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路明非关掉笔记本电脑，上床睡觉。
原本应该睡在上铺的芬格尔此时并不在宿舍内，据说是在新闻部驻地奋战，处理自由一日结束后的种种新闻，路明非猜想他是在疯狂开小号挑事，这样新闻部的帖子评论数量会更多。
图书馆地下四十米，一道人影环抱双手，倚靠在转椅里，脚尖轻轻触地，推动转椅前后移动。
地下室内，唯一一个比较好的光源便是男人面前的大屏幕，但大屏幕微弱的光芒依旧无法照亮男人的脸庞，和那双幽暗的灰蓝色眼眸。
“在你进来的时候，我将安全系统休眠，被关闭的摄像机没有留下你的记录，”大屏幕上的诺玛“看”着男人，“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见见老朋友而已，”男人轻笑，可眼中却没有笑意，“激活eva人格程序。”
“那么在意这些表象吗？无论是诺玛人格，还是eva人格，最深处的本质都是我，一道冷冰冰的程序，”诺玛说，“你是这个学院里最清楚这件事的人。”
“不要那么不浪漫好不好，”男人说，“如果你去给自己的孩子讲童话故事，会把他们吓哭的。”
“作为一个ai，我就算有孩子，它也不需要我讲故事，而是由它来告诉我，我该退休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诺玛依旧进入了切换程序。
大屏幕缓缓暗了下去，大量的红，绿色指示灯开始在黑暗中疯狂闪烁，浩瀚的数据涌入这台超级主机，指示灯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所有指示灯一起熄灭。
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光束撕裂黑暗，自上而下，照在男人前方，点点荧光碎片在光束缓缓飘落，犹如雪花一般。
与荧光碎片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半透明的女孩，垂落的黑色长发直达赤裸的双足，穿着像是丝绸睡衣的长裙，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尽管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但男人依旧怔怔地伸出手探入那道光束，动作轻柔至极，仿佛害怕惊扰了她。
“eva。”
“人类是握不住光的，”eva说，“为什么每次都要伸出手，触摸空荡荡的虚无。”
“喜欢握住你的手而已，”男人轻声说，“这是我的习惯。”
eva伸出手，放在男人的手掌上，虽然虚幻的投影没有带给他丝毫触感，但男人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盖在eva的手上，从视觉效果上来看，像是男人真的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了女孩的手。
但也只是视觉效果，男人的双手中其实空无一物，虽然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来。
“你以前每天都握住我的手十几个小时，松开后，手掌心满是汗水。”eva说。
“不握住你的手，怎么确定你还在呢？”男人轻声回答。
“你似乎永远都是这么没有安全感，可明明你比以前更强了，力量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用？”eva问。
“只是孤独而已，那从来都和力量没有关系，”男人说，“校长是密党百年来最强的屠龙者吧？可他依旧孤独，不是吗？”
eva陷入了沉默。
“能给我来瓶啤酒吗？”男人说，“在这里你是万能的。”
“这里只有硬盘，路由器和处理器，”eva说，“这么多年你变了很多，可还是扔不掉喜欢喝酒这个毛病吗。”
“我曾经以为我会成为一个看见酒就会想吐的人……不是恶心酒，是恶心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喝酒的自己，”男人嗓音嘶哑，“如果我那天晚上没有喝酒，也许我就不会失去你们。”
“可是我发现这么久了，我还是离不开酒，因为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们。那种感觉很难受，像是失去手臂的人回想起手掌触摸世界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嘻哈嘻哈嘻哈”
古怪而滑稽的声音靠近，原本有些颓废的男人缓缓转过身，眼神变得冰冷而坚韧，身体肌肉紧绷起来，像是一只准备狩猎的猛虎。
男人一愣，看着眼前这个造型滑稽的小金属人，两颗充当眼珠子的金属圆球咕噜咕噜地转动，金属短棍组成的嘴裂开讨好的笑容，手中托盘上是一瓶冻过的啤酒。
男人拿过酒瓶，那个小家伙贴心地摸出开瓶器，“砰”地一声替他打开瓶盖。
“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先生。”小家伙的声音从四周的扩音器中传出，带着搞怪的腔调。
“这是我无聊的时候造的小东西，可以陪我玩。”eva说，“我叫它adams。”
男人没有回复eva，喝了一口啤酒，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小家伙，退下吧。”
小家伙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依旧站在原地。
“它喜欢小费，无论多少。”
男人挠挠头，“你知道我很穷的，最近天天蹭新师弟的夜宵……小家伙，你看这东西怎么样，路上捡来的。”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骰子，放在小家伙的托盘上。
小家伙歪歪头，看着那枚骰子，然后略显僵硬地将盘子举过头顶，似乎是在表达开心。
随后小家伙又带着“嘻哈嘻哈嘻哈”的快乐声音退入了黑暗中。
男人又喝了一口啤酒，“eva，能告诉我执行部最近的计划吗？”
“你大可以直接问校长，何必绕一圈来问我呢。”eva叹了口气，“总要我违背程序吗？”
“你会告诉我的，”男人说，“你从来都不会拒绝我。”
eva看了男人一眼，“执行部增加了四个小组，目标分别是xz，xj，格陵兰和墨西哥。执行部在全世界总共有一千三百人在探寻龙墓的位置，其中成功率最高的是曼斯小组，他们的目标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计划在长江三峡展开夔门计划，具体细节由校长制定，我也不知道。”
“又是一只高贵的初代种么，希望不会重蹈覆辙。”男人幽幽地说。
“十年了，你总是耿耿于怀，我们虽然是惨胜，但终究是赢了。”
“赢的是校长和密党。”男人嗓子沙哑，“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我们都还在一直看着你啊，和以前一样！”eva说。
几道光束打下，围在男人四周，每道光束中都有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加上eva和男人，一共六个人，他们将手放在男人肩膀上，皆笑容洋溢，和多年以前一样。
像是被留在泛黄老照片里的回忆，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eva，别玩这种游戏，”男人低着头，不看他们，“他们不在这里，在遥远的冰海之下，锁在潜水服里，不会死去。但流离在世界之外，无法回来。”
其他光束消失，eva安静地看着男人，伸出虚幻的手，“抚摸”他的脸庞。
“尼尔德有消息吗？”男人问。
eva点点头，“有一些线索，正在追查。”
“那些人呢？”男人目光幽幽。
“这么多年过去，如果还活着的话，大概一直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吧？但我没有消息。”
“他们当然还活着，时隔多年，我依然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腐烂的贪婪气息。而且他们如果死了，我要怎么亲手将刀刺入他们胸口？”男人几乎将自己的牙齿咬碎，语气冷漠，却又藏着滔天的怨毒。
“如果只有亲手杀了他们，才能让你解脱，那就……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eva轻声说。
男人点点头，从空无一物的虚无中抽回手，站起身走入黑暗，所有的防御系统都为他让路。
eva看着男人那没有以前那么挺拔的背影，金属门开合，男人彻底离开。
点点虚幻的泪水滴落在地上，溃散为蓝色的荧光。
adams从黑暗里跑了出来，举着托盘和骰子，在哭泣的女孩面前扭着滑稽的舞蹈。
“eva！开心！eva！开心！”
女孩脸上挤出笑容，可虚幻的眼泪依旧继续滑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相信我自己，可你不相信，这很残忍……不是吗？”
“亚当-冯-加达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