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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卷十三 武当之战 第一章 狂者与少女


    偌大的幽暗房间密不透风,内里唯一照明的油灯,那点火焰几近纹丝不动。两侧的纸窗皆悬挂着黑布遮盖,无法分辨外头到底是日是夜,令人有时光凝止的错觉。


    站在室内的童静只感觉全身受着无形的重压,胸口有一股无法吐出的闷气,樱唇半启微微喘息。


    她如此,并不因为房间密闭。


    而是由于房里另一个人透出的气息。


    依旧一身黑衣的雷九谛打坐于房间中央,彷彿融入幽暗里,只有闭目入定的一张脸映在灯火之前。光影之下,他额上虎纹显得更深刻,虽是木无表情,已然散发一股森森鬼气。


    童静定晴瞧着这个比自己大上四十年的男人,密切注意他的一切动静。虽说是令人憎恶的仇敌,但童静同时深知,坐在眼前的乃是当今世所罕见的顶尖高手,能够这样接近观察的机会非常罕有。


    这时雷九谛的脸庞动了。左颊肌肉慢慢收缩扭曲,整张脸立时歪斜起来,眼皮微微跳动,嘴巴微张露出紧合的牙齿。那神情既似哀伤又像狂喜。


    随着雷九谛的脸活起来,他全身散发的邪气更为浓浊。本来就敏感的童静,更闷得想要吐。


    雷九谛从盘坐姿式站起来,渐渐往后退,身姿却无一点摇摆,而且动作跟正常往前行走无异,施展的正是秘宗门绝技「燕青迷步」之倒行法,彷彿身后有根丝线倒拖着他向后,双足在地上滑过,状甚诡奇。


    退了三、四步后,雷九谛突然全身勐烈发劲,身躯后仰,平地打了个后空翻,动作几乎全无先兆。雷九谛后翻完成时四肢着地,姿势低矮,连腰间左右的刀柄都碰到地板。他弯腰弓背,双手十指抓地,咧着牙齿微嘶。


    童静看着心想:他好像变成了一头野兽……


    她没猜错。此刻雷九谛已进入「神功」迷境,正想像自己被神虎附体,浑身都好像充溢着野性的能量,跃动不安。


    雷九谛以手足爬行,在房间里咆吼着左窜右突,嘴角吐着飞沫,已然完全沉浸在幻想之中,那狂态实在无法令人联想当今武林「九大门派」里的一代宗师。


    雷九谛这状态,令房间里邪异的气息更盛,并不断在密封的空间中累积,无处散洩,


    童静更是难受,要轻轻扶着墙壁才能站稳。但她强忍着,仍然仔细观察雷九谛的变化。


    ——我一定要看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能看出这老头的武功有什么破绽……然后找机会告诉荆大哥……


    自从在西安「盈花馆」里目睹姚莲舟使出「追形截脉」,继而在屋顶决战立时用上之后,童静就很明白,自己最大的武器正是这种洞察力。


    八日之前雷九谛擒下童静为人质,以迫使荆裂跟他决斗,此一战势必结束「破门六剑」与秘宗门的仇怨.,但荆裂手腿旧伤能否痊癒仍是未知之数,童静只盼望能多为荆大哥增添一分胜算,眼前正是难得之机。


    就在童静气闷得双腿也有点发软时,雷九谛这头「神虎」向左一跃,整个人飞上了原本应该放着客栈床铺的一边墙壁上,在空中同时面容变异。


    剎那间,童静清楚看见雷九谛的变化。


    雷九谛脱出了「神虎」的想像,身姿又变回人形,发散的气息一转而为尖锐杀气,吶喊同时双足蹬墙,身体反向飞射出去,两道银色刃光自身侧闪耀——


    雷九蹄这交叉双斩,快得几乎肉眼难见,蹲跪着地之时,左右手上的银刃仍在弹颤。


    房间突变明亮。在他跟前悬挂的黑布从中断开跌落,纸窗格子也裂开一道破口,外头灿烂的午后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映照雷九谛身周激烈飞扬的微尘。


    童静一时不习惯这般明亮,伸手挡在眼前闭起眼睛。然而刚才雷九谛疾电似的刀招,却不住在她脑海里重演,令她浑忘先前快要令人昏迷的郁闷。


    良久,童静微张眼皮,直至确定已适应了阳光之后才把手放下来,发现雷九谛早已站起,手中一双秘宗门银刀反射着寒光。雷九谛已从狂态中回覆过来,虽然仍带着平日的痴状,但至少不似先前般恐怖。


    此刻在亮光下,方看得清楚这空荡荡的房间。这原是「湘渡客栈」南厢最大最豪华的客房,但所有床铺桌椅及摆设都被搬光,闢作雷九谛一人使用的练功房。


    自雷九谛劫持童静后,秘宗门即公然佔据了全湘潭最大的客店「湘渡客栈」为己用,强行驱逐店家跟所有伙计,一切起居饮食都自行包办,三百秘宗门人更将客栈守卫得如铁桶一样。八卦门及湘龙剑派等群豪,明知童静被囚在此地,但也束手无策。


    童静虽然被囚禁,雷九谛倒没有命令门下把她绑缚,也如常给她用饭、梳洗和更衣,只是绝不许她踏出客栈南厢半步。秘宗门人也不必格外派人驻守,因这南厢四周出入处的房间,都关为众多同门的起居处,日夜有人停留休息,童静想要悄悄逃出,可说一点空隙都没有。


    童静也不是没有思考过逃走之法。以她现时的武艺修为,其实已经比秘宗门大军里不少外地支系的门人都要强,问题只是手上没有剑,但要趁对方松懈时偷偷取一柄,亦非绝无可能。


    逃走的最大困难仍然是一个人物:雷九谪自来客栈之后足不出户,日夜都留在南厢。童静为了策划逃走曾经特别留神,在许多不同时辰都在客房之间看见雷九谛经过,可是到底他什么时候睡觉,甚至有没有睡觉都是疑问。


    童静没有忘记当日在森林里初遇雷九谛,这妖异高手的敏锐感官是何等厉害——大概只有荆裂及波龙术王才可能略胜一筹。她知道就算能够迅速打倒两、三个秘宗门人,只要雷九谛在,自己也不可能走得到客栈外围的墙壁前。她只好暂时放下逃亡的念头。


    正是童静暗中盘算逃走的那几天,让她发现了雷九谛这个练功房,奇怪的是房门和窗户外竟没有半个秘宗门人看守,于是那天她大着胆子推开门走进来看看。


    ——哼,他只说禁止我走出南厢.,却没说过里面有哪里不许进入、有什么不许看啊……


    童静带着这种负气的心情把门推开,步进这幽暗的房间里,于是就看见雷九谛独自修练的惊人场面——并且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弟子守在房外:雷九谛不想被门下目睹自己这个狂态。


    令童静甚感意外的是,当雷九谛看见她进来时?只是沉默良久,并没有赶她出去,还跟她说了一句:


    「关门。」


    今天已经是童静第三次看雷九谛练功。雷九谛一直没说什么,童静也就无法明白他为何容许自己看。她并不理会,索性专心观察,从中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助荆裂取胜的弱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只有雷九谛自己知道,为什么要让童静看:那天当童静推门而入时,雷九谛正沉浸在「神功」的幻境之中。陷于黑暗与纷乱的神智,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舒泰的暖意。


    雷九谛修习山东白莲教祈灵附体的「神功」,以加强「借相」威力及频密程度,终于成就了前无古人的「神降」绝学,武功得以突破,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神功」除了对人心神损耗甚大之外,修习作法之时,为了令自己深信真的有神灵降临附身,必须暂时放弃管束自身的心智,如脱缰野马放任奔行,这才能进入狂想的幻境;平日各种靠理智压抑的惊惧疑惑,也会乘着这时机纷纷袭来。久而久之,雷九谛每次「请神」,就如坠进黑暗浑浊的深渊之中,极其难受,全凭着一股追求强大的执念强忍。


    可是当童静在自己面前时,雷九谛却感到犹如在深渊中仰首看见一盏发出暖光的明灯,光芒抚慰下竟不似平日难受;凭着这点意识中的灯光导引,雷九诵每次脱出「神功」状态回覆正常竟也变得更轻易,而每次练功之后的身心疲劳亦更快恢復,连雷九谛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个女孩天生就有不同凡人的灵气吗?雷九谛本人并不信鬼神外力那套,强行修练白莲教「神功」,靠的完全是自身的强大意志,谈不上是否相信童静真能散发什么「灵气」;他是个彻头彻尾只讲实用的人,既然童静真的对他练功有裨益,也就不深究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自从往山东修练以来,雷九谛绝对严禁旁人观看练功,唯有近身弟子韩山虎一人例外。如今破例,而对方竟然更是仇敌,雷九谛实在无法解释,只知对这女孩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好感——正如他也解释不了,当天怎么在童静一声哀求之下,就放过了那头张牙舞爪的猎犬。


    ——练飞虹执意要收这娃儿为徒,难道她真有什么超人天赋?


    雷九谛不想对童静洩露这般心情,只瞧了她一眼,就自顾自举起双刀,摆出迎敌的架式。这是童静第一次光天白日之下,清楚看见雷九谛与人决斗的戒备姿态,架式与马步跟以前见过的秘宗门人没有多大分别,却有一种大不相同的味道,那轻松站立的双腿好像随时就要凌空腾起,双刀形成的角度更有一种微细的巧妙,普通的姿势架式,竟有数倍以上的威慑力。


    雷九谛凝聚心神,双刀架式更严密,银刃的尖锋遥指房间里的虚空。童静感受到,雷九谛正开始营造面前的假想敌人。


    ——她当然知道那敌人是谁。


    在雷九谛眼前,彷彿渐渐平空呈现一个人形——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那人形有如猫般弓起背项,居后的左腿深深屈蹲,右手的刀子像随随便便地垂在膝盖高度,整个姿态作势欲扑!


    当日树林之战,虽然发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但雷九谛两度见过荆裂使出「浪花斩铁势」——一次拉扯铁索救走练飞虹,一次出刀斩伤他肩头——这个起势架式已然牢记在心。


    当然雷九谛也不可能单凭这姿势,跟一次在混战中接招的经验,就完全揣摩出「浪花斩铁势」的原理、威力与可能的变化,而要靠自己数十载所学与实战经验去填补。


    因应面前荆裂幻象的姿态,雷九谛的迎接架式也做出调整。


    童静在旁看着,因她看不见雷九谛眼中的幻象,自然也无法瞭解雷九谛改换架式的理法。不过从雷九谛的动作里,她仍能观察出高手的动静细节。


    ——童静并不知道,自己这三天以来旁观雷九谛练武,每次又要抵抗雷九谛的邪异气势,不知不觉间已经朝着一个新方向进步中……


    在雷九谛眼里,面前荆裂的人形变得越来越像常体,彷彿连对方唿吸调息的声音都听得见。


    虽未十足确知「浪花斩铁势」的特色,但从这姿式他就推想得到,这是将一切赌博于一刀之上的捨身招式,并无后着。


    那么只要我接得下这一刀,必胜无疑!


    ——可是,我接得下吗?


    雷九谛回想那一夜肩头中刀的触感,推测「浪花斩铁势」的威力。他马上断定,凭自己的双刀绝对挡架不来。刀折,人亡。


    那么就只余下一途:以他「云隐神行」冠绝武林的身法与步法,闪避这一刀!


    雷九谛眼前的人形变得更细緻,能量更充盈。他感觉面前就像近距离架着一副强弓锐箭,那张弓正越拉越满,任何一剎那都会发射……


    ——不只如此的……荆裂的伤也许真能好过来……到时候这一刀将比先前更勐烈,更难躲过……


    雷九谛背项和胸前的衣衫已被汗湿透。


    连在旁观看的童静也不自觉停住了唿吸。眼前此人虽然是追杀「破门六剑」的死敌,又是亲手杀害徒弟的狂魔,但童静这一刻无法憎厌他。同是武者,看着雷九谛如此拼命苦思求胜,童静对他暗自生出一分敬意。


    终于,到了弓满欲折的时刻——


    雷九谛瞪着双目——


    彷彿有一阵无形的风迎他脸上扫过。


    雷九谛始终未发一招,双腿也没移动半分,只是慢慢将架式放松下来。


    「浪潮……」雷九谛闭着眼喃喃说。


    童静听了非常讶异。雷九谛应未曾听过「浪花斩铁势」的刀招名字,也不会知道荆裂这刀招是「借相」于浪涛.,他却能够凭着假想,遥遥感应到荆裂刀招里的意象,实在非常奇妙。


    雷九谛迎接过这想像的刀招后,继续闭目仰首喘息良久,似乎耗费了不少气力。直至唿吸回覆平缓之后,他睁开眼降下视线,直盯着童静。


    「丫头。」自从三天前那句「关门」之后,这才是雷九谛第二次在练功房里跟童静说话:「荆裂的绝招,你应该看他练过很多次吧?」


    童静听了之后瞪一瞪眼晴,马上明白雷九谛是要透过她打听荆大哥「浪花斩铁势」的理法。她当然死也不愿透露,一转念皱起眉来,故作失望状地嘆气:「荆大哥这年来伤都没好,根本没有好好实练这刀招,只是关中在心里默演,我没能看到,怎么告诉你啊?」


    雷九谛当然半点不相信,目光如刀盯在童静脸上,彷彿随时能将之洞穿。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童静耸耸肩:「你要逼我说什么的话,随便动苦刑好了。不过我先告诉你,女孩子痛起来,什么都说得出口,说的是真是假,那就保不准了。」


    江湖经验丰富的雷九谛,听得出童静说到「苦刑」时语声略颤,知道她是强作镇定,心里其实在害怕,听后不禁暗笑。


    ——这娃儿真好玩呀……


    雷九谛自任秘宗掌门以来,门下年轻弟子对他既敬旦惧,话也不敢向他多讲半句,更何况这般胡诌?童静在他面前如此大胆,说话时眼光神情充满灵气,绝不像秘宗门内那群毕恭毕敬的弟子,雷九谛不禁对童静生起好感。


    「行刑?」雷九谛眼目收紧。「倒也不必。」


    他说着左手突然往前一扬,童静以为他要出手袭击,吃了一惊,却见一物向自己抛来。


    童静反应也快,已辨出那是什么,右手伸出一抄,将银刀握了在手。


    「来吧。」雷九谛右手另一柄刀举起,刀尖遥指童静眉心:「将荆裂的架式摆出来!」


    虽然并非惯用的长剑,但童静把秘宗掌门专用的银刀握在手里,一股熟悉的兴奋感蓦然生上心头:手柄缠布上那微微的汗湿;钢铁充实的重量;刃身美妙的平衡……人与刀彷彿接通了无形的灵感,童静自然就摆出战斗的剑姿。


    她心里当然不肯向雷九谛展示「浪花斩铁势」的架式,只是摆出自己平日的迎敌姿势,却赫然感受一股杀气扑面而至。


    只见雷九谛沉下马步,右手刀与左掌架在胸前两侧,如欲扑击。


    童静在威慑下不由倒退两步,想要悄悄移往房门的方向逃走,但雷九谛已然察觉,双足只略一转移,那气势就将童静与房门之间的去路封锁。童静被这无形的压力所迫,反而要往墙角一边再退。


    雷九谛轻轻前进一步,童静就感到唿吸困难。她过去从来没有单独面对过这种级数的高手,只觉自己就如老虎面前一只小鼠。二人明明相隔还有六、七步距离,童静却已被困在墙角死地,再也走不出来。


    童静眼睛不禁红起来,眼眶湿润,但却狠狠咬着牙,将刀尖举得更高,以心里一股不屈的怒气,抗衡雷九谛的恐怖。


    ——就给你看看,即使是一只小老鼠,也有咬断老虎喉咙的利齿!


    看见这小女孩竟然仍有对抗的意志,雷九谛歪着嘴角笑起来。


    ——有意思……她太有意思了……


    童静的战志也刺激起雷九谛的好斗本能,不自觉在心里默唸咒语,脸皮再次扭曲,又开始进入「请神附身」的迷态——当然并非真有什么鬼神,只是他自我催激的想像。


    雷九谛散发的凶恶鬼气,渐渐瀰漫整个房间。


    童静的刀尖微微发抖。


    同时雷九谛开口,语声有如梦呓:「没用的……你这样的招式对抗不了我……来吧,只有那一招……摆起荆裂的架式吧……」


    童静确实看出,自己的架式正被雷九谛遥遥压制,于是变换出另一个姿势来,将银刀降到腹前,刀尖改为指向雷九请右肘。


    然而她的新架式完成前一刻,雷九谛的万也改换了摆法,轻轻松松克制了童静这姿势。童静马上预想到,自己若以此姿式出刀,雷九谛连看都不用看就能把她的手腕砍下来,慌忙又再变化。


    雷九谛随着她的动作,在对面不断改变握刀姿式,每一次都先一步将童静的变化破解。童静只感自己一切所学,在雷九谛面前都被一眼看穿。她又惊惧又焦急,竟觉得比赤条条站在这老头面前还要难受。


    童静学过的东西已经变无可变,无计可施之下脑袋一片空白,竟自然反过来尝试反制雷九谛的架式。


    只见童静摆出的举刀姿势歪歪斜斜,绝非她过去所学的任何招术,提刀的高度似乎软弱无力,颤震的双腿也好像快要站不稳。


    但在绝顶高手雷九谛眼里,却看出这姿势的微妙:屛弃了一切外观和常规,只为这一刻战斗状况自然而成的形态。


    就像水。


    ——自从离开成都跟随荆裂他们学武,童静一直就在努力摆脱过往所学徒具外形、华而不实的花巧武功,回归武道之纯粹。在这危急的一刻,她终于做到了,跨越武学人生中一个重大的障碍。


    雷九谛看在眼里,不禁惊异。


    ——这孩子的天赋,非同小可!


    但此际雷九谛大半的理智都陷入「神功」的黑雾之中,一心要击败荆裂的「浪花斩铁势」,口里仍然喃喃唸着:「没用的……用荆裂的招式……只有那一招……」


    童静此刻也是陷于迷惘,雷九谛的语声不断暗示下,果然唤起了她见过荆裂苦练此招的记忆。


    那记忆对惘然无助的童静来说,有如溺水时抓到一根救命的木头。她的刀渐渐垂到膝前,双腿蹲得更深,沉着肩弓起背项……


    果真模仿起「浪花斩铁势」的架式来,而且竟然有几分与记忆中的荆裂相似。


    雷九谛乍见童静这姿势,好像荆裂忽然就在眼前,刺激出他的杀意。意识一下子完全跃入深渊,进入「神降」之境。


    瞬间,他的脸容犹如厉鬼。


    杀气完全笼罩全身发抖的童静。


    雷九缔本来只想迫使童静洩露「浪花斩铁势」的细节,并非真要危害她,但此刻却在童静牵引下失控,杀气填塞胸中,任何一剎那都要爆发——


    就在黑暗完全矇蔽雷九谛的心眼之前,他悬然又再感受到那股暖意。


    眼前童静的身影,彷彿散发着光芒。


    凭着这光,雷九谛的神智在最后关头勉强从深渊中跃出。


    他仰天狂嚎一声,整个人半跪下来,本就不太健康的脸显得更苍白,豆大汗珠冒在额上,就如经歷一场苦斗。


    童静感到雷九谛的杀气散去,自己也放松下来,这才仔细观察雷九谛,看出他状甚痛苦。她虽不清楚雷九论刚才经歷了什么,但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回。


    看到雷九谛为了执意追求武功,把自己弄得如此疯疯癫癫又痛苦,童静忍不住对这位秘宗掌门怜悯起来e


    「其实……」童静这时也蹲在雷九谛面前,轻轻将银刀放到地上,另一手支着膝盖托着腮说:「……你不要跟荆大哥打,可以吗?」


    雷九谛平日视线游移不定的眼晴,罕有地定定凝视童静。


    「我们『破门六剑』跟你秘宗门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错,你的好些徒弟死了。可是两次都是因为你们要来杀我们呀!又不是我们求你秘宗门打的。一


    「那朝廷的什么诏令就更无聊了。里面写的『破门六剑』罪状全都是假的,不信的话,湘龙剑派和巨禽门那些人都可以作证。更何况我们这些草莽中的武人,这么多年来何曾受过朝廷官府的什么眷顾?还不是好好地把武艺一代代传下来?挂着一面御赐的金牌铁牌,能令自己变得更强吗?」


    雷九谛听着这个年纪小得足可当他孙女的少女教训自己,没有打断她半句。以他平生偏狭的性格而言,如此耐性已是奇蹟。


    他等童静把这番话都说完,然后冷冷响应一句:「你说这许多理由有何用?练武之人比试决斗,还要理由的吗?」


    童静一听,心里一凉,又再想起雷九谛亲毙徒儿的事。她凝然明白:雷九谛在湘潭城里「巡棺」示威,说要为弟子雪仇,都是假的,他才没有这么爱惜关心门下;大闹一场,求的只为一败「破门六剑」,洗刷自己在树林被击退之辱。那求胜的强烈慾望,与武当派无甚分别。


    ——而算起来,荆裂也是这样的人。


    童静没能反驳半句,站起来正想离去,不料雷九谛又说:「要我放弃与荆裂一战,也非全无可能。除非拿一件我认为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童静甚感意外,却发觉雷九谛的眼晴盯着自己,更在她身上来回打置。童静感到一阵寒意,不知道这狂人正在打什么主意,手臂不禁抱在胸前保护自己。


    雷九谛带着阴气说:


    「你得拜我为师,并立誓全心全意修习我传授的一切武学。」


    童静惊讶地瞪着眼晴。


    雷九谛这时也从半跪站起来。他左手往地面遥遥一招,袖里的细管撒出细丝来,勾住童静放在地上的银刀,他紧接左臂一拉,有如施展隔空取物的法术般,将银刀吸进掌中。


    「你这三天来也看见了,我练功是何等艰辛凶险,完全是拿自己的魂魄作赌注。」雷九谛双手挥转,将双刀归还入左右腰间鞘里:「数年来我从地狱火海走过来,才练成这前无古人的『神降』绝学,固然是要剑试天下,以之击败武当派;但同时也有另一件事悬在心头,就是担忧这难得的武学后继无人,在我死后就此断绝。」


    「本来对于传承之事,我一向并不热衷,只是顺其自然。但最近有四件事情令我改观:第一是我资深成名弟子董三桥,竟然被青城派区区一个残存的十几岁门人所杀,就算我自己多强,这一耻辱永难磨灭;第二是看见练飞虹如此热心培养你作传人,我就更不想被那可恶老头比下去;第三是听闻武当派正被朝廷大军攻打,看来凶多吉少,要是姚莲舟死了,我空有最强武功,而没了印证的对象,岂非得物无所用?如能将它传下去,后世自有更多机会证实,我雷九谛所创之秘宗『神降』,乃天下第一的奇功!」


    童静听着,只觉雷九谛虽然癫狂,但心思明晰,并非莽夫一名,因此才两次偷袭「破门六剑」都得手。


    这已经是继练飞虹之后,第二个武林宗师开口明说要当童静的师父,却又一个比一个还耍古怪。童静完全没想过雷九谛有此要求,只是感到可怕。


    「你刚才说……有四件事情……」童静胆怯地追问:「那第四件是?:…:」


    「第四件事,是刚才发生的。」雷九谛那充满慾望的眼神,直视着童静的眼睛,又再感受到她目中活现的灵气。「刚才我终于明白,练老头为什么执意要收你作徒弟,连掌门也不当。把你抓回来,是我正确的判断。」


    他双手把着腰上刀柄,轻轻喟嘆一声:「枉我秘宗门下弟子过千,却全是不成器的傢伙,恐怕没有一个能将我『神降』之技练到极致——不,还有一个韩山虎,算是块材料,大概将来有机会练成,但我也不是十足肯定。」


    「可是你……我不知道怎样解释,也有点不想承认:要是你愿意跟我潜心修练,五至七年之内,必然大成;以你年纪,将来也很有希望超越我,甚至将这『神降』功法改良至更高境界!假如能够换来你这么一个关门弟子,荆裂那个傢伙,我倒可不再理会。我死去那些徒弟,也都不算什么。」


    这般毫无保留的褒奖,要是说的换着别人,童静此刻定然乐不可支,但她此刻听了,只是沉默不语。


    雷九谛见她竟无反应,微显愠怒,但他心里期待童静答应,竟然罕有地忍耐着。


    童静听这话后,心里一片混乱。要是换作平日,她当然丝毫不用考虑,断然拒绝。她与荆裂、燕横和练飞虹等同生共死,情谊已根深柢固,一心就要跟他们学武;这雷九谛行事疯癫,对弟子门人又甚残酷,随时弃如敝屣,喜怒无常,这「神降」武学又如此邪门,损人心性,她怎愿跟随他修习?


    但在这关头,荆裂的伤势能否及时復元,无人能够确定,与雷九谛一战实在非常凶险;假如她拜一个师父,就能消去双方仇怨,那也很划算。


    ——哼,反正到时我不用心学就行了……他见我学得不好,说不定一年半载后就把我放走……


    然而同时童静又不免对雷九谛的武功有所仰慕。自离开成都之后,雷九谛是她所见最顶尖的高手——姚莲舟在西安时中了毒不算;波龙术王与他相距不远,但童静感觉还是雷九谛比较可怕一点;在「盈花馆」屋顶时的锡晓岩,或者一年前未受伤的荆裂,皆可与雷九谛一战,不过胜算不高。


    ——如此高手,我却有拜他为师的机会。


    雷九谛武功路数确实偏邪,但童静又记得荆大哥多次评论过武当派参学物移教秘法的事,他说过并不认为武艺有正邪之分,只在于你愿意为它付出多大代价……


    童静想,就算不跟雷九谛学那种神神怪怪的邪气功夫,跟着他仍必定学得到许多厉害东西,说没有丝毫心动是骗人的。


    ——这么就可以让荆大哥免于一战,他还要等待兰姊回来的啊……


    ——可是跟了雷九谛,那不就意味我要与燕横分开吗?……


    一想到燕横,童静心里更混乱。


    当天童静自愿当人质,雷九谛就已见出她与「破门六剑」的情谊,心里觉得要她拜自己为师,离开那些同伴的机会并不大;此刻见她竟有犹疑,已是大喜过望,也不想马上逼迫她,免惹她反感。


    「你先考虑一下。反正距离决战,还有好几天。」他故意淡然说:「这几天你也可以照常来看我练武。就让你更深刻瞭解,我此战必胜无疑。荆裂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雷九谛说完,又在地上盘膝打坐,陷入另一次冥想。


    童静满怀不安地看了雷九谛一阵子,就推门离开这练功房,心头彷彿缠结着许多丝线,无法理清。


    她垂着头在走廊步行了一段,正要回自己房间,却察觉旁边一根柱子之后有人影,一看之下不禁脸红耳热。


    那儿站着二人,正是雷九谛那名仪表不凡的爱弟子韩山虎,正从后搂着一个山西支系的女同门亲热,韩山虎一只手更已伸进师妹的衣襟之内。那师妹本已露着迷醉表情,赫见被童静撞破,慌忙隔着衣服抓住韩山虎的手。


    「对不起……」童静见韩山虎竟毫无愧色,还微笑回视自己,不禁脸红耳赤,急步逃离。


    韩山虎目送她离去,脸上笑容消失。


    「韩师兄……为什么……」那师妹问:「你不是去见掌门的吗?怎么又跟我……」韩山虎却彷彿没听见她的话,只是看着童静的背影。


    先前雷九谛与童静的对话,他都在练功房外偷听了。


    韩山虎本来不过想向雷九谛问安,却在房外隔着一条走廊处,就听见童静在里面说他好奇两人能有什么话题,虽知师父警觉甚敏锐,但仍冒险潜近房门偷听。


    结果却竟听到师父这样的话。他的心冷下来了。


    才一年前,当离开山东时,雷九谛曾经亲口这样对他说:


    ——山虎,将来的秘宗掌门,是你。


    然后今天,自己在师父眼中,竟不如这个本是敌人的娃儿。


    ——他甚至没有察觉我在外面……可见他多么看重这丫头。


    ——连董师兄的仇,他都可以不顾,我们在他眼中,到底算是什么?……


    这时他怀抱中的师妹痛苦挣扎。在瞧着童静背影时,韩山虎不自觉捏着师妹的咽喉,那力量大得她连一丝声音都叫不出来。


    ——跟随师父修习「神功」,同样也令他理智容易失控。


    韩山虎放开手来。那师妹惊恐地挣脱他怀抱,抚着痛楚的喉颈瞧了他一眼,马上逃跑。


    韩山虎没理会她,仍然看着童静消失的方向。


    —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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