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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武道狂之诗 > 第163章

第163章

    卷十六 光与影 第二章 跟踪·潜伏


    在黑暗之中,那个白色的发光身影渐渐浮现了。


    看见那远方白影的轮廓,叶辰渊的眼目收紧,心跳加速起来。喉吞间有一股苦洒的味道。他吞一吞喉结,深深透了一口气,右手四指在「离火剑」的柄上微微一放一收,确认指掌仍处在最灵敏的状态。


    白影朝着他接近,缓缓从一个虚影变成具有重量感觉的实体。白影垂在两侧的双手向下延长——不,叶辰渊看见了,是对方手上出现了一双剑。


    叶辰渊无法看清这白影的容貌年纪,只能看出他穿着白色的衣袍。但他心里非常清楚那是谁。


    是他平生两个最大对手的混合体。


    终于到了战斗的距离。那白影停下步来,身体略略低沉,双剑举在胸口的高度,朝叶辰渊摆出无懈可击的迎战架式。


    每次到了这种时刻,叶辰渊都兴奋得在心里吶喊。世上没有比这更大的快感。武当剑魔叶辰渊,是为了这样的对决而生。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巨大的沮丧。当他看着那白影而本能地摆出架式对抗时,就再次发觉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已经没有了左手剑。永远没有。


    对面的白影发出一声嘆息。


    叶辰渊听见,愤怒彻底掩盖了沮丧。


    「住口。」叶辰渊切齿说:「把你的怜悯留给别人。我还能够杀死你。」


    「离火剑」泛着淡淡红光的刃锋举起来,遥遥指向白影的眉心。


    白影的脸孔一片模煳,唯有双眼显得清晰锐利,但却不断在叶辰渊面前变化,那眼模样时而苍老,时而壮盛。


    叶辰渊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它们有时属于何自圣,有时则是姚莲舟的眼睛。


    然而不管那是谁,叶辰渊也很清楚,即使自己双臂健在,也没有多少战胜的把握。何况今天。


    但他绝不因此而逃避。他已然决定要将这残缺的生命燃尽。为此,他必要寻找战斗的法门。


    其奥秘,就在于驾驭此刻这副身体。


    叶辰渊吐纳时全身肌肉如弹簧蓄劲。双腿坐马沉下,是「武当飞龙剑」的起手式。


    白影看穿了,双剑架式微变,准备迎接「飞龙剑」刺来。


    叶辰渊却未理会,意念一起,「借相」于飞翔的勐禽,身体自腿至腰身至背项一节接一节激发能量,人与剑朝前飞射而出!


    ——这飞身刺剑,不仅包含「武当飞龙剑」原理,也混入了青城派「雌雄龙虎剑」里一式「穹苍破」的要诀,还有峨嵋派大枪扎刺的发劲之法。


    「离火剑_尖端挟着破风之音,已及白影的咽喉!


    白影早就预计了叶辰渊的剑路,左剑斜举准确迎挡「飞龙剑」,同时右剑已准备紧接反攻,将要击杀独臂且人在半空无处可逃的叶辰渊!


    叶辰渊心里却完全没理会那致命的右剑,只专注于自己「离火剑」跟对方左剑交接的时刻。


    ——那短暂的剎那,是他唯一生存的机会。


    剑刃接触的一刻,叶辰渊手中剑刃却发出一股震动。


    不对。那并非震动,而是划了一个圆弧轨迹。非常短促而微细,就像只是颤抖了一下。


    但是在真正的剑豪眼中,那确实是个圆弧。


    「太极剑.小乱环」。幅度小得无可再小,但那分毫的动作,却是生死的判别:圆弧小小的卸劲,将在对手的防守里制造一个微细的空隙.,而「飞龙剑」的刺势,同时从那空隙直进,在对方能够反击之前,先一步透进其眼睛和脑袋。


    这一剑之内,就将武当派「太极」的阴阳连贯合一,而叶辰渊更要在双腿离地之下,那瞬间所要求的锐利与专注,无异于要用尖针刺穿空中飘飞的花瓣。


    ——但今天的叶辰渊要再与当世高手争胜,只能赌在这样的剑招上。


    「离火剑」的动作似乎确把白影的左手剑卸偏了。可是同时叶辰渊感到强烈的晕眩。剎那间他失却了对天地方位的感觉。飞行的身姿崩溃了。他有如折翼的飞鸟堕下。


    急堕之际,一股极难受的噁心感觉袭上胸口。他不由自主地呕吐。


    那胃酸的气味把他带回现实。


    叶辰渊坐在车厢的坐位里,俯身向下继续呕吐。


    坐在他对面的锡晓岩这时已拿来一个小木桶,放在下面为叶辰渊盛接。


    叶辰渊其实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吐出的都只是苦水,很快就恢復过来。


    锡晓岩又拿来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给叶辰渊漱洗。


    「雨川,再经过水边的话,停一下。」锡晓岩在车厢壁上敲了敲后说。


    「是的。」驭车座那头传来答应。


    锡晓岩把竹筒和木桶收好,看看叶辰渊。他很难断定叶辰渊副掌门是否已没事——自从武当山之战断臂以来,叶辰渊的脸就阴沉得像鬼,彷彿失去了往昔的魂魄,无法分辨出他身心状态的转变。


    锡晓岩想打开一面窗户透透气,但被叶辰渊阻止了。


    「还是不要被路人看见比较好。」他说。


    叶、锡二人此际都是一身商贾打扮,兵器也都放在车厢一旁。辰渊双目下的刺青涂着厚厚的白妆掩盖,远看不易察觉。虽说两人气质半点不似商家,但有伪装总比没有好。


    马车继续前行。两人沉默了一轮,锡晓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还是不行吗?」


    叶辰渊看着车厢内空虚处,缓缓摇了摇头。


    他自重伤康復之后,就马上重拾武艺锻鍊,其中首要的困难,是要重新适应失去了一边臂膀的身体。这表面好像很简单——只要用单手打斗就行了——事实当然没那般容易。没有了左臂后,叶辰渊整个身体的平衡都改变了,就算最普通走一步路,腰身转一转,都跟从前的感觉有所差异,更莫说是要求微细协调与平衡的上乘武功了。


    要适应残躯,叶辰渊这个资深的剑豪又更比常人困难。数十年来他日夕都在磨练自已的身体感觉和敏锐的平衡力,早就入肉入骨,如今要重新调整改变,相比未受过锻练的人还要辛苦。


    这年多以来叶辰渊花了超乎想像的努力,加上锡晓岩悉心协助,才一步步重拾剑技。长着一边长臂的锡晓岩,自小也是活在一副不平衡的身躯里,他的指导对叶辰渊帮助不小,令他建立出一套新的身体操作之法。


    然而当叶辰渊构想到那招揉合了「太极」的「武当飞龙剑」时,又再遇上一道大屛障:要在半空运用「太极」微细的「听劲」,必须对于九位有极为精准的感应,以他这新生的平衡能力并不足以应付,于是在无法负荷时就产生晕眩的反应。他一再在实际中试练,或像刚才于想像里演习,结果还是无法克服。


    ——会有天越过它吗?还是永远实现不了这一招?实在无法知道……


    但是这座山,叶辰渊决心要攀上去。不管跌下来多少次。


    这是他的人生。这是武当。


    过了一段路,马车渐渐慢下来了。外面再次传来那把声音。


    「前面是河边。」


    马车静止后,锡晓岩揭开车厢的竹帘步下。他穿着的锦袍格外宽阔,掩饰了那硕壮的身材,而右边的怪臂也被宽长的衣袖盖着,只要垂着不动就不容易察觉异样。


    锡晓岩很不习惯这打扮,抬手整一整快掉下来的冠帽,仰头看天。异常晴朗的冬日蓝天,没有半丝白云,勐烈的阳光洒落在这片为树林隐蔽的河弯上,浅滩湿润的石头像会发光。


    跟随着车子的两匹马也都停下来了。带刀的骑士从鞍上跃下,朝锡晓岩略点了点头,然后各自拉着马往河边喂水。


    马车前头也有二人跳下来。左边一个身材矮小脸皮黝黑的是车伕,手里提着鞭子,一额都是汗珠,从腰带间取来布巾抹拭,大大吁了口气。


    另一人比车伕要年轻,大概跟锡晓岩一样年纪,身躯高瘦而步履轻快,垂在两侧的手掌异常宽大。他面容虽不如锡晓岩般刚毅,但也溢着一股野性之气,左边眼角受过伤,三条疤痕令眉毛看起来断断续续,眼皮也因伤疤而变形,只能半睁开来,看起来眼睛边大边小的。但他的样子并没因而令人感觉可笑,目中透射的锐气半丝未减。


    锡晓岩跟这男人互相点了点头。


    同时车子后面叶辰渊也出来了。他本能地伸手遮挡眼目——自从受伤休养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就很讨厌阳光。


    那男子看看叶辰渊,又瞧瞧锡晓岩的眼神,已明白停车的原因。他转头吩咐那车伕。


    「老覃,去河边打些水,清理一下车子里。」


    车伕老覃其实不必等那男子下令,已知道是什么事情,早就手脚利落地从坐位底下拿出抹布祉打水用的皮囊。只因这样的事情,已在旅途上发生了好多次。


    「正好。」老覃提着物事说:「我也要给马喂水。」说着就往河边走过去。


    锡晓岩再次看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举起右臂转动伸展了几下,又在空中挥了几拳。虽然被那袍袖阻碍,锡晓岩这条从肩至腕有四节的长臂,打起拳来还是轻轻松松就发出破风之音,连正在河边那两名骑士都听见,不禁吃惊地看过来。


    锡晓岩收起拳架,朝那男子问:「雨川,还有多久?我们走对路吗?」


    那男子眺视前进的方向说:「错不了,锡师兄。一路上都有元昌留下的标记。这么看,那姓颜的是要去临江府城。大概还有两天路程。」


    这男子凌雨川,乃是「首蛇道」驻外弟子,武当覆灭之劫的少数倖存者之一。凌雨川本是武当派在安徽的耳目,特别是主责收集徽州八卦门的情报。他跟其他「首蛇道」驻外同门有些不同,除了轻功身法之外,格斗武艺亦相当不俗,尤其擅长飞刀暗器,只因他一直以前辈樊宗为目标。凌雨川在外经歷了两年磨炼,原本极有望被重召回武当山,晋陞为新一名「褐蛇」。


    亦因为这特长,凌雨川才避过一劫。他在安徽并未如其他同门般像普通人隐伏,反而在当地江湖甚为活跃,很快成为薄有名气的黑道打手。他此举既是以日常斗殴拼杀磨炼身手,也借助这道上的身份作掩饰——当然他在江湖上并非以真名行走,而是化名为「林阿水」。此外他在道上建立的关系和人手,亦大大帮助了蒐集情报与监视的工作。


    正因如此,当朝廷锦衣卫按着姜宁二提供的名单,大举诛杀「首蛇道」耳目时,凌雨川预先得知风声,反过来干掉了锦衣卫的杀手并且逃亡。


    而当锡晓岩背着重创的叶辰渊逃出武当山时,凌雨川就是他们在山脚幸运遇上的第一个人…….


    旅途上闷极的锡晓岩,俯身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在手中漫不经意地抚摸抛换,同时问凌雨川:「师弟,你想那姓颜的去临江干什么?真会跟我们有关系吗?」凌雨川耸耸肩:「很难说。但是他带着这么多人,一定有事情。至于是什么,我们很快会知道。」


    锡晓岩点点头。凌雨川虽是他后辈兼部下,但江湖经歷丰富,锡晓岩相信他的判断。


    他们一伙人此刻所以走在这条路上,为的就是追踪一个「旧相识」:在西安府曾经策划围攻武当掌门姚莲舟、前「镇西镖行」主人颜清桐。


    原来当日叶辰渊与锡晓岩在南京城错失了卫东琉之后,对于寻找掌门的下落茫无头绪。后来锡晓岩想到那次与巫纪洪的对话,当中透露了宁王府与武当被灭关系密切,于是与叶辰渊及「首蛇道」残余同门转移往南昌,打探王府的动静,看看有否收穫。


    就在南昌城内,他们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正是一直在逃的颜清桐,而且显然正为宁王府办事。


    「此人无甚真材实学,但是在黑白二道及武林上人脉很广。」凌雨川既是「首蛇道」探子,对颜清桐这个前心意门「内弟子」的背景亦略有所知。「宁王用他,必是在这些方面做事。」


    锡晓岩又想到,当天巫纪洪提及过要接商承羽回宁王府;而假如姚掌门仍在生,世上最想要他性命的人,非这个前任副掌门、武当第一叛徒莫属。


    ——商承羽若真在宁王府,说不定也会借助这姓颜的去打听掌门下落……


    于是凌雨川与同门暗中密切监视着颜清桐的举动,直至三天前,发现颜清桐动身离开南昌,并且带着大队人马,应该全都是宁王府的护卫。


    ——难道他真有什么发现?


    虽然有些渺茫,但这是锡晓岩等人此刻手上唯一的线索。锡晓岩跟叶辰渊商讨后,决定出动跟踪,由「首蛇道」弟子程元昌在前头紧贴追踪及留下标记,叶、锡、凌等人从后尾随。


    锡晓岩与凌雨川二人无言对视。他们彼此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两年来竭力寻找姚掌门下落,始终一无所获,这次他们实在也不敢寄予厚望。


    人往后看过去,只见叶副掌门已然走到一棵大树下,在树荫底闭目打坐。两人默默看着叶辰渊。副掌门那打坐姿态并不似入定的僧道,反倒令人感觉像没有生命的死物。锡晓岩见了不禁露出淡淡的哀色。


    ——今天的叶副掌门,就像只剩下半个人一样……


    锡晓岩记起那夜在南京的暗街里叶辰渊对他说的话:復兴武当的希望,全系姚莲舟一人之身。


    叶辰渊说那话时,神情是如何地坚定不移。只有那样的时刻,他那张如阴鬼的白脸,才再次展现从前的生命火焰。


    可是已两年了。锡晓岩有时会逃避去想,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对寻找姚莲舟的期望已是越渐黯淡。其他同伴的想法恐怕也一样。


    如今支撑着他们这些武当残部的,也许就是叶辰渊的执念。


    ——假若副掌门有天不在,我们会变成怎样?……我怎么领着他们走下去?……锡晓岩的手里发出一声爆裂。他摊开来,掌心里是裂成了两半的石头——刚才他一想到激动处,指掌不自觉发力把那小石头握碎了。凌雨川从旁看见不禁呆住。


    ——锡师兄的功力真不是说笑……我们幸好还有他!


    锡晓岩并未听见凌雨川的心里话,他只感到自己身为领袖的责任犹如千斤沉重。在武当山的时候,他从未想像过自己有天要肩起这样的重责。


    他把碎石丢弃,从挂在马车旁的行囊里掏出干粮和水筒,走到叶辰渊跟前。


    「副掌门,你整天没吃过了。」锡晓岩把粮水递给叶辰渊。「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


    叶辰渊摇头推绝,只把竹筒接下来,拔开塞子呷了小小一口。


    「待会我还要再『静练』一次。吃进肚子的恐怕还是要吐出来,倒不如不吃。」


    锡晓岩动容。这几天旅途都是这样:叶辰渊不愿闲坐,坚持在车上作这种意象的锻鍊。为此他每天只在入黑落脚后才吃唯一的一顿。


    天性躁动的锡晓岩虽不擅长这种「静练」功法,但从旁观察也知道其心神负荷之巨,尤其叶辰渊这么一次又一次挑战失败而陷入昏眩,身心的损耗不断在累积。


    「雨川说还有大概两天的路。」


    叶辰渊听着只闭目微微点头。锡晓岩只好走回马车旁边。


    老覃早已回来,爬进了车厢里清洗。锡晓岩见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老覃浑没表露半点厌恶,只是默默工作。


    ——锡晓岩并不知道,这个老覃从前可是安庆城里黑道上有名的打手兼赌徒,当地人若在此看见他当车伕,还做着洗车这种低三下四的工作,必然难以置信。


    除了老覃之外,另外那两名骑士亦是凌雨川在安徽时收纳的部下,在他杀掉锦衣卫逃亡时仍然忠心跟随,绝对值得信任,因此凌雨川一直带在身边帮助办事。


    ——锡晓岩和叶辰渊当然并不真的需要这两人保护,只是既然扮作坐得起马车的商人,在旅途上没有一、两名护院实在不像样。


    凌雨川与锡晓岩在分吃着干粮。凌雨川嚼着饼时,眼睛仍没有离开远处打坐的叶辰渊。


    锡晓岩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不禁盯着他。


    「那天……」凌雨川果然开口:「在山脚遇上你们,真幸运。」


    「要不是有你,副掌门他恐怕已经……」


    「可是我差一点就不在那里。」


    锡晓岩听见凌雨川这句话愣住了。


    凌雨川继续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那时候我有犹疑过的——我说的是给朝廷追杀的时候,我想过是应该继续当武当弟子?还是一走了之?……」


    锡晓岩听了很意外。


    「在徽州的日子我有了一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那两年在道上也混得很不错,除了这些手下,还积累了不少钱。」


    最后这个锡晓岩倒是知道——两年来他们一群武当残部的生活费、叶辰渊的医药、此刻他们的衣衫车马……大部分都是凌雨川出资的。


    「当时我虽然不确定朝廷狗爪们找上我的原因,但也想到必然跟武当有关,之后跟其他『首蛇道』同门失了联繫,我就更确定了。可是我的心动摇了。我知道要是带着钱跟家人跑去远一点的地方,朝廷大概不会抓得到我……」


    凌雨川说到这里变得小声。


    「就因为我犹疑了,没有早向武当报信……之后才听到禁军到了武当山的消息……」他说着哽嚥了。


    「没有分别的。」锡晓岩拍拍凌雨川的肩膀:「姚掌门就算早些知道,也不会有甚么不同的决定啊。」


    「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凌雨川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佈着血丝:「身为『首蛇道』,我竟然有这种想法……我马上安排把家人送去广东,带着这几个亲信回头赶去武当山。可是当我到达时已经……」


    锡晓岩听着,想起自己当日同样私下武当,在最后关头才赶回了「遇真宫」外的战场,那时心里同样溢满后悔与惭愧。


    可是如今回想,也许自己正好在武当派最需要他的时候回来了;也许一切都是注定。


    看着眼睛已经湿润的凌雨川,锡晓岩再次用力搭着他肩头。


    「最后你不是也回来了吗?这就是够了。这就是真正的你。」


    凌雨川听见这话,好像被重新贯注了一股气息,脸上愁色消退,凝视着锡晓岩那坚刚的脸。


    「何况一切并没有完结。还不迟。」


    锡晓岩说着,远眺前路的方向。


    听了凌雨川的自白,他明白这些同门有多需要他——而且需要的不止是他的刀。——我要为他们活下去。


    锡晓岩又再想起在武当后山的时候,霍瑶花分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死。」


    ——嗯。我守了承诺,活下来了。


    ——你呢?


    这些日子,锡晓岩很少再想起霍瑶花那婀娜的身影。可是每次一想起就停不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希冀那么遥远的事。于是他只把她放在心底深处,作为漫长而目标渺茫的旅途中一点温暖安慰。


    ——而他不知道在南昌的时候,自己跟霍瑶花曾经只相隔着几条街道的距离。


    锡晓岩眼中燃着火焰。他强而有力的手掌在凌雨川的肩头上又轻轻拍了两下,嘴巴喃喃地再次重复说:


    「还不迟。」


    ◇◇◇◇


    那个壮健而样子平凡的青年阿木,混在路上的人群之间,完全没有人留意他。阿木闭着嘴没有说话。他会说的话本来就不多。他凝视着这城郊官道上发生的一切。


    从赣州府城门到这里三里之外,连绵都是庆祝的人群。要是换作平日,阿木这么一个生面的男子站在这道上,必然受人怀疑甚至查问——自从南赣巡抚严行「十家牌法」;责令当地百姓每十家组成一「牌」,记录籍贯、姓名、年纪、相貌及行业,互相监察并刑罚连坐后,外人难以隐匿,杜绝了山贼的细作耳目。


    可是如今南征横水及桶冈的巡抚军兵奏凯回归,百姓纷纷出现夹道庆贺,实太人多混杂,平凡又安静的阿木站在人丛里,民众见了他以为是哪个村镇徵召来的民兵,士兵见了则以为他是当地村民,谁都不会起疑。


    阿木缓缓步过道路,只见人马纷乱,成百上千的百姓在道旁歌舞击鼓庆祝,一见经过的兵队就热烈挥手招唿,又送上粮水慰问,并接手运送队中的伤兵。赣州城里更已是张灯结綵。


    南赣一地为匪患缠绕多年,官府歷来多次征讨都鎩羽而还;巡抚王守仁才上任一年,竟一举就将最大两座贼寨击破,斩杀恶贯满盈的匪首,民众惊喜莫名,自发大举庆贺。


    当地百姓简直将王守仁视同神人,有人更在道旁搭建栅帐,欲树立生祠供奉他。王守仁得知后急忙传书赣州的下属劝止。


    阿木在道路上好几次暗中接近那些率先回归的兵队,偷听他们与百姓对话。那些民兵将士一再说王大人将在后天回到赣州城。阿木确知无误,这才悄悄从人群里退出。


    阿木走到一片无人树林里。林间并没有路径,但是天生头脑有缺陷的阿木,记忆力却格外强,很快就摸索到之前收藏着东西的地方。


    他拨开一堆干草和枯叶,露出藏在里面的一个竹笼、一副长形布包和一个小包狱


    阿木提起竹笼,察看里面装着的两只信鸽,确定它们都安好,也就打开竹笼,把它们放出来。.


    两只信鸽自林木间振翅高飞,很快就变成北方天空两个小小的灰点。


    它们都飞向同一目的地。用上两只鸽子,是为了预防其中一头出意外.,两只的脚上都不绑书信,以免被人截下偷看鸽子本身就是信息。


    这些都是蔡庆的安排。非得如此谨慎不可:这次「买卖」的目标,非同寻常。


    ——行弒朝廷三品大官,其罪株连同族。


    蔡庆很清楚: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首先要担心的并不是朝廷。可是当天看着颜清桐带来的那堆黄金时,蔡庆并没有拒绝。


    ——要是以这宗大买卖作为与「妖锋」的告别,那可真不枉此生。


    蔡庆知道身为一个接头人,有这样的虚荣是非常不称职的事,然而他能够干上这一行,生涯里也不是从来没有冒过险。


    ——值得的。


    收下订金后,蔡庆在拼命想怎样说服侯英志接下这个工作。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告诉候英志目标是什么人之后,侯英志没有眨一眨眼就答应。


    ——这傢伙难道真的是……所以要向朝廷报復吗?……


    阿木做事非常仔细,把信鸽放掉后,马上将鸽笼踩破,仔细地弄成碎片,再将之埋进泥土中。


    他捡起余下那包袱跟装着一长一短两柄「工具」的长布包,走出树林的外围。


    这里有座矮矮的小山丘,顶上立着一棵孤树,多年前已因雷击而枯死,就像老天爷插在山丘上一根巨大的树枝标记。这儿正好可远眺两里之外的赣州城。


    阿木把长布包斜斜搁在枯树边,然后挑了一块石头,将之滚到树根旁坐在上面。安坐后他放松吁了一口气,将那包袱放在併拢的大腿上打开来,拿起里面的干粮和水吃喝。.


    阿木就这样等在枯树底下。他没有跟自己说半句话。他知道将要等许久。但是不要紧,这是他的专长。对阿木来说,这样等待一天、五天、十天……都没有分别。他不会觉得苦闷或发狂。


    「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蔡庆从前就这么告诉过阿木。阿木不是完全明白这句话。但他那个时候听了他点点头。


    只要是蔡庆说的话就是对的;只要是蔡庆吩咐的事情他就去做。


    这是阿木人生里最大的快乐。


    ◇◇◇◇


    牢房里虽然又臭又挤,但深处一角却离奇地空出了一块来,那角落处只坐着三个人。


    其余十几名囚徒,各都贴着栏栅或墙壁挤成几堆,尽量与那三人隔得远远。


    在阴暗的囚牢中,隐隐可见那三人的古怪衣饰,裤子绣着彩色的异族图腾,头上顶着厚厚的一圏织巾。


    那许多囚犯本就不是善类,当中有抢劫勒索的强徒,还有两个是本地九江城里的帮会中人。然而他们统统都知道,角落里这三个人不该招惹。


    只因他们都听说过西南獞人狼兵的事蹟。这些蛮族山兵经常奉朝廷徵召到邻省协助剿匪,包括这江西省内,其勇悍名声远近皆闻。人们都知道即连指挥狼兵的地方官府,往往也无法控制他们,常有官军与其发生冲突,打起架来即使数量悬殊,佔多数的汉人士兵总被打得落荒而逃。


    ——闻说狼兵在战场上若杀红了眼,时常不分敌我地砍斩;还有人传说狼兵会喝敌兵死尸的鲜血壮胆……


    坐在角落地上闭目休息的侬昆,此时睁开眼来,扫视一下面前的同囚。那些人见了慌忙都把目光移开。侬昆微微一笑又再闭眼。


    他跟身边两个同伴已在这九江衙门的囚牢里住了两天。但他们不在乎。牢房虽然脏了点,晚上这石建的囚室也颇冷,但三人没有皱一皱眉。相比他们生活的山区,这囚牢不算什么。每天不用动手就有饭吃,也不必看天色。


    ——更何况他们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要进来。


    不久外头传来开锁与脚步声。这并非派饭的时辰。囚徒心里想,大概又有新人要加入。


    可是他们错了。走到栏栅外头的,只有张牢头及三个狱卒。


    张牢头掩着鼻子,往牢房深处指一指。


    一名狱卒马上上前打开门锁,另一人用手中棍棒朝最里面的侬昆三人一指。


    「你们三个!出来!」


    ——来了。


    侬昆想着,嘴角又展露一抹微笑,与左右两个族人站起来,那动作矫捷得有如猫豹,半点没受囚禁影响。其他犯人见了,更把身体紧贴墙壁。


    就像真的跟野狼同处一室。


    ◇◇◇◇


    从囚牢一直到离了九江城衙门,没有任何人跟他们说过半句话。狱卒默默把扣押的物事归还他们——甚至包括他们的獞族猎刀。离开前,张牢头不发一言把一张纸塞到侬昆手里。


    侬昆打开来,是一幅简单的街道指示图,标示处写着「荷香楼」这名字。


    侬昆出了衙门,也懒得看那地图,在街上随手抓着一个摊贩,把纸塞给他。


    摊贩看了看。他识字不多,但再看那街道图标记,他想起那三个是什么字来。


    「啊,是『荷香楼』……」


    侬昆推推那摊贩,摊贩瞧着侬昆凶光四射的眼睛,又看看他腰上的猎刀,心里发毛,马上唿叫邻人替他看着货摊,惶恐地上前为侬昆三人带路。


    ◇◇◇◇


    那「荷香楼」在九江城南众多饭馆中可谓数一数二,就在商行林立的浔阳江畔埠头附近,在这正午时分更是繁忙,偌大的两层楼看来都已客满。


    侬昆三人到了饭馆门前才把那带路的摊贩放回去。同时已有一个等在门外的男子上前接应。


    「这边请。」那男子恭恭敬敬地领着三人走向楼旁的小巷,绕到了后门的厨房。侬昆明白,这是因为他们三个獞人若从正门进入实在太过显眼,因此也不以为然,默默随着那人走。


    厨房里干活的人完全没有看他们四个人一眼,就像他们隐了身一样。侬昆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厨子们都认识那个带路男子,而且知道不要多管闲事。


    那男子领着他们登上厨房侧一条狭小的楼梯,再穿过阁楼的幽暗走廊,在一个房间门前停下来。


    「请。」男子将房门推开,往侬昆他们招招手。


    侬昆连想也没想,亦未有先探头看一眼,就带着两个同伴走进房间里,好像一切早就约定似的。


    那房间不大却很宁静雅緻,中间一张大圆桌,早已摆满了各式菜餚果品与酒壶。桌子对面首座坐着一个中年文士,正是宁王府智囊李君元,旁边则是个一脸凶悍的汉子,是王府护卫军将领、匪盗出身的冯十七。房间各角落还有几个带着刀的卫士。侬昆见了却没有朝李君元打招唿,与同伴迳自坐了下来,马上狼吞虎嚥地吃喝。李君元见了不禁皱眉,而且想起从前的不快记忆:几年前也是在这九江城里,他试图招荆裂等人进王府效命时,那初遇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每想到「破门六剑」,李君元心里总有点发寒,也就举杯呷一口酒驱除那阴影。


    獞族狼兵桀傲难驯,李君元早就听说过,加上这三人在牢狱中被囚禁了两天,看见一桌美食醇酒,急不及待也是自然。.


    侬昆左边的同族,伸手抓起桌子中间一只鸡撕成两半,自己吃着一边,另一边递给了侬昆。另一边的狼兵则自顾自在喝酒。


    李君元看着,忍不住微笑说:「你们倒吃得很放心。」


    侬昆停下手来,把嘴巴里的鸡腿拿出,左右瞧瞧房间四周的刀手,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头:「我们三个要是走不出这房间,外头的同族也绝不会给你们走出九江城。」


    李君元听了眼睛二売。其实不用侬昆说,他在九江城的线眼早就告知他,这伙远来的獞人为数不少——他才不会为了仅仅三个狼兵就从南昌过来。


    「你们总共有多少人?」李君元试探问。


    侬昆冷哼了一声不肯回答。这个反应李君元也都预料了。


    「别以为在下有什么企图。」李君元的笑容不变:「只是这样的酒食,你们也想跟同族分享吧?你们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我们在战场上早就习惯了,只要吃饱就好。」侬昆嚼着鸡腿说。


    「可是吃好一点也不坏吧?」李君元再次试探。「你们离乡别井,不也是为了这样吗?说起来在下倒很好奇,怎么一伙獞人,又不是受官府徵召,会远远走到这里来?」


    侬昆瞧着李君元,心里似乎考虑了一会,表情才有些软化。


    「我们在家乡找不到活,就出来做生意,带着土产出来卖,再办一批货回去。」


    侬昆喝着茶说:「三年前我们也干过一次,赚到不少.,可是这次……买货时,银两被骗光了。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了。」


    「所以就去闯门抢劫吗?……」冯十七笑着说。


    侬昆右边的狼兵摔去酒杯,一拳擂在桌上,震得杯盘都弹跳起来。


    「你敢再笑,我一拳就把那排牙齿打掉!」他以夹着异族口音的汉话说:「我们是为了给同族吃饱才干那事的!都是你们,汉人全是那么狡猾!」


    四周的卫士紧张地把手搭在刀柄上。冯十七脸上也现出暴怒之色。


    李君元站起来,伸手止住众人。


    「抱歉,是他不对。为了吃一顿饱饭,没有什么可笑的。」李君元神情诚恳地说。他接着把目光再次投向显然是首领的侬昆。「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侬昆又默想了一阵,最后说:「七十个。」


    李君元心头暗喜。这数目乍看没什么,但只要稍熟知军旅之事的人都知道,这西南蛮族狼兵比对朝廷一般官军,战力一能抵十,而且刚毅坚强,士气少有崩溃,又能日夜久战,且在恶劣山水之间行军亦如履平地。如能够吸纳这样一支健军入府,在王爷眼中实是不小的功劳.,更重要的是,将来更可借助浓昆他们招集来更多狼兵。


    ——只要多了这支兵,跟商承羽抗衡就更增加了筹码……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李君元问。


    侬昆看看桌上那些豪华的杯盘,又打量李君元身上的衣饰,徐徐说:「我只知道:你们是有钱人。而且很想找我们办事。」


    「你知道是办什么事吗?」


    侬昆一副觉得对方明知故问的表情。


    「应该不会是做生意吧?」


    李君元再次笑了。他最初担心这蛮族的头领不是太聪明。他不喜欢指挥笨蛋。「为我们办事的话,我保证,你们带回家乡的钱,足够全族人吃饱许多年。」


    ◇◇◇◇


    越郎带着八个狼兵,正在九江城外西面四里的荒郊上疾行。


    他们九人一个个咬着那木造的符牌项绳,露出警戒的神色,成一字队阵前行。十八条腿的脚步并非奔跑,但又不比常人奔跑慢了多少。这是他们族里相传的长途狩猎步行法,能够持久横越很远的距离。


    越郎的样子跟其余八个年轻的狼兵似乎没什么分别,但其实他身体每个关节都在对他诅咒。越郎忍受着,脸上没有露出半丝痛苦的迹象。身为狼兵首领,他绝不可以给部下看出弱点。


    这时他又回想起「六匹虎」里的那个白髮身影。当得知练飞虹原来比自己还要大十几岁时,越郎很是讶异。此后每一次想起飞虹先生,越郎就会感到体内的斗志上升了一点,痛楚也下降了一点。此刻也是一样。


    不久将要踏入第五十个春秋的越郎,心里想这次很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战。以前他没想过这一战会是这么打:为了救一个女人。但他并不因此有任何抱怨。能够以此偿还「六匹虎」的恩情,这绝对值得。此战之后他也打算把指挥权交给年轻的侬昆。他感到非常满足。


    越郎估计,侬昆等三人领前了他们大约一里多的距离,此刻应该已经与「六匹虎」会合。越郎等九人的任务,是确保没有人从九江城一路跟踪侬昆。结果并无跟踪者——越郎对此非常肯定,因为没有人能在这郊野逃得过獞人猎手的眼睛。


    确知宁王府的人并未跟踪后,越郎带领八人加快脚步,直线朝会合地点回去。他们离开旷野进入一片树林,凭着记忆和直觉穿越树木间。当再次走出林木时,眼前是一座小山岗,有片岩石从山壁突出来,形成底下一片天然的荫地。那阴影中密密麻麻聚着数十人。


    率先在林外迎接越郎他们的却是猎犬阿来。它站在一块石上平视这九个人,虽然因为认得越郎等的气味而并未发出吠叫,但眼神仍是带着警戒。


    「真是条好猎犬。」越郎微笑着想上前摸摸阿来的头,但想想决定还是别冒这个险。


    众狼兵都已聚着等待,其中包括侬昆他们三人。他们正分吃着侬昆从「荷香楼」带回来的大堆酒食。


    侬昆上前,跟首领越郎拥抱了一下。


    「你好臭。」越郎说时捏着鼻子。


    「牢房那种鬼地方,没办法。」侬昆抓下自己的头巾,在颈项上擦来擦去。


    越郎仰起头,眺望上方那片伞盖似的岩石。刚才一出了树林,他已察觉上面有个人影。此刻走得更近,才分辨出那是谁。


    荆裂站在那岩石的最前端,两足跨开摆出一个像勐兽的姿势,身体多处肌肉关节正以最大幅度扭旋伸展着。他赤着满是刺青的上身,任那山中的冬风吹拂他皮肤,但是全身血脉运行的他半点不感到冷。他一直绑了多年的那串串小辫子已然解开,散出一头像被雷电殛过、蓬松鬈曲的长发,轻逸在风里起伏飘扬。


    他正在练习的是少林派「易筋经」势式。自从因为疗伤而获得圆性授予这至宝后,荆裂日夕练习至今,只觉对身体柔韧和耐力等都裨益甚大。


    锻鍊「易筋经」也令荆裂的感官格外敏锐。他感受到下方的注视,看见越郎已然回来,于是马上收起姿式,抓来放在一旁石上的上衣,往山壁走过去。


    越郎看着荆裂沿着山岩左右跳跃,飞快而下,这样的身手即使在獞人之间亦罕见,心里不禁佩服。


    此时虎玲兰、圆性和练飞虹也从狼兵之间走出来,向越郎打了招唿。他们三个也都已作獞族衣饰打扮,虎玲兰穿着男服,并用泥灰涂在脸上掩饰容颜。


    「辛苦了。」虎玲兰向越郎道谢。虽然遮盖了美貌,但那好听的声音仍令越郎心中一动,点头不语。


    「他那算什么?我们三个要坐牢才最辛苦啊。」侬昆也忍不住在虎玲兰面前争功。对于这群獞族男人来说,能跟这位东瀛美女同行,是今趟远走异乡最大的安慰。


    荆裂一边穿衣一边走过来,衣襟仍是开着。每次看见他心胸那头老虎刺青,虎玲兰总是忍不住甜丝丝的微笑。


    越郎与荆裂互相点头致意,不必多说什么。


    「好,人都齐了,可以说了。」旁边的圆性期待得磨拳擦掌,瞧着侬昆。另一边的练飞虹也是焦急地抓着白鬚。


    「荆兄没有猜错。」侬昆说:「果然是那个姓李的来找我们。」


    「破门六剑」四人同时在心里叫好。


    他们与六十几名獞族狼兵此来江西拯救霍瑶花,首要就是想怎样攻入门禁森然的宁王府。荆裂早在借兵之前就已经思考过:既然宁王府如此积极招兵买马,那么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以勇悍的狼兵引诱对方,令其自行打开门户。


    荆裂考率了,假如狼兵自己送到南昌王府门前,那就过于着急,可能引起对方怀疑,因此他故意绕了半圏,才回头南下南昌以北的九江。经过上次被李君元招募,荆裂知道九江也是王府势力之内,线眼耳目不少,大群獞人入城,自会引起王府注意;他再派侬昆故意作案并失手被擒,也就更减王府中人的怀疑,深信他们果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结果出面招募狼兵的正正又是李君元,证明荆裂一切估算都准确。


    「已经约定了。七日之后,他们在王府里设宴招待我们。」侬昆说着,从腰间拿出来一个布包,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这是期间资助我们的『心意』。那傢伙出手果真阔绰。」


    「太好了。」荆裂笑着说。「再过两天他们还不出现的话,我们可要进城去劫牢了。」


    ——正因九江是李君元势力内,为怕被认出来,「破门六剑」并没随狼兵入城。众狼兵听了荆裂的话都笑起来。事情进展顺利,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六十几人即将要深入虎穴。狼兵们却全无半丝紧张,反而像在期待一战。


    「不要太轻松。」越郎感受到这气氛后厉声说,令众人没有再笑。「敌人不是等闲。我们进去,他们必然眼也不眨地盯着。要好好想怎么行事。」荆裂听了,朝越郎点点头。


    「只有七天……」练飞虹说:「那看来我们等不及阿静和燕横了。」旅途中童静这「徒儿」一直不在身边,早已令练飞虹焦虑不安。


    他们和燕横童静原本约定在王守仁大人之处会合。然而荆裂他们到达赣州衙门时,王大人正巧带兵南下剿贼,错过了相遇的时机。


    王守仁为了对付匪贼,在州县厉行监察刑法,荆裂等在当地人眼中甚是可疑;「破门六剑」仍是钦犯,亦无法表明身份,着对方向王大人通传。荆裂恐怕节外生枝,甚至因而走漏风声到南昌,因此决定不等两个同伴就先走,临行前只托衙门的人留个口讯给王大人:


    「庐陵故人,此行正赴是非之地。」


    之后燕横童静若透过王大人得知此讯,即知道他们先行一步去了南昌。


    这时荆裂考虑了一会,摇了摇头。


    「要是在南昌拖延,对方可能生起疑心……不能等他俩了。」


    他扫视一眼众人又说:「越郎大哥没说错,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特别是宁王府里有两个非常厉害的傢伙,先要把他们排除。」


    「破门六剑」其他三人一听,自然知道荆裂说的是波龙术王巫纪洪,还有那个「武当副掌门」。


    众狼兵并不知道这二人,可是从「六匹虎」的神色,就想像到这些敌人有多可泊。


    荆裂此时瞧着练飞虹:「先生,为了这个,你要多留在九江三天,先办一件事情,才再去南昌找我们。」


    「有事情干就最好啦!」练飞虹像孩子般笑起来:「我最讨厌等待。」


    「对。我也是。」荆裂说着捏了捏拳头。


    一想到波龙术王,荆裂心里其实好想跟他再会一会,看看今天进步了并完全康復的自己,跟那魔头相比如何。


    ——然后,还有个比他更厉害的傢伙……


    可是荆裂知道。必要压抑这股慾望。至少,不是这一次。他看着虎玲兰。虎玲兰一眼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心其实比荆裂更灼热。她自觉欠霍瑶花的比他欠的更多——你多等几天。我们已经到门口了。


    虎玲兰心里默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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