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p>
秦落衡在屋中生起一盆炉火，随后把从令史枯拿的两卷竹简，放在案几上摊开，又取出往日削好的木牍，开始抄录《为吏之道》。</p>
薄姝在一旁研磨。</p>
他使用的墨跟学室不同。</p>
这是自制的。</p>
学室使用的墨都是天然墨。</p>
每次使用前，都必须先用研石，把这些天然矿石，在蚌壳或石块做的砚板上将其捣碎，而后注水搅拌匀称。</p>
整个过程非常消耗体力。</p>
夫子在时，都是他给夫子研墨。</p>
那时他年岁尚浅，力气不足，每次研墨都把自己累得够呛。</p>
于是就问夫子：“当世有蘸水即化的墨吗？”</p>
夫子道：“据《述古书法纂》记载：刑夷始制墨，字从黑土，烟煤而成，土之类也。”</p>
“世间确有自制墨。”</p>
“不过非一般人能获得。”</p>
“就算是博士学宫的博士，一年到头也获得不了几块，这些自制墨在当世都是恩赏，一墨千金，而且是有价无市！”</p>
闻言。</p>
秦落衡当即就动了心思。</p>
他要制墨。</p>
他的确不会制墨。</p>
但他记得墨的原材料是松木，而骊山别的没有，就是树多，松木骊山恰好也有。</p>
山中无时日。</p>
在一次次失败后，他成功制出了松烟墨。</p>
只是那时夫子的身体已大不如前，需要他研墨的次数越来越少。</p>
到了后面，夫子自知时日无多，就断了药石，把自己整日关在书房中，伏案写着过往背下的书籍，秦落衡知道夫子有吃墨的习惯，因此试着将滋补的药物添进墨中。</p>
只是没等到他的药墨，夫子就溘然长逝了。</p>
薄姝研着墨，眼中满是惊奇。</p>
她出身贵族，自然是知道墨的存在。</p>
只是看着眼前漆黑如碳的墨汁，她更加迷惑了，秦落衡一直说自己是个普通秦人，但他拥有的一切却丝毫不普通。</p>
甚至......</p>
在某些方面已高于六国贵族。</p>
最起码，她在咸阳时，就没见过那个贵族家，有像他使用的这种带松香的墨，就算是御墨，也不过如此吧？</p>
秦落衡并没注意到这些。</p>
他的心思都在抄录《为吏之道》上。</p>
《为吏之道》共有两卷。</p>
每卷有三十枚竹片，每片竹片上的字数并不多，大概三十字左右，内容都很简明扼要。</p>
秦落衡抄写的很快。</p>
一笔一划没有任何停顿。</p>
落笔即成字。</p>
看着秦落衡的抄写速度，薄姝心中也是一惊。</p>
她也曾见过跟秦落衡年纪相仿的儒生，那些儒生抄写书籍一向慎之又慎，唯恐出现错字，一旦抄错，就会立即用削刀刮去。</p>
同样两卷竹简。</p>
秦落衡抄完不过百息时间。</p>
但放在儒生身上，连抄带刮，差不多要用大半时辰，两者的速度简直是有天差地别。</p>
在秦落衡摘抄书籍的时候，薄姝也暗暗将他抄的内容，跟他带回来的竹简做过比照，全篇没有出现一个错字。</p>
精准的可怕！</p>
她偷偷的看了几眼秦落衡，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只是眼中的好奇之色越来越浓，而在她心中，秦落衡也越来越神秘了。</p>
秦落衡埋头专心朝着简牍。</p>
另一边。</p>
大殿内，原本虚掩着的殿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结着发鬟的少女，却是把头探了进去，好奇的望着高台上的中年人，却见少女十一二岁，面容姣好，穿着一身黑色襦裙，模样十分讨喜。</p>
中年男子自然听到了声响。</p>
正欲呵斥侍从，但一抬头，却是看见了少女，脸上的不悦之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笑意。</p>
但仍作佯怒道：</p>
“阴嫚，都戌时了，你来朕这干什么？”</p>
“还不回去睡觉？”</p>
嬴阴嫚走进殿内，嘟着小嘴。</p>
委屈道：</p>
“父皇，我其实都睡了，只是想到父皇还没睡，而且父皇在的地方一般都好冷，我这几天刚好发现了一个取暖的东西，就想着献给父皇，让父皇也能暖和一下。”</p>
嬴政一愣，随即笑道：</p>
“哦？”</p>
“你那还有朕不知道的东西？”</p>
“朕不信。”</p>
嬴阴嫚顺势就想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但后面又忍住了，只是急声道：“父皇，我真的有。”</p>
嬴政爽朗笑道：“那你还不快拿上来，给父皇我看看？”</p>
嬴阴嫚开心的点点头，小跑着跑到嬴政的大案前，把藏在背后的东西亮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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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p>
嬴政脸上笑容瞬间凝滞。</p>
他阴沉着脸，双眸紧紧的盯着这东西。</p>
嬴阴嫚没有注意到嬴政脸色的变化，依旧很雀跃的、如献宝般介绍着自己拿来的东西。</p>
“父皇，就这个。”</p>
“这东西叫热水袋，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这东西可厉害了，里面加入热水，可以保温好长时间。”</p>
“父皇你看。”</p>
“这里有个插兜，可以把手伸进去，里面好暖和。”</p>
“我就想着，父皇整日待在这冷屋子里，有时候手脚一定也很冷，要是父皇能用这个暖暖手，一定可以舒服点。”</p>
“父皇，你试试。”</p>
嬴阴嫚把热水袋塞进了嬴政怀里，然后很开心的望着嬴政，想让自己父皇也试一试这个热水袋。</p>
嬴政把热水袋紧紧抓在手中，手上隐隐有青筋浮现。</p>
嬴政压下心中怒意，“阴嫚，你实话告诉朕，这个热水袋你是怎么得到的？你又是怎么学会使用的？”</p>
“朕要知道全部过程！”</p>
嬴政的发火，直接把嬴阴嫚吓住了。</p>
她委屈的咬着嘴唇，眼眶中隐隐有泪珠在打转，她小声抽泣道：“我就前几天在宫里玩，无意间看到父皇马车上好像有东西，就好奇的把那东西拿了出来。”</p>
“......就是那个热水袋。”</p>
“我当时只觉得这东西鼓鼓的很好玩。”</p>
“后面我就跟胡亥哥哥把这个扔着玩，不过扔着扔着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就几个白白的，鼓鼓的，还带着一股腥味，听他们说这个叫......”</p>
“鱼鳔！”嬴政道。</p>
“嗯，因为这东西坏了，就不能玩了，胡亥哥哥就走了。”</p>
“我当时怕被父皇知道，就想把这个偷偷扔了，在去扔的时候，就看到里面有张很薄的软树皮，我就把那张树皮拿了出来，这才发现上面有字。”</p>
“我认不全，就把这个给侍从看了。”</p>
“他们说这是热水袋，还说了这个该怎么用，我就让他们去把里面的水换了，试了下，确实很暖和，我以为父皇也会喜欢，就拿过来了。”</p>
看着嬴阴嫚楚楚可怜的模样，嬴政心中一软。</p>
他揉着嬴阴嫚的小脑袋，安慰道：“父皇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这几天没休息好，一时间，发了脾气，是父皇错了，父皇给你道歉好不好。”</p>
“你这礼物父皇收下了。”</p>
“父皇很喜欢。”</p>
在一阵连哄带安慰之后，小丫头终于哄好了，一蹦一跳的离开了章台宫。</p>
宫中。</p>
嬴政长身而立。</p>
他看着手中的热水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p>
但转瞬，嬴政的目光就恢复如常，他漠然的看向殿外，高声道：“来人，去把御史大夫弋给朕叫来，朕有事问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