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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武道狂之诗 > 第222章

第222章

    第八章 相逢


    为了照顾身体甚弱的宋梨,燕横不敢走快,怕她坐在车上颠簸太苦,而且每到一处城镇也都停下来休息,确保宋梨的状况不会转差。


    这辆马车与盘缠,乃张永所赠,是燕横最后一次接受朝廷的恩惠。以他的功勋,其实就算索要多十倍的嘉赏亦绝不过份。


    但燕横不想多取一芥。他不希望重建青城派的过程,与朝廷有任何关连。


    当年宋梨就逆着今日的方向,一路被人转卖直到京师。今日虽然她大多时候还是身困车厢或是客栈室内,无法在外走动,但相比当年,心却是自由的。离开京城越远,她越展现更多笑容。身体亦似乎因此稍好起来了,抵得住这长途旅程。


    沿途的风景令宋梨的心慢慢敞开。她会拉着燕横问这问那,又或是把美丽的东西指给他看。从前青城山上的那个小梨,有一点点回来了。燕横看见她的变化,大感欣慰。


    可是许多时候,燕横看着那些景色都禁不住会发呆,显然是联想起某些旧事。宋梨以为他是因为挂念荆大哥。


    反而是人生歷练比较丰富的马荻,从旁看出燕横的心事——每次他凝视着江河或是花树,那眼神透出的落寞,不只是挂念着同伴那么简单。


    可是马荻当然不说。就如燕横一样,她明白宋梨若是知道他心中另有所属,又必然会陷入自责的泥沼之中。


    马荻一路上都观察着燕横这个人。直至有一天,她觉得已经看够了,就正式向他请求。


    「你可以教阿捷用剑吗?」马荻问。「我知道他还小……但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好,可以教他一次吗?」


    燕横明白马荻的意思。她希望将儿子的未来,交託给燕横。


    ——这孩子,需要一个老师。


    燕横答应了。


    他没有真的教马捷什么剑招,只是把一根直直的树枝交给这孩子握住。他自己接着也把「龙棘」拔出来。那刃锋的金光,把马捷的眼睛吸引住了。


    「你首先得记着一件事。」燕横向马捷说话时,也想起过去许多人——甚至包括敌人——跟他说过的话。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学剑的理由。可是你若握起剑,就要有承担这种力量的准备。当中会伴随许多困难和责任。你要预期,自己将会与凡人不一样。」


    燕横不知道这样的说话,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会不会听得明白。


    可是马捷确实点了点头。


    终于他们也入了四川。再次看见家乡的风景,在街道上嗅到熟悉的菜式香气,燕横和宋梨的心都温暖起来。


    「我们……真的回来了。」有一天宋梨情不自禁地紧挽着燕横的手臂,说这话时泪盈于睫。但这次是欢喜的眼泪。


    每次进入省内的城镇,燕横心里都倍感紧张。他在想:童静会否也回来四川呢?我会不会碰上她?他的眼睛总不停在人群之间搜索。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看见她。


    当他们到达青城山脚的味江镇时,相距离开京师已经差不多九个月。燕横驱车入镇时,如平时每次入城一样,将「雌雄龙虎剑」包裹起来并收在车座底下。经过街道之际,没有任何一个味江百姓认出他。


    ——我已经变了这么多吗?……


    山道无法行车,他也就将车子停在镇内,解下两匹马负载随身的器物行李。宋梨的身体现在又好了些,可以坐在马鞍上,由燕横拉住慢慢前行。后面则骑着马荻和马捷。


    他们上山时,镇民也不觉有何特别,只把他们当成上青城山的道观或佛寺祈愿参拜的善信。


    越是接近青城派「玄门捨」的原址,燕横和宋梨的心就越跳得急促。这山路他们少年时已经走过不知多少遍。各种遥远的回忆一一袭来。


    ——虽然他们知道,等在前头的只是一片一无所有的荒废土地。未来的一切都要靠他们的手重建。


    终于,昔日的家就在面前。


    映入眼帘的,正是师父何自圣与众多青城尊长同门的剑坟,一座座依然存在。


    燕横把宋梨抱下马来,二人不顾一切就急步走到坟墓中央。那些充当墓碑的钝铁剑当然都已銹蚀,有好些已经断掉。


    宋梨至今没有忘记父亲宋贞和哥哥宋德海的坟墓所在,马上走到他们跟前哭着跪下。


    燕横则找到何自圣的坟冢。他将背在后面的「雌雄龙虎剑」解下,打开布包亮出,双手托着高举过顶,跪在墓前,闭目禀告。


    「师父,本门至宝,燕横至今未失,并以它击杀了叶辰渊,血祭师父与同门在天之灵。」


    他将长短双剑收下来,看着坟头说:


    「从今日起,燕横余生将一力復兴青城剑道,重振我派门楣。」


    告祭完毕后,他们等待马荻母子拉着马走过来。


    「为什么……」宋梨这时看着墓地说:「这些坟冢……有人拔清了杂草。」


    燕横这才发觉,墓地确实并不如想像中荒凉。会不会是山下镇民定期上来打扫?……


    与马荻母子会合后,他们走向原来「玄门捨」大殿所在,却发觉同样被整理过,被焚燬的废墟已经夷平,残留的木石有些被移去,有些整齐地堆放排列着。


    而那空地正中央,建起了一座极简陋的小茅舍。


    正当燕横疑惑之际,有一个人影从那茅舍里走出来。


    「你……真的回来了!」那人大唿向着这边奔跑过来。


    燕横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谁:就是在平乱之战里曾经不止一次并肩作战的那个义军民兵沈小五。


    「你!」燕横惊喜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小五抓抓头髮:「是你叫我找你的呀。你说过,只要我想学,你就会教我。我想学。」


    燕横无言以对。他再次看看四周那些被整理的砖木。全是沈小五一个人干的。


    「不过来四川的路可真远。我走了许久,之前存了一年的盘缠都花光了,中间为了吃饭,什么工都打过……可是到来的时候还是没看见你。我就只好一直等。」沈小五说时,又再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髮:「老实说,我已经准备要放弃的了,不过想到回老家又要走那么长的路,也就一直在犹疑……」


    听见沈小五如此坦白,宋梨在旁忍不住噗啸一笑。


    「怎么样?可以收我这个徒弟吗?」沈小五问。


    燕横也笑了,点点头。


    就是这么简单。沈小五成为了青城派门人。


    「不过……你不是我的大弟子。」燕横说着,伸手按着马捷的头顶。


    「他是你师兄。」


    ◇◇◇◇


    自从离开了南京,王守仁此生未能再与「破门六剑」相会。


    王守仁平定宁王叛乱这不世之功,原本被正德皇帝的众宠臣冒领,嘉靖皇帝拨乱反正,重新论定了王守仁的功绩,敕封以爵位「新建伯」,食禄千石,籐封三代,极尽荣贵。


    即使如此,王守仁仍是逃不开朝廷政事的漩涡。他与兵部尚书王琼关系紧密,而王琼却是内阁之首杨廷和的政敌,阁臣因此对王守仁亦有所顾虑。


    原本王守仁应该上京面圣受敕,但才行至钱塘江时,就有宫僚上疏,指先帝的国丧花耗已然甚鉅,不宜再举行嘉许功臣的国宴,以免再劳民伤财。这当然是杨廷和内阁的操作,以阻止王守仁面见新皇帝,不让他有机会取得更大的影响力。


    其实王守仁本就无心争权,于是他亦上疏请求顺道回家乡浙江余姚省亲。皇帝准许了,下旨升王守仁兼任南京兵部尚书,并赏赐他蟒袍玉带,衣锦还乡。


    身穿御赐蟒玉,王守仁回家时尽受乡人称颂爱戴,人人都要争睹这位文武双全大功臣的风采。


    当夜饮宴之后,他在房间里脱下华丽的蟒袍准备就寝,更衣梳洗之时从水盆和灯光反映里,看见自己一身歷尽沧桑的瘦骨头,不禁莞尔。


    ——脱了一身荣华,还不是同一个人?


    次年老父王华高寿病逝,王守仁守孝期间,在家乡又再讲学。慕名而至就学的新门人一时就有七十余名,每次一开讲围聚者往往也达数百,把借用的道观或佛寺挤得水洩不通;每每讲到仁义的道理时,年轻学子都一起激动流泪。


    两三年后,开始有王守仁的弟子各设书院传播先生的学说。杨廷和忌惮他在士人间蓄积势力,曾指使官僚批评其所传乃是邪学,但并无效果,从学王阳明者依然甚众。


    嘉靖六年,广西土司宫岑勐叛乱,当地官军出兵征讨,虽然将岑勐击杀,但其部将卢苏及王受继续聚众作乱,声势更大,次年还把思恩府也攻陷了。当地都御史姚??无力平乱,被嘉靖皇帝撤职。


    阁臣故意在陛下跟前力荐起用王守仁,故意将这个征讨险恶山水的艰难任务塞给他。


    王守仁一再为朝廷带兵平乱,早就感到自己杀业太重,一力推辞,但不受陛下接纳。他无奈再一次投身戎马,率领两广、江西及湖广四省军队出征。


    王阳明的军事才能再度于此役中展现,先成功招抚了卢苏、王受二人,借助他们的力量,重用当年剿灭南赣山匪的战策,连环突击断籐峡等乱贼的险要据点,三个月里斩敌首三千余,迅速平息了乱事。


    或许击败宁王之役已几近耗尽王守仁的带兵精力,他自从进驻广西之后就开始害起肺病来,一直带疾指挥军队及安抚受祸的广西士民。


    渐渐王守仁病况加剧,上疏请求归乡。后来情状更严重,他不等朝廷的批准就起程,越过梅岭到了江西南安府乘船走水路。十一月廿八日,船停泊在南安青龙铺,王守仁整夜皆喘咳不止。次日他吩咐侍从不必开船,而是把他在当地任推官的门人周积召来。


    周积上船看见老师闭着眼沉睡,不敢打扰。良久,王守仁睁开眼睛,看着这弟子微笑说:「我要离去了。」


    周积立时滚滚泪下,哭着问:「先生有什么遗言?」


    王守仁看着船舱顶上,听着外面江水徐徐拍岸的浪声。他的笑容没有改变。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说完不久,瞑目而逝,结束了五十七年的伟大歷程。


    ◇◇◇◇


    在福建泉州海岸的一片细石滩上,荆由站在深及腰际的海水里,朝着拍岸而来的潮浪挥拳。


    只有五岁的荆由,在水中摆出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熟练姿势。水底下的双足踏着碎石,两边足尖一前一后向内收,带动两膝内箝,立着南海虎尊派着名的战步,抵受着潮浪的拉卷;小手捏成坚实的拳头,从中央一记接一记地击出,打拳时头颈和身体都没有多余的晃动。


    此刻他真正在练的却并非拳法,而是眼目。


    「看清楚浪是怎么冲过来的。」父亲这么教他:「每一次浪的样子都会不一样。你要看见它冲过来最前、最尖的那个地方,尝试用拳头去打它。」荆由已经站着许久。两眼因为不断被海水溅入已然变红。他还是看不清楚每次的浪尖在哪里,又或是看见时已经太迟。但他不肯放弃,继续在练习着。


    相比五岁时的父亲,荆由还要高大一些,这身高大概是遗传自母亲。小小的棕红脸庞,透着一股不服输的英气——这来自父母哪一方就很难说了。


    因为太过专心锻炼,当那个访客从远方的小路走上石滩时,荆由并没有察觉。他回头去看,那个访客已站在只距他几尺远的一块石头上,似乎一直在看他练拳。


    荆由很讶异。不是因为这海边很少有陌生人来,而是看见这个访客站立的方式。他双足并起来,好像只有足尖沾着石块,整个人站得像竹子般笔直,可是身体却没有半点摇晃,就像有许多无形的丝线将他固定在空气中,只有衣衫被海风吹得猎猎飞舞。


    这访客头上戴着一顶大竹笠,左手拿着一个又狭又长的布包。


    荆由仰起头,看着访客的脸。


    那张脸藏在竹笠的阴影底下,双眼也正俯视着他。


    然后这访客说了一句话。


    「带我去见你爹。」男人的声音。


    不知为何,荆由对这个人没有半点讨厌或害怕。他点了点头,就从水里走上来,扭一扭被浸湿的衫裤,赤着脚往家走去。那访客也迈步跟着。


    荆由的家是建在海边山坡上的一座小屋,前面开闢出一片小前院,种着1些瓜豆,养了几只鸡。他快步爬上斜斜的小路,推开前院那矮矮的木栅门跑了进去。


    那访客跟着进入,站到前院中间,看看这屋子四周。到处的竹架上晒着成串的蔬菜和鱼干。一切都十分简陋。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的家。


    虎玲兰刚刚在屋后山上的小河洗完衣服,正穿过屋子出来前院打算晾衣。荆由跑到她跟前。


    「娘。」他指一指前院里那个访客。


    儿子还没有出声,虎玲兰已看见来人。


    她瞬间就僵住,继而全身剧烈发抖,好像突然被一阵邪风扑面吹袭。下一刻她就迅疾回身扑入屋内,想要拿刀。


    但是荆裂抓着她的肩,阻止了她。他抚抚她的背项,先让她稍微平復,然后自己步出屋子大门,看着那访客,平静地说:


    「你好。」


    访客把大竹笠取下来,也说了句:


    「你好。」


    就这样,姚莲舟出现在荆裂面前。


    ◇◇◇◇


    姚莲舟把那碗用热茶泡的冷饭吃光,轻轻吁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我会以为,你从来不用吃饭。」荆裂一直坐在前院一块石上,看着他吃完。「姚莲舟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盘膝坐在地上的姚莲舟,把筷子搁在碗上放在身旁。他那柄用布包着的「单背剑」,仍然横放在腿上。不是因为他随时准备要战斗,而只是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这屋子毕竟是敌人的地方。


    他看着荆裂,没有回答。他从来没想过别人怎么看自己。也不在乎。


    「你不怕她会下毒吗?」荆裂笑笑,指一指自己的房屋。虎玲兰把饭捧给姚莲舟之后,就一直跟儿子待在里头。「你从前也上过当啊。」


    「一个曾经跟锡晓巖几乎打得旗鼓相当的女人,不会干这样的事。」姚莲舟说。「不过我想,现在她在屋里,也许正用弓箭对准我。」


    「也许。」荆裂看看屋子的窗,温暖地笑了笑。


    姚莲舟看见荆裂这笑容透出那股幸福,心里不无羡慕。


    他双手按着腿上的剑,垂下头在思考。手无寸铁的荆裂,并未因他这动作而感到紧张。姚莲舟此际没有散发出半丝杀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良久,姚莲舟再次看着荆裂。


    「其实你什么也不用说。」荆裂的笑容收起来,盯着姚莲舟双眼。「你来找我,只有一个原因。」


    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其他。


    朱厚照之死,令姚莲舟决战紫禁城的梦想破灭了。之后那两年,他更要一直躲开朝廷的追捕——不管是担任过叛军将领,还是曾经胁持先帝,都是极恶的死罪。


    尚幸杨廷和削减了锦衣卫的编制和支出,令姚莲舟躲避密探耳目变得较轻松。然后新政权日渐稳固,对他的追捕亦休止了。姚莲舟有了重新思考的余裕,最后还是要求「首蛇道」弟子凌雨川,为他探查荆裂的下落。


    「可是……」凌雨川那时听到掌门的要求,皱着眉说:「荆裂在南京受过重伤啊……我听说他武功已经废掉了……」


    荆裂受伤之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姚莲舟就算在逃亡中也有听闻。


    「你就把他找出来。」姚莲舟坚持。「不管他已经变成怎样,我也要亲眼看看。」


    现在,终于就在眼前。


    荆裂也在打量着姚莲舟。想起来其实他只在西安见过姚莲舟一次,距今已经十年。他在心里计算:这位武当掌门今年到底多大呢?应该也有四十五、六左右。但面前所见,姚莲舟这副模样就跟十年前没有大分别——甚至当年中了毒的他,看起来还要老一些。


    这样的外观,加上他千山万水也找到来,荆裂心里肯定:姚莲舟的武功,依然保持在高峰状态。


    姚莲舟同样在上下扫视着荆裂。他并不知道荆裂当年受伤的详情,但那件事闹得如此大,又传出武功已废,可想伤势极是不轻。


    但是荆裂从踏出家门直至此刻,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种极为自然闻适感——就在「千山未及此山高」的姚莲舟面前。


    ——只有已经恢復了武功,才可能如此。骗不过我。


    还有另一个证据:这片前院的土地。虽然院落里完全不见兵器或者练功的器具,但单是从沙土的软硬和起伏状况,姚莲舟就看出来,这里其实是个每天都有人锻炼的细小武场。而且一定包括了激烈的搏斗对链。


    姚莲舟拿起「单背剑」,从地上站了起来,俯视仍然坐在石上的荆裂。


    「与我决斗。」他说。「让我接那一刀。」


    荆裂一听就知道,姚莲舟所说「那一刀」定是指「浪花斩铁势」无疑。他感到奇怪:明明十年前西安相遇时,他还没有创此绝技。


    姚莲舟看神情就知道他所想,接着说:「鄱阳湖一战,其实我见过你,并且远远看见你在战船上用那招刀法。」


    荆裂这才明白。但他苦笑摇摇头,然后摸摸自己的左腿。


    「这条腿中箭之后,已经不可能完全恢復往日的劲力。我以后再也无法十足发出那一招了。你看到的,是最后一次。」


    姚莲舟听了,失望地紧皱眉头。可是他再看荆裂的样子。那神情并没有显露出强烈的痛惜。


    「你不是就这么放弃的人。」姚莲舟松开眉头说:「不管如何,你都会依据自己身体的变化,再创造另一招,甚至另一套战法门。」


    荆裂的眼睛亮起来。他被姚莲舟说中了。


    「你是不想跟我打吗?」姚莲舟摇摇头说:「击败我,击败武当派,不是你这个『武当猎人,的宏愿吗?『天下无敌,,你不想要吗?」


    荆裂从石上站了起来,与姚莲舟对视了好一会。然后他把目光转向屋子里。


    姚莲舟明白了。


    ——他有了顾虑。


    原本有点恼怒的姚莲舟平静了下来。他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才羡慕荆裂有虎玲兰为伴;他又想起当年割捨了殷小妍的痛苦。他能够理解,荆裂的心里有什么负荷。


    「我无法逼迫你跟我决斗。」姚莲舟的语气,彷彿在跟一个老朋友说话。「可是我希望你想一想,这场决斗,将是多么罕有的交逢。」


    姚莲舟与荆裂这等资质,都是百年难出一人;他俩各自都经歷了无数磨练与生死难关,最后存活下来,成为今日的他们。


    这样两个人,共存于一个时代,并同时处于武艺的颠峰,如此机缘,微之又微。


    二人决战,将如两颗闪逝的流星,在广寂的夜空中互击。


    如此稀奇难求的相遇,不让它发生,是天地间绝大的遗憾。


    这就是姚莲舟传达给荆裂的意思。


    荆裂听了,沉默无语。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曾经渴求的挑战,没有露出那个笑容。


    「我也不是要你马上跟我打。」姚莲舟又说:「我来找你之前,身心都已经作好了预备,这对你并不公平。我会给你时间。」


    他走到前院的东端,那边正可远眺海岸。


    「一百天后,在武当山金顶。」姚莲舟看着浪涛说。「不管你来不来,当天我都会在那里。」


    说完他就戴起竹笠离开了。


    这时虎玲兰才拖着荆由走出来。一家三口一直看着姚莲舟走下山坡的背影。


    ◇◇◇◇


    之后他们如常地生活。虎玲兰也一次都没有跟荆裂谈起过姚莲舟的事。唯一分别是:自从那天起,虎玲兰就没有再跟荆裂对练刀法。


    姚莲舟走后的十几天,荆裂变得比往常沉默。他时常一个人走到过去少年时练功的那片海边,在崖巖上思考,有时一去就是一整天。


    ◇◇◇◇


    三十年后,荆裂蹲在同一片崖岸的岩石上。也就是他十几岁时常常躲着睡觉,或者与师叔裴仕英偷偷练习之处,亦是他当年独自出海流浪的出发地。海风吹拂着他已经全白的长长鬚发。他瞇着鱼尾纹如刀刻的双眼,看着一道接一道涌向岸的潮浪,回想着人生过去发生的种种。


    以及没有发生的事。


    他听到身后远处传来木头敲在石块上的声音。有人拄着枴杖,走过石堆向他接近。


    荆裂看见这个比他还要年老的人,也就在石上站起来。酸痛的双膝,还有身上所有的旧患都在向他喊叫。他已经习惯了不理会它们,忍着痛挥动一下手脚,令血脉稍稍恢復通畅,并等着那人走过来。


    已经七十多岁的姚莲舟,乍看样貌反倒稍比荆裂年轻一些。变得精瘦的武当掌门——虽然早就没有了武当派——两颊凹陷,但双目仍然如鹰隼般锐利。他其实不是真的需要用枴杖,只是十年前他就不想再带剑,于是随便找一根木杖来傍身。


    「来啦?」荆裂微笑着问。笑容令他脸上的皱纹更深。


    姚莲舟点点头,神情如昔日一般冷傲,收起枴杖坐到石上。


    荆裂与他并肩坐着,拿出藏在石间的一瓶酒,与姚莲舟交替浅呷,一起看海。


    暍了几口之后,姚莲舟的眼睛不离大海,突然说:「我们这样的人,能够活到这个年岁,也算是稀奇啊。」


    「也是呢。」荆裂点着头说。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悠闲地喝酒谈天。「不容易啊。」


    他们不着边际地继续谈着,有时也会说到旧事。姚莲舟会告诉荆裂,他师父公孙清是个怎样的人;荆裂也会向姚莲舟述说自己在异国流浪的事迹。其实两人这些往事,彼此都已听过许多遍了。


    但始终有一件事,他们是永远不会碰触的。


    那件没有发生的事。


    终于酒喝光了。姚莲舟的脸比先前红润了些,看起来也比较精神。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准备离去。


    「明天还会来吗?」荆裂摇着空酒瓶问。


    「当然。」姚莲舟连看也没看他,只是撑着枴杖迈步。「又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荆裂落寞地看着那背影。


    ◇◇◇◇


    从梦里蓦然醒来,荆裂睁着眼,依然躺在床上。同床的虎玲兰和房间一角的荆由都仍酣睡。


    他看着漆黑中的屋顶,心潮就如梦中所见的海浪般起伏。


    第二天他到了义父荆照、师叔裴仕英和众同门坟前,坐了半天。


    十二年前,刚刚返回中土的他,曾在这片坟地前,立誓打倒武当。离开了坟地,荆裂回到家里,收拾简单的行装,取了些银两,带着包里起来的各样兵器,然后跟妻子虎玲兰和儿子荆由说:


    「我要走一趟。」


    虎玲兰似乎早就预料了。她面容很平静,清楚知道自己无法阻止。


    世上没有人能阻止他做荆裂。


    她把荆由抱起来,点个头轻声说:


    「我们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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