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罢慕夫人后,杬人便开始回程,走至半途,却经过一个距慕龙镇十多里的市集,
时虽黄昏,惟市集上的人潮熙来攘往,买卖不绝,应雄与小瑜对这个市集似乎甚感兴趣
,只是英名却是例外;他其实对许多事情都不感兴趣,他更不知因何而活。
倏地,本来嘈吵的市集,赫然响起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高声唿道:
「唏!我早已说过,你相公是没得救了!你快替他办身后事吧!不要再来烦我!」
应雄与小瑜闻声顿觉纳罕,不约而同朝话声所传的方向眺去,英名却仍旧漠然。
二人放眼一望,只见市集上其中一个摊档,正坐着一男一女,那个女的,一看便知
是个寻常人家的妇人,而那个男的,却是双目失明的中年瞎子,适才的话也是出自其口
!
原来!这瞎子是此市集上以摸骨看一生的运程维生的江湖术士,更向有「摸骨圣手
」之称。
那妇人乍闻自己的官人没救,急德得哭了出来,泪下如雨的哀求:
「摸骨公!我...相公向来是好好先生,不该会如此...短命啊!而且我们夫
妇俩膝下犹有五子四女,我相公...若然死了,你...教我一个寡妇,带着...
九个子女,以后该如何是好啊?摸骨公!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相公吧!」
那妇人哀恳相求,声类俱下,状甚可怜,可是那摸骨圣手却是一点同情之心也没有
,只是耍手摇头,凶巴巴的道:
「哼!我摸骨圣手虽事料事如神,但你以为我真的是生神仙吗?一年前你官人染上
重病,你来求我替你摸骨,以你骨格看你相公会否渡过此劫。当时我早已告诉你,你相
公是没得救了,你不若省回他的医药费留待日后之用吧!你偏不听我说!你瞧!如今我
的说话是否灵验?大夫也说你相公必在十日内病死,嘻嘻!証明我料事如神了吧?喂!
你还是赶快回去送你夫一程吧!烦死了!」
那摸骨圣手虽是凶恶,惟那妇人仍是死缠烂打,继续哀求:
「不...!摸骨公!我回去...也只是光睁着眼...看着他死,那我...
不若就跪在你跟前,求求你...大发慈悲,试试有什么方法可以转运续命,救救我相
公吧!我宁愿跪在你面前至死......」
小瑜一面看,一面只感到无限凄酸;想不到,世上苦命的人可多着呀!但世上铁石
心肠的人有何其多?就像眼前这摸骨圣手......
那摸骨圣手犹是毫不动情,冷冷道:
「呸!转运续命?你造你的春秋大梦吧!让我寿手告诉你!命运绝不能变!你相公
是死定了!即使你跪在我跟前跪至死也没用!横竖我是盲的,看不见你,你尽管跪吧!
不过可别忘记我的话,你相公的命运是怎样也改变不了的!嘿嘿......」
命运真的牢不可变?
正因为摸骨圣手这一句话,惹来了一个不服的人!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应雄!
应雄遽地排众上前,傲然对那摸骨圣手朗声道:
「命运真的绝对不能改变?嘿!江湖术士,信口开河!你又知道天机多少?依我看
,你只是一个骗饭吃的人吧!这位大嫂,人言岂能尽信?别太伤心!」
那摸骨圣手本一直在为有人向他跪地乞求而洋洋得意,讵料却乍闻一个十六岁少年
的声音如此揶揄自己,不禁勃然大怒,骂: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懂个鸟?听你声音,也只不过是十六上下年纪,老子在江湖
替人摸骨之时,你还没出世呢!你算老几?老子替人摸骨,代天行命,你敢触怒我?」
小瑜听那摸骨圣手如此恶巴巴的,正想劝应雄不要生事,谁知应雄未待她出口,已
抢着与那瞎子针锋相对:
「呵呵!你代天行命?很好!本少爷就要看看你如何代天行命!」
说着,应雄霍地伸出自己的右掌,邪邪一笑:
「臭老头!你就摸摸本少爷的掌,若你能摸出本少爷的过去未来,前世今生,令本
少爷口服心服,那你就真的是有资格代天行命的人!」
「哼!小子!」摸骨圣手冷哼一声,自负的道:
「你以为老子会怕你么?老子是真材实料!好!就让老子摸一摸你!让我看看你到
底是什么臭口臭舌的贱骨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益发僵持不下!那摸骨圣手一把摸着应雄又掌,本以为以自己
「摸」人无数,一摸便能摸出这小子的贱相,讵料甫摸应雄之掌,他遽地一怔!
他怔住,缘于以其丰富无比的半生经验,敬竟无法一摸便探知应雄底蕴!
他只觉自己所摸的手,骨格的构造非常......
应雄见那摸骨圣手满脸疑惑之色,不由得意的笑:
「哼哼!糟老头!摸不出吧?嘿!看你也只是混饭吃的!还说什么『命运绝不可变
』的至理名言?这下子本少爷可叫你大出洋相了!」
出奇地,那摸骨圣手这回并没有自负反驳,相反脸色更开始凝重起来,像是眼前的
是当今皇上似的,他有点吃惊的道:
「你,不是人!」
应雄闻言失笑:
「老头想必疯了!本少爷若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不!」摸骨圣手道:
「你不是鬼,也不是人!以你天生骨格之霸道、倨傲,你,本应是一条龙,一个
---」
「皇者!」
皇者?这下子应雄倒是有点意外!他忽地记起其母慕夫人临终提及关于剑圣挑战他
的事,剑圣,也曾形容当时仍在娘胎的他,是一个天生的---剑中皇者......
「老头,你瞎说什么?当今天子坐在深宫大殿,你这番话简直是以下犯上。」
「不不不!」那摸骨圣手诚惶诚恐的拼命摇头:
「老子摸骨半生,阅人千万,一定不会出错!你,必会是一个皇者!而且再深究你
的骨理,骨硬而利,其形其格似剑,极有可能,你将会是一个---剑中皇者!」
这次,倒是一旁在全神倾听的小瑜「啊」的低唿一声!因为,她也曾听闻舅娘死前
提及剑中皇者之事。
甚至连一向静默、对此事爱理不理的英名,亦微微动容。
那摸骨圣手一面摸,还在一面推敲:
「以你骨理,已距皇者之期不远!极有可能,就在杬年之后......」
杬年之后?届时,应雄岂非已十九岁了?英名亦已十九岁了?那时候,亦是剑圣战
书所指定的---剑决之期!
应雄、英名与及小瑜杬人齐感惑然,应雄与小瑜更两面相觑,心忖:这老头所说的
本属似是而非,却又偏偏与实情相距不远,看来倒真的有点本事。
那摸骨圣手空洞的两只眼睛,遽地泛起一丝同情之色,奇怪!他不是瞎了了吗?而
且生性自负,他为何会一反常态?流露同情之色?但听他又对应雄续说下去:
「可惜!真的可惜!你虽是剑中皇者,但你天性口硬心软,你虽然时常武装自己,
惟内理却不堪一击;单是一个诺言,已足可扭转你的一生。而你的一生,也因曾对某个
最亲的人所许的誓言,而彻底扭转了!你虽具皇者之命,到头来却无缘踏上皇者之途,
唉,真是可惜......」
一个对最亲的人的承诺?应雄听罢此言更是私下忐忑,他曾应承其娘亲慕夫人一个
关于英名的承诺,难道正因为这个承诺,扭转了他的一生,至令他不能成为皇者?
应雄想着想着,傲慢的他猝地竟尔有点惘然,沉吟:
「是吗?我真的因为一个承诺...而无法成为皇者?但,既然...是对最亲之
人的一个承诺,若真的因它...而未能成为皇者,沦为败寇,却能成全最亲之人的心
愿,也是不枉此生的吧?」
那摸骨圣手蓦地又凝重的问:
「即使牺牲了自己,你也不悔?」
应雄想也不想,爽快的答:
「我从不悔!」
「好!」那摸骨圣手竖指称贊:
「不愧是英雄大丈夫!」
这一老一少二人,竟由当初的护相恶言攻讦,至如今竟像有点惺惺相惜,于市集上
围观的群众顿感好生奇怪!
那摸骨圣手忽地又捻须沉吟:
「奇人奇骨,每多奇事;老夫今日能摸得千万人中年得一见的『奇骨』,真是不枉
此生!小兄弟,请问你身边有否同行之人?」
应雄没料到此圣手会有此一问,答:
「有一表妹,与及一个---贱人!」说时不忘朝英名不屑的瞄了一眼!
摸骨圣手又道:
「有云『物以类聚』,奇人身边亦每多奇人!小兄弟,老夫今日乍遇奇骨,意犹未
尽,还想一探你表妹与及你身边的人,意下如何:」
应雄但听他还要一试小瑜、英名,适才的惘然遽地收敛,复又邪笑的答:
「悉听尊便!因为无论你所说的灵验与否,本少爷也绝不信命运不可改变!你若要
试其余二人,只是多给我两个机会拆你招牌!」
那摸骨圣手闻言只是莞尔一笑,应雄随即对小瑜道:
「小瑜表妹,你若愿意的话,就不妨给老头看一看吧!」
小瑜但听这圣手适才所言并不尽假,若也要看一看自己的话,不知他会看出自己一
些什么,当下踌躇,旦女孩毕竟对这些看相摸骨之事更感兴趣,故亦无法按捺好奇之心
,于是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来,那摸骨圣手一摸之下,登时面露一丝黯然之色,嘆道:
「这位姑娘,你的掌触手处柔若无骨,生就此骨骼之人,柔情似水,想必亦生就倾
城 色;只惜骨柔如风中飘零弱柳,你早年身世甚为飘零;母早死,父虽为谦谦君子,
亦难逃英年早逝,幸而命中注定迭遇贵人,你虽半生飘零,唯到终仍能遂生平愿,觅得
如意郎君,一个......」
「真正的英雄!」
骤闻自己将来的如意郎君,系于「真正的英雄」五字之上,小瑜登时面红耳赤,更
因为「英雄」二字,不由悄悄地朝木然的英名瞟了一眼,应雄眼快,见小瑜如此瞟了瞟
英名,不知怎的,一颗向来不悔不愧的心,竟亦有点不是味儿。
是否因为,在岁月的洪流中,他与她曾以表兄妹的关系共处五年,这五年的情谊,
已令不动的他......
惟是,毕竟是应雄,很快便把这种不是味儿的感觉平伏下来,而且既然摸骨圣手关
乎小瑜的预言并不太坏,他也不想让小瑜继续听下去,免她听见一些不开心的预言时,
会耿耿于怀,于是立时制只摸骨圣手道:
「够了!我表妹心地善良,能够找得如意郎君也份属应该!只不知,我这位异母异
父的义弟又如何?」
他是故意将摸骨圣手的注意力转移往英名身上,英名闻言,一直只是静听、不置可
否的他,遽然道:
「我,命不好。」
「我不想知自己命运,不用看我。」
正想举步离开,谁知应雄霍地抢前,一把捉着他的右手,瞪目道:
「慢着!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又怎样!」
「我,想知道你的命运!」
是的!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这个义弟的命运如何!是因为他太希望他的命不好?
抑是他太关心他?唯恐他的命会......?
无论因为何种原因,应雄捉着英名的手已赫地加劲,硬把他的手拉向摸骨圣手;英
名一呆,没料到应雄会强人所难。他虽一直念在慕夫人的缘故而不想违逆他,任他唿来
喝去,惟此时此刻,亦顾不了这么多,先挣开他的手再说!
讵料甫一发迳,他本预期即使以自己五年前汇聚八个恩师杂学而成的功力,已地可
挣脱应雄,却是无论他如何竭力,应雄的手竟如一只千斤虎爪,重重抓着他不放,一时
之间,他居然挣之不脱!
应雄但见英名满脸愕然,邪邪一笑道:
「怎么样?很惊讶,是不是?」
「犹记得,五年前你以一人力碎八剑,多么英雄威风!你还好像曾救了我呢!但,
今时已不同往日了!这五年来我一直穷思苦研,每日皆苦练爹传给我的掌法,还遍阅各
门剑谱,内力已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但你---」
「这五年来,我一直见你自暴自弃,顾影自怜,并没练功,即使是天赋再惊人异禀
又如何?若不勤下苦功,你的功力便停留在五年前得昨日!如今,我的进境已超乎你的
想像!你再也不是我的敌手!」
不错!即使是天才是异禀是惊世英雄又如何?这个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任
何异人因任何原因疏于习练,最后都难逃败亡结局!在街上沦为乞丐的人,有部份可能
是本来天赋奇材却又自恃奇材,因懒性而停滞不前,最后逼于沦落街头。
出乎意料!此刻的应雄既然比英名更强,英名更是无法底抗,「噗」的一声!应雄
便硬生生把英名的手送到圣手手中,只是,当圣手甫握英名之手时,他霍地---全身
一震!
不单身躯一震,摸骨圣手还拉着颤抖的嗓坟高唿:
「不...可能!不可能!」
「世上...怎可能有这样的...人?不!这样的...怪物?」
「你不是...人!不是...鬼!不是...魔!不是...神!不是皇!你只
是一头用剑一生的...怪物!你是孤星...凶星!所有接近你的人...都难逃一
死!啊......」
「世上...怎可能有这样孤独...刑克的命格?你...是只用剑的怪物!你
尽管将来可能成为盖世英雄、一代天骄又如何?武林...将会因你而生灵涂炭!江湖
更因你而会...长久萧条!啊!你...你这只害人的...怪物,为何不早死..
.早着?为何不...自行了断?免得...遗祸人间?害尽你身边所有至亲亲人?」
摸骨圣手一面失常地高唿,一面失常地颤抖,他握着英名的手,也怆惶挣开,像是
唯恐再握久一些,他便会被其身上孤星之气克死当场!
想不到结果竟然会这样的!竟然会这样的!
英名全然怔住,也许他早预计自己的命不会好,却不虞这摸骨圣手会形容得那样可
怕!活像他的生存,只为要害死所有有生命的人!再者,这摸骨圣手的惊惧反应,也着
实与当年慕龙请回来为他看相的相士反应一样---
疯狂的恐惧!
小瑜固然惊愕,霎时更有点同情英名,因摸骨圣手在蜂拥的围关人群中,说出这样
一番叫英名「早死早着,别再害人」的话,众目睽睽,英名的自尊简直已汤然无存,他
的心是何等难堪?
应雄心头更即时感到一阵歉疚!他本不料结果会是如此!因他心想,也许这摸骨圣
手会说一番「英雄盖世」的话,可能会对英名有少许鼓励,谁不知,摸骨圣手口中的英
雄虽然盖世,惟亦---误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