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白脸色一下子白了，一时间错愕、震惊、恐惧的表情轮番闪过，足足花了五六秒才冷静下来，开始观察苏临的表情，以确认苏临现在的态度和心情。
而苏临，已经看他很久了。
「我理解的。」苏临伸出手拍了拍宋白白的肩膀。
宋白白张了张嘴，咬牙握拳道：「如果！……」
「如果什么？」苏临问。
「如果我们已经决定这么做，你会先下手为强吗？」
这句话说完，宋白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萎靡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说的话有多蠢，就像一个谋杀者询问受害者：「如果我杀你，你会不会提前反抗？」
「我觉得宋兄还是回去和其他阁主商量一下吧，我是很佩服诛仙司的诸位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苏临非常含蓄地表达内心的想法。
宋白白理解地点了点头，似是对苏临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心里也有了判断，至少在苏临眼里，他们诛仙司是构不成太大威胁的，否则苏临完全可以在他出来之前藏起来，避免被发现，然后找机会先下手为强，或者提前逃遁。
但苏临却直愣愣地站在这，仿佛要与他对峙似的，这证明苏临对诛仙司的决定，是无所谓的，不管事实如何，至少他无所畏惧。
「苏兄，借一步说话，我跟你讲个人。」
「谁啊？」
「顾清秋。」宋白白说，「听完你就知道，我们想要杀掉你，不是我们对你有任何恨意，或者惧怕，仅仅只是因为曾经有过相似的悲剧发生过。」
「顾清秋……」
苏临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对这位被处决的诛仙司司长，的确有很大的兴趣，毕竟她是大梁国师，又是朱九勤的左膀右臂，还是诛仙司的创立者。
朱九勤与天条的出现，有着密切的联系，作为天条之下站在黎民百姓这边的诛仙司的第一任首领，顾清秋极有可能是知情的，她的生平，或许隐藏着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苏临与其相信丛冰清破解了天条，宁可相信在「凡人不可见仙」这条天条诞生之初，就留有某个类似电脑程序的后门，令人可以随意违反规则。
现在回头看，这凡人不可见仙的法则，怎么看都是对修仙者的约束，利好凡人，这和朱九勤的目的不谋而合，若天条真是朱九勤用某种手段创立，那设下管理员账号般的后门，倒也合情合理。
只不过这个管理员账号的归属，需要极其慎重，否则凡不见仙的法则就会变得形同虚设。
如果自己是朱九勤，那肯定会将这个管理员账号给自己最信任的人，掌管诛仙司的顾清秋，无疑会是候选人之一，毕竟诛仙司本身的立场就是与修仙者的绝对对立。
「洗耳恭听。」苏临应了下来。
宋白白叹了口气，缓缓踱步往兵营的边缘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
「其实你和国师很像，国师是很少见的元婴境，但神智与常人无异的人，不但道行深厚，实力莫测，而且心系凡人，很是慈悲。
当时初代的十三阁主，所有阁主都是元婴境修士，并且他们的神智也如国师一般清明，这是如今我们想都不敢想的，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儿，自然也没加入诛仙司，也没能目睹那种盛况。
不过从一些前辈口中，依旧可以得知当时的诛仙司，实力完全可以媲美一个积蕴千年的大仙门。
大夏建国之初，也是诛仙司行动最频繁的一段时期，十三阁主和司长以摧枯拉朽的威势灭了许多宗门，许多凶名赫赫的
邪修都在当时陨落了，留丹谷的四大魔头去了其三，倒骑龙的九大妖死了六只，三只不知所踪。
你别小看他们做的这些事，虽然大夏当时已有凡不见仙的天条，这些邪修妖魔不会主动滥杀凡人，但他们占据大夏各处风水宝地，吸食灵气后，地脉中的瘴气无法压制，自然浮出地表，让靠近的普通人身患恶疾。
这种来自于地脉本身的瘴气不会触犯天条，因此受灾的依旧是普通百姓，直到司长他们除掉这些祸患，改山易水，才让地脉逐渐好转。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当时的司长和十三阁主，都与你一样，救了无数黎民百姓，是大夏的英雄。」
苏临接话道：「后来的事，应该就是顾清秋发疯了，然后你们杀了她。」
宋白白点头：「是这样没错，但若仅仅如此，我也不会讲给你听。
十三阁主中的第二第三阁主，钟情于司长，二阁主红貘藏爱于心，三阁主虎搬山，则是锲而不舍，多次对司长示爱。
当然，都被拒绝了。
那十三位前辈都与司长关系匪浅，情谊深厚。
直到有一天，诛仙司天牢中的元婴邪修逃出了许多，搞得司内大乱，经人反复调查后，是司内有人故意放跑了那三名元婴邪修。
后来京城有诸多凡人死去，男女老少皆有，每个人都死状安详，互相之间也毫无联系，肉身没有任何缺损，但却不被凡人所见。」
苏临眉头皱了起来：「也就是说，是修仙者杀的，并且杀人的修仙者，没有带走凡人身上的任何事物。」
「没错，完全就是滥杀。
估计你也猜到了，诛仙司最后查明，这正是司长所为，种种线索矛头直指，铁证如山，绝无缓转余地！
她完全变成了一个与从前相反的人，不但滥杀无辜，还将自己曾经亲手抓进天牢的几个邪修放出，收入麾下，她变得比曾经她眼中的魔，更像魔。
于是，十三阁紧急聚会，最终十三人决定讨伐逃离诛仙司的顾清秋，而红貘和虎搬山两位阁主，却连夜独自去见了顾清秋。
….
没人知道他们是去投靠，还是想问个说法，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红貘身死，虎搬山与那些被顾清秋放走的元婴邪修，一起留在了她身边。
最后，诛仙司集结顶尖修士的力量，与之一战，双方皆是伤亡惨重，十三阁主全部陨落，顾清秋也被杀死，此事就此了结。」
苏临知道，到这故事就结束了，一代风华人物的人生，在这寥寥几句概括中被说尽。
在那天差地别的行为转变中，故事的主角变得荒谬可笑，就仿佛那人生毫无意义。
「苏兄啊，国师在变成那样之前，她肯定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屠杀手无缚鸡的无辜百姓，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对朝夕相处的同袍痛下杀手。
我斗胆一问，你觉得你会杀了槐南吗？会杀了竹雨吗？
还有你一直在找的那位挚友，你会杀了他吗？
你不用立刻回答，现在你的回答我能猜到，但事情若发生，任何承诺和决心都没有意义，就如国师当年对高祖皇帝所做承诺，不管多么高尚仁义，到最后都不可逆转地变成了一个笑话。
若有一天你疯了，杀了洛槐南、竹雨，杀了那些无辜百姓，转头与你憎恨的吃心鬼狼狈为女干，你不会想起今天我说的话。」
苏临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不会是特别的例外。
在顾清秋没有发疯之前，在她横扫四魔九妖，一时风光无限时，胸怀天下的她，必然也觉得自己是个例外。
那时的顾清秋，比现在的自己更像例外。
「但我还是不能
去死。」苏临说。
宋白白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是说给你听而已。我要回去复命了，和你见面的这件事我不会和他们说，我……唉。」
宋白白摇了摇头，轻轻碰了碰苏临的手臂，仿佛安慰，又仿佛鼓励，随后他转身，大步朝马概走去。
苏临看着他牵好马，走到兵寨入口，无奈地朝这边挥了挥手，随后上马，慢悠悠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临收回目光，大步向陆竹雨的营帐走去。
他知道，从今往后，诛仙司也不是值得信任的盟友了。
但他要做的事，绝不会停下。
月入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