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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武道狂之诗 > 第216章

第216章

    第二章 传信


    两个时辰之后,王守仁才得知荆裂重伤命危及燕横下狱的消息。


    他在谒见圣上之后,回到南京内城获分配的停居处,但一直未有就寝,等着荆、燕二人回来。这趟南京之行,王守仁从一开始就有种不祥预感,因此在遭受奸臣阻挠进退不得、隐遁入九华山之时,他已萌生退官修道之意;及后峰迴路转,终于得到皇帝接见嘉许,免过了江彬等奸党的迫害,他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哪料不幸之事还是发生了……


    王守仁无法想到,荆裂和燕横因何缘故开罪了陛下而有此遭遇。他收到消息之后,首先也不是去问原因,而是确定荆裂的生死及燕横在天牢的处境。


    幸而数年前王守仁就曾在南京任官,存有一些人脉,他马上尽力去拜託人探听,得来如此消息:荆裂此际有御医救治看察,伤势似乎已稳定下来,但仍未完全脱离死亡的危机;燕横虽被收押,但据说得到圣上亲谕保护,在牢中获得善待,锦衣卫亦不敢对他用刑。知道之后,王守仁方才心下稍宽。


    ——这也就是说,陛下并未仇视他们两人,只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或误会。事情仍有转园的余地……


    王守仁深知此际的南京皇城,完全由江彬、许泰等宠臣控制,他能够採取的对策不多,更遑论要再次面见圣上为荆、燕二人求情。但他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一待天亮,王守仁就倾尽带来的金帛,交付给下属到城里去买些贵重礼品,好作官场上疏通之用——他向来对贿赂深痛恶绝,但在这种紧急关头已不由他不变通,何况他也不是为了私利。


    ——两位侠士在平乱之战厥功至伟,拯救了无数苍生。我就算再做更多不情愿的事,都绝不会让他们死在南京!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南京宫廷和官府里,真心敬重王守仁的人原来不在少数。他们也都感念,若非王阳明用兵如神,火速击败了宁王府叛军,而让朱宸濠直抵南京的话,他们当中多数人身家性命恐怕早已不保,又或被迫归附宁王造反,后祸无穷。因此王守仁一出面请托,南京不少的大小官吏都甘愿为他奔走,王守仁所预备的礼物全被退还。


    王守仁由此探知了荆裂的详细情况:他身中的三箭,腹部和大腿两箭已然成功拔除。荆裂仍然昏迷不醒,虽有吐血,但血量不多,御医判断他腹内脏腑受伤还不算太严重。在圣上指示下,他们马上将荆裂送到皇宫内再行医治。


    「那人身体壮健得就像头野兽,似乎捱得过那两处箭伤。」传话的小吏引述其中一个负责救治荆裂的助理医士说:「可是第三箭却棘手得多,直至现在,众太医也都想不到办法将之取出。」


    荆裂凭着严酷锻炼出的惊人反应,在千钧一髮之际发动了「借相·巖凝」,固然将这本来必杀的一箭在胸中煞停;但亦因为这救命的反应极度勐烈,箭伤四周的筋肌至今仍然紧缩僵硬,而他失血甚多陷于昏迷,无法自主放松肌肉。那支插入胸肌的箭,如今就像树木生根似的被血肉紧缠,纹丝不动。御医曾尝试用小刀去割开箭创,岂料荆裂的「巖凝」甚是厉害,肌肉硬得刀锋也不容易割入。而从弩箭入肉的深度来看,箭尖在里面非常接近心脉,御医害怕若是用强力去割伤口,只要一点点意外就可能伤及荆裂心赃,令他即时毙命。因此他们直至现在,仍然不敢去动这一箭。


    「这样等下去,虽然即时没有性命之忧,可也不是长久之计。」那名医士又说:「铁铸的箭镞长久埋在肉里,必生血毒,伤口又接近心脉,一旦血毒顺流入心,神仙无救!」


    目前御医只能在箭伤四周尽量灌以消毒止血的酒药,延缓铁箭生毒,同时苦思拔箭的方法。他们也无法肯定,荆裂在这状况之下能够维持多少天。


    王守仁听了消息甚是忧愁。可是治伤救人非他学识能力所及,既然帮不上忙,也只能祈求苍天庇护义士。现在不是灰心丧志的时候——除了荆裂,他还得尝试解救燕横。


    相比起打听荆裂的伤势,要知道燕横的状况还要更困难。王守仁最初希望能够亲自去探望燕横,但以现时形势,要进天牢看他,不可能靠官吏的人情疏通,除了得到陛下的许可,就只有皇帝的一干近身宠臣有这样的权力。


    王守仁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能够拜託:正是先前两度为他解困的大太监张永。


    ◇◇◇◇


    踏入牢狱通道时,张永心里一直苦笑:督领大明禁军、位高权重的他,竟然进到这样的地方,特意来见一个草莽布衣的阶下囚!此事实在荒谬之极。


    他所以愿意这么做,全因王阳明本人亲来拜託。自从那次在杭州相见并取得逆首朱宸濠,张永对于王守仁的无私胸襟极是钦佩,因此才愿意一再为他解厄。


    而张永心底里也想知道:能够令王守仁如此紧张的一名山野武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傢伙?


    自武当山惨烈之役,加上先前圣上遭武当掌门劫持一事,令张永对这些武林中人,怀有一种特殊的好奇。


    这一趟他必得亲自来。燕横乃是江彬抓到的囚徒,张永若派下属来天牢,只会被江彬的部下拦在门外。唯有张永亲临,江彬才不敢下令阻挠——毕竟他们两人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不相伯仲。


    ——就当作让王守仁多欠我一个人情吧。同时也可损一损江彬的面子……


    当看见燕横本人时,张永却把这些盘算都抛诸脑后。


    厚实的襕栅后面,那座牢房甚是狭小。内里自然没有灯火,只得右面墙壁高处一个小窗口,投进一线月光来。


    那道冷清的月照,映出孤身独坐在牢房中央的燕横。他盘膝静坐的身影,凝定有如石像,闭着眼的脸,半隐在深刻的阴影里。


    在朝廷打滚数十载的张永,看了燕横第一眼,不禁呆着止步。


    只因在这短暂的瞬间,张永错觉那道隔在他们之间的牢狱榈栅好像突然消失了。


    燕横在张永眼中,半点不似个囚徒。那气度和神采,好像随时也可以走出这座牢房。


    张永听说过,昨天江彬把此人押送来天牢时极是紧张,唿召了近百名「威武团练营」的精锐卫士来增援。但结果燕横并没有作任何抵抗,就随着他们乖乖走入牢房。


    带路的狱卒和随同的太监此刻都愕然,看着突然却步不前的张永。张永这才回过神,继续走到牢房前。


    狱卒手中的提灯,这时隔着拦栅照清了燕横的脸。张永仔细看看,又再感到讶异。燕横虽然饱歷风霜,面上到处有多年来累积的战斗创疤,但那张脸看来仍然甚年轻。


    一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剑士,竟拥有如此慑人气势。张永首次这样接近地观察一个顶尖级数的武者,明白了为何当日他督领禁军进攻武当,折损竟然如此惨烈。


    燕横早已察觉张永等人到来。这时他才收起功法,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他在「山螺」时修得的静功,助他在艰困恶劣的境地里,随时聚敛和镇定心神。


    他直视面前这权倾一方的大太监,眼神透着森冷。在燕横心目中,这座南京皇城所有人都几乎是敌人。


    「王大人托我来见你。」张永被这如利剑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马上就说。先后侍奉三任皇帝的他,从没想像过自己在一个草民跟前,竟会显得如此弱势。


    燕横听他说,眼神立时软化,并且迅速站了起来。张永感觉到,燕横原本没有一丝空隙的气度,瞬间出现了裂痕。


    「荆大哥……」燕横说话时嘴唇微微在颤抖:「……他还活着吗?」他本以为眼前这个太监是江彬派来,要用什么诡计拷问迫害他;一听到张永原来是王守仁请来传话的人,他马上就慌起来,担心是否带来不幸的消自必。


    张永点了点头,才令燕横松了口气。张永继而向他简述了目前荆裂的状况。燕横越听眉头锁得越深,低着头在牢房里来回踱步。


    「……他这样还能够活多少天,谁也不知道。」张永看着燕横说:「大概这几天里,御医就得决定是否要冒险,强行把箭拔出。」


    燕横仍在低头默想。张永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回应,也就转个话题:「至于你……目前还没听闻圣上要降罪。你在这里忍耐着,我与王大人会找个适合的时机——」


    「严有佛。」


    燕横突然说出这三个字,打断了张永的话。张永一时听不明白。


    「神医严有佛。」燕横再说。「他曾经治好荆大哥。找他来救。」


    张永这才知道,燕横根本没在听他后面的说话,对于自己被囚禁的事丝毫不关心,一意只在想着怎样救荆裂。经歷过宫廷中许多无情斗争,张永看见燕横这副紧张的模样,不免有些感动。


    ——王守仁能成就如此战功,就因为他身边都是这样的豪杰吗?……「好。我会告诉王大人。」张永回答。燕横看着他点点头,眼神里充满感激。燕横继而将他记忆中严有佛的底细都说出来。张永听完后正要离去,燕横又在他后面问:「你……知道宋梨她怎样吗?」


    这句话令张永停下步来,扬了扬眉梢。他之前并没打听到,这事情原来与宋美人有关系。但不管如何,谈论皇帝的女人乃是宫廷大忌,更别说此刻有狱卒在旁听着。张永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稍稍回头看燕横一眼,就重新迈步离开。


    走出天牢大门时张永才想起:由始至终他都忘了向燕横宣示自己的身份地位。毕生在权力世界里生存的张永,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


    次天,「荆裂身受重伤,速寻严有佛」这个信息,开始自南京往四方八面的江湖上火速傅扬。


    这是王守仁的决定。得到张永派人传来燕横的说话后,王守仁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向圣上启奏,请求动用朝廷的力量寻求严有佛所在;二是靠自己去找。他果断地选择后者。朝廷厂卫系统森严,耳目无远弗届,要迅速找一个人固然极有把握,但同时王守仁无法估计其中会有多少官僚阻挠;而且这个严有佛既是江湖中人,若风闻自己被官府搜寻,也许反而躲藏不出。王守仁认为这事必得绕过朝廷进行。


    在平叛之战中屡建功勋的义军线眼,如今又再发挥作用。据燕横所说,这严有佛大多在徽州湖北一带活动,距南京并不遥远,这是一大幸运。之前为了监察宁王叛军沿江进击的情况,王守仁在南京一带布下不少密探,当中许多其实就是本地人,战事结束后仍然留在原地。王守仁马上连络了他们,下令将信息尽全力散发,借助江湖的力量把严有佛找出来。


    同时王守仁亦修书一封,派亲信快马送往徽州,交给严有佛的好友、八卦门掌门尹英峰。


    线眼们一把消息散发出去,江湖与武林彷彿烧起一阵燎原之火。


    荆裂与「破门六剑」在民间的名声,其实远远超出王守仁的估计。他们虽具钦犯之身,这些年行事俱要隐姓埋名,但各种武勇事迹仍然在市井之间流传交织。


    尤其是荆裂,更是江南一带各省人士暗里传颂的英雄。庐陵破贼、广西剿匪、湘潭打擂击杀秘宗掌门雷九谛、大闹南昌宁王府……加上不断有好事者加油添醋,为他捏造不少虚构的精采事迹,真假交叠下将荆裂描绘得犹如神人一样。在湘潭一带至今还有卖艺人拿他与雷九谛一战演出偶戏或唱剧,只不过为了避忌朝廷而将他改名叫「靳南虎」。


    而到了近几个月,战争打完后许多义军民勇返回原籍,他们又把荆裂率领先锋军攻破南昌城,及在鄱阳湖水战里奇兵破敌等等耳闻目睹的事迹,广在各地传扬。在无数武人与江湖汉心目中,荆裂俨如天降凡尘的传奇战神。


    因此江湖上一传出荆裂命危的消息后,反响甚是具大,各地人士纷纷助拳找寻严有佛,众人即使帮不上忙也会协助再将信息传开。不过一日,那消息散佈的速度极是惊人,沿着大江、运河与道路的各大小城镇流传,很快就连不同市镇街头玩耍的孩童,都到处叫着严有佛的名字。


    自从上次救援「破门六剑」后,尹英峰第二度受到阳明先生的亲书请托。当然对尹掌门而言,就算没有王守仁的请求,他也会义不容辞救助荆裂这个令他钦佩万分的后辈。八卦门总馆众弟子马上奉命倾巢而出,带着掌门的亲笔简笺,赶往严有佛最可能出没的各地点搜寻。


    隶属王守仁的线眼也出动飞鸽传书,向江西、湖广等省的同伴传讯,扩大寻人范围。同日傍晚在湘潭的庞天顺与刑瑛夫妇、临江城里的阮韶雄、身在平江的沈丰……众多曾与「破门六剑」相交的武林同道,一一闻知了消息,也加入寻找严有佛。


    其中一只灰鸽,足旁绑着一封比其他信鸽所带更详细的信,飞抵了南昌城。


    ◇◇◇◇


    练飞虹从下层船舱拾级登上甲板,一阵急激的江风蓦然扑面吹至,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将项上的围巾拉高到口鼻上,掩着半张瘦削而苍老的脸。


    他继续拄着柺杖,慢慢把余下那几级木阶走完,才踏上了甲板。练飞虹的腰不再如从前挺直,乍看好像整个人变矮小了。他拿在手里的只是一根寻常的柺杖,而不是往昔不离身的鞭桿——那柄得意兵器採用沉重坚实的稀有木材来削制,今天要他再拿已经有点吃力。练飞虹按着鼻上的围巾,不让它被风吹去,瞇着眼睛眺望船外鄱阳湖的风景。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好一段日子,湖上多处战场还没有清理,这艘大帆船所经水域,不时都出现半沉的战舟残骸,船员舵手都要加倍小心避开。听水手说,鄱阳湖四岸至今仍持续有腐朽的尸骸给冲上来。因战争而失却生计的游民,不少都聚居在湖岸一带,靠着打捞军器变卖维生。


    大帆吃满了风,令船行驶甚速,江风不断在练飞虹两耳和脸侧掠过,吹动他露出在头巾外的银白髮须。练飞虹很清楚,这种速度感,他以后只会在乘坐车船时才能再次感受。他已经失去昔日「风狻猊」飞踪奔跑的能耐,甚至连骑马驰骋的信心也都没有。过往纵横天下的自由,已然被岁月夺去。


    一切都在攻破南昌城一役里燃烧殆尽。飞虹先生感觉今日的自己,犹如一具空壳。


    ——而上天却没有让我在那一战死去,不愿意给我一个武者应有的结局。


    为此,练飞虹没有一天不向苍天怀着怨恨。


    他望向船首,远远看见虎玲兰坐在甲板上的背影,也就撑着柺杖走过去。


    湖面的浪不大,可是练飞虹的脚步还是不太稳,腿膝好像随时都要垮掉。有个水手忍不住走上前问:「老爷子,要帮忙吗?」


    练飞虹看也没看他一眼,厌恶地挥手拒绝,眼睛一意盯着甲板,一步步继续小心地走着。那水手没奈何,默默地瞧着练飞虹走过。


    ——假如他知道眼前这老头,就是义军一夜攻克南昌城的最大功臣,必定吃惊得下巴也掉下来。


    终于走到虎玲兰身旁,练飞虹松了一口气,倚着桅桿站住。他俯首看看盘膝而坐的虎玲兰,见她把野太刀放在腿旁,衣襟拉开褪下了一边,抱着儿子在哺乳。


    这出生不够两个月、到现在还没有起名字的婴孩,被织巾紧紧包裹着,安稳地躺在母亲强壮的臂弯里,小小的脸埋在虎玲兰的胸脯上用力地吸吮着。谁都看得出来,这孩子比一般初生儿长得格外壮硕,头髮也甚旺盛,显出很强的生命力。


    刚生产过的虎玲兰,身材和脸蛋自然比从前浮肿,却也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母性温柔。她全然不顾甲板上的船员,坦露胸脯喂哺孩子,但众多男人没有一个因此生起邪念或遐想,只觉眼前这个带着刀哺乳的母亲,透着一种庄严的美感。


    这条大帆船原是之前的义军战船,如今已拆除了各种火炮武装,船夫亦是王守仁麾下的水军精英,因为得知荆裂和燕横在南京出了事,自行请缨接送虎玲兰等人前赴。


    信鸽带来的细小书信毕竟无法写得太详细。船员们只知道勇勐的战争英雄荆裂受了重伤,实际状况如何却不清楚。众人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祷,并努力尽速航行。


    ——至少,也要送这孩子给荆大侠见一面……


    虎玲兰见儿子已吃饱,把衣服拉上,然后轻拍孩子的背将嗝气扫出来。她整理一下包着儿子的织巾,这才抬头看练飞虹。


    「你要抱抱他吗?」她将儿子递向飞虹先生。


    练飞虹苦笑摇摇头。在这大船甲板上,他比平日更没信心能把婴孩抱稳。他只是将自己口鼻上的围巾拉下来,朝孩子咧齿笑了笑。这段日子里,就只有荆裂的儿子,能够令练飞虹的心情稍稍变好。


    虎玲兰抱着儿子轻轻摇着,安抚他入睡。她的脸异常平静。可是当了这么多年同伴,练飞虹很清楚虎玲兰只是压抑着悲愤与混乱。「破门六剑」经歷了这许多,早就学会临及危难时必要维持着冷静的意志。可是练飞虹知道,虎玲兰今日所迎受的磨难,超越了过往任何一次。他不得不佩服这位「武士之妻」的强韧。


    看着虎玲兰良久,他也想不到半句有意义的安慰说话。既然想不到,那就不如不说。


    童静在下面的船舱里睡着了。为了马上准备往南京的旅程,她昨晚彻夜未眠。练飞虹已然老弱,虎玲兰又要照顾儿子,童静独自一人打点一切。飞鸽带来的信里也提及燕横被囚禁在天牢。若是几年前的童大小姐,昨日必然慌乱得什么也做不到。结果童静却迅速做好一切安排,大船在晨光初露时就起锚。


    在那期间,练飞虹只有一次听过童静喃喃自语。


    「没事的……我们什么都渡过了……这次也会没事……」


    练飞虹坚持也要跟着一起来。「要是在旅程上我阻延了大家,你们可以撇下我先走。」他昨夜这样跟虎玲兰和童静说。「可是你们不能阻止我跟来。我们仍然是『破门六剑,。」


    他口里虽然这么说,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跟着来到底能够干什么。他连安慰镇定她们也做不到。从昨夜至今,他跟童静几乎没有说过话。


    大船再次驶过另一条半沉在湖中的叛军战船残骸,那一根根烧得像焦炭的木头指向天空,有如立在水中的一丛墓碑。练飞虹默默看着它在船边掠过。他从没有亲眼看过当日鄱阳湖的激战——他能够下床的那天,战争早就结束了。


    这几个月里,直至昨天收到噩耗之前,童静每天都用心照顾着练飞虹。但练飞虹再没有变回从前那个什么都能开玩笑的老顽童。面对童静时他虽然显得平和,但却很少跟她谈话。


    有一件事情,练飞虹绝口未向童静提过:这段日子里,他有过自尽的念头。


    练飞虹曾经以为,不管自己的身体衰老到哪个地步,只要能够亲眼看着童静继续成长变强,就有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到了现在,他完全失去了武力,才真正知道这有多痛苦。


    而等在面前的是更多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双腿何时会无法走路;何时没办法靠自己吃饭;眼不能见,耳不能听……一切机能都会越来越快地失去。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结束一切。只是那片死念,就如悬在头顶的乌云,不时就让他感受到森冷的阴影……


    战船残骸在后方渐远消失。练飞虹弯着腰站在甲板上,凝视下面被船破开的滚滚湖浪。


    ——如果能够用我这条残命,去换荆裂平安无事,那有多好……


    练飞虹一想完就在心里苦笑——笑自己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是这般天真。假如人生能够这样交换,世上许多悲伤都能够避免了…………生命,就是这样。


    虎玲兰抱着已然入睡的儿子,没有跟练飞虹交谈,只是一起看着波浪,默默迎接待在前方的命运。


    ◇◇◇◇


    直至次天的上午,童静还是没有真正睡过。


    她侧躺在船舱狭小的木床上,紧紧抱着「迅蜂剑」,只能阖着眼假寐歇息。童静身心都疲累极了,胸怀里好像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她快要窒息,那逃不开的痛苦,令她无法入眠。


    耳中听着浪涛拍打船身的声音,一幅幅景象渐渐在童静脑海里浮现。同样是大船行驶在水上的光景。可是那并非湖泊,而是河流。两岸的山石树木,予童静十分熟悉而安慰的感觉。


    她认出来了。是家乡的峨江。


    回四川。这三个字常常在她心里迴响。在南昌的时候,童静天天都祈盼着燕横从南京回来,然后与他一起回青城山。


    那是早就说好的约定。最大的战争都打完了。最可怕的强敌都克服了。万水千山的危难也一一过去。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


    童静这样以为。


    ——到底是什么出了错?我们不过想在一起而已,难道这也算贪心吗?难道我们不够真诚吗?老天还要给我们多大的考验?……


    童静感觉真的太累、太累了。


    童静不愿再想。她的心又再遁入那条行驶在岷江的帆船上。船继续开往川中。浪声安抚着她。她好像渐渐能够在回家的想像里放松下来……


    就在童静终于快将入眠时,大船停了下来。陷入半睡的童静最初还不察觉,但上面甲板开始传出唿喊的人声。她警觉地在床上坐起来,抹去脸上仍暖的泪水,提着剑急步走上去。


    大船已然横越鄱阳湖,驶到扼守着大江入口的湖口镇。童静向船首前方放眼看去,却见那江上停泊着十来条官船,横成一道关卡将江面拦住,大船就停在跟前。


    八个负责操作的船夫都聚集在船头上。虎玲兰和练飞虹亦早已上来甲板,站在那堆人之间。他们全都俯视下方一艘停泊着的小船。


    童静上前看,只见下方那小船上坐着七、八人,都穿着军服,佩着短宽的水战腰刀,其中一人站起来向上喊话,显然是兵队的头领。


    「总之你们不可通过!」那头领一边说,一边打量上面船舷的众人,并特别留意到身材高大、怀中抱着婴孩的虎玲兰,和她提在右手上那柄长长倭刀。


    「军爷!」船长尽量沉着气有礼地问:「这水道近日都未设关口,请问是什么缘故?」


    「这是从南京禁卫来的命令。」那头领说:「我听说,这两天太多闻杂人涌向南京,那边的南征朝廷大军起了警戒,好像连城门也关闭了!」


    原来王守仁借助江湖力量寻找严有佛,却生起了他无法预见的后果。有些仰慕荆裂的好事之徒,听到荆裂受伤的消息,竟然想也不想就动身往南京来打听和凑热闹,这又感染了其他人,一时有大量游民和江湖人从四方八面涌向南京城,引起地方骚动,戌守在南京外围各城镇的朝廷军兵察觉了异状,向江彬和许泰两名指挥禀报,二人于是下达军令,要将通往南京的各道路封闭,驱去所有无故接近南京城的人,又在江河设置关卡,截止可疑船舶。


    荆裂的安危,竟能在地方上引发如此巨大的骚动。江彬查知后不禁大为惊讶,但他没有借此在皇帝面前攻击荆裂和王守仁,反而要部下向圣上隐瞒。


    ——这个荆裂,竟在江湖上有此等号召力!皇帝小子若是得知,未必会忌惮他,反倒可能更喜爱……那天是我下令把荆裂射伤的,他要是挺不住死掉了,皇帝只会怨恨我……


    船长听了那水兵头领的解释,马上说:「我们是南赣巡抚王都堂的下属!此去南京正是会合王大人!」


    头领及其部下一听不禁都耸动。平叛之战王守仁水陆义军所向披靡,鄱阳湖四岸与大江上下的官民皆视他为军神,无比敬服。


    但来自南京禁卫军的命令也不是说笑的。那名头领只好谨慎地询问:「你们可有王都堂的手令或是印信?」


    大船上众人只能面面相觑。


    水兵头领知道他们没有凭证,于是叹息摇头:「如果没有,恕我不可放行。军令如山,请把船——」


    一道光芒照入眼帘,令那头领停止了说话。


    他仰起头来,只见那个美艷又高大的母亲立于船首最前,一条腿踏住船尖。她左手仍然抱着初生不久的儿子,右手上的倭国大刀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离鞘,又长又弯的刃锋反映着阳光与波光。


    虎玲兰俯视小船上众兵丁的目光,并没有仇恨或杀气。但那股绝对冷静,更令水兵们恐惧。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去见夫君。」虎玲兰说时声音没有半丝激动,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不可违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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