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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卷十八 杀与禅 第十章 禅悟


    第九天。


    从外头望过去,安庆城就像经歷过飓风灾害一样,四面城墙处处都是崩缺和凹洞,城门以无数木板钉上,修修补补地巩固着。城外的土地没有一寸不被炮火、投石或脚步翻开过,前天下过一阵大雨,令大地变得像农田一样,攻城的宁王军根本难以推进,结果那天叛军只持续了一轮炮石攻击,城墙和城门也没有进攻过。


    城里也是满目疮痍。被飞过城墙的巨石压毁的房屋已有过百家,就连知府衙门也塌了一半,幸而当时张文锦、杨锐及多数统领官吏都不在内。如今每天抵受炮击和投石时,安庆城里的百姓已不再惊唿。他们只是暗中唸着「龙佛寺」和尚教的梵文咒语,祈求躲过那轰击,又活过另一日。


    指挥官杨锐的肩头被流箭所伤,甚至没能知道那是对方或己方所射的


    幸好箭头未伤及筋骨,杨锐虽然无法拿兵器,仍照常指挥守城——没关系。到我也要拿刀的时候,那已经完了。


    所以流箭四飞,是因为叛军的攻城手段和器械又增加了。其中最影响战局的是廿多台能以人力绞动升至与城墙顶齐高的攻城飞车,叛军的弓兵及铳手可躲在车台上,平排观察城墙的守备之余又可与守军的弓手对射,有机会时更可将车推近,攻城兵从上直接跳到墙顶。这武器令城墙的制高优势骤降。守军集中以火箭攻击,但飞车顶上的厢台有包裹铁皮及厚牛皮,经过两天守军只成功毁灭两台,但墙上被弓铳射杀的守兵则大增。


    为此杨锐作出了对策,以陶器注满油制成许多油弹,先以之投掷向飞车,等飞车沾满油再以火箭射击,把车焚燬及烧死车上的敌兵。此策一出,昨天一口气就破坏了五台,叛军的飞车阵不敢再推得太近,形势才稍为改变回来。


    也因为被敌人用飞车看见了城墙上的状况,先前那个故佈缺口的空城计已失作用。但杨锐还是选了二十多个身材较壮的民兵,刮短了头髮,给他们披着半边假铜甲,提着长棒,混在四面城墙不同地点的守军之间。这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令那些害怕「金身鬼」的叛军士兵每次攻城怀着恐惧,锐气减低了不少。


    宁王叛军的将领虽已严令禁止部属士卒再提「金身鬼」这三字,但根本禁绝不来。圆性的可怖,深刻印在士兵的脑海之中,士气正被每天削弱。


    今天我好运没遇到「金身鬼」,可是明天呢?


    于是朱宸濠在这第九天下了个决定:出动武者进攻。


    原本他与众军师都同意,将军队中的精锐留待南京一战才运用。可是安庆城的顽强完全出乎他们意料。


    朱宸濠开始有些后悔没听李君元当初的建言,绕过安庆直取南京。如今他们在安庆就像陷入了泥沼。当然实际上他还是随时可以抽身转移战场,但是到今日宁王军已经在这里打了许久,现在才撤去,难道要带着败走的印象和阴影,再去打更重要的南京城吗?将士到时会否有足够的信心投入另一次攻城战?拿不下小小一个安庆,天下人会如何看朱宸濠?会否有更多人像安庆般起来反抗?


    朱宸濠付不起这些代价。


    「出动『雷火队」他向李士实和刘养正传达了指令


    这天叛军就连炮轰和投石都只维持了很短时候,马上就转为直接派兵攻。


    叛军的飞车与云梯甚为积极地进攻,果敢地向着墙顶登去。


    只因这天宁王出了重金悬赏:谁能探出那个「金身鬼」真身所在,生还回来的,赏黄金百两!


    圆性这天与东面城墙的民兵在一起。他照常穿戴全副「半身铜人甲」,手握齐眉棍,眺视下方远处的敌阵与船队。经过连番战斗,圆性露出面罩外的半边脸开始浮现深刻的疲累。铜甲上多了几处小小的凹坑与箭矢擦过的痕迹。他的眼神凝重无比。守备城墙越来越困难。似无止尽的敌人。守军累积的伤痛和疲倦。城墙、城门与各种军械的消耗。不知要守到哪一天的绝望感……这些都不断在侵蚀着安庆军民的意志。


    他看着江心的战船,心想假如自己拥有荆裂的水性,也许会考虑一人孤身去偷袭,看看能否刺杀朱宸濠,以一命解除天下危机。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能耐。留在这里协助防守才是他的使命。


    他又想起「龙佛寺」里那尊「骑龙佛像」。经过这些天,杀了这许多人,他好像开始渐渐明白,那佛相为何仍能如此安祥。


    叛军也同样展开火攻,依样葫芦地造了一批註油的陶弹,从飞车上向墙顶投掷。不过由于飞车能够收藏的油弹不多,士兵抛掷时更要冒着守军的箭雨,就算没在出手前被射倒,准绳也不高,有的油弹落在墙身上或底下,烧起来反而妨碍了己方登城。而守军早有准备,墙顶上一被焚烧就合力去扑救。


    虽是如此,各方的飞车仍是不停火攻,要以数量和密度压倒守军。


    叛军的坚持终于遇上了好运道,其中一台飞车上的攻城兵,成功把一颗油弹投上了接近东北城角的墙上,并且以火箭将四散于墙顶的油点燃,所引起的火焰,正好波及守军藏在角落处的一批已经注满油的陶壶,顿时产生爆发,十几个民兵捲进了火海,有的带着一身火焰掉落墙壁。只见安庆城那东北角冒起黑烟和烈焰,烧得甚勐烈。


    远处江心之上,朱宸濠看见这一幕,极是亢奋。连日攻城,到了今天才终于看见有所突破,他心里不断在吶喊。


    ——烧!给我烧吧!


    姚莲舟、叶辰渊及巫纪洪亦在同一条船上,与宁王、李士实、刘养正、李君元等一同观战。朱宸濠对锡晓岩一事怒气已消,此际姚莲舟又再次站到王爷身边。


    本来姚莲舟向朱宸濠请缨,要亲自出动去对付「金身鬼」,但被宁王拒绝了。


    「你是本王麾下的上将军,若是随便就亲履战场冒险,岂非显得我军无人?姚将军你这柄剑要留在本王身边,非到万不得已,不可随便拔出来。」姚莲舟站在船边,遥遥眺视一角在冒烟焚烧的安庆城,心里不禁想起武当派在「遇真宫」门前那场壮烈的死斗。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打仗。武当破灭是他人生最痛,但是当时那战场的情:竟令他有点怀念景,火与血的气味,震耳欲聋的炮声,激盪的血脉股动……竟令他有点怀唸起来。他忘记不了那种捨身忘死、完全沉醉在战斗里的快感。


    ——怎也比此刻安全站在船上,陪着一个出生至今不知苦难磨练为何物的贵族,来得快乐……


    为了扑救火灾,城墙上附近许多安庆民兵都赶过去,这令他们原本守备的地点变得薄弱。


    圆性见了,知道是要挺身之时。


    只见东城墙中段爬上来的叛军突破了一个小小缺口,四名攻城兵到了墙顶,分向左右奋力砍杀,欲扩张这个突破据点,容许更多战友也爬上来战斗。


    再有三个攻城兵接续登上。可是他们在墙顶还没站定,赫然看见有东西飞快从他们头领掠过,就像几只大鸟的黑影。


    他们的眼睛追踪着那些飞出城墙的黑影,才看见原来是两个先前上了墙的战友。其中一个堕下时发出惨叫,另一个已在空中气绝。


    发出金红光芒的战甲,接着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一幕被远处河岸上攻城兵本阵的人们目睹。他们都知道那是谁。


    「找到了。我们出发。」


    一把声音说,当中带着一股狂热的兴奋。


    说话的人把一双形貌各异的长剑挂上腰间,然后在一群穿着镶红边黑色劲装的武者拱卫之下,步出了本阵,朝着安庆城东面进发。


    这支「雷火队」的前面及左右两侧,还有多一层士兵保护,每人都提着大盾牌,抵挡着飞来的落石流箭,护送「雷火队」直达城墙底下。


    那城墙之下到处是死尸,有的已然腐烂了多天,传来阵阵恶臭。走在「雷火队」中央的那人却没有半点难受,相反这尸臭似乎令他更亢奋,红、黑一双阴阳异瞳闪着亮光。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拔开了木塞,将内里几颗丹药全倾进嘴巴里,狠狠嚼碎呑下。


    「昭灵丹」的药力迅速在腹中发作,向头脑冒升。卫东琉已然作好一切战斗的准备。


    「雷火队」一抵达城墙前,攻城兵已然配合,实时将两条云梯勾搭上墙顶,併合十多人之力在下面扶持。


    八名身材较轻巧的「雷火兵」率先上梯,各自一只手都提着盾牌。他们攀爬时虽少了一手可用,但脚步却灵活迅捷,爬梯甚快之余,同时仍能维持向上举盾的姿势,与其他士兵相较,一看已知分别极大。上方的守城民兵马上发现不妥当,朝下集中向他们攻击!


    卫东琉同时也上了梯,紧贴在八人之下,受他们的盾牌阵保护。他的脚步更是如履平地般轻松,向上攀的同时右手已拔出那柄没有剑锷的奇特蛇形长剑。


    箭矢纷纷插在八人的木盾阵上,没有找到任何破绽。落石也都被他们用盾抵挡或卸去,只有最前其中一人顶不住一块重石,木盾被撞得荡去,他紧接被箭射中了胸膛和颈项,从梯上掉落!


    ——这损失,卫东琉早已预计。


    墙上民兵又用铁叉伸出去勐力推那些云梯,试图把抓住墙壁的梯钩弄脱。可是「雷火兵」的攀爬实在太快,很快已达民兵眼前不远,拿长叉的民兵急忙后退,后面补上来一队提盾牌长枪的战友,一起向「雷火兵」刺击过去!


    这七个「雷火兵」,三人是九江府白龙派的同门师兄弟,一人从湖南唐家地堂门而来,两个是福州天罡拳派的兄弟,最后一个是赣南岳氏大刀门弟子,加盟宁王府都为了博取荣华富贵,获挑选为王府军的「雷火队」精英,这初战都想一展身手,此际提着盾一涌而上,全力要抢攻墙头!


    然而这攻城战不似他们原本习惯的武林比门,面前一来就是二、三十桿矛枪,而且刺杀的时机极整齐。那些刺枪的民兵个别力量技巧虽远远不及这些武者,但在地形之利下再加上合作,长枪阵发挥威力,众人无法用盾牌架开所有密集刺来的枪尖,其中三人被杀伤而从梯顶掉落!


    然而藉着这三人的牺牲,其他四个「雷火兵」成功提着盾硬登上了墙顶。


    他们各自发劲以盾推撞,那些民兵哪抵得住,许多柄矛枪脱手,人也被迫得跌退,阵势被撞乱了!


    然后第九个攀云梯的人,踏上东城墙。


    卫东琉一上来,原本要来制止他的众多民兵都突然静止当场。他们感受到卫东琉所散发着的强烈妖气。同时都不自禁却步不前。


    那双阴阳眼瞳扫过之处,对视的人都感觉如像中邪,身体定住无法移动。


    卫东琉左手将另一把狭长的古剑也拔出,双手垂着剑,走在那城墙中央,无人敢接近一步,就如走在自己家里。


    在他的压倒气势之下,那个缺口没有人去攻击,登上来的「雷火兵」又有更多。


    这时在城墙向北那头,另一身影排开民兵走出来,向着卫东琉接近。那身影半边反映着光芒。


    「他要找的是我。」


    圆性说着,步步朝卫东琉走过去。


    当日「破门六剑」入侵宁王府,卫东琉与圆性虽未直接交手,但是在荆裂等挟持李君元脱出时,彼此也曾打过一个照面。卫东琉认出了「金身鬼」是谁,不禁斜斜扬起嘴角笑起来。


    「少林。」卫东琉的双眼发出飢渴的亮光。「太好了。」


    终于再有机会与武当派交手。圆性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兴奋。这些日子以来的修行、读经与思考,已然令他超越了过去的武门争胜慾望。如今他只有一个战斗的理由:


    ——为了拯救这里无辜的人。


    圆性双手摆起齐眉棍,包着铁片与圆钉的棍端,遥指卫东琉心胸。他半侧着身,左边的铜甲完美地保护着身体前面。


    卫东琉在武当山之战就击杀过无数穿重甲的士兵。他并不把这袭「半身铜人甲」看在眼里?,但是圆性的架式和气度,却令他马上把心神收敛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好像不带半丝杀气,但明明只要走进那长棒的范围内就会随时被打碎……


    在卫东琉眼中,圆性双手提着齐眉棍的姿态,轻得像是拿着一根草,轻得好像全无力量与重量。这种「无」,反而令他谨慎戒备。


    同时圆性则感受到从卫东琉身上散发的那种狂乱气息。里面充满了黑暗,彷彿要把整个世界都斩碎为止。圆性最初以为,这是源自卫东琉因武当派被灭而对朝廷产生的仇恨,但渐渐觉得并非如此。那是一种更单纯的慾念:从杀戮和破坏里求取快感。一种邪恶。


    圆性知道,这比起心怀愤怒或怨恨的对手,更难对付。


    「昭灵丹」的药力在卫东琉身体和心灵内,正发挥至最药力勐烈的高峰。多天还未出手杀过一个人的他,感觉内里溢满的杀念快要爆发。他继续将之压抑累积,准备在最适合的时机释放。


    卫东琉双剑架起来,开始一步一步朝着圆性接近。


    圆性注视着卫东琉,但发觉他未有任何要出剑的形迹或预兆。


    卫东琉继续前进。即将到达圆性齐眉棍能够攻击的距离。


    他施展的仍然是近年自创那绝招:不断接近和逼迫对手,自己的双剑却全不显露任何出招意图;在迫使对方无法再等而出击的剎那,再以双剑同时一守一攻取胜。


    ——这一招之前虽然曾对荆裂失利,但那时荆裂只是以计谋来应对,并非真正正面破解,卫东琉仍对它有绝对的信心。


    终于,卫东琉踏进齐眉棍的杀伤范围。


    进了这距离,必定要流血。不管是谁。


    对圆性来说,要是被卫东琉再深入得更近,将极其不利,他会失去齐眉棍对双剑的长度和劲力优势;当然如果进了中、短距离,圆性仍可改为中间握棍、以两端短打对敌,但这打法主要处于守势,只会被卫东琉的双快剑压制着。


    然而圆性还是没有施展他得意的「紧那罗王棍」。他仍旧轻轻地提着棍,纹丝不动。在他身后两、三丈外是暴烈焚烧的火焰,但圆性的姿态却平静如水。


    这种镇定,令卫东琉诧异。


    ——他竟然忍耐得住……


    那是因为像卫东琉吞「昭灵丹」一样,圆性也服了一种药——这种「药」,名曰「禅」。


    这跟那夜在宁王府面对荆裂时截然不同,卫东琉想。荆裂就算凝止面对着你,你感觉到他还是「动」的,你知道他内里有一股旺盛待发的能量,也知道他的脑袋正在转出许多念头。


    荆裂是海。只是你不知道最后他实行的是哪一个。


    此刻的圆性也是完全地静止,但是你感到那静止不是死的;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好像你随便就能在任何一个方位下手,但同时又决定不了往哪个方位、用哪一招进攻才好。圆性是湖。


    而那幽深宁静的湖水,把卫东琉散发的杀气完全吸收消失


    他甚至感到圆性连求生的意欲都没有。


    而他从未杀过一个没有求生意欲的人。


    这一切的感受和想法都只出现在一瞬间。两人实际上还处身在激烈的战场。圆性身后的民兵等着他战胜并守住这段城墙,让他们调动更多人去灭火;卫东琉身后的「雷火队」等着他把这「金身鬼」击毙,再扩大这个登城的缺口,一气攻陷安庆城。


    两人都没有等待的余裕。但他们谁先出手谁就落在下风。


    卫东琉再进一步。


    二人距离只有六尺。对峙的极限。


    圆性仍是不动。


    卫东琉没有选择。再前进——


    就在卫东琉踏这步的同时,圆性居后的左足也往前踏上,与卫东琉前进完全重迭在同一瞬间,好像镜子里外的人与镜像。


    两人距离因此骤然缩短更多——


    卫东琉踏出那步还未着地,双剑已对应这突变而发动,左边的古剑压制齐眉棍同时,右手蛇剑以奇诡的高速,直刺圆性未有铜甲保护、因为踏前而暴露的右胸!


    ——即使并非心脏所在,此剑若刺入,实时贯穿肺与心脉,还是能立即令圆性失去战力才继而毙命!


    但是当卫东琉的左手剑架上齐眉棍的剎那,却发觉棍上没有任何抗力。他最初还错觉,难道是遇上「太极」的卸劲?然后才明白是为什么。只因为齐眉棍根本没有人握住。


    圆性在上步的一刻已然双手弃棍。只是那动作轻柔而巧妙,棍仍停在空中原位,令卫东琉没有更早察觉。


    ——从前的圆性,没有如此细微精准的技巧。一切都是在他放开了与荆裂比较之后——放开。


    圆性腾出来的双手,右手化作虎爪状,曲臂收入护住心胸。蛇剑在下一瞬间贯穿了他右掌,仍继续挺进,剑尖刺入了他胸膛!


    而圆性戴着铜甲的左拳,乘着那踏步之势,以少林「五形母拳·虎形拳」招「黑虎偷心」向前打出,勐烈轰在卫东琉心胸!


    ——直拳。少林武功最简单、质朴的一招。圆性四岁时第一天步入少林寺练武场学习的第一招拳法。一切的开始。


    卫东琉胸口完全陷了进去。他的身体往后倒飞,人在空中时眼耳口鼻都在溢血。一双红黑眼瞳失神往上翻。两柄剑都离手。


    这瞬间他做了个极短促的梦。梦里他正尽情地挥舞双剑,在安庆城里的街道上尽情屠杀每一个看见的人。这本来就是他的计画。他在出战之前一直想着,今天解决了「金身鬼」之后可以杀多少人,可以嗅到多浓烈的血腥气味。


    结果今天他一个人也杀不了。


    卫东琉的身体继续飞行,越过了城墙,才慢慢改变轨迹往下堕落。这情景,马上就令城墙上的形势转变。振奋莫名的守城民兵,唿喊着拥向仍留在墙头那十几名惊愕的「雷火兵」。


    圆性跌坐而下。他整条右臂缩起来,正抽搐得僵硬,无法移动半寸。只因刚才生死立判的时刻,他以右手硬挡卫东琉的剑,在蛇剑穿过手掌的剎那,那手掌每一寸肌肉都全力收缩,去抵消剑刃前进的力量,阻止剑尖深入胸口。


    他用左手捧住流血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右掌及手臂拉开来。蛇剑的刃尖脱出他右胸。他也理会不了仍穿刺着剑的右手,左掌急忙捂着胸膛伤口止血。血水还是渗下到他的腰间。他尝试渐渐加深唿吸,以确定肺脏有没有被剑刺穿。目前看来唿吸无碍。


    当他拔去掌中剑并重新站起来时,墙头上最后一个「雷火兵」也被民兵的枪盾阵迫得跃下逃生。勾住城墙的攻城云梯也被推倒了。众民兵举着枪振臂欢唿,向墙下退缩的敌人示威。


    他们都没有回头去看圆性一眼。因为在他们心里,这位神僧活佛是不死的。


    ◇◇◇◇


    次天圆性在城墙上杀了四十几人。


    受着这样的伤,张文锦和杨锐苦劝圆性休息,但他断然拒绝。


    「今天我必定要上战场。」圆性一边包扎着手掌一边说。「要是我不出现,对方就会认定昨天那个剑士重创了我,士气必然大增。我要给他们看见,我跟之前一样可怕。」


    他没有吿诉两位大人的是,他的伤势其实比表面更严重:卫东琉那一剑,确实将他右肺刺破了,那内里的伤口到今天才开始扩大,肺内的气息一点一滴洩漏出来,积存在胸腔里,右肺因而被压缩得无法唿吸。


    圆性只靠着一边肺脏,加上右手无法握棍,却仍然勇勐击杀了大量敌人。


    攻城的敌军再次退却之后,他身边的民兵合和着欢唿。经过十天的战火悴炼,他们渡过了最低潮,此刻心里除了胜利与保守家园的意念,别无其他。


    全城团结为一。


    ◇◇◇◇


    第十二天。圆性用齐眉棍作行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城楼。


    人们看见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神僧」。圆性的身体比前消瘦了不少,皮肤失去往日的旺盛血色。他甚至没有穿戴那副「半身铜人甲」,他已经没有力气承受那负荷,只是赤着上身,披着破旧的粗布披风。


    他的左半边脸,用彩笔画满了花纹,骤看半边脸谱仍呈现着凶恶的鬼相。那是他拜託城里一名表演唱戏杂耍的伶人为他绘上的。


    ——即使已经无法戴上那半边罗剎铜面罩,圆性还是要给敌人看见自己狰狞可怖的一面。


    他如常地在城墙顶内侧一角盘膝打坐。附近的民兵看着他,全都沉默无语。他们看得见圆性那股深沉的疲倦。


    ——而且昨天守城,圆性只杀伤了不够十人,大多时候都要休息。那时众人就知道是什么回事。


    圆性看着这些民兵,注视他们每个人坚毅的脸孔。他又回头看城墙里,俯视无数人家的房舍。


    他回想到当年离开西安,太师伯了澄和尚赶走他时说过的话。


    「看看这万丈红尘。用你的棍棒拳头去结缘。」


    圆性心中笑了。


    ——我看见了。我明白了。


    ——今世为人,所为何事,我知道了,我找到了。


    一名民兵忍不住走到圆性跟前,手里拿着竹筒。


    「大师,要喝口水吗?」


    圆性点了点头,接过那盛水的竹筒,轻轻呷了一口。清水滋润着他舌头。「这水,好甜。」


    他微笑着把竹筒还给那民兵,却突然一阵咳嗽。他嘴角溢出右肺里积存了几天的血。


    那民兵惊愕地看着圆性。圆性握着他拿竹筒的手,以平淡的声线说:「把我烧了。骨灰要撒到山野里,滋养树木和众生。兵器和护甲的铜铁把它折去溶掉,打成耕田养人的器物,木棍噼成柴枝,冬天给人生火取暖。


    「我的一切,不要留下点滴。」


    然后他放开那民兵的手。


    那民兵只能点头,看着圆性把嘴角的血抹去。


    这时远方的战鼓擂起。那民兵也无暇想太多,必要马上加入战友,为了活过另一天而战斗。


    圆性继续盘坐着,听那远方的鼓声,慢慢合上眼睛休息。


    这一天,守护安庆城的民兵甚是勇勐果敢,因为感觉圆性就在背后看着他们。


    然而这天圆性没有站起来过。


    ◇◇◇◇


    同一日宁王叛军收到远处来的军情急报:


    王守仁的军队,已从吉安府出发。


    ◇◇◇◇


    锡晓岩在七杨村外那棵大树下,已经等待了九天。


    他把桂香等五个女子护送到西面的瑞昌,又花了不少银子安排马车再把她们送往湖广,就马上摺返来庐山。


    临别前桂香以充满感激之情的眼神,不捨地看着锡晓岩。


    锡晓岩将带来的银两大半都交给了她,并说:「保重。」


    「你也是。」她看看他背在后面那柄大锯刀。「祝你顺利。」


    锡晓岩也不顾可能被宁王的人搜捕,快马加鞭到了庐山西面,比跟霍瑶花预定相见的日子还早了两天。


    他在村镇买了些干粮,就去找那棵大树。


    看见那棵树后,他明白霍瑶花为什么要选这里。那大树很好找,孤伶伶一棵矗立在平缓的山坡上,四周开阔,站在树下,很远就能看见向这边走过来的人。


    那棵树的模样,那坚强而孤独地站着的姿态,令他想到霍瑶花。


    ——不。从此以后,你不会孤独。


    他就这样每天在树下等待。从日出开始看着山坡下直至日落。他没有见任何人,没有离开这片山野。干粮吃完,他就上坡顶摘野果吃;吃得胃也酸得发痛,就去附近的小河大口喝水。夜了也留在树底下裹着披风睡觉。


    每天坐在树下等待时,他什么也不做,只是有时拔出那柄大锯刀抚摸,其他时候就远眺着山坡下,期待那盼望已久的身影,或者瞧着太阳慢慢西沉。


    即使过了约定的日期,他仍一直的等,心里没有半点动摇。


    ——她一定会来。再迟也会来。


    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人。可是不要紧,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


    有时他会回想过去的一切。他想起哥哥,也自然联想起荆裂。他仍然希望能够与荆裂决战。可要是霍瑶花不想呢?要听她的吗?锡晓岩不知道。只有等跟她一起之后,他才会知道。


    每天一样的风景,令锡晓岩对时光开始感到错乱,也对眼睛看见的一切感到麻木。


    到了等待的第十天。就在夕阳西斜的时刻,他的眼睛终于捕捉到山坡下远方一个细小的人影。


    他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再次确定。真的。是一个人。而且确实在向着这里接近。


    锡晓岩站起来。他想过要跑过去。但霍瑶花说在大树下相见。他希望完成她的说话。


    他目不转睛地一直瞧着那个渐渐变大的人影,眼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他继续站在树下,等着那身影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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