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大清Ⅰ》 第1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刚划破天际,炸雷便轰然落地。我甩甩头,竭力忽略掉这夏季所特有的狂燥情绪,将心收回,重新投入浩瀚广袤的医学世界。 “百会主治猝中风,神庭主炙羊癫风……气海针对脐下气……至阳专炙黄疸病……倘若泄泻不止,里急后重,应取下脘,天枢,照海三穴;倘若颈项强痛,不能回顾,应取承浆,风池,风府……”我一边诵读,一边比对着人体模型逐一确认相关穴位。 光阴苒冉,似水流年,吴悠,也就是小女子我,已在中医学院消磨了快四年的青春年华,汤头歌背的滚瓜烂熟了,各类药草也渐渐耳熟能详了,常用药方基本牢记了,把脉推拿也八九不离十了,惟独针灸始终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可耻阶段,虽然偶尔也能煞有介事的神侃几句三阳五会,九针补泻之类的唬唬人,但终究没有实际动手的经验,想想也是,谁愿意被一只菜鸟当作实验品用针扎来扎去呢?纸上终觉得来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躬行无门孰之奈何,我深深的叹息。又一道闪电撕碎夜幕,刹那间窗外恍如白昼,而我也忽然福至心灵,扎别人扎不了,难道扎自己还不能吗?神庭,脑户,神烩,玉枕,神封是头顶上绝对不可以施针的部位,但玉枕穴后三分七,浅刺可以消除疲劳,乖乖,索性就选这里作为本姑娘 ‘第一刺’的临幸地吧。我对着镜子摸到玉枕穴后大概三分七的脑勺处,想了想,取出了九针中长一寸六分的圆利针,深呼吸,再深呼吸,集中起所有的神识,将其完全融入手指,凝聚于针端,然后略使力道将其浅浅的刺进去,猛然间一声炸雷劈天盖地,我下意识的一惊一抖一用劲,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眼前陡然一黑,在完全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浮出一句话:“死生之穴,乃在分毫,切不可有丝毫懈怠侥幸”,前人诚不欺我也…… 魂如飘絮魄似游丝,在莫名的虚空中飘荡游离,这是哪里?我又将去何方?等待我的,是天堂?是炼狱?还是又一个不可预知的六道轮回? 一股神秘的力量忽如而至,犹如黑洞般将我瞬间吞噬,难道要魂飞魄散了吗?不要啊……耳边恍惚传来自己唇角溢出的细碎呻吟,灵与肉再一次融合的痛楚令我疲惫不堪,可内心雀跃起来,归去复来兮,死去又活来,看来虽为红颜,我却并不薄命,老天待我何其厚也。努力,加油,睁开眼,再用点力,睁开,眼皮不情愿的蠕动了两下,勉强裂开了一条缝,正在恍惚适应中,却听到一声喜极而泣的呼唤:“谢天谢地,格格醒过来了,杏儿,快去禀告老夫人。”什么格格?难不成我不在校医院而在精神病院?或者校医院的护士小姐是位清宫剧的走火入魔者?我把头转向声音的发源地,好不容易将眼睛调整成正常的聚焦状态,只见一名俏生生的少女正侍立在床边一边抹泪一边殷切的看着我,她穿着红绫袄外加一件青绸掐牙背心,俨然一副古装片里的豪门丫鬟打扮,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看向四周,透过藕合色花帐,能看见红木床的两头檐板分别雕刻有山羊和梅花鹿的吉祥纹饰,而木檐两旁是典型的清朝松鼠葡萄纹橘子的透雕,窗户是雕花格子窗,精巧的楠木梳妆台上赫然一面打磨的光洁似水的青铜镜……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脑。这是一个梦吗?可浑身的不适提醒我面对醒着的现实,也许是幻视或幻听?我闭上眼默数三下再猛的睁开,一切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俏丫鬟的脸上隐约透出了疑惑。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名丫鬟搀扶进来一白发老太,后面还跟着几名盛装贵妇,有丫鬟扶我坐起,我正不知所措间,却被老太太一把搂在怀里哭道:“好孩子,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以后怎么向你薄命的娘交代呀?”众人赶紧软语宽慰,我看着这一屋子的古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最后对着眼前慈祥的老太挤出一丝无限虚弱的微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快别说话,好好养着才是,外祖母改天再来看你。”老太太,不,外祖母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方率众人离开。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个严峻的事实:我,可能借尸还魂了。而且,老天爷还使了招乾坤大挪移,把我扔到了过去的时空。 第2章 不是尘世富贵花 一连数日,生活的主旋律无非吃和睡,偶尔也被两个贴身丫鬟桃儿,杏儿扶出去晒太阳,我几乎不开口,只是把耳朵调整到了最灵敏状态,跟接收天线似的,暗暗淘八卦,攒信息,然后再分析推理一番,工夫不负有心人,现在我基本上搞清楚自己是谁了。董鄂.菀葶,生于康熙二十七年,刚满12岁,父,董鄂.七十,正白旗人,目前外放喀尔喀任正三品指挥使;母,纳兰.敏慧,是曾名噪一时,权倾朝野的纳兰明珠的女儿,清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的妹妹,可惜天妒红颜,已于去年染疾谢世。菀葶是纳兰.敏慧膝下唯一的孩子,且幼女随军在外有诸多不便,于是便被外祖母觉罗老太君接回明珠府中悉心抚养。菀葶生性娴雅,最爱侍弄花草,一日风雨大作,菀葶担心兰草便跑出屋外查看,不料一个炸雷轰然落地,菀葶一惊,脚下一滑,脑袋恰恰撞在了花坛角上,当时便人事不醒。唉,我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借尸还魂’这回事,还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不知菀葶真正的灵魂去了哪里,而我留在现代的躯体又是何状况?但愿别成了什么“中医学院某妙龄女生因不堪生活压力而扎针自杀”之类的舆论焦点就好。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女儿不孝让您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思及此处险些掉下泪来,忙把思路转移到别处去。 此时正值正午,我最近睡的太多,在床上翻来覆去,桃儿,杏儿倒是斜倚在床边打着瞌睡。反思近来的米虫生活,好象不是坐着生锈,便是躺着发霉,不禁汗颜,索性轻轻起身,独自到园子里去溜达。初夏是温暖明媚的,我欣赏着一树一树的繁花,各具匠心的奇石,错落有致的庭院,还有虫鸟们天籁般的呢喃,不觉陶醉起来,所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有田俱种玉,无地不栽花,此话并不夸张。曲径通幽,我信步而行,忽见一湾活水,竟一时兴致大发,追溯着流水逆行而上寻觅源头,不多时已行至一片竹林中,但见佳泉环绕,竹影憧憧,千枝万叶碧色欲滴,掩映着一小巧院落,比起外面的姹紫嫣红,此处竟是别样的清幽。正赞叹间,却隐隐听到一女子的叹息,接着一阵琴声伴着歌声钻入耳中。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歌琴俱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最后靡靡于空气之中,徒留下一片黯然神伤。不愧是纳兰性德的词,句句皆写寒冬中被冰雪摧残的柳,实则却是那如寒柳般内心凄苦的人,这抚琴的女子定如性德般,是个痴人吧。 我正胡思乱想,只听一曲又起:“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忽然想起大学时选修过的‘歌唱与欣赏’,当时导师曾说,有的人用声音唱歌,有的人却用心去倾诉,用声音唱的只是歌,用心歌唱的却能拨动旁人的心弦。此时我的心弦已被拨动了吧? 那女子一曲一曲的唱,我在外面一点一点的听,从‘不辞冰雪为卿热’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从‘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到‘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抚琴者恸,听歌者痴,直到双脚发麻,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站了许久,俗话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多情必多苦,这女子情根深重,恐非有寿之人。思及此处,竟生出与之结识宽慰之心,于是也不顾唐突,步入院落中。 “原来是你,沈宛舅母?”我惊道,其实早应想到的,我病怏怏躺在床上时,她曾带着富森(纳兰性德与沈宛之子)来探望过两次。 “舅舅已经逝去多年,舅母也该放下了,浮生如梦,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又何必执着呢?”我柔声劝道。 “对我而言,这样的执着反倒是解脱。”她眉似春柳,若远山,只是颦尖多少恨,西风吹不散?“菀葶,自你病后,有多久没碰琴了,可愿抚一曲?” 我一听便傻眼了,老天,这菀葶小姑娘还是个才女呀?可我哪会呀?叫我弹吉它还行,可这时代也没有呀。我忸怩了一下方缓缓说道:“不瞒舅母,自伤愈后葶儿发现自己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先蒙混过去再说“可不可以请舅母再教教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附庸一下风雅也不算太煞风景吧? 沈宛将我拉进怀中,轻轻抚摩过我后脑勺曾受伤的部位,叹道:“可怜的孩子,今后有空就过来吧,舅母帮你记起,可好。”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依稀像母亲的气息,忽然觉得鼻头有点酸…… 辞过沈宛,走出竹林,却听到一声闷闷的呵斥:“你怎么到处乱走,叫我好找?”我扭过头,只见一虎头虎脑的少年正瞪着我,我赶紧陪着笑:“原来是熠熙表哥,找我有事吗?”熠熙的父亲是明珠的第二子揆叙,比我长一岁,记得他第一次跑来看我时,恰好只我一人在屋里,我哪知他是谁呀,只好沉默是金,谁知这小子竟恼道:“你竟然把我给忘了!”从此便不给我好脸看,唉,小小年纪度量就这么小,长大以后如何是好?我摇头晃脑的叹着气,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着便走:“老太君去看你,你却不在,害的我们满园子找,别磨磨蹭蹭的,走快点。”臭小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为未来的表嫂感到悲哀。 刚进屋呢,便听到外祖母的笑声:“这丫头都知道溜出去撒欢了,可见是真的好了。”众人都笑了起来,我赶紧钻进觉罗老太君的怀里,蹭来蹭去……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外祖母嘱咐的事儿,不觉有点忧虑,原来再过一个多月,宫中要给年幼的格格阿哥们选伴读,就在京城里年龄相仿的三品以上官宦子弟中选,我的名字也在其中,据说那日先得由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出题考核第一轮,然后再由太后以及宫中有地位的嫔妃们面试,搞得跟现代找工作似的,没劲。看外祖母的意思,似乎对我这个昔日的小才女很有信心,倘若让她老人家知道此菀葶非彼菀葶,不知会不会晕倒。可惜我是历史的知情者,康熙朝中晚期的的九子夺嫡,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风,潜意识里自然希望自己躲得越远越好,毕竟在这个时代,我更像是过客而不是归人。就说我在这里有所谓血缘关系的人们,大阿哥胤禔是明珠胞妹惠妃娘娘之子,却是将来九子夺嫡中最先被终身圈禁的阿哥;二舅舅揆叙,虽然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掌翰林院事,但因加入‘八爷党’,陷入党争,虽然在雍正皇帝上台前便过世了,但还是被睚眦必报的雍正下令磨去原来墓碑上的文字,重新镌刻上‘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以正其罪,昭示永久,使朕得以雪数十年积恨’。政治真是一个可怕可鄙可叹的东西,何况皇宫还是这个旋风的中心呢,我甩甩头,拒绝再思考这个问题。 思绪一转,不禁又转到了纳兰性德和沈宛身上,性德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吧:出身显贵,却出淤泥而不染;身居仕途,却反感父亲明珠的弄权贪敛;作为词人,他独树一帜,至情至性;身为贵族,敢于跨越满汉贵贱的鸿沟,真心结交周济怀才不遇的汉族文人。落拓无羁的秉性令他无意功名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超逸脱俗的他渴望挣脱牢笼,引退田园,但终不可得。天公不恤,月老无情,情投意合的结发妻子卢氏二十岁便香消玉陨。君本天上多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性德从此黯然神伤,一首首悼亡词血泪交织,情深意重。最后性德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一岁。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性德是挚友,他曾写诗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但有这样一个女人,她懂纳兰,她敬纳兰,她爱纳兰,她怜纳兰,即使纳兰无法回馈给她最真挚的情怀,即使纳兰‘一生一代一双人’中的另一半指的从来不是她,但她无悔。这个女人便是才情出众,婉约秀雅的沈宛。她弹唱他的词,临摹他的画,抚摩他曾用过的弓,舞动他使过的剑……思念没有声音,却能颠倒乾坤,她已将狭隘的男女之爱升华,她爱上了爱情本身,即使她最爱的他爱着别人,但她依然感激这段无缘的缘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情不关风与月……我并不赞成这样‘不能自拔’的深情,却无法不感佩…… 第3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可用一个字来形容我堪称古代青少年妇女典范的行为举止:“乖”,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心态:“悲哀”。 我至今还记得用毛笔写第一幅字时,熠熙老兄几乎抓狂的表情,没办法,在用键盘比用手写还熟练的现代,就算偶尔写字也是我行我素的‘我’字体,现在突然用毛笔写‘柳体’,能画的不象桃符才怪呢,只可惜砸了人家正牌菀葶所创下的才女招牌,从那以后我就像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什么‘像’,根本就是),被虐待的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辰时(7~9时),在‘晚娘脸’表哥的监督下临帖;巳时(9~11时),听先生讲解诗经和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午时(11~13时),进午膳外加临帖,倘若吃饭时故意磨蹭,便会被某人咬牙切齿的瞪个没完,唉!未时(13~15时),继续听先生讲解诗经四书;申时(15~17时),跟沈宛舅母练琴;酉时(17~19时),用晚膳外加礼仪训练;戌时(19~21时),跟沈宛舅母绘画和练习剑舞……然后回屋再临帖两张以备翌日检查,等到最后洗漱睡觉时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第二天周而复始,没有双休日,更不要指望谁会良心发现给我减负,什么世道啊,干脆再给自己一针一了百了得了。 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爆发,我决定为自己争取福利。其结果是,外祖母如是说:葶儿乖,等七夕节和元宵节到了,就让你熠熙表哥带几个家丁陪你出去转转,可好?沈宛舅母如是说:明年清明去给舅舅扫墓时,一定把葶儿带上可好……我快崩溃了,真的,神啊,救救我吧。 机会总是偏爱那些有准备的人,瞧,机会来了不是。这天熠熙一早便被二舅舅揆叙带出府去,牢头终于消失,我便将前几日偷偷收藏的熠熙的一套男装换上,再散了头发给自己打了一条大辫子,一个明眸皓齿的翩翩美少年便横空出世了,瞅瞅镜子这少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假以时日应该还有进步的空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挺秀的鼻梁上有一颗痣,也算美玉微瑕吧。 偷偷的溜到厨房正后方的小偏门附近埋伏蹲守,每日采购的新鲜果蔬等便是通过此门运进府中的,果然不多会儿,看门人便帮着扛东西去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我一溜烟儿就穿门而出,久在樊笼里,一朝得自由,体里所有的不安分因子都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来引项高歌,嘿嘿,俺有做贼的天分。 皇城根儿,天子脚下,街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虽然比不上现代大都市的喧嚣纷繁,却带着一股厚重的古韵与繁华。乡巴佬进城,瞅什么都新鲜,我的脑袋转的跟拨浪鼓似的,却还是觉得没看过瘾,直到晌午时分,肚子里传出了令人尴尬的响声,我才意识到一个深刻的现实问题:没带钱。 前胸贴后背的滋味真不好受,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打道回府,侯门一入深如海,下回出来得几时?我忍……就在我忍无可忍的时候,一个醒目的招牌映入眼帘:瑞泰药膳大酒楼为开业大酬宾,隆重推出‘贵客大猜谜’活动,任何客官只要猜中一题,便能免费享用一份名贵菜品;在猜谜活动中夺魁者,则进入贵宾坊免费享用一席从盛唐流传下来的‘百花全宴’……百花全宴是什么我倒不甚在意,但免费二字却深得我心,人生几回搏,得搏须一拼,就不信凭我多进化了300年的智慧,还挣不回一顿免费大餐? 步入瑞泰酒楼,只觉里面环境清雅,一楼为大堂,二楼为环形雅间,每个雅间可透过雕花窗户看到一楼大堂的情形。大堂的中央搭建了一个台子,台上站着一名长衫玉立的儒雅男子,估计是‘贵客大猜谜’活动的司仪,此时大堂里的客人虽多却一点也不显嘈杂,有人低声的交头接耳;有人正襟危坐;有人边吃边笑,显得饶有兴致,我刚被伙计领到9号桌坐下,便听到司仪用他那金玉相碰般悦耳的嗓音讲起了游戏规则,前面几句是场面话,而后面几句险些令我乐开花,原来瑞泰酒楼是以药膳为本,故今日的九道谜语全部与中药药材相关,要求猜谜者不仅要答出谜底,而且要答为何是此谜底,即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第一题谜面如下:花中丞相兮,倾城芳华;洗尽铅华兮,素面无暇。” 我迫不及待的朗声答道:“白芍,当年武则天曾下诏昭示百花,封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故前一句指芍药,后一句的洗尽铅华兮,素面无暇则是指白色的芍药。另外,中药白芍的主要功效在于养血柔肝,缓中止痛,敛阴收汗。” 众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脸有点发烫,但心里却带着几分得意。“完全正确,给9号桌的贵客上一份具有‘补肾壮阳、助长发育’功效的芝麻椒盐虾。”这司仪什么意思嘛?我可是女扮男妆,壮什么阳呀,看来这道免费的好菜还是不碰为妙。“4号桌点一份芝麻椒盐虾”“10号桌也要一份芝麻椒盐虾”……“2楼听雨轩点一份芝麻椒盐虾”……周围此起彼伏的报菜声传来,看来人们确实有好奇和从众心理,而瑞泰酒楼通过猜谜来吸引人气并推出菜品的方式是值得称道的。 “第二题的谜面是:一团幽香美难言,色如丹桂味如莲;真身已归西天去,十指尖尖在人间。” “答案应该是佛手”我又一次抢答成功:“佛手具有舒肝理气,和胃止痛的作用,对缺乏食欲或胁胀呕吐者很有疗效。”看来今天是我的黄道吉日。 那司仪不禁多看了我两眼方道:“非常正确,给9号桌的贵客再上一份‘花枝佛手瓜’,这道菜以鲜嫩的佛手瓜做底,上面加上鲜爽的墨鱼片水煮烹调而成,佛手瓜味道清甜,与墨鱼的鲜美浑然一体,很是开胃。”果不其然,周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报菜声…… “第三题的谜面是: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 头白鸳鸯失伴飞。” 四周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人们热烈的讨论着答案。应该是‘独活’,能够祛风除湿,通脾止痛的药材独活,我的心呐喊着,可嘴里刚好塞了两片墨鱼,好不容易咽下去正要开口,却听到二楼某雅间飘过来一抹略带嘶哑却极度性感的男声:“是独活,对风湿疼痛以及牙疼头痛有一定疗效的独活。”我反射性的向声音的发源地望去,同时感应到有一道目光反射回来,讨厌,我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我,有种吃了亏的挫败感。 司仪笑道:“没错,就是独活。给2楼宜榛轩的贵客上一份益气养血、滋阴固肾的药膳佳品‘淮山桂圆炖甲鱼’”…… “第四题的谜面比较特别,诸位请看”司仪轻拍了两下,一豆蔻年华的娉婷少女捧着一精美托盘袅袅娜娜来到台上,那托盘里放着一碟盐,一瓶醋,一罐蜂蜜,一盘辣椒和一根苦瓜。 “这有何难”那个嘶哑的性感声音又来了:“盐为咸,醋是酸,蜂蜜甜,辣椒辣,苦瓜苦,咸酸甜辣苦,五味子是也。”我感到那道目光又扫射了过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意味。哼,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我不禁升腾出了竞争的意识。 …… “第五题的谜面是:冉冉物华休,衰鬓已先秋。” “白头翁,清热解毒,凉血止痢的白头翁。”风水轮流转,轮到我发威了,我瞥了某个方向一眼,3比2,我占上风。 …… “第六题的谜面是: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忍冬,对痔瘘肿毒疔疮热毒有奇效的忍冬。” 3比3,有意思,这家伙和我杠上了。 …… “第七题的谜面是:此乐只应天上有,怒目金刚弹琵琶。” “神曲,此药对外感食滞者用之尤宜。”4比3,再次夺回领先权。 …… “第八题的谜面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丈夫当有鸿鹄之志,谜底自然是‘远志’,能安神益智,祛痰解郁的远志。”……4比4了,俨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比赛就是该这样,我变得兴奋起来,有一种回到了大学时代辩论赛上针锋相对的酣畅感觉,也好,最后一题定乾坤。这时整个酒楼也变的异常安静,人们对最终鹿死谁手的悬念产生了高度的关注意识,我向2楼望去,刚好和那边投过来的碰上,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激发出了电光般的火花。 第4章 错将败絮当金玉 司仪也感觉到了此时剑拔弩张般一触即发的微妙气氛,他放慢了语速却饱含着中气:“第九题的谜面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当然是通大海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清脆爽朗,一个性感低沉,内容却几乎一字不差,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一下一上对望了一眼,都是一顿,众人也是一愣,接着便笑声一片。我也觉得挺逗的,怎么就跟张飞碰到马超似的,酣战了三百回合却依然胜负难分呢。有趣,看这司仪又怎么说? 那司仪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他权衡了几秒钟后笑道:“两位客人才思敏捷,在下佩服,按理说都是本次‘贵客大猜谜’活动的优胜者,在下有两个提议请两位贵客参详:一是再加试一题决出胜负;不过俗话讲的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两位何不握手言欢,屈尊至本店的贵客坊共享‘百花盛宴’?须知本酒楼的‘百花宴’源自于盛唐时期一年一度花朝节的宫廷御膳方,39个菜品各个构思奇巧,色味俱佳,其中‘仙子霓裳曲’,‘悠然南山行’,‘冰豆桂花盏’,‘百合花饺’和‘月季沙律带子’更是精华中的精华,百花宴的价值还体现在其养生功效上,百合宁心安神,桂花养阴润肺,玫瑰排毒养颜,合欢花舒郁理气……”我呆呆的看着司仪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心想这广告怎么打的没完没了了,司仪似乎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离题万里,又生生转了回来:“倘若在座有两位贵客的亲朋好友,也可邀来共赴盛宴,大家惺惺惜惺惺,花肴下美酒,三杯通大海,一醉解千愁,岂不快哉?”得,这司仪具有唐僧的气质。 “好,就依你说的,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那魔音又穿耳了,我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也没必要忸扭捏捏的矫情一番吧,于是笑道:“既不是上山捉虎下海擒龙的苦差,又能结识朋友大饱口福,在下当然求之不得。” 进入贵客坊,只觉里面兰气氤氲,满室幽香,不禁深吸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起来,“恩哼——”有人轻哼了一声,我寻声望去,只见发声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正惬意的半躺在沉香木塌上,悠哉游哉的盯着我看,两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则分别坐两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华衣青年(因为古人的模样向来比实际年龄要显老,所以三人的真实年龄可能还得略减一二岁),一个拿着把扇子一开一合,另一个则眯着眼咧嘴一笑,我想这三人打量起人来怎么一点也不含蓄呢,也好,我最怕繁文缛节,这样的碰面反倒符合自己天马行空的性子,当下也不露声色的一一打量回去。那少年棱角分明,两道浓眉气势十足,一双虎目熠熠生辉,假以时日必定成长为一有型的酷仔;眯着眼咧嘴笑的青年大眉毛大眼大鼻子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对大酒窝,显得坦率豁达,亲切可爱;我把目光转向拿扇子的青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男人怎么长的这么……呃……不好形容,五官无一处不佳,尤其一双桃花凤目流光溢彩,竟是说不出的俊俏风流,我觉得眼睛有点抽筋,令汉哀帝染上断袖之癖的董贤?泣鱼的龙阳君?俊美到不得不戴上面具上战场的兰陵王?手拿绣花针的东方不败?不,都不是,虽然脸美的令女子汗颜但整体的气势却显得雍容且带有压迫感,阴柔与阳刚融合的近乎完美,嗯,这个男人是个祸水…… “哎呀-”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竟欺到了我面前,“回魂,回魂”他一边用手像跟我招魂般舞来荡去,一边不怀好意的笑的奸诈:“其实你长的也不比我九哥差,就是鼻梁上那颗痣煞了风景,王昭君生的倾国倾城吧,画像上不过被那个毛画师添了颗痣,不就连降了好几个档次,连皇帝老儿的面都见不上罗,唉”他竟摇头摆尾的叹起气来,令我的火气噌噌的往上涨:“子不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吗?一身臭皮囊罢了,更何况区区一颗痣。不过话又说回来,脸上的痣却又是极其特别的叫做‘情痣’,一个人在生命走到尽头的弥留之时,倘若他的爱人为他流下的一滴至真至爱至痛至悲的泪水落在了脸上,这滴刻骨铭心的泪则将化做来世的一颗痣,所以,情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欺上前去在少年脸上找寻了一番,歪着头故做天真的叹道:“好可怜哟,你都没有。” 那少年呐呐的后退一步,突然没好气的对祸水说道:“九哥,你居然和一小鬼打成平手?” 小鬼?只可惜我的灵魂早就不是小鬼了。 此时八仙桌上的百花宴已基本上齐,果真是色香俱全,美伦美奂,被称做九哥的祸水朝我一揖:“在下艾九,这两位是舍弟艾十和艾祯。” 爱酒,爱食,爱枕?果然爱好广泛啊,我回以一揖:“在下……吴悠,幸会幸会。”没必要讲真名吧。 艾十大咧咧的先去坐下道:“美食当前咱们还愣着干嘛,九哥,十四弟还有这位吴兄弟,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和这三人竟越聊越投机起来,本来刚开始我是一言不发,埋头苦干,那个被称做十四弟的艾祯却说什么‘光吃不说假把式,光说不吃傻把式,要又说又吃才有意思呢。’我想说就说罢,却没想到这一说就不可收拾起来。也许是穿越到这里以后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因为面对的都是董鄂.菀葶的亲人和熟人,所以一直都抱着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的心态,凡事皆三思而行,很压抑也很无奈,如今碰上三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而且往后也不一定再碰的上,心理上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和防备,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有些话没法对自己的父母说,却可以在网络上与新认识的陌生人说一样,后来竟产生了昔日和死党们在酒吧里轻松侃大山的错觉,调侃过来反唇相讥回去,谈到兴头上便笑的前仰后合,不可开支,说到痛心处便唉声叹气,捶胸顿足;就这样从尧舜禹汤吹到四合八荒,从大漠孤烟侃到江南水乡,从宋玉潘安转到玉环飞燕,从满汉全席绕到烧尾盛宴…… “你说那个登科宴为什么要叫烧尾宴?” 艾十喝得舌头都有点大了。 “笨!”我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可知有一处地方叫龙门?天下渴望成龙的鲤鱼都会千里迢迢游到那里去跃龙门,但不是所有跃过龙门的鲤鱼都有机会成龙,还得看天意如何。只有那些跃上龙门又被天雷烧掉了尾巴的鲤鱼才能成为真龙,其它的便只能回去继续做一条凡鱼。所以登科宴又叫烧尾宴,你的明白?” 我一口气讲完却发现另外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索性又补充道:“烧掉尾巴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得必有失,千方百计千辛万苦追求到了一心想要的,却发现失去的东西又何尝不令自己痛彻心扉?” “你究竟多大了?” 艾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在下已在人世间度过了整整二十四个春秋。”我话未落音,却见艾祯一口酒喷了出来,指着我骂道:“明明是小鬼,卖什么老?” “你爱信不信”我白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哦?”艾九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那待会儿我们去玩萤行游戏,你可愿去?不,你一定要去。” 萤行游戏?是什么东东?我错愕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第5章 冤家宜结不宜解 看着三双美目同时迸发出的夺目光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感觉怎么象雪地里出现了三匹狼?而且这三匹狼的眼神分明闪烁着促狭和邀约,好象在说:走,哥们,咱们一块去干坏事。 “请问什么是萤行游戏?”我决定先问清楚比较保险。 “哈哈”艾祯笑到打跌“二十四了,哈哈,露馅了吧,我看你最多不过12。”他突然把脸又欺了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小兄弟,你不会还没试过那个吧?难道不想跟我们去见识见识?” 我就是再傻也大概猜到这三人指的是什么了,登时觉得脸有点发烫。拜托,我们才认识多久呀,未免也太交浅言深了吧。 “笨!”艾十终于找回了刚才被我骂时丢掉的面子,活灵活现的卖弄回来:“麒麟胡同外不远有一家噙春院,最是风雅不过,春天有蝶行游戏,夏天有萤行游戏。蝶就是蝴蝶,萤就是萤火虫,现在明白了?到时候咱们就让噙春院里所有的漂亮姑娘每人拿一把扇子站到船上,把船驶到莲池中央,然后我们点燃芦苇灯笼招引蝴蝶或萤火虫。它们停在哪把扇子上,那个拿扇子的姑娘就幸运的获得了侍寝的资格,好玩吧?” 好玩个屁!这些家伙居然把这种龌龊事讲的风清云淡,跟做游戏似的,我只觉自己耳根子都烫了起来,哎,老天爷不长眼,白给了他们三副好皮囊,害我错将败絮当金玉,古代男子也太早熟了吧,不禁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冰凉,我竟然回到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当女人。记得高中时代爱看杂书,曾经读到晋武帝时期,宫女数量过万,晋武帝最初也头疼于晚上该到何处过夜。后来,他发明了羊车,用羊车载着他在后宫的小路上漫游,羊停到谁的门前,就由谁来侍寝。宫嫔们都盼望皇帝的羊车在自己的门前停下。这时,便有聪明的女子显示智慧了,她们用竹叶插在门前,把盐汁洒在通往门口的小路上,引诱羊舐着盐汁,顺路走到门前,吃门上的竹叶,于是,车子就停了下来。这个羊车的故事和萤行游戏是何其相似,有妓院妓女是理所当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应该大力提倡的,把女人当作附属品甚至玩物也是极其正常的,甚至连女人自己也认为女人的地位本来是卑下的,这可恨的时代,这无良的伦理。 艾祯见我低着头闷声不吭的想事情,大概以为我内心正在挣扎是去还是不去,便劝道:“怕什么?咱们哥三个今天还是逃学出来的呢,反正回去罚跪是免不了的,不如索性玩它个够本。” 艾十也道:“给个痛快话,去还是不去?” “我没带钱。”我找了一个脱身的好理由。 “扑哧—”艾九笑出声来“原来担心这个呀,既然咱们认了你这个朋友,就断无让你出钱的道理。” 好象再拒绝便要犯众怒了,我皱了皱眉,突然看见室内案几上端放着的笔墨纸砚,突然计上心来,抬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可就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了。”随即走到案几前磨墨润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谜语,轻轻吹干,见三人都好奇的围了过来,便笑道:“小弟吃的有点撑,想出去方便方便,烦劳三位稍等片刻,这三个字谜给大家猜着好打发时间。”说罢拱手做了个揖,退出了室外。来到楼下,却见酒店的帐房先生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心念一动,便走上前去借纸笔写下了四句话叠好,再交给一店伙计嘱咐其过一会儿将纸条交给2楼贵客坊的客人即可。走出瑞泰酒楼,心里却突然觉得五味杂陈,不禁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默念道:“今朝就此别过,他日不必重逢。” —————————————————————————————————— (番外)贵客坊里,艾九,艾十和艾祯正研究着谜语,第一个谜面是“半杯即歪头”,艾九道:“杯的一半,歪的上头,应该是个‘不’字。” 第二个谜面是一副画,左边画的是一枝翎箭,右边画的是一张血盆大嘴,艾祯道:“翎箭代表‘矢’,血盆大嘴应该是‘口’,矢与口合起来是个‘知’字。” 第三个谜面是“斜尾巴羊倚在牛背上”,艾九又道:“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依次对应十二生肖‘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犬猪’,所以牛乃丑也,‘斜尾巴羊’和‘丑’合在一起是个‘羞’字。” “九哥,那个姓吴的臭小子骂咱们不知羞呢,爷要撕了他!” 艾十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艾十一个箭步冲上去猛的拉开门,又一把将门外之人拽了进来,被拽进来的店伙计吓的是瑟瑟发抖,哆嗦着把纸条递了上去,三人打开一看,只见赫然写着‘三百条狗四下分,九十九条打猎去,九十九条看羊来,九十九条守门口,还有三条不知羞’,其中‘不知羞’三个字下面还特意划了两道横线,“人呢?” 艾九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早走了”可怜的店伙计面对着六道仿佛要将人活活生吞活剥的目光,险些尿湿了裤裆…… 第6章 “债”就是人的责任 走在路上,不免担心起回府后可能会受到的处罚,小姑娘逃学外加扮男装离家出走在古代应该不算小事吧,算了,担心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到时候大不了‘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不过今天倒是来到这里后最最惬意的一天,精彩纷呈,跌宕起伏,脑海里开始描绘艾九,艾十和艾祯看到纸条后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却突然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没等我回过神,已觉腰下一紧,竟被人横生生的提溜到了半空,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暗暗叫苦,乐极生悲难道是专门用来形容我的? 缩在马背上瑟瑟发抖,还得听着后面那位始作俑者的喋喋不休:“长进了啊,偷我的衣服,偷溜出门,浑身的酒气,害得全府上下鸡飞狗跳满京城的找……抖什么抖,现在才知道害怕,你早做什么去了……”tnnd,这个牢头简直就是我的克星。 跪在堂屋接受三堂会审,索性抿着嘴一声不吭,我能感觉到外祖母觉罗老太君的目光,却实在没胆抬起头来迎视她的锋芒。直到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罢了罢了,我小的时侯也逃过学,离过家还打过架呢,这丫头呀随我,今后会有出息的。今儿个大家都累坏了,都回去歇了罢。”其他人也附和着笑出声来,但干瘪瘪的显得格外‘笑’不由衷。我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这件事,就算过了? 人哪,不可以高兴的太早。翌日一早,不好的消息便接踵而至,为我讲解诗经四书的先生被扫地出了门,桃儿杏儿从昨晚开始便被罚跪在廊上,至今未被允许起来,看门人被狠狠责打了30鞭子,失去了这个月俸一两的养家差使,就连被我偷了衣服的熠熙,也被罚禁足两日,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都是我害的吗?为什么,犯错的是我,受罪的却是别人?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冲进了觉罗老太君的屋子,我哭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外祖母重重责罚葶儿,何苦连累那些不相干的人?” “葶儿,昨儿在外面可觉得开心?”觉罗老太君轻泯了一口碧螺春,方淡淡问道。 啊?这唱的是哪一出?怎么驴头不对马嘴啊?“开心。”我硬着头皮回答。 “那就好,因为你现在所淌下的每一滴泪,都是为昨日的开心所付出的代价。回去梳理整齐了便去橼馨斋,今儿有新的先生过来授课,可不要迟到了。” 我跪下道:“外祖母舍不得罚我,却迁怒到其他人身上,他人因我获罪,我又岂能心安理得的去上课,禽兽尚有羞恶之心,葶儿不愿连禽兽都不如,葶儿愿意跪在这儿直到外祖母气消了为止。” “好一个犟丫头,可惜你讲错了两点,第一,外祖母不是舍不得罚你,外祖母要惩罚的便是你的心,对身体的惩罚只能让人记住一时,对良心的惩罚才能让人记得更长久一些;第二,外祖母没有迁怒任何人,丫鬟没有照顾好主子,看门人没有看好门,先生没有教好学生,他们都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知道什么是人的责任吗?‘人’和‘责’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债’字,人没有尽到责任便是欠下了债!在我们大清国,一个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银子是四十五两,平均一个月不到四两,而你还有熠熙富森他们,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每个月领的零花银子便多达十两,如此得天独厚的待遇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你们投生在了一个好的家族?不,不全是,世间没有天经地义的好,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坏,家族生养教育了你们,而你们便对家族的盛衰荣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瞠目结舌,震撼之极,以前只看到了外祖母和蔼慈爱的一面,如今才发现她冷酷精明的另一面,不愧是努尔哈赤的孙女,国家一品的诰命。 她走上前来将我扶起抱在怀中,良久方道:“好孩子,你要记住,有些错犯了可以弥补,而有些错犯了便是万劫不复,外祖母在一日便可护你一日周全,今后外祖母去了,你还能依靠谁?” “葶儿会依靠自己”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性,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只能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千金小姐“外祖母说的对,世间没有天经地义的好,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坏,同样,世间也没有哪个家族是长盛不衰,永葆富贵的,一时之荣辱在钱与权,千古之胜负在情和理,葶儿这一辈子,只愿做合情合理的事,不求光宗耀祖,但求无愧于心。” 觉罗老太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她真的是那个文静柔弱的董鄂.菀葶吗?此刻的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自己的父亲英亲王阿济格,是多尔衮的亲哥哥,他一生战功赫赫,但缺少政治谋略。昔日风光时,父亲曾逼着自己为家族的利益而联姻,可自己却吃了秤砣铁了心,宁肯出家离世,也要嫁给当时不过是云麾使(负责皇帝出巡时车驾仪仗的小官)的明珠。后来,多尔衮死后,父亲利令智昏,犯下了与皇权抗衡的大错,被亲政的顺治皇帝赐死,三哥劳亲亦被赐死,二哥傅勒赫被削除宗籍,其余八个兄弟全被贬为庶人。可自己嫁的明珠却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扶摇直上,甚至后来显赫一时,使自己有能力维护和周济落魄了的娘家兄弟,令这个昔日不可一世如今土崩瓦解的家族至少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度日。如今明珠已不再权倾朝野,但整个纳兰家族依然圣眷正浓,可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谁能保证将来就不会虎落平阳呢?或许,历史在这个孩子身上重演也未可不定。看着菀葶,觉罗老太君的目光里除了慈爱和怜惜以外,第一次出现了期待。 第7章 青春像花儿绽放 上阵的骏马,勒紧缰绳还想跑;睡觉的懒猪,趴在地上也喘气。而我这些天便像那上阵的骏马,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和外祖母一席深谈后,我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意识,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德,无论婚姻生活皆不由自己做主,难道要像红楼梦里的迎春一样,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泉?或者像探春,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不,我不能坐以待毙,命运,只能握在自己的手里。欲自立,必备三个要素:其一,安身立命的本钱;其二,可以细水长流的谋生技能;其三,可赖以自保的力量。 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我将菀葶的私房银子共四十二两中的三十两分为三份分别赠给了因我而遭殃的先生,看门人和两个贴身丫鬟,于是,我的净资产便只剩下十二两白银,安身立命?想都别想。谋生技能嘛,首选当然是悬壶济世,但一针下去便令自己灵魂穿越的恐怖功力,令我至今难以释怀;至于第三条,基本上没有头绪。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时间便在白天忙碌夜里忧虑中逝的飞快,转眼便接近了宫里伴读选拔的日子,据说那日的第一轮笔试地点在乾清门内东侧南庑的淮香书斋,由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以及礼部右侍郎顾八代会同出题考核;第二轮的复选地点在位于御花园东南的绛雪轩,由太后以及宫中有地位的嫔妃们最后面试定夺。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不就是给宫里6岁到8岁的小阿哥以及10岁到12岁的小格格们选几个年龄相当的伴读,一群小萝卜头凑在一起由大学士出题考试?考什么?数数?从一数到一百,还是论天下大同之我见,那感觉就像博士生导师被叫到某贵族幼儿园做专题讲演一样荒唐,杀只小鸡仔却用上了屠龙刀,也许,这就是皇室的威仪? 更夸张的是,我居然被特意提前一天送进了惠妃娘娘居住的延禧宫,按长辈的说法翻译过来,是为了避免选拔时因为环境陌生而产生怯场心理,换句话说,让我走走后门,先来踩踩点,熟悉一下环境,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反正我几乎没当回事,他们倒是急吼吼的生怕遗漏了这样忽略了那样,什么心理素质?切—— 依照中国古代星象学说,紫微星垣居于中天,位置永恒不变,是天帝所居。因而,把天帝所居的天宫谓之紫宫。天人对应,是以天子的居所被尊为紫禁城。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无比,得以亲睹将近三百年前的紫禁城真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初见惠妃娘娘时,我小小的吃了一惊,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均,一位早过了青春韶华的女子却拥有如此恬淡的气质和温润的肌肤,令人不自觉的想亲近她。惠妃娘娘对我这个家族小后生表示出了极大的亲切,拉着我问东问西,也许发现我思路敏捷,口齿清晰,她满意的舒了一口气,我赶紧趁机撒着娇要求去屋外走走以排解考试前夕紧张的心情,她笑着应允了,又嘱咐我只可小小的转转,可不许走远。我嘴里答应的乖巧,一出门便直奔梦寐以求的御花园而去。 走在五彩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的甬路上,看着沿途葱茏的佳木,罗布的美石,缤纷绚丽的异草奇花,心道:这天家的花园,确有‘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的气派。饶有兴致的依次看过浮碧亭、澄瑞亭、万春亭和千秋亭后,又来到了绎雪轩,此时绛雪轩前的五株海棠树正值繁花似锦,无数花瓣随风飘散,宛如粉红的落雪纷飞,挥不去化不开的异香扑鼻而入,行千宫,走百穴,缱绻缠绵于五脏六腑,犹如浸泡在温暖轻柔的泉水中,倦意消融,周身酥软,舒服的几乎要呻吟出来。如梦似幻,如诗如画,此刻的我宛如那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内心升腾出无法言喻的喜悦,那满腔的喜悦忍不住破喉而出化做快乐的音符: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只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真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天而降,我错愕的抬起头,却见一少女正坐在海棠树的枝干上笑吟吟的看着我,她穿着与海棠花一色的粉红褂子,外罩着绯红的比甲,掩映在红云般的花海中,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笑道:“你好会享受呀,坐在那里可是在和海棠说悄悄话。” 她歪着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正要说呢,却被你打断了,所以,我罚你再唱一遍给我听。” 好一个娇憨率真的人儿,让人无法拒绝,我清了清嗓子道:“听我唱歌可是有条件的,你要跟着哼还要打节拍,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是,我在树下倾情歌唱,她在树上拍手轻哼,正惬意间,一道煞风景的暴喝席卷而来:“嘉彤,还不快下来,一个格格趴在树上成何体统!” 那少女瞬间变了颜色,本来正拍着的手竟忘了去握树枝,只见其身体一歪,竟生生从树上摔了下来,说是迟那时快,我下意识的一接,勉强令其下坠的趋势缓得一缓,最后和那女孩一起摔倒在地上,我正想安抚一下自己生疼的屁股蹲儿,却听得那少女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她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牙齿紧咬住下唇,忙问:“你怎么了?”她带着哭音道:“手腕子被树枝狠狠拽了一下,疼的要命。”我仔细一瞧,得,这孩子的手腕脱臼了,最好是立即给予复位。 记得自己‘上辈子’在中医学院倒是系统的学过关节复位法,对下颌、肘、肩、髋关节、踝、腕、膝、指掌八大关节的脱臼的快速复位手法还算颇有心得,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分散患者的注意力,然后突然施治,待其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已经过去,心念一动,突然指着前方道:“老天,皇上过来了。”那少女哪知是计,急急转头望去,我立即紧握其手腕,用正确的手法一提一转一拉,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喀嚓声,好了,脱出的骨端已成功复位。饶是如此,那少女依然痛的是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我竟被一股强势的力量猛然扯起,我诧异的扭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你在做什么!”那眸子的主人的声音也是寒气逼人,令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第8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现在我基本上确认了一点,此刻对我无礼呵斥的人正是刚才对那位叫嘉彤的少女放声暴喝的人,哼,一个不懂绅士风度为何物的野蛮人,鉴定完毕,索性掉过头去懒的理他,却又见一少年正半跪在嘉彤面前,声音中满是关切:“怎么样了?再忍一忍,我马上宣太医。” 嘉彤转了转手腕,奇道:“刚才还痛的要命,可现在一点都不疼了”说罢又转了几下,冲我颔首:“多亏了你,否则我这回恐怕又要结结实实躺上好几天了。” 我急道:“你先别乱动,现在脱臼的关节虽已复位,但终究比不了原先好的时候,需要观察保养几日才好,记住这几日可不许淘气,否则弄成习惯性脱臼就很难根治了。” 那少年见我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忍不住笑问:“你是谁家的格格?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呢?” 我见这少年眉目俊朗,英姿勃发,又十分和气,心下生出几分喜爱之意,便打趣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欲问他人名讳,可有先自报家门?” 忽觉领子又是一紧,心中暗暗叫苦,那野蛮人怎么还死拽着我不放,不觉怒从心头起,回首嗔道:“您可是谦谦君子?” 他微微一愣,我又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莫非也是君子之所为?”他下意识的松了手,我急忙跳开两步,与之保持安全距离,但见这野蛮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颀长,棱角分明,剑眉鹰目,气宇轩昂,若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倒算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男子。 嘉彤凑近身来轻扯我衣角,冲我一个劲的眨眼睛,那模样十分逗人,我笑道:“嘉彤这名字好,在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 嘉彤和那少年对望了一眼,张口正想说什么,却见一小太监一溜烟的冲了过来,端端正正的打了个千儿:“四爷,十三爷,奴才终于找到您们了,德妃娘娘可等急了。”仿佛一道闪电猛然击中大脑,难道?那藏青的袍子,那明黄的腰带,那颐指气使的气势,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监,却能出现在御花园中的男子,四爷?十三爷?不,刚才我得罪的一定不是那睚眦必报的冷面王爷,不是未来的雍正皇帝,……不,不,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为强出头,老天,我错了,卖点后悔药给我吧。 那四爷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盯着我丢了一句:“甜甜的红太阳?哼,我记住你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如五雷轰顶,十三见我泫然欲泣的表情,安慰性的拍拍我的肩:“放轻松,放轻松,其实四哥他也不是那么可怕。”说罢拔腿追了上去…… 浑浑噩噩的回到延禧宫,也记不大清楚是怎么和嘉彤道的别,好象她问我是不是明日要参加伴读的选拔,我说是,她便笑着说了一句:“那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再后来我就被惠妃派来找我的宫女带回了延禧宫,惠妃见我心神不定,便只道是小孩子没见过大场面心里紧张,便软言安慰了几句便早早的安排我去睡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想到冷面四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只要明天选拔不上,出宫回家那不就结了,今后他走他的阎王道,我过我的小鬼桥,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拿定了大致方针,终于舒了口气,酣睡过去。 翌日一早,便被送进了乾清门内东侧南庑的淮香书斋,看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小萝卜头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还在吸吮指头,我肚子里笑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给格格伴读候选者们出的题目是:一个时辰内,任绘一种花卉并以此花为题题诗一首。我想了想,倘若完全的藏拙装傻,就怕以后被惠妃及觉罗老太君知道了说不过去,所以,画要全力以赴,那么诗嘛,我就偏偏写首词,这样文不对题,自然会被刷掉,到时候再哭丧着脸说自己一紧张就粗心就糊涂的写成了词,谅她们顶多说我两句就过去了,嘿嘿,简直聪明到了狡猾的地步…… 盯着眼前的美味佳肴,我正在犹豫是吃还是不吃,笔试完后我便被接回了延禧宫,惠妃说下午的面试名单在巳时末便会公布出来,通过第一轮的伴读候选者们则于未时到绛雪轩等候各位上宫垂询。巳时即将过去,被派去探听消息的宫女还没回来,惠妃以及一宫众人都是一副翘首等待的模样,害的我小小的愧疚了一下,“娘娘,娘娘”探听消息的人儿终于喘着气回来了“格格,格格她……”她咽了一口唾沫,全宫的人头都伴着她吞咽的动作一低一抬“是……第一名。” 惠妃双目放光,我大惊失色,其余众人都应景的猛拍惠妃的马屁。“你没弄错吧?”我拧眉道。“怎么可能弄错,二十三名格格中通过笔试的有六名,其中董鄂.菀葶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奴婢还听茶水房的小顺子说,徐乾学和顾八代两位师傅对格格的咏梅词是赞不绝口呢。” “哦?咏梅词?快念给大伙听听。”惠妃春风满面。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浪漫时,她在丛中笑。”我垂头丧气的念完,又赢得众人一片好评,我险些哭出来,毛主席啊毛主席,您为什么要写这么好的词出来,这回您可把我害苦罗。 “可是娘娘,徐师傅要求写的是诗啊”我不甘心的问。 “傻孩子,你们都那么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要绘画又要作诗,能不乱七八糟就不错了,何况这首词简直把梅花都写绝了,徐顾两位师傅又怎么舍得埋没你呢,你啊,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说不出话来,索性埋头苦吃,千般后悔,万般慨叹,通通溺毙在食物中。 第9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未时尚差一刻,我已来到绛雪轩的偏厅等候,本以为自己来的最早,哪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里面已坐着好几位格格。 临来之前,惠妃所说之话犹在耳边萦绕不绝:孩子,你就像条精灵滑溜的小鱼儿,可生活能给你选择的机会却少的可怜,留在府中未必是好,来到宫里也未必是坏,生命的荣枯,不过在于你怎么去选择和栽培罢了。如果把明珠府比做鱼缸,那么宫里至少是一泓鱼池,你这条小鱼,愿意在哪里面游呢?…… 宫里生存下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百炼而成的人精儿,我那点小花花肠子终究没逃过惠妃的火眼金睛,但她这番话却也点醒了我,与其在一个小牢笼里哀叹命运的不济,倒不如换个大点的空间看看有没有可利用的契机,毕竟只是几年伴读生涯,又不是终老于此,菀葶啊菀葶,你险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了躲避鲨鱼而放弃整个海洋,这可不是智者的行为。 看着几位先到的格格,我正琢磨着要来点什么开场白以博取良好的第一印象,却听到其中一位格格慢条斯理的开口了:“人们皆传董鄂格格是位美人胚子,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世间哪有鼻梁上顶着一颗痣,还能百媚千娇的妙人儿?” 这算是下马威吗?我打量起这位出言不逊者,五官精致,明艳照人,气质嘛,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这颗痣啊,可是我的幸运痣。”我笑答。 “痣,只有难看不难看,没有幸运不幸运。”她和我卯上了。 “哦?倘若没有了这颗痣,我算不算一个美人胚子呢?”我笑着问她。 她大概没预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方不情不愿的答道:“勉强算是一个普通的美人。” 我拍手笑道:“这就对了,没了这颗痣,我充其量算是一个普通的美人;有了这颗痣,那我可就是一位特别的美人了。所以,它可是我的幸运痣。” 众格格都笑了起来,那格格觉得没趣,便转过头去不再理我。我心中暗叹:红颜弹指老,终究是刹那芳华,美好的容颜,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得失,又岂能以它为基准? 这时,一嬷嬷进来领走了我们当中的三位,这样一来,屋里便只剩下我,那只骄傲的小孔雀以及另外一个温润恬美的女孩。 “董鄂姐姐”那女孩走过来冲我微微一福,略显腼腆:“我叫曹佳氏.竹音,是江宁织造曹家的女儿,没来京城前,在家里常听父亲说起,他的挚友纳兰性德有一位出色的侄女与我同龄,今日总算见着姐姐了。” 我一边笑着回礼,一边细细打量曹佳氏.竹音,好一个娴静婉约的小佳人,记得有人将人的长相分为四种类型:靓中靓,靓中丑;丑中靓,丑中丑。即有的人越看越美;有的人初见虽佳,但经不得细品;有的人虽容貌普通,但举手投足皆韵致天成;至于最后一类,就属于先天不足外带自暴自弃型的了。曹佳氏.竹音便属于第一类,长的美已是不易,还美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哎呀呀,这造物主,怎是一个偏心了得?咦——?等等,江宁织造曹家?纳兰性德的挚友?莫非,她就是康熙宠臣曹寅的女儿,曹雪芹的姑姑,未来平郡王纳尔苏的王妃,红楼梦中元春的原型?只可惜曹家的荣华富贵终究逃不过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为平定西藏立下战功赫赫的平郡王纳尔苏最终被雍正皇帝圈禁到死,这位美好的女孩将经历大喜和大悲的人生…… “一个小小的曹家就值得你惊讶成这样?”小孔雀终于耐不住寂寞跳出来打断了我正澎湃的思绪:“我的额娘可是安亲王岳乐的女儿,是尊贵的和硕公主,我的阿玛是明尚额附,我是郭络罗.瑜紫。”她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不可一世的模样换在别人身上定是讨人嫌了,可这位瑜紫小姑娘神气活现的态度反倒有一种张扬的魅力。待会儿,安亲王岳乐的孙女?郭络罗氏?不就是皇八子胤禩的福晋,未来廉亲王的王妃吗?那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背上妒妇的恶名,也要阻止丈夫纳妾的至情至性的女子,那个敢爱敢恨,甚至敢于公开挑衅雍正皇帝的女子,那个在阿其那(后来雍正为胤禩改的侮辱性名字)死后殉情而亡却最终被挫骨扬灰的女子……可悲可叹,可咏可赞…… 我竟然和两位命运多舛的清朝王妃共处一屋等待面试,不知这算哪一种的缘分,两位格格,你们的结局虽然悲哀,但祝福你们的过程能够精彩! 郭络罗.瑜紫见我又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恍惚模样,便颇不以为然:“待会儿咱们三个将一起去见太后和列位皇妃,你这副傻样子,恐难登大雅之堂。” 我冲她露齿一笑道:“真水无香,大雅若俗,我是个俗到了极致的傻人,就不劳格格您担心了。子不闻‘天公疼憨人’吗?”她气的说不出话来,我暗笑:瑜紫啊瑜紫,姜可是老的辣,你虽然伶牙俐齿,但怎敌的过我这个‘两世为人’?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刚才那位嬷嬷,我们三人都是面容一振,老天,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进入正厅,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的环境,便听到一声笑语:“这三个花骨朵般的小玉人儿,就是本次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说话的是端坐在正位的老太太,不用猜,这一定就是‘风仪万千,慈泽众生’的皇太后了。皇太后左侧依次坐着惠妃纳兰氏 荣妃马佳氏等;右侧是宜妃郭络罗氏,德妃乌雅氏……毕恭毕敬的行完大礼,却突然发现昨日结识的嘉彤正坐在宜妃的旁边冲我乐呵呵的眨眼睛,再一瞧,荣妃马佳氏和德妃乌雅氏旁边也分别坐着两名端庄秀丽的女孩,我暗忖:这三位多半就是温恪公主,悫靖公主和敦恪公主了,康熙皇帝的八、九、十三位格格,这次不就是为她们选伴读吗? “曹佳氏.竹音上前回话。” 太后旁边的嬷嬷开口了。 竹音走前一步,她的小脸微微泛红,十分可爱。 “这首猗兰诗中的‘光华知己佩,柔软故人心’写的极好,画也是不错。你为何在百花之中,偏偏选兰花呢?”太后问道。 “回太后的话,奴婢喜爱兰草……因为……因为它‘寸心原不大,容的许多香。’” 答的好,我从心里为她喝彩,美中不足的是,稍微紧张了一些。 “郭络罗.瑜紫上前回话。” 瑜紫盈盈上前,显得落落大方。 “这牡丹图倒是画出了几分神采,诗中那句‘英雄豪情枝头现,名士风流冠百花’虽不甚切贴,却很有气势,说说你选择牡丹的理由。” “回太后的话,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之美,美在大气,美在雍容,它国色天香,富贵荣华,艳冠群芳,更可贵的是,牡丹不畏权贵,敢于违抗女皇则天之命拒不开花,其铁骨铮铮,值得赞许。奴婢爱牡丹这样磅礴大气的花,奴婢愿做牡丹这样敢于美到极致的满族格格。”一席话说的众人不禁莞尔。好一个豪爽泼辣的格格,同时我也深深赞叹“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所蕴涵的智慧。‘敢于美到极致’将成就她的夺目光彩,也注定她的沧桑悲凉。 “董鄂. 菀葶上前回话。” 我刚上前一步,却听到门外管事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皇太子驾到,四阿哥,十三阿哥驾到。” 嗡——的一声,头大了…… 第10章 折的一枝香在手 众人忙不迭的接驾,摆座,请安,寒暄,上茶,好一阵的忙乱,我心里就纳闷了:家国天下,乾坤社稷,那么一大摊子事,康熙大叔怎么就有那闲工夫带着一群儿子跑来瞅这档子热闹呢?永定河工程完工了吗?夏汛就要到了,黄河河堤修好了吗?天下大同了吗?人民富裕了吗?社会和谐了吗?真是的…… “说嘉彤是‘一枚甜甜的红太阳’的,是哪一个格格?”康熙帝开金口了。 “回皇阿玛,就是这位站在前面的格格。”十三赶紧为他的皇阿玛解疑答惑。 十三阿哥,未来的“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贤亲王”,还真挺八卦的。 “你是谁家的孩子?”康熙的眼睛朝我看来,好有穿透力的目光,说实在的,皇帝的外貌仅能算中人以上,脸上的几颗白麻子虽记载着他幼年‘战胜’天花的光荣往事,却也无形之中扣了一点形象分,可他那双眼睛,仿佛盛满了整个黑夜的漆黑的眸子,深邃睿智,让人永远的猜不透在这双眸子背后,藏着的是喜,是怒,是天堂还是地狱? “皇上在问你话呢。”十三见我盯着皇帝发呆,急忙低声提醒,惠妃也一脸紧张。 “回皇上的话,奴婢名唤董鄂. 菀葶,正白旗人,奴婢的阿玛董鄂.七十,目前外放喀尔喀任正三品指挥使,奴婢目前寄住在外祖父明珠府中。”我赶紧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毕恭毕敬的回答。 康熙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盯着朕,在想什么呢?” 君前失仪可是一条罪名,得赶快做点补救措施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好在灵光忽现:“回皇上的话,奴婢初见天颜,诚惶诚恐,又突然想起了在民间听到的一段话。” “什么话?” “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当今圣上的胸怀。” 康熙听罢笑道:“这句话倒是听着有趣的紧。”又对太后道:“朕一时兴起,过来看看,皇额娘请继续,不必顾及朕。” 太后笑答:“正问到她呢,这孩子和我一样,是个爱梅之人。她做的咏梅词连徐顾两位师傅都夸奖呢。”又转向我“你说说看,为何百花之中独爱梅呢?” 我暗忖:这回倒真是歪打正着了,居然和太后爱好一致。其实只要是花我都喜欢,而沈宛舅母独爱梅,曾手把手的教我绘制了好多幅,所以绘画中惟独对画梅有心得,不过没必要实话实说,借此机会拍拍太后的马屁,你好我也好,岂不更好?于是朗声答到:“回太后的话,梅花是瑞雪的精魂,所以‘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与不似都奇绝’;梅花又是报春的使者,故‘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梅具四德,初生为元,是开始之本;开花如亨,意味着通达顺利;结子为利,象征祥和有益;成熟为贞,代表坚定贞洁。‘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的神韵能令人身心俱清,而梅的果实不仅可生食,还可制成话梅,皮梅,梅干等多种蜜饯,开胃健脾;梅花、梅果可入药,具有止痢解热镇咳的功效。所以,人们把梅花的五瓣比喻为快乐、幸福、长寿、顺利和和平五福,如此美好的花,叫人如何不爱它?” 陈词完毕,略觉有点口干,却见太后竟笑得合不拢嘴,直道:“罢了,罢了,这孩子冰雪聪明,晶莹剔透,还是一个小话篓子呢。”众人也应景儿的笑出声来。咦——?简直神了,她怎么知道我‘前生’的绰号就是‘话篓子’?不过这个马屁的施力点、力度和最终效果还算令人满意。却听太后又补充道:“简直和年幼时的四阿哥一模一样。”不会吧?冷面冷心雷厉风行的雍正皇帝年幼时竟是个话篓子?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却见四阿哥一副风清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得,装吧,外表象冰山,内心像火山,整个一个‘闷骚型’。 正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却又听见皇太子殿下不阴不阳的开了尊口:“董鄂格格的梅花论确是有些新意,今天既然是给几位年幼的皇妹选伴读,我倒想问问董鄂格格了,要怎样才能做好学问,做透学问?” 看着太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突然有点明白了,目前在朝中,其余皇子还尚未形成自己的势力,所以能与太子和索额图这一派太子党抗衡的,便是大阿哥和明珠以及其身后的纳兰家族等又一派力量,近几年来大阿哥胤禔屡立战功被封为直郡王,圣眷正浓,再加上这次胤禔率领八旗兵丁协助修永定河堤的差使办的十分漂亮,这些都遭了皇太子的忌,太子恨屋及乌,自然不愿意我这个纳兰家族的小后生出了风头,他这个问题问的广而且泛,就是一生都在做学问的老学究也未必能三言两语答个通透,何况这个小小的菀葶姑娘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只看到了菀葶的皮囊,却看不到皮囊里面那个21世纪知识青年的灵魂。 “回太子的话,学问博大精深,浩如烟海,就算穷极一生,览遍六经三史,诸子百家,也未必就能尽数通透。所以,学问之道无它,但求放心而已。奴婢以为,欲做好一门学问,必经三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学问无限而人的生命有限,与其囫囵吞枣不如业有专攻,这就意味着艰难的取舍,那么,自己究竟该走哪一条道路呢,惟有登临高处,望尽天涯,独立思考方能有所抉择;‘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既已抉择便当如饥似渴,发愤忘食,这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过程,在孜孜苦读中慢慢咀嚼出智慧的甘甜;‘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学问学问,愈往深处学便会产生愈多的迷惘和疑问,山重水复百折千回,踏破铁鞋心力交瘁,就在此时忽然醍醐贯顶柳暗花明,蓦然回首,却发现原来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就在那里,天下至乐莫过于此。奴婢对做学问的浅见仅至于此,有曲谬之处还请太子殿下包涵指点。” 一言毕了忽觉四周一片安静,糟糕,怎么一激动就忘了要低调了呢。正茫然不知所措间,却听到康熙皇帝打破了平静:“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此等见识,倒让朕想起了你的舅舅纳兰性德,赏。” 我忙跪下双手接过太监公公递过来的一个檀木盒子,这三重境界本是借用了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的高论外加上自己的一些感悟罢了,却没想到能发一笔小财,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正跪在那儿傻乐,却听康熙又说到:“今后你就做温恪公主的伴读吧,朕看了你的答卷,画上的梅花枝如淡骨,潇洒秀雅,确有几分韵致,但整体画风仍不离青涩,朕的儿子中九阿哥绘画最好,你可向他讨教一二,至于字嘛虽勉强看的过去但写的并不好,四阿哥的书法不错,胤禛,今后就由你来督促这个孩子好好练字,朕是要检查的。” “儿臣领旨。”‘闷骚四’依旧平静如水。 我欲哭无泪,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11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甜甜的红太阳’嘉彤原来就是八格格温恪公主,她和十格格敦恪公主,十三阿哥胤祥同为敏妃章佳氏所出(注:清朝的格格和阿哥是分别排的长幼次序,故胤祥虽排十三,却为八格格及十格格的兄长。)敏妃章佳氏已于去年闰七月病逝,三阿哥胤祉因在敏妃丧期不及百日内剃发,获怒于康熙,不仅受到严厉申斥,还由诚郡王降为了贝勒,由此可见敏妃是深得康熙宠爱的女子,康熙爱屋及乌,对敏妃的三个孩子也甚为怜惜,他将十格格敦恪公主与胤祥托付给德妃乌雅氏照顾(德妃为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的生母,这也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相亲相厚的原因之一),又将八格格温恪公主托付给宜妃郭络罗氏(宜妃为五阿哥胤祺和九阿哥胤禟的生母),现在,我便与嘉彤一起住在暖晖阁(隶属于宜妃娘娘的咸福宫),开始了陪吃、陪读、陪住的‘三陪’伴读生涯。 伴读的生涯苦乐参半,五味杂陈。喜的是格格们的课程远比阿哥们的轻松,属于‘有闲’阶级;苦的是四阿哥是个死心眼儿,还真的就一丝不苟的贯彻起他皇帝老爸的意旨来。前儿个,死心眼儿屈尊来到暖晖阁,扔下了三幅字贴要我每张临摹5遍,于今日交上去检查,以便他老人家根据我的笔风来决定哪位名家的风格适合我大规模全方位的练习,按他的说法就是要练好书法就得先临摹(即枯燥无比的重复式临帖)再揣摩(即逐渐找到自己的风格)最后才能笔随意动,挥洒自如。我捡起那三幅字帖一看,登时傻了眼,竟是被尊为‘天下三大行书’的摹本,这三大行书可了不得,分别是王羲之先生的《兰亭序》,颜真卿大师的《祭侄文稿》和苏东坡居士的《黄州寒食帖》,件件都是传世的瑰宝,文明的奇葩。可……可……将它们作为我的入门教材……未免也太夸张了!算了,不是我选择,而是我被选择,认命吧…… 午时两刻,正值众阿哥的午膳休息时间,我拖着万分不情愿的脚步到约定地点交‘功课’,但见始作俑者正老神在在的品着一杯香茗,见我过去不过微微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卖骚!我肚子里骂的恶毒,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把辛勤劳动的成果双手呈上,他接过去一张一张的慢慢看来,既不叫人走也不让人坐,直截了当的把我晾在那儿干瞪眼,我忍。半晌,这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四阿哥终于赏了我两个字:“啧啧—”那语气,那神态,分明就是在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我再忍。“你真的是纳兰性德的侄女吗?”他居然提出了质疑:“哼,云泥之差,天壤之别。性德的字凝重峻涩而又神采飞扬,你再看看你的,嗯?软趴趴的立都立不起来,简直不堪入目,三大行书的风格你哪一样临出来了?糟蹋笔墨纸砚,浪费他人时间!” 一团怒火噌的窜上了脑门,我又不是病猫,干嘛就这样生生的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怒到极致根根头发险些立了起来:“古语有云: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可见世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我倒想问问四爷了,《兰亭序》是在王羲之于佳山锦水之中与众友饮到醉意熏然,心情十分惬意舒畅的情况下一气呵成的;《祭侄文稿》是在颜真卿得知自己的侄子季明为叛军安禄山所残杀时心情极度悲愤中疾笔而就的;东坡居士的《黄州寒食帖》更是在其经历了仕途失意,骨肉分离的打击后,饱蘸着凄苦悲凉的感伤而成就的呕心之作!这里面哪一笔,哪一划不是情景交融,气酣笔健?可我根本没有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心境,又怎么临摹得好这些神来之笔?还有,学习书法从来都是先习楷书再练行书的一个从易到难、循序渐进的过程,有哪位先生是一开始就用行书来折磨弟子的?你……你是不教而诛,枉为人师!” 张了张嘴还想再吐两句泄愤,却突然想起惠妃给我这个新入宫的小朋友的生存忠告:忍字头上一把刀,为人不忍祸自招,能忍得住片时刀,过后方知忍为高。于是又生生的闭了嘴,一时间空气仿佛凝聚了起来,只剩下无边的沉默。 索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猛瞧,“看来你还不算很笨”那声音居然饱含着笑意,我有点错愕的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双促狭的眼睛,那眼睛正闪烁着‘我就是在捉弄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气的差点吐血,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周瑜那样,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呢? 只见他招了招手,一个哈哈珠子(即照顾皇子读书的小太监)立马递上一叠东西,他又朝我招了招手,意思是叫我靠过去。干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假装没看到,却被某人站起来一把扯了过去,“咱们就从楷书开始。”他突然严肃起来,把其喜怒无常的特质表现的淋漓尽致“你看这第一张,柳公权的《神策军碑》的拓本,是最能代表其楷书风格的作品之一,其布局平稳匀整,保留了左紧右舒的传统结构,其运笔方圆兼施,敦厚稳健,其字匀衡瘦硬,有魏碑斩钉截铁之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书贵瘦硬方通神”,这就是柳体楷书的特点。再看这第二张,是董其昌的《小楷金刚经》摹本,董的书法自成一体,其书风飘逸空灵,笔画园劲秀逸;用笔精到,始终保持正锋,少有偃笔、拙滞之笔;在章法上,则力追古法,疏朗匀称。用墨也非常讲究,枯湿浓淡,尽得其妙。皇阿玛曾讲过:董其昌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褚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你要用心琢磨方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境。再看这第三张,是赵孟頫的《小楷妙法莲花经》,其书风可谓是取苏灵之姿媚而弃其甜俗,参六朝碑版而避其笨拙,作品精工中透静穆之气,稳健中露灵动之神,点画精美,结体清丽,神逸飞动,婉约姿媚。赵孟頫的楷书取唐代诸家雄沉端严之楷法,得二王潇散超迈之笔意,吸收碑版宽绰朴实之结体而形成独具一格的风貌……” 我听的有点发懵,不禁茫然的看着胤禛专心致志的侧脸,他转过头来亲切的笑道:“一下子让你消化这么多是有些强人所难,但练习书法必须先从掌握楷法基础用笔与结字开始,这三张样帖分别代表了三类楷书之集大成者的风格……你三类都先试一试,再找出适合自己的……”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冒出来的绿毛火球吗?我简直有些震撼了,认识四阿哥到现在,他不是横眉竖眼就是冷若冰霜,猛的一下子变的这么循循善诱,和蔼可亲,真让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对了,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正胡思乱想间,却被狠狠地赏了一个爆栗,好痛!我险些跳起来,心却放了下来,这好象才是正常的他。 “你发什么愣!”眉毛拧了起来:“这三张样帖每份临摹二十张。” 三张样帖每份二十张?不就整整六十张了吗?我痛苦的睁大了眼睛,又被狠狠地赏了一个爆栗,“给你八天时间。”魔音再次穿耳而来:“天越来越热了,皇阿玛要搬出紫禁城,住进畅春园去,我要先去畅春园处理相关事务,这些天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呆着好好练字,八天后我自然会来检查,倘若让我逮着你心不在焉或者偷工减料,你就给我走着瞧!”说罢又冷冷的盯了我两眼以加重恐吓的效果,我立即摆出乖宝宝的模样以积极配合某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好一会儿,终于如释重负的听到了两个字:“去吧。” 总算熬到刑满释放,走出了老远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道:“四阿哥啊四阿哥,你真是一个比女人还善变的矛盾人物。” 第12章 天涯何处不逢君 康熙帝向来重视‘仁孝’二字,把‘晨昏定省’作为一项基本制度来要求,‘晨昏定省’这个词语最早出现在《礼记.曲礼》中的“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意思是:早晚省视问安,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 于是,每日和嘉彤一起去向宜妃请两次安也是日常工作之一,这天大清早去向宜妃问安时,便发现她恹恹的,脸上似有泪痕,不似平日那样的神采奕奕,虽然有点纳闷,但想到可能是起床气便没有在意,然而下午去请安时发现情况依然没有改观,虽然宜妃也竭力表现出热情,但眼里那抹悲伤和落寞是遮都遮不住,后来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十一阿哥胤禌的四周年忌日,胤嵫从出生起便孱弱多病,艰难的熬到十一岁便夭折了,今日,恐怕除了他的亲生母亲宜妃,其他人都很难记忆起曾经有这样一个早殇的生命吧。突然自己也感伤起来,母亲,您会不会也在另一个时空为我真切的悲伤呢? 嘉彤见我情绪低落,对她也爱理不理的,便撅着小嘴说要去德妃的永和宫找十格格锦云,把我一个人扔在了暖晖阁,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这个时空,适应了董鄂.菀葶的身份,对前尘往事已渐渐淡忘,直到此刻思念像潮水一般涌来,才知道这份亲人之间的情思早已熔进了骨髓里,化做了生命中的每一次脉搏,每一次的呼吸。 必须找点事做,好把自怜自怨的不良情绪湮灭,于是忙不迭的在院里的石桌上铺好画纸和颜料,却只在右上端写下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便再也落不下笔,手握着笔僵在半空,肩膀情不自禁的微颤起来,眼睛渐渐模糊,泪水滴在了画纸上,被迅速的吸干……“你想要画什么呢?”一个温和的略带嘶哑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我却不想回头搭理,谁愿意被一个陌生人瞧见自己软弱的一面呢?“你到底想要画什么呢?”那声音不依不绕的再次响起,“画一座山。”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哦,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告诉我,你想要画一座什么样的山呢?”这声音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令我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回答:“画一座像母亲的山,温暖慈爱,含蓄深沉,再画一条流淌着母爱的河,源远流长,生生不息;最后添上一轮圆月,它要象母亲的脸一样美好,只是此生此月不常有,明年明月何处看?”说及此处竟恍惚起来,‘前世’的画面一幕幕滑过脑海,对着老爸老妈撒娇的,讨好的,任性的,蛮不讲理的……“回魂罗,画好了。”那声音再次不合时宜的把我拉回了现实,这人?什么时候把我手中的笔拿走的?老天,这什么画呀?寥寥几笔勾出座山,区区几笔弄出条河,又一笔圈出个勉强还算圆的月亮,最后在空白处写着:山是慈山,水是爱水,月是相思月,敬告垂泪人:何必回首伤往事?且将欢乐留人间。 我哭笑不得,伤感的情绪竟莫名淡了下来,心中不禁感激起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来,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嘴硬道:“我才不是什么垂泪人呢,只不过天热了,眼睛冒了点汗而已。” “哦,可我今天一连见到两个眼睛冒汗的人,心情可是大大的不好。”那声音带着夸张的戏噱。 看来这人是从宜妃那里过来的,等等,这人应该不是太监(小太监们哪有这种胆子呀),那么在这个时间能到咸福宫的,便只能是…… 我赶紧转身施礼:“奴婢给……”抬头判断一下是五阿哥还是九阿哥,总不能笼统的说‘奴婢给五阿哥或九阿哥请安,五阿哥或九阿哥吉祥’吧。 不瞧则已,这一瞧…#¥%¥#…脑袋瞬间短路,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个长的像祸水的男人,艾九? 艾九也一副被雷劈着的模样,错愕,但错愕过后,他的眸光变的难以捉摸起来,彷佛……老鹰打量着小鸡、猛犬死盯住猫咪。我被盯得毛骨悚然,瞒天过海、釜底抽薪、声东击西……三十六计一一滑过脑海,却发现一条也用不上,艾,爱新觉罗;九,九阿哥胤禟,那么,艾十应该就是十阿哥胤誐,艾祯为十四阿哥胤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可见人走起背字来,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九哥,你也忒不地道了,说好给娘娘请了安便一道回兆祥所,我在外面眼巴巴的一阵好等,你却溜到暖晖阁里面风花雪月?” 又是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这个粗俗的大嗓门不是艾十那厮是谁?还风花雪月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悄悄的挪到了九阿哥的背后缩起来,省得和这个只知男盗女娼,不懂尧舜禹汤的纨绔子弟打照面。 “十四弟怎么也过来了?” 九阿哥问。 “今儿给额娘请安时,听额娘讲了一段有趣的‘梅花论’和‘治学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出自于八格格的伴读董鄂格格之口,便想来见识一下这位小才女,没想到倒和九哥十哥不谋而合了。” “那你今天可不虚此行了” 九阿哥一把将我从他身后揪了出来:“知道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无处遁形了,果不其然,眼前站着的,正是艾十和艾祯。苍天啊,你是高度近视加散光,还是青光老花白内障?怎么好死不死,偏偏安排我和这三个霸王结下梁子了呢? 好一会儿,艾十艾祯方找回了自己的下巴,一个摸着腮开始练习皮笑肉不笑,另一个则眉毛倒竖如牙刷,眼睛圆瞪赛铜铃。 ……我突然鄙视起自己来,有必要这么抖如筛糠,惊若寒蝉吗?不错,得罪了天皇贵胄无异于活的不耐烦,但已经吐出去的唾沫总不能让我趴在地上再舔回去吧。反正要不是阴错阳差下的借尸还魂,我早就和这个人间说拜拜了,如今在这里活着的每一日都是赚到的,既然如此,就干脆做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好了。 思及此处,我镇定下来坦然的一一看回去,三位阿哥,咱们能化干戈为玉帛当然好,倘若化解不了,我也要‘竹死不变节,花落有余香’。 (注:康熙年间的皇子到成年后才给予封号,搬到内务府分配给他的府邸。未成年前集中居住在乾东五所及乾西五所以及西长房、兆祥所,还有位于武英殿西面的咸安宫的左右两庑。其中,九阿哥和十阿哥都住在兆祥所中) 第13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辩我是雄雌?”十四摇头晃脑的凑了过来“唉,情痣犹在,然雌雄已改,请问在下应该称呼你为吴兄弟,还是董鄂格格?” “管它雄的雌的,敢绕着弯的骂爷不知羞,对,还骂爷是狗!爷饶不了她。” 十阿哥一副要冲过来逮住我好好修理的模样。 赶紧撤退了好几步,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正面冲突?你当我傻啊,我转向九阿哥正色道:“这里可是宜妃娘娘的咸福宫,当真闹将起来,不仅我和几位爷吃不了兜着走,就是宜妃娘娘脸上也不好看。” “你在威胁九哥?” 十四惟恐天下不乱。 “奴婢不敢,但今儿可是十一阿哥的四周年忌日,九阿哥,你确定要惹宜妃娘娘生气吗?”擒贼先擒王,其他宵小先到一边凉快去。 “咱们走!” 九阿哥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可——”十阿哥不甘心,但一看九阿哥那糁人的眼神,便自动蔫了,尾随着便出了院落。十四一看其他两人都走了,自己还杵在这儿唱什么‘独角戏’啊?也跟着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你还能一辈子都不出咸福宫吗?” ……睡不着,今儿虽有惊无险,但只怕躲的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我当然不会指望三个‘恶茬儿’能将军额上跑起马,宰相肚里撑上船,可自己搜肠刮肚也寻不出一条好计来,辗转反侧,忧思难寐……索性起身,外出溜达一圈,深夜的咸福宫是寂静的,偶有几个值班的太监宫女也都没精打采的打着瞌睡,我不想惊扰任何人,便沿着偏僻的地段走,走着走着却隐约听到空气中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闹鬼了?不禁打了个寒颤,想扭头就跑但又按捺不住向来旺盛的好奇心,便哆嗦着向歌声的发源方向又靠近了两步,这回可听清了: …… 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 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 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 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 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 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 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 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 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 雌雄空中鸣,声尽呼不归。 却入空巢里,啁啾终夜悲。 …… 好一首夜半燕儿歌,道尽了天下父母的殷殷爱子心,忍不住寻歌而去,终于在转角的偏僻回廊处,看到了一抹孤绝的倩影,仅着一件单衣萧萧立于夜风中的她,宛如一尊圣洁的雕塑,是宜妃!在我的印象中,宜妃向来是娇贵而世故的,有着如丝的媚眼和袅娜的身姿,是康熙的宠妃,后宫的翘楚。可今夜的她,已蜕去了这层世俗的外壳,沉浸在忘我的思绪中,遗世而独立。我踌躇再三,决定还是不要去扰了她的心境,后宫的环境太憋屈,偶尔发泄一下对身心是有好处的,于是便轻轻的退了回去。 翌日,宜妃病了,我不禁又诅咒起这‘吃人’的后宫来,非把女人当金丝雀一样养到‘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软弱状态,想当初,我们学院的女生头晚熬通宵上网,第二天考一天的试,晚上还能活蹦鲜跳的去唱卡拉ok,简直没有可比性。 话虽如此,还是不免担心起这位‘慈母’来,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古代的医疗条件又不大好,果然,到第三日的时候,宜妃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一些,一咳嗽起来便很难止住,并伴随着痰多胸闷的症状。这天一下学嘉彤和我便直奔过来请安,却见九阿哥已在那里,正软言细语的陪着宜妃说话,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天伦图。 正欣赏着呢,却见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大桌膳席进来。“奴才李德全给宜主子请安,主子吉祥。”李德全上前依次施完礼后道:“万岁爷听说宜主子身体不适,急的不得了,特命御膳房准备了一桌清淡的膳食呈上,并御赐‘金茎露’一壶,万岁爷还让奴才转告宜主子,要放宽心怀,好好养病才是。” 宜妃急忙挣扎着起身率领一宫众人叩谢‘天恩’,看着李德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不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清朝森严的等级制度体现在吃穿住行等各个方面,其中后宫的嫔妃按等级不同,一餐吃几个菜,吃哪种米做的饭,用什么级别的餐具,都有明文规定,稍有差池便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其中皇帝的饮食也专门有‘文件’说明,御膳每餐一百二十道菜,另有果品、点心、主食、弥缝儿的“粥品”,摆三桌,咸菜摆一小桌。但康熙皇帝“崇尚节俭”,不太爱摆谱,一般一餐也就三十几道菜,即便如此也吃不完呀,于是康熙便经常将吃不了的菜赏赐给某某人以示特别的‘恩宠’。收到此类‘残羹冷炙’的人往往会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儿甚至有的还把它供起来直到酸臭了为止,简直把这当作是光宗耀祖的‘殊荣’了。 何况这次的赏赐可不是皇上吃剩下的东西,而是特意准备的超过了妃子等级的膳席,即使宜妃心里并不把此类‘虚情’当一回事,但表面的工夫必须做足,以免有什么不好的闲话传出去引火烧身,所以,宜妃再次毕恭毕敬的叩谢了皇恩后,入座领席,她显然并没有食欲,举箸后却迟迟不肯落下,九阿哥见状便在旁柔声劝道:“额娘身子不适,饮一杯酒意思到了就好,皇阿玛是不会怪罪的。”说罢给宜妃斟了一杯‘金茎露’双手奉上,宜妃略带欣慰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接过去一饮而尽。 可能是饮的太急,也可能是烈酒刺激了喉咙,她猛烈的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突然,咳嗽声嘎然而止,宜妃的双手开始挣扎着向前狂抓,脸色逐渐变成了青紫色,咽喉中有痰鸣声,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快传太医!” 九阿哥陡然变色,声音也颤抖的厉害。 是痰液阻塞了呼吸道导致病人无法呼吸!我迅速做出了判断,太医院位于文渊阁以北,从咸福宫往返太医院最快也得二十多分钟,也就是说,等太医来了,黄花菜都凉了。该怎么办?倘若在现代,当立即采用‘吸痰器负压吸引’来将呼吸道内堵塞的分泌物吸出,可现在在古代啊,我上哪儿找吸痰器去? 不行,一定要救宜妃娘娘,这位思儿成疾的母亲,唯今之计,只有采用‘口对口吸痰法’和胸外挤压措施了,来不及多想,我冲了上去,对急得团团转的九阿哥吼道:“要救娘娘,就听我的,快,把娘娘的双手按住!” 九阿哥本来是关心则乱,此时也回过神来,忙伸手将宜妃的双手按住,好,开始,第一步,叩打胸背部,借助震动使分泌物松脱,完成;第二步,将右手食指、中指、环指同时按压于患者的喉结部,先旋转按摩数圈,然后向下按压1cm,完成;第三步,使病人的头后仰并捏住病人鼻孔,口对口吸出呼吸道分泌物,解除呼吸道梗阻症状;没时间做心理建设了,就当她是我自己的母亲吧,我低下头去……一口腥涩的浓痰被我吸出吐掉,好,有呼吸了但气若游丝,赶紧实施胸外挤压措施……好的,呼吸已恢复正常,脸上的青紫色也逐渐消失,我舒了一口气,此时才猛然感觉到一阵恶心,忙冲出屋外,一通狂呕,妈妈咪啊,这一次把这一辈子该吐的都吐了,‘上辈子’用心学了那么久的医,终于在‘这辈子’救了人,我突然好想笑,但笑着笑着眼泪便下来了,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第1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百感交集之间,嘉彤递来一杯茶,我漱了口,嘉彤又递来一杯,喝不下去,于是又用来漱了口……感觉好多了,正想深深吐一口浊气,嘉彤却上前一步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很快我感到一阵湿意,这孩子在哭呢,去年刚失去了亲生母亲,今夜又险些失去养母,一定吓坏了吧,我轻拍着她的肩软语安慰,脑海里却不经意间闪过一句话: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难道,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从此,我不再是过客,而是归人了吗? 正想着如何才能挥挥洒洒将这世界看通透呢,一相貌古拙的中年太医带着一名十六七岁模样的医女匆匆而至。两人行至门外,正欲请人通传,却被早候在那里的大宫女思宁急急接了进去。 就要问诊了吗?岂不是有机会亲眼目睹清朝的御医为后妃问诊的实况了,我激动的难以自已。忙又安抚了嘉彤几句,便跟着步入厅内,嗬——不禁吃了一惊,才一会儿工夫,怎么就多了一层厚厚的帘子?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这是古代呀,除去极其特殊的情况(如节日庆典了,皇宫盛宴了,随皇帝微服私访了等),后宫的嫔妃们是不允许见除皇帝和自己儿子之外的任何男子的,就像红楼梦里贾元春封为贵妃后回府省亲,哪怕是见她的亲爹贾政呢,也必须隔着一层厚厚的帘子。但见那太医已行完礼,低眉敛目垂手侍立于一扇大大的屏风前面,九阿哥坐在屏风和帘子之间对他低声说着什么,那太医脸上正一阵青一阵白的,我心里就纳闷了:宜妃和太医之间隔着屏风和帘子双重障碍,而中医诊断又根本离不开望闻问切,难道还能‘隔山望牛’不成?正不可思议呢,却见那太医转向我深深一揖道:“董鄂格格在危急之时能当机立断,处置得当,贺孟頫既感且佩。” 贺孟頫?历史上那个替太子胤礽配过春药后来又在‘衣带秘信’事件中告发废太子的太医贺孟頫?心里虽然吃惊,表面上却不得不作出谦逊的模样敷衍了两句,一转头却看见九阿哥正盯着我发愣,赶紧又把头转了回去。 “娘娘的脸色如何?” 贺太医毕恭毕敬的发问了。 “嗯……娘娘的脸色白里透红。” 帘子里传出了医女怯生生的回答。 白里透红?还与众不同呢!对了,宜妃化着妆,在胭脂水粉的映衬下,估计也只能白里透红了。 通过辨别脸色的‘五色诊’宣告失败。(注:‘五色诊’属望诊的内容,即根据患者面部出现青、黄、赤、白、黑等色泽的变化 而进行辨证诊断的方法。) “娘娘的声音可有异常?口中是否有异味?” 贺太医又温和的问道。 “嗯……娘娘现在暂时没有力气讲话……至于异味,奴婢闻不出来。” 医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 也难怪,堂中那个精美绝伦的寿山仙鹤焚香炉一直在香雾腾腾,袅袅不绝,在那妙不可言的龙诞天香的干扰下,就是警犬的鼻子也会失灵。 ‘闻诊’继而宣布失败。 “娘娘有咳嗽并伴随着痰多胸闷的症状,那么,娘娘咳出的痰是什么颜色?是稀薄还是粘稠呢?” 医女对此问题就更没有发言权了,宜妃的几位近身侍女却又意见不统一。思宁说好象有点白,思晴说应该不是白色,思云说不是稀薄的,思叶说似乎也不很稠,搅得贺太医是云里雾里,稀里糊涂。 唉,我险些掬出一把同情的泪水,估计这四位谁也没有仔细观察过,毕竟她们并不清楚痰的颜色和状态可是诊病的一个关键要素呢。难怪古医有云:宁医十男子,怕治一妇人。这一路行来,多少禁忌和障碍摆在那儿,多少模糊语言干扰视听,在这种情况下要做到精确诊断,恐怕真是‘难于上青天’。 好了,‘望闻问’相继阵亡,只剩下‘切’了。 果然,贺太医开口了:“茯苓,为娘娘切脉吧。” 那医女原来叫茯苓?竟然起了个药名,倒也和她的职业贴切。 半晌,茯苓迟疑的发出了颤音:“是……洪脉?……不不,好象是牢脉?……嗯……又象是促脉……” 众人面面相觑,神仙姐姐,你给个准信行不?这三种脉象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啊,这思维的跳跃幅度未免也太……茯苓也显然意识到了,她忙跪下哭道:“宜妃娘娘恕罪,九阿哥恕罪,奴婢跟齐佳姑姑学医还不到半年,真的还没有学会把脉,奴婢不敢,奴婢该死……” “够了!” 九阿哥拍案而起:“朝廷养你们这帮狗奴才是做什么吃的?把这个废物拉下去掌嘴,狠狠的打!” 贺太医急忙磕头求饶道:“九爷有所不知,几位年长的司药女官,典药女官还有掌药女官都因为到了年限被放出宫了,新来的医女确实还青黄不接,负责西六宫的专门辅助太医工作的姑姑齐佳氏住在皇城外,已在下匙前出了宫,娘娘又是急症,待诊处今夜刚好轮到奴才值班,所以……所以……”说到后面已是语无伦次,眼泪都快下来了,直把头磕的跟捣蒜似的,茯苓被两名太监拖了出来,拼命的落泪,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且慢”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捧了一杯茶递给九阿哥道:“九爷喝口茶消消火,他们的错先记下罢,眼下还是娘娘的病要紧。” 九阿哥愣了一下,接过茶去呡了一口,递了眼色过去,小太监们便放了手。 “贺太医,宫里已下了匙,齐佳氏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入宫,还有别的合适的人选吗?” 九阿哥的话阴的糁人。 贺孟頫忙答道:“齐佳氏在宫里侍候了近二十年,最是妥当,另外还有负责东六宫的陈佳氏,可她也住在宫外……” 贺太医被九阿哥‘吃人’的眼神吓的当即把嘴闭的像个受了惊的蚌壳。 九阿哥怒极反笑,眼中却蓄满了风暴,我突然想起进宫前夕,曾听表哥熠熙谈起外界对几位出风头的皇子的评论,什么‘老大武,老三文,冷面四笑脸八,毒蛇九野猪十,拼命十三莽十四’,意思是大阿哥勇猛过人,三阿哥文采出众,四阿哥是令人敬而远之的冷面修罗,八阿哥则是八面玲珑的笑面菩萨,九阿哥有着毒蛇般‘致命’的魅力,十阿哥则具备野猪般憨野的天性……表哥特别强调,切记别惹上四八九这三位爷,结合无数‘前人’的经验基本上可得出以下结论:得罪其他人有活路,得罪这三位,唉……他夸张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不禁甩了甩脑袋,毒蛇九要咬人了吗?不,一定得做点什么…… 第15章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有这样一类可悲的人,拥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其最直接的证据便是:他们的嘴巴动的比脑袋还快。凄惨的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应该用定喘汤!”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 “定喘汤?” 九阿哥和贺太医异口同声,两人对望一眼,贺太医抢到了发言权:“可是,据娘娘的贴身宫女所言,娘娘的病是由于头晚在屋外受了凉引发的,再加上娘娘的症状是咳嗽痰多,胸闷气喘,所以,昨日值班的杨太医开出的处方是能够解表散寒,祛痰定喘的小青龙汤,董鄂格格何以突然提出定喘汤呢?” “因为娘娘是由于风寒外束、痰热内蕴所致的哮喘症,也就是说,娘娘本来有痰热内伏,又因外感风寒而触发,形成外寒内热证,即俗称的“寒包火”,因此治疗方法应是解表清里,寒热兼治,温清并用。 的确,‘小青龙汤’和‘定喘汤’均可用于外有风寒,内有痰蕴之哮喘症。但两者是有根本区别的,‘小青龙汤’针对的是寒痰而‘定喘汤’针对的是热痰,‘小青龙汤’用的是温化水解之法,而‘定喘汤’则为清热化痰之法。”一触及自己的本行,我的话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 “说的好,但朕更想知道的是,你凭什么认为宜妃体内蕴滞的就是热痰呢?”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直把我吓的七魂丢了三魄,六神找不回主位,老天,皇帝出行不是有静鞭开道吗?可为什么这位康熙皇帝却能神出鬼没,就跟脚上装了个消音器似的,难道他不是属马的,而是属猫的? 腹诽归腹诽,先随着众人跪下行大礼才是正道,“都起来吧”康熙皇帝手虚扶了一下,随即又急道:“宜妃,你不要起来,好好躺着才是,刚才的情况朕已经知道了,你不要怕,朕将太医院院判黄远带了过来,今天朕就要守着看看太医院是如何为你诊病的。” 记得‘前世’的时候,有部电视连续剧好象叫“康熙微服私访记”,里面康熙最宠爱的妃子便是宜妃郭络罗氏,无论是出游还是微服私访,康熙都必定带着她,如今看来,伟大的康熙陛下对宜妃的疼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呢,不禁小小的为宜妃高兴了一下。 “董鄂格格,皇上在问你话呢。”李德全小声的提醒了一嗓子。糟糕,又君前失仪了,不禁大大的为自己悲哀了n下,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的话,寒痰的症状是痰白清稀有泡沫,舌苔薄白而润;而热痰的症状是痰稠色黄,舌苔黄腻,宜妃娘娘的症状属于后者。另外,可以通过诊脉来确定,前者应是脉浮紧,后者则为脉滑数,即既有滑脉的表现,又有数脉的表现。”冷汗都冒出来了,真是的,皇帝不也一样是地球上的高级哺乳动物吗?有必要吓的手脚哆嗦,声音发颤吗?严重鄙视自己。 “皇阿玛,额娘咯出的痰的确是粘稠带黄,而且,刚才额娘危急的时候,是董鄂格格及时吸出了阻塞住额娘呼吸的痰液,而儿臣当时却惊慌失措,儿臣惭愧难当,请皇阿玛责罚。” 九阿哥突然跪地禀道。 九阿哥为什么突然说这话?难道,他是明为请罪实则为我说话吗?的确,君前失仪外加妄议皇妃病情,条条都犯了宫中的忌讳,我为什么就做不到‘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呢?真是歪嘴马卖了个驴价钱——吃的是嘴上的亏。 “起来吧,关心则乱,乃人之常情,朕不怪你,至于董鄂……”康熙似乎在考虑要怎么拾掇我,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皇上,既然董鄂格格精通医道又句句在理,微臣斗胆恳请,让董鄂格格为宜妃娘娘诊脉。” 说话的应该就是太医院院判黄远了(院判官居六品,相当于太医院的副院长),此时他话虽恭敬但眼底里的冷意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意图:不错,我刚才的话相当于否定了他手下太医的诊断结果,也就是质疑了太医院的权威,而且是当着康熙的面。所以,他也要给我难堪,可惜又是一个人算不如天算,昔日的菀葶固然不会诊脉,可本姑娘‘上辈子’是中医学院的高才生呢,当然,失手把自己针灸到‘这辈子’的那场意外排除不计。 “你会吗?想好了再回答朕,你要明白,皇宫不是明珠府,更不是儿戏。”康熙看向我,瞳仁犹如无波的古井,但这未必又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呢? 吾爱息事宁人,但吾更爱真理。“回皇上的话,奴婢愿意一试。”很好,这次的声音没有颤抖,反倒有种慷慨生哀的气势,想当初荆轲兄也就是这样慷慨生哀的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后来也就真的不复返了。 走进帘子里面,目光和宜妃碰上,宜妃的眼神充满了安抚的温暖,仿佛在说: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你的。我回了一个自信的微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更何况,自己的诊断建立在事实基础上,错的那个未必是我。 让宜妃手臂伸平,手心向上,使手臂与心脏接近于同一水平,然后三指同时切脉,平心静气,敛精宁神,将神识完全融入进去,健康人脉象应为一息4至,寸关尺三部有脉,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而宜妃的却是……嗯,心里有底了。 “启禀皇上,宜妃娘娘的脉象去来促急,达到一息六至甚至六至以上,此乃数脉的特征,而数脉是热证的主脉;另外,宜妃娘娘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漉漉如欲脱,此又为滑脉的特征。滑脉主痰饮,食滞等证。所以,奴婢的结论是:脉滑数。” 不卑不亢的讲完,却发现众人皆呈诧异之色,“黄远,你再去为宜妃诊脉。”康熙发话了。 “回皇上的话,这似乎于礼不合……” 黄远不敢领命。 “把花帐放下来,再在宜妃手上搭上一层薄纱,就这样吧,今儿就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了,朕就在这里等着你的结论和处方。” 大概一柱香的工夫,黄远出来了:“启禀皇上,正如董鄂格格所说,是脉滑数,微臣的处方是:定喘汤。” 第16章 东边下雨西边晴 看来黄远并非一个护犊子护到不讲原则的人,他将所开方子交给贺太医与茯苓,命两人下去煎药呈上,又向康熙请罪道:“太医院出现严重误诊,微臣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医者之道,事关生死,尤当慎之又慎,须知庸医误人的道理。那个昨日值班的杨太医,遣回原籍,五年之内不可录用;至于你,罚去三个月的俸禄,官降一级,仍留任太医院院判一职。” 康熙简明扼要的处置完毕,我暗暗舒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啊,千万别再遇到这种事了,我稚嫩的心脏是很脆弱的。 “董鄂.菀葶,你可知罪?” 康熙一声叱喝吓的我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奴婢罪行累累,不知皇上指的是哪一条?” “你倒说说看,怎么个罪行累累法?” “奴婢轻狂孟浪,妄议皇妃的病情,此为一罪;奴婢不守本分,身为伴读却对太医的诊断指手画脚,此为二罪;奴婢才疏学浅,却歪打正着,此为三罪;皇上,菀葶知罪认罪也情愿领罪,但倘若上天再赐给菀葶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菀葶依然会犯下相同的罪行。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菀葶愿用自己的‘一得’去弥补太医院的‘一失’。谨言慎行,奴婢所欲也;推心置腹,奴婢亦所欲也;若两者不可得兼,则舍‘谨言慎行’而取‘推心置腹’者也。” “哈——好一张三寸不烂,巧舌如簧,朕倒要考考你,看你有没有资格用所谓‘一得’弥补 ‘一失’。众所周知,方剂由君药(主治药)、臣药(辅助药)、佐药(兼治药)以及使药(药引与调和诸药的作用)四个方面的药物组成,你倒说说看,定喘汤里的九味药材的功效与类别。” “回皇上的话,麻黄宣肺定喘、兼解表寒;白果敛肺定喘、祛痰止咳。这两者一散一收,乃是君药。苏子宽中利气,款冬花化痰止嗽,杏仁润肠通便,半夏降燥化痰,这四味药为臣药。桑白皮清热肃肺,黄芩清肺理中,为佐药;而甘草调和诸药,乃是使药。” “嗯,看来倒是朕小瞧你了,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回皇上的话,奴婢都是跟额娘学的。”菀葶的额娘纳兰.敏慧已于去年染疾谢世,就算康熙起了疑心也是死无对证。 康熙点了点头:“你孟浪轻狂,越俎代庖,坏了宫里的规矩,该罚!” 虽说雷霆雨露,皆为皇恩;虽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虽说河有八曲九弯,人有三回六转……可我的心,却为何觉得这般的憋屈? 嘉彤一副要冲出来求情的模样,却被九阿哥拉住,九阿哥又冲我轻轻的摇了摇头,那眼神似乎在说: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 是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这蚂蚁的小胳膊又怎拧得过人家大象的腿?我平静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道:“任凭皇上处罚。” “好,朕就罚你为宜妃守夜伺候,直到她病好了为止。” 咦——?雷声大大的,雨点小小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却听到康熙又道:“你在关键时刻处置得当,救了宜妃,又敢于当面质疑太医的诊断,有胆有识,当赏!说说看,想要朕赏你点什么。” …#¥%¥#…!?……别激动,也不要冲上去抱着康熙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儿的山呼万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褒贬不露,笑望长空云卷云舒。我深吸了一口气:“奴婢赶巧了而已,哪里当的起皇上的赏赐”先虚伪一下“只是,奴婢听说文渊阁、武英殿、乾清宫、养心殿、摛藻堂和景阳宫等处,都藏有大量的珍贵书籍,并设有‘阅览室’,可是,除了摛藻堂,其它地方奴婢都进不去,所以,奴婢斗胆恳请皇上,赐予奴婢进去长见识的权利。”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虽然总是对内容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但只要能摸摸看看,就觉得心情好。 一言毕了,却见康熙旁边的李德全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登鼻子就上脸,顺杆儿就往上爬的主吧,康熙笑道:“好个猴崽子,得了好就卖起乖来了,也罢,除了养心殿,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记住,只可阅览,不能借出,还有,贪多嚼不烂,可别学了猴子掰包谷。”…… 服侍宜妃喝完了药,又用鱼腥草、麻黄、细辛煎水取汁后兑入冰片,倒入有嘴壶中,请宜妃对着壶嘴反复吸其药气,这是跟导师学到的经验方,其止咳平喘消炎作用甚佳,果然,宜妃渐渐感觉好些了,终于沉沉睡去,我帮她捋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室外,却见思宁思云都守在外面呢,“九阿哥让奴婢等格格出来后转告格格,到院子里去找他。” 思宁轻声告诉我。 找他?他倒好,康熙临走前不仅准了他留下守夜的请求,还格外开恩,特许了他明日不用去上书房读书,就留在咸福宫里陪宜妃说话解闷,康熙走后不久,又遣人送了些古玩字画过来以奖励九阿哥的‘孝心’,哪像我们这些可怜人,今晚守夜,明日陪读,却连加班费都捞不到。 月色溶溶夜,花香满满院,九阿哥正惬意的躺在摇摇椅上沐浴月光,享受派!他见我过去便指指旁边空着的那把摇摇椅,我想了想也学着他的样儿躺在上面,好舒服呀,夜晚的空气浸淫着一股子特别的甜,星空如此灿烂,仿佛触手可及,令人横生出‘尽吸西江,细酌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长啸,不知今夕何夕’的感慨,不禁深深的呼吸,想把这一刻的陶醉渗透进五脏六腑。 “轻一点儿,当心把满天的星斗吸进鼻子里去。”他疏懒的开了口。 “那你可有艳福罗。”我笑答。 “什么意思?” “我把星星掳走了,月亮能不跟来吗?月亮来了,你不就可以见到嫦娥了吗?” 一时间两人都笑了起来,这算不算相逢一笑泯恩仇呢? “你——”同时开口。 “你先说。” 怎么又是同时? “刚才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真的惩罚我?”我抢先发问。 “皇阿玛素来推崇‘宽仁’,又非墨守成规的古板之君,即使讲错了,他顶多就是呵斥几句,再将你送到惠妃娘娘那里,命其严加管教而已。何况你又字字珠玑,句句成理,恐怕他老人家心里惜才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真的责罚?倒是你,为什么就那么笃定额娘的体内是痰热内伏呢?” “其实,除了那些表面症状以外,还有个根本的因素就是饮食习惯,娘娘的口味偏重,又极爱油腻辛辣的食物,倘若一道菜里没搁辣椒、胡椒、姜、葱、蒜等调料,娘娘就碰都不会碰。”我答“而且,娘娘可是个挑食的人呢,她最爱的饮料是牛奶和红茶,最喜欢的水果是红枣、桂圆、板栗和荔枝;她爱吃牛肉鹌鹑和黄鳝,却讨厌鸭肉和甲鱼,而且还不怎么喜欢吃蔬菜……由于娘娘青睐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热性食物,所以渐渐的,体内就淤积了不少浊热之气,这些浊热之气在平素健康的状态下被压制着,可是前几天娘娘因为十一阿哥而情绪伤感又受了寒,于是正不压邪,体内的热毒便爆发出来。其实,我能够找到正确的病因,并不是因为真的在医术方面超过了太医,而是得益于自己就住在咸福宫,对娘娘更为了解而已。对了,五阿哥不也是娘娘的亲生儿子吗?为什么他不常来向娘娘请安呢?” “五哥在对葛尔丹的战争中毁容以后,就变的自闭起来,除去必要的场合,他几乎都不出自己的府邸,他也有来看额娘的,不过都是挑在咸福宫人最少的时候,其实,额娘表面上在皇宫里风光的很,但她的心里又何曾拥有过真正的快乐呢……” 也许是夜色太过醉人,也许是抚面的风太过的清柔,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觉东方已渐白…… 第17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混沌的白天总是紧随在清醒的通宵后,先浑浑后噩噩,整个人就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不拉叽的,总算熬到下学,正拖着脚往回挪呢,却见上书房外的空地上呼喇喇的围着一圈子的人。定睛一瞧,清一色的阿哥和他们的伴读,奇了,现在可是未时,不正是这群纨绔子弟们骑马射箭玩布库的时间吗?都眼巴巴的瞅什么热闹呢? 嘉彤和我同属‘好奇宝宝’型,立马就朝那圈子靠拢,钻进去一看,傻眼了。十、十三和十四三位阿哥伫立在正中央,一个个粗着脖子青筋毕露的,堪比那绿了眼的豺狼、下了场的斗鸡,似乎只要有人喊一嗓子‘雄起’,这叁儿就会扑拢一堆斗个死去活来。 怎、怎么回事?旁边的十二阿哥凑过来说了一下大概原委:今儿十三阿哥在汉学课上大出风头,于是一直和十三较劲的十四便大大的不爽起来,汉文师傅汤斌前脚刚离开,他后脚便冷嘲热讽上了,向来和十四穿一条开裆裤的老十也兴致勃勃的推波助澜,然后,这三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便杠上了,再然后就演变成了这样。 怎么没人制止呀?往周围一扫射,明白了,几位年长的阿哥都已过了到上书房受教的年龄,现在即使要读书,也是在自己的府邸由专门的侍读陪伴(注:‘侍读’均为鸿儒饱学之士,有层谋士和幕僚的意思在里面,与陪阿哥们一同上学的伴读有本质区别),七阿哥胤佑天生脚有残疾,在众兄弟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此时只是冷眼旁观,一点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八阿哥胤禩正奉旨外出办差,不在;九阿哥胤禟正在咸福宫做‘孝子’呢,不在;十二阿哥胤祹和善儒雅,根本入不了这三个混人的法眼,十五十六两位阿哥年龄又太小,一言以蔽之,在场的没有能镇住这叁儿的法宝。 嘉彤眼看着自己的十三哥以一敌二要吃亏,情急之下竟吼了一嗓子:“不许胡闹!”清脆的呵斥声将三位‘斗鸡’的注意力成功的转到了我们这边,老十老十四一瞅见我,登时一个脸黑的赛雷公,一个笑的像黄鼠狼。 “十四弟,既然八格格都发话了,咱们这些做哥哥的,也不能太不给脸不是?这样吧”十阿哥狞笑着指向我:“只要这个小伴读跪下来朝咱哥俩叩三响头,仰脖儿学两嗓子狗叫,再高喊三声‘我是赖皮狗’,今儿这事就算结了。” 这……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赖皮狗骂谁?”我瞪向十阿哥。 “赖皮狗骂你!” 十阿哥恶狠狠的瞪了回来。 “哦,既然是赖皮狗骂奴婢。那奴婢可不能和它一般计较了。”我笑咪咪的回答。 顿时四周一阵爆笑,新仇加旧恨,十阿哥的头顶都快冒青烟了,他涨红着脸便冲过来拽我,却被十二阿哥拦着:“十哥,你别胡闹。” 十二阿哥话还没落音呢,却被‘霸王十’狠狠一拳打倒在地上,十三欲冲过来,却被十四纠缠着,场面顿时火暴起来。 看着十二阿哥出血的嘴角和肿起来的脸,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起来,很好!毙虎者饱餐虎肉,畏虎者葬身虎口,姑奶奶今儿就要看看,这老虎屁股,到底摸不摸的? “啊——!都给我住手!”撕心裂肺的尖啸令众人都愣的一愣,效果达到,赶紧借着这当口说话:“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为一方,十三阿哥和奴婢为另一方,今儿就划出个道来好好比试,如果我们这方输了,奴婢就按十阿哥刚才说的办,但如果我们这方赢了,你们就必须向十二阿哥赔礼道歉!” “好的很,就这么办!小爷今天就要杀你们个落花流水春去也。”十四首先投了赞成票。 “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用不了几个回合,定叫尔等狼狈如丧家之犬。”十三岂能让十四在口头上捞得半点便宜? “比什么?”老十则直接切入正题。 “聚在一起扯皮斗殴不过是下里巴人的玩意儿,诸位都是未来大清国的顶梁柱,当然要文可安邦定国,武能开疆拓土”我答道:“所以,今天比试两场,一场为武,一场为文。奴婢和十三阿哥这方,武由十三阿哥出场,文则由奴婢出场,不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可有异议?” “我们这边武由十哥出场,文则由我出场。” 十四阿哥答道:“不过具体比试的内容则由两位对决的当事人自己决定,至于裁判嘛,由七哥来做。” “布库。”老十比十三大了近三岁,要彪悍一些,打起布库来更占优势。 “射箭。” 十三的箭法在阿哥中是数一数二的。 两人同时说出不同的选择,谁也不肯让谁。 “还是单脚斗鸡吧,划一个圈,斗三个回合,每个回合由一方把另一方撞出圈外为结束,但中途若双脚着地或屁股落地都是犯规,一个回合中犯规满三次者则算输掉了那个回合。”七阿哥提出新方案,这次双方都没有异议。 如火如荼的比赛开始了,所有人都兴致高昂……十阿哥猛如熊罴,十三矫若狸猫,第一回合,十阿哥赢;第二回合,十三阿哥赢;第三回合,两人竟双双同时摔出圈外,最后七阿哥胤佑判定为和局。 武争尘埃落定,文斗粉墨登场,“我们比赛围棋如何?当然,倘若董鄂格格没那胆子,十四爷我也不勉强。”十四提议外加激将。 “十四哥好奸诈,他的棋艺可是阿哥中的翘楚呢。” 嘉彤赶紧小声的附耳提醒我莫上了贼船。 我想了想道:“十四阿哥说围棋,奴婢当然不能驳了您的面子,只是对弈一局实在太花时间,咱们不如玩个新的玩法,在一小盆里放进25枚围棋棋子,咱们两人轮流拿,一次最少拿1枚,最多拿3枚,谁拿到最后一枚棋子谁就算输。当然,倘若十四阿哥没那胆子,奴婢也绝不勉强。” 周围的阿哥们都对这新玩法好奇的紧,便纷纷撺掇起十四来,十四本来就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哪经得起激?当即拍板道:“就比这个。” 很快便有人摆好了道具,我忙不迭的边伸手边道:“那奴婢可就要先拿了。” 手刚伸到半空便被十四啪——的一声打了回去:“凭什么你先,当然是爷先拿才对。” 十四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又神气活现的先拿了两枚起来。 成了,就怕你不先拿!我内心雀跃欢腾,但表面上却伪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一边撇着嘴一边跟着也拿了两枚起来。其实这个游戏的窍门就在于:让对手先拿,随便他拿几枚棋子,自己只要遵守每轮中所拿的棋子数与对手所拿的棋子数加起来是4的原则,即如果十四拿1枚,我就拿3枚;十四拿2枚,我也拿2枚;十四3枚,我就拿1枚。最后必定能给十四留下1枚棋子而获胜。 随着棋子越来越少,十四突然领悟过来,“你使诈!”他咬牙切齿的指着我:“这该死的游戏是谁先拿谁就注定输!” “兵者,诡道也。”我冷笑:“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究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奴婢谢十四阿哥承让。还请两位阿哥遵守比赛前的约定,向十二阿哥赔礼道歉。” 十四瞪视了我半晌,终于勉强向十二阿哥拱了拱手:“十二哥,得罪了。” 十四转向我:“至于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的帐,自然会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他拔腿就走,老十紧随其后,走了几步,老十又突然转过头来朝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次的梁子是真的结大了。 第18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回到咸福宫,心里闷闷的,事态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和老十老十四尽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性已约等于零。和两人初见时,觉得他们率性自然,促狭里又带点霸道,不多时便处的像哥们一样,可因为‘蝶行游戏’的事自己恼了,耍小聪明‘臭骂’了他们一顿,由此葬送了本可建立起的友谊;今儿,又因十二阿哥被打而冲动起来,令彼此本已交恶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上辈子的自己,打小便花花肠子多,又是个刺儿头,性子急,好冲动,虽然表面上伶牙俐齿让别人占不去便宜,但实际上暗地里也没少吃亏,为此母亲常教育我“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乃惹祸之胎”……唉,算了,既定事实已经酿成,现在就算为已经打翻的牛奶赔上一桶的眼泪,也是于事无补。 好在宜妃的病情已减缓了不少,九阿哥也被打发回兆祥所‘补眠’去了,我去请安时,宜妃体贴我昨晚一夜没睡,便留下嘉彤陪她,让我回暖晖阁先好好睡一觉。可不久前的那场激烈对决令我还处在亢奋状态呢,想睡也睡不着,便在院子里来回跺步,却不小心听到了院外两名小太监的‘体己话’。 “我今儿特意去瞧了绛雪轩前的那个木化石盆景,敲一下是铿然有声,可有意思了。” “嘿,那算什么呀,孝懿皇后生前住的钟粹宫后苑里有口井,那井是用灵璧石砌成的,色如漆声如玉呢。敲击起来金声玉振,余音悠长,连皇上都夸奖‘此声只应磬石有,人间它石几回闻’……” 小太监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好奇心却泛滥成灾,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口灵璧石井,太孤陋寡闻了,反正睡不着,不如去看看这井究竟有多神奇。 钟粹宫为东六宫之一,是孝懿皇后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在孝懿皇后之前,康熙还先后立过两位皇后,即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太子胤礽生母)和孝昭皇后纽祜禄氏,可惜两位皇后都福薄命浅,分别于康熙十三年和十七年辞世。康熙帝因此担心自己命中‘克后’,只将佟佳氏晋为皇贵妃统率六宫,却迟迟不敢给她皇后的封号,直到康熙二十八年佟佳氏身染沉疴弥留之际,康熙才流着泪颁诏天下,册立佟佳氏为后,然立后的喜讯也未能挡住死神的脚步,佟佳氏于正式被立的当天西去,年仅二十九岁,是清朝生前被册立的皇后中在位最短的一个。孝懿皇后去后,康熙恸悲,命钟粹宫的一切均按孝懿生前一样,不许移动分毫,也不再安排其他妃嫔入住,于是,钟粹宫便闲置了起来,从此伊人已登仙境去,此地十载空悠悠。 钟粹宫的后苑里,一簇簇嫩紫的蝴蝶兰正摇曳在微风中,恰似那翩翩飞舞的蝶,飘逸旖旎,置身其里,顿生人在画中行的美好错觉,心境登时澄澈明朗起来,仿佛刚饮过一杯美酿琼浆。紧接着,我看到了那口传说中的井,急忙跑了过去,咦——?好象只是一口普通的青石井呀,我取出自己特意带来的敲核桃用的小锤儿敲了敲,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好象不太对劲儿,纳闷中……手中的小锤儿却突然被人夺走,还没等我看清楚是谁呢,竟被人拦腰抱起,扑通——回过神来,自己已跌坐在井中,狼狈的爬起来,还好,井水不深,差一点儿齐腰,仰着脖儿向井口望去,不出所料,扔我下井的,正是十和十四这两个冤家对头。 “天做孽,犹可谅;自做孽,不可活了吧。”十阿哥趴在井沿上笑的像偷腥成功的猫。 “奸诈!卑鄙小人!”我怒斥。 “兵者,诡道也。”十四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先无中生有、诱敌深入,再以逸待劳、请君入瓮。啧啧,有人就乖乖的变成井底之蛙了。” “仰脖儿学两嗓子狗叫,再高喊三声‘我是赖皮狗’”十阿哥继续嚣张:“在井里不好叩头,就撞井壁好了,要撞出响来让爷听听,没准儿爷听高兴了就拉你起来。” “白日做梦!”输人不输阵。 “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十四故意拖长了声音。 “有本事你就落井下石好了!”山无脊梁要塌方,虎无脊梁莫做王,人无脊梁莫做人,做个米袋装饭粮,还能真落井下石啊,我才不信呢。 “这可是你自找的。”十和十四居然异口同声,接着,又一个东西被扔下了井,不看还好,这一看……#¥%¥#……我想尖叫但发不出声,我想逃却没有路,蛇!他们扔下来一条蛇,一条活着的蛇!上辈子小的时候,母亲曾带我去算命,那位据说很灵的算命先生按照我的生辰八字翻开了一本厚厚的古书,那天具体算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但页面上有一幅插图,画的是一个人被蛇咬住了脚后跟,这画令我胆战心惊了好久,从此便谈蛇色变,畏蛇如虎。蛇在井水中欢快的游动,我则紧贴在井壁上瑟瑟发抖,有谚语说猫有九条命,又有谚语说好奇心杀死猫,可见这好奇心是多么可怕,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十哥,咱们先去用膳,待会儿再来看好戏。” “也好,先回兆祥所,这小妮子太可恶,可不能便宜了她。”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走了!?深宫古井,人蛇对峙……蛇每一次擦碰过身体,都情不自禁的一阵颤栗,这是何等的煎熬……渐渐的,我觉得自己只有入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这时,依稀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一声天籁从头顶传来:“董鄂,你没事吧?”是九阿哥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不禁一松,鼻子便抖然酸了起来:你没长眼睛啊,被一条蛇不停的骚扰,还能没事吗? 腹诽的厉害,却终究还是不敢发声不敢动,万一一弄出动静来蛇就大开杀戒怎么办? “爷,井里还有条蛇!董鄂格格肯定吓昏过去了。” 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太监?我是吓的不敢昏过去,忽然眼前一黑一闪,接着扑通一声,又一个物体落入了井中……水溅了我一脸,那蛇好死不死,竟窜到了我的身上,完了,这次是真的要昏过去了…… 第19章 人歌人哭水声中 蛇,那条还不知有没有毒的蛇,就这样窜过来与我亲密接触,我崩溃了,眼睛再也关不上闸门,开始哗哗的放水。 “玉环?”刚落下来的那个物体发出了人声,什么玉环?我还飞燕呢。 “别怕,这是十弟的宠物蛇,从小便拔了蛇牙养在鱼缸里的,性子最是温顺不过,你看,它身上一圈又一圈的藕色纹线,所以我们都管它叫玉环。”九阿哥伸出了上帝之手,把玉环从我身上拨回了水中。 闹了半天,是个没牙的呀,已遗失殆尽的元气迅速恢复了几分,细看两眼,这玉环纤细得宜,光彩照人,还真挺好看的,“我还以为十阿哥会给他的宠物取什么‘暴牙’、‘戾蛋’之类的名字。”玉环和野猪十,怎么搭配怎么别扭,还是夜叉和野猪十比较般配。 “老十按出生时辰算属蛇,所以十岁那年,温僖贵妃把玉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可惜温僖贵妃在十弟十一岁时便辞世了,说起来玉环还是温僖贵妃取的名字。” (注:十阿哥胤誐是孝昭皇后的妹妹温僖贵妃所生,可以说除了胤礽之外,胤誐是阿哥中出生最高贵的皇子) 原来老十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好象不怎么生气了,毕竟这里面恶作剧的成分居多,老十和老十四并没有真正的伤害我,不是吗?冤家宜解不宜结,决定了,出去后一定想办法把这场冤孽化解,即使成不了朋友,也至少不要做敌人。正想着呢,却见九阿哥突然低声的笑了起来。 “你干嘛笑的没肝没肺的?”我没好气。 “没肝没肺?我本来在兆祥所睡的好好的,一听到老十和老十四的谈话就十万火急的赶过来英雄救美,可是,美人也忒不给面子,一见着英雄就哭的稀里哗啦的。”他笑的更欢。 “胡说,谁哭的稀里哗啦了?明明是你跳下来时溅上去的水。”恼羞成怒,坚决不予承认。 “是这样溅上去的吗?”他突然掬起一把水,飞快弹到我脸上。 嘿,这家伙!“不对。”我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是这样的!”划起一掌水给他浇了回去,却见他正盯着我身后的井壁突然发起呆来,竟毫不躲闪,被淋了个扑头盖脸。 怎么了?顺着眼光转身望去,却在井壁上发现了两行刻着的小字:人生易老情不老,斗转星移情不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字下面刻着两个名字:玄烨、蝶儿。 玄烨的名字刻的较深,虬劲有力,应是男子所刻;蝶儿的名字相对较浅,字体也更娟秀一些,应为女子所刻。等等,玄烨,不正是当今的康熙皇帝吗?蝶儿,忽然想起那满园芬芳的蝴蝶兰,原来是她,一定是她……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弥漫上了眉间心头。 “月掩淑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泪添雨点欠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欣难期。烦忧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九阿哥缓缓吟道,顿了一下又道:“孝懿皇后去世后,皇阿玛做了四首悼亡诗,这是其中的一首。我这做儿子的,直到今天,才似乎有点明了皇阿玛当时的心情。” 我情不自禁的抚摸着这浸透着希望和沧桑的文字,康熙皇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孝懿皇后,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后,他和她,竟在这样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了一个浪漫的令人心碎的痕迹,这一世的缘已经尽了,这一生的爱已被埋葬,那么,请问在下一个轮回,他和她还能再遇上吗?即使遇上了,还会再相爱吗?倘若相爱了,还会再一次的重复这一世的遗憾吗?……也许,青春总是和遗憾绑在一起,就像幸福的泡影总是与破碎的现实如影随形一样。人生易老情不老,斗转星移情不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品位着那一字一句,想象着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一刻,不觉已经痴了…… “如梦如烟的往事, 洋溢着欢笑, 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 依然轻唱老歌, 如梦如烟的往事, 散发着芬芳, 那门前美丽的蝴蝶花, 依然一样盛开, 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 听你唱永恒的歌声, 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 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 “这是什么歌?”耳边传来九阿哥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了神,爱情,这个人世间最复杂最难解最荡气回肠的谜题,我怅然若失的笑道:“这首歌的名字叫‘往事’。九阿哥,你可知道蝴蝶兰的花语?幸福就像飞舞的彩蝶,飞来不多时,飞去无觅处。” “不对,蝴蝶兰代表的不是惆怅而是欢乐,它的花语应该是:即使是落寞如斯的人间,我们也要一起快乐的飞舞。” 我怔了怔,此时的他,笑容极浅极浅,可眸子却极深极深…… 第20章 春日春风有时好 正想着老九也是个感性的人呢,说出的话蛮有哲理的,头顶却传来老十夸张的声音:“九哥,你怎么也下去了?” 终于从下面回到了地面,浑身湿漉漉的狼狈的很,却见一小太监提着一包袱过来打了个千儿:“九爷交代奴才的差事,奴才办好了。” 九阿哥把包袱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整套鹅黄色的宫装,急忙找了个地方换上,心中不免暗暗感激:这人还真是心细如尘,倘若自己就这样湿漉漉的从东六宫跑回西六宫,只怕不出一天,关于董鄂格格的风言风语便会在紫禁城中漫天飞舞。 再回来时,不知老九对老十和老十四说了些什么,那两人看我时,已不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龌龊模样,我想此时不正是‘化敌为友’的契机吗?与其小肚鸡肠的生气,不如厚德载物的容人,便上前施礼道:“之前多有得罪,万望几位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奴婢自然感激涕零,一辈子都记得几位爷的雅量高致。” “嗯……”老十忸怩了一下方道:“有些事我刚才才听九哥说起,这样吧,倘若今后有谁欺负你,十爷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嘿,怎么一下子从‘施虐者’变成了‘保护神’?对了,老九只比老十大两个月,这两人算得上撒尿和泥、知心换命的铁杆兄弟,温僖贵妃辞世后,康熙便将老十托付给宜妃郭络罗氏照顾,所以,宜妃也算老十的半个亲额娘,老九定是将昨儿的事对老十说了,他的态度才有了这180度的大转变。 “其实我还真不讨厌你,就是讨厌那吃蹩的感觉,” 十四跟着开了口“这回扯平了,心里也痛快了,这样吧,前仇旧恨咱们一笔勾销。” 行,效果达到,正欲告辞,却听十四突然叹起气来:“唉,四哥明天就回了,我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四阿哥!糟糕,这几天意外连连,我把练字的事忘了个精光! 心急火燎的回到暖晖阁,手忙脚乱的翻出四阿哥七天前留给我的三幅字帖,再一清点最初两日临摹好的‘成品’,登时头大了。柳公权的《神策军碑》拓本完成了六张,董其昌的《小楷金刚经》摹本完成了七张,赵孟頫的《小楷妙法莲花经》只完成了五张,离四阿哥要求的六十张,还差了整整四十二张。 都怪我,做事总是先松后紧,就像俗语里说的: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宜妃的病还没好彻底,今晚是一定要守夜伺候的,否则就是阳奉阴违,欺君之罪,可是,剩下的时间就那么点,又怎么赶的完?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先争分夺秒能写多少是多少吧,饭也顾不上吃,开始埋头苦干,一连写了三张,只觉头昏手软,真的快到极限了,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向第四张进军…… “猜猜我是谁?”突然眼睛被一双小手捂住,我叹了一口气:“八格格别闹了,奴婢现在忙的要命。” 小手松开了,嘉彤好奇的凑过来看:“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宜妃娘娘让我过来看你醒了没,桌上的奶油松瓤卷酥不是你最喜欢的吗,怎么碰都没碰呢?哎呀,你的眼圈怎么这么黑?对了,九阿哥和十阿哥……” “停!”实在是没耐心听下去了,我苦着脸道:“先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四阿哥明天就要回来,我得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才行。” “做好什么准备?”十阿哥冷不丁的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来。 “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刚才在院外碰到的,他们说顺道过来叫上咱们一块去给娘娘请安。”嘉彤终于逮到机会补充完被打断的话。 顺道?宜妃在前院正殿,暖晖阁在偏苑,真不知这道是怎么顺过来的,急忙站起行礼,却见九阿哥的眸光冷冷的,奇怪,我得罪他了吗? “你写莲花经做什么?”一转眼这个老十便到了桌边打量起我的‘作业’来。 “唉,甭提了……”我开始苦大仇深的讲起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讲完,耳朵也做好了迎接同情和安慰的准备,却只有嘉彤为我面露忧色,老十笑的乱没有气质,老九则似笑非笑,指着我道:“就为这屁大的事?你就这丁点出息?秦顺儿——”他朝屋外叫了一声,一个眉清目秀的太监吱溜就钻进来打了个千,“去,照着赵孟頫的《小楷妙法莲花经》临几个字出来给格格瞧瞧。” 秦顺儿依言而行,我一看,他临的简直跟我摹的一样好(注: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怎么样?爷手下的人拿的出手吧?”老九显得有点得意:“剩下那十几张莲花经就交给秦顺儿了,《神策军碑》和《小楷金刚经》,你也甭操心,反正明儿一早我让人给你送来。” 这……这不是弄虚作假吗?我犹豫起来,却听九阿哥又道:“这也是没法子中的法子,昨儿一夜没合眼,今儿又过的惊心动魄的,就是铁打的人也支不住,趁现在赶快吃点东西,晚上还要守夜呢。” 一听到‘吃东西’,肚子竟不争气的咕嘟了两声,我的脸噌的红了,十阿哥扑哧笑出了声,直道:“还好十爷我今天没空着手来。”朝门外一招手,只见老十的跟班小太监秦狗儿拎进来一个食盒,里面有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碟玫瑰卤子,还有一碟松穰鹅油卷,中间的竹叶青瓷盘里则盛着豆腐皮包子和小春饺,嘉彤和我一看都乐了,忙不迭的让人去张罗热奶子过来,四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突然觉得特别窝心。 “你在那儿傻乐个什么?” 嘉彤问我。 我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幅对联来。” “什么对联?”九阿哥问。 “大肚能容,断却许多烦恼障;笑容可掬,结成无量欢喜缘。” “什么意思?” 十阿哥问。 “就是说,做人当学弥勒佛,宽容豁达,笑容可掬,自然就会有福气。” ……翌日一早,从宜妃娘娘那里出来,便见秦顺儿在暖晖阁外候着呢,接过他交给我的东西,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隐忧,四阿哥,那个一丝不苟、目下无尘的四阿哥,未来的性冷如冰,威压百僚,有着金刚怒目之刚骨的雍正皇帝,这其中的猫腻,能顺利逃过他的法眼吗? 第21章 春日春风有时恶 整个上午的伴读时光都消靡在‘小人长戚戚’的惶惶然之中,下学时嘉彤提议去看看十三哥,我踌躇再三,觉得去见见也好,顺便旁敲侧击的了解一下十三眼中的冷面四,也好助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跟着嘉彤来到乾清宫西庑的懋勤殿,十三和十四此时应该在殿左的‘祯祥斋’内聆听法海师傅的教诲。法海,为康熙的舅舅佟国纲的第二子,换句话说,他是康熙的表弟,胤祥胤祯的表叔。法海在当时的满人中,算是不可多得的博学硕儒, 23岁即考中进士,授为翰林院庶吉士,又奉命在南书房行走,成为皇帝贴身的文学侍从。康熙三十七年,法海被选派到懋勤殿辅导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祯。(即除了上书房的公共课以外,其余时间则由法海专门负责启蒙教导,此二子后来均文韬武略,才学俱佳,可以说,法海功不可没。) 十四阿哥,未来的‘大将军王’,为康熙帝国的完整统一立下了赫赫战功;十三阿哥,今后的‘贤怡亲王’,为雍正王朝的稳定繁荣而夙夜匪懈,鞠躬尽瘁。十三和十四,一位擎天白玉柱,一个架海紫金梁,被后世并称为“帝国双骄”,他们的师傅法海,究竟又是怎样一位杰出人物呢,内心不禁对其充满了好奇和敬仰,三步并做两步的赶到祯祥斋,法海却刚好早一步离开,只留下一抹远去的身影供‘后来人’扼腕叹息,好挺拔俊逸的背影啊,可惜不知其正面是否也一样的倜傥风流?禁不住懊恼的叹了一口气。 “啧啧,美人深蹙眉,不知心恨谁?”耳边传来了十四的调笑声。 糟糕,花痴样刚好被这个促狭鬼逮个正着,赶紧收眉敛目,恢复淑女端庄。却见十三在另一边坏笑着接口道:“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来方始休。董鄂格格,要不要我们帮你唤他归来呀?” “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可惜法海师傅的儿子都比你大了两岁,董鄂格格可要慎重啊。” 十四立即很有默契的和十三一唱一和。 奇怪,前儿还你死我活的,怎么今儿就沆瀣一气了,这两活宝,真是未来能名垂青史的“帝国双骄”吗?可见‘大时了了,小未必佳’啊。 我也有样学样,晃着脑袋叹息起来:“牛头且喜生龙角,狗嘴何曾吐象牙?奴婢向两位爷请安,两位爷吉祥。” 嘉彤在旁呵呵乐出了声,上前拉着十三的手撒娇道:“十三哥,陪我去骑马。” 十三挠了挠脑袋:“好是好,可今儿一早四哥特意到懋勤殿来看了我和十四弟,说好向皇阿玛交完旨后,便过来检查我们的算学。对了,四哥好象还说起董鄂格格的书法什么的,可惜没说的太清楚,要不,咱们一块等四哥来,待会再一块去骑马?” 我的脸刷的白了,等着他来还一块去骑马?干脆让马骑我得了。却见老十四也一副凄凄然如丧考妣的模样,和十三陶陶然喜上眉梢形成了鲜明落差。可见,老十三和老四才是真正能尿到一个壶里去的铁杆死党,难怪呀难怪。 想了想便索性将六十张‘书法作业’托十三转呈给四阿哥,倘若亲手交上去,只怕四爷还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是碰巧咳嗽一声,自己就哆嗦着全招了。又可怜兮兮的向嘉彤秀了秀大大的黑眼圈,嘉彤果然心疼了,说还是下次好了,陪我回到了暖晖阁。 到底还是忐忑不安,正想着干脆溜出去直到下匙后再回,反正四阿哥已于前年封了贝勒在宫外开牙建府,近来又一件接一件的办差,就算发现了蹊跷跑来兴师问罪,我这个被问罪的对象就来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正如兵法所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几回折腾下来最终就不了了之了,嗯,此计甚好。(注:康熙于三十七年三月第一次分封皇子时,皇长子与皇三子得封郡王,皇四子、五子、七子和八子受封贝勒,清朝皇子受封后便搬出紫禁城,搬到内务府分配给他们的府邸自立门户,并且按制,下匙前必须出宫。) 正要依计而行呢,却见思宁思云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涌入暖晖阁,思宁笑吟吟的说道:“宜妃娘娘说了,人要衣装,佛要金妆,咱们咸福宫的两位格格都出落的亭亭玉立了,除了宫里按制发放的正式礼服外,还应再添几件平日里穿的漂亮衣裳。今儿,奴婢便将宫里秀衣局中手最巧的几位姑姑请了来,为八格格和董鄂格格量身打造几套称心的旗装,这十几种花色的料子,格格们瞧着可喜欢?” 月白、鹅黄、绛朱、嫩紫、湖绿、藕荷、玉兰、敦煌橘、玫瑰紫、绯红、银灰、宝蓝、杏红和浅橙……好精致的料子,好可爱的色彩,嘉彤和我对视一眼,都一副心花怒放的小样儿,俗话说:人不爱美,天诛地灭;谚语云:我美故我在;真理告诉我们:没有不爱美的雌性动物,而服饰是天下女人们永不疲倦的话题。于是,靓装交响乐便在光天化日之下由一群大大小小的女人们唧唧喳喳的奏鸣上了。 在清朝,旗女和汉女的服饰是迥异的。首先是发髻,旗女梳旗髻,即两把头、叉子头或一字头,汉女则梳平髻;二是鞋,旗女穿宽大的高底旗鞋,木制高底位于鞋底中部,被戏称为‘花盆底’或‘马蹄底’;而汉女有缠足的陋习,‘三寸金莲’着小巧精致的绣花鞋,高底则位于鞋后部。三则是服装,旗女穿袍不穿裙,袍里面穿裤,礼服袍还要加马蹄袖和繁复的装饰与附件;而汉女穿裙,从不穿袍,她们仍沿袭旧时的上衣下裳制,上着衫祆下着裙或裤,上下衣不连属。 从顺治开始,朝廷便发布了严禁旗女模仿汉女服饰的明文规定。所以,我这个穿越入正白旗格格身体里的汉族小妞,即使对百褶裙、凤尾裙、月华裙等充满了向往,也只能望裙兴叹。因为旗袍的基本式样已成定式,能够用来做文章的地方无非就在于色彩的搭配,彩绣什么样的图案,镶什么式样的对襟儿盘扣,选择那种边镶和纹饰,点缀多少条绦子……最初的激动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无奈与叹息,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是女人的天性,无论哪个朝代都不能免俗,可是,在这里,不缺上好的锦缎,不缺精巧的裁缝,也不缺惠质兰心的绣女,却缺乏思想的自由和艺术的包容……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此时院子里几千只鸭子正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火如荼,不亦乐乎,我竟不可抑制的产生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屈原先生早已投入汨罗江得到了解脱,那么我呢?索性难得糊涂,闭上嘴巴任由这群‘婆儿客’摆布,看她们七嘴八舌的比比划划,其中一位则忙着记录敲定的式样或修改变动的细节……倦意袭来,我逐渐进入到站着做梦的恍惚境界。 恍惚中似乎听见有人清了清嗓子:“旗装配色应讲究“整体协调”,全身着装最好不超过三种颜色,而且以一种色为主色,颜色太多只会显得乱而无序,纷繁芜杂。这套不好,换成月白色缎绣玉兰蝴蝶纹旗袍好了,记住,衣襟袖端镶饰粉色缎绣狗牙边和宝蓝色万字曲水织金缎边;这套也不好,宝蓝配湖绿,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换成十八镶滚的湖绿色旗服,外罩嫩黄色琵琶襟马甲好了, 既能彰显出肌肤的白皙与光泽,又符合格格们灵动绰约的气质;这套敦煌橘海棠吐蕊旗服不错,最好用孔雀蓝的绣线,再拓一道十三股里外拄金线的银灰绦子,雅致中不失飘逸;嗯……再给八格格做一套绛朱绣花滚边云锦旗袍,外套玫瑰紫的比肩褂……给董鄂格格做一套月白蝉翼纱旗袍,外套嫩紫嵌宝蓝滚边的比肩褂……” 鸭子合唱团中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段男声独唱?这声音冰冰的,凉凉的,蕴涵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和四阿哥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讨厌,冷面四真是阴魂不散,竟敢钻到本姑娘的梦里面搅扰,一巴掌拍他出去…… “四阿哥吉祥;十三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几千只鸭子突然异口同声起来,响彻云霄的请安声瞬间划破了我的迷离幽梦,惊愕的睁开了眼睛……只见……只见……完了,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第22章 悟空撞上如来(上) 十三居左,十四在右,中间的那名男子身着玄青色实地纱褂,外套银灰貂毛滚边儿盘扣背心,腰间的明黄卧龙袋垂着碎碎的绛朱缨络,足下一双皂靴,清癯瘦削的脸上两颗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眉宇间隐约透露出遮掩不住的倦容,不是四阿哥是谁?心猛然间漏跳了半拍,一时竟心虚的不行,低着头行完礼,哪里敢直视他的眼睛? 爱因斯坦曾说:与漂亮异性坐着聊天,两小时犹如一分钟;炎夏坐在火炉旁,一分钟就象两小时。而此时的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度日如年。 “居然站着也能睡着?”十四夸张的叫道,嘉彤见我只管兀自发呆,一副死机的样子,哪里还有丁点平日的伶俐劲?不禁上前用力拽了拽我的袖子,又将三位贵客请进书房坐下,让人张罗着上茶。刚才唧唧喳喳的人们不知何时已退出了暖晖阁,空气弥漫出一股焦着的粘味。 “嗯……” 四阿哥清了清喉咙:“听说董鄂格格又长进了,用‘一得’弥补了太医院的‘一失’,耳闻不如目见,今日可否也帮我诊诊脉?” 啊?……哦,意料之外,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一个尚未成年的伴读格格跑去质疑太医的诊断并替宜妃找到正确的病因,确实算一件匪夷所思的奇事,四阿哥心存疑窦所以上门来一探虚实,确也说得过去,难道,倒是我做贼心虚,自乱阵脚了吗?原来是自己吓自己,早知没这贼胆,当初又何必作贼?真是的…… 我忙赔笑道:“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圆岂是珠?奴婢那一点拿不出手的本事,又焉敢在博闻笃学的四爷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最好拍的你心花怒放,晕头转向。 “四哥诚心讨教,董鄂格格又何必推三阻四,扭扭捏捏?”十四兴风作浪了。正想扬眉反讥,却见四阿哥又清了清喉咙,他端起茶杯泯了一口茶,吞咽时微微皱了皱眉头。与此同时,也许是学医多年的本能,一个医学名词猛然蹦出了我的脑海,难道?…… “请四爷张口,让奴婢看看您的舌头。”我殷切的上前了两步,却见四、十三和十四都微露诧色,才意识到自己好象失态了,忙红着脸低下了头。 “你这样耷拉着脑袋,叫我怎么张嘴给你看?” 四阿哥发话了,隐约带着笑音,但随即又清了清喉咙。 豁出去了,看就看罢,就当看动物园里的猴子好了,我抬起头来开始仔细打量,健康人的舌质应为色泽淡红而湿润, 而正常的舌苔一般是薄白均匀,干湿适中,而四爷的却是……嗯……好象有点数了,嗯,冷面四张着嘴微吐舌头的模样好象一条哈巴狗哟,差点笑了出来忙假装咳嗽了两声掩盖过去。 “请将手平放在桌上,让奴婢为您把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为未来的雍正皇帝问诊的,一下子觉得很有成就感……嗯……不错,正如所预料的,是脉细数,看来多半就是那个了。可是,中医讲究四诊合参和辩证论治,单纯舌象和脉象并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需要更加慎重才好。 “请问四爷,前几日可有到空气中粉尘较重的地方去?” 四阿哥盯着我看却并不答话,好在十三阿哥快人快语:“不错,回紫禁城前四哥在京郊的凿石场和炼灰场查了好几日的帐。” “四爷在外办差,想必用嗓过多而且睡不好觉吧?” “四哥哪回办差不累的够戗?下面那帮狗崽子滑溜的很,不下苦工夫就根本弄不出实情,什么睡不好觉,根本就没时间睡觉。”十三再次抢答成功,我看着四阿哥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还有那可与‘苦命的我’媲美的黑眼圈,一股小小的暖流脉脉的倘徉在了心头,这股暖流的名字叫做‘敬’。 “想必大动肝火了吧?” “废话,那群王八蛋单从畅春园扩建这一项工程里,就侵吞了朝廷十几万两白银,四哥当场就处理了两,其余的都在大牢里等候皇阿玛的发落呢。”十四这次终于抢在十三前头贡献出了答案。 “那么,四爷熬夜时可有不停的吸鼻烟提神?而且,最近两日可喝了酒?” 四阿哥的目光直射过来,带着探究的意味,过了一会儿,略略点了点头。 不该做的他是一样也没少做,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四爷是否感到咽喉不适,有异物感,总觉得咽部有咽不下又吐不出的东西,漱口时有恶心的感觉,甚至有时会干呕?而午后却觉得烦热,口咽干燥?” “不错,这两天就是这种感觉。” 四阿哥终于开了尊口。 “恭喜四爷,您得了慢性咽炎。”我终于说出了诊断结论。 “慢性咽炎?”十三十四同时迸发出疑问。 糟糕,清朝还没有这个名词呢,我赶紧补充解释道:“就是郎中们常说的‘虚火喉痹’。四爷的脉象去来促急,达到一息六至甚至以上,此乃数脉;而且脉细如线,却应指明显,这又是‘细脉’的特征。须知细脉为虚,数脉为热,更有舌红苔薄当属虚火。而引起虚火喉痹的外因,则往往有空气中尘埃的侵袭,生活不规律、过度疲劳和用嗓过多,以及烟酒辛辣饮食的刺激等。” 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四爷,也不是奴婢说您,去凿石场和炼灰场时,难道就不会戴上口罩吗?差事当然要紧,但也不能忘记养生之道啊,健康的确不算什么,直到你真正失去了它,年轻时办好几件差没什么了不起,只有那些能够持续健康的为国家工作五十年以上的人,才叫真正有本事呢。” “持续健康工作五十年?咳咳——这就算诊断完了?” 四阿哥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我连忙点头。 “那还不开方子?” 我不禁讶然道:“您难道不找太医再复诊确认了吗?爷可是金枝玉叶,不比奴婢这样的破铜烂铁,万一出了问题,谁负得起责?” “如果金枝玉叶出了问题,当然是破铜烂铁负责,所以我可得抓着你开的方子,免得到时手里没证据,被你抵赖了怎么办?”他见我还是没动静,便耸了耸肩道:“原来是个庸医,兴口胡诌的头头是道,却压根儿没胆对自己的诊断负责,啧啧。” 嘿……骂谁呢?谁是庸医了?当心老娘一窝心腿踹出你的肝肺腑脏,我被气的柳眉倒竖,怒道:“只怕奴婢有胆子开,爷没胆子吃。” 转身走到桌边提笔润墨,刷刷刷开出了三道方子,小心将墨迹吹干后递了过去解释道:“第一个方子是用金银花3钱、连翘3钱、薄荷2钱、甘草2钱煎汤,专门用于早晚含漱口腔和冲洗咽喉的汤药;第二个方子是养阴清肺茶,生地黄3钱,玄参3钱,麦冬3钱,川贝母2钱,薄荷1钱,花茶适量。先将前4味分别捣碎后,合入薄荷、茶叶,置于带盖茶杯中,用开水冲泡两柱香的时间后,代茶不拘时频饮之,可反复泡饮,至味淡为度。每日1~2剂,连用10日,其中生地玄参养阴润燥,清肺解毒;麦冬甘寒生津,能助生地玄参发挥药效;贝母清化痰热,薄荷宣肺利咽;花茶清凉,醒脑提神,协参、贝以解毒利咽;第三个方子则是用于食疗的五汁饮,即将梨汁、荸荠汁、鲜苇根汁、麦门冬汁、莲藕汁混在一起,膳后饮服。” 四阿哥接过方子,细细看了一会,然后折起来揣进怀里,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一只手开始不急不缓的敲击着椅背,半晌也不吭声,我的背脊梁开始莫名的发起寒来,难道…… 第23章 悟空撞上如来(下) 据说,猫科动物捕捉到猎物后,并不急于立即吞掉,而是在彻底了断它之前,惬意的把那只不幸的、半死不活的猎物戏耍捉弄一番。此刻的我,竟萌发出一种陷入猫爪的危机意识,不能再这么干耗着了。 “呃……四爷容禀,‘虚火喉痹’需要好好调理休养方能根治,奴婢在此恭祝四爷早日康复,从此福寿绵宁。天也不早了,几位爷贵人事繁,奴婢就不腆着脸留客了,恭送四爷,恭送十三爷,恭送十四爷。”端正的福下身去,低眉敛目的下达逐客令外带送瘟神,快快消失吧,拜托。 嘉彤睁大了眼,十三一口茶险些呛着,十四则叫道:“爷还没说要走呢。” 四阿哥突然低低笑出声来,终于开了尊口:“望闻问切,董鄂格格用来‘诊病’,而我却习惯用来‘诊人’。今儿有人可是惶惶然的很,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却始终没胆正视我的眼睛,现在又如此沉不住气,可是在心虚?” “哪……哪有?奴婢看人向来都是这么…呃…含蓄的。” 噗…十四一口茶喷了出来。 “多少天了,写出的字为何还是软趴趴的丢人现眼?”他端起茶杯。 “奴婢资质愚钝,书法亦非几朝几夕之功,否则,怀素和尚又何须秃笔成冢,王羲之也不必洗墨成池。”发扬死鸭子的特质——嘴硬。 “很好,那么六十张临帖里的每个字都是你自己写的罗?回答‘是’或者‘不是’。”风清云淡的呷了一口茶 想答‘是’却心虚,答‘不是’又没胆,只好打起太极拳:“奴婢只知‘以佛心看人,人皆是佛;以牛粪之心看人,人皆是牛粪’。四爷要说‘不是’,奴婢回答‘是’也‘不是’;四爷要说‘是’,奴婢回答‘不是’也‘是’,所以是与不是,全由四爷做主,奴婢听话就是。”反正没证据,我就赖皮到底。 “好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六十张,你就滥竽充数了整整三十八张,还有脸交上来糊弄我,董鄂格格可真是出息的很!”他的眸光凛冽似寒冰,他的声音阴鹜如秃鹫,我顿觉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凝固起来,张了好几次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终究也没敢掉下来,此时的他,真的好可怕! “四哥,都是董鄂格格自己写的,嘉彤可以作证。”八格格挺身而出。 “是吗?都是在哪里写的?使的什么笔用的什么墨?” 四阿哥转向八格格。 嘉彤哆嗦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就在书房里,用的就是书桌上的笔和墨。” 四阿哥冷笑:“皇城之中不同的人按制配给不同的笔墨,其中配发给阿哥格格及其伴读的是‘歙县墨’,这种墨里掺有麝香、冰片等中药香料,故清香四溢,乌黑隽雅;配发给后宫嫔妃的是华丽精致的‘休宁墨’;而配发给宫女太监的则是朴实少文的普通‘婺源墨’。董鄂的六十幅字里面,只有二十二张由歙县墨写成,却有三十八张是婺源墨写成;由歙县墨写成的二十二张里面,落笔较为生涩,常有回笔修饰之处;而那三十八张则纯熟圆润的多,还要我再说说笔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两位格格打算扯谎到几时?该罚!” 四阿哥阴骛的目光犀利而严苛,辐射出灼人的寒意,我和嘉彤不禁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四哥,两位格格都还小,就让她们老老实实认个错,罚就免了吧。”十三伸出友爱之手。 “对啊,四哥,瞧她们那可怜兮兮的样,也不是多大的事,姑且就饶这一回罢。”十四也张口讨情。 “十三弟十四弟,可知皇阿玛为何为你们取名为胤祯和胤祥?” “知道,皇阿玛依据的是《礼记·中庸》中‘国家将兴,必有祯祥’这句话。” “哦,那一整段说的什么,你们可背得出?”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故至诚如神。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 “既然‘至诚如神,至诚无息’,两位格格不真不诚,欺蒙尊长,十四弟可还认为这是小事?十三弟可还坚持应该免罚?” 十三十四被哽的说不出话来。惨了!这回是真的完蛋了,只觉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耳朵也嗡嗡做响起来。竭诚相助亲密无间,乃友谊之最高境界,嘉彤做到了。所以,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要为我们这对难姐难妹争取缓刑的机会。 “四爷,奴婢知错了,甘愿领罚。但奴婢刚才为您诊脉开方,您还没付给奴婢‘诊金’呢,所以,在领罚之前,请四爷先付清所欠诊金。” “哦?” 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你倒说说看,想要什么诊金?要免罚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最好断了这个念头。” 我想了想道:“四爷乃堂堂正正真君子,顶天立地大丈夫,又岂会蓄意赖着一小女子的诊金不给?昔日汉高祖刘邦许给韩信‘三不杀’,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器不杀;今日奴婢向四爷讨要的诊金便是对八格格和奴婢‘三不罚’,一不罚跪,二不打骂,三不禁足。除此之外,奴婢任凭发落。” 众人皆哑然失笑,四阿哥微微挑了挑眉,环顾了屋内一圈后竟莞尔笑道:“行,就依你所言,一不罚跪,二不打骂,三不禁足。不过,我看这书房不算大,镜子倒是不少。紫檀书桌一左一右放着两面,酸枝木书橱上一面,红木福寿如意炫琴案上又是一面,可见两位格格皆为爱美之人。” 啊?我有点懵了,这人的思维跳跃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不错,嘉彤和我都挺爱照镜子的,哪怕在练字呢,也常会偏过头去对着镜子臭美几下,可是,四阿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呀?正纳闷呢……下颚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扼住抬起,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四阿哥的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移动分毫,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另一只手上的紫毫宣笔在自己面颊上游走肆虐,又觉得下巴生生的疼,简直比满清十大酷刑还难熬,终于,他放开了手,又盯着我打量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还算满意。 “‘歙县墨’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倘若弄到皮肤上,没有个五六天的工夫,是无法彻底弄干净的。在这几天时间里,希望董鄂格格每次照镜子时,都会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说罢冷面四竟飘然离去,没带走一片云彩。 好一会儿,嘉彤才从十三的背后钻了出来,还好,她总算逃过一劫,我舒了一口气,接过十四阿哥递过来的铜镜,但见镜中人白净细嫩的脸蛋上,左颊写着一个大大的“至”,右颊写着一个大大的“诚”……难道,这就是冷面四对我的惩罚吗?我欲哭无泪…… 第24章 赠君一轮潇湘月 十四在忍,但忍不住,他浅笑…咧嘴笑…捧腹大笑…笑到打跌,十三也忍俊不禁,嘉彤犹自强忍着,脸憋的涌出一阵红晕。唉,这世道,幸灾乐祸的多,两肋插刀的少,我一边翻白眼,一边用湿毛巾拼命的擦擦擦…… 乐不可支的十四终于恢复正常,他状似无限同情的蹭了过来:“现在知道了吧,四哥就好比那秋后的蚂蚱,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 “不,”我严肃的摇了摇头:“你的四哥更像那厕中的顽石,恶鼻恶眼更皆又臭又硬。” 两道哀怨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自那一刻起,友谊的种子发芽了…… 唉……已是第五天了,我百无聊赖的一遍又一遍的清点着收到的礼物。这几日来暖晖阁可是门庭若市,迎来送往的探望者是一拨又一拨,而我,就是那歹命的祥林嫂,一遍遍复述着不堪回首的往事,到后来,听的人犹在唏嘘不已,讲的人却差点打起了呵欠,还好,跑来瞅乐子的人们都没好意思空着手来,所以我发了一笔小小财。目光不禁又停留在了那对三天前四阿哥的哈哈珠子送来的,分别雕着“做事有始有终”、“待人至真至诚”的象牙镇纸上,冷面四啊冷面四,打一巴掌又赏一甜枣,挥了狼牙棒又舞起橄榄枝,真叫人恨都恨不起来。 拿出那面小巧玲珑的水银玻璃镜,思绪又飞回到四天前,老九和老十兴冲冲的来了,果然,一个笑的直抹泪,另一个乐的像骚包,真叫人恨的牙痒痒,正想将两个没良心的扫地出门,九阿哥却又很识时务的奉上了表示歉意的小玩意,也就是这面水银镜了。 目前这个年代,国人普遍使用的依然是打磨的光可鉴人却挣脱不出朦胧美境界的铜镜,极偶尔见着一面小小的水银玻璃镜还是由传教士从欧洲带来的(由于要经历数万里海路,一路颠簸破损,能幸存下来抵达港口的已寥寥无几)。 九阿哥对此很感兴趣(主要是嗅到了有利可图的气息),便向法国耶稣会士白晋等人详细了解了制作工艺:将亮闪闪的锡箔贴在玻璃面上,然后倒上水银。作为液态金属的水银能够溶解锡,变成粘稠的银白色液体,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成为一面水银镜。理论虽简,但实践起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首先从造办处下设的皇家玻璃厂(康熙三十五年建立,隶属于内务府,当时大清国的唯一一家)弄到全透明的平板玻璃,然后,又发现用传统工艺从丹砂提炼的水银纯度不够,制出的镜子品质不够高,于是又想方设法的改进了水银的提炼工艺……总之历经了百般挫折千番辛苦才实验成功了第一批成品,于是,老九便屁颠屁颠的拿出来献宝加吹嘘了。 “你不知道,这玩意儿制作起来可费时了,水银蒸气又有毒,可不能让伙计钉在那儿干,还容易出次品,而皇家玻璃厂规模又小,能提供的原料自然就少的可怜,不过最重要的是,目前堂堂大清国里只有九爷我同时拥有制造水银镜的技术和条件,接下来,便是收获的时节了。”桃花凤目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说说看,接下来打算怎么入手,咱们也好参详参详。”一想到可能与白花花的银子有关,我的热情也跟着空前高涨起来。 “做生意讲究‘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多,人多我早’,而水银镜就正是众人皆无我独有。” “不错,的确属于‘敢为天下先’的特殊商品。”我点头附和并顺带提醒:“不过做生意也注重‘未曾入手,先看出手’,九爷可有考虑销路和买家?” “销路就不用愁了,早在半年前什么都还是虚无的时候,咱们就在铺垫了”老十兴奋的插嘴:“京城最出彩的戏园子,茶馆儿,古玩市场,鸟市,甚至八大胡同……只要那些纨绔哥儿们爱出没的地方,都有咱们的人隔三差五的去神侃什么威尼斯、法兰西的西洋水银镜啊,与之相关的香艳典故了,宝镜传奇什么的,你想,那帮游手好闲的子弟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呀,猎奇吹牛呗,借他们的口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京城内外的贵族王爷,福晋格格们都对这据说能将人影照的清晰无比的新玩意儿好奇的紧,就是找不到买的地儿,如今有货了,还能不火吗?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倘若真的就那么不济,还有如今在内务府当差的八哥呢,到时让内务府进一批水银镜给宫里的娘娘格格们使,咱也吃不了亏不是?” 瞧这老十说的,好象他就不属于纨绔子弟似的,什么叫后台硬腰板才硬,我今儿才算领略到了,进可攻,退可守,好能赚得盆满钵溢,差也落个四季平安,不过这两个向来不太正经的家伙却能独辟蹊径,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两步,甚至连八大胡同这样有名的烟花柳巷也没遗漏,确也非等闲之辈了,我忍不住又道:“话虽如此,但如何具体操作呢?” 九阿哥泯了一口茶道:“那么多的制约因素,水银镜的产量可有限的紧,所以,将其定位在奢侈品而非日用品才合理,既是奢侈品,就应千方百计的增加它的卖点,其方式无非有二:一为增加其艺术和观赏性,美仑美奂的袖珍礼品水银镜可比不修边幅的傻大个有价值的多,而且如果成系列的一套套限量出售,就无形的为每一套礼品镜添加了人文的独特价值,如文姬归汉、洛神临水、明妃出塞和婕妤挡熊为一套,针对雅人,麻姑祝寿、连生贵子、牡丹富贵、衔玉弄璋又是一套,针对俗人;二是赋予其精神的魅力,如请高僧为其做法场加持念力,从此这可不再是单纯的水银镜而是能驱灾攘邪、带来吉祥如意的法宝镜,迎合了善男信女们虔诚的心愿;又如……” 老九兴致勃勃的侃侃而谈,我不禁暗自感叹: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早就听说阿哥们数他最会理财,凡是他入了股的商号,几乎没有不赚钱的,如今看来,确有一套,难怪会成为一代知名皇商,记得史书上记载皇九子胤禟率领匠师们设计制造的新型战车,在十四平定西藏时建立了不朽功勋。现在看来,这与老九能潜心钻研新兴事物也不无关系呢。 正思潮暗涌,却听他道:“可惜的是,成品中次品的数量便占了近四成,倘若能将这些次品变废为宝就好了。” 灵光一闪,多进化了三百年的我有了点子:“两位爷可知道万花筒、潜望镜还有小孔成像仪?” “在养心殿里见过,是西洋来的传教士白晋、张诚代表法国的路易十四皇帝晋献给皇阿玛的国礼之一。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老十挠了挠脑袋。 “好主意!” 九阿哥果然是一点就透,乐的当即一跃而起又一把握住我的手道:“对呀,你好聪明呀!这些利用光学原理的简单仪器的关键就是平面水银镜,但水银镜被包裹在里面,所以对外观质量的要求就低上许多,而那些次品就有了用武之地。而且,又都是珍稀物件,目前只有皇宫里才有,就是裕亲王,也只有看一看的缘法,没有拥有的福气呢。只是,万花筒和小孔成像仪的制作在蒙养斋算学馆里听皇阿玛召进宫来传教士巴多明讲过,潜望镜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赶紧把自己的手从老九手里抢回来,这家伙,居然借机吃豆腐,鄙视他。可,可他那白水银裹着黑水银的桃花目是那样的流光溢彩,实在是……唉,走到桌边边画边讲,他边听边问,最后听明白了竟毫不客气的将我桌上的图纸一把抽走,连声拜拜都没说,便和老十一起消失在了门外。更为可气的是,本来桌上有两张花了我好长时间才完成的吉他图纸(一张为整体外观和剖面;另一张为关键部位局部放大),原本是打算添上尺寸后就拜托十三带到造办处去特制的,现在倒好,被毒蛇九一并抽走了,而且都过了四天了,也不给我还回来。 臭九屁九老鼠九……对了,那厮属猪,索性画一大大的卡通猪,好象论时辰是属兔的,于是流氓兔也被挥就了,我恶狠狠的狞笑起来,正欲痛下杀手啪啪添上两把大马叉,手中的笔却冷不防的被人一把夺走,我大惊失色扭头一看,不是那厮又是何人?“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颤抖的手指向某人的鼻梁,真是说曹操曹操不到,骂曹操曹操就到了。 “就在你嘟哝着臭九屁九老鼠九的时候” 他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看来心情不坏,“还来!”我没好气的伸出手。 “是这个吗?”老十拎着一物件边跨进门边乐呵呵的问。 我一瞧,竟是一个象吉他又不是吉他,象琵琶又不是琵琶的玩意儿,“这是什么?”我不耻下问。 老九一副你没救了的模样:“说你是外行吧,还真是你不服气都不行,哪有画个新物件却不标注尺寸的,弄的人家造办处的人无所适从,这几天爷也没腾出工夫跑过来问你,反正这也是个从来没有过的新东西,爷就命他们按照琵琶的尺寸将就着做了,嘿,做出来音色还真不错,不信你试试?” 老十也忙不迭的补充道:“爷决定将这件新乐器命名为潇湘月,够雅致吧?” 潇湘月?我差点哭出来,我的吉他呀…… 第25章 生如夏花之绚烂 仔细打量,‘潇湘月’的琴弦,琴枕与吉他一样,试着调了调音,竟惊喜的发现其音准不错,音色柔美,还有点潺潺的流水的韵味,这回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为了表示对你九爷的谢意,把十二生肖都按这只猪和兔子的奇怪画风凑齐了给我吧。” 老九提要求了。 “为了表示对你十爷的谢意,再唱支小曲来听听。”老十脸皮更厚。 假装没听到,坐在椅子上喝茶,老十耐不住寂寞了:“今天九哥发了笔小财。咱们和那帮傻子打赌,不用梯子也不打破宫墙就站在墙根儿不动也能看到墙外的景色,结果他们每人都赌二十两,呵呵,爷把潜望镜一拿出来,那帮傻子就抢着看又争着买,光赌注就赢了两百四十两,最后纳尔苏当场花了六十两把潜望镜买了去,还有九个交了定金,巴巴的等着咱们交货呢。” 老九取出银票道:“老十出了力气,董鄂出了点子,咱留下一部分作本好生利,剩下的就犒劳自己吧。”说罢给了我和十阿哥一人一张一百两面额的。 我狐疑的睁大了眼:“这么大方?” “当然,爷享受的是赚银子的乐趣,而不是银子本身。” 此时思宁进来通传说五阿哥到咸福宫请安来了,宜妃让‘那两个早把额娘忘到辫子梢上去了的小王八羔子’赶快过去,还说董鄂格格不是一直嚷着没见过五阿哥吗?也别管什么脸不脸的了,也一道过来。 那个在战火中毁去容貌的,后来被封为恒温亲王的,传说中最最温柔敦厚的五阿哥胤祺?兴致来了,拔腿就走,却听到老十嘟哝着什么花脸猫儿出门去…… 我打量着五阿哥,不免暗暗叹息,本是玉样美男子,偏偏脸上贯穿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又转念一想,热血男儿征战沙场舍生忘死,这道疤又何尝不是记录那段峥嵘岁月的勋章呢?五阿哥含笑道:“董鄂格格可是声名遐迩,今日得见,果真是非同凡响,竟效仿岳母刺字般,在脸上留下了‘至诚’二字。” 竟然打趣我?我也懒得再争辩了,便回道:“这是胎记,天生的。”一时间众人都笑不可抑,宜妃笑岔了气,只指着我却说不出话来。 “五哥,董鄂格格从刚才就一直嚷着要唱歌给你听呢,你看,她把她的独门乐器‘潇湘月’都带来了,你就赏她个面子吧。” 九阿哥一边笑眯眯的把他自己拎过来的潇湘月硬塞进我怀里,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 众人兴致勃勃,气氛温馨而热烈,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突然忆起上辈子,一同班的高才生意外高考落第,情绪低落,闷在屋里不肯出来,于是,我和另外两死党便自创词曲,抱着吉他在他家阳台下一遍又一遍的唱,后来他终于出来了,整栋楼的人都是一片喝彩,突然竟萌发出把那首歌唱给总是瞅着人少时才偷偷溜来看望自己母亲的五阿哥听。于是,摆了一个自认为比较酷的pose,朗声说道:“那奴婢可就不自量力,抛砖引玉了。”轻拨琴弦,一曲娓娓而出: 逃避不一定躲得了 面对不一定更难过 孤单不一定很无奈 得到不一定是永久 世上哪能只有对与错 人生的答案可不只一个 所以,我的心路我做主 生命会赐予欢乐 也总有意外让人难过 逍遥总在放下后 学会遗忘的人得到喜乐 即使青春化做了沧桑, 我们还有回忆和希望; 创伤是成熟的涅盘 不完美的人生最可爱 国事家事天下事, 一眨眼就是一辈子 焚心温酒,岂能冰霜锁笑颜; 断肠做药,誓将惆怅化春风。 把悲痛遗忘 把热情释放 一曲罢了,众人喝彩,顿生出一种抖起来了的快感,却听五阿哥正容道:“多谢格格曲中的深意,其实,胤祺在听了格格请九弟转述给我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故事后,已经走出来了。你说的那位西方的海伦姑娘,耳聋眼盲却是那样的坚强可爱。犹如明天就会遭到失明的厄运一样善用自己的眼睛,犹如明天将遭到耳聋的厄运一样去用心的倾听,不要再哀叹已失去的鞋子,看看有的人即使没有了腿,也能释然的微笑。胤祺记下了。” 好象是为宜妃守夜的第一个通宵里,在院子里听老九说了老五的心结后,不知怎么就讲起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来了,倒没想到这位向来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竟去转述给了五阿哥。 却听老十起哄道:“五哥可不能光停留在口头上啊,没听到董鄂格格说的是抛砖引玉吗?” 胤祺也是性情中人,当即笑道:“只要九弟十弟肯伴舞,我就来一首巴图鲁满尼以示答谢,如何?” 众人大乐,满人向来不如汉人拘束,据说太后万寿时就是康熙也会亲自下场带着众阿哥跳起‘喜起舞’或‘五魁舞’以娱亲示孝。 五阿哥端起茶碗做饮酒的豪迈状,然后歌声顿起,深远悠长又不失雄浑高亢,先满语后汉语,眉宇间豪迈尽显,如野马似雄鹰,热情如野火燎原般感染了全场, “白山黑水养育的民族 风塑雪雕写下的史书 英雄子孙编织的星空 岁月苍桑长成的大树 日月星晨诉说的报负 历史传说展开的画图 婚丧嫁娶容纳的文化 盛衰沉浮凝结的艺术 巴图鲁满尼 升起你是一轮满月 落下你是一颗珍珠 情深你有久远的祝福 辉煌你有壮丽的日出 ……” 九阿哥和十阿哥跳起了共九折十八式的莽式舞蹈,一会儿摆水打渔、奔马打猎,一会儿怪蟒出洞、盘龙戏水,肩二式,走一式,竟行云流水般煞是好看。好一派似水流年,花样韶华,如夏花般绚烂的阳光男子,竟能美的让人心醉神迷。 宜妃的眼中盛满了喜悦,我也深深的陶醉起来,倘若这一刻能够永远,该有多好。 第26章 死如秋叶之静美 满人“喜林莽,长骑射,喜凉爽,恶溽暑”。夏天的紫禁城躁热难耐,因此,康熙二十九年畅春园建成后,每逢盛夏康熙帝便带头搬进“四时皆春、八风来朝、六气通达”的畅春园,这年也不例外。列位受宠的皇妃以及皇家宝宝们也跟着他们尊贵的老公和爹地一块搬进了这座西郊的‘别墅’。从此,读书的地点便移师到了取意于《尚书·无逸》中的“君子所,其无逸”的无逸斋,无逸斋是一座自成体系的花园式院落,阿哥们占据了正堂三间,格格们则就读于其中的滟芳书屋。 说实在的,畅春园比起紫禁城是堂皇不足而秀丽有余,晴云碧树,花香鸟语,锦水汤汤,红翠猗猗,园中依水筑有东、西两条大堤,东堤遍植数百株丁香花,故名丁香堤;西堤满种奇兰异草,名芝兰堤,又筑有琼林瑶蕊的桃花堤。鸢飞鱼跃亭、林香山翠院、苍然亭、晓烟榭、红蕊亭、观澜榭、蕊珠院……丰韵别具的景致是错落连绵,应接不暇,美好的甚至让我觉得穿越回来也不是件坏事了。(注:畅春园与圆明园一样于咸丰十年被英法联军焚毁殆尽。) 一年之中,刨去新年五天、自个儿生日以及帝后万寿之类的重大庆典,阿哥格格们是没有假日的,但入了宫的伴读不同,每三个月有一次归宁假,可以回自个儿家休息一天。回到明珠府一噩耗竟劈头砸来,沈宛已于半月前染疾辞世,而夺走她生命的,只是一场来势凶猛的风寒!听外祖母讲,她存着求死之心全无存活之念,所以就算仙丹妙药也难以回天。由于沈宛曾出生“乐籍”(注:属于贱籍,贱籍中人,不属士农工商任何一类,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受到重重限制,只能做一些遭人歧视的工作。后来雍正即位后下令取消了天下贱籍,将其编为民籍。)入不得纳兰家“高贵”的墓场,所以遣人将之送回祖籍寻地安葬。觉得心里堵的厉害,难道,这个时代所遇到的第一位良师益友,便真的从此天人永隔了吗? 庭院依然竹影憧憧,只是物是人非,静静的坐在青石凳上,多想用一串干枯的泪水蒸发掉此时的悲凉,眼眶却偏偏干涸的如贫瘠的旱地,天上尘,地上土,长风万里,不如归去。舅母,你知道吗?畅春园里有个得真斋,那天云淡天高碧空如洗, 斋外的银杏参天峥嵘,我独自倚着树干却看到斋堂里有人在默默的颂经,我便问她:前生可是明月?几世又修到梅花?她回答: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舅母,你知道吗?我和她成了忘年交,从那天起,我一有空便去得真斋听她讲解佛理和蒙语;舅母,你知道吗?她就是苏麻喇姑,她已经很老了,但眸子却是那么的睿智和空灵……舅母,我有幸结识了又一位良师益友,却不幸失去了您。 不愿再触景生情、睹物伤怀,走出庭院,却见二舅舅揆叙正陪着九阿哥胤禟站在外面,九阿哥见我出来便笑道:“正想着进去找你呢,你就出来了。我奉旨出宫办差,八格格便千叮咛万嘱咐我办完差后,一定顺道过来把她的董鄂格格接回去。” 我觉得有些疑惑,而二舅舅揆叙却喜上眉梢,忙不迭的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便将九阿哥和我恭送出了门。 “九爷真是出来办差的吗?我怎么觉着是逃学出来的呢?”我狐疑的盯着他。 “知我者,董鄂也,”他抚掌而笑:“现在是巳时末,只要赶在戌时下匙前回去就行,昔日唐朝的孟郊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今儿时间有限,逛遍京都九门显然是行不通了,好在我有个好地方可供参详,那里离畅春园不远,林麓苍黝,溪涧镂错。春则百花吐芳,蜂飞蝶舞;夏则树葱草碧,蝉噪鸟鸣;秋则层林尽染,乱叶飘丹;冬则千峰万壑,积素凝华。” 我道:“九爷说的可是西山?可西山连绵几十里,不也逛不完吗?十爷十四爷怎么没和你一起?”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智皆备的九爷我当然是要去依山傍水之妙地。老十睡觉落了枕,偏着个脑袋出不了门,十四和十三住在承露轩,而我和老十住在观德所,这次便没叫他。” 说话的工夫有随从牵过来一大一中两匹马,九阿哥又道:“你的骑术不精,就骑这匹温驯的半大马,它自会跟随着我骑的这匹母马。” 正要上马,却见又有两骑迎面而来,定睛一瞧,不正是歪脖老十和十四吗?一问才知,原来老九前脚刚走老十就后悔了,觉得与其僵着脖儿去读书倒不如出来透透晦气,便也有样学样偷溜出来,不料刚好又被十四瞅见,十四便也像牛皮膏药一样粘了过来,本想打趣他们是‘铿锵恶少三人行’,但心里始终像压了块石头似的闷的厉害,便没吭声骑着马默默的跟在后面…… 在被十和十四无数次讥笑为‘小拖油瓶’后,终于抵达了老九口中的那块钟灵毓秀的福天宝地,但见远峰横翠微,近瀑烟雨胧,佳潭映碧影,步步皆青霭,水声鸟鸣交织呼应,飞瀑清潭相映成趣。潭中已有几个半大小子在戏水,十四一看不禁欢呼了一声,脱去外衣冲过去一个猛扎跃入潭中,欢快的游了起来,歪脖老十不禁沮丧的叹起气来,我见他可怜便忍不住道:“奴婢曾学过治疗落枕的推拿之法,十爷可愿试试?” “你行吗?”老十居然斜睨我。 我不禁有点来气:“推拿是运用特定手法或借助一定的工具药物作用于体表相应穴位和部位的中医外治法之一,能起到疏通经络、行气活血、理筋整复、滑利关节、调整肺腑功能等作用。基本手法分摆动、摩擦、挤压、振动、扣击、运动关节共六类。其中摆动类又有一字禅推法、滚法和揉法;摩擦类有摩、擦、推、搓、抹、梳法;挤压类有按、点、拨、捏、拿、掐、捻、踩跷法……” 洋洋洒洒一大篇把老十给彻底绕懵了,当即请我一试。我本来心里憋的慌,正好借此转移一下,便请他坐好位,先用滚法、一指禅推法作用于侧颈和肩部,接着用拿法提拿颈及肩使肌肉放松,再轻轻摇动脖颈数次,按揉风池、风府、风门、肩井、天宗、肩外俞等穴一会儿,最后拿颈椎棘两侧后拍打扣击数次收工。老十试着转了转脖颈,发现已经灵活如初,不禁大喜,道谢后也忙不迭的下潭游泳去了,岸上仅剩下九阿哥和我,但见水波盈盈如许,一时间却脉脉不得言语,良久,他柔声道:“你可好些了吗?俗话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沈宛只是先一步得到了永恒的归宿,这样想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哽咽道:“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我难过的其实并不只是这个。沈宛本是品若兰花香在骨的一代才女,可她生活的世界太窄太小,被局限在一个狭隘的象牙塔中,所以见不到青天高,黄土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她陷了进去便再也拔不出来,所以悲伤后面永远是悲伤,我为她难过是因为她的悲剧一半是命运造就,另一半是自己写成。” 我把头埋进了膝盖,泪水终于倾泻而出,有一只手笨拙的轻拍着我的后背,过了一会听见他道:“真是糟糕,我可不会治疗哭鼻子的推拿手法,姑娘可不可以教教在下?” 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闷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为沈宛难过的?” “只要有心,自然知道。” 我愣住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鱼玄机的千古慨叹竟不经意的划过脑际,可是,我可以动心吗?他是九阿哥呀,那个最终被削除宗籍的塞思黑,那个壮志难酬凄惨死去的皇九子胤禟? 突然,清潭里一阵躁动,那几个半大孩子骚乱成了一团,发生什么事了? 第27章 尽人事而顺天命 原来有孩子的脚卡进石缝里了拔不出来,那孩子身材矮小,头几乎完全没入了潭水中,只是拼命的挣扎,众人七手八脚的去帮忙拔腿,但越使劲似乎就卡的越厉害,伤腿流出的血随潭水荡漾开来,令人触目惊心,那孩子挣扎的越来越弱,渐渐的竟不动了。危急之中九阿哥跳入潭中厉声喝道:“欲速则不达,全部撒手!”众孩子正六神无主,闻言都不自觉的松开了手,只见老九反其道而行,将那孩子被卡住的腿向下略微按了一些,然后顺着石缝的走势调整着一点一点的向上挪,终于,那孩子浮出了水面被众人捞上了岸。 只见他面色青紫,上腹胀大,肢体冰凉,不醒人事,甚至已感觉不到脉搏和呼吸,必须立即实施现场抢救!我扑上去撬开他的牙齿,迅速清除掉口鼻中的泥沙等异物,然后让其俯卧,将其腹部抵住自己的膝盖,拍其背令积水从呼吸道和胃中倒出,再取仰卧位,每进行四次胸外心脏按压,便施以一次人工呼吸……紧张,焦灼,还有些许的害怕,但愿上天护佑了,我机械的重复、重复,终于那孩子的颈动脉处有了搏动,口唇的色泽渐渐转红,出现了自主呼吸,虽然还在昏迷中,但总算是抢救过来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好看到十四脱下的外衣就在旁边,便不客气的撕了一块下来对那孩子的伤处做了简单的包扎,最后依次按压起对治疗昏厥有效果的水沟、涌泉、足三里和内关穴来,好一会工夫,那孩子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 只见其中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上前一步,竟对着我和九阿哥磕起头来:“胡什礼叩谢两位恩人救了我二弟的性命,请告知名讳, 在下当为两位恩人立长生牌位,早晚供奉。” 胡什礼?这个名字令我如遭电击般战栗起来,雍正四年六月,不正是一个叫胡什礼的人监皇九子允禟至保定,后奉直隶总督李绂之言‘便宜行事’,两个月后允禟以腹疾卒其幽所。 这个少年,怎么和那个人同名同姓,仅仅只是巧合吗?却见九阿哥已将那少年扶起来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是速将令弟带去找郎中再瞧瞧才是正经,你可会骑马?” 那少年不明其意,但还是毕恭毕敬的答道:“回恩人的话,会骑。” 九阿哥便很大方的将我所骑之温顺马儿赠于少年,命其携兄弟速速下山。那少年感动的热泪盈眶,郑重的又叩了一个头道:“圣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受人涌泉之恩当终生相报,恩人若不肯告知名讳,胡什礼又岂敢再受重恩?” “胡什礼,你附耳过来”我招了招手,那少年依言而行,我轻声告之:“俗话说大恩不言谢,长生牌位不过是虚礼罢了,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倘若二十六年后有一个叫允禟的人落在了你的手中,你,一定要放他一条生路!切记!切记!令弟的情况还未必稳定,请速速下山吧。” 那少年疑惑不解的看着我,却见我神色认真而恳切,便深施一揖道:“恩人放心,胡什礼记下了。”随即扶幼弟上马而去…… 眼前有三匹骏马,骏马上坐着三位俊男,俊男十四笑眯眯的开口了:“你撕破了我的衣服,为了表示歉意,上来和我共乘一骑吧。”有点晕,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董鄂格格治好了我的落枕,为了表达谢意,请与在下同骑旋风回去吧。” 俊男十友好的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却被跳下马来的俊男九不客气的打了回去,“还是上我的马吧。” 俊男九见我只是颦眉却不动作,便挑眉笑道:“可别想些有的没的,动什么歪脑筋呢,上去吧,九爷来给董鄂格格做牵马坠蹬的马倌好了。” 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前面牵着马徐徐而行的九阿哥,挺拔的背影沐浴在晚霞中,真是格外的赏心悦目,可,可是……以他这个速度走下去,就算再晚上一个时辰下匙,也是决计赶不上的。 “嗯哼……九阿哥,请您也上马吧。”我终于坐不住了。 “这怎么好呢,男女授受不亲呢。”他头也不回,却明显带着笑音。 这家伙!“英雄儿女,快意恩仇,又岂能受那些陈规旧俗、繁文缛节的束缚。您说是吧?”我咬牙切齿。 “那……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贼笑着跳上了马,一副奸计得逞的死样子。 马儿痛快的跑了起来,风儿迎面拂了过来,畅快!“董鄂,咱们下回去看燕京八景吧。”耳边传来了低语,温热的气息将耳根子蔚的滚烫滚烫的。 “哪八景啊?”急忙坐直了一些。 “太液秋风、琼岛春阴、玉泉趵突、西山晴雪、蓟门烟树、居庸叠翠、金台夕照还有卢沟晓月。”他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咻地冲刺了起来,我赶紧又恢复原状,臭小子,算你狠! “这么多,哪能一回看得完啊?” “笨!就不会分成几回去啊。” …… 翌日,无逸斋的庭院里,齐整整的罚跪着三名逃课英雄,于是坐在滟芳书屋里的我有些坐不住了。 “徐先生,菀葶有一事不甚明了,想向先生请教,不知可否?” “董鄂格格请讲。” “孔子因为厌恶‘盗泉’之名,所以宁肯忍着口渴难耐的滋味,也绝不饮其中之水。” “不错,因为孔夫子爱惜名誉胜过了爱惜自己的身体。” “孔圣人又曾云:君子远庖厨,也就是说,厨房可不是君子应该去侍弄的地方,那菀葶就不明白了,既然盗泉之水,孔夫子饮不下去,那小人做出来的饭菜,他老人家怎么就吃的下去呢?” “你……你……” 作为孔夫子的死忠追随者的徐夫子被气的全身颤抖:“怎么会说出如此的话来!出去,罚跪一个时辰!” 正合我意!我赶紧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诚惶诚恐退了出去,到庭院中跪了下来,和‘铿锵三人行’组成了‘罚跪四人帮’,一时间四个人都呡嘴笑了起来。 ……突然,外面传来了三声静鞭开道的声音,四人的面色都是一变,糟糕,乐极生悲了吧…… 第28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 可能是临时起意过来检查龙子凤女们的功课吧,只见裕亲王福全,上书房大臣马齐簇拥于后,李德全等服侍于旁,康熙端坐在太监们搬过来的明黄凳上,目光如刀箭般直刺我等心扉,四罪人跪在下面个个胆战心惊。 “你们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吗?”陛下训话了:“胤禟,朕问你,你不修身,不明德,带着两个皇弟瞎混胡闹,成何体统!” “儿子知错,请皇阿玛责罚!”九阿哥认错态度良好。 “知错?责罚?朕再问你,可有将十二面生肖水银镜以一千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你堂兄保泰?” 保泰?不正是裕亲王福全的那个刚封了贝子的儿子吗?十二生肖?该不会是老九上次腆着脸儿硬要我画给他拿去做样版的卡通十二生肖吧? “请皇上息怒,那套镜子微臣也见过,把人影照的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镜子后面的生肖花纹也是独一份,别致的很,别说保泰宝贝的不得了,就是微臣也是爱不释手。九阿哥能做出如此出色的物件儿,很了不起。” 裕亲王福全急忙打圆场。 康熙帝置若罔闻,声色俱厉道:“几面水银镜!一千二百两!相当于本朝一等奉国将军整整六年的俸禄银子。还好意思卖给自己的堂兄弟,虽说龙生九子,九子各异,但朕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儿子中还能出个不成器的奸商!” “儿子不是奸商,儿子要做的是‘秉承孔孟之理,委身经济之道’的皇商!” 九阿哥拗着脖子道:“桑叶不值钱,但蚕食桑后吐出的丝则有了价值,将蚕丝做成绢,价值增长了,若再让名坊绣纹镶边,则又翻上几番,如果再将其运至安息(今伊朗)、犁轩(今埃及的亚历山大城)等地,价值则会翻上好几十番。这套十二生肖水银镜亦如此,目前大清国虽也有极少量传教士带来的水银镜,但都不超过半个巴掌大,而保泰的这一套不仅大小上独领风骚,而且嵌的紫檀木雕套图也是天下无双。大清国里家财万贯的成千上万,但拥有此物件的仅保泰一人而已。” “九阿哥请听下官一言”马齐见康熙神色不善,忙开口道:“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商排末尾,民间有言道:好女不嫁贾,好男不经商,世人往往视商为洪水猛兽,斥之为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九阿哥乃是天皇贵胄,岂能入此行当?” “此言差矣。古往今来,重农抑商的偏见根深蒂固,世人也往往将商贾视为长袖善舞的狡诈之徒,但他们仅见其弊,未见其益!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专门为商道写下了有名的《货殖列传》,里面引用周书所说:‘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主张农工商虞并重,我大清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太行山以西盛产木材、竹子、野麻、玉石;太行山以东多有鱼、盐、漆、丝;江南出产楠木、梓树、茶叶、织品、朱砂、玳瑁;龙门、碣石山以北地区盛产马、牛、羊、毡裘……南北东西出产各有不同,商旅不行,则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达东西,出产不能尽其用,民不能享其利!民无利则不富,民不富则国无税,国无税则兵不强,兵不强则天下危!可见,重商尊商用商也是富国强民的重要一环。” 九阿哥激动起来,面颊绯红。 十阿哥也拧着脖子道:“什么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民间还有传言说无官不去贪,无贪不当官呢,照此说法,难道天下便真的只剩下奸商和贪官了吗?” “武丹何在!”康熙气的浑身颤抖:“把那把黄封的戒尺请来!今儿朕就要动用祖宗家法,教训这两个冥顽不化的逆子!” 只见老九也不讨饶,只道:“儿子谢皇阿玛责罚!” 裕亲王急忙出声劝道:“请皇上息怒,两位阿哥都是金枝玉叶,真的磕着碰着了,最心疼的不还是皇上吗?”又转向九阿哥道:“九阿哥快认个错罢,让皇上消消火才是。” 老九双目蕴泪:“儿子惹皇阿玛生气本是不孝,但三军之帅犹可夺,匹夫之志不可夺!倘若受些责罚能让皇阿玛消火,儿子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我听着差点吐血,九阿哥啊九阿哥,平日里不就数你最滑不溜秋、左右逢源的吗?怎么今儿个竟倔的像头驴呢? 只见那边武丹已经开始用戒尺打手,可能嫌武丹打的太轻,康熙竟过去劈手夺尺,亲自狠狠数次落下,九阿哥的手登时红肿起来,饶是如此,他却一声不吭,康熙更怒,父子俩都犯了倔,众人看的呆了…… 这样下去,只怕老九的手会废掉,情急之中脑中终于灵光一闪,豁出去了! “皇上容禀!”我跪着上前两步:“皇上和马齐大人所言句句在理,语重心长,然两位阿哥年轻气盛,难免一时转不过弯来,奴婢斗胆恳请皇上,让奴婢试着一劝,定让两位阿哥心服口服,翻然悔悟。” 康熙皇帝纵然再气,但见着九阿哥的手已红肿流血,皮开肉绽,老子能不疼儿子吗?正愁没个台阶可下,如今来了个不要命的傻子要‘请命出征’,当然乐得个顺水推舟道:“劝得好则好,倘若劝不好,朕连你一块罚!” 刻意忽略掉老九那不可置信的失望目光,我柔声道:“请九阿哥先听奴婢讲个故事吧。有位秀才第三次进京赶考,住在一个经常住的店里。考试前两天他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是他在墙上种白菜;第二个梦是下雨天,他戴了斗笠还打伞;第三个梦是梦到跟心爱的表妹躺在一张床上,但却背靠背。这三个梦似乎有些深意,秀才第二天就赶紧去找算命的解梦。算命的一听,连拍大腿说:‘你还是回吧。你想想,高墙上种菜不是白费劲吗?戴斗笠打雨伞不是多此一举吗?跟表妹都躺在一张床上了,却背靠背,不是没戏吗?’秀才一听心灰意冷,回店收拾包袱准备回家。店老板非常奇怪,问:“不是明天才考试吗,今天你怎么就回乡了?”秀才如此这般一说,店老板乐了:‘我也会解梦的。我倒觉得,你这次一定要留下来。你想想,墙上种菜不是高种吗?戴斗笠打伞不是有备无患吗?跟表妹背靠背躺在床上,不是说明你该翻身了吗?’秀才一听,觉得有理,便精神振奋地参加考试,居然中了个探花。”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懵,怎么听着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呢? 我继续道:“可见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目光看便有不同的结论。孔子弟子中有‘七十二贤’,其中子贡端木赐便是出了名的大商人,奴婢倒想问问了,九阿哥对此人怎么看?” “端木赐提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讲究诚信经商,是一代儒商。他为历代商人留下了‘诚信为本’的端木遗风。” 我继续问:“春秋末年的范蠡,史称‘陶朱公’,十九年中他三次财聚巨万,又两次尽数分散给穷人和远房弟兄。对此人你又怎么看?” “陶朱公富而行其德,讲究三分生意,七分仁义,是一代德商。” 我又问:“战国时的白圭,世称‘治生祖’,他采用‘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方法而富可敌国,对此人呢?” “白圭曾说:‘我干经商致富之事,就像伊尹、吕尚筹划谋略,孙子、吴起用兵打仗,商鞅推行变法那样。所以,如果一个人的智慧够不上随机应变,勇气够不上果敢决断,仁德不能够正确取舍,强健不能够有所坚守,虽然他想学习我的经商致富之术,我终究不会教给他的。’故,白圭是一代智商。” 三问三答下来,我发现康熙的脸色变的阴晴不定,糟糕,快被识破了!必须最后一问定乾坤才好,不禁深吸一口气,方问道:“按九阿哥所言,商人中有儒商、德商和智商,另据奴婢所知,靠池盐起家的猗顿,凭畜牧业致富的乌氏倮,坐拥朱砂矿而扬名的巴寡妇清,和从海上贸易而牟利的沈万三,都是在某一领域出类拔萃的商人,而九阿哥口口声声说的‘皇商’,却是闻所未闻,不知究竟什么才叫做‘皇商’呢?” “天下商人,按类分有盐商、丝绸商、木材商等;按地域分有晋商、徽商、浙商等,而‘皇商’,就是天下商人的领袖!”九阿哥双目放光:“要成为一代杰出皇商,必须完成三件大事。第一,疏通、整理和完善天下的商道,因地制宜的建立不同的商品集散地,如将‘药材之乡’祁州设定成‘药都’,将福建漳州龙海打造成‘花都’等,这样以星罗棋布的集散地为网点,以纵横交错的商道为网线,形成一张兼容全国的商网,从而行之有效的做到引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需;其二,恩威并重,锻造良好的商业秩序。一方面维护商界的正当利益,为之提供实惠和便利,倡导‘生财有正道,以义为利,诚信为本’的经商风气,另一方面利用国家职能和各地商会管理、监督以及制裁尔虞我诈、投机倒把等奸商行径。其三,发展海外贸易,取邦外之利以富邦内之民。发源于西北的‘丝绸之路’、西南的‘茶马古道’,还有东南的‘香瓷海路’(亦称海上丝绸之路)便充当这样的职能,它们不仅将我中原与边远地区融汇贯通,还延伸至境外,源源不断的输出丝绸、茶叶、瓷器,输入外邦的香料、工艺品等。但,丝绸、茶叶和瓷器不应成为亘古不变的输出主题,我大清国有灿烂悠久的文化、博大精深的医药、源远流长的饮食和出类拔萃的各类人才,应该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有所创新和突破才合情合理,最终‘用洋人的骨头熬洋人的油’,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洋洋洒洒一席话,真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情,不禁眼圈一红,这样一位踌躇满志的热血男儿,最终却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真是千古一笑,同是梦中人! 我对着康熙端正的叩了三个头道:“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天家子孙真不愧为人中龙凤,奴婢折服,请皇上治罪,奴婢不自量力,不仅未能说服九阿哥,反倒被九阿哥说服,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半晌,没听到皇帝吭声,也实在是没胆去观测‘天颜’的阴晴,这回的祸,真的是闯大了,但我愿意一赌,毕竟康熙是位圣君而不是个昏君,不是吗? “胤誐,你怎么说?” 康熙将矛头转向了十阿哥。 “皇阿玛,俗话说‘破锅子也有烂盖子’,儿子愿做九哥的烂盖子!” “胤祯,你也想做烂盖子吗?” 十四阿哥也被亲亲皇阿玛点名问话了。 “儿子不愿意,古往今来,冲锋陷阵的士卒不缺,骁勇善战的猛将固有,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则可遇而不可求,儿子想做帅才!” 十四阿哥正值男孩长大所特有的变声期,偏偏又说的中气十足,众人不禁莞尔,气氛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 “这群不肖子,个个才疏志大,唉——,朕也懒的管了,尔等记住,要做就做出个人样儿来,不要丢了朕的老脸!” …… 皇帝前脚刚离开,太医后脚就到,郑重其事的把老九的手包的像个猪蹄,怪难看的,更难看的是,猪蹄的主人正一个劲的冲我傻笑,拜托,纵然你倾国倾城,也别笑的跟个潘金莲似的! “你不疼啊。”我没好气。 “疼,可心里舒坦的紧。”他突然凑到我耳边轻唱道:“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被),死同一个椁(棺材)。” 心里猛然间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剪不短来理还乱,只怕从今起,凝眸处,又添上了一段新愁。 第29章 时光容易把人抛 时光容易把人抛,绿了芭蕉,红了樱桃。转眼已是暑去秋来,一年一度盛大的‘木兰秋狝’揭开了帷幕。 木兰围场,占地约1万平方公里,此处丘陵起伏,林茂水丰,山高谷幽,峰峦叠嶂,被喻为水的源头,云的故乡,花的世界,林的海洋,珍禽异兽的天堂。入主中原后,娴熟弓马的八旗子弟逐渐骄逸自安,耽于游乐,战斗力日衰。而当时北方又战乱频仍,于是整饬武备,团结蒙古诸部,巩固北部边防成了清廷的当务之急。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康熙选中了这块南拱京师、北控漠北的漠南游牧地,通过木兰秋弥,“行围肄武”、“治兵振旅”,同时笼络和威慑蒙古各部,进而有效地巩固北防,遏制沙俄侵略北疆的野心。康熙于康熙二十年开辟围场后,规定每年至少要以12000人的规模进行秋猎,“秋弥”从此被列为 “弥猎习武,绥服远藩”的国家重要盛典。 秋天的塞罕坝乃围场之精华所在,明黄的白桦流金溢彩,火红的丹枫灼灼欲燃,黛绿的松针错落连绵……处处层林尽染,异彩纷呈,还有那汩汩欢歌的吐力根河蜿蜒流淌,真是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我背着一大篓自己早晨亲采的蘑菇、蕨菜、黄花、金莲花等本地特产,对着初升的太阳陶醉的深呼吸,吐故纳新,养生之道也。 康大叔外出必定带上宜妃随驾,宜妃也慷慨的为嘉彤和我争取到了名额,免费旅游耶!真好!承德避暑山庄多亏是在康熙四十二年才开始兴建,打那以后,女眷们便不允许进入围场,只能在避暑山庄内安置,赶早了几年,所以幸运的来了,真好!一阵‘哒哒’的马蹄音由远而近。 “可算找到你了,一大清早就四处乱跑。”九阿哥一边跃下马儿一边嘀咕着抱怨。 “我又不是你的腰带,你一大清早找什么找?”哼!第三者,破坏我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 他立即东施效颦似的捧着心口嬉皮笑脸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述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我红着脸打断了他:“九阿哥今后别再说这些暧昧的话了!奴婢不爱听!” “究竟是怎么了,从那天起就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做错什么了吗?”老九疑惑的走过来盯住我。 我摇了摇头,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在错误的时空遇见了对的人,是一声叹息;在错误的时空遇见了错的人,则是一场幻灭,既然缘起是劫,缘灭是殇,无论对错都难逃黯然神伤,倒不如一开始就掐灭掉这萌芽的火光。 “为什么叫秋弥?”转移话题方为上策。 “《左传》里把春猎叫“搜”、夏猎叫“苗”、秋猎叫“狝”、冬猎叫“狩”。所以人们就沿用了下来,你……” “那木兰又是何意?”赶紧打断。 “木兰在满语中是‘哨鹿’之意,围猎的队伍在黎明前藏于密林,头戴鹿角身披鹿皮,吹起桦皮长哨模仿鹿鸣呦呦,引诱鹿群进伏击圈再将其合围,合围后齐声呼‘吗尔噶’,然后拥黄纛的中军缓至,高呼‘玛喇哈(围毕意)’,待皇阿玛发了第一箭后,皇子大臣、蒙古王公们便入围驰骋,各显身手。到那时,矢离弦、剑出鞘,战马啸啸,旌旗猎猎,身飞逐走,酣畅淋漓。” 感觉有点暴虐,不禁颦眉道:“倘若每年都如此,那鹿群岂不要绝种了。” “不会的,木兰围场共划分为七十二围,每年轮番使用其中十二围,所以每围都有五年时间用来休养生息,又怎会绝种?”九阿哥边说边从腰间取出一物件递给我道:“你向来喜欢到处乱跑,围场又时有猛兽出没,这把雌的‘七雷连珠铳’送给你防身用。喏,这儿是保险绳圈,防止走火的,用时把它用力拔掉就可以了。” “雌的?那雄的呢?”老九还挺幽默的嘛。 “七雷连珠铳’本造了一对,雌的送你防身,雄的可是要用来救一位英才的。”九阿哥的神情凝重起来:“董鄂,今日的围猎我定要拔得头筹,再趁皇阿玛高兴时为戴梓讨情。” 戴梓!戴梓冤案和‘马嘎尔尼’外交事件!他不正是近代史上两大令国人扼腕事件中的主角之一吗?他,杰出的军械天才,‘子母炮’的缔造者,在二征噶尔丹的昭莫多战役中子母炮曾以三炮堕敌营,神威大显。后来有荷兰使臣以一种称为蟠肠鸟枪的火器夸耀于康熙,于是戴梓奉命仿造十只反赠其带回国,令荷兰使臣是瞠目结舌,心服口服。戴梓还研制出了“连珠火铳”,可连续发射弹丸28枚,其构造原理和使用方法,算得上是现代机关枪的‘鼻祖’。戴梓本打算将‘连珠火铳’的制造图纸献给康熙,但是夜他做了一个怪梦,梦中人斥责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将此器献上使其‘流布人间’,他的子孙必遭报应。戴梓醒后感到害怕,遂作罢,仅将唯一一件实验成品窖藏。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这样一位天才竟被人诬陷‘私通东洋’,被康熙皇帝流放至东北铁岭最后郁郁而终!而‘马嘎尔尼’外交事件,则是在乾隆80寿辰,英王乔治三世派遣特使马嘎尔尼带着科学仪器、军械模型、乐器钟表等工业产品前来贺寿,要求通商,乾隆诏谕说:“天朝抚有四海,惟励精图治,办理政务,珍奇异宝,并不贵重。”不仅拒人千里,更可悲的是把当时最先进的工业产品视为“奇技淫巧”,予以鄙薄,夜郎自大和闭关锁国的膨胀心态决定了后来国家一步步的滑向崩溃。 如今,九阿哥竟要为戴梓奋力一搏,我不禁又惊又喜,又忧又怕,倘若成了,历史不就被改写了吗?“你,为什么要救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激动的颤抖。 “戴梓曾担任翰林院侍讲,入值南书房,我认识的第一张工程图纸是他抱着我教会的,我曾亲手抚摩过那被皇阿玛赐名为‘威武将军’、下旨永久珍藏的子母炮,上面还刻着制造者的名字——戴梓。小时侯曾央求他把窖藏的‘连珠火铳’带给我看一眼,可宫门森严,哪里带的进来?我撒着泼的赌气,他却笑呵呵的给我讲解起原理来,还约定等我长大可以出宫时去他家赏玩。可惜还没等我……他就……”声音有点哽咽了。 “可以对我讲讲原理吗?”我赶紧引着他转换思路。 “连珠铳形若琵琶,火药和弹丸皆装于铳背仓内,以机轮控制,其铳机有二,“相衔如牝牡”;当扳动第一个铳机时,火药和弹丸自动落于铳膛,与此同时,第二个铳机随之而动,撞击火石发火点燃火药,发出强大气流向前将弹丸推出铳管,如此循环不止,一次可连续发射二十八发。董鄂,这一对“七雷连珠铳’便是依此原理,但我等耗时耗力那么久方造出的成品,却只能连发七枚便必须废弃掉原枪管更换上新的,否则枪管因热变形便会引发意外,即使如此,也算当今最好的枪械了,今儿我就要用这件宝贝令皇阿玛记起咱们大清国还有一位戴梓,他曾为父亲的离世而哭瞎了一只眼睛,他曾变卖家当以赈济背井离乡的灾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叛国?他是被冤枉的!” 远处传来了集合的号角,是出发的时候了,胤禟飞身上马,他回头看向我,眸子清澈如草原的湖水,不染一丝尘埃。“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不禁向前跑了过去,清唱起大风歌,他微微一笑,双腿一夹,马儿撕鸣一声,扬鬃疾奔,留下一串激越的蹄音…… 围猎完毕后会是盛大的满蒙会宴,明明知道不可能回的那么早,可我的心却一直悬在嗓子眼儿,到后来太阳穴也突突的跳了起来,几回都神经质的把风声误以为是归来的马蹄声,这样捕风捉影了好几次,我终于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嘉彤和我共同的帐篷。 走到帐篷门外,却听见……“皇阿玛真的把额娘全忘了吗?”是嘉彤的声音。 “黄花寂寞金樽满,都是人间不了情,可惜咱们的皇阿玛,他的不了情实在太多,多到他相见不如不见,怀念不如不念了罢。”是十三恨恨的声音。 天哪!我捂着嘴巴,今天是敏妃的一周年忌日啊,在这样的特殊日子,我竟然没有陪陪嘉彤,真是……只是,那个曾用喜挑揭开敏妃红盖头的男子此时又在做什么呢?催马扬鞭,挽弓疾射?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此时他的心底,可有一点怀念的影子;此刻他的笑容里,可有一丝旖旎的回忆?毕竟这位女子曾为他诞下三位子女,毕竟这位女子,在韶华最美的时候消逝……时光容易把人抛啊!情足以令人忘却时间,但时间,又何尝不能令人忘情呢? 掀帘进去,见两兄妹都眼圈红红的,我一咬牙一跺脚,慷慨的把自己从惠妃那里讨来的一小小坛桂花陈酿取了出来,又找来三个杯子,“杯中乾坤大,壶里日月长,来,咱们喝酒!三杯始通自然,一醉终解千愁!” 你一杯,我一杯,喝的脸上红霞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十三开始敲着节拍吟唱。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为何三万六千日,半是悲哀半是愁……”嘉彤酒量浅,开始胡言乱语了。 “天桂为浆泉做醴,玉液金黄冽生香;氤氲天成熏明月,物我两忘醉潇湘。”我也模仿起诗仙太白,酒后做打油诗一首…… 睁开眼睛打算再给大家满上,却发现竟找不到那一小小坛桂花陈酿了,有人把酒坛递了过来替我满上,我顺着酒坛向上望去,倏的,酒醒了一半,好象是四阿哥……再一瞧,登时全清醒了,没错,正是四阿哥! 第30章 暴雨惊雷亦如磐 “四哥,你也没去参加满蒙会宴吗?怎么……”十三愕然。 “今儿是敏妃娘娘的忌日,行围完后四处找不到你,我猜多半是来找嘉彤了,便也寻着过来了,十三弟,不要怪咱皇阿玛,家国天下,乾坤社稷,他心里委实装着太多的东西,但四哥相信,在皇阿玛心里一定有敏妃娘娘的身影,即使他记不得这个特定的日子,但也许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他会突然忆起,在他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位人为秋水玉为神的美好女子。” 十三不禁虎目蕴泪,只唤了一声四哥,便咽住了。 我也险些掉下泪来,谁会是谁的过客?谁又是谁的归人…… “菀葶,咱们把蜜酒也喝了吧。” 嘉彤开始算计起我的蜜酒了。可我有些舍不得,这次将近两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京城开拔至木兰围场,随行的医生是少不了的,于是我一得空便去扎堆儿,其中有位叫赵启的兽医,每天都忙的要命,我便常跟去观摩古代兽医的工作实况,甚至有时帮他打打下手,原来他还是那位负责西六宫医药的齐佳姑姑的外甥,宫里的兽医们往往分别负责鹰房、狗房、养牲处和上驷院(宫里养御马的场所),他隶属于上驷院,一来二往熟了起来,赵启便慷慨的送了一小坛据说是祖传秘方酿出的蜜酒给我,那蜜酒冰鲜甜濡,馥润髓滑,如山涧幽泉,如晨曦薄雾,如月色下暗香浮动的微醺……真真妙不可言也!于是,我便珍藏起来了,打算带回去请苏麻喇姑尝尝……唉,这可如何是好呢? “看不出董鄂格格还喜好上了杯中之物。”老四不咸不淡的开了尊口,oh, my god,他不会打算在我脸上写下‘好酒贪杯’四个字吧,我赶紧哭脸人装做笑脸人道:“呃……四爷有所不知,女子与酒,有着难分难离的默契。呃……”只能绞尽脑汁的瞎掰了:“对了,江南人家一旦有女儿出世,便会埋下一坛好酒名曰‘女儿红’,待到女儿出嫁时,再取出同饮,所以有首歌是这样的:在人生的第一个秋,爹娘为我埋下一个梦,女儿红需要酿上多久,才能迎来那幸福的时候。可是,倘若那家的女儿早谢在未嫁时,此酒便唤做花雕(凋)。所以,生之始与酒同埋,生之欢与酒同启,生之苦与酒同靡,生之殁与酒同去,女人和酒,有着天然的神识感应与情感共鸣。”命题证明完毕,舒了一口气。 “十三哥,我也要女儿红!还有锦云!还有菀葶!”小醉鬼开始胡搅蛮缠了。 十三挠了挠脑袋:“行!回去后,十三哥一定给你们一人埋一大坛。” “现在就埋!”嘉彤的酒品还真是…… “蜜酒可不能长期储存的,否则就坏了,要埋也只能埋白玉腴或是竹叶青之类的。”赶紧为自己心爱的蜜酒撇清。 “四哥,我好象记得你那儿有白玉腴,是吧?”十三开始算计起老四来。 “高福儿,去,到爷帐篷里取三坛白玉腴过来。”老四当即吩咐了下去,又道:“埋在哪儿好呢?” 十三思量了一会儿,慎重决策道:“康熙三十四年秋弥时,额娘和我也有跟来随驾,我记得当时是在第十三个围场,我亲手射死了一匹狼。” “是,当时你还不满十岁,我记得皇阿玛特别奖励了一把黄金匕给他的十三儿。”老四接口道。 “对啊,当时我可高兴了,散围后还硬要四哥举着我在围场里最大的那棵白桦上,用黄金匕重重刻下了‘十三郎猎狼’五个字。” “行,咱们就去那儿。”不知为什么,老四对十三总是宠溺而慷慨的。 可是……按照老九教我的算法,康熙三十四年使用过的围场要到康熙四十年才会再次使用,也就是说,十三号围场里的飞禽走兽已经休养生息了四年多了,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四人三骑(十三和嘉彤同乘一骑),外加一条剽悍凶猛的藏獒,出发了。那藏獒是老四亲手养大的,因为獒乃狗中之王,我对那獒是又害怕又好奇,老四见我好几次想骑马靠近它却又中途讪讪退回来的畏缩劲儿,便唤道:“默,挪!”那藏獒便听话的从其左侧移到了右侧,这样我便能无阻碍的观察了,它吻短鼻宽,舌大唇厚,体形可以和一头牛犊媲美,头颅庞大,黑亮茂密的鬃毛长而蓬松,象极了一头刚刚成年的雄师,双目如炬,煞气十足。 不禁想起俗话说的‘九犬成一獒 一獒抵三狼’,便忍不住问道:“奴婢曾听说养獒的法子。血统优良的母獒一窝产下九条小犬,把九犬关入地窖里不给吃喝,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唯一一只就是獒。四爷是这样养的吗?” “你只说对了前半部分,9只小犬中存活的那只此时只能称做‘獒犬’,然后需在院落里挖一大坑,将小獒犬放入其中,每日用鲜狼肉吊在其勉强够到的地方,久之,小獒犬善跃,6个月后,改用活狼吊喂,再月余,改用活狼投喂,獒在坑内与狼战毕才能食之……这样,一年过后,獒犬自坑内放出,吼声如狮,体壮似牛,双眼如电,杀气腾腾,只听从自己主人的吩咐,对陌生人有近乎本能的强烈敌意,这时的它,才叫做獒。” 本朝掀起血雨腥风的九子夺嫡猛然间涌入了大脑,忍不住怒道:“这太残忍了!太痛苦了,它愿意吗?它内心一定想做犬不想做獒!” 老四冷道:“这是它的命,不成獒便成仁!所以獒足以与猛兽抗衡,是惟一能使恶狼胆寒的犬类。一只獒足以杀死一头金钱豹,三只獒能把壮年的人熊活活撕扯成碎片!獒形如狮、体似虎、威猛高贵、铮铮傲骨、一生只忠诚自己的主人。所以海中龙王,鸟类鹰王,犬中獒王,千金易得,一獒难求。” 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想听,四爷让它回到您那边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它了!” ……第十三围场离营地大约有半个多时辰的马程,接下来一路无话,闷闷的找到了那棵白桦,闷闷的埋下了三坛从此被唤做‘女儿红’的白玉腴,正欲归去,獒突然从喉咙深处迸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咆哮,马儿凄厉惊恐的嘶鸣声相继猝然响起……此时的天色似暗非暗,但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一道道绿莹莹的凶光却令我清晰的意识到眼前严峻的现实:狼群的合围即将完成,我们,就像被驱逐进伏击圈的鹿,即将面临一场残酷的生死搏杀。 第31章 风入寒松声自古 女儿红啊女儿红,难道您刚被埋下便要变成‘花雕’?强烈的恐惧感令我手脚并用,噌噌噌——的爬上了那棵高大的白桦,人的确是由猴子进化来的,我一边像无尾熊一样紧紧抱住树干,一边暗舒一口气,等待救援好了,一下子少了两位阿哥一位格格,营地肯定会派人来找的。看看他们爬上树没有? 这一瞧不打紧,我差点从栖身之树上倒栽了下去,下面三人一獒正同仇敌忾呢,老四和老十三拔出了精钢腰刀,气势逼人,就连嘉彤,也左手执马鞭,右手握着防身用的长匕首,面无惧色,爱新觉罗家族勇猛的热血正在他们体内沸腾,这种血液里似乎天生便有一种疯狂的基因,否则清太祖努尔哈赤又岂能仅靠十三副铠甲起家,创下霸业? 情感告诉我,不能弃朋友于不顾,大不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可理智劝诫我:你赤手空拳呢,难道要下去和狼对咬吗?只怕狼一口下去,你就当场香消玉陨;你一口下去,却只咬到了一撮毛!犹豫,挣扎,彷徨……不禁动了一动,却猛然觉得腰间有硬物抵得生疼,是七雷连珠铳!怎么把它给忘了!举目四望,包围我们的狼大概有十五、六匹,倘若我能像双抢老太婆那样弹无虚发,就能搞定‘七匹狼’,干了!与其抱树待毙,孰若下树振之? 吱溜下了树,再用力拔掉七雷连珠铳上防止走火的的保险绳圈,亲爱的雌铳,今儿就要靠您大发雌威了!我注意到了獒,它原本半透明的褐色眼珠已经变成暗淡模糊的桔红色,就象笼罩着一层血腥的暮霭一样闪动着残忍的光泽,凶光毕露!但见老四,简直犹如那觅食的秃鹰,骛猛的双眼如千年冰雪,拼命十三燃烧了起来,堪比烈火中的金刚,我不觉又镇定了几分,摆了个007的酷姿,站在了嘉彤旁边…… 据说,毛色发亮的就不是饿狼,可眼前的恶狼毛色并不发亮,群狼发出怪风刮电线一样的呜呜呜呜震颤嗥叫,充满了亡命的恐惧和冲动。一时间两派力量对峙起来,谁也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狼王是一匹少了一只耳朵的巨型公狼,狼脸上贯穿了一道狰狞的刀疤,看来它曾经遭遇过和五阿哥一样的命运,而且,很有可能是四年多前秋弥的幸存者,刀疤(我为狼王取的名字)的眼里有着对人类刻骨的仇恨,现在,它要复仇!它低低的嗥叫起来,似乎是在下达作战的指令,紧接着,伴随着刀疤一声狂暴的怒号,群狼发动了气势凶猛的集团性攻击。 开火!我打响了本队伍的第一枪,很好!瞄准的那一匹虽然没有倒下,但它旁边的那匹倒下了!獒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反冲锋,瞬间双方混乱的缠斗起来,狼众我寡,四匹狼从四个方向向獒攻击,老四奋力挥刀劈杀着与之周旋的三匹,十三则倾力维护着嘉彤和我的安全,做起了我们和狼群之间的第一道‘防火墙’,有五匹狼的目标同时锁定了我们,剩下的除了狼王崴然不动,其余全去攻击已被吓破了胆的马匹。 开火!开火!开火!顾不上节省火力了,我开!我开!我开开开!除了没打中的,其余的全部中标,被十三砍成重伤的,被我打成残废了的,嘉彤就上去狠狠补上两刀,攻击我们的五匹狼终于阵亡,但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十三的胳膊被抓伤涌出的血染的通红,已经举不起刀来,嘉彤在闪躲中扭伤了脚,而我的七雷连珠铳宣告弹尽,那边獒和老四都已挂彩,獒消灭了两匹,老四砍死了一匹,不好!他的刀被另外一匹狠狠的拼死咬住,而第三匹则向他的面门猛扑上去,老四危矣!说是迟那时快,已经浑身鲜血的獒如浴火中重生的神兽,他猛然甩开犹在与之恶战的两狼,从斜插里扑将上去,一口咬进了威胁老四性命的那匹饿狼的咽喉,把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老四硬生生的扯了回来,但是,为救老四所留下的空档被那两只天杀的恶狼瞅住,它们一左一右同时疯狂撕咬住了獒的腰和腹,獒和狼一样都是铁头豆腐腰,忠心护主的獒被击中了要害,老四为其所感,狂啸一声,暴怒的一脚将咬住其刀口的狼踢飞,又愤起一刀下去,将一匹犹在撕咬住獒的狼拦腰劈成了两半!另外那匹赶紧松了口,与被踢飞的那匹开始夹击老四。 狼王进攻了!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此时的獒已经血肉模糊,肠子流出了腹腔,拖曳在土地上,即使如此,獒眼中火红的战意未减分毫,它挣扎着反冲上去,要做最后的殊死搏杀!十三扔下刀徒手冲将了上去,我赶紧左手拣刀右手握铳尾随在后,狼王与獒撕扯成一团,外人无法插入,十三突然福至心灵,竟用那只受伤较轻的左手一把狠揪住狼尾向后猛拽,我想也没想便将手中的七雷连珠铳向狼王狠狠砸去,本已占尽上风的狼王顿的一顿,但这一顿已足以致命,獒用尽最后的力气奏响了凯歌,它,咬断了狼王的喉咙! 狼王一死,群狼无首,竞相逃窜……我瘫坐于地,欲哭无泪,劫后余生的感觉竟是如此的苍凉。老四半跪在爱獒面前,用颤抖的手为它最后一次梳理皮毛,此时的獒,温顺如稚子,以绝对信任的眼神默默的与自己的主人做着最后的诀别,十三想靠近抚摩它,它发出了拒绝的低嚎,原来这,就是獒的品质,终其一生,只认一主,纵然万死,亦无所憾!狼以食为天,它的搏杀只为生存;獒以道为天,它的战斗是为忠诚,为道义,为职责! 獒乃犬中之王,千金易得,一獒难求!我终于懂了,就在真正失去它的时候……暮春三月,九犬临世;天寒地冻,一獒独存;人心怜犬,獒心独怆;天命难测,世情如霜! 滑落的泪水,淌出了真切的哀伤,却碾不碎这天地间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沧桑! 第32章 水归沧海意皆深(上) 来时的三匹马,挣脱跑掉了一匹,重伤一匹,最后一匹栗色马儿轻伤不下火线,驮着十三和嘉彤返回营地,十三本来不愿意,欲让我和嘉彤先回去报信,他留下陪四哥等待营地的接应,被老四一句‘中途遇到野兽怎么办’驳回,我本来也不愿意,死皮赖脸的也挤上了马,但那匹栗色马的马脸登时拉的和四阿哥一样长,竟痛苦的撕鸣起来,于是我便被某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提溜下了马。 人生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语人者无二三,唉,在如此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拂面秋风如锦如丝,偏偏旁边坐着的是一位让冰山都自叹弗如的超级闷骚男,还得时刻提防着已溃退的群狼残部可能发动的报复式偷袭,弄得我是心力交瘁,向老四郑重申请欲上树去放哨望风,他一个森然的眼神扫射过来,我立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算了,就当自己放了个屁好了。狼啊,倘若你来了,就啃我旁边那个皮糙肉厚的吧,我骨头多,咯牙! 正在祈祷呢,却见老四他自己噌噌噌——的爬上了不远的一棵五大三粗的歪脖枯树,我瞠目结舌,见过卑鄙的,没见过这么卑鄙的!却见他如长臂猿般将自己稳稳的挂在树上,接着拔出腰刀,大刀阔斧的一阵劈里啪啦,无数枝干惨糟涂炭!(一阵恶寒,多亏树不是我)又一个漂亮的落地,难度系数直逼3.6,只见他将枝干略加收拾再将其中一半分别收拢成三堆架好,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上,三堆篝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哦,原来是布火阵啊,我还以为……擦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怎么?觉着任何人都和董鄂格格一样,一遇风吹草动就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又语不惊人死不休了,长的挺好一人,偏偏一开口就尖酸刻薄。 “奴婢不过是为了爬的更高,看的更远,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已。为何四爷总爱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呢?”做义愤填膺状,却猛然发现这人的好几处伤口都在渗血,哎呀,纵然你这位未来的雍正帝郎心似铁,也终究还是肉骨凡胎啊,就这么上窜下跳的一点也不小心,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病人顽劣气煞郎中。 叹了一口气,从那匹已奄奄一息的马背上取过水囊为其冲洗起伤口来,嘶——老四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差点爽歪歪,原来冷血动物也是有痛神经的,活该!想了想,又请其劈开一个狼头取出脑子来稀释后往其创面上涂抹。 “这是做什么?”坏脾气的剑眉倒竖了起来。 “四爷可知有这样一种病,发病时狂躁不安、恐水、怕风、怕光、怕声响,并逐渐出现痉挛流涎、麻痹瘫痪、最后呼吸衰竭而亡。” “这是被疯狗咬伤的人可能患上的‘恐水症’。可这些伤口都是被狼抓伤的!”(注:古人称狂犬病为恐水症。) “恐水症是由一种病毒引起的,携带有这种病毒的可不光是疯狗,豺、狼、猫、鼬、狐狸甚至蝙蝠都有可能,就算是健康犬,也有可能是病毒携带者。而人类感染就是由于被唾液中含有此病毒的动物咬伤,或较重的抓伤所引起的。” 唉,倘若是在现代,我只需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四啊,去卫生所注射狂犬疫苗吧,记住,在受伤的当天、第三天、七天、十四天和三十天上每天注射一针哟,哦,对了,最好用vero细胞狂犬疫苗,如果没有,代地鼠肾细胞疫苗也是可以的。 可现在是古代呀,比人家法国的巴斯德研制出最早的狂犬疫苗还早上一百多年呢,好在咱们中国人民也不是痨种,东晋名医葛洪,便在其《肘后备急方》中记载了针对此病的预防方法:杀此狂犬取脑敷之,而且取得了一定效果。其实,葛洪用的方法就类似于现代的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注射脑炎疫苗可以预防脑炎,注射破伤风细菌的毒素可以治疗破伤风一样,是含有免疫思想的萌芽。因为狼又是群居生物,同吃同睡同玩同战,倘若其中一匹携有病毒,其余的应该都有,故此时我效仿先贤,任取一狼脑给老四涂上预防一下。至于结果如何,就看造化了。反正历史上的雍正绝对不是感染狂犬病挂掉的,可历史上也没有个我瞎掰什么女儿红,导致大家跑到这儿来被狼抓吧…… 我一边抹一边唠叨:“四爷,这可是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记载的预防方法哦,不过洋人也有其独特的处理法子,四爷要不要也试一试?” “哦?什么法子?” “伤口处用烧红的烙铁烙,直到烙熟为止!”我不禁笑了起来,匪夷所思吧,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时的西方就是这样处理的,不过是否有效就不清楚了…… 四阿哥就像没听到一样一声不吭,只是适时的向火堆里添料,可是,我刚处理完却被他一只手拉到了其正对面,另一只则好死不死,竟向我的腰间探来,我大惊失色,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他……他想做什么?难道被狼抓了就要狼性大发不成? 正琢磨着是用九阴白骨爪挠呢还是直接一拳赏他个熊猫眼,却见那只咸猪手已经收了回去,只不过手中多出一把七雷连珠铳来,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自做多情啊,嘿嘿,松了口气。 “这把,和今儿在围场上九弟使的那把一模一样。”他仔细端详着。 “对啊,它们是一对,四爷,快说说看,今儿在围场上谁的风头最健?” “是九阿哥拔得头筹。”他继续赏玩。 “那九阿哥可有向皇上讨赏?”不禁喜上眉梢,救戴梓的事,岂不是有门? “要讨赏也是散围后的事吧,这就不清楚了。” 真是的!你晚一点去找十三又不会掉块肉,如今只有翘首期盼营地派来接我们的人马快快现身了。 时间就是这样,你越焦急它就走的越慢,但见四阿哥只是一个劲的把玩那把七雷连珠铳,便忍不住道:“这七雷连珠铳,可是完全按照戴梓发明的‘连珠火铳’原理研制而成的,不过比起那件可连续发射28枚弹丸的鼻祖来,这件可差得远了。四爷不觉得戴梓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吗?” 四阿哥终于停止了对七雷连珠铳的‘研究’,抬起头来盯住我,良久,方一字一顿道:“倘若九弟要讨的赏是戴梓,那等着他的,便只能是失望了。”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康熙是明君,未来的雍正也绝非等闲,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戴梓的满腹才华和冤屈吗? 沉默!“四爷,为什么呀?” 沉默!“四贝勒,请您告诉奴婢吧。” 沉默!“四阿哥,奴婢帮您预防恐水症,您还没付诊金呢。” “这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操心的事。”话音中有些许无奈。 “那四爷可知‘鲁女忧葵’的故事?鲁国漆室地方有个女子,过了出嫁的年龄还没出嫁。一次她倚着柱子长叹,邻女便笑话她想嫁人了,但她却回答:我担心的是鲁君年老而太子尚幼,邻女说,这不是你该忧心的事,她答,昔日有晋国的客人借住于我家,把马系在菜园里,但马儿却挣脱了在园子里撒野,踏坏了我家的葵菜,害得我们一年都没有葵菜可吃,如今鲁穆公垂垂老矣,而太子却年幼寡识,倘若鲁国因此引发了祸患,君臣父子皆被其累,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吾甚忧之。后三年,鲁果乱……女子也是国家的子民,为什么就不能关心国家的事情呢?戴梓之才,世所难寻,国家不珍之惜之,反倒践之囚之,实在是令人扼腕长叹。” …… “其实,九弟并非第一个为戴梓求情之人。”四阿哥顿了顿:“皇阿玛也不是不知道这是一起错案,我也是思索了一年多,才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戴梓确不能放!” 如五雷轰顶般,我瞪着他,倘若你今儿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我……我就要…… 第33章 水归沧海意皆深(下) “当初我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为家族定下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意为我们是历史上曾经灭掉北宋,掳走徽、钦二宗的金国皇族后裔,金国是被蒙古所灭,按理说我们与蒙古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自从大清国建立以来,历代奉行的政策却是‘和亲’不断,极力亲善,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沉吟片刻道:“巩固北防,同时连纵抗衡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汉人。” “不错,满人不过百万,汉人却有上万万,但最后却由满人入主了中原打下了江山,你可曾想过,我们凭借的又是什么?” “嗯……除去种种历史契机,当属勇猛团结、娴熟弓马的八旗铁骑。” 四阿哥接着道:“既然满人已经征服了汉人的江山,为什么世祖顺治皇帝要推崇四书五经,提倡忠孝节义,并允许满汉通婚?为何皇阿玛崇儒重道,提拔重用如熊赐履、高士奇、张廷玉、施琅等一大批汉臣,极力推崇汉文化,尊重汉俗,率满汉群臣一道至孔庙奠孔、告祭坛庙,提倡满汉一家?” 我皱眉思索良久,方道:“蒙古人建立起的元朝,因推行民族歧视政策,践踏凌辱汉人,又将国人分成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结果,不足百年便土崩瓦解。所以大清不能重蹈覆辙,需缓解矛盾,笼络人心,以汉制(治)汉。” “不错,林林种种,但其根本却无非在于‘制衡’!各派的力量相互牵制影响,最后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于是局势不至于失控,天下不至于大乱,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才能有余力兴修水利、发展农商、整顿财政,澄清吏治。” “四爷的意思是,戴梓会破坏掉这种平衡?” “不错,三藩之乱、台湾郑氏、朱三太子复辟、天地会……哪一个不是以‘反清复明’为旗帜?皇阿玛登基以来,诛鳌拜,平三番,收台湾,除朱三太子,三征葛尔丹,虽武功赫赫,但也因此国库空虚,百废待新,咱们满人毕竟是在汉人的地盘上刚刚立稳脚跟。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仅仅凭借戴梓发明的利器,便敢鏖战群狼,那么,倘若戴梓的‘连珠火铳’落入汉人手中,满洲铁骑的优势和威慑力便从此荡然无存,天下必然大乱,生灵必遭涂炭。别忘了戴梓终究是个汉人,否则他就不会以一个匪夷所思的怪梦为借口而拒绝将‘连珠火铳’的图纸进呈给朝廷。” 我冷笑道:“原来所谓‘骑射乃满洲根本’,指得是这个意思,不过四爷也别忘了,皇上代表的应该是天下人的利益,而非仅仅局限于满人的利益中不可自拔!珠沉大海,剑老燕山,不仅是戴梓个人的悲剧,也是天下人的遗憾。” “治大国如烹小鲜,满蒙汉的真正融合还需要时间。惟有将满人汉人蒙古人的狭隘民族情结通通打碎,重新整合,今后满中有汉,汉中有满,满即是汉,汉即是满的时候,戴梓这样的人才才能真正有用武之地,他的天赋才华才能真正造福于民。这就是皇阿玛明知戴梓冤枉却仍将其放逐到满人的老家去严加监视,而戴梓之叛国罪名明明是诛九族之大罪,却因惜其才而予以保全的原因。” “就算如四爷所说,有满人和汉人真正融合在彼此的骨髓里,再也分不出彼此的一天,只怕到那时也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而且,真会有那么一天吗?朝廷的‘恩养政策’使满人享受种种特权,只担兵役,不服差徭,养尊处优,斗靡奢华,试问,一个种族完全寄生在另外一个种族身上,这两个种族有可能相濡以沫,肝胆相照吗?” 四阿哥骛猛的双眼睨视过来,我畏缩了一下,但僧格林沁率领的铁骑们成排成排倒在英军枪下的悲凉一遍遍的在脑海中掠过,一股愤怒和勇气升腾起来,我毫不客气的睨视回去,良久,方听他厉声道:“你今日之话句句大逆不道,记住,这些话只能烂在自个儿肚子里,今后永不许再提!” 我嗤之以鼻:“四爷一会要人至真至诚,一会又要人装聋作哑,真是叫人无所适从。” 双肩猛然间被人攥的生疼,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条件反射的狠狠一口咬了过去,待反应过来,牙齿已深深陷进了袭击者的手腕里,口中沁出了血腥的咸味,天啊,我……我……咬了未来的雍正皇帝,那位睚眦必报、冷面冷心的主! 腰斩?五马分尸?剐刑……无边冷汗萧萧下,不尽悔意滚滚来……耳边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算了,对我还是至真至诚的好!董鄂.菀葶,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有些东西祸从口出,必须三缄其口……蒙古人的祖先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征服西夏,屠金灭宋,击溃俄罗斯波兰联军,灭波斯大食,饮马多瑙河、红海畔,那是何等人物!可他的后代骄横跋扈,好逸厌劳,目光短浅,终至分崩离析。我,爱新觉罗. 胤禛,绝不会让元朝的衰败在清朝上演,满人的一切废弛、陋习必定悉获整饬,使民无贵贱,皆为安居乐业之人;官无贪佞,全是呕心沥血之辈;兵不畏死,重振金戈铁马之风;绅无奸猾,同为诚信守法之徒……” 萧峰的霸道、杨过的偏激、段誉的痴佞、陈家洛的儒雅、李寻欢的自虐……他好像都有,眼前人最终将成为一位极具争议、极具才华、极具胆识的帝王,励精图治,锐意改革,传承康熙,奠基乾隆,让清朝达到鼎盛! 曾经,他对我而言,是个谜一样的充满魅力的人物,神秘、复杂、深刻、偏执、爱憎分明、非此即彼。 他整顿吏治、清查亏空、设养廉银,杜贪贿行、推行廉政、严惩腐吏、耗羡归公、弥补亏空、取缔陋规、禁收杂费,却因此得罪了官僚集团。 他重农务本、兴修水利,魄力十足的成功推行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制度,开罪了天下的有钱人和读书人。 他废除贱籍,立为良户,开历代帝王之先河。 他八旗改制,满汉一理,力图解决八旗之积弊痼疾,让满人自食其力,于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成天泡茶馆吹嘘祖上功劳,不读书不事生产,吹拉弹唱花鸟鱼虫倒是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们开始集体不满了。 他还好大喜功,急于求成,故河南垦荒,四川清丈,陕西挖井,直隶营田,本意为利民,却劳而无功,反成民间之累…… 于是,谋父、篡位、逼母、杀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好谀、任佞的种种针对他的恶意八卦,丰富了清朝乃至现代人民的茶余饭后。 可如今,这样一位集无数极端性格于一身的传奇人物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令我不禁横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时空错乱感:“爱新觉罗. 胤禛,你的缺点一大箩筐,但是,你是一个很纯粹的,真正有肝胆的人。”莫名间话已脱口而出,但我竟不觉害怕,眼前人微微一愣,又低低笑了起来:“董鄂.菀葶,倘若今儿遇袭时,下面只有我,你身上也没有七雷连珠铳……你,还会跳下来吗?” 第34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上)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思考吗?我笑答:“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是我跳下去与您共死,而是您爬上来与我同生才对呀。咱们居高临下,将那些无耻恶狼骂个体无完肤,让它们在下面干瞪眼儿,看得见吃不着,岂不快哉?” 胤禛哑然失笑,过了一会方听到他低声嗫嚅了一句:“我是不能爬上去的。” …… 正疑惑间,却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骑术精湛,将后面的一帮子家伙甩的老远,那人飞身下马,一个千儿利落的打了下去:“奴才年羹尧护主来迟,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嗯……声音浑宏嘹亮……等等,这人是年羹尧?但见他丹凤眼,卧蚕眉,狮鼻长脸,英姿勃发,只是嘴角上有两条深刻的断杀纹,凭添了几份煞气。 “狗奴才,跑起来倒挺利索,起吧,把汗擦擦再说话!”老四恢复了颐指气使的常态。我在旁暗笑:年羹尧,这个马屁拍的地道。 ……回到营地,直接去了老九的帐篷,却扑了个空,一出来恰逢老十和十四,才得知今儿胤禟在围场上秀出两件当家法宝:七雷连珠铳和如意十字弩,是大出风头,冠压群雄。满蒙会宴上,康熙命胤禟将两件利器呈上御览,也禁不住龙颜大悦,啧啧称赞。胤禟趁机为戴梓讨情,却被老康断然拒绝,胤禟据理力争,却惹来康熙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老九的倔劲又犯了,竟顶撞道:戴梓无罪!康熙盛怒之下,顺手操起七雷连珠铳砸了过去,胤禟的额头当场就见了红,老爷子也立马心疼起来,命随行太医火速医治调理,但哪知太医一个转身的工夫,这位犟驴九爷就跑的不见了踪影,到现在也没找着人。 老十和十四急的团团转,我也恨的不行:自己的亲儿子啊,他也下得去手!这个老九也怎么这么不省心,万一留下个脑震荡的后遗症可怎么办?……他会去哪里呢? 一阵好找……最后在早上吐故纳新的地方,找到了这家伙,他嘴里衔着一根青草,躺在地上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算找到你了,大半夜的还四处乱跑!”我一边爬下马儿一边嘀咕着抱怨。 “我又不是你的枕头,你大半夜的找什么找?”他没好气。 能犟嘴,可见是没什么大碍了,不禁心中一喜道:“错,我大半夜找的一般是夜壶,而不是枕头。” 走过去坐在老九旁边,这厮却很不给面子的把头偏到了另一边……奇怪,在找的时候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找着了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哎呀,找不到说的,就唱好了:“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祝福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在你我的心底流动。” 半晌,那边发话了:“董鄂格格今后别再唱这些怪难听的歌了,九爷我不爱听!” 风水轮流转,这厮还挺记仇的嘛,居然把我早上说他的话几乎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都听完了才说不爱听,真是……还好,这会子终于肯把头偏过来了,额头上的那片暗红依然叫人触目惊心,我下意识的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疼的一缩。 我问:“一堆西瓜,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比一半的一半少半个,这堆西瓜有多少个?” 他愣了愣,方不情愿的答:“4个。” 我拍手笑道:“恭喜九阿哥,思路敏捷,神智清晰,没有大碍。” 突然发现大腿上多了一个西瓜,哦不,是某人的脑袋,喂喂……要醉卧美人膝,也要先征求我的同意吧。 “为什么我所想的,总是和皇阿玛南辕北辙?为什么总是在皇阿玛打了我以后,你才肯对我好?”他闷闷的开了口。 要不要把从胤禛那里领悟到的‘制衡’思想解释给他听?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有些东西需要自个儿去领会,便柔声劝道:“相对于宇宙洪荒,我们卑微的如一粒微尘;相对于万代光阴,人生百年犹如过眼云烟,所以,和你家老爷子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没关系,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你呀——” 九阿哥扑哧笑了出来,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时间谁也不吭声,但见璀璨银河,横亘天宇,康德说世界上真正能震撼心灵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一个是人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此话有理! “终于找到了!”是老十的声音,只见迎面过来了三骑,左边是老十,右边是十四,中间那人,又是谁呢? “八哥,你回来了?”老九爬了起来,又一把拉着我迎了上去,啊?他是八阿哥胤禩!八面玲珑得月多的笑面佛? 老八和老四一样,经常被老康派出去办差,结果阴错阳差下,今儿才有幸一睹其庐山真面目。说实在的,有一点点失望,本来以为应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但实际上胤禩的相貌在其众兄弟中并不算出色,雍容不及太子,儒雅不及老三,气宇不及老四,也没有老九的‘惊艳’老十的豪放,十三的俊朗十四的野性……“九弟!”八阿哥也快步迎了过来,两兄弟遵照满人习俗,贴贴面颊撞撞双肩,然后就相互来了一个托尔斯泰式的热烈拥抱,好的,好的就跟穿一条开裆裤似的。 “赴福建办完学差后,我向皇阿玛请旨,皇阿玛便让我不必返京,直接到木兰围场交旨……”胤禩又将含笑的目光投射到我这边:“嗯……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晶莹剔透,冰雪聪明……我猜猜看……一定是惠妃娘娘常常挂在嘴边的董鄂格格!” 嗬……好甜的嘴!而且那招牌式的笑容真是淡如秋水,和似春风,虽然早就知道这位爷习惯于‘逢人且示三分好’,但能够修炼到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舒服的境界,在这一大群堪称‘人尖儿’的阿哥中间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礼尚往来,当即回拍一记:“八阿哥的大名早就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真是皎皎玉树临风立。”众人不禁莞尔…… 老九被老八拉到一边促膝畅谈,老十、十四和我则一人衔根青草,一边躺在草地上惬意的沐浴月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侃大山……其实这位老八还真算是个人物,胤禩虽为康熙之子,但因其母卫氏出身辛者库罪籍(属于清代八旗官员得罪后,他们本人及其家属被编入辛者库,成为戴罪奴仆,以示惩处),故少时在众皇子中并不得贵重,颇受冷遇。胤禩出生后,康熙嫌卫氏出身低微,将他交由大阿哥胤禔之母、惠妃纳兰氏教养,因此他与惠妃以及大阿哥的感情甚亲。但就是这位出身最卑微的熙朝皇子,偏偏雅量高致,才具出众,渐渐脱颖而出, 康熙于三十七年三月初二日第一次分封皇子时,他便与皇四子、皇五子、皇七子一同受封为贝勒,为当时年龄最幼者。而且人缘好的出奇,不仅在众兄弟中与皇长子胤禔、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四子胤禵交情非比寻常,与众多王公朝臣亦相交甚欢,就连康熙的兄长裕亲王福全也对其是赞不绝口。 可是……不知为什么,比起老八的这种‘隔靴搔痒’似的通融圆滑,我更欣赏老四的那种‘入木三分’的雷厉风行……渐渐的,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第35章 晓来谁染霜林醉(下)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壤香、苔香、木香、草香、花香,融合着淡淡的湿意和阳光的微熏,嗯……这是清晨独有的味道!鸟儿百啭千啼,流水汩汩潺潺,妙不可言的自然乐章钻进耳朵里,调皮的搔的人心痒痒,终于,所有的眼耳鼻舌身意被成功唤醒…… 懵懵的睁开眼,但见芳草萋萋百花缀,丹枫萦萦满林红,天边朝霞半缕,湖面袅袅轻岚,有三位‘仁兄’正在垂钓,悠哉游哉,怡然自得。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诗兴大发:“朝阳驱紫岚,垂钓向碧川;人疑天边坐,鱼似镜中悬。” 三位钓客同时回头笑叹:“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一边抖掉那件不知何时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的狐皮大毣,一边后知后觉的发现此地非彼地也!天哪,这里是哪里?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过来的?昨儿岂不是一夜未归,宜妃和嘉彤会怎么想?…… “这是七星湖,塞罕坝里最精华的地方。”老九放下渔具:“喏……你瞧,吐力根河像一条玉带蜿蜒穿林而过,于低洼处汇集成湖,此处的七眼小湖,形状恰似北斗七星,因而得名。现在又恰逢干枝梅盛开的时令,你看这漫山遍野,像不像铺了一层粉红的瑞雪?”又拎了个篮子递过来:“饿坏了吧,这里面有炙鹿尾、野鸡白蘑瓜齑、茄鲞、酥酪和雪里红脆三丝,先随便吃点垫垫底,都是今儿凌晨遣去给额娘传口信的人带回来的,额娘说了,董鄂格格至少要钓满一整篓子才可以回去……” 老十和十四也开始兴致勃勃的你一言来我一语,原来老八和老九的畅谈直到快破晓了才结束,不知怎的,老十突然就惦记起吐力根河所特有的细鳞鲑和红鳟鱼来,于是臭味相投的‘铿锵恶少三人组’是一拍即合,决定由八哥帮忙去向老爷子告假,毕竟陪老爷子狩猎的王公贵族一大堆,偶尔缺席一次也不会被过分追究……顺便也把据说是‘流着哈喇子跟周公幽会得不醒人事的、怎么拍也拍不醒’的我打包搬了过来。 懒得罗嗦,先祭奠了五脏庙再到湖边梳洗了一番,瞅见那三专心致志的等待鱼儿上钩的傻样儿,忍不住恶作剧的拣了块石头猛的扔了过去,水花四溅,正襟危坐的三人成功的变成了落汤鸡,呵呵……乐不开支。却见那三人竟目瞪口呆的看向我身后,然后都忙不迭的行大礼:“儿臣向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不……不会吧……艰难的转过头去……康熙、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还有李德全武丹等一干人等,吓得我赶紧低眉敛目的问安行礼,怎么被他们撞个正着,会不会抓我浸猪笼? “这不是董鄂丫头吗?”康熙的声音是和蔼的:“嗯……面对狼群能够面无惧色,毫不退缩,是个勇敢的孩子,今儿天气不错,就陪朕一起钓鱼吧,胤禟,你也来坐朕的身边。” 嗬——停摆的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四和十三肯定在老康面前表扬了我一番,所以老康对我印象不坏,吉人自有天相!不禁想起胤禛低声嗫嚅的那句话:“我是不能爬上去的。”似乎有点明白了,他这是在搏命的讨康熙的喜欢和关注!是啊,倘若被拥有几十个儿子的皇阿玛认为是一个胆怯的懦夫,等待他的命运便是被边缘化。突然有些心疼起这群天皇贵胄来! …… 以乖宝宝的形象坐在康熙左侧心无旁骛的钓着鱼……等等,老二、三、四、八、九、十、十三、十四……不可思议啊,除去大阿哥胤禔在古北口练兵未随驾至木兰围场外,‘九子夺嫡’中的八子此时都在七星湖畔陪康熙垂钓! 君父在旁,皇子们不敢放肆,气氛有些闷,于是老康发话了:“这个月的秋弥把‘宗学会文’给耽误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儿郎,要能武,也要能文,今儿个朕就亲自考考你们,挨着个儿来,应景儿做一副对联助兴。说的好有赏,说得不好,可是要罚的……胤礽,你先来!” 太子急忙起身道:“既然皇阿玛有令,儿臣就抛砖引玉,给弟弟们开个头,”略一沉吟:“诗经里有‘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的句子,所以儿臣的对联是‘川是鱼世界,天为雁故乡’。” 康熙笑笑道:“不错,胤祉,你来。” 三阿哥恭敬地起身答道:“儿臣遵命。儿臣的对联是‘鱼翔明镜且极乐,鸟渡画屏适逍遥’。” 康熙略略点头:“意境出来了,胤禛,你来。” 四阿哥显得气定神闲:“回皇阿玛,儿臣的对联是‘身似闲云,翠柏丹枫堪证性;心同流水,波光鳞影共忘机。’” 康熙颔首赞许道:“你幼年时微觉喜怒不定,然能用禅理修炼内心,朕心甚慰。胤禩……” 八阿哥温润地开口道:“回皇阿玛,比起几位兄长,儿臣实在是相形见绌,惟有诚惶诚恐,说出来与皇阿玛以及诸位同乐,儿臣的对联是‘鲑鱼偶逐鳟鱼乐,黄鸟时伴白鸟飞。’” 康熙笑道:“老八过谦了。胤禟,你来。” 九阿哥不急不缓地朗声答道:“回皇阿玛,儿臣的对联是‘爽借清风皓借月,动观游鱼静观山’。” 康熙颔首道:“非常好,朕的老九最近又进步了!胤誐,该你了。” 我暗笑:今天老爷子是一门心思的和他的九儿修补裂痕呢。又见老十做抓耳挠腮状,良久方扭捏道:“回皇阿玛,儿臣书到用时方恨少,实在是寻思不出一副好的对联来,儿臣就应景儿唱支小曲助兴吧。”随即尖着声音唱道:“河边有个鱼儿跳,只在水面飘,岸上的人儿,你只听着,不必往下瞧。最不该手持长杆将俺钓,心下想错了,鱼儿虽小,五湖四海都游到,也曾弄波涛……” 老十声情并茂还有点自我陶醉,众人都忍俊不禁,康熙则是边笑边摇头:“这个老十啊……唉……胤祥,你来!” 十三阿哥赶紧强忍着笑,起身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记得有一首禅诗:鹤立松梢月,鱼行水底天,风光都占尽,不费一文钱。儿臣喜欢的紧,故儿臣的对联是‘鱼腾细浪非有意,燕踏飞花亦无心’。” 康熙赞许道:“好!朕的拼命十三郎也进步了。胤祯,你来!” 十四阿哥朗声答道:“回皇阿玛,儿臣的对联是‘鳟鱼双腮,独占根河一品;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 康熙颔首道:“嗯……有气势!今儿朕也送给你们一副对联:心似平原弛马,易纵难收;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尔等要记住,要学,就要学到汉文化的精髓,要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好精彩的一堂课,用心良苦的康熙,还有那一群值得他骄傲的儿子们……只可惜,这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温情最终将被冷酷的政治撕个粉碎,内心禁不住一阵难过,凡有血性,皆有争心,这是一群命运多舛的皇子! 正百感交集间,却听康熙道:“董鄂丫头,你说说看,为什么这鱼光咬你的钩,不咬朕的钩呢?” 我一瞧,可不是,我这边都钓了八九条了,老康那儿还一条都没开张呢。 第36章 天生我才必有用(上) 我又不是鱼,焉知鱼之喜好?……不过俗话有云:人受一句话,佛受一炷香,不管是谁都欠拍。突然福至心灵,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谄媚出无公害的小人笑脸:“回皇上的话,塞罕坝钟灵毓秀,是万物之极乐世界,众神之香格里拉!就连这里的鱼儿,都知书识礼的很呢。” “此话怎讲?”老康奇道。 “奴婢有诗为证:三尺钓丝垂水中,金钩一荡俱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 偷眼瞧康熙,只见他呵呵一笑,一副还算受用的模样。想想也是,此时已近晌午,几乎所有的阿哥或多或少都有宰获,偏偏就他这位号称‘满洲第一巴图鲁’的皇阿玛战绩为零,老子不如儿子,多少有点没面子,嘿嘿,看来我拍到点子上了。 “那为何四阿哥也一无所获,难道也如董鄂格格所说的,什么凡鱼啊钓龙什么的?”尊贵的太子殿下开始使绊子了,他一副比我还要无公害的笑容,仿佛只是在逗一个小姑娘玩似的,但我以为,他心里的潜台词一定是:你拍!我就让你拍个人仰马翻,皮绽嘴歪。 嘿,不过这鱼儿还真是奇的很,怎么就偏偏不咬康熙和未来雍正的钩呢,难道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可就算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把这话讲出口,只好瞎掰点什么搪塞过去了事:“回太子的话,四阿哥和皇上是同果不同因,皇上乃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凡鱼不敢朝见,而四阿哥却是……呃……落雁沉鱼!羞花闭月,落雁沉鱼,是四种美到了极致的境界,可同样是沉鱼之貌,四阿哥又与西施之阴柔娇美不同,美在男子的阳刚轩昂,所以七星湖里的雄鱼们见着四阿哥便自惭形秽,雌鱼们则娇羞倾倒,结果通通沉到湖底去了,所以四阿哥就……唉!”为了强调效果,我深深的叹息! 众人一愣,紧接着哄然而笑,十三一边甩鱼线一边盯着老四猛瞧,竟险些没掉进湖里去。康熙本在李德全的服侍下喝茶,一口没掌住竟将李德全喷了个劈头盖脸……良久方住,康熙却又打量了老四两眼方道:“嗯……我家老四确实仪表不凡。”却听十四一本正经的接口道:“皇阿玛说的极是,难怪大伙儿都说我和四哥就像一个模子里捣鼓出来的。”逗得众人又是一阵前仰后合。 老康见气氛这么好,便一时兴起,决定就在七星湖用膳,命随行御厨们用今儿钓上来的鱼做几道菜让大伙儿尝尝鲜,老爷子率先点了个‘鲜汤菊花鱼丝’,太子则要了西湖醋鱼,老三点了‘银针鸡汁鱼片熏’,老四和十三则都要了‘宋嫂鱼羹’,老八点的是‘清蒸福寿鱼’,‘铿锵恶少三人组’合计了一会儿,要‘剁椒鱼头’还要麻辣鲜烫的‘水煮鱼’,并重重强调要多搁点青花椒和干红辣子提味,至于葱姜蒜、料酒和香椿也是多多益善。 我急忙提醒道:“水煮鱼里面的葱、辣椒、料酒和香椿等都不利于伤口愈合,并容易引发感染,应该忌口才是。九爷最好喝一点鲜嫩爽滑的鱼片粥,而四爷和十三爷的‘宋嫂鱼羹’也宜清淡一些才好。” 老十颇不以为然:“不就吃点东西,哪来那么多讲究,十爷我从来不管这些,还不照样活的有滋有味,体健身泰。粥有什么好喝的?真是的。” 我当即反驳:“十爷您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上次您就着柿子吃螃蟹,奴婢劝您您也这样说,结果怎么着?又吐又泻,折腾的不行。而且粥又有什么不好?粥能畅胃气,生津液,补虚损,配合不同的材料还能起到不同的食疗效果,如益肺补肾的百合木耳粥、养肝明目的菊花绿豆粥、润肠通便的芝麻粥、降脂减肥的荷叶粥……所以陆游专门做了一首《食粥》诗: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三阿哥接口道:“董鄂格格说的有理,皇阿玛要求咱们学习汉文化的精髓,其实饮食养生之道又何尝不是其精髓之一?周天子时,宫廷中有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其中以‘食医’为首,《周礼》中记载:食医负责调配掌理‘六食’、‘六饮’、‘六膳’、‘百馐’和‘百酱’,讲究平衡饮食、辨证用膳,药食同源、寓医于食。留下了‘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蔬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的精辟膳食观。” 不禁暗暗喝彩,三阿哥不愧是皇子中的‘文曲星’……却见十四帮老十撑腰了:“三哥讲的这些理论,其实虚而不实,什么五谷五果五畜五蔬,反正每天吃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既然哥哥们身上有伤,就更该用些符合自己口味的膳食,要顺性而为才能心情畅快不是?” 我道:“对,是应该顺性而为,但不是顺着个人的性子胡来,而是顺应食物的性质进行取舍,比如说蜂蜜味甘性平,能益气补中,止痛生肌,滋润解毒,安神益智,尤其适合上了年纪以及像四爷、九爷、十三爷这样身上有伤的人。但倘若是一岁以下的婴儿则不宜食用,因为其消化系统尚未发育成熟,饮用蜂蜜极可能引起中毒。另外,蜂蜜也不适合与豆腐或韭菜同食,因为易导致腹泻。再比如说,同样是番茄,青番茄有毒而红番茄则无毒;同样是豆浆,生豆浆会引发肠炎而加热煮沸后则有益健康;西瓜有‘天生白虎汤’之美誉,能止渴生津,清热解毒,但对消渴症患者而言,则无异于毒药;羊肉大热无毒,补虚祛寒,但倘若是急性热症的患者,食羊肉则会火上浇油……” 十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一直饶有兴致的听小辈吵嘴的康熙则笑了起来:“胤祯也有吃蹩的时候啊,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好好给朕记住,光读几本兵法是成不了帅才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行兵布阵、天文地理、机械医药、风土人情,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李德全,去,让厨子们给九阿哥做鱼片粥,再准备三碗蜂蜜,膳毕半个时辰后再呈给三位阿哥饮用。董鄂丫头,说说看,你想要吃点什么?” 我正要狮子大张口,却听九阿哥抢着插嘴了:“回皇阿玛的话,董鄂格格曾说:常带两分饥与寒,青菜豆腐保平安。给她上一份‘珍珠翡翠白玉汤’就好了。” 可恶的老九,居然想用青菜豆腐泡米饭打发我,我急的蹦蹦跳:“可还有一句谚语啊,吃四条腿的家畜不如吃两条腿的禽鸟,吃两条腿的禽鸟不如吃一条腿的鲜鱼,回皇上的话,奴婢也想吃麻辣鲜烫的‘水煮鱼’!” …… 一席鱼膳活色生香,宫廷里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今儿康熙兴致挺高,众皇子们渐渐地也就放松起来,开始变着方儿的讨皇阿玛的欢心,气氛融洽极了,这时,却见太后身边的女官富察.倚罗一路小跑过来,焦急的对李德全说了些什么,李德全又急忙凑到康熙身前,小声的说了几句话,康熙听罢,竟放下筷子,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胤礽,你也跟朕来。” 留下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事了…… 第37章 天生我才必有用(中) 太后拒绝进食!……为什么?……脱发!太医换了好几次方子,却越脱越厉害……所以,这位六十岁的‘老小孩’开始闹脾气了…… 康熙即皇帝位后,尊‘孝庄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嫡母‘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为‘仁宪皇太后’;尊生母佟佳氏为‘慈和皇太后’。 慈和皇太后福薄命浅,于康熙二年殁;有着传奇一生的孝庄太皇太后也于康熙二十六年驾鹤西去,此时的仁宪皇太后便成了硕果仅存的‘老宝’,她十四岁入宫被册立为皇后,不过摊上了那位只对董鄂妃情有独钟的顺治帝,基本上形同守活寡,没过几年顺治出天花蹬了腿,这位皇后便成了真的寡妇,那年她不足二十一岁。 可能仁宪皇太后为孝庄的亲侄孙女,也可能她与康熙生母同为寂寞凄凉的后宫女人,还有可能是她豁达宽和的天性,总之,康熙皇帝对这位嫡母是极其尊重和孝顺的。 不过,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况是太后呢,宫里人都知道,向来不喜奢糜的太后却极度珍爱她那一头绸缎般的秀发,而且,由于保养得宜,花甲之年依然乌丝满头。太后身边有一位专门伺候梳头的嬷嬷,手艺极好,每次最多落两三根头发而已,但从数日前开始,太后发现,无论嬷嬷的手法多么轻柔,但掉落的头发却总不少于十几根,太后急了,宣太医,然后开始服用‘滋养肝肾、补益气血’的‘桑椹蜂蜜膏’,无效!再宣,然后加服‘润颜养发茶’,无效!再宣,于是,‘清肺生发汤’、‘七宝美髯丹’和‘祛湿养阴丸’也都用上了,依然无效!今儿,掉落头发终于突破了二十根,也终于击溃了太后的承受底线…… 脱发,一般来说无非三种原因:一为肝肾两虚,气血亏虚,即传统医学所说的“肾藏精,其华在发,肾气衰,发脱落,髯早衰”;二为肺脏有热,因肺主皮毛,若肺居上焦则不能养发,故发落;三为内分泌失调引起的头皮油脂分泌过旺或过少,可太后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内分泌失调?……桑椹蜂蜜膏、润颜养发茶和七宝美髯丹都是针对第一种状况;而清肺生发汤和祛湿养阴丸则分别针对第二种和第三种,可为什么都不见效,难道,根本没有找对病根,那么,第四种原因又会是什么吗?……回到自个儿帐篷,一边用‘活血止痛、祛瘀通络’的三七酒帮嘉彤揉搓扭伤的部位,一边在那里‘淡吃萝卜咸操心’的冥思苦想……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这位天天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八格格怎么今儿安静的像只小白兔?抬起头来,却见嘉彤闷闷不乐的盯着我猛瞧,一副若有所思的小模样。“怎么了?”赶紧关心一下。 “喏……”她一边撅着嘴一边老大不情愿的把一个用红丝线穿着的白色物件递给我,“这是什么?”我接过来仔细打量,怎么像狼牙呀? “是獒牙,四哥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昨晚来过,等了好一会儿,今儿一大清早又来了一次。”她没好气儿。 “獒牙?”一想起那匹忠獒便心中一暖,当即将它的遗物戴在了脖子上。 嘉彤急了:“四哥已经有嫡福晋了,是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三年前皇阿玛亲赐的婚!还有一个侧福晋,是两年前太后赐过去的。而且,四哥又凶又冷又没情趣,根本比不上十三哥!” 恍然大悟,搞了半天这小姑娘是想乱点鸳鸯谱呀,差点笑掉大牙:“四阿哥不是常送些小礼物给咱们吗?这根本不代表什么,而且,你十三哥虽好,但他对我根本没那意思,你呀,就别胡思乱想了。”而且我对十三也不来电啊,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口,在嘉彤眼里,她十三哥就一‘万人迷’,逮谁谁喜欢。 “哎呀,你根本不懂,倘若十三哥知道四哥对你有意,他就是有意思也立马变成没意思,四哥也真是的,自己都有妻有妾了,还想老牛啃嫩草!” 嘉彤不依不饶:“你看这獒牙上还刻着‘对音’呢。” “这不就一弯弯拐拐的符号吗?什么‘对音’?” “你究竟是不是咱们满洲格格呀,满语的一到十,到现在都还记不全!” “谁说我记不全了?”开始掰着手指数给她听:“额穆、朱尔、依兰、对音、孙查、宁古、纳丹、扎、乌云、专……没错吧。” 心头倏的一凉,对啊,‘对音’就是‘四’,不行,这礼物好象是有点暧昧了,我拔腿就往外走,“你去哪儿?”嘉彤忙问。 “去找那头老牛!”我也没好气。 …… 一边走一边琢磨,究竟要怎么措辞,才能既委婉得体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伤了这位未来皇帝的面子,他可是位睚眦必报的主!可万一,人家根本就没那意思,我跑去转弯抹角一番岂不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经过伙房的营地时,突然听到一阵乱糟糟的喧哗,怎么回事?脚跟一转,便向出事地点靠了过去,只见一位小太监正躺在地上打滚,满头都是汗水。原来这位小公公是侍奉太后的太监之一,已被康熙安抚下来的太后突然想吃个什么野菜,小公公便过来落实,可现在已经错过了做饭的时间,需要重新生火,这小公公着急啊,便拿起吹火筒帮忙吹火,但谁曾想到这吹火筒里竟趴着一只蜈蚣,而这条不走运的蜈蚣就被同样不走运的小太监吸进了腹中! 不得了,弄不好会出人命!我急忙让人取几枚鸡蛋打碎,将蛋清给他强灌进去,一会儿工夫,小公公觉得好受些了,我便又取来一碗生油让他喝下,不多时他呕吐起来,而那条蜈蚣便裹在蛋清里被吐了出来,还是活的呢。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那小公公也伶俐的很,谢过恩后便又急着张罗起太后的野菜来,什么野菜这么精贵?我好奇的凑过去看,这一看……心砰砰砰的狂跳起来,难道是那个原因?可是…… “太后常吃这菜吗?”我问。 “对啊,这种野菜俗称减肥菜,咱们北地可不产,只长在南方的山坡上,它味甘爽脆并带有特殊清香,好象还有什么利五脏、明耳目、去热风的保健功能,太后可喜欢了,命地方上派专人安排进贡事宜,而且几乎隔一两日必吃一次。”这名被唤做小多子的小太监对我这位救命恩人可是热络的很。 我让小多子附耳过来,悄声问他太后最近的小解是否比往常频繁一些,小多子惊讶的看了我一会儿,方悄悄的告诉我太后原来从不起夜,可最近倒是每夜大概都会起个一两次,而且偶尔会觉得骨头有些酸疼。 看来真是慢性中毒!……难怪太医开的方子不管用,一边在吃药,一边在吃毒,怎么好的了……好在从目前的状况看来,还只是轻微的早期症状,只要立即制止和作出补救措施,应该没有大碍,可是,要怎么制止呢? 第38章 天生我才必有用(下) 我的心情很激动,不是因为自己医术高明,瞧出了端倪,而是因为自己来自三百年以后,在某些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记得在九十年代,台湾出现了一起引起轩然大波的‘减肥菜’事件,有数名女性因严重过食此菜而导致肾脏受损,肺纤维化。 而享受太后专宠的此野菜正是彼野菜,《诗经·小雅·采薇》中“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里面的那个“薇”,据说就是它,也叫作‘翘摇’或‘守宫木’。野菜在长期的生长繁衍过程中,有的为抵御外来侵害而自动分泌出毒性物质,有的则对某些毒素产生了较强的富集能力,比如香椿可富集亚硝酸盐而太后所钟爱的‘守宫木’则可富集镉,有一项针对此的毒理学研究表明:守宫木含有超过国家标准4倍的金属镉,偶尔食用绝无大碍,但倘若长期规律性的食用,则会慢性镉中毒,引起肾脏损害,其中毒反应正是脱发、骨骼酸痛等,不免有些庆幸,太后的爱美之心使其病症在最轻微阶段得以暴露出来。 此次随驾的有太医院院使孙之鼎,太医院院判黄远,御医霍桂芳、李德聪、许士弘等,当务之急是将此发现告知他们,对!去找黄远!此人为人正直、心胸豁达,上次的宜妃事件与他不打不相识后,反倒结下了一种‘忘年交’似的友谊,这次到木兰的一路上,我常去向他请教问题,他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直奔御医的营地而去,正好赶上御医们在帐篷里集体商议太后的‘病情’,是现在进去,还是待会儿再进去?我有些犹豫,就算进去了,面对那么多的杏林高手,我又能以什么样的资格和身份使他们相信我的话呢?决定了,当为则为,岂因福祸避趋之?我掀帘而入,一一寒暄问安,然后拿出从小多子那里弄来的一小把‘守宫木’:“太后的脱发,应该与此有关。”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哟,董鄂格格也在啊,那奴才可就不用跑两趟腿了。”李德全笑咪咪的进来了,宣太医院院使孙之鼎,院判黄远和我去太后的寝帐,说皇太后、皇上还有宜妃、惠妃以及众位阿哥都在那里等着呢。 “李谙达,您可知道为什么唤我去呀?”我略觉诧异。 李德全小声道:“恕奴才不敢多嘴,不过董鄂格格这次一定要慎之又慎,唉……太后不知听说了什么,对您似乎不太满意……”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是我一夜未归的事传到了向来在礼数上讲究端庄严谨的太后耳朵里,所以,她把我叫过去训斥一番,顺便也提醒宜妃和惠妃对我严加管教?惠妃曾告诫我:宫里表面上风和日丽,实则暗潮汹涌,行差踏错半步便会埋下祸根,所以,只能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如今看来,确是真知灼见啊。 来到太后的寝帐,一一行礼问安,此时的太后正众星捧月般的用着膳,身边的女官富察.倚罗侍侯的十分殷勤。而宜妃和惠妃的前面挡着一道屏风,无法看见她们的脸色如何。 “董鄂丫头,”太后发话了,我赶紧上前一步跪下聆听训导:“你原是个伶俐聪慧的孩子,很讨哀家的喜欢,何况今儿又救了小多子的命,本该赏你,但是,你身为大清国的六品格格(注:遵清制,皇后所生之女为固伦公主,妃子所生之女为和硕公主,剩下的贵族格格们又分为六个品级:亲王嫡生女称和硕格格,为郡主;郡王嫡生女称多罗格格,为县主;贝勒嫡生女亦称多罗格格,为郡君;贝子女称固山格格,为县君;镇国公、辅国公女称格格,为乡君;最后,便是并非宗室之女却被破格封赏的‘六品格格’了,我被选为伴读后,便被封做了六品格格,虽然品级最低,但每年有俸银30两,禄米30斛,也算是吃皇粮的人了。),却违背了格格应该恪守的礼法和规矩,理应受罚。今儿,哀家就赏你一本《女诫》,罚你回去抄写十遍,你可愿意?” 当然不愿意,可我敢吗?赶紧毕恭毕敬的接过《女诫》,叩头谢恩,却听太后又道:“孙之鼎,你这个官居五品的太医院院使是怎么当的?吃了那么多方子,哀家的头发却越掉越多,朝廷养着你们这群太医,却连哀家的头发都保不住,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孙之鼎是汗出如浆:“回太后的话,微臣无能,微臣有罪。只是,导致脱发的三种原因:或肝肾两虚,气血亏虚;或肺脏有热;或肺腑紊乱导致头皮油脂分泌失调……太医院的方子都已囊括了进去,只是,短期之内恐难立竿见影,需缓缓调理……” 太后怒道:“缓缓调理?难道要等到哀家头发掉光了,才能药到病除吗?” “请母后息怒,”从刚才起就把黄远叫过去低声交谈的康熙开口了,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道:“董鄂丫头,你刚才对黄远说太后脱发与‘守宫木’有关,是怎么一回事?” 唉……现在这种状况,根本不是进言的好时机,偏偏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回皇上的话,据奴婢所知,长期规律的食用‘守宫木’会引起慢性中毒,导致肾脏受损,因此‘肾藏精,其华在发,肾气衰,发脱落’……” “大胆!欺哀家未读过医书吗?《本草纲目》记载,守宫木性平无毒,熟吃有利五脏、明耳目、去热风、止热疟、活血平胃之功效。你一个小姑娘,信口胡诌个什么。刚刚训斥过你,马上就故态重萌,哪里有一点格格该有的样子!” “可是……太后容禀,即使是《本草纲目》,也未必没有谬误的地方啊。” 孙之鼎也怒道:“《本草纲目》乃是集医家之大成之煌煌巨著,下官还请董鄂格格谨言。” 气氛倏的冷峻起来,太后面色不善,康熙也一声不吭,我只觉得四肢生冷,头皮发麻,一时有千言万语,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不知道该拣哪句开始说起,这时,却听九阿哥跪禀道:“老祖宗息怒,这丫头确实不太懂规矩,居然大言不惭,质疑经典,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请允许孙儿越俎代庖,替老祖宗好好训斥她几句,也好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太后向来喜爱宜妃得体大度,也爱屋及乌,对宜妃的两个儿子五阿哥和九阿哥疼爱有加,只见她神色稍霁,微微点头。 九阿哥道:“众所周知,李时珍博极群书,精核物类,订绳谬误,搜罗隐幽,历时数十载方成《本草纲目》,董鄂格格为何对它如此不敬?” “并非不敬,奴婢是既感也佩!医家首部药物专著《神农本草经》成于汉代,在其基础上经增补和勘误,唐朝时颁行了第一部药典《新修本草》,到宋代,再经整理、补充和修订,唐慎微又著成《证类本草》;到明朝,本草专著已达数十种,但是,分类不够精准,内容存在矛盾,收录不够完整,叙述不够明晰……在这种状况下,李时珍博采精华,匡正谬误,格物致知,以16部为纲,62类为目,从微至巨,从贱至贵,纲举目张,一目了然,以继承并发展的态度终成登峰造极之作!” “董鄂格格口口声声说‘匡正谬误,格物致知’,不知可有根据?” “《神农本草经》曾谓生姜:“久服去实气,通神明”,唐宋以来均以此为准,惟陶宏景、孙思邈持异议,李时珍就亲自与弟子一起服姜试验,果然都得了眼疾。因此,他记录下了‘食姜久,积热患目’之实践结论。又如,《神农本草经》叙述水银‘久服成仙’,晋葛洪《抱朴子》谓为‘长生之药’,《大明本草》称其‘无毒’,唐甄全谓之为‘还丹元母’,因此,在此六朝之下,企图长生不老者因服之而成废身乃至夭者不知有多少。李时珍则严肃的批驳了如此荒谬的讹传,指出水银乃绝阳蚀脑之致命毒物……葳蕤与女萎,功效完全不同,《证类本草》把两者错当为一物。南星、虎掌原是一种植物的叶片和地下根茎,《开宝本草》又误认为两种植物,《本草衍义》甚至把兰花错当做兰草,把卷丹看成百合。其中有些谬误,常造成医治不成反害人的悲剧……而在《本草纲目》中,这些都被一一指正……大枫子治麻风,常山截疟,使君子、雷丸、槟榔驱虫等药物的确切疗效在《本草纲目》中得以确认和阐明,而曼陀罗花用于麻醉,半边莲治蛇咬,土茯苓疗梅毒,延胡治心痛,银花可退热等数种新药物的疗效被记录和传扬……这些成就,不胜枚举!” “既然如此,《本草纲目》中的谬误之处又在哪里?董鄂格格可敢在太医院院使孙之鼎,太医院院判黄远面前指出一二?” “……《本草纲目》收载的药物和相应的论述中,也有一些不当之处,如 ‘寡妇床头土,主治耳上蚀疮’。”我话刚落音,周围便是一阵低低的笑声,我接着道:“在《本草纲目》的‘水部’中记录了如磨刀水、三家洗碗水、古冢中水、洗脚水、溺坑水等的药用价值,‘土部’也有如蜣螂转泥、鞋底泥、猪槽垢、香炉灰、粪坑泥、尿坑泥等的论述,但这些是否有效,尚值得商榷和验证……但,这些不足之处就如同掉落在美玉上的尘埃,瑕不掩瑜,也等待后来人去擦拭。” 黄远冲我赞许的莞尔,孙之鼎则默不作声……九阿哥又道:“似乎有点道理,但董鄂格格又凭什么认为其对‘守宫木’的描述就是错的呢?” 是啊,我该怎样才说的清楚呢?‘慢性镉中毒’是现代医学名词,就算我解释通了也无法自圆其说为何自己会知道这么多!真是个大难题,突然灵光一闪:“其实,《本草纲目》所提到的‘守宫木’的药用价值是建立在少量食用的基础上的,但‘是药均带三分毒’,奴婢听说的是长期规律的食用‘守宫木’会造成毒素沉积,导致肾脏受损的‘慢性中毒’现象。而且,奴婢认为,食用野菜应当慎重,毕竟,从神农氏遍尝百草至今的几千年时间里,人们是通过不断的比较、选育、认定和淘汰,才逐步认定了当今食用的日常蔬菜,而在山坡上任其自生自灭的野菜,则很有可能是经过人们选择,被认定是不可作为长期食用的主食蔬菜而放弃的东西。” “道听途说,如何取信于人?倘若没有真凭实据,哀家只会将其当作危言耸听。”太后已经看出了九阿哥‘明贬实帮’的和我‘一唱一和’,决定亲自出马将我斩于马下。 “奴婢也不敢肯定,或许可以做一个实验来确认,请问黄太医,倘若肾脏受损,身体最先受影响的会是哪些地方?” 黄远回答:“肾主持人体的水液代谢,最先受影响的有尿液,另外,肾能藏精、主骨生髓,头发和骨骼也会受到影响。” “太后的凤体事关天下人的福祉,奴婢斗胆,恳请太后和皇上恩准,做一次尿液比对实验!” “哦?怎么做?需要些什么东西?”康熙对此立即产生了兴趣。 “首先,奴婢需要身体十分健康的人的尿液,为了慎重起见,最好有四个人的,囊括男女老少……” “皇阿玛,儿臣愿意捐一份给董鄂格格做实验。”十四率先伸出友爱之手。 “儿臣也愿意。”只听九、十、十二、十三也同时表态。 康熙哈哈一笑:“董鄂丫头的人缘不错嘛,不过也用不了这么多,这样吧,胤禛,还有黄远,你们立即着手准备这丫头需要的东西。”随即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不过,朕的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这个实验搞咂了……不仅太后,就是朕,也轻饶不了你!” 我打了寒战,伴君如伴虎啊…… 第39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上) 实验在进行中,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中间正煮着的五份尿液上。左边的四份是囊括了男女老少的健康人的产物,右边的那一份则尤为珍贵,因为它的母体正是仁宪皇太后。 三份无奈,三份担忧,三份压抑,还有一份愤懑,事态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呢?我无意立什么功博什么彩,只是单纯的想学以致用,治病救人而已,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入宫伴读后,我与人为善,从不轻易得罪谁也没挡着谁的路,可为什么就有人盯上了我,暗中进谗,令太后对我成见颇深呢? 如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惟有横下一条心来向前闯,与其窝窝囊囊让别人看笑话,倒不如效仿真正的‘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专心做回自己,用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坦率,努力觅得又一片生机宛然。 须臾工夫,五份尿液沸腾起来被一一取下,每一份尿液中都出现了白色浑浊,待众人都观察过后,我往每份尿液里都滴入了十滴醋,再重新煮沸,但见其中四份里的白色混浊尽皆消失,唯有太后那一份的混浊不消反增,悬浮出一些白色絮状。顿时,周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窃语。 上天保佑,实验结果和期待的一模一样,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检测‘尿中有无蛋白’的最粗简的方法而已。肾主持人体的水液代谢,人体废液经肾过滤后形成尿液排出,经过健康肾滤过的尿里是不会含有蛋白的,如果含有则说明肾出了毛病……康熙示意我做出解释,我整理了一下思路,令声音尽可能平和恳切,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解释了一遍。 太后有一些动容,太医院院使孙之鼎却极其委婉的表达了这样一层意思:这种诊断方法过于怪异,虽然亲见却难以信服,而且,对‘守宫木’的慢性中毒一说也是闻所未闻,持怀疑态度,故不敢处方,还是请董鄂格格这位‘始作俑者’有始有终。说直白点,就是你这个小妮子自己惹出来的乱子,就自己去揩屁股,可千万别拖我们太医院下水。 气氛尴尬起来,我暗骂:这个老滑头,身上半点责任也不肯担。 却听康熙打破了寂静:“这个实验有些意思,不过并不能证明就是‘守宫木’影响了太后的肾,对此,你可有话说?” “回皇上的话,‘守宫木’是否引起慢性中毒,奴婢恳请进行第二个实验,将二十只老鼠分成两组,一组喂普通食物,另一组则喂食‘守宫木’,待数日后对比观察即知。倘若无异常,则证明‘守宫木’确实无毒;倘若出现异样,则可将结果记录下来以做参考。但无论如何,在实验结果出来之前,请太后暂停食用‘守宫木’。” 康熙点了点头,当即命胤祹胤祥二人为‘老鼠饲养钦差’。又命我协助黄远共同调理太后的病情:“你们商量一下,再告诉朕打算如何着手?” 经慎重讨论,我们拿出了汤剂、药浴和食疗三管其下的医疗方案。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见效?”太后问。 黄远和我商量了一下,保守的回答:“四十天。” 太后道:“离秋狝结束还有二十几日,哀家只给你们二十天!至于董鄂丫头,这些天就别回自个儿帐篷了,搬到这里来吧。” …… 已经是第五天了,太后的头发依旧是每日二十几根的脱落,老鼠那边,据说也没有明显的异样,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这几日我衣不解带,温柔细致的护理终于使太后对我的态度有所好转,甚至产生了一点依赖感,这不得不归功于《一千零一夜》所带来的灵感了。 “无忌歉然道:「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表妹是心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然后呢?”太后唏嘘不已。 我故意看了看太后面前那碗碰都没碰的‘黑木耳豆腐胡桃羹’,歉然道:“奴婢好象有些记不清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几口喝完,问道:“这会子你可想起来了?” 我赶紧继续娓娓道来…… 这几日来,太后除了每日喝着‘当归、赤勺、川芎、丹参、桃仁、紫花地丁’各三钱,金银花、板蓝根、白茅根、益母草各十钱煎服而成的,能够消除蛋白尿、恢复肾功能的‘益肾汤’;泡着由黄芪、白术、益母草、猪苓和薄荷各适量制成的‘药浴’外,便是天天吃黑木耳了。因为就跟牛奶驱铅,胡萝卜排汞,猪血抗粉尘一样,黑木耳恰恰具有‘抗镉’之功效,其含有的植物胶质,可吸附通过消化道进入体内的镉,使其排出体外。所以,黑木耳粳米粥、凉拌黑木耳、黑木耳熘鸡丝、黑木耳枣豆羹便成了我每日必须‘哄’着太后吃下去的任务,好在太后爱听故事,又尤其爱听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于是,我便从‘白发魔女’讲到了‘神雕侠侣’,从‘小李飞刀’侃到‘天龙八部’…… “郭襄是位好姑娘,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匹配的上!”太后如是说。 “岳灵珊真可怜见!” 太后感叹道。 “阿朱就这样死了吗?萧峰他……哀家的心都要碎了。” 太后哽咽了。 …… 就这样来到了第十五天,今天太后的头发掉了十二根,而喂食‘守宫木’的十只老鼠已经死了三只,事态正一步步的向好的方面发展,太后终于睡下了,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轻轻出了寝帐,今儿太后精神特别好,所以比平常出来透气的时间晚了许多,他一定已经回了吧……原来还没有,心中不禁一暖……就跟这十五天一样,胤禟就倚在不远的树影下,虽然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却能感觉到那双带笑的眼睛,因为太后对我的‘不规矩和孟浪的举止’曾表现出极大的不满,所以我也不敢再顶风做案,制造出深夜与男子‘幽会’的绯闻,所以每次只是对着他的方向站一会儿,微微点一点头,便返回帐中……可今天,脚跟却不肯再听从理智的支配,就自作主张的挪了过去。 “快回了罢,难道天天靠着树站着,便能变的挺拔不成?”忍不住打趣道。 一股力道袭来,等回过神来,已贴在了被打趣对象的怀中,他的下巴在我的头顶上亲密的磨噌着,挺舒服的,等等,好象应该一脚踹开他,再狠狠赏上两个锅贴才对……可为什么……竟有点不舍得呢。 好一会子,终于找回了神识:“……那个……倘若被‘有心人’看见了,我又要挨训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就走。” …… 进入帐中,却见一人正幽幽的看着我,我愣了愣,等回过神来,她已转身离开……难道? 第40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下) 富察.倚罗……内阁大学士马齐的女儿,富察氏家族的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去年的八旗选秀,她入宫做了慈宁宫的女官,不久便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是个天生用来做‘福晋’的材料,被指给某位王孙公子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可是,这位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对我总是分外的客套疏离,刻意的修筑出一堵无形的隔离墙,向来喜欢顺其自然的我,自然与之就没有什么交集,可是,刚才她那幽怨的一瞥,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伤感,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女情怀总是谜啊,懒得去猜,抓紧时间眯一觉才是正经…… 第二十天,清晨,铜镜前……哎呀呀,又落了一根……我凄楚的望向了梳头的嬷嬷,于是,她愈发的全神贯注起来……数了数,一共八根,很吉利的数字,太后高兴的合不拢嘴:“丫头啊,说说看,要哀家赏你点什么?” 当然是金山银山加靠山,民主自由和人权……就是没胆说出口,做小女儿扭捏状:“嗯……太后……可不可以赏赐奴婢一个愿望呀。” “好一个丫头,好吧,今儿就许给你一个愿望,张无忌答应了赵敏三件事都做到了,哀家也断不会食言。” 有着蒙古儿女所特有的豪情的仁宪皇太后,俨然已中了金庸的毒…… 两缸老鼠,一缸生机勃勃,另一缸仅剩下的几只俨然已奄奄一息……一样的鼠,不一样的命,可是,操纵它们命运的,是喂养它们的人,还是无形之中冥冥的注定?……今日,人强鼠弱,人,主宰鼠的生死;他日,我弱他强,谁又将决定我的荣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林黛玉,‘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的尤三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王熙凤……脑海中竟莫名的浮现出这些丰满的悲剧形象来…… “发什么呆呢?可是在想‘笼鸡有食汤刀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十二阿哥胤祹。康熙二十六年,孝庄病逝,与孝庄情同金兰,朝夕相处了六十余载的苏麻喇姑恸哀。那时的苏嘛喇姑已近古稀之年,为了排解她的悲伤和寂寞,康熙皇帝决定把庶妃万琉哈氏所生的皇十二子胤祹交由苏麻喇姑抚育。历史上的胤祹,是位豁达谦和的皇子,颇有才干,也不曾卷入康熙末年的储争,到了乾隆朝,胤祹晋封为和硕履亲王,授为议政大臣,最后以79岁高龄寿终正寝,为熙朝皇子中最长寿的一位。这些,与苏麻喇姑的精心培养、言传身教不无关系。 来木兰围场前,苏麻喇姑的得真斋是我常去叨扰的地方,有时也会遇到十二阿哥,有这样一段渊源,年轻人的友谊也就顺理成章的萌了芽。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哟,友来了。”我用十二的口头禅打趣他。 “鹦鹉学舌!”十二笑啐道:“好端端的,为何刚才一脸神伤?” “一切都是空幻中的水天明媚,一切都是寂灭中的生机宛然……阿弥陀佛,施主,贫尼有礼了。”遇到不好回答的事,打太极拳是最好的选择。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弥陀佛,师太不必多礼。”他双掌合十,一副高僧入定的模样。我扑哧笑了出来…… 痛!屁股火辣辣的痛!我苦着脸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刚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跪在皇帝专用的明黄帏帐中,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正和十二彼此调侃的不亦乐乎,却被康熙派人宣了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董鄂丫头,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康熙和颜悦色的问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都是跟额娘学的。”奇怪,以前不是问过了吗?真是贵人多忘事。 然后,我的屁股就遭了殃,被杖责了二十大板子。“董鄂丫头,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康熙依旧和颜悦色,看上去绵无刺,实际上笑里刀。 看来谎言已经被戳穿,可是,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潸然泪下,一半是痛的,另一半是吓的,最后终于豁出去道:“回皇上的话,奴婢的恩师是一位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游方郎中,他曾要奴婢发过毒誓,不可透露他的名讳。奴婢自知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记住,诚乃立身之本,不可说就回答不可说,决不可以自作聪明,谎言搪塞,朕只能容忍你这一次,绝无下次!” 然后,我就被送回了自个儿帐中,再然后李德全过来传旨了,什么董鄂.菀葶惠孝敦厚,温恭淑慎,破例封为固山格格,食‘县君’俸。 虽然屁股生疼生疼,得好好调养几日才能下床,可是,我升职加薪了,由‘年俸30两,禄米30斛’涨到了‘年俸50两,禄米50斛’,而且老康也没有再深究下去,勉强算是逃过一劫。哼,帝王心术深似海,对一个小姑娘,值得这么赏罚分明,恩威并重,一个巴掌一甜枣的吗?这些所谓的封号或俸禄,还不就是当权者的一念之间吗?得之易来失之易的东西,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吧。 见嘉彤眼圈红红的,心中不禁一暖,勉强挤出笑脸:“八格格的脚刚好,奴婢的屁股就开了花,咱们下次要是出门,可得好好看看黄历才行。” 嘉彤哭道:“皇阿玛好狠的心,寿杖里都是灌了铅的,倘若落下个……落下个……该怎么好!” 我笑的龇牙咧嘴:“没事儿,没有伤到筋骨,一点皮外伤而已。” “别担心,不会落下残疾的,皇阿玛也没真心要打,”十三阿哥边掀帘子进来边说道,后面跟着四阿哥:“施杖刑有很多讲究,名堂全在脚上。监刑者双脚呈‘外八字’摆放,暗示‘手下留情’,施刑人把‘寿杖’举得高高的,狠狠地砸下来,落在受刑人身上却是‘轻轻的’,旁观者还啥也看不出来。监刑官双脚呈‘内八字’,施刑人就往死里打;双脚‘平行’,则示意:千万别打死,怎么着也得给留口气儿……我刚才去问过了,打董鄂时是外八字。” 我恍然大悟,曾听人说杖刑是‘十杖之内,少有生还’,可我被活活责打了二十下,却只是疼的要命,并不危及性命,原来如此! “怎么办呢?”十三靠拢过来,轻拍了拍我的背,叹道:“谨言慎行,明哲保身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可是,倘若真是这样,你就不是咱们的董鄂了,你……哎,我怎么说出这些混帐话来……”他咬咬牙,疾步走了出去。 “嘉彤,这是生肌定痛散,拿去给菀葶敷上。”四阿哥开了口:“把这个也给她,用来解解闷儿……”他进来后就站在离床最偏的角落,我把脖子都拧疼了,也瞧不见人,真是的,我又不是麻风白喉肺结核,他躲那么远干嘛…… 夜深了,百无聊赖的把玩着四阿哥送的‘九连环’,枕边还有竹蝈蝈,孔明锁、七巧板等一堆小玩意儿……交情厚的亲自来过,交情浅的遣人来过,惟独那个最该来的,却始终不见踪影……混蛋,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恍惚之中,依稀有只滚烫的手触摸着面颊……来了……假装睡的很熟……一滴带着温度的液体落在了趴着的手背上,下意识的一缩……糟糕,装不下去了……我睁开了眼,向他招了招手,又虚弱的指了指自个儿的嘴巴,他赶紧附耳过来,紧接着捂住耳朵跳了起来:“你……你干嘛咬我。” “你老子打我,我就咬他儿子!”我恶狠狠的开口。 “能咬人就好。”他哭着笑了起来。 “可是,我越来越讨厌这里了。”我笑着哭了起来。 第41章 南去北往各西东(上) 在这明灭氤氲的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刻,一滴男儿不肯轻弹的滚烫泪水,令我的心触上了情的礁石,激荡出暖的潮思……可是,此心此情美好如斯,会不会如扑朔迷离的海市蜃楼般,惊鸿一瞥,稍纵即逝?历史上的皇九子,可不是一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痴情种,而是家中红旗不倒,四处彩旗飘飘的浪荡子啊。 我患得患失起来:“那个……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趴在床头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九连环’,良久方道:“不知道,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给别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吧,忘个一干二净好了。喏,你看,我解开了,”见我趴着不吱声,便又把耳朵凑过来道:“要是不解气,就再咬一口好了,咬掉了左耳朵,你九爷就右耳朵伺候……对啊,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岂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我笑着拧他,却听他又问:“你呢?” “啊?” “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嗯……我应该会离开吧,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罢。” …… 野生动物的恢复能力是惊人的,而我的恢复能力竟然比野生动物还要惊人,不到五天工夫,便从奄奄一息质变到了神采奕奕,虽然走路还有些不自在,但基本上已经进入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境界。 这次探伤的人中,有一个人的到来令我意外不已。康熙的二格格,荣宪公主的丈夫,额附乌尔衮,统理昭乌达盟蒙古十一旗事的巴林郡王。 既然秋弥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笼络加威慑蒙古诸部’,作为巴林部的灵魂人物,额附乌尔衮携和硕荣宪公主奉诏参与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公主因身怀六甲而缺席。乌尔衮带给了我一个精致的黄金哨子,上面镌刻着‘如意’二字,我才陡然想起,董鄂.菀葶的阿玛,董鄂.七十,不就在巴林西郊的乌兰布通任正三品指挥使吗?果然,这正是董鄂.七十托额附乌尔衮捎给女儿的礼物。我险些掉下泪来,在这个时空里,我还有一位至亲的阿玛呀,董鄂.菀葶的躯体已和我的灵魂交织融合,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的血脉至亲又何尝不与我血浓于水呢?在言谈之中,我得知自个儿阿玛正为‘风寒湿痹’所苦……于是,一能下床行走便到黄远那里博同情套交情,死皮赖脸的又磨又蹭,终于拐到了一坛能‘祛风除湿、通经活络、强筋定痛’的‘史国公药酒’,往乌尔衮那里送去。 走着走着觉着挺累,唉,毕竟还是伤了元气啊,好在离这儿不远就是老九的帐篷,去歇歇脚也好,里面没人,连看守帐篷的小太监也不知溜到哪里偷懒去了,我歇了一会儿,觉得缓过来了,正想离开,却听到一阵脚步由远而近,依稀还听到一声抱怨:“这丫头真不叫人省心,才好那么一丁点就溜的找不见人。”不是老九的声音是谁?吱溜钻到角落里的大箱子后面隐匿起来,待会冷不丁的冒出来,就不信不吓你个屁滚尿流,嘿嘿。 进来了俩,老八和老九,正想着将恶作剧进行到底呢,却听老八道:“董鄂虽好,但倘若为了董鄂而拒绝富察,则实属不智。” 心陡然一沉,我缩了回去。 却听胤禟不以为然道:“富察.倚罗啊,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我也无所谓拒不拒绝,只是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惹自个儿喜欢的人生气呢?” “不相干的人?”老八笑道:“九弟啊九弟,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的大伯父马思喀官领侍内卫大臣,三叔父马武任镶白旗汉军副都统,四叔父李荣保为察哈尔总管,其兄傅良封西安将军,堂兄保祝官至副都统,更不用说她的父亲马齐了,官运亨通,圣眷正浓,从工部员外郎到内阁侍读学士,再从山西布政使擢升为山西巡抚,再到左都御史、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有多少门生故吏,旧交同僚,富察家族的势力不容小觑。” “那又怎样?董鄂身后的纳兰家族也不输给她。” “所以,你应该把董鄂和富察兼收并蓄。皇子与旺族之间的联姻和满蒙联姻也没什么实质区别,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表面上再皆大欢喜罢了。娶回去,喜欢的你怎么疼都行,不中意的无非就是一个院落,几个奴仆,每个月的定例花销而已。九弟,再过些日子,你也该上朝议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倘若朝中没人,做一件事有多难。” “八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你不了解董鄂,她表面上随和洒脱,但骨子里执拗的紧,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九弟的胃口没那么大,嘴也刁,没工夫去消化自个儿没兴趣的东西。” “那八哥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次这个事儿,要么双喜临门,要么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意思?” “三年一次选秀,按制,旗女必须参加,然后方能婚配,董鄂要等到后年选秀后才有可能被指婚,这其中的变数可就多了。第一个变数是太后,她已透出口风,有意在今明两年将富察.倚罗指给你,唯一的悬念就是指给你做嫡福晋还是侧福晋?她现在之所以漏点口风却又不明说,是因为她在等,一是等她的万寿日,二是希望你能自己去求。” “笑话!我躲还躲不及呢,自个儿去求?” “我的好弟弟,你别天真了。太子妃瓜尔佳氏、大哥的伊尔根觉罗氏,三哥的栋鄂氏,四哥的乌喇那拉氏,五哥的他塔喇氏,哪一桩不是政治联姻,哪一个是他们自己喜欢才去求来的?大婚后能培养出感情那当然好,培养不出也得相敬如宾,因为这是游戏规则,谁违背了这个规则,谁就过不舒坦……第二个变数是四哥,这次的老鼠实验,效果真有这么明显吗?我看不见得,十二和十三为了让那缸鼠能早点寿终正寝,命人不分昼夜的搅的那群鼠上窜下跳、不得安宁,有次被四哥和我逮个正着,可四哥却一反常态,竟然默许了这种他向来痛恨的作弊行径,你说是为什么?董鄂挨打,他送药送吃的送玩的,其殷勤程度不下于你吧?” “哼,不是九弟我夸口,倘若我额娘和德妃同时向太后讨董鄂,太后十有八九会偏向我额娘。”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如果你驳了太后的面子,拒绝了富察的美意,她还会如你所愿吗?值得庆幸的是,皇阿玛更属意于董鄂,这次他责罚了董鄂,却又将其破例封为固山格格,食‘县君’俸;同时被破例封赏的还有富察.倚罗,不过被封的是格格,食‘乡君’俸,比董鄂低了一级。皇阿玛是何等的睿智,他岂能不知太后的心意,可你和董鄂的那点小猫腻,又焉能逃过他的眼睛?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好弟弟,听八哥一句劝,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遭其殃!你应该去向太后求娶富察,同时通过宜妃娘娘向太后传达你对董鄂的心意,惟有这样,你才可能在两年后迎娶董鄂为嫡福晋。” 第42章 南去北往各西东(下) 胤禟激愤道:“八哥!我和董鄂彼此倾心,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这般算计,为什么要弄的如此复杂!” 胤禩也激动起来:“因为我们是打一出娘胎起,便有着八名保姆、八名乳母、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等整整四十名下人的天皇贵胄,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高贵的生活,也要承受最残酷的抉择。行一步非得看上三步,吐一句真心话也必须让舌头先在嘴里转上几个圈,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却样样洞若观火,要利弊权衡趋利避害,否则一招不慎,满盘皆落索。” “我讨厌这样!” “我也讨厌!但躲得了挣的脱吗?皇家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的凶险之地,我们不求践踏他人,但至少要有自保的力量……胡亥将自己的十位姐妹尽皆腰斩;杨广陷害兄长,弑杀父亲,侮辱庶母;李世民杀兄屠弟,霸占弟媳,逼父灭侄;武则天扼杀幼女,赐死亲儿……这样的例子还少吗?远的不说,就是我太宗皇帝的长子豪格,不就是在与多尔衮的争夺中败下阵了,最后惨遭横祸,身首异处,连自个儿的福晋也被多尔衮强娶了去,这是何等的羞辱!” “我不想去争!我……我……只想做好自个儿喜欢的事!” “不去争?兰陵王高长恭便不去争,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当皇帝的兄长一杯毒酒葬送,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找;南唐后主李煜也不去争,结果他的小周后沦落为宋太宗纵欲的工具,李煜自己也没能逃脱被鸩杀的厄运,徒留下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叹息!……就说你喜欢到造办处去,可哪一次没受到内务府总管,太子奶父凌普的刻意刁难?太子骄奢暴戾,毫无宽仁之心,又有其舅舅索额图等一干太子党撑腰,皇阿玛在的时候,他进退有度,处置得宜,可皇阿玛一转身,他怎么着?痛殴平郡王纳尔苏,将师傅徐元梦推下湖,把外番进贡给皇阿玛的供品据为己有……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倘若真成了,只怕一直被其视为眼中钉的大哥和纳兰家族都难逃报复,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董鄂亦不能幸免,甚至皇阿玛也……九弟,咱们非争不可!不争,雄心和抱负便永无实现之期;不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恐怕连最珍爱的人都保不住。” ……良久,只听胤禟颓然道:“八哥,我听你的。我要董鄂,我也要富察家族的势力,咱们不争则已,要争就争个彻底!”…… 莎士比亚说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是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吃不到嘴的蜜糖!一滴泪无声的滑至嘴边,我下意识的一舔,好涩!一时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的爱情,它刚刚诞生便已夭折,真是天真的可以,皇家的男子焉是我要得起的!他们的人生,重重城府、步步玄机,将充斥着权谋和算计,勾心斗角、博弈倾轧是主旋律,婚姻只是政治的筹码,在血雨腥风的宫闱争斗中,亲情和爱情不过是些苍白的殉葬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浑浑噩噩,仿佛刚被吸血鬼吸干了血液般,找不到一丝的热力和活气……我该阻止吗?阻止的了吗?就算真正阻止了,又未必不是一场新的悲剧!我该卷入吗?不!决不!我只想做一个挥洒本心的‘真人’,过一段从容平淡的人生! 一个踉跄……被一双手及时扶住,好一会儿,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拢,啊,是十二阿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索性抱着我的‘史国公药酒’,继续往回走,他把酒抢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在旁边…… “你,好些了吗?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好吗?” 我翻出了那坛珍藏的蜜酒:“十二阿哥,菀葶拜托您一件事,帮我把这坛子酒带给苏麻喇姑吧,您告诉她,就说菀葶掉进了迷魂阵,落了个透心凉,好在实迷途而犹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恐今生再无见面之期,惟有以心寄月,遥沐君心!” …… “董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十四和嘉彤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走,咱们压压那个叫什么齐齐格的蒙古妞去!” 我不明所以,已被两人生拽了出去,原来满蒙会宴上,来自蒙方的代表,科尔沁草原的齐齐格呈歌舞毕,掌声雷动,于是满方推出皇子中的‘歌唱家’五阿哥胤祺献歌助兴,赢得一片喝彩!谁知骄纵惯了的齐齐格竟挑衅道:“满族的格格,难道就拿不出手吗?”五阿哥便回道:“董鄂格格的潇湘月是一绝,保证各位都闻所未闻,大开眼界!”于是,康熙便命我去为宴会‘添砖加瓦’。 ……环顾全场,看谁都是模糊一片,惟有他,清晰的令人颤抖……算了,时间会筛掉一切不真实的东西,我会好起来的……轻拨着潇湘月,一曲从心里流淌到了嘴边,歌唱吧,祭奠那对永不再回来的,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 “尘缘苦短,叹人间路长, 不能够容我细思量; 繁华瞬间,如梦幻一场, 世上人又几番空忙。 春去秋来,叹世事沧桑, 算人生成败相当; 登临远望,看山水迷茫, 情通天下一路奔放。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 转眼间鬓已成霜。 留住所爱,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像一朵朵绚烂的红花绽放在皓星朗月之下,满蒙会宴进入了高潮,雄壮热烈的‘赞马歌’中,王公贵族们、皇子格格们……都下场混杂着边歌边舞,狂欢起来……“雄狮般的脖颈啊,星星般的双眼,猛虎似的啸声啊,糜鹿般的矫健,精狼似的耳朵啊,凤尾般的毛管,彩虹似的尾巴哟,钢啼踏碎千座山”……那群在不久的将来将争的你死我活的皇子们,正一同欢跳起‘五魁舞’,他们的眸子燃烧着青春的激情,他们的笑声爽朗而灼热,此刻的他们是真实的,讽刺的是,今后的惨烈也是真实的。人,本来就徘徊在天使和魔鬼之间。 起身离开,喧嚣渐渐的远了,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孤寂滋生蔓延开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揽进了怀中,除了他还能是谁,我闭上了眼,一个吻轻柔的落在了发梢:“我的董鄂了不起,词好曲好人更好,连皇阿玛都说此歌的意境妙不可言。为我唱一曲吧,只为我一个人唱,好不好?” 造化弄人,将你生在帝王家,又将我从三百年后带来,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该有多好!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讶异,更无须欢喜,转瞬间消失了踪影;你我相遇在黑暗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只觉腰间陡然一紧,我偏过头,送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 第43章 得食鱼儿趁浪花 “葶儿,阿玛的脚都快被你搓破皮了。” 我回过神来,哎哟,可不是,都快被我搓渗血了,赶紧睁着眼睛说瞎话:“阿玛,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这药酒啊,就得这么搓!” 我的阿玛,董鄂.七十(这名字取的,感觉就跟‘山本五十六’似的),此时正享受着‘孝顺女儿’的独家治疗:“葶儿,究竟怎么跟太后说的?又是遣人将你送来,还赐了那么多药材。” “太后本来就欠女儿一个愿望,女儿就去说了,额娘去的早,阿玛膝下就葶儿一个孩子,先寄养在外祖父家里,后来又入宫做了伴读,等过几年出了嫁,和阿玛见面的机会就更是屈指可数了,葶儿怕今后子欲养而亲不存,何况现在阿玛又为‘风寒湿痹’所苦,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求老祖宗体恤葶儿思亲情切,恩准葶儿去乌兰布通与阿玛团聚,略尽孝道……阿玛,您不知道,太后当时眼泪都下来了,直夸女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呢。” “我和你额娘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傻丫头,你该把愿望留着,过两年请太后赐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才对。” “阿玛,葶儿自个儿的婚事,自己做主,您啊,就甭操那份闲心啊。” “哦?说来听听,打算给阿玛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没想好呢,反正啊,最鲜的花要插在最牛的粪上……哎呀,阿玛,您小心别笑岔了气!” …… “你别拽着我啊!好……我说,因为我们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胡说八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你说清楚点!” “我跟你说不清楚!就像无法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因为受到地域的限制;无法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因为受到时令的限制;无法与孤陋之人谈论‘大道’,因为受到素养的限制……九阿哥,就算我负了你好了!” “既然你对我无意,当初又何必撩拨我,给我希望?” “好吧,都是我的错,既然我们都无法给对方全部,不如全部都别给……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堂堂九爷,何愁不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何必死皮赖脸的抓着一根衰草不放!” “是因为富察吗?咱们别理她,董鄂,我可以对天发誓,爱新觉罗.胤禟的嫡福晋只会是董鄂.菀葶,真的!” “哈……九爷真是抬举我了,只是天下的嫡福晋多了去了,董鄂.菀葶却只有一个……皇九子胤禟,咱们一个是飞鸟,一个是游鱼,我高攀不上你,你也匹配不上我,咱们不是一类人,进不了一家门,放手!” “好……很好……腹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两般尤未毒,最毒负人心!董鄂.菀葶,你走……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永远不许再回来!” 他愤然甩开我的手……他的身影飞驰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化做了一个黑点…… 我猛然睁开眼,泪水潸然而下,已是昨日云烟,何苦再钻进我的梦里,扰的我夜夜不得安宁……对不起,阿玛,女儿并不是因为思念你而来,只是,只是为了逃避……对不起,胤禟,长痛不如短痛,毕竟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情场失意往往意味着职场得意,经过数月的熟悉磨合,我俨然已摇身一变,成了这里的老油条皆地头蛇,不仅将满营、蒙营和绿营的军医指使的滴溜溜的转,在当地还混出了点小名气,一切都是这样开始的…… 阿玛手下有一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正值而立之年却立不起来了,为什么?风湿性关节炎晚期,关节剧烈疼痛,不可屈伸……军医试了好几个方子,效果都不佳,我就技痒起来,其实主要是心情不佳,要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马军医啊,博尔古的病症见于关节处疼痛较剧,痛有定处,得热痛减,遇寒痛增,关节不可屈伸,局部皮肤不红,触之不热,苔薄白,脉弦紧,对吧?” “正是。” “那这是‘寒痹’的症状呀,您看,你先前用的那个‘桂枝芍药汤’是针对‘风痹’的,而‘薏苡仁汤’又是针对‘湿痹’的,而现在用‘犀角散’就更不对了,是针对‘热痹’的,都没用到点子上嘛。” 马军医很不爽,但质疑他的偏偏又是顶头上司的千金,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道:“那依董鄂格格的意思,应该……” “乌头汤,《金匮要略》里面的乌头汤。” “乌头有剧毒啊,下官实在不敢妄用。格格难道不知,古人将其涂在箭头上射人猎兽,中箭即倒。传说当年“刮骨疗伤”的关公,中的也就是乌头毒。” “不错,乌头虽有毒,但只要加工炮制得法并用量适宜,便是治疗深度‘寒痹’最有效的药物。马军医,中药药材中,附子也有剧毒吧,此外,半夏、天南星、巴豆、细辛、苍耳子、马钱子等,哪样不带有一定的毒性,但通过适当的加工炮制或利用‘君臣佐使’的药材配伍便可制约毒性、提升药效……” “既然如此,就请董鄂格格一试吧……下官可没这胆量!” 马军医拂袖而去。 我忍了……毕竟马军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态度是无可指摘的,只是‘乌头汤’作为《金匮要略》里的名方,就是在现代,临床疗效也是极好的,受到了广泛推崇……先将川乌少许以白蜜二升久煎,煎取成一升后,取出乌头,这样可大大缓和乌头的烈性和毒性,再配上麻黄、白芍、炙甘草和黄芪四味药材,加上蜂蜜用水煎成。 博尔古服了七剂后,关节疼痛便大减,能走还能慢跑,然后我便换了其他的方子调养,最后不足一个月,竟痊愈了,于是,董鄂格格用毒药治好了博尔古的传奇便沸沸扬扬的传扬开来…… 每日跑来找我瞧瞧的兵士是络绎不绝,更有甚者,有的根本没病也跑来了,搞的我是不胜其烦,索性,组织大伙儿泡药澡吧,七天一次,反正又不要我出钱,国家的军队国家养罢,军营里有大澡堂子,我把《光绪皇帝医方选议》里的,对肌肉挫伤、常见皮肤病和四肢酸痛有疗效的‘沐浴洗方’搬了出来,我主要就是从事脑力劳动,指手画脚罢,军士们则屁颠屁颠的将宣木瓜、防风、赤芍、黄柏、川椒、地夫子和丹皮用水熬透,倒进澡池子里……后来,我又让阿玛派人用鸽卵大小的圆石子铺就了一条小径,让兵士们有空时便光着脚丫子在上面走走踩踩,因为高低不平的石头表面可刺激脚底的穴位(涌泉、然谷、太溪等)或脚底反应区,起到类似足底按摩和针刺穴位的作用,从而促进人体脉络贯通,达到交通心肾、疏肝理气、宁心安神的功效……最后,又将上辈子在中医学院学到的保健歌谣教给大伙儿,反正无非就是细咀慢咽了,吐故纳新之类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些措施竟受到了广泛欢迎,军士们将药澡称为‘神仙泉’,把石头路叫做‘康庄大道’,而我因为太不拘礼,被大伙儿从‘董鄂格格’降级到了‘董鄂妹子’,唉,真是的,干嘛不给我取个绰号叫‘神仙姐姐’啊。 不知道胤禟现在在做什么……我使劲的甩了甩脑袋,怎么又想起他了!讨厌了……“董鄂妹子,你这个甩法是想把脑袋甩掉吗?”阿玛身边的亲兵跑了过来:“指挥使要你赶快过去一趟。” 阿玛有命女儿岂敢不从,一溜小跑过去了,还没跟阿玛打招呼呢,目光却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哎呀……他…… 第44章 驾骐骥以驰骋兮 他……怎么这么黄啊!? 却听阿玛介绍此人是荣宪公主府上的管家黄易一。哦,姓黄,难怪这么黄。但见他面目周身尽黄,黄色鲜明如橘子色,实在是……便忍不住问其近来是否常发热出汗,口苦干渴,身倦无力,尿少黄赤? 黄易一回道:正是。原来荣宪公主府上本有两位随公主陪嫁过来的郎中,但其中一位上了年纪已告老还乡,另一位丁忧去了,朝廷新派的郎中又还未到,所以这位黄管家听说老相识董鄂.七十的女儿略通医术,便前来咨询一二。 我观其舌苔黄腻,且把出脉象沉实,俱为湿热黄疸的症状,便道:“黄伯伯可试着用‘茵陈汤’清热利湿,消退黄疸。” 黄易一回答自己已服用‘茵陈汤’十有余日却一点效果也无,我接过他抓药的药方一看:茵陈6钱,山枙子3钱,大黄两钱……水煎服,应该没错……心念一动:“可否看看您抓的药?” 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如此,须知中药药材的采摘有很强的季节性,同样是茵陈,只有在初春三月左右的幼嫩茎叶才有疗效,正所谓三月茵陈四月蒿,三月茵陈退黄疸,四月青蒿当柴烧。而黄易一所服用的茵陈正属于‘当柴烧’的那种。当即解释了一通,并难得慷慨的在太后赐给我的药材中取出一些茵陈赠予了阿玛的朋友。 就在我几乎把此事抛诸脑后的时候,黄易一赶着马车又来了,还真别说,二十几日不见,他的黄已基本消退,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这次,他将我请进了和硕荣宪公主府。 原来公主与额附的幼子霖布睡时总是磨牙且不欲饮食,却喜欢嚼茶叶,泥土等异物,和硕荣宪公主本人粗通医理,她发现自己儿子巩膜上有蓝色斑点,下唇内分布着粒样白点,均为肚中虫积伤脾的体征,便按医书所云,用能袪虫开胃的使君子,配上适量可消积通滞、利水杀虫的槟榔等入药,却一条虫也没打下来。 于是,黄易一便向公主推荐了我……我去的第三日,霖布的肚中之虫成功排出,睡后也不再磨牙了。荣宪公主奇道:“早听乌尔衮说起,这次的秋弥,董鄂格格找出了皇祖母掉头发的病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不知究竟是什么法子这么灵验?” 十年前,康熙将次女荣宪公主嫁给蒙古巴林右旗台吉乌尔衮。当时公主十九岁,额附乌尔衮二十二岁,如今的的荣宪公主已是而立之年,虽然产下她和额附的第二个孩子刚满一个月,却已恢复的神采奕奕,我见她俊美雍容,眉宇间英气飒爽,不禁想起在巴林流传着的,二公主巧审右梅林的一段佳话,当下心里有几分敬佩,也生出几分好感,便笑答:“公主开的治虫之方极好, 只是用之不得法, 故不能下虫。须知若腹中虫头向上则易治, 若虫头向下则难治。故凡欲下虫, 必先一日不食,而使虫饥, 次早五更用油煎肉, 嚼之良久, 腹內虫闻肉香, 头皆向上而欲食, 乃以鸡蛋煎饼和药, 嚼而食之, 须臾服少许白水以助药力下行, 不逾时而虫俱下,最后再服补剂调理脾胃,则疾可悉愈。” 荣宪公主颔首笑道:“世人皆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今儿个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嘉彤还写信来要我好好照顾她的菀葶,如今看来,倒是菀葶照顾我了。从今儿起,就住在我府上吧,我以待自个儿妹子之礼待你,可好?……不愿意?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军营叫什么话,这事我做主了,对了,我府上藏的医书可不少,可有兴趣去看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是乎,在一个饱食暖衣安逸的下午,在荣宪公主府里窝居下来的我,开始严肃的考虑自己的将来。 从顺治开始,凡满、蒙、汉八旗家中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女。选秀女的目的,一是充实皇帝的后宫,二是为皇室宗亲拴婚。 也就是说,先将天下的适婚女子一网打尽,由他们皇家慢慢挑,挑剩下的,才能回民间自由婚配。我呸……这与自由市场上挑猪肉有什么本质区别?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大眼瞪小眼,就看能不能对上眼。先看家世能不能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产地或哪家肉联厂出来的一样,然后看相貌过不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色泽和品质一样……嗯,都还可以,带回家去吃掉。 就这么一档子恶心事,还是国家的基本制度,在旗的想逃避选秀,简直自讨苦吃。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每到准备挑选秀女的时候,先由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逐层将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上来,到八旗都统衙门汇总,最后由户部上报皇帝,皇帝决定选阅日期。倘若有病、残疾、相貌丑陋而确实不能入选者,则必须经过逐层具保,申明理由,由都统咨行户部,户部奏明皇帝,获得允准后才能免去应选的义务。 相貌丑陋?这一条是不行了,总不能让我为此去毁容吧;残疾?行不通,总不能让我挥刀自宫,哦错,自断手指吧;所以,只有装病一条路了,哼哼,这对我来说又有何难?只要把荣宪公主的马屁拍舒坦了,到时候再吃几副发药,保准病的比那真病人还真,由荣宪公主为我具保,申明理由,我怕谁啊? 选秀这事就这么定了,可是,我总不能在人家公主府上赖吃赖喝的待一辈子吧,阿玛虽然官至三品,但居然也不搞搞腐败,光靠着那每年一百多两的俸禄银子,偏偏还是个豪爽大方的主……唉,摊上个只会散财不会敛财的爹地,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盖一座小四合院,我想出有车,食有肉,物质和精神双丰收,我想富则兼济天下……可是,我现在的全部资产不过三百两,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是那样的长……可是,这点私房钱做大事做不了,当本钱还是可以的…… 公主府所在地,紧挨着乌兰布通,被称作‘益和板兴’,是巴林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中心,随和硕荣宪公主嫁过来的陪房人员有240户,再加上几十年前,随固伦淑慧公主带来的陪嫁奴300户,再加上巴林本来的住户,大约有一千多户人家,算是一个繁荣的城镇,而且也是方圆几百公里内的一个四通八达的商品集散地……嗯,有点子了……接下来,便是抡圆了膀子,干罢…… “连翘,去看看那帮伙计把‘香发散’包装的怎么样了,待会儿人家来提货,悠着点啊!” 连翘是去年逃荒过来,饿昏在我‘葶葶药坊’门口的孤女,被我收留下来顺便还给她起了个药名,最是伶俐不过,俨然已成了我的左膀。 “赵大哥,喏,这里是最近要补充的药材清单,您出趟差,去药市采购回来,最好是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哈。”赵启,就是送我蜜酒的那位皇家兽医,如今已成了我的右臂。他本出生在中医世家,以最好的成绩被地方推荐进了太医院,可是由于后台不硬,被硬是分去做了并非本行的兽医,后来碰上荣宪公主府要朝廷派医生这当口,别人躲犹不及,他却自告奋勇的来了……由于荣宪公主在‘葶葶药坊’入了三分的股,所以,对于我总是将她的保健医生拉来做‘苦力’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别说,赵启就属于‘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劳动力,把我这个‘鹭鸶脚上劈精肉,蚊子腹里刮脂油’的无利不起早的小人美的呀…… 第45章 当游鱼撞上飞鸟 葶葶药坊,奇数日坐堂行医,偶数日休养生息,由于赵启医术确实精湛,后面又有荣宪公主撑腰,在‘益和板兴’很是混出了些名气,只是,细水长流的替人诊断、开方和卖药材,是赚不了什么钱的,为什么?公主爱民如子,赵启妙手仁心,将利润定的薄的不能再薄,有时还分文不取、施药救人……唉,姑娘我开药坊是为了发财而不是为了发善心,两个死心眼子! 俗话说的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活人哪有被尿憋死的?我只好另劈奚径,开发了能带来滚滚财源的拳头产品,有明的,也有暗的。 明的,首推‘香发散’了!这香发散可是有来头的,话说慈禧爱发如命,伺候的太监为她梳头时,都会暗地里把掉下的头发迅速藏入衣袖中,结果有一回,李莲英动作慢了点就被瞅见了,慈禧盛怒之下,狠狠的打了他一顿板子,李莲英就琢磨了,怎么着也得找个养发护发防脱发的法宝呀,否则自个儿的屁股哪经的住啊?于是乎,在太监总管李莲英的督促下,御医李德裕会同诸太医,集思广益,搜索枯肠,多番试验,最后,能去腻止痒、洁发生香、乌须健发的“香发散”便横空出世了,其特点是:发有油腻,不用水洗,将药粉掺匀于发上,后用密梳一篦即净。 这则宫廷美发干洗方便被收录在《慈禧光绪医方选议》里面,被我这位爱美的中医学院高才生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零陵草一两, 辛夷,玫瑰花各五钱, 檀香六钱, 川锦纹,甘草,粉丹皮各四钱,山奈,公丁香,细辛,苏合油各三钱, 白芷三两. 把以上各药材研成粉末,用苏合油把它们搅匀,晾干,切细面状即成。 方中零陵香、檀香、丁香、白芷、玫瑰花、细辛、苏合香油及辛夷均为芳香之品,具有开窍通络、辟秽除臭、温养毛发作用。药理研究表明:芳香药富含挥发油,有刺激扩张毛细血管、改善头皮血液循环、促进毛发再生的效果;而白芷、细辛、辛夷、山柰还兼具祛风止痛、燥湿止痒之功;丹皮、大黄能清热活血,又能加强全方抑菌杀菌的作用。诸药配合,可共奏洁发止痒、香发护发之效。 ‘香发散’推出后很快便倍受推崇,大大的供不应求,价格一涨又涨再涨,到后来,本地的爱美女士们都只能望价兴叹,几乎全部外销,求货的人还得排队。我的脸笑的都快抽筋了,谢谢你慈禧,其实你也是有优点的。 明的嘛,是赚爱美女人的钱,至于暗的嘛,居然比明的还要赚钱,利润达到百分之五百,是什么?……孟子云:食色,性也。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过实践证明:有时候,男人的钱比女人的更好赚。 话说数月前,黄管家的夫人黄婶来葶葶药坊了,奇怪的是,她不去找医术出众的赵启,倒是找上我却羞羞答答的半天也不肯启齿,我暗忖:能让这位豪爽不让须眉的女人如此害臊的,该不会是那个吧?……结果就是那个!……“董鄂妹子,有方子不?”她期期艾艾的问道。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不仅有,而且效果很不错,上辈子去医院实习时,记得院方用这个方子治疗的150例患者中,近期治愈达113例,好转33例,无效仅4例……由于黄婶待我极好,我便给她偷偷做了二十粒药丸……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事居然被乌尔衮的亲兄弟桑利达知道了,这个桑利达呀,虽然还不满十九岁,但其人生基本上已经定型成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但是纨绔也是有优点的,比如说交游广阔,油嘴滑舌,是位很好的销售型人才……结果,他和我达成协议,我以一两银子四粒药丸的价格独家批发给他,他再一转手,大家都有钱赚,双赢罢……这丫还真是位人才,天天催货,可我得偷偷摸摸的制造啊,赵启大哥迂的很,就是荣宪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董鄂妹子!”哎哟,魔音穿耳了,桑利达又来了。 我赶紧把他叫到一边,小声道:“没材料了,得等赵大哥买回药材再说……还有啊,你别天天都来催啊,万一被二公主知道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桑利达笑的眼睛都咪起来了:“甭担心,这次皇上巡幸塞外要驾临公主府,我那二嫂子呀,忙的没工夫管他人闲事。我带了个好消息来,咱们要一劳永逸的发笔大财了……你也知道,你这小作坊似的生产根本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有位大主顾说了,他想花重金买断香发散和那个的方子,就看你肯不肯?” “重金?有多重?” 他附耳过来说了一个数目,我的眼仁登时绿了,苍天啊,小女子我终于要变富婆了,“拿来!” 桑利达摊开了手,“什么?”我不解,“方子呀。”他叹气。 “我亲自去交易,到时分你一分利。”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么重要的方子,我要不见兔子不撒鹰,岂能随便托付旁人。 “两分!” “一分五,不要拉倒,反正姑娘我视钱财如粪土。” “成!财迷!”…… 翌日,将从桑利达那里借的男装换上,打了条大辫子,又把眉毛描浓了一些,瞅瞅镜子,璧人啊!貌若潘安胜三分,自我陶醉了一番…… 来到狮子楼的雅间坐定,尽量使自个儿显得泰然自若,气定神闲,桑利达去隔壁雅间与那位大主顾敲定最后细节去了,我想了想,开始磨墨润笔,等一切敲定,看见银票后,我再将方子默写下来好了…… 两盏茶的工夫,桑利达拿着银票和文书(即合同)过来了,我点了点,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合同,这位主顾很精明啊,倘若按照这份合同执行,今后就是我,也失去了制造香发散和那个的权利……算了,签吧……开始默写方子……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收功! 砰……雅间的门被人不雅的推开了,一个大嗓门兀自响了起来:“爷今儿偏就要看看幕后人是谁?又不是娘们,藏着掖着做甚!”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我抬起头一看……哎哟我的妈呀,十阿哥!……又有两人跟了进来……胤禟!还有十四……一定是做梦!……我闭上眼睛,狠狠的甩了甩脑瓜子,再猛然睁开……却瞬间被一双蓄满风暴的瞳仁吞没,手被一把狠狠扼住,挣脱不开。 “你竟然制卖春药?” “不……不是……是壮阳药……两者是有区别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颤抖的像只被拍了个半死的蚊子:“那个……那个……不举,或举而不坚,或早泄,都是病态,需要治疗的……”我在说些什么呀,真想一耳光把自己打昏算了……等等……光明正大的赚钱而已,我干嘛要心虚呀……倒是他们,我猛然回过神来,气的咬牙切齿:“你们……出息了啊……居然买……买那个!” 第46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老十脸红脖子粗的嚷道:“瞎说,爷才不用这玩意儿呢,要不是在京城紧俏的紧,一两银子两粒还得托关系,九哥也不会花大价钱来买方子,再说了,你不做,别人能买吗?” 我怒啐道:“胡说,你们不买,我能做吗?” 十四鼓着腮帮子欺身上来,指着我的手指颤抖如跳霹雳舞的毛虫:“董鄂你……”他突然转身扑过去狠狠一记重拳,将不明所以的桑利达揍翻在地:“我叫你带坏董鄂!” 我急的蹦蹦跳:“快住手,他是荣宪公主的小叔子。” “怎么,心疼了?”下巴被一把死扼住抬起,老九青筋毕露,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一副要生吞活剥人的狠样儿。 手和下巴多半被捏紫了,我痛的掉下泪来:“你凭什么管我?你这                   个虐待狂,要虐,虐你家富察去!” 泪珠子啪的摔碎在了胤禟扼住下巴的手背上,那手仿佛被烫着似的倏的松了开来。 “九哥他没……”十四扭过头来想说什么,却被爬起来的桑利达瞅准空子,飞起一脚踢在下巴上,“董鄂妹子,咱们走!” 桑利达欲上来拉我,却被胤誐一把推了个踉跄:“董鄂妹子也是你配叫的?” 十四则狼狈的坐在地上捂住下巴,半张着口却怎么也合不上,糟糕,未来的大将军王的下巴被踢脱位了,我赶紧半跪下去,在角孙、耳门、下关、颊车、翳风穴上各按了一会以放松关节周围肌肉,再从怀中取出丝娟撕成两半分别缠住自个儿的双拇指再伸进十四口腔里,拇指尖尽量置于下颌第三磨牙上,其余手指放于两侧下颌骨下缘,以正确的手法拔伸颞下颌关节,再用力将下颌骨向后上送入,一声弹响,十四的上下颌成功合拢,却顺势咬住我的拇指不肯松口,黑漆漆的眸子审视着我,带着探究和疑问,我一边用力虎口拔指,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老九森然一腿将桑利达扫跌在地,老十则扑将着骑上去左右开弓……喊不停、叫不听、拔不出……疯子!一群疯子!……我炸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拇指生掰硬扯出来,拔腿便向室外冲了出去,管这几个天杀的祸害去死! 逃出狮子楼,“这不是董鄂妹子吗?什么事这么急?”那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刚好牵着马儿经过,我二话不说,抢过他的马儿,爬上去扬鞭便走……反正银票已经到手,姑奶奶就不奉陪了,先出去躲一阵子,等这三个王八羔子滚回京了,我再回自个儿的安乐窝…… 事与愿违……一匹‘恶狼’不依不饶的紧追于后,害得我慌不择路,只一味的猛夹马肚, 扬鬃疾奔,竟风驰电掣般,从益和板兴一直跑到了乌兰布通的莽莽草原,跑上了那片悲壮生哀的荒凉战场,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清军曾在这里与叛乱的准噶尔汗噶尔丹部展开了惨烈血腥的酣战……陡然觉得阴风惨惨,冰凉的寒意瞬间刺入肌骨,天空竟兀自暗了下来,须臾工夫,便幻化做毛骨悚然的墨色,令人横生出从阳间坠入阴间的错觉……脑袋里掌管‘恐惧’的那根神经开始引颈高歌,我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一支手斜插里伸了过来抓过我的缰绳,同时勒住了两匹坐骑……阴风嘎然而止,空气仿佛有了重量一般沉沉的压了下来,周围静谧的可怕……“不好,草原里变天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破地方怎么连棵树都没有……董鄂,赶快跟我回去!” 胤禟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冰雹子便倾泻而下,好痛!大脑嗡的一片空白,我本能的跳下马往马肚子底下钻,我的马也本能的痛苦的撕鸣着,咻地冲刺得不见了踪影,我双手护头,像鸵鸟一样埋头于下,只将屁股撅着面对上天的肆虐……可压根儿就没什么用……疼痛和绝望交织,原来我竟要命陨于此……也好,至少他在身边,黄泉路上也好做伴…… 耳边传来三声七雷连珠铳的开火声,有重物轰然倒地,我偷眼瞧去,老九的坐骑倒毙在血泊之中,胤禟拔出匕首迅速割下那蒙古式硬木包皮镶银条的马鞍,硬塞进马的尸体下,这样,将近500公斤的马尸下便多出了可容纳进两个头和肩的空间,我被扯起来一把塞了进去……小命暂时是保住了,虽然除去头和脖子之外的身体依然裸露在外被打的生疼,但要害部位被护着,可以咬牙多坚持一会儿……轻吐一口气,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向来自诩聪明的我竟然如此差劲……身上一重,胤禟温热的身躯紧紧覆盖住了我,将我纳入又一层保护的羽翼中……“不,不可以,要痛一起痛,要死一块死,”我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的控制住:“别动,爷皮糙肉厚的,比你这身细皮嫩肉,要禁得起折腾。” 心中一暖鼻子酸涩的厉害:“傻瓜,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 此时,我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连呼吸都像是在争夺空气……头上是冰冷的马尸,身上却感应着你传递来的阵阵暖意,每一次雹子击打在肉体上的痛楚,被你强自克制着,化做了一阵阵压抑的微颤……我祈祷着雹子赶快结束,可心底深处却有个自私的声音怎么也驱赶不去:但愿它永远都不要停,让我们就这样相偎相依,让我们就这样不离不弃…… “胤禟,换我压你一会吧,你会抗不住的,我很害怕……”我动了起来。 “你别泥鳅似的乱动!”他咬紧牙关低吼,将我制造的骚动迅速镇压。 我动弹不得,可又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咯的慌:“胤禟,你的七雷连珠铳好象顶着我了,你把它拿开好不好,我怕走火。” “闭嘴!” …… 天空湛蓝而平静,劫后余生的喜悦笼罩着我们,我将遍体鳞伤的老九架着往回走,路上不平,我又控制不了局面,于是几步一跌,最后他干脆一屁股赖在地上不起来,声称再这样走下去,仅剩的半条命也要被我断送了…… “董鄂,那个桑利达和你是……是……” “合伙赚银子的搭档,只是搭档。” “哦,我就随便问问……那,那个赵启……” “赵大哥啊,良师益友吧。” “董鄂……我没有娶富察……可是,可是我……” 他的唇被我忽然咬住,剩下的话音消弭在我的吻中……胤禟,此刻的我,不想听什么可是,也不要做任何理智的思考……我只想,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亲吻……唇瓣交织轻揉着,浅吻又止,欲吻还羞……突然被他以令人窒息的方式紧紧揽进怀中,转瞬间却又被猛的推开:“不……董鄂.菀葶,倘若你不能真心待我,就别来撩拨我,也别给我任何希望……那样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老十和十四的身影疾驰而来…… 第47章 一笛清风寻鹤梦 康熙巡幸塞外,驾临了荣宪公主府,‘铿锵三人组’请命打前站,故先圣驾一步而来,后来又随康熙浩浩荡荡而去,我的生活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轨迹,只是心境却怎么也回不去了,天空纵然没了鸟的痕迹,但鸟毕竟已飞过…… 还有三个多月便是选秀了,觉罗老太君来了信,问我返京的日期,可是,我彷徨的紧……“本来想给董鄂妹子办免选,让她在赵启或桑利达中选一个得了,在咱们这里安下家,也好有个照应,可是,” 荣宪公主抿了一口茶,看了乌尔衮和正竖着耳朵接收信息的我一眼,叹道:“皇阿玛好象另有打算。” “此话怎讲?”我下意识的摸向了曾被康老头杖责了二十下的屁股墩儿,怎么突然就神经质的疼起来了呢? “皇阿玛视察军营时,带着亲近大臣、阿哥将领们,顺便也体验了一回在军士中口碑极好的‘神仙泉’和‘康庄大道’,回府后向我提起,说这个董鄂丫头怎么到哪里都闲不住,恐怕指给了哪位阿哥后,也免不了要把人家阿哥府,折腾的蛤蟆上吊,鸡飞狗跳。” 嘿,对我的评价还真高,翻了个白眼,你随便一指,别人就得嫁呀,皇帝有皇帝的工作,月老有月老的活计,越俎代庖可不地道。 “所以,” 荣宪公主加重了语气:“我这个公主府可不敢再留你了,准备返京吧……” 返京途中,百无聊赖的斜在马车里翻看南朝宋人殷芸所著的《小说》,唉,这个时代能看的小说实在是太有限了……嗯…… “连翘,你拿着书念给我听吧,我看着有点眼晕。” 连翘开始字正腔圆的念了起来:……有几人聚集在一起谈理想。有人就说了,扬州城的姑娘柔情似水,能去扬州当刺史就好了;又有人说了,有钱人多风光呀,我就想发笔财;还有人说,功名利禄皆身外之物,我要学道成仙,骑鹤上天;最后一人想兼而有之,便道:只愿‘腰财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骑鹤上扬州?对啊,我现在有钱又有闲,何不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哦,不对,现在已是夏天了,应该是骄阳七月下扬州……越琢磨越觉得可行,回明珠府就等于关禁闭……做一次逍遥游多好啊……嗯……等到了通州,我就偷偷水遁,租条小船沿京杭大运河到扬州…… 汉代广陵城的繁荣,隋唐时代南北运河开通带来的活力,明清时代漕运畅通和盐务兴盛再度显现出的令人眩目的繁华,好一个南北枢纽,淮左名都!好一派温婉绮丽、锦绣风流的气象!虽然没有塞外的壮阔逶迤,但精巧别致的也一样令人留连忘返。看过小秦淮,游了瘦西湖,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吃饱喝足玩的好,惬意的蜷在客栈里的床上,我心满意足的直哼哼:“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太平盛世啊。” “格格,啊不,少爷,不好了,灾民来了。”连翘心急火燎的进来报告紧急军情。 灾民?我腾的一个鲤鱼打挺,什么灾民?……两江接连水患,数十万顷良田被淹,淮安、苏北,三十万灾民痛失家园,颠沛流离, 野菜树根观音土,榆树皮和马齿苋煮成的汤,都成了他们为维持生命而争夺的食粮,到了扬州更有人卖儿卖女……奸商卖米贵如珠,灾民鬻女贱如土,米价日增女价贱,鬻女救得几时苦?……心情很沉重,这几日我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瞎撞,城郊已经建起了粥场,可那哪里是粥?就是淘米水,也比它稠!扬州城里的善良百姓们有的拿着自家食物出来施舍,无奈也是杯水车薪啊,现在,最需要的是朝廷和官府的有效组织和赈济!饥饿,疾病,恐慌,炎热,悲痛……每天都有人在无助的哭号和倒下,死亡和绝望的气息笼罩在了天堂般的扬州上空……我想做点什么,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赶快,城东头有朝廷派遣的医官在施药救治……”这个消息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医官?施药?救治?不管了,去看看再说……这一看,我的眼泪下来了,那个居中指挥,忙的汗流浃背的,不是黄远是谁?……冲上前去,他乡遇故知啊,我董鄂.菀葶,终于找到组织了! “菀葶啊,”黄远把我拉到了一边:“这药要省着点施,别想着根治和调养的份了,能吊着命就行,我们带来的药材可能连这两天都熬不过去,该拨来的又迟迟不到位,唉,这样下去,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可是,不是说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吗?” “哼,十万两,层层盘剥下来,能真正用到灾民身上的,能有两万两就该欢喜了。” “两万两?灾民那么多,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光是这当口,那么多张嘴要吃饭,用来保命也保不了几天呀,更别说那么多病号还等着医治,返乡后还得重建家园,买种补种,熬到下一次收割……” “别急别急,”黄远赶紧安抚我:“听说今儿施世纶大人要向那群富的流油的盐狗子们募捐,应该会有收获,朝廷还派了赈灾的钦差下来,咱们敬候佳音罢……你赶快带几个人去城郊,那里的灾民最集中……” 大灾后要防大疫,尤其是灾民集中的地方……整整一天,组织人将无人收拾的弃尸集中起来焚烧掩埋,在灾民们取用的生水里放入可起到净化作用的木炭,分发可灭菌杀毒的大蒜给灾民们生食,将硫磺、安息香、大黄等各派用处……回来时,大家都已经饿昏了头。本来去的时候,连翘怕我饿着,特地带了几个双麻酥饼,可是,面对那么多奄奄一息、饿红了眼的人们,谁能吃的下去?……看着十几个走路都发抖的孩子,瞬间将救命的酥饼吞了个精光,每一个人都掉下了眼泪……天灾,人祸,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 连续两餐粒米未进,我第一次尝到了饿绿了眼的滋味,直接从后门进到官府分配给朝廷专派的赈灾人员的驿站,外面已经黑透了……黄远他们去哪里了?我四处寻找,还要汇报今天的情况呢,开伙的时间已经过了,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留饭没有……找进了堂屋,我眼睛一亮,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四菜一汤,虽然全是素的,也都凉了,可我还是猛扑了上去,一顿风卷残云……饱了,哼,算你们有良心,我微笑着拍了拍肚子。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灵敏无比的兔子耳朵接收到了黄远的声音:“四爷,十三爷,施大人,您们先消消火,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照四爷的吩咐,下官在堂屋里准备的全是斋菜,几位爷先进去歇一会儿,下官这就命人端下去热热。” 冷汗下来了……难道,我刚才塞进肚子里的,不是给我留的?……看了看一桌的狼籍……又扭头看着那几位步入堂屋的大人物……我突然很想哭:“四……四爷……十……十三爷,奴婢不是有意的……” 第48章 野茫茫十面埋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然吃了斋菜,便与我佛门有缘。”一个与四阿哥年龄相仿的和尚笑眯眯的开了口。 “一菜一观音,一饭一菩提,小女子误吃斋菜,却感悟到了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的真谛,阿弥陀佛。”一紧张就禁不住胡言乱语起来,却见十三摸着下巴笑道:“好个文觉和尚,一见着漂亮姑娘就忙不迭的搭讪,我看该叫花和尚才对。嗯……这位姑娘面善的很,和我们董鄂格格生的好生相象,莫非是嫡亲姐妹?” 众人都是一笑,气氛缓和起来,黄远赶紧出去重新张罗饭菜,我也借机打量起文觉和施世纶来,这两人都在历史上留了一笔,文觉是皇四子胤禛找来替自己出家的替身和尚,据说武功高强,在雍正夺嫡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是谜一样的狠角色,可依我实地考察来看,他更像一个乐天派的出家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乐呵呵的,仿佛他的嘴角天生便是向上弯着长的似的,多看了两眼,却又觉得笑容是他掩饰自己情绪的保护色,因为那抹笑抵达了嘴角,却没有深入到眼眸……至于施世纶,评书里讲这位‘施青天’是‘十不全’,什么秃头、麻面、吊眼、歪腮、驼背、鸡胸、爆牙、罗圈腿、灰指甲、断眉毛……总之,是丑人中的极品,突破了正常人类的想象力……暗暗为他抱屈,不就长的惨淡了点吗,哪有那么夸张。 施世纶大概没被女孩子这样直勾勾的打量个没完,脸竟微微的泛红了,“嗯哼!”老四清了一下嗓子,我赶紧把目光收回,行礼告退,却被吩咐到旁边的椅子上老实呆着去,等他们商议完正事再跟我算帐…… “四爷,十三爷,您们不知道,那群盐狗子哪里是来募捐的,分明是来哭穷的,整整一天下来,跟挤脓包似的,才筹到四千一百三十二两银子,还弄得跟欠了他们多大的情似的,而且,这点钱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啊。” 施世纶愁眉苦脸起来。 “狗杂碎,还给爷有零有整的,不给点颜色瞧瞧,他们就搞不清楚马王爷有三只眼!”拼命十三发火了。 文觉道:“可是,募捐这事,本来就靠自愿,这帮盐狗子和那些道台巡抚勾搭的比姘头还亲热,在京城里也有后台撑腰,倘若逼的太紧,传到皇上耳朵里,多半就变味成两位爷在扬州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了。而且,扬州的盐商们每年上交的盐税便达500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一半有余,其势力不容小觑,能找到不伤和气的法子最好。” 老四迸发出刺骨的寒意:“不伤和气?以去年为例,扬州盐引销售量1529600引。一引盐在海滨是0.64两白银,运到扬州,算上运费、盐税,达到1.82两,从扬州运到东南六省(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糊南、浙江),零售价10两左右,价钱翻了十倍不止。这帮盐狗子每年赚银何止千万!他们穷极华靡,俳优妓乐,恒舞酣歌,殆无虚日……如今两河泛滥,百姓遭殃,这群王八蛋阳奉阴违,隔岸观火,没准儿还想着要怎么发笔国难财,简直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该杀!施世纶,以你藩司衙门的名义出牌子,堵住漕运。就说是爷说的,过路要路钱、过桥要桥钱,爷今儿非要他们大出血不可!” 施世纶劝阻道:“四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倘若真扯破了脸,这帮盐狗子可能会联手罢市,再弹劾四爷和十三爷不通地方事务,粗暴干涉,敲诈民财,紊乱盐政。到时,恐怕对爷不利啊!” 老四噙着冷笑,怒道:“前怕狼,后畏虎,那就什么事也别做!几十万灾民危在旦夕,哪容得了我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出了什么事有爷担着,就这么去办吧。” 好魄力!我不禁动容,这世道,不仅需要低眉的菩萨,也需要怒目的金刚,可是,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吗?突然灵光一闪……“各位,”我壮着胆子插嘴了:“奴婢肚子里有条好计,能让那帮盐狗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哦?说来听听也无妨。”十三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信你会有什么好计’的模样。 我忍了,抑扬顿挫的娓娓道来:“有的人,能为自己一掷千金,却不肯为别人拿出一丝一毫,所以,何不在这卑劣的人性上做文章,我的这条计,名字就叫:请-君-入-瓮!” …… 这两日,扬州的盐商们是弹冠相庆,那个据说是冷面冷心,雷霆手段的四贝勒和精细干练的十三皇子被另派了差使,去山西折腾那里的人去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瘟神去了别的地方,真是上天保佑啊! 接着,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不胫而走……什么?有灾民铤而走险,盗墓取财,竟无意中挖出了两坛‘琼浆玉液’!这么两坛盖世奇珍,已被漕帮的魏老爷子捷足先登了……等等,什么是‘琼浆玉液’? ……哎哟,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酒体的品质因不断吸取天地之精华而伴随有四个阶段的重大变化:下品称“如来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100-300年的贮藏期,为带极淡的茉莉花香味的淡黄色透明液体,有舒郁理气,培元固本之功;中品称“沉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300-5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桂花香味,为金黄色粘稠状液体,具延年益寿、疏风辟秽之效;上品称“翡翠绿”,相当于普通贮藏法500-8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檀香和薄荷香味,为翡翠色的粘稠状液体,延年益寿的功效显著; 极品称“琼浆玉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800年以上的贮藏期,带极淡的麝香和檀香味,为紫黑色或墨绿色牵丝的粘稠状液体,其口感和品质已臻完美,可迅速发动人体真阳,使白发转黑,返老还童的功效非常显著…… 真的假的?……我也不清楚啊,不过去看看魏老爷子不就清楚了…… 于是,这两日,来拜访魏老爷子的人是络绎不绝,搞的老爷子是不胜其烦……来的每个人都对魏老爷子的苍苍白发一夕之间突然转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老爷子,您的气色还真好啊,该不是得了什么宝贝吧……魏老爷子,您怎么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这头发的色泽可真好啊,是不是和那个‘琼浆玉液’有关啊…… 魏老爷子是极力否认,但他越是说没有,众人就越是认定他有,甚至,魏宅发生了夜盗事件……最后,魏老爷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第49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得名于‘宜风宜月还宜雨’的‘三宜茶庄’位于扬州城外,今儿,这里较往常热闹了许多。 一场不欲过分声张的拍卖会进行的如火如荼,数双贪婪的眼睛死粘在那坛硕果仅存的“琼浆玉液”上,目光火辣辣的,恨不得将酒坛子熔化出个大窟窿! 原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魏老爷子也意识到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风险,索性小范围的派下帖子,内容是欲以一万两现银起拍“琼浆玉液”,诸位若有意请不吝光临,价高者得之,再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场钱货两讫,老朽也好落得个清净……结果,派了帖子的,没派帖子的,忽喇喇的来了不少财大气粗的‘金主’,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本来就志在必得,到后来更演变成了意气之争。 水涨船高,那价是腾腾的向上翻,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你有钱,嘿,就有人比你更有钱……落马,气短,淘汰,出局……拍卖会终于接近尾声,却也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号称‘甲一方’的头号盐商凌佑甲与被唤做‘压半城’的豪富世家周一爽杠上了,凌佑甲瘦高似杆,周一爽肥胖如球,这边‘杆’满不在乎的掏出五百两的银票,啪——压在桌上,那边‘球’就面不改色的跟进一张,你一张我一张,看谁撑得过谁……此时,争的已经不仅仅是“琼浆玉液”,还有着‘谁才是扬州最富有的人’这个虚荣的桂冠。 “四贝勒驾到,十三阿哥驾到——!”外面有人拖长着尾音喊了一嗓子,里面的人俱是一愣,顿时心里都像吃了盘苍蝇一样腻味,这两个‘人嫌狗憎’的皇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腹诽归腹诽,众人行礼请安摆座寒暄却也做的滴水不漏,毕竟,天下是他们家管着的,没必要在小节上惹恼了这两位爷吧。 “众位真是好兴致啊,”十三阿哥和颜悦色道:“我听人说魏老爷子以一万两银子起拍一坛‘琼浆玉液’,便和四贝勒马不停蹄的赶来凑凑热闹,你说这怪事年年有,没想到今年还特别多,前几天还在施大人面前嚷着砸锅卖铁、管了上顿愁下顿的各位,今儿便个个腰财万贯起来。” 被当面戳了个穿,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几轮,但一时之间又寻思不出好的说词来,偏偏还不甘心就如此就范……“两位爷容禀,小人是有下情的,” 凌佑甲状似谦卑的禀道:“家母身子骨向来不好,小人虽不才,却也知道‘百善孝为先’,所以得知‘琼浆玉液’乃延年益寿之极品后,便四处借来银子为家母略尽孝心,至于小人家现在仅剩个空壳子,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说出来也不怕大伙儿笑话,如今小人家里几乎顿顿都是青菜豆腐,这事儿,小人的舅舅,内务府总管,凌普凌大人,也是知情的。” 凌普?内务府总管,太子胤礽的奶父皆心腹。换句话说,凌佑甲的后台是当今太子爷,难怪他敢如此有恃无恐。 只见周一爽也像球一样滚了出来,说了一番和凌佑甲换汤不换药的说辞,最后还格外强调,他此次赈灾义捐的三百五十两银子,拿的还是自个儿拙荆的私房钱,而且,拙荆头发长见识短,为此成天哭哭啼啼的,吵闹着要写信去给她认的干爹佟国维佟中堂告状……原来周一爽的保护伞是在朝中素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家。 其他人一看,嘿,这两位富人中的翘楚都带头装傻充愣,自己还不该配合着把戏给唱完啊,于是,这个是捉襟见肘,那个也揭不开锅,有的赌咒,有的发誓,知道的,晓得这群人富的流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大合唱呢。 我暗忖:一来,此时的四爷乃不足二十五岁的青年,而十三则不过十七八岁,威慑力不够强悍,所以震不住这群老油条;二来,盐商们每年孝敬自个儿主子的银子估计是以数万计,仗着后台硬,从不轻易买他人的帐;三来,便是人类的劣根性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跟着瞎起哄就行……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阿哥泰然自若道:“十三弟不得无礼,既然在座各位都是太子爷和佟中堂的门人,也就不是外人了……此次胤禛和十三弟奉旨前来赈济灾民,安抚百姓,少不了要仰仗列位的帮衬……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别玩什么弯弯绕,凌佑甲,一个月前,你和别人比有钱,都在上千个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体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家的金箔第一个飘到扬州,爷没讲错吧……周一爽,你一共讨了十七房小妾,没事就玩什么选美,选美选腻了,开始选丑,让小妾丫鬟们大热天往脸上涂酱油,在太阳底下暴晒,当选最丑者就奖励十颗夜明珠,可有此事?……还有你,马思佐,专干“畜养女娃”的营生,趁着荒年灾月,用贱价将灾民的女孩子买来集中训养,再转手卖出去为妓为婢为妾,光是前儿一天,你就收购了六十八个女娃,爷说的可有半句假话?……来人啊,这么热的天,还不快给在座的老爷们上碗酸梅汤解解暑气……各位,募捐的事儿,咱们坐下来从长计议……” 胤禛软硬兼施的一席话令在座的都惊若寒蝉,刚好,这位皇阿哥兼钦差赏的酸梅汤上来了,众人赶紧借着喝汤的当口想对策……想着想着,不对劲了,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啊,有人率先掌不住了,哇——的一阵狂吐,当即产生了连锁效应,一下子呕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偷笑,这酸梅汤中掺入的催吐妙方‘瓜蒂散’,还是姑娘我精心配制的呢,该! 只是这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大热个天的,臭味、酒味、菜味、酸味,直冲鼻梁,弄的我都想吐了,再看魏老爷子和十三也都微皱眉头,惟有老四,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背着手挨着挨着将每个人的呕吐物都审视了一番,最后这位强人面若寒霜,厉声斥道:“凌佑甲,你顿顿吃的青菜豆腐到哪里去了!吐的全是些山珍海味,鲍参鱼肚,还有你们,哭贫号穷,嚷着快无隔宿之粮的,还有什么话好说?别说我作践你们,此事就是传到太子爷和佟中堂耳朵里,也饶不了尔等这群狗奴才!” 众人狼狈之极,明白自己着了这位爷的道,却又找不到发作的勇气和理由,正僵持间,有随从惊慌失措的跌进来报告说外面围着很多愤怒的灾民,说他们食难果腹,朝不保夕,而这些富家老爷们却不惜万金,追求什么返老还童的琼浆玉液……既然难逃一死,在化做森森白骨前,也要拖几个肥头大耳的当垫背…… 十三怒目圆睁:“反了反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去,叫施世纶带些差狗来,好好教训教训这帮蹬鼻子上脸的刁民!” “十三爷您有所不知,施大人因为赈灾无钱,心中委实烦忧,便日日借酒浇愁,估计现在正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呢。” “爷要上本参他!平日里把忠心表的头头是道,要他效力的时候就撂挑子,这样的人,朝廷留着他作甚!” 听着十三中气十足的指桑骂槐,在座的似乎都琢磨过味来了,敢情这是个连环套啊,杀回马枪的两位皇阿哥,将自个儿从安全的扬州城里诳出来的琼浆玉液(灾民统一在城外安置,是不许入城的),来的恰倒好处的却又只是围而不攻的灾民,分明是有组织的……可是,出城,还带着那么多银票,偏偏都是自个儿自愿的,万一真撕破脸皮激出民变来,恐怕是人财两空,如今看来,也只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了,正想着怎么找台阶下呢,魏老爷子开了口:“各位,按今儿这阵势,估计这酒是带不出去了,干脆这么办,这坛子琼浆玉液也不‘价高者得之’了,一视同仁,分碗卖,众位花银子买了当即饮下去,至于今儿卖琼浆玉液所得,小人愿意全部捐出来赈济灾民以求个心安,而那些灾民有了希望,也就不会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四爷,十三爷,各位,您们看,这样行不?” 都这样了,还能不行吗?……众‘金主’相视苦笑,唉,破财消灾罢。 ………… 回到住所,十三忙不迭的发问了:“董鄂,那坛子翡翠带紫色牵丝的粘稠酒液究竟是什么酒啊,整整换了二十万两银子,味道也还不错。还有啊,你是怎么将魏老爷子白发转青的,还真挺自然的。” “哼,孤陋寡闻了吧,”我得意的扬起了下巴:“是具有安神镇定、滋润肌肤功效的紫苏蜂蜜酒。至于头发嘛,当然是纯天然植物染发了,配方可不能告诉你,我还指着它赚钱呢……” 突然一只大手轻按在了我的头顶上,我抬起头,看到一双含笑的深眸:“小丫头,说说看,爷赏你点什么好?” 第50章 天地无情亦爱人 赏点什么?……嗯……这是个难题。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两个后车之鉴:事件一,雍正和蔼可亲的对隆科多说:舅舅,你助朕荣登大宝,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隆科多便委实不客气的讨了赏,雍正也赏了……后来,不懂收敛的隆科多便被扔到三间黑屋子里圈禁起来,再后来,便翘了辫子蹬了腿;事件二,雍正由衷赞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年大将军。羹尧,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年羹尧便狮子大张口了,雍正也赏了……后来,骄横跋扈的年大将军便身败名裂,不得善终了。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可是一个很矛盾很记仇的主,嗯……要低调,要含蓄,可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几十年后胤禟会被胤禛折腾的很惨……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春天满树的繁花,不就是源于冰雪中覆盖的一粒种子吗?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爆栗先被赏了过来,“你傻愣愣的发什么呆?” 我捂住脑袋道:“赏,赏奴婢一个……一个“三十年”成不?比如说,今后您掌握了某条狗、某只猫或者某个人的生杀大权,奴婢有权利要求您不伤害他,要伤害,也要等三十年以后。” 胤禟是在四十三岁时凄惨死去的,我为他先争取到七十三岁好了。 “不行!”老四答的挺干脆:“我不能随便答应一件将来可能做不到的事情,换一个。” “四爷好没诚意!”我也没好气:“除去这个,其他的奴婢都不稀罕!”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袋又被敲了两下:“野鸡红和包子,想吃哪一样?” “野鸡红!”突然觉得食指大动,肚子里的馋虫开始不安分了,这些天跟着老四和老十三这两个事必躬亲的‘工作狂’,总是全天满负荷运转,偏偏老四又常常念念佛,吃吃斋,十三倒没什么,这个有恋兄情结的家伙,只要能和他亲亲四哥一道做事,估计让他吃草都没问题,可就苦了我这个肉食动物罗,有时旁敲侧击的要求改善一下工作餐的品质,老四便会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教育落后分子:“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惟艰。现在是赈灾的非常时期,能省则省,回京后随你怎么吃都行,四爷请客。” 嘿,野鸡红,终于可以吃鸡了,眉开眼笑……目瞪口呆,这不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吗?我的野鸡红呢?难道,它们也类似于‘翡翠白玉汤’与‘青菜豆腐汤’的等同关系?…… 再看旁边的老四和十三,一人拿了只碟子,上面盛着一个丰满肥硕的、摊平了倒像个大饼的、透过透亮的皮子,可以看到里面是明黄色的诱人汤汁的‘极品胖包’,他们前面的盘子里,还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用鸡丁、肉丁、笋丁制成的糯嫩爽口的‘三丁包’……我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四爷,碟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看呢?” “蟹肉汤包。” “好吃不?” 那一汪金灿灿的蟹油应该是鲜美非常吧。 “不清楚,吃完了才知道。” “那个,光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恐怕吃不大饱。” “高福儿……还不赶紧去给董鄂格格盛碗米饭上来。” “不,不是……我……我……”哎呀,真是气死人了。 十三扑哧笑道:“好了,好了,四哥您就别逗她了,高福儿,你在那儿傻矗着笑个什么劲儿啊,去,把董鄂格格的蟹肉汤包端上来。” …… 可是,这热得烫手的胖汤包要怎么吃呢?……一口下去,汁水不就溢的到处都是吗?……有种牛啃南瓜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胤禛开始循循善诱了:“心急是吃不得热烫包的。看我的啊,像这样,必需要‘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就是说吃这个胖子汤包必须得先在汤包皮上咬一口,等热气散发少许,再慢慢吮吸卤汁,这样子一则入味,二来可以防止卤汁四溅,吃的满身都是,懂了吧?吸几口汤,然后再趁热全部吃掉……哎,别急啊……诺,再佐点姜醋,不仅滋味更美,还可解腻……” …… 只有冻死的苍蝇,没有累死的蜜蜂……跟着这支踏踏实实办实事的团队,我愈发体会到了:生命应该在燃烧中毁灭的真谛……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是一件快乐的事! 唯一可气的是,觉罗老太君得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遣人捎去的消息后,竟写信来说什么董鄂顽劣,请两位阿哥代为严加管教云云,竟只字不提派人来接我回京的事……哼,外祖母这只老狐狸,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还不清楚吗?只可惜,这些皇子再出色,跟了他们便意味着失去自由,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哪一只鸟儿,会愿意在翅膀上捆上虚荣的黄金,从而失去在天空翱翔的快乐?……突然又想起了胤禟,还有上次分别时和他说的话,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数日后,结束了在扬州的公务,准备起程返京。由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讨厌铺张麻烦,所以也不摆钦差和皇子的执事旗号,只带了文觉和尚、高福儿、连翘,一行六人,轻车简从,走旱路微服而行。因为天气酷暑,又都是躲过炎热的中午,一路早起、晚行,老四和老十三又沿途考察风土人情、吏治民生,就这样缓慢的向京城逶迤进发。 “四哥,这天闷热的不行,您就脱件衣服罢,这样捂着多难受啊。” 胤祥向来天马行空,洒脱不羁,此时打着赤膊,仅着件小短褂子,估计要不是我和连翘在旁边的马车里,他连这小短褂子都得省罗……再看胤禛,浑身上下袍褂整齐,捂得个密不透风,即使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也不肯松开哪怕一颗对襟儿盘扣。 老四微微一笑:“我不大习惯这样,自幼皇额娘便教我要注意皇子的体面,就是在皇额娘的钟粹宫里,我也从来是衣帽整齐,不打赤膊的。” 皇额娘的钟粹宫?钟粹宫不是孝懿皇后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吗?而胤禛的生母德妃乌雅氏不是住在永和宫的吗?哦,想起来了,老四出生那年,乌雅氏还只是一名普通宫人,尚未晋升为嫔,而按清制,后宫中只有混到嫔以上的等级,才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刚好那年,皇贵妃佟佳氏(当时尚未晋升为皇后)所生的女儿夭折,康熙为了抚慰自己心爱的表妹蝶儿,便将尚在襁褓中的胤禛托付给佟佳氏抚育,直到胤禛十一岁时佟佳氏去世,才又还给其生母乌雅氏,由于这样一层渊源,老四和德妃心里似乎总横着一堵若有似无的隔阂……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老四和十三都有些黯然,一阵良久的沉默,我最受不了这种沉闷,便道:“我们在人间的喜怒哀乐,额娘在天上都看着呢,只不过是在相同的时间里分处不同的空间而已,而且,今后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她们便在另一个轮回的起点候着我们,再续未尽的母子缘分呢。” 文觉和尚大笑起来:“董鄂格格已经得道了。” 不知是对他这句话的肯定还是否定,老天竟回应了一声闷雷……不多时,热风乍起,乌云压顶,一场夏季所特有的暴风雨已经拉开了序幕……可是,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到哪里去找避雨的地儿?……众人都不禁加快了速度…… 天地无情亦爱人啊,居然在狂风骤雨完全肆虐之前,让我们找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小庙,冲进小庙,一阵忙乱过后终于安定下来,才猛然发现小庙中供奉的竟是一尊手持红绳、笑容可掬的月老神像,神像后面一左一右分别镌刻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第51章 玉在椟中求善价? 文觉、高福儿和连翘安顿马匹的安顿马匹,造饭的造饭,煮茶的煮茶,都出去了,我也闲不住,找来根木棍四处敲敲捅捅,万一这破庙里有蛇呀老鼠呀蜈蚣之类的,检查一下好安心,结果一不小心就让我捅出个签筒和一本已经破烂不堪的解签本子来,正想拿来众乐乐一番,却听到十三和老四的低语:“四哥,这一路之所见令人胆寒啊,索额图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地方各个关节,不仅近几年来外放的文官,甚至地方上的武官中也网罗和安插了不少他的亲信,……咱们赈灾期间,我手下的人来信说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一个极力拉拢丰台大营的人,另一个与西山锐健营往来密切,那个从广善库司库调任至步军统领的托合齐,就是定嫔的娘家人,上任不到两个月,便被他们勾搭上了,还有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近来可不安分的紧……他想干什么,从朝廷到内侍再到地方,想架空皇权、一手遮天吗?” 胤禛不吭声,十三又道:“太子就这样纵容他的舅公结党妄行吗?这次咱们参的那十几个侵吞赈灾钱粮的官员,是他们一党的便极力袒护,不是其一党的便往死里整……当今这吏治腐败如此,我看与其党同伐异不无关系!” “十三弟!” “四哥你别拦我,二哥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不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让人好生心寒!这些,皇阿玛难道都看不见吗?” …… 我也觉得好生心寒,十三啊十三,枉我将你当挚友亲朋!你讲这番话,竟不让我避嫌,虽压低声音却又刚好能让我听见,恐怕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吧,如今你和老四虽然明着帮衬着太子,可心底里恐怕早已生出了别的想法。如今,索额图的爪牙耳目遍布京城,权势熏天,你们回京后定然不愿明着和明珠一党的人接触通气,也不愿直接将这些话禀告给你们的皇阿玛,免得给他老人家落下个暗地里算计皇兄的坏印象,便想通过我,这个明珠的外孙女之口传达给明珠党,然后再借明珠党上达天听,告知康熙,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纳兰家族派来监视你老四和老十三的细作吗?……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原以为你们和八阿哥是不同的。 “董鄂,怎么不吃东西,累得没胃口了?来,喝碗绿豆汤解解乏。”十三盛了一碗递给我,我视而不见,转身走到了一边。 “怎么了?不舒服吗?”老四过来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我皱着眉啪的一声将其手拍开,他怔住了,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又伸手探向我的额头,被又一次猛的拍开。胤禛,虽然我很欣赏你和十三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安邦济民之举,但你们不该以政客之心度我之腹,也罢,猪往前拱,鸡向后扒,大家各有各的道,何必假惺惺的牵扯不清。 胤禛递了个眼色,文觉和高福儿便自动退了出去,连翘和十三也被支开,“说吧,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起身欲走,明知故问,懒得和这群弯弯绕的臭政客哆嗦,却被一把按住。 四阿哥的脸色也倏的冷峻下来:“刚才十三弟那番话确实不应该,但你又何必如此愤懑!咱们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你的外祖父明珠,他常用的手段之一,便是用姻联来扩充纳兰家族的势力,你的二舅舅揆叙娶和硕柔嘉公主之女耿氏为妻,以结交岳乐和玛尔浑一派势力;你的三舅舅揆方,娶康亲王杰书之女;你的两个姑姑分别用来拉拢一等伯李天保和多罗贝勒延寿;前途不可限量的翰林院侍讲高其倬,被挑做了你的大表姐夫,再说说你也认识的年羹尧,康熙三十九年刚中的进士,第二年便被认为其奇货可居的明珠招为了二孙女婿,极力笼络,还要我说说你的表哥福尔敦、表叔傅腊塔他们吗?……” “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我下意识的想往后退,腰却被胤禛欺近一步拢进了长臂中。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在奁中待时飞,你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你不是就被觉罗老太君特地留在了扬州,用来引诱皇四子或皇十三子吗?刚好在选秀前不久偷跑到了扬州,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就这么放心的把自家姑娘放到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身边……” “龌龊!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们只是刚好碰上的,真的!”我又气又恼,的确很凑巧,可这是事实啊。 “不管是与不是,都得恭喜咱们的董鄂格格,你赢了。虽然皇四子他很不喜欢你的家族,但他对你动了心,两年前就动了。回京后便是选秀,我自会去求皇阿玛将你指婚给我。你的家族陷入了党争,已经积重难返,骑虎难下……但不管今后怎么样,我会一直护着你。两年前送你的獒牙,可有戴在身上?” 指婚,家族,动心,党争……好一出古代版的‘阴谋与爱情’,我的头都快裂开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也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吧,就算獒牙的事有点暧昧,可已过了两年,这次一起赈灾了这么久,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啊,怎么突然就……我挣脱开来退后一步,从怀中取出了獒牙,行,那就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四阿哥,这物件我一直带在身上,但只是因为獒感动了我,和您没有关系。你说我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那么你呢?是否也是用来巩固你们皇族势力的一颗棋子?为何要把别人想的如此不堪!不错,国家本应依据法理治天下,但盘根错节、党同伐异、愈演愈烈的党争则颠覆了这个根本,是导致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不错,纳兰家族已经泥足深陷,覆水难收,但那又怎么样呢?纳兰家族是纳兰家族,我是我,我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和选择,不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也不愿依附于什么势力以求得什么荣华和苟安。人生天地,寿非金石,贵深而不贵长,所以,董鄂只希望能拥有栩栩自得的心境,能纯粹、自然、充实的生活。倘若哪天纳兰家族倒了大霉,倾巢之下,无有完卵,那也是她自个儿的命。您曾经要求我要至真至诚,我也愿意对您肝胆相照,董鄂欣赏皇四子,也尊重皇四子,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很好,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虽然很害怕,但总比憋在心里,让自己后悔来的强。可是,我还是后悔了,他那么自恋和孤傲,一定挺讨厌我了吧。 突然手臂一紧眼前一黑,结结实实的撞进了胤禛硬邦邦的怀里:“你没有让我失望,我的好姑娘,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52章 黄鹤飞去终飞去 哭笑不得!什么叫‘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未来的雍正皇帝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四爷,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对一名尚未出阁的格格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请注意您皇子的体面!” 他低笑着松开了手:“成,等你进了四爷府再不成体统好了。” 刚才那一大段话真是对牛弹琴了,顿生出一股无力感,麻烦既然已经登门,唯有找出解决之道才好…… 外面依然暴雨如注,高福儿侍立于侧,文觉盘腿入定,胤禛闭目养神,我低头不语,胤祥和连翘则对月老签和那本解签册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胤祥象征性的向月老作了一揖,便大咧咧的抽出一签,第四十五签……连翘翻开那本解签册子,念道:“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君之好事已不远已……恭喜十三爷,是上吉呢!” 接着连翘虔诚的对着月老神像磕头祷告,郑重的摇起了签筒,良久一签落地,被十三拾了去:“第二十签……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终得其所哉!……是下吉。” “董鄂,回京后便是选秀了,何不请月老指点你的姻缘?”十三招呼我。 我还在气头中,只抿着嘴不理他,十三讨了个没趣,想了想挪过来轻道:“咱们打小便交好,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其实在心里,你跟嘉彤锦云一样,都是我的妹子。可在旋涡里待的久了,不知怎的也变的胡乱猜忌起来,我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再生气了,可好?” 我微微点头,良久方道:“那些纷争是非,我避之犹恐不及,更不会违背本性去帮着家族算计什么,今后你再做出这等作践人的事儿,我可真不理你了。” “得令,不可越雷池一步,只可坦诚相待。” “嗯,敢将肝胆映冰雪,铁打的双肩两昆仑,不管时局怎么变,我希望拼命十三郎能永远坚持自己的本色不要变,好不好?” 十三挠了挠脑袋:“恐怕有点难,但我愿尽力做到。” 不禁相视一笑,我接过签筒放在旁边,对着月老默默的祈求:月老啊月老,理智告诫弟子不该回京,但情感偏偏又唆使弟子快些回来,弟子还是决定回来给自己和他一次机会,却不知是对还是错,请您指点迷津。我的红绳会被您系在他的脚上吗,我们会得到幸福吗? 拿起签筒摇动起来,一签落地,一看,是第十九签,十三和连翘都争着去翻那本解签册子,却又都不做声,过了会儿,十三道:“董鄂,再摇一次吧,这次的不作数。” 连翘也帮腔道:“对对对,再摇一次看看。” 心里微微一黯,定然不是什么好签了,也不愿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重新摇了一次,还是第十九签,这……十三笑道:“这签筒呀,不是摇的,而是抽的,我刚才就抽了一个上吉不是?来,咱们抽一次。” 我依言而行,深呼吸,闭上眼睛,猛然抽出一签……竟然还是第十九签,难道这真是天意,我从连翘手中抽出那本解签册子……找到了,果然是下下签!“葬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等闲平地波澜起,断肠声中忆相逢。情到不堪回首处,终……”页面缺了一部分,所以终后面的内容已经找不到了……愣了一会儿,觉得堵的慌,便喝了一碗已经凉了的绿豆汤,那冷冷的液体在腹中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化成了温热的水珠,从眼眶里滑出…… “你别哭呀,”十三劝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准的。我三年前求的签,就说好事快到了,可到了今天,不还是没影吗?咱们董鄂这么好,定是前青龙后白虎,左朱雀右玄武,青年才俊排成行的让你挑,还愁找不到个如意的?” 我破涕而笑,是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患得患失起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胤禛突然有了动静,过来拿走了签筒,他双手合十对着月老默默祷告着什么,神情肃穆而虔诚……我突然想起,历史上的雍正还是一个钻研佛理和易经,有些迷信征兆和八字的帝王。史料记载,雍正亲批过八字的大臣就有年羹尧、岳钟琪、李卫、鄂尔泰,隆科多等人。有一次,年羹尧的长子年熙患了重病,毫无起色,热心的雍正便亲自对照了年氏父子的八字,认为他们父子相克,便自己做主将年的儿子过继给隆科多,并改名为“得柱”。 他煞有介事地对隆科多说,你命中该有三子,可现在才只有两个,这下是真正的三子了。又得意洋洋地对年羹尧说,你儿子因此可以交上至少十年的好运了。可惜身子骨单薄的年熙,不久便好运到撒手上了西天,着实把这位“皇家八字大师”嘲弄了一把…… 正胡思乱想着呢,却见胤禛已经开始摇起了签筒,啪——有一签落地,是第十三签,胤祥赶紧当仁不让的为他四哥寻找起了解签词,却被胤禛夺了过去自己翻看起来,好一会儿,他失笑道:“你抽了个下下签,我也得了个下下签,可见这玩意儿真的不准,算了,求佛求神终不如求己。”说罢将解签册子往旁边一扔,返回去闭目养神起来。 我和十三对视一眼,过去拾起来一看:鱼在深泉鸟在云,从来只得影相亲;黄鹤飞去终飞去,白云可留不可留?纵然冥冥天注定,徒叹此缘非姻缘。 …… “董鄂,到外面去,我有话对你说。”十三难得这么严肃,我跟着他到了外面。他踌躇了一下,嗫嚅道:“你走这两年,只要是益和板兴和乌兰布通来的消息,四哥都会特别关心;你生日时嘉彤寄给你的那几套你回信说喜欢的不得了的旗装是他设计好让秀衣局定制的,因为不知道你究竟长高了多少,他还特地让嘉彤写信去问二皇姐……我和四哥打小就亲,我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好过,真的。” 我有些慌了神,“可……可能是四爷他习惯对人好吧,我听说四爷养的那几条小京巴,也是他亲自设计狗衣的……十三阿哥,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可……可有句话叫‘宁做天上孤鸟,不做地上妾小’……总之董鄂不愿意。” “这算哪门子理由?”十三似乎也急了:“就说大的几位阿哥,大哥已经有了妻妾六人,二哥则几乎可赶上皇阿玛的后宫了,三哥有妻妾五人,就是五哥也娶了三房妾室……可四哥呢,到现在都只有一妻一妾,还是奉皇阿玛和太后之命成的婚,他除了一个接一个的办差,就是喜欢和和尚道士谈论佛法道术,其他弟兄都私底下管他叫四和尚……四嫂人也很好,你嫁过去断不会受一点委屈……你别不说话呀……你如果嫁给九哥那样的,倒是可以做嫡福晋,可他宅子里养着的‘七仙女’,喝花酒时勾搭上的莺莺燕燕,还有最近迷上的那个男戏子……那才是遭不完的罪呢。” “你说什么?”心猛然漏跳了半拍:“‘七仙女’?男戏子?” “七仙女也被戏噱为北斗七星,除了两位是从小就分到九哥房里的通房丫鬟,其他五个都是这两年来九哥接连讨回府的小妾……连皇阿玛都说,不敢给他这个浑人赐婚,怕作践了人家好姑娘!” 第53章 无赖明月照沟渠 我欲将心照明月,无赖明月照沟渠……我气极反笑,本来愁肠百结,心乱如麻,这会子却像被打了针麻醉剂,不仅不痛反倒麻酥酥的叫人想笑……笑的泪花哗啦啦的绽放,怎么会这么好笑呢?那个放浪形骸、男女通吃的塞思黑,真恨不得活剐了他! …… 抵达京城,回到明珠府,免不了要挨个儿去和七大姑八大姨等一系列的长辈平辈和晚辈虚以委蛇、敷衍客套一番,好容易挨到自个儿的安乐窝,板凳都还没坐热呢,十二阿哥胤祹来访。他的笑颜依旧明净儒雅,又挺拔了不少,凭添了一份勃勃英气……这人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免心生疑窦。 十二看出来了:“在下是来向董鄂格格赔罪的。” “此话怎讲?” 正在奉茶的连翘突然跪下了:“奴婢欺瞒了格格,请格格责罚。” 我愣了愣,赶紧让她起来,难道……凑巧饿昏在‘葶葶药坊’门口的逃荒孤女,偏偏识文断字,能干伶俐……莫非…… 胤祹见我兀自发呆,便道:“当年你负气去了塞外,后来我听十哥说,他特地遣了两名婢女去乌兰布通照顾你,没曾想都被你遣返了回来,还回信说什么不想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散傻子。于是,我只好派丹玉……就是连翘,过去设法留在你身边帮衬一二……如今你回来了,而明珠府又是外松内紧的规矩,定会派人去核查连翘的身份,与其到时被戳破了,你也多心我也尴尬,倒不如先来负荆请罪以表诚意。” 原来如此,我拱手道:“十二阿哥言重了,您待董鄂如此亲厚,董鄂既感也愧。连翘,哦不,那个……丹玉是你门下的包衣吗?” 十二阿哥微微点头,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我便道:“十二阿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胤祹笑道:“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却又极难启齿……你也知道,我额娘一族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奴,后转为内务府包衣,直到额娘入宫生下了我多年,一家子才抬了籍……我的舅舅托合齐在做包衣时,一次外出办事险遭不测,幸被一贱籍女子所救并彼此倾心,后来阴错阳差下失去了联系,就在前不久,舅舅出任步军统领,被同僚请去喝花酒,不曾想竟与此女重逢,只是她已沦落风尘,还是噙春院里四大花魁之一的白海棠……舅舅欲为其赎身再续前缘,可是此女性烈,只说残花败柳不欲高攀,最后被舅舅逼得急了,竟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块圆形白斑道:我臂上腹上生此痼疾已有两年。倘若它能痊愈,我便跟你走!……因为白海棠根本不配合医治,此病也不好张扬……” 我打断道:“可能是一种叫‘白癜风’的皮肤病,也可能不是,反正不能主观臆断了,而且患者的体质不同,引起白癜风的病因各异,因此需辨证论治……十二阿哥,你何不带我去见见她?” “可是……白海棠还在烟花柳巷,而且不愿意出来。” “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也一样。” “可是,你是格格的身份……” 我不耐烦了:“格格怎么了,不事生产对社会也没有贡献,不过一群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寄生虫罢了……不是有句话叫:忠义每多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吗?我也想去见识这位不慕富贵的桀骜女子。” …… 寻了个借口,我跟十二阿哥出得府邸,找地儿换上男装,一同来到麒麟胡同外不远的那家据说‘最是风雅不过’的噙春院……逛窑子!我人生的第一次啊,不免有些激动:“十二阿哥,您第一次是跟谁来的?” 胤祹的脸登时燃烧起来,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糟糕,好象交浅言深了,我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当我没问过好了。” 他嗫嚅道:“两三年前吧,无意中听九哥十哥说起这里‘春天有蝶行游戏,夏天有萤行游戏,好玩的紧’,便好奇心起,央七哥带我出宫来见识了一回。” 该死的老九老十,做好事没你们的份,捣鼓起龌龊事来,还真是当仁不让!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猛然间走马灯似的滑过脑海……顿时五味杂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错!错!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莫!莫!莫!…… 却见一老鸨满面堆笑,迎上来道:“哎哟两位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场子被包圆了。” 十二扔出一锭金元宝,冷道:“爷就上楼找白海棠说几句话就走,碍不了什么事!” 老鸨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忙谄媚的叫什么翠啊红的领我们去白海棠的暖阁,同时千叮咛万嘱咐只可一小会儿,待会儿来的那几位爷可是得罪不起的主……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这不是宋朝名妓严蕊留下的那首有名的‘卜算子’吗?和婉自然,寄喻颇深,充满了无奈、渴望和悲切的洒脱…… 和十二阿哥进入暖阁,白海棠正抚完一曲,抬起头来,我心中微微一颤,她,竟与婉约秀雅的沈宛舅母有三分神似,当下生出几分好感:“竹本无心,外生许多枝叶;藕虽有孔,内无一点淤泥。白海棠姑娘,在下有礼了。” 她一晒,冲我微笑起来:“好白嫩软润的手,你应该也是位姑娘吧?” ……白癜风是一种以皮肤上出现后天性色素脱失斑为特征的常见疾病,不传染也无明显痛痒,只是有碍观瞻……现代医学认为,本病是由于表皮内色素细胞中缺乏酪氨酸酶所致,但导致缺乏酪氨酸酶的原因和病机则较为复杂,属于易诊断难治疗型。祖国医学对治疗白癜风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将其成因分为气血失养、肝肾阴虚、气滞血瘀、肝郁神结等几大类,针对不同的成因有不同的治疗手段…… 嗯……她的舌质红中带略紫,稍有瘀点……嗯……脉弦涩,应该是‘气滞血瘀’造成的,其治疗原则应以‘养血祛风,活血化淤’为主……虽然不是很肯定,但先试一试吧……我开出了内服和外用的两道方子。 “准备鸡血藤、首乌藤、当归、赤芍、红花、黑豆皮、防风各十钱,白蒺藜二十钱,还有陈皮、补骨脂各五钱……捻为细末,炼蜜为丸,每丸重九克,一日两丸分两次用温水服下……另外,用六份乌梅、三份补骨脂还有一份毛姜,制成酊剂,外抹患处……还有,这里是禁忌食单子……呃,最近多吃些豆子豆浆和马齿苋,配合日光浴,尽量保持心境平和……” 十二阿哥见我兀自喋喋不休,便笑了起来:“有几分把握?” 我的脸刷的红了:“其实……我也没有治疗白癜的经验,都是听先生传授的……究竟有没有效,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咱们先试一个月吧,如果没有效果,再尝试别的方子好不好?” 白海棠见我态度诚恳,便柔声道:“不知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你,好……遵照郎中姑娘的吩咐,咱们一个月就一个月。” …… “白姑娘,那几位爷就快到了,”有人站在门外通传:“艾九爷遣人来说,今儿他庆生,命在画舫上摆开酒宴,再驶到莲池中央,届时请四位花魁姑娘于莲池四周歌舞助兴!……最后,还要玩金猪摸彩的游戏……请姑娘赶紧准备一下。” 第54章 玉不琢磨不成器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画舫莲池中,歌舞莲池边……光线氤氲黯淡,布局暧昧迷离。 东边忽亮,乐声渐起,身着藕色小筒袖的娉婷少女鱼贯而列,跳起了灵动的袖舞……随着一声婉转的清啸,一抹鹅黄的倩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曳长袖而束纤腰,两条彩袖凌空漫舞,曼妙的身姿似春柳扶风……舞者明眸善睐光彩照人,正是噙春院四花魁中的‘玉芙蓉’,一曲‘翘袖折腰舞’,被她演绎的极具韵律之美……不知当年汉高祖那绝代芳华的‘戚夫人’,跳起此舞来又是何等的风采?我陷入遐想之中…… 东边暗去,西方亮起,有女如丝如云……薄纱轻笼娇躯,玲珑欲盖弥彰…… “每羡鸳鸯交颈,又看连理花开。无知花鸟动情怀,岂可人无欢爱? 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贪恋多才,红罗帐里两和谐,一刻千金难买。” 歌者风情万种,媚态横生,谷莺婉啼,珠喉软糯,令人酥到了骨子里,正是四花魁中的‘柳如意’。 旁边众女低声合道:鸾帏慵懒,长窥佳人斜卧;锈榻殷勤,又扶玉体横陈。横波目隐含风情月意,点绛唇暗藏云愁雨恨。罗裳轻解,只恐遮秋姿春态;湘裙暗褪,应羞掩玉软香温。宓妃无恙,一番风月洛水席。楚王有疾,两度云雨巫山枕……但放风情入鸳锦,莫以薄言负佳期。 ‘柳如意’随歌轻舞,有如轻云蔽月,又若流雪回风,她续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情不自禁的向画舫方向看去,如此妙人妙景,那几个‘猪哥’不知又是何种蠢态?不知为什么没有看见老十,却见十四和纳尔苏正在拼酒逗乐,老九闷着脑袋一杯又一杯自个儿灌自个儿,而老八则亲热的揽着他的肩,对他说着什么…… 西边暗去,南方亮起,有一佳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身着戎装,手持宝剑,真个姣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正是四花魁中的‘桃夭女’,她的剑舞是其压轴的一绝……镬如羿身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确实精妙无双…… 可是,他为什么显得怏怏不乐?而我的心,为什么会隐隐做痛……不能这般没出息……拿得起,更要放的下……正想拉十二一起趁暗悄悄离去,却见那边老九突然发飙了,厉声呵斥道:“难道就没有新鲜玩意儿了吗?除了唱些个陈词滥调,靡靡之曲,除了模仿什么‘戚夫人’的‘翘袖折腰舞’、什么公孙大娘的‘剑舞’……接下来是什么?是模仿杨玉环的‘霓裳羽衣舞’还是模仿绿珠的‘明君舞’?,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创造的东西吗?难道今人还不如古人吗?……爷告诉你们,老子喂狗的肉里,都掺着七步断肠散呢,何况是投到噙春院里的白花花的银子?” 老八赶紧把这位声疾色厉、戟指怒目的九弟安抚下来,却隐约听见十四不以为然道:“九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你,与其迁怒于旁人,倒不如快马加鞭,去将那个罪魁祸首给逮回来,何苦磨人磨己呢?”九哥怒啐道:“谁说我迁怒了?谁磨人了?我告诉你,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九爷肯骂这帮龟孙子,是赏了他们脸!”…… 这边白海棠低声苦笑道:“还真让这位爷给说准了,我这边准备的正是模仿晋朝绿珠的‘明君舞’,这是跳呢还是不跳?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里去找新玩意儿去?” 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哼,自己都乱七八糟,还好意思骂别人……“白姑娘,西江月的曲调如何?”我凑近白海棠问道。“信手拈来。”她笑答。“那……你占据的这个北方,不要点灯……”我附在白海棠耳朵边低声嘀咕起来……白海棠想了想道:“成!骂了你就走,剩下我来想办法对付……” “怎么还不开始?给九爷来个新鲜的!”那边八爷发话了。 南边暗去,北方却不亮起,西江月熟悉的调调响起,有人清唱道: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张狂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不识人间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裤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你不是白海棠!你是谁?”画舫上的老九站了起来,冲着北方颤声质问。 “哼……小女子‘七叶一枝花’,在此恭祝九爷福寿安康,年年纸醉金迷,岁岁依红偎翠,也好早早的铁杵磨成绣花针,于国于家无望……对了,七叶一枝花,无名肿毒一把抓,男的治疮疖,女的治乳痈……倘若哪天九爷患上什么脏病儿,它兴许还能救你一条破命!” 扑通——九阿哥竟跳进齐臀深的池水里,朝我所处的方向狠命窜来,八阿哥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掌灯!”登时园子里一片混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扯着十二阿哥便齐齐向园子口那里窜去,眼瞅着便冲到了园子口,却刚好与一兴冲冲往里面赶的人狠狠撞了个正着……好痛啊!我捂着头顶眼泪汪汪,那人摸着下巴龇牙咧嘴……“哪个不长眼睛的猴崽子,敢挡你十爷的驾,”那人竟长腿一扬,朝我踢来……多亏十二反应快,一把将我向后拖了一步,方堪堪躲过这记‘绝杀’。 我抬头一瞧,倒吸一口凉气,正是刚才一直未见影儿的老十……幸好那厮的注意力没在这边,正急切的往里面张望:“九哥,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那臭丫头之前骗了咱们,她已经返京了……不过,又被老十二拐跑了!” 这臭老十又在满嘴喷粪!什么叫‘拐跑了’?现在也没工夫跟他理论,此时百盏齐亮,恍如白昼,我和十二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过他这根木桩子,冲了出去……隐约听到他后知后觉的嚷了一嗓子:“不好,就是他们!” …… 哎哟,这麒麟胡同怎么是个死胡同啊,前有高墙,后有追兵……是谁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十二苦笑道:“糟糕,他们到了!”哎,我也叹起气来,既然躲不了,那就只能面对了…… 可怜的十二被几位狼兄虎弟强行拽走,徒留我一个弱女子呆在胡同深处面对老九的那张讨人嫌的臭脸。“你不是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他欺近一步,我后退一步……“你不是说京城是个大牢笼,这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来了吗?”他再逼近一步,我再缩后一步……“你不是说要二皇姐给你办免选,从此大家相见不如怀念吗?”我已经退到了墙角,再无退路……“既然已经逼得我放了手,死了心……你又何苦还要回来?”他狠狠一拳打在我身后的墙上,我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 这个混蛋,明明已经滥情如斯,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狠狠一记如来神掌掴了上去:“是,我为什么要回来!我回来做什么!回来看你这个顶风臭十里的混蛋,是怎样一双猿臂千人枕,两瓣烂唇万人尝的吗?”又一记大慈大悲观音掌扫了上去:“人们都说: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可是你呢?犬马声色,放浪形骸,你要做皇商的理想到哪里去了?” 他摸着被打红肿了的脸,突然傻笑起来:“痛!痛就好!原来我不是在梦里……是真的董鄂!是真的!” 第55章 青娥素女俱耐冷 “你打了我,可就得负责到底!”胤禟恨恨的耍起了泼皮……“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胤禛的脸明灭不定……“够得上资格的名门闺秀不多,这一次选秀的形势对你们很有利,葶儿,敏绮,进入前五十名……”觉罗老太君提出了期望…… 翻来覆去,脑海里一刻也不得安宁……明天,就是选秀了……思绪偏偏剪不断来理还乱,一点主心骨都没有……这几天来,除了宜妃和德妃,定嫔也赐了礼物过来,害得明珠府里那群三姑六婆天天拿我打趣……女人啊女人,难道你除了被选择,便没有出路了吗?……被皇帝选上,红颜未老恩先断?……被王爷选上,一入侯门深如海?……被皇子们选上,免不了将与先来的和后到的妻妾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芭蕉不展丁香结,月里霜里斗婵娟?……就算是落选了,也将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七出之罪,被一道道枷锁束缚成‘贤妻良母’?……头好痛啊,为什么啊,不是我选择,而是我被选择……我摸了摸枕头底下,那瓶亲制的烈性发药还在,索性将药丸全吞了下去,自找罪受就自找罪受吧,先弄出场病来躲过这一劫,然后好好规划一下今后怎么走……嗯……就等着全身发热发汗发病了……好困! 翌日出发的时辰,我傻了眼,不会吧,怎么身体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呢?神采奕奕、生气勃勃的叫我这病怎么装啊?……觉罗老太君慈爱的将我搂在怀里:“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前面三轮也就是走走过场,根本没必要紧张……好了,出发吧……”见我兀自发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想跟你外祖母玩心眼儿,你还嫩着呢,实话告诉你,那瓶子宝贝早被调了包……什么时候?就在你泡在澡盆子里叫唤着添热水的时候……选秀不是儿戏,就是外嫁的和硕公主生的女儿,到了年龄也必须回来参加选秀……记住,下回再找人帮你配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可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居然不声不响的便将我坑了……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马车上,我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远方表姐,纳兰.敏绮来,端庄秀美,举止娴雅,颇有大家风范,其父福布塔是明珠的表外甥,外放做了个正三品盐运使,敏绮此次千里迢迢,正是为选秀而来。 “葶妹妹,你说这次选秀,咱们能走到哪一步?” 纳兰.敏绮打破了平静。 “这个可说不清了,绮姐姐希望走到哪一步?” “再怎么着,也不能第一轮便被淘了吧。”她笑着和我打起了太极拳。 …… 来到‘海选’地点,只见呼啦啦一大片,却还只是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待选秀女(注:人数太多,一天只选两旗)……我无奈的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牌子,“董鄂.菀葶,正三品指挥使董鄂.七十之女,正白旗人,通文墨”,就跟盖棺定论似的……登记按手印,本旗的参领则忙着排定次序,满在前蒙居中汉垫后,而宫中后妃的亲戚则走在最前面,然后从神武门鱼贯而入,至顺贞门外恭候,分批由管事太监们主持挑选审查……太高,太矮,偏肥,偏瘦,便会被淘汰,通常第一轮淘汰下来,仅留四千名秀女挺进第二轮…… …… 嘿嘿,原来我属于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型……出得宫门,敏绮和我都傻了眼,外面簇拥着那么多的骡车马车,谁还分得清哪一辆是我们乘的?敏绮突然笑了起来:“大家都说老太太最疼她的外孙女,果然不假,葶妹妹你看那边。”我顺着看过去,但见众车中有一辆上居然插着一面醒目的横幅,上书‘菀葶’二字,嘿,姜果然是老的辣!……从众车的缝隙中穿插了过去,一时却找不见车夫,突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我张大了嘴,久久不能闭上,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了咬合神经:“九……九……”被人一把拽了上去捂住嘴巴:“嘘——快别叫出声来,我今儿可是告的病假没去上朝,你想害死我呀……”我赶紧把目瞪口呆的敏绮也拽了上来,正要介绍,却见某人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这一定是咱表姐吧!到京城来还住的习惯吧?”……我瞠目结舌,这人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 第二轮淘汰赛开始了,秀女们按组而列,太监先依次检视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肩,背,如果有其中一项不成比例的,淘汰……然后,挨个挨个做简短的自我介绍,自颂籍,姓,年岁,倘若声音雄壮了,刺耳了,阴沉了,口吃了,淘汰!……留下的约有二千人挺进第三轮,我有点郁闷,装口吃装的那么厉害,那位太监却愣是没听出来……这里里外外打点的可真是好啊! …… 第三轮选拔开始了,太监各执量器,量秀女的手足,于是手较短小,脚较大的姑娘们退出了竞技场;然后,每人再来回走上几步,姿态不雅的、举止轻躁的被筛了出来……三轮下来,上万名秀女中便只剩下了不足八百名…… 这八百名“合格品”被分派来的老宫女引进密室,进行通体无障碍检查,摸其乳,探其秘,察其肤,还要嗅腋下,看有无异味……我对此极为反感,凭什么我得一丝不挂的被这些嬷嬷们品头论足,摸来摸去……好在关键时刻,德妃永和宫里的女官桂兰跑来将我叫了出去,其实也说个什么,反正回去时,我这一组已经检查完了,而且负责的嬷嬷们,似乎都忘了,漏了条小鱼没参加检查……这一轮又淘汰了五百名。 我们,这群硕果仅存的三百名初级优胜者,将被称做“小主”,被安排入宫接受一个月左右的培训,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同时,由负责培训的女官,考察记录性情、学养、智商等综合素质……当然,睡觉时磨牙放屁吧嗒嘴的,说梦话打呼噜撒癔症的,绝对不能容留,将来惊了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将分配给我的房间熟悉了一遍,我站在窗口深呼吸,一个月后,我们这群人将再角逐出最优秀的五十名参加由皇帝和太后亲自参与的‘终审’,其中的一部分用来充实康熙皇帝庞大的后宫,一部分被指婚给皇子皇孙、亲王郡王……而被排除出前五十名的落选者中,将挑出一些补充宫廷里的女官空缺……秀女们三三两两的出来活动了,有的兴奋的叽叽喳喳,有的低着头琢磨心事,有开朗的,已经开始亲热的称姐呼妹、互盘家底起来;而含蓄的,则彼此客套的恭维对方长的漂亮云云,就像两条小狗互相恭维对方长的像狮子一样…… “在想什么呢?” 敏绮和我并肩站在了一起。 “绮姐姐希望能走到哪一步?”我又一次提出相同的问题。 “三品以下官员的女儿,将从最低等的答应常在做起;三品官员极其以上的,则能封为贵人或嫔,甚至更高的品级……我只要能做个贵人,就心满意足了……”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敏绮已和我推心置腹起来。 “可是,皇上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可你才十几岁而已。”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呀,能在这么多秀女中脱颖而出雀屏中选,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吗?而且,皇上收台湾、平三藩,是那么的英明神武……”敏绮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也笑了起来: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你眼中的砒霜,就未必不是他人眼里的蜜糖…… 第56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整齐划一的藏青旗袍,梳着整齐划一的‘大拉翅’,即‘两把子头’,踩着整齐划一的‘花盆底’,统一的作息时间,被严格控制的活动区域,还有那些无时不刻不在打量观察的嬷嬷和教习女官们……这就是秀女集中营的枯燥生活,秀女集中营被安排在一个自成体系的封闭式大院落中,除了做杂役的太监,是绝对不许男子靠近的,说好听点,是女儿国;说中性点,是女子寄宿学校;说难听点,就是个女子监狱。 按理说,人缘不至于混到这么差吧……我严肃的思考着这个问题,惠妃娘娘、嘉彤、宜妃娘娘,你们好歹发发慈悲,把我接出去玩两天嘛,都快闷死人了…… “为什么八格格只是跑来看奴婢,却不肯把奴婢带出去透透气?”我闷闷的盯着嘉彤不放。 “这个……”有人想打马虎眼儿。 “说实话!” “……惠妃娘娘说你鬼心眼忒多,怕稍一走眼你就兴出点风、作出点浪来,所以特地嘱咐我不许带你出去。对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嘉彤忙着转移话题:“喏……那边那个神气活现的秀女,你还记得她是谁不?” “嗯……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前回木兰秋狝的满蒙会宴上,敢来挑衅咱们的那个齐齐格……这个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其本名叫阿巴亥,齐齐格只是小名,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女儿,已经内定给十哥做嫡福晋了……你说怪不怪,为什么要跳过九哥,直接指给十哥呢?……这回可真是红辣椒碰上了独头蒜,今后可有好戏瞧……” “嘉彤……那个,以前好象有风声说要把太后身边的富察氏指给九阿哥,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好像就在你去乌兰布通没多久吧,九哥不知犯了什么浑,被皇阿玛狠狠杖责了二十板子,宜妃娘娘的眼睛都哭肿了……反正,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九哥这两年来荒唐成这样,富察.倚罗一定很庆幸没被指婚给他吧……菀葶你说,十三哥和十四哥比,谁长的更好?” “当然是十三阿哥了!”其实难分伯仲,各有千秋,不过还是拣了个嘉彤受用的答案,这小妮子果然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那个莽十四不知哪根筋不对,什么都要和我十三哥比,可讨人嫌了,活该脸上长痤疮(青春痘)!” ……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教习女官正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诵读汉代班昭著的《女诫》七篇……我快睡着了,被敏绮狠狠的拧了一把……哎,能怪我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这几天我可是白日愁不尽,留与夜里愁,辗转反侧,忧思难寐啊……回想这一个月,我是很低调的,不张扬,不显摆,不出头,应该进不了前五十吧,可谁又说的清呢?……糟糕,左眼皮子怎么跳起来了,左眼是跳什么来着…… 黄昏时分,嘉彤心急火燎的来了,一进门就把门窗关了个严实,对着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小姑奶奶,您倒是说句话呀!”我急了。 “菀葶,我不要你做我的庶母!”她带着哭音。 庶母?……晴天霹雳……体内的小宇宙瞬间全面爆发,把我炸了一个七荤八素、六神无主……嫁给康熙做小老婆?不,不不……佛祖啊,上帝啊,真神阿拉,玉皇大帝,请把弟子变成棵仙人掌吧,让那头啃嫩草的老牛无处下口…… “菀葶,你坚强一点,不是还没成事实吗?” 嘉彤抓着我猛摇。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其实,你也知道,选秀的最终结果,大部分是之前内定好了的,所以,这些天去太后那里讨情的妃子是络绎不绝,我听说,德妃娘娘去讨你做四哥的侧福晋,宜妃娘娘求太后将你指给九哥,而定嫔则将苏麻喇姑请了来,说你和十二阿哥最配得过……今儿我去慈宁宫请安时,隐约听到太后说什么姓董鄂的女人就是麻烦,这样争来争去成何体统?也伤了和气,干脆封个贵人侍奉皇上吧,让这些阿哥们都断了念想!哀家也好清静几天……” 太后啊太后,以前顺治皇帝专宠董鄂妃,冷落了您,您因此不喜欢姓董鄂的女人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您恨乌及乌,将我往火坑里推,可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打开了窗户,让萧瑟的秋风把我这片无辜的落叶扫走吧…… “什么呀,没这回事,你可别听那些个人胡说八道!” “得!你呀,就水仙不开花——装蒜吧。”……两个秀女从我的窗前说笑着过去了……水仙!有了……可是……哎呀,豁出去了…… 时值秋季,并非水仙开花的时令,但偌大一个皇宫,找几片水仙叶子是不难的,水仙花虽然芳香怡人,但其鳞茎内含粒可丁毒素和有毒生物碱,误食后引起呕吐、肠炎、腹泻、瞳孔散大等症。叶和花的汁液也有毒,皮肤接触后致红肿、奇痒。若不慎挤入眼内,可致严重眼疾……我小心的避开眼睛的部位,将嘉彤为我找来的水仙叶揉出汁液来,一狠心,涂了一点在脸上、颈上和脚踝上……不多时,便红肿的令人触目惊心……禁不住放声大哭,是真哭……好痒!不知道这红肿什么时候才能消得下去,万一留上那么一小块消不下去,我不就成钟无盐了吗?……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真把我给害惨罗! …… 我不敢相信……竟然被圈禁起来了!管事的嬷嬷把我突发急病的消息报告给了太医院,太医则担心这是急性传染病,便报告给了太监总管李德全,李德全则小心翼翼的请示康熙示下,于是康熙说了:“未必是急性传染病,靠装病来逃避选秀,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去,将这丫头关到结庐之中圈禁起来,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也好败败心火!” 被扔进了结庐,结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来装腌臜物的恭桶……眼睁睁的看着几名太监就在草庐外围起了一圈布幔,表示这已经是圈禁之所,禁止旁人入内,又在原先的入口下面(此时已被布幔挡住),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通洞,可能是用来给我送食物和取恭桶的。 清代的圈禁分为四种:一是站圈,受圈者站定后,在其脚下,沿着脚的边沿画圈,受圈者不能出圈,只能站在圈内不动;二是坐圈,受圈禁者,坐在一根板凳上,绕着板凳的四角画一个圈,受圈者不得出圈,只能坐于凳上;三是在一个房间内划定界限,房间为圈禁之所,实质上就跟坐牢一样。四是圈禁在宗人府,或在自己的府邸,砌上高墙,墙顶植上蒺藜,从此失去了外出的自由。 我又不是宗室中人,可康熙却用处罚宗室中人的法子来处罚我,看来他老人家也有懵的时候……也好……总比给嘉彤和胤禟他们当小妈强…… 俗话说‘秋老虎,逞余威’,外面的暑热并未消退,而结庐又被布幔捂了个密不透风,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汗如雨下,红肿处也奇痒难当……我在努力的支撑,支撑,支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突然,一个冒着丝丝冷气的冰盆从通洞处塞了进来…… 第57章 紫蝶黄蜂两相宜 怀着感恩的心情上去接过冰盆,听到外面有人低声道:“格格少安毋躁,四爷已设法周旋,格格可有别的需要,小的设法去办。” 我想了想回道:“请转告四爷,董鄂在这里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必挂念,谢谢四爷的好意,董鄂铭记于心,你回吧。” ……取起冰块,冰在肿痒交加的地方,果然舒服了许多……‘冰人’命人送来的冰块,却温暖了我沮丧的心。 里面黑漆漆的透不进阳光也漏不进风,除了神游太虚,自得其乐以外,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东西…… “狗奴才,耷拉着脑袋蔫不拉叽的,有你这样当值的吗?”外面传来了老十的大嗓门。 “十哥,这里月色不错嘛……那个谁啊,别在那儿把头磕的跟捣蒜似的,爷瞧着别扭,去,搬两把椅子来,爷要在这里赏月!”吊儿郎当的不是十四是谁,我听见看守的小太监一溜烟的跑开了……布幔被扒了上去,一个人影猫着腰迅速钻了进来,布幔又被外面的家伙扒拉着恢复了原状。 虽然黑不隆冬的看不清脸,不过用脚趾头也能估摸出个八九分:“你疯了吗?还不快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老爷子圈你,咱们就圈他儿子……暧,你知道《文心雕龙》里,我最喜欢哪一句吗?……”见我不搭话,他也不介意,继续自说自话:“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嗯哼……所以,老爷子能圈禁咱们的躯壳,却圈禁不了咱们的思想……”见我还是不搭话,他竟也不恼,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九哥,那看守的小太监快回来了,我和十哥会命他站的远远的守着,你就按原定计划行事……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原定计划?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老十四在打什么哑谜?……“那个谁啊,喏,给爷搬那边去……” 旁边的老九俨然已经化做了一头冬眠的狗熊,不吭声,不动弹,有呼吸……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啊……没动静……顽石!……算了,敌不动,我先动罢:“喂,你正在想什么呢?” “张衡。” “哪个张衡?” “说了你也不懂。” “我只知道一个发明了漏水转浑天仪、候风地动仪和自动记里鼓车的张衡,可惜东汉那帮统治者太昏聩,导致这些宝贝最终都失了传。” “是啊,令人扼腕!……你也知道张衡?”声音里透着惊喜。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知道爱因斯坦呢。” “爱因斯坦是谁?” 糟糕,一时嘴快,怎么向一个古人解释啊,狭义和广义相对论,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敷衍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匠了……你想张衡做什么呀?” “人们说天是圆的如张开的大伞,地是方的像一面棋盘……但张衡说天和地的关系就像鸡蛋中蛋白和蛋黄的关系,地被天包在当中……” “那你怎么看?” “我也吃不准,不过我在钦天监里的天文档案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宣夜说’,它说宇宙是无限的,宇宙中充满着气体,所有天体都在气体中漂浮运动。星辰日月的运动规律是由它们各自的特性所决定……” “那你每次瞅着星空发呆,都在想这些吗?” “也不是……我就爱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 “比如说……”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猪啊狗的一生出来就是一窝小崽子,可鸡啊鸭的却先下蛋,然后再孵出小仔儿,究竟哪种方式更好一些?”他停顿了一下:“小的时候,因为我的怪问题太多,徐元梦、顾八代他们便对皇阿玛说,九阿哥虽天资聪颖,但想法常常叛经逆道,长此以往,恐有误入歧途之忧……所以,后来我就把这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搁在肚子里慢慢琢磨,不敢讲出来讨皇阿玛的嫌。” “胡说八道!什么是经?什么又是道?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圣贤有云,将古人的语录奉为亘古不变的经典,不敢有丝毫的突破和怀疑,也不去做新的思考和尝试,循规蹈矩,迂腐之极!……我也常天马行空的瞎琢磨呢。” “瞎琢磨些什么?” “比如你进来之前,我就在想,咱们眼里的世界五颜六色,多姿多彩,那鸟和鱼眼里的世界,是彩色的还是黑白的,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鱼眼里的世界,我不清楚,但禽鸟一定辨得出颜色,你想啊,雄孔雀比雌孔雀艳丽吧,雄鸡比母鸡鲜艳吧,雄鸳鸯比雌鸳鸯漂亮吧……倘若禽鸟分辨不出颜色,那些雄的生的那么好看不就浪费了吗?” ……我愣得一愣,不禁笑道:“有道理!”…… 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赶紧噤了声,接着有人从通洞处塞进来一个食盒模样的东西,“董鄂格格,你睡着了吗?”是胤祹试探的轻呼。 我赶紧凑近通洞:“还没有,是十二阿哥吧,董鄂没事,不用担心……对了,都一个月了,白海棠的病好些了没?” “效果不错,白化的部分已经淡了许多……董鄂,我给你带了点零嘴儿,饿了就吃点吧……你,再忍耐一下,会有转机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声音突然有点哽咽了:“您别担心,就一副臭皮囊被关在这里了,我的灵魂,其实早飞到三山五岳之外,玩的乐不思蜀呢,您,快回了吧……” …… 十二终于走了,我的心却纠结起来,久久难以释怀:胤禛,胤祹,董鄂欠你们的情,恐怕只能以别的方式来报答了…… “董鄂,你喜欢胤祹吗?” “喜欢!” “那,你喜欢四哥吗?” “喜欢!” “那……那我呢?” “不喜欢,讨厌的要命!” …… “董鄂,其实我……我也不想的……犯那么多混,干那么多荒唐的蠢事,连自个儿都厌恶自个儿……我只是想忘记一个人,真的……” “那何不忘个彻底?” “可以忘个彻底,但绝不会是你……咱们重新开始吧,胤禟指月发誓,愿做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这里根本看不到月亮!” “心中月胜天上月!” “好!” “你说什么?” “好!” “再说一遍!” “你找抽啊?” …… 把头枕在胤禟的肚子上,心满意足的听他哼唱诗经里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做太多计算和考虑,错就错罢,愿意就好,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康熙和太后会成全我们吗?……今夜且醉今夜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对了,刚才十四阿哥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意思?” “哦……那两个混小子思想龌龊,说什么这两年来我太荒唐,不讨太后的喜欢,肯定争不赢四哥和十二弟,所以叫我先来生米做成熟饭……哎,你别掐我呀……我哪是那种人呀,要娶,也要光明正大的娶,就是挨重罚我也认了!” “胤禟,你曾说最羡慕徐霞客,可以遨游天地,畅览四海,可身为皇子,不奉旨办差是不能离开京城的……去请旨考察黄河源头吧,还可以勘测记录沿途的水文和风土,带上我一块去!” “皇阿玛能答应吗?” “应该能吧。”我暗自发笑:是一定能,历史上的第一次黄河科考便是康熙主持的……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神智渐渐模糊…… 光线!……怎么会有光线呢?……我努力的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啊,天哪……血液在瞬间凝固! 第58章 洗天风雨几时来? 位于乾清宫之东、日精门之南的御药房,隶属内务府管辖,凡太医院医官与御医们在宫内侍值、进御、请平安脉时即以此处为办公据点,内设有内管领、副内管领、主事、委署主事、笔帖式、库掌、催长、领催、听事碾药苏拉、合药医生、合药苏拉以及供差遣使唤的宫廷医女数名。我,董鄂.菀葶,因为犯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严重错误,被罚去固山格格的封号,成了一名供差遣使唤的御药房宫女……[注:设在宫廷内的御药房,与设在宫外的太医院(位于钦天监南)、生药库(附属于太医院)以及惠民药局(各地皆设)同属于清廷管理医疗事务的机构。] 由于刚有一批宫女到了年限被放出了宫,御药房此时的人手较缺,原先三名宫女共住的房间,此时我一人独享,再加上惠妃她们送来的各种物件,居住环境倒也舒适温馨。 黄昏时分,房间里,两个铜盆,盆里的药液热气蒸腾,熏蒸着两张缀满青春痘的脸,“董鄂,能立竿见影吗?前儿胤祥笑我的痤疮此起彼伏,昨儿说什么星罗棋布,今儿又换成了雨后春笋……其实男人嘛,关键是男子气概,脸长的如何我真的一点也不看重,可就受不了十三那小白脸的闲气!”十四一边蒸脸一边不忘为自己的‘爱美之心’找托词。 我扑哧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快!您倒好,奴婢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累的只剩半条命了,好容易才轮到我不当值,你还不忘来添麻烦,直接找太医多好啊。” “我一直在服当归苦参丸啊,太医说此丸活血化瘀,清热除湿,专门用于面生粉刺或脓疱的痤疮……可效果没有我期望的那么好!” “你和纳尔苏刚好在发育旺盛期,难免内激素平衡紊乱,没关系,等你们再长大两岁,就自动痊愈了,当然还是要小心留下瘢痕……还有啊,隔三差五的涮火锅拼酒量,捱到时间晚了才想起翌日的功课然后熬夜,都是不可以的。” “董鄂格格,这盆用来熏洗的药液里有哪几味药材?还有,为什么我和十四爷都是痤疮,可你给我们用水煎服的药汁又不一样?”十四的伴读加铁杆,世袭平郡王纳尔苏也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 “洗液里有抗菌消炎的甘草和穿心莲、活血通络的红藤、收敛散瘀的乌梅以及促进药物渗透的薄荷……虽然同属于丘疹性痤疮,十四阿哥的痤疮疹色赤,略有痛感,所以在经验方痤愈汤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连翘、丹参、蝉蜕和白蒺藜四味药材;而您的疹色黄白,有痒感,搔破流黄水,所以添加的是白藓皮、薏苡仁以及白花蛇舌草三味药材……纳尔苏,我已经不是格格了,直接称呼名字吧。” “董鄂啊……”肥头大耳的库掌太监秦牟才的声音老远便飘了过来,我手忙脚乱的用屏风将十四和纳尔苏遮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是非常时期,经不起任何风言风语了,你们俩千万别弄出响动来!” “一人在屋呢,” 秦牟才推门而入:“今儿要你做的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报告秦库掌,遵照您的吩咐,我从掌仪司领取了红枣、元眼、核桃、白果;从奉宸苑领取了荷藕和蝉蜕;从广储司领取了沉香;从庆丰司领取了牛乳;从武英殿领取了丁香油和巴尔萨末油……另外,滤药所用的丝绵高丽布、盛药所用黄布口袋、晒晾药味所用竹簸、研药所用粗瓷乳钵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还有,您让我清理的各类常备药物,“丸”如木香槟榔丸、沉香化滞丸、牛黄丸等;“散”如金黄散、七厘散等我已经清理造册完毕……剩下的“膏”类如益寿膏、舒筋活络膏、竹沥梨膏等;“丹”类如紫雪丹、神效活络丹等,还有同仁堂进贡来的藜峒丸、紫金锭等药物,待我明天整理好了再一并交给你。” 秦牟才眉开眼笑:“哎哟,做的不错……其实,我也不忍心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这么多事,只是上头……唉,我也不好多说……再忍忍,过两天,从惠民药局新增调上来的人手就来了,到时候就能轻松一点……早点休息吧,哦,对了,这是明天要炮制加工的药材清单,所谓‘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位虽贵,必不敢省物力’,你可要牢记啊,那……我先走了。” …… 送走秦牟才,十四恨的要命:“这狗奴才是凌普的亲信,是太子那边的人,你又是纳兰家族的外孙女,所以免不了被他们折腾……哎,董鄂,我真搞不懂你,你当时怎么就对皇阿玛说实话了呢,如果你一口咬定自己是真发了急症,皇阿玛也不会说什么的……你看,你和九哥,一个被这帮王八蛋虐的团团转,一个被交到宗人府圈禁三个月,而偏偏太后又正在气头上……我们眼睁睁的什么忙都帮不上……我……” 十四气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岂能浮云终蔽日,洗天风雨必将来,我和你九哥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但我们是有希望的呀。当时皇上问我:董鄂丫头,朕问你,你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你想好后再回答朕,因为你的回答,将决定你的命运……” “你的脑子被驴踢了?皇阿玛最擅长用这招来套别人的话了……他最后不还是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什么九哥既然这么喜欢被圈禁,就进宗人府住三个月吧,至于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断不可轻饶……”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您不知道,当时太后本是看在我外祖母觉罗老太君和惠妃娘娘的情面上,才顺道过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谁知看到的却是我枕在九阿哥肚子上,而你九哥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打呼噜,她老人家的脸都气绿了,要将我罚到浣衣局去洗衣服,还是皇上说御药房缺人……十四阿哥,倘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了你,你还愿意对我好吗?” “你不会这么待我的!我最恨别人骗我!” “这就对了,倘若我不对皇上讲出实话,他老人家也一定不肯帮我们……现在虽苦,但这苦一定不是永远的;就像以前虽然甜,但那份甜也不是永久的一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募暮?这道坎儿,只是小菜一碟……而且,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司药女官、典药女官和掌药女官都尚有空缺,太医院将在懂医理的宫女中进行一次考核,御药房宫女刚好就有资格……倘若能够考取,那我就如鱼得水了,就是不知九阿哥他……” 纳尔苏插嘴道:“我听我那个在宗人府当值的堂兄说,九阿哥让人弄去很多黄河沿岸的档案、县志、地图之类的,每天研究的废寝忘食……从未见过谁蹲宗人府都蹲的这么高兴的,不过就是苦了那个帮他管一大摊子生意的曹大掌柜,眼巴巴的不知塞了多少银子,才得以进去讨个主意,结果被回了一句:看着办吧,这点小事都拿来烦人,你做什么吃的!……”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位热心肠的人,正想着洗洗睡了,却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个重重的怪东西朝我迎面而来! 第59章 近水遥山总关情 我下意识的接了下来,定睛一瞧,高兴的简直无以复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针灸铜人!……针灸学是中医学中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治疗方法。北宋初,流传于世的针灸书籍五花八门,但诸多谬误,常以讹传讹,造成治人不成反害人的悲剧。于是,宋仁宗赵祯便诏令翰林医官院的尚药奉御、著名针灸学家王惟一,组织研究考证针灸之法,铸造针灸铜人,作为行业奉行之权威标准……后来王惟一制成两铜人,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外壳可拆卸,胸腹腔能打开观察其内的五脏六腑,在铜人表面则刻着人体十四条经络循行路线,各条经络之穴位名称也都详细标注…… 后来,专为针灸考核而设计的刻有穴位孔洞、穴位名称和经脉的“考试用针灸铜人”问世了,考试前会将铜人的表面涂上蜡,用来遮盖铜人上刻的穴位、经络说明,穴位上的针孔也被黄蜡堵塞,铜人体腔内还要注入水银或水。学生考试时,根据考官的出题,用针扎向铜人的穴位,如果针刺的部位不准确,针就不能扎进铜人体内;如果取穴正确,正好扎在被堵上的铜人穴位点,那么针很快就能刺进去,而且拔针之后,水银或水就会从针孔中射出,一目了然,科学直观…… 可是,我犹豫了,万分不舍的将怀里那尊呈比例尺缩小了的针灸铜人塞了回去,良久,方艰难的开口道:“十二阿哥,您对奴婢实在是太好了,只是……” 十二微微一笑,抱着铜人进屋坐下,柔声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董鄂你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既无意我便休……收下铜人吧,现在,我就是很单纯的想对你好,就像当年,我被犯了混的十哥一拳打翻在地上,与我并不相熟的你,却义愤填膺的像个小夜叉,跟他们斗智斗勇,最后硬是逼得十哥和十四弟对我赔礼道歉一样……你傻愣着干什么呀,怎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是,不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胤祹,你就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高兴的语无伦次:“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胤祹之风,山高水长……嗯……朗月照人如鉴临水,春雨润物自叶流根,你呀,就是朗月和春雨……” “打住,打住……”十二笑着喊停:“你再表扬下去,我可真找不着北了。再过几天便是负责东西六宫医药的女官考核,你打算报考那个级别?” “不瞒您说,我正犹豫不决呢,倘若报考正八品的掌药女官,考试内容便相对较少,局限在药材的识别和炮制、药物的配伍禁忌、常用方剂的煎服方法以及简单的推拿等方面……倘若报考正七品的典药女官,则又会添加把脉问诊和医案分析两项内容……倘若报考正六品的司药女官,针灸和食疗养生便也被列为必考科目,还要面对太医们的轮番诘问……倒是想考司药女官来着,可是我根本不敢给人针灸,刺考试用的针灸铜人也许能成,但对真人我就只有发秫的份了……退一万步说,撞上狗屎运蒙混过关了,今后协助太医为皇妃们问诊,真要针灸治疗的时候,不就现原形了吗?”不禁愁眉苦脸起来,是啊,万一一针下去,把康熙的某位皇妃给刺到了二十一世纪,就不好善后了…… 胤祹并不知道我的针灸功力有多恐怖,当即激将道:“艺高人胆大,心雄就是宝嘛。你想啊,一个熟练的接生婆,会发生把婴儿倒着包扎的事情吗?那位敢于在御医面前据理力争的董鄂,会畏首畏尾,跨不过针灸这道槛吗?” ……十二的激将法生效了,我还就真去报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经过整整一天激烈的‘冲锋陷阵’,我筋疲力尽的回了屋,却发现屋里添了一名室友,这室友还挺面熟的,“你……你是不是那个……”话都到舌尖了就是吐不出来。 她忙不迭的起身见礼道:“董鄂格格,您一定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茯苓呀,那个怎么也把不出宜妃娘娘脉象的笨蛋茯苓,那次事件发生后,奴婢被调去了惠民药局重头学起……两年多了,这一次被调回了宫,对了,奴婢还报考了正八品的掌药女官。”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眼前的这位笑吟吟的姑娘俨然已非当初那位胆怯的小医女,她进步了……还好这两年多,我也没闲着…… 离考试还有五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哪些药材需要后下?” “薄荷、沉香、肉桂、青蒿、木香、香薷、生大黄、砂仁等易挥发或芳香类药物,还有诸如决明子、虎杖、芦荟、茜草、翻泻叶等久煎失效的药材……茯苓,请说出西红花的特征和禁忌。” “西红花又名鸢尾或藏红花,它的经验鉴别为‘药用花柱,柱头三裂,质柔油性,入水显黄’,可活血化淤,解郁安神,主要用于经闭淤阻、血瘀血滞、产后恶露不尽等症,但孕妇、月经过多以及甭漏者绝对忌用……” 离考试还有四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请说出不同制法的大黄的疗效特征。” “酒大黄善清上焦血分热毒,用于目赤咽肿,齿龈肿痛;熟大黄泻下力缓,泻火解毒,用于火毒疮疡;大黄炭凉血化瘀止血,用于血热有瘀出血症。”我一边回答,一边刺向铜人的檀中、三里、太白三穴……全中!“茯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易县附近爆发了瘟疫,因为离京城较近,那里又没有设惠民药局,所以要紧急从周边调集医官和医女过去阻止瘟疫蔓延……菀葶,我和你不同,在宫里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亲人,又是刚从惠民药局提上来的,今儿秦库掌来找过我,暗示可能派去的名单中有我,要我提前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憋的慌……” 瘟疫?是啊,记得史书上记载,在清朝的二百多年间,平均每两年爆发一次瘟疫……没想到在这当口赶上了,正要绞尽脑汁搜索几句安慰的话……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却又很轻的拍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披上衣服打开门,只见十三心神不宁的站在外面,一副极力压制住情绪的模样,一见我便将我拉到了隐蔽处。 “董鄂……那个……四哥他……心情烦闷……寻访戴铎,”关心则乱,十三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我赶紧耐着性子安抚启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四阿哥近来心情郁卒的很,恰好又听说了一个叫戴铎的落第举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便表面上称偶染微恙,告病调养,实际上微服出了京城寻访高人去了(注:清朝皇子除非奉旨办差,否则不允许出京城),按理说前天就该回了却一点音信也无,倘若再过几日还不上朝,康熙一定会派太医上门,到时就麻烦了…… 等等,戴铎?……雍正在潜邸时有个心腹谋士便叫戴铎吧?他为尚是皇四子的雍正出谋划策道:皇上强势,诸王并争,时局晦暗不明……对于英明的康熙,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因此,应当孝以事之,诚以格之,适露才华,极力避免引起皇父的疑忌;另外,友爱手足,大度忍让,让有才者不嫉妒,无才者相依靠。雍正帝基本上按照上述韬略,既不结党也不结怨,而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而诸兄弟中,实力雄厚的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一个接一个地崭露头角,结果一个又一个地不幸落马,而胤禛却一步一步地绕过争夺皇位航程中的险滩暗礁,抓住时机,最终登上皇帝的宝座。 可是,也没必要急成这样啊,我有些迷糊了……却听十三道:“戴铎,就住在易县附近!” 第60章 众里寻禛千百度 明知前有疫,偏向疫区行……本来就不是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风亮节者,却跟中了邪似的,把考试扔到一边,自投罗网到这支临时拼凑起的医疗队中……值得吗?千百次的扪心自问,答案却是‘无解’……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左半脑疾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这个你要去找的老四,可是今后会‘吃掉’老九的雍正啊……右半脑低声辩解,不是还没吃吗?未来难道就不可改写吗?这个人曾在你脸上恶作剧的写下‘至诚’,也曾因你的漫天瞎掰而去埋下女儿红;这个人曾和你并肩击退狼群,也曾与你一起捉弄盐商;这个人曾为你亲手设计旗装,还有九连环,还有蟹肉汤包,还有獒牙,还有冰盆……难道这些情分,你都忘了吗?……去找,多半会后悔;不去找,则一定会更后悔……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地方官向来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因此每逢疫情发生时,出于政绩的考虑,总是一压再压,直到再也压不下去为止……而出于对疫病的恐惧,人们往往倾向于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封锁,正所谓‘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只是有时候,这样的封锁是必要的;而有时候,这样的封锁则是人性阴暗面在作祟! 听十三说,易县离京城太近,为避免疫病蔓延至京,九门已经紧急戒严,此时的京城易出难进;而易县作为疫病区,也被牢牢控制监管……可进但不可出。 戴铎居住在易县附近的太平村,只是太平村里不太平,它和比邻的几个村庄被列为疫病的原始发源地而被严格封锁起来,不可进也不可出! 进入易县驿馆,开辟工作区,才发现易县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送来近百名‘打摆子’的重症患者…… 清一色的“间歇性寒热交替发作”!……发作时先有明显的寒战,全身发抖,面色苍白,口唇发绀,寒战持续约半到一个时辰,接着体温迅速上升,面色潮红,皮肤干热,烦躁不安,高热持续约一至三个时辰后,全身大汗淋漓,大汗后体温降至正常或正常以下……经过一段间歇期后,又周而复始! 本次带队的御医霍桂芳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好,是疟疾!快,去清点药材常山、草果的数量!”…… 现代医学已经确定导致疟疾的直接原因是“疟原虫”,而将其四处传染蔓延的媒介便是“蚊子”!因此,要遏止疟疾蔓延,必须从“灭蚊”开始! 可是,根本没有人相信我……截止到我大清朝,哪一本煌煌巨著中记载了“蚊子”是罪魁?医书里早已说明了嘛,因吸入瘴气所致……哎呀,董鄂格格,啊,对了,您现在已经不是格格了……当然,在下无意冒犯,但请您别添乱,行不? 我冲了出去,禁不住情绪失控,泪流满面!‘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太难受了,难怪当初屈原大夫跳进了汨罗江!…… 神啊,求您告诉弟子,四阿哥胤禛是不是正困在太平村里,他有没有出事?倘若是的话,弟子该怎么办?……因为药材太少,上面已经决定放弃太平村等严重疫区,任其自生自灭了……我魂不守舍的走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发动群众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灭蚊大运动才行,否则治标不治本,好一个,倒三个,就真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可现在天色已近黄昏……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易县的边缘,眼见着封锁线就在前面不远,有数名军士守在那里……只可惜你防得了人,你还防得了蚊吗?……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正想转身走开,却听有军士呵斥道:“站住,大和尚,再过来一步就放箭了!” 忍不住凑近去看,哎呀呀,这尊笑眯眯的佛不正是文觉和尚吗?四阿哥一定在那边,一时情不自禁,冲了上去……军士大概没想到有人会从这边跑到那边,竟冷不防的让我成功突破封锁。 “董鄂格格,怎么是你?”文觉愣的一愣。 “四爷怎么样?” “不好,很不好……打摆子,时冷时热,吃了药却又呕吐不止!我正要闯过来抓个郎中过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真动起手来对四爷不利,毕竟他不是奉旨出京,已经坏了制度!你等等我,我这就回去拿药箱!” 我掉头回来,军士们却犹豫着要不要再放我回去,好说歹说中……一个军士却突然倒地打起了摆子。 “妈的,怎么又倒了一个!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就是这个瘟和尚带来的晦气!谁也不许过去,滚回去,老子放箭了!”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所有的军士同仇敌忾,数枝泛着寒光的箭,齐刷刷的指向了我们…… 药箱没取成,只得跟着文觉一路行至太平村,走进一户皂瓦白墙的农家院落……说是迟那时快,一条硕大的黑狗冷不防的窜了出来,狰狞着利齿指着我的面门席卷而来……我吓破了胆,蒙住眼睛放声尖叫……“小黑,回来!”……似乎没有中招,心中一松脚下一软瘫坐于地…… “四爷,您什么时候起来的?您怎么……”文觉轻呼出声。 一身玄青的素袍,似乎又清癯瘦削了一些,苍白的病容将两颗黑漆漆的瞳仁衬托得愈发深不见底……胤禛直勾勾的看着我,一言不发,两条坏脾气的浓眉成功合拢,皱成了一条整的,“你不该来这里!”他几大步就到了跟前,我赶紧站了起来,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其青眼珠子向上一翻,竟直挺挺的朝我压了过来,又是一声尖叫,毫无准备的我被成功当做了缓冲的肉垫……妈妈咪啊,疼死我了,跟散了架似的被压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好凉啊……等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啊,恶心,快走开了,臭狗!”…… 屋内,晕倒的胤禛被安顿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又开始打起了摆子…… “什么,村子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那四爷究竟吃的什么药?怎么虚弱成这样!” “戴铎先生粗通医理,家里也备了些常用药材,村里人小病小痛的都习惯过来找他,若是大病,就到县里找郎中。”文觉看向屋里那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看来他就是戴铎了。 戴铎忙道:“在下查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上面说‘常山饮”可以截疟,于是用常山、知母、草果、炙甘草各三钱,再加上煨生姜三片、大枣三枚,用水煎成请四爷服用,谁知刚服下不久就……” 半吊子查医书?……我赶紧问道:“常山是不是直接入的药?” “是啊。”戴铎不明所以:“出了什么纰误吗?” 果然如此,我叹道:“哎……常山虽然是传统的截疟药材,但是它也具有强烈的致吐作用,入药之前,须将常山片用黄酒拌匀,稍闷润,置锅内用文火炒至略呈黄色,取出放凉,或用醋浸煮熟,方可缓解毒性,发挥药性!” 患上疟疾再加上药物中毒,难怪虚弱如此,看惯了其颐指气使的骄傲模样,如今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打摆子,我心里竟难受的要命,“还有常山吗?我来做!”吸了吸酸酸的鼻子……“什么?他说他年轻力壮,扛得住,叫你把常山全分给村子里患病的老人和小孩?那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告诉村里人正确的使用方法!……” 我发起呆来……寄生于人体的疟原虫有四种:间日疟原虫、恶性疟原虫、三日疟原虫和卵形疟原虫,我国以前二种为常见……也就是说,我国的疟疾,一般是‘间日疟’或‘恶性疟’……依照患疫病者的状况,这次来势汹汹的疫情应该是‘间日疟’! 而医学界公认的治疗‘间日疟’的三大法宝分别是:常山、奎宁(即金鸡纳)和青蒿素……欲救胤禛,三者必备其一! 第61章 纵是无情也动人 常山?不行!手里已经没药材了,就算有,也不能再用在体质极度虚弱的胤禛身上…… 奎宁?……康熙40岁那年染上疟疾,耶稣会士洪若翰等进金鸡纳霜(奎宁),服后病愈……后来御药房便库存了少量奎宁,因其来源于境外,故物以稀为贵,除非特殊情况,绝不允许流出宫外。 袭任江宁织造兼两淮盐漕监察御使的曹寅,其母乃康熙乳母,其本人也是康熙幼年的伴读,他患了疟疾,凶险非常,幸得康熙赐金鸡纳霜才保住性命。 对了,让文觉突破封锁,快马回京,找十三进宫取药……在伙房里找到了在煮茶的文觉,他正呵欠连天,倦态惨然,狠命的揉着太阳穴……“大和尚,你这两日可有觉得四肢酸痛、食欲不振、倦怠乏力?”……这些都是初次感染时的前驱症状,千万别回答是啊……可是,答案与我的期望恰恰相反……一阵强烈的失望袭上心头,他也快“倒”了,该怎么办?……等等,那塞进灶肚的是什么?……顾不上烫手,冲上去抢救下已烧去一半的‘东西’! 是晒干了的黄花蒿!!!“这东西?哪里来的?”激动的语不成调! “半山腰的曹仙洞周围,大片大片的多的是,村里人常将其割回来晒干了当柴火!” 当柴火?什么叫暴殄天物!我无语问苍天,最好的救命药材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人们却在痛苦中接二连三的倒下……什么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原来瘟疫之地,亦有解药……“大和尚,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快,把村里能用的劳动力集合起来,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听我号令!” …… 青蒿素是我国中医工作者们于七十年代最有价值的发现,是比奎宁、常山都要好的‘抗疟’药物,速效、廉价、低毒,对间日虐和恶性虐都有奇效,它制成的药剂在疟疾横行的非洲‘挽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是中医对世界做出的杰出贡献之一!……而青蒿素便是从黄花蒿中提取出来的,晋代葛洪著的《肘后备急方》中便记录了‘取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有效方…… 因为青蒿素在高温下会分解,故只能生服……我端着渍好的药汁,眼前人正烧的一塌糊涂呢,不知嘴里在嘟哝着什么,在床上拱来拱去,大汗淋漓……“四爷,吃药了。”……毫无反应……试图撬开他的嘴‘灌’,他长手胡乱一挥,药碗被成功拍飞,扑的一声落在我脑袋上,浇了我个劈头盖脸……真想抽他个星光灿烂!算了,和病人计较个什么劲儿……又去端来一碗渍好的药汁,先将他的手用被子盖严实,再用屁股将被子角牢牢压住……tnnd,这嘴怎么闭的跟蚌壳似的……我掰,我掰……我掰不开! 灵机一动,左手狠狠捏住胤禛的鼻子……哼,就不信你不张口呼吸!……须臾工夫,‘四蚌壳’张口了,我急忙抓起药碗往里灌……啊,中招!……你,你你……又不是喷壶,怎么可以对着人家的脸狂喷……我沮丧的退下去…… 这个磨人的怪物,真想一口咬他个半身不遂!……再去弄来一碗药汁,怎么办呢?……他的脸滚烫的能摊熟鸡蛋,鼻翅不停地歙动,喘着灼热的粗气,就像一把沸腾着的开水壶……糟糕,我心软了……本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带着与生俱来的倔强和骄傲,喜欢绷的紧紧的唬人,可是现在,生硬的线条柔和了下来,浓眉微颦,薄唇紧抿,带着不经修饰的孱弱……情不自禁用手指蘸了点水,润在他干裂的唇皮上…… 忽然,一只火热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压向了那熔岩般滚烫的脸,他歪着脸在我的手背上亲密的来回磨蹭……这……这算什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的手可是准备交给胤禟牵的,可不许这个做哥哥的越俎代庖,正要用力抽回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一头驯良的小鹿般痴痴的盯着我傻瞧:“皇额娘,禛儿好难受啊!” 皇额娘?……糟了,烧糊涂了……对,赶紧喂药! “禛儿乖,把药喝了,病就好了……”我尽量使自个儿温柔的像个慈母。 ‘禛儿’听话的喝了一口,我再喂时,他却将脸转到了一边:“好难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了乖了……额娘真生气罗……”这老小孩还真是难缠,用杀手戬好了:“再不喝,额娘可去找皇阿玛了。” 他苦着脸极不情愿的又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皇额娘,您可不可以去求皇阿玛,将乌喇那拉氏赐婚给五弟啊……她看上去好闷,禛儿喜欢爱说话的格格。” 天哪,原来雍正骨子里喜欢话篓子啊,先哄得他把药喝了再说:“嗯……好吧,咱们把乌喇那拉氏赐婚给胤祺好了……乖,再喝一口……” “皇额娘,皇阿玛偏心!他把三哥封为‘郡王’,却将儿子封为‘贝勒’,三哥是个书呆子,禛儿哪点不比他强?” “是,在额娘心里,禛儿是最棒的!”……原来老四还挺在意这事啊!趁他现在‘烧后吐真言’,何不套点感兴趣的情报出来。 “禛儿,你为什么喜欢胤祥啊?” “皇阿玛从上书房外经过,大伙都往前挤,胤祥个儿小,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别人的屁股,皇额娘,您猜他怎么着?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对着履迹猛嗅,就像只乖巧的小狗,可爱极了……” 原来雍正皇帝对贤怡亲王的好感是这样建立的呀?继续喂药…… “那个……禛儿,你喜不喜欢胤禟啊?” “不喜欢!他把禛儿最喜欢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儿很生气,便把他的小辫子咔嚓了……后来,皇阿玛便说禛儿‘喜怒无常’!” 这个死胤禟,你惹谁不好啊,你偏偏去惹这个睚眦必报的主,后果是很严重的!……我也没心思再问了,反正药也喂了一大碗……过一个时辰再喂罢,欲起身离开,却被胤禛死死的拽着手不放:“皇额娘,您不要走!那个女人只疼十四弟不疼我,禛儿想您……” 我愣了……良久,觉得嘴巴有点咸,啊,原来有一颗泪珠子调皮的钻进了嘴里……您最终将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世人皆说你刻薄寡恩、冷酷无情,其实在骨子里,您也只是一位渴望温暖、渴望被父母关注的、任性而又好强的小男孩吧……一时间,巨蟹座特有的母爱泛滥成灾……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在轻柔的摇篮曲中,他终于沉沉的睡去,我帮他捋好了被角,又将院子里的那盆‘夜来香’搬进了屋……胤禛,不管将来会怎样,不管你今后会怎样对待胤禟和我,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和这个夜晚撒娇却又真实的你。 第62章 力斡春回竟是谁 每过一个时辰灌一碗药汁,他浑浑噩噩的喝,又浑浑噩噩的睡……直到晨曦第一缕阳光跃进窗棂,他终于清醒了,瞪着我这位‘救命恩人’瞅了半晌:“你怎么脏兮兮的?看,衣服上尽是些残渍,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我怒道:“还不是拜某人所赐!生病就生病罢,还张牙舞爪的贻害四方。” 胤禛突然笑的有点得意,须臾又叹气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菀葶,你可知你心里也装着我?”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一下子脱口而出,我赶紧又补充道:“我只是很单纯的想对您好,您可别想歪了。”想了想,觉得干脆把话挑明比较好,便又补充道:“董鄂心里已经有人了,再也腾不出位置给别人,四爷也不会希望董鄂变成朝秦暮楚的轻薄桃花吧。” 胤禛的眸光倏的冷却:“你可有读过《黄莺儿.咏蚊》?” 有点跟不上他瞬息万变的思维节奏,我愣了愣,摇了摇头。 胤禛切齿道:“恨杀咬人精!嘴儿尖,身子轻,生来害的是撩人病。我恰才睡醒,它百般作声,口儿到处胭脂赠。最无情,尝啖滋味,又向别人哼。” 他这是在指桑骂槐、借蚊讽我吗?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我有点火了:“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请四爷口下积德……奴婢先告退了!”气哼哼的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却被人从后面狠狠的拦腰抱住,肺腔空气被瞬间挤出体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被重重甩在了床上,剧烈的重量陡然欺压上来,砸得我一阵晕眩,“老九到底哪点好,在结庐里,他可有这般对你?” 他的眼珠子变的混沌浑浊,仿佛孕育着飓风的狂云,我吓懵了,直到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不!拼命的扭转颈脖,挣扎着想彻底摆脱那如火如荼的侵略、如影随形的吮吻,每一次短暂的挣脱,都被更为强悍的力道制服,“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因为他宁肯自己体无完肤,也绝计不会伤害我分毫!”情绪崩溃的我哭喊出声,胤禛僵住了,眸子似乎在刹那间恢复了理智,身上的重量缓缓移开,我被扶了起来,一时间委屈迷惘、心乱如麻……一直喜欢庄子诠释的‘真人’:超逸洒脱,狷狂任意,不拘泥于外界的戒律成俗,唯求明其本心,尽其本性。……我力求做个‘真人’,不介入那些个恩怨纠结、龙争虎斗,只听从自个儿的心,可为什么路会越走越窄,越走越坎坷?就像一个身染恶疾的人来到空气稀薄的高原,却又一不小心撞进了一座庞大森冷的迷宫,进退不得,左右不是,希望渺茫,朝不保夕…… 我狠命的甩了甩脑袋,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出息的?外面还是疫区,不断的有人倒下,而我,却一个劲的想着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在我自怨自艾的当口儿,胤禛已经疾笔写好一封信,又唤来文觉和尚,命其闯出封锁,快马加鞭将信送回京城……“菀葶,你、我和老九之间的事暂且先放下,咱们就从封锁了的重疫区开始‘送瘟神’吧……你不要怕,我不会再那样了,胤禟不会伤害你,胤禛更不会!” “您不立即赶回京城吗,万一您偷偷出京的事被皇上发现了,岂不……” “我已经写了‘请罪条陈’,由文觉带给十三弟,十三弟自会去向皇阿玛禀明一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天便会有旨意来。” “什么旨意?” “皇阿玛多半会命我就地处理疫区事宜,至于私自离京一事,待回京交旨时再做处罚。” 心里依然此起彼伏,但表面上已能做到波澜不惊,也好,等这件事过了,再找机会做个了断吧,忍不住问道:“会是什么处罚?” “说不准,可是是罚去半年或一年的俸禄、也可能是杖责或者交宗人府圈禁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这样做?偷偷回去不更好吗?” “虽然找到了制服疟疾的方法,但你毕竟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这里离京城不过半天多的马程,如果不尽快控制住局势,不仅百姓遭殃,而且后患无穷。” ‘有江山就不能有我’,不愧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令别人对他的感觉,也变的很复杂…… 翌日晚上,旨意到了,除了旨意以外,还有一支康熙特意赐给老四以防万一的金鸡纳霜……将重症患者、疑似感染人群等分开区别处理,对健康人群做预防处理,用茶油枯、雄黄和艾叶烟熏灭蚊,对易孳生蚊孑的沼泽、死水、排水沟等地清洁撒药,提倡有钱的人们购买蚊帐,没钱的人种些诸如夜来香、七里香等驱蚊植物……终于,有效地遏制了疟疾的蔓延,也消除了人们的恐慌。 …… 回到京城,身心俱疲……女官的考试早已结束,被我替下的茯苓考取了八品的掌药女官……嘟着嘴默默的坐在床沿上,一半清醒的为自个儿感到遗憾…… 砰——的一声,唤回了我的神智,门口,十四阿哥正冷冷的盯着我瞧。 “您怎么来了?”赶紧起身让座。 “替某位痴情郎给你这个薄情女鸿雁传书罢。怎么,你这儿算哪门子洞天福地,爷就来不得吗?”十四没好气:“九哥给你的!要你再怎么着,也得给他个解释,否则……哼!” 我接出来打开一看: 防风吹散沉香苦,寄奴缠绕他枝乎? 豆蔻不消心头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红娘偷吃罗汉果,慈姑愿嫁密陀僧? 天高地黄独活累,何首乌变白头翁! 惨,惨,惨,风摧夏枯草,泪如竹沥,血竭神伤,拂手花落惘断肠! (臭董鄂,给九爷说清楚,你和四哥,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又好气来又好笑,防风、沉香、寄奴、豆蔻、丁香、红娘、罗汉果、慈姑、密陀僧、地黄、独活、何首乌、白头翁、夏枯草、竹沥、血竭和拂手,为了倒这半罐子酸醋,一下子凑齐了十七味药材,还把自己形容的比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还凄惨,这位九阿哥真是太有才了!……不知为什么,郁闷的情绪竟一扫而空…… 我研墨润笔,思索片刻,无奈腹中空空,只好将冯梦龙的《桂枝儿》借用了来: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盟誓。细辛(细心)将奴想,厚朴(厚薄)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 想人参(人生)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地为君担心,白芷儿(白纸)写不尽离别意,嘱咐使君子切莫作坏心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愿对着天南星彻夜地等。 嗯……一共十三味药材,还算过的去,索性又提笔加上: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贞洁的花朵 只绽放于心灵的园圃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象游荡的候鸟 总栖息于物欲的悬崖;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生命的惊喜、是人生的升华 但我不愿意相信爱情仅是无聊时的消遣、空虚时的游戏; 我愿意相信爱情不仅仅是前世今生的传说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仅仅是心血来潮的冲动;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温柔的包容、是默默的奉献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粗俗的苛求、是喧哗的炫耀; 我愿意相信爱情如旌旗、如号角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叹息、是缰绳;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人性光辉的折射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存在荒谬的写照! ……好说歹说,打发走了这位兴师问罪的十四爷……又坐下来想了会儿心事……一阵轻快的叩门声响起,刚打开门呢,便听到一个愉快的声音:“董鄂,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第63章 牛骨骰子镶红豆 十三阿哥特别适合‘笑’,就像冬日里的太阳,暖洋洋的挺有亲和力;不像他四哥,难得展颜,就跟酷暑里的烈日似的,不是令人望而生畏就是令人汗出如浆…… “先说好的。”我向来喜欢听喜不听忧。 “皇阿玛听说了咱们董鄂在疫区可圈可点的表现……你被破格提拔成了……成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恭喜恭喜!” “哦?同喜同喜,”心情小小的起伏了一下,终于不用跑腿打杂,被支使的滴溜溜的转了……嗯……如果能分到惠妃娘娘那里去狐假虎威就更美妙了,“那坏消息呢?” “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名额已满,又恰好碰上鹰房、狗房、养牲处和上驷院申请分一位懂医的女官过去……其实也不累,粗活由太监们做,精细活归兽医管……四哥说这样挺好,后宫里太多是是非非,明枪暗箭,你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省得被污染了。” 做‘动物保姆’?而且,还是类似于‘聋子的耳朵——摆设’型的‘动物保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呢?……这是一个难题。 “还有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一直默不作声的四阿哥开了口:“皇阿玛要南巡,他老人家的第四次南巡……这次由太子、我和十三弟随驾……” “哦……”我莫名其妙的脸红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一对着他我就手心冒汗、头皮发麻,心儿砰砰砰的就跟服用了兴奋剂似的,总之不对劲的紧:“挺好的,皇上他没罚您吧?” “一年的俸禄没了。” “啊?”贝勒一年的俸禄好象是两千五百两白银,康熙一下子为国库节省了这么多,还真是会开源节流啊。 十三见我若有所思,便爽朗的大笑起来:“瞧你那心疼劲儿,放心吧,四哥名下有好几处庄子,旗下的奴才们也会有孝敬,就是当初开衙建府时内务府一次性拨给的二十三万两银子,也还有剩有余呢……怎么,怕四哥金屋藏不了娇?” “马上就下匙了,四爷该回府了,十三爷也早些回去安置吧。”不接这个话茬,直接下达逐客令。 十三笑眯眯的看了我两眼,拍拍屁股走人,四阿哥走了几步,又折转回来:“最近会很忙,恐怕直到出发,也腾不出时间来看你……你,可有话给我?” “嗯……四爷您要保重身体,一路走好。” ……对了,康熙帝第四次南巡好象发生了件大事,是什么来着?…… ……这兽医女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向来闲不住的我这回可是真的阴沟里翻了船……不仅成事不足,而且败事有余…… 狗房里的小张太监心急火燎的跑了来,前几天,狗房里的云云一窝产了八只小狗崽,可是奶水不够,喂鲫鱼汤和炖猪蹄也催不下奶来,小狗崽们饿得嗷嗷叫,把密主子给心疼的哟……我想:都是哺乳动物,应该没多大区别吧,便干脆用了给妇女们催乳的灵验方:用王不留行、通草炖猪蹄……难道不灵验,依旧催不下奶来? 小张太监擦了一把汗:“太多了,太多了……之前是奶水不够吃,可现在那狗乳流的是满地都是,止都止不住……董鄂姐姐,您看能不能再开个治乳溢的方子?”…… 没有人天生就会的,没什么好气馁的,学罢……养牲处的动物琳琅满目,其中有几头奶牛……禁不住动起了牛奶的歪脑筋……大清早,趁负责挤牛奶的宫女们还没进去,我先进去了……挤牛奶,人生的第一次啊,激动的面红耳赤……怎么这么难挤?这么点怎么够?这些个奶牛天天养尊处优,产出来的牛奶居然还稀的要命,得想个法子治疗一下……正一筹莫展呢,后面有人叹气道:“董鄂妹子,你不仅挤错了牛,而且还挤错了地方!” 糟糕,不法行为被逮个正着……我跳了起来,回头一看,顿时乐的心花怒放:“哎呀,赵大哥,您不是在荣宪公主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太医院调了回来,还是做兽医,今后啊,你就跟着我干了……走,去上驷院,今儿那儿有几匹活宝贝需要伺候,该钉掌的订掌,该……”赵启扬了扬手中的奇怪物件。 “那是什么?” “桃花刀。” “做什么用的?” “去了就知道了。” …… 今天的收获颇丰……拖着疲腿回到分配给我的‘办公室’……门口,倒着一条浑身是血的半大猎犬……赶紧上前,正要抱起它……天啊,屋里的情形触目惊心,令我肝胆欲碎……桌椅倒了一地,九阿哥紧闭着眼倒在血泊之中,他的胸口,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匕首…… 我惨叫一声,扑了上去……不要慌,祸害活千年,他不会有事的!要止血……止血……仙鹤草,仙鹤草呢?……我不敢拔匕首,可是,为什么血已经不流了……难道?我用力的拍他的脸,却一丝反应也无……“胤禟,阿九,你醒醒,不要睡,醒醒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又悲又急中我完全乱了分寸,只情不自禁伏在老九身上呜咽起来……等等,这身体是温热的,那砰砰砰的、跳的挺有力的,是他的心脏吗?……这躯体怎么抖起来了,我狐疑的抬起头,只见老十和十四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一个已经笑瘫在地,另一个一边抹泪,一边冲门口叫道:“巴图鲁,起来了,做的不错!”那猎犬一个鹞子翻身,神气的抖了抖身上的毛,跑进来一个劲儿的舔十四…… 地上的“尸体”睁开了眼,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坐在那里笑的没肝没肺:“董鄂,快扶我起来,我的脚麻了,哎哟……你别踢我呀,这匕首设计的不错吧,里面注入红色液体,狠狠往身上一戳,诺,粘上了,很逼真的,送给你玩。” “这种事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我气的无以复加,狠狠的把他的手甩开。 “那你可知道,当我得知你不管不顾的去了疫区,自个儿却只能待在宗人府里什么都做不了时,是什么感觉?我就是要让你尝尝那种难受的滋味!” 我默然,突然觉得有点歉疚……这条毒蛇,咬人一口还真是入骨三分!……别这么糁人的死瞪我呀,自动蔫了,忙讨好似的主动将他拉了起来。 胤禟神色稍霁:“这三个月可有想我?” “嗯。” “怎么想的?” “想的吃不下筷子也吞不下碗。”脸蛋立即被人捏的生痛,那双死鱼眼睛又来了,“好嘛,是‘牛骨骰子镶红豆--刻骨相思’行了吧,对了,你们赶紧把这儿给我恢复原状,我去小厨房找人开小灶,张罗吃的去!” …… “董鄂,这鱼怎么这么香?看不出,你们这儿的小灶还挺有水平的。”老十吃的津津有味。 “这可是有诀窍的,把收拾好的鱼放到牛奶里先渍上半个时辰再烹调,那味道可就格外的鲜美。”嘿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奶牛就吃牛奶。 “还有别的诀窍吗?” “有啊……炖肉时用陈皮,香味浓郁;吃牛羊肉加白芷,可除膻增鲜;灌制香肠用肉桂,味道鲜美;熏肉熏鸡用丁香,回味无穷。” “董鄂,这是什么?”十四最爱乱翻别人的东西。 “桃花刀。”我没好气。 “做什么用的?” 老九笑了起来:“雌马一般每21天发情一次,时间持续7天左右。雄马成熟后,一般脾气较大,性情暴烈,一旦见到发情的雌马后,则难以操控,不易骑乘。而骟马的性情稳定、温顺,耐力好,且没有"杂念",会一心一意地给你‘当牛做马’……你猜猜看,这是做什么用的?” 十四恍然大悟:“原来是骟马用的呀……” 老十突然脸涨的通红,捂着喉咙低下头剧烈咳嗽起来,糟糕,分心了吧,鱼刺鲠喉了……众人手忙脚乱,十四给他拍背,老九把桌上的麻油倒给他喝以润滑食道,似乎不顶事……我赶紧把自个儿心爱的麦芽糖捐献了出来,让老十含在口中,徐徐吞下,果然,麦芽糖吞进喉咙后,顺利的粘住了鱼刺,将其一同带进了胃里。 大家同时舒了一口气,“吃鱼的时候,你胡思乱想个什么呀?”老九端起了兄长的架子。 老十道:“我在想,皇阿玛前脚刚出京城,索额图这老匹夫就蹦达上了……啥时候也该把他给骟了。” ……我终于想了起来,在康熙帝第四次南巡时,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 第64章 冷月寒霜惊魂夜 历史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先只是星星之火的累积,慢慢的,便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羽翼渐丰的‘太子党’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党同伐异,终于培植起了一支勉强可以与康熙帝至高无上的‘皇权’相抗衡的新势力中心……不甘寂寞且野心勃勃的众位皇阿哥们,也心照不宣的同心协力着,联手的联手,进谗的进谗,掣肘的掣肘,放冷枪的放冷枪,‘扳倒太子党’俨然已经成为这个特定历史时期里,皇阿哥们共同的心愿…… 于是,一团和气中暗潮汹涌,人情练达里斗角勾心……量变达成质变,在康熙四十二年,皇权与储权之间,诸皇子与皇太子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终于有了第一次“爆发”…… 史书对这一段记载十分‘隐晦’,只知道在康熙帝五十大寿的前不久,他老人家不顾臣工们的极力劝阻,执意南巡视察黄淮河工,按理说,皇帝和储君总该留一个来监国,就像康熙帝三次亲征噶尔丹,先后有十多个月的时间不在京城,都是由皇太子胤礽坐镇京师处理朝政一样,但这次没有,康熙把太子一起带走了……奇怪的是,中途拜祭泰山时,只皇十三子一人奉命主持祭典,而此时康熙、皇太子和皇四子在做什么,是一个谜;更奇怪的是,一向身康体健的太子殿下,至德州时突然就‘重病’了,于是索额图被紧急召至德州侍疾……再后来,‘皇太子党’的首脑人物索额图锒铛入狱,很快便‘猝死’于监禁之所,其诸子皆遭拘禁;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等,也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也就是说,只要与索额图稍有牵连者,都受到株连。 可惜的是,我看到了这个残酷的结尾,却看不到中间血腥的过程……唯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只愿菩萨保佑,让大家都能安然度过这段不稳定期吧……今儿去看苏麻喇姑时,感觉她有点恍惚,会不会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呢?得提醒十二给她多准备一些天麻鱼头汤、黑芝麻糊、海参、核桃、牛奶之类的食品…… “哎呀!”被人冷不防的偷香成功,恶狠狠的瞪过去,可始作俑者不仅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的呵起痒痒来……我边躲边忍不住咯咯的笑,颊边又是一热,糟糕,又被偷香一记:“适可而止啊,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 “等待他的有美人。”老九笑眯眯的接的挺溜,顺势将我抱在怀里不撒手。 “初一给你一巴掌,十五才知道疼!”这臭小子的脸皮可媲美防弹衣,又韧又厚,鼓起腮帮子使劲将他推开。 “刚才长吁短叹的可是在愁嫁?” 胤禟开始用手指亲密的刮抚着我的脸,温润的触感如迷魂汤般一波又一波的激起麻酥酥的微弱电流,那双熠熠黑眸交织着促狭、热情和渴望,嗔视而有情,魇魅却俊美,好一个会蛊惑人的蓝颜祸水! 赶紧忽略掉此刻的悸动,把自己磨的牙尖嘴利起来:“是啊,女儿愁,绣房里钻出个大马猴!……趁着皇上南巡,山中无老虎,猴子就称上霸王了是吧?” 胤禟一拍脑袋:“大马猴?对了,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我给你带了件东西来,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反正未雨绸缪总是好的。秦顺儿——拿进来。” 我一看,是一只装在笼子里的海冬青……胤禟正色道:“这只海冬青是我从小养大的,不管我在哪里它都找得到……假如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假如,你不要怕,先将海冬青放出来,然后到……记住了吗?” …… 也许是心理作用,这几天都过的提心吊胆,夜里也睡不塌实,老是做被人追杀的噩梦……昨儿个,太子生病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一切似乎都按着历史的轨迹在发展……等等,深夜的皇宫向来是静谧而压抑的,可此时,外面似乎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我赶紧穿上衣服冲了出去,空气里隐约有鲜血的腥味……难道,真的出事了?我将耳朵伏在地面倾听……没时间犹豫了,我将海冬青放了出去,又胡乱将自己准备的救急袋背在身上,然后按照与胤禟约定的计划一路小心翼翼的向上驷院方向赶去……在马厩外不远,我碰到了四个蹒跚的身影…… “是菀葶吗?”那边传来了试探的呼唤,我赶紧凑上去一瞧……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苏麻喇姑、太后、富察.倚罗和另外一个看上去有点面熟的女孩子,太后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显然是仓促之间出来的……情况紧急,也顾不上细问,我将她们一起引到了‘藏匿之地’。 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唐代韩鄂《四时纂要》也说:“常系猕猴于马坊内,辟恶,消百病,令马不患疥。”马厩中养猴,为了辟恶气、消百病,据说还可以预防马匹生疥癣……所以,“弼马温”谐音“避马瘟”,即借助猴子以避马瘟……可能是传统的影响,皇宫里马厩也养猴,上驷院有小猴十只,日食白米一斗,红枣二斤八两,甚至专门为它们建了一个猴窖以做栖眠之所,可是,小猴们似乎更愿意和马睡在一起,久而久之,猴窖便被荒废掉了,由于地势隐蔽且知道的人甚少,是宫闱惊变中藏身的好地方! 五个人拥挤在猴窖里,再加上情绪紧张,太后的脸惨白,富察.倚罗则涨的通红,另一个面熟的女官的嘴唇在不自然的哆嗦,我也心神不宁,只有苏麻喇姑,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尚能保持镇定,柔声安慰着太后和大家……苏麻喇姑简单且隐晦的讲了一下经过,我经过自己仔细的分析和推理,终于有点琢磨透了:原来,索额图为首的‘太子党’中的激进派一来察觉到圣心渐失,二来也越来越按捺不住膨胀的欲望,密谋趁康熙离开京城的‘黄金期间’大肆夺权,尤其要让自己的人去牢牢控制住护军营、前锋营、骁骑营、步军营(步军统领衙门)、火器营、神机营等关键的卫戍部队,以及坐镇京畿的西山健锐营和丰台大营,待康熙一返京便共举大事实施兵变,……可是,康熙是何等人物,一纸诏书命索额图火速赶往德州侍疾,这一招打草惊蛇用的是恰倒好处,索额图倘若此时谋反,一来过于仓促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来太子还在康熙手里投鼠忌器;倘若奉诏前往又惟恐事机败露前功尽弃……思前想后,索额图决定‘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全面出击,当然火速控制宫闱‘挟太后以令诸侯’便成了其中的关键一步……倘若成了,一来可以要挟康熙,二来即使拼了个鱼死网破,太子被盛怒的康熙处理掉了,还可借太后之名再立一‘傀儡新君’……于是,在太子生病的消息传回京城的第二个夜晚,一场血腥的宫闱政变拉开了帷幕……而苏麻喇姑毕竟非等闲之辈,先有警觉又事先得到了消息,在情急之中将太后接了出来,仗着对皇宫的了如指掌一路走偏门小径行来,后来便遇见了我。 “这鞋子的制式和纹样只有太后才能用,应该就在这附近,给我挨着挨着搜。”外面传来的声音令我们都是一震,我朝太后脚上望去,老天爷,这老佛爷的脚上,怎么只有一只鞋了呀!……这下子可危险了,该怎么办? 第65章 直叫人生死相许 外面的嘈杂声不绝于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被发现只是早晚问题……我能听见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大家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仿佛空气已经稀薄到了只能靠喘息才能维持生命的地步! 索额图的这盘险棋能不能走活,太后是关键之一!当历史的发展到瓶颈的时候,一粒米可以打破天平两端的制衡,决定未来的走向!……绝不能让索额图成功,否则失去先机,不仅胤禟胤禛胤祥胤祯他们,就是纳兰家族的亲人们也……不敢再想下去了……与其坐而待毙,倒不如……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老天搞不定,靠自己来摆平……脑袋一热,我倏的靠近太后脱她的衣服……浑水摸鱼然后调虎离山!大不了姑娘我李代桃僵好了…… “不可对太后不敬!” 富察欲推开我,却被苏麻喇姑制止。 我赶紧小声解释:“此时天色昏暗,我换上太后的衣服去马厩,设法把那群恶贼引开……” 苏麻喇姑沉吟片刻道:“此时我们慌乱,对方也慌乱……也许能行,但他们不会相信太后只一个人的,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出去……至于你们两个,要好好保护太后,随机应变,知道了吗?” “不行!”那叫不上名来的女孩正色道:“您年岁已高,手脚不便……还是我去吧!” …… 我和那女孩摸黑潜入马厩,本来群马已经被外来的噪乱所惊扰,变的躁动不安,如今有人进来,便集体爆发出抗议的撕鸣……我听见嘈杂的脚步迅速往这边涌来,外面已出现零星的火把和刀剑反射的寒光……迅速将头发揉乱散开遮住脸,好在太后的头发保养的极好,否则这戏肯定穿帮,只见那女孩将马栅栏拉开,对着一匹马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马群受惊,纷纷向外涌去,我们一人一骑,混在其中,闯出去! 为了逼真,我没有穿自己的鞋,脚上只套了一只太后的鞋……顾不上去关注群狼的狰狞面孔,也顾不上去想象利刃砍进骨血里的凄疮,我力图模拟出一名养尊处优的老妇人骑马时萎颤颤的慌乱和笨拙……在逃亡中顺势将剩下的一只鞋抖落于地…… “他们追上来了!” 那女孩与我并驾齐驱。 “是个伶俐的女子!”我暗自称赞,后面已经传来了急促的马蹄音和叫喊声,前方出现了岔路,可惜没时间问她的名字了,我道:“咱们分开跑!各自珍重吧。” “好,但愿还有再见的机会!” …… 也许是人的本能,在危急的时候会向自己熟悉的地方跑……一路瞎跑竟跑到了‘养牲处’的地盘……这里显然经历了一番撕杀和屠戮,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刚失去生命不久的躯体,似乎有包衣护军也有蓝翎侍卫,有郎卫也有兵卫,还有因躲闪的不及时而不幸殒命的太监宫女……他们生前,分不清楚哪个是哪边的人,但现在已经没必要分了,都是血肉模糊的冷冰冰的死尸! 强力压制着腹中翻涌的呕意……坐骑却突然像疯了似的将我甩了下来……狼狈的跌坐于地,隐约看到它绝尘而去的屁股上插着一支箭……后面追兵将至,旁边是一个被人踹破了门的独立小院,顾不上疼了,惊慌失措的我竟连滚带爬的窜了进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方有个堆砌了半人多高的,似鱼池又比鱼池大了不少的环形坛,往里面一看,没有反光也就是说没有水,对了,‘养牲处’里的野鸡山稚好象就是放在这里面养着供那些贵主们欣赏的……可是,好象又有点不同…… 他们闯了进来,没时间了!我爬了上去,从背在身上的急救袋里取出了匕首……“不是太后!”火把辉映下有人惊呼。“杀了她!”为首一人森然下令…… 不待手持利刃的人欺近身来,我绝望的一声厉号,拔出匕首对着自己的心窝狠狠刺去!匕首没入胸膛,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冒出,众人都是一愣……“你们……你……”无限凄惨的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向后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一阵剧痛传来,骨头肯定摔散架了,脚踝处不知嗑着了什么,肯定伤着了……我强忍着痛一动不动的装死尸,须臾,满意的听见上面有人道:“是个烈性女子!可惜死在了蛇冢……糟糕,太后一定藏在那里,快回去!” …… 群狼走了……可我却陷入了另一层炼狱中难以自拔,蛇冢?我竟然主动跳进了蛇冢!‘养牲处’里的唯一一处人人敬而远之的‘禁地’!那里不是一直锁着的吗……对了,门好象被人踹破了,都怪那该死的康熙老儿!…… 每年,各地都有约定俗成的地道药材上贡,如浙江的紫菀、江西的香蒲、湖广的贝母,四川的附子、山西的苍术、辽东的人参等…… 其中,蕲州的白花蛇制成的‘白花蛇丸’和‘大通圣白花蛇散’,也是指定供品……有一天,康熙读《本草纲目》时,看到里面说白花蛇“龙头虎口,黑质白花、胁有二十四个方胜文,腹有念珠斑,口有四长牙,尾上有一佛指甲”……便一时兴起,命地方进贡几条活蛇来让他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他瞧过后,下面的人就请示了,怎么处理是好啊?他就顺口答了一句:建个蛇冢养着罢。于是,‘养牲处’不得不建了个蛇冢来收容这几条别名叫“五步蛇”的超猛毒蛇!因为在宫里,恐有人利用此毒物害人,于是还专门建了个独立院落锁起来不容外人进去。 我试着坐了起来,接着发现脚踝处骨折了,根本无法站起……难道要像埃及艳后克莱奥帕特拉那样,死于蛇吻吗?……蕲州花蛇制成的药被赞为‘风药之冠’,而国际市场上蕲蛇毒冻干品价值高于黄金……被这样特别的蛇‘吻’一下,也算不虚此生吧……凄星冷月寒风,可怜人在蛇冢!老九,你的‘匕首’救了我一次,可惜我自己一失足又酿成千古恨,莎哟啦拉,我的胤禟…… 月沉日升,我还活着,抹去泪水扫射四周,却发现蛇冢里没有看见一条蛇……对了,现在似春暖花开而非春暖花开,正是冬眠的蛇蛇们‘似醒非醒’之时!书上说气温回升到十度以上,毒蛇们便要出窝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开始了无比虔诚的祷告……祷告着祷告着便迷糊了……迷糊着迷糊着便觉得好象有人跳了下来……睁开眼,一阵狂喜呼啸着占领了周身每一个细胞……蹑手蹑脚靠拢过来的不是那冤家是谁?…… “别动!”他压低声音阻止我。 怎么了?我一头雾水,眼珠子骨碌了一转,只见蛇冢外围的人也是屏声静气! “葶儿别动。”他的脸色变的惨白,嘴唇在情不自禁的颤抖:“也别吭声。” 我也感觉到了……一阵麻酥酥的凉意沿着颈边滑过,痒惧交加,毛骨悚然……慢慢的,我看到了蛇头,那三角形的扁平脑袋吞吐着分叉的火红蛇信,它似乎想与我做进一步的亲密接触,竟向我温暖的领口移去……我想晕过去算了,可强韧的神经偏偏力挺着不肯倒下,我想控制自己的呼吸以免胸口出现明显的起伏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胤禟狠狠的搓了自己的手几下,然后以极其缓慢的、不会惊扰到毒蛇的速度伸过来按住了我的领口,白花蛇似乎感应到了一个更加温暖的热源,于是见异思迁,朝着胤禟的手爬了过去……不要!……腹中发出了嘶心裂肺的呐喊,可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泪水烫的眼睛好痛,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的纠住,越扼越紧,越扼越紧,几乎要被挤爆般的难受!……那剧毒的爬虫在他的手臂上缓缓的蠕动着,胤禟轻轻挪开了两步,右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毒蛇的七寸……那蛇被甩到了最远的角落…… 我傻傻的被他抱起来递了上去……我傻傻的看着他爬了上来……我傻傻的听他不停的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傻笑起来,神经倏的松懈……眼前一黑,我痛快的昏了过去……胤禟,你知道吗?……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就没白活。 第66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这次的宫闱政变,来如疾雷去若闪电,当夜便被迅速的镇压,紫禁城依旧还是那个紫禁城,里面完蛋了一批旧面孔,但很快又会添上一批新面孔,一切又归于平静,甚至不会有人再提及,就像树林里刮过一阵风,风过了无痕,纵然掉了些叶子,但很快还会再长起来的…… 记得春秋时,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密谋篡位,大臣们劝庄公及早铲除隐患,但庄公答:多行不义必自毙!纵容共叔段甚至给其制造谋反的机会……待其党羽完全暴露并真正谋反时才悍然出兵一网打尽……说实在的,总觉得康熙大叔使用了相同的计策,当然了,我也没胆子去问……倒是胤禟歪打正着,立了头功,其他阿哥将领们都直扑慈宁宫或东西六宫而去,欲争得护驾有功的头彩,他倒好,带着人直奔猴窖而来,却刚好解救了无上尊贵的太后和德高望重的苏麻喇姑,正应了‘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胤禟已经出发八天了,而我,也第一次体会到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滋味……由于这次表现突出,太后特地下旨安排我到惠妃娘娘的延禧宫养伤…… 记得八天前,老九厚着脸皮跟八阿哥胤禩来延禧宫向惠妃请安,而惠妃娘娘也十分善解人意的问九阿哥是否要‘顺道’去看看我们家葶儿,于是这厮便‘顺水推舟’的来了。 “胤禟,倘若这次宜妃娘娘没有随驾南巡,那你那天晚上,是先去咸福宫救你额娘,还是先到猴窖救我?”绽放出无公害的小人笑脸。 “这个……应该……呃,先去……先去救额娘,”小心翼翼的瞄了我一眼:“生气了?” “怎么会,不过我倒是希望今后我儿子能跟你一样,不会……”赶紧闭了嘴。 “不会怎样?” 胤禟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不会有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是不是?媳妇……嘿嘿……儿子……嘿嘿……董鄂,咱们今后有了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嗯……有了女儿,又叫什么名字好?” 我忙不迭的嗔道:“你想的也太远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裕亲王突然得了重病,皇上现在根本没有心思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快了快了……皇阿玛今天派我去巡视京城及周边各营的武器耗损和库存情况,这是皇阿玛第一次正式委派我差事,”胤禟的眸子熠熠生辉,随即又黯了一下:“不过细想起来也怪丢人的,人家八哥在我这个岁数时,都不知办了多少回差了……葶儿,我一定把差事办漂亮,等我回来就求老爷子赐婚……对了,从来没收到过你送我的荷包,要不,香囊之类的也成。”…… ……荷包?俗!本姑娘要送,就送个天下无双的,不知托外祖母的事办的怎么样了……想曹操,曹操就到……觉罗老太君带着一大包袱的兔绒来了……不禁喜上眉梢…… “您就要回了吗?”我拉着觉罗老太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外祖母,替葶儿给外祖父带句话好吗?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在这个非常时期,凡事低调才好!” 帝王之术向来讲究制衡,就像康熙用明珠一党来牵制索额图,又用索额图一派势力来压制明珠一样……索额图猖獗的时候,明珠反倒安全;如今索额图垮了,明珠失去了其最主要的利用价值,更何况康熙依然对太子抱有极大的期望,是绝不会允许支持大阿哥的明珠得势的,所以,倘若再不收敛锋芒,恐怕……这话不能说的太透,只能点到为止。 觉罗老太君愣了愣,随即笑着拧了拧我的鼻头,小声道:“放心吧,那个糟老头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他还想得个善终呢。”…… 将洁白的兔绒洗涤数次曝干,用手撕成匀净绒毛。再用五寸长之圆木棒,中凿一孔,以一端有两钧之竹节插入,成十字形。以少许之毛系于有钩之一端,用力旋转圆木,徐徐纺之,即成毛线……又找来长约五寸细润竹笺数根当‘编织针’……一切就绪后,我终于进入到‘痛并快乐着’的编织程序……嗯……先织一对情侣围脖,再织一款优雅的、可以悬在腰间的针织袋,还要织一双毛袜……上辈子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没有学会织毛衣,倘若胤禟能穿上我亲手织的毛衣,该多美啊……叹气……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织着织着,脑海里竟冒出这么首‘越调’来,是啊,倘若他穿暖和了,老待在外面不急着回家怎么办?可是,如果他穿不暖和,冻坏了怎么行……我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叹气……这一针织入的是思念,这一针是悸动,这一针是畅想,这一针是迷惘……当他戴上它时,不知能否感受到我此时微妙的、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情? 扑哧——有人笑出声来:“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又一会子叹气的,可是在相思复相思,相思无极限?太后让我来看看你好些了没?你手里摆弄的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我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天和我一起闯马厩的勇敢姑娘……赶紧让人摆座上茶,“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姑娘,一直觉得你很面善,我们以前见过吗?” 那女孩爽朗的笑了起来:“您不认识我可我认识您,其实,咱们还一起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呢……我叫钮祜禄.菡萏,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也是本次参选的秀女。” 天哪,乾隆的亲妈不就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吗?未来那位活到八十六岁才蹬了腿儿的孝圣宪皇太后!原来乾隆的妈咪年轻时是这模样啊,苹果脸弯月眉,和中身材樱桃嘴,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美人,但神采奕奕的瞧着挺提神……嗯……要打好关系,今后我家胤禟平反,还得靠人家儿子呢。 正要辐射出十二万分的热情,却见又有位丽人掀帘子进来……八福晋郭络罗.瑜紫?……嘿,今儿吹的什么风呀。 “胤禩要我逮空进宫来看看你,其实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是那个调调,明艳照人却盛气凌人,骄傲的小孔雀长成了大孔雀……这位八福晋没有参加选秀便被康熙直接赐婚,这一点倒和四福晋那拉氏一样。 三个女人凑在一起闲聊,聊着聊着竟谈起自己最欣赏的古代女子来。 钮祜禄.菡萏道:“我最欣赏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一个懂得辞让者不失其福的聪明女人,在血雨腥风的吕刘争斗中,她的隐忍谨慎既保全了儿子也保全了自己,她成了最后的赢家。” 郭络罗.瑜紫说房玄龄的老婆值得称道,我暗笑,物以类聚啊,都是吃醋生猛的河东狮,难怪喜欢,只听她接着道:“房玄龄年轻时病危将死,嘱咐夫人不必守寡,趁青春貌美时改嫁,房夫人二话没说,刺瞎了一只眼睛道:我已不再貌美,今生也断不会再嫁。房玄龄又惊又感,病竟慢慢的好了……她义无返顾的待丈夫好,当然也要求丈夫全心全意的待她。李世民贵为天子又怎么样,又赐美人又赐毒酒(其实只是一坛醋),说什么争风当死,焊妇应亡,房夫人才不吃这一套呢,一仰脖便将用来吓她的“毒酒”喝了个精光,这一下皇帝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了……你们说,这算不算一段千古佳话?” 我笑道:“当然算!不过相对于房夫人直截了当的烈性,我更欣赏卓文君的大气风流。且不说她夜奔相如的勇气,当垆卖酒的洒脱;也不说志得意满的司马相如欲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的美谈……只说那一首《怨郎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逐水流,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写的多好啊!她用自己的智慧挽回了丈夫的背弃。她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终于苦尽甘来。他们之间最终没有背弃最初的爱恋和最后的坚守。” 屋内静寂起来,大家都有些感慨……突然,有一人撞撞跌跌的闯了进来哭道:“菀葶,你快去救救他……皇上,皇上要杀他!” 第67章 明断是非定取舍 茯苓?什么?皇上盛怒之下将赵启关押,还说什么狗死人就亡!怎么回事? 裕亲王福全最喜爱的狮子狗一连数日不思饮食,眼看着就跟它主子一样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相传清太祖努尔哈赤落难时曾被一义犬所救,故满人对狗,有着特殊的感情。于是,手足情深的康熙帝命太医院不仅要治好兄长还要治好兄长的爱犬…… 其它兽医都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唯有赵启发现狗舌下正中缝间长出了一根舌刺,就类似于人的骨殖增生一样,舌刺令狗舌无法弯曲,故不能进食……因为赵大哥曾遇到过类似病例并用开刀取出舌刺的方法治愈,就大胆的实施了这个手术……手术结束后狗的情况本来好转,恢复了进食,谁知就在昨天,这条狗突然又吐又泻,还排出了红褐色的尿液,最后竟昏迷过去!……无独有偶的是,就在当天,裕亲王也陷入重度昏迷中……康熙又悲又怒,竟迁怒兽医,兽医们为求自保,竟异口同声的咬定是赵启误诊所致……所以,赵大哥便遭了殃! 怎么会这样?在茯苓的搀扶下我来到狗房了解情况…… 哦,你是说赵启在狗的舌背中线轻轻划开道口子,从中挑出一根有寸长的软骨,并做了消毒处理,那狗本来恢复的挺好的,可昨天突然就…… 哦,这条狗受到重点照顾,吃的睡的比人还好?……嗯……皇上还将吃剩的两道御膳赐给它吃……吃剩下的你们都还没扔,太好了……带我去看看行吗? 我在剩下的狗食里扒拉着,希望能找到点蛛丝马迹……老天,洋葱熘肉片!洋葱,在这个朝代被称做玉葱,由外番进贡而来,只有皇族的人才吃的到……我找到原因了,不是赵大哥的错,是康熙自己的错……现在这个时辰,刚好是康熙晨昏定省的时辰,他可能在太后的慈宁宫…… 一瘸一拐的来到慈宁宫,谢天谢地,康大叔果然就在里面…… “李公公,烦劳您通传一声,就说董鄂.菀葶有急事求见皇上。” 李德全露出为难的样子:“也不是奴才驳您面子,实在是因为皇上最近心情不好……恐怕……” 赶紧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敬上……‘他’讪笑着收下,扭扭捏捏的进去了……下面没有的人,果然够变态,一下子坑去我一百两,心疼啊!…… 获得觐见天颜的机会,一瘸一拐的进去了,只见太子和四阿哥也在那里,见我这模样俱是一愣,我急忙依次行礼问安。 “丫头啊,你的脚伤可好些了?” “托太后的洪福,奴婢已经好多了……” 正在这时,却见李德全急匆匆的带着太医院院使孙之鼎晋见…… “微臣无能,还是没能保住裕亲王爱犬的性命,请皇上责罚!” 什么,死了?只见康熙面若严霜,正要发作,我赶紧磕头道:“皇上,关于裕亲王的爱犬,奴婢有下情禀报!” “什么下情?” “导致裕亲王爱犬死亡的原因,其实并非赵启误诊,而是因为它吃了对狗有毒的食物!” “你是说有人在狗食里下毒?” “也不是,是皇上您赐给它的‘玉葱熘肉片’!里面的玉葱,对人无害,但对狗而言,则无异于砒霜!” 狗误食洋葱会引起急性溶血性贫血,导致剧烈吐泻,排泄红褐色尿液,严重者会肾衰竭而亡!这是现代人的常识,可我要怎样解释才能让这些古人们明白呢? “放肆!朕都吃得的食物,狗会吃不得?董鄂氏,上次的欺君之罪,朕饶了你,如今你还要变本加厉的再次欺君不成?”康熙的眸子射出刺骨的寒光。 “不……不是这样的!奴婢……” 太子冷冷的开口道:“难道你想说,裕亲王爱犬之死,是皇阿玛造成的吗?” 孙之鼎急道:“玉葱具有消食开胃下气的功效,怎么可能是毒药呢,裕亲王爱犬之死,完全是赵启误诊,胡乱在狗舌上开刀所致。” 我险些掉下泪来,无论从情感上还是自尊上,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帝,恐怕都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啊,”太后开口了:“这孩子也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董鄂丫头,还不速速退下!难道真要惹皇上生气不成?” 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赵大哥冤死吗?……不!哪怕失去全世界,也不能失去此刻的良知!“皇上,请相信奴婢吧,真的是玉葱的问题,赵启是无辜的,奴婢倘若欺君,奴婢愿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重重的磕着响头,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呢,不禁潸然泪下。 “皇阿玛,儿臣有两条狗养在宫里的狗房,请皇阿玛准许儿臣用它们当场做实验!”一直没吭声的四阿哥突然挺身而出,跪下请旨。 康熙神色复杂,良久,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不到一个时辰,两条食用了大量洋葱的小狗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相同的症状,看着爱犬倍受折磨的可怜模样,胤禛的眼圈微微泛了红……“皇额娘,您猜他怎么着?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对着履迹猛嗅,就像只乖巧的小狗,可爱极了……”……“不喜欢!他把禛儿最喜欢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儿很生气,便把他的小辫子咔嚓了……后来,皇阿玛便说禛儿‘喜怒无常’!”……那天夜晚的胡话忽然一股脑子的涌上心头,他的心里,一定憋的很难受吧。 内心的一个角落猝然崩塌,就像野蜂的一根毒刺钻进了心窝,那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便在心窝里残忍的蠕动着,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我欠下了一份永远也无法偿还的珍贵情谊……对不起,小狗;对不起,胤禛…… 奉康熙之命前去释放赵启,同时无罪的赵启也被革了职:“赵大哥,其实离开太医院,离开皇宫是一件好事,这里本来就不适合你……赵大哥,你知道那次去木兰秋狝的一路上,我为什么总爱跟在你屁股后面瞎忙活吗?因为你也是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你一会儿会说元代危亦林在腹部手术中使用了含花蕊石散的药线,一会儿会说明代王肯堂使用丝线进行了气管吻合术;一会儿会说你的前辈顾世澄在先天性唇裂修补术中使用了局部麻醉……那个时候,你的眼睛特别亮,充满了活力和向往……你有医者的仁心、才华和胆识,这个压抑保守的皇宫只会生生的扼杀了你!说实在的,董鄂为你的离开感到庆幸。” “那么你呢?”赵启反问:“你慧黠、真诚、做事又常常不计后果,难道这里就不会生生的扼杀了你吗?董鄂,这里也不适合你。” “我知道,可是我在这里有放不下的人,赵大哥,茯苓是你的远方表妹吧,这次你出事,她的眼睛都哭肿了,她对你的情,你其实是知道的,是吗?” “我对茯苓的感觉,就跟你对我的感觉一样,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对吗?” ……送走了赵启,心里空落落的,康熙大叔这次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看来我和老九还路漫漫其修远兮……右脚的伤处又钻心的疼了起来,今天运动过量了……我扶住墙角弯下腰,轻轻的摸着痛处……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快放我下来……四爷,您别闹了,快把我放下来……宫里人多嘴杂,你不替你自己想,也好歹替我想想吧。” “你脚上有伤,爷只是好心的抱你回去,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当瘸子不成?”他不放手,大步的向回走。 我急了:“我宁愿一辈子当瘸子,也不要你抱!”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胤禛的目光黯淡下来。 我心中一颤:“不,不是的。四爷,董鄂已经做了选择,今后,她只能对一个忍,对另一个狠,否则,在旋涡里的三个人都将万劫不复。”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忍,对老九狠;偏偏要对我狠,对老九忍呢?”他低吼,突然俯下身来,在我磕破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董鄂,倘若你真跟了老九,你们两人,将永远得不到我的祝福!” 第68章 计较太多人易老 犹如一滴浓硫酸猛的溅在了身上,禁不住一激灵,这马蜂窝捅不得也得狠着心去捅了:“您再这样任性下去,那句‘喜怒无常’的评语,恐怕就要被皇上永远记录在皇家玉碟上了!” 胤禛猛的止步,矗在原地一动不动,瞳仁几乎要喷出火来,终于,还是将我放下了……我踌躇了好一会方柔声道:“在木兰围场遭遇狼群的那个晚上,您对我说:‘我是不能爬上去的。’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们可以肝胆相照却做不到情投意合,可以惺惺相惜却不能两情相悦,可以于患难时相濡以沫却不能在平常日如胶似漆……您心中装着太重的江山与太多的权谋,女人对您而言,不过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闲暇时赏赏的风景,而我过于的冲动率性,根本不适合您……四爷,何必硬要将咱们的这份情谊局限在狭隘的男欢女爱呢?您看,大江大水天高地厚,疏星皓月日朗风清,彼此珍重彼此祝福不更好吗?” 胤禛看着我不发一语,目光晦明莫测……终于,他自嘲的苦笑道:“看来在你心里,我终究只是一颗不能停留飞鸟的仙人掌……走吧,我扶你回去!” …… 实在是不习惯延禧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生活,脚伤痊愈后便迫不及待的搬回了原来的住处……白天和动物打交道,还要定期去巡视各宫宠物的健康状况,什么荣妃的长毛兔、德妃的波斯猫、密妃的梅花鹿、宜妃的鹦鹉、良妃的金鱼、惠妃的细腰犬……几乎可以捣鼓出一篇《我和康熙老婆们的宠物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的小说了……夜里就看看书做做梦,日子过的跟白开水似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繁星满天……拖着疲惫的腿从慈宁宫挪回寝室……因为裕亲王福全的陨殁,太后悲伤的无法入眠,我便被叫去做义工,讲故事哄这位老小孩……好困,摸黑草草的洗漱了一下,跳上了床……床上有人!谁?惊出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无……掌灯一看,霸占着床睡的流哈喇子的不是……气得我滴了滴烛油在他手背上,他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还是眯眯的睁不开……不禁又好气来又好笑,转身取下毛巾用冷水浸湿,一下子覆在他脸上,随着一声惨叫,某人终于清醒,摸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回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有吃的没?饿!” 取出一满盒子绿豆糕和桃酥,一转眼工夫便被扫荡了个精光,又开始嚷渴……怕喝凉的伤胃,出去张罗了一大壶热奶子来,他接过去咕噜咕噜的就狂灌了一通,终于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直接靠过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搁在我肩膀上了,我就纳了闷了:这家伙怎么跟惠妃娘娘的细腰犬一个样,吃饱喝足后便将脑袋蹭在人的膝盖上撒娇? “今天回的京,先去皇阿玛那里交了旨,又去了裕亲王府,我去看了皇伯父的遗容,心里有点酸……本来要到额娘那里坐坐,可是回宫时已经快下匙了,怕没时间赶过来看你,就直接过来了,你却不在……我等着等着就困了……” “已经过了下匙的时辰了,要不,你回床上去将就一晚,我去茯苓那里挤挤。”他摇头,还是恹恹的,和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还在为裕亲王难过吗?我记得沈宛舅母去世时,你曾劝我‘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不全是,我主要是看到八哥难过,自己心里也难受……在咱们弟兄中,皇伯父最赏识疼惜的便是八哥了。” 我暗忖:对胤禩而言,索额图的一败涂地是大喜,裕亲王的寿终正寝则是大悲……裕亲王福全,康熙的兄长,曾经,顺治帝想将江山传给福全,而孝庄则属意玄烨,于是便找来传教士汤若望征询意见,汤以玄烨出过痘今后将终生免疫的道理支持立玄烨为嗣……即使如此,顺治帝还是召见了福全问其志向,福全答:“为一贤王足已”……这样一位毫无野心却忠勤慎明的兄长,康熙能不信赖和敬重吗?而在康熙诸子中,裕亲王最爱胤禩,在康熙面前是推崇有加,可以说,胤禩能成为康熙三十七年受封爵位的皇子中最年轻(仅17岁)的一位,与裕亲王在康熙面前的潜移默化不无关系……出于私心,我不希望胤禟和胤禩好,阿其那和塞思黑……突然心里郁卒的很…… “胤禟,八阿哥和我同时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八哥会游泳……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八哥一块掉河里呢?要掉也该和我一块掉才对啊。”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和八阿哥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是谁?” “怎么了?”他凑过来看我的眼睛,见我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便愣了,半晌方道:“那我宁可自己死喽。董鄂,你很讨厌八哥吗?” “也不是,你为什么要和八阿哥那么好?” “我也不清楚……自然而然的就好上了……你知道《论语》里,我最先学会的是哪一句吗?……是‘君子不哭’!” “胡说,《论语》里根本没有‘君子不哭’。” “你不知道,皇子要等到六岁才能进上书房读书,有次我和十弟按捺不住好奇,就偷溜到上书房看哥哥们读书……结果,就看到四哥的小狗也在外面,那毛金灿灿的可好看了,我就去找了把剪刀把它的毛全剪了下来放进口袋里……谁知四哥他居然暴跳如雷,竟抢过剪刀将我的辫子给喀嚓了……我当时哭的啊,谁也劝不住,结果,八哥就把论语翻给我看,还一字一字的教我念:君—子—不—哭……后来我识字了才知道,那是‘君子不器’,八哥把下面的‘两个口’给遮住了。” 我忍不住笑了,剪辫子的事我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有趣的一段,只听他又道:“董鄂,你知道种痘吗?为了预防天花,所有的皇阿哥和格格们都要被种痘防疫的……一般是两岁到八岁之间,先由钦天监按生辰八字查好种痘的吉日吉时……我是五岁时和八哥一同种的痘,我们被置于秘室中,为了避光,四周都用黑、红两色毡子围住,周围供奉着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等,以祈求诸神的保佑……不能出去也见不着皇阿玛和额娘,只有几个服侍的太监和每日来看我们的太医……八哥先熬过难关,他身上的出痘症状都消失了,太医让太监们把八哥带出不见三光(日、月、星光)的暗室……那时的我还病怏怏的而且害怕的不得了,因为曾偷听到额娘她们的谈话,说之前有好几个阿哥格格就是没闯过这一关而夭折的……结果八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说要等九弟好了一块出去,太监们要抱他走,他便又闹又抓又咬……太监没法子也就随了他,我记得自己当时难受的要命,便说:八哥,胤禟可能熬不过去了,胤禟也要夭折了……八哥当时便哭了,对着痘疹娘娘的塑像磕头祈求道:如果只能活一个,就让胤禟活;如果定要死一个,就让胤禩死……董鄂,你知道吗?后来我读到《乐府诗集》里的‘鸡鸣篇’: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嚼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当时我就想,八哥待我,就像那棵李树待桃树那样好……” 我忍不住哭了,幼年时建立的情谊最真挚,老八和老九恐怕是分不开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如果……如果当时是老四和老九在一起,或者老四和老八在一起……后面的历史,会不会因此而不同呢?……算了,用心计较般般错,退后思量步步宽,先珍惜眼前的每一刻吧。 第69章 千淘万漉虽辛苦 裕亲王的陨世,皇族中人遵照礼仪:摘去帽上的红缨,百日内不能剃头、听戏、谈婚论嫁……所以,胤禟和我需要耐心的再等一百日。 等待会让时间的脚步陷入深深的雪地里,前进的费劲又缓慢……在此期间,胤禟被康熙赋予了第二件差事:制皂!……三日前,佛朗机(清朝时对‘葡萄牙’的称呼)使臣奉女王之命前来拜谒康熙皇帝,进贡了西洋的钟表仪器、橡木音乐盒、珐琅鼻烟壶以及一块细腻光滑的粉红脂皂,那使臣夸耀道:贵国虽地大物博,但洗涤所用之皂角、碱石、胰子实在是不能与此皂同日而语……如贵国的‘胰子’,无论是‘桂花胰子’还是‘玫瑰胰子’,均暗淡粗糙还掩盖不住一股淡淡的动物膻味,而且产量有限,只有贵族才享受得起;而我国虽小,却能大量制出此类光润且没有异味的脂皂,泽福全民…… 于是,康熙帝命向来喜欢捣鼓新玩意儿的皇九子领队,在二十日内造出比此贡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清御皂’,在佛朗机使团打道回府时做为国礼之一回赠给佛朗机的女王以挫挫他们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锐气。 于是,为了国家的体面,胤禟开始了废寝忘食的‘攻坚’,不舍昼夜的待在造办处,连修面都顾不上了,任凭脸上的青茬子泛滥成灾。 “为什么不溶解?是思路不对还是材料有问题?”胤禟左手握着一块失败的作品,右手托着下颌,眉弓紧锁,目光深邃,俨然就是那尊著名的雕塑:‘思想者’。 傻瓜,用碱化之法将皂从油脂中分解出来的思路是没错的,可惜不该用石灰了,用小苏打才好……曾经在中学的化学兴趣课里学过肥皂的制造工艺,可是,绝不能明说,要怎么点拨给他呢? “九爷,这个佛朗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我刻意压低了嗓子。 “嗯……从《坤舆全图》上看,是个靠海的、连内陆纵深都没有的弹丸小国,不过,听那个来自佛朗机的传教士穆景远说,该国的制船业和航海业很发达。”回答完毕,继续发呆。 我又道:“九爷,您说那‘脂皂’究竟是偶然发现的还是刻意发明的呢?” “嗯…一般来说,此类东西都是在生活中被偶然发现,然后再被人工制造。”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没被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的我国发现,倒偏偏被这个临海的小国偶然发现了呢?” “可能是我国的文明主要发源于中原……而他们……对了,可能是海!”老九猛的一拍脑门:“会是海里的什么呢?鱼骨头?海参?珍珠粉?贝壳?……都不像,那个使臣说的是能大量制出、泽福全民……” 造办处的一个匠人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九爷,奴才出生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那里穷买不起煤炭,就将海蓬子、番杏和各种漂上岸来的海藻晒干了用来烧……奴才想,会不会是……可是如果是的话,现在去海边弄,怕时间上来不及。” 我差点三呼万岁了,不错,那个焚烧后剩下的灰烬就是“纯天然小苏打”!因为小苏打加食盐用来刷牙能令牙齿洁白,而用小苏打兑凉开水轻轻按摩鼻头能有效的祛除黑头,屋里有异味的地方洒点小苏打,会起到很好的除臭效果……前些日子,我便托老九派人去弄些“纯天然小苏打”送来……结果这人是想‘一劳永逸’怎么的,一下子弄来了十罐子,害得我那里都快没地方放了……老九,你快想起来嘛…… “嘿!” 胤禟又一拍脑门:“真是‘平时找来急时用,急时找来不中用’,那个谁啊,快跟我去……”目光定格在了笑咪咪的我身上:“董……” 我赶紧一个千儿利落的打下去:“奴才小桂子,给九爷请安,爷吉祥!” 他哭笑不得,跳起来拉着我便向外走:“小桂子?你怎么扮成小太监了,嘿,连腰牌都有!” “是十四阿哥帮我弄的,听他说,你头两天还快活的像只飞进了花丛的蜜蜂,这两天便愁眉苦脸的像只痔疮发作的猫,今儿我不当值,便想过来看看你,可造办处又不准女子进去,就只好……” “胤祯怎么老爱往你那儿跑啊?他脸上的痤疮不是已经好了吗?” “十四阿哥这两天牙疼。” “可你现在是兽医,专门负责猫猫狗狗,他去凑什么热闹……董鄂,我把送你的东西又拿走做实验,可别恼啊,我再派人去弄,你要什么我弄什么,就是要我身上的肉,也绝无二话,要哪儿割哪儿,成不?”又开始嬉皮笑脸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斜睨他:“为国捐躯都没问题,更何况区区几坛子粉末……至于您的肉,还是自个儿留着罢,本姑娘不爱吃猪肉。” …… 造办处,一口盛着乳白羊脂的锅,“纯天然小苏打”被添加了进去,用火熬煮……化学反应发生了……生成了肥皂和甘油……可两者混在一起怎么分离呢?……盐析!……假装抱着一罐盐从旁边经过,‘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手一扬,罐里的盐随着惯性直飞入锅中,正聚精会神看锅的人们无不怒视过来,有人开骂了:“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下头没有了,连脑子都没有了吗?” 胤禟本来也气的要命,可一见是我惹的祸,顿时满腔怒火转移了攻击方向:“你这衰猴儿再满嘴喷粪,老子让你上头下头都没有!董……小桂子,没摔着吧,我看看……这地板怎么回事?遏尔泰,你马上带人把地板给清理一遍……再摔着人爷拿你是问!” “九爷,您快来看,出来了!出来了!”……只见肥皂和甘油成功分离,锅里浮出了厚厚一层乳白的膏状物……用刮板把它刮到事先准备好的模盒里冷却……终于,大清国的第一块肥皂“横空出世”! “小桂子,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胤禟又惊又喜。 “回九爷的话,奴才刚才发现,从董鄂姐姐处取来的罐子中,有一罐不是草木灰,是盐!所以,奴才就想把它挪开,待会儿再送回去,没想到滑了一下……” “滑的好!”众人齐声称赞,全然忘了刚才还想将我生吞活剥的事实。 胤禟站起来一挥手,大伙安静下来:“伙计们,这只是成功的开始,咱们不仅要造出来,还要造的比别人更好。绝不能让小小佛朗机的‘脂皂‘骑在我‘大清御皂’的头顶上,咱们要将它甩下来,再踩在脚底下……现在开始集思广益,九爷我先开个头,抛砖引玉……马三福,你来做记录……爷发现,新出炉的脂皂有淡淡的羊膻味,可能与咱们用的是羊脂有关,就跟胰子用的是猪胰研磨,所以有股用香料也压不下去的猪骚味儿一样……秦顺儿,你马上去武英殿领取丁香油、棕榈油、椰子油和橄榄油各一罐,咱们再试试用植物油脂会有什么效果。” 真是天才!我窃笑不已:现代香皂的原料就是椰子油或橄榄油…… “九爷,奴才提议调整各成分的分量比例以寻找出最合适的软硬度和光泽!” “九爷,奴才提议加入薄荷、冰片或硫磺制成功能不同的药皂!” “九爷,奴才提议将模子内部打磨光洁,并尝试加入香料和着色剂……” “九爷,奴才提议……” …… 我在纳闷儿:这九阿哥似乎有点不大正常了?……不错,这回回赠的国礼令佛朗机的使臣们心悦诚服,大大的给康老头长了脸……不错,你顺便弄了份礼盒献给太后,中间是整块皂雕琢而成的、散发着瑞香的大红牡丹,如脂似玉,惟妙惟肖,牡丹上的两只皂片拼成的紫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周围则是八块不同的香皂,什么薄荷的、丁香的、硫磺的、玫瑰的、茉莉的……哄得她老人家是逢人就拿出来炫耀……可是,不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吗?干嘛非得让我再扮成小桂子进造办处?还把屋里的其他人都支开……他正忙的不亦乐乎,一边擦汗一边将熬在小锅里的膏体刮进一小巧的模盒里,待冷却下来递给我:“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我揭开一看,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椭圆皂映入眼帘,正面两朵百合,没什么特别的…… “再看看背面。”他提醒道。 我翻转过来一瞧,一行小字:菀葶胤禟百年好合。 “模盒是我亲手制的,虽然粗糙却独一无二,董鄂,已经一百天了,咱们该去求老爷子指婚了……” 我欢呼一声,跳上去像无尾熊搂桉树一样将他紧紧抱住,又觉得有些担心:“我怕你那个皇阿玛乱点鸳鸯谱。” 他大笑着亲我:“不会的,其实,我还偷偷的送了份小礼给皇阿玛,而且两年前……” 突然一声暴喝炸来,震耳欲聋:“畜生,你抱着个小太监在做甚!” 第70章 吹尽黄沙始到金(上) 谁这么煞风景?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那身着绛色团龙暗花缎常服,外套石青马褂的,杀气腾腾、七窍生烟的……老天,两只正在培养感情的鸟儿倏的分开,手忙脚乱的向伟大的却来的极其不是时候的老康头请安:“儿子(奴才)向皇阿玛(皇上)请安,皇阿玛(皇上)吉祥!” “伊立,” 老康头认出我来,神色稍缓,估计他老人家正琢磨着还好这不肖子抱的是一大美妞,这总比和小太监厮混好一点,毕竟自己是个风流爹,难免生出窝浪荡子,属于家族遗传问题,唉,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勉强可以容忍……依旧面沉如水,晦明莫测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腰牌上:“小桂子?……小桂子,你来说,刚才做的什么好事?” 冷汗下来了,这个小玄子,不,老玄子也太不地道了吧,不都逮个正着了吗?您好意思问,我还不好意思答呢:“回皇上的话,奴才和九阿哥刚才在……在……在对对子!” “哦?”康熙的尾音向上拐了几度:“对给朕也听听,对的好,既往不咎;对的不好,都给朕滚出去跪日头!” “百善孝为先……”我先出句,康熙讲究‘诚孝’,这句应该还行……却见九阿哥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半晌方道:“万恶淫为首。” 康熙差点乐出来,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胤禟你来出句。” “太极两仪生四象。”儿子见老子似乎没真动气,促狭的本性马上暴露无遗。我差点气晕过去,鬼都知道下联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混球,叫我怎么对得出口,“春……春……奴才对不出来……”郁闷,突然脑子里冒出纪晓岚在乾隆皇帝五十岁那年进呈的一副被誉为‘天下第一马屁联’的对子来,对啊,其实乾隆的爷爷康熙也蛮喜欢高帽子的,而且今年正好五十岁,何不张冠李戴一回?……于是又朗声道:“奴才斗胆,赠皇上一联,请皇上笑纳……上联是:二万里河山,伊古以来,未闻一朝一统二万里……下联是:五十年圣寿,自今而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康熙朝的清帝国,国力强盛、文化繁荣,疆域辽阔……那时的疆域东起大海、西到葱岭,南自曾母暗沙,北跨外兴安岭,西北到巴尔喀什湖,东北到库页岛,总的面积大约有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所以这个上联,康熙当得起,至于下联,纯属神话,不提也罢。 偷眼瞧康熙,只见他不露声色,维持着庄严而睿智的光辉形象,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不同凡响的马屁,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个小小的幅度,目光愈发的柔和起来:“勉强还算工整大气,今儿的罚,朕就先记着。” 危机过去,心里却不免嘀咕上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皇帝会穿着常服亲自来造办处?还一点也不显摆……却见老康头一直背着的手从幕后转到了台前,手里攥着一半大不小的檀香木盒,递给胤禟道:“这里面的物件,朕喜欢的紧……今早不小心弄掉了一根触须,你赶紧让人补好送来……另外,这个不易保存,你再从库里领取寿山石材,让工匠们给朕再雕琢一个一模一样的。” 九阿哥双手接过,突然又跪下禀道:“皇阿玛,十弟都已经大婚快半年了,儿子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有着落呢,儿子和董鄂.菀葶情投……” “皇上,”李德全如丧考妣般的从外面闯了进来:“太医院刚传来的消息,十九阿哥殁了!襄主子(襄嫔高氏)哭的昏厥了过去……” 康熙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又猝然回头,低声道:“再缓缓吧!” ……康熙共生育了55名子女,其中早殇21名,序齿34名,而在序齿的34名中,又有10名子女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是说,他这一生,共经历了31次丧子之痛,更不用说令其晚年心力交瘁、痛苦不堪的九子夺嫡了……打开檀香木盒……好美的皂雕!一匹金黄的骏马的鼻尖上,驻留着一只翩翩紫蝶,蝶儿含香栩栩如梦,骏马玉润飘飘若仙;蝶亲吻着马,留连忘返;马凝望着蝶,脉脉深情……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上眼眶,但觉喉头窒息般的发紧。这种反璞归真的天真烂漫,超越了‘沉浮兴亡悲欢离合’的厚重沧桑,没有‘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的荡气回肠,也没有海枯石烂也要相依相守的、山盟海誓般的至死不渝……只是浑然一体的仿佛谁离开谁都不再完整,是的,我们天生就是一体!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纯粹! “皇阿玛属马,至于蝶,你我都知道是谁……两年多前,你说,咱们一个是飞鸟,一个是游鱼,不是一类人,进不了一家门……你说,没法跟我说清楚,就像无法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无法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无法与孤陋之人谈论‘大道’……你说,我们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虽然恨透了你,那颗心却怎么也死不了,哪怕一次次将它扔进泥沼里还是啪啪的跳个不停,就在那时,额娘告诉我,太后决定将富察指给我做嫡福晋,皇阿玛已经默许,估计很快就会指婚……我也不知怎么了,直接冲去找皇阿玛……可皇阿玛说定下的事情不会再改,叫我滚回去……我当时怒急攻心竟犯了浑,说孝懿皇后为什么不足二十七岁便抑郁而终,就是因为要成为你那个后宫的所谓贤良淑德端庄宽容面面俱到的典范,最后难以负荷这种失去自我的压抑而崩溃!什么‘人生易老情不老,斗转星移情不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全他娘的放屁,就是那个玄烨害死了蝶儿,如今他还不肯成全自己的亲生儿子……皇阿玛气得当场甩了我四个嘴巴子,后来,指婚的事便不了了之了……所以,我总觉得皇阿玛一定会成全我们的……只是不知这一缓,又会缓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被杖责了二十板子的事?……将脑袋深深的埋进胤禟的怀里:“当年我负气离去,才发现自己即使走到天边,却还是走不出对你的思念。缓就缓吧,虽然等待的滋味叫人很牙疼,无所谓了,没有山重水复,就不会有柳暗花明的惊喜;没有风风雨雨,就不会有春华秋实的丰盈……” ……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转眼便到了‘瑞雪兆丰年’的时节,当然啦,身份地位不一样,对雪的感受也各有不同。有一个笑话说,秀才见下雪,诗兴大发,随口吟道:“大雪纷纷落地”,当官儿的接上一句:“这是皇家瑞气”,公子王孙喜不自胜:“再下三年何妨”,平民百姓说:“放你娘的臭屁!” 上元佳节,康熙皇帝开家宴,惠妃娘娘将我作为她的小跟班带了去,说是长长见识……嗬!的确长见识了,悬灯万盏,银光雪浪,鼎焚龙涎,满堂生香……那人可是海了去了,呼啦啦的一望无际……皇帝和太后如众星捧月般端坐正位,下面的嫔妃们,阿哥格格们,皇亲国戚们,福晋皇孙们,伺候的宫女太监嬷嬷们……少了份恢宏肃穆的气象,多了点和乐融融的喜庆……眼睛在人群们搜索……太子和秀雅内敛的太子妃……四阿哥和端庄温柔的四福晋……找到了,左边,八阿哥和八福晋成双,右边,十阿哥和十福晋成对,中间杵着一根光棍九,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不禁眉来眼去,相视而笑……将目光移开,却刚好与十二阿哥温和的目光撞个正着,他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将杯子翻转过来示意,我也依样画葫芦,满饮一杯示意回去……皇帝像只飞进花丛的老蜜蜂,一会儿和宜妃说两句,一会儿对着德妃笑两声,一会儿和惠妃喝两盅,一会儿又和密妃对两眼神儿……总之,周旋在众妃之间游刃有余的很,只可惜全部都爱就等于全部都不爱,唉,你叫我们缓,可究竟要缓到猴年马月啊,还有那个胤禟,之前信誓旦旦的说有什么锦囊妙计,都半天了也没见个响动……正胡思乱想着呢,却听到一嗓子响亮的哭声,谁啊?众人都寻声望去…… 第71章 吹尽黄沙始到金(下) 天生的卷卷毛,粉嘟嘟的小脸,密茸茸的长睫毛,圆辘辘的大眼睛……正哭的淅沥哗啦的不是十八阿哥胤祄是谁?这位康熙四十年出生的皇子如今还不满三岁,十九阿哥夭折后,这位粉雕玉琢的小皇子便是目前皇宫中最年幼的宝贝……按人之常情来说,对于一生拥有几十个儿女的康熙,最早和最晚出生的儿女往往会引起他更多的关注。更何况在老康头眼里,长大了的那群阿哥简直一个比一个更不象话,哪像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幺儿啊,既不会和老子暗地里斗心眼,也不会捣鼓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惹皇阿玛生气,就连撒娇的小模样都真真招人疼,特别是坐在自己膝盖上,一边奶声奶气的唤着‘皇阿玛’,一边用稚嫩的小手摆弄着胸前那串光亮圆润的朝珠时,简直就是天伦之乐呀。 今儿的家宴上,十八坐在阿哥的末席,由精奇嬷嬷们细心照料,可上面吃饭的嘴倒是照看好了,下面撒尿的屁股就没照看住,小家伙尿裤裆了,估计小十八尿裤裆是早有前科,精奇嬷嬷们都备着更换的衣物,这大冷个天,也不能带到外面去呀,所以在众目睽睽下让皇十八子光了回屁股……皇十八子可就不依了,开始泪汪汪的引项高歌,以示最严正的抗议和控诉! 康熙一见就乐了:“胤祄上前回话。” 小胤祄头戴玄红珊瑚顶珠小裘帽,身着鹅黄缎绸夹袄,天青的巴图鲁小背心,白狐围脖儿,脚蹬黑绸面福字棉鞋,趴在地上向皇阿玛磕头……好可爱的小破孩!简直想冲上去抱着他狠狠的亲一口。 “胤祄,为什么哭?”康熙闪动着慈爱的眸光。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尿裤子,在君前失了仪,嬷嬷们又脱了儿子的裤子,让儿子失了皇子的体面,儿子气不过……”还在抹泪呢。 众人皆忍俊不禁……却见康熙手一招,李德全便心领神会的将十八抱上来放在了老康头的膝盖上……一时间众人的神色又变的有一点复杂,毕竟,满族讲究父道尊严,有‘抱孙不抱子’的传统,小阿哥们琢磨着为什么膝盖上坐着的不是我呀,大阿哥们思忖着我小时候享受过这等待遇吗?妃子们心里则嘀咕着这个死老头,你要抱也该抱我生的仔啊……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禁暗自偷笑,却不经意间瞥见秦顺儿偷偷递给九阿哥一大玩意儿……九阿哥则老神在在的拿出来把玩起来……我眼睛一亮,这不是‘走马灯’吗?这家伙想捣什么鬼? 走马灯,北宋时的发明,与孔明灯、大滚灯以及唐代的‘仙音烛’齐名,是世界上最早利用热气流产生机械旋转的装置,其构造原理与现代的燃气涡轮机相同……外形多为宫灯,内以剪纸粘一转轮,将绘好的图案粘贴其上。燃灯以后,热气上熏,纸轮辐转,灯屏上即出现人马追逐、物换景移的影像。 “皇阿玛,九哥手里把玩的是什么呀?”委屈的十八被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 “那是走马灯,胤禟,拿过来给胤祄瞧瞧。” 胤禟赶紧呈了上去……只见灯面上的转影纵横的走着,骑马的,读书的,射箭的,睡觉的,舞枪弄棒的,还有一个磕头的……次第出现,尤其那个磕头的,还动用了纵横轴连杆原理,头磕的跟捣蒜似的,影像还比其它的要大上一倍,特别醒目。 “皇阿玛,那个灯上的人儿为什么要磕头呀?”好奇宝宝抓住了重点。 “胤禟,灯上的人儿为什么要磕头呀?”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向来雍容尊贵的康熙皇帝竟为了幺儿甘愿做起传声筒来。 “回皇阿玛的话,灯上的小人在家中排行第九,他的兄长也大婚了,弟弟也大婚了,就他还形单影只,夜不能寐,所以,只好叩首问苍天,为什么还不赐婚给他?他急……为什么还不赐婚给他?他很急……”胤禟说一声急,就跟着耍宝似的磕一下头,豪爽的亲贵阿哥们是哄堂大笑,腼腆的福晋格格们也用绢子捂着嘴轻乐……四阿哥的脸倏的变的惨白,四福晋关切的轻握住了他的手,我不敢再看,低下了头,本来像喝了蜜似的心里,一时间又掺进了一点黄连的涩…… 康熙一愣,随即笑着对太后道:“咱家老九在变着方的跟朕讨媳妇呢,母后,咱们就成全了他吧。” 太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也罢,富察.倚罗……”太后怜爱的向侍立于旁的贴身女官看去……我一下子懵了,胤禟的脸登时吓绿了,满眼乞求的望着康熙,正要开口……却听太后又道:“董鄂.菀葶,钮祜禄.菡萏,都到前面来……” 老天爷,难道今儿太后要‘不指则已,一指就指三个’,这怎么成?倘若把钮祜禄.菡萏也指给了胤禟,今后的乾隆皇帝打哪儿出来呀?……却听太后又道:“胤禛、胤祹,都到前面来……” 三男三女同时并列于前,等待终审裁决……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啊,否则我真会效仿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不,是齐天大圣大闹东海龙宫……胤祄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瞪的圆溜溜的,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我:“皇阿玛您瞧,九哥和她的围脖一模一样,胤祄和其他哥哥们都没有呢。” 这小破孩还没完没了了,这叫情侣围脖,懂不懂,姑娘亲自用兔毛纺成的毛线编织的,整个的大清国就这么两件,知道不?……心里忐忑不安,再加上此时众目睽睽,我觉得自己都快自燃了…… “董鄂.菀葶,”太后唤了我的名字,却只看着我不接着往下说,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脑一片空白,只无比清晰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太后的目光好复杂,无法翻译成我能够读懂的文字,咚咚——咚咚——,手脚冰凉的厉害,莫非这也是满清十大酷刑之一? 手上一热,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我的,胤禟他……他居然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扯着我一起跪下:“求皇祖母将董鄂.菀葶指给爱新觉罗.胤禟做嫡福晋!” 心中一热,我也紧紧的反握住了他的……一阵天旋地转的满足感从心底最深的那个角落源源不断的辐射开来,周身每一个细胞都跳起了抒情的华尔兹,四目相投,璨然一笑,管它是劫是缘,随它是福是祸…… 爬上堆秀山,来到御景亭……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用脑电波告诉天上的神仙,告诉地上的生灵,告诉日月星辰高山大川,告诉两百多年后的老爸老妈……女儿……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入口! 钮祜禄.菡萏被赐给了四贝勒府,富察.倚罗被指给十二阿哥做嫡福晋……忍不住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个未来的‘另一半’,“嗷呜——嗷呜——”…… “好端端的学什么狼嚎!”忍不住踢他。 他理直气壮的斜睨过来:“剧烈的喜悦压抑在心里无法宣泄出来是很容易生病的!嗷呜——,要不要学母狼是怎么叫的?……董鄂,你见过琥珀里裹着的蚊子吗?……刚才握住你的手时,我就忍不住想,变成琥珀也很好啊,就这样牵着手凝固,一眨眼就是一千年!” 拽着他往山下走,“咱们去哪儿?”他问。 “突然想去看看孝懿皇后钟粹宫里的那口井?肯定已经结冰了吧,它是咱们的媒人,我要去谢谢它。” “那咱们也应该去谢谢小十八,他也是咱们的媒人。”…… 来到钟粹宫的后苑,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李德全?他站在井口做什么?……下意识的缩进黑暗中隐藏…… “皇上,下面冷,让奴才拉您上来吧。” 李德全颤抖着声音苦苦哀求着……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原来伟大如康熙皇帝,心底里也有放不下的人……原来,一抹意外游离回古代的魂魄,可以比国王更幸福!……轻轻退出了钟粹宫,才发现我们头上身上缀满了雪花,胤禟伸出了手,要拂去我头上的雪,“不要!”我摇头。 “怎么了?” “我想预习一下白头偕老的滋味。” 哽咽着钻进了一个属于我的怀中,良久,听到了他浓浓的鼻音:“我比皇阿玛幸运,他只能呆在黑暗的井里怀念一个天人永隔的倩影,而我,可以从花开爱到花残,从红颜爱到白发,可以抱着有血有肉的你……” 第72章 极乐神仙苦中来 “菀葶,我好害怕!以前科尔沁公吉阿郁锡的女儿,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便是在大婚前种痘时殁的,虽然她被皇上追封为慧妃,可是……”富察揽着我的腰,我们本能的依偎在一起。 原以为赐婚以后,便是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亲,哪知道这皇家的媳妇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这不,被关进黑屋子里种痘了,好在祸兮福所依,我和富察.倚罗倒也因此尽弃前嫌,衍生出一种患难与共的情谊。 “别怕,那个时候用的是旱苗法,是直接取天花者的痘痂研成细末,加上樟脑冰片等吹入鼻中……可现在用的是更先进的水苗法,在痘痂的熟苗中还加入了人乳,用棉签蘸入鼻中,咱们现在只是轻度感染上了天花,待发烧出疹,病症消失后,便会拥有终生免疫力……我曾在京郊痘神庙外看过一副楹联:宝痘匀圆,喜个个金丹换骨;天花消散,愿家家玉树成林……倚罗,熬过这一关,咱们就脱胎换骨了……” 坐在黑暗中,一股豪情竟油然而生:古埃及法老拉米西斯五世的木乃伊面部上便残留有天花瘢痕,证明天花病毒传染给人类至少有3000余年的历史。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英国女王玛丽二世、德皇约瑟一世、俄皇彼得二世、清朝顺治皇帝等,都是感染天花而死……而祖国医学,最先找到了有效的预防方法——种痘!而千古一帝康熙,最先利用国家职权有效的发展和推广了此法!他设立‘痘诊科’,不仅应用在王孙贵族、八旗子弟也推广至全国……所以,当天花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夺去数千万人性命时,却未能在中国兴风作浪……后来,中国人的种痘技术传到沙俄、土耳其、日本、英国,又在英国医生詹纳手中得到里程碑意义的发展,更加安全可靠的‘牛痘接种’诞生了,又传回了中国……天花是迄今为止人类彻底消灭的惟一传染病,“种痘”技术对此厥功夙著,它经过了从“时苗”到“熟苗”和从人痘到牛痘的长期历程,其中包含了中国人所贡献的伟大智慧! “你怎么哭了?” 倚罗摸到了我潮湿的脸。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十八阿哥。”急忙岔开话题。 “十八阿哥可是现在宫里最受宠的小皇子,他是个幸运儿。” 也许吧,我心中有点黯然,如果没记错的话,胤祄会在康熙四十七年夭折,是导致太子被废的直接原因之一……有史书说死因是腮腺炎……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研究这个领域,希望到时能挽救这个可爱的小媒人,我暗下决心! …… 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中来……半个月后,走出不见三光的暗室,映入眼帘的,却是肿着腮帮子的胤禟,“怎么回事?又被你皇阿玛打了吗?”我皱眉,这死老头,揍儿子揍上瘾了! “不是,上火了。” “大冷个天怎么会上火呢?我看看……哎呀,嘴里都生血泡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急,怕你红颜薄命,不能陪我贻害千年了罢。” 看着他如释重负后的嬉皮笑脸,我也跟着高兴起来:“还没完呢,教习嬷嬷要我们明儿去雨花阁集合,可郑重其事了,也不知道什么事?……嘿,我去集合,你双目放什么光呀?” 胤禟捂住腮帮子笑的龇牙咧嘴:“相信我,你会终生难忘的!” ……确实终生难忘!为了让未来的福晋们能胜任“上以事宗庙,下以续后嗣”的繁衍重担,我堂堂一现代人,居然……居然被古人上了一堂扎扎实实的……既严肃认真,又生动活泼的……性启蒙教育课! 来到专门开辟的秘殿前,跟着教习嬷嬷严肃的烧香,上供,叩拜后进入……天那!……四面全都是两性交合的壁画和塑像,禁不住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心中的小鹿突突的乱窜个不停,赶紧学着旁边富察.倚罗的模样,‘害羞的’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挨着挨着偷瞄。 “两位格格把手放下来,今儿你们要学的,便是人伦之道。” 教习嬷嬷庄严的开始了教育工作,一副又一副的春宫图活色生香,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不禁瞠目结舌,浮想联翩……八尊‘欢喜佛’又被请出来做教具,男佛女佛各缨珞严妆,互相抱持,两根凑合,有机可动…… “在佛教密宗中,“般若”代表女性的创造活力,“方便”代表男性的创造活力,分别以女阴的变形莲花和男根的变形金刚杵为象征,通过想象的阴阳交媾和真实的男女交欢的瑜珈方式,亲证“般若”与“方便”融为一体的极乐涅槃境界,这就是“欢喜佛”的宗教寓意……格格们请看……”教习嬷嬷讲解演示后,允许我们触摸佛身,一边按动机关一边忍不住傻乐,挺有趣的……教习嬷嬷板起了老脸:“两位未来的福晋,请注意你们的端庄和体面,嘻嘻哈哈,视之为儿戏成何体统!请屏声静气,好好体味其中的真谛。” …… 刺激的性启蒙教育刚宣告结束,折腾人的思想改造接踵而至……“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身为福晋,需要有端正的认识,切不可善妒专横……一个茶壶总要多配几个茶碗,妻妾成群,才能正子嗣,旺宗祠,振家风……” 原来福晋都是这样‘炼’出来的,如今终于切身体会到古代妇女的窝囊悲哀……虽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不至于火爆到当场与这个根深蒂固的‘正统’伦理公开叫板……但一股无名火还是升腾了起来……今人和古人的碰撞与结合,代沟和矛盾不知会有多少,看来,大婚前真得好好和胤禟沟通一下才好,毕竟爱情可以唯美,可婚姻却不得不现实,古往今来,有多少生死相许的爱情在婚姻的坟墓中灰飞湮灭…… 边往回走边琢磨,却见十三在雪地里跺着脚,抱着个礼盒站在刮着冷风的屋外等我,似笑又非笑,似怒亦非怒:“四哥请旨出去办差,前两天走的,因为那时你在种痘,没法亲手交给你,他说恐怕大婚时赶不回来,所以让我替他先将礼物送来。他说,依你的性子,是一定会懂得欣赏的……对了,我都忘了要恭喜你了,未来的九嫂!” 十三将礼物重重往我手上一放,转身大踏步的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子愣,今天的风真的好刺骨啊,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到屋里,闷闷的打开礼盒:一尊难以形容的欢喜佛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四阿哥他,为什么要送我欢喜佛?世间有哪一个做兄长的,会送给弟媳欢喜佛?一时间惊怒忧惧交织……今儿在大殿里见到的欢喜佛,无一不是丰神俊朗的男金刚,小心翼翼地揽着妩媚动人的女菩萨,两两用情,旁若无人……可是这一尊,明王(金刚护法神)用乌金铸造,明妃(无我佛母)由白玉雕琢,明王的半边脸狰狞扭曲,怒目圆睁,似乎正在濒临崩溃的苦痛和愤怒中抽搐,另外半边则庄严慈悲,俊逸非凡,似乎拥有洞察一切的智慧和包容万象的胸襟;明妃的半边脸悲戚忧惧,有半滴尚未淌出的泪水,另外半边脸则脉脉含情,带着欲拒还迎的浅笑,两个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双修而合二为一……这尊欢喜佛泛滥着密宗的诡异色彩却又弥漫着巧夺天工的艺术魅力……我捧着它愣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这是一个会吸走人全身力气的黑洞…… 突然,手中的欢喜佛被人横生生的劈手夺走,我愕然的抬起了头! 第73章 但使有情成眷属 胤禟坏笑着抢过欢喜佛,却猛的由嘻笑转为愕然,由愕然而疑窦丛生……脸色阴暗下来,变的‘气死猛张飞,不让黑李逵’…… 不行,他和未来的雍正皇帝本来就彼此看不大顺眼,绝不能因此再雪上加霜了……我急中生智,从后面热情的抱住了他,笑着嚷道:“不许动!你已经被本姑娘双手包围,还不快放下猜忌,缴械投降!你的所有烦恼将被立即没收,并惩罚你到温柔乡去幸福一百年,由我全程监督执行!” 胤禟扑哧一笑,但紧接着又晴转多云,扯开环住他的手转身死盯着我的眼睛,咬牙道:“说,这是谁送你的?” 我脸红了,忙低下头嗫嚅道:“是外祖母。” “觉罗老太君会送你这个?”他极端怀疑。 只好继续瞎掰:“外祖母说:欢喜佛是一种修炼的“境界”和培植佛性的“机缘”……那个,佛教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吗?……对着欢喜佛观形鉴视,渐渐习以为常,多见少怪,欲念之心就自然消除了……对,就是利用‘空乐双运’产生悟空性,达到‘以欲制欲’之效果……你明白吗?” “是这样吗?”胤禟被我绕的有点晕:“以欲制欲?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了,同样一尊欢喜佛,我看到的是‘佛’,你看到的却是‘淫’,胤禟,你应该好好反省……” 胤禟反诘:“只要是男人,看到的都决不会是佛。” 法国男人信奉一句名言:调情是一项基本礼仪,和女人们浪漫的调情,是法国绅士义不容辞的责任……阿拉伯的老爷们儿一边哀叹着“男人的所有不幸和悲哀,均来自女人”,一边趋之若骛的去迎接这类不幸和悲哀,并振振有辞道:如果你能对所有的妻子一视同仁的话,那么,就可以同时拥有四名老婆……中国古代男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妻四妾不说,还发现了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定律……可见,没有最龌龊的,只有更龌龊的……盯着还在瞎琢磨的某人,肚子里的坏水禁不住泛滥成灾…… 也不吭声,拉起他的手依次亲吻每一根手指,再歪着脸在其手背上亲密的来回磨蹭…… “葶儿,你在做什么?”胤禟的手倏的变得滚烫,呼吸也粗重起来。 不吭声,仰起脑袋用鼻尖轻轻摩挲他的下巴…… “糟糕,我出去用雪冰一下。”胤禟捂着滴血的鼻子夺门而出…… 我笑的前仰后合,却被重返屋内的人咬牙切齿的拽进怀里,耳朵被吮咬的火辣辣的疼:“臭丫头,只可对我一人那样,什么赵启桑利达,什么四哥十二弟,统统都不可以再想,一心一意的对我,知道吗?” 这话正中下怀,我郑重的点头:“您说的对,我也从骨子里讨厌那种摇摆不定的癫狂柳絮,随波逐流的轻薄桃花……只是,生命和生命是相互成全的,爱情与爱情是彼此忠贞的,如果有朝一日,董鄂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位得陇望蜀,朝秦暮楚的薄辛汉子,她可不会对自己的命运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你明白吗?” “好,一生一代一双人,就这么定了!” 心中的块垒一下子便化解了一大半,兴高采烈的倒了一大杯热奶子给他:“今天都在忙些什么?” 胤禟一饮而尽,瘫在椅子上舒服的伸长了腿:“今儿可累死我了,还真是事不过手不知难呢……你也知道,京城每年夏季都需要大量冰块,所以紫禁城里、各个王府衙门都各自有专门贮冰的冰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组织人去什刹海筒子河等处凿冰入窖……以前都是四哥负责,可这回他外出办差,这事就落在了我头上……烦琐的要命……董鄂,考察黄河的事……皇阿玛……大婚后就……”他居然睡着了,还真是……往熏炉里加了块麝香,又轻手轻脚的往暖笼里添了几块儿炭,屋里顿时香暖了不少……离下匙还有些时间,让他多睡会儿吧…… “不要啊!”我拼命的向后缩,却被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牢牢的控制住,“不许动,咱们当初遭的罪,你今天一样也逃不了!”八福晋郭络罗氏狞笑着用丝线一一绞去我脸上手上的、其实一点也不影响美观的可爱小茸毛……紧接着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和五福晋他塔喇氏粉墨登场,逮着我沐啊浴呀,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沐浴之后,洒上沁人心脾的蔷薇露,穿上繁琐的嫁衣,再用蜂蜜牛乳玫瑰花泥等合成的洗面奶洁面,用江宁织造的高级纸膜轻轻地擦净;又用羊脂和白色素馨香等炼成的护肤霜,均匀涂抹……第三道工序由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主刀,三福晋董鄂氏协助,施朱敷粉,画眉以黛,描眼线,涂眼影,点绛唇,还硬是在脸蛋子上,鼓捣出两块“颊红”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银笋尽标齐……”觉罗老太君喃喃的念着吉祥话,为我精心的打理着发髻……终于,全副武装完毕……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由二舅舅揆叙将我背上喜轿……我蒙着盖头,左手握红苹果,右手持玉如意,腰间吊着吉祥佩,腕子上戴着七宝佛珠,脖子处还挂着驱邪的麒麟锁……随着晃来荡去的喜轿晃来荡去,一会儿觉得这轿子怎么走的这么慢,一会儿又觉得路还是长些好了……终于,轿子被放了下来,外面锣鼓喧天,礼乐齐鸣,人声鼎沸,鞭炮还噼里啪啦的……就是没人来搭理我,正纳闷呢,一只皂靴外加半截腿突然冷不防的从轿帘处踢了进来,吓得我一哆嗦,对了,这是‘下马威’,意思是告诫新妇,不许任性胡闹,就算未来相公是个恶茬儿,也只能蔫不拉叽的委曲求全……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三声喝彩,看来为了赶走那个传说中的黑煞神,新郎倌在新娘下轿前向其头顶上方连射三箭的任务已经完成……被人搀扶下轿,手中的红苹果和玉如意被取走,一个大宝瓶又被硬塞进了怀里……在左右牵引下脚踩红毡,象征一生永走鸿运;跨过一个大火盆,寓意将来红红火火;再跨过一副马鞍,以示全家平平安安……终于来到一门槛前,大宝瓶被人接了去,大红稠塞进了手里,虽然看不见,但一想到大红稠的那端是老九,心里便美孜孜的…… 他拉了拉红稠:“葶儿,跨过这道槛儿就是洞房了。” 我也扯了扯:“我知道。” 他又拉了拉:“我抱你进去好不好?” 我也又扯了扯:“好。” “新郎新娘不许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旁边有人急忙出声提醒,接着便被众人一哄而上的簇拥了进去。 一把新斧子置于被褥之下,而我被安排坐在上面,寓意坐享其福……好硌屁股啊,也不知这些古人怎么想的,就不怕新娘子顺便取出斧子谋杀亲夫? 一杆象征着称心如意的喜秤挑开了大红盖头,还没等我抬起眼睛,寓示着早生贵子的大枣、花生、栗子便像雨点般的砸来……胤禟乐呵呵的抚了抚我的发,再摸摸自己的头,以示夫妇白头偕老……行合卺饮交杯酒,同吃子孙饽饽,又进了‘长寿面’……喜娘们将我们的衣摆牢牢地结在了一起,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轻轻退了出去……我赶紧从斧子上跳了起来,却被连着的衣襟一带一扯,险些跌倒,好在老九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捞进怀里,四目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解,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脸儿发烧心儿狂跳手心冒汗,老九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闭上了眼睛…… 一阵异常响亮兴奋的《阿察布密歌》在屋外倏的响起,我和老九像做贼似的倏的分开,屋外似乎来了不少人,老九苦笑起来:“按照习俗,唱完合婚歌,那群狼兄虎弟就要进来闹洞房了!……董鄂,你要有心理准备,咱们今儿可能会被折腾的很惨……” “为什么?” 老九脸红了:“以前我心理不平衡,闹他们洞房时有一点点过分……” 灵光一闪,同时向后窗瞄去……推开窗户,跳出窗外……同时,听见洞房的门被推开,一干亲贵子弟涌进来闹洞房了……顾不上再细听,赶紧手牵着手狂奔起来……我穿着高高的花盆底,跑了一会儿便自动‘宣告阵亡’,被老九大笑着背了起来,继续踏着雪地里的碎琼乱玉逶迤而行,月光犹如流动的水银,在皎洁的大地上涟波荡漾,把脸埋进老九温暖的颈窝,一句一句的教唱着‘雪中情’:“寒风啸啸,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晨,往事如烟云.尤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唯有与你同行,与你同行,才能把梦追寻。” 突然,听见老九喃喃的低语:“葶儿,原来这世间真有一种感觉叫妙不可言。” 第74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进入一个自成体系的独立院落,但见院落中,一株苍劲拙朴的油松、一株风雅华贵的白皮松、一株直耸云天的雪松,还有一株分外妖娆的洒金千头柏。 胤禟将我放了下来,指着庭院中间道:“待雪融了,咱们就在那儿合种一棵合欢树,每年九月的时候,金黄色的合欢花会像绒球一样一簇一簇的,清香袭人,咱们就在树下纳凉……” “好啊,”我拍手笑道:“合欢酒能解郁安神,理气开胃……咱们可以送些给宜妃娘娘、外祖母、苏嘛喇姑和惠妃娘娘,剩下的,我泡合欢蜜茶给你喝。” “怎么还是宜妃娘娘?该改口叫额娘了!” “谁叫你骂我了?”开始使坏拧人。 “嘿,谁骂你了?” “瞧瞧,又是松又是柏的,你的意思分明是说,董鄂.菀葶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而爱新觉罗.胤禟却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趁机再拧两下。 “我突然想起来了,”胤禟亲昵的死握住了我施虐的手:“有人曾骂我是不知羞的狗,顶风臭十里的混蛋,还有什么‘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对吧?还咬过我拧过我踢过我揍过我,没错吧?……” 威胁十足的压迫感在黑眸深处跳跃膨胀,狡黠促狭的表情却又让人捉摸不清底牌,奇怪,这还是那个任我搓圆搓扁的九阿哥吗? 刚使劲将手抽回,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直到被放在了一张软绵绵的厚塌上,眼珠子骨碌了一圈,似乎是个极大的书房:“这是哪儿?” “以前是专属于我的书房兼卧室,从今儿起,便是专属于咱俩的。”他脱去外衣,蹬掉靴子,鱼跃而上,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胤禟,我还没准备好,你听我讲嘛……”一个热吻毫不客气的夺走了所有的呼吸和神智,待嘴唇再获自由的时候,我已经晕忽忽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天鹅绒般轻柔的浅吻来到颈际间游弋轻啄……“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沁人心骨的嗓音温存而魅惑……“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发簪被拔下,如云的秀发铺陈在枕上被轻拢慢捻着……“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鞋袜被尽数剥去,声音噶然而止,夜的静谧令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纤白的裸足被紧紧的握住,突然,毫无任何预警的,他狠狠咬了一口,我痛呼出声,顿觉一股醺暖的热流在肌肤下氤氲浸淫,蒸发出无法遏制的羞赧酡红…… 正你侬我侬,忒煞情多……院子里突然人声鼎沸,“九哥,”是老十的大嗓门:“你再不出来,咱们可要破门而入了!” “是啊,九弟,风水轮流转……哥哥们可要报仇了!”似乎是三阿哥胤祉的声音……连文质彬彬的老三也……对了,老三有个侧福晋好象是前年纳的。 “九弟,你已犯了众怒,还不快快出来领罚!”连向来冷漠的七阿哥胤佑也…… “九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倒是没错,不过在雪地上留下供我们追踪的足印就是百密一疏了,哈哈!”老十四幸灾乐祸的很…… 老九痛苦的呻吟起来:“天哪,居然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早知当初就……葶儿,我出去打发他们……” 他怎么光着脚就出去了,我怕他冻着,急忙起身提上靴子,可……现在披头散发又是赤足大仙……只好拉开一道门缝,将靴子扔了出去,又火速将门合拢……顿时,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只听五阿哥胤祺大声笑道:“弟妹莫急,胤禟他是自作自受,放心吧,都是自家兄弟,再怎么着,也会给他留口气的……” 我哭笑不得,透过门缝,窥见大伙完全不理会老九的告罪讨饶,一窝蜂而上,捉手的捉手,抓脚的抓脚,将他横生生的举了出去……老九啊老九,你之前究竟……为什么连你一母同胞的五哥、最最铁杆的八哥十弟都不帮你了…… 新婚之夜居然过的这么风起云涌的……点燃气死风灯,在书房里百无聊赖的东摸摸西摸摸……这是什么?……猛的兴奋起来,竟是康熙皇帝御笔亲批的一份奏折,关于黄河河源考察的!……先看皇帝亲批:吾儿能想到此一层,朕心甚慰,准了!特拨银八千两,着拉锡、舒兰等择日同往……再看胤禟的……嗯……见解精辟,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情真意切……“其三,大运河途经六省,纵贯南北,沟通黄河、海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举国半数之粮食、盐铁、金银、布帛、茶叶等国计民生之物资均赖其运输,实乃国家之命脉所在,然历朝历代,黄河屡屡泛滥,洪水退却留下之淤泥造成运河数次严重堵塞,元末时,江淮陷入战乱,元军与起义军对峙,因运河阻塞,粮食军资无法及时运抵,元军惨败,最终改朝换代,故,实地勘查黄河水文,建立……其四,黄河乃华夏之图腾,追本溯源、知而后治实乃攻心抚民之举,正如皇阿玛之教诲:万夫之望,需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惟有因势利导,潜移默化,才能从‘以汉制汉’到‘以汉治汉’,最终满汉一家。” 我合上奏折,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记得史书记载:康熙四十三年,康熙帝命拉锡、舒兰探黄河河源。他们到达星宿海,发现星宿海上源还有三条河流,但并未追至源头……为什么竟只字未提及胤禟呢?为什么他们抵达了星宿海就止步了呢?其实,位于星宿海西南数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才是真正的黄河正源……我一定要跟去,督促他们,不许半途而废!要让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现,提前八十年……真的可以改变历史吗?倘若可以改变,雍正四年时,胤禟就不会受尽折磨,在壮志难酬的遗憾中凄惨死去……雍正皇帝,胤禛,四哥,欢喜佛……突然心乱如麻……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胤禟回来了,赶紧收拾好心情扑过去开了门……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抱着一坛子酒立于门口,清瘦的仿佛会随风化去一般……眼前一片模糊,急忙用手指揩去眼泪,但揩之还有,揩之还有……突然,他伸出一只手指,揩去我一滴泪水,放进了嘴里,喃喃道:“涩的,我还以为你的泪,会和人一样恬美。”那一刹那,他沉溺在内心世界中,表情闪烁过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脱缰的情绪终于被控制住,我看见十三斜倚在院门口,看来,是他带他来的,清了清嗓子:“四哥,您回来了……您能来参加胤禟和我的婚礼,真好。您知道吗,倘若没有您的祝福,我们会很难过,真的。” “你的女儿红……”一坛子白玉腴塞进了我的怀里:“这次办差,顺道去取回来的,只为‘有始有终’罢了……并不是对你们的祝福。” 去京城之南的鲁地办差,却‘顺道’跑到了京城之北的木兰围场,这道可真“顺”啊!“四哥,你为什么送我欢喜佛,它让我很不安。” “因为一首弹唱的传奇,卖这尊欢喜佛给我的那个喇嘛唱的,你想听吗?”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孤鹤野云的仙梦,而今都已幻入空冥,二十余年的内心骄傲,都降伏在你冰雪的聪明……一切繁华在我只是昙花过眼,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我只见夜空中的孤星一点,永恒不灭如你漆黑的明眸,指引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欢乐的时光如电光火石,旋即又消弭于漠漠长空,却带不走那一瞬间留下的,爱恨交织的绝恋!” 他伸出手刚触到我的发际,却又如触电般的缩回,他退后一步,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动了情,冲着他的背影哭喊:“四哥,你终会比我们幸福的,请您一定要比我们幸福!” 第75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上) 看着瘫在塌上鼾声如雷的、终于被‘良心发现’的众兄弟们还回来的人,不禁又气又恼,索性用脚趾狠狠夹住老九的鼻子:“德行!醉得跟堆烂泥似的!” “胡说,你相公站着是玉树临风,躺着也是‘玉倒山颓’……” 鼾声如雷的人突然回光返照,眸子还清亮的出奇,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贼笑起来:“八哥在我喝的那几坛子酒里兑了水……刚才有谁来过院子吗?”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四哥和十三弟来过,将以前埋下的女儿红送给我当贺礼。”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所以你哭过了?为什么?”他重新栽倒在塌上瞪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当时情绪很复杂。” “你对四哥的感觉也很复杂?”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像陈述也像疑问。 “是的,有敬有惧有怜有歉疚……总之说不清楚。” “那么对我呢?”他的声音平静的出奇,只是背崩的紧紧的,拳头攥的死死的,上面青筋毕露。 “对你的感觉很纯粹,就是……喜欢……呃,爱慕。” 他倏的翻过身来审视我半晌,终于腾的跳下了榻,展眉笑道:“其实,倘若我是四哥,可能会比他更过分,算了……嘶——快憋死我了。” …… 听着他在墙角处边哼小曲边对着夜壶淅沥哗啦的开闸放水……突然觉得随意而温馨:“哎,你和拉锡、舒兰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快了,要赶在黄河凌汛之前,凌汛后有桃花汛,桃花汛后是菜花汛,还有伏汛和秋汛……这一趟探访黄河源头,除了祭祀河神,收集水文资料,还有就是沿途选址,为日后建立水文观测站打下基础……葶儿,我把沿途的代表景致画下来送你可好?对了,把想要的东西开张清单给我,我好去办。” 听这语气,似乎是没打算带我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想要三个吻……” “得令!”胤禟登时兴奋的跟个猴儿似的蹦了过来。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用手将其凑过来的脑袋死死抵住:“分别在三处地方。第一处,在黄河位于秦(宜川县)与晋(吉县)相交的壶口瀑布上,意为永接秦晋之好……第二处,是蒙古乌海境内的胡杨岛上,该岛乃黄河中极其罕见的滩岛,据说岛上的胡杨皆雄雌相依而生,被称为夫妻树。胡杨有‘生长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之美誉,意为你我之情绵绵无绝期……第三处,便在黄河之源,史书记载:文成公主嫁往西藏,吐蕃王松赞干布在河源亲迎……胤禟,让我做你的文成公主好吗,咱们一起去探访真正的黄河之源!” 他显然被说动了心,踌躇道:“可是,随行的都是男子,你……” “学花木兰假凤真凰罗。” “一路可能会风餐露宿,辛苦的很。” “人生在世谁不辛苦,你难道想将我像猪一样圈养起来吗?相信我,我会成为你们的伙伴而不是累赘。” “好!不过要去那么久,额娘那边得想个糊弄过去的法子才好。” “嗯……就说你一连三天都做同一个怪梦,梦中神人说我将遭遇人生一大劫难,唯有上五台山去吃斋念佛数月才化解的了……” “滑头!” 胤禟指着我笑着叹气,但转眼间又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凄惨模样:“哎,这回可真是哑巴吃了黄连,洞房花烛夜,守着活色生香的如花美眷,却偏偏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为什么呀?”我笑眯眯的明知故问。 “倘若有了身孕你还怎么去?董鄂.菀葶,你真是个磨人的主。” 胤禟气哞哞的抱着枕头倒在榻上,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来警告道:“可别像那天那样摩挲我啊,我的定力可不怎么好。”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法子的。”早就准备好了‘法宝’。 “喝药会损害你的身体,绝对不行,”胤禟拒绝的直截了当,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点硬,忙又柔声道:“听说做和尚的人都挺长寿,我也想长寿不是?” “胤禟,”我欲言又止,怎么向这位古人夫君解释生理知识和避孕套呢,真是别扭的很:“嗯……远古神话里,男子和女子就跟天和地的关系一样……所以,天行健,代表的是男子的创造力;而地势坤,代表的是女子的生产力……天和地是通过天地造化的云雨来交流的,天降的雨水滋润了大地,大地就孕育出了生命……所以,倘若不让雨水渗透进地表,就不会受孕了……你别那样看着我呀,难道你额娘没教过你这些粗浅的道理吗?” “还真的没有,”他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那我可以请教一下,你额娘有没有教你要怎样才能不让雨水渗透进地表呢?” “打伞!” …… 翌日清晨,筋疲力尽的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傻乐:原来我国第一个使用避孕套的男子,竟是康熙帝的皇九子,不知这算不算改变了历史……记得清朝首个出访欧美的外交译员、光绪皇帝的英文老师张德彝是第一个将英国人发明的避孕套介绍给国人的,他痛斥道:外国人有恐生子女为累者,乃买一种皮套或绸套,贯于阳具之上,虽极倒凤颠鸾而一雏不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惜此等人未之闻也。倡兴此法,使人绝嗣,其人也,罪不容诛矣!……其实,仔细想想,胤禟真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了,这个时代视农业为根本,视商业为末流,而他偏偏立志做一名皇商;这个时代讲究为官为政之道,八股取士制度使得广大读书人死啃四书五经、揣摩八股文章,热衷于科举功名,对自然科学毫无兴趣甚至排斥有加。而他却身体力行,欢喜的紧;这个时代保守而压抑,而他偏偏对新生事物有着骨子里的热情……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义无返顾的爱上了他吧。 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中,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早朝?” “日上三竿了,还不是怕你醒来后抱怨什么‘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之类的……” “嗯……那我就抱怨‘痴汉偏骑良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好了……别呵痒痒啊……哎呀……”眼泪都出来了,这家伙真是恶毒,难怪人们都说什么痴情郎风雨无阻,薄情人如狼似虎…… 在新婚后的第十五天,我们一行人等踏上了探访黄河源头的‘西游’之路……除去胤禟、扮做长随的我、康熙亲点的拉锡和舒兰,以及为康熙帝充当翻译工作的葡萄牙传教士穆景远以外,还有两个‘特别’的人:戴梓的长子戴京和次子戴亮,原来两年多前,胤禟未能令康熙回心转意宽恕遭不白之冤的天才戴梓,失望之余却又想法将戴梓的两个儿子接进京城,此二子皆非等闲,于今年同中武举,作为本次的护卫人员,一同西行。 走潼关、穿龙门峡,经壶口瀑布,再到河南盂津,一路逆流而上疾行至内蒙古河口镇……中途休憩饮马,传教士穆景远靠过来抱怨了:“九阿哥,为什么要赶这么紧?慢慢来不好吗?” 胤禟嬉皮笑脸的和他钩肩搭背道:“老穆啊,兰州到内蒙古河口镇、郑州花园口到入海口这两个河段是黄河凌汛灾害的易发河段,咱们得抢在凌汛之前,抵达前一个河段进行观测,至于景致嘛,可以回来时慢慢看……黄河平均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凌汛更是年年都来,被认为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故有‘凌汛决口,河官无罪’,‘伏汛好抢,凌汛难防’之说……” 我问道:“胤禟,咱们具体去哪里看凌汛?” “去乌海,那里凌汛灾情最突出,每年都溢堤,两年一决口……咱们从京城出发前,皇阿玛说今年要派钦差到那里直接驻守,要看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那你知道钦差会是谁吗?” 胤禟想了想道:“可能是大哥四哥八哥中的一个吧。” 拉锡插嘴道:“九爷,奴才猜多半会是四爷,临行前奴才被万岁爷召去训话,在门口听皇上对四爷说:倘若能够制服这条动辄撒野肆虐的黄龙,便能得到当地的民望和人心……” 四爷?心陡然一紧,这两兄弟碰面,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却被人轻轻拉了拉袖子,我转过头,却见穆景远一脸奇怪的盯着我猛瞧。 第76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中) “你刚才直呼九阿哥的名讳,可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你真是他的长随吗?”洋传教士夸张的睁大了‘缝眼’……嗯……终于能看出瞳仁是蓝色的了,“长随不都是孔武有力、经久耐用的吗?可你却纤白明晰的尤胜女子……大伙儿都在猜你是不是九爷养的兔儿公呢?” 兔儿公?我差点喷血……男人,你们的名字叫‘八卦’!当即没好气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就像你们西方人常说的什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凭什么长随就非得孔武有力了?是谁规定纤白明晰的长随就非得是谁谁谁养的兔儿公了?无聊!” …… 结果从那天起,我还真胆战心惊的发现:只要老九跑过来一俯首一贴耳、一眉来一眼去、一含笑一嗔视、一嘘寒一问暖,周围的人便都是默契十足的交换着了然的眼神,那表情分明在说:看吧!铁定是兔儿公无疑了……真是气煞我也! 更为可气的是,穆景远从我口里听到‘哈姆雷特’后,便认定我是可造之材,天天缠着要跟我传达上帝的福音……搅扰的别人不胜其烦可他偏偏还乐此不疲……后来他一提亚当夏娃我就说伏羲女娲;他扯耶和华和摩西,我就摆释加牟尼和观音;他吹《圣经》我讲《论语》,反正当面锣对面鼓的杠上了……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乌海境内,穆景远突然抗议了:“噢——葶兄弟你也太不专一了,我只信仰基督和上帝,而你却信佛信道又信儒,这怎么可以?” 一得空就蹭到旁边来看洋神甫和‘兔儿公’吵嘴的九阿哥忙插嘴道:“这怎么不可以?葶不是不专一而是兼收并蓄、厚德载物……比如说华夏最具典型代表意义的图腾——‘龙’吧,便是由不同的图腾糅合而成的综合体,它能潜能游、能飞能走、能隐能显、能伸能缩……升则飞腾于九天吞虹吐雾、行云布雨;潜则隐匿于深渊韬光养晦、自得其乐……‘龙’有‘九似’:蟒身、鹿角、鲤鳞、蛟吻、牛耳、鲸须、蜃腹、虎目和鹰爪,象征着天下九州的整合统一,龙分割开来是九种凡兽,合起来便是兆端祸福、主江海、定山川的神瑞,故九州又有神州之称……老穆啊,不光是佛儒道,满族的萨满教、回族的伊斯兰教等等,在神州都有包容它们的一席之地……” 就在穆景远被老九侃的一愣一愣之时,在前探路的戴京戴亮飞驰而返:“九阿哥,今年的凌汛比往年提早了几日,前面弯道处已经卡冰结坝,开始凌塞壅水了,形势很不妙啊!”众人皆是一惊,齐齐向前赶去…… “河套地区,黄河一改由西向东的流向,走了一段由南向北的路,因此,当上游开河融冰时,下游往往还处于封冻状态,上游大量的流冰向下涌,形成较大的冰凌洪峰,而河套段的河面冰层很厚,阻塞水流和浮冰下泄,极易在弯曲、狭窄河段卡冰结坝、阻挡水流,从而抬高水位,造成漫堤甚至决口的灾害。”老九神色凝重,耐着性子向穆景远解释‘凌汛’成因…… “历年又是怎样应对的呢?” “因为有‘凌汛决口,河官无罪’的条例,所以河官往往是不作为或简单的加固堤坝和祭祀河神,到时就看越来越疯狂的水压是先冲毁堤坝还是先突破冰坝……” 我不禁纳闷了,记得在现代,黄河凌汛,出现卡冰结坝的威胁时,都会出动飞机、大炮等炸毁冰坝的呀,难道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做过?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问问:“胤禟,为什么不出动红衣大炮或子母炮将冰坝炸毁呢?” 胤禟愣了愣,回过神来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嚷道:“什么?再说一遍!” 我吓了一跳,见众人也都是一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的模样,便涨红了脸嗫嚅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个集结而成的冰坝扼住了黄河行进的咽喉,是症结所在,炸毁它比加固堤防有效,正所谓扬汤止沸弗若釜底抽薪。” “对啊,为什么以前就没有人想着去做呢?”老九陷入了沉思:“嗯……绿营是不可能配备炮营的,最近的旗营……对了,这里地理位置特别,处于宁蒙交界又直接面对向来不安分的漠西蒙古,旗营的确配备有炮营,也许真能成也说不定,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不过钦差有便宜行事之权……走,咱们去瞧瞧钦差究竟是谁!” ……沿途行来,只见巡视加固堤防的人群正干的出奇的卖力,有差役、有富人的家丁、绿营的官兵还有一些自愿上堤的年轻人,随着水位的明显上涨,跑来焚香献礼、祭祀河神的人也是一拨又一拨……什么?钦差是皇四子,此时他正在最危险的一段堤坝上大摆酒席?所有的文官武官河道富豪等一应俱全、战战兢兢的在那里作陪,钦差大人不叫散席,谁也不敢走,所以向来‘财来伸手、祸来开溜’的官差衙役们和唯主子马首是瞻的家丁们全在顶头上司和主子‘以身作则’的严厉监督下,乖乖的待在堤坝上卖力呢…… 此时正值乍暖还寒的初春,堤坝上依然寒意袭人,不过比起铁青着脸训话的某人来,这点寒意还只是小巫而已……钦差大人炯炯生辉的精眸正迸发出凛冽的寒光,眉毛锐利得跟刀子一样,薄唇噙着轻蔑的冷笑:“怎么,舍不得?阿尔泰,就你家族霸占的那块地方的房屋人口牲畜相对最少,所谓断指而存腕,害中之取小,利中之取大,你肠肥肚满、富的流油的,损失点也不会伤了元气……就这样定了,只要水位上升到最后的警戒线,就炸开你那一段堤泻洪!你,你,还有你,去……” “四哥好魄力啊!”老九笑容满面的稳步向前,老四一看是他,神情缓和了不少,热情的迎上前来,我把斗笠按的低低的,隐在外围……两位‘尊贵’的皇子开始旁若无人的咬起了耳朵,一副毫无芥蒂的‘哥俩好’模样……但见老九使出浑身解数的说服老四,老四浓眉微颦,犹豫了一会儿,拧过头来叫了一嗓子:“隆科多!” 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的骁骑协领装扮的军官迅速出席上前打了个千儿:“奴才隆科多向四贝勒、九阿哥请安!两位爷吉祥!” 原来驻防此处的旗营最高长官是隆科多?等等,难道是那个隆科多?……只见此人身材还算魁梧,容貌普通的就像一把家常的饭勺,唯有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勉强增添了一份英气……四阿哥对他说起炮营调炮的事…… 隆科多面露难色道:“不是奴才驳您面子,实在是一来动用炮营要向提督和统领申请报备,这一来一去至少两天时间……而且就算奴才此番豁出去坏了规矩,可这红衣大炮每门都重两千八百多斤,从炮营运抵卡冰结坝处,也至少需要一天工夫,按这水位上涨的速度,恐怕也来不及……而且红衣大炮的精度也委实令人担心,万一没轰垮那冰坝,倒将堤坝给毁了可如何是好?……请爷三思。” 次席上河官装扮的一大腹便便的中年文官也出席劝阻道:“用火炮轰毁冰坝,闻所未闻,前人也从未尝试过……凌汛本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天灾,两位爷率属下们尽力即可,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没人理他,老九上下打量着隆科多,‘温和’的狞笑道:“隆科多,我问你,为何对子母炮只字不提,欺负四哥和我没带过兵吗?……子母炮每门重95斤,口径 9分6厘,全长五尺六寸,通髹以漆,还专门备有驮在马背上的炮鞍,利于行军涉险,有准星和照门,精度极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近一批装配到贵营的三十门子母炮是康熙三十九年由佛保、硕思泰监造完成的……爷说的可有半句错?不错,你是大阿哥胤禔旗下的人,难免不拿正眼瞧咱们几个其他的阿哥,不过爷就奇怪了,四贝勒是钦差,有便宜行事的权利,代表的是皇上的威仪,你这样推三阻四的,莫非根本不将皇权放在眼里?” 大阿哥胤禔旗下的人?我愣了愣……对了,隆科多投靠的第一位主子是大阿哥胤禔,康熙四十八年大阿哥垮台,隆科多被牵连,被削去一切职务,赋闲在家数年……至于后来怎么又重获康熙赏识提拔,又怎么和四阿哥勾搭上了,就是历史上的谜题了…… 只见隆科多冒出了冷汗,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不敢!” 老四发挥出了‘冷面修罗’特有的杀伤力:“隆科多,你是孝懿皇后的亲弟弟,按理说我应该尊你一声舅舅……”他顿了顿,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蹦出两个字:“舅舅!”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般没有半点温度和热气…… 隆科多被吓的一激灵,颤声道:“奴才这就去办,三个时辰……不,两个半时辰内,定让子母炮准备就绪!” 我似乎看见老九和老四交换了一个稍瞬即逝的得意的眼神……不知,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第77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下) 河水持续上涨,双方激烈对峙,时间飞快流逝…… 隆科多的三十门子母炮被害怕惊扰了河神的人们死命阻截在了堤坝上,进退两难……人们的意思很明确:向黄河开炮,就是对河神的大不敬,必遭报复!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起……九阿哥试图对恐慌的人群进行科普教育,可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又岂能在朝夕之间醍醐贯顶呢?神权盖过了皇权,大家不买帐……乌海地处宁蒙交界,故反对的人群中蒙回汉都有,倘若动用旗营驱逐镇压,只怕引出民族纠纷来不好收场……老四的目光愈来愈冷,脸色愈来愈黑……老天,倘若他铁腕,将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倘若他放弃,岂不又功败垂成,半途而废? 肾上腺素疯狂的分泌,其结果是:一条鸡鸣狗盗、旁门左道的邪恶计策跃出脑海挥之不去……此次探访河源,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在黄河的源头祭祀河神,因此准备了专门的道具和服装,何不让这出戏码变质上映呢?……可是这样一来又将和老四打照面……可正如他说的:断指而存腕,害中之取小,利中之取大……哎,大不了日后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的牙齿和血吞,先解决眼前的,再考虑眼前以后的! …… 记得出发前,老九准备林林种种的祭祀用品时,我瞅着眼热,所以,本着对道家‘天人合一’思想的遵崇,也特地给自个儿准备了一袭雪白的道袍,好到时跟着一起过过瘾、跳跳大神乐呵乐呵……换上道袍,手持拂尘,正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本来穆景远打死不愿和我们‘同流合污’,可一见我换好道袍从马车里出来,登时夸张的惊呼着:“oh,my god!瑰姿艳逸,清丽出尘的兔儿公!”然后就屁颠屁颠的抱起了香炉,撵都撵不走…… 一行人逶迤而去,沸腾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没办法,我们的出场效果确实不同凡响!素衣胜雪的道士手持飘逸的拂尘,金发碧眼的传教士怀抱袅袅的香炉,身着萨满祭祀服的两壮汉(拉锡、舒兰)捧着两大篮子祭品(旅途里随时补充的零嘴儿),还有两名身着汉服的青年(戴京戴亮)分别举着帛幡(祭祀道具)和卦盘(在旅途中用来消磨时间、取乐子的占卜玩具)…… 行至近前,向着钦差大人和九阿哥略一施礼,傲然道:“贫道乃青城山玉京子,和诸友云游至此,闻听官府为凌汛之事欲炮轰黄河,须知黄河神圣不容侵犯,除非河神同意,否则就是钦差大臣,也不能亵渎这条伟大的河流!” 老四和老九同时木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都火辣辣的盯着我似乎若有所思,真是的,一点默契都没有!……下面的人群俨然已听出这位人模狗样的道长和咱们是一国的,于是纷纷响应:“对!除非河神同意……”、“河神不答应,钦差也白搭!”…… 总算有人回光返照了,老九开始配合着唱起双簧,他轻蔑的噙上嘲讽的冷笑,用手肘轻撞了一下旁边的老四:“四哥,人心不古啊,如今歪门邪道也敢跑出来贻笑大方?也好,今儿爷倒要看看,这魔高几尺,这道又高几丈?” 摆好香案,想象着当年诸葛亮大摆祭坛借东风的模样开始正经八百的焚香告天:“天一生水,高瞻远瞩方能生生不息;地六成之,厚德载物成就源远流长……盘中理数罗天机,定轨有踪东源启,祸福皆有定数,吉凶缘自天心……河神显灵!河神显灵!”……取出三枚铜钱,毕恭毕敬的高举过头顶,一个潇洒的抛物线,三枚铜钱落进了卦盘,尤在滴溜溜的滚动旋转…… 与此同时,一篮子祭品被扔进冰河之中,转瞬间冒出了汩汩的热气,最后竟在冰河中熊熊燃烧,良久方熄……人群沸腾起来,河神显灵了!真是河神显灵了!!齐刷刷、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 唉,就是一个小把戏而已,瞧把这些人激动的,可见古代的科普教育做的何其失败!……赶紧借这当口达成目的,我大惊失色的捧住心窝,盯着卦盘硬是挤出了两滴鳄鱼的眼泪,于是人们也跟着紧张起来:“道长,河神怎么说?” 我颤声道:“此乃坤下兑上的‘萃卦’……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坤,坤为地……河神告诉我们,倘若没有外力作为变数,将有洪水淹没大地,泽国遍野之象!” 人群焦躁不安起来:道长,您赶快问问河神,当如何解救! 于是,又装模做样的念叨一番,抛下铜钱卜卦,一个眼色,第二篮祭品被扔进冰河中,汩汩的热气再次冒出,又一朵绚烂的火花在冰河中璀璨绽放,人们再次深信不疑的向‘显灵’的河神黑压压的跪倒……“道长,河神怎么说?” “这次是震下巽上的‘益卦’!上卦为巽,巽为风;下卦为震,震为雷……‘益卦’有利涉大川,日进无疆之意,是大吉!……河神告诉我们,只有用雷霆的威力作为变数,变则通,通才能天生地长,利有攸归!” 只能点到为止,倘若说的太透,反而会让大家心生疑窦……人群中有人大声起哄道:“火炮齐发不正是雷霆的威力吗?求钦差大臣启动炮营,疏通河道吧,救救咱们老百姓吧!”……我顺声望去,那身着布衣煽动群众之人不正是老四的亲信戴铎吗?这一嗓子来的真是恰倒好处……果然,拦截炮营的人们纷纷散去……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 隆科多的三十门子母炮前往卡冰结坝处已有半个时辰,此时已经晚霞满天、夜幕即将拉开,由于之前耽搁了太多时间,河水已经漫过了第一道警戒线,逼近了第二道,继续这样涨下去,恐怕不出一个半时辰便将溢堤,某些不够牢固的堤段出现了轻微的浸水,哪儿浸人们就心急火燎的往哪儿补,情况越来越危急……堤坝上除去一些胆大的,其余的群众都向高处转移,只可怜了那群官老爷们,四贝勒和九阿哥都纹丝不动,稳如泰山,自己虽然抖若筛糠,也没那胆子临阵脱逃……轰隆隆的群炮齐发声从远处传来,一轮,两轮,三轮……几乎凝滞的河面出现了缓慢的流势,河水似乎停止了涨幅,徘徊流连在第二道警戒线……当听到第十三轮炮响时,布满冰凌的河水已经开始簇拥着浩荡东去,河面出现了下降的趋势……当听到第二十轮炮响时,河面终于回到了第一道警戒线……成功了! 响彻云霄的欢腾弥漫天间,文官和武官激动的拥抱在一起,小命拣回来了!旗营和绿营拥抱成了一团、汉人和满人抱在了一起、蒙人和回人抱在了一起……戴京戴亮抱成一团、拉锡舒兰抱成一团……场面太感染人了,嗬!老四和老九!他们!他们居然抱在了一起!!我震撼了,目光再也无法移动分毫,瞬间可以成为永恒吗?可以吗?……突然,两人又倏的分开,各自不露声色的撤离了一步,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幻泡影……突然好想哭,却见穆景远正激动万分的向我张开了热情的双臂,吓的我赶紧将香炉塞进他怀里:“你还是抱香炉好了!” …… 乌海驿馆,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那碗微温的枸杞茶,正襟危坐,屏神静气。 “居然想到让祭品在冰河里燃烧的法子,葶儿,你简直就是天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胤禟的眼睛晶亮得仿佛整个天空的月亮和星星都跑了进去,赞许和骄傲昭然若揭……我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怪我事先没打招呼就跑出去招摇撞骗,还让老四逮着了小尾巴……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你猜!”我眨眨眼,什么天才,不过就多进化了几百年而已。 “我猜出了一半,那两个大篮子本来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用来装零嘴食品而下层则是纱布包着的、用来做干燥剂的生石灰,生石灰遇水会放出大量的热,产生剧烈的高温……可是,燃烧的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期。还有,你怎么就能让那三枚铜钱按照咱们希望的卦象,落的恰倒好处呢?” “因为我担心只是小小的沸腾一下不足以震撼住大家,所以在篮子里又藏了几大团浸满燃油的棉絮,因为篮子会被冰凌簇拥着半浮在河面上,下面的生石灰遇水放热,点燃了上面藏着的燃油……至于卦象,其实我也一窍不通,反正不管那三枚铜钱落在什么位置,都按照自个儿希望的吹个天花乱坠罢了……就像大伙都不懂俄语,你胡乱说一气并宣称这就是俄语,也没人揭的穿……胤禟,其实我挺内疚的,众目睽睽下骗人,好象不大好……还有四哥,他一定认出我了,万一四哥回京城说漏了嘴,我该怎样向皇阿玛和额娘解释呢。” “傻瓜,什么不大好,我看就挺好,那些郎中不是常说‘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吗?正所谓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而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至于四哥,咱们不用管他,他虽然浑身都是臭毛病,但最不喜欢打小报告之类的了……葶儿,我……”突然被他狠狠一把捞进怀里,一个火热到让人脚趾头都蜷曲起来的吻透着舒心蚀骨的温存……这人的身体怎么就像一张量身打造的软椅呢?你软的地方他硬,你窄的地方他宽,你短的地方他长,索性佣懒困倦地蜷进这张暖和的人体软椅里,惬意的咪上眼,先打会盹好了……只是……“胤禟,你不要这么不安分嘛,人家想睡会子觉。”…… “嘿嘿,刚好嘛,人家也想睡会子觉!”…… 第78章 贪求思慕总因痴 这一夜睡的极浅,老四和老九喜极而拥的画面不断的在脑海里定格重播,司掌喜悦的那根神经情不自禁的、谨慎的‘欢喜’着,也许,这两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这片刻忘情的拥抱,或许就是将来‘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引子呢?‘无情最是帝王家’又如何?血终归浓于水,这才是正道!……整整一晚,在浅眠与浅眠的空档,在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和偶尔喃喃的嘟哝声中,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微笑…… 天渐渐的翻出了鱼肚白,忽然很想去看长河日出,生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里不是?可胤禟一副眯眯的死样子,简直沦落成了没肝没肺,能吃能睡的某种圈养生物。 “起来嘛,去看日出好不好?” 胤禟奋力挣扎了十几秒钟,终于无限吃力的半睁开了一只蓬松的困眼:“就再眯一小会儿,嗯……看晚霞好不好?”,半睁开的一只眼终究没抵制住睡魔的召唤,眨巴了几下又宣告阵亡。 我高高的扬起了巴掌,却没舍得落下去……一路行来,这家伙始终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就像一只疾速奔跑的猎豹,全力以赴。如今这凡胎肉骨的主,也该把透支的体力债给还上罗……“好好睡吧,做个好梦。”柔音钻进了耳朵里,刺激着他的鼻子抗议的皱了皱……你的那一份,我帮你一块看,我轻轻的带上了门。 ……坐在软嫩的新草中嗅着清晨鲜爽的味道,长河里冰凌碰撞着、簇拥着、磨擦着,声音很美,融化的冰河在会将人宠溺坏的初春阳光中释放出淡淡的光华,眩的人意醉神迷……记得有位哲人说:世界是在混沌中孕育,在打破后诞生,在平衡中创造。“为什么不把我创造成一只天鹅?”我舒展开了双臂,却不期然的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扭头一看,嗬!一双长腿凭空出现……惊魂未定中,腿的主人却坐了下来:“为什么是天鹅?” 喉头猛的被一口冷空气呛住……咳咳,脸涨的通红,这人,简直具有007的潜质……陡峭如刀的鼻梁,刚毅清朗的轮廓,只是脸颊瘦得微凹下去,多了几分冷飒萧索的气息,纵然浸淫在柔和的淡金色光圈里,那份天生颐指气使的凛冽气势犹在……哆嗦了一下,我低低的唤了声四哥,“糟糕,我还在煮茶呢。”找了个借口跳起来开溜,却被不速之客嗤之以鼻:“扯谎!坐下!回答问题!” 真是的!猫在老鼠面前是老虎,在老虎面前是老鼠,我硬着头皮坐下来:“因为天鹅可以飞的很高,游的很远,还可在地面行走……自由自在的。” “把手伸过来!”他一丝不苟的发号施令。 啊?我愣了愣,可老四的模样很严肃,难道要给我算命不成?嗯……历史上的雍正皇帝好象是有给人算命的不良嗜好……男左女右,将右手递了过去,他一本正经的接过,轻握住细细把玩起来。 这算怎么回事?我奇道:“四哥,你不是要给我算命吗?” 老四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十片指甲犹如淡粉的花瓣,带着灵动的透明感,很美。” 他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吃豆腐吗?……好象是……根本就是!我愤怒的将手抽回,挥舞着双拳冲他吼道:“你在做什么?我要回去告诉皇阿玛,你身为兄长,却变着方的调戏自己的弟媳!让你连贝勒都没的做!” “好啊,那你得先想想要怎样向皇阿玛解释,他本该身处五台山吃斋念佛化解灾难的乖儿媳,为什么会出现在乌海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到时我做不成四贝勒,你也做不成九福晋,丢掉一个虚名,换你一个实实在在的自由身,我倒是求之不得,甘之若醴的很。”老四的双手好整以暇的交叉于脑后,眼帘闭合,如刚刚饱餐过一顿的狮子,惬意的躺倒在阳光下尽情伸展。 气短了一截,生生将腹中汹涌澎湃的暴力思潮按捺下去,酝酿了好一会儿腹稿:“两个人,有时候会因为某些契机在瞬间靠近,甚至会因此衍生出误导人的错觉……四哥,咱俩碰到一块几乎就没好事儿,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木兰围场的狼群袭击、扬州的水患灾民,易县的瘟疫爆发、裕亲王的爱犬事件,还有这次的凌汛危机,所以,在我们的记忆里都认定对方是特别的,可实质上,你和我就像白糖和食盐,虽然看着像一类,但本质却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家族……你觉着我好,其实那只是错觉而已……” “你错了,我从来没觉着你好,贤良淑德挨不上边,端庄含蓄更靠不着谱,可你却像只蚂蝗一样促不及防的钻进我心窝里吸血折腾,甩不掉打不死忘不了!” “四哥,你与四嫂有结发之恩,与胤禟有手足之义,与我有患难之谊,难道,这些都不值得你去珍惜吗?你的道德感到哪里去了?” “珍惜?我连自己都不会珍惜了,何况别人?道德?不过是卫道士唬弄世人的玩意,是懦夫麻痹自己的道具,是愚弄凡夫俗子的法宝!对那拉氏,我给了她弘晖和尊重,其它的我再也给不起;而老九,为什么非得兄让弟,为什么就不能弟让兄?至于你,文觉和尚曾告诉我:佛祖有时会将我们身边最喜爱的东西拿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但我认为,人得学会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你说呢?” 他坐起来兀睨我,犹如一只嗜血的秃鹰,正彻骨冰寒的凌空扫视着地上的猎物,要找个最好的角度给予迎头痛击!一阵阵扎人的烦恼和羞怒刺戳着灵与肉,我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双手着地欲撑起身体,只觉似乎按着了一个异物,下意识的低头一瞧,几近崩溃,一只跟手掌差不多长的黄褐色的半大蝎子被我的手刚好按住了上半身,它那根露在外面的长着钩状毒刺的蝎尾,本能的摆出攻击姿态,说是迟,那时快,向我手背狠狠的戳来……我惨叫一声闭上眼睛,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一只滚烫的手快如疾电般的覆盖在了我的手上,罪恶的蓄满毒腺的利刺深深扎进了他的手背,我的手被他一把抓起,一记重拳接着狠狠砸下,自卫过当的蝎子顿时成了一瘫稀巴烂的蝎泥! 蝎毒,内含毒性蛋白,主要有神经毒素、溶血毒素、出血毒素及使心脏和血管收缩的毒素等……被蝎子蛰伤处常发生大片红肿、剧痛,轻者几天后症状消失,重者可出现寒战、发热、恶心呕吐、肌肉强直、流涎、头痛、头晕、昏睡、盗汗、呼吸增快等,甚至抽搐及内脏出血、水肿等病变,而幼儿可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上辈子学到的知识如走马灯般一一滑过脑海……应立即在伤部上方(近心端)约2~3厘米处用手帕、布带或绳子绑紧,同时拔出毒钩,并用挤压和吸吮使含有毒素的血液由伤口尽量排出,然后再敷上用米醋调匀的白矾与半夏粉末……这次出发前,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准备了针对蝎子、蜈蚣、毒蛇和黄蜂等蛰伤的不同的急救药粉……赶快简单处理,然后扶他回去上药! 我从怀中取出手绢欲绑他的腕子……他却一点也不配合:“答应我一件事,否则就别管我!” 拜托!现在是闹脾气的当口吗?“求您别闹了!快把手给我。”我左扑右抢的去捉他躲避的手……反正蝎子螫伤一般又不会死人,除非那人处于体质极度极度虚弱的亚健康状态……可是……他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我快哭出来了,兵不厌诈,虚虚实实:“您快把手伸过来啊,好吧,我可以答应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不过要等你伤好了才可以说。”等你伤好了,我早溜了。 “你发誓,倘若违背誓言,必将与老九生离死别!” “休想!”一下子泪流满面:“你真的太任性、太过分、太顽固了!”起身拔腿就走,那腿却重如千斤……转过头,只见他如塑像般对着黄河动也不动,我猛的扑将上去,从后面将毫无防备的老四狠狠压倒在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他的手腕拔出毒刺:“你是病人,你必须听我的!否则待会儿有你难受的。” “该死!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他吐了一口吃进嘴里的泥,奋力挣扎着要将骑在他身上的我甩下来……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反压制,一边试图将毒血从他手背吮吸出来…… “葶儿,你在做什么?”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我扭过头,看到胤禟疾跑而来的身影! 第79章 凭谁销我万古愁? 人生往往由无数的选择和意外构建而成,所以,总会出现太多的没想到。 我没有想到,老九听到老四被蝎子蛰伤后,第一个反应是狠狠一掌砍在了老四的后颈处,然后将昏过去的老四背回了驿馆,他说:这是对付不配合治疗的家伙的最便捷方法,而且,他老早就想揍他了,就是没逮到这么好的机会。 我没有想到,老四昨晚一夜没睡,一来担心再次出现险情而彻夜巡视,二来监督着河道与差匠巩固那几处轻微浸水的堤段……今早和亲随们一道回馆舍时,刚好看到了外出的我的背影…… 我没有想到,老四亲信中的亲信,文觉和尚会来找我屈膝谈心,文觉说,四爷骨子里是异常执拗和倨傲的,以前,因为过于‘执拗倨傲’而没少受到皇上的严厉申斥,所以才潜心钻研佛法以修身养性,施主可知,佛门有一门工夫叫‘金刚罩’,练成后可拥有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只是‘金刚罩’始终存在一个“罩门”,也就是‘金刚罩’中唯一的漏洞,如果“罩门”遭到攻击,‘金刚罩’便会崩溃破功甚至走火入魔……您还不明白吗?现在施主您便是四爷的罩门,四爷一旦执拗起来,他一不放过自己,二不放过别人,这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 文觉说蝎毒不算什么,四爷铁定扛的住,因为这人即使骨髓血肉都剔光了,一身架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垮的,倒是施主你比蝎子还毒,所以请趁他未清醒前快快离开吧。擦肩而过或许可以相安无事,正面相撞却一定是两败俱伤,四爷只要不见到你,便一定会冷却下来,继而领会到‘无我无人观自在,非空非色见如来’的佛家真谛,毕竟,对他而言,生命里有比女人重要的多的东西。 我没有想到,文觉和尚和我在庭院里谈心的一个时辰里,老九见老四在半昏迷中痛得大汗淋漓,即使冰敷也无济于事,便自作主张的给老四灌了几口当时常备的、用来麻痹止痛的曼陀罗酒,而曼陀罗同时具有镇痛和致幻两大作用。其直接后果是,产生幻视和幻听的老四在半昏迷中握住老九的手喃喃道:“葶儿……离开胤禟……欢喜佛……情在不能醒……” 我没有想到,胤禟因此想起了欢喜佛那一档子旧事,怒不可遏的铁青着脸,张罗着要马上离开乌海……而我又恼他随便给老四服用麻醉药物,因为蝎毒主要是神经毒素,再用麻醉药物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副作用,坚持再留两日确认无事后再离开……我将他拉进房间里低声道:这回如果不是四哥帮我挡着,如今受蝎毒之苦的人便是我了……他差点跳起八丈高:嘿,还真是情非泛泛,分外关心的很啊,平时我头疼脑热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鞍前马后、知冷知热的伺候啊,老四就是只打不死的蟑螂,有什么可担心的?走,马上走,今后老死不相往来……胤禟,小肚鸡肠有什么好?你稍微讲点道理行不行?……不行,董鄂,就算你是只无缝的鸡蛋,我还怕贼惦记呢……于是,我们就对掐上了,爆发了婚后的第一场战争,其结果是:在床头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两人,在床尾却水乳交融,抵死缠绵起来,而糟糕的是,这一次,我们谁都忘了要“打伞”……恩爱后的小夫妻经过了开诚布公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终于达成谅解备忘录,重新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全方位纵深型战略伙伴关系,在确认到老四的状况有所好转之后,在其清醒过来以前,离开了乌海。 我没有想到,竟然……一个多月后,一行人抵达了‘千泉星布、沮洳洄湫’的星宿海。黄河之水天上来,此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因为黄河的发源地,海拔接近五千米,气压低、含氧量少、空气干燥,刚开始几乎每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白天头痛气短、胸闷厌食,而夜里则翻来覆去的烙煎饼……于是,每到休整时间,我便取出“红景天”切片煮茶给大伙饮用,因为红景天中所含的红景天甙和甙元酪醇具有抗疲劳、抗缺氧、抗微波幅射、抗毒以及对神经系统和新陈代谢的双向调节作用,是一味极好的‘环境适应’药材,果然,不出两天,高原反应便得到了有效的缓减和遏止……对星宿海的考察也开始如火如荼起来,只是我的情绪空前的低落,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个消息告诉胤禟……还是再撑撑好了,毕竟这数千里的辛苦跋涉容易吗,只差最后一步了,绝不能在这个节骨儿上令此次考察功亏一篑!……只是,高原反应又加重了那个的反应,只觉浑身乏力、昏昏噩噩难受的很,现在是非常时期,对用药要格外谨慎,只好一直忍着不去喝那红景天茶。 黄昏时分,去四周记录测量的人们回营地了,远远的,便听到他们热烈的交谈声:“历史上黄河几乎是周期性地泛滥,输沙量的高峰与低谷也存在着周期性,说不定此次收集的数据,也是今后破解黄河周期性泛滥的重要一环!”……老九钻进了帐篷,神秘兮兮的背着手:“葶儿,以前关在宗人府的时候,有一次读着《西宁府新志》里说:星宿海形如葫芦,腹东口西,南北汇水汪洋,西北乱泉星列,合为一体,状如石榴迸子……亿万千百明泉掩映,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咱们可以身临其境呢?可惜你今天没跟我一块儿,不过我带了这个回来。”……紫色的高山紫苑、黄色的垂头菊、粉色的马先蒿,被扎成了一大捧,煞是好看,我接了过来,挤出一丝笑容…… 夜里,吃过烧烤的无鳞湟鱼、牦牛肉干和红烧斑头雁后,老九和穆景远兴致勃勃的跟当地找的向导学起了煮酥油茶,他装了满满一壶便牵起我散步到了营地外围……璀璨的群星是夜空的精髓,而星宿海,便是群星灵魂的蛰伏之地,身在其中,只觉头顶一片星空,脚踩又一片星空,明灭澄净、浩瀚杳然,仿佛淹没在了星的海洋,美的令人窒息…… 我虚脱的倚在了他的肩上,……“究竟怎么了?出了扎陵湖与鄂陵湖后,你老是打不起精神,是不是病了?”老九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糟糕,好象有些烧,我明儿先送你回……” “我渴了。”我转移话题。 老九忙献宝似的拧开了壶盖:“亲手煮的,尝尝看。” 我泯了一口竟干呕起来,看着胤禟一副自尊心受损的模样,忙安慰道:“不是酥油茶的问题,是……”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等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家舒适温暖的客栈里。 我没有想到,胤禟以为我发了急症,心急火燎的留下了拉锡舒兰和穆景远继续勘察河源,而其他人都跟随当地向导火速折返……拉锡舒兰他们发现在星宿海上源还有三条河流,但并未追至源头,因为穆景远不小心陷进了水泡子里,虽然人被拉了上来,但他背的测量仪器和药材食品全部赔了进去……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我缠着跟来的目的之一便是督促他们不许半途而废,一定要找到真正的黄河正源——位于星宿海西南数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可最终导致他们半途而废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妄图改变历史,可历史却狠狠的抽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可能没有我这个扫帚星,他们是可以的……可能没有我这个祸害,老四和老九也……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沮丧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 我抽出枕头狠狠的揍老九:“都怪你!不打伞就下雨,都怪你!” 老九被揍的眉开眼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小心别动了胎气……给我给我,我自个儿打自个儿行不?” 我流泪道:“你根本不知道自个儿错在了哪里!”你不该娶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帚星。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负一半的责任,”他得意洋洋的反戈一击:“可是葶儿,要是土地不肥沃,雨水再滋润也是长不出庄稼的。” 第80章 白草红叶黄金缘 这场‘意外’产生了不可避免的蝴蝶效应,早先拟定的沿黄河东至入海口,再折回头来从山东东平入京杭大运河,走水路经德州、沧州、通州返京的完美计划,却为了我这个‘特殊人种’改行旱路,走宁夏过三秦,一路徐徐缓行,当抵达山西代县境内时,时令已经从春走到了夏…… 离京一步比一步近,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前两日,老九让拉锡舒兰先行快马返京,并带去了他的谢罪折子和报喜折子,而我也不得不顺便写了悔过书外加家书给宜妃和觉罗老太君,唉,现世报,当初撒了个弥天大谎,害得如今无法自圆其说……哦,你在五台山吃斋念佛避灾星,你相公在考察黄河,小两口分隔两地,这身孕是无源之水、从天而降的吗?……没办法,只好主动坦白,老实交代并深刻悔过…… 昨日便住进了这个名为‘荸荠’的道观,因为天空淅淅沥沥的洒起了雨豆子,行程便滞了下来,道观旁边是城隍庙,引起了穆景远的由衷赞叹:“太不可思议了,道家的观居然和佛家的庙比邻而建,相安无事……”,遭到所有人的白眼:拜托!城隍是道教的自然神,负责的是‘旱时降雨,涝时放睛,保谷丰民足’……于是自尊心受到严重摧残的穆景远便拽着九阿哥他们去城隍庙瞻仰……只是,这去的也太久了些……我拨了拨炭火,水快开了,准备烹茶…… 总算一人拎一大篮子回来了,穆景远一进来便兴致勃勃的开口道:“九福晋,我来出上联,你来对下联,倘若对不出来,九阿哥硬逼着我们冒雨跟去集市买的这篮子石榴和大白梨可就归我们了!……嗯哼……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登时,众人都笑吟吟的盯着我看…… “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穆景远,这该不会是城隍庙里的楹联吧?” 戴京笑道:“真神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篮子枣和石榴,九福晋,您要是对不出我这一联,这篮子可就归咱几个光棍享用了!您听好了:任凭尔无法无天,到此间孽镜台前,还有胆否?” 搞了半天,这几人是在算计我的水果呀,哼哼,就算我这个未来的娘亲有‘孔融让梨’之美德,这肚子里的宝宝也不乐意呀:“须知我能宽能恕,何不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戴亮被推了出来,我一瞧,满篮子乌乌红红的桑葚,好想吃呀,垂涎三尺,腼腆的戴亮泛红了脸:“你的算计特高,得一回、进一回,哪晓满盘都是错。” “我却模糊不过,有几件、记几件,从来结账总无差。” “嘿嘿,我就说你们几个猢狲根本不是董鄂的下饭菜吧,城隍庙里就那三副楹联,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去去……”胤禟湿着裤腿、用长襟兜着一大堆水灵灵的荸荠进来了:“道观后面的池塘里养着那么多荸荠,自己去弄,我家董鄂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少打这几篮子的歪主意……” 三个猢狲立马消失了踪影,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众人已融洽到了不拘礼的地步,不禁哑然失笑,只是一想到回京后要面对的人和事,宜妃、老四、还有府邸里的七仙女,心里又不免有些怅然……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鸵鸟呢?遇到事情只要把脑袋埋进泥土里,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了…… 看着胤禟将梨、石榴、枣、桑葚、荸荠各拣了一些往盘里装,突然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今儿初几了?秦顺儿又去哪儿了?” “十五了,在集市上没找着杨梅,明儿再去找找看,‘寿胎丸’只有几粒了,可镇里的药铺里只找到了菟丝子、桑寄生和川续断三味药材,独独没有阿胶,所以,秦顺儿骑快马到代县县城找阿胶去了……葶儿,今儿该在宝宝面前表扬他阿玛伺候得力了吧?”把洗净的水果献宝似的端了过来。 我轻轻拍了拍肚子:“宝宝,你阿玛明儿个就不要咱们了。” 胤禟大惊失色,忙隔着肚皮向里面的小家伙博取同情:“宝宝,阿玛是无辜的,额娘在胡说八道呢,咱们不要搭理她。她最喜欢在宝宝面前坏阿玛了。” 我坏笑着把水果排了个序:“石榴、枣、桑(葚)、荸荠(bi’qi)、梨,连起来便是‘十六早上逼妻离’,我可有冤枉你?”起身把烹好的红茶端给无语问苍天,做‘委屈无限’状的‘窦娥九’:“宝宝说了,阿玛昨儿淋了生雨凉了胃,喝杯暖胃安神的红茶才好。” ‘窦娥九’忙接过来一饮而尽:“额娘给阿玛巴掌,宝宝给阿玛甜枣,还是宝宝好……” …… 雨住云散日出,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八折九拐,氤氲着温润又古朴的晕圈,爽净的空气中缱绻活跃着无数被赞为“空气维生素”的负氧离子,含蓄曼妙,如臻化境……这样有节律而平静地散步,可以提高神经系统和心肺的功能,促进新陈代谢,有利于改善胎盘供血量,促进胎儿正常发育……是准妈妈和准爸爸每日必做的功课。 “飞霞半缕,收尽一天风和雨。葶儿,这雨后的张寺沟,很清新。” “是啊,每一次深深的吐故纳新,都濯心去垢般的芬冽隽永……”等等,难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山西代县的张寺沟?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上辈子”去山西旅游时,导游小姐的一句话:“山西省的大块自然金较多,从几十克到70两不等……19世纪30年代,仅山西代县张寺沟一地,淘金者就有约2万人。”……似乎这个时代的张寺沟还没有出现淘金热,开始低着脑袋专心致志的寻寻觅觅,万一让我走狗屎运,一不小心捡着一块大金子该多美呀,光想想就眉开眼笑。 “傻乐什么呀,捡到金子了?” “是啊,你瞧那儿不是?”我接的挺溜,顺手往近处一小土丘一指。 却听胤禟低呼一声:“嘿,还别说,可能是雨水冲刷了表面一层吧,你看那露出土的一小截金光灿灿的,长的还真有点像块金子。”他走上去确认了一下,拾起来掂了掂,又不可置信的咬了一口:“老天,真是金子!” 我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这辈子刚想金子就拣金子,那我上辈子天天都想中个五百万,可怎么连一个尾奖都没捞着呢?…… 胤禟兴奋的像个孩子,冲过来狂亲我:“葶儿,我拣到金子了!宝宝,阿玛拣到金子了!”那神气样儿,仿佛他是天下最牛逼的阿玛似的。 我仔细一瞧,一块不超过二两重的自然金,就把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欢喜疯了……很快,另外三名疯子抗着工具被召集了来,‘四大金刚’开始卖力的四处破坏地表……其结果是,一无所获。 夜里,胤禟一边烫脚,一边为今日的行为做出了解释:“皇阿玛在康熙十八年放宽了矿业政策,准许各省百姓开采铜、铅、银矿并按制向国家纳税,对铁、煤也放宽了限制,这是好事,多开一矿,即多获一利,盖所收课税既可上佐国费,而所采各物又可供民用……可是在金矿上,朝廷对黑龙江沿岸金矿以保护满族发祥地的“龙脉”为名下谕‘禁采’,而在栖霞、宁海、临沂等鲁地发现的金矿,又因鲁地‘于京师为股肱,岳镇方望,拱护环围,乌可锤凿而破碎之乎?’的风水原因而‘禁采’……冀地的黄金开采虽已具规模,但矿点分散且规模小,秦豫交界的小柔岭金矿倒是不错,但也满足不了整个国家的需要……所以,一方面黄金紧缺,另一方面有金矿而不可开采……倘若在这里能发现大的金矿,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儿。” “不是有句话叫‘玉在山而草木润’吗?透过现象看本质,也许土地内蕴矿床,其表面的植物也会与别处有些许不同呢。” 胤禟沉吟道:“以前读《西阻杂俎》时,倒是看到过: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蕹下有金……” “虽然记不得是哪本书了,但我好象也看到过说:问荆草、鸡脚蘑、紫蓝色的凤眼兰和野薤等植物生长异常旺盛的地方,往往是藏金之地……而且这些植物善于吸收土壤中的黄金成分,所以可通过这些植物的灰烬里是否含有金来判断是否有金矿的存在。”好象是上辈子在科学探秘的杂志上看到的吧。 …… 嘿,工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四大金刚找着了这么一块“黄金宝地”……堆成小山似的植物被晒干后熊熊燃烧起来……灰烬中,闪烁着动人的金光……这团动人的金光后来化做了两枚戒指,戴在了我和胤禟的左手无名指上。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胤禟,倘若有一天,我们不再爱对方了,请千万不要说出来,只要把戒指取下来,我们就懂了,好吗?” “你什么意思!?”他的脸色倏的变得惨白:“你休想!哪怕化做了森森白骨,我的戒指也不会取下来;董鄂.菀葶,如果你胆敢把它拿下来,我会亲手掐死你,听到没有?” “宝宝,你阿玛恐吓额娘!” “宝宝,是你额娘恐吓阿玛!” ……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生有起落,世事会浮沉,万事万物时时在变,好与坏互相转化,福与祸前后相随,真正要做到美满谈何容易,正如鸳鸯二字,鸳字有怨,鸯字有央,有怨有央方为姻缘……胤禟,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