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辰面色阴沉如水。</p>
他知道。</p>
老翁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p>
但他依旧难以置信。</p>
芈辰道：</p>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公子。”</p>
“陛下若是真觉得有人对自己构成了威胁，也应该是对长公子下手，为何死的会是我？”</p>
老翁冷哼一声。</p>
笑道：</p>
“因为长公子无能。”</p>
“陛下给过长公子很多机会，但长公子始终没有抓住，在陛下心中，长公子只是一位普通的公子罢了。”</p>
</p>
“但你不一样。”</p>
“你是华阳太后之弟，跟你有关联的人太多。”</p>
“杀鸡儆猴。”</p>
“你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p>
“你就不要想着让长公子为你求情了。”</p>
“长公子的话，对陛下无用。”</p>
“陛下这次议政决断一出，就已经表明了态度，陛下并不喜长公子提出的‘使黔首自实田’，长公子若再为你求情，只会让陛下对你越发厌恶。”</p>
“你犯了陛下的忌讳。”</p>
“自当受罪！”</p>
芈辰盯着老翁，脸色很难看。</p>
冷声道：</p>
“你是特意过来笑话我的？”</p>
老翁笑道：</p>
“自然不是。”</p>
“但我救不你。”</p>
“我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好，唯独对权利是欲壑难填，你触及到陛下底线，陛下不会再容许你活下去。”</p>
“你必死！”</p>
“只是你们当年毕竟救了我，虽然非是你本意，但终究是你救下的我，我这次就当是来还你们人情了。”</p>
“另外......”</p>
“扶苏非人主。”</p>
“你芈姓熊氏就不要吊死在上面了。”</p>
“多为自己谋利，不要掺和进储君之争，你们算计不过陛下的，牵扯的越深，脱身的几率就越小，死的几率也越大。”</p>
“而我给你的忠告......”</p>
“落水吧！”</p>
“相对体面一点。”</p>
“不仅能让陛下满意，还能堵天下之口。”</p>
“你身亡之后，陛下还会赏赐点财物给你们，相比元气大伤的关中氏族，你也算是保全了家族。”</p>
“有扶苏在。”</p>
“你们也没那么容易衰败。”</p>
老翁语气很平静。</p>
彷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p>
但芈辰已气的发抖。</p>
怒骂道：</p>
“你住口！”</p>
“当年若非我救你，你今天还能站在我面前？”</p>
“还大言不惭的说还人情？”</p>
“我当年怎么说也是用隶臣代你去死，你倒好，直接建议我意外落水身亡。”</p>
“你就是这样还人情？”</p>
“你说的那些，终究只是猜测。”</p>
“就因为你的胡思乱想，我就要去死？”</p>
“可笑！”</p>
“你这一口一个十公子死，那十公子真的死了吗？”</p>
“没有！”</p>
“他活的好好的。”</p>
“甚至跟陛下还见过几面了。”</p>
“满口胡说八道，还在这自以为是，你真以为自己多聪明？世人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他人就什么都看不出？”</p>
“荒唐至极！！！”</p>
老翁眉头微皱。</p>
他迟疑道：</p>
“我可以肯定十公子当年一定死了。”</p>
“至于十公子为什么活着，我暂时也还没想到原因。”</p>
“或许......”</p>
“这人只是跟十公子相像？”</p>
老翁也有点不确定。</p>
“你肯定？你拿什么肯定？”芈辰满眼不屑。</p>
老翁面露犹豫之色。</p>
沉声道：</p>
“我自然可以肯定。”</p>
“因为当时我......我见过十公子尸身，我还仔细检查过，确定十公子真的身亡后，这才派人将他弃尸荒野。”</p>
“这一点。”</p>
“我十分的肯定。”</p>
“若非如此，我敢轻下判断？”</p>
芈辰当即就想怒斥，随即却是想到了老翁当年的官职，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p>
他紧紧的盯着老翁。</p>
惊疑道：</p>
“当年那事真的跟你有关？”</p>
老翁并未否定。</p>
阴沉道：</p>
“若非当年亲眼目睹，我不会选择销声匿迹。”</p>
“我对这位陛下只有恨！”</p>
“滔天的恨！”</p>
“你的确救了我，但我的一家老小，当年却悉数腰斩于市，没人敢去收尸，我也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抛尸。”</p>
“当时恨意充斥了我的心胸。”</p>
“我只想报仇！”</p>
“所以我不会跟你们合作。”</p>
“华阳太后所求是与陛下共治天下，但她不可能是陛下对手，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吕不韦一死，华阳太后就成了摆设，别说插手朝政，就连活命都成了难事。”</p>
“以至于后面不得不主动离开咸阳。”</p>
“我则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但陛下十分谨慎，没有给过我任何出手的机会，所以我一直在等。”</p>
“终于我等到了机会！”</p>
“荆轲献图。”</p>
“我并不知荆轲想刺杀陛下，但我从一些人口中，得知陛下当日会抽调大量人手护卫章台宫，所以其他宫宇一定侍卫不足，我并不奢望对陛下得手，我求的是让陛下尝尝丧子之痛。”</p>
“尤其这人还被视为大秦嫡子！”</p>
“但......”</p>
“陛下对十公子的冷漠，让我感到恐惧。”</p>
“从那时起。”</p>
“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位陛下。”</p>
“这才发现，我们这位陛下权术之高明，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也是从那以后，我就彻底绝了算计始皇的心思。”</p>
“唉！”</p>
老翁长叹口气。</p>
平静的眼眸间，悄然闪过一抹惧色。</p>
芈辰并不在意这些。</p>
他质问道：</p>
“你在宫中竟还有人！”</p>
“你当时怎么把十公子送出去的？”</p>
老翁双眼微阖，冷冷的看着芈辰，却是不言语。</p>
芈辰眼中闪过一抹怒意。</p>
随即察觉到什么。</p>
冷声道：</p>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p>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说出去？”</p>
“你究竟有什么意图？”</p>
到这时。</p>
就算芈辰再蠢，也明白老翁此行是另有目的。</p>
老翁双眼充血的盯着芈辰。</p>
沙哑道：</p>
“你挡着我道了！”</p>
“我希望你死前，给其他人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再算计陛下了，你们没有那个能力，也根本做不到。”</p>
“谋私利不好吗？”</p>
“为什么偏要去招惹陛下？”</p>
“你可知田政之事我策划了多久？”</p>
“正是因为你的多此一举，导致我的计划全盘落空，现在陛下重新审视起了田政，再想用田政去乱大秦，已经做不到了。”</p>
“我快死了！”</p>
“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如愿一次？”</p>
“啊？！”</p>
闻言。</p>
芈辰脸色微变，沉声道：“田政这事是你弄出来的？”</p>
老翁沙哑着嗓音道：</p>
“我没那本事。”</p>
“我只是提出了使黔首自实田。”</p>
“至于为何会发酵到这般程度，完全是你们出于贪心自发的，我最多暗中做了下推手罢了。”</p>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p>
“你们有私欲，而我想算计，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p>
“但你为何要横插一手，若是没有你这横生枝节，十天前，陛下就同意在天下施行‘使黔首自实田’了。”</p>
“就因为你。”</p>
“让陛下意识到了不对。”</p>
“以至弄出了眼下的三郡试点之事。”</p>
“你坏了我的大事！”</p>
“你究竟想做什么？”芈辰死死的盯着老翁。</p>
他已经有些害怕了。</p>
他感觉。</p>
眼前之人已经疯了。</p>
老翁道：</p>
“我想干什么？”</p>
“我想报仇！”</p>
“但我算计不了始皇，我也不敢算计，但我想报仇啊，我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妻儿的惨叫，我要报仇啊！”</p>
“我恨啊！”</p>
“只是我对始皇什么都做不了。”</p>
“但......”</p>
“我可以毁了大秦！”</p>
“这可是始皇的毕生心血。”</p>
“大秦立于法，但根基却在耕战，一旦大秦田制出现问题，很容易就会出现，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p>
“眼下天下板荡未息，世族复辟暗潮汹涌，即便陛下有再横推天下之雄心，但朝中半数以上为原六国出身的官吏，事关自己利益，他们一定会出言劝阻，投鼠忌器之下，只会愈发疲民。”</p>
“等到地方黔首活不下去，自然会有人登高一呼。”</p>
“到时......”</p>
“大秦不就乱了吗？”</p>
“满朝大臣都在轰轰然力推，谁都没看到这口隐藏在暗处能夺人性命的水井，偏偏就是你，把好端端的议政，扯到了新老秦人对立上面，让陛下心生了警觉。”</p>
“以至于我的算计尽数落空！”</p>
“现在陛下已有所察觉，等北伐匈奴一战开始，陛下为了平衡朝堂，一定会重新启用关中氏族，等北罚结束，朝堂形势一变，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疲秦之机了。”</p>
“你可知为了促成这事，我费了多少心血？”</p>
“你知道吗？”</p>
“你给我全毁了！”</p>
老翁脸色狰狞的可怕。</p>
若非现在年老体弱，他掐死芈辰的心都有。</p>
芈辰眼皮微跳。</p>
他也是没想到，老者会这么狠。</p>
竟想直接毁掉大秦。</p>
但......</p>
真的可能吗？</p>
田政的改动，影响有这么大？</p>
他不信。</p>
芈辰冷哼道：</p>
“少在这信口雌黄。”</p>
“山东之地土地兼并上百年，何曾出现过你所说的场景？你这完全是在胡言乱语。”</p>
老翁怒喝道：</p>
“你这庸才哪知田政之危害？”</p>
“话不投机。”</p>
“我懒得跟你费口舌。”</p>
“我最后再叮嘱你一句，最好告戒其他官员不要再算计陛下，若是再有人破坏我的计划，我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p>
“至于你。”</p>
“在家里安心等死吧！”</p>
“眼下城中哀声四起，你死在这时没人会怀疑。”</p>
说完。</p>
老翁杵着拐棍离开了。</p>
芈辰冷哼一声，根本不为所动。</p>
他拂袖上床睡去。</p>
黄昏时分。</p>
就在芈辰睡的迷迷湖湖之际，芈府外却是有一名宦官出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