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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野火春风斗古城 > 第十三章 5

第十三章 5

    “嗐!净怨我糊涂。干吗偏选这么个日子。”杨晓冬悔恨自己久居都市,竟忘了这样常识范围里的问题;要是早些意识到这种情况还可补救。现在太阳已落,老梁已在集合人马,他紧皱双眉寻思办法。金环催促说:“依我看瞎子害眼,也就是这回事啦,怎么安排的就怎么执行;抓不住大鱼,捞他把小虾米子。既然兴师动众的来啦,还有打退堂鼓的?”杨晓冬沉默片刻,从犹疑到坚决,两只眼睛像由暗到明的调光灯一样渐渐闪亮了:“金环哪!我们捞把虾子,空闹满手腥气呀,不能!你立刻回去告诉梁队长,要他按兵不动,是长是短,等我亲自通知他。”七点钟,新民电影院门前出现了关敬陶夫妇。关敬陶外披风衣,内着深绿色军服,他的小巧玲珑的爱人,身着南京蓝旗袍,两人没跟随员,并肩行进。银环发现了他们,悄悄通知面壁看海报的杨晓冬。两人脸上都有喜色,怀着渔夫张网的等待心情,盼望他们入场。不料关敬陶看到售票口有几个买票的市民穿得很褴褛,他不肯同他们并肩购票,对他妻子说:“不看新闻加片没关系,先遛遛。”说着挽了他妻子的胳膊,转奔正东马路。顷刻之间,银环他们的猎物消失了,两人陷于一种失望和尴尬的境地,越等越不回来,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银环就出去朝着东马路的天空叫喊:“电影开映啰!”那对自视清高的夫妇,终于走了回来,女人买票后,两人比肩缓步进场登楼,坐在楼上后排的空闲座位上。银环早已暗中盯准关敬陶的座位,她同杨晓冬一再挪动,最后挨在他们不远处坐下。


    银幕上演的什么内容,银环和杨晓冬根本没看,他们的全部精力集中于两点:一是关敬陶夫妇的语言和行动,一是舞台口右面挂的夜光钟。


    这对夫妇保持了长时间的沉默,后来看到影片中有位当时红极一时的女明星领着一群女影星跳**舞,夫妇开始对话了。


    男的说:“女影星浑身上下只剩一块巴掌大的三角裤衩了,再进化怎么办?真个光屁股?”女的说:“电影吗?不这样能叫座儿?”男的说:“电影也是一样,慢藏诲盗,冶容诲**——你看那个大屁股女人。恋爱你就恋吗,干么哥哥妹妹的喊,那么轻贱!”女的说:“管它呢!给,口香糖!”男人嚼着口香糖时,下半场接着开演了,色情趣味更加浓厚,男人哼咳叹气,坐卧不宁。女人低声用安抚和温存的语气说:“不愿意看的话,咱们回家去吧?”


    “回家去,嗯,回家也好。”说着他们站起身来。


    杨晓冬听到关敬陶夫妇要回家,感到银环今天探得的情况很准确,感到他们这种钉梢跟随很成功。他心想:“幸亏……”这个“幸亏”没想完,失望的阴云来了,给他煞费心血的计划蒙上了个大黑影。他想随同站起,想了想,又颓然入座了。关氏夫妇起身走时,银环知道事情败坏到不可收拾了,不知什么原因。兴许,是工作习惯的关系,她紧紧尾跟在他们后面。快下楼梯时,她才发觉拉下了杨晓冬。正在回头招呼同伴的时候,关敬陶对他妻子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商量什么问题,银环一句都没听见。杨晓冬同银环走到楼下,瞥见这对夫妇已迈上大街。至此,他完全失望了,眼巴巴看着进网的鱼儿,又自在逍遥地游向深水里去。他心灰意懒地小声向银环说:“今天的一切算白费啦!”银环不吱声,不错眼神地盯着这对夫妇的后影,看看他们被一群争抢座位的三轮车团团围住。忽听那位小巧玲珑的夫人说:“要两辆,那一辆拉西关!……”银环喜出望外地急推了同伴一把:“你听到了没有?”


    杨晓冬早急了,他顾不上答话,因自己没带零钱,竟伸手朝银环腰兜里掏。恰在这时,有位健壮的老人拉过车来说:“杨先生,上车,我等你多时了。”杨晓冬看清来的是周伯伯,更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把掏出的零钱递还银环,用力攥住她的手说:“咱们双管齐下,一竿到底,我跟他去,你跟她去!”伪治安军司令部大门顶上,安装着一对聚光灯,强烈耀眼的光辉照射得很远很远。大门口两侧,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岗哨,他们是夜十二点到下二点的夜班。因为刚刚上岗,很精神,很威武,背着两把雪亮刺刀,不错眼神地监视着他们的警戒区域。看来,就是从门前溜过只耗子,也难逃出他们的视线。


    就在他们聚精会神的时候,距司令部门前不远,灯光照亮的马路上,膘子和张小山化装出现了。膘子伪装醉汉扑打张小山,声言先打后上警察局,被打的突然挣扎出来,表现着惹不起对方的可怜相儿,嘴里喊着“欠债不还,还要醉酒行凶”,边说边跑,奔向卫兵跟前求救。卫兵们凝视着这种希奇罕见的事,感到他俩可能有不良的企图,正要举起刺刀问个究竟,张小山已经跑到跟前,就见他迅速抽出两支短枪,左右开弓逼住两个卫兵的胸口。卫兵惊魂未定的时候,手中枪支被打落地,四条胳膊被膘子两只大手拧住倒剪上绑了。与此同时,梁队长从黑影里一个箭步蹿出来,他振臂一挥,低沉有力地说:“一二组,快上!”话没说完,他亲自闯进去。二组五个人,径直扑向原警卫连住的那个大房间。这里住有八连两个班,因为周末,有的士兵溜号了,有的因为后半夜值勤提前睡了觉,有的人撅着屁股洗衣服,下岗不久的几个人,围着圆圈推牌九,所有的枪支都按着号码排列在枪架上,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们长官大吹进山胜利的当儿,竟有人深夜闯进司令部来。当武工队员用枪逼住他们时,竟还有人昏头涨脑地说:“别胡闹啦,快过来压两注!”直到要他们立起举手,才清醒过来。


    梁队长领着第一组,直奔中楼伪司令部办公室。办公室在楼上第三个大房间;外面是会议室,里间是关敬陶的临时卧室,房间南北两面都是玻璃窗户,因为是毛玻璃,从外面看不清楚,只能瞧见里面是一片橙黄灯光。关敬陶从电影院别离小陶扫兴归来后,烦闷加寂寞,情绪颇不愉快。但因为责任和职务上的关系,他还是亲自与主要有关军事单位用电话作了联系,十点钟值班参谋向他作了例行汇报,说省城周围“平静无事”,他接过值班参谋的工作日志,上面对治安情况一栏还有一段很好的形容:“山地共军在我扫荡与清剿结合下,粮绝弹尽,立锥无地,从此省城治安坚若磐石矣!”关敬陶看了这些,觉着轻松一点。抬头看见自己写的那条“今日事今日毕”的座右铭,长出一口气。打了个哈欠,想要睡觉,突然瞥见月份牌上是星期六,他又想起什么,上前撕下这一页。当发见下页是星期日,他更蹙着眉头,经验预告他,一经紧张或烦恼,必然要失眠,他索性从书桌上拿起曾国藩的家书,翻出曾国藩在江北大营里给他弟弟写的那封信,一面阅读,一面用朱砂毛笔圈圈点点,直到桌上马蹄表响了十二点。他知道失眠时候躺到**也无用,便坐在转椅上闭住眼睛打坐养神。


    当梁队长领先扑奔中楼时,关敬陶预感到外面有一种出乎寻常的**,赶走了刚浮上来的睡意,他清醒了神志,立刻去按电铃,电铃直通楼下传令班,他企图喊来传令兵问问情况。梁队长奔着电铃响声前进,跨过会议室那段距离时,脚步音响太重太急,关敬陶感觉进来的不是他的传令兵。他更增加了警惕,甚至在闪电般的刹那间,他忆起在电影院里就有人跟踪钉梢。这时候最重要的是防护生命,他想奔赴**掏取枕头底下的手枪,刚站起身,梁队长推门而进,大机头对准他的脑门。


    “举起手来!”


    关敬陶左手举起,右手乘势关闭电灯。在黑暗到来的一刹那间,梁队长瞥见敌方从书桌上伸手抓什么,同时听得一种东西带着响声迎面飞来,他赶紧矮身低头,飞来的东西带着碎裂音响打在他身后一位同志的胸脯上。梁队长近两年来打惯了“挑帘子战术”,交手搏斗的经验很丰富。从敌人的举动里他晓得对方是徒手,不顾一切,一个饿虎捕食蹿过去,希望借此一着至少先将敌人压住。可是这一扑落空了,他撞到一把空转椅上,他一翻身又扑向对方的床铺,手脚同时并举,手摸**,脚探床下,床下没东西,手从枕下摸住关敬陶的手枪。缴获了手枪,心里感到多少有些把握,你个徒手的敌人还能怎样呢。这时他的队员已开了电灯,灯光照亮全室,各处不见敌军团长的踪影,单见后窗开了一扇,梁队长推开后窗向楼下一看,下面正在进行紧张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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