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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武道狂之诗 > 第208章

第208章

    卷二十 王道心 第四章 伏魔


    「起来!不要放弃!」


    李君元压着声线从齿间低嘶,用尽气力要把跪在泥泞里的朱宸濠拉起来。但他一介儒生,实在没法拉得动身材壮硕的王爷,颈项的筋脉都暴突起来。


    两个「铁山兵」匆匆上前,帮助朱宸濠起来。他垂头喘气,已经一副不想再走路的模样,那身随隋才在岸上换穿的粗布衣,到处都染着泥巴。自出生那天,朱宸濠从未这般狼狈。


    「铁山兵」都不敢拉扯催促朱宸濠继续前行——不管如今多落泊,他仍是他们眼中尊贵的王爷。就只有李君元毫不客气地在背后推着他。


    「快到了!在约定的地点,就有船接我们!」李君元说。为了安全,他们在逃亡中都不称唿朱宸濠作「王爷」,李君元直唿的语气显得甚是冒犯,但到了这个时刻,也再顾不得甚么君臣礼仪了。


    朱宸濠只感腿膝痠软,快要支撑不起那庞大的身躯。平日爱好武事的他本来还未至如此不济,完全是昨夜喝酒太多又睡眠太少的后果。


    又做了不该做的事啊,朱宸濠如此心里苦笑。他已拥始对这感觉麻木了。


    ——反而后悔的事情又不止一件……


    他们脱出战阵后换乘过两次船,又再上岸改走陆路,并且全体改穿平民服装,都是为了避开追兵的耳目。然而登岸不久之后,就开始有护甑悄悄开熘失踪,此刻仍然保护着朱宸濠的「铁山队」武者,只余下五个人。


    这五人都是在近年才被巫纪洪和颜清桐招入宁王府,各人都有不凡的武功身手,故此获选为最精锐的「铁山队」亲狮。他们本来在地方上都有一定的武林名声,投入宁王府并不是单纯要金银女人,而是真想凭武艺创一番事业,期望乘着这巨浪,有一天能封侯拜将。如今落到这景况,五人心想与其往后一生都受朝廷缉捕,无处容身,埋没平生本事与志气,倒不如再冒险赌下去,如能护送宁王逃脱,他日王爷东山再起,那可是天大的功勛。


    五个武人倒是很佩服李君元。这智囊不过是文士一名,年纪也不轻,此刻已走得气喘吁盱,却还在极力激励王爷坚忍前进,维持着所有人的士气,显现出艰困中一股不屈的气度。


    李君元自小受到父亲李士实教导,心里也有成为「帝王师」的理想,多年来在宁王府建立许多功劳,王府护术军可说有半支都是他构划营建的,是宁王麾下文臣中的实干之才。这长年的努力,李君元绝不容许就此成为泡影。


    ——假如就在这里结束,我所作的一切就只会成为后世的笑柄……


    ——还没有完结。


    心思缜密的李君元,在昨天大军败退回樵舍之后,就预先筹划了多条供王爷逃亡的退路,再临机选择。此刻他们走过这湖岸的泥泞沼泽之地,即将到达一片芦苇,李君元早在那边设了两条渔船,他们可趁机渡湖,脱出敌人的追捕。


    「君元……」朱宸濠这时稍稍恢復了精神,加快脚步往前走:「……多谢。」


    李君元从来没听过或期待过王爷向自己说一句感谢。君臣有别,各司其位,知遇与忠诚,彼此心领神会,已然足够。此际听见这二字,李君元热泪盈眶,双腿再次生起力量。


    果然前头茂密的芦苇丛之间,已隐隐看见船踪。但李君元仍然谨慎,先带着两个「铁山兵」上前去探看,两人都用粗布包着兵刃,防止闪出亮光,跟着李君元拨开芦苇深入。


    直到大约三、四十步外,李君元停下细看,确定就是他安排的渔船,这才吩咐一个「铁山兵」回头将王爷带来,他与另一人上前去与船伕相认。


    船伕都是被赏金所诱而来。李君元从腰带内的暗袋掏出两颗指头大小的金珠,付给二人,再仔细打量他们,看见其中一个比较壮硕,于是决定挑选他那条船。


    「渡湖之后,再有赏赐。」李君元向他说,继而转头向另一船伕吩咐:「待会你划向另一个方向。」这当然是要他用空船引开追兵。


    朱宸濠终于到来,在网兵帮助下爬上了渔船。他上了甲板,整个人乏力软躺,仰天大口唿吸,好像一个溺水之人团被救起来。李君元和「铁山兵」亦逐一登船,两条小渔船随即各往不同方向分开行进。


    那船伕摇着橹棹,动作并不激烈,只是力量平均地驱使渔船穿过茂密芦苇航行,没有扬起太多水波和声浪。这一带湖岸有许多隐密的芦苇水道,只要隔得稍远,就难以察觉有船在当中驶过,这正是李君元选择这条路线的原因。


    李君元此刻也不知道王爷世子、父亲李士实及其他王府重臣的生死安危。各人分散而逃,在这乱局中实在是不得已之举,他此刻只能全心全意保住王爷,此乃一切希望所繫。


    朱宸濠仍然躺着,唿吸已渐渐恢復顺畅。他看着天空与两旁经过的丛丛芦苇,听着轻柔的水声。


    一切是如此简单,却也如此美丽,但从前的他从没有留心这些东西。此刻他不禁又想起经常规劝自己收手的娄妃,感到心中一阵刺痛。


    「我听说……」他忽然开口:「那天王守仁也是这样乘着渔船逃命的啊。身边也只得几个人。」


    「对的。」李君元点点头。「所以你不必心灰。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回来打败他。」


    朱宸濠坐起来,喝下卫兵递来的水,抹了抹嘴,然后轻轻笑了笑。


    「在这样的时候,还有人这么相信自己,真好啊。」他又逐一看着那五个「铁山兵」:「还有你们。我要记住你们每个人的名字。告诉我。」


    可是已经没有这机会了。


    船伕摇橹的双手停下来。因为已经无路再进。


    在芦苇之问,有五条船成半月状阵势,挡在渔船前方。


    其中一个最机警的「铁山兵」,伸手抄起放在脚边的兵器,芦苇之间随即响起破风锐音,一支劲箭神准钉入他肩膊,那「铁山兵」悲叫在甲板上摔倒。


    此刻朱宸濠极度激动,所有的悲愤瞬间爆发。他推开欲掩护自己的李君元,大叫一声就从船边跃入水里。


    ——本王宁死也不受辱!


    可是他很快又站了起来。这段水道其实甚浅,只及他的胸口。


    朱宸濠沮丧无比地站在水中,看着那五条义军的游击快船缓缓接近过来。船上士兵半数都提着弓弩,箭口全对准着渔船。刚才发了一箭的虎玲兰''又已在长弓上搭上另一支箭矢,这次瞄准着水里那个壮硕的身影。


    率领这游击船队的万安县知县王冕,在民兵之间走上前,细看水里的人,然后笑了。


    「就是他。我在南昌见过一次。」


    众游击兵听了,都无言注视着这个投水自杀不成的可笑男人。


    无数的死亡、破坏与分离;悲伤与遗憾;难困与牺牲……全都因为这个男人,想满足一己的皇帝梦。


    梦至此,烟消云散。


    宁王军遭火攻瓦解后,义军全力进击,擒杀湖上的叛逆败兵,并陆路将樵舍岸上营寨攻佔,没有受到任何有力抵抗。


    除朱宸濠之外,宁王府叛乱的众多首谋,包括宁王世子、李士实父子、刘养正、匪盗出身的将军凌十一、伪监军刘士i、占卜术士李自然等人,全数一一落网;参与作乱的王室宗亲朱栱拼,在火烧战船时逃走而遭当场斩杀;另外伪兵部尚书王纶等数名王府要人,则已投湖自尽。


    这最后一战,王守仁虽然留守在大后方,但整整大半夭粒米未进,忧心地等待着战报。直至前线传回来确切的消息,已经将朱宸濠生擒之后,王守仁整个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闭起了双目。


    帅营内外的众多参谋与甑士,无不振臂欢唿。有许多义军民兵都是当地江西子弟,得知捷报后俱激动落泪,既庆幸能在这场战争中存活,也因宁王府在江西一地作恶多年,今日终于除此大害,深感痛快。


    在场就唯有王守仁一人,没有流露出一位得胜统帅应有的兴奋威风,只是轻轻闭上眼坐着。那副终于放松下来的身躯,忽然好像比领军时缩小了一圈,面容也像老了几岁。


    在他身旁的老军师刘逊,笑着向王守仁拱手恭贺:「王都堂,此乃千古之功,名垂青史。恭喜了……」


    说着时刘逊却发觉王守仁全无反应,再仔细一看,才知道王守仁已然疲倦得坐在椅上睡着了。


    鄱阳湖之上,许多战船仍在熊熊燃烧,直至一日一夜后才完全熄灭;被杀或投水溺毙者无数,尸浮十数里外。


    根据义军在日后点算上呈的捷报所列,此战生擒贼首逾百名,俘获叛军将士六千一百余员,斩获贼兵首级四千四百余頼,破毁敌船七百余艘。另缴得朱宸濠为称帝预备的伪造玺印及各样仪仗物品、大量金银首饰和数以千计的兵器军械。


    此外在陷落的樵舍营地上,义军发现一具身穿将军战服及贵重毛裘的无头尸身,经过俘虏确认其身份,乃是叛军伪上将商承羽。据贼兵供称,另有伪将三名姚莲舟、巫纪洪及锡晓岩,目前下落未明。


    自朱宸濠六月十四日举事开始,至七月二十六日被擒,这场叛乱只维持了四十二天;王守仁从七月十三日自吉安出兵,仅仅花了十四日即成功平乱,而所用的不过是一支临时匆匆徵募、十之七八俱为地方乡镇民勇的杂牌军,却结成此般坚锐之师,破敌如风,王守仁用兵之神妙迅速,旷古绝今。


    ——然而在一场伟大的胜利背后,众多无名英雄付出的血汗和牺牲,后世人永远不会知道。


    就在平定战局之后,王守仁才接到一个令他既惊讶又忧心的消息:


    圣上御驾亲征,大军正南下而来。


    鄱阳湖大战结束三天之后,「破门六剑」带着一支百人的义军民兵,前赴樵舍以东四十余里处的广浦村。


    胜利后王守仁的义军进驻了湖口县城,以之为根据地,查验及审问各叛逆贼首,同时继续派兵四出追击在逃的叛军,以防他们重新集结,令祸乱死灰復燃,也阻止败兵逃亡间劫掠杀人,扰乱附近百姓。


    「破门六剑」并未参与追捕,因这些败兵极其分散,并没有多少战力,于是荆裂等选择留在城内,保护王守仁及帮助看守朱宸濠等要犯——宁王府在各地民间布下的奸党众多,难料会否有人仍作侥倖之想。此外童静亦要亲自照料还未康復的练飞虹。


    飞虹先生因为攻打南昌一役,在城内突袭时消耗太过,加上年岁已高,昏迷之后整整两天方才甦醒,至今身体依然极度虚弱。


    「我看他损耗了太多真元气息,过去多年积累的伤员,全都跑出来了……」大夫如此向「破门六剑」解释。「老先生毕竟不小了,如此作战消耗,就跟生过一场重病没甚么分别,要再恢復昔日般健壮,恐怕不容易……」


    练飞虹醒来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有再看见童静才终于开口。


    「你没死。太好了。」


    童静沉默地抚抚练飞虹那满是皱眉的额头,不知道说些甚么好。南昌之役,很可能已是练飞虹人生最后一战;甚至将来他还有没有能力手把手地教导童静,也成疑问。


    飞虹先生的武道人生,终于也走到了尾声。


    在童静亲自照料之下,练飞虹进食的胃口稍稍增加,令精神有所好转,可是连下床站立也仍然未够力气。


    激烈的战争突然终止,「破门六剑」自是高兴,但同时又有一种恨然若失的空虚感.??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不断地战斗,忽然已经不必再打,心里反而好像有点不踏实。


    ——明明在战时就多么盼望胜利的一天啊……


    就在此时县城却收到了奇怪的消息:有两支在樵舍以东一带搜索的游击兵,都因中了剧毒惨死,另外还祸及几个欲救助的别队战友,共计牺牲了二十一人。民兵又救到一个从当地广浦村逃出来的乡民,他似因受到惊吓而失去常性,口中只是不断唸着:


    「地狱……地狱呀……」


    王守仁得到此情报,联想数年前之事,也就知道牺牲者遇上了谁。他马上召集「破门六剑」到来告知。


    荆裂他们得知后也不迟疑,点起一队精锐的民兵,带齐弓箭手铳等器械出发。


    童静亦决定暂时离开练飞虹身边,随同出击。


    「师父,这事情,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它了结。」


    练飞虹体谅地点了点头,心里只恨自己没法同行。


    到了广浦村外才五里,荆裂就向百名民兵阙咐:「这干贼人擅长毒药陷阱,而且心计奸险,不是一般战场敌人可比。此行你们绝不可擅自行动,由我们几个来开路。沿途注意脚下,避开任何异物,也尽量不要碰到木石花草。」


    众民兵听了不禁紧张,知道这次围捕的敌人甚不寻常。沈小五也在其中,早几天他才跟着燕横在湖上截杀许多逃亡的敌兵,又将贼首之一宁王府伪国师刘养正擒下,本以为功成圆满,战事已然完结,不想仍要再战如此凶恶的敌人,心付如果到了这天才死掉那就很不值了……


    「你们……」他不禁问燕横:「跟这贼人见过吗?」


    燕横回想往事,面容甚是肃杀,点了点头。他这表情令沈小五心里突跳了一下。


    余下的这段路走得甚慢。荆裂负责在最前头开路,他步行的姿态犹如野兽,低俯着身体几乎手足爬行前进,眼睛贴近地面,密切留意一切异状,防范出现机关陷阱。


    到了广浦村外才数十丈,众人已知村里状况极不寻常,只因随风飘送来一阵阵腐臭的气味。


    ——这些刚团经歷过血战的士兵,对这样的气息当然绝不陌生。


    走近村落东面的入口时,迎接他们的是竖在地上一根削尖的木条,上面穿刺着六颗人头。头颅都因腐坏已变得灰黒,上面群集着大丛苍蝇。


    村口牌坊上还吊挂着一列残肢,同样已然腐坏变色,随风在微微晃荡。


    「你们布好阵式戒备。」荆裂向众人说,并且留下善于射箭的妻子虎玲兰率领民兵的弓铳阵。他向虎玲兰指一指挂在自己胸口上那个木哨,正是先前战斗突击中一直使用的器具,示意只要一响哨她就带着大队杀入村庄。


    荆裂准备好一切,就与燕横和童静三人率先进村里探索。


    进入村内房屋之间,他们有一种走入兽群饱餐之地的感觉。


    地上零星散着一具接一具残缺的村民尸体,尸身上遍佈破裂伤痕,或是到处被砍斩得仅余骨头相连。那些伤口,难以分辨是死前受虐,还是死后仍被亢奋的杀人者发洩制造出来。


    当中更有小孩。


    童静强忍着欲呕的冲动。她浑身冒着冷汗,牙齿颤抖互叩,发出微微的响声。


    ——真的是地狱……


    燕横察觉童静的激动,左手紧紧牵着她。他另一手提着已出鞘的「龙棘」,跟着荆大哥前行。他的眼睛没有逃避,直视地上那些残尸,心里泛着歉疚。


    ——为甚么我没能阻止这样的事?假如在战场上先一步把那傢伙找到,这些人都不用死……


    荆裂比他们两人都冷静,只因他心里早就作了最坏的想像。他的经歷远比两人多,目睹过世间许多黒暗与残忍,更能够承认它们的存在。


    但是冷静不代表麻木。战场上的厮杀固然亦残酷无比,但眼前这种单方的虐杀屠戮,却是另一层次的疯狂。


    ——而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将它结束。


    三人深入广浦村,开始看见房屋的墙壁上出现血迹所写的物移教符文。越是往里走,那些血符的分佈就越密。里面偶尔还夹着一、两句读得懂的汉文:


    「尽我百欲物灭灵归」


    荆裂见了,回想起许久前那夜独探「清莲寺」时听过的歌……


    这时他们听见旁边一个房间里传来声响。三人轻轻贴近窗户,察看内里有甚么人。


    屋内极是幽暗,里面躲着两个身穿黒战甲的男子,一看就知是宁王府的败兵——而且是荆裂他们在赣江一战里曾经遇过的「玄林队」武者战士。其中一人蹲在门里角落,双手捧着一块食物在啃,样子看来十分享受;另一个「玄林兵」背向窗户,正站在一张桌子前,下身脱得精光,在做着粗犷的动作,桌上俯伏着一个赤裸女子……


    荆裂细看那吃着东西的「玄林兵」,只见他眼目混浊,所显露的神态荆裂很是熟悉,正与从前那些服药后陷于痴狂的「术王众」无异;而他手上捧着那「食物」,赫然竟是一截人腿……


    童静一见屋内情景,一股盛怒的火焰直从心头升上来。燕横马上感应到,知道这情形不可能拉住她,于是先一步配合行动,冲到屋子门前,用极快又极柔的手法把木门半边推开,那个吃着人肉的「玄林兵」才因为突如其来的阳光而抬头,「龙棘」的长长剑锋已穿入他咽喉。


    童静的娇小身躯紧接从那半边打开的门闪电而进,以一招练飞虹所授的快手拔剑刺出,「迅蜂剑」幼小剑尖自后穿透那个正在强暴村女的「玄林兵」心肺,剑刃瞬即又拔离,那「玄林兵」的背项没有喷出一点血,整副身体就无力软倒在地,然后衣衫才开始渗出血红。


    「不要害怕!」童静轻唿,把「迅蜂饿」收回后随手从地上掀起那「玄林兵」脱下的裤子,披到伏在桌上的裸女身上,可是触手处却感到那村女无比冰冷,童静惊得倒退了数步。


    燕横上前将那村女翻过来,才见她喉咙早被人割破,没有血流出,已经死去多时。


    ——这种禽兽……


    燕横轻拍童静的肩抚慰她。


    「不要激动。别忘了,我们要对付的是那傢伙。」


    留在屋外把风的荆裂,观察过并未惊动附近其他敌人,也就唿召二人出来,再一起在村里搜索。


    继续前进之间,他们又相继将三个「玄林队」的败兵悄悄击杀。越是深入村落,那血腥租腐臭的气味就越浓,有如走进了屠宰场一样。童静忍不住掏出汗巾幪住口鼻。


    走近到村落中央的空地,他们躲在一所房屋后面张望,却同时听见一把声音从那空地响起。


    「出来吧。我知道你们来了。」


    这把久违的声音,依旧令人悚然。


    荆裂伸出一只手,示意燕横和童静按兵不动。面对这狡猾的敌人,自然不可以就这么听话地现身。他伸出头去观看空地上的情景。


    那广浦村中间的空地,沙士尽被染成了红色,不知到底吸收了多少牺牲者的鲜血。在一片血腥之中放置着一块大石头,身材异常高大的巫纪洪就坐在上面,只见他全身上下赤裸,左手以无鞘的长剑作令牌柱在地上,那姿态犹如一个孤独而疯狂的王者。巫纪洪另一只手里抱着一颗人头,双足下踏着两名俯伏血泊中的裸女,完全是活生生一幅邪恶诡异的图画。


    荆裂确定目标所在,而沿途也没发现村里有甚么敌方的战备,于是不再犹疑,把那木哨放在嘴里起劲地吹响。


    哨音刺激之下,空地附近许多「玄林兵」都从房屋里走出来,聚集在巫纪洪身边,共有十四、五人。荆裂细看这些冒出的敌人,只见「玄林兵」们一个个脚步蹒踬恍如酒醉,又有点像最初在庐陵县城所见的那些「活死人」,似乎已完全不在作战的状态。


    不久之后,虎玲兰就率领着百多民兵循声赶来。民兵们沿路看见广浦村里的邪恶惨状,一个个都吓得脸青,有人更是一边呕吐一边跟着大队走。


    到达这空地跟前,虎玲兰挥一挥手上长弓,嬉些已经歷大战磨练的民兵,马上整齐地布列阵势,弯弓搭箭及准备好手铳,成一个弯月的阵形,瞄准着空地里的巫纪洪及十几个「玄林兵」。


    荆裂、燕横和童静三个也加入到来,密切戒备着面前这宿敌。


    宁王府将军、武当派高手巫纪洪,今天又变回了波龙术王。


    「早就叫你们出来。」波龙术王皱着眉苦笑:「搞这许多事情干嘛?……很好,你们都到齐了……不,还有老头跟和尚,他们哪里去了?」


    荆裂没有理会,只是估量着双方距离,举手下令民兵阵再后退一点,以防范波龙术王施放毒药暗器。


    虎玲兰把箭搭上长弓,瞄准着坐在石上的术玉。


    「所有人对准他。绝对不要离开。」


    提着弓铳的民兵也都依令而行。同时燕横与童静二人站在民兵阵较后列的左右两侧,以防范另有伏兵横里到来偷袭。


    荆裂远远细看术王脚下踏着那两个女子,并没有任何动静,显然亦已成尸体。这条广浦村里看来已无倖存者。他心里不禁嘆息。


    「好了。终于也来了。」术王将长剑插在土上,双手抚摸怀中那个首级的头髮,眼睛瞧着头颅的脸,流露着一股奇特的哀伤。


    之前荆裂也有留意那颗首级。那张脸本就破裂变形,加上时日腐化,不好确辨;但此刻再细看术王长长的手指抚摸下那些髢曲的长发,加上想起了前几天义军发现的那具无头尸身,荆裂确定这颗头颅的主人就是商承羽。


    从虎玲兰和霍瑶花口中所知,波龙术王巫纪洪对这位商师兄奉如神明,不论是招集「术王众」、加入宁王府以至摧毁武当派,全都是为了商承羽而做;那么说商承羽应该不是他所杀。荆裂实在想不透,逍位「太极」功力高绝的武当副掌门,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今亲身看见广浦村这个栖惨的场面,荆裂只确定一件事:术王不再远逃而留在此地,又向遭遇的追兵用毒杀害,目的就是要将他们「破门六剑」唿召来。


    「看来,你已经准备死了吧?」荆裂首次向波龙术王说话。


    终于得到响应,术王甚是高兴,视线这才移离了商承羽的首级。


    「没错。」


    波龙术王的坦率,令「破门六剑」感到意外。


    「我已经再没有留在现界的理由。」他双手捧起商承羽的首级,幽幽地看了一会,又继续说:「物灭灵归,也是时候返回真界了。只是回去的方式,我希望灿烂一些。」


    「破门六剑」听不明白他那套物移教信仰,但最后一句的意思倒是很清楚:


    他要在武者决斗中死去。


    巫纪洪在大战结束那天,迟了一点才能够逃回樵舍营寨,绝没想到相见的竟是商承羽已气绝的尸体。商承羽一死,巫纪洪的世界就等于崩溃了,再没有任何生存的理由。他将商承羽的头颅斩下来带在身边,领着这些药瘾最深、已不能自拔的「玄林队」部下,来到广浦村满足了最后的邪恶兽慾,向神体作出最后的供奉,并等待着这个结局。


    波龙术王将商承羽的头颅转过来,朝着荆裂等人展示。


    「荆裂,你是曾经斩伤商师兄的人,就与我作对手吧。『清莲寺』之后,斩杀我也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吧?」


    术王没有说错。不止荆裂,「破门六剑」每一个,从未忘记庐陵一战的遗憾,无不想将这邪恶魔头的生命早日终结。


    但是如果以单打独斗而论,如今在场的「破门六剑」四人,就只有荆裂和燕横具有击杀术王的把握。


    燕横、童静以至挽着弓的虎玲兰,都忍不住瞧着荆裂。他们都非常明白,波龙术王的挑战,对荆裂而言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巫纪洪武功之高之奇,在武当派绝对属顶尖之列,又是个令人切齿痛恨的死敌,一生好斗的荆裂,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邀请。


    ——即使是燕横,其实也跃跃欲试,毕竟他当年曾经险死在波龙术王剑下,心里极想印证一下,自己今天对上术王会是如何。


    荆裂听了,却未有任何反应答覆,只是冷冷看着术王。术王皱着眉,开始有点焦急。


    「你是怕我还有甚么算计吗?是因为他们吗?没关系,我先将他们料理。」波龙术王回头,向站在身后那十几个「玄林兵」说:「你们碍着事情了,统统都先去真界等我。」


    那些「玄林兵」受波龙术王荼毒已久,理智也都受到物移教药物的损害,此刻又经过连续数天杀戮、姦淫和大量滥服丹药麻醉,形同被波龙术王操纵的人偶,竟真的纷纷从腰间拔出长短刀刃来,陆续自找,不是自刎就是用短刃插进心胸;有的手上没兵刃,也就等着同伴死了,再取其刀自杀。


    一个个痴迷的「玄林兵」,在波龙术王一声令下就突然集体自杀,逐一捨弃生命倒下来,「破门六剑」和众民兵见了都是心惊。许多民兵也都避开术主不敢看他,害怕他的眼睛能施放甚么妖法。


    只有两个「玄林兵」拿着刀,却久久未敢自尽,全身颤抖着对看。术王回头,以那双可怕的大眼睛盯着他俩。两人被他一瞪,好像看见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匆匆也就把刀往自己身体切刺下去。


    空地中央转眼间就只余波龙术玉一个活人。


    他把商承羽的头颅交到左手,然后以右手将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出,从石头上站起来。


    「荆裂,来啊。给我再次看看你那夜在『清莲寺』伤过我的刀招。」


    然而荆裂摇摇头。


    波龙术王看见,不可置信。


    「若是别的高手,我绝不会拒绝。」


    荆裂把双手交迭在胸前,冷冷地说。


    「可是你,我不会给你这么满足的结局。」


    波龙术王听了这句话,暴怒瞪着双眼。


    「发!」


    虎玲兰也不再等待,马上就向弓铳兵下令,因她深知波龙术王的轻功速度极高,稍一迟疑,就可能给他逃脱或冲上来。


    反应敏锐的波龙术王,果然在这瞬间发动一双长腿,踏着地上两条女尸跃出,展开武当「梯云踪」轻功,要向「破门六剑」扑过来迫战!


    只是民兵这阵势已经包围瞄准着他许久,一早蓄势待发,虎玲兰一声令下,数十支箭几乎同步离了弦,那箭雨飞射向他高大无比的身躯。


    即使是世上硕果仅存的武当「褐蛇」,在这种距离之下,也不可能躲得过这样的箭丛。


    术王虽然全速在空中翻转身体,又挥剑准确地一气扫落射来面前的两箭,但仍然身中六矢,其中一箭钉入他右膝,令他着地时无法控制关节,立时跪倒。


    紧随就是陆续爆发的二十挺手铳。不能移动的波龙术王惨叫着,身体爆发丛丛血花。


    虎玲兰瞄准的却是术王仍然抱在手中那颗商承羽的头颅。她一直忧心,术王向荆裂挑战只是掩饰,其实是想用「云磷杀」之类毒雾危害所有人,而全身赤裸的他,最有可能将毒丸放在那头颅内,因此现在抢先要将之射走。


    劲箭一发,准确地射入了商承羽的左颊,箭上的力量将那首级带离了术玉的手,滚落到一旁。


    众民兵继续搭箭,不断再向波龙术王发射。术王才勉力站了起来,身体又再中十几箭,嘴巴勐地吐血,却仍不肯倒下。


    童静和燕横他们看着这个结局,只是淡然。他们心里想,荆大哥是对的。只要把这恶魔结果了就好,根本没必要对他有半丝的尊重或可惜。


    民兵们再发射了三轮弓箭,这才停下来。波龙术王的身躯早就倒下,被箭矢插成一头刺猬模样。他左眼被箭刺穿了,只余一只右目,愤恨地看着天空。


    这疯狂的魔君,最终就死在一群他视如蝶蚁的平凡乡民手上。


    当确定他已经断气,并将其首级砍下后,民兵们心里的恐惧马上就变淡了。


    ——其质他也不过是个人面已。


    将众贼兵斩首,准备带回去上报之后,众民兵在村庄里挖了一个大坑,怀着哀悼的心情,将广浦村的死难者一起下葬。


    「破门六剑」四人也都加入来,与民兵一同收殓死者。在用锄头挖坑时,荆裂突然唱起一首异国的歌谣。


    那歌谣调子很简短,高回低转之处有一股纯朴真挚的味道,由荆裂那沉厚的声线唱出来格外动人。他重复唱了几回,众民兵已经懂得跟着哼。


    他们带着满身泥泞和汗水,在荆裂带领下一边干活,一边不断哼唱着这歌。


    这是荆裂从前在南蛮群岛一个部落学来的送葬歌。歌词除了哀悼死者,也是为生者活着而庆幸和祝福。


    民兵们虽然半句都听不懂,但听着曲调却隐隠能够感受其中意义。他们为终于打完这一仗而无比高兴。有许多人开始想家。


    他们一边唱着,一边为死者挖着坟墓,脸上流着喜悦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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