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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夜幕已尽低垂,想不到这场潇潇的雨,会是如此连绵不绝,犹在滴答滴答下个不


    停。


    本来是酷热的日子,顿时变得凉快;人的心,亦渐趋冰凉。


    聂风半乙窗前,细数着从檐上滴下的雨点,无聊的很。


    可是,在孩子的眼中,父母比他更为无聊。


    颜盈装作在修补衣裳,聂人王在回来后则不停着灌着闷酒;二人相对无言,他俩的


    话,彷佛早已说尽。


    聂风很不明白,为何他的父母总是心是重重,为什么不可以活的开心一些?


    聂人王曾教他习冰心诀,常言什么「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说话,到头来他自己


    却是坐立不安,是因为娘亲今夜对他不瞅不睬?抑或是他的心已无复冰清?


    局促的斗室内,还是聂人王首先按捺不住,打破这无休止的静默,望着颜盈道:


    「不去,他始终死心不息!若依从你的意思前去应战,恐怕我封刀已久,并无必胜


    把握,若然战死,你与风儿便......」


    颜盈抢着道:


    「你若战死,我就替你照顾风儿!」她的目光在闪烁着。


    聂人王竟然避开她那渴求的目光,只自顾继续喝酒。颜盈与他同床共寝多年,怎会


    不明其意,她霍地放下手中衣裳,不作一声地步回寝室。


    意外地,聂人王并没有跟进去,只是慢慢放下酒杯,隔了许久,终于深深吸了一口


    气,似是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突然把手搭在聂风的双肩上,神色凝重地道:


    「风儿,明天你替爹爹办一件事,好吗?」


    聂风点了点头,忽然发觉父亲的手竟是异常地重,甚至比雪饮还要重。


    □


    今天,已没有昨天的烈阳,也没有了昨夜的雨。


    今天,只有无奈,断帅的无奈。


    断帅依旧披着一身红衣,迎风伫立于寸草坡上。


    已届午时,聂人王仍是踪影全无,断帅却还是无奈地苦后着;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


    是等,但今回等的是一个不再是刀客的天下第一刀客,惟有一等再等。


    然而,聂人王会否不来?


    断帅原居于乐山一带,今番远涉千里,只图与聂人王一决高下,以求自身剑术修为


    更臻化境,可是昨日亲眼见着那庄稼汉子般的聂人王,心中暗忧,自己此行会否徒劳无


    功?


    他不明白,为何聂人王会过着如此粗贱的生活?


    倘若他真的不来,那么,自己将如何是好?


    再去找他,还是甘于放弃,返回乐山?


    断帅不愿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忽闻背后一阵拨草之声。


    断帅乃是南麟剑首,修为极高,纵使人未转身,已可强烈感到来者气度非凡;在这


    简 的农村之中,能有此非凡气度者,实非聂人王莫属!


    他不禁喜形于色,一边转身一边笑道:


    「好!聂人王,你总算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刀客,你的心总算还有刀......」


    话声未毕,他的笑容顿止,眼前人令他吃惊不已。


    来者并非他期待已久的聂人王,而是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孩。


    这个孩子的气度竟和聂人王十分相若,脸上更流露一股聂人王所没有的平静。


    断帅讶然猜问:


    「你...你是聂人王的儿子?」


    聂风轻轻点头,发丝犹在随风飘扬,道:


    「你就是爹爹口中那位身穿红衣服的断叔叔了?爹爹说,想邀请你回去一叙!」


    这一着真是出乎断帅意料之外,不知聂人王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然而,无论聂人王作任何决定,断帅仍然会前去和他一会,他此行绝对不能空手而


    回。


    绝对不能!


    □


    如果说聂风的气度使断帅诧异不已,那眼前的情景就更叫断帅一身难忘。


    当他跟在聂风身后,甫踏进聂家的家门时,他第一眼便瞧见聂人王从厨中走出来,


    正将做好的菜端到桌上,手中还拿着锅铲。


    这个天下第一刀客,居然也会下厨,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刀,而是锅铲!


    断帅只感到异常滑稽,不知如何应付此等场面。


    幸而聂风已走上前牵着他父亲的衣角,道:


    「爹,我已带了断叔叔回来了。」


    「干的好。」聂人王简单地应了一声,接着把锅铲放在一旁,转脸对断帅道:


    「断兄,请坐。」


    断帅卓立不动,说道:


    「聂人王,你既不往寸草坡赴约,却又邀我前来,究竟是何用意?」


    聂人王微笑,不答。


    「他的用意简单的很,他想你知难而退。」


    说这句话的人,嗓子动听之极,可是语调却是冷冷的。


    断帅这才发觉,就在桌子之旁,正坐着一个容貌绝 的妇人,一双剪水秋瞳却满含


    幽怨,于是问:


    「这位是......」


    「这是我内子颜盈。」聂人王抢着回答,像是恐防颜盈还会胡说下去似的。


    断帅也没再说什么,聂人王接着道:


    「断兄千里奔波,聂某愧无盛筵以待,只得亲自下厨,微备粥菜,希望断兄莫要见


    怪,请用。」


    聂人王一请再请,断帅再难矜持,惟有坐下。


    他俩父子拿起碗筷便大嚼起来,一直郁郁寡欢的颜盈则是吃得很慢,很慢....


    断帅依然正襟危坐,似无动筷之意。


    此时正在大嚼的聂风感到十分奇怪,问道:


    「断叔叔,你为什么还不吃?粥菜凉了就不好吃的了。」


    断帅素来自负是南麟剑首,这些粗茶淡饭又怎能看得上眼?只是禁不起这个孩子盛


    意殷殷,遂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


    谁知入口之物稀稠得宜,米香扑鼻,不由得脱口贊道:


    「好粥!」


    聂人王自豪地笑了笑,道:


    「这是我跟邻家的卿嫂学了整整一年所得的成果。」


    「什么?一年?」断帅立时一愕,他想不到这个名震一时的刀客花掉一年光阴,仅


    为要煮这样一口粥!


    聂人王侃侃而道:


    「愈是平凡的东西,江湖人便愈难学会,煮粥仅是其中一门而已。」


    「为什么你要使自己如此平凡?」断帅忽然问道。


    聂人王不答反问:


    「那你为什么又要使自己如此不平凡?」


    断帅一时无辞以对,聂人王不待他回答,已继续说下去:


    「此番特意邀你到来,其实只希望你能明白,各人皆有自己爱走的路,在我而言,


    名利已成过眼云烟;平凡,才是真正的幸福。」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那愀然不乐的颜盈,和那个长发如丝的儿子,目光中泛起无限柔


    情。


    断帅极不明白,为何他渴求多时的对手竟会变成如斯模样?在聂人王的脸上,他甚


    至找不到半丝刀客的狂。


    蓦地,断帅眼前一亮。


    因为,他终于瞧见了雪饮!


    雪饮如旧挂在此斗室中昏暗一角,左右放满杂物,就像是一名穷途落泊、怀才不遇


    的读书人,混在市井之徒当中,面目无光。


    「雪饮刀?」断帅一怔,他怎会料到聂人王竟然随意把雪饮弃置于一角!对于刀客


    以言,刀,就是生命,至死亦应不离不弃,除非刀断......


    但听得聂人王慨然嘆息:


    「很久以前,这柄刀已非雪饮,它已变为一柄寻常的破柴刀,而我,亦不再是当初


    的聂人王。」


    断帅不以为然,他在想,雪饮根本就不是什么破柴刀,只是聂人王却真的已非昔日


    的聂人王!


    雪饮依旧,人面全非,聂人王爱刀之心到底去了那里?


    断帅朝两旁的颜盈和聂风一瞥,蓦地恍然大悟,聂人王的心早已给此二人完全占据


    ,再无余地可让雪饮容身......


    雪饮,曾一度是他的生命,可惜这柄刀在他心中已经死了。


    刀若死,战意亦消,难怪聂人王眼中毫无战意!


    断帅深感惋惜,也不知是在惋惜雪饮的命途多蹇,还是在惋惜自己此后又要寂寞半


    生?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行所得竟然会是由对手所煮的一碗粥,他适才仅喝了一口,此


    刻是否还能够再喝下去?


    然而为了敬重聂人王,这碗粥,还是要继续喝下去的。


    他凄然举粥,一口而尽。


    聂人王从断帅的表情,亦可知他心中一二,道:


    「断兄,你终于明白了?」


    断帅苦笑颔首,笑容中又泛起他那种独有的无奈,道:


    「完全明白!聂兄,请恕断某打扰多时,我此刻亦不便久留,告辞了!」说着向聂


    人王夫妇拱手一揖,聂人王随即还礼,颜盈却依然在慢慢地吃着,未为所动。


    断帅不以为意,只轻抚聂风的发丝,道:


    「虎父无犬子!小娃儿知否自己殊不简单,可惜给埋没了...」他一边说已一边


    扬长而去。


    聂风只感到莫明奇妙,这个断叔叔也和自己双亲一样,满脸忧色,怎么他们全都是


    一个样子?


    尤其是娘亲,她的表情向来比任何人更为复杂,她时喜时怒时怨时哀,没有一刻是


    静止的,可是,就在断叔叔离去之时,她脸上竟然再无半点表情。


    没有表情,才是最可怕的表情。


    颜盈此际正木无表情地瞧着聂人王和聂风,忽地放下碗筷,默默的站了起来,步出


    屋外。


    她只是一直向前行,没有回头,也许,她本来便不想再回头......


    □


    可是,她始终还是回头。


    就在傍晚的时候,她终于归来。


    聂风却感到回来后的娘亲很不快乐,她所有的不快乐,全都已写在她的脸上。


    然而,她仍是如常地淘米做饭,如常地打扫家居,犹如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直至那一天的黄昏,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个十分可怕的黄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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