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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武道狂之诗 > 第198章

第198章

    卷十九 仁者 第三章 奇袭


    世上没有多少事情,比你被一个乞丐打更要倒霉。


    乞丐。住在人间最底层。仰人施捨、任谁都可欺侮的下贱之辈。


    他竟然打了你。


    而假如被打的那个人,是堂堂宁王府护卫——也就是如今这整座南昌城的主人——那就更加荒谬了。


    可是世上有些荒谬的事情就是会发生。


    因此在发生的一瞬间,这黑夜街道上的四个宁王府护卫都呆若木鸡。


    当乞丐的竹杖,击打在那名护卫的头盔上时,发出一种非常古怪的声音。竹杖明明很轻而且空心,但打上去却透出一股有如铁鎚打在木头上般的沉厚声响。强烈的震盪力,透过头盔传达到那护卫的脑袋深处。竹杖应声断折的同时,护卫双眼翻白。


    只因这一杖击,挟带的是崆峒派正宗武学,「八大绝」之一「开山鞭」的劲力。


    那名护卫的三个同伴,完全被这一击震惊得僵住了。


    事情发生得多么突如其来。当他们巡逻到这条街巷,在半途看见这个白髮白鬚、拄着竹杖、每步走得危颤颤的老乞丐时,完全没有提防;就在即将擦身而过之际,老乞丐的身体却瞬间挺直了身躯。然后就发生这样的事。


    老乞丐飞身一击着地后,双腿马上一转一跨,身体诡异地向左伸展,并乘势将右手上的断竹刺出!


    那三人都看不清这动作,只是瞧见一团活动非常迅捷的黑影,那速度不是他们想像里人能够做得到。


    假如说刚才的杖噼像雷击,那么这竹刺就如轻风,在碰触时你才察觉它已经到来。


    第二个护卫的咽喉,被断成尖锐破口的竹尖贯穿!


    ——那个尖锥状的裂口,其实一早就刻在竹上,经过勐击后自然断开露出来。也就是说,这连续的两击,老乞丐一早就计算好。


    被刺穿喉咙的护卫,眼目瞪得像要跌出来,手里的灯笼堕地。


    余下那两个宁王府护卫到这时候才有反应。第三人才刚把手掌包住腰间刀柄,一团黑影却已把他笼罩。


    乞丐那只包缠着布条的左拳,结结实实地击打在他喉结上,发出一种破裂的声音。


    ——那布条之下,藏着一个镶了铁片的手套,配上崆峒「花战槌」的威力,那颗拳头就与飞射的铁球无异。


    最后第四个护卫逃走了不够五步,整个人就俯伏崩倒。他的头盔后掩处仅仅一个寸许的空隙,准确地给一把飞刀命中,刀刃深深插进后颈。


    原本在这南昌城内街道威风夜巡的四个宁王府护卫,眨眼之间没有一个再站着。就好像一场戏法一样。


    变出这场戏法的练飞虹,脸上并无任何得意。他将断竹拔出尸体,走到第一个被击中、昏眩而还未断气的护卫跟前,将尖竹勐刺下去。练飞虹将对方结果时并没任何表情,就像农夫插秧割禾般理所当然。


    堕地那个灯笼还在燃烧。练飞虹上前将之踩熄。


    当街道完全恢復黑暗同时,十几条身影从暗巷里窜出来。他们好像早已互相计画好,分工合作将四名护卫的尸体抬回巷里,收拾他们掉落的兵器和头盔,清除打斗过的地上痕迹,用水壶浇到血迹上冲淡再以沙土掩埋。


    ——他们在黑暗中作业,却完全知道所有尸体、物件和痕迹的位置,只因刚才在暗中观看时就已牢牢记住,如今几乎不必依靠眼睛。


    练飞虹从尸体上收回飞刀,小心地抹净刃上的血,收回怀内的布鞘。这飞刀比他平日用的「送魂飞刃」较小,刃面被他磨得粗糙且涂上黑墨,以减少夜里反光。


    四条死尸已被抬到暗巷深处,流血的创口以布暂时包裹,准备一起带去城东处一座荒废小屋。他们预先已在那屋内地下挖了深坑,尸体一送过去就将战甲军器剥走,埋葬土中。


    练飞虹随着那十几人前行。他们都是曾效忠已故的江西巡抚逊燧、如今听令于王守仁的细作线眼,全部是江湖人出身,经验丰富又冷静,而且都有点格斗作战的能力——当然战力不能跟真正的武者相比,但如运用得宜,必要时也有一定的奇袭作用。


    他们与练飞虹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工作。这不是因为生疏,相反是因为深深的互相信任。自从宁王作乱,「破门六剑」潜入南昌府一带开始,他们就已经常合作。如今一起潜伏在最危险的敌军老巢里,更是生死与共,没必要再说多余的话。


    第一次目睹崆峒前掌门的杀人技巧时,他们都曾讶异莫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恐怖的老人。


    ——他真的快七十岁了吗?……


    而正正就是因为到了这个看似毫无威胁、不会惹起敌兵怀疑的年纪,练飞虹才会负责潜进来南昌城,进行这种破坏守备的任务。


    如今那些线眼都早已习惯于练飞虹闪电杀敌的手段,见惯不怪,有时还因此嘲笑敌人的软弱无能。


    但他们不知道,练飞虹每一天出来执行任务,每一次战斗,付出了多少代价。


    就像现在练飞虹跟着他们走的时候,双膝暗里正以痛楚不断向他抗议。这是刚才几个剧烈跳跃起落的结果。最初那记竹杖的勐击,他的身体要承受那反震,结果现在左后腰紧张得僵硬了。


    ——没甚么好抱怨的……至少眼睛还好……


    那招飞刀攻击,其实以他现在的手眼协调力,心里只有七成把握能命中那头盔与战甲领口间的细小空隙,幸好飞刀还是毫无偏差地飞进去了。他为此大感自豪——换在十年前,甚至五年前,这根本是家常便饭。


    虽然负着许多重量,众人仍是步履快捷,而且之前就已计画过路线,避开城内宵禁的哨岗,不久即到了那座小屋所在的街道。


    他们却察觉小屋似乎有人影。众人顿时紧绷起来。练飞虹摸着衣服内的飞刀柄。


    小屋那边马上传来两记短促的哨音,好像夜鸟轻啼。


    知道是自己人后,一名细作亦掏出木哨,轻细地吹了三口答和。


    众人上前,看见果然就是童静与两个线眼同僚。身材娇小的童静打扮成一个少年郎,穿着到处都是补钉的粗衣,结成男子样式的乱蓬蓬髮髻,再草草包着一块破头巾,脸上又涂了灶灰,看起来就是个混迹街头的小无赖。


    「破门六剑」里,她与练飞虹两个最容易混入百姓当中不被怀疑,有男儿英气的童静可以随时雌雄变装,两人一起更可扮作一老一少的亲人。因此潜入南昌城这任务,就决定由他们进行。


    众线眼将尸体搬进小屋里,童静跟练飞虹亦并肩跟着入内。为怕被人看见灯光透出,小屋的窗户和各处缝隙都给封起来了,未点灯前伸手不见五指,内里更极是闷热。


    「这么快就过来?」练飞虹问。


    童静点点头,带点兴奋地说:「在永和门。杀了两个。」


    练飞虹看见童静的笑容,皱眉摇摇头:「我说过甚么?」


    童静挥挥手:「不要担心。我笑,不是因为杀了两个人。只是因为没有给发现而觉得满意。」


    「那就最好。」练飞虹仍仔细看着童静的脸,语气凝重。「不要忘记了。」


    童静点点头。


    练飞虹所担心的是,童静会因为杀人而兴奋。她先前所遭遇心性失控的毛病,已经向其他各同伴说了。练飞虹对此格外紧张,只因他也知道以童静那种武学天赋,入魔的危险也更高,所以一直谨慎地监督着。


    ——你可别变成雷九谛那种傢伙呀……


    「可别怪我啰嗦。」练飞虹又说:「偏偏就在这种关头碰上了战争,几乎天天都要出去杀人……不到我不忧心。」


    「我知道。」童静再次笑了笑。「我真的没事啊。而且我已经找到一个方法,令自己的心绝不会再出事。」


    「是吗?那是甚么?」


    「是秘密。不告诉你。」童静咧着嘴巴,露出故意涂灰的牙齿。那样子实在滑稽,练飞虹忍着不笑。


    童静的秘密,当然就是想着燕横。只要有燕横在心中,她就像在大海中有了锚一样。


    其实童静不说,练飞虹也已猜到。但毕竟燕横人不在,若是再多提,也许会令童静感到寂寞忧伤,于是练飞虹住口了。


    由练飞虹负责潜入来南昌城,大家都无异议;但当童静决定也要加入时,最初燕横激烈反对。


    「不行!」燕横那时向她说:「我不在,怎么保护你?」


    「你对我没有半点信心吗?」童静问。


    「不是……可是你一旦进了南昌,就每一天四周都是敌人……」


    「你要明白啊……」童静牵着燕横的手说:「这场仗,比你跟我的事情还要重要。我们答应过王大人,尽一切的努力,都要为他打赢。现在明明有些事情,是我能够做到的,而且做得比谁都好。我们不能退缩。大家都一起打这仗,大家的命都一样重,没有分别的。」


    燕横不是第一天战斗,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以前他还没有碰上这个状况……


    此刻练飞虹看着童静,回想起她与燕横分别时那个模样,更是不忍她再想起,于是找个另外的话题。他垂下脸将鼻子凑向腋下,大力嗅了嗅。


    「哈哈,我很臭吧?」练飞虹嬉笑着向童静说。


    既要伪装成乞丐,那身酸臭少不了。而且这气味也是用来掩饰杀人后的血腥。


    童静听了,却没有乘机嘲笑练飞虹,反而淡淡说了句:「没甚么。」


    她心里想:练飞虹是为任务而忍受这身臭味的;我身为同伴,也嗅一下有甚么关系?


    练飞虹瞧着童静的模样,心里想:她真的成熟了。他对童静的忧虑也因而减少了几分。


    这时屋里众人已经快要完成工作。得来的兵刃和战甲都已用布袋装好,准备运送到另一处集中储藏;尸体则已被泥土覆埋。众线眼们一身汗水泥泞,都各自坐在屋内四周喝水休息。


    这种厌恶的工作,谁也不想干。但他们很清楚是为了甚么去做,也很清楚若稍一疏漏会有何后果,也就没有抱怨。


    练飞虹截杀这队巡逻护卫,并且令他们平空消失,是为了令南昌城的守军产生疑虑不安。到底四人是遭遇不测?还是趁夜攀城墙遁走了,以逃避即将来临的围攻?守军无法确定。军队里人多,一件不明的事情就自然会生了出许多不同的说法。更何况这已是练飞虹进城以来暗杀的第五队护卫。在敌人之间散佈狐疑和恐惧,是制造不稳的极有效方法,而且所需的人手甚少。


    另一边童静暗杀的两人,则放任他们躺在永和门附近的街道,两名同行的线眼并用锄头镰刀等农具,在死尸身上制造许多伤口,令他们看来是被城内百姓仇杀。这在南昌军民之间制造更大的不信(本来宁王府在南昌已是声名狼藉),守军在城内草木皆兵,神经更是紧张。


    童静特别选在永和门附近下手,也是因为发生此事后,守门军必要从别处调集人手来加强戒备,那就甚可能削弱其他城门的守备力量。


    除了故佈疑阵,这些暗杀行动也附带一个得益,就是收集到一批宁王府护卫的军器兵甲。众线眼日间在城内,亦努力打听出一些与宁王府有极深仇恨的人家,从中挑选壮丁暗中联络。宁王府在南昌作恶多年,欺压抢掠、侵吞民产房屋等事干下不少,线眼们很快就找到一批符合的对象,并已暗中联繫。这些军器正好可作他们的武装,人数虽不甚多,但在城墙之内只要好好集中运用,练飞虹深信能够产生极大的奇袭效果。


    童静和练飞虹在南昌这些天以来,一天一天逐小地进行着这些任务。由于守军已经收到王守仁大军要来犯的消息,城内戒备甚严,宵禁之外又在各处设置哨卫,他们所有人行动都不容易,所以不能有甚么大动作。但即使如此,这些小成果一一累积起来,最后就可能变成左右总体胜负的条件。


    ——胜利,往往就是如此筑起。


    练飞虹走到小屋中央埋尸的地方,踩踩沙土确定已经掩盖得密实。他们今夜之后不会再回来这小屋,但仍要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失踪」的四个护卫。


    他把众人都集合过来,扫视每个人疲倦的脸。


    他们这些天以来,日间要勘察南昌城的守备变化、收集情报和招集与宁王府有仇的勇士;晚上就要执行这种暗杀行动、搬运物资和偷偷做各样破坏,每天轮流睡眠不足两个时辰,同时还要承受随时败露身份被捕杀的恐惧。


    「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练飞虹说。「我也一样。」


    他们看着飞虹先生那张苍老的脸,那深重的疲倦显而易见。一想到他刚才还能闪电击杀四个全副武装的宁王府护卫,他们就感到不可思议,也对他无比佩服。


    ——这老头吃的苦绝不比我们少。而且他做的事情,我们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代劳。


    童静也看得出,飞虹先生正在极限徘徊,不由为他担心。


    「可是很快就会结束。」练飞虹眼袋深重的双目,在油灯的光芒下透着不屈的意志。「再过几天,王大人就会到来。到时我们就在这城里发动,里外一起将敌人的防守击破!」


    他瞧向他们每一人。


    「这场仗即使打胜了,也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你们的付出。大概不会有甚么巨大的奖赏。将来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们的名字。可是我们这段日子做的一切,我们自己知道。谁也无法抹杀。你们每一个都是英雄。请受我崆峒练飞虹拜谢。」


    说着飞虹先生就拱拳向每个人低头一揖。童静亦跟着一样,向他们逐敬礼


    众人动容。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但都知道天下九大门派之一的关西崆峒派


    而崆峒派的前掌门,正向他们低头感谢。


    这是将来可以跟子孙述说的珍贵回忆,千金难买。


    在这间昏暗、闷热、残旧又骯脏,地底还刚刚埋了四条死尸的废屋里,这群人,感受到身为战士的尊严与光荣。


    敌人的刀锋最接近的那一瞬间,跟沈小五的头顶只相隔一节指头般的距。


    但沈小五的身躯及时沉下去了。


    三年之前,沈小五只跟那个地堂门武者学了四天,总共学懂了六个动作。其中四个动作都只是锻鍊用的,只有两个是真正能在战斗里使用的招式。其中之一就是此刻他这矮身前窜的动作。


    虽然学的时日很短,但他这三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练习。因为他见过那个武者是如何战斗。他知道这些动作,有一天会保住他的生命。


    就像今天。


    刀锋往横斩开他头上的发髻。他的头仅仅及时躲开了。


    沈小五向前方低窜的势道没有停下来,相反更以腰身和双腿加力前冲。


    顺着这个势道,他把右手上的镰刀压低着横斩出去。这刀招就是他学习的第二个地堂门实战动作,再加上他自小在田里挥刀收割所练习出来的劲道和身体协调。


    那地堂门武者当年还没来得及教会沈小五任何完整的招式,就因为王大人调动军队而分别了。将这低身前窜再配合挥镰刀横割的招法,是沈小五自己想出来的,并在战场上验证。


    沈小五这挥刀的角度,比敌人的腰还要低。在这种二人交击的短促时刻里,对方的视线根本就捕捉不来。


    镰刀的弯刃割进对方右膝盖以上的筋肉。由于沈小五准确地避开了膝盖骨头,那刀刃没有遭受硬击的阻力,只将对方大腿筋割断,刀身马上脱离出来,沈小五乘着低窜之势向前翻滚,避开了敌人的报復。


    沈小五滚了一圈跪定后回头,看见那敌人一条腿失却了力量、惨叫堕地的情景。


    但是他的惨叫声并不响亮,因为都被四周无数的惊唿、痛楚哀号与杀气喊声盖过了。


    这片南昌城郊的石碑场,已然化为激战之地。


    沈小五等四百勇士跟随着荆裂的带引,就在天将亮的黎明时刻,循着一条山间狭道接近,从敌人预想不到的西北方位,杀进了南昌守军千人伏兵在石厂的营地。


    守军自己当然也知道这条间道的存在,于道中设下警戒的哨兵。但是在荆裂、燕横与虎玲兰前导开路下,这些哨戒一一无声无息地消失,没有任何一人能向本营示警。


    在这最黑暗、守备方也最渴睡的时刻,荆裂的部队借助四周石材堆的掩护欺近。他们在敌人眼中,就好像在营地里平空出现的幽灵。


    这四百个杀气充盈的战士,的确就像从地狱爬上来。


    宁王在南昌府周边广佈耳目,故此很清楚王守仁大军的所在。根据情报对方最少还有两天才可能抵达南昌城,伏兵因此正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准备给王守仁的攻城军一个拦腰截击。


    可是他们遗漏了另一个更重大的情报:王阳明打仗的方式,总是超出你的预想。


    荆裂来袭时,伏兵大半还在营帐中睡觉,当惊觉出现了敌人才匆匆拿起兵器冲出帐篷,各营士兵只是本能地聚集在一起,阵形甚乱。


    至于正在轮班守备营地的宁王兵,人数其实与荆裂那方相若,然而他们突然遇袭,心里早就慌了一半,有些只懂往反方向走避,余下较勇健的宁王士兵,尝试组织弓阵去抵抗冲杀而来的敌人,但反应太慢,未及成阵射击,荆裂已当先带着四百人杀进来,马上演变成格斗肉搏!


    沈小五砍倒那敌人之后,马上站了起来。他先前被对方用盾牌打落的长枪就在脚边,但他想了想,决定不如就将敌兵掉下的这副木盾捡起来,穿上左臂提着,右手拿着镰刀,跟随同袍再向前杀去!


    他与十几个战士,自行结合成一个小队阵,互相配合和掩护。沈小五用木盾抵去敌人的兵刃,让同袍可乘隙以矛枪刺杀对方,即使对方躲过,他的镰刀又紧接从下路偷袭。另外也有几个拿砍刀与斧头的同伴,保护长矛手的侧翼与沈小五的背项。他们这组织打法屡屡得手,未折损半个同伴,已然把对方七、八人杀伤。


    就在此时,有一个身影在他们跟前十多步外的战场上横过。所有人都不禁向那身影看去。


    本来在这纷乱又充满危险的战阵中,没有一个人会特别引起注目。但这个不同。他在战场上走过那姿态,有如处于另一个世界。


    假如勉强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所有人都在深水中勉力浮沉,唯独他一个所经之处,水都分开去,能够自如行走。


    他们看着那个比沈小五年长不了多少的剑士,迅速地在战场穿越而过,长短双剑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够拦阻,一一崩解。


    燕横挥舞刺杀的动作,在众战士眼中就如水流入隙般自然,一一攻入敌兵无法自救的方位,连环而迅速杀败八、九个人,就好像所有剑招都已预先想定,所有敌人的动作反应都经过排演一样。


    ——这当然不是事实,而是燕横高超剑技与实战经验的完全体现。


    燕横无须使出「雌雄龙虎剑法」的高妙剑招——对付这些士兵根本就用不上。甚至可以说他没有运用任何既定的剑法,而只是随着战斗的流向移步、攻击、闪避。一切归于最单纯的角度、方位、时机。最纯粹朴实的剑。但也是最上乘的剑。


    此时有人挡在燕横跟前,他并非寻常士兵,是一名投靠在宁王府的袁州飞云派武者。飞云派擅长于剑,但这个弟子身材胖壮,天生力雄,擅用一双铁杖,此时正要以本派独有盘身发劲之法,将沉重的三尺长铁杖朝燕横头上噼过去!


    可是就在他开始发劲之时,燕横即已敏锐地察觉出,此人武力不同寻常兵卒。燕横的身体自动起了反应,原来轻快挥剑疾走的他,剎那身体如铁沉实,稍一坐马,心中闪现「虎相」的想像,以近似「虎雷落」的发劲方式,全身向那敌人撞去!


    铁杖还只举到肩后,那飞云派武者已见燕横后发先至直闯他中路,还没来得及退缩变招,已感胸口有如爆炸开来!


    燕横以左手「虎辟」短剑的柄尾,印撞在对方胸中,那飞云派武者胸肋骨头马上断裂,壮胖的身躯朝后飞去!


    击飞敌人之后,只见燕横下一瞬又已放松,恢復先前轻捷的状态,不浪费半点多余力量。那变换自如,举重若轻,足见他的剑道又已进入另一层次。


    燕横穿越敌阵之处,正正是敌兵聚集最密、最有可能组织出反击的方位,却一下就被燕横带头清扫压倒。跟在燕横身后的民兵,从他打开的缺口杀入,更把敌人刚刚才结成的阵形彻底打散。


    ——他们当然也都一一目睹燕横的厉害,心里更坚定成深信,跟随着这个年轻剑士战斗,必胜无疑!


    燕横在沈小五等十几个民兵眼前掠过,其实只是很短促的事。他们却已深深为之震撼。尤其是草草学过一点点武艺的沈小五,心里更是受到极大的冲击:


    ——原来学武功,是可以变成这样!


    他们也与其他附近的义军同袍一样,受到燕横的激励,立时生起无比信心与士气,十几人保持着刚才那坚实的阵式,吶喊着往石厂深处冲杀!


    四百名勇勐民兵从那狭道口奔出,朝着石厂的腹地杀去。这中间颇有一段要跨越的距离,却只得左侧有山壁保护,右翼则完全暴露,是民兵这场突击的唯一弱点。有一支百多人的宁王兵队发觉了这一点,趁着民兵还未全数冲入石厂营地之前,绕过去对方的右翼后侧,准备施以反袭。


    但就在这支宁王兵还差数十步才绕至发动之时,他们在黑暗里听见了飞箭的破风声,冲在最前头的士兵马上有人中箭,惨叫着倒地!


    原来仍在一队义军民兵,仍然留在那狭道口处殿后,正是为了截止敌方绕来背后反偷袭,此时一见有敌兵出现,马上就在黑暗中放箭!


    那百名宁王兵一时无法判断,对方的弓队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第二轮箭矢射来,又有一人倒地。


    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要隔远判断方位距离甚是困难,射箭命中率应当极低;但这么快就有人接连中箭,宁王兵心想,敌人弓手数目必然不少,定是在密集发射之下,才可能有此效果……


    其实他们能够冷静一点仔细聆听的话,从那箭丛破风的声音应能判断出,截击他们的弓手其实只有十几人。


    令他们有此错误判别的,是里面其中一张弓。


    虎玲兰那高大的身躯挺立着,第三度搭箭弯弓。她久经严格锻鍊的眼睛,在黑夜中只需依靠一点点远处火光的映照,一点点敌人兵甲的反射,就能测知目标的方位与走向。


    每一次虎玲兰的手指轻轻放开弓弦时,心里都在向腹内的孩子祈求:


    ——保佑这一箭。


    ——命中。


    第三箭,贯穿了又一名宁王兵的胸甲。


    带着这队宁王兵的那名统领,这时也痛苦唿叫起来,整个人从奔跑变成向前滚倒。他的大腿亦中了一箭。


    原来跟着虎玲兰那十五个民兵弓手,他们虽然没有她那种超凡眼力与射术,却有临机应变的脑袋,懂得跟随虎玲兰所射的方位一同放箭,以增加命中机会,结果这次幸运射倒了敌队的统领!


    这令那群宁王兵更是慌乱,即使加起来其实只有四人被射倒,这百人却失去了穿越过箭雨继续绕击敌人主队的勇气,反而从原本的来路退却。


    ——这也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到来夜袭的义军民兵,总人数其实比他们少得多。


    察知敌人退却,虎玲兰也不迟疑,马上抛下弓箭,拔出长长的野太刀。


    「跟着我!用你们最大的声音吶喊!」


    虎玲兰说完,就叱叫着当先沖上前去。


    后面那十五人也都改换了近战兵刃,起步跟随虎玲兰,一个个放尽喉咙,发出最高的喊杀声,一同往退却的那支敌兵追去!


    那百名宁王兵听见敌人乘势追杀而来,也不辨对方人数,慌忙加快脚步奔逃。恐惧和混乱在众人之间极快传染,最初还能保持聚在一起退却,后来渐渐害怕得往不同方向散去,心里只希望人多的那群同袍会成为敌人追杀的目标,自己就能保住性命。


    在虎玲兰率领之下,他们只凭十六人就将百人敌队驱散。


    双方的分别,就在一股「气」。


    虎玲兰看见此情况也不穷追,转而带着十五人赶上本队主力去,在侧后方继续掩护的任务。正巧有五名宁王府的长枪兵从这个方位的帐篷出现,刚刚碰上了虎玲兰到来,他们黑夜中也没法分办男女,只是一涌向前,想把枪头搠向虎玲兰!


    野太刀的光芒在这黑暗里并不太亮。真正令宁王兵震撼的,是那惊人的刀风。


    还有被斩者身体飞去的巨大能量。


    那五人在眼目难视之下,无法得知自己被甚么击中,只是迅速地一一倒下或被斩飞。枪桿与骨头的碎断声无法分开。惨叫有如野兽濒死的哀号。


    那长刀的威力,就连她身后众民兵也被惊呆了。


    以今天虎玲兰的功力,其实绝对能够用更精细不费力的招式打倒这些敌人。但她是故意使出这有如火山爆发般的横扫,就是要确保再无一个敌人有胆量朝这方向攻来。


    就像燕横一样,虎玲兰以一人之武力,令所处附近的民兵士气大大提升,战力亦因此倍增。这奇袭队快攻深入敌阵,面对超过三倍总数的敌兵,最怕就是被对方从后反袭围攻;如今因为有虎玲兰在而没了后顾之忧,人人更是奋勇向前推进,一股作气攻到了石厂营地的最中心。


    在主将营帐前,冯十七赤着上半身,提着一柄虎头砍刀站着,身边有三、四十名近卫保护他。他急于走出营帐稳住军队,就连衣服战甲都来不及穿着,状甚狼狈。


    「敌人到底从哪边来?」冯十七高声喝问,同时已有侍从兵拉来了十几匹战马,他当先就登上其中一匹,想从高眺视战况。


    「好像是……西北那边!」有部下回答。


    「是间道!」冯十七切齿说着,将马首拨往那个方向。他身边好些精锐的骑兵亦一一上了马。


    冯十七有点后悔,没在那山间狭道一带再多设哨卫。但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这支伏兵会被对方察知,并反而成了偷袭的目标——明明我才是伏击敌人的一方啊……


    不过冯十七既受命指挥这支千人大队,亦非无能之辈。从前就是山贼首领的他,马上就作出了判断:那山道异常狭小,行进不易,对方突袭而来,人数不能多;即使来犯的敌军真的人多,一时亦不可能全部走出那狭道,全数投入战场。只要我方组织好迎击,以多压少,将对方迫回去间道之内,其突袭就无法得逞,到时我再设置弓铳队迎向那狭道出口,对方只会被困死在内!


    战法既定,冯十七就下令通报主将营的邻近队伍都来集结,准备反击。


    可是就在冯十七刚下了命令时,他就听到前头战斗的声音,而且远远比他预料的来得更接近!


    ——这么快?


    ——这是甚么行军攻法?


    民兵的快攻如此迅疾,只有一个原因。


    而冯十七很快就看见那个「原因」。


    那是一个人。所有的宁王兵,都在遇上那人之时崩溃、倒下或逃走。主将营一带营帐外点燃的火把较多,因此坐在马鞍上的冯十七,看清了那个人。


    也看见了他战斗的动作。


    这个人,冯十七在五年前第一次见过。在九江城,跟着李君元。


    第二次看见这个人,就是他把宁王府搞得天翻地覆,并挟持着李君元大模大样离开的时候。


    冯十七那次极是庆幸,没有在宁王府碰上这个男人。只是他见过那夜死在这男人刀下的尸体。


    ——这个人,简直就是一场会行走的灾难。


    ——对于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而言。


    五年前李君元曾经以将军的地位,引诱这男人效力宁王府,当时的冯十七对此大感妒恨。但是到了此刻,冯十七多么希望,这个男人当年答应加盟宁王府。


    只因他绝不想与此人为敌。


    但战场上发生的事,总是你不希望的比较多。


    仿造的双手倭刀,把又一名宁王府士兵砍倒。一身黑色衣甲的荆裂,已经走到与冯十七距离不足百步之处。


    荆裂马上发现主将营前那堆骑士。距离虽远,光线也不足,但荆裂的眼力,迅速从中分辨出冯十七。


    冯十七不是用看,而是用感觉知道,荆裂正远远盯着自己。


    接着就是更要命的事:荆裂左手放开仿倭刀的长柄,从腰间拔出鸟首短刀「牝奴镝」,将那奇特的异国刀锋,遥遥直指冯十七。


    荆裂身边的数十个民兵马上响应,也都朝他刀尖所指方向看过去。


    荆裂的眼睛并未离开冯十七,双手斜垂着刀,起步朝他奔跑。众民兵也都提着兵刃紧随。


    冯十七的身体里升起巨大恐惧,完全吞噬了他作为军队将领的理智。他的反应,回到从前与几十个亡命之徒啸聚山林的时候。


    那时主宰他人生的,只有两种最原始的情绪:贪婪与自保。


    冯十七拨转马首,用砍刀的刀背狠狠打在马臀上,全速往荆裂的反方向骑马奔逃!


    跟从他的那十余骑近卫,一时无法判断冯将军到底是逃命还只是后退重整,只好也驱马随他而去,却见冯十七全未有稍停之意,更似乎是往南昌城的方向而去。


    先前冯十七所唿召的几支近卫部队,此时正好赶过来准备战斗,却目睹冯将军本人已带着骑队退走。他们以为这就是命令,于是也往同一方向奔跑!


    然后不知道是从哪个士兵开始,有人传递出主将的决定:


    「逃命了!」


    「赶快回南昌去!」


    「不行了!敌人大军都来了!」


    「王守仁来了!」


    宁王府千人精锐伏兵,士气战意至此彻底崩坏。


    就只因为他们的主帅看见了荆裂一眼。


    战斗完全结束之后,右半边脸染满鲜血的沈小五,高举那面痕迹斑驳的木盾牌,还有木柄已因多次砍斩而变松的镰刀,朝天发出无比亢奋的嚎叫。


    ——赢了!真的赢了!


    四百人,将敌方过千精兵击散驱逐。一切就如「黑将军」的预言一样东方刚刚浮现的晨光,照出他明亮的双眼。经过彻夜未睡的急行军,加上这艰苦激烈的战斗,沈小五以为在完结一刻自己就会马上昏倒或睡着。可是正好相反,那胜利与生还的强烈兴奋,完全把身心的倦意驱去。他不只唿叫,还像个野人般不住跺脚,又敲打着刀盾,像跳着一支原始的舞蹈。


    身边的同袍也是同样地亢奋,或用力拥抱,或像沈小五般高叫,尽情发洩开战之前累积的焦虑与恐惧。


    「够了!」徐诚走过来喝止他们:「还有气力的话,就去营地外围把守,还有帮忙收捡同伴的尸首!」


    徐千户这一句话,就如冰水淋到众民兵头上,他们的兴奋一下冷却了。徐诚提醒了他们两件事:仗还没有打完;胜利是用人命牺牲换来的。没有高兴的理由。


    他们看着徐千户,见他的袍甲上也到处都是鲜血和破口,战盔亦已不翼而飞,知道就连将领刚才都身陷凶险,这一战并不如他们想像那么顺利。


    众兵都按照徐诚的吩咐,分散去做各种善后。胜利的兴奋一旦消退,疲倦就马上袭来,每个骨节都像火烧一样,视线在晨光下难以集中。但他们没时间可浪费。民兵实际上人数稀少,天亮后万一敌兵回头察看发现了,说不定就会马上反击。首务就是在营地周围布下防线。众人拖着疲睏的身躯,打起精神来执行任务。


    敌人匆匆逃亡,遗留在营帐里的弓箭和火器不少。民兵大多不懂操作铳炮,徐诚只下令将弓弩分配到各防线上,稳住形势。


    半数的民兵负责防卫,另一半则在营地上收集军器粮食马匹等物资,将受伤走不掉的生还俘虏驱赶在一块看管,治理受伤的同袍,还有收集己方阵亡者的尸首。沈小五较年轻力壮,就被派去收集军粮,搬运堆放在一起。


    另外一项重要的事,是马上将捷报回传给王守仁的大军,并请他们急送一队人马来协助守备石厂,以免又遭敌人夺回。他在敌人留下的战马中挑了两匹,给两名线眼骑乘,嘱咐他们尽快到达通传:


    「伏兵已除,南昌城就在眼前。」


    死在这场奇袭里的民兵一一被抬到营地中央排列着,并以帐布盖着尸首。


    荆裂支着仿倭刀,早已站在那空地上,默默瞧着不断排起来的死尸。


    徐诚则四处做着点算的工作。他内外的疲劳绝不下于任何一个民兵,只是用意志抵抗着,绝不给部下看见。


    终于他也知道最终的数目。从遗下的尸群粗略估算,义军一共击杀了大约二百个敌人左右,另外约五十个敌兵已重伤奄奄一息,三十多人受创,无法及时逃走而被俘虏。


    至于己方有三十八人受伤,超过半数是轻伤,治疗后就可重投战场。阵亡者则为九十八人。


    这就是打下义军第一场胜仗的代价。


    徐诚看着空地上的部下尸体,得到这个数字,甚受震撼。这么短的时间里,死去了全队两成多的战士,战斗的过程比他本来所想还要危险和酷烈。整支奇袭部队,刚才其实已被削弱到几乎难再在厚实的敌阵里前进,只是发生得太快,他们没有察觉,如果敌军再多拖延一阵,情势可能已经逆转。


    而他们能够打到这个地步,还是全赖有荆裂、燕横与虎玲兰三位武者在阵,否则如今这个战果连摸都摸不到。


    徐诚看见荆裂,也就走了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徐诚本人学过一点武艺,身为军官亦见过不少武林好手,但像荆裂等三人刚才在沙场上表现的战力,超越了他的想像。徐诚从来不相信,个人的武力,能够如此左右一场战事的胜负。


    「将军。我们打了漂亮的一仗。」徐诚说。而且这胜利意义重大:义军动用了最少的兵力,以最短的时间,翦除了进军南昌的唯一障碍;主力军将以最盛的精力锐气,直敲南昌城大门,而且不必担心宁王大军及时赶至。


    但是荆裂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凝视地上的尸体。他知道徐诚并没有说错。无论怎样看,这次奇袭都是绝对成功。即使眼前同袍的死尸再增加一倍、两倍,只要是为了胜利,他还是会毫不犹疑地下同样的命令。


    但即使如此,在这个刚刚战胜的时刻,在将要再次举起兵器作战之前,荆裂选择了悼念而不是庆祝。


    从少年时代起就久经战阵,荆裂怎不明白战争就有人死亡的道理?冲在最前头的他,总是尽每一分力,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多斩杀一个敌人,因为那就代表他率领的士兵多一分生存的机会。但无论是谁,无论具有多大的本领,也无法完全阻止战友牺牲。他不能,王守仁也不能。


    由庐陵之战到这一仗,荆裂很清楚自己所指挥的那一张张脸孔,有些以后都会在世上消失。而用激励的言词送他们去死的就是他自己。无论那是多么必要的战斗,为了多么崇高的理想,这事实也不会改变。


    而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拒绝对死者麻木,就是拒绝遗忘。


    荆裂到了今天,还是会常常想起薛九牛。那健壮而年轻的生命,在庐陵为了救助他而消逝。他仍然记得那少年永远不会长大的脸。大概以后都不会忘记。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然而荆裂时刻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那些生命的重量。每个战士的命都是平等的。要是忘了这一点,就只会被权力和慾望吞噬,总有一天再没有人会为你而战斗。


    在荆裂身后的几十步外,虎玲兰坐在一块倒下的石碑上歇息,用布抹拭着野太刀。当年她带着这柄刀离开萨摩国时,它还是新铸的,未经过任何战斗;如今七年已是战迹斑斑,刃口也有多处凹陷了。她用指头轻轻抚摸那些凹口,仔细察看过,并没发现刀身有危险的裂痕。她在想,下一场战斗之前,要稍稍打磨一下刀刃。


    她不时瞧向荆裂的背影,但并没有上前去找他。她知道荆裂这种时刻在想着甚么,也知道他宁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她继续抹刀。


    「你好……」她身后响起一把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刚才负责殿后、与虎玲兰一同作战的其中一名民兵弓手,此时双手拿着一个油纸包与盛水的竹筒。


    那民兵其实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称唿虎玲兰,也就只好不称唿,只是吞吞吐吐地说:「这里……是我们在敌人营里找到的肉干……你大概饿了,请吃一点……」


    民兵目睹过虎玲兰的刀箭绝技,简直视她如同女武神,即使她是如何美丽,他们都只敢对她恭恭敬敬,绝不敢存半点歪念。


    倒是虎玲兰却展示出鹿儿岛武家女儿的豪迈,咧着皓齿一笑,放下刀把粮水都接过来,马上就咬了一口纸包里的肉干,一边咀嚼一边说:「太好了,我正饿得要命,谢谢!」


    那民兵的脸红得像快要着火,点个头就急急离开,心里想自己待会在睡梦中,也会看见虎玲兰这美绝又充满生命力的笑容。


    虎玲兰吃着肉,一边轻轻抚摸肚皮,喃喃说:「你也饿了吧?……真是个乖孩子,这次从头到尾都没有闹。妈妈很快又要再战斗了,到时你也要一样的安静啊。」


    她说时露出的温柔笑容,无比幸福。


    换作是别的女人,在战场上怀着孩儿,必定感到害怕焦虑。但虎玲兰没有。她甚至觉得,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受战火的沐浴,乃是必然的命运。


    ——他是我跟荆裂的孩子。是武士的骨肉啊……


    这时沈小五已把同袍的尸体搬完,暂时休息着。他吃着饼时,脑海却还是无法休息,仍然不断浮现刚才战斗的画面,尤其是燕横那些凌厉的剑招。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把腰间的镰刀拔了出来,在空中缓缓模仿着。


    「你看得见吗?」


    这声音几乎令沈小五被饼噎着。看见燕横直走过来,他慌忙吐去那口饼,将镰刀收在背后。


    但燕横没有因此放过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再次问:「我说,你看得见我的剑招吗?」


    沈小五只好点头。


    燕横想了想,又向沈小五走近两步,令沈小五极度紧张,心里在焦急:我有甚么冒犯他了吗?……


    「我也看见你那刀招。」


    燕横这时却又说。


    沈小五以为自己听错。


    ——他看见我的「刀招」?那在他面前能够称为「招」吗?……


    「对啊。就是你斩敌人下盘那招。」


    燕横用手掌比划着,果然就是在说沈小五冲前低斩的攻击。「不错啊。」


    沈小五无法相信地瞪着眼睛。眼前是他视同神人的剑士,对方竟然在纷乱的战场上,仍有分神留意到他那粗浅的自创刀招,现在还加以赞赏!


    「可是没有人教你吧?」


    燕横继续说:「其实当你出刀之后,双脚着地时只要这么站,两腿就可以马上转身起立,不用在地上翻滚或跪坐。」


    他说时就地向沈小五示范那个站法。沈小五这三年来自习此刀招无数次,现在一看见燕横的演示,马上就明白那动作的道理,知道要如何改善这得意招式,心里大感兴奋。


    ——没错啊,这样我就能更快恢復平衡和防备!


    「在战场上,四处都是敌人。」燕横解释说:「你回覆态势越快,被敌人乘机袭击的危险也就越小,能够活下来的成数也就越高。没有甚么比活下来更重要吧?」


    沈小五听着勐地点头。


    「不过你之前久已习惯这套动作,一时要改过来大概不可能。」


    燕横拍拍他的肩头。你自己先记着,将来才练习吧。现在只要集中精神,应付接下来的战斗就好。」


    他的眼睛转向北方远眺。那就是南昌城的方向。


    「很快就要再打呢。」


    在那方向,有人正在等着他。他恨不得现在马上就骑马奔过去。但是他知道不可以,还得再等。


    ——静,我很快就来。


    ——我们将在那城门相会。


    ——并且一同享受胜利。


    「请问……」


    沈小五这时才终于鼓起勇气说话,打断了燕横的思绪。


    「甚么事?」


    「你……」沈小五指一指燕横背后的「龙棘」剑柄。「你学了多久?」


    「十二年。」


    燕横微笑着回答。其实这答案还没有说明一切:他这十二年剑道生涯,包括了后半那惊涛骇浪、在生死之间求道的六年历程,并非一般武人锻鍊同样时日可比。


    沈小五想了想,才下定决心开口。


    「你可以……教我吗?」


    燕横听了,眼睛不禁亮起来。


    「好啊。」燕横爽快地回答。「打完这场仗之后,假如你还活着,就来找我。」


    沈小五呆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横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也就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又回头。


    「啊,对了,你那柄镰刀,已经不行了。趁现在去敌人兵器库找另一件合用的兵刃吧。还有,我记得你叫小五,对吗?我叫小六。以后再谈。」


    燕横朝沈小五展示的那笑容,有点像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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