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p>
嬴政没有继续晒太阳，只是说了声自己乏了，被监督着喝完汤药，就径直回屋休息去了。</p>
秦落衡并没太在意。</p>
感染风寒的人，都比较嗜睡。</p>
这很正常。</p>
他则是待在院里，继续看着竹简，不时还拿出算筹, 计算起了令史俭留下的作业。</p>
很快。</p>
就到了下市时分。</p>
嬴政从房门中出来，沉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既然搬了家，以后就在那边住下，你的田地, 就几天就会下来，到时给你安排几个隶臣，交给他们打理即可。”</p>
“你为史子, 当以学业为重！”</p>
秦落衡面色一喜，答谢道：“多谢长吏。”</p>
随即。</p>
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长吏真要阻止始皇颁发‘使黔首自实田’这项政策吗？”</p>
嬴政目光微阖。</p>
冷声道：</p>
“这些朝臣暗藏祸心，这项政策也祸国祸民，我身为始皇重臣，岂敢置之不理？又岂能视而不见？”</p>
“我定冒死以谏！！！”</p>
秦落衡道：“那要是始皇不听呢？”</p>
“不可能！”嬴政当即道。</p>
“为什么？”秦落衡满眼惊奇。</p>
嬴政看着秦落衡。</p>
不悦道：</p>
“没有为什么！”</p>
“始皇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堪？”</p>
“前面只是没有意识到这政策的危害性，意识到了，又岂会继续去做这自毁根基的事？”</p>
“始皇也没那么固执己见。”</p>
“始皇要是真那么固执，就茅焦、尉缭子这些口出不逊的人，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李斯、郑国这些人也早就被驱逐出境了，岂还会容许他们继续相秦？”</p>
“以后少听外面胡说八道！”</p>
秦落衡面色一滞。</p>
解释道：</p>
“长吏我不是这意思。”</p>
“始皇雄才大略，这世人皆知。”</p>
“我又岂会去质疑？”</p>
“我担心的是长吏一旦反对, 必然会成为众失之的, 那时长吏可谓是举目皆敌, 长吏未必能招架的住, 若是始皇也被说动, 长吏就真的要进退维谷了。”</p>
“长吏一身正气, 为国为民，康慨直言，这属实令人敬佩。”</p>
“但滋事重大，我还是想长吏三思而行。”</p>
“若是事不可为，长吏该退就退，不要冲动死磕，得罪满朝大臣，就算有始皇袒护，今后也注定举步维艰，长吏还是要为自己多做考虑。”</p>
嬴政闻言却是大怒。</p>
呵斥道：</p>
“住口。”</p>
“你一黄口小儿，也配教我做事？”</p>
“大秦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这是臣子本分，若是满朝大臣竟皆如你所说，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 想着不得罪他人，满眼都是权力私欲, 大秦跟被灭的诸国又有何区别？”</p>
“你少不更事, 我可以理解。”</p>
“但你这种观念，若是不更正，注定难成大器！”</p>
“大秦岂能由庸碌之人主政？”</p>
“荒谬至极！！！”</p>
秦落衡被骂的面红耳赤。</p>
望着秦长吏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秦落衡心中很不是滋味。</p>
他起初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人都是自私的，多为自己考虑有什么不对？</p>
秦长吏这番话，却是让他惊醒。</p>
他若是只顾着明哲保身，爱惜羽毛，那自己跟历史上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都是在随大势随波逐流罢了，但民众需要的，其实是那些亢直之士、敢谏之臣。</p>
他进入社会就是想一展所能。</p>
但若遇事瞻前顾后，只想着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到最后，就算真身怀惊世之能，也只会舆榇自缚，长此以往，也就真成了一个庸碌之辈，让人不齿。</p>
这又岂是他之所愿？</p>
在这能人辈出的时代，他的这些自私想法，无疑显得幼稚可笑。</p>
秦落衡长拜及地，恭声道：</p>
“长吏，我错了！”</p>
“那错了？”嬴政面色阴沉的可怕。</p>
秦落衡一脸苦涩道：</p>
“那都错了。”</p>
“身为一名史子，今后的大秦官吏，就不该有明哲保身的心态，我从一开始就错了。”</p>
嬴政目光阴翳的看着秦落衡，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p>
沉声道：</p>
“知错就认真去改！”</p>
“大秦自先祖立业以来，历经数百年，由小及大，从一个边陲之地，发展到如今的一统海内，靠的不仅仅是历代先王的励精图治，也是靠着众多臣子的铮铮直谏。”</p>
“若非有百里奚、商鞅、张仪等臣子相助，大秦岂能由弱变强？岂能在大势之下，成功一扫六合、一统天下？”百里奚秦国的第一任丞相</p>
“若是大秦臣子都追名逐利，为了私利，欺上瞒下、阴奉阳违，大秦内部恐怕早就祸乱横生，民不聊生了。”</p>
“天下缺能人能吏吗？”</p>
“从来不缺。”</p>
“何况现在天下一统，天下人才尽归大秦。”</p>
“大秦根本就不缺人才，大秦缺的是亢直之士、敢谏之臣，他们的一言一行，才是能真正影响到大秦走向的人，你以为始皇为何会纵容对自己百般取笑的儒家？”史记里面记载的，儒家是多次骑脸嘲讽秦始皇。</p>
“因何？”</p>
“因为儒家的人敢说！”</p>
“虽然儒家说的很多都是迂腐之见，但儒家跟朝臣辩论的时候，却是能说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这就是儒家存在的价值。”</p>
“你涉世不深。”</p>
“对很多事还看不真切。”</p>
“你其实说的并没错，明哲保身是一种智慧，但朝堂上不需要这种智慧，尤其是这次的事情，若非你点醒，我恐怕就真犯了大错，现在朝堂上敢直言规谏的大臣太少了。”</p>
“朝廷不缺阿谀奉承、熘须拍马之人。”</p>
“但缺敢谏之臣啊！”</p>
嬴政摇头叹息，转身朝院外走去。</p>
他之所以这么挽留王绾。</p>
正是因为此。</p>
王绾跟其他大臣不同，他向来直言不讳。</p>
虽然王绾的不少建议有些偏激，甚至有些就是错的，但跟李斯这种揣测上意的臣子相比，他喜欢王绾无疑更多一点。</p>
“长吏等一下。”</p>
这时。</p>
秦落衡在后面喊了一声。</p>
嬴政回头。</p>
只见秦落衡拿着两剂药过来了。</p>
嬴政脸色当即一黑。</p>
不满道：</p>
“我的病已经好了。”</p>
秦落衡道：</p>
“还没好完全。”</p>
“风寒可千万不能大意。”</p>
“万一落了病根，岂不是功亏一篑？”</p>
“而且也就两剂药，我都用兽皮包好了，你拿回去，差人煎一下就行了。”</p>
“对了。”</p>
“这药你自己吃，别给其他人煎服。”</p>
“每个人体质不同，所受的风寒种类也不同，要对症下药，我给你开的药，药剂相对偏勐，身子骨弱的人不一定适合。”</p>
“回去记得吃清澹一点。”</p>
“......”</p>
秦落衡叮嘱了一大堆。</p>
说完。</p>
就把兽皮包着的两剂药，塞到了嬴政手中，同时还递过去了几片竹片。</p>
看着多出来的竹片，嬴政好奇道：“这又是什么？”</p>
“药方？”</p>
秦落衡点头又摇头。</p>
他说道：</p>
“的确是药方。”</p>
“但不是治风寒的。”</p>
“这是‘人参养荣丸’的药方。”</p>
“这药方很珍贵，是用来益气养血、养心安神的，还有一定延年益寿的作用，长吏的身体较虚，需要多加注意，所以我就把这幅药方给找了出来。”</p>
“不过......”</p>
“上面有几味药材不是很好找，我自己曾私下配过，但一直没有配齐，所以长吏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不过长吏你身居高位，应该有办法弄到这些药材。”</p>
“里面的主药尽量使用年份高的。”</p>
“年份越高，效果越好。”</p>
闻言。</p>
嬴政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竹片。</p>
他面色严肃道：“这人参养荣丸真能延年益寿？”</p>
秦落衡点了点头。</p>
说道：</p>
“确实有这个功效。”</p>
“但效果其实就那样，主要是用来调养身体的，身体好了，自然延年益寿了，不过想靠这个续命，还是不现实。”</p>
“不过对你身体的确大有裨益。”</p>
“另外。”</p>
“长吏风寒没好完全。”</p>
“这药就算真配好了，也没急着用，以免两种药剂起反应，反倒把治病调养的好药，弄成了害人的毒药。”</p>
嬴政微微额首。</p>
说道：</p>
“我知道了。”</p>
“你不用送，我外面有车队。”</p>
秦落衡颔首道：</p>
“那小子就恭送长吏了。”</p>
嬴政点头。</p>
大步朝外面走去。</p>
只是目光不时会看向手中竹片，好似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p>
或许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p>
延年益寿。</p>
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p>
另一边。</p>
目送秦长吏走远后，秦落衡也回到了居所。</p>
他对秦长吏有车队接送并不意外。</p>
大秦高官职高爵位的官员出行，本来就配有专车，只是一般都要提前向官府申请，秦长吏有专车再正常不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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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桉几搬回屋里。</p>
他也是收拾起了东西。</p>
从今以后。</p>
他就真正搬家了。</p>
以后估计一个月都难回来一趟。</p>
不过。</p>
他倒是没什么感伤。</p>
把东西放好、封好，也是背着书箧，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居所，以后他就生活在咸阳了。</p>
嬴政也坐上了回咸阳的车辇。</p>
他把这两剂治风寒的药随手放到一旁，目光却是一直盯着‘人参养荣丸’的丹方，良久才回过神来。</p>
他把丹方小心的放好。</p>
朝车外道：</p>
“来人，去传令宗正。”</p>
“让他去咸阳宫外候着，朕有事找他。”</p>
“另外。”</p>
“把太医令也给朕叫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