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纣为妻》 1》苍冥 “听说了吗?苍冥里重现江湖了!” “什么?魔教重现江湖了?!可那江上饶不是在十年前就死了吗?万箭穿心呐!残躯都在城门口吊了三个月呢!” “你还不知道呢?今儿个九疑天宗的邱宗主亲临天医阁,同阁主阁老商议邱二小姐与少阁主的婚事,一个自称苍冥里圣女的红装女子就杀进了天医阁!掳走了邱小姐不说,还重伤了阁主阁老!” “难道仅那魔教妖女一人,就能将整个天医阁控于股掌?不是说九疑天宗和天医阁即将联姻吗?那邱宗主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若不袖手旁观又能如何?那妖女挟持了邱二小姐当众为伥,邱宗主向来疼爱二小姐,为保小姐性命,怎敢出手?再说那妖女师承江欲楼,操着一手傀儡丝来势汹汹,任谁也不敢近之三尺啊!” “想当年呐!苍冥里凭空乍现于世,是江湖新秀中最具期望的一门势力,声名地位扶摇直上,短短几年就直逼百家之首的位子,可后来冥主江上饶走火入魔,竟拿活人炼制傀蛊,被抓之人无一不是疯残致死,这才沦为了百家皆伐的魔教啊....” “如今苍冥里卷土重来,第一个就拿天医阁开刀,再加上之前被各家灭门的旧账,往后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不过一天,魔教卷土重来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南。 而天医阁虽是江南第一大家,却是世代行医不精武艺,自然比不得九疑天宗这样的剑术世家,所以尽管是在自家地界上,被魔教圣女把控了主场,也算不得什么奇耻大辱。 ...... 亥时末,月色浓。 因担心魔教奇袭会殃及自身,挨近天医阁的几条街巷早已人去楼空,可唯有一道挺拔抻立的身影,已在此处徘徊多时了。 “邱宗主好雅兴,深更半夜漫步长街,不知是观星赏月,还是等人?” 身后这声清娆女音让巷中的邱鸩言身形一顿。 他等到她了。 邱鸩言循着声向,转过身来,只见那女子立于不远处的屋脊之上,一副冷眼看世间的模样,好似与人间隔绝,临驾下凡的神女。 她一身赤红,着流苏束腰软纱裙,双耳弯月鬓,金冠束长发,发冠的两端各缀系着一条一指宽的齐腰赤红纱带。 晚风轻拂,柔纱乱舞,在这深夜的凉墨色里甚显妖娆。 这便是白日里将整个天医阁搅翻天的魔教圣女,纣罗。 邱鸩言倾身作揖后,肃言道:“圣女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闻言,纣罗轻挑眉梢:“哦?那看来,邱宗主便是那纸密信的主笔咯?” 傍晚时分,她收到一纸密信,信上说天医阁有诈,而此刻听邱鸩言这语气,似乎他就是那个送信人? 邱鸩言不语,软和了几分肃颜,笑面盈盈的看着她,以此应作‘是’。 她微眯着眼眸,打量着这个邱鸩言,他一身素白金丝鹤纹公子袍,正眉心处有一粒星点大小的痣,脸上挂着盈盈暖笑,语声也温柔的很,全然没有一点江湖戾气,倒更像个满腹经纶的温面书生。 一直以来,九疑天宗和天医阁都走得甚近,而邱鸩言此番亲临天医阁,也是为了商议两门联姻一事。 就冲他和天医阁走得近这一点,纣罗就对他万分厌恶。 纣罗飘然跃下屋脊,缓缓朝他走了过去,她昂然傲视着眼前这个比她高了一肩头的男子,道:“传闻贵宗与天医阁交情颇深,可邱宗主此举....倒让人有些费解?” “倘若圣女能放了舍妹,在下甘做小人。”他答道。 原来是为了自家妹妹,纣罗嘴角稍扬:“出卖友盟,的确是小人,不过....”她向前挪了一步,继续说着,“邱宗主就这么由着我这个魔教亡命徒近你的身吗?当年铲灭苍冥里,你九疑天宗可是第二大功臣,你就不怕我拿你来祭我苍冥里万千亡魂吗?”她言辞激傲,语气却平淡得很。 眼中那满满的不可一世,险些迷了邱鸩言的眼,因为这是他自小期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傀儡丝的威力,在下已然见识过了,若圣女铁了心要拿在下祭魂,只怕拼上整个九疑天宗,在下也未必能占得几分上风,圣女的不杀之恩,邱某记下了。”说罢,他再一次倾身作揖。 邱鸩言这一微微俯身的动作,散出一股淡淡的桃杏香,纣罗轻嗅后随即皱眉,明明是清新果香,却不知为何,竟让她隐隐心悸。 纣罗轻蔑的将脸别过:“你们江湖中人怎么这么多讲究?这腰板儿成天弯来躬去的,不怕日后站不稳吗?” 纣罗还欲讽刺邱鸩言这叛友的行径,可还未开口,就被邱鸩言身后那映红黑夜的火光引去了视线,那方向是……天医阁! 她神情忽惊,微而放大的瞳仁里映出的红光,让邱鸩言心觉不妙,转身望去,果然是天医阁起了大火,再一回头,身前人已没了踪影。 见此,隐于暗处的人现于身前,此人一身夜行黑衣,是邱鸩言身边的最为忠诚的一名死士,名为过风。 过风屈下单膝,握剑抱拳道:“宗主!找到二小姐了,在江南东渡口的一只船蓬里,守在船外之人,腰间坠着苍冥里的少主令牌,另外,少阁主将天医阁的人都撤到了百里之外的北道口,身边只留了两支暗卫。” “霍乞嗣这草包该不会以为召出两支暗卫,就能抵御傀儡丝吧?”邱鸩言轻笑着,“好,撤了好啊,那就让天医阁,有撤无归!” “属下即刻派人前往北道口,必让天医阁众人活不过五更!那二小姐那边……” “暂别轻举妄动,派人盯着就行了,苍冥里教养出来的少主,可绝非霍乞嗣那种草包。” “属下明白!那……圣女呢?” 闻言,邱鸩言默然转身,望着不远处的大火,不语。 “宗主,不过是一张相似的脸罢了,圣女不是阿矜姑娘,阿矜姑娘的遗体还....”阿矜姑娘的遗体还封冻在凌牢等着下葬呢。 过风还未说完,就被邱鸩言打断—— “圣女不是阿矜,但阿矜可以是圣女!苍冥里右护法极擅炼蛊,传言有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圣蛊,倘若圣女命在旦夕,你猜那右护法,会不会祭出圣蛊为圣女续命?” “宗主是想偷龙转凤除掉圣女,继而让阿矜姑娘替为圣女,好让右护法救治阿矜姑娘?可那终究是传言,是真是假无从探知啊。” 邱鸩言语气稍显落寞:“她在世时,正是因为没有显耀的身世,爷爷才不肯让我娶她,因此,若此事为真,便能救得阿矜复生,若此事有假,我也能以和圣女情意相投为由,明媒正娶迎她进宗,哪怕是尸体,阿矜都只能是我的妻子。” 随即又拿出一块令牌,递给过风:“这是天医阁长弓卫的兵符,全数召出,不留活口!” 此时的邱鸩言虽仍是声柔面和,却与方才谦之有礼柔柳情深的邱宗主仿若两人。 东渡口。 一帆小船停靠在江边,船头站着一名男子,薄雾烟蓝云纹束袖袍,腰系一支长骨横笛。 男子是苍冥里少冥主月谌衣,亦是纣罗的师兄,师承于苍冥里擅蛊的右护法长情蛊主。 纣罗以丝弦控物为攻,而他则是以乐弦召蛊为辅。 “外面的少侠…” 船蓬内响起邱款款怯懦的声音。 闻言,月谌衣撩开帘子走进船蓬,看着那四肢缚着傀儡丝,蜷坐在船板上的女子,问道:“何事?” 邱款款有些难为情道:“小女子....有些内急,少侠可否先将我松....” “不可。” 月谌衣一口回绝后便要走出船蓬,见此,邱款款赶紧叫住他—— “少侠!” 见月谌衣依言驻步,她捏出哭腔:“款款自知,依照眼下这情景,少侠定然是信不过我的,款款唯有一事相求,若款款待会儿失了仪态,脏了衣裙,还望少侠……” “别说了。”月谌衣别过脸去。 邱款款一副娇柔可怜的模样,夜极深,船蓬内无灯极暗,她双眸的泪花显得格外晶亮。 罢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就算她真耍花样,自己也能再将她抓回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白色小瓷瓶,走到邱款款身前蹲下,拔下瓶塞,轻斜瓶身,瓶中倾流而出的暗红色血液,滴落在傀儡丝上,感受到了纣罗的血液,弦丝渐松。 邱款款一双脚刚从傀儡丝里解脱,就迫不及待一脚踢翻了月谌衣手里的白瓷瓶,下一脚紧接着便落在了月谌衣的心口上,她大约是忘了自己的一双手还未得自由? 月谌衣以为这邱款款不过是个娇弱的千金小姐,哪料到这千金小姐的腿劲儿倒不小,他一时不防,还真险些被踢倒,好在他反应迅捷,一手撑在船板上,才使得自己没有倒下。 见邱款款欲趁此间隙逃出船篷,他伸出脚尖踢向她的后脚踝,邱款款突然失了平衡,惊呼着往后倒去。 眼看她就要砸到自己身上,月谌衣翻身而避,待邱款款倒地后,即刻将她跪压于身下,瞬时从腰间抽出横笛,直抵邱款款喉间。 “气力不小,看来是我小瞧二小姐了。” “切!生在江湖世家,若连防身自救的本事都没有,那岂非人人都能打本小姐的主意了?”邱款款满脸不屑,全然没有方才的楚楚可怜相。 “你一个姑娘家,竟用如此私隐之事来诓骗我!一点都不知羞吗?” “命都快没了,还在乎颜面吗?”邱款款转屑而笑,慢慢弓起右腿膝盖,作势要抵在月谌衣两股之间,“不过少侠觉得,一个男子压在一个姑娘身上,这个姿势....该不该羞呢?嗯?” 月谌衣默而抿唇,佯装镇定道:“想不到二小姐年纪不大,投怀献媚的本事却造诣颇深,既然二小姐身手非凡,不如自行解开这傀儡丝?” 他并非察觉不到外头隐伏着的天宗剑士,他和纣罗掳走邱款款,不过是想破坏两家联姻罢了,可没想过害她性命。 若自己此时离船而去,外头那些剑士自会来解救邱款款,倒也不用担心这位千金小姐的安危了。 而她方才踢翻的瓷瓶里也还有些余剩的血液,狡智如她,不会不知道那血液是唯一解控傀儡丝的东西。 2》自屠 纣罗冒着大火闯进天医阁,却见着一地横尸的家奴,显然是刚刚遭了一劫。 环顾四周,虽说整个天一阁都笼于火海,可宅院里却分明洒了满地的石灰阻燃,不管外头火势再大,都烧不进宅子里来。 这便是邱鸩言所说的‘诈’吗?不过若此举是为了引她入瓮,倒也真是下血本了。 忽然,一声风铃轻响,随即便从四周的楼阁内涌出数名手握长弓的暗卫,仅在顷刻,她便被包围在了宅院内,受数百支长箭所指。 楼阁之上,暗卫退至两旁,霍乞嗣缓缓现身:“大胆魔教妖女!你闯我天医阁,搅我喜宴伤我至亲,我念你苍冥里避世苟活了多年,也算是为民造福,看在你一介女流,我等也并无还击欺辱之意,怎奈你这妖女欺人太甚,竟夜半纵火焚我家宅,此恶当诛!” 他语气平缓至傲,听不出一丝愤恨之意。 纣罗扫视着眼前的难景,原来如此,只要她今夜现身至此,这屠阁纵火的罪名,便是无论如何也撇不掉了。 不过也就是个屠门灭派的罪名罢了,就算是成为江湖公敌又有何惧?单单是师承江欲楼这一点,任谁想动她,都得掂量掂量。 非是她偏要如此高调地的以江欲楼首徒的身份现世,只是那傀儡丝的声名扬于天下,她一旦出手,身份也是瞒不住的,倒不如自揭身份,也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纣罗不紧不慢的在众箭所指下,悠闲地逛起了宅院:“天医阁百年基业,就这么烧了,少阁主不觉得可惜吗?” 霍乞嗣听出了话外音,于是并不接茬:“不愧是江欲楼的徒弟,死到临头了竟还能安然与我话闲。” 霍乞嗣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道悠闲的身形,那身形挪动一步,他悬起的心就下落一寸。 纣罗也学着他的口吻回应道:“少阁主也不愧是霍家千挑万选的继承人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做起狠事来,也不用拖泥带水的讲什么情分。” 闻言,霍乞嗣脸色一沉,他最听不得的,便是别人提起他的身世,众所周知,霍家无后,他便被霍家人从市井捡了回来,替作日后无人继承天医阁的第一候选人。 可随即,他那张铁青的脸却转瞬即笑:“江欲楼向来沉默少言,想不到却教出你这么个辩口利辞的徒弟。” “你老提我师傅做什么?莫不是....有羞于启齿的隐好?”随即又俏皮一笑,“若是如此,少阁主可要伤心了,我师傅已年入不惑,不喜欢小孩子的。” 可她这番话换来的却是霍乞嗣愈发得意的神情。 突来的一阵眩晕无力感让她心道不妙,她不禁回想,从来到这宅院里,她就没碰过这里一花一草,连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查看就被霍乞嗣的出现岔住了。 她强忍着晕眩,扫视四周,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浓烟熏得眼睛生疼,每呼吸一次,晕眩感便越强烈。 难怪霍乞嗣敢箭指于她,难怪不管她言辞有多肮损,霍乞嗣都还能那样的从容自若,原来是在拖延时间,让这浓烟里的药物有足够的时间被她吸入体内。 纣罗虽极力控制着形态,可她微微皱眉,眼眸欲张半张的神情,早将她拼命隐掩的现状暴露无遗。 她快要站不稳了,她身子摇晃的幅度越大,霍乞嗣嘴角便扬得越高。 “我用如此阵仗引你入瓮,已是你毕生莫大的荣幸了,”霍乞嗣抬手为势,下令道,“拂灰,燃箭!” 一众人纷纷点燃手中的箭支,箭还未上弦,便听得一声利锐划过长风,只见一支羽箭从霍乞嗣身后射出,直直冲着那院中人袭去。 只是与院中人一同诧异的还有霍乞嗣。 纣罗四肢发软,意识也开始模糊,眼睁睁看着羽箭袭来,却无力闪躲。 与此同时,笛声惊起,天医阁众人皆是面面相惑。 紧接着,一个身着黑衣,铁具遮面的男子翻跃而来,接住了将要倒地的纣罗,也用身体为纣罗挡了那支箭,羽箭射穿了他的右肩。 这衣物上熟悉的桃杏香... 纣罗呢喃:“是你?” 半晕半醒间,她只觉得自己被邱鸩言护在怀里,运以轻功将自己带离出了天医阁,将天医阁众人的惊嚎全都扔之身后了。 漫天黑虫扰得天医阁众人怖不堪言,霍乞嗣躲在众人身后,一双手掩着面容,吼道—— “谁放的!谁敢在本阁主背后放箭!” 匿于暗处的过风事成身退。 纣罗合眼将晕之际,邱鸩言已将她平安带到了月谌衣面前,纣罗想唤声师兄,怎奈药效强劲,让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任由自己慢慢失去意识…… …… “邱宗主,你受伤了。” “幸有少冥主以笛御蛊,拖住了天医阁的人,否则在下挨的,大约就不止一箭了。” 月谌衣将食中二指竖于嘴边,轻念了两句蛊咒,一只黑虫便从那二指间钻了出来,眨眼间,月谌衣就将这黑虫掷向了邱鸩言的伤口处:“得罪了,邱宗主,我去引开天医阁的人,烦请邱宗主替我照顾好纣罗,届时这蛊自会——” 邱鸩言知晓他是要解释种蛊之因,于是将其打断:“无需多言,你我各行其道,阁下信不过我也是理所应当,在下定不负所托,护圣女周全。” 月谌衣那一声得罪,他自然知道,这蛊是防止他伤害圣女的牵制物。 只是邱鸩言如此坦然,倒让月谌衣有些惭愧了。 他来天医阁找纣罗,却遇到了邱鸩言,确认了邱款款安然无恙后,邱鸩言便将这圈套全盘告知,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二人联手的一幕。 东渡口,多名剑士奉邱款款之命齐齐候于水岸边。 船蓬内,一剑士垂首而立。 邱款款修弄着方才在岸边折下来的一枝芦苇杆,她吹了吹杆屑,未掺着任何情绪,道:“这么说,我哥这会儿应该已经抓到魔教圣女了吧?” “虽未有消息传来,可既是宗主出马,那便是不会有何差池了,若抓到了魔教圣女,先前守在船外的那个人,也一定会落入宗主之手!” 见邱款款不解的看着自己,那名剑士便继续说道:“魔教中人向来齐心,若圣女被捕,那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宗主谋略过人,想必已然有了抓捕的对策。” “哦?你也知道苍冥里的人向来齐心?”邱款款轻呵了一声,“那你死得不冤。” 说完,手中剑出鞘,那剑士还未有反应,便被邱款款一剑刺穿了喉颈。 外头那些剑士自然是听到了这一动静的,可随即又被一阵乐声所吸引,这乐声明显是从船内传出来的,空幽而不柔,在这深山黑夜里,格外渗人。 3》残肢 驿馆厢房。 邱鸩言卸去半身衣物,过风在身后替他包扎箭伤,而不省人事的纣罗则被安置在了隔壁的屋子里。 “照你所言,那兵符便是假的了?”邱鸩言问道。 “是,属下并未召出一兵一卒。” 邱鸩言漠而不屑:“竟还会耍这种小心思,看来那草包也并非一无是处啊。” 过风正要替宗主截断后肩那没入血肉的羽支,可看到背上数道陈旧的鞭伤,动作便迟缓了下来。 “宗老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宗主为何次次都逆来顺……”后又觉着此话不妥,便及时转了口向,“那魔教圣女心性狠于常人,且残暴多疑,怎么都不像个会心疼人的温软女子,只怕宗主这一箭是白挨了。”过风絮絮着。 “要她心软还不容易,一次次救她于险境,再一次次为她负伤,世间女子皆是如此,像她这样被仇恨蔽了心的人,更是施以一点点温暖便能拿下。”邱鸩言自知,自己看人向来是极准的。 “仇恨蔽心?”过风细细思忖着,“不错,那圣女杀进天医阁,重伤了阁主阁老,却独独放过了同霍家并无血缘的少阁主,足见是和霍家有私怨,这样看来,苍冥里此番现世,绝不是为了报当年的灭门之仇,若要报仇,怎么也轮不到天医阁啊。” “将我右肩中箭的事散出去,我要她亲耳听到,霍乞嗣找我对质之时,我是如何维护于她。”邱鸩言将每一步棋子都布至精准。 他并不是喜欢掌控全局,他只是喜欢阿矜。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由远至近的疾走声。 “宗主。” 是九疑天宗的剑士,过风替主应道:“进来。” 那名剑士在门口踌躇了少会儿,才小心翼翼推门而进。 “宗主,我们赶到东渡口的时候,只看到了剑士们的尸体,并未...并未在东渡口附近找到二小姐,”似乎是察之邱鸩言神色稍变,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不过我们在水里找到了二小姐的佩剑!”说完,双手呈上了邱款款的佩剑。 邱鸩言似是忘却了身上的疼痛,浅浅一瞥那手中剑,笑意绵绵的盯着那名剑士,轻言细语道:“所以你是要告诉我,款款失踪了,是吗?” 那剑士惶然屈下双膝:“属下已增派了人手去找二小姐,相信很快就会消息了!” 邱鸩言却轻笑了一声:“你慌什么?我又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依款款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定是要想法子讨回来的,起来吧。”说完,他抓着那剑士的肩头,将他提立起来。 当邱鸩言的手碰到他的肩时,那剑士微微一颤,面色虽不改,可身体上本能的恐惧却是骗不了人的,不过看得出来,邱鸩言此刻心情非常不错。 去往北道口的剑士还没到北道口便遭了袭,死伤过半,剑士们将东渡口及北道口的残肢都带了回来,摆在了驿馆小院里。 天医阁一场冲天大火,吓得许多百姓连夜拖家带口搬离了江南,连这驿馆的掌柜都弃馆而逃了,由此,倒也不用担心这些残肢会引起恐慌。 邱鸩言来回打量北道口带回来的那些尸体,尸体各处完好,唯有喉咙下方一个血窟窿,他道:“喉下一寸,皆被放干了血,是苍冥里惯用的杀人手法。” “宗主,天就快亮了,还要再派人去北道口吗?”过风问。 “罢了,天医阁命不该绝。” 随后,邱鸩言又细察着东渡口残肢的断截处,心中有了些眉目,他捡起一截断指,递给身后的过风。 过风接过断指,反复端详:“这断痕绝非刀剑所为,像是....某种昆兽的撕咬?绑走二小姐的那个少冥主会以笛御蛊,难道是他?” “不,不会是他,”邱鸩言否认道,“他几次出手,均是见蛊不见血,以我所见,那个少冥主不会杀人,亦或者说...是受了某种牵制而不能杀人。” 过风轻嗅断痕:“这味道像是...腐水?难道是苍冥里那位蛊主?” 那位右护法极擅化尸为水,当年江湖百家与东瀛邪教那一战,苍冥里祭出左右两大护法,众人亲眼目睹,满地的尸体在顷刻间全数化为了腐水,江欲楼傀儡丝分尸灭教在先,右护法御骨笛化尸为水在后。 若说江欲楼是冲锋的杀神,那右护法便是灭迹的死神,二人当时在江湖中,可谓是神话般的存在。 邱鸩言摆了摆头:“若是蛊主亲临,只怕我们连这断指都看不到,看来是此人想化尸为水,却术法不精,才留下这么些残肢碎肉。” “虽说术法不精,可既有化尸为水之能,便也只有蛊主座下的弟子了,”过风不禁感惑,“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圣女,一个横笛御蛊,却手不沾血的少主,现在又出来个化尸为水的半吊子,这苍冥里此番现世,究竟都来了些什么人?” 昨夜,霍乞嗣散去了天医阁宅院里的石灰,让那场大火蔓进了内院,内外皆灼,几乎把天医阁烧成了个空架子。 此时天已大亮,几个逃着命,却仍是嫌命长的好事者,围聚在天医阁门口,商量着要进去看看,可又尽都不敢推开天医阁门口那扇门。 就在大伙你推我让的时候,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击碎了那扇本就被昨夜那场大火烧得焦脆的大门。 一具悬吊于横梁上的尸体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 是霍禅恩。 “这、这不是霍阁主吗?” “对啊,霍阁主怎么……”这人的视线落在了里头一片碳烬狼藉上,“没了,全没了,天医阁没了!” “当年苍冥里覆灭,江上饶的尸体在城门口悬梁了百日,如今苍冥里卷土重来,将阁主的尸体也悬于门口,苍冥里这是要一家一家的算账啊!” “天医阁世代行医救民,竟落了这么个下场,魔教可憎呐!” …… 魔教圣女虐袭天医阁的事,相信不出三日,便能传出江南。 对此,匿于暗处的霍乞嗣很满意,这正是他想要的,霍禅恩一死,霍憎又是个快躺棺材的老头子,如此一来,天医阁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为他所控? 身后人来报—— “秉少阁主!” 霍乞嗣愠而皱眉:“你叫我什么?” 身后之人一愣:“阁、阁主,听说邱宗主右肩中了箭,与昨夜救走魔教圣女的那个人,恰好伤的是同一处!” 4》觉悟 驿馆,一主一仆守在纣罗床前。 邱鸩言二人忙活了一宿,将将才歇下来一会儿,邱鸩言盯着纣罗,过风则盯着邱鸩言,视线是丝毫不敢从邱鸩言身上挪开半分,甚至担心一睁眼闭眼邱鸩言就会蛊毒发作。 邱鸩言有些乏了,不过过风的问候倒比他的哈欠先出来了。 “宗主可是有所不适?” 邱鸩言摇了摇头,看着外头亮起的天色,道:“我受伤的消息,传给霍乞嗣了吗?” “已派人将此事传过去了!少阁主一向冲动沉不住气,这会儿大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算着时间,纣罗也该醒了,果然,原本安然沉眠的纣罗忽然眉头紧皱,双手也微微动了动,邱鸩言知道,药效尽了,纣罗将醒。 门外也适时响起了霍乞嗣同剑士争执的声音,一切都被邱鸩言算得精准到了极致。 “少阁主,您不能进去!” “怎的?莫不是定亲宴让那妖女搅和了,我就算不得九疑天宗的姑爷了?闪开!” “你留下照看圣女。”留下这么句话后,便迈出了厢房,大步上前迎住了霍乞嗣。 “少阁主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清早的,火气这么重啊?”邱鸩言脸上一惯都挂着笑意。 “听说邱宗主受伤了,江南是我霍家的地盘,邱宗主在此受了伤,我这地主怎能不来看看呢?”霍乞嗣开门见山:“昨夜我天医阁所遭之劫,想必邱宗主已经知道了吧?” “方才回来时,听过风说了。” “哦?这么说邱宗主昨夜不在驿馆?不知霍某能否知晓邱宗主昨夜的行程?” “眼下还有比寻款款更重要的事吗?”邱鸩言这话,答了,又没完全答。 “我看不见得,”霍乞嗣这话显然意有所指,他顿了顿又说,“昨日我天医阁遭那妖女搅和了一通,夜里又受大火围困,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却不见邱宗主现身援救,未免也太不把我这个天宗姑爷当回事儿了!” 闻言,邱鸩言笑脸一僵:“少阁主这话说的,也不见得有半分天宗姑爷的觉悟啊,我就款款这么一个妹妹,自是要以她为先,再者,少阁主可别忘了,这门亲事是少阁主拿长弓卫兵符换来的,倘若款款在江南出了什么事,少阁主怕是不好同宗老交代,因此,款款的安危,少阁主理应比我这个做兄长的,更在意才是。”邱鸩言虽仍是声柔面笑,可语气里却满是不悦。 霍乞嗣非霍家血缘,虽有少阁主之名分,却迟迟得不到霍憎传位。于是他打算拢入一门势力,若有一门势力是与他霍乞嗣挂钩的,那霍家就不得不将阁主之位传给他了,而最简便且不易使阁主阁老起疑的,便是结亲了。 于是他选择了江湖中地位极高的九疑天宗,并拿着长弓卫的兵符同宗老协商联姻一事。 天医阁世代行医,其医术及奇药之高明,让天医阁的名声很快便传遍南北,不过能在江湖中站稳脚跟,靠的可不是那些文武不精的家丁,而是沈氏长弓门麾下那一支支精良的暗卫。 有了长弓卫的兵符,便等同于掌控了天医阁,宗老觉得这交易挺划算,便答应会好好考虑这门亲事。 可霍乞嗣却当此事已板上钉钉,四处去宣扬,他就是要惹得众人都晓得他们两家将要联姻,让宗老到时候迫于民众言传,不得不把孙女嫁给他。 “邱宗主此言...有理。”霍乞嗣此时不得不认怂,他那番话可算是触到了邱鸩言的禁忌了。 要知道,邱鸩言对他那个妹妹可谓是极其的宠爱,事事以邱款款为先,无论邱款款想要什么,邱鸩言都尽一切可能去满足,硬是将邱款款宠成了个混世女魔王。 对于这门亲事,邱款款只一句不愿,邱鸩言便要灭天医阁满门,只是苍冥里的出现,是邱鸩言尚未及料的,不过倒恰好能替邱鸩言背锅。 “少阁主方才那番话,让在下心里头不太舒服,莫说在下未曾做过,即便那苍冥里圣女真是在下所救,少阁主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邱鸩言此举,不仅是演给纣罗听,也是要给霍乞嗣一个下马威,否则那草包还真以为区区一个天医阁就能在他九疑天宗面前叫板呢。 一时间,霍乞嗣有些分不清邱鸩言是自认其行,还是在为邱款款抱不平而撂下的狠话。 霍乞嗣怒不自露,几声大笑后,拍着邱鸩言的右肩,满脸挂笑道:“失言失言,还望邱宗主莫要往心里搁啊,既然邱宗主无恙,霍某也不便多——” “不送。”邱鸩言将其打断后,便立马背过了身,以示逐客。 霍乞嗣忍着火,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握成拳,心道一向温谦知礼的邱鸩言,今日竟如此凌傲。 确认霍乞嗣离开后,邱鸩言才移步门前,推门而进,入眼便是流至门口的血迹,顺着血迹看过去,过风单手紧紧捂住脖子,倒在血泊中。 鲜血仍在源源不断的从过风的指缝中溢出,他的指尖已没有了血色,唇色也渐白,可看到门口的邱鸩言,他还是强撑起半个身子,气若游丝的喊道:“宗主....” 而此时纣罗正坐在小桌前,一边悠闲地饮着小酒,一边把玩着那支被截断了的箭支。 “堂堂九疑天宗邱宗主,不惜违逆家风,以身涉险,一再相救于我这个魔教中人,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中,可容不下这般舍己为人的清高之举啊,”纣罗举杯一饮而尽,砸了咂嘴,“酒不错。” “无辜之人不可不救,在下只求问心无愧。”邱鸩言说。 闻之,纣罗嘴角一撇,将轻屑之意展露无遗,阴阳怪气的说:“江湖百家向来对苍冥里深恶痛绝,巴不得斩草除根,如今能得邱宗主一句‘无辜之人’,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她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走向邱鸩言,一边说着:“我搅了令妹的婚约,邱宗主却不计前嫌舍义相救,如此大恩,不知邱宗主要纣罗如何报答?感恩戴德?还是....以身相许呢?” 纣罗将身子贴近邱鸩言,指尖在邱鸩言胸膛上隔着衣物,轻轻慢慢地划过,假似柔情地凝视着他那双如墨双瞳。 邱鸩言欲言又止,眼神险些迷离。 这些年他无数次看着这张脸,却是在寒床冰棺里,如今这张脸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他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快要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魔教圣女还是他的阿矜。 忽然,纣罗柔目转狠,猛地扼住邱鸩言喉间的脉骨,怒目仰视着他:“邱鸩言,我警告你,我的事你少插手,我死我生都用不着你管,更别妄想我会报什么救命之恩!” 纣罗一时怒极失控,力度也不由自己掌控,指尖嵌进了皮肉里也未曾察觉,邱鸩言喉间的脉搏在她指下跳动着,一下一下,贴打着她的指腹,她却仍是无动于衷,指间力度丝毫不减。 邱鸩言佯装气若游丝,道:“圣女多虑了,当年苍冥里含冤覆灭,我宗难辞其咎,如今苍冥里重现于世,在下会竭尽所能,助圣女平反。” 闻言,纣罗略怔,邱鸩言这个主谋之子,竟说得出含冤覆灭四个字?他难道不该承母衣钵,对苍冥里赶尽杀绝吗? 所以他救自己,是为了赎罪? 她只稍稍怔了片刻,又随即面露不屑,冷呵道:“助我?当年若非九疑天宗‘施以援手’,我苍冥里又怎会成为众矢之的!”她一字一句,将施以援手四字咬得极重,以讽他九疑天宗当年的假仁假义。 纣罗所吐之事实,让邱鸩言无话可说。 片刻,纣罗怒目渐缓,指力渐松,一掌打在邱鸩言心口,将他推离开,不屑的说。 “邱夫人的手段,我苍冥里已经领教过了,不知邱宗主打算如何?假借援助之名接近,将重现于世的苍冥里再次一网打尽?坐收为民除害的好名声是吗?上一次铲灭苍冥里的功臣榜上,你九疑天宗占二,这次呢?是要位居榜首吗?” 纣罗将满腔愤恨尽数倾吐,一字一句砸得邱鸩言哑口无言。 此刻不论邱鸩言说什么,纣罗都只会认为他是在为自己的蓄意接近而诡辩。 她以为邱鸩言是无言以对,殊不知是她这副坚傲的神情让邱鸩言想起了那个名为阿矜的女子,若是阿矜还活着.... 回神时,纣罗已经跨过了门槛,他忙喊道—— “圣女不在此处等少冥主回来吗?” 纣罗不予回应,她当然知道师兄是因何而迟迟不归,她倒要看看,邱款款能纠缠月谌衣到何时,天宗二小姐那嚣张跋扈有仇必报的脾性,她可是早有耳闻。 “圣女请留步!我这护从与我一同长大,既是手足,亦是挚友,还请圣女高抬贵手,”见纣罗不予回应,邱鸩言又说,“若圣女今日非要取一人性命,在下愿以薄命相抵,只求圣女保他一命。” 纣罗是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位邱宗主了,贵为一宗之主,却时刻将姿态置于尘埃,而此刻仅仅是为了个护卫,第一次没有谦称在下。 5》长尾 北道口的一处宅子里,霍乞嗣来回疾步地走着,越走越急,越急越气,便抓起一旁的杯子猛地砸在地上—— “他邱鸩言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九疑天宗那点基业,若不是霍家这两个老东西无能,坐不上天下盟主的位置,老子还用受这气?” 说着,霍乞嗣拿起水壶就要往地上摔,一旁随从的亭方赶紧上前阻止:“少阁主稍安勿躁啊,这话若是让阁老听见——” “听见又如何?事实本就是他们太无能,才会让天医阁处处低人一头!”霍乞嗣怒上心头,换作从前他还有所忌惮,如今霍禅恩已死,霍憎那老头子又重伤不起,现整个天医阁都是他说了算,他才管不得那么多。 亭方继续安抚着:“少阁主息怒啊,咱们天医阁若要结盟,何愁找不到盟友啊,偌大江湖又何止他九疑天宗一家啊,就算是结亲,也不是只有他九疑天宗才有女眷,芒种将至,这暑猎大会不是快到了吗?” “你说的是....” “这普天之下,有哪家的地位能高得过蓬莱宫啊?当年若不是蓬莱宫屏退江湖,那天下之主的位子还落不到别家头上呢,那蓬莱宫宫主咱们可是见过的,不仅武艺了得,那副相貌更是世间罕有,少阁主您医术高超又玉树临风,配那蓬莱宫宫主是绰绰有余啊!”亭方此时只是想稳住霍乞嗣,只是万万没想到,经他这么一说道,霍乞嗣信了他的邪…… 他飘了!他膨胀了!他觉着自己可以了! “言之甚是啊!”他点了点头:“沈似真在哪儿?” 沈似真乃长弓门统领,他一家几代均是天一阁的家臣,沈似真弓法极高,外称沈长弓。 亭方:“您忘了,昨夜沈统领去追那黑衣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本事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追个人还能追一宿?算了,不等他了,”霍乞嗣不耐烦的说,“收拾一下,随我去九疑天宗,到宗老那儿把兵符讨回来,这亲换个人结!” 亭方一脸懵逼(⊙x⊙;),心说:少阁主咱有点儿自知之明好吗....您不能信我的鬼话啊! “少、少阁主,那阁主的丧事....” “阁主什么阁主,从今往后,老子才是阁主!” 山林中,众多长弓卫将月谌衣包围着。 月谌衣在与沈似真对拳脚时,中了他的阴招,此招应是天医阁的迷幻药物,使他头晕目眩不说,目光所及之处也皆是沈似真的多重幻影。 他招招退避,自是敌不过沈似真的招招致命。 并非不能召蛊拖延住他们,而是姑姑交代过不能杀人,遂所召之蛊皆不带任何凶害性,根本伤不到这些长弓卫分毫,次数多了他们自然也能领悟到他不伤人一事,再是召蛊,也不过是浪费自身气力罢了。 此时月谌衣已内外皆伤,而沈似真却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原来是魔教少主吗?”沈似真拿着从月谌衣腰间扯下的少主令牌,嗤嘲道:“当年江湖上对苍冥里左右护法的传言近乎神化,还以为教出来的徒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月谌衣视线中仍是些缥缈的虚影,他轻笑着:“不过如此?难道阁下就胜之既武吗?” 经过多次交手,沈似真不可能对他不杀人一事毫无察觉,他清楚沈似真也不过是钻了这个空子,才会如此步步紧逼。 “江湖本就尔虞我诈,谁又敢自言清高?”沈似真将一支箭上弦,“沈某只论输赢,却不论,以什么手段赢。” 沈似真正要举起长弓对准月谌衣,却忽觉衣服里钻进了什么东西,仅在将将察觉到的那一刻,那东西就已极快的速度钻到了心口处,他低眸看进领口,竟是只长尾蝎,而它那尾针此时就正正抵在喉骨深窝处,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喉下一寸,又能控御虫蛊,来者是苍冥里的人无疑了! 他知道,御蝎人即将现身,只是他没料到,来的人竟然是—— “沈统领好本事,竟打得苍冥里少主毫无还手之力。” 这声音,是邱款款。 邱款款抓着树藤,在山林中以轻功踏树枝而来,迅而平稳落地,略带着些许喘息走到沈似真面前。 沈似真默了小会儿,心中暗暗疑起邱款款和苍冥里的关系,道:“二小姐不是被魔教少主掳走了吗?” “哦?沈统领现在想起我来了?方才你要杀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若他死了,该到何处去寻我?” 沈似真默了小会儿,略略垂首,道:“是沈某思虑不周,待沈某解决掉此人,便护送二小姐回驿馆。” 邱款款扭头看了一眼月谌衣,又抽过沈似真手里的箭支。 她两指间玩转着箭支,缓缓走向月谌衣:“我堂堂九疑天宗的二小姐,竟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了去,若不亲自动手,可难消本小姐心头之恨呐。” 邱款款口吐娇狠,可与月谌衣对视的目光却格外柔和,她在长弓卫的重围中,一步一步,朝月谌衣走去,却被沈似真一句话止住了步子。 “二小姐要救魔教中人,可问过沈某同不同意?” 沈似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让月谌衣一脸茫然,他不晓得沈似真领口下那只长尾蝎的存在,自然不明白沈似真为什么会这样说。 “那沈统领要杀我的人,又可曾问过我?”说这话时,邱款款的目光仍是寸尺不移的看着月谌衣。 沈似真全心为天医阁效忠,其性子极其顽固,要想从沈似真手里不见血腥地救出月谌衣,绝无可能。 在邱款款看来,她所述之言合情合理,又不是为了救人才这样说的,却并不晓得,她这句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的话,在月谌衣这个从未涉足红尘的少年郎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 月谌衣想说什么,可还未及张口,便见她散出葵色粉末,四周的长弓卫纷纷倒下,他嗅入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觉得似饮了千杯酒一般的齁醉。 不过片刻,山林中还清醒且立着的,便只有邱款款和沈似真了。 “二小姐以为没有他们,就能从我手中救走这魔教少主吗?” 邱款款转身,目色冷厉的对上沈似真:“那沈统领以为,我要救谁,又有谁能阻拦呢?”说罢,她勾了勾手指,抵在沈似真喉下一寸的尾针便浅浅刺进一分。 沈似真眸色一暗:“不知二小姐和苍冥里——” 邱款款立即打断:“敢问沈统领护的是谁的命?从的,又是谁的令?” “我沈氏长弓门,世代护卫天医阁,从的自然是天医阁阁主的令。” “是吗?那若是我告诉你,你口中的魔教少主不久后便会继位天医阁阁主呢?”看着沈似真渐生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继续说道,“你没有听错,不是灭门篡位,而是继承家业!你眼前这位魔教少主,乃是霍家血脉!” 沈似真诧异不已:“若是为救人而信口胡诌,那这谎撒的未免太大了,若语出如实,那二小姐又是从何知晓这些的?” “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消晓得,天医阁不是没有后嗣承位的,他是霍家独子一事只真不假,我也知道你和那霍乞嗣私底下不对付,如此一来,日后对霍乞嗣,也就不必太客气了,”邱款款回头看了一眼月谌衣身上的伤,一股怒气涌上,却又硬是让她压了下去,“念你是一心护卫天医阁,他这一身伤,我便不与你计较。” 沈似真不死心地追问:“二小姐与苍冥里似乎关系匪浅,莫非——” 6》醉心 “沈似真!”邱款款厉声喝出他的名字。 随着邱款款渐涨的情绪,那长尾蝎的尾针猛地扎进血肉里,那迸溅出的血液将沈似真的领口染红了好大一片。 邱款款缓缓走到沈似真身前,厉害目仰视着他:“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探究,在别人面前你是沈长弓,可在我面前,你什么也不是。” 沈似真心中泛起种种猜测,这位邱家二小姐才将将及笄之龄,身手及内力便已是上上之阶,从前尚未与之对招,竟不知她还会御蛊控物,如今展露身手又是为了救这魔教少主,莫非是同这位少冥主一样,师从苍冥里那位右护法? 再低头看进领口,那只长尾蝎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适才说的这些,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见沈似真的目光挪到了月谌衣身上,邱款款接着说,“如你所见,之所以避着他,也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眼下也还未到将他的身世公诸于众的时候,所以还请沈统领务必封住口舌,他,我就带走了。” “你带不走他。”沈似真一脸认真地说。 “为何?” “你扛不动他。” 邱款款:“....这不是还有你吗?” 沈似真看着满地昏厥的长弓卫,一脸凝肃:“我不会离开这里,我的兄弟们还在这里,我不会抛下他们的。” “不知道沈统领有没有听说过,我们九疑天宗的醉心散?”邱款款俏皮的点了点头,“没错,方才我撒的就是那个。” 醉心散,是以百年葵酒所制,顾名思义,中招者似饮千杯酒,先醉身,而后醉心。 也就是说,再过不久,这满地的长弓卫,便会一个个爬起来耍酒疯! 沈似真镇定无言,却默默从背后的箭框里抽出几支箭,准备上弦。 见状,邱款款一脸茫然,问道:“你要做什么?” 沈似真仍是一脸的凝肃:“杀了他们。” 邱款款:“哈?!”=????(???????) 喂喂,说好的兄弟情深呢?! 驿馆。 屋内,邱鸩言坐在窗口对月饮茶,过风候在身侧,他脖颈缠着几圈药纱,喉伤虽是未愈,可也不再渗血,只是声音比从前沙哑得多,只怕伤愈后,也无法恢复从前的声音了。 “宗主是说,那位苍冥里圣女是霍家的骨血?可若是如此,又为何重创天医阁呢?” “你可知她今日做了什么?她葬了霍禅恩的遗体,又一直在那坟前守到了现在。” 过风微微一惊:“跪位守灵?” “跪倒没跪,她那膝骨虽没弯下去,可这灵,却实实在在的守了一整日,”邱鸩言又问,“你可曾听闻,霍禅恩膝下有过子女?” 过风轻忖片刻,道:“未曾听闻,据我所知,多年前,天医阁曾广发喜宴帖,昭告百家将娶名门,可那之后便再没动静了,逢人问起缘由,阁主的说辞是,佳人病逝,从那以后,天医阁再未传出过喜讯,就连立霍乞嗣为少阁主一事,也只是草草拟文告知,阁主也因此在百家众口中,落了痴情婉婉的名声。霍禅恩不同于阁老霍憎,他行事素来高昂,若像天医阁有后这样的大事,定要大摆个三天三夜的宴席才是。” “生而不养,或许这便是缘由,”邱鸩言握着茶杯,摩挲着杯沿,“痴情婉婉,医世济民?呵!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这等美誉,霍乞嗣那边有消息了吗?” “少阁主带着重伤的阁老离开了北道口,我们的人来报,少阁主此行是要去九疑天宗。”过风答。 “这个节骨眼儿他去天宗干什么?”邱鸩言微微眯着眼,思忖了片刻,“传信回宗,就说他唯己独尊,藐视天宗,对款款的安危更是不闻不问,务必夸大其词,惹宗老动怒,将他扣在天宗!另,我救了圣女的事,那个草包到现在都还拿不准,给他个准信儿,让他到了九疑天宗,也能有点底气和宗老对峙。” 过风对此一脸不解:“宗主何故如此?若是让宗老知道您与魔教有牵扯,必会勃然大怒,到时......” “到时还能如何?轻则几顿鞭子,重则饮下束骨软筋散,在虎狼血口下搏命,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招数,那束骨软筋散我都能当饭吃了,”邱鸩言看着过风脖子上裹着的那圈纱布,“这段时间,你就不用跟着我了,留在驿馆好好养伤吧。” “可您的旧伤都还未愈!原就是伤上加伤之躯,如今又让那少冥主给下了蛊,好歹也是个少主,竟如此恩将仇报!” “那蛊似乎是医非毒,我原以为,他是因为不放心将圣女交给我,所以给我种下毒蛊,以此来牵制我,可我非但没有一点不适,连肩背的伤也在肉眼可见的极速自愈。” “这么说来,那少冥主还挺重情义?那日后岂不是可以利用那少主来接近圣女?” 邱鸩言轻笑道:“刚说完人家恩将仇报,你这立马就自同其异了?” 过风与邱鸩言年纪相仿,自小便是邱鸩言的侍童,可以说这二人是一同长大情如手足。 宗老一向严厉,邱鸩言每每受些重大的责罚,撑不住倒下时,都是过风悄然套上他的衣服,替他接着受罚,在虎狼血口之下,二人历经过多次死里逃生,早已埋下了超越主仆的情谊,整个九疑天宗,邱鸩言信得过的也只有过风一人。 和过风的手足之情是少时便埋下了的,而长大后的邱鸩言再也塑不起任何信任的情感了,只会对所有人都会加以恶意揣测,对自家宗老也不例外。 活在吾尊自傲的宗老膝下,任谁都会变得麻木无情,而阿矜的存在,能让自小饱受痛难的他,内心深处一直留存着一处柔软。 如今阿矜不在了,能束缚住他本性的东西也荡然无存了。 邱鸩言说纣罗施以一点点温暖便能拿下,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7》缓和 夜,天医阁后山。 纣罗正默而失神的站在一石堆前,石堆前立着一块木板,木板上以血为墨,单写着一个‘霍’字。 身为霍家的儿女,她理应长跪守灵,可她这膝盖却怎么都弯不下去。 一想到自己满身非人的伤痕皆是拜霍憎霍禅恩所赐,她就恨不得将霍禅恩的尸首斩个千千万万刀!可她自小所授得的伦理,不允许她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听姑姑说,她十分敬重父亲,可霍家求子之心根深蒂固,只因为她是女儿身,便百般折磨以致身陨,如今她想在记忆中,翻找出一点点同天医阁与之相关的印象都找不到。 三年前,她失了一部分记忆,她记得疼爱自己的姑姑,记得一同长大的师兄,却记不得跟霍家有关的一点半点... 她不敢去想,此刻霍禅恩的尸骨就在面前这石堆里,若想得沉了,真担心自己会不会发起狂来,把霍禅恩的尸体刨出来鞭打个千万遍。 纣罗听到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停在了自己身后。 “阁主的死,与圣女无关,圣女无需自责,”邱鸩言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节哀。” “怎么?邱宗主这么快,就把我和天医阁之间的牵连探明白了?”纣罗冷笑了声,“自责?我为什么要自责?我巴不得血洗天医阁满门。” 邱鸩言一时语塞,便识趣的岔开了话头:“圣女不问在下,如何知晓圣女行踪吗?” “现下整个驿馆都是你九疑天宗的人,若邱宗主不知道我的行踪,那才值得深究不是吗?” 纣罗不紧不慢,语气淡若死水,看得出来,她并不关心邱鸩言为何会出现在此。 她知道邱鸩言打着苍冥里的主意,她这副无谓的态度,并非是她胜券在握,而是现今的冥主根本就无意光复苍冥里,她和师兄此行,虽是打着苍冥里的名号,却不是为苍冥里而来。 所以在纣罗看来,邱鸩言的算盘,是打空了的,殊不知邱鸩言对这种争权夺利的事从来都没有兴趣,一丁点都没有。 闻言,他稍稍俯身作揖,解释道:“在下并非有意窥视,只是少冥主将圣女的安危托付于在下,在下需得亲护圣女左右,方能不负所托。” “在下在下,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立身于江湖之中,谁不是尔虞我诈?邱宗主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隔世清高的模样。” 邱鸩言端着气与她对视良久,缓缓叹气,无奈开口:“你我本就殊途,圣女疑心在下的用意,在下也无话可说。” 纣罗只当他是懒得解释了,也不再搭理他,转身便走,邱鸩言喊住她—— “这么晚了,圣女不回驿馆吗?” “……” 她不予回应,脚下的步子也未停止。 “纣罗。” 他唤了她的名字。 纣罗这才停住脚步,却亦不语。 “谢谢你救了过风。” “……?”纣罗转过头看着他,无语,这人是不是忘了过风差点死在她手下? 月光下,邱鸩言一双丹凤眼满含柔情,将她的心声看透,笑面盈盈道:“只要性命无忧,自当心存感激。” 纣罗微怔,这江湖中,真有心性如此纯良之人吗? 她不再言语,转身即走,听得邱鸩言并未跟上来,便开口道。 “再不跟上来,只怕我救得了你挚友,却救不了你妹妹。” 闻言,邱鸩言赶紧跟了上去:“圣女是说,少冥主和款款他们有危险?” “他们?我有这么说吗?”纣罗忍笑,“不过邱宗主倒是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啊。” 邱鸩言一愣,知道自己被纣罗诓了话,不过见她一笑,便知终是缓和了些。 他面色尴尬的说:“我早知款款不会罢休,事先已同少冥主知会过了,款款只是被我宠坏了,她心思不坏的,平日里虽刁蛮任性了些,却也是知道分寸的。” 月谌衣醒来时已是深夜,入眼便是邱款款咫尺而卧的睡颜。 他想起身,可看着自己这身上包扎着伤口的布条...这不是邱款款的裙衫吗?她竟撕了自己的裙衫来给他包扎?他脑海中立马想到自己昏迷前—— “二小姐要救魔教中人,可问过沈某同不同意?” “那沈统领要杀我的人,又可曾问过我?” 他绑了她,她却要救他?他正要抬手去弄醒她问个明白,却遭了阻拦。 “她被你绑了一天,滴水未进,又耗了一晚上气力追踪我们,适才将将入眠,还要被你吵醒,你们苍冥里的人,都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什么?她找了自己一晚上? 等等,说话的是...沈似真! 月谌衣立刻警觉的坐起身子,只见沈似真正靠坐在不远处一根柱子上,拿着张手帕在擦拭着他的长弓。 他环顾四周,四处布满了蜘蛛网,墙壁上几支裹满了蛛丝网的蜡烛燃着微弱的火光,身后还有一尊破旧的佛像,这像是一间荒弃了的供庙。 看着门外那些个靠树而栖的暗卫,月谌衣问道:“沈统领苦追了在下一整夜,如今为何又肯放过我?” “何故放你,你不都听到了吗?若非二小姐以命换命,你早已成了沈某的箭下亡魂。” 沈似真说的以命换命,是邱款款以长尾蝎胁迫,要他放了月谌衣,可月谌衣却误以为是邱款款拿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 月谌衣一脸凝重的低下眸子:“她竟为我这般舍身...” “那月师兄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闻言,月谌衣倏而扭头,邱款款何时醒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二小姐叫我什么?”月谌衣稍而皱眉。 邱款款侧身而卧,半撑起脑袋,俏皮的看着月谌衣:“你中了我九疑天宗特制的醉心散,行如醉鬼,小女子趁机诓得公子名姓,应算不得乘人之危吧?只是款款年纪尚浅,唤以全名委实失礼,便学着你那小师妹,唤你一声师兄啦~” 沈似真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邱款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明明行如醉鬼的是他手底下那群长弓卫,一个个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反观月谌衣,睡得那叫一个沉。 “行如...醉鬼?”他眉眼间满满的不解,他自小便被管束得甚严,根本无从知晓‘行如醉鬼’是何等行径。 罢了,他站起身来,俯身冲着邱款款作了道揖“多谢二小姐相救,先前失礼实属无奈,日后定当登门赔罪!” 邱款款眉眼弯作月,抿笑道:“我不要你赔罪,我要你报恩。” 月谌衣一怔:“好!只要二小姐说得出,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邱款款就等这句话呢,她倏地坐起来:“那你娶个媳妇儿吧!” 月谌衣:……?!∑(°口°?) 沈似真:……!?=????(???????)都不问问人家有无娶妻的吗? 忽然,三人身后的佛像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三人瞬而静止,听着佛像里传出的小声响... …… 8》尸蛉 邱款款站起身,掀翻了佛像前的朽木佛台,走上前,耳贴佛像,入耳是一阵振翅爬行声。 “这是什么声音?”月谌衣问。 “这儿是天医阁的地盘,当然得问问咱们的沈统领啊。”邱款款看向沈似真,却见他默着,也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真的不清楚。 沈似真走上前,抬手感受着因声响渐大,而微微震动的佛像,他道:“二位可曾留意到,我们身处的这片林子同别的林子不大一样。” “确实,这片林子也太荒凉了,那野草都快跟我一般高了,一看就是常年无人进出所致,怎么,霍憎莫不是打算要把这片林子划出天医阁的辖地吧?”邱款款只恨自己长不到月谌衣那样高,昨儿追进这林子可苦了她了,一落进草堆就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伏地听声儿,可就算是伏地听声儿,也还有野草尖儿扎耳朵呢!!! “自我记事起,这片林子和这供庙便是荒废了的,这儿虽破旧了多年,阁主阁老却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来此参拜这尊旧佛。” “嚯!那你们阁老未免也太吝啬了,好歹也拜了几十年,也不说花点银子修缮修缮这破地儿,给人佛祖镀个金身什么的,就这还常常来参拜,嘁!整得多虔诚似的,”邱款款一脸鄙夷道,“可若说他来此只为参拜,我可不信!” 说完,邱款款掌中蓄力,一掌劈在那破旧的佛像上,半边佛身瞬间四分五裂,一边骤然塌裂,一边虽仍立着,却也裂得不成样子了。 随即,一大波白翅飞虫从那裂缝中飞涌而出,同时响起了一阵齿轮转动的声响。 “小心!”担心月谌衣受伤,邱款款条件反射将他护倒在地。 四目相对也不过片刻,邱款款便立即起身去查看那些飞落在地的白虫,剩月谌衣躺在原地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沈似真捡起一只小若蚕豆的白虫,毫无眉目:“这是什么东西?为何会藏在佛像里?” 闻声,月谌衣赶紧起身一同查看。 “尸蛉?”月谌衣见之色变,赶紧打落沈似真手里的虫子,“快扔掉!” “尸蛉?那是什么?”沈似真问。 月谌衣皱紧眉头,他想不通尸蛉为何会聚集在此处,而且数量还如此之多? “这东西只在寒冷阴暗地活动,惧火热天光,且,非腐尸绿汁不食,”月谌衣答道,“若是受了惊,为了减轻自身负担飞窜逃命,则会排释出体内的绿汁,那绿汁一旦触及皮肉,便会腐嗜至骨,且无力回天!” 听到月谌衣的话,沈似真也皱起了眉头,绿汁,便是人死至多年而不葬,从腐尸朽骨里流出的黑绿色尸液。 这边邱款款刚顺理完破烂的佛像,佛像底座下方有一条通向地下的石阶,无光极暗。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月谌衣问道。 见沈似真充耳不闻,邱款款佯装思索:“我听闻,天医阁有一机关奇术,叫做千机转,我所知不多,只知道是在同一个入口处,能通过开启千机转,进入到多个不同的地方,听说是霍家的老祖为了躲避追杀,在密道上下了好大功夫,才创了这机关奇术,方才那声音,我想我们大概是碰到了开关,嘶....月师兄,你说,我们从这儿进去,会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天医阁有此等奇术,连沈某都尚不知情,不知邱二小姐是从何处听来的?”沈似真愈发迷惑,究竟还有什么是这个二小姐不知道的? “你管我呢!”邱款款拍了拍手上的灰屑,走到二人身旁:“月师兄方才所言,沈统领可听明白了?沈统领不妨猜一猜,这里头,藏着多少具陈年腐尸?” 沈似真默忖了片刻,转而走到门口,命所有长弓卫围守此地,不得让任何人靠近这座供庙。 回过头来时,只见月谌衣和邱款款正站在那暗门边,一人手里一只火把。 “哪儿来的火把?”他问。 “喏。”邱款款下巴一扬,示意他看向一旁,那方才被她掀翻的佛台方桌,四个桌腿儿没了俩。 月谌衣走进那暗门,刚要踏下石阶,就被邱款款拽了出来。 “这儿可是天医阁的地盘,主人家都没发话,我等怎能擅入?”她转手示意,“请吧,沈统领。” 三人走下石阶,在供庙地底小心翼翼地探行着。 这是一条不足七尺宽的独道,身侧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一个烛台。 邱款款用指腹蹭了蹭烛台,指腹上也未留下半点尘粒,看来真如沈似真说的那样,霍憎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来这里。 越往里走,一股阴冷之气浸入骨髓,这里的寒气要比在入口感受到的寒气深冷得多。 隐隐细嗅,一股腐臭的气味混杂在寒气中,与鼻息交缠了几转后,便钻进了鼻子里。 凡是手上沾染过血腥的人,大约都嗅得出这气味的根源,非昆虫绿植,非走禽野兽。 忽然,邱款款发现月谌衣身上包扎的布条逐渐染红,她意识到这里的阴寒之气会冻裂月谌衣身上未愈的伤口。 越往里走,那气味越是腥臭得刺鼻,三人身前,一道石门挡住了去路,这气味明显是从门后散发出来的。 那石门上镌刻着一枚以箭穿花的图腾,天医阁世代行医,惯将奇花异草制作药物,而沈氏长弓门又世代护卫天医阁,这便是天医阁的族徽。 邱款款看向沈似真,轻嘲:“看来你们家阁老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你们天医阁的东西啊!藏得这般见不得光,竟还敢刻上自家的徽印。” 若不是这气味刺鼻难忍,她真是要笑出声了,若没有这徽印,待日后事发,也可嫁祸给旁人,可一旦嵌上这徽印,便是无论如何都无从抵赖了。 邱款款上前敲了敲石门,又在石壁上摸找了好一会儿,都未发现这石门的玄机,便开口道:“此处既所属天医阁,那沈统领应当知道这道门的玄机吧?” 沈似真迟疑着上前,试着在石门正中心敲了一下,随即抬手将掌心紧贴于石门,果真感受到了这里头石轮轻微转动的响动。 之后邱月二人便看到沈似真一个人上蹿下跳的敲击石门各处,力度也轻重不一,而后,沈似真只在门前静立了小会儿,这石门便缓缓挪进石壁里。 “适才沈统领说尚不知情,我差点就信了。” 说完,邱款款预感不好,作势要将月谌衣护在身后,可她似乎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头顶才将将能和月谌衣肩头相齐,又如何护得全他呢?倒是在慌乱之中被月谌衣护在了身后。 随着石门渐开,一股浓烈至极的腥腐尸臭味儿扑面而来,这气味刺鼻且直冲天灵盖,三人险些没栽过去。 石门大开的一瞬间,里头的烛火瞬而自燃,三人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那成千上万,一涌而出的尸蛉所袭,无数绿汁瞬如雨下。 是瞬燃的烛火惊着了它们! …… 9》女足 “尸蛉身上沾着的绿汁会噬化血肉,千万当心!沈统领,接着!” 月谌衣把自己的火把扔给了沈似真,见状,邱款款赶紧将自己手里的火把递给他,月谌衣刚要开口问她自己怎么办,邱款款就已握住了他的手,同他共用一只火把。 尸蛉数量众多,眼看着两只火把将被数以万计的尸蛉扑灭,邱款款心生一计。 她夺过沈似真背上的长弓,拿火把点燃弓弦,以明火为箭,再以掌中内力拉动弓弦,那火团瞬时朝沈似真射掷而去。 小小火团因受了内力的一击,在碰到沈似真的一瞬间,似天女散花般的,即刻分散开来,将沈似真全身包拢。 刹那,沈似真全身都散着一层浅浅的火光,一时间灼得尸蛉无法近身。 邱款款趁机一脚将沈似真踢进石门内,随即以沈似真为肉盾,再拉着月谌衣一同入内,沈似真身上的火团也在与尸蛉的摩擦中熄灭。 三人平稳落地后—— 沈似真:? 邱款款略觉尴尬地别过脸去:“看我做什么?月师兄一个伤号,难不成要本小姐以身涉险?” 沈似真将视线落到她手里被烧断了弦的长弓上:“赔。” “我说沈统领,生死关头咱们就不要那么小气吧啦了吧。”邱款款无语,只浅浅的扫视了一番,却被眼前这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连手里的断弦长弓也拿不稳了。 此处是一个极大的地宫,三人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都未能将整个地宫看清楚。 在这整个通明的地宫里,宫壁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东西,腐臭便是从这些东西里散出来的。 这东西已呈黑青色,上面扒满了尸蛉,因烛火自燃惊扰了尸蛉,以致尸蛉源源不断的朝门外冲出去,却还有些尸蛉仍恋恋不舍的扒附在上面。 依着那东西的形状,依稀可辨出那是一双双半膝人脚,满墙宫壁挂满了已经腐烂的人脚! 宫壁上冻上了一层厚实的冰块,才能将这些人脚固封在宫壁上,看来霍禅恩没少往这儿运冰块,只是这满宫壁的寒冰都已开始淌出水了。 由此看来,是因为宫壁上冰块的融化,使得断足腐烂,所以才会滋殖出数量如此庞大的尸蛉。 月沈二人跟着邱款款缓缓移至一处宫壁前,掩住口鼻,拿火把燎开尸蛉,细察这些半膝人脚,凭腐骨绿汁可断定,这些人脚起码有十年以上的尸龄,只是因为一直被封存在冰里,才能保存至今,如今冰一化,这些腐尸断脚便以眨眼之势腐烂。 然而这些绝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于是她看向月谌衣:“月师兄,你可看出些什么了?” 月谌衣细细查看了一番后,肃而启唇:“从骨形可看出,这是一双不过二八之龄的少女足,且不止这些,”他转过身子,视线停落在各处,“还有那些,也全都是女足,只是年龄都各不相同,而从这断骨处可看出,这些女足起码被封冻了十年以上,才会一经冰化,就腐烂得这么快。” 邱款款接腔道:“早就听闻天医阁阁老喜好女足,却不曾想竟已到了如此癫狂的地步,这里的女足少说也有千百双,这事儿若是让外人传扬出去,天医阁的下场,比之当年的苍冥里,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这番话自然是说给沈似真听的。 沈似真是常年手上都沾着血的,纵是看不出十年的尸龄,也看得出这些尸骨绝非近日所为,如此庞大的地宫,如此惊人的残肢数量,邱款款说的没错,若这事外传,天医阁必毁! 此话一出,邱款款便察觉出了身边人渐涨的杀气,月谌衣伤口上的布条已被血浸湿,眼看着就快结冰了,邱款款心道不好,可眼下却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独善其身。 有了! “怎么?沈统领还不动手,难道我是那个外人不成?” 二人齐齐皱眉,邱款款这话头所指过于明显。 “难道不是?”沈似真当然知道这个二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喂!你这话可就过分了,就算我再怎么讨厌霍乞嗣,可也轮不着你一介家臣来过河拆桥吧?如今你我两家联姻一事已传遍了江南,天医阁和九疑天宗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此事若揭,我天宗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沈统领真当我是个不分轻重的小丫头吗?”话毕,她想给月谌衣递过去一个凶戾的眼神,以示自己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可就在和他眼神相接的刹那—— 月谌衣微微发愣,她为什么总能做到一边口吐着娇狠,一边又流露出那样婉意绵绵的眼神。 月谌衣自知以眼下这情形,是决绝敌不过这二人的:“二小姐既然自认是天医阁的人...又为何舍身相救?”他喉间默念心诀,掌中悄然聚起了两只虫蛊。 “月师兄,你可知道外头那些人都是怎么说我的?”为了给月谌衣拖延出召蛊的时间,她神色嬉皮,慢慢悠悠走到沈似真身侧,抓住沈似真蠢蠢欲动的手,“恣意乖张喜怒无常,我做事从来不遵循常理,若非要问个原由,大约...是我那时心情不错,突生怜悯罢了!” 话音刚落,邱款款便率先出掌,作势一击,沈似真紧随其后,哪知邱款款虚晃一枪,故意错偏了些方位,给了月谌衣召出蛊群的空档。 一瞬间,沈邱二人被群蛊环绕,月谌衣则不负邱款款所望,趁机逃出了那扇石门。 群蛊消散,沈似真刚从群蛊包围中脱身,便被邱款款砸过来的火把打中了一侧眼角—— “区区一介家臣,胆敢以下犯上!” 沈似真抬起手背拭过眼角,看到手背上的血迹后,冷呵道:“如二小姐所言,沈某身为家臣,自当为主分忧,此事干系体大,沈某当然不能让天医阁以外的人活着离开这儿!” “愚忠!”邱款款怒极,“你可知这里有多少双断足?又可知霍憎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你眼里除了唯命是从,还能有点公道是非吗?” 沈似真明白她的意思,可沈氏长弓门只有护卫之责,却无择主之权,他既为家臣,便只要护好天医阁就行了。 “沈家世代护卫天医阁,在他身世尚未落定之前,不过是个闯阁的刺客,沈某自当替主除之!” 说完,沈似真骤然出手,直袭邱款款眉心穴,他手中无弓,只能同她肉搏,原以为她一个小姑娘没那么能耐,却胜在身娇体巧,招招将他拦截。 沈似真招招败退,被邱款款压于身下,以肘锁喉。 “沈似真,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什么也不是。” “九疑天宗向来光明磊落,能教养出二小姐这等阴险之辈,也是难能可贵。”方才邱款款抓住他胳膊时,就已将一根毒针刺进了他的皮肉,他接着说来,“只是二小姐为救那魔教少主如此煞费苦心,也不知他能否领会到这份恩情。” “方才未能领会,险些辜负了二小姐的良苦用心,可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领会到了。” 是月谌衣的声音!? 10》脉损 邱款款闻声转头,门口尸蛉乱飞的声响过于噪乱,竟未听出月谌衣何时又折了回来。 邱款款就这转头的一瞬间,沈似真掌中蓄力朝邱款款心口打去,邱款款瞬间被这股力量冲击开,见状,月谌衣飞身上前接住邱款款,沈似真奋起而上,欲殊死一搏。 沈似真爪风袭面,眼看他那断骨爪就要落到月谌衣身上,千钧一发,邱款款推开月谌衣,撑起半边身子挡在他身前—— “二小姐!”月谌衣惊喊。 沈似真一双狠爪仅离邱款款的喉咙一寸之距,默而停下。 邱款款心脉受损,却强行撑起身子,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他手爪下。 “你若铁了心要杀他,我劝你先杀了我,若我不死,我定倾尽所有,要你长弓门,乃至整个天医阁,万劫不复!” 这话不止惊着了沈似真,连她身后的月谌衣也心惊不已,他不明白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怎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见沈似真迟疑着,月谌衣揽过邱款款:“没时间了,快走。” “怎么了?”她问。 “这里的烛火让外头的暗道气温渐涨,使得适才涌出石门的那些尸蛉发了狂性,再加上没有出口,尸蛉又去而复返,很快就要涌过来了。”他道。 “没有出口?怎么会呢?我们不是沿路从那边过来的吗?”诧异之余,邱款款也惊叹千机转这等绝妙之处。 “我顺着密道原路返回,可路程还未过半,出口就已经被堵死,无法再往前了,总之先离开再说。” 说完,他扶起邱款款就要往地宫深处走,却见沈似真跪地不起,死死抓住胳膊,脸色狰狞得可怕。 是邱款款那根毒针起作用了。 月谌衣看着沈似真,扶着邱款款的手力渐松,邱款款猜出他的意图,抓住他手腕:“你疯了!他不分是非的要杀你,你还要救他?” 月谌衣默了小会儿,坚定的说:“我相信沈统领自会辨得黑白。” “我不许你救他!”邱款款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小子看不清现下这局势吗?她已经伤成这样了,若沈似真得救后恩将仇报,她怎么护得住他! “尸蛉将至,只有沈统领知道如何关闭那道石门。” 邱款款不再有反驳的理由,只能由着月谌衣给他种了只蛊,延缓毒素在他体内蔓延,短暂的抑制住了毒性。 沈似真痛觉暂失,他默默去关上了石门,一言不发地朝地宫深处走去。 天蒙蒙亮。 纣罗和邱鸩言赶到那座供庙时,只见门口的长弓卫倒了一地,而远远的,便能看到他们胸前那一滩血迹。 此行出发前,月谌衣给了她一只蛊,二人中任谁遇到了危险,另一个都能感知到对方所处的方位。 见状,邱鸩言赶紧上前查看,他挨个测了他们的颈脉,面色凝重:“无一活口,死因皆是...喉下一寸,血尽而亡。” 纣罗蹲下身,拎起了一只尸体上正在爬动的白翅虫,微微皱眉,道:“这东西一股子腥气,绝非我师兄所召。” “圣女体内的蛊,可还有所指引?”邱鸩言问。 纣罗摇头道:“现已彻底没了感应。” “那是否能表明,少冥主已安然无恙了?” 纣罗不语。 邱鸩言先行进入供庙,一眼便看到那个暗道的入口,视线上移,在那半个破裂的佛像上方,有几块石板正摇摇欲坠。 他故意放慢脚步引纣罗注意那佛像下的入口,待纣罗上前查看时,再上前一步将纣罗一把拉进怀里—— “当心有诈!” 在将纣罗拉入怀中时,故意动作过大,让自己的后背撞上那一半碎裂的佛像,顷刻间,佛像因受了些震动,上方那几块石板接连砸下,恰恰砸中了他原本的箭伤处。 纣罗被邱鸩言护在怀中,清楚地感受着他身体因被数块石板砸中而一再的颤动。 心中分明有所触动,却又丝毫不念片刻前的舍命相护,她冷冷将其推开,说道。 “听闻邱宗主武艺超群剑术无双,可若是用这种无能的方式来救人,目的是不是太过于明显了?”纣罗冷冷笑了一声,又说,“怎么?莫非是我那句以身相许给了你启发,让你以为用这种英雄救美的苦肉计,就能接近我,从而摧毁苍冥里,是吗?” 邱鸩言不予反驳,脸上仍是带着浅笑,却难掩无奈之色。 他道:“是啊,圣女机敏,一眼看破,我却还沾沾自喜,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 纣罗微愣,是的,邱鸩言认了自己对他的指控。 可他那言语中极致的温柔,和那抹带着满满无奈的笑意,却化作了一根尖刺,猛然扎进了纣罗的心头,让她欲言,又无言。 这时外头又响起一阵窸窣踏叶的脚步声。 “有人。”说完,邱鸩言就一把抓住了纣罗的手腕,试图把她往柱子后头藏。 纣罗不依:“躲什么?” “在下只是担心...有负少冥主所托。”他语气里故意掺了些虚弱。 纣罗这时才看到邱鸩言那一身白衣上,肩背处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这才想起那晚他和师兄的对话。 他先前为救了自己,就已经中了一箭,可她竟然将他中箭这事给忘了!回想这一路上他的异状,只怕是伤重得抬手都不便,才会以身相救。 晃神间,已被邱鸩言拉到了柱子后一齐蹲在了柱子角,邱鸩言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供庙门口。 又是这桃杏的果香,也不知为何,她偏闻不得这气味。 因这果香微微皱起的眉头,却在看到邱鸩言肩背处不停渗出血后,蹙眉渐渐舒展开来。 她刚想开口,邱鸩言却似乎有所感应的及时转过头来,竖指于唇。 “嘘——” 她被迫欲言又止,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纣罗微愣,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热得发烫,却未发觉自己的双颊也是逐渐的发起热来。 她这副神情令邱鸩言很满意,这正是他的目的。 一身披墨甲手握长弓的男子在供庙门口停了下来,随即又跟上来两名护卫。 闻声,寺内二人的视线齐齐挪向门口,纣罗一看那护卫手中的长弓便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只见那名墨甲男子踢了踢门口的尸体,又转头看了眼里面破裂的佛像,随即一脚将一名护卫踢得老远。 “今日小公子回谷,你们就是这么清路的?家门口让人给毁了都不知道?” “韶光,我说过的,不许伤人。” 一少年从后头走上前来,训道。 “——当心别吓着里面那两位哥哥姐姐。” 闻言,所有护卫立刻机警了起来,韶光即刻转身朝里,手握长弓箭即上弦,慢慢踏了进去。 11》温针 那少年这话一出,二人也不便再躲藏了,纣罗要站起身来,却被邱鸩言拉住—— “若是要战,你须躲我身后。” 纣罗闻之又是一怔,自她习得傀儡丝以来,哪次有危险她都是身当其冲,并非是她的傀儡丝战无不胜,而是她此番现世,便没想过再活着回苍冥里。 此次现世只为复仇,若侥幸不死,便继续留活,若不幸死了.... 那便死了。 可如今突然冒出来个邱鸩言,一言一行皆是对自己的维护,这倒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纣罗不应他,直接大大方方从柱子角里走了出来:“不知天医阁何时添了这么个小公子啊?” 对面的韶光惑而不语,不知是何意,纣罗看着他手里的长弓,轻呵了一声:“墨日长弓金勾箭,怎么到你这儿就成银勾了?我怎么不知道天医阁还有阁下这路旁支啊?” “韶光,退下,你不是这两位哥哥姐姐的对手。”韶光身后那少年缓缓走上前来,韶光退居一旁。 少年浅浅的作了个揖:“我乃极雾谷谷主义子,我极雾谷避隐世事多年,我等对姐姐所说的天医阁闻所未闻,至于姐姐说的金勾箭,我等也未能相符,想来,应是姐姐认错了人。” 眼前这少年谈吐举止温文得体,与那天医阁的霍乞嗣确实是天地而论。 纣罗哑然,虽说这众人的反应也的确不像是在撒谎,可若说对天医阁闻所未闻,就好比一个人说自己生来从未吃过饭。 邱鸩言走上来,冲那少年回了道揖,谎称:“我们在这里走失了两位亲友,舍妹寻人心切,故而言语唐突了些,望小公子见谅。” “舍妹?可二位方才在这庙中的举止,却更似眷侣,不过我看这位大哥伤势过重,不如我先替大哥诊治如何?”话毕,少年从自己肩袖上抽出一根银针。 这银针在那少年的五指间转来调去,一阵手法过后,银针已被他稳稳拈在食中两指之间,接着又作势要朝邱鸩言袭来。 此景,让纣罗眼神一沉:“五指温针,你还说你不是天医阁的人!”系于掌心脉络的傀儡丝也蓄势待发。 少年出言劝诫道:“姐姐可要慎重,姐姐这招若发出来,恐走火入魔!” 对面二人皆是一愣。 纣罗错愕,师傅的确说过以她如今的心性,极易走火入魔,可眼前这少年,竟只用一眼便将她的现况看穿了?! 趁她稍稍分神之际,那少年已扭转身法,将那根针扎入了纣罗颅内,纣罗瞬间瞳孔放大,四肢也紧绷了起来。 那少年收手,理了理袖口:“你伤势虽重,可比起这位姐姐,倒也可以缓上一缓。” 邱鸩言顺势接住身僵如尸的纣罗,问道:“小公子方才所言,可有依据?” “没有依据,是我听出来的。”少年答。 “听?”邱鸩言不解。 “我们小公子这双耳朵,远可听呼吸,近可听心脉,小公子能听出这位姑娘的异处,可见这位姑娘已然是疾入膏肓了。”韶光解释道。 那少年扭头吩咐身后的护卫:“将两位哥哥姐姐带回极雾谷,好生照料。” “这……”韶光迟疑着:“擅自带外人入谷,若是被谷主知晓....” 少年看了一眼邱鸩言,说:“谷里进了外人,他们是来找人的。” 邱鸩言会意,便及时接上一句:“请诸位放心,寻到人后,我们自会离开。” “可这女子不讲道理,还要——” “韶光,”少年打断了他的话,“从现在开始,这位姐姐便是我恩师的独女,此次随我回谷,是为了缓治疾症,若此事被母亲发现,你当知晓该如何应对,若生了意外,惩处自有我来担。” 韶光瘪了瘪嘴,极不情愿的遵了声:“是。” “多谢,”邱鸩言冲那少年报上了家门,“在下姓邱,名鸩言,师出九疑天宗,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霍姓,单名一个隐于世间的隐字。” “霍隐?”邱鸩言一愣:“小公子姓霍?” “怎么?难不成天医阁的人也是姓霍不成?”霍隐佯装好奇,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他并非对天医阁一无所知,他曾不止一次的,听母亲提起过天医阁,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世似乎和天医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无从查证。 他想知道天医阁的一切,而这位姐姐似乎对天医阁的一切都知之甚详,这便是霍隐要接近他们的目的。 巳时近午。 纣罗双目呆滞,于正坐之姿置于床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觉正在逐一恢复,双瞳微睁,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了起来。 眼前那人是……那个对自己下手的少年? 霍隐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枯花干草,正当纣罗以为他是在钻研药物时,却见他手里正编着枯草环? 她打量着身处之境,虽置身屋内,却随处可见杂草藤蔓,缠绕在房梁上的藤蔓生了花,地缝中也被藤根填满,看那些与地面齐平的藤根断节便知道,定是已经铲割过多回了。 察觉到纣罗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地缝中的藤根里,霍隐解释道。 “我不在的日子里,它们难免放肆了些,不过它们可不是野花野草,极雾谷灵气颇漫,盛长些奇花异草,”霍隐轻抬眼帘,将目光落在纣罗脚边的一棵紫色杂草上,“喏,那株叫血浴子,用于失血过多,药浴补血的。” 纣罗起身挪步到那桌前,翻弄着两个已经编好了的草环,自语道:“若是霍乞嗣知道,在这深山老林里还藏了个天医阁的继承人,只怕要发疯了。” 霍隐手上的动作一滞:“继承人?” “不是吗?若不是把你作继承人暗中栽培,又怎会将温针封觉这等医攻相兼的手法倾囊相授?”霍隐那一针封了她的五觉,眼耳皆盲,触若尸僵,意识却是一直醒着。 姑姑曾告诉过自己,此等手法分为三针,第一针封五觉,第二针封六感,第三针封八脉,这原是天医阁为杀人所创,却无意发现若将这三针错开来,也可救人性命。 “姐姐也是出自天医阁吧?否则怎会对天医阁物及其人都了若指掌?”这前半截话一出口,霍隐便能听到纣罗那陡然升起的怒火,让她那本就受损的心脉,愈加难以自控地跳动着。 忽然,韶光适时而至—— “小公子,尸体都已经处理妥善了。” 12》霍隐 纣罗皱起眉头,加之不解的看向霍隐:“尸体?” 霍隐回望,一本正经的说:“嗯,尸体,邱鸩言的尸体。” 霍隐脸不红心不跳地扯完谎后,将手中的草环一丢,起身便要离开。 “就凭你?”纣罗轻呵道,“一个半大的娃娃?” “姐姐狠戾如斯,不也栽在我手里了吗?”霍隐依然不苟言笑,“况且,有姐姐的性命在手,还怕他不会束手就擒吗?” “你这竖子——”纣罗心头的怒气渐涨,掌心之下系于脉络的傀儡丝蠢蠢欲动,可还没等到傀儡丝破掌而出,一口血便率先涌上了喉头,纣罗拼命想将其咽下,却无果。 瞬间,桌上的枯花干草被染上了点点的腥红,地缝中一朵小花此刻也正享受着鲜血的滋润,纣罗感觉到自己都四肢正渐渐软下来,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意识也开始薄弱起来。 所幸,在她合眼之际,再次闻到了那淡淡的果香,及他那身上干透了的血腥味。 “纣罗!”邱鸩言及时赶来扶住了她,为她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又执起纣罗正在滴血的手,他将满面笑意暂且撇下,语气中微略掺了些责怪,“小公子不是说,此番医治,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吗?” “姐姐这副身子骨从未习过武艺,如今忽然练了这么一门需以自身气血耗养蚕丝的功法,使其四肢五体都受了不小的创伤,加之日复一日的心火郁结,以致血行受阻,心骨一脉滞留了不少淤血,练功之人若体内滞留了淤血,走火入魔,将会是必然的走向。” 霍隐继续说:“蚕丝入体,缠脉系骨,姐姐所练功法至奇至邪,如今唯有将蚕丝剥离出体内,方有一线根治的生机,不过这位姐姐不通拳脚功夫,轻功也不太好,若剥离了蚕丝,便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见邱鸩言默住,霍隐赶紧又补上一句:“别想了,就算你同意也没用,如今这蚕丝紧紧缠系着姐姐的筋骨脉络,剥皮抽丝这等不易事,我可做不来,对了,还未恭喜邱大哥。” “喜从何来?” “邱大哥可知,姐姐是在知晓你的死讯后,才气急攻心,逼出了淤血,而我见邱大哥,每每见到姐姐时,心脉便会加快跳动,喜怒也是由姐姐牵着走,督脉更是不会有片刻的放松,怎么,姐姐的仇家真就这么多?需邱大哥做到如此...无时无刻蓄势待发的地步?” 邱鸩言将一点点慌乱饰上面容:“此事...还望小公子切勿在她面前提起。” 闻言,霍隐的眉眼捎上了些似笑非笑,饶有深意的瞟过邱鸩言怀里的纣罗,也不再言语,转身便要走。 霍隐这副神情不禁让邱鸩言起了猜疑,莫非此时的纣罗还有些意识?他二人的对话,已全然入了怀中人的耳朵?若是如此...... “小公子且慢!”邱鸩言叫住他,“剥皮抽丝确是不易,可若我愿引丝入体,让小公子着手实练一番呢?” 邱鸩言这话可着实把那主仆二人吓得不轻,韶光不可置信的骂道。 “你疯了吧你!你知不知道这当中风险有多大!你是想变成废人吗!再说了,我们小公子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若剥离了蚕丝,她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到那时她的安危谁管?你管吗?” 邱鸩言默了少会儿,便坚定的说:“我可以。” “韶光,”霍隐示意韶光噤声,“我们走。” 邱鸩言稍稍垂首,瞥见纣罗那紧皱着的眉头,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却仍看着霍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假意为纣罗的病情担忧着。 一屋室房门大敞,一主一仆正缓缓朝屋内挪动,主为风韵犹存之美妇,仆从却是个女扮男装的护卫。 “别来无恙了陈长老,几日不见,不知陈长老这身子骨又消瘦了多少?” 闻声,病榻上的老者吃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坐在木轮车上的曲令湘,眼神里是万分的惊恶。 木轮车上,曲令湘十年如一日的冷漠中,今日竟透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白术推着木轮车停在那榻前,曲令湘摆了摆手,示意白术到门口去候着。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纵然只是名义上的主子,这面上该有的尊敬,也得做一做样子不是?”说完,曲令湘从袖间抽出一方丝帕,将其随手扔在了陈长老的脸上将其盖住。 这些年来,她一直被霍家人以求爱之名困在这极雾谷中,天医阁派了几名长老随行左右,说是护卫,实则束视。 “你们几位从不曾恶待过我,不过是听命监护于我罢了,几位本可以在这极雾谷安享晚年,如今几位长老也只剩你一人独活了,长老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们疑心起了霍隐的身世,没错,正如你们所想,他就是十四年前被我用女婴替换掉的那个孩子。”语毕,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女婴被霍憎就地摔死的情景。 闻言,陈长老的身体微微抖动着,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此刻是惊还是喜。 “像霍憎那样贱虐之人,又怎会懂得血亲可贵?我曲家血脉何等高贵,奸佞霍氏,岂可染指!”曲家覆灭,如今也仅剩霍隐一条血脉,这便是曲令湘留他性命的原因。 犹记产子当日,她眼睁睁看着那个被替换的女婴被霍憎摔死在地,却无力阻止,身心俱疲的她只能一点一点爬过去,抱着那具婴尸失声痛哭,产婆生了恻隐之心,将她的孩子抱了来,称是自己的儿媳难产而死,留下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说若是曲令湘不嫌弃,便作自己的孩子养着,哪知霍憎却抽出一支长箭—— “湘儿千金之躯,怎会养你这贱子!” 为护子周全,曲令湘抱着产婆不肯撒手,佯装产后失女,逐而陷入疯魔的癫狂模样,望着襁褓中的孩子,她假以呢喃:“霍、霍.....叫霍什么好呢?” 引得霍憎以为她心中终是有霍家的,这才作罢,勉强留下了这孩子,却仍在出谷后将产婆剑杀,尽管这产婆已在天医阁伺候了数十年。 曲令湘又故意教得霍隐作态愚笨,惹得霍憎万般嫌恶,不愿再见这愚子。 一直到霍隐逐渐长大,他那傲人自通的医术和那眉宇间的神态,让几位长老对霍隐的身世起了疑,曲令湘这才破忌让霍隐跟着他的恩师出谷去游历一些时日,好让自己能腾出心思对付几位长老。 破忌,何忌?入谷中人终生不得出谷,违者必造万箭穿心之刑 这极雾谷虽为天医阁所有,可此事却只有曲令湘和几位长老才知道,谷中的族民们毫不知情,只知道这是一处世外桃源,因此在曲令湘的有意掩瞒下,霍隐对天医阁的存在也是毫不知情。 “陈长老可知,今日这极雾谷有多热闹?我那孩儿出谷游历归来,还带回来一个同他血承一脉的丫头,听手下人说,那丫头本事极其了得,且仇恨得天医阁入骨,若我推波助澜一把,你说下一次,那霍憎父子还有命来极雾谷吗?” 陈长老的身子抖动的愈发厉害了,虽全然看不见一点神情,可他喉间粗咧的低吼,猜也能猜到他心里不知道朝曲令湘砸了多少脏字。 “白术,”她将门口之人唤了过来,又从袖中拿出一截箭头递了过去,“利落些,别让陈长老走的太痛苦。” 13》青梅 未时入申。 “请姐姐用药。” 霍隐端着一碗药,垂首躬身地站在纣罗面前,纣罗绕过他,坐在了先前霍隐所坐的位置上,盯着他的后背,说道—— “小公子这态度,同先前可是大不一样了。” “先前为救姐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姐姐若要怪罪,也请用完药再——”说着,便要转过身来。 “我让你转过来了吗?” 霍隐一愣,急忙乖咪咪维持了原状:“是!姐姐。” “今年多大了?” “刚过十三。” “叫什么名字?” “霍隐。” “霍隐?”纣罗冷哼了声,“我就说,天医阁这几年在江湖上,靠着独门医术平步青云,权位不说有多高,可总归也是声名远扬了,霍禅恩若真让那顽徒继承了天医阁,岂非自掘坟墓。” “倘若...我说我不认得姐姐口中的霍禅恩,姐姐可信我?” 闻言,纣罗微怔,他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小心翼翼,可见是有多担心自己会不相信他? “转过身来。” 霍隐依言转身,又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把药碗置于纣罗面前:“姐姐请用药,此药可愈内伤,亦可调理心悸不寐。” 纣罗抬手抚上眼前的药碗,食指轻轻敲击着碗壁,看着碗中药漾起小小的圆晕,道:“你既知病理,便该晓得我已是残木之躯,绝非药物可愈。” “倘若我能枯木逢春呢!” 纣罗不再说话,而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自己的身体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她拖着孱弱的身子,以冷眼视人间,早已断了生念。 如果连生的念头都没有了,即使性命无忧,仅仅是积郁成疾也足够把人耗垮了,若不是体内有圣蛊续着她这副油尽灯枯的身子,她早就陨身地府了。 明明是为复仇而来,可此刻她却不忍打击这个霍家的小子,霍隐那坚定的声气,也确似零星甘露洒在了她这枯枝上。 “这药,怎么是邱鸩言熬的?”她问。 霍隐一愣:“姐姐怎知是邱大哥?” “他身上那股桃子味儿,都沁进药碗里了,想不知道都难。” “邱大哥原是要在床边守着姐姐的,可又不放心药经他人之手,便托我在这儿守着姐姐,自己去熬药了,邱大哥他...很在意姐姐的安危。” 纣罗微微怔住,她最后的意识里,正是他二人的对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她神情依旧漠然,道:“他不是嘱你不要跟我提起吗?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霍隐,急忙岔开了话头:“霍隐失言,姐姐勿怪。” “如你所言,我确是出自天医阁不假,却从未承及千金贵位,所以你不必对我如此敬畏。” 霍隐却一脸认真的看着她说:“我敬之为姐姐的人,就算是一时萧瑟,日后也必将劈波斩浪,立于那云巅之上,姐姐若是自轻,岂非是对霍隐的辜负?” 纣罗顿时来了兴致,眼含冷冷的笑意,问道:“听你这话,倒有要追随我的意思?你我初见时便要打要杀的,你凭什么信我?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姐姐是我寻到的第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早在纣罗未醒之时,霍隐便验过了他二人的血,二人确是承自同一血脉。 纣罗对亲情的意识格外淡薄,遂在听到血脉相连四字后,心中除了不出所料四字,也并未再起什么波澜,只是不屑道:“谁告诉你,对亲人就可以给予无条件的信任?” 霍隐被这话哽住了,正当他不知如何回应时,邱鸩言端着一碟青梅,推门而进。 “纣罗只是担心小公子易受人蒙骗,她没有恶意的。”邱鸩言给二人递了台阶。 “你端着什么?”纣罗顺势走下,毕竟她也无意把对天医阁的恨意搁在这小子身上。 “听韶光说,那药味苦又涩口,我便向他讨了些青梅,给你酸酸口舌。”说完,邱鸩言将那碟青梅搁在桌上。 确实口苦得很,纣罗推开面前的药碗,把青梅挪到自己面前来,拈起一颗送进嘴里,佯若无事的嚼着,却见邱鸩言摊着手伸到自己面前。 “梅核。”他道。 纣罗有些错愕,咀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却又真的鬼使神差的将梅核吐在了他手心里。 “这个时节的青梅,还挺甜的,”纣罗拿起一颗递到邱鸩言嘴边,“尝尝?” 邱鸩言愣了一瞬,看着她眼含无辜的样子,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低头咬住了那颗青梅。 又故意咬得深了些,以致那薄唇触到了纣罗的指尖,引得纣罗一瞬微怔,险些了忘记要把手抽回来。 纣罗将心里那阵一颤而过的悸动抑住,问:“...甜吗?” “……” 虽未得回应,纣罗的视线却紧紧贴在桌面上不敢挪动,她能感受到那道炽热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霍隐一脸茫然,他拿起一颗青梅:“青梅不都是酸的吗?更何况这个时节的青梅都还没熟呢,怎么可能是甜的?”说完,他狐疑地将手里的青梅递进了嘴里。 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只听得清脆一声响,霍隐的脸立刻扭曲起来,他哇地一声吐掉嘴里的青梅,双眼含泪,可怜兮兮的怨道—— “这青梅明明就——” 纣罗抬头抛过去一记眼神,霍隐便立刻住了嘴。 可这时邱鸩言却走到了霍隐身前,将其挡住,迫使纣罗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 “方才你若是抬头看看我,便知我不是不睬你,而是在点头,”见她不语,邱鸩言上前来一步,接着说道,“下一次,若不见我回应的话,可以看着我吗?” 纣罗怔住,他满目的柔情,盯得纣罗心乱如麻,她赶紧将视线挪开,那双闪动不定的眼睛,却将她的心神无措卖了个彻底。 “霍隐,你这医嘱里,没有不许旁人窥扰这一条吗?”她嘴硬道。 霍隐正要开口,却被邱鸩言截了去。 “小公子只说,需时刻有人顾料左右,并不曾说过不许旁人在侧,如果圣女要加上这么一条,在下自然便要遵循医嘱,不再近身。”邱鸩言虽急于求成,可也明白以退为进的道理,便再一次展露谦卑,故意引纣罗心起愧疚。 怎知纣罗接下来的举动,却不在他所料想的掌控之内。 “既然邱宗主你如此善解人意,那就劳烦邱宗主在我养伤期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纣罗将面前的那碟青梅推远了些,以示言行相一,“霍隐,让他出去。” “姐姐,邱大哥他——”霍隐微微一诧,他听到了纣罗此时面对邱鸩言的心跳,分明是有所悸动的,可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拒邱大哥于千里? “再多话,你也出去。” 闻言,霍隐愣愣的上前,轻轻拽着邱鸩言的胳膊:“邱大哥,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邱鸩言一言不发,任霍隐将自己朝门口揪着去,可到了门口,邱鸩言却反手将霍隐推出房门,将霍隐关在了外面。 “哎——邱大哥!”霍隐险些没站稳,回过身来时,门已被邱鸩言关得死死的了。 “方才都肯下台阶,怎么这会儿就不肯下了呢?”说这话时,邱鸩言仍未转身,一双手仍扒在门上,他落寞的语气里竟还带着些自嘲,“是,我宗的确愧对苍冥里,所以圣女是不是觉得,我万事都该顺应?” 寂默... 邱鸩言故意将血迹已经干透了的肩背暴露在她眼中,为的便是要引起她一次次的自责。 纣罗看着那道被自己极力推拒开,却仍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他不过是因为心存有愧才会如此,可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头竟泛起来一丝心疼? “并非如此。”他忽然开口。 “……?”纣罗微诧,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见邱鸩言慢慢转过身来,他双眸下垂着,神色伤情又肃谨,视线在地面上滑动着:“攸关圣女安危之事,我绝不妥协,即便我依言出了这道门,也必会阳奉阴违,寸步不离!” 说完这话后,他立刻抬眸对上纣罗的目光,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些许不知所措,也让他明白,进退并用软硬兼施的这一法子,对于拿捏纣罗是起用的。 忽然,门外不远处响起了霍隐焦急的喊声—— “韶光!” 14》缥缈 此时韶光被两个墨甲护卫制住,以箭弓钳住了脖子,在那身后,是白术推着木轮车上的曲令湘缓缓前来。 霍隐快步迎上去,略略躬身行了个礼:“隐儿拜见母亲。” 曲令湘拍了拍白术握着木轮靠背的手,示意就在这里停下:“万幸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回谷一天了,不说亲自来看看我,也该派人来通禀一声,出了趟门,就把教养礼数都丢到外头去了?” “母亲教训的是!是隐儿所为不妥,让母亲担心了。”霍隐瞟了一眼韶光,希望他能给出些暗示,可韶光急于透露太多消息,视线四处游走,以致霍隐根本看不明白他想表达些什么。 “你此次出谷,路上可还平顺?”曲令湘问。 霍隐将视线收回,依是垂首道:“有母亲的亲信和恩师一路相护,一路上倒也算平顺,只是隐儿初次离谷,谷外许多事物于我而言甚是新奇——” “小公子若说是亲信,”白术截住他的话,“那谷口那些亲信的尸体,需得严查才是。” 霍隐身形一僵,他和母亲的关系向来不大融洽,他也很清楚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护卫不过是母亲派来监视自己的,为了防止他们泄露哥哥姐姐的身份,这才让韶光将其悄然解决,可韶光不是说已经处理妥善了吗? “白术,”曲令湘示意她止言,后又似无其事道,“听说你带了两位朋友回谷。” 霍隐默着,他不知道韶光是如何禀报,有没有做到像在谷外谋划的那般,谎报姐姐是恩师独女的身份?若是说了,母亲又为何脱口称作朋友?可若是没说,母亲这云淡风轻的态度.... 韶光方才的眼神究竟是在说什么呢?而身为极雾谷谷主,明知自己犯了忌,语气又是为何如此轻描淡写?究竟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 “罢了,”曲令湘忽然开口,“既是你恩师的女儿,我也不便追究什么,只是你瞒以不报,险些引起族民恐慌,这一点,你可认罚?” “您...”那少年诧异的看着身前的谷主,谷主素日待违逆族规之人甚是严厉,今日怎么.... “谷主向来遵循族规,从未犯过忌,小公子此番违逆,谷主却宽容特赦,也算是为了小公子触了一回忌,小公子还不谢恩吗?”白术说道。 此话一出,霍隐却皱起了眉,揪着白术的第一句话不放:“母亲乃极雾谷一族之主,纵然真违逆了族规,也仍是谷中第一人,我等族民无论如何也说讨不得,又怎会有循规蹈矩一说?莫不是还有何人位分在母亲之上,能对极雾谷谷主施以惩处?否则就算母亲无视了族规,出了这极雾谷,又有谁能说之一二?更别说例行族法了。” “你!”白术被他这一字一句砸得毫无反驳之力,她没法向霍隐解释这其中的种种原由。 “白术,休得胡言,隐儿毕竟是我看护着长大的,于我胜若亲嗣,谢恩一说,岂不荒唐!” “谷主息怒,是白术言辞不当。” “主过仆罚,我不罚你,是因为韶光已经替你受过罪罚了。”说罢,曲令湘冲那两名护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将韶光放开。 那两名护卫的手刚一离开韶光,韶光便瘫软着朝地上扑了下去。 霍隐担忧的喊道:“韶光!”没人架着便是这副模样,莫不是四肢... “小公子别担心,方才手脚被捆着,被他们用鞭子抽了一顿,手脚麻了才站不住的...”韶光赶紧解释道。 “……”霍隐无语=_=。 见此,曲令湘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无奈开口:“好了,别胡闹了,带我去看看那孩子。” 霍隐推开房门,只见纣罗已安然合眼躺在床上,邱鸩言理好被子,便赶紧迎到门口,正要行礼,却被喝止—— 白术上前挡在了曲令湘身前,肃言:“你离远些,谷主见不得这腥秽的东西。” 闻言,邱鸩言赶忙后退了一步:“晚辈冒犯了。” “无妨,白术,你让开,让他走上前来。” 白术依言退避开,邱鸩言却又往后退了一步:“极雾仙灵,不入俗世,晚辈一身污浊,留于谷中已然是大不敬了,万不可再明知故为。” 曲令湘未再言语,一双眼睛看似是盯着邱鸩言,实则却是在用余光轻扫着床上的纣罗,所以也看不懂她是在以一种什么眼神在看着邱鸩言。 “白术。”曲令湘喊道。 白术闻声回望,会意后走到霍隐身前:“关于里面那位姑娘的病情,谷主有一奇方要同里面那位公子商议,还请小公子暂闭听觉,在此静候片刻。” 霍隐同母亲关系一向不好,因此也猜不透曲令湘此举意欲何为:“母亲会伤害他们吗?” “不会。”曲令湘答道。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霍隐仍是不放心的望向邱鸩言。 见此,邱鸩言递之点头,霍隐方才妥协,拿出银针,自封了听觉。 白术将曲令湘推进屋内时,纣罗便已经坐了起来,原本就是打算配合着霍隐的剧本来,伪装成他恩师奇疾缠身的女儿,可哪成想,人家谷主似乎压根儿就没信。 纣罗略略打量着坐在木轮车上的曲令湘,瞧着不过四十风韵,可神情眉目间却如至入迟暮,观透了世间万物般的沉冷。 “九疑缥缈剑,”曲令湘看着邱鸩言身旁置地的剑,“面子不小,竟能得天下第一剑宗的宗主护行。” 邱鸩言诧异不言,霍隐不是说极雾谷避世已久吗,可这位谷主竟识得天宗历任宗主的佩剑,从而确晓他的身份! “邱馗是你什么人?”她问。 “晚辈邱鸩言,谷主所言的宗老,是我爷爷。” “这么说来,你便是那个遭灌了束骨软筋散后,又被丢进饿狼堆里的那个天宗长孙?” 邱馗膝下独有一子,却不幸青年早逝,几年后,邱夫人接手了宗主之位,在承位大典上,有宴前试剑一环,可剑宗世家的邱家长孙,却与别家的孩童打了个平手。 邱馗表面笑脸盈盈不动声色,却在试剑结束后,为挽颜面,让那长孙上演了这么一出绝地逢生的戏,美其名曰“家族历练”。 可也只有邱鸩言知道,宗老不过是要让他当着名门百家的面,为自己的那一局平手,受刑家法罢了。 邱鸩言略显慌乱,第一次没有了刻意的凝视,而只浅浅的瞟了纣罗一眼:“不过是一次天宗历练罢了,谷主言重了。” 这位谷主不仅认得宗老邱馗,还受过天宗宴邀,赴与了母亲承位宗主一宴,邱鸩言不禁开始暗疑起眼前之人的身份。 15》偏信 纣罗看出了他神色闪躲下的局促,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邱鸩言一惯温柔谦卑之外的神情,她故意请咳了两声,引曲令湘看向自己。 生性敏感多疑的邱鸩言自然是读懂了她这一举动的,只是他却不再看向她,仍是颔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谷主既然认得天宗宗老,也必然会晓得同天宗交好的天医阁吧?”纣罗开门见山。 “知之甚详。”她答。 “哦?小公子说闻所未闻,谷主却说知之甚详?真是稀奇了。”纣罗饶有兴趣的看着曲令湘。 曲令湘不接她这茬话:“你想问什么?” “你的身份,极雾谷之外的身份。” “母亲,霍隐的生母。” 纣罗惊诧,方才听那母子二人的对话,甚显离疏,而她在昏睡中曾迷迷糊糊听到过韶光跟霍隐抱怨,多年以来谷主待他都不似亲子,二人母子关系淡若似水,甚至不如主仆护卫亲近些,又算得上哪门子的义母义子啊,此乃韶光原话,一字不差。 可如今这谷主却说是霍隐的生母,再回想韶光所说的淡若似水,这不可笑吗?霍憎重儿轻女,莫非这谷主是重女轻儿? “您应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和天医阁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可霍隐是天医阁的血脉!” 曲令湘暗自攥紧了拳头,面上却毫无波澜:“你不也是天医阁的血脉吗?那你的母亲和天医阁又是什么关系呢?” “你!”众所周知,天医阁阁主至今尚未婚娶,别说一个正室夫人,阁中就连一个妾室都没有,这便是让纣罗最痛恨的一点,自己的母亲拿命替霍家生下了孩子,却连一个名分都得不到。 两个最痛恨天医阁的人,此刻却在相互刺激着对方最痛的点。 “霍憎在这里设了一处密室,据说里面收纳的是,天医阁最为诡谲致命的各种医药奇术,或许会对你有些帮助吧,”曲令湘最终先软下话口,并拿出一小包药物递给她,“这是嗜睡散,今晚想法子让那孩子喝下,我再带你去密室。” 纣罗走到她面前,将其接过:“恕我直言,以你和霍隐如此淡疏的关系,我能相信这只是一包嗜睡散吗?” “你会信的,答应我,事成之后,带他离开天医阁,离开江南。”说完,便示意白术带自己出去。 看着白术推着曲令湘离开的背影,纣罗喊道:“既然你心中有他这个儿子,又为何待他那般冷淡疏离!” 曲令湘沉默了许久,终是木木的开了口:“因为...我不知道他是霍憎还是霍禅恩的孩子。” 那一瞬,屋内仅剩的二人脑中一片空白,又努力将曲令湘的那句话拼凑起来,却又在回想了这句话后,不得不亲自击碎这句话。 纣罗快要站不稳,邱鸩言见状赶紧上前搀扶着,纣罗眼中泛起的晶莹将满眼的不可置信一点点溢了出来。 “纣罗,纣罗!”邱鸩言看着此刻木讷失滞的纣罗,有那么一瞬,他是心疼她的,可也仅仅一瞬罢了。 这喊声让纣罗瞬间清醒,曲令湘离开了,霍隐马上就会进来了,担心霍隐问起缘由,于是她赶紧抹掉眼泪。 “姐姐!”同霍隐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他疾奔而来的脚步声。 纣罗慌了,她第一次这么慌乱,竟是为了守住一个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秘密。 觉察出了纣罗的心思,邱鸩言将她揽进怀中,贴着自己的胸膛,并用一双大手安抚在她的后背。 霍隐跑进屋子,只见纣罗正埋在邱鸩言怀里,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方才还百般抵制邱鸩言的接近,此刻却... “她这会儿有些累了,小公子可晚些再来,”担心霍隐还要问些什么,邱鸩言便又加了一句,“纣罗是有话要与小公子说的,记得晚些一定要来。” 听到这话,霍隐瞬显欣喜:“真的?姐姐有话要跟我说?好!那我先去给姐姐熬药!” 月谌衣搀着邱款款走在后头,越往里走,未化的寒冰越多,且越劲厚,月谌衣也越发的吃力了,他身上各处的浅伤已受冻伤撕裂,渐而转为了深伤。 这一段路走来,月谌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倒是有蛊可止血愈伤,可医者不自医,种蛊之人不自种,让他毫无办法。 “沈似真,你站住,过来,我替你解毒。”邱款款喊道,若再走下去,月谌衣就废了。 走在前头的沈似真身形一顿。 “二小姐肯救我?” 邱款款冷呵一声:“我救的是这傻小子,你将我伤成这样,他也不好跟我开口讨解药,可我若不给你解毒,他定会想尽法子救你,到时候可有他忙活的。” 身侧的月谌衣心燃而不自知,明明相识不久,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自己在她面前仿若一个透明人,连心里想的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三人原地歇下,邱款款给沈似真递了一颗解毒丹药后,便开始查看起月谌衣的伤势。 接连解开布条,查看了两三处伤,皆是深裂得快要见到白骨了,她不禁皱眉,若是冻伤了筋骨可怎么办? 月谌衣不能对自己种蛊,但她可以。 “不碍事,也不是什么重伤。”月谌衣还反过来安慰着她。 与他对视了片刻,邱款款渐而平下心来,她说:“月师兄,你信不信,我能治好你的伤。” 月谌衣惑而不语间,邱款款已直起了身子,与他对立而坐。 她凑上前去,一手勾住月谌衣的脖子,与他贴额对视,随即便合上双眼,在心中默念蛊咒。 月谌衣略略心慌,可稍稍抬额,便与邱款款鼻尖相撞,他慌乱无措,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紧张得不知该将视线落在何处,干脆也闭上眼,稍稍静心后,他趁机问道—— “二小姐为何救我?” “……”无言,因为邱款款忙着念蛊咒,压根儿没时间答话。 “我可以相信你吗?” 蛊咒适时念完,邱款款睁开眼:“你可以毫无底线地偏信我,不论何时。” 月谌衣睁开眼,便与邱款款对视而怔,邱款款一句随口而出的话,在月谌衣听来,却像是一句刻进骨子里的承诺,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坐在一旁的孤家寡人沈似真一脸的茫然(-i_-):“你们都不避人的吗?” 月谌衣也意识到了不妥,慌然端正了坐姿,邱款款情窦不曾开,并未领会沈似真那句话的深意,则不以为然。 而在月谌衣看来,邱款款的默不回应,便是默认了二人的关系,他也忽然明白邱款款为何要他娶个媳妇儿来当作报恩了。 16》黛衣 “蛊疗心脉剧痛无比,此地严寒也不宜疗治,我已施蛊护住了你的心脉,短时间内可与常人无异,不会再恶化也不会再有疼痛。”性子向来温和的月谌衣,此时竟也在心中埋怨沈似真下手之重。 邱款款假意思忖:“嗯....那还有别的蛊吗?比方说能让我短时间内功力倍增!否则若那沈似真又发了疯要对你不利,我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可护不了你了。” 月谌衣怔住,深情款款,其名如她,竟句句都在表露心意... “二小姐多虑了,沈某还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来。”沈似真将脸撇到一边,为她心脉重伤一事心感惭愧。 “嘁!”邱款款嗤之不屑,“长弓门门主沥胆忠心不近人情一事,可是万众所知的,像沈统领这种没有感情的人,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是万万信不得的。” 沈似真坐地不语,默默从怀中拿出那张擦拭长弓的丝帕,凝视不言。 见状,邱款款悠悠上前,两指拈住那丝帕,从他手里轻轻抽拿了过来,打趣说:“呀!不近人情的沈统领竟还会私藏姑娘家的东西呢?”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还我。”沈似真摊起手讨还。 邱款款八卦之心乍起:“唯一的?哪家姑娘这么不识好歹,竟只给咱们沈统领一件定情物?”不过这丝帕怎么有些眼熟? 沈似真闭口不谈,引得邱款款更着急了:“喂!咱们好歹也算一同历经过生死了,干嘛藏着掖着啊?况且这鬼地方能不能出得去还不一定呢,那你就带着你这秘密冻死在这里吧!”说完,邱款款将丝帕归还于他。 “那个....一定能出去的,”月谌衣插了句嘴,“我师妹可以感知到我们如今所处的方位,可受蛊指引找到我们。” 沈似真抿起嘴,神情略显羞涩,轻语:“沈某心恋一位黛衣姑娘多年,我第一次见她,是那年诛杀东瀛邪贼,在场千万之众,唯那一抹飒爽英姿尽入吾眼,可惜只沈某单恋,却无缘与她相识。” 见沈似真这番模样,月谌衣也来了兴致,谁又能想到一向冷面无情的沈似真,竟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敢情你们还不认识啊?”邱款款惊奇的瞪大眼睛,“究竟是谁啊?都还不相识就能让沈统领牵肠挂肚这么久?” “二位也认得,她便是苍冥里右护法,长情蛊主。” 月谌衣:“我师傅!?”∑(°口°?) 邱款款:“......”Σ(°△°|||)︴ 邱款款发誓,若早知如此,她是决计不会挑起这话头的!难怪她看这丝帕觉着眼熟...... 邱款款漠然(?_?):“那你还要杀人家徒弟。” 沈似真一脸无辜:“自古忠义难两全,若要顾得长情姑娘,便顾不得天医阁,二者择一,我自是要以天医阁为己任。” “那若是阁主下令,要沈统领杀了我师傅,沈统领也会从命吗?”月谌衣问。 “不会,”沈似真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月谌衣,无比认真的说,“因为天医阁的下一任阁主不会下这种命令。” 月谌衣却尚未接收到沈似真眼神中的讯息,黯然垂首:“沈统领恋慕我师傅多年,一定很想再见我师傅一面吧,我也很想,见她一面。” “什么意思?你师傅怎么了?”沈似真追问。 对此,月谌衣只是苦笑着摆了摆头,不作应答。 这地宫里的温度要比后头石门那里的温度要低得多,可受了这满壁烛火的影响,这地宫内的寒冰仍在逐渐融化,连宫壁上的蜡烛都摇曳将熄。 可唯独有一块寒冰,倒也不是说就融化得慢,而是因为那块寒冰极厚,纵是极速融化,也是肉眼不可察的。 邱款款远远的便看到了那块寒冰,极厚,却又剔透,一点点气泡都没有,其他冰块里都封冻着多双断足,唯有那块冰块里,单单封冻着两双。 且就摆在一颗偌大的磐石上,似是封冻的时间过于久长,致使这冰块已和磐石生长在了一起,就是这样一块寒冰,引起了邱款款的注意。 她冲月谌衣嘱了句:“你先调运下气息,使些内力来御寒,我过去看看。” 入夜,纣罗伏在桌上愣的出神,两眼空洞未有一物,且连邱鸩言走到了身旁都未曾发觉。 “在想什么?” 闻言,纣罗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刚换好的一身墨色护卫服:“墨色无光,不适合你。”说完又回过头来继续发愣。 邱鸩言笑而不语,默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可从未在邱鸩言这里受过冷落的纣罗,此刻未得到回应,竟有些不习惯了。 她悄悄转过头看他,却与那道视线撞了个正着,似做贼心虚一般,她立刻挪开了目光,一双手也无处安放,便假意拎起了茶壶斟茶。 “谢谢。”这声道谢,是为她先前替自己解了围,邱鸩言无时无刻不在处心积虑的算计,可此刻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现下这一句道谢在不在计谋之内。 “九疑天宗名盛天下,你既贵为宗主,就该拿出一宗之主的威严来,怎的总是这副怯怯谦恭的模样。”纣罗的语气总归是柔和下来了,她并非冷冽之人,先前对邱鸩言的态度,不过是基于九疑天宗和天医阁的交情,致使她迁怒到了邱鸩言身上,才会那般冷言讽语。 “那是待旁人而言,勿与待圣女同论。” 纣罗闻言而怔,茶杯满溢了才觉失态,邱鸩言这话可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她,他待她与别人不同,这时她该说些什么,才能掩饰自己心中的波动呢? 邱鸩言握住那只满溢的茶杯,拇指在杯沿上来回摩挲着,眼神故饰暗淡:“圣女不必觉得负担,只当在下是为了不负少冥主所托罢。” “我是真看不下去了,”霍隐突然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邱大哥都如此说了,姐姐又何苦——” 纣罗一记眼神,堵住了霍隐的未说完的话,看那眼神,霍隐赶紧改了口:“姐姐,这药里我加了些香草,不会再很苦了。” 见状,邱鸩言把手里的杯子推到纣罗面前,示意她看向杯子:“不烫了,喝完茶再喝药吧。” “不能喝茶,茶会减淡药性的。”霍隐阻拦着。 看着邱鸩言的眼神,纣罗便意识到他在这杯茶里下了嗜睡散,于是她假作任性:“那就不喝药了。” 谁知,她这话音刚落,霍隐就拿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后弱弱的问道:“突来的干渴,姐姐应是能理解的吧?” “自然。”纣罗浅笑。 17》逐影 邱款款朝着那块寒冰缓缓移步,可她越走近那块寒冰,心中就越是不安得厉害。 见邱款款止步于寒冰前凝视着,沈似真心中也起了惑,于是也随了过去。 被封冻在寒冰里的这四只女足白皙娇小,脚跟微微泛红,十指粉若莲花。 只浅浅瞧了一眼,沈似真便轻声吐出二字:“绝美。” 邱款款来回观量着这双半膝断足,在看清足踝上那枚漆蓝色霜月的徽印后,她受损的心脉骤然抽痛了一刹。 一瞬间,邱款款眉头紧皱,死死捂住心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徽印,仿若一瞬间失了语,只微微张着嘴,却吐不出半点声语来。 这是蓬莱宫的徽印,邱款款认得,沈似真也认得,若月谌衣见了,也会认得。 多年前,那时候苍冥里还风头正盛,可在这偌大江湖,苍冥里的光芒再耀眼,比之那谪仙岛的蓬莱宫,也是远远不及的。 当年蓬莱宫宫主被传出患了腿疾,无法再站立,也是从那时候起,宫主早早退位,开始扶持自己五岁的女儿作宫主。 所以这双断足,已经被封冻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吗?所谓腿疾,原来是失去了一双腿吗? 另一双女足尚无任何印记,只是脚跟处有一粒朱砂痣,那这双女足又是谁的呢? 忽然,邱款款咬紧了牙关,捂着心口的五指也逐渐收紧,拼命要咽下涌上喉头的那一口血,却未能如愿地狠狠喷出了一口血来。 “二小姐!” 见月谌衣闻声便要跑过来,邱款款喝止—— “别过来!” 月谌衣不明所以,只见邱款款抬手抹了一把嘴周的血迹,缓慢无力地朝着自己走来。 渐近了,她抬手想抓住月谌衣,仅仅一步之差便能触碰到他的时候,她却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一头倒进了月谌衣的怀里,嘴角也不住的淌着血。 月谌衣急忙替她诊脉后,瞬间眉头紧皱:“气急攻心,以致血脉偾张爆裂,怎么会这样!” 沈似真看着那断足,不禁陷入深思,把苍冥里少主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如今又为了昔日蓬莱宫宫主的断足气急攻心,这邱款款真的只是九疑天宗二小姐这么简单吗?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了。”月谌衣举起骨笛,他要催动逐影蛊,邱款款不能再等了。 月夜下,一行人守在极雾谷山壁的一处大裂缝前,往裂缝里看去,是一道紧闭着的石门。 纣罗走上前,踢了踢石门前摆着的火药:“不知这火药是何用意?” “自我被困极雾谷那天起,我就从没见霍憎打开过这道门,而这谷中唯一和天医阁有牵连的几位长老也都不在了,若不借这外力,还有谁能够打开这道门呢?” “让我试试。” 是霍隐的声音。 看到霍隐身边跟着的韶光,白术瞬间明白,她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给我过来!” 韶光一动不动:“姐,你总说顺命谷主是为了早日脱离极雾谷,可我所做的,也是为了要带你离开这里啊!” “母亲,”霍隐走到曲令湘面前,“您别怪韶光,我早就知道,他是您安插在我身边来监视我的,是我让他在我沉睡后将我唤醒的,方才听见您说天医阁,孩儿想问...” “没错,是我让他去监视你的,天医阁至今无后,你也的确是天医阁的继承人。”事到如今,曲令湘也不再隐瞒。 “那...您呢?”霍隐身子轻轻打着颤,将多年来的怨怜一吐而出,“您明明是我的生母,却称孩儿为义子,多年来对孩儿也没有一个好脸色,孩儿自知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得您如此嫌恶?” “因为你姓霍,因为你身体里留着霍家的血,因为我可以杀了霍家任何一个人,却独独不能杀你!”曲令湘怒目而视,她对霍隐确实没有感情,连十月怀胎生子,她都只觉得是一场折磨,她让纣罗保护他,也不过是想保住曲家最后一条血脉罢了。 霍隐错愕,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能厌恶他到如此地步,血浓于水,他以为母亲至少是有苦衷的。 忽然,纣罗感受到体内逐影蛊有所异动,而逐影蛊所指方向正是这石门后的密室。 “师兄...”她呢喃着,“师兄他们在密室里面!” “在密室里?他们是怎么进去的?”邱鸩言问道。 “这蛊被催动得如此强烈,他们一定是出事了,”纣罗一把抢过护卫手里的火把,便要上前点燃导线,她朝众人喊道,“散开!” 一声巨大的震响让地宫几人心中一颤,沈似真担心有什么变故,赶紧站到月谌衣身边护着二人。 “一定是纣罗他们来了。” 月谌衣横抱起邱款款,就要朝那声响的方位而去,却发现周遭的冰已然化成了水,石门那边的尸蛉也已经慢慢的蔓延了过来。 而方才那声巨响,震落了几只宫壁上的火烛,那火烛又恰好落在了一处已经化了冰的女足上,女足上铺满的尸蛉成了助燃体,瞬间引燃了整双女足。 “不好,快去灭火,若火势大了会引尸蛉发狂的!” 沈似真依言上前灭火,却被铺面袭来的尸蛉挡了去路,他闪身躲开,却不料将尸蛉引向了月谌衣,手无器刃的他,只能徒手替他二人挡住了那波尸蛉。 瞬间,沈似真右掌心溅满了绿汁,剧烈的痛感使他面目狰狞,他死死抓紧了手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掌被绿汁腐蚀殆尽。 “师兄!” 月谌衣顺声望去,一行人举着火把正浩浩荡荡朝他们这儿走过来。 “款款!” 见邱款款状态不对劲,邱鸩言疾步上前查看。 “邱宗主,此地不能久留,快带所有人出去!”月谌衣将邱款款交给邱鸩言后,便也赶紧去查看了沈似真的伤势。 “尸蛉,是尸蛉!”纣罗略为慌乱,只因这一头的冰层太厚,被封冻着的女足都还尚未融化,这才一只尸蛉都没有,可此刻这里却尸蛉成群,简直是无间地狱。 纣罗扔掉了手中的火把,又打落掉了护卫们的火把:“霍隐,快带大家出去!这里留不得!”解决尸蛉的唯一方法,便是焚燃火势,让它们飞不出这火场。 而此时,曲令湘正在那两双女足前凝视着,她看着那双脚跟处点着一粒朱砂痣的女足,眼含清泪,不禁起身要上前去触摸,却在看到这双断足的一瞬间,忘了自己早已是个失足之人,因而从木轮车上跌了下来。 “这是...这是...”曲令湘唇齿抖颤地说不出话来。 “母亲,我们先出去吧!”霍隐焦急的说,白术留在外头教育着韶光,第一次,是由霍隐替母亲推这木轮车。 曲令湘充耳不闻,她抱着这块将化完的冰块,拼命的想触摸到里面那双断足,一双手冻的通红也好似没有了知觉一般。 “母亲,母亲!走吧!”霍隐的眼睛被烟火瞭得生疼,他想把曲令湘搀上木轮车,曲令湘却仍是死死的抱着寒冰不撒手。 火势逐渐大了起来,尸蛉漫天飞,地宫内哄作一团的乱跑乱撞。 “你想被烧死在这里吗!”纣罗拉起霍隐往外走去,任他口中不停的喊着母亲,她也仍是不放手。 18》豆蔻 那巨大裂缝中的熊熊火光,将整个极雾谷照得发热发亮,一行人狼狈不堪,尽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母亲...”霍隐跪地痛哭,为母亲的狠话,也为母亲的离世,白术姐弟在一旁安抚着,这小公子自小沉稳如松,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月谌衣向纣罗讨了些血给邱款款喂下,纣罗体内的圣蛊融于心脉,因此纣罗的血液亦有极强的疗伤功效。 并非是月谌衣的医蛊之术不精,而是邱款款眼下这状况刻不容缓,根本等不急施蛊疗伤,否则月谌衣又怎会伤害纣罗讨血。 邱鸩言不解:“这血是....?” 见纣罗要开口,月谌衣阻道:“这个日后再说,眼下先等二小姐醒过来吧。” 闻言,邱鸩言看着纣罗手腕处的伤口流露出满满的心疼,心里却又打起了别的算盘。 见躺在邱鸩言怀里的邱款款皱了皱眉,月谌衣欣喜:“二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闻言,邱鸩言赶紧看向怀中:“款款,你醒了!” 邱款款捂着心口,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扫视着狼狈的四周:“我们出来了?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极雾谷,也是霍憎隐藏罪证的地方,”纣罗答道,“原本以为里面会藏着什么医药奇术,谁知道却是成百上千的罪证。” 邱款款撑起身子:“霍憎?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而那藏着阁老罪恶的地宫也已经烧了。”沈似真也走了过来。 “烧了?”邱款款受火光指引,看着那红光摇曳的火焰,一瞬失了神,“那里面的断足呢...”那昔日蓬莱宫宫主的断足呢。 “自然是一同被焚毁,那双朱砂痣女足,所属于极雾谷谷主,她和她的那双断足,一同葬在了火海里。”沈似真并未向任何人提及那双蓬莱宫徽印女足,出于对自己人身安全的考虑,也没有向邱鸩言请罪伤了他妹妹一事,否则星星在天上,而他在火里。 “极雾谷谷主?那又是谁?”邱款款一头雾水,怎么一觉醒来就跟变了天一样。 “我们谷主也是出自名门世家,只可恨被霍家老贼...” 白术走近几人,也顾不得身旁还有那么多人在,便要将往事托出。 曲令湘擅研医术,便千里迢迢来到了天医阁,拜霍憎为师,可霍憎不顾曲令湘如花豆蔻的年纪,竟颠倒人伦的示爱追求,全然不顾及自己比曲令湘的父亲还年长。 他甚至向曲令湘许以阁主夫人的位置,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只为了能正大光明的和她独处。 求爱不成,更是丧心病狂,下药行欢,圈禁断足,最后又以求爱之名将曲令湘终身束缚在了极雾谷。 说完谷主生前的遭遇,白术早已泪流满面,在场之人无一不颤若心惊。 邱鸩言想起过风所说的:“多年前,天医阁曾为阁主娶妻一事广发喜帖,只是后来却不了了之了,想不到这背后竟是如此...” “我身上真流着这种人的血缘吗...”纣罗轻语,此刻真希望自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孤儿。 沈似真闻此生疑,怎么她也说自己是霍家的血脉?霍家两位家主真如此滥情吗? 忽然,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们正朝着他们这里过来。 白术看着那远处,自语道:“极雾谷的族民们,皆是被断了双足后,又抹去了记忆,被送到了极雾谷自生自灭,这里明明是一处罪恶聚集之所,可对于失去记忆的她们,却是疗养生息的世外桃源呢....” 极雾谷的族民们? 夜色下,沈似真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虽看不清一张张脸,可那一架架木轮车在月光下却无比的清晰,此情此景,纵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心中也不免泛起一阵唏嘘。 她们所失去的双足,此刻正在她们所注视着的火海里.... “霍憎,”纣罗哽咽道,“必死!” “哥,霍家那两个老东西伤势如何?”邱款款问。 邱鸩言摇了摇头:“阁主阁老均为重伤,可霍乞嗣为得主权,杀了阁主后又横梁悬尸,想以此嫁祸给苍冥里。” “听到了吗沈似真?你这遭回去,可得好好保护你们家阁老,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沈似真不作回应,心中的黑白,却早已了然于胸了。 邱款款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将将睁眼,就逢着邱鸩言端着一小碗汤药推门而进。 可他看到邱款款醒了,却毫无惊异之色,似乎邱款款的苏醒,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邱鸩言将那小碗搁置在桌上后,随即便坐了下来,语气略有戾气的说:“你心脉受损得极重,谁伤的?” 邱款款扯过被子掩住巧嘴,嚅嗫道:“打架嘛...负点伤是再寻常不过了。” “这般支吾其词,看来祸首还真是那个苍冥里的少主,”邱鸩言故意加重了些语气,“先前他来负荆请罪,说你这伤是为他所致,我一气之下——” “哥!”邱款款扒开被子倏地坐了起来,她十分清楚邱鸩言的性子,是容不得自己受半点苦的。 见此,邱鸩言也不端着了,他轻笑了一声:“我一气之下啊,便将他拒之门外了,”随即又感慨道,“难得啊,我们家的小公主竟然也会心疼人了。” 见被调侃,邱款款撅起嘴,没好气地走下床来:“少打趣我了,”她同兄长对立而坐,道,“诶,哥,你怎么会跟那个圣女在一起啊?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纣罗说少冥主给她种了只逐影蛊,生生相应,能感知到你们的方位,我们跟着指引进入了那个弃庙,又遇到了极雾谷的小公子,这才糊里糊涂的进了这极雾谷,若非那谷主和霍家有私仇,说要带我们撬了天医阁的密室,只怕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找到你们。” “这是什么?”邱款款终于注意到了眼前这碗茶色汤药,她端起嗅了嗅,“噫,什么呀,苦不拉几的。” “那位少冥主翻遍了整个极雾谷,才找出这么几株能缓治心脉的稀珍药材,你可别给洒了,说起来,那位少冥主的医蛊之术也实在是奇,他说你会在今日午时苏醒,果真是午时。”所以他看到邱款款苏醒毫不惊讶,也确实算早有预料吧? “这有什么稀奇的,人家可是右护法座下唯一的徒弟呢,”邱款款捧着瓷碗,看着碗中的药叶浮沉,“哥,这次天医阁的事情搞砸了,爷爷是不是又要罚你了。” “咱们那个爷爷啊,最是势利的主儿,他老人家本就瞧不上天医阁这门姻亲,又怎么可能真把你许给那个草包,他老人家那话外音,便是由着我私底下去打压天医阁的,如今天医阁落败,可是正中了他老人家的下怀呢。” 邱鸩言最擅揣摩人心,确切来说,是最擅揣摩宗老之心。 19》风车 经昨夜一役,众人心中皆是惧凉参半,先前嚷着要替主除害的沈似真,从昨夜起,也再没了先前的冲劲儿,虽无言语,可立场却已然明了。 霍隐屋外的院子里,师兄妹俩人对立而坐,月谌衣已替纣罗诊治完毕,他往茶杯里投了只药蛊,入水而化。 月谌衣将茶杯推向纣罗:“你体内有圣蛊,不论伤得多重,都能自愈无碍,只需当心有心者的挑拨,不被触怒失控,方可解走火入魔一难。” “师兄,从昨夜起,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是有右护法的消息了吗?”她这个师兄啊,对任何事情都泰然自若,唯独与他师傅有关的事上总是魂不守舍。 “嗯,”月谌衣颔首道,“昨夜我御蛊时,竟久违地感应到了师傅的灵蛊,同许多年前,师傅第一次教我御蛊时的感应相同,仿佛...师傅就在我身边一样。” “如此说来,右护法定然在江南!这是好事啊!你找了你师傅这么多年,很快就能见到她了,怎么你反而还闷闷不乐的呢?” “我、我不敢...”月谌衣语气稍显沉重,“这么多年,我的蛊术都尚无精进,我怕师傅会对我失望。” “右护法若是见到你现在这副样子,那才叫失望呢!右护法堂堂苍冥里二冥主,天之骄女!这辈子都未曾把头低下来过,就差把傲气两个字贴脸上了,可却教出这么一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徒弟,你说她气不气?”纣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随即端起茶杯将蛊水一饮而尽。 “唔,好腥呐!”她皱眉将哕,“你所谓的尚无精进,只不过是因为姑姑不让你杀人而已,若无此阻碍,其蛊术可担得起天下第一之名,这可是经我师傅江欲楼之口验证过的!” “师叔那是框你呢,我从未杀过人,师叔又从何验证?”月谌衣舒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情绪都紧绷着,眼下几句说笑,也算是把心上栓着的弦给放下了。 这时霍隐小跑着赶来:“姐姐!” 见纣罗身边坐着月谌衣,便毕恭毕敬的躬了躬身子:“少冥主。” 月谌衣浅笑着回应:“不用这般生分,你随纣罗唤我师兄就好。” “你怎么来了?还跑得这么急,”纣罗喊道,“过来坐下。” “姐姐,先前你们不是商量着,要带族民们离开这儿吗?邱大哥已经有些眉目了,说让我带你去看看。” “小公子是从...邱宗主那儿过来的?”月谌衣试探性的问。 “正是!” “哦,挺好的。”月谌衣终是没好意思问,只没头没脑的搭了这么句腔。 “啊?”霍隐表示尚未接收到师兄的信号。 见月谌衣神色闪过一丝紧张,纣罗忍俊不禁,险些笑出了声,还是头一回看到月谌衣这副模样,她扭头问道:“邱鸩言那个妹妹,恢复得怎么样?” “邱姐姐已然无碍了,就是感觉她好像不太开心,我想,会不会是因为被困地宫,受了尸蛉的惊吓呢?”霍隐打开茶壶盖,凑近嗅了嗅茶香。 纣罗站起身:“带我们去找邱鸩言。” “姐姐,你好歹让我喝一口嘛。”霍隐一脸可怜相,抓着茶壶不撒手。 纣罗又把那盖子盖上,随即拎起整个茶壶,往霍隐怀里一塞:“那就边走边喝。” 一高耸入云的石壁前,以邱鸩言为首的一行人正仰着头望着石壁上空,试图能看到头。 纣罗远远便看到了邱鸩言身旁站着的过风,她止了步,冲月谌衣说道:“师兄,邱鸩言身边那个护卫过风.....你晚些若得空,替我查看一下他的伤势吧。” 月谌衣看着那人脖颈间缠绕着的纱布,问:“替你?怎么回事?” “我先前一时失手,割裂了他的喉骨,如今命是保住了,但是他的声音...”恐怕没法恢复完全了。 “纣罗,邱宗主于我们有恩,那夜你虽不省,却尚有意识,他为救你身中一箭你不会不知,你行事怎能如此不顾恩仇呢?”月谌衣语气稍显厉色。 纣罗嘟了嘟嘴,她就知道会这样,她这个师兄在姑姑的教授濡染下,嫉恶如仇恩怨分明,对她这样恩仇不分的行为,是会说教一番的,此事她确实无理,便也不多言,耐心听教咯。 渐近,月谌衣喊道:“邱宗主。” 闻言,邱鸩言回之一揖:“少冥主。” “我先前竟不知,纣罗伤了你的护卫,我又害二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于情于理我都——” 邱鸩言截住他的话:“少冥主言重了,是我这护卫处事不当,圣女不过是替我管教了一番,至于舍妹,她一心想闯荡江湖,吃点苦头,也能让她知道,涉身江湖,便死生难料,此番若是能让她乖乖回家,我这个做兄长的,也能放心了,”为转话题,邱鸩言把身边的过风推到跟前,“劳烦少冥主和小公子看看,我这护卫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月谌衣和霍隐将过风拉到一旁,纣罗也仰起脖子望了望那石壁之上,白雾缭绕,让她看不到顶。 “过风该不会是从上面下来的吧?”她问。 “不错,过风说这里是江南的一处断崖,而极雾谷终年散着浓雾,所以就算是站在断崖处往下看极雾谷,也只会浓雾遮目,只觉深不见底不敢探测,我想这便是这么多年来,极雾谷都未曾被世人发现的原因。” “有理,”纣罗点头称是,“霍隐说你有眉目了,是什么法子?” 地宫已经烧毁,所以没法通过地宫回到地面上,就算没有被烧毁,经月谌衣说,从那废弃了的供庙走下去也有好长好长的一段石阶,顾及到失了双腿的姑娘们,也没法让她们攀上那一层层石阶,所以若说要离开极雾谷,便只能在这断崖处想法子了。 邱鸩言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小东西递了过去:“喏。” “风车?”纣罗不解。 “对,我们只需在断崖处做一个很大很大的风车,在风车上绑上两根足够长的绳子,再转动大风车,就能把这里的族民,一个一个送上去。”说完,邱鸩言吹了一下风车,使其转动显效。 “绳子?”纣罗还是没明白,难道要把族民们捆起来绑在绳子上吗? “不知道圣女有没有荡过秋千?” 纣罗恍悟,原来是这样,将木板固定在绳子上,再将族民放上木板,这时再转动大风车,木板上的人便能回到地面上。 “可你这风车哪来的?”她问。 “适才等你们来的时候,偷闲做了一个,此事我已让人着手去办了,圣女不必忧心了。” 纣罗这才接过风车,轻声道:“谢谢。” “圣女何以致谢?” “日后东窗事发,江南无主,我身为霍家儿女,自是要替他们收拾摊子的,极雾谷所属江南,她们也是江南的子民。” 邱鸩言将满目的柔情,递进那双忧郁的眼睛:“纣罗,我所做所行,皆是为你。” 纣罗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烦意乱,她只得岔了话题:“那、那我们怎么上去啊?” 岂料邱鸩言却贴近一步,伸手揽住了纣罗的腰:“冒犯了。” 随即,邱鸩言轻功一现腾跃而起—— 20》身世 邱款款以养伤之名,要先行回驿馆,沈似真自荐护行,可一回了驿馆,沈似真就不见了踪影,邱款款一路寻到了后山。 老远便看见那山林中,乌压压跪着一片黑衣暗卫,前头为首而立的便是沈似真了。 觉察到后方的微小动静,沈似真回过头来,见来人是邱款款,便当即斥走了身后这跪着的一众暗卫。 邱款款缓缓而至,踢了踢石堆前竖立着的木牌,看着那单字,挑眉道:“霍?这里头埋着的,莫不是霍禅恩吧?你们家少阁主也真是下得去手,好歹也叫霍禅恩一声爹,啊不过想来也是,就霍憎霍禅恩这样的老杂碎,教养出霍乞嗣这种败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九疑天宗在江湖中屹立几百年而不倒,靠的不仅仅是登峰造极的剑术,还有那谦恭知礼的品性。 天下第一礼宗,说的便是九疑天宗,可唯独这一辈出了邱款款这么个泥石流,偏偏邱鸩言又对其宠爱得很,硬是将她惯得无法无天,所以像方才大骂老杂碎这种话,在邱款款身上真的是司空见惯。 好笑的是,沈似真似乎也默认了邱款款的说法,故而也并未反驳。 沈似真回想,自当晚三人进了地宫便再未出来,而邱鸩言说,阁主的死是霍乞嗣所为,由此不难推算,此坟位便是纣罗给立的吧。 “敢问二小姐,苍冥里那位圣女...”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纣罗也是霍家的血脉,并且,和月谌衣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过看样子,他们还并不知情,因此还请沈统领,务必将此事守死。” “传闻九疑天宗邱二小姐,浅龄十五,身娇体弱,可如今看来,身力功法言行处事,就连沈某也要甘拜下风。” 邱款款不接话:“沈统领打算,如何处置那间供庙?” “我已派人封死了那片荒林的入口,至于那地宫,待少冥主继任了阁主之位后,便交由他处置吧。”沈似真答道。 天医阁乃医药世家,需要一位圣贤仁心的阁主掌家,月谌衣做阁主,他是不反对的。 如今阁主已逝,阁老又身负重伤不知去向,若霍乞嗣是霍家亲子也就罢了,可他区区一个养子,又德行皆亏,想做天医阁的掌家人,也得问问他沈似真同不同意。 不管月谌衣是不是霍家血脉,只要月谌衣的身世一旦被提及,他就一定会坐实此事,拥护月谌衣做下一任阁主。 可他应许了,邱款款却不依了。 “哦?沈统领这是转性了呀?可我改主意了,我绝不会让他继承天医阁!明面上是济世救人,暗地里却残害千百名少女,这等下作肮秽,怎配得上他一身清许?让他做阁主这念头,沈统领还是消了吧。” “他若真是霍家血脉,继不继任阁主,可就不是二小姐说了算的了。” “是吗?忘了告诉你,月谌衣这个名字,是蓬莱宫昔日的那位宫主给取的,而他唤那位宫主一声,姑姑。”邱款款嘴角一扬,显尽了得意之色。 “什么!?”沈似真大为震惊,他早该想到的,蓬莱宫姓氏为月,而他又叫月谌衣,他早该想到不会这么巧的。 “他的身世一旦被揭露,势必会牵扯出地宫里那双断足,若他知晓那双断足的身份,霍氏一门,必将会成为他此生最憎之人!不久之后,天医阁将会成为第二个苍冥里,我劝你啊,早日去找宗老,收回你们长弓卫的兵符,另寻明主吧。” “什么宗老?什么兵符?”沈似真不知所以然。 “你不知道?”邱款款略微皱眉,“霍乞嗣带着长弓卫的兵符到九疑天宗,以兵符下聘联姻,我爷爷看在你长弓门的份儿上,才答应考虑考虑这门亲事,他就以为此事板上钉钉,急着四处宣扬,这些你都不知道?” 按理说,就算是定亲,邱款款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该跟着兄长巴巴跑到天医阁来见未来夫婿,更何况宗老只说考虑,还尚未应允。 邱款款来江南的原意,是要亲眼目睹天医阁的灭亡,因为她知道,邱鸩言定会为她出头,她只需动动嘴,说一句不愿便可,却没想到这一趟,竟遇上了月谌衣这小子。 沈似真细想了一阵,还真让他想起来了:“前一阵子,少阁主同我借兵符,身为家臣,我也不好不借,便私下造了个假的给他,没想到居然被他拿去哄骗宗老了?” 邱款款一脸茫然(@_@;)...心道邱鸩言肯定要气死了,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重击天医阁,让天医阁元气大伤,也让宗主不会再考虑这门亲事。 如今兵符是假的不说,苍冥里还来横插了一杠子,天医阁被重击的场面也是他霍乞嗣自导自演的,那来这一趟的意义何在? 见状,沈似真突然来了兴趣,调侃道:“我还以为二小姐无所不知呢,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邱款款递过去一记白眼,本不想与他计较,却灵光乍现:“你说对了,我还就真的无所不知呢,哎,你藏着掖着的那张丝帕,长情用来擦过脚你信不信?” “你!”沈似真老脸一红,瞬间被堵的哑口无言,果然还是不能妄想跟邱款款逞口舌之快啊。 “二小姐!原来你们在这儿。” 二人闻声看去,只见月谌衣抱着一只破烂的竹篓,正小跑着朝这儿来。 月谌衣身上脸上蹭了些碳灰,一看就是钻到烧焦了的架子底下去蹭过一遍的。 见他快到了,邱款款赶紧上前迎了过去,欣笑道:“月师兄你来啦!那我哥和圣女是不是也从极雾谷上来啦?不过你身上怎么黑糊糊的?你是去钻耗子洞了吗?” “嗯,邱宗主和纣罗也上来了,他们在驿馆没看到你,也在找你呢,对了,你伤在心脉,虽已无碍,却还需用几服药固疗一番,邱宗主说,那碗药你嫌苦。” 月谌衣亮出他搜罗了许久的成果:“呐,我去翻了天医阁的药庐,这些都是可缓治心脉受损的草药,且味甘不苦,需得每日——”忽然,他目光扫到沈似真身后的那块写着“霍”字的木牌,便止言问道,“沈统领那身后是什么?” 邱款款正要答,便听得“哐当”一声。 回过头,只见沈似真一脚撂倒了那块木牌,一本正经的说:“一堆破石头。” 邱款款强忍笑意,为转移月谌衣的注意,她凑近竹篓,假装研究起那些草药来。 “这都是些什么啊?”邱款款从竹篓里拿出一支枯草,到鼻下嗅了嗅,枯草上的碳灰沾到了鼻尖上也未察觉,随即她瘪了瘪嘴,嫌弃的丢回竹篓里,“可拉倒吧,天医阁的药我才不吃呢,可别给我吃出个好歹来。” 见邱款款鼻尖沾上了一点灰,月谌衣眉眼不禁携上了一缕浅浅的笑意:“我曾阅览过许多医书,这些草药的用途我都还记得,确是可愈心脉重伤,二小姐可安心服用。” 忽然—— “天医阁的药信不过,我这里有味奇药,不知道天宗的二小姐,能否给个薄面,信上一信?” 这突现的女声让邱款款的神色转瞬凌厉:“谁!” 21》金瞳 远处,有两位姑娘正迈着慢步前来,为首的少女一身华贵烟灰阔袖裙,金丝绕边,那副傲气满满凌然阴寒的神色,怕是纣罗看了都得皱皱眉。 她身后跟着一位小姑娘,黑袍盖帽加身,虽看不到面容,却已知是一位同邱款款一般的清丽娇巧的少萝。 “请问姑娘是?”月谌衣问。 那人还未作答,邱款款便率先喊了出来。 “蜀川郡主,洛裳元,没错吧?”过风刚下极雾谷时,便告知了她的身份。 洛裳元却不理会她的话,而是看向了月谌衣:“少冥主,幸会。” 邱款款脸一黑,她居然被无视了?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见月谌衣要给予回应,邱款款赶紧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住嘴,她的视线就没从洛裳元脸上挪开过,她非常不喜欢眼前这个郡主,第一眼就不喜欢。 “听说郡主来此,是为了吃天医阁的酒?不过郡主来晚了,酒没吃成,戏也没看成,那敢问郡主为何仍在此处逗留?” “没吃成酒,能在这里见到苍冥里的少主,此番逗留,也是值得的,不知少冥主可有闲时与洛女——” “他没时间,”邱款款将月谌衣推至身后,稍稍挑眉:“有话就说,过时不候!” 洛裳元与邱款款对视沉寂了片刻,两人眼神间擦过的电光火闪,旁人一目了然。 无声一役,二人皆不肯退让半步,在与邱款款的凌厉对视间,洛裳元轻启丹唇:“苍冥里重现江湖实属喜事,洛女倾慕少冥主已久,洛女可权掌蜀川,与苍冥里结缔约之好,还望少冥主能赏洛女几分情意。” 明明是求亲之辞,可洛裳元脸上却无半点绵绵情意,加之语气轻屑,倒更像是来挑衅的。 月谌衣明知对方来者不善,遂面上也无太大的波动,只是邱款款一直挡在身前,替自己挡这不速的桃花,也是让月谌衣意想不到。 二人无言对战,以邱款款嗤之以鼻告终。 “据我所知,蜀川才将将脱离南境,自立了门户,而郡主又是哪来的底气,觉得蜀川这般的虚名小户,能配得上堂堂苍冥里少主啊?” 洛裳元俏脸一沉,努力将涌上来的火气压了下去:“蜀川不配,你九疑天宗就配吗?” “哎~郡主这话倒没说错,我天宗百年基业,岂是你一个南境附属郡可比的?”此时邱款款只想着在口头上不落人下风,完全没想到她这话一出,旁人会如何去想。 面对邱款款这副直白的热情,月谌衣在一旁略略红了脸:“二小...款、款款....” 邱款款压下音嗓,气声道:“你别说话。” “看来二小姐只会以家世压人呐?可我,一向靠实力说话,不过我毕竟年长于你,若是同你动手,岂不是欺负了你?我身边这婢女,与二小姐同龄,不如你二人切磋一式?”家世这方面,洛裳元确实没得比,蜀川才脱离南境不久,在江湖上的地位,确实不如九疑天宗稳固。 月谌衣刚要出言阻止,却被邱款款一口应了下来:“好!若是我赢了,我要你洛裳元,即刻离开江南。” “好,若二小姐输了,便给我这婢女提鞋吧。” “笑话,本小姐会输吗?”说完,邱款款扭头便拉着月谌衣背了过去,为了在月谌衣面前隐瞒自己的功法,她扯了个谎,“我体力尚未恢复,你赶紧给我一只最厉害的虫子,让我能在短时间内一斩无敌。” 月谌衣虽不愿她出手打架,却也不愿逆她的意愿,便默念了心诀,将两只虫蛊种进了邱款款的掌心:“这两只,一只能保你掌力浑厚无敌,另一只能护你肺腑不被震及。” “明白!”随后邱款款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就按你说的,一式定胜负。” 洛裳元后退了一步,将那少萝居于前位:“聂小柴,二小姐这么想给你提鞋,你可别让她失望啊。” “是,郡主。” “狂妄。”说完,邱款款骤然出手,甚至不给聂小柴运功调息的机会。 聂小柴即刻接上了那一掌,强烈的掌风将聂小柴的黑袍大力卸去,邱款款对上了盖帽下的那双眼睛,只一眼,邱款款便错愕的惊大了瞳孔,身后两人也是为之一惊。 这聂小柴,竟是金瞳。 错愕不过一瞬,便被皱眉所替,邱款款不可置信的看着聂小柴,随即便被震离了开,月谌衣顺势接住了她,并第一时间抓住邱款款的手腕,想要取出那两只蛊,哪知掌中却空无一物。 月谌衣诧异不止:“她竟然...化去了我的蛊!” 聂小柴收敛起功法后,金瞳也随之变成了黑瞳,其余人不认得这金瞳,可她邱款款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担心聂小柴会趁机对邱款款不利,沈似真立马挡在了二人身前,做出迎战之势。 “邱款款,你输了,虽说你贵为大小姐,让你给我的婢女提鞋,是有点委屈你了,可毕竟胜负有别,我这婢女还是受得起的!”洛裳元嘴角上扬,脸上满是讥讽之色,“我看二小姐气色不佳啊,这提鞋一事,便改日吧,谁叫我可怜你呢,哼!”今日的羞辱已然够味,择日再行惩处,那羞辱便会更胜今朝。 “聂小柴,我们走。” 为显胜者之风,洛裳元特意大力的挥了挥衣袖,以示威风,却不过片刻,便被打落了威风。 “休走!”月谌衣喝道。 只见月谌衣单手揽着邱款款,另一只手拿着骨笛在指间玩转着,风过笛孔,微有乐动,随即便从那骨笛从窜出无数黑色虫蛊,直冲洛裳元脖颈间流绕而去。 刹那间,洛裳元被那无数虫蛊扼住了喉咙,月谌衣只要稍稍动动手,洛裳元便会断颈而亡,可即便此景,她脸上依然无所惧色。 “郡主。”聂小柴轻轻唤了一声,毫无惊慌之意。 “无事,少冥主不会杀我的,”洛裳元淡然应道,“我想,少冥主应该许多年都未曾见过你师傅了吧?若今日洛女不幸殒命,那苍冥里那位长情蛊主,可就要下落不明了。” 22》郡主 此话一出,看着对面三人那讶异的表情,洛裳元眼中尽显轻蔑,俨然一副大权在握的神情。 哪知月谌衣却陡然皱起了眉,随之挥动手中的骨笛,使其扼住洛裳元喉咙的虫蛊越收越紧。 远处正和邱鸩言一同赶往此处的纣罗看着此景,也是不可置信的为之一怔,她喃喃低语:“师兄....” “郡主!”看着洛裳元逐而狰狞的表情,聂小柴欲出手营救,却见那虫蛊忽然炸散开来,她赶紧去扶住洛裳元,“郡主,没事吧?” 洛裳元捂着脖子,大口的喘着气,虽狼狈了些,却也挡不住她脸上放肆的笑意。 见那主仆二人转身离开,沈似真刚要追上去,却被月谌衣阻住:“让她们走。” 月谌衣这状态不对劲啊,邱款款有些担心:“月师兄,你——” “对了,我先回驿馆去给你煎药吧。”月谌衣自若无事的扯出一张笑脸。 沈似真看着月谌衣那落寞的背影,自语:“长情失踪了,怎么会这样?” “二小姐不必在意,师兄并非是要弃你远之,”这时纣罗已走近了二人身边,“自苍冥里覆灭后,右护法也失了踪迹,这些年来,师兄一直在找右护法,却始终了无音讯。” “江上饶那冥主已死,长情又抛下了她这个徒弟,那少冥主这些年...”沈似真是想打探蓬莱宫姑姑一事。 “我与师兄这么多年,是在姑姑身边长大的,我姑姑,也是现如今的苍冥里冥主。” 闻言,沈似真深加寻思,不是蓬莱宫昔日宫主吗?怎么会又变成苍冥里的冥主了? “那少冥主背上那些烫伤,是你们的姑姑所为吗?”沈似真追问,月谌衣被他的箭划得浑身是伤,今日一早换药,便是他守在月谌衣身边的,月谌衣背上那一大片的烫伤,竟让他有些心疼,这大约,便是认主了。 纣罗摇头称否:“我师兄少时曾身入北漠,在寻右护法的途中,因一孩童的玩笑之言,落入了北漠的焰涸沼,那地方你们应该都知道,熔岩透骨,九死一生,若不是有我师傅在后头悄悄跟着,我师兄必死无疑。” “方才蜀川那位郡主说,知道右护法的下落,圣女以为,有几成可信?”沈似真问。 纣罗看着洛裳元离开的方向,思忖了片刻:“十成。” 洛裳元恰好在江南,又恰好说有右护法的下落,恰好这时候月谌衣又感应到了右护法的存在,右护法失踪一事只有自己和姑姑,还有师傅知道。 所以若洛裳元提及右护法失踪一事,就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她一个小小蜀川,怎敢说要和苍冥里联姻,右护法的下落,便是她的筹码。 见邱款款神情有些呆滞,邱鸩言抬手在她眼前一晃:“很少见你这么安静的时候啊,在想什么呢?” 邱款款回过神来,随即面露凶狠道:“我在想,得罪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纣罗扫视了一圈,疑问:“霍隐呢?” “小公子说,如今谷主不在了,他要替谷主守着极雾谷的族民,等风车做好了,他会和族民们一起上来,我们还要在此地养伤几日,你若想见小公子,我便陪你去极雾谷,随时都可以。”这么多年,邱鸩言的演技也算是练出来了,一副温润如玉的面容,柔声和气的说着这般情意绵绵的话,寻常女子若是不心动两分,怕是都会有罪恶感呢。 蜀川主仆刚回到驿馆,聂小柴便要替洛裳元查看脖子处的伤势,洛裳元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 “郡主方才为何不出手?可是顾及远处在观望圣女?” “她习得是傀儡丝,师傅又是江欲楼,傀儡丝的秘术我们至今未能破解,顾还是要顾一下的,”洛裳元抚摸着脖子,回想着月谌衣的蛊术,“你和那右护法交过手,你觉得这位少冥主的虫蛊之术,技练得如何?” “如今少冥主的蛊术已然不在长情之下,可他却缺了一样东西,有了这样东西,倘若再遇当年大开杀戒的盛景,必将胜过长情十倍。” “哦?什么东西?” “情。” 洛裳元来了兴致:“怎么说?” “长情无情,杀人一事信手拈来,都说无情人心最狠,可不然,有情之人若狠起来,可胜无情千般狠。” “有意思,那若是我生了情,岂不所向披靡!”洛裳元摸着脖子的手忽而用力,自行扼住了脖颈。 “情者哀也,难成大事,还望郡主三思。” “行了,情情爱爱的,耽误我一统天下的大计,我才没那闲工夫呢,不过那个邱款款,好像有点碍事啊。” 这话外音让聂小柴一愣,随之垂首恭劝道:“郡主不可,谁都知道邱鸩言是最宠爱他那个妹妹的,要是邱款款有所不测,只怕那文质谦恭的邱鸩言要发疯了,放眼江湖,九疑天宗的势力不可小觑,若是激怒了邱鸩言,只怕会影响您的一切计划,她不过就是个恃宠而骄的大小姐,找个机会,杀杀她的锐气,也能叫她长长记性,别再不知好歹的跟您过不去。” “难得你今天竟然说了这么多话来保她,怎么,认识?”洛裳元斜视着聂小柴。 聂小柴声面俱冷:“郡主说笑了。” 洛裳元虽未答应,却也真在心里头斟酌了一番利弊:“那个少冥主有礼有节,却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此番想借苍冥里的权势声名,怕是悬之又悬呐。” 并非是蜀川弱小,非要找个靠山,而是她需要借苍冥里来打响蜀川的名声。 同类相惜,她的敌人是江湖百家,而江湖百家的敌人是苍冥里这个魔教,敌人的敌人,才可结为盟友,刚好这重现江湖的魔教,实力还不弱,由此,这苍冥里便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此刻该着急的,可不是我们,如今长情在我们手上,纵然不能与之联姻剖取实力,起码也能做个顺水人情把长情送给他们,否则,我们留着长情那具尸体也没用啊,郡主,您说呢?” 23》款款 日沉近晚。 月谌衣已逐渐冷静了下来,正在想应对洛裳元那无理要求的法子,师傅的下落是一定要得到的,可她那要求属实无理。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要接任苍冥里冥主之位的,就算不与别的名门世家联姻,日后的冥后也必将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眷。 莫说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了邱款款,就算身旁无人,他也绝不会接受一段没有感情的联姻。 想得过于入神,连纣罗什么时候坐到了身旁都未曾发觉。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与我知会啊?”说完,才想起罐子里还在熬药呢,“药!” “呐,”纣罗示意他看向炉内已被自己熄灭了的碳火,“这火再不熄,就熬成药渣子了。” 看到药罐里的药汁安好,月谌衣松了一口气:“天医阁药庐已毁,我也就只找到这一株天心草,多亏你来了,否则这药就毁了。” 纣罗不紧不慢拿出一根银针,刺进食指指腹,挤了一滴血进药罐里:“药再好,能有我的血好使吗?” 见状,月谌衣赶紧扒开她的手,将药罐挡了起来:“哎,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这会儿知道心疼你的小师妹了?”纣罗佯装嗔怪,“那先前怎么就舍得跟我讨血啊?” “我...那是因为...”月谌衣支吾其词。 “说啊,因为什么?再说说又为什么第一次主动出手伤人,嗯?” 自小,姑姑便不让月谌衣杀人,一直以来,他都谨遵此训,且从不会主动出手,就连被人所伤了也宁可逃跑都不出手,先前与沈似真夜战便是如此,可今日不仅主动出手,还险些要了人命,要说此举无异,纣罗可不信。 “我...” 纣罗直接切入主题:“那个邱款款,你喜欢她?” 这次月谌衣便是羞得连一个我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埋着头局促的玩弄着手指。 如此,纣罗便当是默认了,于是故作惋惜道:“看样子,她对师兄你也是情有独钟咯?唉,那你们完了。” 对此,月谌衣速应:“为什么?” “她是九疑天宗的人,心狠手辣的邱裁绫之女,也是害了苍冥里的第一祸首,姑姑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是啊,他竟忽略了这一茬,月谌衣追问道:“那你和邱宗主呢?” 纣罗一愣:“这,关我什么事啊?” “邱宗主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啊。” “他是他,我是我,此次现世,只为复仇,不为其他!”随即,纣罗为岔话题,故意小小的扯了个谎,“你还是顾好你那位二小姐吧,今日你抛下她独自一人离开,可把人家二小姐委屈着了。” “我、我那是....” “哎,打住!你跟我解释可没用,难不成还指望我去帮你传话呀?有什么话你自己去跟二小姐说,”纣罗端起药罐将其倾斜至瓷碗,“这都已经不烫了,你还要晾到几时啊?” 听出纣罗催促自己去找邱款款的话外音,月谌衣一阵欣喜:“你不反对?” “你是我师兄,我自然是要向着你啦。” “宗主,二小姐嚷着要吃凤尾果,眼下这时节,别说江南没有,就是咱们天宗的也都还没熟呢,”过风一脸的委屈,嚅嗫着,“这不是为难属下吗。” “为难你,不正是款款一惯的乐趣吗?”邱鸩言轻笑着摇摇头,无奈的说,“我这个妹妹啊,着实可爱,你知道,她就喜欢看你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过风坐在邱鸩言身旁,替邱款款擦拭着从河水中淘出来的佩剑,九疑天宗乃天下第一剑宗,可自家这个二小姐却不爱佩剑,甚至连自家的剑术都学得招式不精。 “二小姐对任何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姿态,可唯独对那位少冥主...” 正在煮茶的邱鸩言,却不以为然:“款款娇纵惯了,第一次遇到这么一个,不拿她这个大小姐当回事,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绑架她的人,难免会产生兴趣。” 鉴于邱款款生性好玩,过风便将这回答默许:“对了宗主,造风车所用材料巨多,可如今江南子民躲的躲,逃的逃,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无从商购那么多的材料,这该如何是好?” “造什么风车,暗中留几拨人手在这儿,待我们走后,放把火烧了,一了百了。”邱鸩言依然的面不改色。 “宗主是说...火烧极雾谷?可那位小公子不是还在谷中吗?” “顾及他做什么?那孩子耳听八方天赋异禀,留着反而是个麻烦,天医阁大势已去,若东窗事发,大可拉霍乞嗣做垫背,那草包臭名远扬,做出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是,属下明白!”过风细细擦着嵌留在剑鞘上的红泥,想起了当晚的残肢腐水,“宗主可有同二小姐询起那晚剑士被分肢一事?” 邱鸩言斟茶的手一顿:“你想说什么?” “属下只是觉得,右护法失踪多年,怎么我们刚一发现腐水,随之就有了右护法的消息,那晚在东渡口行凶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失踪了多年的右护法,而那么多剑士无一活口,唯有二小姐毫发无损,可传闻右护法杀人如麻,视万物为草芥,怎会独独放过二小姐?” “那按你这意思,若将剑士分肢的人是款款,是不是就说得过去了?几个剑士而已,她想杀便杀,何必故弄玄虚?”邱鸩言脸色微沉,“那些剑士死于奇蛊,腐水分肢,我若是不表态,你是不是还要说款款就是那位右护法?” 见邱鸩言脸色略有不悦,过风赶紧站起躬身:“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担心二小姐会被那右护法种以邪蛊,否则为何单单对右护法的徒弟转变心性,属下绝无揣测二小姐之意!” “坐下。”邱鸩言语气稍和。 过风依言:“是...” “款款是我的妹妹,无论她做什么,要做什么,随她开心就好,就算她真走了偏路,习了邪门歪道,她也是我的妹妹,所作所为,皆不得质疑!” 无限的放纵,是邱鸩言对邱款款最大的宠爱,是宠爱,也是补偿,对多年前的一件事的补偿.... 24》怀迎 “郡主何故挡我去路?” 月谌衣要去给邱款款送药,却被洛裳元挡了去路,担心盅里的药凉了,向来和善的他,竟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不耐烦的情绪。 洛裳元恢复了初见时的盈盈贵气:“我以为少冥主会来找我,逼问出你师傅的下落。” “郡主既有求于我,我又何须逼问?”月谌衣两手捂住药盅的气孔,以此来保温。 洛裳元却忽然莞尔一笑:“小谌衣,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月谌衣一愣,这声称呼,好熟悉,可洛裳元这个名字,他却没有一点印象。 “好哇!爱哭鼻子的小谌衣,现在居然会凶我了,明明那时说过要娶我的,”洛裳元上前靠近,神秘兮兮的说,“我现在...可还留着那只碎玉蝴蝶呢。” 碎玉蝴蝶! 一瞬间回忆涌现,那还是在幼时,月谌衣挨了姑姑的训,躲在一棵树下哭鼻子,却被树上掏鸟窝的小姑娘看了个全。 以为人家小姑娘是刺客,非拽着人家不撒手,这才摔碎了人家佩在身上的玉蝴蝶,二人也因此得以相识,月谌衣还记得,小姑娘明眸皓齿,笑着看着自己,说出了“怀迎”二字。 “怀迎?是你!”鉴于药快凉了,所以月谌衣眼下只有惊,没有喜。 “是我呀”洛裳元看着他手里的药盅,笑着说,“咦?你要去送药啊?我跟你一起去吧。” 二人并齐而行,月谌衣心觉此时的洛裳元和白日里的洛裳元稍有出入,却未言明:“那位小柴姑娘,怎么没同你在一起?” “你是说聂小柴吗?对啊,小柴为什么没和我在一起呢?”洛裳元做出思忖之势,俨然一副天真小女孩的神情。 月谌衣越发的觉得不对劲,眼下这洛裳元言行分明像个孩子,和先前那话锋凌厉的洛裳元简直判若两人。 “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此?”月谌衣试探着问。 “等你呀!我一听说苍冥里那小子来了,我就留下了等你啦!” “只是等我?不是为了要告诉我师傅的下落吗?”继续试探。 洛裳元却一脸的疑惑:“师傅?谁的师傅?” 月谌衣这下确定了,此时的洛裳元何止是不对劲,甚至没有白日里的记忆。 “少冥主在想什么?是在考虑要不要赏洛女几分情意吗?” 在他愣神之际,身边的洛裳元已恢复了白日里的状态。 这语气让月谌衣瞬间止住脚步,他眼中满满的诧异,不语。 洛裳元以傲然凌厉之色回应他的不可置信:“不说话?少冥主不想知道右护法的下落了吗?” 此话让月谌衣瞬间回过了神:“我师傅在哪儿?” “少冥主不打算拿点诚意出来吗?” “郡主要什么?”说完月谌衣就后悔了。 “我说过了的,少冥主知道的,看来少冥主此刻不好抉择,没关系,只要少冥主想好了,欢迎随时来找我,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她贴近月谌衣,将声音埋低,轻语,“右护法,在我那儿,且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我那儿。” “你把我师傅怎么了?否则我师傅为何多年不归!” 洛裳元不予回应,却转身往回走了去:“暑猎之期将近,明日我便会离开江南,赴往谪仙岛蓬莱宫,若少冥主想通了,便来蓬莱宫寻我吧。” 蓬莱宫?她说的可是蓬莱宫?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月谌衣怔在原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似乎连手里的药盅都忘了。 “月师兄!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呢!” 循着声向看去,邱款款正背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抱怀的看着他。 月谌衣走到那小人的身前:“方才的事,你都看到了吗?” “看到啦!小、谌、衣!”邱款款也许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这语气里掺着些酸味吧。 “不是说这个....”月谌衣窘态乍现。 “什么这个那个的,反正不管是洛怀迎还是洛裳元,她都想让你娶她。”明明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却还是不自觉的撇了撇嘴。 月谌衣脱口而出:“有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娶她!” 未开情窦的邱款款,依然没意识到身边这小子的情根是许给自己了,这明晃晃的一句告白,她却只当是他看出了自己不喜欢洛裳元,而让自己在身边监视着他不会娶她。 “若我不在你身边呢?” “那我就去找你。” 夜似乎要见深了,邱款款望着眼前这张脸,心中竟生出一阵欣慰,是啊,他一直在找的,已经找到了。 看着看着,她竟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朝月谌衣脸颊上覆去:“知道了,你最乖了。” 月谌衣触之一怔,垂眸看着这只小手,死死抑住了想要握住这只小手的冲动。 邱款款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药盅:“你怀里抱的什么呢?” “哦对了,天心草,”月谌衣赶紧将还存有余温的药盅递了过去,“我熬药的时候分了神,幸亏纣罗来了,否则真就成了药渣子了,还有些温热,你趁热喝。” 邱款款揭开盖子,一股苦味扑面而来,她立马将脸别了过去,苦巴巴的说:“光是闻着就这么苦了,我要是喝了,还不要我命啊。” “那别的药我也不再熬了,就只喝这一次!”纣罗的血都滴进去了,可不能浪费呀! “你说的啊,就喝这一次!”看月谌衣这么坚持,邱款款捏住鼻子,举起药盅就往嘴里灌。 邱款款故意仰起脑袋,让药从嘴角流下,为了少喝一点药也是煞费苦心。 月谌衣将她手里的药盅接了过来:“你看你喝的。” 他伸手给邱款款擦嘴角的药渍,眼睛却盯着那张正舔着桃唇的小嘴,看得入迷。 至此,在月谌衣看来,二人的情意便是定下来的,在旁人看来,这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可偏偏邱款款那个榆木脑袋不开情窍。 房屋转角处,两道身影正躲与暗处窥视着,看着此景的邱鸩言眼神凶戾的厉害,原以为邱款款只是一时来了兴趣,谁知这人竟真拐走了自己的妹妹。 “我会设法让他和纣罗分开而行,届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我不想看到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是,宗主。”过风应道。 25》雾槐 次日一早,得知洛裳元已经离开了驿馆,月谌衣有些担心,昨晚之事他始终想不明白,却也再未向人提起。 邱月二人在馆中品茶而析,其实邱鸩言并不爱喝茶,只是好闻茶香。 “在下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那郡主说右护法在她那儿,如果此事为真,不若暗中跟随,定能找到右护法,”邱鸩言看似是在替他分析,实则却是要鼓动月谌衣那股寻师心切的劲儿,见月谌衣犹豫不决,他转头问向一旁的过风,“郡主朝哪个方向走的?” “回宗主,郡主是往西南方向离开的,我们要不要快马追过去?”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月谌衣果然上钩了。 “多谢好意,我一人前去便可,”月谌衣还有些顾虑,“可纣罗...” “少冥主放心,有蛊虫在身,在下定力护圣女安危,说起来,蛊虫疗伤一事,在下还尚未致谢呢。” 月谌衣忱然一笑,原来他早就发现了那蛊的作用并非是牵制:“如此,便有劳邱宗主了,可否...再给我一匹马?”洛裳元都走了一小段时辰了,若无马匹,可真追不上。 “过风,带少冥主去挑一匹快马。”邱鸩言看向过风,眼中意味深明。 过风深领其意:“是,宗主。” —— 纣罗从客房后院中走进驿馆,满馆空席,独有邱鸩言一人煮茶,缓然上前—— “我师兄呢?” 桌上摆着两只茶杯,不用想也知道方才坐在这儿的是月谌衣啦,否则总不能是沈似真吧。 邱鸩言未及答复,便被疾迅而来的过风岔住了。 见纣罗在一旁,过风快速整理了一番语气,却掩不住因着急赶来汇报的气喘吁吁:“宗主,二小姐得知少冥主去追郡主了,也快马追了上去。”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有少冥主在,款款不会有事的,”邱鸩言面无波澜,暗示过风中止行动,转瞬又盈盈的看向纣罗,“少冥主寻师心切,已先行追过去了,让我在此等你一同前往呢,你既已至,那是否要立刻动身呢?” 行动已然开始,如今只有自己前去方能阻止,这才撒下了这个小谎。 而邱鸩言也清楚,如此小事他们才没工夫对峙,即便真的问起来,他大可说是因为担心月谌衣的安危,才让大家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纣罗想了想,既然邱款款也去了,便让他二人独处吧,于是在月谌衣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轻嗅:“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见纣罗不作回应,邱鸩言便知其意:“这是雾里槐,可清火止热,”随即拿起桌上的装着枯花叶的一方长盒,递给了过风,“把东西放回原处。” “是。”过风接过茶盒,他自然能领悟这话下意,是为行动中止,去将人手召回来,一切归于原位。 “雾里槐?可是明月涯下那片林子里所取?”槐花喜阳,唯独雾里槐生长之地终年不见天光,可长势却比日下的槐花还盛。 “正是,只是林中险恶,此茶极不易得,我也仅有寥寥几枝。”说着,也拿起扣于茶盘里的杯子,给她斟上了一杯。 “林中再险恶,也不过是些齿锯刺藤,还能有虎狼险恶吗?”纣罗抿了一口茶水,眼睛却直直盯着邱鸩言的脸。 果然,在邱鸩言的脸上,她再次捕捉到了那种不安的神色,连他那游刃斟茶的动作都有所顿滞。 她并非是故意要让邱鸩言不安,而是—— “听说霍乞嗣去了九疑天宗,你明知我和他的账还没有清算,你为何不告诉我?”不等邱鸩言回复,就搁下杯子,站起了身,“我不认得去九疑天宗的路,烦请邱宗主在前面领路对了,记得替我给霍隐传纸书信,让他在天医阁等着我回来。” 区区霍乞嗣,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只是想看看,除天医阁外,别家会给自己的孩子灌束骨软筋散,还给扔进虎狼堆里的“家人”,长什么样?是否也和霍憎霍禅恩那般道貌岸然。 纣罗走后,过风才赶紧来报—— “宗主,此次派出的皆是黑白死侍,召不回来了!” 黑白死侍,皆是聋哑眼盲之人。 此等死侍,听不到看不见说不了,战场之上的厮杀恐惧,为的只是能让他们在战场之上可以罔视一切的成败,不被胜负所干扰心智,此等死侍一经派出,便是同归于尽的一役。 棘手了,邱鸩言俊美的脸上竟也微微皱起了眉:“再派一支人手去,把款款带回天宗。” “是,宗主!” ———— 月谌衣在山林间一路驰骋,却丝毫不会想到,邱鸩言给他指的,根本就是反方向,且是一条死路。 忽然,前方有人拦路,紧接着一颗石子击中了马蹄,月谌衣一阵陡跄,看清拦路人后,便顺势翻身下了马,还没站稳呢,就见受惊的马儿朝前面冲了过去。 “小心马!”他冲前方两人喊道。 躲过受惊的马儿,邱款款气鼓鼓的走上前去:“你要去追那破郡主干嘛不叫上我?我一不在你就把我撇下了!” 月谌衣挠了挠脖子,低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想着不会耽误太久的,可是你和沈统领怎么会在我前面的?” 邱款款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依旧没好气的说:“抄近路啊!哪像你,就会沿路跑!” “还有你!”邱款款一转头,沈似真已走到了身后,也是一顿指鼻大骂,“你干嘛惊他的马!要是他没抓紧绳子摔下来怎么办!你负责啊!” 哪知沈似真却一脸无辜:“我?那石子不是你扔的吗?” 什么?不是沈似真?可那石子的方向,分明是从她身后来的,如果不是沈似真的话.... 似乎是地宫那次的同生共死所致,现在这三人竟隐隐有了些默契,三人一阵的沉默,便知事情不对劲。 三人齐齐往向马儿受惊的方向,那人眼见被发现,倒也很识趣的现了身。 一人身披黑袍,从侧中山林中走了出来,她揭下盖头遮面的黑袍—— “是洛裳元的婢女,”沈似真说,“聂小柴。” 26》长情 见来人是聂小柴,月谌衣瞬间警惕了起来,他走上前把身边二人护在身后。 月谌衣以为是几人的追逐被发现了:“我知道明目张胆的跟踪很是冒犯,可毕竟是你们理亏在先,所以小柴姑娘有何指教尽可展现,我乐意奉陪!” 什么跟踪?什么指教?聂小柴一脸的茫然(?_?),内心:他到底在说什么? 可转瞬,她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ー°〃),因为她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邱款款,拍击了月谌衣的风池穴,将他打晕了。 邱款款抽出月谌衣腰间的骨笛后,便把月谌衣推给了沈似真:“带他走,这里交给我。” “可你之前不是打输了吗?” 不是打输了吗... 打输了吗... 输了吗.. 了吗.. (`i_′メ)... “沈似真!”这一句暴击,直接让邱款款甩了一记暴躁的眼神过去,“行行行,那我带他走,你自己死在这儿吧,来年我会给你多烧点钱的。” 说着便要去扶月谌衣,却被沈似真往前推了一把。 “哎——”一个踉跄让她险些摔个狗吃屎。 “二小姐,保重。”沈似真一脸正经。 邱款款一脸的冷漠,就这么看着沈似真跟逃荒似的把月谌衣给扛走了。 回过头,严肃的看着正在看戏的聂小柴:“手下人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等我收拾完你,就去教训他。” “不知邱二小姐要怎么收拾我?” 邱款款踱步上前,眼中尽是漠视:“什么时候小偷也有资格站着说话了?若是同我说话,你得跪下。” 聂小柴嘴角一弯:“果然是你,长情,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的心高气傲。” 对于聂小柴会认出她来,邱款款丝毫没觉得意外,她二人曾是至交好友,自多年前分道扬镳后,便再无聚首。 “妙手菩提,好久不见,”邱款款对她却无一点好脸色,“这么多年,你倒还是这副乖娇的模样,不过我劝你啊,还是披个紧实点儿的斗袍吧,省的被人认出来。” 妙手菩提追崇永生,遂这么多年过去了,身形容貌还一直停留在十二岁。 当年江湖百家共举征伐邪教东瀛,唯有苍冥里战功显赫,便是在那时,身为苍冥里右护法的长情,却独独留了好友妙手菩提一命,不过现在看来,右护法倒是很后悔留了她一命,否则她也不会有机会来偷自己的东西了。 一个是曾经叱咤东瀛邪教的妙手菩提,一个是传闻中近乎神话的苍冥里左右护法之一。 此时此刻,倘若这附近还有别人窥视的话,大约是要被吓破胆了。 “这我可不担心,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过,除了你和东瀛那已逝的几位洲主,谁会认得我?”聂小柴搭上邱款款的肩,轻声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别被认出来吧,毕竟你那位小徒弟寻师心切,保不齐哪天就发现了你的尾巴。” 邱款款将肩上的手扒了下去:“办正事吧,大家来此也不是叙旧的。” “就这么急着要杀我?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呢,郡主下令要杀你,可是我出言保下了你啊。” “得了吧,你不杀我,是因为你自知杀不了我,妙手菩提,你真以为将我体内的灵蛊占为己有,就能高枕无忧了?笑话,不属于你的东西,不问自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完,便举起了骨笛。 “我此来非是与你动手!”聂小柴抓住邱款款的手腕,“是来请你帮个忙,救蜀川郡主一命!” 邱款款稍而皱眉,不解。 “东瀛洲灭,这些年幸有郡主肯给我这来历不明的人一个容身之所,可郡主也是个身在折磨之中的可怜人,郡主自小便纯真无邪,却有一天忽然转变了心性,潜生出了一个成天到晚想一统天下的洛裳元来,长情,你知道我的,在东瀛时我便不喜战乱。” 结合昨晚的亲眼所见,邱款款算是明白了,也就是说这洛裳元是后来者居上的一个人格,且试图除掉洛怀迎,若非如此,这妙手菩提也不会找自己帮忙了。 “你偷走了我的身体,又盗取了我体内的灵蛊,加之你所修行的巫法,现在的你,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这点小事,还用着求我?”邱款款故意讥讽了一把。 天下间众数蛊师,所控蛊之法皆为独己所创,所以邱款款当然晓得,就算现在灵蛊在她体内,她不懂长情所创的蛊术,自然也就无法彻底的操控灵蛊来为她所用。 “若你能救得了郡主,我定将灵蛊奉还!” “哼,看我心情吧。” 说完,邱款款转身便要见,却见远处的山林中冒起来缕缕灰烟,那方向不是... “看来你的小徒弟有麻烦了,需要帮忙吗?”还没等邱款款说话,便从发髻中抽出了拨浪鼓,世间巫师行巫之物千奇百怪,而聂小柴的行巫之物,便是这只拨浪鼓,为图个方便,聂小柴索性将拨浪鼓作为发钗,以斜势插入了发髻之中。 “用不着,”邱款款一边迈着步子一边絮絮着不悦,“我说你那郡主跑就跑吧,还选这么条鸟不拉屎的山林老路,不知道的,还以为逃命呢!” 聂小柴略显茫然:“原来你们是以为郡主走的这条路,才会一路跑到这儿的呀?郡主常常以洛裳元示人,心高气傲不输你半分,走此等隐秘山路,岂不有失身份?” 邱款款闻之失色,洛裳元走的不是这边? 可过风同月谌衣指的就是这个方向没错啊,邱鸩言为什么要单独支走月谌衣?而又怎会如此碰巧会遇到麻烦? 邱鸩言要杀月谌衣,为什么?按理说月谌衣不会妨碍到他的,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等等! 邱鸩言做事向来计划周全,只成不败,若是铁了心要杀月谌衣,便一定会有九成的把握,月谌衣既是苍冥里的少主,那邱鸩言不会不知道他的能耐,若是要杀月谌衣,起码得派出能耐要胜得过沈似真的人手来才行,那会是怎样的人呢.... 邱款款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走吧,别愣着了,我可不认为那个沈长弓能撑多久。”聂小柴如今巫蛊双得,对周遭生灵皆有感应,自然能觉察出来者不凡。 27》灵蛊 邱款款赶到时,沈似真已身染红浆,身中多处剑伤的他连拉弓都已经有些困难了,却仍坚守在月谌衣身边不肯倒下。 “喂,这些是什么东西啊?”聂小柴看着眼前这些人不禁后颈发凉,只见眼前这些人身上皆缠满了一道道白色的布条,只见人形,却不见五官,看着像一个个无魂傀儡一般。 邱款款就知道是黑白死侍,这是邱鸩言手中最为隐秘且强大的势力,两耳不闻,双眼不见,有口不言,可谓是眼盲耳盲心更盲,如此无情之人,才最适合作为厮杀的工具。 而这些死侍中间还混着一队九疑天宗的剑士,大约是担心身份暴露,所以这些剑士很聪明,帮着沈似真对付黑白死侍。 这些死侍虽裹满了白色的布条,身上却都溅满了血色,此刻每个人身上仍持续的渲染着毫无规律的血迹,看着委实渗人。 “二小姐!此处危险!宗主让我们带您回天宗!”一剑士一边应付着死侍一边朝邱款款喊道。 见邱款款无动于衷,聂小柴转动拨浪鼓,在鼓乐响起的一瞬间悬浮在了半空中。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念巫语,拨浪鼓中缓缓散出赤色的光芒,洒射在每一个死侍的身上,止住其行动。 聂小柴的双手随着心念的巫语转变着手势,那赤色的光芒愈发的浓烈,忽然,聂小柴感应到身前有生灵逼近,她猛然睁开眼睛,一死侍正持刀相向。 千钧一发,邱款款将她救下,聂小柴的巫法是摄人心智,可这些死侍都是心盲之人,当然不会起作用了。 聂小柴心急如焚:“为什么我的术法不起作用?甚至连他们的行动都无法控阻,为什么!” “因为他们皆是心盲之人,心盲之人何来心智?”邱款款答曰,她回想起那夜在东渡口,欲毁尸灭迹却因功力不够,仍留下了不少的痕迹,“我这具身体,御蛊道行尚浅。” “什么意思?”聂小柴看向邱款款。 邱款款回望却不语,意思不言而喻。 聂小柴忽然明白:“你早就知道来者心盲,所以才故意把我带过来!” 对此,邱款款不否认,她淡淡的说:“现在沈似真已经撑不住了,你猜那些心盲之人的下一剑会对准谁?我是定然打不过的,而你呢,方才也试过了,怎么样?做个选择吧,要么一起死在这里,要么现在,就把灵蛊还给我。” 聂小柴沉默了片刻,随即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作势要刺入心口取蛊,却被纣罗抓住了手腕。 “知道你为什么无法操控它吗?因为你的心脉被巫法笼罩保护着,使得它不能进入你的心脉,与你周身的血液相融,它只会在你周身游走,却绝不会靠近你心脉一寸,所以这一刀下去,你只会死。” 说完,邱款款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将所有内力凝聚在掌心,随即一掌迎击向聂小柴的后背中心,以此来吸取灵蛊。 此举极耗内力,或许取回了蛊,她所练的内力便无剩几多,她要用这些年练的所有内力,来换回自己的灵蛊。 若是换作旁人,她大可剜心取蛊,可偏偏是聂小柴,又偏偏不知灵蛊在何处,只得以这种方式吸取回灵蛊。 少时,聂小柴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开了数尺远,大约是因为灵蛊从未与她相融,所以即使灵蛊离体,她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在灵蛊融入心脉的一瞬间,邱款款竟觉得心脉一阵细微的刺痛,她想,会不会是因为灵蛊和自己分离的时间太久了的缘故? 总之,这微妙的疼痛让邱款款感觉很不妙,她知道,必须速战速决。 她忍着这奇怪的痛感,奏乐起骨笛,一瞬间,所有死侍似乎也听到了她的笛声,竟纷纷呆愣在原地。 笛乐婉婉流转在山林间,周围树叶皆在沙沙作响,林叶间慢慢变得黑压压一片,无数黑蜂穿林掠叶而来,在飞绕了几圈后,皆纷纷覆满了每个死侍剑士的全身。 “二小姐...我们是天宗——”一剑士艰难开口。 “知道,九疑天宗的人嘛。”邱款款淡然应之,且不为所动,毕竟,她又不是九疑天宗的二小姐,又何须顾及这些剑士的性命? 邱款款双瞳泛着金光,已然变成了金瞳,她要亲眼看着这些黑蜂将这些东西啃食殆尽。 聂小柴在一旁讶异不已,曾经的长情,又回来了,果然只有她才能将灵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见此景,她悄然离了场。 不过片刻,黑蜂从那些人形之物上离开,却不见人体,只见风过带起了一阵灰骨,现场诸多死侍剑士,连尸骨都不复存在。 无数黑蜂飞旋在邱款款身边护航着,邱款款走到虚弱至极,已然陷入昏迷的沈似真面前,才发现他身后竟插着一把剑。 只见邱款款捡起一把剑,眼神冷冽的将剑对准沈似真的心脏,正要刺下去的时候,沈似真却迷迷糊糊喊道—— “二小姐...少主安全了吗....” 原是以为经方才一役,沈似真会猜出她的身份,才想对他一除了之,可他这话一出,却让邱款款犹豫了。 再回想他为护月谌衣,重伤力战死侍的情景,邱款款彻底打消了要除掉沈似真的想法。 邱款款合上眼,默念了句心诀,再一睁眼便已是黑瞳,身边的黑蜂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走到月谌衣身边坐下,将骨笛放回了他的腰间,又顺手替他把了个脉,轻言:“不过轻轻拍了你一下,就晕这么久,就这体骨,还敢说是长情的弟子?” 说完又上手刮了刮月谌衣的眉眼:“这小模样长得,倒是愈发好看了,也不知你那个姑姑,把你教养成了什么样子。” 奇怪,此战分明圆满,可她心中却为何生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连心脉的痛感也在一点点的加剧。 邱款款坐在月谌衣身边,调息着内力,却发现内力同原来相比已不到三成,不过好在,自己的灵蛊终于是回来了,等去向聂小柴讨回自己的身体,便能恢复长情的身份了。 看着满地遗留的刀剑,方才那一战,也只有这些刀剑纵观了全程。 28》伪善 邱鸩言携纣罗一行人骑行了几日终是目的在即,鉴于连续几日骑行未歇,邱鸩言提议既然明日就到天宗了,便先就此处歇一歇,调理好精神第二天便可直接去天宗,于是众人便在九疑天宗十里外的一处私宅歇了下来。 众人一路奔波都没好好吃过饭,于是邱鸩言命过风就近请了位厨子,犒劳此番同他们一起奔波的剑士。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邱鸩言能感觉到纣罗对自己已然不像当初那般的防备,可要彻底拿下她,却还差最后一步。 夜晚的光太柔和了,比姑姑看自己的眼神还要柔和。 宅院里一众剑士欢言吃着餐席,落坐于角落里的纣罗却是那一众笑语中格格不入的存在。 看她这似是忧心忡忡的模样,邱鸩言端着一盘点心坐到纣罗身侧:“是在担心什么吗?放心,这宅子不是我的,很安全。” 纣罗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她当这是邱鸩言在九疑天宗以外的私宅,以为身心无忧才会答应在此处歇下,可若这宅子不是他的,又何来安全可言? 邱鸩言也不作解释,拿起一块点心递到纣罗嘴边:“这里的点心,虽比不上江南的精致,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纣罗别过脸去:“我不爱吃甜食。” 邱鸩言愣了片刻,随即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纣罗问。 “因为,我也不爱吃甜食。”说完,他便将点心放回盘中。 可当点心刚要被搁下,却被纣罗捏住了点心的另一端。 她递到邱鸩言嘴边,学起了他方才的口吻:“这里的点心,虽比不上江南的精致,可我想,味道却不会比江南的差。” 邱鸩言不假思索的将其咬掉一角,咀嚼时双眼也不曾从纣罗脸上挪开半分。 纣罗错愕,将点心丢进了盘子里,心底竟没来由生出一股火气来:“邱鸩言,你不喜欢的东西,你都不懂得拒绝吗!” 邱鸩言作势思索了一番后,务必认真的凝视着她那双隐隐渗着怒气的双眼:“拒绝你,我好像真的做不到。” 纣罗再次措不及防,她躲避开邱鸩言的眼睛:“我、我是说点心。” 哪知邱鸩言却伸手拿起盘中一块点心说:“这是不喜欢。” 他随即又执起纣罗的手,要她拿着那块点心,与那双将被救赎的双眼对视,笑意浅浅:“这是...喜欢。” 纣罗强装淡定,一把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听少冥主说,你们冥主并无复兴的意向,原来助苍冥里平反,从一开始便是我一人的痴念,”邱鸩言苦笑着,“就当作是胡言乱语吧,反正今夜过后,你我也不会再见了。” “今夜过后不会再见?是什么意思?”纣罗扭头看向邱鸩言,却看到一张绝望的愁容,似乎方才笑面盈盈的人不是他。 邱鸩言并不回答,而是自顾自的絮絮了起来。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九疑天宗也沦为魔教,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在意任何人的脸色,也不用披那么多伪善的面具,我...最讨厌以笑示人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伪善的笑脸,而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我少有笑脸,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在迎合你,可事实是我想借此机会,让自己不用再伪装能轻松一些,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我,而不是什么邱宗主。” “什么天下第一礼仪之宗?我也是人呐,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不愿万事都以笑示人,一副对谁都谄媚讨好的模样,让我自己都厌恶我自己。”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若受了气,我也会想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而不是去唇枪舌剑的,讨一个什么不痛不痒的说法。” 眼前的邱鸩言,同以往每一眼看到的邱鸩言都不一样,他这些话让纣罗心中聚起的高塔不断的崩塌。 明明自己都还是被无数碎片拼凑起来的受难人,却仍要演出一副无思无虑的模样,试图给她送去一丝阳光。 “若被安上了名衔,便注定一生都要为那个名衔而活,九疑天宗声名浩大,身为一宗之主,自然事事都身不由己,”纣罗深有同感,所以从前她一再逃避苍冥里圣女这个名衔,甚至一度不愿回苍冥里,“可虽然你无法为自己而活,却能让款款过得无忧无虑,活成你想要的样子,你是世间最好的兄长,无人能及。” 这便是邱鸩言的最后一步,只是眼下还尚不完全邱鸩言假装为她的安慰所动摇,嘴角展露了浅浅的苦笑:“纣罗,谢谢你送我回来。” “哎?”纣罗不解。 “这一趟,原本就是我的私心所纵,此行...就当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了。” “你....”纣罗错愕,试图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忽然一声巨响,大门碎裂—— 紧接着,守在门口的过风,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了进来,重重的摔在了宅墙之上。 纣罗看向门口,霍乞嗣率了一众人缓缓迈进了门槛,为首的白发老者一脸怒相,见此老者,宅院中所有剑士,皆尽数站起了身,齐齐颔首。 “这下总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了吧?邱宗主的的确确和魔教有所牵连,望宗老明鉴呐!”霍乞嗣谄言道。 宗老?纣罗微而皱眉,猛然站起身,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邱鸩言从身后点住了穴道。 随后,邱鸩言走到为首的邱馗身前,垂首躬身:“爷爷。” 邱馗看了一眼角落里被定住了身的纣罗,又将宅院扫视了一圈:“此宅临山傍川,是个好地方,可惜非九疑天宗所属,你以为你将人藏到九疑天宗之外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了?” 此时纣罗终于明白,他说的那句‘宅子不是他的,但是却很安全’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也忽然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她去九疑天宗,所谓私心,不过也就是想让自己送他回家,能在路上多陪他一些时日罢了。 29》鞭奴 不等邱鸩言开口,邱馗身边一名持鞭的鞭奴,挥鞭而起,那长鞭重重的弹打在邱鸩言身上。 一身黑衣瞬间撕裂见肉,亏得这衣服是韶光给的,胸背处各有两片薄甲,若不是有这两片薄甲护着,这一鞭下去只怕是要见骨了。 可尽管如此,邱鸩言却仍能正正的立在众人面前,此时又一鞭挥来,过风翻身上前替邱鸩言挡下—— “属下愿替宗主受长鞭之刑!”过风跪在那爷孙俩之间,妄想能替邱鸩言减轻鞭刑。 邱馗不做声,身边人会了意,便挥出长鞭将过风弹打在宅墙上。 邱馗走到邱鸩言面前,低沉着语气。 “跪下。” 邱鸩言不语,却也顺从的弯下了膝骨。 “你可知错?” “孙儿知错,”邱鸩言木木的说,“身为长兄,却把款款一个人留在江南,请爷爷责罚。” 邱馗目光一沉,眼下在场的还有天医阁这等外人,也不便当众行施家法,他将实现挪到一旁角落里被定住了身的纣罗身上:“勾结魔教圣女,残害友盟,你可知错!” 纣罗不甘示弱的与邱馗对视着,此时她无比后悔从前没勤加修习内力,否则若内力深厚,怎会连这小小的穴道都冲不开。 “孙儿知错,天医阁危难,孙儿却见死未救,请爷爷责罚!”邱鸩言闻若惘然。 鉴于在场的只有天医阁一家,邱馗思忖了片刻后,道:“既已知错,便回天宗去,自行领罚。” 见状,一旁的霍乞嗣急得抓耳挠腮,心想邱馗一向严厉,怎么现下竟开始包庇了? 邱馗说完便要走向纣罗,却被邱鸩言伸手拦住了去路,这时鞭奴开口—— “宗老有心护你,还望宗主莫要执迷不悟!把魔教圣女交出来吧!兴许还能功过相抵,免除一顿家法!” 邱鸩言两耳不闻:“这里没有什么魔教圣女,只有一个与孙儿结伴而行的姑娘。” 邱鸩言话音刚落,便被邱馗一脚踢中了胸口,直直的就要朝墙壁撞去,幸亏过风及时出掌相抵。 不论是鞭子还是宗老这铆足了劲的一脚,邱鸩言始终不发出一声疼痛的声音。 邱鸩言慢慢站了起来,再次走到邱馗面前,躬身颔首:“孙儿自会回宗领罚,请爷爷放过孙儿的朋友。” 话毕,邱馗又是一掌出手,重重打向邱鸩言的胸口,这还是第一次,邱鸩言竟敢违逆他。 邱鸩言被这一掌震向角落里的桌椅,桌椅瞬间四分五裂,他嘴角已开始渗出了鲜血。 纣罗错愕,心道这邱馗竟然对自己的亲孙子下这么重的手!简直是... 邱鸩言撑着已有些晃乎的身子,挡到纣罗身前,对一旁的过风下令:“过风,带圣女离开这里,之后若无我传书,不得擅自回宗!” “属下...遵命!” 过风搀住纣罗,正要离开—— “老夫倒要看看谁敢擅离,天宗剑士何在!”邱馗喊道。 此话一出,只见方才还其乐融融,一起把酒当欢的剑士们,纷纷拔剑相向,却又全数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剑,面目狰狞的捂起了肚子。 纣罗不可置信,难怪...明明之前天色尚早,他却怎么都不肯再往前走,非要在此处歇下,原来他早知道宗老会找到这里来,原来他为了救自己,竟把每一步都预先料到了。 趁此空档,邱鸩言再次喝道—— “带圣女离开!” 过风将圣女带离,霍乞嗣是最着急的那个,却毫无办法,以宗老眼下的火气,若他再不合时宜的插两句嘴,保不齐宗老还会将火撒在他身上,不过眼下邱鸩言这不太乐观的情形,他已然很满意了。 邱鸩言被剑士押住了双手,要带回天宗受罚,霍乞嗣一脸得意,走到邱鸩言身边,拿出一张信纸,在邱鸩言眼前晃了晃:“天医阁少阁主,惘顾宗老恩泽,弃款款安危于不顾,这些话,邱宗主还有印象吧?想不到这传书被我给截下来了吧?” 邱鸩言漠然视之,宗老会来这里,本就是自己派人同宗老说,在此处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而这纸传书原本就是为了要让宗老动怒,而将怒火迁怒给没有保护好款款的自己,这样才能在纣罗面前演完这出苦肉计。 只要目的达到,这纸信便有没有都无关紧要了。 可这出戏到目前为止,还只演了一半呢,他要纣罗亲眼看着自己愿为护她而死,他要将纣罗心中的城墙彻底击溃。 所以这戏的另一半,才是重头戏呢,他已让人给天宗周遭的几个附属小派告知了此事。 宗老不把天医阁放在眼里,所以哪怕蒙眼庇护,也并无任何的担忧,可明日几个家族门派便会上门,询问邱鸩言与魔教勾结一事。 人多口杂,宗老自然不能再徇私舞弊,必将当众严惩于他,而纣罗的穴道,会在明日一早便消解。 穴道一解,她自然会马不停蹄的赶上九疑天宗去救他,届时,便是这出戏的重头戏。 他勾结了苍冥里,宗老既知此事,便一定会封锁消息,而眼下他要做的是,激怒霍乞嗣,让霍乞嗣再传出书信,去通知那些家族门派,否则天宗宗主勾结魔教一事泄露,定会让宗老起疑,他需得找个人背锅才行。 于是,邱鸩言看着霍乞嗣,假面笑脸:“少阁主似乎是忘了,我是宗老血脉所传的亲嗣,就算真与苍冥里有所勾结,大不了也就领一顿家法罢了,我劝少阁主千万别在宗老面前谗言挑拨,否则难保宗老不会为了保我这个孙子,而对少阁主你这个唯一的知情人下手。” 对付别人可能需要一番周全的计划,可对付霍乞嗣,只需在他面前不断的提起血缘一事即可。 果然,听到此话的霍乞嗣脸瞬间就僵了下来:“邱宗主怎么知道,你与魔教勾结一事,就只有我一个知情者呢?” 邱鸩言故意露出一副不甘的神情,让霍乞嗣喜从心起,就差把嘚瑟两个字贴脑门儿上了。 30》苦难 过风将纣罗带到一处偏僻的客栈,将就歇息一晚,看着纣罗瞪大的双眼,过风以为纣罗在担心邱鸩言,便开口宽慰—— “圣女不必担心,宗主他...自有计策善了。” “……?”纣罗一脸的错愕(°ー°〃),心说你看我这么震惊的表情像是在担心邱鸩言吗?只在那私宅小歇了那么一会儿,就被邱馗找上了门来,此刻邱馗一定派了人手在大肆搜捕咱俩,可你居然还敢光明正大的带我来住客栈??住就住吧,你好歹把穴道给我解开啊,万一这会儿邱馗又找上门来... 过风将纣罗安置在屏风后的床上,自己则在屏风外守着:“奉宗主之命,过风会彻夜守在圣女身边,圣女可安心歇息。” 邱鸩言不顾性命对她的维护,还有他那敛下笑脸后吐出的心声,此刻全都在纣罗脑海中挥之不去。 “多谢圣女这几日以来与宗主为伴,我自小便跟在宗主身边,却从未见过宗主有如此放松的时候。” 韶光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纣罗有些错愕,韶光接下来的一顿絮叨,也让纣罗明白,为什么邱鸩言会如此惯纵邱款款这个妹妹。 邱鸩言生在九疑天宗这么一个,以剑术于闻名天下的世家,邱夫人与邱宗主感情终年不睦,天宗里每隔个三五两日便会响起二人的争吵声。 据说当年二人一个嚷着非他不嫁,一个嚷着非她不娶,却又不知为何在大婚之后,双双冷面相向,邱宗主不爱邱夫人,而邱夫人似乎也心藏他人。 邱宗主将对邱夫人的恶恼都发泄在了年幼的邱鸩言身上,而邱夫人也从未善待过这一独子,身在名门世家,身上却日日都在添着新伤旧伤,日复一日。 后来邱宗主因疾暴毙,身为邱家独子的邱鸩言,本该理所应当的继承邱父的宗主之位,却被邱夫人以犬子年幼,难当重任之名义将宗主之位夺了去,为何说是夺?因为年幼的邱鸩言,曾亲眼目睹了母亲杀害父亲的全程。 邱馗虽不情愿将天宗易位他人之手,却也因为邱夫人的娘家背景雄厚,而未出言阻挠,可私底下却将这股怨气都撒在了邱夫人所生的孩子身上,至此,身上本就没有一块好肉的邱鸩言,又多了一份鞭伤。 邱夫人野心猛涨,竟要求邱鸩言做到天下第一,每日虐训不断,只要与剑士历练,便只许赢不许败。 若是邱鸩言赢了,剑士便会以天宗不养闲人之名授以极刑,可若是剑士赢了,那天宗之下的凌牢里,八十一样刑具,便会有一半要用在邱鸩言身上,名曰家法。 身在如此穷恶之境的邱鸩言,却时刻在被邱夫人拿他与百家的子孙相比,哪怕听到了别家孩子有一丁点出彩而受众人夸赞,邱鸩言也是免不了一顿家法的。 其中南境境王之子风头最盛,而邱鸩言受过的最多家法,便是因为他,不管什么,邱夫人都要拿邱鸩言和他相比,比得过要罚,比不过更要罚,这让邱鸩言对此人无形中生出了一股恐惧,凡提到此人,邱鸩言都会不自觉心起冷颤,哪怕他还从未见过这个让他受了无数次家法的出色之子。 后过风有幸成为与邱鸩言历练的剑士,第一次,过风输了,受了十道刑具,第二次历练,过风害怕受刑,便拼尽全力赢了邱鸩言一招,后在邱鸩言受刑时心生愧疚,悄然前往给邱鸩言送药,因此,二人才得以熟络。 自出生一直到那个时候,邱鸩言身边依然空无一人,只有过风这个私底下,见不光的朋友,而邱鸩言和天宗里的每一个家人,都毫无感情可言。 后来邱夫人生下了邱款款,可这距离邱宗主过世已经过了三年,一时间邱款款的身世成了天宗里的饭后闲谈,邱夫人对邱款款很是溺爱,便将所有知情人封了口,以至于事到如今,邱款款不是天宗血脉一事只有邱馗和邱鸩言知道。 邱款款从小就喜欢跟在这个哥哥身后跑来跑去,所有邱鸩言要受的刑法,都会因为邱款款的一句话而减轻许多,后来更是因为不堪哥哥终日受虐,竟将母亲杀害,妄想以此来了结邱鸩言的苦难,可她似乎忘了,还有邱馗这一道鞭刑。 只是邱馗虽不满邱夫人的作为,却默然将她所谓的“历练”传续了下去,邱夫人所谓的历练,便是让邱鸩言与野兽相斗,且是在强行灌下了束骨软筋散之后。 如此多次后,邱鸩言每每遭受了谩骂,便会自觉喝下束骨软筋散去虎狼之圈“领罚”,从幼时一开始见到刑具时便会浑身发颤,到现在即使身负重伤也能一声不吭。 邱鸩言生在名门世家,却从未得到过正视与关怀,整个九疑天宗,只有邱款款和过风是真心待他,以至于邱鸩言豁了命,也誓要保护这二人。 过风叙说着,不禁也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句句皆是属实,只唯独隐瞒下了阿矜一事。 邱鸩言的这些经历,让躺在床上的纣罗彻底失了魂,此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邱鸩言那一张张笑脸,而让她失魂的是邱鸩言每一张笑脸背后的苦难,那来自家人的苦难。 这与她探听到的邱鸩言,俨有天地之差,她所知的是,九疑天宗的邱宗主谦谦文和,剑术无双,又出生在九疑天宗这样的盛世名泽,实乃天之骄子!却不想这华丽光鲜的背后竟是... 在她被邱鸩言拼死维护之后,又知道了这些过往,很难不对邱鸩言生出同情及...好感,试想他这样一个满身伤痕的人,居然肯为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付出到如此程度,如此这般,很难做不到一点好感都不给予,哪怕是抱着施舍的心态,也必然会恩赐些好感。 而邱鸩言正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才故意自揭伤疤,惹她同情,这样的伤疤太多了,已经让邱鸩言感到麻木无谓了。 31》璧落 次日近午。 邱款款三人一路游耍着回天宗,竟也临九疑天宗不远了,此刻三人正在十里外小镇的一间小客栈里打算大吃一顿。 酒菜都上桌了,沈似真还在磨磨唧唧的拿丝帕擦着他那把长弓,邱款款一把把丝帕抢过来攥在手向里。 “马上就到地儿了,这说不好啊,可是咱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了,你怎么还这么不上心啊?”邱款款嘟囔着,“一点没有同甘共苦的热情,亏得月师兄一路上都对你嘘寒问暖,还担心你的伤势。” 邱款款开口的第一句话倒是提醒沈似真了,他看向月谌衣,嘱咐道:“若到了天宗,为顾大局,沈某只能暂且去为霍乞嗣护行,沈某不在时,还请少冥主务必要顾好自身安危。” 鉴于暑猎之期将近,如今各大家都在收拾着往谪仙岛赶去,于是三人商量好,在天宗兵分两路,届时在蓬莱宫会和,伺机在蓬莱宫的暑猎大会上在众人面前,揭开天医阁的真面目。 一旁桌上有个嘬了些小酒的客官小甲,听到沈似真提到天宗,酒劲儿一上来,便自来熟的在三人桌上坐了下来。 “你们刚才说的天宗,可是那十里外邱家宗主的九疑天宗?” 担心会有不必要的麻烦,三人皆是很默契的不予答复。 可酒劲儿上来的小甲才不管他们有没有回答,便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 “看你们这行头,也是要去九疑天宗问责的?我跟你们说啊,今日这浑水可千万趟不得啊!” “问责?”邱款款问,“那九疑天宗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了,还得遭人问责?” 只见小甲掩起嘴,神秘兮兮的说:“勾结魔教,够不够天理不容?” 闻言,原本有些疲累的三人瞬间一个抖擞,沈似真给二人倒上了酒:“这勾结魔教可不是小事啊,不知二位是听谁说的?” “邱宗主勾结魔教,害得天医阁家破人亡,这事十里八方可都传遍了,人尽皆知啊!我敢说,就这馆子里都无人不知,你要不信,我给你问问,”说着,便站了起来,扯大了嗓门喊,“在座的各位,有谁不知道九疑天宗勾结魔教残害天医阁的事?” 一瞬间,客栈里人人皆看向小甲,却又鸦雀无声,随即所有人纷纷摆了摆手。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祸不及我祸不及我。” …… 随即小甲又坐了下来,打了个酒嗝儿:“你们看,我没说错吧?” 三人亦是一阵无言,他这么喊,不知道的也被迫知道了,三人交换了个眼神,既提到残害天医阁,那这事除了本事件唯一的获利者霍乞嗣,还有谁会散播得这么离谱。 “兄台方才所说的问责,是什么意思?”沈似真问。 “嗐!还不就是这邻里的几大世家,要去九疑天宗讨说法呗。” 众所周知,那几大世家皆是奉九疑天宗为首的附属世家,若是九疑天宗犯了事,遭百家讨伐,他们自然也无法抽身,所以眼下自然是要趁此事还未广传之前,便将此事了了。 就算此事不了,也要将他们大摇大摆去九疑天宗问责一事散播,而后若是别家问询起来,他们几家也能以曾上门问责,孰料邱家执迷不悟仍要铸成大错为由,将自己摘离出九疑天宗的友盟。 小甲嘬着酒,惋惜而叹:“邱宗主向来明断是非,怎么会如此糊涂,做出残害友盟的事来呢?要我说,肯定是他那个妹妹从中撺掇的!邱宗主素来待人亲和,怎会有个如此骄傲跋扈的妹妹呦!” 这下邱款款听不下去了,她脸一冷:“这跟他妹妹有什么关系啊?” 眼瞅着大事不妙,沈似真忙把桌上的菜都推到小甲面前:“别光说,多吃点,最后一顿了。” 小甲显然没接收到沈似真给予的同情,继续叭叭道来:“你们是不知道啊!邱宗主那个妹妹可是江湖百家出了名的小霸王!凡是有她在的地方啊,不说鸡飞狗跳,也得说是不得安宁呐!她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脾气一上来就要提剑砍人!不过该说不说,她那把剑名字还挺好听的,好像是叫...九疑璧落,同邱宗主那把九疑缥缈是双子剑,都是出自百年前同一位铸剑师之手。” “呀,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邱款款从桌下把剑拎了起来,拍在桌上,嫣笑如花,“九疑璧落?是不是这把剑呐?” “对没错!就是这把剑!”小甲激动得拍桌而起! …… 一阵死寂。 小甲看了看邱款款,又看了看这把剑,酒劲儿也瞬间醒了一半:“混、混世魔王邱款款!” 说完,手里还握住酒壶的小甲,撒手便跑,而听到他喊出的那声邱款款后,客栈里所有人都没法淡定了—— “邱款款?哪个邱款款?” “还能有哪个?不就是邱宗主那个无法无天的妹妹?” “什么?!是她!?” “走走走快走快走!” …… 片刻后,月谌衣望着空落落的客栈,有些难以置信:“款款...你都做了什么?” 沈似真忍俊不禁:“咱们二小姐,才是真正的声名远扬呢。” “切~”邱款款不以为然,“照你们家少阁主这样散播下去,你们天医阁很快也会大为出名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人赶忙起身离桌,原是打算午饭再出发,可现在看来,似乎要加快进程了。 临走时,二楼客房略有声响传出,三人皆是不约而同的摆出迎战之势,几人蹑手蹑脚的上了二楼。 只听得一客房内发出持续声响,三人轻手轻脚摸了过去—— “过风?”邱款款一愣。 只见过风被傀儡丝五花大绑在木椅上,嘴也被布团塞得鼓鼓满满,而那持续声响,则是他拿着剑在敲击桌角。 几人收起架势,把过风嘴里的布团拿了出来,月谌衣也拿出一瓷瓶,从里头缓缓倒出些纣罗的血液,滴在那傀儡丝上,使其松绑。 “纣罗呢?她为什么要把你绑起来?”邱款款问,“还有,我哥呢?” 过风由繁化简,将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宗主现在生死未卜,圣女也独自去了天宗,我担心...” “邱宗主不是宗老唯一的亲孙子吗?又何以说生死未卜?”月谌衣不解。 “在宗老心里,可没有亲不亲一说,凡违逆者,尽数当诛。”邱款款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若事情真如刚才那个路人所说的那样,那眼下这局面,可就不是九疑天宗能控制的了。 “圣女这会儿,只怕都已经到了天宗了,我们得赶紧去天宗。”过风拿起剑就要走。 “等等,纣罗是何时离开的?”月谌衣问。 “今日一早,穴道一经自解后便走了。” “从这里快马赶去天宗,需要多久?” “约莫近两个时辰,而现在距圣女离开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月谌衣看了看外头的阳光,想了想:“纣罗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天宗,我们抓紧去,应该来得及。” “为何?”过风问。 “因为...她不认得路。” ...... 32》饶女 明明都还未到暑夏,这太阳却晒的刺眼,而邱鸩言从昨夜起,便一直跪在天宗的祖祠外,身上也从最初的一道鞭痕,增至了满身。 今早天刚刚亮,几大家便找上了门,为求刑罚公正,众人一致同意,由霍乞嗣这受害的一方来执刑,本就对邱鸩言怀恨在心的霍乞嗣,下手自是不会留情,八十一道刑具,也已经过了半。 下手狠毒的程度,令在座一位家主都要看不下去了,离座上前劝道。 “邱宗主,你这又是何苦呢?眼下事情还尚有扭转的余地,你就同宗老认个错,再把那魔教圣女抓来便可将功抵过,何苦要将这八十一道刑具都受个遍呢!” 霍乞嗣将手伸进身边护卫捧着的水盆中,过一遍手上的血迹:“阮掌门,你这些话我们可不止说过一遍两遍呐,可邱宗主非是一意孤行,不肯下令抓魔教圣女也就算了,竟连个错都不肯认,魔教圣女嘛,大不了我们几家联起手来去抓就是了,大小也能立个功不是?可邱宗主身为人孙,竟不顾宗老年事已高,把宗老给气的呦!” 此时邱馗正在祠堂里捻着佛珠,似乎是在向先祖们传达邱鸩言所犯下的错,半个时辰前上的香也即将燃烬。 邱鸩言身上已体无完肤,连脸上都让匕首划出了几道口子,身上的衣服也绽裂得不成样子,虽说这些刑具伴随着他从小到大,他已然麻木无觉,可不同于往日的是,今天执刑的是霍乞嗣,程度按照往日来算,得翻个三倍才行。 他已经撑了一夜的鞭子,又撑了一上午的刑具,若是纣罗再不来,他真担心自己快撑不下去了,这出戏里的每一步变数,邱鸩言都料到了,却独独没料到纣罗是个路痴,快马加急只需一个多时辰的路,纣罗愣是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这才让他被迫撑了这么久。 “这些银针用在哪里好呢?”霍乞嗣拿起几根银针,上下打量着邱鸩言身上看看哪还有能执刑的地方,最后将视线落在邱鸩言垂落在两边身侧的手上,“邱宗主啊,那割头宰肉的大刀都受得住,这小小的银针,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少阁主且慢!敢问这刑法要用到何时啊?”阮掌门看向祠堂里的宗老,“若是宗主执意不肯妥协,难道还真要用宗主的性命,来换九疑天宗在百家面前的声誉吗?” “阮掌门此言差矣,”霍乞嗣故意顿了顿,见邱馗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继续说道,“试问诸位掌门,谁不是含辛茹苦的撑起整个门派,谁也都知道,勾结魔教乃是百家诛之的违逆死罪!可邱宗主依然选择与魔教为伍,非是我们要为难邱宗主,是邱宗主不顾我等的恩谊在先呐!宗老大义,将诸位的安危置于宗主之上,阮掌门实在不该如此辜负宗老的大义啊!”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再无异议,可这时,宗老却从祠堂内走了出来,霍乞嗣赶忙退至一旁。 “孙儿,你只需认个错,抓人一事无需你插手,”邱馗走到邱鸩言面前,“现在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且再问你一遍,勾结魔教,残害友盟,你究竟知不知错?” 邱鸩言略为艰难的抬起头,直视着邱馗:“孙儿知错,错在不该生在九疑天宗!”这句话不在戏中,在心中,这是邱鸩言做梦都想说给邱馗听的一句话。 “你!”邱馗怒不可遏,挥手重重打在了邱鸩言脸上,这么多年,不管受多重的刑法,他都从未忤逆过自己,邱馗一时间怒上心头,便转过身面向祠堂。 “来人,将邱宗主十指奉上,”霍乞嗣会意,招手让两名护卫上前来,“邱宗主,十指连心,可千万忍着些啊!” 眼见纣罗还无现身的迹象,邱鸩言眉头紧锁,若真让那银针扎进十指,那自己就真成废人了。 入戏之深,大可不必。 “滚开。”邱鸩言淡淡开口,斥走两个护卫,两个护卫瞬间不知所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听谁的。 闻声,邱馗也转过身来,期待邱鸩言是否将要服软。 邱鸩言慢慢站了起来,由于跪的时间过于长了,以致双腿有些颤巍。 “爷爷,我是您唯一的独孤至亲,我只不过与苍冥里的人同行了一路,爷爷便要大义灭亲,以八十一道刑具赐我死罪,那当年我母亲勾结苍冥里,背叛父亲,背叛天宗,与那冥主江上饶有染,还生下了款款,您那时为何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大义灭亲呢?”邱鸩言冷笑着,“还不是因为顾及我母亲母家的权势,而您如今这样对我,不过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因为您觉得,我只能倚靠着天宗,倚靠着您而活,说到底,您这不也是欺软怕硬吗?” 邱款款是苍冥里昔日冥主江上饶之女,对此,邱馗也仅仅只敢猜测,而邱鸩言却是清楚的确定,眼下他当众揭露此事,便是要让邱馗当众难堪。 闻此重耗,霍乞嗣同在场之人皆不敢作声,邱馗如此爱惜脸面之人,这等丑闻让他们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啊... “我是该认错,我生在天宗是第一错,我在您手底下忍辱负重万般讨好,是第二错,我苦守着款款的身世,没让她回苍冥里认祖归宗,而是在这九疑天宗任您羞辱谩骂,是第三错!您以为款款为何不爱佩剑,因为她根本不稀罕天宗二小姐这个名头!” 此番言辞,是为拖延时间,也为心中多年的怨恨。 邱鸩言当众揭开邱款款的身世,非是不在意款款的感受,而是太清楚款款根本不愿待在九疑天宗,此事若揭,他便有充足的理由带款款离开九疑天宗。 “你这孽子!”担心邱鸩言再捅出更多的事情来,邱馗亲手持起长鞭,毫不留情的将邱鸩言抽翻在地。 眼看第二鞭随即将至,却被一极细的丝线栓住了长鞭,众人认出了这丝线—— “傀儡丝?!” 众人话音刚落,长鞭便从邱馗手中被抽走,众人视线随着长鞭而去,只见那长鞭被稳稳攥在了屋檐之上的纣罗手中。 纣罗作势挥了两下长鞭—— “听说,诸位在找我?” 33》傀儡 天宗数名剑士瞬间警备起来,将几位掌门宗老围护了起来,可也仅仅只是起了个防护的作用,并不敢轻举妄动。 “纣罗...”在看到纣罗那一刻,邱鸩言终是支撑不起这具残败不堪的身子了,伏于地面,却无半分力气能爬起来。 “是她!苍冥里那个妖女!”霍乞嗣喊道,“她果然送上门来了!” 此时仍有无数剑士正往此处聚集,纣罗非但不惧,反而从房檐上落下地来,踱着步子朝众人走了过去,在纣罗的一步步逼近下,众剑士居然退至两边,硬生生给纣罗开出了一条路来。 霍乞嗣那声果然让纣罗冷笑了一声,原来又是一招请君入瓮的伎俩,两次的请君入瓮,伎俩相同,而纣罗的心境却不相同,第一次,纣罗没想着要活着离开,可这次却与之相反。 “为了抓我去百家面前论功讨赏,竟不惜以邱家长孙受虐作饵,宗老还真是对得起邱家的列祖列宗啊。”纣罗把玩着手里的长鞭,却突觉指尖一阵刺痛,她捻去指尖的血珠,拿起长鞭细看才发现,这长鞭上竟暗嵌了许多勾刺,这不禁让她皱起了眉。 她看着长鞭发怔,却不敢转头看邱鸩言一眼,这么多勾刺,邱馗却用它来执行家法,这一鞭下去... 想到邱鸩言从前经历过的种种,纣罗怒不言说,却骤然挥起长鞭,朝邱馗抽去。 眼看长鞭就要落到邱馗身上,邱鸩言却飞身上前,挡在邱馗面前,单手将长鞭握于掌中—— “无论如何宗老还是我爷爷,纣罗,我求你,放过我爷爷...”邱鸩言没有替邱馗挡鞭的意愿,却有替邱馗挡鞭的责任,被至亲伤害却依然以德报怨,这良好孝顺的品行,装也得装一下呀,毕竟是在人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你——”看着邱鸩言血流不止的手,纣罗欲言又止,邱鸩言做不到像她这般的冷血弃情,自己总不能逼着他弑亲吧。 忽然,邱鸩言掌中使力,一把拽过长鞭,将纣罗揽进了怀里,又快速闪身至一丈外,而紧接着,便是一记链锤落在了方才他们所在的位置。 站稳脚步后,纣罗才看清那是一个手持链锤,独眼瘦高的男子,而他身后还跟着个手提一把大刀的高胖男子。 “他们是……?”纣罗问。 “那两位是我爷爷的侍卫长老,从来只听命于宗老,在天宗也甚有地位,他二人气力体力皆是不弱,手里的武器更是重及千斤,若是被他们缠上,不妙。” “他们有没有难为过你?” “...什么?”邱鸩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他们只听命于宗老,那他们两个有没有难为过你?”邱鸩言说的那么多个字,她却只记住了那一句。 “纣罗......”邱鸩言错愕不答。 不见邱鸩言回应,想起他先前说的,若是不得他回应,便看向他,于是纣罗仰起脸看着他,却正好撞向了他满藏深情的眼神。 纣罗不得否认,在这一刻,她的心彻底被搅乱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温情的时候,邱鸩言松开揽住她都手,将她推向身后:“纣罗,你听我说,那两位长老绝非善类,待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趁机离开天宗,和韶光一起,去找少冥主他们。” “我此来本就是为了救你,就算今日我出了这九疑天宗,明日我也还会来,不如拿他们的命,来祭你这满身的伤痕!”说完,她将挡在身前的邱鸩言推到了一旁。 察觉到她手腕皮肉之下的傀儡丝若隐若现,邱鸩言赶忙抓住她的手腕:“不可以!小公子说过,你不可以再——” “你不是也说过要护我周全吗?可却为了顾及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血脉亲情,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在赌什么?赌邱馗是不是还尚存人性,赌他敢不敢杀了你是吗!”想起方才邱鸩言替邱馗挡鞭子,纣罗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听到了?”邱鸩言佯装一惊,她那时候果然是有意识的。 纣罗不再理会他,而是独自上前,冲众人挑衅道:“既然大家都来了,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乃江欲楼唯一的亲传弟子,你们如若不一起上,岂非太不给我师傅面子了!” 见状,邱馗身侧的霍乞嗣微微弓着身子,俯耳撺掇着:“宗老,不知宗老方才可有注意到,邱宗主与那妖女的神色,就他二人那缠绵的眼神,换做任何人见了,必然都会同我一般浮想,这要是让天宗以外的人见了,那天宗勾结魔教一事,可就是板上钉钉抹都抹不掉了!”见邱馗怒气上涨,生怕祸及己身,他又赶紧补上一句,“宗老明鉴,可非是我要往邱宗主身上泼脏水啊!” “都干站着做什么!”邱馗的怒火被成功激起,他喝道,“凡参杀圣女者,赏金百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诸剑士原本还有所担忧,听得此话,便怒瞪起双目,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见此情形,邱鸩言看着那道削瘦的背影,作心急如焚之势:“纣罗!” 可不过眨眼之际,纣罗便周身弥漫着赤红的气息,随即散出一股血腥味,这血腥味由轻渐浓。 众人纷纷一惊,那赤红色竟是她的血液!她体内的血液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弥漫出体内,可怎么不见她的傀儡丝?她是江欲楼的徒弟,若无傀儡丝,凭何而战? 纣罗闭上眼,在众人看不见的皮肉之下,五根极为纤细的蚕丝,已由纣罗支配着在自己皮肉里四处穿梭束筋缚骨。 再一睁眼,便是浓浓的腥红布满着她两只眼眶,紧接着便极速闪移着位置,以手做匕首,指甲为刃,精准的划过剑士的脖颈。 赶来的三人惊见此景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沈似真皱起眉来:“她不是江欲楼的弟子吗?可她手里却并无傀儡丝,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傀儡丝在她体内,”月谌衣肃言,“师叔的傀儡丝,向来是穿透皮肉以丝控人,此术法需取及天山神蚕,需从小以血养蚕,以此来认主,方能随心操控蚕丝为己所用,可纣罗为求急进,直接让神蚕钻入体内,以自身精血来供养神蚕。” “几年前纣罗身受重伤,已不见半点生息,是我师傅用金乌圣蛊给她续住了性命,而那圣蛊与她血脉相融,所以她的血亦有圣蛊那疗伤续命的功效,后来她用身体供养神蚕,后果便是神蚕贪食她那与圣蛊相融的血液,不肯离体,而因为无法以丝控人,纣罗便以丝控己,蚕蛊相合,让自己能在一段时间内,内力功法力气皆上升至最高化,且感知不到任何的伤痛疲惫,也会...暂失神智。” 沈似真追问:“暂失神智?所以圣女现在是被傀儡丝所控,才会如此嗜血成性?内力功法皆为上乘的话,确实是战无不胜,甚至放眼天下都无人匹敌,可她难道不清楚,每一次出手均是一场生死赌约,她随时都会走火入魔而死的!” “纣罗一心求死,我...我劝不住...” 远见纣罗逼近霍乞嗣,邱款款冲沈似真喊道:“喂别说了!还不去救你家主子!他要是死了,天医阁被烧这事儿,苍冥里就彻底说不清了!” 沈似真即刻要前去救人,邱款款却将他拉住,把先前抢过来的丝帕塞进他掌心里:“你的护身符,拿去。” 34》凌牢 此时失了神智的纣罗,便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了,可即便沈似真分毫不顾及纣罗的身份,全力出手,也依然招招败退。 “她那周身的气息...是她自身雾化了的血液?以此来让傀儡丝操控她自己?”看着一地横尸的狼藉,邱款款有些担忧,“可她现在这样六亲不认的乱打乱杀,沈似真打不过她,会被她打死的。” “神蚕若无血液供养,便会很快滞陷假死之态,”月谌衣紧紧握住手里的骨笛,用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给她放血,让她停下来。” “不可!”邱款款出言相阻,心说你不能因为有金乌圣蛊撑着,就不管不顾的胡来啊!体内失血她是会停下来,可那是停下来吗?那是濒死前的不省人事啊!金乌圣蛊也确实有生血的功效,可那终究不是她自身的血液,会不会与之相斥还不一定呢! 等等,除非.... “我会给纣罗续血的,用我的血。” 没错,除非是用月谌衣的血,兄妹二人的血所系一脉,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测。 邱款款拿出一把匕首,快速朝纣罗的方向冲了过去,并大声喝道:“月师兄,她招招上乘,我身法不及,替我御蛊拖住她!” 为尽快了结此役,邱款款握紧匕首,死死盯住了她的喉颈... —— 子时晨夜,九疑天宗的凌牢之下有一冰室,一砖一瓦皆封冻在冰层之中,冰室的中心,无数冰块堆积在一块厚大的冰砖周围,这冰砖长约七尺,足有量尺之厚。 冰砖里封冻着一轻龄女子,这女子长着一张和纣罗一般无二的脸,这女子便是三年前身死的阿矜,那个让邱鸩言此生最爱的女子。 此时邱鸩言正靠坐在冰砖上,不顾自己满身未愈的伤痕,双目含情的看着冰砖里的女子。 “阿矜...”他唤道,语气里掺着七分哀婉,“我的阿矜....” “阿矜,你知道吗?我此去江南,遇见了一个人,她的脸很像你,可性子却不如你灵婉,她是苍冥里的圣女,也是天医阁流落在外的千金。” “她还有个弟弟,耳可听八方,医术也很厉害,她的弟弟告诉我,她体内有一只续命的奇蛊,我知道,那必然是我要找的圣蛊,从前一直以为只是传说,谁料竟真的存在。” “她弟弟还说,那圣蛊已与她心脉相融,因此在她体内,找不到这蛊的踪迹,所以若要取蛊,便只能取心。” “届时,我会剜了她的心,替你种下,你再以她的身份,苍冥里圣女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入天宗,嫁作我的爱妻。” “阿矜,我知道这里很冷,很冷,你再等等我,再给我些时日,我便带着那圣女的尸首来见你,将她的心换给你。” “阿矜,我的阿矜,不论生死,你只能是我邱鸩言的妻子。” —— 次日清晨,邱鸩言才从凌牢里出来,过风则跪在凌牢外等着请罪。 见邱鸩言出来,过风立刻请罪:“过风办事不力,还请宗主降罪。” “此事无罪,你起来吧。”邱鸩言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月谌衣还活着一事,可昨日若不是有月谌衣在,及时阻下了纣罗,还不知道九疑天宗要死多少人。 “宗主,那属下还要再动手吗?”过风站起了身,“容属下斗胆一问,宗主是不是不愿与苍冥里结亲?否则少冥主为何非死不可?可宗主说过,往后要让阿矜姑娘以圣女的身份嫁入天宗,如此,不还是和苍冥里结了姻亲吗?” “月谌衣将来会继任苍冥里冥主,论门当户对这一点,自然是无可非议,可是......”邱鸩言欲言又止,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 “宗主有何顾虑?莫不是担心少冥主薄待了二小姐?”月谌衣对邱款款的情意,一言一行皆可见证,过风实在不明白宗主为何要取那少冥主的性命。 “过风,你还记得我母亲是因何而死吗?”邱鸩言回想着那日的情景,“我与阿矜的事,被母亲知晓,母亲告诉我,身在江湖绝不可有儿女私情,我不认同母亲的话,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反驳了母亲,母亲为了让我断情绝爱,竟然要给我种下煞情蛊。” “母亲说,那煞情蛊炼自苍冥里的右护法之手,乃世间最毒最绝情之蛊,种下此蛊,便不得再生情爱,否则就会日日夜夜,在动情的每一时每一刻,遭受千针刺骨,万蚁食心般的折磨。” “母亲终其一生,都痴恋着苍冥里冥主,可冥主却不爱她,也丝毫不为她多年的情意所动容,因此才会给她种下此种恶蛊,来让母亲放弃对他的情感。” “当晚,母亲骗我喝下了束骨软筋散,待我身心无力后,便要给我种蛊,可却被款款撞破,款款不满母亲总是苛待于我,便出言顶撞了母亲,母亲盛怒之下,便打晕了款款,将煞情蛊种在了她的体内,事后为了让款款不会记恨于她,更是消去了款款那晚的记忆。” 邱鸩言絮絮着当晚之事,他深知,若那晚不是款款的介入,那只蛊就会种在自己身上,而后自己便会日夜受着万般的痛苦。 便是因为如此,邱款款此生都不能拥有心意相交之人,所以邱鸩言才想在任何地方都对她加以补偿,给予无限极的宠溺,以此来偿还款款为他被种下煞情蛊的罪难。 原本以为款款只是出于好玩的心理,才会接近月谌衣,可却眼见她对月谌衣态度一而再的改变,身为兄长的他,还怎么坐得住? “可那煞情蛊既是出自右护法之手,必然也能由右护法相解,宗主不如去找右护法试试,少冥主是右护法是徒弟,此事若成,绝无弊处啊!” “可你也听到了,右护法已经失踪很多年了,那位蜀川郡主说有右护法的消息,谁知道是真是假,”邱鸩言叹了声气,“莫非只能赌了吗...” …… 35》杏汁 经昨日一役,纣罗伤重,却因体内有圣蛊生血续命,因而并无大碍,月谌衣也仅仅失了些血,沈似真也在月谌衣的医治下转危为安。 众人都安然无恙,唯独九疑天宗元气大伤,宗内死伤无数,几位掌门也命丧天宗,连宗老身边那两个贴身护卫的长老,也将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昨日。 邱馗输得太过彻底,以至于他们一个个都住进了天宗府内养伤,邱馗却只字不敢言,而眼下这情形,邱鸩言也预料到了邱馗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场内斗从一开始,胜负之分俨然可见,赢家只有邱鸩言一个人,独一个。 邱鸩言来客房找纣罗时,她正用丝帕裹着青杏,使劲的捏出汁水,看她面前的一小碗绿茵茵,似乎已有了不少的收获。 听到动静,纣罗抬头浅浅的看了他一眼:“起这么早?不是说果香能缓解心悸难眠吗?可我看这满树满园的果香,似乎也没起到太大的作用啊。” “在此处歇觉,会做噩梦的,”邱鸩言走到纣罗身边,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向她,“三月李,刚摘的。” “哎?李子?”纣罗接过他手里的李子,“你们天宗果园很多吗?怎么什么果子都有?” “桃杏最多,每一棵都是我亲自栽种浇灌的,那时没什么玩伴,便日日浇花灌树,以绿植为伴。”幸运的是,阿矜很喜欢桃杏,于是他便专门多种了些桃杏。 见话题不妙,纣罗忙岔开了话题:“看来邱宗主还是个植种草木的一把好手,待天医阁重建之日,我定邀邱宗主去江南品论一番草木观赏之道。” 邱鸩言浅浅一笑:“荣幸之至。” 纣罗端起面前的小碗,递给邱鸩言:“鲜榨杏汁,尝尝?” 想起在极雾谷时,被青梅支配的恐惧,邱鸩言顿感舌尖一酸,略略口吃道:“纣、纣罗,这...这真的非喝不可吗?” 纣罗忍俊不禁,将小碗收了回来:“你要喝我还不给呢,师兄给我续了血之后,我觉得口舌无味,这才去摘了些青杏来捏磨成汁,否则好端端的,我干嘛要自讨苦吃,整这酸溜溜的东西来吃啊?” 邱鸩言一脸宠溺的看着纣罗仰起脸来,将碗里的杏汁一饮而尽,他不禁伸手,替纣罗擦去了嘴角的汁水:“纣罗,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是不是?” 纣罗却将脸别向另一边,躲开了他的手:“我也以为我们会水火不容。” “纣罗,款款的身世已揭,天宗是待不了了,不知苍冥里可否...” “若我姑姑知道款款是冥主的女儿,定会将款款接到苍冥里好生照料,你是款款的兄长,你若想见她,也可以随时来苍冥里见她。” “那...我呢?”邱鸩言的目光牢牢锁在纣罗的脸上。 纣罗不语,也不看他,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邱鸩言当她不懂自己的意思,便直言:“我是说,若我想见你,也可以去苍冥里见你吗?纣罗...” “邱鸩言你是不是疯了?”纣罗微微一诧,他是不是疯了傻了?他怎么敢的?怎么敢如此直言不讳的? “就当我是疯了吧,可当下之辞,实我肺腑之言,纣罗,你——” 这时,邱款款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哥,你在这儿啊!那老爷子满天宗的找你呢!” 虽早知邱馗的下一步,却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宗老找我?可有说是何事找我?” “不知道,反正他派人来我院子里找,让我把人给骂跑了,老头子会不会是不服气啊?咱们是不是又得打架了?” “姑娘家家的,怎么老想着打架呢,”邱鸩言起身敲了一下邱款款的脑门儿,说,“那我先去宗老那儿看看,纣罗对天宗不熟,你陪陪她。” “知道啦我的哥哥!有我在,你放心。” 邱鸩言走后,邱款款才第一次,和纣罗面对面的坐下来独处,邱款款刚准备开口,便让纣罗一句话整的怀疑人生了。 “款款,天宗人多嘴杂,再加上有霍乞嗣那个草包在,迟早会将你的身世传到外头去,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师兄都会是你的后盾。” 闻言,邱款款眉间的川字一闪而过,纣罗怎么会这样说呢?二人在三年前明明是见过的,且就在这天宗,纣罗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如今四下无人,可她为何依然叫她款款? 她好像...不认得自己了? “怎么了?”见邱款款神情略微不自然,纣罗问道。 “我只是觉得惊讶,你和我哥,都一致把霍乞嗣喊作草包,你们俩,还挺有缘,”邱款款解释着,“对了,你和月师兄,怎么会出现在天医阁的呀?” “我同天医阁略有私仇,本就是去寻仇的,只是碰巧听说你们两家要联姻,我多方打探过霍乞嗣的为人,不想你就此落入虎口,这才搅了你们的宴席。” “寻仇?” “嗯。”纣罗点了点头,却不愿多说。 “我听月师兄说,冥主离开了苍冥里,临走前还说会有一段时日都不在,所以你们才趁着这个间隙溜出来的?”邱款款当然知道现任冥主是谁,也知道冥主在这段时间离开苍冥里是去了哪里。 “嗯...其实我姑姑只不让我师兄离开苍冥里,至于我去哪,我姑姑都不会过问的,先前我师兄擅自离开苍冥里,去寻右护法,回苍冥里时被我姑姑好一顿训。” “什么?你姑姑——”邱款款努力压下心头火,语气略转婉柔,“还挺偏心哈。” 邱款款忍着气,当年她便跟他们那个姑姑处之不睦,谁料她走了之后,月谌衣竟被如此对待?怕不是借着管教月谌衣之名,实则将对自己的火迁怒到月谌衣身上了吧! “师兄将来要接任冥主之位的,姑姑对他严厉些,也是理所应当。” “我听沈统领说,月师兄手不刃血,蛊不杀人,这该不会是受了你们姑姑的指令吧?” 纣罗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让邱款款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不让他杀人,那为什么当初要把他送给自己做徒弟?谁都知道长情最是杀人无情了。 36》逐客 “不知宗老召见孙儿,所为何事?” 天宗会客厅里,邱馗坐于高位,邱鸩言则在低处俯首听命。 “少阁主走了,先我们一步,去了谪仙岛。”邱馗说,此次暑猎之行定在了谪仙岛蓬莱宫,此去山高路远,霍乞嗣还带着个重伤在身的阁老儿,虽说是先行出发了,却不知何时才能到呢。 “孙儿知道,他们离开时,沈统领已派人来知会过了。”邱鸩言这话便是在暗戳戳的宣誓地位。 邱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邱鸩言面前:“身上的伤,可还疼吗?” 邱鸩言再次摆出那副假笑:“宗老不必担心,有苍冥里那二位替孙儿疗伤,孙儿的伤已然好了大半。” “如此,再修养几日,我们便出发去谪仙岛吧,这次暑猎大会定在蓬莱宫,可耽误不得啊。” “那款款呢?” “款款为我天宗儿女,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是吗?宗老可问过,款款愿不愿意?” “放肆!”邱馗作势便扬起了手,却终究未落在邱鸩言脸上,“此等小事,等暑猎大会了结,我自有定夺。” “此等小事?那不知在宗老心中,何为大事?”邱夫人在时,有邱夫人娘家的背景撑着,遂对邱款款百般宠爱,邱馗也说不得什么,自邱夫人离世后,邱款款在天宗的地位便也直线下降,邱馗几次三番想给邱款款个教训,可怎奈款款却丝毫不给邱馗面子,这便让邱馗愈加的记恨于她,担心邱馗暗中出手,邱鸩言便一直想将妹妹送出天宗,不惜抖出款款的身世。 “若要说大事,那便查一查,你娘当年的死因吧!” 邱鸩言一时语塞,母亲的死因...九疑璧落穿心而过。 当年邱夫人给邱款款种下煞情蛊后,明明已经消除了邱款款的记忆,可邱款款在醒来时,却依然拔剑相向,丝毫不顾念邱夫人平日里对其的宠爱,之后为掩盖邱款款弑母之罪,邱鸩言便谎称刺客夜袭天宗,母亲不敌身死,而邱馗一向不喜欢邱夫人,所以也未追究过,事后邱鸩言便理所应当的接过了宗主的位置,眼下看邱馗这语气,应是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咯? “好了,事大事小的,一切等从谪仙岛回来再说,你这道就回去收拾收拾吧。”邱馗之所以要稳住邱鸩言,也是因为此时的九疑天宗元气大伤,若有人挑这时候来犯,身边两名大将都死了,他无从抵御。 再者便是因为暑猎之期将至,九疑天宗的现况可万万不得被外人知晓,否则在百家面前,便再无九疑天宗的立足之地。 见邱鸩言不为所动,邱馗询道:“怎么还不下去?” “孙儿在想,要如何说服宗老带上苍冥里那两位同行。” “胡闹!你先前勾结魔教,我已然开恩不再提及了,你居然还要执迷不悟!真是那妖女勾走了你的魂吗!”邱馗重重哼了一声,“适才我已让人去将他们撵出天宗了!要跟魔教中人同行?你死了这条心吧!” 看到邱馗这暴跳如雷的样子,邱鸩言只是淡淡的嗤笑了声:“这暑猎大会若没有他们,只怕是会延期啊,宗老别忘了,那位少冥主,可是姓月啊。” 是的,他早就猜到了月谌衣和蓬莱宫的牵连,不过按理来说,但凡知道月谌衣姓名的,是个人都会往蓬莱宫去想,这并不难猜。 邱馗在恍然大悟的一瞬间,也瞬间泄了气:“他们...往东去了。”言下之意便是示意邱鸩言追上去。 —— 邱鸩言临走时,还特意将过风留下,嘱咐他暂时担当一下宗老的护卫队! 他快马追过去,却见那三人正逗留在路中央等他呢,见他悠悠赶来,邱款款轻轻夹了夹马肚子,走上前去挡着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款款,这树真是你栽的吗?”明明是在对邱款款讲话,眼神却总瞟着她身后的纣罗。 邱款款看了看两边的还未有熟果的果树,嚅嗫着:“好嘛好嘛,你栽的你栽的!可你还是得给我买路财呢,要知道,那老头子派人来撵我们,可是我好说歹说,纣罗姐姐才同意留在这儿等你呢!” “好好好,小财迷,”邱鸩言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钱袋,冲邱款款扔了过去,“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又忘了带钱?” 邱款款接住钱袋,顿时眉开眼笑,紧接着又阴阳怪气的说:“这次可不是我忘了带,是爷爷他老人家根本不愿意拨给我呢!甚至都不愿意再花点钱,来维系一下我们这虚伪的祖孙情谊,哥哥,我心碎啦!” 邱鸩言无奈的笑道:“好啦,我在前面朝歌坊的钱庄里,存过一些银两,我且去取出来给你花就是了,小败家鬼。” “朝歌坊!?”邱款款抬头看了看天色,“傍晚应该能赶到!我记得那儿有一家酒楼,里面的厨子做菜特别好吃!刚好能赶上个晚膳呢!月师兄,走走走走走!去朝歌坊!” …… 方才还有些许热闹的林间路上,此刻却只剩下—— “纣罗,我不知道宗老竟会私自逐客,我若是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好了邱宗主,”纣罗调转马头,“你妹妹已经替你道过歉了,此去谪仙岛,路途遥远,我和我师兄也是囊中羞涩,不知邱宗主可否支援些银两?” “好说,借据嘛,就无需立了,可总要给件担保的物件做为抵押吧?若实在给不出物件....”邱鸩言意有所指的看着她。 “你!”纣罗有些红了脸,“登徒子!” 邱鸩言扮着无辜相:“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不过...”邱鸩言微微前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纣罗脸红的样子,甚是可爱,驾——” 说完便一声长喝,快马扬鞭而去,剩纣罗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咬着唇,绯红着脸,喊道—— “邱鸩言!你死定了!!” 37》城公 几人趁着日头即将落下西山头之际赶到了城中,迎着几盏零星的灯火,几人来到了城中最大的高楼前。 朝歌坊内有一座半城钱庄,明面上是财库钱庄,实则却是九疑天宗收络天下讯息之所,可如今怎么变成了—— “这好好的钱庄,何时变成了赌场啊?” 邱款款话音刚落,便拔剑出鞘,大力将手里的璧落朝着里头掷了进去,稳稳地扎在了悬于木梁下那块如磨盘大小的铜币中心。 见此情景,原本嘈杂不堪的钱庄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看清了那铜币中心的剑,随即便将目光挪向了门口。 邱款款扔了剑,看着里面朝门口聚拢的人个个都凶神恶煞,自觉不好惹,便悠悠躲到了邱鸩言身后,却惊觉身后这街道上的商贩们,竟都不约而同拿起了武器从身后围拢了过来... 里头走出来个肥头大耳的黑脸怪,拎着把宰羊大刀,脸上一绺一绺的络腮胡瞧着又脏又乱,他身后那些个操着大刀的壮汉,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不过瞧着此人似乎是领头人? 只见,那人生生高出邱鸩言一个头,他提着大刀,俯面视之,不语,试图以面相相慑。 邱鸩言看着身后围拢过来的人,及空无一人的商铺摊位,随即对上那双微眯中透着凶恶的眼神,回之一笑:“看来这朝歌坊是变了天了。” 谁知,从那黑脸怪身后传出来一句笑语:“朝歌坊?呵!此处离朝歌坊百里之遥,且方位相悖,几位若是来这儿找朝歌坊,怕是把这城里走穿了都找不见呢。” 话毕,一青衣八字胡的男子从黑脸怪身后走了出来。 此话一出,三人都扭头看向了邱款款,纣罗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月谌衣呢,也不知晓路线,而邱鸩言呢,又是个多伤未愈的病号,还需要那师兄妹两个照料,因此去朝歌坊的路,都是由邱款款在前头带领,可现在怎么... “呃...我就说怎么一路上都没有我喜欢的鸢尾花了,原来是我走错方向了...”邱款款面色渐窘,随即怒喊道,“哪个该死的把朝歌坊的路标挪到这个方位的!!” (此时守在宗老身边的过分莫名打了个喷嚏... 邱鸩言之所以授意此举,正是因为知道这罄阳城里有一方不好惹的人物,而这人物也恰好同那少主的师傅有些过节... “误会,误会,”邱款款谄笑着上前拍了拍那黑脸怪手里的大刀,“哥哥们,都是误会啊!” 她一声“哥哥们”一出,却让一旁的月谌衣微微一怔,他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虽说是一脸的假笑,却丝毫不影响月谌衣暗生情绪。 哪知面对我们二小姐如此“撒娇”,那黑面怪却一分面子也不给。 “误会不误会的,”他拨开邱款款的手,提起大刀缓缓靠近她的脖子,“场子不还是让你们搅了吗?这事儿总要有个说法是不是?” 见状,月谌衣一把将她拉到身侧,正要有所动作,那青衣人却开口喝斥了一句—— “该死的东西!竟敢对九疑天宗邱二小姐无礼!还不退下!” 说完便见一旁男子将那柄璧落双手奉上递给了青衣人,那青衣人随之将剑递给了邱鸩言:“尹某拙目不识,险些冒犯了二小姐,还望邱宗主莫要怪罪才是。” 邱款款一把将璧落夺了过来:“你这人好虚伪啊,分明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剑,还说什么拙目不识,分明就是由着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好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呢!” “二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此处与天宗也算是近邻,我等小小罄阳城又怎会与二小姐结梁子呢?”虽是在说场面话,可面上却依旧一副漠然之相,丝毫没有一点深表歉意的样子。 “罄阳?对啊,既是近邻,那为何我天宗附属城中没有罄阳一城?是瞧不起我们九疑天宗吗?”挑拨离间这方面,邱款款确实是擅长的,几句话就把一件小事升级到了另一层高度。 青衣人不再搭理邱款款,而是对邱鸩言委婉的下了道逐客令。 “邱宗主,近日我城中恶事频起,尹某人还要替我城中百姓除恶,无法留几位摆席吃酒了,望几位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尽早赶去朝歌坊吧。” 闻言,邱鸩言暗瞟了纣罗一眼后,随即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向纣罗传达了此处蹊跷,留地查看一消息,他知道纣罗能懂他的意思。 “阁下姓尹,莫非是尹窦云,尹城公?”纣罗问。 尹窦云略略将她打量了一番:“正是尹某人。” “邱宗主染了寒疾,本不宜再劳顿,可既然城公不便,我们自然不能给城公添麻烦,此番打扰,还望城公多多包涵,”纣罗少有这般说话,场面调调,她不喜欢。 说完,顾不得去看邱鸩言的表情,便要搀着他离开,可那身后的持械商人却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尹窦云挥了挥长袖,他们才慢慢悠悠不情不愿的让开了一条路。 几人离开时,天虽未黑尽,可满城灯火却已尽数亮起,。 邱鸩言低声问询:“我们犯人在先,可他不仅什么条件都不提,还不念天宗盛名的赶我们离开,你不觉得这很蹊跷吗?” 纣罗不紧不慢的赏着城中灯火:“不蹊跷,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尹窦云,我虽没见过那位尹城公,却知道他两只手各少了一节小指,当年我长情师叔同他赌了三局,而向来只赢不输的尹窦云却连输三局,履行赌约斩断了手指后,才知道我师叔是擅蛊的苍冥里右护法,据说他当年气得可不轻呢,而刚才那个人,双手无损。” “对了师兄,”她转头问月谌衣,“这尹城公同你师傅的恩怨消了没有?就目前看来,真正的尹城公安危不明啊,这人咱们救是不救啊?” “救,万一他知道我师傅的下落呢。”月谌衣毫不犹豫的应下。 “哎?师兄,你不相信那个郡主的话吗?”提到他师傅,担心月谌衣又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于是纣罗赶紧岔开了话题,“若是要救人,那待会儿我带着邱鸩言和二小姐找个地儿躲一躲,剩下的人你去解决,完事我们汇合以后,再商量如何找人救人。” “剩下的人?” “对啊,你以为他会相信我们真的是走错了方向才到这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