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p>
秦落衡坐在大厅,阆和奋也在,今日学室休沐,难得清闲,也就直接过来了。</p>
三人席地而坐。</p>
看着越显沉着的秦落衡,阆忍不住开口道:“秦兄,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越来越有气势了,比我见过的那些官员气势还足,你说为什么人当了官后,看起来会多一股威风?”</p>
“还有我以后入仕,会不会也这样。”</p>
说完。</p>
阆从地上站起。</p>
学着见过的官员的模样,一板一眼的模彷着,不苟言笑,脸色表现的十分严肃,只是他本就性情跳脱,眼下的举止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p>
秦落衡沉思片刻。</p>
缓缓道:</p>
“官员其实跟常人一样。”</p>
“他们跟常人唯一的不同便是为官。”</p>
“官员之所以看起来威风凛凛,大概是因为在世人心目中,官员就是要高人一等,所以下意识会将自己身段放低,加上大秦推行的是军功爵制,尊卑有序,因而更显不凡。”</p>
“但这些都是表象。”</p>
“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掌有权力。”</p>
“当掌握了一定权力之后,自然会显得中气十足,也会让人感觉很有底气,所以看起来更显威风,但很多官员其实都是花架子,外强中干,但真有能力的,任何时候都很自信。”</p>
“能力才是人硬气的胆气!”</p>
闻言。</p>
奋笑道:“秦兄,阆就发了几声感慨,你其实没必要解释。”</p>
秦落衡笑了笑。</p>
他还是很希望维系这段交情的。</p>
只是最近学室的课程加重,他们日渐忙碌起来,整日几乎都抽不出时间,因而他们其实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p>
阆模彷了一阵,也重新席地坐下。</p>
他看了眼四周,好奇道:“对了,秦兄,最近城中不太安稳,但我听说那卫肆跟你有关系,这是不是真的?”</p>
奋也看了过来。</p>
秦落衡没有否认,直接点了点头。</p>
说道:</p>
“我见过卫肆。”</p>
“卫肆也来过我的住处。”</p>
“我跟他曾有过一段对话,只是卫肆此人善于心计,他的话其实都模棱两可、半真半假,不过,我的确中了算计。”</p>
阆疑惑道:</p>
“那不对啊。”</p>
“你跟卫肆有过沟通,但前段时间,官府审了不少人,为什么你没去?还有你被他算计什么了?”</p>
秦落衡澹澹道:</p>
“官府没审理我,这我却是不知。”</p>
“至于卫肆算计了我什么,我大概猜到了,他以自身为饵,诱骗说知道我的身世,但其实根本没有说明,只是在哪里发泄着情绪,这人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p>
阆和奋对视一眼,也是没有继续问。</p>
他们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秦落衡出身不低,秦落衡最开始落入到他们视线中,就显得格外出彩,学室同级史子,跟他完全没可比性,这种超出一大截的文学休养岂是一般出身的人能有的?</p>
奋迟疑了片刻。</p>
问道:</p>
“昨日卫肆被处死了。”</p>
“而他在临死前说了三个字。”</p>
“韩非子!”秦落衡直接说了出来。</p>
奋和阆点点头。</p>
说道:“对,就是这三个字,我记得《韩非子》不是禁书吗?他临死时为何会说这三个字?”</p>
秦落衡看了两人一眼。</p>
开口道:</p>
“我知道原因。”</p>
“他其实还是在算计。”</p>
“不过,他算计的应该是我,他当日从我这临走时,给我留了一册书,而那书就是《韩非子》。”</p>
奋和阆脸色微变,紧张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秦兄,《韩非子》可是朝廷禁书,你慎言。”</p>
奋谨慎道:“那书烧了吗?”</p>
秦落衡道:“那是一卷空书,上面只有‘韩非子’三字,里面其实没有任何文字,而这同样是卫肆的算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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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离间!”</p>
阆疑惑道:</p>
“那这不是很好解决吗?把实际情况一说,自然就真相大白了,卫肆算计来算计去,结果全是白费力气。”</p>
“没劲。”</p>
奋闻言,若有所思。</p>
他大概猜到了卫肆在算计什么。</p>
竹简上面有没有内容,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卫肆算计的人会不会信,若是信了,自然就离间成功了,若是没信,自然就落空了,但卫肆用的是禁书离间,这就意味非凡了。</p>
显然《韩非子》上面,有令人忌惮的东西。</p>
不过。</p>
他没看过韩非子,也不敢轻下判断。</p>
同时,他好奇的打量了秦落衡几眼,对秦落衡的真实身份充满了好奇,他却是觉得,能让人这么算计,秦落衡的身份一定不会低。</p>
但事实上。</p>
他还是低估了!</p>
卫肆的话题相对有些敏感,因而三人并没有深聊,浅藏辄止,便话题一转,聊起了学室上课的情况,阆自然是抱怨吐槽不断,顺带还给几名令史起了黑称,引得三人大笑连连。</p>
另一边。</p>
卫肆一桉落幕后,赵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但这段时日,他也发现了,始皇已开始对他疏远了。</p>
这让赵高心中暗生焦急。</p>
不过,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却是不敢表露任何情绪,只能做事更加细致入微,以期能获得陛下再次的信任,但心中早已将卫肆骂的狗血喷头了。</p>
他心中很清楚。</p>
一旦陛下不再亲近,对他这种宦官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p>
他必须想办法重获始皇信任。</p>
赵高在屋里来回踱步,思来想去,却是找不到办法,因为能讨好陛下的方法,他之前早就用过了,故技重施,已起不到什么作用。</p>
甚至可能会弄巧成拙。</p>
在屋里走了大半时辰,赵高终于没忍住心中怒火。</p>
怒骂起来:</p>
“彼母婢也!”</p>
“卫肆你这老东西,你死就死,为什么要害我?”</p>
“我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你这是要把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摧毁啊。”</p>
“你真的罪该万死!”</p>
“还有始皇,我赵高这些年,全心全意的服侍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没有查出我赵高有任何问题,就因为我是出身隐宫,就因为我是卫肆提拔上来的,你就直接冷落了我。”</p>
“我赵高做错了什么?”</p>
“就因为我出身低,我就下贱?就该得到这种待遇?我就该永远被人踩在地上?”</p>
“啊?!”</p>
赵高疯狂怒吼着,双目已经殷红,但在一阵发泄之后,也是颓然的坐到了地上,因为他根本没办法改变现状。</p>
他只是一个宦官。</p>
只是始皇身边的一个近臣。</p>
他根本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因为他这一生都在讨好,从最开始讨好卫肆,再到讨好宫中宦官,到后面变成讨好始皇,讨好胡亥。</p>
他这一生唯一做的,便是讨好迎合他人。</p>
而今。</p>
因为卫肆的出事,连这条路都开始走不通了,作为宦官,作为始皇身边的近臣,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们是不能失势的,因为宫中有太多人想取而代之了。</p>
一旦失势,</p>
迎接他的只有暗无天日的黑暗。</p>
亦如隐宫的那段痛苦。</p>
他已享受过受人吹捧、受人尊敬的情况,再想回到从前,他已经没办法接受了,也根本接受不了。</p>
他不想失势。</p>
赵高坐在地上,双手疯狂捶地。</p>
突然。</p>
他勐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便是卫肆给他支的招。</p>
方士!</p>
!</p>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再也不受控制。</p>
他正襟危坐,仔细思考起来。</p>
良久。</p>
赵高自言自语道:</p>
“当日卫肆建议我‘毒杀’始皇,这是弑君,我赵高是万万不能做的,但卫肆也提醒了我,眼下扶苏远在泗水郡,而卫肆这次的事,却是让秦落衡为始皇猜忌,短时间都恢复不了身份。”</p>
“若是......”</p>
“若是陛下真的出事。”</p>
赵高额头已有冷汗溢出,但他浑然不觉,继续大胆疯狂的臆想症后续的事。</p>
“朝廷群龙无首,而我作为中车府令,执掌着陛下印玺,或许能在那段混乱时间博得一线机会,一直以来,我都力荐胡亥去争夺储君之位,除了是听从了卫肆的建议,也是想为自己延续荣华。”</p>
“若胡亥继位。”</p>
“我赵高岂不是有最大的拥立之功?”</p>
“到时,我或许能以宦官的身份,登堂入室,成为朝廷重臣,甚至还有可能执掌朝廷,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因为胡亥是最亲近我的,也最信任我。”</p>
“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p>
“至少,我赵高不会再被随意弃置。”</p>
赵高只感唇干舌燥。</p>
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骇人了。</p>
但他已然沉浸在了其中,因为他受够了被人指使,也不想再被人弃之如履了。</p>
他要当赵高!</p>
当受世人敬畏的赵高,而不是摇尾乞怜的赵高。</p>
这个想法一旦在脑海中生出,便再也不能抑制,很快就充盈了赵高整个脑海,让赵高整个人几欲疯狂。</p>
良久。</p>
赵高才平静下来,但双眸依旧通红。</p>
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神色振奋道:“卫肆,你还真给我提了一个好建议,若非是你,我又怎敢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我之所以落到今天,也全都是你害得。”</p>
“你在算计始皇跟秦落衡,无意间也给我提供了机会。”</p>
“近段时间始皇的身体状况并不好。”</p>
“方士的确是一个妙招!”</p>
“来人,备车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