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狱》 第一章 穿越九百年,看洞庭 李太白有诗赞洞庭曰: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这洞庭湖乃天地造化之神秀,古往今来不知迷醉了多少文人墨客,即便到了后世,仍旧是南国形胜,旅者不可错过的圣地之一。 放眼望去,但见长风霾云莽莽千里,云气蓬蓬似那天落之水,待得风收云散波乍平,又似倒转青天作湖底,巨鱼翻滚,鳞甲一动仿佛仙人撒黄金。 杨璟一直想要到洞庭湖来看一看,想看看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到底是何等壮阔的场面,可如今他就在洞庭湖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烟雨之中驾着一叶扁舟,充满了诗情画意,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眼前的洞庭湖,是七百多年前的洞庭湖! 他本是市里刑警队的一名法医,前些天还奉命到山里调查一个凶案现场,雨天路滑,车子从盘山道上翻了下去,等他再度醒来,已经出现在了这个时空。 将他从洞庭湖里捞出来的老渔民父子都是老实人,杨璟养伤这几天,他们父子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杨璟也是满怀感激。 这几天他也不是只顾着躺尸,心里渐渐也就接受了穿越的这个事实,而且暗中听着两父子的交谈,也对这个时空有了大概的了解。 眼下乃是公元1247年,也就是南宋淳祐七年,岳飞爷爷早就飞升了,连女真人的大金国都灭亡了十几年,蒙古人又开始征伐天下,连北方苦寒的基辅都被蒙古人攻陷,不过有鉴于蒙古与南宋曾经联手灭金,是故双方还保持着短暂而美好的和平。 老渔夫父子起初用巴陵土话来交谈,见得杨璟毫无反应,便用宋朝官话来交谈,官话有点类似闽南话和客家话,揣摩了几天,出生在南方的杨璟终于能够听懂了。 只是让他郁闷的是,与其说是穿越,不如说是重生,他对自己的新身体很陌生,很不适应,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谁。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根据他的判断,这具身体的主人,很显然是被谋杀了之后,才丢到洞庭湖里的,他只能算是借尸还魂! 作为一名法医,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算太难,这具身体的主人身穿华服,佩饰也都是珍品,身上还带着不少“会子”,也就是银票! 南宋已经开始流通纸币,分为“交子”和“会子”,“交子”主要在四川地区使用,而“会子”则分为东南会子、两淮会子和湖北会子。 寻常百姓仍旧使用铁钱和铜钱,而富贵人家已经开始大量使用纸币。 这人身上带着会子,显然家底不俗,身上钱财还在,后脑处却有钝器打击伤,而手指等处也出现了许多防御伤,杨璟甚至用竹签从指甲缝里刮出了一些凝固的血迹和皮屑,害命却又不谋财,加上此人的富贵身世,以致于杨璟伤愈之后,仍旧躲在老渔夫家里,生怕自己一冒头,便要引来杀身之祸。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南宋虽然偏安一隅,官场腐败,奸臣当道,但经济文化各方面其实比北宋弱不了多少,既然来到了这个时空,杨璟没道理躲在这里蹉跎老死。 他本想一走了之,离开巴陵,从此踏上全新的人生旅途,可他对身体主人的身份不清不楚,也不知道这人的势力有多大,谋杀他的凶手怕是势力更大,如果杨璟顶着这张脸在别的地方生活,保不定哪天就会被认出来,他不能冒这样的险,不想穷困潦倒一生,更不愿提心吊胆过日子。 他是法医,最擅长寻找蛛丝马迹,他不愿退避,他要查出身体主人的身份,查出凶手,他不是身体的正主,报仇雪恨什么的谈不上,但起码能够远离危险,自由自在地生活! 杨璟如此想着,越发坚定了查清真相的决心,而此时水面上噗通一声,冒出一个人头来。 那是老渔夫的儿子陈水生,他的年纪不大,但面色黝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朝杨璟得意地笑着,手里高高举着一把骨锯。 杨璟起初也没想过自己的法医物证勘查箱会一并穿越至此,直到陈水生有一天打渔归来,将他的勘查箱给带了回来,可惜箱子是空的。 杨璟便开始跟着陈水生出来打渔,他的水性不差,借着下水的机会,不断搜寻着自己的器械,但每次总是无功而返,最后不得不求助于陈水生。 陈水生是在洞庭湖边出生成长的,脱了衣服就是一条鱼,没几天功夫已经将整套工具都打捞了出来,连试管和试剂以及指纹提取血迹检测、紫外灯这些东西都总算是凑齐了。 作为法医,这些工具就是杨璟的刀枪,就是他吃饭的家伙,有了这一套东西,他心里总算也有了一些底气。 仵作行人虽然是贱役之中的贱役,但杨璟对这个职业充满了敬意和喜爱,这也是他唯一擅长的事情,等查清楚这一切之后,他开始新生活的第一选择,应该就是仵作刑名之类的工作吧。 收拾了心思,杨璟接过那把骨锯,而后将陈水生拉上船来,真诚地朝他道谢,陈水生只是嘿嘿一笑。 杨璟对于这两父子其实是充满了感激的,他们是杨璟的救命恩人,却不求回报,他们完全可以将杨璟身上的财物据为己有,而后将他重新丢回到洞庭湖,但他们没有这样做。 而杨璟将身上财物赠予他们作为酬谢,他们仍旧不愿意接受,这些银光闪闪的解剖刀具,晶莹剔透的玻璃试管,对于陈水生这样的穷苦孩子而言,绝对是新奇又珍贵的东西,但他从未想过要昧下一两样。 朦胧的烟雨之中,陈水生熟练地收网,将鲜活蹦跳的鱼儿倒入鱼舱,那早熟而宽厚的背影,让杨璟感到异常的淳朴和温暖人心。 两人将渔船拖到岸边之后,便背着鱼篓,踏上了归途,走到半路之时,陈水生还摘了一把野葱和一些艾叶,想起老爷子陈潮煮的鱼汤,杨璟也是满口生津。 然而到得家门口附近,杨璟却警觉了起来! 泥泞的小道上是凌乱的马蹄印子,柴门已经被撞烂,房门竟然大开着! 陈水生也发现了异常,丢下鱼篓便往家里冲,杨璟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好从鱼篓里抽出那柄骨锯,快步跟了上去。 屋里一片狼藉,杂物散了一地,陈老爷子昏迷在地,脸上满是鲜血! “爹!”陈水生一声惊呼,将陈老爷子抱在怀里,泪水汹涌,却是不知所措。 杨璟赶忙走过来,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颈的动脉,这才松了一口气。 “抱床上去!” 陈水生已经六神无主,他与老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一些,但也自得其乐,如果老父亲真就这么走了,他又该如何独活下去。 杨璟用毛巾沾了清水,洗干净老爷子脸上的血迹,发现他左额有一道半指长的伤口,并未伤及颅骨,又检查了身体其他部位,除了腿脚上有些挫伤,其他并无大碍,顿时安心下来。 “没事,老爷子身体壮实硬朗,怕是一时遭了冲撞,脑子受了震荡,这才昏迷过去的。” 杨璟一边安慰着陈水生,一边掐着老爷子的人中和合谷,老爷子不多时便幽幽转醒了。 “爹!”见得父亲醒来,陈水生也是流下了欢喜的眼泪,老爷子却挣扎着要坐起来,而后朝陈水生斥道:“别哭了!快带你杨哥哥到湖心岛上去躲一阵,这些凶人是来冲着你杨哥哥来的!” 杨璟闻言,不由眼眶湿润,这些天他们在湖上打渔,经常能够碰到往来搜索的大船,每到这个时候,杨璟就会躲在船底,由陈水生应付那些询问的人。 他知道有人在搜寻他,或者说搜寻这具身体的主人,而他也在猜测,搜寻者应该是善意的,因为谋杀者肯定确认了他的死亡,才会将他丢进湖里。 但他并没有贸然现身,因为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这么贸然回去,指不定要卷入什么样的阴谋当中。 而从今天看来,搜寻他的人已经不再局限于善意的一方,怕是谋杀者的那一方势力,也已经坐不住,担心会出什么意外状况,开始了搜索。 好在他已经将那些华贵的衣物和财物,所有跟这个身体主人有关的东西,都锁进了勘察箱,埋到了地下,否则今日被搜出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心里也在庆幸,果是好人有好报,若陈家父子收了他的东西作为酬谢,将这些东西拿出去花销,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了! 明知道杨璟会带来厄运,但老爷子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让儿子带杨璟躲起来,这让杨璟如何不感动? 他知道这两父子的生活难处,就这么两个小心翼翼活着的小人物,为了素不相识的杨璟,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杨璟又怎能再连累他们? “老爷子,大恩不言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杨璟刻骨铭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也不想再躲下去,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听闻杨璟如此一说,老爷子更急了:“小哥你可别冲动,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还在周遭搜寻,你听我的,先到湖心岛躲一阵子,避过了风头再走也不迟的!” 然而杨璟很清楚,自己再留下来,只能害了这对善良淳朴的父子,他朝老爷子郑重地鞠躬,用力拥抱了陈水生,坚定万分地走出了房间。 “杨哥哥且慢!”陈水生追了上来,手里提着一个满满的鱼篓,另一只手则是杨璟的斗笠。 “带上这些,往西北走一个时辰就能到巴陵县城...” 杨璟闻言,也是朝陈水生笑了笑,这小渔夫虽然老实巴交,但一点都不笨,担心杨璟会被熟人认出来,还懂得让他用渔夫的身份做掩护。 杨璟也没再客气,收下鱼篓,戴上斗笠,又转到房屋后头的菜地里,将法医物证勘查箱挖了出来,用黑布包着,背在身上,而后脚步坚定地踏上了前往巴陵县城的旅途。 第二章 巴陵又夜雨,何处是我家 岳州靠着洞庭湖,自古以来都是南方重镇,秦桧因恶岳飞之名,曾经将岳州改为纯州,不过没有多久就恢复了旧称。 巴陵作为岳州的治所,也是闻名遐迩,以巴陵为题的古诗词更是不胜枚举,宋人便有诗云:重到巴陵秋正清,岳阳城下系孤舲。江湖万里水云阔,天地一凉河叹明。 杨璟之所以选择到巴陵去探查消息,也并非毫无根据。 身体主人的服饰乃是宽松舒适的便服,偏向于士子的襕衫,腰佩琳琅,他的身上又没有户牒路引之类的东西,绝不可能是远游,应该是乘着画舫在洞庭湖上赏景消遣,那么他的住处应该不会距离洞庭湖太远。 而巴陵又是个四通八达,往来商客云集之地,身体主人看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在方圆县镇之内,遭遇到谋杀,巴陵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段时间杨璟不断思考着这些问题,将身体主人的物品翻看了无数遍,脑子里其实也有着自己的一番推测,但他对此间环境还不算熟悉,也不敢妄下定论。 从陈家离开之后,杨璟便沿着河滩,穿过重重茅草,跟着那些凶人的马蹄印子,不多时便钻出了湖边的山林,踏上了前往巴陵的官道。 许是朦胧细雨的原因,官道上并没有太多车马旅人,眼看着天色渐暗,杨璟也加快了脚步,正赶路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笃笃马蹄声! 杨璟回头看时,但见一名骑士已经快要冲到自己身边,为首一名身穿黑衣,蒙着口鼻的骑士更是“啪”一声,朝杨璟甩了一记响鞭! “闪开!” 杨璟也是警校科班出身,还曾经参加过集训和比武,所以身手并不差,正要躲闪过去,却想起自己是渔夫的伪装,便假装躲闪不及,被马匹带了一下,惊呼一声,摔落道旁,鱼篓里几尾鲜活的白鱼就趁机跳了出来,在官道的水洼里挣扎跳跃着。 那名骑士疾驰出好长一段,这才勒住了马,折返回到了杨璟这边,却高高坐在马背上,丢下一块拇指大的碎银,倨傲冷漠地说道:“见马不避,想找死啊!这银子是赔给你的,本姑娘还有急事,你若觉着委屈,就到县里仁春医馆去看看伤势。” 杨璟打定主意要低调行事,自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吵闹,埋头捡着活鱼,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顺势抓了些泥巴,抹在了脸上,这才抬起头来。 但见得这人虽然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但还是能够看到内里的一身红衣,握着马缰的手白皙如雪,手腕上戴着一串翠绿剔透的玉珠,便是如此也掩盖不住丰腴曼妙的身材,听声线早知是个女子。 这女子虽然蒙着面纱,如同高傲的凤凰,但又是赔银子又让杨璟去看伤势,想来性格刁蛮,心地却不坏,适才应该也是急着赶路才造成的无心之失。 如此一想,杨璟也就原谅了她,正要退还碎银,那女子见得他久久不语,却丢下一句话来:“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杨璟张了张嘴,正打算说话,那女子却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而出,很快就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之中。 杨璟也是无奈一笑,收拾停当之后,看着黑云压顶,大雨随时有可能暴发,便加快了步伐,赶到巴陵县城之时,已经是傍晚,天色也更加阴沉,乌云如同饱浸墨汁的大棉被,低低压在屋顶上。 巴陵就在洞庭湖边上,河鲜是驰名美味,每日早晨便是鱼市的高峰期,如今大雨将落,又到了饭点,街道上行人不多,摊贩和商铺也关了门,杨璟走在街上,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但他到底是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见多识广,生活经验也丰富,想着鱼市和商铺虽然关门了,但一些酒楼饭店却是生意的高峰期,他这些鱼也不愁卖不出去。 陈潮父子并不宽裕,没有余财赠与杨璟,杨璟也不愿再收他们的资助,更不敢用身体主人的财物,这篓活鱼便成了他今后生活的第一桶金。 杨璟放眼观察了一番,街道两边的酒楼饭店渐渐亮起灯火来,开始忙活,也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酒楼已经开始做菜,食客也纷纷上门,想必食材早已准备妥当,对杨璟的活鱼需求并不高,价钱也不会卖得太好。 只是这么一想,杨璟也就挑选好了自己的目标。 这家小店规模不算太大,但门牌的匾额却很是素雅,店内装饰也满是书墨气,桌椅很是讲究,没有寻常酒楼饭店的油腻气息,应该是文人雅士的聚会之地。 这类酒楼招待的都是高雅之士,对食材的要求自然也就更高,对菜品的追求并非饱腹,而是品尝。 杨璟此时一身雨水,满是泥泞,又提着鱼篓,怕污了店里的气息,引起店主不满,这鱼也就卖不出去了,于是便绕到了后门。 这酒店后门半掩着,依稀能够看到里头忙活着的大厨和走使们,杨璟敲了敲门,便有一名管家走了出来。 此人四十多的年岁,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眉心拧成川字,双眸透着老辣,显然是个精干的老执事了。 见得杨璟手里的鱼篓,管家便知杨璟来意,一些晚归的渔翁也常常会在饭点来售卖河鲜,自然见惯不怪。 “进来吧。” 杨璟点了点头,跟着管事走了进去,厨房里头一片忙活,管事便将杨璟带到了旁边的偏房,里头堆放着不少新鲜的食材,原来是储藏室。 这管事穿着朴素干净,做事却一丝不苟,挽起袖子就亲自查看鱼篓里头的活鱼,对鱼腥并无排斥,显然习惯了亲力亲为,杨璟不由生出一些好感来。 “这几尾鲤鱼卖相不错,鲈鱼也够大,就是鳜鱼少了些,作价三百文吧。”老管事抬起头来看着杨璟道。 杨璟想了想,三百文也就相当于一百块人民币左右,巴陵物价不算高,如果不住店的话,应该能够撑几天。 他也不想住店,免得被人认出来,二来也想博取管事的好感,想从管事口中获取消息,也就点了点头:“好。” 老管事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因为他给的价钱也算是公道,便朝杨璟说道:“你跟我去帐房结钱吧。” 到了帐房之后,大掌柜不在,一个小帐房在整理数目,管事要顾着后厨的事,便交代了小帐房,让他转告大掌柜,支钱给杨璟。 杨璟本还想着向管事打听消息,见得管事要走,暗道失算,却又不好阻拦。 那小帐房只顾着埋头算账,杨璟想要搭讪都不行,心里失望,早知如此还不如讨一下价,将那些鱼卖得更划算一些了。 那大掌柜想是去接待贵宾了,一时半刻也不见回来,杨璟便脱了蓑衣,摘下斗笠,坐在勘察箱上等着。 过得一会儿,后厨的老管事竟然又回来了! 他的右手端着一笼热腾腾的软面大馒头,左手却提了一大壶茶水,肩头搭了一条毛巾,看架势沉稳大度,想来也是从跑堂小厮一路做到管事的位置,杨璟不由多了一份敬意。 “东家试了试你的鱼,口感鲜嫩,地道正宗,以后你有鱼就再送过来,送点东西给你吃,算是抵了那个鱼篓的钱吧。” 但凡这种大酒楼,东家先试吃一下也是无可厚非,但那鱼篓也不值什么钱,老管事这么说,怕也顾及到杨璟的自尊,干巴巴地送吃食过来,那就是施舍了。 想通了这一点,杨璟对这位管事也是陡生好感,一边道谢,一边趁热打铁地问道。 “管事老哥,这天也黑了,眼看要下大雨,小弟今晚是回不去了,不知道这附近可有寺庙道观之类的可以借宿的地方?” 管事刚才见得杨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蹲着,虽然穿着寒碜,但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泰然气质,心里也满意,便答道:“县城西头有座小庙,你可以到那里去看一看。” 杨璟还打算再问,后厨那边却来了个走使小厮,又把管事给叫了回去,杨璟不由暗自一叹,看了看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又将目光往帐房里扫了一眼,见得那名小帐房已经放下账本,便端着馒头走了进去。 “小先生,这馒头刚出炉,香着呢,你忙了一天,该是没吃东西,不如一起吃呗?” 那帐房小先生本就是个学徒,算了一天账,头昏眼花不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得那馒头,不由吞了吞口水:“如此甚好!” 他从帐房里拿出两个海碗,接过杨璟的茶壶,倒了两碗茶,又将杨璟请到帐房里坐下,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杨璟见得此状,也不打扰,那小先生一连吃了三个馒头,又喝了一大碗茶水,浑身舒坦,此时才发现杨璟才咬了半个馒头,也有些不好意思,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那小先生便开口道。 “刚才听小哥询问管事住宿的地方,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彭家的公子死了,接连搞了大半个月的法会,还开了善堂,县里头的混子捣子都去那边蹭吃蹭喝,据说晚上还有个住宿的地方,小哥若不嫌下作,倒是可以去看看,总比那小庙强一些的...” 杨璟闻言,心头顿时一震,却压抑心中激动,故作镇定地随口问了一句:“那彭家公子想必年纪不大吧?就这么死了,倒也可惜了...” 岂知那小先生却冷哼一声:“小哥你不常到县里来吧?年纪不大是真的,但却谈不上可惜,那彭连玉为祸乡里,欺男霸女,死得却是一点都不可惜,坊间不知多少清白闺女天天烧高香盼着他死呢,如今死了也不知多少人笑出声来!” “原来叫彭连玉...”杨璟听得此言,也是心情复杂,彭家能够大搞法会,又开善堂,绝对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是听说彭连玉的为人,杨璟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 “那彭连玉怎么死的?不会真有义士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吧?”杨璟喝了口茶,暗中瞥了他一眼,故作轻松地问道。 “说是掉洞庭湖里淹死的,至于真相如何,却不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所能知晓的了...” “洞庭湖里淹死的!”小先生如此一说,杨璟便越发确认,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怕就是那个彭连玉了! 杨璟心中思绪不定,那小先生却继续说道:“这人死了也就死了,却是让旁人也遭了殃,那条船上都是我巴陵县的富家公子和读书种子,还有青楼里不少头牌红姐儿,加上厨子船工之类的,三十多人就活下来五六个,也是作孽了...” “一条船都沉了?!!!”杨璟不由一惊,难怪洞庭湖上出动了那么多船只来搜索! 那船上死了这么多富家公子,他也不一定就是那个彭连玉,只是这样一来,想要确定自己的身份也就更难了! 第三章 掘墓开棺,谁人识君 夜色如墨,凄风冷雨,杨璟将箱子抱在怀里,用蓑衣盖着,往城西的小庙前行,两旁的酒楼传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声,越显得杨璟孑然一身。 只是杨璟对此并未太过在意,他正在分析着从帐房小先生那里探听到的消息。 巴陵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先生在酒楼里工作,而那个酒楼又以接待文人士子为主,是以可信度也比较高,因为洞庭湖沉船惨案的主角们,正是一群即将要参加春试的赶考士子! 他们都已经通过了发解试,即将参加省试,便一起聚会游湖,联络结交,谁又能想到画舫会沉,这对于巴陵县的文坛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杨璟有着极强的侦查和反侦察技巧,这一番交谈也从小帐房口中得知了详情。 这些遇难者都是巴陵县的青年才俊,这件事情也是轰动一时,杨璟通过筛选排查,不断从小帐房身上套话,总算是找到了两个比较符合身体主人的人选。 根据年龄和身高以及家庭条件等诸多因素综合考量,最后的人选还是落在了彭连玉的身上,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位人选,也比较符合。 这人名唤宋少霖,是宋氏大族的旁支子嗣,也算是大富大贵,之所以会引起杨璟的注意,是因为他和彭连玉,走向了两个极端。 他是发解试的案首头名,而彭连玉是最末,彭家大搞法会,又开善堂,风光大葬,而宋家却低调到不行,巴陵的百姓连宋家什么时候举行的葬礼都不清不楚,彭连玉臭名昭著,宋少霖却是善名远播! 杨璟穿越而来,夺了这具肉身,那么无论是彭连玉,还是宋少霖,两人的墓穴之中,必定有一个是空的! 而更加可疑的是,无论遇难者还是幸存者,无论名声好恶,都有人在说道议论,仿佛已经得到了定论,却从未听人说还有人失踪! 杨璟本就隐约察觉到这起惨案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眼下自己这具身体还在,也就是说应该存在一个失踪者才对,可无论是哪一家,都默契而微妙地保持着沉默,并没有提出有人失踪这样的问题来! 不管自己的身份是彭连玉,还是宋少霖,这两家都或高张或低调,都举行了葬礼,都发布了死讯,这其中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彭家正在开善堂,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杨璟到彭家去打探消息,相信应该能够更加清楚事情的内幕,而宋家则安安静静,怕是没什么机会接近。 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确定彭连玉和宋少霖的埋骨之地,开棺看一看! 掘墓开棺这种事,在古代那是最让人不齿的一件罪恶之事,但杨璟是个现代人,还是一个崇尚科学的法医官,为了探寻真相,为了避免卷入阴谋之中,冒险一试也未尝不可。 主意已定,杨璟也就暂时放下了思绪,加紧了脚步,到了城中地带,行人也多了一些,气氛也越发热闹,杨璟走了一段,却又退了回来,在一家医馆门前停了下来。 “仁春医馆...”见得此招牌,杨璟不由想起了那名高高在上的女骑士,他摸了摸腰带里那块碎银,便走进了医馆。 此时医馆已经准备打烊,一名坐馆老郎中正在给一名年轻人讲解一张方子,见得杨璟一身雨水地进来,一旁收拾医馆的小厮不由皱了眉头,正要驱赶之际,那老郎中却开口了。 “小兄弟有什么事?” 杨璟将蓑衣和斗笠脱下来,轻轻放在门外,将身上雨水抖落干净,这才走了进去,将白日里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而后取出那块碎银,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他虽然很需要银钱,但那女骑士近乎施舍一般的神态,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钱他还不屑去拿。 “劳烦老神医将这银子转交给那位姑娘...”杨璟如此说着,便要走出门去。 宋时通行铜钱和铁钱,也有交子会子这样的纸币,但金银仍旧并非通用货币,富贵人家需要用金银,一般都要到金银引铺去兑换成铜钱,但金银价值高,携带比铜钱要方便很多,拿出来又有面子,是故富贵人家私下使用金银已经成为一种风尚。 这颗碎银大概有二三两重,一两银子大概能够兑换一贯铜钱,不过一贯并非一千文,而是七百七十文左右,这颗碎银相当于两千多块人民币,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杨璟将陈水生一天所得的鱼全卖了,也才百来块钱。 老郎中见得杨璟衣衫陈旧灰头土脸,但眸子熠熠生辉,极为深邃,可谓人穷志高,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而后收下了那碎银,看着杨璟的背影,不由顿生好感,便开口道:“小哥且慢,外头雨大,不如留下来避一避雨势,喝口热茶再走。” 此地已经是巴陵的中心地带,看这医馆规模不小,虽然脸上涂抹了泥灰,但杨璟还是生怕别人认出他来。 杨璟要去开棺,就必须确定彭连玉和宋少霖的墓葬所在,沉船事件之中那些幸存者,想来应该会寻医问药,而且老郎中的消息来源应该比那个小帐房要更广,消息也应该更加详细和全面。 杨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来探听一下,但转念一想,待得到了西边小庙,再向那些大和尚探查,毕竟这些和尚道士最近可没少做法事,对墓葬地点应该是一清二楚的,如果留在这里,那名女骑士回来,少不得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如此一想,杨璟也就打消了留下的念头,转身朝老郎中道谢:“谢谢老神医了,不过小人还要赶路,就不叨扰了。” 杨璟言毕,便走到门外,开始穿起蓑衣和斗笠,可就在这个时候,店里那个年轻人却追了出来。 “这位兄台请留步!” 杨璟不由心头一紧,却不敢回头,只是听得那年轻人在背后问道:“我看兄台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来见过?敢问兄台是何方人士?” 杨璟面色顿时一沉,却是镇定了心神,拉低了斗笠,转身笑道:“小的只是村野刁民,又怎会与贵人识得,小人还要赶路,这就告辞了...” 也不等那年轻人回答,杨璟便走进了雨幕之中,几次回头,见得那年轻人只是挠头迷惑,并未追上来,心弦才松开来,照着那小帐房的指示,不多时便来到了城西的这处小庙。 出门在外,住店打尖儿是在所难免,但对于许多人而言,驿馆和客栈却不如寺庙道观来得实惠。 这些寺庙或者道观有着足够的空房间,比客栈要清净很多,只需要交些香火钱,如果香火钱分量足一些,还能够享用斋饭。 知客僧显是刚刚才接待了一些留宿之人,并未回去歇息,见得杨璟进来,便迎了上来。 “大和尚有礼了,小的进城买卖,误了时辰,想叨扰一番,不知大和尚这里方不方便?” 知客僧扫了杨璟一眼,见得杨璟穿着陈旧,便皱起了眉头,杨璟见得此状,便取了一些铜钱,放进了功德箱里头,那知客僧这才面色稍霁,微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施主且随我来。” 知客僧的情绪变化并没有逃得过杨璟的眼睛,不过他也没有谴责这和尚的意思,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到了僧房之后,杨璟简单安顿了行礼,又取出几枚铜钱来,塞到了知客僧的手里。 “大和尚,小可本要进城寻找一位恩公,只是这位恩公不幸落水遭了难,小可打算去祭拜一番,只是衣衫褴褛,不好冲撞了恩公的府邸家人,一时间也不知恩公葬在哪里,还望大和尚能够解惑一二...” 知客僧不动声色地将铜钱收了,这才微笑着问:“施主的恩公姓甚名谁?” “恩公名讳彭连玉...” “彭连玉?”知客僧听得这个名字,不由笑了,这彭连玉作恶多端,又岂会施恩与人,眼下彭家正在开善堂,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到那里混吃混喝,这冒昧冲撞一说,更是无从谈起。 杨璟也知道这种借口太过牵强,但他看得出知客僧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三教九流也不知接触过多少,拿钱买消息也很正常。 果不其然,杨璟并没有等太久,那知客僧便开口道:“施主也是个知恩图报的高义之人,小僧佩服,彭连玉公子被葬在了巴陵山下的龙尾坡上,山陵建得很是气派惹眼,并不难找。” 杨璟朝知客僧道谢了一番,后者便退了出去。 这小庙之中也有其他住客,眼下不便行动,杨璟走了一天的路,便脱光了衣服,放在炉子边上烤,自己缩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待得杨璟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外头的大雨已经停了,杨璟穿上干燥的衣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他在房间里头搜索了一番,但这些客房里头并没有太多能用的东西,想了想,便将瓷枕的布套取了下来,倒“品”字割了三个洞,套上头就是不错的面罩,毕竟总不能每次都往脸上抹泥。 又转了一圈,确定客房没有其他能用之物,杨璟才背上法医物证勘查箱,想了想,又取出一柄大号切割刀,藏在腰间,这才取了个灯笼,便悄悄溜出了小庙。 起初他还担心巴陵会有宵禁和关闭城门之类的政令举措,但走到城门处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大雨过后,夜空晴朗,星月闪亮,杨璟一路都没有点燃灯笼,借着月光,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知客僧所说的龙尾坡。 这三更半夜的,惨白的月光使得这片坟地更加的阴森骇人,遥遥里似乎还有不少冥火在闪烁,但杨璟是个工作多年的老法医了,对神神鬼鬼的东西几乎已经免疫,大着胆子便往前继续走。 可走了一段他发现不对了,因为远处那些冥火越来越清晰,却是一朵朵火把的火光! 那火光的映照之下,四五个人正在开凿和挖掘一座气派的新坟! 他早听知客僧说过,彭连玉的坟墓造得很是气派,自己只有勘察箱里的手术刀具,还担心无法掘墓开棺,没想到竟然有人领先他一步了! 早在洞庭湖畔之时,他就已经察觉,有人在追索他的踪迹,而且极有可能是两股不同的势力,如今再看,果然有人不相信他已经沉尸湖底! 杨璟取出头套来戴上,而后压住呼吸,放轻了脚步,悄悄潜行到了那墓葬旁边的灌木后头,但见得这些人大刀阔斧已经挖开了大半,而让他惊讶的,竟然有个黑衣人在监督着这些掘墓者! 杨璟微微眯起眼睛来,精气神高度集中,往那黑衣人的背影一扫,顿时觉着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正当此时,那黑衣人高举右手,朝那些人低声下令道:“好了,把棺木给我起开!” 杨璟听得这把声线,心头大惊,再往那黑衣人高举着的左手一看,火光的映照之下,那人手腕上的玉珠,便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散发着熠熠光辉! “竟然是她!” 杨璟心里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却踩到一根枯木,登时发出“喀嚓”的声响来! “谁!” 那黑衣女子一声沉喝,陡然朝杨璟这边看了过来! 第四章 白火照黑衣,松林夜奔 杨璟也是一时大意,引起了黑衣女子的警觉,想起这些人私自掘墓,乃是重罪,此事又牵扯到士子沉船一案,若发现自己在旁窥视,说不得要杀人灭口! “要冷静!”杨璟见得黑衣女子那边已经有两个人抽出寒芒闪闪的刀刃,往他这边围拢,下意识抽出腰间那柄手术刀,脑海之中却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他对整个事件还是一头雾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黑衣女子白日里在官道上纵马疾驰,为的应该也是尽快赶到巴陵来,掘墓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 他无法确定黑衣女子的身份,更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这姑娘赔了自己一块碎银,就是个大善人,他感受到的是极其浓烈的危机! 杨璟摸上山坡之时,就已经留意到沿途的环境,此时他躲在半人高的灌木后面,身后就是一片不大的松林,于是他屏气凝神了片刻,发现那两个人并没有打消警觉,便悄悄往松林里退。 大雨过后,夜空晴朗,空气都是干净的,此时又万籁俱寂,黑衣女子和一干人等停下了掘墓的勾当,自然能够听到杨璟的动静! “在树林里!” 那两个人也发现了杨璟的身影,杨璟眉头紧皱,也不再偷偷摸摸,站直了身子,飞快地往松林里头钻! “他们人多势众,又担心事情败露,一定会追杀到底的!”杨璟的心里快速思量着,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记忆沿途的环境,但论起熟悉程度,又岂能跟这些土著相比,若一味逃走,必定会被擒! “只能拼一把了!”杨璟如此想着,一边后退,却一边将身上的外衣给脱了下来,而后摊开了挂在一根树枝上,自己却躲在松树的后面。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剐蹭枝叶的窸窸窣窣,那两个人距离杨璟越来越近,许是担心杨璟突袭,他们的脚步也放慢了下来,杨璟甚至能够隐约感受到他们绵长而节奏平稳的呼吸! 这一切无不表明这些人并非寻常的百姓,从刚才他们毫不犹豫抽刀的姿态,就能够看出这些都是拥有着战斗经验的狠人! 杨璟背靠着树干,紧握着手术刀,极力压抑着呼吸,手心却渐渐渗出汗水来。 “哪里走!” 那两人果然中计,以为那衣服便是杨璟本尊,便大喊了一声,杨璟听得喊声,心头大喜,照他预计,只要他们挥刀劈砍,刀刃就会嵌入树干,他就从后头绕过来,用手术刀制住来人,如此便能够挟持人质,以求脱身! 他探头一看,却见那人并未挥刀,而是伸出手来,抓向了那件衣服!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没有动杀手,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错过了这绝佳的机会,他只能束手就擒。 值此关键时刻,他也不再犹豫,从树干后头闪身而出,一把扣住那人的锁骨,手术刀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头儿!” 后头跟上来的人见得伙伴抓了个空,却反被杨璟制住,顿时惊呼出声来。 而被制服的那人下意识要反抗,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却在他脖颈上抹了一道血痕,虽然并未伤及动脉,但鲜血汩汩而出,两人都不敢再动! 三四朵火光快速撞入松林之中,却是那黑衣女子带着剩余的人手,点着火把追了进来。 借着火光,杨璟看到了黑衣女子的正面,可惜即便是黑夜,她也仍旧带着面纱,可见警觉性之高。 “不管你是哪家的人,放了他,你自行离开便罢!”由于手术刀太过锋利,材质又出众,在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让人心寒的光芒,她也不敢逼迫杨璟。 “哼,私自掘墓这等丑事都让我看到了,她又岂会真心放我离开...”杨璟心里暗道,他的警觉性更高,自然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骗过,而且从黑衣女子的话里头,杨璟也听得出来,似乎除了这女子,其他各家也都在调查这桩案子,否则她也不会开口就认为杨璟是其他家族的人了。 “我想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要你来罗嗦!把刀放下,身上的东西全掏出来放地上,慢慢退出林子!”杨璟如此威胁着,手术刀又紧了一紧,被制那人的脖颈再度涌血,温热了杨璟的手掌,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却发现这人脖颈上竟然刺着几个字! 借着火光,杨璟依稀能够辨别出这几个字,对于此人为何没有对他动杀手,而是伸手来抓他,杨璟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 “你敢!”面对杨璟的威胁,黑衣女子怒不可遏,杨璟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倾斜了一下手术刀的刃面,那刃面如镜子一般折射出火光,投影在黑衣女子的眼睛上。 “你说我敢是不敢!” “大小姐,此人并非善类,头儿还在他的手里,咱暂且忍一忍罢...”旁边一人如此劝着,那黑衣女子眼眸微眯,满是冰寒,却最终选择了妥协。 见得对方纷纷放下刀刃,又将身上之物丢于地上,杨璟才松了一口气,将身前这人的刀夺了过来,换下了手术刀,又在此人身上摸索了一番,确认没有武器,这才彻底安了心。 但很快他就如同受惊的刺猬一般再度警惕起来! 因为被他搜身之后,这小首领竟然也不自觉地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幅度不大,但还是让杨璟给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的身上还藏有东西!”杨璟当即就警醒,探手入怀,果然碰到了小首领怀里暗藏的硬物,掏出来一看,他终于明白这小首领为何不对自己下杀手,对黑衣女子这群人的来历,也终于有了眉目。 见得黑衣女子带着那些人退出了松林,杨璟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挟持着那小首领,也走出了松林。 他今夜的目的就是要掘墓,就是要看看彭连玉的棺中是不是空的,若让他单干,还真没办法挖开这座大墓,如今黑衣女子这些人已经将墓葬挖开,就差没把棺材打开,他又怎会放弃! “把棺材打开。”杨璟出奇地冷静和理智,加上他戴着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子,格外的冷酷,黑衣女子和那些同伴也不敢再造次,两三个人乖乖就将棺材给撬开了。 一股温热的腥臭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那些开棺的人没能忍住,纷纷躲到一旁去呕吐,黑衣女子也紧紧捂住了鼻子,而杨璟作为法医,早已见惯不怪,让他惊奇的是,他挟持的那小头领,竟然也面不改色,呼吸平稳。 杨璟挟持着小头领来到棺材边上,让人将火把插到旁边的土堆上,棺材内的景象便一览无余了。 虽然沉船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但这段时间雨水连绵,初春料峭,气温很低,尸体的腐坏程度也比较小,仍旧能够看得清楚棺内尸首的样子。 见得棺内有人,杨璟先是松了一口气,这就足以说明自己身体的主人,并非彭连玉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朝那小头领低声问道:“你们掘墓开棺,应该是为了验尸吧?” 小头领沉默不语,黑衣女子却警觉了起来,杨璟见得他们的表情变化,也就笑了。 第五章 开棺之时,冷月又在笑 冷月当空,夜风尽情挑逗着火把,火光的照耀之下,黑衣女子即便隔着面纱,仍旧能够让杨璟感受到她的愤怒和冷酷! “你是哪家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黑衣女子的怒问,杨璟只是紧握手中的长刀,直视着黑衣女子道:“你们既然想验尸,那就将验尸进行到底。” “什么?!!!”黑衣女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就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倒是想得美!” 杨璟并没有太过意外,因为黑衣女子从一开始就笃定了他是其他家族的人,如今继续让他们验尸,自然会认为杨璟是坐享其成。 但杨璟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既然是沉船案的一份子,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没人承认还有他这个失踪者,各家又不断四处搜查,早已说明沉船案并非意外,他既然要调查真相,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见得黑衣女子拒绝,杨璟便将小头领推了一把,指头敲着发寒的刀面,沉声道:“我说话从来不会说第二遍,给你五息的时间,不答应的话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 黑衣女子早已怒不可遏,指着杨璟便斥道:“你杀了他,你也跑不掉,有种你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啊!” 周围几个人听得黑衣女子竟敢如此叫板,不由出了一头的冷汗,但小头领却没有太多的表示。 杨璟见得黑衣女子目光坚决,并非色厉内荏,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反而笑道。 “我为何要杀他?我只要带着他回巴陵,整个县城的人就都知道,县衙的人竟然偷偷掘墓开棺,你觉得百姓的反应会如何,彭家的反应又会如何?” 杨璟话音刚落,小头领顿时身子一僵,黑衣女子也是为之一滞,周围几个人下意识就退缩了半步! 见得这等反应,杨璟总算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之所以认为他们是官府的人,并非杨璟无端猜测,而是根据他的观察,推测出来的结论! 他先前看过小头领脖颈上的刺青,证实小头领乃是一名被流放服役的配军,而后又从他怀中搜出了一块衙役的腰牌! 所以他笃定这小头领就是县衙的衙役,非但如此,他还知道这小头领本身就是一名仵作! 因为开棺之时其他人都出现了慌乱和作呕的反应,但这小头领却面色如常,气定神闲! 仵作行人一直被视为卑贱之中的卑贱,通常由一些贱籍之人来担任,一些落魄道士之类的三教九流人物,也是仵作的人选之一,而这些被发配到地方的胆大又低贱的配军,显然是最佳的选择。 再者,他们既然敢来掘墓开棺,不可能不带仵作,杨璟身为法医,对同类也有着一种隐约的感应和共鸣,自然不难知晓这小头领就是仵作。 彭家乃是荆湖地区根深蒂固的大世家,传承数百年,他们大搞法事,甚至还开善堂,修建大墓,无论是基于对死者的尊敬还是出于面子的考量,都不会答应官府验尸的请求。 虽然不知道黑衣女子是哪一家的人,但她能够召集这些衙役和仵作,胆大妄为,偷偷掘墓开棺,多少与官府有着不小的联系。 若真如杨璟所言,让他带着这个仵作到巴陵县城走一趟,宣扬一番,怕是黑衣女子和这些衙役,都将遭到彭家的致命报复,更不用说官府的惩罚了! 杨璟捏住了他们的痛脚和把柄,黑衣女子即便再如何叫嚣,也只能乖乖被杨璟威胁,除非她能够下狠决心,将小头领和杨璟一并杀掉灭口! “你...你胡说!”面对杨璟的指控,黑衣女子终于露出一丝慌乱来,但她的表现也反映了她的怯懦,让杨璟推测出来,这些人肯定是瞒着上官的,若真有上官替他们撑腰,她也就不会这么心虚和没有底气了。 杨璟也不啰嗦,将搜出来的那块腰牌丢到黑衣女子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容置疑地说道:“别否认,赶紧验尸吧,免得夜长梦多,我知道他是仵作,你过来替他当人质,让他去验尸。” 许是被杨璟揭破了身份,黑衣女子变得迟疑起来,倒是旁边的同伴反应过来,纷纷阻拦道:“大小姐万万不可如此!” 那黑衣女子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杨璟挟持的仵作,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来。 “好,我替他便是了。” “大小姐...”那仵作身子颤抖着,显然也被黑衣女子的举止给感动了。 杨璟知道这黑衣女子虽然嘴硬,但本心善良,否则也不会在官道上赔银子给他,此时见得黑衣女子答应下来,也并未太过意外,用刀头点住女子的咽喉,而后将仵作一脚踢开了。 他顺势用刀架住黑衣女子的脖颈,左手轻轻捏住了她的肩头,而后朝仵作吩咐道:“开始吧。” 那仵作回头看了看黑衣女子,见得黑衣女子微微点头,这才接过同伴递过来的工具箱,取出药散和干净的纱布,简单处理了脖颈的伤口,又到旁边的水洼洗干净手,这才走到棺材边上,开始检查彭连玉的尸首。 见得仵作开始工作,杨璟也往墓穴这边靠近,虽然他学过法医史,但对古代仵作验尸仍旧有着极高的兴趣,难得亲眼所见,心里竟然有些期待和兴奋。 不过死者为大,古人对尸首尤其尊重,想要看到解剖尸体的事情,那是不太可能的,再者,这些仵作都是世袭传承或者师徒传承,技艺都是口耳相传,并没有形成系统的学说,许多查验也都只是表面,对人体内部机制的运作都是基于中医理论,发冢验尸更是技术难题。 那仵作先将火把挪近一些,取出香炉来,点上高香,拜祭了死者,这才开始查看了死者的头面和颈部、双手,而后解开寿衣,进行体表查验。 查验的过程当中,黑衣女子似乎并没有避讳,这倒是让杨璟对她高看了一眼。 为了控制挟持这黑衣女子,杨璟的前胸几乎贴着她的后背,一股淡淡的少女体香不断涌入他的鼻腔,多少抵消了一些尸臭味,不过杨璟并没有太过在意。 “结果如何?”黑衣女子见得仵作停下来,便急迫地问起。 仵作沉吟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答道:“大小姐,这尸首两手两脚有些向前弯曲,两手握拳,肚腹鼓胀,脚底皱白,发髻发紧,口内有些许血迹,该是生前溺毙...若是中毒,面色会呈现紫黯或青色,嘴唇紫黑,口鼻耳会有出血,诸多迹象表明,这彭连玉乃是生前溺死且并未中毒...” 听得仵作如此答复,黑衣女子很是失望,但有听仵作继续分析道:“不过死者口唇开翻,面色蜡黄近乎暗红,眼窝深陷,该是生前有病,而且还是急症...” 黑衣女子双眸陡然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有没有可能是中毒引发的急症?又或许有些厉害的毒药无色无味,便是死后也没有太多迹象?” 仵作见得黑衣女子如此激动,也不忍绝了她的念头,但又不能违背职业操守,便如实答道:“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但...恕小人无能...以小人的手段,也无法查验地出来...” 黑衣女子闻言,眸光顿时又黯淡了下来,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便摆了摆手,吩咐道:“既是如此,便盖棺收敛起来吧...” 杨璟闻言,顿时愕然,他早料到仵作除了表面检查,对尸体并没有太多手段,但没想到会如此草草了事! 他的法医物证勘查箱就背在身上,若让他来验尸,病理毒理各种生化检查和解剖等各种手段,都能够查验出真正的死因,可他正挟持着人质,又不能让这些人看到这些仪器,自然不可能亲自动手。 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调查真相,如今临门一脚,又怎么可能功亏一篑! “哼,什么狗屁仵作,在尸体上摸两下就敷衍了事,简直丢光了仵作行人的脸!” 这些人听得杨璟的嘲讽,顿时变了脸色,那仵作被杨璟如此叱骂,更是气得脸色发红,然而黑衣女子却陡然眼露精芒,又升涌出一线希望来! 在她看来,杨璟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他肯定也是奔着开棺验尸这个目的而来,再看杨璟身上那个黑布包着的箱子,结合杨璟的言语,她才恍然大悟,暗中猜测杨璟也是个仵作! “你有办法对不对!”此时她也顾不得自己是人质的身份,扭头朝杨璟急问道。 “办法自然有,就怕这没卵蛋的仵作下不去手罢了。”杨璟很清楚古时仵作的忌讳,不得不用上激将法。 那仵作被杨璟一番嘲讽,早就怒火中烧,如今又被杨璟看轻,哪里还能忍! “仵作行自有仵作行的规矩,若你真能够查验出端倪,我张证便服你又如何!” 听得这叫张证的仵作如此回答,杨璟也是心中暗笑,他也没办法将现代的法医理论告诉仵作,仵作也不可能听得懂,他只能退而求次,想一些折中的法子。 “但凡毒死之人,除了表面体征之外,肌肉骨血脏腑肠胃也同样能够查验出迹象来,不过我知道你们这些仵作脑子古板,又没胆子,开膛破肚剜肉刮骨的事情是如何都做不来。” 杨璟稍稍停顿,见得仵作并未反驳,知晓解剖果然是大忌,便继续说道。 “但凡毒剂入腹,便会存于腹中,这天气寒冷,雨水连绵,尸首腐坏并未太过严重,只需取出死者肠胃内容之物,融于水中,投喂给鸡鸭鸟雀青蛙蟾蜍这样的小动物,是否有毒一试便知!” 因为人死之后,机体循环会停止,毒素会沉积于体内,发散到其他器官和部位的速度会大大减慢,胃内容物如果存有毒素,自然能够试出来,就算尸体已经开始腐坏,毒素也渐渐散去,即便不动用现代手段,也能够检验出来。 尸体的腐坏都是从内部开始,虫卵也是在相对温暖的体内开始生长,但由于胃里头是毒素,所以即便发虫,沉积了毒素的胃部周围,也应该没有尸虫! 张证听杨璟说得头头是道,本来也是暗自心惊,但听完之后不由冷笑:“说到底还不一样要开膛破肚,否则如何取出胃里头的东西!” 杨璟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故作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而后缓缓说道。 “人都说穷则思变,不懂变通便只能落后挨打,谁让你开膛破肚了,只需用细小中空的铁管刺入肚腹,便能够将胃里头的东西给取出一些来,若无铁管,用细竹筒或者麦秸杆芦管都可代替!” 张证闻言,猛然抬头,完全没想到杨璟竟然能够提出如此巧妙的法子来,而后又低头沉吟不语,过得片刻,忍不住向黑衣女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黑衣女子似乎也没想到杨璟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法子来,如今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再者杨璟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甚至于这样巧妙而折中的法子,很大程度上将他们好生震慑了一番! 于是她便朝仵作张证点了点头,后者便从仵作箱子里取出一根吹管来。 见得这铜制吹管,杨璟也是兴趣大增,他也没想到这种需要精细制作的器械,这仵作张证竟然会有。 这吹管乃是仵作用来检查口鼻耳等细小孔窍,以及让稳婆检查妇人下身的工具,张证捏着吹管,又摸着尸体的肚皮,用指节丈量,确定胃部的位置,用炭条画了一个小圈,这才深吸一口气,将吹管刺入了死者的上腹部。 黑衣女子也顾不得这许多,与其他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证的一举一动,便是杨璟,也有些激动。 因为这种土办法他自己也没有尝试过,他也急于看到结果。 作为操作者,张证更是屏住了呼吸,那彭连玉的尸体虽然没有大面积腐坏,但肚子鼓胀如球,皮肤被撑得像透明的气球一般,他真怕这一管子扎进去,死者的肚子会爆炸开来。 好在管子终究还是顺利而平缓地深入到了腹部,然而就在此时,张证的脸色却苍白起来! 但见得死者那鼓囊囊的肚皮,突然动了起来,就好像几十个婴儿的指头在肚腹内抓着,就好像有密密麻麻的泥鳅在肚子里蠕动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证下意识松开吹管,这才刚退了一步,彭连玉的肚皮越发鼓胀起来,就好像那管子惹怒了肚子里头藏着的怪物一般! “噗!” 一声闷响,死者的肚皮顿时裂开,一股恶臭弥散开来,众人一看,那裂开的肚皮已经全然不见肠胃,里头密密麻麻全都是黄白色的肥虫子! “呕!” 黑衣女子和其他人纷纷呕了出来,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杨璟,也是一阵反胃。 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移开,按说死者的腐坏程度并不严重,不该出现这么多尸虫,而且这些尸虫的个头都很大,体长也严重超标,头部张着两只绿豆黑眼,根本就不是尸虫! 仵作张证躲避得还算及时,身上并没有沾染秽物,可当他看到这一堆堆的肥虫子,他的脸色顿时苍白,双眸充满了惊骇! “这...这不是尸虫,而是...是蛊虫!” 第六章 金蚕化鬼蝶 杨璟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本来想让张证检查死者的胃内容物,却刺破了肚腹,意外发现彭连玉的尸体早已被蛊虫掏空了! 两湖两广以及云贵等地在古时乃是南蛮之地,山野丛林之中都是苗寨和侗壮黑白蛮等未开化的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处于蒙昧原始的社会形态之中。 而丰富的山林资源以及东南亚气候的影响,让这些蛮族部落的巫师们渐渐创造出了许多异族的巫医巫蛊文化和秘术,蛊术便是其中最为关键和驰名的一项。 这些蛊师通常是部落之中的妇人,又叫草鬼婆,擅长将各种毒虫和药物炼制出蛊虫,起初蛊虫只是为了治病救人,到了后来却渐渐演变成了让人闻之色变望而生畏的害人邪术。 蛊虫的分类也是五花八门,什么疳蛊、石头蛊、癫蛊等等,不同的蛊虫由不同的药物和原虫相互厮杀啃噬和不断培育而得,便是同一种蛊虫,也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蛊虫和蛊术乃是蛊师最大的秘密,即便其他蛊师知道这是何种蛊虫,想要解蛊也是千难万难。 而诸多蛊虫之中,又以金蚕蛊最为恶毒和强悍,甚至一度被称之为万蛊之王! 杨璟身为法医,是相信科学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些旁门左道产生浓厚的兴趣,也真是因为相信科学,他才要去揭示这些看似神秘的邪术之谜。 在他看来,所谓的蛊虫不过是一些人为培育出来的超级微生物,能够潜伏在人体之中,进入人体的血液和大脑之中,影响人类的行为和思维能力,甚至危及到健康和生命。 即便如此,当他看到这一堆堆蛊虫,看到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黄白色虫子,以及芝麻一般的一片片虫眼,他还是充满了惊讶和激动!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到蛊虫,而且还是古时的蛊虫,当他听到张证脱口而出,道出这些虫子的来历之时,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忍不住呕吐起来,而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些蛊虫! 结合刚才黑衣女子对仵作张证提出来的疑问,这些蛊虫直接给出了答案。 想必这彭连玉就是因为中了蛊,引发了急症,画舫又被人凿沉,才使得这些人沉尸湖底! 若果真是这样,那么其他人应该也会有中蛊的迹象,而那些能够幸存下来的,应该是没有中蛊,才有了自救的能力! 这些巴陵的大族都应该知道士子沉船案绝非意外,各大家族也都在暗中调查真相,但这应该是黑衣女子这方第一次得到了最直接的证据,表明这起沉船案,绝对是人为的罪行! 黑衣女子见得如此恶寒的场面,任是如何胆大妄为,终究还是忍不住蹲下去,张口呕吐了出来。 杨璟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只好弯下腰来,用刀头抵住她的后心,然而那黑衣女子的呕吐物却沾污了她的面纱,她也只能无奈地取下面纱,丢在了地上,遮盖住那些呕吐物。 当她再次站起来之时,似乎感受到了后背的刀尖,她不由转过身子来,与杨璟对视了一眼。 四目相对,杨璟竟然呆住了!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青年,他见过太多的美人,无论是纯天然的还是人造美女,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充满了古时韵味的美人儿。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黑衣女子的脸庞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柔光,那尖削的下巴,精致高翘的小鼻子,灵动清澈的眼眸,以及左眼下面的一颗美人痣,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杨璟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许是感受到杨璟那近乎唐突的目光,黑衣女子又很快扭过头去,耳根却红了起来。 杨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干咳了一声,推着黑衣女子,往前面走了一段。 黑衣女子似乎不忍直视那些蛊虫,不愿再往前,而且充满厌恶地别过脸去,那唯美的侧脸,再度让杨璟内心掀起无法平静的涟漪。 但此时并不是欣赏美人的好时机,杨璟往棺木之中细细观察了一番,但见得那些蛊虫的芝麻一般的眼睛似乎越变越多,而且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些蛊虫在疯狂成长!”杨璟心头大惊,这些蛊虫早已将彭连玉的尸体彻底掏空,碍于棺木和泥土的掩盖和镇压,才蛰伏起来。 如今它们终于重见天日,竟然恢复了生机,借助从尸体之中汲取的养料,开始了疯狂的成长! 那些越变越多的黑点,并非它们的眼睛,而是白胖的虫体不断长出一颗颗凸起,这些凸起就如同瞬间绽放的花朵,这才短短时间,这些白胖胖的蛊虫,已经演变成密密麻麻一堆堆长满了黑毛的毛毛虫! “呕!” 饶是杨璟心硬如铁,见得这等秘密恐惧症患者们噩梦一般的画面,还是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快!快将墓穴掩埋起来!”张证能够认出这些蛊虫,对蛊术一道想必多有了解,毕竟荆湖南路境内就有不少苗寨,作为一名仵作,他也曾多次深入苗寨查案子,见识上自然不会太过狭隘。 听得张证的呼喊,那些汉子们也都纷纷抹掉嘴角的呕吐物,忍住强烈的反胃,纷纷操起工具来,棺盖都没敢上前去盖起来,就纷纷扒土掩盖墓穴。 然而此时,那些大毛毛虫已经开始吐出暗红色的蚕丝,结成了一个又一个血茧,放眼望去,又是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抓狂的一番场面! 杨璟对蛊虫的了解远远不如张证,但他的心理素质却是这么多人之中最强韧的一个。 作为一名资深法医,他将适才的干呕视为对法医职业的耻辱,于是他忍住了反胃,一直在观察蛊虫的变化,于他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让他见识到截然不同的一种产物。 也正是因为他一直在观察着蛊虫,他才会发现事态已经超乎了张证的预料! 那些血茧竟然纷纷裂开,一只又一只翅膀上长着鬼眼花纹的毒蛾开始破茧而出,缓缓展开尚且柔软的翅膀,眼看着就要振翅高飞! 杨璟知晓蛊虫乃是强大的微生物,而这些毒蛾作为蛊虫的成熟体,自然会携带者蛊虫的种子,一旦遭到这些毒蛾的攻击,他们就会受到感染,到时候他们就会中蛊! 想想彭连玉尸体都被掏空的骇人场景,杨璟也是倒抽一口凉气,脑子陡然就清醒过来,朝张证等人喝道。 “别埋了,用火烧!快烧!” 张证是清楚蛊虫的厉害的,听见杨璟的提醒,放眼一看,那毒蛾翅膀上的一双双鬼眼便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他知道这是毒蛾的翅膀开始硬化,即将获得飞行能力的前兆,若不及时放火焚烧,他们这些人是一个都走不掉的! “听他的!给我烧!”张证大手一挥,当机立断地吩咐着,而黑衣女子却脸色大变,急迫地阻拦着:“不能烧!” “咱们私自掘墓开棺验尸已经是极大的不敬,如今又要焚毁尸身,这就是罪孽了!” 听得黑衣女子如此阻拦,杨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以为这女子胆敢掘墓开棺,思想应该算是比较开明的,却没想到她仍旧还是无法跳脱古人的思想禁锢。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的小命都难保,还讲什么敬意不敬意,简直就是可笑和愚蠢! “烧!” 杨璟见得张证等人停了手,猛然一声大喝,拖着黑衣女子便来到了张证的身边,他飞快地在张证的仵作箱子里扫了一眼,而后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瓶来,用牙咬开瓶塞,嗅闻了一番,确认了是自己所需之物,毫不犹豫将瓷瓶砸烂在棺木的边缘上! 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散开来,酒液泼洒到了棺木之上,也泼洒到了那些毒蛾的身上! 经受了酒液的刺激,那些毒蛾仿佛被彻底激怒,纷纷振动着翅膀,就要飞出来! 杨璟夺过张证的火把,没有任何迟疑就投入到了棺木之中! “轰!” 蓝色的火苗如同一条冰蛇,不断在棺木之中游走,绚丽的烈焰仿佛在向世间展示张证这瓶烈酒的纯度。 那些毒蛾在烈焰消散,彭连玉的尸首和棺木,也都被烈焰吞没,只是谁都没有看到,一条肥虫子已经钻进了黑衣女子的裤管! 第七章 中蛊 望着眼前的烈焰,张证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周围几个伙计甚至跌坐在了地上,夜风一吹,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证见得弟兄们松懈了下来,慌忙喝道:“都起来!快起来!这金蚕蛊最喜欢从下身的孔窍钻入人体之内,你们想死不成!” 这当头棒喝让如冰水从头顶往下浇,那些人纷纷跳了起来,一个个不断跳跃,翻起裤腿来检查,没有发现异常,纷纷吓出一身冷汗。 而正当此时,一声尖叫顿时划破夜空! 杨璟感觉自己的耳膜生疼,因为尖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身前挟持着的黑衣女子! 但见得那黑衣女子猛然掀开裙摆,翻开裤脚一看,一条淡淡的血线从脚踝处的袜子边缘,沿着修长笔直的小腿,一路往上延伸! “大小姐!”张证猛然惊呼,想起适才黑衣女子蹲下来呕吐,俨然已经猜测出来,怕是有蛊虫钻入大小姐体内了! 那黑衣女子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疯狂乱跳,而后激动过度,顿时昏阙了过去! 杨璟想起彭连玉的惨状,也是脸色大变,漫说他还要靠着这些人调查真相,便是黑衣女子只是个陌生人,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在他看来,蛊虫乃是特异的微生物,既然是微生物,那么抗生素应该多少有些效果,他的法医物证勘查箱之中,就有注射器和抗生素! 抗生素笼统一些来讲,就是抗微生物药和抗感染药,这些现代药剂虽然数量不多,绝对能够让杨璟在古代成为神医! 考虑到今后的生存,杨璟对这些抗生素极其珍视,但药物的作用就是用来治病救人,如果他今夜见死不救,他接下来的人生都要背负愧疚! 然而他法医物证勘查箱乃是他最大的秘密,而且那蛊虫怕是从黑衣女子下身的隐私之处钻进去的,想要做些什么,也不能在张证等一大群男人面前进行。 于是他抱起黑衣女子,朝张证急问道:“这附近可有遮风挡雨的住所?” 张证也是乱了心思,杨璟此时已经丢下了长刀,若想救回大小姐,显然就是最佳的时机。 可他深知金蚕蛊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杨璟适才的一番救场,当机立断焚烧蛊虫,都证明了他对蛊虫是有着不少了解的。 如今他抱起大小姐,显然是有心救治,张证只是略微思量了一番,便放弃了将大小姐救回来的念头。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而后指着西南方向的一处阴影道:“那边是彭家新见的守灵草庐,正可一用!” 杨璟也不啰嗦,抱着黑衣女子,在张证等人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守灵草庐前面来。 走到近处他才发现,这是一座三间房的木屋,以彭家的财大气粗,既然能够大搞法会,又开善堂,又岂会只建一个寒碜的草庐。 张证劈开锁头之后,杨璟便抱着黑衣女子进入到房中,张证等人将房中的灯火都点燃了起来。 “都出去,守着门口,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杨璟将黑衣女子放在床上,也不回头,不容置疑地沉声道。 “你以为你是谁,想对我家大小姐做什么!”其中一名汉子听得杨璟的话,当即就怒了。 然而张证却心知肚明,如今大小姐中了蛊,那蛊虫一旦在体内生长,会很快就榨干掏空大小姐的身子骨,非但如此,若蛊虫壮大起来,随时有可能钻出体外,传染给其他人。 眼下谁接近大小姐,谁就有二次中蛊的危险,杨璟知晓蛊虫的种种特性,自然是清楚这种隐患的,这样的情况之下,除了真心救助大小姐,张证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杨璟还能对大小姐做什么别的龌蹉事。 心中如此想着,张证便朝那人骂道:“闭嘴!都跟我出去!” 那人见得张证发怒,果然闭了嘴,跟其他人快速离开了房间。 张证将房门轻轻关起来,临走之时充满了希冀地看着杨璟,犹豫了一下,还是由衷地说了一句:“拜托这位兄弟了!” 杨璟并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待得张证关上房门之后,他便解下法医物证勘查箱,除去布套,扭动密码锁,打开了箱子。 他先取出一把剪子,将这位大小姐的裤腿从下往上剪开,当笔直修长雪白如玉的大长腿呈现在他面前之时,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冒犯,只有沉沉的凝重和专业,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由下往上一路延伸到胯部的淡淡血线。 他的剪刀终究还是停在了大小姐那淡紫色的亵裤边缘上,迟疑了一阵,放下了剪刀,掐着大小姐的人中与合谷穴。 大小姐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房间之中,张证等弟兄全然不见,身边只有戴着头套,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的杨璟,而她的左边裤子竟然被剪开,露出了亵裤! “啊!” 她毕竟是个女子,下意识就尖叫了起来,拼命往床铺里面退缩! 杨璟早有预料,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静地直视着大小姐,朝她说道:“你已经中了蛊,若再这般激动,气血翻腾,只能加速蛊虫的深入,不想死的话最好安静一点!” 杨璟如此一说,大小姐才陡然想起自己中蛊的事情,想起适才下身后门一紧,一股滑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她顿时又惊骇又羞臊,不由安静了下来,只是深埋着头,不敢再看杨璟。 杨璟见她平复了下来,这才开始在法医箱里挑选药物,准备注射器,而大小姐却肩头耸动,浑身颤抖,低低地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床铺上。 “我不该违逆爹爹的告诫...若不是我争强好胜,想要抢在哥哥们前头,侦破这起案子,又岂会中蛊....” 杨璟稍稍抬头,虽然大小姐只是失魂落魄一般喃喃自语,仿佛临死前的忏悔,但因为房间太过安静,他仍旧听得真真切切。 他也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但接下来的治疗需要她的配合,也必须稳住她的情绪,获得她的信任,于是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黑衣女子并未对杨璟耳语相向,虽然不清楚经过,但她也知道,张证能够放心将她交给杨璟,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于是她抬起头来,轻声答道:“我叫宋风雅...” “宋风雅?好名字...不过你可跟风雅全然不沾边呢...”杨璟想起那个在官道上野蛮驰骋的孤高女子,想起她竟然带人深夜掘墓开棺验尸,不由开口戏谑。 宋风雅微微一愕,但并没有反驳,两人顿时陷入了尴尬,好在杨璟很快将心思都放在了注射器和抗生素药物上面,气氛也就缓和了许多。 宋风雅是个聪慧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够侦破沉船案,她同样是个见多识广的女子,却从未见过杨璟手中的注射器,不由看得出神。 杨璟一边抽取了药剂之后,满目严肃地直视着宋风雅,朝她解释道。 “我会将这些药水注入你的体内,希望能够遏制蛊虫的生长,至于能否杀死蛊虫,我也不敢确定,当然了,选择权在你手里,如果你不愿意,我即刻离开便是...” 宋风雅发自本能想抱着膝盖,却发现整条长腿都露了出来,当即扯过被子来遮掩,咬着下唇迟疑了一番,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杨璟也没说二话,取出酒精和棉球,在她的手臂上消了毒,轻轻扇了扇,清凉的感觉让宋风雅身子一僵,雪白的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要开始了。”杨璟严肃地交代着,等到宋风雅点头,他才将针头刺入手臂,将药水推入了宋风雅的体内。 宋风雅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治疗手段,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过新奇,也正因为新奇,这种未知的神秘,让她生出了一丝生机与希望。 而杨璟却没有停止,他又抽了一筒药水,而后转过身来,平静地朝宋风雅说道:“这一针要扎在臀上,如果你觉得我会污了你的清白,我可以指导你自己操作。” 杨璟虽然不敢保证抗生素能够起效,但宋朝不像后世那样抗生素泛滥成灾,效用已经很低,在这个时代,抗生素的效果绝对是极其强烈的,所以即便无法杀死蛊虫,想要延缓蛊虫的生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遏制了蛊虫,让宋风雅赢取这段宝贵的时间,或许宋风雅的家族能够解得这蛊也是极有可能的。 古时女子的贞洁意识极其强烈,虽然没有夸张到牵了手就要成亲,但扒下裤子给一个大姑娘打屁股针这种事情,还是问清楚一些好,免得以后会惹来麻烦。 宋风雅也没想到会有如此让人羞涩的治疗手法,一张俏脸顿时滚烫起来,毫不犹豫就答道:“你教我,我自己动手...” 杨璟轻笑一声,将棉球沾了酒精,递给宋风雅,而后转过头去说道:“除下裤头,涂抹腰际下一掌之处,左右臀皆可,由内而外,一定要涂抹均匀。”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一般,但并没有安静太久,杨璟便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臀部传来酒精的清凉感,让宋风雅感到羞臊难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便罢了,两人同坐一张床上,自己竟然还露出臀部来,于她而言,绝对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 杨璟又将准备好的注射器往身后递,细细说明了注射的流程,宋风雅接过注射器之后,却久久不见动静,杨璟也是有些急了。 “想要控制蛊虫,我劝你还是尽快吧...” 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吸气声,而后他听到细若微蚊的低语:“我...我做不到...还是你...你帮我吧...” 第八章 性命和清白 古时之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一个人对别人再狠辣,真要自戕之时却仍旧下不去手,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针头,更何况宋风雅骨子里并非一个狠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她并非胆怯之人,也不是没有过实战经验,跟着哥哥调查案子之时也曾与人争斗,也会出手伤人,也曾被人出手所伤。 但她就是不明白,那清清凉凉的酒精和小小的针头,为何会让自己恐惧成那样,就如同她不怕毒蛇猛兽,甚至不怕妖魔鬼怪,却独独对毛毛虫和老鼠感到万分恐惧一样,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天性,能够出人意料的坚强,同样能够匪夷所思的胆怯。 她本以为自己的贞洁观能够抵抗这份恐惧,不过就是自己扎自己一下,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可当她露出雪白的翘臀,几次三番却如何都下不去手,她才明白原来有些恐惧是那么不可理喻的。 杨璟也没料到胆大妄为的宋风雅会不敢给自己扎针,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毕竟这种情况他也见过不少,许多赳赳莽夫不也一样怕扎针么。 他转过头来,宋风雅慌忙将臀部遮掩起来,可看到杨璟的眼中毫无邪恶与亵渎,只有严肃和专业,她也就安心了下来,这种目光,她在自家医馆的老神医眼中,已经无数次感受过了。 杨璟看她羞臊到浑身僵直颤抖,便低声说道:“把衣服掀开,必须重新消毒了。” 宋风雅这才别过脸去,将遮盖臀部的衣物掀开一个小角来,杨璟熟练地涂抹酒精消毒,而后朝宋风雅说道:“放松些,我数三个数再扎针,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宋风雅的俏脸早已滚烫,耳根和脖颈更是羞红,也不敢与杨璟对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杨璟拖长了声音开始数数,宋风雅果然放松了一些,杨璟见得她雪臀上的肌肉放松了下来,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三!”同时将针头轻柔地推入了肌肉之中。 “啊...”宋风雅低吟一声,也没想到杨璟来了个突然袭击,待得回过神来,杨璟已经转过身去,她慌忙穿好裤子,哪里还好与杨璟计较什么。 收拾好注射器和药剂之后,杨璟又取了一些甘露醇注射液以及一个化学实验常用到的洗耳球交给了宋风雅。 在他看来,那蛊虫既然是钻进了肠道里头,如果及时排泄,说不定能够将蛊虫一并排出来,甘露醇除了强效脱水的作用之外,还有促进排泄的效果。 宋风雅本以为打屁股针已经是她这辈子最羞臊最尴尬的一件事情,但听了杨璟的低声说明之后,才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 这简直比**裸站在杨璟这个陌生男人面前,更让她感到羞耻,对于一个女子,特别是贞洁观念异常强烈的古代女子而言,杨璟一次甚于一次地在不断打破她的底限! 可杨璟虽然戴着头套,但一双眸子充满了救死扶伤的那种圣洁光辉,没有丝毫的邪恶和轻浮,眼下又是生死攸关,宋风雅竟然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房间之中没有马桶,宋风雅只能到隔壁的茅房去解决这个问题,当她拿着杨璟交给他的东西走出房间之时,张证等人纷纷冲进了房内! 在他们看来,杨璟的治疗已经结束,眼下就是抓捕杨璟的最佳时机! 宋风雅并没有阻止张证等人,因为她明显能够感到体内的蛊虫已经蛰伏不动,足以说明杨璟的治疗是有效的。 这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只要她回到巴陵县城,她宋家名下统共六家医馆,更有老神医坐镇,即便无法找到解蛊的法子,起码也能够延缓蛊虫的发作。 再者,她是亲眼见过杨璟给自己治疗的整个过程,只要得到杨璟那个神秘的白银色箱子,她就能够依样画葫芦,回去让女医馆给自己继续治疗! 宋家虽然不似彭家,并非本土的豪族,但宋家的商行却与山野苗寨的蛮族土司交往甚密,想要找到解蛊的办法,也不是不可能。 而杨璟虽然没有坏心眼,但到底还是坏了她的清白,即便杨璟不会宣扬出去,但她今后想要嫁人,怕是心里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且不说杨璟来历不明,单说他先挟持了张证,又知晓他们掘墓开棺的秘密,眼下又与她共处一室,做出如此羞臊的事情,宋风雅或许无法狠心杀死杨璟,但绝不可能让他离开! 杨璟是何等聪慧之人,又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之下,便知道张证和宋风雅的用意了,好在他已经将箱子锁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歪主意,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宋风雅听得杨璟之言,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杨璟,目光之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寒。 杨璟也不去看她,只是拍了拍手中的箱子,继续说道:“想要破开这箱子并不难,但这些都是我家的祖传秘药,什么时辰用药,用量多少,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些秘药带有剧毒,使的是以毒攻蛊的法子,多一分少一分都会致命,如若不信,你倒可以试一试。” “另外,适才我给你的药只能持续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便压不住蛊虫,你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杨璟一边说着,一边将箱子轻轻推到到张证的面前来,后者眉头一皱,只好向宋风雅投去询问的目光。 宋风雅早想过杨璟绝非等闲之辈,对杨璟之言虽然抱有质疑,却又不敢不信,家中老神医能否解蛊她并不清楚,但杨璟的秘药能够遏制蛊虫,她却是亲身体验过的。 如果真如杨璟所言,三个时辰之后她还要依靠杨璟给药,如果家中老神医无法找出法子,她同样需要杨璟给药来压制蛊虫,维持她的性命。 念及此处,她也只能无奈摆了摆手,将张证等人挥退出房间。 她是见过杨璟箱子里头那些药剂和器械的,而且杨璟用来挟持张证的手术刀,卖相就极其不凡,她很清楚,杨璟不可能平白无故救治自己。 于是她便问道:“我需要你继续给药,你想要什么?” 杨璟知晓蛊毒厉害,起初救治宋风雅确实没有其他心思,但宋风雅此时提起,杨璟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他想弄清楚身体前任主人的身份来历,想要避过这场阴谋,这才陷入了这起调查,眼下正是探寻案情的最佳时机。 宋风雅已经到了掘墓开棺这等地步,说明调查已经走入了穷途末路,换言之,她一定对整个案情有了最为详细的调查结果! “这些秘药都是先辈留下来的,我并不懂得如何配制,用一份就少一份,每一份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千金难求,我知道你宋氏家大业大,我也不要你家的银子,只要你将沉船案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我可以给你继续用药三天。” 听得杨璟的条件,宋风雅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失落,她是巴陵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家中更是巨富大族,杨璟却对她的美色和钱财无动于衷,偏偏问起沉船案,女子的虚荣心作祟,她到底还是不太高兴的。 毕竟杨璟将她最羞臊最尴尬的一面都看了去,虽然她不可能因此而委身于杨璟,但杨璟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却又让她感到非常的不满,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心态了。 “你到底是哪家的人?为何对沉船案如此感兴趣?” 如果说宋风雅现在有一件事是最急于去做的,那便是掀开杨璟的头套,看看杨璟长什么样子! 这个男人给了自己一段无法拒绝的羞耻经历,但他的动机和意图却又是救人的善意,让人心底愤恨却又无法责备,宋风雅是多么渴望看一看这个神秘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到底是何来历。 杨璟也知道宋风雅的心思,毕竟他只是个陌生人,对于宋风雅而言,这样的事情也实在难以接受。 他知道自己不想说的话,宋风雅也不可能勉强他,毕竟他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够给宋风雅提供帮助,遏制蛊虫的人,宋风雅的小命就捏在他的手里。 但他还需要从宋风雅的口中得知沉船案的始末经过,今后或许还需要宋风雅的力量来进行调查,所以他还是回答了宋风雅的问题。 “我并不是哪一家的人,我家哥哥出身寒门,一家子日夜操劳,就为了哥哥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谁想到会死在洞庭湖里...我要找出凶手,我要给哥哥报仇!” 宋风雅听得杨璟如此,没来由感到松了一口气,只觉着杨璟看来也并非恶人,心里到底还是好受了一些。 “你哥哥姓甚名谁?”宋风雅不由问道,她对沉船案中死去的士子进行过详细的调查,只要知道名字,她就能够查出杨璟的真实身份来! 杨璟本就是胡乱编造,又岂能不清楚宋风雅的心思,当即眸光一冷,拒人千里地答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想要揪出幕后真凶就行!” 宋风雅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杨璟一丝不漏,也是来气,正打算追问,却听杨璟提醒道。 “眼下药力已经发作,蛊虫的抵抗力最低,且蛊虫侵入体内时间也不长,照着我的法子赶紧去蹲一蹲,说不定蛊虫就排出来了,到时候任杀任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再啰啰嗦嗦,蛊虫深入体内,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杨璟这番话确实站在了宋风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虽然对他自己不利,但对宋风雅而言,确实是良言,宋风雅不由对杨璟大为改观,也不再多言,走出了门口。 但她很快又停了下来,转头朝杨璟问道:“我知道你不肯透露姓名,我该如何称呼你?” 杨璟微微一愕,恶趣味地一笑道:“叫我红领巾吧。” 第九章 风雅的渊源 夜色已经很深,冷月如同羞涩的少女,渐渐躲入了云团之中,微风扑面,细雨迷离,使得这夜晚充满了忧伤和怀念。 虽然张证等人仍旧守在门外,但窗前的杨璟不由想念起现代的生活。 直到宋风雅一脸忧色地走回房间,他才收回了思绪。 不用问都知道,那蛊虫显然是排不出来,若真的这么容易对付,蛊虫也就不会成为人人闻之色变的恐怖邪物,杨璟到底还是有些侥幸心理。 宋风雅在茅房里也检查了一番,那蛊虫的血线已经从耻骨倒三角淡淡毛发的边缘,延伸到了肚脐下三寸,杨璟的泻药确实很有效,她感觉自己的肠胃都已经排空,但正是因为排空了肠胃,她才更加真切感受到腹中蛊虫带来的异物感,甚至能够感受到蛊虫的缓慢蠕动,就好像怀胎一般,一想到腹中蛊虫不断生长,想起彭连玉尸体爆开的场面,宋风雅就浑身发冷! 杨璟见得宋风雅轻轻摇了摇头,也只是沉默不语,沉思了片刻,便朝宋风雅说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距离下次给药还有两个时辰,不如先回去,找个郎中看看吧。” 宋风雅本就急于回去,听得杨璟如此说道,也就点了点头,张证便留下两三个人处置彭连玉的墓穴,而后带着宋风雅和杨璟下了山坡。 山脚下的隐秘处停着三辆马车,张证心忧宋风雅,便让马夫尽快往巴陵县城赶路。 他们本来还想着再挖开几个墓穴,看看其他死者是否也同样出现中蛊的情况,如今也只能暂时作罢。 杨璟半点不客气地钻进了宋风雅的马车,最羞涩最尴尬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宋风雅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忌讳,毕竟她答应过杨璟,要将沉船案的始末和调查结果分享给他,路途中正好跟他说道说道。 宋氏虽然财大气粗,但为了掩人耳目,这马车也并未太过豪华,只是造得比较坚固,避震能力却很弱,一路上颠簸不断,宋风雅也是脸色难看,似乎担忧太过颠簸会弄醒腹中的蛊虫一般。 杨璟见得她如此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也不好催促,待得她适应了马车的颠簸,才听得宋风雅开口道。 “你对沉船案知道多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 在宋风雅看来,杨璟不惜付出秘药的代价,条件只是探查沉船案的消息,显然应该对沉船案有了一定的了解,否则也不会跑到彭连玉的墓葬这边来。 事实上杨璟知晓的并不多,通过帐房小先生和那名知客僧,他只是知晓了个大概情况,他本想将来龙去脉都听一听,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先问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在此之前,他已经将自己身体前任主人的怀疑范围缩小到了彭连玉和宋少霖的身上,如今彭连玉已经被证实,按说他身体的前任主人,应该就是宋少霖了。 想起宋少霖,杨璟心中不禁猜测,这宋风雅几次三番提问自己是哪一家族之人,各家必然都在展开调查,宋风雅自然就是宋家的人,而宋少霖同样是宋氏子弟! “宋少霖是你什么人?”杨璟压抑心中激动,极力平复着情绪问道。 宋风雅脸色一惊,但很快就轻叹一声,幽幽答道:“他...他是我堂兄...” 杨璟闻言,也是暗自吃惊,若自己的身体真是宋少霖的,那么宋风雅就是他的堂妹了! 杨璟见得宋风雅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想来平日与宋少霖这位堂兄应该也不是很亲密,否则即便无法看到杨璟的面容,她也应该能够从身高体型和声音认出杨璟的真实身份才对。 眼看着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杨璟心里也紧张起来,好在他戴着头套,宋风雅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你堂兄只是失踪了,并没有死,对也不对?”杨璟充满了期待,声音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宋风雅这一次倒是没有太过吃惊,毕竟杨璟能够问到她堂兄,说明杨璟已经调查到了更深的层次,知晓宋少霖失踪,也就不奇怪了。 见得宋风雅点头默认,杨璟心里也是有些欣慰,好险不是彭连玉那种人人喊打的纨绔,宋少霖乃是发解试的案首头名,在巴陵有素有贤名,自己也算是有个好的出身了。 杨璟恨不得当即摘下头套,与宋风雅相认,但想了想,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首先他对宋少霖一无所知,对宋氏家族更是全无概念,大家族之中也是尔虞我诈,亲情淡漠,否则宋风雅也不会对宋少霖的死表现得这般冷漠,自己主动相认,绝不是好事情,倒不如一走了之,远走他乡,重新开始。 再者,如果他显露身份,肯定要引起宋风雅的怀疑,因为今夜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跟宋风雅相认,却为何此时才摘下头套? 念及此处,杨璟又想起殴打陈潮的那伙人,声音变得冷漠起来:“这么说,这些天在洞庭湖边上四处搜索的,全都是你宋氏的人手了?” 宋风雅闻言,不由用复杂的目光看了杨璟一眼,而后摇摇头道:“除了我宋氏,还有其他家族的人...” “难不成他们也知晓宋少霖失踪,将其列为了嫌疑人?”杨璟不由接着问道,也只能这样解释,否则其他家族又为何都要搜寻失踪的宋少霖? 宋风雅目光变得有些犀利,压低了声音朝杨璟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非但我堂兄宋少霖,其他三个失踪者,也都有作案的嫌疑...” “你说什么?一共有四个失踪者?”杨璟感觉自己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颗心不断被提起又被放下。 见得宋风雅点头承认,他不禁叹了一口气,一直挺着的腰杆也松了下来,斜斜靠在了车厢上。 难怪宋风雅对他没有任何怀疑,难怪宋风雅没有将他与宋少霖联系起来,并非因为她与宋少霖不熟,再怎么不熟也不可能认不出堂兄的体型和声音,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失踪者一共有四个! 杨璟由此也可以推测得出,自己并非宋少霖,而应该是其他三个失踪者之中的一个! 眼看着就要看到曙光,结果又再一次破灭,一切重回原点,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感到郁闷,而更郁闷的是,除了调查自己的身份之外,杨璟还必须要调查真相,因为自己已经被各大家族列为嫌疑人之一了! 杨璟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便继续问道:“一共四个失踪者,这起案子也绝非意外,死者几乎涵盖了巴陵县今届参加科考的所有学子,按说这是一起超级大案,怎么县衙那边没有传出任何消息,甚至街坊市井都不知道有人失踪?” 照常理而言,出了这么大一单案子,县衙应该发出海捕文书或者赏格搜索,可让人疑惑的是,县衙竟然悄无声息,反而是各大家族纷纷暗中展开调查,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宋风雅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朝杨璟答道:“因为县令老爷任期将满,出现这样的大案子,若措置不当,极有可能会被朝廷问责,便登门拜访了我父亲,封锁消息是我父亲的意思...” “我父亲也是担心引发恐慌,会让真凶更容易躲藏...这才建议县令老爷低调查案子,其他家族也发动力量帮忙封锁消息,作为交换条件,县令老爷允许他们各家自己展开调查...” 杨璟早已猜到宋氏能量惊人,却没想到连县令都要去询问宋风雅父亲的意见,不由暗自震惊了一把,也难怪宋风雅会带着衙役私自开棺! 似乎察觉到了杨璟的心思,宋风雅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事实上,今夜的调查,也是父亲的意思...不然县令老爷也不敢将张证几个调拨给我来差遣...” 听得宋风雅如此一说,杨璟反倒对宋风雅的父亲产生了兴趣,毕竟这位老爷子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私授女儿领着衙役来开棺验尸,无论动机何在,这种探求真相的精神,就足以获得杨璟的敬意! “敢问令尊名讳?” 宋风雅既然决定对杨璟不再隐瞒,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当即答道:“家父讳慈...” “宋慈?”杨璟差点没站起来,见得宋风雅点头,再次确认道:“直秘阁学士、湖南提点刑狱使宋慈宋阁老?” “正是家父...” 杨璟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虽然他对南宋历史不熟,但对宋慈此老大名鼎鼎,乃是法医界的老祖宗,一部《洗冤集录》更是得到了世界范围内的认可,早些年一部关于宋慈的电视剧更是风靡火热! 杨璟虽然搞不太清楚具体的年代事件,但对宋慈这位法医老祖宗的生平还是有了解的,宋慈正是在湖南任提刑使之时写出的《洗冤集录》,这部巨作问世之后没多久,这位法医大宗师就溘然长辞了。 “难怪这宋风雅如此特立独行,原来竟是宋慈的女儿!” 不过杨璟的心里也在犯嘀咕,按照时间推算,此时的宋慈应该六十多岁了,宋风雅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年华,便是晚年得女也嫌晚,这宋风雅想来应该是妾室所生吧... 得知了宋风雅的出身之后,杨璟也就有些心不在焉,便让宋风雅将沉船案的其他情况都说了一遍。 这还没说完,马车已经进入县城,停在了宋府的门前。 杨璟见得府门前的护院,不由迟疑,下意识问道:“怎么不去仁春医馆?” 此话一出,杨璟当即懊悔,他知道仁春医馆是宋氏的产业,还亲自将宋风雅赔偿的银子退了回去,但宋风雅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官道上被撞的小渔民啊! 好在宋风雅并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杨璟既然能够调查到这一步,对宋氏自然有着足够的了解。 “我父亲对医术也是颇有造诣的...而且年轻的时候父亲走南闯北,四处破案,对巫蛊等邪门歪道也有过不少研究...” 杨璟听得宋风雅如此说着,当即想起大学老师讲过的一句话,一名好的法医,同样也应该是一名好的医生,只有对基础医学有着足够的了解,才能将法医学掌握好,所以杨璟并不怀疑宋风雅的话,宋慈绝对是个很好的医者。 宋风雅还以为杨璟被自己父亲的名声镇住了,当即羞涩道:“你...延缓了蛊虫的发作,如果能够提供帮助,父亲想要解蛊,把握应该会更大一些...” 她见得杨璟沉默不语,又见得杨璟带着粗劣的头套,以为杨璟羞于见人,便从车座下的包裹里头,取出自己平常出行所用的一个精致面具,递给了杨璟。 “换上这个吧...” 杨璟接过面具,却迟迟不见动作,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那可是法医老祖宗宋慈啊! 或许他还能在宋风雅的面前故弄玄虚,但在宋慈面前,怕是要原形毕露了! 能够得见这位法医老祖宗,杨璟自然是心驰神往的,但另一方面,宋慈极有可能会发现杨璟的身份,眼前那黑漆漆的宋府大门,便如同充满了机遇和危险的洞穴,让杨璟迟疑不决,到底进去,还是不进? 第十章 后衙的骚乱 东方渐渐亮起来,云朵的边缘由鱼肚白渐渐变得金黄,为宋府的檐角以及屋脊上的镇兽镀上一层金边,那振翅欲飞一般的翘起檐角下,一串串古旧的铃铛随风轻吟。 杨璟还在马车上迟疑,他想见一见法医鼻祖宋慈,但又怕宋慈会看出破绽,毕竟自己是那四个失踪者之一,是沉船案的嫌疑人。 而此时,马夫早已敲开了府门,门房的守夜老头许是听说大小姐回来了,很快就跑回宅子里,不到片刻,一名老者披着外套,急匆匆走了出来。 当杨璟透过马车的窗子看到这名老者之时,他果断拒绝了宋风雅的邀请。 因为他认得那名老者,这位法医老祖宗宋慈,竟然就是杨璟昨夜在仁春医馆遇到的那名老神医! 如今的宋慈正在养老写书的时期,而巴陵县城有数处医馆都是宋家的产业,宋老爷子不一定去坐馆看诊,但偶尔到医馆去巡视一下也是可能的。 杨璟当机立断拒绝宋风雅的邀请,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宋慈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正是昨夜差点识破自己身份的那个年轻医士! 宋慈可不比宋风雅,他的目光老辣,而且已经听过杨璟的声音,杨璟退还银子的举动,也博得了宋慈的好感,如果杨璟出现在宋老爷子的面前,肯定会被认出来! 杨璟如今还没有调查清楚沉船案的真相,同样没有能够洗脱自己的嫌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身体的前任主人,到底是不是沉船案的元凶,准备如此不充分的情况下,贸然出现在宋慈这等目光如炬的智慧老者面前,跟自寻死路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眼看着宋慈在府门前翘首以待,宋风雅也变得兴奋起来,用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看着杨璟。 然而杨璟主意已定,只是故作冷淡地拒绝道:“我只是个山野刁民,可不敢高攀,这就不进去了。” 宋风雅眸光黯淡下来,有些失望,又有些气恼,当即朝杨璟说道:“既是如此,你就跟着张证吧,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好了。” 宋风雅与张证交代了一番,而后便朝自家府门走去,杨璟见得府门前的宋慈和那小郎中不断往这边看,便让张证驱车快速离开了。 马车一路离开了宋府所在的巷口,杨璟仍旧觉着后背发凉,仿佛那个老人的目光,能够穿透重重屋舍,看清自己的秘密一般,直到马车转了弯儿,彻底离开宋府的范围,杨璟才安心下来。 阳光从窗外照进马车,杨璟望着渐渐消散的晨雾,又开始思考这桩迷雾一般的案子。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杨璟也排除了彭连玉和宋少霖这两个嫌疑,目标却又再次扩大,自己成为了四名失踪者之一,想到这些,杨璟也是睡意全无,便朝张证说道:“那四名失踪者都是一些什么人?可否带我去拜访一下这些人的家里?” 虽然杨璟曾经挟持过张证,但如今还要靠着杨璟给宋风雅大小姐压制蛊毒,张证也不敢怠慢杨璟,稍稍迟疑便答道:“去看看也好,不过这些失踪者的家属都被迁至县衙之内保护起来了,眼下衙门大门还没开...” 这一丝迟疑落在杨璟眼中,再看看张证脖颈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杨璟便改口道:“不如先回住处吧,我可以换身衣服,张大哥也可以措置一下伤口。” 对于张证这个仵作,杨璟也没有太多的恶感,反倒多了一些亲近,毕竟大家也算同行,张证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一些,但为人严谨沉稳,地位低贱却又有够正直而有担当,杨璟也想尽量弥补一下两人的关系。 果不其然,张证闻言之后,顿时觉得杨璟还是比较善解人意的,当即调转了方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外头看起来虽然陈旧简朴了一些,但里头还算干净。 作为一名仵作,张证在县衙没有住所,便挨着县衙租赁了一间小院,好在县衙虽然地段不错,但整日有喊冤的打板子的争争吵吵的,是故除了一些小店铺之外,并没有太多人愿意住在县衙周遭,房价也便宜。 张证的小院还算宽敞,可惜孑然一身,也没个身边人伺候,杨璟见得此状,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的孤独生活,难免有些物伤其类,便主动要求替张证换药。 张证看不到脖颈伤口的位置,自己换药很是麻烦,倒也没有拒绝杨璟。 换了药之后,张证便取出自己的一套干净衣服,让杨璟换上,二人打算出门去吃些早点。 一路上杨璟已经打听清楚,那四名失踪者至关重要,有着极大的嫌疑,知县大人又要掩盖案情,所以失踪者的家人都搬入了后衙,被衙役和捕快们保护了起来。 杨璟虽然急于找出真相,但县衙就在旁边,昨夜到现在滴水粒米未进,也就与张证在门前的小摊上吃起早餐。 张证不是个健谈的人,早餐也很简单,小摊上也没有聊谈交心的氛围,二人匆匆填饱肚子,便三步五步来到了县衙。 这才刚刚进了县衙,便见得县衙内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诸多胥吏和衙役不断往后衙涌。 杨璟还是第一次进衙门,正兴趣勃勃地东张西望,见得此状,也是疑窦顿生,便一把拖住一个皂衣衙役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衙役认得张证,见杨璟与之同行,便压低声音道:“曹家夫人中毒了,老郎中已经看过,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曹家夫人?”杨璟听得中毒二字,心头顿时一紧,这曹家的人可是其中一名失踪者的家属,杨璟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便是,杀人灭口! “快去看看!” 张证也知晓其中利害,当即带着杨璟来到了后衙。 这后衙本是县衙的官吏居住的地方,按说环境和条件都不错,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但见得后衙除了两三个单独小院落之外,其余都是一排排的房舍,大多已经陈旧不堪,实在有碍观瞻。 杨璟想想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这知县是三年一换,漫说后衙,便是县衙大堂和门面都懒得修缮,因为等自己修缮好了,也该离任了,谁会用自己任内的钱粮来修衙,给下一任官员做嫁衣? 铁打的胥吏流水的知县,县里头的胥吏都懂得搜刮油水,自然不会住在后衙这些破房子里头,于是那四名失踪者的家属,也就全被安顿在了后衙之中。 杨璟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这四家人里头极有可能就有一家是他的家人,虽然他的灵魂与这家人没有太大的关系,但那种血脉的羁绊,终究还是让他感觉心跳加速。 张证对后衙很熟悉,不多时便带着杨璟进来,前面一处小院落已经围满了人,杨璟与张证挤了进去,便听到一片哭声。 进了房间一看,一名女子正躺在一张草席上,面色已经青紫,一张脸肿胀得跟猪头一样,上面布满了可怕的红疹,脖颈手背等部位也都一样,一名老妇人正跪在女子身旁,呼天抢地哭喊着,身后站着一个面容严厉的老者,以及一个白面红唇的年轻人,一个青衣小丫鬟正抚着那老妇人的背部。 旁边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应该就是知县,四十出头的样子,保养极好,正紧皱着眉头,身后丫环还抱着他的官帽,显然正准备上堂就出了这档子事。 知县的面前是个矮胖的老者,正在嚅嚅喏喏搓着手,旁边有个学徒在收拾着药箱,应该就是那位老郎中了。 “大人...老朽已尽力,这位夫人怕是回天乏术了...” 那老妇人听得如此,更是摇晃着昏迷的女子,哭得越发厉害,倒是身后严厉的老人低声喝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成何体统!” 杨璟见得老者如此冷血,心里是既愤慨又疑惑,见得女子的症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便蹲下来,朝那老妇人说道。 “老夫人,可否让在下查看一下这位夫人的情况?” 老妇人闻言,猛然抬头,见得杨璟戴着面具,眼眸之中却有着一股让人信赖的正气,当即升涌出一丝希望来。 然而她身后的白面年轻人却站出来斥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你是什么人,藏头露尾的也敢进县衙来,要不是这县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我嫂子能被人害死么!” 知县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那冷血老者也是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怎么说话呢!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 张证见得知县将目光投在了杨璟身上,当即上前来,在知县耳边低语了几句,知县也是露出恍然的表情来。 “老夫人,这位是宋阁老府上的客人,不妨让他先看一看情况吧。” 老妇人一听宋阁老三个字,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当即拉着杨璟的衣袖,哭求道:“原来是宋阁老家的贵客,还请先生救救我这可怜的孩子吧!” 老郎中听得知县如此吩咐,头上也是冒出冷汗来,但他自己也搞状况,也不好说些什么。 杨璟当即解下背后的勘察箱,而后朝知县说道:“烦请大人让闲杂人等都出去。” 知县闻言,只是摆了摆手,人群纷纷退出房门,房中只留下女子家人以及知县和老郎中。 适才看见这女子,杨璟就觉得这并非中毒的症状,更像是过敏性休克,掰开女子的嘴巴一看,又摸了摸咽喉部位,看了看瞳孔并未扩散,便确定这是因为过敏性休克而导致喉头肿胀,引起了机械性窒息。 杨璟找来一个小枕头,垫在女子颈后,清除其口鼻,保持气道通畅,正要解开女子前襟的扣子,那白面年轻人又开始叫嚷了。 “你这淫贼想干什么!” 杨璟只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 他早知道自己的举动会让这些古代人产生误会,但救人要紧,他也懒得理会。 当他附身将耳朵贴在女人左胸下聆听心跳之时,慢说冷血老者和白面年轻人,便是那老妇人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要阻止杨璟。 好在知县是个局外人,能够保持理智,又有足够的威慑力,知晓杨璟是为了救人,这才出言镇住了这些家属,试问便是再丧心病狂的淫贼,也不会在知县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亵渎一个死去的女人吧? 杨璟虽然基础医学不错,但一身本事都用在死人的身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只是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 虽然隔着衣物,但杨璟还是听到了女子的微弱心跳,脉搏本来就比心跳更加微弱,女子因为机械性窒息已经没有了呼吸,老郎中探不到脉搏,便以为这女子已经死了,其实女子并未真正死去! 想要救活这个女人,只需要让她恢复呼吸便可以了,杨璟稍稍沉吟,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十一章 不拘小节的抢救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用人工呼吸应该是最佳选择,但这女子喉头水肿,人工呼吸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只能做气管切开术了...”杨璟很快就定下了方案,虽然他没有做过,但作为法医,他对人体构造有着足够的了解,如今又是生死攸关,他也顾不得这么多。 杨璟本想利用勘察箱里头的工具,但又不想别人知晓他的秘密,便走到屏风后面,熟练而快速地从勘察箱里取出一柄手术刀和切口扩张器以及软管等,消毒之后又端着走了出来。 “大人,麻烦你们全部都出去,把门关起来。”杨璟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且不说一会儿家属又要闹着阻挠,单说感染了伤口可就麻烦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那白面年轻人就叫了起来:“你这淫贼又要干什么!” 杨璟见得知县也皱了眉头,当即朝那小丫鬟说道:“如果大人不放心,把这小丫头留下来好了。” 见得杨璟如此,知县便让所有人都出去,而后关上了门。 杨璟扫了一眼,这丫环也才十四五岁,怯生生的胆小模样,怕是早就六神无主,生怕一会儿手术的时候她会惊叫,便走到桌子上,拿来一个馒头,塞到丫环手里。 “一会儿叼住这个馒头,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馒头掉落在地上,你家夫人可就没救了,到时候夫人就是你害死的,明白么!” 杨璟也没空跟小丫环解释太多,他戴着面具,眸光很是严厉,那小丫环当即就被他镇住了,连忙点了点头。 杨璟将女子的衣襟解开,露出胸前大片雪白,而后戴上手套,用酒精进行消毒,又给小丫环戴上手套,这才精准稳重地切开了女子的皮肤,当鲜血涌出之际,那小丫头果然脸色苍白,双眼充满了惊骇,可当杨璟投来警告又鼓励的目光,小丫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杨璟的手术器械都是针对尸体的,勘察箱里的用具也不完善,其实并不具备手术的条件,但救人要紧,能用的也都用上了。 他熟练地用棉球将鲜血都吸收,而后将几个棉球塞给小丫环,拿起手术刀,吩咐道:“待会儿如果有血流出来,你就像我这样,用这个棉花将鲜血吸掉,知道吗?” 杨璟也是考虑到如果血液呛入到气管和肺部,问题也就大发了,留下这小丫头除了让家属安心之外,也有让她当一回助手的意思。 小丫环的脸上早已没有半点血色,不过一想起自己会害死夫人,也就鼓起勇气用,用力点了点头。 杨璟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分离气管前组织,暴露甲状腺峡部,小丫环果然十分听话地用棉球吸收血迹。 杨璟见得小丫环虽然双手浑身哆嗦,却强忍着按照吩咐来做,也是安心下来,切开了气管,此时女子的胸腔膨胀起来,却并未有自主呼吸,杨璟不由有些担心起来,若无法救活这女子,自己的麻烦也是不小。 不过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就不再考虑那么多,用扩张器将气管切口固定住,将软管插入气管之中,松开扩张器,又进行简单的缝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璟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将手放在了女子的前胸,开始做心肺复苏。 小丫头见得杨璟如此,虽然明知道杨璟在救人,但一张小脸仍旧不禁羞红滚烫。 从开始手术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很久,门外之人早已按捺不住,杨璟做了五分钟按压,仍旧没能够恢复自主呼吸,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正要继续之时,房门却突然被撞开,那白面年轻人和老者已经带着老妇人涌了进来! “禽兽不如的畜生!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 他们见得杨璟双手满是鲜血,女子喉咙居然被割开了,杨璟还解开了女子胸前的衣物,又将双手压在女子胸前,当即就要跟杨璟拼命! 知县也是脸色大变,虽然他比家属要冷静,但也没想到杨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杨璟,杨璟也是暗道不妙,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如果被他们打断,必定要前功尽弃,自己还要背上禽兽不如的罪名! “快点恢复呼吸啊!”杨璟心头朝那女子呐喊着,手下仍旧没有停止按压! 关键时刻,那小丫头从地上爬起来,吐掉馒头,将杨璟护在身后,带着哭腔朝那些人求道。 “老爷,老妇人,二少爷,这位先生确实在救大夫人,你们不要这样!他在救大夫人!在救大夫人啊!” 那白面年轻人见得小丫头竟然帮着杨璟这个禽兽,当即上前来,一巴掌将小丫头打倒在地! “你个小贱人,是不是吃了这禽兽的迷魂汤,竟然看着这禽兽干出伤天害理之事,还要助纣为虐!你的手上沾着你家夫人的血啊!我曹家算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小丫头颤巍巍站起来,嘴角满是血迹,大半张脸都红肿起来,但她却爬过来,跪在了这些人面前! 杨璟被这个小丫头的举止感动得一塌糊涂,想起适才自己还用害死大夫人的罪名来威胁她,心里也有些懊悔。 那冷血老者却不买账,痛心疾首地骂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眼看着白面年轻人又要冲上来,杨璟却感到手掌传来一股往上的推力,那女子陡然睁开双眸,呼吸使得软管发出嘶嘶的声音,那女子终于是恢复了自主呼吸! 因为杨璟的身子遮挡了女子,这一幕并未被发现,那白面年轻人抬脚就要将小丫头踢开,杨璟却是起身,用肘压下年轻人的脚踢,而后一脚将白面年轻人踢飞了出去! 知县此时脸色极其难看,出现这种事情,他难免要担上放纵杨璟的嫌疑,如今又见得杨璟对白面年轻人动手,心里也在犹豫要不要将杨璟先抓起来! 然而此时,小丫头却惊叫起来:“老夫人!老夫人!大夫人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她一边叫着,一边滚滚落泪,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老妇人哪里还顾得上儿子被杨璟踢飞,当即扑过来,果然见得那女子脸上的青紫色已经褪去,胸脯正有规律地起伏着! “救活了?”那老郎中和知县等人一脸的难以置信,前者颤抖着走过来,一摸脉搏,果然是活了!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当杨璟转过身来,他甚至下意识退了半步,仿佛杨璟是那起死回生的活神仙一般! “什么?这不可能的!”那白面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面色狰狞地惊呼出口,但很快就闭了嘴。 杨璟见得此状,试探地问了一句:“难道这位公子不希望自家嫂嫂活过来?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知县一听杨璟如此发问,便将目光转向了白面年轻人,后者连忙心虚地涨红脸朝杨璟骂道:“你...你别血口喷人!” 这大夫人刚刚脱离了危险,还有许多手尾工作,杨璟虽然觉得这白面小叔子有些可疑,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追究,只好朝知县拱手道。 “大人,这大夫人刚刚脱离了危险,还需要进一步诊治,大家不如还是先出去吧。” 虽然他们不知道杨璟如何能够做到起死回生,但事实就摆在眼前,那老妇人虽然万般不舍,但也知晓轻重,当即就抹干净眼泪,让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杨璟长长舒了一口气,摘掉手套,而后将小丫头给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小丫头笑着摇了摇头,嘴角的鲜血又滴落了下来,杨璟捧着她的小脸,查看了一下伤势,搽干净血迹,这才说道:“嘴角破了,没什么大碍...” 古时的女孩子都比较早熟,小丫头也是羞红了脸推开杨璟,杨璟也尴尬地笑了笑,而后问道。 “你家老夫人对大夫人可真是好,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婆婆能够这般心疼儿媳的。” 小丫头被杨璟适才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回答道:“老爷家与夫人家是世交,大少爷与大夫人青梅竹马,老夫人也是看着大夫人长大的,若不是当了儿媳,老夫人也会收了大夫人当干女儿,自然是别家比不得的...” 说起这个,小丫头倒是有些得意起来,杨璟一看是个藏不住话的,当即趁热打铁问道。 “可你家二少爷对大夫人却不怎么样啊...你家老爷也是不冷不热的...真是奇怪的一家子...” 小丫头似乎生怕杨璟对曹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当即反驳道:“二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大少爷失踪之后才...有一次二少爷喝醉了,我听他说...” “说什么?”杨璟见小丫头有些顾忌,当即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是怕你家大夫人再被人害了,这些事情还是搞清楚一些好,你说呢?” 杨璟并不想哄骗小女孩,他已经确定了曹家大夫人是因为过敏才造成这样的局面,这过敏乃是西医的理论,在中医上并没有系统的相关知识,只是针对过敏的麻疹和发热等症状进行治疗。 但如果有人事先知道大夫人会过敏,却又特意让她接触过敏原,那么就等于变相害了大夫人。 从小丫头的话里也可以知道,这两家人是世交,走得很近,不排除大夫人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若果真如此,那么有人刻意制造过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丫头是心疼大夫人的,否则也不会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成功当了杨璟一回小助手,更不会挺身而出,在关键时刻保护杨璟和大夫人。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她迟疑了一下,也就继续说道。 “我听二少爷说,大少爷本来不打算去参加那个洞庭诗会的,是...是大夫人劝了大少爷,大少爷才沉了船,到现在生死不明都是因为大夫人...” 杨璟闻言,也有些愕然,即便大夫人劝那个大少爷去参加诗会,也是为了丈夫能够结交同年,拓展人脉,这二少爷也不该这么大的怨气,更不该将责任都推给大夫人,这样实在有些牵强,无法构成他故意伤害大夫人的动机。 这二少爷会不会真的想害大夫人?还是说她过敏只是意外事件? 第十二章 套话 对于曹家二少爷是否有伤害大夫人的动机和嫌疑,杨璟心里也不敢确定,需要进一步求证,眼前这位小丫头倒是个不错的查问对象。 “你家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杨璟救了大夫人,就是她家的恩人,小丫头既然连二少爷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也就没顾忌了,听杨璟问起大少爷,一脸自豪,也露出了笑容。 “我家大少爷名唤曹恩直,他性子很温和,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好,与大夫人很恩爱的,平时就是在家读书写字,很少出去喝花酒,也不喜欢结交朋友,虽然大夫人没能为他生儿育女,但他从来不嫌弃大夫人,大夫人和家里几次三番要为他纳妾,大少爷都不乐意,反而常常带大夫人外出踏青游玩,怕是整个巴陵都找不出这样的男人了...” 小丫头的描述虽然带着浓厚的主观看法,但听完之后,杨璟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一个几近完美的男人形象,可惜这样的男人更符合后世好男人的标准,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头,这样的男人根本就是个异类,也只有女人们觉得这样的男人是个好男人了。 而且小丫头说了,这曹恩直很少外出,也没什么朋友,那么大夫人为何一定要劝他去参加洞庭诗会? “你家大少爷确实是个不多见的好男人,不过...他就没有一两个交心好友?” 杨璟故作随意地问起,那小丫头挠了挠头,沉思了片刻,而后才答道。 “如果说有的话,那只能是彭家大少爷彭连城了...没成亲之前,大少爷一直跟彭少爷一起读书,两个人也经常外出踏访,不过成亲之后,来往也就少了...” “彭连城?”杨璟终于听到一个自己想听的名字了,他的直觉告诉他,大夫人的过敏事件因为与沉船案有关,甚至第一反应就是杀人灭口,可他如何都无法将这两件案子联系起来,如今怕是真的有关联了... 小丫头生怕杨璟误会彭连城一般,见杨璟皱了眉头,连忙解释道:“连城大少爷可不是彭连玉那种腌臜恶少,连城大少爷虽然三妻四妾,但为人还是很正直的,咱家住进衙门之后,也就连城少爷来看过老爷和老夫人,还经常让人送好吃的过来呢...” “好吃的?”杨璟不由心头一喜,因为这房间的摆设实在太简单,也没有盆栽和花花草草,能够引发过敏的东西不多,一开始他就猜测是食物过敏,彭连城与曹恩直交好,不排除他也清楚大夫人会过敏的秘密,只是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由于线索太少,杨璟只能将重点放在过敏这桩案子上,至于与沉船案是否有关联,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连城少爷这几天有送过吃的过来吗?”杨璟满怀期待地问道。 小丫头指着桌上的一碟糕点,朝杨璟答道:“那碟桂花糕就是连城少爷送的,大少爷杳无音讯,大夫人也是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都憔悴了,连城少爷便让人送来大夫人最爱吃的桂花糕...” “最爱吃的?”大夫人如果喜欢吃桂花糕,那么自然不会是桂花糕引起的过敏,因为她必定经常吃。 杨璟:“那你家大夫人今早吃的是什么?” 小丫头细细一想:“也没吃什么,昨晚大夫人早早就睡了,今早起来...起来晨尿...说是饿了,奴婢就给她吃了一块桂花糕...” 杨璟猛然站起来:“你确定她只吃了桂花糕?” 见得小丫头点了点头,杨璟连忙走到桌子旁边来,捏起一块桂花糕来,细细观察了一番,又放到鼻子下嗅闻了一番。 也不知是长期的法医工作,还是天赋异禀,杨璟对气味很是敏感,不过桂花糕的清香辨识度很高,他也闻不出其他气味来,想了想,便将桂花糕捻开,细细查看。 “先生,真的有人下毒吗?你是怀疑连城少爷吗?连城少爷是不会给大夫人下毒的...” 杨璟见得这小丫头紧张的样子,也不由问道:“你怎么就这般确定?” 小丫头摸了摸鼻子,含糊地答道:“反正就是不会...” 杨璟看着小丫头,心里却知道,这丫头在说谎! 因为人在说谎的时候会紧张,心跳会加速,身体反应会比较剧烈,鼻头的毛细血管很丰富,说谎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摸鼻子来缓解紧张。 杨璟正要探究之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细细一听,竟是个女人的哭声。 小丫头听得这哭声,双眼顿时一亮:“是大夫人的爹娘来了!” 嘴上如此说着,小丫头却朝杨璟投来询问的眼光,杨璟看了看,大夫人情况还算稳定,便点了点头,那小丫头面露喜色,便转身去开门。 这大夫人的父母在曹家老夫人的陪同下,进来一看女儿成了这样,当即就朝那小丫头扑了过来,死死抓住小丫头,哭喊着骂道:“你这不长耳朵的奴婢!我早跟你说过,你家夫人是不能吃胡桃的!我打死你这贱婢!” 杨璟听得此言,想起适才捻开桂花糕所见的那些杏白色小颗粒,当即恍然,原来是胡桃! 这胡桃,也就是核桃,据说是汉代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物种,但其实中华大地也算是原产地之一,起先杨璟便怀疑这曹家大夫人乃是花生过敏,因为脸部肿胀成“猪头状”是花生过敏的主要症状之一,但花生是明朝时候才引进的物种,如今看来,应该就是这胡桃在作祟了! 桂花糕是彭连城让人送来的,难道说这彭连城果真想要杀死曹氏?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杨璟见得小丫头无辜被打,慌忙将那老夫人给拉住,小丫头流着委屈的泪水,不断分辨着,只说没有给夫人吃过胡桃。 杨璟的念头飞速流转,而后朝曹氏的母亲解释道:“大夫人确实没有吃过胡桃,乃中毒所致...” 曹氏有这样的毛病,怕是也不好随便泄露,除了自己的丈夫和贴身丫鬟,外人应该是无从知晓的。 也正是因此,那老郎中才无法对症施治,如果能早点发现,进行催吐处理,或许曹氏也就不会演变成这么严重了。 杨璟心里已经有了嫌疑人,但他不想打草惊蛇,反正这些人对过敏也没什么概念,不如说成中毒,如此一来,就能够趁机调查其他三家失踪者的家属,说不定就能够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知县一听说是有人投毒,当即就慌了。 这些人都是沉船案失踪者的家属,对于调查和寻找失踪者有着不小的帮助,这才安置在内衙进行保护,如今曹氏出了事,他们保护不力,责任却是推脱不掉的! “先生认为这是什么毒?这投毒的时间能推算得出来么?”经过杨璟起死回生的表演之后,知县对这位宋阁老的客人也信服了,自然想要从杨璟口中得到有用的情报。 杨璟故作沉吟了片刻,而后朝知县说道:“知县大人,实不相瞒,这毒药有些古怪,如今在下也无法分辨,但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不知可否让在下对衙门里头的人问一问话,说不定能够早日找出下毒之人...” 张证应该早就跟知县透露过杨璟的事情,听得杨璟如此说,知县连忙答应下来,朝手下的人说道:“吩咐下去,尽量配合先生,不得怠慢和延误!” 杨璟心头一喜,但面色如常,继续开口道:“这曹氏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这几天无法进食,需要用流食和汤水来饲养,我怕是走不开...” 知县摆了摆手道:“这个简单,我马上让人为先生准备一间好房!” 杨璟拱手谢道:“那就麻烦大人了...” 知县:“先生不必客气,这曹氏遇到先生那是她的福气,我等能做的也不多,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杨璟也只好点头故作高深,那知县却问道:“说了这么多,还未请教先生高姓?” 杨璟想了想,便打算用自己的本名:“不敢当,晚辈名唤杨璟。” “原来是先生还是本官的本家,倒是缘分一场,忙活了半天,这天色也差不多了,不如一起用个饭吧。” 杨知县想来也有些话要交代杨璟,毕竟这事情发生在县衙里头,传出去也是笑话一场。 杨璟虽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曹氏如今还插着管子,他也不放心离开,再者,他还需要给曹氏治疗,当即将目光转向了曹氏。 杨知县是何等的目力,当即笑道:“倒是本官考虑欠周了,稍候我让人送到房里来吧。” “如此便谢谢杨大人了...”杨知县也不再多说,让两家父母都出了房门,而后吩咐下人到后厨去准备午饭。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小丫头的手臂上却又多了几块乌青,是刚才那曹氏的母亲给抓出来的。 杨璟从昨夜到现在没得睡觉,也是有些累了,想了想,便坐在桌子上,朝小丫头说道:“我开个方子,一会儿你让县衙的人抓药熬煮了送过来吧。” 也不等小丫头答应,杨璟便扯过纸笔,自然而然地解下了面具,而后扭头直视着小丫头。 适才他已经通过与小丫头的交谈,确定了曹家的人口,曹恩直除了弟弟曹恩荣之外,再无其他兄弟,也就是说,他并非曹家之人,但他想要看看,这小丫头认不认得自己这张脸。 小丫头虽然有些惊愕,但杨璟却能够看得出来,这是对陌生人的那种惊愕,而不是对熟悉或者认识之人的惊愕,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如今有了借口,又有杨知县的支持,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去调查其他三家失踪者的情况了。 因为中医并无系统治疗过敏的方法,杨璟也只能针对性地开一些活血通气消肿止痒的方子,诸如荆芥,白芷,薄荷,蝉蜕,茵陈,金银花,黄柏,艾叶,甘草,总之算是个大杂烩。 小丫头拿了方子,这才开门,便见得一个人举着手,正打算敲门,慌忙吓退了一步,看清楚来人,不由低呼了一声:“连城大公子!” 第十三章 二叔的胡桃 或许是先前有了小丫头的描述在先,杨璟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当他看到彭连城之时,也被此人的一番风采所折服。 这彭连城也就三十出头,丰神俊逸,潇洒儒雅,一脸正气,正是一个男人最具魅力的年纪。 他先朝小丫头点了点头道:“忙你的去吧,辛苦了。” 与曹家和大夫人娘家人对自己的打骂想比,彭连城这句辛苦了,让小丫头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当即行了一礼,而后抓药去了。 彭连城走进屋内,朝杨璟拱手作揖道:“这位应该就是起死回生的杨先生了,在下彭连城,乃是恩直的至交,今日嫂嫂得脱大难,可多亏杨先生了!” 杨璟见得彭连城坦诚率真,脸上带着的惊喜也骗不了人,心里不由犯嘀咕。 若说真是彭连城让人在桂花糕里掺了胡桃,想要害死曹氏,那么此时他应该是过来确认曹氏死活的,曹氏没死,他难道不该慌乱吗?甚至于他根本就不需要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认为没人能够抓住他的把柄? 杨璟快速想了一下,也就暂时将这心思按了下去,毕竟从昨日离开洞庭湖畔,这短短的两天一夜已经足够他忙活折腾,如今而是身心俱疲。 “彭公子客气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杨某虽然不是什么高人,但也不会袖手旁观...”杨璟有心想要试探彭连城,便朝他随口道:“公子且进来坐着说话,请。” 如果彭连城确实是幕后凶手,那么他看着曹氏如今的惨状,多少会心虚,怕是很难在这房间逗留。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彭连城面不改色地进来,还满是担忧地问起曹氏的情况,唉声叹气,那份关切却是做不得伪的。 “彭公子看来与曹夫人已经是旧识了...”杨璟试探着问了一句,没想到彭连城却没有半分遮掩,一脸坦诚,光明磊落地回答道。 “不瞒杨先生,在下与恩直、婉娘三人是一块儿长大的,如今恩直...如今恩直下落不明,在下自然要替她好好照顾婉娘了...” 说到此处,彭连城看了看仍旧昏迷着的大夫人婉娘,眼中竟然充满了柔情,这份柔情落入杨璟的眼中,可就不仅仅只是对兄弟妻的关切了。 杨璟有心试探,便直视着彭连城,语气突然变得冰冷起来,直接质问道。 “彭公子既然如此心疼婉娘,为何还要害她?” 彭连城顿时一惊,眸光也变得犀利起来:“先生所言何意,我为何要害婉娘?先生为何怀疑到我头上?” 杨璟站起身来,将那碟桂花糕端过来放在桌面上,而后轻轻推到了彭连城的面前。 “你既然与婉娘一起长大,便应该知道她吃不得胡桃,为何要在送她的桂花糕里头掺了胡桃屑!” “这怎么可能!”彭连城身子一僵,慌忙端起桂花糕来,只是细细一看,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椅子上! 杨璟见得如此,心想彭连城要么真的对参杂胡桃之事不知情,要么就是演技太好,正要继续探究,没想到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二少爷曹恩荣脸色铁青,身后还跟着端茶的丫鬟,想来是见得彭连城来访,要过来见一下面,没想到却听到了杨璟和彭连城的对话! 他颤抖着手,指着彭连城,悲愤地质问道:“你怎么能对嫂嫂做出这等事情来!” 彭连城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却重新坐直了腰杆,面对曹恩荣的质问,反而有种不屑,冷声反问道:“你曹恩荣又是如何对待婉娘的?她可是你的嫂嫂!” 杨璟一听,这里头显然有着不可告人的家丑!如果曹恩荣对婉娘有着非分之想,那么曹恩荣是否也有着嫌疑? “你含血喷人!你差点害死了嫂嫂,你就是凶手!来人啊!快来人!”曹恩荣有些气急败坏将门外的衙役和捕快都喊了过来。 “彭连城就是害了嫂嫂的凶手,你们快把他抓起来!快抓起来!是他在桂花糕里头掺了胡桃!” 曹恩荣的大喊大叫将曹家老爷和老夫人,以及婉娘的爹娘都引了过来,他们都是婉娘的亲人,知晓婉娘爱吃桂花糕,当即就相信了。 “你!你这畜生!为何要害我家婉娘!为什么!”婉娘的母亲和曹老夫人当即就扑了上来,那些衙役和捕快慌忙拉开来,趁机将彭连城给围了起来。 杨璟本想着继续询问彭连城,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想要问一问曹恩荣,可曹恩荣这么一闹,把所有人都惊动了,连杨知县都随后赶了过来,自己却是没办法再问下去了。 杨知县冷着脸看着彭连城,而后质问道:“这桂花糕是不是你送的?” “是。” 彭连城的回答让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曹老夫人和婉娘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杨知县只是叹了一口气,而后挥了挥手,捕快们便将彭连城给抓了起来。 杨璟坐着,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当捕快们想要带着彭连城离开之时,他却走了过来,朝彭连城低声道:“这桂花糕是你送的,但却不是你做的,我想知道是谁做的。” 彭连城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朝杨璟说道:“自然是我做的。” 杨璟眉头一皱,他知道彭连城在说谎,彭连城虽然科考失意,但一向以读书人自居,信奉读书人高高在上的那一套,又怎么可能自己下厨去做劳什子的桂花糕! 可他又为何要主动担下这个罪责?虽然婉娘被救了过来,但谋杀未遂也是大罪,而且以彭连城对婉娘的关切,这份误解的伤害,要远比官府对他的惩罚更加的痛苦! 既然桂花糕不是他做的,那么又是谁做的? 杨璟轻叹一声,没再说话,眼睁睁看着彭连城被带走,当他发现曹恩荣想要开溜之时,也趁着杨知县在场,当即阻拦道:“曹二公子且留步,在下还有几句话要问一问。” 曹恩荣想起适才与彭连城的对话,一张脸当即就红了,心虚地说道:“凶手已经抓到,就是彭连城,你...你凭什么问我!” 杨璟走到曹恩荣的面前,充满压迫地直视着他,而后凑近了低声道:“你是想让我单独问你,还是让杨知县在公堂上问你?” 曹恩荣面色一紧,下意识往杨知县扫了一眼,正好与杨知县的目光碰触到一起,当即泄了气。 杨知县将彭连城带走之后,杨璟便示意曹恩荣坐了下来,而后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适才彭连城已经跟我说过,你也别想瞒我,现在让你说,只是给你个坦白的机会,如果我发现你说假话,便只能让杨知县过堂来审你!” 曹恩荣一听过堂二字,整张脸都吓白了。 古时断案乃是口供为王,证据次之,一旦过堂,各种大刑伺候着,便是铁齿铜牙也都给撬开,虽然并非过堂都会动刑,但市井百姓以讹传讹,也就将过堂看成了龙潭虎穴一般。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作甚,直接让知县大人来抓我便是了!”曹恩荣色厉内荏地喊着,然而越是这般,就越是只能证明他的心虚。 杨璟沉吟了片刻,猛然抬起头来,逼视着曹恩荣,而后缓缓沉声道。 “桂花糕里头的胡桃是你放的对不对!” 其实从救治婉娘的时候开始,杨璟就从曹恩荣的表现之中看出一些端倪来,只是当时曹恩荣的表现太过直白,杨璟反倒认为有些不可能。 但彭连城似乎早就知道曹恩荣对婉娘有成见,而彭连城对婉娘的关切又做不得假,那么彭连城与曹恩荣自然不可能有太好的交情。 既然没有好交情,曹恩荣却带着丫鬟端茶过来,又恰好在关键时刻进房来,只能说明他一直在外头偷听! 作为婉娘的贴身侍从,小丫鬟是知道婉娘吃不得胡桃的,她也是真心对婉娘好,但凡过口的食物,她自然会小心,彭连城让人送来桂花糕,小丫头肯定会事先检查过。 可如今桂花糕里头有胡桃,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桂花糕送过来之后,才被人做了手脚,掺入了胡桃,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曹家的人,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曹恩荣的嫌疑是最大的! 杨璟只是想要诈一下曹恩荣,没想到曹恩荣脸色苍白,被杨璟如此质问,当即露了怯! “果然是你!” 杨璟确定了之后,曹恩荣也是颓然,长叹了一声,表情却变得阴狠起来。 “我家哥哥对她千般万般的好,这女人竟然还三心二意,见得我哥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就与彭连城眉来眼去,光明正大地来往,让我曹家蒙羞,让她吃点苦头又有何不可!” 曹恩荣毫不掩饰自己对婉娘的憎恨:“那天傍晚,彭连城又亲自送了桂花糕给这个女人,两个人还毫不避嫌地待了很长一会儿,气得我爹爹旧病都要复发,要不是还要借助彭家来搜寻哥哥的消息,爹爹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我看不过眼,趁着他们离开,就偷偷在桂花糕里做了手脚,没想到却让那小丫头撞破了,我便威胁那小丫头,如果敢说出去,我就杀了她全家!” 曹恩荣言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在他看来,自己的行为是维护哥哥的清白,是惩戒不洁的嫂嫂,是正义而无可厚非的! 杨璟见得他那扭曲的神态,也是轻轻摇了摇头,但如果桂花糕是曹恩荣做了手脚,那么问题就来了。 “既然如此,彭连城为何要承认桂花糕是他做的?” 曹恩荣冷笑了一声:“哼,因为他还以为是他夫人做的桂花糕,因为他夫人比我还要憎恨李婉娘!” 第十四章 真正的病因 曹恩荣敢于承认自己在桂花糕上动了手脚,也敢于表达对婉娘的憎恨,也算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杨璟对他的语气也不由缓和了不少。 “你跟我说说,彭连城的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曹恩荣想着既然已经说了,也就不再隐瞒,便开口道。 “彭家是百年望族,先祖乃是荆湖大土司,后来彭家举旗反叛,被神宗皇帝诏安,仍旧掌管着地方,巴陵更是彭家的立身根本,不过这么多代过去之后,也渐渐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了。” “到了如今,彭家也只能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在朝堂上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直到彭连城娶了这位大夫人,因为这位大夫人名唤阎立春,乃是当朝阎贵妃的远房堂妹!” “哼,阎立春出身市井,没读过什么书,最是泼辣善妒,自然受不了彭连城对婉娘好,如果有人想毒死婉娘,阎立春比我曹恩荣还要心急呢。” 杨璟对历史不甚熟悉,而对南宋历史更是一知半解,不过他当初也是看过那部红透半边天的提刑官,对南宋还是有着大体的了解。 宋理宗乃是赵匡胤之子赵德昭的九世孙,到了他这一辈,日子已经过得跟庶人无异,也就是说他算是平民出身,有着底层生活的经历。 后来才被权臣史弥远接回宫里,拥立为帝,虽然荣登九五,却被史弥远把持朝政十多年,史弥远死了之后才重掌朝政,励精图治,也曾经缔造过“端平更化”这样的兴盛局面。 不过后来他又宠信了丁大全和贾似道这样的奸臣,对阎贵妃更是言听计从,为了给阎贵妃建造宫殿,甚至要砍掉杭州灵隐寺的数百年古松。 阎立春虽然只是阎贵妃的远亲,但如今阎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阎立春能够下嫁彭家,也算是彭家抱了大腿。 彭连城自诩清高,却摊上这么个媳妇,漫说是他,便是彭老太公也要好生纵容这位阎立春,相比之下,婉娘知书达理,又是发小,两人产生些许暧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璟从曹恩荣这处问清楚了阎立春的情况之后,心里也在疑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彭连城确实有理由怀疑阎立春在桂花糕里动了手脚,也确实需要替阎立春顶下这桩罪。 但这也说明,阎立春是有作案动机的! 虽然婉娘被救了过来,但曹恩荣也知道自己谋杀未遂,这官司是跑不掉的,很光棍就跟着捕快到牢房呆着去了。 这大半天忙活下来,杨璟也是饿到不行,脱下面具来,正打算吃个午饭,小丫头却已经端着药汤进来了。 婉娘的情况虽然已经稳定,但杨璟也不敢大意,放下碗筷,取了一根软管,打算给婉娘灌一些药。 小丫头似乎已经知道了曹恩荣被捕的事情,表情有些不自然,杨璟想了想,还是问起:“忙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小丫头本以为杨璟会逼问她,没想到杨璟竟然给她拉家常,想起这半天来与杨璟也算是“患难一场”,当即露出酒窝甜笑道:“奴婢叫夏至...” 杨璟也是莞尔一笑,穷苦人家的名字也不太讲究,大抵这小丫头是夏至出生的了。 “你先坐着吃些东西吧,不碍事的...” 虽然杨璟脱了面具,为人又随和,但夏至丫头也不敢造次,毕竟在曹家当奴婢很长时间了,也知道规矩,当下只是站着不答应。 杨璟是后世之人,对封建社会这一套没有太多好感,便将她按在了桌子旁,给她摆了一副碗筷,佯怒道:“是不是要我伺候你吃?” “奴婢可不敢...”夏至丫头慌忙要起来,但肩膀被杨璟压住,虽然嘴上拒绝,但心里却甜丝丝的,连忙盛了一碗粥,猫咪一般斯文地吃了起来,教养还是不错的。 杨璟笑了笑,便将软管消了毒,从婉娘的嘴巴探进去,打算给她喂一些药汤和流食。 然而当他将温温的中药汤灌入婉娘的食道之时,婉娘却出现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这药汤才刚刚灌下,婉娘就剧烈地呕吐起来,若非气管处的伤口已经缝合起来,说不得又要裂开了! 杨璟停止了灌药,扶着婉娘坐起来,夏至早已放下碗筷,在一旁伺候着。 婉娘微微睁开双眸,眼中竟然绽放极其清醒的光辉,见得杨璟和夏至,婉娘张口想要说话,却如何都说不出来,张口又干呕了一番。 她流着眼泪,很是急迫,忍着伤口的疼痛,死死抓着杨璟的手,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啊啊啊地干着急。 杨璟捏住她的肩膀,想让她平复下来,婉娘却更加急躁,似乎生怕自己再度昏迷就再难醒过来一般。 这一番扭动扯动了伤口,婉娘根本坐不住,又虚弱地躺了下去,杨璟慌忙将她放平,抚着她的额头,在耳边轻轻说这话,安抚着她。 婉娘眼看着要继续沉睡,却又陡然睁大了双眸,抓住杨璟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下腹处! 杨璟还以为这是无意识的动作,可当他触碰到婉娘那平坦的下腹之时,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抢救婉娘之时,为了保持婉娘的呼吸顺畅,杨璟已经将婉娘腰间的束带给解开了,如今婉娘只穿着薄薄的睡袍,他的手触摸到婉娘的小腹,却摸到了一处坚硬! 婉娘再度昏睡了过去,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掀开婉娘的衣服,便看到藕色亵衣的下摆,那光滑平坦的小腹让他的指尖仿佛过电一般,那薄如蝉翼的亵裤也是让杨璟和夏至一阵脸红。 而真正让杨璟感到吃惊的是,婉娘的腰间缠着一条红色丝绳,绳子上竟然绑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这钥匙是干什么用的?为何婉娘要藏在如此隐私的地方?她难得醒来,为何如此急切的要将钥匙交给自己? 更让杨璟感到疑惑的是,自己抢救婉娘之时,婉娘应该是昏迷的,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见过杨璟,为何她会如此信任自己,将如此重要的钥匙交给自己? 脑子里一堆问号的杨璟最终还是将钥匙取了下来,而后给婉娘整理好衣服。 “丫头,你见过这把钥匙吗?” 面对杨璟的提问,夏至也是轻轻摇了摇头,从她那同样迷惑的眼神之中,杨璟也看得出来,这小丫头与自己一样一无所知。 杨璟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婉娘为何如此相信他? 难道说婉娘虽然是昏迷的,但感知却并非被蒙蔽,她一直都在听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种情况在临床上也并不少见,甚至许多手术病人在重度麻醉的情况下,也能够保持神志清醒,却如何都醒不来,只能活生生忍受着手术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正当杨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婉娘的呕吐物。 夏至丫头先前也说过,婉娘最近很少进食,饮食也极其清淡,呕吐物应该不多,气味也不至于这么难闻。 刚才她剧烈呕吐,吐出来的都是黑色的液体,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婉娘身上,杨璟也只是以为这些呕吐物都是灌下去的中药汤,此时仔细一看,却是紧张了起来! 婉娘的呕吐物中大部分确实是刚才灌下去的中药汤,但其中却有一些黑乎乎的胶状物体! 杨璟让夏至丫头退开一些,而后用筷子拨开这些胶状物体,发现这些胶状物体像一个个青蛙卵! 杨璟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戴上手套,挤破其中一个青蛙卵,里头竟然是头发丝一般的白色小虫! “是蛊虫!她不是过敏,而是中蛊!”杨璟的脑海之中顿时掀起一阵风暴! 直觉告诉他,婉娘的事情绝对不是孤立的,起码在这个时间点上,多多少少与沉船案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当彭连城出现之后,他以为彭连城就是两桩案子的连接点。 如今看来,彭连城并非这个连接点,婉娘才是,中蛊才是,甚至于这柄钥匙,都变得极其关键和至关重要! 因为彭连玉真正的死因是中蛊,宋风雅也因为调查而意外中了蛊,如今晚娘被下蛊,莫非她对沉船案是知情的,这看似意外的过敏事件,其实真的是杀人灭口么! 思绪如同暴风雨前夕的乌云一般在杨璟心头翻滚,杨璟紧皱着眉头,不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而后转过头来,严肃甚至于严厉地问道。 “婉娘根本就没吃过桂花糕,对不对!” 其实根本不需要夏至回答,杨璟已经从婉娘的呕吐物中得出了结论。 按照夏至的陈述,婉娘实在晨尿之后吃的桂花糕,距离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又出现类似过敏的症状,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应该没有那么快消化掉。 但呕吐物之中除了中药汤和那些蛊虫卵之外,就只有一些青菜碎渣! 早在盘问夏至之时,杨璟就已经察觉到这个小丫头在说谎,当曹恩荣道出实情,他还以为夏至是受到了曹恩荣的威胁,才不敢吐露真相。 如今杨璟却知道,这个夏至小丫头所隐瞒的事情,怕是不仅仅只有曹恩荣这一桩! 第十五章 灭口 午后的阳光撒落在门前,经过青石板的折射,投入到房间之中,使人有些心烦意乱。 杨璟居高临下地盯着夏至,这小丫头听得杨璟的质问,当即就跪了下来,抓住杨璟的腿便哭求道:“先生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有意欺瞒,若奴婢实言相告,家人却是要性命不保!” “起来说话吧。”杨璟也知这夏至丫头是个苦命女子,为奴为婢也就算了,还要遭人胁迫,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夏至却不敢起身,在她看来,杨璟乃是宋阁老门下的贵客,非但救了婉娘,展现出起死回生的手段,更是逼问出彭连城与曹恩荣的秘密,如今又看出自己的窘迫,绝对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杨璟见到如此,也不再勉强,朝她说道:“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吧,到底是谁威胁你在婉娘的饭菜里下毒!” 夏至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咬了咬牙,并未回答杨璟,反而朝杨璟讨价还价道:“若奴婢说了,先生可否保下奴婢的家人?” 杨璟如今卷入这桩案子,刚刚才有了一点眉目,若非扯着宋慈的虎皮当大旗,杨知县根本就不会给他这个面子,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弄清楚,怕是自身都难保,如何敢拍胸脯一定能保护夏至的家人? 但案子的谜底就在眼前,只需要捅破这薄薄的窗户纸,拨开这层淡淡的迷雾,便能够看到幕后黑手,他又如何能够放过? 念及此处,杨璟便打开了门,叫来张证,让他去与杨知县说一声,看能不能将夏至的家人接到县衙来安置。 张证显得有些为难,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仵作,若不是有着宋慈这层关系,杨知县根本就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杨璟早料到这一层,压低了声音朝张证透露说:“这李婉娘是中蛊了,如果没错的话,下蛊之人应该与害死彭连玉的是同一个人,只要能找到这个人,便能够为宋风雅解蛊...” 一听说关系到替宋风雅解蛊,张证果然双眸一亮,而后朝杨璟点了点头,往二堂方向去了。 杨璟转身朝夏至说道:“如此你该放心了吧?” 夏至丫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早知道杨璟是个心善之人,否则也不会冒着被人误解的代价来抢救李婉娘,终于还是将实情告知了杨璟。 杨璟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但毕竟只是猜测,以他如今的能力,想要亲自去证实也有些勉强,如今有了夏至的证词,应该能够说动杨知县了。 李婉娘中的是蛊毒,那么自己的治疗方案也就没有太大的效果,想要救李婉娘和宋风雅,关键还要看能不能抓住那个神秘的蛊师。 想到这里,杨璟便吩咐门外的捕快和衙役,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人进入房间来接触李婉娘,毕竟李婉娘能够拥有那把钥匙,对沉船案肯定是知情的,如今他起死回生救下李婉娘的消息已经传开,也不敢保证那些幕后之人会再次前来暗杀李婉娘。 相信那幕后之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李婉娘下蛊,也是知道了李婉娘是个知情人。 交待清楚之后,杨璟便带着夏至,来到了二堂,此时杨知县正在堂上与彭连城说着话。 彭连城好歹也是彭家的长子,虽然他将罪责担了下来,但杨璟揭发了曹恩荣之后,他的嫌疑也就洗脱了,杨知县是个外来官员,自然是不敢得罪彭家这样的地头蛇,对彭连城也要好生安抚一番。 彭连城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本以为自己是在维护阎立春这个恶婆娘,谁想到真正的凶手是曹恩荣,这反倒暴露了阎立春对李婉娘的敌意。 他是个自诩清高正直之人,这件事情一传开,难免会有人对他和李婉娘的关系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污了他和李婉娘的名声不说,也要让失踪的曹恩直蒙羞。 所以虽然杨知县表现得很亲热,但彭连城也只是假意敷衍,匆匆忙忙就要离开。 这才刚要走出二堂,杨璟却带着夏至丫头来了。 杨璟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见得彭连城离开,当即拦下:“彭公子且留步!” 杨知县当即就走了出来,在他看来,后衙出了这么一摊子事,对他和整个县衙而言,绝对是丑闻一件,他来到巴陵还不到一年,有彭家这个庞然大物阻挡着,他也很难有什么建树,新官三把火都没敢烧,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他的政绩也就越发难看。 好在有杨璟这个宋家门客将李婉娘抢救了下来,还揪出了曹恩荣这个凶手,这才短短两个时辰就将李婉娘被害一案给破了,有鉴于此,即便杨璟藏头露尾,也只会被当成高人风范,杨知县也很尊重杨璟的见解。 “贤侄啊,彭公子既然已经洗刷了嫌疑,缘何还要将他留下?” 面对杨知县的质疑,杨璟也没有卖关子,拱手禀报道:“知县大人,在下已经查清楚,李婉娘所中为何毒了。” 杨知县也是纳闷,不是说曹恩荣在桂花糕里参杂了胡桃,才致死李婉娘差点丧命吗?虽然他不懂得过敏的机制,也不清楚为何胡桃这种寻常玩意儿能够变成毒药,但这桩事不是已经铁板钉钉了吗? 毕竟已经有了曹恩荣的供词,这桩案子也算是告破完结了,两个时辰之内就破获一起凶案,县级官府的两个重头戏无非就是刑名和钱谷,钱谷自有彭家和诸多家族替他征收,能够增加政绩的也就剩下刑名,这桩案子无疑会给杨知县的功劳簿添上华丽的一笔。 如今又听杨璟要推翻这桩案子,杨知县也感到有些不悦了,但他总不能给人过河拆桥的印象,毕竟杨璟是有真本事的,又是宋阁老的门客,他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应道。 “贤侄果然慧眼如炬,只是不知这李婉娘所中何毒?” 彭连城听说杨璟这般说,也紧张起来,抓着杨璟的肩头道:“你是说想害婉娘的还有别人?”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李婉娘所中者,乃是蛊毒!” “蛊毒!”杨知县和彭连城皆闻之而色变! 湖广云贵等地向来是蛮族,苗疆野垌出奇人,养蛊人更是让人谈虎色变。 这些草鬼婆阴暗怨毒,常常被人雇佣来暗害他人,而且手段极其诡异,很难侦查,而且养蛊的方法截然不同,便是同一种蛊虫,不同的养蛊人有着不同的配方和饲养方法,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想要解得别人的蛊毒,也是难于登天。 杨知县当即震惊道:“何人如此恶毒,竟然给李婉娘下蛊!” 杨璟只是暗中扫了一眼,但见得彭连城脸色苍白,嘴唇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眸光之中渐渐多了一份愤怒,便已经知道夏至丫头说的都是真话了。 “彭公子似乎知道些许内情?” 听得杨璟如此发问,彭连城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杨璟也不纠缠,朝夏至点了点头,吩咐道:“夏至,你且将前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知县大人。” “是...”夏至应了一声,而后朝杨知县跪下,低着头说道:“启禀知县老爷,前日,也就是二月十七那天,连城少爷离开之后,大夫人的贴身丫环找到了奴婢,教给奴婢一些药散,让奴婢放进婉娘夫人的饭菜里...还威胁奴婢,如果不照办,就将奴婢一家老小都杀掉...奴婢该死...辜负了婉娘夫人的好...可如果不做...” “好恶毒的一个泼妇!” 杨知县震惊之时,沉默许久的彭连城却陡然开口,心里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一般,破口骂了一句,眼中早已满是怒火! 这番表情落入旁人眼中,也难免让人有些唏嘘,要知道阎立春才是他的夫人,而婉娘却是他的兄弟妻,可在这件事上,彭连城显然更加心疼婉娘。 “难怪杨贤侄要让本官将你的家人接入县衙来...却是有着这一层缘故...不过你身为奴仆,却给主母下毒,却是死罪一桩!” 杨知县猛然拍案,吓得夏至也是一脸死色,当即就颤声分辨道。 “大老爷明鉴!奴婢虽然出身卑微,却也不敢忘恩负义,昨天傍晚替婉娘夫人准备晚饭之时,奴婢确实想要趁机下毒,可念起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毒药还在奴婢手里头...” 夏至言毕,便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双手呈上来,杨知县却惧怕蛊毒之威,不敢动手去接。 “既然不是你下的毒,那么下毒的又是何人?”杨知县继续问道。 “奴婢实在不知...” 杨知县:“你是李婉娘的贴身丫环,昨日傍晚到今晨,她可曾与别人见过面?” 夏至:“奴婢除了晚饭后的洗澡,其余时间都伺候着夫人,夫人确实没有见过其他人...” 杨知县:“难道说那凶手是在这丫头洗澡之时,才趁机接近李婉娘的?如此说来,凶手当时应该就藏在曹家的院子里啊...” 杨知县低声喃喃着,脸色也难看起来,曹家住在后衙,而凶手就藏在县衙之中,就在官府的眼皮底下给李婉娘下毒,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更是让整个巴陵县衙蒙羞! 想到这里,杨知县便朝杨璟问道:“贤侄有何高见?” 杨璟心里早有打算,瞥了彭连城一眼,而后朝杨知县拱手道:“知县大人,这凶手到底藏于何处,到底是否在夏至离开这段时间给李婉娘下蛊,这些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夏至手中的蛊毒,乃出于连城公子大夫人的贴身丫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何不先把人控制起来?” 杨知县也是辗转几个县地官场的人,如此明显的问题自然能够看出来,只是这件事牵涉到阎立春,还要得罪彭家,他也难免有些迟疑。 杨璟见得杨知县面色犹疑,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着,此时彭连城终于咬牙站出来,带着大义灭亲的痛苦和挣扎表情道。 “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彭家监管不力,彭某这就带着几位大人,回家将这恶奴给抓起来,若拙荆真有牵扯,知县大人依法办事便是了!” 杨璟看着彭连城的神色,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一时半会儿却又琢磨不透,杨知县却是大喜,有了彭连城的表态,他也就传令下去,召集了捕快衙役十数人,打算亲自到彭家去拿人! 而正当此时,捕头王斗却匆匆进来,见得夏至和杨璟都在,顿时面露难色。 “有事就说!” “是!” 捕头王斗瞥了夏至一眼,而后低头禀报道:“属下无能,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夏家...夏家一家五口已经...”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啊!!!”夏至整个人一懵,而后发了疯一般抓着王斗,一声惊叫,整个人都昏厥了过去! 第十六章 菜园里的脚印 夏至在极度的惊恐和悲痛作用之下,一声哀嚎就昏了过去,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遇到被灭门这样的事情,心理根本就无法承受。 杨璟轻叹一声,也是无可奈何,如今看来,这位彭家大夫人阎立春的贴身丫环,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丫环。 从夏至向自己坦诚,到如今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夏至的家人就已经遭遇厄难,这只能说明这些人早就在衙门里头安插了眼线。 她的家人如今惨遭灭门,那人也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威胁夏至,也意味着她早已做好了夏至会泄露全部秘密的准备,如今在到彭府去,多半也无法再抓住那个人。 夏至已经失去了价值,那人却仍旧要杀死她的全家,可见是多么狠辣的角色,当然了,也不排除那人利用灭门来杀鸡儆猴,如果是这样,那么除了夏至,应该还有其他知情人。 杨璟的心思飞快流转,想通了这一节之后,对到彭府抓人也就少了几分期待,便按掐夏至的人中合谷等穴,这小丫头一醒过来,便扑入杨璟的怀中,恸哭起来。 杨知县也是看得眉头紧皱,暗自长吁短叹,他才上任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多案子,甚至还出现了灭门惨案,无疑会为他的仕途蒙上阴影。 杨璟见得如此,便一边安慰着夏至,一边朝杨知县请示道:“大人,如今这个情况也是棘手,我看不如让张证带着几个人,跟着我到夏家去看看现场,说不定能够找出凶手来,大人可与连城公子到彭府去抓捕那个大丫鬟。” 杨璟并没有将自己的推测告诉杨知县,那阎立春也算是皇亲国戚,彭连城适才也只敢指谪那个大丫鬟,却不敢将阎立春也拉下水,如今凶案频发,杨知县自然坐不住,阎立春这样的角色,还是让官场老油条杨知县去对付了。 杨知县对夏家灭门一案也是感到头疼,他是见识过杨璟抢救李婉娘的,缔造起死回生之神话的,又听张证说起过杨璟在仵作行当的本事,当即就应允了下来,留下捕头王斗和张证以及几个捕快,自己却让县尉带了几个弓手到彭家去了。 杨璟待得夏至的情绪稳定下来,让人重重看守李婉娘的房间,这才带着夏至等人,来到了夏家。 夏家位于巴陵县城的郊区,此处有些偏僻,没有太多的人家,夏家的小院看起来很是孤单,门前是一大片菜地,想来就是夏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夏至有些触景伤情,看着家门,反倒有些不敢进去,只是缩在马车里抽泣着,杨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生者更当坚强,如果连你都撑不下去,那么夏家可就真的没了...” 夏至听得杨璟如此说道,哭得更加厉害,但过得一会便猛然抬头,抹干眼泪,眼中露出悲愤之色,紧紧抓着杨璟的手道:“求先生一定抓出凶手,替我家人报仇雪恨!” 杨璟一想到这丫头被人威胁,竟然都无法对李婉娘下毒,如此善良忠诚的一个小丫头,竟然惨遭如此剧变,也是轻叹一声,不过他已经见惯了这种事情,朝夏至点了点头,便与张证等人下了车。 夏家门外守着两名捕快,院子里头还有两个仵作,正在搬运白布包裹着的尸体,一个身穿皂色长衣的年轻人,正在对那两个仵作指手画脚。 杨璟跟着张证来到院子里头,见得那年轻人转过身来,一脸的不满。 “这位是咱们县衙的刑案推吏周文房周大人...”张证朝杨璟介绍道,而后又朝周文房介绍杨璟:“周大人,这位是杨璟杨先生,是宋阁老府上的客人...知县大人让他过来帮忙看一看现场...” “哦,原来是宋府的客人,难怪了...”周文房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 “见过周大人...”杨璟也知道周文房为何会如此不满,率先朝他拱手为礼,希望能够缓和一下气氛,毕竟自己要查案子,是如何都绕不开这个周文房的,闹得太僵总归不美。 这一路上他也听张证说起过,南宋官场是吏人的世界,吏人虽然没有实权,却把持着地方政务,而其中最重要的两项便是钱谷和刑名。 刑案推吏便是除了知县之外,手握一县刑名的实权胥吏,这周文房才不过二十四五,就能够当上推吏,要么家底厚实背景不俗,要么就确实有着真才实学了。 作为推吏,周文房只能带着两名仵作在搬运尸体,而杨璟却带着张证以及捕头王斗和手下的四个捕快,排场比自己还要大,周文房心有微词也就情有可原了。 杨璟见得周文房有些不冷不热,对自己爱理不理,也不想再拿热脸贴冷屁股,再看看那两名仵作动作极其粗鲁地搬运着尸体,又看看这位周推吏,心里已经有了揣测,这位周文房看来偏向于家底厚实有背景那一挂,对刑名侦破其实并不算内行。 如今凶案刚刚发生,还未超过一个时辰,正是搜查线索侦破案子的最佳时机,可他却早早让人将尸体搬离,将现场破坏得面目全非。 虽然杨璟推测凶手与阎立春那个神秘的贴身丫环脱不了干系,但终究只是他的主观推测,还需要证据的支持,如果能够根据现场留下来的线索,追捕到凶手,那自然更好。 反正已经扯旗了宋慈的大旗,杨璟也不再与周文房玩尔虞我诈,径直走进了院子,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围的环境。 门前的菜地显得很是凌乱,因为是春季,这两日又下过大雨,菜园子里的泥土很是湿润松软,留下不少清洗的脚印,而且许多菜株都被踩踏。 菜园子的脚印很明显地展示了凶手的行进路径,方向极其明确,说明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凶手直奔主题,没有太多的迟疑,甚至极有可能早早就守在这里,监视着夏家,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杨璟本想询问一下周文房,以免他和仵作进入过菜园子,影响了他的判断,但看着周文房用香帕捂住口鼻,分明是个爱干净的人,长袍的下摆又干燥清洁,显然并未进入过菜园子,也就懒得问这位推吏大人了。 张证已经过去帮助那两名仵作,杨璟便在菜园子里头清点和丈量那些脚印,以推测凶徒的人数和体型。 检查完毕之后,杨璟做了一些记录,正打算检查一下尸体,却见得夏至在马车边上踟蹰,一双眼睛早已红肿不堪,畏缩着不敢往这边看多一眼。 她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若在后世,也不过在中学,虽然古时女子比较早熟,她又在曹家当了几年丫环,但横遭如此剧变,自然是没办法承受得来。 杨璟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朝她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检查完了我会让他们将你的家人好生安葬,让他们入土为安的...” 见得杨璟如此,小丫头又要哭,可眼睛已经干涩刺痛到了极限,她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朝杨璟摇了摇头,坚强地说道:“奴婢...奴婢想要见一见,过得今日,便是生死永隔,再也见不着了...” 杨璟见她已经平复了心情,也不勉强,带着她来到了院子里头,张证和两名仵作已经将尸体搬了出来,夏至的父母以及年幼的弟弟,还有一个老迈的祖母都惨遭毒手。 周文房见杨璟带着一个小丫头过来,也知晓是苦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也没打算进房勘查,想来已经将现场看过一遍了。 杨璟掀开白布,转头看了看,发现夏至强忍着悲伤,颤巍巍走过来,也就先回避了一下,让夏至看过了亲人,这才开口道:“你到马车上等我吧。” 夏至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朝杨璟说道:“先生...奴婢想要亲眼看到先生将这些凶手抓住!” 杨璟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感慨和佩服,这是多么坚强的一个女孩,多么让人心疼的一个女孩子啊... “哼,这些凶徒蓄谋已久,来去如风,下手狠辣果决,一看就是江湖老杀手,想要抓住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杨璟一听,是那周文房在小声嘀咕,但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杨璟听到,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虽说他是巴陵县衙的刑案推吏,破案缉凶是他的本分,杨璟未免有些喧宾夺主,但身为推吏,却当着苦主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显得这个推吏周文房是个没担当的人。 杨璟扫了一眼尸体的伤口,很快就有了计较,当即反驳道:“推吏大人此时还言之过早,凶徒确实有备而来,但也并非无迹可寻,从脚印可以判断出,凶徒一共三人,其中还有一名受伤的女子,应该是跑不远的。” 张证早已见识过杨璟的本事,自然是信服的,但周文房和那两名仵作便如同看到白痴一般看着杨璟,只觉得杨璟是在痴人说梦,胡言乱语! 杨璟也懒得跟他解释脚印推断的原理,指着夏至父亲的尸体,继续分析道。 “推吏大人有一点说得很对,这些凶徒确实狠辣果决,下刀精准,伤口直且深,一看就是老手,但这些刀口长且平滑,可见是长刀一类的利器,刺击伤口乃是尖锐的三角,应该是薄背的单刃长刀,这种长刀是受到官府管制的,县衙应该有登记造册,又怎么能说无迹可寻?” “凶手下刀的部位大多在脖颈心口等要害之处,可见他们在追求最大的杀伤,是为了节约时间,可能因为与他们随行的那名女子伤势已经很重,此处事了,他们必定会寻找避难疗伤之所,这里已经是郊区,人迹罕至,安身之处并不多,他们也走不快,更不会走很远,杨某还是建议推吏大人赶紧组织人手,展开缉捕吧。” 周文房本来就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当上的推吏,知县大人政绩惨淡,他更是毫无建树,早已心灰意冷,听得杨璟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心头震撼之余,却是升起了破案的希望来! 第十七章 追凶 杨璟对夏家灭门一案做出了如此快速的推论,不由让刑案推吏周文房看到了缉捕凶徒的希望。 但杨璟一扎入案子里头就会变得十分专注,说话也没有顾及到周文房的颜面,他堂堂一个刑案推吏,难道还要你这么一个藏头露尾的人来教他做事? 直到周文房开口,杨璟才意识到这一点。 “你是甚么身份,要你来教本官做事!这些都不过是你的推论,若有差池,动用公差,错过了追缉凶徒的时机,谁来负责!” 杨璟本想说,你这推吏大人还在这里慢悠悠晒太阳,凶徒可就真的要逃了,现在给你指明了方向,却又担心方向不对,错过追缉的黄金时间。 如果没有杨璟这番推论,他周文房最多就是收拾了残局,而后回到县衙去,四处张贴悬赏,但一来没有图形画影,二来这里地处偏僻,出现目击者的可能性并不大,这桩案子怕是要不了了之,成为陈年无头案。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杨璟也没时间与周文房纠缠,杨知县既然分派了捕头王斗和四名捕快,加上张证和自己,也就是七个人,而凶徒只有三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伤员,只要能够找到,想要拿下应该是不难的。 这难就难在他们从县衙赶来这里已经花了小半个时辰,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步行追赶,怕是天黑了都很难追上。 想了想,杨璟便将主意打在了马车的身上,他们来的时候一共是两辆马车,而推吏周文房那边也有两辆马车,杨璟这边的马车都是一匹马拉车,能够提供两匹马,而周文房的马车要大一些,里头也要豪华,却是用两匹马在拉车,仵作为了拖运尸体回敛房,马车也是两匹马,加起来也就六匹马! 有了这些马,他们就能够及时追上凶徒,问题是周文房对自己已经很有成见,怕是不肯将马匹卸下来给自己使用。 杨璟心中有了计较,便与张证和捕头王斗商量了一番,王斗是个老捕头了,认为此事可行,张证便赔着小心与周文房提议了一番。 岂知周文房顿时忿忿起来,杨璟也知道,如果自己带走这些马,尸体就没办法及时拉回敛房,周文房的马车自然也没办法回去,再者,捕头王斗平日里也要受到周文房的差遣,如今却让自己带着去缉凶,周文房没有怨言才是怪事。 杨璟毕竟不是县衙的人,总不能强抢了这些马匹,虽然捕头王斗也与周文房分说清楚,说他们是杨知县只派公干,要听从杨璟吩咐,但周文房就是不买账。 眼看着时间流逝,杨璟心里也急了,但周文房油盐不进,他想了想,便将王斗召过来,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王斗有些愕然,但还是照着吩咐,与周文房嘀咕了一阵,没想到周文房面露喜色,果然同意了下来! 杨璟只是暗自摇头,哭笑不得,正等着王斗几个卸车解马,夏至丫头却走了过来,眼泪汪汪地说道:“先生,奴婢...奴婢想跟你一起去...” 杨璟下意识就要拒绝,毕竟不是游山玩水,对象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带着夏至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再说了,他们加起来就有七个人,六匹马勉强能用,加上夏至,必定要拖慢了速度。 可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夏至,要让她亲眼见到凶手就擒,也就不忍开口拒绝,凶徒能动的也就两个人,还有一个伤员,必定会投鼠忌器,抓捕难度应该不大,王斗等人也都是老手。 想了想,杨璟便决定让张证和其中一名捕快留下来,以便协助周文房的那两名仵作看守尸体和现场,这样他们也能够派人回县衙搬救兵了。 张证脖颈上还有伤,对杨璟的提议也没有意见,杨璟便与王斗和四名捕快,加上夏至丫头,踏上了追缉凶手的路途。 这些马儿速度虽然不快,但都是拉车的老马,耐力相当不错,夏至这小丫头身材玲珑娇小,与杨璟同乘一马倒也轻松。 杨璟与王斗合计了一番,毕竟追缉凶手这种事情,还是王斗这样的老捕头毕竟在行一些。 杨璟认为凶徒为了掩盖行踪,必定会选择偏僻无人的野观或者破庙之类的藏身之所。 然而王斗却认为,这凶徒如果真的如同杨璟推测一般,其中一人已经重伤,那么绝对不会选择荒山野岭,因为山上条件恶劣,伤员无法得到很好的治疗,他们最好的选择应该是附近的村落! 村落里头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容易欺瞒和打发,只要给他们一些银钱,就能够安顿下来。 杨璟听得王斗的分析,也是连称佩服,毕竟术业有专攻,王斗能够成为捕头,经验还是足够的。 从昨夜偶遇宋风雅等人掘墓开棺,再到今日抢救李婉娘,又如今的凶案现场,杨璟算是马不停蹄,短短一夜一天里头,这段经历实在太过充实和紧凑。 他的身份还没有搞清楚,沉船案已经初现端倪,却仍旧迷雾重重,案中案一环接一环,大趋势已经体现出来,幕后凶手似乎也已经开始杀人灭口。 只要凶徒落网,就能够逼问灭口的主使,就能够知晓谁才是那个神秘的蛊师,就能够掀开沉船案的谜障! 所以能不能抓住这些三个凶徒,既是杨璟的当务之急,也是整个沉船案目前的关键! 杨璟正思索着这些,突然感受到怀中夏至丫头的身子在颤抖着,便低头问道:“怎么了?” 夏至目光躲闪,也不敢抬头,只是缩在杨璟的怀中,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 杨璟以为她没有骑过马,便软语安慰道:“第一次骑马都是这样的,我第一次骑马的时候...” 说到这里,杨璟又想起了后世现代生活的那些美好时光,他还依稀记得,自己能够学会骑马,还是有一次跟着队里的法医们,到内蒙大草原的边远之地去支援当地的法医建设。 夏至见得杨璟突然不说话,敏感地问道:“先生怎么了?” 杨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两人沉默了片刻,夏至又问道:“先生适才与王斗说了些什么,那周推吏竟然就同意了?” 杨璟也没想到自己的举动没能瞒得过这个小丫头,但想了想,这个小丫头惯会服侍主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和眼力自然是有的。 他也不想看到这个坚强的小丫头沉浸在悲痛之中,便笑着朝她解释道。 “我让王斗跟那个推吏说了,说我的推断就不见得就是正确的,多半是故作高深胡言乱语,将马匹借给我,一旦我追捕不到凶徒,又耽误了他们的公事,回头跟杨知县报告,以后知县大人就再不敢让我这种人搅乱政务了...” 夏至闻言,不由抬头,见得杨璟双眼满是笑意,也受到了感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想起自己死去的家人,笑容有戛然而止。 “先生不会错的,先生一定不会错的,奴婢相信先生!” 杨璟见她一脸严肃,也不好假惺惺的谦虚,因为他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有信心的,想起刚才夏至的笑容,便开玩笑道。 “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以后不要叫我先生了,倒是把我叫老了,每次听你叫我先生,我都觉得胡子兹兹地往外冒...” 夏至果然被杨璟逗乐了,掩嘴笑道:“先生与夏至有大恩,夏至又是个低贱之人,又岂能废了礼数,先生嫌奴婢嘴笨,以后就叫公子吧...” 尊卑观念在古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杨璟也没办法改变夏至的想法,但还是笑着答道。 “人生而平等,尊卑贵贱要看一个人所做之事,我也不是什么富家少爷,叫公子听了肉麻,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杨大哥好了。” 夏至闻言,似有所悟,但连忙醒悟过来,看着杨璟道:“奴婢只是个下人,又岂敢如此不敬...” 杨璟故意板起脸来,虽然面具遮蔽了表情,但一双眼眸却会说话一般,瞪着夏至佯怒道:“你再这般生分,杨大哥可就不帮你了!” 他佩服与夏至的忠诚和坚强,又疼惜她小小年纪就历经磨难,在大宅院里头为奴为婢却又不忘初心,仍旧保持着善良的本质,只是她毕竟是遭到了胁迫,收下了别人的蛊毒,虽然最终没有投毒,但想继续在曹家做事,怕是不容易,如今家人又惨遭灭门,杨璟倒是有心要帮她。 夏至也是心头一暖,眯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羞涩地小声答应:“是...杨大哥...” 此时夕阳斜下,余晖洒在脸上,为夏至那精致白皙的脸颊蒙上一层淡红的薄纱,也不知是羞涩得红了脸,还是余晖在调皮。 杨璟低头一看,两人鼻尖几乎要触碰在一起,杨璟虽然喜欢轻熟女的类型,但水灵柔嫩的小萝莉在怀,四目相对,心里也免不了小鹿乱撞,慌忙扭过头去。 夏至也是羞臊得低下了头,杨璟回过头来,看到小丫头那小巧白皙的耳朵,看着那粉红的耳后,任由她的青丝在眼前飘飞,嗅闻着少女的清香,说不出的惬意。 然而此时,王斗的一声提醒,打破了杨璟短暂的沉迷。 “先生,前面就是落霞村了!” 杨璟放眼望去,虽然没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但那炊烟袅袅的静谧村落,在余晖之中披上红霞,也是格外迷人。 按照王斗的推测,这里是最近的一个村子,那些凶徒极有可能就藏身于内! 杨璟与夏至相视一眼,后者紧握粉拳,而杨璟则下意识扫了一眼腰间藏着的大号手术刀! 第十八章 挨闷棍 杨璟是从菜园子的脚印里推断出凶徒的人数,以及凶徒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 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女人为何会受伤,但对于他们而言,这绝对是天大的利好消息。 王斗一声提醒,也让杨璟从让人沉醉的美好夕阳之中清醒过来,到了村口附近,杨璟便让大家都下了马,毕竟落霞村静谧清幽,虽然鸡犬相闻,但马蹄声说不定会让凶徒警觉起来。 王斗也没想到杨璟有如此强的反侦察意思,心中也是暗自佩服,便与四名捕快下了马,带着杨璟和夏至,悄悄绕过村口,从一处水田的田埂,进入了村子里头。 落霞村并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房舍连成一片,袅袅炊烟和依稀的人声,仿佛一名娇柔的少女,抵御着即将到来的黑暗侵蚀。 之所以选择绕过村口,杨璟也是担心凶徒会在村口放哨望风,毕竟他们需要安顿治疗一个伤员,杨璟这边人多势众,若让他们有所察觉,借着夜色逃遁开,怕是很难再追捕回来。 杨璟人生地不熟,而王斗是本地本土之人,又经常出来公干,对县城周遭的村落很是熟悉,不多时就带着杨璟等人,偷偷来到了里正的家里。 这里正也就相当于村长,落霞村并不是很大,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绝对瞒不过里正,更漫说这些凶徒携带利器,还有一个伤员了。 里正一家正在吃晚饭,房子还算是不错的,后头还有一座二层小楼,正房夫人连同小妾孩子差不多十口人,正围坐在桌子边,一个粗使奶娘抱着一个孩子,与几个老妈子在另外的偏房里头吃饭。 捕快们身穿皂衣,挎着腰刀,挂着牛皮索和镣铐捕网,一看这架势,里正当即就慌了。 他是认得王斗这个捕头的,当即镇定下来,朝王斗笑道:“王捕头,这么晚了,有何贵干?若不嫌弃这粗茶淡饭,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一点?” 杨璟见得这里正虽然强装镇定,但下意识摸着自己腰间的钱袋子,当即就发现了异常,见得里正的小妾不声不响往后门挪动,杨璟马上拦了下来。 “夫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那小妾被杨璟这么一拦,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喏喏地支吾道:“妾身...妾身给几位差爷拿副碗筷...” 杨璟冷笑一声,抓住小妾的手腕,沉声道:“夫人怕不是给咱们拿碗筷吧!” 事实上从进入饭厅之时,杨璟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他天生对气味比较敏感,跌打创伤的药剂有着红花之类的草药,识别度又高,想不注意都难。 虽然有王斗等人在场,但贸然抓住人家小妾的手,还是很不妥的一件事情,特别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之下,就逼问别人的小妾。 这在后世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杨璟对这个时代的办案方式也有一些了解,嫌疑犯可没有太多人权可言,在刑讯逼供合法化的古代,猝不及防逼问一下,也就变得不是那么唐突了。 那小妾被杨璟这么一抓一喝,抬头看时,眼睛戴着面具,双眸爆发严厉锋锐的寒芒,如同那判官一般让人生寒,她当即就吓住了! 王斗趁机将里正拖过来,朝他恐吓道:“你也是县衙定下来的里正,可知窝藏凶犯是重罪,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王斗是个老狐狸,见得杨璟如此,自然知道这位宋府先生已经察觉到了端倪,当即就像要诈一诈这个里正。 没想到这里正也是个软骨头,一家老小都在这里,若自己真栽了进去,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平日里也没少孝敬县衙的胥吏,王斗跟他还算有些交情,见得王斗如今铁面无私,知晓事情非常严峻,再看杨璟这个身份不明的狠人,当即就双脚发软,跪下交代道。 “王捕头你可要明鉴啊,这都是这贱妇惹来的祸害,她说是她堂兄和堂嫂,小人也就没有多想...” 杨璟一听,连忙将那小妾制住,从后头掐住她那细细的后颈,在她耳边威胁道:“人藏在哪里了,快带我们去,敢出口示警,我拧断你的脖子!” 王斗和四名捕快纷纷抽出腰刀,杨璟一手推着那颤抖着的小妾,右手却是将腰间的手术刀攒在了手里。 他的格斗擒拿虽然勉强能用,但对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使用的又是单刃长刀,杨璟也没有太多底气,出了饭厅之后,王斗便率先一步,抢在了杨璟的前头。 那小妾几次想要开口示警,都被杨璟适时的威胁给逼回了肚子里,来到厨房旁边的一处下人房前面。 杨璟将那小妾丢开,与王斗相视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与四名捕快便将这房门给围了起来。 房门紧闭,传出浓浓的药味,四周的夜色渐渐围拢过来,越发让人心惊肉跳。 王斗挥了挥手,便有一名捕快上前来,深吸一口气便踹向那门扇! 门扇不堪重负,竟然整个被踹倒,借着饭厅投射的光芒,杨璟果然看到房中的床上,正坐着一名女子,身上缠着纱布,正在慌乱穿着衣服,被踹门的动静一惊,露出一张惊骇而惨败的脸来! 那捕快心头大喜,就要冲进去捉拿女子,杨璟却警兆顿生,急忙喊道:“小心!” 话音刚落,那门旁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一刀劈在捕快的身上,也不知劈到了哪里,那捕快当即倒地! “啊!!!” 那小妾一声尖叫,里正的整座房子仿佛都震动了一下,而后奶娘和老妈子以及大夫人和孩子,一个个都惊叫哭喊起来,落霞村的静谧瞬间被打破,那哭叫声实在让人烦躁到了极点! 见得弟兄受伤,王斗与其他三个捕快便冲了上去,没想到那凶徒武功着实了得,与王斗硬拼了一记,竟然砍伤了王斗! 杨璟手里头的手术刀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也就悄悄收回了腰带里头,快速扫了一眼,发现饭厅门边有一条扁担,便抄起扁担前去助阵。 王斗被凶徒所伤之后,剩余的三名捕快也胆怯了,一下子就落了下风,眼看着凶徒要冲出院子,杨璟也紧张万分,手心满是汗水,正要往那凶徒身上打,心头陡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来! “不对劲!凶徒一共有三个,现在才两个,还有一个呢!” 杨璟陡然大惊,此时却听得身后一声大喝,那小妾早已不见了懦弱和惊骇,抓着一把剪子,抵住夏至的脖颈,面色狰狞地朝杨璟威胁道:“别动!再动我就杀了这丫头!” 那里正说凶徒是小妾的堂兄和堂嫂,杨璟也并未多想,更是被小妾表现出来的怯懦给骗了过去,如今看来,这小妾应该是接应那伙凶徒的,怕是早有准备了! 夏至被制服,投鼠忌器的反而变成了杨璟这边,他心里也是懊悔不已,若非自己疏忽大意,没有想到还有人接应这些凶徒,若非他将夏至带过来,夏至也不会遭遇这等危险! 只是这短短的片刻迟疑,杨璟就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还未来得及转身,后脑便传来一阵剧痛,就好像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了头上一般,整个脑子嗡一声响,视界就被黑暗吞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悠悠醒来,脑袋炸裂一般生疼,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而后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少女幽香,睁开眼睛一看,夏至就躺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紧贴着,虽然四下漆黑,但他能够感受到夏至的呼吸。 他的手脚都被绑住,连嘴巴都被布团塞了起来,挣扎着要起身,脑袋却碰到了木板,又差点昏厥了过去。 “这些凶徒竟然把我们塞在棺材里!”杨璟通过手脚小心探查了一番,总算是搞清楚状况了,他们非但被塞在棺材里,此时摇晃得厉害,应该是在车上,这些凶徒也不知要将他们转移到哪里。 回响刚才的打斗,一定是那藏着的凶徒趁机偷袭,一下子就将他打昏了,如今也不知王斗等人是生是死,不过他和夏至也是自身难保,杨璟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感受到杨璟醒来,夏至也发出了呜呜声,杨璟知道夏至是醒着的,也就放心了一些。 杨璟沉下心来思考了片刻,攒了一些力气,便将脸凑了过去,夏至不知道杨璟要干些什么,也屏住了呼吸,连呜呜声都不敢发出来。 杨璟在黑暗之中摸索,脸终于贴在了夏至的脸上,而后扭头,感受到了夏至口中塞着的布团,他努力张大嘴巴,感觉下巴都要脱臼了,这才咬住了夏至口中那布团的一个小角,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用力,此时夏至也明白了杨璟的意图,从羞臊中醒悟过来,努力张大嘴巴,杨璟终于将她嘴里的布团给扯了出来。 夏至也是个聪明的丫头,虽然羞涩,但还是照方抓药,极小声地朝杨璟说道:“杨大哥,我帮你把布团咬...咬出来...” 她的嗅觉没有杨璟这般灵敏,毕竟是个小女孩子,也慌乱了许多,因为被塞着布团,一张小嘴湿润润的,在杨璟的脸上试探了好几次,才碰到了杨璟的唇边,顾不得羞臊,将杨璟的布团给咬了出来。 杨璟深深呼吸,见得夏至不好意思说话,他也不往这方面谈,低声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夏至一直是清醒的,他果然被凶徒打昏,而后与夏至一起被塞进了棺材里。 “车子走多久了?”杨璟虽然分不清方向,但只要离开棺材,应该就能够通过时间来判断出大概的路程。 夏至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羞涩之中,过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答道:“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 杨璟默默点了点头,而后尝试着挣扎了一番,双脚被死死绑住不说,双手还被反绑,他与夏至则面对面侧卧着,这棺材狭窄逼仄,塞两个人已经是极限,若非夏至娇小玲珑,连侧卧都做不到,夏至只能叠在他身上了。 想了想,杨璟便朝夏至说道:“丫头,你身子还没有长开,筋骨柔软,你试试能不能翻身,背对着我,这样说不定能够帮我解开手上的绳索...” 其实他翻身还是比较容易的,但他身子比较硬朗,怕动作太大会挤坏了这小丫头。 夏至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声道:“好...我试试...” 第十九章 出棺 狭窄逼仄的黑暗空间之中,夏至终于背过身去,绑着的双手被身子压在下面,扭曲而痛苦,但她还是强忍着,摸索着找到了杨璟的双手。 然而她的双手也被绑着,她又是娇柔的小女孩子,四周黑漆漆,闷热到了极点,心里也恐慌,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解开绳索,反而越发紧张,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杨璟感受到夏至的恐慌,也就让她停了下来,而后吩咐道:“我腰带里还藏着一把刀,你摸摸看还在不在...” 杨璟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往夏至那边侧了侧,手术刀并不大,藏在腰带里头,那些凶徒急着跑路,应该还没来得及搜他的身。 “嗯...”杨璟听得夏至低声回应了一声,而后便感觉到夏至的小手在自己的腰胯间游走摸索,为了避免小丫头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也为了尽快解开绳子,杨璟也低声引导着她的动作。 “找到了!”轻声惊喜道,杨璟闻言,也是轻轻嘘了一声,提醒夏至不要得意忘形,以免惊动了凶徒,不过确定了自己没有被搜身之后,杨璟也是心头欢喜,因为他身上还带着李婉娘交给他的那把钥匙! 因为被反绑双手,如今两人是背对背的姿势,小丫头力气又不大,姿势又别扭,能挪动的空间也小得可怜,所以即便手术刀很是锋利,小丫头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将绳索磨断,杨璟也就默默在心里推想:“这些凶徒为何没有搜身?” 这三名凶徒有胆藏在里正家中,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懂得灯下黑的道理,又能够用女伤员当诱饵,引诱捕快进入房中,另一名则在房门后埋伏,甚至还留着最后一名凶徒,一举打昏杨璟,可见他们保持着极其敏锐的警惕和拥有着极强的反侦察和反追捕能力。 他们出手狠辣,一刀劈翻捕快,没有丝毫的犹豫,说明他们并没有寻常百姓的畏官思想,根本就不怕做这些掉脑袋的事情,如此狠辣之人,为何没有像偷袭那个捕快一样一刀劈翻自己,而是选择了脑后打闷棍? 打闷棍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将自己和夏至这小丫头带离里正的家,要知道杨璟和夏至可是目睹了他们对捕快行凶的! 他们造下了夏家灭口的惨案,自然是认得夏至的,那么他们为何不把夏至也一起杀掉? 难道夏至还有利用的价值,或者夏至还有令他们忌惮的东西,杀死夏至的家人只不过是为了震慑夏至?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为何要留下自己的性命?如今他们已经将杨璟的面具除掉,难道说他们认得杨璟这张脸?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不由精神一振,如果说这些凶徒认得自己,又留下自己的性命,那么便足以说明,无论是敌是友,自己与这些凶徒都有着不小的渊源! 诸多谜团在脑海之中不断纠缠着,杨璟越发感到迷惑,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他和夏至藏在棺材里,足以说明他们并没有杀人的心思,起码暂时是没有的。 想通了这一点,杨璟也稍稍安心下来,此时却感受到双手传来温热的湿润感,杨璟心头不由一紧,连忙低声问道:“丫头,是不是割到手了?” 那手术刀极其锋利,棺材里又黑漆漆一片,而且还是反手操作,夏至被割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这小丫头却一声不哼,可见其心性多么的坚韧。 “杨大哥,我没事...”杨璟听得夏至低声回了一句,而后双手便陡然一松,绳索果然被割断了! 杨璟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手,而后便小心摸着手术刀,正要将夏至的绳索割断,转念一想,又咬住手术刀,用手细细将绳结摸索清楚,替夏至将双手给解开,此时才感受到夏至的双手已经湿哒哒一片,显然被手术刀割得不轻! 杨璟扯下一块布条,将夏至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这才调整了姿势,尽量给小丫头留出多一些的空间。 “杨大哥,现在怎么办?”夏至到底是个小丫头,虽然杨璟刻意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但惨遭灭门,又早人挟持,被藏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小丫头也是下意识躲在了杨璟的怀里。 杨璟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用手仔细将棺材摸了一遍,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些凶徒并没有要杀咱们的意思,这棺盖非但没有钉死,反而留了缝隙,否则咱们早就闷死了,你摸摸这里就知道了。”杨璟将夏至的左手引到棺盖的缝隙上,让她亲手摸了摸。 “这缝隙也不算小,可为什么没有光线透进来?”听得夏至如此发问,杨璟正要回答,却又听得夏至低声地自问自答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他们用毡布盖住了棺材!” 杨璟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丫头你倒是聪明,现在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用马车搬运一口棺材是很显眼的,如果他们往偏僻的山野前行,倒也不需要顾虑这一点,他们既然将棺材遮盖起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们要带咱们去的地方应该是热闹一些的地方!”夏至照着杨璟的思路,果断接口道。 杨璟对这小丫头的机灵也是赞赏有加,便将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们杀伤了官府的捕快,又走得匆忙,这马车颠簸也不是很厉害,说明吃重很深,他们还需要贴身照料那个女伤员,这些综合起来看,这三名凶徒只能坐同一辆马车,也就是说,除了前面赶车的,另外一名凶徒和女伤员,应该就在车篷里,就守在棺材外头...” “虽然没有钉死棺盖,但棺盖上有毡布或者黑布遮挡,如果我猝然打开棺盖,根本就没有机会反击,所以咱们最好老实一些,等他们掀开了盖布,打开棺盖的那一瞬间,反击他们!” 杨璟之所以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夏至,也是希望小丫头一会不会出现惊慌,能够尽量配合自己,避免小丫头会阻手阻脚。 没想到夏至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这些凶人很警觉也很狡猾,打开棺盖肯定会特别小心地防备着,不如我帮杨大哥绑一个虚结,等他们把大哥捞出去的时候就必须贴身,到时候杨大哥再动手就更容易一些了...” 杨璟听得夏至的补充,也是心头惊愕,本以为这小丫头只是机灵,没想到却如此的缜密细致,杨璟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一些,就照你说的办。”杨璟当即应了下来,夏至便扭动了一下身子,调整好姿势,给杨璟绑了个虚结。 杨璟感受着她绑结,顿时想起适才自己摸索那绳结的画面,心中暗暗揣测了一番,而后将手术刀藏在了袖口里头。 待得夏至将自己的双手反剪,藏在身下不久,棺材便停止了晃动,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 杨璟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将眼睛眯了起来,因为他们长时间见不到关,一会儿凶徒来开棺,必定无法适应光线强度,会出现短暂的视觉障碍,这样的话就会影响他动手的时机,将眼睛眯起来,就能够尽量避免光线对眼睛的刺激,争取在最短时间之内适应光暗的变化。 果不其然,没过片刻,一道光线便从棺盖的缝隙透了进来,显然是凶徒掀开了盖在外面的黑布,杨璟将眼睛凑过去,尽量适应这道光芒,只是短短时间过去,棺盖便被打开,白光充斥着他的整个视界,他只好将眼睛眯得更紧! 那光芒被高大的身躯挡住,杨璟适应过来之后,便看到凶徒的脸了。 这名凶徒的左眼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穿着黑布短打,应该是在女伤员房里埋伏,劈翻捕快的那一位。 杨璟已经适应了光线,却仍旧装出不堪光线直射的痛苦样子,虽然看起来闭着眼睛,实则一直透过一丝眼缝,观察着凶徒的动作。 那凶徒稍稍站得远了一些,果然如夏至所言,即便将杨璟藏在棺材里,他们仍旧保持着警觉,仿佛狐狸一般,是发自骨子里的谨小慎微。 一如夏至猜测的那般,对杨璟观察了一番,那凶徒果然俯身要将杨璟从棺材里扶起来,杨璟的心头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虽然他身手不差,但却从未做过杀人的事情,那一夜挟持张证也是无可奈何,此时手心的汗水早已将手术刀给湿透,差点就捏不稳这柄利刃! “起来!”刀疤脸凶徒的声音很低沉,身子贴近杨璟之时,杨璟能够嗅闻到他身上那股鱼腥味,这就更验证了杨璟的推想! 当凶徒伸手来提杨璟肩上的衣物,想要将杨璟扯起来之时,杨璟陡然出手,手术刀便架在了凶徒的脖颈上! “别动!” 杨璟长时间缩在棺材里,手脚发麻得厉害,但还是倾尽全力稳住了动作,陡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凶徒的头发,手术刀就贴着凶徒的颈动脉,那薄薄的刀刃就好像搭在琴弦上的薄片,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凶徒颈动脉的跳动! 许是感受到杨璟对颈部血管的精准把握,想到杨璟绝非等闲之辈,那凶徒果然垂下双手,不敢再动,而杨璟也趁机扫视了车篷内的情况。 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扑鼻而入,杨璟转头一看,那重伤的女凶徒就躺在车里,就在棺材的边上,此时靠着车厢的侧壁,一双眸子满是血丝,正死死地盯着杨璟! 那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恨,却又透出淡淡的惊喜,很是复杂,只是这深深的一眼,杨璟已经笃定,这女伤员是认得自己这张脸的! 第二十章 反制 杨璟手里头还挟持着刀疤凶徒,他刚从棺材出来,手脚酸麻无力,也不敢拖延,没有回头便朝夏至吩咐道:“丫头,拿上绳子,先绑了再说!” 然而夏至却没有回应,杨璟扭头一看,这小丫头正深深埋着头,浑身轻轻颤抖着,能够看到泪水不断汇聚到她渐渐的下巴,而后啪嗒啪嗒打在棺材板上! “杀了他!杨大哥,杀了他!我要替爹娘报仇!”杨璟心头刚刚涌出不安,夏至已经抓住杨璟的手腕,只是这么一拖,锋利的手术刀便划破了刀疤脸的脖颈! “丫头!你先冷静!冷静下来!”杨璟也不敢放开刀疤脸,只能尽力往后挪,将用背部将夏至推到后面,隔开她与刀疤脸的距离。 好在杨璟常年用到手术刀,与手术刀几乎有种骨肉相连的熟练感,一双手更是稳如磐石,这才没有割破颈动脉,饶是如此,刀疤脸脖颈也是鲜血横流,然而凶徒却面不改色! 夏至已经泪流满面,杨璟也是心中轻叹,面对毁掉自己的家,造下灭门罪恶的凶手和仇人,试问谁又能够冷静得下来? 杨璟也是任由夏至靠在自己的后背哭泣,这才刚刚放松警惕,陡然又警觉起来,目光转向了马车的前面去。 按照他的推测,前面应该有个凶徒在赶车,可如今车辕上却空空如也! 杨璟的表情变得严峻,双眼满是阴沉和凶狠,紧握手术刀,而后沉声道:“如果你想躲起来,伺机偷袭,那就大错特错了,你自信比我手里的刀子要快的话,不妨试试看!” 杨璟道破了对方的意图,那名仅剩的凶徒也只好从车厢边上现身出来。 此人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倒也英朗,虽然穿着短衣,但皮肤白皙,身上又没有刀疤脸那种鱼腥味,应该就是敲自己闷棍的那一位了。 这年轻人躲在车厢边上,如果他从车窗探手进来,应该能够制住夏至,用夏至来反制杨璟! 好在夏至丫头冲动之下扑到了杨璟这边来,不然还真让他得了手! “丫头,别忙着哭,先绑人!”杨璟见得这年轻人之后,突然醒悟过来,将刀疤脸推下车去,转而蹲在女凶徒的身边,将刀刃抵住了她的脖颈! 这伙人狠辣至极,保不准会壮士断腕,虽然刀疤脸看似低贱,年轻人有种淡雅贵气,但杨璟却不敢肯定他们哪一个是主,哪一个是仆,如果刀疤脸是仆人,年轻人情急之下,说不定会放弃刀疤脸。 虽然杨璟已经猜到这些人不会杀自己,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而他们一直带着这个女凶徒,甚至带着她去夏家灭口,还带着她逃到落霞村,说明这三个凶徒之中,女凶徒的地位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那刀疤脸和年轻人见杨璟挟持了女凶徒,果然脸色大变! “你想干甚么!快放了月娘!” 刀疤脸还未开口,那俊朗年轻人已经坐不住了,指着杨璟便骂起来。 杨璟并未从此二人的眼中看出异常,可见这两人并未认识自己这张脸,如果是相识的,起码会称呼自己的名字,如果自己与他们有渊源,无论是敌是友,称呼上应该都能够体现出来,如此看来,认识自己的应该只有这个受伤的月娘了。 此时杨璟才低头看了月娘一眼,此女大概二十出头,虽然脸色嘴唇苍白无雪,但仍旧看得出她皮肤有些黝黑,大眼细眉鹅蛋脸,颇具英气,一身黑衣上头沾染斑斑血迹,往那雪白脖颈一看,上面隐约露出一些长条鲜红的鞭痕,这一身伤怕是刚刚经历了严刑拷打。 见得这两名凶徒果然关切着这个月娘的安危,杨璟也有恃无恐,将绳子丢到地上,朝刀疤脸沉声下令道:“把他绑起来!” 那年轻人听得杨璟如此说着,脸色陡然大变,满眼愤怒地吼道:“你敢!” 杨璟将刀尖在月娘的脖颈上轻轻游走,挑了挑月娘的衣襟,而后朝刀疤脸二人邪笑道:“我有何不敢,我疯起来可是连自己都害怕的呢。” 刀疤脸顿时弯腰,将绳子捡了起来,面向了那年轻人,年轻人顿时跳脚骂道:“你个狗杀才,怎敢对我动手!” 刀疤脸显然对年轻人有些畏惧,但又看了看月娘这般,显得很是挣扎。 这神色落入杨璟的眼中,杨璟心里不免生出疑惑来。 按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不该如此婆婆妈妈,而这小白脸在里正家中之时能够设下埋伏,给了自己一记闷棍,应该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势? “不对!这小白脸在装疯卖傻,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杨璟陡然警觉起来,放眼往外一看,马车停在了一处破庙前面,除了一条出入的小径,周围都是绿沉沉的松柏。 杨璟早就分析过,由于月娘身上有伤,他们不太可能隐匿在山林之中,因为他们需要及时的治疗,如此才能够保住月娘的小命,可昨夜杨璟带着王斗将里正的家里闹翻了天,他们绝不可能继续躲藏在落霞村。 如此一来,这破庙应该是他们的暂时避难所,他们在这里等待同伴的接应,也难怪他们要拖延时间!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杨璟也就不再拖泥带水,一把抓住月娘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扯,露出白皙的脖颈来,朝刀疤脸二人喝道:“你们当我是傻子么!再拖延时间我就把她杀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刀疤脸见得杨璟表情狰狞,似乎到了忍耐的限度,也不敢再拖延,麻利地将小白脸给反绑了起来,后者只是阴沉着脸,也再没有暴躁地大骂,安静下来的小白脸便仿佛蛰伏起来的毒蛇一般,双眸让人为之发寒。 杨璟看着刀疤脸捆绑小白脸的双手,突然眼前一亮,朝刀疤脸说道:“给他打拖船结,你莫以为我真是傻子!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有下次,你看我会不会手软!” 其实早在他帮夏至解开绳结之时就发现,这是洞庭湖畔的渔夫们常用的一种绳结,平常用来拖船,越是用力,绳结就扯得越死,如今看来,自己和夏至就是被这刀疤脸给绑了的。 刀疤脸被杨璟一语道破,也不敢再耍花样,老老实实就将小白脸的手脚都给绑了。 杨璟知道时间紧迫,对方的接应同伴随时可能会出现,也不再迟疑,让夏至挪过来,将手术刀塞到夏至的手里头:“她敢动一下你就割开她的喉咙!” 夏至本来还有些怯生生的,但这些都是她的仇人,适才就恨不得要杀了他们,内心的仇恨让她生出无尽的勇气来,果然代替杨璟,将月娘挟持得紧紧的! 杨璟跳下车来,用绳子将刀疤脸也绑了,而后将小白脸和刀疤脸都扛起来,丢到了棺材里,同样将棺材盖起来,用黑布遮掩,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杨璟便蹲到月娘的面前来,朝她威喝道:“这是哪里!距离巴陵县城多远!” 月娘微微睁开那双大眼睛,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杨璟,熟悉却又陌生,带着愧疚却又有些怨恨,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你是哑巴么!”杨璟故作凶狠地盯着月娘,鼻子几乎要顶着她的鼻尖,然而她却只是冷冷地偏过头去。 杨璟直勾勾地盯着她,右手却悄无声息在她的***上用力捏了一把! “啊!” 月娘惊叫一声,杨璟却是得意地笑道:“原来不是哑巴啊,你再不回答我,我就把这棺材钉死了,让那两个杀才闷死在里头,你信是不信!” 杨璟也知道这月娘怕是跟刀疤脸二人一样,想要尽量拖延时间,不得不下狠招,见她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贞烈姿态,杨璟也不啰嗦,直接将卡住棺盖的木板给抽了出来! “嘭!” 木片被抽走之后,棺盖彻底合缝,如果杨璟猜得没错,这口棺材应该是里正家里为老人存在家里头的,楠木所制,沉重又精良,密封性可不是一般的好。 见得杨璟如此果决狠辣,月娘果然屈服了,满眼怨恨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疑惑,朝杨璟冷声道:“往北走上一个时辰就是巴陵...” 杨璟听得她的官话有些生僻,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恨不得马上逼问她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但眼下逃亡要紧,杨璟也就将木片重新插回棺盖,而后将月娘一并绑了起来,让夏至好生看管,自己驾车径直离开。 山道很是难走,加上杨璟先前并不会驾车,一路上也是险象环生,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虽然心里着急,但杨璟也无可奈何。 如此一直到了下午,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斜,马车才终于离开了山道,进入了官道! 杨璟曾经走过官道,根据官道的砂石泥土,判断出这一段官道应该就是通往巴陵的官道,看来这月娘并不敢欺骗他,心里也就稍稍安定了下来。 可就在此时,夏至却在车篷里喊道:“杨大哥,你快看!” 杨璟扭头一看,见得夏至食指拇指捏着一颗光润的木珠子,再低头一看,月娘被绑的双手之中还藏着半串手珠,杨璟当即明白了过来! 这月娘果然与刀疤脸二人一般,并非省油的灯,虽然双手被绑,但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拆下木珠子,趁夏至不注意,从车厢的缝隙丢出去,给同伴留下追索的踪迹! 这马车上面载着棺材,吃重本来就很深,想要照着车辙来追索并不困难,如今又有月娘的木珠,那些接应的同伙想要追赶上来,那是迟早的问题,怕是很难安然回到巴陵了! 第二十一章 鹿月娘 若非夏至发现月娘沿途留下木珠子,杨璟怕是被人追上都还犹未知情,如今极有可能已经被月娘的同伴给盯上了! 杨璟见得月娘一脸的得意和不屑,也懒得跟她打嘴仗,沉思片刻,当即停了车,在车厢里翻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法医物证勘察箱,便让夏至背着这箱子以及车上一些吃喝补给。 杨璟在马鞭的末端绑上一块喂马的豆饼,将马鞭绑在车辕上,使得那豆饼刚好悬在马嘴前面,而后将月娘背起来,猛踢了那马儿一记,马车顿时往前疾驰而去。 马儿吃痛自然要跑,但一会儿疼痛消除之后,马儿就会懈怠起来,而后渐渐就停下来。 但杨璟借鉴了后世的一个小技巧,将豆饼悬在马嘴前面,为了吃到诱人的豆饼,马儿就会继续跑下去。 看着马车不断往前,杨璟也有种说不出的憋闷,这刀疤脸和小白脸也是极其关键的人物,但如果不丢掉他们,自己都要被他们的同伴抓住,关键时刻也只能放弃。 他生怕有人在背后跟着,会被发现行踪,也不再犹豫,辨明了方向之后,便背着月娘,带着夏至,钻入了官道旁的山林里头,走起了山间小道。 眼下天色将暗,行走在山林间是十分危险的事情,月娘虽然不高,但并非柔弱女流,看样子应该是个常年练武的,身子也比夏至要沉重很多,杨璟也背不了多久,所以必须要尽快找个落脚之处。 杨璟在官道上已经辨明了方向,月娘并没有骗他,那破庙确实位于巴陵的南边,杨璟稍微估算了一下,此时他们所处位置距离巴陵也就二十余里,想要通过山间小道赶回巴陵,实在有些困难。 但此处距离落霞村却并不远,落霞村刚刚发生了杀伤捕快的事情,相信巴陵县衙肯定会派出人手去调查,所以返回落霞村,应该是安全的。 那辆马车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自己背着一个人,夜间又目不视物无法前行,到时候一样很危险,杨璟与夏至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走小道返回落霞村! 夏至好歹也是巴陵本土人士,落霞村虽然贫苦,但村外有孤峰古寺,于山巅看落日晚霞,乃是一道盛景,她曾经陪着大少爷曹恩直与大夫人李婉娘去过几次,倒也渐渐认出了路线。 这一路上闷头赶路,月娘也很是温顺,事实上她也不得不温顺,她的身上布满了各种鞭伤和烙印,动一下都牵扯伤口,痛得满头大汗,哪里还敢挣扎。 反正赶路有时间,杨璟生怕节外生枝,终于有机会问一问这月娘了。 “喂,你跟我说说,你们为何要灭夏家满门,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月娘到底是个女人,被杨璟这般背着,胸背相贴,自己又无法动弹,早已羞愤难当,哪里肯回答杨璟的问话。 杨璟稍稍扭头,嘴巴差点就亲在了她的脸上,与她那漆黑深邃的眸子对视了片刻,月娘没有任何羞涩,眼中却满是愤怒。 杨璟轻笑一声,通过月娘的表情,已经有些笃定自己的想法,便试探着再次问道。 “其实你们到夏家并不是为了灭口,而是为了提醒夏家的人,对也不对?” 夏至小丫头一听到这话,顿时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眼睛死死盯着月娘。 月娘猛然抬起头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杨璟心头更加确定,便解释道:“姑娘已经身受重伤,如果是去灭口,那位刀疤大哥又怎么可能带着你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刚从彭家把你救出来,按理说应该今早逃走才对的...” 杨璟之所以这么说,也并非无端的揣测,在夏家之时,他从菜园子里找到了月娘等三人的脚印,通过脚印,判断出月娘身受重伤,而菜园子里除了他们的脚印之外,却是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但杨璟进过夏家的屋子,虽然现场早已被周文房和那两个仵作破坏干净,连尸体都被搬了出来,但杨璟却在现场找到了几个血脚印! 古时的鞋子不可能批量生产,都是手工制作,鞋底也不会千篇一律,鞋印便成了破案的捷径,杨璟可以确定,除了月娘三人之外,还有人到过夏家,而那人并没有走菜园子,而是直接进入的夏家,可见应该是夏家熟识之人。 也只有熟识之人,才让夏家人放下了防备,而此人猝然发难,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杀掉夏家满门! 月娘等人赶到夏家之时,极有可能已经晚了,所以他们又匆匆逃离了现场。 虽然具体情况还有待证据的推论支持,但通过脚印这一项,杨璟便得出了初步的结论,而随后的事情也在不断验证杨璟的想法。 如果他们真的是灭门凶手,应该会毫不犹豫杀掉夏至才对,但他们却将夏至和自己藏在了棺材里头。 而月娘身上明显是被拷打的伤痕,那么他们应该是彭家的护院之类的,而月娘则极有可能是彭连城的大夫人阎立春的贴身女护卫! 夏至被阎立春的贴身丫环威胁,不得不收下了毒药,最终却没有对李婉娘施毒,自己的阴谋被夏至揭露之后,阎立春愤而杀人,借以威慑夏至,阎立春应该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月娘同样受到了被折磨的待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与夏至一样,也是知情人之一! 适才杨璟故意说起他们灭了夏家满门,就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而她的愤怒已经是最直接的回答,让杨璟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些人果然不是夏家灭口的真凶! 见得月娘不言语,杨璟也不着急,将她放了下来,让夏至取了水,权且休息一番。 此时月娘的愤怒已经得到了缓和,毕竟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提醒夏家,却被冤枉成凶手,如今杨璟消除了这种误会,她的意识之中对杨璟的恶感也就减少了几分。 这种变化或许连月娘自己都没有感受得到,杨璟却是尽收眼底,他想要询问月娘,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但时机显然还不够成熟,在没有消除月娘的敌意之前,他无法保证月娘会告诉自己真相。 杨璟将装水的竹筒凑到月娘嘴边,她却冷冷地别过头去,一副不吃嗟来之食的姿态。 杨璟也不勉强,自己喝了一口水,而后朝她问道:“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彭家夫人这般折磨你?” 这山间树林密集,遮挡了余晖,很快就要暗下来,蚊虫蛇兽也开始蠢蠢欲动,杨璟见得月娘身子轻轻颤抖,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 但月娘不回答,他也不打算用强,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赶到落霞村,找到那些在村里头调查的捕快和公人,只有安全下来,才能放心询问月娘。 念及此处,杨璟又将竹筒递过来:“真的不喝吗?” 月娘眉头紧皱,仍旧别过头去,杨璟也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将月娘背起来,继续往前赶路。 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山间小道弯弯曲曲,两旁密林森森,时不时传出各种奇怪的叫声,夏至丫头也下意识贴着杨璟走。 杨璟见得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倒也开始迟疑,若想继续赶路,就必须要生火照明,这林子里到处都是松树,那富含松脂的枯枝完全能够当火把来用,可一旦生火,就会成为最惹眼目标,大大增加了暴露的危险。 而如果不生火,却又漆黑一片,根本就寸步难行,想要前往落霞村,只能等到天亮,不得不在林子里过夜。 背着月娘走了这么久,杨璟的体力也消耗得很厉害,大汗淋漓,手脚发软,他很想找个隐秘之处,凑合一夜,第二天再赶路。 但他很清楚,追兵随时有可能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到时候也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他便让夏至在道旁折了一些干燥的松枝,点起了火把,而后加快脚步,继续往落霞村的方向赶去。 月娘也越来越疲惫,杨璟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因为月娘一直都不愿贴近杨璟的身体,即便忍着痛楚,也要往后仰着,尽量避免胸部贴上杨璟的背部,可如今她整个人都趴在杨璟的背上,渐渐陷入了昏睡的状态。 她本来就带着重伤,一路上又不肯吃喝,林子密不透风,她又出了一身的汗,水分流失很严重,状况自然也就越发恶劣了。 杨璟知道,人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时,比较接近催眠的状态,思想防备也是最薄弱的,虽然有些胜之不武,手段也不甚光彩,但他还是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问一问月娘。 “月娘,你刚才已经认出我了对不对?”杨璟尽量保持着呼吸的平稳,将嗓音放得很低沉和轻柔,仿佛在月娘的耳边梦呓一般。 月娘果然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杨璟心头一喜,便趁热打铁道:“那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杨璟满是期待地看着昏昏沉沉睡着的月娘,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那苍白的脸,那微微颤动的长长睫毛,那微微张开的唇齿,一切似乎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名字...名字...你是云狗儿...” “云狗儿?原来我叫云狗儿!”杨璟心头激荡难当,苦苦追查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眉目端倪,他又岂能平复内心的激动! “月娘,那你跟云狗儿又是什么关系?”杨璟强行压抑内心的激动与兴奋,继续低沉着声音,在月娘的耳边柔声问道。 月娘的眼皮不断颤抖着,眉头紧皱,咬着下唇,听得杨璟如此问话,陡然睁开双眸来,那布满血色的双眼在火光之中散发着冰寒的杀意! “云狗儿!我恨云狗儿!我要杀了云狗儿!”她死死抓着杨璟的手臂,尖声怒叫着,然而心血激荡翻涌,苍白的脸面仿佛瞬间充血一般潮红,而后又昏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黑衣女人 三月初的夜晚本该清爽怡人,然则天上无星无月,厚厚的乌云低低压在头顶,将地面的温热压向地面,林子里又不透气,异常的闷热。 似乎感受到风雨将至,林子里头的蚊虫蛇兽也显得异常躁动,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不断响起,山道两旁窸窸窣窣,火光照耀之下影影绰绰如藏了野鬼。 夏至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如今月娘又昏迷不醒,她一个人举着火把,松枝噼噼啪啪地烧着,她的脚步也变得犹豫起来。 杨璟的心思全放在了适才月娘的话上面,也没有顾及到夏至的反应。 虽然月娘透露的不多,但由于她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杨璟又用类似催眠的方式来诱问,得出的答案应该是真实的。 云狗儿这样的名字,显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该有的名字,联想到自己被陈家父子从洞庭湖里救起之时的穿着,杨璟又迷惑了。 月娘对这个云狗儿显然是充满了憎恨的,否则也不会在昏迷之前扬言要杀掉云狗儿。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即便月娘醒来,杨璟想要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却是相当困难的,而且如今已经确定月娘并非夏家灭门案的真凶,他也就没理由将她羁押回衙门了。 当然了,如果杨璟的推测是对的,其实他还有一个理由继续羁押月娘,不过却是需要月娘醒来之后才能够得到证实。 杨璟一路上反复思量着这些问题,也就变得沉默起来,直到夏至停下了脚步,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不走了?” “杨大哥,前面好像有一户人家!”夏至用火把朝前面指了一指,杨璟顺着她的方向往前一看,果然见得一座林中小屋,在黑色之中凸显出来,虽然夜色深沉,但仍旧棱角分明! 眼下他们已经走了小半夜,距离落霞村还是有一些距离的,而眼看着大雨将至,月娘又昏睡了过去,若真的被大雨淋湿,月娘的伤情怕是越发恶化。 杨璟想了想,又下意识往身后扫了一眼,自己背着月娘这么久,体能也消耗得七七八八,想了想,便朝夏至说道:“那咱们就上去看看。” 夏至实在不想再提心吊胆走夜路,心中一喜,用力地点了点头,便带着杨璟来到了这座小屋面前。 小屋前面有一圈木栅栏,栅栏与屋子前面的空地被开垦成一片药园,远远就能够闻到草药的芳香。 木屋并不算很大,右边是个不起眼的草棚,也不知道是厨房还是茅厕。 杨璟下意识摸了摸袖口里头的手术刀,正要叫门,转念一想,自己是个男人,深更半夜的,对方却是放心不下,这种事情还是让夏至来比较好。 夏至朝杨璟点了点头,到了屋门前却又有些害怕,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这才轻轻敲了敲门。 “有人吗?” “有人吗?” 夏至一连喊了三遍,那屋里头才亮起了灯火,一道沙哑的嗓音在屋里响起,显然主人家就在门后边:“谁啊!” 杨璟一听,应该是个老妪的声音,心头也安定了不少,夏至更是面露喜色,朝里头答道。 “主人家,我是巴陵县城曹掌柜家的婢子,陪着我家公子和小姐来游湖的,因着小姐...小姐在山路上摔了一跤,耽误了行程,想在主人家这里逗留半宿,还请主人家行行方便...” 杨璟闻言,心头也不由暗赞,夏至这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果然是伺候惯人的玲珑角色,话里头的信息无一不在表明她和杨璟不具备任何危险性,尽量在解除主人家的警惕之心。 她的话里头有名有姓,有男有女,又用受伤的小姐来勾起主人家的同情,短短几句话已经体现了几种技巧,实在是个机灵到了极点的丫头。 木屋里头安静了片刻,那老妇的声音又再度传出来,却缓和了不少:“老身独居此地,不便待客,你们还是走吧,再往前面二里地就有几家猎户...” 杨璟没想到这老人家如此的警惕,心里也有些失望,正要开口争取一番,却又见夏至在怀里摸索了一番,竟然掏出一沓会钞来,从门扇低下塞了进去。 “婆婆,我家小姐摔得不轻,如今已然昏迷过去,怕是撑不到前面了,婆婆你就发发善心,收留我们吧...” 杨璟见得那一沓会钞,顿时想起自己这身体的主人原本也是用会钞的,不由心头一惊,他也没想到夏至丫头会这么有钱,眼见门后的光线摇晃转移,杨璟便知道那老妇在低头捡拾那一沓会钞,便朝夏至低声说道:“没想到你这丫头这么有钱...” “有钱?”夏至微微一愕,而后摸着小脑袋朝杨璟答道:“这才一贯的会钞啊,现在的会钞贱得很,一贯会钞也只能兑换一百多文钱而已...” 杨璟闻言也是心头一震,一贯铜钱大概能换七百七十多文,而一贯会钞竟然只能换一百多文钱,也就是说会钞已经贬值到铜钱的七分之一了! “天啊,原来是这样,真的是错得离谱了!”杨璟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他本以为交子和会子这样的纸币,在南宋并没有大规模流通,却没想到在南宋后期,会钞这样的纸币其实早就已经泛滥成灾,贬值得厉害,便是寻常百姓都不太愿意使用会钞! 这些会钞也只能在官府收缴赋税和各种摊派,官府收购民间物资之时,才强行塞给老百姓,平常人宁愿驮着沉重的铜钱甚至铁钱,都不愿意用会钞! 他一直以为云狗儿身上带着大量的会钞,应该是富贵之人,如今看来,这云狗儿应该不是什么贵人,可他身上的华服和玉佩却是做不得假的! 为何一个贴身带着会钞的云狗儿,落水之时会穿着华贵的衣装? 杨璟察觉到这一点常识性的错误之后,先前关于自己身份的猜测几乎要全部推翻,从头再来过。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时,房门却是嘎吱一声打开了,灯火的照耀之下,那身影却并非佝偻苍老的老妪,而是一名婷婷而立的女子! 这黑衣女子身材高挑丰腴,看模样该有二十七八,杨璟和夏至也是当场惊愕了。 那女子细细打量了夏至丫头,又看了看杨璟,以及杨璟背着的月娘,这才彻底打开门,沙哑着声音朝杨璟二人说道:“先进来吧。” 杨璟下意识扫了一眼,这女子肤白胜雪,眸似桃花,朱唇贝齿,果是充满了成熟韵味的美人儿,此时天气闷热,她又刚刚起身,匆忙间没能穿戴整齐,脖颈处露出一道伤疤,怕是先前受过伤,难怪嗓音会如此的沙哑难听了。 与女子擦肩而过之时,杨璟也不敢直视,低头道谢,一股异香如兰似麝,扑鼻而入,让人心神激荡不已,而女子悄悄将手里的剪刀藏到身后的小动作,也没能逃得过杨璟的目光。 木屋里摆设极其简单,一道屏风隔开,后头便是闺房,前半截则摆着桌椅,旁边是一个药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清新干净的草药以及一些瓶瓶罐罐。 杨璟将月娘放了下来,也不好进入到女子的闺房里头,夏至也是机灵,当即扶着月娘,那女子也过来帮忙,与夏至一起,将月娘半抱半扶着就安顿在了屏风后头的床上。 待得女子再度出来,杨璟便拱手为礼道:“多谢姑娘了,敢问姑娘芳名?” 那黑衣女子稍稍屈膝回礼道:“妾身贱名,岂能入了公子的耳,公子且稍歇,妾身去烧些热水...” 杨璟听说她要去烧热水,连忙摆手道:“夫人能够收留我等,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劳烦夫人动手,还是我去吧。” 这黑衣女子虽然将发髻松开,也看不出是姑娘还是妇人,但她刻意自称妾身,就是在表明自己已经是已婚妇人,杨璟自然不能再称呼她为姑娘了。 只是扫了一眼房间右侧的灵牌,又看这女子黑衣打扮,想来该是在这里独居的寡妇,正在为丈夫守孝服丧了。 见得杨璟如此善解人意,那妇人也是微微一喜,指着屋子右边的窝棚,略带歉意地说说那就是厨房,杨璟便退出房间,要到到厨房里头去烧水。 杨璟来到窝棚前面,取下灯笼罩子,吹亮了火折子点上,这才挑着灯笼,推开了厨房的简陋门板。 这才刚刚推开门板,一股便溺恶臭顿时扑鼻而来,苍蝇和蚊虫嗡一声就被惊动起来,竟然是茅房! 杨璟心头大骇,灯笼往前面一探,那茅房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具老年男人的尸体,那尸体的血迹还未凝固! “不好!中计了!” 杨璟顿时头皮发麻,他虽然不知道女子身份,更不知道她是不是与月娘一伙的,但这分明就是鹊巢鸠占,杀了木屋原来的主人,在这里守株待兔,就等着自己入彀! 这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击中杨璟的心神,他下意识就要转身,然而此时后背却一阵发凉,后颈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杨璟发自本能猛然下蹲,一道寒芒嘶一声就从自己的头顶削了过去,将他头上的方巾都给劈飞,连带着削去了大片头发! 杨璟倒抽一口凉气,见得一双尖尖绣鞋,顺势抓住女子脚踝,后背往后一靠,使了个擒拿的招式,要将女子压制在地上! 那女子没想到杨璟如此警觉,往后仰倒的同时,膝盖顶住杨璟后腰,手上利刃却已经绕到前面来,左手抓住刀背,拼着被杨璟的后背靠倒,利刃却横着拉向了杨璟的脖颈! 第二十三章 坠崖 杨璟也是一时大意,见得那房间之中纤尘不染,又有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式,见得那女子充满了迷人的魅力,也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这次却是自投罗网! 好在他警觉性够高,否则早被这黑衣女子从背后一刀劈死了! 面对女子的刀刃,杨璟只能咬紧牙关,用双手抓住了利刃,手掌被轻易割开,鲜血喷涌出来,落了杨璟一脸! 若说正面对抗,杨璟或许不如这女子,但若说近身擒拿格斗,杨璟却还是信心十足的,抓住刀刃之后,头部猛然往后一磕,当即磕在了那女子的口鼻头面上! 杨璟如此拼命的打法,也让女子有些无所适从,这一脑袋磕下去,女子的鼻梁都要被磕断了,她的后脑也是撞在地面上,整个人头晕目眩,手里的刀也就松开了。 杨璟趁势用力一顶,捏住女子的手腕,低喝着一拧,女子的手腕发出沉闷的骨折咔嚓声,那长刀当啷落地! 然而剧烈的痛楚也让她从眩晕之中清醒过来,一掌打在杨璟的耳朵上,杨璟只觉着耳朵剧痛,整个脑袋里嗡一声,仿佛全世界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了一般! 耳朵流出来的鲜血传来温热感,杨璟浑身无力,咬破了下唇,正要蓄力,想着再次磕撞女子的面门,后腰却传来剧痛,那女子竟然用膝盖将杨璟硬生生顶飞了出去! 杨璟滚出老远才停下来,一双手沾染了砂土,钻心地疼,然而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刚要站起来,一道黑影袭来,女子又是一脚踢来,正中杨璟的胸口! “嘭!” 杨璟倒飞出去,后背撞在茅房后头的木栅栏上,砸断了好几根木栅栏,其中一根的断口从杨璟的左肋处划过,衣物被撕扯开来,连皮肉都被撕裂开一条大口子! 此女之凶悍也让杨璟心头惊骇不已,他只是个小法医,虽然也参加过几次大比武,可终究是个外行,实战经验并不多,哪里比得上黑衣女子这般狠辣的武林高手! 这接连被击打,也让杨璟感到痛楚难当,更要命的是适才那一脚窝心踢,让杨璟胸口憋闷,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跌落在地的灯火早已燃烧起来,那火光之中,黑衣女子满脸是血,已经捡起那柄长刀,再度冲了过来,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劈下! 杨璟心头大骇,下意识往旁边一摸,抓到半截木栅栏,慌忙格挡在身前! 这木栅栏取材于山中,还算坚韧,又或许因为女子也受伤不轻,一刀之下竟然无法斩断,刀刃反而嵌在了木头里! 杨璟心头一喜,猛然往前一窜,环腰抱住那黑衣女人,一头将她撞倒在地! 长刀再度脱手,那女人也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死缠烂打,而且招式古怪,却又简单粗暴,被撞倒在地之后,那柔韧的蛮腰猛然一拧,就要挣脱杨璟的压制! 杨璟又岂能让她得逞,他知道近身肉搏,利用关节技来擒拿对手,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一旦让这女人脱身,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当即如蛇一般缠住女人的身子! 这女人尝试了几次,竟然纹丝不动,杨璟便如同钢铁浇筑一般缠在她身上,压得她根本就透不过气来! 杨璟根本就不敢大意,也顾不得这许多,此时二人相互制约僵持,手脚都被锁住,只有头能动,杨璟可不敢再用头脸去撞对方,后脑比较坚硬,用后脑撞对方的口鼻还成,正面硬碰,谁先爆头还不一定。 身下的女人如蛇一般扭动着,拼命想要挣脱,杨璟却死死贴着对方的身子,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眼看着女子满脸鲜血,双眸之中却满是冰冷的杀意,杨璟也被激起了本能里头的残暴! 他直勾勾盯着女子的眼眸,目光落在了她那精致的鼻子和朱唇之上! 经过杨璟刚才后脑的磕撞,女子的口鼻都是鲜血,也不知道鼻子塌了没有,杨璟顾不得这么多,低头将女子的樱桃小嘴给吻住,脸却调整角度,堵住女子的鼻子! 他要憋死这出手毒辣的女人! 经过这一番打动,动静着实不小,可房中的夏至丫头和月娘都没有任何的回应,可见夏至早已被这女人给制服了。 生死攸关,杨璟根本就顾不上什么风度,那女人从背后偷袭,想要劈死自己的时候可没讲风度! 被杨璟用嘴脸堵住口鼻,那女子显是羞愤难当,拼命挣扎着,猛烈地摇晃脑袋,想要摆脱杨璟的强吻,可杨璟却如同章鱼一般缠绕着! 两人脸面紧紧贴着,杨璟也看不清女人的表情,但从她剧烈抽搐的胸脯,杨璟能够感觉得到,这女子已经开始要窒息了! 然而正当此时,这女子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大力气,竟然扭动着,与杨璟一同滚向了木栅栏的破口处! 这木栅栏后头到底是什么地形,杨璟也没机会看过,他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后背和大腿滚过破碎的木栅栏,而后传来让人心悸的悬空感! “糟糕!木栅栏后头是山崖!” 虽然离开官道选择山间小道之时,杨璟已经辨明了方向,也知晓这官道旁边并没有崇山峻岭,大不了就是一些高一些的小山和密林,可眼下他伤的不轻,便是滚下山坡,也够他吃一壶的了! 悬空感使得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刻既漫长又短暂,杨璟却很清楚,掉下去之后,如果昏迷的是自己,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千万要撑下去! 脑海之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从他被陈家父子救起开始,而后是关于沉船案和自己身世的各种调查经历,眼看着终于发现一些端倪,又从月娘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名字,却又横空杀出这么个黑衣母夜叉来,让他陷入生死攸关的境地! 如果没有这个黑衣女人出现,他相信自己能够从月娘的身上,找到沉船案的突破口,更能够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因为这一路上他发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而这个线索就在月娘的身上,只是可惜,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空中楼阁,一旦自己跌落昏迷,所有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不能!我杨璟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死在这个狠辣女人的手里!”杨璟在心里不断咆哮着,他的穿越重生才刚开始,他还想要好好看一看南宋的世界,又岂能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头! 求生的欲望激发了杨璟的潜能,他早已松开了女人的口鼻,眼下却是将头缩到了女人的怀里! 因为他知道下落的过程当中,保护头部有多么的重要,手脚断了还能活,如果磕碰到脑袋,引起脑震荡或者脑出血,甚至颅骨破碎,那就死定了! “咔嚓嚓!” 树枝折断的声音不断传来,杨璟也能够感觉到下坠速度猛然一滞,显然是身下的女子砸在了树枝上,枝叶划破杨璟的手脚,却伤不到他的脸面,他仍旧将头缩在女子的怀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的头猛然撞在女子的胸前,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脑袋空白一片,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疲累和伤痛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他感觉女子的胸脯就是一团温暖的云朵,让人无法拒绝,终于还是陷入了昏迷。 那黑暗就如同杨璟在后世翻车之后一般,这种经历他也曾经有过,当他再度睁开眼睛之时,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就仿佛他在陈家父子的渔船上醒来那般,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仿佛现在才是他重生之后的第一次醒来。 然而当他模糊的视界渐渐变得清晰,当他看到身旁那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女人之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杨璟感觉自己被几辆坦克来回碾压了好几轮一般,浑身疼痛难忍,这是好事,能够感觉到疼痛,说明自己还是活着的,而且身子手脚并没有残缺。 他尝试着抬了抬手,手掌的伤口又被撕裂,只是鲜血并没有大量涌出来,他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才发现这女人比他还要命硬,身上衣物都被剐成布条一般,浑身上下都是血口,却仍旧没有死! 那柄长刀早已不知失落到了何处,杨璟拍了拍黑衣女人的脸,发现她处于深度昏迷,又扒开了眼皮检查瞳孔的反应,这才安心下来。 杨璟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检查一番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由于他在下落的过程当中占据了主动,将黑衣女人当成了肉垫,所以并没有致命的伤势,虽然浑身是血口子,但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但行动能力多少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限制。 确定自己的伤势并不算太严重之后,杨璟才放眼观察四周的环境。 此时他身处一处山谷之中,身后便是那处山崖,虽然不算高,但由于山崖上的树木遮掩,也无法看到山崖上面的情况,而前面是山谷的河涧,涓涓而流,清澈见底,隐约见得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弋,对岸同样是陡峭的石壁,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出口,想要出去怕是要顺流而下才能够做到。 杨璟小心翼翼地爬到河岸边上,将整个头都沉入清澈冰凉的河水之中,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而后才小口小口地喝水,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 河水入腹,使得杨璟的疼痛和疲累都有所缓解,他躺在岸边的石滩上,过得好一会儿才坐起来,看着那仍旧昏迷的黑衣女人,低头沉思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脱险与求助 温暖的阳光洒落到山谷之中,落在淙淙的水面上,泛起片片金鳞,远处山崖上林木葱翠,淡淡的晨雾还未散去,山谷之中充满了草木精华的芳香,偶尔会有散漫的小兽出没,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杨璟这个入侵者。 如果抛开自己的状况不谈,这里确实如同那世外桃源一般美丽,然而杨璟终究是没有心情欣赏美景的。 他曾经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一切都仿佛唾手可得,然而这个不知来历的黑衣女人横插一脚,硬生生将杨璟的美梦泡影给戳破了。 杨璟看着眼前昏迷着的女人,想起她曾经毫不犹豫地要从背后劈死自己,仍旧心有余悸。 他不得不细细思量其中的关节,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首先,放弃官道而进入山道,是杨璟的临时决定,进入山道之后又是夏至丫头在带路,能够撞见那座林中小屋,纯属运气,并没有其他人在刻意引导。 但黑衣女人还是早早埋伏在了那里,如果说黑衣女人早就知道杨璟和夏至三人一定会走向那座小屋,显然有些不太现实。 只是有一个问题是目前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从官道离开之后不久,杨璟就让这帮人给盯上了,之所以没有对他下手,应该是他们投鼠忌器,因为月娘还在杨璟的手里,所以只能用木屋这种手段来迷惑杨璟,寻找机会救回月娘,除掉杨璟和夏至。 然而他们无法预判杨璟和夏至的走向,只知道通往落霞村的大致方向,为了确保杨璟一定会落入他们的埋伏和圈套,只怕这些人已经将杨璟和夏至可能会走的路线上,所有的人家和住户都替换成了自己人! 一想到木屋茅房里头那具尸体,杨璟就感到非常的愤慨,虽然他已经猜到,月娘应该就是彭家的人,但却不知道彭家人为何要折磨月娘,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月娘也是受害者,但他们对木屋主人的杀戮,也彻底改变了杨璟对他们的印象和看法。 在杨璟看来,他们同样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角色,与彭家里头那些披着人皮的真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也就没有太多的负罪感了,虽然将黑衣女人当垫背,实在有失男人的风度,但对一个想要杀你的女人讲风度,除非脑子被摔坏了,否则谁在意?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也就释然了,他挪到黑衣女人的身边,也不管她春光外泄,在她身上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全部摸索了一番,将她身上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 这黑衣女人显然是个老江湖,身上竟然带着创伤药,那袋子里头还有一个小巧的木盒,里面装着几个拇指大的瓷瓶,杨璟想到自己对月娘的推测,再想想这黑衣女子为了救月娘而不择手段,当下也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有贸然打开这几个瓷瓶。 除了这个袋子之外,杨璟还在女人的腰间发下了一柄带鞘的锋利小刀,也不知是何材质打造,比杨璟的手术刀还要锋锐! 虽说杨璟已经放下了心理负担,但也不好将女人全部剥光,一些关键部位也只是隔着衣服摸,不敢扒开衣服来找东西。 一番搜索之后,杨璟正打算罢手,却发现黑衣女子的手里头紧紧攥着一根红绳! 这红绳的断口参差发毛,应该是被强行扯断的,这就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解了。 这一路上他与黑衣女子拼死缠斗,间中没有任何的空暇,虽然惨烈又惊心动魄,但过程极其紧凑,这女人手中的红绳又是从何而来? 杨璟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脑子顿时激灵了一下,将那红绳抓了过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又看了看她的脖颈,发现有一条极其清晰的红色勒痕! 这条勒痕验证了杨璟的猜想,于是他便试探着捏住女人的下颌,打开了她紧闭着的嘴巴! 按照杨璟刚才的推想,打斗的过程之中根本就没有时间留给这个女人,这红绳只可能是坠落的过程之中才出现在女人手中的。 而坠落过程之中,女人肯定也跟杨璟一样,担忧坠落之后会昏迷,最终成为杨璟的刀下亡魂,她也同样在考虑着坠落之后的不同情况和应对法子! 这个红绳只能是她的身上之物,担心会被杨璟发现,所以才在坠落的过程之中从脖颈上扯下来的,也正是因此,她的脖颈上才留下了勒痕! 如果不想让杨璟发现,那么她完全可以将红绳连同上面的坠子丢入深谷,但她没有这样做,足见这东西对她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而想要保留这东西,又不想让杨璟发现,那么能够藏住这东西的地方也就不多了,加上急速坠落,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含在嘴里! 杨璟用力掰开她的嘴巴,果然发现她的嘴里含着一样东西,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散发着耀眼的金属光泽! “又是一把钥匙!” 杨璟将黑衣女人口中之物取出来之后,也是吃了一惊,因为那东西是一把小巧的钥匙,样式与李晚娘缠在隐私之处那一把别无二致! 杨璟连忙从身上取出李晚娘那一把钥匙,并在一处比对了一下,两把钥匙除了颜色不一样,钥匙的齿牙凹凸完全吻合! 古时的铜锁和钥匙样式与后世并不相同,但也是有不同的齿牙,否则一把钥匙就能够打开全天下的铜锁了。 杨璟早知道李晚娘被害的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看来,这个李晚娘也绝不是简单人物,这李晚娘的被害,是否与月娘被折磨有着相同的原因? 杨璟细细把玩着两把钥匙,过得许久才收拾了思绪,将钥匙串在一起,贴身收了起来。 他本想使用黑衣女人的金创药,但想起自己对女人身份的猜测,也就不敢再乱用她的药,只好在河岸边上拔了一些生草药,清洗了伤口之后,嚼烂草药敷上,用布条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杨璟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但伤口得到了措置,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如今的杨璟确实拥有了离开山谷的能力,但也仅限于自己离开,他的伤势虽然不足以致命,但那黑衣女人的伤势却不容乐观,想要将她拖出去实在很困难。 而且他也不敢保证这个女人不会趁机对自己下手,他可不想农夫和蛇里头的农夫。 这女人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她既然能够半途搭救月娘,说明她与月娘一样,知道很多内幕,对于渴望得知真相的杨璟而言,确实值得一救。 但就冲着这女人杀死木屋主人,又毫不犹豫往杨璟背后劈刀这两条,杨璟就算将她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并不过分。 再说了,杨璟已经得到了她身上的钥匙,又隐约猜测到她的身份,甚至于连她和月娘之间的关系,杨璟也都推测出一些端倪来,只是如今还缺乏证据支持罢了。 考虑到这些,杨璟也就迟疑了起来,到底救,还是不救? 虽然这个女人确实很漂亮,年纪是大了一些,但却是杨璟喜爱的类型,如果能够孤男寡女在深山老林制造一些旖旎的事情来,也是让人血脉喷张的,可惜杨璟并不是精虫上脑的人,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多么的狠辣,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从背后捅刀子,置杨璟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杨璟也就咬了咬牙,将那布袋子挂在身上,而后用小刀砍了一段枝干当手杖,打算独自离开这里。 只是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走回到黑衣女子的身边,蹲了下来,而后从布袋子里取出一瓶创伤药和一个干硬的炊饼,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因为他知道如果角色对换,这女人肯定会毫不犹豫杀死自己,而不会像自己这样,给对方留下一线生机,他只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心安一些,毕竟抛弃一个重伤的女人,对于杨璟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很难坦然去面对。 他曾经是一名法医,曾经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让他无法轻易抛弃一个人,即便这个女人想要杀死自己,他也会留给她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念及此处,杨璟轻叹一声,而后站起来,正要迈开脚步,脚踝却是一紧! 黑衣女人突然伸出手来,死死抓住了杨璟的脚踝,她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那双眸子却异常的清冷! 杨璟与之对视了一阵,此时这女人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戾气,便只剩下无助,直觉告诉杨璟,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做出这样的姿态,只不过是伪装罢了。 于是杨璟坚定地转过头,用力挣脱女人的手,大步往前走,顺着河溪的下游而去。 他听到女人咳血的声音,他努力不让自己回头,但终究还是没忍住,扭头看时,却见那女人正朝自己的方向,缓慢而艰难地爬着,鲜血染红了身后的石滩,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迹。 他看到那女人仍旧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却仍旧坚毅地往前爬。 他看到女人终于支撑不住,再度昏迷了过去。 杨璟深深地垂着头,咬着牙根,几次想要抬腿,脚步却如同千斤重一般。 过得片刻,杨璟终于迈开了脚步,却不是往前,而是往后。 第二十五章 逼问 昨夜的闷热没能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就像憋了一个喷嚏,最终没有打出来那么的不爽,好在早晨的阳光并没能够持续太久,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乌云又再一次汇聚到了头顶上。 黑衣女子还在昏迷之中,杨璟只能给她灌了一些水,将她身上的伤口清洗干净。 她的鼻子呈现大块的青紫肿胀,鼻腔里头的血液已经凝结,费了杨璟好大的功夫才清理干净,嘴唇也已经破裂,这些都是杨璟的“功劳”。 她的后背伤势很严重,皮肉被撕开好几道口子,脊柱好像也伤到了,只是杨璟不懂摸骨,无法诊查出是否有压缩性骨折,但她的右小腿骨折已经是显而易见,手臂和前胸、臀部等也有很多刮擦伤。 杨璟也不敢给她接骨,只好用笔直的树枝当夹板,把她的右小腿固定起来,待得杨璟处理完伤口之后,已经接近中午,歇息了一下之后,杨璟便在附近砍了一些树枝,撑在山壁上的一个半人高凹洞的上方,搭了个棚。 做完这一切,杨璟已经累得不行,正要歇息一番,乌云之中突然砸下一道霹雳,狂风大作,天气就任性到难以捉摸的孩童,暴雨顷刻间说来就来了。 “哎...”杨璟无奈的叹息一声,只能拖着疲惫又疼痛的身子,冲进瓢泼一般的大雨里,将黑衣女子抱到了凹洞里头。 冰冷又大颗的雨水砸在脸上,黑衣女子也就清醒过来,可又被右腿疼得呲牙咧嘴。 杨璟将黑衣女子轻轻放在了凹洞的最里面,那里头比较干燥一些,自己也不敢太过贴近这女人,半边肩膀露在外头,接受着暴雨的洗礼。 虽然那布袋子里有油纸包着的火折子,但杨璟没有足够的时间捡拾干柴,眼下也无法升起火堆来。 他的伤势虽然比较轻,但黑衣女子失血过多,体温丧失得很快,如果不能及时升起火堆来取暖,怕是很快就会因为体温过低而危及生命! 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像狗血的电视剧里头那样,用杨璟的体温来保持这女人的温度了。 但杨璟可不敢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坐怀不乱,而是因为他知道这女子是沾染不得的。 可自己既然决定要救这女人,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万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看了看黑衣女子,但见得黑衣女子虽然嘴唇青紫,面无血色,但一双眸子仍旧保持着毒蛇一般的寒芒。 杨璟摇头苦笑了一番,而后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跟月娘一样,都是草鬼婆,但我也知道你想要活命,所以最好不要对我动什么卑鄙手脚,否则你我都要死在此处。” 杨璟言毕,便转过身去,除去了自己的上衣,将并不算很宽厚,甚至有些单薄的后背,露在了黑衣女子的面前。 他相信这黑衣女子会明白他的用意,因为种种迹象早已表明,这女人是个经验十足的老江湖,而且还是个蛊师,不可能不知道如今能够为她带来温暖的,只有杨璟这具血气方刚的躯体。 果不其然,安静了片刻之后,杨璟听到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而后便感觉到两团冰凉的柔软贴到了自己的后背上,几乎要将整个后背都黏住。 杨璟心神一荡,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勾人心魄的画面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双腿都有些软了。 杨璟一动也不敢动,但如此直接的亲密接触,很快就让杨璟燥热起来,身体散发出来的温度让黑衣女子感到异常滚烫,她也将身子贴得更紧,甚至从后面将杨璟抱住,仿佛杨璟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 外头的暴雨越来越大,但小小的凹洞里却异常安静,仿佛整个世界的雨声都消失了一般,这种尴尬又让人心痒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杨璟便听到了女人那特别的沙哑声线。 “你怎么知道我跟月娘是蛊师?” 杨璟巴不得她打破僵局,当即回答道:“我背着她走了大半夜的山道,却没有任何蚊虫蛇兽敢靠近我,甚至连夏至丫头都没有被蚊子咬过...而你跟她一样,身上都有股诱人的异香...” 蛊师是个比较神秘的职业,巴陵乃至整个湖广境内,有着很多苗寨,这些苗人最是擅长旁门左道,而其中又以蛊师最让人心悸,在常人的传闻之中,这些蛊师绝大部分都是恶毒的妇人,蛊术也是传女不传男,也叫做“草鬼婆”。 这些蛊师擅长豢养毒虫,让毒虫相互撕咬吞噬,最终活下来的最强者,便是蛊了。 当然了,蛊师除了豢养毒虫之外,还有其他的配方,常用的有金蚕蛊、石头蛊、青虫蛊、疳蛊等等,蛊种不同,效用也不同,但蛊师对毒虫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操控能力,这是毋庸置疑的。 似乎被杨璟说中了,那黑衣女子也没再发声,只是将杨璟抱得更紧一些,贪婪地汲取着杨璟的体温。 她是个不择手段的狠辣之人,又常年行走江湖,还是个喜怒无常的蛊师,在生死关头,她是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宁死也不愿毁了自己的贞操清白。 只是命运弄人,早先杨璟还跟她打生打死,如今却又抱团取暖,颇有相依为命的意思在里头,这种转换太过突兀,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她和杨璟一样,都知道如何才能够幸存下来,更知道自己为了活命能够豁出一切,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地步。 杨璟见她默认了,便继续问道:“那彭连玉和李婉娘都是被蛊师所害,只是不知道是你还是月娘下的手?” 彭连玉乃是沉船案的关键,搞清楚这个问题,对追查真相至关重要,杨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杨璟也不指望黑衣女子会乖乖听话,感受到她的双手离开自己的身体,杨璟一下就反身将这女人压在了地上! “不要自欺欺人,你早就应该认清楚形势,眼下你就是任我宰割的鱼,性命就捏在我手里,我劝你还是听话一些,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黑衣女子下意识将双手挡在胸前,平坦光滑的小腹却被硬物顶住,她那苍白的脸颊也瞬间羞红起来。 杨璟见得如此,也是有些尴尬,慌忙探手下去,将腰间的刀鞘挪到了一旁,当他的手从女人的下腹滑过之时,能够明显感受到她的皮肤发紧,身子都僵硬起来。 那光滑如丝绒一般的肌肤触觉,也让杨璟心猿意马,热血上头,场面变得更加尴尬,因为他将刀鞘挪开之后,另一个硬物又顶住了女人的下腹... 黑衣女人见得杨璟如此,反倒没了羞涩,那张脸越发潮红起来,右腿虽然没法动,光洁笔直的左腿却缠到了杨璟的腰肢上,而后媚眼如丝地撩拨杨璟道。 “我倒是想知道你的耐性有多强...” 杨璟明知道这是一个不能碰的蛊师,想起彭连玉的死状,想起中蛊的宋风雅,哪里还有半分邪恶念头。 于是他便将小刀的刀鞘顶掉,刀刃抵住黑衣女人的脸,几乎顶着她的鼻尖,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你真想试试?” 女人感受到杨璟的刀尖已经要刺入脸皮,终于知道杨璟也不是随意戏弄的愣头青,当即承认道:“这两个人都是我下的蛊,与月娘无关。” 杨璟:“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受雇于阎立春,这婆娘嫉妒彭连城对李婉娘太好,让你给李婉娘下蛊也是情有可原,但彭连玉是彭连城的胞弟,你又有何理由下蛊毒死他?” 黑衣女人:“彭连玉这等禽兽不如的畜生,毒死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整个巴陵谁不是日夜盼着他早死?” 杨璟:“可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沉船的节骨眼上,这就不得不让人质疑了,你不说,我只能认为是月娘杀了彭连玉了。” 杨璟盯着这女人,继续分析道:“也正是月娘杀了彭连玉,被彭家人知道后,才会遭受折磨,月娘被救出来之后,阎立春担心给李婉娘下蛊的事情会暴露,才派人去夏家灭口,借以警告夏至,那个刀疤脸才会带着月娘,想要抢先提醒夏家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黑衣女人无法掩饰眼中的吃惊,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由于两人身子相贴,杨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微表情。 于是他继续诱导道:“你也应该知道彭家的势力和能量有多么的巨大,你们这么做,一定会遭到彭家疯狂的报复,今后怕是很难安生,为何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黑衣女人冷笑了一声,朝杨璟回答道;“告诉你又有何用?虽然我不知你云狗儿沉船之后经历了些什么,但你云狗儿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低贱之人,即便告诉了你,你又能做些什么?” 杨璟早知道黑衣女人与月娘一般,清楚自己这身体主人的底细,但也知道如果主动问起,便会暴露自己其实已经失忆的弱点,听得黑衣女人主动提起,心里头也难免激动紧张起来! “我云狗儿虽然低贱,试问也没有对月娘和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你们却要致我于死地,别的事情我或许做不来,但就凭你想要杀我这一条,我现在就能够以牙还牙!” 杨璟故作忿忿地试探着,然而黑衣女人却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云狗儿以前是软蛋,就一辈子都是软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云家早已死绝,若不是阿爷好心收留你,你还能活到现在?虽然你与月娘指腹为婚在先,可你云家反叛朝廷,阿爷非但冒险收留你,还仍旧愿意信守诺言,将月娘许配给你,可你都做了什么?” “难道你就蠢笨到了这个地步,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你明知道自己配不上月娘,你明知道周南楚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却还仗着阿爷的古板,纠缠着月娘,如何都不肯放手,这天底下还有比你脸皮更厚的软蛋吗?” “一个朝廷钦犯的余孽,想要娶我苗寨的寨主女儿,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二十六章 雨幕中的思考 外头的暴雨还在继续,黑衣女人的声音占据了杨璟的脑海,他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来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虽然只是黑衣女人的一面之词,可抛开那些主观看法,杨璟还是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黑衣女人已经不再说话,杨璟从她的身上起来,又背过身子去,黑衣女人却没在贴上来。 杨璟看着外头的大雨,却是心乱如麻。 他已经知道,云狗儿的父亲原本是本地的官员,因为参与了土人的叛乱,而被朝廷灭门,甚至株连九族,只有云狗儿被月娘的父亲藏了起来,云狗儿也不是他的本名,至于他的本名叫什么,怕是只有月娘的父亲才知道。 这件事情成了月娘所在的鹿家最大的秘密,只有他们这些最亲近的家人才知晓实情。 鹿家的头人之所以收留云狗儿,那是因为云狗儿的父亲当初被逼供之时,并没有供出鹿家,因为鹿家也参与了叛乱的谋划! 按说云狗儿乃是恩人的后代,父亲按照两家指腹为婚的约定,将月娘许配给云狗儿,也无可厚非。 但云狗儿注定了无法恢复本姓本名,注定了一辈子只能以云狗儿的身份行走于世,月娘跟了他,又有什么前途? 而且月娘已经跟周南楚这个公子哥暗生情愫,云狗儿却想让自己真正成为鹿家的一份子,想着今后能够衣食无忧,不愿意主动退婚,这就让月娘等人觉得他在挟恩求报了。 这是身体前主人云狗儿的为人和故事,杨璟并没有打算继续云狗儿的生活,如今他已经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剩下的便是查清楚沉船案的幕后主使,彻底扫清危险,而后才能自在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既然云狗儿只不过是个吃软饭的,为何他会出现在那个文会上?月娘又为何要杀死彭连玉?她是否还杀了船上的其他人?沉船上的那些人是因为船沉意外而死,还是一个个都跟彭连玉一般,沉船之前就已经被下蛊或者被杀死了?她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受人指使?如此说来,幕后真凶应该是彭家,可彭家为何要杀船上的这些生员? 杨璟紧紧皱着眉头,脑海之中不断在清理这些信息,如果说是月娘给彭连玉下蛊,那么沉船案发之时,她一定会在船上,可她明明就是阎立春的人,而彭连城在阎立春面前就是个受气包,两人关系一向不好,又怎么会让阎立春一同参加文会? 再者,彭连城他自己都没有资格参加文会,阎立春又怎么可能带着月娘去参加? 可从女人的口中,杨璟也得知这个云狗儿对月娘是如何都不肯放弃的,极有可能是因为月娘在船上,云狗儿才会追到船上去的! 也就是说,彭连玉应该是月娘下的蛊,而月娘肯定在船上,对当时的情况应该是最了解的,黑衣女人只不过为了保护月娘,才想扛下这些罪责!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黑衣女人或许与彭家并没有太多关联,她只不过因为妹妹有危险,才从苗寨出来解救妹妹罢了! “是月娘给彭连玉下的蛊,她当时就在船上对不对!到底是受谁指使的?” 杨璟仿佛想通了一切那般,带着激动与兴奋问道,可身后的黑衣女人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杨璟扭头,却发现黑衣女子早已倒在了地上,身体已经发凉了! 杨璟慌忙将她抱在怀中,想要搓热她的手脚和身体,但黑衣女子却仍旧痛苦地紧闭着双目。 看着这个女人,杨璟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他已经从黑衣女子的话里知道,这女人是鹿月娘的大姐鹿白鱼,家里头还有其他兄弟姐们,月娘是最小也是最任性的一个,为了这个妹妹,这个大姐不惜带着人手,冒险进入彭家救人。 当她发现杨璟,也就是云狗儿之时,她也很是吃惊,因为他们都以为云狗儿已经死在了船上,对于她而言,杨璟这个云狗儿死掉,实在是个好消息。 可谁能想到他杨璟竟然还活着,而且还要继续纠缠下去,甚至还从夏家一路追踪,将月娘给劫走了! 鹿白鱼与刀疤脸和周南楚好不容易才将鹿月娘救了出来,中途被杨璟坏了好事,自然不会放过杨璟,于是才有了她占据木屋,想要杀死杨璟的事情发生。 事情似乎都能够说得通了,但杨璟心里却仍旧没有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至于具体是些什么,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有些事情就像丢了某件东西一样,越是想要找到,就越是找不到,反而将东西都翻得乱七八糟,增加寻找的难度,当你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说不定那件东西又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杨璟也只能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先考虑活命的事情。 鹿白鱼的体温已经很低,加上失血过多,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极有可能死在这里,杨璟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杨璟就这么抱着鹿白鱼,不断揉搓她的身体手脚,她也终于渐渐暖和起来,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想要活下去,生火才是最好的法子。 可如今他与鹿白鱼浑身湿透,衣服虽然就摊在旁边晾,一时半刻却是干不了的。 杨璟沉思了片刻,只好将鹿白鱼放下来,将衣服尽量拧干甩干,而后盖在了鹿白鱼的身上,自己却用衣服包着带着防潮油布的那口袋子,冲入了雨幕之中。 他的伤势虽然不算太重,可身上到底还是有着不少皮外伤口,被雨水不断冲刷,整个人都难受到了极点。 可他知道,想要救鹿白鱼,就必须尽快生起火堆,经过短暂的思考,他将目标放在了河岸旁边的树木之上。 这山谷人迹罕至,古木参天,其中肯定会有些古木会有树洞,树洞里头有干燥的枯叶和苔藓等引火之物,而且他还能够采集一些松脂之类的东西,有了这些引火之物,便能够将湿柴烧起来了,虽然这防潮布袋不是很大,防水功能也差,但被杨璟抱在怀里,又有衣服包裹着,想要保存这些干燥的引火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因为心挂着鹿白鱼,杨璟也只好忍痛前行,果然让他在河岸下游找到了一个树洞,获取了想要的东西之后,杨璟便急着往回赶,耽误时间太长的话,他也怕鹿白鱼撑不住。 白茫茫的雨幕,不断砸在眼睛和脸上的硕大雨滴,已经冷得发颤的身子,所有的一切都让杨璟感到疲惫不堪,每次抬脚迈步,都需要付出极大的毅力,但他一想起鹿白鱼那张脸,想起她那求助的目光,杨璟便升涌出力气,迈出坚实的步伐来。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杨璟心头不由一震,适才他想起了鹿白鱼的脸,这个想法仿佛闪电一般击中他的思绪。 如果自己真的是云狗儿,鹿白鱼给自己讲的都是真话,那么鹿白鱼作为鹿家的一员,肯定会认得被鹿家收留的云狗儿,而且应该很熟悉才对,可她在那木屋却扮成寡居的女人来诱骗杨璟和夏至! 这只能说明,鹿白鱼根本就不怕被杨璟识破,要么她那些关于杨璟身世的故事都是假的,要么她们一直在追查杨璟的下落,或许已经从陈家父子那里,得到了杨璟已经失去记忆的事情! 如果是前者,那么杨璟仍旧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世,如果是后者,那么鹿白鱼就极有可能仗着他失去记忆,而编造故事来骗人!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杨璟而言,显然都不是好消息,这便如同快要爬到山顶却又重新跌落到谷底一般让人难受! 意识到这个问题,杨璟也很是丧气,可惜南宋没有人肉搜索,他甚至连自己的真实名字都无法确定,又该如何去确认自己的身份? 挫败感比头顶的暴雨还要让杨璟感到难受,他飞快地思考着,不断梳理和判断这些纷乱和真假难辨的信息,但他也知道,眼下只能向鹿白鱼求证,而只有鹿白鱼成功幸存下来,他才能问出真相。 想到这里,杨璟也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脑子里的乱麻都甩出去一般,而后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山壁前那小小的凹洞前面。 可当他穿透白茫茫的雨幕,往凹洞里头扫视之时,鹿白鱼却不见了身影! 凹洞里头空空如也,鹿白鱼不知去向! 杨璟下意识就往地面上看,他习惯地认为,无论鹿白鱼自己离开,还是被别人带着离开,都会在地上留下足印。 可惜,地面上除了浸泡到脚踝的雨水,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自己离开的时候,鹿白鱼已经陷入了昏迷,她有可能是假装昏迷,用演技骗过杨璟,待得杨璟离开之后,她才自行逃离,但她的右腿已经骨折,伤势也做不得假,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杨璟与她滚落到山崖之下,那木屋也就只剩下月娘和夏至,她早早就将夏至给制服了,月娘一旦醒过来,肯定会发现杨璟和鹿白鱼落入山崖之下了。 那么带走鹿白鱼的,也就只能是鹿家的人了! “糟糕了!”杨璟陡然变了脸色,抽出那柄锋利的小刀来,如同觉醒的猛虎一般扫视着四周! 如果真的是鹿家的人发现了鹿白鱼,那么他们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就算他们肯放过杨璟,鹿白鱼也绝对不会放过杨璟! 头顶上的春雷还在轰隆隆炸响,暴雨不断倾盆而下,仿佛调皮的小仙童将天幕捅了个窟窿一般,四下里白茫茫的水幕,雨水的冲击之下,杨璟努力睁大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眨眼,于是雨水很快就将他的眼睛砸得通红起来。 他的耳中全是水声,仿佛自己置身于瀑布之中一般,脑子里同样在嗡嗡作响! 而就在此时,一道人影陡然从凹洞左侧的树林里冲了出来,杨璟察觉过来却为时已晚! 第二十七章 被俘 三月晚春的雨本该迷离如画,可这场暴雨却让杨璟感到震撼和惊叹,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显得如蝼蚁一般渺小。 他的伤口被雨水冲刷着,皮肉翻开,露出惨白的死色,丝丝血迹才刚刚渗出来,立马就会被雨水冲掉。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雨中行走,他已经筋疲力尽,虽然他努力紧握着那柄锋利的小刀,可仍旧无法让自己颤抖的双手平复下来,他的双掌都被鹿白鱼的单刀割过,伤口其实很深,如今早已开裂,这种钻心的疼痛,已经让他感到麻木了。 当那道人影冲到自己面前之时,他看到了那人脸上的刀疤! 果然是鹿家的人追上来了! 杨璟没有退缩,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他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他的逃亡,甚至连反抗都很难起到效果,所以当刀疤脸将刀尖对着自己胸口之时,他果断地放弃了抵抗。 刀疤脸见得杨璟垂下双手,那冷峻的脸面却没有丝毫表情,雨水砸落下来,就仿佛砸在一座石雕上一般。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从旁边冲了出来,一脚就踹在杨璟的心窝上,将杨璟如沙包一般踢飞了出去! “哗!” 杨璟落在没脚的水洼里,浑浊的雨水冲入他的口鼻,本就窒息的他被雨水呛入气管里头,整个脸都憋得黑红,双眼布满了血丝! 肺部火辣辣如同火烧一般,他的视界模糊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那般。 杨璟努力想要呼吸,可胸膛就像压着一座铜山,过得许久才缓过气来,大口呼吸,拼命咳嗽,雨水眼泪鼻涕混着粘稠的鲜血涌出来,这种感受比身上的伤痛还要来得强烈百倍!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挤出眼眶,视野也就变得清晰,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白皙的脸皮,充满女人气的明显双眼皮,赫然便是与刀疤脸同行的那个小白脸。 如果鹿白鱼没有骗自己,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月娘的相好周南楚了。 从周南楚对自己的痛恨,杨璟也可以看出来,或许鹿白鱼并没有骗自己,起码在云狗儿这个事情上,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在沉船上之后,便开始寻找自己,或许真的是从陈家父子的口中,得知了自己失忆这个情况。 想到这里,杨璟又想起木屋茅厕里头那具尸体,鹿白鱼等人会不会为了逼问自己的下落,而对陈家父子动了杀手? 想起朴实善良的陈家父子极有可能因为自己而被这些人杀害,杨璟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愧疚。 他努力抬起头来,那周南楚却指着他,愤然大骂道:“你这卑贱的狗贼,怎么能对大姐做出这等事来!简直猪狗不如!” 杨璟知道,这周南楚估摸见到鹿白鱼身无寸缕,怕是误会自己玷污了鹿白鱼的清白了。 可他也不想想,慢说鹿白鱼身受重伤,便是他杨璟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这样的节骨眼了,谁还有心思有体力去干那事儿? 不过杨璟也不打算解释,这些人心狠手辣,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即便自己真的是云狗儿,杨璟也羞与为伍。 杨璟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见得那周南楚要冲过来暴揍自己,暗暗将手术刀捏在手中,只要他敢冲过来,杨璟不介意给他留点纪念! 然而那刀疤脸却出手拦下了周南楚,低沉着声音道:“公子,大小姐要紧,无谓跟这狗贼纠缠,还是先带回去吧。” 杨璟总觉得这刀疤脸是面恶心善,对他也有种说不出的亲近,但他知道周南楚似乎对刀疤脸很是看不上。 果不其然,周南楚闻言,果然指着刀疤脸的鼻子骂道:“本公子做事何时要你这贱奴来指手画脚!” 刀疤脸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周南楚训斥,他只是微微皱了眉头,倒是周南楚冷哼一声道:“既然你这么心疼这狗贼,就由你负责带他回去好了,哼,对月娘由爱生恨不说,竟然敢对大姐做出这等禽兽之事,就算我周南楚不杀你,老爷子也要扒你的皮!” 刀疤脸没有回话,只是朝杨璟走了过来,杨璟只好将手术刀又藏回腰带里头,而后浑身一疼,便被刀疤脸扛在了肩上。 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两个人用树枝和衣服做了担架,抬着鹿白鱼,边上还有一人撑着一个竹篾编织,如同大龟壳一般的大斗笠,给鹿白鱼遮风挡雨。 鹿白鱼身上盖着干燥的毯子,虽然仍旧颤抖着,但已经恢复了清醒。 见得刀疤脸扛着杨璟走过来,便吃力地招了招手,杨璟虽然不愿意见她,但也身不由己。 他的头低垂着,血都往脸上冲,太阳穴跳得厉害,微微抬起头来,便看到鹿白鱼死死盯着自己,而后用尽力气抬手就给了杨璟一巴掌! “啪!” 杨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鼻子便有一股温热的鲜血流出来,耳朵嗡嗡直叫。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杨璟的耳朵还在鸣叫着,但还是听到了鹿白鱼充满了幽怨的指责。 他本想解释,想告诉她并非丢弃她,而是为了寻找柴火来救她性命,可看着鹿白鱼的表情和眼神,杨璟只是冷笑了一声。 鹿白鱼也没指望杨璟会辩解,指着刀疤脸手上提着的那只口袋,刀疤脸会意,便将口袋交给了鹿白鱼。 杨璟吐出一口血沫来,不再去看鹿白鱼,此时旁边撑着斗笠那人才开口道:“先出了山谷,回去再好生计较。” 鹿白鱼打了杨璟一巴掌,仿佛耗光了力气一般,只是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在雨中往谷口方向前行。 刀疤脸沉默着,没有任何言语,他的身躯健硕如铁石,仿佛有用之不尽的力气,扛着杨璟就如同扛着一条布袋那般轻松。 不过见得杨璟的口鼻仍旧不断流血,他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杨璟能够直起身来,血液不再下行,杨璟这才止住了鼻血。 这大雨也不知何时会停,走了小半个时辰,队伍终于出了这条山谷,前面不远出现了一座破败的野庙,这些人担心鹿白鱼的伤势,也便走进野庙,升起火堆来避雨。 此时杨璟才发现,那两名扛着担架的,竟然是身材健硕的大龄女子,手脚粗壮,肤色黝黑,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身手了得的高手。 这野庙供奉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塑像早已破败,也看不出个模样来,大殿空旷且干燥,升起火堆之后格外的温暖,这两名女武者要给鹿白鱼处置伤口,男人们就被赶到了偏殿。 刀疤脸在偏殿生了火,便将杨璟抱了过来,周南楚却一脚将杨璟踢开,仿佛在踢一条落水的癞皮狗一般! 那名给鹿白鱼遮风挡雨的中年人也未阻拦,他摘下斗笠,露出满头花白的长发,三缕长须,面容清矍,很是儒雅。 他凑近了火堆,烘烤着被打湿的衣袖和裤脚,蒸腾起阵阵白雾,见得刀疤脸眉头紧皱,便笑着开口道。 “唐冲,我知道你心疼云狗儿,但你要知道,这一次连老爷子都发怒了,虽说事情还没弄清楚,但大小姐这番模样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些事儿也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你也被云狗儿挟持过,你应该清楚他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子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杨璟听得一清二楚,想来这个名唤唐冲的刀疤脸果是对自己很维护,自己在马车上也确实对他毫不留情,只是当时形势所迫,自己又一无所知,杨璟也问心无愧。 唐冲听得那中年儒士如此说着,只是沉默地低头,而后将杨璟抱起来,重新放在了火堆边上,解下酒囊来,递到了杨璟的面前。 见得此状,周南楚又要发难,他涨红着脸,朝唐冲骂道:“你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傻了!秀绩先生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唐冲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固执地提着酒囊,杨璟瞥了周南楚一眼,没有迟疑,接过酒囊就咕噜噜灌了一通。 古时大多是酿制的米酒,度数很低,入口清淡柔和,后劲却很足,虽然烧酒技术已经很成熟,但寻常百姓还是喜欢米酒的口感。 杨璟早已饥渴,这米酒入腹,整个人都恢复了元气,便朝唐冲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那周南楚又要发话,却听那个秀绩先生开口道:“南楚你也稍安勿躁,苏某也说句公道话,适才若非唐冲,怕是你要在云狗儿手里吃亏了...” 杨璟闻言,不由抬起头来,看了这苏秀绩一眼,后者意味深长地淡笑着,显然看到了杨璟将手术刀藏在水里,伺机刺击周南楚的意图。 唐冲也是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显然他也是知道了杨璟的意图,才过去扛起杨璟的。 周南楚闻言,颇为不屑,却又不好顶撞苏秀绩,只是低声嘀咕道:“就凭他?这狗贼如今连死狗都不如,还如何伤我?” 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他鄙夷杨璟的眼神之中,还是多了一丝的警惕。 苏秀绩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杨璟的腰带,既没有点破,也没有逼着杨璟交出那柄手术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任杨璟如何扑腾,都弄不出丝毫小水花来。 而此时的大殿之中,两名女武者已经清理干净伤口,正打算给鹿白鱼敷上药散,鹿白鱼便吩咐道:“我的蛊袋里头有封活散,你们拿出来用上。” 其中一名女武者点了点头,就去翻那口袋子,可当她打开袋子之时,表情却有些呆滞。 “大小姐...里头...” 鹿白鱼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了?” 那女武者探手进去,抓出一撮撮木绒般的干燥苔藓和木屑等引火之物... 第二十八章 背黑锅 破庙外的大雨终于还是停了,苏秀绩与周南楚到破庙的大殿探望了一番,确认鹿白鱼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这才决定继续赶路。 唐冲的维护之下,周南楚也没再为难杨璟,当鹿白鱼再度见到杨璟之时,她的眼中也少了一些敌意。 虽然她与杨璟曾经生死拼斗,杨璟也毫无风度地将她当成垫背,可当她发现自己的皮袋里头装满了引火之物,发现杨璟并未弃她而去,而是带着伤势冒雨出去,想方设法生火来救她之时,她对杨璟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这或许就是斯德哥摩尔效应吧,杨璟挟持了她,她虽然痛恨杨璟,可当杨璟对她好的时候,她就会很容易对杨璟产生改观。 对于鹿白鱼的变化,杨璟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如今他基本上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对于沉船案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剩下的只有改变现状,跳脱这桩事情,也好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罢了。 在近代和现代刑侦领域里头,有个“动机为王”的说法,作案动机也是破案的最关键要素,如今他已经确定对彭连玉下蛊的乃是鹿月娘,那么就必须要考虑鹿月娘下蛊的动机了。 杨璟对蛊毒了解不多,但从宋风雅的症状来看,蛊毒有着不短的潜伏期,也就是说鹿月娘即便对彭连玉下蛊,也可以不用登上那艘画舫。 可她最终还是登上了船,这也就说明,除了对彭连玉下蛊之外,鹿月娘应该还有别的意图,如果只是单纯给彭连玉下蛊,那么提前下蛊便是,出现在画舫反而要增加自己的嫌疑。 那么鹿月娘上船的其他目的又是什么?是否与其他士子的死亡有牵扯? 无论如何,鹿月娘眼下都是最关键也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而鹿白鱼虽然凶狠,但其目的显而易见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她们防备的对象却是鹿月娘的前雇主彭家,那么彭家为何要追杀鹿月娘?除了杀人灭口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动机? 鹿月娘登上画舫,应该是受彭家的指使,那么具体是受了彭家谁人的指使? 如果是受彭家人的指使,为何要给彭连玉下蛊?鹿月娘不听使唤,下蛊毒杀彭连玉,会不会也是彭家追杀鹿月娘的动机之一?李婉娘和鹿白鱼身上获取的两柄钥匙,又有何作用? 许是担心鹿白鱼的伤势,出了山谷之后,他们便登上了马车,快速往鹿家的方向而去。 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纠缠成一团乱麻,杨璟一路上也是微微闭目,借着养神的空当,不断地抽丝剥茧,直到抵达了鹿家,杨璟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 鹿家位于巴陵城外深山苗寨里头,家主也是寨子的寨主,湖南地域苗寨很多,规模有大有小,寨主充当领导者的角色,拥有着极其权威的话语权,收到消息之后,寨子里的人也全都守候在了寨子外头,将马车接了进去。 杨璟扫视了一番,这寨子里头坐落着不少吊脚楼和低矮的木屋,形制外观与后世差别并不大,上层住人,下层豢养牲畜。 若是普通的阶下囚,杨璟怕是早就被丢到兽栏里头了,不过杨璟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云狗儿也曾经是这寨子的一份子,又牵扯到这桩事情里头,苏秀绩等人也就将他一并带到了寨主鹿老爷子的面前来。 鹿老爷子黑瘦干瘪,给人一种阴鸷凶狠的感觉,也看不出具体年纪,大概也就五十多的模样。 他穿着黑布衣裳,包着头巾,挎着一柄腰刀,刀柄已经磨得圆润光滑,仿佛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寨子里头的人都赤着脚,便是老爷子也不例外。 他的面前是一个火塘,里头的余炭还在忽明忽暗,映照着鹿老爷子的脸,将他衬托得更加的威严。 火塘边上是一张竹床,上面放着杨璟的法医勘察箱,箱子上面是宋风雅赠与杨璟的那张面具,夏至丫头则缩在角落里,手脚上并没有束缚,想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为难。 “杨大哥!” 见得杨璟无事,夏至也是惊喜得湿了眼眶,起身就扑入了杨璟的怀里,失声哭了起来。 她只是个伺候人的小丫头,遭了灭门,又历经苦难,此时身陷虎口,将杨璟当成了唯一的倚靠,苗寨里头民风彪悍,大多带刀而行,人人如狼似虎,她一个汉人小丫头,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见得杨璟之后,哪里还顾得男女之防。 杨璟感受到夏至浑身都在颤抖,知道她早已失魂落魄,也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了一番。 正当此时,隔壁房间里头走出一个人来,冲到杨璟的面前,一把扯开夏至,啪一声就给了杨璟一个大耳光! “你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怎可伤害了大姊!” 这耳光打得结结实实,杨璟耳朵嗡嗡直叫,嘴角溢出温热的鲜血来。 他看着突然冲出来打自己的鹿月娘,只是默默地擦去嘴角的鲜血,表情冰冷得吓人。 “月娘!” 鹿老爷子一声沉喝,鹿月娘目露凶光,却还是咬着下唇,退到了一边去。 “你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跟狗儿单独谈一谈。”鹿老爷子从来说一不二,众人也就退了出去。 虽然鹿老爷子看起来很严厉,但杨璟却有种发自本能的亲近感,可见鹿白鱼没有说假话,这个鹿老爷子对云狗儿确实是百般维护的。 “坐吧,先吃些东西。”鹿老爷子指了指火塘边上的一个小几,上面摆着一张鲜嫩的荷叶,荷叶上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竹筒饭和不知什么动物的烤肉,以及一些野菜,无论卖相还是气味,都着实不错。 杨璟打从离开陈家父子之后便一路涉险,环环相扣,连完整觉都没睡过,吃喝更是无从谈起,眼下也不说话,没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 正要说些感激的话,那鹿老爷子突然一扬手,给杨璟打了一耳光,把杨璟都打得有些懵了! “你是我干儿子,对你好是应该的,你差点害了我女儿,我打你也是应该的,你服是不服!” 杨璟看着鹿老爷子脸上那纠结又痛苦的神色,看着他仍旧颤抖着的手,突然产生一股浓浓的亲情来,便点了点头表示服气。 他先给自己吃东西,而不是先打自己,先对自己好,而不是先追究自己对女儿的所作所为,足以说明在他心里的地位,杨璟这个干儿子其实是比女儿要高一些的。 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这鹿老爷子便是面相再凶狠,也无法掩饰他善良的本心。 仿佛这一巴掌耗光了他的精力,鹿老爷子颓然坐了下来,而后朝杨璟问道:“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杨璟早就推测到鹿白鱼等人知晓自己失忆的事情,所以鹿老爷子这么问,他也没什么好隐瞒,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全都忘记了。 鹿老爷子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来,轻叹一声道:“作孽啊...” 看着这个似乎瞬间苍老的老头子,杨璟心里也有些愧疚,虽然之前的事情都是云狗儿做下的,而不是自己,但他却仍旧有着愧对这个老头子的心理,既然自己继承了云狗儿的身体,自然要背起云狗儿欠下的债。 沉默了片刻,他又听到老爷子问:“现在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杨璟在火塘边上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老实地答道:“给李婉娘下蛊的是月娘,灭夏家满门的应该是彭家,下蛊毒杀彭连玉应该是彭家折磨月娘的原因,只是我不知道月娘为何要杀彭连玉,如果我猜得没错,月娘应该是受彭家指使,杀掉船上的那些士子,至于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鹿老爷子似乎没想到杨璟知道这么多,表情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杨璟微微一愕,一时半会儿竟然也没头绪,想了想便答道:“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船上。” 杨璟的答案似乎在鹿老爷子的预料之中,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说道。 “你爹跟我有过命的交情,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看你,你与月娘指腹为婚在先,但她跟周南楚也是情投意合,也怪我耳根太软,被月娘的母亲吹了枕头风,委屈了狗儿你...” 老爷子说到这里,脸色也红了起来,显得很是愧疚,顿了顿,继续说道。 “见我不同意悔婚,月娘便与周南楚偷跑了出去,在周南楚的介绍之下,成了彭家的供奉,给彭家大奶奶阎立春做事,打扮成富家公子,与彭连玉一道参加洞庭文会,你心里气不过,就追了上去,打扮成船工,混上了船。” “月娘的任务是要保护彭连玉,但上了船才知道彭连玉要杀这些读书人,想嫁祸给月娘,让月娘当替罪羊,月娘便给彭连玉下了蛊,想要借此脱身,没曾想彭连玉中毒在先,回到家里就熬不过,也就死了...” 杨璟也是惊愕不已,当即问道:“彭连玉为何要杀这些士子?” 鹿老爷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这些事情不是你能知道的,知道越多越是危险。” 见得老爷子绝口不提,杨璟又转移话题问道:“阿爷你说狗儿我打扮成船工,可为何我醒来的时候穿的是士子的衣物?” 老爷子皱起眉头来,迟疑了好久才答道:“都怪我这当爹的平日里太过骄纵月娘,月娘觉着我太偏心,若没有你,她和周南楚的婚事就没了阻碍…所以…” “所以她就打昏了我,给我换上她的士子服,让我背黑锅,她却穿着船工的衣服逃脱了!”杨璟无奈地苦笑着,人都说爱情使人盲目,苗民性子直率,民风开放,没有儒家礼教束缚,倒也真敢追求自由恋爱,他杨璟或者说云狗儿却成了鹿月娘和周南楚的牺牲品。 彭家本想让鹿月娘背黑锅,没想到鹿月娘又将这个黑锅甩在了自己的身上,也难怪所有人都在追捕自己了… 第二十九章 爷儿们的柔情 随着鹿老爷子的解惑,杨璟也终于搞清楚士子沉船案的来龙去脉,但对于彭连玉杀死这些士子的动机,仍旧没有头绪。 由于鹿月娘让自己背了黑锅,杨璟又是失踪者之一,嫌疑自然也就最大,即便鹿家不计较自己伤害月娘和鹿白鱼姐妹,想要自由生活,杨璟也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洗脱嫌疑才行。 可彭连玉已经死了,所谓死无对证,彭家又是大族,又有谁会相信事实真相? 再者,鹿月娘已经成了彭家的必杀目标,为了救月娘,唐冲和周南楚又杀伤王斗等官差,鹿月娘又受了指使,对李婉娘下蛊,这些都是铁打的罪行,鹿家麻烦也是不小。 这样的情况下,杨璟想要洗脱自己的嫌疑,证明彭连玉才是真凶,就必须搞清楚彭家杀害士子的动机是什么,那么关键在哪里? 如果鹿老爷子所言属实,彭连玉在中蛊之前就已经中了毒,也就意味着彭家人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彭连玉回来,彭连玉才是最先背黑锅的那个。 彭连玉发现自己被人坑了,才想着要鹿月娘背下这个锅,没想到鹿月娘又把这个锅甩给了杨璟。 那么给彭连玉下毒的人,应该就是幕后真凶了! 彭家确实能够指使彭连玉做事,可彭家舍得杀彭连玉灭口?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推测,杀士子是彭家的主意,但杀彭连玉却另有其人?而这个杀彭连玉的人,应该对彭家的计划是知情的,而且不是彭家的人! 杨璟本以为能够真相大白,没想到事情远比想象的要更加复杂,想要破解这一切,无论如何是绝对绕不过彭家的! 动机,动机! 只要搞清楚彭家那个凶手杀死士子的动机,这个案子应该就能够真相大白了! 可是彭家的凶手为何要杀死这些士子?彭连玉是吊车尾的成绩,如果说因为嫉妒而杀死一船的同学,这动机实在太过牵强,但结合彭连玉的为人,如果他心理扭曲,倒也说得过去。 但事实已经证明,策划这一切的还有幕后之人,彭连玉只不过是执行者,那么这个策划者的动机又是什么? “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能够指使彭连玉,应该是彭家极其重要的人物...”杨璟如此推测着,面色却又凝重了起来。 虽然情有可原,但以他如今的状况,想要在鹿家继续待下去那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他自然也不想再寄人篱下,所以当鹿老爷子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离开鹿家。 可他想了想,却又无法再这个时候离开,他与鹿月娘和周南楚之间的过节可以揭过不提,甚至连挟持鹿白鱼的事情也可以抛开不追究,因为他相信鹿老爷子还是会让自己安然离开的。 然而无债一身轻,鹿老爷子的这份恩情,他必须替云狗儿还上,所以他还不能离开鹿家! 且不说彭家绝对放不过鹿月娘,单说她如今背着夏家灭门的嫌疑,又杀伤捕头王斗等人,鹿家便逃不过这场官司。 虽然杨璟也是自身难保,而且鹿白鱼和周南楚等人对他都不待见,但他必须要拉鹿家一把,不能拍屁股走人,这样太不仁义。 “阿爷,你还信得过狗儿吗?”杨璟沉思了片刻,面色冷峻地朝老爷子问道。 鹿老爷子微微抬起头来,仿佛第一天认识印象中那个软弱的云狗儿一般,而后还是点了点头。 “月娘他们从彭家里头逃出来,彭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咱们,所有的罪责都会推到月娘的身上,而月娘和唐冲周南楚又伤了捕头王斗几个,官司上就够寨子吃一壶…” 杨璟也不知道王斗和那几个捕快最终有没有被唐冲杀死,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鹿老爷子看出他的担忧,便解释道:“只是伤了,没死。” 杨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彭氏乃是名门大族,不管彭家里头谁在使坏,想要陷害咱们,都不是难事,所以…如果阿爷信得过,狗儿想找个帮手。” 听到这里,鹿老爷子也是眼眶湿润,他本以为杨璟会就此离开,因为鹿月娘亏欠杨璟在先,就算杨璟走了,他也不会责怪杨璟,但杨璟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给他出谋划策,甚至要帮他找帮手,鹿老爷子又岂能不感动。 云狗儿身世凄惨,为人又敏感懦弱,平日里也是软弱可欺,虽然是他鹿老汉的义子,但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为寨子做过什么实事,这也是鹿月娘等人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 如今他经历了这一波三折的磨砺之后,终于硬朗起来,也知道替鹿老爷子分忧,知道要报答鹿老爷子的恩情,这又让鹿老汉如何不欣慰?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以后安心住在寨子里头,我鹿老汉一天没死,谁都欺负不到你身上!”鹿老爷子显然动了情,泪光闪动地捏了捏杨璟的肩头。 杨璟虽然颇为感动,但也知道老爷子其实并不相信自己能够请来帮手,毕竟他云狗儿只是个吃软饭的,平日里二门不出大门不迈,这次出去也是狼狈地回来,又识得什么大人物? 但他们并不知道宋风雅中蛊的事情,只要鹿月娘替宋风雅解蛊,只要她敢出面作证,有素来正直又暗中调查沉船案的宋慈撑腰,便是彭家也奈何不了鹿家寨子了! 宋慈虽然已经致仕养老,但眼下时局动荡,如果杨璟记得没错,不需要多久,宋慈就会被朝廷起复,彭家绝对不会不考虑这一点。 再者,杨璟也相信杀死这些士子的幕后主使应该只是彭家的老鼠屎,彭家在湖南根深蒂固,但却呈现疲态,否则也不会想要靠阎立春来增强官场影响力,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彭家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制造惨案。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鹿老爷子笑了笑道:“阿爷是不是看不起狗儿?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让狗儿试一试吧。” 鹿老爷子知道云狗儿敏感好强,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便朝杨璟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摘下了自己左耳的银耳环,朝杨璟说道。 “狗儿,并非阿爷看不起你,这些年你在寨子里受气,阿爷也是看在眼里,夜里总觉得对不起你的爹娘,但大老爷儿们如果连这点气都受不了,又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阿爷每次都喜欢你能拿出点爷儿们气来,谁欺负了你,就直接打回去,打伤了阿爷帮你赔,让人打伤了,阿爷就帮你治,可你每次都默默忍着,不瞒你说,阿爷也是恨铁不成钢…” “今次你离开之后,阿爷才晓得你也有你的考虑,也不想破坏寨子里头的安宁,你走了之后阿爷整日里为你提心吊胆,也算是看开了…” 鹿老汉分明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能够温言软语跟杨璟说这么多心里话,也算是真情流露了。 他将那耳环拉开,而后刺破耳垂,戴在了杨璟的左耳上,虽然有些刺痛,但杨璟却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这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 “阿爷,你信狗儿一次!” 鹿老汉拍了拍杨璟的肩头,满眼慈祥地笑了笑道:“阿爷信你!” 杨璟满怀舒畅,当即找来纸笔,给宋风雅修书一封,又讨回那张面具,一并交给唐冲,让他务必尽快送到宋风雅的手里头。 唐冲接过东西,扫了一眼,目光在杨璟的左耳上定格了片刻,而后点头离去。 杨璟实在太累,身上又有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之后,便缩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小木屋是云狗儿的住处,虽然不大,但很舒适,杨璟也生出熟悉的感觉来,这一觉睡得很踏实,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却发现夏至丫头不知何时睡在了自己的旁边,也没有拖鞋,半边身子还悬空在床边,想来是守在旁边照看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的。 看着夏至丫头甜睡的样子,杨璟也不忍心吵醒她,将她的身子挪到床上,给她盖上毯子,这才走出小木屋去。 这苗寨坐落于山腰之上,四月未央,天青气朗,放眼望去,那山下是成片的竹海,山上是苍翠的密林,微风扑面,带着淡淡的草木芳香,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杨璟伸了伸懒腰,便见得一名苗家妇人挎了个竹篮上来,原来是给杨璟送食物来了。 杨璟不是云狗儿,不懂苗话,只是笑着朝那蓝衣黑裙的妇人点了点头,后者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这饭菜不算丰盛,但胜在量足,杨璟也是美美地饱餐了一顿,正打算叫醒夏至吃午饭,门外却传来吵闹声。 杨璟走出木屋一看,但见得山道上出现一支队伍,衣服颜色很是鲜艳,与苗寨里头满眼都是蓝黑色的布料截然不同,一看便知是宋家的人来了。 他也不着急,走回屋内,把夏至丫头叫了起来,这丫头发现自己睡在杨璟的床上,一张俏脸唰地就红到了耳根,还后知后觉地掀开被角,发现自己和衣而睡,衣裳都完好地系着,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点质疑杨璟的人品,小丫头也是尴尬不已,只是吐了吐舌头,讪讪地笑了。 杨璟也不在意这些细节,让她留在这里吃饭,自己则出了木屋,大步往鹿老爷子的竹楼走去。 第三十章 江陵府密探 苗人的生活形态有别于汉人,他们淳朴直率却又生狠好斗,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打完之后消除了误会,又是一起喝酒唱歌的好兄弟。 这苗人也分生苗和熟苗,生苗常年隐居深山,与世隔绝,性子极其凶狠,熟苗却与汉人往来,接受官府的管制,也会听从朝廷差遣,不过他们憎爱分明,性子耿直,想要他们办事,便是官府他们也敢讨价还价。 历史上苗人叛乱不断,他们的生存环境也很是恶劣,却锻造出他们极其强大的战斗力。 单说这苗寨的布局,便让历史上讨伐苗人的朝廷军吃尽了苦头,大大小小的竹楼木屋环绕起来,形成攻防一体的堡砦,山道又险恶,瘴气弥漫,毒蛇猛兽蛰伏,官府对苗人也是安抚多于征讨。 鹿家的寨子名唤三虎侗,是典型的苗寨,规模不算大,但青壮男丁不少,又有周家支持,与外界往来频繁,实力也不可小觑。 鹿老爷子虽然身为寨主,但面对宋慈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有些谨小慎微起来。 杨璟入了竹楼才发现竟然是宋慈亲自前来,也难怪鹿老爷子手脚拘谨了。 宋慈虽然六十余的高龄,但养生有道,这山间空气又清新,一路跋涉而来,倒也不见疲态。 多日不见,宋风雅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脸色蜡黄,眼眶深陷发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显然被蛊毒折磨得不轻。 杨璟心里也是激动不已,这是他与宋慈这位法医老祖宗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说不紧张那是假话。 “云狗儿见过宋阁老,见过大小姐...” 杨璟本来替宋风雅注射抗生素来压制蛊毒,这两天出生入死的历险,倒是没能履行诺言,虽然无可奈何,但毕竟是失信于人,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没想到宋慈一听杨璟的声音,顿时主动站起来,有些惊喜地说道:“原来是你啊!” 宋风雅也有些疑惑,那天杨璟虽然与她一同回府,但在府门前就与张证离开了,父亲应该并没有见过杨璟才对的。 杨璟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宋慈这样的智者,与罪案打了一辈子交道,又岂会认不出自己就是那个还银子的小渔夫? 宋慈见杨璟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当即朝宋风雅解释道:“前几日晚上,这位小哥送了几两碎银到仁春医馆,倒是让老夫正巧碰着了...” 宋风雅一听碎银和仁春医馆,便猜出了事情的由来,没想到杨璟倒还有几分男人骨气。 杨璟也是赧然一笑:“倒是让阁老笑话了…” 如此说着,杨璟便趁势站到了鹿老爷子的身后,虽然宋慈是他请来的,但毕竟是个晚辈,礼数上还是要有分寸。 宋慈虽然随和,但鹿老爷子好歹是苗寨的首领,他也不能喧宾夺主,便是有心让杨璟坐下来,也不好开口,于是便朝鹿老爷子赞道。 “鹿老弟这儿子是不错的,若不是他替我家女儿压制蛊毒,老夫这顽皮女儿怕也捱不到今天了...” 众人闻言,不由全部将目光都投到了杨璟的身上,连鹿老爷子也都侧目而视,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们看来,杨璟只不过是寄人篱下吃干饭的柔弱小子,从未听说过他对下蛊还有研究,要知道蛊术乃是秘传,杨璟却是个外人,更漫提他还是个男儿之身! 鹿月娘也是不信,宋风雅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告诉她,她也已经确认宋风雅确实是中了自己的金蚕蛊,虽然只是间接染上的蛊,但蛊毒这种东西就像野草一样,只要给它足够的养分就能疯狂生长,她是不信杨璟能够压制得了的。 可按照宋风雅的叙述,蛊毒早就该发作,将宋风雅的五脏六腑都啃噬一空,可如今宋风雅却好端端坐在这里,又由不得她不信。 见得杨璟受到宋阁老的夸赞,左耳上竟然还戴着与自家父亲赠与的耳环,鹿月娘心里就更加来气了! 苗寨里头的女子大多佩戴银饰,男子却很少有这一类装扮,也只有地位高超的男人,才能够佩戴耳环,这种银制的大耳环更是寨主才能够佩戴的。 杨璟不明就里,直以为鹿老汉是为了表达疼惜才给了他这只耳环,却不知这耳环背后的意义,也难怪整个寨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来看他,这是鹿老汉用自己的强权来保护杨璟了。 鹿老汉可没功夫注意女儿的反应,听到大名鼎鼎的宋阁老夸赞自己的干儿子,脸上也颇为有光,因为在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干儿子是废物之时,只有他这个老头子认为干儿子并非一无是处。 谦逊了几句之后,气氛也就热络了起来,宋慈没什么架子,这也让鹿老汉不再拘谨,苗人的热情好客劲儿也就上来了,随之上来的还有苗寨里头的黄酒。 热热闹闹了一番之后,鹿老汉也知道该进入正题了,便将无关人等都赶了下去,只留下杨璟和鹿月娘,以及宋氏父女,杨璟还银子那晚在医馆见到的小郎中,就站在宋慈的背后,而鹿老汉也将苏秀绩请了进来。 “虽然奴家不知道蛊毒为何会被压制住,但宋小姐的身子却没法子再耽搁了,不如让奴家先替小姐解蛊吧。”鹿月娘也知道自己今次闯下了大祸,若不是她要跟周南楚逃婚私奔,鹿家和杨璟等人也不至于牵扯到这桩案子里头,如今也不敢再造次。 宋慈点了点头,而后朝身后的小郎中吩咐道:“徐凤武,你陪着去,一切听从鹿姑娘的安排,小心伺候着小姐。” 那小郎中有些迟疑,下意识往鹿老汉的腰刀扫了一眼,宋慈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别愣着,快去吧。” “是。” 名唤徐凤武的小郎中赶紧答应了一声,便与鹿月娘宋风雅一同离开了,大厅里头便剩下宋慈、杨璟、鹿老汉以及苏秀绩。 杨璟也不由暗自佩服宋慈这份气度,却听鹿老汉说道:“苏先生啊,你且将知道的都跟宋阁老好生说说吧。” 那苏秀绩点头称是,而后给宋慈行礼,宋慈却呵呵一笑道:“你应该是江陵府苏通判的子侄吧?” 苏秀绩闻言也是面露讶色,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恭敬地答道:“阁老慧眼,小子正是苏家旁支…年前曾在江陵府的宴会上见过阁老一面…” 鹿老汉一听江陵府三个字,也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秀绩一眼,不过并未多说什么。 苏秀绩好整以暇,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朝宋慈说道。 “沉船的消息传开之后,我们才知道月娘和云狗儿都在船上,寨主便让我带人出去搜寻,最后却是在鹿家找到了月娘,若非我等及时打救,月娘怕是要被灭口了…” “彭家的人说是月娘勾引彭连玉不成,便在吃食里下蛊,结果害得船上的人都中蛊,生怕被查出来,又使人凿沉了画舫,还将那些知情人都囚禁起来,彭家滥用私刑,就是打着这个幌子,说是要从月娘嘴里逼出这些失踪者的关押之地…” “至于到底是彭家何人主使,我相信如果没有彭家主事人发话,这些奴婢是不敢滥用私刑的,不过让人不解的是,彭连玉的正妻好像一无所知,囚禁月娘的却是彭连玉的嫂子,彭连城的妻子阎立春…” 宋慈听到这里,也不由点头道:“江陵府能够抓到月娘这条线,派你过来跟进,也不算太糊涂,眼下案情已经基本上明朗,我也让巴陵这边行动起来了,如今就差那四个知情人的下落了,如果能找到这四个知情人的关押之处,也就成功一半了。” 杨璟听得云里雾里,但从对话之中他也发现了一个事情,他本以为苏秀绩是寨子里的人,没想到却是江陵府安插在苗寨里的探子,难怪无论是唐冲还是周南楚都对他毕恭毕敬。 而且也可以看出,非但宋慈和巴陵县在追查,便是江陵府也早早在调查这个案子,并且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杨璟虽然恨不得撬开宋慈的嘴,让他说出整个案子的关键,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宋慈和苏秀绩的话中,都没有提到他这个最具嫌疑的失踪者,谈论的焦点也都集中在彭家! 由此可见,自己的事情应该早就被调查清楚,如此一来,他也就不需要自己动手去洗脱冤屈了!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喜色,却没逃得过宋慈的眼睛。 “小子,别高兴太早,彭家已经将你和月娘锁死,证据也都指向你们两个,没有找到那几个知情人之前,就算我们相信你,你们的嫌疑是没办法洗脱的…” 杨璟的心思被看破,也有些尴尬,而宋慈的话也无疑是一盆当头凉水。 此时苏秀绩却开口道:“阁老,如今我等身份已经暴露,想要继续追查下去,阻力太大,云狗儿的侦查能力相信阁老也是知晓的,我看不如让他继续追查下去,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杨璟本就是法医,对追查真相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他也不可能干坐在家里,等着官府给自己洗脱嫌疑,若官府最后没法子,自己就要被彭家推上台去背黑锅,他不喜欢这种命运被人操控在手里的滋味。 就算苏秀绩不提,他也会继续追查下去,而且他不是宋慈和苏秀绩,他对案情还有着很多迷惑,起码他还没有弄清楚幕后黑手杀害士子们的动机是什么! 杨璟还在思考之时,又听得宋慈说道:“这小子正直有骨气,也算机灵,但是个白身,又是嫌犯之一,不合规矩啊…” 杨璟正待分辨,却感受到鹿老汉偷偷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便沉住了气。 苏秀绩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朝宋慈说道:“云狗儿那天救下了李婉娘,他戴着面具也没人认得出他来,想想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也该回去看看李婉娘了…到时候我跟巴陵知县打声招呼就好…”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让我从李婉娘身上入手啊…”杨璟很快就察觉到这两个人的意图,虽说他们有点将杨璟当枪使的感觉,但杨璟能够亲自找出真相,能够为自己洗脱嫌疑,也并不介意继续调查下去。 但他也不能继续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他一定要知道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便朝宋慈问道:“阁老,凶手为何要杀那些士子?” 第三十一章 探伤 都说作案动机是破案的关键所在,但罪犯的心理状态不同,作案动机在破案过程中的分量也就不同,有些罪犯心理扭曲,在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让他愤而杀人。 这样的案例在后世社会并不少见,而且呈现越来越让人匪夷所思的趋势,因为后世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人们的心理状况也愈来愈糟糕,作案动机也就让人感到无法理解,也就出现越来越多的“感谢不杀之恩”了。 杨璟对沉船案的来龙去脉已经了解清楚,如今最关心的便是作案动机,宋慈和江陵府密探苏秀绩都在,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然而说完之后他又有些懊悔了,因为他并没有正经的官方身份,而且自己目前还算是嫌疑人之一,即便宋慈相信他,也没有理由将案情进展透露给他知晓。 在案件的侦破过程当中,因为泄露案情进展而使得嫌疑人产生警觉,及时作出应对,毁灭证据,以致于逃脱法律制裁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对案情进行保密也是侦查人员必要的职业操守。 宋慈作为刑侦的老祖宗,又岂会没有保密的意识? 杨璟看着宋慈那耐人寻味的笑容,也知道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不由自嘲地苦笑了一番。 宋慈倒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事,他之所以相信杨璟,自然不可能只是因为杨璟救了他的女儿,更不是因为杨璟长得不赖,而是因为他手里头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让他将杨璟排除出嫌疑人之列。 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得到回答,杨璟也就兴趣索然,苏秀绩和宋慈显然还有些机密要聊,杨璟拱了拱手,也就出去了。 经过这一天多的休整,杨璟也恢复了元气,他还是决定尽快把这个案子查清楚,找到证据,把自己的嫌疑洗脱了,如此才能浑身舒畅地过日子,不需要再提心吊胆。 虽然宋慈没有给出答案,但他也提醒了杨璟,既然李婉娘是突破口,杨璟便决定即刻动身前往巴陵县衙,免得夜长梦多,万一李婉娘熬不过蛊毒,或者气管切口受到感染,那就麻烦了。 走出竹楼之后,杨璟便想去找鹿白鱼,除了向她讨要解蛊之物外,有个问题也必须先弄清楚,可自己听不懂苗话,寨子里能说官话的苗人又不多,走了一圈才遇到唐冲,便让他带着自己去找鹿白鱼。 唐冲二话不说,带着杨璟就来到了一处小楼里,杨璟远远便看到把守在门外的徐凤武,后者友善地笑着朝杨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杨璟也微微拱手算是回礼。 “她们正在里头给大小姐解蛊,云兄弟且等一等吧。” 这徐凤武也就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相貌出众,笑容和煦,有着一股与年纪不太相衬的成熟稳重,杨璟不免生出好感来,便在厅里头攀谈了几句。 寨子里也没什么好茶,唐冲让人端来一碗新鲜草药熬煮的凉茶,杨璟刚喝了两口,宋风雅和鹿月娘便走了出来。 鹿月娘见得杨璟也在,脸色当即就变得阴沉起来,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杨璟对鹿月娘谈不上好感恶感,毕竟那是云狗儿与她之间的感情纠葛,但鹿月娘这种咄咄逼人的小姐姿态,丝毫不留情面的作风,可见其往日里对云狗儿有多么的不待见,使得云狗儿在这个寨子里多么的艰难。 所谓好男不跟女斗,杨璟也懒得跟她计较,抬腿就往房间里走:“我又不是找你,我找鹿白鱼。” 鹿月娘俏脸一寒,挡在杨璟的身前,大声叱骂道:“你害得大姐还不够惨么,竟然还有脸要见大姐!” 杨璟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鹿白鱼在那木屋里头设埋伏,从背后要劈死他杨璟的时候手下可没留情的! “要不是为了查案子,你以为我乐意来见她!” 鹿月娘冷笑一声,当即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查案子,你就是个废物,坐在家里等着别人给你洗刷嫌疑就好了,还吹什么大气!哦不对,说不定那些读书种子真是你杀的也不一定,还是等着官差来捉你吧!” 人都说连佛都有三分火,更漫提杨璟这样的性子,正待发火,房里头的鹿白鱼却发话了:“月娘,让他进来吧。” “可是姐姐!”鹿月娘气得直跺脚,但她这一次出去闯下大祸,若非姐姐带着寨子里的人将她救了回来,后果也不堪设想,姐姐落到今日地步,主要责任其实在她,所以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她还是让开了。 杨璟没看鹿月娘一眼,走进了房间,发现鹿白鱼正靠在床上,脸上倒是恢复了一些血色。 鹿月娘似乎不放心杨璟,像小尾巴一般跟了进来,倒是将宋风雅和徐凤武丢在了外头,搞得好不尴尬,唐冲也只好将宋风雅和徐凤武请到大竹楼那边去了。 宋风雅本来就对杨璟有所改观,正想和他打声招呼,结果连话都没说上,临走之时朝房里扫了一眼,眸子里也不知是幽怨还是失落。 杨璟自然没注意到宋风雅,他走进门口之后便站住,没再往前,这里毕竟是人家女孩子的闺房。 “我要给李婉娘解蛊,把解药给我。”杨璟本想问一问鹿白鱼的伤势,但想想这女人对自己下杀手之时的狠辣,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实在不知道云狗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使得这两姐妹竟然能够如此狠心地对待他。 鹿白鱼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失望,而后朝鹿月娘说道:“月娘,把解蛊之法告诉他。” 鹿月娘似乎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杨璟的要求,心里不由火起,可她的眼珠子一转,嘴角竟然露出一丝奸笑来,而后朝杨璟说道。 “解蛊之法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这是我苗寨的不传之秘,不能白白便宜了你,你这么有骨气,要自己查清真相,不如这样好了,我把解蛊的法子告诉你,只要是我知道的,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到阿爷那里主动退了咱们的亲事!” 杨璟本来就反感指腹为婚这种事情,自己又不是云狗儿这种痴汉,对鹿月娘这种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没半点兴趣,就算她不提,待得案子查完,杨璟有了自己的未来规划,也会向鹿老爷子退婚。 可鹿月娘竟然用这个当条件来讨价还价,杨璟替云狗儿感到不值的同时,心里也来气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亲事是父辈们指定的,我无权悔婚,也不会主动悔婚,李婉娘是你们下的蛊,我出于善意才救下她的命,你不告诉我也无妨,要么你们自己去解蛊,要么让李婉娘死了拉倒,反正你们有杀伤官差的罪名在身,也不怕多一条人命背在身上!” 鹿月娘被杨璟这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此时才醒悟过来,杨璟并没有救治李婉娘的义务,而恰恰相反,杨璟给李婉娘解蛊,是在替她两姐妹擦屁股,若李婉娘真的死了,她们就是杀人凶手,便是宋慈想帮忙,也救不了她们二人了! 想通了这一节,她的心里也是懊悔不已,可她到底娇蛮惯了,大话已经说出口,又怎可能让杨璟小人得志! “你还要不要脸!我说过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你这么死缠烂打还有什么意思!少了你云狗儿,我鹿月娘就活不下去不成,本姑娘这就下山给李婉娘解蛊去!” 话虽这样说,但她却没有抬脚,因为发生这些事情之后,鹿老爷子早就给她下了禁足令,再者,如今她和鹿白鱼乃至于唐冲等人,都是彭家追杀的对象,下山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而且宋慈也已经嘱托过,让她们好生待在山上,待得真相大白,自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也不追究他们打伤捕头王斗和一干衙役的罪责,可若继续下山胡闹,宋慈宋阁老都未必会帮忙了。 鹿白鱼毕竟年长,也深知自家妹子的脾气,当即呵斥道:“月娘,别胡闹了!” 鹿月娘果然闭了嘴,冷哼一声,气鼓鼓地甩袖走了出去,刚要跨过门槛,却听得杨璟冷嘲热讽道:“嫁猪嫁狗?哼,用在我云狗儿身上倒也不冤枉,可惜了周公子这只猪了…” 鹿月娘也是一时气急才这么说,此时才回过神来,她说嫁猪嫁狗也不嫁杨璟,以后要真的跟周南楚成亲了,周南楚岂非成了猪狗? 被杨璟这么一气,再加上刚才逞威风失败,这自尊心极强的小丫头竟然被气哭了,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杨璟自然不会因此感到一丝愧疚,莫看她哭哭啼啼,下蛊杀人动刀子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好了,别逞口舌之快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解蛊的法子。”鹿白鱼毕竟成熟,虽然心疼妹子,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还需要杨璟下山办事的。 这蛊毒虽然神秘而强大,但解蛊的法子却不是很难,又有鹿白鱼配制的解药,杨璟当下就记住了。 鹿白鱼伤势很重,说完之后便重新躺下,打算歇息,却不见杨璟离开。 经过鹿月娘这么一闹,杨璟也不再跟姐妹俩客气,想起自己与鹿白鱼在山谷的那段经历,杨璟不由心神一荡,忍不住坐在了床边。 鹿白鱼紧皱着眉头,脸色越发红润,却没有说什么,更没有驱赶杨璟。 见得此状,杨璟便伸手要解自己的衣带,鹿白鱼这才羞愤地沉喝一句:“你…你想干什么!” 杨璟微微一愕,邪笑着道:“当然是脱衣服啦…” 鹿白鱼脸色更加难看,伸手就要去抓床边的短刀,这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作风,也让杨璟感到非常无语,哪里还敢戏弄她,当即取出那柄钥匙来,朝鹿白鱼解释道。 “我不解开带子怎么取东西嘛…”杨璟说的也是实话,这古人的衣装也是麻烦,袋子缝在内侧,虽然安全,但实在不方便,他一时半会确实很难习惯。 这柄钥匙是他从鹿白鱼身上得来的,从李婉娘身上也得了一把,杨璟捏着钥匙,凑近了问道。 “这把钥匙怎么得来的?” 第三十二章 归来 午后的阳光很猛烈,晒着山林,蒸腾起一股股腐叶的瘴气,连虫兽都蛰伏了起来。 山下的小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颠簸着,如同浪头上的一叶扁舟,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 唐冲斜坐在车辕上,也不敢如何驱赶那匹老马,好像担忧一鞭子就能将那老马抽死一样。 杨璟和夏至就像被塞进了罐头里,又被人将罐头丢到长长的阶梯上,浑身臭汗,像罐里的咸鱼一般。 杨璟心里也明白,鹿老爷子让唐冲跟着他,除了担忧他的安全之外,也在担心杨璟趁机逃走,不会再回寨子受气。 不过杨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知道老爷子是出于好心,也知道唐冲向来对自己很关照,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这一路上他也在思考鹿白鱼那里得来的情报,他也没想到那柄钥匙竟然是彭连城的! 他还记得李婉娘的小叔子曹恩荣曾经指责过,说李婉娘和彭连城之间有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如今李婉娘和彭连城各持一柄钥匙,即便没有暧昧奸情,两人也必定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至于这钥匙有什么用途,鹿白鱼也不太清楚,她也是潜入彭府救人,被彭连城察觉,情急之下便打昏了彭连城,本想一走了之,但人走手不落空,就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这钥匙被贴身收藏,只觉得该是要紧的东西,便收了过来。 虽然鹿白鱼是这么个说法,但杨璟也不会全都相信,鹿白鱼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内幕,这把钥匙的来历也绝不仅仅只是她说的那样,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么坠崖之时她也就不会扯下这柄钥匙,而不愿让杨璟搜了去。 从这两天的经历,对于鹿白鱼这个女人,杨璟也渐渐有所了解,或许她是个狠辣而不择手段的女人,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姐姐,为了保护妹妹,她不惜冒险,更不惜对杨璟下狠手! 那么此时她隐藏关于钥匙的内幕,应该也是要保护鹿月娘,毕竟鹿月娘曾经是彭家的供奉蛊师,肯定知晓很多秘密,否则彭家也不会要杀她灭口。 为了保护这个妹妹,鹿白鱼甚至给杨璟透露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也更加验证了杨璟的一个猜测。 鹿月娘之所以给李婉娘下蛊,自然是受了彭家人的胁迫,但李婉娘无法开口说话,杨璟也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而根据鹿白鱼透露出来的情况,鹿月娘竟然是受了阎立春的指使! 这倒也合情合理,鹿月娘在彭家是负责保护阎立春,而阎立春又是一个骄纵善妒的女人,连外人都觉得李婉娘和彭连城有奸情,身为妻子,阎立春又岂会不知。 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年代,若放在寻常家庭,男主人出去偷个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阎立春是谁? 她是当朝最受宠的阎贵妃的堂妹,很多人都通过她来巴结这位贵妃娘娘,她本来就读书不多,一朝得了富贵,自然会变本加厉地索取,变得更加的霸道,慢说纳妾取小,彭连城便是逛逛青楼喝喝花酒都不行的。 但就如先前顾虑的那样,地方官员们都想通过阎立春来巴结阎贵妃,巴陵县的杨知县会不会也是这样,这就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杨璟也有些理解为何杨知县和宋慈并未声张,而是选择偷偷展开调查了,阎贵妃如今炙手可热,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们也不敢动阎立春。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也感到有些憋闷,这样的事情在古代官场是见惯不怪,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么多的冤假错案了。 “哎...”杨璟轻叹了一声,伸了伸懒腰,此时才发现夏至丫头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夏至虽然最终没有给李婉娘下蛊,但终究还是受不了胁迫,差点就铸成了大错,眼下家人都死了,曹家即便肯接纳她,日子怕也不会好过,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虽然早熟,但也难免迷茫和不知所措。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朝她笑了笑。 夏至抬起头来,勉强挤出笑容,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忐忑。 杨璟本想向唐冲打听一番,那云狗儿平日的做派,到底是何原因,让鹿月娘和鹿白鱼姐妹对他恨之入骨,但唐冲似乎受了嘱托,总是避而不谈,杨璟也就不再追究。 这一路颠簸,抵达巴陵县衙之时,日头已经下山,杨璟报了身份,那门子微微一惊,慌忙回去通禀,捕头王斗不多时就走了出来。 “王大哥!” 见得王斗安然无恙,杨璟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患难一场,见得杨璟和夏至无事,王斗也是一脸的惊喜:“杨兄弟!” “几位差爷都没事吧?”杨璟连忙问道。 王斗笑着答道:“兄弟们已无大碍,杨兄弟且随我去拜见知县大人。” 王斗刚开口,却见得唐冲就站在台阶下的马车边上,不由警惕起来,那日可就是唐冲和周南楚对他和兄弟们下的狠手! 杨璟此时才反应过来,倒是忘了这一茬,当即就想要解释,岂知王斗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如临大敌,也没有让人出来抓捕唐冲,想来宋慈已经让人给县衙打过招呼了。 杨璟也需要顾及别人的感受,便朝唐冲说道:“唐大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晚些再来接我吧。” 唐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正要驾车离开,却听王斗说道:“杨兄弟就别破费了,衙门里有住的地方,就安顿在这里吧,让他…让他从后门进来吧。” 王斗的反应也让杨璟有些愕然,正要推辞,却听王斗继续说道:“杨兄弟就别推辞了,兄弟们虽然受了苦,但知县大人说不要追究了,所以…还是让他进来吧。” 杨璟一想到宋慈既然跟鹿老爷子谈过,又有江陵府密探苏秀绩作证,鹿月娘和唐冲等人的嫌疑应该是洗脱了的,当即也就释然了。 不过王斗还是提醒了一句:“兄弟们毕竟还是有些火气,脸色可能不会太好看...” 这王斗也是个老实人,他也是受害者,也被唐冲和周南楚打伤,但他却不提自己,可见肚量还是有的,杨璟也不由心生佩服。 唐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周南楚对他冷嘲热讽吆五喝六他都能忍,捕快们给些脸色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个也是情有可原,改日小弟请各位捕快哥哥吃一顿好的,给各位赔罪,哥哥们还请多担待才是…” 王斗见得杨璟如此低姿态,心里的怨气也就消了,给唐冲指明了后门的方向,便带着杨璟到了后衙。 杨璟本想到李婉娘那里去,王斗却说杨知县要见他,便将解蛊的草药交给夏至,让她先到曹家院子里,看一看李婉娘的情况,提前熬煮中药。 杨璟与王斗在花房里坐了一会儿,穿着便服的杨知县也就到了,杨璟赶忙站起来行礼,杨知县摆了摆手,便坐了下来。 “杨贤侄安然无恙,本官也算是安心了,那曹氏的事情,还要贤侄多费心,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了。” 李婉娘差点被人杀死在县衙里头,险些就成了杨知县的仕途污点,若李婉娘保不下来,最终死了,便会影响杨知县的政绩考核,这已经成为了杨知县的一块心病,见得杨璟回来,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杨璟今次回来就是以李婉娘为突破口,调查案子的真相,有了杨知县的表态,也就安心了不少,当即拱手道:“在下必定全力而为。” 杨知县是亲眼见过杨璟抢救李婉娘的,这种起死回生的手段,他也是闻所未闻,听得杨璟如此应允,也是大喜,连忙让王斗好生安顿杨璟住下来。 杨知县又询问了那日落霞村遭伏之事,杨璟也不着痕迹地提到宋慈,杨知县听杨璟亲口证实与宋阁老有交情,也就放心下来,寒暄了几句也就回去歇息了。 杨璟心挂着李婉娘的情况,便来到曹家的院子,王斗吩咐杂役给杨璟和唐冲收拾房间,便带着张证,来曹家院子寻杨璟。 虽然查明了李婉娘是被人下蛊,但曹恩荣想要害李婉娘却是不争的事实,大儿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二儿子又等着吃官司,又只能住在衙门里头,如同软禁一般,曹家也是愁云惨淡。 然而杨璟进了院子之后,曹老夫人便迎了上来,连冷峻严厉的曹老爷子都难得地朝杨璟笑了笑,不过笑容比哭还难看。 杨璟心里也犯嘀咕,若不是他查出胡桃是病因,也不会牵出曹恩荣的罪行,可以说是杨璟将曹恩荣送进牢里的,曹家人应该恨他杨璟才对啊。 “杨兄弟,咱家婉娘的命可就全靠先生了!”曹老夫人紧紧握着杨璟的手,却是将一只钱袋子一同塞进了杨璟的手里。 杨璟越发愕然,但看着曹老夫人两眼含泪,也做不得假,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状况,这种情况下,杨璟也不可能会收她的钱。 “杨某虽然不才,但也略懂医术,救死扶伤是本分,老夫人不必如此的…” 曹家老爷子见杨璟推辞不收,也在一旁劝道:“杨兄弟你就收下吧,这也是我曹家的一番心意,你要不收,这老婆子今晚是睡不着的,就收下吧…” 杨璟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慢说王斗等一众官差,便是低贱的仵作办事,也都有开手钱和洗手钱等诸多名目,衙门更是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地方,办事走关系使银子,人情往来,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若自己坚决不收,反而让曹家不放心,便也就收下了。 他也不想在苗寨里头受气,想要出来独立生活,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他救下李婉娘也是事实,收点钱也不过分。 “既是如此,我就先进去看看大夫人的情况了。”杨璟微微拱手,正要进门,却又听曹老夫人问道:“杨兄弟,如果我那苦命的儿媳能开口说话了,能不能让夏至丫头第一时间通知老身?老身有些事想问问她…” 杨璟下意识点了点头,跨进门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三十三章 解蛊 杨璟正打算进房查看李婉娘的情况,可听得曹老太太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敞亮了。 先前抢救李婉娘之时,曹老爷子的态度可与那曹恩荣相差无几,对这个儿媳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现在却来了个大转弯,又变得这般关切李婉娘,杨璟一时半会儿没能想明白,如今算是心里清楚了。 曹恩荣给李婉娘的桂花糕里放胡桃,导致李婉娘过敏,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真正导致李婉娘病危的原因是下蛊,但曹恩荣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这是两个案子。 虽然事出有因,但李婉娘若果真与彭连城有奸情,却又需要另案处理,无论如何,曹恩荣蓄意谋杀嫂子,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死案! 眼下曹恩直因为沉船而下落不明,这么久过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曹恩荣也因为谋害嫂子而被处死,曹家可就雪上加霜,李婉娘眼下并无子嗣,曹恩荣也没有子女,如此一来,曹家怕是要绝后了! 所以曹老爷子和曹老太太便将心思打到了李婉娘的身上,这古时断案,讲究个法不外乎人情,有时候主审官员的主观判断,也能够影响案件的判决,而很多律法也都是建立在礼法的基础上。 人常说情理情理,在古时的很多情况下,人情有时候还会放在律法的前面。 归根结底,封建社会的法律,并不能代表底层人民的利益,更多的是为官僚和上层管理者服务,士大夫阶级的特权更是大到让人匪夷所思。 若果李婉娘和彭连城真有通奸的事实,那么曹恩荣为了维护家族名声,为了维护兄长,为了礼法正统而惩戒李婉娘,也就情有可原,他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虽然无法让他脱罪,但想要减刑却是不难。 再者,如果李婉娘主动为曹恩荣求情,不追究曹恩荣的责任,所谓民不举官不告,在李婉娘性命无忧的情况下,曹恩荣想要脱罪也就不难了! “这就是曹家老头老太的打算!”杨璟想通了之后,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烦闷。 不管李婉娘与彭连城之间是否真的有奸情,单说曹家二老这种做法,就让杨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理解二老救子心切的心情,但这样却又将李婉娘看成了什么? 杨璟对后世法律系统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很难理解古代这种对象不同标准也不同的办案理念。 不过李婉娘因为过敏而引发喉头水肿,后来又让他做了气管切开术,想要开口说话也是没办法。 杨璟想要从李婉娘这里得到新线索,就必须让她开口,也就打消了心里的诸多顾虑,将精力投放在了治疗李婉娘的身上。 因为需要杨璟救治李婉娘,而夏至带着杨璟的嘱托和药物,曹家的人也不敢再打骂夏至,待得杨璟进房,夏至丫头已经将解蛊的药汤准备好。 杨璟想起鹿白鱼的嘱托,也没有立即用软管给李婉娘灌药,而是查看了一下李婉娘的情况,发现她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这才曹家的人温着药汤,他却带着夏至丫头回到住处,又跟王斗等人吃了些东西,这才回到曹家的院落。 曹老爷子等人见杨璟优哉游哉,不紧不慢,心里也是干着急,不敢催促杨璟,生怕影响了杨璟治病的心情。 这段日子曹恩荣在牢里没受太多苦,那为了儿子能好过一些,曹家也给县衙里头的牢头以及一干胥吏塞了不少钱,李婉娘早日能醒,就能早日向杨知县求情,再使些银子,儿子也就能脱身了。 所以他们对杨璟也是毕恭毕敬,却不知杨璟跟他们一样着急。 他对蛊毒也是一知半解,鹿白鱼嘱托过,这解蛊药除了药汤之外,还有一味药引,需要在子时加入药引,让李婉娘服下药汤,这蛊毒才能解除。 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杨璟也不敢冒险,只好老老实实照做。 房里有些闷热,又需要避嫌,所以杨璟便将房门打开,李婉娘安置在屏风后头的卧室里,他与夏至丫头则在前厅纳凉等候。 期间曹老爷子和曹老太太也来看过几次,见得夜深了才回去歇息,倒是留下一个三十余的厨娘,守在房间外头,听候杨璟的差遣,顺便及时报告情况。 杨璟与夏至低声聊着,小丫头渐渐就在桌上趴着睡着了,毕竟坐了大半天的马车,回来就接着忙活,加上心里抑郁,听着杨璟那低沉温柔的声音,这丫头想不睡着都难。 杨璟当法医那伙儿经常熬夜加班,晚上失眠也是常事,守到凌晨简直就是小事一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忍叫醒夏至,给她披了件衣服,便让门外的厨娘去将药汤取来。 待得厨娘送药汤进来不久,外头便传来了打更声,杨璟从勘察箱里取出一包药散,也就是鹿白鱼交给他的药引子,混进了药汤之中,便小心地用软管灌喂给了李婉娘。 杨璟对于蛊毒也颇感兴趣,灌药之后便守在一边,过了约莫五分钟,李婉娘的肚子便开始咕噜噜地打响,杨璟也不好掀开衣服,用手轻轻按在肚皮上,分明能够感到肚肠在翻滚蠕动。 想起鹿白鱼的嘱托,杨璟便朝一旁的厨娘低声吩咐了一番,那厨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听到杨璟的交代,一张脸也红了起来。 不过主子的身体要紧,她也不敢迟疑,到角落里提来了红漆马桶,便要将李婉娘扶起来。 虽然她粗手大脚,但由于李婉娘还插着喉管,掣肘颇多,她也是手忙脚乱。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的夏至许是听到了动静,醒过来之后赶忙进来,杨璟早先就提醒过她,见得李婉娘肚子开始咕噜噜直叫,知道李婉娘要排泄蛊毒,见到杨璟还干杵在那里,当即红着脸道:“杨大哥你先出去吧…” 杨璟这才醒悟过来,尴尬一笑,连忙走到外头来,这才站定没多久,屏风后面便传来稀里哗啦扑哧叮咚的声音,一股股恶臭随之弥散开来。 虽然门窗都开着,杨璟连尸臭都不怕,但人的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杨璟也是尴尬地走出房间,守在了房门外头。 过得一刻钟的样子,夏至丫头一脸惊喜地跑出来,朝杨璟报道:“杨大哥,大夫人醒了!” 杨璟也没想到这解蛊药竟然立竿见影,正要进去查看,又被夏至拦了下来,红着脸低声道:“杨大哥…你先回避一下,房间还得措置一下…” 杨璟一想,也就笑而不语,干脆走到院子里头仰望星空,不久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想来该是那厨娘将马桶给提出来了。 待得夏至将他叫进房里之时,房间里已经点了熏香,地板上也撒了一层薄薄的草灰,气味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李婉娘那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些血色,见得杨璟进来,似乎有些吃惊,待得杨璟开口,她才点了点头,似乎认出了杨璟的声音。 杨璟先前就怀疑过,李婉娘虽然是昏迷状态,但说不定能够听到声音,就类似一些植物人能够听到亲人的呼唤一般,如今看来,李婉娘确实认得自己的声音。 不过李婉娘还插着喉管,想要开口说话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解蛊药还需要服两次,杨璟低声安慰了一番,她就再度睡了过去。 杨璟和夏至走出房间,刚刚坐定,那厨娘便回来,小心地朝杨璟问道:“杨先生…咱家大奶奶…能…能开口说话了没?”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这厨娘也是个老实人,曹家二老让她在这里守着,她倒也算尽忠职守,正要如实相告,杨璟的眸光却陡然一寒,而后又恢复了正常。 “你回去告诉老爷子和老夫人,过得今夜,你家大夫人就能够开口说话了。” 那厨娘闻言,顿时大喜,道谢之后便匆匆离开,要给曹家两位老人报喜去。 夏至丫头却心里迷惑,她刚才分明听杨璟说,解蛊药必须连服三日,那喉咙的管子也暂时没办法取下来,怎么杨璟却跟这个厨娘说明日就能开口说话? 杨璟见得夏至丫头一脸迷惑,嘴唇翕动,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后者这才闭了嘴。 “丫头,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些吃食,一会儿过来替你。”杨璟如此说着,趁势在夏至的肩头上捏了一把。 对于夏至而言,杨璟算是她的依靠,但杨璟却从未轻薄过她,便是两个人被困在棺材里头,杨璟也都并未越矩,这次杨璟捏她肩头,看似自然随意,但夏至也收到了杨璟的暗示。 她不知道杨璟具体的意图,但她知道杨璟绝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当杨璟离开之后,她便开始害怕起来,总觉得门外黑漆漆的,影影绰绰,阴森得吓人,仿佛随时有危险袭来一般。 她也不知道杨璟什么时候会回来,想要出去找人,又不放心李婉娘一个人待着,只能巴巴地盼着,时间越长,心里越是发虚,这种恐惧随着时间而不断叠加,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可她却又不能将这种害怕表现出来,她身子僵着,坐在外厅里头,死死盯着门外的黑暗,连进房去跟李婉娘待在一起都不敢,仿佛只有这门口的几尺开阔,才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来面对未知的危险。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于夏至来说,可能只是一刻钟,也可能是一个时辰,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就像催命鬼的脚步,直接踩在她的心弦上! 第三十四章 设伏 四月初的深夜还算凉快,到了下半夜,暑气渐渐消退,蛐蛐和初蝉也开始聒噪起来。 杨璟穿着皂衣,隐没于夜色之中,与唐冲躲在后衙的小径边上,透过拐角,他就能够清楚看到曹家小院两侧悬挂的灯笼,王斗以及一干捕快暗中则将整个后衙都包围了起来。 衙门虽然不差钱,但也不会这么铺张浪费,灯笼也不会烧一整夜,大家都入睡后,灯笼就会被吹灭,但因为杨璟需要整夜看顾李婉娘,是故只有曹家院子亮着灯笼,格外的显眼,但凡有人进出,必定会被看到。 杨璟之所以散布李婉娘即将开口说话的假消息,就是要引蛇出洞! 在那名厨娘紧张兮兮地询问自己的时候,他陡然醒悟过来,才决定用这一招。 上一次他来曹家小院抢救李婉娘之时,才刚开始逼问夏至丫头,便有人去杀夏至的家人,如今他已经知道真凶并非鹿家的人,如何抓住夏家灭门案的真凶,也一直在杨璟的考量当中。 这个灭门凶手极具分量,因为抓住这个真凶,就能够拔起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揪出买凶杀人的主使,而在鹿月娘不敢抛头露面的情况下,这个凶手的证词,也就变得极其关键了。 从灭门案的详情来看,这些人在杨璟接触和审问夏至丫头之时,就已经察觉到危险,这说明他们的眼线就安插在了衙门里头,或者说他们的眼线能够比较容易地进出衙门。 这两天李婉娘之所以安然无事,除了因为夏家灭门案和王斗等人遭伏击,衙门增强了守卫之外,李婉娘命悬一线,而且无法开口讲话,也是真凶没有下手的一个原因。 但杨璟的归来肯定会引起他们的关注,吸引极大的注意力,因为杨璟是李婉娘的救命恩人,而且杨璟起死回生的传闻早已散播开来,而他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便传出李婉娘第二日就能开口说话的消息来,相信无论是真凶还是幕后主使,都会坐不住。 所以杨璟便借口找食,却暗中让王斗调集所有捕快,将后衙的通道以及关键位置都把守起来。 因为他相信今夜就是动手的最好机会,否则等到明日,李婉娘能开口说话,必定要将秘密全都吐出来。 而眼下正是衙门防备最森严的时候,潜伏在衙门里的眼线不可能独自行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一定会请高明的杀手来刺杀李婉娘。 如果杨璟推测没错的话,那么这个凶手,应该就是制造夏家灭门惨案的真凶! 他曾经答应过夏至,一定会替她抓住凶手,报仇雪恨,如今又不得不将夏至丫头独自留下,让她充当诱饵,迷惑敌人,杨璟心里也是担忧得紧。 他那捏着长刀的双手早已被汗水湿透,刀柄上缠绕的丝线都浸湿了,但他却毫无察觉,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投在了曹家小院的门口。 灯笼散发昏黄的光芒,照亮小院门前的方寸之地,就像在黑暗之中垂死挣扎的火种。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杨璟心里也越发紧张,因为他在房间里就故意大声地跟夏至嘱托过,他只是出去找些吃食,下半夜会回去替换夏至。 可如今已经到了下半夜,却仍旧没人上门,演戏演全套,刺客再不上门,他也只能提着预先准备好的食盒回去,如此一来,夏至会安全一些,但刺客会更加的警惕,甚至有可能放弃刺杀! 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刺激杨璟的眼睛,火辣辣地难受,但他仍旧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 而他身边的唐冲却如同衙门口的狮子一般,仿佛暂时失去了生机,甚至连一丝人类的气息都收敛了起来。 那夜色之中,唐冲脸上的刀疤显得更加的坚毅和狰狞,他的腰刀还未出手,只是虚按着刀柄,口中正在无声地自言自语,仿佛他身边有个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亡灵一般。 “笃笃笃!” 衙门后头的小巷里又传来了打更声,杨璟咬了咬牙,正准备放弃蹲守,走进院子去接应夏至,却被唐冲一把按住了! 那院门前面的光圈之中,果然出现了一条黑影! “刺客果真来了!” 杨璟的心脏开始狂跳,虽然他也经历过不少凶险,但这个刺客能够避开王斗和诸多捕快的重重把守,进入到后衙,直逼曹家小院,足以说明他对衙门的布局了若指掌,更说明他武艺高强! 那黑衣刺客似乎生怕惊醒曹家的人,也不破门而入,而是越上院子的矮墙,翻了进去,端得是身轻如燕! 杨璟担心若是迟来一步,夏至丫头就会被刺客杀死,当即朝唐冲沉声道:“行动!” 唐冲乃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早就看出这刺客的不凡,而且他与周南楚带着鹿月娘去提醒夏家之时,极有可能与这刺客有过遭遇,哪里还需要杨璟吩咐,早就提前一步冲出去了! 杨璟紧握手中长刀,赶忙紧随而上,才跑到门口,便听得一声尖叫划破夜空,而后便是刀兵相撞的金铁之声! “嘭!” 为了吸引刺客的注意,扰乱刺客的心神,又为了提醒曹家的人,更为了向王斗和捕快们示警,杨璟毫不犹豫就踢破了门扇! 夏至丫头适才那一声惊叫足以唤醒沉睡的人们,此时杨璟一脚破门,更是振聋发聩! 杨璟提刀而入,果然见得唐冲正与那刺客缠斗,唐冲虽然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但刺客却也不惧,可见得杨璟进来支援,那刺客也是仓皇要逃! 这等程度的刺客,必定比狼还要凶狠,比狐狸还要狡猾,比蛇还要毒辣,比兔子还要警醒,杨璟既然已经出现,他又岂会不知自己中了埋伏! 见得刺客要逃,杨璟又岂能放过,他虽然对刀法一窍不通,只会凭借蛮力来乱挥乱砍,但好歹有现代搏击术的底子,反应和速度也都不差,有唐冲在前头挡着,杨璟便能够伺机对刺客下黑手了! 唐冲和刺客厮杀的范围很大,他们不断在院子里躲闪腾挪,兵器的碰撞也越来越激烈,刀兵相撞之时,甚至能够看到火星四溅! 杨璟在战场外游弋,如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蠢蠢欲动,虽然一直没有出刀,却同样给了刺客莫大的压力,因为他需要分神警惕杨璟的偷袭,使得唐冲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见得如此,那刺客也是慌张起来,硬拼了一刀,唐冲的刀刃都卷了口子,刺客却趁机往院墙的方向退走! 唐冲也不啰嗦,更没有喊话,默默拖刀而上,闪电般前踏一步,出刀将刺客给拦了下来! 这刺客也是老手,拿唐冲没法子,便将矛头转向了杨璟! 杨璟一直在旁边伺机偷袭,而且从他握刀的姿势就能看出他蹩脚至极的刀术,但刺客与唐冲旗鼓相当,杨璟就是唐冲这边的优势。 想要打败唐冲,想要逃走,先解决容易解决的杨璟,应该是刺客的不二选择! 杨璟也是心头大骇,他自问不是唐冲的对手,适才看得二人厮杀缠斗,几乎刀刀到肉,看得惊心动魄,自己几次三番想要出手偷袭,都不敢上前去,眼下刺客却转攻自己,杨璟只能举刀格挡! “铛!” 刀刃对撞的这一瞬间,杨璟只感到手臂一麻,一股冲击力仿佛贯通了整条臂骨,手中长刀一下就被磕飞了出去! 眼看着刺客的刀刃再度落下,杨璟也是叫苦不迭,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满满的恐惧占据着心灵,这真叫弄巧成拙了! 然而那刺客的刀刃没能落下来,因为杨璟看到唐冲就在刺客的背后,朝刺客劈出了力大无穷的一刀! 大难得脱,劫后余生,杨璟也是肝胆俱裂,惊魂甫定,四周却陡然想起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院落三面矮墙上纷纷冒出一排排人头来! “大胆狗贼,竟然潜入县衙行凶,还不束手就擒么!” 王斗一声大喝,从院墙上跃下,稳稳落地,那沉稳的脚步仿佛扎根地底一般! “唰!” 王斗和捕快们纷纷抽刀,捕网和牛皮索钩爪之类的器具不断往那刺客的身上招呼,终于将那刺客给制服了! 杨璟见得尘埃落定,这才暗呼庆幸,双脚发软,就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可又陡然醒悟过来,赶忙冲进房间,见得夏至丫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上挂满了惊恐的泪水,又看了看内卧,发现李婉娘并没有受到伤害,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此时门外已经安静下来,王斗命令其他捕快地毯式搜索县衙四周的大街小巷,想要将这刺客的同伙和接应者都给揪出来。 杨璟将夏至扶起来,这才重新回到了院子里头。 无论是杨璟唐冲还是王斗和捕快们,谁都想看一看这个凶手的真面目,当即给他缴械,捆绑了手脚,这才取了包裹着刺客的捕网,扯下了刺客的面纱。 “怎么是你!” 当面纱被揭开的那一瞬间,王斗和捕快们,甚至于杨璟,都惊愕得目瞪口呆! 杨璟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个阴鸷凶狠的刺客,与那个满是官僚气的年轻人联系在一处! 还记得当初他与夏至到夏家去调查灭门案之时,这个年仅二十四五的刑案推吏,对杨璟是那么的不屑一顾,不冷不热高人一等的嘴脸,便是现在都让杨璟有些忘不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家世背景不俗,走后门当上的刑案推吏,慢说与诸多佐贰官,便是与杨知县都有着不浅的交情,本身又是主管刑名的推吏,竟然就是幕后的真凶! “难怪除了鹿月娘周南楚和唐冲之外,再没有别的脚印和痕迹,难怪那些仵作会犯低级错误,将尸体都搬出来,更是将现场破坏得一塌糊涂,因为他就是真凶!” 杨璟想起当初在夏家凶案现场的情形,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真凶就在他的眼前,这根本就是灯下黑啊! 周文房当时就光明正大地对他不冷不热,就装出一副草包推吏的姿态,大摇大摆在杨璟的面前摆谱,以致于杨璟根本就没想到凶手竟然一直没有离开,竟然就是这个周文房! 杨璟心里很难受,不是因为自己被周文房愚弄了,而是自己同样也犯了低级的错误,他专注于分析脚印等痕迹,想从专业角度来解决问题,却忽略了人的因素,第一个发现凶案现场的人,往往能够带来第一手最直观的线索,也正是忽略了这一点,杨璟才没有及时发现周文房的嫌疑之处! 第三十五章 献功 周文房的落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杨璟虽然设下了埋伏,但也没想到钓起来的大鱼会是衙门里主管刑名的刑案推吏! 但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没有得到答案之时,想破脑袋都毫无头绪,可一旦知道了答案逆推回去,一切便都有了解释,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 他是衙门里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能够随时掌握案情侦查进展的人,他的身份给他提供了巨大的便利,更给了他最完美的掩护! 而且他还是一个善于揣摩心理的人,利用了逆向思维,知道如果自己太过规矩,反而容易引起怀疑,便装成一个仗势欺人,举止高调傲慢的人。 由于这样的人很容易受到瞩目,反而让人下意识将他排除出怀疑的名单。 再者,谁又能想到,平日里不冷不热的读书人,竟然拥有如此高强的身手和武功! 后衙的骚乱使得居住在里头的那些失踪者家属纷纷醒过来,他们点起灯笼,聚集在了曹家的小院里头,当他们发现周文房竟然想要刺杀李婉娘,这些人都感到非常的紧张。 县衙将他们安置在衙门里头,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可极有可能会伤害到他们性命的凶手,竟然就是衙门的人,谁还敢相信衙门能保护自己? 杨知县根本就没来得及穿官袍,甚至连便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只穿着睡衣,披了件轻袍就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周文房一身夜行衣,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当场就沉下脸来,杨璟甚至能够看出他的身子在发抖! 杨璟虽然对官场不算熟悉,但他也知道古时官场有连作制度,被举荐人一旦犯事,举荐人也要承担责任,甚至要承担主要责任。 刑案推吏以及县衙里头的胥吏任免自由度比较大,重头职务的任免更是要主官亲自把关,刑名和钱谷乃是一县机构最主要也是最关键的两块,刑案推吏出了事情,他这个知县大人也要担很大的责任,更漫说周文房是通过走人脉关系才进的衙门! 客观上来说,杨璟巧设埋伏,捉拿想要灭口的凶手,是好事一件,而且周文房极有可能就是夏家灭门的真凶,捉住一个人,就能够连破两桩大案,绝对是让杨知县睡觉都能笑醒的大好事。 然而要命的是这凶手偏偏是衙门的公人,还是极其重要的刑案推吏,主管刑名却又监守自盗,知法犯法,这简直就是一桩丑闻了! 至于周文房会不会认罪,杨璟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担心,因为在这个刑讯逼供合法化甚至成为获取口供最主要手段的年代,只要狠得下心,就不怕得不到口供。 而古时断案秉持“口供”为王的规矩,只要嫌疑人开口认罪,那就是铁板钉钉的死案,对证据的要求反而就不高了。 所以杨璟根本就没有担心周文房会守口如瓶,他虽然没有刑讯逼供的经验,但后世许多逼供的手段他都是知道的,而且这些手段残酷且巧妙,让人根本就看不出虐待的痕迹! 只是杨璟毕竟不是公差,他能够参与调查,一部分原因是归咎于他与宋慈,或者说宋风雅之间那一点情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接连找到线索,并救下了李婉娘,替杨知县避免了另一个丑闻。 杨知县刚刚上任不久,这新官三把火还没烧透,就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又加霜,接二连三出现这样的事情,真真要将他往死里逼了。 这事儿一旦上报到江陵府,他这个知县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也难怪他会满脸阴沉了。 杨璟很快就想清楚了这里头的弯弯道道,见得全场死寂,他连忙装出一脸的惊喜,走到杨知县的面前来,躬身行礼道。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了!” 杨知县本来就觉得自己仕途无望,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听得杨璟如此说道,脸色更加阴沉,王斗等人也是暗自替杨璟捏了一把汗,平日里看杨璟也是个机灵人,怎地这样的当口就犯糊涂,哪壶不开提哪壶,眼下道贺在别人看来可就是**裸的嘲讽了! 毕竟是先入为主,杨璟几次三番在杨知县的面前展现过人的智慧与能力,杨知县又是久经官场的人,经历了初时的不悦之后,便听出杨璟话中有话,当即缓和了脸色道:“敢问贤侄,我这衙门里头出了这等害群之马,又何喜之有?” 杨璟当即轻笑道:“知县大人早已察觉这周文房心怀不轨,暗中嘱托在下设下埋伏,命王捕头等一干官差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可谓运筹帷幄之中,才将这害虫给揪出来,不仅救了曹氏一命,还清理了衙门的害群之马,这可是百姓之福啊!” 王斗等人一听,顿时露出喜色来,心里头却是佩服不已。 今夜这埋伏分明就是杨璟的计策,但他却将功劳全部都推到了杨知县的头上,照着这个说法,杨知县早就对周文房产生了怀疑,这才巧设妙计,引蛇出洞。 如此一说,杨知县虽然用人不淑,但却洞察在先,又主动消除了危害,换了一个说法,但后果却截然不同! 如果是被杨璟甚至于下面任何一个人揪出来,都够他杨知县吃一壶,可杨璟这么说,那就是杨知县自己揪出来的凶手,便是江陵府追究起来,最多也只是叱责或者罚俸,官帽子至少是保住了! 再者,如果通过周文房能够牵出夏家灭门等案子的真相,破获这一系列大案,杨知县非但能够将功折罪,甚至还能够获得嘉奖! 王斗等人佩服杨璟能够将功劳让出来的广阔心胸,更佩服他对时机的洞察,在察觉此事对杨知县的影响之后,果断作出了决策,却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杨知县一把! 而且细细想来,如果杨璟不把功劳让出来,那么他就彻底得罪了杨知县,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狗急跳墙的地方官可是相当可怕的。 他只不过是个外人,却揪出凶手,揭发县衙用人不当,害得杨知县落马,自己绝对也讨不了任何好处,再者,他一个白身平民,却调动王斗等公差来办事,若真要追究起来,势必要将宋慈这样的人物牵扯进来,官场的一些不成文规矩和潜规则又要曝光出来,到时候杨璟非但讨不到好,还会成为公敌,怎么死都不知道! 王斗等人虽然地位不高,但常年行走,上至乡绅大户,下至贩夫走卒,平日里官场人物的迎来送往,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即就坡下驴,纷纷附和杨璟的说法,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能逃出杨知县的掌控一般! 杨知县确实对杨璟有怨气,正不知如何收场,见得杨璟如此表现,心头狂喜不已,当即呵呵一笑道:“本官确实早就知道周文房是个害群之马,今夜也是略施小计,让他原形毕露,不过若非杨贤侄机警,这件事也办不成,各位兄弟也都辛苦了,待本官亲自审问完毕,归结了案子,再好生犒劳犒劳大家!” 杨知县如此一说,杨璟便与王斗等人相视一笑,而后极其应景地欢呼起来,那周文房一声声冷笑,却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之中,被王斗让人押离现场,单独关押了起来。 杨知县又对那些失踪者的家属好生安抚了一番,增派人手来把守防备,才使得众人安心地散去。 他让王斗亲自带人守在李婉娘的门前,这才拍了拍杨璟的肩头道:“贤侄忙活了大半夜,且随本官下去歇息歇息,本官还有几两上好的云雾茶,咱们好生聊一聊。” 杨知县的态度转变之快,虽然让人有些吃惊,但细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若说他先前对杨璟客气,是因为杨璟与宋慈有交情,那么现在却是在佩服和感激杨璟本人了。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命案凶案一件件发生,弄得他焦头烂额,连被保护在后衙的家属都受到刺杀,接二连三雪上加霜,若非杨璟一次次挽救,他这顶乌纱帽早不知丢了多少回了! “在下实是惶恐,不过尊者赐,不敢辞,在下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知县本以为杨璟会挟恩求报,没想到杨璟却仍旧毕恭毕敬,有礼有节,心里越发赞赏,呵呵一笑,便拉着杨璟的手腕,往内衙走去。 这内衙可不比其他地方,那是县官老爷与内眷居住之地,寻常人等是不得入内的,杨知县能够将杨璟带进去,说明已经将他当成心腹来看待了。 漫说杨璟对宋风雅有救命之恩,便是杨知县称他一声恩人也不过分,杨知县非但带他入内衙,甚至还让丫环们将妻妾们都叫起来,要给杨璟见礼。 这杨知县统共一妻四妾,尽享齐人之福,眼下暑气虽去,但妻妾们都是贴身轻纱睡服,杨璟岂敢唐突冒犯,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卑微,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谁还能看得起你? 杨知县既然将自己当成心腹,除了对自己示好,自然也是担心杨璟会反口,毕竟冒领杨璟功劳这个事情,就捏在杨璟的手中,杨璟如果太过见外,反而让杨知县无法安心。 念及此处,杨璟也不敢再推脱,与杨知县坐了一会儿,内衙的各位夫人奶奶也都款款而来,房内顿时一片芳香,春色靡靡。 宋时文官地位尊崇,对进士出身的官员选拔也很严格,其中就有一项仪容的审核,也就是长相决定收入,正经出身的官员个个都是风姿绰约,仪表非凡,在身高和容貌上都有着不同等级的审核标准。 杨知县乃是科举出身,本身就面容清矍儒雅,风度翩翩,虽然沾染了不少官僚气,但文人的底蕴还在。 不过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又常年忙于公务,怕是难以应付这些正当狼虎之年的夫人们。 这些个夫人们一见血气方刚又仪表非凡的杨璟,顿时两眼放光,新进门的四姨娘正当受宠,不缺雨露滋润,倒也没有太过大惊小怪,其他各房的姨娘年纪大了,一个月也轮不到几天,正是思渴的时候,见得杨璟这么个青年才俊,自然是心猿意马的。 杨璟起初也有些惊讶,这些奶奶们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富贵小姐,没道理不懂礼节,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该是杨知县在试探自己呢。 说他不好色,那是假话,杨璟也是男人,任谁见得这等场面,也难免浮想联翩,但他想到杨知县的试探,便暗自吸了一口气,沉静了下来,可谓目不斜视,举止言谈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杨知县见得此状,不由暗自点头,借口夜色已深,便让妻妾们都回去歇息,自己则与杨璟开始谈正事了。 第三十六章 夜审 杨知县的妻妾们离开之后,仿佛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杨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不再拘束,如释重负一般。 杨知县让丫鬟们都退下,这才开口道:“这段时间多得贤侄相助,本官以茶代酒,敬贤侄一杯。” 杨璟连称不敢,杨知县抿了一口茶,而后笑道:“贤侄切莫推辞,你我乃是同宗本家,本官年长,若贤侄不嫌弃,你我二人便以叔侄相称如何?” 杨璟正要推辞,却见杨知县摆手道:“不瞒贤侄说,若没有贤侄帮忙,杨某人也是焦头烂额,贤侄是个有本事的人,绝非池中之物,杨某人也算是先烧个冷灶,贤侄再推辞可就是看不起我这老叔叔了。” 杨知县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璟也不好再拒绝,他本就想着离开鹿家寨子自谋生路,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这县衙也算是不错的选择,起码解决了吃饭问题,才能去谈人生理想嘛。 “既然知县大人看得起,在下也就厚着脸皮喊一声杨世叔了。”杨璟如此说着,站起来就要拜,杨知县赶忙扶起,拉着杨璟的手腕哈哈大笑,两人顿时亲近了不少。 落座之后,杨知县继续说道:“贤侄啊,这衙门里头的人我是信不过了,不如你暂且留在世叔身边,帮你世叔做事可好?这诸多案子你也比较清楚,这些线索也都是你挖出来的,思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来措置,我这心里才安稳啊…” 杨璟早料到杨知县会有这么一出,毕竟自己帮了这么大的忙,杨知县总该有所表示,认个叔侄这些都是虚的,自然要给杨璟一些实质的好处。 今番牵出周文房,衙门的人事变动势必会引发风暴,县衙的胥吏就会出现空缺,既然将杨璟留在身边,以后选人补缺,自然少不了杨璟的位置,眼下也是让杨璟事先混个脸熟,在衙门里头搞好人脉关系,为以后的上位做准备。 毕竟他的真实身份是云狗儿,也是沉船案的失踪者之一,虽然宋慈给杨知县打过了招呼,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在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杨璟都没办法自由自在地生活,自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杨璟进入县衙当差。 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杨璟自然不会再推脱,这个案子他跟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眼下终于有了权力去调查,他又岂能放过。 “既然世叔抬举,侄儿自当铭记在心,尽心办事,不负世叔所托!”杨璟这也是给了杨知县一颗定心丸,只要自己接受了杨知县的好处,也就表明了自己跟杨知县绑在了一条船上,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将今夜之事的真相说出去。 杨知县果然露出安心的表情来,拍了拍杨璟的肩头道:“好,好,世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今后可就看你的了!” 杨璟笑着点头,杨知县又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辛苦了大半宿,贤侄先下去好生歇息,明日咱叔侄俩也好大展拳脚!” 杨知县心病一去,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但杨璟却摇头道:“世叔,以侄儿愚见,当及时提审周文房,以免夜长梦多,他们既然敢杀人灭口,也不多周文房一个,若他死在牢里,又是一桩烂事了…” 杨知县半夜被吵起来,心情又起起落落,早就困乏不堪,难得心情好起来,又听得杨璟直言不讳,心想难道我这衙门从里头坏到外面了么,谁敢在牢里杀人灭口? 但转念一想,李婉娘可不就是在后衙被害的么,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谋害,而周文房可不就自家衙门里头的害虫么?若真被杨璟不幸言中,这一切可就功亏一篑了。 他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有着宋朝文人的高傲,又岂能被杨璟看不起,一想起夜审嫌犯,不由忆起自己刚踏足官场之时的拼命劲儿,当即斗志昂扬起来。 “贤侄说的是,咱叔侄俩这就夜审周文房,哈哈哈!” 见得杨知县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杨璟也看得出来,这位县老爷其实不算腐坏,本质还是个好官,否则宋慈也不会关照这杨知县,对这位便宜世叔也就多了一份好感。 杨知县将丫环叫进来,端了凉水来洗脸,精神不由为之振奋,而后换上官袍,便出了内衙,前往县衙大牢提审周文房。 因为周文房的事情,整个县衙都轰动一时,这不眠之夜是谁都不敢睡,大牢更是戒备森严,看守和狱卒都站得笔直,生怕站歪一些就会被怀疑为周文房的同伙。 巴陵县是个大县,除了知县之外,下设还有县丞和主簿,但县丞和主簿都是前任县官留下来的老油子,对杨知县阳奉阴违,以致于杨知县很多政令都无法顺利施行,县衙里头更是人心涣散,杨知县有心整顿,却又无能为力。 如今见得整个衙门仿佛焕然一新,这些胥吏和佐官见着他,便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杨知县心里更是得意,心想多亏了杨璟,若没有这档子事儿,他还没办法借机收拾这些老油子,杨璟可算是自己命中的福将和贵人了! 杨知县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能够真正昂起头颅走在这衙门里头,也第一次感觉到,这衙门此刻才真正属于他,自己没办法烧起来的新官三把火,倒是让杨璟给烧起来了! 杨璟虽然注意到杨知县的变化,但也并未深思,他的心思可都放在了周文房的身上。 这周文房乃是关键人物,绝对能够接触到核心内幕,只要撬开他的嘴,这沉船案距离真相大白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虽然他对县衙大牢挺感兴趣,但即将要揭开真相,他内心的激动却让他忽视了大牢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穿过大牢的三重铁门之后,杨璟在大牢尽头的一个独立号房,再次见到了周文房。 这位曾经高人一等的刑案推吏,如今披头散发,却盘坐在稻草之上,少了那股轻浮的狂妄自大,却多了一份让人心寒的深沉和狠辣,可见此人平日里伪装得多么到位。 他的手脚上戴着镣铐,脖颈上套着木枷,杨璟也不担心他暴起伤人,牢里太脏,杨知县便让人将他提了出来,押到了审讯房里头。 这审讯房阴暗无光,弥散着一股血腥和腐臭味,血迹锈迹斑驳的各种刑具挂在墙上,摆在木台上,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这些东西上面还附着冤死之人的不甘,周围墙壁上的污迹就好像一张张狰狞惨叫的人脸,房里充斥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杨知县让人将周文房的木枷给取了,让他下跪,可周文房却只是冷笑一声,双腿便像铁焊的一般,竟然死活不跪! 这些个狱吏都想跟周文房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对他自然不会客气,操起火钳就打在周文房的膝盖后腘窝上,后者闷哼一声,双膝跪地,想要起来,却被狱卒按死在地上! 杨璟见过太多惨死的尸体,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但听得周文房被打之时传出来的骨折声,也是心里发紧,心想这古时的刑讯逼供可真不是吹的,什么十大酷刑之类的真要亲眼所见,难免要心里发毛。 杨知县见得周文房这么强硬,心里也来气,这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不说,竟然还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来,杨知县本就要立威,要震慑这些衙门的官差,也先不问案情,将桌上的令签一丢,便下令道。 “周文房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竟然执迷不悟,还敢藐视本官,先给我打一顿板子!” 杨璟也是知道,周文房这种硬骨头,想要通过常规手段,很难撬开他的嘴,杨知县在这方面的经验也老辣,先给你来一通杀威棒再说! 狱吏们得令,三下五除二便褪下周文房的裤子,将他摁倒在刑架上,那牢头亲自操起板子,这才朝杨知县问道:“大老爷,打多少?” 杨知县眼皮也不抬,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本官没喊停,就一直打,着力打!” 牢头脸色大变,下意识往杨知县的双脚扫了一眼,发现杨知县双脚尖向外,呈八字,心里会意,便开始啪啪啪打起板子。 这打板子也是一门技术活,经验老道的人来行刑,看着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打得震天价响,打得皮开肉绽,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三五天就能下床也是有的,而有些却声响沉闷,表皮没什么伤口,骨头却被打碎,拉回去也活不过两天。 据说经验老道的衙役练习打板子的时候,先用衣服包石头,打完之后衣服没事,石头碎完,这就是外轻内重,另一种则是用衣服包着一摞纸张,打完之后衣服破烂不堪,纸张却丝毫未损,这就是外重内轻了。 犯人家属为了让犯人少受点苦头,常常向行刑的衙役塞钱,看似打得惨不忍睹,实则并未伤及根本,这也是这些衙役赚钱的手段之一。 牢头之所以要看杨知县的脚尖,也是因为这里头的不成文规矩,如果脚尖朝内,那么就狠命往死里打,外头看不出太大伤势,却将骨头打成渣子,如果脚尖朝外,则表示要留犯人一口气。 周文房的价值自不必多言,杨知县生气归生气,也不至于糊涂到真个将他给活活打死,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这牢头是个老手,板子到肉便皮开肉绽,真真是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璟不明此道,见得如此惨状,也是生怕真个儿将人打死了,可见得杨知县气定神闲信心满满,也不好说些什么,这周文房倒是不多时就疼痛难忍,昏阙了过去。 杨知县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道:“将他泼醒,本官要问话了。” 杨璟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第三十七章 走水 第一缕晨曦透过铁窗,溜进了巴陵县衙的大牢,潮湿的大牢仿佛进入了第二个轮回,阴森的气息被驱散干净,看着那阳光,便让人怀念暴晒过的被子的气味。 杨璟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长长伸了个腰,旁边的杨知县同样萎靡不振,脸色并不好看。 夜审并不顺利,无论他们问什么,周文房只是闭口不言,即便他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牢头和狱卒们虽然已经轻车熟路,诸般刑具也是一一登场,在周文房的身上留下各种伤痕,烙铁早已将周文房身上的肌肤皮肉烫得一片模糊,期间也不知用冷水泼醒了几次,这个硬骨头却如何都不肯开口。 刑讯拷问的诸多手段让杨璟眼花缭乱却又触目惊心,他终于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屈打成招,为何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了。 这种程度的刑讯逼供和拷打折磨,杨璟自认是没办法扛过去的,换成是他,说不定早就招供了。 本想着尝试一下自己的逼供手段,但天色已经亮起来,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周文房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怕是不堪折磨,也只能暂时作罢。 经过一夜的折腾,杨知县已经很疲乏,听杨璟说要去搜查周文房的住处,希望能够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也是欣慰不已。 县衙的捕快虽然不少,但如今都分派有任务,连捕头王斗都带着衙役看守着李婉娘的住处,一时间也派不出更多的人手来。 思来想去,杨知县便让人跟县尉打了一声招呼,让他调拨了几名弓手,交给杨璟来指挥调用。 县尉这官职由来已久,到了宋朝,县尉是基层武官,负责地方上的除暴安良,缉捕盗贼,防备叛乱的工作,其辖下设置弓手二十名。 这弓手并非单纯的弓箭手的意思,是有固定配额的,分拨给巡检司和缉盗所等听用。 到了南宋,弓手的数量也就多了起来,原本直属于县尉的弓手性质也发生了变化,一些大县的弓手甚至多达数百名,而弓手的职责原本是专门缉捕盗贼,不得作于他用,但到了后来,弓手也如手力之类的衙役一般,被用在其他地方。 比如巴陵县,大牢里头的狱子很多就是弓手,而王斗手下的捕快其实也是弓手,这些开支都需要从县衙的地方财政里头拨付,所以弓手也就变成了万金油,哪里有差遣就去哪里。 杨璟担心周文房被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幕后之人会提前毁灭证据,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带着弓手前往周文房的住处进行搜证。 走出县衙之后,杨璟才发现街道上雾气蒙蒙的,一些飞虫悬停在半空之中,嗡嗡飞着,两边的商铺也纷纷打开门做生意,摊贩也渐渐开始上街,处处都散发着食物的热气和香味。 杨璟也着实是饿了,但终究还是忍着,朝那些弓手说道:“诸位兄弟辛苦了,这差事要紧,等办完了差事,杨某再请兄弟们吃一顿。” 这些弓手跟捕快一样,其实都是贱役,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的那种,对待寻常百姓还能够吆五喝六,但杨璟眼下正是知县老爷的红人,与知县老爷叔侄相称,他们又岂敢在杨璟面前摆谱,加上又出了周文房这档子事儿,县老爷趁机立威,谁还敢在这节骨眼上得罪杨璟! 见得弓手们没怎么抱怨,杨璟也就不再罗嗦,一行人很快就往县城南边快步行进。 周文房曾任刑案推吏,周氏在巴陵也是大族之一,虽然周文房只是旁支,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但好歹也是姓周的,能够走关系进衙门当差,家底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平日里诸多孝敬,周文房更是不缺钱,没有住县衙就算了,还在县城南边买了一栋不小的宅子。 一路上杨璟也向这些弓手了解周文房的个人情况,这些弓手对地方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周文房主管刑名,他们自然是清楚的。 听完之后杨璟也有些释然,这周文房已经二十多岁,却并未婚配,据说平时流连风月场所,只娶了两房小妾,并未娶正室,也无子女。 “看来他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生怕家眷会拖累自己…”杨璟如此想着,对此行倒也不是很乐观了。 周文房如此防备,想要从他的住处挖出有用的线索,希望其实并不大,但杨璟也不想轻易放弃,如果周文房抵死不开口,他也只能从别的途径来寻找线索。 心里这般寻思着,也就渐渐到了县城南街,此时前方却突然传来骚乱声,行人往来奔走,一道道浓烟滚滚升腾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有人敲着铜锣不断喊着,街道上也越发热闹起来,杨璟一看街尾那滚滚浓烟,心头不由一紧! “不好!大家快些手脚!”杨璟一声惊呼,一行人便跑了过去,临近才发现,果然是周文房的住处起火了! 杨璟之所以没有歇息,马不停蹄赶过来搜证,就是担心幕后之人会毁灭证据,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好在周文房的宅子并不偏僻,又有两个小妾和不少的丫环奴婢在家,发现得比较及时,周围邻居担心殃及池鱼,救火也很是卖力,杨璟与这些弓手加入救火的队伍,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火头终于是被扑灭了。 望着还在冒烟的残垣断壁,周文房那两个小妾灰头土脸地哭了起来,奴婢们则小心在旁伺候着。 这小妾也是六神无主,正想派奴婢到县衙通知周文房,见得杨璟带着弓手在救火,便询问周文房是否在县衙公干。 杨璟将周文房的事情据实以告,那两个小妾当即就傻眼了,当下就哭喊着要到县衙去理论,杨璟也懒得计较,反正有杨知县处置,他还是专心搜证好了。 周文房犯了事儿,杨璟带着弓手来搜证,周家小妾和奴婢也不敢阻拦。 虽然火头被扑灭,但宅子也被烧了大半,特别是周文房居住的内院,更是被烧得一塌糊涂,应该就是起火点。 对于火场搜证,杨璟也是有经验的,但凡犯罪,总会留下痕迹,就看你能否发现而已。 因为担心破坏了现场,杨璟让弓手们在外头候着,自己走进了宅子里头。 被烧断的梁木和瓦砾四处都是,杨璟也将重点放在了周文房的居所,以周文房的谨小慎微,他能够骗过衙门里的人,这两个小妾肯定不会知道太多内情。 如果这两个小妾是知情人,那么幕后黑手肯定会杀了她们灭口,她们能够好端端活着,说明她们对周文房的所作所为并不清楚,只不过是周文房的禁脔罢了。 杨璟在周文房的房间里搜索了一番,根据现场以及周围物件的燃烧度,确认了这里就是起火点。 再继续搜查这个房间,意义也就不是很大了,杨璟不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那俩小妾见得杨璟出来,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既然搜查完毕,妾身可否让人进去收拾收拾?” 杨璟知道她们这是要捡些值钱东西,火势都集中在周文房的房间这边,其他地方烧得不算太严重,她们大概是见得周文房入狱,想要卷铺盖走人,不然就是将财物都取回来,也好将周文房捞出来。 杨璟并没有让她们进去,而是带着弓手,将其他地方也都好生搜查了一遍,这才允许她们收拾。 这一次搜查也让杨璟确认了一个事情,这两个小妾却是一无所知,不由得更加的气馁了。 杨璟眉头紧锁,心想着也只能寄希望于撬开周文房的嘴了。 正要离开之时,杨璟却发现一个老妈子抱着一大堆衣物,从洗衣房里走了出来。 心念一动,杨璟便将那老妈子给拦了下来:“这位大婶,你们家老爷的衣物还在不在?” 那老妈子也是心情不佳,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这些下人说不定又要重新寻找东家,但她们都是低贱的下人,哪里敢得罪杨璟,再加上杨璟并未欺压,反而很有礼貌,为人谦和,她也就开口答道。 “回禀大老爷…洗衣房许是潮湿了一些,并未引起太大的火头,老爷和奶奶们的衣物都还在,只是…只是昨天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没洗?太好了!”杨璟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这周文房换了夜行衣才到县衙去行刺李婉娘,换下的衣服如果没洗,应该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把你家老爷的衣物都拿来!”杨璟朝那老妈子吩咐道,但很快又改口道:“不,你别动那些衣物,带我过去,我亲自看看!” 老妈子也是迷惑不解,一个大老爷们的衣服能有什么看头,可见得杨璟这般,也不敢违抗,当即带着杨璟到了洗衣房。 虽然是个粗活,但老妈子也是大户人家做惯了的,老爷和奶奶们的衣服都是分开存放和分开清洗,因为今早起火,昨日的衣物都分门别类叠放在木架上呢。 杨璟细细检查翻看周文房的衣物,而后朝老妈子问道:“鞋袜和帽巾在哪里?” 老妈子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小竹筐,答道:“老爷的鞋子放在那边了…” 杨璟双眸一亮,丢下衣服便走到了竹筐前面,小心将周文房的鞋子捏了起来,仔细查看着,而后又让弓手和老妈子们都出去,关上门,这才打开了物证勘察箱。 第三十八章 花肥 明火虽然已经扑灭,但周文房的房间废墟仍旧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地面污黑泥泞,弓手们也是望而兴叹。 杨璟从洗衣房出来之后,弓手们便全都围拢了过来,杨璟当即下令,让他们将周文房家里头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弓手们可不敢违抗,当即将包括那两名小妾在内的十几个人都找了过来。 由于忙着救火,渐渐忘记了时辰,待得此时,饥肠辘辘的杨璟才发现已经接近中午,院子里晒得厉害,周围又脏臭一片,便让所有人转移到了未曾起火的东边厢房。 这厢房本来是下人住的,里头是个大通铺,除了两个小妾的贴身丫环,其他洗衣做饭的闲杂奴婢都睡在里面,空气并不是很好。 杨璟进得房间,扫视了一圈,让人搬来一张桌子,坐下之后便让人将两个小妾给带了进来。 二人也都十八二十的年岁,虽然显得俗气了些,但身姿婀娜,面容姣美,不过神色紧张,很是拘束,想来周文房并没有经常带她们出去见客。 按说无论是审讯还是排查,一次最好只选一名对象,以免相互串供,但诸多迹象已经表明,这两个小妾连周文房的玩物都不算,只是周文房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杨璟也并没想过要从她们身上知晓什么内幕,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杨璟长期接触凶案现场,自然养出了一股谨慎严肃与干练的气质,没了笑容,顿显威严,那两名小妾又不清楚杨璟在县衙是何职务,见他能够使唤公人,好歹也是个官儿,也就老老实实低头站着。 外头还有好几个下人在等着,弓手们早饭都没吃,又急着救火,忙活了大半天,杨璟也想节省点时间,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周文房在外头还有没有别的宅院或者房产?有没有其他的生意买卖产业?” 二女一听,顿时抬起头来,眼中倒有些讶异之色,相视了一眼,年长一些那个便嚅嚅喏喏地回答道。 “回禀大人,老爷平日里都在衙门公干办差,晚上就回来…回来过夜,有时候没回来,不是在衙门就是…就是在外头眠花宿柳…至于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居所…妾身着实不知…” 杨璟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的答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两人怕是跟周文房感情不深,否则应该第一时间替周文房喊冤,又或者恳请自己查清楚纵火的凶手。 可这两人什么都没提,似乎随时做好了离开周文房的准备,看来她们也知道周文房无心跟她们过日子,只不过将她们当成幌子罢了。 “平日里可有客人来拜访周文房?一般都是些什么人?” “老爷一般会在他的院子里头接待客人,从不会让我们见客…” 杨璟闻言,顿时想起适才搜索周文房的房间所看到的一个细节,那房间里头有床有被铺,一应用具也都俱全,便问道。 “周文房不跟你们一起住?” 那妾室脸色羞红,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个年少一些的小妾似乎有些急了,从旁插嘴道:“老爷将我们买回来之后,就没跟我们…同过房…” 杨璟闻言,也看穿了这小妾的心思,难怪她们会急着离开,原来还是黄花大闺女,也怪不得她这么急着表明自己的清白了! 杨璟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他的重点并不是这两个小妾,甚至将所有人召集起来也不过是一种掩饰,当即将二人打发出去,招手让弓手进来,低语了几句,那弓手便点头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名弓手便带着一名老马夫走了进来。 “大人,马夫带到了。” “嗯。”杨璟随意应了一声,放眼一看,这马夫约莫五十的样子,皮肤黝黑,须发已经有些花白,佝偻着身子,不敢抬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抬起头来!”杨璟陡然暴喝一声,那马夫也是身子一震,腿脚就颤了起来,虽然抬头,却目光闪烁,不敢与杨璟对视。 “周文房在别的地方还有一处庄园,他要出出入入,也就只有你知道,还不赶紧如实招来,是不是想等着蹲号子吃牢饭!” 可惜没有惊堂木,不然杨璟可就要过足官瘾了。 那马夫被杨璟这么一喝,也是吓了一跳,当即就跪了下来:“小人冤枉啊大老爷!” 侍立于两旁的弓手也是熟门熟路,见得如此,知道杨璟要诈这个老马夫,当即举起棍棒,大声喝道:“大胆,难道我家捕头会诬陷你这个低贱马夫么!” 老马夫见弓手作势要打,颤抖得更厉害,嘴里却只知道不停地辩驳道:“老头子确实什么都不晓得啊…” 杨璟微米双眸,盯着那老马夫,而后朝左右弓手下令道:“来人,把他的鞋给我扒下来!” 弓手闻言也是一脸茫然,若是要用刑,打脚底板确实能够让人疼昏过去,但这老马夫一把年纪,用这等刑法,怕是要打死这老头了,再者,老人家骨头疏脆,没两棍子估计就要把脚给打折了。 不过他们也不好质疑,当即将马夫的破鞋给扒了下来,房间里头顿时弥散出一股浓浓的脚臭味。 “将鞋子呈上来。” 那弓手见得杨璟面不改色,更是迷惑,只要捏着鼻子,将那臭烘烘的破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杨璟抓起那鞋子,细细检查了一番,又用签子将鞋底的烂泥刮了下来,甚至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剪子,把鞋面都剪开,将鞋里的泥点泥垢都给倒了出来。 两个弓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经过了救火,这院子里头一片泥泞,谁的鞋上不是沾满了黑灰黑泥?此时检查鞋子,能查出什么线索来? 然而杨璟细细查看了桌上的泥点和泥垢,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抬起头来发现左右弓手像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杨璟这才止住了笑。 他可不想让这两个弓手大哥误会自己有怪癖,朝他们招了招手道:“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何物?” 那俩弓手凑了过来,却见得桌面上有两小堆泥垢,左边那堆是从鞋底刮下来的,污黑黏糊,都是院子地面上的火灰混杂泥水,跟寻常烂泥没太大差别,也看不出什么来。 而右边只有一小搓,是剪开鞋面之后,从鞋子里倒出来的,还算干燥,依稀能够看到几颗圆球型的泥点子,有点像细碎的炭渣子。 左边那弓手年纪大些,当差时间也久,知道杨璟不可能无的放矢,便捏起一个小泥球,捻开来闻了闻,一股便溺味钻入鼻孔,顿时皱起眉头来。 “呸!晦气!竟然是小粪球儿!” 杨璟呵呵一笑,纠正道:“确切来说不是粪球,而是花肥!” “花肥?这宅子里又无花园子,哪来的花肥?”那弓手迷惑不解道,而后一拍脑门道:“这里没有花园子,这花肥肯定是别处沾上的,难怪大人要问他知不知道周文房在别处的庄园!”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觉着这弓手还算机灵,当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弓手知道自己的表现入了杨璟的法眼,想起杨璟如今正当红,又与知县叔侄相称,若得杨璟赏识,今后说不定能够混个好差事,当即回道:“小人名唤李沐。” 另外一名年轻弓手一听,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抬起棍棒就往那马夫身上抽:“好你个杀才,连咱家老爷都敢骗!还不如实招来!” 那马夫吃了一棍,顿时缩在地上,却又喏喏地分辩道:“小人冤枉啊,小人是个车把式,咱们这个低贱行当,四处走动,慢说是花肥,就是狗屎,也能沾上,大人怎么就确定这是在周老爷的庄园沾上的,小人冤枉啊!” 那弓手一听,刚刚举起的棍棒又放了下来,因为这老马夫所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不由朝杨璟投来疑惑的目光。 杨璟冷哼一声,将一物丢到老马夫的身上,而后震喝道:“还敢狡辩!这是周文房昨日换下来的快靴,因为留在洗衣房没来得及清洗,上头沾上了同样的花肥,这说明什么!” 旁边的李沐双眸一亮,一拍大腿道:“大人高明!肯定是这老货拉着周文房到了那处庄园,所以才沾上了同样的花肥!” 老马夫闻言,顿时变得萎靡,瘫坐在地上,年轻弓手又举起棍棒来恐吓道:“好你个狗才,还不快点招来!” 老马夫轻叹一声,而后跪着朝杨璟招供道:“大人饶命…小人全都招了…全都招了!” “周老爷在城根边上有一处庄园,他跟小人说是偷偷养了一房小妾,小人每隔几日就送些油米菜蔬过去,周老爷通常是晚上过去,但不会在那里过夜,小人也没见过里头的女主子…” “大老爷可饶了小人吧,周老爷说了,若让别个知晓,就给小人好看,老头子我就是个蝼蚁爬虫样的下作人,哪里敢吐露半个字…” 杨璟闻言,不由心头暗喜,若周文房金屋藏娇,那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又何需遮掩,只怕那庄园里头藏的并不是他周文房私养的女人! 李沐一听这话,当即怒喝道:“你怕那周文房,怎地就不怕我家官爷爷!” 那年轻弓手举起棍棒又要打,吓得老马夫捂住脑袋直喊着饶命。 杨璟也不想太过为难这老人,当即摆手制止道:“好了,先让他带咱们到那庄园瞧瞧再说。” 杨璟站起身来,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藏着的那两柄钥匙,心里寻思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走出房间之后,杨璟便遣散了这些人,以那两名小妾为首,这家里头的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大有分家当散伙的意思。 杨璟看在眼里,也不由为这些人叹息了一声,想了想,又朝李沐说道:“那庄园怕是不赶紧,劳烦李老哥回去跟知县老爷说一声,增派一些兄弟来支援。” 这是目前杨璟从周文房身上挖来的最好线索,杨璟心里也有着异样的期待,说不定这庄园能够印证他的种种推测,所以也不敢大意。 李沐也知道轻重,正要回去喊人,却见得几个人走了进来。 “喂,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杨璟听得声响,转身一看,原来是宋风雅和徐凤武,为首带路的却是唐冲,而苏秀绩则带了几个目光冰冷的随从! 第三十九章 破门 阳光渐渐变得炽烈,晒得皮肤一阵阵灼痛,行人纷纷缩回店铺或者住处,寻找地方纳凉,便是乞丐都躲到小巷里头去了,空荡荡的大街被晒得热浪蒸蒸。 宋风雅身上的蛊毒显然已经被彻底解除,许是杨知县将抓获周文房的消息告知了苏秀绩,这位江陵府的密探才会带着随从,在唐冲的带领下,找到了杨璟这里。 杨璟和李沐等几个弓手连早饭都没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如今又从老马夫的口中逼问到极其重要的线索,杨璟也是连吃个午饭都不敢。 若昨夜抓获周文房之时,就第一时间赶来,就能够赶在被烧毁之前,对周文房的住处进行搜查。 这一切都表明,那个幕后主使已经开始抓狂了,已经开始与官府的力量做正面的交锋,争分夺秒想要赶在官府的前头,销毁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所以杨璟也没打算再浪费时间,与苏秀绩等人说明了情况之后,一行人便开始赶往周文房的别院。 苏秀绩那几名随从都是老辣的探子,身手自然不凡,相比之下,杨璟手底下这几名弓手就有些不够看了,于是杨璟便让他们回去吃饭,李沐却坚持要跟随杨璟办事。 杨璟一想,李沐是老伙计了,又正当壮年,有一把子力气,心理素质也过硬,人也足够机灵,再者,如果在周文房的别院有所收获,功劳也不至于让苏秀绩全占了去,便同意了李沐的请求,让其他人回去向杨知县报信,随便吃些东西。 由于时间紧迫,加上天气酷热难当,需要保存体力,众人也没太多计较,一行十一人,全挤进仅有的两辆马车里头,往城南而去。 宋风雅到底是个女孩子,又是宋阁老的千金,大家也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不过车篷里仍旧满是爷儿们的汗臭和脚臭味。 苏秀绩又询问了关于周文房的一些情况,也就不再多话,车里头安静下来之后,众人才听到一阵咕噜噜的肚子叫唤,不由将目光都转向了杨璟。 杨璟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转头往窗外望。 窗外其实没甚好看头,杨璟才看了一会儿,便感觉身边的宋风雅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转头一看,宋风雅递过来一个精致好看的酥饼盒子。 “这是我的碎嘴零食...你吃了顶一顶吧...” 杨璟心头微喜,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打开来就吃,宋风雅一看,杨璟拿起来那块还带着一个缺口,显然是她吃过的,但杨璟并没有注意到,看着杨璟将那块自己吃过的酥饼塞进嘴里,宋风雅也是低头不语。 杨璟见得此状,还以为宋风雅受不了车厢里的汗臭味,心里也佩服得紧。 这姑娘虽说泼辣了些,但贵为阁老千金,却能够吃苦头,混在男人堆里,一个女子却能够打破世俗的约束,想着继承宋慈的本事,前番雨夜里掘墓开棺也就不去说了,单说这一次刚刚解蛊,身子还未恢复完全,就跟着过来查案子,就足够赢得杨璟的敬意。 杨璟大半天水米未进,这酥饼虽然糯软,但还是差点噎着杨璟,喝了唐冲递过来的半竹筒水,杨璟才咽了下去,却连酥饼的味道都没记住,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简单的吃喝之后,马车已经离开了住宅密集的中心地带,周围开始出现低矮的民居,以及一些菜园子和竹林,已经来到了城根的郊区。 巴陵县城在历史上曾经是汉人和南蛮人交战的要冲,所以城墙还算完整,不过南宋偏安一隅数十年,也没什么动乱,城墙失了保养,许多地段都已经破败不堪。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连像样的民居都少了,放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草房,远处那一片林子也就显得格外的惹眼。 这林子葱翠喜人,看着就感到清凉,树木之间隐约显出楼房的飞檐,白墙黛瓦,充满了婉约的诗意。 “就是这里了...”那老马夫老老实实地指着那处庄园道,杨璟也就有些紧张起来。 周文房已经是核心高层人物,对这处别院又刻意隐藏,而且根据老马夫的供述,他每隔两三天就会送来一大车食物,想来里头藏着的人并不在少数。 所以杨璟便提醒苏秀绩等人,这里头住着的人怕是不简单,让他们都放警觉一些。 经历了几次危险之后,杨璟也知道自己的根底,便让苏秀绩和他的手下打头阵,倒不是他胆小,而是怕拖了大家后腿。 苏秀绩也不含糊,众人下了车之后,他便带着自家的手下往前门而去,让杨璟等人绕到后门去,避免里头的人从后门逃走。 于是杨璟便与唐冲李沐,外加宋风雅和徐凤武,在老马夫的带领下,继续驱车到后门。 这庄园占地颇大,高墙绿树,后门不算大,但两侧栽种花木,又有藤蔓遮掩,很是隐秘,若没有老马夫指路,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找到。 杨璟等人下了车,便隐藏在两侧的树木后头,杨璟没有兵刃,手里那根木棍还是马车里的,许是老马夫用来挑担子的,倒也结实趁手。 等了一会儿之后,宋风雅朝杨璟低声道:“咱们到里面去,把门关起来,这样就不怕他们作鸟兽散了。” 杨璟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若在外面守着,门一打开,里头的人四处逃散,他们人少,也不知该追哪一个。 但如果到里面去,把门锁死,就能来个瓮中捉鳖,也不怕这些人逃了出去。 “好,咱们进去。”杨璟点了点头,猫腰来到后门,试着推了推,那门不出意料已经被反锁,便朝老马夫问道:“有没有钥匙?” 老马夫摇了摇头:“没有周老爷带着,老头子我也不能单独过来,钥匙却是没有的...” “那如何是好...”杨璟也有些犯难了,而宋风雅却只是笑了笑,朝徐凤武看了一眼。 徐凤武会意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突然发力疾行,踏踏踏踩上墙面,手中尖刀往上一插,手臂借力,竟然跃上了一丈有余的高墙! “这就是轻功么!”杨璟也是心头大惊,虽然徐凤武并不是飞身上去,需要借力,动作也不算华丽,但也足以让杨璟感到吃惊,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景。 宋风雅见得杨璟的惊讶表情,也很是得意,正要说话,徐凤武已经从里面把门给打开了。 杨璟等人赶忙溜了进去,但见得眼前郁郁葱葱都是花树,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药园子,各种草药绽放着绚烂的花朵,这也不由让杨璟想起一句话来,坏的男人,说着甜蜜的话,有毒的草,开着迷人的花。 就像毒蛇一样,越是颜色斑斓,毒性就越大,这药园子里五颜六色,里头怕是大半都是毒草! 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杨璟也是心头一紧,因为根据鹿月娘等人的供述,彭连玉其实在中蛊之前就已经中毒,而杨璟和宋风雅开棺验尸之时,并未见得尸体有中毒的迹象,足以说明这毒药并非寻常的毒药,而凶手自然是个用毒的高手,莫不成这周文房就是毒杀彭连玉的凶手?!!!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朝宋风雅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抽出一柄精致的短刀,想来也是察觉到了危险。 杨璟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这后门只有一条石子路,曲径通幽,两边是假山水池和花木,便决定往前面走一段,说不定能与前门的苏秀绩等人形成包围之势。 徐凤武虽然年纪不大,但沉着冷静,显得极其干练老辣,想来以前经常跟宋慈一同查案子,难怪能够成为宋慈的贴身护卫。 有他在前面引路,杨璟也安心了不少,穿过药园子之后,便是一个大池子,里头的莲花开得正艳,池中央是一座凉亭,一座曲曲折折的木桥将池子分成两半,通过这木桥之后,他们发现竟然还有一道门。 杨璟以为这一次没办法翻越过去了,因为墙根下面就是莲池,但徐凤武却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朝唐冲说道:“给我搭把手。” 唐冲会意,往门前一站,稍稍蹲了下来,双手交叠,点了点头之后,徐凤武便疾行几步,踩着唐冲的双手,高高跃起,在他的肩头点了一下,便攀上了墙,用力一蹬,鹞子一般翻了过去! “什么人!” 徐凤武刚刚翻过去,杨璟便听得一声暴喝,门后面便传来了刀剑相击之声! 杨璟将耳朵贴着门板一听,门后脚步沉重而杂乱,守门的应该不止一个人,既然已经被发现,杨璟也就不再迟疑,朝唐冲吩咐道:“快撞开这门!” 唐冲身躯极其高大健硕,有的是力气,但这木门却包了铜边,又格外的沉重结实,这铜边应该是为了镶嵌铁门栓才做的,一时半会估摸着很难撞开。 果不其然,唐冲尝试了两次,那门扇却是纹风不动,门后已经传来闷哼和惨叫,但战斗之声未停歇,就说明徐凤武还在抵抗! “得尽快想办法破门!” 这门墙前面只有莲池和身后的凉亭,想要找到破门的工具实在有些困难,宋风雅也是急了:“快想想办法!” “凉亭!”杨璟灵机一动,便往凉亭那处看去,但见得那凉亭里头是个石桌,但凳子却是大根原木剖成两半,充满了原生态的气息。 “去拆那个木凳!” 唐冲和李沐都是机灵人,顺着杨璟的手指一看,那剖开的原木正好可以用来当撞木,便飞奔到凉亭之中,将那半边原木打磨的木凳给扛了起来。 两人都是精壮之年,却仍旧有些吃力,杨璟连忙过去帮忙,连那老马夫都叫上,四五个人合力抱起半边原木,猛然朝门栓的部位撞击过去! “嘭!” 原木反弹回来,门上头的石粉石屑却簌簌落下! “再来!” “嘭!” “嘭!” “嘭!” 接二连三的撞击之下,那大门轰然炸开,木屑四处溅射,杨璟等人终于破开了这道门! 第四十章 灭火 杨璟和宋风雅等人破门而入,但见得徐凤武还在与三名凶徒缠斗,他的左肩被砍了一刀,鲜血已经浸润半个身子,地上躺着三个武士,也不知是死是活,地上全是鲜血,这战斗也是惨烈至极。 再看与他缠斗的那三人,也都各自挂了彩,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其中一人的后背还插着一根铁钎子,鲜血汩汩喷涌,竟然是破门之时,冲击力太大,那门栓弹射出去,刺入了他的后背! 唐冲和宋风雅都有武艺在身,当即抽刀而上,加入了战团,老马夫早已吓得战战兢兢,软倒在门边上。 杨璟紧紧抓着木棒,见得一名凶徒被宋风雅一脚踢中心窝,正朝自己这边倒退,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一棍打在了那人的膝盖后腘窝上! 那人猝不及防,啊一声跪了下来,杨璟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那人仆地之时,杨璟一脚踩住他的后颈,将他摁在了地上,伸手将凶徒的长刀给夺了过来! 徐凤武压力顿减,又有唐冲和宋风雅帮忙,很快就将剩余的两名凶徒给制服了! 杨璟将那人拉扯起来,刀尖抵住他的胸口,而后沉声问道:“其他人在哪里!你们是谁的人!” 那凶徒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脸横肉,满脸胡子,眼中满是暴戾之色,张口就吐了一口血沫到杨璟的脸上! 杨璟一看是狠辣之人,眼下又急迫,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心里也有气,刀柄猛击在他的额头上,那人顿时鲜血横流,昏死了过去! 杨璟朝老马夫吩咐道:“你把这些人都绑起来,就在这里守着,绑不牢的话,等他们醒了,受罪的是你自己!” 徐凤武和唐冲知晓杨璟要继续往前,也担心苏秀绩的人会吃亏,便纷纷打昏了另外两名凶徒。 杨璟又不放心,担心这老马夫有别的心思,便让李沐一同留了下来。 正要离开之时,宋风雅却惊呼一声:“是彭家的人!” 杨璟一看,宋风雅刚从一名凶徒的身上搜出一个钱袋子,里头装着一些碎银,其中一块大的,底部还刻着半个彭字,应该是彭家浇银房私铸的银锭! 杨璟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这些凶徒出手狠辣,肯定不会在身上携带任何能够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没想到最后却坏在了一块碎银子上! “走!” 杨璟精神大振,与宋风雅等人继续往前,这门后已经是宅院,才刚走了几步,前面就传来吵闹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杨璟放眼一望,一道黑烟滚滚上涌,空气中飘来浓烈到焦臭味! “不好,他们又要放火!” 见得对方又要故技重施,杨璟也是急了,绕过一座假山,刚要冒头,便听得身后的徐凤武大叫了一声:“小心!” 杨璟全身发毛,下意识将木棍举了起来! 一道寒芒从头而落,杨璟心头大骇,手里的木棍已经被长刀劈下,应声而断,那刀尾划过他的衣服,差点就没将他开膛破肚! 徐凤武一把将杨璟拉回到身后,唐冲和宋风雅趁机跟上,与突袭的那群人血战在一处! 杨璟惊魂甫定,握着半截木棍,只见得对方也是四个人,不过他们身上满是血痕,应该是遭遇苏秀绩的袭击,退败下来,想要从后门逃脱的漏网之鱼! 而让杨璟激动的是,这四个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戴着面具! 那人与杨璟一样,应该是不懂武艺的,只站在三名同伴的后头,看他身上也没什么血迹,只是手袖上被烧了一小角,应该是同伴放火的时候不慎引上的。 穿过打斗的人群,杨璟死死地盯着那人,那人似乎也感受到杨璟的目光,与杨璟对视了片刻,便将目光移开了! 可就是这短短的对视,却让杨璟心头豁然开朗! 杨璟带着激动和兴奋,猛然暴喝了一声:“彭连城!” 那人果然猛然抬头,他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他,这人就是彭家的大少爷彭连城! 早在离开苗寨之前,杨璟就曾经向鹿白鱼探听过,那柄钥匙正是她潜入彭家解救鹿月娘之时所得,当时她要突围,没想到却撞上了彭连城,打倒彭连城之后,才搜出了这钥匙来。 杨璟细细回想一番,彭连城或许没有杀死弟弟彭连玉的动机,更没有命人给李婉娘下蛊的动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具备作案的所有条件,无论是士子的画舫,还是巴陵的后衙,他都有资格近距离接触,而且根本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抓住他,他是彭连城!”杨璟适才大喝,已经让双方都紧张起来,此时又一声大喊,彭连城慌不择路,便往旁边逃窜。 他那些手下也慌了,纷纷要过来保护彭连城,可无论徐凤武还是唐冲,都是一把好手,他们根本就分身乏术! 对付这些凶徒可能有些吃力,但对付彭连城这样的公子哥,杨璟还是充满信心的,当即就冲了过来,手中半截木棍照准了他的后脑就脱手砸了出去! 那木棍偏了一些,没有砸中彭连城的脑袋,倒是击中了他的肩膀,彭连城吃痛,脚下踉跄就扑了个狗啃泥,杨璟快步跟上,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拎起来,扯掉面具,果真露出彭连城毫无血色的脸! “还不放下兵刃么!”杨璟从腰间取出亮晃晃的手术刀,抵住彭连城的脸,那三名凶徒心神失守,纷纷被徐凤武和唐冲三人打倒在地! 宋风雅三人虽然没有受伤,但适才一番搏斗也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见得彭连城被捕,心中也是惊讶不已,他们也没想到彭家大公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从他手袖被烧毁的痕迹可知,他们应该是在苏秀绩冲进来之后,想要毁灭证据才放的火。 杨璟也不及多问,生怕大火会再度将证据烧毁,当即拖着彭连城往前面走,徐凤武三人来不及捆绑,便直接将那三名凶徒打晕,唐冲解下一根腰带,胡乱将他们的手都捆在了一处。 彭连城闭口不言,杨璟也懒得发问,三步并作两步,终于来到了起火的这处宅子。 刚准备要救火,苏秀绩已经带着三个人追了上来,见得杨璟抓住了彭连城,心头大喜,几个人便开始救火。 可这栋小楼乃是木石结构,彭连城或许是泼了菜油之类的,起火很是迅速,虽然楼前有条小溪连接到后面的莲池,周围却没有盛水的工具! “这可怎么办!”宋风雅焦急地问着,虽然不知道彭连城为何要烧掉这座楼,但这座楼里肯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沉船案的真相!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就要控制不住,杨璟双眸微眯,死死地盯着这座楼,飞速地在四周审视,目光却集中在了一根起火的柱子上! “快去把那根柱子砍断!”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是六神无主,此时听得有人指挥,下意识就照办,苏秀绩的一名手下挥舞着大刀,也顾不得火焰的熏烤,喀喀喀砍得火星四溅,手袖上都引了火也未察觉! 杨璟也是佩服不已,这些江陵府公人果真敬业,素质与巴陵县的真是天差地别。 那手下奋力劈砍之下,柱子又被火烧了大半,不多时就被砍断,青石地基上的木楼喀拉拉往旁边一歪,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倒塌。 杨璟又指着另一边的一根柱子道:“再砍!” 众人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运水救火是来不及了,杨璟这是要让楼房倒塌,借此来灭火! 这木楼是中空的,空气充足,烧起来极其迅猛,但如果倒塌了,便会挤压空间,将火势给压下来,再者,那些瓦片之类的也能够像砂土一样扑灭火头! 然而宋风雅却阻拦道:“要是里面有人怎么办!” 杨璟却没有回答,看向苏秀绩,大声道:“快砍!再不动手就控制不住了!” 苏秀绩一想,要是控制不住火势,就什么都烧完了,若能及时灭火,说不定还能挖出些什么来,当机立断道:“砍!” 宋风雅见得此状,更是急迫,因为这木楼很是豪华,肯定是有人住在里面的! “不能砍!”宋风雅就要冲过去阻拦,却被杨璟抓住了手:“你冷静想一想!” 杨璟一声大喝,宋风雅也停住了,杨璟快速说道:“这木楼的门并没有关,如果里面有人的,早就跑出来的!” 宋风雅此时才注意到,可她又辩驳道:“可如果里面的人在睡觉或者被打昏了呢!” 杨璟紧紧抓住她的手,表情也是冷峻了下来:“彭连城想要烧楼,自然是为了毁灭证据,里面就算有人,也早就被他杀了,反正要烧死,又何必只是打昏!” “这火虽然没有烧到里面,但产生了大量的有毒气体,里面的人就算没有被杀死,或者真像你说的在睡觉,也早就被熏死了!现在不灭火,他们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杨璟的解释条理分明,虽然说得很快,但终于还是将宋风雅给镇住了。 两人说话间,那根柱子已经被砍断,木楼摇晃了几下,终于轰然坍塌了下来! “轰隆隆!” “哗啦啦!” 随着木楼的坍塌,瓦片和楼里的杂物哗啦啦倾倒而下,终于将火势给压了下来! 苏秀绩等人一见法子果然有效,当即欢呼起来,尤其是那个砍柱子的仁兄,手袖虽然被烧掉,手臂和脸面都黑乎乎的,却露出白牙笑着跳了起来。 大火虽然被压灭,但还有不少火头,小溪流就在旁边,但缺少工具,总不能用手捧水灭火,总不能用嘴巴含了水再喷出去灭火吧? 杨璟想了想,当即沉声道:“脱衣服!” 宋风雅俏脸一红:“啊?” 苏秀绩等人却瞬间领会了杨璟的意思,纷纷脱了衣服,跑到小溪边上,浸透了衣服就往废墟的火头上抽打。 杨璟将彭连城丢给宋风雅,而后唰唰就脱了衣服,赤着上身就加入了灭火的行列。 宋风雅见得杨璟如此,也是脸颊发烫,也不知为何,像唐冲这种精壮汉子,满身腱子肉,她反倒觉得见惯不怪,可杨璟一身细皮嫩肉,精瘦的小身板儿,上面还有伤口,却看得宋风雅心里小鹿乱撞。 几个人正不知疲倦的用湿透的衣服抽打着火头,前院突然一声响,又涌进一大波人马! 杨璟顿时慌张起来,苏秀绩等人也停下动作,正准备警戒,却发现为首之人穿着皂衣,竟然是巴陵县的公人来了! 第四十一章 地窖 巴陵县的公差纷纷涌进来,人群分开,杨知县满头大汗地快步而来,身边赫然是那名报信的年轻弓手。 见得杨璟无碍,又抓获了彭连城,杨知县也是心头大喜,连忙让一部分人到前院去找来器具盛水救火,另一拨人则依样画葫芦,纷纷脱了衣服。 宋风雅虽然见惯了贩夫走卒,但还是第一次见得这么多男人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心里难免有些怪异。 好在大家的心思都在救火,也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更没人注意到她好几次偷看杨璟。 她的心情正有些慌乱之时,身边的彭连城却突然起手,拔下银制的发簪,猛然朝宋风雅刺了过去! “啊!” 宋风雅猝不及防,惊叫着后退,举起前臂来格挡,可彭连城根本就没有伤她的意思,宋风雅刚刚退开,彭连城的发簪便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他是彭家的长子,若伤了宋风雅,势必要得罪宋慈,彭家也就更加没有好日子过了! 由此可看出这彭连城的心机城府是多么的深沉,即便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仍旧能够冷静地思前想后,实在让人感到可怕! 宋风雅察觉过来之时,彭连城已经倒在地上,簪子就插在咽喉部,伤口并没有太多鲜血,反而是口鼻不断咳出血来! 生此突变,杨璟也是大惊失色,彭连城是最关键的知情人,眼看案情调查到了最后,彭连城比那周文房还重要,真相就要大白天下,怎么能让彭连城死去! 彭连城似乎早就考虑清楚,虽然身子不断抽搐,但还是抬起手来,要去拔那根簪子。 宋风雅早已慌乱,杨璟让她看好彭连城,她却因为心猿意马而让彭连城自杀得手,此时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彭连城! 关键时刻,杨璟一个健步向前,来不及出手,一脚就将彭连城的手给踩住了! 彭连城一直在咳血,气管又受到压迫,此时双眼发白,抽搐了一阵,终于昏迷了过去。 宋风雅一脸愧疚地走过来,杨璟也是眉头紧皱,查看了一下伤势,又捏了捏彭连城的喉骨,翻开眼睑看了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朝她说道:“没事的,死不了。” 虽然这般说,但杨璟不由想到李婉娘,彭连城此举仿佛在弥补李婉娘喉咙被切开一般,或许他们二人之间,确实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愫也难说。 至于彭连城是否伤到声带而无法开口,杨璟倒是不担心,即便他说不了话,也能写供词,再说了,这处庄园必定是他们的据点,端掉这里,肯定能够发现些什么。 即便木楼里的证据被烧毁,这个据点被拔掉,彭连城和诸多武士被抓获,再加上先前的周文房,便足够让苏秀绩和杨知县揭破真相了。 杨知县等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他慌忙让人回去找郎中,一边让人将彭连城抬到前院去安置。 “郎中未到之前,这簪子千万别拔出来。”杨璟提醒了一番,这才让人搬走了彭连城。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木楼的火势才刚刚稳定下来,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灭火的欢喜劲头都给扫了。 不过有了这些公人的帮助,终于还是将木楼的火给扑灭了,可面对这余烟袅袅的废墟,杨知县等人又犯难了。 这废墟的燃烧程度虽然比周文房宅院的要轻很多,但瓦砾木头各种杂物一股脑塌下来,掩埋了房间,想要找到证据,却是需要大量的人力。 杨知县干脆让人就近征召了一些民夫,许诺报酬,一时间也招来了不少穷苦人。 这些人倒也都老实,手脚也勤快,在公人的指挥下,开始快速清理这木楼的废墟。 杨知县和苏秀绩又让人将那些武士都集中看守,关押在前院,杨知县也汲取了教训,与苏秀绩一同,立即展开审讯。 杨璟已经筋疲力尽,嘱托了一番,让这些公人和民壮小心一些,将物件都整理出来,做好标记,分门别类放好,这才到一旁的偏房里歇息。 宋风雅也干不了别的事情,见得杨璟一整天没吃东西,便出去找了些吃喝回来。 杨璟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风卷残云一般填起肚子,吃饱了之后又跟宋风雅说了一会儿话,这偏房虽然闷热,但杨璟太过疲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宋风雅见得杨璟满头大汗,又赤着上身,本想就此离开,但外头也没她什么事,便找了个扇子,在一旁给杨璟扇风。 她这等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又是刁蛮惯的角色,本不至于下作到给人扇扇子,但杨璟先后救过她,她又通过父亲宋慈,得知杨璟在苗寨里受尽了冷落,心生怜惜,再加上适才自己又差点让彭连城自杀成功,心中有些愧疚,而杨璟忙里忙外,关键时刻指挥调度,功不可没,她也就放下了架子,让杨璟好生休息一下,毕竟废墟整理完毕,还需要杨璟来勘察现场的。 杨璟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凉风习习,顿感清凉,又吃饱喝足,也就渐渐安心下来,忘记了所有,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杨璟突然被一阵叫喊声给吵醒了! “大人!这里有个地窖!大人!快来看!” 杨璟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宋风雅还没有离开,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满脸羞红,想了想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但也不好意思明说,只能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抓起衣服套上,走出了房间。 在他睡觉的空当,宋风雅应该是将他的衣服都摊开来晒过了,杨璟只觉得这衣服有股太阳花的味道,穿着格外干爽。 走出房间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这一觉睡得着实舒服,废墟也已经清理得差不多,数十个公人和民壮围成一圈,唐冲和徐凤武已经在查看那地窖的入口。 见得杨璟过来,这些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杨璟走近了一看,这地窖盖着一块铁门,上头还有一把双头锁。 一看到这锁,杨璟心头顿时狂喜不已,他赶忙蹲下来,细细查看了这把双头锁。 这锁乃是特制的,与其他铜锁截然不同,两头都有钥匙孔,需要两把钥匙才能够打开。 “两把钥匙!” 杨璟顿时想起了李婉娘和鹿白鱼身上得来的那两柄钥匙,可他很快就又担忧起来。 如果说这两把钥匙真的能够打开这地窖的门,李婉娘和彭连城一人拿一把,那么这钥匙落在杨璟身上已经有好几天了,这地窖里头如果困着人,怕是差不多要饿死,或者说彭连城还有备用钥匙?亦或者他们能够通过其他通气口之类的,将食物投进去?不然老马夫也就不需要再运送食物过来了。 或者也有可能老马夫运送的食物只是给这些护院武士吃的,这地窖里头根本就没困着什么人,这样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如果说这地窖囚禁着人,那么这些人又是谁?会不会就是失踪多时的沉船案知情者?!!! 杨璟心头不断思索着,而后从脖子上扯下了那两柄钥匙。 此时杨知县和苏秀绩也来了,见到这地窖门也是惊喜连连,正犯愁之时,见得杨璟竟然有两柄钥匙,更是对杨璟刮目相看! 杨璟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之中,同时用力,咔嗒一声,那锁头果然清脆地弹开了! 沉寂多日的线索终于能够用上,一股满满的成就感也让杨璟感到异常的兴奋与激动! 这铁门很是沉重,唐冲和徐凤武过来搭手,三人一齐用力,才将这铁盖给打开了! 一股浓浓的恶臭从地窖里头冲出来,唐冲和徐凤武不由掩鼻,周围的民夫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呕吐。 杨璟早就习惯了这种臭气,只是皱了皱眉,待得臭气散了一会儿,让人点了一根蜡烛,用篮子放到地窖之中,发现蜡烛好好地烧着,也就安心了下来。 正要下到地窖探查之时,一道人影从地窖的深处窜出来,一把抓住那篮子,将蜡烛打翻在地,拖着绳索,便尖叫起来:“救命啊!!!” 这一声尖厉的叫喊撕心裂肺,仿佛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仿佛用尽了力气,喊得撕破了喉咙一般! 杨璟低头一看,但见得一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双眼紧闭,显然无法适应外头的光线,而这人出现之后,又接连有两个人从里面爬出来,都集中到了地窖口! “曹恩直!是曹恩直!” 旁边的弓手李沐乃是本土人士,是见过曹恩直的,其他两人也都经过画师图形画影,发过海捕文书,是以李沐和一些公差当即就认了出来! 杨璟一见众人的反应,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自己从洞庭湖畔醒来,就开始调查这桩案子,经历了诸多阻碍和艰险,终于有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周文房和彭连城已经被缉捕归案,如今宋慈和苏秀绩等人最为重视的失踪者也都被找到,这庄园也会被彻底搜查,剩下的也就是揭开最后的真相了! 曹恩直等人就像在炼狱里挣扎的恶鬼一般,伸出双手来,朝外面的世界大喊大叫,贪婪地看着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享受着重见天日的感觉。 而杨璟却有些颤抖,悄悄退出了人群,让杨知县和苏秀绩接手了剩下的事情,他只是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那一抹余晖,那平静的表情下,是紧紧握着的拳头。 第四十二章 听审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烧天,仿佛要为这一方天地披上红艳艳的嫁衣,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杨璟却没有太多心情欣赏美景,从周文房的别院离开之后,杨璟便随着大队伍回到了巴陵县衙。 审讯工作自有杨知县和苏秀绩等人去操持,到了夜间,连宋慈都赶了过来,而杨璟只是匆匆吃了个晚饭,便再次来到了李婉娘的房间。 李婉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他其实早就该将插管取出来,只是一直耽误到了现在,如果再不取出来,反而要增加感染的风险。 许是周文房和彭连城已经落网,曹恩直等失踪者又被找到,真相即将大白,杨璟抛开了心里对未来的短暂迷茫之后,精神也就集中在了这个小手术上。 虽说如此,但他也不敢大意,一直忙活了一个时辰左右,才顺利完成了手术。 到了凌晨,李婉娘终于醒来,曹家二老却并没有过来探望,曾经万分焦急等待李婉娘开口说话,好替自家二儿子求情的两位老人,如今正守在二堂外,等待着大儿子曹恩直出来。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莫名苦涩起来,有些替李婉娘感到不值,低头看时,但见李婉娘虽然二十七八了,但面容绝美,身材丰腴,并不属于十七八的少女,心里不由为之一动。 杨璟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若非出了这样的事情,或许他应该结束多年的爱情长跑,迈入婚姻的殿堂了吧,这也是杨璟为何独爱大龄女孩子的原因了。 想起这些来,杨璟便伸出手,轻轻抚摸了李婉娘的脸,她那动人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幽幽睁开了双眸! “唔唔!”李婉娘吃了一惊,含含糊糊叫不出声来,却用力往后退缩,杨璟连忙缩回手,从床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柔声道:“我并无恶意…是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李婉娘并未放下警惕,杨璟也只能摇头苦笑,默默退出了房间,让守候在外间的夏至丫头进来照料她。 月色如水,杨璟坐在房间前面的台阶上,想了想,还是跟夏至打了声招呼,而后走出了院子。 随着彭连城等人的落网,县衙的防备力量都集中在了大牢,捕头王斗带着大多数衙役离开了,只剩下两个小衙役守在李婉娘院子外头。 见得杨璟出来,这两个小衙役都恭恭敬敬地唱喏道:“小的见过杨爷。” 杨璟朝二人笑了笑,而后往二堂的方向走去。 他三番两次替杨知县解决危机,如今与知县大老爷叔侄相称,又有起死回生的表现在前,加上又揪出周文房,抓住彭连城,挖出曹恩直等人,整个县衙谁不知道他杨璟? 只是杨璟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成就感,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离开鹿家苗寨那是势在必行的了,如果他选择当捕快或者仵作,杨知县还欠着他的人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仵作乃是贱役,是要正式登记入籍的,一旦落实了身份,就算以后不干了,子孙三代都不得参加科举考试,虽然能够生活无忧,但也只有遭人白眼的份。 这是自己的老本行,是自己的优势所在,如果放弃这个行当,自己又该干什么? 眼下已经是淳祐年,蒙古人不久就会南下征伐,大宋汉人的命运即将被改写,保家卫国,扭转乾坤这种事,杨璟确实不敢想,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耐。 但也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生活计划,起码能够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保住小命的前提下,如果能够为中原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那自然也是好的。 杨璟本以为自己会很在意沉船案的真相,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可不就是为了最终的结果吗? 可事到如今,他反而有些兴致索然,与他先前的法医工作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似乎只享受侦查的过程,结局只能让他感到失落,就像激情过后涌上来的空虚,而当法医的时候,他虽然也会参与案子的调查,但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本职的取证,整日里埋头做着反复而繁琐且枯燥的工作。 “我这是怎么了?”他以为自己对查案子失去了兴趣,这才不去关心沉船案的最终结果,可直到他走到了二堂,看着宋慈等人坐在堂上,他的心才陡然一紧,因为他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厌倦了查案子,而是案子的结束让他感到无趣,他之所以无精打采,是因为没有目标,是因为没有案子可查了,他的内心反而是极其渴望着继续查案子的!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在他当法医的时候,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成为临床医生,走上不同的道路,他却只能整日跟腐烂的尸体打交道,人人见了他都要捂鼻子,女友更是迟迟不敢将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家人,他曾经以为自己万分讨厌这份工作。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很享受那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喜欢追踪别人忽略掉的线索,无论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智慧也好,为了追求真相也罢,或者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亦或者往大了说,要维护这个世界的公正,他都是喜欢自己这个职业的。 他本以为自己一次次被逼入绝境,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是为了排除危险,好让自己在这个异时空混吃等死,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敢于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抽身离开,但他却没有,他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最终才明白,他不是为了调查身世,也不是为了排除危险,真正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很享受这种抽丝剥茧,在迷雾中寻找出口的感觉! “呵…”杨璟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月,这片纯净的夜空之中,清月高悬,群星闪烁,他顿时豁然开朗,甚至有些埋怨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好好看一看这样的夜空。 他的心头生出一股激动,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是一台天文望远镜,能够看到更深更远的地方,能够驱散黑暗,看看星辰上是否也有山川与海洋! 这是他童年时光之中,曾经最渴望做的事情,也是他最荒唐的幻想,但也正是童年时候的梦想,才是自己内心之中真正的渴望! 杨璟收回了目光,步伐变得更加的坚决果断,他终于放开了心中所有的顾虑,接受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二堂还在上演刑讯逼供的戏码,宋风雅因为是女子,没有资格上堂,此时正躲在二堂的屏风背后,偷听着庭审。 见得杨璟从后面走进来,宋风雅扭过头来,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偷听起来。 杨璟走到她的身边,侧耳一听,外头正在打板子,啪啪啪的声音充满了一股黏糊糊的感觉,这声音能够让他在脑子里构建出生动的画面,仿佛自己亲眼看到板子打在血肉模糊的屁股上,木板粘着血肉的场景。 他也没想到,事到如今,周文房和彭连城竟然还想着守口如瓶,他们怕是仍旧心存希望,等着彭家老太公来打救他们呢。 杨璟本就不喜欢刑讯逼供这一套,在后头听了一会儿,发现杨知县等人除了大刑伺候,并没有其他手段,想了想,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杨知县正不知如何才能撬开这些人的嘴,听得杨璟的咳嗽声,知晓杨璟有法子,过得片刻便干咳一声,绕过屏风,来到了二堂的后面,满眼期待地问道。 “贤侄有何高见?” 杨璟早已打好腹稿,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番,而后才略显迟疑地说道。 “以侄儿愚见,不如先让宋阁老和苏秀绩回去,世叔当自行审问。” 杨知县微微一愕,当即问道:“这是为何?” 杨璟:“这些人被抓了现成,知晓自己逃脱不得,迟早要死,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打了也是浪费力气,他们已经心如死灰,招供不招供都是死路一条,又何必招供让咱们得功劳?” “这跟宋阁老和苏侦探在场又有何干系?” “世叔,宋阁老虽然已经致仕,眼下也只是旁听,但您觉着有他在场,彭家的人敢正大光明来替彭连城求饶么?” 杨知县一听,双眼顿时一亮,杨璟接着说道:“让宋阁老和苏侦探离开,彭家的人才敢过来与世叔接触,彭连城等人才会心存侥幸,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又将这个希望握在咱们手里,他们才会服服帖帖...” “再者,彭连城和周文房乃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应该分开审讯,最好能够分化离间,打破他们之间的联盟,让他们相互猜忌,最好能够拉拢一个,这才是审讯的突破口!” 杨知县听罢,心里也是暗暗称奇,他也是为官多年,坐堂断案乃是他的老本行,但官场上严刑逼供已经成为常规手段,他的思维也少不得受到这种思想的束缚,却没想过简单的审讯竟然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事实上古代并没有系统的犯罪心理学,办案作风简单粗暴,口供为王的前提之下,一顿大刑伺候,也不怕案子不落实。 但这桩案子牵扯甚大,又死了这么多的读书种子,一个措置不挡,他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杨知县也不得不慎之又慎,如今听得杨璟一席话,仿佛拨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为他打开了一个审讯和断案的新世界一般! 第四十三章 真相 下半夜开始凉快起来,牢房之中却仍旧闷热,杨璟背着药箱,走在牢房的过道上,两旁的犯人在逼仄的号子里辗转难眠,轻轻地**着,有一些则是连屁股都被打烂了,只能像死狗一般趴着,哼哼呀呀地叫唤。 杨知县非但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宋慈和苏秀绩离开,还暂停了审讯,将犯人都收押了起来。 杨璟在王斗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彭连城的牢房。 这位大少爷给人的印象十分儒雅,可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巴陵也是有口皆碑。 杨璟直到如今都想不通,彭连城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他与曹恩直情同手足,怎么会将曹恩直囚禁在地窖里? 莫非他爱上了李婉娘,想要据为己有,但又不忍杀死自己的发小,才将他软禁起来,借此让李婉娘死心塌地跟了他? 但他和李婉娘都持有地窖的钥匙,也就意味着李婉娘对曹恩直的遭遇是知情的,难道李婉娘也有心成奸,这才合谋起来? 不过这三人只见的情感纠葛,也不可能成为沉船案的关键,为了得到兄弟的女人,而杀死一船的读书人,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合情理。 再者,这里头还有一个被周文房毒杀的彭连玉,既然已经派了周文房去毒杀彭连玉,为何又要派鹿月娘去下蛊? 这是否可以说明,毒杀彭连玉是周文房自己的主意?如果是这样,那么彭连玉被周文房毒杀,是否能够借此来分化彭连城和周文房二人? 杨璟心里不断考虑着种种可能,不知不觉却已经来到了彭连城的老房前面。 彭连城屁股都被打烂了,王斗也不担心他会跑,更不需要担心他会对杨璟不利,当即打开了牢房,退了出去。 彭连城只能趴在稻草铺上,歪着头躺着,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杨璟放下药箱,而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李婉娘醒了,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 虽然明知杨璟在吊他胃口,但彭连城还是猛然抬起头,而后又有些不自然地继续趴了下去。 杨璟心底一笑,知道自己的突破口是对的,却不再提起李婉娘,而是走出去提了一盏灯,照亮了牢房,这才打开药箱,沾湿了干净的软布,给彭连城擦拭屁股上的伤痕。 杨璟刚要碰触彭连城,后者却如遭雷击一般躲开,双眸之中爆发凶狠和暴戾之气! “若不及时处理,这伤口怕是要化脓,到时候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难道你不想再见李婉娘一眼?” 彭连城目光缓和了一些,但仍旧保持着敌意,杨璟心中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试探着道:“即便不见李婉娘,难道连你的好兄弟曹恩直也不再见上一面?” 说完这话,杨璟便低下头,假装在药箱里翻找东西,却偷偷观察彭连城的变化,果然见得他脸色苍白,目光中的凶狠少了,却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杨璟轻笑一声,而后将彭连城的身子扳过来,沾湿的软布再一次伸出去,而这一次,彭连城终于没再躲避。 为了处理伤口,杨璟问王斗要来的是一盏马灯,足够光亮,擦拭干净血迹之后,彭连城屁股上的伤痕也是触目惊心。 然而让杨璟感到吃惊的并非屁股上的伤痕,而是更加深处的一些东西! 他终于确定了那个自认为不太可能的可能,仿佛接上了最重要的一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释得通了一般! 杨璟本想用怀柔政策,打消彭连城的警惕性,如今看来,却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似彭连城这样的人,最是高傲,即便他不再顾及生命,也会保护仅有的尊严,对于一个男人而言,逆鳞一般碰触不得,不容别人践踏的尊严无非两种,一种是别人污辱你的女人,另一种则是将你当成女人来污辱! 杨璟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笑道:“没想到啊,堂堂彭家大少爷,人人称善的谦谦君子,后门竟然让人给开了,这要是传出去,呵呵…” 杨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彭连城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气,竟然扑过来,就要掐杨璟的脖颈! “胡说!我杀了你!” 彭连城如此过激的反应,直接印证了杨璟的猜想,这彭连城果然有龙阳断袖之癖,不爱女子,却独爱爷儿们! 这分桃的癖好虽然古来有之,魏晋尤甚,直到后来仍旧有人以畜养男宠夸耀娈童为风尚,然则到了南宋却早已不是这个样子。 程朱理学在南宋已经冒头,并愈演愈烈,存天理而灭人欲的口号已经叫得很响亮,所以男人间的相互厮混,已经不再是文人们的风尚和潮流,反而会被鄙夷。 加上彭连城这样的身份和口碑,独爱男人,还被男人占了身子这种事情,也只能带来耻辱,便是男风盛行的年代,男人们值得夸耀的都是自己骑别的男人,何曾见过男人们夸耀自己是被男人骑的那一个? “这就是彭连城的命门,就是他比生死还要更加看重的东西!”虽然方法不算太过光明,但杨璟仍旧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 对于彭连城的袭击,杨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稍稍偏了偏身子,也就躲了过去。 “你真正关心的其实不是李婉娘,而是曹恩直,对不对!” “李婉娘跟你一样,爱着曹恩直,你不忍李婉娘伤心,每次去探望曹恩直,都会带着她,对不对!” “李婉娘劝你放了曹恩直,但曹恩直知道你杀死那些士子的内幕,你又不能放他出来。” “曹恩直本来就不爱李婉娘,跟李婉娘有名无实,但李婉娘却恪守妇道,几次三番想要劝你放过曹恩直,你不厌其烦,生怕李婉娘迟早会泄露秘密,便让人给她下蛊,想要杀死她!” 这些本来都只是杨璟的推测,查案最忌讳主观臆断,其中有一些环节也确实没有证据支持,只是杨璟将线索都关联起来,做出的个人判断。 比如彭连城与曹恩直形影不离,他们的妻子都没有子嗣,甚至还经常出游独处,这些迹象虽然不是实质的证据,却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若在往常,杨璟根本就不会用这样的法子,但如今他揭穿了彭连城最大的秘密,击溃了他的心理防备,连珠炮一般逼问之下,他相信彭连城肯定会崩溃。 若自己说的不对,彭连城肯定会反驳,若自己说中了,彭连城也会恼羞成怒! 果不其然,杨璟一番快速逼问之下,彭连城面色变得狰狞可怖,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喷着唾沫星子大声咆哮道:“闭嘴!闭嘴!闭嘴!” “李婉娘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女人,若非恩直一再顾念夫妻之情,我早就杀了她!” 彭连城陷入疯狂之中,杨璟也由此看出,自己就算没有全中,也说对了绝大部分! 于是他继续激怒道:“李婉娘跟你抢曹恩直,她死有余辜,杀了也情有可原,但你为何要杀自己的亲生弟弟?难不成他也跟你抢男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杨璟火上浇油一般嘲讽怒骂,狠狠践踏彭连城的尊严,因为他知道,彭连城这样的人最是冷静理智,但越是深沉的人,就压抑得越深,爆发起来也就越恐怖。 “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才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没有抢我男人,却睡了我的女人,他的大嫂!这样的人留着只会败坏彭家名声,还不如死了干净!” 杨璟也是暗自心惊,没想到彭连城竟然真的承认了这桩罪行! “这些都只不过是你掩饰的借口罢了,你跟阎立春同样没有夫妻之实,若说败坏名声,你跟彭连玉又有何差别?你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知道你要杀死船上那些士子,对不对!” 彭连城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癫狂,而后朝杨璟吼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就因为我跟那个愚蠢至极的阎立春没有夫妻之事,我的弟弟就能睡自己的嫂嫂?” “他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买通了县衙教谕和主簿,才得了个取解试的末名,早就将我彭家脸面丢光了,但他却又贪得无厌,不知羞耻,竟然联合诸多伪君子,密谋通过阎立春到临安走动关系,想要在春试里舞弊!” “这是给我彭家抹黑!他一个人声名狼藉,欺男霸女也就罢了,非要拖着整个家族下水,这样的人留着也只能不断惹祸上身!” “那些所谓读书种子,口口声声家国天下,张嘴就是仁义道德,却毫无礼义廉耻,除了恩直和另外两个人,其他人竟然都相信了彭连玉这蠢货的蛊惑,打算在船上联盟!” “若不是李婉娘那蠢女人劝说,恩直也不会上船,也就不会陷入这桩事情,我自然也就不需要把恩直关起来,这女人非但不知悔改,还想让我把恩直放了,简直就是蠢到了极点,她不该死,谁该死!” 彭连城已经彻底崩溃,不需要杨璟挑拨激怒,仿佛发泄一般,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而杨璟内心之中最后一层迷雾,终于被拨开了。 难怪自打进来巴陵县衙,就从未见过主簿,他本以为是这些官员联合起来排挤杨知县,不配合知县的工作,却不知他们竟然牵扯到了科考舞弊! 而彭连城的作案动机也是异常复杂,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早已让他的心理扭曲失常! 杨璟本想用周文房才是毒杀彭连玉的真凶,来离间和撼动他们的联盟,如今彭连城已经招供,却是用不上了。 不过现在却又可以用彭连城的口供,来让周文房开口了! 彭连城还在忿忿地大骂,如同疯子一般,而杨璟却朝牢房外的走道扫了一眼。 杨知县等人就在走道上听着,旁边的书吏早已将彭连城的话都记录成口供! 第四十四章 发泄 杨璟的刻意激逗果然起了效果,彭连城仿佛陷入了癫狂状态,此时哪里还见得半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古人对心理疾病并无太多系统的研究,一般以癔症统称,除非疯到丧失理智,否则很少会被当成犯病。 似彭连城这样的文人,便是患上心理疾病,也只会被当成特立独行的文人风流,哪里会受到正视。 可如果客观地分析,彭连城其实已经病得不轻了。 他是大族子弟,从小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想要让他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需要经历多少痛苦挣扎,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还推测,曹恩直或许并非同性恋,或者说他是后期才被彭连城诱导,并非天生同性恋,他与彭连城乃是发小兄弟,平日里又亲密无间,很容易就会转化为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彭连城必须时刻警惕,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取向,又需要与曹恩直保持亲密,来填补自己对男人的渴求,而作为长房长子,他肩负着比所有人还要多的家族使命和责任。 再加上他又娶了一个娇蛮霸道的妻子,自认清贵的他,却摊上了一个暴发户一般的媳妇儿,还要饱受欺压,忍受这女人的颐指气使。 而弟弟又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家族里头也不知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龌蹉腌臜事情。 他对阎立春这样的女人毫无感觉,有没有夫妻之实是一码事,弟弟彭连玉不知廉耻,叔嫂通奸则是破乱天道人伦的丑恶之事。 彭连城自己背负着太多秘密,而彭连玉与阎立春苟且偷奸不说,竟然还联手做起生意,想要通过阎立春的门路,进行科考舞弊,还妄图借此渔利! 彭连城自己就有缺陷,他也曾为自己喜欢男人而感到羞耻,但渐渐地他也就发现,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而并非他作践自己,这是骨子里的渴求,而不是自己能够选择或者决定的。 于是他比别人还要维护正统伦理,像一种补偿心理,也更是一种掩饰,试问谁能够想到,极力维护正统礼教的他,本身就是个不为世俗所容的人? 所以当他发现了彭连玉和阎立春的阴谋之后,便揭发到老太公那里去,谁知老太公为了家族的利益和脸面,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让彭连城不要再理会这件事情! 彭连城只好强忍着,找到自家弟弟,希望弟弟彭连玉能够痛改前非,悬崖勒马,只是没想到,彭连玉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揭穿了彭连城与曹恩直之间的事情,指责彭连城败坏道德,根本没有资格说他! 彭连城此时才知道,阎立春早已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还将秘密告知了彭连玉,阎立春甚至还主动找上门,说他彭连城无法与自己同床共枕,就不要阻拦她与彭连玉,还恬不知耻地扬言,就算她与彭连玉生下儿女,最终也是彭家血脉,她又没有勾搭外人,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还告诉彭连城,其实彭老太公早就默认了此事! 彭连城已经怒不可遏,当下就要不顾一切地杀死阎立春和彭连玉,但最终还是被阎立春的贴身大丫环撞破,及时呼救,彭连城这才罢了手。 他本以为自己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会让彭连玉和阎立春收敛一些,但这对狗男女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儿,继续张罗着洞庭文会,暗中联络了十几二十名考生,要一同舞弊,甚至还要在文会上揭发彭连城的丑事! 这样的事情一旦暴露,彭连城必定会失去家族继承人的资格,彭连玉虽然名声不好,但借助阎立春娘家的势力,肯定能够将彭连城的位置取而代之,反正现在彭家也想巴结阎立春。 遭受到的屈辱便如同啃噬心头的蚂蚁,使得仇恨的怒火不断在彭连城内心之中积累,彭连城又担心彭连玉真的将他的丑事揭发开来,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怒火而爆发开来。 周文房本是彭连城的好友,他能够当上巴陵县衙的推吏,并非周氏的后台关系,而是彭连城动用了自己的人脉。 彭连城知道周文房虽然科举不成,却专研毒药之道,便让周文房调配了毒药,想要毒死彭连玉,以保守自己的清白名声。 周文房调配好毒药之后,彭连城便伺机给彭连玉和阎立春下毒,可这两人对他已经起了戒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机会,只能通过周文房的关系,找了两名船工,让船工找机会下毒。 彭连城知道曹恩直也收到了邀请,担心彭连玉会对曹恩直不利,便找上门来,跟曹恩直说明了一切,没想到却让李婉娘全都偷听了。 李婉娘本就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与曹恩直成亲多年,早就产生了怀疑,听得二人亲口证实,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 可到了晚上,她冷静下来之后,终究还是想通了,曹恩直虽然与彭连城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但对她还是不错的,如果这秘密真的被彭连玉揭发开来,曹恩直必定身败名裂,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当曹恩直回来的时候,她就劝说曹恩直上船,因为如果曹恩直拒绝邀请,就会引起彭连玉的怀疑,彭连城的下毒计划想要成功,便会更加的困难。 曹恩直没想到妻子非但没有责怪和幽怨,反而主动帮他出谋划策,心里也着实感动,便向彭连城提出要登船,彭连城想想也就没有拒绝,只好又与周文房商议,让一名护院高手扮成船工,保护曹恩直。 而另一方面,阎立春也知道自己跟彭连城已经势不两立,便让贴身大丫环出面,雇佣了鹿月娘这个蛊师,让她在船上保护彭连玉,顺便给船上的人都下蛊,也算是立下投名状,避免有人走漏消息。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彭连玉一见鹿月娘花容月貌,便鬼迷了心窍,酒宴的空当就要对鹿月娘用强,结果自然是被鹿月娘打了出去,还被鹿月娘下了蛊。 彭连玉吃了瘪,恼羞成怒,又不能对鹿月娘发泄,便将矛头指向了曹恩直,借题发挥,揭发了曹恩直与彭连城的丑事。 船上的士子们都已经决定跟彭连玉参加科举舞弊,更知道他凭借的是阎立春的门路,自然要拍马附和,加上曹恩直和彭连城的新闻实在太过劲爆,这些人当即就大声嘲笑起来。 曹恩直发现矛头不对之时已经来不及,也顾不得羞愤,便吩咐那护院高手,将彭连玉给架入了船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灌下了毒药! 鹿月娘对彭连玉的行径甚为不齿,又岂会继续待在他身边,阎立春的人说不动鹿月娘,只好亲自下船舱去找彭连玉,却发现了曹恩直的人,双方当即大打出手! 那些船工也都陷入乱战之中,船上登时大乱,那些个士子本来就心里有鬼,骚动一起,他们更是慌张,船上乱成一团不说,船舱里更是厮杀不断!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踢翻了烹饪的火炉,舱内起火,烟雾很快就将里头的人逼了出来,双方在甲板上继续厮打,船舱却被烧穿了,那些个士子都是文弱不堪的人,待得船舱进水,更是慌乱,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要捉拿拿凶手,结果两边的人都炸毛了,又将士子和那些陪酒的女人都给牵扯进战团! 只是这画舫算是大船,船舱漏水之后,巨大的压力很快就将船底撞开,船身吃不住,便倾斜起来,而后缓缓沉入了洞庭湖! 这些人落水之后自然挣扎求生,可大多数人也只能被淹死洞庭湖里头。 彭连城和阎立春都关注着船上的一举一动,可惜等他们派来援兵,早已难挽大局,彭连城先到一步,将生还者都救了起来,生怕自己的秘密走漏,只能将两个有资格参加宴会的士子给抓了回去。 至于其他生还者,有些只是厨子和奴婢之类的,并没有资格到二楼的宴席,也听不到彭连玉胡言乱语,彭连城也就放过了他们。 几次三番询问他们,这些奴婢都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船舱失火,导致了沉船。 彭连城便以彭连玉的名义,给了他们很大一笔抚恤费,诱导他们将沉船说成意外事件,至于曹恩直等人,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让周文房好生软禁在了别院。 事情传开之后,李婉娘第一时间找到彭连城,哭得肝肠寸断,彭连城也不好隐瞒,便带着李婉娘见了曹恩直。 李婉娘提出要照顾曹恩直,隔三差五过来送温暖,彭连城也没办法拒绝,但他自己也放心不下,生怕李婉娘这般温情,会把曹恩直的心给夺了回去,便将一半钥匙交给李婉娘,每次都一起来探望曹恩直。 不过这种事情始终是瞒不过阎立春,李婉娘很快就成为了阎立春调查彭连玉死因的突破口。 为此她甚至不惜用下蛊来操控李婉娘,只可惜事态的发展渐渐无法控制,无论是她,还是彭连城,都无法控制得住,终究还是被杨璟抓到了周文房,将曹恩直等人给救了出来。 杨知县对杨璟的审讯技巧感到非常的别开生面,如今见得杨璟三言两语就撬开了彭连城的嘴,非但如此,反而让他陷入癫狂之中,根本不需要发问,就发泄多年积怨那般一一倾吐了出来! 到了最后,彭连城甚至关于阎立春以及许多彭家的辛秘都吐了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一般! 杨璟知道他的心理已经扭曲,说什么都不意外,但杨知县可就脸色大变,赶忙让那书吏停下,不敢将这些记录在供词里,而是用另外一张纸记录下来,稍后说不得要跟宋阁老好好商量一番。 发泄完内心之后,彭连城如释重负,仿佛肩负了十几年的大山,终于放了下来,又如同被抽空了灵魂,似那行尸走肉一般。 他缓缓低下头,只是趴在稻草铺上,无力地流着眼泪,再没有多说一句。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朝他说道:“如果你想见曹恩直,我回尽量安排你们见一面的。” 杨璟不是古板之人,也不是所谓的卫道士,他知道同性恋不是病,而是与生俱来无法选择的,就像人的性别一样,所以他并没有唾弃彭连城。 彭连城闻言,没有任何反应,杨璟只好叹了一口气,转身要离开,正要关门之时,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彭连城的声音。 “谢谢。” 第四十五章 馈赠 彭连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周文房交代真相也只是时间问题,既已取得口供,杨知县和苏秀绩便会措置接下来的审断,杨璟也就不需要再操心这些了。 从牢房出来之后,杨璟的心情仍旧久久无法平静。 于他而言,彭连城算是这个时代的典型,虽然有着深厚的家世,有着清贵的文人身份,还有着光明远大的前途,但仍旧无法摆脱生活对他的摧残,以致于心理失常,造下这种种的罪行。 在古代的大背景下,南宋算是思想开放的一个时代,可同样也是个极其压抑的时代,文人们一方面因为自身地位高贵而洋洋得意,另一方面又与贩夫走卒一般,承受着这个时代的思想束缚和局限性。 彭连城自诩正统,守着读书人的礼法,甚至不惜大义灭亲,但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成为同性恋者,仿佛要从根本上否定他的一切。 可这种否定非但没有打垮他,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的固执,让他更加迫切地要弥补这个世道的崩坏。 案子到了这里,应该说终于真相大白,但距离圆满结案还有些早,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杨璟都未能见到案子的另一个关键人物,阎立春! 这个女人在这起案子里的分量,直逼彭连城,可杨璟却直到现在都不识庐山真面目。 这个彭家媳妇儿与彭连玉做下了苟且腌臜的勾当,又参与了几乎一半事情的运作,但由于她的身份敏感,杨知县和苏秀绩到底会做出何种决定,一时半会儿还不得而知。 是不畏权贵,继续追查下去,还是息事宁人,得过且过? 照着杨璟的脾性与后世接受的教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然是要继续追究阎立春的罪责,可如今他到了这个古代封建社会,他甚至对南宋法律没有半点了解,想要继续下去,也就无从谈起了。 回想起来,宋慈已经是致仕养老的阶段,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再掺和这件事情,可从一开始,这桩案子就打上了宋慈的烙印。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沉船案的背后是科举舞弊,否则也不会联合杨知县,早早就封锁了消息,江陵府也不会将苏秀绩等人指派下来。 自打杨璟接触县衙之后,巴陵县方面就一直是杨知县在出面,县丞主簿教谕这类的佐贰官就没冒过头,如今想想,或许宋慈和杨知县等人早就察觉到,所以故意将这些与科举有关的官员,都控制了起来! 想到此处,杨璟也不由苦笑,云狗儿的身世到底如何,眼下他暂时还不想深入探究,自己牵扯到这桩案子,完全是因为云狗儿对鹿月娘的一片痴情,鹿月娘却早已对周南楚芳心暗许。 自己调查了这么久,又历经艰险,结果宋慈等人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目标,他杨璟的调查看似贯穿了全局,但仍旧逃不出宋慈等人的算计,实在让人有些郁闷。 回到住处之后,杨璟也就抛开了所有的想法,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可这才刚躺下,杨知县便找上了门来。 杨璟在这起案子里头的作用和功劳都是毋庸置疑的,再加上他对杨知县的帮助,杨知县自然要有所回报。 杨璟如今居住的这个小院,便是杨知县安排的,虽然也在后衙,房子破旧了些,但也足够宽敞,县衙里头的老妈子和厨娘丫环随便使唤,倒也住得舒适。 杨知县既然已经将杨璟当成心腹,也就不打官腔,更没有太多表面功夫,一进来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贤侄啊,这案子也算告破,后续的一些问题牵涉有些大,还需要斟酌,世叔我已经上报江陵府,接下来应该没有咱们太多的事情了…” “果然如此…”虽然杨璟早就猜到,但听得杨知县亲口证实,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但杨知县能够据实以告,足以说明他对杨璟的信任了。 “这周文房是如何都逃脱不了罪责的,本县主簿和教谕也已经入狱,不日将押送江陵府,这县衙如今空了大半,值此用人之际,世叔也不跟你客气了,这刑案推吏的位置,我想让贤侄顶上,如果侄儿没有异议,我明日就奏报上去了。” 杨璟的办案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段时间他在衙门里也算混了个脸熟,又跟王斗等一干公差衙役有过交集,算是出生入死过,加上杨知县又与他叔侄相称,杨知县如今坐稳了县老爷的位置,这些县衙官员生怕自己与舞弊案有一丝半点牵扯,对杨知县又岂敢违逆半分。 所以只要杨璟点头,这刑案推吏的官职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也不需要担心底下的人不服管教。 平心而论,他对刑案推吏这个职位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这是他的老本行,又有诸多书吏和贴书押司等帮忙处理公文,他只需要专心破案就好,杨璟又怎会拒绝? “世叔有心提拔,侄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自当尽心尽力办好差事,不负世叔所托!” 杨知县见得杨璟表态,也满意地笑着点头,而后又压低了声音朝杨璟说道。 “按着朝廷的规矩,这案子破了之后,侦破之所得,可以将其中一部分赏给有功之士,我看周文房那处别院还算不错,虽然离衙门远了些,但清幽淡雅,占地也颇广,也就替你谋了下来,等过几日搜证结束,我让人修葺一番,权当贤侄的落脚之处吧。” 杨璟一听,也是心头欢喜,周文房那别院算是豪宅了,虽然主楼毁了,但里头的莲池和药园子却很得杨璟欢心,杨璟自是面露喜色,又是一番感激。 这周文房和彭连城也有不少家底,彭家又想替彭连城保命,相信杨知县得到的好处一定不少,见得杨璟收了别院,直以为杨璟深谙官场规矩,自然感到很欣慰。 杨璟早就打算离开鹿家的苗寨,既然决定干起老本行,也就需要安身立命之处,这别院改造成大本营最是合适不过了。 那药园子可以用来栽培草药,还可以改建一处实验室出来,有空的时候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搞些青霉素之类的药物出来,如果顺利,这将为杨璟提供极大的助力。 送走了杨知县之后,杨璟想起这些来,也就没了睡意,躺了一会儿便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却是曹家二老寻上门来了。 多亏了杨璟,曹恩直才大难得脱,李婉娘的命也是杨璟救下来的,一家人便搀扶着李婉娘,来到了杨璟这边来道谢。 曹恩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应该还在挂念彭连城的审判结果,不过此时与夏至丫头一同搀扶着李婉娘,也看得出夫妻二人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 杨璟将他们迎进屋里,连忙让住在偏房的老妈子烧水煮茶,曹老爷子一见那老妈子年老色衰,也就顺势递上一张文书。 “杨公子,我曹家多得公子搭救,自当感铭肺腑,只是为了给犬子恩荣求情,也打发了不少银钱,眼下也是家徒四壁,夏至这丫头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很会伺候人,今后就让她服侍公子吧,还望公子不要推脱才是…” 曹老爷子显得有些难为情,似乎也觉着这份礼物有些轻了,老脸上有些挂不住。 杨璟看着那张卖身文契,心里也不是滋味,似夏至这样的奴婢,身份卑贱,如同货物一般被主人送来送去,实在让杨璟有些接受不了。 可他也知道,夏至如今孤苦无依,因为她曾经背叛过李婉娘,虽然最终没有下毒,但曹家已经容不下她,若自己不收,夏至在曹家也只有吃苦受罪的份。 再者,他与夏至也算是患难一场,往后有了自己的宅院,也需要人手来操持,夏至的生活经验丰富,显然是不二的人选。 不过杨璟还是推脱了一番,说些君子不夺人所爱之类的话,曹恩直和李婉娘一再坚持,杨璟也就转向了夏至,问道:“夏至,你可愿意跟着杨大哥?” 夏至一直忐忑不安的扶着李婉娘,杨璟帮她报了仇,跟着杨璟自然要比在曹家要好千百倍,她还生怕杨璟不要她呢,听得杨璟如此一问,连忙用力点头答应。 曹老爷子见得夏至如此干脆,心里又有些不高兴,不过既然已经决定送出去,这些旁枝末节也就无谓再去想了。 曹老太太又取出一封银子,硬塞给了杨璟,杨璟如何都不肯收,曹恩直和李婉娘也在劝,推脱了一番,也就让夏至丫头给收了下来。 送走了这一家子人之后,夏至也扶着李婉娘回去,反正她也没有太多行李,早知道曹家要将她送给杨璟,早早就打包妥当,背着包囊再次回到杨璟的住处,就算跟曹家再无关系,以后就是杨璟的人了。 “老爷…”夏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有些羞涩地朝杨璟正式行主仆之礼,杨璟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我又不老,叫什么老爷,快起来!”杨璟轻笑一声,不由分说就将夏至拉了起来。 “曹老爷已经将奴婢送了出来,以后奴婢自然是老爷的人…”夏至埋着头,红着耳根轻声道。 “以后别老爷老爷的,叫我杨大哥就行,什么主人奴婢的,我听了别扭,以后你就是我妹子,咱们好好过日子…” 夏至也知道杨璟的性格为人,但主仆之礼不可废,当即摇头道:“这怎么行,夏至是老爷的奴婢,以后要伺候老爷的…老爷若是嫌弃,以后夏至就称呼少爷好了,这规矩是不能废的…” 这封建礼教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夏至丫头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改过来的,杨璟也就不再勉强,故作严肃地说道:“那好吧,以后在外你就叫我少爷,在家里叫我一声大哥,就这样决定,不能再讨价还价,不然我把你送回曹家去!” “是…少爷…哦不,大哥…”夏至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一声大哥叫出来,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时候也不早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夏至便打来热水,伺候杨璟洗漱睡觉,自己则简单整理了行李,睡在了外间。 杨璟也算是收获不小,想着今后终于能够离开鹿家,不再寄人篱下,案子又告破,终于放下所有,睡得格外舒畅,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杨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刚吃了些东西,宋风雅和徐凤武便找上门来了。 第四十六章 跟班 宋风雅的蛊毒已经解除,整个人又恢复了英气勃发的女侠气质,一身红衣格外惹眼,豪迈不羁之中又保留着大家闺秀的典雅高贵,练武塑造出来的高挑身材更是挺拔健美,尤其一双长腿让人过目不忘。 她与杨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又多得杨璟缓解了蛊毒,也算是她的半个救命恩人,加上杨璟又擅长破案,宋风雅对杨璟也是改观不少,心里那点芥蒂早就荡然无存了。 杨璟也不知道宋慈为何要见自己,但能跟法医老祖宗攀上交情,想想都能笑出来。 早先为了方便查案子,他和张证也扯起宋慈的虎皮当大旗,如今能够真的跟宋家攀上关系,杨璟自然是乐意的。 跟夏至交代了几句之后,杨璟便登上马车,跟着宋风雅,来到了宋府。 这是他第二次来,第一次过门而不入,今番也终于能够见识一些宋阁老的豪宅了。 不过走进宋府之后,杨璟略微有些失望,却又多了一份敬佩。 宋府占地却是很大,但装潢却只能算是一般,里头的亭台楼阁,假山活水,都因地制宜,顺势而建,少了人力的痕迹,多了自然的亲近。 宋慈正在亭子里坐着,旁边有个小丫环在煮茶,前面的池子颇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意思,宋慈将手里的鱼饵撒下去,便有一尾尾金鲤挤着脑袋聚过来抢食,悠然自得,很有养老的氛围。 杨璟走进凉亭,宋慈对自己微微一笑,走到老人身边,但见得脚下莲池里锦鲤翻滚,似有大朵大朵的金红牡丹从水底绽放上来,煞是好看。 可杨璟又想到,自己像初生牛犊一般调查这个案子,就仿佛这些追逐鱼饵的锦鲤,以为抓住了蛛丝马迹,拼命往前追索,可真正的高人,却是撒下这些诱饵的宋慈! 这桩沉船案的背后是科举舞弊案,对于巴陵县和江陵府而言,破获这样的案子,确实是一桩莫大的功劳,但功劳的前面,却是他们极大的失职,是荣耀,但也是耻辱先行。 据说如今受宠的阎贵妃已经到了干预朝政的程度,朝野上下衮衮诸公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样的节骨眼上,谁敢招惹阎家的人? 阎立春就是这些官员们巴结阎贵妃的敲门砖,谁又敢查到阎立春的头上? 这里头包含了太多的政治因素,身在官场,除非不想干了,谁乐意深入去调查? 但这起案子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在一定的前提条件下,对这个案子进行浅度的挖掘和追查。 或许杨璟的出现是意外,或许他撞见宋风雅和张证等人掘墓开棺是巧合,但接下来杨璟的一举一动,怕是都有宋慈从中引导的结果! 杨知县能如此善待和任用杨璟,固然有杨璟帮了他大忙的原因,但其中一部分原因,怕也跟宋慈脱不了干系。 虽然有种被宋慈当枪使的感觉,但杨璟也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老人的无可奈何,若他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宋阁老,他还没有暮气沉沉地在这里喂鱼养老,而像以前那样雷厉风行,嫉恶如仇,涤荡天下,肃清冤屈,又何至于让杨璟来打先锋? 可如果没有宋慈给他的这次机会,杨璟也不可能调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以及这个案子的真相,说到底他还是要感谢宋慈的。 “听说你被任命为刑案推吏了,不错嘛,一会儿陪老夫喝两杯,庆祝庆祝?” 宋慈随意说着,仿佛与杨璟熟识了很久,但事实上这才是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若非他一直暗中观察着杨璟的一举一动,又怎可能有这样的熟识感? 杨璟一想到自己的一切都尽在宋慈的掌控之中,心里多少有些丧气,见得旁边有个果盘,便抓起一个桃子,用力丢进了水里! “噗咚!” 锦鲤受到惊吓,纷纷散开,宋慈前面的水面上,一下子就没了鱼儿,只有一条呆头呆脑的,还在眷恋着那些鱼饵。 宋慈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似乎很理解杨璟的小脾气,杨璟见他仍旧云淡风轻,知他气度如海,也就释然了。 “小子能当上这刑案推吏,还多亏了阁老的推波助澜,哪里还有脸庆祝…” 宋慈闻言,微微一愕,也听出了杨璟的言外之意,不由哈哈大笑道:“不错,这次是真的不错,哈哈!” 他并不怀疑杨璟能想到他的头上,但从杨璟有发脾气嫌疑的话中,他也听得出来,杨璟是真的发现他坐镇幕后了,对此他反而更加欣赏杨璟了。 杨璟也清楚,堂堂宋阁老邀请自己,总不会真的要给他庆祝,怕是有些话要嘱托他杨璟,免得杨璟当上了刑案推吏之后,就像那尾呆头呆脑的锦鲤,只懂一味追索鱼饵,却没有察觉更高层次的危险。 果不其然,宋慈笑过之后,便拉着杨璟到亭子里坐下,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 “老夫虽然寄情山水,但朝中好友也没有忘记我这个老东西,早些时日,朝里的一个老兄弟来了封信,说是北面又要打仗了…”宋慈说得似乎有些没头没脑,但杨璟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蒙古人终究要往南边来了,这样的节骨眼上,一致对外才是正事儿,如果现在对阎贵妃动手,不知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内部率先纷乱,还拿什么抵御蒙古人? 所以沉船案和舞弊案或许真的只能在彭连城和周文房这个层次就打住了,不能再牵扯到阎立春的身上,他这么解释,就是怕杨璟像那条呆头鱼一样,继续调查阎立春呢。 只不过他的担忧其实很多余,杨璟对追查真相有着痴狂一般的偏执,这一点宋慈是能够感受到的,他可以为了查案子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可以将自己困在实验室里好几天。 但如今时局不同,南宋末是个朝代更迭的苦难年代,杨璟一直想着该如何安身立命,如何才能够在这场战争之中活下去,能不能为汉民族的延续而奉献绵薄之力,他又怎会不识时务大局? 宋慈还在喋喋不休,说的都是朝廷里的消息,这些消息对于寻常百姓,乃至于杨知县这样的官员而言,都堪称惊世骇俗,但杨璟却显得很平静,因为他早就知道历史的动向。 宋慈能够将这些隐秘消息告诉他,也可谓用心良苦,杨璟自然不会不知道。 说了一会儿之后,宋慈终于隐约谈论到阎贵妃的所作所为,虽然语焉不详,但也足以让杨璟感受到朝堂上的内忧外患。 说到这里,如果杨璟还不表态,那么这位宋阁老怕是会认为自己真是一条呆头鱼了。 “阁老,小子虽然愚钝,但还是知晓分寸的,再说了,这些事情纵使有心也是无力,小子我只是个白身,就算当上推吏,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胥吏,又能搅动多大的风浪?” 杨璟这么一说,宋慈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杨璟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陪我吃个饭吧。” 杨璟也不再多说,能跟法医老祖宗吃饭,这经历谁有过?想想都让人激动万分了! 来到饭厅之后,宋风雅等人早已守候多时,宋慈儿子在外地为官,幼子倒是在江陵府,据说在提点刑狱司里头做事,倒也算是子承父业,宋风雅当初就是为了跟哥哥们较劲,才拼命地查案子。 宾主落座之后,各色菜肴也是陆续端上来,菜色也是清淡为主,谈不上多丰盛,但味道着实不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诸人也聊些巴陵本地的风土人情,也就顺势聊到了杨璟担任刑案推吏的事情。 宋风雅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宋慈却只是保持着微笑,宋风雅有些赌气,不多时就放下了筷子,用别样的目光看着杨璟。 杨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朝宋慈投去疑惑的目光,后者也有些尴尬,摇头苦笑道:“我这女儿撒泼惯了,对书画女红没半点耐性,倒是喜欢侦查追索,平日里舞枪弄棒,身手倒也不错,听说你当了刑案推吏,想跟着你一起查案子呢…” 杨璟一听,也是有些吃惊,心说宋慈好歹也是朝廷大员,难道不该是家风严谨的老古董吗,怎么任由女儿如此胡闹?堂堂阁老的女儿,还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抛头露面四处行走不说,如今竟然要给他这个小小的刑案推吏当随从,跟着自己一起办案? 心里虽然嘀咕,但杨璟转念一想,这宋慈竟然敢让女儿深更半夜去掘墓开棺,可见也是不走寻常路的主儿,若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开阔的思想以及想象力,宋慈又怎么能够成为法医界的老祖宗? 平心而论,这宋风雅也老大不小了,在这个十四五就成亲生子的年代,她也算是老姑娘了,宋慈就是再疼惜骄纵,再舍不得这宝贝女儿,也该替她寻一门婆家了,又怎能继续让她胡搅蛮缠? 宋风雅算是个美人儿,没有古时美人那般娇滴滴病殃殃,反而英气勃发,很能激起男人们的征服欲望,反倒有些像北地的野马姑娘。 但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会甘心跟着杨璟办事?多半怕是不服气,想要在破案的时候赢过杨璟,以证明自己的本事,再者,宋风雅呆在杨璟身边,宋慈便能够及时获得关于杨璟的消息,也就不需要担心杨璟会继续追查阎立春了。 杨璟本不想答应,宋风雅虽然不娇气,但好歹是个大小姐,跟在自己身边,还怎么查案? 但仔细考量了一番,杨璟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也只有这样,宋慈和江陵府那帮人才能放心,否则自己的日子也过得不舒坦。 至于宋风雅想要在破案上赢过他杨璟,这倒是不需要担心的了。 见得杨璟答应下来,宋风雅终于开心了,端起酒杯就给杨璟敬酒,还拍胸脯保证不给杨璟拖后腿云云,宴席的气氛也就越发热闹融洽。 这还没吃完,门子突然在宋慈身后耳语了一番,宋慈笑容一凝,便让门子下去了。 不多时,这门子便带着一个人进来,赫然便是巴陵县衙的捕头王斗。 “推吏大人,适才有兄弟回来禀报,在您的宅子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大人还是过去看看的好…” “我的宅子?”杨璟陡然想起了,应该是周文房那处别院,杨知县已经让人前去清理修葺,只是那里到底挖出什么来,能让王斗这个老捕头面色这么难看? 第四十七章 白骨 从宋府出来之后,杨璟便冒着大太阳赶到了周文房的这处别院来,宋风雅既然决定要当杨璟的跟班,也不落人后地跟着过来,那英俊少年郎徐凤武应该是宋风雅的贴身护卫,也就一并跟了过来。 因为杨知县还在等上头的文书,所以杨璟还没有正式上任,他也需要时间回鹿家苗寨一趟,老爷子对云狗儿毕竟有养育之恩,杨璟也不想不辞而别。 早上到宋府赴宴之前,杨璟便让唐冲过来,协调一下工作,这里以后会是自己的家,杨璟也不想马虎,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唐冲虽然沉默寡言,但却是个办事极其牢靠的人,杨璟对他也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安全感,正想着回鹿家的时候顺便把唐冲也一并留下来,等宅子修好了,就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陈家父子也接过来。 杨璟到了工地之后,唐冲正指挥着人手,在工地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凉棚,许多工人和劳役正围着那凉棚指指点点。 杨璟快步走过来,朝唐冲问道:“唐大哥,怎么回事?” 唐冲没有回答,而是朝那凉棚看了一看,杨璟知道他三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也就不多问,那些劳工分开之后,杨璟便走到凉棚底下。 凉棚是搭在一个地基周边的,应该是劳工们挖地基,重建这座楼的时候,将这东西挖了出来。 杨璟蹲下一看,这地基坑里头半掩半埋着一具白骨! 这巴陵也算是南方的重镇,蛮族与朝廷军也曾发动过很多次战争,这别院距离城墙不算远,又是这两年新建的,地底有些骸骨也是正常。 只是杨璟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因为这具白骨竟然有三头六臂! 确切来说,不是一具,而是三具白骨,相互堆叠在一处,看起来才产生了三头六臂的错觉! “这是个白骨坑?!!!”杨璟不由惊呼,若真是个战争时期的白骨坑,谁还敢继续在这里建房子? “劳烦王捕头把张证叫过来,记得带上几个仵作,哦对了,顺便跟知县大人打声招呼,咱们先清理出来再说。” 杨璟虽然还没有正式上任,但跟王斗等人已经熟识,再者,谁不想在新长官上任之前,先打好关系? 王斗离开之后,杨璟便忙活了起来,因为来得匆忙,他也没来得及带上物证勘察箱,只好向工头讨要粗布手套。 可这些工人都是苦哈哈,好衣裳都没得穿,谁缝制手套这种东西,倒不是说杨璟娇气矫情,虽然这些骸骨看起来已经埋了很长时间,但为了尽量保护痕迹,还是戴着手套好一些。 关键时刻,宋风雅递过来一双红色的丝布手套,大咧咧地说道:“用我的吧!” 杨璟顿时大喜,朝她道了声谢,便戴上手套,跳入地基坑里,开始小心地清理这些骸骨。 他本以为宋风雅得了乃父真传,这手套是用来查案子用的,殊不知这是宋风雅行走江湖的行头而已。 虽然搭了凉棚,但正值午时,烈日当头,杨璟驱散了人群,仍旧闷热难当,很快便大汗淋漓。 王斗带着张证和几个仵作抵达之时,杨璟已经将两具白骨都清理出来,按照人体构造的生理方向,整齐地摆在白布上,这些人见得刑案推吏大人亲身上阵,干起了仵作的勾当,心里既佩服又惶恐,赶忙加入了杨璟的行列。 张证等人都是老仵作,手艺也是有的,但还是花费了近乎两个时辰才将全部尸骨都清理了出来! 白布上的尸骨已经摆成一列,竟然有足足九具尸体! 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杨璟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期间也不知喝了多少凉茶,眼下终于清理出来,张证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但杨璟却没有歇息,而是蹲在地上,细细观察这些白骨。 如果这些人是死于战乱,被乱葬在此处的,那么挖掘其他地方,应该还会有所发现,但杨璟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细细察看了一遍之后,心里不禁涌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来!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规律,这九具白骨,竟然全是女性,而且多数都是中年女人! 虽然尸体全部都白骨化,但女性盆骨的构造有别于男性,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再查看牙齿的磨损程度,结合骨头的生长形态和阶段,以及长度比例,很容易就能够得出杨璟适才的推论来。 如果说这些女人都是战乱年代的女奴,被集中埋葬在这里,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些骸骨埋藏地比较浅,而且根据骨头的腐朽程度和骨质密度等综合因素来推测,都是新埋的骨头,埋进地里最久的那一具也才大概几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内巴陵肯定没发生过战乱! 通常情况下,如果暴露在空气中,不加掩埋,在蝇蛆和腐败作用下,尸体大概两周即可出现白骨化,而埋葬的尸体,南方地区大约一年,北方三到五年不等,才会出现白骨化。 这里头还要考虑温度湿度空气乃至于尸体本身的一些因素,比如肥胖者比瘦弱者要快一些,幼儿比老年人要快一些,大面积创伤或者被烧死者,又比窒息死的要快一些,等等。 这些尸骨都没有棺木,周围的土壤又不贫瘠,湿度也比较大,如果超过十年,骨头早就成了渣滓,捡都捡不起来了。 既然不是战乱的骸骨,那么又是谁将这些女人都埋在这里?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朝王斗问道:“周文房这宅子是何时建的?” 王斗是本地捕头,对巴陵熟悉非常,当即回答道:“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宅子没建之前,这里是一座几十年的老庙,供奉的是巴陵山上的蛇神,后来...后来被周文房诬为淫祠野庙,查封了之后用低价买得,用来建了他的宅子。” 杨璟得到回答之后,更加笃定自己心里的猜测了! 这里没建宅子之前,一直是老庙,也就不可能成为乱葬岗,这些女人就不可能是被抛尸乱葬的,也就是说,这些女人的尸体,是被人有意埋在这里的! 在所有人都为杨璟感到晦气之时,杨璟的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碰上这种事情! 如果他的推断没错的话,这些女人应该是他杀,而凶手则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巴陵这地方,藏着一个连环杀人狂! 不过这些都暂时是杨璟的推论,想要证实,还需要进一步的取证,毕竟他还要对这些尸骨逐一进行检查,确认她们的死因。 在刚才的检查过程当中,杨璟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在他看来,几乎可以下定论,但在这些旁观者,甚至张证等仵作的眼中,这些只不过是一堆普通的白骨罢了。 这些骨头在巴陵城地下也不知有多少,他们只会觉得杨璟比较晦气,先是周文房在这里建了地窖,软禁了曹恩直等人,而后又放了一把火,如今得了这庄园,又挖出一堆倒血霉的白骨来,也够让人心塞的了。 宋风雅本也是这种想法,但她毕竟是宋慈的闺女,这几年热衷于查案,比寻常人要敏感一些,见得杨璟紧皱眉头沉默不语,当即就问道:“怎么?有问题?” 杨璟轻轻摇了摇头,答道:“还说不好,把这些骸骨都运回县衙敛房,全面检查之后再说。” 杨璟都这么说了,张证等人也不敢含糊,连忙用白布收敛了这些骨殖,连同挖出来的一些破烂衣服和绳头之类的物件,一并放上了马车。 杨璟又吩咐唐冲,让这些工人小心一些干活,一旦有所发现,立即上报,这才带着宋风雅等人回到了衙门。 宋风雅见得杨璟如此慎重,也察觉到这些骸骨怕是真隐藏着凶案,一下子就兴奋起来,恨不得马上检查这些白骨。 可杨璟却并没有急着去敛房,而是来到了签押房,找到了刑房的老押司,让他将刑房的书吏全都召集了起来! 杨璟虽然还没有正式上任,但杨知县早就打过招呼,适才他让王斗回来找仵作之时,也跟杨知县通了气,所以这些书吏都不敢怠慢,很快就来到了签押房。 杨璟一看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些书吏竟然为数不少,除了告假在家的,竟然还有五六人之多,想想整个县衙需要养活多少人,这些钱又该从哪里来,杨璟也不禁为巴陵的老百姓叫苦了一番。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世道的时候,自己能够破案昭雪,除暴安良,也算是对巴陵百姓的一种回馈,那就物尽其用,让这些衙门闲人,发挥自己该有的价值! 这么一想,杨璟心里也就舒服多了,毕竟自己还没有正式上任,也就客套了一番,解释了一下情况,这才让书吏们将这些年积压的人口失踪卷宗都调出来。 书吏们一听,顿时傻眼了! 虽然杨知县上任之时才刚刚交割过一次,但这些卷宗也是堆积如山,人口失踪的案子更是常见,斗殴杀人这些案子都好办,甚至连盗窃都能够屈打成招,可失踪的案子,找不到正主儿,就无法结案,最终只能不了了之,这些年也不知积攒了多少案子! 杨璟见得他们一个个面露难色,当即不悦道:“怎么?难道本官没上任,就叫不动你们了?这一点点小事,难道还要我报到知县大人那里去么!” 杨璟本不想摆弄官威,但一来他确实急迫想要验证自己的推论,二者又对这些尸位素餐的胥吏没太多好感,这些人今后也少不了对自己阳奉阴违,想要做些实事,给他们一些下马威是少不了的。 果不其然,杨璟这么一发怒,书吏们赶紧就忙活起来,还叫来几个手力,很快就将卷宗都搬到签押房来。 看着桌面上一堆堆小山一般的卷宗,杨璟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巴陵县看起来也没多大,竟然有这么多人口失踪的案子? 这还只是人口失踪的案子,其他案子呢? 看来自己这个刑案推吏任重而道远啊! 抛开心里这些念头,杨璟轻轻吸了一口气,吩咐道:“你们筛选一下,将这十年里头没结案的人口失踪案子都挑出来,只挑失踪的女性,重心放在中年女性,都清楚了吗?” 书吏们一听这古怪要求,也是一头雾水,好在这推吏大人也不是无的放矢,工作量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他们也不敢有太多怨言,纷纷开始工作,签押房里很快就扬起一屋子的灰尘… 杨璟见得如此,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回到住处,带上物证勘察箱,这才到敛房与宋风雅会合,开始了全面的搜证工作。 第四十八章 验骨 有鉴于“官不修衙”的传统,巴陵县衙本就有些破败,敛房更是老旧阴森,眼下又即将入夜,只剩余晖微光从天窗投射下来,整个敛房昏暗阴冷,让人心里发紧。 人类是感官动物,更是视觉动物,相对而言,新鲜的尸体会给人带来一种心理的恐惧,腐烂的尸体更多的是刺激身体的呕吐反应,而白骨所带来的影响,也就小很多了。 杨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工作环境,本身又接受科学教育,是个无神论者,无论是何种类型的尸体,都已经见惯不怪,是故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在技术层面上讲,尸体白骨化,会给检验取证带来不小的难度,肉身的腐坏带走的不仅仅是肌肉和脏腑器官,更带走了许多能够反应死者生前形态的证据。 比如体表的痕迹,比如内脏是否受损,比如胃内容物等等,这些东西都能够为破案带来直观或间接的证据。 可白骨化了之后,这些东西也就随之消失,能够检验出来的也就变得更少。 但对于杨璟而言,尸体白骨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这也是他比较擅长和惯用的检验方法,可在这个年代,即便这些尸体还查不出身份,但也由不得他胡乱解剖,而白骨化之后,他不需要解剖,就能够直接观察到骨头上留下来的痕迹。 如此一想,杨璟也就多了几分信心,眼前的白骨已经由张证等一干仵作清理干净,由于埋藏的时间很长,其中一些骨头氧化很严重,已经发脆,杨璟也变得小心了许多。 通常情况下,新亡的死者骨头会带着黄白色,经过腐烂氧化之后,会变白,如果没有棺椁保存,土壤中的金属成分等作用之下,也有可能会使骨头发黑。 而一些文学或者影视作品里头,将骨头发黑当成检验死者是否中毒的标准,并不太准确。 古时的人比较简单粗暴,下毒一般用砒霜之类的剧毒,但砒霜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即便买到,也是要登记在册的。 砒霜的主要成分是砷,硫化砷能够使得银针变黑,所以很多古代认为银针施毒是可行的,但这也仅仅是因为古代提纯技术不行,砒霜里头杂质比较多,银针才能变色,换成其他毒药可就不行了。 砒霜一类的矿物或者金属毒素,在无法检查胃内容物以及血液等的情况下,与其检查骨头,倒不如检查头发和牙齿。 所以杨璟也没有妄下断论,先前他已经粗略地查看过这些白骨,所以这一次他便一具一具仔细的检查。 第一具白骨还算是比较新鲜的,骨头比较致密,保留着少量毛发,眼窝里甚至还有一些残留的腐肉。 这具女性尸骨比例适中匀称,从头骨可以看出,应该长得不错,之所以注意这些,倒不是杨璟有别的心思,而是死者的长相,说不定会成为杀手的动机,许多女人都死在美丽的容颜之上,所谓红颜祸水,美丽的女人可一定只给别人带来灾祸,自己也同样会因为倾世容颜而惹来麻烦。 可惜这头骨的左颞部有个拇指头大小的圆孔,圆孔边缘光滑平整,并没有太多的细微骨折,应该是铁钎之类的凶器造成的,或许这就是致死的原因。 而尸骨的双手指骨呈现错位甚至折断的痕迹,断口参差,其中一些甚至出现粉碎性骨折,说明受害者死前应该是受过虐待! 虐杀也是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们的主要特征之一,而且杨璟还从死者的鼻骨上发现了一些平整的切口,应该是鼻子被切下所导致的。 由此也可以佐证杨璟先前的观察结论,这些女人的相貌应该都不错,否则凶手也不会切下她们的鼻子,毁掉她们的容颜,因为这样能够让凶手获得极强的满足感! 尸骨留下的痕迹不多,但都很明显,这九具白骨摆放在两张长条桌上,一字排开,痕迹可谓一目了然,杨璟检查完第一具之后,很快就开始检查第二具。 然而他才看了一会儿,便轻咦了一声,而后快速转到第三具,接着是第四具,当他快速查看完之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后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惊喜道:“竟然是这样!” 他的手指不断在半空中指指点点,目光不停地在这些尸骨上游移,而后默默点头,便开始动手,将第七具和第二具调换了位置,接着又将最后一具移到了前面来。 他的身影在两张桌子之间不断移动,将这些尸骨调换位置,再重新排列起来,最后又有些不确定,调整了两三次,这才停下来,看着眼前的尸骨,眼中带着豁然开朗的欢喜! 正在这个时候,敛房的门被打开了,张证引着杨知县,轻轻地走了进来。 “贤侄果是尽心尽力,不过也不能废寝忘食,世叔这衙门以后还靠你办差,饿坏了可就不值当了。” 杨知县见得杨璟如此专注,心里也颇感欣慰,他也是听王斗说起,一时放心不过,才打算过来看一看。 自打他上任之后,案子一桩接着一桩,好不容易在杨璟的帮助下,破获了先前的案子,如今又出现极有可能是连环凶杀的案子,杨知县也是一阵阵的头大。 见得杨知县亲自到敛房来,杨璟也有些受宠若惊,正要给杨知县行礼,后者却摆了摆手,走到桌子边上,低头查看着白骨,随口问道:“贤侄勘查得如何了?” 他也只是这么随口一问,虽然他为官多年,接触的凶案也不少,但勘查尸体有仵作,侦破案子有推吏,缉捕凶手有捕快和弓手,上报文书有师爷、押司和书吏,自己亲身上阵却是不多的。 杨璟刚刚才将全部的线索整理出来,心里头正激动着,也不及多想,便答道:“大人,经过一番勘查,属下已经确认,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 “还真是!”杨知县脸色一变,顿时苦笑起来,自己也是流年不利,凶案是一件一件接踵而来。 杨璟见得知县老爷一脸哭丧,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动,倒是忽略了知县的感受,当下也不敢隐瞒分毫。 “大人也无需担忧,这起案子虽然时间跨度很长,但痕迹太过明显,线索也比较直观,想要破获并不是很难。” 杨知县一听,双眸顿时又亮了起来,他本以为这些人死了有些年头,说明那凶手极其擅长隐匿,说不定早就收手不干了,想要抓住真凶的机会不大,说不定又会成为一桩悬案,给他的政绩抹黑,谁想到杨璟话锋一转,又给他带来了希望! 他虽然知道杨璟果敢智慧,擅长侦破,但只凭借着这些白骨,就敢扬言破案,说得不好听,实在有些大言不惭,但杨知县也清楚,既然将刑案推吏的位置交给了杨璟,对这个下属自然是要付出信心和支持的。 “看来贤侄已经智珠在握了,不过世叔经手的案子也不少,这白骨看着寻常,上头也有些损伤的迹象,但线索终究是少,不知贤侄看出些什么来了?” 杨璟也懒得再恭维杨知县,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肃容道:“通过观察检验,小侄能够确定这些尸骨并未被移动过,那处别院,应该就是埋尸的第一地点,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宅子未建之前,供奉蛇神的野庙时期埋下的!” “能够在庙里埋尸的,而且还陆陆续续埋下这么多,埋在同一个地方,那么嫌犯即便不是庙里的人,也是有资格随意进出或者长住在庙里的人,如此一来,嫌犯的范围也就大大缩小了!” 杨知县一听,竟然这么简单?!!! 从尸骨的形态来判断埋葬的时间,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即便是张证这样的老仵作,想要准确判断,也并非易事。 这仵作行人早先是殡葬的行当,职责是给人收敛尸身,后来才开始检验尸首,而检验也仅仅局限于体表检查,所以杨璟能够得出埋葬时间,就已经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他说得是轻巧,但对于张证等人而言,却是很难的,在杨知县这样的外行来看,更是有些不可思议! “贤侄啊,这埋骨时间倒是不难推断,但你又是如何能推断出这些尸骨未被移动过?”杨知县到底还是有些底子的,而且也怕在杨璟面前露怯,便挑了难一些的来问。 杨璟正愁该如何跟他解释骨头氧化以及土壤环境以及空气和湿度等因素,听得他只问后面一个问题,心里也轻松不少,当即答道。 “大人请看,这些尸骨的脊柱和各处关节联接都很完整,如果被移动过,脊柱等骨骼原本的姿势和位置都会发生改变,这些新鲜骨头还好说,那些老旧一些的,是受不了挤压和变形的,必定会发生断裂之类的现象,可这些现象都没有,足以说明尸骨没有被移动过!” 所谓术业有专攻,会的不难,杨璟这么一说,杨知县和张证都恍然大悟,原来说穿了果然很简单! 可这也仅仅只是确认了尸骨埋藏的第一现场,以及尸骨没有被移动过,距离破案还是遥遥无期,杨璟又怎么笃定很快能破获此案? 第四十九章 推断 虽然杨璟的推断有些石破天惊,但也合情合理,杨知县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照着贤侄这般说来,凶手应该就是蛇神庙的人,只是周文房没有强取豪夺之前,那野庙里头住着不少人,平日里也有很多信众去膜拜,又该如何揪出这凶手来?” 杨知县也被杨璟勾起了兴趣,在他看来,破案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情,可听得杨璟的缜密推论,突然发现原来破案也是有着不少乐趣的,特别是心中迷惑被解开的那一瞬间,那种轻松和满足感,竟然有些让人着迷! 面对杨知县的提问,杨璟也谨慎考虑了片刻,首先他必须要拿到蛇神庙的图纸,确定埋尸地位于野庙的哪处位置,才能够更加精确地展开推理。 如果埋尸地在野庙内部,那么庙里的人嫌疑就大一些,可如果埋尸地是野庙的外面或者旁边,那么外来人士也有作案的可能性。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通过尸骨来对凶手进行侧写! 所谓侧写,就是通过既有的线索,对凶手的相关信息进行合理的推断,以此来缩小嫌疑犯的排查范围,这也是案件侦破过程之中常用的手段。 杨璟想了想,便将杨知县引到了最后一具尸骨前面来,而后问道:“大人且看,这具尸骨有何不同之处?” 杨知县被杨璟这么一问,非但没有觉得自己被小看,更不会觉得杨璟在考他,而是被激起了心中的好奇和斗志,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官场之时,充满了干劲,当即低下头去细细观察起来。 观察完之后,杨知县又细细查看了其他尸骨,而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这尸骨比较脆,骨质很疏松,死亡时间应该是最早的,左颞部也并非圆孔,而是一个洞,口缘参差,又有不少裂隙,应该是被钝器打砸造成的,而且她的颈椎骨明显错位,左臂骨双双折断,相对其他尸骨,所受的虐待更甚,手法也更加简单粗暴…” 听杨知县这么一分析,杨璟心想这知县也不是不学无术之辈,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人所言极是,这第一具尸骨所展现出来的痕迹,足以说明她生前受尽了虐待,而且手法极其残忍粗暴,可大人接着看下去就会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尸骨的痕迹越来越相近,甚至于受创的部位都没有太大的差异,从创口痕迹可以看出来,凶手的杀人手法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稳重!” “小侄已经将尸骨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了出来,这尸骨的变化,也就是凶手的成长过程,他从一开始的慌乱,面对受害者不知如何处置,粗暴地宣泄自己内心的恶意,到最后享受杀人的过程和乐趣,通过不断杀人,自己也变得愈来愈得心应手!” “而前番我们已经知道,这是埋尸的第一现场,由此也可以推断出来,这凶手肯定是长住野庙里头的人,这些受害者多半是信徒或者被诱骗拐带到庙里的!” “县衙里头有户籍登记,先前周文房诬告野庙的人,肯定也会留有案底,想要查找这些人并不难,只要将这些人都找来,还怕揪不出这凶手来?” 杨璟一口气说完,脸上也是掩饰不住喜色,在他看来,这凶手已经形成一定的杀人模式,甚至给人一种仪式感,而心理变态的连环杀人狂都有一个特征,他们会变得越来越难满足,作案的频率会越来越高,作案手法也会越来越进步,甚至于作案的目标都会更加趋向于他们心里的想象。 在这个案子中,通过牙齿磨损程度以及骨骼来推断,受害人大多是中年女性,或者说年纪稍大一些的女性,通过盆骨来观察,甚至极有可能是生育过的女性。 这样的群体对于凶手而言有何特殊的意义? 连环杀人狂之所以不断杀戮,是为了获得心理满足感,这种满足感说开了,其实是一种弥补的心态,因为他们缺失了生命中某种心理或者生理的需求与满足,长期压抑才导致了心理变态。 在古时,心理犯罪的研究还是一张白纸,杨璟在这方面却有着足够的知识和经验,这也是他敢扬言破案的信心所在。 只不过还有一点被杨璟忽略,或者说杨璟无法考量到的。 虽然古时交通不发达,行走不便利,但户籍制度还是很严格和完善的,因为统治阶级担心民众会造反,所以用各种诸如保甲里正制度以及连坐制度等,限制人口的流动。 通常出行需要各类路引和身份证明文书,所以想要寻找一个人,基本上就是交通上的问题。 但杨璟却没有想到,如今已是南宋末年,北方局势动荡,许多人纷纷南下避难,再加上水涝之类的天灾,灾民难民四处求生,人口流动变得极其频繁,官府对人口和户籍的管制也开始吃力。 就说这蛇神庙,原本有主持和庙祝僧人以及各种手脚力、打杂小厮等等,庙宇虽然不大,但人员却也不少。 如果是佛门或者道家的僧人,按照规定是要登记在册的,而且也免除赋税和徭役,但这些野庙里头的人,基本上就是三教九流的人,他们算不上正规的僧侣,却有着本地的特色,深受本土人士的支持和肯定,也就成了上面不想管或者懒得管,下面人不敢管也没权力管的局面。 宋元明清的小说里头,大和尚和道人等等,其实形象并不好,大多以邪恶的形象出现,就是这个原因了。 所以杨璟在这一点上是有些想当然了,虽然他侧写出了凶手的相关信息,更是确定了凶手就是野庙的人,但想要找到他,其实并不容易。 这也是为何人口失踪的案子往往会不了了之的原因之一。 杨知县自然是知道这些难处的,但杨璟只凭着几具白骨,就描绘出了凶手的形象,给了他这么具有方向性的线索,他再喊难的话就有些不地道了。 杨璟并不知道杨知县心里的想法,见得杨知县满意点头,还以为这案子有着落,心里也就期待着将野庙的人都召集起来的那一天了。 杨知县也不含糊,马上让张证去通知王斗,组织人手,开始追索原先野庙的成员。 杨璟又将与这些尸骨一并挖掘出来的一些随身之物都打上标记,诸如荷包鞋子衣服香帕之类的东西,虽然腐烂了,但有一些还是能够依稀辨认。 只要书吏们将失踪人口的卷宗都整理筛查出来,便可以通知那些失踪人口的家属来辨认,说不定还能够确定其中一些受害者的身份。 有时候侦查案子就是这么枯燥,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简单,每一条线索的获取,每一次案情的进展,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通过大规模的走访排查等手段,大浪淘沙一般,最终才能确定嫌疑人。 杨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再加上古时的交通不便利,办案人员素质和方法上也有待提高,所以他也没想过会在短期之内出效果。 与杨知县又聊了几句,杨璟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婉拒了杨知县一同进餐的邀请,送走杨知县之后,便走出了敛房。 这才刚打开门,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杨璟的面前,着实把杨璟吓了一大跳! 杨璟惊魂甫定,看清楚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却是宋风雅。 “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璟面带不悦地问道,心里其实在暗骂,差点没被这姑娘给吓死了。 宋风雅也是气鼓鼓的,叉着腰,挺着高耸的胸脯,朝杨璟反问道:“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杨璟曾经是个工作狂,这是他接任刑案推吏之后的第一个案子,心里也是充满了兴奋与激动,工作起来也就有些忘乎所以,想都没想就答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风雅一看杨璟竟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红着脸骂道:“你个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骗子?我骗你什么了?”杨璟也是一脸茫然,心里正想着,却已经被宋风雅狠狠踩了一脚! “你干什么啊!忘了吃药还是药吃多了!”杨璟不由骂着,然而宋风雅已经怒哼一声,气得跺脚,甩袖而去了! 杨璟捏了捏脚面,看着宋风雅的背影,此时才醒悟过来,宋风雅该是一直在等着他,跟他一起勘查尸骨,没想到杨璟撇下她,自己钻进敛房,由于太过专注,竟然忘了叫上宋风雅,也难怪这姑娘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虽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通过这件事,杨璟也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 既然已经决定干老本行,就必须要建立自己的班底,召集收拢一些用得趁手又放心得过的人才,宋风雅虽然有着大小姐做派,比较刁蛮骄纵,但并非娇滴滴的软弱女流,她的武功甚至比杨璟要高,还有一个了不得的老爹,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而且宋风雅还是买一送一,将她纳为己用,连她的贴身护卫徐凤武也能够一并使唤,这徐凤武虽然年纪轻轻,但武功和心性都不错。 这段时间王斗等人撒网出去搜寻蛇神庙的人,杨璟能够也正好回苗寨一趟,跟老爷子道别,也顺便将唐冲给要过来,再加上张证和弓手李沐,应该就有个班底的雏形了。 从苗寨回来的路上可以顺便去把陈家父子给接过来,陈潮老爷子可以在宅子里当管家,也是个养老的好去处,还能帮夏至丫头措置家里的事情,陈水生也足够机灵,可以给个捕快的差事,让他跟着自己。 如此一想,杨璟也就放宽心回去歇息,打算第二天就出发前往苗寨。 第五十章 悔婚 黄白色的浑浊米酒,像搅拌了蛋黄的牛奶,口感香甜,略带涩辣,但后劲绵醇浑厚,就像苗寨的人们那般让人印象深刻。 杨璟坐在竹楼里,喝着米酒,吃着荷叶包着的五色糯米饭,一盘清蒸鱼,松枝熏制出来的腊肉切成薄片,与糯米饭一起蒸出来,油脂融入米饭,米饭的清香又渗透在肉片里,实在是难得的美味。 鹿老爷子喝了一大碗酒,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杨璟也知道他心情不会太好受,毕竟连他都能感受到鹿老爷子对云狗儿的这份疼惜,有些不舍也是理所当然的。 “狗儿,是阿爷对不住你,若不是月娘她们不待见…哎…不过也好,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闯荡一番也是好事,只是内陆的汉人都是狐狸一样的滑头鬼,狗儿你凡事可要多留一个心眼…” “总之吧,在外头受委屈了,阿爷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明天我就让人把这竹楼给封了,什么时候都给你留着…” “唐冲虽然话不多,但人够老实,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家里头就剩他一个人,跟着你倒也让我放心,只是…阿爷也不要你原谅月娘和白鱼,只是大家好歹是一家人,即便不能冰释前嫌,也不要再相互折腾了吧…” 鹿老爷子喝了很多酒,杨璟也默默听着他唠叨,心里却格外的温暖。 但鹿老爷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杨璟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他说:“狗儿啊,这事儿也怪阿爷,月娘从小就跟你不对付,如今她与南楚这孩子情投意合,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小妮子说宁死也要解除这婚约…我…哎…” 鹿老爷子长长的一声叹息,也让杨璟感到很压抑。 要说他不恨鹿月娘和鹿白鱼姐妹,确实有些难,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杨璟也不会主动招惹他们。 虽然鹿月娘姿色过人,但她已经跟周南楚私定终身,杨璟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也知道鹿老爷子夹在中间,确实很难做人。 云狗儿痴恋鹿月娘,心甘情愿受她欺负,不愿解除婚约,这些都是事实,但云狗儿已经成为过往,如今是杨璟当家作主,他对鹿月娘可没半分好感。 虽说早先跟鹿月娘置气,杨璟已经放过话,跟鹿月娘赌气,只要鹿月娘还是这般高高在上的臭架子,就算自己不想跟鹿月娘成亲,也绝不会解除婚约,她要是有本事,就再跟周南楚私奔一回便是。 可如今看到鹿老爷子如此揪心于此时,杨璟自是于心不忍的,他的心理年纪比较成熟,对古时的婚恋观也不是很认同,这件事自己大度一些,放过鹿月娘也就罢了。 想通了这一节,杨璟也就放开了心里这口气,正要向鹿老爷子主动解除这段婚约,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木阶梯嘎吱直响,鹿月娘怒气冲冲地撞了进来,指着杨璟就大骂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无耻!你的脸皮都让狗吃了么!我家阿爷养育你长大,你之恩不报也就罢了,由小到大,我鹿月娘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从我懂事开始,你就是个外人!” “你没来之前,阿爷将我和大姐当成珍珠,你来之后就抢走了阿爷,什么好吃的都让着你,生怕你受伤,连林子都没让你进去过,还请了先生来教你读书认字,我跟姐姐只能赤脚在老林子里玩耍!” “你长这么大,可知道弓箭和竹矛长什么样子?你被毒蛇咬过吗?你见过让人恶寒的山蚂蝗吗?你吃过林子里的虫子么!” “你就是个吃白饭的米虫,你可曾为寨子做过些什么!我鹿月娘最恨你这种败类,你要不肯解除婚约,我就杀了你,再跟周公子在一起!” 鹿月娘一连串的指责狂风暴雨一般袭来,杨璟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也听得出来,鹿老爷子仍旧将云狗儿当汉家郎一般培养,以致于鹿白鱼姐妹失了父亲宠爱,这才对云狗儿如此的憎恶。 凡事必有因,若果真如鹿月娘所言,云狗儿也确实有些让人讨厌,但即便如此,云狗儿可以冒着生命危险,跟踪鹿月娘到彭家,到画舫,想要暗中保护鹿月娘,就足见云狗儿并非一无是处。 如果云狗儿真如鹿月娘所说那般不堪,鹿老爷子又不是眼瞎了,又怎会继续疼爱他,将他视如己出? 鹿老爷子确实是个让人敬佩的好汉子,或许他是在履行对云狗儿父母的承诺,又或许他是真心疼爱云狗儿,无论如何,能对一个养子做到这样的地步,他足以让杨璟将他当成父亲来看待了。 杨璟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事实上他却很平静,因为鹿月娘在数落的是云狗儿的人生,杨璟没有这样的代入感,二来他实在是心疼鹿老爷子。 杨璟轻叹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鹿老爷子已经忍不住了,他猛然起身,甩手给了鹿月娘一个重重的耳光! “啪!” “不得放肆!你怎么能这般说你狗儿哥哥!还不给哥哥赔礼道歉!” 鹿老爷子胡须轻颤,双眸怒睁,拳头紧紧握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脸膛都变得红黑起来。 “阿爷!我没错!我不明白,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孩子!”鹿月娘的眼泪滚滚而落,捂住脸颊,却分毫都不再退让! 杨璟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他能够看得出鹿老爷子的心痛,更看得出老爷子对女儿的愧疚。 他先前不肯解除婚约,除了跟鹿月娘赌气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怕鹿月娘所托非人,似周南楚这样的汉家郎,行事高张咄咄逼人,最惯哄骗淳朴的苗家女孩。 然而当局者迷,爱情又使人盲目,鹿月娘执迷不悟,杨璟也不想好心反被当成驴肝肺,再者,他也只是对周南楚的印象不好,这小白脸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说不定对鹿月娘是真心的。 抛开鹿月娘不提,杨璟也不能让鹿老爷子这般为难和伤心,于是他朝鹿老爷子说道:“阿爷,你不要怪月娘,这事儿是我不对…” 鹿老爷子满眼感激地看着杨璟,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然而鹿月娘却并不买账,愤怒地咆哮着:“谁要你在这里装好人!你要真为了咱们好,就赶紧毁了这婚约,滚出我的寨子!” “你够了!”鹿老爷子作势又要打,鹿月娘却浑然不惧地昂起头脸,面对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寨主老爹,她也不再退缩! 竹楼里的动静很快就将鹿白鱼等人都惊动,纷纷走上竹楼来,看了看情形,大抵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杨璟也没太多理会,反正自己要离开了,权当回报一下老爷子吧。 他拦住了鹿老爷子,感受着鹿老爷子的身体在颤抖着,还是缓缓开口道。 “阿爷,狗儿愿意…狗儿愿意解除婚约,先前都是狗儿不对…让大家受苦了…” 虽然他只是云狗儿身体的主人,但仅仅两次的相处和接触,他已经感受到鹿老爷子对云狗儿这份亲情,这份浓于血脉的亲情,已经让他感动不已。 杨璟此言一出,连鹿月娘也都有些惊愕,虽然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情迟早有解决的一天,但没想到印象中那个可恶的云狗儿,竟然会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鹿月娘还清清楚楚记得,杨璟是如何威胁她,扬言不会解除婚约,让她无法跟周南楚在一起,她永远记得云狗儿那张丑恶的嘴脸! 杨璟已经不想理会鹿月娘,他跟鹿月娘之间更多的是误会和憎恶,他真正在乎的,是鹿老爷子的感受。 杨璟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对父辈的敬爱,鹿老爷子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本就舍不得杨璟离开,如今鹿月娘出言不逊也就罢了,最终还逼得杨璟解除了婚约,他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狗儿…是阿爷让你受委屈了…”他动容地抓着杨璟的肩头,四目相顾,也是无语凝噎。 杨璟洒然一笑,反手抓住鹿老爷子的手,紧紧地握了握,而后才转身离开。 走出竹楼之后,鹿老爷子也跟了出来,苗寨的人早已因为先前的骚动,都集中在了竹楼前面的空地上。 他们都是看着杨璟长大的,在他们的眼中,杨璟比汉家的少爷还要少爷,是他们寨子里最特殊的一个存在,这十几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 可现在,杨璟终于要走了,他们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不舍,或者说只是单纯的不习惯。 杨璟走到寨子门口,回头一望,鹿老爷子仍旧双眼含泪地看着他,这个又当爹又当妈的老人,让杨璟在这个时空感受到了别样的亲情。 他转过身来,默默地跪下,遥遥地给鹿老爷子磕了个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在杨璟的印象中,他还没有给谁下跪过,但现在,不管是为了云狗儿,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发自内心地给鹿老爷子磕了个头。 这一举动让老爷子顿时泪崩,更让寨子里的人眼眶湿润,仿佛过了这十几年,他们才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云狗儿,他们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让这个云狗儿继续留下来。 不过就算他们乐意,杨璟也是不乐意的,他终于摆脱了云狗儿的羁绊,他要过自己的生活,属于他杨璟的全新的开始! 他站起来,转头便走,不再有任何的迟疑,他的身边,是背着行李的唐冲,这个沉默寡言的高大汉子,突然朝杨璟瓮声瓮气地说了句。 “少爷,唐冲没有跟错你。” 杨璟淡淡一笑,拍了拍唐冲的肩头道:“这里没有少爷,只有兄弟,当然了…如果唐大哥不嫌弃的话,哈哈哈!” 唐冲跟着笑,脸上的刀疤牵扯着,有些可怕,也有些可爱。 第五十一章 父子 杨璟和唐冲这一次是骑马来的,山路比较崎岖,他们只是牵着马缓行,出了山口,眼看着就要进入平坦一些的乡道,却发现前面出现了一支马队。 南方并不容易见到高头大马,都是一些耐力不错,用来负重和拖车的矮马,饶是如此,这十数人的马队也算是相当壮观了。 这马队拉着大车,驮着茶砖盐巴等货物,应该是进山与寨子交易的商队。 汉人的商队与少数民族的交易频繁,特别是与熟苗的来往非常的密切,唐冲也不觉得意外。 再者,马队临近之时,连杨璟都认出了这马队的来历,因为为首一人骑着仅有的一匹栗色高头大马,赫然便是周南楚,这商队自然也就是周家的商队了。 这也算是冤家路窄,对于周南楚,杨璟可是没一星半点好印象的,而周南楚对杨璟更是恨之入骨。 狭路相逢,不得不照面,周南楚见到杨璟和唐冲的马背上驮着行李和铺盖,双眸顿时一亮,鲜衣怒马洋洋得意,用马鞭一指,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哟,这不是云大少爷吗,怎么?终于被扫地出门了?哈哈哈!” 杨璟稍稍停下来,只是扫了周南楚一眼,而后继续往前,并没有搭理他。 在杨璟看来,周南楚不过是小人得志,犯不着与他发生冲突,反正自己已经离开苗寨,又何必在多生事端,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唐冲本还担心杨璟年轻气盛,会跟周家公子大闹一场,连大打一场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杨璟却隐忍了下来。 他看着杨璟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印象中那个云狗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慢说杨璟侦破案件,单说杨璟的为人处世,便与以往截然不同,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层看不透的光环那样。 周南楚巴不得杨璟回嘴,也让他好好羞辱一番,没想到杨璟对自己不屑一顾,周南楚一拳打在空处,倒有些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好不尴尬。 “呸!丧家之犬!看你张狂到几时!” 周南楚在身后骂着,但杨璟却仍旧无动于衷,直到他与唐冲走远了,仍旧听见周南楚在骂着,似乎还鞭打了身边的随从:“怎么,都在看你家少爷的笑话是不是!” 那随从也不见辩解,显然已经习惯了周南楚这种喜怒无常的性格和行为。 身后的骚动渐渐消失,杨璟也终于踏上了宽阔的乡道,随着视野变得开阔,杨璟仿佛忘记了适才的照面一般,在马背上伸了伸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是啊,从此往后,他就正式告别过去,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还有什么值得郁闷? 唐冲的心情也不错,少言寡语的他有些迷惑地看着杨璟,直到杨璟察觉到他的目光,才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 “唐大哥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杨璟笑着调侃道。 唐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着如何开口,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 “若是以往,少爷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虽然杨璟三番四次让他不要再称呼自己少爷,但唐冲是认死理的倔牛脾气,杨璟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杨璟很想问唐冲,以前的云狗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真的那么废柴,鹿老爷子又怎么十几年如一日待他视如己出,唐冲这等耿直忠勇的汉子又怎会甘愿追随? 反正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又何必再纠结过去,杨璟心结被打开,便笑着朝唐冲说道。 “跟这种人打起来,很不值当啊,唐大哥你别看他现如今吆五喝六,一副大少爷的派头,这周家啊,我看是得意不了多久了…” 杨璟本是一句调侃话,没想到唐冲却认真地问道:“少你怎么知道周家长久不了,莫非你还会算命不成?” 他是个耿直汉子,本就觉得杨璟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变化,如今听得杨璟这般断言,心中更是好奇。 杨璟也没想到唐冲会认真计较,心里也是哭笑不得,只觉得唐冲倒是可爱,便信口胡诌道。 “唐大哥你看哈,这周南楚表面上文质彬彬,实际上却喜怒无常,性格傲慢高张,对待手下人又没个温情可言,动辄打骂,试问谁乐意尽心尽力替他周家办事?” “再说了,周家一脉连枝,周文房不干净,这周家能干净到哪里去?” 前面那一句倒也还好,是杨璟亲眼所见,这周家商队里的人精神萎靡,显然都是在捱日子,没几个真心替周家卖力,但后面那一句却是主观成分居多,诛心得很,权当是玩笑话。 没想到唐冲却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似乎对杨璟的话深信不疑那般,杨璟也不敢再跟他开玩笑,两人策马而行,加快了速度,下午的时候已经到了洞庭湖畔的陈家小院了。 看到这熟悉的小院,看到外头熟悉的竹篱笆,杨璟不由感慨万分,下了马之后便走进了院子。 “陈大叔!水生小哥!我回来了!”杨璟兴奋又激动地叫着,然而却久久没有回应,走到房门前才听到房中传来哐当一声,打开门一看,却是卧床不起的陈潮老爷子挣扎着起床,不慎摔在了地上,将尿盆给打翻了! “陈大叔!” 杨璟三两步走过去,忙将陈潮扶起来,只感觉老爷子骨瘦如柴,皮包骨头一般轻飘飘的! 陈潮虽然眼中满是喜色,但双颊凹陷,眼眶发黑,脸色苍白,一头的白发,与杨璟印象中那个打渔拖网的精壮老人,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大叔,您这是怎么了!”杨璟将陈潮抱到床上,别提多心疼了。 这对父子曾经给过自己无私的帮助,甚至因此而受到生命威胁,但如今老爷子卧床不起,自己却一无所知,杨璟也是满怀愧疚。 “没事儿,人老了都这样,不中用了…”陈潮仍旧是一脸的憨厚,也不提这个,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回来了?上回的事儿都措置妥当了?水生每次到镇上卖鱼,我都嘱托他寻你,可惜一直没得消息…过得还成么?有没有吃苦头?” 杨璟见陈潮还在关心着自己,眼眶顿时湿润起来,忙解释道:“大叔您就别操心了,这次我回来,就是要接你和水生到镇上去住,也让我好好孝敬大叔您!” 陈潮见得杨璟衣着干净,身后又跟着一个随从,便知道杨璟的生活安定下来了,笑着说道:“你过得好就成,我这老头子习惯了水里来去的日子,等过段时日病好了,我还得打渔呢,那镇上倒是住得不舒坦了。” 杨璟早知道陈潮会舍不得这地方,但若非生活所迫,谁乐意远离村镇,父子俩苦守在这洞庭湖畔? 陈潮察觉到杨璟的情绪变化,便宽慰道:“我知道你这孩子有心,但大叔我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这里就是我的家,洞庭湖就是我的家,只要这湖一天不干,就饿不死你陈大叔,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璟一听,心里便难受起来,转头一看,家徒四壁,角落里一个小灶,灶上一把小药壶,咕噜噜冒着汽,药味与便溺味充斥着潮湿的房间,就是没病也要住出病来了。 杨璟当即继续劝说,唐冲应该也是苦孩子出身,洗了个碗,熟练地提起药壶,将水剂都倒出来,端到了床边来。 杨璟正好伺候陈潮喝药,闻到这药味不对,便放下碗来,掀开药壶一看,里头全是一些野生的苦草之类的东西,哪里是正经药铺抓的中药! “大叔,别说了,收拾收拾跟我进城去,先把病养好了,以后想打渔了,咱们再回来就是了。” 杨璟这么一说,陈潮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湿润着眼眶,默默地垂着头。 沉默了许久,杨璟才发现陈潮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裤子都打湿了! “哎…你说我造的什么孽啊!我陈潮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儿,怎地就活得这么苦…俺没读过什么书,但不都说人定胜天么,俺自己苦也就罢了,让水生也跟着我过苦日子,我这心里难受哇!” “他自小就没了娘,也没得读过书,自打懂事开始就跟着我打渔,这么好的一个伢子,却是穿没得好穿,吃没得好吃,我这当爹的,算个球囊啊!” 这个苦苦求生了大半辈子,本以为自己能扛过去的老爷儿们,仿佛终于向命运低头一样,眼泪哗啦啦就是止不住。 杨璟听着也是难受,捏着陈潮的肩头,久久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到底是多么艰苦的生活,才能打倒陈潮这样坚硬如石头的男人,这洞庭湖畔,又有多少像陈潮这样的人? 想要在这年代求生存,想在底层出人头地,又有多少人能够成功? 杨璟心里正想着,门外却传来噗通一声,杨璟快步走出去,发现陈水生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显然是听到了父亲适才的话。 那鱼篓就倒在旁边,一尾三指大小的鲫鱼在泥地里挣扎弹跳,就像这两父子的命运一样。 杨璟走过去,将陈水生扶了起来,后者只是深埋着头,不敢与杨璟对视。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说道:“水生,跟杨大哥走吧,这世道就快要变了,更多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咱们再不加把劲儿,可就连在湖边打渔都不成了…” 第五十二章 尸蜡 陈潮父子最后终于还是被杨璟说服了,趁着父子二人收拾东西的空当,杨璟来到了后院,将埋在菜地里的东西给挖了出来。 这是他落水前穿的衣服,是鹿月娘为了逃脱,故意套在他身上的,里头还有一些铜钱和会钞,剩下的就是那块玉佩。 当初云狗儿混入船工的队伍里头,是怕鹿月娘吃亏,没想到出了杀害士子的事情,鹿月娘却将他扮成了替死鬼。 按说鹿月娘给他套上这身衣服应该是很匆忙的,再者,她似乎已经笃定了云狗儿会死在沉船上,所以不可能将这么珍贵的玉佩连同衣服一并给了云狗儿。 那么这块玉佩应该是云狗儿自己的东西了。 杨璟细细摩挲着这块玉佩,是一块上好的黄玉,温润通透,丝丝血线隐约可见,该是随身佩戴多年的老物件了。 云狗儿寄人篱下,这玉佩又是汉人的风格,想来该是云狗儿的贴身之物,说不得关系着他的身世。 不过杨璟已经决定开始新生活,临走前鹿老爷子对他的身世也没有只言片语,说明自己独立生活已经没有安全问题,否则鹿老爷子一定会将身世告诉杨璟。 既然连鹿老爷子都放心自己,杨璟暂时也不会再深挖云狗儿的身世,将玉佩收好,就回到前院,与唐冲帮忙将东西都放在陈家的一辆破牛车里,拉着往巴陵方向去了。 因为担心陈潮受不了颠簸,速度也就放慢了下来,到了巴陵之后已经入夜,城门已经关了起来。 杨璟还未上任,把守城门的又是县尉的人,所以守城的人并不认得他,虽然表明了身份,但想叫开城门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了。 杨璟也不想破坏了规矩,正打算在城外寻个落脚之处,那城上的一名弓手似乎认出了杨璟,便提醒杨璟,说是南城门这几天正在修葺,夜间虽然有守军,但城门是关不上的,应该能够进得来。 杨璟心头大喜,道了声谢之后,便赶着车往南城门这边来。 先前他也在衙门里头听说过,据说北面的局势很紧张,江南各地都在加紧军备,修缮城防,巴陵去年也修缮过城墙,没想到现在又接着修,杨璟心挂陈潮的病情,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这一茬。 到了南城门之后,那里果然架起了好几处火堆,将四周照得通亮,一些把守的官兵和工头们正在火堆边上喝酒吃饭,劳役们则漏夜在赶工。 杨璟这次学乖了,没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塞了一些银钱,待得那些守军不肯通融,他才说明自己即将上任的刑案推吏。 这县尉的人也经常跟衙门打交道,听说转运司和提刑司也要派人下来巡察,到时候难免要相互关照,这些守军当即换了脸色,说什么也要留杨璟一块吃些东西。 杨璟还急着给陈潮看病,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逗留,那守军小旗见得此状,连忙说道:“推吏大人,您看这大叔面色这么差,奔波了一天,还是吃些东西再走吧,不然怕是扛不住…” 杨璟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便将陈潮从车上背下来,扶着他坐在了火堆边上。 这些守军和工头都算不上什么人物,对杨璟自然客气,陈潮喝不了酒,便给他端来一碗肉汤,陈家父子已经许久不知肉味,这一顿吃得也是很舒爽。 杨璟是人敬我三分,我还人十分的家伙,三碗酒下肚,脸色也红了起来,虽然话不多,但有酒就喝,说得好笑就捧场,他本就是个没架子的人,气氛也就变得很融洽。 吃饱喝足之后,杨璟又给这些人留了些钱,他们自然是不要的,但拗不过杨璟,便收了下来。 杨璟将陈潮背上车,正准备离开,那守军和工头们还有些不舍,纷纷起来送行,杨璟又问了他们的姓名,这才抱拳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那些漏夜施工的劳役们纷纷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守城的小校面露不悦,那工头赶忙等上城头,没过多久就脚下发虚的滚了下来! “大…大人…还是亲自上去看一看吧!” 杨璟见得此状,也不想打扰小校,便与之告辞,赶车离开了。 这才走了不到半里路,那名叫吕廷安的小校又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急着道:“推吏大人,这事儿…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去看看了…” 杨璟也是心生疑惑,可吕廷安一脸焦急,所谓吃人嘴软,他也不好拒绝,便让唐冲先带陈家父子回家,他则跟着吕廷安回到了城门。 城门上的劳役和守军都已经退散到下面来,见得吕廷安带着杨璟回来,议论声也变得小了许多。 杨璟一头雾水,一路上吕廷安也没多说,只说让杨璟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登上了城楼之后,杨璟的酒也随着冷汗冒了出来! 但见得这城楼的夹墙已经被破开一个小口,几只蜡黄的手臂,在洞口处耷拉着,周围已经开始出现几道蚁路,那夹墙里也不知封住了几具尸体! “火把!” 杨璟沉声说着,吕廷安连忙递过来一支火把,杨璟举着火把凑近了一看,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由于封在夹墙里,密封性较好,保存得还算完整,若非劳役们施工失当,损了一角,绝不可能发现这夹墙里的秘密! 杨璟也顾不上戴手套,掀开衣服一看,这尸体已经起了尸蜡。 所谓尸蜡,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尸体现象,需要需要满足几个条件才会形成。 一个就是尸体的脂肪含量要高一些,不然很难形成尸蜡,因为尸蜡是尸体皮下脂肪分解成甘油和脂肪酸,再和钙镁等微量元素结合,才形成的灰白色蜡状物质。 再来,尸体的存放环境也有要求,比如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或者潮湿的密封空间里,才能够形成,而且尸蜡一般都是部分形成,全身尸蜡化其实很少见。 尸蜡能够长时间保存尸体上的一些伤痕,或者系沟,甚至连鸡皮疙瘩等生理病理特征都能够完整保存下来,具有很高的法医价值。 如果是成人尸体,一般需要一年到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才可以完全形成,部分尸蜡的话至少也需要六七个月的时间。 当然了,凡事有利有弊,尸蜡保存了尸体死时的身体特征,但也对推断死亡时间造成了很大的障碍,想要通过尸蜡来推断死亡时间是比较困难的,而且不太准确。 因为城墙去年才修过一次,应该就是那次修缮留下来的,推断死亡时间并不是大问题,真正让杨璟感到震惊的是,通过尸体的衣服和手,他发现这些尸体都是女性! 这让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周文房工地上那些尸骨,这些尸体会不会也是那个连环杀人狂留下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在修缮城墙的短短两个月时间内,杀了多少人?!!! 如果真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么这凶手说不定近期还会行凶,甚至于已经行凶多次,却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罢了! 因为他的作案频率实在太高,而且他将尸体封在夹墙,就在城头上,就在每天进进出出巴陵城的成千上万人的头顶上! 这是个什么样的心理? 这是变态杀人狂最常见的心理! 他们一方面极其隐秘,另一方面又希望得到最大的关注,渴望社会的关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将尸体封在城头,一定会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感,而且那种将所有人愚弄在股掌之间的快感,会让他极度膨胀,他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膨胀太快,作案也会越来越频繁,带来的社会危害也会极其巨大! “必须赶快将这个凶手揪出来!”杨璟也意识到事态的严峻,但更加清楚一点,这连环凶手这么多年都没有落入法网,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将尸体封在城门上,绝对是个聪明的家伙,想要抓住并不容易。 先前发现的尸骨,也是埋葬在蛇神庙这样大庭广众的地方,再一次验证了杨璟的推想,这凶手是个心理失常的变态狂,而这样的人物,便是后世的技术以及人力条件,都很难抓住,更漫说在这古代了。 当然了,任何犯罪都不可能完美,绝对会留下痕迹,就看你能不能找到罢了。 古代的侦查人员不懂指纹和毛发等因素对侦破案子的重要性,他们也没有相应的技术,但罪犯们也同样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指纹和体液等等特征,对于拥有法医物证勘察箱的杨璟而言,绝对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而且这个凶手应该是在去年修缮城墙期间犯下的案子,那么他就必须有着接近城墙,参与施工的身份,如果是这样的话,只需要查证一下蛇神庙是否也曾经数度施工,说不定能够更进一步来确定凶犯的身份! 杨璟很快就将这个脉络给梳理出来,思路已经清晰,不过眼下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 沉思了片刻,杨璟也不含糊,当即朝吕廷安吩咐道:“把周围的火把全都灭了,火速通知衙门,让知县大人把能用的都叫上!” 夜间虽然温度稍微低一些,但周围火把通明,城墙走道上还有火堆,对尸蜡的保护极其不利,所以灭火是亟需去做的,出了这样的事,吕廷安也是一筹莫展,只好任由杨璟使唤。 但杨璟接下来的命令就让他有些为难了。 “吕校官,你这里有多少人手?我想让你帮忙,把这些施工的劳役,所有曾经靠近过城墙的人,都控制起来,告假的和今日没有上工的,整理一份名单,罗列详细的个人情况给我,能办到吗?” 第五十三章 心动 之所以决定要将所有施工人员都控制起来,杨璟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他已经利用犯罪心理学对凶犯进行过侧写,这一类连环杀手通常都是反社会人格,因为个人的人生经历,而对整个社会产生偏见和仇恨,利用侵害和谋杀他人来平息自己内心的不满,控诉社会的不公。 而且这个凶手已经驾轻就熟,由于逍遥法外多年,已经积累了深厚的反侦查技巧,懂得利用正经工作来掩藏,作案形成了一定的模式,但这种模式又具有成长性。 也就是说,随着不断作案,这个凶手也不断在成长,虽然被发现的凶案会越来越多,线索也会越来越多,但他也会变得越来越狡猾,会尽可能抹除关于他的一切。 有了这样的技巧和心理素质,他会越发膨胀,会将尸体放在明显之处,却又不被找到,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聪明才智,甚至会故意曝光尸体的位置,以此来获得这个社会的关注! 对于这名凶手而言,社会民众的恐慌,会给他带来极其强烈的满足感! 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会故意暴露尸体的位置,那么凶手就隐藏在这些施工人员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次,凶手想要获得心理的满足感,就需要观察人群和民众的反应,连环杀手往往会返回到现场。 所以,无论是有机会隐藏尸体,还是有可能曝光尸体,或是趁机观察人群以获取满足感,凶手都必须与施工队有着莫大的关联。 综合种种考量,即便工作量很大,但将所有施工和监工人员,以及参与到工程之中的人都控制起来,是极其必要的一件事。 凶手已经胆大包天,而且确信自己能够逍遥法外,所以他应该不会逃窜,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这凶手如果是胆小如鼠,谨小慎微的类型,或者有帮凶和同谋,那杨璟就需要从相反的一面来推论了。 这些终究只是推论,带着杨璟的主观臆想,需要证据的支持,而证据的获取,就落在了这些尸体之上! 杨璟交托的事情虽然有些难度,但吕廷安还是决定照办,毕竟他们全权负责这些施工人员的看管,出了事情他们也要担责。 这施工队是县衙招募的劳役,都是登记在册的,有着详细的人员名单,即便有人逃脱,迟早也会被发现,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只是这些施工的劳役都是些底层苦哈哈,见得吕廷安带着弓手镇压他们,让他们不得随意走动,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他们很明白县衙的行事风格,他们无权无势,若最终查不出凶犯来,说不得要屈打成招,拿他们去顶罪,所以也是人心惶惶,南城门一下子就闹腾开来了。 吕廷安也怕激起民愤,万一发生暴乱,可都是他的责任,只好又让人回去通报县尉,召集所有的人手。 因为施工的人员都有嫌疑,而吕廷安的守军又需要控制场面,杨璟一个人也没办法把尸体清理出来,只能耐心地等待援助。 过得两刻钟的样子,宋风雅和徐凤武便率先骑马来到了城门,并告之杨璟,杨知县已经带着县衙里的人手,即将赶过来支援。 宋风雅和徐凤武有着足够的经验,协助杨璟清理尸体是没有问题的,杨璟也不再耽搁,就近找来工具,开始拓宽洞口。 由于尸体已经出现尸蜡,想要提取指纹并不容易,只能在尸体的衣物或者其他物品上提取,但尸体被封存了这么久,能不能找到完整的指纹,杨璟也不敢有太大的期望。 小心扩宽了洞口之后,杨璟终于看清楚,小小的夹墙里头,竟然塞着三具尸体! 去年修缮城墙的工期大概是半年,在半年的时间里作案三起,这凶手的作案频率也是相当之高了。 让杨璟感到奇怪的是,这凶手的藏尸地点也有些古怪,这三个受害者并非同时死亡,是凶手陆续作案的结果,可他为何要将尸体都集中在一个地方隐藏? 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施工,将不同时段的尸体,分别封藏在不同区域的夹墙里头,不是更方便,也更加安全吗? 就像周文房别院工地上的尸骨一样,凶手也同样将不同时段的尸骨,都埋在了同一个地点。 凶手就像即将过冬的老鼠一般,将存粮都搬到一个洞里,对他而言,这些尸体能够满足他变态的心理需要。 这也是凶手的模式,如果能够分析出这个模式背后代表的意义,那么距离抓获凶手,必将再进一步,只是眼下杨璟还没有空闲去考虑这些东西。 杨璟和宋风雅三人打开洞口之后,杨知县也带着县衙的大队人马赶到,听说杨璟要将相关人员都带回去,杨知县也是一阵头大。 不过这起案子时间跨度长,受害人数众多,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会造成动荡不安的局面,若处理不当,他这个县令也吃不消,眼下也只好采纳杨璟的建议。 他本以为将所有人手都带过来,应该够用,没想到杨璟为了确定凶手的藏尸模式,又要动用人手,将带夹墙的城墙全都砸开来查看! 这个工作量实在太大,衙役们也是叫苦不迭,若非杨璟出主意,让他们监控着劳役们干这件事儿,衙役们估计会用口水把杨璟给淹了。 与杨知县商量着做出安排之后,杨璟便与随后赶来的张证等仵作,将三具女尸小心翼翼地抬出来,搜集了夹墙里所有能够搜集到的细碎物件,甚至连带着血迹的碎石都小心收纳起来,这才将尸体运回衙门的敛房。 因为场面比较混乱,宋风雅也就让徐凤武留下来帮忙照看着,自己则跟着杨璟回县衙。 回到衙门之后已经是四更,杨璟本想去看看陈潮父子,但唐冲过来告诉他,一切都安顿妥当,父子俩吃饱喝足已经睡下,明日会找仁春医馆的郎中来给陈潮看病,杨璟也就没过去打扰。 夏至丫头照料陈潮歇下之后,便一直等着杨璟归来,此时跟着唐冲来前衙,见得杨璟身心俱疲,整个人都憔悴了,也是心疼不已,赶忙要给杨璟弄宵夜。 杨璟在城门的时候就吃过东西,肚子并不饿,脑子里想的都是连环杀人案,也没太多心情。 眼看着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杨璟也就没了睡意,打算先行验尸,不然到了明天,杨知县将那些施工人员都带回县衙来,排查筛选必然是巨大的工程,他必须要通过验尸结果,提供一些指向性线索,减少一下工作量。 一想到如此庞大的筛查工作,杨璟也是一阵头大,想了想之后,便吩咐唐冲,让他去找杨知县要了文书,连夜赶往江陵府,向苏秀绩求援。 送走唐冲之后,杨璟便要往敛房的方向走,但迟疑了片刻,又转头到了左边的厢房。 这一次他可不敢再把宋风雅给忘了,上次验尸没带她,这姑娘可是相当火大的,以后说不定还要靠她老爹,总不能将这丫头得罪太狠。 杨璟快步走到宋风雅的小院,院门都没有关,通过院门就能看到房里亮着灯,想来她也在等着杨璟。 “宋姑娘睡了吗?”这深更半夜的,对方又是未出阁的少女,这般敲门实在有些难为情,宋风雅虽然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但终究还是需要避嫌的。 但一想到她对探案的痴迷样子,杨璟也就抛开了这些顾虑,人一个清白姑娘都不计较这些,自己再纠结难免就有些不够坦荡了,所谓身正不怕影斜,越是顾忌就越是要光明磊落才是! 这敲门声才刚停,房门便嘎吱一声打开,宋风雅面露惊喜,鬓角和流海还湿润润地粘着,想来刚刚才洗过脸。 “这么晚了,来找我干嘛?”宋风雅有些明知故问,当然了,也不排除她有其他的想法。 宋风雅可以说是杨璟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碰到的第一个女人,两人的初遇确实算不上好,不过平心而论,宋风雅性格开朗大气,与后世的姑娘们比较接近,就像她对杨璟改观一般,杨璟也很喜欢与这姑娘相处。 再者说,便是在后世,也很少有姑娘对破案和尸体感兴趣,能够遇到这般志趣相投的姑娘着实不易。 这也是杨璟第一次这么仔细和近距离细看宋风雅,或者说没有将她当成帮手或者同事,而是将她当成一个女人来审视。 宋风雅的肤质极其细腻白皙,眼下的美人痣非但不是瑕疵,反而更添美艳,加上她的年纪也不小,身材高挑成熟,婀娜有致,曲线突兀而曼妙,说杨璟不动心那是假话。 杨璟这么一看,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情绪,此时正值黎明前最安静之时,四下里静悄悄的,那低低吟唱的蛐蛐反而将夜色衬托得更加的静谧和唯美,四目相对,两人仿佛都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一般!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让人沉醉,宋风雅一直幻想着当女侠,对男女之情也没有太多的经验,这等春心萌动的甜美,一下就击中了她的心灵,让她有些无法自拔,恨不得这一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她羞涩地低着头,却不忘偷偷打量杨璟,这云狗儿的皮相还是不错的,虽然身材高瘦,但五官精致,轮廓秀美,杨璟又是个爱干净的人,虽然忙活了大半夜,有些精神不振,但又增添了几分忧郁和迷离。 这等怦然心动的感觉,也让杨璟心猿意马,他嗅闻着宋风雅的幽香,那幽香便似在撩拨他的心弦,像在不断朝他招手,暗示他进行下一步行动一般。 天地虽大,两人却觉得被关在狭窄的空间里,亲密而旖旎,杨璟不知不觉往前挪,两人鼻尖都几乎贴在了一起! 嗅闻着宋风雅那甜甜的呼吸,看着她微微昂起的尖下巴,那粉嘟嘟翘起的嘴唇,杨璟终于忍不住,微微闭起眼睛,吻了下去。 眼看着嘴唇就要碰触在一块,杨璟突然感觉腰带一紧,猛然睁开眼睛,但见得宋风雅已经抓住自己的腰带,脸上的羞涩柔媚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险笑容! “嘭!” 还未反应过来,杨璟就被摔了出去,落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第五十四章 眼睛 夜色已深,县衙里头虽然点着灯火,但曲径通幽,安静地让人意乱情迷。 宋风雅一改女侠的大咧咧豪爽气度,步子都变得细碎,只是低着头走在前面,双手下意识放在翘臀后头,互相握着,生怕杨璟的目光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杨璟揉着酸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适才他也是怦然心动,受了气氛感染,完全是跟着感觉走,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般自然。 只是没想到宋风雅从未让男子染指,突然察觉过来,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毫不犹豫就给杨璟来了个过肩摔。 正常情况下,杨璟都会保持警惕,但他已经相信宋风雅,而且这种场面,哪个男人还保留戒心?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想起适才的画面,杨璟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前头的宋风雅听到笑声,红着脸扭头,没好气地嗔道:“还笑!” 这一句笑骂又勾起了两人心中那点暧昧,虽说两人不打不相识,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但适才的对视所勾起的心动,却是不争的事实。 谈情说爱什么的或许八字还没一撇,但心心相印的那种感觉却做不得伪,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至于今后是否能够顺利发展,杨璟也不会苛求,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沉闷的旅途会让人感觉时间很慢,但对于这两个刚刚才经历心动的年轻人来说,这段路实在太短,时间实在是飞快。 敛房的阴森气息很快就将刚才积攒下来的旖旎气氛驱散一空,看着敛房的木门,就好像整块地都是臭的一般,两人也就没了那种心情了。 杨璟已经取来了法医勘察箱,朝宋风雅点了点头,便推开了门,先后进入到了敛房之中。 为了保护尸体,杨璟离开的时候已经将灯火都灭掉,此时不得不重新点亮了房里的灯,为了保持良好的照明,连外头的几个灯笼都取了下来,挂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灯笼和灯盏的光影相互重叠,在长条桌上形成了无影灯的效果,影子投射下来,变得很淡,效果还是不错的。 前番那些尸骨已经让张证等一干仵作暂时存放起来,等书吏们整理筛选出失踪人口的名单,才召集家属来认领。 此时桌上摆放着的,是南城门那边拉回来的三具尸蜡化的女尸。 杨璟打开了法医勘察箱,取出两双检查手套,递了一双给宋风雅,后者自然没见过橡胶手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就像好奇的孩童发现了新玩具一般。 “咳咳!”杨璟干咳了两声,而后慢慢戴上手套,宋风雅才反应过来,有样学样地将手套戴好。 “咱们先将死者的随身物品都整理出来,分门别类做好标记,然后再进行验尸。” 杨璟就像在带教一名学徒一般,尽可能将流程说清楚,既然宋风雅愿意给他当助手,杨璟也打算倾囊相授,宋风雅是有基础的,又有胆色,相信很快就能够独立起来。 宋风雅也明白杨璟的意图,点了点头,便与杨璟一道,开始整理死者的物件。 这三具女尸保持很完整,不过并非全身尸蜡化,其中一具头部已经腐烂,无法辨认面容,中间的一具面容倒是完整,但肚腹已经胀破,尸水将衣物沾污,散发着恶臭,最后一具尸蜡化的程度很高,如果一直没被发现,说不定能够形成木乃伊。 这些女尸平放于灯光之下,双眼已经被挖去,血污满面,很是可怖,但宋风雅似乎早已习惯,心理素质还是比较过硬的。 为了方便操作,杨璟将另一张长条桌放在了身后,取出纸笔来,写了三张标牌,分别注明一二三号,死者的随身物品和衣物等,按照编号来摆放。 可宋风雅却觉得这么做太过冷酷,没有人情味,要给死者重新标记,杨璟也是一脸的无语,感觉她就是在浪费时间,便干巴巴问道:“如今还无法确认她们的身份,更不知道姓名,你打算怎么标记?” 宋风雅仔细看了看第一具女尸,而后指着她的绣鞋道:“这个就叫小蝶好了。” 说完就抢过纸笔来,重新写了个标牌,放在了一号的位置上。 杨璟一看,那鞋子上绣着两只蝴蝶,活灵活现,生动之极,可见这女孩子心灵手巧,女红着实一流。 在古时,女红几乎是检验女孩子的一项重要标准,女子身上之物,都会绣上自己喜欢的图案,标号小蝶,倒也让人印象深刻。 杨璟如此想着,宋风雅已经替剩下两个也写好了编号,中间那位没有鞋子,玉足膨胀惨白,但腰间却束着紫色束带,便标号为“小紫”,最后一个保存最完整,所以标号为“小美”。 不得不说,宋风雅虽然是个大咧咧的女侠作风,但终究还是小女儿心态,适才又被杨璟勾起了女人们特有的柔情,这一举动却是为冰冷无情客观至上的法医勘查,带来了一丝温情。 标记完毕之后,两人便开始小心地检查死者的随身衣物。 这些尸体上已经没留下什么财物,随身物品也没有太多,能检查的也就只有衣物鞋袜之类的贴身之物。 一号小蝶的鞋子虽然与皮肉粘连在一处,但鞋底有泥土,说不定能够从鞋底的泥土,推测她生前到过什么地方,价值还算比较高的。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揣着一条粉帕,同样绣着蝴蝶图案,头发里还藏着一根短簪子,应该是头发遮挡之下,凶手并没有发现,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因为鞋子虽然也是手工制作,但蝴蝶图案很常见,鞋子样式也差不多,想要根据鞋子来辨认主人身份,难度其实不小。 但这些簪子都是独一份的手工艺品,还会根据主人的喜好来定制,如果银匠铺是老字号,或者比较有商业头脑,还会在饰品上打上商号的标识,若能找到商号标识,只要到店里查问,应该很容易确认簪子主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杨璟心头一动,便将簪子接过来,放在灯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在簪子的尾部,发现了一个桃花瓣一样的商号印记! 杨璟赶忙让宋风雅在尸格上登记起来,宋风雅大受鼓舞,继续检查剩下的两具尸体。 而杨璟则开始了至关重要的一环,那就是查找指纹! 他相信古代的凶手还没有保护指纹的意识,死者身上肯定留有凶手的指纹,只要采集指纹,待得杨知县将施工人员都带回来,进行指纹对比,就能够排查出嫌疑犯了! 法医的指纹采集技术一般针对汗垢指纹,人体皮肤的汗腺会分泌氯化钠,不同的区域分泌量也不同,用硝酸银之类的与之发生反应,会产生氯化银沉淀,氯化银是见光分解的,分解出来的黑色银就会将指纹完整的显现出来。 而后再用指纹刷进行固定,最后用透明胶带一粘,就能够将指纹采集提取出来。 这也只是生物检验方法,像光学和电容之类的检验方法,因为条件有限,杨璟暂时还没办法做到。 杨璟对此早已驾轻就熟,不多时果然在小蝶的贴身亵衣上采集了几枚指纹! 杨璟用放大镜观察了小蝶的指纹,又对比了采集到的指纹,发现并非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她的亵衣上的指纹是别人留下的! 这一发现也让杨璟信心大增,他当即又开始采集小紫和小美衣物上的指纹,如果发现同样的指纹,那么即便不能说明这就是凶手的,但也足以证明,这个人与三个死者都有过亲密接触! 古时之人并没有穿内裤的概念,更不会有文胸之类的东西,女子多半穿贴身的亵衣,这亵衣也就是肚兜,能够在亵衣上留下指纹,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杨璟采集指纹忙得不亦乐乎,宋风雅那边已经初步完成清理,三个死者的衣物已经全部剥离,完全呈现在眼前,一目了然之下,杨璟便吩咐接下来的工作。 “接下来要查看她们是否受过性侵害。” “什么侵害?”宋风雅显然还没有适应杨璟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名词,杨璟不得不通俗地解释:“就是…就是看看她们生前有没有被糟蹋过…” “这个怎么看得出来?”宋风雅虽然跟着张证等人查过案子,但先前也是兴趣,并没有太多专业的知识和技术。 古时的仵作只能做体表检查,与其说是验尸,倒不如说重点是在收敛尸体,检查女尸的时候也是顾忌颇多,需要稳婆来协助检查。 杨璟虽然不忌讳这些东西,但大环境使然,有宋风雅担任稳婆的角色,替他来检查女尸,或者用宋风雅来当幌子,亲自检查,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他就给宋风雅详细解释了如何检查性侵痕迹的要点和诀窍,当然了,这种东西也是要多看多做,熟能生巧才好,古代人对身体的探索讳莫如深,对身体构造了解不够,杨璟也没指望宋风雅能够一下就学会。 判断性侵可以通过对残留物做dna鉴定等来判断,但目前条件不允许,杨璟只是想确认她们是否有遭到性侵而已,因为一般的情况下,女性受害者很大部分都会遭到性侵,而是否遭到性侵,也能够推断凶手的作案动机等等。 在没有dna鉴定的情况下,杨璟只能教宋风雅如何从下部的一些撕裂伤,或者处女膜的创伤,还有大腿内侧等部位的痕迹来进行推断。 当然了,也可以从受害者的胸部等位置,提取侵害人的唾液斑等等方法。 为了更加直观,也为了让宋风雅尽快学会,杨璟只好来个手把手的教学。 可当他将死者的双腿分开,检查重点部位之时,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板冒上来,沿着脊梁骨刮起一阵阵鸡皮疙瘩,直冲脑门,炸得头皮都发麻! 当他用镊子扒开之时,那幽深之处,竟然有一只浑浊地眼珠子,正盯着自己! 这凶手非但挖掉眼珠,竟然将眼珠子塞到了被害人的下部,简直就是变态到了极点! 宋风雅本来就羞臊难当,她可没办法像杨璟这样保持专业而严肃的态度,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个古代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可为了尽快学习,她还是脸颊通红地睁大眼睛看着,当她看到这一幕,当即吓得尖叫起来,跑出了敛房,不多时便传来呕吐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放弃 杨璟检查完小蝶的尸体之后,又接连检查了小紫和小美的尸体,发现她们的被侵害状况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手段残忍变态,令人发指! 与蛇神庙被害的女子尸骨不同,这三个受害人的左颞部并无创口,而咽喉部有明显的扼痕,眼睑和口腔牙龈等处有出血点和伤痕,这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痕迹,说明这些女子是被扼死的! 虽然上吊等方式也会留下这些痕迹,但如果是上吊,勒痕会很细,后颈有八字不交,如果是被凶手用绳索或者布条勒死,痕迹更用手扼死的也不同。 而杨璟又重点检查了死者的眼睛,创口明显,但边缘平滑,应该是用了利器,而且并没有破坏太多,说明凶手已经练就了不俗的解剖手法。 根据眼眶的出血情况,杨璟可以判断,这些女子是先被挖下眼珠,才被凶手扼死的! 因为如果是死后伤,也就是说死后才挖出的眼珠,那么出血情况也是会不同。 人死之后,血液循环会停止,神经等身体反应也会消失,出血情况和伤口收缩等都不一样,对于杨璟这样的法医而言,想要判断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凶手的变态手法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压抑,杨璟沉沉地叹息一声,脱了手套,走出敛房,此时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鸟雀虫儿都苏醒过来,远远还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整个巴陵城又开始了繁忙热闹的一天,可这太阳底下的太平,究竟隐藏着多少让人心惊胆颤的罪恶? 杨璟挨着宋风雅坐了下来,她还没有从震惊之中缓过来,抱膝坐着,下巴就靠在膝头上,似乎在思考,人性为何会变得如此的丑恶。 杨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这样的凶杀案,便是在后世,杨璟也并未见过,漫说宋风雅,便是他杨璟,也同样感到非常的震惊。 “为什么要这样做...”宋风雅埋着头,低声问着,杨璟能够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想了想,杨璟终究还是回答道。 “这凶手已经越来越成熟,其先砸烂脑袋那种杀人方法,已经没办法满足他的变态心理,选择掐死死者,他能够直观地看着受害人死去,目睹着死亡过程,会给他带来最大的满足感...” “他挖出眼珠子,或许是不想受害人看到他的样子,说不定他就是个丑八怪,当然了,也有可能因为他不想看到被害人眼珠里自己的倒影...” 这些都是犯罪心理学的理论,想要详细分析起来比较繁琐,杨璟也没有心情给宋风雅一一解释清楚。 这种反社会人格的连环杀手,多半希望得到社会的关注,也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外形,即便自己面容俊美玉树临风,有时候他们也会自卑地认为自己丑恶至极。 受害人的目光会让他们自惭形秽,所以他们不敢直视受害人,当然了,也有些凶手会死死盯着受害人,从受害人的眼中感受那种恐惧,来喂养他们邪恶的内心。 这一类的杀人狂,心理学上的分析,往往比证据上的追索要更加有效,因为他们的心理有着很大的研究空间,虽然有着更多的不确定性,但终究是有迹可循。 而随着他们的技术和手法不断成长,他们留下来的证据会越来越少,心理学分析就会成为至关重要的破案手段。 历史上很多有名的杀人狂,到了最后都不会留下证据,甚至明知道他就是凶手,却因为苦无证据而无法捉拿归案,许多杀人狂仍旧逍遥法外,成为恐怖的代名词,更成为犯罪界的传奇人物。 杨璟的答案显然不能让宋风雅满意,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小声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塞进那个地方...” 对于这一点,杨璟也做过心理分析,无论是蛇神庙的那些尸骨,还是如今这三具女尸,凶手的作案目标都没有跳脱这个类型,那就是大龄的女人,或者说成年的女性,而非少女。 这就暴露了凶手的心理轨迹,凶手应该有着恋母情结或者对母性的痛恨,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如果是恋母情结,应该是对这类型的女性的仰慕,又何至于杀死?难道不是只有对母性的痛恨吗? 事实并非如此,任何的情感到了极致,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至极的爱与恨,都会带来伤害,这一点或许需要多一些人生阅历才能够体会得到。 凶手是心理失常的人,爱与恨的界限既明显又模糊,看似矛盾,实则不然。 在他看来,明显的是爱与恨的区分,模糊的是爱与恨的方式,对于一个心理失常的人来说,表达爱的方式与常人不同,或许你认为残忍,但在他看来,这就是爱一个人的表达方式。 比如在一个家庭里,阴柔多疑的丈夫,性格开朗的妻子,丈夫很爱妻子,所以会担心,会怀疑妻子是不是出轨了,所以会特别在意,甚至会限制妻子的交友圈子和自由。 这是他爱妻子,爱这个家的方式,他认为这样可以杜绝妻子出轨,可以永远将妻子留在身边,不会使得这个美好家庭破灭。 但在妻子看来,这是不信任,这绝不是爱,而是他内心的猜疑在作祟,是他的自私在作祟! 所以说凶手对这一类型的女性,有可能是恋母情结,但也可以是仇恨母性,无论哪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都已经将这种情绪发展到了极致。 而他挖出眼珠,不敢直视死者的眼睛,也说明了这一点,只有孩子犯了错,才不敢面对母亲,即便他能够从中获取快感,也不愿那种临死的眼神来破坏自己的兴致。 造成这种心理失衡的原因,多半因为童年时期的母爱缺失,这样一来,对凶手的侧写又进了一步,又多了一个筛查的条件。 而凶手会将眼珠子塞进下部,虽然变态,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观察这个世界的窗口,也是沟通的桥梁。 凶手将眼珠子塞进去,说明他想要探索这个最神秘的器官和内部构造,极有可能说明他有长期的性压抑,极其渴望去了解,那个部位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能够让男人沉醉,能够制造出巅峰的快乐。 这种简单粗暴的变态方式,也说明了凶手可能是个有交际障碍的人,特别是与女性之间,并没有办法正常沟通,对女性的了解少之又少,才会迫切地用这种方式去探索女性最奥秘的地方。 当然了,这也反映出他对女性的憎恶,市井俗人骂街,都会说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话虽然糙了些,但里面的道理一点都不糙。 想要真正羞辱对方,不是谩骂对方,而是让对方发现自己的丑恶,这样才是羞辱别人的最高境界。 同理,凶手将死者的眼珠塞到那个部位,潜台词或许也是这样,想让这些女人好好看看自己那个丑恶的东西! 所以这就反映出凶手对女性群体的厌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对女性做出实质性的性侵犯,因为他认为女人都是不干净的! 基于这点考量,杨璟其实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这些被杀的女人,应该都是凶手眼中不贞不洁的女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被害人之中,有一些极有可能是烟花女子,因为烟花女子被卖到青楼,即便失踪了,青楼妓院也大多不会报案,这些女人逃跑和被拐骗的案例很多,所以烟花女子失踪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若凶手将烟花女子当成凶杀的主要对象,那么被害人的数量,将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想到这里,杨璟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接连发现这些尸体,数量已经足以让人震惊,而根据杨璟现在的推断,这些人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如此一说,这凶手的双手,得沾染多少鲜血!又有多少被害人的尸体,等待着他们去发现! 杨璟的沉默让宋风雅感到很沉重,她轻叹了一声,杨璟才转过头来,却并没有将自己的分析告诉她,而是轻声答道。 “或许是因为他讨厌女人吧...” 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却隐藏了多少让人恐惧的事实,宋风雅听不出来,但她能够感受到杨璟的压抑。 她对破案的痴迷,来源于对自己父亲的崇拜,更多是因为好玩,因为兴趣,或者因为好胜好强。 为了证明虎父无犬女,为了证明她并不比哥哥们差,或许这才是她对探案痴迷的原因。 但她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她不想让破案变得血淋淋,她想要给这些受害人起一个好听的代号,希望给冰冷的尸体和敛房带来一些温情。 她也能够明显感受到杨璟对此举的肯定,她能够感受到杨璟对她的认同。 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是可以帮助杨璟的,并不是单纯的跟屁虫,她认为自己可以走得更远。 然而事实永远是残酷的,她的信心刚刚才冒起来,就被彻底打灭了! 她的心理素质比绝大部分女子,甚至在公门里的衙役都要强大,可即便如此,她都无法直视这般丑恶的场景。 杨璟简单的一句回答,反而让她感到更加的心寒,仿佛这光明的烈日之下,处处隐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恶。 她默默地站起来,而后朝杨璟说道:“我想回家了...” 杨璟没有太多的意外,他满眼温柔地看着宋风雅,表示理解她的心情,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杨璟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他不知道这次打击会不会让宋风雅彻底放弃,但他知道,当初向杨知县夸下的海口,必须要尽快兑现,这起案子,必须尽快侦破,否则会有更多的女人受到侵害! 第五十六章 采集 宋风雅的离开,让杨璟感到有些失落,心情也很是沉重,虽然宋风雅对自己的帮助很大,但宋风雅是自愿跟随自己,也强留不得,杨璟收拾了一些心情,便回到了住处。 唐冲赶往江陵府,眼下还没有回来,县衙里头的人全都到城门处办差了,杨璟身边也没人可以使唤,本打算今日到仁春医馆请郎中,看来也只能让夏至丫头走一趟了。 经过了一夜的歇息,陈潮大叔的气色也好了不少,他本就是个精壮汉子,奈何常年辛劳,又整日泡在手里,身子已经埋下了隐患,初时不愿泄露杨璟的行踪而被打了一记,卧床了一段时间,整个人就委顿了。 这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最怕就是卧床不起,再加上营养严重不足,身子也就越是虚弱,倒不是什么爆发的急症,药剂只能解决一时之需,疗养才是长久之计。 杨璟好生宽慰了一番,又解释了昨夜的事情,满脸的真诚和歉意,陈家父子也是温暖窝心,知道杨璟差事忙碌,也不敢耽搁,一个劲催促杨璟忙自己的去。 杨璟的财务都交给了夏至,便嘱托她为陈家父子购置家当,好吃好喝伺候着,顺便到仁春医馆请个老郎中过来看病。 交代完毕之后,杨璟便草草吃了个早饭,打算到敛房去,再仔细查验一下尸体。 可这早饭才吃到一半,弓手李沐已经找上门来,说是杨知县已经将城门的施工人员带回了县衙,让杨璟过去看看。 杨璟放下碗筷便与李沐往前衙而去,这才走到半路就听到前面传来骚乱声。 此时衙门的月台和照壁后的天井小院里头已经挤满了人,施工和监工以及把守的弓手等等,加起来几十上百号人,熙熙嚷嚷形同菜市,闹得脑袋嗡嗡直响。 杨知县也是焦头烂额,身为知县大老爷,他忙活了一夜,早已困乏不堪,眼下县衙一团乱糟糟,这些人要是都关起来,大牢都不够塞,好不容易在沉船案之中保住乌纱帽,如今又挖出这么大一桩案子,杨知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抽空到庙里去拜一拜,扫扫身上的晦气。 杨璟跟着李沐来到现场之后,杨知县一脸惊喜,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赶忙询问杨璟,验尸可有线索。 虽然杨璟在尸体上采集了指纹,对于排查也有了底气,但没出结果之前,他也不好打包票,便随便应付了过去,见得杨知县顶着两个发黑的大眼泡,便熨帖地让他先去歇息,将事情都接手过来。 杨知县巴不得有人接手,虽然明知道杨璟也是一夜未睡,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有些顶不住,只好让杨璟这样的年轻人打先锋了。 临走之前,杨知县将县衙的人都召集过来,简单地训了话,总结昨夜的行动,并交代他们一切听从杨璟安排,这才作罢。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杨知县新官上任没烧火,如今县丞主簿都因为舞弊案落网了,杨知县刚刚才夺回大权,一切事务都乱七八糟没个头绪,自己也不过是个刑案推吏,还是个不谙官场的穿越客,颇有猴子当大王的意思。 心里正寻思着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杨知县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拍了拍脑门,朝杨璟嘱咐道。 “瞧我忙得,差点就忘了,照着上头的意思,给本县安排了个典史,也是今日上任,贤侄到时候顺带接洽一下,好生安排好才是,也不知怎地,事情都挤到一堆去了,哎…” 虱子多了也就不怕咬了,杨璟苦笑一声,只能应承下来。 关于典史这个官职,杨璟也是知道一点的,一般大县里头,除了知县,便是县丞和主簿,接下来就轮到典史,典史虽然是最末流的官,但掌管六房大权,胥吏们见了都要叫一声四老爷,地位却是比杨璟这个刑案推吏要高。 杨知县作为大老爷,又刚刚夺回县衙大权,要不要亲自迎接这个典史,完全看他心情,如今县丞和主簿都空缺,这事情也只能落在杨璟的头上了。 杨璟默默提醒了自己一番,便投入到工作之中,打算先把眼前的乱局梳理清楚再说。 他先让书吏们搬出表格来,将带回来的人一一登记在案,让他们各自画押按下手印,如果是本地户籍,又拖家带口,有里正或者耆老具保的,可以先放行回家。 若是流动人口,或者孤家寡人的,便暂时拘押到牢房里头,这么一来,衙门的人群相信很快就能够清空了。 人都有从众心态,见得乱哄哄不成样子,人心也跟着躁动,把这场面清理干净了,自己看着舒心不说,还能分出条理来,而且也起到安稳人心的作用,不管是这些嫌疑人还是公差,都会到大松一口气。 书吏们这两日都在整理失踪人口的案宗,本身就一堆烂事,看案宗看得老眼昏花头晕脑胀,如今又要接手这个事情,不仅仅是刑房,其他签押房的书吏也全部被拉了壮丁,一个个是叫苦不迭。 整个衙门总动员,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这还没到中午,就完成了登记,该回家的回家,该关押的关押,县衙终于是清静了。 这些涉案人员数量庞大,若一个个审问排查,没有十天半月是完不成的,好在杨璟已经在尸体上采集了指纹,只需要比对指纹就能排除这些人的嫌疑。 这也是他让所有人登记加盖手印的用意所在。 古时的文人墨客喜欢用私人印章,商家大户和寻常百姓则惯用花押,也就是影视作品里头的画押,是一种专属的简笔图案,用于区别和防伪,因为古时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很多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这种花押方便实用,易于操作,就成为他们的身份标识了。 他们虽然不明白杨璟为何要让他们按手印,但彼时人人自危,都想着早日回家,畏官思想又深入骨髓,自然是照办无误的。 这些手印加盖在文书上,清晰度有待提高,还需要一个个提取,而且还需要一个个用放大镜来比对,工作量也是不小,杨璟也等不及吃午饭,喝了一碗凉茶,便打算钻进签押房赶工。 可才想起吕廷安以及一众手下还在,杨璟又是连声道谢,又打了个条子,让钱粮师爷支些喝茶钱和辛苦费,将这些人都打发回去了。 众人虽然辛苦了大半夜,但见得杨璟懂规矩,会办事,也就没太多怨言,喜滋滋就回家去了。 难得衙门消停下来,杨璟认为终于可以安心比对指纹之时,唐冲又带着江陵府的援手回来了。 这苏秀绩也算够义气,许是沉船案和舞弊案让他得了莫大实惠,今次也算是投桃报李,他也带来了三个密探。 杨璟赶忙迎接到县衙里头,先让人到城里的酒楼定了酒席送过来,对苏秀绩等人感激了一番,毕竟人可是江陵府的公人,不帮是本分,帮你则是情分,想要在官场混,这人情往来是避免不了的。 好在县衙里的钱粮师爷对迎来送往早已驾轻就熟,招待得也算是周到,杨璟把徐凤武和唐冲也留下来用饭,席间正好给苏秀绩详述了案情。 他本想着让苏秀绩的人帮忙排查,但眼下有了指纹这条线索,他自己就能够忙得过来,至于整理档案,有押司和书吏们也就够了,再者,苏秀绩几个好歹是上级衙门的,让他们看到这些失踪案子的卷宗,颇有巡察的意思,也就不好用在这个方面。 想了想,杨璟便到敛房去,将小蝶等三具女尸的随身物品,以及那些尸骨残留的随身物件都取了过来,让苏秀绩等人去查访秦楼楚馆和半掩门暗娼,看看能否发现失踪不报的案子。 苏秀绩等人本来就是密探出身,这差事倒也干得趁手,为了便于工作,杨璟又让钱粮师爷给苏秀绩等人支了一笔银子。 杨璟这个刑案推吏也是“狐假虎威”,半点不客气,该使唤人就使唤人,该花银子就花银子,倒是让钱粮师爷这个县衙大管家肉疼不已。 这一顿算是给苏秀绩等人接风洗尘,由于工作紧迫,大家也没有喝什么酒,主要是为了填饱肚子,桌上都是干货大菜,几个大老爷儿们风卷残云就收拾干净了。 吃饱喝足之后,各自展开工作,徐凤武听说宋风雅回府了,也没在县衙多呆,杨璟本想让唐冲协助自己采集指纹,但唐冲是个糙汉子,手粗得很,精细活儿干不来,也就让他歇息去了。 午时的日头火辣灼人,签押房里闷热到了极点,杨璟洗了把脸,便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工作当中。 这些文书上的指纹并不算太清晰,因为油墨过重,需要用指纹刷来清理,而后用透明胶带采集,制作成便于观察比对的切片。 虽然他对工作流程已经熟悉到不行,但由于数量庞大,他又彻夜没得休息,怕也够呛,但也没其他法子,只好咬了咬牙,埋头苦干起来。 他在小蝶等三具女尸的身上,采集到了四枚不同的指纹,除了死者各自的指纹之外,她们身上都有一枚指纹是同一个人的,这枚指纹也就是杨璟初步推断为凶手留下的指纹,也是他比对的最主要对象。 有了这个大方向,杨璟也安稳了不少,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又有些差强人意,眼看着半个时辰过去了,杨璟也才采集了十几个指纹,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怕是要到明日凌晨才能采集完毕。 虽然杨璟已经习惯了接连熬夜,通宵作战,但也有些吃不消,正发愁着,签押房的门外却出现了一道倩影,赫然便是去而复返的宋风雅! 专注工作的杨璟并未察觉她的到来,但宋风雅看着杨璟一丝不苟工作的背影,心里却激荡不已。 父亲宋慈是个务实而严谨的人,他很少在宋风雅等子女面前,谈及自己年轻时候探案的风采,但此时的宋风雅,看着废寝忘食痴迷工作的杨璟,仿佛看到了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选择回来,是对的。 第五十七章 典史 对于宋风雅的离开,杨璟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而宋风雅出现在签押房的门前,杨璟同样没有感到意外。 宋风雅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太低估了现实的残酷,她会回来,却是因为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好胜。 杨璟不算阅人无数,但当法医那会儿参加的案子也不少,察言观色识人面相,直觉加上推断,总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知道宋风雅不会轻易认输,尤其不会输给他杨璟,否则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根本就犯不着来当什么跟班儿。 他也是专注着采集指纹,直到宋风雅悄悄走到他身后,也不知看了他多久,他才嗅闻到宋风雅身上的香味。 宋风雅的表情有些尴尬,神色有些拘谨,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毕竟她这么好强要面子的人,刚走了又回来,脸上多少是有些挂不住的。 杨璟也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只是微微一笑,取出手套来,递给了宋风雅。 “别干站着,不然忙到天黑都收不了工。” “嗯!”宋风雅笑着点了点头,戴手套的动作已经不再生涩了。 其实她也一夜没睡,回去之后也没能歇息,找自家父亲坐了一会儿,却如何都说不出自己已经放弃,只推说想念父亲了,回家看看而已。 知女莫若父,宋慈又是睿智之人,三言两语也就将女儿的心思摸了个大概,但也不点破,更没有任何的勉励。 他还巴不得女儿放弃查案这个兴趣,当然了,如果女儿真心喜欢,不说有所建树,只要她过得高兴,做父亲的也就知足了。 宋风雅看着微笑的父亲,想起自己野蛮地将媒婆子赶出家门,整日里舞枪弄棒,听到母亲催促成亲生孩子就捂着耳朵往外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她既然决定要继承父亲的衣钵,要赢过哥哥们,她就不能退缩,她要活得自由自在,她要活得与众不同! 于是她就回来了,庆幸又欣慰的是,杨璟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她,他也在期待着她的归来。 杨璟知道宋风雅的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便将指纹的法医学意义解释了一遍,又强调了指纹的唯一性和特殊性,这才将如何采集指纹的方法都告诉她,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宋风雅很快就掌握了采集方法。 其实这法子并不难,宋风雅虽然手工活儿不行,但也是胆大心细,有着女人们的耐心和细致,最适合这样的工作。 有了宋风雅帮助采集指纹,杨璟就能够马上进行比对,工作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这指纹看起来复杂,其实也有着规律可循,经验丰富的检验人员,通过肉眼就能够比对不同的指纹。 民俗和占卜学里头也有将指纹分为“斗”和“簸箕”的说法,认为斗和簸箕的多寡,影响着人的运势,所以有“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的说法。 这个斗其实就是涡纹,有点像蚊香盘,类似圆圈,而簸箕则是流纹,也即是弯曲的条纹,知道这个就很容易辨认了。 再者,涡纹和流纹还细分为弓状纹、蹄状纹等等类型,杨璟又拥有极其深厚的实践经验,比对指纹的准确率也就有了保障。 不过这比对指纹到底还是个精细活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杨璟也不敢大意,好在签押房的采光很好,他的眼力也足够,比对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饶是如此,在比对了十几个指纹之后,杨璟也是双眼发胀发酸,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不住地打哈欠流眼泪。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集中精神,加上宋风雅的采集速度并不快,杨璟便在签押房的竹床上躺了一会儿,本来只是打算眯一下,没想到沾床就睡着了,而且睡得满身大汗也全然无觉。 杨璟这边睡得很沉,但宋风雅却毫无睡意,指纹采集和比对可是新鲜玩意儿,便是她家老父亲都不懂这等技艺! 她兴奋地采集着指纹,并未觉得枯燥乏味,又调皮地推了推杨璟,发现杨璟已经睡死,便拿起杨璟的放大镜玩了起来。 放大镜的世界可着实让宋风雅吃了一惊,她的玩心被勾起,便拿着放大镜到处看,还用放大镜凑近了杨璟的脸,好在杨璟的肤质还算紧致白皙,不然放大之后的毛孔和黑头,可就有损形象,减分太多了。 这俩人一个睡得酣畅,一个玩得尽兴,外头的太阳却已经渐渐西下,已经正式调入三班衙役的弓手李沐急匆匆赶到签押房来,宋风雅才将放大镜收了起来。 生怕李沐会吵醒杨璟,宋风雅没让李沐进门,走到门口低声问道:“又有甚么事?这毛毛躁躁急吼吼的,以后还怎么跟推吏大人做事办差?” 李沐是个精干的人,自然晓得宋风雅的身份,又知道她与杨璟关系不俗,也是连连称是,这才赶紧说正事。 “新上任的典史大人到了,县老爷吩咐过,说是让推吏大人全权接洽,所以小人紧着过来提醒推理大人一声...” “典史?左右是个不入流的官儿,怎么这么大的架子?杨璟昨儿没睡,刚刚才睡下呢...” 宋风雅有些颇不以为然的说着,突然又觉着这般说容易让人误解,但也懒得在李沐面前解释什么,自己偷偷脸红就算了。 李沐也是哭笑不得,你个堂堂宋大学士的女儿,见惯了王公贵族,自然不把典史当干部,可无论是他李沐,还是推吏杨璟,都直接受典史指挥,那是县官不如现管的顶头上司,稍有不满意就给你穿小鞋,摊派刁难都不带重样,完全能将你整治得不要不要的啊! 见得李沐一脸担忧,迟疑着不肯离开,宋风雅也放软了语气,便说道:“知道了,推吏大人洗漱一番就过去,你先到前面招呼着吧。” 她虽然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但经常在公门厮混,对衙门的规矩又岂会不知,典史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四老爷,巴陵如今又没有县丞和主簿,除了杨知县,就是这个新任典史最大,县衙里的公人谁敢得罪? 虽然她知道杨璟拼命工作已经很辛苦,但也不想杨璟为了贪睡这么一点点觉而得罪上司,见得李沐离开之后,便打算将杨璟唤醒。 她走到竹床旁边,却看到杨璟睡得香甜,头发被汗水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时不时砸吧砸吧嘴,像个孩子一样,放下了所有的成熟,单纯得让人心疼。 此时她才想起来,杨璟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一些,但为人成熟,行事稳重,竟然让人忽略了他的年纪,反而对他唯命是从,产生一种依赖感和安全感。 想到这些,宋风雅倒有些不忍心叫醒杨璟,至于那个屁点大的典史官,看在她这个大学士千金的面子上,应该不敢为难杨璟的。 再者说,她知道杨璟并非池中之物,迟早有一天要一鸣惊人,小小典史又岂能成为杨璟的绊脚石! 漫说杨璟办案时的专注和拼命,单说杨璟的办案头脑和手段,就足够预示着他的前途不凡了。 或许这只是宋风雅对杨璟的盲目肯定,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肯定,让宋风雅决定不去唤醒杨璟。 她打来一盆凉水,拧了一条毛巾,给杨璟擦了擦汗,让杨璟继续睡,自己则又开始采集指纹。 只是才过了小半个时辰,签押房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一群人乱哄哄就冲进了班房的小院来! 杨璟也是太困乏,才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也知道宋风雅给他擦汗,心里其实很享受,也就贪恋地睡了一会儿懒觉,听得骚动,他也醒了过来。 这才刚从竹床上坐起来,外头的人已经闯进签押房,为首一人面色阴沉,冰冷之极的嘲讽道。 “推吏大人好大的架子,我这个九品典史还不值得推吏大人迎接一下,倒不如睡个懒觉了!” 杨璟此时才回过神来,竟然忘了迎接新上任的典史大人! 心里正忐忑,杨璟却心头一紧,因为这典史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了一点! 杨璟猛然抬头,看到了一身官服的周南楚!他竟然就是新上任的典史?!!! 杨璟这边是吃惊不小,但宋风雅却并没有太多惊讶,因为她早先就听父亲宋慈透露过内幕消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彭家到底是南方大族,又有阎立春撑腰,即便上报到提刑司和刑部,彭连城也不会死,虽然他犯了命案,但却是大义灭亲,让人佩服,而且虽然间接造成沉船,但他的出发点却是为了揭发科举舞弊案。 所以最终只是让周文房扛下所有罪责,而作为补偿,周文房这一脉,甚至于周氏整个家族,都将从彭家手里得到不小的利益。 这周南楚能够得到典史的官职,怕也是补偿的一部分了。 宋风雅怕杨璟吃亏,当即附耳低语,将其中的关系都简单提醒了一番,杨璟心里顿时来气了。 虽然他对彭连城的人品没有太多抵触,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彭家只是地头蛇? 且不说他最反感这种官场的腌臜交易,单说他与周南楚之间的个人恩怨,就让他无法在周南楚面前低声下气! 周南楚虽然是新上任的典史,是名正言顺的四老爷,但他杨璟这个推吏也不是吃素的! 漫说杨知县对他极其重视,单说他如今侦办着的这起大案,直接干系到整个县衙的声誉,以及杨知县的个人前途,整个县衙的人都听从他的调遣,甚至连江陵府的援手苏秀绩等,都直接听从他的安排,他又岂会怕周南楚! 第五十八章 争锋 宋朝官制本来就是比较奇葩的一类,到了南宋更是胥吏当道,地方基层的官吏名目众多,杨璟想要厘清确实需要一段时间。 但他既然决定要投身刑狱,对刑案推吏的职责还是要了解的,一般的案子通常会由他这个推吏来处理,然后整理出最终结果,由书吏或者押司写成文书,提交给知县,或者知县的幕僚,也就是师爷,再由师爷做出决断,递交知县批复用印,这才报到上一级衙门。 当然了,如果是小案子,他这个推吏就能够自己处理,不需要经过知县老爷的最终拍板。 虽然沉船案已经真相大白,但判决却迟迟没有下来,杨璟当时还不是推吏,巴陵县对这起案件到底是个甚么样的处理,杨知县对此讳莫如深,杨璟也不得而知。 彭连城虽然与曹恩直有着龙阳断袖的暧昧交情,但撇开这一点不谈,他能够大义灭亲,毒杀亲弟弟彭连玉,又破坏舞弊案,维护科举的公正性,客观而言,确实让人佩服。 在这个法理不外人情的年代,影响判决结果的因素太多,有时候主审官的主观判断都会左右判决的结果,其根本原因在于,古时的律法是王法,是维护王侯将相等上层阶级的法律,而后世的法律则是公法,维护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彭连城虽然犯案,但事出有因,彭连玉恶名昭彰,彭连城的大义灭亲获得了极大的社会肯定和声援,彭家又是上层阶级的望族,又有阎立春这个贵妃国戚帮忙说话,所以他想要逃过一死,并不是什么难事,最终极有可能只是将周文房推出来顶罪,毕竟周文房是下毒者,是毒杀彭连玉的执行人。 但在杨璟看来,无论动机是什么,无论有何苦衷和内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果开了这个先例,就会有更多的人打着维护正义和公理的幌子和旗号,来宣泄内心的邪恶,制造更多的凶案,所以该判死刑的,还是要判死刑。 然而从周南楚担任巴陵县典史来看,沉船案已经开始了内幕操作,杨璟作为司法系统的一员,对此自然是深恶痛绝的。 周南楚的到来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杨璟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至于周南楚肯定会针对他,杨璟也早有心理准备。 这周南楚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派头,杨璟此时认真一看,才发现鹿月娘竟然换了男装,打扮成随从,跟在周南楚的后头,对于杨璟没有出迎,鹿月娘显得比周南楚还要气愤。 杨璟也能够理解鹿月娘的心情,所谓妻凭夫贵,她自然希望周南楚能够出人头地,这样就能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她更希望周南楚能够压杨璟一头,证明周南楚确实比杨璟要优秀一百倍一千倍。 但正是理解了这样的心情,杨璟才更加不能屈服! 周南楚或许并无大恶之心,或许他只是高傲一些,目中无人一些,待人接物比较傲慢,品行让人不齿,但要说作奸犯科,怕也不敢。 可他是周氏子弟,能够当上这个典史,也是周氏与彭家利益交换的结果,无论如何,他都已经牵扯到了大家族的争斗之中。 鹿月娘是苗寨姑娘,直爽淳朴,到了周氏这样的大家族,可不是凭借好身手和蛊术就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的。 虽然对鹿月娘没有好感,但杨璟还是认为,鹿月娘选择周南楚,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量,杨璟都不能让周南楚压下去,他是顶头上司,一旦示弱,今后自己想要顺利开展工作就很难了。 刑案断狱之职,需慎之又慎,所谓人命大如天,杨璟可不希望因为官场的相互倾轧而草菅人命,如果自己早些当上这个推吏,彭连城这桩案子他必然会坚持到底,追究到底! 面对周南楚的冷嘲热讽,杨璟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来,从宋风雅的手里接过那团秀女画扇,摇了摇,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周公子荣升典史,今后维护地方,造福百姓,那是好事,县衙出门恭迎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如今县衙忙得焦头烂额,周公子身为典史,不去处理政务,反倒来杨某这里诘问,这就让杨某感到奇怪了...” 杨璟神色平常,一脸和气,但言语之中毫不掩饰讥讽,周南楚果然怒不可遏! “本官该如何办事,用得着你这个下作人来指指点点么!本官身为你的上官,尔等却倨傲无礼,无视规矩,废弛礼节,没有按照规制出迎也便罢了,居然敢顶撞上官,这就是不敬,信不信我让你明天就卷铺盖滚蛋!” 周南楚声色俱厉,王斗等人也是胆战心惊,鹿月娘却面露微笑,得意地昂起头来。 可杨璟只是呵呵一笑道:“周典史一口一个本官,好大的官威啊,不敬上官确实不应该,不过你还不是杨某的上官,杨某又何必敬你?” 杨璟此言一出,王斗等人也是恍然大悟,杨璟虽然已经入衙办差,但正式任命的公文还没有下来,严格来说,如今的杨璟,还不是巴陵县的推吏! 周南楚见杨璟要耍小聪明,玩这等小伎俩,也是冷笑不已:“哼,既然你不是推吏,你还赖在刑房的签押房里头作甚,官府重地,岂容你这宵小之辈擅闯,既无功名在身,又无一官半职,擅闯县衙刑房,冲撞官员还敢洋洋得意,来人呐,给我拿入大牢!” 王斗等人可是官场老油条了,一看这架势,当即明白周南楚要拿杨璟来立威,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当即就急了! 杨璟想要用没有正式任命来推搪,可周南楚也不是易与之辈,杨璟的推搪借口反而成了自己的漏洞! 众人还在为杨璟担心之时,杨璟却仍旧泰然自若,他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想到的话,也就不用再跟周南楚斗下去了。 “一言不合就要拿人入牢,典史大人果然好大的威风啊,可惜啊,杨某虽然不才,但受知县老爷委托,正在调查案子,你想要拿我也容易,这案子嘛,可就要辛苦典史大人了。” 周南楚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杨璟破案的事情已经传遍巴陵,如今大街小巷都知道杨璟非但破案了得,将县丞主簿和教谕都拉落了马,也就是说,除了知县老爷外,县衙的二当家三当家都让他踹下去了! 再加上先前抢救李婉娘还传出了起死回生的事情,杨璟如今在县衙内外可都是小有名气的。 周南楚最是看不惯的便是杨璟破案,被传得神乎其神,让他气恼不已,如今见得杨璟主动拿破案来说事,自然气到歪嘴,这天底下就你杨璟会破案?离了你杨璟,这巴陵县衙就开不下去了? 面对杨璟近乎挑衅一般的言语,周南楚一挺胸脯,震得乌纱翅直颤抖,大手一挥道:“来人,拿下!” 宋风雅一见周南楚要动真格,当即将杨璟护在身后,握住腰间短刀,娇叱道:“谁敢!” 周南楚也是巴陵纨绔,自然是认得宋风雅的,早在苗寨之时,他就知道宋风雅与杨璟有交情,却没想到宋风雅竟然跟到了衙门来,竟然还为杨璟出头! 宋风雅乃是堂堂大学士的千金,无论姿色身段还是家族地位,都比鹿月娘好太多,曾几何时,宋风雅还是巴陵纨绔子弟们竞相追逐的第一美人。 周南楚作为周氏的嫡系子弟,对宋风雅也曾经是倾心爱慕的,也不知这云狗儿有什么好,区区一个丧家之犬,竟然值得宋家大小姐为他出面,这么一想,周南楚更是愤慨难当! 他身边的鹿月娘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她鹿月娘已经是十里八乡的杜鹃花,无论是侗寨苗寨还是周遭的土家族,她和姐姐鹿白鱼都是公认的美人。 可与宋风雅一比,淳朴有余而高贵不足,这宋风雅虽然娇蛮一些,但大气典雅,却甘愿为杨璟出头,难道真的是她鹿月娘眼瞎了,看不到杨璟的好么? “宋大小姐,这是我巴陵县衙的内务,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周南楚不冷不热地提醒着,放眼一看,王斗等人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周南楚不知道内幕,可王斗等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且不说杨璟早已赢得了他们的敬意和尊崇,单说杨璟与知县大老爷叔侄相称,就比周南楚这个上任的新官更加亲近,他们是既不敢也不愿与杨璟动手! 杨璟心里其实早有主意,也不愿宋风雅为自己出头,免得人家说他吃软饭,只知道在女人背后嚣张,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宋风雅的肩头,将她拉回来,压低声音说道。 “没事,我心里有数的,你别担心,我是推吏,那牢房是我的地盘,正好进去看一眼,你也学得差不多了,一会接着比对指纹,尽快找出嫌犯来才是真事,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周南楚见得杨璟如此硬气,心里也是冷笑连连,这一次巴陵县衙办了周文房,将周氏大族给得罪干净,彭家也需要补偿周氏,他虽然只是个典史,不敢与杨知县叫板,可这么也不能输给杨璟啊! 杨璟说到底就是个白丁出身,他周南楚却是读书人,他的背后有周氏,有彭家,杨璟有什么?!!! 想到这里,周南楚指着王斗等人沉声喝道:“还等什么,还不给本官拘到牢里去!我这典史难道还叫不动你们这些下作捕快么!” 王斗等人也是左右为难,他们可不是知县老爷的侄儿,又怎敢与典史大人对着干,正迟疑间,杨璟却朝他使了个眼色,王斗心领神会,当即挥了挥手,兄弟几个便将杨璟押走了。 看着杨璟被押的狼狈身影,周南楚和鹿月娘相识一眼,嘴角皆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第五十九章 排衙 杨知县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仪表堂堂,保养得当,对于一名官员而言,可谓年富力强的时候。 早年间他也曾在临安府当过言官,若非与其他正直清流联名上书,弹劾奸佞,诤谏官家废黜阎贵妃,也不会接连被下放,最终当了这么个知县小官。 但他也知道,知县虽小,作用却很大,若不是千百个知县撑起了地方的稳定,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还妄谈什么国政? 所以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 然而这才刚刚上任,一桩桩烂事就没消停过,杨知县也有些心力交瘁,若非得了杨璟这个助力,他一个人还真是应付不过来。 杨璟虽然年轻,但勃勃朝气之中却多了一份少有的沉稳,不由让杨知县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而且杨璟做事专注,激情满满,很容易就唤醒了杨知县的斗志。 所以杨知县如此重视杨璟,除了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助,也是真心实意看好这个年轻人。 城南发现女尸之后,杨知县亲自带队,忙活了一宿,虽然累了一些,但却找回了当年的为官热情,本以为回到内衙会好好睡一觉,却如何都睡不了。 丫环就在凉席边上扇着风,新纳的四姨娘不多时就进来,只穿着薄如蝉翼的绸衣,端着冰镇的绿豆汤。 杨知县虽然已经育有子女,但他也知道这四姨娘的心思,后宅就像没有硝烟的战场,没为大官人生养一儿半女,永远都没有争宠的底气。 虽然杨知县已经定下规矩,轮着到各房去过夜,但四姨娘正当青春年华,又没怀上孩子,所以常常偷溜进书房来,希望能够得到杨知县的雨露滋润。 杨知县也不希望后宅闹腾不停,对这四姨娘也是疼爱得紧,这天气本来就燥热,见得四姨娘进来,绿豆汤都没来得及喝,两人干柴烈火缠绵不休,金龙探**,浪潮翻涌,似那狂风骤雨,香汗淋漓,满室皆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狂浪溃堤一泻千里,云散雨歇,杨知县才拥着馨香软泥一般的小妾,疲累地睡了过去。 这才睡了半个时辰,通房大丫头就急匆匆进来,把杨知县的美梦给扰了。 杨知县正待发火,听得丫环奏报,赶忙穿起便服,夹了一双木屐,就急匆匆来到了二堂后头的签押房。 吵闹的人群已经散去,杨知县径直来到刑房,师爷战战兢兢迎了上来,将适才发生的事情详述了一遍,杨知县顿时勃然大怒。 “混账!还不赶紧去把我杨贤侄给放出来!” 那师爷似乎早料到知县大人会如此,便附耳过来低声道:“东翁,在下适才已经到大牢走过,推吏大人说...日后想要压制这周典史,便切不可将推吏大人放出来,大人可如此如此这般...” 杨知县听得杨璟嘱托师爷的计策之后,这才消了气,细细思量一番,不禁对杨璟的策略赞赏不已。 他曾经也是一腔热血的愣头青,在庙堂上横冲直闯,结果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到了地方上,他也终于醒悟,开始结交致仕养老的宋阁老,对本土的名门望族,也尽量放低姿态。 但沉船一案又让他看到了朝堂上经常见到的一幕,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事实,毕竟连宋阁老都无法改变,他即便据理力争,也改变不了什么,反倒让自己彻底退出官场,今后想要为民出力也无法做到。 对于周南楚的任命,他也有些忿忿,周南楚虽然只是典史,但没有县丞和主簿的情况下,这个典史就是制衡他这个知县的本土力量,是朝堂上那些大人和地方望族门阀各个势力商量出来的结果。 他刚刚才清扫了县衙里头的顽固势力,终于能够独掌大权,却又被加塞了一个周南楚来制约自己,心里自然是不舒坦的。 前番他将迎接周南楚的任务交给杨璟,也是他在展示自己的强硬姿态和释放不满,没想到周南楚竟然还想新官烧火! 既然决定照着杨璟的计策行事,杨知县便走进了签押房,但见得宋风雅正在比对指纹。 这偌大的一个签押房,破旧不堪暂且不去说,单说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就真让人一刻都待不住。 可此时签押房却被整理出来,蛛网一般的红线上挂满了一张张纸片,那纸片上是姓名和编号,以及采集下来的一个个指纹,这些彩旗一般的红线几乎占据了整个签押房。 而角落里除了那张竹床,连茶几都被丢出了门外,长条桌上是白骨案相关的各种证物,每一个证物都标有编号,井然有序。 杨知县才站了一会儿,便满身大汗,更何况宋风雅这么个姑娘,而且还是宋大学士的掌上明珠! 她可不是县衙的官员,即便如此,她仅凭着与杨璟的交情,就能够帮忙到这个份上,吃苦到这个份上,杨知县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宋风雅与杨璟之间的亲密程度! 他知道杨璟在采集相关嫌疑人的指纹,但他并不知道杨璟用指纹来干什么,直到看见这一幕,他才满心地震撼! 回想起来,杨璟从出现在县衙,抢救李婉娘开始,便一直紧绷着,一直处于拼命工作的状态,一直没有睡过好觉。 杨知县回去睡觉了,他还在比对指纹,自己为了展现自己的强硬,明知道杨璟与周南楚之间因为鹿月娘而有间隙,却还让杨璟去迎接周南楚,实在有些不够厚道。 而且杨璟并没有歇息,只需要看一看这签押房,就明白杨璟这个拼命三郎的工作态度了。 更何况杨璟此时住进大牢,也是在为他这个知县老爷在排除隐患呢! 宋风雅见得杨知县到来,又看了看旁边的师爷,知道杨知县已经清楚状况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道。 “那家伙已经很多天没睡了…实在撑不住,就在竹床上眯了一会儿,我不忍叫醒他,才错过了迎接那个狗屁典史,被抓紧牢里之前,还嘱托我一定要继续比对指纹,尽快给大老爷把凶手给揪出来…” 杨知县听着这话,脸上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羞臊,杨璟如此拼命给他办事,侦破凶案,伸张正义,除暴安良,自己却没能好生保护这个年轻人! 他好歹也是个当过京官的人,曾经的年少轻狂都去了哪里?曾经的热血和读书人的铮铮铁骨都去了哪里?既然不乐意周南楚安插到衙门来,就应该正面争锋,为何要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还要将杨璟推出去! 念及此处,杨知县也是久久无法言语,最终长长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朝宋风雅道:“宋小姐辛苦了,这件事是本官考虑不周,让杨贤侄受罪了,宋小姐且先好生歇息,本官有事要忙了。” 因为前番调查沉船案,宋风雅也与杨知县接触过几次,总觉得他就是个逢迎她家老父亲的谄媚官员,此时见得杨知县一脸的决绝和坚毅,才突然发现,这个杨知县其实长得很正气。 别人的正气或许是装出来的,但这个杨知县却故意装作很圆滑,那股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我…我去牢里看看那家伙…”宋风雅发自肺腑地朝杨知县福了一礼,这才离开了签押房。 杨知县自然能感受到宋风雅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这个真心实意的行礼,也让杨知县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他一定要找回自己故意遮掩起来的正直! 那师爷是他带过来的老人了,见得杨知县这般,心里也已经清楚,便朝杨知县道:“老爷,咱们这就到周南楚的典衙去走一趟?” 杨知县冷笑一声道:“不,让他,让所有人到二堂来排衙!” 见得杨知县拂袖而去,师爷也是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点头,心里暗暗感到欣慰,这才是他最初甘心追随的那个老爷啊! 杨知县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杨璟的计策,又朝签押房的书桌扫了一眼,见得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便让师爷一并带上,这才回到了后衙。 那小妾已经醒过来,见得杨知县面色不预,也不敢撒娇,正儿八经给杨知县穿戴整齐官服,目送杨知县出门。 来到二堂之时,所有人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两旁,鸦雀无声,却不见周南楚和他的随从。 杨知县也是大皱眉头,在堂上坐了片刻,那周南楚才带着几个长随,大摇大摆迈着方步进来了。 “下官见过知县大人。”周南楚笑吟吟一拜,杨知县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回道:“典史一路舟车劳顿,也就不用多礼,过来坐下说话吧。” 周南楚早料到杨知县会有这样的反应,心中窃笑不已,大大咧咧地在堂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本以为杨知县会因为杨璟之事而责难他,甚至于连说辞都想好了,还跟鹿月娘演练了几次,乐得两人哈哈大笑呢。 可杨知县对杨璟一事却绝口不提,慢说周南楚新官上任,还无法渗透到刑狱里头,单说王斗等人,谁会亏待杨璟? 而且他已经知道杨璟甘愿到大牢里头,其实是想将周南楚留给他这个知县来收拾,这样才能够让他杨知县立威,彻底掌控这个知县衙门! 想到这里,杨知县便摆了摆手,侍立一旁的师爷当即高声唱道:“把东西都搬上来吧。” 若是平日里放告或者升堂,师爷是没办法抛头露面的,只能在屏风后头提醒知县老爷,但这一次在二堂排衙却是县衙内部开会,师爷也就不需避讳。 这一声令下,当即有老押司带着五六个书吏,将一大堆卷宗吭哧吭哧搬了上来,又有刑房的胥吏和捕头等人,将各种文书都递交上来,都摆放在了周南楚的桌面上,很快就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杨璟的签押房里头还有那百来号人的登记表格,指印都被切割了下来,只剩一沓需要排查的人员名单和详细资料,杨知县也让师爷带上,如今便丢到了周南楚的案头上。 “本官听说典史也是奇智过人,又深谙断狱之道,杨推吏的正是官凭还没下发,冒犯典史,让他冷静几日也理所应当,周典史便接下这白骨女尸案吧。” 周南楚见得这如山一般的卷宗,正一头雾水,听得杨知县如此一说,顿时了然,心想难道你就这点伎俩?也难怪会被贬到这里来当知县了。 正当他不以为然之时,杨知县却又开口道:“不过本官丑话可说在前头,杨推吏曾经应承本官,最快五日,最迟七日就能侦破此案,周典史认为比杨推吏强,那么就比限三日吧。” “比限三日?”周南楚一听这话,冷汗顿时下来了! 第六十章 喝酒 周南楚本就瞧不起杨知县,因为杨知县如果够强势,他这个典史也就当不上了,所以他认为杨知县应该被官场倾轧整怕了。 当杨知县对杨璟下狱的事只字不提之时,他心中还在暗嘲,而当这些案宗搬上来,正式将白骨女尸案交给他,周南楚更觉得这是自己的胜利! 他虽然没有参与沉船案的调查,但说动苏秀绩这样的江陵府密探,带着唐冲和鹿白鱼等人,解救鹿月娘,对沉船案也是有所了解。 如果让他继续跟踪下去,他也自信能够像杨璟那样,甚至比杨璟更快就能找到彭连城这条线,破掉这桩案子! 所以他对自己的破案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再说了,他有周氏做靠山,作为地头蛇,想要调查什么人,随便一句话的事,破案这种事,还难得倒他? 然而当他听到杨知县说比限三日之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所谓比限,就是县衙里头的一个规矩,给你一个破案的期限,如果期限到了还未能破案,那么就要罚银子,打板子,再不破,就再打,打到破案为止! 这罚银子倒也还好,县衙胥吏的工食银并没有多少个子儿,胥吏们都靠捞外快才衣食无忧,饷银罚了也就罚了,可这打板子可是货真价实的! 比限之日一到,案件没有侦破,不仅仅捕快和衙役们挨打板子,如果知县大老爷狠心一些,便是他这个典史,也是说打就打! 为了尽快掌控大权,他从家里带来了不少能力出众的长随,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这些都是他周家的班底。 比限三日这么短,这不是存心要将他周南楚的班底全部都打残么! 也怪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人杨璟破案只需要五天七天,自己比杨璟厉害,那给你三天也不算过分嘛。 可周南楚如今连案情都没有搞清楚,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卷宗便知道这个案子非同小可,比限三日还不如直接打他板子啊! 就算杨知县不敢打他的板子,可经此一役,他周南楚也就成了县衙的笑话,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今后还怎么立足? 念及此处,周南楚感到非常的耻辱,自己这是被杨知县深深地羞辱了啊! “开什么玩笑!三天破案,那杨璟真能五天破案,让他直接当提刑官得了!”周南楚愤然站起来,指着那如山般的卷宗大叫道。 杨知县也不恼怒,手指轻敲着桌面上的惊堂木,轻笑道:“杨璟身为推吏,刑侦断狱的本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虽然没还没有正式上任,但本官已经委以重任,周典史认为他有所不敬,将他关了起来,这案子自然要着落在周典史的头上,莫不成周典史要本官亲自去跑腿查案?还是说本官没有出迎,周典史要把本官也给关起来!” 杨知县本来就是敢顶撞当今官家的言官,连权势滔天的阎贵妃都敢弹劾,朝堂上下衮衮诸公他哪个没骂过,如今重新找回本心,不再隐忍,此言一出,猛拍惊堂木,隐现尊威,不容侵犯,慢说堂上的胥吏,便是周南楚也被吓了一跳! “下官…下官不敢…”周南楚此时才意识到,关押杨璟实非明智之举。 人没有去接你,已经是你丢面子,还要闹大,还要在这二堂上争执开来,这不是更丢人么! 这么一想,周南楚也就软了下来,迟疑了一番,这才嘟囔道:“既然那个杨璟这么有本事,能够五天破案,大人把他放出来,让他破案就好了。” 他的声音虽小,但整个公堂都噤若寒蝉,却是让所有人都听在了耳朵里。 杨知县只是冷哼一声道:“本官可没有周典史这么大的权势,说抓人就抓人,说放人就放人,这公堂之上,言出必据准绳,岂能儿戏!” 周南楚本以为自己松了口,杨知县就该感恩戴德,把杨璟那丧家之犬给放出来就完事了,岂知杨知县并不买账。 “那大人的意思…该如何措置这事儿?” 杨知县见得周南楚不敢再嚣张,心里也很是舒爽,不过仍旧板着脸道。 “杨推吏是受了本官委托在办事,周典史抓人之时可曾问过本官的意思!事到如今,要么接下这案子,比限三日破案,要么你自己去把杨推吏放出来,你自己选吧。” 杨知县此言说完,站起来便拂袖而走,回内衙去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周南楚,以及窃窃议论着的大小胥吏。 周南楚见得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但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他,心头羞愤难当。 心想自己才将杨璟拿下,此时放他出来,可不就输了么!早上抓的人,下午就要放出来,自己打自己的脸,还如何在县衙混下去! 念及此处,他便大手一挥,将长随都召了过来:“来人,把卷宗都抬回去,我就不信破不了这案子!” 周南楚忿忿离开之后,二堂上才轰然笑开,师爷摸了摸胡须,不禁对杨知县心悦诚服,赶忙到后衙去,禀报了周南楚的决定。 杨知县也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让人取了几两银子,交给师爷,到酒楼订了一桌席面,送到大牢里头慰劳杨璟,师爷嘿嘿一笑,点头离去。 杨璟早已得到王斗等人的忠心,这些捕头和狱吏哪里敢把自家头儿真个儿塞进牢房里,只是留在了班房,泡上一壶好茶,糕点水果好生伺候着。 见得师爷乐呵呵地进来,杨璟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王斗等人也已经知道,便拥上来,急忙问师爷道。 “先生先生,大老爷怎么说?” 师爷虽然只是知县私人礼聘的幕僚,但熟悉政务,替知县打理衙门事务,深谙官场规则,无论是内务外事,迎来送往,都离不开师爷,所以地位也很高。 这师爷先朝杨璟微微拱手行礼,而后转头朝王斗等一众衙役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东翁回到后衙之后,只说了两个字!” 王斗等人顿时伸长了脖子,纷纷挤过来,侧着耳朵问道:“哪两个字?” “舒坦!” 众人听得师爷这么一说,想起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杨知县,回到后衙的得意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心底越是佩服杨璟。 师爷是经手了整件事情的,这事情由始至终都没逃过杨璟的算计,这可是他亲眼所见,对杨璟自是钦佩,走过来朝杨璟说道。 “推吏大人,老朽追随东翁多年,这两年可从未见过东翁如此高兴,还得多谢推吏大人,东翁已经让在下定了席面,一会儿就送过来,往后怎么做,还得推吏大人费心了。” 杨璟微微摆手道:“县老爷本就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只是仕途坎坷,一时心寒困顿罢了,杨某也只是略施小技,激一激县老爷的雄心,往后咱们兄弟可都指望着县老爷呢。” 师爷一听,杨璟没有居功自傲,心里更是佩服这个年轻人,在班房里头待了一会儿,酒楼的席面也送了过来,鸡鸭鱼肉各色时鲜摆了满满一桌。 杨璟平日就随和,让王斗等弟兄们一同坐下,连老师爷都被留了下来,喝得满脸通红,和王斗等人划拳行令,平素里的夫子形象是彻底毁了。 杨璟并不好酒,但喜欢这种爷儿们痛饮的气氛,属于没酒量但有酒品的人,但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案情,也不敢喝太尽。 正热闹着,宋风雅也过来了,杨璟可不奢望堂堂大学士的千金,跟他们这些大老爷儿们窝在班房里喝酒,当即就迎了出来。 “我在签押房里都被烤成羊了,你这家伙倒是在这里快活!”宋风雅没好气地骂道,杨璟也嘿嘿一笑,借着酒劲,便将自己的酒杯递到了宋风雅的面前。 “大小姐辛苦了,杨某敬你一杯!”他本就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宋风雅嘿嘿一笑,女侠气度发作,果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宋风雅也是豪爽,喝完之后便问道:“我喝完了,你的呢?” 杨璟尴尬一笑,目光却盯着宋风雅的酒杯,后者顿时醒悟过来,自己喝了杨璟的杯子... 也不知是烈酒的作用,还是间接喝了杨璟口水的原因,宋风雅也是两颊潮红,慌忙转移话题道:“那破签押房实在太热,我把那些指纹带回府里比对了,爹爹起初还不信,看过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每个人的指纹果真不同,而且对你那个什么放大镜直呼神奇,说若是早几十年让他有这么一个放大镜,他还能多侦破几百个案子呢!” 宋风雅也是高兴,感觉自己从未在父亲面前这么自豪,因为父亲见多识广,很少有什么事物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和惊讶。 “我爹说了,你放心坐你的牢,他会帮你把剩下的指纹都比对出来的...” 杨璟一听,也是无语得很:“什么叫放心坐我的牢,感情看着我坐牢你很开心啊,难道大小姐不是应该求你爹爹帮忙,把我捞出去么?” 杨璟一想到宋风雅喝了自己杯子的酒,心神就荡漾起来,说话也就亲近了许多。 宋风雅见杨璟如此轻松,也嘿嘿一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给你求过情?我是抛弃兄弟的人么,我爹说了,不用救你出去,还说你安心坐牢,杨知县还会感激你来着...起初我不信,现在嘛...” 宋风雅朝酒席那边努了努嘴,就好像在说,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事情是她那名满天下的爹爹推测不到的。 杨璟见自己的小伎俩瞒不过宋慈,也是暗自心惊,这位法医老祖宗果然名不虚传,足不出户便已经智珠在握了。 宋风雅见杨璟低头不语,还以为自己打击了杨璟的信心,便戳了戳他的肩头道:“喂,我爹说了,你那里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记得给他留一份...” 杨璟一听,心里顿时一紧,万一让宋慈发现自己的法医勘查箱,那还了得,转念一想,便有些不怀好意地朝宋风雅邪笑道:“我现在倒是有个好事,你要不要?” “什么好事?” 杨璟看着一脸期待的宋风雅,一指那酒席,朝宋风雅道:“请你喝酒,不知大小姐可否赏脸?” 宋风雅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变得有些拘束,眼中却又有些期待的王斗和诸多狱吏牢头,而后嘿嘿一笑道:“正等着你这句呢!” “耶!”王斗等人顿时举杯欢呼起来! 宋风雅和杨璟紧挨着坐在长条凳上,仿佛他们两人是一伙,接受着王斗等人酒杯的冲锋,那气氛可别提多欢乐了。 诸人正喝着,班房的门却被轰然踢开,本以为杨璟在大牢里吃苦头的周南楚,正铁青着脸,恨得咬牙切齿。 而他的身后,他带过来的典衙随从班底,正吆五喝六地指挥着数十个人。 这些人一个个被牛皮索绑着,是前番受了杨璟的命令外出公干的捕快和弓手,他们将去年参加城门修缮的劳役抓了回来,既然案子已经给了周南楚,这些人自然也要转交到周南楚的手上。 周南楚还有如山一般的案宗要处理,如今又要审问数十劳役,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且听那些捕快和弓手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去年修葺城门,一共征召了上千人呢! “入他娘的,比限三日,老子的屁股是铜浇铁铸的也要被打开花了去啊!” 再看看搂着大学士千金的肩膀称兄道弟喝着酒的杨璟,周南楚恨不得杀了杨璟,就在这里,就是现在! 第六十一章 激怒 周南楚作为新上任的典史,本以为能够稳压杨璟一头,甚至还带上鹿月娘,得意洋洋等着看杨璟的笑话。 然而这才首次交锋,他便让杨璟耍得团团转,拒迎上官也算不得大罪,他也是小题大做,煞煞杨璟的威风,说不得一天半天就把杨璟放出来了。 可谁想到杨璟非但没有苦巴巴地蹲号子,反而在大牢的班房里头吃香喝辣,还有巴陵第一美人相伴,这让周南楚如何受得了! 见得杨璟等人如此嚣张,周南楚当即大怒道:“大牢重地,岂容你们胡来!还不快给我撤了席面,都滚将出去!” 王斗等人可不敢顶撞周南楚这个典史,此时便将目光都转向了杨璟。 杨璟酒量并不好,即便酿酒的度数很低,喝了这么多,他也有些热血上头,见得周南楚气急败坏,他反而心底偷笑,慢悠悠抿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杨某人好歹也是县衙的刑案推吏,典史大人虽然官威大,但也不能随便拿捏杨某!” “杨某人轻言微,典史大人说抓进来就抓进来,杨某也没二话,作为刑案推吏,在下不识好歹,冲撞上官,确实不对,但杨某想问问典史大人,典史捉拿杨璟,是依的哪一条哪一律!” 身为刑案推吏,按理说必须要对朝廷法度烂熟于心,但杨璟对南宋的法律条文却知之不详,便是县衙里的老书吏和刑名师爷,也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因为宋朝的法律条文本来就反复多样,文人治国,花样更是不胜枚举,到了王安石变法时期,又增加了许多条文,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而北宋灭亡之后,宋室南迁,虽然也将北宋的文档都照搬了过来,但司法条文变得越是混乱不堪。 一直到了庆元年,才颁布了《庆元条法事类》,经过了修订和加收之后,将诸多的法律法规文件进行了整合与分类汇编,在官职制度、科举、榷禁、赋税、刑狱、农桑和财用等等各方面,制定了官方标准。 这官场的迎来送往本来就是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大家都奉行,但规矩不能等同于法律,在如此繁复的制度之下,试问谁敢说杨璟犯了什么确凿的罪? 既然杨璟没有犯罪,只不过是顶撞上司,破坏了规矩,作为刑案推吏,虽然还没有上任,但好歹也是官场中人,周南楚擅自将杨璟捉拿入狱,情结比杨璟没有迎接他和顶撞他,还要严重! 面对杨璟的质问,周南楚的冷汗顿时下来了。 若自己在巴陵县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如同杨知县这般,那么底下的这些胥吏衙役,抓他一两个,略施惩戒也未尝不可。 但他在县衙还未站稳脚跟,想要杀鸡儆猴立威的对象又是杨璟,杨璟这个刑案推吏可不是一般的胥吏,虽然不入流,但却是握有实权的! 若杨璟真要反过来告他对本衙胥吏滥用私刑,这新官上任的火可就变成杨璟来烧,而且烧的还是他周南楚,他这是在引火烧身啊! 周南楚虽然是读书人出身,但并非科举进士,平日里连家族生意都很少经手,只知道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哪里知道什么法律条文,当即就被杨璟给问住了! 这一番迟疑使得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越是安静便越是尴尬,周南楚身边的长随之中也有精通律法的,但早先接收了数十个嫌犯,闹得焦头烂额,还要整理转交过来的卷宗,又需要人手去清理典衙,人手捉襟见肘,如今周南楚就只带着鹿月娘和三个听用的武师,根本就没有任何后援! 可周南楚自然是不愿低头的,难道要他向杨璟承认错误,向杨璟赔礼道歉? 这绝对不可能! 然而这件事情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主动权如今捏在杨璟的手里头,想要个台阶下,还得看杨璟,如果杨璟不松口,一定要自己赔礼道歉,这才是上任的第一天,打出去的耳光马上就打回到自己的脸上,他这个典史还要不要继续当下去啦! 念及此处,周南楚只是冷哼一声道:“你目无长官藐视上锋,这是事实,把你关起来也是略施惩戒,也是理所应当,便是说到知县老爷那里,也无可厚非,还要什么律法条文!” 周南楚色厉内荏地说道,其实他也是心虚,若杨璟真要脑将起来,就算杨知县不会责罚,但脸上也需是不好看了。 于是周南楚又转移话题道:“你好歹也是堂堂推吏,这县衙大牢是什么地方你应该很清楚,岂能在这里喝酒吵闹,眼下嫌犯扎堆,正没处安置,尔等狱吏还在这里喝酒,都不用办差了么!” 周南楚将矛头转向了牢头和狱卒,这些人自然不敢抵抗,再说了,管理牢狱本来就是他们的工作,便连忙离开了酒桌,从班房里出来,满身酒气地把那些嫌犯都往牢房里推。 王斗等人也只好起身来帮忙,但杨璟却无动于衷,仍旧与宋风雅在喝酒。 周南楚本想避重就轻,如果杨璟识相一些,就该给双方一个台阶,跟着狱吏等人起身,这件事也就算是揭过了。 可杨璟并没有起来,一副不道歉就将牢底坐穿的姿态,周南楚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鹿月娘见得周南楚脸色极其难看,也知道周南楚已经处于窘迫的境地,说得越多反而越是丢脸,便气愤地朝杨璟说道。 “你耳朵聋了么,没听到典史大人的话么,让你帮忙处置嫌犯呢!” 杨璟微微抬起眼皮来,只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鹿月娘气得那高耸的胸脯都快要炸开了,恨不得上前来将杨璟掐死,但她与周南楚还没有名分,即便有了名分也不能干预政务,指手画脚,当即就被杨璟的话给噎住了! 周南楚终于不敢再小看杨璟,走到前头来,冷冷地直视着杨璟道:“云狗儿,你差不多就够了,别逼人太甚!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璟重重地放下筷子,猛然抬头说道:“逼人太甚?是谁逼人太甚!是谁耍威风把我抓进来的!你想让我出去也简单,在白玉楼给我摆一桌,道个歉就成。” “你做梦!既然你这么想坐牢,老子就让他坐个够!来人,给我扒了衣服,丢牢里去,我就不信这个邪!”周南楚终于气急败坏地跳脚骂起来。 “南楚…”鹿月娘虽然也恨得咬牙切齿,但旁观者清,若周南楚真把杨璟丢牢里,事情可就闹大了! 周南楚本来就气恼,见得鹿月娘竟然有替杨璟求情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道:“怎么?心疼了?想替他求情?你要是舍不得,干脆再续婚约便是了!” 鹿月娘一听周南楚竟然怀疑她对杨璟余情未了,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当即冷下脸来,一把揪住杨璟的领子,将杨璟那件绿色的官服给扒了下来! “典史大人…这样…不好吧…”王斗和狱吏也面露难色,在一旁劝说道。 岂知这简直就像火上浇油,周南楚朝他们怒视一眼,而后昂起头来说道:“给我丢牢里,知县老爷那里我去说,有什么事我周南楚一并担着!” 宋风雅一见周南楚要动真格,当即就要发作,可杨璟却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掌,她悄悄望过去,但见得杨璟朝她眨了眨眼睛,便不再说话了。 王斗等人只要叹息一声,将杨璟从班房里头揪出来,丢进了已经挤满嫌犯的大牢里头。 王斗已经是老捕头了,又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杨璟要三番四次用言语激怒周南楚,难道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这样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的,毕竟杨璟失礼在先,周南楚虽然咄咄逼人,趁机打压杨璟,行为也过分了一些,但杨璟没有出迎,确实不合官场规矩。 “大人…”王斗转过头来,低声唤了一声,正想问杨璟到底怎么回事,可杨璟却轻轻摇头道。 “别暴露我的身份,这大牢里头都是去年修城的劳役,正好探听一下消息,想要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就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对这些人又不能严刑拷打,本官正好混进来当个细作,外头的事情就交给宋大小姐,有什么事过来跟我说一声就成。” 王斗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在他的眼中,杨璟虽然爱憎分明,但也不会这般得理不饶人,原来他不是为了让周南楚难堪,而是为了趁机混进大牢来探听消息! 即便在顶撞了上官,彻底得罪周南楚之后,杨璟仍旧在想着如何寻找线索,尽快破案,这才是刑案推吏的典范啊! 王斗见得杨璟偷偷往脸上抹了一把灰,而后默默混入大牢的苦哈哈人群之中,心底也是佩服不已,慌忙赶回去跟杨知县通报,免得杨知县关心杨璟,亲自过来的话,杨璟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周南楚自然不清楚杨璟的用意,他直以为杨璟如何都要跟他过不去,既然已经发了狠话,又在气头上,他看到杨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交代了一下工作,便带着鹿月娘离开了大牢。 宋风雅本来还想跟杨璟说几句,但从班房探头出去一看,杨璟已经混入到人群之中,一脸人畜无害的委屈表情,顿时明白了杨璟的用意,当即走出班房,回宋府去了。 杨璟的敬业让她感到非常的佩服,所以她尽快将指纹都比对出来,为杨璟的破案提供最大的助力! 第六十二章 老米 时间进入五月,天气越是酷热难当,大牢里头挤满了人,汗臭加上便溺的气味,让人直欲作呕。 这些人都是参与了去年修城的施工劳役,三天内已经陆陆续续抓进来两百多号人,虽然接受盘问做好记录之后,没有问题的就会被释放,但抓人的速度还是比放人的速度要快太多。 杨璟也有些无语,严格来说,这些人并不能算嫌犯,更偏向于证人,需要盘查之后才能定性,而没有定性之前,对于没有重大嫌疑的,又岂能将这些人全部都抓起来? 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前提下,只凭着侦查人员的推测,就能够把相关人员都集中起来,进行排查,这种充满了古代断案主观能动性色彩的举止,不得不让杨璟大开眼界。 虽然这样有利于破案,但对这些人的个人权利而言是极大的践踏,可在古代谈人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杨璟也就不再过多纠结这个事情了。 若说这些人全无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修城本来就是县衙摊派的额外劳役,每天也就几文工钱,吃苦受累不说,如今还要被抓进大牢,这些人自然是怨声载道的。 他们越是抱怨,杨璟就越是开心,因为他们的抱怨也让杨璟了解到了修城之时的一些详情,包括里面的人员配置等信息。 作为侦查人员,收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杨璟尽量保持低调,时不时表现出一些贴心之举,有心算无心,很快就套取了不少信息。 杨璟正梳理着这些日子里听来的消息,李沐已经悄悄走了过来,偷偷塞了个布包进来,而后若无其事地又走开了。 杨璟收好布包,躲回角落里,打开一看,里头是三个香喷喷的大馒头,不由笑了起来,张嘴正要吃,旁边一个老头儿却嗅到了香味,死皮赖脸地凑了过来。 “大兄弟,卖一个给哥哥如何?”那老头儿掏出脏兮兮的几文钱,偷偷塞到了杨璟的手中。 杨璟故作惊讶,而后四处扫视,将布包又藏回了怀里,装作紧张地支吾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老头儿急了,指着角落里躺着的病妇,恳求道:“大兄弟您行行好,我家婆娘身子有恙,再饿可就不成了,我知道您在衙门有门路,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杨璟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那病妇蔫蔫地躺着,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头发和稻草凌乱成一团,果是虚弱到不成人形了。 这大牢里头本还分男女号房,可如今这么多人抓进来,挤都没地方挤,一些个年纪大的妇人,也就没再分那么细,只能一股脑塞在一个号房里头。 杨璟心头一软,便取出一个馒头来,偷偷塞给了老头儿:“我这远房表哥也只是个狱卒子,没帮上什么忙,只能偷偷给些吃的填肚子,你可别到处乱说,知道么!” 老头儿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又要将那铜钱塞过来,杨璟却不耐烦地摆手道:“算了算了,快拿去给嫂子吃吧,人都这样了,再不能饿了!” 杨璟将那铜钱挡回去,想了想,又倒了半碗水,一同递给了老头儿。 那老头儿感恩戴德地低声道谢,而后赶忙端水和馒头给他那老婆娘吃,过得一会儿才又挪回到杨璟的身边来。 “大兄弟,你是哪个工头手底下的?我怎么看着眼生啊…” 周南楚手底下的人都已经被打了好几次屁股,巴陵县衙这段时间也没干别的,净是抓这些施工劳役,所以老头儿也以为杨璟是因为这个才进来的。 杨璟见得这老头儿双眸精亮,不像一般劳役,便试探着问道:“修城的少说也得四五百号人,我只是个寻常苦工,老哥不认得我又有甚么奇怪的…” 老头儿嘿嘿一笑道:“小老儿乃是城头的伙夫,与老婆子一同烧饭的,那些个苦哈哈都得从我手头上领饭,我还能认不得?再说了,小老儿未当这伙夫之前,是个铁口直断的算卦先生,这别的本事没有,识人面相察言观色的眼力还是有的。” 杨璟这么一听,心头顿时一喜,若这老头儿真有这样的出身,那了解的肯定要比别人多,因为算卦先生的观察力可比别人强太多了! 可杨璟一眼看过去,这老头儿捋了捋稀疏发黄的胡须,笑了笑,缺了门牙的嘴巴,皱巴巴的脸皮,蓬头垢面,哪有什么道骨仙风。 “原来是这样,倒是小子失敬了,先生不如帮小子算上一卦,也看看小子何时才能逃脱这牢笼?”杨璟半开玩笑着道。 老头儿知晓杨璟有些看不起自己,但也没有点破,只是故作高深地眯着眼睛,而后说道。 “我看小哥肤色白净,手脚细滑,精神饱满,双眼奕奕,可不像苦力...” 此言一出,杨璟不由讶异,倒是小看了这老头儿,便继续问道:“哦?那老哥看我是做什么勾当的?” 老头儿哼了一声,点了点杨璟的额头道:“小哥你头上有黑云,浑身散发阴气,眼眶微微发黑,手指惨白无血,身上隐有尸臭,我看该是个团头!” 杨璟猛然睁大眼睛,算是开始正视这个老头儿了! 这团头就是仵作行人,虽然没有易容,但杨璟自认演技还行,这些天也都极其注意自己的言行,断然没有被人识破身份的道理。 可如果说这老头儿真能看到自己头顶黑云,闻到自己身有尸臭,却又太过玄乎,杨璟是个相信科学的无神论者,只能认为这老头儿的洞察力实在是太过惊人! “敢问老哥哥尊姓大名?”杨璟这么一问,证明老头儿已经得到了他的重视,然而老头儿却反而没了太多的得意,眼中反而多了一份警惕。 “可不敢当,老儿我名唤王不留,人送花名老米。” “老米?我看老哥这名字霸气十足,何以得了老米的绰号?”杨璟也是起了兴趣来。 “老儿本名王不留,未做算卦先生之前,曾是赤脚郎中,所以人都叫我王不留行,这王不留行乃是一味中药,有催奶之功效,俗称奶米,这奶米有些难听,所以旁人便叫我老米...” 这王不留竟然还是个赤脚郎中,这就让杨璟更加感兴趣了,当即问道:“老先生可真是阅历丰富,不知老先生除了伙夫、算卦先生和郎中之外,还做过什么?” 杨璟虽然故作随意,但王不留似乎有所忌惮,稍有迟疑,杨璟察觉之后便讪讪一笑道。 “是小子唐突了,多有冒犯,老先生可别在意...” 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过往的事情了,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不是小哥这一个馒头一碗水,我那老婆子只怕撑不下去,与小哥说说也是无妨的。” 杨璟哪里敢拿一个馒头说事,当即摆手道:“区区一个馒头罢了,老先生何必挂怀,等会儿我跟表哥通一下气,下回让他多带些药汤进来,不过他也就是个狱卒子,说不上什么话,这药钱可要老先生自己出哦。” 这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杨璟若平白无故帮助这老头儿,反倒让他觉得杨璟另有所图,如今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反而彻底放心了。 “能这般自是最好,小老儿便先谢过小哥了!”王不留变得庄重起来,正儿八经给杨璟拱手为礼,而后才说道。 “说出来也不怕小哥笑话,我王不留本是个落第秀才,早年家境富足,也是风光过的,只是后来屡试不中,又遭了仇敌,家道中落,便也沦落了,给人当西席先生,启蒙孩童,也算安乐。” “不过这西席也没当太久,因为我遇着了如今这个老婆子,入赘到了她家,跟着岳父泰山学了些医术,在娘家医馆里头坐诊,老泰山也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只可惜后来替一个王妃看诊,出了些纰漏,家族也跟着遭了殃...” 说到这里,王不留不禁有些黯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带着婆娘逃了出来,躲在山上,这才避过了一场祸事,这山上没吃没喝,我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托庇于一处道观,由于晓文识字,又能寻医问药,所以道观也就收留了我夫妻二人。” “我这个人也是好奇心重,呆的久了,便跟着老观主学了些道术玄法,老观主说我灵根深种,便收了我当关门弟子,早两年老观主飞升,竟然立下遗嘱,把观主的位置传给了我,师兄们怕我夺位,合力把我扫地出了门...” 杨璟渐渐被王不留的话所吸引,就仿佛这老人的一生如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一般,这王不留的经历算不上传奇,却也跌宕引人。 “再后来,我就做了算卦先生,因为算对了一卦,结果被一个大人物踢了摊子,从此不得再算卦,还被发配到巴陵流所来充军,期满之后也就在流所里头当了伙夫,只是可怜了我这老婆子...” 王不留说到此处,不由望向那病妇,眼中满是疼惜和恋爱,让人动容不已。 杨璟也不好说些什么安慰话,只好转移话题道:“那老先生是如何看出我是仵作行人的?” 王不留呵呵一笑,点着杨璟道:“我不仅知道你是仵作团头,还看到你气机郁结,最近怕是麻烦不断呢...” 这是算卦先生的惯用伎俩,先吓你个半死,再给你留个化解的希望,若是往常杨璟不会放在心上,可这王不留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杨璟反倒有了别的心思。 “老先生你可算是说中了,不瞒您说,小子确实是个仵作,早些天不是在城门发现了三具女尸么,县老爷落了比限,可小子我才疏学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打了几顿板子,就把我给丢到牢里来了...” 杨璟半真半假地说着,脸上满是郁闷和委屈,心里却充满了期待,而王不留沉默了片刻,终于迟疑着低声道。 “若是这个事情,小老儿倒是知道一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小哥你了...” 第六十三章 监造 杨璟也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个名叫王不留的老头儿身上得到线索,看来与人为善终究是不会吃亏的,若非他那一个馒头一碗水,王不留也不会推心置腹地给他透露内情了。 “老先生都知道些什么,权且说出来听听,若真能解决小子的麻烦,小子定当感激不尽!” 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也有些难为情,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老婆子,这才叹了口气道。 “这些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若非小哥对我夫妻二人有恩,我也不会到处嚼舌根,不过…若这消息真的对小哥有价值,还希望小哥想想办法,把我那生病的老婆子给放出去,不是老头子我脸皮厚,实在是怕老婆子再熬不下去了…” 杨璟听得此话,心里也颇为感动,别看王不留如今圆滑世故,从他起起落落的人生经历,完全可以看得出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先前他拉下脸来买馒头,如今又厚着脸皮求杨璟帮忙救妻子,若非对妻子真心疼爱,也不会做到这个程度。 “老哥哥且放宽心,无论这消息有用与否,小子都会让表哥求着上头通融一番,把老哥哥和老嫂子放出去养病,不过表哥他也只是狱卒子,到底顶不顶事,我也不敢往下断言…” 王不留闻言,顿时大喜,紧紧抓住杨璟的手,激动得两眼泛泪道:“有小哥你这句话就够了,就够了!” 如此说着,王不留就将身上几十个铜钱一股脑逃出来,硬塞到了杨璟的手里头。 杨璟本想拒绝,毕竟两个老人还需要看病,但又想了想,王不留自己就是郎中,对妻子的病症也应该有着足够了解,自行抓些草药来疗养也可以,但如果自己不收他的铜钱,就极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杨璟也就装模作样推脱了一番,自然而然地收下了那些铜钱。 见得杨璟收了钱,王不留果然放心了不少,杨璟干脆将剩下的一个馒头也给了他,王不留却没再给老妇人吃,生怕老妇人久饿之后吃面食会胀坏了肠胃,只是让老妇人捧在怀里,安心地睡去了。 老妇人睡过去之后,王不留才放心下来,重新坐会杨璟身边,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 “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了吧,记得刚刚开始下初雪,也就初八初九,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下了雪,所以没办法上城墙做工,大家伙儿都缩在墙根的窝棚里烤火。” “因为老儿我是伙夫长,油水倒也过得去,各村带队的里正对老儿也是客客气气,总之都是苦哈哈,大家也就相互关照吧。” 说起这一段,王不留也浮现出笑容来,虽然他曾经参加过科举,又当过教书先生,但因为遭遇太多波折,也变得平易近人,并没有什么架子,跟里正和各村劳役们应该相处得很不错。 “那天入夜之后雪也越发大了起来,吃过饭之后,大家伙儿都烤着火,睡在窝棚的大通铺上,冻得直哆嗦,老婆子长了冻疮,我用菜头皮给她擦了好一阵,这才刚刚睡下,就让监造大人的随从给喊醒了。” “监造杜可丰大人是转运司里的人,来头很大,是前任知县老爷和知府大人一道请过来设计和指点修城的,这位大人有差遣,老头儿我也不敢怠慢分毫,便照着杜大人随从的吩咐,切了些卤肉之类的熟食,温了几壶酒,送到了杜大人的营帐里头。” “因为是监造大人的营帐,我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头都没敢抬,但分明听到监造大人和三个女子在嬉戏…” “三个女子?你可看清了面容?如今可还认得这三个女子?!”杨璟顿时激动起来,然而王不留很快就浇灭了他的热情。 “老朽只是个伙头军,哪里敢四处乱看,更别说是监造大人的女人了…” “那三个女人都是监造大人的妾室?”杨璟心想王不留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主动提起,怕是与三具女尸有关了。 王不留却摇了摇头道:“这修筑城墙也算是公家差事,监造大人要受守军督管,哪里敢带自家妻妾,后来老朽听说了,这三个女人都是附近的…窑姐儿…” “窑姐儿?”杨璟想想也就明白了,这监造的工作也是辛苦,大雪封天,又闲来无事,找几个女人暖身子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但杨璟同样知道,这窑姐儿跟小姐可是有差别的,小姐这个词儿在宋朝就是失足妇女的代称了,并不算新鲜,但失足妇女也分种类,青楼里头的高档一些,通常卖艺不卖身,唱唱歌跳跳舞谈谈人生理想,那叫小姐,而没有坊间半掩门的暗娼,专门做皮肉生意的,那才叫窑姐儿。 小姐清贵一些,重在精神享受,窑姐儿既直接而简单且粗暴,一上来就是嘿咻嘿咻的肉戏,纯粹是肉体享受,但价钱却要低很多。 而且这些半掩门的暗娼都是一些寡妇之类或者为生活所迫的女人,因为没有青楼打手的保护,只能接一些熟客,也就是同时拥有好几个相好的,靠着这些相好的男人来过活,若是碰上蛮不讲理的生客,被欺负被赖账了都没处说理,也没人帮着出头,便是小孩子路过家门口都要吐上一口唾沫。 按说监造杜可丰也算是官场中人,又是前任知县和知府请过来帮忙的,身份地位并不低,要找也应该找青楼的小姐,怎么会找只卖身不卖艺的窑姐儿?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许是这位监造大人口味特殊,这城门地处偏远,又下着大雪,一时半会儿请不来青楼小姐,用窑姐儿解解近渴也不是没可能。 “既然你认不得这三个窑姐儿,又为何认为她们就是夹墙里的女尸?”杨璟抛开脑中杂念,直奔主题地问道。 王不留轻哼了一声,而后压低声音道:“那三个窑姐儿在监造大人的营帐里待了一宿,翌日才离开,当时大家伙儿正在吃早饭,很多人都看到马车离开了…” 如此一说,杨璟就越发迷惑了,既然大家都看到马车离开,那就有几百个目击人证,可以证明那三具女尸并非窑姐儿的了,为何王不留却更加笃定? 王不留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解释道:“马车离开并不代表人就一定离开了,老朽别的本事没有,这对招子还是够亮够毒的,那天夜里下了大雪,路上都是积雪,那马车的吃重却并不深…” “你是说车上没人,监造只是在掩人耳目,那三名窑姐儿并未离开?!!!” “正是如此!老朽当初摆摊算卦,整日看着车来车往,闲来无事就喜欢看车辙子,这些印子的大小和深浅,可是一门学文咧!” 杨璟听完,心头不禁大喜,一来是因为王不留若果句句属实,那么夹墙里的三具女尸,应该就是那三名窑姐儿,只要找到监造杜可丰,或者当初的随从,就能够得知被害者身份,甚至于顺藤摸瓜,逼出真凶来! 再者,王不留竟然研究车辙印子,这可是痕迹学的雏形,足以说明这貌不惊人的老头,其实是个睿智而精明且阅历丰富的老狐狸! 杨璟好歹是个刑案推吏,虽然有宋风雅当助手,又有唐冲和徐凤武当保镖,可许多事情都需要依赖王斗和张证等县衙的胥吏,并没有自己的贴身幕僚。 若果能够将王不留收入账下,为己所用,对自己的工作却是一个极大的补益!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既然找到了新线索,杨璟自然不可能放过! “先生可知这监造杜可丰如今在何处?”若能够问出这杜可丰的行踪,倒也省却了公差们好大一番寻人的功夫。 王不留也没有隐瞒,搜索记忆之后,才慎重地开口道:“据说这位监造大人已经下放到江陵府,如今在府衙里头当差,至于他的随从嘛…当时负责接待和保护这位杜大人的,乃是周家的首席护院以及周家的一些武师…” “周家?”彭家和周家都是巴陵望族,由本地乡绅出面接待监造,能够让巴陵知县避嫌,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件事与周家扯上关系,也让杨璟心里有些不安,因为周南楚与他水火不容,无疑加大了调查的难度。 王不留并没有察觉到杨璟的异常,他凑近了一些,这才轻声说道:“老朽是不认得那三个女人,但当初周家的长随过来寻老朽做饭温酒,老朽却是认得的,早两日周典史巡视大牢,那长随就跟在周典史的身边,老朽敢用这双招子担保,绝对错不了!” 王不留这条情报不啻于旱地惊雷,完全出人意料,杨璟一直在寻找线索,没想到这么一个关键人物,竟然就正日伴随周南楚左右! 杨璟当即让狱卒把李沐找来,装模作样将王不留的铜钱,以及自己身上的一些会钞都塞给了李沐,让他疏通关系,把王不留这对老夫妇给放出去,实则暗中已经嘱托李沐,让他通知王斗和宋风雅等人,务必控制住周南楚身边那个长随! 李沐得了杨璟这个刑案推吏的嘱托,办事效率很高,人手纷纷行动起来,而王不留夫妇已经登记在案,入狱前又照着老法子留下了指纹,周南楚的人正在逐一审问排查,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这对夫妻,杨璟便授意李沐,将王不留夫妇给放了出去。 为了不让王不留怀疑,他还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只说他表哥李沐疏通了关系,又上报说王不留的妻子极有可能得了疫病,若不及时放出去,怕是整个大牢都要遭殃。 王不留自是感恩戴德,离了杨璟便带着妻子离开了大牢。 杨璟一方面让人监控周南楚那个长随,另一方面已经通知杨知县,让苏秀绩查一查杜可丰的底细。 虽然杨璟还在牢里头当卧底探听消息,但他的人手已经全部出动,纷纷展开了行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宋风雅却带来了一个极具震撼力和颠覆性的消息! 第六十四章 欺骗 依赖比自己年长之人,是人人皆有的心性,成熟稳重而睿智冷静之人,往往能够给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不可否认,身世极具戏剧性的王不留,确实进入了杨璟的考虑范围,若无意外,只消待得这桩案子真相大白,杨璟便要将王不留收为自己的幕僚师爷。 王不留所带来的这条情报,对于整个案子的侦破,确实拥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使得杨璟等人距离真相再进了一大步! 然而杨璟这厢才刚刚行动起来,宋风雅却来到了大牢里头! 她让李沐将杨璟从牢房之中提出来,带到了班房,也不再像以往几天那样,先把好菜好酒端出来给杨璟解馋,而是满眼惊喜和激动地沉声道。 “我和爹爹这些天比对了二百多个指纹,终于找到一个匹配的人了!” “你说甚么!太好了!快告诉我,那人是谁!”杨璟一直将指纹比对当成至关重要的线索,因为古时凶犯并没有保护指纹的意识,这也是最有可能获得成功的突破口,没有之一! 听说宋风雅和宋慈已经比对出结果,杨璟自然是兴奋难当,这也足以说明,依靠指纹技术,想要横行断狱刑案界,起码是有几分可行性的! 这个消息着实让他看到了指纹技术的远大前景,这也是他今后破案断狱的倚仗和手段! 然而宋风雅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杨璟惊愕在当场,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和爹爹比对了第一批将近一百二十七人,并未见到匹配的指纹,可却在第二批里头找到了,也就是去年修葺城墙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适才我找到了指印相对应的名册,这个人名唤王不留,乃是去年修城只是的伙夫,经过比对,三具女尸身上相同的那个指纹,正是来源于此人!” “王不留!”这个名字不断在杨璟的脑子里炸响! 相比破案找不到头绪,杨璟更讨厌被人欺骗和戏耍的感觉! 指纹只能证明王不留曾经碰触过那三个女人,或者那三具女尸,但并不能说明王不留就是凶手,可无论如何,王不留欺骗了杨璟,这是毋庸置疑的不争事实! 杨璟还想着将王不留收为师爷,还以为他感念一饭之恩,对自己涌泉相报,没想到王不留只不过是利用自己! “我怎么就没想到!”杨璟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王不留的眼光毒辣到了极点,他既然能够通过观察杨璟白皙修长的双手,断定杨璟不是干苦活的人,又岂能看不出杨璟是公门中人! 甚至于或许他早已知晓杨璟的身份,更知晓杨璟卧底在大牢里探听消息,这才故意接近杨璟,就是为了利用杨璟来脱身! 杨璟本想通过王不留来获取线索,这线索倒是得到了,但是真是假还有待调查,但王不留却反过来利用杨璟,成功逃脱了出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快!把唐冲徐凤武和王斗都给我找来!”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拉着宋风雅就冲出了班房。 眼下人手都已经派出去调查,王斗在不在衙门里头还两说,好在徐凤武贴身保护宋风雅,而唐冲则在大牢外头守着杨璟,倒也算是两把好手。 杨璟正要带着宋风雅去追王不留,这才刚刚出了班房,便见得周南楚带着乔装改扮的鹿月娘,以及那个长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许是进行今日的审问和排查。 周南楚见得杨璟急匆匆地从班房里出来,一下子就来气了! 这些天他可没少受气,因为比限只有三日,几乎每隔三日,他的人就要被打一次板子,屁股都被打烂了,这哪里是打长随们的屁股,那一板子一板子可都是打在他周南楚这个典史的脸上啊! 而这一切,全都拜杨璟这个丧家犬所赐,若不是杨璟装模作样扮可怜,故意呆在牢里不出来,到最后甚至干脆住到了牢里头,更那些嫌犯窝在便溺堆里,他周南楚也不至于这般的狼狈,不至于在知县老爷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他也曾让六房司官偷偷劝过杨璟,释放和解的善意,想让杨璟给他一个台阶下,让杨璟从牢里出来,将这桩烂案子重新接回去。 可杨璟仿佛迟了秤砣铁了心,仿佛天生杨璟就是为了跟他周南楚作对,这杨璟竟然坐牢坐上了瘾,死活不肯出来,这可不是故意膈应人么! 正当周南楚暗下决心,发愤图强,便是自家随从被打烂屁股,被打死在二堂上,也要关着杨璟,不让他踏出大牢半步之时,杨璟竟然自己出来了! 当看到杨璟冲出来的那一刻,周南楚并未想到这是与杨璟和解的最好时机,也并未想到这就是自己下台阶的最好机会,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跟杨璟对着干! 他周南楚想让杨璟从这该死的牢里出去,杨璟死活不愿出去,如今杨璟想出去了,他周南楚如果还是男人,就绝不能退步,绝不能让杨璟踏出大牢哪怕半步! 念及此处,周南楚当即伸出手来,拦在了杨璟的前头,大声喝道:“站住!” 他终于找到了报复和羞辱杨璟的机会,肚子里早憋了一大堆冷嘲热讽的话语,此时一声大喝,威风凛凛,可别提他娘的多得意了! 然而杨璟却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见得周南楚来挡道,杨璟自然看得出周南楚的心思。 若是往常,跟周南楚争争吵吵,气一气这个公子哥和“伪情敌”,也是件让人舒心的事情,杨璟也乐于看周南楚吃瘪。 可如今杨璟满脑子都是那个欺骗自己的该死老头王不留,哪里还管什么周南楚! “滚开!” 杨璟同样发出一声大喝,声势丝毫不弱,甚至盖过了周南楚的威风! 杨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后世当法医,也是见多识广,再者,他的脑子里又有着数千年来汉人们凝聚的智慧结晶,气势自然比初出茅庐的官场菜鸟周南楚要强大太多太多! 周南楚见得杨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放肆,心头顿时紧张,适才被杨璟那威严的目光直视,他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可是发自骨子里的忌惮! “他云狗儿不过是个丧家之犬,而我周南楚却是堂堂典史,我为甚么要怕他,为甚么会怕他?”周南楚如何都想不通这一点,仿佛杨璟那高瘦的身子里,住着一个镇国大将军的英魂一般让人心悸! 杨璟看得出周南楚的怯懦,特别是与王不留这样的老狐狸接触过之后,杨璟的洞察力仿佛都提高了不少,眼下争分夺秒,他才不会顾及周南楚的感受! 一声滚开喊将开来之后,杨璟便继续往前冲,周南楚虽然也跟着周家护院武师拳师学了些功夫,但都是卖弄用的花拳绣腿,而杨璟的擒拿格斗和散打搏击,可都是拳拳到肉货真价实的硬功夫! 杨璟只是一抬掌,按住周南楚的胸口,两人如同久违的恋人一般抱在一处,下一秒,杨璟陡然发力,将周南楚往自己身上一拉,而后猛然一推,将周南楚如同沙袋一般推飞了出去! “好胆!竟敢对典史大人动手!”周南楚身边那个长随也没想到杨璟如此果决出手,他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在这县衙里头,一个是典史,一个是刑案推吏,谁会想到杨璟这个下属,胆子肥到敢出手袭击上官?!!! 那长随也是武艺高强,但唐冲一直在外头守着杨璟,此时也不消杨璟吩咐,便从后方给那长随来了一记黑虎偷心! 长随五爪激张,眼看着就要抓住杨璟,却感受到后颈一阵凉飕飕发毛,扭转身子,堪堪与唐冲对了一掌,却被身躯高大,身材健硕的唐冲打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唐大哥,把他拿下!” 前方杨璟已经考虑过,暂且不提王不留给他的情报真假与否,这长随负责出面接待监造大人,替监造大人拉一下皮条,都是合情合理,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如今形势紧迫,也来不及验证,只有将他拿下了再说! 周南楚敢用冲撞上司的罪名来拿杨璟下狱,杨璟自然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将那冒犯自己的长随给抓起来! 唐冲是个一根筋的蛮牛,得了杨璟的令,拳拳刮起冷风,很快就将那长随逼到墙边,死死将他制服了下来! 李沐等人也及时赶到,捕网和牛皮索绊脚绳等抓捕工具一股脑招呼上来,那长随便被死死抓住了。 鹿月娘见得杨璟这边要动手,自然不能看着未来的夫婿吃亏,伸出玉掌就要教训杨璟,而宋风雅却闪电出手,捏住了鹿月娘的手腕! “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杨璟也不管这许多,让李沐等人好生看管那名长随,除了他杨璟,谁都不能靠近,这才带着宋风雅和唐冲、徐凤武,离开了县衙,根据登记文册上的住址,往王不留家中疾行而去! “千万别跑了啊…”杨璟一路上不断这样想着,如果王不留心里头没鬼,那他自然就不会跑,而如果他跑了,只能反证出来,他王不留跟女尸案绝对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残忍无情的连环杀人狂,竟然就是曾经与自己称兄道弟感恩戴德的小老头儿,杨璟心里就一阵阵的憋闷,他此时只想着如何才能够尽快将王不留给抓起来! 然而当他和唐冲等人骑着矮马来到城南的住所,王不留和他那个老妻子,早已人去楼空! “难道就要失之交臂了么?不!” 杨璟心中忿忿,快速扫视了房间一眼,那房间凌乱狼藉,但屋外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王不留显然是仓皇出逃,而杨璟还在门口处捡到了一只红色的绣鞋,上头绣着的,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不!一定要追上他,抓住这挨天杀的老匹夫!” 第六十五章 药园 对于王不留的欺骗,杨璟起初还是火冒三丈,追索到其住处又失之交臂后,便马不停蹄往城门方向追赶,途中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如果王不留真的是凶手,那么他将当夜的事情告知杨璟,是想将嫌疑转移到监造杜可丰的身上,而后趁机逃走吗? 杨璟对此还不能确定,毕竟检验结果只是判断依据,需要侦查者根据这些结果,来推断事情的经过。 即便这些都是证据,仍旧需要与罪犯的口供相符,才能够做出断论,这也是为何抓住了凶手之后,还要带着凶手指认现场的原因。 所以杨璟无法只凭指纹的比对结果,就判定王不留是真凶,只能说王不留有着重大嫌疑,仅此而已。 而且杨璟也并非对王不留毫无保留地信任,早先他与宋风雅进行尸检之后,便得出了结论,那三具女尸死于不同的时段,长着间隔一个多月,短则十几二十天,并非同一天死亡。 但王不留却告诉杨璟,监造杜可丰在那天夜里,让人带来了三个窑姐儿,而且窑姐儿只进不出,极有可能就是被人杀死,而后藏在了夹墙里。 杨璟并没有当场否定这个说法,因为这三名窑姐儿也有可能已经遇害,只是她们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罢了。 然而杨璟已经让吕廷安指挥那些劳役,将整段城墙的夹墙都砸开来查看,最终并没有发现别的尸体,那么是不是说还有第二个抛尸点? 如果这三名窑姐儿并没有死,那么她们现在又在哪来?会不会已经跟着杜可丰回到了江陵府? 亦或者说,王不留从一开始就识破了杨璟的身份,透露给杨璟的连一句真话都没有,根本就没有那三个窑姐儿? 可如果没有,他为何又要供出周家那个武师?因为他应该知道杨璟绝对会捉拿武师来求证,到时候他也就暴露了,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如此一想,杨璟也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王不留,也只有将他抓住,才能解开这些谜团。 不过杨璟认为,杜可丰是真凶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因为那个连环凶手有人格障碍,不可能让别人参与到他的屠杀之中,也不可能同时杀死多名女子,因为这样会分散他的快感,在他杀人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受害女子,这是他在享受与人交流的那种存在感,而且他是这场交流的主导力量,绝不能受人干扰。 无论如何,只有找到王不留,才能解开这些谜团,杨璟便抛开了思绪,与宋风雅等人骑马赶往城门。 由于南城门是凶案现场,便暂停了修葺,这段时间县衙也在不断地搜索去年参与施工的人员,所以县城的守卫还算比较森严,出入都需要经过盘查,但凡留下案底的,都不得外出。 王不留夫妇是去年施工时期的伙夫,又在县衙登记在册,按理说应该是没办法通行的,所以杨璟便与唐冲等人分头行动。 巴陵县城是座老城,统共也就六座城门,其中三座已经废弃,城墙破败,门洞已经被堵起来,除非偷偷攀爬,否则无法通过,王不留或许还有力气爬上五六米高的城墙,可如果带着他那个重病的妻子,就不太可能了。 再者说了,杨璟在他的家门口捡到了一只绣鞋,从鞋子的样式颜色以及上面绣纹的图案来看,应该是年轻女子的鞋子,也就是说,除了他那个老妻,王不留还带着一个年轻女人,所以不太可能偷跑出县城。 杨璟选择了南城门,因为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王不留是个老狐狸,最有可能到南城门来碰运气。 当他来到南城门之时,正好赶上吕廷安带着人手在盘查,杨璟当即说明来意,并将王不留的外貌特征描述了一番。 古代没有照相技术,便是参加科举的士子们,档案上也都是用文字来描述面容的主要特征,以此来识别身份,而这些官方存档的体貌特征描述是有着一定格式的,从头到脚,若脸上有痣或者胎记之类的,也会详细记录下来。 吕廷安负责城门关卡不是一天两天,也不可能做到亲自盘查每一个人,当即将守卫都召集到一处,询问了一番之后,才告诉杨璟,并没有相似的人来过南城门。 由于出来得太仓促,杨璟也没时间让画师图形画影,只好又不厌其烦地强调了王不留的外貌特征,让吕廷安等人帮忙留意,这才离开了南城门。 虽然事先约定了在县衙汇合,但时间还早,南城门距离又比较短一些,估摸着宋风雅应该还没有到西城门,所以杨璟又绕到了西城门来。 西城门和北城门相对比较热闹,人流量也大,城门附近已经形成了集市,每到初一和十六,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到这里来集中交易,场面十分混乱。 杨璟到了城门之后,宋风雅正与守卫在交谈,看着她微微皱着的眉头,想来也是一无所获。 杨璟与宋风雅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守卫们虚张声势,加大盘查的力度,最好在城门闹出一些动静来,以王不留的性子,知道杨璟在搜索他之后,应该不敢再冒险通关了。 如此一来,王不留便只能在城内逗留,虽然巴陵县城不算大,但也不小,想要挨家挨户搜查也不太可能,只能让画师图形画影,发下海捕文书和赏格拿人了。 当然了,这种做法虽然费时费力,但王不留又没长翅膀,更不可能无迹可寻,迟早是要现身的。 而且杨璟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王不留的妻子病重,急需汤药,王不留无法出城寻找药材,只能到药铺子去抓方子,而巴陵县城里头的医馆和药铺有很多都是宋家的产业,宋风雅一声令下,药铺里的眼线自然也会严加关注的。 一想到这里,杨璟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巴陵县城并非遍地楼房,中心地带人流密集,比较繁华,可稍微偏远一些就与郊区无异,许多人都在房屋前后种菜栽花植树,也不排除有人栽种草药! 王不留身上没有钱,这才想到要出城去采药,所以他到医馆药铺抓方子的可能性不大,剩下的办法也就只能到别人的药园子里头去偷草药了! 药园子比较开放,比药铺要安全很多,所以王不留极有可能会对那些药园子下手。 一想到王不留的曲折经历,再想想现在的他竟然需要到药园子偷药来维持妻子的性命,杨璟也不由感叹,真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 不过若非如此,也不会给他留下抓捕王不留的机会! 古时之人已经懂得豢养牲畜,懂得栽种植物,但文化教育和专业技能还无法普及,所以很少有人懂得医药之道,在自家院子栽种草药的虽然也有,但都是一两样食药两用的常见植物,大规模和多品种栽种的那是极少的。 找来王斗等熟悉地形民风的捕快一问,便有了初步的目标,杨璟赶紧吩咐王斗组织人手,到这些带有药园子的庄园去守株待兔。 杨璟是亲眼见过王不留妻子重病的样子的,以此推断,王不留便是躲藏在城里,近期之内也必须要动手偷药,否则他的妻子就熬不下去了。 这种事情也心急不来,杨璟只好暂时放下,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回去看一看陈潮和陈水生,他已经向杨知县打过招呼,如果陈潮的身体恢复良好,那么就让陈水生跟着王斗当捕快,或者直接留在杨璟身边跑腿听用。 难得指纹比对大展奇效,却又跑了王不留,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实在让人憋闷得很。 好在陈潮经过几天的疗养,身体恢复很快,又有夏至无微不至地照看着,伙食和营养都跟了上来,气色和精神都好很多,这位大叔甚至还偷偷跑到工地上,帮杨璟照看着新院子的建造进度。 陈水生是苦惯了的孩子,为人又勤快,父亲也不需要他照顾,这些天他都主动留在工地,与工人同吃同住,出了不少力。 杨璟本来是接他们来过好日子的,见得他们这么辛苦,心里也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他们是将自己当成了一家人,不然也不会毫不见外地监督工地,也就释然开坏了。 与陈家父子聊了一阵,杨璟也就渐渐忘记了工作上的不快,多日不见,夏至丫头仿佛雨后的粉桃一般,又成熟了不少,面对杨璟之时少了羞涩,却多了一份亲近。 吃过饭后,陈潮回房歇息,陈水生又跑到工地去了,杨璟便与夏至闲聊了一阵,了解一些家里的情况。 夏至毕竟是个小姑娘,又没什么伙伴,平日里只能跟厨娘和一些老妈子交流,枯燥得紧,见得杨璟,自然是开心不已,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杨璟也是哭笑不得。 “丫头,你觉得水生怎么样?”杨璟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这两人情投意合的话,他倒也觉得蛮合适的,不介意给他们做个大媒人。 不过夏至很显然是察觉到杨璟的意图,不满地撇着嘴道:“那小子勤快是勤快,但脑子不好使,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 夏至生怕杨璟将她许配给水生,也有些口不择言,说出口才觉得失礼,毕竟杨璟是她的主子,又将陈家父子当成家人,她这么不留情面地评价陈水生,实在有些不妥。 杨璟见她这般紧张,也是无奈地摇头苦笑,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敏感,但一想到她遭遇灭门,心里缺失安全感,生怕再被杨璟抛弃,杨璟也就觉得情有可原了。 “你别紧张,我就这么一问,不过水生其实挺机灵的,你可不能再说他脑子不好使,这话也只能跟你杨大哥说,若当面讥讽,我可要打你屁股了!” 杨璟故意板着脸,摆出一家之主的姿态来,夏至也是小声嘀咕道:“知道了...不过奴家真没有冤枉他,唐大叔在的时候,工地里好端端的,自从唐大叔跟着杨大哥办差,让水生接管工地之后,那些工人都开始放肆起来了...” 唐冲是个狠角色,身躯高大,脸上有疤,那些工人自然是心生忌惮的,但陈水生出身穷苦,又平易近人,与工人亲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见得杨璟不以为然,夏至丫头顿时急了,又开口说道:“杨大哥你别不信,这些工人是真的很放肆,唐大叔在的时候,他们是半步都不敢乱走,但今天早上,他们竟然偷挖药株,还把药园子踩得乱七八糟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杨璟脸色大变,抓住夏至的肩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第六十六章 通牒 夏至也没想到杨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为自己说得太过分,惹恼了杨璟,当即道歉说:“少爷对不起…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不敢嚼舌根了…” 杨璟见得夏至小脸都白了,这才察觉自己吓到这丫头了,当即松开她的肩头,压抑心中的激动,轻柔地说道:“杨大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觉着那些工人太没规矩了,你且跟杨大哥详细说一说药园子的事…” 夏至看到杨璟脸色缓和下来,也松了一口气,却拘谨了不少,应了一声之后,便将早上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就今早吧,奴婢给陈大叔熬了鸡汤,想着水生那家伙在工地上太辛苦,就送了一盅过去,顺便到药园子把陈大叔的草药给采摘回来,却发现园子里都是脚印,药株都被踩坏了不少…奴婢也没认得太多,就记得鱼腥草和紫苏被摘了不少,应该是那些工人偷回去煮鱼汤的…” “鱼腥草和紫苏么?”杨璟略微沉吟,便朝夏至吩咐道:“带我到药园子看看去…” 杨璟毕竟是学医的,虽然是西医,但对中医也有所了解,大学时候的基础课和选修课也都学过,实践是少一些,但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这鱼腥草清热解毒,清肺痈,治咳嗽,而紫苏则是理气宽中的药物,虽然他不知道王不留的妻子具体得了什么病,但在牢里的时候,可是见过她咳嗽的!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杨璟神经太过紧张,见风就是雨,说不定真的只是工人们摘去煮鱼汤而已。 可到了药园子之后,杨璟才确定,这些草药并不是工人摘来煮汤的! 因为除了鱼腥草和紫苏,还有其他好几味药被偷摘了去,而且大多是治疗积郁旧疾的草药! “是王不留!”杨璟顿时精神大振,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他也很是佩服这王不留的胆色,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便是杨璟也没有想到,王不留非但躲藏在城中,竟然还敢偷到杨璟的庄园来! 王不留是个滑不留手的江湖老棍,赌的就是杨璟灯下黑,谁能想到他会到杨璟这里来偷草药! 这里还在施工,杨璟也住在县衙,没办法经常回来,即便发现草药被偷,也只以为人多手杂,是工人偷的,再说了,杨璟这个主人不在,即便下人发现了,也只会掩盖事实,生怕主人知道。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杨璟与别的人家不同,他为人随和,并没有将夏至当成下人,而夏至对杨璟也是无话不谈。 “丫头,你这回立了大功了!”杨璟一脸兴奋,高兴地摸了摸夏至的头,虽然头发被摸得乱糟糟的,但夏至很喜欢被杨璟摸头的感觉,很亲近,很甜蜜… 杨璟又将药园子内外都搜查了一遍,在一株芍药前蹲了下来,将芍药根旁边的一些东西捻起来,用手指捻了捻,又在药园门口停顿了一阵,细细查看了锁头以及围墙,这才离开药园,一回到住处,便将陈水生偷偷叫了过来,在他耳边叮嘱了一阵,陈水生才离开了庄园。 从药园子的损失情况来看,这王不留也没敢一次摘太多,照着他的性子,应该小心翼翼,不会踩坏药株才对,而且他也当过郎中,深知药材的珍贵,有着职业习惯,应该不会破坏药株。 这也只能说明,要么偷药之人是受了王不留的指使,要么王不留的妻子病重,使得他乱了分寸。 通过分析,杨璟认为第一种可能比较大,因为王不留对妻子的病情很清楚,药方也在长期服用,经过不断研究和改进,应该能够很好控制病情,不至于出现病危的情况,再者,偷采的药物品种和数量,也能够证明这一点。 那么偷药的人又会是谁呢?只要找到这个人,应该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王不留了! 杨璟很快陷入了沉思之中,夏至也不敢打扰,只是乖巧地在一旁帮杨璟扇着风。 过得许久,杨璟才恍然大悟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将夏至丫头拉到身边来,在她耳边说道:“丫头,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先这样…这样…。” 杨璟贴着夏至的耳朵说这话,那微微热气吹在耳朵上,夏至丫头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整个人都软绵绵晕乎乎的,直到杨璟催促她,她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往外走,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杨璟看着这丫头狼狈离开的背影,也是哭笑不得,但想一想马上就能够顺藤摸瓜,揪出王不留,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兴奋来! 王不留果然是个老江湖,拥有着极强的观察力,为人又警觉,还具有反侦察的意识,知识丰富,见识广博,平心而论,这样的人给杨璟带来的并非忌惮,而是满满的斗志! 夏至离开之后,杨璟便偷偷跟了上去,往工地的方向走,远远就看见夏至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这些工人对夏至已经很熟悉,知道她是大丫鬟,管理着偌大庄园的所有内务,本来不敢轻浮,但夏至待人亲切,为人善良,从未亏待过这些工人,大家也笑嘻嘻给夏至打招呼。 然而夏至却并不买账,她见得这些工人都围了上来,这才气呼呼地叉腰道。 “你们这些狗才真是好胆,连少爷的药园子也敢偷,少爷可发话了,药材被偷虽是小事,但手脚不干净却是要不得,谁知道你今天偷药材的手,明儿会伸到哪里去!他是县衙的推官,若让人知晓自家出了内贼,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么!” 夏至本来是曹恩直的妻子李婉娘的贴身大丫鬟,这曹家与彭家关系不错,在巴陵也是大户人家,夏至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么一发火,狐假虎威的派头十足,果然将那些苦哈哈的工人给镇住了! 一听夏至这么说,那些个工人一个个议论纷纷,有表示愤慨的,也有破口大骂的,也有替主人家心疼的,总之一下子就骚动起来。 “夏姑娘,咱们都是吃苦力饭的下作人,谁敢动院子里半个针头线脑啊!夏姑娘可别冤枉了小的们呐…” 工地的工头是个矮壮黑脸的汉子,为人也老实,对自家兄弟也是信得过,当即替大家辩解道。 夏至与工头也是眼熟,知道他是个老好人,平日里没少关照他们,天热时节就给他们煮大碗的凉茶,还给他们吃井水镇过的瓜果,米饭管够,时不时还给他们吃肉,本不愿与他们为难,但想起杨璟的叮嘱,不由硬起了心肠来。 “你们可别怪我,这次少爷是真的发火了,少爷说了,那个蟊贼要是明早之前还不主动到少爷那里请罪,明天你们就全部不用上工了,全部卷铺盖走人!” 夏至此言一出,周围的工人顿时哗然,虽然干建筑是苦活儿,但好歹也是有技术含量的,古时没有重工业,轻工业和手工业都不发达,匠人数量也不多,巴陵这种地方,也不是天天有人盖楼,这活计可不是太好找。 而且杨璟盖的不是一般的楼,里头都要雕梁画栋,算是盖豪宅,他们这些工人的工钱也很是可观,待遇又好,哪里找这么好的主人家干活啊! 听说要因为一个还不知道有没有的蟊贼而让所有人丢工作,大家伙儿可都气愤了! “怎么能这样!” “可不能这样啊!” “是哪个缺心眼的,竟然连主人家的东西都敢动,可害苦了咱们了!” 夏至也懒得理会,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正打算离开,那黑壮工头又凑了过来,恳求道:“夏至姑娘,您还是跟少爷求求情吧,先不说是不是咱们兄弟干的,单说这楼也盖了大半,工期可是延误不得的,可不要因为几株草药,误了少爷的大事啊...” 夏至其实也认为工头说得在理,她家杨璟少爷可不是小气的人,家里银子都放心交给她来管,平日里也交代过她,对工人的伙食不要太苛刻,要多给他们吃肉,也不知少爷这次是怎么了。 “工头,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了,你也知道我家少爷救过曹家大夫人,那可是起死回生的手段,医术高深的人通常最是爱惜草药,再说了,咱少爷好歹是推官,家里出了内贼,他脸上哪里能挂得住...” 夏至想起杨璟的叮嘱,也不敢胡乱答应替他们求情,但又耐不住工头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正要狠心离开,却又想起杨璟嘱咐她必须要说的那句话,便放高了声音说道。 “哼,你也别替人求情了,你信得过他们,他们可不一定干净,那个贼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应该早点自己滚蛋,别连累了所有兄弟!” 众人一听,也确实是这个理儿,那贼若真是家里人,自己走了也好,一来少爷追究不到他,二来少爷也知道谁是贼子,也就不会让大家伙儿都卷铺盖了。 看着夏至离开,众人却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纷纷集中在工头的身上,工头也是长吁短叹,看谁都不像,但看谁又都像贼,一时间也是人人自危。 杨璟偷偷在一旁看着,直到夏至离开工地,他才现身出来,见得夏至欲言又止,知晓她想要求情,便拍了拍肩头道:“放心吧,杨大哥我只是想抓住那个贼,不会真的让所有人卷铺盖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少爷你真善良...”夏至嘻嘻笑着,不由自主地挽着杨璟的手臂。 杨璟见她像个小丫头一样,也是发自内心欢喜,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骂道:“你呀,就是太善,会吃亏的...” 夏至搂着杨璟的手臂,蹭了蹭道:“这就叫上梁不歪下梁正,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只要一直跟着少爷,夏至又怎么会吃亏,嘻嘻...” 杨璟也是摇头笑了。 第六十七章 启蒙 时维五月末,六月又未央,烈日当空莺飞草长,华木葱翠清风喜人,庄园中的活水湖里青莲不妖碧连天,清风捞起湖水的清凉,撒播在整个庄园里,便是杨璟这边的茶厅,都能感受到湿润润的清凉气息。 夏至丫头终究有些不放心,又到工地那边去,打算再劝劝那些苦力,希望那个贼子能够主动站出来,切莫连累了所有人。 杨璟一个人在茶厅里沉思着,头绪还算比较清晰,正打算在到药园里去,也好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想,此时陈水生却走了进来。 陈水生年纪不大,为人耿直,藏不住什么心事,一进来就走到杨璟的面前,脸色有些阴沉地朝杨璟辩解道。 “杨大哥,工地上诸位哥哥不可能是贼...他们都是好人,大哥可不能冤枉了他们啊...” 杨璟知道陈水生是个没有心机的孩子,也不气恼,只是给他递了一杯凉茶,陈水生见杨璟一脸不在意,有些赌气地别过脸去:“我不渴。” 杨璟也是笑了笑,好歹陈水生是真的将他当成兄长,所以没有跟他客气见外,也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主人或者上级,所以他才会尽心尽力在工地帮忙,这一点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温暖。 不过他到底是个没有太多阅历的少年,常年跟父亲独居在洞庭湖畔,便是卖鱼也不会讨价还价,这么个老实人,通常都有着自己的执拗。 杨璟见他生气,便将茶盅轻轻放下,而后直视着陈水生道:“那个工头让你来求情的吧?” 陈水生正要点头,却又想起工头叮嘱他不要承认,但他偏又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当即涨红了脸,埋着头沉默着。 杨璟的眼光虽然没有王不留那么毒辣,但陈水生这么一个白纸一般单纯的孩子,他自然能够一眼看穿。 陈水生为人淳朴,也没接触过太多的人,没什么朋友,几天来与这些豪爽不羁的汉子们同吃同住,很快就会跟人掏心掏肺称兄道弟,杨璟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他必须要提醒一下陈水生,免得他今后太过轻信于人而误入歧途。 “水生啊,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同情这些人,但他们之中有人擅自进入药园,偷采草药,这是品行问题,如果不及时让他吃些亏,只怕他侥幸得脱,会继续偷下去,今日偷草药,明日还不知道要偷什么,这反倒害了他,让他吃些苦头,他才能记住疼,今后才能老老实实做人。” 杨璟也算苦口婆心,但陈水生仍旧转不过弯来,他小声嘀咕道:“不就是几株草药么,杨大哥既然舍得给他们吃肉,舍得给他们加工钱,为什么就一定要抓住几根不值钱的草药不放?”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按在椅子上,将茶盅再度递给他,这才继续开解道。 “水生啊,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去搬援兵?” 陈水生只知道杨璟让他去通知徐凤武和宋风雅,顺便把王斗也叫了过来,但具体内情他是不知道的,此时也只好摇了摇头。 杨璟轻叹了一声道:“几株草药确实不值什么钱,但要看用在哪里,如果我说他偷的草药是为了救治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你还会觉得仅仅只是几株草药而已么?” “这世间之物,并非价值决定作用,而是作用决定价值,文人们视为珍宝、字字珠玑的孤本典籍,到了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手里头,只能当柴火来烧,文人们不屑一顾的粗面馒头,对于饥寒交迫的灾民而言却是救命的口粮,我们看事情决不能由心而论,随心所欲,还要看全面,看长远,如此才能不偏不倚...” 杨璟也算是用心良苦,陈水生并非愚钝,听完也是有所感悟,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没办法转变得过来,当即又质疑道。 “好,就如杨大哥所言,这些草药有着大用,用来救治坏人的话罪过就会很大,但你又如何确定那个贼就是咱家里的人?不能是那个坏人偷的吗?为了给爹爹熬药,我和夏至姐也去摘过几次草药,杨大哥为何就这么肯定?” 陈水生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杨璟破案的传闻,但此时心里只着急着替工人们求情,哪里还想到这一茬,再者,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对杨璟善于破案之类的传闻,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体会。 杨璟呵呵一笑:“因为我查看过药园里头的鞋印,夏至是女孩子,她的脚要比你们的都小,而且她的是自己纳的布鞋,工人们的却是草鞋,鞋印是不一样的。” 陈水生:“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我,而是其他人?” 杨璟瞥了一眼陈水生那光溜溜的双脚,轻轻一笑道:“水生啊,大哥说的可是鞋印哦,说实在话,你已经不是洞庭湖畔打渔的小渔夫了,也该习惯穿鞋了...” 听得杨璟调侃,陈水生顿时羞红了脸,将那双赤着的大脚往后缩了缩,仿佛杨璟的目光是刺在他脚上的银针一般。 杨璟也确实在药园里发现了几枚光着的脚印,想来应该就是陈水生的,因为其他工人都是老手,知道在工地干活如果不穿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而陈水生经验太少,又习惯了水里来去的光脚日子,整个庄园不穿鞋的,除了他便是他老爹陈潮,这一点并不难推断。 其实他们来了之后的第一天夜里,夏至就给他们准备了鞋袜,但陈水生见得那鞋干净舒适,一直没舍得穿而已,听着杨璟如此分析,他心里也就服气了许多。 毕竟他见过的世面太少,杨璟只凭着脚印就推断得头头是道,说穿了之后或许很简单,但对于陈水生而言,这样的推断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 “那大哥为何确定是咱们的工人,而不是那个坏人?”虽然此时他还有疑虑,但已经不是埋怨杨璟的狠心,而是出于好奇,希望能够继续听杨璟推理下去,就仿佛发现了一个有趣好玩的东西一样被深深吸引了。 杨璟本就想让陈水生去当捕快或者留在身边听用,见得他感兴趣,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他还怕陈水生被那帮工人忽悠,决定跟着这群工人干活呢。 杨璟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来,摊开之后,放在了桌面上,推到陈水生的面前道:“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陈水生一脸狐疑,低头仔细看了看,又捻起一些来,用指尖搓了搓,挠着头答道:“这是石屑啊,工地上很常见,这两天在筑基,石屑搞得满头满身都是呢...”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启发道:“这些石屑是我在药园里发现的,就在几株芍药底下的一个鞋印边上发现的,这说明了什么?” 陈水生敲了敲脑袋,恍然大悟地答道:“我明白了,这些石屑肯定是工人干活的时候落在鞋子上的,所以大哥才这么肯定那小贼是咱们工地的人!” 杨璟呵呵一笑,却又反问道:“这些石屑也有可能是那个坏人留下的啊,他既然让里头的人帮他偷草药,不去工地,怎么指使那个人?” 陈水生此时已经投入到分析之中,经过杨璟的一步步启发,也渐渐掌握到了这种节奏,沉思了片刻之后,便冷静地分析道。 “不是外头那个坏人,如果是那个坏人,他既然能够到工地来,就必须经过药园,既然他经过药园,自己偷摘回去便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指使别人,这不合常理。” 杨璟哈哈一笑,又继续引导道:“既然那个坏人没有进来,那么里头的人又怎么能够受到那个坏人的指使?” 陈水生:“外头的人没办法进来,但里头的人可以出去啊,肯定是那人出去之后,受到了坏人的指使,才回来偷药的!” “嗯,很好,那要怎样才能够知道谁是那个贼?”杨璟继续问着,这一次陈水生想了很久,眼中没有了初时的兴奋,反而多了一份沉稳。 “只要咱们问清楚这几天都有谁出去过,那个小贼定然是出去的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不错,哈哈哈!”杨璟拍着陈水生的肩头,笑着赞赏道,能够如此快进入状态,陈水生的思维还是比较活跃而缜密的,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心地纯良,没有太多的杂念,不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才更容易接近真相,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得到杨璟的赞赏之后,陈水生反而忘记了自己是来求情的,当即跃跃欲试地站起来,兴奋地说道:“我这就是问问,这几天都有谁出去了!” 杨璟没想到他这般雷厉风行,也是哭笑不得,连忙拦下来道:“不用了,眼下我已经给他们施压,这个人熬不过大家伙儿的压力,今晚肯定会逃走...” “对对对!咱们只要抓住他,就能够问出背后那个坏人是谁了!”陈水生双眸一亮,似乎第一次尝到了推断出真相所带来的那种成就感。 然而杨璟却云淡风轻地摆手道:“咱们不需要抓他,就算抓住他,万一他守口如瓶,咱们还要费工夫撬开他的嘴。” “那怎么办?”陈水生有些着急,生怕到嘴的目标飞走了一般,杨璟却呵呵一笑,气定神闲地微闭着双眸,缓缓开口道。 “这小贼逃走之后,身份也就暴露了,肯定会担心我追究他,这人啊,一旦害怕之后,总会想着寻找比自己强大的靠山,这是本能,你觉得这小贼逃跑之后,会找谁?” 陈水生猛然睁开眼睛,激动地答道:“那小贼一定会去找背后那个坏人!只要咱们跟踪他,就能够揪出背后那个坏人!” 第六十八章 异花 许是有杨璟这个名师指点引导,又许是陈水生心地单纯,能够直指本心,陈水生的表现比杨璟初入行之时,实在强太多,这也坚定了杨璟要培养他往刑侦方向发展的决心。 得到了杨璟的开导之后,陈水生也知道杨璟只是为了揪出那个小贼,顺藤摸瓜抓住背后那个坏人,而不是真的要让所有人卷铺盖滚蛋,他的心情也就放轻松了下来。 杨璟知道这小子藏不住事儿,也不敢再放他回工地,便让他回去照看陈潮。 没过多久,徐凤武和宋风雅等人也来到了茶厅,杨璟将事情始末告知他们之后,唐冲和徐凤武便先行到工地附近盯梢去了。 此时正值傍晚,那人即便想要逃走也没有机会,杨璟之所以让夏至去警告这些工人,说明早之前没人主动认罪,就赶走所有人,就是为了逼迫这个隐藏在工人里头的小贼,逼他趁夜逃走。 距离入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杨璟便带着宋风雅到药园子走了一趟。 对于周文房这处庄园,杨璟非常的满意,特别是这个药园子,对他的帮助非常的大。 他虽然不是中医行家,但这些药材可以给他提供足够的材料,日后有条件有时间,可以研制和提取一些制剂,说不定还能够培养一些青霉素之类的药物。 青霉素在二次世界大战之中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如果杨璟能够培养出青霉素,今后即便是蒙古人打过来,爆发了大规模战争,或许他也能够为这场战争做出自己的贡献,为延续汉人道统而奉献力量,因为冷兵器时代,因为炎症感染死去的人,比被武器直接杀死的人还要多!而青霉素等药物,就会成为救命的圣药!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杨璟脑海之中模糊的雏形,想要研制出来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也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而已。 之所以带着宋风雅来药园,是因为杨璟想让宋风雅学会勘查现场的模式和流程,希望能够在自己的手把手教学之中,尽快提升宋风雅的能力,让她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宋风雅非但发现了药园子里的鞋印,还与杨璟一起来到了药园的高墙外头。 杨璟已经勘查过高墙的内侧,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草药叶子,鞋印也很清晰,足以判断那个小贼是将药物丢出高墙外的。 可到了高墙的外面,他们却没有发现任何脚印,反倒在地上发现了一些抹痕,应该是王不留用树枝将脚印全部都扫平了。 这也足见王不留拥有着极强的反侦查能力,如今王不留可算是最接近的一个嫌疑人了! 如果杨璟从高墙内侧提取鞋印,在采集工人们的鞋印进行比对,很快就能够找出偷药的小贼,因为工人们穿的草鞋都是自己编织的,每一双草鞋的纹路都不一样,对比结果应该是比较明显的。 但因为需要顺藤摸瓜,杨璟还要等着那个小贼狗急跳墙,带他找到王不留,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自从指纹比对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效果之后,宋风雅对痕迹学显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她看到这些鞋印,当即提议要进行比对,这也让杨璟感到很欣慰,因为宋风雅也渐渐跟上了自己的侦查节奏,熟悉了这种侦查的模式。 古代刑侦与现代的差距绝不仅仅只是科技和仪器上的差距,还有侦查理念上的不同,宋风雅等人只要掌握了这种理念,刑侦能力绝对会得到巨大的提升! 宋风雅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模式带来的巨大改变,仿佛所有事情都能够变得直观而明朗,不再依靠主观判断,而是通过证据和痕迹来做出合理的推断,更加的准确和迅速。 勘查完现场之后,太阳还未下山,夕阳的余晖撒在青翠的药用植物上,这些植物吸收着阳光的最后一丝温暖,而后释放出各种芳香,沁人心脾。 这个药园子很大,杨璟也先前也没有欣赏过,此时也是心情大好,便与宋风雅行走在药园子里,观赏着各种各样的花草。 人都说有毒的草,开迷人的花,眼下正是五月,而夏季的四五月正是许多植物的花期,整个药园子里也是芬芳满园,杨璟和宋风雅不由看得痴醉。 可当杨璟走到药园深处之时,双眼却陡然发亮起来! 在药园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余晖的照耀之下,一大片橘红色的花海死死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些花朵硕大而鲜艳,花茎细长,看起来就像一个顶着发髻和花冠的清瘦美人,美得让人窒息! 宋风雅也是看得痴了,伸手就摘下了一大朵花儿,那花茎顿时流出乳白色的花胶来。 “好美的花!这种草药叫什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她一边嗅闻着花朵,一边朝杨璟问道。 杨璟也没想到会在这个药园子里发现这种东西,虽然知道周文房对草药有着极深的研究,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种着这种东西! 杨璟不由分说地从宋风雅的手里接过那朵花,小声地说道:“小心一些,这东西全株有毒…” “什么?有毒?可这花儿这么美丽…”宋风雅显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要在自家里种上一些,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毒。 “这自然界里头的东西,都奉行着适者生存的法则,越是弱小,就越需要保护自己,越是斑斓艳丽的蛇和蛙,就越毒,越是美丽动人的花,就越需要小心…” 女孩子最喜欢花蝶一类的东西,宋风雅虽然有些男子的英气勃发,但到底还是个女子,心里终究放不下这美丽的花朵,听了杨璟的解释之后,便很不舍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知道这花的来历?” 面对宋风雅期待的目光,杨璟反而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想了想,便折中了一下,朝她解释道:“这花名叫虞美人…全株有大毒,尤其是种子,碰都不能碰,但果实却是镇咳镇痛的圣药,只是…我会把这一片封锁起来,以后不会再让人靠近,以免伤及无辜…” 杨璟并没有夸大其词,这种植物内含有毒生物碱,会引起抑制中枢神经中毒,那是危及生命的! “虞美人?果然名符其实…名字美,花儿更美…”宋风雅感叹着说道,却不由多看了杨璟一眼。 她家里开着很多医馆,她从小就跟着宋慈研究医药,对于草药的辨识,她宋风雅也是老手,可她从未见过这种草药,而杨璟只不过是苗寨里寄人篱下的汉家郎,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苗寨里头虽然也有采药为生的人,苗药更是神秘而强大,但研究药材都是蛊师的专属权力,杨璟只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子,他怎么会懂得这些? 杨璟也察觉到宋风雅那不解的目光,但他并不准备告诉她实情,他总不能说这些并非虞美人,虽然虞美人也属于罂粟科,但这种却是真正的罂粟,是生产鸦片的原材料,与大麻、古柯并列为产毒的三大原材料! 他不知道周文房种植这些罂粟的目的是什么,但从这些药株的情况来看,种下的时间已经不断,而且已经收割过,说明周文房是很清楚如何收割罂粟,甚至极有可能知道罂粟的药效! 念及此处,杨璟的心里也有些不安,虽然判决还没有下来,但周文房应该是必死无疑的,杨璟不得不暗自提醒自己,在周文房被处决之前,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否则还真安心不下来。 杨璟查看了这些罂粟的花朵,推算了一下花落结果的时间,默默记在心里,才带着宋风雅离开了药园子。 一回到主宅,他便对夏至和陈水生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药园子封锁起来,不准闲杂人等进入,夏至和陈水生没见过杨璟这么严肃,便将这事儿给牢记了下来。 唐冲和徐凤武以及王斗都在盯着工人的住处,杨璟便让他们轮流回来吃饭,直到夜里二更的梆子响过,杨璟才与宋风雅来到了工棚左近。 古时采用时辰制来计时,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夜间也用“更”来计时,眼下是二更,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宋朝以后,古人还把每个时辰分为“初刻”和“正刻”两部分,已经很接近后来的二十四小时制了,只是杨璟眼下还在南宋,只能通过梆子响来判断时间。 晚上十点多,若在后世,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古时虽然也有夜生活,但都是权贵富豪和文人们的专属,寻常百姓并无太多娱乐,早早便入睡,十点钟算是很晚了。 杨璟和宋风雅与唐冲等人分头行动,无论那贼子从哪个方位开溜,都逃不出杨璟的手掌心。 好在今夜月朗星稀,可见度很高,不多时他们就见到一条人影从工棚里走了出来。 “果然是他!”杨璟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矮壮的黑脸汉子,早在他查看脚印之时,便通过脚印的长短和深浅,判断出贼人的大致体型,倒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难怪这些工人如此放心地酣睡…谁能想到偷草药的贼,竟然会是工头,真是有些贼喊抓贼了!” 这些工人心里都忐忑不安,按说是如何都睡不着的,毕竟明早还没有人站出来承认错误的话,他们就全部都要走人了。 可当他们辗转反侧之时,却发现工头一直醒着,大家一直以来都将工头当成了领袖,见得有工头守着,也就生出安全感来,可谁都没想到,工头才是那个偷草药的贼! “跟上去!”杨璟与宋风雅相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不远不近地跟踪着工头,没入到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六十九章 荒府 陈水生终于舍得将新鞋穿上,因为光脚走夜里极有可能会受伤,这也是杨璟答应他一同行动的条件之一。 当他看到那个工头鬼鬼祟祟地从庄园围墙攀爬出去,他感觉很愤怒,但这种愤怒很快就消退,接踵而来的是失望,失望过后又渐渐趋于平静,于是他终于可以冷静地去思考,这个被他视为大哥和师长的工头,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或许他是被人利用,或许他与背后那个坏人是亲属,又或许他是那个坏人的帮凶?” 杨璟并不知道陈水生的心里正想着这些,他感受到陈水生的沉闷,以为他的心里只有愤怒和失望,却不知陈水生在心境上又前进了一大步,已经学会摒弃主观的喜恶,客观地去分析事情。 这工头虽然看着矮壮,但身姿轻盈,翻越围墙竟然毫不费力,身手矫健,杨璟虽然看不出来,但宋风雅和徐凤武唐冲都一致确定,他是练过武功的,而且底子还不弱! 判断出这一点,更让大家伙儿感到兴奋和期待,由于徐凤武和宋风雅身手了得,王斗又是追缉的老手,他们不紧不慢跟着工头,后者也全无察觉,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宅院。 城东原本有个市集,周遭店铺林立,也算是很热闹的一个地段,但早两年听说有个王爷要被下放到巴陵,官府便将这片区域清理出来,打算修建王府。 结果朝廷朝令夕改,王爷并没有下放,王府又只建造了一半,商户们也无法再拿回这块地,最终荒废了。 这两年也有本地大户向官府请托,暗中也不知打点了多少银钱,就想着能够重新拿回这块地,但事关皇室,地方上也不敢自作主张,倒是听说彭家已经开始布局,打算将这里建成行宫,以备阎贵妃回来省亲之时能够居住。 工头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不多时便来到废弃的王府面前,左右张望了一番,而后钻了进去。 杨璟等人一直在后头跟着,见得如此,徐凤武和唐冲王斗便四下散开,避免王不留再逃脱,而杨璟则带着宋风雅以及陈水生,尾随着工头,走进了王府的庄园。 虽然只建造了一半,但王府已经颇具雏形,青石地基如同巨大的平台,大殿的柱子冲天而起,仿佛在支撑着漆黑的天幕,因为没有顶盖,反而更显狰狞和雄伟! 杨璟对这里头的地形不熟,生怕跟丢了工头,万一打草惊蛇,再让王不留逃脱,这线索可就又要断了,于是便跟得紧了一些。 好在那工头以为安全了,也放松了戒心,并未发现身后的跟踪着,前面的一处偏殿很快出现了火光。 杨璟见得火光,顿时精神大振,这里极有可能便是王不留的藏身之所! 一想起王不留这老儿将自己耍得团团转,杨璟就气不打一处来,带着宋风雅便冲进了偏殿之中! 火堆并不算很旺盛,两边竖着木架,上面挂着一个药壶,正咕噜噜滚着,药汤的气味弥散开来,充斥着整个偏殿,角落的稻草铺上,正躺着一个蓝色粗布衣的老妇人,王不留正在给那老妇人行针! “少…少爷!” 那工头见得杨璟等人出现,顿时脸色苍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踢翻了地上的破碗。 除了王不留夫妇和工头之外,火堆边上还蹲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绿衣,长发凌乱,正看着火苗发呆。 火光摇曳,照亮着女人的脸,她的左脸虽然有些污迹,但清秀美丽,依稀能够看出是个绝色女子,而右脸却如同被烧融的蜡像一般,半边脸全都耷拉着,翻着眼皮,嘴巴也歪掉了,整个脸皮松垮垮地往下垂,甚是骇人! “啊!”陈水生可没见过这等丑陋而诡异的事情,当即就吓退了两步,惊叫了一声。 杨璟和宋风雅虽然也是直皱眉头,但他们连发胀腐烂的尸体都不怕,更不用说这女子是个大活人了。 而且无论杨璟还是宋风雅都懂得医术,知晓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其实是得了一种病。 这种病中医称之为“中风”,西医称之为贝尔氏麻痹,颜面神经麻痹,面神经瘫痪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面瘫。 面瘫是由于颜面神经受损,无法控制颜面的肌肉,才致使患者出现面部表情扭曲的症状。 这女人应该面瘫很久了,而且得不到良好的治疗,整个右脸已经完全变形,看起来才这么的骇人。 她听到陈水生的惊呼声,陡然抬起头来,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杨璟,而后啊一声尖叫,像见到鬼一般往后退缩,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杨璟倒是一头雾水了,他与这女人素未谋面,为何她会如此惧怕自己?难道说又是云狗儿造下的什么孽?可如果是这样的话,王不留应该是知情的,他不可能会向杨璟透露消息啊。 那工头见得如此,顿时紧张起来,抱着那女人,不断地安抚着,那女人如同任性的孩童,如何都无法安宁下来。 王不留对杨璟的到来显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缓缓站起来,朝杨璟说道:“烦请大人把官服脱了吧…” 因为是抓捕行动,所以杨璟穿了官服,而没有像宋风雅等人那般穿黑色的夜行服,此时听得此话,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杨璟也就将那身绿色的官服给脱了下来。 果不其然,杨璟将官服脱掉之后,那女子满脸惊恐和迷惑地看了看杨璟,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杨璟的目光朝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光着一只脚,心中也是了然。 其先他们到王不留的住处去抓捕王不留,便在他家发现了一直遗落的绣鞋,想来便该是这个女子的了。 王不留点了点头,似乎在感激杨璟的谅解,而后又走回到原位,朝杨璟等人说道:“地方很简陋,也没甚么可以招待诸位大人,随便坐吧。” 王不留的气度倒也让人佩服,这么沉稳睿智的老人,实在很难跟一个心狠手辣的连环杀人狂联系在一起。 杨璟也没客气,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而宋风雅和陈水生则保护着他的左右。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知道一点点。” “那你为何要逃?” “哎…我知道杨大人一定会发现破绽,但也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我不是怕大人抓我,而是怕大人即便发现了真相,也无法抓到真凶,更没办法惩治真凶…” 王不留一声叹息,让杨璟感到有些不悦,他哼了一声,抬头道:“杨某虽不才,但也愿意为这一方百姓伸张正义,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先生小看杨某人了!” “呵…”王不留不以为然地笑了,而后朝杨璟继续说道:“那么小老儿敢问杨大人,彭连城会不会被处死?除了倒霉的县丞、主簿和教谕,阎立春甚至没被牵扯一丝一毫,杨大人就是这般惩恶扬善的吗?” 王不留不得不说是个专攻心计的老狐狸,一下子就戳中了杨璟的痛处,杨璟对此也是无言以对,过得许久才垂下头来,轻声叹息道:“杨某只是个刑案推吏,破案是我的职责,但审判却是上头的意思,在下也是有心无力…” 见得杨璟如此落寞,王不留轻轻摇了摇头道:“杨大人此言差矣,你问问身边的宋大小姐,若是她父亲宋大学士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想到年宋阁老还只是推官之时,便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否则现在也不会偏安一隅,在巴陵这个小地方养老…” 宋风雅一听,也是引以为豪,而杨璟却似乎想通了什么,朝王不留说道:“先生说的是,杨某受教了…” 见得杨璟如此谦逊,王不留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杨璟拱手行礼道:“现如今的官场,似杨大人这般的人物已经不多了,小老儿起初也是贪生怕死,这才想着要逃,眼下是退无可退,大人又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杨璟听得王不留如此表态,终于松了一口气,好整以暇地问道:“老先生,你应该知道城门夹墙里头那三个女子的身份吧?事到如今,先生也就不需要再隐瞒我了。” 王不留先前说他忌惮于监造大人的威势,不敢看那三个窑姐儿,但身为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忍住这样的好奇,再者说了,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想要不被发现而偷偷看上几眼,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再者他对人的面相又是过目不忘,更加不可能不认得那三个窑姐儿! 而且见到这个面瘫的疯癫女人之后,杨璟更加确定,王不留是知晓那三个女人身份的,而且他也隐约推测到,王不留为何会在三个女子的身上都留有指纹了! “杨大人为何不问我是不是杀人凶手?”王不留有些戏谑地问道,眼中有些期待。 杨璟也笑了:“那杜可丰是不是凶手还不清楚,但老先生绝对不是凶手。” 王不留往前探了探身子:“何以见得?” 杨璟:“因为凶手痛恨女人,而老先生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冒着危险让这工头到我那里去偷药,而且老先生还收留了这位姑娘,并不符合凶手的特质。” 王不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杨璟则继续说道:“如果杨某推断没错的话,老先生非但没有杀死那三个女子,反而救治过那三个女子,对也不对?” 这下王不留终于惊讶了,他怎么都没想到,杨璟竟然会知道这一点,要知道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他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第七十章 丹药 王不留本以为杨璟会将他当成杀人凶手,今遭要替凶手被黑锅,却没想到杨璟仿如亲见一般,道出了内幕来! “杨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面对王不留惊愕的疑问,杨璟也不打算卖关子。 “先生前番跟我说过,杜可丰找来了那三个女子寻欢作乐,但尸体的迹象表明,那三个女人是前后不同时段死亡的,但无论如何都跟杜可丰脱不了干系,而且三个女人的身上都发现了先生落下来的指纹…” “指纹?” “对,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在触碰一样东西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会留下指纹,虽然肉眼看不到,但杨大哥却可以通过特殊的手艺,将指纹显现出来,而后进行对比!” 一提到指纹,宋风雅也来了兴致,很得意地向王不留解说着,似乎忘记了王不留还有着凶手的嫌疑。 这就是王不留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本身带有的特有气质和魅力,虽然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丑陋,但那充满睿智的气质,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别人对他的看法。 “难怪大人破案如神,竟有如此精妙的手段,老朽实是佩服!”王不留由衷地赞了一句,而后继续说道。 “大人所言不差,那三个女子确实是不同时期进入杜监造营帐的,一个是九月初,一个是十月,一个是十一月中,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便是眼前这位水兰姑娘…” “杜监造平日里是个谦谦君子,对手底下的人也很关照,但有一点不好,杜监造很好女色,虽然偷偷带着女眷,但还是时不时让身边的人替他寻花问柳,这三个,不对,是四个,这四个姑娘都是杜监造让人到暗巷里找来的,除了她们四个之外,还有其他好几个姑娘,但出事的只有她们四个。” “杜监造毕竟是朝廷命官,无法正大光明到青楼去寻欢作乐,他的口味也有些与众不同,不喜欢青楼女子,反倒喜欢这些寡妇道姑之类的暗娼,而且杜监造每次寻欢作乐,都会服用丹药,以期尽享欢愉。” “他让这些姑娘也一并服用了丹药?先生可曾见过这些丹药?”杨璟眼前一亮,心中又有了想法,急忙问道。 “这些姑娘确实服用了丹药,杜监造服用丹药之后会性情大变,会嬉笑怒骂陷入癫狂,其他姑娘的症状也都差不多,但只有四个姑娘,服用丹药之后出现了中毒的迹象…” “中毒?是不是面色潮红,欣快癫狂,脉搏增强,而后恶心呕吐,面色消退发白,唇色紫绀,四肢乏力,最后陷入昏睡?”杨璟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人怎么知道!”王不留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因为杨璟所描述的症状完全符合,就像他当时就在场一般! “如你所说,那杜监造已经服用丹药很久了?而且他叫去的姑娘很多,却只有这四人出现了异常,是这样吗?” “对,杜监造对这个丹药很是依赖,只是对此他也是讳莫如深,便是老朽也没见过,只是姑娘们出现这样的症状之后,他便让老朽帮着救治。” “那时候夜深人静,杜监造又怕别人知晓这等丑事,听说我以前是郎中,便让我偷偷去救治,我不知道那丹药的药性,便用苦水灌,让姑娘们把丹药全都吐了出来,这才救下了她们…” 杨璟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也并不觉得惊讶,但宋风雅却不然,她睁大了眼睛追问道:“照你这么说,那些姑娘被你救活了,那又怎么会死在夹墙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了这么一次事变之后,杜监造每回寻欢作乐,都让我在门外守着,后来也出现了两三次,但都被我用催吐的法子救了过来,直到水兰姑娘这一次,连杜监造自己出了问题…” “因为出了几桩意外,杜监造也不敢服用太大量的丹药,效果也就没那么好,玩起来不爽快,到了水兰姑娘那天夜里,他便加大了药量,没想到水姑娘变得极其狂躁,差点把杜监造给掐死,杜监造也伤了水姑娘,让我把她拖下去,任她自生自灭,我于心不忍,便救下了水姑娘...但这姑娘却变得恍恍惚惚,过了年之后就开始出现面瘫的状况了...” “因为担心杜监造追究,我也没敢再回去,直到今年修葺城门,迫于生计,我又回去了,却发现那三个姑娘都死在了夹墙里,因为担心会牵扯进去,我一直没敢吐露真相,那天要不是我家老婆子要饿死了,我也不会向大人说起这事儿,因为担心大人会像其他官老爷那样冤枉小老儿,我就撒了个谎,本来打算逃走的,但城门已经封锁了...” 王不留一口气说完,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杨璟却如何都轻松不起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老先生,杨某倒想问一问,当初周文房驱赶蛇神庙的僧众,将庙宇改造成庄园,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施工?” “蛇神庙?小老儿确实参加了那次的工程,因为老儿当初是被发配到巴陵的,受到流所的监管,这些劳役都是躲不过的,巴陵城里头很多工程,小老儿都参加过的...”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在蛇神庙的旧址挖掘出了一批白骨?”按说王不留还没有完全摆脱嫌疑,杨璟不该向他泄露案子的信息,但杨璟却又忍不住想要看看他的反应,便随口问道。 “什么?那里也出现了白骨?”王不留吃惊地问道,而杨璟却抓住了话里头的关键,他用了一个“也”字! 王不留也不等杨璟来问,当即坦诚道:“不瞒大人说,老朽之所以选择这王府避难,是因为当初参与了这个工程,对王府里头很熟悉,而王府之所以没在修建下去,除了王爷没有下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挖掘出了不少骸骨,被认为是不详之地,所以才没建下去...” “这里也发现了白骨?那官府为何没有备案和调查?”杨璟顿时觉得事情越发离奇,这迷雾是越来越浓重了。 “当时这里修建的可是王府,对此自然讳莫如深,前任知县也没敢声张,只推说这些都是陈旧的战争遗骸,也就草草收了场...哦对了,监造王府的...” “也是杜可丰?” “对,也是杜可丰...” 王不留的话让杨璟顿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之中。 事情已经明了一半,王不留救治那三名女子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有杜可丰知道,而几桩与连环杀手有关联的案子,都离不开杜可丰和王不留,这两个人与凶手之间又有何联系? 王不留已经坦承,他也没有再隐瞒杨璟的动机,而杜可丰眼下是江陵府通判,可谓位高权重,杨璟这么一个小小的刑案推吏,想要调查到杜可丰的头上,可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和正气,冲进去抓人就能够做到的。 而且杨璟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杜可丰服食的丹药,应该就是生鸦片,联想到他在周文房药园里头发现的罂粟,这周文房或者说彭家,与杜可丰绝对脱不了关系!甚至于这里头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和阴谋也犹未可知! 本以为抓住王不留就能够真相大白,没想到仅仅只是揭开了冰山的一角,更大的谜团还在等着杨璟! 这个连环凶杀案如果跟官场扯上关系,调查的阻力将会更大,杨璟也不得不重新思考侦查的方向和方式。 而且他也不能只凭王不留的片面之词,就洗刷这个老人的嫌疑,凡事需要讲求证据,当然了,其他三位姑娘都已经死亡,只有调查杜可丰才能够知晓实情,而水兰姑娘疯疯癫癫,想要让她开口为王不留作证,一时半会儿也不太现实。 照着杨璟的推断,水兰也是服用了过量的生鸦片,才损伤了神经系统,造成了面瘫,但她的癔症是实实在在的器质性损伤,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产生的心理疾病,还需要进一步的心理咨询和诊察。 事到如今,杨璟也不能放任王不留离开,再说了,替他洗清嫌疑,也能够让王不留为自己所用,杨璟也不会放弃这个睿智的老人,当即便以养病为由,将王不留等人接了回去。 王不留没想到杨璟非但没有追究,还给他提供生活所需,让他安心治疗妻子的重病,心里也是感激不已,当即表示要帮助杨璟把那三个姑娘的身份都调查清楚,杨璟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接下来要调查杜可丰,又跟周文房扯上了关系,甚至还跟王府的修建,跟前任知县有关系,杨璟不得不请示杨知县。 杨知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地方官,他被杨璟激发了斗志,到得第二天,便带着杨璟,寻到了宋慈的府上来。 若是以前的他,心里或许还有着摇摆,想着巴结这位宋大学士,烧一烧大学士的冷灶,另一面又想交好本地的名门望族。 可如今他知道,宋慈跟这些本土大族之间,有着不可调节的冲突,他只能够选边站,既然杨璟选择了宋慈这边,他也不可能再选彭家周家等本土豪族。 既然要做,那便正大光明堂堂正正来做,这才像当初担任言官之时的做派! 杨璟本不想借助宋慈的力量,但如今破案的关键就在杜可丰的身上,虽然暗中调查也可以,但苏秀绩就在巴陵,还帮着自己做事,调查江陵府通判,很容易就会泄露出去,所以他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这桩案子牵扯越来越大,受害人的数量也在极具增加,书吏那边还没有统计出来,苏秀绩的人也在调查那些半掩门的暗娼,等到所有数据都清查出来,真不知道这个堪称人屠的杀人狂,会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说不定他在拜访宋慈的时候,在调查案子的时候,那个凶手正在继续行凶杀人! 第七十一章 出马 在杨璟的字典里,很少有灵光一现这个词出现,虽说文学作品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生活终究不会那么的浪漫和富有戏剧性,生活当中更多的是枯燥和琐碎。 像文学或者影视作品之中,大侦探的眼睛像照相机一般从密室扫过,画面一一闪现出来,而后将各种碎片拼接在一处,很快就推断出真凶,这种情节在现实中是非常少的,起码杨璟就没有见过。 他的刑侦之路可以用枯燥乏味来形容,不断地搜集证据,分析证据,大量的人员筛选和排查,都有着一定的流程和模式,而且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和消耗大量的时间。 而且有时候案情也不一定会扑所迷离,花费几个月才侦破的案子,到头来可能发现凶犯并没有太多曲折的故事,犯案也只是意外,结局也不会惊心动魄,有时候并没有豁然开朗的爽快,反而让人极其郁闷。 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这样的案子,承受过太多这样的枯燥与寂寞,才练就了杨璟对待案情稳扎稳打,一丝不苟,凡事讲求证据的工作作风。 就好像他经历过的这两个案子,沉船案可谓一波三折,但他又无法主导审判,判决迟迟下不来,其中充满了各种权势博弈和变数,阻碍了杨璟伸张正义的脚步,连王不留都知道杨璟这个小推官是那么的力不从心。 而意外撞见的这一起连环杀人案,如今虽然已经有些眉目,但也经过了大量的排查,抓回县衙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大几百,这才抓到了王不留这条线索。 虽然从直觉上来讲,杨璟是相信王不留的,王不留的心机是深沉了些,生活经验非常深厚,阅历也是他的财富,更是爱惜妻子,富有同情心,这样的人按说与凶手沾不上边,但杨璟不能靠这些来下定论,他还需要证据来支持。 这就是杨璟的风格,严谨而死板,总希望做到万无一失,为了追求真相,不惜折腾自己,折腾同事,也折腾上司。 作为杨璟的上司,杨知县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在这段日子里,慢说王斗等一众衙役,便是他这个县老爷都被激起了工作激情和年少时的斗志。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璟之所以能够得到县衙里头那么多人的尊敬,与他的工作和对待案子的态度,是密不可分的。 捕快们还在陆陆续续将蛇神庙的人带回来,先前修建周文房别院的那些施工人员,也都在一一查访,而后便是去年参与修葺城门的人员,再加上书吏不断在整理的失踪名单,苏秀绩与江陵府密探不断明察暗访得到的失踪人口,所有的这些情报信息加起来,已经庞大得吓人。 慢说杨知县这样的官场老人,王斗这样的老捕头,单说苏秀绩等一众密探,也未曾见过如此“大张旗鼓”的破案方法。 这样的法子占用太多资源,几乎要将整个县衙的人手都掏空,还要求助于江陵府,若非受害人太多,凶手的社会危害太大,这个案子的侦破想要得到这么大的支持,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刑名只不过是县衙其中一部分政务,县衙牧守地方,还需要做很多其他事情,整个县衙只围着杨璟团团转,其他活还有谁来干? 所以这种大案的侦破也是不可复制的,但不断出现的受害人尸体,越来越大的牵涉范围,都让大家看到这个案子的非同寻常,都让他们看到如此“大动干戈”的价值所在。 而且古时并无连环杀人狂这种概念,无论是杨知县还是诸多捕头,亦或者是苏秀绩等密探,都觉得新奇而不可思议。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这个杀人狂已经犯下十几起命案,如果王不留所言属实,那座王府的修建过程当中发现的那些尸骸,也算进去,那么这个杀人狂作案已经不下二十次! 就这样一个屠夫一般的凶徒,如今仍旧逍遥法外,说不定就生活在你我的身边,可能是早上跟你打招呼的邻居,可能是跟你一起喝酒的兄弟,可能是一起躲雨时跟你谈论天气的路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下一刻就夺走你的性命,你家人的性命! 凶案的侦破工作如火如荼,大量的工作等待着杨璟去处理,但一股恐惧的气息也在巴陵县城之中不断蔓延。 由于排查工作展开太大,涉及的人员太多,根本就无法做到保密,这个杀人狂魔的存在,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虽然会打草惊蛇,引起凶手的警觉,但同样也提醒了民众,唤醒他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在这个层面来讲,消息的传播也算是遏制了凶案的发生,算是一件好事。 但同时也是一件坏事,因为凶手是个典型的变态杀人狂,他需要通过杀人来宣泄,来满足自己内心扭曲的渴求,民众变得警觉,他就很难下手,他内心的情绪积压会越来越严重,爆发起来就越加恐怖! 这也是杨璟为何马不停蹄就跟着杨知县来宋慈这里寻求帮助的原因,因为杜可丰这条线比其他排查更加接近凶手! 如今的迹象已经表明,杜可丰极有可能从周文房的手中得到了所谓的丹药,也就是罂粟提炼的鸦片,这种东西是外来种,大概在唐朝的时候传入华夏大地,但对于他的作用却鲜有人知。 从王不留的描述来看,杜可丰已经到了深度上瘾的阶段,而根据王不留描述的症状,杜可丰服用的应该是生鸦片。 生鸦片的毒副作用很强大也很明显,如果继续服用下去,杜可丰很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而服用生鸦片虽然无法完全发挥药效,但杜可丰仍旧出现了致幻的现象,在幻觉之中完成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鸦片会让杜可丰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造成他的心理扭曲,或者说借助鸦片来压制他内心的原始冲动,也不是不可能。 但杜可丰如果真的是这样一个人,他又如何能够胜任监造,甚至还晋升为如今的江陵府通判?杜可丰的背后是否有着更加深暗的利益脉络或者关系链? 无论如何,从杜可丰这里入手,都将是这个连环杀人案的最新突破口! 许是宋风雅提前打过了招呼,杨璟与杨知县到达宋府之后,宋慈很快就接见了他们。 宋慈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以直秘阁大学士的身份致仕养老,对杨知县这样的本地官员,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但他还是和善可亲地勉励了杨知县,而后才与杨璟开始讨论案情。 当然了,他一开始的话题自然而然提到了指纹比对的法子,因为他研究罪案和破案方法一辈子,甚至还在书写编撰《洗冤集录》这样旷古烁今的巨作,就像独孤求败的绝世高手,除了新的破案方法,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牵动他的兴趣了。 他即便不是位极人臣,也享誉一世,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可以想象得到,对于一个痴迷于刑侦的老专家而言,指纹的特殊性和指纹比对的法医意义,是有多么的巨大。 杨璟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自然不敢把指纹比对这样的技术安在自己的头上,关于这个技术的来历,他也只能含糊其辞,将话题转移到了指纹等痕迹学的讨论上面。 宋慈在刑侦方面的智慧和造诣是毋庸置疑的,杨璟不敢在老祖宗面前卖弄学问,因为就算他说出现代的技术手段,凭借当时的科技水准,也无法制造出这些仪器设备,倒不如不说。 但现代的一些刑侦和检测理念,却可以借鉴,与宋慈的一番沟通和交流,他也无私地分享了一些这样的理念。 宋慈正在潜心著作,杨璟的这些理念虽然没有具体的技术支持,但对宋慈却具有着极大的启发性! 宋慈看到了杨璟身上的这种特质,他相信杨璟还能够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惊喜,甚至于在自己著作之时,说不定还能够与杨璟研究交流,集思广益,尽善尽美! 不过如今案情比较紧急,他也就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打算带着杨璟和杨知县,到江陵府去走一趟。 杨璟本以为宋慈修书一封,让他和杨知县到江陵府去以拜访的形式,见一见杜可丰,旁敲侧击一番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宋慈竟然打算亲自出马! 杜可丰虽然是江陵府通判,可也不敢在宋慈面前摆谱,有宋慈出马,这件事也就妥当了! 当然了,杨璟也听出了宋慈的暗示,关于洗冤集录,身为法医,杨璟还是比较了解的,这部被誉为第一部法医学经典,甚至被西方人奉为法医学鼻祖的宋慈巨作,其中的一些刑侦技术,甚至能够沿用至今,可见有多么的了不得! 不过这书里头也有一些没有科学依据的刑侦技术方法,完全是经验主义,对于这些瑕疵,杨璟也是清楚的,而且他还能够用实验来证明这些论点是没有科学根据的。 有了这些,在与宋慈交流心得之时,杨璟也就有了底气,对于宋慈的邀请条件,自然不会拒绝。 宋慈见得杨璟没有推托,知道杨璟还有干货,心中也是暗喜,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带着杨知县和杨璟,前往江陵府去了。 第七十二章 江陵 江陵府是南宋初期荆湖北路的治所,建炎时改称荆南府,到了淳熙又改回了江陵府。 江陵府历史悠久,从唐朝开始便扬名天下,到了南宋更是与临安、绍兴、景德等地,一并成为富庶丰饶的繁华之都。 南宋后期由于金国被灭,蒙古人开始南下,接管了金国人绝大部分的领土,南宋在联蒙灭金的战争中其实获利并不大,疆域也没有扩大多少,仍旧属于偏安南隅。 湖南湖北一带已经成为了前线的后方,像襄阳府这样的地方,在后来抵御蒙古大军的战争之中,都成为了最前线的地方,所以江陵府的地理位置也就越发重要了。 巴陵隶属于岳州,也就是岳阳,按说应该是湖南境内,但在南宋时,荆湖北路管辖现在的湖北以及湖南的一部分,岳阳和常德等地,都属于荆湖北路的辖区。 江陵府的治所在江陵县,这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三国时为荆州的治所,东晋的时候又被称为荆州城,到了南北朝时期,甚至还成了齐和帝萧宝融的都城,五代十国之时,江陵又成为了南平国的国都,历史上歌颂江陵的经典诗词更是不胜枚举。 江陵府除了治所江陵县之外,还有枝江、当阳、长林、公安、荆门等县,从巴陵出发到江陵县,走水路也需要几天,好在宋慈做足了准备,杨璟也乐得自在。 这是杨璟第一次出远门,沿途风光秀丽,山水大好,依仗着宋慈的名号,各地官员也好生接待,不敢怠慢半分,日子过得舒服,旅途也就变得格外的短暂,很快便抵达了江陵府。 这杜可丰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通判,但宋朝的官职比较特殊,通判虽然是州府长官的佐贰官,却与长官同掌地方军政、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而且还有监察地方官员,直接禀报皇帝的特权! 可以说这个通判虽然官衔比知府低了些,但却是中央用来制衡牧守一方的地方大员的棋子,知府自然不敢对通判指手画脚。 连知府大人都不敢惹的人物,杨知县只不过是七品的县官,而杨璟甚至不入流,如果没有宋慈这个大拿亲自出马,杨璟想要调查杜可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与宋慈同行,除了徐凤武和宋风雅之外,唐冲等人并没有跟过来,好在苏秀绩正好向杨璟递交调查报告,便跟了过来。 不得不说江陵府密探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这几日的调查,在苏秀绩的带领下,这些密探明察暗访,竟然发现了七起暗娼莫名失踪的案子,而且杨知县前番连夜审问周南楚那个随从,得到了一份名单,正是先前他替杜可丰找来的那些烟花女子。 经过这么一对比,七个失踪暗娼里头,竟然有四个失踪于杜可丰监造城门期间,若无意外,这四名可怜的女人,应该已经与其他人一样死在了杀人狂手中了。 这也更让宋慈感到震惊,更加坚定了他陪同杨璟问讯杜可丰的决心,而苏秀绩乃是江陵府的人,有他陪同,前后打点,宋慈等人还离城十里,知府便带着地方官员出来迎接了。 关于苏秀绩的出现,杨璟起初也觉得巧合,但想了想,私下里还是向宋慈询问了关于苏秀绩的一些问题。 这江陵府密探从沉船案开始就出现在杨璟的视线之内,无论与巴陵县衙,还是本地乡绅土豪,亦或是深山老林里的苗寨,甚至于阎立春这样的皇亲国戚,苏秀绩都有些交情的意思。 这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仿佛将密探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左右逢源,关系网大得惊人,而且善于结交朋友,便是杨璟这样的小推官邀请他来协助查案,他也都带着密探过来帮忙。 这样的密探已经脱离了鬼鬼祟祟的印象,反而有点像后世的间谍,交际能力出众,极其擅长隐藏身份,通过扩张得越来越宽广的关系网,获取自己想要的情报。 事实上这种密探或者间谍的特务运动,在南宋已经非常的泛滥,朝廷的密探也是光明正大地撒播到地方,虽然属于中央编制,却钳制着地方的事务,干预权很大。 北宋灭亡之后,赵构带着残余朝廷偏安,但金国人死缠烂打,搜山检海捉赵构,国内的各种势力以及农民起义更是没有断过,为了应对北方的敌人,为了“攘外必先安内”,及时掌控国内的情况,遏制叛乱的发生,宋朝的特务机构皇城司也就变得越发的庞大和关键。 为了应对北方的金国人,南宋朝廷甚至还特设了一个御营司,也就是枢密院的机速房,里面都是战争间谍,用于刺探军情和刺杀敌人,这个机构后来就变成了战时设置的重要衙门。 皇城司在南宋遍地开花,权柄越来越大,不仅仅只是充当宫廷禁卫,监察百官,刺探军情,监控百姓舆论,触手也越深越长,倒是有点像明末时候极度膨胀的锦衣卫了。 因为南宋朝廷的机构几乎照搬北宋,所以皇城司的人员配置也没有太大的出入,最高长官仍旧由宦官来担任,但皇城使已经名存实亡,与其他衙门一样设提举官一名,提点官两名,干办官五名...点检文字使臣、法司使臣、主押官、押司官等等,而下面的密探则是暗察子,这些暗察子也是皇城司的基层,遍布全国各地。 苏秀绩就是荆湖北路皇城司分机构的小头目,至于他的上司到底是谁,除了宋慈这种能够接触到机密的重臣,怕是连江陵知府等一众地方官员都不得而知的,只怕这也是他在江陵拥有极高活动自由度的原因了。 宋慈是什么样的人物已经不需赘述,宋大学士能够来江陵,那是地方上的荣幸,江陵知府黄政敏偕同大大小小官员出十里相迎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宋慈只说是来欣赏江陵胜景,探查地方人情,到府衙查阅一下卷宗,为自己的《洗冤集录》搜集素材,但知府黄大人也不敢大意,心里总有些忐忑。 这也不能怪黄政敏,因为宋慈刚正不阿,又断案如神,这些年来也不知多少贪官污吏栽在他的手里,虽然已经致仕养老,但余威尚存,谁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放肆? 杨璟只是个推吏,虽然紧跟着宋慈,但并不起眼,大家也都以为他只是宋慈的小随从而已。 一行人欢欢喜喜将宋慈迎入江陵城,城内早已洒扫完毕,道旁显然经过了清理,商铺摊贩井然有序,江陵百姓听说传奇的提刑官宋大人光临,纷纷夹道欢迎,一睹宋阁老的尊容。 这排场实在太过热闹,比后世那些领导视察却让学生们日晒雨淋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要震撼太多了。 但杨璟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看了看身边泰然自若的苏秀绩,便小声问道:“苏大人,敢问哪一个是杜可丰杜通判?” 苏秀绩虽然四十出头,但保养极好,温润如玉,谦谦有礼,一字胡格外洒脱俊逸,端得是相貌出众,若在后世,那便是一个潮叔。 杨璟早就领教过苏秀绩的魅力,可总觉得这帅大叔每一次出现都带着不同的气度,一双眼睛似百变的精灵,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看之不透的神秘感。 许是人潮太过吵杂,苏秀绩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朝杨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杨璟:“我想问问苏大人,杜可丰杜通判是里头的哪一位?” 苏秀绩哦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道:“通判大人不在队列里头。” “不在?”杨璟并没有来得及将案情告诉苏秀绩,而苏秀绩在最后关头赶上他们的队伍,与他们一同来江陵,让杨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杜可丰乃是通判,手里握着监察百官,直达天听的权柄,而苏秀绩同样是直接隶属于官家的密探,这两人之间难免有工作上的合作,两人又都在江陵府,说不定交情还不错。 再说了,即便苏秀绩与杜可丰没有私交,公事上也没有太多往来,以苏秀绩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性子,想让他得罪杜可丰,参与杜可丰的调查,他也不一定会办得到。 而且他与江陵府衙门渊源颇深,眼下要调查的是江陵府通判,按规矩他苏秀绩也是要避嫌的。 所以杨璟便与宋慈打了个商量,非但对江陵府隐瞒调查的意图,连苏秀绩也不能知道他们对杜可丰的调查。 苏秀绩可不知道杨璟心里的想法,见得杨璟有些惊讶,便解释道:“早先苏某还未到巴陵县之前便已经听说了,杜通判染了风寒,身子有恙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日里都没有办公,这样的场面怕也是来不了的。” “染了风寒?”杨璟听到也是笑了,这杜可丰极为好色,无女不欢,夜夜笙歌,身子好得不得了,说什么染了风寒简直就是笑话。 怕是周文房落网之后,无法给杜可丰再提供生鸦片,以致于出现了戒断反应。 杨璟是非常清楚这种戒断反应带来的危害的,尤其是杜可丰服用的是未经提炼精制的生鸦片,毒副作用更大,一旦出现戒断,怕是很难熬下去了。 杜可丰作为通判,乃是江陵府的二号人物,但宋慈莅临江陵府采风,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办法支撑着出来迎接,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尽早拜访杜可丰,如果他因为戒断反应而死了,这线索可就断了!” 杨璟心中如此想着,不由看向了前头的宋慈,眼下也只有依靠这位宋大学士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璟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料味,似麝香,又像肉桂,与寻常女子所携带香囊的花香截然不同! 第七十三章 发病 人都说宋朝是文人们的天堂,士大夫的乌托邦,没有切身体会过,是很难感受这种恍若隔世的繁华与喧嚣的,即便南宋偏安一隅,北方又即将开战,但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仍旧奢靡之极,春宵一刻值千金,及时行乐才不枉文人风流。 宋慈虽然刚正不阿,但能够做到大学士,对于如何应付这些场面也有着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 既然要帮助杨璟调查杜可丰,宋慈索性让杨璟伴随左右,虽然只是简单一句介绍,声称杨璟是他的子侄,却已经足够让黄政敏等人对杨璟刮目相看了。 这接风宴之上,杨璟便跟着宋慈,那些人虽然有心敬酒,但也知道宋慈年事已高,不敢太过放肆,杨璟也就顺势接过了顶酒的差事。 虽然这些文人喝的都是软趴趴的酿酒,度数并不高,但喝起来极其豪迈不羁,杨璟还有求于人,更不敢摆姿态,来者不拒之下,也是喝得晕头转向。 但见得这宴会之上,铜灯牛烛噼啪响,美人弄舞又清唱,满怀软玉和温香,言笑晏晏,推杯又换盏,觥筹交错往来忙,只怕待得明日酒寒茶又凉,才知昨夜豪言不过笑谈一场。 黄政敏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妖媚娇艳的少女,贴身伺候着杨璟,那少女已然没有了娇羞,大胆而热辣,时不时用丰满的胸脯往杨璟的手臂和身上蹭,那诱人的体香不断往杨璟的鼻孔里头钻,如同那迷魂的香,勾人心魄。 杨璟并非坐怀不乱,只是因为他的思绪并没有放在少女的身上,相比少女的体香,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旧是先前嗅闻到的香料异向。 人都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玉饰向来都是文人们的最爱,而除了玉石之外,文人们还喜欢佩戴香囊,虽然显得娘气了一些,但却足够风雅。 在这些人敬酒的过程中,杨璟也不断嗅闻着这些男人们身上的香味,并非杨璟对男人有着特殊的癖好,他只是想找出先前嗅闻到的那股香料的味道。 但很可惜,这宴会之上的文人们虽然也佩戴香囊,但都是一些花草的香味,并非那种强烈的麝香或者肉桂等混合香料的气味。 他本不该对这个香味这般在意,因为这股香味来自于他身边的苏秀绩,虽然苏秀绩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杨璟已经向宋风雅打听过,虽然这些密探的招募有着严格的标准,身份地位特殊,让人忌惮,但高高在上的文人们却不愿意当密探。 文人在宋朝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读书就是为了参加科举,就是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君子不立垂堂,哪个读书人乐意去当一个以身涉险的密探? 但苏秀绩就当了密探,而且他一路来的表现都让人满意,出乎意料地谦逊低调,杨璟实在没有怀疑苏秀绩的理由。 可正是如此圆滑玲珑没有任何缺点的人,才让杨璟觉得有些古怪。 而使他对苏秀绩改观的,便是这股香料的气味! 苏秀绩在江陵府也算是个人物,知府黄政敏等人见他陪同宋慈而来,对苏秀绩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的温和。 宴会进行到了一半,气氛也渐渐进入**,这些官场上的大人们已经开始放浪形骸,搂抱着香汗淋漓的侍女,上下其手,胡言乱语,宴会上顿时一片狼藉,充斥着一股靡靡的气息。 杨璟虽然喝了很多酒,但还是极力保持着清醒,期间还借着上茅房的空当,抠嗓子眼将酒水都吐了出来。 不过宋慈可就没有那么好的精力,酒过三巡,聊表客气之后,便打算回去歇息,毕竟年纪大了,又经过几日的舟车劳顿,黄政敏等人自然不敢挽留。 杨璟也想趁机跟着回去歇息,但宋慈却朝他使眼色,让他留下来,师傅带进门,修行靠个人,宋慈给他开了个头,想要打好关系就要靠杨璟自己的本事了。 杨璟虽然比较反感这种应酬,但为了查案子,也只能强颜欢笑,将酒宴继续下去。 宋慈要离席,大家自然是要亲自恭送的,江陵知府黄政敏与诸多地方官员一同将宋慈送了出去。 可这才刚刚出得宴会厅的门口,一名山羊胡老管家便撞了进来,差点没碰到宋慈! 黄政敏顿时吓出一声冷汗来,他可是堂堂知府,宋阁老要来采风,那是他攀结的好机会,无论家仆还是下属都早早千叮万嘱,谁出乱子就等于自讨苦吃,可没想到一向沉稳的老管家竟然会犯如此冒失的糊涂! “好胆的狗奴婢,怎敢冲撞阁老,本官平素里是怎么教的,还不快给我跪下!” 那老管家也没想到宋慈会在这个时候离席,当即就吓白了老脸,噗通就跪了下来。 宋慈今次是为了帮助杨璟,他也不是个用强权压人的主儿,再说了,如今他已经致仕,虽然余威仍在,但到底是虎落平阳,当即笑呵呵把老管事给虚扶了一把。 “唉,黄大人言重了,老家院和这府里头的执事们办事周到,这宴会筹备得也是极好,黄大人该奖赏他们才对,区区小事又何必在意。” 黄政敏早知道宋慈在公堂之上是个黑面神,但私底下却是个极其随和平易之人,忐忑的心也就安稳了下来,踢了那老管事一脚道:“还不滚起来谢过宋阁老!” 那老管事这才慌忙起身来道谢,黄政敏这才问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没有什么要事想来也不会如此唐突冒失,快说吧。” “是...是...大人说得极是...只是这件事...”老管事面露难色,又偷偷使了个眼色,黄政敏喝了不少酒,又为了与宋慈拉进关系,便佯怒道。 “你这老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宋阁老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老管事见得知府大人发怒,连连点头称是,但扫了诸多官员一眼,还是压低声音禀报道。 “大人,是通判杜大人...杜大人又犯病了...老奴婢虽然已经延请了老郎中过来,但...杜大人怕是...大人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什么?”闻得此言,黄政敏的酒当即化为冷汗被逼了出来,他身后的一众官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假装没有听见这件事。 “倒是让阁老看笑话了,这通判杜可丰沉珂已久,今日无法恭迎阁老,本就失礼,如今又...唉...”黄政敏朝宋慈拱手致歉道。 杨璟一听,也是心头一紧,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杜可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这条线索可就真的断了! 他连忙悄悄地扯了扯宋慈的衣角,宋慈心领神会,朝黄政敏摆手道:“黄大人不必如此,这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老夫又岂会挂怀,只是通判大人身染沉疴,怕也是公务繁忙,操劳所致,实是让人佩服,我这小侄儿倒略懂歧黄之术,不如咱们一起过去探望一下,老夫也好聊表心意。” 杨璟听得宋慈说得滴水不漏,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提升到了上司慰问下属的层面,由不得黄政敏拒绝,心里也是佩服得紧。 黄政敏本就有心巴结宋慈,宋慈又言尽于此,他哪里敢拒绝,当即让老管事和诸多侍从打起灯笼,在前头引路,带着宋慈和杨璟,往杜可丰的住处去了。 黄政敏对杜可丰的情况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无论如何,通判重病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虽说通判是制衡知府的重要副官,但杜可丰当通判也有一段时间了,黄政敏与他关系还算不错,若杜可丰死了,再换上别个通判,黄政敏又要花心思和花银钱来打点关系,他自然是不乐意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杜可丰具体得了什么病,只知道杜可丰平日里沉迷女色,经常偷偷地寻花问柳,若是得了羞于见人的花柳病,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于是他便让其他人留在了酒宴之上,只带着宋慈和杨璟,便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杨璟往宴席宾客人群里头一扫,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只是眼下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埋头跟在了宋慈后面,来到了杜可丰的内宅。 杜可丰作为通判,在知府衙门后头有自己独立的官邸,杜可丰本身就就是监造出身,这官邸许是经过他的设计改良,外头看起来朴素无华,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假山活水,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也算是极其淡雅的好去处。 只是如今夜黑,杨璟也没有心思观赏,只觉得曲曲折折绕绕玩玩,颇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思,不多时便来到了杜可丰官邸的内宅。 杜可丰的妻妾们早已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没了,官邸的仆人们大气不敢喘地守候在房间外头,几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聚在房门口,小声地在为杜可丰的病症争辩着,直到黄政敏一行到来,才被杜可丰的正妻杜李氏喝止了。 “黄大人,您总算是来了,可得救救我家大官人啊!”杜李氏已经四十出头,身材肥胖,这才作势要哭,脸上的脂粉已经簌簌下落,再看其他妻妾,一个个装模作样假惺惺,也难怪杜可丰会四处寻花问柳。 黄政敏眉头一皱,但到底还是要主持大局,便将杜李氏扶了起来,朝她说道。 “夫人稍安勿躁,宋阁老深谙医术,他身边这位云小先生也是医道圣手,且先让他们看看杜大人的病情,咱们再作计较。” 这些人一听说鼎鼎大名的宋慈竟然亲自前来,纷纷下拜行礼,救人要紧,宋慈也是摆了摆手,便要走进房间,发现杨璟呆立着不动,不由回过头来,却发现杨璟的目光正集中在那群老郎中身上。 虽然杨璟是宋慈的人,但这些老郎中也不是平庸之辈,杨璟小小年纪就被知府大人说成医道圣手,他们这些老郎中也是颜面全无。 但杨璟并非因为这些而发呆,他也并非在观察这些老郎中,他的目光越过老郎中们的身影,落在了他们身后,最靠近房门的地方。 不知何时离开宴席的苏秀绩,此时正站在那里,面色如常,仍旧保持着极度的冷静,似乎感受到杨璟的目光,他也朝杨璟笑着点了点头。 第七十四章 救治 关于苏秀绩,杨璟也说不上怀疑,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太过敏锐了一些,但凡有些什么事情,他总会出现,仿佛他就是这江陵地界的土地公公,需要他的时候跺一跺脚,他便会从地底钻出来释疑解惑一般。 他明明一直陪着宋慈,杨璟也只是随意问过他一句话,问说迎接宋慈的人群之中,哪一个才是通判杜可丰,难道他仅仅只凭杨璟这一句话,就知道杨璟和宋慈此行的目的? “贤侄?” 杨璟听得前头的宋慈提醒,才回过神来,跟着宋慈走进了房间之中,与苏秀绩擦身而过之时,他又闻到了苏秀绩身上那股浓重的香料味。 房间很大,角落里放着很多解暑的冰桶,可见杜可丰平日的生活也是极其奢靡的。 偌大的拔步床上,杜可丰四仰八叉地平躺着,床边放着红漆马桶,但马桶边上有着几滩黑色的呕吐物,散发着酸臭的气味。 床前的屏风上还有一大团的污迹,地面上的水迹显然是汤药,估摸着应该是杜可丰将药碗摔碎在了屏风上。 宋慈是仵作出身,而后又做了多年的推官,验尸界的老祖宗,对这种脏污的环境早就习以为常,那些个老郎中虽然不敢簇拥进来,但还是一个个像被人拎着脖子的老鸭,纷纷探头往里头看。 宋慈坐在床边开始检查杜可丰的病情,而杨璟则蹲了下来,仔细观察了那几滩呕吐物,甚至还从桌子上取来筷子,拨开呕吐物来查看。 宋慈见得杨璟如此,也是不住地点头,且不说杨璟如何敬业,单说他这份严谨,就有着大风范和大气度。 检查完呕吐物之时,杨璟偷偷往苏秀绩那边瞄了一眼,这个男人仍旧面色如常,甚至还蹲在杨璟的旁边,问杨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杨璟本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黄政敏等人都在场,也不太方便,便把问题支吾了过去,站起身来,朝宋慈投来询问的目光。 宋慈刚给杜可丰把完脉,沉思了片刻,又暗自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奇怪,竟然跟那些老郎中一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病因来。 但杨璟适才查看过呕吐物,那些都是未消化的鸦片膏,想是杜可丰出现戒断反应,但今夜却又重新得到了生鸦片,狂喜之下服用过量,这才造成了中毒。 按着杨璟先前的推断,杜可丰的生鸦片应该来源于周文房,而周文房入狱没多久,杜可丰应该就断了生鸦片的来源,无法继续服用,这才出现了戒断反应。 苏秀绩中途离开宴席,如今又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是他给杜可丰带来了鸦片膏? 如果苏秀绩能够拿到鸦片膏,那么早在周文房入狱之后,他完全有能力给杜可丰供给鸦片,为何拖到现在才给? 亦或者说他本想着让杜可丰因为戒断反应慢慢死去,但今日才发现杨璟的江陵之行,是盯上了杜可丰,由此而给杜可丰送来大量的鸦片膏,借此来毒杀杜可丰灭口? 可他的动机又是什么?苏秀绩也是沉船案的主要调查人员之一,周文房的落网也有他的功劳在里边,如果杜可丰与周文房有牵连,他又有什么动机来害杜可丰? 这些念头和疑惑一个个飞速地从杨璟脑海里闪过,其实他不知不觉已经将苏秀绩当成了嫌疑人之一,只是这个男人太过清白,本身又是调查者和监督者,又找不出动机或者更深层的秘密,可又不能将他排除掉,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抓狂。 杨璟也只好暂时压下这些疑问,既然已经确定了杜可丰是生鸦片中毒,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宋慈和那些老郎中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但罂粟这种植物是外来物种,又并不多见,他们无法找出病因也是情理之中的。 见得宋慈摇头,那些老郎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大名鼎鼎的宋慈都没办法,他们的心里也就平衡了。 黄政敏见得此状,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杜李氏一看这光景,又要抹着没有一滴眼泪的眼睛干嚎,却被黄政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杨璟虽然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他的注意力开始投在了杜可丰的身上。 杜可丰已经五十出头,身材矮胖,大腹便便,将薄被撑得像个山包一般。 他的眼眶乌黑深陷,显然是纵欲过度,而后又遭戒断反应的折磨,整个脸颊都瘦得凹陷了。 杨璟等到宋慈站起来,才靠近床边,但见得杜可丰面色苍白无血,抬了抬手脚,发现四肢无力,扒开嘴唇,里头的粘膜发绀,眼下处于半昏睡的状态,呼吸深而慢,嘴唇不断翕动,无声地喃喃着些什么。 杨璟扒开他的眼皮一看,杜可丰的瞳孔已经缩小成针尖样,杨璟用烛火晃了晃,发现对光反射还是存在的,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这生鸦片中毒可分为三期,初时是亢奋的,表现为面色潮红,心动过速,而且会有很强的舒适感,到了后期则是完全昏迷,血压和体温会下降,皮肤湿冷,反射也基本上消失,渐渐走向死亡。 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老郎中催吐得及时,杜可丰的中毒只是发展到了中期,杨璟还是自信能够救得活的。 若是其他的毒物,或许杨璟也是无能为力,但鸦片是提取可卡因等毒品的原料,杨璟担任法医之时,对这些毒品做过专门的检验和研究,而且还参与了缉毒大队的一个专项课题,所以心里有着很大的把握。 虽然心里有好几个救治方案,但受限于药品条件,杨璟只能做了些折中的考量,稍稍沉吟,便修改了一个方案。 这些个老郎中见杨璟毫不客气地查看病人,心里都有些不悦,连宋慈老大人都束手无策,你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还在那里装模作样! 若是在酒宴上结交关系,杨璟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但现在已经成功接近杜可丰,眼下又是救人如救火的紧急关头,他也就不能分心去顾及这么多了。 虽然进行了催吐,但杜可丰的体内还是有着不少的残留,所以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清除这些残留,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洗胃了。 如果在现代,可以用温开水送服碘酒,而后用低浓度的高锰酸钾或碳酸氢钠溶液来洗胃,在内服硫酸钠导泄,喝些牛奶和蛋清之类的来保护胃黏膜。 但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没有,杨璟毫不客气地走到老郎中们的面前,在他们的药箱里头翻了起来。 没有碳酸氢钠不要紧,如果能够找到碱水也是可以的,但他对宋时的生产技术不太了解,这些碱水需要在天然的盐碱地产出,在郎中的药箱里那是找不到的。 好在他在其中一个箱子里找到了芒硝,眼下也是救急,毒副作用也就考虑不了那么多,权当代替品来救急。 至于导泄,可以用泽泻大黄之类的中药,效果应该还是有的。 这些老郎中本来就觉得杨璟装腔作势,故作高深,故弄玄虚,如今见得他取用芒硝,顿时躁动起来。 黄政敏也是极度的不安,若是没有救治,杜可丰死了也就死了,但如果杨璟不知轻重,救治之后才死,这就有些说不清了! 不过他也惯会察言观色,见得宋慈没有阻拦,也就把即将要发作的杜李氏给按住了,连宋阁老都放心得过,有宋阁老顶着,他还怕什么? 杨璟也不跟这些老郎中罗嗦,眼下杜可丰还是半昏睡的状态,必须让他保持清醒,决不能让他昏迷过去,一旦昏迷,会抑制呼吸和胃肠蠕动等,到时候药物也就很难起效了。 为了让杜可丰保持清醒,可以用浓咖啡之类的提神,但很显然是做不到的,杨璟只能让人取来浓茶,灌给杜可丰,让他保持着清醒。 而后杨璟又开了甘草、防风一方,半边莲、万年青一方、人参、五味子、麦冬一方。 这些都是消解罂粟中毒的方剂,本来是根据轻缓急慢来斟酌选用的,但杜可丰的中毒情况已经比较严重,杨璟干脆来了个大杂烩,三方齐下。 这些都吩咐下去之后,杨璟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想了一想,便与宋慈大概说了一下,对于宋慈,他不想隐瞒太多,而且他还需要宋慈的帮助。 杜可丰需要保持呼吸通畅,需要用到呼吸兴奋剂,比如山梗菜碱、苯丙胺之类的药物,但眼下做不到,杨璟便想让宋慈施针,看看有没有办法通过针灸来达到这样的效果。 他对针灸没有太深的研究,而宋慈和这些老郎中都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中医,相信没有太大的问题。 宋慈虽然也钻研医术,但所谓术业有专攻,他研究医术更多的是为了他的验尸服务,侧重点有所不同,再加上他也知道这些老郎中不服杨璟,都在等着看杨璟的笑话。 于是他便将这些老郎中都召了过来,将这个事情交给他们来做。 这些老郎中顿时不乐意了,他们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等着看杨璟的笑话,可他们要是参与进来,一旦杜可丰救不活,杨璟是宋慈的人,他们可就成了替罪羊了! 虽然极不情愿,但宋慈都发话了,他们也就只能压抑心中的念头,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简短的商议之后,由最稳重的老郎中,给杜可丰施针。 见得这些老郎中出手,杨璟也是笑了,有了这些人的辅助,把握可就更大了。 在老郎中施针的同时,杨璟也没有闲着,反正那些汤药之类的还在加紧准备,他也就让黄政敏将其他人都赶出去,趁着这个空当,他正好可以搜查一下杜可丰的房间! 第七十五章 箱子 杜可丰的房间很大,外间可做待客之用,中间是珠帘,帷幕,屏风,而后才是寝房,许是服用鸦片之后曾进入过亢奋期,整个人变得狂躁,杜可丰将房间翻倒得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物品洒落一地,甚至于许多名贵的瓷器都被打碎了。 杨璟在房间之中来回走了几遭,仔细检查了地上的东西,而后才开始检查柜子。 柜子里头的东西都被翻乱,仿佛被恶贼洗劫过一般,在一个柜子的底部,杨璟发现了一沓画册,随手翻看就看到了一些生动之极的春宫图。 这些春宫图采用的是工笔技法,逼真形象,纤毫毕现,重点部位更是不堪入目,在追求逼真的同时,又秉承了中国画的特点,重在神韵和意境,使人看了不禁浑身燥热。 连环杀手因为心理已经扭曲,往往无法通过正常的交合来达到性满足,比如这起案子的凶手,早起用钝器或者尖锥击打女受害者的脑袋,尖锥其实就代表着他的男性能力,尖锥一撞一撞地冲击着女人的脑袋,会让他感觉自己的男人能力发泄在女人的身体上,从而达到心灵上的满足。 由于无法从正常途径获取快感,杀人狂通常会出现一些性癖好,收集春宫图其实也算是其中的一种方式,难道这杜可丰真的是凶手? 杨璟将春宫图放回原位,继续在柜子里头翻找,这一次却翻出来很多金银珠宝。 杜可丰从一个小小的监造,摇身一变成为江陵府通判,这其中有着多少官场的黑暗交易,杨璟不得而知,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金钱的助力,所以在杜可丰房间里发现这些财物,并不是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 杨璟又接连翻查了好几个柜子,无一例外都是财物,此时房中除了宋慈并没有其他人在场,连黄政敏都带着老郎中在屏风那头等候着,杨璟也不需要顾忌太多。 宋慈感受过指纹比对的神奇之后,曾经向宋风雅打听过杨璟的破案过程,也知道杨璟对凶犯进行过心理侧写,对于宋慈而言,这种推断充满了主观臆断,却又比其他官吏要高明,因为当时并没有人研究心理学,所以对于杨璟所谓的侧写,宋慈并不是很能接受。 但看着杨璟将春宫图等物翻出来,宋慈还是有些吃惊,因为这些春宫图似乎在印证杨璟对凶手的推断,可直到杨璟翻查所有柜子之后,除了这些春宫图,已经别无所获,这也难免让人有些丧气。 宋慈是宋朝官员之中的另类,虽然他有时候也会凭借主观推断,但他将法医检验打造成了一个系统学说,并撰书立说,凡事讲求证据,无论是思想上还是行动上,都引领一时。 并不是说杜可丰没有嫌疑,但在没有足够证据支持的情况下,宋慈认为调查一个通判其实并不妥当,只是这起案子的社会危害实在太大,他才同意带杨璟过来调查。 但这些春宫图并不能证明什么,虽然宋朝的文化极其繁盛,但此时理学已经羽翼渐丰,文人们受到道德典范的约束,可春宫图之类的东西,很多人还是会偷偷珍藏起来。 因为古时的女人谨守妇道,逆来顺受,在男女之事上更是极少主动,这也是为何男人们喜欢寻花问柳,因为烟花女子会主动撩拨,懂得男女之间的情趣,而无法寻花问柳的时候,欣赏一下春宫图,应该是满足男人们对那事儿幻想的最佳方式,所以不足为奇。 杨璟见得宋慈沉默,也知道这位老神探有些失望,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因为他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查,那就是杜可丰的床! 在古时,床往往与榻并称床榻,既是卧具也是坐具,杨璟一直认为杜可丰的床是拔步床,其实拔步床一直到明朝晚期才开始出现,宋人的床虽然与拔步床很接近,但其实应该称之为围子床或者架子床。 这种床也有三个脚或者四个脚,床用精雕细琢的栏板围起来,立起四根或者六根木柱来支撑上方的木顶,床边还有类似露台的踏床,用来垫脚之类的。 架子床里头的空间很大,床底也有很大的收纳空间,杨璟便趴在地上,举起火烛一看,果然在床底找到了几口箱子! 宋慈见得杨璟拖出其中一口箱子,也是心头一喜,连忙凑了过来。 这些箱子上面都有锁,但最外面一口箱子并没有锁上,许是杜可丰近期曾经打开过,因为戒断反应搞得脑子迷迷糊糊而忘记锁上了。 杨璟将灯火放在旁边,轻易打开了那口箱子,然而却被箱子里头的物品惊呆了! 火光的照耀之下,那箱子里头竟然全是女人的物品,包括香帕绣鞋头饰和亵衣等等,甚至还有一些沾染了黑红色血迹的布条! “这是…这是证据啊!”宋慈不由惊呼出声来,如果按照杨璟的心理侧写,凶手乃是心理扭曲的变态狂,杀人之后会留下受害者的私人物品当做战利品或者说纪念品,以备日后拿出来,重温杀人之时的画面,以满足内心扭曲的需求,那么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杜可丰杀人之后留下来的! 杨璟看了看宋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些确实是证据,但只能证明杜可丰与这些女人有接触,并留下她们的随身物品,而无法证明这些女人就是杜可丰杀死的…” 宋慈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看来杨璟比想象地还要缜密一些,杜可丰寻花问柳,时常让人送一些烟花女子上门服务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留下一些物品也无可厚非,如果他是凶手,一定会做得更加隐秘。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东西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杜可丰的嫌疑,就目前的线索而言,杜可丰应该是最接近凶手的那个人选! 因为他服用致幻的鸦片,或许会导致他精神失常,而他跟那些受害者有着过密的联系,再根据王不留的证词,若换成其他官吏,杜可丰早就被打上杀人凶手的印记了! 但这些物品的出现,反而让杨璟更加的笃定,杜可丰应该不是凶手! 因为凶手有着不短的成长期,从内心的恶魔开始萌芽,到成长为杀人狂魔,无论是作案手法还是方式上,都体现了这种成长性,对于连环杀手而言,杀人这种事是无法分享的,只能自己慢慢品味,但杜可丰每次招来这些女子,都会通过下人或者身边的随从来完成,显然并不符合侧写的特征。 再者,杨璟也并不能确定这些物品都是受害人的,或许这些物品只是窑姐儿们送给杜可丰作纪念的,想要确定物品的主人,还必须进一步的查证。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都是杜可丰的私人物品,杨璟也是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搜查出来的,想要将这些物品带出去,必须经过杜可丰的同意! 然而杜可丰眼下处于半昏迷状态,小命都还没有挽救回来,杨璟却要将他当成杀人疑犯来调查,慢说黄政敏不同意,便是杜可丰的妻子们,也要闹得不可开交吧? 杨璟心里正为难,却听到宋慈低声提醒道:“杜通判突遭此剧变,并不能排除他人恶意下毒的可能,黄知府作为地方长官,是应该查证清楚的…” “照啊!杜可丰虽然是服用鸦片过量,但提供鸦片的那个人却仍旧没有着落,以此为借口的话,正好将这些东西都带回去!”杨璟心里想着,不由朝宋慈点头笑了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搜查到这里,也算告一段落,但对于杨璟能够而言,还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没有找到,那就是鸦片! 杜可丰服用了大剂量的生鸦片才造成了如今的危险,那么剩下的鸦片又在哪里? “杜可丰已经成瘾多时,又断药这么长时间,再次得到之后肯定示弱珍宝,怕是宝贝一般藏在身上了!”杨璟如此一想,便在杜可丰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果然在他怀里搜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纸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大块黑色的鸦片膏,被压成了豆腐块的形状,边角处缺了一块,上面还留有杜可丰的牙印! “这就是你说的鸦片?”宋慈也是好奇地凑过来,想要拿过去好生看看,杨璟却摆手制止道。 “阁老,这纸包上留有指纹,只要经过比对,就可以知道是谁送的了!” 宋慈一听,也不由佩服杨璟的细心和谨慎,只是凑过来嗅闻了一下鸦片的气味,端详了一会儿,也就任由杨璟用手帕包起来,小心收好。 搜查房间也费了不少时间,两人正小心翻看着箱子里头的东西,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药汤,杨璟赶忙将箱子重新推回床底。 黄政敏与大夫人以及老郎中等人又走进房间来,杨璟便照着原先的方案,给杜可丰进行治疗。 几个老郎中也收起了那一点点小心思,毕竟他们也参与了治疗,若杜可丰救不活,他们也跑不了,杨璟是宋慈的子侄后辈,有宋慈撑腰,他们可没有这么大的后台,于是越发小心谨慎,照着杨璟的吩咐,都忙活了起来。 因为需要导泄之类的,场面实在不太雅观,杨璟只是留了几个下人听用,其他人员一概赶了出去,黄政敏也守在外头,宋慈毕竟已经年老,便安排到隔壁房间休息,由宋风雅和徐凤武伺候着。 房间里头的气味极度不好闻,但杨璟早已习惯,几个老郎中见得杨璟干着脏活累活却面不改色,不由对杨璟生出几分赞许。 而经过治疗之后,杜可丰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当东方现出鱼肚白之时,杜可丰总算被杨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脉象已经平稳,开些温补的汤药调理几日,应该没有大碍了…”那为首的老郎中把脉过后,大松了一口气,其他几个郎中也是雀跃不已,这可不仅仅是救回杜可丰的命,同样也是救回了他们的命啊! 为首的老郎中站了起来,朝杨璟拱手为礼,为先前鄙夷和嘲讽眼睛而感到愧疚,杨璟反而谦逊地回礼,其他老郎中也纷纷行礼致歉,杨璟连称不敢,摆出后学晚辈的姿态来,终于让这些老郎中佩服起来。 第七十六章 争权 外间的黄政敏在酒宴上喝了不少酒,堂堂知府大人也许久未曾如此辛劳,不知不觉便在外间睡了过去,听得内室一阵欢腾,顿时醒了过来,问清了情况之后,也是大喜过望,对杨璟更是刮目相看。 杨璟见得黄政敏不断打哈欠流眼泪,想起这位知府大人竟然在外头结结实实守了一夜,心里也有些佩服。 眼看着黄政敏要离开,杨璟便追了出来,朝黄政敏说道:“黄大人,实不相瞒,杜通判怕是遭人毒害…若抓不住凶手,杜通判怕是危险难除,杨某与阁老在房间里头无意发现了一些东西,应该对查找凶手有帮助,大人您看…” 黄政敏虽然对破案不在行,但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单看杜可丰呕吐出来的黑色东西,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宋慈对杨璟青睐有加,杨璟对宋慈推崇备至,杨璟又救回杜可丰,切切实实有着真本事,此时提出这个问题来,黄政敏当然无法拒绝。 “即使如此,本官便着人来查一查,不过嘛,这事儿可要倚仗杨贤侄和宋阁老才是,毕竟二位可都是断案如神,声名在外,可要帮一帮本官才是…” 虽然黄政敏有意将这摊麻烦事推给杨璟和宋慈,但却正中杨璟下怀,杨璟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到隔壁去守着,也不敢叫醒宋慈,过得小半个时辰,宋风雅才叫醒了宋慈。 宋慈醒来之后,黄政敏便进来求见,请求宋慈帮忙调查,宋慈假意为难,杨璟又在旁劝说,而后才答应下来,黄政敏自是大喜。 杜李氏和诸多小妾听说杜可丰救活了过来,一个个又是喜极而泣的样子,见得宋慈等人要走,当即拖着杨璟,生怕杨璟一走,杜可丰又要死去,杨璟正好要查案子,便留了下来。 宋慈自然不可能留在杜府,由黄政敏好生安顿着,只留了宋风雅和徐凤武协助杨璟。 杨璟毕竟不是江陵府官差,虽然主导调查,但名不正言不顺,黄政敏又让人回去,打算将江陵府推官调过来协助,杨璟这才放心。 送走了宋慈和黄政敏之后,杜李氏也给杨璟等人安排好住处,好生伺候着,给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连同那些老郎中都得了好大一笔赏赐。 杨璟吃了早餐之后,也来不及补觉,反正江陵府推官还需要时间赶过来,他便让宋风雅和徐凤武分头行动,叮嘱他们相关问题,是谁先发现杜可丰遇险,谁贴身伺候,谁最后离开等等,让他们询问的同时,让那些人按下手印,以便采集指纹。 宋风雅对于采集指纹已经轻车熟路,徐凤武虽然年纪轻一些,但时常跟着宋慈,耳濡目染,对于盘问排查也有着一定的经验,两人便各自行动去了。 杨璟自己则叫来管事,询问苏秀绩是否还住在府上,那管事回答说苏秀绩今早才离开,杨璟便继续问那苏秀绩昨夜的住处,让那管事带他过去看看。 老管事见得大夫人对杨璟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又是杜可丰的救命恩人,也没有多想,便带杨璟到了苏秀绩昨夜住过的房间。 杨璟到了房间之后,便让老管事在外间守候,自己走进里间,扫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了床边桌子上,那里有一个茶碗,里头还有半碗醒酒茶,杨璟便用手帕将茶碗端起,倒掉里头的茶水,偷偷藏了起来。 既然怀疑苏秀绩给杜可丰送鸦片,那么只需要将茶碗上的指纹和鸦片膏纸包上的指纹进行对比,就能够确定这个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是精神振奋,睡意全无,急匆匆便往回走。 因为过来查案子,他已经将法医勘察箱一并带过来,但昨夜事发突然,没能够随身带着,只好存放在黄政敏的府上,这一来一回可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正当杨璟准备离开杜府之时,府上的门子却带着杨知县找到了杨璟的住处。 杨璟一看,杨知县正背着那口勘察箱,想来宋慈知晓他要比对指纹,这才让杨知县送过来的。 今次他们过来江陵府,除了宋风雅和徐凤武,再没其他亲信,使唤的下人倒是有,但宋慈也不放心将这么贵重的箱子交给他们,便让杨知县走了这一趟。 杨知县只是巴陵县官,黄政敏是他的上司,宴席之上大家都围着宋慈团团转,便是宋慈身边的杨璟,也都成为了抢手货。 虽然自己以宋慈子侄的身份出现是为了查案子,但说到底还是抢了杨知县的风头,让这个知县大人受到冷落,如今又背着勘察箱,做起跟班的活计,杨璟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不过杨知县并没有放在心里,他很清楚自己的作用,在破案方面他自然比不上杨璟和宋慈,今次前来也是充当一个桥梁和纽带,让宋慈与黄政敏搭上线,师出有名,也免得朝堂上的人以此为借口,再度打压宋慈。 杨知县见得杨璟彻夜不休,本来就清瘦的脸颊都凹陷了,也是心疼不已,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将杨璟当成自己奋起的标杆,看着杨璟如此拼命地查案子,他的斗志也越发昂扬起来,自己一个堂堂知县,总不能连一个推吏都不如吧! 杨璟也没想到自己会给杨知县带来如此巨大的激励作用,杨知县刚刚才过来,总不能又把他赶出去,反正杨知县也是真心待自己好,杨璟也就不避嫌,打开箱子,取出手套戴上,开始查验指纹。 这是杨知县第一次见识到杨璟坐检验,看着杨璟一丝不苟心无旁骛专注工作的样子,杨知县也是满意而欣慰地点了点头,可惜自己的女儿还小,不然杨璟倒是极好的东床快婿人选呢。 比对指纹已经是基本功,杨璟并没有花太多功夫,不过他却反复做了两次,然而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曾发现有用的线索?”杨知县本不想打扰杨璟,可见得他这般严肃凝重,又忍不住问了起来。 杨璟正要回答,房门却被推开,宋风雅脸色通红,汗水都沾湿了流海,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知县大人…”宋风雅也没想到杨知县会在场,想到自己一个女孩子硬闯杨璟的房间,脸色更加通红,但事情紧急,她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子,见得杨知县点了点头,便转向杨璟急忙道:“杨大哥,杜可丰醒过来了!” “什么!好!过去看看!”杨璟心头,将鸦片膏收入怀中,便与杨知县和宋风雅来到了杜可丰的独院。 此时杜李氏已经收到了消息,带着一干老小,正在杜可丰的房间里头,一个个都在欢喜地抹眼泪,但床上的杜可丰两眼发直,口中喃喃自语着,双手颤抖,却如何都抬不起来。 杨璟到了之后也是眉头一皱,杜李氏正要迎上来说话,杨璟便率先开口道。 “杜大人刚刚醒过来,需要安静疗养,你们都先出去,待我查探一下病情再说。” 杨璟乃是杜可丰的救命恩人,他都这般说了,杜李氏也赶忙将家眷全都赶了出去。 杨璟不会把脉,但眼下也只能装模作样把了一下脉,正要翻看杜可丰的眼皮,后者却吃力地扭头,不愿让杨璟碰触,显然对杨璟充满了敌意。 杨璟见得此状,知晓杜可丰的神智已经清醒,也就放心了下来,朝杜可丰说道。 “通判大人可有些不近人情了,若非杨某及时出手,怕是杜大人此刻早已被人害了,恁地如此大的脾气,若是这样,倒是杨某自作多情,咱这就离开便是!” 杨璟作势要走,见得杜可丰无动于衷,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那包鸦片膏来,朝杜可丰说道:“哦对了,大人既然不需要我,想来也不需要这东西,杨某也一并带走了罢。” 杜可丰一见那鸦片膏,双眸顿时一亮,极其吃力地说道:“回…回来!给我…回来!” 杨璟心中暗笑,他早知杜可丰经受不住这等诱惑,吊一吊这老儿的胃口,杜可丰果然老实了。 “怎么?杜大人想通了?杨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这般呼来喝去的,杨某可就真的走了哦。” 虽然杜可丰乃是通判,但从王不留的供述,以及床底那几口箱子来看,杜可丰绝非什么善良,即便不是凶手,也是个变态狂,杨璟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自然不需要跟他客气。 再者,杨璟心里也很清楚,杜可丰能够从监造一直做到通判,脑子绝非常人可比,这心性也是截然不同,若自己表现得恭恭敬敬,反而会被他小看,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信息,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引起杜可丰的兴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今看来,杨璟的法子算是奏效了,而且他也有法子让杜可丰对自己言听计从,现在最要紧的反而是保住杜可丰的性命。 杜可丰见得杨璟转身,双手顿时伸出来,像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仰望着阳光一般,双眸盯着那包鸦片膏,爆发着贪婪的目光。 “这东西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敢要?我已经调查清楚,这些丹药一直都是周文房供给你,后来周文房入狱也就断了供,在你生不如死的时候,就在昨天,苏秀绩又送了这些过来给你,我说得可对?” 杨璟掂着鸦片包,低声朝杜可丰问道,后者将手缩了回去,警觉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 杨璟轻笑一声道:“我是救你的人,昨夜要不是我,你早就死掉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吃多了会有危险?你觉得苏秀绩会不知道?为何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给你送过来?” 杜可丰冷哼一声,呼吸变得沉重,缓了一会儿才答道:“本官自然知道,用量也控制得很好,却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 杨璟很清楚原因,因为周文房入狱之后,杜可丰就断了货,体内的毒素含量急剧下降,身体出现戒断反应,再次吞服的话,即便按照日常用量,也会让身体受不了,最好减量来服用,可惜杜可丰已经被戒断反应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哪里还会考虑这些细节。 但杨璟并不想把这些原理告诉他,因为这正是他的突破点! “杜大人,难道你就没怀疑过这些丹药有问题?周文房入狱之后,苏秀绩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丹药?” “你是说苏秀绩想害我?可是他为何...”杜可丰刚一开口,脸色顿时就苍白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接管 杨璟本以为杜可丰会认输,没想到他会这么坚持,那背后的凶手有多么的强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就算不告诉我,他们也会杀了你的。”杨璟只能动用最后的威逼利诱了。 “哼,如果我守口如瓶,他们只是杀了我也就罢了,但如果我说了,他们会灭我满门的!”杜可丰显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你以为他们杀了你,就会放过你的家人?”杨璟继续劝说着,但杜可丰无论如何就是紧咬牙关不松口。 正当杨璟无计可施之时,宋风雅突然冲了进来! “苏秀绩带着一大群密探进来了,说是要接手这个案子,调查给杜大人下毒的凶手!” 杜可丰闻言,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反而变得平静,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杨璟皱着眉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也不勉强你,反正此案杨某一定会彻查到底,便是没有你,也一样会水落石出!” 顿了顿,杨璟又继续利诱道:“但如果你说出真相,你知道的,我懂得如何更好的利用那丹药,而且我不怕告诉你,我已经接管了周文房的所有东西,这些丹药如何制备,也难不倒我,宋慈阁老一直在跟进此案,如果你挺身而出当证人,我保证你非但全家平安,还能够继续享用丹药,你好好想一想吧。” 这已经是杨璟最后的条件,他也看得出杜可丰有些动摇,但想要说服他,还需要最后的一脚。 “对了,一会儿苏秀绩可能会进来查探你的病情,你最好假装昏迷,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知道你已经清醒,否则你的死期会变得更近!” 这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生无可恋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但杨璟适才又搬出丹药和宋慈,重新给了杜可丰一个希望,即便渺茫,总比绝望要好。 所以当杨璟转身离开之时,杜可丰咬了咬牙,果然紧闭双眸,开始假装昏迷不醒。 杨璟刚刚出得院子,苏秀绩已经带着密探涌入到院落里头来。 大夫人杜李氏闹心了一夜,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听说密探要调查给杜老爷下毒,要把杜老爷的东西都搬走,连忙让院子里的男男女女挡在了前面。 杜李氏乃是杜可丰的原配,跟着杜可丰从监造一路做到通判,也是见过世面的,黄政敏离开之时,已经交代她诸事要配合杨璟,以便查出何人给杜可丰下毒。 宋风雅和徐凤武要录取口供,她便将接近过杜可丰的下人都召集了起来,眼下杜可丰倒下了,一切全凭她这个大奶奶做主,突然又冒出苏秀绩,要横插一脚,她偏又只能干瞪眼,见得杨璟从房间里头出来,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杨璟的手腕,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杨大人您可出来了!你看这…” 杨璟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朝杜李氏拱手道:“大奶奶放心,万事有我。” 杜李氏也知道宋慈很重视杨璟,黄政敏也曾经向她暗示过,但听得杨璟如此大的口气,心里也是质疑,巴陵县的一个小推吏与皇城司密探,实在有些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杨璟也没多说,径直走过来,朝苏秀绩问道:“苏大人,您这又是为的哪般啊?” 苏秀绩呵呵一笑,稍稍昂起头来,朝杨璟答道。 “杨大人,杜通判乃是朝廷命官,有直禀天听的职责,遭人毒害这种案子,可不是杨大人能够染指的,还是由咱们皇城司来调查吧,不劳杨大人费心了。” 苏秀绩话音未落,身边的密探纷纷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就要冲进杜可丰的房间。 宋风雅和徐凤武见得对方要动手,也是手按刀柄,纷纷警戒起来! “怎么着?杨大人难道想要妨碍公办不成?”苏秀绩面色顿时阴冷下来,杨璟却只是笑了笑。 “苏大人不要误会,杨某只是巴陵县的小推吏,哪里敢管江陵府的事情,只是黄知府求助于宋阁老,这才让杨某协助调查,在江陵府推官没来之前,杨某可不敢让苏大人接管案子。” “推官?呵呵,他是来不了了,这是知府大人开具的公文和牌票,这个案子以后就归苏某人负责,杨大人就不需要操心了。” 杨璟能够闻言,也不由暗自心惊,心想黄政敏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宋慈的面子在这里,一直到今早都还是十分地配合,怎么一会去就变脸了? 这等前倨后恭,只怕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黄政敏同样被幕后真凶用鸦片给控制了! 不过杨璟已经有了计较,心里也没有慌张,苏秀绩将公文和牌票递过来,杨璟却没有接,只是摆手道:“既然苏大人都这么说了,杨某也乐得清闲,呵呵。” 杨璟都这般说了,宋风雅和徐凤武只好让开,眼睁睁看着那些密探走进房间,将一个个箱子给搬了出去。 “杨大哥…这可是咱们的线索啊…”宋风雅扯了扯杨璟的衣袖,有些不满地低声嘀咕着,杨璟却只是摇了摇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苏秀绩见得密探们搬完了箱子,便朝杨璟笑着抱拳道:“多谢杨大人谅解,没什么事的话苏某就先告辞了。” 苏秀绩说完就要走,这才刚迈出几步,便听得杨璟说道。 “苏大人的公事是办完了,这下也该轮到杨某人说话了。” 苏秀绩闻言,不由停步转身,杜李氏等人皆以为杨璟无能,无法阻止苏秀绩,心里正气恼,如今听得杨璟出声,不禁又激动起来。 “杨大人想说什么?” 面对苏秀绩表情阴沉地问话,杨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知府大人委托在下调查,杨某不辱使命,虽然还不清楚是谁给杜通判下了毒,但毒药是送来的,杨某却已经心中有数,这些东西也就不需要再搬回去了!” “什么!杨大人已经查出来了么,谢天谢地!”杜李氏等人顿时欢呼起来,而苏秀绩却面色冷峻,那温文儒雅的气度全然不见,盯着杨璟的目光如同藏在洞里的毒蛇那般阴狠! 他可是皇城司的密探,便是黄政敏这样的知府,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杨璟凭什么做得这般出格? 总所周知,多疑乃是历朝历代当权者的通病,为了巩固皇权,早在古代,便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特务机构。 而成规模,形成制度的特务机构,出现在汉朝,乃是汉武帝的绣衣直指,而武则天为了巩固皇权,也设置了内卫,到了明朝,锦衣卫东西两厂更是让人闻风丧胆,雍正时期的粘竿处等等。 这其中,又以明朝的锦衣卫和东西两厂,堪称将特务机构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眼线耳目遍布全国,朝野上下噤若寒蝉,但有风吹草动,便缇骑四出,绣春刀飞鱼服更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标志。 在历朝历代的特务机构中,与锦衣卫最为接近的,应该就属宋时的皇城司了。 杨璟虽然已经知道这起案件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凶手的身份极有可能很特殊,牵涉到官场中人,但他不是专业的历史研究者,而宋史乃是元朝的脱脱等一帮子蒙古人写的,就算研究宋史也极其费力,难以知晓宋时的真容全貌,所以杨璟对皇城司到底有多么强大,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确实在鸦片膏的包装纸上发现了指纹,与苏秀绩在茶碗上留下的指纹也是吻合的,而包装纸上除了他的指纹,就只剩下杜可丰的指纹,也就是说,杨璟完全可以确定,杜可丰的鸦片膏,就是苏秀绩提供的! 虽然还不知道过量服用生鸦片是杜可丰的自愿行为,还是苏秀绩强迫,但可以断定的是,苏秀绩与周文房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而苏秀绩也确实想让杜可丰死得合情合理,不受怀疑! 无论真相如何,苏秀绩这个皇城司密探,都已经足以引起杨璟的重视,将他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然而这些皇城司密探有着直接奏禀的权力,他们的情报通过全国各地的驿站,雪花片一般往临安汇聚。 北宋灭亡之后,南宋初期也曾经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战争,因为情报邮递系统存在极大的缺陷,导致命令和信息无法及时传达,痛定思痛之后,南宋开始建立了完善的邮递系统。 诸如金字牌、急递铺、斥堠、摆铺、省铺等多种邮递形式,有军用有官用,还保留了战争时期的烽燧、旗帜和飞鸽等等通讯方式。 这些快递方式覆盖面广,速度也快,不断换马的话,甚至能够达到日行三百里的速度,皇城司的暗察子遍布全国各地,他们的密报也能够通过蛛网一般的情报传递系统,及时地进行汇报和分享。 甚至于当时还出现了邸报和小报之类的官方报纸,使得各地的地方官员能够及时了解朝堂发生的大事。 而这些情报系统,除了沿途官府维护之外,更多的需要靠皇城司来统筹全局,这也使得皇城司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 眼下北方形势严峻,据说蒙古人已经开始南侵,宋朝这边也在积极备战,国内却因为偏安太久,官场腐败,民间更是怨声载道。 官家和高层的宰辅们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将皇城司的暗察子如蒲公英一边撒播到各地,地方官场也是人心惶惶,谁敢轻易得罪皇城司的密探? 苏秀绩乃是江陵府辖境内密探的小头目,杨璟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官职,但他能够制约黄政敏这样的知府长官,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眼下杨璟只是个刑案推吏,连官员都算不上,杨知县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也是从言官的位置上被流放下来的,杨璟唯一的靠山,就是宋慈,虽然享誉一时,但到底只是个致仕养老的。 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杨璟要对苏秀绩下手,难免急了一些,但他也是无可奈何,如果这次放过苏秀绩,任由他将这些箱子运走,又撬不开杜可丰的嘴,想要再调查下去只会更加困难。 这种事情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越是惧怕退缩,他便越是得寸进尺,如果连苏秀绩都不敢动,那这桩案子干脆也就彻底放弃,无需在调查下去了。 杜李氏等人听说杨璟查出了供毒之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杨璟的身上,而杨璟也感受到了苏秀绩目光中的杀机! 但杨璟反而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定,他走到苏秀绩的面前,朝他说道:“大人,事关重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秀绩还怕杨璟当场揭穿他,若是这样,有杜李氏等人在场见证,他便是想要杀杨璟灭口也难,总不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掉。 但如今杨璟似乎也在忌惮他的身份,竟然要私下跟他谈,这样一来可就容易多了,杨璟虽然破案有一手,但毕竟是个苗寨出来的愣头青,只要恩威并施,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苏秀绩也是放松了表情,笑着道:“既然杨大人有了线索,也省却了不少麻烦,如此甚好。” 这般说着,他便跟着杨璟走进了杜可丰房间的外间。 杨璟之所以示敌以弱,自然有着他的考虑,指纹比对虽然精准,但却是后世的检验手段,是经过了数十年无数次验证才得出来的标准,但在宋朝显然是不被承认的。 这么一来,就算他当众揭穿,苏秀绩只需要让他提供证据,他就束手无措,如果想要强行拘拿苏秀绩,凭他和宋风雅徐凤武,要对抗苏秀绩以及他手下的一干密探,又力有未逮。 但如今他示弱之后,苏秀绩却跟着他进入到房间来,以一对一的话,杨璟还是有着不小的胜算。 再说了,就算他拿下苏秀绩,想要从这个密探头子的口中拷问出真实信息,简直就难于登天,倒不如虚以委蛇,即便不能套取一些有用的线索,说不定还能够让杜可丰看一看苏秀绩的真面目,以此来撬开杜可丰的嘴! 第七十九章 送刀 苏秀绩进入房间之后,杨璟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如果说王不留的洞察力就像丝丝缕缕的柔光,透过眼睛,渗透到你的内心深处,看穿你的秘密,那么苏秀绩的目光则像一把把尖锥和一根根银针,带着冰寒和恐慌,强行刺入到你的灵魂之中! 他们都是善于洞察秘密的人,但王不留像行走于人间的散仙,而苏秀绩则是潜伏于黑暗的恶鬼! 在面对杨璟之时,他们都有着十足的把握,认为能够从杨璟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然而他们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那就是太过低估杨璟了。 杨璟本身是法医出身,经常接触刑案,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凶犯和让人发寒的现场,经受过无数个通宵达旦的连夜奋战,他的意志力坚若磐石,他的心理防线更如铜墙铁壁,而他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的脑子里拥有着千年文明的智慧结晶! 单凭这些,杨璟便能够在心理对抗上,完胜王不留和苏秀绩这样的土著,更何况苏秀绩比王不留更加高傲,更加目中无人,也更加的轻敌! 他认为自己已经知晓关于杨璟的一切,却不知道杨璟根本就不再是那个云狗儿,此非战之罪,天命使然则矣。 “杨大人,有何见教且说来听听吧。”苏秀绩也不看杨璟,就好像杨璟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一般,杨璟知道这是密探头子的心理战术,故意在姿态上压制杨璟,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苏秀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杜可丰仍旧躺在床上昏睡着。 他走到床边,低声呼唤了一声:“杜大人?杜大人?” 发现杜可丰没有回应之后,他又轻轻拍了拍杜可丰的脸庞,杜可丰仍旧昏睡,他就加大了力气,一巴掌摔在了杜可丰的肥脸上! “啪!” 五个清晰的指印瞬时涌现出来,而杜可丰则是微微皱眉,发自本能地哼了一声,却仍旧没有醒过来,嘴角反而流出了亮晶晶的口涎。 “苏大人果然不愧是皇城司的密探,当真是谨小慎微,不过倒也让杨某十分意外,杨某本以为苏大人根本就不需忌惮杜通判才对,原来苏大人也生怕杜大人装睡偷听,呵呵。” “也多亏了苏大人送来的丹药,杜通判深陷美梦无法自拔,虽然已经进行急救,但没个三天五天,怕是很难醒过来,如果苏大人不放心,可以往他大腿上捅一刀试试的。” 杨璟如此说着,便取出腰间藏着的手术刀,掉转刀柄,递给了苏秀绩。 苏秀绩想要在气势上占据上风,杨璟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他本来就是为了分化苏秀绩和杜可丰,要在杜可丰面前激怒苏秀绩,让杜可丰看到苏秀绩必杀他杜可丰的决心,以便于策反杜可丰。 苏秀绩既然将鸦片膏送过来,看准了杜可丰对鸦片膏的贪婪,又是钳制杜可丰之人,断然没有忌惮杜可丰的理由,杜可丰在他这个密探头子的眼中,不过是随意可以捏死的蝼蚁罢了。 可杨璟却调侃讥讽他太过胆小,分明是在扰乱他的心神。 不过苏秀绩乃是皇城司密探的小头目,暗中也不知曾经多少次拷打过犯人,反侦查和自我保护意识极强,听得杨璟之言,非但没有出现情绪波动,反而接过那柄手术刀,笑着说了声:“好!” 他捏着小巧的手术刀,手指肚轻轻从刀刃上抹过去,而后叩指一弹,刀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如珍珠落在了琴弦之上! “虽然小巧了一些,但却是一柄好刀!”苏秀绩由衷地赞了一句,而后将手术刀慢慢攘进了杜可丰的大腿! 他的动作很慢,便是站在身后的杨璟,仿佛都能够听到刀刃刺破皮肤,割断肌肉条纹的声音! 他是密探首领,他是酷刑艺术家,他知道如何利用一柄小小的刀刃,给他的受刑者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 这种狭窄锋利的刀刃,若是快进快出,其实并不会很疼,只要不是伤及要害,都不会带来多大的危险,所以他放慢了速度,让杜可丰尽可能感受着刀锋带来的痛楚! 杨璟也没想到苏秀绩竟然将计就计,许是苏秀绩先前文质彬彬的儒雅姿态,使得杨璟产生了误解,认为苏秀绩终归是个有节操的人,谁知苏秀绩厚着脸皮耍起无赖才是真正的好手! 如果杜可丰受不得这种痛楚,当场醒过来,杨璟这出分化反间的戏,就很难再唱下去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苏秀绩先看准了杜可丰的心理,送来鸦片膏害他,如今又眼皮不眨眉头不皱就捅他一刀,而且还极尽折磨之能事,显然已经将杜可丰当成必死之人来看待了! 杜可丰如果不是愚蠢到无可救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一点,但如果他仍旧执迷不悟,杨璟也就无计可施了。 杨璟本想利用言语的嘲讽来干扰苏秀绩的心神,没想到苏秀绩却将计就计,反而牵动了杨璟内心的紧张! 苏秀绩慢慢将刀刃抽了出来,抹了抹刀刃上温热的鲜血,而后在鼻尖上闻了闻,讥讽着说道:“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啊…哈哈哈!” 反观床上的杜可丰,此时大腿虽然汩汩流血,染红了裤子,但他却只是紧锁着眉头,如同躺尸一般! 杨璟见得此状,心里也是暗自赞叹,这杜可丰能够从监造一路做到通判,除了受人指使和摆布之外,自己果然还是有不小能耐的。 单说这份隐忍和坚韧,就足以让杨璟刮目相看了! 这也使得杨璟很是安心,因为杜可丰还有着这等坚韧的品质,只要成功策反,杜可丰便会叛变到底,自己能够知晓的内幕自然也就越多了! “苏大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杨某可真替杜通判感到不值,这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事情,苏大人可真是轻车熟路了。” 苏秀绩哼哼一笑,将手术刀轻轻放在桌面上,坐下之后才悠悠开口道:“杨推吏在说些什么,本官怎么听不懂,呵呵…” “苏大人都扎刀子了,就不要红口白牙说瞎话了,反正杜通判也活不了多久了。” “杨推吏说话可要负责任,这刀子可是你的,就算杜大人死了,也是你扎死的,本官可是两只眼睛都瞧见了的。” “苏大人可真是老狐狸,但杨某也不是好欺负的,杨某敢保证,那刀子上只有苏大人的指纹,而且这包丹药上头也有苏大人的指纹,还怕证明不了苏大人谋杀杜通判?” 苏秀绩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杨推吏,本官也听说过你的指纹比对,但这套鬼把戏也只有宋慈这样的老糊涂相信,即便到了提刑司和大理寺,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一套,杨推吏煞费苦心,可惜啊,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刀子是杨推吏的,就算杜通判死了,一个小小的推吏,一个却是皇城司的差事官,你觉得大人们更愿意相信谁?” 苏秀绩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但相信床上装昏迷的杜可丰应该早已听出苏秀绩的杀心,更应该清楚苏秀绩绝对不会放过他,此时的杜可丰应该极其愤怒了! 想到此处,杨璟便轻笑一声道:“苏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你就没想过杜通判会听到咱们的对话?一旦杜通判醒过来,他就是人证,苏大人还是洗干净屁股等着蹲号子吧!” 杨璟这么一说,本以为能够镇住苏秀绩,谁知道苏秀绩却站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着杜可丰说道。 “人都说你杨推吏智谋过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杜可丰是个狠角色,但可惜,现在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杨璟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跑到床边一看,杜可丰大腿上的伤口涌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迹,此时血迹已经凝固,伤口周围全都是乌黑,周围的血管如同一道道黑色的蚯蚓,往四处扩散,分明是剧毒游走的迹象! “你…你竟然在刀刃上下毒!”杨璟想起苏秀绩的指肚抹过刀刃,怕是那时候就趁机抹上了毒药!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是懊悔不已,心里不断骂着,自己是有多蠢,才会激怒苏秀绩,正是因为自己提到大腿捅刀,苏秀绩才会趁势而为,正是自己递过刀子,才使得苏秀绩得逞,这根本就是杨璟自己犯蠢,将自己推进了深渊里头啊! 在面对苏秀绩的时候,杨璟到底还是失去了原先的冷静,生怕失去了杜可丰这条线索,选择剑走偏锋,结果苏秀绩非但没有上当,反而将计就计,一旦杜可丰死了,凶手可就是他杨璟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杨璟自己愚蠢至极,犯了糊涂,出了昏招,弄巧成拙,无异于将自己往断头台上推啊! 这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杨璟那慌乱的表情仿佛出卖了他的失误,苏秀绩将杨璟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涌起满满的成就感,仿佛自己就是君临天下无所不能的阎王,而杨璟只不过是个任由他摆布的小鬼! “杨推吏,好歹共事过一场,所谓民不举官不告,本官就在外头候着,只要杜李氏等家眷放过你,不举告你,本官就看在宋阁老的面子上,放过你一马,你可要好自为之,本官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哈哈哈!” 苏秀绩言毕,起身甩袖,扬长而去!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杨璟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八十章 暮虎 苏秀绩没想到杨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犯蠢,让他能够将计就计,而杨璟也同样出乎意料。 他确实想要表现得蠢一些,在苏秀绩这种老狐狸的面前,卖弄聪明会引起他的警觉,倒不如示弱卖蠢,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苏秀绩竟然会随身带毒,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刀刃上抹了毒药! 如今回想起来,即便自己不送刀,苏秀绩怕也早已准备好毒刃或者其他的手段来对付杜可丰! 因为苏秀绩一直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所以他很清楚案情的进展,杨璟的手头除了那些指纹,根本就没有其他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杜可丰这个人证。 只要杜可丰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即便杨璟知晓真凶是谁,知晓他苏秀绩也有份参与,但没有证据,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来制约苏秀绩! 苏秀绩这是**裸地利用自己的官职以及巨大的后台在碾压杨璟,一个小小的推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想要检举皇城司的差事官,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虽说这是个不太重视证据,反而是口供为王的断案时代,但口供也需要说服力,如果一个贩夫走卒的口供能够推倒朝堂大员的话,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这也是苏秀绩为何敢大摇大摆进来抢箱子,敢明目张胆在杨璟面前捅杜可丰一刀的原因,因为杨璟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力量不对等的战斗! 杨璟早已料到苏秀绩会如此强势,但他没想到苏秀绩会下毒,好在对付创口中毒,杨璟还是有着一定的心得体会,当下也管不得苏秀绩,连忙进行解毒手术。 如今双方争夺的焦点就是杜可丰的小命,只要能够保住杜可丰,策反他已经不再是问题,杨璟的口供或许没有说服力,但堂堂一州通判,又是案件的参与者,共犯杜可丰的口供,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苏秀绩或许杨璟的身份地位仿若云泥之别,但身为通判的杜可丰,论身份地位却与苏秀绩有得一拼,只要救活杜可丰,杨璟便有翻盘的机会! 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救活杜可丰! 利用杜可丰来冒险,让苏秀绩出手伤人,以此来激怒杜可丰,分化离间杜可丰和苏秀绩,这才是杨璟真正的剑走偏锋! 可惜这个剑锋实在走得太偏了一些,差一点点就弄巧成拙,如果能救活,就是孤注一掷的好计策,如果救不活,那就是自寻死路的犯蠢! 杨璟抛开心中思绪,从勘察箱之中取出剪刀,将杜可丰的裤子全部剪开,而后取出一条止血带,将杜可丰大腿根部的血管都扎死,这才抓起一把手术刀,将那已经发黑的伤口做了个十字切开。 伤口甫一切开,污黑的鲜血便再度汹涌而出,杨璟开始从杜可丰的大腿根部做推拿,让鲜血倒流,压迫鲜血从伤口逼出来。 直到伤口不再流血,杨璟又再度切了个十字刀口,继续积压大腿的肌肉和血管,待得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变得鲜红,这才俯身下去,含住伤口开始往外吸出毒血! 用嘴巴来吸取毒血是具有一定的危险性的,很多情况下用来吸取蛇毒,但嘴巴不能有溃疡或者牙龈破损,口腔中的粘膜很薄弱,吸收能力也很强,即便没有溃疡和破损,也很容易使得毒素渗透到体内。 但在紧急的情况下,这种吸取毒素的方式,未尝不是应急的好法子。 杨璟正在忙活,杜李氏等人似乎受到了苏秀绩的煽动,纷纷涌进了房间之中,见得杨璟满口是血,手中的刀刃也全都是血,当即就冲过来撕扯杨璟!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还我家官人的性命来!”杜李氏还算沉稳,毕竟如今一大家子都要靠她拿主意,可那些小妾们急于表现自己对杜可丰的关切,纷纷冲上前来,撕扯杨璟的衣服头发,甚至在他脸上手上都抓出了血痕来! 杨璟正在抢救的关键时刻,见得这些女人撒泼,心头也是火起,若这些女人真心关切杜可丰,他也能理解,但这些女人分明就是逢场作戏,竟然还如此逼真,自己就像掉进了一笼发狂的野猫群里一样,当下就爆发了。 “都吵吵什么!再胡来,你家老爷可就真的没了!”杨璟好歹也是救过杜可丰一命的,杜李氏也对他言听计从,听得杨璟如此呼喝,杜李氏赶忙冷下脸来,尖声骂道。 “怎么着,老爷倒下了,一个两个都想造反不成!都给我滚出去!” 在这个封建等级森严的时代,这些士大夫的家族之中,原配大夫人有着毋庸置疑的地位,杜李氏虽然是杜可丰的糟糠之妻,但相守多年,替杜可丰看管着整个后院,威信也是不容挑衅和侵犯。 杜李氏此言一出,这些个妾室倒是全都安静了下来,杨璟却早已被抓得长发凌乱,血污满面,毫不狼狈。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将这些妾室都打出去吧,苏秀绩显然没少煽风点火,这些人已经将自己当成杀死杜可丰的凶手,若自己再动粗,场面可就真的没办法收拾了。 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装可怜比较好使,好在杜李氏还算是清醒冷静之人,或许是她对杜可丰所干的勾当太清楚,知晓杨璟没有杀害杜可丰的动机,所以并没有听信苏秀绩的挑唆。 杨璟也不知道苏秀绩下的是什么毒,眼下只是做了逼毒的处理,这种处理是没办法彻底清楚残余毒素的,所以杜可丰只能算暂时吊住性命,还未脱离危险期,想要彻底救活,必须找个懂解毒的行家才行。 念及此处,杨璟便在人群之中搜索宋风雅的身影,若说到解毒,除了鹿白鱼和鹿月娘,怕也就只有宋慈最为精通此道了。 但可惜的是,杨璟并没有在人群之中发现宋风雅的身影,只有徐凤武在人群边缘,想要挤进来,却又被一个个挺着胸脯的女人拦住了来路。 直到杜李氏发话,徐凤武才羞红着脸,低着头小心走了进来,旁边一个绿衣大丫环还趁机用胸顶了他一下,这个少年郎拼命往旁边夺,却又被一个风韵犹存的厨娘大力地捏了一把屁股! 这等戏耍的场景,与适才哭天喊地要替杜可丰报仇,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杨璟看了也替杜可丰心寒,想着这么大一家子人,堂堂通判大人,到了最后关头,终究还是糟糠之妻才靠得住。 徐凤武极其尴尬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前面来,见得杨璟脸上都是抓痕,像一副强奸不成反被日的德行,心里不由暗笑,但想起苏秀绩还带着一干密探在院子外头虎视眈眈,只等着杜李氏发话,就冲进来把杨璟给拘了,他也就笑不出来了。 “风雅呢?”杨璟也是哭笑不得,人都说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这些都是恶女呢。 徐凤武故作严肃,朝杨璟低声答道:“大小姐去搬救兵了…” 杨璟见得他强忍笑意,也不知道徐凤武小小年纪,为何老是故作深沉,便没好气地笑骂道:“想笑就笑,别憋出内伤来。” 徐凤武一想到苏秀绩等密探还在外头,群狼环伺,杨璟却仍旧能够云淡风轻地说笑,也就嘿嘿干笑了两声。 杜可丰的毒已经暂时控制住,但想要彻底清除,也是刻不容缓,这里是江陵府,是苏秀绩的地盘,搞不好连黄政敏都已经被苏秀绩的后台操控了,想要保住杜可丰的命,看来必须要赶回巴陵县了。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杜李氏道:“大夫人,眼下杜通判的情况很是不妙,杨某虽然有把握治好,但大部分药材都在杨某的药园子里,如果大夫人信得过杨某,可陪同杜通判往巴陵县走一遭,大夫人意下如何?” 杜李氏顿时皱起眉头来,眼下杜可丰生死不明,若她一走了之,家里头任由这些小妾折腾,若杜可丰救活过来还好说,若是救不活,她回来之后,这后院怕是早已易主了。 “杨大人,就不能让人到巴陵去取药吗?咱家有几匹快马,骑手也是身手了得,快马加鞭,一个昼夜便能够赶回来了…” 杨璟也知道杜李氏的顾虑,但继续停留在江陵府,慢说杜可丰,便是他也要自身难保,必须要回到巴陵县,才能够逆转局势,重新掌控主动权! “大夫人,那些药材必须杨某亲自配制,而且药园子只有杨某能够进去,没有我亲自过去,守卫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进去…” 杜可丰虽然对这个糟糠之妻也算是相敬如宾,但这两年沉沦于鸦片之中,早已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里寻花问柳,不断纳妾,这个通判也只是个傀儡。 杜李氏饱受冷落,心中自然有怨气,但从这两天的表现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对杜可丰也算仁至义尽,并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因为她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她比其他小妾都清楚,如果没了杜可丰,她就什么都不是。 正当杜李氏还在犹豫迟疑之时,院子外头也热闹起来,宋慈在宋风雅的带领下,匆匆赶了过来。 他走进院落,发现苏秀绩皮笑肉不笑地把守着,也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苏秀绩,可惜了啊…”宋慈直视着苏秀绩,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苏秀绩眸光有些黯淡,但很快就抬起头来,苦笑着应道:“阁老,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宋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而后说道:“老夫都快入土的人了,本不想再趟浑水,不过老夫既然敢叫杨璟一声小辈,那就容不得别人动他,你回去告诉那位,尽管放马过来,老夫接着便是了!” 宋慈说完,也不等苏秀绩答话,径直走进了房间里头。 苏秀绩看着宋慈稍稍直起的背影,仿佛看到一座高山,迷雾散去,才发现这座高山虽然古老,却仍旧无法逾越。 这个老掉牙的老人,就像在村口晒太阳玩老狗的老不死,可谁还记得他也曾上山搏虎,下海擒龙? 在那一刻,苏秀绩突然感觉到极度的不安,英雄再老,身后也有一块碑,只要他还能吃得下饭,还能提得动枪,只要还能跺一跺脚,大地都要抖三抖啊! “终究还是撕破脸皮,走到了这一步呢…”苏秀绩轻叹一声,而后带着密探,扛着那些箱子,离开了。 见得苏秀绩离开,将适才的对话听在耳中的宋风雅也是面露忧色,朝宋慈低声道:“爹爹…” 宋慈拍了拍她是手背,看着房间之中满脸血污的杨璟,莫名其妙地笑了:“相信爹爹,我不会看错人的…” 见得宋慈进来,徐凤武顿时面露喜色,但杨璟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他朝宋慈点了点头,便见得宋慈没有迟疑地走到了杜李氏的身边。 “夫人可愿意随老夫一同回巴陵?” 杜李氏终于下了决心,朝宋慈福了一礼道:“只要能救愚夫性命,妾身但听阁老吩咐!” “好,下去准备吧。”宋慈如此说着,而杨璟也走了过来,朝他说道:“对不起,终究还是把您老人家牵扯进来了…” 宋慈只是摇了摇头,朝杨璟说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他们的真正目标一直是老夫呢…” 第八十一章 阉人 当宋慈说出苏秀绩的真正目标可能是宋慈之时,杨璟才突然惊觉,这个老人曾经叱咤一时,虽然自己总将他当成法医老祖宗来尊敬,但这种尊敬只是印象之中的敬意,而非对宋慈真正能力的尊敬。 确切来说,杨璟尊敬的那个宋慈,是史书上的宋慈,而非眼睛这个暮虎一般的老人! 中华民族对长者的尊敬是由来已久的,也正因此才有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说法,老人是宝,他们的阅历,他们的经验,他们的智慧,是整个社会的财富,所以中华民族对耆老从来都充满敬意。 人都觉得中医还是老的好,同样的,在官场之上,越是高层的官职,任职者往往年龄越大,除了仕途晋升所需要的时间之外,更多的考量因素是因为越年老越稳重越睿智。 年轻人是江河海洋的浪潮,推动着时代的发展,但老年人却是坚韧不屈的泰山,是稳固江山的泰山和擎天柱。 宋慈已经六十出头,在人生七十古来稀,平均年龄只有四五十岁的古代来说,宋慈确实算得上高龄,但六十岁却又是拜相的黄金年龄,宋慈在官场上享有盛誉,已经拥有拜相的资本,但却在这个时候致仕养老,这其中的原因是杨璟不得而知的。 直到宋慈如今说出口,杨璟才醒悟过来,这个致仕养老的老人,或许也曾经身处风口浪尖,也曾经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选边站,也曾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朝堂争斗。 他终于明白为何宋慈会参与沉船案的调查,为何对挖掘出来的舞弊案沉默不语,大半辈子刚正不阿的他,为何面对迟迟没有下来的判决,没有任何表态。 这起连环凶杀案起初并没有引起宋慈的关注,直到将江陵通判杜可丰牵扯进来,宋慈才答应带杨璟来江陵查案,杨璟此时想起来,才觉得或许宋慈来江陵,并没有他表现的那般无所谓。 他的内心其实有很多问题,但面对宋慈,他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因为对于官场的争斗,杨璟实在一无所知。 宋慈察觉到了杨璟的窘迫,他缓缓坐了下来,看了看杜可丰大腿上仍旧青黑的伤口,又看了看桌面上那柄手术刀,稍稍沉思,似乎已经知道事情的过程。 他朝杨璟笑了笑道:“你还是太着急了,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啊...” 杨璟又想起自己差点犯蠢害死杜可丰的事情,不由苦笑道:“阁老您可别提了,晚辈哪来什么行事风格,单凭心中一腔任气罢了...” 宋慈点了点头道:“嗯,不错,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也不可妄自菲薄,这个任气很不错,但任气并非随心而为,而需要量力而为,扬长避短。” “从这个事情来讲,玩弄阴谋诡计并非你的长项,可苏秀绩却是玩弄阴谋的老手,你这是以短击长,你的长处是什么?是破案!玩弄心计的事情,就交给我这个老不死就好,你还是发扬你的长处,专心找证据吧。” “只要找到了证据,咱们才有底气扳倒他,只要扳倒苏秀绩,打散湖南的密探网络,咱们才能跟背后那一位叫一叫板...” 杨璟默默地听着,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似乎宋慈对幕后黑手早已有了嫌疑人选。 而这个幕后黑手极有可能与沉船案有关,甚至因为幕后黑手的存在,沉船案才迟迟无法尘埃落定! 眼下杨璟还无法确定连环杀手是谁,按说杜可丰的嫌疑最大,但经过催眠之后,杜可丰就像通过了测谎一般,供述自己只是负责处理尸体的人。 既然杜可丰是帮忙处理尸体的人,也就是说,蛇神庙旧址的白骨,巴陵城楼夹墙里的女尸,甚至修建到一半的王府地底的尸骸,都是杜可丰帮着埋葬的。 那么也可以断定,杜可丰肯定知道连环杀手是谁! 但如今杜可丰余毒未消,想让他说出连环杀手是谁,暂时还无法做到,杨璟却又面临眼前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保护好杜可丰。 因为通过推断,那个连环杀手,极有可能就是苏秀绩!起码在没有发现新线索和新证据之前,苏秀绩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杀杜可丰灭口,就是他的动机,而且杨璟从关注苏秀绩开始,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只是这个细节需要验证,如今想要与苏秀绩对质并不太可能,与这个密探头子正面对抗更是自寻死路。 但并非只能通过苏秀绩来验证,眼前的这个老人,曾经掌控着整个大宋刑狱和公正的宋慈,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面对宋慈,杨璟只问了一句:“阁老,苏秀绩是个阉人?” 宋慈微微闭着的双眼陡然一亮,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轻叹一声道:“你的长处果然还是破案...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服老不行了啊...” 宋慈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杨璟已经知道答案,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苏秀绩果然是个阉人! 如果苏秀绩是阉人,那么所有的线索就都能够串联起来,因为他是阉人,所以对女人又爱又恨,对女人有着扭曲的看法,造下这些连环凶杀案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因为他是阉人,又是密探头子,那么他为何敢抬头挺胸向宋慈叫板,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杨璟知道自己低估了苏秀绩,但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实在低估得太严重,这个苏秀绩的身份比如今挖掘出来的应该更加的深沉和关键! 古代没有自行车,不存在骑车把蛋蛋颠坏了的事情,如果是阉人,那么百分之九十要跟两个字挂钩,那就是太监,或者说宦官! 而太监通常与皇宫内禁脱离不了关系,虽然宋朝比较奇葩,宦官非但能够干政,还能全国各地到处乱跑,在军队里头作威作福也并不少见,但归根结底,太监还是会让人联想到宫里的争斗。 纵观历朝历代,但凡提到皇宫,许多人第一个想到的或许不一定是皇帝或者皇后妃子,而是不男不女的太监。 因为太监太过特殊,在历史上太监乱政,混乱宫闱的事情屡见不鲜,所以一提到太监,人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而宋朝的太监权柄很大,事情也就更加不简单了。 如此一想,杨璟对幕后黑手也有了一个推敲的雏形,只是就像宋慈所提醒的那样,他只是个小小的推吏,何必过着卖白菜的日子,操着卖白粉的心,只要专心破案就好了。 宋慈见得杨璟神色淡然,不由问道:“你如何看得出他是个阉人?” 杨璟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做了个嗅闻的样子,宋慈顿时恍然。 作为法医老祖,宋慈自然是知道的,阉人因为丧失了男根,无法正常排尿,经常会出现失禁淋漓的情况,所以阉人除了给人阴气重的印象之外,还会带着一股子尿骚味。 这也是阉人常常觉得自己腌臜的原因之一。 为了消除这种尿骚味,有条件的阉人常常会在身上佩戴香囊,香囊里装着香料,用以掩盖这股尿骚味,杨璟就是嗅闻到苏秀绩身上的香料味,才推断出苏秀绩是个阉人! 至于苏秀绩的胡子,对于一个密探头子而言,粘一些假胡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苏秀绩真的是连环杀手,那么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也就说得通了。 作为密探头子,苏秀绩自然不需要别人协助着处理尸体,但他想要彰显自己的作品,需要将尸体放在人多的地方,就必须用到杜可丰。 自己杀死的人就埋在地下或者头上,像城楼,像蛇神庙,甚至王府,都是人潮涌动的地方,却没人知道自己的脚下或者头顶,就有他苏秀绩的杰作! 这种成就感更加符合他作为密探头子,地下王者的身份,单从这一点来说,苏秀绩已经非常符合杨璟对连环杀手的侧写,那么就如宋慈所言,剩下的就只有获取证据了! 如果分开来看,苏秀绩的连环凶案,与宋慈所牵扯到的政治斗争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只是因为苏秀绩个人的心理扭曲才犯下凶案,与沉船案也没有太大的关联。 但凡是具有两面性,需要孤立来分析,却又需要统一来观察背后的意义。 苏秀绩是湖南湖北密探网络的头子,他的身份就是联系,他的存亡关系着整个网络的完整与否,这就是他的意义所在! 当然了,这些暂时都是推断,还需要证据的支持,杨璟也不敢高兴太早,而且眼前需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宋慈也不再跟杨璟闲聊,查看了杜可丰的伤情之后,暂时也无法辨识出是何种毒药,只能暂时压制,等回到巴陵之后,才能详细分析。 至于为何一定要回巴陵,从宋慈孤身前来,连黄政敏都不再陪同,就能够看得出情势有多么的严峻了。 杜可丰作为通判,可谓家大业大,杜李氏又担心离开之后会被小妾们鸠占鹊巢,今次又是护送杜可丰,关系着杜可丰的生死,自然不敢大意,除了使唤的丫鬟和仆人,整个通判府几乎五十多人的护卫团队都召集了起来,再加上家眷和奴婢以及各种细软财产,车队可就变得极其壮观了。 单是准备这些,就花去了一整天的时间,杨璟也只好在江陵多逗留一夜,决定翌日再启程回巴陵,宋慈也没再回到黄政敏安排的住处,索性住在了杜府。 待得入夜,杨璟正与徐凤武守在杜可丰的房里,宋风雅却过来将徐凤武替了出去,至于徐凤武要去哪里,杨璟不问,宋风雅也没主动提,但杨璟已经隐约感受到,宋慈不可能没有任何后手就大摇大摆地回巴陵。 外头的夜色黑得吓人,乌云渐渐聚拢,空气很是闷热,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愠怒。 第八十二章 暗渡 天气越发闷热,夜空中的乌云就像一块块刚刚熄灭的火炭,笼罩着大地,蒸得浑身发汗,连鸣蝉都缩在树林里,懒得叫唤,偶尔有夜枭沙哑地叫着。 杨璟与宋风雅就守在杜可丰的外间,院子外头则是杜李氏派来看守的十几名护院武士。 长夜漫漫,宋风雅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杨璟也考虑到这一点,没多久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噼噼啪啪的灯火下,杨璟铺开有些泛黄的纸张,正用削尖的鹅毛沾着墨汁,在纸上绘画着。 虽然法医工作中都用上了摄影设备,但杨璟在学校还是特地练习了绘画技巧,在摄影技术没有跟上的年代,绘画能力其实也是法医们需要具备的基本功,许多现场的示意图都需要基本的绘画能力。 也正是因为杨璟学习过绘画,才使得他从事法医工作之后,得到了进修的机会,开始系统地学习头颅复原技术,虽然如今计算机系统就能够做到复原,但经典的做法却是塑像,所以学过绘画的杨璟比别人更有优势。 因为不习惯用毛笔,杨璟便制作了一支简易的鹅毛笔,绘画起来倒也不算太吃力。 大概花费了小半个时辰,他的图纸也终于大功告成,正准备送到杜李氏那里,让工匠们连夜赶工出来,却来了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客人。 杨璟虽然也有察言观色的职业病,但他终究不是王不留,无法记住每个人的细节,更没有对面相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知道来客是杜可丰的小妾,却并没能够记住她是哪一房小妾,更不清楚姓名。 这小妾也就十七八的年纪,仍旧带着些许羞涩,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左边一个提着食盒,另一个的怀里捧着一个精美的木箱子。 “杨大人辛苦了...大夫人让妾身过来给杨大人送些冰镇豆汤...” 杨璟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妾虽然不算美貌,却给人一种极其纯洁的气质,宛如邻家少女一般清丽,倒是与杜可丰的口味相符。 “夫人太客气了,杨某岂敢消受...”见那丫鬟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杨璟也是朝小妾拱手道谢。 “杨大人可折煞妾身,妾身乃是低贱之人,怎敢称夫人...”那小妾都是显得拘束起来,与白日里那群惺惺作态哭哭啼啼的小妾倒有些不同。 她到底是杜可丰的妾室,如今杜可丰就躺在内间,她与杨璟这等青年男子夜里说话,到底有些尴尬,见得杨璟不开口,脸色也是羞红起来,连忙让旁边的丫鬟将那口箱子给放了下来。 “扰了杨大人清静,妾身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但诸位姐妹也知晓轻重,所以...所以让妹妹送了这箱子过来...希望对大人能有些许帮助...” “帮助?”杨璟闻言,倒也有些好奇起来,照她这般说,这箱子是那群小妾托她送过来的,里头会是什么? 杨璟待得丫鬟退下之后,便打开了那口箱子,这才一打开,双眸顿时大亮,连忙朝那小妾道谢:“夫人们真是雪中送炭,劳烦夫人代杨某谢过各位少夫人!” 那小妾见得杨璟如此重视,感觉自己和诸多姐妹总算是尽了一份力,虽然箱子里头的东西有些不太光彩,但她仍旧掩饰不住脸上的欢喜。 “妾身和诸位姐姐也没太大的见识,如今大官人遭难,凡事都靠着大奶奶一个人撑着,姐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东西能够帮到大人,姐妹们至少能心安一些,但愿大人尽快抓到真凶,还了大官人清白...” 杨璟将目光收回来,合上箱子,朝那小妾点了点头,那小妾才福了一礼,正要离开房间,杨璟却出声道。 “少夫人且留步,杨某这里有两样东西要交给大夫人,烦请少夫人顺路带过去,此物关系到杜大人的性命安危,务必让大夫人吩咐底下的匠人尽快赶制出来...” 杨璟将图纸卷起来,递了过去,那小妾伸手要接,突然想起什么来,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小妾只好自己接过了图纸,脸却早已羞红。 杨璟也不由感慨,如此清纯,谨守妇道的小妾放在家里头,杜可丰却四处寻花问柳,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不过感叹归感叹,面对小妾离开之时那曼妙婀娜的背影,杨璟也没有多看,毕竟这么贞洁的女人,是值得敬佩的。 送走了小妾之后,杨璟打开食盒,一股凉气顿时扑面而来,那碗豆汤竟然放在一只宽而浅的木盆里,木盆中盛着碎冰,碗上都是细碎冰凉的水珠,实在让人满口生津! 喝完豆汤之后,杨璟干脆将碎冰放入铜盆的凉水之中,清清爽爽地洗了个凉水脸,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院落内外布满了护卫,杨璟也放心了不少,加上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在外间坐了一会儿,杨璟竟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头下起大雨,越发清凉起来,杨璟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扶起自己,躺在了屏风前头的竹床上,清凉的竹床让杨璟更是舒爽,便继续沉睡下去。 待得杨璟醒来,外头仍旧在下着雨,但他的头却有些昏昏沉沉,太阳穴不断鼓起,隐隐有些头疼。 杨璟从竹床上起来,发现杜可丰仍旧沉睡着,但外头的护卫却都已不在。 “来人呐!”杨璟不敢离开太远,便撑着油纸伞走到院门,喊了几声又没人应答,杨璟只好继续往外走,却发现整个府邸有些空荡荡的,大院里头还留有凌乱的车辙和马蹄印子。 杨璟有些不安,感觉整个府邸都有些不对劲,有些奴婢和仆从稀稀拉拉地走过,见到杨璟却又刻意躲避,杨璟更加不解。 这种不安渐渐让杨璟警觉起来,正打算返回杜可丰的院子,却发现宋风雅提着食盒出现在了前面的走廊。 “宋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杨璟快走了几步,来到宋风雅的面前,不解地问道。 宋风雅脸上带着忧色,迟疑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杨大哥...爹爹担心车队半途会遭伏,所以带着大队伍先走了,让咱们带着杜大人延后半日再出发...” “什么?!!!”此言一出,杨璟也不由吃了一惊。 按说这里是江陵府的地界,杜可丰好歹也是个通判,宋慈虽然已经致仕,但声誉犹在,这些人再如何猖狂,也不敢在江陵府境内行刺吧! 但杨璟转念一想,苏秀绩可以在杜可丰的房间里明目张胆地捅刀子,敢正大光明当面叫板宋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宋慈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但宋慈带着大部队先行,就是用自己当幌子,吸引这些人的火力,实在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安危,给杨璟制造机会,让杨璟带着杜可丰顺利回到巴陵啊! 宋风雅显然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当杨璟吃惊之时,她眼中的忧虑也渐渐变成了湿润的雾气。 宋慈已经老了,虽然杜府的护卫全都跟着,但苏秀绩的密探对杜府的防卫能力绝对很清楚,这一趟有多危险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宋风雅,毕竟事关杜可丰生死,而杜可丰又是至关重要的人证。 想了想,杨璟便轻轻拍了拍宋风雅的肩头道:“别担心,宋阁老好歹也享誉天下,又有巴陵杨知县的队伍护卫,再加上队伍打着杜通判的名号,他们再胆大妄为,怕也不敢真下死手,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行刺杜通判的马车罢了,他们知道杜可丰不在队伍里,应该就不会对宋阁老下狠手了...” “真的吗?”宋风雅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孩,但事关老父亲的安危,关心则乱,听到杨璟这么分析,也就放心下来。 “嗯,真的,咱们当下要做的,是安全地将杜可丰送到巴陵,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宋阁老的冒险,打起精神来吧。” 杨璟这么一说,宋风雅才打消了顾虑,坚毅地点了点头,跟着杨璟回到了杜可丰的房间。 杨璟打开食盒才回过神来,原来吃的是午饭,而不是早饭,因为外头天色阴沉,又下着大雨,杨璟实在是把时间都搞混了。 也就是说他一直睡到了中午,想到这一节,再想想起床时候头隐隐作痛,杨璟也明白过来,怕是宋慈担心杨璟不同意这个计划,就在昨夜的豆汤里加了料,让杨璟昏睡了过去。 如此用心良苦,杨璟也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宋慈做事的风格,心里越发敬佩起来。 吃过午饭之后,杜府的匠人便将昨夜赶制的两样东西送了过来,杨璟收下东西之后,便与宋风雅一道,准备好行囊,指挥着宋慈留下来的五个护卫,将杜可丰和一应用品都抬上马车,离开杜府,往巴陵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打扮成了行商,马车虽然不起眼,但却极其坚固,能够承受颠簸,趁着大雨,他们从杜府的后门出去,没入了雨幕之中。 在与苏秀绩玩诡计的对抗当中,杨璟算是完败,今次宋慈亲自出马,到底能否骗过苏秀绩,杨璟也不敢确定,更不敢说这次旅行没有危险,所以他与宋风雅一样,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宋慈选择的五名护卫都是杜可丰的心腹精英,路线和行进速度等细节,都已经跟宋慈敲定,宋风雅也知道整个计划,所以并不需要杨璟担心太多。 反正杨璟对地形和路线都不熟,也就省去了一样担忧,眼下他只需要照顾好马车里的杜可丰,别让他死在半途就可以了。 望着车窗外迷蒙的雨幕,杨璟也不敢大意,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柄,只觉得雨幕之中处处暗藏着吃人的野兽。 第八十三章 落石 六月的天穹如湛蓝剔透的玉池,如今却像被泼下一桶又一桶的墨汁,乌云幻化为栩栩如生的龙马,低低地在头顶上翻滚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俯冲下来,电蛇雷蛟在乌云之中奔腾咆哮,击碎了天河的堤坝,河水化为瓢泼的大雨,好似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杨璟的马车甚至不敢走官道,泥泞的乡道湿滑坑洼,颠簸的马车好像随时都会散架,坚韧的老马喷着响鼻,嘴巴上的白沫不断被雨水冲刷干净,却又被鞭笞着不断往前,死命地拖着沉重的车子,身上蒸腾的白汽就像它体内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暴雨天本来就阴沉,眼看着即将入夜,天色更加的阴暗,这一路上漫说行人,便是野鬼都不敢出来,路上的水洼里甚至有时会扑腾出一条白尾巴的鱼儿来。 杨璟带着杜可丰,不敢表露身份,自然不可能到驿站落脚,因为没有走官道,更不可能碰到沿途的客栈。 在暴雨天之中露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然而杜可丰经受不住颠簸和风寒,眼下余毒未消,若再染上风寒,可就越发雪上加霜了。 随行的五名护院武师都是老江湖,对江陵地界烂熟于心,但由于大雨,也不敢走夜路,若是往常,走走夜路倒也是平常事,可如今山洪发涨,泥沙俱下,路上到处是坑洼泥沼,若人马与车辆深陷其中,或遭遇山洪和山崩,可就大大不妙了。 “老常,出了江陵县地界了吗?”杨璟对地理位置并不熟悉,他这辆车里除了杜可丰和宋风雅,还有赶车的和护卫头领常忠贵。 这常忠贵三十六七,正当壮年,虽然身材不高,但浑身如铁打铜铸,给人一种极其沉稳强硬的感觉。 “回禀大人,咱们已经出了江陵县,再往南怕是更难走,入夜的话更是麻烦...” “出了江陵县啊...”杨璟喃喃自语了一句,若在江陵县,苏秀绩的密探或许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截杀,可出了江陵县,也就意味着进入危险地带了。 虽说有宋慈的大部队在吸引火力,但苏秀绩为人狡诈,而且作为密探头子,对宋慈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心知肚明的,难保他不会察觉宋慈的计划。 而且宋慈并没有用自己的人手,最终还是用了常忠贵等五名杜府的护卫,杨璟也不敢确认这五名护卫是否可信,所以一路上都在防备着,早已精疲力竭,必须要找个地方休整一夜。 “这附近可有歇脚之地?”杨璟试探着问道,常忠贵想了想,便回答道。 “再往前五里地就是容山村,咱们目标太大,进村歇息怕是太惹眼,但村外有座黑狗山,山上有座寺,常某与弟兄们经常到那里歇脚,与大和尚有些交情,今夜倒是可以在那里落脚。” “寺庙?”杨璟也听说过,古时的寺庙通常比较热闹,人流量比较大,寻常人出门旅行,会把寺庙当成旅店,习惯在寺庙落脚。 因为和尚给人的感觉都是谨守清规戒律,手脚干净,寺庙里头房间又多,环境也清净,吃的东西虽然简朴一些,但只要给些香火钱,比住客栈要划算很多。 但杨璟并不想接受常忠贵的建议,因为还是那句老话,目前他还无法信任常忠贵等五人,若那寺庙里头的和尚与他暗通款曲,杨璟就成了自投罗网。 “除了那寺庙,可还有其他地方能够歇脚?我这个人生平最怕和尚,在寺庙里头睡不着觉...”杨璟随便找了个借口,但常忠贵是老江湖,应该是可以听出里头的不信任的。 不过杨璟的警惕也是人之常情,常忠贵自然不好说些什么,想了想又建议道:“容山村的边上,黑狗山脚下倒是还有一个去处,不过咱们去却有些不合适...” “尼姑庵?”位于黑狗山脚下,男人们又不方便留宿,怕也只有尼姑庵了。 常忠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那地方叫做贞德堂,并不是什么正经尼姑庵,早年容山村的男丁经常被江陵县征召,村里头的寡妇就多了,许多寡妇为了生计,就做起了皮肉生意,专门招揽来往的旅人,容山村的族长和耆老们认为有伤风化,便将这些败坏风气的女人都赶到山脚下的一座破庙里头,就是贞德堂...” “还有这等去处?虽说确实有些不便,但贞德堂里头都是女流之辈,相对安全一些,咱们是衙门的人,又有宋大小姐出面,杜大人的安危要紧,我看还是到贞德堂去休整一晚吧...” 杨璟所考虑的也是合情合理,但他对实际情况到底还是缺少了解,常忠贵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只是贞德堂里头都是被流放的失贞女人,容山村的宗族耆老又岂会让她们继续败坏风气,她们相当于被软禁在里头,贞德堂外头有壮丁把守,当初杜大人从巴陵回来,也想在贞德堂逗留,那些个壮丁一阵敲锣打鼓,将村民全都召集起来,将杜大人的队伍围堵了一晚...为了这事儿,杜大人不仅闹了笑话,还差点被上官责罚,有个监察甚至还上书弹劾了杜大人...” 杨璟只是个推吏,也不怕闹笑话,更不会有人弹劾他,但如果真像常忠贵所言,将容山村的村民全都引来,那就暴露了杜可丰,反而要招来危险。 “即使如此,咱们还是到黑狗山的寺庙去吧,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杜大人万一有个闪失,咱们都要跟着完蛋了。”杨璟叮嘱了一声,常忠贵便指使车夫加快速度,将命令传给了前面那辆马车。 无论寺庙还是贞德堂,都在黑狗山,必须绕过容山村,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杨璟也嘱托车夫绕远一些。 走了大概四五里路的样子,前头的雨幕之中开始出现灯火,虽然微弱,但到底还是能看得出村落的轮廓。 村前的乡道是黄泥路,不过大雨倾盆,乡道两边的山坡不断倾泻雨水,乡道都快变成了河道,水面都浸泡了一半车轱辘。 容山村的前后都是水田,大雨之下,水田全部变得白汪汪一片,狭窄的乡道就像大海上的一条绳子,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沉入水里。 如此恶劣的天气和环境,也由不得杨璟放松警惕,他朝常忠贵扫了一眼,后者站在车辕上,用手攀着车篷,往远处一看,终于找到了村旁的山道,便指示车夫转弯。 这山道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两旁松柏茂密,怪石嶙峋,前半段是村民踩踏出来的泥路,到了山腰上,才是村民帮助僧人们修建的石阶路。 到了石阶路,马车也就上不去了,必须下车步行,所以杨璟等人也打起精神来。 然而马车即将要停下来之时,常忠贵却举起左手,握住了拳头,示意马车停了下来! 杨璟紧按刀柄,耳中虽然全是大雨声,但仍旧能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山道两旁传来,而后便是隆隆的闷响,大地仿佛都颤抖了起来! “快下车!是落石!落石!” 常忠贵惊恐地咆哮着,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块西瓜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正中他的脑门,刮去了半个脑袋! “嘭!嘭!嘭嘭嘭!” 落石接二连三地从旁边滚落下来,其中一块磨盘大的将车辕砸断,将车夫卷走,碾压在山道上,把车夫都碾成了一滩烂肉! 前面那辆马车的护卫还未来得及下车,一块巨石滚落下来,将车厢砸了个稀烂,除了车夫之外,车厢里头的人再没能出来! 杨璟一直紧绷着神经,听到常忠贵示警之后,便将杜可丰拖到背上,这才刚跳下车,一块石头便从顶棚压了下来! “宋姑娘!”杨璟大叫一声,心里也是忿恨难当,这杜可丰虽然是人证,关系重大,但没了这条线索还可以再找,而杜可丰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自己为何救个半死不活的杜可丰,却要抛下宋慈的女儿宋风雅! 杨璟当即就将杜可丰放在地上,跑到马车边,扒拉着破碎的车厢和碎石,一边大叫着:“宋姑娘!宋姑娘!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杨璟正着急之时,旁边的一块石头后面露出了宋风雅那苍白的脸来。 “杨大哥...我没事...” 杨璟闻言,猛然扭头,心里也是狂喜,赶忙过来搀扶,可此时才发现宋风雅的脚被压在车厢板下,而木板上面却是那块罪魁祸首的大石头! “快过来搭把手!快点!”雨水不断打在脸上,杨璟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前面那辆车的马夫已经吓傻了。 杜府总共五个护卫,这一场落石灾难之后,就剩下他这么一个独苗,那护卫也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杨璟喊了三遍,他才颤抖着手脚开始往这边挪。 然而他才刚走了三两步,突然又停住了! “还愣着干甚么,快点过来帮忙!”杨璟心急如焚,见得那护卫又呆住了,心里也来气。 可杨璟的目光越过那护卫,往山道上方看时,脸色也是煞白起来! 护卫的身后,山道两旁渐渐出现一些影影绰绰,在雨幕之中渐渐展现出身形来,赫然是十几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刀客! “那些落石...原来是这样!”杨璟心头发凉起来,这些落石根本就不是因为山洪暴发,而是被这些刀客从两旁山坡上推下来的! 若这些刀客是剪径劫财的山贼,不可能如此狠辣,只能说明,他们是苏秀绩派来截杀杜可丰的密探! “噗咚!”那护卫还未来得及惊叫,人头已经西瓜一般滚滚落地! 杨璟往身后一扫,那是倒地的杜可丰,而身边就是宋风雅,想要将宋风雅拉扯出来,需要花费比较长的时间和力气,但如果抱着杜可丰逃命,成功率却要高很多。 杨璟到底该如何选择? 第八十四章 援兵 天色昏暗,大雨滂沱,雨幕中的刀客如同一群诞生于黑暗之中的英灵战士! 这些刀客的出现,直接带走了所有护院武师的生命,只剩下杨璟,昏迷在地上的杜可丰,以及被压在破碎车厢下的宋风雅! 在落石砸在车厢的那一刻,杨璟抛弃了宋风雅一次,选择将杜可丰背下车,而这一次,他果断站在了宋风雅这边! 为了将杜可丰安然带回巴陵,宋慈不惜亲身涉险吸引火力,这也是杨璟第一次选择杜可丰的主要原因。 虽然他渴望追求真相,但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即便挖掘出真相又有何用? 杨璟没有任何的迟疑,没有了那名幸存护卫的帮助,杨璟只能改变策略。 因为被逼入了绝境,他反而变得更加的冷静,脑子里头除了求生的本能,再无其他杂念。 虽然天色昏暗,但许是被激发了潜能,他感觉眼前的世界反而变得更加的清晰,水流花花的山道上,所有的物品一件一件剥离开来,杨璟的目光飞速在地上搜索着。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截断掉的车辕上! 车辕的一头因为套在老马的身上,在老马被砸死的那一刻,绳索已经被扯断,杨璟将腰刀抽出来,咬住刀背,而后快速抽出半截车辕,插入到了石头底下那块木板下面! “哼!!!”杨璟将身子蹲得极低,车辕的一头就扛在肩上,深吸一口气,猛然用力,利用杠杆原理,用尽力气撬起那块木板! “啊!!!”撬动木板的反作用力似乎伤到了宋风雅的脚,她大声尖叫着,但看着杨璟布满血丝圆鼓鼓突出来的双眼,见到那车辕嘎吱直响,随时有再次断裂的可能,她便忍住了剧痛,将脚硬生生扯了出来! “唔...”宋风雅极度压抑地松了一口气,而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又赶忙捂住了嘴巴。 在她抽出脚的那一刻,杨璟肩头的车辕喀嚓一声断裂开来,因为太过用力,他的牙齿都出血了,在刀背上留了一个印子。 杨璟正要搀扶宋风雅,前方的一名刀客已经冲了过来! “唰!” 一道寒芒兜头劈落下来,杨璟抓住宋风雅的衣服,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身边来,宋风雅又是疼得直叫唤。 杨璟曾经参加过大比武,擒拿散打和自由搏击都有着深厚的底子,但对于腰刀这种兵刃却没有用过,只能靠蛮力和印象里的招式来施展。 他曾经跟着大队慰问过一群抗战老兵,这些老兵都是当时的骑兵,擅长使用大刀,但杨璟只是听过他们简单描述了一些招式,临时抱佛脚的效果并不好,只能靠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来对敌。 那刀客见得杨璟反应如此敏捷,电光石火之间救了宋风雅一命,当即追击而来,又是横削了一刀! 宋风雅的武艺并不差,但她的脚已经受伤,下盘不稳,根本就发挥不出正常水准来,见得这刀客攻击,宋风雅赶忙抽出短刀,硬接了一刀,却被刀客的劲道逼退,短刀都差点脱手! “先退!” 杨璟可不敢恋战,这名刀客先发制人,他的身后还有十几名正在往这边疾奔的刀客,好在山道狭窄,若被团团围住,杨璟和宋风雅便是插翅也难飞! 仓皇之间,杨璟拦腰将宋风雅抱住,半拖半抱着往后退,至于抓到她哪个部位,哪里还有心思去感受。 杨璟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地上昏迷着的杜可丰居然醒了! 虽然余毒未消,但昨夜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马车一直在颠簸,杜可丰估计也无法深睡,如今被大雨不断冲刷浇灌,便清醒了过来。 杜可丰先前是服用过量的生鸦片,杨璟进行催吐和洗胃之后,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后来又只是被苏秀绩扎了大腿,不过大腿这一记主要是中毒,手术刀的刀刃细窄,伤口并不大碍。 见得杨璟和宋风雅遭遇围杀,杜可丰也很快看清楚了局势,但他并没有帮助杨璟和宋风雅的意思! 他能够从建造做到通判,自然不是庸才,审时度势之后,杜可丰一声不吭就抱着常忠贵的尸体,咬牙从山道上滚了下去! 杜可丰用常忠贵的尸体做缓冲和保护垫,从山坡上滚落,虽然后背被山石和树桩灌木荆棘等刮出一道道伤口,但终究还是快速脱离了战场! 当他滚到山道边缘之时,终于感受到身子悬空,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噗通一声,竟然掉入了一条河流之中! 这黑狗山上本来就有溪流,大暴雨的冲刷之下,山洪汇聚起来,将溪流变成了瀑布一般的洪流,杜可丰孤注一掷拼命逃生,没想到却掉到了洪流之中! 这洪流里头除了泥沙洪水,还有碎石和木头等各种杂物,而且河道里头布满了各种尖锐的石头和树桩,水势又极其猛烈巨大,掉入洪流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但与面对十几名刀客相比,主动跳入洪流,绝对比留下来被乱刀分尸要强! 杨璟见得此状,心里也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就往杜可丰的方向退走! 那名刀客紧追不舍,见得杨璟扭头分了神,快步冲将上来,一刀劈过来,宋风雅却被杨璟拖着,脚下一个踉跄,已经无法格挡! 杨璟心头大骇,猛然扭动腰肢,将宋风雅拖到身后,举刀格挡,然而因为是单手持刀,却被刀客一刀压下来,刀背磕在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的脑袋嗡一声响,视野顿时变红,杨璟咬了咬牙,反手挥出一刀,那刀客顺势一绞,差点将杨璟的腰刀打飞出去! 刀客见得杨璟刀术不行,心头大喜,再度斩出一刀来,杨璟来不及收刀格挡,身后的宋风雅行动又不便,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关键时刻,宋风雅一顶杨璟的膝盖后腘窝,杨璟下身一矮,整个人都往下缩了半尺,而宋风雅则举起短刀,结下了刀客的必杀一刀! 那刀客接连失手,勃然大怒,再复一刀,却是将宋风雅的短刀给击飞了出去! 身后的刀客已经涌上来,那刀客再度劈出一刀,这一次宋风雅已经没有短刀来格挡,她果断将杨璟往前一推,杨璟的脑袋撞入刀客怀里,宋风雅想要抓住刀客的手腕,没想到还是抓住了刀刃,手掌顿时涌出鲜血来! 这变化只在呼吸之间,杨璟撞入刀客怀中,宋风雅死死抓住刀刃,而后朝杨璟咆哮道:“砍死他啊!” 杨璟缩在刀客怀里,手和刀无法延伸施展,只能调转刀面,从刀客的肋下,往上撩了一刀,刀刃砍在刀客的后脑勺上,卡在了颅骨里头! 杨璟想要拔刀,但刀刃被颅骨夹住,他的姿势又别扭,尝试了一下竟然没法拔出来。 咬了咬牙,杨璟一膝盖顶在那刀客的下腹,刀刃与骨头摩擦嘶嘶作响,鲜血当空喷洒开来,终于还是成功拔了刀,然而那群刀客也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来! “走!” 杨璟想将刀投掷出去,阻滞一下敌人的速度,但这柄刀就是他们的命,他终究还是没丢出去。 杨璟扯开腰带,胡乱地缠在宋风雅的蜂腰之上,打算将两人绑起来,免得跳入洪流之时会被冲散,此时才看到宋风雅的手一直在喷涌着鲜血。 不及多想,杨璟挥出一刀,而后拖着宋风雅来到了山道旁,杜可丰抱着常忠贵的尸体,起码能够保护胸膛和脸面,但杨璟和宋风雅无论如何拥抱,两个人必定都会受伤。 只是眼下生死攸关,也就无法顾及这许多,杨璟朝宋风雅用力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就往山道下面倒去!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没有落地! 杨璟只感到腰带一紧,宋风雅与自己的腹部没有任何的空隙,被腰带紧紧绑在一起,两个人前胸相互贴着,他的嘴巴都要贴在宋风雅的额头上了! 他们就这样挂在山道下面,双脚却仍旧留在山道上,身体呈四十五度倾斜,扭头一看,却只看到一个铁塔一般高大的身影! 这人并没有穿蓑衣戴斗笠,身上一副黑色皮甲,右手提着一根熟铜棍,左手毫不费力地提着杨璟和宋风雅,就像拎着两根腊肠! “曹伯伯!是曹伯伯!”宋风雅惊喜地叫出声来,那高大汉子则嘿嘿一笑,一口白牙在夜色之中格外的惹眼。 他的身材比唐冲还要高大,虽然关键时刻救下杨璟和宋风雅,但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退十几名刀客,实在有些不太可能。 因为杨璟与宋风雅合力,才艰难地杀掉一名刀客,还各自负了伤,这曹姓汉子再高大威猛,又如何能够做到万人不敌? “杨大哥,咱们有救了,这是曹卧虎曹伯伯,是爹爹以前的贴身护卫,咱们有救了!” 杨璟听得宋风雅如此说着,心里总算是有些底气了,作为宋慈的贴身护卫,总归是有两把刷子的。 宋风雅话音未落,那群刀客已经杀到前头来,曹卧虎一言不发,松开杨璟的腰带,反手来了一记横扫千军! “当当当!” 刀客们纷纷出刀,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杨璟与宋风雅被绑得太紧,胸口相贴,不是尴尬的问题,而是两人都有些难以呼吸,说话的时候都能闻到对方的口气,辛苦了一整天,口气可不太好闻呢。 宋风雅的手受了伤,杨璟赶忙要解开腰带,可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顿时又紧握刀柄。 一道身影从身后的夜色之中疾行而来,长刀锵然出鞘,临近之时才露出青涩稚嫩的脸庞来。 “大小姐,杨大人,在下来晚了!” 杨璟听得这声音,终于安心了,因为来人是,徐凤武! 宋慈既然已经跟苏秀绩摊牌,展现出暮虎的姿态来,断然没可能不做两手准备,如果只是冒险吸引火力,那这头暮虎也实在太弱了些。 直到徐凤武出现,直到杨璟看到他身后那三个同样穿着黑色皮甲的武者,杨璟才醒悟过来。 或许宋慈早就已经预料到,苏秀绩一定会将重点放在杨璟身上,甚至于宋慈故意用杜府的护卫,就是故意泄露消息给苏秀绩,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迷惑敌人之时,早已派出徐凤武,搬来了救兵,暗中保护杨璟和杜可丰! 第八十五章 班底 如果只知道被动挨打,如果只知道让自己身陷险境来保全杨璟,那么宋慈只是一条掉毛的老狗,而不是迟暮的老虎。 他曾对杨璟说过,玩弄心计阴谋并非杨璟长处,让杨璟专心破案就好,而作为法医鼻祖的他,在经历了半生仕途之后,早已变得老辣狡黠。 他或许无法看穿苏秀绩的意图,但他却利用杨璟作饵,通过杜府护卫来泄露消息,将苏秀绩的有生力量都引诱了过来。 但问题是,苏秀绩派出了近乎二十名武艺高强的刀客,而宋慈只让徐凤武找来了他当年的四个贴身护卫。 数量上的悬殊让人提心吊胆,虽然曹卧虎身躯高大,势若下山猛虎,一根铜棍所向披靡,但杨璟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他终于解开了腰带,搀扶着宋风雅,在战场的边缘警戒着。 大雨仍旧在倾泻,狭窄的山道被曹卧虎占据了大半,有点一夫当关的意思。 刀客们纷纷涌上前来,曹卧虎一言不发,手中铜棍却毫不留情,他的身边是一名干瘦的中年书生,手执长剑,有点像唐伯虎点秋香里头的夺命书生。 这中年儒士比曹卧虎还要勇猛,此时已经灵蝶穿花一般深入敌阵,手中长剑如闪电,似毒蛇,踏罡步斗,身似游鱼,刀客们竟然无法近得他身周三尺! 曹卧虎的身后则是一名反握双刃的瘦小女子,她躲在曹卧虎的身后,时不时突然闪身而出,手中双刃如撞针一般刺出,又瞬间收回,动作飞快而精准,敌人往往还没有回过神来,咽喉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三人互成犄角,攻防兼备,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将杨璟保护在身后,而对面的刀客纷纷倒下,二十个人竟然拿三个宋慈的前护卫毫无办法! 他们身负绝学,却又能够审时度势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地形,这等对手有勇有谋,刀客们也是惊骇难当! 前方的优势渐渐明显起来,杨璟也终于放心,而此时他才注意到,在他和宋风雅的身后,还蹲着一名黑色皮甲的护卫。 此人与曹卧虎等人有些不同,他是唯一一名穿了蓑衣的,此时他从蓑衣底下取出防潮的包囊,扯开一层层防水布,这才取出一张硬弓来! “竟然是真正的弓手!”杨璟对现代复合弓并不陌生,相较于枪械,他对弓箭更感兴趣。 古时的弓弦都是用羊肠、牛筋或者缠绞的丝绳等物制作,遇水受潮会膨胀而失去弹性,那些刀客之所以没有动用弓箭,也是因为他们是主动埋伏的一方。 他们蹲守在这里等待杨璟车队的出现,若早早装备弓箭,怕是早已受潮,再者他们准备了猝不及防的落石,人数上又占优,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动用弓箭。 但宋慈的护卫却不一样,这名护卫取出贴身保存的弓弦,沉稳而快速地上弦,又取出一壶弓箭来,动作娴熟如同行云流水,不急不慢,不像临阵对敌,反而有种淡定的仪式感。 “嘣!” 一声弦响,箭矢刺破雨幕而去,却是堪堪贴着那瘦小女子的肩头飞过,而后没入黑暗之中,并没有射中敌人! “李瞎!你个蒙眼珠的,就这么巴望着老娘早死么!”这女人年纪不小,脾气也很大,转身就朝弓手跳脚骂着。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哭笑不得,前头的曹卧虎和中年书生还在与敌人拼命,这两人却开始在后头骂架了。 “这弓手叫李侠?”杨璟不由好奇地向宋风雅问道。 “你别听风姨乱讲,他叫李准,痴迷弓箭,但水准嘛...风姨老说他眼瞎,侮辱了李准这个名字,就一直叫他李瞎子,渐渐的大家都叫他李瞎,连我爹爹也...嘿嘿...” 宋风雅如此介绍着,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似乎对这几名护卫极度的信任。 这些人都是宋慈的贴身护卫,对宋风雅并不陌生,甚至于很熟悉,宋风雅自然是知道他们身份来历的。 “风姨?看她年纪也不大啊,怎么叫姨?不过倒是蛮疯的...”古时女人是不能当官的,这些人乃是宋慈的护卫,在提刑司应该也有不低的官职,但风姨却是个女人,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 “三十多了还不算大吗?风姨本是个妙手空空的女神偷,后来被我爹爹抓住了,她自然不服气,跟我爹爹叫板,三擒三纵之后终于服气了,后来就成了我爹的助手...” 杨璟一听,原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只听宋风雅这么介绍这些护卫,就可知道宋慈当年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享誉天下的神探了。 战斗还在继续,只是因为李准和风姨不断在拌嘴,气氛倒是变得有些怪异,前头在打生打死,后边却像在游玩。 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帮宋风雅包扎了手上的伤口之后,便朝宋风雅说道。 “这些叔叔伯伯够厉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咱们往下面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杜可丰。” 宋风雅与杨璟刚才还命悬一线,如今大难得脱,来的又是父亲的老部下,此时才想起杜可丰来,便点了点头,与杨璟来到了山道边上。 这山道两侧都是山坡,但右侧靠着山体,左侧却是往下的斜坡,杜可丰便是从左侧斜坡滚下去的。 杨璟往下面一看,林子很黑,一条洪流轰隆隆往山下崩腾,想来杜可丰应该会被冲到山下去了,也不知道那条老命能不能保得住。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有些郁闷,拼死拼活出生入死,没想到杜可丰自己抱着尸体跳了崖,让人很是丧气。 “没办法,只能等他们解决了刺客,再下山去找了...”杨璟轻叹一声,低声说着。 然而宋风雅却突然惊喜地叫道:“杨大哥你快看!” 杨璟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虽然夜色昏暗,又有大雨,但白花花的洪流衬托之下,仍旧能够依稀看到有人正往山崖上攀爬! 这山坡湿滑得很,脚下就是奔腾的洪流,周围的山体随时都会崩塌,那人的攀爬速度却并不慢! 杨璟一想,不对啊,杜可丰虽然身体没受什么重伤,但体内还有余毒,纵情酒色,又吞服鸦片,按说身体早已被掏空,掉下洪流竟然还能爬上来? 待得那人临近了,杨璟才看清楚,竟然又是一个身穿黑色皮甲的护卫! 此人身材高挑匀称,如果说曹卧虎是一头壮年的猛虎,那么这人应该是一只刚刚成年的猎豹! 即便他的后面背着昏迷的杜可丰,仍旧不见得吃力,杨璟见得他即将登顶,便伸出援手,然而那人却没有理会杨璟,抓住杜可丰便率先丢了上来! 杜可丰养尊处优,身材肥胖,虽然被鸦片折磨了很长时间,瘦了不少,但此人需要攀住岩壁,还能单手把杜可丰丢上来,堪称力大无穷了! 杨璟可不想杜可丰摔死在自己面前,当即就把杜可丰给接住,那人吸了一口气,如夜鹰一般跃起,稳稳落在了山道上! “是刘汉超叔叔!”宋风雅又惊喜地叫了一声,那人却挤出一个笑容来,朝宋风雅点了点头,对杨璟并没有任何表示。 杨璟抬头一看,刘汉超仪表堂堂,身若标枪,满脸杀气,背着一杆大枪,不像护卫,倒像将军! 刘汉超可没有理会杨璟的目光,他往前面一看,曹卧虎和中年书生在拼杀刺客,风姨和李准却仍旧在拌嘴,便从背后解下大枪,握住枪杆一拧,长枪竟然能够拆为两截! 刘汉超双手拖着两截短枪,疾行而上,绕过曹卧虎,杀入敌阵之中,那两截短枪呼呼生风,或砸或捅,大开大合,比曹卧虎还要霸气不少! 起初还担心人手不够的杨璟,此时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难怪宋慈能够破案如神,身边竟然有如此强力的小伙伴。 看来杨璟想要成为宋慈那样的人物,必须尽快组建自己的班底了! 心里如此想着,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那些大难不死的刀客无法下山,只能往山上逃跑,曹卧虎和刘汉超也不追赶。 这些刀客能够埋伏在这里,被杀散之后又往山上逃,只能说明山上那座寺庙怕也早已被他们控制,自己当初就该坚持己见,选择贞德堂,至少能够躲过这场截杀。 杨璟本打算搜查一下尸体,但曹卧虎等人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们跟随宋慈多年,经验十足,这些刺客既然是苏秀绩派来的,自然不可能在身上留下任何身份标识。 南宋偏安之后,挤压南方百姓的生存空间,压榨南方百姓的膏脂,对山地的少数民族更是压迫甚重,各地的反叛如同星星之火,数十年间已经出现了一百多次叛乱,占山为王的山贼草莽更是数不胜数。 这也是苏秀绩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进行截杀的主要原因,他掌控着地方的情报系统,想要掩盖消息易如反掌,而且作为密探头子,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这些刀客或许根本就不是密探,只不过是他雇佣或者指使的一群江湖强盗罢了。 杨璟想通了这一节,也就对搜查尸体没有太多的期待,他也不担心这些人会抛尸荒野,因为苏秀绩肯定会把残局收拾干净。 此时他才看清冲在最前头那名书生的面容,宋风雅善解人意地给杨璟介绍道:“这位是宋伯仁宋伯伯。” 杨璟见得宋伯仁成熟稳重,想来该是这些人的头领,便朝他拱手道:“宋头领有礼了,杨某谢过各位义士出手相助...” 杨璟此言一出,风姨扑哧一声,指着李准大笑了起来,李准也是脸色难看,低声嘀咕着,显然对杨璟很是不满。 宋风雅有些尴尬地给杨璟解释道:“杨大哥...李准叔才是头领...宋伯伯当年...”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宋伯伯当年被人割去了舌头...所以...” 杨璟闻言也不由讶异,在他的印象之中,宋伯仁和刘汉超应该是首领的最佳人选,而李准和风姨如何看都不像首领,可没想到首领却是李准,当下也不敢再小觑了这人。 “是杨某眼拙了,还望李首领不要见怪...”杨璟当即朝李准表示歉意,后者稍稍昂起头来,正要耍耍威风,却听得风姨调笑道。 “杨小兄弟这等严肃可就不好耍了,你眼拙没关系啊,李首领还眼瞎呢,你可比他强多了哦...哈哈哈!”风姨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杨璟,那眼神里没有长辈的严肃,反而有一抹轻浮和挑逗。 第八十六章 抵达 杨璟也没想到李准竟然会是护卫队的首领,他们跟随宋慈多年,即便宋慈已经致仕,按说他们在提刑司衙门都应该有着不低的官职,一个个都成为了六扇门的神捕,可现在宋慈只是一声令下,他们便抛下所有,风雨兼程地赶过来帮忙,可见他们对宋慈的忠诚。 一个毫无准头的痴迷射手,一个风姿妖娆的大龄剩女,一个无法说话的中年儒士,一个宛如门神的莽夫壮汉,还有一个神似将军的冷峻枪手。 这就是宋慈曾经的班底,而他们现在则与杨璟一道行事,他们身上的某些缺陷,或许背后都是不堪回首的故事,他们与宋慈之间,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黑狗山是没办法上去了,李准作为头领,自然要发号施令,他看了看杜可丰,便朝杨璟说道。 “这山上不知道还有没有他们的援兵,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附近也就贞德堂可以歇脚,就去那里吧。” 杨璟闻言,也是一阵愕然,倒不是因为李准等人对地理的了解,而是因为早先他就想过要到贞德堂去。 他想起了常忠贵的担忧,只是常忠贵如今已身首异处,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 杨璟正想背起杜可丰,曹卧虎却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吧。” 但见得他一只手抓住杜可丰的腰带,轻飘飘地将之拎起来,如同提了一个空布袋那般轻松。 风姨虽然整日里与李准唱反调,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从来不敢开玩笑,对首领的命令更不敢质疑,这也是他们这支护卫队能够保全至今的原因。 虽然大雨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但因为有着这些人的加入,杨璟和宋风雅也都安心了,旅途似乎变得平坦而短暂。 他们走到山脚,而后继续往前,再走两里路,便看到了贞德堂的牌楼。 这里已经是容山村的边缘地带,牌楼后面便是村中壮丁居住的外围建筑,照着常忠贵的描述,这些村里的男人通常会用轮值的方式,用软禁的方式来捍卫村子的声誉。 对于这种行为,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去评论,每个时代都有让人无法理解,放在当时却又无可厚非的事情,他无法与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对抗,但内心却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仅此而已。 李准等人也没有狂妄到自认天下无敌,许是先前也已经有过这方面的顾虑,李准让大家停了下来,而后让风姨一个人走了进去。 在这个十四岁就结婚生子的年代,十七八都是老姑娘了,更何况风姨已经三十多岁,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个女人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力,那是发自骨子里的魅惑,与年龄无关。 风姨进去没多久,看守的房间里便传来了低低的笑声,而后走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四十出头,手里拿着一柄草叉,女人却不是风姨,而是一个村妇。 许是担心这些男人监守自盗,所以容山村的壮丁每次轮值,都会带着自家婆娘,这也是村里头定下的规矩,为了“净化”贞德堂的脏女人,他们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草叉男人和村妇眼中满是警惕,只肯让杨璟背着杜可丰,陪同受伤的宋风雅进去,其他人只能留在外头。 李准等人似乎早有预料,杨璟只好背着杜可丰,陪着宋风雅进入了房间,风姨正在炉子边上烤火,屋里还要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在给风姨倒酒。 “你出去吧。”那草叉男人见得杨璟将杜可丰放在床上,便举起手中草叉,要把杨璟赶出去。 “他也受了伤…”宋风雅指着杨璟头上的伤口,想要给杨璟求求情,毕竟外头大雨瓢泼,杨璟头上有伤,淋一晚上也是要命。 但那男人却极其强硬地拒绝了:“外头还有个草棚,他们可以在那里窝一晚上,不想窝草棚干脆全部滚蛋就好!” 杨璟看了看风姨,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杨璟也会意地点了点头,朝宋风雅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间。 那男人将草棚的位置指出来,杨璟和李准等人便进入到草棚里头避雨过夜。 草棚与房间相隔不远,杨璟等人依稀能够听见风姨的笑声和男人们喝酒划拳的生意,似乎一点都不顾及昏睡的杜可丰和受伤的宋风雅。 到了下半夜,雨终于停了,那男人端了一些吃食过来,便回去歇息去了。 杨璟远远地看到他们将房间让给了宋风雅和杜可丰,风姨却和那个稍微年轻的男人进入了隔壁房间。 说实话,杨璟对风姨的印象不错,虽然与她没有过多的交集,也知道风姨是个老江湖,怎么都不会吃亏,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 李准是个话唠,但宋伯仁无法说话,刘汉超是个闷油瓶,曹卧虎一进草棚倒头就睡,鼾声大作,李准便一直拉着杨璟说话,见得杨璟带着关切地看着风姨那边的动静,李准也是嘿嘿笑了起来。 “喂,小子,你喜欢风姨这样的老娘儿们?” 杨璟不由尴尬起来,但并不否认,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搭话,李准就又要说个没完没了了。 李准也知道杨璟在敷衍自己,但他还是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你就放心吧,咱们哥几个跟这疯丫头相处十几年了,连我都占不到她的便宜,别人也就休想了。” 杨璟只是笑了笑,直到风姨那个房间的灯火灭了,他才靠着柱子,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他疲累了大半天,又走夜路,还经历了生死险境,头上又受了伤,李准闭嘴之后,他就陷入了沉睡之中,一直睡到天光大量,风姨与宋风雅已经来到了草棚,手里还端着一些粗粮大饼子和一锅稀粥。 杨璟见得风姨容光焕发,想起昨夜的光景,心里也就有些闷闷的,草草填了肚子,一锅粥几乎全进了曹卧虎的肚子。 简单吃完之后,风姨取出一贯钱来,塞到了村妇的手里头,后者自然是眉开眼笑,见得曹卧虎要去背杜可丰,便指着院子外的一架破旧推车,要送给风姨。 杜可丰仍旧处于昏迷状态,早上给他灌了一些米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直让曹卧虎背着也不是办法,有了这辆车也就舒服一些了。 直到离开之时,杨璟才在村妇的身后看到了昨夜与风姨同睡一屋的男人。 那男人脸上手上全是蚊子叮的印子,眼圈发黑,额头上还肿起一个大包,杨璟一看,心里的郁闷也终于消除了。 离开贞德堂之后,他们一样是走偏僻的小路,但李准等人经常押送人犯,小心谨慎,对路径的选择也考虑到诸多方面的安全因素,一路上并没有再遇到截杀,终于还是在两天之后,安然回到了巴陵。 进入巴陵境内之后不久,杨知县便让王斗和吕廷安率领数十弓手和捕快前来迎接,声势极其浩大,便是有心截杀,那些人也不敢再露头。 光天化日之下冲击官府大部队,这跟造反没什么两样,只要苏秀绩脑子没被门挤过,就不敢这么做。 李准等人见到老长官自然是开心不已,更重要的是,宋慈既然召唤他们,就意味着宋慈要有大动作,这些人心里也是激动不已。 杜可丰被送进了县衙,宋慈早就召集了医馆的老郎中,第一时间给杜可丰查验是何种毒药,以便救治,只要能够救醒杜可丰,事情也就成了一半了。 杜李氏带着家眷守在门外,杨璟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夏至早就收到消息,与陈水生一道来到了县衙,见得杨璟头上又添新伤,也是心疼到落泪,赶忙帮忙清洗和敷药。 杨璟收拾停当,又美美地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这才回到衙门来,见得杜可丰那边仍旧在会诊,房门紧闭,杨璟便暂时没有去探听。 他拜见了杨知县,简单地讲诉了这几天的经历,便与杨知县说到了正事上。 “大人,小侄想马上提审郑河。” “郑河?是周典史身边那个长随吧?”杨知县想了想,终于还是想起这号人来。 “正是!小侄一直在想,我跟阁老前往江陵府查案并没有太多人知道,那苏秀绩又是如何得知的?只能说明他在县衙里有眼线!” “可是那个长随被关在牢里,又怎么能够传递情报?”杨知县眉头皱了起来,摸了摸胡子疑惑道。 不过很快他便双眸一亮,猛然看着杨璟,见得杨璟目光肯定,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你是说…周典史?” 杨璟并没有点头,他沉思了片刻,而后说道:“郑河是周家指派给杜可丰当长随的关键人物,他给杜可丰搜罗女人,如果苏秀绩是凶手,他肯定是知情人,再者,我怀疑他就是苏秀绩与周家之间的联络人!” 杨知县脸色有些发白起来,过得许久才幽幽叹了一声道:“难怪啊…” 杨璟心中顿时不安起来,急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知县点了点头道:“这段日子你我跟着宋阁老去江陵府,这衙门就交给了周典史,早些日子我回来才知道,那郑河已经在牢里服毒,畏罪自杀了…” 第八十七章 箱子 杨知县说起郑河畏罪自杀之事,杨璟也是颇感无奈,眼下脉络越来越明朗,但幕后之人的抵抗也是越来越强烈,已经开始向县衙大牢伸手了! 这也足以说明幕后之人的势力有多么的强大,也难怪宋慈要亲自出马来调查这件事情了。 既然无法提审郑河,杨璟也就只能改变方向了。 他并不打算去勘察郑河的尸体,因为苏秀绩的人会变得更加的谨慎,虽然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犯罪都会留下痕迹,但通过郑河的尸体来寻找线索,已经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再者,似郑河这样的老密探,说不定会被利用家眷来胁迫,让他自己服毒,尸检也就变得没有太大的意义。 这条线索一段,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况,只能等待杜可丰醒过来。 然而老郎中会诊了一整天,竟然不知道杜可丰中的是何种毒药! 经过了这些天的奔波,杜可丰体内的余毒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若再找不到解药,怕是性命难保了。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是心里憋闷,若不是自己卖蠢,想要将计就计,让苏秀绩显露原形,也不会使得杜可丰陷入中毒的危险,这是他刑侦生涯的污点,不过也同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凡事还要更加的谨慎小心,绝不容许半分的懈怠,因为他的一个不小心,关系到的会是一条人命! 他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既然犯了错,就要及时补救,这些老郎中都是巴陵最顶尖的医者,如果连他们都无法知晓是何种毒药,只能说明杜可丰体内的毒药太过偏冷,或者说他中的不一定是毒! 杨璟也是基础医学出身,对此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对于药剂学,还需要请教专业人士。 在巴陵县里头,关于毒药和草药,谁才是专业人士? 周文房应该算一个! 但周文房已经是死路一条,连家里人都得到了补偿,他心如死灰,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说动他帮忙,除非…除非让周文房活下去! 这显然有违杨璟的原则,彭连城这种情有可原的案例,杨璟都认为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打破律法,用周文房的命来换杜可丰的命,杨璟不愿也不能,更无法做到。 那么除了周文房之外,还有谁精通草药学? 杨璟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两个字,鹿家! 自打杨璟离开苗寨之后,仿佛彻底脱离了以前的人生,将关于鹿家的一切都抛在脑后,也只有周南楚身边的鹿月娘,时不时提醒着杨璟,他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的恩怨。 鹿老爷子虽然只是苗家人的寨主,但连宋慈都亲自到苗寨去见他,可见他在南方山林里还是威名赫赫的。 鹿家人养蛊的本事也是首屈一指,慢说鹿白鱼这等闻名于十里八乡的蛊师,便是鹿月娘,都有着不小的本事。 可是鹿月娘这么痛恨自己,就算杨璟愿意拉下脸去请她,也不见得能够请得动。 郑河乃是周家的老长随,据说是看着周南楚长大的,如今却在狱中畏罪自杀,周南楚这等心胸狭隘之人,怕是要将这笔账算在杨璟的头上,又怎么可能让鹿月娘帮助杨璟? 杨璟也是男人,也有自尊,也会爱面子,但如果真的能够救活杜可丰,杨璟并不介意去请鹿月娘,可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已经非常地低,即便杨知县出面,鹿月娘如果不是心甘情愿,也只会出工不出力,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事到如今,杨璟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拜托鹿老爷子了,万一鹿白鱼不愿来,也能让老爷子帮忙找别的一些高人过来帮忙。 想到这里,杨璟便让唐冲往苗寨跑一趟,如今有了李准和宋伯仁这帮人,护卫力量也足够了,据夏至说,庄园那边的进度也接近尾声,有陈潮大叔在监督着,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送走了唐冲之后,杨璟也没有干坐着死等,老郎中们虽然束手无措,但吊住杜可丰的小命还是能够做到的,趁着这段时间,杨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调查。 这是他做的第二手准备,万一杜可丰这个关键人证最终死掉了,他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来。 所以杨璟还需要去寻找证据,只要有证据,宋慈才能够借机发力,再者,经过这些事情之后,杨璟也开始产生了质疑。 苏秀绩是个宦官,按说很符合连环凶手的侧写,但苏秀绩的行事太过果决狠辣,这一点却又与连环凶手有所区别。 因为是反社会人格,心理已经扭曲,所以凶手很大程度上都会出现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一方面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罪恶,另一方面却又无法忍住犯罪给他带来的满足感。 但苏秀绩行事果决,将密探头子的狠辣发挥到极致,并没有这种矛盾和迟疑。 他平日里贴着假胡子,就足以说明他的内心其实是自卑的,男人的缺陷是他最大的耻辱,他的自信会膨胀,会想要通过宣泄权势来彰显男人的尊威,以弥补心中的自卑。 但苏秀绩却极其克制,在没有与杨璟正面交锋之前,他一直都以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形象示人,说明他有着极其良好的心理调节能力,这与连环杀手的性格不符。 综合这种种表现,杨璟对于苏秀绩是真凶的结论,也久产生了动摇,毕竟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切实的证据,杜可丰也并没来得及说出真凶是谁。 所以杨璟还需要进行调查和取证。 虽然杜可丰的毒并没有解除,但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又有李准等人护卫着,杨璟也就放心开始查案子了。 可这个案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答案是有的! 在杨璟离开杜府的前一夜,杜可丰的小妾给杨璟送了一口箱子,而杨璟的新线索,就在这个箱子里头! 他曾经在杜可丰的床底下发现了几口箱子,里头装着被害人的私人物品,可惜那些箱子都被苏秀绩抢走了。 谁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箱子被抢走之后,杜可丰的小妾又送来了这个箱子。 箱子里头同样是那些受害人的物品,但并非杜可丰收藏的,而是这些小妾们平日里在杜可丰的房间里顺手牵羊偷来的! 别看杜可丰是个通判,又妻妾成群,但他对这些妻妾并无爱意,反倒喜欢寻花问柳,银钱大把大把花在野蜂浪蝶的身上,对小妾们却吝啬得紧。 除了杜李氏之外,这些小妾都正当年少,又贪慕虚荣,嫁给了杜通判之后,本以为能够锦衣玉食,谁想到杜可丰对她们却弃之如敝屐。 若放在后世,她们这等年纪的小姑娘,都还在上中学,都有着叛逆的心理期,虽然这个时代封建礼教森严,但并没有完全消除她们心中的这种逆反心理。 于是她们便开始通过下人或者自己动手,偷偷将杜可丰房里的东西都顺一些过来。 她们起初也没想到杜可丰会在房间里收藏着这么多女人的东西,还以为杜可丰是买了送给外头的女人的,心里更是气不过,这种行为也就越发频繁起来。 直到杨璟出现,杜可丰出了事,她们才隐约察觉到,杜可丰的出事极有可能跟这些女人的东西有关,于是便把东西都收集起来,偷偷送给了杨璟。 倒不是说她们有多关心杜可丰,而是她们怕这些东西来路不明,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罢了。 无论如何,这箱私人物品,倒是给了杨璟一条新线索。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书吏们也终于将失踪人口给整理了出来,符合筛查条件的都已经让王斗带人去盘查过,而苏秀绩负责调查的那一部分,名单早先已经给了杨璟,但似乎意义并不大。 即便苏秀绩不是真凶,也跟真凶脱不了干系,那么他提供的情报也就不是那么可信了。 杨璟收拾了一下心绪,戴上手套,而后打开了这口箱子。 箱子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女人用品,从头饰到胭脂水粉,再到香帕香囊,以及绣鞋亵衣,手镯耳环等等,一股幽香顿时弥散开来。 虽然有些珠光宝气的意思,但杨璟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因为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代表着一条性命! 杨璟一旦进入思考的模式,整个人都会变得严肃而专注,他仔细看着每一样物品,希望能够从这些物品当中,找到能够确认主人身份的线索。 饰品上的小标记,物件上的绣图,鞋底的样式,等等等等。 可他对这个时代的风俗民情实在了解不多,更慢说女人的私人物品了。 想了想,杨璟便将夏至叫了过来,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夏至也有些为难。 虽然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又是大家庭里头的丫环,但说到底还是个下人,见识也是有限得紧,若非李婉娘对她不错,时常教她一些东西,夏至也可能跟其他丫环一样,没有太多的文化,只是主人玩弄和差使的奴婢罢了。 “对了!咱们可以把夫人请过来,大少爷以前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曹家商号的生意都是夫人在操持,她应该对这些东西最了解!” “夫人?哪个夫人?”杨璟见得夏至这么激动,下意识问了出来,当即又醒悟,夏至口中的夫人,应该指得李婉娘了。 “既是如此,那你就请夫人过来一趟吧…”杨璟轻笑着道,夏至也欣然领命,可杨璟又觉得不妥,毕竟有求于人,再说李婉娘对县衙也有心理阴影,这么一想,干脆还是自己上门一趟吧。 “还是我亲自去吧。”杨璟带上那口箱子,在夏至的带领下,离开县衙,往曹家方向去了。 第八十八章 弃妇 时光过午,小雨初歇,空气中满是清凉的水汽,树下满地残花,雨水冲刷过的街道,散发着古老斑驳的气息。 小桥流水,桥上一把油纸伞,宽大的伞面之下,娇小的夏至丫头就像那柄伞的竿子。 杨璟并没有撑伞,毛毛细雨扑面而来,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他对巴陵县城已经很熟悉,但还是需要夏至在前头引路,走了两刻,终于来到了曹家。 曹家原本也是巴陵县的大商户,做的是布缎庄和各种杂碎百货,曹恩直本该接管家族的生意,但他参加了科举,身份也就不可同日而语,行商这种低贱事情,他也就万万不会染指。 曹老爷子本想将生意交给次子曹恩荣,但曹恩荣也想读书,对生意并没有太过挂心,生意也就渐渐变得清淡了许多。 曹恩直与彭连城的不寻常关系遭曝光之后,曹家顿时门庭冷落车马稀,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杨璟来到曹家的时候,大门紧闭,敲了许久才有个却门牙的老头儿过来开门,听说是县衙的刑案推吏大人,赶忙回内宅去通禀。 若非有杨璟,李婉娘早就死了,曹恩直也不会从地窖被救出来,曹恩荣更不可能减刑赎买,说杨璟是他曹氏一家子的救命恩公,那是丝毫不过分的。 进得门来,在客厅坐下,早有仆人端上香茗,杨璟一看,那些清丽的小丫鬟都不见了,奉茶的只是三四十的老厨娘,偌大的宅院里静悄悄死气沉沉,看得心里戚戚然。 夏至低着头站在杨璟的身后,显得有些拘束,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坐得一会儿,喝了两口茶,曹老夫人才搀扶着曹老爷子走了出来,当即就要给杨璟行礼。 杨璟定睛一看,老爷子头上缠着毛巾,一脸的病容,时不时还剧烈咳嗽两声,老夫人也是满脸愁容,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连忙让两位老人坐下说话。 “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老头子招呼不周,还望大人见谅了…”曹老爷子连连致歉,姿态放得极低。 杨璟不由想起当初在巴陵县衙,老爷子满脸威严,颐指气使,再看看现在的落魄,心里也是轻叹了一声。 “老爷子切莫多礼,杨某冒昧而来,也是唐突得紧,只是有些公事需要少奶奶帮一下忙,实非得已,倒是失礼了…”时间紧迫,杨璟也就开门见山了。 听说杨璟是找李婉娘帮忙的,曹家二老也有些讶异,曹老爷子叹息了一声,也不说话,倒是曹老夫人率先开了口。 “大人可来得不巧了,哎…也是家门不幸啊,我那痴儿现如今也不知得了什么疯症,整日里醉生梦死,也不管事了,早些时候犯了浑,竟把婉娘休了,眼下却是回了娘家…” “把李婉娘休了?”杨璟闻言也是微微一惊,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李婉娘对曹恩直也算是仁至义尽,但曹恩直的心思却从来不在李婉娘的身上,出了这样的丑闻,若真能把李婉娘放回家里去,对于李婉娘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今人对古时的婚娶一直有着误解,认为古时之人大多封建保守,但事实上改嫁一事在古时并不少见,许多人对改嫁之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排斥。 古时休妻也是一件大事,妇人犯了“七出”,丈夫便有权休妻,这七出无非就是“不育”,“不贞”之类的罪名。 李婉娘是个合格的妻子,至今未育,怕也是曹恩直对女人没有兴趣的原因,所以曹恩直用什么借口休掉李婉娘,杨璟不得而知,也不想去探究。 与曹家二老交谈了几句,杨璟便带着夏至离开了曹家,转而来到了李家,还真就找到了李婉娘。 杨璟说到底也是李婉娘的救命恩人,李家人见得杨璟光临,赶忙就迎了进去。 李婉娘虽然仍旧做妇人装扮,但独居在小院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显是没有再嫁的意思。 当初为了抢救,杨璟与李婉娘也有过肌肤之亲,两人见面到底还是有些别扭,毕竟李婉娘虽然成亲多年,却也只有二十七八的年岁。 这个年纪在古代已经是老女人了,但对于杨璟而言,却只能算轻熟女。 此时的李婉娘清瘦了一些,眼眸之中满是忧郁,见得杨璟来访,眼中才多出了一些光彩来。 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李家夫妻俩本该留在客厅里头,但听说杨璟是为了公事才来的,又有夏至丫头在场,他们与杨璟寒暄了一番,也就找个借口退了出去。 杨璟将那口箱子放在桌子上,朝李婉娘说道:“夫人…” 这称呼刚说出口,杨璟才想起李婉娘已经被曹恩直给休了,尴尬地笑着抱歉道:“哦,是杨某口误了…李家大姐切莫见怪…” 李婉娘听得夫人二字,眸光也是黯淡,可听见杨璟改口叫她大姐,顿时又露出了笑容来。 “叫什么大姐,怪难听的,大人若不嫌弃,就叫妾身一声婉娘便可…” 李婉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读过书的才女,叫人家大姐确实有些俗气,虽然直呼闺名有些暧昧,但杨璟好歹跟她有过不小的交集,也就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了。 “是,倒是杨某小气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件公事要请婉娘你帮帮忙的…” 虽然极力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但说到晚娘二字之时,杨璟心里也难免起了些涟漪。 “妾身只是个粗浅女人,却不知能帮上甚么忙…”李婉娘被赶回娘家之后,整日里也没甚么事可做,内心积郁无法排遣,也是苦闷寂寞,若能帮着杨璟做些事,倒也不错,只是杨璟乃是刑案推吏,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帮些甚么。 杨璟也不啰嗦,将那箱子打开,而后朝李婉娘说道:“这是一桩案子的证物,杨某听夏至丫头说,婉娘你对女人的物件很是了解,所以想请婉娘帮着看一看。” “如果能够通过这些物件,确定一下这些物件的归属,找到些许线索,那可就是帮了杨某大忙了…” 李婉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但又不敢碰那箱子,只是微微探过头来,扫了箱子里的东西一眼。 曹恩直很少回家,李婉娘独守空房,若说女红绣织之类的活计,李婉娘确实是把好手,对鞋拔子和一些女子饰品以及各种衣物配饰的样式,她也是十分了解的。 古时的女人非常的手巧,手工艺基本上就是女人的必修技能,没个女人制作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千差万别,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比如李婉娘所描的绣花底子,在巴陵就非常的受欢迎,但凡做女红的,没有几个不知道李婉娘,很多妇人都喜欢向李婉娘借底子和样式。 再加上李婉娘又经常操持家里的布缎庄生意,这一来二往,对巴陵城内那些妇人所用之物,也就渐渐成了行家。 见得李婉娘有些拘束,杨璟便取出一双手套来,让李婉娘戴上,这才放心地检查箱子里头的物件。 因为橡胶手套太过新奇,杨璟也不想太过张扬,所以早就让夏至准备了几双丝绸手套,倒也不至于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李婉娘戴上手套之后,便一样样从箱子里检视那些物件,眼中的忧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子精干和专注。 “这些物件大多是…大多是彩瑞居的东西,据妾身所知,彩瑞居的幕后主子以前是楼里的红牌,后来从良嫁给了巴陵黄家少主子,这彩瑞居的东西还是不错的,但一般只卖给…只卖给那种女人…” 杨璟也检查过这些女人的东西,初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但听得李婉娘这么一说,又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果然有些不同。 比如里头的一些亵衣,样式就与寻常女人所穿的不同,颇有古代情趣内衣的意思,照着李婉娘这么说,这彩瑞居的老板娘还颇有些生意头脑。 她是做过这一行的,深谙楼里姑娘们的喜好,更知道如何利用这些女人的东西来增加男人们的好奇和兴趣,而青楼里的姑娘或者坊间的暗娼,通常都不太出门上街采买。 青楼里的姑娘一般会让丫头或者龟公小厮出来,而那些坊间的暗娼名声并不好,自然不敢抛头露面。 然而彩瑞居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根据李婉娘的解释,这彩瑞居的活计都是女子,这些女子会拿着样式样板,到各个楼里和暗娼的家里去推销,这样的商业模式也算是非常先进的了。 李婉娘虽然看出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但再多的东西可就无能为力了。 因为彩瑞居是小手工作坊,又没经过李婉娘这边的布缎庄进行销售,李婉娘自然没办法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的,想要了解,也只能到彩瑞居去查账本记录。 其他一些东西倒也看出了些许端倪,但李婉娘经手买卖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些物件又没有太多特征,李婉娘也不好确定主人是谁。 杨璟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表示很理解,毕竟巴陵城那么大,李婉娘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客人。 正当杨璟打算到彩瑞居去碰碰运气之时,李婉娘却又有些迟疑地说道。 “大人…有件事妾身也不知该不该说…” 杨璟摆了摆手,微笑道:“但说无妨的,杨某今日前来,可不正是要求助于你的嘛。” 李婉娘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而后指着那个箱子道:“大人,妾身虽然无法确认里头的物件,但却知道这个箱子的来历…” “这个箱子?” “正是。这箱子是黄梨所制,样式普通,但鎏金包角,内里衬着金丝布,可不是一般人敢用的东西…即便是大富大贵之家,有些颜色和图案也是不能用的,金丝更是不能用…” 听着李婉娘说到这里,杨璟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了! 是啊,古代等级制度及其森严,比如唐朝就以黑色为尊,宋代以红色为尊,高官和皇帝通常用朱红色,而明黄色和金色向来是帝王之色,龙凤图案也不是谁都能用,官员的补服图案也有着严格的限定制度,金银器更是不能在民间流通使用! 杨璟一直将重点放在了箱子里头的物件上,但这些物件想要查证却很难,而箱子只有一个,通过箱子来查找线索,岂不是更加的方便快捷么! 这也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再者,杨璟也从李婉娘的话中,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第八十九章 老将 宋朝文事鼎盛,文人和士大夫们的地位达到了顶点,在仁宗时期,官员们甚至能够封还皇帝下达的圣旨! 到了南宋,文教又发展到了新高度,程朱理学渐渐冒头,宋理宗后期,理学已经开始发展起来。 士大夫们一方面风流不羁,一方面又想用礼教来约束社会和平民,规矩也渐渐多了起来。 纵观历朝历代,社会阶层都有着明确的区分,只说用马拉车这个事情,便有天子驾六,诸侯五等等,不同阶级的人,用不同数量的马来拉车,到了后世也一样,连坐轿子和骑马,都要看身份地位。 这只是衣食住行其中的“行”,又比如平民和商人不得穿丝绸,钟鸣鼎食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做到,住的宅院门槛高低、开多少个门,这些都有严格的规定,这就是规制。 李婉娘虽然没能在那些物件上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却发现了这口不合规制的箱子! 彼时流通的货币是铁钱铜钱和会钞,官方其实禁止金银在民间流通,但经济高度发达的情况下,笨重的铜钱显然无法满足交易的需求,所以民间已经开始私自流通银两,许多官方禁止的规制,其实民间已经开始流通。 许多人也喜欢用银子打造和制作一些器具,但金子却仍旧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用。 虽然只是在箱子的内衬用了金丝布,但也足以说明箱子主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杜可丰贵为通判,偷偷用些金银器具也在所难免,但他也不敢用金丝布,因为金丝布是皇家制作衣物的材料! 放眼整个巴陵,甚至是江陵府,可能出现金丝布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彭家! 因为彭家有个儿媳妇叫阎立春,她的堂姐是当今最为金贵最受宠幸的阎贵妃! 阎贵妃得势之后,阎家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阎立春也经常得到赏赐,这个箱子极有可能就是从阎贵妃那里得来的! 李婉娘所发现的这个线索,就如同炸开了一个堵塞洪流的堤坝,使得几个湖泊融会贯通起来! 这让杨璟将所有的线索全部都能够串联在一起,王不留、杜可丰、苏秀绩、周文房、甚至是彭连城,这个线索就像一块磁铁,将所有的碎片都连了起来! “谢谢你婉娘!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杨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下意识就抓住了李婉娘的手。 虽然在抢救李婉娘之时他曾经看过她的身子,又给她做过人口呼吸,但那都是为了救命,除了丈夫曹恩直,怕是没人再碰过李婉娘,而曹恩直对女人没兴趣,他到底有没有碰过李婉娘还不一定。 杨璟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又跟李婉娘有过亲密接触,眼下这么抓住李婉娘的手,实在太过亲密,超越了男女之间那条防线了! 杨璟陡然察觉自己的唐突,慌忙缩回手,朝李婉娘尴尬地笑道:“对不起…有些得意忘形了…” 李婉娘的脸早已羞红滚烫,雪白的脖颈上都泛起了粉红,实是娇艳动人,杨璟也不敢多看,慌忙起身来,收了那口箱子,就往客厅外走。 “我…我先去查案子,回头请你吃饭!” 杨璟丢下一句话便走到了客厅外头,此时才大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自嘲了一番,他好歹也是谈过女朋友的人,像宋风雅鹿月娘这些少女都算得上貌美如花,却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和紧张的感觉,今次冒犯了李婉娘,多少是有些丢人的。 而更丢人的还在后头,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顾着逃跑,把夏至丫头丢在了客厅里头…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放慢了脚步,扭头一看,李婉娘正好抬头,四目相对,便是隔了老远,也不禁心旌激荡! 即便在后世当法医之时,杨璟也没有出现过这等怦然心动的情形,难免多看了李婉娘一眼,却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不再回避,目光之中反而多了一些鼓励。 正隔空对望着,夏至却从客厅追了出来,杨璟赶忙将目光转移到了别处,故作漫不经心地抱怨道:“丫头,你怎么也不机灵点…” 夏至掩嘴窃笑,而后凑近杨璟,神秘兮兮地说道:“少爷,奴婢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其实曹少爷一直没有…没有跟夫人圆房…如今夫人…少爷不如…嘻嘻…” “什么?不可能吧?成亲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是处子之身!”杨璟也吃了一惊,倒是忽略了夏至后面那段话的意思。 “因为曹少爷身体…有些问题…就为了这个,曹少爷可没少吃药…” “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是通房丫头,他们有没有圆房,我是知道的…” 杨璟这才哦了一声,虽然他没有处女情结,但听到这个消息,难免有些惊喜,脸上也就掩饰不住笑容。 夏至见得如此,便继续撺掇道:“少爷,夫人其实挺好的…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知冷暖懂疼人…脾气又好,还是巴陵大才女…” 一提起李婉娘,夏至也就有些喋喋不休,杨璟哭笑不得,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丫头,人小鬼大,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夏至摸了摸额头,甜甜地嘻嘻笑了起来,回头望时,李婉娘正在门口目送着他们呢。 杨璟并没有回衙门,而是带着夏至回到了庄园,因为王不留需要给老妻养病,当初杨璟便让他住在了庄园里头,也好跟陈潮做个伴。 再次见到王不留之时,他正跟陈潮在院子里喝茶,因为大雨,工地没办法干活儿,今日倒也清闲。 陈潮的精神面貌不错,这段时间的调养显是见了效果,而王不留的老妻也好转起来,这老头儿也是眉开眼笑的。 杨璟见得俩人谈笑风生,也很是欣慰,走过去给陈潮行了礼,旁边的王不留已经赶紧起身了。 杨璟也不罗嗦,将那箱子放在桌上,把事情经过都讲了一下,这才朝王不留问道。 “老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杜可丰风流之时,宴席上的宾客都是些什么人?除了周家那个护卫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在暗中保护宾客?” 王不留本来嫌疑最大,若非碰到的是杨璟,说不定早就让人当成杀人凶手抓进去了,哪里还有这等福气,非但给老妻治病,还让他住在这阔气的庄园里头。 他想了想之后,便朝杨璟说道:“老朽当时只是个伙夫,后来出了事,就把老夫当救急的郎中来使唤,每次都让老朽守在宴厅外头,那些姑娘我是不敢多看,但要说宾客嘛,他们进进出出的,老朽倒是有些印象…” 杨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当即催促道:“快跟我说说!” 王不留也不敢含糊,微微闭上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过得许久才缓缓说道。 “这些宾客人数并不多,少时只有一两个,多则三五个,单看穿着扮相举手投足好,老朽也只知道都是权贵人家,至于具体是哪一号人物,倒是不清楚,不过…” “不过里头有一位倒很有意思,他每次都在场,而且都是天亮才离开,有时候杜可丰都离开了,他还没走,有几次还把我赶走了,所以老朽记得比较清…” “哦?那人有没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地方,若再见到,能不能认出他来?”杨璟也是精神大振! “这个嘛…那人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虽然粘了胡子,又没开口说话,但老朽敢肯定,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家伙!” “女扮男装?!!!” “对!女扮男装!这雌儿虽然手脚粗大,但胸脯如何都压不住,该是个久婚的妇人,再说了,她身上那股味,是如何都瞒不过老朽鼻子的!” “久婚的妇人是什么味?”杨璟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王不留也是个妙人,察言观色这一套实在已经出神入化了。 “嘿嘿…这未破瓜的少女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儿,体味淡雅幽香,妇人的气味可就重一些了,这些东西要你成亲之后才能体会得到…嘿嘿…” 杨璟见王不留说得猥琐,也不由摇头一笑,却又听王不留说道。 “再说了,她身边那个护卫虽然也是藏头露尾,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的香料味很重,应该是个太监,大人您想想就应该知道,那妇人身份来头实在太大,所以老朽也没敢多看,但如果再见着,应该是认得出来的…” 听到这里,杨璟心中激荡难平,兜兜转转这么久,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当初如此看好王不留,这老头儿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杨璟的思绪飞快流转,将所有的线索全都串联在一处,脑海之中的脉络也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所有的疑点都说得通,迷雾已经拨开大半了! “老先生,既是如此,你可有胆量跟着杨某走上一遭?”杨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朝王不留说道。 王不留收敛了笑容,起身行礼,满脸严肃地说道:“杨大人对老朽夫妻有大恩,若大人不嫌弃,老朽今后便鞍前马后,全凭大人使唤!” 杨璟双眸一亮,将王不留扶起来,大喜道:“好!哈哈!” 第九十章 彭府 杨璟从庄园回来之后,便带着王不留来到了宋慈的府邸,将自己的调查所得都告知了宋慈,后者沉默了许久,又不断向杨璟求证,询问了不少问题,这才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咱们就往彭家走一遭吧。”宋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杨璟也看得出他的谨慎与凝重。 根据那口箱子,再加上王不留的供述,那女扮男装的妇人,应该就是阎立春本人,而身边的护卫,就是苏秀绩! 放眼整个江陵,能够让苏秀绩这个密探头子担任护卫的,怕也就只有这位阎贵妃的宝贝堂妹了! 杨璟曾怀疑苏秀绩就是杀人凶手,但他的种种举动和心理反应,又与先前的侧写有些出入,让杨璟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又牵出个阎立春来,事情倒是好办多了。 只要让阎立春知道这事情已经败露,为了保全声誉,她必然会弃车保帅,即便没有杜可丰的证词,相信阎立春也会把苏秀绩抛弃掉! 阎立春作为有妇之夫,竟然参加杜可丰那种浪荡的宴会,而且再往深处推测,说不定真正享受宴会的,并非杜可丰,而是阎立春! 作为一个妇人,她竟然做出这等事体,以猥亵虐待其他女人为乐,这其中值得让人深思的地方也就太多了。 宋慈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既然决定要掺和这件事情,也就没有迟疑的道理,当即让宋伯仁和刘汉超护卫着,来到了彭家。 李准和曹卧虎、风姨需要保护杜可丰,再说他们的外形太过惹眼,宋慈也不打算带上他们,而杨璟还带上了改成书吏打扮的王不留。 宋慈可是个享誉天下的人物,彭家再如何高张,也不敢不给宋慈面子,老太公带着一干家人,早早就在牌楼下候着。 如今彭连城入狱,虽然已经在疏通关系,案子也压在三司衙门,迟迟不做判决,就是为了留时间给彭家活动关节,而次子彭连玉也已经死了,长房面临着无人为继的尴尬局面,老太公也很难开怀。 彭连城虽然不在,但作为长房主妇,阎立春即便再尊贵,也不能失了礼数,按说应该代表长房出迎才对,可她并没有出现。 杨璟对阎立春也很是好奇,这个女人的名字从沉船案开始,就不断出现,然而直到如今,杨璟仍旧未能见得庐山真面目。 今次把宋慈的尊驾都给搬出来了,老太公竟然说阎立春身体抱恙,正在卧床,不方便见客! 杨璟本打算过来见一见阎立春,好让王不留辨认一番,可阎立春也不知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竟然选择避而不见! 宋慈也是大人物,总不能指名道姓一定要见人家的儿媳,也就只能跟着彭老太公先进了彭府。 老太公带着宋慈和杨璟等人,一路在彭府里头浏览,介绍着府邸里头那些物事的来历,那块匾额是哪一朝名臣留下,墙上的题词又是哪一位才子文豪的手笔,族谱上哪一位先辈得过什么御赐之物,这一路浏览下来,也是让人感到极其震撼。 这彭府就像一个大宗祠,每一个建筑似乎都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仿佛整个府邸就是一座展览馆,让宾客处处都能感受到他彭家历朝历代的荣耀! 宋慈虽然大名鼎鼎,但起初的出身并不高,家族底蕴也没有彭氏那么深厚,但他好歹曾经叱咤朝野,自是面不改色,言笑晏晏。 而杨璟对宋朝历史上的名臣和典故也不甚了解,感受自然没有那么强烈,再者,他已经怀疑到了阎立春的头上,这就是一件天大的案子,若处理好了,宋慈说不定能够借此起复上位,若弄巧成拙,慢说是他,便是宋慈也讨不了好,今后怕是真的要解甲归田,再难上朝了。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也就变得越发凝重起来,彭老太公将宋慈迎如宴厅之后,他便与宋伯仁守在了外头。 虽然他在巴陵也小有名声,但还不至于无人不识,今番是为了查案,自然要更加低调一些,便刻意隐瞒了身份。 彭老太公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与宋慈自然是谈笑风生,又有巴陵本土的一些乡绅大户作陪,气氛也极其热络。 杨璟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便借口肚子痛,要借用茅厕,正打算到彭府里头逛一逛,最好能够到阎立春那里去探查一番,却没想到彭家也早防备着这一点,不容外人四处走动。 一名管事见得杨璟要离开,便过来询问,听说杨璟想上茅房,顿时皱了眉头,但想着杨璟也是宋慈的随从,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只是笑了笑,指使一名小厮带着杨璟往后院走去。 彭府实在太大,杨璟不熟悉地形,也不敢乱走,只能老老实实跟着那小厮前行,心里却在默记着路线,将一些标的物和辨识度比较高的建筑都熟记于心。 一路兜兜转转,路过一大片菜地,杨璟才到了一大排下人用的茅厕,装作急不可耐的模样就冲了进去,过得片刻才一脸轻松地走出来。 那小厮掩住鼻子,一脸的嫌弃,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因为他只是在茅厕里头站了一会儿,并没有真正如厕。 杨璟还想看看周围的地形,那小厮已经催着要回去了,杨璟也只好跟着离开,可走到半路那块大菜园子旁边之时,那小厮却被叫住了! “喂!你们两个,过来帮忙抬一下花肥!”一名绿衣丫环叉着腰,指着地上的一堆草袋,便朝小厮和杨璟便吩咐起来。 “巧儿姐,咱还有事呢,这位可是…”那小厮显然是被欺负惯了,正要把杨璟抬出来推脱工作,却被那丫环扇了一耳光! “这里是主母的菜园子,哪里有你们这等下作人说话的份,快老老实实干活,敢多说一句,小心撕了你的嘴!” 那丫环应该是仗势欺人惯了,一巴掌打得那小厮一个字不敢再说,只是满脸委屈地看着杨璟。 杨璟一听竟然是阎立春的菜园子,心头顿时一喜,朝小厮点了点头,便主动过去扛那装有花肥的草袋。 那小厮见杨璟没有分辨,反而帮自己干活,也是感激到不行,借着弯腰搬袋子的机会,朝杨璟低声道了谢。 杨璟只是笑了笑,便扛着草袋走进了菜园子。 这处菜园子很大,前头都是一些常见的蔬果瓜菜,中间是豇豆之类的藤蔓作物,爬满了架子,绿油油地将菜园子分割为内外两部分。 为了方便施肥,草袋子放在中间,自然是最方便的,可刚准备走到中间的隔离带,那丫环却让杨璟和小厮停了下来。 “放这里就可以了,快回去继续搬!” 那小厮闻言,赶忙将草袋子丢在地上,夸张地甩动着手臂,活动着肩膀,仿佛扛这一袋子就要了他老命一般。 杨璟的目光却看着那绿油油的隔离带,通过豇豆架子的空隙,能够看得出隔离带里头还有大片的作物,那万绿从中一点红,鲜艳而硕大的花朵顿时引起了杨璟的注意! 他终于知道为何周文房被抓之后,苏秀绩还能给杜可丰提供丹药了! “巧儿姐,咱们费点力气,再往里面放一放,姐姐们施肥的时候就能够省力一些了…”为了进一步证实,杨璟必须靠近那条隔离带,再仔细看一看,不得不卖乖地讨好那绿衣丫环。 “你小子新来的吧?嘴巴倒是挺甜的,也惯会讨好,不过主母交代过,里头是不可以随便靠近的,以后你可要牢记了,要是记不住就绣在衣角,否则坏了规矩,小心被打死的!” 杨璟一听,也是心头一凛,却又越发憋不住心中的好奇,眼看着只有一步之遥,却如何都拨不开这层迷雾,这种感觉最是让人抓狂! 不过巧儿丫头既然已经开口,杨璟又顺水推舟假扮奴仆,自然不敢再多嘴,只好唯唯诺诺继续搬草袋。 当他回头搬草袋之时,却发现那小厮脚步颤巍巍的,而肩头上的草袋已经开了个小口,绑袋口的麻绳都松了,杨璟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他加快了脚步,赶在了小厮的前头,那巧儿见得杨璟长得俊俏,力气又大,身材高瘦却健美,也是看得两眼放光,再看看那小厮,活像个瘦猴,满脸的猥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真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璟见得巧儿把气都撒在小厮的身上,紧跟着小厮的身边,不断催促,口中不断懒鬼懒鬼的骂着,也知道机会来了,稍稍停了下来,便用脚尖在松软的菜畦里刨了一个坑。 那小厮身子瘦弱,一半是装,另一半也确实力有未逮,被巧儿狗血淋头地骂着,心里更是不服气,一直在诅咒着巧儿,脑子里不知道强奸了巧儿多少遍。 这一个不留神,踩在了杨璟刨的坑里头,惊叫了一声,不堪肩上重负,踉跄着就要倒下! “哎哟!你可别踩坏了菜苗子!”巧儿等一干丫头们负责看管菜地,如今菜苗子正翠绿,若踩踏坏了,她们可是要挨打挨骂的! 见得小厮就要倒下,巧儿也不敢迟疑,当即就扶了那小厮一把,那小厮满脑子都恨不得把巧儿强奸了,下意识就往巧儿身上抓,结果好巧不巧,正好抓到了巧儿胸前不该抓的地方! “啊!你找死啊!”巧儿尖叫起来,一巴掌就甩了过去,那小厮来不及道歉,已经被打得昏头转向,踩踏了一片菜苗子之后,踉跄着倒下,那草袋子的绳子终于散开,花肥撒了一地! 周围的丫鬟们听到巧儿的尖叫,纷纷围了过来,见得巧儿前襟已经被撕开,雪白的胸口竟然还留着那小厮污黑的指印,当即就围着那小厮,纷纷撕扯起来,巧儿甚至还摸了一块石头,往那小厮头上打去,那小厮顿时血流满面! 见得此状,杨璟终于露出笑容来,丢下草袋,钻过了隔离带! 第九十一章 主母 因为土地比较松软,彭家后院菜园子的隔离带并非围墙,而是搭建起来的竹架子,也就一人高左右,上面爬满了各种藤蔓,已经迫不及待结出青涩的果实。 巧儿带着几个丫头,还在撕扯那名领路的小厮,杨璟却果断地从隔离带钻了过去。 视野被绿色短暂地隔绝,而后便豁然开朗起来,隔离带的另一边,面积比前面还要大很多,放眼望去,杨璟顿时惊呆了! 这隔离带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壁垒一般,穿过之后,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另一个世界,而且是个美不胜收的世界,是一个属于花朵的世界! 眼前红彤彤一片花海,除了隔离带旁边的一座农家小院,前方大概十几亩的地方全都是烈焰一般的花朵,整个花海就像被时间定格的火海一般! “果然都是罂粟花!”杨璟早先就从隔离带的另一头,透过缝隙隐约看到这一片红色,没想到阎立春果然在这里偷偷种了这么多的罂粟! 这片花海实在太过让人震撼,眼下花期正盛,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到,有些罂粟已经开始结果。 这片罂粟已经足以让杨璟感到惊奇,而那座农家小院却也同样很吸引人。 杨璟跟着宋慈一路走进来,彭家的建筑无一不是充斥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没有金碧辉煌,却用数十上百年的家族荣耀来点缀。 也正因此,这座孤零零的农家小院,与百年荣耀的彭府相比,就显得极其不和谐了。 杨璟是偷溜进来的,巧儿与那小厮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不见了,所以他必须尽快穿回隔离带,否则让人发现了,自己有麻烦不说,连宋慈都要被拖累。 然而心中强烈的好奇,却像地底伸出来的鬼手,死死抓住杨璟的脚踝,让他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而后一步步往农家小院那边走去。 走得近了,他便看清了农家小院的全貌,心里也就越发震惊起来。 这小院并非仿造,就像烧香请来了天上的仙人,用仙人的大手,从某个乡村里头,硬生生将一座小院挖起来,安放在了这里。 小院中间放着石磨和石舂,旁边则是好几个光滑黝黑的腌菜大瓮,一块清洗和磨得光滑温润的石板,应该放着洗菜的,旁边有只水桶,旁边则是晾衣服的竹架子,院子后头只有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偏房,旁边是低矮的厨房,后头则是草棚,应该是茅房,茅房后面用木板和烂席子盖着的应该是粪池,旁边还有一对粪桶和一根扁担。 杨璟看着这农家小院,竟然有些失神起来,直到旁边的厨房吱呀一声打开,他已经来不及躲藏了。 那厨房门一打开,便走出来一个荆钗粗布打扮的农妇,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粗手粗脚,面色黝黑,但眼睛却很有神,端着一个木盆,盆里浸泡着的酸菜一根根如同琥珀一般,看上一眼就让人直飚口水。 这妇人见得杨璟,也不慌乱,眉头一皱,柳眉倒竖,眼中竟然有股不可侵犯的尊威! “你是哪一房的,如此不懂规矩,怎地闯到这里来,知不知道要打断腿的!” 妇人虽然严厉,但声音倒也甜美,杨璟适才将这妇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这女人的鞋头上,心里便有了计较。 他本就已经对这妇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如今见得这鞋头上的图案,也就更加笃定,心绪飞转,很快就装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小人刚进府,跟着哥哥们做些杂役,今儿过来搬花肥,没想到有位哥哥冒犯了菜园里的姐姐,被巧儿姐打破了头,小人家住山里,阿爹阿娘经常上山采药,有个磕磕碰碰的就自己找些草药来措置伤口...小人以为这里面种有草药,就进来寻一寻,实在对不住,小人再也不敢了...” 杨璟心里想着,这人既然将农家小院都原本本地搬进来,铁定是怀念以前的农村生活,自己编造出身,说些山村生活的苦难,说不定能够引起共鸣,再说了,自己身上全是花肥,满身臭味,半真半假最能骗人嘛。 果不其然,听得杨璟如此一说,那妇人也舒展了眉头,将木盆放了下来,在围裙上擦干手,而后走出院子来,朝杨璟说道。 “巧儿打破了人家的头?这里确实种有草药,但你记住,万万不能再进来,让我撞见了也还好,若是其他人见着,你非给打死不可!” 杨璟见得说得真诚,也就连连点头称是,不敢再放眼瞧她,那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打开左首偏房的门,一股浓烈的药味顿时弥散开来。 过了片刻,她便拿着一些晒了半干的草药出来,朝杨璟吩咐道:“走,带我去看看,巧儿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竟然敢动手打人了!” 杨璟赶忙点头,在前面带路,走到隔离带前头,正要从原来的缝隙钻出去,却听到身后的妇人笑了。 “你这小子到底是谁找来,倒也机灵,不过钻狗洞这般的事体,实在是有些丢人,还是跟我走吧。” 妇人如此一说,便往前面走了一段,而后拨开青翠的藤蔓,露出了一个柴门来,打开柴门之后,便轻易通过了隔离带。 杨璟见得她一颦一笑之中充满了亲近随和,对他这么一个下人都这般大度,倒有些出乎意料了。 巧儿和诸多丫头已经停止了撕扯,那小厮捂住额头,满脸满手都是鲜血,正坐在地上呜呜叫疼。 这小厮也才十来岁,虽然早早就给人帮工,多少沾染了一些市井气,显得市侩了一些,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被打破了头,忍不住就哭哭啼啼。 那巧儿成熟一些,但这里是主母的菜园子,菜苗被踩踏,花肥也撒了,人又被打破了头,一时间也手足无措,几个丫头挤在一处急得团团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得杨璟从隔离带走出来,早已惊慌失措的几个人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你这新丁怎么可以胡乱跑,那里是你能进去的地方么!”巧儿顿时就走过来,指着杨璟的鼻子就骂,然而杨璟稍稍偏了身子,她便看到杨璟身后的妇人! “啊!”巧儿低呼一声,正要下跪,却见得那妇人朝她使了个眼色,又微微摇头,巧儿才不敢下跪。 杨璟悄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笃定起来,赶忙朝巧儿道歉说:“对不起啊巧儿姐,我见这位小哥哥被打破了头,想到里头去寻些草药,我不是故意的...” 杨璟还在分辨,身后的妇人却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来这里了,咱们先看看他的伤口吧。” 杨璟没想到她会这般好说话,便连连感激,那妇人却不再理会,走到小厮的面前来,那小厮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见那妇人要查看伤口,便顺从地松开了紧捂着的双手。 因为一直捂着,额头上已经没有新鲜的血流出来,伤口有半指来长,翻着白皮,也是怪吓人的。 但那妇人却没有太多的惊慌,熟练地取出草药来,放到嘴里嚼碎了,就要敷在小厮的额头上。 “主...主母!这怎么使得,小人可不敢,万万不敢!”小厮见得如此,赶紧跪下来,慌忙磕头。 “主母!她果然就是阎立春!”杨璟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从小厮这里得到证实,心里多少还是震惊了一下,他没想到阎立春会是这个样子,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宅心仁厚,对待下人如此的温柔。 “主母,还是让奴婢们来吧!”巧儿等丫鬟也纷纷跪了下去,阎立春一边嚼着草药,一边扭头看,杨璟可不想跪她,当即装出惊愕又迷茫的表情来。 阎立春见得杨璟这等模样,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反而觉得这才是新丁该有的反应。 她也不与巧儿等人解释什么,嚼烂了草药之后,便熟练地敷在小厮的伤口上,巧儿等人早就吓傻了,杨璟扫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几个水壶,便快步过去,端来一碗凉水给阎立春漱口。 巧儿见得杨璟竟然拿这样的水给阎立春喝,当即又慌了,可此时她们都跪着,主母不发话,她们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璟这个新丁自寻死路! 阎立春看了看那碗水,又看了看一脸惊慌和拘谨的杨璟,顿时笑了笑,接过那碗水就漱了口。 “你这小子倒也机灵,巧儿,回头把他调到内院来吧。” 杨璟一听,顿时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朝阎立春说道:“谢谢主母,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阎立春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起身说道:“这日光越发猛烈,也就不要再这里逗留了,带他回去歇着吧,找个郎中给他看一看,到帐房去领五贯赏钱吧。” 那小厮听说还有赏钱,顿时磕头感恩,知道这是主母给他的补偿,心头也欢喜不已,千恩万谢地跟着巧儿几个转身离开。 杨璟自然也不能再逗留,正要跟着走,却又听阎立春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管家招进来的?” 杨璟心头一紧,生怕阎立春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也就信口胡诌道:“小人姓云名景,是孙大管家的老乡,多得大管家关照,才能够进来伺候诸位老爷太太....” “云景?倒是个好名字,回去之后收拾一下,明儿就到内院来吧,孙老儿要是问起,就说是我的吩咐。” 杨璟连忙点头感激,心里却在想,何必等到明天,今晚就到你的内院去走一遭! 城楼夹墙里发现的那三具女尸身上,搜集到了几枚指纹,这些指纹查出了王不留,顺藤摸瓜找到了杜可丰和苏秀绩,阎立春的指纹必定也会留在上面,若能证实这一点,距离真相也就不远了! 更重要的是,说不定还能在阎立春那里搜出一些证据来呢! 第九十二章 男女 从菜园子出来之后,前院的宴席还在融融恰恰地继续着,杨璟满身汗酸和花肥气味,说什么也要清洗一番,总不能这样回去,否则就要露陷了。 “小哥,你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洗一洗,这样回去的话,实是有碍观瞻,失礼人前,阁老虽然不会责骂,但我这个当随从的也不能太不晓事体…” 若非杨璟闯入主母的小院,把阎立春惹了出来,这小厮也不会因祸得福,非但没被责怪,还得了五贯赏银,连带巧儿等一干丫环都被骂了一通,解气得紧。 所以当杨璟提出这个要求之时,小厮自然是要投桃报李,拍着胸脯道:“这是小事一桩,若不是哥哥你要随侍阁老左右,小弟我都想请你吃顿酒了!” 杨璟见得他说得真诚,也是笑着谢道:“那就谢谢小哥了!” 那小厮老气横秋地抱拳道:“好说好说,咱在家排行老六,别个儿都唤我一声六猴儿,哥哥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小六,小哥小哥地叫着倒是生分了,今儿跟哥哥也是缘分一场不是?” 杨璟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小六哥也是彭府的老人了吧?我看你们家主母脾气是真的好,对待下人也宽厚,怎地一个人住在菜园子里?” 杨璟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太过直接,毕竟小六是个下人,而阎立春在彭家的身份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换了别个奴婢,还真不敢回答。 但小六刚刚得了好处,心情好得紧,加上杨璟又是宋慈护卫的身份,竟然还能够喊他一声小六哥,这小六心里自是更加的得意,再者杨璟又夸主母的好,小六当即就笑着答道。 “可不敢瞒哥哥,若是别人,我小六也不敢开口,但哥哥问起,小六也就说道说道吧,这主母的族姐是谁?那可是当今官家最宠爱的阎贵妃啊!” “慢说咱们这些下人,便是彭老太公,还不得对主母客客气气的?只是嘛…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老彭家也是百年望族,据说起初的婚约是主母的一个妹妹,要嫁给咱们连城大少爷,那妹妹早已心有所属,死活不肯嫁,跟着那情郎私奔,结果被抓住,关了一阵之后气不过,竟然上吊死了,这才让姐姐顶替着嫁了过来…” “咱主母没读过什么书,早先家里没发达的时候,每一个人看得上她,只能在家里摆弄花草和菜园,听说日子过得很不顺遂,也没什么人家愿意来问亲,只是到了彭家之后,主母整日里不言不语,只喊着要回家,老太公没奈何,只好给她造了这片园子,建了那座小家院。” 杨璟听完也是愕然不已,没想到阎立春竟然还有这等境遇,又继续问道。 “小六哥,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着你们主母倒也挺…挺可怜的…不过我看巧儿那几个小丫头,对你家主母惧怕得很,莫不是被打怕了吧?” 小六适才夸赞阎立春,就仿佛阎立春是他亲姐,如今被杨璟这么一点破,脸色也就有些尴尬,因为阎立春出现在菜园子的时候,何止巧儿,连他小六也吓得脸色煞白,却是瞒不过杨璟眼睛的。 “这个…咱主母也是直性子,有时候气恼了,是真的把人往死里打,不过你要是挺住了,主母回过头来常常会重赏,对我们这些下人是很大方的…说实话,主母的性子确实有些…有些喜怒无常…就像这六月里头的天气一个样…” 杨璟见得小六直言不讳,心里也暗暗摇头,虽然自己探听到内幕消息这是好事,但小六这等嘴巴没把门的,是迟早要祸从口出的。 “小六啊,咱是给人当随从的,凡事都想多问两句,也就心里好奇,但有些话咱还是小心些说,这话你跟哥哥说了便是风吹过耳,听了也就没了,可不能随便跟别人提起啊。” 这人际往来最忌讳交浅言深,杨璟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小六看着机灵狡黠,其实心地单纯得紧,杨璟这么提点他,那是真心为他好,小六果然感动得眼眶湿润。 “小六晓得的,谢谢哥哥提醒,咱也不是多嘴的人,这话也就敢跟哥哥说说,自打大少爷和二少爷出事之后,这府里头已经没几个人敢在私底下说话了…” 听到两位少爷,杨璟也不着痕迹地引导了一句:“据我所知,你们家大少爷的判决还没有下来,这案子要报知府报大理寺报刑部,只怕要拖到秋后,彭家那是豪门望族,主母又是贵妃娘娘的妹子,你家大少爷想来应该没什么麻烦的。” 小六一听这话,不由眼前一亮,朝杨璟低声问道:“哥哥可不是普通护卫吧?” 杨璟还以为自己露怯了,但面上却没太大波动,反问道:“何以见得?” 小六扬起头来嘿嘿笑道:“若哥哥只是寻常护卫,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内幕消息,咱老太公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放心里,府里头的人都知道大少爷最后肯定没事人一样回来的。” 杨璟也听得心中压抑,不由叹了一声道:“这么好的家世,也很是羡煞旁人,可惜你家二爷就这么死了…倒是没办法再享福了…” “什么狗屁享福,作威作福还差不多,咱府里头就没几个说二爷好的,照说人死为大,不该说些不敬的话,但府里头的奴婢也不知被二爷糟蹋过多少,死了倒也干净了…” 小六此话一出,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刚刚提醒他别祸从口出,这小子这么快就忘了。 小六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话不妥,赶忙讪讪笑了笑,也就闭口不谈了。 这小六也是个话唠,虽然不提主子们的私密了,又跟杨璟说起这府里形形**的小道八卦,杨璟正好将他当成向导,将府里的路径摸了个一清二楚。 曲曲绕绕兜兜转转来到奴仆们住的宅院,小六先进去收拾了一番,这才领着杨璟到了浴室。 因着仆人们大部分都到宴席上伺候贵客去了,也没人敢在宅院里偷懒,倒也没被什么人撞见。 彭府到底是低调的奢靡,便是仆人们的浴室,都是一个大澡池子,旁边放了很多大瓮,底下垒起灶头,冬天的时候可以烧热水。 不过眼下是六月酷暑,自然不需要什么热水,小六也是伺候惯了,手脚麻利给杨璟打来水,杨璟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畅快澡。 小六身上也是花肥臭汗和血迹,杨璟让他洗,他却扭扭捏捏不肯脱衣服,表情尴尬而为难,眼中竟然还有些许悲伤。 “怎么了?”杨璟见得他前后变化这么大,还以为他身体有什么缺陷,怕让人瞧见,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岂知小六却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低低地抽泣起来! 杨璟捏了捏他的肩膀,小六下意识就往后退缩,双手挡在胸前,这是典型的自我保护! 杨璟此时认真一看,小六也就十四五的年纪,稚嫩得很,若不是那么嬉皮笑脸,长相倒也俊俏,再一想到彭连城喜好男风,心里隐约也就推想到了些底细。 见得小六只是抽泣不说话,杨璟心里也有些难受,他对这小子其实印象还是不错的,只可惜与人为仆,终究是受了委屈的。 杨璟默默地陪着,也不好宽慰什么,过得许久,才听得小六有些恶狠狠地低声道。 “哥哥,先前我说了昧心话,咱这深宅大院,腌臜事实在数不胜数,大家都等着大少爷平安回来,可…可我巴不得他早点死啊…他…他…呜呜…” 小六能把这等私密的事都告诉杨璟,这是真把杨璟不当外人了,要说这人与人也是奇怪,有些人便是朝夕相处,也是形同陌路,而有些人只消看一眼,说一会儿话,却能够掏心掏肺。 大抵因为小六年纪不大,而杨璟又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处处为小六着想,这么个无依无靠整日里供人差遣,连丫环都能欺负他的小仆人,对杨璟推心置腹的信任,也就情有可原了。 杨璟在他旁边蹲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小六啊,生活便是这个样子,谁没受过些委屈?便是彭家这样的百年大族,彭连玉还不是死于非命,彭连城不也误入歧途饱受牢狱之灾?你家主母贵为皇亲国戚,不也独守空房,只能守着那座农家小院?” 小六听得杨璟这般说,便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道:“这府里头受委屈的也不止我一个,这些姓彭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二少那已经是臭不可闻的了,大少爷也是衣冠禽兽,府里头年轻俊俏的,无论男女孩子,可都逃不过的…” “人都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少喜欢男人的事情也就府里的人知道,但说了你或许不信,咱家主母,对男人对女人都没兴趣,身子直到现在都还是干净的,就为了这个,老太公当初还让二少用了**,想着哥哥不行弟弟上,多少为彭家留个种,谁想到被主母的卫士察觉了,两家为了这事差点闹翻了都…” “竟还有这等事!”杨璟也没想到小六会爆出这么个内幕来,起初彭连城对弟弟动杀心,怕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以为彭连玉把阎立春给睡了吧! 然而杨璟的思绪像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当即抓住小六的肩头急问道:“你怎地知道主母不喜欢男人却也不喜欢女人?!!!” 第九十三章 潜入 如果小六所说的事情有证据支持,那么杨璟对于阎立春的推测,就能够进一步得到证实。 所以当他问出口之后,便在关注着小六,因为这场对话涉及彭氏的内部家事,甚至是丑闻,小六即便再不晓事,也应该知道泄露这些信息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小六的迟疑,在杨璟看来是非常合理的,如果小六毫不犹豫说出来,杨璟反倒要怀疑他不过是信口开河,可信度并不高。 然而小六并没有迟疑太久,因为水汽弥散,浴室里头开始变得清凉起来,杨璟看到小六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挣扎,最终却因为眼中的仇恨而变得坚定。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杨璟,而后缓缓地将裤子褪到了膝盖下! 屈辱,像清澈的池子里开出了一朵墨色的莲,渐渐蔓延开来,彻底将小六的尊严淹没。 杨璟的眼中有惊奇,有悲悯,有豁然,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小六,在浴室里大声地嚎哭起来,他跟杨璟说了很多,杨璟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够脆弱成这个样子。 从浴室出来之后,杨璟的心情格外的沉重,宴席上还在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响彻整个府邸,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美好,然而这美好的表面之下,却是肮脏腐臭和邪恶! 所有人都被这种气氛感染,仿佛他们都是宴席的一份子,主人的欢乐就是他们的欢乐一般,甚至于那名老管事,都没有询问杨璟为何去一趟茅厕要那名久,因为他根本就没再注意到杨璟这么一个小护卫。 从彭府出来之后,夜色已经开始四处弥散,街道两侧纷纷掌灯,巴陵城的中心地带也开始高高挂起很多红灯笼,青楼楚馆已经响起丝竹之声,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也开始招蜂引蝶,杨璟却已经再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阁老,今夜我想进彭府再探一探...” 宋慈并没有喝太多酒,或许他早已习惯了,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当他听到杨璟此话时,显然没有太多的惊讶,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杨璟,但他一定会发现杨璟离开了一段时间。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杨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将所见所闻都告之了宋慈,末了还提议道:“阁老,这件事已经太过了,牵涉到阎立春和皇城司,怕是只能让提刑司介入了...” 宋慈似乎还在消化杨璟适才所说的情报,他微微闭着眉头,沉思了许久,而后才睁开眼睛,缓缓开口道。 “既然如此,我便发书到湖北提刑司吧,今夜让风丫头陪你走一遭,这彭府里头的护卫不简单,万一不成,千万不要勉强,搜查听你的,但行进和撤退必须听风丫头的。” 宋慈这般说,杨璟自然不会拒绝,他早就听宋风雅提过,这风姨早先便是妙手空空的神偷,有她带着杨璟潜入彭府,风险会减低很多。 回到宋府之后,宋慈便唤来风姨,让她与杨璟好生商议一下今夜的行动细节,自己则到书房去写了书信,让人连夜送往提刑司衙门。 宋慈这个大宋提刑官可并非浪得虚名,这几十年来早已在刑讼断狱领域独领风骚,成为了精神领袖一般的人物,便是京城六扇门的人,也都为他马首是瞻,他只是一句话,李准和宋伯仁等护卫就能抛下所有赶过来,相信这封书信不会无功而返。 杨璟将自己的任务目标和搜查重点都告知了风姨,见得风姨一改往日的轻佻,变得严肃而沉默,他还以为风姨在担忧,便回忆了今日默记的路线,结合小六的介绍,画了一幅简单的平面图。 “风姨,这是彭府的路径图,咱们可以从后门与侧面之间那段围墙进去...” 杨璟一边指点着路径图,一边朝风姨解说道,然而风姨却根本就没有看那路径图一眼,过得许久才喃喃着低声道:“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什么?什么不应该?”杨璟也没敢太靠近风姨,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眼下又是夜间,所以他也没听清风姨在嘀咕些什么。 “我说你不应该叫我风姨,我也就大你几岁,叫声风姐姐就好,实在不行就叫风若尘,风姨风姨的都把我叫老了!” 杨璟本以为风姨在为潜入计划而担忧,搞了半天原来是在纠结称呼问题,一时间也是无语得紧,若不是风姨这么说,他还不知道原来风姨的闺名这般好听,风若尘,倒也符合她这种神出鬼没的神偷形象。 “风姨...凤姐...你不看看这个图吗?”杨璟多少还是有些别扭,但风若尘白了他一眼,杨璟也只能乖乖叫她一声姐了。 风若尘扫了一眼那张路径图,而后朝杨璟媚笑道:“有姐姐照顾你,还要这图作甚,你难道怀疑姐姐的本事?” 面对风若尘如此大胆的挑逗,杨璟也是有些吃不消,不过既然宋慈要到彭府赴宴,怕是风若尘等人早就将彭府内外都探查过一遍,以确保宋慈的安全,自然就不再需要杨璟那份粗劣的平面图了。 有了风若尘这个专业人士,杨璟也就不需要担忧太多,此时还热闹,杨璟又不想尴尬地与风若尘相对,便说要先睡一会儿,子时再行动。 也不等风若尘答应,杨璟便和衣倒在了床上,不多时就传出低低的鼾声来。 风若尘痴痴一笑,坐到床边来,摸了摸杨璟的后背,发现杨璟的后颈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知道杨璟是在装睡,但她也不点破,只是扯过薄被,轻轻盖在了杨璟的身上,而后坐到了书桌边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那张图纸,陷入了沉思。 有风若尘这么个熟女在房间里头,杨璟鼻子里都是她的香味,哪里可能睡得着,又不敢翻身,只能继续装睡,不过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实在太过困乏,终究还是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杨璟便醒了过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下意识就扭头看了一眼,惺忪的睡眼顿时亮了起来。 那昏暗的灯光之下,风若尘竟然就在杨璟的房间里头换上了夜行衣! 杨璟醒来之时,她已经将夜行衣穿到了一半,只露出雪白的香肩,然而近身的黑色劲装,却将她那成熟丰腴的身体曲线,衬托得勾人心魄! 杨璟赶忙扭过头去,但呼吸还是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听到风若尘在嗤笑,过得片刻才伸了伸懒腰,装作醒来的样子。 “行了,别装了,赶紧换身衣服出发吧。”风若尘直勾勾地盯着杨璟,笑容很是暧昧。 杨璟尴尬一笑,发现风若尘已经将一套夜行衣丢了过来,他顺势接住,往房间扫了一眼,发现这个书房除了这张小床,并没有适合换衣服的地方,也难怪风若尘会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换衣服。 想了想,杨璟还是硬着头皮道:“风姐...我要换衣服了...” 风若尘明知道杨璟在暗示她,让她出去稍等,但她却朝杨璟的裤裆扫了一眼,而后掩嘴笑道:“怎么?还怕姐姐吃了你不成?准你偷看姐姐换衣服,就不准我看回来?” 杨璟被风若尘点破,越是尴尬,但成大事则不拘小节,婆婆妈妈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女流氓他也见多了,最后还不定谁更吃亏呢。 想到这里,杨璟便将薄被盖在身上,在被子底下将衣服给换了下来。 风若尘见得杨璟窘迫尴尬的样子,也不再笑了,反而有些认真地打量着杨璟。 她的目光就像冬日里的暖阳一边从杨璟的身上扫过,仿佛温暖润滑的油脂从杨璟那血气方刚的身躯上抹过,挑逗着杨璟身体最深处的欲望。 杨璟只好低着头,强忍着心里的悸动,快速地换上了衣服,将腰带紧紧扎起来,而后有些仓皇狼狈地率先走出了房间。 夜色已经很深,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出发之后的风若尘全然没有了先前的轻佻,变得专注而稳重,不多时便在夜色的掩护下,带着杨璟来到了彭府后门与侧门之间的围墙边上。 那围墙边上是一排老槐树,距离围墙大概两丈的距离,中间是一条青石路,围墙高达一丈,后头也没有树木可以借势,想要攀爬这个近乎三米多的高墙,对于杨璟而言,实在有些吃力。 不过风若尘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从腰间解下飞爪,唰一声就丢了上去,咔哒一声扣在墙头,而后如飞燕一般顺着绳索跃上了墙头! “把绳子绑在腰上,我拉你上来!”风若尘的语气毋容置疑,杨璟顺从地将绳子绑好,便如坐上了云霄飞车一边,强烈的推背感传来,整个人已经被风若尘扯上了墙头! 杨璟站在墙头上,放目愿望,整个彭府的轮廓尽收眼底,虽然已经深夜,但府邸中还是灯火通明,甚至能够看到远处正在巡逻的护院和武士! 风若尘娴熟地将飞索收起,再放到高墙另一侧,朝杨璟吩咐道:“下去!” 杨璟没有任何犹豫就顺着绳索滑了下去,脚尖刚刚触地的那一瞬间,风若尘已经如同一团阴云般从墙头跳了下来! 她的身姿如柳絮一般轻盈,如飞鸟一般灵活,落地之时甚至没有发出太多的声音,轻身功夫已经炉火纯青! 这是杨璟第一次见识到轻功,心里头也是震撼不已,不过眼下并非惊奇的好时机,因为已经进入了彭府,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能够顺利地完成目标! 这个案子进行到这里,真相已经呼之欲出,而且关系牵扯已经非常的大,杨璟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否则便要功亏一篑,能否成功拨开迷雾,揭开谜底,就看今夜这次行动了! 第九十四章 卧室 彭府规模庞大,回廊和走道相互交错,其中还有花园假山水池,将整个府邸分割出来,却又使得整个府邸仿佛迷魂八卦阵一般,若不熟悉地形,还真要迷失其中了。 好在杨璟与风若尘事先已经计划好路线,此时两人便如同杂乱的水草中相互追逐嬉戏的两条鱼儿,在彭府的灯火和巡逻护院之间穿梭着。 他们避开了灯光,避开了巡逻的卫士,时而遁入黑暗之中,时而又越上房梁,好几次差点与护卫打了照面,却又都堪堪躲避了过去。 杨璟今次的主要目标是菜园子里的那座农家小院,那是阎立春常住的地方,又是彭府的禁地,除了阎立春无人敢踏足半步,若阎立春想要隐藏什么,农家小院绝对是首选之地。 不过在前往农家小院之前,杨璟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这件事在杨璟看来,比调查连环真凶更加的重要! 他带着风若尘来到了白天洗澡的浴室,从浴室穿过大大的院子,就是男仆们的住处。 这一排排平房虽然不算粗陋,但与彭府其他建筑相比,这些平房就像羊脂美人身上的一块带毛胎记,显得格格不入,大煞风景。 人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仆人也是分等级的,彭府的奴婢同样如此,像大管事和大丫环等能够近身伺候主人,管理府邸事务的奴仆,地位和待遇自然比其他奴仆都要更加的高级。 他们有着自己的独立居所,放在彭府里头或许不起眼,但与外头的寻常人家对比,却又好上百倍。 不过像小六这样为数众多的底层奴仆,也只能同居一室,大家如同一排挺直的咸鱼一般,睡着大通铺,一个大通铺至少能睡下七八个人。 这一排平房至少有五六个通铺,也就是说这个院子里头,最起码就住了三四十个小六这种级别的底层奴仆,这还只是打杂的男仆,丫环们的数量更加的庞大! 杨璟来到平房前面,见得房间的几扇窗户都大开着,借着外头的灯笼,能够看到通铺上酣睡的仆人们。 因为天气炎热,连丫环们都敢打开门窗睡觉,这些男仆们也就更没了忌惮。 房间里头仍旧弥散着一股艾草燃烧的气味,应该是用来驱蚊的,混合着臭脚的气味,很是闷臭,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制马桶,旁边的窗台上还有个小香炉,袅袅地散着烟气,应该是用来掩盖马桶臭气的。 “风姐姐,帮我把窗户全部关上!”杨璟低声说着,自己却来到了那窗台边上,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的膏药,投入到了香炉里面。 虽然不知道杨璟来这房间做些什么,但风若尘是个惯偷,不消多想便知道了杨璟的意图,他这是想要放迷香了! 市井街坊常有说书人添油加醋,说一些梁上君子惯用吹管来放迷烟,那些粉末放在吹管里头,在窗户纸上戳个洞眼,往里头一吹,房间里的人当即就要被迷倒。 而风若尘却知道,这种效果极难做到,除非房间极其逼仄窄小,而迷烟的药力也足够强劲才行。 以她的人生阅历,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迷香,所以说书人口中所言,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夸大其辞罢了。 她反而对杨璟的迷香发生了兴趣,她知道杨璟接管了周文房的药园子,而且杨璟这个推吏对药物似乎有着不浅的见地,但她却没有见过膏状的迷香。 不过她很快就看到了效果,杨璟投入迷香之后,房间之中顿时弥散一股极其好闻的气味,那是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仿佛并非自己主动吸入,而是那气味有着自己的灵性,主动寻找鼻孔,不断钻入人的心肺之中一般。 “你到底想干什么?”风若尘闪到杨璟身边来,压低声音问道,杨璟却没有回答,扯下蒙面巾,往窗边的水缸里一抄,浸湿了之后再捂住口鼻,稍稍打开窗户,便跳了进去。 杨璟在大通铺边上快速地走了一遭,在每个昏睡的人身上都摸了一把,空手而入,又空手而回,然而窗边的风若尘却是一脸的愕然。 杨璟见得她的表情,也并非解释太多,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来,凑近风若尘的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风若尘更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可能吧?”风若尘的声音也禁不住充满了惊讶,可看着杨璟认真严肃的双眸,并不像开玩笑。 她没有伸手去接杨璟的迷香纸包,对于高明的窃贼而言,迷香不过是低劣的手段罢了。 “我去去就来。”风若尘朝杨璟说了一声,便离开了男仆的院子,身手敏捷地翻过院子,不多时便来到了女仆们的房间。 房间的门半掩着,窗户也没有打开,透过门缝的关,能够看到女仆们也睡着通铺,虽然天气很热,但她们不可能像男仆们那样光着身子睡觉。 这些女仆都穿着亵衣,双腿上盖着薄被,饶是如此,当风若尘打开房门之时,仍旧看到一片片雪白的肉体之色,七八个女仆就像一条条白鱼一般并排躺着,其中一些还不知不觉搂抱在一起,发出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 风若尘就这么自然地走了进去,就像起夜尿尿的普通女仆,就仿佛她本来就是其中一员那般。 她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放在了门边的衣架上,而后走到通铺里头,躺了上去,靠着睡在最外头的那个女孩,她从后面搂着那女孩,女孩只是呢喃了一声,显然已经习惯了。 风若尘的手从女孩的纤腰往上摸,而后探入她的亵衣,女孩身上起了汗,有些粘腻,她感受到风若尘的手,但并没有反抗,而是熟练地抓着风若尘的手,任由风若尘的手在她的亵衣底下摸索,最终停在了她的胸脯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那样的清晰,然而风若尘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她终于忍不住,像杨璟那般,将大通铺上的女孩都摸了个遍,而后才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穿好自己的衣服,离开了女仆们的院子。 此时杨璟已经将男仆们的房间全都探查清楚,就在院子的阴影里蹲着,见得风若尘回来,便走了过来。 “怎么样?我说的可有错?”杨璟平静地看着风若尘,后者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过得片刻才带着愤慨低声道:“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杨璟已经从这句话得到了答案,扫了一眼这偌大的院子,而后说道:“善恶终有报,能不能让她得到该有的惩罚,就看咱们的了!” 如此说着,杨璟便离开了院子,带着风若尘往菜园子那边潜行,到了院子前头才发现,这菜园子外紧内松,守卫极其森严,非但门口有好几个看守,连菜园子周围都有人巡视! 他们可以勘察到地形,但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获取守卫的人数以及换岗和巡逻的时间间隔,眼下见得诸多守卫来来往往,看着无机可乘,杨璟心里也有些着急。 他不由看向了风若尘,后者却轻蔑一笑,而后没入黑暗之中,不多时便来到了菜园子中段的围墙,她的身手极其敏捷,扯着围墙上的藤蔓,灵猴一般就窜上了墙头! 杨璟正要追过去,却见得风若尘掰下一块瓦当,用力摔在了地上! “啪嗒!” 瓦当碎裂的声音清脆地传开,周遭的卫士纷纷警觉起来,他们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墙头的风若尘! “什么人!” “好胆!” “快抓住他!” 卫士们纷纷往风若尘的方向集中,脚步沉重而杂乱,抽出兵刃的铿锵声让人头皮发麻! 杨璟本以为风若尘是在给他探路,没想到风若尘是为了将所有卫士都引过去! 风若尘来去无踪,本事了得,应该不会轻易被抓住,杨璟自然不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趁着卫士们乱成一团,果断翻了过去,跳到了菜园子里。 因为白日里来过一遭,杨璟对菜园子已经很熟悉,但他也不敢确定菜园子里头是否还有卫士,只好卧倒在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匍匐着往农家小院那边潜行。 借着菜畦的掩护,杨璟爬行了一段,终于确定菜园子果然是外紧内松,里头并没有卫士,许是阎立春信不过这些卫士。 杨璟便站起身来,猫着腰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隔离带,生怕阎立春会在那扇隐秘的柴门上做手脚,他便照着白日里的法子,拨开瓜藤,从竹架子底下钻了过去。 那片迷人的花海就像蛇蝎美人一般,在月色下轻轻摇曳,散发着极具诱惑的色彩和风姿。 杨璟也不由为之惊叹,压下心中的情绪,快步来到了农家小院。 这处农家小院他已经来过一次,但只是过门不入,里面的情况也不得而知,更不知道阎立春会不会就睡在里头。 杨璟来到房门前,耳朵贴着门板,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里头却半点动静也无,杨璟这才用细细的手术刀,插入缝隙之中,将门栓往上撩起,一点点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来。 有股熟悉的香气顿时从门缝里头涌入杨璟的鼻子,杨璟恨不得将这股香气深深吸入肺里,不过想起这烟气就像无法摆脱的美人,杨璟还是强忍着心中的冲动,扯下已经干掉的面巾,到院子里头用水沾湿,这才小心翼翼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头很是昏暗,杨璟听不到呼吸声,确认阎立春没在房里,便将窗户都关上,又用桌布将窗户遮挡起来,这才点燃了一盏油灯。 灯火驱散黑暗,房间的景物尽收眼底,这主卧并不大,前半截是厅,摆着桌椅和一些大柜子,中间隔着屏风,屏风后面应该就是卧室。 杨璟走到桌子边上,扫了一眼,见得桌上放着一柄团扇,便将扇子的木柄掰断,用布包起来,塞进了腰带里。 他本想搜查那些柜子,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看一看卧室,然而只是瞥了一眼,杨璟的汗毛便都竖了起来! 因为卧床上竟然躺着一个白花花的人,便是隔着蚊帐,都能够看出那女人的美好肉体的线条来! 第九十五章 铆钉 杨璟也是吓了一跳,本以为阎立春已经离开农家小院,没想到床上竟然还有人! 不过杨璟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这里寂静无声,他却没有听到那人的呼吸声,而就算外头看不到房间里头的灯光,这睡觉的人应该也能够感受到光线,更别说杨璟的脚步声,以及适才折断扇柄的声音! 杨璟打着胆子举起油灯,光圈将床上之人笼罩进来,他果然看到了血迹! “竟然死了!” 杨璟也是暗自心惊,若阎立春被杀死,那么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心头一紧,杨璟第一个念头就是查看一下死者的详情,但越是这种情况,他就越是要保持冷静! 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压下了心中的惊讶,忍住了查看尸体的冲动,他先蹲到地上,举着油灯,细细查看了地面的痕迹,果然找到了几个脚印! 这房间是完全仿照农家院来建造的,里头的地面只是夯实的泥地,而外头的人必定要经过菜园,会将菜园里黑色的泥土都带进来,脚印虽然不算太清晰,但杨璟仍旧能够辨别出来,脚印的主人是个男人! “会是苏秀绩干的好事吗?不是他的话,谁又那么大胆子,竟然敢杀了阎立春?!!!亦或者是单纯的入室行凶?” 杨璟的心头不断寻思着,小心避过地上的脚印,查看着房间里头的情况,脚印前面是一些散落在地的女人衣物,一条亵衣已经被撕裂,灯火一照,杨璟这才发现了蚊帐上的血迹! 杨璟将灯盏放在床边的柜顶上,灯盏居高临下,照亮了整个内卧,杨璟终于看清楚了死者的脸,不是阎立春,而是白日里那个丫环,巧儿! 这张架子床并不大,鲜血四处溅射,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巧儿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捂住脖颈,凝固的鲜血已经将脖颈和双手都糊住了。 她的双腿大张着,大腿内侧和下腹都有青紫的抓掐痕迹,初步判断死前曾遭遇性侵,更让人发指的是,她的双乳竟然被切了下来,就盖在她的两只眼睛上! 为了方便潜行,杨璟并没有随身带着勘察箱,手上戴着的是夏至特意为他缝制的薄羊皮手套,此时杨璟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勘察。 他掰了掰巧儿的双手,尸僵已经出现,不过不是很明显,两条大腿的尸僵程度也同样,正面胸腹和肋部两侧,手臂大腿两侧都未发现尸斑,尸斑主要集中在背部和臀部,可见尸体并未经过转移,再加上明显的血迹溅射,可以确定这里就是第一现场,再结合尸温,可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时辰之前。 她的脖颈被利器切割,切口平整,颈动脉和喉管都已经被切断,动脉收缩到肌肉里,皮肉却翻着,凝固的血液之中还有一些黄白色的油脂,颈部的创伤应该就是致死的原因。 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巧儿的手腕和脚踝上都发现了捆绑的勒痕,但却并没有留下绳索之类的东西,可见凶手并不慌张,行凶之后还能有条不紊地将作案工具带走。 而让杨璟感到愤怒的是,巧儿的双乳乃是生前被硬生生切下来的,出血情况比较严重,鲜血顺着流到两侧和腹部,腹部的鲜血又被涂抹开来,显示出反复摩擦的迹象。 由此也可以推断,这凶手先将巧儿捆绑起来,切下双乳之后才进行性侵犯,最后才是割喉! 杨璟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才开始对尸体的下身进行检查。 他在尸体的大腿根部以及屁股下面的床单上发现了精斑,又将油灯移到近处,发现处女膜陈旧性撕裂,虽然无法检查出里面是否有新鲜的撕裂伤,但却在大腿根部发现了几根卷曲的毛发。 巧儿也才十几岁,她的体毛颜色很淡,也很稀疏,但那几根卷曲的毛发却又粗又硬,应该是凶手留下来的。 虽然没有条件做dna检测和对比试验,但这些毛发可以查验出凶手的血型,在特定的推理环境下,还是有着一定的法医价值的。 除此之外,杨璟并没有在巧儿的下身发现其他线索,沉思了片刻之后,他的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想法。 因为巧儿的尸体出现在这里,再根据巧儿身上的迹象,杨璟也不再期望能够从房间里头搜查出什么来,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杨璟举着油灯,在衣柜前面陷入了沉思,一只虫子飞过,被烛火一灼,掉入了灯火里头,噼啪一声爆起灯花。 “咦?”杨璟盯着油灯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衣柜,不多时又有一只虫子从那叠衣服上飞了起来! 杨璟抓起那叠衣服,嗅闻了一下,满是霉味,摸了摸衣服的周围,那衣柜里头落着一层薄薄的灰,这些衣服显然被搁置很久了。 心里疑惑顿起,杨璟又打开了另一个衣柜,却发现里头的衣服散发着一股桂花清香,虽然同样是粗布衣服,样式也一样,但这个衣柜里头的衣服显然经常换洗。 杨璟又转回到了原先那个衣柜,用手丈量了衣柜的深度,又从外部目测了一下衣柜的宽度,心头顿时激动起来,这衣柜内外深度不一致,这只能说明,衣柜里还有暗格! 将衣柜里头的衣服都取出来之后,发现衣服的后面还有一些空间,左右两侧有一些香灰。 杨璟敲了敲那衣柜的隔板,果然发出空洞的声音,杨璟找了一会也没找到开启的提钮或者机括,只好用手术刀的尖刃,插入到缝隙之中,稍稍用力一撬,衣柜内部的隔板果然松动,露出一道缝隙来! 杨璟将那隔板左右推开,这暗格里头竟然是一座小小的神龛! 神龛上供奉着一尊人首蛇身的女神,有点像传说中的女蜗娘娘,虽然没有见过,但杨璟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巴陵本土人先前一直供奉的蛇神庙。 杨璟一时也有些想不通,不过这神龛里头并没有灰尘,显然经常被祭拜。 神龛的前面有一方半掌大小的供台,如此小的供台,自然放不了三牲祭品,连烛台和香炉都只能放在衣柜里,所以才会在左右两侧留下香灰。 但供台上却放着一枚二指粗,半个手指长的硬木铆钉! 这铆钉的尖端已经变得圆润,似乎经常被拿起来把玩,而宽大的尾部已经发毛,显然被敲打使用过,或者从建筑上拔下来来,皲裂发毛的尾部,裂开几道缝隙,缝隙里头隐约还能看到一些黑红色的污迹。 “这…这就是凶器!” 杨璟不由想起在工地发现的那些骸骨,死者的左颞部可不正是被利器凿穿的么! 这里是阎立春的住处,其他人都不得随意进入,这里更是阎立春的卧室,最私密的地方,除了她之外,谁还能够在衣柜里隐藏这么一个神龛! 这个铆钉已经被把玩得圆润光滑,上面必定留有指纹,只要与阎立春的指纹相互比对,就能知道这件东西的归属! 作为心理变态的连环凶手,通常会不断地重演案发现场,眼前的迹象也表面她经常通过这件凶器,来回味凶杀时候的快感,杨璟几乎可以断定,蛇神庙的那些案子,应该就是阎立春所为! 至于城楼和王府的案子,综合一路追查下来的线索,阎立春同样脱离不了干系! 杨璟压抑心中激动,将那铆钉包起来,而后与那扇柄一并收在了腰带里头,正要继续检查痕迹,却发现灯火摇曳了一下! 此时正值酷暑之夜,杨璟又将窗户都封了起来,早已热得满身是汗,所以当灯火摇晃之时,他感受到了微微的凉风! “有人溜进来了!”杨璟的心里顿时警惕起来,风若尘已经引着那些护卫离开,短时间内不可能来这里,再者,她对杨璟的计划很清楚,即便要进来,也会先通过暗号提醒杨璟,这只能说明,来者并非风若尘! 杨璟抽出手术刀,精神高度集中,神经绷得紧紧的,他看了看烛火,又看了看那扇纸面的屏风,突然有了注意! 杨璟取出一件衣服,抖开来,将那衣服如同撒网一边甩向屏风,灯火的照耀之下,屏风上的投影果然骗到了来人! “嗤啦!” 半截刀刃从屏风另一次刺出,力道之大,竟然将那毫不受力的衣服给扎破了,若杨璟真的贴近屏风,怕是早被扎了个透心凉! 那人的刀刃没有刺中目标,也是大惊失色,然而此时杨璟已经闪电出手,抓住刀背,整个人撞烂屏风的架子,反手往来人的脖颈上一抹,锋利的手术刀没有沾染任何血迹,但那人的脖颈已经出现一道血痕,这血痕很快就裂开一个大口子,往外兹兹地喷着血! 来人也没想到杨璟会如此的果决狠辣,当即松开了刀柄,双手捂住脖颈,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眼中满是恐惧和不甘! 杨璟扯下那人的面纱,却是不认得这人的样子,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又未曾见得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时间紧迫,外头也不知还有没有更多的刺杀者,杨璟也不敢逗留。 正要离开之时,杨璟却见得那人的手臂上有一处刺字,借着灯火一看,上头纹着“指挥”二字,竟然是皇城司的人! 杨璟心头顿时发冷,这一切怕又是阎立春和苏秀绩的一个圈套了! 虽然自己只是个推吏,但已经跟苏秀绩撕破脸皮,阎立春或许看不上眼,但暗中保护阎立春的那些密探,肯定会认得自己,或许白天自己闯入农家小院,就已经引起了注意! 第九十六章 逃生 如果苏秀绩的人真的认出了杨璟,那么外头必定还埋伏着密探,杨璟被困在房间里头,如何逃脱就成了当务之急了! 杨璟快速地思索着,不敢有半点分心,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外头人越来越多,他想要离开就更加的困难。 且不说阎立春会不会栽赃他杀死巧儿,单说他夜闯彭府,就是一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大麻烦! 念及此处,杨璟便扣住那人的腰带,将那尸体抱起来,权当挡箭牌,撞开了房门! “噗嗤!” 一支短箭正中尸体的额头,巨大的力道竟然洞穿了脑壳,箭头从尸体的后脑穿出,距离杨璟的鼻尖只有半寸! “不是弓箭,是弩箭!” 若是长距离发射,弓箭拥有尾羽,精准度比弩箭要更高一筹,但短距离射杀,威力却是弩箭的比较大! 而南宋偏安以来,大大小小的叛乱发生了不下百起,各地盗贼蜂起,官府也是严防死守,对民间武器的管制已经非常严格,弩箭是绝对禁止的,便是地方官府,也极少配备弩箭! 这也证实了杨璟的猜想,这些杀手,就是皇城司的人! 若不是他将尸体当成挡箭牌,如今早就被这弩箭给射死了! 惊魂甫定,杨璟来不及多想,将那尸体往前面一推,自己却退回房中,撞破了窗户,整个人滚落在了地上! 这才刚落地,一道寒芒便劈头盖脸地斩落下来! 对方显然也对刺杀杨璟做了严密的部署,窗户这边也安置了后手,杨璟听得刀刃破空之声,下意识就往旁边继续滚将开来,那刀尾还是扫到了他的左脸,将面纱划破不说,更是在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人也不等杨璟反应过来,掉转刀头,双手反握,就要往下刺,杨璟的手肘猛然一撑,又往杀手的方向滚,堪堪避过那一刀! 杀手的刀刃刺入土地,杨璟却一刀扎在他的大腿根上,往右边一划拉,割断了那人的腿部大动脉! 大动脉一断,这人迟早要流血而亡,杨璟也不需再攻击,猛然起身,肩头撞在那人的怀里,将那人顶出去老远! 此时杨璟才敢回头,但见得五六个黑衣人已经从前院绕过来,那弩手已经重新上弦,见得兄弟被杀,又瞄准了杨璟! 这窗户外头就是篱笆,杨璟才刚刚越过这篱笆,想要躲入罂粟林子里,此时罂粟花开正盛,只要遁入其中,借助花海的掩护,说不定还能够逃过一劫! 可就在此时,那弩手已经再度扣动了扳机! 杨璟心头大骇,慌忙往前一个鱼跃,但听得绷一声弦响,杨璟的左小腿传来剧痛,那短弩箭已经将他的小腿刺透! “噗咚!”因为受伤吃痛,杨璟的姿势也就变了形,中途掉落在地,啃得满嘴都是泥土,但他来不及喊痛,挣扎着爬起来,猫着腰往前窜! 弩箭的操作比较费时费力一些,弩手见得杨璟中箭,动作也缓了下来,追在最前头的那名杀手见得杨璟受伤,心头更是大喜,狮子搏兔一般朝杨璟扑杀而来! 杨璟还未往前爬出几步,那人就扑向了杨璟后背,听到脚步声的杨璟陡然转过身来,躲闪不及,那人的短刀已经深深地扎入到了杨璟的右肩! 杨璟感觉左肩就像一个毒蛇窝,满身是刺的千百条毒蛇发散开来,不断刺激着他那脆弱而敏感的感知神经,使得他体会着前所未有的痛楚! 可此时他命悬一线,只能咬紧牙关,但有半分松懈,他随时会丢掉性命! 受伤同样激发了杨璟无限的潜能,他紧握手中的手术刀,如黄蜂的尾钉一般飞速刺出和收回,尖刃从对方的左胸肋骨间隙刺入,精准地刺破了他的心脏! 那人因为心脏骤停而瞬间丧命,杨璟却拖着他的尸体,防止弩手再偷袭! 剩余的杀手也没想到小小一个推吏竟然有着既快又狠且准的杀人手段,接连受伤却坚若磐石,冷静到了让人恐惧的地步! 但杨璟展现出来的凶狠并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那名弩手也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目光毒辣,慢说他的弟兄已经死了,便是杨璟挟持己方兄弟当人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发射弩箭! 不过杨璟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动作和位置,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瞄准,眼看着杨璟就要拖着尸体进入那片花海,杀手们终于野狼一般涌了过来! 月光下的花海美得让人窒息,可花海前面一路拖出来的血迹,惨烈的厮杀,更让这种美充满了一种无可抵挡的悲怆! 眼看着杨璟就要步入穷途末路,那弩手终于再度扣在了扳机上! “咻!” 箭矢撕裂空气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嘶叫,然而却并非那弩手发射的箭矢,而是从侧面发射过来的箭矢! 这支箭矢从高空落下,正中弩手的顶门,可见射箭的距离极其长远! 因为如果是短距离,那么箭道必定平直,而距离越远,箭道就越是弯曲,采用抛射的方式。 若是两军交战,目标密集的情况下,这种抛射的技术含量相对会低一些,但如果是射杀单个目标,那么对弓手的箭术造诣可就要求太高太高了! 这需要弓手对自己的力道,对弓箭的力道,对箭矢的精准度,对风向,对抛射角度以及射程估算等等方面,都有着极其深厚的计算能力!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极佳的手感和运气,因为抛射之后,目标会由站着的人体,变成头顶,靶向范围更小,对于射手而言,这样的射杀,根本就是折磨自己! 然而这神来一箭,却成功了! 杨璟看着那弩手头顶的箭枝,就好像那人插了一根避雷针,有些惊喜,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右肩和左小腿的伤口不断折磨着他,流血也越发的严重,他却没有空当停下来进行紧急止血,若杀手们继续紧追,就算他没有被杀掉,也会死于失血性休克! 眼看着花海就在前面,然而杨璟却再也拖不动那具尸体,好在弩手已经被射杀,杨璟也不再需要挡箭牌,果断丢掉那具尸体,整个人如释重负。 风若尘已经引开了那些守卫,她擅长伪装、潜入和刺杀,但却并不擅长弓箭,五个护卫之中,也就李准与弓箭沾边,可人称李瞎的小首领,会是箭术超凡入圣的神射手吗? 杨璟不知道,也没时间去探究,虽然丢弃了尸体,但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接连的袭杀和受伤,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重压之下,他已经濒临崩溃! 剩下的五名杀手又都汹涌而来,杨璟便是遁入花海,怕也难逃一劫了。 杨璟能够听到自己发狂的心跳,自己粗喘的声音占据了他的耳朵,他的视野开始摇晃和模糊,那是失血过多的前兆。 而此时,又一个杀手朝他扑杀了过来! 杨璟紧握手术刀,心里却再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寻找名师,苦练武术,增强自保能力! 虽然他已经过了练武的黄金年龄,但他拥有着搏击和散打的基础,又有一套完整的体能训练方法,想要后来居上并不困难。 不过此时他也是有心无力,失血使得他再没有更多的力气,他故意示弱,就是为了引诱这个杀手主动发起攻击,以他现在的状况,也只能拼着受伤,杀死这名杀手,但剩下的那四名,却是无能为力了。 可正当此时,那名杀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反手斩出一刀,只听得叮铃一声,他的刀刃溅射火星,竟然打落了一枚暗器! 杨璟心头大喜,顿时升涌出生存的希望来! 虽然他知道风若尘不会对自己弃之不顾,但她吸引了诸多护卫的火力,想要脱身也很不容易,更不用说再返回来救杨璟。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神偷的本事,她非但成功引走了那些护卫,还及时赶了回来! 月光之下,风若尘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黑色野猫,蹲在隔离带的竹架子上,那软踏踏的竹架子竟然没有被她踩塌! 她的手里反握着两柄短刀,轻轻跃下,而后踏雪无痕一般往这边冲了过来! 杀手们没有理会风若尘,他们的目标是杨璟,而风若尘显然与他们有着不小的距离! 可就在这里,一只箭矢从天而降,就落在了为首之人的脚尖前头,也不知为了警告他,还是失手了。 无论如何,那暗藏的弓手只有一个人,他的距离也太远,风若尘也赶不及,就算拼着死伤,他们也要杀掉杨璟! 杀手们抱着死士的心态,疯狂冲击而来,杨璟也获得了信心,紧握着手术刀,打算做着最后一搏! 然而空气中再度响起破空之声,却不是箭矢的嘶嘶声,而是嗡嗡嗡的低沉声响! 一杆长枪也从花海之中投射出来,越过杨璟的头顶,撞入为首那名杀手的心胸,将他整个人都往后带飞,而后钉在了地上! 杨璟猛然回头,但见得一名男子就如同那投射出去的长枪一般,顶天立地,身姿挺拔如枪,正是宋慈曾经的护卫,刘汉超! 刘汉超站在杨璟的身后,朝杨璟伸出手来,见得杨璟没反应,便一把将杨璟搀扶了起来。 这个初次见面只是对杨璟不屑一顾的男人,此时再看杨璟,眼眸之中终于多了一份肯定和赞赏。 第九十七章 牌楼 暗中潜伏的神射手以及刘汉超的突然杀出,再加上风若尘的接应,杨璟终于安然退出了彭府的菜园子,只是如今整个彭府都轰动了,数量庞大的护院队伍倾巢而出,将彭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璟的左小腿是洞穿伤,眼下情况紧急,也不敢拔出弩箭,只好将两头露出来的箭杆都削断,暂时包了起来,所以出血倒不是很严重,只是右肩的伤口被那皇城司密探假扮的杀手横向拖了一道大口子,伤及上部胸骨,虽然没有伤及肺部,但流血很多。 杨璟的脸色极其苍白,整个人变得虚弱起来,本来只是搀扶杨璟的刘汉超,不得不将杨璟背了起来。 “汉超哥哥怎地出现在此?”杨璟并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但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也不敢沉静下来。 刘汉超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六扇门老神捕,知晓杨璟的伤势不容乐观,加上对杨璟已经改观,本来沉默寡言的他,也就开口说话了。 “是宋提刑让我们来接应的,早先杨知县接到彭府的报案,说是府里出了命案,凶手还在潜逃,让杨知县率领大部分县衙公人出动,宋提刑担心这是圈套,便让我和李准过来了。” 刘汉超等人都是追随宋慈十数年的老部下了,宋慈致仕之后,他们早已成为六扇门的中流砥柱,不说大名鼎鼎,也是有名有号,然而宋慈却让他们听从杨璟的调度,刘汉超几个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但刘汉超适才见着杨璟与敌人生死拼斗,看得出杨璟是个坚韧不屈又果敢机敏的人,对杨璟的印象也就转变了不少。 杨璟听得刘汉超的回答,心里也暗道庆幸,若自己离开晚一些,杨知县就会带着公人包围农家小院,即便杨知县相信他是无辜的,但他却成了私闯民宅的侵入者,而床上躺着阎立春贴身丫环的裸尸,又有县衙和彭府数十人当场见证,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们从菜园子出来之后,果然便看到了杨知县带队的县衙公差,乱哄哄地四处搜查,整个彭府闹得鸡飞狗跳,他与风若尘早先计划好的撤退路线竟然全部被封锁了! 也多亏了半途杀出的刘汉超早早探明了路线,带着杨璟成功避过了封锁,杨璟担心苏秀绩的人会在县衙和宋府守株待兔,也不敢回去,便让刘汉超带他暂时躲在了城里。 刘汉超和风若尘都是从最底层的捕快干起来的,对搜捕的套路和心理非常了解,又擅长隐匿于市井之间,便要将杨璟带到秘密据点去。 然而杨璟却持反对意见,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要留下来继续监控彭府的动静。 他们照着杨璟的意思,将他带到了前门来,杨璟看着彭府前面那一座座牌楼,朝风若尘说道:“风姐姐,你轻功如此了得,能不能爬上那座牌楼?” 彭家是百年望族,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北宋的太宗朝,府邸前面的牌楼一座叠一座,有仁宗皇帝御赐的匾额牌楼,有十几座进士牌楼,甚至还有贞洁牌楼,这些牌楼将通往府邸大门的那条路,拱卫成了一条巨大的门廊,从一座座牌楼走到彭府大门,就仿佛在走一条朝圣之路,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大家族曾经的辉煌和荣耀,极具震慑效果! 特别是其中那座仁宗皇帝御赐的牌楼,那可是御赐之物,便是蟊贼小偷都不敢爬上去藏匿,而牌楼下还有众多彭府的卫士在看守者,平日里闲杂人等也只能远远瞻仰。 彭府的仪门更是极少打开,便是宋慈,也并非因为他先前的官职,而是因为他在民间的崇高声誉,才获得了从大门进入的“殊荣”。 风若尘和刘汉超听说杨璟竟然要藏在牌楼上,也不由佩服他的胆色,更佩服他对人心的拿捏。 此时守卫牌楼的一部分卫士已经加入到搜捕刺客的行列当中,牌楼下并没有太多人,正是有机可趁。 风若尘对自己的轻功是信心十足的,当下也没有迟疑,后退了几步,疾行上前,踩着牌楼的大柱子踏踏踏便窜上了一丈有余,而后手中短刀往大柱子上一扎,稍稍借力,不消眨眼间,便登上了牌楼! 牌楼并非空中楼阁,上面能够藏身的地方也只有牌匾后面的平台,根据牌楼规模不同,平台的长短宽窄也有所不同。 杨璟选择的这座牌楼成色很新,平台长九尺,宽两尺,杨璟平躺在上面都没有问题。 彭府内的建筑保持着低调的奢华,外面看着像不起眼的山水庄园,里头却是别有洞天,而牌楼是彭家彰显荣耀的建筑,却是所有建筑物中最高的,躲在牌楼上,整座彭府的情况尽收眼底,连穿梭其中叫喊着搜捕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在看一只只老鼠在迷宫格子里四处乱撞一般。 因为担心目标过大,而且平台的空间也有限,风若尘将杨璟拉上来之后,刘汉超便躲在了前面那座牌楼上。 为了方便潜伏,风若尘和杨璟都没有带上太多的药物,风若尘只带了应急的金创药,眼下只好暂时救急,撕开杨璟肩头的衣服,将整瓶药散都倒入伤口,割下布料来紧紧绑住。 处理完伤势之后,杨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来,交给风若尘,后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颗大铆钉。 “风姐姐,你的腿脚利索,能不能进去看看,这铆钉是那座建筑的?” 古时并没有使用铁钉,建造大多用铆钉和楔子,这么大的铆钉,应该是用在比较高大的建筑物上的,彭府的建筑普遍低矮,所以目标并不算很多。 杨璟也相信以风若尘的能力,绝对能够避开那些搜捕人员,自己行动不便,这个任务也只好交给专业人士去办了。 风若尘将那铆钉放在掌心掂了掂,点了点头就要下去,此时一道人影却从牌楼下飞身而上,虽然没有风若尘那般飘逸出尘,却也迅猛矫捷! “不用去了,这东西就在这里!” 杨璟顿时警觉起来,可当他看到风若尘表情轻松之时,也就安心下来,定睛一看,那黑衣人竟然是背负弓箭的李准! 李准的身材并不高,长得有些猥琐,背后的大弓极其惹眼,几乎与他的身高齐平,那大弓也并非寻常硬弓的样式,竟然是一架罕见的十字弓! 杨璟对弓箭有着不小的兴趣,因为在没有枪械的古代,弓箭的远程攻击别具优势,若箭术了得,也就不需要像今晚这样近身搏杀了。 虽然擅长近身搏击和散打,但对刀剑等白刃,杨璟却不惯用,心里也在寻思着,等时机合适了,真要好好练一练射箭,此时见得李准的别致大弓,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李准感受到杨璟的目光,也显得很是得意,朝杨璟自夸道:“听说过神臂弓吧?咱这张弓,就是根据神臂弓改造的,这可是祖传的绝活!” “神臂弓?!!!”杨璟自然听说过神臂弓,神臂弓乃是宋朝军械上的一大创举,虽然名为弓,但实则是弩,射程极远,威力极大,制造过程繁复,便是让你得到图纸也无法复制,与孔明的诸葛连弩一般,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后世已经见不到实物,据说清朝名臣纪晓岚曾经得到过神臂弓的图纸,召集了大批匠人,却终究无法复制出来。 杨璟也曾经听说过,神臂弓的射程可以达到五百步,而国产警用手枪的有效射杀射程只有五十米,这神臂弓有多么恐怖,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此一想,杨璟便更加笃定,适才在菜园子里救他一命的神射手,应该就是李准了! 没想到被风若尘等人喊成“李瞎”的小首领李准,竟然果真是个神射手! 能够制造弓弩,又是祖传的技艺,说明李准出身匠人世家,他能够知道铆钉用在何处,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念及此处,杨璟也就暂时压下了对神弓的兴趣,朝李准问道:“李准哥哥,你刚才说这铆钉属于这些牌楼?” 李准嘿嘿一笑道:“不错,整个彭府能够用得上这么大的铆钉的,除了大门,也就只有这些牌楼了,不过大门用的是铜制铆钉,木质铆钉只可能是这里!” 杨璟闻言也是心头大喜,正准备让风若尘拿去比对一下,看看这铆钉属于哪一座牌楼,可此时李准却沉声道。 “有人来了!” 杨璟当即警醒,从匾额边上探出半个头,往门前的石道上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但见得一队人马明火执仗,如同夜里的一条火蛇,火把如同夜里的星辰,粗略一扫,竟然有数十人之多! 那牌楼附近的护卫慌忙上前阻拦,但不多时却又放行了,杨璟定睛一看,那队伍前头乃是一员骑士开路,而后便是一顶绿尼官轿! 当这些人穿过重重牌楼之时,火把的烟雾都熏得杨璟浑身发热,因为担忧暴露形迹,杨璟等人也不敢冒头。 这官轿和队伍最终停在了彭府的仪门前,彭老太公不多时便从旁边的侧门迎了出来,他的身边还有阎立春等人,以及彭府的一干护院! 因为火把很亮,杨璟同样也看到了杨知县和他带来的公差,虽然看不清杨知县的脸色,但却看到他们站得比较靠后。 官轿被轻轻压下来,帘子掀开,走出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来,可不正是江陵府的知府黄政敏么! 他穿着官服,又带着诸多公差和捕快,显然是来插手这桩事情的了! 黄政敏一出现,彭老太公等人也都纷纷上前见礼,而黄政敏却先给阎立春行了礼。 简单的寒暄之后,阎立春便挥了挥手,彭府的护院从人群之中带出一个满身是血的仆人来,而后大声说着些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杨璟没听清她说些什么,但杨知县和巴陵县的公差都躁动起来,杨璟的心里便隐约有了猜测。 此时躲在前面牌楼的刘汉超突然一跃而下,顺着柱子飞快地落地,而后疾行到杨璟这厢来,仰头朝杨璟说道。 “快下来!阎立春说抓到了内贼,是那个仆人联合巴陵县刑案推吏,造下了奸杀案子,说那个丫环只是当了替死鬼,杨推吏你想奸杀的是她阎立春,又因为拘捕而杀死了守卫彭府的皇城司探子,眼下正要到县衙去拿你呢!” 第九十八章 客栈 杨璟早就料到苏秀绩和阎立春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寻找机会除掉他,因为杨璟已经追查到他们的头上。 可杨璟并没有想到他们针对自己的手段竟然那么的粗劣,却又简单粗暴! 适才借着火光,他看不清那奴仆的脸面,但从他满身血迹和碎布条一般的衣物可以看得出来,那奴仆应该承受过严刑拷打不久,而整个彭府与自己有牵扯的奴仆,也就只有可怜的小六了! 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被严刑拷打,被迫诬陷自己,杨璟心里也是一阵阵悲愤,若非他杨璟,小六也不会被殃及池鱼,而小六不惜冒险把很多极具价值的内幕都告诉了他,这使杨璟感到更加的愧疚! 不过眼下并非自怨自艾的好时机,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 束手就擒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逃跑又变成了畏罪潜逃,更加说不清楚! 江陵府距离巴陵并不近,快马加鞭也要跑上半天,而知府黄政敏却带着人马赶过来,说明他们已经早有预谋! 可即便早有预谋,杨璟撞见阎立春也只是中午的事情,与巧儿和小六等人相遇,也是中午的事情。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阎立春就是要利用中午的事情来做文章,用巧儿和小六发生的不快,以及杨璟假扮府中奴婢,实则是为了进来刺探踩点来当由头。 而一个下午的时间,黄政敏想要从江陵府赶过来,是如何都做不到的,更何况他还坐着轿子。 这也就意味着,黄政敏其实早就到了巴陵,就算没有巧儿和小六的出现,他们也早就筹备好了除掉杨璟的阴谋和计划,只不过因为巧儿和小六的矛盾,让他们得到了提前动手的机会! 想通了这一点,对杨璟接下来的行动很重要,也很关键。 既然对方早就有所准备,那么巴陵县衙和宋慈的府邸都是没办法回去的了。 杨璟需要做的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让对方能够找到自己,却又合情合理,并制造不在场的证明,虽然有些耍赖,但却是应付这场危机的最好办法! 无论李准刘汉超还是风若尘,都是追随了宋慈多年的神捕,见过太多太多的案发现场,更见证着宋慈一次次的断案如神,想要伪造不在场证据,应该不难。 当一个破案高手变成了“罪犯”,想要抓住他的漏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从牌楼下来之后,杨璟便定下了策略,既然巴陵县衙和宋府都没办法回去,那么尚未竣工的庄园也同样不能去。 慢说苏秀绩早就知道那座庄园让杨璟接管了,单说杨璟让他们在庄园里抓到,不在场的证明也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因为庄园里住的都是杨璟的人,他们可以为杨璟说假话做伪证。 杨璟必须要找陌生人,也只有陌生人,才更具说服力,因为他们跟杨璟没有利益的牵扯,没有作伪证的动机和必要! 时间紧迫,杨璟也就将自己的想法与刘汉超三人商量起来,广思集益,尽快做出对策。 想要制造不在场证明,除了适合的场地之外,最重要的是时间上要吻合,关键的时间点要有强有力的人证,并非临时抱佛脚就能够做到的。 李准和刘汉超先前为了及时赶来支援杨璟和风若尘,是骑着马过来的,马匹就藏在彭府前面不远,他们下了牌楼之后便找到马匹,这样也能够为伪造现场争取足够的时间。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一个现场,该去哪里找? 正当此时,李准突然朝杨璟和风若尘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不过要委屈一下杨璟小哥你…事情是这样的,早先…” 李准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杨璟却越听越脸红,此时风若尘与他同乘一骑,就坐在杨璟的后面,杨璟也不敢扭头看她是何表情。 李准的计划听起来极其儿戏,可细想一下却又天衣无缝,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这份临场应变能力,也让杨璟很是佩服,再加上他今夜施展了五百步神射的本事,更是让杨璟对这个头领惊讶不已。 不过这个事情需要风若尘的配合,而且对风若尘并不算什么好事,杨璟也觉得有些不妥,正要询问风若尘的意见,却感受到风若尘的前胸往自己的后背紧紧贴了上来,而后在他的耳边极具魅惑地轻语道。 “放心,你风姐姐会好好疼你的,呵呵呵呵…” 杨璟知道风若尘并非表面上那么的轻浮,而且听宋风雅也说起过,风若尘有着一段不堪的过往情事,莫看她举止妖媚风骚,只不过是欺骗别人的保护色罢了,她的内心实则清澈纯净,这些年宋慈没少给她做媒,但她一个都看不上。 此时风若尘做出这等姿态,只不过是为了打消杨璟心里的疑虑罢了,杨璟自然也能够感受到她的好意,而且他知道李准对风若尘一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能够把这样的主意说出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李准和风若尘对他的好意,让杨璟感到很温暖,但一想到这个计划中的另外两个人,杨璟心里也有不舒服,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四人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很快就来到了福临客栈,撬开后门便潜了进去。 这客栈前堂每天夜里都有些艺人在卖唱,不过此时夜色已深,酒客和住客都已经歇息去了,整个客栈安安静静的。 他们从后院轻易地攀爬到二楼的露台,为了节省时间,也没打算用迷烟,因为天气炎热,里头的人也敞开着露台的小门,听到动静,里头的人突然警觉地喊了一声:“什么人!” 李准和刘汉超二话不说,撞入房中,一阵短暂的拳脚声响之后,便再度安静了下来。 风若尘帮着杨璟登上二楼,杨璟已经气喘吁吁,右肩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来,疼得他呲牙咧嘴。 不过眼下他也没考虑这么多,强忍着伤痛便走进了房间。 为了掩人耳目,李准和刘汉超也不敢点灯,借着清亮晴朗的月光,杨璟见得地上躺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赤条条,女的只穿着一件贴身亵衣,下身让被子缠着,显然是裹着薄被想要抵抗,却被李准和刘汉超打昏了过去。 当杨璟看清了这对男女的面容之时,也不由低呼了一声:“怎么是他们!” 李准嘿嘿一笑道:“起初咱们把杜可丰接回来,杨小哥不是想请这娘儿们帮着解毒吗?周南楚作为巴陵县衙的典史,杜可丰却是通判,按说这是一个讨好上司,借机上位的好机会,可他和这娘儿们却只是一味推搪,除了与杨小哥你的个人过节之外,怕是还有其他原因的,只是小哥你身在其中,没有想到罢了。” “宋提刑却是局外人,看得很清楚,于公于私,周南楚都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但他却这么做了,背后肯定还有原因,而就在今天下午,这娘儿们竟然到县衙去探问杜可丰的情况,宋提刑便让我跟踪她…” “于是嘛,我就跟到了这里,她跟周南楚还未成亲,却在这里做这样的腌臜勾当,就算被咱们打昏了丢出去,也是哑巴吃黄连,绝计不敢声张出去。” 杨璟听得李准如此说着,对他的计划也就更有信心了。 他们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睡在床上装成偷情的野鸳鸯,来个李代桃僵! 周南楚和鹿月娘到这里是为了偷情,自然不可能让人看到他们的真面目,一定会遮遮掩掩,所以即便杨璟和风若尘取而代之,也不会有人发现,而客栈的掌柜和跑堂以及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都能够提供证明,证明他们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这里了! 鹿月娘虽然与杨璟有指腹为婚这一桩事情,但她与杨璟之间没有半点感情,先前又果断地毁了婚,与周南楚更是争锋相对,今次让他们吃个哑巴亏,用他们偷情的事情来掩护自己的行踪,杨璟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李准和刘汉超还要分头行动,一个回县衙,一个回宋府,将黄政敏的人误导到这里来,所以用被子将周南楚和鹿月娘一裹,便准备离开了。 杨璟却又似乎想起什么来,将腰间的铆钉和折扇的柄交给了李准,而后又在李准耳边说了好一阵,李准也是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赏识,这才带着昏迷不醒的周南楚和鹿月娘离开了。 房间安静了下来,杨璟仿佛能够嗅闻到风若尘的呼吸,他对这样的轻熟女是没有太多抵抗力的,当下也有些紧张起来。 风若尘却很看得开,朝杨璟说道:“江湖救急,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我都没觉得吃亏,你又何必扭捏,莫不成你真喜欢我这个老姑子?” 杨璟见得风若尘如此说着,也是怦然心动,不过表面上却轻轻一笑,掩盖了过去。 因为先前在菜园子里博杀过,杨璟身上全是血迹和泥土,见得房中放着浴桶,应该是周南楚和鹿月娘洗鸳鸯浴的,里头全是红色的花瓣,也不知添加了一些什么药汤,呈现一股黄红的颜色。 杨璟也没有顾虑太多,这浴桶正好能够掩盖他清洗血迹,当即脱了衣服,顺便清洗了伤口,小腿的箭杆卡在肉里头,又疼得他撕心裂肺。 冷水的浸泡也缓解了伤口的疼痛,杨璟却不敢洗太久,披上周南楚的衣服从浴室隔间里出来,把带血迹的衣服全都包起来,放在炉子里烧掉了。 此时风若尘也穿上了鹿月娘的衣服,见得杨璟气色好了些,便坐到桌子边上,指着剩下的一壶酒道。 “这对野鸳鸯也是真有情调,怎么也喝两口,免得遭人怀疑。” 杨璟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默默地与风若尘喝着酒,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找话题缓解尴尬,杨璟不由想起宋风雅跟他说过的那段故事,便朝风若尘问道:“你还会想那个人吗?” 风若尘微微一愕,从杨璟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什么,只是故作洒脱地一饮而尽,抛了个媚眼道:“有你这么俊俏的小哥哥陪着,我想那死人做甚么…” 杨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说道:“我都没说那个人是谁,你就知道是他,说明他一直住在你的心里,只要一提到,必定是他…” 风若尘低下了头,又接连喝了几杯酒,脸蛋都通红,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眼眶已经湿润了,有些哽咽地对杨璟说道。 “我已经有些记不得他的脸了…” 杨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闷闷地喝了一口酒,而后轻轻地说道。 “这人生可不就是这样么,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日子里头,渐渐被我们忘记了,可笑的是,到了最后,我们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并没有忘记,其实说起来却早已不像以前那般撕心裂肺了,剩下的也就那么一丁点的怀念…仅此而已…” 第九十九章 夜歌 风若尘没想到杨璟竟然会说出感悟如此之深的话语来,不由带着迷惑看了杨璟一眼。 这段往事一直是她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是她心里一道无法挥散的阴影,杨璟如此一说,便真真说中了她心思。 她好想说,是啊,有些事情,就在我们以为不会遗忘的过程中,渐渐就遗忘了。 可临到嘴边,她又故作妩媚地朝杨璟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的,竟然还有过这等刻骨铭心的体悟,十足的风流坯子啊,好啦,不说了,先到床上睡一会儿,像咱们这么精神,想要瞒过别人可不容易呢。” 杨璟知道刚才已经触动了她的伤心往事,她是在逃避刚才的话题,不过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经过这大半夜的搏杀,又大量失血,他实在支撑不住,便往床那边走。 风若尘见得杨璟不再追问她的故事,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她很想有个人倾诉一番,杨璟无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过她又不想再揭自己的伤疤。 她赶在杨璟的前头走到床边来,后退着上了床,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杨璟此时才想起,在古时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下,女人不能睡外面,而且上床的时候不能跨过男人的身体。 他正要上床去躺着,却又听风若尘说道:“喂,把衣服脱了啊,咱们是来偷情的,可不是柳下惠,深更半夜穿这样,谁相信你是来偷情的?” 杨璟也是尴尬一笑,虽然伤口在右肩,进门的人不一定能够看到,但他还是担心伤口会渗血,便只脱了外衣,穿着宽松的小衣,小心地躺了下去,拉过被子盖住半个身子。 过得片刻,风若尘便背对着他,在被子底下,窸窸窣窣将外衣脱掉,只穿着亵衣,气氛顿时变得旖旎起来,杨璟也不觉得困乏,反而更精神,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杨璟直勾勾地盯着床棚,身子变得燥热,而风若尘也不再背对着他,同样平躺着,同样睁着明亮的眼睛,胸前的被子耸起两座高高的山峰,不断起伏着,心里显然也无法平静。 “小时候,我家很穷,没有电风扇,夏天就躺在院子里头的竹床上纳凉,一家人看着满天的星斗,总想着快点长大…” 杨璟声音有些干涩,可说起这一段,似乎回到了儿时那段回忆,思念也便占据了灵魂,整个人不再拘谨。 风若尘并不晓得电风扇是什么鬼东西,想着许是扇子一类的东西,穷到连扇子都没有,杨璟家到底有多穷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她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而是被杨璟的话带回了她的童年时光。 那床棚仿佛变幻成一片星空,两个人虽然都睁着眼,但眼中看到了,却是穿越了时空间隔的过往。 “后来,我也真的长大了,却又觉得长大得太快,恨不得回到小时候…” “人就是这么复杂的动物,错过了才懂珍惜,总会沉浸在过往之中,自怨自艾,却又不愿就此振奋起来,努力过日子,不再让以后的自己出现这样那样的遗憾…” “总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傻,做了很多傻事,现在想起来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可笑,可现在的自己仍旧在做着傻事,因为做傻事的时候都很坚决,认为这绝不是傻事,而是自己坚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吧…” 杨璟放开了之后,也就不断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本想着开导一下风若尘的,说着说着却让自己陷入了回忆当中,渐渐的,声音也就弱了下去,而后终于安静了,只是微微闭着眼睛,生怕床棚影响了自己的想象。 风若尘知道杨璟是在宽慰和开导她,她也从杨璟的话里得到了启发,但这种新路历经已经深入骨髓,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够改变的,不过她还是感激杨璟对她说的这些。 见得杨璟不说话了,虽然两人没有了尴尬和心猿意马的旖旎激荡,但她还是转过身来,侧身对着杨璟道:“你给我唱首曲儿吧。” 杨璟没有回应,却是发出了低低的鼾声,风若尘气恼地撇了撇嘴,却又忍不住偷偷看着杨璟那高高的鼻梁。 她也是困乏了,加上喝了酒,又对杨璟放下了戒心,心结打开了不少,迷迷糊糊也就陷入了浅睡,而后便听到飘飘渺渺的一首歌,从未听过的旋律,有些古怪,却很好听。 “姑娘哟,我也曾是赤脚的少年郎,骑着竹马奔跑不需要方向,直到看见你手折青梅穿着花衣裳,于是我也想漫步江南,撑一把油纸伞,等你擦肩而过的花香…” 杨璟看着浅睡的风若尘渐渐露出甜美的笑容来,自己也感到很轻松,也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仿佛伤势也痊愈了,整个人沉浸在幸福而温暖的梦境里头。 直到楼下传来嘈杂声,整个客栈就像被落石砸中脑袋的老怪兽,房间的灯火亮了起来,乱哄哄一片,杨璟才从梦境之中惊醒过来。 风若尘显然对他解除了戒心,侧着身子,抱着杨璟的手臂,仍旧没有醒来,那硕大饱满的胸脯温热地贴着杨璟的手臂,可惜房外已经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刀剑出鞘的声音,杨璟并没有心思和时间却品味这一刻的美好。 风若尘也被这样的动静惊醒,借着房外传来的微光,她看到杨璟那对明亮的眸子,脸顿时红了起来,不过却仍旧抱着杨璟手臂,而且还摇头示意杨璟,两人当即默契地闭上眼睛装睡。 “嘭!” 一声巨响,房门被粗暴地撞破,木屑四处溅射,被撞飞的门栓甚至将屋里的一只瓷瓶给打碎了! 杨璟和风若尘故作惊骇地坐起来,刚刚将衣服抓过来,举着火把的人群便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风若尘见得杨璟的被子滑落,露出了肩头一点点伤口,便干脆贴了上去,用身子挡住了杨璟半个身子,杨璟顺势将风若尘搂在怀里,两人都装出被惊醒而不知所措的慌张神色! “黄大人,在这里!在这里!” 那些黑衣捕快围住架子床,明晃晃的腰刀在火光之中闪烁着寒芒,黄政敏与阎立春苏秀绩等人不多时便走进了房间来。 过得片刻,杨知县也带着客栈的掌柜,走进了房间,他见得杨璟与风若尘如此狼狈地缩在床上,也是微微一愕,但很快就笑了。 “贤侄啊,你可是让本官一顿好找啊,没想到你却在这里厮混!难怪也不跟本官打个招呼!” 杨璟也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朝杨知县道:“知县大人,你怎么来了,黄大人怎么也在这里?这…这都是怎么了?” 杨璟一边说着,风若尘已经缩进被子里头,将鹿月娘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杨璟也正好抓过一件衣服,胡乱地套在了身上,遮盖住了肩头的伤口,为了防止伤口渗血,他也没敢做太大的动作。 这才刚穿好,就听到黄政敏冷哼一声道:“杨璟,本官接到举报,告你联合贱仆,潜入彭府内院,意图对彭夫人行不轨之事,幸好彭夫人不在屋内,你却又残忍地奸杀了彭夫人的贴身丫环,如今有贱仆小六作证,特来拿你回去问罪!” 杨璟一看,阎立春的眼里闪过惊愕之色,似乎也没想到杨璟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此时风若尘脸色羞红,像极了与杨璟春宵云雨过后的潮红,而杨璟脸色则有些苍白,似乎荒唐一夜放纵过度一般,两人眼球通红,该是通宵“肉搏”,更有些真假难辨了。 杨璟不缓不急地从床上下来,朝黄政敏行了一礼,而后皱着眉头道:“黄大人,在下与…与风姑娘从下午便一直待在这里,从未离开过,中途还叫了酒菜和洗澡的香汤,这里的掌柜和小二哥都可以作证,杨某知道彭府财大气粗,有权有势,但杨某也不是平白可以诬赖陷害的,若彭府拿不出证据来,杨某少不得要反告他们恶意诬陷!” 杨璟说到最后已经义愤填膺掷地有声,摆出了弱势群体的姿态来,就这么一个小推吏,哪里像敢潜入彭府意图奸杀大房夫人的贼,分明是被彭府欺压没处说理却又色厉内荏的受害者嘛! 苏秀绩的密探早就埋伏在县衙和宋府周遭,却迟迟不见杨璟回去,黄政敏和阎立春带队到县衙拿人,也只是为了制造舆论,发现杨璟不在县衙,又追到宋慈府上,结果碰了个软钉子,不过却从宋府的门子那里得知,杨璟和宋慈的护卫风若尘下午的时候已经出门了。 那门子虽然老了,但脑子还清楚,好歹是宋府的门子,见多识广胆色也足,不卑不亢地应对着,跟他的主子一样硬气。 不过黄政敏的捕快又到街坊邻居那里进行排查,终于还是问到了线索,便跟着一路追到了福临客栈,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都是李准和刘汉超暗中误导的结果。 因为苏秀绩的密探并没有发现风若尘和杨璟的踪迹,苏秀绩已经加大人手在搜捕,而黄政敏和阎立春却想着,既然一定要除掉杨璟,那么干脆把声势做足了,也好师出有名。 可他们却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会在福临客栈,而且从现场迹象来看,杨璟和风若尘果真是一对偷情的野鸳鸯! 然而苏秀绩的人分明就与杨璟和风若尘在菜园子搏杀过一场,苏秀绩对杨璟太过了解,杨璟手里的手术刀留下的伤痕,与别的兵刃截然不同,根本就不需要如何去辨认就能够确定! 黄政敏和阎立春确实有些束手无策,而杨知县则趁热打铁,将福临客栈的掌柜和小二哥等人都叫了上来,板着脸沉声问道。 “掌柜的,杨推吏说的可是实情?你们真的看见此二人午后入住,一直待到现在么!” 杨知县虽然听起来严厉,但刻意提起关键的信息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作威严,实则却是在回护杨璟! 那掌柜也没想到连知府大人都亲自来了,这桩事若处理不好,这客栈也就甭想再开下去了,当即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回知县大老爷,小人以及客栈里的小厮和部分客人都可以作证,杨推吏和…和这位…姑娘,确实是下午入住,一直待到了现在…” 第一百零零章 对峙 黄政敏听得掌柜的如此确定地作证,想起自己浩浩荡荡带着大队人马来抓人,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一旁的阎立春脸色也越发难看,黄政敏当即呵斥道。 “胡说!你又如何确定入住的就是杨推吏!即便那些跑堂小厮都看见了说与你听,你又如何得知那些客人也见着了,我看你这是在信口雌黄,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那掌柜的听说要动刑,一下子就腿软了,不过他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福临客栈迎来送往,龙蛇混杂,也练就了他一身好胆气,此时便强装镇定地回答道。 “知府大人明鉴,小人可不敢打诳,小人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这上房已经订了大半个月,登在账上的名字就是推吏大人的,订房的乃是县衙的长随郑河,说是月底了到衙门找杨推吏清算账目即可…这半月来推吏大人和这位姑娘来过五六次了,小人自然是记得的…” 掌柜的此言一出,非但黄政敏和阎立春苏秀绩,便是杨知县和杨璟都被吓了一跳! 杨璟也在想,我什么时候在这里订过房?他今夜也是第一次来这个福临客栈,若不是李准献策,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啊! 虽然觉得冤枉,但杨璟表面上却泰然自若云淡风轻,不过他很快就抓到了掌柜的话里的关键,郑河! 郑河可是周南楚的人!半个月前也就是郑河被捕之前,但是他为何要用杨璟的名字来记账? 杨璟稍稍寻思了一番也就有些眉目了。 这周南楚刚刚上任就被杨璟挫了威风,对杨璟恨之入骨,唯一让他生出成就感和优越感的,只有他抢了鹿月娘这一桩,他与鹿月娘幽会,却用杨璟的名字,就是为了戏弄和羞辱杨璟,就好像在说,我非但抢了你的女人,我还睡了你的女人,而且还要你帮我出房钱! 只是周南楚也没想到,自己的恶趣味,竟然会在大半个月之后,成为他替杨璟提供不在场证据的强有力证明! 杨知县是深知杨璟为人的,自然不会相信杨璟真的与风若尘有些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但听得掌柜的言之凿凿,他也是有些讶异。 黄政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是被阎立春急忙忙从江陵召过来的,只负责替她站台,给她撑腰,对内里实情实在有些不甚清楚,眼下也只好看着阎立春。 阎立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想起那天中午杨璟竟然冒充府里的下人,差点就骗过了她,心里更是气愤,当即就给苏秀绩使了个眼色。 苏秀绩这样的密探头子,可不像黄政敏这样的昏官那么容易糊弄,马上就指着掌柜的质问道。 “好你个信口开河的奸商!这两人无名无分,分明是偷情的野鸳鸯,哪里敢抛头露面,必定畏畏缩缩,你敢说你真真切切认得此二人的脸面么!” 苏秀绩不愧是问讯的行家里手,一言就道破了关键所在,他的密探就死在杨璟的手里,说明杨璟前半夜就在彭府,那么杨璟出现在这里,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果不其然,那掌柜的被苏秀绩这么一问,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喏喏着道:“这…这…小人确实没有见过…但凡偷偷摸摸,谁又会正大光明地抛头露面,不过小人认得县衙的长随郑河,他证明了这位就是推吏杨大人,而且…而且杨大人和这位姑娘的服饰,小人还是认得的…” 黄政敏见得如此,也是露出喜色,心想苏秀绩不愧是干密探的,当即朝那掌柜呵斥道。 “好你个胡说八道的狗才!据本官所知,郑河已经犯事下狱,一个罪犯的证词还有何可信,一定是你收了杨璟的钱财,替他遮掩,来人呐,给我一并拿下了!” 黄政敏此言一出,江陵府的黑衣捕快们纷纷按住刀柄,有人解下腰间牛皮索和捕网,就要上前来捉拿杨璟和风若尘! 杨璟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风若尘已经摸到了自己的短刀,若真的无法遮掩过去,也只能杀出重围再做计较了! 然而此时杨知县却朝王斗和李沐等人使了个眼色,巴陵县的捕快们也同样抽出腰刀来,却是护在了杨璟的面前! 且不说杨璟平日里待他们如何,单说杨知县为了维护部下,不惜与上锋知府对着干,这就让王斗等人热血沸腾起来! 这巴陵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上任县官碌碌无为,杨知县上任伊始也是焦头烂额,可自打杨璟来了之后,杨知县变得奋发进取,县衙各方面都周转起来,大家的工作很是顺畅,待遇也比以前要好很多,更重要的是县衙的名声也好了起来,百姓们对衙役和捕快也都不再仇视,甚至生出一股敬意来,他们这些遭人白眼的衙役走在街上,街坊邻居都变得恭敬,这些改变可都是实实在在的! 这几个月杨璟为了调查案子,几乎调动了县衙所有能够调动的人,这些人在工作当中相互配合,一同吃苦,凝聚力比起以前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形中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团队凝聚力,让这些人生出了集体荣誉感。 今日是知府和阎立春的人刻意诬害杨璟,若他们不为杨璟出头,不护着杨璟,来日这等破事轮到他们的头上,县衙的伴当们还会不会维护他们? “杨知县!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想妨碍公务,知法犯法不成!”黄政敏也没想到杨知县会如此的硬气,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推吏,三番四次阳奉阴违地顶撞自己! 初时宋慈走访江陵府,黄政敏对杨知县那是爱理不理,甚至根本就看不上这个小知县,因为他知道杨知县因为上书弹劾阎贵妃的事情,早已被流放,阎贵妃如日中天,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倒台,杨知县也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个自身难保的知县小官,竟然敢为了一个小推吏,明火执仗地跟自己对着干! 他就不明白,杨璟这么一个小推吏,到底给杨知县和这些衙役捕快都灌了些什么迷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知县也不能再退缩,而且他知道,杨璟敢这么做,肯定还有后手,他既然出了头,便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注在了杨璟的身上! “黄大人,你同样是朝廷命官,你应该知道杨璟乃是推吏,虽然不入流,但也是从九品的经制官,此番有诸多人证,又有账目证据,你为何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要拿人!” 杨知县乃是进士出身,先前就是整日里打口水仗的言官,这番话有理有据,竟然压得黄政敏哑口无言! 苏秀绩见得此状,不由冷笑一声道:“那奸杀丫环的恶贼被彭家的护院武师打伤了,若杨推吏不是凶手,不如脱衣自证清白好了!” 苏秀绩再度点中了最为关键的问题所在,杨璟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刚才若非风若尘主动贴上来,遮掩了伤口,怕是要露陷,如今苏秀绩要求脱衣证清白,那么客栈掌柜等人的证词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杨知县也是心头大惊,但脸上却毫无表情,朝苏秀绩反驳道:“适才我等进来之时,杨推吏赤身裸体,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苏大人何必再自欺欺人,莫不成一定要让杨推吏脱光了,好羞辱我县衙一干官吏么!” 杨知县此言一出,衙役们又是一阵阵愤慨,苏秀绩知晓杨知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保杨璟,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当即一挥手,朝一干密探道:“给我拿人!” 然而就在此时,楼下再度传来一阵阵的骚乱,人声鼎沸起来,楼梯被踩得咯吱直响,房间里再度涌入一大波人,竟然是县尉带着吕廷安等人过来支援了! 巴陵虽小,但杨知县和县尉掌控一方,苏秀绩是皇城司密探,可以在民间刺探舆情,但并不代表他就可以插手地方政务,这就算说到官家的金殿上,道理也在他们这一边! 这是杨璟第一次见到县尉刘乃安,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有些矮壮,长得又黑,但双眸闪亮,有一股赳赳之气,带着吕廷安等一众校官,便与苏秀绩的密探对峙起来! “苏大人,刘某忝为县尉,维护地方,缉捕盗贼,平息动乱,这是分内之事,你们若有证有据,把人抓走也就作罢,若拿不出证据却又想抓我巴陵县的推吏,刘某第一个不答应!” 黄政敏见得县尉都来横插一足,心里更是气恼,早先江陵府之时,他是见过杨璟抢救杜可丰的,对杨璟的印象其实并不差,只是他说到底也是阎立春这边的人,朝廷上的派系也偏向于阎贵妃,今次也是硬着头皮过来。 可如今见得巴陵县的地方官场竟然如同一块铁板一般团结,杨璟就像将铁板焊接起来的节点一般,就因为他这个小推吏,让巴陵这个地方的官员全都凝聚在了一起,他顿时就有些嫉妒这个小推吏了! 一个出身卑微不入流的芝麻官,为何能够得到宋慈的青睐?为何敢同彭家和阎立春为敌?为何敢不将苏秀绩当一回事?为何能够得到诸多官员的维护?甚至于整个巴陵县的地方力量,不惜以下犯上,来对抗他这个知府大人? 他黄政敏是知府,杨知县管着巴陵县,但他却管着杨知县,自己却从未得到过下官和部下们如此的推崇和爱戴! 想到这里,他也是心中暗叹,如今宋慈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手,毕竟他是亲眼见过宋慈对杨璟是如何青睐的,宋慈还没来,知县和县尉等竟然都要翻了天,他心里也开始有些犯嘀咕,这件事只怕会很麻烦了… 黄政敏用询问的目光看了阎立春一眼,后者却面色阴沉,也不说话,旁边的苏秀绩却站了出来。 “刘乃安,你应该知道我皇城司的行事手段,你当真要保这小贼么!” 刘乃安不卑不亢地与苏秀绩对视,而后又看向杨璟,朝杨知县和巴陵的弟兄们说道。 “刘某知晓皇城司的手伸得长,但我若连自家衙门的兄弟伴当都保不了,还如何保得巴陵一方安宁,往后谁来保我刘乃安!” 刘乃安此言一出,县衙这边顿时群情激奋,人人都湿了眼眶,只感觉身边都是自家兄弟,纷纷涌出一股激荡豪迈的情绪,颇有生死共进退的意思,大家都为刘乃安叫好! “好!” “刘头儿好样的!” 杨知县初来乍到之时,刘乃安其实也与他没有太多交集,但自从杨璟在城楼发现女尸,与吕廷安等人成为朋友之后,知县和县尉也就开始在公务上的沟通交流。 杨知县不是这些衙役,他知道刘乃安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懂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这个知县若被扫了,县尉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他还是感激地朝刘乃安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那一点点芥蒂也就消失无踪了! 阎立春见得如此,心中顿时暴怒,她是什么人?她是阎贵妃的妹妹!再加上一州的知府,还有人人谈之色变的皇城司探子,竟然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推吏? 这是什么道理! 苏秀绩感受到阎立春的蕴怒,这种蕴怒就仿佛乌云之中隐藏着的雷霆,时刻有可能砸落在他的头上,当即就挥手道:“都给我动手!胆敢阻拦,以同犯论处!” 第一百零一章 突围 苏秀绩也是昏了头,竟然真敢下令动手,还扬言要将抵抗者以共犯论处,这更是刺激了本来就群情激愤的巴陵公人们,不过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盛怒之时也就没了任何顾虑了! 皇城司与后世锦衣卫已经很接近,虽然在临安也有诏狱,但并没有执法权和审判权,然而苏秀绩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惯了,竟然口出狂言,要将这些公人判为共犯,又如何让人不愤怒! 皇城司的密探与黄政敏的黑衣捕快早就蓄势待发,苏秀绩一声令下,他们便全都涌向了杨璟! “孩儿们,动手!”县尉刘乃安和王斗也毫不示弱,腰刀锵锵出鞘,便在狭窄的房间之中展开了混战! 苏秀绩保护着黄政敏和阎立春,第一时间就退回了保护圈里头,被黑衣捕快和密探们护着,往楼下大堂转移。 王斗也想带着杨知县离开,毕竟知县是不懂武功的,然而杨知县却没有退缩,而是跟着捕快,来到了杨璟这边! 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分出了两个阵营来,刘乃安见得那些人要冲击杨璟,大步流星就疾行而来,抓住一人的后腰带,闷喝一声,便将那人往后摔飞了出去! “嘭!” 那黑衣捕快的后背撞烂屏风,木屑四处溅射,虽然大家都有兵刃,但毕竟都懂得官场规矩,若真的出了人命,不管知县衙门还是知府衙门,只怕都承受不住上头的怒火和责罚!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生死相搏,刀剑也只是震慑防备,双方其实都是拳脚往来,不过饶是如此,也打得极其惨烈! 杨璟的身上有伤,小腿里还卡着半截箭杆,生怕剧烈动作会迸裂伤口,到时候自己就暴露了,所以也不敢大开大合地施展拳脚,只依靠在床边,小心地防御着。 风若尘却没有太多的顾忌,她知道距离杨璟最近的就是她,此时也只有她能够保护杨璟! 风若尘擅长潜入刺杀和隐匿,身手柔韧矫捷,但力量不足,与敌人正面拼杀自然是要吃亏的,可为了杨璟,她也是豁出去了! 她毕竟是宋慈身边的精英护卫,与李准等人都来自于江湖,武功招式自然不是这些公门中人所能比拟的,即便力量上吃亏,但胜在轻巧,常常能够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杨璟虽然活动受限,但也不能袖手旁观,否则很容易让人看出他身上有伤,他的搏击和散打本来就不同于彼时的武功,招式简单凌厉,没有任何花哨,特别是擒拿和扭打的关节技,更是四两拨千斤! 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虽说是混战,但苏秀绩的人明显落了下风,顶在前头的是黄政敏带来的江陵府黑衣捕快,杨璟看了半天才发现,苏秀绩此番带来的密探,竟然只有不足十人! 苏秀绩在江陵的时日也不短了,皇城司就是河里的食人鱼,只要给予足够的资源,就会疯狂生长和扩散,最终占据整条河流,按说此时皇城司的人早已遍布江陵,在人数上应该不至于吃亏才对。 即便昨夜在菜园子里的一番围杀,损失了好几个皇城司密探,眼下又有好几个保护着黄政敏,但也不至于到捉襟见肘的地步,那么苏秀绩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不好!”杨璟心头暗道不妙,本来他抽走风若尘协助自己,就减弱了防守力量,而李准和刘汉超又去接应他和风若尘,也就是说保护杜可丰的便只剩下哑巴书生宋伯仁和曹卧虎! 苏秀绩一定看出了杨璟这边守备的减弱,密探们都袭杀杜可丰去了! 甚至于他们把黄政敏都请了过来,连阎立春也都跟着过来,故意制造声势要对杨璟下手,根本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王斗等一众衙役捕快和县尉刘乃安的人都抽调了过来,杜可丰那边的人手必定不够,这分明就中了苏秀绩的圈套! 难怪他并没有揪住杨璟要脱衣验伤,因为一旦脱衣验伤,杨璟就会被证实曾经在彭府与密探博杀过,如此一来他们就有足够的借口抓走杨璟,事情也就得以收场。 可苏秀绩并不想尽快收场,他故意制造混战,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把县衙和县尉的人都拖在这里,他的密探才有机会袭杀杜可丰! 对于他们而言,杨璟虽然极具威胁,但真正致命的是杜可丰这个直接人证! 若杜可丰真的被袭杀成功,所有的调查也都将功亏一篑了!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风若尘喊道:“风姐姐!快回去保护杜可丰!快!” 风若尘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得杨璟如此提醒,便知道要坏事,当即指着吕廷安道:“带着你的人,快跟我回县衙!” 吕廷安的手下都是军汉,战力比衙役和捕快都要高一些,而且他们比衙役捕快更懂相互配合,利用阵型来攻防,同样的人数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即便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风若尘都能够将这一点考虑进去,可见她是个多么心细而急智的女子了! 杨璟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反不如跟着风若尘离开,只要他能够成功脱离战场,双方的混战也就没了争夺目标,这场乱斗才能够平息下来! 杨璟可不敢再用手术刀,毕竟他的手术刀都是一击毙命,此时为了冲突出去,见得脸盆架被打烂在地,便操起脸盆当盾牌,右手捉了一根断口参差的木头,朝混乱的战场冲撞了进去! 黄政敏和阎立春的人就在楼下大堂,死死堵住了楼梯口,杨璟和风若尘率领一干军校从楼上打将下来,几番冲突竟然无法冲破! 苏秀绩显然也发现了杨璟的意图,当即朝把守楼梯口的人吼道:“给我死死堵住,但凡走脱一个,小心狗头落地!”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心急如焚,被逼退到杨知县的身边之后,杨璟突然灵机一动,在房间里头快速扫视了一圈,而后撑起铜盆,挥舞着断棍就冲开了人群,来到了床头。 风若尘掩护着杨璟来到床边,却是一个个满头雾水,不知道杨璟想干些什么。 直到杨璟从床脚后面摸出一个瓷瓶,他们才恍然大悟,心头顿时欢喜起来! 因为那是盛装灯油的瓶子! 杨璟扯下布条塞入瓶口,稍稍倾斜瓶身,里头的灯油顿时将布条浸润,而后就着地面上一根火把,将布条点燃了起来! 察觉到杨璟意图的风若尘和吕廷安慌忙给杨璟开路,杨璟再度回到楼梯口,而后将那瓶子猛然砸落到人群之中! 黄政敏和阎立春站立的地方比较靠后,因为有楼梯的遮挡,杨璟无法将瓶子投掷那么远,但这个瓶子的落点还算比较靠后,见得瓶子飞过来,因为瓶子的遮挡和视角问题,苏秀绩只以为是普通的瓶子,早已飞身而上,抽出腰刀来就往瓶子上劈! 然而当他的腰刀劈碎瓶子的瞬间,油瓶也被引燃,“轰”一声闷响,便炸开大团大团的烈焰! 灯油四处溅射,火苗便随着灯油四处蔓延,其中一些溅射到黄政敏和阎立春的身上,二人顿时起了火苗! “快救人!快!” 大堂里的人乱成一团,有扑向黄政敏的,有脱下衣服扑打阎立春身上火苗的! 然而首当其冲的苏秀绩,被灯火泼了大半个身子,上半身烈焰熊熊,惨叫连连,密探们纷纷上前扑救,然而此时,杨璟已经带领着吕廷安和风若尘等人,顺利地从楼梯口杀了下来! 杨璟与风若尘等人出得客栈,见得黄政敏等人带来的马匹,不由分说便纷纷上马,抽鞭而走! 杨璟扭头看时,苏秀绩上身被烧得一片焦黑,只剩下一口白牙,嘴唇翻着红黑色,指着杨璟这边的方向,想要大喊些什么,可胸膛起伏,终究是昏厥了过去! 密探们顿时群龙无首,围着苏秀绩团团转,七手八脚乱哄哄,阎立春的下身裙被烧掉了,露着白花花的大腿,仆人们赶紧脱了衣服来遮挡,黄政敏更是面无血色,直到杨璟等人扬鞭而去,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楼上的混战终于分开来,杨知县带着人手下了楼,见得此状也是头疼不已,黄政敏有心责备,但暴动起因也有他的责任,一时间也打起了退堂鼓,僵持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知县见得黄政敏不再威逼,便与刘乃安带着人手往县衙那边赶去! 阎立春走到苏秀绩的面前来,见得他昏厥在地,便朝那些密探道:“快去县衙,一定要把杜可丰杀掉!” 这些密探平日里主要的工作就是秘密保护阎立春,眼下苏秀绩昏迷不醒,自然对阎立春惟命是从。 黄政敏如今与阎立春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也只好让黑衣捕快们跟了上去。 阎立春见得黄政敏没有出去,便朝他怒道:“堂堂江陵府的人,竟然打不过小小县衙的下作人,真是丢人!还不出去!” 黄政敏乃是江陵知府,按说也算是一方大员,便是阎贵妃仗着官家恩宠,也不敢随意谩骂朝堂上的官员,更何况阎立春! 可黄政敏已经被阎立春用鸦片控制了,周文房被捕之后,他也体验过一段断药的时间,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折磨,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如今周文房入狱了,只有阎立春可以提供那种神奇的黑色丹药,他也就只好忍了。 待得黄政敏和一干密探出去之后,阎立春才走到苏秀绩的面前来,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第一百零三章 暴乱 胯下的骏马在疾驰,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杨璟肩头和小腿的伤口,尤其小腿肌肉中还卡着半截箭杆,时时刻刻在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 杨璟也很清楚,从受伤到现在已经大半夜了,若再不处理,伤口感染或者发炎,可就麻烦了。 因为担心他无法独自驾驭,风若尘便与杨璟同乘一马,此时二人听得身后的街坊间渐渐骚动起来,往后看时,却见得福临客栈方向升腾起滚滚浓烟,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杨璟也无法得知客栈为何会起火,他和风若尘等人拼命突围,只是为了赶回县衙,希望能够保住杜可丰的小命。 此时即将拂晓,街道上空无一人,马匹趁着清凉的夜风,仿佛摆脱了网眼的鱼儿一般在夜色之中穿梭着。 眼看着县衙就在前方,刘汉超和李准也赶到了前头来,毕竟杨璟身上带伤,风若尘又不擅长正面突破。 不过县衙外头静悄悄的,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妥之处,这也让杨璟等人感到有些疑惑,难道自己想错了,他们并没有过来袭杀杜可丰? 照着杨璟的推测,黄政敏和阎立春明火执仗大张旗鼓地到福临客栈围捕杨璟,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调虎离山,将县衙的守备力量全部调走。 甚至于下午阎立春刻意露出破绽,引诱杨璟潜入彭府,又杀了巧儿故布疑阵,而后通过报案将县衙的人手都调离,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袭杀杜可丰的密探杀手们制造机会! 可当杨璟等人赶回县衙,却发现整个县衙寂静无声,给人一种近乎诡异的冷清感觉。 这让杨璟非常的不安,因为经过了福临客栈的械斗混战,再加上此时大火冲天,大半个巴陵城都被轰动了,县衙和知府衙门的捕快们在街道上奔走呼喊,百姓纷纷被惊动,可县衙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反倒不正常了! 杨璟朝李准和刘汉超使了个眼色,四人率先往后门的方向走去,而吕廷安则带着随后赶到的军校们,小心翼翼地从正门进入。 衙门通常来说只有一个门,那就是正门,但掌印官必须要住在衙门的内衙里头,官员的家眷奴仆之类的总不能都从正门进出,为了方便,很多时候都会偷偷开个后门。 而那些想要私下送礼的人,想要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之时,也都常常走后门,这也就是“走后门”这个说法的由来了。 杨璟对县衙的布局已经熟悉,与刘汉超等人偷偷从后门进入衙门,这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人声骚动! 男人们的低吼和惨叫,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与前门的寂静无声仿若两个世界! 后衙是安置和护卫杜可丰的地方,那里是县衙的心脏,是守卫力量最强大的地带,可此时的情况却表明,这里正遭受着惨烈的冲击和恶战! 杨璟等人也是心头大骇,赶忙往内宅急奔,这才走到半路,已经看到一些老婆子和奴仆们的尸体! 宋时官员的待遇最好,即便是县官,朝廷也会配备各种奴役,一部分由朝廷发放工食银,一部分则由县官自己雇佣,所以县衙内的奴婢人数众多,这些居住在后衙的奴仆都已经遭了毒手,可见形势多么的严峻! 杨璟和风若尘四人穿过小花园,但见得奴婢们惊叫逃亡,场面极其混乱! 见得杨璟等人出现,那些奴仆皆以为杨璟等人也是凶徒,慌忙躲藏起来。 杨璟四人冲到后宅,便看到一群黑衣人在围攻杜可丰的院落,粗略一扫,竟然有好几十人! 这些黑衣人疯狂冲击着院落那狭窄的小门,纷纷攀爬低矮的院墙,却又被顷刻杀伤,从院墙上掉落下来! 此时他们已经从内宅各处寻来柴火和衣物被铺等,从厨房取来了菜油,倒在这些易燃物上,点燃了大火,火势已经很大,似乎想要将杜可丰的院落都烧掉! 而院门处围绕着十几个凶徒,但他们却无法寸进一步,因为曹卧虎一夫当关,如同守门金刚一般死死堵住了院门! “嘭!” 曹卧虎抓住一条腿,将一名被打倒在地的凶徒抡了起来,掷入凶徒人群之中,左手的熟铜棍呼呼挥舞,啪嗒一声就将一名凶徒的脑袋砸开花,红的白的四处溅射! 院墙上的宋伯仁虽然无法咆哮吼叫,但一柄夺命长剑上下翻飞,剑影如同夜空中绽放的一朵朵银花,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 也不消杨璟出声,刘汉超一边往前疾行,一边解下背包,从鲨鱼皮的套子里取出白银色的枪杆和沉重的铁枪头,熟练地组装起来,到了凶徒人群背后之时,他已经长枪在手! “你先不要冲,保护好杨兄弟,在旁边接应着便是!”李准朝风若尘丢下一句话,而后扫视四周,疾行了数步,踏踏踏便翻上了宅院对面的一棵槐树上! 刘汉超也不打话,从背后杀出,枪出如龙,瞬间就挑翻了好几个凶徒,那些个凶徒顿时反应过来,纷纷杀向刘汉超! 而此时的李准已经找好了位置,将那长弓的弓弦取下,拆掉了半截弓臂,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拉开的大弓,顿时变成了能够快捷速射的短弓! “咻咻咻!”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三支箭矢先后激射出去,凶徒纷纷应声而倒,竟然是三箭齐射的连珠箭术! 杨璟见得刘汉超和李准火力强大,曹卧虎和宋伯仁压力顿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若晚来片刻,怕是这宅院早已被攻破了! 形势如火,杨璟也不能袖手旁观,观察了一下现场情况之后,便朝风若尘说道:“跟我来!” 他早先也在内院守护过李婉娘,对这片宅院的布局很是熟悉,当即领着风若尘离开了院门,绕过一条流水小桥,却是来到了隔壁的院落! 火光的照耀之下,那小桥下的流水竟然是红色的,这才刚走到院门,杨璟便啪嗒啪嗒踩在了一滩滩血迹上! 这个院落紧挨着杜可丰的院落,凶徒无法攻破那边的正门和院墙,肯定会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 而这里没有曹卧虎和宋伯仁抵挡,整个院子竟然都在承受着凶徒的屠戮! 杨璟还依稀记得,这里是杨知县其中一房小妾的住处,眼下院落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绿衣丫环的尸体,而正房的门敞开着,摇曳的灯火就像这些人的生命,随时有可能熄灭! 一群凶徒正在攀爬院墙,因为是内宅,院墙并不高,院墙旁边已经躺着好几具凶徒的尸体! 杨璟二话不说,与风若尘从后头突然闪出,他如魅影一般来到一名凶徒的背后,这名凶徒刚刚将同伴的尸体拖到一旁来,还未起身,就被杨璟从后头割开了喉咙! 风若尘也不落人后,左右开弓双管齐下,身子如花蝶一般旋转,左右手的暗器嘶嘶激射,如出洞的毒蛇,又似判官落笔! 刚刚攀上墙头的凶徒瞬间就被射落了两三个,杨璟虽然行动不便,但只要能够近身,他就不需要担心凶徒的长兵器! 此时的他看似赤手空拳,但一柄手术刀隐藏在掌心之中,擒拿搏杀之时突然杀出,也是令人防不胜防! 眼看着这些凶徒被杨璟和风若尘两人猝然就杀了三五个,凶徒们也是大惊失色,院墙另一侧露出半截身子来,正是浴血而战的徐凤武! “杨大哥!风姨!你们终于来了!” 见得杨璟和风若尘来援,徐凤武也是狂喜,从院墙跳了下来,与风若尘杨璟二人联手,终于将凶徒一一杀伤在地! “你们守着这边院墙,我过去支援曹大个儿和书生!”风若尘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便跃上了墙头。 杨璟本来就有伤,适才又惊险搏杀,此时也是强弩之末,见得凶徒没有再冲击这边院子,便走进了正房。 房间里头全是鲜血,家具甚至墙壁上都留着鲜血喷射的痕迹,两个丫头和一个**上身的男子扑倒在地,后背已经被砍烂。 杨璟轻叹一声,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低低的抽泣声,掀开内室的帷幕一看,屏风下面正缩着一个女人,满脸惊恐,手里握着一柄带血的剪刀! 是杨知县的小妾! 杨璟没想到这个小妾竟然还活着,不过这小妾身上的亵衣已经不知去向,**着上身,见得是杨璟,她才哇一声哭了出来! 杨璟赶忙取来一件衣服,将那小妾包裹起来,想要拉她起来,后者却全身发软,地上还有一滩尿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将那小妾半拖半抱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了起来,朝她说道:“婶婶千万别出声,就躲在这里等着,世叔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那小妾早已六神无主,听得杨璟如此一说,眼中顿时涌出生机来,却不愿放开杨璟,死死抱着杨璟哭求道:“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杨璟也知道这小妾被吓破了胆,可他还需要守卫这个院子,又怎么可能跟她一起躲在房间里头! 正迟疑间,外头的徐凤武却突然大喊道:“杨大哥!快走!” 杨璟心头一惊,往外头一看,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手里挥舞着木棍石头之类的器具! “该死!这些人竟然把牢房打开了!” 第一百零四章 死斗 宋朝算是人口比较多的一个朝代,而古代是农业社会,人力是最为珍贵的资源,所以朝廷对户籍管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松散。 衙门三班六房之中有专门的户司,进行人口户籍管理,由于社会等级很分明,士农工商军匠皂等等,各有各的身份地位,所以每个人都有登记备案和身份识别。 而宋朝之人对个人信用和声誉很是看重,如果你犯过事,身上留有刺字或者在民间口碑不好,想要找份工作混口饭吃都很难。 想到这些,杨璟很快也就冷静了下来,因为如果只是寻常的囚犯,便是打开了牢门,他们也都不一定敢逃走,因为逃走就意味着从今往后都脱了良籍,没有了身份,想要在社会上混吃根本就不可能,最终只能落草为寇。 而县衙很多时候处理的都是一些争吵斗殴小偷小摸的事情,还构不上大罪,牢房里头还有一些是女尸案中等待接受排查的施工人员,这些人并没有明确的罪名,只是有嫌疑而已。 所以很大部分的囚犯,其实并不敢离开牢房,而牢房虽然也在衙门里头,但距离内宅很远,胆敢离开牢房,却又不就此离开,而是选择反方向攻击内宅的,肯定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这其中也包括一些监候的死囚! 这部分人最容易受到凶徒的蛊惑,或者对县衙对杨知县有着深仇大恨,这才加入到了围攻内宅的行列来,让这些凶徒当枪使。 可这一部分人的数量终究是有限的,所以杨璟很快镇定了下来,他也无暇顾及那个小妾,从房间冲出来之后,便抄起地上的一柄腰刀,与徐凤武挡住了院门! “嘭!” 院门被人群撞开,杨璟的腰刀猛然斩落,正好砍在一个死囚的肩头,鲜血喷洒当空,可那死囚却如同脱笼的瘦虎一般,撞入杨璟的怀中,将杨璟撞倒在地! 他也不理会肩头的伤口,双手死死抓住杨璟的手腕,想要抢夺杨璟手中的刀刃,温热的鲜血喷得杨璟满脸都是! 杨璟肩头本来就有伤,此时伤口迸裂,也是疼痛难忍,只能艰难地支撑着,然而那死囚仿佛发了疯一般,见得无法夺刀,竟然张嘴就往杨璟的脖颈咬来! 杨璟横臂挡住,那死囚一口咬在杨璟的小臂上,一口就撕下一片肉来,连同衣服都一柄撕烂了,衣服勾在他的牙缝里,那人眼中却满是癫狂之色,杨璟都被吓住了! 如果这些被放出来的囚徒都像眼前这个那般疯狂,这后宅怕是真要失守了! 杨璟的手臂被咬下了一口肉,他分明能够感受到肌肉渐渐撕裂的那种痛楚,肩头的伤与之相比,便相当于用木棍和鞭子抽打屁股的区别。 这种痛楚更加的细腻,又更能勾起人的恐惧和痛楚,然而杨璟根本就无法松懈下来,遇到这种亡命凶徒,只有比他更加凶狠才能够活下来,只要你稍微露怯,那么最终被杀死的只能是自己! 徐凤武知道杨璟身上带着伤势,但眼下他一个人承受四五名死囚的围攻,也是自顾不暇! 这些死囚很多都是绿林好汉,亦或者是江湖大盗,带艺在身,武功不凡,途中又捡拾了刀剑兵刃,此时围攻徐凤武,这个小后生也是苦不堪言。 不过杨璟也无力顾及徐凤武,他猛然收缩双膝,顶在那死囚的腹部,如强有力的弹簧一般将对方顶飞了出去! 他的小腿本来就卡着半截箭杆,这一发力便听得咔嚓一声闷响,肌肉的收缩力竟然将小腿内的箭杆给崩断了! 断开的箭杆在肌肉里造成了新的创口,杨璟更是疼痛难忍,但他不敢有半分松懈,这是反败为胜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只能任人宰割! 杨璟忍着剧痛扑过去,腰刀果断地刺入了那死囚的左胸! 而正当此时,徐凤武一脚将一名凶徒踹飞了出去,那凶徒落在房门前,见得房间里头有烛火,就要冲进去放火! 杨璟心头顿时一紧,因为那人的动静肯定会惊吓到杨知县的小妾! 果不其然,内室顿时传出了那小妾的尖叫,凶徒没想到房间里头还有女人,他被困在牢房里已经很久,听得女人的声音就浑身起劲,走进内室一看,竟然有个美艳动人的女人,而且那小妾只是裹着衣服,一双细长笔直的雪白长腿即便弯曲着都能让人血脉喷张,双腿间的阴影更是勾人心魄! 杨璟知道事情不妙,当即忍痛往房间里冲,这才到了内室,便见得那衣衫褴褛的死囚已经压在了小妾的身上,将小妾的双腿扛在肩上,正在撕扯自己的裤子,此时已经扯断裤腰带,那裤头都掉在了膝盖以下,在手里吐了一口唾,就往双腿间摸! 杨璟放轻了脚步,如落地的小猫一般悄无声息,来到那死囚的身后,一把抓住他的头发,长刀架在他的脖颈,用力一划,鲜血兹兹喷涌出来,床铺以及小妾的身上全是鲜血! 也是那死囚该死,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这等龌蹉之事,便如战争时期那些入侵者一般,夺了城池之后便当街奸淫妇女,说到底都是兽性在作祟。 那小妾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杀戮,惊魂甫定,此时又差点被糟蹋,已然哭不出来,双眼无神,连呼吸都忘记了! 直到杨璟将那死囚的尸体丢开,她才在喷薄的血雾之中,见到了杨璟那熟悉的脸! “哇!” 她一声惊叫着就扑入了杨璟的怀中,这完全是本能反应,哪来会想什么人伦纲常,死死抓住杨璟,如何都不肯放开了。 “婶婶!外头还有凶徒,侄儿必须出去帮忙,否则凶徒还会冲进来!” 杨璟不断解释着,可那小妾如何都不肯松手,杨璟只好强行将她抱了起来,塞进了衣柜里头! 若是往常,这种衣柜的黑暗逼仄会使人产生幽闭恐惧,但经历了接二连三的劫难之后,这种密闭的空间反而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杨璟将手术刀取出来,塞进那小妾的手里,急促地朝她说道:“这是我的贴身兵刃,是我最宝贝的东西,有它陪着婶婶,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小妾如一条白花花的小羊一般挣扎着,如何都要跟着杨璟,杨璟根本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环境,他的心中充满了同情和疼惜,抱了抱那小妾,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嘴。 “婶婶,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那小妾被杨璟一抱一吻,终于不再挣扎,死死地握着那柄手术刀,然而见得杨璟转身,她猛然抬头,大声说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婶婶...我叫赵银珠!” 杨璟早先与杨知县的内眷见过面,对这位赵银珠也有些眼熟,此时才想起适才自己对她的作为,直以为这小妾对自己动了心,不由有些尴尬,但眼下也无心理会,朝她点头一笑,而后又冲出了房间。 杨璟刚刚冲出房门,往院子里头一扫,但见得徐凤武身上满是血迹,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不过他手脚的衣物已经出现很多平整的口子,应该也是受伤不轻! 反观那几名凶徒却是越发疯狂起来,他们在牢房里吃尽了苦头,对县衙的公人们有着极深的憎恨,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受人蛊惑,前来冲击县衙! 他们进入县衙的唯一目的就是大肆毁灭和屠杀抢夺,可此时几人合力竟然拿不下徐凤武这么一个小后生,心里更加的发起狠来! 不过被徐凤武接连斩杀了两人之后,剩下的三个人显然也有些迟疑,毕竟在这里拖延太长时间,若将这些时间用在别处,他们早已杀光知县狗官的家眷了! 杨璟的小腿不断涌出鲜血来,早先他已经失血很多,今番更是雪上加霜,慢说伤口影响到了他的行动能力,单说失血就让他虚弱起来,视野开始模糊摇晃,注意力都无法集中起来。 可眼下县衙遭此大难,他若倒下,便再无法起来,只好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咬着舌尖保持清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提刀猛走,为了驱散伤痛和恐惧,他用力咆哮着,向其中一名死囚冲杀而来! 按说对敌之时该保持力气,特别是杨璟这样的状况,更应该节省力气,而不是将一口气随着咆哮宣泄出去。 可他必须要保持清醒,必须振奋精神,必须一鼓作气视死如归! 杨璟的吼声果然震慑了那死囚,但也吸引了这三名凶徒的注意! 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大盗,又岂会没有注意到杨璟,更不会无视杨璟身上的伤势,相对于徐凤武而言,杨璟无疑更容易对付! 杨璟也深知这一点,他之所以如此,除了振奋精神之外,何尝不是以身为饵,吸引火力,只要这些人被自己分散了注意力,徐凤武才有机会打破僵局,抓住破绽,斩杀这些凶徒! 果不其然,这些凶徒分神之时,徐凤武陡然爆发底力,将最后一丝力气都宣泄出来,长刀挥舞,又将一名凶徒斩死在地! 杨璟可不想就这么被杀死,虽然他对刀剑的招式不太精通,反应也不如往常那般敏锐,但此时也是不断挥舞着腰刀,疾风骤雨一般出刀,像疯子打架一般,那凶徒就像一条狗面对一只发怒的刺猬,根本就无处入手! 便在此时,徐凤武压力顿减,再度杀掉了另一名凶徒! 剩下的那一名凶徒见得伴当纷纷被杀死,如今孤身一人,心里也就怯了,当即往院门外逃。 可他才刚刚跨过院门,却又诡异地停下,后背噗嗤一声刺出半截刀刃来! “噗通!” 那凶徒闷声倒地,杨璟此时才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面,赫然便是捕头王斗! 杨知县的人马终于赶到了! 第一百零五章 平息 杨璟已经拼杀到了最后时刻,他的每一丝力气和潜能都被激发了出来,当最后一名凶徒被王斗刺死之后,他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他艰难地呼吸着,仿佛所有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王斗赶忙过来搀扶着。 “杨大人!杨大人!” 杨璟刚刚要昏迷过去,又被王斗急促的声音唤醒了过来,这才看到杨知县带着吕廷安等人冲入了院子里头。 吕廷安等人是从县衙正门冲击进来的,此时他能够出现在后宅,说明局势应该是稳定下来了。 杨璟再细细一听,隔壁院落果然没有太大的动静,敌人的围攻显然已经停止了下来。 又过得片刻,但见得大批身着黑色皮甲的精勇武士涌了进来,火把将整个院落照得通明敞亮。 这些人身上的黑色皮甲与刘汉超等人的相仿,杨璟却是认得,这些人应该便是提刑司的神捕们了! 果不其然,这些人进来之后,他便看到宋慈在宋风雅等人的护卫下,走进了这个院落。 杨知县抢先一步冲了过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满脸担忧地快步走着,差点被院门绊了一跤! 杨璟见得如此,不由心中一暖,正要开口说话,谁想到杨知县竟然二话不说,径直冲向了房间! “原来是担心着自己的小妾…”看到杨知县这等举动,杨璟多少有些心寒,为了保护他这个小妾,自己也是吃尽了苦头,可杨知县竟然对自己不闻不问! 倒是宋慈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见得杨璟眼中有些失望和幽怨,宋慈也不由朝房间的方向扫了一眼,却没有说些什么。 “阁老,可曾抓到阎立春和苏秀绩?”杨璟抛开心中的失望,朝宋慈问道。 今夜这场动乱,最终还是为了阎立春和苏秀绩,拼死拼活如果还让他们逃脱,那才真该失望了。 不过宋慈并没有让他失望,他笑着朝杨璟说道:“这次再也跑不了了。” 杨璟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又听得杨知县在房间里头失声大喊道:“人呢!人呢!” 杨璟顿时回过神来,自己将赵银珠藏在了衣柜里,杨知县进去一看,满地满屋子都是鲜血和尸体,自然是惊慌失措了。 王斗见得杨璟的目光,便将杨璟扶了起来,杨璟搀着王斗的肩头,走到了房间里头,来到衣柜的前面,却没有打开衣柜,而是先大声地说了一句:“婶婶,我回来了。” 他是生怕赵银珠惊吓过度,贸然打开衣柜,对方一手术刀捅过来,可就要乐极生悲了。 听得杨璟的声音,赵银珠果然打开了衣柜,见得杨璟便扑入了杨璟的怀中! 杨璟可不敢再搂抱赵银珠,毕竟她是杨知县的小妾,他与杨知县叔侄相称,这位可就是自己的婶婶,这等举动已经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 杨璟慌忙想要将赵银珠推开,可赵银珠却死死不肯松手,杨璟只好尴尬地朝杨知县看了一眼,但也不知为何,后者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只有心中大石落地的那种心安。 关键时刻,倒是宋慈替杨璟解了围,他朝自家女儿说道:“风雅,先陪夫人离开这里吧。” 宋风雅有些闷闷地哦了一声,有些幽怨地瞪了杨璟一眼,这才搂住赵银珠,搀扶着带离了房间。 杨知县这才过来抓住杨璟的双手,湿润着眼眶道:“贤侄啊,你又救了世叔一命啊!” 杨璟听得此话,倒有些疑惑和意外,看来杨知县将这小妾视如己命了。 “这是小侄应该做的,叔叔不必如此,那杜可丰没事吧?” 杨璟也是为了扯开话题,避免再牵扯赵银珠的事情,杨知县也就顺势答道。 “侄儿你放心,今次多亏宋阁老唤来了提刑司的援兵,平息了暴乱,杜可丰并无大碍,在鹿姑娘的救治下,体内剧毒已解,眼下已经转醒了。” “鹿姑娘?”杨璟闻言也是疑惑不解,鹿月娘分明与周南楚在福临客栈幽会,而后被刘汉超和李准打包带走了,怎可能出现在县衙,还未杜可丰解毒? “莫不成是鹿白鱼?”杨璟追问了一句,见得杨知县微笑点头,心里也就明白了。 难怪鹿白鱼会莫名其妙地去看杜可丰,原来是唐冲将她姐姐鹿白鱼给接了过来。 一提起鹿白鱼,杨璟不由想起当初与鹿白鱼一同落入山崖的那段光景,心说这老姑娘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这背后也不知鹿老爷子说了什么,杨璟也是心里感激。 杨知县又接着说道:“今番阎立春和苏秀绩挑唆黄政敏,挑起械斗,又冲击县衙,释放囚犯,造成暴乱,有宋阁老和提刑司一干神捕作证,他们是如何都逃脱不掉的了!” 杨璟闻言,又想起了什么,朝杨知县问道:“那牢里的周文房和彭连城…” 杨知县笑着答道:“周文房想要逃脱,被提刑司的神捕打伤,如今已经重复收监,至于彭连城…他倒是在牢里没动,不过…已经被凶徒杀死了…” “什么?把彭连城给杀了?”杨璟一听,也是吃了一惊,这阎立春是不是发疯了,竟然连自己的丈夫也杀,说不定释放囚犯除了制造暴乱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掩盖杀死彭连城的凶手吧。 虽然彭连城与阎立春并无夫妻之实,但彭家一直在为彭连城奔走疏通,阎立春此时杀掉彭连城,实在让人有些想不通。 大抵知道自己今次逃不过了,生怕彭连城招供出她更多的丑事吧。 杨璟又朝宋慈问道:“阁老,晚辈的事情可曾派人查验过了?” 宋慈微微一笑,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欢喜,朝杨璟道:“老夫已经将那些人都保护起来了,便如你所料,那十几个奴仆都被去了势,净了身,被阎立春当成阉人来使唤,那铆钉和扇柄的指纹老夫也比对过了,匹配无误!” “好!”杨璟忍不住赞了一声,因为除了皇宫内院和一些尊贵的王爷之外,没人敢用阉人和宦官,若是一两个,推说事出有因倒也罢了,可阎立春分明将十几个奴仆都阉割了使唤,这就是僭越和大不敬了! 单凭着这一点,就足以让彭家不敢再包庇她,便是阎贵妃也要受到极大的牵连! 朝堂上那些清流和言官诤臣以此来借题发挥的话,说不得给阎贵妃造成沉重的打击!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杨璟也就松懈了下来,这一放松,身体的痛楚便如潮水一般涌来,疲乏和虚弱渐渐也就让他迷糊了。 宋慈和杨知县赶紧让王斗将杨璟带下去歇息休养,路过隔壁院落之时,杨璟看到一干刺客和凶徒都被擒拿,黄政敏面无血色,披头散发,也被提刑司的人抓了起来,大批的公人从县衙大门方向进来,簇拥着被捆绑起来的阎立春和她的随从,而彭老太公只是远远站着,低着头,根本就不敢上来求情! 杨璟看着阎立春的同时,阎立春也感受到了杨璟的目光,此时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仿佛又变成了农家小院里那个温婉的妇人,不悲不喜,带着兄嫂如母的那种慈祥,她甚至还朝杨璟笑了笑,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般! 杨璟虚弱到了极点,也没办法逼问些什么,只想丢下所有的事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不再看她,由着王斗搀扶着,来到了杨知县的主宅。 “怎么带我来此处?这是叔叔的住处啊…”杨璟也有些讶异,但王斗却笑了笑解释道。 “这是知县大老爷的意思,其他地方遭受暴徒冲击,已经没法子住人了,杨大人您是咱们巴陵县衙的大功臣,大恩人,大老爷让你住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杨璟并不是居功自傲的人,他也深知越是这般,姿态就越要放得低,否则会得意忘形,引起别人的误会,但一想到杨知县适才只顾着赵银珠,对自己不闻不问,杨璟也就不再说什么,心安理得地进了房间。 王斗将杨璟放在床上,便走了出去,杨璟迷迷糊糊陷入了昏睡之中,恍惚间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又闻到一股异香,让人瞬间忘记了伤痛,感受不到任何痛楚,脑子里只剩下舒适。 他隐约感受到有人在处理小腿和肩头的伤口,甚至能够感受到锋利的刀刃切割小腿的肌肉,将那断掉的箭杆取出来,但就是无法睁开眼睛。 这种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此时东方终于亮了起来,而一大队身穿铁甲的骑士也涌入了巴陵县城,那踏踏的马蹄声,仿佛要将整座巴陵县城都掀翻过来! 这支骑队簇拥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宦官,正儿八经的宦官,白面无须,不怒自威,他们先来到了宋慈的府邸,而后才在提刑司公差的簇拥之下,前往彭府。 受惊了一夜的巴陵人都知道,被压制下来的沉船案无法掀起的血雨腥风,便如同不断汹涌又不断被堵塞,水位越积越高的洪流,越是压制,爆发起来就越是声势骇人! 而杨璟对这两桩案子的调查,便像堤坝的蚁穴,或许无人知晓,或许毫不起眼,但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彭家和阎立春乃至于阎贵妃等人隐藏在阳光背面的种种黑暗即将被揭晓,朝堂上暗流涌动也变成了正面交锋,而致仕养老的宋慈,甚至于被贬黜的杨知县,都有可能再度起复和重用!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开端,想要达成目的,还需要对阎立春的罪行进行繁复的取证,而杨璟提供的铆钉和杜可丰的证词,乃至于王不留的供述,都将成为不可或缺的关键元素!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掺杂着太多高层的明争暗斗,而杨璟此时也在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漫长却美妙的梦。 自打来到这里,他就没能好好睡过一觉,如今,他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大姐 如果说这世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此时的杨璟便是交界处的一座大山,同时感受着烈焰的灼热和海水的冰冷。 他的伤口最终还是感染了,虽然他的勘察箱里有抗生素,但他自己处于半梦半醒的昏迷状态,却是无法打开勘察箱,甚至连告诉郎中都无法做到。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只知道有人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药汤,那种中药的苦涩好像浸透了他身体每一个细胞。 他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药物,但他却能够感受到这些药汤的效力,药汤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浇灭了那一半烈焰,又仿佛温暖的海风,驱散海水的冰寒,使得杨璟很是舒适。 他终于能够感受到左腿的存在,终于嗅闻到外界的气息,也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来。 当黑暗被驱散,他的视界变得光明之时,他看到床边趴着一个人,头上包着蓝色的头巾,枕着雪白的手臂,沉沉地睡着,发出微微的鼾声。 杨璟不由心中一暖,他知道,她是鹿白鱼。 她的手还抓住杨璟的手,柔软细腻的手仿若无骨,滑腻纤细,似乎察觉到杨璟醒来,她的身子轻轻一颤,而后醒了过来。 杨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果然是鹿白鱼,这些天来从未离开,贴身照顾着自己的,果然是曾经与自己生死相搏的鹿白鱼。 作为鹿月娘的姐姐,鹿白鱼是家里的长女,虽然还未成亲,但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虽然鹿白鱼当初为了救鹿月娘,曾经毫不犹豫想要杀掉杨璟,与杨璟一道坠落山崖,但在杨璟的心里,对鹿白鱼的抵触却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许是两人在山谷的洞穴里度过了一段算不上美好却又让人无法忘却的艰难时光吧。 鹿白鱼显得很憔悴,脸色有些蜡黄,嘴唇苍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两只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在丛林里讨生活的人要承受恶劣的环境,本来就容易显老,此时疲累不堪的她,自然不再像夏至等少女那般水灵。 而且她又是苗寨里数一数二的蛊师,虽然也有一套驻容养颜的秘法,但蛊术毕竟是害人的险恶东西,蛊师逃脱不了贫孤寒的宿命,据说每次下恶蛊都会折损寿命。 然而在杨璟此时的眼中,鹿白鱼的形象却很光辉,房外的光线打在她的身上,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薄纱般的金光,许是周遭光影的错觉,又许是杨璟内心的感官,总之让杨璟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鹿白鱼。 他不知道鹿白鱼为何会来帮助自己,替杜可丰解毒,如今又夜以继日地救治他,无论如何,杨璟的命是她救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在没有动用抗生素的情况下,她利用自己的医学和蛊术知识,将杨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份情,杨璟必须要铭记。 “大姐…谢谢你…”杨璟不知道云狗儿如何称呼鹿白鱼,但既然她是所有人的大姐,那么杨璟叫她一声大姐总是没错的。 鹿白鱼显然也为杨璟的苏醒而感到欣慰和欢喜,毕竟这是她几个日夜来不断施救的成果,杨璟能够从她的眼中感受到这种欣喜。 鹿白鱼有些愕然,似乎没有想到杨璟会叫她大姐,脸上有种恍若隔世的迷茫,仿佛这一声叫唤勾起了许多过往的回忆。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也不碰触杨璟的目光,只是飞快地缩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说道:“我是为了阿爷,不是为了你,别自作多情。” 虽然她是这么说,但还是习惯性地起身查看杨璟肩膀和腿上的伤口,当她解开层层纱布,杨璟也不由心头一寒! 因为他看见伤口上竟然爬满了肥胖的白蛆虫,整个人都麻了起来,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心里爬来爬去一般! 他知道蛆虫能够清洁伤口的腐肉和细菌,能够起到消炎的作用,但蛆虫的出现,也证明伤口感染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许是因为担忧,许是因为恶寒,杨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阵,似乎感受到杨璟的惊慌,鹿白鱼也皱了眉头,有些没好气地解释道。 “这不是蛆虫,是我养的白蜉蛊,你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是为了哪般!” 杨璟对蛊虫的种类并不了解,又没有云狗儿的记忆,自然不清楚鹿白鱼的本事,不过他可不想自己露了陷,当下便掩饰着道:“是…一下子醒过来有些懵了…” “你以前不总喊着要学养蛊么,现在知道怕了?”鹿白鱼也没看杨璟,随口嘲讽了一句,而后打开一个盒子,一股带着薄荷味的清凉香气顿时弥散开来,那些白胖胖的白蜉蛊虫仿佛嗅闻到了人世间最诱人的美味,纷纷离开了伤口,往盒子里爬。 白蜉蛊虫进入盒子之后,杨璟再一看,伤口上已经留下一层薄薄的如同鼻涕般的粘液,伤口麻木又微微发热,根本就感受不到痛楚,他甚至能够真切感受到新的肌肉在生长,伤口在不断愈合! 杨璟的脸上浮现出舒适陶醉的表情来,鹿白鱼却没有停止动作,收了白蜉蛊之后,她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用一个小木勺挑起里面黑色的粉末,就要往杨璟伤口上倒。 杨璟生怕她又给自己伤口上弄一大堆虫子,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讪讪地笑着道:“大姐…这…这又是什么?” 鹿白鱼见得杨璟有些苍白的脸色,又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惊慌,心里也暗自好笑,便朝他说道:“这是黑蜉蛊,过得半日,蛊种生发,伤口上就全都是长满黑毛的大虫子了。” 杨璟一想到伤口上满满的都是蠕动着的黑色大毛毛虫,头皮都有些发麻了,脸色越发难看,嘴唇翕动了好久,却始终开不了口拒绝,心想这云狗儿也真是个怪胎,怎么会喜欢这些虫子! 若云狗儿真的喜欢这些虫子,自己表现得太过害怕,难免会让人产生怀疑,毕竟记忆可以丧失,但很多喜好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即便你失忆了,仍旧还是会喜欢同样的东西。 杨璟也只好强忍着,大不了不去看伤口也就罢了,反正在他的法医生涯当中,也见过更加恶心的场面,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有些不同,但想要咬牙强忍,还是可以的。 杨璟也是被这些虫子扰乱了心思,此时抬起头来,发现鹿白鱼嘴角竟然隐藏着一丝笑意,这才知道鹿白鱼是故意戏弄他,心里是又好气又开心。 “大姐,可不能这样吓唬人…说真的…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些虫子,我是说…起码现在不喜欢了…” 杨璟本想借此机会改变一下自己的喜好,可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鹿白鱼还为刚才戏弄杨璟感到好笑,此时却板起脸来了。 “是啊,你现在已经是县衙的刑案推吏,今次又有大功劳,赏赐必定也不薄,又怎么会看得起咱们寨子里这些摆弄虫子的…” 杨璟闻言,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即道歉说:“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又怎么会嫌弃你…” 鹿白鱼冷哼一声道:“你已经不是咱们寨子的人了,早先我还差点杀了你,你也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实在有些可笑了…” “我这次是听阿爷的话过来的,不是为了你,等你伤势稳定了,我就回去那个让你嫌弃的寨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鹿白鱼似乎也察觉到与杨璟说话太多,又回复了冷冰冰的姿态,杨璟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朝她笑着道:“不管怎么说吧,我这条命是大姐捡回来的,我会一直铭记在心就是了。” 杨璟昏迷了几天,身体很是虚弱,说完也就微微闭上了眼睛,鹿白鱼看着杨璟,眼中有些说不清楚的失落,也有些迷茫,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娴熟地给杨璟敷上黑蜉蛊,正打算出去洗把脸,风若尘却从外头走了进来。 “醒了?” “嗯,又睡了…” 杨璟其实并没睡着,只是觉得再说下去会让鹿白鱼对自己产生更大的误解,便只好通过装睡来逃避,此时他听得风若尘的声音,不由想起与风若尘假装偷情的旖旎光景来。 他感觉到风若尘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她的手不像鹿白鱼,因为常年练习激发暗器,手上有很多老茧,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但这些老茧仍旧无法阻隔她对杨璟的那种关切。 “退烧了啊,应该快好了吧?” “嗯,再有两天应该就稳定下来了…”鹿白鱼与风若尘没有太多的陌生,想来这些天风若尘也没少往这里跑。 “你…那件事你跟他说了吗?”风若尘的声音有些迟疑,鹿白鱼那边也沉默了很久。 过得一会儿,杨璟又听到鹿白鱼稍稍带着担忧的语音:“这也只能怪周南楚和月娘太过草率,寨子里虽然没说什么,但周家已经在向杨知县说情疏通了,应该不需要关太久的…” “周南楚和鹿月娘被关起来了?”杨璟心里也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她们谈论的是周南楚和鹿月娘偷情的事情,苗寨里民俗风气很开放,没成亲就私定终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并不像汉家郎那般看重婚前的贞洁,可实在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被关了起来! “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彭府里头,但我能确定他们没有参与在里头,你知道这家伙是今次的有功之臣,杨知县对他又是言听计从,只好他开口,周南楚和你妹妹立马就能放出来了的…” 风若尘如此一说,杨璟倒是有些明白了,当夜是刘汉超和李准带走了周南楚和鹿月娘,虽然不知道他们最后为何会到彭府去,但从时间上来看,他们并没有参与彭府事件的时间,杨知县将他们抓起来,多半是为了给杨璟出气而已。 杨璟心里也在想,虽然鹿白鱼没有开口,但自己的命是她救的,今次就跟杨知县讨个人情,放过周南楚和鹿月娘一回,也算是报答一下鹿白鱼吧。 心里正想着,耳中又传来鹿白鱼的声音:“我不想求他,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云狗儿了…” 杨璟一听,心里顿时大惊,难道自己的秘密被鹿白鱼看出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放人 杨璟一边装睡,一边却竖着耳朵偷听着鹿白鱼和风若尘的交谈,当他听到鹿白鱼怀疑自己,心头也紧张了起来。 “以前他很喜欢往我的蛊房里跑,一口一个好姐姐,就算我怎么赶他,他都不走…后来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始发奋读书了,就再没来过我的蛊房…” “我知道他喜欢月娘,但我也知道月娘并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出现,抢走了阿爷对月娘的所有疼溺…我也不知道阿爷为何这般关心这个汉人,但寨子里的人都觉着不公平,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怜…” 鹿白鱼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便停了下来,仿佛沉浸到了当初的记忆之中。 “这些天你衣不解带地照看他,我看得出你是关心他的,起码跟月娘他们不一样,可我听说…我听说你曾经为了救月娘,想要杀掉这家伙…你怎么会…”风若尘有些犹犹豫豫,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鹿白鱼那边沉默了很久,这才轻叹了一声道:“那时候我不得不杀他,因为唐冲和周南楚听信了苏秀绩的谎言,跟着进入彭府去救月娘,却对我隐瞒了实情,我随后赶到彭府之时,落入了圈套,阎立春威胁我,妹妹和云狗儿只能选一个...只要杀掉云狗儿,就放月娘走...” 杨璟也没想到鹿白鱼当时会有这等样的苦衷,他本来就是寨子里的外来人,又抢占了鹿老爷子的所有关爱,面对杨璟和鹿月娘这个亲生妹妹,鹿白鱼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鹿白鱼说到这一段也有些忧伤,风若尘见得她接连几日不得休息,反正杨璟的伤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了,便让鹿白鱼到隔壁房间去小憩一番,自己留了下来。 虽然杨璟已经极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不让适才偷听到的话题影响自己的心绪,但他才躺了一会儿,便感受到风若尘坐在了床边。 “别装了,你瞒得过她,可瞒不过你风姐姐,我这耳朵可是顺风耳,半里地开外落根针我都能听得到的...” 杨璟暗自苦笑,只好睁开眼睛来,朝风若尘打趣道:“风姐姐的耳力如何我是不太清楚,但这吹牛皮的功夫可是出神入化了...” 风若尘作势要打,宜喜宜嗔,娇媚之中带着小可爱,杨璟也不由痴了。 也不知为何,只要跟杨璟单独相处,气氛总会很快就变得暧昧起来,风若尘也不敢再跟他调笑打闹,略带严肃地说道:“其实鹿姑娘也是无奈,她对你其实已经很好了,这三天三夜她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你,吃喝拉撒都在这个房间,还说什么只不过听从父亲的吩咐,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了...” 明明很窝心的一番话,愣是让风若尘吃喝拉撒这四个字给败坏了意境,不过杨璟也能够感受到鹿白鱼对自己的好,想了想,便朝风若尘道:“风姐姐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去知县大人那里一趟...” 按说杨璟的身体刚刚好转,风若尘也不敢擅作主张,但想着杨璟该是去给周南楚和鹿月娘说情,心里也就动摇了。 “你才刚刚好一些,有什么事不能过两日再说?” 杨璟坚决地摇了摇头,风若尘只好将他从床上搀扶起来,让杨璟搭着她的肩头,一步步慢慢走了出去。 “尽会吃你风姐姐的豆腐!”风若尘感受到杨璟的另一只手扶在她那纤细的腰肢上,不由笑骂了一句。 杨璟也不缩手,故作邪恶地笑道:“咱跟风姐姐都睡一张床上了,还计较那么多作甚!” 风若尘见得杨璟理直气壮的无赖样,也是展颜一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十七八的年岁。 因为杨璟住在了杨知县的主宅里,杨知县一家暂时住在了隔壁的院落,距离并不远,出了院子也不需绕弯,不多时杨璟和风若尘就到了。 那一夜的暴乱把提刑司的人都扯了进来,隔日早晨便有宦官过来主持大局,说明宋慈其实早早就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着杨璟开第一枪。 眼下无论县衙还是知府衙门,或者是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司,都忙得不可开交,杨知县整日泡在衙门里,一干闲杂琐事都暂时搁下,调动所有人力物力,倾尽全力地处理阎立春和彭家的事情。 杨璟和风若尘上门的时候,正巧碰到杨知县散衙,整个人都瘫在竹床上,敞开着官服,让丫鬟捶腿捏肩,旁边的小妾端着冰镇糖水伺候着。 见得杨璟硬撑着过来,杨知县慌忙起身,将杨璟给迎了进来,把竹床都让给了杨璟。 杨璟自然不敢太过倨傲,推辞了一番,最终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贤侄怎地也不好好将养歇息,衙门的事情自有本官措置,往后还得有赖贤侄辅助,若出个甚么茬子,可如何是好!” 杨璟赶忙拱手道:“区区小伤,不碍事的,多谢世叔时时挂怀,世叔也是操劳得紧啊,不知事情如何了?” 杨知县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冰镇糖水,这才呵呵笑道:“我也是瞎忙,黄政敏已经被撤职查办,朝廷已经正式发文,宋阁老不日将起复,提点湖北刑狱公事,这个案子将由宋阁老的班底来负责,本官哪里还有什么好忙的...” 宋慈借助此事起复,重归朝堂核心,这也是杨璟意料之中的事情,像宋慈这等刚正不阿的骨鲠忠臣,又岂会让阎贵妃祸乱朝政而袖手旁观! 怕是早在舞弊案之前,宋慈便已经开始有针对性的跟进这件事情,与苏秀绩往来,估摸着也是为了套取关于阎立春的情报吧。 既然朝廷让宋慈起复,事情还未发生之前就已经派遣了宦官前来,说不得朝堂上早早就已经展开了不为人知的斗争,事情到了这一步,杨璟这样的小推吏,也就只有看着神仙打架的份儿了。 不过关于阎立春和苏秀绩等人的罪行,杨璟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相关案子的取证,还等着杨璟和巴陵县衙搜集和提供,杨璟也不可能坐着看戏的。 杨璟心里正盘算着,杨知县却话锋一转道:“只是...那苏秀绩却失踪了,如何搜捕都没有他的踪迹,若单凭杜可丰的口供,勉强能够成事,但如果加上苏秀绩的反证,那可就铁板钉钉了,可惜啊...” “苏秀绩失踪了?”杨璟也是有些吃惊,不过狡兔有三窟,更何况苏秀绩这样的密探头子。 反正有宋慈主持大局,便是少了一个苏秀绩,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阻碍,而且水过留声雁过留痕,杨璟相信待得伤愈,一定会将他抓回来,眼下还是先谈鹿月娘的事情。 杨璟先就苏秀绩的事情安慰了几句,这才开口道。 “世叔,其实我今日贸然而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的...”杨璟也不想跟杨知县讨论太多关于案子的问题,毕竟伤愈以后大把有得忙,干脆就直奔主题了。 杨知县还巴不得杨璟出口求助,如此才能够将杨璟的人情债给还上一些,杨璟如今虽然只是个推吏,但杨知县心里很清楚,杨璟绝非池中之物,如今他还未成势就该烧烧冷灶,锦上添花终究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贤侄这般说话可就太见外了,有甚么事情尽管开口便是了。” 杨璟见得杨知县如此爽快,也不再卖关子,当即问道:“世叔,那周典史和鹿月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知县把周南楚和鹿月娘扣了下来,本就是给杨璟出气,见得杨璟问起,当即笑了。 “这周南楚好歹是我县衙的典史,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二把手,可暴乱那一夜却与鹿月娘出去鬼混,擅离职守倒是小事,大牢发生暴动之后,周文房伺机逃亡,被县衙捕快四处搜捕,那周南楚却从县衙隔壁的望仙居里头出来,把周文房给接应到了彭府去!” “望仙居?”杨璟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刘汉超和李准许是为了节约时间,又许是担忧周南楚和鹿月娘节外生枝,出什么意外,便把他们丢进了望仙居里头,却没想到让他们撞见了县衙暴乱,还趁机接应了周文房! 可让杨璟想不通的是,鹿月娘曾经被阎立春威胁生命,鹿白鱼也因此不得不狠下心来杀杨璟,可周南楚却跟彭家有往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想起当初,可不正是苏秀绩和周南楚唐冲三人一同去救的鹿月娘吗? 这周南楚的屁股怕是真的不干净了。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倒有些迟疑起来,周南楚明知道周文房已经被判斩监候,还敢将他接应到彭府去藏匿,这就足以说明问题,看来鹿月娘也是所托非人了。 想起鹿白鱼对自己的好,杨璟也放下了对鹿月娘的成见,既然周南楚不是甚么好东西,今次就拉那鹿月娘一把吧。 “世叔,据我说知,鹿月娘虽然性子泼辣狠毒,但出身苗寨,先前又遭阎立春的人追杀,差点命丧黄泉,这件事情她应该是被周南楚挑唆怂恿的,接应周文房之事,多半是周南楚所为,鹿月娘连从犯帮凶都算不上,我看不如就放过她一次吧...” 漫说眼下还未定案,便是定案之时,县官的权柄也极大,许多模棱两可的案子,多半都由县官来做出主观判断,想放周南楚或许不容易,可放不放鹿月娘,却是杨知县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 只不过他倒有些搞不懂了,鹿月娘本与杨璟有指腹为婚的约定,而后与周南楚私定终身,这跟给杨璟戴绿帽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早先杨璟与周南楚鹿月娘也是明争暗斗,怎地现在他杨知县帮他出了口气,杨璟却又改变了注意,要捞鹿月娘? 这么一来,倒显得杨璟有些不领情,杨知县热脸贴了冷屁股,好心没办成好事了。 杨璟自然看得出杨知县的疑惑,当即解释道:“世叔有所不知,小侄与鹿家姐妹也算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虽然婚约毁了,但她鹿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不能看着她所托非人,让周南楚给害了...” 杨璟这么一说,杨知县也是恍然,当即赞道:“贤侄果真心胸宽广豁达,也难为你了,这样也好,一会儿我让人把她放出来便是了。” 杨璟正要道谢,捕头王斗却从外头走了进来,朝杨知县禀报道:“大人,彭府里头那些被阉割的奴仆,统共一十七人,眼下都带了回来,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杨知县听了也是大喜,反正这些都是人证,丢给宋慈措置就好了,便吩咐道:“不用了,把他们安置在大牢里,好生养着,加强戒备,过两日移交给提刑司的人即可。” 王斗抱拳低头,正要与杨璟打个招呼,却听杨璟问道:“王捕头,这些人里头可有那个小六儿?” 王斗:“回禀推吏大人,是有个叫小六儿的,初时被黄政敏等人威逼着要陷害大人,后来昏在了火场里,也不知怎地让他逃生出来了...” 杨璟一听小六儿还活着,心里也是欢喜,朝王斗吩咐道:“那小六儿也是个可怜人,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劳烦王捕头多多关照一二,杨某感激不尽。” 王斗一听,顿时诚惶诚恐,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照看小六儿,这才退了下去。 杨璟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到小六儿会给他带来意外之喜,而且这意外之喜并没有等太久。 第一百零八章 初愈 杨璟毕竟大伤初愈,今番也是勉强出来透透气,从杨知县那处回来之后才发现左腿的伤口又渗出血迹,只好乖乖地卧床休息。 这才刚躺下,捕头王斗又追到了这厢来,在门外求见,风若尘正要将他挡回去,杨璟没想太多便开口道:“王捕头是个知分寸的老人了,怕是有甚么要紧事,让他进来吧。” 风若尘撇了撇嘴,便放了王斗进来,杨璟靠在床头,朝王斗笑了笑道:“捕头辛苦了,今番前来所为何事啊?” 杨璟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和茶碗,示意王斗自己动手,后者却有些拘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谁也不知道经过这桩事情后,杨璟会提升到什么样的官职,自然不敢造次。 杨璟见得王斗如此,故意板起脸道:“王捕头这可就见外了,再这样杨某可要送客了!” 王斗见得杨璟仍旧如往常那般平易近人,也是心中一暖,便倒了一碗凉茶,咕噜噜喝了大半碗,抹了一把嘴才禀报道。 “杨大人还在养伤,本不该叨扰,不过那小六儿说有要紧事,一定要当面跟杨大人密报...” “小六儿?” “对的,属下照着杨大人的吩咐,安排他住了单号,给他送了些干净衣服和吃食,又延请老郎中给他看伤,那小子当场就哭了,偷偷说对大人无以为报,要把一些关于苏秀绩的情况告知大人...” “苏秀绩!” 杨璟正愁着该如何把失踪的苏秀绩给挖出来,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小六儿竟然知晓苏秀绩的线索! “走,那便去看一看!” 风若尘见得杨璟要起来,顿时峨眉紧蹙,不过见得杨璟精神不错,也就没有阻拦。 王斗见得杨璟如此敬业,心里也佩服不已,再想想杨璟这些日子以来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查案子,不由感叹这世上果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好事,勤勉奋进才是正道! 杨璟跟着王斗离开房间,正要走出宅院,却听得隔壁偏房的门吱呀便打开了,鹿白鱼疲态未消,长发凌乱,眼中饱含气愤又有些幽怨。 杨璟知道她在责备自己不知爱惜身体,明明被她瞪着,心里却有些温暖,朝鹿白鱼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跟着王斗来到了牢房。 在上次的暴乱之中,大部分的囚犯都不敢趁机逃走,逃出去的那些囚犯除了少数还在缉捕,其他的非死即伤,牢房也加强了守备力量,见得杨璟带伤巡查,狱卒们纷纷起身给杨璟行礼,眼中充满了敬畏。 杨璟朝狱卒们点头微笑以示鼓励,这才来到了小六儿的单号,此时他已经换上干爽的衣服,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不过头脸上仍旧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杨璟还未出声,小六儿已经滚出热泪来,但他却只是低着头,偷偷抹了一把脸,勉强挤出笑容来:“杨大人...” 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个彭府小厮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一般,变得坚强,不再哭哭啼啼,也不再交浅言深地与人说道自己悲惨的遭遇和坎坷的命运。 杨璟对他本来只是同情,如今却多了一份感慨和佩服,感慨于人生之多艰,生活总会教人迅速成长,也佩服于小六儿没有被困难所打倒。 “六儿,放宽心在这里住着,等案子落定了,就没事了,若无处可去,便到杨大哥这里谋份差事...” 杨璟知道,似小六儿这等状况,最怕的就是孤苦无依,彭府是回不去了,虽然他强装坚强,但毕竟是个受过巨大伤害的孩子,会迷茫会害怕,所以要给他一条安全的前路。 果不其然,小六儿见得杨璟都替他打算好了今后的日子,眼泪再度无声地滚落,但眼中的惊怕却已然消散,将那夜在福临客栈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杨璟,并把苏秀绩的腰带和令牌以及阎立春那条香帕的藏匿地点一并告诉了王斗。 杨璟并没有太过意外,毕竟阎立春已经狗急跳墙,既然能够为了杀死杜可丰而围攻县衙,那么杀掉苏秀绩灭口,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王斗却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六儿,竟然掌握了如此有价值的情报,当即按照杨璟的吩咐,派人去将相关证物都挖掘出来,交给宋慈并将详情一并传递过去。 杨璟又宽慰了小六儿一番,这才离开了牢房,刚走出门口,便见得杨知县赶了过来,一直抱怨杨璟不知道将养身体,将杨璟“赶”回了住处。 杨璟再次回到住处,却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本以为案子到处总算告一段落,自有宋慈来收拾烂摊子,毕竟阎立春是皇亲国戚,地方上的作用已经很小,需要上报大理寺和刑部才能定夺,虽然辛苦,但也只有宋慈才能够去操作,而这也会给宋慈带来起复的资本。 但今日一连串的事情,却让杨璟有些放心不下,心里又涌起了工作的激情,此时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全都是案情。 辗转反侧一直到了迟暮,宋慈带着宋风雅和徐凤武过来探望,许是也被小六儿提供的证词和证物给好生震慑了一把。 苏秀绩作为阎立春的心腹,是个极其关键的人物,活着的价值自然要比死了更大,好在他死在阎立春的手里,多少能够间接证明一些东西。 杨璟本来就睡不着,心里又涌起了工作的激情,见得宋慈前来,便与宋慈谈论起案子的进展。 杨璟昏迷的这几天,朝堂上也是风雷涌动,清流言官和骨鲠忠臣借此上纲上线,不断将案子往阎贵妃身上牵扯,而阎贵妃在朝中的势力也不断发起反扑,认为这是宋慈眷恋权势,故而小题大做,借机重归庙堂核心。 宋慈也不想将杨璟牵入朝堂上的高层博弈,否则似杨璟这样的蝼蚁小官,根本就不够人家塞牙缝,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 宋慈不说,杨璟自然不会问,两人的重点都放在了案子上。 “阎立春可曾招供?”杨璟不由问道,毕竟阎立春才是最关键的主角。 宋慈闻言,不由轻叹:“身为江陵通判,杜可丰的证词分量很足,但阎立春毕竟是御封的淑仪夫人,她一天不松口,大理寺和刑部就不敢下断论,提刑司正在极力搜集证据,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即便她不开口,也由不得她顽抗,可问题是...提刑司精英全出,却收效甚微...” 杨璟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已经确定了阎立春就是连环凶杀案的杀手,虽然指纹比对的结果不足以说服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但苏秀绩带走的那些箱子,以及杜可丰小妾交给杨璟的那口箱子,应该足以佐证了。 不过杨璟并没有将这些想法告诉宋慈,因为他知道在查案方面,宋慈绝对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他杨璟能够想到的,宋慈自然能够想到,如果这样都没有效果,那只能说明证据还不够分量! “那舞弊案呢?能不能在舞弊案上做文章?如果彭连成开口招供,能不能把阎立春给拉下水?” 眼下证据方面该搜查的都搜查得差不多了,提刑司的精英绝对要比巴陵和江陵府的人都要高效,他们挖地三尺都无法找到证据,杨璟也没有太好的法子,那么就只能往人证和证词方面增强火力了。 听得杨璟提起舞弊案,宋慈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这大宋可是谁的天下?” 杨璟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惊愕,在这样的封建社会背景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当然是当今官家的,宋慈身为人臣,竟然敢问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对杨璟的信任,也让杨璟不由得对这个老人更加的高看。 见得杨璟不敢回答,宋慈只是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也觉得这大宋是官家的大宋吧?老夫却觉得,这天下已经变成了文官和奸佞的天下!” “自打太宗朝开始,大宋便尊崇文教,崇文抑武,历经真宗仁宗神宗,文官的地位早已无人能及,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当今官家,也要权衡一下文官们的轻重,无法像历朝历代的帝皇那般乾纲独断...” 杨璟也不知宋慈为何没头没脑提起这茬,自然不敢插话打断他,宋慈顿了顿,继续说道。 “文官们的地位和权势已经到达了顶点,谁都想金榜题名,谁都想一步登天,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为此不惜十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读书人早已初心不在,读书不过为了谋权谋利,为了光宗耀祖,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风流...” “这种一步登天的诱惑太大,自然就挡不住有些人生出歪心邪念,科举舞弊也一直是朝廷头疼不已的一个大问题,只是文官们要脸皮,一直藏着掖着罢了。” “文人们其实不怕舞弊,他们怕的是败露的舞弊,他们并不痛恨舞弊这件事本身,痛恨的是那些连舞弊都被抓到的废物,痛恨的是这些废物让他们蒙羞,败坏了这些清高文人的口碑,如果有万无一失的舞弊,这些个文人们恨不得削尖脑袋地去钻营。” “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舞弊案之所以迟迟无法判决,除了阎贵妃和彭家的关系,朝堂上那些文官们也极力在遮羞,他们一面弹劾阎贵妃祸乱朝政,暗地里却又为了掩盖舞弊的家丑,而间接帮助彭家,想让舞弊案不了了之!” “我宋某人不敢说嫉恶如仇,但这大半辈子都过来了,眼看着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难道我真的为了那顶官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宋的江山,被这群伪君子彻底败坏罢了...” “所以...即便彭连城开口,想要通过舞弊案来推倒阎立春,给阎贵妃敲山震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璟也没想到这里头会有这么多的黑幕,证据搜查陷入了瓶颈,又无法增强人证和供词的火力,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九章 拜访 宋慈虽然是法医鼻祖、断案高手,但思维终究会被这个时代所局限,杨璟在经验方面确实不如宋慈,成就更无法与宋慈比肩,但杨璟却有着自己的优势。 他处理过很多案子,这是他宝贵的经验,但更加宝贵的是,他见过听过读过太多太多的经典案例,这些案子虽然作案手法之类的与古时不同,却能够借鉴破案的方向和思想。 在他担任法医期间,他处理的并非全都是命案,许多时候或许只是一些普通的犯案现场,甚至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平日里只能不断搜集一些案例来进行分析,增强自己的业务能力。 对于各种破案的方法他也有过不少研究,所以他很明白,当案子陷入僵局之时,必须要逃脱出来,脱离思维的束缚,寻找不同的方向,采用非常规的方式方法。 眼看着案子进入尾声,即将收割成果,却又变得困难重重,实在让人有些郁闷,就像千辛万苦抓住了一尾肥嫩鲜美的鱼,却发现没有柴火和铁锅来烹煮一般难受。 杨璟也终于明白,为何一个死了的苏秀绩都能够让宋慈兴奋起来,因为他实在太需要突破了! 宋慈坦诚相告之后,杨璟也彻底进入了思考的状态,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体问题,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案子当中。 宋慈走了之后,他一夜都没有睡,直到东方亮起鱼肚白,他猛然起身,忍着疼痛起来洗漱。 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开始恢复,人也恢复了清醒,鹿白鱼也就没有继续留守在他的房里,转而住进了隔壁的厢房,由夏至住在杨璟房中,睡在外间,随时伺候杨璟。 夏至听得杨璟的动静,也醒了过来,赶忙过来搀扶,口中还抱怨道:“少爷你这是要干甚么,鹿姐姐说了,你必须要卧床歇息,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 杨璟朝她笑了笑,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便让她出去叫人提来温水,虽然鹿白鱼交代过,杨璟自己也清楚,伤口不能碰水,但他还是从勘察箱里取了保鲜膜,包住了伤口,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整个人就像复活了一般。 杨璟在洗澡之时,夏至已经吩咐下去,待得杨璟从浴室出来,桌上早就摆满了丰盛营养的早点,杨璟心里充满了斗志,美美地吃了个饱,便撑起风若尘早先留给他的手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当他走出房间之时,鹿白鱼也适时地从隔壁厢房走出来,显然一直在关注着杨璟的动静。 杨璟见到鹿白鱼,也是讪讪一笑道:“有些事情要办,实在耽搁不得...事情办好才能安心修养...” 本以为鹿白鱼又会给自己脸色看,但杨璟却发现鹿白鱼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陪你出去吧,伤口要是崩开了,好歹能处理一下...”鹿白鱼如此说着,便走进房间,不多时就挎了一口箱子出来,想来她也早有准备了。 杨璟见得鹿白鱼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主动要陪自己出去,自然是开心的,毕竟他也想修复与鹿白鱼之间的关系,当即便点了点头。 县衙的防备变得很森严,杨璟有伤在身,院子外头更是日夜有人看守着,今日却是吕廷安亲自值勤,唐冲也在外头守着,见得杨璟现身,刘汉超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杨璟见得这么大的阵仗,也有些哭笑不得,杨知县也太过谨小慎微了一些,至于刘汉超,应该是与风若尘轮流值守,也方便向宋慈传递消息。 杨璟与众人打了招呼,便与刘汉超耳语了一番,后者双眸顿时一亮,也不打话,当即离开了。 杨璟又让人支会杨知县一声,便与鹿白鱼出了县衙,坐着马车来到了彭府。 此时的彭府门庭冷清,那重重的牌楼在晨雾之中越发的低调,就像锦衣夜行的宰辅,即便刻意掩藏,都无法盖住那股贵气。 老门子见得将彭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杨推吏到来,也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敢怠慢,只好嘀嘀咕咕地进去通报,杨璟也不着急,只是在门房里头等着。 过了片刻,彭府的老总管诚惶诚恐地走进门房,领着杨璟去见彭老太公。 这是杨璟一夜思考之后的办法,证物是客观存在的,有着不可改变的性质,但人证却是不断变化的,在宋慈陷入僵局之时,杨璟找到了一个新的人证,那就是彭老太公! 这也就是杨璟前番所想的,要跳脱常规思维的束缚,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就是这个道理! 阎立春阎贵妃的妹妹,是彭府的少夫人,她与彭连城牵扯到两件足以轰动朝野的案子当中,作为一家之主,彭老太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彭老太公这样的老狐狸,见惯了风风雨雨,彭府就是他这个家主一辈子卖命保护的地方,府中哪个房间的门枢长了白蚁,他都一清二楚,更何况阎立春和彭连城的所作所为! 也正因为他知道彭连玉做尽了坏事,才没有责怪彭连城,想着替彭连城掩盖,想着将彭连城捞出来。 即便他知道阎立春的所作所为,想要让他作证,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阎立春的背后是阎贵妃,他彭家将阎立春纳为儿媳,就是为了搭上阎贵妃这条船。 眼下让他作证,等同于将阎立春推入火坑,等同于与阎贵妃反目,等同于毁掉一直以来与阎贵妃建立起来的香火情,更等同于将彭府至于危险的境地! 也正因此,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想让守护了彭府一辈子的彭老太公出面作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这种事情就像后世的一个现象,越是优秀的人便越容易单身,男神女神看似风光,其实很多人都不敢去追,最终反倒便宜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物。 所以很多人会觉得奇怪,为何如此让人瞩目的男神女神,最终会跟如此平庸的人走到了一起,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认为追求他们的难度实在太高,只好望而却步。 杨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要去尝试一番,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平庸之辈! 彭家与阎立春并无亲人的情谊,更多的只是利益的交换,想让彭老太公出面作证,让他与阎贵妃为敌,只能跟他谈利与害。 如果杨璟给出的利好比阎贵妃能给的还要重,他相信彭老太公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他这一边。 或者,如果他能够让彭老太公意识到与阎贵妃绑在一条绳上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或许彭老太公也能改变主意。 总之证物不可能无中生有,但人心却是会变的,陷入了僵局,杨璟只能尽力去争取这种人心的变化,尽量说服彭老太公。 如果说杜可丰的证词分量还显得不足,那么再加上彭老太公呢? 以彭家的百年荣耀以及彭家与阎立春的关系,彭老太公这样的污点证人,拥有着毋庸置疑的绝对说服力! 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服彭老太公! 而杨璟整整一夜的思考,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他也有十足的把握! 彭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彭老太公也是操碎了心,本就白发苍苍的他,显得更加的苍老,脸上的老人斑就像他的勋章,见证着他一生所经历过的风波和起落。 他能够出来接见杨璟,已经着实不易,毕竟彭家正值多事之秋,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像千年老鬼一样缩着头,避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杨璟站起身来行礼,彭老太公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不等杨璟开口,便率先定下了底限。 “老朽知道杨大人所为何来,早先宋阁老已经来过,如果杨大人与宋阁老一般的想法,那么杨大人还是请回吧。” 杨璟也知道彭老太公出来见他只不过是碍于礼节,一开口就下逐客令才是他的本意,杨璟也并不感到意外。 “老太公怎么知道杨某的来意?宋阁老的来意又是哪般?”反正杨璟今次心意已决,不走寻常路,自然不会跟彭老太公客气,若太过低声下气,反而落了下乘,根本就无法震慑这个老妖怪。 彭老太公见得杨璟如此不识趣,果然面色不悦,他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杨璟却不过是个小小的推吏,虽然在彭家的两桩丑事之中,杨璟都是当之无愧的“罪魁祸首”,但彭老太公并没有将杨璟放在眼里,因为两人身份的悬殊差距分明摆在那里。 他出来见杨璟本就只是为了保持彭家的风度,既然杨璟不开窍,他也就无须客气,当即朝杨璟愤然道。 “我彭家乃是百年望族,有神宗皇帝御赐的匾额,宋慈竟然想要挖掘我彭家的牌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难道杨推吏不是宋慈的说客?” 杨璟闻言也是恍然,难怪彭老太公脸色这般难看,原来宋慈早早就想挖掘牌楼,难怪在物证上没有更多的进展了。 杨璟早先从阎立春的农家小院衣柜的神龛里头搜到了那枚铆钉,通过李准和风若尘等人,确定了那枚铆钉出自于迎娶阎立春时所立的那座牌楼。 而阎立春就是连环杀手,杨璟也知道阎立春对彭府很是痛恨,因为她是被逼着嫁入彭府的,所以为了泄愤,她极有可能将一些受害者的尸体,藏在牌楼的地下! 这也是她一贯的作案模式,从蛇神庙、城楼、王府,这些地方都证实了阎立春的这种模式。 所以根据杨璟的心理分析和推测,在牌楼地下掩埋尸体,借此获得她的满足,借此羞辱彭氏宗族,可能性其实相当的大。 不过阎立春嫁入彭府之时,杜可丰还没有成为她的心腹,并没有建造那座牌楼,也不知道详情,所以宋慈才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强迫彭老太公,自然无法挖掘牌楼。 杨璟沉默不语,彭老太公还以为杨璟怕了,冷笑一声便要拂袖而去,却听得杨璟不紧不慢地说道。 “老太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说客,但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挖掘牌楼...” 彭老太公不由停下了脚步,不过杨璟的下一句话一出口,他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 “杨某想要挖的,是彭府的正门!” 第一百一十章 留客 彭老太公本以为杨璟是宋慈的说客,想来说服他拆牌楼查案子,谁能想到杨璟语不惊人死不休,竟然比宋慈还要过分,要拆彭府的正门! 在华夏的民俗文化中,门一直有着非凡的寓意,那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出入口,里面蕴含着数千年来沉淀下来的文化精髓,老外们刚学会穿裤子,华夏老祖宗已经给宅子配上保安室兼传达室,也就是门房了。 诸如彭氏这样的大族,也称之为名门,豪门,门阀等等,幕僚和客卿又叫门客,延伸出来跟门有关的寓意实在太多太多,古人在门上大做文章,因为那是对外的第一道展示,是对内的第一重保护。 彭氏作为巴陵名门望族,经过这么多代人的经营,已经积累了深厚的底蕴,并非暴发户,而是拥有着真正内涵的望族。 彭府的大门作为彭氏的门面,在彭家的地位,比那一重又一重的牌楼更加的尊崇,更加让人敬畏! 而且自打北宋神宗朝以后,彭氏的正门就极少打开,特别是得到了神宗皇帝御赐匾额之后,更是如此。 彭府的牌楼可以让人瞻仰,可以彰显彭氏一族的尊贵和荣耀,如果说牌楼是彭府的门面,那么正门就是彭府的尊严! 如果说宋慈想要拆牌楼查案子是对彭氏的不敬,那么杨璟要求拆正门则是在挑战彭氏的底限,是在践踏彭氏的尊严! 而杨璟之所以敢如此恣意妄为,甚至信心满满,也并非他痴心妄想,而是经过了他详实的调查和严谨的推理之后得出的结论。 当他发现那枚铆钉之后,杨璟心里就已经有了既定的推测,这枚铆钉是在农家小院里发现的,而且还被阎立春藏在秘密的神龛里,足以说明这是阎立春的私人之物,更何况还进行过指纹的比对。 而且杨璟将铆钉交给李准之时,已经嘱咐过,让宋慈将铆钉与最早发现的白骨进行痕迹对比,确认这铆钉就是凿死那些女人的凶器! 也就是说这是阎立春最初开始犯案的工具,能够被她收藏在神龛里,足以证明这铆钉对阎立春的重大意义,是阎立春的一种精神寄托,像这样的东西,阎立春绝不可能让别人染指。 所以通过这个铆钉,就能够确认阎立春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而杨璟也从小六儿那里了解到了足够的信息,在阎立春加入彭府之后,曾经借口邀请阎贵妃南下游玩,下榻彭府,而对正门进行过修葺! 正门对于彭府的意义毋庸赘述,若非搬出阎贵妃来,怕是彭老太公也不可能让她动大门的主意。 再者,杨璟也了解了详情,阎立春找了借口对大门进行改造,但阎贵妃最终却没有来,彭老太公为此还气恼了很长一段时间,认为阎立春在欺骗他,也正因此,他对阎立春也就越发的不客气了。 阎立春刚嫁来彭府的时候,与彭家的冲突其实并没有那么剧烈,即便自己是被逼婚,也没到死仇的地步,不可能在建造牌楼的时候搞小动作,而提议修葺正门,却是彭老太公默许彭连玉**阎立春之后发生的事情! 对于厌恶男人,不惜将身边的仆从都阉割掉的阎立春而言,**这个事情,就是引爆她对彭家仇恨的爆点。 彭老太公自以为阎立春邀请阎贵妃过来,是为了给她出气,生怕阎贵妃发怒,自然不敢拒绝,乖乖让阎立春负责修缮正门的事宜。 所以杨璟基本可以确定,阎立春一定会按照以往的模式,在彭家的地下埋葬大量的被害人尸体,但地点不是牌楼,而是真正代表着彭氏荣耀的正门! 这也就意味着,要么阎立春在修葺正门期间疯狂犯案,要么就将其他抛尸点的尸骨全都挖掘出来,安置在大门地下,否则她凑不足太多的尸体! 如果是后者,那么除了蛇神庙旧址、巴陵城楼和废弃的王府,彭家正门,应该就是最大的一个藏尸点! 即便可能是前者,也足以激起彭老太公的怒火,让他对阎立春倒戈相向! 因为那是彭府的底限所在,容不得任何人来亵渎! 杨璟自信满满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鹿白鱼就跟在场所有人一样,认为杨璟绝对是失心疯,否则不会提出这般无礼和荒唐的想法来,试问整个巴陵甚至是江陵府,谁敢挖彭氏的大门! 果不其然,杨璟话音刚落,彭老太公便猛然拍击了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而后摔落在地,瓷片和茶水四处溅射! “好胆!你好歹也是县衙推吏,怎敢对我彭家如此无礼!莫不是觉着老朽和彭氏一族软弱可欺么!” 虽然这个老者是彭氏之主,在巴陵是土皇帝,是跺一跺脚都要抖三下的大人物,但杨璟并没有被彭老太公的气势所震慑,他哼地笑了一声,而后朝彭老太公说道。 “彭家确实软弱可欺,但欺辱彭家的却不是我杨某人,而是你彭家的长房孙媳妇阎立春!” “杨某相信老太公不是浑人,这其中的隐情,难道老太公就从来没想过?” “据我说知,当初可是阎立春提议要修缮彭家大门…老太公应该知道宋阁老为何要挖掘牌楼…” “住口!这是老夫的家事,岂容你个小小的胥吏品头论足指手画脚,还不给我滚出去!” 彭老太公本来还保持着名门的大度和礼节,出于礼貌才接见杨璟,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的无礼,他也原形毕露,破口大骂,甚至要将杨璟扫地出门! 杨璟轻蔑地笑容让彭老太公更加的怒不可遏! 若是朝中的封疆大吏,或者像宋慈这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他彭家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但杨璟分明只是一个县衙的小推吏,却要如此羞辱彭家,彭老太公又岂能忍受! 杨璟仍旧不紧不慢,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袖,而后朝彭老太公告辞道。 “既然如此,那便算杨某多有得罪,杨某不过一个小小推吏,老太公让我滚我自然会滚,但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比较固执,今番也是为了彭家的声誉着想,既然老太公不领情,那么杨某只有下次再来了。” 彭老太公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听得出杨璟的话外之音,当即怒道:“你这狗才还指望有下次?我彭家永远不欢迎你!胆敢靠近我彭府半步,休怪老夫不客气!” 杨璟呵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彭老太公也是一把年纪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死,杨某非但要来,还要请宋阁老和王公公一道来,既然老太公不领情,那么杨某只好如实相告,让王公公来措置这件事了!” 杨璟把这话丢下,转身就走出了客厅,鹿白鱼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如此的硬气,被彭老太公下了逐客令,既然还敢反过来威胁彭氏之主! 她可以说是看着云狗儿长大的,打小到大,云狗儿都是逆来顺受的文弱样子,何曾见过他如此霸气! 杨璟感受到了鹿白鱼的惊愕,便朝她笑了笑,鹿白鱼不知为何却转过头去,不敢直视杨璟。 待得出了客厅,鹿白鱼才回过神来,因为震惊于杨璟的改变,她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把随身的小药箱忘在了客厅里! “等等…我…我忘拿药箱了…”鹿白鱼也是窘迫不已,因为鹿月娘的关系,她与彭府的过节和仇怨颇深,杨璟已经昂然走出来,难道要自己畏畏缩缩再回去拿药箱? “我知道的…姐姐无需着急那个药箱。”杨璟的笑容充满了一种高深莫测,鹿白鱼莫名生出一股安全感来。 “为什么?” “因为那老儿舍不得我走。” 鹿白鱼听闻此言,心里也是不信,彭老太公都气成这般样子,不过豪门礼节,让杨璟扫地出门,又怎会舍不得杨璟? 然而杨璟却慢悠悠地走着,口中低声数着:“一、二、三…” 鹿白鱼见得杨璟如此自信,更是惊愕,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个曾经的云狗儿,这段时间来杨璟给她的震惊实在太多了些。 可正当杨璟数到“九”之时,鹿白鱼却惊奇地发现,彭老太公竟然快步追了出来! “慢着!”彭老太公的声音既愤怒又有些忌惮,便是鹿白鱼都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可杨璟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又走了几步,杨璟便听到彭老太公沉声喊着:“杨大人且留步!” 听到杨大人三个字,杨璟的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而后转头道:“老太公还有何吩咐?杨某区区一个胥吏,这彭府是不敢多留了,还是抓紧着滚出去罢了…” 彭老太公知晓杨璟在故意拿捏他,脸色气得铁青,但又不得不强忍怒气,板着脸道:“杨大人,跟我这么个老头子较劲可就没意思了,还是谈谈正事吧…” 杨璟也知道彭老太公到底是顾及脸面的,既然他能开口喊他一声杨大人,已经是极其不容易的了,再摆架子除了出一口恶气,也没太多的实惠,当即站定了回问道。 “彭老太公想谈什么样的正事?” 在一旁看着的鹿白鱼早已满心惊骇,她实在不明白彭老太公为何会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再看杨璟的时候,越发觉得他是那么的神秘而强大了! 而彭老太公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鹿白鱼目瞪口呆! “老朽想跟杨大人谈一谈挖正门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协议 杨璟带着鹿白鱼又重新回到了彭府的客厅,地上的碎茶盏和污迹早已扫除干净,房间里弥散着一股上等云雾的清新幽香,桌上摆满了各种时鲜瓜果和精美糕点。 杨璟知道这就是彭老太公如今的态度,他也不得不佩服彭老太公,这个老人能够一直把持和拉扯着偌大的彭氏一族,并非没有道理的。 身为彭氏家主,身为荆湖北路最低调却最具格调和底蕴的百年望族的首领,他却能够为了顾及家族声誉而向杨璟低头,单是这份气度和魄力,就足以证明他的智慧! 其实他也很清楚,即便杨璟搬动宋慈和王公公,对彭府用强,蛮横地要挖掘大门,大不了也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即便大门地下挖出尸体来,元凶也是阎立春,彭氏受损的只不过是名誉罢了。 但他彭氏能够至今屹立不倒,可不就是因为这座大门以及大门外头那一重又一重的牌楼,可不就是因为名誉二字么! 财富对于彭氏这样的豪族而言,只不过是数字,巴陵城中许多暴发户的财富甚至比彭氏还要多,但为何只有彭氏能够称为望族? 因为衡量一个望族的标准,并非只看财富,更多的是看名誉! 他无法容忍彭氏的名誉受到半点损害,因为他很清楚想要积攒一点点名誉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而毁掉却很容易,他更无法容忍的是,毁掉彭氏名誉的,践踏彭氏尊严的,竟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自家的长房孙媳妇儿! 一旦这件事情传出去,即便他保持沉默,即便他持反对意见,拒绝宋慈和王公公挖掘大门,在阎贵妃看来,都与背叛没有两样! 既然结果都一样,他为何不接受杨璟的建议,与杨璟达成某些协议,抛弃阎立春,甚至选择站在阎贵妃的对立面,而保住彭氏的声誉? 他非但有容忍杨璟的肚量,更有与阎贵妃对抗的魄力和果决,这种品质并非一朝一夕能够修炼出来,而是操持着一个庞大的望族数十年甚至一辈子,经历过无数的错误和教训,才渐渐沉淀下来的智慧! 见得杨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彭老太公对杨璟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他见过太多的年轻人,更见过无数的青年俊彦,但这其中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像杨璟这样,既让他火冒三丈,却又让她不得不低头,到了最后竟然真的没办法生气了! 老太公明知道让他低头的并非杨璟,而是利益,他忌惮的并非杨璟,而是宋慈和王公公,是让彭氏败坏声誉的危机。 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够抓住这一切,并为己所用的,却是杨璟! 这个年轻人拥有着一股与这个时代的青年翘楚才俊截然不同的气质,他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 老太公终于还是变得心平气和,因为他跟杨璟都很清楚,他们要的不是置气争吵,更不是争强斗狠,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解决问题,各有所需,所以必须要协作。 老太公需要保护彭氏一族的声誉,而杨璟要的则是彭老太公站出来当人证,彻底钉死阎立春! 杨璟是个执拗的人,明知道彭府大门地下有受害人的尸骸,却无法挖出来作证,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 但他也很清楚,眼下案子陷入僵局,彭老太公绝对是一记扭转局势的重锤,而早先发现的那些受害人,早已足够将阎立春绳之于法,甚至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钱太多了也就只是个数字,谋杀十个人的罪名,得到的惩罚是凌迟处死,谋杀二十个人也是凌迟,如果能够用彭府大门地下那些尸骸来换取惩罚阎立春的机会,又有何不可? 再说了,彭老太公只是隐瞒了挖掘大门的事实,他也不可能让那些尸骸继续藏在大门地下,终究会挖出来的,只是藏尸地点必须要说一下谎,这并不违反杨璟的办事原则。 只是稍微变通一下,就能够获得彭老太公作为污点证人,指控阎立春,彻底了结这桩案子,又何乐而不为? 再者,这些受害者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将凶手绳之于法吗?杨璟只不过谎报一下尸骸的埋藏之处,就能够替她们报仇雪恨,终究还是值得的。 这也正应了许多人信奉的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杨璟喝了一口茶,就如同他刚刚进来,仿佛适才一切的不快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而后他听到彭老太公说道:“老朽在这件事上确实有欠考虑,但事关我彭氏一族的声誉,容不得老朽不谨小慎微,多有得罪,还请杨大人谅解则个…” 杨璟也不与他计较,轻轻摆手道:“老太公言重了,杨某人轻言微,老太公谨慎一些也是理当如此,不过正如老太公所言,此事干系到整个彭氏一族的声誉,老太公确实要好好想一想,说实话,杨某也是巴陵本土人,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阁老和王公公把彭府翻个底朝天?” 彭老太公一听此二人名号,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很快就舒展了,朝杨璟点头道。 “杨大人顾念乡里之情,我彭府无以为报,杨大人但有所求,老朽必定倾力而为!” 杨璟得了老太公这句话,也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朝老太公说起。 “既然如此,那么杨某便厚着脸皮先谢过老太公了,不过老太公翻修大门之日,杨某还是想请宋阁老过来坐一坐…还望老太公能够成全…” “这…” 听得杨璟这般说话,彭老太公又为难了,按说杨璟的考量并不过分,因为必须要有人见证彭府大门地下挖出尸体的过程,而那些尸体也必须要转到县衙,最终还是要通过宋慈,呈递到提刑司。 而杨璟毕竟只是个芝麻大的胥吏,如果彭氏有心暗害,刺杀掉杨璟,事情也就彻底掩盖起来了,所以杨璟将宋慈搬出来,让宋慈当这个见证人,彭家再如何也不敢对宋慈下手的。 “宋阁老如今已起复,重归庙堂高位,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他会不会…”彭老太公试探着问起,他虽然知道杨璟与宋慈有些干系,但对于杨璟能够让宋慈答应这份协议,心里也没底,毕竟宋慈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杨璟听得出彭老太公的顾虑,当即呵呵笑道:“老太公也是关心则乱了,若舞弊案和连环凶杀案得以告破,必定能够让宋阁老恢复以往的威望,这也将是老太公送给宋阁老的一份大礼,我想宋阁老一定会投桃报李的…” “这朝堂上的事情,杨某也不甚了解,老太公应该比杨某更清楚一些,难道老太公就没想过,宋阁老在这等时机受命起复,连官家身边的王公公都到了咱们巴陵,这背后可是意义非凡的…” 杨璟这是在提醒彭老太公,宋慈在这个微妙的时机重新受到重用,说明官家已经开始决定要对阎贵妃等奸佞动手了,如果彭老太公还没有老眼昏花,就应该看清楚局势,果断选择宋慈这边阵营,而非阎贵妃! 彭老太公本就已经决定与阎贵妃划清界限,如果他站出来当证人,必将与阎贵妃阵营反目,虽然以彭氏一族的势力能够勉力抵挡,可如果能借机攀上宋慈这个老臣,便等同于跟那些朝中清流骨鲠站在了一条船上,这对彭氏推高声望有着极大的好处! 彭氏虽然是百年望族,但人才渐渐凋零,今时不同往日,也正是因此,彭老太公才想着巴结阎贵妃,但凡有些办法,谁愿意做这种受人鄙夷唾弃的事情? 而宋慈所在的阵营主要是当朝的清流忠臣,这件事若做成了,说是名垂青史百世流芳都不以为过,彭氏必将从中得到极大的声誉,对于将声誉看得比命还要重的彭氏而言,杨璟的提议又多了一层难以抵挡的诱惑! “既是如此,还请杨大人替老夫好生美言一番,宋阁老若真能如此,便是我彭氏的福气,老朽必定重重酬谢杨大人!” 彭老太公显然也想清楚了这一点,对杨璟也从最先的抗拒,变成接受,再到如今的客客气气。 杨璟见得协定基本谈妥,也就不再顾忌,与老太公详聊起具体的时间和相关事宜,直到下午时分,又留在彭府用宴,临行前彭老太公又让人送了一口沉甸甸的箱子,杨璟也是来者不拒。 这箱子分量十足,里头想必该是金银珠宝,杨璟如果不收,反倒让彭老太公认为他别有所图,反正自己当推吏也没多少饷银,还需要维系偌大的庄园运转,照顾陈潮等人,往后说不得还要大量的资金购买物资,研究一些他想要制造的东西,钱财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见得杨璟收下这口箱子,彭老太公反而放心了,直到掌灯时分,才散了宴席,客客气气将杨璟送了出去。 鹿白鱼帮杨璟抱着那口箱子,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今日她陪着杨璟,实在让她对杨璟大为改观,特别是到了马车上,她打开那口箱子,发现里头全是金银珠宝,晃得满眼绚烂,更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杨璟非但成功地让彭老太公开挖大门,并上堂反证阎立春,更让彭老太公对他客客气气,还送了一大箱子财宝! 挂在外面的马灯投射着昏暗的微光,照着杨璟半边脸,鹿白鱼沉默不语,偷偷看着身边这个靠着软垫闭目养神的男人,突然觉得熟悉又陌生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改观 从彭府出来之后,杨璟便直接来到了宋府,免得隔日再跑一趟,抵达宋府的时候夜色已深,好在宋慈还未歇息,门房赶忙将杨璟迎了进去。 杨璟到了花厅与宋慈见礼,宋慈关切杨璟的伤势,早早就出了花厅来迎接,杨璟自然诚惶诚恐。 慢说宋慈即将起复,便是以往,杨璟对宋慈这个法医鼻祖也是毕恭毕敬,哪里敢在宋慈面前装大,便将自己与彭老太公的协定说道了出来。 其实杨璟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若宋慈年轻个几十岁,说不定就与杨璟想象的那般坚守原则,但对于如今的宋慈,这样的小小变通,显然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果不其然,宋慈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相当震惊,但却同意了杨璟的做法。 他本以为牌楼才是藏尸点,与彭老太公协商,后者却不肯让宋慈挖掘牌楼,然而没想到大门才是真正的藏尸点! 那些牌楼其中有一座是神宗皇帝御赐的,自然是动不得,但彭府的大门同样是朝廷特许,建造了高高的台阶,没想到杨璟却能说服彭老太公,同意要挖掘藏尸! 古时的府邸能否建造台阶以及门槛高低都需要考量,根据官衔大小身份高低来决定府邸台阶的级数和高度,不能随意建造,否则就有僭越之嫌,所以才有谁谁谁门槛太高,实在高攀不起的说法。 宋慈虽然已经很久不碰刑案,但近期一直在撰写他的洗冤集录,对那枚铆钉的推理,他也很感兴趣,便与杨璟讨论起这个事情,反倒没太把挖掘大门的事情放在心上。 杨璟自然不敢班门弄斧,但他也不会妄自菲薄,宋慈确实是名垂青史的人物,但他在法医验证理论上也有着许多错缪,毕竟都是经验之谈,并无科学的理论支持。 所以杨璟侧重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推理阎立春的案子,宋慈越发觉得惊奇不已。 毕竟心理分析在古时很是神秘,大多与一些玄之又玄的旁门左道有关系,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学说。 所以宋慈对杨璟刮目相看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 两人又商量了挖掘彭府大门之后的相关事宜,宋慈见得杨璟精神困乏,脸色有些难看,赶忙让鹿白鱼带着杨璟回县衙歇息去了。 杨璟也是有些吃不消,毕竟大伤初愈,劳顿了一天,回来处理完伤口之后,草草吃了些东西便睡下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翌日的中午,夏至丫头服侍着他起身,外头日头毒辣,杨璟浑身是黏糊糊的汗水,伤口发痒,说不出的难受。 因为昨夜将那箱财物都交给了夏至,这小丫头今日的心情非常不错,无论是白粥还是小菜都做得精致可口,开胃消食,很是清凉。 杨璟正吃着午饭,鹿白鱼却背着行囊,来到了杨璟的住处。 杨璟见得鹿白鱼这副打扮,知道她这是要回苗寨了,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虽然明知道鹿白鱼一定会回去,但真正到了这一天,杨璟心里多少有些不舍,毕竟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彼此之间都有了不少的改观,关系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敌对了。 “姐姐吃过了吗?一起吃个午饭吧…” 虽说鹿白鱼曾经不眠不休地救治杨璟,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但印象之中,两人却从未同桌而食。 杨璟其实并不知道,古时女子其实很少与男人同桌用饭,便是在家里,也很少这样,毕竟是男尊女卑的时代。 苗寨里头虽然没有那么多规矩,但鹿白鱼是蛊师,禁忌要比寻常女孩多一些,与家人一同用饭的机会并不多,更不用说与杨璟一道用饭了。 听得杨璟的邀请,看着杨璟那恳切的目光,鹿白鱼心头不免微微激动,但她终究还是站在门外,并没有落座。 “月娘的事情…谢谢了…我让她跟我一同过来道谢的…可她…你知道的…” 杨璟帮鹿月娘说情并不是为了鹿月娘,而是想要还人情给鹿白鱼,也从未指望过鹿月娘会对自己说半个谢字,自然不会在意这件事。 “姐姐别客气了,虽然我不是什么良人,但也知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便是冲着姐姐和阿爷的恩情,也是要帮的,姐姐就别放心上了…” 见得杨璟如此大度,鹿白鱼反而有些气恼鹿月娘的小性子了,毕竟是鹿月娘与周南楚私定终身,背弃婚约,对不起杨璟,而杨璟先前纠缠鹿月娘,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她? 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待之后,鹿白鱼顿时发现杨璟也并不是那么可恶,认真计较起来,错的其实是鹿月娘和周南楚。 当然了,如果站在杨璟的角度,恋爱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等封建礼教思想和制度,其实荼毒不小,鹿月娘和周南楚也算是自由恋爱,杨璟是怨不得别人的,这件事也就没有谁对谁错了。 自打上次伏杀和一同坠落山崖之后,鹿白鱼便觉得杨璟脱胎换骨,仿佛变了一个人,连她家老爷子都说,杨璟落入洞庭湖,失去了记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现在的杨璟已经让人由衷佩服了。 见得杨璟如此,鹿白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夏至丫头走了上来,挽着鹿白鱼的手臂道:“鹿姐姐你这是要走了吗?可少爷伤势未愈,你走了少爷可怎么办…” 夏至丫头懂得体贴人,很得人喜欢,鹿白鱼本来就是姐姐的性子,对夏至这种小丫头也是格外关心,两人又一同照顾杨璟,关系自然是不错的。 听得夏至这么说,鹿白鱼脸色也有些古怪,似乎内心在挣扎迟疑,其实她也很清楚,杨璟的伤势已经稳定,危险期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静养就好了,自己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可如果继续留在杨璟身边,她担心会一次次刷新对杨璟的认识,她害怕这种感觉。 她害怕这样长久下去,会彻底改变对杨璟的看法,会发现杨璟其实还是跟以前那样敬重自己,那么就证明当初她对杨璟那般狠心,都是她的错。 再者,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仍旧忘不了那件事,仍旧忘不了与杨璟在山谷里的那一夜。 她确实已经是个老姑娘了,但老姑娘也是姑娘,她即便浑身是毒,也是个女儿的心思,虽说苗寨里的姑娘比汉人要开放一些,但与杨璟**相对,亲密接触过后,那段记忆,那样的旖旎光景,是如何都挥之不去的。 这也是她不能留在杨璟身边的主要原因。 所以当夏至问起之时,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坚决地点头道:“你家少爷的伤势已经无碍,只需静养便可慢慢恢复,寨子里还有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杨璟又何尝不知道鹿白鱼的心思?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体谅了鹿白鱼当初的苦衷,这也是他为何对鹿白鱼越来越尊敬的原因,他希望能够修复这段关系。 所以他便接过话来挽留道:“这段时间多得姐姐照顾,还没能好好招待姐姐,姐姐不如多留几日,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吧…” 听得杨璟这般说,鹿白鱼不由紧张了一些,双手捏着行囊的带子,淡淡一笑道:“不用了,我…我要回家了…” 杨璟从未见过鹿白鱼的笑容,此时见得她展颜一笑,别有一种成熟妩媚的诱惑之美,心头不由一荡,脑子里又闪过了山谷洞穴里的旖旎画面。 鹿白鱼见得杨璟痴痴地看着自己,心里也慌了,当即低下了头,转身便走:“我…走了,保重!” 杨璟此时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追到了院门外头,眼看着鹿白鱼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也不由轻轻地叹息。 “少爷,回去歇着吧,日头太毒了…鹿姐姐也真是辛苦…若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杨璟也没想太多,听得夏至丫头这般说,便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正要往回走之时,王斗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朝杨璟急报道。 “推吏大人,不好了!阎…阎立春…阎立春!” 杨璟心头顿时一紧,他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虽然有提刑司的人把守着,但他还是嘱咐巴陵县的狱卒一定要严加看守,任何与阎立春有关的东西,包括吃食都要严格筛查。 然而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别急,慢慢说!” 杨璟一把扣住王斗的手腕,拇指用力一按,紧紧压住了他的内关穴,王斗吃痛之后,气息一滞,一张一弛,总算是喘顺了,这才继续开口道。 “阎立春…遭人投毒,眼下…眼下正在呕血!” 杨璟一听,果然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心里也是大骂了一句,阎立春的事情败露之后,必定会给阎贵妃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单论动机,投毒凶手的幕后主使也便呼之欲出了。 杨璟心里也是气恼,这两三个月的查案过程当中,每次他有重大突破之时,总会出现一些变故,要么人死了,要么半死不活,提供不了有效的证据,实在让人憋屈。 眼看着彭老太公已经妥协,这件事情就要尘埃落定,却又出了投毒的事情,真是让人郁闷到吐血,杨璟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在跟他作对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从查案子到现在竟然屡屡都是这样,杨璟恨不得立马将阎贵妃推下凤台,也只有这个可恶的女人倒台了,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才能顺心遂意地查案子。 不过杨璟只是气恼,心里并没有慌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渐渐找回了当法医之时的心态,甚至在更加复杂的环境下,得到了不小的成长。 虽说阎立春遭人投毒,给案子又带来了变数,但杨璟终于有借口将鹿白鱼留下来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吧。 杨璟让王斗将刚走不远的鹿白鱼给追了回来,也顾不上再吃饭,便一同赶到了关押阎立春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震慑 杨璟急着赶往大牢,便让夏至将勘察箱背上,自己则由两名脚力了得的仆人用滑竿抬着,率先离开了院子。 鹿白鱼本就没走太远,被王斗追上,说明了原由,也没有任何犹豫便回来了,因为事态紧急,也没跟杨璟多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鹿白鱼便跟着王斗快走了一步。 杨璟这厢的速度并不算快,走到半路又遇到了杨知县,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及时来到了牢房。 此时牢房四周全是身披黑甲的提刑司神捕,将大牢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一人鬓角花白,精神矍铄,虽然没有穿黑甲,但俨然是这些神捕的头领,一双鹰眼四处扫视,寒光逼人! 巴陵县的守卫们全都被逼到了墙角,像犯人一样被看管着,一个个面露怒色,显然提刑司的人已经将他们当成投毒的嫌疑人了! 王斗与鹿白鱼已经抢先抵达,此时却被拦在大牢外头,王斗正在与这老者争辩着,应该是那老者不肯放行。 阎立春被严密看守起来,按说不该出现投毒这样的事情,如今事发,只能说明确实有内鬼在作祟,老者将所有人都监控起来也无可厚非。 而王斗虽然是县衙捕头,但他也是接触者之一,鹿白鱼又无名无分,老者不放行也是情理之中。 可如今阎立春生死不明,鹿白鱼对毒药的研究有多么的高深,那是杨璟亲眼所见甚至亲身体会过的,眼下这等紧急状态下,鹿白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世叔,快过去看看!”杨璟催促着,杨知县也加快了步伐,两名力夫也是浑身冒汗地抬着杨璟往前小跑。 见得杨知县过来,这老者只是微微抱拳,杨知县也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角落里满眼委屈的巴陵衙役和狱卒们,也暂时不去理会,朝那老者说道。 “罗大人,本官收到急报,嫌犯阎立春竟然遭人投毒,特地赶过来一探究竟,这位姑娘乃是解毒圣手,放她进去吧。” 然而那老者只是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朝杨知县道:“知县大人,抱歉得紧,上头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至于解毒嘛,王公公带有御医,眼下已经在路上了,大人还是自己进去吧。” 这老者说到御医二字,特地往鹿白鱼身上扫了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杨璟也曾听王斗说起过,与他一道负责巴陵大牢看守任务的,乃是提刑司的知事官罗教平。 提刑司也就是提点刑狱司,乃是路一级(相当于省级)的衙门,直属于当今皇帝,不受地方制约,权柄极大,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检察院,任务是到下级市镇勘察案件,负责疑难重案,核准死刑,等等,有时候还会监督税收和常平仓的监管,碰到叛乱甚至还有权招募和调动平乱的军队。 这些职能已经超越了提刑司的职权范围,也是在南宋特殊的时代环境下,才会出现的怪现象,在北宋是很少见到的。 在提刑司里头,除了提刑使,也就是提刑官之外,还有副使和判官、知事等官职,当然了,还有大量的侦查人员,也就是那些身披黑甲的提刑司神捕。 这罗教平乃是提刑司知事官,若单论官衔,比杨知县还要高那么一丢丢,眼下又是提刑司下来调查重案,他自然不会跟杨知县太过客气。 在他看来,提刑司凝聚了精锐,专门侦办大案要案,自然不是小小的县衙所能比的,他甚至认为,给阎立春投毒的凶手,就藏在那些衙役和狱卒中间! 这个杨知县也是够犯浑的了,阎立春是何等关键的要犯,即便遭人投毒,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随便找个乡野女人,就说是什么解毒圣手,万一她把阎立春给治死了,谁说得清楚? 反正这个事情有王公公和宋慈主持大局,又有御医在此,又何必让一个乡野村姑来冒险? 杨璟很理解罗教平的做法,毕竟事干重大,他也是职责所在,但对于他那鄙夷和高人一等的姿态,心里却并不认同。 眼下情况紧急,救人如救火,多争取一刻,阎立春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又岂能拘泥古板! “罗大人,杨某以人格担保,这位鹿姑娘毒术高超,即便不能救助,起码也能在御医抵达之前,延缓一下,再不济咱们也能探查清楚阎立春的身体状况,还望罗大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杨璟话音刚落,罗教平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是提刑司的人,自然听说过杨璟。 虽然大家伙儿都说杨璟是首位功臣,连宋慈都对他青睐有加,但他杨璟还入不得罗教平的法眼! 因为罗教平是现任提刑官赵京尹的心腹,宋慈一旦起复,极有可能会把赵京尹排挤出去,而后重用李准和刘汉超等人,哪里还有他罗教平什么事! 赵京尹与当今赵室皇族有着远亲血脉,眼下也正在活动宫里的人脉关系,罗教平自然希望赵京尹能够保住提刑官的位置。 人都说杨璟极具智慧,屡破奇案,但罗教平却不以为然,一个流落到苗寨里的穷酸汉家郎,能有多大的见识? 大不了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竟然还真的洋洋得意将自己当成一号人物了,小小县衙推吏,竟然对他这个提刑司知事官指手画脚?! 念及此处,罗教平自然而然便大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朝杨璟讥讽道。 “杨推吏,你也知道阎立春干系重大,你以人格担保?却不知你的人格值几个钱!这等大事,也是你个小推吏敢随便开口的么!”罗教平见得杨璟连走路都困难,还要靠人抬着,更是鄙夷万分。 慢说一个小小的推吏,便是杨知县他都不放在眼里,敢问你杨璟的人格能值多少钱?上头怪罪下来,便是杀了你这个小推吏,又有何用? 要知道阎立春牵扯到的可是朝堂高层,甚至于皇宫里的势力也都在暗中较劲,又岂是杨璟这个一个小人物能够染指的! 杨璟本还理解罗教平的做法,毕竟他也是公门中人,知晓职责所在的难处,可罗教平已经不是在恪尽职守,而是在进行**裸的人身攻击! 这桩案子是杨璟发现的,也是杨璟一路追查下来,差点付出生命为代价才终于抓到了阎立春,更是杨璟说服了彭老太公,即将要将阎立春绳之于法,甚至于前面的舞弊案都会在大理寺和刑部重审! 可阎立春一旦被毒死,案子就只能不了了之,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奋斗了这么久才得来的成果,毁在一个只知道人身攻击的罗教平手里! “罗大人无端攻讦杨某,实在有失体面,不过这事情杨某以后再计较,杨某身为巴陵县刑案推吏,是这桩案子的负责人,对大牢和人犯有着监察的职责和权柄,在此范围内,杨某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度和执行公务,现在我就要带着鹿姑娘进去救人,谁敢阻拦,就是妨碍杨某办差!” 杨璟直视着罗教平,而后从滑竿上站起来,朝罗教平斩钉截铁地沉声道。 然而罗教平却再度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本官今日才知道何谓拿着鸡毛当令箭!案子已经转交提刑司,又岂是你这小小推吏能负责的,你可曾见得你家县老爷敢发话?” 杨璟既然决定快刀斩乱麻,便不容罗教平再耽搁片刻,他往前一步,沉声喝道:“眼下人犯就在巴陵大牢里头,只要是在巴陵,就归我杨璟管,便是你罗大人犯了案,杨某也照关不误!你说案子转交给了提刑司,说杨某无权干预,便拿出公文来,若拿不出来,就给我滚开!” 杨璟好歹也是经过了数次生死拼杀的狠角色,又在宋慈的身边耳濡目染,此时既有腾腾杀气,又有赫赫尊威,那罗教平也是见惯了大人物的人,却被杨璟如此逼迫,一时间竟被震慑得哑口无言,心口莫名其妙噗通直跳,后背发凉,仿佛杨璟下一刻就要掐死他一般! 这人在争强斗狠之时靠的就是气势上的压制,所谓耍流氓的怕耍横的,耍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个案子确实移交给了提刑司,据说连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也都正往巴陵这边赶来,因为他们也担心押送阎立春的过程当中会节外生枝。 所以提刑司那边是有正式公文的,只不过因为巴陵县衙有现成的牢房,又有守备力量,他们才将阎立春关押在了县衙大牢。 杨璟所言也并没有错,巴陵县确实有看守犯人的职责,大牢里头除了阎立春,还有别的囚犯,而杨璟相信罗教平跟自己一样,也是收到了急报才匆匆赶过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罗教平根本就不可能随身带着公文,杨璟让他出示公文,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但恶人便需恶人磨,罗教平这种人根本就看不起你,更不会跟你讲道理,把时间都浪费在跟他斗嘴皮子上的话,待得御医赶来,阎立春怕是早就被毒死了! 果不其然,罗教平竟然被杨璟一声沉喝给震慑得哑口无言,杨璟也懒得与他再计较,朝鹿白鱼使了个眼色,而后大步走进了牢房。 王斗以及被看守在角落里的衙役和胥吏以及狱卒等一干人,见得杨璟如此霸气,内心也是热血激荡,这是杨璟的地盘,即使是罗教平这样的人,也要被咱们的杨推吏给震住咯!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牢中解毒 阎立春的身份比较敏感,又是重犯,眼下又是提刑司的人在看守,是故被单独关押着。 杨璟对巴陵大牢的布局已经非常熟悉,又有王斗在身边,很快便带着鹿白鱼进入了大牢,夏至丫头则替他背着勘察箱。 阎立春的牢房外站满了提刑司的捕快,一个个神色严厉,目光如鹰,手按刀柄,给人一种极其肃杀的感觉,仿佛一只苍蝇飞过去都要被拔刀斩掉那般。 见得杨璟等人进来,这些护卫纷纷严阵以待,杀气腾腾,眼中满是警觉,毕竟阎立春就是在他们的看守下被投毒的,若再出岔子,他们根本就担待不起。 “王斗!罗大人已经吩咐过,尔等巴陵公人不得入内半步,还不给我退出去!” 王斗被护卫们一呵斥,当即停下脚步来,朝杨璟看了一眼,罗教平这个阎王容易对付,这些护卫小鬼却有些难缠。 杨璟也不理会,带着不怒自威的神色,直视着那护卫小头目,而后径直走了过去。 “站住!”那护卫是认得杨璟这个巴陵推吏的,按住刀柄就猛喝了一声。 然而杨璟却没有止步,走到护卫的面前,还未等那护卫拔刀,便闪电出手,猛然挥出了一记耳光! “啪!” 这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护卫的脸上,后者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挂着血迹,差点没把牙给打掉了! “罗教平都不敢拦我,你是甚么东西!” 杨璟见得周围护卫纷纷拔刀,却不为所动,神色冰冷,带着极度地威严,四面扫视一眼,而后沉声说着。 众人一听,也回过神来,罗教平就在外头守着大牢的门口,杨璟能够进到这里来,必定是通过了罗教平那一关的,想到这一节,这些护卫们也就没了脾气,可怜那小首领白白挨了杨璟一个打耳刮子。 不过杨璟也是出于无奈,若不出手震慑,再这样扯皮下去,阎立春可就危险了。 杨璟如此果决地出手,也让王斗觉得脸上有光,县衙的人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弟兄们如今被当成投毒的内鬼嫌犯,一个个被丢在墙角里看管着,连杨知县都噤若寒蝉,没想到杨璟这个推吏大人,着实为大家出了一口气! “还不滚开!”王斗紧握刀柄,来到杨璟的身边,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威势,那些护卫们只好纷纷收到入鞘。 而就在此时,牢房里突然传来动静! 阎立春本来仰躺在床上,杨璟也看不清楚情况,如今却突然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如突然被绷直了的木偶一般,手脚僵直,肚子往上反弓着,脑袋歪向外面,着实将护卫们都给吓住了! 杨璟循声看过去,便看到了这一幕,阎立春的脸正好侧向外头,阳光透过铁窗投射在阎立春的身上,她竟然在对着杨璟笑! 这种笑容很僵硬,也很诡异,一双眼睛更是凝视着杨璟,不像中毒,更像是恶鬼附身! 杨璟与鹿白鱼相视一眼,赶忙分开诸多护卫,快步走进了阎立春的单人牢房。 这牢房虽然没太多的摆设,但还算干净整洁,杨璟走进了才发现,阎立春已经将衣衫全部都扯开,雪白的皮肤上全是血红的抓痕,亵衣都被扯掉了,双腿夹着被子,薄被根本遮掩不住白花花的身子。 似乎感受到了杨璟和鹿白鱼的存在,阎立春变得更加的惊恐,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声响! 鹿白鱼将药箱放下,坐到床上,开始检查阎立春的中毒情况,而杨璟走到旁边来,但见得阎立春嘴唇发紫,脸色发红,紧咬着牙关,口涎直流,脸上保持着苦笑,因为身体反弓僵直而高高挺起的胸脯飞快起伏着,呼吸比常人要急促很多! 王斗自然不敢像杨璟那样走进去,但夏至背着勘察箱,不得不跟着走进了牢房,那些护卫见得阎立春如此,哪里敢再阻拦杨璟,见得夏至这么一个小丫头,又背着箱子,也就没再阻拦。 夏至见得阎立春如此诡异恐怖的姿态,当即捂住了嘴巴,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她曾是李婉娘的贴身丫鬟,见识也是有的,见得阎立春如此,不由想起了许多关于鬼上身的传闻来。 “少...少爷...她是不是...是不是中邪了?”夏至扯了扯杨璟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毕竟这样的状况实在太过诡异了。 杨璟朝她安慰一笑,而后说道:“不是中邪,是中毒了。” “中毒?可她为什么一直在笑?”夏至探出半个头来,快速地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此时鹿白鱼也松开了阎立春的手腕,回头说道:“确实是中毒...” “什么毒会是这个样子...”夏至仍旧心有余悸,鹿白鱼正要回答之时,杨璟却已经开口答道:“是马钱子中毒。” 鹿白鱼顿时吃了一惊,因为在她的印象中,云狗儿只知道闷头读书,对草药的兴趣也浅薄得很,难道真的如前人所说,读书之后真能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 只是时间不允许,她也不想追问这些,总之在她看来,杨璟坠湖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变得不再那么讨厌了... 杨璟也只是下意识回答,并没有察觉到鹿白鱼的疑惑,他从床上找来一块毯子,挂在了铁窗上,挡住了光源。 因为马钱子中毒会出现好奇、惊恐和醉酒感,对光线和声响都很敏感,很容易引起惊厥。 此时的阎立春应该处于中度中毒的阶段,全身已经出现僵直,而且已经惊厥,必须要解除这种状况,否则就很危险了。 在没有地西泮等西药的情况下,用针灸应该能够达到缓解僵直和惊厥的效果,不过鹿白鱼并没有用银针,而是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蛛盒来。 那巴掌大的蛛盒上布满了小小的通气孔,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只灰色的毒蛛! 这毒蛛有些奇怪,背部竟然有一处鬼脸花纹,栩栩如生,充满了腐朽和死亡的气息,仿佛并非人间之物,是鹿白鱼从阴曹地府偷出来的一般。 鹿白鱼小心翼翼地将灰色毒蛛放在了阎立春的肩头,那毒蛛一口便咬住了阎立春的皮肉,身上的死灰色开始慢慢淡化,仿佛褪色了一般,就好像能够看着它将体内的毒素一点点释放到阎立春体内一般! 毒蛛的死灰色渐渐褪去,而阎立春的僵直情况也慢慢缓解,竟然真的平静了下来,牙关松开,苦笑脸也消失了! “这毒蛛竟然有松弛肌肉的能力,它的毒素竟然是天然的松肌药!”杨璟也不由叹为观止,虽然他不知道这蜘蛛是何品种,更不知道它的毒素会不会带来更大的伤害,但目前而言,确实是给阎立春解毒的好东西,今次带着鹿白鱼来,算是对了! 夏至见得阎立春好转过来,那诡异的笑容消失,也不再僵直,心里也就没那么怕了,可见得那变得如石灰一般苍白的毒蛛,她又有些不敢靠近,当即朝杨璟说道。 “少爷...先前你给少夫人解毒之时,不是要用浓茶来醒神催吐么...奴婢这就让人弄些浓茶来...” 夏至说完就将勘察箱放下,想趁机出去透透气,不敢再看那毒蛛一眼。 可杨璟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只觉得这丫头记性不错,善于学习,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给李婉娘解毒的细节。 不过马钱子中毒是不能用浓茶醒神催吐的,浓茶和咖啡因之类的对马钱子毒没有抑制作用,反而会雪上加霜。 “不用,马钱子中毒不可用浓茶...”杨璟随口答道,而夏至丫头则失望地哦了一声,直到此时,杨璟才察觉到,原来这丫头是想出去。 杨璟笑了笑,而后朝夏至丫头道:“你还是出去帮我弄些干净的开水吧,记得,不可用凉水...” 夏至的眼中露出惊喜来,猛然点了点头,放下勘察箱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适才阎立春全身僵直,已经让那些护卫吓得脸色发白,而杨璟和鹿白鱼进来之后,竟然将阎立春安抚了下来,此时阎立春浅浅地睡着,情况似乎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他们对杨璟和鹿白鱼也就不敢再多嘴了。 杨璟见得阎立春平复了下来,扒开她的眼皮一看,瞳孔收缩的状况都解除了,不由对鹿白鱼那只毒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蛊师对自家技艺向来守口如瓶,杨璟也不好打听,便朝鹿白鱼问道。 “你打算怎么解毒?” 鹿白鱼沉思了片刻,却是皱眉摇了摇头:“毒素已经入体一段时间了,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杨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鹿白鱼在他眼中,可是个深不可测的高人! 鹿白鱼似乎看出了杨璟的失望,朝他解释道:“我的蛊虫可以吸取肌肉里头的血液和毒素,但她的毒素还没有渗透到肌肉里,再说了,毒素若渗透到肌肉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来不及让蛊虫吸取毒素...” 她也知道阎立春关系重大,更知道阎立春的生死对杨璟有何影响,但她毕竟是蛊师,而不是中医,也不是毒师,能够利用毒蛛来缓解僵直和惊厥已经着实不易了。 杨璟见她带着歉意,心里也温暖,朝鹿白鱼说道:“没事,我还有办法...” “你有办法?”鹿白鱼又惊讶了起来,古时的毒药并不多,投毒多用砒霜和马钱子之类的东西,比较单一,但致死率却极高,就是因为没有太多解毒的法子。 早先杨璟认出阎立春是马钱子中毒就已经让鹿白鱼刮目相看,眼下竟然还有解毒的法子,就更让鹿白鱼惊奇了。 她正想询问,外头却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叫骂声:“是哪个挨天杀的如此胆大妄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御医受袭 牢房门口传来一声尖厉的骂声,床上的阎立春不由再度惊叫起来,满脸惊恐,死死抓着鹿白鱼的手臂,口中露出白沫,瞳孔收缩,竟然再度惊厥了! 鹿白鱼咬了咬牙,赶紧又取出一个盒子来,这一次却不是毒蛛,而是一只小小的树蛙,皮肤湿滑通透,隐约能够看见内脏,宛如琥珀雕刻的一般。 这树蛙紧紧贴着阎立春的脖颈处,后者很快就再度平静了下来,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虽说如此,但杨璟还是有些担忧,这些毒物的麻醉效果很强,但对阎立春的身体应该会造成不小的伤害,也只能是饮鸩止渴。 若非外头的来人突然叫骂,阎立春也就不至于如此,更不会增加阎立春的风险了。 杨璟还没起来,外头的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高大男子,四十上下的年岁,穿着宦官的袍子,脸上满是怒气,指着杨璟的鼻子就骂道:“你就是杨璟?还不快给我滚出来!小小一个推吏,竟然顶撞提刑司的知事官,擅自接触重犯,好大的胆子!” 阎立春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宦官又来聒噪,杨璟也是怒火攻心,因为这些人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璟看了看那宦官,知道他应该就是早些时日来巴陵的王念恩王公公,也便起了身,以官场的礼节拱手道:“下官杨璟见过王公公。” 王念恩见得杨璟不卑不亢,甚至没有将他实在的话听进耳中,若是寻常官员,早就屁滚尿流地滚出去了! “杨璟,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本公公让你滚出去!” 说实话,这王念恩时常陪伴君侧,见惯了当今官家的脸色,耳濡目染也就养出了一身的尊威来,漫说杨知县,便是那陪在旁边的罗教平也都低下了头,诸多护卫更是噤若寒蝉,不敢直视这个大太监。 可杨璟非但没有半点惶恐,反而有礼有度,这种反应也是在让受惯了阿谀奉承的王念恩感到非常的气愤。 杨璟见得王念恩如此张扬跋扈,想起大宋朝的宦官可谓史上一绝,如今亲身体会,也就释然了。 他扫了一眼,见得王念恩身边有个白胡子老者,身后跟着一个稚嫩的小厮,知晓那就是御医,当即朝王念恩低声道。 “王公公,下官若有甚么错处,王公公稍候责骂也不迟,只不过眼下却不是责骂下官的好时候...” “本公公想骂你还得挑时辰不成!还不快给我滚!” 杨璟本还想着大局为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王念恩竟然如此暴躁和目中无人,反正阎立春一时半刻也死不了,杨璟心思一转,便露出了笑容来。 “是,王公公说的是,下官这就滚出去。” 王念恩以为杨璟有多硬气,非但不慌不忙,甚至还敢直言不讳,让他骂人挑时候,没想到只不过是花架子,当即冷哼了一声。 杨璟朝鹿白鱼使了个眼色,鹿白鱼正要将毒蛛和树蛙收起来,却见得王念恩走了过来,见得那毒蛛和树蛙,后者也是脸色大变! 王念恩稍稍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恐地看着那毒蛛和树蛙,而后朝杨璟和鹿白鱼大声说道:“站住!你们哪儿也不要去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人,却用这等山野毒物,人犯若是死了,你们就是凶手,给我绑起来!” 罗教平先前被杨璟气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如今有王念恩这个大太监撑腰,自然得意洋洋起来,朝护卫们挥手道:“给我拿下!” 王斗当即抽刀,将杨璟护在身前道:“谁敢!” 护卫们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巴陵老捕头,竟然如此坚决,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激发出血性来,适才又见得杨璟和鹿白鱼将阎立春给救了回来,一下子也不敢围上来。 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那白发老御医却是急了,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心,还是救人要紧,双方一旦闹将起来,这人可就危险了。 老御医当即走到王念恩的前头来,朝王念恩说道:“王公公,且让老夫先行诊查,其余事体咱们稍候再做计较也不迟,还是救人要紧...” 王念恩也不知为何,见得这老御医开口,竟然变得恭顺起来,朝老御医点头道:“齐老所言极是,是洒家鲁莽了...” 老御医也不再多说,带着那小药童上前来,朝杨璟和鹿白鱼点了点头,这才弯腰给阎立春进行检查。 “姑娘是苗人?”老御医朝鹿白鱼问了一句,见得鹿白鱼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这些东西先收起来吧...” 鹿白鱼见得老御医平易近人,又能够以人为本,展现出良好的医德,比王念恩等人好太多,心里也多了一份敬意,便将毒蛛和树蛙给收了起来。 老御医看了看阎立春的情况,把了脉之后,并没有怕脏,细细查看了阎立春的呕吐物,不由轻叹了一声,朝王念恩道:“是马钱子中毒...若发现得及时,当用甘草或者苏木,或可解了毒,然则眼下毒已深入,怕是...” 王念恩见得老御医如此说着,脸色当即大变,阎立春有多么重要那是不需多言的,若阎立春死了,他便是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眼珠子一转,王念恩当即将目光转向杨璟和鹿白鱼,大声怒骂道:“都是你们的错!肯定是这些毒虫加速了毒素流转!给我抓起来!快抓起来!” 适才抓人被老御医阻拦了一下,罗教平心里正憋屈呢,此时见得王念恩下令,当即又来了精神,带头便走了过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阎立春突然倒抽一口气,又惊了起来,抓住了老御医的脖颈,像中了邪一般死死掐住! 王念恩虽然急着找替死鬼,但也不敢违逆这个老御医,态度恭谦得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仿佛今次来巴陵的主事人是这个老御医,而不是他这个大太监一般。 见得此状,王念恩也是急了,朝罗教平大叫起来:“先救齐老!先救齐老!” 罗教平也是慌了,他已经是官场老人了,能够做到提刑司知事官,眼里还是有的,王念恩三番四次对老御医如此恭顺,他又如何看不出来,当即就抓住了阎立春的手,用力往外掰。 可阎立春的手脚僵直,变得力大无穷,除非将她打昏,否则根本就掰不开她的手! 只是阎立春也是动不得的人物,罗教平这些可就为难了! 眼看着老御医眼珠子外凸,脸色通红,呼吸困难,王念恩也是急得团团转,跳脚骂道:“快想办法啊!” 罗教平也是怒不可遏,朝那些护卫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然而环境越是吵杂,阎立春便越是惊恐,手上的劲头也就越大,那些个护卫毕竟是见过杨璟和鹿白鱼本事的,为首的小头领当即朝杨璟求道。 “杨大人,烦请出手相助一把!” 杨璟还未出声,罗教平已经怒了:“混账东西!都甚么时候来,还不滚过来帮忙!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还救个劳什子人啊!” 口中如此骂着,他终于还是将阎立春的手掰开了一些,老御医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无法开口说话,似乎听到了护卫适才的话语,便艰难地指着杨璟和鹿白鱼的方向! 王念恩见得此状,早已六神无主的他不由将目光投在了杨璟的身上,急迫地骂道:“杨璟!还不救人!” 杨璟心里也火大,若不是你个死太监一直叫叫嚷嚷,又岂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抱歉得紧,杨某不学无术,可不敢乱来,还是老老实实滚出去的好。” 王念恩闻言,脸都气绿了,可此时老御医的脸却又红转白,他死死地指着杨璟和鹿白鱼,眼中全是求生的欲念,王念恩毕竟是官家身边的人,又不是蠢物,更是能屈能伸,心里虽然气愤,但面上却软了下来,咬牙说道。 “是洒家着急了,杨...杨推吏还是想想法子吧,齐老可是官家身边的贴己人儿,若真个出了事情,漫说是我,便是整个巴陵都要不得安宁,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县衙所有人考虑考虑才是啊...咱先处理了这事儿,其他的稍后洒家必定给你个交代!” 不得不说,这王念恩能够成为大太监,也是不简单的人物,便是如此急迫的情况下,他都能够抓住杨璟的软肋,在最短时间内软硬兼施,达到自己的目的,表面的张扬跋扈底下却是深沉的心计和城府! 杨璟知道这已经是王念恩的底限了,而他对老御医的印象也不错,便朝鹿白鱼点了点头,后者将树蛙放在了阎立春的后颈上,过得片刻,阎立春便松开了手! 阎立春的惊厥解除之后,整个人汗水淋漓,虚弱地躺在床上,惊恐地蜷缩着,如同即将死去的幼兽。 老御医剧烈咳嗽着,过得许久才缓了过来,指了指王念恩,第一句话便是:“马钱子...中毒...会惊恐不安...谁也别大声说话了,闲杂人等,全都给我出去!出去!” 其实他确认了阎立春是马钱子中毒之后,便已经检查出来,阎立春的手脚并没有僵直,想来应该是鹿白鱼的毒物在维持,又见得铁窗被摊子遮掩,便已经知道杨璟和鹿白鱼是有本事的人,正打算与杨璟和鹿白鱼打个商量,只是没想到话未说完,王念恩又闹了起来。 老御医齐悬济也算是老好人,这会儿也给王念恩闹出脾气来,见得护卫们都滚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只树蛙,朝鹿白鱼点头赞道:“苗家的秘法果真是神奇...不知姑娘可有法子解毒?” 鹿白鱼朝他摇了摇头,齐悬济也有些黯然,可又听鹿白鱼接着说道:“我没法子,但他有。” 齐悬济猛然抬头,见得鹿白鱼指着杨璟,当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杨推吏?” 杨璟也不否认,朝齐悬济点了点头,老御医顿时激动了起来:“杨推吏有几分把握?” 杨璟轻声笑了笑道:“十分。” 老御医齐悬济不由皱了眉头,但凡治病救人,谁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便是他这样的御医,也不敢这般,杨璟实在有些太过自满了。 不过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多虑,马钱子中毒非同小可,但凡有些许希望,都要去尝试一番。 “杨大人需要什么协助?”齐悬济有些迟疑地问道。 杨璟朝王念恩瞥了一眼,而后朝齐悬济拱手道:“解毒的事情交给我就好,只是有件事要先处理清楚。” 齐悬济:“杨大人尽管开口,只要能救得淑仪夫人,老夫和王公公自当答应了便是!” 杨璟指了指夏至,朝齐悬济问道:“杨某就想问一问,是谁打了我家妹子的耳光!” 夏至猛然抬起头来,捂住仍旧留有指印的脸,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适才她走出去的时候,被罗教平等人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受了一巴掌,被带进来之后又吵吵闹闹,心里更是委屈,却没想到杨璟一直看在眼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刮耳光 老御医齐悬济似乎有着极高的威望,就连大太监王念恩都对他毕恭毕敬,老御医发话之后,诸人生怕再引起阎立春惊厥,便都噤若寒蝉,连低声议论都不敢再有。 见得老御医束手无策,包括王念恩在内,一个个都满脸的苦丧,只等着洗干净屁股去蹲号子,听说杨璟竟然懂得解毒,又纷纷露出惊喜之色来! 杨璟不卑不亢的表现其实足以赢得这些人的敬意,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在面对王念恩这样的大太监之时,保持宠辱不惊的本色,甚至胆敢出言顶撞。 然而杨璟非但做到了这一点,而且还坚持到了最后,不仅仅躲过了牢狱之灾,眼下竟敢有恃无恐,竟然开始追究到底是谁打了他妹子一个耳光! 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夏至丫头根本就不可能是杨璟的妹妹,且不说夏至的穿着和言行举止以及容貌气质,单说正常的兄长,根本就不会让自家妹子抛头露面,也更不会将自家妹子带到大牢里来! 若说夏至果真是杨璟的妹子,替自家妹子出头,追究打人者的责任,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夏至分明只是个奴婢,为了一个低贱的奴婢而有恃无恐地跟大太监王念恩叫板,杨璟若不是脑袋进水了,就是脑袋被抽干了。 可杨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他的双眸之中毫无惧色! 这些护卫们是见识过杨璟和鹿白鱼抢救阎立春的,这段时间在巴陵大牢里头,多少也听说过杨璟的名号,只是大家伙儿都以为巴陵这等小地方,本土衙役没甚么见识,喜欢夸大其词,是故对杨璟很是不屑。 直到今日杨璟气得罗教平哑口无言,撞入大牢来,又用一个大耳刮子震慑了诸人,成功将阎立春保下来,大家才对他刮目相看。 可此时在他们的眼中,杨璟所为实非明智之举,虽然眼下王念恩忌惮阎立春的生死,说不定真会让杨璟替自家奴婢出一口恶气,可难保王念恩不会事后报复。 若杨璟懂得审时度势,就应该就坡下驴,趁机干脆利索地把阎立春给救活过来,往后抱上王念恩这条大粗腿,那才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否则以杨璟这么个区区小推吏,又该如何抵挡王念恩的报复? 在他们看来,杨璟说到底还是太嫩了一些,白白错过了讨好王念恩的机会不说,连接下来救治阎立春的人情,也都提前败坏掉了。 杨璟环视了一圈,见得护卫们脸上都带着惋惜的神色,那个早先被他打了一个耳刮子的护卫甚至有些“不计前嫌”,不断给他使眼色,暗示杨璟不要再提耳刮子的事情。 杨璟心里也有些感慨,这些人虽然看不起巴陵的土人,但终究还是敬重强者,不过杨璟并不打算就此妥协。 因为他知道王念恩早已对自己产生偏见,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要给自己下马威,更不会在关键时刻让自己背黑锅! 王念恩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如果你示弱,他必然将你啃得骨头都不剩,而你展现出强硬的姿态,让他知道想要啃你会崩了他的牙,反而让他心生忌惮。 再者,杨璟也有着强硬的本钱,并非仅仅只是现在对阎立春解毒,还有他发现的一些内幕。 所以杨璟其实心里早已下了决心,对待王念恩,绝不能示人以弱,该报复就必须要报复! 当他朝王念恩问起,适才到底是谁打了夏至丫头的耳光,全场竟然无人敢言语,王念恩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可老御医齐悬济对杨璟的能力似乎深信不疑,王念恩心里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而且他也确实如诸人所想,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眼下便已经开始此事过后该如何报复杨璟这个小推吏才足够解气! “说吧,是谁打的耳光,给洒家站出来!人家一个小姑娘,亏你们也下得去手!” 按说王念恩是个残缺之身,早先未发迹之前也是饱受鄙夷的弱势群体,该当同情夏至这样的奴婢才对,可事实并非如此,正因为他是残缺之身,所以在他拥有了欺压别人的能力之后,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使用自己的权势来欺压别人,以证明自己的男儿气概。 所以他对夏至非但没有同情怜悯,反而会更加的不屑,因为夏至自己没有反抗,却有杨璟这样的人来保护,而他进宫之初饱受欺凌却无人为他出头,他对夏至充满了嫉妒,这种嫉妒也会转嫁到杨璟的身上! 只是护卫们根本就看不出王念恩的心理活动,见得王念恩动怒,谁敢有所隐瞒? 护卫们当即纷纷低头,而仍旧昂首而立的罗教平也就显得格外的显眼了! 他们生怕得罪罗教平,甚至不敢用目光来指证罗教平! 然而这便像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而你却仍旧站在原地,那么你就成为了冒头的那一个,一样的道理,虽然护卫们没有指证,但他们退缩的目光,也自认高人一等的罗教平给推了出来! “罗大人,你好歹也是提刑司知事官,做事怎能如此随心所欲,还不快给杨推吏赔个礼!” 王念恩微微抬起眼皮来,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在杨璟看来,只不过是拙劣到了极点的表演罢了。 罗教平护着王念恩进来,谁打了夏至丫头的耳刮子,王念恩还会不清楚? 只是罗教平并没有想到,王念恩竟然真会为了杨璟而向他这个知事官发火,真要让他这个知事,给不入流的推吏赔礼道歉,这简直就是耻辱! “王公公…这大牢重地,人犯又生死攸关…下官…下官也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位姑娘也没个身份,下官更不知道她是杨推吏的奴婢,直以为是进来坏事的,劝阻她离开之时,只是衣袖不经意扫了她一下…” 罗教平很显然是放不下自己的脸面的,但这件事情他却是想错了,他低估了杨璟的决心,如果他不出来赔礼道歉,难道还让王念恩低三下四请求杨璟谅解? 见得他张口分说,王念恩也不胜其烦,连他这个伺候在官家左右的大太监都缓和了语气,叫杨璟一声杨推吏,更何况你个提刑司知事! “混账!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大老爷儿们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恁地找甚么借口!” 王念恩顿时暴怒,跳起来就给了罗教平一个耳光! “啪!” 这一耳光干脆利落,王念恩也是出了死力,罗教平虽然武功不错,却不敢在王念恩面前放肆,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子,后槽牙都被打松了两颗! “公公…”罗教平难以置信又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儿,然而王念恩内心却激荡不已,因为适才虽然只是做戏,但也满足了他炫耀男性权势的虚荣心! 罗教平见得王念恩如此,心里也是愤恨难平,却又不敢违逆王念恩,只好又将仇恨转向了杨璟,那眸光之中满是仇恨的烈焰,恨不得将杨璟烧成灰烬! 一直冷眼旁观的杨璟也是内心暗笑,倒不是因为惩罚了罗教平,而是他看得出王念恩在做戏,虽然只是做戏,但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这是在给双方一个台阶了。 杨璟连忙装出惶恐的神色来,朝王念恩说道:“公公这…这如何使得…这倒让杨某过意不去了…” 王念恩只是摆手笑道:“杨推吏通晓百家,非但破案是好手,连医术也都让人为之惊叹,这淑仪夫人的毒可就靠你了,这些人也是瞎了眼,竟然打了杨推吏的妹子,本公公若不打醒他们,只怕以后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杨推吏无须如此,还是抓紧时间解毒吧。” 杨璟见得罗教平被打得满嘴是血,又看了看夏至丫头,但见得小丫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正在嘻嘻偷笑,心里也就舒坦了许多,便拱手答应道。 “王公公所言极是,救人要紧,烦请诸位暂且出去,淑仪夫人眼下是受不得半点惊吓了…” 王念恩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便摆了摆手,罗教平及一干护卫尽数退出了牢房,然而杨璟还不满意,朝王念恩说道:“杨某解毒的手段有些特别,需催吐和导泄...还请公公一并移步到外头去…” 王念恩闻言,也是气得咬牙切齿,可杨璟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他还要厚着脸皮留下来? 这催吐和导泄都不太雅观,留在此处怕是要冒犯淑仪夫人的清白,杨璟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王念恩也只好忿忿地冷哼了一声,甩袖走了出去。 此时牢房之中便只剩下杨璟、夏至和鹿白鱼,以及老御医齐悬济了。 “杨推吏,不如老夫也出去候着?”齐悬济心底其实好奇到了极点,急迫想知道杨璟这个小推吏到底如何解除马钱子毒,他倒不在乎王念恩被赶出去,他忌讳的是看了杨璟的独门秘术,这可是各行各业都应该遵守的规矩。 不过杨璟早就有了打算,既然早已看出王念恩忌惮这老御医,这位老御医才是此行的关键人物,他自然不可能得罪这位老御医。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让这个老御医对自己刮目相看,似老御医这等宗师,唯一能够让他们动心的,也就只有未知的东西了。 这也是杨璟敢于顶撞王念恩的原因之一,既然有把握赢得老御医的好感,又何必费力去讨好一个对自己充满不屑和鄙夷的太监? 再者,从适才老御医不嫌脏污给阎立春检查,杨璟便看得出齐悬济是个有医术也有医德的善良老者,自己在王念恩这样的奸佞面前不卑不亢,非但不会惹恼他,反而会让齐悬济觉得他杨璟是个有风骨的人! 念及此处,杨璟便笑着拱手道:“晚辈岂敢如此,老先生这般一说,倒是折煞了晚辈,这解毒之法也不算玄妙,所赖者不过家中所传的一味独门秘药,万事还需老先生主持大局才是!” 杨璟这般一说,齐悬济不由点头,抚须微笑,杨璟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给阎立春解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引导推理 杨璟对齐悬济所言其实并非谦逊,他的解毒之法确实依赖于一种药剂,而这种药剂,他的勘察箱之中恰好就有。 这并非他的勘察箱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百宝囊,而是这种药剂太过常见和常用,便是在后世,普通家庭之中也会有,那就是碘酊! 碘酊也就是碘酒,是由碘、碘化钾溶解于酒精而制成的,具有强大的杀灭病原体作用,也是最为常见的杀菌消毒用品,常用于皮肤及手术部位的消毒,若换成别的,杨璟的勘察箱里头或许没有,但如果连碘酊都没有,那勘察箱也就可以丢掉了。 马钱子之中有毒的成分是番木鳖碱和马钱子碱,二者均有大毒,主要是神经系统毒性,所以才会引起强直性痉挛,若解救不及时,极有可能因呼吸肌强直性收缩而窒息死亡。 而内服稀释之后的碘酊或者复方碘溶液,能够使马钱子碱发生沉淀反应,形成不溶性物质,再利用低浓度高锰酸钾溶液洗胃,就能够清除毒素了。 高锰酸钾溶液不好配制,但杨璟已经有了经验,利用碱液来洗胃也曾经在李婉娘的身上尝试过,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这也正是他的信心来源。 古时都有门户之见,各行各业敝帚自珍,独门绝活往往都死死捂着,杨璟早先便已经说过,解毒有赖于一味独门药剂,所以齐悬济也不敢多问。 但见得杨璟取出碘酊来,双眸之中仍旧禁不住强烈的好奇,杨璟自然不会在意,大大方方将碘酊递给齐悬济,让这个老御医好好端详了一番。 装载碘酊的塑料瓶首先吸引了老御医的兴趣,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材质,似琥珀又不是琥珀,非铁非石又不是木更不是瓷,总之杨璟一下子就吸引了老御医的主意,让他觉得杨璟绝非简单的小青年。 而杨璟打开勘察箱的那一刻,老御医只是匆匆一瞥,内心便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他是中医,不懂得外科手术,可杨璟那些手术刀具,一柄柄一件件都银光闪闪,制作极其精良,而且并不难通过这些刀具的外形来推断它们的作用! 只需看到这些刀具,老御医便深刻地亲身体会到,杨璟绝非表面这么简单,他肯定是个深谙医术的人,而这种医术,却是老御医齐悬济从所未见的! 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又是当今官家的贴身御医,位高权重,衣食无忧,受人敬畏,早已视钱财为粪土,唯一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便如杨璟先前所猜测的那般,是技艺上的突破,是对未知的好奇,是学无止境的渴望! 夏至取来凉开水,稀释了碘酊,杨璟很熟练地给阎立春服下,而后进行催吐和导泄,又有老御医从旁协助,忙到午后就措置妥当,解除了阎立春的危险。 当老御医再度给阎立春把脉,确认阎立春确实已经没事了之后,他也不由啧啧称奇,心里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相信了杨璟,否则也就无法见识得到如此神奇的秘药和如此新奇的秘术了。 老御医毕竟年纪大了,做完这些之后便走出外间来歇息,另外导泄之类的操作也涉及到阎立春这个淑仪夫人的隐私,古代医者极其注重这方面,给妇人诊病的忌讳也是颇多,老御医也需要避嫌。 杨璟也知道这一点,好在夏至曾经写作过他做过这些,有了经验,杨璟又好生嘱咐了一番,便将剩下的工作交给了夏至和鹿白鱼这两个女子。 走到外间之时,老御医正在好奇地打量着杨璟的勘察箱,不过眼下勘察箱已经被密码锁给锁上,他又不敢动手去开启,待得杨璟出来,赶忙别过头去,杨璟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先生辛苦了,若非得了先生倾力指教和协助,这淑仪夫人是没办法救回来了...”杨璟拱手道谢。 齐悬济却板着脸道:“杨大人切勿如此,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那些个贪慕虚荣的人,老夫并没有做什么,这功劳全都是杨大人的,老夫一定会如实上报朝廷。” 杨璟本是一句恭维话,没想到齐悬济却有些不快,误以为杨璟将他当成了抢功劳的小人。 杨璟察觉到老御医的不悦,赶忙补救道:“老先生一门心思全扑在医道之上,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可谓高风亮节,若非老先生开了方子,这淑仪夫人便是清除了余毒,也好落下病根,小子又岂敢独自贪功!” 杨璟这马屁拍得极其隐晦,果然让老御医再度展颜微笑,点头抚须,而后又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再提,这才转移话题,朝杨璟问道。 “老夫素闻杨大人乃巴陵推吏,又是个破案的好手,对于这投毒之人,不知杨大人可有想法?” 杨璟闻言,心里越发笃定这个老御医并不简单,若只是寻常御医,谁敢开口问这个,难道这不是王念恩大太监的活吗? 其实杨璟进入牢房之后已经观察了一遍,将毯子挂在铁窗上之时,他发现了极其关键的线索,也正是这条线索,让他确认了投毒之人。 而也正是因为确定了投毒之人,他才敢跟王念恩叫板,也正因为知道了投毒之人是谁,他更加不能向老御医透露实情,甚至只能撒谎。 “老先生,实不相瞒,早前杨某进牢房之后,也做过一些勘查,投毒凶手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外来的刺客,另一种则是内贼。” “如果是外来的刺客,漫说进不来,便是进来了,一刀刺死淑仪夫人也就一了百了,又何必用下毒的法子?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是外人所为...” “嗯,杨大人果然心思缜密,这么说就是内贼所为了?”毕竟术业有专攻,老御医对侦破案子没有太多的概念,听完杨璟的分析和推理之后,也觉得很是神奇,越发觉得杨璟高深莫测。 “老先生,若是内贼所为,投毒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但投毒需要媒介,总不能抢塞到淑仪夫人的嘴里,这样还不如明着给她一刀,所以这毒必定要参杂在饭菜和饮水之中...” 齐悬济不由点头认同道:“有道理啊!本以为侦查破案会很难,可到了杨大人这里,却变得这般容易,三言两句就将范围逐步缩小至此,杨大人能够受到宋提刑的青睐,果是名不虚传的!” 杨璟听得齐悬济的由衷夸赞,心里也有些美滋滋的,不过表面上却云淡风轻,继续分析道。 “然而淑仪夫人入狱之后便开始不吃不喝,用绝食来表明心迹和清白,相信先生也已经看到了,今日的饭菜和饮水可都分毫未动呢...而且先生也查看过她的呕吐物,这呕吐物里头并无新鲜食物,只是乌黑色的药泥和苦水...” 齐悬济被杨璟牵着思路一步步往前走,仿佛在不断拨开迷雾,不断接近着真相,这种仿佛身临其境破案的感觉,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体验。 “如此说来,这淑仪夫人根本就没有用饭和饮水,可她又是如何中的毒?” 面对齐悬济的提问,杨璟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先生,咱们这个行当里有位高人曾经说过,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齐悬济似乎被这句话绕迷糊了,沉思了片刻,才听出了其中的真味,而后猛然睁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是淑仪夫人自己服的毒?” 杨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既然要替投毒之人打掩护,这个结论必定不能由他杨璟提出来,而他已经确定了王念恩其实唯齐悬济马首是瞻,由齐悬济推出这个结论来,又有谁敢质疑! “可是淑仪夫人的马钱子又是从何得来的?总需要有人将毒药带入牢房,只要咱们审讯一番,找到这个供毒之人,真相也就大白了!” 杨璟一听,心里也有些担忧,因为王念恩和罗教平已经将县衙的弟兄们都当成了嫌疑犯,若他们想要审讯供毒之人,必定会对弟兄们严刑拷打! 可杨璟知道,这些弟兄根本就没有供毒,只怕到时候要受好大一场苦难,最后难免要出些屈打成招的冤案。 想了想之后,杨璟朝齐悬济摇了摇头,反驳道:“先生这个断论还下得太早,以小子看来,这马钱子该是淑仪夫人自己的,并无供毒之人...” 齐悬济难得自己独立作出推理,正等着杨璟夸奖他,可没想到杨璟却驳回了,这也让他有些不悦,连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杨璟看出了齐悬济的不悦和疑惑,当即答道:“先生能够推出这一点,智慧已经超乎常人,只是阎立春乃是堂堂御封的淑仪夫人,即便入狱,试问这些狱卒和提刑司的人,谁敢搜她的身?” “你是说她一开始就随身带着毒药?!!!”齐悬济似乎被点通了,满脸的豁然开朗,越发觉得破案实在是一件极其好玩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是有前提的,通常的查案充满了各种繁琐的排查和走访,枯燥乏味得紧,若非杨璟刻意引导,齐悬济也无法体会到这种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的快感。 “齐老先生所言甚是,杨某曾经有幸与宋老一同到彭府赴宴,却是知晓淑仪夫人有着自己的药园子,相信她对草药并不陌生,而且她被揭露罪行之后,死志已决,显然想用自己的死,来避免阎氏一族受辱...” 齐悬济听得杨璟的引导,也频频点头,但他毕竟不是任人糊弄的孩童,沉思了一会儿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来。 “这样也不是说不通,只是杨大人适才也说了,淑仪夫人已经绝食几天了,既然死志已决,她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服毒,非要饱受绝食之苦几天之后,这才服毒?” 杨璟早知道齐悬济足够睿智,绝不容易糊弄,所以早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即沉思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道。 “哎...先生您也是生死之人,需知但凡常人皆有偷生之心,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愿意干脆利索去死?这淑仪夫人也是在等啊...今日怕是希望破灭了吧...据我说知,彭老太公已经答应出面指证她的罪行了...” 齐悬济一听,也是惊喜,抓住杨璟的手道:“你说什么?彭老头子要出面作证?这...这实在太好了!如此一来案子也就有着落了!这也难怪她要服毒了!” 杨璟见得终于搞定了齐悬济,也大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要去见一见那个投毒之人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风亮节 杨璟从牢房中出来已经暮色阑珊,干燥的风卷着地面上的热气四处乱窜,余热不断扑面而来,将汗珠子不断压榨出来。 罗教平见得杨璟出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忿忿地扭过了头去,而王念恩则满是期待地问道:“结果如何?淑仪夫人的毒可曾解得?” 杨璟微微一笑,拱手道:“幸不辱命。” 王念恩喜不自禁,笑逐颜开道:“杨推吏果是大才!” 话音未落,王念恩便随手拍了拍杨璟的肩头,而后快步走入了牢房。 杨璟摇头一笑,并不理会罗教平正在喷火的目光,带着鹿白鱼和夏至等人,往宋慈府邸去了。 此时暑气蒸腾,余热未消,正值华灯初上,马车缓缓而行,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这还未到宋府,只到得半途,街上的行人和民宅里的百姓纷纷躁动起来,许多人纷纷走上街头,往远处眺望,也有人不断往同一方向汹涌。 由于人流渐渐拥挤,马车的速度也不得不缓了下来,杨璟行动不便,只好敲了敲马夫:“怎么回事?” 马夫:“回少爷,前头好像走火了…” “走火?”杨璟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躁动,朝鹿白鱼看了一眼,后者顿时会意,跳下了马车,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再度出现,朝杨璟说道。 “是彭府的方向…” “彭府失火?”杨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过当他嗅闻到空气之中那种香味之后,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了。 “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也不知是否因为今日两人一同经历了一场精彩的解毒,又许是她见识到了杨璟截然不同的一面,鹿白鱼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杨璟笑了笑,朝鹿白鱼说道:“不去看了,姐姐上来吧,咱们还是去宋府。” 鹿白鱼看了看杨璟,也没再多说,跳上马车,那车夫驱赶着车子,开始逆着人流缓行,平日里一刻钟的车程,此时却整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宋府。 杨璟下得马车,便来到了门房,那老门子自然认得杨璟,当即迎上来,带着歉意道:“杨大人可来得不巧,宋阁老眼下不在家…” 杨璟仿佛早有所料,朝那老门房摆手道:“不妨事的,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老门房也不好怠慢,他也清楚杨璟与宋慈父女的关系,不敢让杨璟在门房守候,善做主张让他移步茶厅,一面让人通知管家暂时接待一下杨璟。 杨璟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宋慈才回到府上,见得杨璟,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释然了,朝杨璟说道:“就知道你会过来,等很久了?” 杨璟呵呵一笑,就要起身给宋慈行礼,宋慈正好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压了压他的肩膀,关切地说道:“身子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杨璟也不勉强,径直坐了下来,而后朝宋慈身后的风若尘看了一眼,朝她笑道:“是你给阎立春下的毒吧?” 风若尘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杨璟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答道:“阎立春是马钱子中毒,会畏光,容易惊恐,我便把牢房的窗户给遮挡了,于是我发现那窗户外头离地三丈,铁条又完好无损,从那里进入牢房不太可能,可想要传递一些小物件给阎立春,倒是不难的…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放眼整个巴陵,怕也只有风姐姐你了…” 杨璟盯着风若尘,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而后继续说道:“再者,窗户外侧的窗台上留有两个新鲜的痕迹,米粒大小,应该是你的飞爪留下的,我说的没错吧?” 风若尘给杨璟抛了个媚眼,有些夸张地拍手赞道:“杨大人的推断很精彩哦!” 杨璟并没有心思跟风若尘胡闹,他轻叹了一声,转向宋慈道:“阁老这又是何必呢…” 宋慈也是摇头苦笑,迟疑了许久,才对杨璟说道:“若说破案,你确实在行,但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却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璟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心目当中,宋慈的形象是光明高大的,绝不会用这样的伎俩来达成目的,如今宋慈这般做法,颇有晚节不保的嫌疑,在杨璟心中的伟岸形象也就多少有些受损了。 “其实阁老不说,晚辈也能猜到一二…”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 “阁老是笃定了我一定会去救她吧,阁老想要的并非毒死杨立春,而是制造阎立春畏罪服毒的假象,也就足够了…” 杨璟如此说着,神色却有些黯淡,因为宋慈再一次利用了他,虽然这样做对大局是有绝对的好处的,但杨璟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人摆布,会让杨璟产生被愚弄的感觉,即使幕后黑手是宋慈,杨璟也无法接受这一点。 其实这一路上他已经思考得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赶往大牢的途中碰到杨知县,为什么王念恩和老御医齐悬济会比自己还要晚到? 因为王斗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杨璟! 杨璟正在养伤,当起了甩手掌柜,按说出了事之后,王斗等看守应该即刻通知提刑司或者王念恩,甚至是杨知县,然而王斗却偏偏第一个通知了杨璟,正是打着让杨璟去救阎立春的好算盘! “阁老就如此相信晚辈的能力?万一晚辈无法挽救,阎立春可就真的被毒死了!”说到这里,杨璟也激动了起来,若果真毒死了阎立春,那么这便成为了宋慈一生之中难以抹除的污点! 宋慈没想到杨璟连这个都能够推出来,看了看杨璟,也决定不再隐瞒,朝杨璟解释道。 “你说得没错,这确实会成为老夫的污点,但前提却弄错了,投毒的确实是风丫头,但幕后指使并非老夫…”宋慈平生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杨璟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他也不希望杨璟对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幕后另有其人?”杨璟也有些讶异,不过想了想,杨璟也就清楚了。 眼下在江陵主持大局,拥有足够的能力去掌控和改变局面的,除了宋慈,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便是老御医齐悬济! “齐悬济?他为何要毒死阎立春?如果是他的话,完全可以让提刑司的人进去投毒就好了,为何要用到风姐姐?”杨璟不由疑问道。 “因为把守大牢的是王念恩的人,如果通过这些人来投毒,齐悬济必定会被发现,若王念恩禀报到官家那处,齐悬济也就彻底玩完了…” 杨璟渐渐理出了头绪来:“也就是说,想杀阎立春的并非官家,也并非阁老,而是老御医自己的意思?” 杨璟本以为自己已经接近真相,然而宋慈却继续摇头道:“非也,真正想要杀死阎立春的,其实是她自己!” “阎立春是自己服毒的?!!!”这次杨璟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真相竟然真的是阎立春想要服毒自尽! 可是阎立春为何要自寻死路?老御医为何肯协助阎立春? 宋慈点了点头,而后继续解释道:“阎立春不愿连累阎氏家族,更不希望影响到阎贵妃,对于目前的状况,死根本就不是苦难,而是解脱!” “她之所以能够说动齐悬济,是因为她用那片药园子作为交换的代价,并把那种神秘丹药的制造法子,告诉了齐悬济…你以为齐悬济今次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阎立春?非也!这老头子是另有所图!” “那些虞美人?”杨璟仿佛找到了最后一张拼图,脑子里的脉络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阎立春为了保护家族声誉,不惜一心求死,作为交换代价,她将药园子连同那种能让人迷失心智,陷入美妙幻觉的丹药,都交给了齐悬济! 也就是说,王念恩或许真是为了案子而来,但老御医的目标却并不单纯,眼下周文房死了,如果连阎立春都倒下不行了,那种神秘丹药必定会停止供应,那才是他是他最担心的。 阎立春曾经通过这些丹药来控制官场中人,齐悬济如此紧张这些丹药,是否可以说明,他也是受控之人,或者说还有其他受控之人存在? 因为他根本就是为了丹药而来,而王念恩这个官家身边的大太监都要听从他的指挥调度,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真正关心那些丹药的,其实是当今的官家! 至于阎立春,从齐悬济能够找到宋慈,让他指使风若尘投递毒药,就可以看得出来,阎立春根本就不值一提!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想起了彭家走水之事,如果杨璟猜得没错,彭家起火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药园子,而被烧掉的,应该就是那片罂粟花海! 齐悬济还在假惺惺地为救活阎立春而欣喜,事实上内心里却急迫地等着接管阎立春那片罂粟林,却不知宋慈已经抢先一步,将那片害人的东西全都烧掉了! 杨璟甚至能够推想得到,宋慈肯定是与彭老太公商议妥当,借口挖掘尸骨,将那片罂粟林全都铲除,再一把火彻底烧毁,而从彭府大门地下挖出来的尸骸,正好转移到农家小院旁边的罂粟林。 因为那处只有阎立春及其亲信能够进入,尸骸从那里被挖出来,这份证词的分量也就足够了。 而宋慈自然是认识到罂粟对人的危害,只要将这个罪恶的源头彻底铲除,官场之中那些受控制的官员才能够得以解脱! 想通了这些,杨璟不由羞愧得老脸通红,因为宋慈还是那个宋慈,为了解救那些被所谓的丹药操控的官员,他不惜烧掉了那片罂粟,这可是正面与齐悬济交锋了! 而齐悬济的背后可是当今皇帝,大宋的官家! 杨璟听到这里,不由肃容而立,朝宋慈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晚辈误会阁老了…阁老之所为,实乃高义之所在!”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说翻就翻 茶厅里的牛油大烛在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杨璟放下茶盏的动作虽然很轻,但茶盏碰触桌面发出的声响却在安静的厅里显得很刺耳。 宋慈也没想到杨璟连他铲除罂粟地,将尸骸转移到罂粟地的事情都推断得出来。 这样既能够毁掉这些害人的东西,也能够坐实阎立春行凶杀人,更能够让彭老太公不受牵连,可谓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 但宋慈也将自己置于齐悬济的刀尖面前,因为他知道这些所谓的丹药,最初的作用并非操控那些官员,而是阎贵妃进献给当今官家的“圣药”! 阎贵妃之所以受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倾世之容颜和妖媚功夫,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种奇妙而神秘的丹药! 阎立春从小就喜爱花草,最喜欢收集各种奇怪的植物,偶然的机会得到了这种植物,又在一个异族胡僧的指导下,利用这种植物的果实,制成了丹丸,初服会致人呕吐,但后劲却能够让人飘飘欲仙。 当今官家曾经与庶人无异,过着凡人的清贫生活,自小体弱,也是补偿心理在作怪,进宫之后奢靡无度,生活不懂节制,身子早就被美食酒色压榨一空。 阎贵妃得宠之后欲求不满,便四处搜罗,进献精补的丹药,以重振官家的雄风,从家人处听说了阎立春的丹药之后,便果断地进献给了官家。 官家得了这丹药之后,情况果然好转,对阎贵妃更是宠溺到没有边际,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而阎贵妃也爱上了这种丹药,让阎立春定期进献丹药,并赏赐了大批大批的珍宝,并御封阎立春为淑仪夫人。 杨璟对此自然无从知晓,但宋慈对此却心知肚明,他熟读经史,须知一国之君若迷恋女色,又痴迷丹散,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烧掉罂粟林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彻底解决官员**控的问题,更多的是为了当今官家和大宋的未来! 他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他得罪的不仅仅是齐悬济,还有阎贵妃甚至当今官家! 可他已经上了密折,将这种丹药的毒害作用,以及阎贵妃等人的作为以及险恶用心,全都奏报给官家。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种弹劾阎贵妃的奏章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官家从来都是留中不发,或许他的奏章也会石沉大海。 但今次阎立春的案子影响恶劣到了极点,从彭府大门地下挖掘出来的尸骸就多达十二具之多,加上先前的受害人,无辜死在阎立春手里的女子,已经多达三十余人! 古时连环凶杀案并不多见,即便存在也很难会被发现,更不会有人将案子联想起来,所以阎立春的案子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冠以杀人女魔头和女屠夫的名头都不以为过! 只要官家能够认识到这种丹药的危害,加上阎立春的所作所为,再将先前的舞弊案一并挖出来,三管齐下,即便不能扳倒阎贵妃,也足以让她元气大伤! 宋慈既然将杨璟当成心腹,他也就将这些事情全都告之了杨璟,而且宋慈相信,以杨璟的能力,他迟早也会知道这些事。 若是以前,杨璟身份卑微,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宋慈自然不会对他说起,但如今杨璟已经卷入其中,不让他知道内情反而不妥,说不定杨璟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宋慈还是将这些内幕都告之了杨璟,而杨璟也是惊讶不已,茶厅里也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与寂静。 杨璟在沉思,他在思考对策,他已经误会过宋慈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宋慈用自杀式的方式去对抗阎贵妃! 宋慈也知道杨璟在担忧什么,他慈祥一笑,朝杨璟安慰道:“你也不用替老夫担忧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当今官家并非昏庸之君,官家能够重掌朝政就是个明证,他只是被蒙蔽了,迟早会重新振作励精图治的...” 杨璟知道这并非宋慈的托词,大宋虽然给人极其积弱的印象,但大宋才是汉亡之后汉人真正的家园,宋时的皇帝虽然口碑不好,但比后世大明的那群奇葩皇帝却好太多了。 宋理宗的存在感不算太强,起码杨璟并没有听过太多关于他的事迹,要评价一个帝王并非易事,需要考量太多方面的因素,而彼时的臣子就是个很好的考量。 如果是明君,自然会出良臣,如果是昏庸之主,那么朝堂上自然也是奸佞当道。 宋理宗时期虽然出了贾似道之类的奸臣,但也有宋慈这样名垂千古的名臣,所以杨璟相信,宋理宗应该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能以庶人的出身,坐稳龙椅,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不过朝堂的争斗终究还是离杨璟太远,许多事情并不是他这个小推吏能够左右的,此时也颇有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意思,杨璟也就暂时不去想了。 眼下他只希望舞弊案和阎立春案能够顺利进展下去,还这世间一个公道! 念及此处,他也朝宋慈说道:“阁老为国为民,日月可鉴,这天理昭昭,善恶有报,所谓吉人自有天相,阁老定能左右逢源...” 宋慈也哈哈一笑,拍了拍杨璟的肩头道:“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只是这笑声还未落地,老门子已经从外头撞进来,捂着半边脸,剩下的老牙都被打落,满嘴都是血! 齐悬济面色阴沉地闯入茶厅之中,他的身边除了一个贴身护卫,再无其他随从,可那个护卫却面无表情,不似生人,眸光如刀,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够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悸的危险! “宋慈,你干的好事!” 齐悬济完全没有了救治阎立春之时那种平易近人和谦谦有礼,此时的他哪里像德高望重的老御医,分明是个阴鸷狠辣的老权奸! 宋慈享誉天下,敢直呼其名的人还真的已经不多了,然而齐悬济却怒气冲冲,根本就没把宋慈放在眼里! 古时之人分个三六九等,所谓士农工商军匠皂,医者并不在前列,属于贱人的行列,即便是医官,品秩也是极低,御医虽然服侍内禁,但不得干政,见得寻常官员都要低头,更何况向宋慈这样的大臣叫板! 杨璟早就猜到齐悬济的身份不简单,适才又听宋慈说出了内幕,可眼下见得齐悬济来势汹汹,与先前判若两人,心里也是后怕。 明着凶横的敌人并不可怕,懂得伪装的敌人才最是致命,这齐悬济实在伪装得太好了,自己险些就着了他的道! 齐悬济看见杨璟,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他的目光很快便回到了宋慈的身上。 一阵清风吹得烛火摇曳,齐悬济的护卫按住刀柄,身子稍稍侧偏,眸光越发冰冷,而宋慈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两个人,是宋伯仁和风若尘! 因为曹卧虎和刘汉超留在了县衙,所以保护宋慈的是哑书生宋伯仁和媚娇娘风若尘。 宋慈见得双方剑拔弩张,只是朝宋伯仁和风若尘摆了摆手,笑着道:“没事的,你们下去吧。” “可是...”风若尘充满警惕地看了看齐悬济身边的高手,正要分说,宋伯仁却朝她摇了摇头,二人便退到了一旁。 “齐老儿,过来坐吧。”宋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齐悬济冷哼了一声,走到宋慈的面前,却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宋慈,沉声道:“你该清楚我这次的真正任务,你也应该知道断药意味着甚么,你怎么能烧掉那些东西!” 宋慈也不看齐悬济,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正好张嘴喝,齐悬济却大袖一挥,将茶盏打飞了出去! “当啷!” 茶水洒了宋慈一身,茶盏打在屏风上,落地碎裂,碎片四处溅射开来,宋慈猛然抬头! “锵!” 一声龙吟,宋伯仁闪身而出,齐悬济的那名贴身护卫早已抽出长刀来! 杨璟也没想到这些人说翻脸就翻脸,见得宋伯仁动手,心弦顿时紧绷起来! 宋伯仁剑术无双,直刺那护卫的要害,后者的长刀大开大合,刀光剑影如同朵朵银花绽放,清脆的金铁相击之声如盲女在横扫琵琶! 风若尘见势不妙,白袖纷飞,破空之声猝然响起,暗器便射向了那护卫! 齐悬济胆敢只带一人,并非没有道理,那护卫的武功实在太过强悍,与宋伯仁缠斗之时,竟然能够分心关注风若尘,长刀挥出寒芒,竟然精准地打落暗器,眼前火星四溅,看得人提心吊胆! 齐悬济也是怒火攻心,被迷了理智,抬手就往宋慈的脸面呼了过去! 杨璟也是看得惊诧万分,这些人好歹也是朝堂中人,而且都是高层核心,怎地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样根本就于事无补啊! 可齐悬济年纪与宋慈不相上下,但作为精通中医的老御医,说不定修炼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内家功夫,这一巴掌打下去,羸弱的宋慈怎能受得了! 关键时刻,杨璟哪里敢多想,腾然起身,操起旁边的一只杌子就往齐悬济那边丢了过去! 齐悬济果真是内家功夫的好手,见得杨璟突袭解围,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如白鹤亮翅一般张开双袖,身形如旋转的阴阳鱼般玄妙缥缈,竟然伸手抄住了杌子,反手往杨璟这边丢了过来! 然而杨璟早有准备,在杌子丢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踏步而出,矮身躲过杌子,一把扣住了齐悬济的腰带! “妥了!” 杨璟擅长的是近身搏击散打和关节技,抓住了齐悬济的腰带,就相当于将胜利抓住了一半! 第一百二十章 功亏一篑 杨璟也没想到齐悬济说翻脸就翻脸,贴身护卫高手与宋伯仁风若尘缠斗也便罢了,齐悬济一大把年纪了,竟然亲自出手,宋慈年老体迈,又哪里能够抵挡得住! 杨璟虽然身上有伤,但也着实坐不住,眼见着齐悬济就要得逞,杨璟不得不果断出手! 虽然肩头的伤口一下就崩开了,但杨璟此时根本没心思去理会,他扣住了齐悬济的腰带,提了一口气,左手已经扼住了齐悬济的咽喉! “都给我住手!” 齐悬济确实常年修习内家功夫,而且也有了很深的火候,但他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早先他就见过杨璟,出入县衙大牢还需要别人抬着,即便后来离开县衙,也是鹿白鱼一路搀着才上的马车。 就这么一个饱受伤痛折磨的少年郎,竟然如此果决,不惜崩开伤口来制服他,不仅仅是齐悬济,便是他身边那位高手,也是始料未及的。 听得杨璟一声暴喝,那高手也不得不停了手,宋伯仁和风若尘也是暗道庆幸,若不是杨璟,宋慈还不得饱尝一顿老拳啊! 齐悬济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杨璟手里,不过此刻终于也是冷静了下来。 “你很好啊,竟敢对老夫动手,这宋慈老儿到底给你灌了甚么迷汤,你竟敢为了他而袭击朝廷命官!” 杨璟能够感受到小腿的伤口已经被撕开,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小腿肚不断流到鞋子里,只是他仍旧强忍着痛楚,咧嘴一笑,有些难看,朝齐悬济说道:“大家有事说事,动手可就有些难看了…” 齐悬济冷哼一声,朝杨璟嘲讽道:“你也知道难看,还不放开老夫!” 杨璟朝宋慈投去询问的目光,宋慈满眼都是感激,转而看了看齐悬济,最终还是朝杨璟摆了摆手。 杨璟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松开了齐悬济,可这老儿却出尔反尔,陡然用力,后背往杨璟怀里一贴一靠,脚步后撤,扎稳的下盘,一抖一震,杨璟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力气,整个人都被震飞了出去! “嘭!” 杨璟摔在椅子上,那结实的黄梨木椅子都给砸烂了! 杨璟本来就是勉为其难地动手救急,伤口都给崩开了,眼下又遭重创,浑身痛楚难当,胸口更是热辣辣地难受,一口闷气如何都发泄不出来,仿似吃了个大秤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到了极点! 这齐悬济也是够小家子气,自觉在杨璟这个小辈儿面前丢了脸,今番总算是找回了颜面,可也苦了杨璟。 齐悬济一击得手,竟然还想过来抓杨璟,杨璟也是来了火气,暗中抓住一根断口参差的桌腿,说不得要跟这老儿拼了命! 正当此时,宋慈再也坐不住,朝齐悬济喝道:“够了!” 齐悬济松开拳头,矛头又转向了宋慈,后者却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道:“大哥!如此这般都是何苦来哉啊!” “大哥?”杨璟听得这称谓,也是心头一紧,感情齐老儿与宋慈还是老相识啊! 这厢心思未定,齐悬济已经快步回到宋慈面前,指着宋慈骂了起来。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你可知道老相公为了今天费了多大的力气!所有人都指望着你,你又如何能在这桩事上犯浑啊!区区一片草药,岂能比得上家国大事,孰轻孰重,你怎地到现在都看不清!” 齐悬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着说着眼眶都湿了,在宋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深深埋下了头,宋慈也是羞愧难当。 “你们都出去吧…”宋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风若尘不敢再说话,走过来将杨璟搀扶了出去。 那名贴身高手和宋伯仁相视一眼,也随之走了出来,房间里头也便只剩下齐悬济和宋慈二人。 杨璟被风若尘搀着,心里满是疑惑,倒也忘了迸裂开来的伤口,任由风若尘搀扶到了旁边的偏房。 鹿白鱼和夏至还在候着,见得杨璟肩头渗出鲜红的血迹,又见杨璟一步一个血脚印,当即吓得变了脸色,鹿白鱼赶紧打开药箱,取出药散和绑布,给杨璟处理伤口。 杨璟的心思却全都放在了隔壁房间,直截了当地朝风若尘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风若尘有些迟疑,但想起杨璟适才奋不顾身地保护宋慈,也就松口了。 “齐老大人跟宋提刑是相识多年的结义兄弟…” “难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原来是一对老伙计…”杨璟虽然有些讶异,但对齐悬济的举止也就释然了。 “齐老儿适才所言又是为了哪般?”杨璟继续问道,只是风若尘却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说半句,杨璟也只是无可奈何。 暂时放下这桩事情,痛楚才如潮水一般涌来,杨璟低头一看,小腿裂开一道鲜红的伤口,撒了药散之后,鲜血凝固成一大块,也着实骇人。 见得鹿白鱼一脸心疼地给自己处理伤口,杨璟带着歉意地说道:“看来老天是不想让姐姐回寨子了,眼下这个情况,姐姐怕是要多耽搁几天才好…” 鹿白鱼出奇地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杨璟有些惊讶,不过鹿白鱼能够留下来,到底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伤口刚刚处理完毕,宋慈便走了进来,见得杨璟如此,也很是心疼,让风若尘带着鹿白鱼和夏至出去吃些东西,自己却坐了下来。 “齐大哥为人就是这样…行医的时候倒也亲切,平日里脾气却烈火般暴躁…几十年的老兄弟了,说不到一处就动手也是常有的事情…倒是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见笑了…” 宋慈自顾自地解释着,杨璟也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宋慈既然来了,自然会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否则他也就不会来了。 见得杨璟泰然自若,宋慈也不由暗自点头,继续开口道:“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怪我…其实我们已经盯了那舞弊案很久,朝堂上的老人们也一直给大理寺和刑部施压,加上淑仪夫人的连环杀人案,老相公就能够借机发力,让老夫起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可惜啊,到底是让我给搞砸了…” 杨璟见得宋慈意兴阑珊,也看得出宋慈是极其在意这件事的,当即说道:“我是小辈,本不该置喙,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在我看来,宋老这桩事做得对,别人或许不清楚,晚辈我可是知道的,那些草药若传开了,毒害可不比朝堂上那些奸佞来得浅…宋老烧得好!” 杨璟并非恭维和安慰宋慈,罂粟能制造出鸦片,杨璟比谁都清楚鸦片的危害,若这些罂粟传播开来,那可是亡国的东西! 所以宋慈当机立断,果决地将那片罂粟林烧掉,无论他是否知晓后果,绝对是有着先见之明的大好事! “你是有所不知啊…今番起复,老相公和朝堂上的老人们都指望着把我推上相位,以此来压制贾似道和阎贵妃等奸佞,涤荡朝堂的歪风邪气,可现在…没了这些虞美人,制造不出丹药来,官家是不会再让我入相了…” 杨璟也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更知道这牵扯到朝堂高层的争斗,却没想到原来宋慈起复是为了当宰相,用宋慈当先锋来对抗贾似道和阎贵妃这样祸国殃民的奸佞! 客观来讲,若真是这样,宋慈可真是干了一件浑事儿了,这罂粟林到了齐悬济的手里头,大不了祸害当今皇帝,一定会列为御用之物,想要传播开来是不太可能的,也就杜绝了大规模祸害百姓的可能,而宋慈能够从源头上制约那些奸臣,对整个大宋而言,孰轻孰重也就显而易见了。 官家之所以让王念恩南下查案,说不得就是因为阎立春擅自用这些丹药操控江陵知府黄政敏和通判杜可丰等人,犯了官家的忌讳,可宋慈却彻底烧光了,如此一来,建立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宋老…如果是这样…”杨璟本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见得宋慈也在懊恼,便也就说不下去了。 “你也觉得老夫犯浑了吧?呵…”宋慈满是落寞的苦笑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 “是啊…谁不知道当宰相压制权奸的利处大?可老夫实在不是当宰相的料子…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宋慈在断狱刑名一道上,确实敢挺着胸脯做人,可我终究不是做宰相的料子…即便被推上台,也只是害人害己罢了…” “我总是教你专心破案,别去理会朝堂的争斗,这何尝不是对我自己的一种告诫…咱们没有太大的眼光格局,也不懂尔虞我诈蝇营狗苟,即便当上了宰相,又拿什么跟贾似道阎贵妃这样的人争斗?” “老夫的才能也就只能保守地方,牧守一方还行,想要权倾朝野力挽狂澜,却不太可能,我可以厚着脸皮说一句,老夫是个好官,但绝不会是个好宰相,他们心系社稷,可赶鸭子上架,反而要耽误事情…” “我老了…即便有些虚名,即便有老相公在身后撑腰,即便有诸多清流忠臣从旁声援,又能在朝堂上走多远?” 宋慈此刻不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提刑官,他毫无信心,他胆小怯懦,害怕自己肩上的责任,看起来有些可怜,也有些可恨。 但杨璟却知道,宋慈是个明智的人,他能够看到自己的优点缺点,能够认清自己的长处短处,是个让人值得佩服的人,封侯拜相从来都是古代官员的终极目标,可面对拜相的诱惑,宋慈却能够看清自己,试问谁又能做到这一点? 旁人都看着封侯拜相的荣耀和利益,可谁曾真心想过,这顶官帽子重逾千斤,不仅仅代表着无上的荣耀,更代表着涤荡奸邪,辅佐社稷,振兴国家的重任? 你可以认为宋慈鼠目寸光,可以觉着他胆小怕事,可以骂他烂泥扶不上墙,但不可否认,他拥有着超人的智慧! 能够看清大局是高官们的必备天赋,但能够认清自己的,才是智者,能够勇于奋斗争取的是英雄,可舍弃何尝不需要勇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领圣旨 对于宋慈与齐悬济背后的正义团体而言,因为宋慈的临阵退缩,他们的计划是功亏一篑了。 但对于杨璟而言,他又重新认识了宋慈,也越发敬佩宋慈。 这位大宋提刑官是人,而不是神,他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长短,能够果决地舍弃无法坚守的利益,能够将自己最擅长的本事,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这就足够了。 如果他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还因为贪恋权势而入相,无法对抗贾似道等奸佞还是小事,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被敌人利用,做出祸国殃民的事情来,就更是百死莫赎了。 离开宋府之后,杨璟便回到县衙,安心养伤,在此期间,朝廷的命令也不断下发,舞弊案终于被挖出来,再度发酵,彭连城再难幸免,不仅仅只是巴陵的县丞主簿和教谕,连同江陵府提学司以及荆湖北路的各级衙门也都受到了严格的清查,皇城司的探子四下出动,官场震动,处处鹤唳风声! 而阎立春的凶杀案子也正式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复核,巴陵县和江陵府将一干人证物证全都上交,除了杜可丰的证词之外,还有彭老太公以及彭府一干奴仆等作证,阎立春本人不日也将押解到临安接受审判。 至于阎立春私自使唤阉人等劣迹也被挖掘出来,作为呈堂证供一并提交了上去。 这桩凶杀案堪称惊世骇俗,受害人多达三十余人,而且全都是女性,作案手段极其凶残,而凶手却言之凿凿理直气壮,毫无反省忏悔的意识,而且还牵扯到阎贵妃所在的氏族,朝堂上更是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一时间人人自危! 朝堂公事自然有罚有赏,作为舞弊案的暗中调查者,宋慈虽然致仕,却心系地方,眼下江陵府官场糜烂不堪,特准宋慈起复,任命为湖南刑狱提举,总督荆湖路的断狱刑讼,可谓干起了老本行。 不过这个结果也让人唏嘘不已,毕竟与他起复为相实在相差太远,算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拿起却又轻轻放下,其中关节也不言而喻,这也让朝堂上的清流忠臣们感到非常的丧气。 杨知县在这两桩案子当中的表现也极其出色,朝廷也下发了嘉奖,只是他刚刚担任巴陵知县,任期还长,暂时将封赏都记下,待得三年期满,即可晋升递补将领知府。 由此也看得出来,今次果真没办法扳倒阎贵妃,因为杨知县就是弹劾阎贵妃才遭贬黜,今番立了大功却没能直接补缺江陵知府,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杨璟也曾想过,如果宋慈没有烧掉那片罂粟林,没有因此惹怒官家,阎贵妃会不会被扳倒? 不过宋慈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来,肯定早就全面思考过,他终究只适合做个推官,维护地方,除暴安良还行,治国辅政玩弄权谋却不是他的强项。 作为首席功臣,按说杨璟会因此而平步青云,然而受限于出身,杨璟想要在官场上再进一步,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大宋朝最重视文教,读书人挤破了头往科举这条路上挤,早在北宋时期,朝廷就出现了冗官现象,许多新晋进士只能眼巴巴地候缺,要花钱疏通关系才能补缺,大量的进士只能吃着朝廷的俸禄,却没有具体的官职可以去履行职责。 到了南宋初期,可谓百废待兴,对人才的需求量也就更大,科举制度也越发的成熟,这些年来选拔了许许多多的文人士子,但官职就只有这么多,可谓僧多粥少,往往一大群人眼巴巴等着一个官职。 虽然三年一任,但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有一些没关系没后台的寒门士子,等了三年又三年,也未必能够补到实缺而走马上任。 在这样的官场环境下,杨璟并非进士出身,又只是胥吏,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得到官家的嘉奖,进入了官场,也要受文官们的排挤。 但杨璟的功劳可是实实在在的,总不能因为他的出身卑微,就不予嘉奖,朝廷没多久果然颁下了嘉奖令,但并没有晋升杨璟的官职,而是赏赐了一些钱财和布匹之类的物质。 不得不说这是让人极其不满的,衙门里的弟兄们都在为杨璟抱不平,杨知县也曾安慰过杨璟,甚至想要上书为杨璟求赏,不过最终还是让杨璟制止了,朝廷不给,那是朝廷不公,自己再求赏,可就落了下乘了,毕竟秉公办事乃是本职。 再者,杨璟对这些嘉奖不嘉奖的,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欲望,树大招风的道理他懂,特别经历了宋慈的事情之后,他的体会更加的深刻,他比宋慈还要更加的不适应这个朝廷的争斗,还是规规矩矩维护地方,破破案子就好了。 虽然杨璟自己看得很开,但杨知县等人却不能让杨璟心凉,便要宴请杨璟,召集了县衙的人,以及县尉刘乃安的人,热热闹闹吃了一会宴。 杨璟本想着拒绝的,但查案这段时间多亏了这些弟兄们四处奔走,大家又是为了他而抱不平,杨璟也没有推托,一场酒宴也是欢腾喜庆得紧。 眼看着酒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正热烈,唐冲却走了进来,在杨璟耳边说道:“门子来报,说是王念恩在县衙候着,有事寻你…” 杨璟本就不喜欢王念恩这个大太监,而且他又不指望着当上大官,没必要讨好这太监,便点了点头,却没有起身,而是继续与杨知县等人吃酒。 不过杨知县就坐在杨璟的旁边,他还是听到了唐冲的禀告,便劝说杨璟道。 “还是回去看看吧,这些宦官都是心胸狭窄之辈,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杨璟一听,也就告罪一声,与唐冲一道回到了县衙。 王念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能让他亲自来拜访已经着实不易,竟然还要让他堂堂中官等候一个小推吏,加上他对杨璟本来就不太友善,也就变得更加焦躁。 杨璟一进来便给王念恩行礼,后者闻到杨璟一身的酒味,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杨推吏这是借酒浇愁啊,漫不是得不到奖赏,心里对朝廷对官家有怨气?”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杨璟也有些吃不住,此时才更加体会到杨知县所言的小鬼难缠了。 “王公公言重了,为朝廷办差乃是杨某的本职,又岂敢奢望嘉奖,实在是杨某新伤初愈,与县衙里头的弟兄们热闹一番,解解酒馋罢了…” 王念恩见得杨璟坦然而对,也摆手道:“行了,洒家也就这么一说,别紧张了,恁地跟防贼一般防着洒家,洒家还会吃人不成!” 杨璟闻言,也是淡淡一笑,正襟危坐地问起:“不知王公公今遭过来所为何事?” 王念恩露出笑容来,点了点杨璟道:“洒家这不是怕你对朝廷心生怨气,特意把官家的赏赐给你带过来了么。” “官家的赏赐?” “正是!” 杨璟也迷糊了,皇帝的赏赐早两日不是发下来了?怎地还有?再者说了,皇帝赏赐臣子东西,又何必让一个宦官在夜里送过来,还不得青天白日敲敲打打,做足了排场,以彰显皇恩浩荡么? 王念恩看在眼里,也是窃笑了一番,而后干咳了两声,尖着嗓子高声道。 “官家有旨意在此,杨璟,还不跪下接旨!” 杨璟也是大吃一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圣旨,心里也觉着好奇新鲜,虽然要下跪,但眼下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出身卑微,官职又小呢。 见得杨璟跪下,王念恩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朗声念到:“巴陵刑案推吏杨璟,发于卑微,却未妄自菲薄,慧于刑侦,别具一格,恪尽职守,维护地方,有阅微洞玄之才,又协助宋慈等一众,侦破并案,朕心甚慰,特命杨璟补皇城司办事,监察江陵府勾当公差,凡有异动,可直禀天听,此敕。” 杨璟一听,心里也吃惊不小,这圣旨是要让他接替苏秀绩,掌管江陵府的皇城司密探啊!难怪王念恩要夜里头来颁旨!难怪表面上只赏赐了一些财物,原来这圣旨才是大头! 杨璟心里还在犯嘀咕,却听得王念恩小声催促道:“杨推吏,杨推吏,还不领旨谢恩呐!” 杨璟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那道圣旨,从旁边的一名侍卫手中接过金匣,装好那道圣旨。 “杨推吏,官家慧眼如炬,从不会忘记每一位功臣,杨推吏打今往后可要效忠官家,努力办事啊。” 杨璟心里还在思考着官家的真正用意,口中也只有唯唯应付了过去。 按说苏秀绩的皇城司密探除了监察地方官员以及搜集民情,监察舆论之外,更多的是保护阎立春以及传递所谓的丹药。 如今阎立春已经伏法,丹药也被宋慈彻底铲除了,密探们也就只剩下本职工作了,官家为何会把密探头子的职位交给杨璟? 而且杨璟只不过是个推吏,纵使破获了几个案子,也不足以入得官家法眼,委以重任实在有些牵强,这其中又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将目光转向了王念恩,低声问道:“王公公,不知官家可有别的旨意示下?” 王念恩捂住嘴巴哼哼笑了两声,笑得杨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官家果是没有看错你,实不相瞒,以你的资历自然是没办法担任这个官职的,不过你为人机灵,小有急智,更重要的是,在执行这个秘密任务方面,你杨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才让你当了这个皇城司江陵府办事…” “秘密任务?” “正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探职事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杨璟也没想到当今皇帝会给他颁布密旨,让他当上了江陵府密探的头子。 但自己只是个小推吏,究竟自己有什么优势能让官家看得上,杨璟也是一头雾水。 听到王念恩说起还有秘密任务,杨璟便知道,怕是与这秘密任务有关系,果不其然,王念恩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也该知道,这些年来,总有一些胆大妄为的草寇山贼,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各地虽然也在严防死守,但这些凶蛮逆贼却无孔不入,几次三番想要祸乱人心,颠覆朝廷,陷无辜百姓于水火。” “苏秀绩本是江陵办事,却只知道与阎立春蝇营狗苟,暗自授受,滥用职权,以致于掩盖民情,让官家颇为不安。” “这荆湖两路地处蛮荒,乡野刁民不通教化,苗人和侗人以及土家族的一些百姓容易受到蛊惑,暴乱之事也是层出不穷,屡禁不止,更有人自称大王,诸多萨满异教也纷纷打起旗号,妖言惑众,不得不防…” “而你出身苗寨,与巴陵熟苗有着不小的渊源,若能纳为己用,让那些个熟苗帮你探听消息,便能够事半而功倍,这也是其他官吏无法比拟的优势所在,现在你可明白了?” 杨璟听完,也是恍然大悟,他也知道此时南宋已经开始动荡飘摇,内忧外患,各地的民间势力也在蠢蠢欲动,短短数十年间已经爆发了上百次的农民起义,而两湖两广云贵在古时都是蛮夷之地,这些少数民族的百姓没读过多少汉人的经典,民风彪悍又渴求自由,而且战力极强,更不会像朝廷的官兵那般贪生怕死,真要爆发民乱,朝廷往往要调集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大军才能够剿灭和平息。 而即便平叛之后,这些人很快就会再度卷土重来,朝廷也是不耐其烦,虽然官家也想施恩怀柔,用好处来拉拢这些化外之民,然朝廷已经腐败不堪,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压榨这些百姓还来不及,哪里可能掏自家腰包来施舍好处? 所以朝廷只能让这些密探分散各地,随时掌控民间动向,一旦发现,立刻灭杀于襁褓之中,如此才能花费最小的代价,取得最显著的效果。 官家的想法确实不错,杨璟乃是苗寨出身,鹿老爷子又是十里八乡最德高望重的寨主,说是一呼百应都不以为过,若能够让鹿老爷子帮着监察江陵境内的苗人和其他少数民族,杨璟这个密探头子确实能够当得比较轻松。 杨璟本以为这是官家对他破案的补偿奖赏,岂知官家到底还是看中了他的利用价值,对宋慈曾经说过的话,杨璟又有了全新的体会。 朝廷的浑水确实太深,实在是趟不得。 但杨璟总不能违抗圣旨,眼下也只好勉为其难,反正皇城司的密探也只是负责监察民情,只要他治下严谨,就不会出现为祸地方欺压百姓的事情,反而是件好事。 不过杨璟到底还是把这个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因为王念恩接着说道。 “杨推吏,眼下皇城司的暗察子们已经找到了些许眉目,往后你可要多多上心,据报,如今民间已经流传出来,说甚么世道困厄,白牛显世,出了个妖言惑众的白牛教,分布于江陵、澧州、辰州、鼎州和邵州各处,教首和骨干就是苗侗各族的土司,你可要多一个心眼儿,尽快查出这白牛教的底细!” “白牛教?”杨璟也是叫苦不迭,让他监察民情也就罢了,真如王念恩所说,这种教派分布各地,教众都是寻常百姓,极其隐秘,他便是分身有术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够找到。 再者,他还想着老老实实当个推吏,破破案子呢,若真当了这个密探头子,还不得四处查探那些叛贼的行踪和动向,哪里还得安宁! 王念恩似乎早已看透了杨璟的心思,朝杨璟说道:“具体的刺探行动,自然有底下的暗察子去执行,杨推吏只需安心劝说苗寨的人,与苗寨的人搞好关系,随时保持联络,及时掌握动向即可,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交好大小寨主和土司,也就省去了大量的人力,才能体现你杨推吏的价值,杨推吏可不要让官家失望才好哦…” 话已至此,杨璟也只好唯唯答应下来,王念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身边的人都挥退出去,而后拍了拍手掌,便见得一人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这里可是杨璟的住处,这人竟然将这里当成王念恩的地盘,胆敢藏在屏风后头偷听? 杨璟实在有些不太喜欢这种见面方式,有种被侵犯了的感觉,不过听王念恩做了介绍之后,杨璟也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杨推吏,虽然你已经是皇城司江陵府办事,但切记要保守身份秘密,不得擅自泄露,还是用推吏的身份作为掩护好了,这位是皇城司江陵府的职事李彧,算是你的总管家,皇城司在江陵的一切事务,便由他来交割,往后你有何奏报,也一概由李彧来传递,一应所需皆可向李彧提出,江陵各个据点的位置和人员配置等,也一并由李彧来介绍,总而言之,以后有甚么不懂的或者有甚么要办的,尽管找他便是。” 杨璟闻言,便打量起这李彧来,但见得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身似寒竹,气质儒雅,满脸病容,清矍羸弱,活脱脱一个病书生。 李彧拱手为礼,朝杨璟躬身问好:“卑职见过杨办事...因着身份需要保密,所以适才不便出来相见,又擅自到了杨办事的内室,实在是惶恐...” 杨璟对皇城司密探的事情一窍不通,今后全都要倚仗这李彧,此人又谦逊有礼,杨璟也就把刚才心里的不快都扫除了,朝李彧微笑道。 “李职事无须多礼,本官刚刚上任,许多东西还弄不清楚,往后还要靠李职事多多关照才好。” 李彧连称不敢,当即从袖笼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册来,朝杨璟说道:“杨大人,这就是咱们江陵府暗察子的名册,先交予大人,稍候卑职再一一细说...” 王念恩知道他们要谈正事,便打了个哈哈,起身告辞,杨璟和李彧赶忙将这位大太监送到门外,这才回到了厅子里。 王念恩的人走了之后,杨璟也松了一口气,李彧却不敢就坐,只是躬身在一旁伺候着。 “李职事你也坐,往后无须跟我见外。”杨璟指了指旁边的座椅,笑着说道。 他对李彧一无所知,但王念恩所言应该不会错,这李彧掌控着江陵密探的所有情况,若果李彧心存二志,对自己阳奉阴违,杨璟这个江陵府办事想要开展工作也是困难重重。 杨璟不知道这李彧会不会乖乖听命于自己,眼下与他亲近可以说是拉拢,也可以说是试探。 杨璟在打量着李彧,李彧却不敢坐下来,稍稍低着头,有些拘谨地答道:“尊卑有别,杨大人乃是江陵府办事,卑职岂能逾越了规矩...” “无妨的,坐下吧。”杨璟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子便往嘴边送,李彧见此,也就往座椅上靠,正要坐下之时,杨璟却突然将茶水往李彧脸上泼了过去! 李彧下意识抬起手袖来遮挡,在手袖遮挡住他的视野那一刻,杨璟的右手闪电探出,已经扣住了他的肩膀,大拇指按在锁骨上,李彧胆敢动弹一下,杨璟就能够将他的锁骨掰断! “大...大人...这是干甚么!” 李彧一脸惊慌,也不敢乱动,脸上满是惊恐,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 杨璟冷笑一声,朝李彧说道:“行了,别装了,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到我的药园子里干什么去了?” 李彧脸色大变,赶忙分辨道:“药园子?卑职不知道甚么药园子...” 杨璟右手一用力,李彧的锁骨往下凹陷,他顿时疼得呲牙咧嘴,身子都不由歪到一边! “还敢说谎!你的衣摆上还有好几道起毛的划痕,应该是被荆棘和雷公刺之类的刮擦造成的,下摆处还沾着一粒苍耳子,敢说没去过药园子!” 李彧也没想到杨璟会观察得如此细致,人都说杨璟破案如神,可谁想到他的眼睛会如此的毒辣! 李彧支吾了一下,便强装镇定地辩驳道:“就算我去过药园子,也不一定就是杨大人的药园子,大人怎地如此污蔑卑职!” 杨璟哼了一声,朝李彧说道:“整个巴陵城药铺子和医馆不少,但所用草药都依赖于向山民收购,巴陵周遭都是山林,最不缺的就是草药,城里头的药园子便只有三处,一处是彭府里头的,已经让宋阁老一把火烧光了,另一处则是宋阁老的仁春医馆所有,而剩下一处便在本官的庄园里头,你要么去了我那里,要么就是去了宋阁老那里,你若不想说也行,咱们去找宋阁老,我倒要替宋阁老问问,你到他的药园子所为哪般!” 李彧听到此处,终于败下阵来,朝杨璟哭求道:“大人饶命,卑职...卑职知错了...” 杨璟适才扣住他的肩头,除了制住李彧之外,还打算试探一下他的身手,不过李彧身板单薄,肌肉无力,筋骨松弛,应该是不懂武功的,见得他告饶,杨璟也就放心地松开了手。 “说吧,到本官的药园子里头想要干甚么,胆敢再撒谎,本官绝不轻饶!” 李彧被松开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仿佛卸下了肩头的千斤重担一般,可听到杨璟的叱问,又犹豫了起来,过得半晌才支支吾吾地答道。 “卑职...卑职是去寻找丹种去了...” “丹种?”杨璟一听,顿时明白了过来,或许王念恩和齐悬济并不知情,但李彧作为皇城司的江陵府职事,掌管着密探们的所有情报来源,又岂能不知道周文房别院的药园子里,还私自种着一片罂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获手杖 其实杨璟早已猜到李彧潜入药园的用意,毕竟偌大药园里头,真正能引人垂涎的,也就只有那片罂粟了。 李彧乃是苏秀绩的副手,甚至在实际上掌控着整个江陵府皇城司密探们的日常事务,是名符其实的密探大执事,他能够了解到的内幕,自然比别人要多。 此时李彧被杨璟道破了真相,只是战战兢兢地垂头站着,也不敢再狡辩。 杨璟想了想,便朝他问道:“你想盗取丹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幕后主使又是何人?” 李彧听得杨璟这般逼问,顿时也慌了起来,赶忙分辩道:“杨大人,卑职并非受人指使,这次全是卑职一个人的主意...” “这么说你是为了自己咯?” “是...也不全是...”李彧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而后继续朝杨璟坦白道。 “起初苏办事与淑仪夫人刚刚开始研制丹药,因为丹种的药性都来源于西域胡僧,所以对药性并不熟悉,便让卑职和四五个弟兄试丹,结果弟兄们全都狂呕不止,当场就死了两个,后来又疯了两个,唯独卑职运气好,最终熬了下来,这才试出了丹药的适用药量...” “服用丹药之后,卑职确实体验了一会做神仙的玄妙感觉,可没过几天,卑职便开始困乏衰弱,鼻涕口水并流不止,心痒得紧,苏办事和淑仪夫人这才发现了丹药有成瘾性。” “按说这丹药有着这等凶险,本不该进献给官家,可淑仪夫人却铤而走险,认为这样的话,官家就会依赖她的丹药,只要丹药在手,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于是果决地将丹药进献入宫,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料。” “然而卑职却也沾染了丹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与杜可丰黄政敏等人一般,需要依赖丹药来度日,然则丹药的产量毕竟有限,而且又是专供于官家,咱们这些人私自用药,可是犯了死罪的,苏办事和淑仪夫人也不会滥用,每次都看着卑职快要不行了,才赐下丹药来...” “为了这些丹药,卑职也只好做了些昧心之事,虽然良心不安彻夜难眠,可相比之下,断药的痛楚终究还是战胜了卑职的良知...” 李彧说到此处,也是羞愧难当,抬头看了看杨璟,发现杨璟并无责怪,眼中反而有着一种充满理解的泰然,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再后来周文房被捕入狱,淑仪夫人也连遭杨大人和阁老施压,杜可丰又被查了出来,卑职也就彻底断了药,这些时日也是生不如死,只好铤而走险来盗取丹种,希望能够自行铸丹,以解燃眉之急,却没想到被杨大人识破了...” 杨璟听完之后也是唏嘘不已,他对李彧的印象其实还算不错,而且李彧掌控着皇城司在江陵府的所有人员和活动,自己新官上任,什么都不懂,李彧绝对是最好的辅佐人才,若能够挽救,自然是最好的了。 “李彧,丹药的危害你也已经心知肚明了,眼下本官就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帮你除了这丹瘾,让你继续担任旧职,你可愿意?” 李彧本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大度,非但没有追究,反而要替他解除丹瘾,还让他继续担任官职,心头顿时大喜! 他本来就是受害者,是被苏秀绩和阎立春逼着去试丹的,那些个试丹弟兄们的死状仍旧历历在目,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如果能够解除丹瘾,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而且他乃是皇城司在江陵府的总务官,别人或许不清楚,他李彧对杨璟的医术可是心知肚明的! “卑职愿意!卑职愿意!只要大人能救得卑职这一回,李彧的命,往后就是杨大人的!”李彧激动地说着,噗通便跪倒在地,朝杨璟拜了下去! “你且起来,本官对解除丹瘾倒是有着不小的把握,只是过程会很痛苦,你可忍受得住?” 李彧听得杨璟如此一说,没有任何犹豫便回答道:“卑职饱受断药之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一次两次,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只要能够解除丹瘾,卑职便是千刀万剐也乐意!” 杨璟听得李彧表态,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李彧扶了起来。 “好!只要你能迈过这个坎,便又是全新的人生,本官就信你一回,你且跟本官来。” 李彧也不罗嗦,将名册以及王念恩留给杨璟的办事腰牌等身份证明都装入盒子,交给杨璟收好,便跟着杨璟出了房间。 杨璟带着李彧来到洗衣房,朝唐冲低声吩咐了一阵,后者频频点头,不多时便取来了铺盖和一些日常用具。 “李彧,往后你就住在洗衣房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解除丹瘾的法子我已经告知了唐冲大哥,他会留在这里帮助你,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能不能熬过去,可就看你的心志和造化了...” 李彧也不知道杨璟会用何种法子,当下只有点头应允,目送杨璟离开。 到得半夜,李彧的丹瘾发作,整个人状若癫狂,浑身不适,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忍耐不住了便四处打滚嚎叫,唐冲即可入得房来,照着杨璟的嘱咐,将李彧给绑了起来。 李彧死命挣扎,绳索将手腕和脚踝勒出一道道血痕都浑然无觉,唐冲见得如此,便将李彧提起来,将他的头按入了冰凉的大水缸之中! 这洗衣房里头有好几个装满了井水的大水缸,李彧被摁入水中之后,整个人都为之清醒,出水之后便剧烈呕吐起来,缓和了一阵之后,瘾头又涌了上来,唐冲又照单抓药,如此反复,熬了一夜之后李彧也是生不如死,可到了清晨,虽然浑身乏力,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李彧此时知道,杨璟虽然没有动用任何的药物,法子也简单粗暴,但效果却还是有的,最主要还是靠他个人的意志力。 李彧本就是暗察子中的精英,虽然不懂武艺,但意志力比常人要坚韧太多,心理素质更是异常的强大,也就涌起了信心来。 洗衣房这边虽说安稳了,但杨璟昨夜却是未得好睡,心里一直想着王念恩对他说的话,思考着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会不会给路老爷子和苗寨带来什么麻烦。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半夜,昏昏欲睡之时,又被李彧的鬼叫狼嚎闹得心烦气躁,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便天亮了。 鹿白鱼准时过来给杨璟换药,夏至丫头也伺候杨璟用早饭,杨璟感觉伤口好了些,正打算拿着李彧交给他的腰牌和名册,走访一下皇城司密探的据点,杜可丰的正妻杜李氏却在外头求见。 杨璟对杜李氏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当初若没有杜李氏的鼎力支持,他也不可能将杜可丰接到巴陵来。 眼下案情已经明朗,大理寺和刑部的复核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杜可丰虽然没有杀人,但也是从犯,靠山阎立春也已经倒台,这通判的位置自然是保不住了。 不过最坏的也就是流刑,发配到苦寒之地,了此余生,杜李氏小有家底,疏通关系,打发一下人脉,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杨璟的官职虽然没有得到晋升,但官家也赏赐了大笔的财物,也算是巴陵的风头人物,如果能够得到杨璟的帮忙,说不定杜可丰的判决还能够轻一些。 起码杨璟的猜测是这样的,虽然他对杜可丰印象不佳,但到底是自己亲手救活的,杜可丰在检举阎立春方面也已经将功折罪,既然人都已经上门来了,杨璟也就没有不见的道理。 杨璟刚在客厅坐下,杜李氏已经在丫鬟和奴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妾身见过杨大人...”杜李氏已然没有了通判夫人的傲慢,变得低眉顺眼,妆容和穿着也都朴素了不少,看起来就像个小富即安的大户人家主母。 “夫人无须多礼,杨某伤势未愈,有失远迎,夫人切莫见怪才是。” 杜李氏见得杨璟非但没有倨傲无人,反而一如既往地低调和平易近人,心里也佩服得紧,连称不敢,客气了一番也就坐了下来。 “夫人今番前来,所为何事?”杨璟心里急着要去视察密探据点,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便主动问了起来。 杜李氏笑着招了招手,身边的随从便捧着一个长条木匣走上前来。 “愚夫多得杨大人救命,眼下虽然身陷牢狱,但对大人的恩情念念不忘,早两日妾身前去探望之时,愚夫特意交代,一定要将此物献与大人,也算是我夫妇二人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大人不要嫌弃的好...” 杨璟一听是来送礼的,赶忙笑了笑,摆摆手道:“夫人不必如此的,案子已经到了尾声,杜大人到临安上堂作证之后,想必很快就能安然而返,本官也没做什么,当不得夫人的大礼...” 杜李氏似乎早已料到杨璟会拒绝,当即接过那木匣,双手奉上,朝杨璟说道。 “实不相瞒,为了愚夫的官司,妾身也是四处奔走,家底都快掏光了,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愚夫早先制作的一个物件,不值什么钱,但还算入眼,杨大人对我杜家恩同再造,就收下这份心意吧...” 杜李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木匣,杨璟放眼一看,原来是一根铜制的手杖。 杨璟虽然伤口已经无碍,但行走多有不便,这手杖出自杜可丰这等名家之手,线条粗狂朴实无华,却给人一种极其坚韧和古朴的感觉,杨璟也是好生喜欢。 “既是如此,杨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璟接过那手杖,细细端详了一番,那手杖上雕刻着细致的闲云野鹤和松柏雕纹,杨璟也是爱不释手,可当杨璟再细看一番,不由惊愕起来! 那手杖的杖头处竟然可以拧动,杨璟拧开之后一看,里头竟然暗藏玄机,再掉转杖尾一看,杖尾处果然并非实心,而是空管! “这...这竟然是一把燧发突火枪!”杨璟心头不由狂喜起来! 其实早在北宋之时,便已经出现了突火枪和飞火枪等火器,不过彼时的火枪靠火绳点燃,技术粗劣,炸膛和误伤率极高,无法在军队中大规模推广,而且火药技术也跟不上,火枪的威力极其有限,也便得不到长足的发展。 然而杜可丰这个手杖却并非火绳引燃,而是燧石激发,效率要远比火绳枪好很多! 这也还只是次要的,最让杨璟惊喜的,莫过于杜可丰竟然懂得火枪技术! 杨璟抚摸着这手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朝杜李氏笑着答谢道:“难为夫人一片好意了,本官也没什么回礼,这样吧,夫人且让杜大人安心,本官尽量想想办法,官复原职是绝不可能的,但说不定能够让杜大人做回原来的监造差事,就是不知道杜大人愿不愿意...” 杜李氏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听说杨璟肯帮忙,而且还让杜可丰再做回监造,这可是天大的喜讯了! “愿意!当然愿意!妾身先替愚夫谢过大人的恩德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再见立春 对于杨璟而言,杜李氏送来的火枪手杖,无疑是个意外之喜,他毕竟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接受过文明教育,是个无神论者,他崇信科学,他也见识过热兵器的威力,所以对火枪有着极大的亲近感。 如今的大宋已经接近风雨飘摇,据传北面已经开始与蒙古人交兵了,杨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但想要在乱世中自保,守护心中的人和事,他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 所以对于杜可丰这样的人才,杨璟是真心想要保护一下,而非只是敷衍杜李氏。 送走杜李氏之后,杨璟便拄着手杖,走出了衙门,但见得衙门外头人潮涌动,将八字墙前头的空地都站满了,人群甚至汹涌到了月台。 自打连环凶案曝光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衙门,寻找失踪和认领失踪的亲人,这里头充满了多少误解和愤慨,也就不去说了。 见得杨璟拄着手杖出来,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这位就是刑案推吏杨大人,就是他查的案子!” 人潮顿时轰动起来,这些人纷纷往杨璟这边簇拥,口中称颂着杨璟的功德,以致于杨璟根本没办法前行一步! “杨大人!我家婆娘死得冤枉啊!您可得给咱们做主啊!” “推吏大人,那阎立春十恶不赦,一定要让她千刀万剐啊!” “杨大人!杨大人!” 群情激愤之下,杨璟虽然有唐冲护着,但还是被人潮推搡着,颇有些随波逐流的意思。 无奈之下,杨璟只好高高举起手来,朝人群高喊道:“乡亲们都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然而众人情绪太过高涨,现场拥挤而吵闹,杨璟的喊话毫无效果,唐冲担忧杨璟会被伤到,便只好护着杨璟缩回了二堂。 对于这样的结果,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正在二堂坐着歇息,便见得王斗走了进来,朝他说道:“大人,阎立春...阎立春想见一见你...” “阎立春想见我?”杨璟也有些讶异,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对于阎立春这样的连环杀手,会渴望得到认同感和关注度,而最让她在意的,自然是杨璟,因为杨璟是将她捉拿归案的人,眼下她即将要被押解赴京,再不见杨璟的话就没机会了。 横竖没办法再去视察密探据点,杨璟也就跟着王斗从后门出去,来到了衙门的大牢。 虽然提刑司的人仍旧负责守卫工作,但罗教平准备着返京的事宜,也不可能天天守在这里,杨璟倒也眼不见心不烦。 经过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提刑司的人对杨璟也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些护卫们并没有阻拦杨璟,杨璟顺利来到了阎立春的牢房。 阎立春的马钱子毒已经被清除了,虽然没有佩戴枷锁,但人却变得憔悴,丰腴的身材也清瘦了下来,满脸的倦容,只剩下眼眸中那股高傲,仿佛一朵不甘熄灭的焰火。 杨璟走进牢房来,扫视了一眼,见得小桌上放着饭菜,盛装饭菜的都是木制的碗碟,许是担心她会用瓷片来割脉。 杨璟走到小桌边上,伸手抓了一块烧鸡,倒也还温热,便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味道还是不错的,怎么,没胃口?” 阎立春将目光从铁窗外收了回来,瞥了杨璟一眼,似乎对杨璟这般自来熟的举动有些反感。 “你为何要救我!”阎立春显然对杨璟的救助没有任何的感激,冰冷地质问道。 杨璟瞥了阎立春一眼,嘬了嘬手指,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要是死了,这案子也就完蛋了,我还拿什么升官发财?” 阎立春听着杨璟戏谑的话语,怒气反倒消了许多,因为她知道杨璟说的不是真心话,若真是为了升官发财,杨璟也就不会如此正大光明说出来了。 见得阎立春无言以对,杨璟也感到无趣,朝阎立春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就说吧,没事的话我可要走了。” 阎立春乃是御封的淑仪夫人,曾经多么的风光,多少地方官员巴结她都还来不及,而杨璟却如此的蔑视她,刚刚消除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你不准走!” 杨璟见得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也有些好笑,玩心大起,当即就走出了牢房,扭头朝阎立春道:“我就走了你又能怎样?” 虽然有些幼稚,但见得阎立春气鼓鼓的样子,杨璟心里直觉着好笑,阎立春却急了,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竟然流下了愤怒的眼泪。 杨璟见得如此,也是轻叹了一声,朝她说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阎立春默默地抹去脸上的眼泪,朝杨璟说道:“我不怕死,我真的不怕死...” 杨璟转身回来,面对着阎立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是怕死在侩子手的刀下罢了...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下自己的高傲,即便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却容不得别人来决定你的死活。” “你又不是阎王,凭什么只有你能决定那些受害者的生死,就不能让别人来决定你的死活?” 面对杨璟的质问,阎立春似乎想起了很多,她咬着下唇,紧握着拳头,却无法回应杨璟的质问。 “我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但抱歉了,我没办法给你,我可以理解你的行为,却无法原谅和宽恕你的罪恶,因为能够给你宽恕的,只有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 阎立春闻言,不由冷笑:“哼,说得好像你真的了解一样,你不过是个撞了狗屎运的衙门推吏,又何必故弄玄虚把自己说得这般高深莫测!” 杨璟也不恼怒,反而盯着阎立春笑道:“既然你觉得我只是撞大运,那为什么还要见我?” 见阎立春被问住了,杨璟也嘲讽一笑道:“因为你有病,你的病叫做自大。” “我说过,我理解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杀这些人并非痛恨她们,你将她们埋在正大光明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为了羞辱她们,你觉得自己做的是好事,但你可曾想过她们并不想死?” 听闻杨璟这番话,阎立春猛然抬起头来,仿佛终于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想一般,看着杨璟的目光也变得完全不一样,没有了敌意,反而有一种恳切。 杨璟早已分析过阎立春的心理,杨璟所言也并非胡编乱造。 阎立春杀死这些女人,确实不是因为厌恶,因为她没有虐待这些受害者,而她将受害者的眼睛挖下来,塞到下体,是为了让这些受害者看清一个事实,你是个女人! 她自认为是个受害者,也是个反抗者,她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因为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在她看来,自己跟那些为了生计而出卖肉体的暗娼和烟花女子,没有任何的差别。 她们都需要看清自己,她们的形象在这个男权社会里,最终都会被缩小成为下体的那巴掌大的一处地方,她们只是男人们泄欲和生育的工具。 阎立春杀死她们其实是在帮她们解脱,阎立春自己解脱,却舍不得死,只好让这些女人代替她,获得生活的解脱,获得决定自己生死和命运的权力和自由。 可以这样说,阎立春杀死每一个受害人,都是在杀死自己心里的“阎立春”! 她将这些尸骸安置在大庭广众之地,不是为了羞辱谁,而是为了彰显和感激这些受害人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说服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荣耀的,是值得纪念的! 她的心理是扭曲的,但在她看来,却是那样的有意义。 杨璟能够体会这些,并不是因为他也是变态,而是因为他了解阎立春的人生经历,从受害者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心理变化过程。 阎立春确实是凶手,但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束缚,也是原因,但受到压迫的是所有的女人,为何只有阎立春变成了杀手? 那是因为她比别的女人有能力,她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势,做到这些。 她帮助那些跟她一样身不由己的女人获得解脱,甚至毫不理会那些女人想不想死,她割掉男仆们的阳器,是对这个男权社会的一种反抗。 但杨璟却同样知道,无论这个社会如何,都不能以此为借口,来剥夺他人的生命。 既然那些女人的命运遭遇和阎立春相似,那么阎立春就应该更加的同情和怜悯,而不是杀死她们来满足自己心里的变态。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打着正义的旗号,来满足自己心中的邪恶,阎立春就是这样的典型。 即便到了最后,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她仍旧希望从杨璟这里得到理解和宽恕。 虽然口头上不断挤兑嘲讽杨璟,但在她的心里,是那样迫切地渴望和期盼着,希望杨璟真的是因为理解了她的心理,才成功抓到了她。 因为这样的话,起码有人是认同她的,是知道她的苦衷的,是知道她并非在犯恶,她仍旧想要给自己的罪行找借口和找支持! 而杨璟也很清楚她的意图,因为杨璟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当自己即将要受到法律的惩罚之时,罪犯们就会害怕,会奢望着说服自己去接受现实,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这个世界。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在受刑的时候不再害怕,因为是这个世界的错,而不是他们本身的错,也只有这样,他们才有那么一点点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惩罚。 所以杨璟可以理解她的做法,但却不能原谅和宽恕她的罪恶! 杨璟的话让阎立春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许久,她才抬起头来,尝试着走到杨璟的面前来,直视着杨璟的目光问道:“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看着阎立春的目光,杨璟突然感到内心发寒,却又有种莫名的心疼。 他想了很久,最后朝阎立春说道:“天地分阴阳,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就像生老病死一样,能够决定的只有老天爷...” “我们能做的并不多,如果做了男人,那便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若是做了女人,那便善良温婉坚韧自强,仅此而已...”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密探来报 “做了男人,那便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若是做了女人,那便善良温婉坚韧自强...” 阎立春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眼中似乎再没有了迷茫和忿恨,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仿佛这个男人的躯壳已经虚化,她从杨璟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一个她从未想过要去探索的世界,一个属于女人的世界。 “那做女人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阎立春自言自语着,她出人意料地扑进杨璟的怀中,有些粗鲁地去摸杨璟的胸膛。 “我想...我想尝试一下做女人的感觉!” 杨璟并没有阻拦,他只是轻轻推开了阎立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朝她摇头道。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女人并不是用身子来证明自己是个女人的...” 阎立春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她认为女人只是男人的玩物,是男人们泄欲和生育的工具,所以她才会在杀人之后做出那种变态的事情来,说到底还是物化女性。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仍旧想要用身体来感受做女人的感觉,面对杨璟的拒绝,她有些迷茫地问道:“不用身子,用什么?如果没有了这身子,我又如何算得上一个女人?” 杨璟将手轻轻按在她的左胸上,阎立春感受着杨璟手掌的温热,一向厌恶男人的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冒犯,因为她从杨璟的手掌,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用这里...” 她感受着自己不甘不屈的心跳,仿佛整个世界都模糊了,便只剩下一颗心脏在跳动,倔强而坚韧。 杨璟见得她怔怔出神,知道她该有所悟,便收回了手,慢慢走出了牢房。 当他即将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阎立春的低语:“谢谢。” 杨璟没有回头,微微一笑,离开了大牢。 立春,立,始建也,春气始而建立,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万物开始生发。 阎立春终于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立春,第一次以女人的心态,来审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这是她的立春,也是她的重生。 用极刑来惩罚一个罪人,或许仍旧无法是他忏悔,而只是让他感受到恐惧,消除的只有罪人,而非罪恶。 此时的杨璟虽然只是跟阎立春说了三言两语,却让她开始正视自己的罪恶,即便她还没有被处以极刑,此时的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所在了。 从大牢里回来之后,杨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可否认的是,阎立春确实是罪大恶极,能够看到罪有应得,确实让人感到欣慰,但看到回头是岸,何尝不是一种满足?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些,仿佛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刚回到住处,夏至丫头便迎了上来,习惯性地搀着杨璟的手臂,低声朝杨璟禀报道。 “少爷...鹿姑娘已经在房里等半天了...” “鹿姑娘?”杨璟有些不解,难道是鹿白鱼又喊着要回去了?因为阎立春的中毒和杨璟后来与齐悬济动了手,以致于鹿白鱼又耽搁了好些天,想想也确实该回去了,不过夏至从来都称呼鹿白鱼为鹿姐姐,今儿怎地如此生分地叫起了鹿姑娘? 夏至丫头显然也看出了杨璟的迷惑,赶忙解释道:“是...是鹿月娘...” 杨璟顿时恍然,原来是鹿月娘,不过这娘儿们对自己恨之入骨,从来都不屑一顾,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拜访他? 杨璟想了想也就释然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鹿月娘放下身段来见自己,也只有周南楚的事情了。 早先杨璟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由李准出谋划策,坑了在福临客栈幽会的周南楚和鹿月娘一把。 谁知阴差阳错,周南楚和鹿月娘却在望仙居救了周文房一回,结果周文房因为拒捕而被杀,周南楚和鹿月娘也因此入狱。 杨璟感激鹿白鱼,又顾念苗寨的养育之恩,便把鹿月娘给捞了出来,毕竟鹿月娘所托非人,无辜收到牵连而已。 可周南楚身为巴陵县衙的典史,在明知道周文房是斩监侯的死囚的前提下,仍旧敢包庇和窝藏周文房,这可就是知法犯法,即便杨璟有心放过,也不可能干预司法公正。 听说鹿月娘放下身段来拜访,杨璟自然清楚她的意图所在,但实事求是地去考虑,杨璟即便能够放下恩怨,不计前嫌,也没办法再为周南楚做些什么。 再说了,杨璟即便再大度,也不可能为周南楚做什么,没有主动报复他们就已经不错了。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夏至说道:“我不想见她,你让她回去吧。” “可是少爷...鹿姑娘已经等了大半天了...而且鹿姐姐也在...”夏至也知道杨璟与鹿月娘之间的恩怨。 但她这大半天都伺候着鹿月娘,她知道鹿月娘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从来不将杨璟放在眼里,可这才几天功夫,鹿月娘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光彩照人,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落魄而焦躁,她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 再者,眼下鹿白鱼也在客厅陪着自家妹子,杨璟不见鹿月娘到无所谓,可会不会让鹿白鱼感到心灰意冷? “鹿姐姐?”杨璟听说鹿白鱼也在,心里也有些迟疑,但想了想又坚决地说道:“不见了,你去让她回去吧。” 即便鹿白鱼出面,杨璟也做不了什么,即使鹿月娘肯放下身段来哀求他,也于事无补,又何必多此一举? 杨璟回到书房不久,夏至丫头就回来了,说鹿月娘与姐姐鹿白鱼哭闹了一场,而后失望地离开了。 杨璟心里也有些发堵,但自己却是无能为力,这件事也是问心无愧。 到了傍晚,杨璟让夏至去请鹿白鱼过来一道用饭,夏至却慌张地跑回来,告诉杨璟说鹿白鱼已经不辞而别了,杨璟心里越发难受。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杨璟见死不救,有些不近人情了。 按说鹿白鱼是清楚这一点的,以杨璟的能力,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将鹿白鱼捞出来已经着实不易,可她不辞而别却又像再责怪杨璟,鹿白鱼终究还是心向自家妹子啊... 鹿白鱼对鹿月娘和周南楚这种近乎无理的爱护,让杨璟有些既羡慕又嫉妒,可自己终究还是个外人,便与鹿白鱼有过生死患难,两人又相互有救命之恩,却又如何? 念及此处,杨璟顿觉吃饭不香,正闷闷不乐间,外头的门子领进一个人来,约莫四十的年岁,矮胖身材,穿着缎子,留着一部短须,一副乡绅的模样。 “老爷,这位是隆祥绸缎庄的陆爷,有要事想跟老爷说...” 杨璟不由皱了眉头,因为他曾经告诫过县衙的门子,对于乡绅和富户的求见,一律婉拒,避免别个说闲话。 可人既然都领进来了,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门子下去,便朝那陆姓乡绅问道:“陆当家的找本官所为何事?” 那人看了夏至一眼,有些迟疑,杨璟便让夏至先下去,那人才抱拳行礼道。 “皇城司江陵府差事档头陆长安见过杨大人!” 杨璟本就想着要去巡视密探据点,只是耽误了下来,没想到陆长安竟然主动找上了门来。 这个所谓的档头并非官职,而是暗察子们对据点小头领的称呼,就跟山贼们称呼首领为大当家二当家一个样。 杨璟看过那本名册,对陆长安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即朝陆长安说道。 “大档头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杨璟虽然随和,但那陆长安可不敢造次,皇城司不比别个衙门,里头的规矩很严,因为朝廷拨付了大量的银两,以供这些密探四处潜伏,掩藏身份。 比如这陆长安所在的隆祥绸缎庄,当初就是上头拨款才得以开张,往后赚了钱却是弟兄们自己支配,所以密探虽然辛苦又危险,但待遇也比其他衙门要更好。 可密探这行也是规矩最多最严的,但凡泄露情报,非但自己栽跟头,连累家人一并遭殃,所以密探们往往连家眷都一并欺瞒着,便是对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敢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陆长安走了过来,诚惶诚恐地站在杨璟面前,这才低声禀报道:“杨大人乃卑职长官,岂有卑职坐的地方...咱们皇城司的规矩卑职也知道,本不该直接联系办事大人,可事情紧急,卑职又联系不到李彧知事,只好来禀报大人了...” 杨璟也通过李彧了解过皇城司密探的一些情况,知道为了保密起见,暗察子们通常不会与他这种明面身份的长官见面,只是李彧还在他这里戒毒,也难怪陆长安会找到这里来。 “不打紧的,本官有些事情需要李彧去措置,这段时间他都会住在我这里,到底是甚么要紧的事情?” 陆长安乃是暗察子的档头,既然能够找到杨璟,自然是有资格知晓杨璟真实身份的,对杨璟的为人也心知肚明,当即便禀报道。 “杨大人应该知道,咱们皇城司在江陵府的主要差事是监控苗侗土家各族的动向,卑职的绸缎庄便经常与熟苗往来,今天下午卑职派往苗寨的货郎带回一个消息,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擅作主张,又找不着李彧知事,只好来大人这里了...” “那货郎说,岳州军的指挥赵高义赵大人离奇死亡,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副指挥和校官们皆认为是当地土族巫师干的,眼下已经带兵围困苗寨讨要说法,双方怕是要打起来了!” “什么?!!!”杨璟也是大吃一惊,岳州军是朝廷驻守巴陵的军镇,主要任务就是防备土人叛变暴乱,双方一直处于敌对的状态,若果真动起手来,整个巴陵可就乱套了! 也难怪鹿白鱼匆匆离开,原来并不是因为她责备杨璟不帮忙,而是家里出了大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苗寨形势 且不说鹿白鱼不计前嫌地救治杨璟,单说鹿老爷子对杨璟的恩情,杨璟就无法坐视不管。 向陆长安了解清楚探子传递回来的情报之后,杨璟便决定,连夜赶往岳州军的军营,调查岳州指挥赵高义离奇死亡的案子。 人常说民不举官不究,岳州军的军士们认为是土族巫师在捣鬼,眼下又借着双方积攒已久的仇怨,前往苗寨寻衅滋事,擅自行动,算是违反了军纪,自然不可能到巴陵县衙来报案。 而苗寨已经遭到围困,里头的人无法外出,想报案都没办法,如此一来,杨璟也就没有合适的身份来插手这件事情,皇城司密探头子的身份又需要保密,杨璟也是苦恼不已。 但杨璟心里也很清楚,岳州军这样的军镇虽然许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但军备和人数都占优,双方若爆发冲突,苗寨的人怕是要吃大亏。 而且岳州军好歹是大宋军队,竟敢违反军纪,不惜冒着引发暴乱的代价,也要围攻苗寨,难道全军上下就没有一个理智的话事人? 双方积怨已久确实是个原因,历史遗留问题造成的仇恨难以消除,这是不争的事实,日积月累的仇恨被赵高义死亡这个爆点给点爆,完成了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也不是不可能。 但排除这个因素,是否还有其他更加隐晦的原因? 杨璟即便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可能凭空臆断,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只能进行实地调查,只要揭开岳州军指挥赵高义的死因,事情也就清楚一半了。 初步定下了方向之后,杨璟便与夏至匆匆告别,唐冲对苗寨的情况很熟悉,本该带着去,但他又要照看李彧,思前想后,杨璟还是决定将唐冲留下。 陆长安身为隆祥绸缎庄的老板,平日里刻意与熟苗交易,在苗寨也有不少的眼线,今次自然要跟着去。 杨璟本想到宋慈那里去一趟,将李准等高手借他一两个来用用,但宋慈眼下在忙着阎立春案的收尾,李准等人不日就将押解阎立春等一干要犯赴京,人手上是无法抽离的。 县衙的人倒是清闲,但人家又没来报案,县衙的人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跟着杨璟去办事,再者说,县衙那些人的战斗力,无论是面对民风彪悍的土族还是装备精良的岳州军,都只能望尘莫及,带去了也没太大用处。 早在当上推吏之前,杨璟便开始召集和培养自己的班底,可到头来发现班底的发展速度实在太慢,要培养像李准刘汉超这样能够得心应手的班底,需要的不仅仅是精力,还需要大量的时间积累,这也导致杨璟出现了无人可用的局面,捉襟见肘,很是窘迫。 不过关键时刻,杨璟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虽然他担心去晚了的话,军营里的案发现场会被破坏,但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在出发之前,杨璟还是来到了自己的庄园。 经过这两三个月的建设,庄园早已改头换面,劳役们也建造出了庄园的雏形,剩下的只是装修和布置。 陈潮老爷子的身子早就将养好了,整个人精神大振,仿佛又回到了在洞庭湖边打渔的健康状态,陈水生也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小子。 杨璟因为忙于公务,倒是很少过来探望,心里虽有愧疚,但也无可奈何。 今次过来顺便也就与父子俩聊了一阵,陈潮毕竟上了年纪,眼力也足够,看得出杨璟着急,也不敢缠着杨璟太久,不多时便催着杨璟去办自己的正事儿。 杨璟看得出陈家父子已经不再见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家人,也就放心地把王不留给带走了。 王不留得了杨璟救助,老夫老妻就住在庄园里头,平日里就帮着陈潮管理庄园,杨璟甚至还把药园子也交给他打理。 这位老人精通百家杂学,见识广博,早年也是游历江湖,对南方各族的势力很清楚,甚至还懂得苗话,在杨璟用人之际,绝对是首选,登上马车之后,他便与杨璟说起这岳州军的情况来。 要说起军事,宋朝给人的感觉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弱! 靖康之耻,北宋灭亡这些也就不去说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北宋初期和南宋之时,宋朝的军队战斗力,却是非常强大的。 若给古代军队排名,岳飞韩世忠和刘光世等名将领先的宋朝军队,足以排进前五,足见宋朝军队战斗力不行,只是一种片面的误解。 南宋初期,因为岳飞等人在军事上的建树,宋朝军队的战斗力也达到了巅峰,出现了许多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举个例子来说吧,金国比宋朝的军队要强大,但面对蒙元,他们只坚持了30年不到就灭亡了,而南宋抗蒙却坚持了50多年,到了后来的南明抗清,也只是短短20年,可见南宋有多么的坚韧不屈。 由于军队体制的改革,南宋不断涌现出优秀的军事人才,而且极少出现将领断层的情况,孟拱、余阶和李庭芝等都是青史留名的猛将。 再者,北宋的军队主要来源于禁军,以及罪犯和囚徒为主的兵制,而南宋经过改革之后,却形成了有效的募兵制,每年的募兵占据了很大的财政支出,兵源经过了严格的挑选和训练,战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南宋战力最强的基本上都是募兵制的边防军,中央禁军的数量被急剧削减,比如宋高宗时期,禁军才不到八万人,而岳飞韩世忠等人名将的兵力就远远超过了这个数。 而且南宋的民兵制度成效也很是显著,这一点倒是与后世的民兵体制有些相似,南宋也知道北方人擅长打仗,秉承包容的思想,收归许多北方的流民,称之为归化人,这些人的战斗力也是极强。 杨璟与其他人一样,起初也都认为宋朝的军队弱爆了,可听了王不留对宋朝军队的概述之后,心里也有些诧异。 别的不说,单说南宋对武器研发和制造的重视,就足以令杨璟兴奋起来。 南宋不仅保留了汉人们擅长的攻城掠地的大型军械,为了防御敌人高机动性的骑兵,还研发了许多防御能力极其强大的守城工具,更开始研制带有火药的半火器,连地雷战和地道战、心理战、迷惑战和夜袭战等,都有着不少成功的案例。 巴陵距离苗寨不算近,加上夜间赶路,更让人烦闷,可有了王不留这个见识广博的活字典,在他那引人入胜的讲诉之中,杨璟的马车不知不觉便进入了苗寨的境内。 此时他对岳州军的战斗力以及人员配给等情况都有了十足的了解,也就不至于抓瞎了。 岳州军属于地方军镇,虽然承平数十年,但与当地土族摩擦不断,参与过不少平叛,战斗力保持得较为完好,军纪虽然松散不少,但军士们的血性还在。 加上眼下北面局势紧张,据说已经跟蒙古人缠上了,各地军镇也在紧锣密鼓地备战,战斗力自然是不弱的。 杨璟等人一进入苗寨范围内,便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压迫感,官道已经被踩得坑洼泥泞,满是脚印、马蹄印以及车辙印子,而且隐约可以见到山脚下营寨的火光,以及随风飘来的喧闹声。 远处山腰上苗寨里头也亮着篝火,映照着大半个天空,显然双方都在警戒着。 “大人,先去军营,还是苗寨?”陆长安虽然带着皇城司的密探,但杨璟是新上任的江陵府办事,又是今次行动的最高长官,他自然要对杨璟惟命是从。 “先去苗寨吧。”杨璟沉思了片刻,当即做出了决定。 调查岳州指挥赵高义的死因是从根本上解除双方对峙的最好选择,但调查毕竟需要时间,而且军营也不是说进就进,在此期间如果双方爆发战争,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作为皇城司办事,杨璟的首要任务就是监察民情,如果在江陵府出了苗民叛乱,慢说是他,便是整个江陵府的皇城司暗察子们,都难辞其咎。 所以杨璟还是决定先将双方的情绪都压制下来,待得形势缓和一些,才好进行调查。 无论是陆长安还是随行的暗察子,亦或是王不留还是杨璟,对苗寨的地形路线都不陌生,虽然岳州军驻扎在山脚,但他们还是找到了上山的隐秘捷径。 只是到了山口他们才发现,岳州军果然不是吃素的,今次也是果决,竟然将下山的要道全都封锁起来了,也难怪苗寨的人无法下山求救了!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陆长安也是一筹莫展,不得不向杨璟问道。 这双方本来就已经剑拔弩张,若硬闯的话说不定一点就爆,反而办了坏事,杨璟想了想之后,便朝王不留问道:“先生有何高见教我?” 王不留扫了一眼,除了杨璟和陆长安,还有两个装扮成货郎的皇城司暗察子,加上他自己也就五个人,并不算太惹眼,便朝杨璟说道。 “大人,这军营不太好进,但有个地方却很容易进去…” 杨璟早知道王不留足智多谋,见得他开口,果然有些不负众望,当即大喜,顺着王不留的手指看过去,但见得军营旁边有好大一片窝棚区,零星几堆篝火旁横七竖八地睡着不少军役和辅兵。 这些都是随军的劳工,负责搭建军营挖掘壕沟建造拒马鹿砦等工事,还有照料马匹以及军队造饭等杂务,要么是流放的配军,要么就是犯罪的流囚,还有一些则是当地招募的劳役。 这些人并非正规军士,待遇很是低下,围困苗寨的这些岗哨和壕沟工事等等,都是他们开挖的。 眼下已经是夜间,经过了一天的劳累,这些人早已入睡,由于他们的营地在军营的外头,无法接近苗寨,他们又被使唤惯了,如牛马一般低贱,极其不受重视,看守的军士也松散得很。 想要混入劳役营是非常简单,只要在里头待上一夜,待得第二日趁着建造工事的空当,就能够很容易穿过军营,从而上山去往苗寨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龙去脉 八月的早晨已经很是清冷,杨璟换上了破烂脏污的短打衣裳,扛着一柄铁头木柄镐子,与王不留等人穿过了军营,来到了山腰上,今日的任务是挖凿上山的石阶,彻底断了苗寨的山路! 在穿过军营之时,杨璟几个还碰到了一些小麻烦,守营的军士虽然没有唱名,但劳役们的胸口却人人挂着一个代表身份的木牌,也多亏王不留和陆长安早有准备,将几个劳工打昏在劳役营里,来了个李代桃僵,否则差点就露陷了。 到了施工点之后,杨璟几个觑准了时机,隐入山林之中,不多时便顺着山道偷跑了上来。 这才跑了不远,便被从天而降的一根竹矛吓了一跳! 原来苗寨这边也做足了准备,虽然没有大型的守城器械,但苗寨的建造格局本来就如同一座堡垒,外头还有许多隐藏在山林里的岗哨和望楼,上面布置了弓箭手和投矛手。 虽然只是削尖的竹矛,但投掷下来也足以造成极大的杀伤,这根竹矛显然只是警告,插在杨璟脚尖前面,矛尾还在嗡嗡颤抖着,可见投矛者的功力极其过硬! 杨璟当即抹掉脸上的泥土,用苗话朝山上喊道:“哥哥们别动手,我是云狗儿!” 因为杨璟不懂苗话,可云狗儿打小在苗寨长大,苗话却是惯熟的,杨璟只好向王不留请教,不过也只是学了简单的几句,虽然有失忆作为挡箭牌,但往后还是要跟苗人打交道的,所以杨璟学得也格外用心。 山上的苗人听得杨璟的呼喊,整座死寂肃杀的山林仿佛突然苏醒过来一般,本来空无一人的山林渐渐显出人影来,这些苗人果真是山里讨生活的,隐匿的本事也是让人吃惊不小。 “真是云狗儿!” “是云狗儿回来了!” “咱们没有看错他,关键时刻还是回来了,云狗儿是有情有义的好儿汉!” “别说得太早,他已经是朝廷的狗官,这次回来指不定打的甚么主意!” “你闭嘴吧!那周南楚当的官儿比云狗儿还要大,可没见他回来啊!” 这些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苗人虽然热情好客,但也极其的排外,对待汉人犹甚,杨璟在苗寨长大,却仍旧保持着汉人的生活,非但没有让他打猎种植,反而还让他读书明理,这是鹿老爷子的偏爱,在苗人的眼中却是形同异类的。 这些年来非但鹿月娘不喜欢杨璟,寨子里的苗人同样觉得鹿寨主太过偏心,这种抱怨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杨璟的身上。 所以大部分苗人并不太喜欢杨璟,可眼下正值生死存亡之际,杨璟却回来了! 有人选择相信杨璟的仁义,也有人选择质疑杨璟的意图,无论如何,杨璟的回来,还是造成了极大的轰动,特别是在整个寨子被围困的情况下! 杨璟既然决定来这里,自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张开双手朝这些不敢上前的苗人说道:“阿哥阿姐们,云狗儿是回来帮助大家伙儿的!难道大家都觉得云狗儿是个忘恩负义的猪猡么!” 杨璟此言一出,王不留等人心里也颇感悲哀,他们知道杨璟是为了消除暴乱的发生,更是因为要回来向苗寨报恩,可这些苗人耿直而毫不遮掩的反应和表现,实在让人有些心寒。 正当苗人们犹豫不决之时,左首处的密林里突然钻出个人来,背着一张硬木弓,手里提着一柄大柴刀,一身蓝黑苗服,挎着一个蛊师袋,可不正是鹿白鱼么! “大姊!”杨璟赶忙走了过来,鹿白鱼却有些恼怒,皱着眉头呵斥道:“你回来干什么!” 杨璟不由心头一暖,纵使这些苗人会误解他,会怀疑他,但起码鹿白鱼已经相信他了,起码她还是将杨璟当成苗寨的一份子,否则又何必用“回来”二字? 再者,眼下苗寨四面受敌,被围困孤立,眼看着就要断水断粮,连道路都被切断了,人家都巴不得远远避开,可杨璟还要回来,她也是担心杨璟的安危,毕竟杨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吏,若偏帮苗寨,这官帽子可就保不住了。 她知道鹿老爷子不惜动用寨子的大部分余钱,说什么也要请来先生,让杨璟读书,就是让杨璟有出息,有朝一日走出苗寨,回归汉人的生活,眼看着杨璟就要实现这个心愿了,又岂能因为眼前这个事情,而毁掉杨璟的前程! 念及此处,杨璟也带着埋怨地回道:“大姊说的甚么话,我是阿爷养大的,如今寨子有难,我又岂能不回来!” 鹿白鱼虽然仍旧面色冰冷,但听得杨璟这番话,心里其实是很欣慰的,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便朝杨璟说道:“进去看看阿爷吧。” “唉!”杨璟高兴地应了一声,就要跟着鹿白鱼进寨,可鹿白鱼却指了指王不留和陆长安四人,冷冰冰地说道:“这几个汉人不能进去!” 王不留对苗人的性情很了解,也不想杨璟难办,见得杨璟要辩解,当即抢先道:“老爷还是先进去看看吧,属下们在这里候着便是。” 杨璟环视了一圈,发现苗人们眼中满是警惕,也就朝王不留等人点了点头,兀自跟着鹿白鱼进了寨子。 鹿白鱼比杨璟早到半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上山,不过鹿白鱼打小就在山上,对山林比杨璟要熟悉太多,本身又是蛊师,想上山应该不是甚么难事。 杨璟见得她憔悴疲累,也有些心疼,再想想自己拒见鹿月娘的事情,便随口问道:“月娘有没有跟你一道回来?” 鹿白鱼脸色一变,朝杨璟闷声道:“别多嘴多舌,走你的路!” 本来鹿白鱼在巴陵之时,与杨璟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似乎又找回了年少时那份情感,可如今又判若两人,杨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又听得鹿白鱼低声嘀咕道:“那臭妮子眼里就只有姓周的小子,哪里肯回来…” 杨璟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鹿白鱼是生自家妹子的气,自己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眼下也不敢再触霉头,老老实实跟着走进了寨子里。 说实话,寨子遭此大难,鹿月娘却没有跟着鹿白鱼回来,显然有些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可见得鹿老爷子之时,杨璟便把这样的念头挥散掉了。 此时的鹿老爷子越发的苍老,年轻人总觉着日子难熬,可偶尔回家一趟,才会发现家中老人一下子便苍老了,心里头那种伤感漫提有多难受。 “阿爷…”杨璟加快了步伐,走进了主楼,鹿老爷子见得杨璟,眼中满是惊喜,可这种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欣慰而幸福的恼怒。 “傻孩子!你如今是朝廷的官员,身份敏感,怎能出现在这里!快!我让白鱼送你下山,赶紧给我走!” 杨璟心中温暖,眼眶便湿润了,便是寨子大难临头,鹿老爷子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前途,这反而越发坚定了他的信念,一定要帮寨子渡过这个难关! “阿爷您放心,狗儿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轮到狗儿保护阿爷了!” 鹿老爷子听得此言,身子顿时一颤,坚韧威严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也哽咽起来:“好…好…咱家狗儿果然没让我失望,可惜啊…月娘看走了眼…这妮子是要翻了天呐,竟然没有回来,反倒是狗儿你…” 杨璟见得鹿老爷子如此,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当即转移话题道:“阿爷,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您先跟我讲一讲吧。” 鹿老爷子也是见惯了风雨,也是触景伤情罢了,当即让杨璟坐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岳州军距离苗寨并不远,再走十里路又是侗族的土楼,旁边还有土家族的寨子,岳州军把控要塞,控制着这些土族人的出入要道。 因为历史遗留原因,双方一向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岳州军在要道口设置关卡,对来往出入的土著人征收关税。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族人在山上捕猎和种植,便拿野味皮毛和山货等,下山了与汉人交易,换来日常所需的盐茶和布匹以及铁器和农具。 岳州军的军士们被派遣驻守这等苦地方,本来就心有怨言,怨气便撒在了土人的身上,关税达到了每五抽一的比例,也就是说土人们收获的五分之一,都要用来缴纳关税。 这也仅仅是关税而言,通过关卡就要收五分之一,实在太过苛刻,再加上地方官府的各种苛捐杂税,土人们的生存环境实在堪忧。 这日侗族土司带着女儿到巴陵镇交易货物,途径岳州军关卡之时,却遭到守关军士的羞辱,他们见得土司女儿清丽狂野,便出言调戏,土司自然不服,双方最后演变成了械斗! 土司身边有着不少勇士,守关军士又大意轻敌,竟然被杀伤了两个人! 岳州军指挥赵高义听闻之后,便带了大部队来镇压,结果没抓到土司,便将土司家的女儿给抓走了。 这赵高义也是个好色的人,加上酒后失智乱性,竟然将土司女儿给奸污了! 土司听说了之后,便带人到岳州军来讨要说法,赵高义却要强娶土司女儿为妾,土司气愤不过,当场便诅咒赵高义,说一定会让族中巫师做法,取了赵高义的狗命! 出人意料的是,过得几日,赵高义果然莫名其妙地死了! 于是副指挥罗晋便率领诸多军士前往侗寨拿人,经过一番争斗之后,双方各有损伤,事情也就闹大了。 杨璟听到此处,也有些疑惑不解,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侗族与岳州军之间的恩怨,岳州军为何要围困苗寨? 鹿老爷子听了杨璟的提问之后也是苦笑了一声,朝杨璟答道:“因为侗家土司,眼下就在咱们的寨子里躲着…” (ps:今天加更一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龙须土司 苗族和侗族人虽然各有生存领地,但平素里就像欢喜冤家一般,安稳时候打打闹闹,摩擦不断,但遭遇外敌之时却又能够情同手足同仇敌忾,这也是南方诸多民族生存的共象。 岳州军乃朝廷的镇军,与各个少数民族素来就有着积怨,对这些异族人也压迫得很重,偏偏苗侗各族由是自由自在的火爆性子,不甘受压迫,所以双方经常发生一些龃龉。 眼下事情已经闹大,侗家人气愤于岳州指挥糟蹋良家妇女,而且还是土司的女儿,更是让整个侗家人蒙羞,甚至于让所有民族的人都蒙羞! 而岳州军非但没有息事宁人,主动安抚,反而因为岳州指挥赵高义的死而迁怒于各族,借机发难,不肯罢休,双方似乎已经很难和解。 苗家人和土家族人若袖手旁观,往后岳州军欺压到他们的头上,又有谁站在他们的身边? 所以鹿老爷子毫不犹豫地收留了侗家土司,却也引来了岳州军的报复! 事情过程很清楚,赵高义强奸民女,本来就是有错在先,可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侗家人就成了最大的嫌疑,岳州军前来拿人,也无可厚非。 但这里头也不是没办法做文章,首先这是军事冲突没有错,但即便侗家人暗杀了岳州指挥赵高义,也属于刑事案件,应当交由巴陵地方来调查审判,而不是擅自动用军队来强迫拿人! 在这一点上,岳州军是非常理亏的,只要找出杀死赵高义的真正凶手,这场危机也就化解了。 当然了,也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有人刻意制造动乱,赵高义的死只不过是个幌子。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需要进一步的查证,杨璟也只是初步有这么一个猜测罢了。 听完鹿老爷子的陈述之后,杨璟便提出要见一见侗家土司,鹿老爷子便让人把土司给请了出来。 这土司长得矮瘦,说得不好听,倒有些像个掉毛的老猴王,一身黑衣,头上盘着黑巾,上头插着一根长长的锦雉,腰间挎着一柄生铁刀。 毕竟是长辈,杨璟当即站起来给土司行礼道:“后生仔给土司请礼了!” 那土司一脸的苦闷,摆了摆手道:“我又不是可恶的汉人,受不惯这些礼节!” 看得出他对汉人抱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偏见,鹿老爷子也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这老狗也不睁眼看看,这就是我家的云狗儿,你可不要把他当成一般的汉家郎!” 土司双眸一亮,打量着杨璟道:“原来是小狗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唉…看来我们真是老了,连自家女儿和族人都保不住,还留着这条老命做什么!” 土司三言两语就陷入了自怨自艾之中,颇有英雄迟暮的悲凉与沧桑。 眼看着土司拍着大腿在懊丧,杨璟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鹿老爷子也只好笑着解释:“龙须土司也是气急攻心,狗儿你别介意,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就是了。” 鹿老爷子所在的鹿头垌属于熟苗区域,经常与汉人往来,货郎和行商也常常到这个区域来收货和交易,所以懂得官话的人并不少。 可龙须土司的侗寨以及土家族却属于生蛮,除了土司之外,很少有人懂得大宋官话,鹿老爷子知晓杨璟失忆之后,连苗话都说得不清不楚了,全程都在用汉家官话来交谈,龙须土司便朝杨璟说道:“后生仔你想问些什么?” 杨璟也变得严肃起来,朝龙须土司问道:“那岳州军指挥赵高义是不是你们杀的?” 龙须土司冷哼了一声,满是悲愤地说道:“若老头子我有这个本事,又岂能让他玷污了女儿的清白!虽然不是咱们杀死的,但老头子我也是天天叫好!” 杨璟知道龙须土司不会在这样的关头说谎,如果是他杀的,便是掩盖到来不及,又怎么会毫不掩饰自己对赵高义的仇恨和杀人意图。 所以龙须土司有杀人动机和杀人意图,但赵高义看来确实不是龙须所杀了。 “那…咱们寨子里有没有人可能会是凶手?我听说龙须老爷子曾经扬言,要让巫师咒杀赵高义,可有此事?” 龙须土司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寨子里确实有巫师,但想要害人也要近身,千里杀人的本事却是子虚乌有的…族里有几个后生仔对我那可怜的女儿也是喜欢得紧,但他们都没有杀人的本事…” 杨璟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赵高义应该不是侗家人杀的了。 因为没有查看过尸体和现场,杨璟还没有确定死因,更无法知道是他杀还是自杀亦或是暴毙,眼下排除了龙须土司,事情也就近了一步。 只是杨璟相信龙须土司,并不代表岳州军的人也相信,想要说服这些军士,说到底还是要调查赵高义的真正死因。 至于如何调停双方的冲突,杨璟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想法,只是把握并不算太大,毕竟自己官职太小,皇城司江陵府办事的官职和头衔也没办法搬出来用,只能见机行事了。 正说话间,一名苗人从外头撞了进来,急迫地禀报道:“外头来了个汉人的官儿,说是再不把人交出去,他们就要杀进来了!” 鹿老爷子和龙须土司一听,脸色顿时大变,这些苗人虽然彪悍,但都是寨子里的青壮,寨子所有的生计和未来都靠在他们的身上,虽然他们可以血勇奋战视死如归,可死伤一个,对寨子都是损失,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玩命啊! 鹿老爷子当即抽出狭长的苗刀来,龙须土司也站起来,抽刀就要出去,却被鹿老爷子按了下来,满脸威严地说道:“你给我老实呆在这里!” 鹿老爷子这些天就是用龙须土司不在苗寨来推脱和拖延时间,若龙须土司露面,岳州军的人可就真要打进来了! 龙须土司适才与杨璟一番交谈,仿佛也激起了血性,说什么都要出去拼命。 杨璟便朝他劝道:“龙须老爷子您稍安勿躁,待我与阿爷出去瞧一瞧,若真要拼命,绝对少不了你。” 龙须土司一听,也是长叹一声,将生铁刀丢在一边,闷闷地坐了下来。 鹿老爷子见得杨璟三两句话便说服了龙须这头倔牛,也暗自点了点头,这才走出寨子,便见得苗人们都已经在寨口警戒起来,不远处的山道上是一排排的拒马,岳州军的人步步为营,竟然已经推进到了山腰上来! 见得杨璟过来,其中一个苗人带着一大帮小子,赶忙围了过来,朝杨璟大骂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若不是你假扮苦役上山,这些朝廷走狗也不会照着样子,把苦力都推在前头,冲破咱们的防线!” 杨璟一听也是大吃一惊,再一看,王不留等人已经被绑在一旁,陆长安的脸上还有着好几块红肿,显然已经跟苗人起过冲突了! 鹿老爷子见得苗人怀疑杨璟,当即大怒道:“大敌当前,你们竟然还怀疑自家人,心眼当真比竹虫钻的洞还小!谁敢再怀疑狗儿,别怪老子不客气!” 杨璟见得鹿老爷子发怒,心里也有些担忧,虽然鹿老爷子拥有着毋庸置疑的权威,但大敌当前,若人心分散,无法同心协力,麻烦可就大了。 “阿爷你莫生气,待我出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杨璟这么一说,鹿老爷子才余怒未消地瞪了那些苗人几眼,不再怒骂。 杨璟解下勘察箱,从里面取出官袍来,三下两下便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将官袍给换上。 当他脱下衣服之时,苗人们也变得沉默了,因为他们看到杨璟身上都是伤疤,肩头上还包着绑带,那绑带一看就是经过反复清洗,上头还有一层叠一层的血迹,而杨璟的腿上同样绑得严严实实,隐约还有血迹渗出来! 与鹿月娘相比,杨璟带着伤连夜赶来,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苗人民风开放,男人们劳作之时也光着膀子,女人们也是见惯不怪,不过杨璟在苗寨读书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当众脱过衣服,此时见得杨璟脱衣服,她们也都觉着杨璟越发像一个苗人,不再有汉人那种虚伪的矜持! 杨璟也没顾及那么多,换上官袍之后便走到了寨门前,鹿白鱼正要让人搬开拒马和竹矛,好打开寨门让杨璟出去,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 “搬个梯子来,别开门,这样就算谈崩了,他们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 鹿白鱼早就相信杨璟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好,自然觉得理所当然,可那些苗人见得杨璟如此,心里也激动起来,因为杨璟孤身一人出去,即便谈崩了也不连累他们,这是勇士所为! 梯子很快就找了过来,杨璟平日里身手不错,不过小腿和肩膀都有伤,有些使不上力,鹿白鱼也就推了他一把,而后朝杨璟小声道:“狗儿…小心些…” 杨璟微微一愕,这是鹿白鱼第一次叫他的小名,而且还充满了关切,不由心头一暖,朝鹿白鱼笑道:“姊姊放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杨璟言毕,便从梯子翻过了寨门,落到了苗寨门前,扭头一看,鹿老爷子和鹿白鱼以及一干苗人全都举起竹弓和竹矛,站在高处戒备起来。 杨璟朝鹿老爷子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走到了岳州军的阵前。 因为山道狭窄,大概也就一两丈宽,岳州军的人为了增大攻击和前推的阵型,竟然将山道两旁的山林全都铲除,硬生生推平,形成了一个四五丈宽的冲锋区域。 见得杨璟走过来,岳州军的人便骚动起来,有人认得杨璟身上那绿色的官服,便出言喊道。 “来者何人,可止步了,否则格杀勿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悬殊对峙 杨璟换上官袍之后,用梯子翻越寨门,出来之后便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岳州军将士门。 这两天来他们也与苗寨的人进行过交涉,然而苗寨始终不肯交出侗家的龙须土司,甚至还一口咬定,龙须土司并不在苗寨里头。 然而当初岳州军与侗族土兵发生械斗之时,却有人一路追击而来,龙须土司就藏匿在苗寨之中,这是证据确凿的! 见得苗寨的人不识好歹,岳州军将士们早就想动手强攻了,只是碍于地形和那堡垒一般的寨城,才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来围困,顺便争取时间来拓宽山道,为强攻做足了准备。 眼下正要进行强攻,苗寨这头却服了软,军士们也松了一口气,可谁都没想到,从里头跳出来的竟然是个朝廷官吏! 古时是个社会等级非常森严的时代,等级观念深入人心,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于颜色的使用,也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金黄色通常代表帝王,而帝王的龙袍也都是金黄之色,其实这也是个误解。 比如在唐朝之时,皇家就以黑色为尊,而到了宋朝,帝王们其实更喜欢红色。 与之相对应,各级官员的官服颜色也有着鲜明的等级划分,这也才有了满朝朱紫的说法,也就是说高官通常穿红色或者紫色的官服,当然了,这也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并非每个朝代都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朝代在官府的颜色和图案甚至花纹材质等方面,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杨璟担任的刑案推吏说官不是官,说吏也不是吏,他并不是县官用自己的钱或者衙门的钱雇佣来的,而是享受朝廷正经薪饷,可他又不入流,却又比胥吏要高级一些。 所以杨璟的官服也有些不伦不类,第一次穿上这套官服之时,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绿色的官服穿起来也是够惹眼,幸好帽子不是绿的。 岳州军属于地方军镇,但相对而言比较封闭一些,对地方官府的认识虽然比寻常百姓深刻,却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虽然认得杨璟是朝廷官吏,一时间却又无法确认杨璟的官职来,更无法确认杨璟是否真的是朝廷官吏。 在这样的情况下,岳州军的人只好发出警告,而杨璟收到警告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总不能随身带着委任公文,此时只好开口大声喊道。 “我乃巴陵县衙刑案推吏杨璟,要见罗晋副指挥,诸位且慢动手!”杨璟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手,以示善意。 那岳州军副指挥罗晋正是此次行动的主使,赵高义死后,岳州军实际上由他暂为署理,眼下就在队伍前头,听得杨璟这般说,便让人将杨璟放了过来。 杨璟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表明身份之后,岳州军仍旧一意孤行,执意要强攻,则说明他们的目的并非逼迫捉拿龙须土司,而是刻意挑起暴乱。 如今罗晋愿意接见自己,起码表明了他还有着谈判的意向,形势也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和严峻了。 杨璟缓缓走了过来,便看到军士之中走出一个人来,约莫三十出头,面色白皙,身材高瘦,精明干练,一身扎甲的衬托之下,颇有儒将的风范。 三十出头就能够当上军镇的副指挥使,这位罗晋要么本事了得,要么后台过硬,也难怪敢擅自调动军队来围剿苗寨了! “你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我军将士围困这寨子也有三两日了,早先怎么不见杨推吏冒头?敢问杨推吏怎会出现在苗寨之中?” 这罗晋果然不是简单易与之辈,顿时对杨璟的出现产生了质疑。 不过杨璟早就想好了措辞,当即抱拳答道:“杨某见过罗指挥,实不相瞒,早几日杨某在此查案,结果受了伤,被苗人救了回来,在寨子里头将养,一直昏睡到今日,故而出来调停…” 杨璟如此说着,便将袍摆子掀起,露出左脚的伤,又将官袍稍稍拉开,露出肩膀的伤,这借口合情合理,罗晋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然而听杨璟最后坦言是过来调停的,罗晋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他身为副指挥,可不是寻常军士,知道刑案推吏只是个芝麻官吏,他则是堂堂从五品的官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道他这个从五品副指挥,还需要一个不入流的刑案推吏来调停?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杨推吏,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便退到我军后头,待我等拘拿了杀害赵指挥的凶手,再送你回去吧。” 罗晋脸色阴沉,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在他看来,杨璟这种小蝼蚁般的胥吏,妄谈甚么调停,简直就是耽误事情罢了。 杨璟其实也早就猜测到,似罗晋这等年少得意之人,必定异常傲慢,又岂会看得上自己这个刑案推吏,既然穿上了官服,他杨璟可就不仅仅只是刑案推吏,他的身后,是整个巴陵县衙! 杨璟直视着罗晋,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上前一步,朝罗晋大声道:“罗指挥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鹿头垌虽然住的是苗人,但也是我大宋的国土,也是我巴陵县衙守牧的领地,我大宋军纪明令禁止骚扰地方,罗大人擅自调动,围困鹿头垌,怕是有些不妥吧!” 罗晋认为自己本来就给足了杨璟面子,这小小的刑案推吏就该屁颠屁颠感恩戴德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免得动起手来被殃及池鱼,谁想到这小推吏竟然敢大言不惭地指谪自己违反军纪! 赵高义死后,如果没有意外,罗晋应该就会成为新任的岳州军指挥,一跃成为正五品的一方大员,也正是为了积攒威望,他才不惜冒犯军纪,带领着弟兄们过来报仇,为的就是尽快接下岳州军这块肥肉! 可杨璟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当众指谪他罗晋,不给他罗晋任何面子! “杨推吏!我敬你同朝为官,给你留了点颜面,你可莫要给脸不要脸!即便擅自调动军队也是我罗某人的事情,上锋便是责怪下来,也有我罗晋和诸多弟兄们担着,又与你何干!识趣的就赶紧给我滚,免得又要受伤了!” 罗晋此言一出,分明在嘲笑杨璟查案受伤的事情,诸多军士听得罗晋与他们称兄道弟,也是轰然大笑起来。 寨门后头的鹿老爷子和鹿白鱼等人见得这等情形,也生怕杨璟搞不定这些军爷爷,纷纷紧绷心弦,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然而杨璟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分毫不让地朝罗晋反驳道:“你擅自调动军队我确实无权管辖,但鹿头垌是我巴陵县衙的地盘,作为刑案推吏,杨某有除暴安良,保护地方之责,你敢骚扰地方,我就不能不管!” “你口口声声说龙须土司就是凶手,可曾报过官,可曾调查清楚!未经过官府调查,你说是凶手就是凶手了么!即便他是凶手,也需交由县衙刑名来断狱,岂容你滥用私刑,更慢说你纠结乱兵,妄图掀起叛乱,便是说到朝堂上,杨某也敢与你对质一番!” 杨璟声色俱厉,一番狂风骤雨般的反驳和指责,竟然头头是道,合情合理,骂得罗晋哑口无言,气得一张脸都绿了! 罗晋本就春风得意,连擅自调动军队都敢,难道还会怕杨璟这个一个小推吏?眼看着就要当上岳州指挥,又岂能让一个小推吏当众羞辱自己!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与我对质!有本事你拿了本指挥到县衙公堂去!” 罗晋张手就按住刀柄,身边的亲卫纷纷举起刀剑来,一道道杀气全部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 面对这等场面,杨璟心里也怕,因为他知道人一旦丧失了理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早前他当法医之时就碰到过不少这样的案例。 本来只是普通的口角争吵,却渐渐变成人身攻击,而后怒气越发积累起来,冲动之下就敲破对方脑壳,等发现人死了之后,又惊慌失措,懊恼不已,可惜已经追悔莫及了。 面对这群愤怒的士兵,又是手握刀剑的士兵,更有罗晋在后头撑腰,杨璟也不敢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冲上来把自己乱刀砍死! 可杨璟已经没有退路,眼下自己占着理儿,可谓义正辞严,如果退缩了,丢面子倒在其次,罗晋会越发张狂,他的虚荣心和权势感会极度膨胀,反而会毫不犹豫强攻苗寨,到时候自己劝架不成,反倒成了火上浇油那一个了! 念及此处,杨璟紧紧握住杜可丰赠与他的手杖燧发枪,指着罗晋大喝道。 “好!你罗指挥真是无法无天,不怕擅动军队,不怕残害地方,更不怕辱骂和谋杀朝廷命官,那便过来砍了我的狗头去!” 按说此时罗晋正在气头上,杨璟越是如此,他就越无法冷静,说不定真要对杨璟动手! 然而杨璟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必须要给罗晋以及这帮军士当头浇下一瓢冰水,否则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强攻苗寨的脚步! “好!我就砍了你这狗才又如何!” 罗晋果然怒不可遏,也不需身边亲卫动手,抽出寒芒闪烁的直刀来,疾行数步,便斩向了杨璟! “不好!狗儿!”鹿老爷子心头大骇,顿时举起手来,周围的苗人也都被杨璟的举止所感染和震撼,纷纷举起武器,只要鹿老爷子一声令下,他们便与这些军汉拼了命,那又如何! 第一百三十章 火枪震慑 杨璟的火上浇油果然让罗晋丧失了理智,抽出直刀就往杨璟这边疾行,举刀便要劈向杨璟的肩头! 苗寨里头的鹿老爷子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苗人们早已蓄势待发,只要鹿老爷子一声令下,便会冲出寨门,与这些岳州军杀个你死我活! 关键时刻,鹿白鱼却一把抓住自家父亲的手,朝他用力摇了摇头,值此生死一刻,她选择了相信杨璟! 杨璟最担心的正是这个,若苗寨里头的人主动冲击,那么他的打算也就彻底落空了! 眼看着罗晋挥刀,杨璟未听得寨门打开,这才安心下来,陡然举起手杖,用力拧动手杖的尾部,一缕轻烟顿时冒出来! “砰!” 一声巨响如同漫长寒冬里的春雷,在诸人的耳中炸响,白烟升腾而起,笼罩着杨璟的身影,将杨璟渲染得如同云雾里的仙人一般! “是火枪!”无论是罗晋还是岳州军的士兵,对火枪都不算陌生,虽然他们并没有配备火枪,但对火枪也有所了解,更清楚火枪的优劣性。 若果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即便杨璟拥有火枪,他们也不怯半分,可眼下罗晋已经冲到了杨璟的前头! 火枪一响,罗晋硬生生止住脚步,而后飞快地往旁边一跃,侧滚出一丈有余,身上沾满了尘泥,狼狈到了极点! 在他们的认识之中,火枪其实就是突火枪,是需要点燃火线的老式火绳枪,填装的又是黑火药,极其容易受潮,威力也不算很大。 可杨璟手里头分明就是改造过的燧发枪,根本就不需要点燃火绳,而是靠撞击燧石产生火花来点燃火药,可以做到瞬发的效果! 一般来说,火枪属于前置填装,也就是将火药装在小袋子里,固定药量,使用之前从枪口装入前膛,再用铁条舂实火药,而后放入弹丸,极其费时,而且只有一发。 若杨璟手里头握着的是老式火绳枪,罗晋根本就不需要害怕,因为杨璟用这一枪来警告,那么短时间内不可能填装完毕,更不可能打出第二枪来。 可种种迹象都表明,杨璟这支根本就不是传统老式的火绳枪,而是经过改造的燧发枪,鬼知道他还有没有第二发! 为了安全起见,罗晋也只能往旁边躲开,闹了个灰头土脸! 杨璟的枪响之后,岳州军的士兵们果然被震慑住了,虽然他们人多势众,可罗晋距离杨璟不过数步之遥,以杨璟的火枪适才展现的威势来看,这个距离之内,杨璟如果还有第二发,势必要将罗晋的脑袋给轰烂! 不仅仅是岳州军的士兵们,连同苗寨里头的苗人勇士们,也都彻底惊呆了,不出杨璟所料,这石破天惊的一枪,果然让双方人马都冷静了下来! 岳州军的士兵甚至还发自本能地往后退缩了一段距离,这样反倒显得罗晋更加的孤立! 罗晋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握着直刀,眼睛死死地盯着杨璟,而后恶狠狠地骂道:“你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杨璟摸了摸手杖的枪口,吹了吹枪口上冒着的烟气,而后朝罗晋讥讽道:“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只准你罗大指挥朝我挥舞屠刀,就不准杨某动用火枪自保?” 杨璟的脸上虽然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但话语便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将罗晋的脸面一层层给刮了下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践踏着一般! 罗晋再度举起刀来,杨璟同样不甘示弱,将手杖的枪口对准罗晋,而后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仿佛看穿了罗晋内心深处的怯懦,面部表情地说道:“来啊,你且看看杨某还能不能打出第二枪来!” 罗晋哪里能肯定杨璟会不会有第二枪,可此时他也是骑虎难下,若后退则丢了颜面,而且杨璟占了理儿,想要强攻苗寨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要是往前,只怕还没拿下杨璟,就会被杨璟的火枪给轰烂脑壳,因为杨璟已经警告过一枪了! 而且看杨璟的气势,若没有第二枪准备,若没有底气,他一个小小推吏又岂敢如此肆无忌惮! 陷入了尴尬境地的罗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屈辱得无地自容,偏偏身后的岳州军也都被杨璟的枪声和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然没人能反应过来。 若此时有军士上前来,假意劝阻一下罗晋,也就算给了罗晋一个台阶,他正好就坡下驴。 可这些军士都被惊呆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来保护罗晋,将罗晋挡在身后之时,罗晋其实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直刀。 这便等同于他向杨璟这个小推吏低头了! 屈辱!这是天大的屈辱啊! 前番也说过,南宋极其注重武器和装备以及器械的研制,火器便是其中的一项,虽然不是重点项目,但也都属于军方的机密,慢说杨璟这样的小官吏,便是军队里头的校官,也不一定能够接触到,鬼知道这杨璟从哪里弄来如此先进的火枪! 罗晋能够担任岳州军副指挥,堂堂从五品官员,若单凭后台怕是不行,毕竟还是有着些许头脑和智慧的。 此时若非被屈辱冲昏了头脑,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杨璟并非军人,只是地方官员,而地方武装是需要受到朝廷管制的,杨璟私自储藏和使用火器,同样是违反律法的! 因为杨璟的这么一闹,罗晋的岳州军也乱了阵脚,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之中,气势上便已经输了一大截! 苗寨的人见得岳州军竟然被杨璟一声枪响吓退了好几丈,主将都在地上狼狈打滚,当即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仿佛他们已经胜利了一般! 这些胜利的欢呼便如同一根根牛毛钢针,直接刺在罗晋的耳膜上一般,他痛定思痛,终于还是想起这个问题来! “好你个杨璟!你分明只是个县衙推吏,竟敢私藏违禁火器,也不怕落个杀头的罪名么!” 岳州军的人本来就因为没来得及给罗晋一个台阶而感到羞愧,眼下见得罗晋重新发起了攻讦,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然而杨璟却只是淡淡一笑,将那手杖扛在肩上,瞥了罗晋一眼道:“即便私藏违禁火器,那也是本官自己的事情,上头责怪下来,本官自己扛着便是,又与罗指挥何干?” 杨璟这番话分明是盗用了罗晋适才对他所说的,真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气得罗晋脸色通红,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脸都黑了! “哈哈哈哈!”苗寨里头顿时轰然大笑,虽然鹿头垌是熟苗,但寨子里头还是有很多人不懂得官话,不过鹿老爷子有心振奋士气,几乎同步将杨璟和罗晋的对话翻译给苗人们听,苗人们也是万分的解气! 罗晋被杨璟气得七窍生烟,眼下杨璟挡在苗寨前面,拉也拉不得,打也打不得,场面又剑拔弩张的对峙,变成了尴尬的安静。 杨璟此时才朝罗晋说道:“罗指挥,杨某多嘴一句,你好歹也是岳州军副指挥,赵高义指挥死后,偌大的岳州军怕是全要托付在你的身上,眼下正是你整顿军纪的最佳时机,若做出骚扰地方的丑事来,传到朝堂上去,这岳州指挥的位置怕是要换个人来做了...” 杨璟虽然用提意见的口吻,但一下就点中了罗晋的软肋,他之所以敢带士兵们前来报仇,就是因为山高皇帝远,作为地方军镇,没人敢得罪他们,更不会有人将消息捅到朝堂上! 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团结士兵,将这些士兵凝聚在自己的身边,以便自己往后接掌岳州军。 可他也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个不知好歹的杨璟,除非他当场杀了杨璟,否则杨璟回去之后一封奏折,这个事情就瞒不住了! 宋朝是个奇葩的朝代,无论北宋还是南宋,对官员都格外优待,但宋理宗是庶民的身份被推上皇位的,又被把持朝政十数年,当了这么久的傀儡才重掌大宝,所以对叛变和暴乱格外的谨慎。 若真让官家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无论有没有人相信杨璟的奏折,官家都不会再放心任用他罗晋了! 杨璟见得罗晋表情越发难看,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弱点,语气也变得缓和下来,朝罗晋建议道。 “罗指挥,眼下赵高义指挥刚刚去世,岳州军还需要罗指挥支持大局,罗指挥不如先把弟兄们带回去,这毕竟是巴陵辖境里头发生的案子,如果罗指挥信得过我,杨某必定会查清真相,给罗指挥一个交代!” 罗晋知道,这是杨璟在给他台阶下,如果自己不答应,又不占理儿,那可就变成了故意制造暴乱,真让杨璟捅上去,可就真如杨璟所言,这岳州指挥的官职能不能让他接掌可就两说了。 可如果接受杨璟的建议,大张旗鼓地来围剿,却又灰头土脸地回去,他便是成功接掌指挥使的官职,在岳州军士兵们面前还有何威信可言,往后又该如何树立权威? 鹿老爷子和苗人们见得罗晋沉默,也都压抑着心中的紧张和激动,无论如何,杨璟今日孤身一人挡在苗寨的面前,早已获得了他们的敬意,接下来即便撕破脸皮,大不了也就是拼命罢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岳州军的队伍突然分开了一条道儿来,十数名身披紧身黑色皮甲的武士鱼贯而入,径直来到了前头,中间簇拥着一个人,赫然便是湖北提刑司知事罗教平! “杨推吏,你的口气也忒大了些吧,这个案子已经由提刑司接下了,本官眼下就要进入寨子搜查,若发现那龙须蛮人真被藏在里头,漫说这些苗蛮,便是杨推吏你,怕也脱不了干系,就不知道杨推吏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要替罗晋指挥收拾场面!” 杨璟也没想到罗教平会出现在这里,只看罗晋与罗教平的眼神交流,杨璟便已经确定,此二人即便没有亲属关系,私交也绝对很好! 罗教平早在巴陵衙门之时就在杨璟手里吃过瘪,眼下可不正是他趁机报复的好机会么!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罗教平,杨璟却只是笑了笑,若没有些底气,杨璟又岂会打肿脸充胖子给苗人强出头,他连罗晋都不怕,罗教平来了又如何,搬出湖北提刑司来又如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舍己为人 杨璟孤身一人出得苗寨,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改造过的手杖火枪,终于将岳州军副指挥罗晋给压制住,眼看着对方就要放弃强攻苗寨,可谁都没想到,关键时刻却杀出了个老冤家罗教平! 宋慈起复之后,成为了湖北提刑司的一把手,原提刑官赵京尹则调到了转运司。 转运司负责一路漕运和财政,乃是油水最足的衙门,罗教平自然也想跟着赵京尹,奈何赵京尹想要站稳脚根还需要一段时间,罗教平也只能继续留在了提刑司。 作为提刑司的知事,罗教平有着足够的理由来搜捕龙须土司,因为提刑司总管一路的刑讼断狱,除了重案之外,平素里对地方上的刑名工作也有纠察监督的权力。 所以罗教平的出现,顿时给了罗晋无限的希望,他终于能够对杨璟展开反击了! 有了罗教平撑腰,漫说自己调动军队围剿终于师出有名,龙须土司也手到擒来,便是杨璟也要因为私藏火器而吃官司! 对于罗晋而言,罗教平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乃是他罗晋扭转乾坤的大贵人! 罗晋胸中一口恶气终于一扫而空,顿时扬眉吐气,朝杨璟讥讽道:“杨推吏,你适才说过,便是私藏火器,也有你自己担着,现在提刑司的人来了,你倒是担给我看啊!哈哈哈!” 罗教平也是冷笑连连,朝提刑司的捕快们一挥手,威风凛凛地下令道:“巴陵县刑案推吏杨璟,私藏违禁火器,并以此妨碍公务,给我拿下!” 罗教平此言一出,提刑司的捕快们便纷纷抽刀,将杨璟围了起来! 鹿老爷子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甩开鹿白鱼的手,举起苗刀来,暴喝一声道:“开寨门!” 所有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不开寨门,凭借苗寨那堡垒一般的防御能力,他们还能够抵挡岳州军的强攻。 可如今主动开门,鹿老爷子的用意却是与敌人死拼,为了杨璟,与敌人死拼! 若放在以往,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劝阻,甚至不惜强行拦下鹿老爷子。 但现在,经历了这一天一夜,杨璟获得了他们的尊敬,他们心里知道,这个扶不起的懦夫云狗儿,在生死存亡之际回到了苗寨,愿意与他们同生共死,更不惜以身犯险,孤身一人出寨去调停。 苗人最是重情义而轻生死,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杨璟为了救他们而身陷险境! “轰隆隆!” 沉重的寨门被推开,鹿老爷子一马当先,拖着那寒光凌厉的苗刀,率领着苗人冲了出来! “戒备!” 罗晋也没想到苗人竟然如此够胆,前头的士兵们纷纷举起兵刃,架起盾牌来,做好了战斗准备! 罗教平毕竟是官员而非军人,见得苗人来势汹汹,心里也直打怵,色厉内荏地朝鹿老爷子喊道:“好胆的蛮人!尔等可知我提刑司肩负缉捕盗贼,平息暴乱之责,必要的时候可联合本地军镇的将士,镇压暴乱,难道你们都活腻了不成!” 鹿老爷子乃是整个寨子的头人,他不得不考虑寨子的未来,男丁们如果都战死了,剩下的女人老人和孩子怎么办? 可苗人们心绪激荡,燃烧着热血,心头都是一股烈焰,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 眼看着双方就要冲撞在一处,杨璟却朝鹿老爷子喊道:“阿爷切莫冲动!都给我停下!” 那些个提刑司的捕快围困着杨璟,他们的位置就在双方的中间地带,若战斗打响,他们必然首当其冲,虽然他们的功夫不错,可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听得杨璟出言制止,捕快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的消息比较灵通,都听说过杨璟的名字,而作为捕快,对于擅长破案的杨璟,他们也一直保持着好感和亲近。 杨璟的声音并不算很大,但鹿老爷子还是听到了,他当即让苗人们都停了下来,双方便只隔着杨璟和那几个捕快。 杨璟朝鹿老爷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相信自己,而后便朝罗教平说道。 “罗大人,杨某好歹也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别的不敢说,若是破案,杨璟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这个案子不如就交给我,杨某一定会给罗大人和副指挥大人一个交代,难道两位真的愿意看到弟兄们生死厮杀?谁的命不是命?丢在这里值得吗?” 杨璟这番话既是说给罗教平和罗晋听的,更是在唤起岳州军士兵们内心的软弱。 虽然打仗是军人的天职,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胡乱拼命? 杨璟如此一说,士兵们内心也就动摇了,即便打起来,气势也远不如苗人,好歹也是主动制造了一些小优势。 罗教平见得杨璟只是一句话便制止了苗人的冲锋,心里也在惊讶,他完全没想到杨璟在苗寨会有如此高的威望。 虽然有搜捕龙须土司作为挡箭牌,可龙须土司到底是不是杀死赵高义的真凶,还有待商榷,如果真的爆发了叛乱,他这个提刑司知事还真没办法扛下责任。 而如今他的顶头上司也不再是赵京尹,而是铁面无私的宋慈,如果宋慈出面措置这件事情,肯定会追根究底,龙须土司如果是凶手或者幕后主使还好说,如果不是,那么宋慈追究下来,他的官帽子可就难保了。 毕竟李准和宋伯仁等都是宋慈的心腹,眼下宋慈刚刚上任,正打算将自己的亲信都安插到提刑司,而李准等人本来就是提刑司的人,想要官复原职也只是宋慈一句话的事情。 这等关键时刻,如果他还被宋慈抓住把柄,那他的仕途前景可就真的要黯淡无光了。 念及此处,罗教平终于挺身而出,朝罗晋压了压手,罗晋也识趣地让士兵们稍稍后退了一些。 罗教平走到杨璟身边不远处,而后朝杨璟提议道:“杨推吏想要平息这场纷争也不是不可能,其实很简单,只要苗寨交出龙须土司,杨推吏自缚手足,跟本官回去受审,咱们的人马即刻撤出鹿头垌!” 鹿老爷子听得罗教平如此一说,心头顿时紧张起来,他好不容易才盼到杨璟当上推吏,好不容易才看到杨璟有了出息,他深知私藏违禁武器是甚么样的罪过,如果杨璟被抓回去,所有的一切可都毁了!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他们奋起反抗,杨璟回去之后怕也一样脱离不了干系,此刻鹿老爷子也是愧疚难当,若非寨子出了这等狗屁事情,杨璟又何至于左右为难? 然而他们毕竟是有血性的苗人,既然横竖都好不了了,还不如好生拼杀一把! “狗儿!你听阿爷的,不能跟他走!” 杨璟扭头一看,老爷子的眼眶都红了,紧握着苗刀,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看一看诸多苗人兄弟,所有人在这一刻似乎都放下了对自己的成见,他毫不怀疑这些人会为了救自己而与敌人拼命! 杨璟心头很是温暖,总算没有白费自己的心意,这些苗人终于能够感受到他对苗寨的那份真挚感情了! 杨璟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谋划,他既然胆敢站出来,既然敢动用火枪,便早已决定孤注一掷,罗教平漫说要绑他杨璟,便是敢动苗人一根寒毛,杨璟都不会让他好过! 想到这里,杨璟朝鹿老爷子挥了挥手,大声道:“阿爷放心,万事有我!” 这话音未落,他便听到罗教平和罗晋呲之以鼻的冷笑,仿佛杨璟在说着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杨璟也不理会这些,转身朝罗教平说道:“既然罗大人执意要绑我,那就来绑吧。” 杨璟微微张开双臂,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罗教平心头大喜,可又忌惮杨璟的火枪,当即朝捕快们使了个眼色,那最靠近杨璟的捕快闪电出手,便将杨璟的火枪手杖给夺了过去。 其他捕快则用刀架住杨璟,将杨璟身上的东西全都搜了出来,连同火枪一并交给了罗教平。 “狗儿!”鹿老爷子悲愤地唤了一声,杨璟却转身朝他摇了摇头,鹿老爷子叹气跺脚,咬紧了牙关,几次三番想要发出冲锋的命令,可最终还是让杨璟的眼神给说服了。 罗教平也没有心思注意杨璟和鹿老爷子的眼神交流,因为他和罗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根火枪手杖上。 这手杖出自于杜可丰之手,精致而沉重,极其趁手,更让人惊叹的是瞬时燧发的强大功能,他们也想好好看一看,这火枪到底有没有第二次击发的功用。 罗教平和罗晋还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那手杖火枪,旁边的捕快却脸色大变,捧着从杨璟身上搜来的私人物品,声音颤抖地朝罗教平小声道。 “大人...大人快看!” 罗教平正津津有味地把玩着火枪,听得那捕快语气慌张,顿时皱了眉头,敲了敲那捕快的脑袋,而后干咳一声道:“本官平日里是怎么教的,凡事都要沉着稳重,如此慌慌张张,还怎么在六扇门当捕快!” 那捕快被骂了一通,也不敢反驳,只是畏畏缩缩地支吾道:“大人...您还是先看看这样物件儿吧...” 罗教平和罗晋不由心中好奇,让那捕快上前来,而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捕快手中的东西。 “这...这怎么可能!” 罗教平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时变得煞白,手脚便颤抖起来,差点拿捏不住手里的火枪!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绣衣指使 罗教平双眼发直,嘴唇轻轻颤抖着,有些难以置信地从捕快手里接过那个物件儿,那是一块铜制的腰牌! 他首先看到的是腰牌的背面,上头的花纹他很熟悉,身为提刑司的知事,如果连这个标识都认不得,他也就不用在官场上混了。 他颤抖着双手,将腰牌翻了过来,终于看清了腰牌上的字。 “御制带刀皇城司江陵府办事,杨璟!” 杨璟竟然是皇城司暗察子们在江陵府的头子!罗教平整个人都无法冷静了! 他见过皇城司暗察子的腰牌,而且很熟悉,因为皇城司想要在各个地方进行秘密活动,必须要跟地方上打好招呼,作为负责地方治安和刑名的提刑司,那是皇城司绕不过的一个衙门,所以他们经常会打交道。 通常暗察子都不会随身佩戴腰牌,那是为了隐匿身份,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戴上腰牌。 而一般暗察子的腰牌是木制的,上面虽然也会写明隶属和职务姓名,但前面不会加御制。 皇城司乃是皇帝的亲军,够资格与这个“御”字沾边,皇城司高级官员的腰牌通常是铜制的,但也不会加御制二字。 杨璟的腰牌上却有御制带刀是个字,这四个字代表的分量可就足够罗教平自己掂量了! 这种腰牌乃皇宫的造作局特别监造的,只颁发给皇城司之中身份特殊的密探,这种密探称之为绣衣指使,他们直接执行官家的秘密任务,也拥有直接与官家传递情报的权柄! 皇城司到了南宋之后便演变成了特务机构,朝廷官员也是人人谈虎色变,而绣衣指使更是让人闻风丧胆,也不知多少官员栽在绣衣指使的秘密调查之中! 杨璟虽然在阎立春一案中立了功,可官家只是赏赐了一些财物和口头嘉奖,他甚么时候成了绣衣指使?! 虽然想不通,但这腰牌却是做不得假,无论自己相信与否,杨璟乃是皇城司的绣衣指使,这个已经成为事实了! “难怪这杨璟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原来还有这等隐秘的身份,这下麻烦了...”罗教平心里不断在打鼓,脑子里也是乱糟糟一片,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而杨璟那一边,因为捕快们将自己的东西都搜走了,杨璟也就失去了威胁,捕快们便离他远了一些,鹿白鱼趁机将杨璟拉到一边来,鹿老爷子和苗人们便将杨璟保护了起来! 杨璟朝罗教平那边扫了一眼,而后笑了起来,朝鹿白鱼低声道:“大姊不用担心,没事了。” 鹿白鱼像看一个疯子一般看着杨璟,似乎在怀疑杨璟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可杨璟的表情却泰然淡定,根本就不像开玩笑。 “姊姊不信?”杨璟见得鹿白鱼的表情,也故弄玄虚地说道:“姊姊你看着吧,一会儿他就会把东西全部还给我,而且很快就会退下山了。” 鹿白鱼听得杨璟这么说,不由白了他一眼,眼下将杨璟抢了过来,只要他们还敢动手,苗人们必定要奋力厮杀一场! 这不仅仅是鹿白鱼一个人的想法,身后的那些苗人也都一个个视死如归,就等着这些不知死活的狗才上来拼命了! 然而正当此时,罗教平与罗晋耳语了一番,杨璟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罗晋脸上那种震惊。 杨璟心里很清楚,莫看苏秀绩在江陵府极其低调,那是因为有阎立春这个皇亲国戚在坐镇,若没有阎立春,苏秀绩想在江陵府官场横冲直撞,怕都没人敢出声! 与苏秀绩不同,杨璟上任之后,阎立春此时已经准备要押解赴京,再没有阎立春这样的人物来压制他,杨璟这个密探头子,说是躲一跺脚,整个江陵抖三抖都不算过分! 如果杨璟是巴陵的推吏也就罢了,可杨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绣衣指使,这可是拥有直禀天听权力的密探头子,一封密信经过皇城司邮铺的六百里快马,不消两三天便可传到临安,他这个副指挥的所作所为都要呈现在官家的御案上,就算他的后台再强硬,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杨璟已经从罗晋的表情之中,看出了他的惊怕,见得罗教平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杨璟也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从苗人之中走了出来。 杨璟伸出双手,手腕并拢起来,朝罗教平说道:“罗大人是来绑杨某的吧?杨某已经准备好了,罗大人现在就可绑了去吧!” 罗教平膝头一软,差点没跪下去,颤抖着将那腰牌双手奉上,头都低到裤裆里了,嘴上只是连称不敢,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这等逆转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无论是岳州军还是苗人,都看傻了眼,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些甚么??? 罗晋也在一旁讪讪地低着头,根本就不敢与杨璟说话,他虽然是从五品的岳州军副指挥,但杨璟的绣衣指使却是正五品! 即便杨璟不是正五品,而是七品,他也不敢在杨璟的面前再造次,因为皇城司的绣衣指使,恶名昭彰,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杨璟也不接那块腰牌,而是朝罗教平和罗晋说道:“两位大人,实不相瞒,那龙须土司就在苗寨里头,二位大人要不要进去把他抓出来?” 罗教平和罗晋脸色惨白,低着头道:“杨大人不要再说笑了...有杨大人在此主持大局,哪里还有咱们的事儿...” 杨璟却说道:“既然龙须土司杀了赵高义指挥,那么就应该抓捕归案,二位大人维护一方,职责所在,烦请进去抓了,了结这个案子,本官也好报给上头知晓。” 杨璟虽然语气平淡,可罗教平和罗晋却早已经汗流浃背! 龙须土司确实对赵高义下过死亡威胁,而后赵高义便死了,根据时间段和作案动机来判断,龙须土司确实是最具嫌疑的那个人。 可在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甚至于连赵高义的真正死因都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就把龙须抓捕归案,盖棺定论,如果杨璟没有中途杀出的话,确实可以这样做,可如今杨璟分明站在苗寨这一边,他们再这样做的话,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让大人见笑了...那龙须土司确实有作案嫌疑,但眼下没有人物证据,终究是没法定案的,咱们想要抓他回去,正是为了调查真相,还赵高义指挥一个公道...” 罗教平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然而杨璟却并不买账,他淡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还是抓回去审问一番的好。” “真不用了...杨大人断案如神,天底下谁人不知啊,这案子自然由杨大人来调查,咱们岂敢班门弄斧...” 杨璟见得罗教平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也觉着好笑,但却故意板起脸来沉声道:“本官让你们抓,你们就抓回去!不然尔等又要说本官妨碍公务了!” 杨璟的语气一变得严厉,罗教平和罗晋顿时双腿发软,赶忙答应道:“是是是!咱们这就抓回去!” 杨璟又继续说道:“两位大人别忘了,本官还有私藏违禁火器的罪名,两位大人还是连本官一道抓回去吧。” 罗教平哪里还敢接话,这杨璟乃是皇城司的绣衣指使,那可是禁军中的禁军,官家身边的亲军,漫说是火枪了,便是火炮都不算违禁! 见得罗教平和罗晋噤若寒蝉,杨璟也解气了,便朝他们说道:“既然两位大人既往不咎,本官就谢谢两位大人了,咱们这就进去抓龙须土司吧。” 杨璟和罗教平二人的对话都落入了鹿家父女的耳中,虽然他们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但此时他们也看得出来,罗教平与罗晋对杨璟前倨后恭,态度大转弯不说,对杨璟更是服服帖帖,既然杨璟要把龙须带走,必然会保龙须无忧,他们也就放心了。 杨璟的腿上有伤,走了两步,发现苗人们仍旧如临大敌,便朝罗晋扫了一眼,后者心头一紧,当即转身朝岳州军的士兵下令道:“都给我滚回军营去!快滚!” 岳州军的士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不敢违抗军令,当即便下山去了。 杨璟又朝罗晋说道:“劳烦罗指挥打声招呼,赵指挥的一切物品别给人碰,将现场保护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罗晋当即吩咐了下去,又发现杨璟走路有些瘸,刚忙恭恭敬敬将手掌双手奉还给杨璟。 杨璟也不再摆架子,接过手杖之后,便开口道:“劳烦两位大人在外头稍等片刻,杨某进去说两句话就出来。” 罗教平二人可没有杨璟这样的胆色,让他们承受苗人那喷火的目光以及生锈的铁刀,走进苗寨去抓人,便是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是做不出来的。 听得杨璟吩咐,两人也是心中窃喜,老老实实留在了外面。 杨璟朝鹿老爷子笑了笑,而后说道:“阿爷,咱们回去吧。” 苗人们见得岳州军灰溜溜退下山去,心里早已按捺不住胜利的喜悦,眼下见得两个朝廷狗官竟然对杨璟俯首帖耳,杨璟却仍旧以后生晚辈的姿态,跟在鹿老爷子的后头,当即就爆发出了如雷般的欢呼声,整个苗寨都洋溢着胜利的欢喜! 杨璟正要往回走,罗教平突然又走上来,将那块腰牌偷偷塞进了杨璟的私人物品里头,双手呈给杨璟道:“大人...您的东西...” 杨璟点了点头,将东西接了,这才与鹿老爷子和鹿白鱼,走进了苗寨。 看着杨璟远去的背影,罗教平和罗晋这才松了一口气,山风一吹,这才发现凉飕飕的,后背竟然全都湿了! “哥哥,这小推吏竟然当上了绣衣指使,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提刑司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罗晋小声地抱怨着。 罗教平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朝罗晋沉声道:“我怎么知道!你真以为你家堂兄我只手遮天呢!上头发下的公文只是说了这事儿,但按照规矩是要对绣衣指使的身份进行保密的,谁知道竟然会是他!” “这些麻烦了...难道咱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罗晋有些不甘心地低声道。 “等着瞧吧,风水轮流转,指不定谁吃亏呢!哼!”罗教平咬牙切齿,如是嘀咕着,他的目光追随着杨璟的背影,就像一把无形的尖刀! 第一百三十三章 着手调查 龙须土司一直暗中关注着寨子外头的情况,他就躲在不远的楼上,早已将适才发生的事情看在眼中。 他知道杨璟已经镇住了罗教平与罗晋二人,即便自己被杨璟抓回去,杨璟也会保得他平安无事,所以当杨璟与鹿老爷子回到寨子里,他已经没有太大的担忧了。 他是侗家人的土司,他很清楚一点,害怕和躲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他之所以四处躲藏,就是担忧自己受到栽赃和陷害,被扣上杀死赵高义的罪名。 如今有杨璟挺身而出,他也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杀人凶手,而且如今侗家人没有了头人,早先的冲突之中有死伤了好些人,生活也异常艰难,他必须尽快洗脱嫌疑,回到侗寨之中主持大局。 所以当杨璟走进来之时,他充满了感激地朝杨璟点了点头,他是个很少会笑的人,眉头上的川字纹舒展开来,就是他心情最放松的时候了。 “龙须头人,这次就暂时委屈你了,小侄一定会查清真相,还你一个公道的!” 龙须土司点了点头,朝杨璟抱拳道:“今遭若能洗脱冤屈,云狗儿你就是我侗家人一辈子的恩人!” 杨璟本想客套一番,但想了想,往后还真有不少需要这些人帮忙的时候,也就只是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鹿老爷子也是心情大好,激动地直到现在都未能够平复下来。 他是护着杨璟长大的,当族人们都看不起杨璟,认为这个汉家郎软弱可欺之时,只有他还愿意相信,杨璟终有一天会有大出息,终有一天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而今天,杨璟拯救了寨子,让寨子的苗人们免受兵刀之灾,这个软弱可欺的汉家郎,保护了他们的家园! 不仅仅是鹿老爷子,便是那些苗人,心里也都充满了感激和羞愧。 杨璟在苗寨读书的时候,很多苗人都非常的鄙夷,认为读书是没有用的,可鹿老爷子每次都说,这个世道是读书人的世道,想要有出息,就必须读书。 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秀才遇到兵,最终吃亏的还是秀才啊,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讨生活,要读书认字又有何用? 可谁都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自打云狗儿坠落洞庭湖之后,他的人生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非但当上了巴陵县的刑案推吏,眼下还震慑岳州军的指挥,力挽狂澜救下了寨子的所有人! 他们终于意识到鹿老爷子的高瞻远瞩,他们确实有着不怕死的血性,但他们也需要一个善于讲道理的人,懂得汉人规矩和道理的人,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避免像今日所遭遇的危机。 他们看着杨璟,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汉家郎,虽然他们从小就看着他长大,可却感觉直至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个汉家郎! 杨璟并没有太多的表态,因为他不想给这些苗人们一种居功自傲的印象,他将自己的打算简单地与鹿老爷子和龙须都说清楚,得到了龙须土司的同意,这才带着他出了苗寨。 王不留和陆长安等人早已被苗人放开,如今杨璟是寨子的恩人,甚至是寨子里头等的英雄,他们自然不会再怀疑杨璟的随从。 这些人里头也就只有陆长安知晓杨璟的身份,也只有他知道为何罗教平和罗晋会前倨后恭,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对于杨璟的密探身份泄露,他也有些担忧,但这种情况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不展示自己的身份,暴乱一旦爆发,江陵府的密探们都要背上监察不力、把控不严、放任暴乱的责任! 他是江陵府暗察子的档头,算是这里的地头蛇,这些年也见惯了上官的来来去去,本以为杨璟只是撞了狗屎运,得到了官家的赏识,也没想到杨璟能够当机立断,无论能力还是心性,都让他刮目相看,也是放心了不少。 杨璟担忧军营里的现场会遭人破坏,也不敢多留,拜别了鹿老爷子,便打算带着龙须土司,到岳州军的军营里查案子。 可这个时候鹿老爷子却发话了。 “狗儿啊,这巴陵和岳州的地界,白鱼比你熟悉,就让她跟着你去吧。” 杨璟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鹿白鱼虽然对查案并不在行,但比宋风雅要成熟稳重,而且还懂得医术和蛊术,也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罗教平和罗晋也没想到杨璟真的把龙须土司带了出来,罗晋曾经攻打过侗家的寨子,仇人见面是分外眼红,不过有杨璟镇着,他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让人准备好马车,把杨璟等一行人带到了岳州营。 岳州军乃是地方军镇,军营其实就是一个镇子,士兵们也都有低矮的住处,只有行军打仗的时候,才用帐篷。 这个镇子规模也不算小,里头大部分都是军人以及军属,还有各地流放至此的罪犯和囚徒,镇子里头甚至有不少的青楼,里头都是一些被流放的官奴和官妓,也有一些本地的女子,不堪穷困,做起了皮肉营生。 镇子的主干道是一条十字街,宽大的土路,大风起兮,尘土飞扬,街道两侧的商铺不得不早早出来洒水打扫,尘土倒是被压下了,却又变得有些泥泞肮脏起来。 此时正值上午最热闹的时候,叫骂声比叫卖声更刺耳,街道上,小巷里,还有人在骂架和斗殴,地上躺着不少彻夜买醉的士兵,这些当街醉倒的军汉脸上和身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显然刚刚度过了一个既荒唐又刺激的夜晚,整个镇子充斥着一股原始而野蛮的气息。 杨璟坐在马车上,不断观察着这个地方,仿佛进入了一个武侠世界里头一般,四处是酒气和尿骚味,时不时路过一些青楼和暗窑子,廉价脂粉的气味就会扑鼻而来,肥胖臃肿的老娘儿们半倚在门边上,眼中只剩下被生活糟践之后的麻木不仁。 杨璟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些被生活夺走了热情的窑姐儿们,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任由身上臭汗淋漓的粗汉子挞伐蹂躏,却一脸无所谓地嗑着瓜子的画面。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了,充满了人类的原罪,所有人心中的阴暗都被释放了出来,是那么的肆无忌惮。 鹿白鱼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不过她却没有羞涩地低着头,而是充满好奇地扫视和观赏着,时而又被自己所见的场景羞臊得红了脸。 罗晋并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骑着一匹南方矮马,在车马旁边随行,见得如此,生怕杨璟责问,便主动讪笑着道:“因为赵指挥被杀了,军汉们情绪比较低落,早些时候又跟蛮人打了一仗,这才让他们放松放松,往日里规矩严得很,他们是不敢出来放肆的…” 杨璟只是呵了一声,并没有接过话茬,罗晋心里也就没底,对杨璟越发恭敬起来。 赵高义作为岳州军的指挥使,在军镇里头有一处岳州军的军衙,军衙后头便是他的府邸。 这府邸里头的仆役似乎早早收到了风声,眼下都站在府邸大门两侧,守候着杨璟的到来。 府邸的大门两侧还挂着白幡,里头设置了灵堂,赵高义的尸体便停放在灵堂里头,本来是打算下葬的,可罗晋却认为应该抓住凶手,把凶手带到赵高义面前来请罪,赵高义才能够得以安息。 只是他没想到攻打苗寨却花了几天的功夫,此时赵高义的尸体怕是发臭了。 赵高义的子女妻妾等家眷一概披麻戴孝,这几天下来已经不再哭泣,好些人甚至还私底下小声议论着些什么,只有为首的妇人,脸上仍旧带着悲伤,眼睛红肿得厉害。 罗晋快走了两步,来到这位妇人的面前,给她介绍道:“嫂夫人,这位是巴陵县衙的推吏杨大人,今日过来调查哥哥的事情…” 赵氏此时才抬起头来,却谨守妇人之道,不敢与杨璟对视,侧身福了一礼道:“妾身有重丧,不能全礼,杨大人且见谅了…” 杨璟赶忙拱手道:“夫人切勿多礼,还请节哀,若是方便的话,本官现在就开始着手调查了…” 赵氏闻言,不由微微蹙眉,杨璟也不好催问,毕竟还是要照顾一下家属的情绪,可就是这个时候,赵氏身后却传来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 “哼!这人都死了,还查什么查,罗晋不都说了是龙须老狗指使那些巫人干的么,口口声声说要带龙须回来血祭咱家老爷,结果却带回来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推吏,想要糊弄谁啊!谁不知道你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巴不得咱家老爷死了呢!” 杨璟闻声看去,但见得赵氏身后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妇,双眸含春,面若桃花粉,柳眉蕴怒,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少妇一身缟素,却妖娆婀娜,十足一个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模样。 罗晋一听这话,脸都绿了,若照着谁得利谁犯罪的原则,赵高义一死,他这个副指挥就能顺理成章地顶上,他罗晋确实有着犯案的动机,但他罗晋是什么人,他可是有后台有背景的男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地谋杀赵高义? 赵氏见得如此,便扭头训斥道:“说话也不分场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那少妇虽然低下头去,不敢与赵氏争执,却仍旧喋喋不休地嘀咕着,赵氏身边那些个姐妹们也都小声议论着什么,不断用眼神瞟着罗晋和杨璟。 “红姬刚进门不久,还不太懂规矩,让杨大人见笑了,妾身还在重服,不能离开灵堂,还是劳烦罗大人带着杨大人去看一看现场吧…” 罗晋对这赵氏着实恭敬,当即抱拳道:“嫂夫人别客气,理当如此,小弟义不容辞…” 杨璟瞥了那红姬一眼,发现后者竟然媚眼如丝地偷看着他,想着赵高义的棺材就摆在灵堂里头,这女人竟然没有半点收敛,心里也有些发寒,便跟着罗晋前往赵高义死亡的房间去了。 (ps:为庆祝中国女排夺冠,今日加更一章,放在下午六点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勘查现场 杨璟跟在罗晋的后头,在赵高义的府邸里头走了一遭,这府邸外头低调,内里奢靡,也不讲求雅致幽深,十足的暴发户气派,倒也符合赵高义这样的地方武将。 后宅里头倒是有一处别致的花园子,据说赵高义的原配赵陈氏出自于书香门第,颇有才情,年轻时候也是人人倾慕的有名才女,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杨璟对这花园子也没有太多的关注,紧跟着便来到了赵高义死亡的现场。 赵高义痴迷武学,为了保养精血,很少亲近女色,像红姬这种不断收纳的妾室,多半是为了充男人的门面,赵高义很少与之恩爱亲热。 也正因此,赵高义平素里都住在练功房里头,每个月仅有三五天到各房去睡上一晚。 据说原配赵陈氏并不太愿意嫁给赵高义,成亲之后两人也没有太多的交流,陈氏嫌弃赵高义粗鄙低俗,赵高义觉得陈氏故作清高,两人也就同床异梦。 好在陈氏读过女书,颇具妇德,表面上还是给足了赵高义面子,而且也履行了一个妻子该有的义务,为赵高义生下了一双儿女。 这任务也算完成了,陈氏便很少与赵高义同房,除了照看儿女就是管理后院,赵高义也乐得清净,先后纳了几房妾室,陈氏非但没有反对,反而将后宅管理得井然有序,大小妻妾间也不敢太闹腾。 赵高义也就心安理得地住在了练功房里,平日里慢说那些妾室,便是赵陈氏这个原配夫人,也不能进入这间练功房。 到了练功房前面,杨璟便停了下来,朝罗晋吩咐道:“劳烦罗指挥将进过练功房的人都给我找过来,本官需要逐一问讯。” 罗晋点头离开之后,杨璟便开始了现场的调查。 此时练功房的门半掩着,推开之后便发现地上有一截断掉的门闩,剩下的一截还留在门上,从断口的痕迹推测,应该是被人从外面撞入进来,才将门闩给撞断了。 从门扇合缝处留下的痕迹,也能够证实这一点。 而根据罗晋所述,事发当日,丫鬟本想过来伺候赵高义洗漱,敲了几次门却无人应答,这丫鬟便叫来了诸多奴仆,护院亲兵撞开房门,发现赵高义已经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推开门之后,杨璟让王不留和陆长安留在了门外,自己进得房间来,先趴在地上好生观察地面的脚印。 这练功房宽敞明亮,但地砖却是青石,也没能留下什么脚印之类的,这无疑也增大了破案的难度。 杨璟寻思了片刻,便让王不留等人都进得房来。 练功房的左右开着六个大亮窗,因为是夏天,所以并没有糊窗纱纸,可以看到窗户上的木格完好无损,而窗户离地至少八九尺,墙上也没有留下痕迹,杨璟让人找来梯子,登上窗户查看了一番,上头落满了灰尘,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便排除了有人从窗户潜入的可能性。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真是他杀,那么这就是一起密室杀人案了。 当然了,赵高义究竟是暴毙,还是自杀,亦或是他杀,还需要进步一步的调查。 从窗户下来之后,杨璟便在房间里四处观察了一番,这练功房外间是练武的地方,两侧的兵器架上摆满了刀枪剑戟,中堂挂着一个匾,上书“武侠”二字,匾额的下面则是一幅很大的虎啸深山图,虽然戳满了藏家的印章,但一看就是用来充数的赝品。 因为宋时乃至宋往前的朝代,画虎的名家并不多,特别到了宋时,丹青宗师们都喜欢花鸟鱼虫风花雪月,以及一些人物图,很少有画虎的。 也就是落魄画师为了谋生糊口,依照暴发户或者武夫的口味,才会画出老虎豺狼之类的东西。 绕过中堂的画壁,后头便是赵高义的卧室,也就是赵高义被发现的地方了。 这卧室并不算小,不过并没有宽大舒适的架子床,靠里的地方放着一张地榻,榻上的被铺很凌乱,赵高义便是死在这张榻上的。 杨璟蹲在地榻前面,也不动手,细细地查看着,身后的王不留突然开口道:“老朽记得罗指挥说过,赵高义这练功房不准别人进来的…” 杨璟扭过头来,看了王不留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边的陆长安却也不甘示弱,插话道:“是有人进来过,而且还是个女人…” 王不留含着笑意看过去,但见得陆长安从枕头左近捻起了一根长发来。 杨璟倒是有些纳闷了,这时候男人女人可都留长发,在没有先进仪器检测的情况下,陆长安竟然能够分辨出这头发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王不留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些赞赏,继而说道:“陆掌柜的眼睛也是毒辣得紧,这头发确实是女人的,赵高义苦练武学,又爱惜精元,为了练武甚至不太接近女色,从外头的武器架上也可以看得出来,他最长使用的是长枪和金瓜,可见赵高义走的是使唤蛮力的外家路子,这样的武者气血充沛,毛发旺盛,头发粗硬,而陆掌柜手里的长发纤细柔软,绝不会是赵高义的。” 杨璟没练过武功,自然不会从这方面来考量,让他吃惊的是,经过王不留的描述,即便他还没见过赵高义,脑子里却已经勾勒出了赵高义的大体形象轮廓来! 陆长安也是皇城司的暗察子,搞密探工作已经很多年,自己的心思被王不留点破之后,也有些不太服气,当即问道:“王老先生的眼力也不差啊,不知王老先生还看出些什么来了?” 王不留仿佛没有察觉到陆长安语气中的不服,微微一笑道:“老朽可不是看出来的,而是闻出来。” “虽然距离案发已经四五日,但这被铺上仍旧留有淡淡的脂粉味,老朽敢确认,留宿在此处的乃是一个成熟的女子,而且老朽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杨璟早就知道王不留是个奇人,除了过目不忘之外,这老头子的嗅觉也是相当惊世骇俗的。 这年长一些的女人通常会使用气味比较浓烈一些的脂粉,而年少的女子则淡施轻抹,用的也都是清新一些的脂粉。 先前赵陈氏带着一帮子内眷在灵堂外头迎接杨璟,王不留自然能嗅闻到她们身上的气味,想要确认是谁在这里留宿,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璟心里也是庆幸不已,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带着王不留来查案子,算是对头了! “先生认为这个女子是谁?赵陈氏?红姬?亦或是其他房的妾室?” 王不留信心满满地颔首道:“当是赵陈氏无疑!” 杨璟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觉得有些不合情理,因为早先了解的情况来看,赵陈氏与丈夫同床异梦,眼下虽然风韵犹存,但有红姬这等样妖媚蚀骨的年轻美妾,赵高义没道理选择内心相互鄙夷的赵陈氏。 而且刚才他翻看过被铺,所见也支持了他的推论,或许王不留的嗅觉和推断都没有错,但并不完全。 “先生所言并无差错,但杨某有一事不甚明了,二位请看。” 杨璟说着,便将床上的被子掀开来,但见得床铺上残留着四五处淡黄色的印迹,但凡有过婚配或者亲近过女人的,都应该知道这印迹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如果留宿的是赵陈氏,试问老夫老妻了,赵高义又是个爱惜精元的武者,又岂会荒唐到彻夜尽欢?再者,如果是赵陈氏或者红姬等妻妾,赵高义为何没有到她们的房间,而是将她们带来这个卧室闷热,地榻坚硬的地方?在她们的房间里头不是更舒适吗?” 杨璟这么一说,王不留和陆长安也不由深思起来,若照着常理来推测,杨璟确实说得没错。 但王不留却很笃定,赵陈氏到底有没有与赵高义夫妻欢好,这个不太确定,但能确定的是,赵陈氏绝对在这个地榻上睡过,将脂粉气息留在了被子上! “大人的意思是别的妾室?年轻貌美又索取无度?若果是这样,那么红姬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陆长安是个老探子,又做了多年买卖生意,也算是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有的。 红姬长了一对桃花眸,嘴唇丰润,又是水蛇腰和蜜桃臀,上身丰满,腿却短而有力,这样的女人可是轻易喂不饱的。 然而王不留却摇了摇头:“这女人用脂粉也是有依赖的,通常来说用习惯了就会一直用同一种,红姬的脂粉味虽然比较浓烈,但与赵陈氏的不同,这里却没有残留气息,老朽可以肯定不是她。” 听得王不留这般一说,陆长安显然仍旧不服气,正要辩驳,杨璟却摆了摆手,毕竟他也不想这左膀右臂生了间隙,影响了团结,当即调和道。 “二位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本官却认为,让赵高义不惜损耗精元来欢好索求的,并非赵陈氏,也不是红姬等一众妾室,而是龙须土司的女儿!” 杨璟提到这一点,王不留和陆长安都不由恍然,赵高义抢了龙须土司的女儿,这侗家女子生性番蛮,如同难以驯服的野马,最是能够激起赵高义这等武者的欲望,而且她是蛮族女子,不用脂粉来打扮,自然就不会留下浓烈的脂粉味了! 而且床单上有几处地方都被撕裂了,要么就是二人欢好动作太大,要么只能是那女人在激烈的反抗! 如此一说,倒是杨璟的推测更加合情合理一些! 因为赵高义想要**那位龙姑娘,只有练功房最为合适,总不能把那姑娘光明正大地安置在内宅里头! 可这练功房是封闭的,根据罗晋提供的情报,早上丫环和仆从们来撞门之时,房里只有赵高义一个人,那么这个龙姑娘又到了哪里去?现在又在哪里?会不会是这个龙姑娘不堪污辱,杀死了赵高义?为何赵高义的身上却又没有任何伤口和痕迹?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隐瞒实情 根据练功房那张地榻的检查和分析,杨璟和王不留三人也得出了不少信息,而且将目标锁定在了侗家土司的龙姑娘身上。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赵府的仆从们并未发现龙姑娘出入过练功房,这龙姑娘难道就这般凭空消失了不成?赵高义的死真的与她有关吗? 杨璟正在思考之时,罗晋已经将那天早上的相关人员都带到了练功房外面,杨璟让他们在外头等着,又与王不留和陆长安将整个练功房都搜查了一遍,这才开始问讯。 杨璟先将罗晋叫了进来,向他询问龙须土司之女的下落,罗晋也不敢隐瞒,直言龙姑娘一直被赵高义自行关押,他们也不知道赵高义如何处置,直到赵高义身亡之后,整个赵府都被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位龙姑娘。 也正是因为龙姑娘凭空消失了一般,才让罗晋感到离奇而诡异,再加上龙须土司先前的死亡威胁,他们便认为是土族巫人用了秘法,神不知鬼不觉把龙姑娘给救走,而且还吓死了赵高义。 这赵府虽然不算小,但想要找一个能关押人的地方,应该不是很难,怎么会找不到龙姑娘? 根据杨璟三人适才的推断,赵高义死亡的那一夜,留在练功房里头的应该就是龙姑娘,而天亮的时候仆从开门,却没发现龙姑娘的存在。 如果龙姑娘中途杀死赵高义,而后离开,有没有人看到练功房有人出入?她又是如何逃出赵府的?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罗晋说道:“我想知道那天夜里最后见到赵高义的是谁。” 罗晋想了想,回答道:“是丫环槐花儿,她是赵大哥的通房丫头,一直在练功房伺候赵大哥,那天夜里她是三更之后才离开的练功房,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赵大哥的人。” 杨璟点了点头,便让罗晋将槐花儿带了进来,而且刻意将问讯地点放在了卧室里,就在卧榻的旁边。 槐花儿很快被带了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子有些较弱,深深埋着头,也看不清脸面,只是一味的颤抖着身子。 “你就是槐花儿?” “是…” “你且抬起头来。”杨璟坐在卧榻旁边的椅子上,语气柔和地朝槐花儿吩咐道,后者迟疑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杨璟一看,顿时有些恍然,这槐花儿的左脸还有一处肿胀青紫,嘴角的破口还没有痊愈,时不时用手扯着领口,手臂上的伤痕也依稀可见,分明是受过虐待了。 “槐花儿,你将那天晚上的事情来去说个清楚。”杨璟心里也有些发堵,这样的年纪在后世正是读中学,可这些丫环们却遭受着主人们的摧残,实在让人可悲可叹。 槐花儿又把头低了下去,而后小声地说道:“是…大人…那天夜里奴婢伺候老爷洗漱,正准备回去歇息,老爷说突然想喝酒,便让奴婢去厨房准备,奴婢把酒菜送到练功房,老爷说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便让奴婢回去了,到了二更正刻,奴婢要去收拾碗碟,老爷却没有喝完,一直到三更才让奴婢进去,奴婢收拾干净便回去歇息了。” “就是这样?” “嗯…就是这样…” “槐花儿,你老实告诉本官,你家老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槐花儿听得杨璟如此一问,猛然抬起头来,朝杨璟摆手分辩道:“老爷对奴婢很好,伺奉老爷是咱们这些奴婢该做的,老爷…老爷没有欺负…欺负奴婢…” 杨璟见得槐花儿眼神躲闪,话语支吾,便知道她没有说实话,这样的奴婢在杨璟故作官威面前,实在是有些藏不住的。 杨璟心生怜悯,也不忍逼他和吓她,便微笑着问道:“槐花儿,我知道你家老爷对你做了什么,你可要放心说出来,反正你家老爷已经死了,本官可以保证,绝不外传,夫人和奶奶们也不会知道你说过些什么。” 槐花儿听得杨璟如此说着,再度抬起头来,泪水已经在眼眶里头打转,但仍旧摇了摇头,只是低声坚持道:“老爷…老爷没有欺负奴婢…” 杨璟见得槐花儿如同受惊过度的小白羊,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想逼问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她是最后一个见过赵高义的人,对案情的帮助实在太大,杨璟也只好硬下心肠来。 “槐花儿,你告诉本官,早先你送饭菜进练功房,以及三更时分离开之时,可曾见过你家老爷房里有没有其他人?” 槐花儿这次干脆连口都不开了,一个劲儿摇着头,眼泪却簌簌滚落,滴滴答答地打在手背上。 陆长安是干密探出身的,背地里也不知拷打过多少人,甚么样的酷刑都见过,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哭哭啼啼拖拖踏踏的场面,见得杨璟太过优柔,便在一旁大喝道。 “好胆的贱人!竟然欺瞒我家大人!莫以为我家大人心地善良,你就可以随意欺骗,赵高义死之前,便只有你一个人见过他,你有心隐瞒,莫不成是你毒杀了赵高义!” 陆长安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拷问者,一双眼睛如同尖刀一般,直刺槐花儿的灵魂,本就吓得手足无措的槐花儿,哪里能撑得下去,双膝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 “大人饶了奴婢吧…老爷确实没有欺负奴婢…” “还敢狡辩!说出来大不了伤了名声,若是不说,说不得要大刑伺候,到时候伤的可就是身子了!” 陆长安声色俱下,槐花儿吓得面无血色,却仍旧只是不断摇头,几乎陷入了崩溃之中,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滚。 杨璟见得陆长安如此威逼,槐花儿都没有开口说实话,也有些无奈,因为他是很反感古时的刑讯逼供的。 正当此时,王不留却开口道:“杨大人,以老朽看来,这丫头眉毛紧凑,脖颈光滑清白,耳垂清透,眼角未开,鼻窍紧缩,该是处子之身,那赵高义怕是真没有玷污她的清白…” 杨璟不由惊叹一声:“这你都看得出来?!!!” 杨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相信科学,对玄学和面相素来不太感兴趣,但王不留言之凿凿,事实已经不止一次证明,王不留的眼睛很少会看错! 杨璟不由往槐花儿瞥了一眼,但见得槐花儿抬起头来看了看王不留,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激,当即就信了三分。 “既然你还是处子,没有被你家老爷欺负,槐花儿,你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 “本官不妨告诉你,今日你若不说实话,本官也很难帮到你,因为赵指挥暴毙的事情,岳州军已经围剿侗家寨子,死伤了许多人,如果不能及时破案,说不定还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无辜之人受到殃及?” 杨璟走了过来,蹲在槐花儿的面前,诚恳而迫切地看着她,后者蹙着眉头,显然内心也陷入了纠结。 “大人…奴婢…奴婢确实没有被老爷欺负…那天二更正刻,奴婢想要进去收拾碗碟,敲了门,却没见老爷回应,便走了进去,可刚走进去就让人打昏了…” “让人打昏了?你不是说送饭菜的时候房里没人吗?” “奴婢送饭菜的时候确实没旁人在场,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待得奴婢醒过来,发现…发现奴婢被剥…剥光了衣服,躺在卧榻上…老爷就睡在旁边…” “奴婢吓坏了,四处找衣服,却怎么都找不到,只好用被子包裹着身子,逃了出去…” 杨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难怪槐花儿不敢开口,这样的情况说出来,谁还会相信她是清白之身? “奴婢…奴婢也是吓坏了,回到住处才晓得自个儿的身子没破…可奴婢的衣服还在老爷那里,若第二天早上让打扫房间的婆子发现了,她肯定会报到大夫人那里,说我勾引老爷…所以奴婢…奴婢便让小虎哥帮奴婢去把衣服给偷回来…” “小虎哥?” “嗯,他是府里花匠的儿子,咱们两家已经说定了亲事的…到了四更初,小虎哥慌慌张张地回来,说老爷喝酒醉得不省人事,但衣服却没见着,他担心被子不见了会让人起疑,便到洗衣房去拿了一床准备浣洗的被子,说是等明儿老爷离开了,再让我换回去…” 槐花儿的供述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意外,没想到他们推敲了大半天的被子,竟然只是个巧合的错误,而槐花儿并非最后一个见到赵高义的人,那个花匠的儿子才是! 那小虎说赵高义醉得不省人事,必定查看过赵高义的情况,也就是说,如果他查看之时赵高义还没死,那么死亡时间便应该是四更初刻过后到天亮之前这段区间了。 杨璟等人也终于明白槐花儿为何要坚持隐瞒实情,因为这样会让人误解她的清白,如果碰到昏庸的官员,说不定还会把小虎当成凶手来调查和拷问,根本就是惹火烧身! 当然了,现在也浮现出一个问题来,那个打昏槐花儿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当时龙姑娘就在练功房里头,那么是赵高义担心槐花儿撞破他的丑事,才打昏槐花儿,而后剥光了放床上,让她不敢宣扬出去,还是龙姑娘打昏了槐花儿,换上槐花儿的衣服混出赵府? 杨璟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在没有更多信息的情况下,他也不好推断,安慰了槐花儿几句,便放了她出去,让罗晋把花匠的儿子小虎给带了进来。 眼下这小虎应该就是最后一个见过赵高义的人,他见着赵高义之时,赵高义是否还活着,他是否看见房里有没有其他人,也就成为了关键!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见端倪 杨璟调查完练功房的现场之后,便让罗晋将赵府上的相关人员都提过来审问,没想到在槐花儿的口中得知了另一个知情人,当即便让罗晋把花匠的儿子小虎给带了进来。 这小虎也就二十出头,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嘴唇很厚,与槐花儿不同,小虎显得镇定很多,不过还是低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下人姿态。 杨璟打量了小虎一番,发现他与槐花儿一样,都不敢往卧榻上看,仿佛那里盘踞着一头猛虎,身子下意识远离那张地榻。 “你叫什么名字,在赵府里头做什么勾当?”杨璟面无表情,故作威严地问道。 这审讯也是有技巧的,这些爷儿们的抗压能力比较强,用怀柔政策效果并不会太显著,倒不如先打击他的心理防线,这样才能够保证他们的供词真实而详尽。 小虎微微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杨璟的目光,有些结巴地答道:“小人…小人名唤郑小虎,是府里的打杂走使,有些什么杂活一般都使唤小人去做…” 小虎话音刚落,杨璟便猛拍桌面,沉声质问道:“郑小虎!八月初九夜里四更初,你在什么地方!” 郑小虎被那拍桌子的声音吓得身子一颤,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用力咽了咽口水,变得更加结巴了。 “大…大大人…小人在…在房里睡觉…睡…睡到天亮才听说…听说老爷死了…” “胡说!槐花儿已经供认不讳,当夜她找到你,让你到练功房寻找衣物,你并不相信槐花儿的话,认为赵高义玷污了槐花儿的清白,便趁他醉酒不醒,杀死了赵高义!” 杨璟也是抓住了郑小虎的心理,槐花儿相貌和身段并不差,从大老爷的练功房里头裹着被子出来,又是哭哭啼啼惊吓过度,即便槐花儿说没有被欺负,身为男人的郑小虎会相信? 这么一来,杨璟便说中了郑小虎当时心理的想法,郑小虎赶忙跪下分辩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摸进练功房的时候,老爷已经死了!” “小人确实…确实想要给槐花儿讨个公道,可小人进去的时候,老爷已经死了…小人担心会被误解,就到洗衣房拿了一床被子,四下里没找着槐花儿的衣服,只好回去了,而后小人都陪着槐花儿…” “你怎么知道赵高义死了?” “咱们老爷平日里睡觉都会打呼噜,但那天夜里小人进去的时候,老爷并没有打呼噜,我以为他在装睡,也没敢进去,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鼓起勇气来,探了鼻息又摸了脖颈上的脉,这才发现老爷已经死了…” “大人…小的句句都是实话,求大人明鉴呐!”郑小虎这般说完,当即给杨璟不断地磕起头来。 杨璟思量了片刻,便朝郑小虎说道:“你先别忙着磕头,我先问你,你进入练功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异常的情况?小人…小人当时都慌了,稀里糊涂的脑子一片空白…所以…也没注意那么多…” 杨璟不由皱了眉头,旁边的王不留却开口道:“你最好想起些什么来,要知道这事儿可关系到你的清白!” 这句话又戳中了郑小虎的担忧,他双手抱头,用力抓着头发,不断地用头轻轻磕着地板,过得许久突然抬起头来,激动地说道。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那个…那个…我给老爷盖被子的时候…他…他一连放了…放了好几个屁…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被子没来得及盖上我就逃了出去…” “放屁?”杨璟几个也有些疑惑,不过人死了之后,身体器官会丧失功能,体内气体自动排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线索价值并不是很大。 杨璟见得郑小虎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也只好让他出去,吩咐他在调查期间只能待在府里,不得外出,否则以畏罪潜逃处置,这才让罗晋把第一个发现赵高义死亡的人叫了进来。 不过这次进来的却是两个人,一个是早上叫门的丫环,一个则是撞门而入的亲卫。 这丫环约莫二十五六的年岁,算是老姑娘了,资历比较老,做事也稳妥,便负责赵高义的饮食和待人接物,而那亲卫是个三十多的黑脸汉子,乃是赵高义的心腹。 “你们撞门进去的时候,可曾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吗?” 那丫环和亲卫相视了一眼,而后努力回想了片刻,那亲卫率先摇了摇头。 “在下收到消息之后便赶了过去,撞开门之后,没有发现指挥大人,便转到内室,这才发现指挥使大人仰躺在地榻的边上,脸色死白,身子都冷了…” “哦对了,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大人身下有尿液…整个下身都臊臭了…” 当人死去的时候,大小便会失禁,这个情况与郑小虎所说的一样,并没有太大的法医价值,杨璟也有些失望。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丫头:“你呢?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要说异常之处,奴婢倒没发现…不过…不过那仵作给老爷收敛的时候,曾经跑出去吐了一回…” “仵作吐了?”这次杨璟倒有些意外了,照着罗晋的说法,赵高义的死相还算干净,浑身上下找不着伤痕,又没有中毒的迹象,按说仵作不该吐才对,这仵作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倒也提醒了杨璟,眼下也是时候开棺看一看尸体了,经过了前期的搜查和问讯之后,杨璟心里也有了底,接下来只要开棺验尸,一一验证,就能够证实谁在撒谎,谁说的是真话。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提审一个人,那就是仵作。 丫环和亲卫出去之后,罗晋便将仵作带了进来。 这仵作是个干瘦黝黑的老头子,左边嘴角有些歪,下嘴唇翻着,露出稀疏又乌黑的牙齿,样貌实在有些不太好看。 “当日是你给赵高义收敛?” “是。” “你先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吧。”这仵作并非官府的仵作,而是赵府自己找来的民间仵作,所以也没有填写尸格的说法,杨璟只能让他口头描述一下情况。 “是,大人。” “小人来的时候发现练功房外头乱哄哄的,夫人们、丫环们、仆役们都哭得稀里哗啦,又有好些军汉在守着,有个少夫人嫌弃老朽样貌丑陋,说是冒犯了赵大人,想要换一个仵作,大夫人却说还是赶紧收敛下葬,入土为安的好,虽然后来罗大人不同意下葬,但大夫人还是赏了小人一千个洗手钱…” 杨璟的手指本来轻轻敲击着桌面,听到此处不由停了下来,微微抬起眉毛来,眼中多了一份光彩,不过他还是示意仵作继续说下去。 “小人扯远了…嘿嘿…不过大夫人真是好人,待人接物那是没的说了…” “小人当时给赵大人清理身子,倒也干净,很快就收拾妥当,让人准备棺木,停在了灵堂…” 杨璟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这些民间仵作绝大部分的职责都是收敛尸体,并不像衙门查案验尸的仵作那般,对尸体进行审视和检查,除非有特别明显的痕迹,他们才会上报,但也需要经过家属的同意。 想到这里,杨璟便沉下脸来,朝这仵作继续问道。 “你说赵高义身上没什么异常,但为何有丫环说见着你收敛的时候跑出去呕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仵作听得杨璟如此追问,脸色当即就变了,赶忙跪了下来,面带愧色地解释道。 “大人也应该知道…做咱们这一行的胆子要大,心肝要硬,喉咙要深,见着什么也不能像常人那般大惊小怪,否则名声上不好听,下回人家也就不乐意找你了…” “那天我给赵大人清理身子的时候,赵大人的肚子突然蠕动起来,就像有一大堆蛇在里头滚来滚去,那肚子鼓得老高,小人虽然没见过,但也听同行说过,说是亡者体内还有秽气,需要排出来,否则会阴魂不散…” “想起这茬来,小人便壮着胆子按压了赵大人的肚子,这肚子倒是按压下去了,没想到赵大人却放了一大串屁,那屁奇臭无比,老朽一时没忍住,就…就吐了…” “要不怎么说大夫人心肠好呢…事后她并没有责怪小人,反而多赏了一串洗手钱…” “又是屁?”如果说郑小虎提出之时并没有引起杨璟足够的重视,那么仵作再度提起,就不得不让杨璟深思了。 杨璟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开棺,便带着王不留和陆长安,以及那名仵作,走出了练功房。 罗晋带着一众亲兵,将相关人等都召集在一处,眼下就在门外候着,见得杨璟出来,罗晋当即迎了上去,朝杨璟问道:“杨大人,可有眉目了?” 杨璟瞥了罗晋一眼,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调侃道:“罗大人好像很急啊…” 罗晋赶忙摆手,目光躲闪地讪笑道:“不急不急…我急个甚么啊…” 杨璟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再理会,朝他说道:“本官要开棺验尸,你去跟大夫人说一声,让灵堂里头的人都暂时回避吧。” “还是要开棺么…”罗晋不由失望起来,本以为杨璟破案了得,不需要开棺就能定案,没想到最终还是要打扰赵高义的安息。 不过他也不好再多说甚么,让练功房外头的人都散了,这才往灵堂那边去。 杨璟正准备跟上去,却见得鹿白鱼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朝杨璟低声道。 “有个老妈子那天起夜小解,说是看见槐花儿了…” 因为鹿白鱼是女人,容易获取信任,所以杨璟让她留在外头,向赵府的人探听消息,毕竟这大院里头的人还是比较八卦,好奇心比较重,小道消息其实有些时候还是很有价值的。 鹿白鱼果然没让杨璟失望,杨璟听得这线索,当即问道:“那老妈子见着槐花儿是不是三更正刻?槐花儿是不是只裹着被子?” 鹿白鱼微微一愕,而后摇了摇头道:“不,那老妈子说是二更正刻到三更初刻之间,槐花儿神色有些慌张,从练功房里头出来,老妈子还跟她打了招呼,但她没理会,匆匆离开了…至于裹着被子嘛,应该是没有的事儿,否则老妈子一定会说的,这老妈子最爱嚼舌根,若真只是裹着被子,府里怕是早就传开了…” “二更正刻么…”杨璟心里也不由起疑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藏在练功房的人极有可能打昏槐花儿,换上她的衣服混了出去。 可问题是,赵高义的死亡时间大概也就是那个时段,如果她离开了,那么郑小虎离开之后,练功房里头便只剩下死去的赵高义,那么又是谁把门给反锁上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灵堂验尸 鹿白鱼提供的线索有着不小的价值,起码能够说明一点,在槐花儿之前,除了赵高义,确实还有其他人在练功房逗留过,而且还打昏槐花儿,换上她的衣物混了出去。 但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是否就真的是龙须土司的女儿,还需要进一步的查证。 照理说这老妈子也没道理说假话,但杨璟还是将审问的结果给鹿白鱼说了,让她去求证一番,又让她到门房去,向府上的护院以及守夜的亲卫打探,看看他们是否发现有人进出过赵府。 鹿白鱼领命而去之后,杨璟又有些不放心,干脆分头行动,让王不留和陆长安也分头去打听消息,反正验尸这个事情他亲自动手就成,而打听消息,无论王不留还是陆长安,那可都是一把好手。 而且他们都是眼光毒辣的人,受询者有没有说谎,他们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效率应该会比鹿白鱼高很多。 做完这些安排,杨璟才与那丑陋的仵作一道,来到了灵堂。 灵堂里头的人都被遣散了,也就剩下大夫人赵陈氏在主持大局,杨璟便与她点了点头,见得她脸色有些阴沉,也知道开棺是个大忌讳,特别是赵高义这样身份的人,迟迟不下葬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如今又要开棺,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虽说她与赵高义同床异梦,但名义上仍旧是夫妻,眼下赵高义死了,整个赵府都指望着她这个大夫人,即便不为赵高义,她也该为自己的一双儿女着想,希望这桩事情尽快了结作罢。 杨璟和王不留等人早先根据那床被子,推测赵陈氏曾经留宿在练功房,最后发现不过是一场误会,眼下见到赵陈氏,多少有些心虚。 “大夫人,这开棺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来措置吧,还请大夫人暂时回避一下才好。” 赵陈氏听得杨璟如此说着,便点了点头,同样离开了灵堂。 杨璟看着赵陈氏的背影,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朝那仵作吩咐道:“开棺吧。” 那仵作赶忙把棺盖推开,杨璟则打开勘察箱,将手套给戴上,进行验尸。 虽然已经进入八月,但白天的气温还是比较高,加上尸体已经停放了几天,气味已经很大,那仵作一打开棺盖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杨璟则面色如常,先大概观察了尸体,但见得赵高义果然如王不留早先描述那般,骨架健壮高大,手指头粗短,此时尸体内部已经开始腐朽,产生尸气,尸体膨胀,肚腹高高隆起,双眼凸出,不过从身体皮肤的颜色等外观来看,确实没有中毒和受伤的迹象。 杨璟又让仵作将赵高义的寿衣都脱掉,查看了尸斑,发现尸斑主要集中在背部臀部和大腿手臂后侧,佐证了目击者的证词,赵高义死的时候确实是仰躺的,练功房也是第一现场,尸体并没有被移动过。 不过让杨璟感到奇怪的是,尸体虽然已经膨胀,但肚子的膨胀程度实在有些恐怖,高高隆起的肚皮就像怀胎九月一般,皮肤被撑得薄透发亮,仿佛一戳就破。 这赵高义的尸体真如先前所了解的那样,浑身上下除了一些陈旧性的伤疤之外,再没有其他异常之处,甚至于腐败程度都算得比较轻微,保存极其完好。 如果说真有惹眼之处,那便是赵高义的嘴唇呈现红黑色,翻开嘴唇一看,牙齿乌黑,内牙槽有一层乌黑的牙结石。 这会不会是中毒身亡的迹象? 杨璟看了看仵作,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仵作的嘴唇也是红黑色,牙齿也是乌黑的,甚至于早先看到的几个赵高义亲卫,也都是一样的情况。 杨璟知道这并非是中毒所致,而是因为这些人都习惯吃槟榔! 槟榔又称大腹子,具有消积、化痰、疗疟和杀虫等功效,剖开煮水喝可以驱蛔虫,自古以来就是东南沿海地区迎宾敬客的佳果,因为槟榔谐音“宾郎”,寓意很好。 北宋时苏东坡就曾经写过红潮登颊醉槟榔的诗句,是南方少数民族最喜欢嚼食的嗜好品,岭南人更是用槟榔来抵御瘴气和毒虫,用甘草来辟邪。 这些人还喜欢用槟榔叶,也就是蒌叶包裹着槟榔和石灰来嚼食,能够兴奋神经,使人精神亢奋,这种吃法一直流传,至今印度仍旧还存在用蒌叶包裹拌料嚼食的传统,而长期吃槟榔有可能会产生致幻性和成瘾性。 岳州军地处巴陵的少数民族聚居地外围,军镇里虽然还算热闹,但士兵们沾染本地风俗,百无聊赖之下长期嚼食槟榔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不过让杨璟感到奇怪的是,同样是岳州军,罗晋以及他的属下就没有出现类似的状况。 抛开这些不谈,眼下想要确定赵高义的死因,只能解剖尸体,但解剖尸体需要赵陈氏的同意,杨璟只好让仵作去跟赵陈氏商议,没想到赵陈氏却同意了。 杨璟让人将灵堂封闭起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出,把仵作也打发了出去,便独自一人开始解剖工作。 他细细查看过赵高义的尸体,甚至连头皮都检查过,确实没有半点外伤,眼下要先排除赵高义是否暴毙,就需要检查心脑血管等器官和组织的情况。 当然了,最重要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赵高义那个夸张的大肚子。 按说赵高义常年习武,从他手脚和身上的腱子肉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位指挥使保养得极好,身材也是健硕,没有一丝赘肉和多余的脂肪,这个便便大腹实在让人感到奇怪。 杨璟取出记号笔来,在赵高义的身上画好定位线,当他的笔尖划过那隆起的肚子之时,杨璟的心头却突然颤了一下,慌忙停了下来,将手掌轻轻按压在那肚皮上,过得片刻,杨璟的手却颤抖了起来! 因为他感受到了跳动! 是的,就是心跳的那种怦怦跳动! 杨璟俯下身子,耳朵贴在赵高义的胸口,自然是听不到他的心跳声,杨璟又将耳朵挪到肚子上,这一次却真真切切听到了心跳声! 严格来说并不是赵高义的心跳,而是那种类似胎儿的心跳,急促而有力,比寻常的胎心还要强大而明显! “难道赵高义的肚子里,是个胎儿?!!!这不可能啊!” 杨璟从事法医工作已经很长时间,也见过读过听说过很多千奇百怪的案例,可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知道这肚子里头肯定不会是胎儿,因为赵高义在死前一切正常,而胎儿需要好几个月的成长,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长大到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赵高义的肚子里头,又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出现胎儿的心跳?!!! 这让杨璟暂时忘记了要解剖其他地方,排除恶疾暴毙,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这个光溜溜的大肚子给死死吸引住了! 杨璟又摸了摸那肚子,耳朵贴上去听了好久,确认无误之后,捏起手术刀,可几次三番终究还是没办法下手,他只能走出灵堂,让守在外头的一名暗察子去把鹿白鱼给找了回来。 鹿白鱼急忙忙赶回来,见着杨璟就告诉他,那老妈子的话已经确认,当晚确实有人穿着槐花儿的衣服,从练功房里头出来了。 杨璟此时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这些问题,他满脑子都是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猎奇心理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实在太过好奇,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大姐你先进来看看再说!”杨璟心里急了,便拉着鹿白鱼的手往灵堂里头走,鹿白鱼缩了缩手,但终究还是任由杨璟牵着,走进了灵堂。 当她见到赵高义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之时,鹿白鱼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她先查看了赵高义的指甲,又掰开赵高义的嘴巴来查看了一番,这才将手轻轻放在肚皮上。 杨璟早先也已经检查过赵高义的肢体,除了没有伤痕之外,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赵高义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尸僵的情况,不过这也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关注。 因为人死之后一到三个小时就会出现尸僵,根据个体差异不同,有一些甚至十多分钟就会出现,而后经过一两天的时间,尸僵就会开始慢慢缓解。 当然了,也有一些是几个小时就开始缓解尸僵,因为身体组织内部的酶开始消化肌肉本身,也称之为自溶,这也是尸僵解除的自然过程。 距离赵高义死亡已经过去五天,而尸僵完全解除需要三到七天的时间,赵高义常年练武,体质与常人不同,此时尸僵完全解除,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可如今再看赵高义肢体的活动度,杨璟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这赵高义的肢体实在太过柔软,而且皮肤并没有失去光泽,仿佛他的身体还活着一般,若非鹿白鱼重新检查,若非这个诡异的大肚子,杨璟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想! 杨璟心里还在嘀咕之时,鹿白鱼已经将手收了回来,眼中带着莫名的愤怒,朝杨璟说道:“没想到他们竟然恶毒到这等地步!只怕这就是赵高义的死因了!” “他们是谁?这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杨璟很少见得鹿白鱼如此愤怒,看样子鹿白鱼对此十分了解,当即急迫地追问道。 “这赵高义肚子里头乃是元婴,就是这个东西要了他的命!” “元婴?”杨璟听得这个名词,也是一脸的无语,因为在杨璟的认知里头,元婴是他在后世小说里头读到的,是一些修道修真之人的专业术语,意思是修道者将自己的精神念力之类的虚无东西,在身体里面凝聚成一个元婴,这元婴就能够拥有各种各样的强大神通! 不过他知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既然鹿白鱼认得,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ps:咳咳..今日继续三更,第三更仍旧是下午六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童儿鬼蛊 鹿白鱼说出元婴这个名词,实在让杨璟有些猝不及防,感觉自己的认知又被刷新了一层。 但鹿白鱼身为苗寨的首席蛊师,她能够认得这东西,说明这东西自然跟巫蛊之事有关,这也让杨璟不禁想起了彭连玉中蛊的惨状,心里也直发毛。 果不其然,鹿白鱼当即解释道:“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巫蛊,名唤童儿蛊,蛊师需要用活蛊喂养婴尸七七四十九天,而后放入三头蛊王,啃噬分食婴尸,三头蛊虫又相互斗杀,最强者会凝聚婴尸的怨念和灵力,将蛊王制成蛊种,便是童儿蛊。” “这童儿蛊入体之后会潜藏三十六天,占据和控制身体每一个角落,三十六天之后突然爆发,夺舍身体,使得身体的主人变成行尸走肉,不知疼痛,丧失理智,成为活死人,只听从蛊师的操控!” “这种恶毒的蛊术我也没见过,只是当年婆婆去世之前,曾经跟我说起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在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杨璟虽然对巫蛊一道半信半疑,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见识过蛊虫的厉害,无论有没有科学依据,巫蛊之术能够千百年流传下来,存在即有理,必定有着常人无法理解却又确凿的理论基础。 鹿白鱼乃是个中好手,她既然这么说,那么想必是真的了。 无论如何,如果真的像鹿白鱼所言,那么就意味着有人给赵高义下了童儿蛊,目的不是为了杀死赵高义,而是为了控制赵高义! 作为岳州军的指挥使,赵高义的权柄极大,如果那个凶手成功操控了赵高义,那是什么样的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这童儿蛊制作起来很困难,需要的成长条件也很苛刻,按说早已潜伏在赵高义的体内,可为何赵高义中途又死了呢? 鹿白鱼读懂了杨璟的迷惑,她继续解释道:“这童儿蛊潜藏在赵高义体内多长时间并不清楚,但绝对不足三十六日,因为有人提前激发了童儿蛊,才导致了赵高义的死亡!” “什么东西或者手段能够提前诱发童儿蛊发作?”杨璟也是叹为观止,不由好奇地问道,因为这个问题也关乎到藏在练功房里头那个人! “经过三十六日的潜藏之后,童儿蛊会占据寄主的身躯,与道家的夺舍有些类似,而那个时候,童儿蛊会开启自己的人性,如果有人提前激发它的欲念,童儿蛊就会发作…”鹿白鱼说道这里,脸色不觉红了起来。 “想要提前激发童儿蛊,有很多法子,比如…比如做…男女之事…比如让寄主心生邪念或者恶念,而最直接的法子,应该是给寄主服用‘春’药…” “**?” “嗯,**会激发人的本能欲望,会让童儿蛊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人性,童儿蛊便会提前发作,但这也会损毁它的能力,使得它无法占据身体,反而因为需要大量的精元和血肉来成长,而切断寄主对身体的控制,进入假死的状态…” “你是说…你是说赵高义如今是假死?!!!”杨璟又大吃了一惊! “是…也不是,其实这个假死跟真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的脑子已经死了,丧失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身体虽然活着,但心跳和呼吸都没有,身体会渐渐腐败,可童儿蛊却不断吸食他的身子,将这个身体当成食物…” 鹿白鱼这么一说,杨璟顿时明白了,从生理学上来说,赵高义其实已经是死亡的状态,因为他已经脑死亡,而且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可因为童儿蛊已经开始觉醒和成长,已经成为了赵高义身体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活的,说不定它还能控制赵高义的身体,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赵高义其实还是假死。 不过鹿白鱼也说了,童儿蛊提前被唤醒,会损毁它的操控能力,而且尸体会不断腐败,能够提供的养分会越来越少,童儿蛊能不能存活下去还是未知之数。 无论如何,眼下可以确定的是,赵高义并非自杀,也并非暴毙,而是被人恶意下蛊,无论他服用“春”药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他致死的原因! 也难怪素来爱惜精元的赵高义会在练功房里与女子荒唐一夜,原来是吃了“春”药! 如今赵高义之死反倒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真正关键的是,竟然有人妄图用巫蛊之术,操控岳州军的指挥使! 杨璟不由想起临行前王念恩对他的提醒,以及自己当上这个皇城司江陵府办事的职责,他试探性地朝鹿白鱼问道。 “大姐,你适才所说的他们,是不是白牛教的人?” 鹿白鱼听得杨璟如此发问,不由满眼惊愕,因为白牛教行踪诡异,除了苗侗各族的一些蛊师,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个组织的存在! 虽然白牛教四处发展教徒,但极少有人见过这个白牛教的高层人员,更不知道这个白牛教的总部在哪里! 杨璟突然提到白牛教,让鹿白鱼吃惊不小,她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知道这些。 鹿白鱼之所以知道白牛教的存在,还是因为白牛教的人曾经来拉拢她,希望她加入白牛教,供奉白牛圣母,为白牛教出力。 这湖北湖南以及广东西路乃至于云贵地区,都是白牛教的传教范围,他们拉拢的重点也都是这些岭南蛮族的巫师蛊师以及萨满等神职人员! 杨璟从鹿白鱼的眼神之中得到了答案,他并没有忘记王念恩转达给自己的密旨,眼下北方已经开战,如果白牛教之类的南方势力在从内部攻击大宋,便会加速大宋的灭亡,杨璟绝不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他知道,南宋一旦灭亡,那便是汉人们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 “姐姐能不能找出下蛊之人?”杨璟满是期待地朝鹿白鱼问道,不过鹿白鱼却轻轻摇了摇头。 “想要找出下蛊之人,并不容易,但童儿蛊即便潜藏在体内,也并不稳定,很容易出现提前唤醒的情况,必须有人时刻盯着,所以我敢肯定,赵府之中,必定有人一直盯着赵高义!” “而且赵高义的童儿蛊提前被唤醒,显然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和谋划的,豢养一头童儿蛊,需要极大的精力财力和时间,他们断然不会放弃,即便提前被激活,他们也会想办法把童儿蛊给收回去,所以那个盯梢的人,眼下肯定还潜藏在赵府里头,说不定就是赵高义身边的人,因为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够及时保护童儿蛊!” 鹿白鱼的话让杨璟再度激动起来,可他又有些不明白,既然赵高义已经死了,为何那人不把童儿蛊取出来,直接逃离呢? 面对这个问题,鹿白鱼也做出了自己的解释:“这童儿蛊种下容易,取出来却极难,因为童儿蛊需要吸收身体的养分,会长出很多的血管,想要保证童儿蛊活着,必须要高超的医术,并不是一刀下去就能够取出来的…” “或许隐藏在赵府里头的这个盯梢人,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手…” 杨璟听完了鹿白鱼的推测,也是激动万分,没想到案情居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更没想到会挖掘出如此诡异和神奇的变数来,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因此接触到了白牛教!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问题,一个就是找出那个给赵高义下**的人,弄清楚藏在练功房里头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龙须土司的女儿,如果是的话,她现在又在哪里。 另一个问题则是揪出赵府的内鬼,以此顺藤摸瓜,找到白牛教组织,彻底毁掉他们想要操控岳州军,妄图制造叛乱的阴谋! 赵高义是个爱惜精元的武痴,平日里很少接近女色,妻妾们都成了空闺怨妇,这个给赵高义下**的人,应该就是与赵高义荒唐一夜的人,除了赵陈氏这位与赵高义同床异梦相互厌恶的大夫人之外,红姬等一众妾室都有着极大的嫌疑。 当然了,赵高义的贴身丫环以及亲卫,乃至于府里的女眷,也都有着嫌疑,毕竟想要亲近主人,借此摆脱奴仆的身份,获取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而为了保护童儿蛊,那个白牛教潜伏在赵府的内贼,必须贴身伺候赵高义,甚至成为赵高义的心腹,如此才能顺理成章地护理童儿蛊。 在这个层面来说,先前接受审问,负责赵高义饮食,又是第一个发现赵高义死亡的大龄丫环,应该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因为她负责赵高义的饮食,能够随时在饮食里头做文章,对童儿蛊进行培育和保护! 事急从权,杨璟也不能再按部就班地调查下去,他必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虽然服用**,导致童儿蛊提前发作,是赵高义的真正死因,但那些给赵高义下**的人,动机却很简单,那就是为了与赵高义欢好,或许想要借此怀上赵家的骨肉,用来提升自己在内院的话语权,那么红姬等一众妾室的嫌疑最大,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而赵高义已经死了五天,白牛教想要从别处调动医术高明者,来取出童儿蛊,想必也差不多要到了。 所以眼下如何处置童儿蛊,如何利用这一点来揪出内鬼,抓住白牛教的人,才是当务之急! 杨璟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异常严肃地朝鹿白鱼问道。 “姐姐,你能养活童儿蛊吗?” 鹿白鱼脸色大变,声音有些颤抖着问道:“你想干什么?” 杨璟捏了捏手中的手术刀,直勾勾地盯着鹿白鱼道:“如果我有把握将童儿蛊取出来,你,敢养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剥离童蛊 鹿白鱼也没想到杨璟竟然有信心将童儿蛊给取出来,不过回想起来,杨璟之所以能够将李婉娘救活过来,可不正是因为他给李婉娘做了气管切开术么。 虽然鹿白鱼对手术并不了解,但她知道杨璟从来不夸大其词,既然杨璟敢开口,自然说明他有这个能力。 照着目前这个形势来看,白牛教的人很快就会密谋如何从赵高义的尸体中将童儿蛊取出来,如果杨璟率先取出童儿蛊,再利用赵高义做诱饵,便能够将白牛教的人抓住,而且还会让他们失去童儿蛊,挫败他们的阴谋! 可对于豢养童儿蛊,鹿白鱼也有着自己的忧虑。 她是苗寨的第一蛊师,是龙婆唯一的真传弟子,传承着整个苗寨的蛊术精髓,可对于童儿蛊,她也没有真正接触过。 蛊术都是口耳相传,并没有典籍流传下来,如今龙婆也已经仙逝,一切都要靠鹿白鱼自己摸索,能不能养活童儿蛊,童儿蛊到底拥有怎样的能力,能不能成功控制童儿蛊,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若往后将童儿蛊养成无法控制的怪物,事情可就更加麻烦了,而且童儿蛊拥有着迷惑心智操控人心的本性,如果在豢养的过程当中,自己被童儿蛊控制了,又该如何? 鹿白鱼的担忧很合情合理,但她同样是个倔强的女子,她也希望自己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够在蛊术的造诣上超越自己的师父龙婆。 这些年来她也从未间断过养蛊的研究,能够碰到童儿蛊这种比蛊王还要稀有的蛊种,她的内心却是涌出满满的兴奋与激动,也确实有些跃跃欲试。 杨璟从鹿白鱼的表情能够看得出她内心的纠结,见得她沉思不语,杨璟也表示谅解。 不过他先前也听鹿白鱼说过,蛊师不能直接操控童儿蛊,想要操控童儿蛊,还需要一个媒介,所以这童儿蛊乃是双生蛊,也就是培育出两个血脉相通的相似蛊种。 在下蛊之时,一个蛊种被植入到赵高义的体内,而另一个蛊种则会选择一个寄主,通常是蛊师的亲信,由于必须是孩童,所以很多时候都会选择蛊师的徒弟来当这个媒介,谓之灵童。 当蛊师想要操控童儿蛊之时,就会将命令告知灵童,灵童与童儿蛊已经相互融合,能够操控童儿蛊,以达到操控寄主的效果。 这也意味着,如果鹿白鱼能够将童儿蛊养大,并找到合适的寄主充当灵童,那么就能够反过来找到蛊师的灵童,从而找到白牛教的那位强大蛊师! 这也是杨璟想要取出童儿蛊以及豢养童儿蛊的最初用意,不过他也能够感受到鹿白鱼的担忧,毕竟豢养这样的邪恶灵蛊,是具有很大的危险性和不可预知性的,如果鹿白鱼无法全身心投入进去,那还不如不养。 “大姐,没关系的,实在不行的话,咱们便把童儿蛊灭杀了,起码不能让白牛教得到它。” 鹿白鱼听了之后,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坚毅。 “还是取出来吧,我想试试…” 杨璟不由大喜,赶忙开始准备手术的用具,为了稳妥起见,他也就不需要掩藏实力,开始向鹿白鱼讲述各种手术工具的作用和用法,因为他对童儿蛊毕竟不熟悉,需要鹿白鱼担任助手,以确保手术能够顺利成功。 鹿白鱼听着杨璟详细又耐心地讲解着,突然发现杨璟专注起来,仿佛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别具吸引力,仿佛一下子就从软弱的男孩,变成了稳重可靠的男人! 虽然赵高义已经死了,但童儿蛊却是活的,而且极其脆弱,因为担心会引发感染,所以杨璟必须要进行手术消毒。 鹿白鱼是个生手,杨璟只好帮她消毒双手,给她戴上操作手套,又给手套消毒,在这一过程当中,杨璟都能够感受到鹿白鱼的不自在和羞涩,甚至能够听到她加速的心跳。 不过这场手术需要极大的专注,杨璟也只好将心猿意马全都收回来,将注意力投在了手术之上。 准备好前期工作之后,杨璟终于要开刀了。 他先顺着标记线开腹,这刀子轻易便划开了那圆鼓鼓的肚皮,黑血瞬间就流淌下来,沾染了下面的垫子。 杨璟已经跟鹿白鱼说过手术的流程和可能会出现的一些状况,眼见着鹿白鱼有些生涩地用剪子夹起棉球,将切口里面以及切口周围的黑血都吸干,杨璟也安心了不少。 肚腹里的童儿蛊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不断地膨胀和缩小,仿佛在抗拒,便如同它是那地狱里的恶魔,不愿意面对阳光一般! 赵高义已经死去多日,童儿蛊又不断吸收压榨他的血肉,所以黑血并不是很多,当鹿白鱼将黑血都吸干之后,杨璟总算看到了童儿蛊的真容! 此时的童儿蛊就像两颗并生在一处的心脏,约莫有两个婴儿头那么大,就像一个肉白色的剥皮葫芦,也分不清那一端才是它的头部,上面长满了白色的淋巴管和红色的血管,粘连着赵高义的整个腹部,外层长出了一层约莫三厘米的肉膜,半通透,有些像胎盘。 “倒是有点像巨型的肿瘤…”杨璟心里如是想着,开始研究如何才能将童儿蛊给分离出来。 在第一次接触蛊虫之时,杨璟就希望能够用科学的眼光来看待和分析蛊虫这种微生物。 这童儿蛊虽然听起来神秘而强大,但当杨璟看到这个类似肿瘤的童儿蛊之时,杨璟心里也不由想着,或许这童儿蛊就是一种特殊的肿瘤而已。 可不得不承认,即便用变异肿瘤来解释,童儿蛊也超乎了杨璟的想象。 因为这童儿蛊果真如同婴儿一般,稍大的那一头似乎藏着一颗小心脏,正不停地在搏动着! 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朝鹿白鱼说道:“姐姐,我现在要剥离这些血管,你用镊子协助我。” “镊子?”鹿白鱼对琳琅满目的手术器械到底还是有些生疏,杨璟便朝镊子努了努嘴,可由于他与鹿白鱼贴得很近,嘴巴嘟起来倒像是在占鹿白鱼便宜。 鹿白鱼的脸颊有些发烫,这才捻起那把镊子,平素里拿刀砍人面不改色的鹿白鱼,此时捏着轻飘飘的镊子,却觉得重逾千斤,双手都有些发抖,毕竟童儿蛊太过稀有,她先前又没有接触过手术。 开腹之后,童儿蛊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而赵高义的尸体已经开始腐败,使得外部环境处处充满了感染的危险,杨璟也不敢再拖延时间,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捏着手术刀,开始剥离血管周围的结缔组织、粘连组织、肉膜和脂肪。 这些结缔组织和脂肪将一根根血管粘连在一处,就像一团被河泥包裹的水草。 杨璟用镊子夹起粘连组织,再用手术刀将这些组织和脂肪切掉,鹿白鱼则用镊子将血管剥离开来。 这是非常细致的活儿,虽然开腹之后不断有闷热的恶臭扑鼻而入,但两个人都面不改色,专注到了极点,以致于两人的身体都贴到一处,能够嗅闻到对方的呼吸,都没有察觉和理会。 这项工作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不过鹿白鱼渐渐也熟悉起来,放下了心理负担之后,更多的是一种新奇和刺激,她与杨璟也培养出了很好的默契。 当所有的血管和淋巴管都被剥离开来,杨璟已经有些直不起腰来,鹿白鱼更是香汗淋漓,不过两人浮现出来的笑容却又充满了成就感。 此时杨璟终于能够清楚地看见童儿蛊的这些血管和淋巴管,因为淋巴管已经大部分萎缩,丧失了作用,所以杨璟干脆将这些淋巴管都切断,用缝合线封住了切口。 而剩下的大小血管多达三十多条,其中有九条是大血管,如同动脉一般,甚至还能感受到这些血管的搏动,剩下的小血管则平缓很多。 杨璟寻思了片刻,便拿定了主意,他决定将这些小血管都切断,实在太小的就如同淋巴管那样缝合起来,稍大一些的就连接到那九条大血管上,将它们进行合并,就如同小溪汇聚成河流一般。 这又是一项细致而耗时耗力的工作,因为血管本来就小,缝合的难度比较大,杨璟又没有手术胶水。 不过这也让鹿白鱼大开眼界,因为她的医学基础是苗医,与中医有着很大的差异,并无系统的理论,很多都是经验之谈,即便后来她学习了中医,也只是经络和穴位等理论。 她从未见过如此细致入微又直观的医术,虽然只是童儿蛊的血管,但鹿白鱼还是能够从这里头感受到人体内部构造的奇妙。 杨璟切开了赵高义的腹部,切开了童儿蛊的血管,但也像给鹿白鱼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让她看到了前所未有又截然不同的一个内部世界,彻底刷新了她对医术的理解和感悟! 灵堂被封锁起来已经将近三个时辰,外头的人都不知道杨璟在干什么,赵陈氏和罗晋都曾经过来询问过,可都被杨璟严令不得入内。 直到太阳西斜,杨璟终于将这些血管都合并了起来,此时童儿蛊的搏动已经很微弱,那肉白色的表皮甚至已经开始出现衰败,失去了原本水润的光泽,上面还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小点! “童儿蛊快不行了!”杨璟心里也很清楚,长时间的手术,童儿蛊无法再吸收赵高义的养分,而暴露在空气之中,也使得童儿蛊变得狂躁,加剧了它的能量消耗,此时如果再不给童儿蛊补给养料,怕是活不成了! 杨璟早已准备好了糖水和盐水混合成的营养液,就装在一口小瓮里头,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即就把童儿蛊轻轻取出,小心地放入了营养液之中。 然而童儿蛊刚刚接触到营养液,便开始挣扎跳动,心脏搏动加剧,更重要的是,它竟然在萎缩! 杨璟脸色大变,陡然反应过来,这童儿蛊的体内大部分都是液体,而营养液由糖水和盐水混合而成,浓度比童儿蛊的内液浓度要高,浓度差会形成一个泵,将童儿蛊的内液抽到营养液之中,这才导致了童儿蛊的萎缩! “快加入凉开水!”杨璟一声令下,鹿白鱼也顾不得脱手套,取过旁边的一壶凉开水,缓缓倒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章 以血养蛊 杨璟也没想到童儿蛊内液的浓度会这么低,他是按照生理糖水和生理盐水的浓度来配制营养液,虽然不算太精确,但也不会差太多。 可童儿蛊终究是奇异的稀有生物,杨璟虽然曾经考虑过,不能用人体的标准来衡量童儿蛊的体质,可童儿蛊能够与人体融合,应该相差不大才对。 只是这童儿蛊毕竟是中途被唤醒的,损耗比较大,已经变得很虚弱,这些天又只能靠着赵高义的尸体来苟延残喘,童儿蛊的内液浓度也就变得很低。 这就是杨璟先前担忧的突发状况,研究一种未知生物,这是杨璟从未有过的体验,充满了新奇与兴奋激动,但同时也提心吊胆,时时刻刻体会着未知所带来的刺激! 当鹿白鱼倒入凉开水,稀释了营养液,浓度差被拉平,童儿蛊也终于不再萎缩,反而开始渗入营养液,又膨胀了起来,而且也不再挣扎,心脏搏动也平缓了下来,只是搏动变得缓慢又轻微,营养液显然无法满足童儿蛊的补给。 “姐姐,眼下这情况该如何是好?”将童儿蛊剥离是杨璟的工作,可剥离出来之后,鹿白鱼就接任话事人了。 “童儿蛊眼下需要的是新鲜血液,不过但凡蛊虫,都需要认主,这个童儿蛊是中途被唤醒的,还没来得及认主,如果用其他人的鲜血,今后想要控制它就会更难,所以…只能用我跟你的血…” 鹿白鱼话音刚落,便抓起手术刀,在手掌上割了一刀,鲜血汹涌而出,滴滴答答落入小瓮之中! 好在她用的是干净的手术刀,否则杨璟真担心她会感染,不过看着她面不改色的表情,杨璟心里也是一紧。 既然鹿白鱼都敢这样干,杨璟身为男人,也就咬了咬牙,操起手术刀给自己放血。 那童儿蛊吸收到新鲜血液之后,果然活跃起来,搏动也快了起来,而且越发的急促,就像一个游泳的水母一般,不断胀缩,欢欣地吸收着营养液里头的养分。 杨璟看得触目惊心,不由朝鹿白鱼问道:“姐姐,你不会告诉我,以后都要这样喂养它,直到它长大吧?” “虽说每天给它一些鲜血,对身体没有太大的危害,可一天割一刀也是疼得要命啊…” 杨璟哭丧着脸,不由让鹿白鱼笑了起来:“狗儿你可真笨,这童儿蛊说到底也是蛊,咱们用蚂蟥吸了咱们的血,再用蚂蟥喂养它,根本就不需要再割口子啊…” 这是杨璟印象之中鹿白鱼第一次叫自己的小名儿,再看看她那毫无芥蒂的笑容,杨璟的心也是甜丝丝的。 经过了亲密无间的合作之后,鹿白鱼的心里其实对杨璟已经再没有怨恨和芥蒂,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甚至比小时候更加的亲密。 察觉到杨璟痴痴地看着自己,鹿白鱼顿时凝住了笑容,脸颊却红润了起来。 杨璟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干咳了两声,却没有扭过头去,而是厚着脸皮朝鹿白鱼说道:“姐姐你笑起来好看,以后要多笑…” 鹿白鱼本想躲避这个话题,没想到杨璟竟然直接点了出来,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慌乱,只是埋着头不开口,哪里还有半分野蛮大姐的姿态,分明是羞涩的邻家姐姐的模样! “差不多了,再喂的话咱们不死,这小家伙都要被撑死了…”说来也奇怪,这童儿蛊果然不愧为举世罕有的奇物,在喂养了血液之后,杨璟和鹿白鱼竟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童儿蛊就是他们的孩子一般,心里满满地都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柔和疼惜感。 再一想到两人今后还需要不断用鲜血来喂养这小家伙,无论是杨璟还是鹿白鱼,其实都有些心猿意马。 见得鹿白鱼扯开话题,杨璟也不好再纠缠,便问道:“姐姐,咱们真的要用鲜血把它养大吗?” 杨璟心里其实也有担忧,虽然每次喂养需要的鲜血并不多,但长期失血会得献血病,导致机体出现问题,免疫力也会下降。 鹿白鱼见得杨璟不再纠缠两人之间的话题,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寻思了片刻,便回答道。 “眼下这童儿蛊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咱们只能暂且喂养一段时间,过后我再想想办法…” 杨璟听得鹿白鱼这般说,也稍稍宽心了下来,轻笑着说道:“姐姐可是咱们寨子的第一蛊师,肯定能想出好法子的!” 见得杨璟再度赞美自己,鹿白鱼这次却没有羞涩,因为她确实是第一蛊师,只要一提到跟蛊有关的话题,她就会被吸引,反而忽略了两人之间的旖旎和暧昧。 “龙婆婆曾经教过我培育血蛊,这种血蛊是用血蚂蟥来培育的,咱们只需要给这些血蚂蟥种下咱们的血种,再让它们吸取其他动物的血液,就能够生出咱们的血液,不过我也没有试过,只能回去之后再试一试了…” “竟然还有这种蛊虫?!!!”杨璟也是叹为观止,他也知道,一些蚂蟥在吸收了血液之后,会将血液转化成自己所需的养分,但能够根据吸收的血液来转化血液,可就有些天马行空了! 虽然每个人的血液成分都差不多,但还有血型区别等等差异,童儿蛊和其他蛊虫能够通过血液来认主,也就是说它们拥有识别血液差异的能力。 而这血蟥蛊转化血液,应该只是生物合成,在体内复制和合成与血液成分相近的物资来。 杨璟的脑子里不断地试图用科学理论来分析这些问题,可到头来他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科学并不一定能够解释蛊虫的种种神奇。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本身的能力不足,如果动用先进的现代科学仪器做分析,从微观上来观察,说不定就能够找出蛊虫的运作过程,从而揭开蛊术的神秘面纱了。 自打进入这个时代,他见过不少超乎想象的事情,关于蛊虫方面,他虽然仍旧有着探究的心理,但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 眼下童儿蛊已经被剥离出来,又有鹿白鱼这个苗寨首席蛊师在养着,暂时也就不需要担心了。 接下来便是如何设局,引蛇出洞,将白牛教的人给揪出来,在布局之后,守株待兔的期间,顺便可以调查究竟是谁给赵高义下了**,龙须土司的女儿此时又会在哪里,这些疑问也都可以一一去探寻了。 因为有赵高义和童儿蛊做诱饵,设局并不算难,难就难在需要足够的人手来抓住白牛教的人,而且必须先把潜伏在赵府的那个人揪出来,否则任何布局和安排都瞒不过这个潜伏者。 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杨璟就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操办这些事情,只是问题也就来了,这赵府和岳州军之中,谁才是可信之人? 赵陈氏和罗晋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能不能泄露真相,对他们委以重任? 如果不动用这些人,以杨璟目今的人力,除了陆长安以及两个暗察子,外加王不留和鹿白鱼,想要抓住白牛教的人,显然有些捉襟见肘。 杨璟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开始了手尾工作。 他先从灵堂上找来一个蒲团,割开之后,取出蒲团里面的棉絮,塞进了赵高义的腹中,再将赵高义的腹部缝合起来,使得赵高义恢复大腹隆起的原貌,又将手术器械清洗干净,放回勘察箱,将灵堂打扫干净,这才停歇了下来。 高强度高集中的手术,让杨璟和鹿白鱼都感到十分的疲惫,赵陈氏和罗晋反正不敢再来打扰,杨璟便与鹿白鱼坐在灵堂里小憩。 鹿白鱼怀里抱着小瓮,仿佛收养了一个孩子那般,脸上眼中全都是满满的母爱,杨璟也不由会心地浮现出微笑来。 “姐姐,你觉着这赵府和岳州军里头,谁比较信得过?” 经历了这些,鹿白鱼对杨璟再没有抗拒之心,谨慎地思考之后,朝杨璟回答道。 “如果单凭女人的直觉,我认为大夫人是可以信任的…” 鹿白鱼是实话实说,也足够坦诚,但杨璟却并不满意,他轻轻摇了摇头:“事干重大,人命关天,单凭直觉去判断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鹿白鱼也是好意,没想到自己刚刚对杨璟转变态度,杨璟却又不领情,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爱信谁信谁!”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意识到自己失言,只好陪笑道:“人都说女人的直觉最准,我也觉得赵陈氏比较可信,但还是谨慎一些好,不如咱们就试探她一下,如何?” 鹿白鱼已经完全沉浸在案件的调查之中,并享受着这种不断揭开谜团的乐趣,当自己的推断被验证之时,心中那种喜悦满足和成就感,是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听杨璟这般说,鹿白鱼也来了兴趣,当即问道:“怎么个试探法?” 杨璟寻思了片刻,便凑了过去,朝鹿白鱼耳语了几句,后者的脸颊顿时羞红起来,耳根子都在发烫,不由笑骂道:“怎么能这样…” 杨璟见得鹿白鱼羞涩又气恼的样子,也不禁怦然心动,朝鹿白鱼嘿嘿笑道:“咱家姐姐别具魅力,她们又怎能抵挡,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办成的!” 鹿白鱼这次终于不再扭捏和回避,而是小声地回答了一句:“我尽力就是了...” (ps:今日仍旧三更,六点还有一章,写作不易,期盼大家多多支持,离人拜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分头行动 杨璟包扎好手掌,收拾干净灵堂之时,暮色已经很重,赵府已经开始掌灯,走出来才发现赵陈氏和罗晋仍旧等在外面。 见得杨璟终于结束了验尸,罗晋赶忙走上前来询问:“杨大人,可曾发现新线索?” 杨璟故作凝重地看了罗晋一眼,又扫视了一番,发现赵陈氏虽然仍旧低着头,却还是关注着这边的谈话,杨璟迟疑了一番,便故意朝赵陈氏的方向说道。 “本官开棺验尸之后,发现赵大人乃因服用过量的**,引发体内暗疾,这才暴毙,至于这**是赵大人自己主动服用,还是被人故意下药,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如果说赵大人是被别人下药,那么这个人便是间接害死赵大人的凶手,而如果赵大人是主动服药,这事儿也就可以结案了...” 杨璟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罗晋与赵陈氏的反应,罗晋当即就急了,跳脚骂着,肯定是有人给赵高义下药,一定要抓出凶手云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其实杨璟也很理解罗晋的动机,作为赵高义的接任者,如果赵高义只是贪图女色而服用虎狼之药,也就显得太过平淡,无法彰显出他的仗义,如果能够抓到害死赵高义的凶手,他在岳州军的威望将得到巨大的提高,接掌岳州军就会顺利很多。 而且他偏向于有人下药也不是没有道理。 首先,赵高义素来爱惜精元,不近女色,又岂会主动服用这种激发潜能,损伤男人本元的药物? 再者,赵高义痴迷于练武,又善于固本培元,眼下又正值壮年,身强体壮,又怎么可能需要那种药,所以一定是某个不知羞耻的妾室,贪图享乐和欢愉,才给赵高义暗中下了药,没想到却间接害死了自家老爷! 见得罗晋一副跃跃欲试,极力想要揪出凶手的样子,杨璟也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朝罗晋说道:“罗指挥,这毕竟是赵家的事情,眼下赵大人亡故,一切担子都落在大夫人的肩上,咱们是不是该听一听大夫人的意思?” 杨璟如此一说,罗晋脸色也有些尴尬起来,如果他表现得太过强势,忽略了赵陈氏的存在,又会遭到诟病,难免有欺凌女主人的嫌疑,所以杨璟这么一提醒,罗晋当即也就醒悟了过来。 “杨大人所言极是,不知嫂夫人的意思如何?” 赵陈氏见得杨璟为她撑腰说话,少有地抬起头来,朝杨璟勉强一笑道:“妾身感谢杨大人的关心,我家官人平日里也没怎么跟...跟姐妹们亲近,除了妾身的一对儿女,其他姐妹皆无所出,姐妹们求子心切,即便下药求欢也是情有可原...” “官人已经去了,人都说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生活,杨大人既然已经开棺验尸了,妾身希望官人能够尽快入土为安,这件事儿也就不要再追究了...” 杨璟自然很明白赵陈氏的处境,赵高义死了之后,她就是大当家,可家里头还有那么多年轻貌美不安躁动的小妾,往后该如何过活也是个大问题。 她先前是仗着一对儿女,所谓母凭子贵,赵高义与她即便再如何互不对眼,她的原配大夫人的位置还是稳如泰山。 可如今赵高义死了,她失去了靠山,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再看好这个家,难免有些吃力了。 而如果她息事宁人,不再追究下药之人的责任,卖个恩情给这些小妾,无论如何,这些小妾对她都会感恩戴德,今后无论她们想要改嫁还是继续留下来,对赵陈氏都会言听计从。 从这一点上来看,虽然赵陈氏内敛而低调,但情商和心机并不算低,不过罗晋却有些急了,因为如果息事宁人的话,罗晋也就再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了。 而且他也需要这样一桩事来转移注意力和作为挡箭牌,因为真相如果真的如杨璟所言,那么龙须土司就洗脱了嫌疑,早先岳州军对侗家寨子用兵,逼迫苗寨交出龙须土司,所有这些都失去了正当的合理性! 念及此处,罗晋便朝赵陈氏说道:“嫂夫人所言极是,可就怕咱们草草结案,反而会让赵大哥死不瞑目啊,要知道,除了各房的嫂嫂...那侗家的野丫头,也有可能是元凶...” 杨璟也知道,这个案子的前半段还存在疑点,那就是打昏槐花儿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龙姑娘,眼下龙姑娘又在哪里。 可他已经确定了赵高义的真正死因,无论将龙姑娘和白牛教分开来考虑,还是并作一案处理,重点都已经不是龙姑娘。 虽然最终一样要调查清楚整个过程,并寻找到龙姑娘,但他并不希望龙姑娘在这个时机成为案件的核心人物,因为这样会影响他对白牛教潜伏者的布局。 所以当他听到罗晋的质疑,看到赵陈氏不敢辩驳,便接过罗晋的话茬道。 “罗大人,龙姑娘当夜有没有出现在练功房还无法确定,但并没有目击者,再者,说句不敬的话,龙姑娘乃是赵大人霸王硬上弓,试问谁被强奸还主动送上**?退一万步讲,她失去了自由之身,又是个蛮族丫头,这**又从何而来?” “罗大人与赵指挥兄弟情深,着实让人感怀,只是龙姑娘也是受害者,更无作案的条件,我看就依着大夫人的意思,这案子也就权且了结了吧...” 罗晋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杨璟毕竟还是皇城司的密探头子,暗地里使绊子且两说,表面上罗晋自然不敢拂逆杨璟的意思。 “既然杨大人都调查清楚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便遵照嫂夫人的意思,明儿给我大哥出殡下葬吧...” 罗晋闷闷地丢下这句话,便领着亲卫离开了赵府。 杨璟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但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此时却听得赵陈氏轻声说道。 “多谢杨大人为妾身主持大局,妾身感激不尽...” 赵陈氏如此说完,便肃容福了一礼,杨璟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这只是本官分内职责所在,大夫人无需如此,本官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请嫂夫人帮一下忙...” 赵陈氏正愁着不知如何感谢杨璟,听得杨璟主动提出,便答应道:“若非杨大人查明真相,我家官人还不知何日才能入土为安,杨大人有事尽管开口,但凡能够做到,妾身都不敢推辞...” 杨璟呵呵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罗指挥说得其实也没错,那侗家龙姑娘一天没找到,大夫人和各位奶奶们也都不敢安心过日子,本官想在这里盘桓两日,再调查一下练功房的蛛丝马迹,对府邸进行搜查,兴许能够抓到这个龙姑娘,往后大夫人和府上的各位也就能够安枕无忧了...” 杨璟知道白牛教的人随时可能会潜入赵府,而赵高义明日下葬的消息必定很快就会传到白牛教那个潜伏者的耳中。 无论他们的接应者有没有抵达这里,这个潜伏者都必须在今晚展开行动,否则赵高义一旦下葬,童儿蛊吸收了土里的污秽之气,赵高义的尸体也会加速腐烂,童儿蛊想要救活下来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杨璟必须要留在赵府,并在灵堂周围设下陷阱,一举将白牛教的这个潜伏者抓住,否则往后就没有机会了! 赵陈氏自然不晓得杨璟的深远打算,杨璟在这里忙了一天,眼下又已经入夜,赵家自然要负责接待,而且杨璟的用意又是为了她们往后的安生日子,她又岂会拒绝。 “杨大人能够为赵家做到如此地步,妾身真不知该如何感激大人,妾身马上给大人安排住处...” “那就多谢大夫人了...”见得赵陈氏答应,杨璟也笑着拱手,而后将目光扫向身后的鹿白鱼,有些尴尬地朝赵陈氏低声道。 “还有一事想麻烦一下大夫人...这位是杨某的...贱内...咱们本来是出来游玩的,不曾想中途遇到了这桩事情,她也没带什么衣服...而且有些女人家的事情要请大夫人帮忙...大夫人能不能...” 虽然与杨璟打过商量,可听得杨璟将自己说成妻子,鹿白鱼也是羞臊起来,这份羞臊很是自然,不过落在赵陈氏的眼中,却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她是个成亲多年的女人,儿女都生了一对,自然知道杨璟所说的女人家的事情到底指的是什么,见得鹿白鱼脸上的羞臊,她更加确定杨璟话里的意思,当即走过去挽起鹿白鱼的手,朝杨璟笑道。 “杨大人放心把夫人交给妾身好了,妾身一定会好好照顾杨夫人的...” 鹿白鱼顺从地跟着赵陈氏离开,临走时还瞪了杨璟一眼,杨璟却朝她眨了眨眼睛,鹿白鱼也只能按照计划行事,借此来试探赵陈氏是否可信了。 杨璟跟着府上的管事,前往赵家安排的外院住宿,走出灵堂的院子后,便见着王不留和陆长安,他们已经对赵府进行过详细的调查,针对那天晚上的事情排查寻访目击者以及嫌疑人。 见得杨璟出来,王不留和陆长安赶忙迎了上来,前者在杨璟耳边低语了一番,杨璟双眸一亮,也露出了惊喜之色! “走,咱们再到练功房看看去!另外,陆掌柜的,我还有件事情需要你赶紧去办,你且过来听令...” 陆长安听完杨璟的耳语之后也是神色惊愕,不敢再做逗留,带着那两个暗察子,急匆匆便离开了。 杨璟看着陆长安的背影,心里不免涌起一股斗志来,这才带着王不留,往练功房的方向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的线索 时值八月,夜风就像无形的仙女,展开双袖捧起半城桂花香,挥袖撒落人间,整个夜晚都变成了充满桂花香的墨玉。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赵陈氏的房间满是花瓣的馨香,散发着清新木头气的浴桶里头,鹿白鱼正靠着木桶的边缘,享受着香汤,细而白的桂花漂浮在香汤上,花香渗透到鹿白鱼的每一个毛孔里头,驱散了她的疲乏,让她陷入美妙的半梦半醒之中。 水雾的笼罩之下,她的面颊如粉桃一般娇艳,雪白而丰腴的身子在水中若隐若现,荡漾着勾魂摄魄的美。 浴室的帷幕外头,赵陈氏正在做着女红,一身缟素已经除下,只穿着薄纱燕服,隐约能够看到红色的亵衣和胸前大片大片的雪白。 虽然已经生育了一对儿女,但赵陈氏保养得极好,生儿育女非但没有让她变成黄脸婆,反而让她变得珠圆玉润,尤其那紧致而圆润的臀部和呼之欲出的胸前高峰,即便是坐着,也勾勒出让人心醉的曲线来。 手里的绷子上已经有了锈描的雏形,赵陈氏正在一针一线地完善着绷子上的图案,可帷幕后面不时传出来的水声,又让她有些脸红心跳。 她早已为人妇,为人母,但因为与赵高义同床异梦,以致于在她如狼似虎的年纪,却只能独守空闺,无法发泄内心的渴望。 虽然她明知道鹿白鱼是个女人,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正在服丧,丈夫的尸骨未寒,就停在灵堂里头,等着明日出殡发丧,可她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绷子,轻手轻脚来到了帷幕前。 赵高义的死对于她而言并无太多的悲伤,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有着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赵高义的死反而是她的一种解脱。 她在人前已经伪装得足够累烦了,回到自己的闺房,回到这个只属于她的空间,她便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回归到了真我。 而真正的赵陈氏,其实内心充满了本能的渴望,她情不自禁地掀开了帷幕的一个小角。 当鹿白鱼沐浴的画面撞入她的眼帘,她那砰砰直跳的心肝儿越发控制不住,羞耻感和兴奋感让她的脸颊和脖颈都发红滚烫起来,她终究还是掀开了帷幕,往鹿白鱼的身后走去! 鹿白鱼虽然微闭着双眸,但实际上却时刻关注着外头的动静,在赵陈氏放下刺绣绷子之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直听着她的脚步声,一路延伸到帷幕外头来。 鹿白鱼同样很紧张,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果真如杨璟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 这种事对于她来说也是极其羞耻的事情,因为她是个正常的女人,所以她不会跟赵陈氏有任何实际性的亲密接触,她的心里不断重复着杨璟的叮嘱,如何才能够在不伤害赵陈氏自尊的情况下,试探出赵陈氏是否可信。 当赵陈氏的手轻轻放在她那光滑雪白的脊背上,鹿白鱼整个身子为之一紧,细腻的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此时的她心里气恼得不行,也真亏杨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却让她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 杨璟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对鹿白鱼而言同样是相当勉强和为难的事情,可眼下他没有太多的帮手,排除赵陈氏的嫌疑是必然要去做的事情。 再者说了,其实他心里还有另一种猜测,却没有告诉鹿白鱼,因为如果他告之了鹿白鱼,鹿白鱼就会不自然,根本就骗不过赵陈氏。 他也不知道鹿白鱼和赵陈氏进行到哪一步了,更不知道鹿白鱼会不会忍不住跳起来骂赵陈氏不知羞耻,因为他需要集中精神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练功房他已经非常细致地搜查了一遍,里头的东西他都仔细检查过,但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本该出现在练功房里头,此时却不见了的东西! 陆长安毕竟是老密探了,眼光尤其毒辣,而且他不像杨璟,他打小练武,有着不俗的武功造诣,他在调查的过程当中才想起来,练功房其实有些古怪,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陆长安只好将心中疑问说出来,与王不留推敲了一番,两人又回到练功房来,终于还是发现了异常之处! 此时杨璟就站在那两排武器架上,他细细地检查着这些武器,从这些刀枪剑戟的痕迹上,他完全可以看得出来,赵高义绝对是个武痴,因为每一样武器的磨损程度都很严重,手柄光滑圆润,仿佛带着人的体温,可见赵高义每日都会使用到这些武器来练功。 杨璟初时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如今再来,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一直将注意力放在练功房的现有物品上,但却忽略了消失在练功房里头的东西! 他在武器架上发现了一个空位,武器架的平板上钻出了一排圆洞,为的是安放长枪之类的长柄武器,而其中一个圆孔却空空如也,上面并没有武器! 这个圆孔比鸡蛋略大,圆孔很圆滑,上头却没有灰尘,可见这件武器经常被使用到,可现在却不见了! “这是安放何种兵刃的?”杨璟对练功房到底该有些什么兵刃武器并不太懂,只好询问王不留。 “是短棍。” “短棍?”杨璟已经检查过赵高义的尸体,还曾经重点检查过他的头部,如果他曾经受过击打,多少都会留下痕迹,比如受到短棍的击打,那么头皮轻则出现充血青紫肿胀,重则出现钝器击打的挫裂伤,如果伤及颅骨,也会留下裂痕。 但赵高义的尸体上却没有发现这种痕迹,短棍完全可以担任凶器的角色,在这个练功房里,丢失了一根短棍,绝对不能轻易忽略。 如果短棍属于凶器,那么受害者又是谁?为何练功房里头没有出现任何的血迹? 杨璟沉思了片刻,朝王不留说道:“你们就是凭借着这根短棍,断定有人在练功房里被杀死?” 王不留摇了摇头,指着练功房角落里的一处地方说道:“大人且移步。” 杨璟来到角落里,蹲了下去,举起灯火仔细一看,但见得这角落墙上挂着一根短皮鞭,地面上有一处约莫桌子大的地方比较干净,比周围的地板都要干净,能够清楚看到这块地方与其他地方的差别。 “这里原先摆设的是什么?” “是一块地毯,赵高义是个外家功夫的高手,硬功夫已经有了深厚的功底,所以他在练功之前,不需要涂抹药酒来强健体魄,并用鞭子抽打自己,以促进药酒的吸收,也能够增强筋骨皮肉的韧性。” “你是说有人先用短棍打死了人,而后用这块地毯包裹着藏了起来?” 照着王不留的提示,再根据现有的两条线索,杨璟做出了自己的推理,而王不留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杨璟的推理。 “咱们已经排查过赵府的人,府上并没有人失踪,如果真有人被短棍打死而后用毯子包裹了运出去,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杨璟双眸一亮,轻声问了出来,旁边的王不留双眸发亮,脱口便答道:“龙姑娘!” “那也就是说,这练功房里除了赵高义和龙姑娘,还有第三者存在,这个人用短棍打死了龙姑娘,而后又用短棍打昏了槐花儿,穿着槐花儿的衣服混了出去?”杨璟觉得自己挖开了一条大河的堤坝,各种想法都汹涌而出一般。 “正是!老朽和陆掌柜去问过那个老妈子了,她起夜小解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丫鬟从练功房里出来,老妈子眼神不太好,又是大晚上的,所以并没有太清那丫鬟的脸面,见得她扛了一条被子在肩上,就以为是贴身伺候赵高义的槐花儿!” “如此说来,那人扛的不是被子,而是用地毯包裹着的被害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肯定与赵高义认识,甚至很熟悉才对! 因为根据槐花儿的供词,赵高义是自己一个人在练功房里小酌,为了掩人耳目,他只能将龙姑娘藏在练功房里头,而那个拿短棍打人的凶手能够藏在里头而不被赵高义发现,说明他对练功房的布局极其熟悉! 杨璟顿时激动起来,如果这样的推理成立的话,那么事情的脉络也就变得清晰起来了。 赵高义将龙姑娘藏在练功房里,打算再次奸淫龙姑娘,便让槐花儿准备酒菜,打算喝酒助助兴,谁知酒水里被下了药,赵高义的兽性被激发,便疯狂蹂躏龙姑娘,没想到童儿蛊却因此觉醒,使得赵高义猝死当场! 龙姑娘见得赵高义猝死,便想要逃出去,结果却被藏在练功房里的第三者偷袭,龙姑娘武功不弱,想要抵抗,情急之下,第三者用短棍打死了龙姑娘! 第三者本不想暴露身份,却需要处理龙姑娘的尸体,正想方设法之时,槐花儿却来收拾碗碟,第三者便用短棍把槐花儿打昏,将她放在卧榻上,伪装成被赵高义糟蹋的假象,自己却换上槐花儿的衣服,用地毯包着龙姑娘的尸体离开了! 可这个第三者会是谁?他为什么要躲在赵高义的练功房里头?为什么要掩盖事情的真相? 杨璟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双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而后兴奋地朝王不留说道:“我知道是谁了!跟我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半夜拿人 王不留也没想到杨璟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了答案,心头也是诧异不已,正要发问,却又见得杨璟快步走进赵高义的内室,将床单上那几处淡黄色的污秽痕迹给剪了下来,小心包起来揣入了怀里... 王不留也有些愕然,没想到杨璟竟然还有收藏这等腌臜东西的癖好,不由满脸尴尬,脸皮都有些抽搐了。 杨璟也察觉到了王不留的表情变化,但他也不想解释太多,因为这涉及到他要做的检测,涉及到他的法医技术,虽然已经将王不留当成了心腹,但这种秘密最好还是尽量不外泄的好。 “先生,我想请你去灵堂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赵高义的头发,不需要多,几根就成。” “头发?这有什么用...先是收集床单上的秽物...如今又要死人的头发...这小子...嗜好实在有点...”王不留心里虽然嘀咕,但还是照着杨璟的吩咐率先离开了。 身为法医,杨璟也深知分泌物检测的重要性,其实先前他就想过要收集床单上的遗留物,但有可能与赵高义发生关系的女人,龙姑娘不知所踪,王不留又确定槐花儿是处子之身,想要收集赵陈氏和红姬等内眷的分泌物,简直是不可能的。 然而如今却不一样,杨璟心里有了嫌疑人,而且因为不久前与鹿白鱼的计划,他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之时,鹿白鱼已经守候在那里,杨璟一脸惊喜地问道:“东西拿到手了吗?” 鹿白鱼脸上的羞红还没有消散,埋着头也不说话,从怀里取出了一根试管,手掌紧紧捂着,生怕别人看见,一把塞给了杨璟。 杨璟顿时大喜,有些得意忘形地抓着鹿白鱼的肩膀摇了摇道:“谢谢姐姐!今次可多亏了你呢!” 当他的手捏着鹿白鱼肩头之时,才感受到鹿白鱼的身子在轻轻颤抖着,杨璟当即冷静了下来,朝鹿白鱼低声问道:“姐姐...那个...有没有吃亏?” 鹿白鱼猛然抬起头来,满脸羞红,是又羞又恼,但最终还是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 杨璟顿时松了一口气,朝鹿白鱼说道:“没被占便宜就好,姐姐稍坐,我要去忙活一些事情。” 杨璟一说完,便兴匆匆地拿着那根试管,走进了内室,挑亮了灯火,便打开了勘察箱。 他从怀里取出沾染了黄色秽物的床单碎片,放到烧杯里头,而后加入试剂溶解和剥离里头的分泌物,又将鹿白鱼带回来的试管取出来,眼中充满了兴奋与期待。 检测走到一半的时候,王不留也回来了,杨璟也不让他们进入内室,拿了赵高义的头发便又缩回了内室之中。 他并没有让鹿白鱼和王不留等太久,约莫过得一刻钟左右,杨璟便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满满的自信,朝鹿白鱼二人说道:“成了!咱们这就去抓人!” 鹿白鱼有些吃惊,又有些小小的失望,朝杨璟问道:“真的要抓她?” 杨璟用力点了点头,朝鹿白鱼肯定道:“对!要抓的就是他!” 王不留在一旁听着,眸光闪烁,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杨璟和鹿白鱼的对话没有。 杨璟说完,便带着鹿白鱼走出了房间,这才刚打开院门,便见得赵陈氏孤身一人,打着个灯笼,在院门外站着,满脸的慌张,显然已经在门口踟蹰了好一阵子。 见得杨璟和鹿白鱼出来,赵陈氏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集中在了鹿白鱼的身上,而王不留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眸光一冷,手臂上的血管和青筋微微暴起! 鹿白鱼也没想到赵陈氏会出现在这里,想起杨璟适才的话,便低下了头,心里紧张,眼神却偷偷关注着杨璟的脚步。 然而杨璟并没有上前去捉拿赵陈氏,而是朝赵陈氏笑着说道:“这么晚了,大夫人过来有事?” 赵陈氏显然也没想到杨璟会出现在鹿白鱼这里,支吾了一会儿,这才挤出笑容来,红着脸答道:“适才鹿姑娘在妾身房里洗浴,将帕子落下了,妾身特地给鹿姑娘送过来...” 杨璟看着赵陈氏那紧张的神色,心里已经知道,这赵陈氏许是担忧鹿白鱼会将事情传出去,特地过来拜托鹿白鱼,不过杨璟也没有说破,见得鹿白鱼将那帕子接过去之后,便朝赵陈氏说道。 “难得大夫人有心了,不过大夫人来得正好,省得本官再让人去请,烦请大夫人召集府里的好手,跟着本官去拿人吧!” 王不留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反倒有些迷惑了,但仍旧毫不显山露水地保持着警惕状态。 “拿人?拿什么人?”赵陈氏显然也是吃惊不小,脸上的羞臊瞬时不见了,急忙朝杨璟问着。 “本官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特地请大夫人一起去捉拿凶手!” “捉拿凶手?可杨大人不是说了么,我家官人是死于...死于服药猝死...怎么...” 杨璟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而后朝赵陈氏说道:“赵大人确实是服药猝死,但我已经知道下药的是谁了,而且今晚要抓的凶手,也是杀死龙须土司的女儿的真凶!” “杀死龙徐土司女儿的真凶?”赵陈氏的表情有些迷惑,但杨璟心里却冷笑,朝她说道:“大夫人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龙姑娘被赵指挥藏在练功房里哦!” 赵陈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咬了咬牙,只好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妾身立刻召集人手,跟着大人去拿人,不过敢问大人,这凶手究竟是谁?” 杨璟哈哈一笑,朝赵陈氏说道:“大夫人去了便知!” 赵陈氏有些迟疑,还想发问,但杨璟已经率先走了出去,赵陈氏只好让外头的下人将府上的护院武士和亲兵都召集了起来,浩浩荡荡二十来号人,跟着杨璟便往府邸的西南偏院去了。 当杨璟的人来到这处偏院的前头之时,便有五六个岳州军的士兵拦住了杨璟等人的去路! “什么人!还不止步!” 杨璟抬起灯笼,让这些岳州军看清楚自己的脸,而后面无表情地喝道:“本官办案,还不快让开!” 这些个士兵虽然知道杨璟只是巴陵县的推吏,根本无法理解罗晋和罗教平为何会对杨璟毕恭毕敬,但还是乖乖让开了路,看着杨璟带着人马走进了罗晋所在的偏院,这才赶忙分头去召集岳州军的弟兄们! 杨璟带着人马走进偏院,火把和灯笼的光芒将整个院落都照亮,这些护院武士和赵高义的亲兵佩剑带刀,将院子站了个满满当当! 外头的动静实在太大,罗晋只穿着贴身褂子,也来不及披一件外袍,便从正房里头走了出来,见得杨璟带头,身后的人虎视眈眈,罗晋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这深更半夜的,杨大人是要闹哪一出啊?” 杨璟环视了一圈,这才高声道:“罗晋,你觊觎岳州军指挥使的位置,利用赵高义的信任,躲藏在练功房之中,下药以致于赵高义猝死,又杀死龙须土司的女儿,妄图挑起叛乱,以便利用平叛来收买岳州军弟兄们的人心,本官现已查明,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杨璟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院子外头哗啦啦又涌进十几个岳州军士兵,将罗晋保护起来,弓手甚至拉满了弓箭,瞄准着杨璟! “杨大人,虽然你是...虽然你身份特殊,但也不能随意栽赃陷害,我罗晋光明磊落,与赵大哥肝胆相照情同手足,咱们岳州军的弟兄们都有目共睹,那侗家小娘儿们分明害死了赵大哥而后逃走,你凭什么诬陷到我的头上!” 杨璟也毫不示弱,沉声道:“凭什么?就凭你跟赵高义称兄道弟,也只有你能够进入练功房!赵高义痴迷武学,爱惜身体,并无酗酒的习惯,也只有你这个兄弟,才能劝得动他在半夜的时候喝酒!” “你血口喷人!如果我跟赵大哥一块儿喝酒,那槐花儿就应该发现我也在练功房里头!可她分明就已经说了,赵大哥乃是独酌,练功房里头根本就没人!”罗晋梗着脖子反驳道。 “你对练功房熟悉地很,想要躲开槐花儿的视线并不是什么难事,再者,你跟赵高义正在商量如何处置龙姑娘,无论你还是赵高义,都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晓你们的密谋!” 罗晋听得杨璟如此指责,更是暴跳如雷,朝杨璟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就算我当时在场,那酒也是槐花儿送来的,要下药也是槐花儿下的,与我何干!” 杨璟冷哼了一声,继续反驳道:“槐花儿只是个没甚么心机的清白姑娘,眼看着就要跟郑小虎成亲,她跟赵高义又无冤无仇,又岂会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而给赵高义下药!赵高义对你信任有加,房里还绑着一个龙姑娘,你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随便支开赵高义,而后下药到酒里,那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罗晋已经怒不可遏,跳脚骂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断!敢问杨大人可有半点证据!若没有证据,凭白诬陷,我罗晋说什么也要跟你斗一斗!” 罗晋此言一出,身边的亲兵刀剑锵然出鞘,纷纷蓄势待发,只待罗晋一声令下,他们便要拼命厮杀一场! 杨璟却面不改色,朝罗晋冷哼道:“本官既然敢来拿你,自然有证有据,你想要证据,本官就让你心服口服!” (ps:六点还有一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擒拿真凶 罗晋好歹也是岳州军的副指挥使,身边也有不少死忠,这些护卫自然是相信罗晋的,可他们终究只是岳州军的士兵,赵高义才是他们的领袖,眼下杨璟声称有铁证,能够证明罗晋谋害了赵高义,如果他们还继续维护罗晋,那与同谋又有何差别! 罗晋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身边这群士兵,见得士兵们纷纷动摇,用质疑的目光看着他,罗晋心里也急了,当即朝杨璟反口道。 “好!那你便拿出证据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证明!” 杨璟面色冷峻,上前一步,指着罗晋高声道:“你是赵高义的心腹弟兄,知道他不能服用**,却下药到酒里,赵高义猝死之后,你生怕龙姑娘会泄露消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多次蹂躏龙姑娘,而后用短棍将她打死,再打昏了前来收拾杯盏的槐花儿,换上槐花儿的衣服,用地毯包裹龙姑娘,把她带了出去!” “但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你在奸污龙姑娘之后,床单也留下了你的秽物,本官有个法子能够证明那是你的秽物,而非赵指挥的,类似于滴血认亲,你敢不敢留下血迹给本官验证!” 鹿白鱼和王不留起初听得杨璟如此坚决肯定,心里也有些诧异,并不知道杨璟甚么时候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如今听得杨璟说要取罗晋的血,心里也有些失望和担忧,因为他们知道,杨璟搜集的是赵高义的头发和赵陈氏的私密分泌物,根本就没有跟罗晋比对过! 虽然滴血认亲并不科学,但在古时民众的心里,还是极其权威的一项技术,虽然杨璟已经极力往这边靠,妄图向在场之人说明他的法子是有效而且具有公信力的,但显然还是很牵强。 在鹿白鱼和王不留看来,杨璟这步棋实在不太高明,可让人惊讶不已的是,罗晋竟然慌了! 是的! 罗晋听说杨璟要取血验证之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在场这些人或许并不知道,但罗晋却对杨璟的本事心知肚明! 杨璟横空出世,摇身一变,成为皇城司的绣衣指使,将他跟罗教平这对难兄难弟压得死死的,他和罗教平自然不服气,早已通过罗教平在提刑司的人脉关系,将杨璟的事情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已经知道杨璟之所以能够得到宋慈的赏识和提携,就是因为杨璟掌握了不少从所未见的仵作技艺,甚至能够通过指纹比对来确定嫌犯! 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便在场所有人都不相信杨璟这项闻所未闻的技术,他罗晋可不敢不信啊! “我罗晋乃是堂堂岳州军副指挥使,你凭空诬陷也就罢了,凭什么要取本官的血!这法子谁都没听说过,任你红嘴白牙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罗某一身是嘴都说不清,这样的事情你认为我会做么!” 罗晋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虚,他的色厉内荏使得岳州军的士兵们越发的动摇,弓手们已经将弓弦都松开了! “罗副指挥使的意思就是不敢接受本官的验证,打算负隅顽抗是也不是!” 罗晋也是怒火中烧,冲回房中取出腰刀来,指着杨璟道:“本指挥就在此处,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但见得杨璟朝罗晋一挥手道:“给我拿下!” 赵府的武士和亲兵纷纷往前涌去,而正当此时,杨璟却朝鹿白鱼和王不留使了个眼色! 鹿白鱼心领神会,从后面冲上来,一掌推出,却是扣向了赵陈氏的肩胛! 赵陈氏也是猝不及防,肩头被鹿白鱼死死拿住,疼得呲牙咧嘴,然而这个平素里端庄稳重的大夫人,此时却凶相毕露,猛然转身,只听得喀嚓一声响,她竟然强行将自己的左肩关节卸了开来,右掌击出,将鹿白鱼打飞了出去! 众人也是看傻了眼,便是前头的罗晋也都一头雾水,而王不留已经紧随鹿白鱼,虽然他早年在道观里修炼的只是强身健体的内家功夫,但此时赵陈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左臂被卸开了关节,脱臼之下根本无法发力! 王不留偷袭之下,一掌打在赵陈氏的后心,将她打得趴在地上,脸面磕在青石板地面上,顿时满脸鲜血! 然而赵陈氏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弹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的血迹,疾行数步便一掌轰向了王不留的脑门! 王不留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谁都没想到赵陈氏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王不留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只能双臂架起来格挡!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杨璟终于发动了! 但见得杨璟从旁边斜斜冲了出来,一头撞向赵陈氏,拦腰将赵陈氏抱住,狠狠地将她掼在了地上! “噗咚!” 赵陈氏落地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而杨璟则用了摔角的技法,双手抓住赵陈氏的一只脚,来了个十字杀,喀嚓一声便将赵陈氏的膝盖给扭歪了! “啊!!!”赵陈氏也没想到杨璟会如此果决狠辣,尖叫一声,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了。 虽然她的一只手一只脚瞬间被废,可她的眸光却如同毒蛇一般阴冷狠辣,满是血迹的脸庞格外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大夫人的仪态! “呼...”杨璟从地上爬起来,此时才发现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无论是赵府的武士和亲卫,还是罗晋和他的岳州兵,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 赵府的人刚刚回过神来,正要质问杨璟,此时的赵陈氏却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也被她的大笑吓得直起鸡皮疙瘩,而后才听到赵陈氏问杨璟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她怎么懂得如此高深的武功!看来大夫人果真是有问题了!” 在场之人全都议论起来,已经没人敢再向杨璟动手了,而罗晋也是摸不着头脑,有些难为情地朝杨璟问道:“杨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成真的是嫂夫人害死了赵大哥?” 杨璟看了看赵陈氏,又看了看罗晋,而后才开口道:“是,也不是。” 罗晋也急了,朝杨璟催促道:“杨大人,这都甚么时候了,你可就别卖关子了,适才可差点就让罗某真个儿大开杀戒了!” 杨璟朝罗晋抱了抱拳道:“杨某也是迫于无奈,多有得罪,罗指挥还请多担待,其实我早就知道跟你无关,适才不过演了一场戏,既吸引了这女人的注意力,也是为了将所有人都引过来这边,给灵堂那边制造一个潜入的机会罢了。” “什么潜入的机会?杨大人你可是把我说糊涂了...”罗晋急得都想打人了,杨璟却不紧不慢地指着赵陈氏说道:“你糊涂,大夫人可不糊涂,是吧?我该继续叫你大夫人吗?” 赵陈氏冷哼一声,朝杨璟说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休想抓住我们的人!” 此时诸人安静下来,这才听到灵堂那边已经传来打斗和叫喊的声音。 杨璟朝罗晋说道:“罗大人,如果想要证明你对赵指挥的忠心,现在就带着人手到灵堂去吧,我的随从你应该认得,就是那个陆掌柜,眼下他的人应该还在灵堂,请你务必要将潜入者抓住!” 罗晋听得杨璟这么一说,顿时严肃起来,因为他知道陆长安是杨璟的下属,同样是皇城司的人,如果陆长安在灵堂,那么杨璟所言就没有半点虚假了。 想到这里,罗晋也就只好压下心中所有的好奇,带着岳州军的亲兵,匆匆赶往灵堂。 杨璟见得赵府的人无动于衷,便冷下脸来,朝他们沉声道:“本官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你们的大夫人与赵老爷的死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想成为同伙儿,我劝你们还是听从罗副指挥的吩咐,到灵堂那边去围捕潜入者吧,否则你们老爷的尸骨都保不住了!”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众人才见了鬼一般往院子外头跑,一下子便散开了。 院子里头很快就只剩下杨璟三人与赵陈氏,杨璟便朝鹿白鱼和王不留下令道:“你们分头行动,把槐花儿和郑小虎抓起来!” 鹿白鱼和王不留刚刚与赵陈氏交手,想起这女人的武功和狠辣,也是心有余悸,但眼下也来不及多想,赶忙照着杨璟的吩咐,去抓槐花儿和郑小虎去了。 赵陈氏的眼中原本还充满了凶狠和毒辣,可听到杨璟要去抓槐花儿和郑小虎,眸光中那希望之光顿时就黯淡了下来。 “你到底知道多少?” 面对赵陈氏的提问,杨璟缓缓蹲了下来,掏出香帕,帮赵陈氏轻轻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慢悠悠地说道:“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迟早会想办法从你身上知道的。” 杨璟说这话之时很是云淡风轻,可赵陈氏却浑身发凉,只觉杨璟是个让人生畏的恶魔一般! 她拼命地扭着头,避开杨璟给她擦拭血迹的手,可这种坚强很快就被杨璟的冷漠所摧毁,她的眸光变得死灰,耷拉着头,低声喃喃道。 “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我应该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人了...” 杨璟认真地点了点头,朝她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你确实一点嫌疑都没有,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你也不例外,况且,你也没想到,你们的计划会坏在槐花儿和郑小虎这么两个小人物的手里吧?” 赵陈氏听得此言,越发沮丧,眼中满是绝望,叹息道:“原来你真的都知道了...可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坐讲解 赵陈氏是如何都想不明白,杨璟为何能够怀疑到她的头上,更没想到杨璟竟然还耍了花招,大张旗鼓捉拿罗晋,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她,而后出其不意将她拿下了。 此时杨璟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的一只手和一条腿都被废了,想要站起来都难,鲜血模糊了她的视野,当她伸手抹掉眼镜上的血迹,她看到杨璟的双脚。 杨璟的袍底之下,左小腿竟然不断有鲜血涌出来,此时她才醒悟过来,原来杨璟身上有伤,只能撑着手杖走路,正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才设计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你流血了。” 杨璟自然察觉得到伤口再度崩开,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会冒险捉拿赵陈氏,之所以要拼着伤口崩开也要动手,就是吃准了赵陈氏忽视他的武力值。 这小腿的伤口本来是在彭府留下的箭伤,三番四次被崩开伤口,也增加了感染的风险,杨璟心里又怎能不担忧,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罢了。 杨璟捡起地上的手杖,支撑着走到院子角落,提了一个木桶,将木桶倒扣在地上,在赵陈氏的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我的证据并不多,大部分结论都是推断出来的,但你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杨璟将手杖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后掀开裤腿来,一边查看小腿的伤势,一边回答赵陈氏的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毫无头绪,甚至在开棺验尸之前,我心里都没有明确的一个调查方向,直到开棺验尸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些眉目。” 赵陈氏见得杨璟开口,也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挪到正房的廊柱边上,背靠着廊柱,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 杨璟本不想跟赵陈氏解释,但灵堂那边还在激战,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对赵陈氏用一用心理战,以便为接下来的审讯打个基础。 给赵陈氏解释推理过程,并非为了显摆自己的心思有多么缜密,而是为了击破赵陈氏的心理防线,让她彻底认栽,如此才能从她口中抠出白牛教的内幕来。 “我身边有个奇人,你应该知道是谁,他其实早就看出你懂武功,只是我找不到你犯案的动机,一直都没有跟进,直到后来才引起了重视。” “你说的是那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儿吧?看架势应该是武当的内功心法,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也就只是个花架子,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奇人啊,哼...” 赵陈氏显然对王不留的功夫极其不屑,若不是鹿白鱼和王不留偷袭,正面硬撼的话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众所周知,武当派兴起于明朝,因为张三丰才声名鹊起,但事实武当山早在明朝之前就已经是道教的圣地之一。 五代宋初的道教传人陈抟就曾经隐居武当山的五龙观,后来又在武当九室岩餐霞饮露、服气辟谷二十余载,元末之时,武当被焚毁,到了明朝英宗时期,才花费数百万的人力物力,耗时七八年,建成了规模宏大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并赐名为:“太和太岳山”。 杨璟知道王不留曾经出家当道士,可若非赵陈氏此时点破,他还不知道王不留竟然是在武当出的家。 “对于你们白牛教而言,王老先生或许算不得高手,但对于杨某而言,王先生已经着实让人佩服了,你倒是看不上他,如今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杨璟之所以与赵陈氏交谈,就是为了打击她的信心,击垮她的心理防线,为接下来的审讯做前期准备,又岂会让她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听得杨璟这般讥讽,赵陈氏果然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杨璟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裤腿放下来,而后继续解释道。 “起初我一直找不到头绪,最终只能利用反推法来寻找破绽,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案发之时练功房是从里头反锁的,而房里只有赵高义,并无他人,可赵高义又是死人,不可能将门反锁起来,这世上没有妖魔鬼怪,门上和门栓周围都没有什么能够从外面反锁房门的机关,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陈氏见得杨璟开始分析他的破案过程,虽然脸上仍旧是不屑的表情,但那期待的目光却出卖了她渴望得知真相的心思。 杨璟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或许真的能够通过解析案情来击溃赵陈氏的心理防线! “综合上面的分析,只能得出一种可能,那就是门并不是反锁的!可如果门不是反锁的,那么槐花儿又怎么会拍不开门?只能说明她撒谎了!” 杨璟的分析环环紧扣,赵陈氏不由听得入了迷,虽然她是参与者之一,但古时之人对伪造现场并不在行,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意识,所以当她听着杨璟的分析,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没干过这些事儿一般。 杨璟见得赵陈氏的心思已经开始松动,便继续分析起来。 “如果槐花儿撒谎了,那么之后撞门而入的郑小虎,同样也在撒谎,既然门没有反锁,自然就没有撞开一说,可门闩却是断的,那么门闩又是怎么断的呢?他明知道门没有反锁,却故意装出撞开门的假象,这又是为什么?” 杨璟不断用提问和回答的方式来讲诉,这样的效果极具吸引力,也极具心灵冲击力,当一个问题冒出来之时,是那么的引人入胜,让人期待,当答案揭晓之时,却又牵出下一个问题,一环接一环,让人欲罢不能! 即便赵陈氏早已知晓了整个过程和答案,但仍旧被杨璟的分析给惊呆了。 因为她是参与者,她也是知情人,但杨璟却是在案发之后五天才抵达现场,只通过短短的调查,却能够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娓娓道来,实在由不得人不去震撼和惊叹! “对于槐花儿和郑小虎的撒谎,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样,槐花儿假装拍不开门,但其他人不可能拍不开,她们也不可能不上来试一试,也就是说,槐花儿和这些人拍门的时候,门确实是拍不开的,那么为什么拍不开?” “只能说明有人在门后面顶着门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只能是郑小虎,因为他是第一个撞开门的人!” “其实郑小虎事先就藏在了练功房里,也是他砸断了门闩,制造了门闩被撞断的假象,那么他这么做是为了掩饰什么?” 杨璟说到这里,便朝赵陈氏看了一眼,后者的目光开始有些躲闪不定,似乎生怕杨璟看出她心里的想法。 赵陈氏为了潜伏在赵高义的身边,不惜委身给赵高义这样的武夫,还为他生育了一对儿女,这等心性和意志是极其可怕的,杨璟能够撼动她的心志,已经着实不易。 “想要知道郑小虎掩饰什么,必须确定一个前提,那就是槐花儿拍门之前,郑小虎就已经待在了练功房里,所以他才是第一目击者,他看到的远比所有人都要多!这也是他想要掩盖的东西之一!” “而本官已经检测过床单上的秽物,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赵高义留下的!整个练功房除了赵高义,就只有郑小虎这么一个男人在里头,那么这些秽物,应该是郑小虎留下的!” 杨璟说到此处,赵陈氏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接下来就不需要我多嘴了吧?这床单上的秽物属于荒唐一夜的那对男女的,成分里头检测出来的男人是郑小虎,那么与郑小虎胡天胡地的女人又会是谁?” “起初我怀疑是龙须土司的女儿,但后来才发现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就是堂堂赵府的大夫人,是你!” 杨璟直勾勾地盯着赵陈氏,掷地有声地沉声道。 “你闭嘴!你可以打断我的腿,可以杀了我,却不能侮辱我的清白!我连岳州军指挥使赵高义都看不上,又岂会让郑小虎这黑猴子贱猪猡占便宜!” 赵陈氏激动地颤抖着身子,双眼喷火地朝杨璟辩驳道,然而杨璟却只是笑了笑。 “确实,赵高义位高权重,又身强体健,确实要比郑小虎好太多,但可惜啊,你这么一个高手,最终还是被郑小虎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这怕是你一生的耻辱了吧?” “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本事,原来也只不过浪得虚名,只知道一味胡乱揣测,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你也知道我的武功,便是你们所有人联手,也未必是我的对手,郑小虎浑身上下没有三四两力气,真要对我用强,早就被我打死了!” 杨璟的说法显然触动了赵陈氏的底线,终于让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出现了情绪波动,而且还是气急败坏,有些狗急跳墙的意思! “如果换作平日里的你,郑小虎自然不可能得逞,但你与赵高义一样,中了酒里的**,四肢发软,浑身燥热,你连跑出练功房都做不到,除了夹紧双腿,试问还能干什么?” 听得杨璟说到这里,赵陈氏终于再也坐不住,她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可最终还是无力地坐回了原地,吁吁喘着气,却毫不掩饰眼眸中的杀意! 杨璟也松了一口气,此时的赵陈氏终于有些丧家之犬的样子了,只要再添一把火,势必能将赵陈氏的心理防线彻底攻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顺理成章 赵陈氏本以为将练功房设置成无懈可击的密室,就能够瞒天过海,岂知杨璟竟然抓住了一个小小的破绽,从而有点及面,通过推理不断扩大,顺藤摸瓜,竟然推断出了事情的原貌来! 可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言弃之人,她是白牛教的精英,是高手中的高手,为了达成任务,她连自己的清白身子都能够牺牲,甚至为虎作伥,给赵高义生了一对儿女,又岂能输给杨璟这么一个小推吏! “你应该知道赵高义是不能沾碰那种不干净的虎狼之药吧?我保护他还来不及,为何要给他下药?即使真如你所言,我也误服了欢喜药,浑身无法动弹,就凭郑小虎这种懦弱胆小的贱人,他敢对我动手动脚?就不怕事后我将他碎尸万段?” 赵陈氏的说辞也并非没有道理,她乃是白牛教安插在赵高义身边,保护赵高义,以保证童儿蛊能够顺利操控赵高义的人,没理由不知道赵高义的禁忌,更不可能给赵高义下药! 然而杨璟却只是呵呵一笑,继续分析道:“你自然不会这么傻,看得出来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说心甘情愿给赵高义生儿育女,那是不可能的,否则你也不会与他同床异梦,多年来少有恩爱亲热...” “所以下药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你和赵高义的贴身丫鬟槐花儿!” “哈哈哈!”听完杨璟如此说着,赵陈氏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快要笑出来的样子,而后捂着肚子质疑道。 “你也未免太可笑了,这说法实在牵强到了极点,那槐花儿比郑小虎还要软弱可欺,就凭她,也敢给赵高义下药?” 杨璟并没有让赵陈氏的气势给压住,因为他知道,赵陈氏是个极其自傲的人,她这等样的高手,素来自视甚高,如果不是戳中了她心里的痛处,赵陈氏绝不会反唇辩驳,她越是跳得厉害,就越说明了她在心虚! 杨璟想了片刻,抬起头来笑了笑道:“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的勇气,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英雄,一辈子里头总归要有那么一回,会奋不顾身地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 “你觉得槐花儿和郑小虎软弱可欺,那是因为你欺辱他们,或者说欺辱她太久了,已经习以为常了,却不知道在她的心里,对你的仇恨每天都在积攒,终于到了爆发的那一刻!” 赵陈氏不再大笑,而是抹了抹眼角,朝杨璟冷哼道:“你也不打听打听,除了对赵高义不客气之外,我对赵府里头的人,哪个不是心疼得紧,谁敢说我一句不好?” 杨璟看了看赵陈氏,而后毫不客气地揭穿道:“你为了潜伏在赵高义身边,连生孩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想要戴着伪善的面具过日子,又有何难?”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你却瞒不了我,你之所以抗拒赵高义,除了看不起他之外,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并不喜欢男人!” “赵高义尸骨未寒,本官还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你却连到你房里借地方洗澡的女人都要偷看,都要占人便宜,你觉得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杨璟说到此处,赵陈氏终于不再出声,深深地埋着头,杨璟也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不过杨璟还是继续说道:“好了,既然你不说话,说明还是被我说中了,那么我们就来梳理一下整个过程好了。” “最开始的时候,你被白牛教挑选出来,潜伏到赵高义的身边,等待时机谋划大事,后来白牛教的人终于找到了法子,给赵高义种了童儿蛊,你的任务也就变成了守护赵高义,确保童儿蛊能够顺利成长。” “赵高义虽然不近女色,但却是个痴迷武学,想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男人,他爱惜身体,为了练武而不近女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家里头的妻妾软趴趴的,根本无法激起他的欲望。” “但他碰到了龙须土司的女儿,龙姑娘生性野蛮,如同难以驯服的野马,反而激起了赵高义的征服之心,即便被赵高义糟践了清白,龙姑娘仍旧宁死不屈,而赵高义便将她带回了练功房。” “你担心赵高义精元外泄,欲望过盛,会提前唤醒童儿蛊,便来到练功房,打算将龙姑娘杀掉,以绝了赵高义的寻欢之心,可你又没有把握能稳赢赵高义,便提出要跟他喝酒,以使他分心,好趁机下手。” “赵高义从来不让人进入他的练功房,特别是女人,可相对于红姬等主动投怀送抱的妾室,其实赵高义更倾心于一向不屈从于他的你,他还以为你是寂寞难耐,终于要向他低头妥协了,便同意了你的提议,打算给你在练功房里小酌。” “当赵高义吩咐槐花儿准备酒菜之时,槐花儿发现你在练功房里头,她意识到,自己终于等来了梦寐以求的机会!” “你平日里蹂躏糟践槐花儿,她一直无力报复,她知道你厌恶男人,便在酒里下了欢喜药,想通过赵高义来报复你,天真的以为你尝到了男女之乐之后,就会转移癖好,不再欺辱她,又想让赵高义替她好好挞伐蹂躏你,已达到内心复仇的满足!” “只是槐花儿却没想到,赵高义根本就不能沾碰这些药物,赵高义喝了药酒之后,唤醒了童儿蛊,被童儿蛊切断了灵智,当场便成了活死人,你也是又惊又怒!” “可你同样喝了**,自救都困难,想要抢救赵高义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躺在练功房里等待**失效。” 杨璟顿了顿,看了看赵陈氏,见得她仍旧埋着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右手却紧紧握着拳头,身子不停地颤抖,杨璟便已经知道,自己在揭破案情发展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地剥去赵陈氏的自尊和自信! “槐花儿也是下了死决心,药量太大,一直等到三更,她借口进来收拾杯盏,见得你浑身无力,便控诉你对她的可耻罪恶,你却攒够了力气,想要杀死槐花儿!” “槐花儿也没想到你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到底只是个奴婢,无法与你这样的高手对抗,眼看着她就要被掐死,被丢在角落里的龙姑娘却终于挣脱了绳索,与你厮打起来,最后用短棍把你打昏了!” “起初我审问槐花儿之时就已经注意到她脖颈上的痕迹,只是她一直对我撒谎,本官也无法做出太多推断,直到后来取得你的私密物,确认你就在练功房里,这才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都联系了起来。” “槐花儿本打算杀了你,可她经此一劫,也冷静了许多,龙姑娘又急着逃走,她来不及多想,只好用被子裹着龙姑娘,将她扛了出去。” 杨璟说到此处,赵陈氏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一丝惊恐,因为这是她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而杨璟却彷如亲见一般! 杨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槐花儿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做了这些之后便慌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槐花儿,如今老爷死了,大夫人还昏迷在练功房里头,她也是手足无措,便找来郑小虎商量。” “郑小虎听完之后也是勃然大怒,他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妻竟然背地里受了你这个伪善主人的欺辱这么久,可槐花儿被吓坏了,担心事发之后会遭殃,便央求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 “郑小虎虽然同意了,但心里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将龙姑娘送走之后,又说服槐花儿回到了府上,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也杀掉!” “可当他回到练功房之时,却发现你已经醒了,而你的药效却发作得厉害,他出于报复心里,就疯狂地索要,与你荒唐了一夜!” 杨璟说到此处,赵陈氏的表情变得狰狞扭曲,拳头捏得喀嚓直响,杨璟知道,自己又说中了! “然而郑小虎也是有失考虑,他实在太过疯狂,不断地宣泄之后,却让你把药效全都发散掉,让你终于恢复了力气!” “郑小虎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按说你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一定会当场杀了他,可你是个心机深沉的性子,你知道赵高义死了,白牛教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就留了郑小虎和槐花儿的命,让他们帮你说谎,照着你的意思找来被子,又将短棍和地毯都带走,伪造现场,想要将赵高义的死,伪装成赵高义自己服用**,以蹂躏龙姑娘,却被龙姑娘逃脱,如此一来也就死无对证了...” “你明知道罗晋表面上称兄道弟,但心里其实早就想将赵高义取而代之,便让罗晋去剿灭侗家寨子,妄图利用这场冲突,让白牛教的人相信龙姑娘才是凶手,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杨璟一下子说完,仿佛将心中的秤砣都吐了出来那般轻松,长长吸了一口气,而后站起来,美美地伸了一个懒腰,侧耳一听,顿时浮现出笑容来。 “灵堂那边没太大动静了,估计你们的人也被抓得差不多了...” 赵陈氏听得此话,终于再也没了自傲的姿态,抬起头来,朝杨璟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璟呵呵一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我的人已经去抓槐花儿和郑小虎了,赵高义死了,来取童儿蛊的人也都被抓了,如果我将事情的真相说出去,你觉得白牛教的人还会让你好好过日子吗?” “好卑鄙!好无耻!”赵陈氏恶狠狠地骂着,然而眼中那高傲的眸光已经黯淡,剩下的只有绝望和妥协。 (ps:浪起来连自己都怕,今日继续三更,六点还有一章,更新已尽力,希望大家多支持,感恩。)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得不服 虽然整个案件的发展大部分都是杨璟推理出来的,但却合情合理,而且与他取证和检验的结果相吻合,赵陈氏的反应更是直接印证了这些推理,见得赵陈氏败下阵来,杨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将手帕递到了赵陈氏的面前,后者抬头看了杨璟好久,终于还是接过了手帕,默默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很重要吗?” “也不是很重要,反正你迟早要变成死人,墓碑上刻不刻名字都无所谓,就怕暴尸荒野,让土狗刨出来吃了。” 赵陈氏恶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最终还是哼了一声,回答道:“我叫韩洛音。”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韩姑娘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了。”杨璟满意的点了点头,蹲了下来,从韩洛音手里抓过手帕,极其温柔地替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柔声说道。 “韩姑娘,哦不对,你已经不是姑娘了,应该叫你赵夫人?还是韩大姐?” 韩洛音满脸冰霜地盯着杨璟,杨璟却只是笑了笑:“这么跟你说吧,眼下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服从于我,要么坐牢等着白牛教的人来杀你,你自己选吧。” 韩洛音扭过头去,躲开杨璟的手帕,一口血沫就吐在了杨璟的脸上! “卑鄙的狗官!我白牛教的兄弟姐妹为了拯救苍生,宁死也不会向你这样的狗官低头!赵高义虽然不是因我而死,但也是我保护不力,死在教友手里也比受你这狗官侮辱要强!” 杨璟也不恼怒,只是用手袖轻轻擦去脸上的血沫,仍旧笑着道:“韩姐姐你可真是名符其实的血口喷人了,侮辱你的是赵高义和郑小虎,我连你手指头都没碰过,又何来侮辱一说。” 杨璟说着,故意用眼神扫了韩洛音的胸脯一眼,那哺育了两个孩子,又干渴了多年的饱满,在韩洛音的气愤之下,不断起伏着,勾勒着惊心动魄的迷人曲线。 韩洛音羞愤难当,抬起完好的右手就打向杨璟,杨璟却没有躲避,而是沉声喝道:“你就没想过你那两个孩子么!” 韩洛音身子一震,手掌被凝固在半空之中,就定格在杨璟的脸旁边,贴着杨璟的脸,兀自颤抖着。 “你们总会有自诩正义的一套,我也不去说谁对谁错,但孩子总是无辜的,你慷慨就义倒是感天动地,眼下赵高义死了,赵府乱了,往后日子更加艰难,那些妾室一个个巴不得抢你的位置,你的孩子就是她们最大的阻碍,如果你死了,你觉得那对孩子还能活多久?” “你舍得让这对无辜的孩子跟着你去死?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心疼,还谈什么天下苍生,简直就是可笑之极!” 杨璟说完便站了起来,见得韩洛音仍旧沉默着不说话,杨璟作势便要走。 “既然你这么忧国忧民,愿意为天下苍生委身事贼,愿意为天下苍生自寻死路,愿意为天下苍生虎毒食子,我这狗官就帮你一把,让你和你的孩子死得痛快一些好了!” 韩洛音浑身颤抖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她早已将杨璟碎尸万段了! 可形势比人强,即便她再不愿意承认,她终究是舍不得这双儿女的,为了圣教的大业,她不惜牺牲了个人,这几年的潜伏生涯,这对儿女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快乐,她再如何狠辣,也无法不管自己的孩子啊! “等等!” 杨璟听得这两个字,嘴角便浮现出笑容来,停住脚步,转身朝韩洛音点头道:“很好,你总算没有蠢到无可救药,以后就服从我的安排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孩子,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的。” 韩洛音知道自己终究是低估了杨璟,一旦自己恢复实力,便是十个杨璟也不够她杀,可杨璟控制了她的孩子,就捏住了她的心脏,即便她再不乐意,也只能服从杨璟了。 “你要我做些什么?”韩洛音终于意识到,与杨璟对抗是占不到任何好处的,眼下她只希望杨璟能够尽快榨干她的价值,她才能带着自己的孩子,远离这个恶魔一般的狗官。 “韩姐姐的药效还没过吗?怎么这般猴急?”杨璟调笑了一句,发现韩洛音的目光足以杀人,这才讪讪作罢,朝她说道:“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是狗官没错,但我是一个不太一样的狗官,白牛教要招抚还是要剿灭,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韩姐姐就先安心养伤吧。”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韩洛音听了杨璟如此说话,肯定要笑掉大牙,一个小小的推吏,还大言不惭地苦恼着到底是该招降还是该剿灭占据大半个南方的白牛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韩洛音如今想起来,便是岳州军副指挥使罗晋,都要受杨璟的羞辱,若非到了生死关头,罗晋也不敢反抗,可见杨璟的身份并不简单,便如杨璟所言,他确实是个不太一样的狗官! 两人心思各异之时,院子外头却传来了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罗晋终于带着人马回来了! 这些人抬着几具尸体,又押着三个俘虏,很快就再度将院子站满了。 韩洛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虽然白牛教来的都是高手,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而杨璟又以有心算无心,设好了埋伏等着圣教的弟兄们往里钻,被俘被杀都不足为奇。 可让她感到吃惊的是,押着俘虏的并非罗晋的岳州军亲兵,也不是赵府的武士,而是白日里跟着杨璟的那个生意人模样的随从,他的身边还有着七八个好手,眸子冰冷阴寒,一看就是杀伐果断,刀头舔血的狠角色! 杨璟撑着手杖往前走了两步,朝罗晋说道:“罗指挥辛苦了,诸位弟兄们辛苦了。” 罗晋听得杨璟称呼他为罗指挥,而并非罗副指挥,心里也甜滋滋的,当即抱拳道:“为杨大人办差,哪里敢说甚么辛苦...” 杨璟见得罗晋如此服帖,也就不再多说,却见得罗教平带着几个提刑司捕快,缩在罗晋的身后,杨璟想了想,便朝他们说道。 “二位大人,本官已经查明真相,大夫人也已经亲口供述,由于赵指挥忙于军务,又痴迷武学,自觉冷落了夫人,那日便与夫人在练功房重温旧梦,在此过程中又服用了虎狼之药,送走了大夫人之后,赵指挥便反锁房门来歇息,没想到赵指挥体质特意,虎狼之药引发体内隐疾,以致于走火入魔,暴毙于练功房之中,大夫人赵陈氏与奴仆槐花儿郑小虎等人,皆已验明供词,这个案子就这样了结了吧,二位以为如何?” 罗晋和罗教平相视一眼,心里也是将杨璟骂了十八遍,就在刚才,还将人家大夫人打成死狗一般,还在灵堂抓到了三个狠辣高手,却睁眼说瞎话,硬是将这个案子给结了,难道以为他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么! 这案子背后分明还有大阴谋,皇城司想要接过这个案子也就直说吧,偏要弄些虚头巴脑的事情来掩盖,皇城司仗势欺人果然是一种薪火相传的传统!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他们的牢骚,哪里敢跟杨璟提意见,只是心里寻思着,一定要找准机会将杨璟好生报复一番罢了。 杨璟见得他们没有异议,也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让这些人都退下,这才走到陆长安这边来。 “属下见过办事大人!” 见得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陆长安带来的那些暗察子精锐才纷纷向杨璟抱拳行礼。 杨璟摆了摆手,朝他们回礼道:“大家都是兄弟,往后出生入死,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这些个虚礼也就免了。” 这些暗察子似乎没想到这个新上任的办事大人如此好说话,许是被苏秀绩压迫惯了,一时半会儿惊了片刻,纷纷朝陆长安投去询问的目光。 陆长安也是一脸尴尬,耸了耸肩,表示他也跟兄弟们一样,对这个新长官实在看不透。 杨璟也不在这些小细节上计较,那些潜入者死了也就死了,意义并不大,反正他手里掌控了韩洛音,关于白牛教的一切,应该很容易探查清楚。 而那三个活着的却不一样,因为他知道白牛教今次潜入赵府,是为了给赵高义的尸体动手术,取出童儿蛊,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当中,最起码有一个是技术型人才! 套用他在电影里听来的一句话,这时代什么最贵?人才啊! 所以对于技术型的人才,杨璟必须尽量让他们归化投诚,纳为己用,只要钳制的手段足够给力,这些人可以为他提供极大的助力,甚至可以渐渐感化,成为他杨璟的班底! 杨璟细细打量了那三个俘虏,但见得这些俘虏跟那七八个死去的潜入者一样,牙齿发黑,脖颈很粗,就跟赵高义以及赵高义身边那些亲兵一样,显然是有着嚼食槟榔的习惯。 可左手边那个却一口白牙,肤色白净,穿着夜行衣,胸部微微隆起,喉结也不清不楚,一眼看过去,实在分不清是男是女。 杨璟早先就叮嘱过陆长安,在围捕这些人的时候,下手一定要注意些,千万别伤了关键人物。 陆长安当时还反问了杨璟一句,如果来的人太多,怎么分辨哪一个才是关键人物? 杨璟想了想,便答道:“拼杀之时最不要命,但其他人都愿意为了保护他而送死的那个人,便是关键人物。” 陆长安这个老探子自然明白杨璟的意思,只有拼杀之时冲在前头的人,才能赢得下属的誓死效忠,而换回来的则是这些下属的视死如归。 从一句话里,陆长安看清楚了这个新长官的为人,于是他也认定,杨璟是个值得誓死相随的人,所以他没有让杨璟失望,成功将这个关键人物俘虏了回来。 不过杨璟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人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转到右手边那两个的身上,眼神有些冰冷,冰冷得让陆长安这个老探子都有些发毛。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古怪俘虏 陆长安身边的两名俘虏双手被绑缚在背后,却仍旧不肯低头,眼眸之中满是凶狠,如同困在笼子里的饿狼。 杨璟撑着手杖走到最右边那一名的前面,轻描淡写地朝陆长安问道:“杀了几个?” 陆长安随口便答道:“死了八个,抓到三个…” “不,我问的是他杀了几个人。” 陆长安和诸多暗察子相视一眼,皆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意味,陆长安反而有些激动,朝杨璟答道:“这黑猴子身手着实了得,手段极其残忍狠辣,除了三个岳州军的士兵,还在路上杀了赵府两个老仆人和一个半大孩子…” 杨璟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那名俘虏,后者却是冷笑了一声,又生硬的官话朝杨璟叫嚣道:“呸!狗官!有种放开你爷爷,我会把你们全部都杀光!” 杨璟好像在看未知生物一般看着这俘虏,眉头一皱,便像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着:“杀官倒也罢了,杀老人和孩子…这可不太好…杀小孩…不好…” 那俘虏见得杨璟如同疯子一般自语着,正要开口叫骂,然而杨璟却陡然出手,扣住那人的脑袋,抓住头发便将他揪了出来,一脚踢在俘虏的膝盖后腘窝上,那人当即跪在了其他两名同伴的面前! 在场诸人还未反应过来,杨璟已经抽出陆长安的腰刀,架在俘虏的脖颈上,缓缓地切开了他的咽喉! “喀…喀…”那俘虏拼命挣扎着,不断发出咳血声,分明能够从他的声音之中想象到鲜血呛入肺部的画面,喉咙的刀口如花洒一般喷射出兹兹的血线,鲜血溅得另外两名俘虏满脸满身都是,而他却渐渐变得软弱无力,眼中只剩下绝望!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全都没想到,看似儒雅的杨璟,竟然这般轻易就杀了一个人! 若是在战斗的过程当中,为了自保而变得果敢狠辣,大刀劈翻敌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生死一线,根本就来不及考虑这些。 可眼下诸人都冷静了下来,没有了命悬一线的那种紧迫感,大战过后精神也松懈了下来,杨璟却不急不慢地割开俘虏的喉咙,这种场面给人一种极其血腥的视觉冲击! 而且杨璟好歹也是巴陵推吏,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官员,即便这些人侵入赵府杀人,如今已经捉拿归案,便该依律进行审判,让公堂和朝廷衙门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然而杨璟身为官员,却动手杀人,这是不合常理,更是出人意料的事情! 那两名俘虏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杨璟割喉,同伴的鲜血就喷洒在自己的身上,温热而甜腻,他们的身子在颤抖着,他们的瞳孔无法聚焦,脑子里只有同伴惨死的画面! 韩洛音也惊呆了,在她看来,杨璟是朝廷忠诚的走狗,使属于极其正派和传统的官员,她是如何都想不到杨璟会突然下了杀手! 也直到此刻,她才更加真切地体会到杨璟的那句话,终于意识到,杨璟果然是个不太一样的狗官! 直到那个被割喉的俘虏不再动弹,身子变得软趴趴的,杨璟才松开了他的头发,那人噗咚就闷头倒于血泊之中,鲜血仍旧还在四处流淌! 杨璟又走到中间那个俘虏面前,这一次却不再询问陆长安,而是抓住俘虏的头发,正视着他的眼睛,朝那俘虏问道:“你又没有杀过孩子?” 那俘虏早已吓坏了,慌忙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杀过老人和妇女?”那人赶紧摇头,可看着杨璟的眼睛,他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仿佛杨璟的目光有着无法抵抗的压迫力,拥有着让人不得不说真话的强大魔力! “你有没有糟践过良家妇女?”杨璟仍旧在问着,那人同样是先摇头再点头,当他发现杨璟眼中显露出杀机之时,扑通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地求饶道:“官老爷饶命!饶了我吧!” 然而杨璟却不为所动,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颅往后拉扯,露出脖颈来,长刀嗤啦一声便割开了他的咽喉! 口子涌出汩汩的鲜血,泛白的气管发出嘶嘶的声响,将鲜血吸入又呛了出来,在口子上形成血沫子,参差的血管和肌肉,鲜黄色的脂肪,各种颜色撞入视野来,陆长安等人此刻才体会到,原来杀人竟然这般的残忍! 杨璟一直偷偷关注着最左边那个俘虏,在他杀死这名俘虏之后,那人终于双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身子仍旧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些人白牛教的高手,双手上染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也绝非善类,杨璟即便先前没有求证,但他们闯入赵府,也杀死了不少无辜的人,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杀人偿命很多次了。 而且这些人竟然还杀小孩,即便白牛教确实是在为百姓的未来考虑,是为了推翻朝廷的暴虐统治,但试问谁会对孩童下手! 或许有人会觉得杨璟太过草菅人命,更是知法犯法,这些人再如何残暴,身上背负再多的罪恶,也应该交给朝廷衙门来审判,杨璟没有权利去处决他们,这样做无异于谋杀。 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些人或许有家有室,有儿有女,但他们在杀死别人的孩子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是孩子的父亲?是否想过如果别人也这样杀了他,自己的孩子该怎么办? 淫**女乐呵呵,妻女被淫又如何? 只需要换位思考一下,杨璟也就没有太多的心理包袱了。 杨璟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他来自于法治社会,本身又是执法人员,又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但他也同样意识到,这些凶徒杀人无数,交给衙门,下场无非也是一个死,倒不如用他们的死,来换取更大的利益,让他们的惩罚,转化出更大的能量。 杨璟虽然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但说到底也是接受过文明教育的,这般野蛮残酷的事情,他也需要极大的勇气,甚至于他的双手都在颤抖,却只是抹干净刀,还给陆长安,双手背负在后面,以掩饰强忍不住的颤抖。 他之所以要杀这两个俘虏,自然是为了杀鸡儆猴,他对白牛教知之甚少,眼下虽然征服了韩洛音,但仍旧缺少得力的助手。 其实他早早就已经注意到一个问题,虽然吃槟榔是两湖的民俗,但他在巴陵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无论是达官贵人乡绅富户,还是寻常人家贩夫走卒,都极少见到有人吃槟榔。 可自打来到岳州军的地界,他便开始发现有人吃槟榔,因为槟榔的特殊功用,他已经开始怀疑,吃槟榔或许是白牛教的传统或者说一种识别的印记,他们用吃槟榔来区别教友! 纵观古今,但凡打着宗教旗号起事的,通常都会给人灌输一种宗旨和理念,以便于洗脑,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拥有宗教特色的仪式或者鲜明特点。 白牛教作为本土衍生的一个宗教,除了吃槟榔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很多装神弄鬼的伎俩,而这个俘虏能够被委以重任,潜入赵府来取童儿蛊,说明他在白牛教之中地位不低,而且作用极大,能够接触到白牛教的核心机密。 为了这么一个关键人物,杀掉两个本该千刀万剐的凶徒,杨璟便是再下不去手,也要咬紧牙关拼一把! 那个俘虏或许看不到,但陆长安和暗察子们,尤其是杨璟身后的韩洛音,他们都看得到杨璟不断颤抖着的双手,他们都能感受到杨璟在杀俘之时的那种纠结和不忍。 而无论是韩洛音,还是一直关注着南方局势的暗察子们,都很清楚白牛教想要反叛的意图,所以他们能够体会杨璟做出的巨大牺牲,杨璟的举动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冷血无情,反而看到了杨璟为了大局甘愿违背自己原则的牺牲精神! 杨璟并没有注意到陆长安和韩洛音等人对他的改观,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名俘虏,待得情绪平复了,才若无其事地朝那俘虏命令道。 “抬起头来。” 那俘虏慢慢抬起头来,杨璟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陆长安等人也不由被吓退了半步! 但见得这俘虏的脸上满是血迹,然而脸皮却皱巴巴的,腮帮子和鼻翼的皮肤竟然皲裂得厉害,配上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的狰狞表情,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他的嘴角夸张地翘起,咧着大嘴,活像一个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小丑,喉咙里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身子还在颤抖着。 “喂,你这狗官有点意思,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不如把我放了吧,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这俘虏的声音虽然低沉沙哑,但杨璟分明就能够察觉得出,这是他装出来的声音! 而且杨璟盯着他的脸庞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连杨璟都感到有些惊奇的事情! 杨璟也不回答,只是伸出手来,捏住那人腮帮子边上一块翘起的开裂皮肤,只是轻轻一撕,竟然将他大半张“脸皮”给撕了下来! “竟然是人皮面具!” 杨璟对于人皮面具并不陌生,因为他在影视作品里头看到过,而且当初学习颅骨复原技术的时候,局里的领导还特地邀请了一名国外工作的电影特效化妆师,为他们讲解面部的复原技法,课余的时候他们还跟着这位特效化妆师,制作了不少的人皮面具,堪称以假乱真! 但这种制作需要许多先进的技术材料,可如今杨璟却身处南宋末,虽然早听说过古时的人也能够制作,却没想到自己果真能够碰到! “呀呀呀,你果然聪明,终究还是发现了呢!”那俘虏有些俏皮,就好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一般。 而杨璟撕开了人皮面具之后,也终于见到了俘虏的真容,他果真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十四五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很美丽,因为杨璟也看不出他是男是女,只能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了。 他的皮肤光滑细嫩,肤白如雪,五官精致绝美,睫毛很长,带着女孩子的恬静,却又有男孩子的俏皮跳脱,仿佛将孩子们的优点都集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怎么是你!”韩洛音也看清了这孩子的面容,当即便惊呼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九章 繁花似锦 杨璟也没想到这俘虏竟然会是个戴了人皮面具的孩子,而且从这孩子俏皮嘻哈的笑容来看,适才他的杀鸡儆猴并没有任何作用,大家都以为这俘虏吓得浑身筛糠,其实他只是在偷笑! 一个在同伴被当众割喉的时候还能偷笑的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杨璟感觉到了浓浓的无力感,而韩洛音的惊呼声,更是让杨璟感到很头疼。 因为韩洛音已经是白牛教里头相当重要而关键的人物,能够引起韩洛音惊呼出声,说明这小孩的来历肯定非比寻常。 “他是谁?”杨璟也不知该如何跟这古怪的孩子打交道,便扭头朝韩洛音问道。 韩洛音脸色变得很难看,下意识答道:“她叫繁花,是…” 韩洛音的话还没说完,杨璟便感到背后掀起一阵清风,一道人影从他身边擦过,只留给他一股淡淡的幽香! “啪!” 韩洛音突然挨了一个耳刮子,脸上还留着一个清晰的血掌印! “要你多嘴!” 杨璟一听,这声音可不是那小孩的么! 这小孩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解开了手上的绳索,而且没有人发现,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解开的,说不定杨璟在举刀割喉之时,她就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陆长安和那些暗察子可都是多年的密探,武功不弱,绝对是一把好手,韩洛音更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可非但陆长安等人反应不过来,连韩洛音都有些猝不及防! 这孩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怪物啊! 陆长安和诸多暗察子纷纷抽出刀刃来,然而那唤作繁花的孩子却闪到了杨璟的身边,此时她便贴着杨璟,虽然手中并无兵刃,也没展现出任何敌意,但陆长安等人却投鼠忌器,不敢再乱动了。 “你挺有意思的,我不想跟你打架,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非但不杀你,还跟你做朋友,你信不信?” 杨璟也不敢乱动,虽然他对自己的近身搏击很有信心,但这个孩子分明比韩洛音还要厉害,杨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好苦笑一声道:“我能不信吗?” 繁花嘿嘿一笑:“不能,哈哈哈!我就说你这个人有意思嘛!” 杨璟也是无语,只好问她道:“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你这狗官有多大?” “我二十五了。” “没问你年纪!是问你官儿有多大!”繁花有些急了,仿佛看走眼了,突然发现杨璟也并不是想象之中那么聪明,但眼珠子一转,才发现杨璟戏弄她,当即瘪起嘴来:“你再敢耍小聪明,我就阉了你!” 虽然繁花如气嘟嘟的孩子一般,满脸的天真烂漫,但杨璟分明能够感受到她的杀意,这种性情古怪的疯子,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根本不能用寻常人的标准来揣度,杨璟也不敢再戏弄她。 “本官乃是巴陵县衙的刑案推吏,真要计较起来的话也就是个九品芝麻官…” “你胡说!”杨璟话音刚落,繁花便跳脚反驳,他的鼻尖几乎都要贴着杨璟的下巴,满脸的气愤。 “这些狗腿子武功不差,应该是皇城司的鹰犬,还有提刑司和岳州军那些狗子,这些人全部都听你的,你却跟我说你是个芝麻官,你想死么!” 繁花脸色一沉,一把揪住杨璟的衣领,满脸怒容,那眉心显出一块红痕,如同竖起的枣核,活像一只天眼! 杨璟心里也直咯噔,他也曾经见过一些婴儿在啼哭或者生气的时候,眉心和额头上会出现红色的印记,但繁花已经十四五岁,而且这个印痕又像一只竖眼,不得不让人心生诡异! 陆长安等人忿忿紧张起来,其中一名暗察子从后腰解下手弩,正瞄准着繁花! 杨璟暗自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轻轻抓住繁花的拳头,而后笑道:“脾气不要这么大嘛,经常生气老得快,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老得快?生气真的会老得快?”繁花赶忙松开杨璟的衣领,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脸上长出皱纹一般,情绪变化之快,实在让杨璟有些无法适应。 但杨璟也渐渐摸清楚了她的脾性,便朝她说道:“随便打听别人的年纪,家产和行当,可是非常没有礼貌且唐突冒昧的事情,如果换作我问你现在多大年纪了,你会高高兴兴的告诉我吗?” “我当然!不能告诉你…”繁花刚刚挺起胸脯,却又泄气地败下阵去,终于还是承认杨璟的话很有道理。 “其实你也没必要打听我的官儿有多大,你就告诉我你想让我干什么,能做到的我自然回去做,做不到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做不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繁花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我就喜欢跟讲道理的人玩,你给我弄个官儿做做,我就不杀你,而且我还会帮你!”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这个神经兮兮的孩子,竟然是为了做官! 杨璟也没有马上答应他,而是转移话题道:“这个事情也不是没有得商量,但你要知道,我必须要对你知根知底,因为朝廷当官有个规矩,如果那个官儿犯了事,举荐人也要一并受处置,我又不知道你能不能当个好官,万一你犯了事,我还要受到牵连,倒不如让你杀了还痛快一些,你说呢?” 繁花有些迷惑地挠了挠头,而后感叹道:“你们汉人当官可真麻烦,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杨璟心中一笑,却故作沉思道:“这样吧,我对你也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你的名字叫繁花,其他就一概不知了,更谈不上了解,你想当官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跟着我一段时间,让我了解你,看看你是不是真能当个好官,会不会连累我,这样可行?” 繁花点了点嘴角,似乎在考虑,可过得片刻,她又抓住杨璟的衣领道:“你个狡猾的汉人,是想趁机逃走,还是想趁机害我!” 杨璟早已摸到了她的性情,这次倒也没再惊慌,只是笑着道:“你连我都信不过,还怎么让我帮忙?就不怕我把你卖给朝廷?再说了,你武功如此了得,我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我还能害你?” 听得杨璟夸赞,繁花也是昂起头来,嘿嘿一笑道:“你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眼力还是不错的,既然这样,那我就跟着你好了!” 陆长安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见得繁花松开了手,仍旧不敢放松警惕,此时繁花却拍了拍杨璟的肩头道:“喂,狗官,你这些狗腿子怎么这么凶,我都决定跟着你了,咱们就是自己人,他们干嘛还要这样盯着我…” 繁花带着不满抱怨着,杨璟扭头给陆长安使了个眼色,这些人才松开了刀柄,杨璟却是朝繁花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太厉害了,他们害怕了呗!” 繁花嘻嘻一笑,竖起拇指来夸赞杨璟道:“你这狗官果然有意思,既然这样,咱们就回去吧,我还没见过衙门什么样呢,咱们这就去耍一耍!” 对于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孩子,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咱们暂时还不能回巴陵县衙,你也知道,这赵高义死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收拾的,所以只能在这里多留几日。” 繁花闻言,脸上掩盖不住失望,却小声嘀咕着:“你要做官…你要听他的…你再忍一段时间,当上大官了,再杀了这狗官!” 虽然只是低声嘀咕,但杨璟可是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 然而这孩子就仿佛自言自语,仿佛杨璟等人根本就没有听到,抬起头来换上笑脸,朝杨璟说道:“我都听你的,你说留几日就留几日吧。” 杨璟也是心里一惊,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得了人格分裂,对于这种脑子有些不正常的孩子,杨璟还是比较好奇和感兴趣的,当然了,想要研究她的心理,还需要确认安全性,否则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却被她莫名其妙杀了,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眼下的情况也是有些棘手,这孩子太过厉害,陆长安等人也没有把握制服她,而将她带在身边的话,杨璟又无法顺利开展工作,毕竟对她确实是一无所知。 杨璟正在考虑如何处理这孩子,王不留和鹿白鱼却抓着槐花儿和郑小虎走了进来。 郑小虎见得韩洛音低眉顺眼,鼻子和额头还残留着血迹,许是担心事情败露,当即就变了脸色,可又故作镇静,满脸委屈地朝杨璟问道:“杨大人,该说的我俩都说了,大人为何还要抓我们?” 杨璟面无表情地盯着郑小虎,后者看了看韩洛音,见得她没有一丝表情,终于印证了心中猜测,知晓杨璟已经从韩洛音的口中得知了真相,心下当即就慌了! 想起欺瞒杨璟的事情,郑小虎连滚带爬就跪在了杨璟的脚下,朝他告饶道:“推吏老爷,我不该骗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带着槐花儿离开这里,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虽然槐花儿也是不堪韩洛音的羞辱,想着报复韩洛音,才无意毒死了赵高义,最多也就是个误杀,但杨璟已经将实情隐瞒了下来,因为他需要控制韩洛音,以此探查白牛教的消息,眼下自然不可能因为心生怜悯就放这两个人离开,因为他还需要用槐花儿和郑小虎来要挟韩洛音。 杨璟这厢还没表态,繁花已经上前一步,五爪扣住郑小虎的脑门,大喊一声:“我杀了你!” 杨璟早知道这孩子脾气古怪,可她从未见过郑小虎,为何要杀郑小虎! “住手!”杨璟也来不及多想,生怕繁花真的下死手,一下从后头将繁花死死抱住,臂弯箍住她的双手,使她无法出力! “你拦我做什么!还有啊,你个狗官怎么这样,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抱人家!” 杨璟却不松手,待得繁花松开了郑小虎,他才将繁花放开,朝她问道:“你为何要杀他?他可是跟你素未谋面啊!” 繁花撇了撇嘴道:“我这么聪明的人,都落入你这狗官的圈套,差点让你给抓了,说明你这狗官脑子还是很好用的,可这个奴婢却能骗到你,这不是说他比你还要聪明,也比我聪明嘛,他凭什么啊!” 杨璟听得繁花这么说,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的思维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揣度的。 “再说了,虽然你是狗官,但这奴婢敢骗你,就是不给我面子,我杀他是为了给你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杨璟彻底无语了。 (ps:今日恢复两更,大家不用等六点那章了哈,更新速度大家放心,我会尽力的,大家可以看看我老书的更新速度,人品还是有保障的,主要是考虑到质量,所以要反复考量,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五十章 密谋报复 罗晋面沉如水,坐在茶厅里闷不做声,侍女托着漆盘奉上了香茗,渴了大半夜的罗晋便端起茶水来,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而后噗一声便将茶水喷了出来! “该死的贱婢!这是要烫死本老爷么!”罗晋一声怒骂,吓得那来不及提醒的侍女浑身发抖,慌忙跪在了罗晋的前面,却被罗晋一脚踢倒在地,左脸上留了个清晰的鞋印子! 军营里是不得携带女眷的,然而岳州军作为内地军镇,又许久不曾发生过战乱,军纪也就松散了许多,军士们平日里寻找各种由头外出厮混也就罢了,像罗晋这样的高层同样没有以身作则,反而将一些被判流刑充当军奴的女子,搜罗到身边,随意使唤和欺凌。 罗晋见得那奴婢不敢反抗,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越发火大,那碗茶劈头盖脸便砸在了奴婢的脸上,婢女的额头当即迸裂,鲜血汩汩,流了一脸! 那婢女疼痛难忍,只好蜷缩在地上,捂着头脸颤抖着,却是咬死了牙关,如何都不敢喊疼,因为她知道,一旦喊疼,接下来遭遇的折磨会更加的恐怖! 正当此时,外头的亲兵却急忙走了进来,朝罗晋报道:“启禀指挥,提刑司知事罗大人在外头求见!” 罗晋的嘴角都被烫出一个燎泡,平素里极其注意仪容仪表的他,实在太过窝火,正打算好好修理这该死的婢女,一听说罗教平来了,也只好将那婢女给踢了出去。 罗教平很快就被带进了茶厅,罗晋与之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罗教平便开门见山地低声道。 “贤弟,那杨璟仗着皇城司的身份,实在有些肆无忌惮欺人太甚了,赵高义这案子分明还有内情,他却如此草率结案,根本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罗晋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赵高义乃是岳州军的指挥使,堂堂一方军政大员,竟然这么稀里糊涂就死了,杨璟却还想着掩盖真相,虽然他巴不得这事情不了了之,好让他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可杨璟实在太气人了! 他罗晋和罗教平,一个是本地军镇要员,一个是湖北提刑司的知事,对江陵地界的江湖草莽,简直堪称了若指掌,又岂能不知白牛教从中作梗! 虽然不知道杨璟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罗晋完全可以肯定,在灵堂里杀伤和俘虏的那些人,就是白牛教的人! 杨璟虚张声势故弄玄虚,不惜让他罗晋当众丢丑,颜面扫地,只为了掩人耳目,骗那些白牛教的人进来送死,可抓获了嫌犯之后,却又一脚将他罗晋踢开,想要独吞功劳,根本就没把他罗晋当成一回事儿! 而罗教平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江陵府地界上的平安稳定,分明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职责,杨璟虽然有皇城司的身份,却只是监察,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滥用职权! 可杨璟就是这么做了!他倚仗着皇城司密探多年来让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威风,就这么将这桩案子的功劳给抢了过去! 如今他对外宣称赵高义乃是误服药物而亡,与他人无关,只属于意外死亡,却暗中开始接手白牛教的调查,完全架空了罗晋和罗教平二人的职权,这又让人如何能忍! “谁说不是呢,杨璟这厮三番四次羞辱咱们兄弟二人,哥哥,咱们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揭过了,咱们必须要让这个姓杨的尝一尝苦头,否则他调查了白牛教,无论结果如何,身价必定水涨船高,往后可就再无咱们的立锥之地了!” 罗教平对杨璟早已恨之入骨,见得罗晋也成为了难兄难弟,颇有同仇敌忾的意思,当即凑过来低声问道。 “贤弟可有妙计?” 罗晋虽然身在军旅,却并非武夫出身,他乃是同进士起底发迹,后来到了岳州军担任监军,而后才担任副指挥使一职,朝中更是有人撑腰,奈何家族趋附阎贵妃,因为阎立春案发,阎贵妃的势力也不断遭到打击。 也正是因此,他才对岳州军指挥使的位置垂涎三尺而志在必得,更不得不选择低调行事,若换了以前,杨璟便是皇城司绣衣指使又如何! 既然决定要给杨璟一点颜色瞧瞧,罗晋便开始寻思起来,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朝罗教平分析道。 “杨璟眼下已经是皇城司的绣衣指使,能够通过皇城司的铺子传递情报,直禀天听,怕是要将有关白牛教的情报,发回京里,待得情报送到官家手中,咱们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罗教平也不是平庸之辈,听了罗晋的分析,却是摇了摇头,反驳道:“贤弟你与杨璟这厮接触不多,此人虽然可恶,但确实有些能耐,他的心思缜密,做事沉稳,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应该不会将情报传递回去,最不济也会等查出有些眉目,他才有可能往上头报告...” 罗晋闻言,顿时大喜,拍着大腿道:“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 “眼下王念恩王公公仍旧在巴陵,不日将押送阎立春等人赴京,咱们可以修书一封,快马报送给王公公,王公公乃是官家身边的红人,相信不会让杨璟为所欲为的!” 罗教平还以为罗晋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原来也不过尔尔,不由大失所望。 因为他很清楚王念恩的性子,这些阉宦唯利是图,只会一味地媚上欺下,又岂会真的关心家国天下,没有实际好处,想要让他打压杨璟,简直就是可笑之极。 虽然罗教平也知道王念恩对杨璟并不太多好感,甚至也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杨璟得罪过王念恩,但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想将王念恩当枪使,实在有些不明智。 “贤弟,王公公急着押解犯人回京,想来是没时间理会这些事情了,咱们不如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罗晋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选择王念恩,那是因为王念恩与他罗家有着一段香火情,当初他能够出任岳州军的监军,走的就是王念恩的关系路数。 他本以为自己的计策可行,心里更是自信满满,可谁知罗教平却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罗晋的脸色当下就有些阴沉起来。 “哥哥既然觉着这法子不好,想来哥哥已经成竹在胸,不妨说出来听听?” 罗教平自然听得出罗晋语气中的不悦,但他很清楚罗晋那狭隘的性子,也就不跟他一般计较,沉吟了片刻,这才低声道。 “贤弟,那杨璟颇得宋慈赏识,宋慈老儿能够起复,提点湖北的刑名断狱公事,多得了杨璟的帮助,这才侦破了舞弊案和阎立春连环杀人案,可也正因为宋慈老儿的起复,却让一个人心里不痛快了...” “宋慈老儿本来可以起复为相,可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成功入京,只是干起了刑讼断狱的老本行,这里头水太深,咱们也不搅合,但可以确定的是,宋慈老儿干起了提刑官,却把我的老上司赵京尹的位置给顶掉了,你说赵京尹最该痛恨的,除了宋慈,还有谁?” “是杨璟!赵京尹肯定跟咱们一样,对杨璟这狗贼恨之入骨!”罗晋全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眼中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没错!宋慈老儿眼下刚刚赴任,赵京尹赵大人却被挤到了转运使司,虽然干的是漕运肥差,可他本来就不缺钱,要这个肥缺又有何用,而且赵大人眼下又没办法对宋慈老儿下手,我想他肯定很有兴趣敲打敲打这个该死的杨璟!” 罗教平一拍桌子,毫不掩饰眼中的阴狠毒辣,这番话一说出来,罗晋登时双眼发亮。 “照啊!这赵京尹赵大人虽然离开了提刑司,但转运使司总领地方事务,同样有着监察的职权,再者,赵高义乃是赵京尹大人的同宗弟兄,有了这层关系,真不怕赵京尹大人不出面了!” 罗晋想通了这一点,当即哈哈大笑起来,罗教平赶忙干咳着提醒了一下,罗晋这才停止了大笑,激动地朝罗教平说道。 “哥哥,赵京尹大人乃是你的老长官,还需你修书一封,将事情原委说个清楚明白,最好将赵高义的死说得冤屈一些,赵大人才能够师出有名!” 罗教平哼哼阴笑了两声,朝罗晋说道:“贤弟稍安勿躁,这白牛教屡屡作乱,教众遍布两湖地界,占山为王,控遏水道,转运使司的漕运三番四次被白牛教的匪徒劫持,赵大人肯定对白牛教极感兴趣,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咱们要做的是如何措辞,才能够将矛头转到杨璟的身上...” 罗晋也平复了心情,眉头微蹙地应和道:“是啊,咱们是该好好想想这密信的措辞了...” 罗晋和罗教平正在密谋如何对付杨璟,然而杨璟却一无所知,此时的杨璟让突然出现的繁花给搞得脑袋都大了。 明知道这孩子是比白牛教的高人,杨璟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孩子整日里黏在自己身边,使得杨璟连向韩洛音打听这孩子的底细的时间空当都没有。 杨璟只好借口上厕所,给王不留使了个眼色,两人在茅厕里商量了起来。 “老先生,以你看来,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 杨璟也顾不得茅厕里的臭气,一边解裤腰带一边问着,王不留只是垂手站在一旁,想了想便回答道。 “老朽这大半辈子也算阅人无数,但这个娃儿却有些道行,不瞒大人说,老朽对他很是感兴趣,希望大人能够留住他才好...” 杨璟也没想到眼界极高的王不留都有着同样的看法,不由好奇地问道。 “老先生对这孩子的评价缘何如此之高?” 王不留看了看杨璟,笑了笑,没有回答杨璟的问题,反而朝杨璟问道:“大人可看出这繁花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了吗?” 杨璟不由一滞,因为他确实无法看出繁花是男是女,因为他只有十四五岁,喉结还没有完全成型,而胸脯又平坦,不像寻常女孩那般早熟,甚至于连声音都雌雄莫辩,杨璟也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久。 见得杨璟沉默,王不留也叹了一声道:“这就是老朽好奇的原因了,因为...老朽也看不出来...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你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璟知道王不留没有骗自己,正想再讨论几句,茅厕外头已经响起一个让杨璟头大如斗的声音。 “喂!狗官!你是不是想逃跑!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白鱼说蛊 杨璟也是头疼不已,想与王不留商量几句话都要躲在茅厕里,就这样还要被繁花在外头死命催促。 虽然繁花高深莫测,但到底是白牛教的人,杨璟也寻了个空当问过韩洛音,但她也只来得及透露繁花并非原计划要过来取童儿蛊的圣教药师,至于繁花的真实身份,她却讳莫如深,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就使得杨璟很被动,他要抓的是技术型人才,是白牛教前来取蛊的圣教药师,而不是繁花这么个古里古怪的疯子。 繁花好像打定了主意,对杨璟是寸步不离,有这么个疯子在身边,杨璟也就不用再干别的正事了。 所以杨璟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繁花拘拿起来,也只有这样,主动权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与王不留短短商议了几句,当场拿出一个方案来,这才走出了臭烘烘的茅房。 “喂,狗官,这老头儿身上没尿味,他不是真的想上茅房,你们是不是在密谋对付我!” 杨璟这才刚冒头,就被繁花堵住了去路,指着王不留朝杨璟指责道。 杨璟和王不留相视一眼,心中也是惊诧不已,他本以为只有王不留的鼻子灵敏过人,没想到繁花竟然也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杨璟到底是摸准了繁花的性子,只是朝她笑了笑,用揶揄来转移话题道。 “别老是狗官狗官的叫,你的鼻子比狗还要灵,等你当上了官儿,那才是真正的狗官咧!” 繁花听得杨璟言语调侃,却以为杨璟是在夸她,当即就洋洋得意起来,摸了摸自己小巧精致的鼻子道:“我就说你这狗官的眼力不错,不过你低估了我的脑子,难道我会不知道你们在商量着抓我么!” 杨璟心里一咯噔,难道这孩子除了鼻子灵,连耳朵都这般逆天?他与王不留已经尽量压低声音,繁花肯定是听不见的! 念及此处,杨璟也就镇定了,朝繁花笑道:“你的武功比我高,眼下又寸步不离,举手就能杀了我,我即便想抓你,也不敢用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啊...” 这世间最难分辨的谎言就是半真半假,听得杨璟这么说,繁花又满意的点了点头,朝杨璟冷哼道:“算你还识相!” 杨璟见得她放下这个话题不谈,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王不留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点头离开了。 回到住处之后,繁花对杨璟寸步不离,竟然要跟杨璟住在同一个房间,任由杨璟如何劝说,繁花就是不让步,许是她也察觉到杨璟想要抓她的意图。 无奈之下,杨璟只好将繁花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繁花大咧咧就躺在杨璟的床上,嗅闻了一下被铺,很快就弹了起来,朝杨璟抱怨道。 “这哪里是床,这分明就是狗窝,臭死了!快给我换被子!” 杨璟也是摇头苦笑,只好出去给她找被子,见得繁花没有跟上来,杨璟也松了一口气,刚走出院子,便见到了鹿白鱼。 “童儿蛊怎么样了?” “放心,稳定下来之后只需按时喂养,不会有什么意外状况的...” 听说童儿蛊没有大碍,杨璟也便安心了,不过他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朝鹿白鱼问道。 “姐姐,那童儿蛊是男是女?” 鹿白鱼也被杨璟的问题给难住了,沉思了片刻之后,只好摇头道:“童儿蛊虽然跟胎儿相似,但说到底终究不是人类,而是灵蛊吸收血肉而成的,所以...其实童儿蛊并没有男女的区分...” “什么?你是说童儿蛊不分男女?那...那意思是它可男可女,还是非男非女?” 杨璟这个问题虽然有些拗口和隐晦,但鹿白鱼一听就明白了,如果是可男可女,意思是童儿蛊拥有两套特征器官,一套男的,一套女的,可如果非男非女,那就意味着童儿蛊根本就没有生殖器官。 鹿白鱼没有多想,当即回答道:“是...是非男非女...” 杨璟对这个答案似乎没有太多的惊讶,继续朝鹿白鱼问道:“姐姐前番说过,白牛教那边也会存在一个双生的童儿蛊,就是那个灵童,与赵高义体内的童儿蛊一道成长,那个灵童也是非男非女?” 繁花实在太过神秘,杨璟不得不将他与童儿蛊联系起来,虽然他不知道取蛊的圣教药师为何没有来,而是让繁花出现在这里,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繁花肯定跟童儿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繁花就是白牛教以前培养出来的灵童! 然而鹿白鱼的答案却让杨璟再度失望了,她摇了摇头道:“灵童是将童儿蛊的双生蛊植入孕妇的胎盘里,培养出来的灵童除了心智上与童儿蛊相通之外,其他地方跟普通胎儿没有任何区别...” “你觉得这个繁花有没有可能会是灵童?”杨璟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鹿白鱼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才答道:“说实话,对这个童儿蛊,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 杨璟轻叹一声,安慰鹿白鱼道:“没关系,咱们迟早会想清楚弄明白的,眼下我想抓住这个繁花,消除她的阻碍,姐姐有没有厉害一点的蛊毒能够让她低头?” 鹿白鱼听得杨璟提到蛊毒,眼中便露出激动来,朝杨璟说道:“你想弄死弄残她还是控制她?” 杨璟也是一脸的无语,心想自己身边的女人怎么都这般的狠毒暴力,动不动就要弄死弄残,不过鹿白鱼虽然给杨璟提供过很多次帮助,却很少与杨璟讲解过蛊术,杨璟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当即问道。 “这里头有什么区别?” 鹿白鱼见杨璟感兴趣,不由稍稍昂起头来,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解释道。 “人常说蛊惑人心,其实蛊和惑是两种东西,所谓十年为蛊,百年为惑,蛊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分为死蛊和活蛊,主要用来搞死搞残别人,而惑嘛,严格来讲已经不算是蛊了,它拥有自己的灵智,并不能用来毒杀别人,而是影响、欺瞒和操控思维,让人陷入幻境之中...” 杨璟一听也是大为惊奇,没想到蛊术竟然如此的玄妙,甚至于接近玄幻,实在有些超乎想象! “姐姐能养惑?”杨璟声音有些急促地问道,不过鹿白鱼却摇了摇头。 “惑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需要数十上百年的养育,而且惑种属于灵物,非有缘人不可得,我师父龙婆婆早年就养过,可惜在与人争斗的时候,体内的惑被打伤,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虽然龙婆婆给我留下了惑种,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将这条惑寻回来...” 说到这里,鹿白鱼似乎被勾起了回忆,眼中满是追忆和伤感,杨璟赶忙转移话题。 “既然这惑是龙婆婆留给你的,这就是缘分,你们蛊师不也讲因果循环么,说不定不经意间就能寻回来了呢,姐姐再跟我说说蛊吧。” 鹿白鱼的眸光从远方收了回来,又变得清澈,随即解释道:“这蛊毒乃是蛊师培育出来的,蛊种不同,培育出来的蛊虫也就不同,效用也各异,蛊的种类也是千奇百怪,常见的都是些金蚕蛊、蝎子蛊、泥鳅股、疳蛊、生蛇蛊和阴蛇蛊、石头蛊之类的...” “像金蚕蛊、蝎子蛊和生蛇蛊这些,都是用活的毒物来养成的,就是活蛊,而石头蛊、疳蛊和阴蛇蛊这些,都是死物成蛊,所以是死蛊。” 杨璟见得鹿白鱼说得兴起,也不敢打断,鹿白鱼继续解释道:“不同的蛊师养蛊的本事不同,即便知道是蛊虫的类型,想要解蛊也不容易,需要知道配方和培养的顺序,这也是蛊术最无解的地方之一。” “活蛊里头最霸道的应该就是金蚕蛊,需要在五月五端阳之日,抓来毒蛇、鳝鱼、青蛙、蝎子、蜈蚣、毛虫等等数十种毒物,封于陶罐里头,使其自相残杀,每日早晚祭拜五瘟神,过得一年后,毒虫仅剩下一只最强的,如果形状颜色都截然不同,并不属于放进去的任何一种毒虫,那么金蚕蛊就算成了。” “这金蚕蛊由于吞噬杀死了其他毒虫,将其他毒虫的恶念怨念和毒性都凝聚在一体,所以性情极其暴虐,常常反噬主人,所以需要阴气浓重的蛊师才能压制它的阳烈之性,而金蚕蛊之所以被称之为百蛊之王,是因为它能够解百蛊,还能够自己下蛊!” 杨璟一听到金蚕蛊,便想起了给彭连玉开棺的画面,不由打了个抖。 “姐姐养的就是金蚕蛊吧?那可是百蛊之王啊,姐姐真厉害...”杨璟嘴上虽然夸着,但身体却很诚实地与鹿白鱼拉开了一些距离。 不过这个小动作到底还是让鹿白鱼察觉了,杨璟也有些难为情,便尴尬地问道:“姐姐,我听说市井的妇人最常用情蛊,一旦给那些个男人下了情蛊,男人就会为之疯狂,不离不弃,这是真的吗?” 听得杨璟提起情蛊,鹿白鱼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番之后,还是答道:“情蛊属于比较神秘的蛊虫,蛊种比较难寻,养育方法也有些...有些特殊...下蛊也...下蛊的法子也有些特殊...不过效用却是如你所言,男子一旦中蛊,只能对妇人言听计从...” 杨璟听说情蛊果然存在,不由兴致大发,追问道:“这养情蛊和下情蛊的方式法子,究竟怎么个特殊法?” 鹿白鱼见得杨璟追问,脸色唰一下就红了起来,稍稍低头,小声地回答道。 “寻得情蛊的蛊种之后,必须放入...放入女子的...玄牝门中温养...经过每月鲜血浸润...于初夜交合之时,种“子蛊”于男方体内,而母蛊仍旧留在女方身上,这样就能够让男方死心塌地誓死不离了...” 杨璟听得这等解释,也是极其尴尬,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越是沉默却又越尴尬,最后还是鹿白鱼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你想给那孩子下什么蛊?” 杨璟嘿嘿一笑道:“这孩子寸步不离,我想抓她都有些投鼠忌器,有没有什么蛊能够让她离我远点的吗?” 鹿白鱼笑了笑:“我明白了,你跟我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毫无效果 杨璟难得摆脱了繁花这条小尾巴,当即跟着来到了鹿白鱼的房间,许是是听了鹿白鱼讲蛊,心里产生了错觉,总感觉她的房间有些阴森,还弥散着一股奇异的气味。 鹿白鱼也知道杨璟的时间不多,当即便从蛊箱里取出一包粉末来,而后朝杨璟说道:“你把这粉末放到食物里,诱她服下,那孩子就不会对寸步不离了...” 在杨璟的印象中,蛊虫就应该是一条条狰狞的虫子,没想到竟然会是粉末,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蛊?” 鹿白鱼微微一笑,解释道:“这叫疳蛊,是一种死蛊,用蚂蚁、蝉、蜈蚣、蚯蚓、蜒蚰蛊和小蛇、头发等研磨成粉,封于箱内,并在箱内安放五瘟神像,早晚供奉,下在水里便得蛊,服了会上吐下泻,总而言之,一定会让她不得安生...跑茅厕都来不及,觉不会再黏你...” 杨璟闻言,顿时大喜,将疳蛊粉末揣入怀中,鹿白鱼又给他一包解药,杨璟打开来看了看,同样是粉末,便朝鹿白鱼问道:“这解药提前服用的话,能不能防中蛊?” 鹿白鱼微微一愕,当即明白了杨璟的意图,又取了一包粉末给杨璟,叮嘱道:“如果想要防止中蛊,就先喝这一包吧。” 杨璟也是庆幸不已,好在自己多问了一句,不然就要弄巧成拙了,生怕繁花起疑,他也不再逗留,让奴婢送了一床被子,又让厨房准备了一份酒菜,这才喜滋滋地回到了住处。 繁花已经等得不耐烦,见得杨璟久久不回来,就出门来寻,正好在院门口撞到杨璟,当即就骂出口来:“你个狗官又动什么歪主意,让你拿床被子,又不是让你去做一床被子,等得烦死人啦!” 杨璟举了举手中的食盒,朝繁花笑道:“折腾了大半夜,肚子有些饿了,去厨房拿了些吃食...” 繁花也是饿得不行,见得杨璟手里的食盒,舌底发酸,口水便不停涌出来,但眼珠子一转,她又变得凶狠起来,挥舞着拳头朝杨璟问道:“你不会在饭菜里下毒吧?” 杨璟早已料到这孩子心眼多,也不说话,进了房先把被子放下,而后打开了食盒,饭菜的香味顿时飘散出来,肚子极其应景地咕噜噜叫唤。 杨璟也不多解释,用筷子夹起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便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繁花见得杨璟每一道菜都吃过了一遍,这才推开杨璟,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菜肴往嘴里猛塞。 “你们汉人就是会享受,这菜真是好吃!” 杨璟见得她狼吞虎咽,终于放下心来,生怕繁花起疑,还去抢繁花的酒菜来吃,却被繁花极其粗鲁地推开,这才悻悻地去换被子。 繁花风卷残云,很快就将饭菜一扫而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盘子,这才拍了拍肚皮,却不去睡杨璟的床,而是将被子扯下来,把自己裹成粽子一样,睡在了留给通房丫头睡的外间,让杨璟睡在里间,这样的话,杨璟想出门,必须要经过外间,繁花就会第一时间察觉杨璟的动静。 对于繁花的谨小慎微,杨璟也很是苦恼,不过想起这孩子将疳蛊都吃了下去,杨璟也就等着她出丑了。 杨璟已经交代过王不留,让他召集陆长安的人手,随时待命,后来又让鹿白鱼去通知他们,让这些人手埋伏在茅厕四周,只要繁花的疳蛊发作,就能够在她跑茅房的时候,将她捉住! 外间不多时便传来繁花的打呼声,杨璟轻手轻脚来到屏风后头,放眼一看,繁花四仰八叉地睡着,还用手摸着白花花的肚皮,睡得口水直流。 杨璟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鹿白鱼把这疳蛊说得这么厉害,这么繁花却没什么动静?自己明明见她把饭菜都吃光了啊! “饭菜消化也需要时间,疳蛊可能也不会这么快发作,再等等...”杨璟如此自我安慰着,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太乏累了,只好躺在床上等。 可杨璟折腾了大半夜,又因为制服赵陈氏而撕裂了伤口,繁花的呼噜声就像催眠声一般,杨璟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就感觉眯了一会儿,杨璟感觉有人在踢自己,一激灵便坐了起来,睁眼就看到繁花一脸的不满,嘟囔着:“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杨璟放眼一看,果然天光大亮,而繁花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已经说明那疳蛊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怎么了?你这狗官还说我,你自己也没礼貌啊,老盯着我看干嘛,我脸上又没长花儿!” 杨璟这才醒悟过来,满腹狐疑起了床,与繁花出门去吃早点,这才刚出门,便见得王不留和陆长安守在院门外头,还有几个暗察子,这些人一个个脸上都是红肿的大包,显然在茅厕边上白守了一夜! 王不留和陆长安欲言又止,但杨璟从他们的脸上已经看出了无奈,也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是赵高义出殡下葬的日子,罗晋等岳州军的首脑也都来了,赵府里头人满为患,流水席摆了几十桌,兵蛋子一个个闷头吃饭,就像在喂猪一般。 杨璟见着罗晋,后者也笑容满面地过来打了招呼,稍后赶来的罗教平也与杨璟寒暄了几句。 他们本是为了稳住杨璟,可他们的笑容实在太过牵强,反倒让杨璟察觉到一丝猫腻来。 杨璟虽然不像王不留那般深谙世事人心,但对罗晋这样的人也是心知肚明。 罗晋心高气傲,本来就不服杨璟,若非自己抬出皇城司绣衣指使的身份,罗晋对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如今就算表面服从,也不过是阳奉阴违,心里还不知道如何骂杨璟,再加上昨夜杨璟诬陷他,以麻痹韩洛音,以罗晋的性子,对杨璟不恨之入骨才叫怪事,怎么今日却反倒像没事人一样? 如果这样都无法引起杨璟的警觉,杨璟在电视里最多也就只能活过两集而已了。 既然察觉到罗晋想要对付自己,杨璟也不可能傻乎乎等着别人来坑害,当即便叫来陆长安,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陆长安面色凝重起来,频频点头,便又召来暗察子,一一吩咐了下去。 旁边的繁花见得杨璟与陆长安耳语,当即就不干了,凑过来朝杨璟威胁道:“狗官,你是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杨璟装出一副无辜的委屈样,朝繁花叫屈道:“你也太敏感了,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我都说了,哪敢对你耍什么花招啊...” 繁花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以为我是那两个糊涂虫?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这狗官鬼点子最多,明知道赵高义是童儿蛊发作才死的,偏偏跟人说是暴毙,也就你干得出来这事儿了!” 杨璟也没想到繁花竟然如此直白,这可是她第一次提到童儿蛊! “赵高义确实是暴毙...那童儿蛊又是什么鬼东西?” 繁花撇了撇嘴:“别再装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让人知道赵高义是因为被我圣教下了童儿蛊才死的,漫说这十里八乡的有志之士,便是全天下想要反抗朝廷的同道中人,都会为之一震,一呼百应,怕是你们这些朝廷狗官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堂堂岳州军指挥使,竟然让白牛教的反贼给毒死了,宣扬出去的话,那些蠢蠢欲动的草莽英雄,说不得信心大增,一个个都要揭竿而起了!” 杨璟也没想到装疯卖傻的繁花竟然能够看透他的打算,脸色当即就难看了下来,暗自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让繁花再肆无忌惮地待在自己身边了! 杨璟之所以隐瞒赵高义的真正死因,确实如繁花所揣测的那样,如果真正的死因传出去,非但无法为赵高义逃回公道,反而助长了白牛教和其他草寇反贼的气焰! 这也是杨璟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如果是往常,对于彭连城这样的人,杨璟都不想放过,是是非非,该如何惩戒就如何惩戒,真凶就必须得到应有的审判。 可如今的杨璟却已经不再坚守这种可笑的原则,所谓穷则思变,如今南宋局势岌岌可危,即将进入乱世,杨璟如果还守着以前那一套,绝对无法在乱世之中求存。 就像赵高义这件事,即便他道出真相又如何? 朝廷的人无法在短时间内抓到白牛教的人,更无法铲除白牛教,因为他们连白牛教的本部基地都不知道在哪里,对白牛教的人员更是一无所知。 而公布真相之后,岳州军的士兵必定会愤慨难当,必定会人心惶惶,没找到白牛教不说,反而要自乱阵脚,还不如隐瞒真相,让皇城司的暗察子四处搜集情报,等一切都筹备妥当了,再对白牛教一网打尽! 从这个层面讲,杨璟并没有对不起赵高义,也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给赵高义讨回了公道! 杨璟本以为繁花只是性格乖僻,眼下看来,这孩子虽然有些装疯卖傻,但对自己的立场却保持得很坚定,说到底她还是白牛教的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白牛教高手! 更让杨璟吃惊和头疼的是,鹿白鱼口中恶毒到不行的蛊毒,对繁花竟然没有半点效果! 这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连蛊毒都奈何她不得?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得下葬 古人敬畏天道,做什么都讲个良辰吉日,出殡入葬更是不能少,通常来说,为了镇压凶煞,出殡入葬一般都会选择中午或者下午,因为这时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刻。 赵府里里外外都在吃流水席,可眼看着临近中午,头顶上却飘来大块大块的乌云,风雷涌动,很快就将青天给遮蔽了,到了中午还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 无论是赵府的人,亦或是岳州军的人,对杨璟的调查结果并不全信,而罗晋和罗教平的人又在四处散布消息,说杨璟这个巴陵推吏不学无术,找不到真凶就胡乱结案。 所以当乌云密布,下起小雨之时,很多人都已经开始议论,说是赵高义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冤屈和怨念冲天而起,用下雨来鸣不平。 这流水席上大家吃吃喝喝,也不敢太热闹,毕竟赵高义说到底还是岳州军指挥使,即便死了,还有韩洛音这个大夫人在坐镇,谁敢吆五喝六? 虽然闷头吃饭,但这些人看杨璟的目光之中,明显带着不善,杨璟也是深有体会,只是事关大局,他也不能因为别人在背后诋毁他,就放弃自己的计划和打算。 眼看着到了午后,小雨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吉时又即将过去,赵府的人还是决定趁早入葬。 送葬的队伍排起长龙,幡旗招摇,锣鼓喧天,哭嚎之声感天动地,虽然小妾们一个个抹着没有一滴眼泪的脸,但粗看之下,这场面还是让人动容的。 赵高义的墓地就选在了岳州军外头的一处山上,特地请了风水大师堪舆过,绝对是块风水宝地,地势高博宏伟,颇有一览众山小的睥睨之态。 队伍到了山脚下之后,速度也就放慢了,毕竟赵府的夫人奶奶和公子小姐们一个个养尊处优,眼下又是下雨,山道湿滑,无论是抬棺的还是操持各种器具的,连带那些念经的和尚道士,都有些举步维艰。 到了山上差点误了时辰,韩洛音赶忙让人主持下葬,将楠木棺材抬到了墓穴边上,和尚道士一块儿念经超度,公子小姐和诸多奴婢贱人一个个哭得不成样子,场面倒也热闹。 杨璟撑着手杖,身边的繁花偏偏撑了一把油纸伞,那伞面是白雪落红梅,虽然只是星星点点,但那红花小伞还是格外的惹眼,使得参加葬礼的诸人对杨璟腹诽不已。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劝繁花换一把伞,可繁花却瘪嘴嘟囔道:“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他死了,我就不能撑伞了?” 杨璟知道跟这孩子讲道理纯属白费,只能听之任之了。 八个赵高义的贴身亲兵扛着沉重的楠木棺材,眼看着就要下棺入穴,人群后头却传来一阵阵骚乱! 杨璟扭头一看,但见得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如同一道红色闪电,从远方疾驰而来,到了山脚下便惨烈地嘶鸣,马失前蹄,摔倒在地,滚将开来,将马背上的骑士摔出去老远! 那骑士却没有顾及受伤,滚了好几圈之后马上弹跳起来,一边往山上疾奔,一边喊道:“且慢!且慢!” 在场之人轰然骚动起来,但见得那骑士挎着一个黄色鹿皮防水包,满身满脸都是泥泞,显然是昼夜兼程,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才赶到了这里! “罗晋副指挥使何在!转运使司有加急密信!” 杨璟听得此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再看罗晋和罗教平,此二人相视而笑,仿佛早有所料,杨璟心里也就恍然了。 罗晋排众而出,走到那驿卒的面前,朝他说道:“本官就是罗晋,且将密信拿来!” 那驿卒撑着膝头拼命喘气,过得片刻才颤抖着从黄色鹿皮袋里头取出一封书信,却并非红漆的加急公文,而只是没有标识的家书! 杨璟将这一细节看在眼里,看了看王不留和陆长安,皆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个中意味。 罗晋撕开这家书来,而后走到了韩洛音前面来,朝韩洛音说道:“嫂夫人,是赵京尹赵大人的来信,让罗某转递给赵氏的宗亲...” 因为赵高义正当壮年,父母尽皆健在,生怕犯了忌讳,白头人送黑发人,所以二老并没有参加葬礼,陪着韩洛音主持葬礼的,是赵高义的弟弟们。 赵高义一共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再加上各家的家属和随从,队伍也极为庞大,听说是赵京尹的信,这些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韩洛音下意识看了看杨璟,等不来杨璟的回应,只好朝罗晋说道。 “赵京尹大人乃是赵氏宗亲,自然是宗亲家书,妾身却是不敢接手,还是让二叔叔拿主意吧...” 罗晋听得韩洛音如此一说,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难为嫂夫人了,还请节哀...” 嘴里虽然这般说着,罗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信交给了赵高义的二弟赵成义。 这赵成义本只是个街头纨绔泼皮,赵高义借助宗族的力量发迹之后,背地里也做了不少生意,整个岳州军镇的生意往来,大部分都跟赵高义有关系。 可赵高义身为岳州军指挥使,不可能站在台面上处理生意,所以便让他的弟弟赵成义来挑担子。 这赵成义本来就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觊觎大哥赵高义的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赵高义一死,赵家的生意也就失去了庇护人,如果能够交好罗晋,继续得到岳州军的保护,这生意才能够长盛不衰,所以赵成义也打算刻意巴结罗晋。 眼下见得韩洛音让他出头做主,赵成义也有些扬眉吐气的姿态,给罗晋行了个礼,便看了那封密信,而后朝韩洛音说道。 “嫂子...你也知道,赵京尹赵大人乃是咱们的同宗叔伯,并未出五服,乃是同气连枝一脉同源的亲堂兄弟...赵大人信里说,哥哥之死另蹊跷,希望咱们能够暂缓下葬...他要亲自过来调查...决不能让赵氏子弟死得不明不白!” 赵成义刻意提高声音,话音刚落,便朝杨璟投来蔑视的目光,仿佛是杨璟让赵高义死得不明不白的一般。 韩洛音不是蠢人,自然察觉到里头的猫腻,朝杨璟看了一眼,当即皱眉道。 “二叔...你哥哥走了五六天了,再不下葬,怕是不得安宁,妾身虽说是个女流,但也知道入土为安的道理,眼看着都要下棺了,再起出来,怕是扰了你家哥哥的英灵...” “再者,杨大人乃是巴陵神断,连宋慈阁老都青眼有加,杨大人又是本地长官,这都已经定案了,想来该是没错的...咱们不如还是将你家哥哥葬了吧...” 赵成义知道韩洛音与自家哥哥赵高义有名无实,这些年也没少对着韩洛音的背影流口水,他还想着好好“照顾”这个嫂子呢,没想到韩洛音非但违逆他的意思,甚至处处为杨璟说好话,这是个什么情况! 赵成义虽然不学无术,但混迹街头,也成了人精,自然不可能当众翻脸,只是阴测测地朝韩洛音警告道。 “嫂子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这等大事自然需要男人们来拿主意,眼下哥哥已经不在了,我赵成义多得哥哥嫂嫂照顾,这些年也没为家里头做过什么大事,今遭就让我来措置这件事如何?” 赵成义虽然说得谦卑感人,但却偷偷用肆无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韩洛音,那目光最后更是落在了韩洛音的胸前! 若换了别个场合,韩洛音早就打瞎赵成义这双狗眼了,可偏偏如今众目睽睽,她也只能冷哼一声,别过身子去,朝赵成义说道:“哼,叔叔说得倒是好听,我那可怜的官人一走,我这个大夫人说话也就不作数吧!” 赵成义也没想到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嫂子,竟然会给他吃了个软钉子,心里头也是火起,当即反呛道。 “嫂嫂既然不乐意我做主,这件事咱们就禀报爹爹,让爹爹来拿主意好了!” 赵成义也不再与韩洛音争吵,朝那些僧侣和仵作们一摆手,大声吩咐道:“所有人都别动,在这里等着,我要回去请示老太爷,到底要不要下葬,等我回来再说!” 赵成义如此一说,在场之人也是一片哗然,那些个认为杨璟草率结案的人,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罗大人,诸位大人,大家权且稍等片刻,赵某去去就来,辛苦诸位大人了...” 罗晋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赵成义便在护院的簇拥下,飞一般往山下而去了。 杨璟也不是愣头青,他知道赵京尹与罗教平的关系,更知道赵京尹被宋慈挤到了转运使司,这里头的道道儿不需要多想,就能够一清二楚。 罗晋见杨璟面色不善,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主动走过来,朝杨璟低声道。 “杨大人,你看这事儿...赵大人乃是大哥的宗族亲兄弟,也算是家属,这家属对案子的结论有质疑,按照规矩那可是要发回重审,可就不由杨大人插手了...” 杨璟知道他是小人得志,不过罗晋既然有胆量对自己叫板,怕是早已胸有成竹了。 杨璟也不能露怯,心里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朝罗晋说道:“没想到赵大人与赵高义指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既然有质疑,那就不是杨某的事情了,不过杨某还是要提醒罗大人一句...” 罗晋呵呵一笑,做出洗耳恭听地姿态,杨璟表情淡漠地朝他说道:“罗大人,凡事还是要看看大局势,大局为重啊...” 罗晋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正儿八经地劝诫自己,再看看杨璟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心里也是气笑了,正欲揶揄杨璟几句,却见得山下再度冲上来一匹骏马,却是岳州军的军马! “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罗晋有些不耐烦地走了几步,甩手就给了那军士一个耳刮子,仿佛这耳光打的是杨璟一般! “休要聒噪!这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有屁快放吧!” 那军士也顾不得这耳光,朝罗晋急报道:“大人,家里头炸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成功捕获 罗晋与罗教平密谋利用赵京尹来打压杨璟,要继续在赵高义这个案子上继续做文章,眼看终于请来了赵京尹的宗族书信,组织了下葬,破坏了赵高义的丧礼,可罗晋并没有高兴太久,坏消息便接踵而来了! 报信军士所说的家里炸了,并非指军营发生爆炸,而是炸营,也就是发生了营啸! 所谓营啸,简单来说就是军营里发生了暴乱,又称之为炸营,通常发生在军营或者监狱里头。 对于这些,杨璟还是有所了解的,古代军营的规矩很严格,传统军规就有十七禁五十四斩,兵蛋子说话大声一些都要担心被罚,整日提心吊胆,精神上会极度压抑,特别是大战临近,即将要上战场之前,心理濒临崩溃,就很容易丧失理智。 这营啸之所以带一个啸字,就是因为与声音有关,据说营啸的起因是某些士兵在噩梦中发出尖叫,而引发了恐慌,以致于大量的士兵发狂,跟着一同尖叫,精神崩溃,陷入疯狂状态,相互厮打斗杀,甚至相互咬噬,营啸过后往往死伤一片,而且根本就弹压不住,很难将局面镇压下来! 听得传令兵如此报道,杨璟也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岳州军并没有军事任务,不需要上战场,从军镇里头的情形就能够看出来,军士们百无聊赖,甚至还有闲情偷跑出去鬼混,吃喝嫖赌小日子过得极其滋润,根本就与精神紧张不沾边。 既然跟精神压力无关,那么这起突发的群体事件,原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联想到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再看看身边的繁花,杨璟心里也就有了底,怕是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是要发生了。 罗晋也来不及再多问,大手一挥,朝身边的亲兵急令道:“调集所有能动的人,都跟我回营!” 罗教平也发下命令,召集了提刑司的所有人手,要跟着罗晋前往岳州军平息暴乱。 罗晋刚准备走,却又停了下来,看了看杨璟,嘴唇翕动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璟作为皇城司江陵府办事,有着监察百官之职,营啸所产生的影响极其恶劣,若杨璟将事情捅上去,漫说接任指挥使,罗晋这个副指挥使的位置,能不能保下来还是个问题! 当然了,当务之急自然是平息暴乱,将士兵的伤亡降低到最小,否则丢官事小,说不得要被追责判刑了! 也活该自己犯浑,刚刚才利用赵京尹来打压杨璟,与杨璟摆明了姿态对着干,如今想要求杨璟帮忙却已经开不了这个口了。 杨璟自然也知道罗晋这样的人高傲得很,若非如此,他也不敢与自己这个绣衣指使正面对抗,虽然情势紧迫,杨璟也是个识大局的人,但杨璟也不是圣母,罗晋既然不能为了大局放下面子,杨璟为何要为了大局而主动原谅罗晋? 再者,杨璟已经察觉到这起事件背后存在着始作俑者,而这个始作俑者,杨璟也有了人选,对于杨璟而言,营啸只是小事,因为营啸只是一个开始,相对于平息营啸,杨璟更想做的乃是揪出那幕后的黑手来! 所以罗晋不主动开口,杨璟也只是故作不知,虽然岳州军里头同样潜伏着不少暗察子,可一旦暴露了身份,这些人就无法再继续潜伏,皇城司就会失去对岳州军的监控,难免有些得不偿失。 或许罗晋和罗教平被营啸二字吓破了胆子,但杨璟却仍旧保持着冷静,因为岳州军与他的利益牵扯小一些,杨璟不会陷入关心则乱的误区,才能够更清楚冷静地看待这件事情。 “杨大人...我知道皇城司在岳州有足够的人手,眼下是紧急情况,罗某惭愧,希望大人能够不计前嫌,出动皇城司的弟兄们,帮忙平息营啸...” 罗晋终究还是开了口,杨璟也暗自点了点头,这罗晋虽然心胸狭隘,但到底还知道以大局为重。 杨璟心里虽然早有打算,但听得罗晋开口,却不慌不忙,朝罗晋提议道:“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罗晋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点头道:“只要杨大人帮我这回,罗某自当与赵京尹大人说清楚情况,赵大哥这桩案子便这样了结作罢!” 杨璟却呵呵一笑道:“罗大人误会了,杨某所言并非赵指挥的案子,岳州军发生营啸,这么大的事情想要瞒住是不可能的,赵京尹只要不是蠢物,听说此事之后,还敢来掺和赵指挥的案子?” 罗晋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当即醒悟过来,确实是这个理儿啊,这炸营的事情发生之后,赵京尹哪里还会来掺和岳州军的事情,自己竟然还用这个跟杨璟谈条件,实在是有些慌张了。 “那大人想要罗某做些什么?” 杨璟见得罗晋如此爽快,也就不再拖延时间,朝他说道:“先去军营看看情况吧,这事儿以后再告诉你。” 罗晋也怕杨璟到时候会狮子大开口,有些迟疑:“可万一到时候...” 杨璟赶忙摆了摆手,朝罗晋道:“炸营这事情若能及时平息下来,那一切都好说,如果平息不下来,罗大人怕是保不住自己的乌纱帽,其他的也就完事休提了,还是先回军营吧,至于那件事,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违背道义和职权的事情,这样总成了吧?” 罗晋听得杨璟如此承诺,也就朝杨璟点了点头,虽然表情有些尴尬和别扭,但眼中还是充满了感激。 因为适才杨璟那番话也点醒了他,赵高义死后,他便是岳州军的实际首领,如果连他都慌慌张张的,这营啸的后果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而杨璟所言,便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让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认识到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及时平息炸营事件,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一切家底! “那卑职就先谢过杨大人了!”罗晋由衷地感谢道,他和罗教平也没想到,刚刚才搬出赵京尹来与杨璟正面开干,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没嚣张个够,就马上灰溜溜给杨璟认输,实在颜面尽丧! 可如果没有杨璟的皇城司密探们,想要凭借自己身边这几个亲兵以及罗教平那几个六扇门捕快,又如何能够镇压营啸? 暗察子们说到底也是最强的禁军,皇城司甚至还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说暗察子们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这样的事件,只要杨璟肯帮忙,绝对是最大的一个助力。 所以罗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甚至有些自怨自艾,认为这是老天爷的提醒,让他不能跟杨璟作对。 杨璟知道这句道谢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对于心高气傲的罗晋而言,都不是那么容易开口的,所以他也就点头接受了道谢,而后朝罗晋道。 “你和罗知事的人手先回营吧,我召集了人手,便第一时间赶过去,罗大人切记一定让人守好武器库和火源,一旦武器库失守,或者有人放火,伤亡可就难以估量了!” 罗晋朝杨璟抱了抱拳,便与罗教平匆匆离开了。 杨璟看着他们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得片刻才朝繁花说道:“是你们搞的鬼吧?” 繁花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朝杨璟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这狗官好奇怪呀!” 杨璟看了看繁花的鼻子,而后笑道:“人在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鼻子和脖颈,不过我也不跟你计较,因为你们这事儿,成不了!” 繁花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杨璟陡然举起手杖,而后朝繁花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杖有多厉害吧?” 繁花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她自然知道杨璟的手杖其实就是火枪,适才罗晋与杨璟说话,让她脱离了对杨璟的掌控,没想到杨璟竟然抓住了这个机会! “火枪?哼,吓死我了!”繁花不屑地冷哼一声,杨璟甚至看不见她如何出手,手杖已经被夺了过去! 杨璟手杖被夺,却没有太多的慌乱,他朝繁花笑着道:“我没有填装弹药,不然你开枪试试?” 杨璟话音刚落,那八名抬棺的彪形大汉已经出现在繁花的身周,将她围了起来,手里竟然都端着机弩! “你这狗官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我,你就这么想抓我么!”繁花很是气愤,将那手杖丢在地上,眼眶都泛起泪花,满脸的委屈,若非杨璟对她的身份已经有所了解,还真要被她的表演给骗了。 杨璟也不再跟她罗嗦,使了个眼色,八名伪装成抬棺壮汉的暗察子齐刷刷动手,捕网和绊索等器具兜头盖脸就泼洒出去,终于将繁花当场抓住了!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陆长安和王不留昨夜在茅厕外头守了大半夜,结果繁花吃了蛊毒却一点事儿都没有,杨璟只好执行第二套方案,本想着等到葬礼结束,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刻才动手,没想到这葬礼没法进行下去,又出了炸营这回事儿,也就只能提前动手了。 为了防止繁花挣脱绳索,杨璟特意叮嘱这几个暗察子,一定不能松开捕网,将繁花五花大绑,整个人封在了捕网里头,这才安心下来。 “你个挨天杀的狗官,亏我这么相信你,你竟然真的要抓我,我恨死你了!”繁花仍旧忿忿地叫骂着,杨璟却不为所动。 “先把她关起来,措置了炸营的事情再说。”杨璟朝暗察子们下了命令,而后才捡起手杖,让韩洛音安排人手继续完成葬礼,这才带着陆长安等人快速下山去了。 天空仍旧飘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丝丝凉意,阴暗的天空就好像吞噬一切的恶魔大嘴,随时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 杨璟抬头看了看天气,便朝陆长安问道:“陆掌柜,有件事需要你即刻去办,而且越快越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闹鬼军营 作为岳州军副指挥使,罗晋拥有一个五十人的亲兵卫队,再加上罗教平手底下的十名好手,沿途又四处搜罗各处岗哨和镇守的卫兵,抵达岳州军营之时,勉强凑了一百八十多人。 然而岳州军镇大概有八千士兵,虽然发生营啸的只是其中的南牙、虎畏、铜头、戍威等营,但骚乱如同瘟疫一般四处散播,如果不及时制止,整个岳州军都将陷入混乱之中! 单凭这一百八十多人,想要镇压毫无理智的疯狂暴乱,根本就不够塞牙缝。 好在南牙等诸营都集中在岳州军大营的西南部,而进出岳州军的寨门却在东北部,未受波及的营团已经将队伍召集起来,全面封锁了整个大营,以免这些发狂的士兵冲出营寨,将整个军镇都给屠戮干净! 而且这些士兵都是岳州军的士兵,即便发疯相互残杀,也只能死在军营里,绝不容许任何人逃脱出去! 罗晋回到之时,军营的守将何剑隆当即打开了寨门,何剑隆乃是总领岳州军虞侯,地位仅次于罗晋,在军士当中也有着极高的威望。 眼见着罗晋回来,守军们总算有了主心骨,何剑隆当即上前来说明情况。 “罗大人你总算是回来了!”何剑隆并未来得及披甲,一身锦袍沾满了血迹,对于从未参加过实战的罗晋等人而言,猩红的血迹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营中的军士陷入营啸,或许很大一部分也都是因为从未经历过战争,一旦发生流血冲突,情绪和精神上就容易崩溃的原因。 若非罗晋心理素质过硬,看到这样的血腥场面,说不得他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饶是如此,罗晋的心脏仍旧扑通扑通乱跳,手脚压抑不住地轻轻颤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才离开几天,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罗晋摆出官威来,见得何剑隆等人面色惊恐,心中不禁涌出浓浓的优越感,反而消除了他的紧张。 “大人有所不知,自打大人离开军营之后,南牙等诸营的军士就开始流传一些怪事,说是赵高义指挥阴魂不散,夜里常常四处巡夜,很多人都声称亲眼见到了赵指挥的鬼魂...” “卑职虽然知道这些都只是疑神疑鬼,并非真相,但如果不及时遏制,流言一旦传开,人心惶惶,这军营也就乱了...所以卑职当机立断,将那些撞鬼的兵蛋子都抓了起来...” “嗯,不错,这件事你做得好,可这又跟营啸有甚么关系?”自打赵高义死了之后,罗晋便带着部分亲信营团的人出去攻打侗家寨子,又去围困苗寨,军士们回来之后,他又与罗教平逗留在赵府,这近乎十几天的时间里,他也没想到军营竟然会出了这样的怪事。 罗晋对待下属还是比较宽容的,并没有责怪何剑隆没有及时报告这件闹鬼的事情,如果何剑隆连这种事都办不了,那他这个总领虞侯也就不用再当下去了。 何剑隆见罗晋并无责怪之意,也是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卑职抓了几个撞鬼的疯子,想要从他们身上了解情况,可这些人一个两个目光呆滞,口角流涎,傻笑哭闹,滚地哀嚎,丑态百出,而且声称见鬼的人也越来越多!” “卑职开始怀疑有人故意在军营里散播谣言,为了稳定军心,卑职与亲卫队打算击破这个谣言,便带着各营的指挥,到赵指挥...的帅帐去...去...去抓鬼...” 说到这里,何剑隆也是老脸通红,他们都是战场上的战将,杀伐果断,戾气很重,又有凶器保命安身,寻常妖魔鬼怪根本就不敢近他们的身。 但古时之人尤为迷信,他们对鬼神一事是深信不疑的,何剑隆也清楚这一点,所谓心病需要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破除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赵高义的“鬼魂”抓住! 可他们一直在赵高义的帅帐外头守了几夜,都平安无事,可军营里头却经常有士兵违禁喝醉,而且还是同时喝醉,抓起来审问,这些士兵就说是赵指挥找他们喝酒,喝的是赵指挥珍藏的剑南春烧! “卑职发觉事态越发不对头,便前往赵指挥的酒窖去调查,发现酒窖里的藏酒果然少了数十坛!” “卑职将把守酒窖的士兵全都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几乎让他们掉了几层皮,可这些人却一无所知,竟然没人进入过酒窖!” “卑职又到酒窖去仔细查看过,确实酒窖确实没有其他的出入口,大人是知道军营里头的手段的,那等样的拷打,没有人能够受得了,这些把守酒窖的兵蛋子,应该是没有说谎的...” “无奈之下,卑职只好将他们都放了,可谁知消息又走漏了出去,这些个士兵开始谣传,说是赵指挥含冤而死,舍不得弟兄们,用了五鬼搬运法,将酒窖里的剑南烧春搬运了出来,夜里化身千万,与诸多弟兄夜饮...” “而那些醉酒士兵酒醒之后,却又对所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谣言也就愈演愈烈,卑职本想报告大人,可罗大人那时候正在围攻苗寨,卑职怕大人分心,延误了军情,也就只好自己处理了...” 罗晋和罗教平一面听着,心里也觉得诡异,罗晋出战之前,就已经嘱托过何剑隆,军中大小事务都暂且由他来署理,所以何剑隆没有向自己禀报,也无可厚非。 “那你又是如何处理的?”听到此处,罗晋已经感觉到事态要失控,当即问道。 果不其然,何剑隆有些为难和迟疑,但还是开口道:“为了避免流言再度扩散,卑职将酒窖封了,严密把守,又将传播流言的三十几个人都关了起来...” 如果把人都关了起来,发展顺利的话,事情也就能够遏制住了,何剑隆也不该是这样一副表情,炸营的事情更不可能发生,罗晋心中已经有了预感,脸色也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继续说!” 何剑隆咽了咽口水,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卑职将这些人都关了起来...可外头仍旧在传,说是赵指挥几次三番显灵喊冤,咱们却视而不见,实属不仁不义,赵指挥要化成厉鬼,报复咱们岳州军所有人,要将岳州军所有人都杀死,即便到了阴间,他仍旧做他的指挥使大人!” “弟兄们都是懒散惯了,平日里也没什么鸟事,突然出了这样的流言,又言之凿凿,还有人证物证,渐渐的大家伙儿也都开始恐慌起来了...” “就这样人心惶惶了几日,大家也都不敢再出去鬼混,入夜之后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敢单独巡夜,虽然入夜了严谨喧哗,但弟兄们经常私底下议论...” “就在昨天夜里...关押着的那三十几个人,竟然全都死了!” “什么!全都死了?怎么死的!”罗晋终于坐不住了,抓着何剑隆的衣领子,喷着唾沫星子怒问。 何剑隆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被吓死的...就跟赵指挥一样,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双眼凸出,舌头吐得好长,口吐白沫,硬生生被吓死的!” “胡说!光天化日之下,又岂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赵大哥一直停灵赵府,有和尚道士夜以继日地超度,便是再有怨气,也得安宁了,又岂会回来杀人!” 何剑隆也被罗晋的表情吓到了,因为他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平日里便是有一两个死伤,都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一下死了三十几个! “卑职当即就封锁了消息,让仵作来检查尸体,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又有人传播谣言,说是又有人见着赵指挥的阴魂巡夜,这一次身边带了三十几个阴兵!” “弟兄们都慌了,一个个开始嚷着要打开武库,将刀剑都取出来,以备防身,甚至还有营团指挥和虞侯来我这里,申请武备,还有人偷偷把一些个和尚道士请来,在军营里头敲敲打打,闹得乌烟瘴气...” “卑职知道有人刻意传播消息,可一直没能找到这些幕后的人,为了平息谣言,卑职只好下达命令,非但宵禁,白日里也不得随便走动,一切等罗大人回来再做计较...” “可就在昨夜,眼看着就要破晓,南牙营那边就骚乱起来,说是赵指挥带和阴兵回来索命,一路杀了过来,已经杀了很多人,而阴兵的队伍却越来越壮大!” “卑职生怕骚乱会继续扩散,收到消息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结果...结果...” “真的是赵指挥带着阴兵来索命?”罗晋心里也有些发毛,因为何剑隆身上的血迹是做不得假的! “是不是赵指挥卑职也没有看清楚,但那些士兵...那些士兵一个个身穿破烂的黑甲,咿呀怪叫,张着乌黑的嘴巴,双目赤红,状若疯狂,仿佛不知疼痛,即便受了刀剑伤,仍旧视死如归地杀人...” 罗晋终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相信何剑隆不会也不敢欺骗他,但他也不相信是赵高义的鬼魂在作祟,因为赵高义的尸体还未下葬,他有这个本事来报复,倒不如彻底还魂,再活他个一二十年呢!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罗晋相信与否都没有太大的意义,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平息暴乱! “那些阴兵眼下在哪里?”罗晋知道,这些阴兵就是恐惧的来源,只要将这些作乱的阴兵全部杀死,这营啸事件也就能够平息下来了! “这些乱兵占据了西南大营周围二里...卑职曾经组织了人手杀进去,结果损失惨重,而他们的势力却越来越大,阴兵也越来越多...” 罗晋面色凝重,与罗教平相视一眼,而后朝何剑隆下令道:“召集所有人马,我要亲自带队,把这些为祸作乱的叛逆,全都清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人办差 杨璟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粉饰太平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接下来便要进入关乎民族存亡的大战,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后方的安稳。 他也很庆幸能够得到皇城司密探头子这个职务,为了保证南方局势的平稳,他甚至违背初衷,违背了自己做事的原则,隐瞒了赵高义的真正死因。 虽然他已经知道罗晋想要报复他,想要将赵京尹拉过来打压他,但发生炸营事件后,杨璟仍旧想着尽快平息暴乱。 在吩咐陆长安做好了准备之后,他带着王不留鹿白鱼,尽快赶到了岳州军的营寨外头。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岳州军营,突然发生炸营事件,本身就非同寻常,杨璟也已经推测到个中的原因。 其实这也并不难,赵高义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白牛教在他的体内种下了童儿蛊,妄图控制他这个岳州军指挥使,再加上取蛊行动失败,繁花被俘,只需要用膝盖想一想,就能知道,这次的炸营事件,绝对与白牛教脱不了干系! 繁花在白牛教中的身份和地位,肯定要比韩洛音重要和关键,知道的内部机密也肯定要比韩洛音多,杨璟本想着将繁花带在身边。 但这孩子是在太过机贼,武功又太高,实在难以控制,杨璟也只好将他丢在了后头。 韩洛音虽然能来,但也必须继续主持葬礼,待得葬礼结束之后,才能偷溜出来与杨璟汇合。 鹿白鱼虽然也是本土人氏,但到底是山野姑娘,对岳州军也没有太多了解,王不留虽然游历天下,但也只是了解当地民俗风情,对军镇内部的情况,知道的也不多。 好在还有陆长安和临时召集的数十个暗察子,而且岳州军里头也有人接应,杨璟这才有了些许信心。 当他们来到岳州军营寨外头之时,陆长安和王不留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用极度崇拜的目光看着杨璟。 而杨璟则微微昂起头来,眺望着岳州军的营地,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来。 此时已经近暮,又有雨丝在飘洒,那暮霭和细雨交织笼罩,分不清是雨太轻,还是雾太重,将整个岳州军营寨笼罩在烟云之中,仿若人间仙境。 然而陆长安和王不留之所以震惊,同样是因为这场大雾,因为杨璟早在出发之前,就预言了这场大雾,并让他们做足了准备! 王不留微微仰头,用力嗅了嗅满是水汽的空气,一股淡淡的狼烟气味如懒洋洋的小蛇一般钻入了他的鼻孔。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这雾气果然有问题!” 陆长安听了王不留的话之后,也嗅闻了一下,而后补充道:“严格来说这并非雾气,而是烟气!” “大人又是如何预料得到他们会借着大雾的掩护来释放毒烟?”陆长安转而向杨璟问道。 其实杨璟并没办法预测天气,他也并不知道岳州军这边会起雾,因为在赵府那边,是淅沥沥的小雨,这样规模的小雨,会将雾气冲散,形不成大雾。 他只是单纯的认为,白牛教的人想要成功掀起暴动,就必须拥有足够的人手,可整个岳州军差不多有八千的士兵,白牛教又能渗入多少细作? 所以想要更多的人手,白牛教就必须寻找一个办法,一个能够让大量士兵陷入疯狂的办法! 白牛教这一类的宗教,擅长蛊惑人心,想要通过传播谣言来给士兵们施加精神压力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赵高义又死得蹊跷,白牛教应该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虽然杨璟并不知道白牛教果真利用了赵高义之死来制造和传播谣言,但大方向上的推测却是正确的。 然而单凭精神压力是不足以让这些士兵陷入疯狂的,想让这些精神紧张的士兵陷入疯狂和暴走,就必须借助药物来影响士兵的心智。 而白牛教的人竟然能够给赵高义下蛊,而且还是连鹿白鱼都未曾见过的童儿蛊,说明白牛教拥有着极其厉害的人才,在使用药物方面,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想给一个人下毒,在他的茶水饭菜甚至筷子和擦嘴帕上动手脚就可以了,但想要给岳州军营寨里头的大量士兵下毒呢? 杨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水源,只要在水源里投毒,就能够制造大规模的群体中毒事件。 但岳州军靠山面水,军营里不用水井,而是用前面澧水支流的活水,想要在活水里面投毒,毒药的剂量也是大到吓人。 而杨璟相信潜伏在岳州军里的白牛教细作虽然人数不少,但想要在水源里投毒,实在有些困难。 当然了,他们也可以选择在饭食里头下毒,但工作量仍旧太多,杨璟所能想到的,最方面最直接也是最隐秘的法子,便是施放毒雾! 无论是古代还是近代,在战场上施放毒雾并不是个例,甚至还衍生和流传出许多经典的战例,在可行性上来说,是很容易施行的。 杨璟本来也是推测,没想到进入岳州军地界之后,果然看到了大片的云雾,而且还嗅闻到了烟气的味道,这也就直接验证了他的推测。 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杨璟的底气也就更足了! “陆掌柜,劳烦你带着弟兄们上山,把施放毒雾的地点给找出来,将毒雾给灭掉。”杨璟面色严肃地朝陆长安下令道。 陆长安有些为难起来,犹豫地朝杨璟报道:“大人,咱们只有三十几个弟兄,还要留下一半看着这些大车和保护大人,也就剩下十几个人...这毒雾是他们迷惑岳州军的关键手段,肯定把守重重,咱们的人这么少,怕是要以卵击石啊...” 陆长安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暗察子们也都有着这层觉悟,该去死的时候也绝不含糊,但在明知道敌众我寡的前提下,为何不能再想一些更好的办法? 他们是罗晋唯一的援军,他们丧命也就罢了,可完不成任务,无法镇压平息这场暴乱,那就死得太不值了。 杨璟见得陆长安如此坦诚,也不瞒他,当即打消他的疑虑道:“陆掌柜放心,我敢保证山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首先,白牛教的细作虽然为数不少,但想要掀起更大的暴动,他们必定会集中人手,四处煽风点火,而且这毒雾放得太隐秘,他们根本就想不到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再者,本官之所以让罗晋和罗教平的人先行,就是为了麻痹这些白牛教的人!” “以罗晋和罗教平的性子,进入营寨之后,必定会第一时间投入到平乱之中,白牛教对这两位的力量心知肚明,却对咱们暗察子一概不知,见得罗晋和罗教平抵达,他们就会误以为岳州军已经再没有援兵了,必定会放松放毒点的警戒,反而要抽调更多的人手,以防备罗晋和罗教平的清剿!” “所以本官敢断定,这山上的放毒点,应该不会留下太多人,如果陆掌柜担忧的话,不如让本官带着人手上山,陆掌柜留下来压阵好了。” 陆长安本以为杨璟让罗晋和罗教平先行只是临时起意,没想到杨璟早早就算计到了这一点,竟然利用罗晋和罗教平来麻痹敌人,掩盖暗察子的行踪! 他只不过是巴陵暗察子的大档头,连李彧都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又岂敢让杨璟这个上官亲自带队上山厮杀! “卑职不敢!卑职这就带着弟兄们上山!” 陆长安虽然听得杨璟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这些都是杨璟的推测,若杨璟的推测是错的,他和这十几个弟兄,那可就要死在山上了! 所以陆长安走得坚决,但心里其实也没底,身边的弟兄们更是心里打鼓,不过杨璟这些天来展现出的高深智慧和强大的远见,已经让他们由衷折服,既然无法违抗命令,他们也就只好选择相信杨璟! 陆长安带着一半暗察子走了之后,王不留看着身后那几辆盖着防潮葛布和油毡的大车,朝杨璟问道:“东翁,眼下咱们如何是好?” 杨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岳州军的营寨,朝赶车的暗察子们挥手道。 “咱们入营!” 因为需要临时准备大车里头的东西,陆长安和暗察子们已经调动了绝大部分资源,能够及时赶到已经着实不易,所以并没有给杨璟准备多余的马匹,早先杨璟乘坐的那匹矮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此时杨璟只好撑着手杖,慢慢地走在前面。 也不知为何,当他们看着杨璟略显单薄的背影,总觉得就像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堵铜墙铁壁,只要有杨璟这个上官在前头顶着,他们就能够性命无忧! 杨璟带着暗察子和几辆大车刚刚走到辕门处,就已经被岗哨的守军发现了! “站住!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军营重地,擅入者格杀!” 杨璟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一看,辕门处的守卫也就只剩下十几个人,正说话的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面皮白皙干净,皮相倒是不错,可张嘴说话,却露出一口黄黑色的牙齿,不由让人敬而远之。 周围的守卫见得杨璟的人数还不少,而且暗察子一个个佩戴刀剑,虽然用黑布蒙着,但从轮廓便能够轻易辨认出来,这些守卫当即就聚在了一处! 杨璟也不看那个说话的年轻人,而是直接取出了绣衣指使的腰牌,高高举起,慢慢展示了一圈,高声道:“皇城司办差,谁敢阻拦!” 那年轻人见得杨璟的腰牌,脸色顿时苍白,但眼中很快就浮现出一股杀意,朝身后的守军大喊道:“这人是假的!他们根本就不是皇城司的人!” 守军闻言,顿时纷纷拔出刀剑来,而杨璟却朝王不留身边的暗察子使了个眼色,这十几个暗察子纷纷扯掉黑布,露出大内禁军才有资格佩戴的制式直刀来! 杨璟左手仍旧举着令牌,然而右手却陡然将手杖挥击而出,打在那年轻人的嘴脸上,将他半边脸抽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杨璟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又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皇城司办差,谁敢阻拦!” 这一下,守军们纷纷盯着暗察子的制式直刀,一个个噤若寒蝉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营中会师 杨璟让暗察子打起皇城司的大内禁军旗,从岳州军辕门而入,但凡遇到的士兵无人敢拦截,非但如此,杨璟还把他们都召集起来,如同挑选牲口一般,只要遇到士兵,便掰开嘴巴查看牙齿,但凡牙齿乌黑者,一律缴械! 虽然罗晋带走了大部分生力士兵,但还是留下小部分士兵来保证大营的安全,杨璟便将这些人全都召集了起来。 当他们进入到大营之时,空气中的雾气已经没有混杂太多的烟气,应该是陆长安等人顺利灭掉了毒烟的源头。 来到南牙营前头时,杨璟已经召集了八十多名士兵,便让暗察子们掀开大车的油布,每辆大车上都装着大大的木桶,打开木桶之后,里头是一条条浸泡在薄荷水里头的蒙面巾。 在杨璟的带头下,诸人用薄荷水蒙面巾掩住口鼻,杀入了南牙营之中! 杨璟并不知道毒烟的成分,所以也没办法配制解药,薄荷水除了能够隔绝一定的毒烟之外,还能刺激口鼻眼等器官,使得士兵们保持清醒。 当他们进入南牙营之时,便看到了炼狱般的场景! 整个营区都陷入了混战之中,发狂的士兵因为没有足够的武器,便将营房里头能够拆除的东西都拆下来当工具,打得满地都是伤员尸体和血迹! 其中大部分士兵手无寸铁,却用手撕用牙咬,如同最原始的野兽在厮杀争斗,嘴里全是血迹,有些人甚至将袍泽的血肉咬下来,红着眼睛在嘴里嚼着,猩红的血迹从乌黑的嘴巴里流出来,形同恶鬼现世! 杨璟已经交代过手底下的暗察子和士兵,但凡见到黑齿的士兵,必须要解除武装,使其丧失战斗力,不论死伤! 早在刚接触岳州军不久之后,杨璟便发现了这一点,赵高义身边的许多士兵都有嚼食槟榔和蒌叶的习惯,这应该就是白牛教的标识之一! 而且进入岳州军营寨之后,杨璟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没有嚼食槟榔的士兵,似乎对毒烟并没有那么的敏感,这也证实了杨璟的猜测,那些毒烟对嚼食槟榔者的影响更大! 白牛教在岳州军潜伏已久,甚至差一点就成功控制了赵高义,布局了这么长时间,却因为赵高义的猝死而突然爆发开来,若处置不当,整个岳州军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岳州军乃是江陵府的军镇,也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地方防卫力量,如果岳州军出了问题,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兵力,随之而来的恶劣影响,才是对朝廷最大的打击! 杨璟带着手底下的人冲入南牙营,这些发狂的士兵仍旧迷失在狂野之中,杨璟身边的人也不敢分散,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发狂的士兵都缴了械,这些士兵仍旧疯狂地反抗,杨璟也只好将他们都打昏或者捆绑起来! 然而营区里头的人实在太多,这些人已经陷入疯狂,不分敌我,进行着无差别的攻击,在他们的眼中,只要能动的,都是敌人! 也正是因此,他们反倒对杨璟大队伍的到来,并没有过多的特别关注,也没有过来围攻杨璟,这也给杨璟的队伍一个很好的机会。 单只是一个南牙营就已经这般混乱,很难想象其他营区会是个怎样的情况,整个岳州军大营又是何等的窘迫! 杨璟身边的人也不断遭受着攻击,四面八方充满了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撞出一个疯子来,将士兵扑到在地就疯狂乱咬乱抓! 越是深入营区,人群就越是密集,暴乱也就越是严重,但他们即将穿过南牙营之时,终于发现了罗晋和何剑隆的督军队! 罗晋也是低估了暴乱的凶险,本以为手底下有着清醒的士兵,能够平息这场暴乱,进入营区才发现,这营区里头弥散着大雾,而这血色大雾仿佛拥有着让人发狂的魔力,许多士兵见得营区里头疯狂厮杀的场面,要么吓得浑身发抖,要么难以抑制心中杀机,纷纷加入到暴乱之中,连督军队的人都是自身难保! 罗晋、罗教平和何剑隆其实都发现了这个异常的情况,赶忙让人割下布料,用水沾湿了,掩住口鼻,以隔绝这诡异的雾气,可终究还是陷入了混乱之中! 眼看着督军队的人数在急剧锐减,罗晋和何剑隆心里也动摇了,不知道该继续前进,还是退出去再做打算,而正当此时,他们终于看到了杨璟的援军! 当他们发现杨璟用薄荷水来遮掩口鼻之时,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杨璟也不与他们多说,将木桶都打开来,让罗晋的督军队士兵全都用上薄荷水蒙面巾! “杨大人你终于来了!”罗晋身上也多了好几处伤口,这句话确实是发自肺腑,因为当他见到杨璟出现,心里莫名安定了不少。 因为杨璟做的准备比他们的要周全,连毒雾等因素都考虑在内,而且杨璟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但损失并不大,更加证明杨璟的法子是有效的! 杨璟的队伍将厮斗的士兵都区分开来,黑齿者全数制服或者打昏,牙齿白净的就用薄荷水来刺激感官,使得他们重新清醒,而后又加入到杨璟的队伍之中,如此这般似滚雪球一样,杨璟的队伍也就越发壮大起来。 “先跟我说说大体情况,除了南牙营之外,还有多少个营区乱了?” 罗晋见得杨璟将南牙营的暴乱平息了下来,对杨璟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和何剑隆带着督军队都干不成的事情,杨璟带着一百多个人就摆平了! “除了南牙,还有虎畏等营,大人且看,这是大营的布局图!”这大营的布局图关系到整个岳州军的攻防体系,乃是最高机密,杨璟即便是皇城司的人,也不能染指军队的核心机密,可如今事态严峻,罗晋和何剑隆也顾不得这许多。 杨璟一边看着营区分布图,一边听着何剑隆的讲解,频频点头,对岳州营区的基本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当即朝罗晋等人说道:“集合所有人手,务必要将木桶运送到这里,这里,还有这几个点位上!” 杨璟在分布图上点出好几个位置来,罗晋等人也是一半清楚一半糊涂。 因为杨璟点出来的位置都是各个营区的交界点,那里承受着最多狂徒的冲击,也是暴徒们最集中的地带,关键性是毋庸置疑的。 迷惑不解的却是杨璟带来的木桶! “木桶里头都是些什么?”罗晋面色凝重地问道,他好歹也是岳州军副指挥使,认得那些木桶上的标记,这分明是禁军中的火药桶! 他怀疑杨璟是要将这些暴徒全都炸死!何剑隆和罗教平自然也是认得的,听罗晋这般一问,当即看了看那木桶,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如果杨璟正要动用这些火药桶,暴乱能不能平息下来还不知道,但肯定要炸死很多人,岳州军的伤亡情况会更加的严重! “杨璟!你这是公报私仇!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竟然还想着要害我们!”罗教平不由激愤地骂道! 杨璟不想因为争吵而拖延时间,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只是一眼,便将罗教平的锐气给挫败了! “别废话!召集人手,将木桶都运到各处去,里头并非炸药,只是焰火罢了!” “焰火?”罗教平和罗晋也是面面相觑,此时南宋还没有研制和大规模使用烈性火药,火器所用都是传统黑火药,杀伤力本来就不是很大,若说木桶里头是炸药,或许还有些效果,如果只是单纯的焰火,那能顶个屁用啊! 而且众所周知,焰火都是节日点放,点燃之后都是冲天而起,在半空爆炸,根本就伤不到那些暴徒! 见得罗晋等人不动,杨璟也火大,眼下火烧眉毛,杨璟也没空解释,当即喝道:“还不快去!” 罗晋和罗教平相视一眼,都不知道杨璟用意何在,心里自然有些犹豫,毕竟那些地方都是最混乱的地带,士兵们冒险进去,那也是九死一生! 督军队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就算加上杨璟的人手,也就三百多人,若折在了这些地方,那就更没可能镇压这场暴动了! 杨璟早知道罗晋不会傻乎乎听从自己的安排,为了节约时间,杨璟没办法详细解释,只能用最后的手段:“按我的吩咐做,如果没效果,所有责任本官一并承担!” 罗晋等人一听,心里也就再没有迟疑了,因为这场暴乱影响极其恶劣,即便镇压下来,他们也要受到惩罚,而如果杨璟能够替他们背黑锅,自然是最好的了! “行动!快行动起来!” 见得罗晋和罗教平等人纷纷指挥士兵搬运木桶,杨璟也只能摇头苦笑,想要改变这两个人对自己的敌意,竟然这般困难,还谈什么虎躯一震,小弟纷纷纳头便拜? 谁都不是傻子,就凭你长得帅一点就要对你言听计从,甘当你的打手和保镖? 纵观杨璟这一路的历程,无论是宋风雅,还是鹿白鱼,亦或者是王不留,杨璟收服的每一个班底成员,都付出了杨璟的真心和极大的精力,并没有半点运气成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人一旦对自己臣服,就会变成死忠,所谓厚积薄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闲话也不多提,罗晋等人领着各自的士兵分头将木桶运到各处,眼看着夜色已浓,营区里头鬼哭狼嚎,喊杀震天,各种狂叫和哀嚎不绝于耳,空气中的雾气更浓,烟气是淡了,血腥味却更加的浓烈了! 白牛教里头也没有懂看天气或者会呼风唤雨的“诸葛亮”,他们之所以选择在雨天动手,只是因为小雨天气比较利于产生大量烟气罢了。 当夜色彻底笼罩岳州军营之时,罗晋等人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将木桶全都打开,点燃了里头的焰火!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主官被围 夜色如墨,小雨还在飘飘洒洒,将地面弄得泥泞不堪,被暴徒们摸爬滚打之后,整个营区的地面便如同泥沼一般! 罗晋从泥地里爬起来,一抹脸上的泥巴,朝身后的士兵咆哮道:“快点火啊!” 那士兵还在吹着火折子,可火折子却没动静,过得片刻才冒出火苗来,火光映照着那士兵惊喜的表情,可就在下一刻,他的人头便被砍飞出去,手里仍旧拿着的火折子竹筒,被脖颈喷射出来的血柱给浇灭了! “该死!”罗晋心急如焚,他一直想接管岳州军,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岳州军士兵,都是他的心头肉,眼看着士兵们一个个被杀,他也在心里不断大骂着。 如果杨璟的法子有用也就罢了,若一点效果没有,慢说杨璟要承担责任,他罗晋就不会放过杨璟! “点火!接着点火!”罗晋一边在泥地里摸着自己的刀柄,一边狂吼着,士兵们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毕竟这里是暴乱最为严重的地方,四周全是在泥地里滚打厮杀的狂暴士兵,一个个杀红了眼,根本就不认人! 罗晋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刀,却不是刀柄,而是刀刃,锋利的刀刃很快就将他的手掌划破,但他却狂喜不已,反而紧紧抓住那柄刀!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手里有刀就等同于有了保命的底气,小小割伤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起来之时,地上一名暴徒却抱住了他的腿,张口就将他小腿上的肉给咬下了一大片! “啊!” 罗晋惊呼一声,低头看时,那暴徒正撕扯着他的小腿,就好像在啃美味的烤羊,那血红色的双眼没有半点人性! 罗晋咬了咬牙,双手反握刀柄,用尽力气扎进了那暴徒的后背! 鲜血喷射上来,将罗晋的视野都染红了,然而他却没有半点迟疑,抽出刀刃来,便跑到了木桶的边上,哆哆嗦嗦摸出了火折子竹筒! 就在这个时候,虎畏营那边的天空突然亮了!半空中开出多多烈焰之花,火树银花耀眼而唯美! 此时他才发现,杨璟运来的焰火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所用的节日焰火,而是大宋禁军用来传递军令和示警的穿云箭! 耀眼而美丽的火光过后,便是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和尖啸声,虎畏营的焰火升空之后,其他营区也不甘人后,纷纷炸起了绚烂的焰火! 焰火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无论是正常士兵还是陷入疯狂的暴徒,此时都下意识抬头仰望,在光亮和声音的刺激之下,他们好像突然被佛祖灌顶了一般,很多人竟然都清醒了过来! 焰火的声音掩盖了大部分狂叫和哭喊,使得那些暴徒再无法听清楚周围人的声音! 此时罗晋终于明白杨璟的用意了! 人类拥有着视听嗅觉味觉等感官能力,而最直接的莫过于视觉和听觉上的冲击! 这些暴徒之所以陷入疯狂,最大的原因就是受到大环境的感染,他们看着满眼血腥和残酷,听着周围的狂叫和哭喊,再加上从众心理的影响,很容易就被影响而陷入精神崩溃!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想要心平气和跟他们讲道理,完全就是自寻死路,而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制止暴乱。 可杨璟的法子却别出心裁,营区的覆盖范围是在太大,除了毒雾之外,能够在同一时间影响庞大地域和人群感官的,也就只有天空! 焰火升空之后,方圆范围内的士兵都能够看到听到,而且半空之中没有障碍物,不会遮挡光亮,也不会阻碍声音的传播,半空爆炸就如同上天的震喝,能够给人当头一棒的效果! 因为人类首先是视觉动物,所以视觉的冲击力是极其巨大的,焰火能够吸引这些暴徒的注意力,能够让他们集中精神! 他们之所以会陷入狂暴,就是因为精神已经崩溃,只要给他们一个焦点,让他们重新集中注意力,就能够让他们摆脱思维的混乱和狂躁! 焰火也是狂暴之物,但用在这个场合,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罗晋终于看到了希望,他吹亮了火折子,终于点燃了被小雨打得有些潮湿的引信! 当焰火带着嘶叫冲天而起之时,罗晋心神激荡起来,头顶上炸开火树银花,那光亮的映照下,营区里的混战暂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观望,而后一脸的茫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种迷茫很短暂,许多人从震撼中醒过来,同时也脱离了狂暴的状态,厮斗的人纷纷退开,充满了警惕地盯着彼此,却再不敢动手。 然而也有一些黑齿士兵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趁着对方觉醒的空当,袭杀这些岳州军士兵! 罗晋早已得到过杨璟的叮嘱,只要焰火亮起,还敢动手的,便格杀勿论! 虽然罗晋不知道杨璟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焰火的效果显而易见,已经证明杨璟有着先见之明,他也就不再怀疑杨璟,带着身边的亲兵,杀向了那些仍旧敢动手的黑齿士兵! 其实杨璟敢做出这样的判断,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在他看来,焰火绝对能够震撼心灵,能够让大部分士兵都脱离精神崩溃的状态。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主动厮杀,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人是故意挑衅,这些人就是白牛教的细作! 白牛教就是这场暴乱的罪魁祸首,士兵们之所以会炸营,就是因为白牛教的细作在影响和操控,杀掉这些人,杨璟是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惜,而这也是平息暴乱最直接最直指病根的手段! 罗晋和何剑隆罗教平等人心头狂喜,因为杨璟的法子却是奏效了,而且效果非常的明显! 那些摆脱了精神崩溃和平息了狂暴怒气的士兵,很快就被督军队重新召集起来,加入了罗晋等人的平乱队伍,罗晋等人的队伍很快就壮大起来! 然而杨璟所在的勇胜营却有些诡异,虽然焰火已经点放,士兵们也确实平息了狂暴的怒气,但仍旧有暴徒源源不断地冲击着杨璟的队伍! “这些就是白牛教的主要力量了!”杨璟看着眼前的暴徒,心里也有了定论,因为这些暴徒无一例外,都是黑齿黄脸! 他们的招式不同于军队之中简单的杀伐,刀剑之术有着明显的武林人士的痕迹,招式多样,战斗经验也比士兵更加丰富,虽然不成阵型,相互配合不太默契,但单打独斗的能力却极其出众! 白牛教的人能够发现杨璟,能够在焰火升空之后锁定杨璟的位置,说明他们已经知道,是杨璟定下的策略,是杨璟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可杨璟从进入军营到现在,都在暗察子和岳州军的保护之中,遇到罗晋等人之后,守卫力量更是得到了加强,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身边也有白牛教的细作!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紧握手杖,警觉地扫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对于陆长安带来的暗察子,杨璟已经生了眼熟,对他们也放心,这些暗察子都是潜伏隐匿的好手,自然也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纷纷将杨璟护了起来。 而罗晋和何剑隆留下的卫兵却鱼龙混杂,杨璟也没办法一个个认出来,此时扫视一眼,颇有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之意,只觉着每个人都有可能猝然发难! 焰火还在持续,光亮不断闪耀,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染了血迹和泥巴,杨璟甚至已经没办法分清谁的牙齿是黑的,谁的嘴里又全都是泥巴。 只是杨璟已经不再关注焰火,暗察子们也都全神贯注,紧绷着神经,如狼似虎地环视着周遭,虽然杨璟的法子效果显著,厮杀的暴徒都冷静了下来,但反而给人一种更加危险的感觉! 因为混战之时,发狂的士兵进行的是无差别攻击,只要能动的都是目标,可冷静下来之后,这种危机感并没有解除,这股散漫的杀气反而变得集中起来,都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 杨璟渐渐忽略了焰火的响声,仿佛他的心跳压过了外界的声音,扑通扑通,就像死神踩在虚空中的脚步,距离他越来越近! “保护大人!” 暗察子的一声惊叫,掀开了袭杀杨璟的战斗序幕! 那些冷静下来的人群之中,不断有人冲击而来,暗察子们抽刀在手,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杨璟身边的暗察子虽然武功不弱,但擅长的都是隐匿藏身和刺探情报,即便有刺杀任务,也是提前做足了筹备,讲究一击必杀,杀了就走,跟敌人正面交锋却是吃亏得紧! “大人快走!” 这才几个呼吸的功夫,白牛教的狂徒已经潮水一般涌过来,暗察子一下子就倒下了五六个! 剩下的几个人护着杨璟且战且退,杨璟一手撑着手杖,右手却捡起一柄长刀,随时做好拼命的准备! 暗察子也杀红了眼,急迫地朝岳州军的士兵咆哮道:“快来保护杨大人!快!” 那些个岳州军士兵有的刚刚冷静下来,也有些早先经历过混战的,此刻早已被吓破了胆子,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待得见到杨璟被围杀,他们只是傻站着干瞪眼,连冲上来的勇气都没有! 暗察子们急坏了,他们被招募,被训练,四处执行秘密任何,早已锻炼成惟命是从的奴仆,他们精干狠辣,遇事有主见,执行任务有着极大的发挥空间,能够让他们不断去思考和成长,但骨子里更加敬畏皇城司,对长官更加的死心塌地! 不是因为他们对杨璟有多么的心悦诚服,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皇城司的规矩,他们对背弃主官的残酷下场非常的明白! 虽然横竖是死,但背弃主官却要连累家人,倒不如为了保护杨璟而战死在这里! 可岳州军的士兵们一时半刻却没办法生出这样的觉悟来,当他们抱成一团聚拢在一处之时,杨璟已经被包围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逆势突围 混乱的局势瞬息万变,充满了太多变数,杨璟的方法奏效之后,暴乱却是平息了下来,但白牛教的细作们却也坐不住了。 他们的阴谋被揭穿,他们的计划被破坏,他们的身份也要掩盖不住,但凡烟齿者,事后必定要遭到调查和清算! 但这样也将这些烟齿者逼入了绝路,他们无法控制岳州军,甚至无法再掀起混乱来损耗岳州军的兵力,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条出路,那就是逃亡! 因为坐镇后方,所以杨璟的位置刚好堵在这些人的出路口,杨璟心里也很清楚,不断后退根本就无法脱离危险,因为这些人的目标就是自己身后的出口! 而白牛教的人已经锁定了杨璟这个死敌,正是因为杨璟,他们的计划才没有成功,他们围攻杨璟,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眼看着暗察子一个个倒下,眼看着岳州军的士兵仍旧无动于衷,眼看着白牛教的暴徒步步逼近,将自己包围起来,杨璟怕了。 他不是刀不入飞天遁地的超级英雄,他只是个小小的法医,他没有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绝世武功,也没有横扫四方无人能敌的神兵利器。 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肩头的伤口也才刚刚痊愈,除了一支手杖,一柄长刀,就再没有其他手段。 罗晋和罗教平等人全都派遣出去了,他的身边只剩下四五个幸存的暗察子,还在为自己的性命而拼死搏杀,他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所以杨璟也会害怕,但他比其他人的恐惧又有些不一样,在杨璟看来,他的人生早在车子坠入山崖的那一刻,就结束了,来到这个时空,是他的造化,多活一天也是赚。 他的害怕只是单纯的害怕,并不能想象出死的时候那种恐惧,他怕的是死这个字! 他知道一个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会想到死,因为死是解脱,死是逃避,想死是懦弱的表现,只有懦夫,才会在遭遇绝境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死,而不是拼尽全力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别孬啊杨璟!”杨璟在心里不断喊着,给自己打气,但手里的长刀确实在颤抖。 他也经历过不少的战斗,也遭遇过几次命悬一线,按说已经不会再这般狼狈,可事实确实如此,他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恐惧! 他拼命调整着呼吸,就在下一刻,又一个暗察子倒在了他的身上,鲜血喷到他的脸上,热热的,满是甜腻腻的血腥! 杨璟被这血腥震到了!他用力咬破舌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视野有些模糊,前头的人开始出现叠影! 再联想到适才自己只听到心跳声,而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更忽略了半空中炸响的焰火声,杨璟终于找到自己恐惧的来源,他被人下药了! 虽然杨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下药,也不知何时下的药,但此刻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身体确实出现了问题! 可又是谁给自己下的药? 自打进入军营之后,杨璟就没再进食,连喝水都没有过,身边是陆长安和暗察子们,其他人也没有下药的机会。 那么如果真有人给自己下药,应该是在来岳州军营之前,而在此之前,最大的嫌疑人,应该就是繁花了! 对于连疳蛊都无法奏效的这么个怪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给杨璟小药,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她一定是生怕杨璟破坏岳州军的计划,所以在杨璟将她抓起来的时候,便对杨璟施了手段,又或者时间还要提前一些,在杨璟与她共处一室的时候,给杨璟下了药! 难怪杨璟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如此说明,杨璟并非太过困乏才睡着,而是被繁花下了药! 在他与鹿白鱼密谋给繁花下疳蛊的同时,这个孩子也在计算和准备着给杨璟下药! 杨璟终于想清楚了来龙去脉,繁花如果给自己下了药,那么药物绝不会到了现在才发作,因为药物需要物理消化和化学分解,这是顺其自然的过程,即便后世的一些缓释药物,也只是缓慢释放药物成分,而不能定时发作。 能够定时发作的,也就只有蛊毒了! 虽然不清楚白牛教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故,本该来取童儿蛊的圣教药师,换成了雌雄莫辨高深莫测的繁花,但只凭繁花能够抵御疳蛊而毫发无伤,就足见她也是用蛊的高手! 所以杨璟中的不是药,而是蛊,是昨夜他给繁花下疳蛊的同时,繁花给他下的蛊! 只是繁花也没想到,杨璟会利用薄荷水来隔绝毒雾,而薄荷水和甘草、蘑菇之类的东西,对蛊毒有着天生的缓解和克用! 这些薄荷水也延缓了杨璟体内蛊毒发作的时间,直到此时,蒙面巾的薄荷成分挥发干净了,杨璟才出现了中蛊的迹象! 想通了这一点,杨璟也是恍然大悟,此时他们已经退到了非常后面的位置,错过了大车停放的地点,杨璟放眼一看,岳州军的士兵群中还有一个木桶,便朝他们急吼道:“把木桶丢过来!” 那些个岳州军士兵正围成一团,背靠着背,互为攻防,心里也在犹豫要不要给杨璟解围,可看着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白牛教细作,他们又退缩了。 毕竟这些细作如今想要做的是逃命,是逃命的时候顺便把杨璟这个罪魁祸首给杀了。 兵法上有说,穷寇莫追归师勿掩,他们已经有心逃走,如果再追击的话,这些细作狗急跳墙,临死反扑,说不定要拉他们当垫背。 虽然不敢与这些细作拼命,但杨璟毕竟是他们的恩人,是杨璟拯救了整个岳州军,听得杨璟的命令,终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用尽全力将那木桶投掷了过来! 那木桶越过白牛教细作们的头顶,而后落入包围圈之中,哐当一声摔碎,木屑和薄荷水四处溅射,浸润了薄荷水的毛巾撒落一地! 杨璟毫不迟疑就捡起一条毛巾来,用力挤出薄荷水,咕噜噜便吞咽了进去! 这些薄荷水都是生榨的,味道可想而知,杨璟就像吃了芥末一般,一股股清凉之气不断涌入鼻腔,鼻子眼睛酸胀得厉害,眼泪鼻涕一并往外涌,但他还是不断吸着那些薄荷水! 暗察子们也不知道杨璟是怎么了,此时他们苦苦支撑着,那些白牛教细作却也不敢进行最后的围杀,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杨璟的脑子为之清醒,就好像在冰桶里浸泡了半个小时一般,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就好像体内的积郁全都一扫而净,视野清晰了,思维也活跃起来,那莫名的恐惧感也得到消除,胸中满是求生的和高昂的斗志! 脑袋恢复清醒之后,杨璟的思维也活络了起来,一看这架势心里也就明白了。 白牛教这种宗教组织,教内等级分明,层层控制,上级对下级有着不可侵犯和挑战的权威,这些人之所以停止攻击,实在等待,等待他们的首领到来! 这么严密的计划,筹谋了这么久的布局,如果没有一个白牛教高层在幕后指挥和安排调度,单凭这些散兵游勇,根本就无法完成! 所以在岳州军里头,还潜伏着一个白牛教的首领,这些细作之所以不敢对杨璟下死手,就是在等这个首领发话! 而且从他们的神态可以看得出来,这个首领正在往这边赶来,因为他们保持着随时接应的姿态!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杨璟也稍稍心安,因为他有了喘息之机,而且还有了思考的时间! 他看着一个个白牛教的细作,这些人虽然都穿着岳州军的衣服,但神色却与寻常军士截然不同,眼中满是狠辣和野蛮! 虽然同样是服从命令,但岳州军服从的是整个军队的纪律,而白牛教却是针对个人的崇拜,是对白牛圣母的崇拜! 这种服从命令的神态在面部表情和神色以及肢体姿态上,展现出细微的察觉,若换成别个,根本就无法分辨,但杨璟曾经进修过犯罪心理学,善于观察微表情和解读肢体语言。 由于天色昏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污迹,所以想要观察微表情并不现实,但从这些细作的肢体语言,杨璟却看出了端倪。 这些人虽然看着凶狠,但内心却在发虚,相互间没有任何配合可言,一个个脚步轻浮游移,似乎随时准备着逃跑,他们的凶残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 也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杨璟终于找回了信心,他不断审视着这些细作,偌大的包围圈虽然越逼越小,但杨璟心中的自信却越来越强! “弟兄们,你们对杨某不离不弃,杨某感激在心,今日若能不死,他日必定富贵相依,若死了,大不了一起下去做兄弟!” 暗察子们已经所剩无几,经过这一路的厮杀,剩下的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高手之中的高手,听得杨璟此话,心中不由升涌出满满的斗志来! 如果说先前他们只是敬畏皇城司,生怕连累家人,那么现在,他们是真的将杨璟当成生死相依的袍泽了! 有时候或许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但说与不说,意义却截然不同,产生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杨璟只是单纯想着给这些暗察子打打气,但在暗察子们看来,他们这一路的牺牲并没有白费。 因为他们想起苏秀绩主政之时,皇城司让人恐惧的各种强权规矩,对杨璟其实也并没抱有太大的期望,这一路来杨璟除了不断发布命令,对兄弟们也没有格外的关心。 但所谓患难见真情,在生死存亡之际,杨璟的表态,对于这些暗察子而言,已经是非常足够的了! 杨璟并没有察觉到暗察子们的心绪变化,只以为自己的打气起了作用,这些暗察子的眸光再度变得坚毅如铁! “弟兄们,一会儿听我命令,跟我冲杀出去!”杨璟看了看包围圈北面方向一眼,朝暗察子们沉声下令道。 而这个时候,正是杨璟先前关注的那个方向,白牛教细作们分开一个缺口,几个白牛教的人从大营深处出来了! 杨璟双眸一冷,紧握手中长刀,拖着沉重的铜头手杖,朝暗察子们下令道:“弟兄们!走!” 第一百六十章 以身为饵 杨璟之所以敢逆流而上,选择逆势反攻,是因为他已经被逼入绝境,已经无处可逃,倒不如与这些白牛教细作拼死一搏! 眼下营啸暴乱已经平息,罗晋等人一直在召集和收拢兵力,这些白牛教细作多拖延一刻,逃亡的机会就越是渺茫。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阻拦他们逃亡的杨璟,显然会遭到他们无情的攻击! 如果说这些白牛教的人像汹涌的大浪,那么杨璟就是大浪前方一块不起眼的礁石,随时都有可能被大浪冲溃! 然而杨璟还是选择了主动出击,他隐约知道这些人为何没有急着杀死自己,也同样知道,其实在这些白牛教高手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狗官,身上还带着伤势! 可这也正是杨璟的优势,任何一个曾经轻视杨璟的人,最终的下场都不会太好,这已经得到过很多次证实了! 杨璟带着仅剩的四五名暗察子高手,就这么撞在了白牛教细作的包围圈上! 他左手边的暗察子挥刀猛砍猛劈,刀光如夜里绽放的银花,将他的身子保护得滴水不透,很快就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缺口! 然而他撕开的不是坚硬的城墙,而是柔软的水幕,撕开了人群的口子之后,白牛教的人就如同无孔不入的水一般,四面八方将他包围起来! 这暗察子彻底放弃了防御,所用的都是以命拼命的狠辣打法,短时间内确实能够立竿见影,将这些白牛教的人吓退。 但这种效果并不能持久,因为对方的人太多,将他围起来之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便是有三头六臂都不够敌人砍的! 杨璟一直在观察着最后加入战团的那几个人,按说这几个人里头,必定有一个是白牛教在岳州军里头的首领! 杨璟迟迟不动手,就是为了找出这个首领,擒贼先擒王也是他这次拼命的最后机会! 只要能够抓住或者杀伤对方的首领,这些本来就慌张仓惶的白牛教细作,必定会因为群龙无首而四处逃散! 不过这些人能够潜伏在岳州军里头这么长时间,还能够成功谋划营啸,说明他们的隐匿伪装功夫并不比暗察子差多少,杨璟对他们又全然无知,想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首领揪出来,实在有些困难。 眼下天色又昏暗,虽然半空中仍旧有些焰火在盛开,大营周围的火盆被打落之后,也能起到一些照明的作用,但即便王不留在这里,也没办法通过肉眼来找出对方的首领! 杨璟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果断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打算。 想要在一个新世界里幸存下去,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善于适应环境,要懂得变通,根据情况不同,及时调整自己的策略,这就涉及到一个临场应变的能力。 既然自己无法找到那个首领,那么就让那个首领主动来找自己,让他主动曝光身份好了! 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杨璟想了想,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他之所以敢逆势突围,就是笃定了对方首领不敢杀自己! 这些人能够筹谋如此大的阴谋,眼线自然无处不在,对杨璟的所作所为不可能不清楚。 白牛教想要从赵高义的体内取出童儿蛊,可最终却失败了,连繁花都被杨璟留了下来,而韩洛音这种潜伏在赵府这么多年的老细作也都让杨璟给揪了出来。 杨璟手里有着太多筹码,无论是童儿蛊还是韩洛音,亦或是繁花,这些都是对白牛教而言至关重要的事物,有了这些东西,杨璟就有了活下去的价值,或者说,杨璟活着比死了,对白牛教更有价值! 也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白牛教的首领才吩咐手底下的细作,不能对杨璟下杀手。 而想要逼白牛教的首领现身,杨璟别无他法,只能用自己的小命来冒险! 眼看着左边的弟兄就要被乱刀砍死,杨璟也奋不顾身地冲入包围圈之中,手里的长刀和手杖毫无章法四处乱挥乱打! “啊啊啊啊!” 杨璟状若疯狂地发出怪叫,就像被恐惧占据了灵智,陷入疯狂自卫的胆小鬼! 那暗察子本来就陷入了死局,没想到杨璟冲进来之后,局势果然得到扭转,这些白牛教细作果真不敢对杨璟下死手!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杨璟更加肆无忌惮,手中长刀不断挥舞出去,接连伤了对方好几个人,虽然只是胡乱挥刀造成的误伤,但还是激怒了这些白牛教的细作们! 杨璟本来就是破坏他们大计的敌人,眼下又肆无忌惮地伤人,其他暗察子也都聚拢在了杨璟的身边,杨璟根本就是将自己当成了暗察子的肉盾,白牛教的细作几次三番想要杀死这些暗察子,都让杨璟硬生生挡了下来! 这些细作终于忍不住了! 眼下的局势对他们非常的不利,一旦落入岳州军的手里,他们只有死路一条,甚至还会经受不住拷打,会泄露白牛教的机密,会连累其他白牛教的人,所以他们急着要逃走。 可杨璟非但阻止了他们逃走,如今还要反杀他们,此刻首领也已经逃出来,就有心急着要逃亡的白牛教细作,对杨璟动了杀心! 杨璟虽然装成不懂武功又陷入疯狂,但实则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局势的变化,当背后一名白牛教细作朝他斩出致命一击之时,他的神经也紧紧地绷住了! “能不能成,就看这一刀了!” 杨璟咬紧了牙关,克服着心中的惊颤,眼看着那一刀就要砍在自己的背上,人群之中终于响起春雷一般的暴喝! “住手!” 杨璟听得这声音,陡然回头,终于锁定了发话之人的身影! 这人披着蓑衣,头上戴着岳州军的铜盔,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但从声音来判断,年纪应该不是很大。 这人比杨璟还要在乎杨璟的生死,话音还未落,一柄飞刀已经打在那名白牛教细作的手腕上,硬生生阻止了那人对杨璟的袭杀! “机会来了!” 杨璟要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就是要利用他们急于逃亡的心理,故意激怒这些细作,好让这些细作对自己下死手,也只有这样,才能将白牛教的首领逼出来! 见得这首领现身,杨璟也不再装疯卖傻,陡然转身,手中的长刀就掷了出去! “好胆!” 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杨璟会如此的“恩将仇报”,他为了保护杨璟的小命,将自家弟兄的手都伤了,原来杨璟却卑鄙到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要对他这个首领动手! 然而他根本就来不及发怒,杨璟的长刀已经飞了过来,那人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而身边一名白牛教高手却挺身而出,挥刀替首领格挡! 别看影视作品里头那些个高手,随便将长刀丢出去,就能够插入敌人的后心,其实这并非已经容易的事情。 长刀的重心比较难掌控,杨璟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长刀投掷出去之后,如同飞轮一般旋转,结果并非刀刃,而是刀背打在了那名白牛教死士的手臂上,刀尾扫出去,将那人的半只耳朵给切掉了! 这死士早有觉悟,能够替首领挡下这一刀已经非常庆幸,丢掉半只耳朵也就不算什么了。 然而他还未回过神来,杨璟已经带着暗察子冲了过来! 杨璟对自己投掷长刀的本事也很清楚,能够取得这样的效果已经很满意了。 况且他投掷长刀的目的也并不在此,他可没奢望过丢出一柄刀就能够将对方的首领刺死,他之所以掷刀,只不过是为了掩护他接下来的行动罢了! 杨璟也顾不得小腿的伤,爆发了所有的潜能,仿佛将身体内的每一丝力气都榨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眨眼间便冲到了那死士的面前! 他的目光越过这名死士,与那名首领四目相对,那首领的眼中也全是冰冷,似乎也忘记了要保留杨璟的性命! “哈!” 杨璟猛喝一声,沉重的铜手杖兜头盖脸朝那死士打落,后者耳朵被切,疼痛难忍,此时还捂住耳朵,赶忙滚到了一边去! 在他看来,杨璟手中已经没有刀刃,只有一根手杖,而他们的首领却是高手,断然不可能对付不了杨璟,与其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不如让首领来对付杨璟。 反正决定不杀杨璟的是首领,被杨璟恩将仇报反杀的也是首领,眼下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处置杨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首领来做出抉择吧! 那首领的眸子如同刚刚从长眠之中醒来的虎王,陡然一冷,便朝杨璟迎了上来! “铛!” 杨璟根本就没有看到那首领如何出手,手杖便传出一股巨力,仿佛打在铜墙铁壁上一般反弹回来,震得他手臂发麻,差点就拿捏不住手杖! 正惊骇之时,那首领已经揉身而上,贴近了杨璟的身子,一掌打在了杨璟的胸口! 这一掌很温柔,就好像轻轻按在了杨璟的胸膛之上,仿佛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杨璟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人手掌的温热! 然而就在下一刻,仿佛定格的画面又重新播放一般,那人手掌在杨璟胸膛一震,杨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置,就像被寺庙里头的大钟锤敲了一记,整个人往后倒飞了出去! “噗咚!” 杨璟轰然落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一口气还没喘出来,那首领已经再度跟上来,张开五指,抓向了杨璟的腰带!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已经有所预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胸膛里头如同烈焰在烧的感觉实在痛不欲生,不过当看到这首领不出意料地跟上来,想要趁机制服自己,杨璟终于笑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金关玉锁 杨璟其实也不想以身为饵,但眼下只剩他和四五个暗察子,想要反败为胜,只能用自己来肉盾,借此引蛇出洞,让白牛教细作们的首领主动现身! 虽然首领不出所料地现身了,但杨璟也承受了对方一掌,这一掌几乎要将杨璟半条命都打散! 显然这个首领也急了,也如同其他细作一般,急着逃离岳州军的大营,所以才对杨璟下狠手。 因为只要杨璟不死,他们就能够从杨璟嘴里得到想要的情报,只要杨璟不死,那么杨璟就还有用。 至于杨璟有没有受伤,伤到什么程度,他们也就不需要再考虑了! 所以当杨璟被打倒在地,这首领果断冲了上来,张开五指就抓向了杨璟的腰带! 他对自己的功夫很自信,知道这一掌肯定会让杨璟吃不消,眼下就是抓住杨璟的最好时机! 只要抓住杨璟,他们就能够及时逃离岳州军大营,虽然通过营啸来制造大骚乱的计划失败了,但能够得到杨璟这个俘虏,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然而当他的手即将要碰触到杨璟的身体之时,他却看到杨璟浮现一丝冷笑,举起了手杖,正对着他的胸膛! 这首领也没想到杨璟会这样做,起初他只是以为杨璟想用手杖来抵挡,可当他看到手杖尾部那黑洞洞的枪口,一股凉气便从脚底板涌上来,一路往上冲,将他的头发都炸得电流四窜,整个都要炸了! “好阴险!”他的心里闪电般划过这个念头,哪里还敢再抓杨璟,猛提一口气,往旁边侧翻过去! “砰!” 一股浓烟升腾而起,巨响和火光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惊颤,白牛教的细作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首领被烟雾笼罩,而后摔落在杨璟的身旁,胸前莫名出现一大滩鲜血! “是火枪!快走!快走!” 也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几次三番想逃却又三番两次被杨璟阻挠的这些白牛教细作,终于在首领倒下之后,陷入了混乱和崩溃,他们终于要逃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却传来喊杀之声,众人还以为是岳州军的士兵终于要动手了,可定睛一看,却只是零零散散十几个人! 杨璟看着这十几个人,终于拼尽了力气大喊一声道:“就是现在了!” 杨璟的狂吼仿佛敲醒了懦弱的岳州军士兵,想让他们生死拼杀或许有些勉强,但想让他们群殴落水狗,想要让他们捞一下军功,这些人还是乐意之极的! 这些岳州军士兵终于不再退缩,纷纷捡起武器来,开始追击逃走的白牛教细作,在这一刻,他们似乎又找回了勇气,就好像他们从未懦弱过一般! 而前面辕门方向冲进来的十几个人,硬生生阻挡了白牛教细作的去路,他们自然是从山上归来的陆长安和麾下的暗察子! 群龙无首的白牛教细作们顿时大乱,此时王不留也带着罗晋的部分人马,从营区深处赶出来救援,见得白牛教的人正在四处逃窜,罗晋和何剑隆赶忙让人四处追剿。 而王不留则来到了杨璟的身边,见得杨璟脸上满是泥巴,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王不留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慌了! 他摸了摸杨璟的脖颈,又把了把脉,脸色顿时大变,一把撕开杨璟胸前的衣服,但见杨璟胸口赫然出现一个红到发黑的掌印! “竟然是...!” 王不留将杨璟扶起来,赶忙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蜜丸,让杨璟嚼烂了服下,杨璟浑身发烫,双眸仍旧清澈得很,但王不留知道,此时的杨璟应该是看不见东西了! “哈哈哈!咳咳咳...”躺在杨璟旁边的白牛教细作头子想要大笑,却又咳出一滩血水来,他的肩头被火枪打烂了一个大洞,失血严重,但并没有因此而丧命。 也多亏他躲闪得及时,否则他早已是杨璟枪口下的亡魂了! 杨璟虽然看不清东西,但神智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中了这一掌也是凶险,否则王不留也不会慌张到连呼吸都乱了。 此时听得王不留朝那人沉声问道:“没想到全真教也沦落成了草寇乱贼,与白牛教沆瀣一气!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师父是谁,为何懂得金关玉锁掌法!” 那人没想到王不留竟然能认出这掌法来,也有些愕然,但只是闭口不言,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王不留只能将他狠狠摔下,抱着杨璟就往要走。 杨璟只觉得耳朵里头全是声音,仿佛感官被放大了好几倍,甚至能够听到王不留的心跳,吵闹得紧。 他听到罗晋等人的声音,听到四处厮杀和哀嚎的声音,知晓白牛教的人应该是逃不掉了,这才安心下来。 过得片刻,他听到王不留在问罗晋:“这军营里头可有冰窖!?” “冰窖?”罗晋有些迷惑,可王不留很快就急促地催道:“人命关天,到底有没有!” 许是见到杨璟的惨状,罗晋急忙答道:“军营里头没有,但赵大哥府上有一个...杨大人这是怎么了?” 王不留也来不及解释,也不管罗晋是甚么官职,当即朝他说道:“快给我备马!我要带杨大人赶回赵府!你们把后头那个人也送到赵府来,必须要快!” 杨璟听到冰窖二字,仿佛从半空中落到了实处,突然感觉浑身炽热,就像身处火海之中一般,他的神智能够清醒地感受到这种烈焰焚躯的痛苦,却又无法叫喊,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能够感受到马背上的颠簸,能够感受到王不留急匆匆将他带回赵府,虽然他看不见,但听觉却出奇的灵敏,这种体验就好像他生来就是盲人,能够通过听声音,在脑海之中勾勒出画面一般。 他的灵魂就像被困在了身体里,却又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血液就像包围着灵魂的熔岩,呼吸进来的空气又在助长这股烈焰,使得他更加的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像从火海之中跳入了冰冷的寒潭,整个人都变得舒畅起来,可仍旧无法视物,只能听见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他听到了鹿白鱼焦急的声音,而后听到王不留的叹息声。 “杨大人被打伤了,是全真教的金关玉锁掌法...此掌法内劲至罡至烈,乃先天纯阳真气,怕是打碎了大人的奇经八脉...” “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保护他的!”鹿白鱼的声音很大,杨璟能够感受到她的关切,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究竟是谁把他打伤了?”鹿白鱼毕竟不是急躁的小女孩家了,当即冷静下来,朝王不留问道。 王不留沉默了片刻,而后答道:“那人是白牛教潜伏在岳州军里头的高手,虽然他守口如瓶,但老朽却是认得他的师承...” “此人应该是吕祖王重阳座下弟子谭处端一脉,谭处端虽然死去多年,但这一脉的真传弟子不少,具体是哪一支脉,老朽一时半会儿也无从得知,但这掌法确实是全真教嫡传无疑!没想到啊,全真教的弟子竟然会与白牛教的人牵扯在一起...” 王不留也是有些惋惜,杨璟却心头激动起来,因为王不留适才说了,竟然是全真教的人! 拜影视和作品所赐,杨璟对全真教也是有所了解的,王不留口中的吕祖王重阳,自然就是那个绝世高手王重阳了,不过王重阳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乃南宋新道教的开派祖师,座下弟子就是丘处机和谭处端、王处一和孙不二等人。 小说和影视作品虽然有杜撰夸张的成分,但这些人在历史上确有其人,而且还是道教历史上分量十足的人物。 可惜的是杨璟比较熟悉的是王重阳和丘处机,对谭处端这个冷门弟子知道的并不多。 心里正寻思着,杨璟又听得鹿白鱼问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一直将云狗儿藏在冰窖里?” 王不留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而后说道:“老朽曾经在白云寺修行过一段时间,但并非入教弟子,也没法修习全真教的内功心法,只是与同道中人相互切磋,才听说过此等内家功夫,想要治愈杨大人,怕是还要着落在那人的身上...” 鹿白鱼听得此言,赶忙催促道:“既然他能够救云狗儿,就赶紧把他找来啊!” “那人被杨大人的火枪打伤了,眼下还在昏迷,而且那人是个硬骨头,除非逼得他臣服,否则即便他愿意出手,咱们也不放心将杨大人交给他不是?” “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鹿白鱼有些气恼地跺脚道。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老朽还有些疗伤的药物,加上这个冰窖,应该能够压制大人体内的纯阳内劲,支撑到那人醒过来...” 王不留这般说着,鹿白鱼许是失望透顶,也不再说话,杨璟能够感受到她身上的香味,能够感受到她在抚摸自己的脸,能够感受到鹿白鱼的热泪掉在自己的脸庞上,也直到此刻,他终于知道,鹿白鱼放下了所有的芥蒂,她是真心在心疼着自己! “让你逞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了怎么跟阿爷交代啊!”杨璟听得鹿白鱼如此埋怨着,心里却暖烘烘的,舒畅得让他昏昏欲睡。 “不!不能睡!”杨璟刚刚有了昏睡的冲动,赶忙警惕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跟植物人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如果迷失了神智,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为了保持清醒,他必须时刻关注四周的情况,尽量集中注意力,否则就会坠落无尽的黑暗之中! “对了,鹿姑娘,这赵府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大半夜时间,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王不留的问题让杨璟顿时集中了精神。 但听得鹿白鱼轻叹一声,紧接着答道:“韩洛音那个贱人趁着你们离开,将槐花儿和郑小虎带走了,白牛教的高手进来接应,烧杀了一通,连韩洛音那对儿女都一并带走,赵府...算是完了...” “什么?!!!韩洛音逃了?那繁花呢!”王不留问出了杨璟最想问的问题,但杨璟心里只有自责,因为顾及岳州军,他在赵府留下的人手并不多。 “那些白牛教的高手就是来救繁花的,韩洛音只是恰逢其会,顺道被他们救走罢了...” 不出意外,繁花果然还是被救走了,可不知为何,杨璟心里并没有太过失望,反而有些庆幸,因为这个繁花留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只是这次放虎归山,繁花这孩子一旦反扑,往后的日子可就苦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南无传人 杨璟不是练武的江湖人,无论是横练外家,还是内家功夫,他都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对这个金关玉锁掌法,杨璟只有一个想法:“这功夫的名字实在不错...” 除了这点念想,他也是一筹莫展,只能等着王不留等人想办法救活自己。 他也不知道外头过了多少时日,总之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火烧一样难受,仿佛烈焰将他的身子都烧成了飞灰,仍旧将他的灵魂困在丹炉里炼一般难受。 为了集中注意力,不让自己迷失神智,他拼命地回忆以往的事物,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些关于全真教的传说来。 据说王重阳以前叫做王世雄之类的,总之是个很俗气的名字,后来成了新道教的吕祖纯阳帝君,收了全真七子,振兴中原道教,一时间无人能及,名垂青史。 杨璟对此也是知之不详,记忆有些支离破碎,零零散散想起一些东西来,也分不清是野史,还是小说杜撰,还是历史真事。 但这种回忆确实有助于他保持清醒,杨璟也就继续这么想下去了。 今天烈火作之时,他还想起了一个传说来。 据说王重阳的一个徒弟,是谭处端还是谁,杨璟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应该就是谭处端吧。 说是这个徒弟谭处端是个孝顺的人,念书又好,经史百家无不涉猎,书法很好,年轻时候有些不靠谱,喝醉了倒在雪地里,结果一病不起,就这么瘫了。 谭处端年纪轻轻的,也不想就这么瘫下去,就四处求医,可并没有什么卵用,结果神奇地做了一个梦,整个人就开窍了,灵根被激活,想要一心求道了,就四处求长生。 刚好碰到王重阳祖师爷从终南山下来,到宁海传教,就住在马丹阳为他修建的全真庵里头,谭处端就拄着拐去拜师,希望重阳祖师爷能够用仙法治好他的腿。 据说谭处端在门口不吃不喝地苦守,王重阳始终不见,直到有一天门居然自己开了,重阳祖师爷觉得这就是仙缘,便收了谭处端。 祖师爷将谭处端收入庵中,现谭处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是个话唠特能聊,俩人夜里就睡一起,聊聊人生理想,谭处端的腿病作,疼得厉害,祖师爷就伸出自己的脚,让谭处端抱着。 祖师爷一功,谭处端顿觉周身滚烫汗,就像睡在蒸笼里,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到了第二天,浑身舒畅,竟然能下地走路了,这瘫病竟然就好了,上五楼气也不踹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从此就死心塌地服侍祖师爷左右了。 杨璟想起这个传说,倒感觉与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相似,王不留说自己中了全真的掌法,看来是没差的了。 这谭处端在重阳祖师爷那里学了多少功夫不得而知,但后来倒是接掌过全真道的掌教真人,再后来开创了全真道南无派,成就也是相当了得。 杨璟不由想起白牛教那领的眸光来,那人下手的时候可没有半点迟疑,哪里有得道真人的风范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人既然知道杨璟的价值,断然不可能一掌将杨璟打死,所以杨璟自己也觉着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可要命的是自己给了那人一枪,如果那人就这么死了,自己的掌法没人会解,那可就自作自受了。 按照王不留的说法,这人应该是谭处端的徒子徒孙,但却与白牛教搅和在一起,而且性格果决狠辣,毫无道家弟子的恬静淡然,实在让人有些不解。 因为据说谭处端曾经云游天下,路过一座寺庙,就向庙里的和尚讨些剩饭吃,那和尚非但不给,还打了谭处端一拳,把两颗牙齿都打掉了,可谭处端却将牙齿混着血水吞下肚,旁人想替他出头,谭处端却只是笑着给那个和尚稽道谢。 看来这些徒子徒孙只学了谭处端的功夫,却没有继承谭处端的道心,不得不说是一种可叹的悲哀了。 想起这些来,杨璟倒是想见一见这个全真道南无派的弟子,可惜自己五内如焚,又目不视物,眼下实在力有未逮。 再加上繁花和韩洛音的逃脱,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苦闷,好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跑了繁花和韩洛音,却又抓到了这个南无派的高手,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因为童儿蛊的事情只有杨璟和鹿白鱼知道,杨璟也无法从王不留和鹿白鱼的对话中,得知童儿蛊的消息,不知道童儿蛊是否被繁花一并劫走了。 总之杨璟现在是有心无力,好在岳州军的事情总算是摆平了,虽然营啸引大暴乱,死伤人数也有些惊人,但由于镇压得及时,又封锁消息,而且还抓住了数十个白牛教的细作,再加上赵高义死了,岳州军需要一个人坐镇,所以罗晋最终还是保住了官位。 不过他想要当上指挥使的美梦也破碎了,据说朝廷已经开始甄选合适的官员,不日过来接任岳州军指挥使,免得罗晋等人再出什么乱子。 当初杨璟故意压下赵高义的真实死因,就是为了不给白牛教反叛的机会,不助长这些草寇乱贼的气焰,罗晋和罗教平还表示不理解,甚至还想利用赵京尹来阻挠。 如今他们自己碰上了这样的事情,终于能够体会到这种感受,自己也不得不无奈地封锁消息,对杨璟的决定也就有了更透彻的理解。 罗晋似乎真的对杨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天倒是过来看了杨璟几次,每次都向王不留询问杨璟的情况,赵府内外也都由岳州军接管,府上之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剩下的也分抢府中的财物,走了个一干二净,连赵家的人也都投奔赵京尹去了。 罗晋干脆让岳州军的人严密把守,务必保证杨璟的安全,还让人到巴陵去,通知了唐冲等人,唐冲急忙赶来,李彧也就一道跟了过来。 经过杨璟的戒毒疗法强制戒毒之后,李彧终于摆脱了毒瘾,眼下与6长安一道,替杨璟照看着皇城司的事务,并对这个南无派弟子以及白牛教展开了全面调查。 那些个白牛教细作也不知被暗察子们严刑拷打了多少回,李彧的经验比6长安还要丰富,对江陵府的暗察子知根知底,一下子就调集了大量的人手,几乎算是倾巢而出,除了调查之外,他们也在四处寻找能够救治杨璟的高人。 杨璟心里都清楚,但又没办法醒来,这种心里的着急,比体内的纯阳罡气作还要难受。 杨璟这边正焦急,终于还是传来了好消息。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鹿白鱼为了早已唤醒杨璟,每日都在杨璟耳边说话,一开始都是说各种事情的进展,到了后来便开始回忆杨璟小时候在苗寨里头的生活趣事。 杨璟也渐渐意识到,原来鹿白鱼从小对自己就不算太差,起码这个大姐对他这个外来汉家郎并没有别的苗人那般排斥,自己在鹿白鱼心里,其实还算得上可爱。 鹿白鱼似乎生怕杨璟就这么死掉了,颇有些表明心迹的意思,虽然没有谈及男女之情,但杨璟还是能够感受到她浓浓的关爱。 到了后来,鹿白鱼也就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都谈起,也曾经说过有一段时间恨不得杨璟去死,尤其在山谷下石洞里与杨璟相处,那是她一辈子无法忘怀的羞辱。 杨璟心里也有所触动,但后来便听到鹿白鱼说心里早已原谅了他,从杨璟奋不顾身回到苗寨开始,这个鹿白鱼姐姐,对杨璟已经再没有厌恶。 直到今日,鹿白鱼又送来了最新的消息,而且还是好消息! 那个南无派的弟子虽然狠辣坚韧,但如何敌得过李彧这样的老探子! 在李彧的严刑拷打和鹿白鱼的蛊毒折磨之下,这个人终于开始松口了! 从目前得知的情况来看,这个人来头还不小。 此人名唤宗云,确实是南无派的真传弟子,但门墙冷落,这一脉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谭处端开创南无派之后,收了两名徒弟,一位名叫王道明,另一个叫做董尚志。 王道明曾经传承过谭处端的衣钵,给谭处端守灵好些年,后来便当上了南无派的掌教真人。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王道明最终将掌门之位让给了董尚志,如今流传下来的南无派正宗,就是董尚志这一脉的,而王道明那一脉却失去了所有消息,就好像彻底断绝了一样。 王不留对这些也有所了解,只是没想到宗云竟然是王道明这一脉的唯一弟子! 而鹿白鱼也满怀期待地告诉杨璟,她已经给宗云下了绝蛊,除非他救活杨璟,否则必死无疑! 如今宗云正在疗伤,等身体状况好一些,就会过来给杨璟推宫过血,用内家功夫给杨璟疗伤,这实在是杨璟听到过的最好消息了! 被折磨了这么久,杨璟终于等到了即将解脱的时刻,而杨璟也暗暗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苏醒过来,势必要将白牛教闹个底朝天不可!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杨璟想要报仇,而是经过了岳州军营啸事件,杨璟看到了白牛教的野心! 乱世将临,每个草莽英雄都有着自己正大光明的理由,或为国,或为民,总之借口都是冠冕堂皇,辩驳三天三夜都分不出胜负,只能说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杨璟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的考量,他之所以针对白牛教,并不是因为白牛教有多么的邪恶,或许这个宗教有着真善美的一面,他们有着自己理念,认为自己的作为才是真正对百姓好的。 但在杨璟看来,白牛教会掀起后方大乱,让蒙古人有机可乘,会让本来就苟延残喘的南宋雪上加霜,会加南宋的灭亡! 或许高手在民间,只有出自民间的草莽英雄,才能真正代表百姓的利益,但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所以杨璟要坚持自己的初衷,决不能让白牛教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 如今剩下的,也就只有等待宗云来救治自己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传授口诀 意境,是许多文艺作品借助形象传达出的意蕴和境界,是指一种能令人感受领悟、意味无穷却又难以明确言传、具体把握的境界,是由若干形象构成的形象体系。√ 说得简单一些,意境就是当你看到小部分的东西,能够借此感受到这些东西蕴含的意蕴,从而联想到更大的整体。 比如你走在晨雾弥漫的街上,听着叫卖声,嗅闻各种早点的气味,会突然想起多年以前,自己离家远行的画面,会勾起思乡之情。 比如一个陌生女子与你擦肩而过,当你嗅闻到她身上的香,你会想起曾经暗恋的邻家姐姐沐浴之后身上的清香。 又比如,一阵风吹来,却让你想起了整个夏天。 古人很注重意境,因为古代的科技并不达,无法精确地描绘或者保存他们的所见所闻,所以他们在记录这些美好事物之时,都很注重神韵,保留了这些东西的神韵,就像将这些东西的灵魂留了下来一般。 而某些东西之所以能够勾起你的回忆或者联想,让他体会到它所蕴含的意境,是因为你感同身受,因为你见识过它的完整。 所以想要体会意境,必须有足够的经历,这也是为了有些传世之作,无论是画作还是诗作亦或是歌谣,有人懂,有人不懂,有人看出意境,有人却如牛噍牡丹。 杨璟不是浪漫主义者,他痴迷的是刑侦科学,他善于解构,过分一点来说,他是个破坏者,而不是创造者,他对诗词书画之类的风流玩意儿并不太感兴趣,虽然大学的时候因为初恋女友痴迷古文,他也跟着背了许多经典诗词,但最终随着恋情的消失,他对诗词也再无兴趣。 所以他对意境这个东西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 可现在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这种意境所带来的种种联想,他感到清凉,就像赤身**躺在荷叶上,漂浮在碧绿的池水之中,清风带着荷花的香味,而后有小鱼跃出水面,将水珠溅到他的脸上。 他知道这是宗云在治疗自己的内伤,在解除金关玉锁对自己灵魂的禁锢,但他却对这种意境的体会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老祖宗的经络理论存在了千百年,漫长的岁月已经证明了这种理论是有效的,所以杨璟对经络理论并没有太多的质疑,但一个武者能否练出内功内劲和真气之类的东西,杨璟可就不敢轻易相信了。 杨璟对全真教的认识几乎局限在了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里头,所以对全真教的内功也非常感兴趣。 金关玉锁,顾名思义,应该就是利用内劲或者真气切断敌人的经脉,以斩断敌人对外部世界的感知,让敌人就像被关在全封闭的隔绝空间里头,对现实世界产生剥离感,久而久之就会迷失在虚无之中,成为活死人。 当然了,这些都是杨璟自己的想法,虽然他无法视物,也没法控制身体,只有耳朵还能听见一些声音,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迷失自我,或许就是因为宗云给他留下了听觉。 不得不说,虽然跨越了九百年,不管宗云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他将听觉留给杨璟,都是非常明智的。 因为许多心理治疗师都会利用听觉来暗示患者,不断利用语言暗示,来缓解患者的精神压力,使之进入催眠的状态。 这是因为视觉所带来的冲击最直接,也最强烈,极其容易让患者没有安全感,所以治疗师们通常会让患者闭上眼睛,屏蔽了视觉的影响,再利用听觉来引导治疗。 宗云将杨璟的听觉留了下来,既能够让杨璟不至于迷失自我,彻底成为活死人,也能够在治疗杨璟的时候,以最缓和的方式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地将杨璟唤醒。 各种翠绿而清凉的意境不断包裹着杨璟的精神,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身处各种电影场景里头一般,那种每日准时折磨他的炽烈灼烧感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沁人心脾和舒畅惬意! 这样的状况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杨璟终于醒了过来,但意境之中的场景好像变成了现实,因为他现自己靠坐在一个大浴桶里,香汤是翠绿的中药汤剂,散着草药的清香。 他看到浴室的绿色帷幕,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清凉的,此时他才从意境之中苏醒过来,渐渐感受到自己后背上紧贴着的温暖手掌。 杨璟扭头一看,宗云同样坐在木桶里头,双掌抵着杨璟的后背,他的头顶上水汽蒸腾,可木桶里的香汤分明是凉的! 似乎担忧散热不好,会把脑子烧坏,宗云将长都扎了起来,在后头挽起干净利落的道髻,斜斜插着一根圆润如玉的木簪。 他的面容很俊朗,剑眉入鬓,鼻若悬胆,但身上却满是伤痕,可见王不留和鹿白鱼并没有骗杨璟,这宗云却是被李彧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谢谢...”虽然是宗云让自己陷入这种半生半死半梦半醒的状态,可再次看见光明的喜悦,让杨璟忍不住朝宗云道了一声谢。 “别说话,闭上眼睛。”宗云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仿佛有着一种让人亲近的魔力,虽然杨璟对闭眼睛陷入黑暗很抵触,但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口诀我只说一遍,能记住多少就看你造化了。”宗云的声音忽远忽近,有些缥缈,如同来自天空一般。 杨璟也有些迷惑不解,不是说宗云给自己疗伤吗?怎么还传授自己口诀?难道说想要解除金关玉锁,就必须修炼金关玉锁? “肯定是了!这金关玉锁会将人的精气神全都禁锢起来,宗云或许能够从外部打开缺口,让我苏醒过来,但想要痊愈复原,说不得要我练这个什么金关玉锁诀!”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暗自庆幸又欢喜起来,他庆幸的是自己用火枪伤了宗云,最终将宗云擒拿,否则一旦宗云将自己抓走,利用这个金关玉锁把自己给困住,从自己身上榨取所有情报之后,也就任由杨璟自生自灭了,哪里还可能传授秘法以活杨璟之命! 若非火枪伤了他,又有李彧和鹿白鱼百般折磨,用蛊毒控制他,这宗云也不可能用不传之秘来救杨璟,毕竟全真教南无派王道明这一分支,如今香火凋零,目前已知的也就只有他宗云一个人! 内功这种东西,重在调和养生,没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水磨工夫,根本就不见效果,更不可能像外门功夫那般霸道,所以并没有像修炼武功那样,需要从小打基础。 杨璟早就对内功之类的东西感到非常的好奇,眼下阴差阳错,让他有机会学习内功,而且还是王重阳的金关玉锁,他又岂能放过! 杨璟压抑心中激动,全神贯注地倾耳聆听,但听得宗云在耳边低声念道。 “所谓金关玉锁,提金精上玄者为金关,紧叩齿者为玉锁,修炼此法需叩齿存神,咽津服炁,保养精血,培固丹田之气,以祛病保身,若断绝酒色财气,除去娱乐贪恋,清净惜气,精血则不衰,保存真道,治冤魔,擒白牛,治阴鬼,即可叩指问长生...” 宗云的声音低沉而轻柔,仿佛在教育一个孩童认识新世界,仿佛在引导一个孩童走好人生的第一步,杨璟虽然暂时无法理解这些口诀,但竟然记下了小部分! 整个过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杨璟想在脑海里默念这些口诀,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但感觉自己又什么都记得,就好像这些口诀的意境已经印入脑海一般。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璟的气血躁动了起来,那种炽烈的燃烧感再度袭来,一股股热流就像草原上一头头狂暴的野牛,四处横冲直撞! “噗!” 杨璟猛然睁开眼睛,张口吐出鲜血来,身体内部就好像承受了十几辆坦克碾压过一般! 宗云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杨璟会起这么大的反应,当即沉喝一声,按住杨璟的头顶,杨璟只觉热流涌动,就像兜头被泼下一盆温水,将体内紊乱的气血都洗涤了一遍,整个人浑身舒泰,顺畅到了极点! 过得一盏茶的时间,杨璟终于冷静了下来,炽烈的燃烧感也消失无踪了,仿佛每个毛孔都在畅快地呼吸,就像受内伤这件事从未生过一般! 然而宗云却疲累到了极点,脸色越苍白,身上的伤口已经崩开很多,鲜血涌入水中,渐渐融化消散开来,绿色的药汤都被染红了! 原来宗云一直收缩着肌肉,使得伤口闭合,然而为了稳住杨璟翻腾的气血,他损耗了极大的心力,导致无法再控制伤口的闭合,以致于伤口再度大出血。 杨璟尝试着开口呼喊,果然能够开口声了,便叫来王不留等人,将宗云抬了出去。 在鹿白鱼的搀扶下,杨璟从浴桶之中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握拳松手,那种重新操控身体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 “姐...谢谢你...”当杨璟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他由衷地朝鹿白鱼道谢,而鹿白鱼也没想到杨璟会如此认真地说这句话,转念一想,顿时醒悟过来,怕是杨璟昏迷期间,她说的那些话,杨璟都该是听到了,脸色顿时有些羞涩起来。 但她很快就冷下脸来,淡淡地朝杨璟说道:“以后别再逞强了,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运气的。” 杨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悦,反而展颜一笑道:“知道了。” 鹿白鱼见得杨璟有些嬉皮笑脸,也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准备搀扶杨璟到床上,李彧却匆匆赶了过来,见得杨璟能下地走路了,也是脸显喜色,朝杨璟道贺:“恭喜大人得脱大难,他日必有后福!” 杨璟呵呵一笑道:“多亏了鹿姐姐和大家的努力,我该感谢你们才对的...” 杨璟说话间,却现李彧有些欲言又止,当即凝住了笑容问道:“有事?” 李彧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大人才刚刚苏醒,本不该打扰大人休息,但事态紧急,卑职...” “到底生了什么事?”杨璟摆了摆手,打断李彧,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彧不敢再拖拉,脸色有些难看地禀报道:“昨天夜里,那些白牛教的细作,全死在了牢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细作全灭 “什么?细作全死了?”杨璟也没想到事情会展成这样,当即就要到牢房去查看情况,鹿白鱼却极力劝阻,让他好生歇息。 这些细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杨璟接下来要对白牛教展开全面调查,绝对少不了从这些细作的口中榨出情报来。 李彧已经是皇城司的老人了,该知道轻重缓急,对这些细作肯定会严防死守,怎么就全都死了呢?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杨璟带着恳切的目光,朝鹿白鱼说道,鹿白鱼也气恼了,这才刚跟他说要爱惜身体,看来是白费唇舌了,只好闷头不说话,甩手走出了房间。 杨璟一直靠鹿白鱼搀扶着,鹿白鱼这么一甩手,杨璟站立不稳,差点摔了下去,只好顺势坐到了床上,看着鹿白鱼气恼的背影,只能无奈苦笑了一声。 李彧见得如此,心里也有些愧疚,如果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也就不需要杨璟亲自出马了,毕竟杨璟解除了自己的丹瘾,使得他重获新生,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肝脑涂地死忠报效。 杨璟见得李彧沉默着,也看得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碍事的,我现在身体状况还不错,实在顶不住的话我就回来好了。” 听得杨璟这么说,李彧也就不再多言,朝杨璟说道:“大人刚刚苏醒,还是吃些东西再过去吧,反正人也死了,现场已经保护起来,早些晚些也一样。” 李彧不说也就罢了,提起吃饭,杨璟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便点了点头,撑着手杖走出了房间。 这才刚走到门口,便见得唐冲守在门旁,面无表情,如同门神一般。 “唐大哥,怎么在这里站着,也不进去看看我...这可不够义气哦!” 唐冲见得杨璟如此调侃,也挤出一个笑容来,不过脸上刀疤狰狞,笑比哭还要难看。 他就是这么个性子,虽然心里也担忧杨璟,但从不表露,别的不敢说,杨璟昏迷的这段时间,可都是他不眠不休在门外守着。 杨璟早知他是个外冷内热的粗汉子,也不跟他多调笑,挥了挥手道:“走,唐大哥陪我吃饭去!” 唐冲点了点头,便与杨璟到饭厅去用餐,因为杨璟刚刚苏醒,也吃不得油腻,李彧让人准备的一桌子好酒好菜,倒是便宜了唐冲。 虽然不善言谈,但唐冲吃饭却一点都不含糊,风卷残云,仿佛根本不用咀嚼,一张大嘴活像粉碎机,好像直接倒进肚子一般,倒是可惜了那些精心烹调的美味佳肴了。 用餐之后,杨璟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一口饭后热茶下肚,再伸个懒腰,别提多爽快了。 “走,看现场去!” 杨璟一声令下,撑着手杖,在李彧的带领下,与唐冲一道,上了马车,小半个时辰的颠簸之后,便来到了岳州军的营区。 营区里的牢房很简陋,完全就是困牲口的栅栏上支个顶棚就完成了,栅栏外头摆着好几溜木架,木架上都是各式各样的刑具,血迹斑斑,散着血腥臭味,绿头苍蝇四处乱飞乱叮。 虽然牢房很简陋,但牢房外头的卫兵却一层又一层,看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细作们便是插翅也难飞! 见得杨璟到来,岳州军的士兵们纷纷垂头抱拳,给杨璟行礼,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没有杨璟,整个岳州军营都将大乱,死伤的人数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说不定自己就是被卷入乱战而被杀死的倒霉鬼,所以每个人都对杨璟产生了敬意。 这些岳州军士兵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偏又心高气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杨璟能够得到他们的尊敬,也着实不易,因为他们都是没血性的人,而杨璟展现出来的视死如归,特别是被围杀的时候还敢主动出击,最终更是成功拿下宗云,只凭这桩战绩,就足以震慑这些寻常士兵了! “怎么不见罗教平的人?”杨璟也有些奇怪,这凶案生在昨夜,按说罗教平乃提刑司的人,早就该过来看看了,可此时牢房四周除了看守的士兵,再没别人,也由不得杨璟不奇怪。 “卑职没有通报提刑司,因为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再者,那罗教平对大人好像有些偏见,卑职也就自作主张了一回...”李彧有些惴惴不安地答道,毕竟擅自做主可是犯了上官大忌的。 杨璟知道他是为自己这个上官着想,便朝他笑着道:“你做的好,以后类似的情况就不用通报了,你自己拿主意就成。” 李彧猛然抬头,本想感谢杨璟对自己的信任,但正事要紧,他也就点了点头。 杨璟走进牢房来,一股让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热烘烘的,熏得人眼泪直流。 这里头有血腥味,有便溺味,因为先前本来就是马栏,还有牲口粪便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加上尸体酵散出来的各种臭味,真真让人一刻也呆不下去。 在没查清死因之前,杨璟也不敢大意,蒙上一块口巾,这才开始了现场的调查。 李彧知情识趣地在一旁小声介绍着昨夜的情况。 “这些细作被抓的时候死了二十几个,统共生擒了一十六个人,后来经不住拷打,又死了四个,也就剩下十二个,这十二个身上都是伤,不过都是皮肉伤,小人知道这些细作的价值,没让人动他们致命之处...” 杨璟查看这些尸体,果真见得这些尸体上伤痕累累,留着红黑色的血迹,尸僵已经形成,而且程度已经很高,尸斑显示,这里确实是第一现场,并没有被移尸。 因为尸体上都是伤痕,而且昨天中午才刚刚经过一轮严刑拷打,所以想要分辨新旧伤其实很困难。 这些细作被带回牢房之后,便会戴上镣铐,镣铐的另一端会锁在栅栏上,以防止他们集体暴动。 细作们有些尸体手腕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有一些已经解除了束缚,因为没有外人进入,所以事情变得很简单。 就是有人挣脱了束缚,而后想要杀掉这些同伴,以免这些人泄露更多关于白牛教的情报,而这些人奋起反抗,便造成了牢房内的乱战。 “这些人一番大乱斗,外头的守卫就没听到任何动静?”杨璟找到了第一个疑点。 李彧摇了摇头:“这就是卑职想请大人过来调查的原因,外头的守卫都是罗大人的心腹,还有咱们的暗察子,是绝对可以信得过的,但他们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一直到下半夜,咱们的人现牢房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这才进来查看,结果现全死了...” 杨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胡乱翻看了一下这些尸体,目光停留在角落里一具尸体上。 这具尸体满脸泥巴和血迹,也看不清脸面,四仰八叉地躺着,一条腿搁在旁边的尸体上,右手以诡异的角度反扭着,显然是断了,左手的指甲已经全部被拔掉,上面凝固着猩红的鲜血,尾指上凝固成一个血珠,就像摇摇欲坠的鼻涕。 杨璟看了一会,便有些累了,朝李彧说道:“应该是内部的杀人灭口,凶手也知道逃脱无望,杀了同伴之后便自杀了...” “可是为何弟兄们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李彧仍旧坚持着自己的疑问。 杨璟却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的咽喉道:“你看,这些尸体的喉骨都被捏碎了,以致于咽喉部肿胀乌黑,说明这凶手是先捏爆喉管,才动手杀人的...” “大人的意思是这凶手一个接一个将自己的同伴都杀了,然后再自杀?” “应该是这样...这些人经受了酷刑,本来就奄奄一息,警觉性也不高,更不会想到同伴会下死手,没有及时现也不奇怪。” “可是卑职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大人...会不会...”李彧终究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杨璟却不耐烦地挥手道:“是你查案还是本官查案!” “本官刚刚从鬼门关上摸回来,就要给你擦屁股,要不是你们监管不力,这些人会死么!别废话了,把这些尸体都拖出营去,就地掩埋,这事情就这么算了!” 李彧也没想到杨璟会如此草率了事,心里也是堵得慌,正要开口,却见得杨璟朝他眨了眨眼睛,李彧心头一震,想往尸体上扫视,却还是咬牙忍住了,故作忿忿地朝杨璟应道:“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算你识相,本官要回去歇息,没什么大事别来烦我,出了大事也别来找我,自己扛着就好,几条半死的老狗都看不住,还能做什么大事!” 杨璟不满地骂了一通,这才与唐冲离开,李彧却心领神会,赶紧让人将尸体都搬运出去。 杨璟出了牢房之后,便朝唐冲吩咐道:“唐大哥,你回去让6长安带几个好手过来,一定要擅长追踪和隐匿的!” 唐冲没想到杨璟的转变这么快,心里迷惑不解,着实想要问,可他到底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又朝牢房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离开了。 杨璟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不远处的牢房,口中喃喃着道:“没想到啊...这白牛教果真是藏龙卧虎,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啊...” 如此想着,李彧那边已经让人将尸体都丢上牛车,用烂草席盖起来,便往营外的荒地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深夜讨教 杨璟毕竟刚刚苏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硬撑着到军营牢房看了一圈,就回到了赵府,吃了些东西,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没做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因为赵府的丫环和婆子厨娘全都一哄而散,鹿白鱼就负责杨璟的饮食,此时正在外间的桌边坐着。 “我睡了多久?”杨璟摸了摸昏昏沉沉的脑袋,往外一看,原来外头正下着小雨,一看满桌子的精美小菜,顿时胃口大开,便坐了下来,也不拿筷子,伸手就抓了一块炖肉,塞进嘴巴里嚼了起来。 鹿白鱼显然还在生气,没有接话,本想将筷子递给杨璟,可伸了伸手,又放了回去。 “我回去了。” “别了,姐姐再陪我坐一会儿吧...”杨璟也知道鹿白鱼是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可仍旧想要挽留,而鹿白鱼也不出意料地说走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杨璟也是无奈苦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一盏摇曳的灯火和满桌子的菜,有胃口也没了心情。 正百无聊赖地吃着,李彧从外头走了进来,脱下蓑衣和斗笠,抖了抖身上的水渍,便兴奋地朝杨璟说道。 “大人果真料事如神!那人原来真的没死!” 杨璟还在为鹿白鱼气恼自己而苦闷,也没什么心情谈公事,便朝李彧招手道:“来,坐下来一起吃,边吃边说。” 李彧比任何人都懂得皇城司的规矩,如何都不敢上桌,杨璟也就不再勉强。 “大人是如何知道那人没死的?早先卑职已经查验过,牢房里的人全都没了脉搏和呼吸,那人怎么就活过来了呢?” 杨璟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回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死是活,但作为白牛教的高手,能够将同伴一个个杀死,无论心性还是本事,都该是一流的,所谓狡兔三窟,这些奇人异士,哪个没有一两招金蝉脱壳瞒天过海的绝活?” “正常情况下,死亡之后,血液循环会停止,各种死亡现象也会随之而来,那人虽然场面惨烈,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但死亡现象却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李彧早先还差点误会了杨璟,眼下对杨璟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死了这么多个时辰,尸僵应该早就形成,而且压迫肌肉会没法弹起恢复原状,那人虽然身子僵硬,但肌肉却还有弹性,虽然体温很低,但仍旧比其他尸体要高,再者,他的手指甲被拔掉,但鲜血却是猩红的,而非像其他人那样是黑红的,虽然右手封闭性骨折,但肿胀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综合这种种现象,想要确认他诈死,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杨璟在牢房里只呆了一会儿,可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却能够及时现和锁定这个可疑之人,除了侦探的直觉外,更多的是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 更难能可贵的是,杨璟的临场应变能力也让人为之惊叹,这个人之所以装死,为的就是等待被人当成尸体运送出营,而后借机逃走! 杨璟察觉到了他装死的意图,便将计就计,让李彧将尸体都运到营外,剩下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李彧随便找了个借口,让这些尸体凉上一会儿,那人自然按捺不住,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逃走的时候,杨璟早已经让唐冲将6长安召了过去,动用皇城司的暗察子,跟踪这个人,顺藤摸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能够找到白牛教的据点了! 白牛教本来就喜欢装神弄鬼,更喜欢搜罗拉拢奇人异士,连宗云这种全真道的正宗遗脉都被招入旗下,可见白牛教在民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群众基础,起码白牛教那套理论,极具煽动性,很容易让人信服。 因为宗云乃全真道正派弟子,博学多才不说,为人更是精明高深,连这样的人都加入白牛教,寻常百姓又如何能够抵挡白牛教的宣扬和游说? 杨璟又向李彧打听了详细情况,叮嘱他多派人手去接应6长安的人,填饱了肚子之后,便继续躺床上去了。 他的腿和肩头本来就刚刚痊愈,为了制服韩洛音,右腿的旧伤又复,中了宗云一掌更是雪上加霜,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继续恢复元气。 可杨璟躺在床上,却如何都睡不着,因为他总觉得肚腹之中有重物坠胀感,丹田处圆鼓鼓地胀得难受。 杨璟本以为是宿便积压,到茅厕跑了两趟,却没有什么效果,回到房间,肚子又涨了起来,起床走动,那硬块又渐渐消失不见了,这让杨璟感到非常的痛苦。 尝试了几次之后,杨璟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他静卧之时,丹田处就会凝聚出一个鼓胀的硬块,触诊之下,会现这硬块有点像充气的圆球,下地行走,活络气血之后,那圆球又自动散去。 所以杨璟认为,这应该是金关玉锁带来的隐患,因为宗云那一掌将他的经脉打得七零八落,眼下传授金关玉锁,就是想让杨璟自行修复经脉,当然了,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而杨璟对内功一窍不通,不懂运功调息,以致于真气冲荡,便积压成球,可如果自己运动起来,活络气血,体内会变得通畅许多,渐渐也就能够将那积郁的圆球给消掉了。 弄清楚这一层之后,杨璟果断出了房门,来到了宗云的住处。 他需要宗云提供解决之法,否则自己难道要整夜走来走去,不得安眠? 因为宗云的身份敏感,作用极其关键,所以罗晋让何剑隆亲自带队,将宗云住处全都戒备起来,层层防守,再加上鹿白鱼已经给他下了蛊,也不怕他逃走。 见得杨璟只身前来,又是深更半夜,何剑隆也有些迷惑不解,但杨璟乃是岳州军的恩人,何剑隆便客客气气让杨璟进了院子。 这院子乃是赵府内宅边缘的一处别院,进门是客厅,客厅后面是正房,正房旁边是书房,另一边则是厨房,厨房旁边还开了个小小的后门。 杨璟见得书房还亮着灯,便敲了敲门:“宗道长可曾睡下了?在下杨璟,冒昧过来走一走,道长方便吗?” 倒不是杨璟矫情,这宗云乃是全真道南无派的遗脉,那可是稀有“动物”,武功深不可测倒在其次,关键是年纪尚轻,若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日必定前途无量,如果能够劝其向善,浪子回头,杨璟便又多了一个助力,班底的阵容会得到极其可观的巨大提升,杨璟又岂能放过。 再者,道教乃是华夏民族的本土教派,崇拜者无数,历朝历代道教的地位都不低,全真道在南宋的地位更不用多说,于情于理,对宗云客气一些,总是没错的,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果不其然,宗云轻轻开了门,虽然年纪只比杨璟大一些,但却老气横秋,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宗师一般,背着手,朝杨璟道:“小道只是阶下之囚,杨大人又何必装模作样,这是你的地盘,你想进来自然就进来了。” 杨璟没想到宗云说话如此直白,这样的性子反倒容易接触一些,如果是表里不一的笑面虎和老狐狸,那可就有些难对付了。 杨璟走进房间,见得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最上面一幅字墨迹未干,字迹苍劲如墨龙出海,老辣而坚韧,构架坚稳,笔锋犀利,很难想象出自宗云这么一个年轻人之手。 “海棠亭下重阳子,莲叶舟中太乙仙。道长果然写得一手好字...”杨璟凑过去看了看那幅字,并不知道这句诗的出处,只好夸赞起宗云的书法来。 不过宗云并不买账,缓缓坐下,盘腿打坐,微微闭目,一副送客的姿态。 “杨大人有事说事,没事请不要打扰小道清修。” 杨璟早知道宗云不可能这么容易接触,这种性格的人,杨璟也见过很多,如果顺着他的性子,想要接近都很难,对于这种人,只能勾起他的兴趣,否则一切免谈。 如果自己直接了当说出身体的问题来,宗云自然会帮自己解惑,但这样不情不愿,杨璟也生怕会给身体留下隐患。 再者说了,内伤是宗云那一掌造成的,疗伤也是宗云在做,杨璟体内是个什么状况,宗云自然一清二楚,他没有主动提起,说明他想用这件事来恶心杨璟,即便主动提出来,他也不会尽心尽力。 可是该用什么来激宗云的兴趣呢? 他到底是个道士,总不能用美色酒肉金银这种俗物,杨璟又只是个法医,没有其他技艺可以作为交换,天文地理知识倒还记得不少,可宗云这种道士肯定云游天下,说不定比杨璟还要懂。 想了想之后,杨璟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暗喜不已,面上却若无其事,朝宗云道:“杨某深夜造访,确实有事要向道长请教,是关于掌法的...” 宗云嗤笑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杨璟会这么说,当即冷声道:“你丹田处积郁了真气,只要别懒,多走两步,自然会消除,又何必来问,没别的事就滚吧!” 杨璟也不以为然,呵呵一笑,朝宗云说道:“杨某想请教的并非道长的金关玉锁,而是杨某自创的一套掌法,耍得有些不伦不类,想让道长帮忙瞧一瞧。” “哦?掌法?你这狗...没想到杨大人竟然深藏不露啊,竟然还自创掌法,要不要小道给你跪下磕头?” 宗云起初也是讶异不已,但想了想,杨璟虽然狠辣,可当时是倚仗火枪出其不意,就算他近身肉搏有些本事,心性又够狠,但想要自创掌法,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杨璟也不计较,仍旧笑呵呵地朝宗云说道:“道长乃是南无派真传弟子,自然看不上杨某的掌法,不过杨某横竖睡不着,要动动拳脚消除丹田积郁的真气,道长又没有入睡,不妨帮杨某掌掌眼吧。” 杨璟这般说着,也不等宗云拒绝,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眸,脸上无悲无喜,带着淡淡的喜乐笑容,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微微闭目的宗云似乎感受到了杨璟的气场变化,缓缓抬起了眼皮。 第一百六十六章 孙氏太极 杨璟打小就有警察梦,相信许多男孩子也都有过这样的梦想,警察梦和武侠梦,代表着主持正义和弘扬侠义,是每个男孩子几乎都有过的梦想。√ 虽然最终成为了一名司法人员,但杨璟却只是个法医,不过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从不轻易放弃,以致于他活成了法医之中的异类。 他是法医队伍中为数不多曾经参加过实战比武的人,擅长的是搏击散打和擒拿格斗,枪法也不错。 但若说杨璟懂得自创掌法,那根本就是扯淡! 可为何杨璟如此信誓旦旦地跟宗云扯谎,而且还摆出像模像样的架势来? 因为他确实懂得一套拳法,而这套拳法很多人都懂得,在后世基本上算不上什么稀奇玩意儿,那就是太极拳! 太极拳可以说是道家哲学思想的载体,这么一套温温吞吞的拳法,几乎蕴含了道家阴阳相生的思想精髓。 而经过了数百年的展,各种武道奇人不断完善,到了杨璟的年代,太极拳已经很普遍,甚至很普通,许多人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只有那些老头老太,将老祖宗这一套拳法当成养生健体的宝贝。 太极拳虽然也算得上一套功夫,但修炼的并非身体,而是精气神这些东西,用打拳过程中的体悟,来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从而影响身体。 年轻人之所以看不见太极拳的奥妙,是因为他们无法沉浸其中,因为年轻人很浮躁,无法静下心来体悟这套拳法的精妙。 这套拳法就像一副简单的山水画,想要体会其中意境,同样需要一定的精神境界。 人不都说了么,前三十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三十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又三十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同样的事物,因为境界不同了,得到了感悟自然也就不同了,甚至于看待事物的立场和角度也都会生变化,返璞归真,说的或许就是这个了吧。 所谓大道至简,其实越是简单的东西,揣摩起来就越是复杂,因为简单的东西都是经过了前人无数次的改进,才变得更加的精简,想要解构,就会衍生出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出来。 就好像是“一”,这个最简单,但它又是全部,如果将“一”分化出来,那么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或许这套拳法在现代人眼中,甚至在杨璟的眼中,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些动作,但在宗云这样的全真道南无派真传弟子,道家高人的眼中,能看出来的东西可就太多太多了! 这也是杨璟为何如此自信的原因,他自己体会不到的妙处,宗云不一定看不出来,而他相信,以宗云的道家修为,一定会对太极拳产生浓厚的兴趣! 杨璟本来并不懂得太极拳,他也跟很多年轻人一样,对太极拳感到非常的不屑,因为擒拿格斗等警用军用搏击技术,简单直接粗暴,非常符合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特性,而让正当盛年的热血少年郎来练老气横秋的太极拳,难免有些违和。 不过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杨璟在大院里认识了一个老人,吃早点的时候经常跟他闲聊,没想到这老头儿对法医那一套非常的熟稔,虽然惜字如金,但常常一语中的,可谓字字珠玑,杨璟便渐渐与他熟悉了起来。 反正闲来无事,杨璟每天便起早一些,吃早点之前就跟着老人练太极,其实杨璟对太极并不上心,也练不出所谓的境界来,他只是喜欢跟这个老人聊天罢了。 到了后来,杨璟才知道,这老人是一位退休的老局长,而他练的太极拳跟世面上那些太极却截然不同! 市井间流传的太极拳一般都是简化之后的二十四式太极,而老局长的太极却有九十七氏,据说他跟一位北京武术学校的老校长是至交,才学得这套拳法。 而这套拥有九十七氏的太极拳,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太极拳功,已经堪称一门功法,乃是民国武道宗师孙禄堂创立的孙氏太极拳原版! 孙禄堂是民国武道宗师,太极拳传承陈氏正宗,又融合了形意拳和八卦掌的精髓,堪称后现代武学的巅峰。 而太极拳是集合了传统中医经脉理论、道家引导术和呼吸吐纳以及气功于一体的武学,里头蕴含着华夏本土民族的无穷智慧! 杨璟先前也看过一些新闻,知道关于太极拳的起源和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上,武当和陈家沟有着分歧和争吵。 其实杨璟也不知道太极拳到底源自于武当张三丰,还是陈家沟的陈王廷。 在杨璟看来,现代人没办法穿越回那个古代,历史是由人来书写的,是人就会出错,那些通过史料来考证问题的人,都声称自己是正确的,可谁来证明那些史料的可信度? 所以杨璟认为,出处起源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作为后人,与其为了这个吵吵闹闹,倒不如将这些精力用来传承老祖宗的瑰宝,只要这些好东西都传承下来,继续造福人类,就是好事。 这种争吵实在有悖古代宗师们的本意,说不定大家吵着吵着,反倒又成了某国人的了,要知道,某国人可是连孔子都敢抢的。 闲话也不多提,杨璟在书房之中拉开架势,呼吸吐纳,调整情绪,平稳了心态,这才缓缓打起拳来。 先前他与宗云说,这是一套掌法,其实也没错,因为太极拳堪称拳功,里头有掌有拳,有吐纳配合,说掌法没错,说拳法也没错,甚至还有剑法和各种器械太极。 宗云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可当杨璟起手式一打出来,他便睁开了眼睛。 因为正如先前所说,年轻人其实更钟爱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拳法,对柔和圆润的掌法,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杨璟却一下子沉住气,仿佛灵魂升上了云端,俯瞰着世间百态,甚至能够看到人生起落和悲喜一般! 而杨璟接下来的招式,渐渐让宗云忘乎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璟,仿佛一举一动皆是仙道真谛,便连杨璟手袖的随意舞动,似乎都变得那么的富有内涵! 不同的人看待同样的事物,果然能看出不一样的意义来,正如杨璟所料,宗云这样的武道高人,果真能够从这套拳功之中,看到包罗万象的世界! 当杨璟施展到第八式之时,宗云已经开始喃喃自语,他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满目渴望地观察着杨璟,仿佛要将杨璟的所有都烙印在脑海之中! 杨璟将这一切看到眼里,打完第九式之后,却猝然停了下来,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道:“咦,上次怎么打来着?接下来是哪一式了?竟然给忘了…” 宗云正看得如痴如醉,仿佛有人将他领进了新世界的大门前,打开了一道门缝,让他看到里面精彩世界的缩影,可正当他登堂入室,想要跨入门槛之时,大门却又猝然闭合了起来! 宗云全然忘记了自己和杨璟之间的龃龉和恩怨,满眼迫切地朝杨璟催道:“继续打啊!” 杨璟就是要故意吊他胃口,此时带着些许歉意道:“这都是我平时胡乱打的,哪里记得这么多,说不定下次打出来又跟这一次全然不同了呢,说不准的…呵呵…” 宗云心里气得直想骂娘,这根本就是领他去看小寡妇洗澡,老子裤子都脱了,却让小寡妇一个水瓢砸了脑袋,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想吐血啊! 明知道杨璟在拿捏自己,宗云忿忿地冷哼一声,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朝杨璟说道:“说得也是,就你这样的花拳绣腿,确实没办法创出这样的拳法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偷学来的,记不全也正常,并不是谁的脑子都想我这么好使的!” 宗云本就是个年轻人,常年修炼道家功夫,以致于比同龄人要成熟沉稳太多,此时不知不觉被杨璟挑动了心境,年轻人的争强好胜也就随之而来。 杨璟知道宗云实在故意用激将法,他可不会轻易上当,当即朝宗云尴尬一笑道。 “呀呀呀,道长果然是高人,杨某这点小伎俩,终究还是被道长看穿了,既是如此,杨某这就告辞,也就不打扰道长清修了。” 杨璟呵呵一笑,也不管宗云作何反应,已经走出了书房,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便畅快地笑了起来。 宗云从先前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到被杨璟掌控主动,挑动他的心绪,将他的喜怒玩弄于鼓掌,这种成就感实在让杨璟感到舒畅不已。 而且杨璟还现,打了这几式拳法之后,丹田处的积郁真气竟然消散了! “莫不成这太极拳对内伤真有如此显著的效果?”杨璟内心不由起疑,因为太极拳本来就是糅合了引导术、呼吸吐纳和气功等,而孙氏太极又融合了形意拳和八卦掌这样的内家功夫,对内伤有疗效,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心生大喜,盘膝坐下来,平稳了呼吸和心绪,便在房间里头打起拳来。 他想要试一试太极拳是否真的能够治疗内伤,二来也想温故而知新,将老局长传授的孙氏太极都回忆完整。 “起势…懒扎衣…开手…合手…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杨璟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施展,脑子里又出现了老局长的身影,勾起了他对文明生活的记忆,一时间心胸里头如同浪潮在拍打灵魂的海岸! 而另一边,宗云虽然仍旧盘膝打坐,内心却已经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想起了师父临别时的叮咛,想起了山上学艺的点点滴滴,这一夜,他失眠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长堤饯别 晚秋未央,天气已微凉,晨间小雨多萧索,云气如遮,徒惹了忧愁。 杨璟一觉醒来,顿觉精神饱满,元气大振,鹿白鱼显然还在气恼,连早点都是李彧送过来的。 杨璟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只觉得一切不快和痛楚都一扫而光,浑身舒泰,丝毫不受外头小雨惹人愁的影响。 “6长安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虽然杨璟再一次邀请自己同桌而食,但李彧也仍旧坚持着自己的规矩,垂手伺立一旁,听得杨璟问,赶忙答道:“已经派人去接应了,眼下已经出了岳州地界,往潭州去了…没个三五日,怕是难有消息…” 杨璟也知道白牛教在南方天下根深蒂固,想要全面调查也不是旦夕之功,这件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保护好自己的势力才是关键,毕竟暗察子培养起来着实不易,哪怕损失一个都让人心疼不已。 “让弟兄们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追踪,安全要紧…” 李彧听得杨璟如此叮嘱,眼中浮现感激之色,想起前任长官苏秀绩的霸蛮欺凌,再看看杨璟对弟兄们的关怀,李彧心里越忠诚起来。 “是,卑职这就吩咐下去,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宋提刑即将走马上任,过得两日就要离开巴陵,大人要不要趁着这个空当,回去送别践行?” “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是,大人,虽然提刑司衙门就在江陵府,但宋提刑总不能待在巴陵,早些时候杨知县也想过来探望大人,卑职没让他过来,毕竟这里是军营…地方上还是不要接触太多…” “嗯,你办事我放心,往后继续努力吧,咱们皇城司听着吓人,但弟兄们出生入死,就算牺牲了也只能隐姓埋名,又有多少人能理解咱们的苦处,自家兄弟还需自家来心疼,往后别弄得自己跟个走狗一样,本官不需要卑躬屈膝的奴婢,需要的是生死相依的弟兄,明白么!” 虽然杨璟这番话说得很严肃,但李彧心头却温暖得紧,杨璟并没有必要对他说这些,他完全可以将暗察子们都召集起来,在集会上说这番话,相信大半的暗察子都会对杨璟感铭肺腑。 所以他知道杨璟这些话是自内心的,这个新上任的长官确实牵挂着暗察子兄弟们,确实与苏秀绩有着天渊之别,能撞上这样的上官,是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探子们走大运了。 吃完了早餐之后,杨璟到鹿白鱼这边来,可房间却空了,一问才知道,鹿白鱼已经收拾包袱离开了,据说要回苗寨,杨璟赶紧让唐冲准备马车,追了出去。 杨璟的马车在淅沥沥的小雨中急赶慢赶,终于离开了营区,杨璟遥遥望去,但见得宽阔的澧水如玉带般横亘,不远处的长堤上,一道孤单而萧索的声音,正在雨幕中缓缓前行。 人都说蛊师的脾气会比较孤僻古怪,杨璟也早有体会,只是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鹿白鱼还是说走就走的性子,难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就这般可有可无? 可杨璟一想到自己被金关玉锁禁锢了清灵之时,鹿白鱼每日里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顿时扫除了心里的疑虑,如果说他在鹿白鱼心里无足轻重,杨璟是绝不相信的! 马车咕噜噜地轧着长堤的碎石路,鹿白鱼警觉地停了下来,扭头看时,正好探头出来观望的杨璟四目相对。 杨璟见得鹿白鱼头全都湿了,一缕缕贴着,本来身材高挑丰腴的她,在夜以继日照料了杨璟之后,显得格外的清瘦,怀里抱着的小瓮应该是童儿蛊,楚楚可怜的,看得杨璟揪心不已。 杨璟取了一柄油纸伞,下了车便撑开,走在鹿白鱼的身边,为她撑着伞。 鹿白鱼仿佛杨璟根本不存在一般,就这么走着走着,风吹细雨,迷离了双眼,湿润润的,也不知道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唐冲的马车已经自觉地落在了后头,给了杨璟和鹿白鱼单独说话的空间。 鹿白鱼轻轻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开口道:“离家太久,想阿爷了。” 杨璟知道这并不是她的真心想法,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道:“我也想阿爷了,我跟你一道回去吧。” 鹿白鱼轻哼了一声,不留情面地说道:“杨大人如今是大官儿了,公务繁忙,忙得连命都不要,哪里还记得阿爷,明知道回不去,又何必说话讨好我,我…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姐姐啊!”杨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然而鹿白鱼却苦笑了一声,低声道:“是啊,我是你姐姐,姐姐总不能老跟着你,姐姐也有自己的生活的…” 杨璟一听,嘴唇翕动了许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长堤细雨,看着很长的路,渐渐也走到了尽头,鹿白鱼往旁边斜了斜身子,避开杨璟的油纸伞,朝杨璟说道:“谢谢你来送我,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还是回去吧。” 杨璟心里有些急了,一时间又找不到挽留的借口,憋得脸都红了,突然灵光一闪,又凑到了鹿白鱼身边,朝她说道:“这童儿蛊需要咱们的血来饲养,咱们要是分开了,这蛊儿怎么活?” 鹿白鱼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杨璟:“我这次回去,就是为了童儿蛊…虽然我养了血种蟥蛊,但以蛊喂蛊,会让蛊虫变得更加的狂暴凶残,童儿蛊没有寄主是无法存活的,我今次回寨子,就是为了给它找个寄主…” “寄主?姐…会不会害了别人?”杨璟这下是真着急了,童儿蛊会夺舍和控制寄主的身体,无论对象是好人还是坏人,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又如何能轻易剥夺? 若是作恶多端的恶人,杀了也就杀了,可让他身体里住着一个蛊,从此成为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让人指,再说了,无论杨璟还是鹿白鱼,他们都不是生命的主宰,又凭什么决定一个坏人的命运? 听得杨璟这么说,鹿白鱼只是勉强一笑,忿忿地朝杨璟说道:“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就是这么狠毒残酷的女人,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回去了,不会害你的。” 杨璟听着这话,心里也很是难受,连忙解释道:“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鹿白鱼呵呵一笑:“行了,我有分寸的,童儿蛊并不一定要找人当宿主,咱们寨子后头有一处猴儿山,上面住着数不清的猴儿,我回去给它找个猴儿当宿主就好了…” “反正这些猴儿浑浑噩噩,平常寨子里的人也有驯养猴儿的习俗,让蛊儿夺舍之后,猴儿的灵智和人性都会提升,只要引导蛊虫,猴儿会乖乖听话,也能为大家做些好事,就不会伤天害理了…” 听得鹿白鱼这么一说,杨璟也就放心了,不过转念一想,鹿白鱼连这些细节都已经想好了,说明她为了离开自己,也考虑过很多,如果真的不在乎他,又何必如此心事重重? 杨璟沉默了,过得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来,朝鹿白鱼说道:“姐…一路保重!” 杨璟这次没有躲在伞外面,两人身子贴得很近,鹿白鱼抬起头来,才现杨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突然意识到这个苗寨里被人欺负的汉家郎,已经长大成人,散着浓重的男人气息。 鹿白鱼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次却没有避开杨璟的目光,正视着杨璟,笑着道:“你也珍重。” 杨璟挥手让唐冲将马车赶过来,让唐冲直接送她回苗寨,鹿白鱼还想拒绝,杨璟嘿嘿坏笑道:“你不上车,我可要动手咯!” 鹿白鱼微微一愕,这可是坠崖之后这么长久以来,杨璟第一次在她面前坏笑,这种坏笑没有太多复杂而邪恶的成分,更多的是亲昵。 鹿白鱼终于还是坐上了马车,这一次,轮到她偷偷探出小半个头,往后看着,杨璟就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幕之中越变越小。 她缓缓收回目光,坐回到车厢里,怅然若失,看着车辕上的唐冲,便朝他说道。 “你说的对。” 素来沉默的唐冲微微扭头,只留给鹿白鱼一个侧脸,瓮声瓮气地问道:“我说了什么?” 鹿白鱼沉默了许久,仿佛回到了极其遥远的记忆中,而后才回过神来,朝唐冲答道。 “当初大家都欺负他,除了我家阿爷,就你护着他,你说过,他的骨子里住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迟早有一天会让咱们这些人刮目相看…” 唐冲闻得此言,仿佛也回到了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人,眼中始终有着一股倔强和不屈。 他昂起头来,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笑了。 直到他们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之中,杨璟才从长堤离开,回到赵府也是累得够呛,毕竟腿上的伤刚好。 不过宗云的话并没有错,只要多活动,体内气血运转便会畅通无阻,反倒让杨璟有种洗髓伐毛的清洁感。 想起宗云来,杨璟不由考虑了一番,最终决定与王不留回巴陵。 因为凭借孙氏太极,他也能够消除体内的隐患,虽然不知道后续是否还有甚么大麻烦,但起码近期应该还是稳妥的,而且他有信心,宗云一定会主动来找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身体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笃定了宗云对太极拳感兴趣,知道宗云正在犹豫,所以杨璟今天没有去找他疗伤,非但如此,杨璟还要回巴陵,故意冷落宗云,这才叫欲擒故纵。 再者,6长安等暗察子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追踪白牛教的踪迹,而杨璟明面上是巴陵县的推吏,总不能整天玩失踪,宋慈又要赴任,他总不能不送。 杨璟也不想拖延,歇息了两个时辰之后,便与王不留回到了巴陵,可谁知半路就遇到了杨知县派遣过来求援的捕头王斗,县衙又出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驿站案发 杨璟与王不留离开岳州军地界之后,小雨便停了,清风拂面,送来草黄香,让人心旷神怡,杨璟与王不留聊了一阵,老头子精神困乏,便靠着马车打起盹儿来,杨璟只好看着窗外的风景。 如此走了一段,杨璟便看到一名骑士出现在官道的前方,临近了才现骑士背着巴陵县衙公干的角旗,当即让马夫停下车来,现是捕头王斗,便将他拦了下来。 王斗见得杨璟,也是心头欢喜,也不用再往岳州军跑一趟,一路上便牵马缓行,跟着马车慢走,透过车窗,与杨璟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杨璟也有些郁闷,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个岛国动画片里的小子,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出事。 巴陵县衙已经出了很多让人头疼的事情,这一次出事的,却是鹿月娘! 在杨璟拒绝了她帮助周南楚的请求之后,鹿月娘对杨璟那可算是恨之入骨了。 受到周文房的牵连,周南楚非但丢了巴陵县典史的官职,还被判了窝藏之罪,剥削了官身不说,还被判了流刑,到广南西路的邕州。 广南西路也就是后来的广西境,邕州后来成了广西的府南宁,那地方在古代是不太受待见的苦地方,若被配和流放到那里,山高水远的,日子也就没了盼头了。 虽然杨璟认为鹿月娘痴迷于周南楚,那是所托非人,但爱情使人盲目,别人看来苦不堪言,鹿月娘却甘之如饴而乐此不疲,她竟然偷偷跟着,想要一路追随周南楚到邕州去。 因为他们还没有成亲,名义上并非夫妻,所以鹿月娘也没办法贴身伺候周南楚,只好一路跟着押送的官差,打尖住店的时候就想方设法与周南楚见面,暗中保护着周南楚,以免这些官差欺负他。 至于如何个欺负法,且看水浒传里头豹子头林冲被押送的待遇了。 古时押送这些流放囚徒的都是衙役,有时候服役的壮丁和弓手也都需要负责这种苦差事,如果碰到囚犯有些家底的,家属懂得打点,倒也能赚些银钱,不过谁也不喜欢背井离乡风餐露宿。 周家虽然接连受到打击,被卷入了阎立春的事情里头,但他们并非主犯,而且周文房又已经死了,若非上头要大半特办这个案子,周南楚花点钱也就能够躲过了。 眼下他们也只能退而求次,先让周南楚到邕州,再通过流所花钱赎买,简单来说就是雇佣一个人来替自己充当苦役,但这种做法是官方承认,能够登记在案的,如此周南楚也就能够脱身了。 周家有着丰厚的家底,想要打点押送的衙役,只不过小事一桩,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按说这一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可正是这样的情况下,却出了一桩无头案! 这次负责押送的是弓手李沐和另一名叫做曹胜的衙役,两人为了完成任务,紧赶慢赶,中秋后几天住进了巴陵边境的岳东驿。 岳东驿是个偏远小驿站,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往,李沐和曹胜住了进去之后,便找了老驿丞,弄些饭菜果腹之后,便歇息去了。 到了第二日,驿丞去叫门送饭的时候,却现李沐三人都不见了,房间里头只剩下一屋子的血迹! 老驿丞便让人快马加鞭,到巴陵来报信,王斗等人脚不沾地赶到岳东驿,勘察现场之后一无所获,只好封锁了现场,让人四处寻找,最终在岳东驿西南的一个村落里,找到了正在逃走的周南楚和鹿月娘! 鹿月娘不甘受擒,拘捕伤人,最终让王斗等人拿下,两人被抓了回去,关在驿站里头。 王斗等人审问了好几次,周南楚和鹿月娘却一无所知,关于李沐和曹胜的事情,说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无奈之下,王斗只好回到巴陵求助,杨知县正忙着押解阎立春的事情,一时间也是不可开交,只好让王斗到岳州军来将杨璟召回去。 杨璟听完了案情之后,也分析了一番,得出了个初步的结论。 按说周家已经打点好一切,路上吃些苦倒也无所谓,到了邕州再回来也就罢了,又有鹿月娘暗中跟着,虽然不能游山玩水,但也不会清苦到哪里去。 这样的情况下,周南楚和鹿月娘合谋杀人逃走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 当晚房间里头只有周南楚、李沐和曹胜三人,周南楚身上无伤,血迹只能来源于李沐和曹胜,至于两人到底是生是死,还待进一步的调查。 因为没有亲眼看过现场,杨璟也不好先入为主,便暂时放下了案子,与王斗谈起巴陵县衙这段时间的事情。 王斗倒也知道不少,据说阎立春即将被王念恩和齐悬济押送返京,即将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复核,阎贵妃一脉奸佞势力元气大伤,最近也有所收敛。 宋慈即将到江陵府赴任,原来的提刑官赵京尹调到了转运使司衙门,新任的江陵知府也即将到任。 只要送走了阎立春这尊瘟神,巴陵也就彻底安宁下来了,大家也都盼着这一天。 彭家和周家等本土大族因为这件事情也变得很低调,不敢再欺压乡里,老百姓叫好连连,文人士子们弹冠相庆,舆论热潮也渐渐退散,整个巴陵慢慢也就平静了下来。 杨璟也没跟王斗说起岳州军的事情,一路无话,到得入夜时分,才回到了巴陵县衙。 杨知县刚刚与王念恩等人交割了押送事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听说杨璟到了,便主动将杨璟邀请到了内宅来,为杨璟摆了家宴,给杨璟接风洗尘。 杨知县可不是王斗这等级别的小鱼小虾,官场上消息灵通得很,早就知道岳州军生的变故。 听得杨璟说起其中详情,也是替杨璟捏了一把冷汗,但作为官场老人,他也很清楚,经过这件事情,杨璟必定大受重用,往后更是前途无量,心里也在庆幸当初自己目光如炬,现杨璟并非池中之物。 因为卸下了阎立春的事情,杨知县只觉浑身轻松,家宴也是尽欢而散,虽然杨知县执意挽留,但杨璟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别院。 这处别院已经建好,在陈潮老爷子的监督和管理之下,整个别院都焕着勃勃朝气。 王不留没有参加杨知县的家宴,而是提前回到了别院,因为他的糟糠老妻就住在别院里头,替杨璟管理着宅子里的妈子和奴婢。 夏至丫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对王氏也很好,宅子里也是其乐融融。 听说杨璟老爷要回来,大家早已打点好宅院,杨璟在王斗的护送下回来门口,便见得陈潮和王不留带着宅子里的仆人们,守在门口等着了。 多时不见,夏至丫头越成熟,举手投足间已经没有了仆人的谨小慎微,反而多了一股女主人的成熟与大气,早当家的孩子自然有着一股坚韧而沉稳的气质。 虽说这是杨璟的宅子,但这还是杨璟第一次正式入住,因为时辰已经晚了,杨璟又喝了不少酒,也没办法到宅子各处去逛一逛,便让仆人们都歇息去了。 杨璟与陈潮和陈水生父子喝了会茶,得知陈水生已经在县衙当了衙役,不过杨知县却不让他干活,只是让他跟着老书吏读书写字,还说等陈水生晓文识字了,就让教谕收他为徒,让陈水生参加科考! 杨璟也没想到杨知县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巴陵县的教谕因为舞弊案已经被抓了,眼下杨知县把控大局,新上任的教谕讨好杨知县都还来不及,哪敢拒绝杨知县的请托。 陈水生也是个苦孩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也是不容易,读书考试简直就是他的梦想。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读书也很卖力,虽然年纪大了些,起步晚了些,但却肯吃苦头,比别人要努力十倍百倍,那老书吏也是自真心地喜欢这孩子,不惜倾囊相授。 见得如此,杨璟也放心了不少,虽然喝了醒酒茶,但毕竟疲累了一天,陈潮也没敢多留,便让夏至搀着杨璟回去歇息了。 杨璟的主宅就是新建的主楼,采用了砖木结构,里头还散着木头的清香,客厅里头摆设简约而典雅,据说是王不留的主意,各种摆设也是暗合堪舆生财升官的玄机。 王不留还弄了些字画挂在墙上,王氏则从药园子里弄了些盆栽,整个客厅弥散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不过杨璟也来不及细看,便来到了卧房。 卧房很大,里头有浴室,夏至早让老妈子烧好了香汤,伺候着杨璟脱了衣服,便在后头给杨璟搓背。 杨璟本不想让小姑娘动手,毕竟小丫头已经到了适婚年纪,虽然在杨璟眼中还小,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人了。 但许久未见,杨璟确实有些话儿要好好说一说,毕竟整个大宅子都靠夏至在管理,实在苦了这个小丫头,所有还是将夏至留了下来。 两人说着话,倒也没有太多的尴尬和难为情,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美美地泡了澡,杨璟便上床睡去了。 因为劳顿了一整天,又喝了不少酒,洗澡又太过舒服,杨璟躺上床很快便睡着了。 夏至则轻手轻脚收拾东西,这才在外间睡了下来。 可到了后半夜,杨璟突然被一阵细微的抽泣声惊醒过来,侧耳一听,竟然是睡在外间的夏至。 这小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缩在被窝里头哭,杨璟坐在床边,这丫头便顺势扑入杨璟的怀里,动作生涩地在杨璟嘴边和脸上身上乱啃,这可把杨璟吓坏了,轻轻将夏至推开,杨璟便问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夏至轻轻缩进杨璟的怀里,抽泣着道:“奴婢怕少爷再也回不来了...” 杨璟顿时恍然,想来是洗澡的时候,让这小丫头看到身上的伤痕了,而且胸口那个掌印还没有消退,这丫头才产生了担忧... “少爷没事的,这不是好好的么,别担心了,赶紧睡吧...”杨璟轻轻摸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慰着。 夏至的背部线条很纤细,皮肤如同缎子一般,手里温软的触感让杨璟心神激荡,生怕自己忍不住,赶忙将夏至放开。 夏至也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亵衣,羞红着脸,小兔儿一般缩进了被子里,一颗心却扑通扑通乱撞... 杨璟逃也似地回到床上,心里也是起伏不定,仿佛隔着屏风都能嗅闻到少女的体香,丹田处的真气又蠢蠢欲动地积攒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书房传承 早晨有些凉,小雨虽然停了,但仍旧是阴天,阵阵秋风吹皱一池绿水,直让人懒。 然而杨璟却早早起床,眼下正在湖心亭外头的平台上打着拳,池子里不断有鱼儿跃出水面,杨璟甚至还见到好些颜色鲜艳的金鲤。 这池子本来没有这些鱼儿,杨璟还以为是王不留让夏至去买回来养的,问了才知道,这池子里的鱼都是陈家父子到洞庭湖抓回来的。 杨璟昨夜没怎么睡好,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夏至还在外间睡着,如同一个做美梦的猫咪,杨璟没有吵醒她,而是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之所以开始练孙式太极拳,起初杨璟只是为了吸引宗云的注意力,想要凭此收服宗云。 可没想到一套拳打下来,杨璟的内伤竟然得到了恢复,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或许内家拳或者内功这种东西,也只有在古代这种大背景大环境之下,才能够感悟到其中的神奇。 杨璟打完拳之后,便洗了个澡,肩上和腿上的伤口已经不需要再敷药,伤势愈合的情况很好,他也不需要依赖手杖来行走,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将手杖带着,如果再加一顶黑礼帽,倒有点福尔摩斯的派头了。 王不留和陈潮年纪大了,睡得也少,王不留也在院子里打拳,而陈潮则在用竹篾织着一只鱼篓。 杨璟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邀请他们一同用早餐,虽然他们知道杨璟已今非昔比,但也深知杨璟随和的性子,也就没跟杨璟客气,反正都住在一个屋檐下,太过见外反而不自然。 夏至许是想起昨夜的光景,脑子还有些迷糊,不是磕碰到门槛,就是撞到桌脚,目光如何都不敢看杨璟,以致于王不留的老媳妇王氏还以为她生病了,杨璟也只是一笑置之。 用过早饭之后,杨璟便与王不留一道前往宋慈的府邸,夏至丫头通熟人情往来,早已备好了礼物,让两个仆人担着大小箱笼,跟着来到了宋府。 宋慈也知道岳州军生的事情,根本没想到杨璟会赶回来送行,一时间也是倍感欣慰。 风若尘等人也早收到消息,谈起岳州军的营啸事件,也是心有余悸,因为营啸等**一旦爆,很难得到平息,会造成极其严重的死伤和恶劣的影响。 然而杨璟却别出心裁,用焰火来唤醒这些暴乱士兵的心智,非但将营啸平息下来,极大的降低了伤亡率,甚至还顺便将白牛教的细作全都给揪了出来! 多时不见,宋慈并没有起复为官的喜悦,反而多了一股忧虑,两鬓华如银丝一般,苍老得让人心疼。 虽然宋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但杨璟仍旧能够感觉到宋慈的失望,他已经没有了为民做主的雄心壮志,或许心里仅剩的,也就只有著书立说,收徒授业,希望能够将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吧。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色衰,见得宋慈如此,杨璟也是百感交集。 风若尘和李准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家仆和内眷也都纷纷收拾好东西,明日说不得就要离开巴陵,府邸里头也都忙忙碌碌。 宋慈带着杨璟来到他的书房,两人也不落座,宋慈摸着那高大的书柜,朝杨璟说道。 “想当年,为了科举,老夫也是十年寒窗苦,再后来,走了刑名断狱这条路,这几十年来也算是历经风雨,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啊...”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抬头看时,便见到宋慈亲手写的一幅字,悬挂在书房的墙壁上,上头写着:“洞玄知微不畏险,轻点判笔画青天!” 见得这幅字,杨璟突然问了一个很不礼貌的问题:“阁老这么多年可曾出过冤假错案?有没有一两个错案会让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宋慈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杨璟才现自己的问话太过直接,赶忙解释道:“我...晚辈是想问...阁老是否留有遗憾?” 其实杨璟一直都想知道这个问题,说宋慈是法医之神都不以为过,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宋慈肯定也会有错判的时候,杨璟想知道,对于这种情况,宋慈是如何处理的,这对于他今后的断狱生涯,很有帮助。 宋慈苦笑了两声,缓缓坐下来,那窗户的微光只照着他的半边脸,这位可敬的老人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苍凉。 “遗憾的事?呵...恨自己不能再活二十年啊...” “再活二十年...”杨璟看着宋慈,突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心中满是无法压制的壮阔! 接触了宋慈之后,他以为宋慈在自己的心中,已经从神坛走下来,这个法医之神如今也只是个老人,有时候也会犯糊涂,在国家大局的取舍上也有过自己的挣扎。 死一人而活百人到底是对是错,这种问题对于宋慈而言,同样难以抉择,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宰辅之才,活到头,也只能是个提刑官。 但直到此刻,杨璟才感受到,宋慈仍旧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他仍旧想为这个时代的百姓,维持着日渐倾斜的正义与公道! 他的身子已经开始衰老,他已经渐渐走向死亡,但他却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初心,从未改变! 宋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或许他没有给杨璟太多人生的建议,也没有传授杨璟一星半点的刑侦绝技,但这几句话,却给杨璟指明了大方向,让杨璟的脚步不再迟疑! “学生受教了!”杨璟由衷地道谢,而后郑重地给宋慈鞠了一躬。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习得这一身本事,但我知道,在刑案侦缉方面,我已经不足以当你的老师了,这一礼,老夫受之有愧啊...” 能够得到法医老祖宗如此高的评价,杨璟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宋慈的话语满是暮气,就好像临终遗言一般。 杨璟暗自算了算时间,如果史料是正确的,那么宋慈距离逝世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让人极其不愿去想的事情。 所以杨璟并没有太多欢喜,他只是觉得有些失落。 见得杨璟不说话,宋慈反倒呵呵一笑,安慰杨璟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老夫早已看透了这一点,往后可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你也应该知道,眼下的朝廷,奸佞当道,民不聊生,民间怨声载道,提刑司已经面目全非,不再是保护万民的伞盖,到任之后,我会向官家请奏,设立断狱司衙门,用以钳制和监察提刑司,我会向官家推荐你为第一任折狱郎,往后啊,你就替本官,好好守着这天下的公道吧...” 杨璟也没想到宋慈还有这样的打算,想要设立一个新衙门,朝廷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且还要跟朝中各种势力争抢资源,阻力和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宋慈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既然他信誓旦旦地向杨璟提起,说明他对这件事已经成竹在胸,杨璟本想着谦逊一番,但看着年迈的宋慈,他只是点了点头,郑重地应允道。 “学生当仁不让,阁老但请安心。” 宋慈见得杨璟没有推脱,也没有半分假惺惺的推辞,更没有半点即将担任新衙门主官的喜悦,心头顿时大喜,朝杨璟赞道。 “好!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人!” 他走到杨璟的面前,拍了拍杨璟的肩膀,而后朝杨璟说道:“明日老夫就要启程赴任,不过有件事还需要拜托你...” 杨璟拱手道:“阁老尽管吩咐,只要学生力所能及,杨璟绝不敢推辞半分!” 宋慈点了点头,呵呵一笑道:“这事儿说起来老脸倒有些挂不住...你也知道,风雅这丫头打小就跟个假小子一样,喜欢舞枪弄棒,又刁蛮任性,最爱争强斗狠...” “老夫到江陵赴任,虽说没人敢对我使绊子,但那丫头疯野惯了,怕是坐不住,待不了多久怕是又要跑出去惹是生非...所以...” “所以老夫想拜托你将她带在身边,她一向希望继承我的衣钵,对刑名断狱之事也是兴致盎然,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本事,应该不会拖累于你...” “阁老...这...”杨璟倒有些迟疑起来,因为宋风雅年纪也不小了,早过了婚配的适龄,按说宋慈也知道自己已经苍老,难道不应该早点将女儿嫁出去,这才省心么? 杨璟想了想也就心知肚明了,宋慈这是想撮合自己的女儿和杨璟了。 虽然杨璟对宋风雅并不讨厌,但也说不上什么男女之间的感觉,宋风雅的性子比这个时代的女性都要开明,应该说是个不错的朋友,对杨璟的行为也有着很大的包容性,能够很好的理解杨璟的言行和想法。 但如果说谈婚论嫁,杨璟认为还是远远不够的。 见得杨璟犹豫,宋慈也不着急,朝杨璟柔声道:“我知道你在顾些什么,有些事情也强求不得,一切只好随缘,顺其自然就好,人都说女大不中留,虽然她执意要跟着我到江陵去赴任,但知女莫若父,我还是看得出她的心思的...” 宋慈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璟也就没了婉拒的想法,朝宋慈说道:“既是如此,学生单凭阁老安排就是了,不过这事儿要问过大小姐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就跟着吧...” 宋慈见得杨璟最终答应下来,仿佛又卸下了一件心事,脸色也好了许多,从书房的画轴筒里取出一副卷轴来,递给了杨璟。 “我知道你明儿要到岳东驿查案子,就不用来送行了,这幅字是家父留给老夫的,就送给你当个念想吧...” 既然是宋慈的父亲遗留下来的,那可就相当于传家宝,杨璟哪里感收,赶忙要推辞,宋慈却摆手笑道:“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真值钱,老夫还舍不得送呢...” 听得宋慈如此打趣,杨璟也笑了笑,接过那卷轴,打开来一看,心中激荡不已,虔诚而恭敬地收下了那副字。 即便走出书房,他的脑子里仍旧回想着那字轴上苍劲而古朴的一行字。 “丝迹微似点,人命大过天!” 这,就叫薪火相传。 第一百七十章 再来九式 从书房出来之后,杨璟也是感慨良多,正准备出去茶厅,却见得宋风雅一个人躲在院子的凉亭里头,时不时往书房这边偷瞄一眼。 杨璟知道这些事情是没办法逃避,更没办法拖延的,总需要去面对,倒不如坦然一些。 于是他走到了宋风雅的面前,后者见得杨璟主动走过来,却是少见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璟想起当初那个在官道上策马驰骋的红衣女侠,想起那个泼辣刁蛮的大小姐,再看看此时宋风雅的小女儿姿态,心里已经明白了。 “你...你真想跟着我?” 杨璟的问题有些直接,甚至很容易让人引起误解,但宋风雅没有太多犹豫,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我不想早早嫁人生子,不想龟缩在屋里绣着鞋子,和邻里的泼妇骂街,不想被街上的捣子言语调戏,更不想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过一辈子,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宋风雅微微抬起头,没有再回避杨璟的目光,同样很坦诚的回应着杨璟的担忧。 “可...你留在我的身边,很有可能会耽误你的青春,时间对女人可是很宝贵的...” 宋风雅听得杨璟的话,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笑了,仿佛又变回那个恣意妄为的大小姐一般,朝杨璟哼哼一笑道:“你放心好了,过得不开心我就会离开,再说了,你敢耽误我,本小姐可要打你哦!” 杨璟见得宋风雅如此乐观,对这件事也看得如此通透,也就再没有心理负担了,宋风雅的侦缉能力还是不错的,纳入自己的班底,也是不小的助力。 宋风雅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见得杨璟要离开,便轻装简行地跟了出去,看来也是早早跟父亲做了道别的。 杨璟与王不留和宋风雅刚刚走出府邸,便见得一支马队从街尾缓行而来,目标赫然是宋慈的府邸! 杨璟定睛一看,竟然是罗教平带着提刑司的捕快过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罗教平再与杨璟相见,难免有些尴尬,而且面上也不好看,颇有羞愧之色,杨璟却很大度地笑着与他打了招呼。 “罗大人这是要护送宋阁老上任去了?” 罗教平赶忙下马,朝杨璟抱拳道:“杨推吏有礼了...” 因为杨璟的密探身份需要保密,罗教平也不好太过卑微,只好含糊地称呼杨璟为杨推吏,刻意提起杨璟的推吏身份。 “罗某除了来护送阁老之外,还有一件事,却是与杨大人有关,眼下正好一并解决了。” 罗教平如此说着,便朝后头挥了挥手,但见得马队之中有一骑走上前来,那马背上的骑士赫然便是全真道南无派的遗脉弟子、营啸一役中擒获的宗云! 杨璟其实早已料到,宗云肯定会来找自己,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才投靠白牛教,作为全真道南无派的高徒,宗云秉承着道家的宗旨,又孤身一人继承者南无派王道明一脉的所有道统。 他肩负着要将王道明一脉扬光大的使命,想要开宗立派,就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需要自己在武道一途上登上至高的巅峰,只有自己成为武道大宗师,才拥有了开山立派,重振王道明一脉的资格!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放过杨璟的孙式太极拳,而且杨璟离开的这两三日里头,他反反复复揣摩杨璟那惊鸿一瞥的九式太极拳,越觉得玄妙无比! 虽然只是开头的几个招式,但宗云仿佛看到了一座汪洋大湖流出来的涓涓细流,只要溯流而上,就能够找到真正的宝库一般! 他挣扎了三天,终于还是让罗晋派人押送他到杨璟这里,恰巧罗教平要护送宋慈上任,也就顺带将他押送了过来。 杨璟见得宗云手上还帮着绳索,当即朝罗教平说道:“把绳索去了吧。” 罗教平等人尽皆变色,因为他们很清楚宗云的实力,这样的高手,漫说是他罗教平,便是所有捕快都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若非鹿白鱼在他身上下了蛊,根本就不敢让宗云自由活动,眼下在宋慈的地头,而宗云又是白牛教的人,如果放开了他,宗云想要对杨璟或者宋慈动手,麻烦可就大了。 杨璟也察觉到罗教平等人的担忧,摩挲了一下手杖的铜头,朝罗教平说道:“宗云道长今次来是为了与杨某切磋武艺的,罗大人不必如此,放开了吧。” 既然杨璟如此开口了,罗教平这才让手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将绳索都解开,又取下了沉铁镣铐,战战兢兢在一旁警觉着。 宗云走到杨璟面前,阴测测地冷笑了一声,却猝然出手,张开五指,一掌拍向了杨璟的面门! 宋风雅心头一紧,刚要抽出短刃来,李准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府门旁,手里的大弓绷得如满月,而宋伯仁的剑,刘汉的枪,曹卧虎的铜棍,风若尘的双刃,全都封住了宗云的去路! 杨璟早知道宗云的武艺很高,却没想到高到了这样的程度,需要宋慈的五大护卫不顾面子,一齐出手来防备! 宗云的手掌停在了杨璟的面前,距离杨璟的鼻子也就一寸三分,杨璟都能够嗅到他手掌上温热的罡气! 李准见得宗云停下了动作,呸一声就将口中叼着的草茎吐了出来,朝宋伯仁等一众护卫嘟哝道:“收起家伙什吧,晦气!” 众人都知道李准这个领从来都是心思缜密,从未有过失误,当下便纷纷收了兵刃,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李准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来。 因为杨璟从头到尾面部表情,仿佛宗云的所作所为与他无关一般,而他的手杖乃是火枪,可他连动用火枪的念头都没有,足见杨璟已经笃定了宗云对他们没有任何危险。 既是如此,李准等人再剑拔弩张的,可就有些自作多情了。 他们毕竟是宋慈的护卫,今次宋慈赴任,他们也要跟着宋慈,因为他们是宋慈培养起来的班底,万万是不会离开宋慈的。 再者,虽然宋慈没有成功当上宰辅,但却成功招惹了朝中的奸佞,甚至连正派清流,对宋慈也不再待见,认为宋慈为了毁灭一片虞美人,而放弃封相,根本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所以宋慈到江陵赴任也不是说半点危险没有,反而要时时警惕,也正因此,风若尘即便心里想跟随杨璟,也只能默默藏在心底,选择跟着李准等人,继续为宋慈效命。 杨璟看着宗云的手掌,微微一笑,而后伸出右掌来,由内而外,翻腕画了个圆,手背若即若离地搭在了宗云的手背上,这是太极推手的前势。 杨璟调整了呼吸之后,举轻若重地缓缓推手,朝宗云低声道:“第十式,搂膝拗步...第十一式,手挥琵琶...十二式,进步搬拦捶,十三式,如封似闭...十四式,抱虎推山...” 杨璟的动作很轻柔,也很缓慢,宗云就像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的一片花瓣,任由杨璟摆弄,但他的手脚却始终若即若离地跟随着杨璟的动作! 风若尘等人知道杨璟深藏不露,也清楚杨璟的近身肉搏很强势很霸道,却没想到杨璟竟然懂得如此洒然写意的内家功夫,拳中有掌,掌中有拳,看着软弱无力,漏洞百出,却又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莫测高深! 宗云如同陪练一般跟随着杨璟的动作,他甚至将眼睛微微闭起,仿佛闭上眼睛反而能够将杨璟的动作“看”得更清楚,更能够感悟杨璟拳法中的玄妙! 这一次杨璟又使出了九式,如果说杨璟先前的九式只是寻常,看不出多么的精神玄奥,如今这九式也同样稀松平常,可将这些招式都连贯起来,却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宗云只觉得那种玄妙感悟如同山间的云海一般,一波接一波涌来,他在脑海之中快地闪过杨璟的招式,粗略估算了一下,想要将这十八式拆分吃透,最起码需要耗费他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时间! 而且他有种预感,当杨璟再教他九式,前番感悟和吃透的十八式,说不得又要推翻了重来,连贯起来的二十七式会更加的复杂! 如果说一套拳法或者掌法,是一捆筷子,那一个根根筷子就是一招一式,简单寻常的动作融合起来,就会产生强大到让人无法理解的力量,那么杨璟的太极拳就是一个用弯曲的筷子编织起来的藤球,攻防兼备不说,想要拆分开来,比一般的拳法掌法都要困难百倍! 因为寻常拳法掌法追求的是防御或者攻击效果,而杨璟的孙式太极拳,却承载着数百年的道家哲学,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拳法或者掌法,而是一门包罗万象的功法! 真正让宗云感到吃惊的是,简简单单软弱无力的推手,到了最后收尾的一式,杨璟陡然力,竟然将他推出一丈开外! 这种力方式就像水库的堤坝,先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力都积蓄堆叠,待得爆之时,便会排山倒海! 以宗云的实力,杨璟的推手自然是伤不了他的,宗云只是为了感受拳法,才放松了身体的防御,但眼下他已经被太极彻底地吸引和征服了! 为了王道明一脉的振兴,为了他的复兴大业,他一定要得到这门功法,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杨璟从宗云的表情已经看出了一切,他缓缓收功,而后朝宗云微微一笑道:“看也看了,接下来该是谈一谈的时候了。” 至于谈什么,宗云自己也很清楚,自然是要谈获取这门功夫的代价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坐地起价 无论是宋风雅罗教平,还是风若尘和宋伯仁等人,一个两个都是打小筑基的练家子,若论武功水准,哪一个都要比杨璟高。 为了防备宗云,李准等五名虎将倾巢而出,一齐动手,既然如此还得战战兢兢,可见宗云的武功造诣到了何种地步。 若非当初与杨璟争斗之时,被杨璟的火枪偷袭,宗云也不会受伤被俘,即便如此,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他肩头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了!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强烈的对比,当杨璟用老头子一般温温吞吞的拳法,将宗云推飞出一丈开外之时,给人的震撼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杨璟本就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高深莫测,神秘而强大,如今再展露出这么一手来,漫说罗教平早已被吓傻了,便是李准等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当他们听杨璟说要跟宗云谈条件之时,一个个便都竖起耳朵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杨璟知道宗云出身名门,乃是南无派王道明一脉的弟子,应该会言出必行,只要能谈妥,也不怕他出尔反尔,可杨璟还是决定当众与他谈条件。 这倒不是怕宗云反悔,而是因为李准等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在谈判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在自己身边,宗云就会显得势单力孤,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之下,多少能占些便宜。 宗云听得杨璟开口,似乎也已经下定了决心,朝杨璟问道:“你想要我做些什么?金关玉锁乃是我全真道的至高武学之一,我可以全部传授给你,作为交换,你把这套功法换给我。” “金关玉锁!竟然是全真道的金关玉锁!”李准等人可都是识货之人,听得金关玉锁四个字,当场就震惊了! 身为武林人士,能够修习全真道的秘法,那是多少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用金关玉锁来换取杨璟这套软趴趴的拳法,这宗云莫不是让杨璟那一记火枪给打傻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了。 太极拳放在其他宗派的高手面前,绝大部分人或许都要不屑一顾,可全真道创立了新道教,太极拳又是后期才创造和兴起的,秉承了道教思想和哲学的精髓,经过了数百年的改良,底蕴的积累已经无法用普通的价值标准来衡量! 这套功法与道教的功夫同宗同源,也只有道教内家高手才能够体悟到其中的高深,而且还必须是道行和境界达到一定的高度,才能够看到其中的价值! 也正是因此,当宗云主动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连哑巴宋伯仁都想开口替杨璟答应下来了! 可杨璟却只是哼哼一笑,背起手来就要往宋府里头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南无派高徒就这点魄力?真是小家子气!我也不锁你了,你会白牛教吧,就当咱们没遇着过!” 宗云闻得此言,嘴都要被气歪了! 全真道盛极一时,武林之中人人敬仰,乃是数十年来武林的牛和盟主,一向被视为至高珍宝的金关玉锁功法,到了杨璟的眼中,竟然成了如此受轻视的东西,这让宗云如何能忍!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太极拳确实比金关玉锁更加的高深,可金关玉锁乃吕祖所创,吕祖王重阳是甚么人? 那可是拥有白日飞升传奇的地仙样的祖师爷爷啊! 杨璟这等弃之如敝履的姿态,不仅仅把宗云给惹恼了,连风若尘都恨不得上来掐死杨璟! 在场之人或许也就只有王不留仍旧保持着冷静的观望态度,因为他已经老了,不像这些年轻人这般炽烈,**很是寡淡,对金关玉锁这等神功也没有太多的念想,正因为无欲无求,他才能够清楚地看到杨璟坐地起价的策略。 宗云确实是一代人杰,年纪轻轻就成为武道宗师,又继承着王道明的道统,无论从本事还是心性,都堪称屈一指的青年翘楚。 可宗云错就错在不会掩饰自己的**,如果不是他对太极拳表现出太过迫切的追求心,杨璟也不会捏住他的软肋,以此来增加交换的筹码了。 只是王不留终究不是宗云,他背负着整个师门的殷殷期望,他背负着振兴和扬师门的使命,根本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让自己变得更强的可能。 他已经是王道明的高徒,全真道作为武林魁,功夫都是一流上乘的,宗云已经熟读道藏,将全真道的本事都学了一遍,剩下的便是时间的积累。 可等到他十年甚至数十年的积累,渐渐成为大宗师,他也就老了,又该如何开宗立派,如何抵御其他门派的排挤和倾轧? 他是那样的渴望力量,而就是这个时候,杨璟出现了,他带着这门神奇的功法,一部能够让宗云不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积累,就能够让功夫更上一层楼的功法,如果宗云错过了,他会饮恨遗憾终身! 宗云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内心的火气,朝杨璟说道:“你别再装模作样了,坐地起价的伎俩用在这里未免太过下作了些。” 杨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宗云。 他不想主动提条件,因为这样无法获取最大的利益,他要让宗云自己提条件,直到他杨璟满意为止,让对手自己把自己谈死,这才是谈判的最高境界! 见得杨璟不说话,宗云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到杨璟的面前来,压低声音道:“除了传授金关玉锁,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一年,不过我只是保命,不是你的仆从,只有在你生命出现危险的时候,我才会出手...” 杨璟心头暗喜,因为宗云终于说到了杨璟的需求上。 杨璟虽然有着搏击散打的基础,想要练武并不难,但硬桥硬马的外家功夫或许还成,内家功夫需要筑基,需要水磨工夫,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够有所小成。 杨璟真正想要的,就是让宗云给自己当保镖和打手,他之所以故意吊足了胃口,最终就是想要收服宗云,以便壮大他的班底! 如今宗云似乎开窍了,终于摸到杨璟的心思了,可他也低估了杨璟胃口。 且不说北面虽然开战了,但距离终极大战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单说与白牛教之间的战争,就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只保护杨璟一年,还必须是性命攸关才出手,这又有什么卵用! 宗云虽然隐约察觉到杨璟想要让他保护的意思,但他并不知道杨璟真正的意图是为了今后的乱世做准备,而且他的武功太高,留在杨璟身边太久,杨璟反而没有安全感,时刻提放着他这个隐形的护卫。 所以他认为杨璟之所以不满意,是因为杨璟无法短时间内将金关玉锁练出成绩来,于是他便朝杨璟承诺道。 “如果你担心金关玉锁无法大成,那完全不需要担忧,我可以为你炼一炉丹,服用自己洗髓伐毛脱胎换骨,再亲自帮你引导吐纳,不需要一年,就能够让你登堂入室,将金关玉锁修炼小成!” 宗云此话一出,在场的高手们再一次震惊了! 全真道的丹药那可是有价无市的珍宝,金关玉锁即便交给他们,这些高手也需要花费几年十几年去修炼,还要看体质和悟性,才能够有所小成。 而金关玉锁小成之后,足以让你纵横江湖,不需要出手伤敌,只需要施展金关玉锁的一些功力,就足以震慑群雄,试问如今这世道,哪个懂规矩的武林人士,敢与全真道作对! 懂得金关玉锁,而且还是小成境界,必定是全真道里头的真传弟子,这样的身份,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无论宗云还是在场的这些高手们,心里都认为,拥有金关玉锁小成境界,就是一辈子的保护伞,就可以打着全真道的旗号,横行江湖无所忌惮! 这可比让宗云这么个随时可以捏死你的高手陪在身边,更加的划算啊! 宗云将这些人的表情和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是暗自得意,这下你杨璟也该知足了吧!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怒了,甚至连那个马夫都有些看不下去,因为杨璟只是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头来,朝宗云说道:“三年。” “什么?!!!”无论是宗云还是其他人,大家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们看来,保护一年,保证金关玉锁小成,已经是难以企及的交换条件了,更何况杨璟这套拳法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乏善可陈。 可杨璟竟然还要狮子大张口! 见得宗云等人错愕的表情,杨璟严肃地直视着宗云的眸子,清晰而掷地有声地说道。 “三年,保护我三年,我就把这套拳法尽数传给你,你知道这套拳总共有九十七式,没有个三年五载,你根本就吃不透,我这也是为你好,这是我的底限,同不同意随你,同意的话今天就跟着我去岳东驿查案子,不同意就滚回你的白牛教,我也懒得关你,全真道的真传弟子小气到这地步,他日还能成什么气候,关在岳州军里也只是浪费粮食罢了。” 杨璟话音落地,全场一片死寂! 虽然他说的也在理,但宗云毕竟是全真道的真传弟子,竟然被杨璟揶揄嘲讽到这等地步? 若他们现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宗云的角度考虑问题,而非杨璟这边,说不定他们也会大吃一惊吧。 并不是因为他们痛恨杨璟,或者说宗云让他们同情,而是因为宗云的出身实在太高,高到让他们无法将宗云当成普通的阶下囚来看待! 面对着表情淡漠到有些无耻可恨的杨璟,面对着寂静的围观者,宗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长长呼了出来,许久许久才朝杨璟问道。 “去岳东驿查什么案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驿站竹楼 对于宗云的加入,杨璟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因为太极拳对一名道家修炼者有着多么巨大的诱惑,杨璟心里清楚得很。 虽然宗云是白牛教的细作,但得益于杨璟的拼死付出才成功抓住了他,罗教平虽然是提刑司的知事,但眼下需要护送宋慈到江陵上任,连宋慈都没有插手这件事,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而岳州军副指挥使罗晋眼下正配合皇城司的李彧,通过陆长安这条线,追踪着白牛教的根基,宗云这个大麻烦能够丢给杨璟,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再者,他和罗教平一样,再也不敢对杨璟有谋害之心,毕竟上一次才刚刚联系上赵京尹,阴谋还没有发动就被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李准等人本还担心他们这五个精英护卫都跟着宋慈走了,往后没有保护杨璟了,此时有了宗云这个大高手,他们也就都安心了。 再者,宋风雅和徐凤武也都跟着杨璟,再加上宗云以及皇城司的暗察子,杨璟身边的人手也就够用了。 从宋府离开之后,杨璟回到别院,将往后的工作都安排妥当,便带着宗云和宋风雅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岳东驿。 岳东驿地处巴陵最南边,一路往下而行,植被也变得越来越茂密,放眼望去都是墨绿之色,哪里还有半分秋日的萧索和泛黄,淅淅沥沥的秋雨也越发浓重,到了岳州驿左近,已经演变成大雨了。 看着车窗外的雨幕,杨璟也不由皱眉,因为大雨会将所有痕迹都冲刷掉,想要找到线索也就变得更加困难。 有了王斗带路,赶车的又是县衙里头的老马夫,对巴陵境地面轻车熟路,到了夜里,他们终于来到了岳东驿。 这驿站果然如想象中那般破败,木栅栏和竹篱笆将颇具地方特色的四座吊脚楼围了起来,而吊脚楼也建成了类似四合院的布局,中间围成一个露天的大院子,而且驿站就在山脚下,背靠着牛马山,处处潮湿且泥泞不堪。 驿丞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有点夫子气度,佝偻着身子,带着三五个驿站的仆役,前面几个则是巴陵县衙的捕快,还有两个需要看守周南楚和鹿月娘,并没有出来迎接杨璟的队伍。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六七天,案发现场即便再如何保护,估摸着很多痕迹也都已经开始消散,再加上连绵大雨,杨璟也没指望能够挖掘出来太多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并没有马上查看现场,而是决定先见一见周南楚和鹿月娘。 王不留毕竟年纪大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杨璟还是让他先歇息,带着宗云和宋风雅,来到了关押周南楚和鹿月娘的竹楼。 这是杨璟第一次带着宗云来工作,他也希望检测一下宗云的能力,看看这位南无派的真传弟子,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并不算太乐观,因为宗云沉默寡言,如同骄傲的孔雀,不屑与杨璟等人说话,即便开口,也是向杨璟询问和探讨拳法,杨璟自然要好生吊着他的胃口。 此时的吊脚楼已经跟后世没有太大的差别,上层住人,下层豢养牲口,虽然沿途也见识了岳东地界的贫瘠和偏僻,但竹楼下层嗷嗷叫的猪猡却很肥壮,黑毛如针,竟然是抓回来养的大野猪! 这些野猪不像家猪那般温顺,似乎察觉到陌生人的到来,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散发着逼人的寒芒,看到宋风雅浑身不自在。 下层养着野猪,上层甚至于整个驿站的空气也就不会清新到哪里去了,与其说是驿站,倒不如说像一个原始部族聚居的营地。 老驿丞名唤袁维道,有个病怏怏的儿子袁书香,据说儿子不愿再当驿丞,打小就跟着袁维道熟读经书,眼下正在另一栋楼里用功,打算参加科举。 杨璟见得老驿丞没有打伞,在雨中走着,已经很习惯这种风雨来雨里去的日子,佝偻的身子冷得直打抖,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同情,就好像看到后世那些捡废品赚钱送儿女念大学的父母。 把守小楼的捕快都是巴陵县衙的人,对杨璟非但熟悉,而且崇拜,行礼之后便打开门,让杨璟等人走进了小楼二层的房间。 因为是竹楼,担心周南楚和鹿月娘轻易逃了出去,所以除了解决生理问题,捕快们都会把两人的手脚绑起来。 房间中央有个火塘,不过仅剩下零星的余火,捕快们赶忙将火塘点亮。 杨璟扫视了一圈,房间里头没有多余的摆设,一张竹床上铺着破旧的被铺,散发着一股汗酸味,平日里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周南楚,却与鹿月娘束手束脚蜷缩在上面,冷得瑟瑟发抖。 当火光亮起来之后,他们看到了杨璟,两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虽然杨璟一路劳顿,满脸倦容,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又掌管着皇城司的探子,连罗晋和罗教平这样的人物都整治过,还与王念恩这样的大太监交过手,杨璟早已养出了不怒自威的气质来。 如此对比之下,杨璟是步步走高,春风得意,而周南楚却越混越回去,三番两次输给杨璟之后,如同丧家之犬,鹿月娘能够从阎立春的案子里头摘出来,还多亏了杨璟帮着说话,如今见面,二人不由有些自惭形秽的意思。 杨璟却没有太多炫耀的意思,因为他对周鹿二人已经没有仇恨,甚至没有厌恶,这两个人跟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说还有些许关联,那么也只剩下对鹿老爷子的感恩之心,不看僧面看佛面罢了。 “大人快请坐。”捕快们招呼杨璟在火塘边上坐下,袁维道马上让人送上热茶汤和小米酒,火焰将杨璟等人的衣物烤得水汽蒸腾,本来潮湿的房间也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宋风雅接过热茶,这才刚喝了一口,便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角落,很是惊诧。 杨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得角落里盘踞着一条蟒蛇,大腿那么粗,正嘶嘶吐着信子! 宋风雅下意识往杨璟这边挪了挪,杨璟看着这条斑斓巨蟒,也不由咽了咽口水。 宗云却是面不改色,鄙夷地说道:“看家蛇而言,何必大惊小怪。” 驿丞袁维道有些尴尬地笑道:“倒是让几位大人受惊了,这里的土人都有豢养猛兽看家的风俗,其中又以看家蛇最多,老朽初来乍到之时也有些…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也是入乡随俗了,还望几位大人不要见怪…” 袁维道这么一解释,宋风雅也就心安了不少,虽然她武功不错,但到底是女孩子,害怕老鼠毛虫蟑螂和蛇蝎乃是大部分女孩子的天性使然。 “这里的土人倒也聪明,有了这些看家蛇,倒也省了不少麻烦…”杨璟朝袁维道呵呵一笑,也打消了老驿丞的忐忑不安。 鹿月娘倒也罢了,打小在苗寨里长大,对蛇蝎一类并没有太大的惊恐,而周南楚显然很害怕这条看家蛇,看家蛇因为火光吸引而抬头,周南楚便下意识往里头缩了缩。 “把他们解开吧。”杨璟见得两人楚楚可怜,也于心不忍,捕快们赶忙将二人的束缚给去了。 杨璟将火塘边小几上的大碗家酿米酒端起来,递给了周南楚和鹿月娘,这两人只是冷冷地别过脸去,并不领情。 杨璟也只是笑笑,这种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也不觉得有多尴尬,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周南楚与鹿月娘相视一眼,后者冷哼一声,朝杨璟道:“凭什么跟你说!我们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干,这些泼才却将我们当成罪犯抓起来,还有没有王法!” 杨璟收敛的笑容,盯着鹿月娘道:“既然清清白白,为何要逃走,不想让人当成畏罪潜逃,就该老老实实呆在驿站里头等待报官!” “杨某乃是巴陵县刑案推吏,负责境内的刑名诉讼,如果你们认为本官不够格问讯,本官也懒得问,流刑人犯在押期间潜逃者,罪加一等,不得再赎买,来人,把周南楚先押回县衙等候县老爷处置!” 周南楚一听说罪加一等,脸色旋即苍白起来,因为他再罪加一等的话,那可就是徒刑,要蹲大牢了! 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被判流刑之后,周家花了钱,这才没在他脸上刺字,如果加判徒刑,脸上刺字是如何都避免不了的,往后都要带着耻辱的烙印过日子,想要出人头地就难于登天了! “等等!” 眼看着捕快们就要过来抓他,周南楚咬了咬牙,终于妥协了。 “我说…我说就是了…” 鹿月娘似乎没想到周南楚会向杨璟低头,看着垂头丧气的周南楚,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既愤怒于周南楚的懦弱,也愤怒于杨璟那小人得志的要挟! 周南楚却已经身心俱疲,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杨璟并不是掉毛的鸡,而是蛰伏的龙,如今正疯狂崛起的人龙! “那天夜里,我用过晚饭之后就安歇了,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地,总之睡得特别死,后来是被李沐的惨叫声吓醒的…” “我也看不清那凶手是谁,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头黑漆漆的,那凶手将李沐从房间里往外拖,速度非常的快,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样子…甚至…甚至不敢确定那到底…到底是不是人…” “至于月娘,她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听到动静之后便跑了进来,没想到那东西去而复返,月娘与之争斗,几乎丧命,只能带着我逃了出去…” “那东西长什么样?怎么可能分不清是人是鬼还是野兽?”杨璟听得如此玄乎,不禁问起,周南楚却将目光转向了鹿月娘。 “当时…当时我惊吓过度…脑子记不太清楚…月娘跟它交过手,还是月娘说吧…” 鹿月娘本不想跟杨璟说话,但周南楚将话题丢给她,她也只好不耐烦地说道:“我敢肯定,那东西绝不是人!” “不是人?你如何能肯定?”杨璟越发惊奇,连宗云那冰冷平淡的目光中,都泛起了好奇的涟漪! 鹿月娘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将手袖掀开,可衣袖竟然与血迹粘连在一处,撕开之时疼得鹿月娘脸色发黄,直冒冷汗,那惨白色的玉臂上,三道爪痕深可见骨,虽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皮肉翻开,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已经长虫发臭,让人触目惊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 山魈传闻 杨璟见得鹿月娘手臂上腐烂的伤口,也是直皱眉头,即便鹿月娘是嫌犯,也不该让她的伤口恶化成这个模样! “你们这么不给她治疗伤口?”杨璟脸色有些难看,朝那些捕快和驿丞袁维道发问。 “大人…驿站里没有女眷,鹿姑娘也不准别人碰她…而且她一直很抗拒咱们…动辄恶语相向,弟兄们也懒得触这个霉头…” 捕快们如此解释,倒显得鹿月娘有些自找苦吃,不过杨璟也知道这些捕快不敢欺骗他,他也知道鹿月娘的性子,看来真是鹿月娘自作自受了。 杨璟朝宋风雅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便出门从马车里取了个药箱回来。 鹿月娘生怕这些捕快和驿站的人趁虚而入,羞辱她和周南楚,便没有让这些人替她疗伤。 可她们都认得宋风雅,这位可是宋阁老的千金,由她来帮忙料理伤口,鹿月娘自然没有抗拒的道理。 宋风雅虽然不是寻常女流,可到底是个女孩子,那伤口已经腐烂化脓,细细的白虫子钻进钻入,她还没有清洗伤口,就已经忍不住跑出去呕吐了。 杨璟见得如此,便走上前来说道:“还是我来吧。” 鹿月娘本想拒绝,但杨璟已经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刚刚兑好的盐水,清洗着鹿月娘的伤口。 伤口的蛆虫其实有着消炎的作用,它们会将腐烂的肌肉和组织吃掉,所以洗去了这些蛆虫和血迹之后,伤口便露出了鲜红的肉芽,盐水的直接刺激很快让鹿月娘疼得浑身是汗。 可这个倔强的苗家姑娘愣是紧咬牙关,直到杨璟给他敷上外创药散,用干净的绑带包扎稳妥,整个过程她竟然都没有喊一声疼,连轻微的**都没有! 直到杨璟收拾药箱之时,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唇却早已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下来,不由让人动容。 杨璟趁机分析道:“这伤口该是利爪所伤,有些像熊瞎子,但爪子狭长,而且也小不少,又不像虎狼,你说那东西看起来是人形,说不定真是人,只不过带着拳套或者指虎之类的奇异兵刃…” 杨璟其实心里早知道这不是利器所伤,因为利器创的伤口会很平滑,而这三道伤口却有明显的撕裂伤,从伤口上来看,符合野兽袭击的特征。 但杨璟知道鹿月娘故意跟自己对着干,不用言语来激将挑拨,她是不会跟自己沟通的。 果不其然,鹿月娘见得杨璟如此武断就下了结论,分明将她刚才所言全部推翻,当场就不乐意了! “我说了!不是人!虽然它的速度很快,但我敢肯定它不是人!因为行动起来的姿势太过古怪,而且就算我闭上眼睛,也知道它不是人!” “你凭什么就这么肯定?”杨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鹿月娘不太可能说假话,但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如果是野兽伤人,闯进屋子之后,野兽会对三个人进行无差别攻击,又岂会只袭击两名公差,却留下周南楚这个囚徒?难道说这野兽也能分出个好歹来不成? 鹿月娘见得杨璟仍旧不相信她,气得想将包扎的伤口都扯下来,心中是又委屈又气愤。 而正当此时,宗云淡淡地开口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实话。” 杨璟还担忧宗云真的只是打算在他生命危急之时才出手,他哪里知道宗云也想跟他打好关系,也好尽快将太极拳的所有招式都学过去呢。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杨璟还巴不得宗云主动开口,心里也有些惊喜,莫不成这宗云跟王不留一样,能够看穿别人的心思? 按说王不留曾经在白云寺精修,这白云寺可就是全真教的道场之一,难保他们的本事不是从同一个地方学来的呢! 宗云冷哼一声道:“亏你还自诩断案如神,这姑娘是苗家人,大小在山林里讨生活,人和野兽的气味还是分得清的,即便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单凭气味就能够确定是人还是野兽了。” 鹿月娘听得宗云嘲讽杨璟,而且也点破了她的心里话,对宗云颇有种引为知己的意思。 杨璟呵呵一笑,反驳道:“人的身上就不能带野兽气味了吗?如果这个人从小就在野兽窝里长大呢?” 鹿月娘见得杨璟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过分,冷着脸哼道:“你不相信就算了,何必强词夺理地狡辩,这世上哪有人能在野兽窝里长大,你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想陷害我和周哥哥就直说,何必假惺惺地做戏!” 杨璟也只是随口一说,为的是激发他们继续讨论下去,如此才能从她嘴里挖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受到那些传说的影响,据说突厥人的先祖可不就是狼养活的么。 他早已料到鹿月娘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心里也做好了准备,正打算反驳,却听得老驿丞袁维道嚅嚅喏喏地插话道:“推吏大人,小人…小人可否说一句?” 杨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有他们都开口了,无论是真话假话,都能够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来,最怕就是守口如瓶,杨璟连推理的依据都没有。 “袁老但说无妨。” 岳东驿地处偏僻,往来的人也少得很,消息闭塞,袁维道自然没有听说过杨璟的大名,但他见得杨璟谦谦有礼,也就不再拘束,干咳了一声便说道。 “在野兽堆里长大的人或许没有,但老朽却知道有一种东西,跟野兽一样生存,却有着类人的外形…” “还有这种东西?”杨璟不由愕然,民间虽然有很多奇怪荒诞的传说,但袁维道好歹是个读书人,又是领朝廷俸禄的驿丞,没有绝对的把握,应该不会道听途说,更何况还是在查案的过程中向长官汇报情况。 这案子看来似乎真的勾起了宗云莫大的兴趣,袁维道还未开口,宗云就已经平淡地开口道:“山魈。” 那臭屁的表情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知晓的一样! “山魈?”杨璟心里也犯嘀咕,因为他也听说过山魈,这东西也叫鬼狒狒,产自非洲,性情暴烈,力气极大,具有极大的攻击性和危险性。 若是这种东西,或许真能够造下血案,但这山魈属于猿类,绿色皮肤,脊间鲜红色,一路延伸到鼻骨和嘴巴周围,长得像恶鬼一样,所以才叫鬼狒狒,应该很好辨认才对。 而且根据鹿月娘的供述,那东西身上穿着破烂的衣物,若狒狒也懂穿衣服,那可就真的成精了! 袁维道听得宗云说出这两个字,脸色顿时一红,双眸一亮,朝宗云拱手道:“这位道长果然见识广博,老朽佩服!” 宗云微微摆手作为回礼,袁维道这才对杨璟说道:“这山魈嘛,也叫山臊,古籍上有载云,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不过咱们这里的山魈可与古籍所载有些不同。” 杨璟听着越发出奇,这鬼狒狒乃是非洲大陆的物种,怎么咱们的老祖宗早就有记载了呢? 此时又听得袁维道继续说着:“咱们这儿的土人又叫它矮骡子,这东西就像个丑陋的半大小子,据说能魅惑灵智,使人产生幻觉,受控于它,喜欢穿衣戴帽,常常出来戏弄生人,还会偷盗财物,最喜欢金光闪闪的金银珠宝,不过性情极其不稳定,发狂起来很是残忍…” 杨璟也没想到竟然有这等神奇的生物,不过想想童儿蛊,杨璟也就没有太多吃惊了。 他朝宗云看了一眼,宗云也点了点头,示意袁维道所言都是真的,即便如此,杨璟还是朝袁维道问起:“袁老言之凿凿,莫不是亲眼见过这等奇物?” 袁维道的眼中涌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忧伤来,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老朽确实见过这妖物,左近有几处山村,村里的孩童就经常被矮骡子劫了去,听说矮骡子喜欢吃人脑,吃的人脑越多,就越聪明,吃够九九八十一个,就能够化身为人,想来那些可怜的孩子早就被吃掉了…” “为何只吃孩童?”杨璟问道。 “因为孩童没什么抵抗能力,而且心智不坚,容易受到魅惑,再者,山魈从不吃成人的脑子,据说是成人的脑子太肮脏,他们会中毒而陷入癫狂…” 听完袁维道的描述,宋风雅也满眼惊奇,她之所以喜欢破案,除了想要继承父业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好玩,喜欢新奇刺激的东西,像山魈这种拟人化极高的生物,自然引得宋风雅好奇难当了。 “难道说真是这山魈犯的案?可老驿丞不是说山魈不喜欢成人吗?会不会因为他们想要偷盗李沐和曹胜的财物,被发现之后才杀掉了这两个人?” 面对宋风雅的猜测,杨璟也不好回答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而后说道:“劳烦袁老带咱们到现场去看一看。” 袁维道点头称是,便挑起灯笼,带着杨璟等人下了竹楼,往门口左侧走去。 那里有一栋单独的木屋,虽然小了些,但胜在干净,底下没有兽栏,不需要闻牲畜的便溺味,夜里也不会太过吵闹,通常用来招待贵客。 因为周家给了李沐和曹胜不少好处,所以两人身上盘缠很是富足,自然对周南楚好生照料,他们又是巴陵县衙的,便让袁维道安排他们住进了木屋。 杨璟一边下楼一边寻思着适才的信息,路过右边那座矮一些的吊脚楼时,却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抬头一看,二楼房间的窗纸上投射着一道捧卷苦读的人影,想来应该是袁维道的儿子袁书香了。 “令郎身体有恙?”杨璟随口问了一句,袁维道苦笑一声道:“不敢瞒大人,犬子肺疾缠身已经不短时日了…” “袁老可曾延请医师?” “这穷乡僻壤的,都是些过往的赤脚郎中,看了也没甚大用,老朽只是搜罗了一些民间偏方给他服用…” 杨璟见得袁维道脸色不太好看,也不再提及此事,加快了步伐,来到了案发的木屋前。 这才刚刚走到门口,杨璟挑起灯笼一看,心里不由惊喜了一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现场被洗 杨璟已经了解过基本的情况,知道案发当天下着雨,连绵的阴雨天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按说足印等痕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心里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可当他来到木屋前面之时,却还是小小的惊喜了一把! 因为这里常常下雨,气候太过潮湿,所以民居都采用吊脚楼,也是为了躲避湿气,这座木屋虽然是独栋,但也建了半米高的基座,以保持屋内的干燥。 而木屋采用了骑楼的建筑方式,门口左右两侧是走廊,门口前面则是一个木地板的月台。 杨璟的惊喜就来源于这个月台! 在灯笼的光照之下,木地板显得很干净,正是这份干净,给了杨璟惊喜! 按照王斗的汇报,在抵达现场之后,他马上就下了严令,不准闲杂人等靠近现场,更不准动现场里任何一样东西。 可现在月台干干净净,很明显被人清扫过了! 案发当晚是雨天,无论凶手是人还是山魈,都会留下足迹,而李沐和曹胜也极有可能在月台上留下血迹和其他有价值的痕迹,如果能够在月台上找到山魈的脚印,意义更是重大! 如今有人违背官府的指令,偷偷将月台清扫,分明就是在毁灭痕迹,阻碍调查,这也反应出一个问题,驿站里头肯定有人想要掩盖真相! 王斗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见得杨璟沉默不语,便朝袁维道喝道:“袁驿丞,我离开之前不是说过了么,严禁任何人靠近现场,便是县衙的捕快也不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维道显然也被吓到了,哆嗦着嘴唇道:“老朽…老朽也不清楚啊…” “你是这里的驿丞,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还不赶紧把人交出来!”王斗毕竟是老捕快了,对人心的拿捏也极其到位,这么一呼喝,当即把老驿丞给镇住了。 “老朽确实一无所知,这些天老朽也不敢靠近这木屋,至于到底是谁打扫的,大人可直接盘问一番,说不定是哪个不长耳朵的老妈子干的,这鬼地方也没其他事情可做,老妈子们闲来无事就喜欢到处打扫…” “胡说!”王斗又是一喝,袁维道身子猛然一抖,脸色越发苍白,杨璟却摆了摆手,朝袁维道温和地微笑道:“袁老,别紧张,王捕头也是急着查清真相,既然袁老也不清楚,那便将驿站里所有人都召集到此,咱们弄个清楚也就罢了。” “是…是是是,杨大人所言甚至,老朽这就让他们都过来…”袁维道连连称是,而后快步回去叫人去了。 趁着这个空当,杨璟便推开房门,打算到房间里头勘察现场,可一推开门,杨璟的心就凉了半截。 因为房间里头同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的血迹都被刮掉,被铺也都全被抽走,本来简单的摆设也都全部被撤掉,就剩下个空壳子! 王斗也是傻了眼,为了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带的人手也不多,自己回去县衙报信之后,便留了几个捕快下来,这些捕快的主要任务都集中在看守周南楚和鹿月娘,也便忽略了犯案现场的保护工作。 “小人…小人该死!” 王斗见得这等场面,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个现场可不是被毁这么简单,这是抹除了一切痕迹,就差没把房子给拆了烧了! 杨璟微微蹙着眉头,却没有太多的责备,起初他对这个案子还没有头绪,但现在却能够将范围缩小到这个驿站,这个人虽然想毁灭证据,但反过来也帮了杨璟一个大忙。 寻思了片刻,杨璟也恢复了常态,朝宋风雅问道:“大小姐,你觉得这世上最难破解的案子是什么样子的?” 宋风雅不知道杨璟的用意,心里也觉着莫名其妙,不过既然要当杨璟的助手,杨璟适时考较自己一下也是理所当然。 “最难的案子啊…应该就像现在这样吧,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想调查都无迹可寻…” 她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杨璟的意料,杨璟又问道:“还有没有更难的?” “更难的啊?”宋风雅这次倒有些为难了,嘴里嘀嘀咕咕着,久久没法答上来。 杨璟又将目光转向了宗云,后者似乎将杨璟的目光当成了挑衅,沉默了片刻,果然是宗云率先开了口。 “没有被害人的案子才是最难的…” 杨璟没想到宗云对查案子有着如此高的觉悟,难道说道家学说真的是包容万物,吃透之后就能够举一而反三,触类旁通则一通百通? “宗道长说得是啊,没有被害人的案子才是最难的,风雅你说的是无迹可寻,可后面这种却是无从入手…不巧的是,两样都让我给碰上了…” 杨璟苦笑着自嘲道,李沐和曹胜是生是死犹未可知,眼下又下落不明,而现场又被洗了个干净,仿佛这凶案根本没发生过一般,这案子该如何去查? 不过正应了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扫除现场是为了掩盖真相,可也起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这种掩藏行为,反倒让杨璟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无论如何,杨璟还是挑起灯笼,在房间里头转了一圈,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古代刑案侦缉的手段有限,主要依赖刑讯逼供,以嫌犯的口供为主要证据,对现场证据并没有那么重视,所以勘察现场也没有那么多样化,罪犯们也就没有毁灭证据或者尽量少留下痕迹的犯罪意识。 所以杨璟判断,能够想到要回到现场毁灭证据,起码说明这个人有着一定的文化水平或者心思活络机敏。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是个聪明人,那么他就应该只销毁关键性的物证,或者伪造现场来迷惑刑侦人员,而只有不够聪明的人,不确定哪些是关键物证,哪些不是,没有能力迷惑破案人员的人,才会干脆一股脑将所有东西都毁去! 所以从这一点来判断,就能够对毁灭现场的那个人做出大致的一个判断了。 杨璟心里如此想着,却已经将房间逛了一遍,果然还是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正要走出月台之时,杨璟却停住脚步,又折了回来! 他稍稍弯腰,举着灯笼,细细查看了门栓子和门栓槽的痕迹,果真在门栓的底部发现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这是门栓被薄刃挑开所留下的痕迹!”杨璟眼前顿时一亮! “意思是说这门是被悄悄挑开的?可凶手伤人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血,可见手段凶残,而且还把人都给劫走了,可见凶手凶残暴烈,就这样的一个凶手,会小心翼翼挑开门?而不是直接破门而入?” “难道真如袁驿丞所言,凶手是那些神秘的山魈,鬼鬼祟祟偷门进来,想要盗窃财物,惊醒了李沐等人,才陷入狂暴而杀人?” 宋风雅小声地推断着,杨璟却朝宗云提出了一个问题:“宗道长,你也认为山魈真的存在?” 宗云点了点头道:“山魈确实是有的,至于到底是野兽是鬼怪,其中多是以讹传讹,以小道浅见,这山魈该是聪明一些的猿类罢了…” 杨璟对宗云的坦诚表示赞许,但仍旧问道:“聪明的猿类?聪明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聪明到能够模仿人类,懂得使用刀子和火,甚至懂得用刀子来撬开门栓?” “就算他们懂得用刀子撬开门栓,他们又哪来的薄刃刀子?” 面对杨璟接二连三的提问,宗云也意识到了些什么,朝杨璟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杨璟嘿嘿一笑道:“我想说的是,行凶的或许是山魈,因为鹿月娘的伤口可以证明,行凶的东西并非寻常,但开门的不一定是山魈,毁灭现场的更不可能是山魈!” “你的意思是,有人与山魈合伙作案?”宋风雅也有些惊诧了,因为在她看来,山魈这种野物与山中精怪无异,都是传说中的东西,哪有人敢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啊! “据说山魈凶残暴烈,脾性古怪,动辄杀人,而且又不懂人话,谁敢靠近这样的东西啊…” 杨璟对宋风雅的说法不置可否,双眸却奕奕有神,直视着宋风雅,压低了声音道:“如果这山魈是人养的呢?” “什么?养…养山魈?!!!”宋风雅顿时有些无语了,倒不是说杨璟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而是杨璟这种猜测明明给人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推敲起来却又合情合理,这才更加让人惊讶! 这种可能性连宗云都没有想到,他主动朝杨璟问道:“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杨璟轻轻放下门栓,走出月台来,看了看夜色中的雨幕,伸了个懒腰,这才朝宗云回道:“山魈再如何聪明,也不可能回来清洗犯罪现场,而且就算它聪明到这个程度,驿站里头还是有捕快的,难道山魈就一点都不怕?这一点已经没有疑问了吧?” “所以我认为,清洗现场,肯定是人干的,而且这个人,就在驿站里头!” “你们再想想,这些竹楼底下养的都是什么?都是野生的猪猡啊!既然野生的猪猡能养,为何野生的山魈就不能养?” 宗云和宋风雅听得杨璟的分析,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片刻,宗云才皱眉问道。 “或许你说的在理,山魈如果是人养的,那么想杀人的就不是山魈,而是人,山魈只不过是执行者罢了,可问题是,如果有人幕后指挥山魈杀人,那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 宋风雅听得宗云的问题,也点头道:“道长说得对,李沐和曹胜是官差,周南楚是囚犯,他们都是第一次进驻这个驿站,根本就没有杀人动机…” 杨璟沉思了片刻,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并不是没有动机,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罢了…” 正说话间,袁维道已经将驿站里的人都召集在一起,来到了月台前。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堂问案 袁维道将驿站的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木屋前面,因为外头还下着雨,杨璟便让这些人都进入了木屋之中。 杨璟通常会将案现场当成审讯室,因为这样会给嫌疑人带来无形的压力,如果嫌疑人心理素质不过硬,当场就会露怯。 因为木屋已经被清洗过,里头沾染血迹的摆设几乎全部被搬走,房间也就显得很空旷。 杨璟让人在房间四角点起牛油大烛,将整个房间都照得通亮,这也会让这些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如果心里有鬼,会自本能害怕光亮的地方。 灯火点起来之后,杨璟让宗云和宋风雅等人先进来,又叫来王不留和王斗等,诸多捕快手持水火棍,分列左右,威势慑人! 杨璟高坐位,这才让袁维道将驿站的人都带了进来。 这些驿站的人员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驿丞的家眷和仆从,袁维道中年丧妻,后来收了个村妇来填房,却并非续弦为正妻,而是小妾的身份,因为袁维道以人自居,看不上山野村妇,可这鬼地方连小家碧玉都没有,哪来大家闺秀。 袁维道膝下只有一子袁书香,至于两个丫环,年轻勤快的负责照料夫妻二人,老一些的则负责照顾袁书香读书,大抵袁维道是担心儿子跟小丫环厮混而耽误了读书,才做出这样的安排。 剩下的则是根据县衙规定,在驿丞服役的壮丁,是从附近村落征召的,夏秋两季就会换人,一共五人,四个壮年负责日常杂务,一个妇人则洗衣做饭缝缝补补。 无论是这些服徭役的村民,还是袁维道的小妾丫环老妈子,都是左近村庄里头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杨璟这个“公堂”吓得脸色白,一个两个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杨璟扫视了一圈,见得这些人一个个如同筛糠一般打抖,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一想到清洗现场的人极有可能夹杂其中,他就硬下了心肠。 没有现场的惊堂木,杨璟就抓起一个石条镇纸,猛然一拍桌案,虎目怒张,官威尽显,大声喝道。 “好胆的刁民,见了本官还不跪下!” 这些个村民也不懂规矩,一切都看袁维道的眼色,袁维道有官身,不需要下跪,他们也就没跪,见得杨璟盛怒,当即战战兢兢跪了一片! 宋风雅见得杨璟大摆威风,心中也是暗笑,杨璟却严厉庄正地沉声道。 “是谁清扫了这间屋子,赶紧给本官如实招来,否则本官只好一个个用刑了!” 杨璟此言一出,这些个村民吓坏了,他们都是野夫村姑,常听行脚货郎说起外头的事情,听得用刑二字,当场就吓傻了,一个两个不停磕头喊冤。 杨璟之所以先声夺人,就是想让元凶露怯,可这些人吵吵嚷嚷,表现相差无几,在这样的场面之中,仍旧躬身站着的袁维道也就格外的显眼了。 王斗是老捕头了,对公堂上的事情也驾轻就熟,知道杨璟接下来要问话,便震了震水火棍,威喝道:“肃静!” 这些人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顿时鸦雀无声,杨璟这一惊一乍之下,威力和效果还真是不错。 杨璟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袁维道的身上:“袁驿丞,本官先前是如何吩咐与你的?” 袁维道身子一紧,也不敢抬头,身子越躬得厉害,就像肚子疼一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杨大人…大人吩咐卑职将驿馆所有人都召集到此处…” “既然你清楚本官的意思,为何袁书香没有来!莫不成就是他清扫现场,隐瞒凶犯,你想替他遮掩!” 袁维道好歹是个解士出身,自诩人,又是领朝廷俸禄的驿丞,论起官职大小,较之杨璟的推吏身份也相差不大。 可他只是个清苦地方的驿丞,除了迎来送往,并无太大实权,而杨璟身为推吏,却负责整个县地的刑名断狱,地方官府也就钱粮和刑名两大主要业务,杨璟已经掌控了一半,自然不是他这个驿丞所能相提并论的。 再加上杨璟的排场极大,袁维道从未听说过一个推吏能够带那么多的扈从,而且一个两个全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其中一位听说还是名满天下的宋慈的千金! 有鉴于杨璟的种种,当杨璟开口指谪之时,袁维道也是吓了一跳,当即就脚软得想下跪,也就心中仅剩的三分书生傲气,支撑着他继续站着。 “大人明鉴…并非老朽可以隐瞒,实在是犬子患了肺病,郎中说这病会传染,老朽也是担心犬子会冒犯了大人,这才没让他过来…” “袁老果然是干驿丞的,想得就是周到,倒是本官多心了,既是如此,袁老便将人都带出去,本官要一个个单独审问,这第一个接受审问的嘛…” 杨璟突然话锋一转,连态度都缓和下来,诸人也放松了许多,可杨璟说要留一个人下来接受问话,这些人又一个个紧张起来。 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的情绪已经随着杨璟的喜怒而转变,杨璟彻底掌控了主动,而他们却毫无所知。 杨璟见得这些人一个个低头不语,便指着那洗衣做饭的妇人道:“就这位大姐先来,其他人先跟袁大人出去候着。” 那妇人被杨璟点到之后,也是突然抬起头来,看了袁维道一眼,袁维道微微点头安抚,便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杨璟等人的眼睛,杨璟选择这个妇人作为第一个受审者,也不是无的放矢。 人都有从众心理,又有法不责众的念想,一伙人待在一块,心里也会安定不少,可单独面对杨璟,会让他们的心理防线更加的薄弱,而女人在这方面的抗压性就更差了。 虽说如此,杨璟还是担心这妇人会陷入崩溃,到时候可就弄巧成拙,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杨璟走到妇人的面前,换上亲和力十足的微笑,朝那妇人说道:“大姐放松些,咱们就当是聊聊家常,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人的潜意识总会时不时出来作怪,如果你说“别紧张”,对方反倒会注意到紧张二字,会更加紧张,所以说“放松”,要比“别紧张”更有效,这也体现了杨璟在审讯上的技巧。 那妇人也就三十出头,常年劳作,脸色黝黑,但脸盘子还算周正,手脚粗大,胸脯鼓囊囊的,充满了健康的美感。 见得杨璟如此随意,妇人便微微抬起头来,也不敢与杨璟对视,只看到杨璟干净的下巴,却不知为何心里渐渐放松了下来。 “你叫甚么名字?” “咱们这些野人,也没正经名儿,民妇姓孙,大家都唤我作二娘…” “孙二娘?”杨璟听得这名字,不由想起水浒传里头那个买人肉包子,人称梁山第一妖艳的人物,这孙二娘可是差点把武松给剐了的人物,可惜眼前这个妇人完全跟妖艳不沾边,想起这些,杨璟也不由暗自好笑。 “二娘啊,本官问你,这洒扫驿站打理房间的勾当,是不是你负责的?” 孙二娘一听洒扫二字,又急了,赶忙抬起头来解释道:“是民妇负责的,可这木屋却不是民妇打扫的!大人饶了民妇!” 孙二娘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捂住胸口,这是自我保护的表现,可见孙二娘毫无安全感,只怕平日里驿站里头的男人没少对她动手动脚。 “二娘你莫急,本官也只是问清楚情况,只要不是你做的,本官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孙二娘这一抬头,倒是看清了杨璟的面目,但见得杨璟唇红齿白,笑容就像邻家的弟弟,心里也觉着亲近,便冷静了下来。 “二娘谢过大人…” 杨璟见得她放松了下来,也就摆了摆手,目光却集中在了她的胸前,当然了,杨璟并非要看她那鼓囊囊的胸脯,而是现孙二娘的手抖得厉害。 “二娘你不用怕,本官又不是老虎,本官身为巴陵推吏,自当除暴安良,维护无辜,既然不是你打扫的房间,二娘可知道谁来过这个屋子吗?” 杨璟这么一问,孙二娘又紧张起来,不停的摇头道:“大人,二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还是放了二娘!” 孙二娘也是急了,抓着杨璟的袖子,眼泪啪啦啦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杨璟见得此状,不由起了想法,低头一看,孙二娘因为抓着杨璟,却是露出半截手臂,那手臂上竟然有好几处淤青痕迹,再从领口一看,脖颈和那半球一般的雪白胸脯上,竟然也有红牡丹一般的印迹! 杨璟越笃定了心中想法,轻轻拍了拍孙二娘的手背道:“二娘,我知道你在这里受了委屈,只要你告诉我谁来过这个屋子,本官对天誓,一定替你报仇,让那些欺辱你的人得到报应!” 想让一个村妇相信杨璟的话,只凭三言两语是很难做到的,可杨璟看准了孙二娘的心理,这些人或许没什么化,但对天地神鬼反倒很迷信,对天誓这种举动对于他们而言,可是非常神圣而庄重的! 杨璟的推测并不是很难,在这个偏僻清苦的地方,孙二娘也算颇有姿色,身份又低贱,整个驿站只有四个女人,一个是袁维道的小妾,那是动不得的,一个是贴身小丫头,整日伺候着夫人,另一个是陪少爷读书的老妈子,那些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们,自然会将孙二娘这个成人当成任人宰割的肥羊了。 孙二娘听得杨璟这般说,眼泪如那决堤的潮水一般,如何都止不住,又听见杨璟对天誓,终于跪倒在地,朝杨璟磕头道:“老爷救我!救我啊!” 杨璟见得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但孙二娘显然是知道内幕的,如此一想,由不由激动起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打死算逑 杨璟选择孙二娘作为第一个审问对象,策略上是极其正确而有效的,在杨璟的审问下,孙二娘终于肯松口,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激动。 不过孙二娘显然也是经过了激烈的内心争斗,情绪一直无法平复下来,或许因为杨璟是男人,整个公堂都是男人,孙二娘就算想要吐露自己遭欺辱的事情,也有些难以启齿,便一直用哭泣来逃避。 杨璟想到这一点之后,便朝宋风雅使了个眼色,宋风雅会意地点了点头,走过来将孙二娘搀扶到了一旁,开始悄悄地跟她说起话来。 这也是杨璟决定将宋风雅带在身边的原因了。 虽然鹿白鱼精通蛊术,武功又不错,但宋风雅有着不浅的刑侦功底,对仵作那一套很熟悉,需要检查女尸或者询问女性苦主私密问题的时候,宋风雅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事实证明,杨璟的策略再一次奏效了。 宋风雅不断安抚着孙二娘,没多久便问出了实情来,朝杨璟低声汇报了情况,杨璟也是满脸愤怒! 他本以为这驿站好歹是官方部门,欺辱孙二娘的应该是那四个壮丁里头的某一个,可问了才知道,这四个人竟然都侵犯过孙二娘,甚至已经成为了常态,肆无忌惮,显然将孙二娘当成了公用的泄欲工具! “喂,喂!”宋风雅见得杨璟面色阴沉,久久沉默不语,不由戳了戳杨璟的肩头。 杨璟回过神来,冷静得吓人,面无表情地朝王斗下令道:“把袁维道和那是个壮丁带进来。” 王斗就在杨璟旁边,自然都听到了杨璟和宋风雅的对话,心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带了几个捕快出去,外头乱糟糟一通叫唤,几个人就让王斗和捕快给抓了进来,狠狠丢在了地上! 杨璟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堂下这几个男人,袁维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也有些难看,低着头不敢与杨璟对视。 杨璟的目光从这几个男人身上一一扫过,这些人不像孙二娘那般惶恐,在外头冷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已经很平静,他们的身子和腿脚也不再发抖,可杨璟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四个男人里头有三个的手都在颤抖! 这种颤抖并非惊恐和紧张所引起的颤抖,而是有节律的颤动,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不过杨璟并没有深思,因为愤怒已经将他的理智彻底占据! “袁维道,我只问你一次,关于这些男人欺负二娘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袁维道猛然抬头,见得杨璟不怒自威,仿若寺庙山门殿的护法怒目金刚一般震慑人心,当即就慌了! “噗通!” 一直没有下跪过的袁维道终于跪了下来,颤声道:“请大人明察!大人可得体谅,咱们这个地方偏僻得很,漫说过往官员客商,便是野兽都不愿意来…这孙二娘已经寡居,家中再无他人,这些汉子对她还是不错的…老朽本以为他们是你情我愿,孙二娘又是虎狼之年,这事儿对她也不全是坏处…” “混账!”杨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一个读书人能说出口的话来么! 杨璟暴喝一声,吓得袁维道一声不敢吭,那四个壮丁噗通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不断告饶道:“大人,小人知错了,这地方实在太苦,连猪猡都是公的,小人们也是色迷心窍了…” 其中还有人想往孙二娘那边爬,却被捕快挡了回去,只好大哭着哀求道:“二娘,二娘!是我们错了,你让大人饶了我们吧!” “二娘,你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让大人饶了我吧!” “二娘,我们真的知错了!” “大人饶过咱们吧!” 孙二娘也被吓坏了,当即躲在了宋风雅身后,杨璟听得袁维道理直气壮地解释,早已一肚子火,又见得这些人竟然还不知廉耻地求饶,怒火差点将头发都烧了起来,抓起桌上那石条镇纸就掷了出去! 那镇纸砸在其中一名壮丁的脑袋上,发出“笃!”一声闷响,被砸出一个大洞来,鲜血溅了袁维道一身,那人噗咚倒地,双脚抽搐着,两腿间湿了一大片,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杨璟这一举动把宗云和王不留等人都吓到了,王斗和宋风雅等熟悉杨璟脾气的也心头发紧,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杨璟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他们心里也非常的解气,因为四个男人将一个女人当成猪猡一般的欺凌,已经不是**和冲动的问题,而是人性的问题,这些人已经没有了人性,与吊脚楼下兽栏里养着的野猪又有什么区别! 袁维道也没有想到杨璟竟然会在公堂上亲自动手,被溅了一身血之后,这位老驿丞脸色惨白,哆哆嗦嗦是如何都不敢再抬头! 杨璟仍旧不解恨,从捕快的手里夺过一根水火棍,便朝剩下那三个人身上打! 这三个已经被杨璟吓傻了,根本不敢还手,只是哭喊着在地上打滚求饶,任由手臂粗的水火棍不断落在身上! 孙二娘躲在宋风雅的身后,仍旧流着眼泪,虽然杨璟已经对天发誓,但她只以为杨璟会将这些人关起来,会判他们坐牢,会让他们流放到其他地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欺辱她。 可她没想到杨璟竟然亲自动手,而且看架势不打死这些人,杨璟是不会停下来的! 孙二娘心中满是感激,仿佛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都洗刷了一般,往后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再也不需要忍辱偷生,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好像脱胎换骨,从今往后终于能够重新为人了一般! 就在此时,她却听得“喀嚓”一声响,原来却是杨璟将那手臂粗的水火棍给打断了! 那三名壮丁仍旧在地上躺着,可惜哀嚎和哭叫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 杨璟还要去抢捕快的水火棍,王斗却拉住杨璟道:“大人息怒,再打就来打死了...” 杨璟只顾着用力猛打,也不知何时将这些人打得头破血流,再经过他们这么一打滚,整个房间的地板全都是鲜血,让人看着也是毛骨悚然。 听得王斗劝阻,杨璟才忿忿地将剩下的半截水火棍丢在了那些人的身上,朝王斗下令道:“看看死了没有,死了就直接丢了喂狗,没死就关起来,以后带回县衙接受审判!” 王斗等人生怕杨璟真要闹出人命来,慌忙过去查看,那被砸的那个还有一口气,赶忙让王不留帮着止血包扎,而后将人全都抬了下去。 角落里的周南楚和鹿月娘完全傻了眼,尤其是鹿月娘,双眸中充满了惊恐,仿佛直到今日她才发现,曾经那个懦弱可欺的汉家郎,体内的恶魔被唤醒了一般! 宋风雅也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杨璟,小心翼翼取出香帕来,杨璟随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和手上的鲜血,一边走到袁维道的面前,这老儿早已经吓得傻掉了。 杨璟看着袁维道,后者却看着自己的脚尖,杨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袁维道的手抬了起来,发现袁维道的手也在颤抖! 如果是因为惊吓才发抖,那么应该是持续性的发抖,袁维道的手确实持续在发抖,但抖着抖着又条件反射一般抽搐一下,这种现象在孙二娘和那三名壮丁的身上,都出现过! 杨璟起初只以为这是惊吓过度造成的,或者得了什么怪病,但眼下看来,杨璟却想起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他如何都不愿去想象的可能! 袁维道的手被杨璟抓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杨璟却平淡地问道:“袁驿丞可有什么话要向本官坦白的么?” 袁维道只是摇了摇头,不敢直视杨璟的眼睛。 杨璟冷哼一声,将他的手丢开,沉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袁书香给我抓过来,把剩下的人也都带进来!” 袁维道听说杨璟要抓他儿子,膝头发软,普通一声便瘫坐在了地上。 捕快们去抓袁书香,而一名捕快已经将小妾玉娇和丫鬟玉娇给带了进来。 虽然这两个人等在门外,但对刚才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进得门来就跪在了杨璟的面前,激动地哭着求饶道:“官大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放过奴家吧!” 杨璟冷冷地扫了一眼,袁维道的小妾比孙二娘年轻一些,穿得妖艳一些,面容虽然不算美丽,但身段却婀娜,尤其那滚圆肥硕的臀部,给人一种任是再精壮的汉子都要被榨干的感觉。 杨璟坐回位置上,指着袁维道的通房丫鬟银杏,沉声问道:“你们听好了,本官只问一次,说不说实话,你们自己掂量。” 玉娇赶忙直起身来,那胸衣早已被拉扯开,露出白花花一大片胸前春光,但她却浑然无觉,拼命点头,生怕表态晚一些就会被杨璟打死一般,可谓丑态百出。 而银杏则满脸惊恐地低着头,毕竟是个小姑娘,经历了杨璟接二连三的震慑之后,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杨璟走到银杏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居高临下的强大威势,压迫得银杏的心跳都仿佛要停掉,呼吸都忘记了! “银杏,我来问你,前天夜里,你进这间屋子想干什么!” 原来孙二娘供出来的竟然是银杏! 正因为孙二娘在驿馆里头饱受屈辱,成为最为低贱的人,谁都不会去防备她,却偏偏是她看到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此时宗云等人才恍然大悟,难怪杨璟敢在没审问之前就将那四个壮丁往死里打,原来他心里早已知晓嫌疑人是谁! 第一百七十七章 父子反目 银杏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早已被杨璟吓破了胆子,听得杨璟揭发她的行迹,当场就吓得头脑空白,耳中嗡嗡直响,两眼发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也是杨璟先前担心的问题,一旦把她们逼入了精神崩溃的状态,想要问出实情来,反而更加困难。 有了安抚孙二娘的前番经历,宋风雅也赶忙走过来,将银杏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安抚她,可银杏却如同失魂落魄了一般,只是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老爷会打死...老爷打死奴婢...” 虽然银杏有些语无伦次,但由于大家都安静地等待着她开口,所以这几句不断重复着的话,还是让大家都听了去,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袁维道! “袁驿丞,你倒是说说,这件事与你又有何干系!”杨璟知道没办法从银杏口中问出什么来,便转向了袁维道。 而这位老驿丞也是一脸的惊恐,赶忙跪下来告饶道:“这疯丫头乱嚼舌根,老朽真的没进过这木屋,更没有破坏罪案现场,杨大人可要明察秋毫,不能冤枉了老朽啊!” 杨璟死死地盯着老驿丞,仿佛在用目光来判断这个老家伙是否在说谎,见得他急于辩驳,杨璟便紧接着问话,根本不给袁维道思考的时间,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没有构思谎言的时间,才能让他露出破绽来! “既然没有破坏现场,你跟这小丫头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你也像那几个畜生一样,想要欺负银杏,对也不对!” “大人,老朽冤枉啊!老朽一大把年纪了,家里头的小妾都喂不饱,哪里还有体力碰这么个小姑娘啊!” “既然不是欺负银杏,就是进来破坏现场的咯!” “老朽进来的时候,现场早已经被清理过了!”袁维道在杨璟的步步紧逼之下,终于说漏了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整个人都绝望了! 因为杨璟就在他的面前将那壮丁们差点活活打死,他才知道杨璟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明明是主管刑名断狱的推吏,却出手伤人,而且还毫无顾忌! 袁维道噗通一声磕了个响头,朝杨璟哀求道:“杨大人您就绕了老朽一回吧,往后您就是我袁家的再生父母,我袁家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大人您就行行好吧,书香就要参加科举考试,如果老朽坐了牢,他可就没有参考的资格了,老朽恳求大人网开一面吧!” 袁维道一大把年纪了,头发胡子都已经苍白,可此时却没有任何一点点尊严,不断磕头向杨璟恳求着,在场之人也是心里唏嘘,哀叹不已。 杨璟将手伸到地面上,挡住了他的额头,将他的头托起来,面无表情地朝袁维道说:“破坏现场的又不是你,本官又岂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你给拘了,你这么紧张,莫不成是你杀了两位官差?” 袁维道顿时心如死灰,如果只是破坏现场,或许还能保住小命,可如果是杀了两个官差,那可就是杀人偿命掉脑袋的事情了! 然而袁维道咬了咬牙,朝杨璟点头道:“大人说的没错,是我杀了那两个人,我罪有应得,只是求大人放过犬子,今日起我便将犬子逐出家门,消了户籍,让他入赘别家,求大人如何都要帮我保住他的参考资格!” 袁维道话音一落,又想要磕头,却又被杨璟拦住了。 “袁驿丞为了这个儿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竟然连杀人罪都敢顶下来,但本官也说过,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但你却不是!” 宋风雅听得袁维道认罪,本以为事情就要真相大白,可谁知道竟然是杨璟推翻了袁维道的认罪!‘ 在这个证词为王的时代,只要有人认罪,签字画押,便能够结案,宣扬出去,便又是杨璟破获的一起杀人重案,杨璟的名声必将再度传颂! 可杨璟却自己否决了袁维道的认罪,这可就让人非常迷惑不解了! 宗云沉思了片刻,而后小声道:“凶手确实不是他,因为鹿姑娘说过,那凶手行动迅捷如雷,出手重如泰山,该是年轻力壮,可袁驿丞已经年迈得走路都喘粗气,又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听得宗云的分析,宋风雅等人也都恍然大悟,可宋风雅毕竟也参与过许多案子的调查,当即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这老头儿自然不可能亲自动手,但他却可以指使别人这么干啊!” 宗云闻言,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也不会是他指使的,因为这驿馆里头的人都不会武功,但那凶手却能够伤到周公子和鹿姑娘,可见身手不凡,只能是驿馆以外的人。” 杨璟将宗云与宋风雅的对话听在耳中,不禁对宗云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全真道南无派的高徒,果然精通百家杂学,头脑清醒冷静,睿智而沉稳,实是万中无一难得一见的人才! “宗道长所言不错,袁老驿丞确实没有犯案的能力,不过本官却很好奇,你进去之后,除了银杏丫头,屋子里头有没有别人?那个人又是谁?” 杨璟这么一问,袁维道更加慌张,扯住杨璟的手袖便哭求道:“没有别人,只有老朽自己,凶手真的是我!” 袁维道的表现已经非常明显,这个爱儿子胜过爱自己,甚至胜过爱整个家族的老人,显然是在为人顶罪,而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而正在袁维道苦苦哀求之时,门外却传来重重的咳嗽声,那咳嗽已经很严重,嗓子似乎都咳得沙哑,完全能够凭借这咳嗽声,想象出那个人咳血的场面来。 房门之外走进来一个白衣青年,咳嗽声也在空旷的房间内不断回想,来人正是袁维道的公子,袁书香! 这袁书香只有十六七的样子,身子高瘦,脸面却很是俊俏,颇有风流才子的气度。 “杨大人,咳咳!家父并非凶手,袁某敢拍胸脯保证,凶手绝非驿馆中人!咳...” 杨璟看了看这个病书生,便丢下袁维道,走到了袁书香的面前,直视着他问道:“你又如何能够肯定?” 袁书香用香帕捂住嘴巴,闷咳了几声,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杨璟说道。 “因为我亲眼见到凶手杀人!凶手并非家父,而是山野之中成精的矮骡子!” 杨璟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按照鹿月娘和周南楚的供述,案发时间应该在四更左右,你又如何能看见?” 袁书香用帕子抹了抹嘴边咳出来的血迹,朝杨璟说道:“因为学生的肺病已经很严重,夜咳很是厉害,无法入睡,所以都利用夜里的时间通宵达旦地温书,那天夜里正好目击了案发的过程。” 虽然袁书香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但杨璟却心如明镜,袁维道说的是谎言,袁书香嘴里也吐不出真话! “据本官所见,你的小楼距离这木屋可不近,当夜又下雨,袁公子除非长了一双夜枭的眼睛,否则又怎么能看清楚木屋这边的情形?” 面对杨璟的质疑,袁书香沉默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终于开口道:“因为那天晚上,我没有在书楼里读书,我就在那边的小楼里...” 杨璟顺着袁书香的手指一看,那左侧吊脚楼距离木屋最近,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确实能够看清这边的状况。 “那么袁公子不在书楼里读书,三更半夜到那小楼做什么?” 袁书香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咳嗽了一阵,而后才说道:“虽然父亲极力反对,但我与银杏早已暗许终身,为了阻止我俩,父亲还将银杏收入房中,让老妈子整日看着我,可我按捺不住,便常常与银杏幽会...” “这木屋乃是贵宾所用,这等清苦之地,哪有甚么贵宾会来,所以我们时常在木屋里互诉衷肠,不过那天晚上让那两名官差和流犯给住了,我们只好将地点改在了小楼里...” 袁维道听得儿子吐露真相,一巴掌就打在了儿子的脸上:“逆子啊!你竟然敢欺骗为父!老夫将银杏收入房中,就是为了让你专心温书,他日金榜题名,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啊!” 一向温和的袁书香竟然面目狰狞,抓住袁维道的衣领,愤怒地咆哮道:“谁想读书了!是你想读书!而不是我!是你屡试不中,让人耻笑,让人放逐到这个鬼地方来,便逼着儿子我拼命念书,你自己没用,做不到的事情,却让你儿子来做!我一点都不稀罕读书!为了读书我快把命都丢了,如今我已病入膏肓,即便高中了又有何用!” 袁书香的控诉让袁维道傻了眼,他从未想过平日里温顺谦和的儿子,竟然藏着这么深沉的心思! “书香啊...为父做错了吗?这世道是文人的世道,天底下哪个人不想读书科考?你辜负了为父的殷切期盼,死了又有何脸面去见袁家的列祖列宗啊!” 袁维道痛心疾首地哭道,古时讲究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儿子只有听话的份儿,似袁书香这般冲撞父亲,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行径,会被天下人的口水给淹死,如果父亲举高到官府,袁书香甚至会因为不孝而入狱! 然而袁书香似乎早已吃了秤砣铁了心,苍白无血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润,朝袁维道怒吼道:“那是你一厢情愿,老子就是不喜欢读书,我就是喜欢跟银杏过日子!” 袁维道终于忍不住,推开儿子,抬手就要打,可手掌却被杨璟凌空抓住了! 袁维道怒其不争地叹息一声,落寞地转过身去,而杨璟则看着袁书香问道。 “既然你看见了,那么我就要问你了,李沐和曹胜若果真被山魈所杀,那山魈不可能一次将两件尸体背走,还要追击周南楚和鹿月娘,所以我想知道,那两件尸体,到哪里去了?” 袁书香仿佛早料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副破罐破摔的姿态,说出了让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真相!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盗挖尸骸 袁书香是个可怜可叹的孩子,他的人生被父亲的理想所压迫,无法去做真正喜欢的事情,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他甚至不能跟自己心爱的银杏在一起。 当一切说穿了之后,他的心里也就在没什么顾忌,当杨璟询问他关于尸体的事情,他也没再隐瞒。 “那两位官差的尸体让我给埋了。” 袁书香此言一出,全场皆震惊不已,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公子袁书香干的好事! 如果真如袁书香所言,官差乃是山魈所杀,那么他为何要掩埋尸体?难不成山魈就是他养的? 杨璟沉思了片刻,他相信鹿月娘不会说谎,因为她没有说谎的理由,不管凶手是不是山魈,身手肯定是不错的,而王不留和宗云都能够证明,这驿馆里头的人都不懂武功,更不消说这个病怏怏的袁书香了。 那么袁书香为何要掩埋尸体?是否真的因为山魈是他所养?亦或者说他认得那凶手?还是说他是此案的帮凶?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为何你要埋掉尸体?”杨璟直接了当地问道,因为袁书香既然肯说出掩埋尸体的事实,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坦诚相告的觉悟。 果不其然,袁书香并没有再隐瞒,看了看父亲袁维道,目光便转投在了小丫鬟银杏的身上,满眼都是疼惜,而后轻叹道。 “其实我跟银杏已经计划了大半年,要借着负笈游学的机会,一起出逃私奔,离开这个鬼地方,寻找属于我俩的新生活。” “陪读的老妈子其实是父亲的眼线,死死地看着我,除了读书,其他事情都不准我去碰,所以我们将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盘缠都藏在了约会的木屋里头,行囊也都放在了里头,时刻准备着逃离这地方...” “那天晚上案发之后,我担心官府派人来查案,会将我们藏着的东西翻出来,若让父亲发现了,咱们可就再也走不了...” 袁书香说道这里,不由忿恨地朝自己的父亲瞪了一眼,而银杏听得袁书香吐露实情,也终于不再装疯卖傻,从崩溃之中平稳下来,接着袁书香的话茬儿说道。 “因为老爷曾经警告过我,如果发现我勾引少爷,耽误了少爷读书,就把我丢到仆人房里,让丁老四他们随意糟践我...案发之后,少爷便进到木屋里头,把我们藏着的行囊和盘缠都取了出来...” “可少爷还是不放心,山魈这种东西,怕是没有任何说服力,官府查案也不会相信,最后还是要怪在驿馆的头上,将咱们所有人都当成嫌犯来调查,虽然老爷不知道我俩暗中往来,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而且也会耽搁我和少爷私奔的计划,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尸体给埋了...” “只要把尸体埋了,官府的人死不见尸,调查也就无从入手,这些官府的差爷即便不是养尊处优,也是衣食无忧,根本就不可能为了一桩悬案而长久待在这个鬼地方,如此一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咱们就安全了...” 杨璟本以为袁书香只是个叛逆的青少年,因为血气方刚,按捺不住躁动的青春,才与银杏偷食禁果,可如今看来,两人为了私奔,甚至不惜掩埋尸体,可见他们之间确实有着忠贞的深情了。 “逆子啊!没想到你竟然想着逃跑!为父在这个地方待了一辈子,祖辈也都是在这里当驿丞,你竟然为了一个卑贱的奴婢,要抛弃先辈的祖地,令祖宗蒙羞,真是家门不幸啊!” 袁维道跺着脚骂着,然而杨璟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因为袁书香好不容易才开口,杨璟可不想因为袁维道从中作梗,打断袁书香坦白真相! “袁公子,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父子二人之间的事情,本官确实没有资格置喙,但你与银杏姑娘两情相悦,感情真挚,确实让人动容,但你们为了保守私奔的秘密,掩埋尸体,阻碍调查,以致于真相无法大白,咱们县衙的两位兄弟死不瞑目,却是太过自私了些,虽然你主动坦承,但按照律法,本官不得不将你们押回县衙进行审判。” 袁书香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惨笑一声道:“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样的父亲,便是坐牢,我也心甘情愿!” 那边的银杏也抓着袁书香的手,面带坚毅地说道:“少爷,等咱们坐牢出来,就能够真正在一起了,就算多等三五年,奴婢也甘之如饴,少爷...你愿意么...” 袁书香满怀感动,也不顾众目睽睽,充满了柔情蜜意地将银杏搂进怀里,连说愿意,两人抱头痛哭,场面感人肺腑,连宋风雅都不由眼眶湿润了。 杨璟看着这一切,沉默了片刻,朝袁书香说道:“袁公子不必太过担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只要你说出埋尸之地,协助本官破获此案,抓住凶手之后,本官可以给你们将功折罪,用不了三年五载,你就能与银杏正大光明地喜结连理双宿双飞。” “大人此话当真?!”袁书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朝杨璟确认道,见得杨璟点了点头,这才大喜道:“在下这就带大人去把尸体挖出来!” 虽然外头仍旧下着雨,而且还是晚上,但好不容易发现了新线索,若不挖开来看个究竟,谁都睡不安稳,毕竟杨璟与王斗等人直至今日仍旧关心着李沐和曹胜的生死。 袁书香将杨璟等人带到了驿馆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借着火把的光亮查看了四周环境,终于确定了埋尸地点,捕快们利用带来的材料,很快就搭了一个遮雨棚子,吭哧吭哧便开挖了。 因为这几天都下雨,地面潮湿松软,挖起来毫不费力,不多时便挖到了半人深浅,可却一无所获,袁书香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接连咳嗽着。 “再挖!”王斗一声令下,捕快们又如同老鼠打洞一般,三下五除二,继续往下刨,可挖出来的却只是一张烂草席和半只快鞋,以及一些衣服的布料,根本就没有尸体! “这不可能!我明明就埋在这里了,怎么可能会不见!”袁书香难以置信地跳入坑中,目光四处搜寻着,躲过镐子就使劲儿刨。 杨璟蹲下来查看了一下那只快鞋和残留的衣服布料,朝袁书香道:“不用再挖了,尸体应该是被盗走了...” 杨璟指着地上的鞋子道:“这是县衙捕快的鞋子,大家可以看看诸位捕快兄弟们的鞋子,应该是一样的。” 众人一听,王斗当即让一个捕快脱下一只鞋子来,只是简单一对比,果然是县衙捕快的制式快鞋! 杨璟又拈起那块布料,放在旁边的水洼里洗了洗,拎起来说道:“这布料也一样,这种黑色布料,只有捕快弟兄和仵作才会用到...” 曹胜和李沐是捕快和弓手的代表,诸多捕快颇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眼看着线索要断掉,一个两个也是垂头丧气,王斗指着袁书香,朝杨璟大声道:“大人,肯定是这穷酸骗咱们!谁会傻到盗挖尸体!” 杨璟看了看袁书香,见得袁书香也是一脸茫然,便摇了摇头道:“不会,本官相信袁公子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都已经坦白了,再欺骗咱们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怕尸体真的被盗了...” “可谁会盗挖尸体啊,避之犹恐不及呢!”王斗也是急了,忿忿地抱怨着,也不知该恨谁,只好又将目光落在了袁书香的身上。 袁书香没想到杨璟还愿意相信他,当即朝杨璟解释道:“大人,学生肯定,尸体就埋在了这里,旁边这个小松树是三年前我亲手栽种的,绝对不会认错的!” 这话刚说完,袁书香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朝杨璟说道:“大人,当夜学生确实看到了个头矮小的山魈进屋杀人了,人都说山魈喜欢吃人脑,会不会是山魈把尸体给挖出来了?” 杨璟摇了摇头道:“如果山魈聪明到懂得盗挖尸体,那么它应该也懂得,只要将脑子挖出来吃掉就好了,没必要将整具尸体都带走,这样太过费力,再者,如果是山魈,挖走尸体也就走了,是不会把墓穴从新填埋起来的。” “那该如何是好呢...”线索中断,宋风雅也感到非常的气馁,眼下杨璟便是主心骨,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杨璟还是听见了。 杨璟心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让宗云和王不留等人在四处找找线索。 可这小树林里遍布松针和枯枝烂叶,这几天由阴雨连绵,便是盗尸者留下什么痕迹,都早已被冲刷干净,无可奈何,众人只好又回到了驿馆。 虽然儿子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袁维道与儿子发生了冲突,知晓儿子的真实心意之后,整个人仿佛一夜苍老,做什么也都提不起劲头来了。 杨璟等人劳累了大半夜,也是饥肠辘辘,可袁维道早早缩回了房间里头,驿馆的壮丁全被打成了半死,杨璟等人也只好自己负责饮食了。 王斗也是个懂规矩的老捕头,赶紧吩咐捕快们借用厨房来做饭。 可当他到厨房一看,顿时有些头疼,因为厨房里头除了米粮和一缸缸腌菜,实在没什么能下锅的,房梁上倒是挂着一条条熏制的腊肉,可被烟熏得黑不溜秋,看着就没什么食欲了。 他们这些捕快风餐露宿,习惯了吃苦,随便凑合一顿倒也无所谓,可杨璟和宗云、宋风雅等人却需要好生招待。 王斗正为此脑壳疼之时,却听到吊脚楼底下兽栏里,传来了野猪哼哼的叫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奇效药引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斗正在为做饭发愁之时,却听到了兽栏里野猪的哼哼声,顿时心头大喜,找到了袁书香,要向他买一头野猪来吃。 袁书香是个读书郎,从来不染指驿馆的事务,更没在乎过楼下饲养的野猪,反正跟老爹反目决裂,尸体又没能挖出来,便爽快地答应了王斗,希望这顿野猪肉,多少能够为自己赢取一些好感。 王斗自是欢喜,让捕快们挑了一头最肥壮的,嗷嗷叫着拖出了兽栏。 若是宋朝以前,人们的肉食通常以牛羊鸡鸭为主,却是不吃猪肉的,因为嫌弃猪肉太脏。 也是到了北宋时期,才开始吃猪肉,但猪肉是贱人才吃的,上流人士仍旧以牛肉为上品,而后才到羊肉之类的,到了一代大文豪苏东坡弄出名菜东坡肉,吃猪肉已经渐渐为人所接受了。 这野猪可不比家猪,因为野猪力气大,又健壮,肌肉劲道十足,很是美味,这些个捕快一边杀猪可是一边流口水,这活儿干得倒也动力十足。 王斗和捕快们如同过年一般欢欢喜喜杀着猪,杨璟却再度来到了袁书香的书楼来。 此时银杏也不再伺候袁维道,反正事情已经挑明,有杨璟等人在这里,袁维道也不敢马上处置他们,这两人世界过得一刻是一刻,两人就在书房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一边落泪一边说着亲密话儿。 见得杨璟到来,银杏赶忙出去沏茶,将书房留给了杨璟和袁书香。 “杨大人...快请坐!”袁书香已经将杨璟当成了他们的救星,自己能不能脱离这个家,与银杏比翼双飞,可就指望着杨璟了,自然不敢怠慢半分。 杨璟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袁书香却小心地站在一旁。 “袁公子,你搬动尸体之时,可曾看清楚尸体的情况,可否与本官详细说道说道?” 袁书香见得杨璟言语客气,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当即拱手道:“是,回禀大人,因为木屋是贵宾专用,入夜之后也没人敢去打扰,学生又要寻找藏着的行囊和盘缠,所以在屋里点了灯,情况还是看得清楚的...” “不怕大人笑话,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久染沉珂,实在是胆小,见得现场鲜血淋漓,也不敢多看,只记得两位官差大哥胸前被破开一个大洞,脸上血肉模糊,就胡乱用席子裹了,这才将银杏叫了过来,两人合力搬到了小树林里头...” “面目全非?胸口被破开了大洞?”杨璟喃喃重复着,而后面色凝重地朝袁书香确认道。 “袁公子,你是否还记得,那大洞是在左胸还是右胸?” 袁书香回想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而后才点头确认道:“是左胸。” 杨璟继续问道:“你确定是左胸?” 袁书香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学生确认是左胸无疑,因为我与银杏合力将尸体抬出门,在月台上却滑了一跤,尸体滚将出来,黑血流了不少,因为月台太过显眼,银杏就用屋檐下水缸里的雨水洗了月台的地板...” “银杏洗了月台的地板?那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她清理的?” “不不不!大人别误会,银杏只是洗了月台,房间里头除了搬走尸体,其他血迹和摆设可就不是我们破坏的了!” 杨璟见得袁书香如此急促地解释,也不追问银杏的罪责,因为他知道,既然袁书香连掩埋尸体都交待了,如果真的清洗了案发现场,觉不会再隐瞒,因为掩埋尸体比破坏现场的罪更重。 “袁公子,你认为驿馆里头谁最有可能会破坏现场?” 听闻杨璟的提问,袁书香想了想,只能摇头苦笑道:“大人,家父对学生的禁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除了夜里偷跑出来见一见银杏,其他时间我是半步都不得离开,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嫌疑...” 杨璟点了点头,又朝袁书香问道:“本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能大概描述一些尸体左胸那个破洞到底有多大吗?” 袁书香想了想,双掌环起来,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将两个拳头并起来,朝杨璟道:“大概有这么大,两个拳头大吧,肋骨都断了,翻刺出来,实在是...” 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画面,袁书香干呕了一下,却是引起了咳嗽的冲动来,拼命地咳嗽了一阵,擦嘴的香帕都残留着丝丝血迹! 杨璟也是于心不忍,朝袁书香道:“袁公子这肺病可是不轻了,一会儿你跟我走,我让王不留老先生给你看一看,王老先生医术高超,说不定对你的病有些帮助...” 袁书香听说杨璟要让王不留给他看病,当即眼光湿润,朝杨璟拜道:“杨大人恩待如此,学生真是无以为报...惭愧...惭愧啊...” 杨璟摆了摆手,正打算送袁书香去找王不留,银杏却端着一个漆木托盘,从外头走了进来,先恭恭敬敬给杨璟奉上香茗,而后才给袁书香端了一碗黑米粥,朝袁书香说道。 “少爷,该吃药了...” 那茶热气腾腾,杨璟便放到了一边,听说那黑米粥是药,不由好奇地问道:“这不是黑米粥吗,袁公子平日里就吃这个治病?” 袁书香刚刚端起粥碗,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听得杨璟发问,便有些讪讪地答道。 “自打上一回被游方郎中骗了之后,学生便开始吃家父自己配的方剂药汤,除了药汤之外,每隔两三个月,父亲都会熬煮黑米粥,吃上三五日,说是得自于一位高人的偏方,对疑难杂症有奇效...” 杨璟本身就是基础医学出身,对医药很感兴趣,听说还有用黑米粥当奇效偏方,便朝袁书香伸手道:“本官也略懂歧黄之术,可否让我看一眼?” 袁书香岂敢拒绝,当即将粥碗递了过来,杨璟接过来一看,确实是普通的黑米粥,里头还有一些肉片,并无特别之处。 “袁公子,这就是黑米肉粥啊,怎会起得奇效?令尊会不会被人骗了?” 袁书香似乎早料到杨璟会有此反应,当即朝杨璟解释道:“这粥确实只是寻常,但里头的肉片可不是普通的牛羊猪肉,而是山里头特产金蟾的肉...” “那高人对家父说过,这方圆几十里,只有咱们这处盛产一种红皮金蟾,名唤朱丹蟾,这种金蟾餐霞饮露,能够呼吸灵气,吐纳木精,对肺病最是神效...” “金蟾?那不就是癞蛤蟆么...”杨璟听完也是心中生疑,用勺子舀起一块肉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不由双眸一亮! “这可不像蛤蟆肉啊...”杨璟低声自语,却不再看那碗粥,脸上充满了厌恶。 “大人说什么?” “哦,没什么,这粥先不要吃了,我还是带你到王老先生那边去,让他给你号号脉吧。” 袁书香看了看那碗粥,迟疑了片刻,也就点了点头,起身跟了出去,却发现杨璟还端着那碗粥,以为杨璟忘记了,当即提醒道:“大人,那粥...” “哦,王老先生对民间偏方颇有研究,咱们顺便带过去给老先生瞧一眼...” 袁书香见得杨璟如此答应,也就不再说话,银杏在一旁挑起灯笼,三人往王不留的住处走去。 然而这才刚走了几步,便见得一名捕快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舌头打结地报告道:“杨...杨大人!快...快去厨房看...看看!” “厨房?”杨璟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那碗粥,朝那捕快说道:“你去把袁驿丞和夫人玉娇都叫到厨房来。” 那捕快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抱了抱拳,得令而去,杨璟则带着袁书香和银杏,快步往厨房走去。 这才刚到厨房,便见得宋风雅跑了出来,弯腰就狂吐不止! 宋风雅虽是女流之辈,但见惯了大场面,连腐烂的尸体都不怕,还有什么能让她狂吐不止? 杨璟走了过去,一手端着粥碗,另一只手便拍了拍宋风雅的后背,给她顺了顺气。 “怎么了?” 宋风雅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朝杨璟努了努嘴:“你...你自己去看看吧...” 说完这话,宋风雅又看到杨璟手里的黑米粥,当即又弯腰吐了... 杨璟皱着眉头走到厨房前面的水井旁,但见得宗云和王不留也都到了,正围着一张长条桌,那桌上躺着一头褪了毛的大肥猪,已经开膛破肚,还冒着温热的白汽。 王斗正在木盆的热水里淘洗着什么,杨璟一看,那桌上摆着几样小东西,赫然是几截手指骨和两三颗带着牙槽骨的牙齿! 杨璟停下脚步,见得宗云朝自己瞥了一眼,而后轻声说道:“绕了半天,还得回到驿馆寻找答案...” 王不留也接过宗云的话茬儿说道:“可不是么,现在终于知道被盗的尸体都到哪里去了...” 王斗从木盆里将一些猪内脏捞出来,里头都是未来得及消化的一些糊糊,淘洗了一会,手掌又感觉到硬物,捻开食物糊糊,也不由一阵反胃,这次淘洗出来的竟然是几块完整的指甲盖! “竟然将尸体剁碎了喂野猪!”王斗一声惊叹,想起差点就将这头野猪给煮来吃了,也是直冒冷汗。 杨璟看了看这场面,当即朝那些呕吐着的捕快说道:“都到兽栏里去,看看猪粪里头有没有这些东西。” 捕快们一听这命令,脸色当即有些难看,但事关重大,也只好硬着头皮,每人找了根柴火,到各个兽栏里头翻看猪粪去了,谁让他们干捕快呢... 第一百八十章 山魈再现 捕快们挑着灯笼来到兽栏,那些个野猪性情暴烈,捕快们只好先将野猪给绑了,一时间整个驿馆都是猪叫,静谧的夜晚变得极其热闹。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也没费多大力气,很快就在猪粪里找到了不少被剁得七零八落的碎骨,甚至还找到了一些揉成一团的头发! 诸多物件不断摆到长条桌上,便是王不留和宗云,都有些喉头发痒,差点也跟着去吐了。 袁书香和银杏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场就将隔夜的剩饭都吐了个干净,连酸水都吐了出来,还在不断地干呕着。 杨璟平淡地看着这些,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而是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些线索都串联起来。 杨璟一旦思考起来,精神就会高度集中,待得他差不多明白了,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那个去传召袁维道的捕快,还没有回来! “王斗,我让林小二去传唤袁维道和他的小妾,眼下却没回来,你赶紧过去看一看!” 王斗这才刚刚淘洗完木盆里的东西,听得杨璟如此说,赶忙擦了擦手,抓起腰刀便走了出去。 当他走进袁维道居住的二楼之时,但见得林小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鲜血从后脑涌出,流淌了一地! “小二!小二!” 王斗慌忙将林小二扶起来,撕下袖子按住他后脑的伤口,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见得林小二毫无反应,王斗又掐了他的人中,林小二这才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捕...捕头...啊,快!袁老儿和他的婆娘打昏了我,估摸着已经跑了!” 王斗脸色一变,赶忙将林小二扶起来,朝他吩咐道:“我这就追出去,你到厨房去跟杨大人禀明情况!” 林小二点了点头,自己按住伤口,见得王斗出去追击了,自己便往厨房这边来报告情况。 捕快们还在不断地从兽栏里搜出杂碎来,杨璟已经让人去找孙二娘和陪袁书香读书的那个老妈子。 眼下驿馆之中也就只剩下她们两个是能动能跑的了。 听得林小二的汇报,杨璟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让王不留给林小二包扎伤口,又让宗云去帮王斗追击袁维道夫妇,自己却走进了厨房来。 这厨房整日烟熏火燎,墙壁和屋顶都已经污黑,杨璟举高了灯笼,很容易就发现了房梁上那些腊肉。 杨璟见得银杏扶着袁书香,就在外头候着,便朝她招了招手,待得银杏走进来,才问道:“这厨房平日里都是谁在操持?” 银杏:“回大人,原本是陪少爷读书的吴妈,吴妈没空的话,就由我和二娘做饭,不过咱们三个也只是驿馆换人的时候顶替一下,夏秋两季服徭役的汉子来了,就由他们来做饭...” 杨璟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些腊肉也是壮丁做的?” 银杏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些都是二娘做的,听说二娘的老家在川蜀还是黔州,熏制腊肉是她们那里的特产...” 杨璟的面色有些阴冷,朝银杏问道:“本官听说孙二娘是个寡妇,家里有没有儿女,按说是不需要服徭役的,她缘何会在驿馆干活?” 银杏回想了一下,朝杨璟说道:“奴婢是跟着玉娇姐姐过来的,也就待了两年多,听吴妈说,二娘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了。” “二娘是个苦命的女人,听说她家汉子是个卖包子的,人是老实,但人善人欺,隔壁有个屠夫经常调戏二娘,二娘自是抵死不从,她男人没胆子找屠夫理论,就经常打骂二娘...” “后来二娘的男人死了,二娘怀疑是屠夫干的,就去告官,但这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二娘势单力薄,又没钱银,那胥吏就想让二娘用...用身子来换...二娘自是不肯...” “可那屠夫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时常寻找机会,想要强占二娘,二娘告官不成,反而引狼入室,连那胥吏也想占二娘的便宜...” “二娘为了躲避这两个畜生,就逃到了山上,说是在一个什么尼姑庵之类的地方出家了。” “可没想到半年之后,屠夫和胥吏都死了,官府认为是二娘报复杀人,就抓了二娘,判了流刑,流放到咱们驿站来为奴,一干就是三年...” “也不知怎地,好像天底下的男人都想欺负二娘一样,来到驿馆之后,连那些服徭役的汉子,也都一个个欺负二娘,这批走了,下一批继续来欺负...” 银杏也是个碎嘴的丫头,说起八卦就来了精神,不知不觉竟然说起了孙二娘的往事,说完了才醒悟自己扯得太远了。 宋风雅也不知何时就在后面听着,此时也是为孙二娘抱不平道:“这些个男人简直禽兽不如,要是我,早就杀光他们了!” 杨璟闻言,朝宋风雅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后转向那一串串的腊肉,莫名其妙地说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死更折磨人的惩罚呢...” 宋风雅微微一愕,再看看那些腊肉,满脸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你是说...不可能吧!” 宋风雅再看看那些腊肉,已经有些反胃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捕快禀报道:“大人,吴妈带到了。” 杨璟走出厨房,见得吴妈正战战兢兢地垂手站着,便走了过去,开门见山地问道:“吴妈,听银杏说,你知晓孙二娘的过往经历?” 吴妈猛然抬头,看了看银杏,脸色一变,赶忙跪了下来,朝杨璟拜道:“官老爷啊,老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杨璟让吴妈扶了起来,和颜悦色地朝她说道:“吴妈你别紧张,我只是有个小问题需要问你,没什么大事。” 吴妈闻言,情绪才稳定了一些,就听到杨璟问道:“听说孙二娘流放到这里之前,曾经在一处尼姑庵出家,吴妈你可知道那尼姑庵是个什么样的去处?” 吴妈也不敢挺直腰杆,躬身低头,似乎在回想,过得片刻才摇头道:“老身实在记不得了,早些年少爷还没长大,老身一直伺候着老爷,无意间听老爷说起过,现在却是老糊涂了...” 杨璟不由有些失望,但仍旧没有放弃,试探着诱导吴妈道:“你再好好想想,这天底下的尼姑庵可不都是一个样么,无非是烧烧香,拜拜观音菩萨之类的...” 杨璟这么一引导,果然奏效了,那吴妈猛拍脑袋,惊喜地朝杨璟说道:“大人,老身想起来了!孙二娘出家的尼姑庵是个什么名字,老身是记不得了,但听老爷说,她拜的可不是观世音菩萨,而是什么什么圣母...” “白牛圣母?” “对,对对对!官老爷您可真是有见识,就叫白牛圣母!” 杨璟心头忍不住激动起来,可片刻之后,他便一拍脑袋,惊呼道:“糟糕,快走!” 杨璟将那粥碗放在桌子上,快步冲了出去,因为宗云已经出去追击袁维道,捕快们也都在忙着,杨璟只好朝王不留招手道:“跟我走!” 王不留刚刚给林小二包扎完伤口,见得杨璟行色匆匆,便跟了上来。 杨璟带着他们来到孙二娘所在的那座楼,踩着吱吱呀呀的竹阶梯上了二楼,却发现房门大开着,房间里漆黑一片,连火塘都熄灭了! 杨璟将灯笼挑起,往里头一照,但见得四周全是血迹,那名捕快仆倒在地,身下好大一塘血泊! 杨璟将那捕快翻过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这捕快面目模糊,胸前也被抓得稀烂,全都是鹿月娘手臂上那种爪印! “是山魈!” 杨璟猛然站起来,走出二楼的栏杆,往外头扫视了一圈,这黑夜茫茫,又是下雨天,孙二娘已经不知去向,人手又全都派出去做事了,眼下想要搜山追捕,也只是徒劳,只好与王不留几个,将捕快的尸体抬下楼去,回到了厨房这边来。 众人见得又死了一个捕快,而且还是山魈所杀,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 而此时宗云和王斗终于将袁维道夫妇给抓了回来! 袁维道毕竟已经老了,连打昏林小二都是小妾玉娇动的手,他们根本就没能逃多远。 见得桌子上那碗黑米粥,袁维道终于垂下了头。 宗云和王斗见得捕快的尸体,问了才知道,孙二娘竟然已经逃了! 杨璟走到袁维道的面前,逼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地朝他说道:“事情我已经清楚了,但我现在想给你个机会,你主动把事情说出来,我让你儿子往后过得轻松一些。” 袁维道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看袁书香,却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杨璟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而后朝他说道:“你过来看看这个,这位兄弟就在刚才,被山魈给杀了,他的左胸可没什么大洞,如果我推理没错,那天夜里,山魈杀人之后,就是你将曹胜和李沐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是你用心脏给你儿子当药引来治肺病!也是你破坏了现场!对也不对!” 杨璟此言一出,袁书香当即抓住自己的咽喉,跪倒在地,想要呕吐,却早已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 他的双眼憋得通红,摸着爬了过来,一把揪住袁维道的衣领子,朝自家的父亲咆哮道:“我是你的亲儿子啊!你竟然给我吃这个!你还是不是人!” 袁维道猛然抬头,面容狰狞,眼中满是狠辣,很难想象平日里温文儒雅唯唯诺诺的老驿丞,也有如此骇人的一面! 他一巴掌打在袁书香的脸上,而后朝自己儿子吼道:“逆子!老夫费尽心机给你找来治病的药引,你不知感恩也便罢了,竟敢大逆不道,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么!” 袁书香也是被打懵了,捂住脸,仿佛不再认识自家的父亲一般。 袁维道最是疼惜这个独苗儿子,出手之后又后悔,只能重重叹息道:“造孽啊...我袁维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他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过得许久,才缓缓直起身来,终于开始坦白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驿丞故事 一碗看似寻常的黑米粥,就这么摆在桌案上,暗红色的肉片若隐若现,本该让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可如今却令人作呕。 谁都没想到袁维道竟然会将人的心脏切片煮粥,还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吃了治病! 人成说吃啥补啥,大概要治人病,药石无用之时,也只能吃人肉来解决了。 这种误解自古有之,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对肉身极其重视,但纵观正史野闻,都不乏割肉以飨的典故,甚至到了近代,都流传着诸如蔡元培割肉喂母的故事,虽然不知真假,但也足以说明,民众对于吃人肉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反感。 这些故事都充满着浓烈的道德至高感,到了教材课本里,还有批判人血馒头治肺病的桥段,而古代的介子推更是被人传颂千年,说是上司到家里做客,也没什么下饭,就割点屁股肉,哦不是,是大腿肉来给你吃。 可在书上看到,从旁人耳中听到是一回事,自己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这种错误的迷信观点在古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真真发生在自己眼前,许多人还是无法接受的。 袁维道知晓事情无法隐瞒,虽然不知道杨璟是如何查出来的,但显然杨璟已经知晓一切,继续死撑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只能让儿子更加痛恨自己。 于是袁维道最终还是叹息一声,道出了实情来。 “大概在三年前吧,老朽突发肺病,求医问药毫无效果,眼看着越发严重,老朽便只剩下等死了,因为老朽的父亲和祖父,也都是得肺病死的,这种肺病就像诅咒一般缠绕着我老袁家...” “正当老朽求生无望之时,孙二娘被发配到驿馆为奴,虽然她姿色平庸,但身段却让人欲罢不能,骨子里总散发着一股勾人气,没多久就让驿馆的汉子们盯上了...” “这些人见得孙二娘身份卑贱,便想欺辱她,老朽于心不忍,就呵斥了那些汉子,保住了孙二娘的清白,之后她心怀感恩,便向我透露了用人心当药引的偏方...” 袁维道说到此处,似乎也勾起了当年的情绪,眼中竟然有了笑意,仿佛再度感受到那种绝处逢生的欣喜,然而他的目光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可我袁维道饱读诗书,不敢自诩清正,却也不是为非作歹之人,这人心该从何处而来?知晓了救命的法子,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比直接病死还要让人难受...” 袁书香显然是亲眼见过老父亲这段经历的,听着老父亲旧事重提,似乎也回忆起当初差点与老父亲生死两茫茫的悲哀,心里对老父亲的恨意也就消除了不少。 袁维道笑着看了儿子一眼,继续说道:“有一天夜里,孙二娘的房里传来尖叫,我以为那些汉子又欺辱她,便过去制止,进得房间便见得孙二娘缩在角落里,如同受惊的羊羔,而地上躺着的,是驿馆的小马夫,脑袋被砸烂了,两条腿还在抽搐...” 孙二娘一见我进来,就扑进了老朽的怀里,说小马夫想要欺辱她,她在反抗之时,无意敲破了他的脑壳,老朽看了看情况,那小马夫还有一口气,就想救治那小马夫...” “可孙二娘却制止了老朽,她苦苦哀求着,说她已经是戴罪之身,如果再受到举告,罪上加罪,这辈子都别想再脱离苦海,这驿馆周遭没有医馆和郎中,这小马夫迟早是要死的,而且他是活该,如果不是他起了歹念,又岂会被孙二娘砸伤?” “老朽听到这里,也觉着在理,可小马夫到底是个活人,好歹是一条性命,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在老朽犹豫不定的时候,孙二娘说了一句话,也正是这句话,让老朽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看了看小马夫,然后跟我说,反正他迟早要死,反正他是个恶人,死了也活该,倒不如让他临死前做些好事,说老朽是个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用用坏人的心脏,来救治一个好人的命?” “老朽一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善恶终有因果来报,老朽...老朽终于还是动了心...” 袁维道说到这里,众人也是唏嘘,原来袁书香并非第一个吃人心治病的人,而是他的父亲袁维道! 袁维道能够活到现在,说明他的肺病已经好了,不管真相是不是人心治好了肺病,在他看来,就是人心在起作用,也正是认定了人心有效,他才会给自己的儿子吃,希望人心能让儿子继续活命。 “老朽挖出那马夫的心脏之后,倒是有些后悔,可想着又能活命了,便没什么顾忌了,为了掩盖真相,二娘还主动将尸体要了过去,说是由她来处置尸体就成,老夫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吃了那心脏之后,老朽果然好了许多,可有一天晚上,老朽只觉着浑身燥热,感觉全身都在烧,躺在床上就像躺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孙二娘听到动静便过来查看,为了救老朽,就脱了老朽衣服,可老朽也是色迷心窍,竟然稀里糊涂...就跟她办了那事儿...” 袁维道说起这一节,虽然面带羞愧,但眼中却透出一股精光,显然是忘不了当时那种蚀骨销魂滋味的。 “孙二娘虽然只是个流奴,可好歹清清白白的,老朽占了她的便宜,便想着对她好,可谁知驿馆里头那些服役的汉子却放不过她,三番两次要欺辱她,我就跟二娘一道,将那些人杀了,人心给我治病,尸体让孙二娘处置...” “为了掩盖埋尸,二娘这么个女儿家,经常借口到山上打猎采蘑菇,将碎尸一块块带进山里丢弃,有时也会带回来一些猎物,做成腊肉留着慢慢吃,老朽的病渐渐也就好了...” “可有一天孙二娘却告诉老朽,说她有了身孕,孩子是老朽的,若让人发现了,老朽晚节不保,颜面丧尽,只好让二娘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把孩子生下来...” “那时候书香早就懂事了,一直在开蒙读书,我怕书香会看不起我,便让二娘寻个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这才了结了这桩事情...” 袁维道顿了顿,看了看袁书香,但袁书香却没有再看自己的老父亲,袁维道也只能埋头长叹。 “再后来,我的病彻底好了,却又轮到书香得了病,我与二娘一合计,打算给书香寻找药引,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与二娘之间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些服役的汉子也不敢再对二娘动手动脚,老朽心里反而有些失落...” “二娘也劝我,说是书香的性命重要,这些人虽然没有实际行动,但看二娘的目光里充满了淫邪,他们的心是坏的,如果没有老朽坐镇,他们早就对二娘下手了,所以他们也是该死的!” “可我如何都下不去手,只好拖着,书香的身子骨却一天天虚弱,眼看着又要步了老朽的后尘...” “不过老天眷顾,天无绝人之路,老朽优柔寡断下不去手之时,左近村落却出现了山魈杀人的事情,老朽心里便盼着,盼着山魈能够来驿馆杀他个把人,这样儿子也就有救了...” “也不知是心诚则灵,还是老朽感动了上苍,山魈果真来咱们驿馆杀了人!虽然死状骇人,但老朽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心脏挖了出来!” “后来,这山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四处杀人,二娘为了给书香治病,左近村落但凡有人死去,便偷偷出去,把心脏给老朽带回来,老朽对她也是感铭肺腑,这辈子怕是难以报答了...” 袁维道说到这里,在场之人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得不说,这段前尘往事,实在让人唏嘘感慨,无论如何,袁维道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家儿子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如此说来,杀死曹胜和李沐的应该是山魈,挖走心脏的是袁维道,可没想到掩埋尸体的却是袁书香,而非一直负责处理尸体的孙二娘! 可又是谁盗挖了尸体呢? 这应该也是眼下诸人心中最大的疑惑,只要解开这个疑惑,这件案子就算是一清二楚了。 袁维道听说了袁书香与银杏的事情,也听说了儿子掩埋尸体,可对盗挖尸体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正当此时,宗云却朝杨璟瞥了一眼,朝他试探着问道:“你应该知道是谁盗挖了尸体吧?” 杨璟看了看宗云,不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走到了袁维道的面前,朝他问道。 “袁维道,你可知孙二娘是信奉白牛教?” “白牛教?老朽倒是没听二娘说起过,不过她的房间里头暗藏着一尊神像,早晚都会膜拜...” “那孙二娘可曾让你帮她做过什么事?”杨璟在继续问道,袁维道却皱着眉头,内心开始挣扎斗争起来。 不过他的迟疑并没有持续太久,反正一切都已经交代了,也就不多这一件了。 “二娘处处为了老朽着想,对于金银钱财毫无所求,平日生活也清淡,便是山上打来猎物,也都留给咱们吃,她自己膜拜神像,是吃不得荤腥的,唯一让老朽做过的事情,便是每个半个月,让老朽通过驿站的驿卒,帮她传递一些书信...” “书信?什么样的书信?”杨璟心头激动,赶忙追问道。 “二娘说她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兄弟,常常流落各地,眼下是她唯一的念想而牵挂,所以隔三差五就给这个兄弟发封家书,可咱们这个地方只有驿卒能够通传信息,那都是官府和军方才能用的驿卒...老朽是驿丞,能够说上一些话,便谎称书信是我的,让驿卒帮忙带过去...” 杨璟听得袁维道此言,心中最后一个推断也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令人唏嘘 袁维道的坦诚就像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让人感觉到冰冷刺骨,却又驱散了挥之不去的迷雾。 杨璟等人也终于看清楚了事情的全貌,然而有一点还没有解决,那仍旧是最初的问题,那就是死不见尸! 没有尸体,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就好像没有受害者,没有受害者的凶案,在这个法律并不健全的时代,除了抓到凶手本人逼供,根本就无法立案。 但袁维道和孙二娘杀人是在三年前,杀死曹胜和李沐的,却是山魈,通过袁维道的证词,也无法证明山魈与孙二娘之间有任何一点的关系,而且,曹胜和李沐的尸体,以及三年前杀的那些人的尸体,都掩埋到山里头的哪个地方? 只有找到这些尸体,将孙二娘和山魈都抓住,这个案子才算大功告成。 “大人,咱们是不是组织人手搜山?”王斗和诸多捕快也是兔死狐悲,如果曹胜和李沐这两个兄弟死了,他们却无动于衷,等他们出事了,又有谁来帮助他们? 越是底层的人,就应该越是抱团,如此才能在这个纷乱的世道幸存下去,这是人作为群居动物的本性。 然而杨璟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用搜山找尸体了。” “为何?”王斗等人疑惑不解地看着杨璟,后者有些迟疑,但还是指了指厨房里头,声音有些发寒地说道。 “因为尸体就挂在厨房里…早从三年前,孙二娘根本就没将尸体埋在山上…她确实将尸块都带了出去,但最后又带了回来!” “带回来?尸块带回来又有什么用?”王斗等人越发迷惑,王不留与诸人走进厨房,一眼便看到了房梁上的腊肉,毕竟这一串串腊肉实在太过显眼。 他们一遍遍想着杨璟的话,回想杨璟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突然胃里发寒,喉头发痒,胸腹翻江倒海,纷纷跑出了厨房! “呕…呕!” 除了宗云和王不留,其他人纷纷干呕起来,而王不留则让王斗等人将腊肉都取了下来,一条条摆在了长条桌上。 这一次,连袁维道都忍不住呕吐起来! 因为这些腊肉,就是孙二娘上山带回来的猎物,而孙二娘因为拜神不能吃荤腥,这些腊肉都是他们在吃! 这清苦的鬼地方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这些腊肉他们可一块都没浪费过! 一想到自己吃下去的极有可能就是消失的受害者尸体,又有谁能忍受得住! 这可不同于袁维道父子的治病需求,这是平日饮食摄入,虽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食用,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吃人肉! 宋风雅等人终于明白杨璟先前说的那句话,这世界上最痛楚的惩罚不是死,死反而是一种解脱,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方式,比杀死对方还要更加的残忍! 袁书香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帕子捂住嘴巴,反驳杨璟道。 “杨大人,这腊肉都烧熏成这样,根本就分辨不出是人肉还是兽肉,你如何能确定这些就是人肉?” 袁书香的问题勾起了所有人的质疑,因为这种事情实在太过令人发指,谁都不希望这是真的,谁都希望这些只是普通的腊肉,而非人肉。 然而他们已经领教过杨璟的推理本事,当看到杨璟准备开口,他们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杨璟轻叹一声道:“我根本不需要看,也不需要分辨,因为我并不是从这些腊肉推断出来的,而是通过你们的手。” “手?”袁书香等人一头雾水,纷纷伸出自己的双手来,可看来看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手跟吃人肉有什么关联之处。 杨璟朝袁书香问道:“袁公子,你现在紧张吗?” “紧张?不会了…”袁书香虽然不清楚杨璟的用意,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人生彻底被颠覆和改变,他已经心如死灰,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的心绪了。 杨璟点了点头,指着他平举的双手道:“既然你不紧张,你的手为何会抖?” 袁书香几乎下意识就脱口答道:“因为我有肺病。” 可当他说完这句话,袁书香似乎醒悟了过来,他猛然朝银杏看了一眼,却发现银杏并没有手抖的现象,再看看吴妈,同样没有,而袁维道的小妾玉娇,却与他一般,双手时不时会出现有节律的颤动! 杨璟环视了一圈,开口解释道:“其实早在开始调查之时,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非但袁维道父子,连那几个壮丁,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颤动症状。” “这是一种吃了人肉才会得的病,可以称之为朊病毒症或者蛋白粒子病,也有人称之为库鲁病。” “吃人肉也会得病?” 王不留对疑难杂症有着不浅的研究,便是袁书香这肺病,他也有把握能够治好,虽然他也知道杨璟懂医术,却从未听说过这等奇异之事。 杨璟也不卖关子,朝他们说道:“这是一种罕见病,同类相食就是其中一种传播途径,也不是说吃了就一定会得病,而是吃了携带朊病毒的,才会受到传染…” “得了这个病之后,初期会出现震颤,步态蹒跚和共济失调综合症,会觉得自己走不稳,会不自觉地发声,多动,渐渐开始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脑子开始不好使,身体震颤太过厉害,就会丧失行动能力,最后会痴呆,会丧失记忆,临死之前两便失禁,还伴随着大笑…” “银杏和吴妈平日应该没能吃什么肉,所以并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而男人们需要力气干活,所以腊肉基本上都留给汉子们吃了,至于玉娇夫人,她是袁驿丞的小妾,自然也是要吃肉的。” “如果是三年前就染上的这种病,患病者应该早就死了,而你们的震颤症状并没有很严重,说明是近期才刚开始发作,所以近期你们肯定是吃了染病的人肉的…”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出现这样的症状,或许不会引起我的注意,袁驿丞毕竟老了,出现震颤也很正常,不去仔细观察的话,没办法区分震颤的不同,袁公子久病缠身,有些震颤也正常,但震颤的程度和形态都不一样。” “而那天我丢出镇纸,一下就砸中了那个壮丁,这又是为何?那汉子正当壮年,不可能躲不过去,那镇纸是石质的,砸在头上可是会要命的,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即便是当今官家砸他,他都应该下意识躲开,可他却没能躲开,那是因为他的反应能力已经开始变得迟钝了!” 杨璟如此一解释,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杨璟平素里最反感刑讯逼供,对暴力也很排斥,可他对这些壮丁却大打出手,原来竟然还有如此深层的意思在里头! 照着杨璟的说法,这种病是无法治愈的,在驿馆这种连郎中和草药都没有的地方,更加不可能,所以那些得病的汉子,肯定是必死无疑,也难怪杨璟对他们没有一点留情,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了。 天空还在下着雨,厨房前面的众人却一片死寂,无论是袁维道等一众当事人,还是宗云、王不留和宋风雅等围观群众,都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这桩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杨璟其实还有半截话没有说出来,但已经没有说明的必要了。 这腊肉虽然看起来黑不溜秋的,但经过熏制之后,表面蜡化更能保存肉质的特征。 人肉与兽肉首先真皮厚薄就不一样,人类的皮肤比较薄,而兽类需要保护自己,皮比较厚,除此之外,毛孔大小,毛囊内残留的毛根,肌肉的纹理等等,能够鉴别的特征实在太多,并非像袁书香所想那般难以辨认。 袁维道显然仍旧无法接受,他喃喃自语道:“二娘…不可能的…二娘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这样…” 袁书香见得老父亲如此失魂落寞,当即走了过去,捏着父亲的肩膀,眼中已不再愤恨和抱怨,仿佛经历了这些事情,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对他的疼爱一般。 杨璟也不想打扰父子二人,直到袁维道朝儿子露出既愧疚又欣慰的表情,他才朝袁维道说道。 “袁驿丞,或许你听说过白牛教,或许你从未听过,但本官可以告诉你,这个神秘的教派绝非善类,孙二娘与你确实有过患难之交,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但她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真正的意图却是因为这里的管理比较薄弱,她能够通过这个驿站,利用四通八达而快速的驿路传递网络,传递和联络各地的白牛教分舵,这是蓄谋已久的,甚至于故事里头的丈夫和屠夫,慢说不存在,便是存在,也是她在捣鬼,她,是个极其危险的女人!” “如果你真的想为你儿子做些什么,现在才是你的开始,咱们这些人里头,只有你对孙二娘最熟悉,只要你协助我们抓住孙二娘,本官可以对袁公子网开一面。” 这么多事情被揭发出来,袁维道又如何不知道孙二娘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真正让他升起希望之光的,却是杨璟最后一句话,他还有机会为儿子做些付出和奉献! “真的吗!老朽给杨大人磕头了!”袁维道惊喜地喊着,当场给杨璟磕了个头。 杨璟将他扶起来,柔声引导道:“袁驿丞你好生想一想,孙二娘以往上山之前与你说过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出她藏在山中哪个去处,只言片语也好,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袁维道努力地思索回想,可最终却垂头丧气,拍着自己的脑袋,懊恼地自骂道:“人老了,怎么一点小事都想不起来,一点用都没有了!” 袁书香不由想起杨璟适才所言,中了那种病之后,记忆力会渐渐消退,想着老父亲到底是要病死,袁书香心里也难受到了极点,安慰道:“没事的,爹爹别懊恼了,平白伤了身子…” 袁维道似乎也想开了,朝杨璟请求道:“大人,老朽实在想不起来了,但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能够成全…” 杨璟扫了一眼,但见得袁维道一家子,以及吴妈和银杏,眼中都满是哀愁,便回道:“什么样的请求?” “老朽想把书香和银杏丫头的亲事给圆了,这也是老朽最后能做的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起练功 杨璟本以为能够通过袁维道的回忆,拼凑一些线索,便于搜山,免得到时候无头苍蝇一般,想要进行地毯式搜查,他们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 然而袁维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眼下知道自己必死,心里只有儿子袁书香了。 杨璟没有太多考虑,朝他点了点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这是好事,本官先恭喜袁公子和银杏姑娘了…” 袁维道心头大喜,即便儿子只能再活几个月,他也要让儿子过上几个月自己喜欢的自在日子。 人就是这样,最恐惧的便是未知,明知道命运前途如何了,也就坦然去面对了。 这几个月,或许应该会成为他父子二人最快乐的几个月了吧。 然而袁书香却不愿意了,他面带悲伤地摇了摇头,朝自家父亲道:“不,我已经不久于人世,银杏儿却还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陪她一辈子,又岂能耽误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银杏猛然抬起头来,朝袁书香扇了一记耳光,愤而骂道:“少爷当银杏是什么人!杏儿…杏儿的身子都已经给了少爷,少爷这是要始乱终弃么!” “不…不!我不是…我已经不活了…你嫁给我也只能快活一年半载,剩下的日子却只能独守空房,孤独终老,我…我又于心何忍!” 银杏的眼泪滚滚而落,朝袁书香道:“在这鬼地方,还有什么快活可言,只有跟少爷在一起才是最快活的,与其遭罪一辈子,倒不如跟少爷双宿双飞,快活个一年半载,他日你去了,杏儿便跟着你去那阴曹地府,再做亡命夫妻!” 银杏说得情真意切,袁书香感动得一塌糊涂,二人抱头痛哭,旁边的吴妈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宋风雅也在偷偷抹眼泪。 袁维道本以为儿子和丫环只是血气方刚,两人未经人事,只是因为相互吸引,满足身体的yuwang,可如今看来,两人感情真挚,早已到了生死不离的地步,终于展露笑容,那两鬓华发都透着生机。 “好!好啊!玉娇,快去房里,把那件传家镯子取来,我要给银杏丫头下聘,便请杨大人做个见证可好?” 杨璟呵呵一笑道:“难得袁公子与银杏姑娘情投意合,今日好事玉成,本官就做了这见证,哈哈哈!” 袁维道一听,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红润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即便不死,也要被押回县衙接受审判,但能够在事了之前看到儿子成家,这便死而无憾了! 然而玉娇刚刚走了两步,袁维道却突然猛拍了拍额头,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哈哈哈!大人稍等!稍等!” 在杨璟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袁维道已经蹒跚着脚步,往自己的竹楼跑去,过得片刻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怀里却是抱着一个小木匣子。 “大人,这是孙二娘这个月让老朽帮忙传递的书信,因为接连大雨,驿卒耽搁了几天,就没来得及送出去,请大人过目!” 杨璟顿时眼前一亮,真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宋风雅和王不留等人见得出现新线索,也是笑逐颜开,仿佛心中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便是一向冷漠的宗云,也都偷偷凑了过来。 杨璟打开匣子,取出里头的书信,撕开火漆,展开一看,顿时惊喜道:“果然是白牛教的联络书信!” 宋风雅和王不留等人也是颇感兴趣,纷纷凑过来一看,却发现上头只有一些简单的图画,并无字迹,不由迷惑不解。 杨璟却也不解释,随手将书信揣入怀中,激动地朝众人大声说道:“大家也忙活了大半夜,都歇息去吧,明儿咱们都进山去,便是搜不到孙二娘和山魈,也要猎些野味回来,给袁公子和银杏姑娘置办个热热闹闹的喜宴!”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尽皆开怀,收拾了一番,就要回去歇息,然而杨璟却朝宗云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宗云虽然平日冷淡,但不知不觉之中其实已经成了杨璟的伙伴,因为杨璟这家伙查案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层层抽丝剥茧,给人一种欲扬先抑的畅快感,待得真相大白,虽然畅快,却又引人深思,即便是洞彻世事的宗云,也都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再者,他还需要杨璟传授自己太极拳,对杨璟的个人安危自然格外的上心,别看平日里不冷不热,其实他比谁都紧张杨璟。 看到杨璟的暗示之后,宗云也微微点了点头,待得众人散去,灯火都熄灭了,他才悄悄潜入了杨璟的房间。 杨璟此时正在打坐,火枪手杖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房间里头却没有点灯。 因为早已料到宗云会明白自己的意图,杨璟也没有太多的惊慌,小声地朝宗云地说道:“劳烦道长了。” 宗云找了个角落,同样盘膝坐下,呼吸吐纳了一阵,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仿佛呼吸和心跳都消失了一般,就好像完全融入到黑暗的房间之中! “你这是在守株待兔?”过得片刻,宗云才轻声问道,他的声音空灵缥缈,仿佛直接响起在杨璟的脑海之中,杨璟不由惊讶,难道这就是武林中盛传的传音入密? 不过等他睁开眼睛,便发现并非神奇的传音入密,而是自己也在打坐,默想着金关玉锁的口诀,怕是与宗云起了共鸣,以致于对他的声音产生了玄妙的错觉。 “这封书信是孙二娘想要发出去的最后一封书信,她既然能够提早警觉,逃入山中,那便应该早知道自己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虽然我看不懂这书信的图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孙二娘绝对会向组织汇报,让组织下次再也不要往驿馆这边发布命令!” 宗云想了想,接口道:“想的倒是没错,如果她逃走了,可白牛教仍旧往这边传递命令,那么这么长时间的阴谋,也就败露了,所以…” “她一定会回来取这封信!”宗云和杨璟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人也是会心一笑。 宗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个冷淡的人,怎么会跟杨璟谈笑晏晏? 想到这里,宗云有些不习惯地冷下来,继续问道:“既然你认不得图案的隐义,又如何能够确定这是白牛教的书信?” 虽然宗云听不见杨璟的声音,但他却感受到杨璟在无声的笑,而后便听到杨璟低声说道。 “我是看不懂,但宗云道长你是白牛教的护教高手,肯定能看得懂啊,如果这封信是假的,我说这是真信之时,你一定会提醒我的。” 宗云不由苦笑,杨璟哼哼道:“道长偷偷凑过来看信件,可别以为杨某没察觉哦。” 宗云也是哭笑不得,故意试探道:“你就这么信得过小道?若是小道故意使坏,将你引入歧途呢?” 杨璟那边沉默了许久,而后才传出声音来:“你不会的。” 宗云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被杨璟小小地摆了一道,但他的心里却是暖呼呼的。 自打与师父王道明离别之后,他便孤身一人求存,在江湖武林之中摸爬滚打,虽然出身名门,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难免有争斗,全真道内部也是尔虞我诈,若非如此,他师父王道明也不可能卸任掌门真人,只带着他这个真传弟子四处逃亡。 也正是这种经历,让宗云无法信任别人,也无法被别人所信任,至于他进入白牛教,也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寻找重振师门的机会和力量罢了。 可自打跟着杨璟之后,他感觉自己内心的坚冰一点点被敲开,被融化,他竟然不自觉地认为杨璟是值得信任的! 而现在,杨璟也信任他,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陷入回忆之中,回想起与师父和师兄弟们一起生活的美好光景。 他的心中满是怀念,怀念师父给自己传功,怀念师兄弟们一起练功,虽然清苦,却乐在其中。 他突然想着,虽然杨璟的武功基础太弱,但近身搏斗和关节技都不错,也算有些基础,重要的是杨璟经常用脑,反应迅速,悟性奇高,如果真能跟他成为师兄弟,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师父王道明已经不知去向,杨璟又是朝廷官员,想要成为师兄弟其实不太可能,至于他与杨璟相互交换功法,谁都不乐意当对方的徒弟,也都不乐意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师父,想要个名分是不太可能了。 但想要一起练功,那还是可以的啊! 想到这里,宗云迟疑了一下,正打算开口,杨璟却突然说道:“我们一起练功吧。” 宗云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涌出来,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让他感觉不在孤独,虽然两人谁都不服谁,可在这一刻,宗云真的生出一种想法来,其实跟杨璟当兄弟,也是不错的。 “好,你现在最难的是入定,我先给你讲几个入定的小窍门,再引导你呼吸吐纳一个周天,只要吐纳顺畅了,渐渐你就能够找到感觉了,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往后你登堂入室,可就靠自己的水磨工夫了…” 宗云说得诚恳,杨璟却有些不乐意,笑骂道:“教练功就教练功,还占口头便宜,什么师父领进门,明儿我给你打拳,教你一声徒儿你敢答应?” 宗云无声地展露出笑容,此时才发现,自打离开师父之后,他便再没笑过了,难免勾起了伤感。 杨璟察觉到宗云的不对劲,只好嘀咕道:“大老爷儿们这么小气怎么得了,好了,不提这些了,快来教我练功吧。” 宗云知道杨璟迁就自己,也不再扭捏,当即来到杨璟的后背,给杨璟推拿提点,引导他行气运功,眼看着就要完成一个周天,房间外头却传来了动静! “果然来了!” 宗云的感知比较敏锐,察觉到外头的动静,可杨璟正在入定运功,他的经脉本就已经受损,而且还是刚刚接触内功,修炼的又是金关玉锁这等全真道无上秘术,虽然有宗云这个名师在护持,可如果中途被打断,很容易走火入魔,怕是要伤及根本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体验魅惑 杨璟知晓这封密信对白牛教和孙二娘是多么的重要,她既然能够环环相扣地设置诸多布局,可见心性和智慧都极其缜密,绝不会忘记这封信还没有寄出去,肯定会回来取信。 既然信藏在袁维道的手里,那么袁维道就是孙二娘的第一目标,杨璟便早早就与袁维道夫妇换了房间。 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进入了入定的状态,这种入定的状态有些玄妙,像是半梦半醒,能够感知到外界的情况,可想要睁开眼睛却又遭到身体的抗拒,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封闭你的眼睛,使你能够专注于体内这股球形气团在经脉中的运转。 入定起于观想,想象聚气于体内,想象这股气的运行,现象这股气对身体经脉的洗伐,因为全都要靠想,所以跟精神紧密相关,杨璟也不敢大意。 可正是这个关键的时刻,小楼外的密林中响起了窸窸窣窣摩擦树叶的声音! 杨璟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可他却无法转醒,甚至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他能够感受到宗云的紧张和担忧,能够感受到形势有多么的凑巧和危险,他只能拼命地脱离入定观想的状态。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并且成功进入到入定观想的玄妙状态,这种感觉既新奇又刺激,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世界,但想要走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感受到宗云的手掌离开了自己的后背,甚至嗅闻到一股野兽的臊味,他听到房门被撞破的声音,脑海中出现了一张丑陋到极点的脸! 这脏污的脸很是扭曲,眼瞳是蓝色的,充满了魔力,会不由自主吸引人的目光,可它的脸又是那样的丑陋,嘴唇外翻着,露出两排尖细的黄牙,这就是传说中的矮骡子么! 杨璟“看”到丑陋的矮骡子,它只有孩童那么高,身形也有些别扭,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但速度又奇快,它的爪子锋锐无比,唰唰唰便扫向了宗云! 宗云乃是武道高手,虽然并未与矮骡子交过手,但无论将这东西当成人还是怪物,宗云都该没有太大危险才对,这也是杨璟为何只让宗云帮助自己的原因。 人太多了会引起孙二娘的怀疑,人太少又怕打不过,而宗云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所以便将宗云请了过来。 然而让杨璟感到惊讶的是,面对矮骡子,宗云竟然没能占到便宜! 那锋锐无比的爪子如同利刃一般,宗云又没有携带兵刃,只能被动地躲闪,矮骡子的爪子唰得闪过三道寒芒,嗤啦一声,竟然轻易在宗云身上留下了三道伤痕! 宗云猝然出脚,那矮骡子的双腿如同强有力的弹簧,整个身子高高跃起,竟然比宗云的头顶还要高,凌空又是一爪子挥下! 宗云微微偏头躲过,一掌击出,正中矮骡子的腹部,矮骡子应声往后倒飞,嘭一声炸响,却没有撞在墙壁上,而是用双腿顶住墙壁,猛然用力,就像射在铁壁上的弹珠一般弹了回来! 宗云也没想到自己摧心裂肺的一掌竟然对矮骡子毫无效果,心头也有些慌张,动作有些僵硬起来。 毕竟矮骡子虽然外形像人,但本质上是一种野兽或者怪物,而宗云的内家拳主要针对经脉和肺腑,这东西跟人的身体构造或许不同,伤不到它也可以理解。 可就在宗云屡屡受挫,连动作都有些变形的时候,反弹回来的矮骡子已经展开反击! 它如同猴子一般发出嘶嘶怪叫,那尖利的牙齿让人头皮发麻,一爪挥击刚刚落空,整个身子就巴在了宗云的身上,那尖利的细密牙齿便咬向了宗云的脖颈上! “道长小心!”杨璟想提醒,但却又喊不出声来,这种感觉仿佛他的身体就像一个玻璃瓶,困住了自己的灵魂,只能眼睁睁当着旁观者! 宗云也意识到了危险,一只手抵挡着矮骡子的爪子,另一只手却从缝隙之中伸出来,挡在了脖颈前面,被矮骡子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当尖利的细密牙齿碰触到带着温热的皮肤,当牙齿刺破皮肤肌肉,当温热的鲜血涌入它那肮脏丑陋的嘴巴,矮骡子仿佛瞬间陷入了疯狂! “嗤啦!” 那矮骡子猛然一撕扯,竟然将宗云手臂上的一整块皮肉都撕扯了下来,兀自津津有味地嚼着! 宗云吃痛,猛然往外发力,想要甩掉身上的矮骡子,可这矮骡子却如同缠人的水鬼一般,如何都不撒手,身上的绿皮肤诡异到了极点,竟然渗透出黑绿色的脓汁,弄得宗云满身污秽不堪! 宗云疯狂地旋转着,想要摆脱矮骡子的缠绕,可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再度起了波澜,一只又一只的矮骡子就像嗅闻到了血腥气的鲨鱼,不断涌进来,又一只只跳到宗云的身上,如同一群恶鬼般撕咬分食着宗云的身体! “不!!!”杨璟在心里呐喊着,惊恐和悲伤彻底占据了他的灵魂! 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外头缓缓走了进来,赫然便是孙二娘! 她仍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蓝黑色粗布衣裙,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就这么粘在苍白无血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 “杨大人,你明知道我是无辜的,为何还要苦苦相逼,难道只是因为我是女人,就只能受人欺辱吗...” 孙二娘的表情充满了对命运的抱怨和对自己的过往经历的不甘与厌恶。 杨璟看着旁边,宗云已经倒在地上,那成群结队的矮骡子还在争先恐后撕咬着他的身体血肉,场面极其残忍。 “不,我的推理没有问题,你就是白牛教的人,你就是杀人凶手,否则这些矮骡子为何不咬你?” 孙二娘伸出双手来,平举到杨璟的面前,而后充满悲愤地朝杨璟控诉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断罢了,可即便你的推断有理,为何我的手是震颤着的?” “我信奉白牛圣母,我不食荤腥,如果那些人是我杀的,我也不会吃他们的肉,为何我还会手抖?” “因为真正的凶手并不是我,而是袁维道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也吃了人肉,才得了你说的那个病,我的手才会抖!” 孙二娘连珠炮一般的质问和解释,顿时让杨璟也感到傻眼,难道自己的推断真的出错了吗? 孙二娘是这个时代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库鲁病或者克雅病,也就不可能假装手抖来迷惑杨璟,难道袁维道果真是凶手? “那你为何能够指挥这些矮骡子?杀死曹胜和李沐的,便是这些矮骡子啊!”杨璟不忍再看旁边的宗云,朝孙二娘质问道。 孙二娘只是一声长叹,转头看着那些矮骡子,眼中竟然充满了母性的慈祥! “当初袁维道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与其他人一样玷污我的清白,以致于奴家怀了身孕,他却生怕丑事被揭破,将我丢到了山上,还狠心地丢弃了我的孩子!” “好在老天有眼,让这座山里的老山魈,将我的孩子养活了过来,三年了,我的孩子也长大了,他成了一只不是山魈的山魈,他从未体会过当人的滋味,但他的本性之中,却能够感受到我这个母亲的呼唤!” “他虽然跟山魈一道生活,茹毛饮血,但他的骨子里还有人性,还认得我这个母亲,与山魈相比,袁维道,袁书香,这个驿馆的男人们,才是真正的恶魔,他们比山魈还要丑陋,还要让人憎恶!” 孙二娘表情木然,但眼泪却不断滚落下来,杨璟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孙二娘的孩子竟然让山魈养大,难怪这些山魈不会伤她! 仿佛听懂了孙二娘的话,一只个头小一些的山魈,从门外探出半个头来,可它刚刚一现身,那些分食着宗云尸体的山魈们,顿时都停止了动作,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这只小山魈。 杨璟定睛一看,这小山魈面容并不丑陋,虽然也是绿色皮肤,虽然也是蓝色的眼瞳,但眼中没有山魈的凶残,更多的是一种深邃的魅惑! “这就是孙二娘的孩子!”杨璟死死地盯着那小山魈,他的灵魂仿佛陷入了那纯净的蓝色眼眸之中,看着那小山魈的眸光,仿佛孙二娘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凶手就是袁维道,而他杨璟,就是帮凶! 他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都在残害着孙二娘,即便在当初问话孙二娘的时候,杨璟也曾偷偷注意过孙二娘的胸脯,他杨璟跟那些欺辱孙二娘的男人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责和愧疚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杨璟,将他的灵魂淹没,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而就在这个时候,孙二娘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将他搂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在他的耳边柔声道。 “杨大人,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惜二娘,二娘一点都不怪你,现在你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二娘也不需要你在公堂上仗义执言,大人不如把这些人都杀了,跟着二娘进山去吧...” “杀...杀了这些人?” “对,这些人都是禽兽不如的恶人,可即便抓回去,最多判个流刑或者徒刑,因为奴婢是贱人,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大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继续祸害其他女人吗?” 孙二娘如此说着,便靠在杨璟的胸膛上,低低抽泣起来,见得杨璟沉默犹豫,便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地恳求道。 “杨大人,奴婢被这人间所遗弃,只能一个人躲在山上,大人既然可怜奴家,为何不能杀了这些人,跟着奴家在山上过日子?这山上一点都不清苦,而且...只要大人从了奴家...奴家也就从了大人...” 孙二娘说到此处,浑身散发出一股qingyu的气味,身子开始在杨璟的身上摩挲,虽然隔着衣服,但却撩拨和挑逗着杨璟最本能的yuwang! 杨璟低头一看,孙二娘面若粉桃,双眸含春,如同捏得出水一般,杨璟当即就忍不住了! 可就在此时,躺在地上的宗云,那个被矮骡子撕咬得面目全非的宗云,却突然坐了起来,满脸满身都是血迹,朝杨璟大声喊道:“狗官!你快醒醒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激烈缠斗 杨璟还沉迷于孙二娘的温柔和哀求攻势之中,宗云那突然的示警可谓振聋发聩! 这一声沉喝如同洪钟大吕,如同当头霹雳,使得杨璟心神巨震! 杨璟陡然醒悟过来,这起案子的种种细节,片段,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万花筒一般在他的眼前闪现而过! 他不断地回想着,拼凑着,相互验证着,终于拼凑出了真相! “不!真正的凶手就是你!虽然你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但真正的凶手就是你孙二娘!” 杨璟的心头从所未有的笃定,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怀里抱着的并非孙二娘,而是一只丑陋的矮骡子,那矮骡子的蓝眼睛深邃得如同冬天的海洋! 杨璟再往四周一扫,但见得地面上的宗云已经消失,那群矮骡子正在围攻着宗云,四五只矮骡子上蹿下跳,疯狂而凶狠,宗云左支右绌,虽然显得狼狈一些,但身上并没有任何的伤势! 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先前袁维道等人说起矮骡子之时,都说矮骡子有迷惑人类的本事,杨璟还有些不相信,没想到如今自己却亲身体验了一把! 他相信王不留和宗云的眼光,既然这两个人都已经确定,孙二娘和驿馆里头的人都不懂武功,那么孙二娘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即便要取回密信,也只是让矮骡子出手,那么刚才的一切,就全都是幻觉! 杨璟的苏醒显然让矮骡子感到非常的震惊和愤怒,他的眸子从清澈深邃,变得残暴冷酷,从深蓝色变成了血红之色! “桀桀!” 矮骡子发出一声尖啸,那锋锐的爪子便扫向了杨璟的脖颈,若让它一击得手,杨璟非得被挥烂半张脸不可! 然而这矮骡子就缩在杨璟的怀里头,而杨璟最擅长的是什么?是近身搏击!是擒拿格斗!是充满了物理力学的关节技! 杨璟左手闪电探出,扣住矮骡子的腋窝,它的爪子距离杨璟的耳朵只有半寸,却如何都无法再前进半分! 趁着这个空档,杨璟的右手抓住矮骡子的手腕,左右手一同用力,喀嚓一声便将矮骡子的左手给卸了下来! “吱吱!啊呀呀!”矮骡子疼得大声叫唤,叫得杨璟的耳朵都发痒,杨璟却没有任何停歇,抓住他的一条腿,又是一拧,将那矮骡子的髋关节也卸了下来! 这些矮骡子的体型并不大,接近于四五岁的孩童,力量薄弱,靠速度和反应来取胜,比猴儿强壮一些,但要跟杨璟这样常年锻炼的人比拼,实在有些吃力。 它们最擅长利用人类的恐惧,来攻破人类的心理防线,身上散发的臊臭,其实是一种类似麝香和黄鼠狼臭屁的手段,能够通过这些气息,来迷醉人类,使得人类陷入幻觉! 然而杨璟和宗云并非驿馆那些壮丁,若非杨璟入定观想,根本就不会被矮骡子所迷惑! 如今清醒过来,即便矮骡子的数量多了些,却不是宗云和杨璟的对手! 杨璟搞定了迷惑自己的这只矮骡子之后,便将铜头手杖抓起来,毫不留情地挥击了出去! 一只矮骡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惨叫出来,他的手臂已经让杨璟的手杖给打断了!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入定观想取得的良好效果,虽然房间之中没有灯火亮光,可杨璟只觉得浑身轻松,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洗刷了一遍,干净到不行! 他打退一只矮骡子之后,便四处扫视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房间外头,果然发现了一只体格比较小一些的矮骡子! “这些矮骡子迷惑人的本事也不小,居然还是半真半假,这应该就是被孙二娘遗弃的那个孩子了!” 杨璟想起适才在幻境之中的场景,当即确认了门外并非矮骡子,而是从小在矮骡子群体里长大的弃婴! 杨璟心里也很清楚,虽然听起来玄乎,但矮骡子迷惑人主要是靠身上的臭味,而并非精神力量,它们不可能无中生有,在杨璟的脑海中植入思想。 所以幻境里头出现的东西,应该属于杨璟,只是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去想象和挖掘罢了。 也就是说,无论是孙二娘的质疑,还是孙二娘的这个孩子,都不是幻境里的孙二娘告诉杨璟的,而是杨璟本来就应该想到,却被自己忽略掉的念头! 外头那孩子显然也察觉到了杨璟那冰冷而充满敌意的目光,他有些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而房间里头横冲直撞的矮骡子们,仿佛收到了召唤,纷纷想退回去保护那个孩子! 杨璟的动作很快,也很坚决,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他便挥舞着沉重的手杖,从房间一路打到房门外头,借着外头的微光,他果然看到那孩子双手并无利爪! 无论是适才的幻境还是杨璟的直觉,他都认为这个孩子对于矮骡子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因为矮骡子的智商毕竟不高,它们的动向也轻易暴露了这一点! 这是人类的一种普适心里,大街上出现一个老外,大家就会格外的瞩目,一个群体出现异族,自然会受到格外的关注,就好像杨璟这个汉家郎,曾经在苗寨里长大一样。 这个孩子在山魈群体里长大,自然也会受到格外的关注和照料,而且孙二娘是白牛教的人,说不定这个孩子就是他们操控矮骡子的工具! 杨璟瞬间想起了童儿蛊,莫非童儿蛊的技术,就是用这个孩子和矮骡子们试验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孙二娘会不会就是那个神秘的圣教药师?或许就是因为她潜伏在这个偏僻的驿馆,通过袁维道,利用驿路替白牛教各地分舵传递情报,而导致她无法前往赵高义的府邸去取童儿蛊,所以才让繁花执行这个任务? 若杨璟的推断没错的话,那么这个孙二娘的价值可就无法估量了! 且不说她掌握着白牛教蛊惑人心的核心技术,单说她能够传递和转达白牛教的所有情报,就足以让杨璟心动! 而想要抓住孙二娘,就必须先处置这些矮骡子,所谓擒贼先擒王,既然这孩子是矮骡子们的心头肉,那就怪不得杨璟心狠手辣了! 杨璟从房间之中奔出来,那孩子显然没有矮骡子的本事,但打小在矮骡子群体长大,智商虽不高,心情却也极其暴烈残酷! 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竟然是一柄锋利的小斧头! 这也直接验证了杨璟的推测,他在矮骡子里的地位确实不低,因为所有矮骡子都没有这么像样的兵器,有些矮骡子拿着石刀或者石斧,却没有一个能像这个孩子这般,拿着寒芒闪闪的小斧头! 若是正常情况,三岁的孩童并没有太大的力气,但这孩子与矮骡子一道生活长大,饮食和环境截然不同,体质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好像完全被同化,或者说异化了一般! 那小斧头劈落下来,势大力沉,杨璟往旁边一躲,小斧头竟然将门扇都劈开了! 杨璟一记手杖砸向他的手腕,那小孩想要收回斧头,可斧头却卡在门板里头,他只好弃了斧头,缩回了手,而周围的矮骡子已经开始向杨璟展开群体攻击! 宗云大展拳脚,那些矮骡子疯狂涌上来,又一个个被打飞出去,砸在墙上,摔在地上,甚至撞破墙壁,直接摔到了楼下,可他们又好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去而复返! 宗云是个出家人,常年修炼内家功,心性纯良恬淡,不喜杀生,这矮骡子虽然凶残,但外形极其接近人类的孩童,宗云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手,只伤不杀,结果矮骡子不依不饶,却是让他大为头疼。 杨璟虽然也有这种顾虑,但他是相信科学的,他知道矮骡子跟人类有着本质的区别,即便它们的外形像人类,但无论心性还是智商,都跟人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 判断一种东西的好坏善恶,不要去看它的种属,而要看它的行为。 老虎如果不吃人,那么它就是善良的,如果人吃人,人就是邪恶的。 同样的,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也不能看他的外在,不能看他的出身,不能看他所处的位置,而只看他的行为。 在这一点上,杨璟从未迷糊,所以他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抓住这个孩童! 孙二娘的这个弃婴不得不说是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从出生开始就脱离了人类的世界,在矮骡子群中长大,或许会像矮骡子那样,吃人脑吃人肉,会杀生,但这些都不是他的错,而是孙二娘和白牛教的错! 这种举动比灭杀一个婴儿还要让人发指,这个孩子的大脑构造比矮骡子要复杂,跟人类一样,或许比矮骡子要更加聪明,这或许也是他能够让矮骡子格外关心的原因。 但从他的人生经历来说,此时的他更倾向于一个矮骡子,而非人类。 杨璟见得他失去了小斧头,心中也放松了一些,结果让那些一拥而上的矮骡子纠缠起来,若非不断挥舞手杖保护自己,早已让矮骡子撕成碎片了! 事到如今,杨璟也不再矜持,朝宗云喊道:“宗道长!抓住这孩子,不然咱们都得遭殃!” 宗云还没有善良到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地步,他之所以迟迟下不去手,也是顾忌杨璟的想法,如今得到了杨璟的确切意图,他也就不再留手了! 但见得宗云一声沉喝,终于抽出了一直不愿动用的道剑,虽然只是平凡无奇的一柄铁剑,而且似乎并未开锋,黑不溜秋的,但宗云施展剑招之后,那些个矮骡子一个个嗷嗷大叫,竟然被杀了个片甲不留,蓝色带着特殊臭味的鲜血当空喷洒,四处横流! 杨璟压力顿减,心头大喜,伸手便抓向了那个孩子的肩头! 第一百八十六章 趋于平静 杨璟并没有浪费宗云的爆发,在宗云祭出道剑,真正发力的时候,杨璟抓住了那孩子的肩头! 那孩子显然将自己当成了真的矮骡子,被杨璟抓住之后便反口朝杨璟的手臂咬了过来,杨璟想要抽手,他却死死抱住! 杨璟见得这孩子凶残的样子,心里也一阵阵的感叹和怜悯,但总不能白白让他咬一口,万一染上什么病菌可就不好了。 于是杨璟便举起手杖来,关键时刻用手杖一挡,那孩子反应慢了,直接就要在了手杖上,竟然磕掉了一颗牙齿,满口都是血! 杨璟顺势将那孩子的后颈捏住,扼住他的颈部动脉,那孩子拼命挣扎着,过得两分钟便昏阙了过去! 矮骡子们还想着抵抗,可宗云大发神威,那柄铁剑俨然成了矮骡子们的噩梦,一番争斗,矮骡子只好留下了受伤的同伴,尖叫着散去了。 而听到动静的王斗等人赶过来的时候,发现现场一片狼藉,矮骡子们早已作了鸟兽散,只好将四五只受伤的矮骡子都绑了起来,杨璟则带着那个孩子,回到了住处。 这孩子满身污秽,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看模样确实与孙二娘有三分相肖。 即便陷入昏迷,这孩子仍旧保持着狰狞凶狠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矮骡子。 而且他的手脚也存在着畸形的现象,脊柱佝偻得厉害,除了脸面比较接近人类,其他特征已经与矮骡子无异。 杨璟并没有救醒他,而是将他捆绑起来,丢在了房间里头,给他盖上了毯子。 王斗等人不多时便回来了,矮骡子对周围山地和环境太过熟悉,他们根本就追击不着,也没有发现孙二娘的踪迹,只好暂时作罢。 经历了这么多的艰辛,杨璟也困乏到不行,倒头便睡了过去,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被宋风雅叫醒了。 “那个孩子醒了...”宋风雅的表情有些古怪,杨璟习惯了早起,倒也没有太多迷糊,简单地洗漱过后,便与宋风雅一道,过来查看那孩子的情况。 宗云和王不留已经在房间里头,王不留正在给那孩子检查身体,只是老头子也不敢靠近,因为那孩子如同受困的饿狼,呲牙咧嘴,凶狠得紧。 见得杨璟进来,王不留也朝杨璟摇了摇头,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哪里是人类,完全就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矮骡子了。 杨璟也知道,这种蜕变很难转变过来,即便接下来的日子将这小孩当成人类来养育,也很难让他再融入这个社会了。 因为矮骡子是一种报复心理极强,性情残暴又固执的生物,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杨璟也不打算搜山,因为他知道,矮骡子们肯定还回来,甚至于孙二娘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不过为了筹备袁书香和银杏的亲事,王斗还是带着几个捕快,到山上去打猎,顺便探查一下地形,为了安全起见,宗云也跟着一块儿去,杨璟也就没有太大的担心了。 虽然昨夜出了变故,但袁维道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抓走,着急着给儿子筹办婚礼,今日整个驿馆都忙碌了起来。 杨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并不代表会赦免他们的罪责,杨璟只是个推吏,无权赦免任何人,他们始终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该追究的还是要追究,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回去,便让他们完成这一次的婚礼。 虽然吴妈等人都在筹备婚礼,但对于大恩人杨璟,他们也是不敢怠慢,很快就送上了早餐。 许是受到了昨夜的刺激,早餐只是小米粥和腌菜,再没有任何的肉食,不过杨璟也不挑,正要用餐,却见得被捆在一旁的孩子不断流着口水。 杨璟便将食物端到他的面前来,朝那孩子问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杨璟也只是抱着尝试的心理,毕竟这是孙二娘的孩子,孙二娘经常上山,多少会跟这个孩子沟通吧? 但那孩子仍旧一脸暴戾,呲牙咧嘴就要抢杨璟的食物,甚至还想撕咬杨璟。 杨璟知道自己想错了,孙二娘并没有将他当成孩子,而只是将他当成了试验品。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将自己的孩子当成野兽来养? 难道这孩子并不是孙二娘的?或者说孙二娘已经被白牛教洗脑,彻底丧失了人性,也丧失了人母的慈爱? 这一切也只有等抓住了孙二娘,才能找出答案了... 王斗等人不可能那么快就回来,杨璟吃了饭之后还有一些时间,便与王不留想了个法子,用针灸将那孩子麻倒,再给他做检查。 之所以执意要检查这孩子的身体,倒不是因为他受伤,而是因为这孩子已经确认没有任何的人性,杨璟想要看看他的体内是否有童儿蛊的存在! 想要确认这一点,如果用杨璟的法子,那么只能动刀解剖,所以杨璟只好让王不留来尝试一下。 王不留对蛊虫之类的也没有太多了解,但听了杨璟的描述之后,对童儿蛊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若真如杨璟所言,童儿蛊如同胎儿一般潜伏在寄主体内,那么就应该可以感受和探查到童儿蛊的动静。 作为资深老中医,王不留把脉的功夫还是过硬的,而且将这孩子麻倒之后,还能碰触他的身体,通过触诊来确定不少情况。 只是杨璟再一次失望了,因为一番探查之后,王不留只是无奈地皱眉摇头,没有在这孩子体内发现任何异常。 如此忙活了半天,杨璟又亲自检查了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始终没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也只好悻悻作罢了。 到得中午,王斗等人从山上回来,也算是满载而归,山鸡等各种野味以及山中的竹笋野菌野菜山精等应有尽有,惹得吴妈笑开了花。 这驿馆已经很多年没操办过婚事,因为玉娇只是袁维道的填房小妾,并非续弦正妻之位,所以并没有操办婚事,更像袁维道用钱在周围村庄买了个暖床的奴婢罢了。 今次是袁书香和银杏的亲事,虽然一家子人最终都要接受审判,但打开了心结,看淡了一切,这场婚事将是他们仅剩的幸福日子,所以他们也格外的珍惜。 对于诸多捕快兄弟们而言,美食的诱惑远比无聊的婚礼流程要更加诱人,在杨璟的见证之下,袁书香和银杏终于正大光明地入了洞房,而外头的捕快们也都开始大快朵颐,享受着酒宴。 杨璟和王不留宋风雅等人坐一桌,袁维道也不敢过来,与吴妈和捕快们一桌。 宗云虽然不戒荤腥,但似乎有些清心寡欲,对肉食并不感兴趣,事实上杨璟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虽然宴席的气氛很热闹,捕快们也吃得爽快,但不管是驿馆的人还是捕快们,似乎都不敢放开肚皮享受肉食的美味,显然心里已经留下了阴影。 杨璟早已见惯不怪,摇头一笑,也不再纠结这种小细节,心里寻思着该如何抓住孙二娘,一边则端了半只野鸭,来到了房间。 那孩子已经醒了过来,嗅闻到野鸭的香味,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流口水,活像饿极了的野兽。 杨璟将野鸭放在地上,那孩子双手抓过去,一边警惕地盯着杨璟,一边恶狠狠地撕咬着野鸭。 这孩子与矮骡子一起生活成长,茹毛饮血,自然没吃过熟食,似乎爱上了野鸭的滋味,风卷残云般吃光之后,便朝杨璟呲牙咧嘴,又拍着自己的肚子,似乎在命令杨璟再给他一些吃食。 杨璟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但也没有再给他食物,而只是坐在一旁,思考着些什么。 过得一会儿,宗云也来到了房间,见得杨璟在沉思,也不好打扰,直到杨璟回过神来,才朝杨璟问道:“那孙二娘果真会来?” 杨璟看了看那躁动不安的孩子,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了...” 宗云见得杨璟莫名伤感,也有些理解,毕竟孙二娘这么一个能将自己的孩子丢到矮骡子堆里的人,真会在乎这个孩子么,如果真的会为了孩子而冒险,又怎会将孩子丢给矮骡子? 暮色渐渐降临,外头的酒宴还在继续,喝了酒的捕快们似乎已经驱散了心中的阴影,开始享受肉食,宴席的气氛也达到了**,许多人吆五喝六地划拳吃酒,好不快活。 而杨璟与宗云站在竹楼的栏杆边上,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出神。 杨璟看着余晖晚霞,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打小在苗寨里头长大,也没见过爹娘...” 宗云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房间里那个孩子,远眺着只剩下一点点的夕阳,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可师父终究是师父,他跟杨璟一样,也没见过自己的爹娘。 这世间之事就是这么的奇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命运相似的人,似乎跟容易得到缘分的眷顾而相遇在一起。 杨璟见得宗云不说话,自己还像有些自讨没趣,只好转移话题道:“好希望她今晚会来救人...早点解决这个案子,就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终于明白袁书香为何一定要离开了...” 这一次,宗云没有高冷到不理人,而是同样看着夕阳,任由红彤彤的余晖撒在脸上,带着十分肯定地说道:“她会来的...她迟早会懂得,还有很多事情,比白牛教更重要...” 他们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而身后绑着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再呲牙利嘴,只是呆呆地看着夕阳,仿佛那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风景。 因为矮骡子生性阴冷,他们害怕光明,昼伏夜出,他们生活在清凉的洞穴里,从不敢直视阳光。 或许在这一刻,这个孩子才意识到,自己跟矮骡子,是有区别的。 当夕阳彻底被青山吞没,他显得很失望,不过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些声音,又让他的双眸狂热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将计就计 夜深了,驿馆早已安静了下来,宴席变得乱七八糟,捕快们醉得一塌糊涂,七倒八歪地躺在桌子上、椅子上,甚至直接躺在了地上。 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整个世界都安静得诡异,连虫豸和夜枭都不叫了。 此时的天幕漆黑得像天上仙人的洗墨池,不多时竟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而让人不解的是,当冰冷的雨水打在这些醉汉的脸上身上,他们竟然仍旧酣睡着,并未苏醒! 雨水打在驿馆周围的山林里,打在阔叶林上,打在宽大的山芋叶上,啪嗒啪嗒直响,终于为这个世界带回一些声音。 那墨绿色的山芋叶被雨水敲打着,不断起伏震颤,过得片刻,那山芋叶之间竟然亮起一朵蓝色的星火,那是矮骡子的眼睛! 十几个矮骡子仿佛与这片山芋融为一体,他们不再模仿人类穿着破烂的衣服,为了更好的隐匿,它们褪去了衣服,绿色的身子在山芋丛中根本无法辨认! 它们一个个从山芋丛中走出来,粗野地掀掉驿馆的竹篱笆,进入到了驿馆之中,驿馆灯笼的关照之下,它们手中各种各样的凶器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这些矮骡子手中拿着的,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刀剑,早已锈迹斑斑,上面却残留着长久积攒的凝固血迹和污秽,为首的矮骡子甚至还带着一顶生锈的兜鍪,看样式应该是五代与北宋时期之间的古物。 这只矮骡子显然是首领,手里提着一柄断斧,来到了驿馆中央的宴席上,看着一个个昏睡在地的捕快,它毫不犹豫就举起了断斧,想要将脚下的捕快砍成肉酱! “住手!先找到神荼再说!” 这一声低喝来得很突兀,但也来得很及时,矮骡子手中的断斧果然定格在了半空,兜鍪下的脸越发扭曲,显然被扫兴,非常之不爽,可扭头看到那一身黑衣的身影,它的眼中却又禁不住散发出恐惧。 那黑衣人走到宴席上,灯笼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身上,赫然便是失踪多日的孙二娘! 矮骡子似乎听得懂她的话语,而且对孙二娘言听计从,得令之后纷纷散开,不多时便找到了兽栏下那些受伤的矮骡子,将同类都释放了出来。 孙二娘走进袁维道的房间,但见得玉娇已经醉倒在地,袁维道也不省人事,她轻车熟路地打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梳妆盒来,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竟然不见了!”孙二娘低声嘟囔了一声,抓起床底的夜壶,便将里头的隔夜尿都倒在了袁维道的脸上! 被泼醒的袁维道见得孙二娘,下意识想要尖叫,可才刚刚张嘴,喉咙就被孙二娘捏住了! “那封信在哪里!”孙二娘扼住袁维道的脖颈,恶狠狠地逼问,袁维道的脸都憋紫了! “在...在杨大人...杨...杨大人!” 袁维道艰难地回答,直到孙二娘恶狠狠地甩开手,他才剧烈地咳嗽起来。 “二娘...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原来你...一直只是在利用我...我可是真心疼惜你啊!” 袁维道满脸悲愤地控诉道,然而孙二娘却面无表情,只是朝他冷冷地说道:“若不是顾念这一点,现在你已经死无全尸了,你还是知足吧。” 袁维道还想质问,孙二娘一抬脚,猛踢在袁维道的咽喉上,后者噗咚一声往后仰倒,直接昏了过去。 “就知道这杨璟不简单,没想到竟然连信都拿到手了!”孙二娘低声嘀咕着,便走出了袁维道的小楼,来到了隔壁的竹楼。 这是袁书香和银杏的洞房,此时二人赤身裸体地酣睡着,孙二娘猛然掀开红被,眼中满是白花花的颜色,稍稍抬了抬眼皮,眸子里的杀意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走出了房间。 一只矮骡子顺着吊脚楼的柱子爬上来,咿咿呀呀地向她汇报着,而后指向了另一栋楼。 “神荼在那里?” 孙二娘的眼中显现出惊喜之色,快步下楼,而矮骡子却看到了袁书香和银杏,眼中满是贪婪与邪恶,正要跨进房门,却又看了看孙二娘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孙二娘来到左侧的这一栋楼,登上二楼的房间,发现矮骡子已经围成一团,中央处正是那个孩子! “神荼!娘亲来救你了!”孙二娘的眼中充满了慈爱,在她的眼中,那个叫神荼的孩子,仿佛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好看的孩子! 神荼吱吱呀呀地说着什么,有比划着,指着房间角落里的两个人,那是被迷倒的杨璟和宗云! 矮骡子们已经将神荼解开,那孩子如同灵猴一般,窜到了孙二娘的后背,迷恋地抱着孙二娘的脖颈,用脸不断蹭着孙二娘。 孙二娘摸了摸他的头,朝他温柔地笑,不过眸光很快变得冰冷,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 她拍了拍背上的神荼,那孩子知趣地跳下地,孙二娘便蹲下身来,在杨璟的身上摸索,希望能够找到那封信。 可正当她的手探入杨璟的怀里,杨璟却猛然睁开眼睛,嘿嘿笑道:“二娘,这样占本官的便宜,可不太厚道哦!” 孙二娘陡然一惊,身子一颤,就要缩手,可杨璟已经拿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可能!我分明亲眼见到你们倒下的!”孙二娘惊呼出声来,可过得片刻便愤怒地朝杨璟狠声道:“你个卑鄙狡猾的狗官!” 杨璟也不生气,仍旧躺着,却将孙二娘拉近了一些,直勾勾地盯着孙二娘道:“你们白牛教的人都这么喜欢骂人狗官啊,这样可不太好呢...” 孙二娘见得杨璟不为所动,双眸也有些黯淡下来,轻叹一声道:“不可能的...你怎么会识破我的计划...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才对的...” 杨璟慢慢坐起来,身边的宗云也坐了起来,那些矮骡子见得孙二娘被抓,纷纷躁动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就要围攻杨璟! 宗云站了起来,唰一声抽出铁剑,孙二娘心头一冷,朝那些矮骡子扫了一眼,矮骡子便都安静了下来。 而神荼却不服命令,嘭地撞开房门,一下子冲到门外,朝楼下空地的矮骡子咿咿呀呀怪叫起来! 那些矮骡子听得楼上神荼的叫唤声,双眼顿时爆发出凶残的光芒,纷纷朝那些醉倒的捕快们走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地上的王斗突然弹跳起来,抽出腰刀,大声喊道:“弟兄们!动手!”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捕快们呼啦一声全都跳起来,锵锵抽刀,不由分说便朝矮骡子们展开了攻势! 楼上的孙二娘见得此状,终于意识到杨璟早早便识破了她的计谋,终于是绝望了。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事情是天衣无缝的,吴妈确实是个没人会注意的角色,她不像银杏那般青春年少,也不像玉娇那般成熟动人,便是死了也是个浪费粮食的糟老太婆...” “可也正是因此,正是因为没人会特别注意她,她才会见到最多的秘密!” “在你没来之前,吴妈就已经在这里帮工,厨房一向都是她在操持,你认为她分不出人肉和腊肉来?” 见得杨璟这么说,孙二娘的眼中也充满了怨毒,她不再回避杨璟的目光,而是正视着杨璟问道:“就算她早知道我的秘密,你又怎么肯定我会指使她在酒宴下药?” 杨璟指了指神荼,朝孙二娘解释道:“即便你不在乎这野孩子的小命,你也一定舍不得那封密信,矮骡子虽然凶残,但智商太低,脑子不灵光,面对捕快的利刃并不占优势,这场酒宴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而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可不就是下药么?” 杨璟说完,又故意摸了摸孙二娘的手背,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透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因为下药可是你这个圣教药师的专长啊二娘,我说的对是不对?” 孙二娘听得圣教药师四个字,惊愕之余更多的却是无奈,朝杨璟苦笑道:“他们都提醒过我,让我好好防备你,说你这狗官脑子好使,我一直都警惕着,可没想到终究还是让你赢了一筹...” 杨璟听得孙二娘如此说着,难免有些得意,孙二娘却咯咯一笑,眼眸变得妖媚动人,朝杨璟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圣教药师,还敢碰我的身子?就不怕我毒死你?” 如此说着,孙二娘故意抖动了一些伟岸而呼之欲出的雪白胸脯,双眸含春,面若粉桃,极其的妩媚,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吸引力,对男人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然而杨璟却呵呵一笑道:“如果你自信下毒比宗道长手中的剑更快,试一试也是无妨的。” 孙二娘掌控着白牛教的情报系统,对宗云的来历和本事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见得杨璟如此笃定,她也是极其挫败,但很快又不甘地冷哼道。 “宗道长确实身手了得,就算我来不及对你下毒,可如果我给自己下毒呢?你就不怕我自尽?我要是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哦!” 杨璟哼哼了一声,戳了戳孙二娘的胸脯道:“你可真无聊,一个为了圣教能够舍弃身子,舍弃孩子的人,确实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性命,但你现在还不能死,而且你也不会去死。” “你这狗官说话倒也有点意思,是你舍不得我死吧!” 杨璟摇头一笑道:“不是我舍不得你死,而是白牛教舍不得你死,因为童儿蛊还没找到呢!” 孙二娘听得童儿蛊三个字,终于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低下了头。 杨璟也是轻叹一声,怜悯道:“为了圣教身子可以不要,孩子可以不要,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决定,值得吗?” 孙二娘的眼中涌出痛苦与悲伤,但很快就转为狠辣,朝杨璟狠声道:“自以为是的狗官!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知道和懂得,这两个词语之间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这简单的两个词,却蕴含着孙二娘这些年来的故事,只是无论她还是杨璟,都没有心思再去深究了。 因为孙二娘双眸陡然显露凶光,一个头锤撞向了杨璟的面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神荼幻境 无论是王不留还是宗云,都是眼光毒辣之辈,他们修炼内家功夫,心性恬淡,洞察世事,对武者的观察和感知也更加的敏锐,这两人都确认驿馆中没有武者,杨璟自然也不会怀疑孙二娘懂武功。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孙二娘虽然是白牛教的圣教药师,但确实不懂武艺,这也是她为何要操控矮骡子的原因。 因为她要长期蛰伏此处,通过驿馆的驿路为白牛教传递情报,就必须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矮骡子这种神奇的生物,足以保护她的周全。 如果从这一点上来说,杨璟有一项推测应该是错误的。 一个如此注重自保的人,一个在白牛教拥有着超然身份的女人,会为了操控驿路,而委身于袁维道这样一个糟老头子? 一个高高在上的圣教药师,拥有着培育童儿蛊的超高蛊术的蛊师,会让服徭役的苦力壮丁随意?会让一个屠夫逼得走投无路? 所有的这一切,应该都是捏造的! 既然她是蛊师,而且还是药师,那么想要欺骗和蒙蔽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于神荼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能让人产生幻觉,影响别人判断和思维的药物和蛊毒实在太多,对于孙二娘这样一个高手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杨璟已经试探过,他刚才几次想要将孙二娘拉到自己怀里,孙二娘的眼神虽然妖媚,但身体却很诚实地产生了本能抗拒。 杨璟不得不动用下作手段,戳了戳她的胸脯,而孙二娘的反应也足以说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 如果她是甘愿为了圣教而牺牲色相的女人,那么在杨璟看穿了她的所有计划之后,她选择的最佳策略,应该是利用自己发自骨子里的风骚和妖媚,施展浑身解数来分散杨璟的注意力。 可她只是用眼神,而没有用自己的身体,足见她对自己的清白是极其在意的,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受到别人的侮辱! 而且但凡宗教都会保持神圣性,孙二娘能被冠以圣教药师的头衔,在教中的地位接近于圣女,这样的人物如果为了大业而随便给人侮辱,即便回到白牛教,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这是对圣教的一种亵渎! 当孙二娘用自己的头撞向杨璟的面门之时,杨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疑惑,也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仍旧没有看透孙二娘! 先是韩洛音,再是繁花,如今又来一个孙二娘,虽然杨璟对白牛教高手的接触仅仅只是这么几个人,但每一个都是棘手之极,包括没有收服之前的宗云,无一不是高深莫测! 由此也看得出,白牛教的底蕴实是深厚,他们连官府的驿路都能够渗透,而且还小心谨慎到远离喧嚣,利用岳东驿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根本就不给官府任何抓捕他们的机会,足见白牛教的实力是有多么恐怖了! 杨璟可不想被孙二娘撞得头破血流,当即伸出手掌来,抵住了孙二娘的额头,顺势将她推了一把! 可就是这么一推,杨璟突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被蚊子叮咬了一下,整个手掌都麻痹了! 在一看,孙二娘已经挣脱了他的左手,借着他的推力,便起身退入到了矮骡子之中! “怎么可能!”杨璟惊讶地看着孙二娘,后者一边后退,一边丢给杨璟一个微笑,朝杨璟说道。 “杨大人,还是有些事情是你想不到的哦!” 杨璟心头一紧,发现手掌的麻痹已经渐渐蔓延到整个手臂,当即解下腰带,将手臂死死地扎起来! 杨璟看了看,手背上那个红点渐渐生出一条红色的血线,不断往上臂游走,如同一条长着无数尖刺的红蛇! 他的腰带虽然勒着手臂,可仍旧阻止不了血线的蔓延,杨璟越发用力,死命勒着手臂,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臂就像陶瓷一般,竟然裂开一道道血痕,而后爆开,血红色侵占了他的整个视界! “不!是幻觉!是幻觉!” 杨璟猛咬舌尖,视界中的血红色果然潮水一般退去,醒来的杨璟发现自己仍旧坐在地上,宗云的铁剑也还没有抽出来,孙二娘仍旧站在房门前,背着那个叫神荼的小孩! 杨璟用力地呼吸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没有红点,也没有血线,刚才那一幕,果真只是幻觉! “宗道长,这怎么回事?你的丹药为何不管用了?”杨璟低声朝宗云问道。 矮骡子拥有着迷惑人类,使人陷入幻觉的本事,但需要借助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为了抵御这种致幻的臭气,杨璟已经跟宗云和王不留商议过,服用了全真道的宁神静气丹。 这种丹药本来是宗云送给杨璟,用来帮助杨璟快速入定的,也就是两人一同练功那天晚上,宗云交给杨璟的。 有了这种丹药,按说就不会受到矮骡子的迷惑,可杨璟却仍旧陷入了幻觉之中,甚至连宗云都着了道! 宗云缓缓站起来,可身子还是有些摇晃,拔出铁剑来,指着孙二娘背上的神荼道。 “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致幻能力比所有矮骡子都强大!” 杨璟跟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可脑袋仍旧有些昏昏沉沉,就像醉了三天三夜一般。 “可这孩子为何被擒之时没有迷惑咱们?”杨璟有些疑惑不解,可当他看到孙二娘,顿时明白了过来。 “他必须要在孙二娘的身边才能施展迷惑人的能力!难怪孙二娘一定要把这孩子抢回去!”杨璟心中马上有了答案,孙二娘作为圣教药师,这孩子说不定跟童儿蛊一样,根本不是孙二娘的孩子,而是孙二娘的实验品! 她肯定拥有激发这孩子致幻能力的手段,发现自己阴谋被杨璟识破之后,便不断与杨璟交谈,故意示弱来分散杨璟的注意力,暗中却已经激发了神荼的致幻能力!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杨璟也懊恼不已,正要与宗云反击,却见到孙二娘晃了晃手中的信件,充满了挑衅地朝她招了招手! “抓住她!绝不能让她逃了!”杨璟朝宗云喊着,而后挥舞手杖,便朝那一群矮骡子打将过去! 矮骡子本就凶残成性,狂暴疯癫,眼下要保护孙二娘,一个个又有凶器在手,速度又奇快无比,如同一对发疯的猴子一般,杨璟当即就有些扛不住了! 楼下的捕快们也在苦战,好在有宗云这个道家宗师,他的一柄铁剑所向披靡,眼下毫不留手,矮骡子纷纷被打飞,也有一些被斩断手脚,躺在地上哀嚎尖叫,呲牙咧嘴,露出细密脏污的牙齿,眼中仍旧满是凶残,让人不寒而栗! 杨璟抓住机会,疾奔而来,手杖一扫,逼退矮骡子,便朝孙二娘抓了过去! 他知道孙二娘不懂武功,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够抓住孙二娘,这场战斗也就结束了! 孙二娘也没想到杨璟爆发起来会如此的恐怖,速度更是惊人,爆发力十足,正要往门外逃,杨璟却已经追了上来! 眼看着就要抓住孙二娘,门外突然撞入一个头戴兜鍪的矮骡子! 这矮骡子比其他矮骡子都要高大强壮,手里还拎着一柄锋利的断斧,一头撞在杨璟的腰眼上,与杨璟滚到了房间里头! 杨璟反应极快,捏住矮骡子的手腕,猛然一震,就将他的断斧给震掉,那矮骡子更快,畸形的双腿如同铁箍一般勒住杨璟的腰肢,杨璟只觉得脊柱都要被挤爆了! “放开!” 杨璟暴喝一声,压在矮骡子的身上,拳头如同炮弹一般不断打在矮骡子的脸上和身上! 可让杨璟感到奇怪的是,这矮骡子与其他矮骡子的眼神截然不同! 它的眼神之中有种焦躁和疼惜,又有怜悯和不忍,似乎极力想要跟杨璟说些什么! 可杨璟已经被它勾起了战斗的**,整个人都有些失控和疯狂,腰椎不断传来的痛楚,化为无尽的动力,让杨璟一下又一下地挥舞着自己的铁拳! “咚!咚!咚!” 杨璟每一次拳击,都让矮骡子大力撞击在地板上,它的兜鍪已经被打掉,脸也满是鲜血,可双脚却仍旧死死勒住杨璟,眼看着要将杨璟勒死! 杨璟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他的视野开始摇晃和模糊,因为窒息,他几乎要昏迷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杨璟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金关玉锁的口诀!那是宗云的声音! 这声音飘飘渺渺,就仿佛从山顶上,跟着云雾弥散到人间一般,渗透到杨璟的头脑之中,杨璟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感到安宁,微微闭起杨璟,拳头也不再落下,呼吸虽然仍旧困难,但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窒息了。 可当他再度睁开眼睛之时,杨璟惊呆了! 他身下那个根本就不是矮骡子!而是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宗云!神荼的双脚正发疯一般勒住自己的腰,而脑袋却被宗云的一只手按在了地板上,宗云的另一只手,正扼住孙二娘的喉咙! 杨璟放眼一看,房间里全是矮骡子的尸体,他顿时明白了过来!他又中了幻觉,或者说他刚刚根本就没从幻觉中醒来! 接二连三地被颠覆,杨璟也有些分不清事实和虚幻,好在金关玉锁本来就是封闭人的灵智的神秘功法,能够镇住神魂的动荡,也正因为宗云关键时刻唤起了杨璟对功法的记忆,才让杨璟脱离了疯狂状态! 杨璟看着满脸血迹的宗云,心中充满了愧疚,以宗云的本事,想要打退自己,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即便他双手已经用来制服神荼和孙二娘。 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任由陷入幻境而发疯的杨璟,不断击打着他,因为他知道,如果将陷入幻境的杨璟打昏,杨璟或许将永远沉睡在幻境之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衙结案 一向高冷的全真道南无派高徒宗云,突然被打得鼻青脸肿,活像猪头,却又不得不继续他的高冷,画面实在有些好笑。 但杨璟却笑不出来,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揶揄宗云,因为宗云这副鬼样,都是他杨璟一拳又一拳打出来的。 早晨的阳光很好,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孙二娘被抓住了,神荼被抓住了,矮骡子死得死,伤的伤,场面一片狼藉,但整个驿馆终于安静下来了。 杨璟本想回县衙,因为这里的事情基本上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想了想,他还是留了下来。 首先,袁家父子以及吴妈等受牵连的人,必须要带回县衙,正儿八经地进行审判,那些壮丁,也需要处置。 因为孙二娘已经招供,她确实没有被**,就好像她将人肉做成腊肉,分给这些人吃,这些人却毫无察觉一样,她将玉娇当成了代替品,这些人却一直以为自己**的是孙二娘! 所有人似乎都被她蒙在鼓里,所有人都活得没头没脑,所有人都活得那样的可悲,活像一个木偶。 只有孙二娘像天上的圣母一般,冷冷地操控着这一切。 但该了结的总归要了结,不过袁氏一家实在让人可气又可怜,如今一地鸡毛,杨璟也不打算将他们带回县衙,而是决定留用他们! 这个决定有些违背原则,但这已经不是杨璟第一次违背原则了,穷则思变,杨璟已经掌握到了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秘诀。 因为他需要这个驿馆继续维持下去,他需要将孙二娘的最后一封信发出去,他要掩盖消息,要让这里继续成为白牛教的中转站! 只不过他要随身带着孙二娘,再派人到岳州军去通知李彧,让皇城司的人来接管这里,让袁维道继续帮着传递情报,如此一来,皇城司就能够继续掌握白牛教的情报,甚至能够往上线和下线逐渐调查,顺藤摸瓜,找到白牛教联络的分舵,找到白牛教发号施令的总舵! 王不留和宗云已经查看过,袁维道毕竟已经老了,又得了库鲁病,如果真像杨璟所言,那么他也就只剩下一年半载的命了。 但袁书香不同,他还年轻,王不留和宗云有信心能够治好他的肺病,如果能够及时治疗,说不定能够多活一些日子。 虽然读书无望,但他本来就不喜欢读书,他与银杏相互厮守,多活一日都是赚,等袁维道老了死了,就让他来接任驿丞,继续为白牛教传递消息。 杨璟的决定得到了袁家父子的感恩戴德,因为这比蹲牢房要好百倍千倍。 虽然孙二娘道出了实情,玉娇已经失魂落魄,一时接受不了,脑子有些不太正常,但一家人已经毫无芥蒂,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 能够得到这一年半载一同生活,就是对他们的恩赐,他们自然会尽心尽力为杨璟,为皇城司,运作好这家驿馆。 杨璟让人通知李彧,又写了亲笔信,详细说明了情况,让李彧派人来处理,自己则带着孙二娘和神荼,离开了岳东驿。 孙二娘和神荼,以及仅剩下的那十几个受伤矮骡子,就是杨璟这一次的收获。 对于白牛教,杨璟越是接触,就越是感到惊奇,这个教派的势力实在太过强大,以致于杨璟终于有些明白,皇帝老儿为何要封他为绣衣指使,专门调查这个事情,因为这个教派实在太过隐秘! 杨璟已经让王斗亲自将密信送到皇城司,通过皇城司的情报网络,直接上递给理宗皇帝,相信这么大的成果,应该能够让皇帝老儿看到他杨璟的努力了。 至于孙二娘,虽然她交代了一些事情,比如玉娇的事情,但都是无关痛痒的事,都是关于驿馆这桩案子的,白牛教的秘密,她却守口如瓶。 杨璟虽然反对暴力,但孙二娘掌控着太多太多白牛教的秘密,必要的时候,说不得要让陆长安或者李彧来进行审讯,撬开孙二娘的嘴。 不过陆长安和李彧还在岳州军,通过那个逃走的白牛教狂徒,希望能够找到白牛教在岳州的分舵,眼下也没有更新的消息传来,杨璟只好先回县衙。 因为暴揍了宗云一顿,杨璟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这一路上也尽量把孙氏太极的一些东西与宗云进行交流。 宗云对内家功夫很在行,但太极拳就像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杂烩,就像将一屋子的海绵塞进一个拳头大的铁球里,当里头的东西一点点抽离出来,释放出来,会让人感到莫名的成就感和收获感。 杨璟对孙氏太极其实也不是那么的精通,虽然老局长跟他分解过,但杨璟也并不是什么专家,这种内家功夫,必须经过十几年数十年的水磨工夫,才能自己领悟出精髓。 但在大方向上,杨璟还是比较清晰的,为了补偿宗云,杨璟这一次给他讲了太极拳里头糅杂着的八卦掌和形意拳。 本来是想让宗云更加清晰地去体悟太极拳的内涵,没想到八卦掌和形意拳再度勾起了宗云的兴趣! 对于宗云而言,这两种武学的魅力也是足以令人发狂! 可惜的是杨璟记不全,当初老局长为了向他显摆,在杨璟面前充专家,便打了几次八卦掌和形意拳。 杨璟只记得大概,脑子里有那么一种神韵在,具体的招式记得有些残缺不全。 但即便是这样,就已经足够宗云叹为观止了! 武林人士最喜欢这种残缺美,但凡秘术神功,无一不是残本孤本,便是完本,也是真真假假诸多版本柔和在一处。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珍贵的东西,往往都透着一股残缺美,又验证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 因为完美了,就别无所求了,心里满足之后,对这件东西的欲望也就渐渐淡了,只有得不到,才能不断去追求,才能不断想要,才能保持这种激情。 宗云得了杨璟莫大的好处,自己拳脚功夫或者没有太大的提升,但武学境界却一日千里,这让本就卡在瓶颈的他感到欣喜万分。 再加上终究与杨璟共患难了一场,两人又曾经承诺过要一起练功,态度自然也就不像以前那么冷淡了。 不过宗云也有些不明白,无论是太极拳、八卦掌亦或是形意拳,都是高深玄奥的武学,杨璟深谙此道,却坐拥宝山而不懂用,就像守着宝库吃馒头的人一样,可他对金关玉锁却体现出极高的悟性,而且金关玉锁给他带来的增强,比太极拳还要明显! 在宗云的心里,他不得不承认,金关玉锁和太极拳虽然各有优劣,但若论高地,太极拳还是略高一筹,或许也跟他金关玉锁已经臻于大成有关系。 但杨璟的情况实在让人不解,太极拳对他一丁点效果都没有,可金关玉锁却能够强壮他的经脉,甚至于杨璟已经能够自如地入定运功了! 既然杨璟不计前嫌,将八卦掌和形意拳都掏了出来,宗云也不能小气,私底下也为杨璟制定了一套练功方案,除了金关玉锁,又将全真道不外传的配套招式,掰开了揉碎了喂给杨璟。 杨璟虽然练武的时间比较晚,但有着拳脚基础,有着太极拳的功底,又有宗云这样的名师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指点,又服用凝神静气丹等帮助入定,内功也是突飞猛进,让宗云惊叹不已。 因为沿途练功,又与王不留一同研究神荼能够致幻的原理,还要用各种手段从孙二娘那里套取情报,这漫长的旅途也就变得极其短暂而飞快。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进入巴陵县城的地界,眼看着就要回到县衙了。 这一次杨璟也将周南楚和鹿月娘给带了回来,虽然杨璟弄清楚情况之后,再没有束缚他们,可在驿馆的每一天,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折磨。 杨璟已经让宋风雅和王不留帮忙,将鹿月娘手臂上的伤势都治好了,虽然还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但感染已经消除,没有了生命危险。 曹胜和李沐的死固然让人悲伤,但诸多弟兄跟着杨璟,经历过这一场场生死搏杀,对这个推吏已经死心塌地。 周南楚和鹿月娘已经洗脱了杀人嫌疑,但并不代表周南楚不需要再接受流刑,今次他们能够脱险,自然该归功于杨璟,但他们却仍旧沉默不语,仍旧无法放下对杨璟的鄙夷和憎恶。 杨璟与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已经有些说不清楚,此时杨璟心里关心的不再是这种恩恩怨怨,他看到了更大的目标,看到了更大的希望,所以他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他们计较。 周南楚该流放还是要继续流放,鹿月娘爱跟着就让她跟着,跟错了人也是她自作自受,杨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杨知县已经提早收到了消息,这些天因为新上任的江陵知府要下来视察,毕竟三官三把火,杨知县也要做好接待的事宜,见得杨璟回来,也很是欢喜。 关于白牛教的事情,虽然涉及到皇城司,但杨璟这次并没有隐瞒杨知县,杨知县听闻这桩案子之后,也有些诚惶诚恐,因为这是皇城司的案子,他可不敢染指,生怕惹麻烦上身,甚至还贴心地提点杨璟,让杨璟也最好抽身出来。 那些矮骡子实在太过惹眼,杨璟也没有将他们带入县城,让宗云安置在了城外,待得杨璟交代清楚工作,就把这些矮骡子送到苗寨去,那里才是最适宜安置这些矮骡子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杨璟屁股还没坐热,苗寨那边就先送来了消息! 杨璟见得唐冲回到县衙,知道他将鹿白鱼安全送回到了苗寨,也放心了不少,正要询问,却听得唐冲禀报道:“大小姐进山驯服猴王,让猴王给伤到了...” “什么?!!!”杨璟知道鹿白鱼是为了给童儿蛊找宿主,可这姐儿野心也忒大了,竟然想要降服猴王! 反正杨璟也想将矮骡子送到苗寨,便又匆匆与杨知县告了假,杨知县一听说是苗寨那边出了事情,也没有留杨璟,接待新知府的事情,也只好辛苦他这个知县老爷了。 杨璟正准备出发,想了想,却又来到了鹿月娘这边,朝她问道:“大姐出了事,你要不要回去看一看?” 鹿月娘看了看周南楚,又看一看杨璟,最终还是朝杨璟摇了摇头。 上一次苗寨被围困她都没有回去,鹿白鱼受伤,她又怎会回去,杨璟想了想,也就放弃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之时只留下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吧。” 第一百九十章 狂暴猴王 鹿头垌苗寨是云狗儿成长生活的地方,杨璟虽然没有继承云狗儿的记忆,但寨主鹿老爷子对云狗儿这份舐犊之情,已经让杨璟感铭肺腑,苗寨在杨璟的心里也占据了不可获取的重要地位。 经历了岳州军围困苗寨的事情之后,杨璟在苗人心中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在这些苗人的眼中,杨璟足够硬气,足够仗义,也足够睿智,足以获得他们的尊敬。 在进入苗寨之前,杨璟将鹿老爷子赠予他的银质大耳环戴上,若不是穿着长衫,只要换上一身蓝黑苗衣,杨璟活脱脱便是俊俏的苗家小伙了。 唐冲是苗寨的人,苗人们也认得杨璟,所以虽然带着不少脏兮兮的矮骡子,但苗人还是将他们放进了寨子里。 矮骡子是一种极其神秘的生物,虽然苗族侗族水族瑶族等诸多少数民族之中,都流传着关于矮骡子或者野人的传说,但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生物。 谁都没想到杨璟竟然带着十几个矮骡子回来,整个寨子瞬间就沸腾了起来,确定了这些就是传说中的矮骡子之后,他们更是对杨璟敬若神明,在他们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杨璟做不到的! 这还是曾经那个软弱可欺的汉家少年郎云狗儿吗? 鹿老爷子也很是惊喜,他虽然不是蛊师,但也听说过矮骡子的传说,矮骡子对于蛊师而言浑身都是宝,据说矮骡子乃是五瘟神与第一代草鬼婆生下来的,继承着蛊神的血脉,用矮骡子的血,能够培养出最霸道的灵蛊! 再次见到杨璟,鹿老爷子感到开心之余,也感受到了杨璟的变化,这孩子变得更加的沉稳,虽然面上仍旧带着阳光的笑容,仍旧像极了那个斯斯文文的孩子,但眼神之中偶尔闪过智慧的光芒,顾盼之间时不时展露出的威严,已经让鹿老爷子都感到了压迫性。 杨璟见得鹿老爷子亲自出来迎接,也有些诚惶诚恐,仍旧以义子的身份,给鹿老爷子叩拜行礼,这也让鹿老爷子与诸多苗人感到非常的欣慰。 然而正当此时,寨子后头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啸声,那些矮骡子双眸陡然显现血色,变得极其狂躁! “大姐把猴王给抓回来了?!!!”杨璟听得这吼声,心里也有些惊讶。 要知道无论是猿猴还是猛虎,每个族群里都有领袖,便是蚂蚁蜜蜂,也都有王者,作为王者,自然是每个族群之中最具代表性的。 能够成为猴王的,都是猴儿里头最聪明最强壮的,这鹿头垌的猴儿成千上万,猴王却只有一个,漫说降服猴王,便是想要深入山林找到猴王,都极其的困难。 然而鹿白鱼却将猴王给抓了回来,这就不得不让人惊讶了! 不过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的简单,鹿老爷子轻叹了一声道:“狗儿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杨璟让宗云与王不留押着那些矮骡子,跟着苗人往寨子里走,将这些矮骡子都关押起来,自己却带着剩余的人,与鹿老爷子一道,走进了寨子的后山。 这后山是一片宽阔的谷地,本是用来种些作物的,后来开辟出来,修建了围栏,蓄养矮马和野猪,黑山羊,拉车的驴子等。 杨璟刚刚走到围栏边上,便看到七八名苗人战战兢兢地端着铁叉,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黑毛猿猴,那猿猴不断咆哮着,张口露出尖牙,眉心处一撮红毛一直往后延伸到脑后,眉骨高高凸起,脸上没有太多毛,活像带了一个骷髅面具一般! “这猴王卖相还真真不错!” 杨璟不由惊叹了一声,而身边的孙二娘却皱了皱眉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这猴王。 虽然她与神荼都被绑缚双手,但杨璟并没有虐待他们,无论是日常饮食还是穿着,对他们都算不错。 杨璟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蓝裙少女,正在一旁焚香祭拜,脸上涂满了油彩,头上插着锦雉尾羽,在猴王的面前又唱又跳! 见得鹿老爷子带着杨璟等人进来,围栏里的苗人也松了一口气,杨璟此时才看到,侗族的龙须土司竟然也在这群人里头,就站在那女巫师的身后。 “后生仔,你终于回来了,老爹爹我可是等了好几天了!哈哈哈!”龙须土司走过来,亲热热地拍了拍杨璟的肩头。 上回因为杨璟解决了岳州军指挥使赵高义之死,洗脱了他的嫌疑,也让罗晋对侗家寨子做出了赔偿,对逃回侗家寨子的龙姑娘也没再追究,甚至承诺为侗家寨子修一条出山的大路,龙须土司对杨璟自然是感恩戴德的。 面对这些少数民族的耆老和土司,杨璟自然不敢托大,仍旧谦逊地执以晚辈之礼。 龙须土司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那女巫师招了招手道:“红燕,快过来见过你杨哥哥!” 杨璟见此情景,便已经知道,这位女巫师,应该就是从赵府之中逃回来的龙姑娘龙红燕了。 龙红燕结束了祭拜,快步走过来,嘿嘿一笑,那满是油彩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而整齐的贝齿,朝杨璟行礼道:“小妹见过杨家哥哥!” 杨璟赶忙回礼道:“有劳小妹了,不知小妹这是在干什么?” 龙红燕扭头看了看那猴王,此时四五个苗人正在拉扯捆绑猴王手脚的绳索,龙红燕才放心地朝杨璟答道。 “白鱼姐姐也不知怎么就惹恼了这畜生,竟然整日发癫,动辄伤人,小妹只好用族中秘法给它喊魂,只是没什么效果...这猴头的魂魄已经不见了...” “魂魄不见了?”杨璟也有些惊愕,因为他是虔诚的科学论者,就算矮骡子这种生物,迷惑人也靠身体发出来的气味,说到底还是有着科学根据或者说利用科学能够解释清楚的。 可魂魄这东西虚无缥缈,科学界目前为止都没有承认魂魄的存在,杨璟对此自然存在着质疑。 当然了,这猴王眼下陷入癫狂的状态,龙红燕等人搞不清楚原因,只好笼统地归结到灵魂层面上,倒也符合少数民族群体的人文风俗。 也不知为何,本来已经有些镇定下来的猴王,见得杨璟等人之后,鼻子不断嗅闻着,那眸子满是凶残的血红,最后落在了孙二娘和神荼的身上! 猴王的嗅觉比人类要更加敏锐,或许猴王也嗅闻到了孙二娘和神荼身上那股矮骡子特有的气味了。 矮骡子作为类人生物,是丛林里最为特殊的一种,它们拥有着接近于人类的智力,擅长使用工具,对其他动物和野兽有着巨大的震慑力,猴王同样比较接近于人类,也难怪它会对神荼产生如此浓烈的敌意了。 “呀嘿咕噜巴巴可可呲!”神荼恶狠狠地盯着猴王,而后叽哩嘎啦朝孙二娘说着些什么,后者也是眉头紧皱,而后用极其愤怒的目光盯着杨璟! 杨璟被孙二娘盯得发毛,也暂时没回应龙红燕,而是转头朝孙二娘问道:“你盯着我作甚,这猴儿是你表哥么!” 孙二娘恶狠狠地朝杨璟沉声道:“难怪繁花在赵高义那处找不到童儿蛊,没想到偷走童儿蛊的竟然是你这狗官!” 孙二娘乃是圣教药师,本来就该她去赵高义那边取回童儿蛊,杨璟自然不会感到惊讶,但让杨璟奇怪的是,为何孙二娘看到这猴王,就知道童儿蛊被他偷走了? 难道说,鹿白鱼已经将童儿蛊,植入到了猴王的体内?! “是啦!正是因为植入了童儿蛊,这猴王才会陷入狂暴疯癫的状态!肯定是童儿蛊在他的体内作怪!”杨璟心里如此肯定着,面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朝龙红燕问道:“白鱼姐姐呢?” 龙红燕看了看孙二娘,眼中也显出一丝忌惮,仿佛从灵魂深处惧怕孙二娘一般,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朝杨璟答道:“白鱼姐姐受了伤,正在竹楼上将养...” “嗯,我先去看看姐姐...” 杨璟说完就要走,可孙二娘见得杨璟对她爱理不理,整个人都火了,朝杨璟大声喝道:“狗官!再这样继续下去,这猴王可就要死了!” “童儿蛊离体之后,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宿主,那赵高义常年练武,早晚用皮鞭打熬筋骨,又服用圣教神丹差不多一年,才勉强能够撑得住童儿蛊的侵蚀,这猴王虽然体型健壮,可不出几日,必定爆体而亡!” 杨璟冷笑了一声,扭头朝孙二娘说道:“你不是担心猴王,你是在担心童儿蛊吧?” 孙二娘被杨璟点破了心思,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杨璟却不以为然,朝她继续说道:“我要这童儿蛊也没什么用,只不过不想让你们得逞罢了,这蛊死了也就死了,你要是心疼,可以想想办法救一下,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想耍花样,漫说是这蛊,便是你和神荼,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孙二娘听得杨璟说得如此无赖,整个人都气疯了,咬牙切齿地盯着杨璟,又看了看那猴王,再看一看神荼,终于败下阵来,朝杨璟说道。 “想要救它就趁早,这猴王的血脉极其暴烈,童儿蛊入体之后会毫无节制地压榨和吸取它的骨血精元,每一天都在不断壮大,眼下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从猴王体内将童儿蛊取出来,你必须要帮我!” 杨璟不觉好笑,朝孙二娘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孙二娘忍了忍,直接了当地答道:“你能从赵高义的体内取出童儿蛊,自然有不错的刀法和本事,别以为能瞒得了我!” “这你可就错了,是鹿姐姐动的手,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这狗官以为我眼瞎了不成!只要看看你修长细腻的手指就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鹿白鱼虽然是个不错的蛊师,但说到动手开刀,还有谁比你这仵作出身的狗官更有可能,你当本姑娘是傻子么!” 面对孙二娘的笃定,杨璟也不再否认,只是笑了笑反问道:“就算让你说对了,可问题是,我凭什么要帮你?” 孙二娘闻言,恨得紧握粉拳,咬着下唇,过得许久才狠声道:“帮我保住童儿蛊,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以帮你完成一件事情...” “任何事情?”杨璟似乎起了兴趣,扭头盯着孙二娘高耸的胸脯,意味深长地问道。 孙二娘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咬牙答应道:“对!只要不是背叛圣教,任何事情都可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童蛊告急 自打抓住孙二娘之后,这女人对自己的事情三缄其口,白牛教的事情更是守口如瓶,一副任杀任剐的姿态。 可见得这童儿蛊植入猴王体内之后,孙二娘明知道杨璟在要挟她,却仍旧松口,主动提出交换条件,足见杨璟还是低估了童儿蛊的作用和价值! 杨璟本以为童儿蛊是用来控制赵高义,以便操控整个岳州军,而后发动叛乱,如今看来,这童儿蛊的背后,应该隐藏着更加深层的阴谋和更加庞大的布局,这个童儿蛊绝对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然而杨璟也知道,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孙二娘得手,必须要吊足她的胃口,因为他也不敢保证孙二娘会不会在此过程当中动手脚。 因为童儿蛊毕竟是白牛教的技术,是孙二娘的技术,无论杨璟还是鹿白鱼,或是宗云王不留乃至于刚刚见面的龙红燕,对童儿蛊的了解都不如孙二娘,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相互参谋,也未必能够识破孙二娘对童儿蛊做些小动作。 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杨璟宁愿毁掉童儿蛊,也绝不会将蛊交给孙二娘来处理! 心里主意已定,杨璟表面上也就变得更加云淡风轻,听得孙二娘愿意答应他任何一件事情,杨璟故作惊讶地问道:“看不出来啊,你孙二娘也有妥协的时候呢,这蛊儿对你就这么重要?” 孙二娘一听,知晓自己露了怯,让杨璟抓到了自己的软肋,可面对童儿蛊,她不得不急躁,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童儿蛊的习性和作用! “是,这对我很重要,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够办到,我孙二娘一定言出必行,否则必遭横祸,永不超生!” 蛊师对誓言极其看重,轻易不会许下誓言,因为她们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循环,如果打破今日的誓言,明日必定会遭到报应,所以她们通常会用誓言当成自己取信于人的终极手段。 杨璟虽然已经从鹿白鱼的身上了解到这一点,但无论是孙二娘还是童儿蛊,都是极其重要而关键的存在,他也不能轻易拱手送出去,此时便故意摆了摆手道。 “行了行了,二娘你这般认真作甚,且待我先去探望下白鱼姐姐,剩下的事情咱们再议,再议哈!” 杨璟打了个哈哈,便跟着龙红燕往鹿白鱼养伤的地方走去,孙二娘急得直跳脚,可却又无可奈何,不舍地看了一眼猴王,只能忿忿地跟在杨璟的后面。 她能够激发神荼的身体潜能,能够散发出矮骡子的神奇气味,让这些人陷入幻觉,可上一次这样做,已经让神荼的身体受到损伤,如果再强行压榨神荼,这孩子怕是要毁了。 再者,宗云也不知给杨璟吃了什么丹药,孙二娘几次三番偷偷魅惑,却毫无效果,连带杨璟身边的人,也都警醒地很。 她当然也能够魅惑其他人,可她已经领教过宗云和杨璟的身上,那些矮骡子的尸体塞满整个房间的画面,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轻易走到最后一步。 如今她身处苗寨,这寨子如同堡垒一般,层层守卫,苗人们就住在寨子里头,可谓全民皆兵,就算她成功魅惑身边的人,也很难逃出去,到时候杨璟恼羞成怒,她和神荼反而活不成了。 所以她也就只能闷闷地跟着杨璟,希望自己的条件能够打动杨璟,将猴王和童儿蛊交给她来处理。 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圣教药师,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不在话下,多少人想要得到她的一个人情而不可得,杨璟应该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杨璟可没想那么多,因为孙二娘是个阶下囚,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格,也就没到必要的时候,否则杨璟不介意将她交给李彧和陆长安这样的暗察子,保证将她内心的秘密全都掏出来! 所以杨璟并不在意她提了些什么条件,杨璟只是在表明自己的姿态,让孙二娘认清自己的处境,只有挫败她内心的骄傲和仅剩的希望,让她知道自己逃脱无望,在绝望之下,才能够真正将她纳为己用! 王不留曾经也质疑过杨璟的做法,认为将孙二娘带在身边实在太过危险,虽然有宗云坐镇,但此女奸诈狡猾,难免要着了她的道,还不如早早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逼出来,事情也就简单安全多了。 然而杨璟却认为,眼下朝廷掌握情报最多的便是皇城司,可即便如此,皇城司对白牛教的事情仍旧一知半解。 虽然将孙二娘的秘密都拷问出来,确实比较直接简单,可白牛教的形势却瞬息万变,用不变的情报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的局势,显然并非明智之举。 而只有真正控制了孙二娘,让孙二娘心甘情愿为自己办事,这个圣教药师熟悉白牛教的运营模式,熟悉教内的一切事务,让孙二娘来应对这些突发状况,才能将孙二娘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无论是技术、情报、武功、或者密信,乃至于控制的驿路,所有的一切都是死的,只有孙二娘这个人,是活的。 放着一个活人不用,却费尽心思,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追踪调查那些死板的情报,实在是缘木求鱼,丢了西瓜拣芝麻。 当然了,杨璟身边的人,每招募一个,都要耗费极大的代价,比如王不留和宗云鹿白鱼等人,无一不是杨璟掏心掏肺,当成兄弟姐妹来结交和爱护,才换取了他们的忠心追随。 而孙二娘是白牛教最虔诚的死忠,想要得到她的真心归附,杨璟心里也没有太大的底气,即便面对童儿蛊这样的诱惑,孙二娘答应杨璟做任何事情,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背叛圣教,可见孙二娘坚定到了何种地步。 这种人极难招降,可一旦招降,便会成为追随者之中最死忠最死心塌地的一个! 杨璟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孙二娘的目光相触,后者愤愤地扭过头去,杨璟则只是轻轻一笑。 在龙红燕的带领下,杨璟等人很快来到了鹿白鱼的房间,其他人都在外厅等候,杨璟跟着龙红燕进入了内室。 到了屏风前面,杨璟自觉地停了下来,龙红燕进去片刻,似乎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而后才走出来,示意杨璟可以进去了。 杨璟还未走进内室,就已经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想起前些日子与鹿白鱼长堤分别的画面,心里也有些不太舒服。 鹿白鱼已经在龙红燕的帮助下,靠坐在了床头,因为身上有伤,所以无法穿戴整齐,只是披了件薄薄的春衣,双手拢在胸前,也没避讳杨璟太多。 她的腹部缠着层层绑带,可仍旧渗透出血迹来,双腿上也伤痕累累,可见为了降服猴王,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可这就让杨璟有些疑惑了,鹿白鱼乃是蛊师,虽然武功不错,但武力绝不是她最首选的方式方法,下蛊才是她的强项,难道对付猴王,不能用下蛊的方式,一定要跟这牲口硬拼吗? “白鱼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璟不敢坐到床上,内室不大,也没有杌子椅子之类的,杨璟只好蹲在床边,心疼地看着鹿白鱼。 “是我太大意了...我用蛊毒麻倒了猴王之后,便与族人一道,将猴王带回了寨子,将童儿蛊植入猴王体内之后,猴王却突然狂暴起来,不止是我,许多族人也因此受伤,差点连累了整个寨子...” 鹿白鱼见到杨璟,就好像找到了靠山一般,平日里不敢说出口的内疚和委屈,都倾吐了出来,眼眶中泛着泪花,梨花带雨,那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蹙着的峨眉,实是望之尤怜。 “都怪我...我该跟着你一块回来的,让白鱼姐受苦了...”杨璟坦诚地抱歉着,下意识抓住了鹿白鱼的手,感受到她的手冰凉干瘦,杨璟更是心疼。 鹿白鱼起初并没有缩回手,可见得龙红燕还在旁边,便勉强笑了笑,轻轻抽回了手,朝杨璟说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跟着我的...”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杨璟的内心,杨璟越发觉得憋闷,不过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道:“那童儿蛊怎么会这样?是不是猴王的躯体有什么特异之处?” 鹿白鱼摇了摇头道:“猴王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是童儿蛊生长太快,已经萌生了自己的灵智,它本来认了咱俩的血,但我用血蝗喂养,只是用我自己的血,我...我的血是...是纯阴之血...会让童儿蛊丧失阳气,陷入休眠...可猴王的血气太过霸道,童儿蛊就像饿极了的人一样狂吃海喝,便失去了控制,陷入狂暴疯癫的状态了...” 鹿白鱼的话语之中满是自责,但杨璟已经听出来,说到底,这童儿蛊之所以会失控,其实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杨璟的身上。 如果他跟着鹿白鱼一块回来,用他的血来中和鹿白鱼的纯阴之血,童儿蛊也就不会失控了。 杨璟知道鹿白鱼生怕他会自责,所以对此原因只是一笔带过,杨璟也不想因为这样而增加鹿白鱼的愧疚。 事情已经发生了,自怨自艾自责自疚都不会改变现状,最迫切要去做的乃是解决问题。 所以杨璟当即朝鹿白鱼说道:“姐姐安心养伤,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鹿白鱼抬起头来,看着杨璟,而后又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杨璟却生出一种错觉来,也不知为何,今次回来之后,总感觉鹿白鱼年轻了不少,对自己不再恶语相向,不再冷嘲热讽,不再冷漠寡淡,似乎比以前要热络了不少。 不过杨璟也没心思考虑儿女情长,叮嘱鹿白鱼好生歇息之后,便带着孙二娘再度来到了围栏,开始商量如何拯救童儿蛊。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折中方案 从鹿白鱼的房间出来之后,杨璟便再度来到了围栏,查看了猴王的状态之后,便找来宗云和王不留,这两个人如今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们的意见也很重要。 王不留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但猴王与人类的身体素质有着不小的差别,又涉及到童儿蛊这种奇物,王不留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宗云虽然是道门高手,按说对蛊术这种邪门歪道应该有着不少应对的经验,可宗云却同样讳莫如深,因为他虽然懂得不少道术,可也不敢轻易出手。 因为身处不同的层次,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站得越高的人,反而越是相信命运。 这种现象在后世也极其普遍,但凡大老板,反而更加的迷信,许多诺贝尔奖得主,其实都是有神论者,他们在科学的道路上走得越远,反而越相信有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 许多科学家晚年反而会研究灵魂和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因为他们的眼界比绝大部分人都要高,他们对事物容易产生怀疑的态度,因为只有怀疑,才产生问题,而发现问题,往往是社会进步的第一步。 宗云对童儿蛊的谨慎,就在于他本身对这件事仍旧存在怀疑的态度,他不知道要将童儿蛊当成妖魔鬼怪,用传统道术来对付,还是将之当成寻常生物,用中医的知识来分析。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保持着自己的保守态度,只是让杨璟先听一听孙二娘的方案,而后才能做出决策。 杨璟其实也没想过要从宗云和王不留身上得到答案,他只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以便防备孙二娘会在一些问题上蒙骗自己。 即便鹿白鱼受伤,不能到场,眼下有宗云和王不留,又有龙红燕在场协助,孙二娘想要欺骗杨璟,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孙二娘,说说你打算怎么做吧。”杨璟直视着孙二娘的眼睛,似乎想要从眼神的变化中,分辨孙二娘话里的真假,这也给了孙二娘莫大的压迫力。 孙二娘暗自吸了一口气,这才解说道:“童儿蛊乃是不可多得的灵种,寄附在这猴儿身上,简直就是明珠蒙尘,我想将童儿蛊取出,植入到神荼的体内!” 孙二娘如此一说,杨璟等人便明白过来了。 童儿蛊是通过寄附宿主体内,以达到占据宿主躯体,操控宿主的效果,这种操控看似玄幻,其实深究起来,也属于生理上的切换控制,只不过更加的精细。 换言之,童儿蛊这种生物,会释放蛊毒,麻痹或者切断宿主脑部对身体的控制,在接管身体的操控,如果硬要用科学来解释,应该是涉及到神经控制这个层面,与精神念力之类的没有任何的关系。 而神荼是矮骡子群体里头长大的孩子,他的特长也是迷惑别人,使人陷入幻境从而操控别人,他的身体能够散发出奇异的气味,通过这种气味去迷惑别人。 从效果上来讲,二者有着相同的目的,都带着浓浓的白牛教烙印。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问题,神荼并不是孙二娘的亲生儿子,那么他又是谁的孩子? 或者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 如果说普通的孩子放到矮骡子的群体之中,会不会也能够像神荼那样,获得迷惑别人的本事?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如果传说是真的,矮骡子最喜欢吃小孩的脑髓,那么普通孩子丢到矮骡子群中,便只有被分食的下场。 矮骡子是一种特殊的生物,能够分泌具有迷幻效果的体臭,应该是他们的生物特征特性,想要通过相同的生活习性来获取这种特性,应该是不可能的。 所以神荼应该是个特殊的孩子,是白牛教或者孙二娘从无数个孩子之中挑选出来的! 神荼对孙二娘的重要性,与童儿蛊相比,那是不遑多让的,如果让同样重要的两样东西合二为一,会发生何种反应? 孙二娘是为了拯救童儿蛊才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本来就打好了算盘,将神荼和童儿蛊融合为一体? 杨璟想了想,便朝孙二娘问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孙二娘很认真地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朝杨璟摇了摇头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如果是这样,植入之后,掌握主动的是神荼,还是童儿蛊?” 神荼虽然智商不高,但童儿蛊同样也才刚刚被唤醒不久,智力水准应该相差不多,到底谁能够掌控大局,这个问题必须要弄清楚。 因为如果是童儿蛊占主动,那么童儿蛊已经吸收杨璟和鹿白鱼的鲜血来认主,从这个方面来讲,他会对杨璟和鹿白鱼更加的亲近。 可如果是神荼占据主动,那么就会像神荼那样,对孙二娘言听计从。 孙二娘显然早已料到杨璟会这般谨小慎微,但她似乎也没打算欺骗杨璟,坦诚地答道。 “如果根据他们的智力和体质来分析,神荼会占优势一些,但无论是神荼还是童儿蛊,融合之后,只会听我的话。” 杨璟也没想到孙二娘会如此坦率,便笑着接口道:“难得你这么老实,那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既然他们只会听你的话,那么你就只能听我的话了。” “只要你能听我的话,我就让他们听你的话,否则这事儿也就面谈,让童儿蛊跟着猴王一块死就好了。” 孙二娘没想到自己的坦率非但没有得到杨璟的认可和尊敬,反而换来如此直白的无赖言词,当场就怒了! “你这狗官果然无耻到不要任何脸面!你分明已经答应,在不背叛圣教的前提下,只要我答应你一件事,你就帮我救童儿蛊,可现在又让我听你的话,怎能如此出尔反尔!” 面对孙二娘的质问,杨璟并没有生气,仍旧保持着笑容道:“谢谢二娘的夸奖,不过我只是让你听我的话,并没有让你背叛圣教啊,你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哦...” 孙二娘见得杨璟分明在强词夺理,当即反驳道:“你个狗官恨不得圣教分崩离析,听你的话,跟背叛圣教又有何区别!” 杨璟想了想,也不再跟她争辩:“区别还是有的,但你认为没有,那就没有吧,退一步讲,这些可都是你提出来的,要帮我做事的是你,提出交换条件的是你,发誓的也是你,我可没有同意哦...” 孙二娘愤而指责道:“你无耻!既是如此,你干脆把我杀了作罢,也免得老娘再受你羞辱!” 杨璟摇了摇头道:“二娘这话可要说清楚,我可没羞辱过你,至于袁维道和那些壮丁到底有没有羞辱过你,也只有你自己清楚呢!” 孙二娘听得杨璟旧事重提,硬要揭伤疤,终于怒不可遏,虽然双手被缚,但还是挥舞双臂,将合抱的拳头朝杨璟的脸颊扫了过来! 杨璟早有所料,一把扯住绑缚孙二娘的绳结,将她一把扯到跟前来,两人的鼻尖都快抵到一块儿了! 但听得杨璟缓慢而清晰地低声道:“二娘,你就别在演戏了,你要真的视死如归,早在岳东驿就该殉教了,又何必跟在我身边忍辱偷生?” 孙二娘听得杨璟点破了她的心思,整个人顿时怒气全消,仿佛柔弱无骨一般,直接坐在了杨璟的腿上,转变之快,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奴家的心思了,又何必在口头上占人便宜,有甚么要求,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嘛,除了叛教,其他事情都好说的...” 看着孙二娘那春波流转的眸子,杨璟暗自打了个冷颤,但还是搂着孙二娘道。 “我这也是对事不对人,既是如此,不如让红燕给你下个情蛊,如此一来,你可不就能够乖乖听我的话了么?” 孙二娘一听情蛊二字,脸色顿时潮红起来,媚眼如丝地撩拨着杨璟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可奴家已非处子之身,这情蛊却是无法奏效了...” 杨璟朝她的身上扫了一眼,最后停在她的胸前,故意带着邪笑道:“那可未必哦,是不是处子,总要验过才知晓的...” 孙二娘见得杨璟油盐不进,双眸之中的柔情顿时消散,又变得阴狠毒辣,朝杨璟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毒杀了你!” 杨璟点了点孙二娘被绑缚的双手,又看了看身后的宗云等人,也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朝她沉声道。 “你想毒杀我可不容易,但我要捏死你,却易如反掌,这么着吧,我也不想看着你死,咱们不如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好了...” “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孙二娘有些迷惑,杨璟也不再卖关子,朝她解释道。 “你不愿意叛教,我也不勉强你,但咱们终究是敌人,这童儿蛊我可以协助你救回来,但你必须跟着我五年,这五年你不得有异心,我也不会利用你去对付白牛教,五年之后,你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继续跟着我,你觉得如何?” “五年?”孙二娘没想到杨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而杨璟身后的宗云却有些恍惚,心里不禁在想,这段话怎么有点耳熟啊...杨璟这家伙,骗人都是用同一个套路么... 杨璟似乎也有些心虚,不敢往宗云这边看,虽然套路一样,都希望能够用时间来收服对方,宗云是因为对太极拳的痴迷和渴望,而孙二娘则是对童儿蛊的保护,但这里头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宗云之所以加入白牛教,是为了获取力量,为了振兴师门,他有着自己的理想和境界,但孙二娘却是白牛教的死忠,她之所以保护童儿蛊,本意是为了白牛教的大业。 如果为了这个大业而背叛圣教,连自己都栽在杨璟手里,童儿蛊也不可能为圣教做出贡献,所以她才会宁死不从。 可现在杨璟却提出了这样一个方案来,这个折中的方案确实算是各让一步,但孙二娘会不会同意,杨璟心里也没底。 毕竟这孙二娘可是个杀人做腊肉再做菜给别人吃的狠辣角色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九眼凤雏灵惑 考虑到孙二娘对白牛教的死忠,杨璟最终提出了折中的方案,暂时搁置两人敌对的立场,让孙二娘追随自己五年,希望能够在这段时间里,慢慢改变孙二娘,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渐渐收服孙二娘。 但孙二娘这等厉害角色,能够将驿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甚至差点骗过杨璟,心里自然很清楚杨璟的打算和意图,她会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杨璟心里也没底。 不过这已经是杨璟的底限,相信孙二娘同样能够看出这一点,最多也只是在时间上讨价还价,否则杨璟只好彻底放弃她了。 孙二娘自然也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考虑了良久,终于朝杨璟摇头道:“五年太长,一年,我追随你一年,只要不是与圣教作对,其他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杨璟见得孙二娘松口,心里顿时一喜,因为他很清楚,越是聪明的人,心思就越多,就越容易受到影响,孙二娘正是因此才会对白牛教如此的固执,只要她愿意跟在自己身边,杨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感化孙二娘! 但杨璟提出五年本来就预料到孙二娘讨价还价的情况,此刻便朝孙二娘笑了笑道:“你和神荼加上童儿蛊,哪一样不是无价之宝?难道就只值一年?” 孙二娘知道杨璟是在讲价,便也媚笑道:“既然你知道是无价之宝,那么就应该知道奴家能有多大的作为,这一年的时间,足够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再说了,奴家的条件可是任何事情都愿意去做哦…” 孙二娘说到此处,不由朝杨璟抛了个媚眼,微微晃动一下上身,那呼之欲出的胸脯勾魂摄魄,周围的苗人汉子一个个血脉喷张! 所谓性感,其实是一种气质,与穿着是否暴露,身材是否惹火并无太大的关联,许多女人身材很好,穿着也很暴露,却只给人一种低俗的感觉,就像小巷里招摇着红袖拉客的廉价小姐,可有些人却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勾起你所有的yuwang。 孙二娘便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的相貌算是平庸,只能说稍有姿色,手脚粗大,身材虽然丰满,但也健硕,这样的女人丢在人群之中,说得不好听,就是干惯了粗活的老姑娘。 可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让人口干舌燥的魅惑,那是一种直抵灵魂,让男人们恨不得马上将她压在身下的吸引力! 如果说外边的美丽女人们如同身姿优雅的梅花鹿,让人欣赏之余,心生向往,那么孙二娘就是一匹屁股圆润的矮脚马,看着就想骑。 杨璟并非滥情之人,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女人,无论是宋风雅还是鹿白鱼,甚至于李婉娘等人,他心里其实都想过,但最终都没有切实的行动。 这些女人跟他的互动和交往频繁而暧昧且亲密,尤其是鹿白鱼,二人虽然以姐弟相称,但经历过生死敌对,又曾经患难与共,而后又改变了态度,可谓一波三折。 可杨璟都没有轻易跨出那一步,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女人是什么个样子,只是觉得时机还未成熟。 但杨璟是个正常的男人,也有着正常的冲动和需求,对女人的审美能力也不必别人差,遭遇到诱惑之时,自然也有心猿意马的时候。 只是他很清楚孙二娘的为人,一想到驿馆厨房里挂着的那一串串腊肉,孙二娘再如何诱惑,杨璟刚刚升起的火焰也会瞬间熄灭了。 面对孙二娘的撩拨,杨璟只是淡然一笑,而后继续讨价还价道:“我知道你什么事情都愿意干,但我也不需要你干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就成,既然你嫌五年太短,那就三年好了,这已经是我的底限,成与不成也只能是这样了。”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白牛教为了举旗大业,在民间经营了好几个三年,想要揭竿而起,短短几年间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孙二娘想了想,便也痛快地答应道:“好,三年就三年!” 杨璟身后的宗云看了看孙二娘,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来,似乎已经开始期待,心中暗自猜测,杨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真正收服孙二娘。 杨璟见得孙二娘答应下来,也不忙着解开她的束缚,而是朝她问道。 “既然你答应了,那么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算是表示一下你的诚意。” 孙二娘顿时警惕起来,率先表明立场道:“如果是关于圣教的,我可以不回答的哦!” 杨璟见得她如此的谨慎,也不由摇头苦笑,想要收服这狐狸精可实在不容易啊。 不过杨璟还是说道:“问什么样的问题是我的事,答与不答那是你的事情,哪些问题涉及到圣教,你我的标准是不同的,比如现在,我想问你,繁花到底是男人是女人,这总不至于让白牛教顷刻覆灭吧?” 孙二娘见得杨璟问得如此轻松,心里也安稳了不少,但这个问题显然将她也问住了,朝杨璟摇了摇头道。 “这个问题确实不会让圣教顷刻覆灭,但妾身却没办法回答你…”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不涉及圣教的安危,为何不答?” 孙二娘苦笑一声道:“因为我也不知道繁花到底是男是女…前番本该是我到岳州军去取回童儿蛊,但繁花抢先了一步,我在驿馆又碰到了一些事情,便只好由得她去了。” 孙二娘已经是白牛教的高层,而且还有资格接触到教中的各种情报,可竟然连她都不清楚繁花的底细,这就让杨璟有些难以置信了。 不过孙二娘显然是知道繁花要去取蛊的,杨璟便继续问道:“既然繁花此行乃是为了取蛊,为何又要带着韩洛音中途逃离?” 繁花实在太过奇葩,杨璟对她的举止也有些不解,对她的中途离开更是有些无所适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杨璟。 虽然杨璟也曾经推测过,或许因为白牛教发生了大变故,繁花才匆匆离开,但杨璟仍旧希望知道原因。 这件事显然与杨璟推测的一样,应该是关系到白牛教内部的机密,孙二娘只是摇了摇头,并未作答,杨璟再三逼问,孙二娘仍旧坚持,杨璟也就只好作罢了。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按照约定,我也不勉强你,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该干点正事了。” 孙二娘不由一喜,还以为杨璟要开始取蛊了,目光便朝猴王看了过去,不过杨璟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感到极其丧气。 “你是圣教药师,即便我动用蛊术和毒药,也不一定能够钳制你三年,所以你必须拿出诚意来,要么跟红燕姑娘说的那样,让她给你种下情蛊,要么你教给我一个能够制约你的法子。” 这一次不仅是孙二娘,连宗云和王不留等人也都认为杨璟的做法实在有欠考虑。 让龙红燕帮着种情蛊还行,可种下情蛊之后,孙二娘对杨璟会死心塌地,慢说圣教的秘密,便是让她去杀圣教的教主,孙二娘都会照做,所以这个是不太可能接受的。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第二种提议了。 可让孙二娘自己提供制约自己的法子,谁不懂得留一手,谁会傻乎乎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自己的敌人,让敌人捏住自己的命脉? 所以即便孙二娘答应了,也绝不可能真的让杨璟制约她,必定会留有后手准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逃走了! “你信得过我?”孙二娘显然有些不太相信,王不留也在一旁劝道:“大人,这事儿是不是再从长计议?” 杨璟却摆了摆手,朝孙二娘笑道:“虽然你奸诈狡猾,但对白牛教死心塌地,又发过毒誓,这样的人都不能信守诺言的话,这个世道也就没什么盼头了,既然要你追随三年,就要相互信任,这是我迈出的第一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孙二娘有些愕然,在她的眼中,甚至在所有人眼中,杨璟都是心思极其缜密的一个人,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特殊的涵义,都有着后续的准备,都会牵出某个计划来,因为他从不无的放矢。 可杨璟这么一说,却像是临时起意,只是单纯地向孙二娘展现一下自己的信任姿态,并无其他意图,这就让人有些不太适应了。 不过孙二娘也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咬了咬牙,便将手探入胸衣,摘下胸前的吊坠来,交到了杨璟的手中。 杨璟一看,那是一枚拇指大的水滴形黄晶色琥珀,里头封着一条斑斓的青虫,那青虫一共九节,每一节上都有一个眼睛状的花纹。 “我的本命蛊乃是青虫惑,这琥珀里封存的,便是本命蛊的灵种,现在就交给你了…” 杨璟摩挲着那带着体温的琥珀,不由想起鹿白鱼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十年为蛊,百年为惑,惑已经是超越了蛊的一种灵物,连鹿白鱼都没能养成,师父龙婆婆的惑也中途逃走了,没想到孙二娘竟然养了是惑,而且还是本命灵惑! 龙红燕不由自主地走到杨璟的身边来,双眸死死盯着那琥珀,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这难道…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九眼凤雏惑!” 孙二娘得意地笑了笑道:“算你还识货。” 而后她也不顾失态的龙红燕,转向杨璟道:“怎么样,这份诚意足够了吧?咱们可以开始取蛊了吧?” 杨璟见得龙红燕失态的样子,已经感受到这惑的来历不凡,但还是朝孙二娘问道:“不过是一块琥珀,怎么能够钳制你?” 孙二娘白了他一眼,就像看到一个刚进城的土鳖一样,也懒得回答,杨璟只好望向了龙红燕。 “九眼凤雏惑乃是至阴至寒的灵物,只需在初五日正午,将琥珀灵种置于烈日下暴晒,灵惑主人就会如坠炼狱,烈焰灼烧,五内俱焚,再用雄黄等至阳之物融化琥珀,灵惑的主人就会被活活烧死…” 杨璟听得龙红燕如此解说,也不由咽了咽口水,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朝孙二娘看了一眼,而后将琥珀贴身收好,故作平淡地点头道:“嗯,还不错,算你有诚意了,咱们这就取蛊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宗云霸王扛鼎 经历了一波三折,孙二娘总算可以取蛊,但她的心情却有些奇怪,因为她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怨恨杨璟,反而有种感激之情,这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或许是因为九眼凤雏惑的灵种捏在了杨璟的手里,也或许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让人珍惜,总之孙二娘自己都感到有些吃惊。 但杨璟却对此心知肚明,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孙二娘受他挟持,作为阶下囚,如果加以诱导,说不定能够让她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杨璟本来也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如今看来,还真的奏效了! 所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称为人质情结或者人质综合征,指的是一些被害者比较容易对犯罪者产生好感、依赖,甚至协助犯罪者。 当他们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的手里头,只要挟持者稍微对他们好一些,给他们一些小恩小惠,让他们活下去,受害者就会对劫持者感激不已,认为挟持者是好人,挟持者也有苦衷之类,甚至会同情挟持者,想要保护挟持者,当解救者出现之后,受害者甚至会帮助挟持者逃脱! 杨璟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比如被邻居大哥哥**的少女,最终会迫于家庭颜面之类的原因,选择没有报案,而是与施暴者结婚,一些施暴者在作案之后会痛哭流涕,恳求受害人的谅解,而受害者很容易就会被打动,原谅罪犯会比原谅普通人更容易,因为原谅罪人,会让人产生更大的崇高感和道德满足感! 孙二娘急着要解蛊,可杨璟一再阻挠,便让孙二娘感觉到困难重重,当杨璟终于同意下来之后,孙二娘对杨璟的怨恨反而因为自己达到了难以完成的目标而变得轻缓甚至可有可无了!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受害者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或者说受害者或者被挟持者已经认为逃脱无望,别无选择。 而杨璟一直以来强势地占据主动,就是要让孙二娘认清自己的处境,让孙二娘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为此杨璟甚至还给了她两个选择,但其中一个选项根本不可能完成,通过这种没有选择的选择,通过这种强迫选择,来让孙二娘意识到自己那种无法逃脱的绝望! 孙二娘虽然善于魅惑,也算洞察人心,但要说到心理层面上的伎俩和把戏,对现代心理学有过系统学习的杨璟,可比她要高明太多了! 眼下孙二娘虽然已经归服自己,但杨璟也并未因此而放松,因为三年很快就会过去,他必须在日常之中渐渐地渗透和影响,进而从根本上改变孙二娘的信仰,争取早日将孙二娘真正收服! 孙二娘身为圣教药师,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本身超凡的技艺,对于杨璟而言都是莫大的助力。 此时她走入围栏,面对着狂暴的猴王,孙二娘却无动于衷,秋风轻抚,送来阵阵幽香,宗云赶忙提醒大家沾湿了衣袖,捂住口鼻,因为他知道这是孙二娘在利用身上的香气,来魅惑猴王! 猴王似乎感受到天敌一般,越发狂躁,苗人们手里的绳索都快要拉扯不住,它在围栏里横冲直撞,大腿粗的栏杆都被它纷纷撞断! 苗人们如同狂风中的纸鸢,根本就拉扯不住猴王,反倒被猴王扯得撞撞跌跌,更有甚至直接被摔飞出去! 孙二娘知道这是猴王在抗拒自己,赶忙朝神荼喊道:“快过来助娘亲一臂之力!” 当杨璟解除他们的束缚之后,神荼便如同多动症的孩童一般,早已按捺不住,此时得到孙二娘的命令,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跳到围栏之上,而后借助围栏猛然弹跳,如同蚱蜢一般便跳到了猴王的头上! 神荼死死地缠在猴王的脖颈和肩膀上,一股浓郁的臭气顿时散发出来,猴王不断冲突,将绳索全部挣断,可很快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噗咚一声闷头倒下了! 此时苗人们早已被拉扯得四处摔落,狼狈不堪,见得猴王被迷倒,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神荼如同得胜的大将军一般,叉腰昂头,站在小山一般的猴王身上,似乎在向孙二娘邀功。 孙二娘走上前去,疼溺地抚摸着神荼的头顶,后者满脸享受,用丑陋的脸不断蹭着孙二娘的手掌。 然则正当此时,孙二娘却陡然抬高手掌,猛然发力,一掌拍在了神荼的天灵盖上! 神荼还未反应过来,已经闷头倒地! “这女人想干什么!” 谁也没想到孙二娘会突然将神荼击倒,宗云也眉头紧皱,因为他是掌法宗师,可以看得出来,虽然孙二娘不懂武功,但这一掌刚好打在了神荼的脉门上,若力道稍有偏差,很容易将神荼彻底击毙! 但凡操控一样东西,总有一处命门,以防止出现失控的情况,比如孙二娘交给杨璟的九眼凤雏惑灵种,这灵种就相当于孙二娘猝然发难,击打神荼的命门一般! 杨璟虽然早已知道童儿蛊要植入神荼的体内,可他并没有想到,孙二娘会用如此粗暴的手段来对待神荼。 神荼虽然面相丑陋,性情凶残,全无人类孩童的模样,打小就在矮骡子族群里长大,但好歹也是真的人类之躯,这已经涉及到了道德伦理的底限,说不清他到底是人类还是矮骡子多一些。 杨璟也知道神荼是白牛教千挑万选出来的孩子,应该不是孙二娘亲生的,但既然孙二娘以娘亲相称,神荼对她又是百依百顺,多少有着些许亲情,可谁能想到孙二娘竟然如此狠辣! “快动手吧,不然神荼的身体彻底被封闭了,可就救不活了!” 杨璟和宗云王不留宋风雅等慌忙上前探查,宗云一摸神荼的脖颈,又给他把脉,不由朝杨璟摇了摇头道。 “气息全无,脉象微弱,经脉彻底被封阻…” 杨璟不由朝孙二娘叹道:“有这个必要吗?” 孙二娘冷笑一声,讥讽道:“行了,别故作清高了,你对我可没有这么多柔情蜜意,更没想过要手下留情,又何必可怜这个丑八怪!” “猴王的植入失败,就是因为猴王体内血脉太过狂躁所致,想要植入,必须要给童儿蛊一个最适宜的内环境,将神荼体内生机彻底断绝,而后在让童儿蛊唤醒过来,只有这样,童儿蛊才能彻底掌控神荼的身体!” 孙二娘也生怕杨璟再拖延,当即解释了个一清二楚,杨璟也知晓眼下神荼生机被隔绝,若不及时移植,让童儿蛊唤醒神荼的身体,那么神荼就会彻底死去! “宗云,把猴王拖到房间里头去!”时间紧迫,杨璟连宗道长都忘了称呼,直呼其名起来。 宗云也没在意这些小细节,分别抓住猴王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沉喝一声道:“起!” 数百斤重的猴王一下便被宗云抬起来,扛在了肩上,看起来活像扛着一团大棉花的小蚂蚁! 让人吃惊的是,宗云举重若轻地扛着猴王,往房间那边走,但他的身体却跟着呼吸,不断地起伏,脚底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足迹,仿佛他的身体只是一个媒介,将猴王的重压直接引导传递到了大地之中! 这就是内家功夫四两拨千斤的神奇效果,所谓外行看门道内行看热闹,似王不留等人,无不惊叹于宗云深厚的内功造诣,甚至能够感受到宗云呼吸吐纳之时,能够带动周遭的空气波动! 可苗人们属于外行,见得宗云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汉家郎,竟然扛起比自己身体还要巨大得多的猴王,这种霸王扛鼎的英雄气概,不由让他们纷纷欢呼起来! 孙二娘本以为自己对宗云知根知底,谁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宗云的武功竟然有开始往上攀升了! 她原本还有着迷惑,不清楚宗云为何会背叛圣教而选择跟随杨璟,如今见到宗云短时间内的巨大变化,不由多看了杨璟一眼,不知这狗官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拥有这般大的本事,难道说他的背后还有巨大的后台?还是说这狗官平日里只是装疯卖傻,扮猪吃虎? 宗云将猴王放到房间里头,整个人松懈下来之后,只觉得浑身毛孔大张,天地灵气都往体内倒灌,神清气爽,飘然若仙,往后的工作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到隔壁房间入定打坐去了。 杨璟有心栽培宋风雅,也想让王不留见识一下外科刀法,便将二人留了下来,孙二娘虽然有些不悦,但既然已经跟随了杨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你来还是我来?”杨璟一边打开勘察箱,一边朝孙二娘问道。 孙二娘也没多想,接口道:“既然你有本事将童儿蛊从赵高义体内取出来,那便由你来吧,反正我的器械都已经丢失了,你的我又用不惯...” 孙二娘也只是随口一说,但杨璟却警惕了起来,孙二娘并未见过勘察箱里头的东西,更未见过杨璟的手术器械,可从她这句话里头,分明透露出她对杨璟手术器械的了解,若不是见过,又怎么知道用不惯? 难道说赵府里头还有内奸?在杨璟为赵高义取蛊的时候,自己的手术器械也随之被白牛教探查知晓了? 若非如此,孙二娘又是如何见得到自己勘察箱里头的东西?或许杨璟的身边,还有内奸! 见得杨璟停顿下来,孙二娘也有些不解,只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是催促道:“快点动手,再拖的话神荼可就熬不住了!” 杨璟也就只好暂时将猜测都放在一边,取出各种手术器械,开始了移植手术。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移蛊大功告成 外科手术除了需要精湛的技术之外,还需要极其苛刻的洁净条件外部环境,手术的最大风险其实来自于感染。 杨璟既然有心栽培宋风雅,便为她戴上无菌操作手套,让她给猴王的手术部位备皮和消毒,做些辅助工作,顺便给她讲解一些知识,这对于王不留和孙二娘而言,也都是别开生面,算是给他们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好在童儿蛊并不像人体脏器那般脆弱,这是个拥有独立生命的特异生物,即便离体很久,仍旧能够存活,杨璟和鹿白鱼已经验证过这一点。 所以杨璟也不需要担心离体太久而死亡,更不用因为担忧而选择猴王和神荼同时手术。 但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检验一下孙二娘的水平,杨璟还是将一部分器械的用途说明清楚,将这些器械交给孙二娘,让她负责神荼那一部分的手术。 毕竟她比杨璟要更加了解神荼,也更加了解童儿蛊的植入,在整个过程中,杨璟只不过是执行者,需要在孙二娘的指导下才能完成。 从赵高义的尸体内取出童儿蛊,与将童儿蛊植入体内,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后者显然需要更高的技术要求。 虽然杨璟并不知道鹿白鱼是如何将童儿蛊植入猴王体内的,但从结果来看,这个植入无疑是失败的,差点就导致猴王和童儿蛊一并死亡。 杨璟也算是工作狂,进入工作状态之后,便会特别的专注,以致于很快进入忘我的境界。 他的手很稳,刀法轻盈而沉着,仿佛在雕刻女神的微笑一般,行云流水却又别具美感,会使人忘记鲜血淋漓的画面,而只注意到他那沉稳的双手,如同化腐朽为神奇一般。 孙二娘也没想到,一个县城的推吏,一个让人咬牙切齿的狗官,居然拥有如此高超的刀法和医术,这也从根本上颠覆了她对杨璟的认知。 仿佛此时她才第一次认识杨璟,正视杨璟,佩服杨璟,甚至有些嫉妒杨璟,感叹上天的不公,让杨璟这样的人才,沦为朝廷的鹰犬走狗! 她的目标很明确,作为圣教药师,她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经验,指导杨璟并不需要费力气,因为杨璟往往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抛开两人的恩怨纠葛不提,与杨璟合作,绝对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情,这种无声的默契,不知不觉之中其实也将他们的距离拉近。 两个人的关系想要变得更亲密,最好的方式就是共同完成一件双方都认为艰难的事情,当圆满完成之时,成就感会将彼此的关系推向更加亲密的方向。 当然了,想要毁掉一段关系,也只需要一件共同执行却最终失败的事情。 孙二娘和杨璟在手术过程中也存在不少的分歧,不过最终都以杨璟的意见为主。 比如,为了节约时间,孙二娘主张以最快的速度将猴王开膛破肚,丝毫不用顾及猴王的生死,因为在她看来,猴王只不过是畜生,根本比不上童儿蛊和神荼,她连神荼都舍得下死手,人肉都能做熏肉,自然不会在乎一个猴王的性命。 但杨璟却不同,他并没有破坏猴王体内的组织,小心翼翼地将童儿蛊取出来,还将猴王体内爆裂的血管全都缝合起来,也算是救了猴王一命。 而孙二娘那边也已经将神荼的腹部切开一个小口,可接下来的指令却让杨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孙二娘竟然让杨璟将童儿蛊切分开来! 自打杨璟见到童儿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以为童儿蛊像一个胎儿一般,是个完整的整体,可当他迟疑着,尝试切开童儿蛊表面的筋膜和结缔组织以及脂肪等诸多桥联组织之时,他才发现原来童儿蛊并非一个整体! 童儿蛊更像一个西蓝花,中心处有一颗拳头大的心脏,不断搏动着,其他部分就像一个个花球,围绕着中心的心脏,被扎成一个球状结构。 虽然心中惊奇不已,但杨璟也不得不佩服孙二娘的魄力,童儿蛊比神荼要脆弱,按照孙二娘的心性,应该不惜破坏神荼的身体,也要保证童儿蛊的完整才对。 可为了尽可能不伤害神荼的身体,孙二娘只在神荼的腹部切开了一个小创口,反而让杨璟将童儿蛊分离成小块,一块一块塞进神荼的体内! 杨璟早已做好了准备,因为他知道童儿蛊有很多血管,需要切开神荼的血管,再将二者的血管接起来。 可今次他却发现,随着童儿蛊的生长,童儿蛊那些血管已经成长为一条条如同章鱼触手一般带着吸盘的黏糊糊触手,童儿蛊的每一小部分,几乎都带着起码一条这样的触手。 而还未将这些碎块塞入神荼腹部,这些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吸附在神荼的肚皮上,瞬间就破开一个洞口,开始吸食神荼的血液! 杨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倒有些像他在影视作品里头看到过的那些外来异形生物,多少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他连矮骡子都见过,诸多蛊虫也并不陌生,对于童儿蛊的变化,也就淡定了不少,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杨璟也就稳下心神,终于是完成了这场手术。 当杨璟将神荼的肚皮缝合完毕之后,孙二娘看着那细密的针脚,不由啧啧称奇,对杨璟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一般。 至于宋风雅和王不留,早已对杨璟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在手术的过程中,杨璟也给他们讲解了不少利用手术技术来治疗绝症的知识,甚至还给他们讲了不少癌症之类的病理知识,这些东西,都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 手术持续了大概两个时辰,当杨璟将手术器械清洗完毕,收纳到小小的勘察箱,而后将房间里头的东西收拾干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神荼和猴王都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很均匀很平稳,只是童儿蛊已经从猴王的体内,转移到了神荼的身上。 猴王的体型很庞大,也很健硕,杨璟对他有格外的保护,所以手术的伤口其实对它而言并不算太大的伤。 当孙二娘的迷幻效果消失之后,猴王便苏醒了过来,许是感受到环境的不同,它不断的咆哮着,把隔壁的宗云以及诸多苗人都吸引了过来。 杨璟却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不要惊动猴王,而后让人取来一些瓜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猴王的面前。 猴王警觉地盯着杨璟,杨璟又把双手举了起来,表达了善意,猴王才将瓜果抓起来,咬得汁水横流。 杨璟打开了房门,让所有人都让开道路,而后用肢体语言示意猴王可以离开,猴王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在门口的时候又被苗人惊吓到,撞烂了半个门扇,发狂一般逃入了后山! 当它的身影就要消失之时,猴王却停了下来,看着杨璟,朝杨璟呜呜地叫唤了几声,杨璟微微一笑,朝他挥了挥手,那猴王才扭头离开,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当夜晚降临之后,杨璟等人便在苗寨里头安顿下来,享受着苗寨的野味和五彩竹筒饭,喝着自酿的小米酒,围着火塘说这话,老人们低沉而婉转地唱着祖灵的古谣,仿佛将人带回到了三苗之地的蛮荒纪元。 杨璟又去看望了鹿白鱼,将童儿蛊的事情都告诉了她,鹿白鱼因为自己的莽撞,差点害死了童儿蛊和猴王,心里一直内疚着,听说杨璟成功将童儿蛊移植到了神荼体内,又将猴王给放走了,心里才好受一些。 杨璟本不想跟鹿白鱼提起鹿月娘的事情,可吃饭的席间见得鹿老爷子唉声叹气,拜托他打探鹿月娘的消息,杨璟也不忍心看到老爷子伤心,只能跟鹿白鱼说起。 鹿白鱼听说鹿月娘仍旧要跟随周南楚,也没有太多的责备,反而有种赞赏,似乎很佩服妹妹能够如此奋不顾身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一想起年迈的父亲,鹿白鱼又纠结起来,她朝杨璟说道:“狗儿…有没有办法…让周家小子和月娘回寨子里来?” 杨璟看着鹿白鱼,心里也不由在叹息,因为鹿白鱼从来不服软,也从未开口求过自己什么事情,但这一次,却是为了周南楚和鹿月娘,如此小心翼翼地请自己帮忙,杨璟虽然放下了与周南楚和鹿月娘的恩恩怨怨,也算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见得鹿白鱼仍旧向着他们,杨璟心里多少是不太舒服的。 但想了想日渐衰老的鹿老爷子,看着鹿老爷子牵挂鹿月娘的模样,杨璟也于心不忍,便朝鹿白鱼说道。 “既然姐姐开口了,我就帮他们一回,准许周南楚赎买他的流刑,让他在寨子里接受监管,每月到县衙报到一次,姐姐你写封信,我代你交给月娘,至于他们要不要回来,我也就不便说些什么了…” 鹿白鱼没想到杨璟竟然不计前嫌,愿意帮助周南楚和鹿月娘,一想到老父亲就要见到年幼的妹妹,内心激动兴奋,得意忘形地抓住杨璟的手道谢:“谢谢你,狗儿!” 杨璟拍了拍鹿白鱼的手背,朝她笑道:“虽然…算了,往事也就不提了,总之姐姐你好生将养,明日我就返回县衙,否则他们又要被押送到邕州去了,这事儿可大可小,知县大人都有些为难,必须要我亲自去疏通关系,我就不能留在这里照顾姐姐了…” 鹿白鱼已经察觉到两人的动作有些亲昵,但杨璟不提,她也不说,只是摇头笑道:“姐感激还来不及呢,今晚我就写好信,明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爷,他老人家肯定要高兴坏了!” 杨璟见得鹿白鱼显露少见的娇羞女儿态,也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朝她笑道:“高兴就高兴,高兴坏了可不成,嘿嘿…” 见得杨璟那调皮的笑容,鹿白鱼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璟这边其乐融融,巴陵县衙的杨知县却像屁股着了火,朝一名捕快急迫地下令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到鹿头垌苗寨,把杨推吏给本官找回来啊!” 那捕快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离开县衙,趁着夜色,快马加鞭地往苗寨这边赶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任知府失踪 杨璟从岳州军回归巴陵县之时,因为走的是官道,所以才能在半途撞见前往岳州军求援的王斗,可鹿头垌苗寨通往巴陵的都是山路,这一次杨璟便没能好运地碰到杨知县派遣出来的捕快。 径直回到巴陵县衙之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杨知县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杨璟回来了,便匆匆赶了过来。 “贤侄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杨璟见得杨知县焦急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杨知县也是朝廷上的清流言官,所接触的都是王公大臣,遇事沉着冷静,才思敏捷,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口诛笔伐,是何等的风流写意。 可因为弹劾阎贵妃而被放逐之后,当了个混吃等死的知县,壮志未酬而雄心不再,端得是人生失意屋漏又逢雨。 然而杨璟的出现又燃起了他的斗志,他渴望东山再起,他开始迫切地希望重回朝堂的核心战场,可他也开始患得患失,变得不再沉稳。 若是以前那个杨知县,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又何至于如此失态于人前?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杨知县道:“世叔稍安勿躁,且跟小侄详细说一说情况吧。” 杨璟如此一说,杨知县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可是堂堂知县,杨璟只不过是推吏,虽然他隐约感觉到杨璟已经开始接触朝堂的一些秘密,甚至于与王念恩和齐悬济等人有着不可告人的一些经历,但明面上来讲,杨璟终究是自己的下属,依赖归依赖,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私底下无所谓,可人前总归是要讲究的。 杨知县也就冷静了下来,朝杨璟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杨璟离开之后,杨知县与其他各县的知县以及知州们,汇聚于江陵府,集体恭迎新知府的赴任莅临。 新知府牟子才本是太常博士,专门负责官家的日常礼仪等事务,乃是经常能够跟官家说得上话的近臣,然而听说因为阎立春的事情,阎贵妃渐渐有些失宠,有人又趁机向官家进献了一名美人。 牟子才见得官家再度沉迷女色,便不停在官家耳边叨叨絮絮地劝谏,希望官家能够励精图治,甚至还建议官家将那名美人打入冷宫,严惩进献美人的官员等等。 牟子才本就是朝中的清流文官,与杨知县是同科进士,有着文人清贵的高傲臭脾气,耿直而死忠,言语不当便冲撞了官家,不过官家念他一片赤诚,也不忍责难,只是将他赶出了京城。 太常博士虽然能够伺奉于官家左右,然则并无太大实权,知府虽然远离朝堂,但却是一方牧守,官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牟子才而言也是一种爱护,希望他能够远离朝堂,到地方上锻炼一番,等他真正了解了官场的诸多规则,再将他召回临安。 杨知县本来与牟子才一样,都是清贵文官,脾性也相近,又有同科之谊,眼下牟子才调到地方,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于野心勃勃想要东山再起的杨知县而言,牟子才绝对是值得“重温旧情”的大人物。 牟子才也没有忘记与杨知县一同战斗过的日子,两人推杯换盏挥斥方遒,一场接风洗尘宴一直吃到了深夜。 杨知县也不好在知府衙门逗留,在江陵府留了一晚,翌日便到牟子才的衙署去道别,可却被门房拦住,说是牟子才宿醉未醒,让杨知县先回了巴陵。 杨知县总觉得不告而别多有不妥,可他也知道牟子才刚到地方,还有许多事务要交割处理,最后也就先回到了巴陵来。 谁想刚回到县衙,屁股还没坐热,知府衙门的人便赶了过来,说是新任知府牟子才竟然失踪了! 最后见过牟子才的人,便是杨知县,这些人就是要来“邀请”杨知县回知府衙门协助调查的! 杨知县也是慌了,一面稳住这些知府衙门的胥吏,一面让捕快赶紧将杨璟给找回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杨璟正有回来的打算,那捕快没能遇到杨璟,杨璟却是自己先回到了。 杨璟听完杨知县的叙述,心里顿时便浮现出诸多疑团来。 按说知府已经是一方大员,那些个草莽乱贼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知府动手,更何况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白牛教刚刚打算对赵高义动手,而且还想操控岳州军来发动反叛,在黄政敏下台之际,新任知府又是天子近臣,难保白牛教不会动歪心眼,所以白牛教的嫌疑应该是最大的! 起码根据杨璟目前掌握的情况,应该是这么个推断。 但杨璟给孙二娘使了个眼色,孙二娘却悄悄摇了摇头,示意并非白牛教所为。 孙二娘一直负责传递白牛教内部情报,她说不是白牛教,那么应该能够排除白牛教的嫌疑。 可如果不是白牛教,又会是谁对新知府动手? 难道说是先前牟子才在临安京城得罪过的朝堂高官,为了让牟子才永无翻身之日,才派了高手来作案?亦或者是地方官员搞的鬼? 虽然阎立春案拔起萝卜带出泥,将阎贵妃在地方上的势力都连根拔起,但也难保有些忠于黄政敏的残余势力,将仇恨的怒火转移到新知府牟子才的身上。 这些虽然都能算是动机,但这些动机到底是弱了些,还不足以让人铤而走险,对一个钦命大臣犯下罪案。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来,索性打算先陪同杨知县到江陵府去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与鹿白鱼的约定,将想要批准周南楚赎买流刑的请求说了出来。 杨知县如今是火烧眉毛,心里全是牟子才失踪的事情,哪里还管得这种小事,有些不耐烦就答应了下来。 杨璟赶忙取出鹿白鱼的亲手信,让王斗前往大牢,亲自交给周南楚和鹿月娘,自己则带领着宗云等人,跟随杨知县来到了江陵府。 抵达江陵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知府衙门的人也是着急得抓耳挠腮,毕竟通判还没有任命下来,江陵府又没设有同知,因为涉及到罪案,所以眼下所有事务都由江陵府推官陈棋泰全权负责。 陈棋泰一向将宋慈视为典范,据说年轻时候也曾经得到过宋慈的提点,对仵作行当非常熟稔,本身也是从刑名做起,一步步爬到了推官的位置。 宋慈曾经评价过陈棋泰,说他虽无天赋,然却勤勉,虽不能一鸣惊人,但践踏实地,终有厚积薄发之日。 陈棋泰如今才三十五的年岁,却已经是六品的推官,前途可谓无可限量,也正应了宋慈对他的评价。 陈棋泰此时正在新知府牟子才的房间之中勘查,听说杨知县带着推吏过来,便吩咐门房让杨知县的人进去。 他也早听说过杨璟的名字,毕竟他对宋慈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宋慈虽然对他多有提点,却一直不愿意将陈棋泰收入门中,一来是顾忌官场规矩,避免结党营私之嫌,二来也是怕耽误了陈棋泰的仕途。 然而在陈棋泰看来,宋慈之所以不肯收他,就是看不上他的天分,认为他不适合干刑名断狱这一行。 而杨璟只是个苗寨里走出来的土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推吏,却能够得到宋慈的青睐和培养,陈棋泰的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平衡的。 当他看到杨璟之时,心里更是不舒服,因为杨璟实在太年轻了! 非但如此,杨知县竟然与杨璟并肩而行!堂堂知县老爷竟然与手下的推吏并肩而行,实在有些不分尊卑! 更让人吃惊的是,杨知县的身边只带了长随和师爷,可杨璟的身边却带着宋风雅徐凤武孙二娘宗云王不留唐冲等等一干班底,阵仗排场竟然比他这个推官还要威风! 杨璟其实并非故意摆架子,而是因为杨知县催促得紧,他没有时间安顿这些人在巴陵县城住下,连回家一趟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赶了过来。 而且他不放心孙二娘和神荼独自行动,又有心培养宋风雅和宗云等人,一同进行罪案侦破,这就是最好的培养方式,自然要带他们过来实习一番的。 再者,从进入江陵府衙门的那一刻起,杨璟已经感受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氛围,对新知府牟子才的失踪,又有了新的想法,也正是这个新的想法,让杨璟淡定了下来。 杨知县毕竟是个官场老人了,当即领着杨璟等人,给江陵府推官陈棋泰行礼。 “推官大人辛苦了,不知可有眉目?”杨知县虽然品秩与陈棋泰有差别,但陈棋泰只是知府衙门的分管属官,而杨知县则是县牧,在加上杨知县曾经的官场经历,对陈棋泰也就没那么卑躬屈膝了。 陈棋泰稍稍昂起头来,朝杨璟瞥了一眼,这才朝杨知县冷冷地答道。 “我又不是江陵神探,能有什么眉目,牟大人已经失踪近乎三日,本官毫无头绪,只能反复勘查现场寻找线索了。” 陈棋泰把自己说得极其不堪,本来就是以退为进,想给杨知县一个机会,让杨知县好好捧他一番。 可惜杨知县也是人精,早就看出陈棋泰的心思,牟子才是他的同年,也就是说连知府大人都跟他平辈论教,杨知县又怎么可能捧陈棋泰的臭脚,当即顺势道。 “陈大人也是尽心尽力了,本官不才,对推敲断案并不在行,只好将本县推吏带了过来,杨贤侄对于刑事侦缉颇有心得,希望多少能够助陈大人一臂之力。” 杨知县虽然说得轻巧,姿态也摆得很低,但漫说陈棋泰,便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得出杨知县言语之中的骄傲! 堂堂知县却以杨璟这么一个推吏为荣,甚至将杨璟抬出来揶揄江陵府推官陈棋泰,杨知县果然不再是唯唯诺诺混吃等死,他的锐气和锋芒都露了出来,可见已经铁了心要大展拳脚了! 陈棋泰又如何听不出杨知县的弦外之音!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勘查知府书房 杨知县与新任知府牟子才乃是同科进士,有着同年之谊,两人久别重逢,相谈甚欢,一番畅饮之后,牟子才竟然凭空失踪了! 而让杨知县既着急又气愤的是,他成了最后一个见过牟子才的人,也就是说他有着一定的作案嫌疑! 起码从江陵府派人到巴陵“请”他杨知县协助调查,就足见江陵府对杨知县的态度了。 眼下是江陵府推官陈棋泰当家做主,他却将杨知县当成嫌疑人来看待,这让杨知县如何能忍得。 平素里低调平和的杨知县,也读过敬人则人恒敬之的道理,既然陈棋泰对他不客气,那么他也就不需要对陈棋泰太过谦卑,否则真的被当成嫌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低调归低调,有些事情该争取还是要争取,该高调的时候还是要高调一些的。 再者说了,如今杨璟回来了,他相信杨璟一定会有办法,而且在他的心里,杨璟可比这个什么推官陈棋泰要强太多太多了! 杨璟见得陈棋泰面色不虞,心里也是苦笑不已,杨知县倒是占了口头的便宜,可苦了自己要面对陈棋泰,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推官啊! 听得杨知县如此推崇杨璟,本来就对杨璟有成见的陈棋泰,对杨璟自然没太多好脸色,从牟子才的房间之中走出来,而后做出让路状,手一摊开,朝杨璟道。 “既然巴陵县的神断杨大人来了,本推官哪里敢班门弄斧,这就请杨推吏把知府大人给找回来吧!” 江陵府的捕快们都不是简单之辈,其他属官也都是官场里头摸爬滚打惯了的,听得陈棋泰如此不留情面地嘲讽,知道杨璟是彻底得罪了这个推官,不由为杨璟捏了一把汗。 也有一些因为黄政敏下台而被降职的,见得杨璟如此,心里也在幸灾乐祸,就等着看杨璟的笑话。 甚至于宗云和王不留也都暗自摇头,认为杨璟被杨知县推到前面来,直面陈棋泰的压力,实属不智,若案子查不清楚,陈棋泰必定趁机落井下石,杨璟的名声和口碑也就彻底毁了。 即便成功侦破这起失踪案,也会让陈棋泰颜面尽丧,往后便与陈棋泰彻底结下死梁子,无论如何,杨璟都是吃力不讨好。 与其如此,倒不如隔岸观火,新任知府失踪,本来就是推官陈棋泰的差事,调查不出来,所有的责任都该陈棋泰来扛着,杨知县如今要杨璟强出头,实在是有些失策。 不过他们并不如杨璟这般了解杨知县的处境,杨知县是希望能够尽快回到权力的中心,尽快东山再起。 同年牟子才无疑是杨知县最好的一条关系路子,能够圆满解决这个案子,对杨知县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早先因为舞弊案和阎立春案,杨知县已经积攒了不少功劳,只是碍于刚刚赴任巴陵县,才没有因功晋升,如果今次能够解决这个案子,说不定就能够趁热打铁,更上一层楼了! 当然了,杨知县敢如此高调,完全来源于他对杨璟的自信,在他看来,杨璟连岳州军营啸事件都能完满解决,区区失踪案,又如何难得住杨璟! 杨璟也能体会杨知县的用心,既然已经跟杨知县绑在了一条船上,杨璟自然不会临阵脱逃,虽然陈棋泰来势汹汹,杨璟被卷进来也有些冤枉,但事到临头,杨璟也不会退缩,当即朝陈棋泰笑道。 “推官大人言重了,杨某只是巴陵的小小推吏,哪敢越俎代庖,如果杨某的意见能够协助推官大人弄清楚来龙去脉,就已经是杨某的荣幸了。” 杨璟这话虽然听着恭谦,实则不卑不亢,虽然放弃了头功,但也巧妙地将责任全都推回给陈棋泰。 言外之意是如果调查成功了,我杨璟只是协助破案,功劳的大头还是归你陈棋泰,但如果查不出来,就是你陈棋泰的责任,我杨璟只是过来协助调查而已。 虽然打了些折扣,但最终占便宜的还是杨璟,当然了,前提是真的能够侦破这个案子。 陈棋泰本以为杨璟年轻气盛,又得到宋慈的看重,难免会有些得意忘形,可听得杨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心中也不敢再小觑了杨璟,当即说道。 “既是如此,杨推吏且先看看现场吧。” 杨璟微微一笑,朝陈棋泰摆了摆手道:“先不忙着看现场,在此之前,杨某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弄清楚。” 陈棋泰见得杨璟一点都不客气,本想牵着杨璟的鼻子走,结果杨璟一进入查案的状态,便掌控了主动,陈棋泰也只好冷哼一声道。 “杨推吏想要知道些什么?” 杨璟微微一笑,看了看杨知县,而后朝陈棋泰问道:“我想知道最后一个见到知府大人的是谁,又是什么时辰见到的。” 陈棋泰对整个案子似乎已经了解透彻,听得杨璟发问,便招了招手,身边的捕快不多时便将一名丫鬟给召了过来。 “这贱婢乃是知府大人的通房丫头,那日知府大人与杨知县饮宴近乎达旦,杨大人离开之后,这丫头想要伺候知府大人洗漱就寝,却被知府大人挡在了门外,待得第二日晌午,这丫头想要叫醒知府大人,却发现房门如同昨夜一般反锁着,叫了半天无应答,只好让人破门而入,却发现窗户紧闭,知府大人却不知所踪...” 陈棋泰的叙述简单而精要,关键点也都说到,也算是没有给杨璟制造困难。 杨璟询问了那丫鬟,得到的回答基本上与陈棋泰符合,事情其实很简单,知府牟子才与杨知县喝酒到深夜,杨知县离开,知府关门睡觉,第二天喊了没人应答,破门而入发现人不见了,门窗紧闭,又是一个密室。 杨璟朝宋风雅和王不留扫了一眼,而后问道:“你们有何看法?” 王不留生性谨慎,觉得杨璟在陈棋泰的面前询问他们破案的意见,会让陈棋泰更加的难堪,便选择了沉默。 然而宋风雅却是宋慈家的千金大小姐,可不管你什么推官还是知府,沉思了片刻,便朝杨璟答道。 “我爹爹说过,这世间没人能够不翼而飞,知府大人不在房间里头,那肯定是离开了,那么问题只能出在门窗上,有很多办法都能够将房间伪造成无人出入的密室,这种门窗上的机关很多,咱们看一看便知道了。” 宋风雅可谓一语中的,陈棋泰将宋慈敬若神明,自然不敢讥讽宋风雅,只是冷冷笑着。 杨璟看了看陈棋泰的表情,就已经知道,陈棋泰先前说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勘查现场,经过反复勘查,如果门窗有古怪机关的话,陈棋泰这样的推官,应该早就找到了。 不过宋风雅的思路确实是正确的,了解了情况之后,杨璟剩下的也只有勘查现场了。 “那咱们就进去看看,为了避免破坏现场,闲杂人等就留在外头吧。” 杨璟这一句闲杂人等,也没有指名道姓,但知府衙门的人自然不敢进去,宗云和王不留很清楚罪案现场的重要性,所以不敢贴杨璟太近。 反倒是孙二娘对杨璟侦查案子很是兴奋,似乎想要从杨璟破案的模式,学习杨璟的本事,以备今后不要再让杨璟抓住一般。 因为牟子才与杨知县夜里喝酒,在卧室多有不便,也就安排在了书房里头。 杨璟进得门来,发现地板是青砖,不太容易留下脚印,宋风雅已经直奔窗台,发现窗户紧闭着,尝试着开关了两遍,确实没有机关,窗上也没有留下绳索之类的东西,更没有绳索摩擦留下的痕迹。 再加上最近秋风渐起,夜间比较清冷,所以窗户应该是一直关闭着的,宋风雅便又来到了房门这边。 杨璟正在查看门锁,门闩已经被撞断,半截仍旧留在门上,剩下半截就丢在地板上。 杨璟捡起那半截门闩来,查看了参差的断口,在仔仔细细检查了门闩,确实符合被撞断的特征。 杨璟又检查了留在门上的那半截,发现那半截门闩的中尾部有些潮湿,便用指甲压了压,门闩似乎泡过水一样,让人有些费解。 杨璟顺势看了看地板,虽然过了两天,但门槛后面有一圈已经干涸的水渍痕迹,有些模糊,但仍旧能够辨认出来。 “那天夜里下雨了吗?”杨璟随口朝杨知县问道,杨知县想了想,皱着眉摇了摇头。 杨璟也不再多问,往房间里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临时摆放的饭桌上。 因为牟子才是临时被委派,官家急着把他赶出京城,所以还未正式发文,就将牟子才打发了出来。 牟子才眼看着要抵达江陵府,这边的人才收到公文,所以准备得有些仓促,许多摆设都是急急忙忙赶出来的,考虑得不是太周到。 那餐桌上还留着一些碗碟筷箸之类的用具,为了保护现场,甚至连剩饭剩菜都没有清理,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杨璟看了看餐桌,很快便发现了异常之处,那是一个浅浅的碟子,里头盛着一些水,浸泡着一些近乎透明的薄薄鱼片。 “世叔,这是什么菜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吃啊...”杨璟朝杨知县问道。 杨知县看了看,似乎又想起了与牟子才喝酒的场面,眼神有些恍惚,过得片刻才回答道。 “这是冰镇鳜鱼,八月鳜鱼最是美味,经刀工娴熟的厨子将鳜鱼切成薄片,置于冰块之上,蘸以酱料,鲜嫩肥美,佐酒最是熨帖了...” 杨璟听了也是愕然,他对历史不甚了解,不知道古人就已经开始吃鱼生了,想起文学作品里关于士大夫们生活奢靡的描述,心中了然,不由朝杨知县调侃道:“世叔可是好口福啊...” 杨知县讪讪一笑,却没接口,杨璟也不以为意,敲了敲那碟子,又走到了书桌这边来。 杨璟随手翻了翻书桌上没怎么用过的一刀宣纸,又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坐,摆弄了一下笔架上的狼毫,而后走到窗台前,看了看窗台上的盆栽,拨弄了那盆小小的罗汉松,双眼一亮,从里头捡起一个纸团来,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幕后黑手现身 杨璟在新任知府牟子才消失的书房里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也不像办案,反倒像是参观,中途还调侃杨知县几句,实在让陈棋泰有些看不下去。 他也是刑侦行里的老手,真本事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当上推官,虽然杨璟看似随意,但他能够从杨璟的举止和神态之中,感受到杨璟的专注。 这种专注并不明显,杨璟却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看似随意的走动,其实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杨璟选择的目标,都是牟子才接触过的东西,而且杨璟查看的顺序,似乎也在重演牟子才可能走动的路线。 当杨璟从盆栽里头取出那个纸团之时,陈棋泰的脸也有些挂不住,因为他跟宋风雅一样,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窗户和门锁上,甚至于房间之中的其他东西上,却根本没有注意那个盆栽。 因为他和所有人都认为,一个盆栽能跟案子有多大的关系?所以即便杨璟找到一个纸团,将纸团捏在掌中把玩,陈棋泰也没觉得是个多大的进展。 然而杨璟展开纸团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笑了笑,而后朝杨知县说道。 “世叔,咱们回去吧,这里没咱们什么事了。” 听杨璟说要回去,杨知县当下就急了! 他刚刚才在陈棋泰面前摆足了架子,势必要让杨璟将案子侦破,而且这案子关系到他的同年老友,更关系到他的仕途前景,怎么能看一圈就走了呢! 即便这是江陵府的事情,是陈棋泰的分内职责,可就这么走了,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宋风雅等人也是惊愕不已,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杨璟是个百折不挠,从不轻易言弃的人,今次怎么就放弃了! 难道就因为窗户和门锁都没有机关破绽,知府大人真的跟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他就知难而退,向陈棋泰认输了么! 王不留和宗云倒也还好,他们懂得察言观色,虽然杨璟表情轻松写意,但他们看得出杨璟眼中的满满自信。 可孙二娘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紧贴着杨璟,就是为了琢磨杨璟破案的模式,就是为了防备以后让杨璟抓住,可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杨璟,杨璟看过的她都看过,杨璟摸过的她都摸过,怎么就这样走了? 陈棋泰见得杨璟如此,本以为自己会畅快狂喜,可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很失望,或许他也想见识一下杨璟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破案本事吧。 本以为杨璟会让他惊艳,结果杨璟竟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威风凛凛地登场,灰头土脸地滚下了台,陈棋泰虽然失望,但自然不会放过讥讽杨璟的机会。 “杨推吏,干咱们刑名这一行的,不管有没有本事,锲而不舍的精神头终归是要有的,似你这般虎头蛇尾,又如何能掌管好一县的刑名断狱?宋阁老英明一世,临了终究是糊涂了一回,看错了你啊...” 陈棋泰毫不留情面,牵扯到宋慈,宋风雅都看不过去,当即气鼓鼓地朝陈棋泰不满道。 “你瞎说什么呀!我爹爹怎么可能看错人!杨大哥洞玄知微,早就成竹在胸了!这种小案子,又怎么会难倒杨大哥!杨大哥是觉得这案子太简单了,留给你这个推官来措置就够了!” 人都说童言无忌,但宋风雅年纪也不小了,却仗着父亲大人的威势和名声,一点都不留情面,针尖对麦芒,搞得陈棋泰也是尴尬到了极点。 这种纨绔子弟可不是他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官吏所能理解和冒犯的,而且他对宋慈素来崇敬,虽然宋风雅蛮不讲理,言语更是没带任何客气,但陈棋泰总不能跟一个女人较劲啊。 陈棋泰颇有一种吃了哑巴亏的感觉,连孔圣人都说过,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他陈棋泰也只好咽下这枚苦果了。 “大小姐说得是,杨大人早已勘破了其中奥秘,恕本官愚钝,不如让杨大人说一说他的发现,点拨一下本官,也好让本官尽快结案,毕竟牵扯到知府大人,这一天没有着落,整个江陵府都不得安生不是?” “再说了,宋阁老已经重掌湖北提刑司,若事情闹上去,最终还是要麻烦宋提刑亲自来一趟,既然杨推吏是宋提刑看中的人,我想杨推吏应该不会让宋提刑舟车劳顿地赶过来吧?” 陈棋泰也是官场老油子,这番话说得客气卑微,实则绵里藏针,也就宋风雅这种直爽的女孩听不出来,宗云和王不留以及杨知县等人,听了都是直皱眉头的。 宋风雅却觉得陈棋泰言之有理,当即朝杨璟说道:“杨大哥,既然这推官这么识相,你就教教他,让他安心一些好了,我知道你一定看破了这案子,对不对?” 杨璟本来就只是故作姿态而已,见得宋风雅毫无条件地认可他,又满脸期待,杨璟也就装不下去了,当即笑道。 “大小姐说得没错,杨某确实看破了这案子,推官大人也不必惊慌,杨某回去之后,知府大人自然会回来的。” 杨璟虽然这么答应着,但终究没有说出缘由来,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抓狂,就好像大家都期待着一个秘密,可杨璟这个知情人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犹抱琵琶半遮面,真是让人恨不得撬开他的嘴,直接将秘密掏出来! 陈棋泰终于知道杨璟是在故意摆架子,却又实在好奇杨璟看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看破的,当即耐着性子道:“杨大人说知府大人会回来,却是不知道知府大人如何回来?何时会回来?” 杨璟见得满屋子的人都用想杀人的目光看着他,也有些承受不住,朝陈棋泰说道。 “知府大人如何出去的,就会如何回来,至于何时回来嘛...我这个小推吏一走,知府大人马上就会回来了...” 杨璟这话说得神神叨叨,闹得大家更是云里雾里,让人抓狂到了极点,便是宋风雅都看不下去了,嚷嚷着让杨璟说出具体实情。 可杨璟却守口如瓶,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竟然真要走出房间去! 陈棋泰等人气得脸都绿了,连杨知县都恨不得拖住杨璟暴揍一顿,可杨璟却还是要往门口走。 正当此时,门外守候着的那些奴仆人群之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老马夫的打扮,一直混在牟子才的长随之中,拦住杨璟的去路便高声道。 “杨推吏说得对,他这一走啊,本知府就回来了,哈哈哈!” 这声音一传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便是杨知县,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伪装成小厮的牟子才,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过得许久,他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抓住牟子才的肩膀道:“存叟,你这是干什么!你让愚兄好生着急了!” 杨知县与牟子才是同年,又同朝为官,曾经一同对抗奸佞臣子,乃是清流文官之中的青壮派,两人也是志趣相投,平辈论交,杨知县称呼牟子才的表字存叟,可见两人交情匪浅了。 这牟子才也是个妙人,风流倜傥又嫉恶如仇且机敏多谋,宁宗嘉定十六年的进士,到了理宗朝,已经是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崇政殿说书,太常博士等等。 这些官职都是待在皇帝身边,要么记录皇帝的日常行为,要么给皇帝说书讲论经典,陪皇帝读书,那是皇帝再亲近不过的臣子了。 牟子才后来还当上了礼部尚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可以说,牟子才是典型的宋朝文人,平日狂放不羁,关键时刻又能保持理性和克制,风花雪月骄奢靡靡,可又不曾忘记修齐治平的文人使命。 见得杨知县那疼惜的埋怨,牟子才也哈哈大笑,仿佛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开怀。 这位新任知府笑了一会儿,这才走到杨璟的面前来,朝杨璟笑道:“早听说杨贤兄身边有个好生厉害的推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江陵人才辈出,杨小友当是个中翘楚,难怪连宋阁老都不吝夸赞!” 杨璟已经看出牟子才的书生风流意气,也不行官吏的那套虚礼,朝牟子才拱手道:“知府大人心思缜密,若到了刑侦行当了,可就没杨某什么事儿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文人们更是喜欢相互吹捧,牟子才听得杨璟这马匹拍得虽然直接了一些,但心里也很是受用,却又听得杨璟接着道。 “不过嘛...” 牟子才笑容一凝,便问道:“不过什么?” 杨璟呵呵一笑道:“不过大人要是起了坏心,犯了案子,倒是不太容易抓...” 牟子才见得杨璟竟然开起他这个知府的玩笑,不由抚掌大笑道:“难怪杨贤兄对你推崇备至,杨小友果真是个妙人,哈哈哈,妙人啊!” 杨璟也只是谦逊地拱了拱手,周围的人看着二人谈笑风生,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憋得好生难受! 牟子才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得意,这文人可就是想要显示自己比别人要聪明,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是千百年来华夏民族士大夫文化沉淀下来的结果,可不是贬低任何一个人。 杨璟正是看透了牟子才这种心理,才不顾众人抓狂的心态,一直将谜底忍着。 牟子才见得差不多了,便有些洋洋得意地朝杨璟道:“好了,杨璟你就别卖关子了,再不说说你是如何看穿本官的好戏,这些人可就真的跟你急了,倒时候本官可不会护着你,谁让你连本官精心策划的好戏都给毁了!” 杨璟也是呵呵一笑,朝牟子才道:“其实大人的计划也算是天衣无缝,出卖大人的并非策略,而是大人藏不住文人的风骨罢了...” 杨璟这一句马屁一拍,真真是拍到了牟子才的心坎里,这位新任知府当即大喜道:“你且说说,是本官的哪样风骨卖了本官的破绽?” 杨璟举起手中的纸团,微笑道:“是这个,宁国府的太平冷宣,上描清秀小瘦金,可不是文人风流么...” 牟子才微微一愕,似乎没想到杨璟竟然对纸张如此了解,这太平冷宣一刀值好几两银子啊! “还有呢,还有呢!”牟子才本有些失落,毕竟自己的把戏让杨璟给看穿了,可他却没想到杨璟竟然是从这样东西看穿的,连他自己都被勾起了兴趣! 杨璟看着牟子才那迫切期待的目光,又指了指那碟鳜鱼片,笑着道:“还有就是那盘冰镇鳜鱼!” 第一百九十九章 纸团勘破玄机 听说杨璟竟然只通过盆栽里头那团废纸和装着鳜鱼的碟子,就推断出案子的整个过程,除了牟子才之外,其他人都震惊不已! 江陵府推官陈棋泰尤其惊诧,因为在杨璟要离开之时,他已经认定了杨璟知难而退,宋风雅替杨璟出头之时,他也只是认为这是宋风雅嘴硬罢了。 谁能想到杨璟竟然真的知晓了案子的内情,而从新知府牟子才混在长随们的人群之中,此时突然出现,陈棋泰虽然还没搞清楚案子,但已经猜到这应该是牟子才设下的局,将他们都耍了一回! 杨璟这边除了宗云沉默不语,看不出他是否已经知晓内情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惊讶和迷惑。 而牟子才本已经有些失望,因为自己设下的布局让杨璟给揭破了,说明杨璟果然名不虚传,甚至于在聪明才智上已经盖过他这个嘉庆年的才子。 可当杨璟点出那张宣纸乃是产自于宁国府的太平冷宣之时,他对杨璟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因为笔墨纸砚素来是文坛的风流人物才会去赏玩的东西,狼毫、徽墨、宣纸、端砚,所谓文房四宝是也,然而杨璟只是一个出身苗寨的县衙小推吏,竟然也看得出纸张的来历! 其实这也并非杨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而是得益于杨璟干法医的那段经历。 他对古玩字画并没有太多鉴赏能力,对字画内容也说不出个好歹来,但他曾经参加过一个文物倒卖的专案组,对字画材料需要进行检验,为此他还专门进修了材料学的一些课题。 那个文物倒卖的案子侦破之后,杨璟也就很少有机会接触这类东西,没想到今日倒是用上了! 牟子才被勾起了兴趣,便问杨璟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布下的局?” 杨璟只是将掌心摊开,露出那团废纸,牟子才双眼陡然一亮,不由哈哈大笑道:“是本官疏忽了,哈哈哈!” 见得众人迷惑不解,杨璟也不说话,他是想将这个机会让给牟子才,因为他已经知道牟子才的脾性,虽然言语上并不跟牟子才这位新知府太过客气,但绝不能抢牟子才的风头。 牟子才似乎察觉到杨璟的意图,内心也是暗自赞赏,当即朝众人解释道。 “本官刚刚上任,对地方事务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尤其在刑名和钱粮方面,钱粮方面已经有随行师爷,我也不需要操心,但刑名方面的人才,那是不易培养的,本官听说杨推吏素有才名,便有心试探,造下了这起假案。” 牟子才指了指那纸团道:“本官本想留下一张纸,刻意制造成匪徒劫持以勒索钱银的假象,但考虑到没有哪个匪徒敢绑架知府来勒索钱银,又担心闹得太大了影响地方上的运作,便随手将纸张给丢了…” “只是本官有一点不明白,杨推吏你是如何确定这张纸是本官所写?” 众人听得牟子才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知府大人自己制造的假案,目的竟然是试探杨璟的破案功力! 但陈棋泰等人也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新知府可并非试探这么简单,他之所以试探杨璟,可不就是有心要提拔杨璟么! 只是谁都没想到,因为牟子才提前抵达,书房里头的摆设还没有准备齐全,纸篓这样的小细节,自然也没能顾及到,牟子才为了制造密室消失的效果,关死了窗户,却习惯性地将纸团丢出去,结果弹回来落到了盆栽里,这才让杨璟抓到了线索。 但大家仍旧有些不明白,正如牟子才所问的那般,杨璟又是如何确定纸团是牟子才所写? 杨璟知道不能再装腔拿调,当即将纸团张开来,展示了一圈道:“杨某虽然没有见过存斋先生的字,但墙上的字帖乃是前任知府黄政敏的字,牟大人的是清秀瘦金体,而黄政敏却擅长隶书,所以杨某断定是牟大人所写…” 杨璟道出牟子才存斋先生的名号,牟子才心里也是暗喜,但杨璟的解释显然不足以说服众人,因为字体不同就能够断定是牟子才写的,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如果牟子才真的是让匪徒劫持,也有可能真是劫匪所写啊。 杨璟从众人的表情之中已经看了出来,当即走到书桌上,指着那沓宣纸,翻到中间一层道。 “大家且看,这宣纸并非完整的一刀,上面部分要比下面的新一些,而中间这一张上面有点点墨迹,显然是垫着书写时留下来的,如果你是匪徒,挟持的又是知府大人,会不会慌张?仓皇之下想要留勒索纸条,难道不应该在最上面那一张写吗?为何要刻意翻到底层旧一些的宣纸再写?” 杨璟这么一反问,宋风雅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正要开口,陈棋泰却已经接过话茬道。 “原来是这样!牟大人用惯了旧纸张,布置现场也不紧不慢,所以会习惯性地选择旧纸来书写,慢说匪徒慌乱之下只会写在最上一层,单说想要区分旧纸和新纸,也只有牟大人自己才清楚!” 牟子才一听,想起先前杨璟所言,自己果然是被文人的习惯给出卖了,也不由苦笑,但也佩服杨璟那缜密到极点的心思,适才见得他随手翻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已经将如此细微的破绽都挖了出来!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非常的清楚,但还有一个疑点没有揭开,那就是牟子才又是如何制造的密室? 陈棋泰之所以抢先发言,就是想要在牟子才的面前刷一下存在感,让牟子才知道,他陈棋泰作为江陵府推官,并非无能之辈。 不能勘破牟子才的布局,并不丢脸,反而会让牟子才很得意,也算是变相讨好了牟子才,但如果杨璟道出一部分谜底,自己却跟其他人一样满头雾水,那才是真的丢脸呢! 所以他即便心里嫉妒杨璟,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多少挽回一些颜面来。 既然已经开口,他也就不打算再矜持,便主动朝杨璟问道:“那么敢问杨推吏,这门窗都是从里头反锁的,牟大人又是如何出得这房间?” 不得不说陈棋泰是个官场老手,如今替牟子才问了这个关键问题,非但增加了自己的关注度,还让牟子才避免了尴尬,更缓和了与杨璟之间的争执。 杨璟也听得出牟子才对自己的招揽之意,但宋朝对官员的出身极其看重,即便如今朝廷**不堪,官场糜烂,但三年一次的科举仍旧造就了大量的进士。 因为蒙古人不断南侵,南宋的国土疆域越来越往南缩小,官位有限,这些进士不可能全都补缺为官,所以每个官员都必须精挑细选,这也使得朝堂上的奸佞卖官鬻爵,暗自授受。 杨璟并非进士,只是胥吏,想要遵循正式的流程,一步步在官场上晋升攀爬,是极其艰难的,有生之年能够混上个入流的县衙官职,就已经顶了天了。 也亏得他勘破了舞弊案和阎立春案,又有宋慈的推荐,这才脱颖而出,让官家相中,得了皇城司密探的职务。 所以虽然牟子才有心栽培,但也不可能让他走正常的仕途,如果牟子才真有那么大的能量,也就不会被人从官家身边赶走了。 然而杨璟也看得出来,自己的刑侦本事,已经引起了陈棋泰的警惕,他生怕杨璟将他推官的位置给抢走,这才表现得如此的强势。 杨璟可不希望因为一个自身难保的牟子才,而得罪整个江陵官场,既然陈棋泰主动示弱,有意缓和关系,杨璟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 所以当陈棋泰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杨璟也没卖关子,而是指了指那碟鳜鱼,笑着解释道:“答案就是这碟鳜鱼,既然是牟大人的杰作,还是让牟大人来讲解吧,杨某也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牟子才听得杨璟如此推托,当即摆了摆手道:“杨推吏你就别谦虚了,其实你什么都清楚,只是怕得罪我这个新任的知府罢了,哈哈哈!” 杨璟早知道牟子才是洒脱不羁的文人作风,却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当即也有些讪讪然,只是笑着,实在不好接话,牟子才却也不以为意。 牟子才正要解释,却听得一道声音淡淡地说道:“是冰块。” 牟子才放眼一看,却是一个道人打扮的年轻人,就跟随在杨璟身边,丰神俊逸飘然出尘,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颇具道骨仙风,不由朝杨璟问道。 “这位是?” 杨璟也知道宗云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对官场之人更是没有太多好感,自然不会给牟子才面子,更不会看牟子才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道。 “这位乃是全真道南无派的真传弟子,宗云道长…” “竟然是全真道的真人!本官倒是失敬了,失敬了!”牟子才当即给宗云作揖,客气地说道。 道士在南宋的地位可是相当的高,即便是牟子才这样的文人,对一些超凡脱俗的道人,也要礼敬三分的! 然而宗云却不以为然,只是微微拱手,算是回礼,牟子才非但不觉轻慢,反而觉得这才是高人风范! “本官尝有幸与白云观主手谈过几回,倒也算有些渊源,不知宗云道长是哪一位真人座下高徒?” 宗云听得牟子才如此说着,眉头一皱,竟然别过脸去,看都不看牟子才! 牟子才好歹也是堂堂知府,竟然要吃宗云的脸色,是佛也有三分火,更何况热脸贴了冷屁股啊! 第二百零零零章 假案真相大白 宋风雅等人早知宗云是个冷漠性子,没想到这驴鼻子小道竟然真有种,敢给知府大人脸色看! 王不留毕竟是老人,知道这样对杨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孙二娘却暗中叫好,她本是个不屈的女子,见得宗云不畏权贵,心里也是好感顿生。 杨璟倒没有担心因为宗云而使得自己倒霉,因为他知道牟子才这样的文人,颇具风骨,对狂放不羁之人,只有亲近和钦佩,反倒对那些奴颜媚骨的软骨头非常的不屑。 杨璟一直怀疑宗云之所以加入白牛教,肯定与王道明一脉的式微没落有关,否则偌大的支脉,怎会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王道明在谭处端飞升之后,接掌了南无派掌教真人之位,正是要将南无派发扬光大的好时机,可却在盛名正隆之时,将掌教真人的宝座拱手让人,这里头说不得隐藏着教内争权的秘密。 如今牟子才一提到白云观,提到全真道,宗云态度大变,也证明了杨璟的推测或许是正确的,正是因为王道明一脉被教内同门残害,宗云才流落江湖,不惜加入白牛教,也要寻求力量夺回正统,让王道明一脉重振雄风!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牟子才抱歉地答道:“宗云道长乃是南无派王道明仙师一脉的首徒…” 牟子才只是个文人,又在官场中打拼,对江湖武林的事情自然不甚了解,对全真教的争斗更不可能清楚,不过听说南无派都是高人,宗云能够成为首徒,自然有资格如此高张。 “杨推吏你倒是好福气,竟然有宗道长这样的仙友相随,真是羡煞旁人也…”牟子才由衷地羡慕道,果然对宗云的不敬没有太多的不快。 然而宗云却似乎越发看不顺眼牟子才,本不愿开口,听得牟子才如此说,又忍不住反驳道:“贫道没有朋友,也不是他杨璟的朋友!” 杨璟知道牟子才无意提及全真教,勾起了宗云内心的仇恨,却没想到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道行高深的宗云,为何会如此失态。 牟子才见得宗云如此,也觉得有趣,仍旧保持着笑意问道:“宗道长也是好笑,既然不是杨推吏的朋友,又不是县衙的公差胥吏,道长跟着他杨璟作甚?” 陈棋泰等人有意追捧牟子才,见得牟子才在宗云面前屡屡吃瘪,也是感同身受,极其不爽快,恨不得揪住宗云暴打一顿,此时听到牟子才反讽,便轰然笑开来。 杨璟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宗云,示意他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可宗云却要一意孤行到底一般,转身面对牟子才,仍旧冰冷着语气道。 “贫道跟着杨大人,是为了向杨大人讨教拳脚功夫,这个答案知府大人可满意?” “向杨璟讨教拳脚功夫?”牟子才虽然对江湖武林不感兴趣,但全真教作为彼时帝国的第一大宗派,那可是名满天下,除了少林寺等佛门武宗圣地,谁敢轻视全镇弟子的功夫? 宗云乃是南无派的首徒,竟然为了讨教拳脚而甘愿充当杨璟这个小推吏的跟班儿? 简直就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荒谬笑话啊! 宗云此言一出,陈棋泰等人当即哄堂大笑,而牟子才也是嘴角泛起笑容来。 可当他看着孙二娘和王不留等人的表情之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于连陈棋泰等人也都感受得到这些人眼中的意味。 他们可以从孙二娘等人的眼中读得出来,宗云所言并非虚假,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跟着杨璟学艺! 牟子才再也不敢大意,他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地方官员的办事能力,想看看刑名方面有没有一些可堪大用的人才,顺便考验一下杨璟是否真的名符其实。 没想到杨璟非但一眼便看破他的布局,连杨璟身边随便一个道士,都是全真教南无派的首徒,一个敢给他这个知府大人脸色看的全真教弟子! “这杨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牟子才将目光从宗云的身上转移到了杨璟的身上,越发觉得杨璟高深莫测,再看看王不留和孙二娘等人,心里也更加的惊诧。 他能够布局骗过陈棋泰等人,足以说明牟子才乃是个极其聪慧之人,他也能够看得出孙二娘身上那股气质,更看得出王不留这种老江湖的老辣气质。 更何况连宋慈的千金都甘愿追随着杨璟,丝毫不在意男女之防的嫌疑,就足见杨璟这个人是多么的不简单了! 早先他与陈棋泰一样,见得杨知县与杨璟这个小推吏并肩而行,多少有些不舒坦,可如今再一看,慢说杨知县,便是陈棋泰这个推官,都被杨璟顶了回去,而他这个知府大人,不知不觉已经不把杨璟当小辈和下属了! 如今杨璟的班底雏形已经渐渐形成,他的气质也在无形之中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和沉淀,相较于同龄人而言,杨璟更加的沉稳,更加的睿智,更加的老道,冷静理智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若说杨璟对他没有太多畏惧让他感到失望,若说杨璟勘破了他的把戏让他有些丢脸,那么现在,对杨璟有了更多了解之后,牟子才感到了丧气。 他确实有意招揽杨璟,想要将这位破案高手纳为己用,但现在想了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人杨璟还不知道乐意不乐意了。 念及此处,牟子才也不由内心轻叹,只觉得原本兴致勃勃的布局试探,变成了索然无趣的闹剧,也就没心情继续下去,当即解释道。 “宗云道长所言不差,确实是冰块,本官将冰块放在门栓下面,卡住门栓,再走出房间,把门关上,待得冰块融化,门栓自然落下,便造成了反锁,没想到杨推吏早已看穿,还亏得本官洋洋得意,直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杨璟听得牟子才如此说着,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受了不小的打击,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因为不管怎么开口,都难免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 关键时刻,杨知县站了出来,拍了拍牟子才的肩膀道:“堂堂知府,上任伊始就弄这么一出,如此狷疏不羁,放眼整个大宋朝堂,也只有你存叟老弟这第一份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牟子才一听,也知道自己失态,难免小了气度,脸上的阴郁也就一扫而空,朝杨知县哈哈大笑道:“贤兄所言甚是,杨推吏心思缜密,洞玄识微,乃是不可得多的刑侦人才,这是大宋朝廷的幸事,也难怪杨贤兄能够放心当了甩手掌柜,愚弟真真是羡慕啊…” 作为知府,能够放下身段,如此抬举一个推吏,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可见牟子才都是有意招贤纳士,并真正做到了礼贤下士,足以赢得杨璟的敬意了。 杨知县哈哈一笑道:“存叟不必如此,我看陈推官也是个中好手,又是地方上的老人,足以助贤弟一臂之力,小侄杨璟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到底历练太少,想要成得大器,还需要走很长的路呢…” 陈棋泰听得杨知县竟然主动提起他,甚至还为他说好话,心中也就再无芥蒂,他本就被杨璟的推断所震慑和折服,如今心里倒是没有太多敌意了。 三言两语就能让双方忘记不快,甚至想着往后精诚合作,杨知县和牟子才不愧是文人之中的佼佼者了! 牟子才也听出了杨知县的言外之意,杨璟虽然有才,但出身到底是低了些,官职也太小,如果贸然将他提上去,对杨璟而言未必是好事,这也是杨知县对杨璟的一片爱护之心。 想通了这一点,牟子才也就没什么可失落的了,扫视了众人一眼,而后大度地笑道。 “本官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宴请诸位,就闹出这么一场戏,劳师动众,辛苦大家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本官今日便摆下宴席,权当给诸位赔礼,各位可要赏脸才是哈!” 陈棋泰和江陵府的属官们确实被知府失踪这个事情吓出一身冷汗来,眼下知府大人主动宴请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自然是乐得如此。 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这桩事情,气氛顿时就活络了起来,仆从们纷纷忙活起来。 虽说是牟子才提出的宴请,然而陈棋泰等一众属官又岂敢干坐着等饭吃,再者,上司请吃饭可不是单纯的吃饭,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在杨璟与牟子才等人在茶厅吃茶闲聊之时,陈棋泰与知府衙门的诸多属官已经将消息第一时间散布了出去。 新官上任,等着巴结牟子才的人实在太多,早先的接风宴只限于官员内部,叙叙旧情,联络一下关系等等。 可地方上很多乡绅富豪,可都等着这个机会,也好亲近亲近新任的知府大人,牟子才虽然没有明说,但陈棋泰等属官却不能不懂做人。 于是知府衙门这边便出现了一个有些尴尬却又情理之中的事情,许多当地的名流不多时便全都赶了过来,大箱小箱的礼物也不敢直接抬过来,只是每人递上一张礼单。 不过要是细看一下礼单的内容,说不得要大吃一惊了。 牟知府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又自诩风流不羁,文人们就成了“不速之客”的主流,牟子才并未看到礼单,对这些人自然是来者不拒,反正独乐不如众乐。 再加上地方上的一些耆老和望族,整个宴会可就热闹太多太多了。 只是这些人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江陵府大人物,要么是风流倜傥文名远播的才子佳人,要么是富甲一方控遏经济的大佬。 然而这些人一来到宴会,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因为他们发现新任知府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人,两人有说有笑,格外的亲切,本想趁机巴结,可一打听才清楚,那人竟然只是巴陵县的一个小推吏! 这是什么鬼!难道咱们这么多人不请自来,还比不上一个小推吏?!!! 第二百零零一章 乏味无聊宴会 对于杨璟作陪的事情,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乡绅富户,都看得比较清楚,有些人是不能单看出身和官职的,既然新知府牟子才对杨璟格外亲热,这杨璟必定有着惊人之处。 而作为本地的富贵人物,他们想要做好买卖生意,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杨璟的事迹自然也是有所耳闻,所以并不足以为奇,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主动与杨璟结交攀谈。 可文人们就不太乐意了! 他们都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文坛清贵,杨璟却只是个没有文人出身的庸俗胥吏,而且还是最低贱的仵作行人出身! 这是牟子才的私宴,不涉及公事,主角应该是他们这些风流不羁的文人墨客才对,本想将这场宴会打造成一场佳话的文人们,只觉得杨璟就像美食上停着一只苍蝇,杨璟就是这场宴会最大的败笔! 虽然有些喧宾夺主之意,但文人们可不像杨璟,牟子才的名声在文人圈里是众所周知的,这位大才子素来不拘小节,否则文人们也不可能做出不请自来的事情。 所以这些文人们了解了杨璟的这件事之后,终于联合起来,决定要做些什么,让杨璟成为这场佳话的陪衬! 虽然牟子才的本意是想要犒劳一下知府衙门的人,给杨璟和陈棋泰等人赔礼,但在文人们看来,这本该是一场文人们的狂欢和盛宴,主角绝对不应该是杨璟! 这是文人们的事情,你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胥吏坐在上位算个什么事儿嘛! 牟子才也真如传说中那般不拘小节,对于属官们的“自作主张”,他也是乐得见此。 毕竟作为文人出身,宴会自然是越热闹越好,而且这也有助于宣传他这个新任知府亲民的作风,与民同乐嘛,是何等的随和。 这些富户自然是懂办事的,也不需知府衙门的仆从们如何忙碌,直接从酒楼订了十几桌席面,很快就将偌大的宴会厅挤得满满当当! 经过了巴陵县科举舞弊的阴霾之后,江陵府的文人们可谓颜面尽丧,如今牟子才走马上任,正是新人新气象的好开端,文人们自然兴奋难当,看架势是要把这宴会搞成文会了。 牟子才见得场面差不多了,便让门房不再接受来访,倒是把许多来晚了的人关在外头,那些人也是懊恼不已,只恨自己收到消息的时候太犹豫了。 牟子才也不愧是进士出身,早在读书那会儿就早已习惯了文人们这一套生活调调,一开口便佳朋云集之类,富户乡绅只顾鼓掌叫好,文人墨客摇头晃脑品头论足,宴会的气氛也就渐渐起来了。 众人推杯又换盏,相互走动,联络情谊,或者趁机商谈生意,总之是各取所需而各有所得,牟子才对敬酒更是来者不拒,充分展示了他所谓的亲民作风。 杨璟对于这种场面有些无所适从,他本是个低调又安静的人,无事之时喜欢发发呆,也不太乐意参加这种没多少营养的大杂烩宴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也渐入佳境,文人们果真开始不断吟诗作赋,牟子才充当评点,又有诸多耆老和名流从旁赏析,宴会的氛围又陡然变得斯文清新起来,一洗先前的庸俗和寡淡,真真变成了文人们所期盼的文会。 当然了,到了这里,大家也开始注意到了杨璟的庸俗表现。 这个从一开始就陪在新知府身边的胥吏,竟然闷头吃菜,连酒杯都不怎么碰,活像土包子进城,仿佛前世是个饿死鬼一般,敢情这宴会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俗!俗不可耐!土!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于是他们纷纷朝杨璟发动攻势,又是敬酒又是拿了自己的诗词让杨璟鉴赏,更是集体起哄,让杨璟当场挥毫,作诗吟词。 杨璟对此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身份太过卑微,牟子才将他抬得太高,以致于引来了这些文人们的嫉妒。 不过他并不打算认输,嫉妒又如何,老子就是喜欢这种你看我不爽却又拿我无可奈何! 其实杨璟干法医那会儿也经历过不少的应酬,对于这种场面自然驾轻就熟,但他并不愿意在这宴席上委曲求全。 难得来到这个时代,凭什么还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如果是为了民族大事,委屈一些倒也无所谓,就这么一个宴会,也要卑躬屈膝,以后干脆也别想着干什么大事了。 所以杨璟干脆一概不理,专心吃菜,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美食,任是谁来敬酒都只是笑呵呵抿一口,但对于这些人吟诗作赋的请求,杨璟都一概摆手拒绝,只称自己不善此道,连婉拒都算不上! 牟子才自然知道杨璟的底细,在他看来,杨璟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才是真智慧的体现。 如果委曲求全附庸风雅,定然会闹出不小的笑话来,倒不如装疯卖傻安心吃菜来得悠然自得。 在这个满是市侩气的官场之中,能够保持这种我行我素,应该是最大的智慧,虽然与他牟子才的方式不太一样,但核心思想却是异曲同工。 对于这些文人和乡绅的心思,牟子才又如何看不出来? 只是他有心要栽培杨璟,自然要看看杨璟的成色,如果杨璟连这样的场面都应付不过来,往后还怎么在官场上立足? 虽然心里认可杨璟的做法,但牟子才经历过被放逐地方之后,也知道杨璟这样的做派在官场上很吃亏,所以也不断提点杨璟。 杨璟似乎也开悟了不少,竟然少见地认认真真跟一名文人喝了酒,而且不是假惺惺地抿一口,而是真的与那人一饮而尽,甚至还与那文人聊了好一会儿! 牟子才暗中观察了一番,那文人平平无奇,也没太多言语,甚至没见他写过什么诗词,这就让牟子才感到有些奇怪了。 “杨璟,别人来敬酒你都爱理不理,缘何唯独对这人如此客气随和?” 杨璟笑了笑,指着那个默默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士子道:“这书生进门之后就没跟其他人怎么说话,别人也不怎么待见他,他也只是默默坐在角落里,连酒菜都没怎么动,可当别人吟诗作赋之时,他就抬起头来,默念着诗句,而后又摇头,继续低头不语,大人认为这是为什么?” 牟子才似有所悟,却听杨璟接着说道:“大人再看,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但穿的却是旧鞋,分明是为了参加此次宴会而跟别人借来的衣服,鞋子和袍角还留着泥点,可见是匆匆跑来的,可不像其他人坐车坐轿...” 牟子才也没想到杨璟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如此说完之后,牟子才再看那年轻人,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一个朴实无华却又内心高傲的寒门才子的形象来! 杨璟接着说道:“此子算是个可造之材,牟大人可以多加栽培,他日必定成为大人的左膀右臂,总比杨某要好很多的...” 牟子才一听,原来杨璟正在为他物色帮手,而且听着这话,杨璟似乎将在场之人都观察审视了一遍,最终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本以为杨璟只是低头吃菜,没想到杨璟已经默默在替他招揽了帮手,牟子才不由轻叹一声道。 “难怪杨贤兄如此器重你杨璟,你不在我知府衙门做事,真是可惜了...” 杨璟呵呵一笑,权当听不见,见得牟子才私下里让人将那寒门士子留下来,杨璟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摸了摸肚子,吃得也差不多了,便要起身告辞。 那寒门士子似乎已经得到了嘱托,知晓知府大人宴席后要留他下来说话,一脸的惊喜,转头过来,发现杨璟与牟子才正在说话,正好看到他的眼神,便朝他微笑点头,那寒门士子慌忙给杨璟拱手,应该是知道杨璟为他说了好话的。 其实杨璟这么做,也是有感而发,想当初他干法医那会儿,也是得到了一个老前辈的赏识,这才有了机会,让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所以他也想给这个寒门士子一个机会,希望他能够把握住这次机遇。 与这个寒门士子不同,诸多文人们见得杨璟要走,心里便急了起来! 他们自然也看到杨璟与寒门士子喝酒的场面,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杨璟对他们的敬酒只是假模假样的轻抿一口,可对这个无名无号的穷酸书生却礼待有加,真真是物以类聚,让人气愤! 所以他们执意要杨璟留下墨宝来,甚至于拦住了杨璟,颇有不作一首诗就不能走的架势! 这些人也喝了不少酒,再加上牟子才有意纵容,场面倒也闹得有些尴尬。 杨知县见得如此,便与杨璟说道:“贤侄啊,今次也是恰逢其会,看来你不留下只言片语,是不好离开了...” 虽然如此苦笑地说着,但杨知县却偷偷将一个纸团塞到了杨璟的手里,杨璟展开一看,里头是蝇头小楷写就的一首诗,看来是杨知县想要帮他解围,不由心头一暖。 不过他最终还是将纸团收入袖中,想了想之后,便朝那些文人墨客说道:“既然诸位兴致这么高,杨某也就献丑了...” 众人见得杨璟终于松口,顿时大喜,心想折腾了大半天,终于能见到杨璟出洋相的那一刻了! 一介庸俗低贱的胥吏,能做出什么像样的诗词来?能把名字写顺都算不错了! 杨璟也不理会这些,只是微微一笑,提笔便在白墙上留下了自己的墨迹,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璟的毛笔字不算好,但也不赖,这也多亏了他那个酷爱诗词的才女前女友,再加上那位传授孙式太极拳的老局长也精于此道,杨璟耳濡目染,又偷偷练过不少时日,这才算拿得出手。 这些人的目光随着杨璟的笔画不断移动着,但眼中的神色却越来越震惊! 第二百零零二章 唱一阙临江仙 在这场临时起意的宴会渐渐演变成附庸风雅又无聊的文会之后,杨璟等人慢慢地也失去了参与感,本该作为宴会主角的他,也与宗云等人沦为配角,只是闷头吃饭,甚至连牟子才与这些文人们呈现了什么佳作,都没有听完整。 这些文人们,包括牟子才,都只是将杨璟当成俗人,或许破案侦缉真的有那么两下子,但要说到吟诗作赋,绝对是外行中的外行。 也正是因为抓住了杨璟这个弱点,文人墨客们才想通过吟诗作赋来向杨璟施压,让牟子才知道,想要在江陵府有所建树,还得靠他们这些歌功颂德的文人和腰缠万贯的富户。 因为想要完成钱粮和赋税,需要靠这些富户,想要政绩斐然,想要获得民间的声望,需要这些文人墨客的交口相赞。 地方上的政务最重要的两大块就是钱谷和刑名,像牟子才这样的文官出身,多半会重视钱谷赋税,而很少沾染刑名断狱。 然而牟子才曾经是天子近臣中的近臣,甚至于比丁大全、贾似道等奸佞都要亲近官家,因为他是记录官家日常言行的起居郎,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蒙古人的军队已经突破北方防线,后方如果不稳定,对于整个朝廷而言,必定是巨大的灾难! 所以他必须格外重视刑名,因为民众对朝廷的怨气和仇恨,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冤狱引起的,这是敌意和仇恨的最主要来源之一。 这也是包拯和宋慈等人为何能够被拔高到青天地位的原因,因为民众太需要一个英雄来替他们维护正义! 要说到官场的阅历,杨璟这个推吏绝对比不上陈棋泰这样的推官,日常办事方面,陈棋泰的能力也绝对在杨璟之上。 但难能可贵的是杨璟身上那股年轻人的锐气,只有这种血气方刚的朝气,才能冲破官场的枷锁,才能有所作为,如果杨璟也与陈棋泰那般暮气沉沉,即便他破案的本事再高,便是侦破了真相,也会瞻前顾后而不敢判罚。 也正是因此,牟子才将杨璟当成座上宾,除了欣赏杨璟的能力,更多的也是给陈棋泰和属官们树立一个榜样,通过优待杨璟,告诉这些地方官员,本知府与前任不同,与其他人也不同,本知府想要的,正是杨璟这样的官员! 然而对于杨璟的出身,牟子才与其他文人墨客保持着一致的看法,认为杨璟终究不是文人,与这个文人天堂一般的大宋朝,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南宋建立之初,武将们也曾经压过文臣,成为朝廷的顶梁柱,中兴四将的出现,也将整个大宋朝都受到歧视的武人们的地位,推上了新高。 可后来又如何?随着文臣们主张求和,北伐不断失利,武将们不也灰溜溜夹着尾巴退出了朝堂的重心么? 除了文臣,又有谁能够治理和复兴这千疮百孔的国家?难道要靠杨璟这样的庸俗胥吏? 这也是文人墨客们对杨璟的敌意来源之一。 他们都在等着看杨璟的笑话,甚至不断地将宴会的关注点往杨璟身上转移,他们想要告诉杨璟,官场永远都是文人的主场,其他人只能靠边站! 眼看着杨璟即将离席,这些文人们又岂肯轻易放他离开! 可当杨璟在白壁上留下自己的墨迹,他们一点点将杨璟书写的这首词念出来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杨璟写的是一首,词牌是临江仙,这写词比写诗要更难一些,因为写词要契合词牌,规则上比写诗要更加繁复,难度也更大。 想要临场发挥,写词的并不多,便是这些文人墨客,也多以写诗为主,便是场上呈现的词作,也多半是用心积攒的旧作,就等着在文会上扬名,而非临场发挥。 慢说杨璟这种庸俗胥吏根本就没什么旧作,临场发挥更是不可能,单说这大宋乃是词道的巅峰年代,出了柳永苏轼等人之后,便少有人敢说在词作上能够拿出经典的传世之作。 然而当他们看到杨璟这阙词之后,当场便惊为天人! 那洁白的墙壁上,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时不时露出苍劲的避风,承转之处透着一股灵气,结构上更是中正沉稳。 宋时的书法大家也不少,杨璟的字虽然不错,但也只能说是可以看,让人震惊的是词的内容! 牟子才一路读下去,待得杨璟轻轻搁笔,他才将这首词轻声念了出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虽然这是一首并不少见的咏史词,但这首词慷慨悲壮,让人读着便荡气回肠,其中由有无穷的意味,读之不禁感慨万千,让人感受到那股苍凉悲壮之时,又能看出词人淡泊宁静的高远和深邃! 历史固然悲怆,但终究会过去,漫看风骚几许,英雄又有几多,终归不过要裹入历史的滔滔江水之中,只剩下悲凉和缅怀,词人对于人生的沉沉浮浮早已看淡,情操高洁,胸怀旷达,却又有种怀才不遇的小酸气。 读了这首词之后,诸多文人墨客才恍然大悟,杨璟并非不会吟诗作赋,这首临场发挥的词作,就足以证明杨璟的实力! 他是看透了世事,更看穿了这些文人们对他的嫉妒和故意刁难他的原因,并不屑在此事上纠缠! 不是争不赢,而是不想争,仅此而已! 杨璟已经从这些人的表情之中,知晓了自己这首词的威力,虽然有些得意,但也有些脸红,因为这词并非原创,只不过是他抄来的罢了。 这是杨慎的一首临江仙,杨慎乃是明代名臣杨廷和的儿子,无论在文学还是在官场上的作为,都不比乃父差多少。 杨璟对诗词一道并不算太感兴趣,最初的用意只是为了与女友有些共同话题,但这首临江仙却是他为数不多自己喜欢的作品。 而杨璟之所以记得这首作品,还多亏他听了一首影视作品的主题曲,这影视剧可谓家喻户晓,而主题曲更是改编自这首临江仙。 杨璟本想笔走龙蛇,妙笔生花,一气呵成,而后大笑而去,如此才符合高来高去的隐世高人形象,然而想了想又觉得太过做作,只好轻轻将毛笔搁下,朝在座的文人们微微拱手道:“献丑了。” 因为这首词是抄袭明朝人的,所以杨璟确实有些心虚,说献丑并不为过,然而在这些文人的耳中,这句献丑可真是刺耳万分啊! 自打柳永苏轼等词坛宗师作古之后,大宋朝的词坛也渐渐从辉煌的巅峰,走向没落,或者说文坛之中仍旧不乏天才,但却无人敢再称宗师,因为词坛最巅峰的时代已经无法再复制,更无人能翻越。 他们本以为杨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庸俗胥吏,岂知杨璟竟然能写出如此荡气回肠的词作,令人读完仿佛面对着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一般,天高地阔,满心感慨! 而杨璟并没有在意他们先前的浮浪与冒犯,甚至一鸣惊人之后,仍旧保持着低调与谦逊,相比之下,杨璟就像飞翔于云端的洁白仙鹤,而他们只是泥地里呱呱乱叫的蛤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几乎都能够适用,或许他们听到杨璟说献丑会羞愧得无地自容,也或许有人不服,认为这是杨璟抄来的买来的。 可大宋文坛就这么大,如果真有这等堪称传世之作的词作,他们早就该听说过了。 无论是杨璟以往的旧作,还是临场发挥的新作,都足以让他们哑口无言! 人都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文学鉴赏和评判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但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经历着同样的人生大环境,接受同样背景下的教育和文化气氛的渲染,人们的审美和赏析有着相近的方向。 或许他们无法给杨璟的词排定一个名次,却能够鉴赏地出来,杨璟这首词,是好的,好到他们无法做出来! 然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一直逼着杨璟吟诗作赋,不就是为了证明他们比杨璟强么?不就是为了告诉知府牟子才,他们才应该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而非巴陵县的小推吏杨璟么! 那么现在,杨璟正面回应他们的挑衅,而且还是一首难度极高的临江仙,而且并非华丽辞藻的堆砌,甚至没有浮华艳丽,满纸苍凉,却又能够跳脱纸面,隐忍而豁达,能够写出这种意境来,就足以让他们心悦诚服! 孙二娘并不懂诗词,但见得这些人再不敢聒噪,也知道杨璟在文事上胜了这些人,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但宗云和王不留都是识货的,此时再看杨璟,顿时觉得杨璟又高大了不少! 他们本以为杨璟在破案方面已经是鲜有敌手,各种旁门左道也涉猎极广,谁能想到他竟然还能吟诗作赋,而且写出来的东西竟然连这帮文人士子,甚至于连正牌的老进士,能够陪皇帝老儿读书,给皇帝老儿讲经说书的牟子才,都叹为观止! 杨知县也曾经是文人的翘楚,与牟子才同年的进士,也曾经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文学造诣自然是不俗的,否则他也不会写了诗词偷偷塞给杨璟,希望能够帮杨璟解围。 可当他看到这首临江仙,他才明白过来,与这首临江仙相比,自己塞给杨璟的那首临场写就的诗作,根本就拿不出手! 而且他比那些文人士子们都清楚,杨璟当上了刑案推吏之后,一直东奔西走忙着破案,从未展现过诗词方面的才艺! 也正是因此,他才更觉得杨璟深藏不露,他本就认为杨璟是一块璞玉,如今他却觉得,这不是一块璞玉,而是已经破壳而出的美玉,他的光芒已经开始展露出来,温润低调,却经久不衰! 第二百零零三章 药园子又惊喜 时间进入淳祐七年的九月,秋意已经很浓,杨璟从江陵府回来之后,终于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 陆长安的暗察子不断发回消息,那名白牛教细作已经深入到广南西路境内,途中也有几个白牛教据点接应,但他并没有停留,皇城司的暗察子顺着这条线,掌握了不少情报,不过仍旧想要跟踪到最后。 李彧已经让人接管了袁维道那处的驿馆,表面上仍旧是袁维道在运作,但暗中已经不断接收白牛教的情报,两头截获,将情报都搜集起来,白牛教却全然无觉! 宋慈已经就任湖北提刑司,牟子才也告知杨璟,宋慈已经递交了奏请,希望朝廷能够设立两湖两广断狱司,非但纠察地方官员和刑狱,更有缉捕盗贼,防止暴乱的职权! 只不过宋慈虽然民间影响力仍在,可朝堂上已经没有太多立足之地,这个奏请能不能通过,还需要官家来定夺,短期之内是不会见到结果了。 杨璟这才回来几天,整个江陵府地界已经有十几波地方官员和乡绅富户以及文人士子来拜访。 他虽然只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但却能够成为知府牟子才的座上宾,而牟子才可曾经是天子近臣,与其他知府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县衙的人起初还有些惊奇,可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了,因为杨璟每次都以外出查案,不在县衙为由,将这些人拒之门外,以致于巴陵县出现了一阵奇怪的现象。 自打杨璟当上推吏之后,以往在县衙前面喊冤告状的不见了,却全都是排队等着拜访的! 因为杨璟上任之后,几桩大案成破获下来,巴陵县衙的名声也起来了,杨知县奋发向上,凡事亲力亲为,衙门上下一心,许多麻烦事也全都解决了,喊冤告状的自然也就少了。 对于一些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民事纠纷,杨璟也懒得去管,大胆放手让师爷和书吏去处理,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松闲下来之后,杨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也并非走到哪里,哪里就死人,凶案也不可能天天都有,本想与陈家父子和夏至丫头好好相处两日,没想到那些拜访的人又上门来,杨璟是躲在家里都不行。 按说这个时候空闲下来,杨璟正好到各处的暗察子据点去巡视一番,可李彧赶往岳东驿还没回来,陆长安又需要操持广南西路那边的追踪,再加上身边还跟着个孙二娘,实在不方便,杨璟也就只好作罢了。 闲下来之后正好跟宗云专心练功,县衙也不能呆了,杨知县让他在别院办公,杨璟一想,杨知县在县衙坐堂,那些人既然能想到要通过杨璟来巴结牟子才,自然绕不过杨知县这道弯。 如果绕过杨知县这个县太老爷,直接找杨璟这个推吏,这个人的情商堪忧,拜访再多也没什么用。 好在拜访的人都是圆滑之人,懂得迎来送往,拜访杨璟之前都会拜访杨知县,杨璟便让人放出消息,将杨知县与牟子才的同年关系给抖了出去。 又嬉皮笑脸让杨知县辛苦一些,这么一来,那些来拜访他的人,绝大部分都转到了杨知县这边来! 杨知县本是朝中清贵,虽说皇城里头王公贵族扎堆,但言官们是连相公都敢骂的人物,平日里也有许多人巴结。 可被贬到巴陵这种地方之后,杨知县这边便门庭冷落车马稀了,如今杨璟将这些人都推到他这边来,杨知县虽然辛苦了一些,却仿佛又找回了当初的感觉来,越发想要奋发向上了! 这件事也让杨知县对杨璟更加的器重,在他看来,杨璟就是他的福将,有了杨璟的帮助之后,县衙屡破大案要案,也清除了内部的蛀虫,杨知县也坐稳了位子,重新被唤起了斗志,如今又因为杨璟而得到了富户和文人们的关注和追捧! 而杨璟每一次的付出和受伤,杨知县也都看在眼里,难得杨璟闲下来,县衙的差事也有人在做,杨知县便让杨璟在别院休息一段时间。 杨璟本来有意让陈水生跟着自己做事,但想想自己整日奔波,又关涉到白牛教这种穷凶极恶动辄杀人的组织,陈水生却没有拳脚武功傍身,再想起曹胜和李沐的惨死,杨璟心里也就犹豫了。 正好前段时间杨知县替他操心着这事儿,已经让陈水生到户房去办差,跟着钱粮师爷催催赋税,清点仓库之类的,对于这个事情,陈水生还是比较醒目,干得也不错,杨璟也就安心了。 若不是杨璟,陈潮与儿子还在洞庭湖打渔,眼下自己颐养天年,还能够自由出入,闲时打打渔,侍弄药园子,儿子还进了衙门当差,人生总算是有些盼头,对于儿子的工作,老爷子也是非常的满意。 至于孙二娘,自打跟了杨璟之后,与杨璟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杨璟没有宋人的礼教拘束,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反而合孙二娘这种“邪门歪道”的胃口。 植入童儿蛊之后,神荼的情况也稳定了下来,身子清洗干净,换上洁净的衣物,梳洗打理之后,跟寻常孩童没太大区别,就是眼中时而会显露矮骡子那种凶残的眸光,喜怒无常,不太容易接触。 不过有孙二娘照看着,也没伤到小朋友,花花草草倒是伤了不少,药园子里的青苗被糟蹋了一大片。 孙二娘虽然对杨璟保持着警惕,但对夏至却格外的喜爱,连带神荼也乖乖听夏至的话,只要有夏至坐镇,药园子才得安宁。 这日,杨璟与宗云正在练拳,夏至丫头却急匆匆跑过来,气没喘顺,便指着药园子的方向,朝杨璟道:“少爷!神荼…神荼发现了一样新玩意儿!” “新玩意儿?什么东西?” “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奴婢和二娘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老爷子和王妈妈也认不得…” 杨璟一听,也来了兴趣,便与宗云一起来到了药园子,但见得孙二娘和陈潮,还有王不留夫妇,已经围在那里了。 见得杨璟和宗云过来,神荼下意识缩到了孙二娘的身后。 孙二娘作为圣教药师,对药园子自然非常的感兴趣,想让杨璟将药园子交给她侍弄,但药园子一直是陈潮老爷子和王不留的妻子王妈妈平日消磨时光的地方,杨璟便没有答应。 再后来,孙二娘见得药园子后头还有一片荒废之地,大概有两三亩,上面长满了各种杂草和野菜之类的,就打算将这荒地开辟出来。 陈潮老爷子几个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让孙二娘自己忙活,所以大家便一起来帮忙开荒,没想到却挖出了新鲜的作物! 见得杨璟过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杨璟走近了一看,双眸顿时大亮,惊叹一声道:“这…这可是好东西啊!!!” 王不留不由好奇地问道:“大人认得这东西?老朽看着像山药,又有些像何首乌,但都不太一样…” 杨璟一边将那东西的泥土拍掉,一边满脸喜色地朝王不留等人说道:“这东西叫红苕,又叫番薯,或者地瓜,总之是个好东西!” 杨璟本是农村孩子,对红薯再熟悉不过,春薯大概在八月下旬,夏薯却是在九月上旬就可以收获了,算了算时间,如今正是九月,可不是红薯最大最甜的时候么! 红薯这东西并非华夏特产,而是起源于热带美洲,到了十六世纪末才从南洋引入福建、广东等地,而后向长江和黄河流域传播。 杨璟虽然对红薯到底何时引进并不太了解,但他却知道,地瓜这种东西,又容易成活,产量又大,又能饱肚子,叶子能当野菜,薯茎切碎煮熟能喂养牲畜,碰到灾荒煮着吃也比吃树皮草根要强。 总之如果遇到灾年,红薯根本就是一块块宝贝! 按说宋时应该没有红薯,但宋时已经对外海开禁,许多异域探险者也都从广州福建等地来朝拜华夏中国,这周文房的药园子里收集了不少新鲜的作物,连罂粟都有,出现地瓜也就不足为奇了。 史料上虽说地瓜是十六世纪末才传入,但也没有确切的时间,而且所谓的传入时间,应该是有人开始种植和传播开来,造成一定影响,被小部分人发现和食用的时间。 许多物种其实并不是没有存在,只是没有被发现罢了,所以杨璟虽然不清楚这一点,但并不感到奇怪,他的内心已经被惊喜占据地满满当当! 因为他知道南宋眼下与蒙古开战,大后方的生活并不容易,即将要进入漫长而艰苦的乱世灾年。 如果能够提前将红薯推广出去,那可就是造福整个民族了! 破案或许只能帮助小部分人,可如果这些红薯真的能够推广开来,那将关系到千百万人的福祉! 杨璟一边讲解着红薯的种种好处,一边挑了几个洗干净,而后切开,让在场的人尝尝味道,又让厨娘拿了一些去煮熟,干脆就在凉亭里头开起了红薯品尝大会,杨璟甚至还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了红薯糖水,又将红薯叶子煮出来,展示红薯的各种吃法! 谁都没想到他们无意发现的新作物,竟然是这样的宝贝,如果真如杨璟所言,那么推广开来的话,说不定真能够造福整个天下百姓! 特别是杨璟将红薯烤熟,散发出香味的时候,王不留等人甚至在想,如果行军打仗每人揣上几条红薯,又方便携带,又不容易变质,还能扛饿,这得省多少事儿啊! 看着杨璟欢喜得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乐此不彼地做着各种红薯食品,宗云等一干人都沉默了,他们似乎都在想,杨璟又是怎么认得这东西的? 他可不仅仅是认得,而且对诸多妙用简直就是了若指掌啊! 第二百零零四章 地瓜宴定大计 新任知府牟子才举行了一场宴会,巴陵县衙的刑案推吏杨璟可谓“一日成名”,巴陵县衙也是门庭若市,拜访者摩肩擦踵络绎不绝。 然而杨璟却低调淡泊,多日来拒不见客,不过拜访者们也没有空手而归,起码因此结交上了杨知县。 刚刚上任了大半年的杨知县履历也被翻出来,原来跟知府牟子才是同年进士,还曾经担任朝堂上的清贵言官,能够结交上这位特殊的知县,对众人而言也算是不小的收获。 可这才短短几天过去,诸多乡绅富户和名门望族,以及诸多文人墨客,乃至于乡亲耆老,都不约地收到了一封请帖! 那是杨璟发出去的请帖,非但邀请这些人,还将牟子才也请到了巴陵县衙来! 牟子才本就想着将辖境里的县乡都巡视考察一遍,准备了几日,正打算出发,没想到杨璟就发出了邀请,简直就像他肚里的蛔虫一般! 因为他与杨知县有同年之谊,又在朝堂上共同对抗过奸佞臣子,对于杨知县被贬之事,他也曾经感到愤慨和不平,这巡视的第一站,自然会选在巴陵。 收到了杨璟的邀请之后,牟子才便带着佐贰官和诸多属官,不日便来到了巴陵县。 他也是遭遇贬黜,沿途视察过来,才发现杨知县在地方上的苦处,也更加理解杨知县为何不避嫌地到知府衙门去拜谒他,更清楚在地方上想要有所作为,除非是真的做人人唾骂的“狗官”,否则真的很难做出建树。 只是他与杨知县来到杨璟的别院,参加了杨璟为他们举办的地瓜宴之后,他和杨知县都被激起了热血和斗志! 他们是理智的,因为辖境的土地有限,想要推广红薯,就必须占用农田,所以难度和风险他们都考虑到了。 起初他们也有着自己的顾虑,可听完了杨璟的全盘计划之后,他们便再没有疑虑,让杨璟以三人的名义,开始将地方上的人都请了过来! 因为他们考虑的不是地瓜的问题,而是土地的问题,耕地本来就不多,想要推广地瓜种植,真正的困难也就在于耕地不够用。 而杨璟却说,岳州军属于地方驻军,虽然地方上没有调动镇军的权力,但镇军却有着自主屯田的权限,而且镇军指挥使就有权调动军队开荒屯田! 以杨璟与岳州军的关系,想让罗晋组织人手开荒屯田,推广地瓜,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江陵府辖境之所以耕地比较少,就是因为山地比较多,可地瓜这种东西很泛滥,对土壤和水分的要求都不是很高,便是山地也能够种植! 而且还可以用开荒来代替部分的徭役! 牟子才为了造福地方,其实早就做好了打算,准备奏请朝廷,减免百姓的赋税和徭役。 但江陵府并不算太过贫困,主要是贫富分化严重,想要朝廷通过减免的奏请,希望并不大。 可杨璟提出的意见却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只需要减免部分,而后让得到减免优惠的百姓,来帮着开荒和试种红薯,那成功率可就大大增加了! 再者,待得荒地开垦出来之后,便是好大一笔财富,那些富户们肯定是两眼放光,口角垂涎! 因为驻军开垦出来的荒地,所有权自然归属于驻军,可由驻军来耕种,但宋朝的驻军风气低迷,让这些大头兵去种地,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如果将这些土地租借给本地富户,由本地富户分给佃户们耕种,那么驻军就可以坐地收钱了! 而不管是驻军还是富户,自然是要缴纳赋税给地方官府,这么一来,官府也完成了税收任务,甚至还有盈余! 富户需要耕作新的土地,自然需要更多的人工,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就有了活命的生路! 所以杨璟根本就不担心那些富户会失望而归,因为对于他们而言,不需要他们的人力财力去开垦,到时候就有现成的耕地可以租用,可谓低投入,高回报,简直就是杨璟在给他们送钱! 这场地瓜宴不出杨璟所料,开得非常的成功,在牟子才的见证之下,这些富户们纷纷表示以最大力度支持地瓜的推广,甚至于有人主动询问岳州军何时能够开垦荒地,是否已经选址。 对于他们而言,地瓜或许也新奇,但他们更关心的,却已经是土地了! 封建社会是个地主阶级的社会,掌握了土地,就等同于掌握了财富,没有人会跟土地过不去。 不过杨璟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考虑,这些跟政务有关的事情,考虑到方方面面,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都需要牟子才和杨知县等地方官员去操持,比如监管、分配等等问题。 当然了,还有地瓜的育苗问题,此时药园子里的地瓜也就一亩多一点点,想要短时间内培育出可以栽种的瓜苗,需要专业的农户来操作。 但地瓜是新东西,没有哪个农户拥有种植经验,经验最丰富的就是杨璟,他需要培养第一批技术人才,教他们如何育苗选种和栽种等等。 土地开垦或许很快就能够展开,因为岳州军好几千人,开垦的规模很大,所以选址也很重要,而开垦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要选在冬季。 反正岳州军的士兵没机会打仗,平日里就是赌钱喝酒四处闹事,让他们开荒,还能增加他们的劳动量,锻炼他们的身体,更培养他们听从指挥的纪律。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极大的投入和付出,时间上也比较漫长,只能慢慢来操作,不可急于一时。 杨璟本以为这次地瓜推广难度应该会不小,因为这是新的东西,古人比较守旧,对新事物和新规则应该很排斥才对。 纵观古代历史,只要跟变法二字扯上关系的,最终都没捞到什么好下场,足见古人墨守成规到了何等地步。 而这次却很奇怪,因为知县才上任大半年,是新的,知府才刚刚上任,也是新的,地瓜才发现几天,是从所未见的新,所有的人和事及物,都是新的,但这些人却欣然接受了! 看起来有些不太合理,但这里头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杨璟! 如果没有杨璟别出心裁地举办地瓜宴,让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地瓜的各种用途,如果没有杨璟提出让驻军开荒,就没有土地的利益,富户们就不会这么容易投入进来,如果没有杨璟,杨知县就不会奋发向上,就不会拜访牟子才,如果没有杨璟,如果不是牟子才对杨璟刮目相看青睐有加,根本就不会有这次的聚会! 这些方案或许最终都需要牟子才和杨知县来拍板,除了培养技术农户,其他事情或许都不需要杨璟亲力亲为,如果没有杨璟,根本就无法促成这一切! 宴会结束之后,可谓皆大欢喜,想见杨璟的人最终如愿了,想要通过杨璟来搭讪牟子才的,也都达到了目的,杨璟甚至还给富户和地主们带来了意外之喜,甚至于商户们也都从杨璟那里嗅到了新的商机! 用地瓜来制作甜点小吃之类的只是小事,真正让他们动心的是,根据杨璟的介绍,地瓜的苗竟然还能用来染布! 总之,这些人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筹划着未来的计划,整个巴陵县城似乎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这人呐,最怕就是没有了盼头,只要心里有了目标,这日子也就有滋味了。 牟子才本以为杨璟只是礼节性地回请他,心想着这小推吏也真没有妄自菲薄,竟然真的邀请他这个知府大人。 可当他来过之后,才知道不虚此行! 有鉴于此,牟子才对杨璟更是客客气气,这可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他们这些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书生们,口口声声忧国忧民,可又有几个能干出一两件实事来? 如今杨璟给了他这样一个契机,如果他真的能够将这事儿办成,那就是他牟子才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当宴会散去,宾客都离开之后,牟子才和杨知县,还有杨璟三人,就坐在凉亭里说这话,看着不远处药园子里那显得有些荒芜萧索的红薯地,突然觉得,往后的成就,都搭在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上了! “杨璟啊,可真有你的,不过本官有一件事倒有些好奇,这地瓜是从所未见,便是户房的老书吏,都认不得这东西,乡里的耆老和里长也都认不出来,你又是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杨璟早料到会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可他出身苗寨,没有走万里路的经历,说读万卷书也太过牵强,毕竟书生们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六艺。 于是杨璟便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有些大胆地拱手道:“知府大人,这么直接地打探别人的秘密,可是不礼貌的哦…” 牟子才早调查过杨璟的底细,除了有关杨璟身世的那件陈年旧事之外,杨璟从几岁开始就清清白白,至于他如何认得这东西,怕是在深山老林里见过也犹未可知,便也不再多问。 想起关于杨璟身世那一段往事,牟子才也有些迟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提起这件事,但看了看杨知县的眼色,却见杨知县朝他摇了摇头,牟子才知晓其中有原委,也就暂时作罢了。 而后他与杨知县交谈,才了解到杨璟曾经坠落洞庭以致失忆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单说三人在凉亭坐了一会儿,牟子才便提出,要杨璟陪他各处去巡视,顺便也考察一下开荒的选址,杨璟也是耐不住闲的人,而且牟子才已经开口,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正说话间,一名衙役匆匆跑过来,朝杨知县禀报道:“大人,不好了!适才来赴宴的吴三贵吴员外死了!他家里的人都说是吃了咱们的地瓜给毒死的,找上门来讨说法了!” 杨知县不由惊愕,将目光转向了牟子才,牟子才却呵呵一笑道。 “这是一个蠢货啊,我们几十号人都吃了地瓜,单单毒死吴员外一人?这种伎俩太过低级,不管谁下的手,都是在自寻死路的跳梁小丑罢了。” 杨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越是看似简单的东西,或许越有深意,地瓜推广干系到土地开垦,创造出新格局,肯定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而且二位大人展现出来的锐气,也会让一些人躁动不安,单论这件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是地瓜的问题,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若宣扬出去,百姓们对地瓜有了误解,往后的推广可就有些麻烦了…” 听得杨璟如此说着,牟子才也意识到这事背后隐藏着的潜在危机,便朝杨璟道:“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咱们先把这事情弄清楚,最好能够趁机揪出这一小撮背后捣鬼的人来,以后也就不需要提心吊胆了,再说了,也让本官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杨推吏如何破案不是?哈哈哈!” 第二百零零五章 县衙门前喊冤 牟子才在朝堂上乃是位卑权轻却又无法忽视的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也没太大实权,却能够时常接近官家,按说这种类型的官员是不能干政的,但牟子才没有主动谏言,并不代表官家不会询问他意见,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够影响事情的走向。 也正是因此,在弹劾阎贵妃这件事情上,身为清贵文官的牟子才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可也正是这样,他才落到了这般下场,虽然知府已经是一方大员,但对于牟子才而言,主持地方政务并非专长,他的长处更多的是理论,而非实干。 再者,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他早已清楚一点,这些奸佞从来都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绝不可能因为自己遭到贬黜便就此罢手。 在还未熟悉地方局势之前,牟子才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韬光养晦,这也是他为何要作弄杨知县等人,制造了一起失踪案的原因。 虽然他是风流不羁的文官,但太常博士以及礼部官员乃至于监察御史等,都是百官礼仪的楷模,是诸多文官们学习的榜样,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来。 牟子才之所以制造这场闹剧,就是要让那些仍旧暗中观察他的人知道,他牟子才已经不再牵挂朝堂的争斗,已经开始在地方享受单纯的文人生活。 再者,他也是在试探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所以他并没有拒绝那些文人士子和富户们不请自来地参加他举行的宴会,因为他知道里头肯定会有敌人的眼线。 宴会结束之后,牟子才观察了两天,效果还算不错,但他并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直到他听完杨璟推广地瓜的计划,除了真心想要实干一番之外,更多的还是在继续试探。 而这一次试探的结果让他很担忧,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吴三贵之死,就是冲着他来的! 细想一番,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能够想得出来,无论是知府牟子才,还是杨知县亦或者杨璟,都没有毒杀吴三贵的动机。 这么多人参加地瓜宴,所有人都吃过地瓜,偏偏吴三贵被毒死了,只需要用膝盖想一想便知道里头别有蹊跷。 可吴三贵确实就这么死了,在牟子才看来,这就是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对他的警告! 因为吴三贵死的太是时候,正好在他要大展拳脚,在地方上选择实干,而不再韬光养晦的节点上! 虽然还没有看到吴三贵的尸体,也没有开始调查这桩案子,但牟子才已经很清楚,这是敌对势力给他的一种警告,吴三贵只不过是牺牲品罢了。 这是威胁,就是要在你的面前杀人给你看,看你敢不敢深入调查,看你能不能查出来,看你敢不敢真抓实干去推广地瓜,看你是不是还抱着东山再起的奢望! 牟子才是个典型的文人,有着文人不屈的风骨,先前想要韬光养晦是他还未熟悉和适应环境,如今他获得了杨知县和杨璟的支持,已经可以开展自己的工作。 可以夸张一点来说,他与杨知县一样,都将自己东山再起的希望,寄托在了杨璟的身上!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一个是前任太常博士,一个则是被流放的清贵言官,而杨璟只是个推吏,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将自己的前途与杨璟绑在一起,却是有些荒谬。 可细想一下却又合情合理,且不说杨璟的破案能力,单说杨璟能够搞定岳州军的营啸事件,能够平息侗家和苗寨的暴动,更能够未雨绸缪地提出推广地瓜的计划,就足以证明了杨璟的能力! 牟子才既然决定了要重新振作,要东山再起,就不能退缩,也再无后退的可能! 即便吴三贵之死是敌对势力对他的威胁,他也必须要迎难而上,非但无所畏惧,还要将真相查清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要赢得漂漂亮亮! 而这一切能否做到,很大程度上依赖杨璟的破案本事,他需要杨璟来确定,吴三贵的死究竟只是单纯的中毒,是因为私怨而遭人毒害,还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根据杨知县的介绍,这吴三贵乃是巴陵城中富户,虽然比不上彭家和周家,但一直在做船帮的生意,算是有头有脸。 宋朝的商业算是古代最为发达的,但商业品种其实并不算太过丰富,无非是衣食住行等行当,似彭家周家等,最重头的生意便是粮行,而后是绸缎庄等,再来就是通过官府的批准,用盐引囤积食盐等。 彭家和周家经历了前番的案子之后,已经非常的收敛,但对本地商业的掌控却没有放松,所以许多富户都在积极寻找机会,这也是他们参加宴会的原因之一。 吴三贵也算是一号人物,结果就这么轻易地被毒死,牟子才也感受得到,能够做到这种事,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应该不难猜到。 杨知县一边介绍着吴三贵的一些简单情况,一边与牟子才和杨璟来到了衙门前面。 此时吴三贵的家人已经抬着吴三贵的尸体,就摆在了县衙大门,看热闹的人也挤得满满当当。 吴三贵的尸体用白布盖着,旁边几个女人带着一堆孩子,也来不及披麻戴孝,就这么跪着痛苦不已,呼天抢地,只说吴三贵吃了酒宴被毒死了,要县衙给个说法和公道! 杨知县和杨璟做了不少实事,巴陵县衙的名声和口碑还算不错,相对于其他州县而言,已经属于上等水平,起码民众们有冤喊冤,有状告状,不像其他州县,连告状都不敢。 所以这些人只是单纯看着热闹,毕竟商人大多为富不仁,吴三贵在巴陵的名声并不算太好,除了稀稀拉拉几个有心之人在挑拨气氛之外,其他人都还算比较冷静。 可见得杨知县等人走出来之后,吴家的妇孺竟然纷纷跪着爬到月台上,拼命要抓杨知县,场面顿时大乱,人群中开始有人叫喊,纷纷将一些污物投掷上来! 杨璟躲在后头,目光如炬地扫视着现场,很快就锁定了人群之中滋事的几个人,朝宗云和徐凤武王斗等人使了眼色,宗云等人纷纷冲入人群,看客纷纷叫着逃开,场面更加的混乱! 好在宗云等人不负众望,没多久就将寻衅滋事的七八个人都揪了出来,丢在地上,此时早已鼻青脸肿,有几个连肩膀都给卸了。 杨知县见得吴家的人还在哭闹,当即暴喝一声道:“大胆刁民!知县牟大人在此,岂敢喧哗胡闹!” 为首一名中年妇人哭得脸上全是眼泪鼻涕,抓住牟子才的官袍就哭喊道。 “知府大人可得为民做主啊!我家官人吃了衙门的酒宴,刚回到家里就给毒死了!求大人明察秋毫,给亡夫昭雪冤屈!” 牟子才任由那妇人扯着自己的袍服,只是冷眼看着,而后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妇人顿时不哭了,只是抽泣着答道:“回大人,妾身乃是官人吴三贵的正妻柳如月,大人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牟子才一拂手袖,冷哼道:“柳如月,你这是怀疑本官毒死了吴三贵么,还是怀疑知县杨大人!” 柳如月顿时被吓住了,眼泪也收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经受得住牟子才的尊威,毕竟后者可是长伴君侧的人物,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耳濡目染之下,一身尊威连杨知县都要退避三舍,漫说这些平头百姓了! “妾身...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讨...讨个说法...” 柳如月如此一开口,牟子才等人便已经看得出来,这些人分明是被人怂恿,便是见到了县衙官员,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何诉求,对吴三贵的死因更是没有一丁点头绪! “柳氏,我且问你,这些人中可有仵作?” “回...回大人话...这...这却是没有的...” “那么本官再问你,可有郎中!” “也...也没有...” “既无仵作,又无郎中,你们凭什么断定吴三贵就是被毒死的,即便是被毒死的,又凭什么认为他是在酒宴上被毒死的,凭什么到县衙来讨说法!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便将你们全都抓起来!” 牟子才知道这些人只不过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和喽啰,也懒得浪费时间,果不其然,柳如月被牟子才这么一呵斥,整个脑子都一片空白,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可也不知是想不起来还是没有勇气,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 “大人...被毒死之人面相会不同,大人...大人不妨看一眼....”柳如月身边的老奴仆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牟子才那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犀利,扫了那老奴仆一眼,便朝呵斥道:“你并非苦主,也不是仵作郎中,更不是什么良人,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掌嘴!” 牟子才一声令下,捕快们便将那老奴仆抓了起来,啪啪啪给了几个大耳光,把那老奴仆剩下的几颗牙都打掉了! 牟子才也是先声夺人,先把场面稳定下来,因为他知道柳如月等人只不过是被人指使,谁在她们背后撑腰,谁就有嫌疑,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杨璟走了过去,掀开白布,果然见得吴三贵面色青紫,嘴唇发黑,眼口鼻耳流着黑血! 杨璟只看了一眼,便朝众人以及周围的看客道:“诸位,本官乃是巴陵县衙的刑案推吏,经过初步勘察,吴三贵确实是中毒而亡!” 杨璟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竟然真是被毒死的,难道说县衙的宴席真的有问题?!!! 然而杨璟接下来却又大声道:“不过嘛...” 见得杨璟还有后话,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侧耳倾听,期待着杨璟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只听得杨璟冷笑道:“吴三贵乃是剧毒暴毙,若是在县衙宴席中的毒,根本就走不出县衙!所以,是有人在离开县衙之后给他下毒,想要嫁祸县衙以挑起纷乱!” 杨知县早就知道杨璟有法子,听得此话,当即大声下令道:“来人呐,将马夫和长随一干人等都给本官拘起来!” 第二百零零六章 二堂行刺知府 杨璟道破疑点之后,柳如月等人脸色顿时惨白,杨知县一声令下,护送吴三贵的马夫和长随率先被捕快们拘拿了起来! 这些个马夫和长随自然是喊冤震天,柳如月等人更是不依不饶,然而人群之中的刺头都被宗云徐凤武几个给揪了出来,也就再没人敢无理取闹了。 见得柳如月还在坚持,杨璟嘴角滑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朝她说道:“吴家夫人,本官已经知晓尊夫的真正死因,夫人且先进来,本官自然给你一个说法。” 柳如月一听杨璟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嗫嗫地颤抖着声音道:“有...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妾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资格上得公堂...” 杨璟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吴夫人多虑了,既然如此,吴夫人可挑几个男女同行,也免得别人说闲话,正好当个见证,如此可好?” 柳如月闻言,也只好硬着头皮,缓缓站了起来,挑选了几个家人,有男有女,不过都是青壮有力,腿脚利索的。 杨璟见得她如此谨慎,便走到人群前面,环视了一圈,而后朝人群说道。 “吴三贵也算是本地大户,这案子关系到县衙声誉,按律不得公开审理,可若是关起门来,又有人质疑审判的公正性,所以本官允许几个旁听者做见证,你们可有自愿要进来旁听的?” 杨璟虽然说得轻松,但那些刺头已经被剔除出来,剩下的都是看热闹的普通群众,谁的脑袋被门挤了,没事往衙门里跑啊! 见得全场鸦雀无声噤若寒蝉,杨璟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就随便点选三个人吧。” “你,还有你,还有那边穿黑短打的兄台,就请你们三个充当旁听见证吧,放心好了,咱们巴陵衙门不黑。” 见得杨璟点了人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众人心头大石也就落地,又听见杨璟调侃和自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杨璟却没有继续停留,待得那三个人走出来,杨璟便朝人群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当见证,也就散了吧,老挤在衙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起了什么乱子,到时候县尉可要带人来抓你们了。” 杨璟虽然说话之时带着笑容,可这些人听说县尉要来抓人,也不敢再自找麻烦,一窝蜂也就散去了。 这里头许多人是认得杨璟这个推吏的,回去之后难免会四处传播,宣赞杨璟只凭一眼便能洞察真相云云,不过这些都是闲话了。 杨璟带着那三个见证,又让宗云等人押起那七八个刺头,又让宋风雅陪着柳如月等家眷,便进入到了县衙的二堂,临了还让人将吴三贵的尸体也一并抬进来,以便他当场验尸。 二堂其实挺敞亮,可突然涌入这么多人,还是有些拥挤,牟子才和杨知县坐在公堂之上,杨璟则背着手,手指在那根手杖上轻轻敲击着,扫视了一圈,便站在了堂下。 宗云和徐凤武等人,以及王斗等一干捕快,唐冲宋风雅王不留等,也不避讳,权当护卫,将柳如月和那七八个刺头都围了起来,整个公堂颇具威严。 “大...大人...敢问...敢问我家官人到底是谁害死的?”柳如月有些战战兢兢地问着,似乎自我保护一般,她的手也收入了袖筒里头,时不时朝马夫和长随扫一眼,又看了看七八个刺头。 牟子才和杨知县相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件事都是杨璟在处理。 不过杨璟似乎并不着急,他直勾勾地盯着柳如月,似乎要透过她的衣物,看着她**的身子一般,目光之中充满了一股侵略性! 这种目光让柳如月感到异常的惊恐,然而她仿佛也被激起了倔强,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跪着爬到公案之下,朝牟子才喊冤道:“牟大人,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却是猛然抬头,双眸之中满是狠辣,双袖一抖,掌中顿时捏住两柄短刺,娇叱一声,便朝牟子才激射而去! 这一剧变实在太过让人意外,然而更让人意外的是,牟子才和杨知县竟然如同早有察觉一般,将那公案掀翻了过去! “笃笃!” 两声闷响,那两枚短刺便入木三分,而柳如月眼中充满了惊愕,似乎也没想到牟子才和杨知县竟然有所防备! 她从地上猛然跃起,踏住公案,就要扑向牟子才,可这才刚刚跃起,脚踝却猛然吃痛,但听得一声暴喝:“下来吧!” 柳如月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杨璟扯住脚脖子,用力拽了回去,噗咚一声摔落在地,滚出好几步! 那七八个刺头和马夫以及长随也在同一时间扑向了牟子才和杨知县,然而宗云和徐凤武等人也早有防备,纷纷抽出刀刃来,二堂上顿时乱战一片! “果真让杨璟不幸言中了!”牟子才和杨知县劫后余生,惊魂甫定,躲在公案后头,心中庆幸万分! 早在来时的路上,杨璟就与他们分析过,若是针对牟子才的阴谋,那么实在太过拙劣,而且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试问吴三贵的家眷如何敢跟县衙的人叫板! 所以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可操纵这些人来县衙闹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眼下地瓜还未开始推广,八字都没一撇,这个时候宣扬地瓜是有害的东西,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实在操之过急。 而且就算他们想要污蔑县衙和牟子才,也不该用这等低级又无效的法子,所以杨璟寻思了许久,认为他们只是借着闹事这个幌子,实际上却别有所图! 其实杨璟也没想到他们的真正意图是行刺牟子才,因为牟子才乃是知府,是朝廷命官,是一方牧守,刺杀牟子才,无异于杀官造反,如此一来,幕后黑手应该不是朝堂上的人,而是民间的乱党才对! 可这种推断完全不合理,因为经历了岳州军的营啸事件,繁花和韩洛音的被俘,宗云和孙二娘的叛变,白牛教应该已经察觉到事态的严峻,短时间内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朝廷命官。 再者,就算行刺,他们也会行刺转运使司那边的老官员,而非牟子才这样才刚刚上任的官员。 因为刚刚上任的官员在地方上还没有具体的作为,无论是恶行还是善举,都没来得及去做,刺杀这样的一个官员,对追随者而言,并不能产生足够的仇恨值。 而当柳如月拉扯着牟子才的官袍那一刻,在一旁默默观察的杨璟,分明感受到了她隐藏着的杀意! 可柳如月却放弃了刺杀的行动,也正是因此,杨璟才推测出来,这些人是朝廷的人,而非乱贼! 因为如果是乱贼,必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牟子才,这样能够为他们赚取最大的影响力! 可柳如月却想要伪装成弱势群体,说不得是想骗过牟子才,再行刺杀之事,而后伪造现场,形成了牟子才屈打成招,又羞辱女眷,他们不得已才奋起反抗,结果酿成了血案,导致牟子才身死公堂之上! 这样非但能够杀死牟子才,彻底除去这个潜在的威胁和敌人,还能够毁掉牟子才的名声! 也正是猜到了对方的意图,杨璟才将计就计,将柳如月等人都放了进来,却暗中叮嘱宗云等人见机行事。 果不其然,这些人见得杨璟保持着警惕,狐狸尾巴很快就露了出来,然而他们终究吃亏在缺少凶器,而捕快们都装备着腰刀和棍棒,再加上宗云等一干高手在场,他们根本就讨不到任何的便宜! 而且让人更加吃惊的是,杨璟看似随意点选的那三名旁听者,竟然武功不低,而且还主动帮助官府这边的人! 牟子才等人自然是不知根底,便是连杨璟,也是在现场见到这三人,才临时起意,将他们带了进来。 因为这三个人正是当初陪同李彧来见杨璟的暗察子! 暗察子出现在现场,说明皇城司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所以才想着防患于未然。 也从侧面反映出,柳如月这些刺客,应该就是朝廷的人,因为暗察子想要监视朝廷方面的人,比监视乱贼要简单很多很多! 柳如月本来信心满满,却没想到钻入了杨璟的圈套,此时同伴们一个个倒下,连她都被杨璟死死缠住,心里早已慌了神! 值此危机时刻,柳如月猛然大喝道:“还不动手么!” 众人听得她如此焦急,知道她还有暗手,纷纷加大攻势,那七八名刺头当场全部放倒,只剩下那武艺高强的老马夫和长随,正被宗云以一敌二死死拖着! 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地面上的白布却突然无风自起,吴三贵竟然“死而复生”,从那门板上弹起来,手中紧握一柄短刀,杀向了牟子才! “今遭休矣!”牟子才和杨知县见得此状,肝胆俱裂! 谁能想到死去的吴三贵竟然也是刺客之一!谁能想到他竟然并没有死去! 眼看着吴三贵的短刀就要刺入牟子才的胸膛,后者也是死死地闭上了眼睛,而杨知县却将牟子才挡在了后面,那一刻,牟子才盯着这位同年老友的眼睛,仿佛能够读出杨知县的意思:“你活着,比我的用处更大!” 眼看着所有人都来不及救援,宗云也急了,朝杨璟大吼道:“火枪!火枪!” 然而杨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竟然没有用火枪去救助牟子才,而是趁着柳如月分神之际,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反手扭住,擒了下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柳如月的命,竟然比牟子才和杨知县的命更金贵更重要么! 所有人都认为杨璟吃错了药,今次的决策简直是一生之中最大的错误,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若牟子才和杨知县被刺死,即便抓住了柳如月,又有何用啊! 吴三贵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因为他的眼里只有牟子才! 眼看着就要手刃牟子才,他的心中也是掀起惊涛骇浪,澎湃难平!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狠狠地压在了吴三贵的身上! 第二百零零七章 布局反击成功 虽然自己被杨璟擒住,但眼看着吴三贵就要行刺成功,柳如月也是心头狂喜,只要任务达成,漫说被擒,便是被杀了又如何! 然而就在吴三贵即将得手之时,谁都没想到二堂的房梁上竟然扑下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影,一下就将吴三贵砸趴在了地上! “是...竟然是个孩子!”柳如月彻底惊呆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接下来的这一刻,他们才亲眼见证到,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恶魔! 但见得这个早已藏在房梁上的孩童,或者说穿着孩童衣服的怪物,还未等吴三贵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已经一口咬在了吴三贵的后颈上! “啊!!!” 便是心智坚韧如吴三贵这样的人,当后颈的皮肉筋骨被硬生生撕咬开,仍旧忍不住要大声惨叫! 而那怪物虽然手无寸铁,却凶残狂暴到了极点,一下又一下撕咬着吴三贵的脖颈,那细密的牙齿如同锯齿一般,竟然将吴三贵的脖颈啃得白骨森森! 鲜血喷涌到他的脸上和身上,那怪物双眼血红,充满了嗜血的兴奋与疯狂,这不正是植入了童儿蛊的神荼么! 宗云等人终于明白过来,难怪杨璟没有动用火枪,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因为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难怪所有人都在场,就只有孙二娘和神荼不见踪影,原来他们早已得到杨璟的吩咐,让神荼藏在了二堂的房梁之上! 县衙的二堂比较敞亮,房梁很高,寻常人等一走进来,注意力自然而然全部都集中在了公案之上,又有周围的公差和宗云等高手形成包围式的压迫感,谁会注意到房梁上的动静! 吴三贵虽然是仰躺着的,但身上脸上都盖着白布,再者,他在装死,想要睁眼也不太可能! 他本以为自己的假死能够瞒过杨璟,可他却实实在在低估了杨璟的本事。 作为一名法医,如果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杨璟也就别混了! 正是因为察觉到吴三贵是装死,他才将计就计,才让神荼隐藏在房梁之上,才对这场刺杀的战斗充满了自信! 当吴三贵活活被咬死之后,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吴三贵莫名其妙就活了过来,怎么又猝不及防地被咬死了? 杨璟的思路却非常的清晰,当牟子才和杨知县等人都在为绝处逢生而沾沾自喜之时,杨璟却一把扣住柳如月的下巴,喀嚓一声,将咬合关节给卸掉了! “快把他们的下巴都卸了!” 宗云与那老马夫和长随缠斗着,此二人虽然武艺高强,但又岂是宗云的对手! 见得杨璟抓住了柳如月,这两个老鬼就像突围,却被宗云一一打趴在地! 宗云听得杨璟的提醒,顿时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行刺的死士,如今任务失败,他们极有可能服毒自尽! 杨璟果然心思缜密,非但识破了对方的阴谋,而且还急智机敏,短短时间内就想出了将计就计的法子,利用有限的人力资源,反过来布下十面埋伏,将局势彻底扭转,甚至还提防着敌人服毒自尽! 宗云和王不留以及徐凤武等人都是行走过江湖的,知晓一些极端的刺杀组织及其严厉,任务失败也决不能泄露雇主的情报。 他们会用蜡丸封住毒药,含在后牙槽里面,一旦事情败露或者计划失败,他们就会咬破蜡丸,毒药会在短短的瞬间将他们的生命带走,连同他们脑子里的秘密,也一并带走! 正是因为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就更加能够体会一个人的极限,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硬汉子,很多人根本就熬不住酷刑逼供,与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受折磨,不如死了痛快! 听到杨璟的提醒之时,宗云已经有些来不及,只好手脚齐发,一脚踩在老马夫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掌已经斩在了那名长随的右颈! 老马夫也想咬破蜡丸,可宗云的手段实在太过精准而快速,人的脖颈是最为脆弱的地方,因为血管和神经最为密集,宗云深谙此道,无论是脚踩还是掌劈,都及时阻断了二人的感官,让他们陷入了昏迷之中! 然而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老辣手段,也没有这么快速的反应,当他们领悟杨璟的意思之后,那些刺头和柳如月带进来的男女青壮,已经咬破了蜡丸,一个个七窍流出黑血,只在短短的呼吸之间,便倒地死绝了! 这一战来时如骤雨,去时又似狂风,许多人虽然参与了惨烈的战斗,可直到结束了,都没能明白过来。 也只有牟子才和杨知县宗云等早早知晓一些内情,受到过杨璟暗中授意和叮嘱的人,才能够看清楚杨璟的整个布局。 好在柳如月和老马夫及那名长随被保了下来,想要知道幕后的主使,应该不会太困难。 牟子才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杨璟,简单的“福将”二字,已经没办法表达他对杨璟的认识。 若不是杨知县想要保护杨璟,让杨璟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他恨不得马上将杨璟招纳到麾下听用了! 莫看杨璟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一副写意洒然,实则从收到消息到走出衙门,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程。 在此过程当中,杨璟完成了对这些刺客们的分析和推理,甚至还具有针对性地做出了应对策略,非但如此,杨璟竟然还随机应变,做出了第二个防备的布局。 若不是神荼猝然发难,如同恶魔降世一般,杨璟只能动用火枪,可一旦杨璟用了火枪,势必无法再保住柳如月和老马夫三人,打死了吴三贵,却也让这些人全部死绝,想要知道幕后主使,就难于登天了! 杨璟掰开柳如月的嘴巴,果然小心地从里头掏出了一个小拇指头大小的蜡丸来,他细细端详了一番,却是用香帕将蜡丸包起来,揣入了怀中。 王斗等人也赶忙将老马夫和长随嘴里的蜡丸都取出来,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一并交给了杨璟。 此时神荼已经停止了对吴三贵的撕咬,又如同一个痴呆的孩童一般,怔怔着出神,如同断线的木偶,仿佛适才那血腥的一幕,与他全无关系一般。 也只有他嘴角残留的鲜血和人皮,以及脸上身上那黏糊糊的血迹,见证着他适才那残暴! 杨璟朝牟子才和杨知县抱歉道:“让二位大人受惊了,大人暂且下去歇息一番,缓缓神之后,咱们再审问这三个人吧。” 牟子才和杨知县惊魂甫定,脑子迷迷糊糊的,毕竟是文官出身,手脚都软趴趴地抖着,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哪里还顾得这许多,面无血色地点了点头,便在众人的护卫之下,回去歇息了。 王斗指挥着捕快们收拾残局,又派人到衙门外头去,将吴三贵剩下的家眷全都抓进了大牢。 而杨璟则绕到了屏风后头,发现孙二娘已经躺倒在地,许是操控神荼之时心神损耗过度,或者受到了反噬,杨璟暂时也得不出原因,只好让宋风雅将孙二娘背了回去。 那神荼虽然呆滞无神,但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如同行尸走肉那样,跟在了宋风雅的后头,就像孙二娘的影子。 杨璟也不去管他,让人将柳如月三人带下去,好生看押起来,这才转向了那三名暗察子。 “说说吧,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杨璟将公案翻过来,将那两枚短刺拔出,而后随意地坐上去,一边把玩着短刺,一边朝那三名暗察子说道。 那三名暗察子有些惶恐,朝杨璟半跪行礼道:“卑职等见过杨大人!” 杨璟的皇城司绣衣指使身份,并没有对宗云隐瞒,所以也不忌讳宗云在场,反正他有心要将宗云与自己拴死在一处,宗云不走,他也不赶。 不过宗云显然对皇城司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的全部兴趣只在杨璟的太极拳上面,也不等暗察子禀报情况,便转身要走。 杨璟看了宗云的背影一眼,也没有挽留,宗云是个极其高傲的人,适才那老马夫和长随虽然以二敌一,但宗云实实在在落了下风,若不是神荼突然出现,使得这些人分了神,他想要擒拿这两个人,还需要费好大的功夫。 眼下杨璟要与暗察子密谈,他正好去看一看那个老马夫和长随,或许能够将他们的来历探听出来,反正适才交手的时候,宗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师承,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三名暗察子也是懂规矩晓办事的精灵鬼,见得宗云离开,才对杨璟禀报道。 “大人,咱们哥仨负责留守巴陵,早些时辰受到了上头的密报,说是有人要对牟知府下手,便想要过来通知大人,可到了县衙大门,却被骚乱拦住了...咱们只好混在人群里,也多亏大人还认得咱们...不然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杨璟点了点头,朝他们压了压手道:“都坐下来说吧,随便挑个地方坐,站着比我高,我不舒服。” 虽然杨璟是好意,但暗察子们浑身不安,哪里敢坐,只好一个个蹲在地上,倒是让杨璟哭笑不得。 杨璟知道该严厉的时候就该严厉,但今次如果没有这三个暗察子,他也不可能洞察到柳如月等人的意图,所以便想奖罚分明,善待部下。 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直截了当地朝暗察子问道:“上头是谁在管事?” 那三个暗察子面面相觑,相视一眼之后,才朝杨璟道:“咱们皇城司素来单线联络,据点也时常更换,咱们还没有资格知晓上线的底细...” “那谁才知道?李彧?”杨璟也不由震惊于皇城司这个机构的严谨和缜密。 “不...上线是谁,只有杨大人您自己知道...” “我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应该知道吗?”杨璟不由有些愕然... 这也让杨璟感到有些不安,不过眼下没时间去调查,也不知道调查自己的顶头上司会不会犯了忌讳,杨璟便转而问道。 “那你们总该知道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吧?” 三名暗察子微微抬起头来,有些犹豫了。 第二百零零八章 牟子才的真意 杨璟没想到这三个暗察子竟然知道行刺牟子才的背后真凶,若果真是事实,那么就不用费力去审讯柳如月等三人了,因为这些死士都是硬骨头,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巴,必须采用不太人道的手段,若非迫不得已,杨璟也不愿意双手沾染血腥。 然而这三个暗察子的迟疑和眼中的忌惮,连杨璟都能够察觉出来,这也让杨璟确认一件事情,或许这幕后主使,真如自己推测那般,来自于朝廷方面! “大胆说出来,出了事自有我这个江陵府办事顶着,与你们无干的。”杨璟既是鼓励,也是不容拒绝的命令,三名暗察子终于咬了咬牙,为首一人朝杨璟答道。 “回大人,若果情报无误,该是...是机速房的人...” “机速房?”杨璟彻底懵了,接任皇城司江陵府办事之后,杨璟对皇城司以及南宋的办事衙门,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这机速房与皇城司一般,也是情报机构,但又与皇城司有所不同,如果说整个朝廷还有衙门不惧怕皇城司,那么就只有机速房了。 皇城司是从北宋建立不久就开始设立的特殊禁军,一直沿用到了南宋,彼时的任务已经从单纯的护卫皇宫内禁,转为了监察百官和刺探民情,无论是规模、任务还是性质,都已经很像后世明朝的锦衣卫。 皇城司是常设的衙门,但机速房却不一样,机速房本来只是情报管理机构,而且也并非一直存在,也就是说并非常设,而是根据当时形势变化的需要,才设立的一个临时机构。 从南宋高宗赵构的时代开始,机速房便进入朝堂的视野,最初的任务其实是为了解决求和派和主战派以及一些权臣之间的对立关系。 简单来说,机速房就是当国家发生紧急状况,比如爆发战争,或者重大叛乱和变故之时,皇帝临时设立的机构,当然了,到了南宋后期,机速房的最主要任务和权限还是集中在战争方面。 对于形势紧急的边事,机速房拥有先行后奏的权柄,也就是所谓的便宜行事是也,其赏罚支用亦是如此。 说得通俗一些,机速房就是一群领着皇帝掏私人腰包发的工资,拿着皇帝的尚方宝剑,替皇帝执行最要紧任务的亲信! 南宋机速房几经废立,长官无一不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人,而且长官的任用不走正常的官场程序,紧急情况下能够由皇帝本人随意指定任命! 端平元年,金国最后的都城蔡州被攻陷,金国宣告灭亡,由于南宋联合蒙古,双方都出了力,对于一些仍旧没有归属的地盘,双方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宋朝这边便趁机出兵收复了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应天府,可惜最终还是被蒙古人打退了回来,这就是所谓的“端平入洛”了。 端平入洛彻底激怒了蒙古人,因为灭金才联手的脆弱联盟,很快就被打破,双方很快进入了战争状态。 如今端平入洛已经过去十几年,蒙古人的铁蹄也不断南侵,而且南宋朝廷这边节节败退,所以理宗皇帝便设立了机速房。 但由此也可知,机速房充当着极其关键和重要的角色,拥有着最大限度的权柄和地位,可以说机速房肩负着家国存亡的重任 。 可这样的一个机构,为何会与刺杀牟子才这样的朝廷官员扯上关系? 杨璟实在想不透,毕竟他对南宋历史并不算太了解,甚至可以说没有太多的了解,破案或许还算是一把好手,可对朝堂上的事情,他还有很多需要东西需要去学习。 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回答之时,当即便朝暗察子们确认道:“情报可靠吗?” 暗察子不敢正面回答,毕竟已经牵扯到机速房,所以他们只能谨慎地答道:“大人...咱们皇城司对朝堂上的监察,比其他方面都要强...”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潜台词其实已经算是默认了消息的可靠性。 这就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解了:“机速房为何要对牟知府动手?这实在有些说不通啊...” 杨璟心里也在想,如果说机速房偏向于主和派,而牟子才是主战派,因为担心牟子才做出过激的言行,机速房说不定会打压牟子才,但无论北宋还是南宋,对不杀士大夫的规矩都守得很好,没道理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杀死牟子才,即便要杀死,也不可能是刺杀,最多寻个名目将他罢黜放逐罢了,反正官员们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真心想找由头也很容易。 这样的动机明显不太可能,可杨璟也没办法想出更多的可能性,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三个暗察子。 只是暗察子们似乎对机速房非常的忌惮,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杨璟发问,他们的回答也都如履薄冰。 不过县官不如现管,见得杨璟那质疑的目光,暗察子只好继续解释道。 “因为机速房如今的长官乃是董宋臣...” “董宋臣?他是什么人?”杨璟仍旧一头雾水,这三个暗察子吞吞吐吐已经消磨了杨璟不少的耐性,他的脸色也就变得难看起来。 暗察子们都是有眼力的,见得杨璟面色不好,不敢再犹犹豫豫,当即回答道。 “这董宋臣乃是官家身边最为器重的大太监,牟知府乃是官家身边的起居郎,二人都是最贴近官家的人,免不了有些摩擦...牟知府正是因为斗不过董宋臣,才被下放到了地方...” 杨璟闻言,顿时陷入了沉思,但只是片刻便摇了摇头,虽说历朝历代都禁止宦官干政,但宋朝是个奇葩的朝代,宦官非但能够干政,还能出任各种官职,连领兵打仗都可以。 而且宋朝的宦官与其他朝代的官宦相差无几,都没几个是好东西,但如果说因为董宋臣是个太监,就能做出刺杀牟子才的事情,实在太过牵强。 既然董宋臣和牟子才都是官家身边的近臣,那么必定会受到整个朝堂的关注,在牟子才刚被下放的时间点上,牟子才被人刺杀的话,嫌疑最大的必定是董宋臣,他再如何张狂,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但杨璟相信皇城司的情报应该是没有错的,民间情报或许不容易搜集,但皇城司在临安的人员配置最充足,监察百官又成为了头等大事,城狐社鼠遍地都是,情报应该是无误的。 那么只能说明,这件事情里头还有隐情,而这三名暗察子或许能够知晓大概的一个轮廓,但想要知晓内情,应该是不可能的。 杨璟想了想,便挥退了这三人,转而来到了牟子才的书房。 此时牟子才已经从适才的刺杀之中回过神来,独自一人在书房之中盘膝宁神,手里还盘着一串檀珠。 若没有杨璟,牟子才根本就活不到现在,见得杨璟来探访,牟子才赶忙开门,将杨璟迎进了书房。 杨璟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借口道:“牟大人,经过审讯,柳如月几个已经供述,不过...” 牟子才一听,双眼顿时一亮,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故作镇定地问道。 “他们为何要行刺本官?幕后又是谁在主使?” 杨璟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而且从牟子才的目光之中已经看得出来,牟子才心里对主使之人应该是有所期待的。 “是机速房的人。” 牟子才闻言,果真没有太大的惊讶,可见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见得牟子才沉默,杨璟又主动问道:“牟大人,其实这个事情本不该杨某来过问,但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又是在县衙,所以杨某有些问题不得不向牟大人请教一二...” 牟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书桌边上的椅子,示意杨璟坐下,而后给杨璟倒了一杯茶,一边倒茶一边说道。 “杨璟,你先别问我,本官且先问你一个问题。” 杨璟稍稍坐直了身子,寻思了片刻,才开口道:“大人请讲。” 牟子才将茶盅递给杨璟,而后直视着杨璟道:“本官来问你,一个堂堂五品知府,为何刚刚上任就制造失踪来试探一个辖县的不入流小推吏?” 杨璟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回答。 “这个推吏的本事再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推吏,真有本事,为何还只是个推吏,是他长得太好,还是命太好?” 杨璟已经听出不同寻常来,却并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继续听着。 “既然都不是,那么你告诉我,我牟子才为何要试探你?” 杨璟早知牟子才是个聪明人,这一路的经历,已经足以证明牟子才能够当上起居郎,并非寻常之辈,在江陵府的种种行径看似风流不羁,实则蕴含着大智慧。 牟子才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璟也不再装疯扮傻,从腰间束带里头掏出绣衣指使的腰牌,轻轻放在桌面上,手掌随意压住半边,眸光也变得严肃,不再有半点客气,朝牟子才道。 “大人有话直说吧。” 牟子才瞥了杨璟那块腰牌一眼,而后呵呵笑道:“杨大人果真直爽,恕本官唐突了。” “没错,本官之所以想要结交杨大人,是因为得到了朝中前辈的指点,不过杨大人放心,本官是真心想请杨大人帮忙,而且本官保证此事关切国家存亡,并非私人请托,也不会让杨大人难做...” 牟子才果然拿出了诚意来,因为他主动坦诚自己之所以知晓杨璟的绣衣指使身份,乃是朝中权贵指点,这也说明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其实也有注意到杨璟,而他主动说出来,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毕竟作为密探,最忌惮的就是身份被揭穿。 杨璟闻言,也将腰牌收回,而后面无表情地朝牟子才说道:“牟大人还是直接说重点吧。” 牟子才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稍稍侧身,朝杨璟这边凑了凑,而后低声说道。 “我知道杨大人想问什么,既然杨大人已经回答了本官,那么接下来就该本官向杨大人说清道明了,其实想要杀我的并非机速房!” 第二百零零九章 皇帝奸臣名妓 杨璟相信皇城司的情报不会出错,既然暗察子说幕后主使是机速房的董宋臣,那么就该是董宋臣无疑。 可牟子才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表明了自己早已知晓杨璟的密探身份,间接承认他之所以看重杨璟,其实是别有用心的。 作为密探,最为忌惮的就是身份被识破,即便牟子才是官员,也无法让杨璟感到安心,因为皇城司有着监察百官之职,对方便是知府,也不应该如此冒犯自己。 不过不得不承认,牟子才极具个人魅力,即便杨璟找上门来,他仍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主动提问,仍旧想要掌控着谈话的主动,甚至于主动道出自己的意图来,展现出了极高的智商和情商。 也正是因此,当他说出幕后主使并非机速房之时,果然成功引起了杨璟的好奇! 杨璟既然能够掏出腰牌来,也就不会担心牟子才会泄露他的身份,便朝牟子才摇了摇头道。 “皇城司的情报不会错的,既然上头说是董宋臣,那么主使者就是董宋臣了。” 牟子才呵呵一笑道:“董宋臣归董宋臣,机速房归机速房,在本官看开,他董宋臣根本就不配掌管机速房,所以想杀我的人是董宋臣,却不能抹黑了机速房!” 杨璟一听此言,也笑着反问道:“牟大人如此激愤,看来这机速房本该归牟大人掌控的了。” 牟子才并没有认为杨璟这是揶揄或者讥讽,而是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没错,官家本来就有意让我出任机速房,董宋臣由思睿殿祗候特转为横行官的时候,我已经陪在官家身边很久了,若非董宋臣这奸宦,我牟子才又怎会沦落至此!” 见得牟子才忿恨难当,杨璟也摆手道:“说正事吧,我对你们之间的个人恩怨不感兴趣。” 牟子才听得杨璟这般说,脸色也有些难看,当即分辨道:“非也,这岂是个人恩怨,董宋臣乃是奸佞阉宦,人人得而诛之,这样的人掌控机速房,简直就是百姓的灾难!” “我牟子才自幼读书,不敢说深明大义,却从不敢忘却沧桑正道,所谓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我辈文人就该与董宋臣这般的奸佞死斗到底!” 杨璟知道文人们总是自视甚高,这种卫道士的做派杨璟实在无感,便不再说话。 牟子才也察觉到自己的话语有些狂傲,便压下了话头,转而说道。 “其实董宋臣之所以能够掌管机速房,本官之所以被下放,董宋臣之所以要刺杀我,都有一个同样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一个女人!” 牟子才见得杨璟再没有开口的念头,便只好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作为起居郎,本官对官家的脾性最是清楚不过,官家乃是赵氏宗脉,当初登基还是奸相史弥远推上去的,所以官家比谁都要珍惜这皇位,只是史弥远把持朝政十几年,官家才夺回了主动,这些年来,官家也想励精图治,端平入洛如果没有官家的支持,也无法做到,虽然最终失败了,但足以证明官家的雄心壮志!” “然而自打董宋臣伺奉官家之后,他便不断利用女人来消磨官家的锐气和野心,先是阎贵妃,而后因为阎立春的事情,阎贵妃稍有失宠,董宋臣生怕自己地位不保,又向官家推荐了一个美人。” “这董宋臣也是个卑贱的狗才,今番竟然推荐的竟然是临安名妓唐安安,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娼妓,竟然成为了官家宠爱的心头肉,董宋臣这狗贼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唐安安?”杨璟脑子里反复念叨着这名字,似乎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牟子才见勾起了杨璟的兴趣,便继续说道:“没错,这唐安安虽然是个娼妓,但却又与那些个庸脂俗粉截然不同,早先本官还是起居郎,也见过几次,这唐安安俊美异常,而且...” “而且更让人惊艳的是,此女美艳妖娆却又不乏冷峻英气,似乎将男人和女人的所有优点都积聚于一身,不管是官家和皇子,还是宫中后妃,对她都格外的疼爱,可以说,此女有些...有些雌雄莫辨...” “或许也正是因此,才一下子就抓住了官家的眼睛,让官家沉迷其中而无法自拔...” “雌雄莫辨?!!!”杨璟这次是彻底震惊了! 因为雌雄莫辨这四个字一出现,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人来,那就是繁花! 照着牟子才的描述,这唐安安也算是风华绝代,而繁花却稍显稚嫩,相比之下,繁花就像含苞待放的朱红牡丹,而唐安安已艳压洛阳,但想象一番,繁花若经过蜕变,肯定会是唐安安那样的红颜祸水! 牟子才说过,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只是因为一个唐安安,那么事情的脉络也就渐渐清晰起来了。 杨璟一直不明白,繁花和韩洛音为何会突然逃离,如今他或许已经找到答案了。 如果说繁花就是唐安安,那么繁花离开自己,应该就是被董宋臣安排入宫,趁着阎贵妃失宠的空当,俘获了官家的欢宠! 可繁花或者说唐安安乃是白牛教的人,而且还是与孙二娘相提并论甚至于地位超越孙二娘这个圣教药师的人! 杨璟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朝牟子才问道。 “唐安安是白牛教的人?你就是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被董宋臣不惜代价也要刺杀你吧?” 牟子才听得杨璟突然开口,整个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因为生怕掀起朝堂的动乱,除了他最信任的那位老相公,他是谁都没透露过的! 也正是得了那位老相公的指引,他才找到了杨璟这边来,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只说到一半,杨璟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来! 起初他也没将这桩刺杀与董宋臣联系起来,因为他从离京赴任到现在,都相安无事,也直到出了刺杀的事情,他才后知后觉,推测董宋臣已经得到了情报,知晓他牟子才已经洞彻了唐安安的真实身份,这才狠下心要刺杀他牟子才! 他在庆幸的同时,也陷入了担忧之中,之所以庆幸,是因为得到了老相公的指点,才找到了杨璟,因为通过试探,证明了杨璟的本事,也得到了杨璟的救助,才避免被刺杀。 但他同样也非常的担忧,因为这个事情他只跟老相公说过,但董宋臣却知道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老相公出卖了他,要么老相公出事了!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杨璟能够说出真相,也足以说明老相公给他指点的是一条明路,因为这已经说明,杨璟这个皇城司的绣衣指使,一直在调查白牛教,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只根据自己的话,就推断出唐安安的真实身份来! 所以他牟子才找到杨璟这个帮手,是非常明智而正确的,因为调查和剿灭白牛教,本来就是杨璟的任务! 而只要证明唐安安是白牛教的人,董宋臣就会遭殃,打倒了董宋臣,所有的冤屈都能得到平反,他牟子才也就能够回归到官家的身边了! 牟子才还在为杨璟的话而感到惊喜,然而杨璟却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和忧虑之中。 他不是个轻敌的人,从接下皇城司的任务开始,他就从没小看过白牛教,因为但凡与宗教牵扯上关系的农民起义,动静都不会小,无论是方腊,还是太平天国,因为民众需要信仰,而信仰的力量从来都不能小觑。 但直到如今,杨璟才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白牛教的势力,他们竟然能够将卧底安插到当今皇帝的身边! 唐安安或者说繁花如果有心,想要刺杀皇帝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虽说皇帝的身边总会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影卫,形影不离地保护着皇帝,甚至在皇帝临幸妃嫔美人之时,都会守护着,可他的速度再快,也敌不过与皇帝睡在一起搞事情的刺客啊! 虽然不知道牟子才是如何得知唐安安真实身份的,但唐安安想要刺杀官家的话,早就行动了,只能说明白牛教别有所图,或者说白牛教认为,官家还不到死的时候,或者说死的时机还没到。 那么他们在等待什么样的时机? 无论如何,唐安安就像一个混乱的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她何时会引爆,南宋皇帝的性命,随时有可能就此终结,南宋天下随时有可能倾塌变幻,白牛教已经准备筹划了多年,随时有可能翻身做主! 杨璟知道南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灭亡,如果按照历史原来的轨迹,那么宋理宗肯定不会这么快被刺杀,唐安安不可能得逞,白牛教也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中。 但蝴蝶效应是非常可怕的,如果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杨璟的出现才造就的,那么就该他杨璟来解决这些麻烦! 他并不是不在乎官家赵昀的性命,也不是不关心南宋天下的存亡,而是担心也没什么卵用。 像牟子才这样的人,都不敢或者没有机会向官家揭露唐安安的身份,他杨璟又有什么办法? 即便自己通过皇城司的秘密渠道向官家禀报,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皇城司的情报,都需要经过机速房的筛查! 而且无论是牟子才还是杨璟,都反而要更加保守这个秘密,因为如果泄露出去,白牛教说不得要提前动手,到时候害死官家的就是他杨璟和牟子才了! 所以这件事情只有一种解决的办法,那就是直接面圣,或者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唐安安! 可无论是哪一种方案,都不是轻易能够办到的。 再者,想要推翻一个政权,想要夺取皇位,并不只是刺杀皇帝就能够完成的,白牛教还需要积蓄力量。 想要推测唐安安刺杀皇帝的大致时间段,就必须清楚白牛教真真的实力,权衡他们的实力,当他们拥有了足够的力量那一天,便是官家被刺的那一天了! 所以要么想办法面圣,要么想办法除掉唐安安,要么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白牛教的真正力量! 然而哪一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杨璟正在苦恼之时,王不留却找上门来,也没有忌讳牟子才,朝杨璟禀报道。 “大人...柳如月那三个人死了...” 真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浪,雪上又加霜,不过杨璟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让宗云把孙二娘先看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王不留心中不由惊诧,杨璟又是如何知道,杀死柳如月的是发狂的神荼?!!! 第二百一十章 神荼归认血亲 杨璟与牟子才密谈之后,心情有些沉重,他本以为刺杀牟子才这件事,要么是官,要么是贼,结果却是官贼勾结。 华夏民族深受中庸思想的影响,凡事总想着以和为贵,圆润地两头讨好,左右逢源,很少会走向两个极端,但往往就是这种想要两头讨好的人和事,反而让人更加的讨厌。 无论是官,还是贼,或许大家都能够理解和接受,但官贼勾结,会更让人感到愤慨。 眼下也说不上形势紧迫,因为刺杀失败,牟子才肯定会加强防备,大不了深居简出便是了。 但潜在的危机却让人坐立不安,陪伴在官家身边的唐安安,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头顶,不知何时就会夺去官家的人头! 蒙古铁蹄渐渐逼近,南宋朝廷风雨飘摇,百姓怨声载道,眼看着就要生灵涂炭,如果这个时候官家赵昀被刺杀,南宋灭亡的进程或许会加快十几年,甚至会马上天地变幻! 无疑无论如何,杨璟都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想要传递示警并不太可能,因为明面上的奏折会暴露白牛教的阴谋,使得他们提前刺杀的计划,而暗地里的情报传递,又必须通过董宋臣的机速房,即便想要面圣,也绝不能是杨璟,因为他同样已经成为了白牛教的监视对象。 杨璟对白牛教的了解本来就称不上太多,眼下还要面对朝堂上不知敌我的势力,这已经不是举步维艰,而是寸步难行! 所以当王不留前来禀报,他已经不再惊诧,因为他很清楚,似孙二娘这样的白牛教死忠,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真心臣服,他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孙二娘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竟然仍旧能够操控神荼,这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昏迷的那段经历,在昏迷的过程中,他只是身体不受控制,意识却是清醒的。 这孙二娘并不懂武功,但神荼的反噬竟然跟宗云的金关玉锁效果相似,实在让人有些惊讶。 杨璟离开书房之后,马上吩咐下去,加强了对牟子才的守卫力量,而后才与王不留来到了大牢。 这段时间杨璟也不知来了大牢多少次,每一次都是棘手到让人焦头烂额的案子,刚迈入大门之时,实在让他有些感慨万千。 狱卒和捕快们都集中在了班房里,紧握腰刀或者棍棒的双手还在颤抖着,牢房的过道里,宋风雅和徐凤武等人正呈扇状阵型,警戒着关押柳如月三人的牢房。 徐凤武的袍子上多了几道口子,眉宇间有些无可奈何的愤怒,见得杨璟走过来,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受伤了?” 听得杨璟发问,徐凤武只是摇了摇头,而后狠狠地往牢房里扫了一眼道:“我好想杀了他!” 杨璟也是摇头一笑,任谁碰到这种事也要气恼,因为神荼就像个暴躁的小孩,根本就没办法讲道理,你不能伤他,他却可以随便伤你。 如果要下死手,神荼绝不是徐凤武的对手,可若想要抓捕陷入狂暴状态的神荼,又不能伤了他,便要轮到徐凤武头疼了,因为发疯的神荼就像铁刺猬一般,那锋锐的爪牙实在让人有些忌惮。 杨璟正想安慰徐凤武几句,此时宗云却从外头走了进来,杨璟看了他一眼,心里也算有些欣慰。 杨璟本来吩咐了下去,让宗云去看守孙二娘,但转念一想,宗云也是出自于白牛教,万一他也只是虚以委蛇,而并非真心跟随自己,那又该如何? 不过杨璟最终还是没有改变想法,因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宗云一直以来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杨璟就不该怀疑他。 再者说,宗云与孙二娘截然不同,这是出自南无派的天之骄子,与白牛教不过是相互利用,眼下杨璟对他的帮助更大,就算单纯从利益出发,他也不可能倒向白牛教。 杨璟没有再怀疑宗云,宗云似乎也在避嫌,颇有投桃报李的意思,反正孙二娘不懂武功,又是昏迷状态,宗云便让唐冲带人去看守,自己则来到了牢房。 宗云对那老马夫和长随的武功和师承感兴趣,先前还审讯了他们几句,可没想到他前脚刚走,神荼后脚便混了进来,造下了这等样的血案! “我进去吧。”宗云话音未落,便往牢房这边走,而杨璟却摇了摇头道:“不,还是我进去吧。” 宗云的武功是所有人里头最高的,接下来应该就是徐凤武,如果是近身搏杀,杨璟或许还有一些赢面,但要说正面冲突,未必打得过徐凤武,他要进去抓捕神荼,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此时神荼如嗜血的困兽一般,似乎仍旧没有从迷失的状态之中醒过来,四肢着地,如同奸诈凶残的矮骡子一般,就守着柳如月等三人,整个牢房全都是鲜血,弥散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而神荼竟然示威一般,朝众人低吼一声,而后将柳如月的一只耳朵咬了下来,在嘴里嚼得咯咯作响! 如此凶残血腥的画面,便是“久经沙场”的宋风雅,也忍不住心中恶寒,那些个捕快如见恶鬼一般,早已纷纷后退,有些年轻点的已经开始作呕了。 杨璟却只是皱了皱眉,让徐凤武打开了牢房的铁门,一步步走了进去。 矮骡子是领地意识极强的一种生物,他们就是丛林里的主宰,与猛虎争斗都不落下风,甚至还有矮骡子利用魅惑的臭气,驯服猛虎当坐骑。 所以察觉到杨璟的闯入,在矮骡子群体中长大的神荼,双眸顿时凶光毕露,伏低了身子,蓄势待发,满是警惕地盯着杨璟。 杨璟停在门口,直视着神荼的眸光,而后从腰间取出手术刀,在手掌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很快就冒出来,从杨璟的指间滴滴答答滑落,所有人都有些匪夷所思之时,神荼眼中的凶残却突然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迷茫。 他歪着脑袋盯住杨璟,又嗅了嗅鼻子,而后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开始有些不安,在四周来回走动着。 宗云见得此状,也明白了杨璟的意图,不过他仍旧有些不放心,悄无声息来到了铁门边上,只要突发意外,他就能第一时间展开救援。 他跟着杨璟也有一段日子了,两人相互教拳练拳,虽说口头上并没有太多亲热话语,但两人间的感情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只是单纯的利益交换。 如果一同出生入死都不能培养出兄弟感情来,那根本就是骗鬼的,说宗云一点都不了解和关心杨璟,更是不可能。 再者说了,他们修炼同宗同源的功法,会渐渐产生一种同门情谊,毕竟人都是有着归属感的。 也正是因为了解杨璟,宗云才能够察觉到杨璟的意图。 孙二娘显然并没有真心臣服于杨璟,而神荼的威胁性实在太大,如果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温水煮青蛙再久,也很难彻底收服孙二娘。 就像现在这样,孙二娘分明已经陷入昏迷,但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仍旧能够操控神荼去做各种事情。 虽然她与杨璟有过盟约,但谁敢确定她昏迷的时候还能保持意识清醒?谁敢言之凿凿地笃定神荼就是她操控的? 若追究起来,她只消一句“我昏迷了,又怎么可能操控神荼?”,就能够把所有质疑都挡回去。 所以想要收服孙二娘,必须将神荼的问题先解决掉,只要将她最大的倚仗和捣鬼的手段攻破了,孙二娘才会真正去面对这个现实。 杨璟显然就是在处理神荼的问题,与其让孙二娘控制住神荼,倒不如尝试一下,看看自己能否影响到神荼。 因为神荼植入了童儿蛊,孙二娘其实操控的是童儿蛊的脑子,神荼的身体。 而童儿蛊当初认主的时候,认的是杨璟和鹿白鱼的血亲,所以理论上来讲,杨璟和鹿白鱼就相当于他的父母一般。 孙二娘想要操控神荼,就必须压制他的血脉记忆,将他对血脉的本能感应彻底屏蔽。 而杨璟此时所做,就是要利用自己的鲜血,来唤醒神荼对于自己血脉的那种认知和熟悉! 虽然理论上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但并不代表现实状况就一定会如你所想,杨璟心里其实也没底,他本还想着收服孙二娘之后,神荼的价值和能力将是他的一大助力,可如今形势严峻,实在无奈的话,他也不排除处决神荼的可能。 杨璟的鲜血对神荼似乎有着致命的诱惑,他不断绕着圈子,口中已经开始嘀嘀咕咕,又不时地望着杨璟,似乎陷入了挣扎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亲眼见过神荼是多么的凶残狂暴,若他再次发疯,杨璟可就有些危险了! 然而杨璟却仍旧任由鲜血流着,眼中充满了鼓励地盯着神荼。 神荼终于停了下来,眼中也不再迷惘,血红的双眼显示着他并没有从疯狂的状态之中醒过来! 他开始一步步走向杨璟,脚步非常的小心,也有些沉重,而杨璟身后的宗云背着手,已经下意识往背后的道剑摸去! 杨璟闻到了神荼身上那股臊味,但他并没有后退,而是稍稍蹲了下来,朝神荼摊开了手掌! 神荼终于走到了杨璟的面前,他嗅着鼻子,凑近了杨璟的手掌,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耳中只有嘭嘭嘭的心跳声! 他们见过神荼嚼食柳如月耳朵的场面,那画面估摸着会成为他们永世难忘的噩梦! 而杨璟却摊开手掌,让神荼嗅闻自己的鲜血,他们的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神荼一口咬下杨璟半个手掌的残忍血腥画面!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感到震惊万分,因为神荼朝杨璟低下了头颅! “嘎嘎…嘎嘎…” 神荼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蹭着杨璟的手背,甚至替杨璟舔去手上的血迹,含糊不清地叫唤着,如同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鸭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闲时静思前路 人类或许拥有共同的一个起源,但人类文明的发源却是不同的,各大古国的文明发源地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而人类生存至今,也衍生出了千差万别的语言和文字等等交流手段,但无论如何变化,人类终归是同一个种族,在身体构造和生理上,差别其实并不算大。 人类的语言或许有千百种,但无论是哪个民族或者国家的人,在某些方面,却有着相同或者相似的地方。 比如父母的称呼,无论哪个国家的人,对父亲母亲的称呼,发音都是相同或者相近的。 爸爸,papa,阿妈,mom等等,虽然大同小异,但这是取决于种族的因素,这是身体不可抗拒的本能。 这就是身体的记忆,就是血脉的力量。 杨璟对童儿蛊这种生物并不算了解,甚至于一度以为童儿蛊只是个寄生在人体之内的巨型肿瘤,孙二娘之所以能够操控,或许是通过特殊的气味,认真追究起来,并没有脱离科学认知的范畴。 虽然这只是杨璟牵强的解释,用以挽救他那渐渐被蛊术和内功等玄之又玄的东西剥夺掉的无神论信仰。 但不管怎么说,杨璟已经开始适应这个时代,也已经融入这个时代,很多时候他甚至不再去纠结于这些事情,他只是想要更好的解决问题! 当神荼接近他的时候,他心里一点都不轻松,他与其他人一样,对神荼有着同样的恐惧。 虽然杨璟近身搏斗的战技术都非常出色,但神荼靠的是爪牙,他可不会跟你客气一星半点! 真要厮杀起来,杨璟或许能够制服神荼,但也会被神荼的爪牙伤得体无完肤! 可神荼并没有暴起,他眼中的凶残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独和委屈,就像一个失落街头的小猫一般! 矮骡子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他们狡诈凶残,狂暴起来让人肝胆俱裂,可平静的时候又极其容易唤醒人类的同情与怜悯。 神荼在矮骡子群体中长大,与矮骡子并无太大的区别,甚至还成为了矮骡子中魅惑能力最强的一个。 当他如受伤的小猫一般蹭着杨璟的手背,与适才生嚼人耳朵一对比,简直就是天使和恶魔的差别! 在他那有限的语言能力之中,嘎嘎,应该就是跟爸爸,papa,啊爸,啊大等相近的称呼,是用于自己的父亲的称呼! 杨璟也感受到了这一点,虽然他没有当过父亲,但却也收养过不少流浪狗,这个虽然没办法相提并论,但在感受上而言,其实还是比较接近的。 所以当神荼展现出温顺的一面之后,杨璟便忍不住摸了摸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任由他蹭着自己的手掌撒娇。 宋风雅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而杨璟却朝宗云低声道:“能不能用金关玉锁,切断孙二娘对他的操控?如真能办到,神荼往后就能跟着我了…” 望着杨璟那满眼期待的目光,宗云却摇了摇头:“金关玉锁是以经脉为通道,封印感官乃至于神智的秘法,其理自是妙不可言,但孙二娘究竟如何能够操控神荼,我等尚未清楚,贸然封印她的感官,怕是有害无益…” 杨璟听得此言,心里也满是失望,虽然神荼感应到血脉的亲近,此时对他还算温顺,但杨璟很清楚,只要孙二娘醒过来,神荼就会再次成为孙二娘的傀儡。 对于孙二娘,杨璟也保持着缓和的态度,因为孙二娘掌握了太多关于白牛教的内部情况,弃之可惜,只能渐渐感化,虽然孙二娘阳奉阴违,但杨璟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此时王不留朝杨璟建议道:“大人,我看还是把鹿白鱼姑娘请过来吧,有她在场,或许情况该好一些…” 鹿白鱼与杨璟一般,也是童儿蛊所认的亲血之一,若鹿白鱼也在的话,对神荼的控制应该是更强一些的,再者,鹿白鱼在蛊术这方面有着超然的造诣,能与孙二娘抗衡的,也就只有鹿白鱼了。 不过鹿白鱼正在鹿头垌苗寨里养伤,也不知道如今情况如何,杨璟想了想,便让唐冲带了几个人,到苗寨去请鹿白鱼过来。 柳如月和老马夫三人终究没机会被杨璟审讯,好在暗察子提供了线索,又从牟子才那处得知了内情,杨璟才避免了一无所获的尴尬局面。 这三人都是精锐死士,身上并未留下什么标识或者线索,杨璟又让王斗带人,把吴三贵的家眷都审问了一遍,可惜没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好将这些人都放了,让他们把柳如月等人的尸体也领了回去。 这场闹剧也算是告一段落,可杨璟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因为事态已经迫在眉睫,他必须要尽快找到白牛教,狠狠打击白牛教的力量! 只要消磨掉白牛教的有生力量,便能够延缓他们起事的进度,从而推迟唐安安刺杀官家的时间点! 杨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一整个下午,一直到夜间都没有出来,宗云知道他在思考对策,也不去打扰,夏至丫头生怕杨璟饿着,这才送了饭食进去。 此时杨璟正躺在书房的地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梁,四仰八叉地张开手脚,整个人似乎都在放空的状态。 夏至见得此状也着实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道:“少爷!你没事吧?” 杨璟这才回过神来,坐起身子道:“没事,想事情太累了,在地上躺会儿…” “旁边不是有张小榻么,睡上面多好,地上凉,会得病的…”夏至一边帮杨璟掸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带着心疼抱怨着。 杨璟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小榻上太舒服,一沾就要睡着,还怎么思考问题…这地上虽然冰凉,但躺着不容易睡着…” 夏至听得此言,眼眶顿时红了,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杨璟察觉到不对,当即将夏至拉过来,抚摸着她脸上的泪水道:“丫头你这又是怎么了,无端端地哭什么呀?” 夏至抬起头来,满眼心疼地直视着杨璟道:“少爷…你何必活得这么辛苦…自打当上这个推吏,你就没着过家,整日东奔西跑,还要受死,水里来火里去的,这都是为了什么呀…” 杨璟闻言,心头不由一暖,这夏至丫头已经成了孤儿,在她心里,杨璟的家应该就是她的家,她也一直帮杨璟整饬料理着这偌大的庄园,将这庄园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可惜杨璟每次都住不了几天。 “为了什么?”这个问题让杨璟陷入了沉默。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法医,即便穿越到这个时代,除了那口勘察箱和还算过得去的身手,也就没太多东西能够拿得出手。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更没想过要力挽狂澜,让这个时代延续下去,即便明知道南宋会灭亡,汉人会遭遇灭顶之灾,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够拯救这一切。 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么,杨璟虽然有心,但也不敢大言不惭说要为百姓做些什么。 他想拥有自己的力量,想要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幸存下去,如果能够保护好身边的人,如果能保护更多的人,自然更好。 所以他必须一直走下去,反正这辈子就是赚来的,不拼搏一把,又怎么对得起这从头再来的人生! 其实他的心里也有目标,但太过遥远,这人就是这样,每时每刻念叨着自己的目标,会发现目标太过遥远,自信要受挫,人也会变得倦怠,渐渐也就放弃了。 只有不断埋头努力,不断往前走,哪怕每天只是一小步,当你突然抬头,再往后头看一眼,会惊喜地发现,呀,原来我走了这么远。 所以杨璟并不是没有远大的理想,只是他不想正日用这种遥远的目标来提醒自己,这样会患得患失,想要得到长足的进步会更加的困难。 夏至见得杨璟久久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话让杨璟不开心了,当即抱歉道:“少爷…对不起…” 杨璟刮了刮她的鼻子,温柔地笑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杨大哥是个闲不住的命,我呢,也没什么远大志向,就是不想闲着,跟一条咸鱼一样整日里躺尸,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夏至见杨璟说得亲切,又恢复了笑容,便也跟着笑道:“可也不能太苦了自己,外头的人都说了,连知县大人都没你忙…” 夏至这句玩笑话倒也提醒了杨璟,自己终究只是个推吏,绣衣指使的身份又不能摆在台面上,很多时候确实需要注意一下言行,否则会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夺了杨知县的威风。 虽说杨知县和他都不在意这些,但处世之道不都这样么,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许你做的是一回事,到了别人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要更加低调才好了。 念及此处,杨璟也摸了摸夏至的小脑袋道:“知道啦,人小鬼大,明明就是个孩子,怎地跟老妈子一样啰里啰嗦…” 夏至早已习惯杨璟的脾性,也喜欢杨璟跟她开玩笑的方式,可听到杨璟说她是个孩子,要么就是老妈子,从来不将她当成女人来看,夏至也难免心里难受。 不过她已经不小了,在杨璟家里做事,什么都要自己做主,已经让她变得更加的成熟稳重,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言行无忌,所以很多话也只能憋在心里。 杨璟却好像看出了什么来,突然变得严肃,抚摸着她的脸,压低声音道:“别急,好好长大吧…” 夏至的心思被看穿,脸色顿时滚烫起来,心里头燥热难当,抬起头来,微微嘟起的小嘴粉红湿润,仿佛在鼓励着杨璟。 杨璟也看得有些呆了,在那昏暗的灯光之中,夏至丫头仿佛真的长大了一般。 而正当此时,外头却响起两声干咳,王斗粗着嗓子禀报道:“咳咳…大人,唐冲带着鹿姑娘回来了…另外,上回那个陆掌柜在外头求见大人…” 一听说鹿白鱼回来了,杨璟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仿佛适才被夏至丫头勾起的莫名冲动,都转移到了足够成熟的鹿白鱼身上,而陆长安的求见,也有种雪中送炭的感觉!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西南局势告急 杨璟正愁着,不知该如何下手,陆长安却是雪中送炭一般将皇城司的情报送了回来,这也让杨璟感到精神为之振奋! “让陆掌柜进来说话吧。” 杨璟朝王斗吩咐道,而后又朝夏至说道:“你替我去探望一下鹿姐姐,把这些饭菜都送到她那里去吧,我谈完事情再过去看看她。” “可是少爷…你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夏至丫头嘟着小嘴抱怨道,杨璟却捏了捏她的脸蛋道。 “不是因为少爷没吃东西,而是这些饭菜都是你为我做的,不想给别人吃吧?” 夏至被道破了心思,抬头见得杨璟促狭的笑容,脸色顿时羞红起来,朝杨璟跺脚道:“少爷你…尽瞎说!” 杨璟见得她娇羞的样子,再想想适才的光景,不由抬起手来,作势要在她翘臀上拍,故意板着脸道:“快去吧,鹿姐姐大伤初愈,好生伺候点,不然少爷可要打你屁股哦!” 夏至脸色越发通红,匆忙端起饭菜,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杨璟坐回到书桌边上,不多时便见到王斗将陆长安给领了进来。 陆长安一身风尘,显是刚刚才回来,第一时间便赶来见杨璟,杨璟朝王斗点了点头道:“王大哥辛苦了,我还有些事情要跟陆掌柜谈一谈,大哥先下去歇息吧。” 王斗是一路看好杨璟的,从杨璟还未进入衙门,暗中调查沉船案开始,直到如今杨璟能够与牟知府相谈甚欢,他很清楚杨璟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血汗。 可杨璟取得了这样的成就却仍旧能够谦逊地对待他们这群衙役弟兄,足见杨璟一如既往的好人品,能让杨璟称呼一声王大哥,王斗心里也颇感欣慰,当即就退下了。 见得王斗退下,陆长安当即半跪下来道:“卑职见过杨大人!” 杨璟赶忙扶起来:“陆档头辛苦了,坐着说话吧。” 陆长安还待推辞,杨璟已经将他按在了椅子上,陆长安受宠若惊,如坐针毡,但看着杨璟那坦诚而亲和的笑容,也就释怀了。 “大人,卑职和弟兄们已经查清楚那人的底细了!”杨璟刚把茶水递过去,陆长安却率先开口禀报起来,显然跟踪调查的结果让他非常的激动。 “先喝口茶,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杨璟不由分说地将桌上的糕点和瓜果都推了过来,陆长安不由心生感激,也不好拒绝,草草吃了一些,便开口报告道。 “那人乃是白牛教江陵分舵的一名堂主,名唤韦丛师,负责白牛教在巴陵的活动,那日逃脱之后,便往澧州去了,而后在一个据点措置了伤口,马不停蹄又到了辰州,与白牛教的几个堂主会合,经由沅州,最终抵达了矩州!” 难怪此人能够狠下心来杀死所有细作,更有着装死的本事,以及坚如磐石的心志,原来竟是白牛教的堂主! “矩州?怎么跑这么远…”杨璟也不在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在签押房里坐着无聊,也会了解一些情况。 这矩州地处夔州路,杨璟也曾听老书吏给他说过一个典故,是以并不陌生。 那老书吏说的是,早先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刚刚登基不久,南征北战想要一统天下,云贵地区的大土司普贵,献上他控制的矩州,以归顺朝廷。 这普贵也不懂官话,操着西南土话就回答皇帝,说他来自矩州,因为土话“矩”和“贵”相谐,赵匡胤没听明白,下赐普贵的敕书上就将矩州写成了贵州。 从此往后,贵州之名由是产生,直至今日,夔州路的西南蛮族虽然已经蠢蠢欲动,有些不乐意让朝廷插手管辖,但宋人仍旧称矩州为贵州城。 至于贵州成为一省的名称,那已经是明朝永乐年设置贵州承宣布政使司的事情了。 杨璟曾经向老书吏打听过那里的情况,综合地理位置和风土人情以及历史渊源,此时的贵州城,也就是矩州,应该相当于后世的贵阳一带。 云贵地处西南蛮荒,不通王法教化,而且民风彪悍,不服管教,如今朝廷也渐渐失去了对这块区域的控制,大土司占地为王,与隔壁的大理眉来眼去,蠢蠢欲动。 朝廷几次征召西南敢战士北上抗击蒙古铁骑,这些人都拒不服从,若非北方战事吃紧,朝廷早就派兵来镇压了。 不过眼下云贵地区已经壮大起来,反倒成为了朝廷的一块心病,无法分心分力去镇压,只能采用怀柔宣抚,让内陆富庶之地与之通商,朝廷减免赋税等等手段,让云贵的百姓感受到归顺朝廷的好处。 这样一来又加大了朝廷的消耗,使得本来就需要集中资源筹措军备的朝廷压力大增。 打又不能打,养又养不起,还要提心吊胆,担心这地方的人与大理联合起来,在关键时刻给朝廷捅刀子。 就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化外之地,如果白牛教想要选择总舵的根据地,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 而且江陵府分舵的巴陵堂主韦丛师一路上与其他分堂堂主和香主等等,都赶往矩州,说明白牛教就要有大事要发生了! 杨璟想到这里,也难怪陆长安会如此激动兴奋,便朝陆长安问道:“矩州是他们的总舵所在?” 陆长安却摇了摇头道:“他们的总舵设在广南西路境内,具体地点还没追查出来,今遭诸多堂主齐聚矩州,却是谋划好大一桩事情!” 陆长安也不敢卖关子,继续说道:“白牛教本来想通过岳州军指挥使赵高义,在岳州军发动叛乱,因为朝廷的军队叛乱,无论影响力还是号召力,都会大很多。” 这也很容易理解,连自家军队都要造反,其他人造反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在这一点上,白牛教确实很会利用民心和舆论的力量,玩弄人心的手段果然不低。 “可惜这个阴谋让杨大人您给破坏了,韦丛师只能一边将情报传递回总舵,一边赶往矩州,谋划他们的第二次起事!” “你是说他们要在矩州起事?”杨璟顿时激动起来,因为他早前已经做过推断,如果白牛教拥有足够的力量来起事,那么就是唐安安刺杀当今皇帝的时刻了! “不错,白牛教除了寻常数十万信众之外,还纠集了两三万护教法兵,这些护教军里头有许多武林中人,草莽英雄更是不计其数,各门各派三教九流所谓的有志之士,都加入其中…” 人常说侠以武犯禁,武林中人乃是最不甘寂寞的一群人,常常渴望充当百姓的喉舌,将百姓的心声呐喊出来,当然了,这其中也是蝇营狗苟,尔虞我诈的丑恶事情也不少。 但不管怎么说,真如陆长安所言那般从者如云的话,那南宋朝廷实在已经不得人心,也难怪这些年爆发了这么多农民起义。 “单凭这些护教军,想要起事还有些勉强,白牛教该是联络了云贵大土司以及大理那边的势力了…”杨璟略作沉思,便开口推测道。 陆长安不由肃容,朝杨璟抱拳道:“杨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不错,白牛教正在跟大土司接洽,据说大理那边也会来人,今次在贵州城举行白牛圣母天下水陆法会,除了商谈结盟之外,他们还会选出今次联盟的盟主!” 难怪陆长安会如此激动! 这些乱臣贼子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开万人会!而且竟然还公开选盟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朝廷发兵镇压,势必能够将这伙人一网打尽啊! 直到此时,杨璟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皇城司的情报网络是多么的强大,竟然连如此重要的情报都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可情报是一码事,朝廷会不会发兵又是另一码事,再者说,一旦朝廷发兵,动静肯定会很大,消息很容易就走漏出去,而白牛教的细作遍布各地,朝廷的动静绝对瞒不过白牛教的耳目! 杨璟也不太信任朝廷军队的办事能力,因为这些人极有可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怕就是打草惊蛇,白牛教的人转移了地方,或者干脆直接取消了,想要一网打尽可就时不再来了! 而且杨璟已经通过牟子才得知了白牛教的刺杀阴谋,他们很有可能将刺杀皇帝当成一个旗号,到时候皇帝一倒,四面八方纷纷响应,整个朝廷可就塌了! “陆掌柜,赶紧给朝廷发六百里急报,请示如何措置此事!” “可是…杨大人…如此一来,会不会打草惊蛇?咱们皇城司虽然眼下归机速房统御,已经没有了先行后奏的权限,但杨大人您却有皇命在身,遇到紧急事态可便宜行事,若能够召集地方镇军,挑选一部分精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酋长都给拿了…” “大人…恕卑职不敬,要是等朝廷示下,这层层推诿和拖延,怕是要耽误事情,待得命令下来,西南地方早已举旗叛变了…远水解不得近渴啊…” 陆长安也是能够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肺腑之言,杨璟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召集地方镇军和提刑司等精锐,深入敌后,一举拿下贼首,擒贼擒王,自然是最理想的方案。 但杨璟已经知道,机速房的长官董宋臣是个奸臣,与白牛教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对西南地区的情况,他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如果不发急报,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再者,北方战局胶着,朝廷军队陷入泥潭不能脱身,也不可能调集大量军队来镇压,中央禁军也不可能下来,召集军队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确实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镇压,最终还是要落在地方官府的头上。 但这情报递送上去与否,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不传递,反而才会真正的打草惊蛇! 因为现在白牛教的这条蛇,已经潜伏到了朝堂之上,就潜伏在金殿的丹陛之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 筹谋应对危机 陆长安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他的推测也是正确的,可惜他缺少了杨璟得到的那部分情报,所以对整个大局的考量,也就没有杨璟那么的全面。 在他看来,给朝廷递交情报,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打草惊蛇,而杨璟却知道,如果不传递情报,那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 于是杨璟朝陆长安吩咐道:“此次事态紧急,关乎整个南方,我皇城司责无旁贷,马上给朝廷发六百里急报,与此同时,让弟兄们停掉手头所有工作,先处理这件事情再说!” “一会儿本官写封密信,你交给罗晋,转告他,就说他的机会到了,能不能把握,敢不敢赌一把,就看他自己的意思。” “是,大人!” “嗯,你下去吧,让李彧把弟兄们都集中起来,今次的事情至关重要,极有可能会掉脑袋,我要先见一见他们。” “是,大人!” 陆长安听得此话,心里也很是不安,不过当杨璟在书桌上写就密信,用了皇城司的火漆印章之后,陆长安也就照着杨璟的吩咐退下办事去了。 杨璟本还想着去探望一下鹿白鱼,眼下也只好暂时搁下,先找到了杨知县,而后再次来到了牟子才的书房。 杨璟也没办法隐瞒自己的身份,虽然杨知县或许早已知道,但此时听得杨璟亲口证实,仍旧难免有些唏嘘。 皇城司江陵府办事已经是从五品的高官,而杨璟才多少年岁?他踏入官场才多长时间?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听得杨璟将西南的形势说了之后,二人也是大惊失色。 西南举旗,下一步肯定会往中原地带进发,湖北湖南首当其冲,牟子才也并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果杨璟能够制止这件事的发生,破坏这次起事,那么湖南湖北也就安全了。 可如果他们毫无作为,任由事态发展,下一个目标便是他牟子才的治辖之地了! 他们本是清高的书生,在朝堂上大言不惭要为民请命,要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能够为百姓做些实事的其实并不多。 眼下西南百姓就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杨璟作为皇城司的办事,自然要亲自前往矩州,剩下的事情必须要交给牟子才等人,包括联络地方军镇势力以及团练武装等等。 但杨璟却又不希望闹得太大,而是尽量挑选精锐,不在乎人多,而在乎质量。 另外,杨璟还打算以朝廷的名义招募苗、侗、水、瑶、土家等族的士兵,这件事由杨璟牵头,朝廷方面的交涉却需要牟子才来出面。 这些少数民族与西南地区的一般无二,同样有些不服朝廷管教,如果能够借此机会,让牟子才将这些人收编招抚,肯定是大功一件,朝廷也不可能不答应! 而杨璟也让牟子才尽可能帮这些少数民族争取福利,让朝廷优待这些少数民族群体,给他们合法的身份和地位,从赋税等各方面,给予他们优惠的政策,以此为条件,来换取这些人的出兵。 无论是罗晋方面的岳州军,还是鹿老爷子以及龙须土司等人领导的少数民族,都与杨璟有着不小的交情,也都见识过杨璟的能力,但毕竟是要掉脑袋的生死大事,杨璟想要说服他们,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来。 而杨璟最大的靠山是朝廷,与其让朝堂上那些奸臣挥霍民脂民膏,不如让牟子才趁机争取一些好处,用这些财富来做些正确的事情! 除此之外,杨璟也考虑到了其他方面的一些忧虑,将宗云等人都召集了起来,一直商谈到后半夜,这才散去。 本来还说要去看望鹿白鱼,没想到又碰上这个事情,眼下深更半夜的,便是鹿白鱼没睡,杨璟也不敢再去打扰,他又一直没吃什么东西,只好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溜到厨房来找些吃的。 这才刚来到厨房前面,杨璟便见到厨房里头亮着灯火,走进了一看,里头没人,桌子上却放着一个海碗,用另一只海碗扣着,打开一看,里头是热气腾腾的疙瘩面,漂浮着翠绿的葱花,虽然没什么油水,这时代也没辣椒,但仍旧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杨璟四处看了一眼,以为这是哪个仆从煮的,也不敢乱吃人家东西,走出厨房找了一圈,又不见人,只好回到了厨房。 当他再次看向那碗面之时,才发现桌子上还摆着几碟酱肉和咸菜之类的小菜,其中一个碟子底下压着一个纸条。 杨璟抽出纸条一看,上头写着:“吃吧。” 虽然只有区区两个字,但杨璟已经看得出,竟然是鹿白鱼的字迹! 一想到鹿白鱼大伤初愈,自己没能如约去探望也就算了,不久之后或许还要让诸多苗人陷入战争之中,难免死伤,杨璟感动之余,也有些难以下咽。 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将苗人和侗家等少数民族牵扯进来,但这些人的战斗力比朝廷的士兵强大很多,如果给他们配备同等质量的武装,这些蛮兵绝对更加的锋锐!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少数民族兄弟生活很是艰苦,也正是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才锻造了他们彪悍的民风和铁血的性格,以及坚韧的心志。 杨璟已经让牟子才最大程度向朝廷争取利益,这事的严重程度不言而喻,朝廷也不可能睁眼闭眼,弃之不顾,其他军队也无法调拨过来,相信肯定愿意花些钱粮来“雇佣”这些蛮兵。 如此一来,少数民族的弟兄们也算有了保障,再者,杨璟也不希望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之所以招募这些蛮兵,同样是为了让他们增加战斗经验,为以后的乱世战争做准备!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的包袱也就放了下来,就着小菜,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虽然杨璟感到有些意外,但细想一下,应该是鹿月娘和周南楚被放了回去,鹿白鱼见得杨璟不计前嫌,这顿面就算是她的报答了吧。 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杨璟风卷残云就吃得肚子圆滚,打了个饱嗝,舒畅到了极点,甚至连面汤都喝光了。 从厨房出来之后,杨璟也没太多睡意,也就随便逛了逛,打算消消食。 刚走到院子里,便看到宗云正在打拳,杨璟就停了下来,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起初宗云打的是太极,杨璟也没太在意,因为他已经将太极拳的招式传了一半给宗云,可宗云总是反反复复地从头再来,直到现在仍旧在打前面的十几式,杨璟都觉得枯燥无比,宗云却甘之如饴。 宗云也看到了杨璟,打了几趟太极之后,便写意轻松地打起金关玉锁的配套掌法,杨璟正好要消化消化,便在一旁跟着练了起来。 这一趟掌法打完,杨璟顿觉通体舒泰,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在体内游走,手脚都发热起来。 杨璟又趁热打铁,盘膝坐下,入定冥想,行功一周天,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此时宗云早已停下,就在一旁给杨璟护法,因为他知道,运功之时最怕有人打搅。 杨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冷月,朝宗云说道:“喂,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师父的事?” 虽然杨璟已经提问了好几次,每次都被拒绝,但他仍旧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 宗云却也如同以往那般,只是冷冷地警告了杨璟一眼,抬脚就要离开。 可这一次,杨璟却说道:“虽然你不说,但我也能猜到一些...” 宗云听得杨璟如此说着,便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仿佛时刻准备着离开一般。 杨璟看了看宗云的背影,而后缓缓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继而说道。 “明日咱们就出发前往贵州城,皇城司的探子说,白牛圣母天下水陆法会规模很大,诸多武林门派都会派人去观礼,其中也包括全真教呢...” “虽然你不肯说,但全真教乃是官家御封的山门,竟然敢偷偷派人参加白牛教的法会,本官作为皇城司的办事,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杨璟如此说着,宗云却仍旧沉默,杨璟瞥了一眼,那清冷的月光之下,宗云如深秋的寒竹一般萧索,但双手不知不觉已经握成了拳头! 杨璟稍稍寻思了片刻,而后走到宗云的身边来,朝他说道:“我知道你想振兴王道明这一脉,这次法会其实跟武林大会没什么两样,对于你来说,可是个好机会,不如这样吧...” “我会带不少人前去观礼,为了隐藏身份,干脆咱们全部穿上道袍,装成你王道明这一脉的弟子,到时候顺便帮你扬名天下,宣告你师父这一脉正式回归武林,你看如何?” 宗云终于扭过头来,朝杨璟问道:“你想要什么?” 很显然,杨璟的计划引起了宗云的兴趣,听得宗云主动提条件,杨璟便狮子大开口一般,哈哈笑道:“这可是你自己开口的哈,这样吧,你给我磕个头,拜我为师吧,哈哈哈!” 宗云冷哼了一声,抬脚往前走,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到杨璟的耳朵里。 “当兄弟是不可能的了,往后不给你使绊子,即便不是朋友,也不会做你的敌人,这样你该知足了。” 月光之下,杨璟分明看到宗云极其少见地露出笑容,因为他的腮帮子鼓起来了。 杨璟快步追上去,搂着他的肩膀道:“口是心非了不是?想笑你就笑出来吧,憋着多难受!” 宗云:“只是牙疼。” 杨璟也不点破,笑了笑,又看了看天色,见得宗云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漠,便继续勾着他的肩膀,朝他建议道。 “别睡了,反正天快亮了,咱们到制衣铺子去把道袍给买回来吧,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道袍呢...” 宗云下意识地答道:“好。” 但似乎又发现哪里不对,眼中满是杀气地盯着肩膀上杨璟的手,冷声道:“手拿开。” 杨璟撇了撇嘴道:“又不是娘儿们,碰都不给碰,你身上镶金了么!” 虽然如此说着,但杨璟还是收了手,带着宗云出了县衙,往李婉娘绸缎庄的方向走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见曹家夫人 杨璟在决定前往贵州城参加白牛圣母法会之后,便已经做好了计划,利用宗云的身份,乔装成南无派弟子,应该是最稳妥的法子。 因为全真道在江湖武林之中拥有着极高的威望,真正的武林人士极少敢假冒全真弟子,也只有那些不入流的喽啰,才不知死活地假冒全真弟子四处行骗。 这一切皆因为全真教弟子行走江湖之时,最容易引起武林高手的挑战,没有两把刷子,很快就会被拆穿,而高手们有着自己的尊严,也不会假冒全真弟子。 尤其在武林大会这等级别的白牛教法会之上,几乎有头有脸的宗派代表和武林高手都会参加,假冒全真弟子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而宗云并非假冒,他是货真价实的全真道南无派传承人,源于正宗,无论做派还是功夫,都是顶尖的水准。 王道明这一脉莫名其妙失去消息,本来就是江湖武林之中的一桩秘事,如今宗云重出江湖,本来就是要让王道明这一脉重归武林,只要他出手震慑,试问谁敢再怀疑? 宗云虽然修炼了太极拳,从中得了不少领悟,突破了自己武功和境界的瓶颈,在修行的道路上更进一步,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单凭他个人之力,实在难以力敌千钧,若得了杨璟以及诸多好手的帮助,这件事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他与杨璟也算是各取所需,所以非常的赞同这个计划,也知道杨璟应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所以当杨璟要带他去绸缎庄量身定做道袍之时,他下意识就应承了下来。 陆长安虽然是皇城司密探的大档头,但他的明面身份是绸缎庄的老板,杨璟也已经吩咐过他,让他手底下的师傅召集所有人手,连夜赶制一批道袍。 而杨璟之所以要到李婉娘这处来量身定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宗云! 宗云想要向全真道报仇雪恨,想要震惊天下,想要趁机开宗立派,就必须无所畏惧,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能畏首畏尾,要正大光明去夺回这一切! 杨璟就是要给宗云制作一件只有南无派掌教真人才有资格穿的道袍和鹤氅! 当他们来到曹家绸缎庄之时,天刚濛濛亮,因为急着要离开巴陵,杨璟就敲开了门。 那守夜的小厮被睡得正酣,金秋天凉,睡着极其舒服,懒洋洋地仿佛整个人都融化到被铺里,也就赖了一会儿床,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开门。 杨璟并非穿着官袍,虽然他与宗云都算气度不凡,但这小厮清梦被扰,睡眼惺忪,哪里还顾得这些,嘀嘀咕咕地开了门,便丢出一句话来。 “二位爷抱歉了,咱们店子还没开市,二位爷不若吃过了早点再来看看吧。” 杨璟见得小厮如此怠慢,也不由好气,眼看着小厮要关门,便用脚尖顶住了门板,指着小厮的脑门子笑骂道。 “你这惫懒货,真不知道给东家赚钱,若让东家知道了,可不得打断你的狗腿!” 那小厮本来就满心怨气,见得杨璟不识好歹,竟然还敢横加指责,心里更是起火,当即就反口道。 “这位爷有心了,不过咱们东家三月半载都不曾来过店铺,大夫人心肠忒好,对咱们这些下人也心疼得紧,就不劳这位爷爷费心了!” 见得小厮如此理直气壮,杨璟更是好气又好笑,有心戏耍道:“我是你家大夫人的表兄,你道是她对我好些,还是对你这懒货好些?若是让大夫人知晓你拒客,看你家夫人饶不饶你!” 那小厮见得杨璟如此一说,登时就紧张起来,不过他看到杨璟一脸的笑意,突然又醒悟过来,满以为杨璟口头占他家夫人便宜,便忿忿地推开门道。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小的虽然只是个跑堂奴仆,但也是为了你好,眼下店里的大师傅都在睡觉,精神头不足,做出来的衣裳自然不算太好,好心让你过会儿再来,你这烂嘴的怎敢与我家夫人攀亲道故乱占便宜!” 杨璟见得这小厮还知道维护李婉娘的清誉,心里也就不气了,只是觉得这小厮有趣得紧,便继续戏耍道。 “我好歹也是个良家人,又岂会占你家夫人便宜,你若不信,让你家夫人出来见一见,自然就清楚明白了。” 宗云也是哭笑不得,这男女有别,虽说曹家夫人是开门做生意的,免不了抛头露面,但指明了让人出来见客,未免有些唐突冒犯之意。 果不其然,那小厮更气了,当即操起门后头的扫帚,举起来就往杨璟头上招呼! “好你个烂嘴的捣子,大清早敢来这里寻晦气,讨打不是!” 这小厮刚刚要打人,便听得店里传来一声呵斥:“大清早地瞎嚷嚷个甚!” “掌柜的,有个捣子过来闹事,还占大夫人便宜,小的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内屋的掌柜听得如此一说,似乎也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一边披衣裳一边怒道:“那便打了出去!” 杨璟见得掌柜的也是这般蛮不讲理,也是哭笑不得,不过听这情况,李婉娘果是贤惠善良,颇得人心,大家都想着维护她。 那小厮得了掌柜的令,气焰大涨,当即就一扫帚打落下去! 虽说扫帚伤不了人,但大清早的被扫帚打,可是晦气到了极点,杨璟还要出行,兆头更是不好,当即就踏前一步,将那小厮连人带扫帚推入了铺子里头! 那小厮也是个瘦猴一样的弱鸡,被杨璟这么一退,结结实实坐了个屁股蹲,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那掌柜的听得动静,赶忙从内屋走出来,一边还大声骂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敢伤人不成!” 然而当他走到外间来,见得杨璟之时,当场就惊住了! “杨...杨大人!” “杨大人?”那小厮也不耍赖皮叫唤了,见得掌柜的一脸冷汗,他却是一头雾水,盯着杨璟看了许久,似乎终于有了些印象,当即爬起来道:“是...是县衙的杨大人!” “小的该死!这大清早的,眼睛让猪油给蒙了,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则个,饶了小的一回!” 那小厮此时终于认出了杨璟,当即就要给杨璟跪下,杨璟想起他们维护李婉娘,也是知恩图报的善良人,脾性上或许有些惫懒,但心地是不坏的,也就不跟他们计较,只是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无妨的,本官确实来得早了些,多有叨扰了。” 见得杨璟如此说着,那小厮也松了一口气,可掌柜的却更加诚惶诚恐,人越成熟,心眼也就越多,这掌柜的还以为杨璟说反话呢,当即告罪道。 “可不敢这般,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早不早的说法,是咱们太随意了,您大人有大量,恳请大人恕罪...” 杨璟见得这掌柜的心有疑虑,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有道明了来意,才能打消这掌柜的顾虑,当即说道。 “行了行了,本官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今日来此,实在是有套衣裳需要急用,不知店里大师傅可在?” 那掌柜的果然不出杨璟所料,见得杨璟说出正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躬身答道。 “大人来得不凑巧,大师傅这段日子回老家省亲去了,近来都是大夫人在做衣裳...大人您少坐片刻,小的这就去请大夫人过来!” 杨璟想了想,这时间也紧,便点了点头,那掌柜赶紧把那小厮给踢了出去:“还不快去把大夫人请来!” 小厮哎呦一声,跌出门外去,揉着屁股便往前小跑而去,那掌柜的却是到隔壁刚开的铺子招呼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人送来了热腾腾的早点,也算是个懂伺候人又有眼力价的老手了。 杨璟和宗云也不客气,那早点热腾喷香,二人也就随便吃了些,不多时便见到了李婉娘。 多时不见,李婉娘越发清瘦,曹恩直虽然没有因为舞弊案而押解上京,但也被剥夺了解士的身份,眼下赋闲在家,连读书科举的资格都没有了。 整个巴陵又都知道了他和彭连城的丑事,老曹家都抬不起头来,这店铺生意也异常冷清,也多亏李婉娘性情善良,这才勉强维持着这个铺子。 也多亏了李婉娘,这些老帮工才没有被扫地出门,那大师傅也并非回家省亲,实在是生意太过冷清,自个儿另寻出路去了。 这制衣行业也是一门手艺,没个大师傅坐镇,这生意也没办法做下去,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对外宣称大师傅回老家去了,其实这些日子都是李婉娘在给人做衣服。 杨璟见得李婉娘憔悴了不少,心里也有些惋惜,毕竟李婉娘的命是他救回来的,直至今日,他仍旧铭记着当初抢救李婉娘的那些画面。 “杨大人你怎么来了,有事让人过来吩咐一声就好,怎地亲自跑一趟...” 李婉娘一开口,声音仍旧温柔甜美,可惜多了一股市侩之气,又陌生而见外,可见这个坚强的女人终究是向生活妥协了。 当她走进房间之时,杨璟才看到李婉娘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竟然已经有了身孕! 李婉娘似乎也察觉到了杨璟的目光,下意识将手轻轻遮在腹部,竟然不敢直视杨璟,眼眸之中有种羞愧,仿佛她怀孕很对不起杨璟一边。 杨璟心里不由轻叹一声,原本心里那点点小期待,顿时消失不见了。 不过杨璟也没想过要跟李婉娘有什么发展,心中的失落只是因为李婉娘终究没能保持自己的那股子清丽的气质,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杨璟也释然了,朝李婉娘道:“本官这次过来,是想给这位道长做一身法袍,不知夫人这铺子能否在午时之前赶制得出来?” 李婉娘听见杨璟自称本官,心里也失望透顶,仿佛杨璟与她之间已经隔了一片海一般,心中轻叹,最终挤出微笑道。 “谢谢大人帮衬铺子的生意,若这位道长能提供个模子,或者说明有些什么样的要求,时间上应该是赶得及的...” 杨璟闻言,便朝李婉娘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夫人了...” “妾身不敢当...” 这么见外的对话也是让人极其尴尬,杨璟只好将宗云留下来,给李婉娘讲解法袍的具体要求,自己则走出了铺子。 李婉娘看着杨璟有些落寞的背影,再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咬了咬下唇,左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刺入手掌里头都没有察觉... (ps:最近是过渡期,剧情可能有些平缓,但这些铺垫都是必要且有意义的,对人物塑造和剧情推动都有作用,所以希望大家多些耐性,非常感谢大家的肯定与支持,以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检阅暗察密探 杨璟走出曹家铺子,但见得东方的金光喷薄而出,空气中弥散着炊烟中清新的柴火气,顿时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 想起适才自己有些赌气一般的行为,杨璟也不由自嘲一笑。 对于李婉娘,他心里确实有着一些旖旎的期待,或许这也是男人们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和反应,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这也让杨璟开始考虑自己的情感问题,自打来到这个时空,他遇到过好几个女孩子或者女人了。 对于这些女子,如果说杨璟从未往男女之情方面去想,那是骗鬼的,但直至目前为止,杨璟都只是停留在好感、欣赏和喜欢的层面上,并没有遇到真的能够让他奋不顾身去追求的女子。 对于夏至丫头,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怜悯和疼惜,对于宋风雅,则是欣赏和喜欢,喜欢她这种率真而狭义的心肠和性格,对于鹿白鱼,则是因为她身上那成熟的韵味,说白了,杨璟对鹿白鱼充满着**的幻想,但也只是单纯的冲动,但却并非他想要的那种情感。 至于繁花,杨璟是好奇,孙二娘则是看不透,总之杨璟可以很确定地告诉自己,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那个能够厮守一生的人选,如果硬要从中选一个,而再没有其他选择,或许他会选择鹿白鱼吧。 再见李婉娘,让杨璟看清楚了自己心里的追求,他本想着三妻四妾,过些没羞没臊的美好日子,但当他看到李婉娘那微微隆起的肚皮,想象着李婉娘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就没那种欲望了。 因为他知道曹恩直不喜欢女人,一个成亲了这么久,妻子却仍旧还是处子之身的男人,又岂会在自己最落魄潦倒,连大门都不敢出去的时候,让自己的妻子怀上孩子? 所以杨璟心里不得不多了一种猜测,李婉娘确实怀孕了,但孩子不一定是曹恩直的,至于这里头还有些什么内幕故事,杨璟是根本不愿去想,因为这会破坏李婉娘留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也正是因此,他终于决定,要将这些自己欣赏或者喜欢的女子,都放在心里,而不是为了生理需要或者满足虚荣,而将她们一个个都抓在手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杨璟的心情自然就变得舒畅轻松之极,当宗云走出来之时,杨璟心中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他甚至展露出眼光的笑容,坦然地朝李婉娘点头告辞。 当杨璟回到县衙之时,陆长安已经在县衙候着了,说是已经召集了皇城司的精锐,就等着杨璟来检阅和挑选了。 早在上任之初,李彧就打算带着杨璟视察皇城司的据点,但因为一桩桩事情突如其来,杨璟一直未能成行。 如今西南剧变,杨璟要挑选精锐同行,这件事也终于得以促成。 因为这些人都需要乔装成南无派的弟子,所以杨璟也没有避讳,带着宗云便来到了陆长安的铺子。 铺子里头的匠人和绣娘以及专门从其他铺子请来的姑娘们,正在铺子里赶制道袍,陆长安带着杨璟宗云进来,他们都没有察觉,仍旧埋头专注地工作着。 杨璟和宗云在陆长安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后院,早有三十几个密探在院子里头候着了。 杨璟朝宗云笑了笑,后者也是心领神会,陆长安还未来得及开口,杨璟和宗云已经撞入了人群之中! 这些人因为即将要见到绣衣指使而心中忐忑,虽然都是老辣的探子,但杨璟身份实在太过超然,他们也是禁不住惴惴不安。 正打算见礼,没想到杨璟和宗云竟然一言不发就动起手来,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只有陆长安双手交握着,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杨璟几步就冲上来,朝着对面那密探便一拳砸了过去! 那密探自然不敢得罪杨璟,哪里敢还手,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胸脯和腹部顿时一硬,杨璟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左肩上! “哼!”那密探冷哼一声,倒退了三两步,还未站定,杨璟已经再度冲了过来,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猛然一拧,施展出擒拿手段来,将那密探的双手反剪到了后头! “还手!” 杨璟沉声下令道,那汉子此时才知道,杨璟怕是要试探他们的功夫! 毕竟在市井和江湖之中讨生活,这些密探也都有着自己的傲气,一个两个都是刀头舔血的狠角色,平日里遇到事情也拥有着不小的决策空间,所以他们跟其他公差可截然不同,当即就被激起了好斗的血性来! 杨璟话音刚落,那密探已经蹲了下来,顺势一转,手腕就拧了回来,朝杨璟的下巴就是一个托掌,此人竟然也擅长近身搏杀的硬底子功夫! “来得好!” 杨璟不由大声叫好,这些探子都是禁军之中的精锐,也有从民间招募的高手,身手自然非同凡响,而且他们需要执行刺杀任务,近身厮杀的本事自然是不弱的。 不过杨璟这段时间跟着宗云练拳,金关玉锁也渐渐摸到了门径,呼吸吐纳和入定运功也都有了不小的进步,整个人只觉得耳聪目明,气息绵长,越打越是酣畅! 杨璟偏头躲过密探的托掌,却是歪头,用腮帮夹住对方小臂,右手扣住那人的腰带,猛然一沉,用力一掷,竟然将那密探抡了出去! 再看看宗云,此时如同一阵清风一般入得人群之中,但凡与之接触者,无一不被宗云绵软却后劲十足的掌力给推翻出去! 杨璟心头舒畅得想要大喊,见得那些密探将被他抡出去那人给接住了,当即朝他们大声下令道:“全部一起上!” 密探们也被激起了斗志,本来心里还有些顾忌,毕竟杨璟是江陵府办事,是他们的首脑,他们也不敢动真格。 可杨璟和宗云如入无人之境,让他们感到被羞辱了一把,当即朝杨璟和宗云涌了上来! 宗云身为全真道的正宗弟子,又继承了王道明一脉的道统,武艺精进,高深莫测,又领悟到了太极拳的精髓,这些人就如同撞上了礁石的大浪,谁都近不得他的身! 然而杨璟可就狼狈了不少,虽然他已经开始摸到了内功的门槛,但到底还是修炼日短,渐渐就落了下风,身上也挨了不少拳脚。 这些密探们也不敢真的杀伤杨璟,到了后来,只是用柔和的力道,想要将杨璟逼出战局。 杨璟就如同铁锅里不断被翻炒的沙包一般,就像巨浪尖上飘荡的一叶扁舟,被诸多密探你一拳我一脚,很快就被打了出来! 杨璟只好在一旁当了看客,见得宗云深陷围困,在三十几人的围攻之中,竟然轻松写意,如同闲庭信步,始知内功修炼至极,竟然强悍如斯! 拳脚呼呼,衣袍猎猎,除了坚实的肌肉相互碰撞的声音,凌乱而又沉重的脚步声,院子里头再无半点声响,只有让人眼花缭乱的身影,在不断地移动,宗云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竟然片叶不沾身! 杨璟见得如此,不由抚掌赞道:“好!” 陆长安早知道杨璟有心试探,见得杨璟叫好,也知道差不多了,便朝密探们下令道:“都停下吧!” 陆长安一声令下,密探们全都停了下来,虽然悄无声息,但很快就泾渭分明地站成了四队,可见他们虽然潜伏四处,却从未忘记过军旅的纪律! 宗云朝这些密探抱了抱拳,而后走回到杨璟的身边,见得杨璟投来询问的目光,便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这些密探的身手。 杨璟点头回应了宗云,而后走到了这些密探的面前,面容严肃地朝他们说道。 “相信尔等已经知晓今次的任务了,本官也知道你们扎根地方,各有家室老小需要抚养,因为上头的命令还没有下来,这一次算是本官的擅自行动,所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想要退出的,现在就后退一步,本官不会强迫你们,也不会事后计较,权当今日没见过你们。” 话音刚落,杨璟便背过了身子,他说的乃是实话,虽然官家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但如果这些人心不甘情不愿,命令的执行度会大打折扣,反而更加凶险。 他需要的是一帮死心塌地能够生死相依的兄弟,而不是一群硬着头皮听命令的士兵!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有人迟疑了,有人动摇了,也有人直接退到了队列的后面,而后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也有人看着杨璟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人则是看着陆长安,仿佛想要从他们的大档头那里,得到一些指引。 可惜陆长安只是低垂着眉头,并没有看这些密探一眼。 杨璟并没有催促,他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心里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庆幸。 直到背后再没有任何动静,杨璟才转过身来,三十六个人,只剩下了二十一个。 陆长安很快就将这二十一个人的卷宗都交到了杨璟的手上,杨璟扫了一眼,开始点名,算是检阅。 一轮点名过后,杨璟已经将这些人都记了下来,不是他认人的眼光了得,而是这些人虽然表情淡漠,但各有特点,更重要的是,杨璟都跟他们交过手,甚至还在他们的手上吃过亏。 让杨璟感到有趣的是,这些留下来的人,恰恰就是适才对他下手最重的人,而那些离开的人,都是忌惮于他的身份,而不敢大展拳脚的。 或许也只有心中仍旧存留自己的傲气和自尊的人,才拥有着自己的主见和血性,也正是这样的人,最终选择留了下来。 杨璟朝他们点了点头,而后沉声道:“很好,既然你们留下来,往后就是我杨璟的兄弟,说句实话,谁的命不是命?谁的命不值钱?谁乐意到贵州城去卖命?” “可这件事情只有咱们皇城司知道,我们不去,还有谁去?贵州城的百姓我不是很了解,所谓生灵涂炭之类的大话我也不敢说,我只是不想让那些乱贼攻破南门,杀到巴陵来,伤害到咱们的家人和街坊...” “你们也已经领教过我的拳脚,真要发生些什么,只怕我也保护不了你们,但有一句话我想说一下,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要活下来,请弟兄们保我活下来。” 杨璟此言一出,密探们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连陆长安和宗云,都有些迷惑地看着杨璟。 难道他们死士如归地留下来,他们选择跟随的这个杨璟,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杨璟走到前头,轻轻按住一个密探的肩头,而后沉声道:“我愿意与大家同生共死,但如果必须有一个要活下来,请把机会让给我,因为我活下来,能替你们养活你们的家人,而换成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活下来,却都做不到这一点...” 密探们相互看着彼此,而后朝齐刷刷朝杨璟半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谢谢大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辞行入住山寺 宗云本以为杨璟会荡气回肠热血沸腾地给这些密探誓师,用言语的力量来唤醒这些密探的斗志,以为杨璟会激昂地宣扬家国大义。 可没想到的是,杨璟的致辞竟然这般市侩,甚至有些无耻,但不得不说,他确实很坦诚,也很现实,甚至有些功利。 但不得不说,杨璟的训话却异常的奏效! 这些暗察子都已经潜伏在民间多年,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有着妻妾子女,有着自己的产业,甚至能够通过皇城司的资源,来为自己攫取财富。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暴露了身份,他们连睡觉都不敢让妻妾躺在身边,生怕梦呓之时会泄露情报。 他们是一个特殊的族群,即便胜利了,他们也无法享受民众的夹道欢迎,他们只能默默的付出和牺牲。 他们中的许多人渐渐迷失了,对于命令阳奉阴违,甚至干脆改名换姓,改头换面,真正地融入到了民间,再不回应上线的召唤。 虽然皇城司对逃兵的惩罚很严厉,因为每一个暗察子,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资源来培养,他们的作用也是至关重要的,身上还带着各种情报,逃离组织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但仍旧有很多人忍受不住生活的诱惑,承受不住不知何时就会掉脑袋的危险任务。 他们只能生活在阳光的背面,做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唯一的期盼,就是回到家的时候,儿女的叫唤,和妻子的温存。 家人,成为了他们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连接点,如果连家人都没有了,他们就成了游魂野鬼,成了杀人机器,再没有半点存在的意义。 杨璟的现实却是让人不齿,但却戳中了他们最关心也是最柔弱的一处。 他们的使命本来就包括了誓死保卫他们的长官,为杨璟卖命也是理所当然。 而杨璟坦率到极点的表态,除了获得了他们的信任,更多的则是让他们知道,杨璟是理解他们的,他们也相信,如果真如杨璟所言那般,杨璟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家人,那么他们也就死而无憾了。 无论是杨璟,宗云,还是陆长安,亦或是这些暗察子,他们不是牟子才,不是朝堂上那些文官。 他们不会整日将家国天下大仁大义挂在嘴边,他们的目光甚至有些狭隘和短浅,但为国家卖命的,永远是这些人。 杨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正是将自己当成了这些人的一份子,让这些暗察子感受到,这位新任的长官,似乎并非横空出世,而是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是从他们之中走出去的一员! 他没有官僚主义,他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和顾虑,看似贪生怕死的表面之下,是他那颗想要跟大家做兄弟的心! 甚至于大家也有些明白,为何杨璟要先跟大家打一架,因为只有动过手,吃过痛,才能记得更清楚,记得更牢固! 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头,他们对杨璟已经不再陌生,仿佛认识杨璟已经很久,这种感觉很怪异,却又很贴切而真实。 杨璟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回去与家人告别,出发的时间则定在了下午。 杨璟跟着也回到了别院,因为他也需要跟家人告别。 夏至听说杨璟又要走,脸上充满了幽怨,不过她的心里又充满了不安,因为先前杨璟说走就走,最多也只是让王斗或者其他捕快来通知一声,今次却有些刻意地来辞行。 他甚至还叮嘱陈水生好好办事,与衙门的司户打好关系,说他已经跟杨知县打过招呼,会尽量安排陈水生参加开荒和推广地瓜的事情。 陈潮虽然只是洞庭湖畔的老渔夫,但大半生走过来,也见过太多太多事情,自然看得出杨璟的异常。 只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朝杨璟说道:“放心去,平安回来!” 杨璟故作轻松地离开别院,又见了杨知县和牟子才,商议了后续的一些计划和事情,又将皇城司的联络方式告诉了他们,以便及时沟通,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曹家铺子的掌柜已经亲自将道袍送了过来,宗云却没有穿上,只是放在行囊里,仍旧穿着那身旧袍子。 皇城司的密探们已经归队,一个个都领到了道袍,同样放在行囊里,不过他们却都将头发松开,挽了道髻,挎着乾坤袋,或者衣袖上绣着个八卦,亦或者身后背柄道剑,也有人举个幡旗等等。 虽然他们没有统一着装,但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样东西,能够让人看出他们的道士身份。 在这一点上,皇城司的密探们比杨璟更加的老道,如果他们穿着崭新的道袍,齐刷刷走出去,不引起怀疑那才叫怪事。 见得密探们如此上道,一个个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杨璟也就放心了。 他已经让陆长安给李彧发信,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皇城司的后方便由李彧全权负责,陆长安则负责中转和接应。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杨璟才来到了鹿白鱼的房间。 鹿白鱼昨夜才刚到,因为事情繁忙,杨璟一直没有机会来探望,如今终于空闲下来,却是来通知她,要她一同离开。 不过杨璟没想到的是,鹿白鱼竟然没有半点迟疑,欣然答应了杨璟的请托,而且很快就收拾好了行囊。 这让杨璟有些诧异,因为鹿白鱼的转变实在来得太突然,这里头到底又有些什么缘由或者故事? 可惜杨璟毫无头绪,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因为时间紧迫,准备也略显仓促,但也只能是这样了。 他本想借口向宋慈报信,让宋风雅回到宋慈的身边,毕竟这次凶险之极,若宋风雅有个三长两短,他心里也会愧疚一生。 可宋风雅却异常坚定,在她看来,这就是她一直渴望的江湖武林,这才是真正的冒险! 宋风雅既然这样表态,杨璟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至于王不留,他的年纪大了,但江湖阅历却比所有人都丰富,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杨璟也同意将他给带上。 到了午后,天气渐渐阴凉,杨璟等人终于出发了。 他们选择了分头行动,因为这么多人一同出行,目标实在太大,只能分批,甚至各自为战,大家春风入夜一般悄无声息地出了城,而后才集合起来。 这也符合杨璟的计划,赶路的时候为了避免和应对山贼剪径,他们必须一同赶路,但进城或者到了人多的地方,则需要分开行动,避免引起怀疑。 贵州城距离巴陵很远,而距离白牛圣母水陆法会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到了贵州城之后,他们还必须留下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和筹谋,所以这一路上必须马不停蹄。 不过这一次的旅行似乎有些出师不利,到了夜间他们仍旧没能找到落脚点,偏偏又下起了大雨,冒雨前行了大半夜,浑身湿透,才找到了一座小庙,让人尴尬的是,那是一座寺庙。 佛道相争由来已久,秃驴和贫道似乎很难和谐相处,当他们去敲击破败的山门之时,里头鸦雀无声。 直到一名暗察子翻墙而入之时,才发现门后头七八个大和尚,一个个都拎着棍棒,战战兢兢地盯着他。 暗察子赶忙打开门栓,将杨璟等人都放了进来。 这些大和尚显然经常被山贼抢劫,见得杨璟等人都是武林人士的行走劲装,为首的主持赶忙颤抖着声音道。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且退出去吧,小庙里再没粮食了,诸位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走了吧...” 杨璟看得出这些人被抢怕了,当即上前道:“大和尚有礼了,咱们只是过路的,并非盗贼,只因误了路程,错过了打尖住店,眼下又是大雨,想借住一宿,还望大和尚行个方便...” 那大和尚听得杨璟言语有礼又恭谦,也放心了不少,但还是摇头道。 “这位施主,咱们小庙地方太小,你们人太多,怕是容不下...”这大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朝宗云上下打量,许是宗云身上穿着道袍,让他感到不自在。 杨璟扫视了一眼,这寺庙说大不大,但绝对是能够安顿他们,起码足够他们避一避雨的,当即劝说道。 “大和尚,这方圆地方也没了其他落脚的地儿,咱们只需要一个避雨的地方即可,再者,咱们自己带有粮食,可以借你们的厨房用一用,作为酬谢,咱们可以留些粮食供奉佛祖爷爷,这佛祖不也说过么,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不是?” 听杨璟如此说着,大和尚不由眼前一亮,身后那些和尚们一个个两眼放光,显然是饿了很久,那大和尚想了想,便点头道。 “好吧,不过你们不能到正殿来,往那边过去有一座偏殿,因着寺中弟子凋零,香火不济,那偏殿也年久失修了,你们权且在那里歇一夜吧。” 杨璟一听,赶忙道谢,而后让人送上粮袋,朝大和尚说道:“大师,咱们身上脏污,也不好扰了佛祖清净,不如让大和尚们做好了饭,送过来给咱们,这剩下的粮食,就权且当是功德钱吧...” 大和尚一看,暗察子从马车上扛下几袋沉甸甸的粮食,不由心头大喜,便应承道:“难得施主如此善解人意,这山中也没什么吃食,我等倒是在后院栽种了一些青菜,胡乱做些斋素,一并送与诸位吧。” 杨璟也是笑道:“那就多谢大和尚了。” 虽然这些和尚多少有些不爽利,但有了避雨安身之地,大家的心情也就好了起来,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座寺庙,这个夜晚,也因为杨璟等人的到来,变得不再平静! 第二百一十七章 米饭青苗腌菜 小和尚们自顾抬着米去做饭,那主持大和尚便领着杨璟等人来到了这处偏殿。 此处果真如主持和尚所言,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好在没有漏雨,很是干燥,倒也暖和。 大殿两侧有好几间厢房,后头还有一个天井,天井三面则是七八间精舍,倒也足够杨璟等人居住,因为长途旅行,大家都带有毯子,凑合一夜是不成问题的。 宗云等人都是老江湖,见得旁边就是柴房,也老实不客气,与主持和尚打了声招呼,塞给他一些银钱,便搬来了柴火,在大殿中间烧起了火堆来。 火光大亮,众人也终于看清楚了整个大殿的全貌,中间供奉的佛祖像已经斑驳,一只眼睛裂开了,泥塑掉落,眼珠是个空洞,看起来总有种阴森的怪异。 因为冒雨走了大半夜,大家也都困乏了,再加上做饭也需要时间,众人便围着火堆烤衣服,大殿之中顿时弥散着一股潮湿的白汽。 住持大和尚见得杨璟等人又是给米粮,又是塞银钱,也放心了不少,反而期望杨璟等人多住几天,便有些得意地介绍起这座小庙的渊源。 据他所言,这小庙名叫龙宝寺,早在北宋时期就已经建成,而且建寺的主人来头还不小。 杨璟一听这小庙竟然还有故事,便起了兴趣,才知这小庙原来竟是宋朝大将“面涅将军”狄青狄汉臣下令建造的! 狄青在西夏和宋朝边境屡战屡胜,因为他是最卑微的军伍出身,脸上有刺字,每次与党项人作战都会戴着铜面具,披头散发,冲突沙场而无人能敌,威震西北,甚至还是北宋朝极其罕见以武将身份担任枢密使的人! 无论南宋北宋,纵观整个大宋朝,每个皇帝都遵循太祖皇帝的教条,对武将提防和打压,以致于武将的地位很低,能够以武将的出身当上使相,狄青堪称第一人。 彼时广南西路爆发了叛乱,叛军为了对抗朝廷,甚至还将交趾的军队都引入了宋朝国境! 狄青临危受命,南下广西平叛,大破昆仑关,杀敌无数,得胜而归。 可押送着敌酋和俘虏班师回朝,到了湖南境内,路过这一片地区之时,那些俘虏中的黑衣鬼巫却发现此地乃至阴至邪的古墓地,便施展了鬼巫祝祷之法,召唤了阴兵,以致于狄青的部队发生营啸,士兵自相残杀,死伤不计其数! 将军们镇压不住,便求救于狄青将军,狄青见得士兵们都被阴兵附身,生怕殃及无辜,便想忍痛将这些中邪的士兵全部杀死。 可关键时刻,一位在深山隐居的老僧却找到了狄青,称其有办法驱逐阴兵的邪魂,狄青不由大喜。 那老僧扎了一尊佛像,而后让狄青割血浇撒,那些佛像顿时转生,驱逐了阴兵,士兵们由是得救。 狄青叹为观止,便问起缘由,那老僧却说佛门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这些阴兵出来搅乱人世,祸害生人,乱了轮回因果,自然要受到佛法的惩戒。 其时许多人不明所以,为何狄青的热血能够让佛像转生,便问起那老僧。 老僧沉默了许久,才回答说狄青半生戎马,杀伐果决,身上每个毛孔都渗透着杀气,鬼怪邪魔不得近身,气血最是阳刚光明,他还说狄青是不动明王座下罗汉转世,阴兵自然望风而逃云云。 士兵们听说狄青乃是罗汉转世,越发崇拜狄青,此后誓死追随着狄青南征北战,无往不利。 狄青便让士兵们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寺庙,一来用佛门法力镇压古墓地的阴兵,二来也是为了感谢这位老僧,便是这座龙宝寺了。 众人听说这小庙竟然还有这等渊源,不由大为惊奇,想起庙宇的地底便是古墓地,眼下寺庙已经年久失修,连不动明王塑像都已经破败不堪,香火凋零,怕是镇压不住那些阴兵,心里越发觉得阴森起来。 杨璟是个无神论者,从不相信妖魔鬼怪的说法,但古人却非常的迷信,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对鬼怪之说也是深信不疑。 暗察子们一个个都是机警精灵之人,生性多疑,对神神鬼鬼的事情更是有些忌惮,连忙将主持和尚给打发出去了。 因为宋风雅鹿白鱼和孙二娘等女流也都湿了身子,与男人们同处一室都有不便,她们便在旁边小一些的偏殿另起火堆。 几个女人听得外头静悄悄的,便竖起耳朵来聆听,那老和尚低沉沙哑的嗓音,配上色彩浓郁的故事,使得三个女子心里都起了凉意,四处一看,总觉得那黑暗之处有着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好在老和尚走了,外头的男人们也热闹了起来,有人取出肉干和酒葫芦,在火堆上烤起肉,喝起了酒。 虽然这是佛门清静之地,喝酒吃肉多有冒犯,但这庙宇已经破败,佛祖和明王的神灵说不定已经不在了,众人也为了壮胆子和御寒,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过得小半个时辰,寺内的诸多和尚便抬着一桶桶白米饭,走进了大殿来。 香喷喷热腾腾的米饭,里头竟然还掺着一半的红豆,红白相间,软糯香甜,看着就食欲大增,装在干净的木桶里头,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再配上和尚们新摘的青菜,众人顿时食指大动! 那些个和尚又抬过来一坛咸菜,坛子里头都是乌黑的卤水,还有不少黑色的植物根须,但捞起来的腌菜梗子却是琥珀一般,暗察子们虽然饥肠辘辘,但毕竟都是老江湖了,先用银针试了毒,又将饭菜喂给打猎用的鹰隼,确定饭菜无毒,这才安心地大快朵颐。 当然了,暗察子们都是经验老道的好手,这种事也不可能当着老和尚的面来操作,当那名试毒的弟兄从外头走进来,朝大家点了点头之后,众人都露出轻松的表情,开始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 杨璟正要用饭,旁边的宗云却递过来一碗酒,朝杨璟说道:“陪我喝碗酒吧。” 杨璟知道宗云并不好酒,心里多少有些奇怪,但寻思了片刻,杨璟还是干了那碗酒,见得宗云端起饭碗,他也若无其事地大口吃饭了。 许是大家太过困乏,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伙儿纷纷找了干燥的地儿,裹着毯子就睡了过去,整个大殿很快就响起了交织的鼾声,便是女孩子们住的偏殿,也传来了均匀而沉重的呼吸。 杨璟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许是淋雨感冒了,用力晃了晃脑袋,仍旧无法保持清醒,再往大殿里头一看,周围的事物都出现了模糊的重影,杨璟紧皱着眉头,最终还是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大殿便只剩下雨水打在屋顶上的噼里啪啦声,柴火突然爆起的火花声,以及众人相互交织的鼾声。 而正是这个时候,主持和尚带着几个小和尚,手里握着短刀,颤抖着腿脚便走了进来! 这些和尚们显然都不懂武功,否则宗云和王不留乃至于诸多暗察子,不可能看不出来。 老和尚毕竟胆大一些,走在前头,蹲了下来,摇了摇靠着门框的暗察子,轻声道:“施主...施主...” 叫唤了几声,又用力摇了摇,那暗察子竟然顺着门槛滑到在地,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可那暗察子完全睡死了一般,只是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砸吧砸吧嘴,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老和尚顿时松了一口气,诸多小和尚战战兢兢走进大殿,分散开来,挨个儿摇晃那些暗察子,确定大家都陷入昏睡了,这才朝老和尚点头道。 “大哥,成了!” 老和尚仍旧不放心,走到杨璟这边来,朝杨璟叫唤了两声,又摇了摇杨璟,甚至还在杨璟的脸上扇了一耳光,发现杨璟没醒过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这些可都是老江湖,一个个都是人精,弟兄们都不会武功,今番也是侥幸,快去叫醒圣女吧!” 老和尚如此说着,便带头走进了偏殿,但见得孙二娘、宋风雅和鹿白鱼都围绕着火堆,正在沉睡。 虽然她们都是没有脱下衣服来烤火,但玉体横陈,那起伏的惊人曲线,仍旧让人血脉喷张! 老和尚身后的几个小和尚顿时心猿意马,眼中都露出了贪恋和淫邪的光芒来。 其中一个瘦猴一般的小和尚终于忍不住,搓着双手就走了过去,见得鹿白鱼胸前最是傲岸,张开魔爪就要抓下去! 眼看着就要美事成真,角落的草铺里却突然窜起一道黑影来! “鬼啊!” 那小和尚猛然转头,借着火光一看,当即就吓得瘫坐在地! 但见得一个面相极其丑陋的孩童,正双眸呆滞地站在草铺上,死死地盯着这些和尚! 老和尚见得那和尚这般模样,当即走上前去,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这都甚么时候了!色迷心窍的狗东西!先把圣女救活了,先怎么玩儿不行啊!” 那和尚颤抖着双手,指着站起来的神荼,颤声道:“可是...可是大哥...这东西...” 老和尚哼哼一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圣女的灵童神荼,大护法果然未卜先知啊!” 几个和尚听说这丑陋到几点的孩童竟然是圣女的灵童,心中也不由释然,后头的小和尚递过早已准备好的浓甘草汁,由老和尚轻轻扶起孙二娘,小心翼翼地将甘草汁都灌入了孙二娘的口中。 一碗甘草汁灌进去之后,孙二娘被呛了一下,猛然咳嗽着,竟然醒了过来! 老和尚见得此状,赶忙松开手,仿佛孙二娘身上全是毒,沾之必死一般,所有人退开三步,而后朝孙二娘拜道:“属下拜见圣女殿下,白牛圣母,降世普渡,万千痛苦,皆化尘土!” 孙二娘伸出猩红的舌头来,将朱唇上残留的甘草汁都舔了一圈,和尚们一个个顿时觉得浑身燥热,裤裆都禁不住隆起来了! 孙二娘看着丑态百出的这些和尚,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肩膀上竟然有个脏手印,眸光顿时一冷,扫视了一圈道:“刚才谁碰我,站出来吧。” 老和尚心头一紧,心头一颤,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圣女赏罚分明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损毁,虽然他范白信只是九流中人,但为了执行圣教的任务,解救药师圣女,不惜与弟兄们剃光了脑瓢子,又狠心将龙宝寺的僧人全都杀死,来个鹊巢鸠占,提前埋伏在此,眼下成功完成任务,那可是大大的一桩功劳了。 药师圣女虽然只在三大圣女之中排行最末,但说到底还是圣女,圣教里头,除了教主之外,谁敢碰这三位圣女一根毫毛! 也是范白信活该,为了救醒药师圣女,下意识就扶了圣女一把,本以为圣女会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绕过他这一次,谁想到圣女还是怒了! 面对孙二娘那冰冷的眸光,范白信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牙齿在格格打架,即便跪着,身子都颤抖得厉害! 孙二娘的眸光仿佛一柄锋锐的刀子,在他的身上不断游移,范白信根本就不敢抬头! 正当此时,那瘦猴一般的小和尚颤巍巍地举起污黑的右手,结结巴巴地朝孙二娘承认道。 “启禀圣女殿下,是小的...是小的救人心切...扶了圣女一把...” 见得自家兄弟挺身而出为自己顶缸,再想想自己适才还在呵斥这个兄弟,范白信心头一暖,咬了咬牙,朝那瘦猴喝道:“小四,欺瞒圣女可是死罪,还不退下去!” “大哥!” “闭嘴!” 范白信将那瘦猴喝退之后,便抬起头来,朝孙二娘道:“我这个小兄弟刚入教不久,不懂规矩,还望圣女殿下大人大量,适才是范某扶了圣女...” 孙二娘看了看范白信,而后妖媚一笑道:“手足情深啊,不错嘛,本圣女就饶了你们一回吧...” 范白信闻言,顿时欣喜若狂,兄弟几个相视而笑,又赶忙跪下来磕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孙二娘的脸色顿时一冷,众人只闻到一股异香,草铺上呆站着的神荼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双眸一亮,黑风一般袭来! 范白信只觉眼前一黑,腥风扑鼻,右手已经被神荼一口咬住,喀嚓喀嚓几声,右手的五指已经被神荼全部咬掉! 所谓十指连心,那钻心的痛楚让范白信几乎要昏死过去! 但咬碎钢牙,硬是死撑了过来! 小四等六七个弟兄顿时被吓得面无血色,可反应过来之后却又怒不可遏,纷纷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范白信和这些弟兄都是三教九流之中的九流人士,没有太高深的武功,行走江湖完全靠着坑蒙拐骗偷,虽然痛楚难当,但范白信很清楚,一旦弟兄们动手,死的只能是他们! “你...你们想干什么!还不把刀放下!快...快给圣女赔罪!”范白信面无血色,嘴唇都咬出了鲜血,此时双眼通红,朝弟兄们咆哮着。 那些弟兄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一个个放下短刀,跪了下来,趴伏在地,不敢再看孙二娘一眼! 神荼已经退了回来,就守在孙二娘的身边,喀嚓嚓嚼着那五截手指头,就好像在嚼着鸡鸭的脆骨,尝到鲜血的滋味后,他变得更加的凶残,范白信等人何尝见过这等怪物! 孙二娘摸了摸神荼的脑袋,似乎非常赞赏他的表现,而后走到了范白信的面前,从怀中取出伤药来,亲自给范白信包扎伤口。 一边包扎一边安慰道:“范白信,你们是外门弟子,能够做到这一步着实不易,但规矩就是规矩,圣教素来赏罚分明,你沾碰了本圣女的身子,这五根手指头并不冤枉,但你们圆满地执行了任务,本圣女就要赏你们!” “回去之后,我会禀明功德长老,破格让你们进入内门,往后就跟着本圣女做事吧。” 范白信见得孙二娘亲自给他包扎伤口,本来就惊怕得要命,这可是药师圣女,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毒死的啊! 可当他听到孙二娘的许诺之后,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罪恶感和自豪感来! 这种情绪很复杂,因为孙二娘所言确实是道理,赏罚分明,一码换一码,虽然是为了救圣女,但他确实没有必要碰触圣女,可他终究还是碰了,这就是他活该。 圣女没有按照教规杀了他,而只是让他失去了五个手指头,已经是法外开恩,如今又让他们进入内门,甚至往后就是圣女座下的护法,这可是一步登天啊! “谢圣女恩赏,我等弟兄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范白信重重地叩头,身后的弟兄们见得如此,竟然也忘记了适才的愤怒,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一边磕头一边齐声道:“白牛圣母,降世普渡,万千痛苦,皆化尘土!” 孙二娘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到玩弄人心,让这些愚民死心塌地地追随圣教,她们这三位圣女可是标杆,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行走于人间的女神! “好了,都起来吧。”孙二娘竟然露出了圣洁的笑容,七八个和尚轻飘飘地,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半斤八两,迷迷糊糊就站了起来,殊不知孙二娘除了恩威并施,言语诱导之外,还用了自己特有的魅惑香气,这些人想不追随都难! 孙二娘见得目的达到,便走出了偏殿,来到了大殿之中,见得二三十人全部睡倒一片,便是雷打都不动,也是满意地笑了笑,而后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杨璟,心中冷笑道:“任你奸似鬼,最终还不得喝老娘的洗脚水!” 她孙二娘是谁? 是能够为了圣教的事业,不惜潜藏在岳东驿养矮骡子,用人肉熏制腊肉的人物啊! 如果说只凭着一两句誓言,就能够约束她三年,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若非受制于杨璟,又有龙红燕在一旁指点,迫不得已交出了九眼凤雏灵惑之种,她早就脱离杨璟的掌控了。 其实她跟着杨璟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起码能够随时监控杨璟的一举一动。 可眼下的形势却已经不允许她在玩耍下去,水陆法会开幕在即,杨璟却将她这个药师圣女当成俘虏,要带到贵州城去,甚至想要破坏法会,她不得不做点什么,来阻止杨璟的计划。 而且她也不能老让杨璟捏住自己的命脉,这灵惑之种必须要拿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控制神荼而损伤了她的内功,如果不是杨璟服用宗云的凝神丹,她早就打算用魅惑的手段来对付杨璟,取回灵惑而后逃之夭夭了。 不过眼下也不晚,这龙宝寺正好成为杨璟等人的葬身之所,能够死在狄青狄汉臣主持建造的庙宇之中,也算是对杨璟以及身边这些狗官们的一种恩惠了! 孙二娘如此想着,便轻轻拉开了杨璟的衣襟,果然见得那琥珀吊坠封印着的九眼凤雏灵惑之种,心中涌出久违的欣喜,伸手就要将吊坠给扯下来! 然而她的手刚刚伸出去,微微闭着双眸的杨璟却轻轻地开口,仿佛适才只是在假寐一般! “二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想对我用强咯?其实你吩咐一声就可以了,本官别的本事没有,这件事上嘛,包你飘飘若仙呢...” 孙二娘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那般,猛然缩了回来,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范白信等人也是吓了一大跳,谁能想到杨璟竟然没有昏迷,而是装出来的! 范白信等人刚刚成为孙二娘的亲信,眼下见得杨璟慢慢坐了起来,当即举起手中短刃,随时准备围杀杨璟! 然而杨璟却泰然自若地伸了伸懒腰,而后推了推旁边的宗云道:“喂,起来做事了。” 宗云同样坐了起来,眼神清澈无比,哪里见得半点昏迷的迹象! 孙二娘见得此状,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口中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我分明亲眼见得你吃了饭菜的!” 孙二娘知晓杨璟身边都是奇人异士,尤其王不留和宗云,眼光毒辣,如果用圣教之中的高手,很容易就会被他们察觉,所以她才刻意让范白信这些不懂武功,却善于演戏和蒙骗的九流人士。 满以为能够骗得过杨璟,可谁想杨璟和宗云竟然没有上当,这是她如何都无法想象的! 杨璟见得孙二娘如此惊讶,心里也是得意,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孙二娘顿时感到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因为只要杨璟稍微一用力,琥珀就会被捏碎,九眼凤雏灵惑之种一旦被毁,她的本命灵惑也会随之死去,她也会遭到反噬,千万蛊虫会从内而外慢慢噬咬,直到七天之后,她才会死去! 灵惑释放出来的蛊虫比头发丝还小,却能够喷吐毒液,会将她手脚身体的肉都给啃光,人却不会死! 这种死法比凌迟处死还要恐怖千百倍,若非如此,孙二娘也不会如此忌惮,一定要取回这灵惑之种! 杨璟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孙二娘,而后朝她说道:“这几位兄台的演技确实不错,本官还真将他们都当成了和尚,不过嘛...破绽还是大了些...” 范白信在九流人士之中也是有名有好的人物,精心策划之下,竟然瞒不过杨璟的眼睛,自信心大受打击,眼下听得杨璟如此说着,当即高声道。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会识破!只不过运气好一些罢了!” 杨璟呵呵一笑,指着范白信道:“如果我说最大的破绽就是你,你会作何感想?” 范白信那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硬着脖颈道:“你这是攻心之计!你只不过是朝廷的狗官,怎么可能识破我范白信的局!” 杨璟不由笑了,活动了一下肩头,用手揉着肩膀,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既然你不信,那本官只好跟你分解分解了。” 杨璟如此说着,左手边火堆旁的王不留也缓缓坐了起来,范白信等人就更加惊讶了!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没想到非但没骗过杨璟和宗云,竟然连王不留这糟老头子,也识破了他的设局!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三教九流功夫 所谓三教九流,指的是古时对人的地位和职业的一些划分等级,三教指的是儒教、道教和佛教,而九流则是指法家、墨家、纵横家、阴阳家和杂家等等。 不过后来这种说法传开之后,渐渐也有了不同的解释和用法,在庙堂,在江湖,都有不同的划分。 三教的说法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因为儒道佛已经深入人心,地位无可撼动,九流却又分为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 江湖人士常常挂在嘴边的下九流的说法,便来源于此。 一般来说,上九流指的是佛祖神仙皇帝官吏商人武士隐士文人乃至于种田的农夫,算是社会上常见的等级制度,而中九流则指举子医师风水先生画家相师僧道尼姑等旁门左道,下九流则是巫师娼妓大神戏子等等贱人。 而三教九流只是个笼统的说法,随着时代的不断变迁,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歧视,所以很多时候,各个行业和领域对三教九流的划分也各有不同。 但在江湖武林和平民百姓眼中,上三流一般指帝王相、官军将和绅贾商,中三流则是派教帮、工塾匠和医地农,而下三流则是巫乞奴、盗骗抢和耍艺娼。 从这个分类可以看出,范白信等一帮坑蒙拐骗的行当,属于下三流之中的盗骗抢,算起来就是九流之中的第八流,只比戏子和娼妓高那么一丢丢。 虽然他们饱受歧视,甚至连武林中人都看不起他们,但蛇有蛇路蚁有蚁路,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也有他们的得意手段。 没有高超的武艺,没有尊贵的身份,他们却仍旧能够纵横江湖武林,靠脑子和嘴巴吃饭的他们,绝非简单之辈,而能够从中脱颖而出,甚至混出莫大名堂来,范白信绝对是个值得骄傲的。 他是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能够看穿他的骗局,甚至于从杨璟的话语之中,他能够听得出来,杨璟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伎俩! 他范白信能够以下九流的身份,进入到白牛教,如今甚至还得到药师圣女的肯定和垂青,即将要进入护法团,这是何等的荣耀! 也难怪孙二娘要赏赐他们护法身份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手上的伤痛了! 就这么一个人,竟然连杨璟这个狗官都骗不过,他范白信又如何肯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杨璟似乎也捏到了他的这种心理,故意吊足他的胃口,从根本上打击他的自尊心,势必要将他们的心推入绝望的深渊,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们不再抱有幻想,不再追随白牛教! 杨璟见得范白信仍旧有些孤傲的表情,也不再卖关子,看了看孙二娘,便解释道。 “你们选择李代桃僵鹊巢鸠占,确实是不错的策略,而且你们也已经提早准备,头上剃得光亮滑溜,也看不到毛茬子,从扮相来说,你们几乎骗过了我。” 一个“几乎”便让范白信憋屈到了极点,“几乎”看似赞赏,实则表示最终还是没能成功,但范白信更加的迷惑和焦急,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没骗过杨璟,恨不得捏住杨璟的双脚,将他倒吊过来,将他脑子里的想法一股脑全都抖出来! 杨璟呵呵一笑,指着范白信的光脑袋说道:“我说你是最大的破绽,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寻常僧人确实不需要点戒疤,只有高级僧人才会点,在这个方面,你们做得不错,其他人都没有,只有你点了戒疤,但也正是这个戒疤,出卖了你!” 杨璟点了点范白信的光头,而后继续说道:“你努力伪装成这里的老主持,甚至对龙宝寺的来历渊源如数家珍,但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是老主持,那么头上的戒疤应该已经平滑,随着年岁的推移,疤痕会渐渐淡化,可你的戒疤显然点上去不久,疤痕太过新鲜太过突兀,只从这一点,我便能确定,你或许真的是僧人,但绝对不是想要塑造的那种老主持!” 范白信没想到破绽竟然在一个疤痕上,当他看到杨璟的目光之时,才陡然想起任务开始之前,圣教交给他的那些卷宗,才想起杨璟乃是仵作出身,本身还是屡破奇案的刑案推吏,对身体疤痕之类的,自然有着超人的识别能力! 杨璟看到了范白信眼中的气馁,当即继续道:“识破了这一点之后,本官还无法确定你们的图谋,对你们的僧人身份,其实也并没有怀疑太深,直到你们端上饭菜,我才知道你们的真正阴谋!” “我们来到山门求宿,你们来了个欲擒故纵,拒绝收留我们,好让我们放下戒心,这一点确实很高明,而且你们还装出没有粮食,饿了很久的萎靡姿态,让我们知道你们并没有任何的危险性,再度让我们放下了戒心。” “可当你们将那些青菜端上了,本官心里就有疑问了,如果你们真的没有粮食,完全可以吃菜园子里的青菜啊,为何还有这么多青菜留给我们?” “所以只能说明你们并不缺粮,而本官再看了看那些青菜,青菜都是一些水嫩的苗子,甚至很多都没有长开,如果真的是你们栽种的青菜,必定会等到青菜成熟,才舍得采摘,绝不会将苗子煮出来给我们吃!” “只有真正种过菜的人,才会心疼这些青菜苗子,这就足以说明,这些青菜根本就不是你们栽种的,甚至于你们根本就不是龙宝寺的僧人!” 杨璟说到这里,范白信等人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傲气和光彩,似乎杨璟说的每一点,都正中他们的破绽! “推理到此,我已经有十成的把握,你们是另有图谋的,只是到底在图谋些什么呢?是谋财,还是害命,亦或者是别的原因?” “这荒山野庙的,谋财和害命都有可能,但咱们的人多啊,如果只谋财不害命,等咱们都解脱出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可当我看到那桶红豆饭和腌菜,就知道你们并没有杀人的意思,只是想要迷倒我们,那么你们的意图就很容易推测出来了。” “不谋财也不害命,那只能是为了人了,而在本官的队伍里,能够值得你们冒险的,也就只有你们的药师圣女孙二娘了!” 杨璟说到这里,孙二娘不由冷哼了一声,因为她作为圣教药师,对药理有着极深的研究,迷倒杨璟等人的配方,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虽然杨璟也粗通医药,但她绝不相信杨璟能够看出她的配方! 杨璟似乎也感受到了孙二娘的鄙夷,也不隐瞒,看着孙二娘道:“二娘你想的没错,我确实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知道啊...” “尔等自视有些太高了,便是九流之中的人物,难道我杨璟身边就没有么?” 杨璟如此一说,孙二娘和范白信便将目光转向了宗云和王不留。 宗云是三教中人,而王不留,应该就是九流中人了。 王不留算是九流之中的杂家,他的武功也不算太高深,涉猎极广,精通百家,也曾游历天下,行走江湖更是极少吃亏。 杨璟之所以能够看穿红豆饭和腌菜的秘密,便是多亏了王不留和宗云的提醒! 此时杨璟朝王不留笑了笑,朝他说道:“王老先生,还是由你来说一说,也好让咱们的药师圣女输得心服口服吧。” 王不留朝杨璟拱了拱手,也不看孙二娘,仿佛他的眼中只有杨璟,只对杨璟唯命是从一般,缓缓开口道。 “九流人物卑鄙下作,但武功不行,为了达到目的,常常不择手段,蒙汗药和迷香就是最常用的一种法门,起初老朽也以为你们会在饭菜里下蒙汗药,但弟兄们试过,却没能试出来。” “这蒙汗药乃是用白花曼陀罗制成的,若果真是蒙汗药,那鹰隼就该受不了,可鹰隼却没事,老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老朽吃了那碗红豆饭...” 说到此处,王不留微微抬起头来,看了看孙二娘,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和佩服。 “姑娘不愧为药师圣女,竟然连这种配伍都想得出来,老朽本以为那是普通的红豆饭,吃了之后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红豆,而是精刺豆!” “精刺豆本身没有毒性,掺在白米里头也无伤大雅,可老朽看到了那坛子腌菜!” “确切来说是腌菜坛子里头的老虎须!” 王不留变得有些亢奋,仿佛又回味起识破这个配方之时那种喜悦,他紧握拳头继续说道。 “这老虎须也叫威灵仙,味咸性温,在这种偏远地方,没有盐巴可用,倒是可以用老虎须来腌菜,这也说得过去,但既然你们不缺粮,自然也不会缺盐,因为青菜里头的盐分很地道纯正,同样说明你们并不缺盐,那么只能说明,你们是事先故意用老虎须来腌制咸菜!” “老虎须虽然有小毒,但不会产生太大的不良后果,精刺豆也没有毒性,可当这两样东西合用之时,却能够产生蒙汗药的效果!” 王不留解释到此处,孙二娘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终于能够体会得到范白信那种阴谋被揭穿的失落感。 她一直将杨璟当成最大的敌人来防范,来算计,并且非常谨慎地评估着杨璟身边这些人的实力和作用。 她对宗云的武功感到忌惮,认为鹿白鱼的蛊术也不可小觑,她几乎将每个人都纳入了考虑和对比的范围,却偏偏低估了杨璟身边这个老头子,王不留! 范白信听得王不留的解释,也是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他终于有了认输的觉悟,朝王不留抱拳道:“前辈果是高人,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王不留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范白信,而是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宗云的背后,仿佛一点都不想抢年轻人的风头一般。 范白信也是自嘲地摇头苦笑,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那个瘦猴小四却猛然一拍脑门子,低声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他是下九流大门子,王不留行!是王不留行啊!” 那瘦猴此言一出,范白信等人顿时大惊失色,再看低眉顺眼毫不出众的王不留,顿时肃然起敬,真正的高人,都是大隐隐于市啊! 杨璟也没想到王不留竟然还是下九流之中的大拿,朝宗云看了一眼,发现宗云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惊讶来,心里再度庆幸,自己当初将王不留收为班底,可算是赚大了,真是家有一宝如有一老啊! 杨璟看了看王不留,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孙二娘,露出标志性的眼光笑容来,朝孙二娘道:“二娘,你不遵守誓言啊,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呢...” 孙二娘见得杨璟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心头顿时冷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章 灵种火堆把戏 外头仍旧风雨交加,大殿内的火堆也渐渐暗淡,宗云缓缓站起身来,在火堆里头加了几根新柴。 杨璟展露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其实他早就觉得范白信等人有问题,除了他识破的那些破绽之外,最大的破绽就是,这夜雨这么大,深居精舍的他们,为何能够这么快就听到敲门声? 即便有人守着山门,为何暗察子翻墙而入之时,却看到所有僧人都在门后头警戒? 这些都是让杨璟起疑的地方,虽然他并不认得精刺豆和威灵仙,但宗云从不好酒,却坚持要跟他喝一碗,杨璟顿时就醒悟过来,宗云许是看出了问题,所以在酒里头偷偷放了解毒的丹药了。 直到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杨璟与宗云三人才装模作样地躺下,从而将孙二娘和范白信等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杨璟本来想着倾尽全力也要阻止白牛教的水陆法会,可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了。 因为无论从头上的戒疤,还是提前腌制的咸菜,所有这些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范白信等人已经在龙宝寺等很久了! 这也意味着,孙二娘早应该知道杨璟会前往贵州城,可杨璟才刚从暗察子那里得知情报,一切都是临时决定的啊! 这是不是能够说明,孙二娘其实早已预测到了杨璟的下一步计划和行动,或者说杨璟根本就是在被白牛教牵着鼻子走,所有的情报都是白牛教刻意泄漏出来,为的就是要将杨璟引诱到贵州城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让弟兄们伪装成南无派道士,与宗云等人的所有谋划,应该都逃不出白牛教的预判,在白牛教的眼中,杨璟便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甚至于柳如月等人刺杀牟子才,都是白牛教的人故意送上门,为的就是让杨璟知晓唐安安潜伏在官家的身边,董宋臣是他们的人? 人都说艺高人胆大,白牛教难道已经猖獗到了这种地步? 不! 凡事皆有因,白牛教绝不可能无的放矢,更不可能自大到将这些情报主动泄露给杨璟! 那么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杨璟离开巴陵,难道就为了半途救走孙二娘? 如果是这样的话,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够将杨璟引开,又何必将唐安安和董宋臣都暴露出来? 若果他们只为了将杨璟引诱到贵州城,那么杨璟对他们又有什么作用? 对此杨璟也是毫无头绪,不过一想到自己竟然让白牛教的人牵着鼻子走,杨璟心里就极其不舒服,没想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却全在白牛教的算计之中! 由此可见,孙二娘之所以没有逃走,除了控制神荼消耗了她极大精力,使得她无法轻易施展魅惑邪术之外,更重要的目的是让她留在杨璟身边,影响杨璟对时局的判断了! 白牛教竟然如此自信地操控着这一切,实在让杨璟有些意外,到底还是低估了白牛教的庞大势力。 只是杨璟也并没有因此而妄自菲薄,既然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杨璟要么将计就计,顺着他们的路子来来,要么来个出其不意,彻底摆脱白牛教的布局。 沉思了片刻之后,杨璟还是决定继续前往贵州城,虽然明知道有危险,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他们终究会暴露出破绽来,就比如这一次龙宝寺的事情。 念及此处,杨璟的情绪也就安稳了下来,抚摸着胸前的琥珀吊坠,朝孙二娘道。 “二娘,你知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么?” 孙二娘听得杨璟有些莫名其妙,这位问题有些没头没脑,也就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杨璟。 杨璟却洒然一笑,将吊坠摘了下来,就捏在手里,时不时在手杖的铜质杖头上轻轻敲着节奏。 孙二娘脸色终于有些难看,此时的杨璟就像将她的心脏捏在手里,只要一用力,孙二娘的一切都会瞬间被毁掉一般! 杨璟对此却不以为然,只是慢悠悠地说道:“这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人懂得语言,而动物却不能。” “所以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语言,是说话,在没有文字之前,人类就开始用语言来进行交流,语言也是人类传承的根本,是人类交流的最主要手段,可以说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所以说呢,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言而有信啊,尤其是许下的誓言,若食言而肥,即便没有遭受天谴,也该受到应有的报应或者惩罚,二娘你说呢?” 孙二娘终于明白过来,杨璟啰嗦了一大堆,原来是要惩罚她孙二娘! 作为阶下之囚,九眼凤雏灵惑之种又落到了杨璟的手里头,孙二娘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好不容易设下这个局,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还是让杨璟识破了,她哪里还有与杨璟讨价还价的余地和筹码! “哼,少来这套,要杀要剐随你,别在老娘眼前假惺惺地做戏,只会令人作呕罢了!” 杨璟停止了敲击,将琥珀拈起来,放在眼睛前面,对着火堆细细观赏,通过琥珀的折射,火光在杨璟的眼睛留下了绚烂的黄色光芒。 面对孙二娘的强硬,杨璟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也不看孙二娘,只是自言自语一般道。 “这女人就是奇怪的生物,软的时候软到让人蚀骨销魂,硬的时候又硬得让人咬牙切齿,难怪圣人都说小人和女人难养,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养了吧!” 说到最后,杨璟的语气陡然变得凶狠,而后猛然挥袖,手中之物便被他投进了火堆里! “不!!!” 孙二娘心头大骇,大惊失色,便疯狂地扑向了火堆,也顾不得烈焰燃烧,一下子便将火堆推到,想要抢救被杨璟丢进火堆里的灵惑之种! 她是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真的会放弃她! 在她看来,杨璟的心目之中,她作为圣教的药师圣女,无论地位还是价值都毋庸置疑,而且杨璟又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朝廷狗官,即便自己毁约在先,想要暗算杨璟,但杨璟也绝舍不得放弃她这个圣女! 然而包括宗云和王不留在内,谁都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将灵惑之种丢入了火堆之中! 灵惑的反噬比凌迟处死还要痛苦千万倍,孙二娘一想起自家师父惨死的画面,想起师父那千疮百孔,内脏和骨血全都被蛊虫啃噬干净,几乎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可神智却仍旧清醒着,如同长了人头的骷髅白骨一般,她就坠入了恐惧的深渊! 烈焰如同恶魔的舌头,很快就点燃了她的衣衫,甚至将她的长发都燎烧,她的头上很快就出现一团熊熊烈火! 范白信等人也惊呆了,慌忙将孙二娘死死拉住,而宗云也有些于心不忍,提起屋檐下接着雨水的一只木桶,噗通便从孙二娘的头上浇了下去。 孙二娘身上的火苗灭掉了,浑身冒着缕缕青烟,头发已经被烧掉,只剩下一团团弯曲纠缠在一处的灰烬,身上的衣服被烧掉,露出里面或雪白或通红或焦黑的皮肤。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生机,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烧伤所带来的痛楚,她的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虽然面无表情,但惊恐的眼泪却不断的滚落下来,如同黑色的灰尘里头一个个晶莹的珍珠。 她的衣服已经被烧掉,眼下衣不蔽体,胸前虽然大开,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她便如同枝头掉落的掉毛凤凰,再不见圣女的风姿,如同落魄街头的疯婆子! 她的身子在颤抖,她将双臂抱在胸前,仿佛感觉全身都在发痒,似乎体内的灵惑已经开始失控,开始吐出千千万万细小的蛊虫,这些蛊虫开始啃噬她的内脏和血肉,会让她变成师父那样的活死人!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觉悟,杨璟并不是她或者圣教高手们所想象的那种狗官,杨璟比他们这些圣教中人还要果决狠辣,还要敢作敢为! 恐惧和懊悔的情绪将她的灵魂彻底吞没,她的精神陷入了崩溃的状态,她抬起头来,看着仍旧保持笑容的杨璟,心里却下意识想要退缩,仿佛杨璟就是个活脱脱的阎王和行走于人间的恶魔!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老虎嘴边拔须,太岁头上动土,她简直悔青了肠子,如果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绝不会再挑衅杨璟的权威,也绝不敢在杨璟的面前耍花样了! 杨璟看着失魂落魄的孙二娘,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如果不狠狠震慑一番,这个女人必定会再次给自己带来麻烦! 莫看孙二娘如今可怜楚楚,要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圣洁博爱的圣女,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甚至将人肉熏制成腊肉,再喂给别人吃的女魔头! 此时孙二娘为了自救而扑入火堆,被烧得衣衫破烂遍体鳞伤,连头发都烧没了,如同街头的女疯子一般,可她为了设计夺回灵惑之种,却让范白信等人杀掉龙宝寺所有的僧人,再取而代之,为了一己之私,她会毫不犹豫地夺走别人的生命! 杨璟固然也有同情心,但同情心却不能太过泛滥,同情坏人就是害了好人,如果他不能控制住孙二娘,非但他自己要遭殃,这些抛家弃子跟着自己来执行任务的暗察子弟兄们也要无辜死去,宋风雅鹿白鱼等一干追随者也要遭遇横祸! 杨璟决不能看着身边的人,因为一个杀人不眨眼,将人肉当肉菜的孙二娘,而陷入生死凶险之中! 杨璟走到了孙二娘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一文不值的奴仆一般,而后慢慢地摊开了手掌。 他的手心之中,赫然便是那枚琥珀吊坠! 原来杨璟适才只不过使了个小把戏,早早便在手心里藏了一个大小相似的石子,趁着孙二娘不注意,其实丢入火堆的只是那小石子,真正的琥珀,一直都捏在他的手里! 原来她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被杨璟给欺骗了! 宗云等人都会以为,以孙二娘的脾性,她一定会怒不可遏,一定会狠狠地谩骂和报复杨璟! 然而想象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精神崩溃的孙二娘再次见到琥珀,心中除了庆幸和欢喜,便再也装不下任何的愤怒! 杨璟将琥珀握在手心,而后一步步往后退,如同疯子一般的孙二娘,眼中满是渴望,中了魔怔一般跪着,张开手掌,就像追逐着梦中的幻影,一步步跟了杨璟,在爬行! 第二百二十一章 放肆践踏尊严 正如前番所言,语言乃是人类沟通和表达的最古老也是最主要的方式,而聆听则是接收信息的最主要方式之一。 人类是群体性动物,会受到社会关系的影响,许多人会利用这种影响,来左右某些人的心理活动,从而改变他们对事物的看法。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的力量,看似匪夷所思却又常常立竿见影,这也是为何许多人会被骗入某些邪恶宗教或者传销组织的原因之一。 作为白牛教的三大圣女之一,孙二娘对玩弄人心有着极深的研究,这也是为何她让神荼咬掉了范白信的五根指头,可范白信等人却又对她死心塌地的原因。 她擅长揣摩人心,更擅长操纵人的想法念头,但也正是因为她对这种把戏深信不疑,才更加容易受到影响。 就好像溺死的人往往都是懂得游泳的人,因为不懂游泳的,会很小心很谨慎,会远离水源,而懂游泳的却以为自己会游泳,绝不可能会被淹死,结果偏偏就被淹死了,这就是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的意思。 西方的经文典故上也有说,手持刀剑之人必被刀剑所伤,善于玩弄人心的孙二娘,终于也被杨璟玩弄了一次,而且杨璟还用她最珍视的一样东西,来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使她最终陷入了精神崩溃,从而彻底颠覆了她的心理认知,真正地让她臣服了! 这种臣服充满了死亡和恐惧,带着强势的威胁和压迫,有些不太人道,但对于孙二娘这种罪不容诛的女人,杨璟即便于心不忍,也不得不动用这样的手段。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于杨璟而言,龙宝寺这一夜的经历,让他知道自己确实在被白牛教牵着鼻子走,前往贵州城还有许多未知的凶险在等着他,甚至于这根本就是白牛教的一个圈套!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又使得杨璟看穿了孙二娘的心思,用一个简单到了极点的小把戏,成功征服了孙二娘,这又是意外的收获了。 在别人看来,或许这显得有些儿戏,也显得有些不真实,甚至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但真正起作用的并非杨璟的小手段小把戏,而是在孙二娘眼里看得比命还重要的那枚琥珀! 这枚灵种对她实在太过重要,当她经历了得与失,等同于她经历了一次生与死,而这种体验比死亡的体验还要让人恐惧,这是从天堂坠入地狱,又被人拉扯上来的感觉! 如此大起大落之中,她的精神陷入崩溃的边缘,却又被杨璟修补过来,使得她对杨璟产生了一种既恐惧又依赖的情愫,这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表现! 杨璟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就是为了让孙二娘在往后的相处之中,温水煮青蛙一般,渐渐对自己产生好感,产生共鸣,从而最终臣服于杨璟。 如今多亏了孙二娘制造的这场陷阱,让杨璟抓住了机会,加速了这个进程,在众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让孙二娘终于死心塌地臣服于他杨璟! 宗云并不懂得杨璟这一套心理学的运用,但他也体验过这种人生的大起大落,所以他对孙二娘的转变也有着一些理解和体谅。 所以当他看到孙二娘跪在地上,跟在杨璟身后不断爬行,说得难听一些就像一条狗一般之时,他感受到了震撼之余,也感受到了无奈。 孙二娘确实是个死不足惜的女魔头,但宗云也由此看到了杨璟那让人惊恐的心机和城府! 只是宗云并不知道,感到无奈甚至于痛苦的,并非只有他一个,杨璟才是真正难受的那个人! 不可否认,孙二娘确实十恶不赦,杨璟操纵的只是她孙二娘一个人,而孙二娘和其他两位圣女,蒙骗的却是数十万数百万计的白牛教信徒,那些可都是蒙昧却淳朴的老百姓! 杨璟对孙二娘的做法却是有些不太人道,当孙二娘如同母狗一般跟在杨璟身后爬行,画面上确实让人感到极其不舒服,会有些物化了孙二娘这个女人,会让人反感和厌恶。 但与此同时,杨璟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是将孙二娘用在无辜老百姓身上的手段和方法,用在了她自己的身上,也让她尝一尝,被人操控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这种感觉和体验是非常微妙的,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明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停下脚步,反而乐在其中,反而因为自己的不断堕落而感到激动兴奋与刺激! 因为人都会渐渐趋于麻木,会在艰难的生活之中莫灭掉自己对梦想的追求,变得平淡而麻木不仁,当出现了另一种生活的选择,当你尝试和体验到这种刺激而又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时,就会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说白了其实就是你在这种生活方式当中,找到了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一直想要的那份归属感和存在感! 杨璟不是学哲学的,并不想深究这些原理,他只是想通过分析,来说服自己,这般对待孙二娘,并非物化女性,也不是精神奴役,只是为了守护自己身边心爱的人,只是为了拯救那些被白牛教洗脑的老百姓! 杨璟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了孙二娘的身上,而后将她扶了起来,轻柔地朝她说道:“放心,灵种放在我的身上,是最安全的,你放心让我保管吗?” 孙二娘发自本能地将杨璟的衣服拉紧,裹住自己丰满的身子,而后满眼感激又带着一丝丝敬畏,朝杨璟点了点头。 杨璟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在她的注视之下,将琥珀重新绑在绳子上,戴回了脖子上,贴身放进了胸膛。 范白信等人就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见得孙二娘对杨璟如此服帖,甚至像百依百顺的奴婢,跟适才时而圣洁无上,时而凶威逼人的圣女完全判若两人,当即便朝孙二娘道。 “圣女殿下...您...您这是怎了么...您快醒醒啊!” 孙二娘闻言,陡然扭过头来,眼眸之中顿时显露出凶残狠辣的目光,朝范白信沉声呵斥道:“这就是你们跟本圣女说话该有的态度么!圣训上就是这么写的么!都跪下!” 范白信等人心头一震,当即再度跪倒在地,此刻的孙二娘又仿佛恢复了正常一般! 对于孙二娘的这种转变,宗云等人又有些不解了,本以为孙二娘经过适才的变故,已经转了性子,谁知道此时的她,对待范白信等下属,反而越发变本加厉! 而杨璟对此却并不意外,因为孙二娘在杨璟面前失去了最底限的尊严,更失去了反抗杨璟的勇气,她就必须在别的地方或者别人的身上,找回这种权威感,这就是典型的补偿心理。 她越是对杨璟恭敬,对自己的下属就越是苛刻,想要通过这种苛刻来彰显自己的尊贵,以弥补自己在杨璟面前的那种卑微。 范白信等人被孙二娘如此一呵斥,果真不敢再放肆,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孙二娘竟然朝杨璟露出一个稍显羞涩的微笑,如同受到父母夸奖的孩子一般! 杨璟朝她微微一笑道:“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势吧。” 孙二娘更是羞涩,只是低头不语,却默默地跟着杨璟走到了偏殿的一间精舍里头。 宗云和王不留相视一眼,神色也都有些复杂,虽然有些明白杨璟为何能够做到这一点,但又有些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新鲜又让人惊奇。 不过他们也不打算深究,至于会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也就不得而知了。 杨璟和孙二娘离开之后,他们便让范白信取出解药来,开始挨个唤醒暗察子们。 而精舍里头,杨璟已经开始除去孙二娘的衣物,用干净的手帕沾了清水,帮她清洗身上的污迹和烧伤。 其实杨璟完全可以让宋风雅或者鹿白鱼来做这件事,但为了巩固自己对孙二娘的震慑,他必须要让孙二娘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也只有这样,才能加深孙二娘对他的敬畏。 孙二娘果然变得很听话,也变得有些羞涩起来,对杨璟更是言听计从。 杨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努力了这么久,提心吊胆地提防着孙二娘,如今终于成功收服了这个白牛教的三号圣女,再也不用担心她对自己不利了。 而有了孙二娘之后,杨璟便能够对白牛教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能够知晓白牛教为何要将自己引诱到贵州城去! 得到这些情报之后,杨璟的贵州城之行,便又多了一重保障,也终于不需要再被白牛教牵着鼻子走了!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再看孙二娘,也就多了一些感慨和唏嘘。 虽然孙二娘看起来被烧得很惨,但因为宗云及时浇灭了明火,并未伤及到真皮,经过清洗之后,孙二娘的身上除了手臂和前胸以及脸上的一些烧伤之外,其他地方并未受损。 孙二娘本身就是圣教药师,身上也带着不少药物,当即取出一种绿色的油膏,让杨璟帮她涂抹。 这绿色的油膏也不知用何种草药制成,芳香扑鼻,触之冰凉滑腻,就好像芦荟或者仙人掌捣烂之后那种状态。 虽然孙二娘杀人不眨眼,甚至还用人肉来当肉菜,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女人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她的身材成熟丰满,堪称完美,杨璟好几次都压不住心中的邪念,只好快速帮她涂抹了药膏,而后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当他们走出精舍之时,诸人已经让宗云和范白信等都救醒了过来,鹿白鱼和宋风雅显然也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见得孙二娘低眉顺眼服服帖帖地跟在杨璟的后头,也是一脸的愕然。 杨璟也没跟她们作太多的解释,眼看着外头差不多天亮了,也没有再补觉,大家伙儿靠着火堆小憩了一会儿,暗察子们又去做了早饭,草草填了肚子,便继续往贵州城的方向赶路去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进入贵州地界 人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杨璟也经历了这样一种体验。 先是发现自己被白牛教有预谋地暗算了一把,差点全军覆没,还差点让孙二娘夺回了灵惑之种。 但又因祸得福,得到了机会,只用了一个简单的小把戏,就成功收服了孙二娘,也顺利得到了孙二娘的情报。 可事情一波三折,又来了一个让杨璟哭笑不得的转变。 他本以为通过孙二娘的情报,能够弄清楚白牛教为何要将他引诱到贵州城,能够知晓白牛教对他所率领的这支队伍有多少的了解。 直到孙二娘道出实情,他才知道自己白开心了一场。 白牛教并没有引诱杨璟到贵州城的计划,对暗察子们伪装成南无派弟子也没有知情,因为传递情报的网络都已经掌控在了李彧的手里。 范白信等人之所以埋伏在龙宝寺,其实是为了伏击另一个大宗派的弟子,直到孙二娘确定了杨璟要前往贵州城的计划,才动用了魅惑的手段,让县衙的一个捕快,将自己的密信传递了出去。 而范白信等人只好将那些大宗派的弟子放了过去,专心在龙宝寺等待杨璟等人的到来,想要借此机会将孙二娘这个圣女给救回来。 可谁都没想到杨璟竟然识破了他们的骗局,并因祸得福,使得孙二娘这个圣女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杨璟。 剩下的情报与杨璟的推测也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今次水陆法会,白牛教就是打算凝聚江湖武林各大宗派的力量,与贵州大土司以及大理方面的人商议举旗大事。 但让杨璟感到吃惊的是,他们将唐安安放在宋理宗赵昀的身边,并不是为了刺杀皇帝,至于背后还有什么大阴谋和深层的用意,也只有圣教主才知道,当然了,连孙二娘也不敢确定唐安安真的就不会刺杀当今皇帝。 既然孙二娘已经诚心归顺,杨璟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该问的不该问的,关于白牛教内部的情况,外部又有哪些联盟成员等等,以及诸多分舵的分布,他都问了个清楚明白。 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杨璟也问了孙二娘,白牛教对他杨璟到底有多少了解。 孙二娘的回答也让杨璟感到有些意外和吃惊,没想到自己一直没有去碰触的身世之谜,竟然在孙二娘的身上,找到了一些答案! 自打进入这个时空之后,杨璟便打着坠湖失忆的幌子,重新开始生活,要享受属于他杨璟的人生,对云狗儿的身世,他其实并不太想去调查,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甚至只知道云狗儿这个绰号,对云狗儿的本名都不清楚。 他也曾问过鹿白鱼,但对于杨璟的身世,鹿老爷子讳莫如深,似乎除了鹿老爷子,鹿白鱼和其他苗人,都只知道杨璟叫云狗儿,只知道他是被鹿老爷子收养的汉家小孩,云狗儿也是鹿老爷子给他起的小名。 直到杨璟开始使用自己的本名,用杨璟的名号来生活,众人也只以为这是杨璟为自己取的名字。 孙二娘道出了真相之后,杨璟才明白过来,为何鹿老爷子对自己取名杨璟为何没有任何的意见。 因为云狗儿的本名,果真就叫杨璟! 也就是说,他阴差阳错地进入了云狗儿的身体,顶替了云狗儿接下来的人生,却是因为云狗儿跟他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杨璟! 或许也正是因为云狗儿的本名也叫杨璟,所以他杨璟才穿越九百年,成为了云狗儿。 杨璟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了。 而鹿老爷子之所以不反对他用杨璟这个本名,或许认为杨璟在失忆之后对自己的身世进行过调查,以杨璟的破案本事,能够查到自己的本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鹿老爷子也曾经好几次试探过杨璟,可惜杨璟只是巧合,并没有查清楚身世,老爷子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想到这里,杨璟也难免有些唏嘘,这个本该早早弄清楚的问题,杨璟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才从孙二娘的口中得知,实在让人有些感慨。 而根据孙二娘的供述,云狗儿,也就是杨璟的父亲,曾经是朝廷的一名大官,至于官职有多大,白牛教方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个大官与宁宗朝的杨太后有着不小的关系,也就是说,杨璟极有可能是皇亲国戚的后人。 杨璟对宁宗的故事并不了解,对这个杨太后更是不清楚,反正白牛教并没有将他列为重点人物,认为杨璟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大业,也就没有继续调查下去,杨璟也就没有去追问太多。 而关于杨璟的父母和家族的情报,孙二娘和白牛教也都没有知晓具体的情况,杨璟也只好作罢,想着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向宋慈讨教讨教。 因为宋慈肯定掌握着不少秘密,当然了,也可以向皇城司的人打听,毕竟皇城司才是知晓秘密最多的一个衙门机构。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有些担忧,他是官家钦点的绣衣指使,是官家特准他进入皇城司,统领江陵府的暗察子们办事,也就是说,官家对他的身世肯定调查得一清二楚! 如果自己真的是皇亲国戚,为何会闹到家破人亡,便只剩下杨璟一人,流落民间,最终让鹿老爷子收养? 官家若果真的知道这一切,还敢用自己来统御皇城司密探,是否可以说明,当初的家破人亡是一桩冤案,而官家则是用这些来补偿他? 由于相关的情报信息太少,杨璟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眼看着已经离开巴陵地界,进入到了澧州,杨璟也就没再考虑这些事情了。 照着孙二娘的解释,范白信等人只是临时改变了任务对象,本来埋伏的并非杨璟这伙人,所以杨璟等人应该是没有暴露的,所以杨璟决定仍旧以南无派弟子的身份行走江湖。 而有了孙二娘和范白信等人打先锋,他们这一路可谓顺风顺水,沿途都有白牛教的人接待,旅途上也是相安无事,众人也放轻松了不少。 杨璟又开始了与宗云练拳的日子,那白牛圣母水陆法会上肯定会发生争斗,自己还是抓紧时间提高自保能力为好。 而他也没有隐瞒宗云和王不留,甚至让鹿白鱼宋风雅和徐凤武等人都加入了探讨,商量着该如何从中作梗,破坏这一次法会,破坏白牛教与贵州大土司和大理的结盟,粉碎白牛教的阴谋。 因为有着孙二娘的大量情报,他们渐渐也理出了个头绪,商议出一个大概的计划雏形,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杨璟也不敢将这个计划做得太死。 这一路上也不断与牟子才和罗晋等各方面保持通信,相互交换进展情况,以备各方面能够互相呼应,首尾相顾。 得益于孙二娘和范白信等人,在十月初的这一天,杨璟等人终于进入了贵州城地界,为了掩人耳目,照着原先的计划,大家便展开了分头入城的计划。 暗察子们一个个都是伪装潜伏的好手,对此自然是轻车熟路,杨璟却有些头疼。 因为要假扮南无派的弟子,而且还是神秘失去消息的王道明一脉,所以宗云必须要跟他走一起。 而孙二娘掌握着白牛教的情况,本身又是三号圣女,虽然对杨璟已经心悦诚服,但杨璟还是不放心让她单独行动,也只能带在身边。 鹿白鱼和宋风雅都是女流之辈,贵州城又汇聚了江南海北大武林的奇人异士,杨璟自然不放心让她们的安全,而王不留已经老了,也需要带在身边。 如此一来,杨璟身边统共就已经是五个人,加上他就是六个,人数上倒也不算太过惹眼,问题就处在鹿白鱼等三个女孩子的身上。 无论是鹿白鱼还是宋风雅孙二娘,她们都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丰满,身材很是出众,又别具英气,没有女孩子的娇羞柔弱,按说装扮成男装应该不容易被认出来。 可正是因为她们的身材太过出众,以致于很多女性化的地方,都没办法用衣服遮掩起来,所以干脆就装扮成了道姑。 而三姑六婆无论在市井还是在武林,都是惹是生非的源头,如今贵州城汇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货色都有,杨璟也担心麻烦上身。 在心理学上,有一种效应叫做墨菲定律,主要的内容是指,任何事情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会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通俗来说,就是你越担心的事情,就越会发生,比如你骑着自行车,前面有个坑,那个坑虽然很小,两旁都有很大的空间,你心里不断想着,千万不要撞到那个坑,结果轮胎就刚好轧到那个坑。 这个定律在生活中经常出现,比如吐司面包掉到地上,总是涂了黄油的那一面朝下,想要躲避迎面而来的人,结果两人都下意识往同样的方向躲,最终还是会撞到一起。 杨璟似乎也中了这个定律的魔咒,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在刚刚进入贵州城不久,便真的惹上了麻烦。 此时的贵州城人满为患,天南海北的武夫和好汉齐聚于此,不同的装扮,各异的口音,一言不合动辄厮斗,将整个贵州城搅得鸡犬不宁。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当地官府根本就不顶事,本地民风彪悍,实际掌权的是大土司,便是每年的赋税,想要按时按量收缴上来,也都必须看大土司的脸色。 而当地人也是野蛮彪悍,经常发生各部族集体械斗的事情,官府生怕引起叛乱,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武林豪杰齐聚,官府更是不敢出面,街头小巷和酒楼茶庄,每日里都有人寻衅滋事,横尸街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更要命的是,无论是酒店还是客栈,都已经人满为患,想要住店非但要看你腰包有没有钱,还要看你腰带上有没有刀! 而杨璟等人正是在住店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道一鸣惊人 矩州,也就是贵州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雄伟和繁华,虽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但城中建筑大多都是低矮的土楼,充满着一股野蛮气息,地面坑洼泥泞,还有驴马的粪便,空气中满是劣酒和便溺的气味。 各门各派三教九流的武林人士背负各式兵刃随处行走,人人的眼中都带着凶狠和警惕,开门做生意的商户大多是当地的土人,穿着黑衣黑裙或者蓝衣黑裙,抱着头巾,腰刀从不离身。 也有不少汉人在城中开铺子做买卖,虽然仍旧保持着汉人的谦谦有礼,但古井不波的笑容之下,却也透露着不容欺负的惊醒。 这里虽然被城墙和建筑包围着,但没有太多文明的气息,反而更像外头的丛林,弱肉强食的规则主宰着这座本该讲理的城市。 因为人满为患,也为了熟悉地形,杨璟等人几乎将整个城镇都逛了一遍,才决定在城西的一处客栈落脚。 这里已经远离中心地带,但人客仍旧很热闹,外头迎风招展的破烂酒旗上,是黑得并不明显的招牌:“三碗倒。” 见得这个招牌,杨璟不由笑了,虽然彼时已经有了烧酒技术,但烧酒技术比较繁复,需要的成本也高,像西南这种穷苦地方,所用仍旧是古典的曲种酿酒,当然了,贵州接壤川蜀,而川蜀的烧酒名声可是非常大的,也不排除这里的人懂得烧酒技术。 杨璟之所以发笑,是因为此时正有一个满脸虬须的高头汉子,正在跟娇小的老板娘较劲,那汉子粗声粗气,拍桌子便骂道:“不是说三碗倒么,老子都喝了十八碗,半点反应没有,看你还是这等丑样,也没见你变得天仙儿似的!” 那莽汉如此一说,周围的酒客哄堂大笑,再看那老板娘,身子娇小,脸膛红黑,虽然年轻,但确实不算漂亮。 那汉子见得众人声援,也满脸得意,继续调笑道:“人别处的老板娘可都风骚带劲儿得很,这么丑也敢出来卖酒,你这也算是独一家了!” 周围的人笑得更欢,只是杨璟等人渐渐也看出了些眉目,宗云竟然少有地露出笑容来,朝杨璟说道:“那汉子要倒了。” 杨璟听得此言,不由往老板娘身上大量了一番,王不留也眯起眼睛来,上下看了一眼,却摇了摇头道:“这姑娘武功不如汉子,她身边那几个跑堂和小厮也不是对手…” 宗云却不以为然,只是笑而不语。 杨璟等人虽然刚进门,就在柜台边上,但由于他们穿着道袍,再加上几个人都是身材颀长,气魄不凡,所以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宗云虽然声音不大,但众人却听得真切,老板娘朝宗云这边看过来,脸上有种被知音赏识的感激和喜悦,那汉子却不乐意了,朝宗云和杨璟这边指着便骂道:“哪里来的牛鼻子,眼瞎了可抓紧去治吧,在这里烂嘴的乱嚼舌头!” 汉子话音未落,已经咚咚咚踏出三四步,他的脚步沉重有力,听着脚步声就能想象他的体重,身上并非虚胖的肥肉,而都是腱子肉! 这汉子也懂得江湖规矩,若真把这小店给砸了,热闹当地商户不说,这些酒客也会不乐意,看看热闹,斗斗嘴皮子还成,真要把店子给砸了,谁来伺候他们这帮大爷? 好在宗云这个不识好歹的臭道士,关键时刻竟敢揶揄那汉子,汉子也算找到了个台阶,又岂能放过宗云! 胆敢孤身闯荡江湖,而且还能安然无恙,甚至还敢在店铺里头寻麻烦的,身手肯定了得,汉子也有这等自信,即便杨璟这边人多,他也根本不放在眼中! 杨璟往宗云这边一看,宗云仍旧云淡风轻地垂手而立,但眼中却充满了兴奋,他便如同一条上岸的鱼重新又回到了水里,江湖武林才是他该呆的地方,那种熟悉的久违感让宗云跃跃欲试,似乎在回味当初闯荡江湖的荡气回肠! 那汉子一拳砸过来,便夹裹风雷之势,如同推金山倒玉柱,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关外的野路子,讲究蛮力,大开大合,起手就拼命,难怪敢孤身闯荡了! 宗云虽然也不矮,但论身形气质缺如清瘦的寒竹,而那汉子却魁梧得如同扎根深厚的参天大树! 大堂里头的酒客们纷纷轻叹,不由为宗云感到惋惜,也有人只是沉默着,意味深长地盯着宗云。 面对这汉子的猝然出手,宗云只是轻笑一声,如同螳臂当车一般,张手便抓向了那汉子的拳头! “太轻敌了!” “他以为自己是谁?竟然单手!” “这道士是何门何派?竟敢如此托大,那汉子这一拳少说也有一牛之力,他竟然想单手去抓?简直找死啊!” “这牛鼻子小道必败无疑!” 众人尽皆议论纷纷,并不看好宗云,那汉子仿佛被羞辱了一般,力气如潮水一般往拳头里猛灌,若说先前他还留了几成力气,只是想教训教训宗云,那么现在被宗云鄙夷之后,他已经倾尽全力,便是要当场打死这杂毛小道! 那老板娘也朝宗云投来担忧之色,毕竟自己容貌并不出众,难道有男人为自己出头,而且宗云面相俊朗,气质非凡,处处透着一股贵公子的姿态和气度! 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宗云猛然一震袖袍,轻轻巧巧便捏着了那壮汉沙煲大的拳头,顺势往后一拉,却往汉子肋下穿了过去! 那汉子手臂被反扭,半旋身子,左臂神龙摆尾,猛然横扫,若打结实了,说不得要把宗云的脖颈都给扫断! 然而宗云却轻笑一声,双脚如扎根一边沉稳,顺着力道一拖,那汉子便被宗云抡了出去! “啊!” 壮汉忍不住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如滚筒一边旋转着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大堂一桌人客的席面上! 那桌子顿时四分五裂,杯碟盘盏和碎木屑四处溅射,那汉子躺倒在地,已经昏迷了过去! 大堂里死一般寂静! 这一手来得太过突然,那汉子来势汹汹,结果宗云借力大力,四两拨千斤,在旁人看来,就如同一头发疯狂奔的犀牛,却被一直狐狸抓住了前蹄,旋转了一圈,借着冲势就将他摔了回去! 这一来一往实在太过突兀,太具戏剧性,武林人士可不就好这一口么! 杨璟也是满脸惊愕,因为他刚刚看得非常清楚,宗云并没有动用全真道的功夫,所用的只是太极拳的两招! 一招是拖手,用来借力,一招是野马分鬃,顺势就将力道给转了回去! 与其说是宗云打倒了那壮汉,倒不如说是壮汉自己打倒了自己,宗云只不过是以彼之力还施彼身罢了! 宗云面不改色,还一改冰冷的气态,朝那老板娘眨了眨眼睛,露出笑容道:“我就说他会倒吧?” 那老板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璟此时也明白过来,原来宗云说那汉子会倒,说的并非老板娘,而是他自己要出手! 王不留也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是老江湖,也知道想要避免麻烦,不是一味的退怕,适时出手,一鸣惊人,震慑群雄,别人才会知难而退,不敢再过来自找麻烦,但宗云这一手也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 而杨璟却知道,宗云今次并非完全给他这个朝廷狗官助阵,他还抱着重振山门的心,还想借着这次法会,让南无派王道明一脉,重出江湖,并向整个天下武林宣告,南无派的正宗已经王者归来! 这世间从不缺马后炮,宗云一鸣惊人之后,这些人开始纷纷注意到宗云和杨璟等人的装扮,也不知是谁突然惊呼道:“是…是南无派的人!” “不可能!南无派与全真教的诸位真人正在大总督府上做客,又怎么可能回到咱们这种小店来!” “可你看那鹤氅,你看那道袍,这分明就是南无派的袍子!” “我看真的是南无派的道长,若非师出名门,源自正宗,又何来如此高深精妙的武功!”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也充满了崇敬,此时却无人再关注昏迷在地的汉子,任由店里的小厮将那汉子架回客房,却始终无人问津,甚至无法让人看一眼,这就是武林之中的规矩,成王败寇,热血豪气却又现实而无奈! 酒客中有一位老者走到前面来,朝宗云抱拳道:“在下乃是淮南胜拳馆的庞正元,敢问道长与南无派王真人是何渊源?” 这庞正元一现身,在场的酒客都不敢议论,可见淮南胜拳馆也是小有名气,这位庞正元步履沉稳中气十足,武功也是不可小觑。 当众人听得他的问题,内心也不由惊诧万分,因为王道明这一脉已经失去音讯十几年,其中更是牵扯到南无派的内部斗争,更重要的是,南无派现任掌教真人董尚志,眼下正在大总督府里头做客呢! 此时宗云倒是有些万众期待的架势,他微微拱手,朝庞正元道:“原来是十二路南拳庞师傅,久仰了。” 众人听得宗云竟然能叫出庞正元的名号来,而且气度泰然,虽然言语谦虚,但并未以小辈自称,不由大为惊奇,而更让他惊奇的是,宗云接下来所说的话! “我乃王真人门下首徒张本灵,过得几日要往总督府去见一见全真道的同门,庞师傅和诸位若有闲暇,可去做个见证。” “是张本灵!他竟然是王道明的大弟子张本灵!” “不能吧?不是说张本灵往全真道斗法,意外身故了么!这里头大有文章啊…” “人都说这张本灵天赋异禀,灵根深种,可是最接近吕祖的小辈啊!” “他要请咱们去当见证,这是要去找董尚志真人的麻烦了!” “管他的,赶紧通知其他人,到时候一同去看看热闹啊,这可是神仙打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今遭可算是来对了!哈哈哈!” 整个酒店顿时沸腾起来,而宗云却气定神闲,庞正元满脸肃容,虽然年纪上占了便宜,却也不敢无礼,朝宗云抱拳道:“张道长客气了,老朽届时必定带着诸多弟子到场为道长作见证!” 宗云拱手道谢,回头看时,杨璟却皱着眉头,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什么。 杨璟也没想到宗云瞒了自己这么长时间,更没想到宗云会是张本灵! 谭处端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王道明,另一个就是现任的掌教真人董尚志。 杨璟对此二人或许并不了解,但他却记得张本灵这个名字! 第二百二十四章 道爷和英姑娘 杨璟之所以记得张本灵这个名字,完全就是一场误会,在他还未来到这个时空之前,他也是个热爱网络的宅男,尤其喜欢一个名叫张起灵的角色。 有一次网上搜索张起灵的时候,手误打错了一个字,结果搜出了个张本灵,没想到这个张本灵一下子就把杨璟给吸引住了! 在资料记载上,张本灵乃是全真道南无派的第三代真人! 可问题是,张本灵出现的年代已经是元成宗年间,那时候的南宋都已经灭亡了! 不过史料不一定详实,其中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几经删改,面目全非的情况也都有。 难道说此张本灵,非彼张本灵? 或者说第三代真人张本灵,乃是宗云的后人?只是承袭了宗云的名字?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看这架势,宗云想要复仇,想要夺回南无派,这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 而且谭处端真人乃是南无派的开派祖师爷,第二代应该是王道明,而后到了董尚志,按说董尚志应该是第三代,可他与王道明同为谭真人的弟子,眼下直接抹杀了王道明的地位和身份,以第二代掌教自居。 宗云如果推翻董尚志,夺回南无派,那么他就应该是第三代,与南无派的渊源宗谱相契合,可时间上又对不上号。 杨璟对此也无心深究,在他看来,史书都是人写出来的,而写书之人肯定会犯错,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主动去“犯错”,以致于我们永远也无法窥视最初的真相。 所以说历史书上的并非史实,只能说是大家公认的一些共识,是绝大多数人愿意去相信的一个版本,但你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都相信的,未必就是真相,更不一定会是真理。 所以杨璟只是惊诧了片刻,也就恢复了常态,宗云与他之间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敌对,虽然嘴上不说,但日日夜夜一同练功,两人亦师亦友,早已不再是敌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秘密,即便执手百年的老夫老妻,也都有着各自的空间和秘密,所以杨璟心里也就释然了。 宗云见得杨璟的表情缓和过来,也朝杨璟投来感激的目光,与庞正元等人寒暄了几句,便主动到了柜台,取出银钱来,要赔偿损坏的东西,又给那桌子武林人士抱了歉,让店家给他们重新上了一桌席面。 那老板娘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宗云的身上移开,直到宗云与她交谈,她又略显羞涩地转移目光,便是说话也都只看着宗云那直挺的鼻梁或者光洁的下巴,不敢碰触宗云的目光。 杨璟见得此状,心里不由感叹道:“这杂毛小道魅力非凡啊,老板娘分明已经动了心呢…” 王不留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朝杨璟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这也并不难看出来,如果一个女人一直盯着你看,要么你长得特别好看,要么你长得特别丑,其实人类不是喜欢看美的东西,而是喜欢看新鲜的东西。 好看的她就会看看你到底有多好看,丑的就想看看你到底丑到什么程度,而且很多时候人们对丑的东西的兴趣,要比美的东西更大。 而无论是美是丑,如果她一直盯着你看,只能说她在欣赏你,如果她真的动心了,那么她会在看了第一眼之后,很快就转移目光,不敢与你对视,只有当你不在看她,她才会偷偷看你,因为她害怕会被你看穿她的心思。 这也是心理学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应用,杨璟对此自然是轻车熟路的。 这老板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不过属于早慧的类型,加上肤色黝黑,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但王不留和宗云亦或者杨璟,都有着不少的经验,从眼角鼻翼和脖颈的纹路以及眼睛和牙齿等,都能够看出大概的年岁来。 人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能够在贵州城里开着酒店,当着老板娘,整日里接触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这老板娘肯定是阅人无数的。 虽然她长相平庸,但胜在年轻,又颇具江湖侠气,这样的性格反倒能够引起豪杰们的青睐。 但见得宗云之后,她仿佛不再是那个坚强又泼辣的老板娘,而又变回了当初的青涩。 宗云是何等人物,当即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敢问掌柜的,可还有干净一些的上房?” 那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来,朝宗云道:“有的有的,奴家这便让人领着各位爷住进去…” “那便有劳掌柜的了…” 宗云也不敢多做停留,早有小厮领着他们登上二楼,好生安顿了下来。 这土楼自然豪气不到哪里去,但倒也干净,因为住客实在太多,能够挤出这几间房已经着实不易,杨璟对此也没有太多要求,便与宗云挤在一个房间。 孙二娘和宋风雅鹿白鱼就住在隔壁,也好有个照应,至于王不留、徐凤武与范白信,只好到柴房去凑合一晚了。 这是宋风雅真正意义上的行走江湖,漫提有多兴奋,到楼下点了酒菜和热水,顺道与那老板娘攀谈结交了一番。 不得不说这宋风雅虽然是官家千金,但气度豪迈英朗,着实有武林豪侠的风范,出手阔绰却又外不露财,很快就与老板娘姐妹相称。 这老板娘自称英姑娘,也没有吐露真实姓名,而且据说这家“三碗倒”酒家早些日子因为武林人士发生争斗,死了不少人,老板当场被杀了。 老板的妻儿老小没了主心骨,许多人就打起这家店的主意来,威逼利诱强买强卖,几乎要将这家店给抢了。 好在这位英姑娘宅心仁厚,侠义心肠,以高价将这家店给盘了下来,原先的掌柜和伙计小厮跑堂厨娘老妈子等一干杂用,想留下来就继续留下来帮工,想走的就领一笔抚恤银钱走人。 而英姑娘接手之后,许多人都曾经上门来找碴,但目前为止都没人能占到太大的便宜,足见这位英姑娘也非简单之辈。 宋风雅这厢打探清楚,趁着吃饭的时候与杨璟说了,王不留等人也早已跟店里的马夫和小厮等人打听了一番,情况与宋风雅所言并无出入。 杨璟先前没有行走江湖的经历,本以为仗剑走天涯是多么豪迈不羁的一件事,结果要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和沉重。 对于伙伴们搜集到的情报,杨璟也只是嘿嘿一笑,瞥了宗云一眼,笑着揶揄道。 “没事儿,就算这家是黑店,也不会对咱们怎么样的,那英姑娘对咱家小道长可是情有独钟,就算要下黑手,也只是将小道长留下当压寨夫君罢了,哈哈哈!” 杨璟一句压寨夫君,把众人都逗乐了,几个人难免往柜台那边看去,英姑娘正好偷偷关注着这边,见得大家都看她笑,自己也羞臊地低下了头。 宗云本来就是个闷油瓶,跟杨璟混久了,话才多了起来,此时遭到杨璟调笑,竟然少见地涨红了脸,佯怒着起身,竖起单掌宣了句道号:“无量天尊…” 众人见得宗云那装模作样的神色,笑得更是前仰后合,最后连宗云自己都憋不住,一脚把杨璟踹桌底去了。 杨璟从地上爬起来,心里却充满了欢喜,能够看到如今大家其乐融融,他花费了太多的真心实意,这里的每一个伙伴,除了范白信还没能进入亲信的行列,其他人可都是他掏心掏肺才换来的真感情!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主角光环,也不相信什么虎躯一震霸气侧漏,小弟打手保镖们纳头便拜,他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是在关键时刻能够生死相依的兄弟姐妹,而并非只是因为利益才走到一起。 饭桌上的菜色虽然不算太好,但因为宗云眼看着就要施展自己的报复,让王道明一脉重出江湖,要将过往的恩恩怨怨都清算,因为杨璟也在努力地关注着白牛教的阴谋,因为宗云终于不再冷漠,彻底融入了这个集体,大家都感到非常的快乐。 吃完饭之后,杨璟等人简单地洗漱了一番,而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因为这一路紧赶慢赶,大家也着实困乏,再加上这酒家的招牌烧酒果真是后劲十足,这一觉睡得也格外的香甜。 好在有徐凤武和王不留等人在外头警戒着,否则杨璟几个让人抬走了都不一定醒过来。 宗云到底还是清醒着的,事实上他是彻夜难眠,从今夜他对庞正元说出恩师的名号,说出自己的名号,扬言要向南无派讨要说法和公正,就宣示着他忍辱负重这些年,终于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行动! 他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件事情,虽然自己的武功再度突飞猛进,但双拳难敌四手,单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想要掀翻南无派,是不太可能的。 此行必定也是困难重重,凶险自然不在话下,这也是为何他会对杨璟等人改变太多,变得温暖和亲近了,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次行动之中活到最后,他不想留有任何的遗憾! 这些年来他四处逃亡,被人追杀,甚至只能躲在白牛教这种旁门左道里头,他从不相信任何人,没有朋友,更没有兄弟,他就像一头被流放的独狼! 可现在,杨璟用他的一举一动,让宗云看到,让宗云回味到曾经体会过的兄弟情谊,如果自己非要死去,那么他也要在临死之前,认下杨璟这个兄弟! 他盘坐在通铺上,回忆着今日与那壮汉交手的每一个细节,越发觉得太极拳高深精妙,玄之又玄而妙不可言! 平日里他也经常跟杨璟演练推手,但毕竟不会生死相搏,今日却是第一次将太极拳施展出来,那一刻仿佛福至心灵,一切招式顺手拈来,太极拳就好像那旋转的阴阳鱼,将他过往的武功都糅合在一处,又发散到身体的各处。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功夫都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还未来得及想起招式名,也不需要思考如何应对,身体就会自主地做出选择,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行云流水! 可就在这个时候,范白信却在外头敲门道:“二位道爷,快醒醒,昨夜那个莽汉子死了,大总督府那处来人了!” 杨璟陡然从床上坐起来,与宗云相视一眼,知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三碗倒的冲突 所谓大总督府,指的自然是贵州大土司韦镇仙的官署,这也是百姓们通常的叫法。 韦镇仙坐守矩州已经很多年,这些年来见风使舵,得了朝廷不少的好处,被朝廷封为镇抚使,而后又改封承宣使。 南宋的官制比北宋还要复杂一些,大多都是临时设置的官职,这个使那个使的,其实很多都是虚衔,并无实权。 像韦镇仙这样的人物,自然不可能让他掌控实权,但朝廷想要将他的实权变成虚衔,韦镇仙却又想将朝廷的虚衔变成实权。 反正天高皇帝远,如今北面又开始打仗,朝廷根本就无心无力料理后方的事务,对西南边陲更是放松了管制,韦镇仙果真肆无忌惮起来,自称矩州大总督,时常仗着本土势力,干涉州县政务。 别的不说,单说今次带队前来捉拿宗云的,便是大总督韦镇仙的人,而且还是个从五品的矩州团练使,磨耿! 这磨耿乃是韦镇仙的心腹,团练使乃是州府常设的武官,是韦镇仙用来与知州衙门的兵马都监分庭抗礼的。 兵马都监有两种,一种是路分都监,掌管本路禁军的屯戍、训练和边防,而另一种则是州府的都监,他们掌管本城军队的屯戍、训练、器甲、差使等公事。 一般来说,官员不得在自己的家乡当官,避免本土势力与官员相互勾结,为祸地方,只有胥吏才任用熟悉情况的本地人。 而韦镇仙非但插手地方官府的事务,甚至还将自己人安插到了州府衙门里头,可见西南形势已经失控到了何种地步! 王不留和范白信乃是九流中人,想要打探一些小道消息,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杨璟等人早得知董尚志的南无派已经成为韦镇仙的大总督府的座上宾,宗云昨夜报出名号,今日那汉子就死了,紧接着团练使就带着人马来抓人,便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里头都有些什么猫腻了! 杨璟和宗云走出房间之后,鹿白鱼和宋风雅等人也走了出来,但见得整座酒家已经被民兵重重包围,那团练使磨耿正在大堂下面,仰头看着二楼的杨璟和宗云等人。 磨耿的前面,那高大汉子的尸体用白布盖着,就摆在桌子上,店里头的诸多小厮和奴仆都有些战战兢兢,只有英姑娘朝那磨耿怒目而视,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见得杨璟和宗云现身,磨耿也是冷笑连连,杨璟却与宗云等人面色如常地走到了大堂来。 磨耿瞥了杨璟和宗云一眼,那眼光又停留在了鹿白鱼等三人的身上,尤其看到鹿白鱼那掩饰不住的胸脯之时,眼光大亮,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杨璟见得此状,不由皱眉,想起宗云都如此高调,今次来就是要强势回归武林,必须要制造出王者归来的气势,当即用手杖敲了敲桌面,朝磨耿冷声道。 “有事说事,别瞎看了,朝廷命官调戏良家妇女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 杨璟是与宋慈平起平坐谈论刑侦技术的人物,连牟子才这样的天子近臣,都不敢以前辈自居,杨璟又掌控着皇城司的暗察子,气势散发开来,又岂是磨耿所能承受的! 磨耿本是贵州土族的勇士,虽然异常悍勇,凶名赫赫,也正是因为他的凶名,才能够招募如此多的乡勇和厢兵,可他一直被韦镇仙压着,这个团练使也是听命的傀儡罢了,哪里懂得什么官场的规矩。 而矩州的地方官场早已被韦镇仙压得死死的,谁敢给他磨耿脸色看? 全真道的名声虽然响亮,但南无派的正宗真人正在大总督府上作客,这几个冒牌货竟然还真敢摆架子,磨耿自然是怒不可遏! “你这狗道士瞎说什么!老子…本官收到检举,说是有个叫张本灵的,打杀了这汉子,本官特来拿人,哪个是张本灵,赶紧站出来,免得老…本官动手!” 杨璟也不恼怒,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而后笑着道:“这位官爷眼睛不干净也就罢了,连嘴巴也不干净啊,据我所知,官衙都是辰时才开门签押办公,眼下才卯时,这还没上班就接到举告,还兴师动众来拿人,小道我可没见过这般勤快的官差啊…” 武林人士一般都比较仇官,否则也不会来参加今次的水陆法会,见得杨璟如此讥讽,庞正元等人当即哄堂大笑起来! 磨耿被杨璟一语点破,脸色也是涨得通红,他能够当上团练使,完全是靠着凶残狠辣的手段,博得了韦镇仙的信任,反正这个官位由谁担任都是个傀儡,还不如让磨耿去当,还能好生震慑下面的厢兵,而且在衙门里头行走,磨耿根本就不会跟那些官员讲道理,生蛮横行,反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可他遇到了心思缜密的杨璟,三言两语眼看就要戳破他的奸计,磨耿也是暴跳如雷! “你这狗道士恁地这般可恶!老子就喜欢骂人,但老子骂人不像你,骂人还笑着骂!谁是张本灵,快给老子站出来,否则将你们全都锁回去!” 磨耿如此一说,身后那些厢兵便纷纷按住刀柄,往杨璟等人围了上来。 杨璟却用手杖指着那具尸体,朝磨耿说道:“这位官爷,凡事可要讲点道理,既然你说是有人上门举告,照着衙门的规矩,该由举告者指认出被告才对,又何必在这里扯着嗓子问呢…” “如果我是凶手,我也不会见得官差就拍着胸脯说我就是凶手,快点抓我回去砍脑袋吧?”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也哈哈大笑起来,便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英姑娘,也掩嘴偷笑了起来。 似乎察觉到英姑娘在偷笑,磨耿脸色越发通红,憋得猪肝色一般,嘀嘀咕咕地骂道:“入他娘的,臭道士果真会来事儿!” 虽然如此骂着,但磨耿还是将身边一名师爷模样的中男人踢出了门外,骂道:“还不把那个举告的狗才领过来认人么!” 那师爷许是平日里也是受气惯了,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外头走,片刻便领了一个三十好几的邋遢黑汉子过来。 这汉子虽然换上了短打衣服,又脱了头巾,但额头上有一圈白色晒痕,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平时都带着头巾,乃是本土人氏无疑。 而且他的口音也是贵州城这边的土话口音,指着宗云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就…就是他…就是这个道人…打杀了我的东家…” 庞正元等人一看,也是哭笑不得,那彪形大汉分明来自于关外,而这邋遢黑汉子只不过是城西行脚店的挑夫,曾经帮那汉子当过几回向导,说白了就是带着那关外壮汉逛了几次窑子。 不过杨璟等人并不清楚这一点,杨璟见得此状,便朝宗云等人看了一眼,宗云只是面无表情,而王不留却站起来说道。 “这位官爷,且容老朽说句话,这位仁兄既然举告我家真人,必定有真凭实据,否则那便是恶意诬陷,既然如此,那么老朽就要问一问这位仁兄,你是如何确定这汉子是我家真人打杀的?” 那脚夫本只是被拉来充场面的,谁想到对方会提问,迟疑了半天,才支吾道:“是...是小人亲眼见到...见到这位道爷打杀了东家...” 磨耿本来还生怕这汉子露馅,大总督和董真人将这个事情交给他来处置,他决不能把事情给办砸了,见得脚夫这么懂事,也就放心了。 可王不留却呵呵一笑,转向在场的所有人道:“我想问一问在座的诸位,昨夜谁曾见过这位脚夫?他根本就没有在场,又如何亲眼见到我家真人打杀了那关外大汉?” 王不留此言一出,庞正元等人纷纷侧目,那脚夫就是个苦哈哈,而庞正元等人都是武林好手,眼中杀气一起,脚夫当即就软了下来,吞吞吐吐也没一句辩解! 磨耿也急了,在他看来,王不留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老眼昏花,哪里会注意到脚夫有没有在场! “你这老狗少在这里搞事情,如今有人证在此,就是这狗道士打杀了那汉子,来人,给我锁了回去!” 庞正元等人见得磨耿终于坐不住要来硬的,也纷纷警戒起来! 他们倒不是要站在宗云这边,而是因为他们参加今次的法会,本来就是要干大事,就是要替天下苍生谋求福祉,若都像磨耿这样,蛮不讲理,说不过了就要动手,参加这样的法会又有何意义! 庞正元乃是淮南有名的拳师,号召力还是有的,见得庞正元站起来,其他武林人士也都纷纷为他马首是瞻! 磨耿手底下都是一些厢兵,虽然有些血勇和彪悍,但根本干不过这些武林高手,一个个顿时紧张了起来! 杨璟见得此状,也轻叹了一声,若真的跟磨耿的人起了冲突,事情闹将开来,对宣扬宗云的名声,倒也有些帮助,但问题是,潜伏在城中的暗察子们都没来得及通知,若爆发械斗,他们这边是要吃亏的。 到时候非但无法扬名,反而要灰头土脸被抓走,即便能够逃脱,对宗云来说也无异于沉重的打击。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情总归要师出有名,杨璟往前一步,用手杖撩开白布,指着那关外汉子的尸体道。 “这位官爷,既然你说这汉子是我家真人打杀的,敢问这汉子的死因是什么?凡事要讲道理,若官爷想要无理取闹,倚仗权势来拿人,平白诬陷良善,刻意欺辱咱们这些武林人士,咱们可是不答应的呢...” 杨璟两三句话便将庞正元等人拉到了自己的阵营来,试想一下,他磨耿今日可以冤枉宗云,难保明日不会冤枉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而大家都是武林豪杰,知晓宗云乃是王道明一脉的正宗传承,今次来是要干大事的,早先与那关外汉子比斗,看起来惨烈,其实那汉子不过摔了一跤,这种程度的冲撞,根本就连小伤小痛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打死人! 再者说了,宗云也不可能为了三两句话就要打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从而坏了自己的大事。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那关外汉子是宗云所杀,那么磨耿就是故意针对宗云了! 杨璟如此一说,顿时激起了这些武林人士的愤慨,而磨耿则看着那关外汉子的尸体,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杨璟的问题... 第二百二十六章 磨耿分析死因 团练使已经是从五品的官职,在宋朝的官场之中,算是很高了,因为宋朝的官制比较特殊,赤县(京城里的县)的知县也才七品,畿县(京城区域的县),望县,以及上中下县的知县官衔更低,最低的下县知县已经跌倒了八品九品。 士子们高中进士之后却无处补缺,只能吃空饷的情况也是随处可见,所以团练使确实是很高的一个官职,而且还握着地方实权,可见韦镇仙对磨耿有多么看重了。 韦镇仙乃是矩州的大土司,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大土司,韦家掌控着矩州乃至于矩州方圆近百里的地方已经很多年,韦镇仙能够将这片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打算造反,仍旧有很多人誓死追随,足见他绝非简单的人。 韦镇仙不会在人员任用上犯糊涂,更不会将团练使这种分量极重的官职,浪费在一个有勇无谋的磨耿身上。 所以说磨耿是外粗内细,大智若愚的类型,漫看他像个十足的莽夫,实则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局势的发展。 韦镇仙大总督与白牛教勾结在一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大理方面能不能成功结盟,也要看今次法会的具体情况。 而能够将南无派拉过来,却完完全全是大总督韦镇仙的功劳! 因为全真道先后几次接受朝廷的册封,成为全国僧道的牛首,堪称国教,全真道对朝廷也忠心耿耿,一直将白牛教视为邪魔外道,断然不可能与白牛教有任何的瓜葛。 可韦镇仙却硬生生将南无派给牵扯了进来,虽然南无派已经从全真道分出去,独自开宗立派,但南无派源自全真道正宗,即便到了现在,仍旧以全真道马首是瞻,许多全真道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便交由南无派去做,就好像今次张本灵横空出世的事情! 为了今次法会的顺利开展,大总督韦镇仙在贵州城内遍布了眼线耳目,当张本灵报出名号的那一刻开始,消息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到了总督府。 韦镇仙第一时间便让磨耿过来措置此时,势必要将张本灵,也就是宗云拿下,其目的就是要让南无派彻底的“同流合污”! 事实上董尚志所带领的南无派弟子自打来到矩州之后,便一直在总督府里头作客,韦镇仙得知了宗云出现之后,并未告之董尚志,而是故意让磨耿将宗云给害了,造成既定事实,这样无异于往南无派的身上泼脏水。 让人知道原来南无派果真与韦镇仙和白牛教同流合污了,反正他们并不需要南无派真的出力去造反,他们需要的不过是南无派这个名声,利用南无派来制造舆论,吸引更多的民心和人望罢了。 所以磨耿必须要尽快处置好这件事,否则让南无派的人发现的话,韦镇仙的所有计算都将落空!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宗云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让庞正元等人心甘情愿为他声援,在众目睽睽之下,磨耿也不能蛮不讲理就拿人。 可杨璟实在太过狡诈,三番两次在言语上设下陷阱让他磨耿自己跳进去,实在让人烦躁得紧。 正当磨耿想要直接动手用强之时,他却发现三碗倒酒家的外头,已经聚集了很多武林人士! 这些武林人士昨夜便收到消息,毕竟是庞正元等人散播出去的消息,消息来源极其可靠,早上果然就聚集了不少人,得到现在,整个贵州城内的武林高手,有一大半已经暗中关注着酒家里头发生的事情。 可以说磨耿和宗云等人的每一句对话,每一次举动,都没能逃过这些武林人士的耳目。 当磨耿准备动手之时,这些武林人士已经出现在酒家的周围,很显然,他们并不愿意看到磨耿对宗云用强。 这些人根本就是爱管闲事,所谓的侠义心肠,说白了也就是爱管闲事。 虽说爱管闲事的人并不讨喜,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些爱管闲事的人,才推动了时代的进步。 如果没人爱管闲事,人人各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那么大家都默守陈规,没有任何的突破,无法与时俱进,终究要被时代渐渐淘汰掉。 武林人士之所以好斗,之所以说侠以武犯禁,说白了就是他们爱管闲事。 就好似今次的法会,明知道这是白牛教为了举旗反叛而召拢力量,但武林人士还是纷纷过来了。 因为他们需要参与其中,如果白牛教真能够成事,真能够为天下百姓谋来福祉,他们不介意帮着出一份力,但如果成不了气候,反而要让西南百姓生灵涂炭,他们说不得要出手制止! 他们或许有自己的门派宗族,或许独行天下,但他们的内心却比那些文人士子要更加的自由,王法和地域都无法束缚他们这种自由。 他们要用自己的自由,来维护天地间的正义,这才是最原始的侠义。 所以他们无法袖手旁观,因为全真道乃是天下武林的牛首,王道明一脉消失得极其诡异,如今王道明的首徒终于现身,他们决不能再让这个首徒张本灵再莫名其妙被人给害了! 磨耿正是因为忌惮这些无法无天的武林人,才早早来到三碗倒,希望能够抢在前头将事情办妥,可惜他还是来晚了一些。 眼下武林人士纷纷在外头关注着,他已经失去了不需讲理直接动手的时机,只能选择回答杨璟的问题。 对于这个关外壮汉的死因,磨耿再清楚不过,因为这壮汉就是大总督府的供奉高手给拍死的! 那位高手身份来历非常的神秘,韦镇仙对此也讳莫如深,不想多谈,但磨耿却是知道一些小道消息。 据说这高手与韦镇仙有着过命的交情,早年遭到仇家追杀,韦镇仙不惜牺牲了数百人来保他,庇护了这人二十几年,而后这高手便成为韦镇仙的贴身死士。 磨耿虽然没见过这位高人,但却知道这高人懂得全真道的无上秘法,甚至于董尚志愿意带领南无派来到矩州,也都是这位高人的功劳。 因为要栽赃张本灵,所以韦镇仙动用了这名高手,所用的自然是全真道的功夫! 所以磨耿对于杨璟的提问,有着足够的自信,因为他参与了整个陷阱的设计和布局! 面对着杨璟和宗云,面对着庞正元等拳师,磨耿只是冷笑了几声,又扭头看了看酒家外头越聚越多的武林高手,他才提高了声音道。 “本官敢确认张本灵是凶手,自然做过了勘查,接下来本官就让尔等心服口服!” 磨耿呼啦一声便掀开白色的裹尸布,露出了那汉子的尸体来! 但见得这汉子肤色通红,手臂和身上布满了蚯蚓一般暴起的血管,双眼凸出,七窍流血,眉心处有一处枣核般的红痕! “此人乃是关外人氏,人称黑风老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一向独来独往,一身功夫也很是了得,据说早年得过吐蕃高僧的指点,修炼的乃是肉身成果的外家功夫,霸道非常!” 磨耿既然扬言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也果真先卖弄一番,将这黑风老马的出身来历甚至武功路数都说道了出来,而后才指着黑风老马身上的尸痕道。 “众人且看,这黑风老马血脉暴张,双眼凸出,七窍流血,分明是被高明的内功震碎了全身经脉和内腑才死的!” “此人强练外功,体魄如金刚似铜铁,寻常功夫根本很难伤到他,只有高深的内功才能做到这一点,而这些天来虽然他到处惹是生非,但都没有吃过大亏,唯一一次,便是栽在了这位张本灵的手上,当夜便暴毙,凶手是谁,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磨耿一口气说完,得意地昂起头来,而后瞥了宗云一眼道:“大家应该知道,这位自称张本灵的道人,乃是全真道正宗弟子,而天下内功又有谁家强得过道宗全真派?” 磨耿如此一说,庞正元等人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之所以通知其他武林人士,就是为了声援宗云,无论宗云与南无派孰是孰非,他们也都只是当个见证,这是武林人士的义务和荣幸,能够充当这样的见证,试问哪里找这么好的机会? 可如今磨耿说得合情合理,外头的武林人士也都纷纷朝宗云投来质疑的目光,庞正元自觉帮了倒忙,自是有些过意不去。 杨璟对经脉学说并不算太精通,即便解剖了尸体,或许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即便找到了疑点,他也没办法利用经脉学说来作为论据。 所以他果断地放弃了验尸这条路,而是故作轻松地拍手道:“精彩!团练使大人的分析果然精彩!” 磨耿见得杨璟如此,脸色也是一喜,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杨璟这种奸诈小人,又怎么可能衷心赞赏和佩服他! 果不其然,杨璟拍了拍手掌,而后继续说道:“不过嘛...小道我却是有个疑问了...” “团练使大人应该也是练外家功夫的吧?这黑风老马如果真是全真道内功打死的,岂非说团练使大人也懂得全真教的内功心法?否则一个外家硬功夫的高手,如何能够看得出内功所致的死因?” 杨璟此言一出,围观的武林人士顿时哗然! 虽然武林江湖之中门户之见极深,各家都是敝帚自珍,秘术神功很少会外传,但同为内家高手的话,想要看出一些端倪,甚至分析出真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外家强者和内功高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磨耿同样是外家功夫的好手,却将黑风老马的死因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磨耿本就预着杨璟会跳出来反驳,没想到杨璟果然跳出来,而且一下子就又戳中了他的痛脚,当即暴怒道:“老子也算是打小练武,难道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么!老子非但能够看出他经脉受损,老子还知道他是被何种招式所伤!” 杨璟见得磨耿暴跳如雷,心头却暗笑不已:“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唇枪舌战往来 众人本就惊讶于磨耿知晓黑风老马的死因,从而质疑磨耿到底是否真的有这个本事能够看出来,如今听说磨耿竟然连死者受击的招式都能推断出来,全场都是有些骚动,有人怀疑,有人惊讶,有人嗤笑,也有人深思。 然而磨耿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一般,抓起黑风老马的右手,指着右手腕上的一道红痕道。 “这黑风老马乃是外家功夫的高手,出手势若风雷,夹裹千钧之力,靠着一双铁拳走南闯北,面对张本灵这样的高手,他必定会倾尽全力,出手应该就是一拳直捣黄龙!” “诸位且看,这黑风老马的拳眼和手腕上都有淤痕,足见张本灵并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挡下了黑风老马的拳头,而后扣住他的手腕!” 磨耿一边说着,一边虚空演练,众人果真如身临其境一般,竟然被磨耿的讲述给吸引了注意力! 磨耿见得诸人如此反应,心头顿时涌起满满的成就感来! 虽然这些都是那位高手让人转告给他,让他磨耿死记硬背下来的,但他磨耿好歹也是个练武之人,能够被诸多武林高手如此关注,心里自然是满满的得意! 于是他便提高声音,扬起头来说道:“如果本官推断无误,这应该便是全真道的揽青霞一式!” “揽青霞!那可是金关玉锁里头的招式啊!” “若果真如此,那这个张本灵还真是逃脱不了嫌疑干系了!” 诸多武林高手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许多人都曾上白云观与全真道的高手求教和切磋,而且武林之中的小道消息满天飞,许多人也是听说过金关玉锁的鼎鼎大名,甚至于其中的一些招式也都是知道的。 听得磨耿如此一说,他们也是涌起了浓厚的兴趣来,纷纷瞩目着宗云,只不过宗云只是低垂着眼眉,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切一般。 人群之中的一名老者并没有太多关注磨耿,因为磨耿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先前一直关注着杨璟,对身边的人说了句:“记下这个说话小道,此人不简单。” 而后他又开始关注宗云,发现宗云从头至尾并未说话,一切都由杨璟出面,但正是宗云的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让老者感到非常的不安,他朝身边的随从低声道。 “此子沉稳老成,他日必是大患,尔等可要切记,但凡有机会,一定要除去这两人!” 看热闹的人群之中不乏很多武林宗派,许多人选择相信磨耿,但更多的人却被杨璟和宗云吸引了注意。 杨璟和宗云连三十岁都不到,便能够展现出如此沉稳的气度和宽大的气魄,这可是一代宗师的潜质! 便如同那阴鸷老者一般,许多人都开始对杨璟和宗云更感兴趣,甚至生出了要拉拢他们加入门派的心思! 而磨耿对此却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这些武林人士已经被自己的精妙分析所震慑了! 于是他继续自己的表演,将黑风老马的衣服拉扯开来,露出了满是黑毛的胸膛,但见得那胸膛正中却是一个浅浅的手印! “诸位,且看这个大手印,相信大家也都已经推想得到当时的状况了吧!” “这张本灵先用揽青霞卸去黑风老马的拳劲,而后扣住他的手腕,借势打力,用了一招推金山,将黑风老马打飞出去,将内脏和经脉全数震烂!他就是杀人凶手!” 磨耿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指着宗云的鼻子,恨不得马上将宗云抓起来! 听到这里,围观的武林人士仿佛能在脑海之中想象出当时两人交手的画面来,而且生动而逼真,不得不说磨耿确实是个很好的述说者,或者说背后教他的那个高人,才是真正高明的描述者,三言两语,两个招式,几个画面,就让人在脑海之中形成了清晰的现场还原! 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杨璟仍旧保持着微笑,朝磨耿道:“团练使大人的分析果然精辟,如此说来,这黑风老马倒也果真是被全真内功给打死的了。” 见得杨璟如此承认,宋风雅等人也都纷纷惊诧不已,而磨耿想开心却又怕杨璟再次耍弄自己,这种憋着不能开心,不知道该不该开心的情绪,实在让他太憋屈了,相对于宗云,他更渴望将杨璟先千刀万剐了! “小道长,怕是你话里有话,还有什么没说完,也就一并说完了去吧。”磨耿鄙夷了杨璟一眼,冷哼一声道。 杨璟呵呵一笑,朝磨耿道:“看吧,团练使大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不骂人的时候多聪明啊。” 杨璟这句表面夸赞,可磨耿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被杨璟当成了三岁小孩! 不过他正要发怒,却听得杨璟说道:“团练使大人,小道不才,也学过一些内功,不得不承认,大人所言甚是,这黑风老马确实是被全真道的内功打死了。” 杨璟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这无异于承认了宗云的罪行啊! 人群议论纷纷之时,先前那个阴鸷老者却冷哼一声,嗤笑道:“这小子果真是狡诈得很,张本灵那小道却是沉得住气,而且对这小子也足够信任,此二人相互配合,相得益彰,往后怕是真的了不得啊...” 杨璟似乎察觉到了那老者的眸光,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可往人群里头扫视一圈,那种感觉又突然消失了。 如今骑虎难下,杨璟也懒得理会,暂时放下了这种不安,朝磨耿和诸多武林人士说道。 “不过也请大家注意一个问题,这贵州城里头,可不仅仅只有咱们这几个道人...懂全真内功的,也绝不只有我们哦...若说嫌疑最大的嘛,团练使大人应该往城东那边找一找才对的。” 杨璟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下意识往城东方向望去,但见得大总督府的阁楼冲天而起,无论在城内哪个角落,都能够看到那座雄伟的总督府! 杨璟的话虽然也引起了大家的深思,但很多人其实都不太能相信,总督府里头乃是全真道南无派的真传弟子,一个个云里来雾里去,都是高来高往的神仙人物,为何会动手杀一个独来独往的黑风老马? “难道说是南无派的人担心张本灵寻仇,故意陷害张本灵,才漏夜暗杀了黑风老马,以嫁祸张本灵?!!!” 虽然大家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全真道和南无派在江湖武林之中的名声和口碑实在太好,大家都有些不太相信这种猜测。 磨耿今番做这些事情,可不就是为了将南无派拉进脏水里,好让韦镇仙和白牛教借一借南无派的名声和气势来召集信徒么! 如今杨璟自诩聪明,其实却间接帮了他磨耿一个忙,直接将嫌疑的目标转移到了南无派的身上,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一想到这里,磨耿心头顿时狂喜,恨不得仰天大笑,可眼下却是杨璟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指责大总督府的客人,他这个团练使却又偏偏不能笑,又被憋屈了一回! 然而更让他憋屈的是,杨璟接下来却朝所有人高声道:“诸位,黑风老马确实是被全真道的内功打死,这一点经由团练使大人确定,应该是无误的吧?” 众人也不知杨璟要卖什么关子,但这一点确实没有什么谬误,当即纷纷出声表示认可。 而杨璟则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道:“不过嘛,昨夜咱家小真人与黑风老马交手之时,却并没有动用到内功,所用功夫也并非全真道的武功招式,这一点,大家可知道?” 杨璟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哗然,难怪杨璟敢佐证磨耿的说法,难怪他主动承认黑风老马是死于全真道内功,也难怪张本灵一直沉默不语,原来竟是这样! 庞正元等一众高手听得此言,当即回忆起昨夜宗云与黑风老马打斗的场面,他们都是拳脚上的高手,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他正因为帮了倒忙而感到愧疚,此时果断地挺身而出道:“不错,昨夜老朽等人也都在场,目睹了张小真人与黑风老马的厮斗,张小真人所用的招式,确实不像揽青霞和推金山!” 庞正元乃是淮南拳脚宗师,他在江湖武林还是有着一定的名声和威望的,而且两淮一带的拳师大多出自于他的门下,他与张本灵又素不相识,既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张本灵真的没有动用全真教的功夫了! 磨耿顿时气炸了,眼看着大事将成,竟然又被杨璟力挽狂澜,轻飘飘一句话就挽回了局势,他对庞正元也是恨之入骨! “老头儿,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他自己承认是南无派王道明的真传首徒,不用全真道的功夫,难道还用别门别派的功夫么!你这是在说他欺师灭祖,背叛了师门,偷学别派武功么!” 磨耿果真是大智若愚,表面看起来莽撞,实则智慧超群,他这句话实在是妙不可言! 如果宗云承认用的不是全真道功夫,那么他就是欺师灭祖,即便黑风老马不是他杀的,名声也会臭不可闻! “这...”庞正元本来想着要帮宗云一把,没想到再一次好心办坏事,老脸也是挂不住,支支吾吾把老脸都憋得通红,也没能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人群之中那阴鸷老者第一次正视磨耿,哼了一声道:“难怪韦镇仙这老鬼会如此看重这鲁莽粗鲁的野小子,原来却是个装疯卖傻的货色...” 武林人士素来讲究江湖道义,讲究武林规矩,最忌讳最痛恨的就是欺师灭祖的人,磨耿如此一说,众人便纷纷朝宗云投去了鄙夷和敌意! 然而杨璟却面不改色,先朝庞正元点头表示感谢,而后再朝磨耿说道。 “团练使大人脑子果然转得挺快,可惜智商是硬伤啊...” 杨璟此言一出,磨耿顿时大怒,拳头捏得喀嚓直响,朝杨璟骂道:“你个烂嘴的瞎说甚么屁话!欺师灭祖就是欺师灭祖!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杀个把人又算得甚么!” 磨耿虽然故作暴怒,但不动声色又将杀人的罪行推到了宗云的头上来,又替宗云狠狠拉了一把仇恨值! 然而杨璟却不为所动,只是朝磨耿笑了笑道:“说你没脑子就是没脑子,不用师门的功夫就是欺师灭祖?难道咱家小真人就不能用自己的武功么!” “什么?!!!自己的武功?!!!” “那是张本灵自创的武功?!!!” 全场震撼!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两招一招半招 众人自打围观了这场争执之后,只觉得一波三折,连自己的立场都接连更改,摇摆不定,磨耿看似莽撞,却能够与杨璟斗个旗鼓相当,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宗云,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事情到了最后,牵扯到了欺师灭祖,众人也以为该尘埃落定了,也不由为宗云感到惋惜。 昨夜宗云算是一鸣惊人,正式宣告王道明一脉王者归来,开始让整个武林做见证,要向南无派逃回公道和说法。 可今日却出了这档子事儿,虽然宗云为了光复师门,修习别派武功,也是情有可原,但欺师灭祖就是欺师灭祖,即便他的武功再高,也很难再得到武林人士的声援和支持了! 然而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整个争执的掌控者并非磨耿,而是杨璟! 杨璟虽然总是轻描淡写,但可谓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四两拨千斤一般,总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一两句话就将局面扭转过来,重新占据主动,将磨耿一步步引导到他想要的那种局面之中去! 磨耿或许真的只是大智若愚,真的是粗中有细,但杨璟却早已洞察了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掌控了全局! 当杨璟承认黑风老马确实被全真道武功打死之时,很多人都以为他出了昏招,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但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杨璟在铺垫,都是为了最终这一刻! 他根本就没有把磨耿的栽赃陷害放在眼里,他想做的只是将这场闹剧,变成为宗云扬名天下的舞台! 如果说宗云昨夜两招之内收拾了黑风老马,算是强势回归,那么今日,才是宗云真正的王者归来! 虽然杨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可所有人都瞬间明白过来,什么叫用自己的武功? 那可是自创的武功! 这江湖武林,能够自创武功的人很多,但自创出来的武功能够打败别人,才叫真正的自创武功,如果自创出来的武功一无是处,那么谁都敢说自己能够自创武功了。 如果宗云所用的是全真教的武功,即便他打败天下无敌手,也只能是全真教的弟子。 可真正能够自创武功的,在武林江湖的历史传说之中,哪一个不是开宗立派的一代祖师! 宗云已经展示了他超凡的武功造诣,而如果这武功真的是他自创,那么只能说明,他拥有了开宗立派的根基和底气! 难怪他敢重出江湖,并高调地宣扬自己的身份,难怪他敢直接向董尚志真人叫板,难怪他们敢不将从五品的团练使放在眼里! 此时所有人才领悟到杨璟的真正用意,他一步步走进磨耿的陷阱,再突然跳出来,就是为了给宗云扬名立万的机会啊! 人群之中那阴鸷的老者不再说话,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是摇了摇头,旁边的弟子低声地关切道:“师父...” 那老者只是苦笑了一声道:“这杨璟心机竟然深沉到了这个地步...老夫到底还是小看了他啊...”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宗云,见得宗云面无表情,仍旧古井不波,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物能够撼动他的道心,老者也不由感慨道。 “王道明收了个好徒弟啊...” 其实宗云也并非像那老者想象的那般淡定,他跟其他人一样,直到杨璟说出这句话之时,他才知道杨璟的真正用意,他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却又充满了羞愧。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套太极拳并非他创的,而是杨璟教给他的,杨璟才应该是真正开宗立派的那个人,可杨璟却将这个机会拱手送给了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套拳法的价值,这并非单纯的掌法和拳法,而是涵盖了拳法掌法步法和剑法等诸多元素,糅合了道家精髓的一门功法! 或许只凭借一套掌法,还没办法开宗立派,但若是一套功法,便足矣了! 全真道全盛之时,武林群雄莫敢不从,凭借的就是一套金关玉锁,如今宗云已经亲身证实,杨璟这套太极功,比金关玉锁还要更加的强大! 作为一个武林中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套功法的价值,毫不夸张的说,杨璟几乎把整座武林都送给了他! 虽然这个过程需要自己去努力争取,不断地拼命奋斗,甚至不惜付出一生,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杨璟,他连面对南无派的勇气都没有! 他从未像此时这般庆幸,庆幸自己落入杨璟的圈套,被杨璟俘虏,与杨璟定下君子协议。 这一刻,他终于抬起头来,与杨璟相视了一眼,万千情绪都蕴含在这一眼当中! 磨耿没想到杨璟竟然会使出这一招来,这是那位前辈高人都未曾预料到的事情,至于如何应对,那位高人更不可能跟自己交代过! 但他心里很快也就平复了下来,连那位高人都没有料到宗云竟然已经到了自创武功的地步,他磨耿猜不到也是理所当然。 当初设下这个布局之时,他们也是从三碗倒的伙计以及一些武林人士的口中,得知了宗云与黑风老马的对抗经过。 按照这些人的描述,那位高人很快就看出了宗云所使用的招数,因为在他看来,宗云乃是正宗的南无派首徒,所用的武功绝不可能超出全真道的范畴! 然而千算万算,谁又能想到宗云竟然自创了一门武功? 想要创立全新的武学,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绝对是万中无一的事情,所以很多人都会在以往的基础上改良武学。 宗云如此年轻,不可能创立全新的武学,即便真的创立了,也只是模仿全真道,在全真道武学的基础上,删减增添,仅此而已。 如此也就能够解释,为何他创立的武学,为何他使出的招数,会让那位前辈高人误以为是全真道的功夫了。 磨耿也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继续沉默下去。 因为他的每一刻沉默,对会使得宗云的气势不断上涨,都会将这些武林人士,推向崇拜宗云的那一面去! 念及此处,磨耿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众人见得磨耿如此,果然从震惊之中平复了下来,开始思考宗云自创武学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磨耿见得自己的意图得逞,当即趁热打铁,指着宗云讥讽道:“他只不过是南无派的一个弃徒,连他师父王道明都不知音讯,如今突然跳出来,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自创武学,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武功是地里头的大白菜么!说自创就随便自创的么!你说自创就自创了么!有什么能够证明!” 磨耿此言一出,果然再度将武林人士最关心也是最疑惑的问题都指了出来。 他之所以会这样质疑,是因为他和其中很大一部分武林人士一样,都不相信宗云能够自创武学! 相对于一个极有可能自创武学成就一代宗师,一个欺师灭祖偷学别派武功的弃徒,会更容易让人接受。 杨璟对于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大众心理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但他也不可能再让磨耿上蹿下跳,眼下正是他们气势最盛的时刻,如果让磨耿搅了局,最终可就成为笑话和闹剧了! 于是杨璟再度挺身而出,朝磨耿走了过来,而后充满了挑衅意味地朝他问道:“团练使大人如此了解全真道内功,又打小练武,想必功夫应该比黑风老马更高一些吧?既然不相信咱家小真人能够自创武学,何不自己试一试!” 杨璟此言一出,磨耿心头顿时一冷,他早领教过杨璟的奸诈,没想到杨璟今次如此直接,再度击中了他的软肋! 杨璟已经把话都说死了,如果自己承认不如黑风老马,颜面扫地还是小事,一开始自己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如果自己本事不如黑风老马,又有什么本事看得出黑风老马的死因? 若真是这样,那么谁都知道他先前的言论都是受人指点,而非他自己的东西,到时候他还如何在贵州城立足安身? 如果承认了,那么杨璟下一步应该就是让自己与宗云比试,可那位前辈高人已经叮嘱过,对付宗云只能一拥而上,单打独斗想都不要想,自己真要对上宗云,那是必败无疑,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注定要成为宗云踏上一代宗师宝座的垫脚石! 但他磨耿是何等人也,这西南黔贵之地凶狠彪悍的人何其多也,为何只有他磨耿能够入得韦镇仙的法眼? 因为他磨耿从不服输,因为他磨耿装疯扮傻,却能够站着笑到最后! 磨耿的心思飞速流转,而后豪迈地哈哈大笑道:“本官自然要比那甚么黑风老马强,否则又怎能看得出他死在这小牛鼻子的手里,要试便试!” 众人一听说要检验宗云自创的武学,酒家外头的人全都涌了进来,连那些厢兵都拦不住,甚至于那些默默潜伏在人群之中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如今也都不在乎身份是否会暴露,纷纷翘首以待! 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超出了前辈高人的预料,接下来只能靠自己,磨耿也不再局限于当初的计划,因为计划里头的东西已经用完了,却无法对付杨璟和宗云,他只能自己随机应变了。 “张道长,既然你打死黑风老马只用了两招,而且还是你自创的两招,那么本官就来领教你这两招,看看你能不能把本官给打死了!” 众人一听,也不由佩服磨耿,即便到了这样的关头,即便眼看着要颜面扫地,他仍旧想要扭转局面,而且矛盾转移实在是漂亮! 只不过一直沉默不语的宗云,此刻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从杨璟的身边走出来,距离磨耿还有五步距离的时候,便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朝磨耿说道。 “首先,贫道并没有打死黑风老马,其次,贫道也不需要两招。” 宗云果真是语出惊人石破天惊,在场的可都是武林高手,磨耿虽然是团练使,但他的功夫底子还是明摆着的,宗云竟然不需要两招就想打败磨耿! 难道他自创的武学,真的就如此霸道?难道他真要开宗立派,真要让整座江湖武林翻天覆地?! 磨耿在气势上自然不能输,冷冷地笑问道:“道长好大的口气啊,竟然想用一招就打败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这话说得太满了,到时可就难看了!” 然而宗云只是微微一笑,双手背负在后,朝磨耿道:“你说错了,打倒你不需要一招,半招就够了!” “狗道士,欺人太甚!”磨耿终于暴怒,双眸怒睁,双臂一震,朝宗云撞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说半招就半招 从先前的表现来看,磨耿绝非有勇无谋之徒,虽然表面上粗鲁,实则心机城府很是深沉,这样的人按说不该让宗云三言两语便激怒,甚至主动对宗云出手。 但如果众人站在磨耿的立场,从他的角度来思量一番,便应该知道,此时他已经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脚夫的举告虽然拙劣,但磨耿本以为这件事能够快速解决,并没想到出现了杨璟这么一个变数,脚夫被拆穿之后,磨耿也就有些师出无名了。 而后杨璟又一步步将他引入歧途和误区,坐实了黑风老马乃是死于全真教的武功,到了最后才露出真面目,解释称宗云所用并非全真道的武功。 并且借此机会替宗云渲染了一番,使得他自创武功的事情充满了冲击力和震撼力! 此时无论酒家大堂里头的庞正元,还是门口外的那些武林人士,绝大部分都已经站在了宗云和杨璟这边。 尤其杨璟道出宗云自创武功这件事之后,所有人心底其实已经替宗云洗清了冤屈,他们更加期待的是宗云能否真的为这座有些死气沉沉的江湖武林,带来格局的改变和惊喜! 如果磨耿就此罢手,他将威信全无,更遑论完成韦镇仙交给他的任务? 再加上宗云有些咄咄逼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竟然大言不惭地扬言只需半招就能够打败他磨耿,只要是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羞辱! 磨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朝廷狗官,他是黔贵地区成千上万青壮之中的佼佼者,是这些彪悍野夫之中最成功的一个! 他确实没有自夸自擂,他自信自己的身手绝不比黑风老马弱,宗云的蔑视,燃起了磨耿的男儿气血,他就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道士,真的能够只用半招就打败他磨耿! 即便他是南无派前任掌教王道明的首徒,也不可能半招之内打败一个在武林之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 也正是因此,磨耿才果决地出手,这不仅仅关系到他个人的荣辱,更干系到韦镇仙接下来的布局,如果他灰溜溜离开,大总督府必定颜面丧尽,试问还有哪个武林高手想趋附总督府? 所以磨耿此战绝对不能输! 所以他一出手便动用了最强的一击! 他没有接受过系统正宗的门派传承,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并非学院派,而只是野路子,从无数厮斗搏杀之中锻炼出来的野路子! 他对各种武功理论或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的实战经验绝对不会比那些武林高手浅薄,他的拳脚糅合了各门各派的招式,因为这些都是他在挨打的时候,从对手和敌人的身上学来的!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他用身上的一道道伤疤换来的,这些招式已经穿透皮肤肌肉骨血,融入到了他的灵魂之中,就像举手投足一般自然而然! 见得宗云泰然自若,磨耿在气势上就输了半截,但他绝不可能低头认输,猛提一口气,全身的劲力都灌注到了拳头之上,仿佛全身的重量也都集中在了这只拳头上,身体轻若鸿毛,被拳头往前带动着一般! 宗云本来就做好了高调复出的打算,此时看似狂妄,其实内心之中,他对自己同样信心十足! 黑风老马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从昨夜的战斗之中,宗云却领悟出了太极拳对敌之时的一些技巧,虽然只有两招,但从这两招之中,宗云已经真切感受到了太极拳的威力! 太极拳绝不是单纯追求强大攻击的武学,它更注重修炼自身,遇弱则强,遇强则更强! 它就像一面能够反弹力量的镜子,对手和敌人的力量越大,反弹回去的伤害也就越大! 这门功夫就像首尾相连,不断旋转着的阴阳鱼,能够将敌人的力量反弹回去! 所以当磨耿来势汹汹之时,宗云却气定神闲,古井不波的表情之中,是宗云满满的自信与镇定。 磨耿的拳头如黑龙出海,夹裹风雷之势,拳风甚至掀起了宗云脸颊两边垂下来的发丝! 这一拳凝聚了磨耿毕生的蛮力,若被击中,便是一头牛都要被打死! 然而宗云却仍旧负手而立,他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之中是平日里自己练拳的画面,是练拳之时感受到了清风,落叶,溪水,流云,都是至弱至柔之物,却又生生不息,不争,却也不败! 当拳头在宗云的眼瞳之中越变与大,几乎要占据宗云整个视界之时,宗云终于动了! 他稍稍分开双脚,脚掌一拧,如同扎根大地,吸收着大地的力量,同时也将受到了的冲击,从身躯腿脚,传入大地一般! 宗云微微屈膝,双脚踏斗,磨耿的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肩窝之上! “唉...太托大了...” “气度却是不凡,但狂妄才是英雄汉最大的敌人,这张本灵毕竟太年轻,终究落入了这窠臼之中了...” 在场之人见得如此,皆替宗云扼腕不已,在他们的想象之中,下一刻,宗云便该被打飞出去,因为谁都不敢拍胸脯说,胆敢一动不动接下磨耿这倾尽全力的一击重拳! 然而让人惋惜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想象之中那骨骼碎裂的声音也没有! 磨耿的重拳排山倒海,但却如同打在了棉花上,如同打在了涂满菜油的水母之上,如同打在了发丝和清风之上! 这种浑不着力的感觉让磨耿心头大骇,他分明已经击中了宗云的肩窝,可宗云的身体却诡异地往后退缩,分寸拿捏妙至毫巅,甚至于磨耿的拳头实际上并没有接触到宗云! 磨耿想要收住拳头,可宗云却只是微微侧身,右脚绊了磨耿的下盘,与磨耿擦肩而过之时,右手在磨耿的后背轻轻推了一把! 磨耿脸色大变,因为他分明感受到宗云就像滑不留手的水墙,他那重拳的力量就好像全部让宗云卸除并吸收了,而后宗云引导着那股力量,打在了他磨耿的后背上! 虽然这种感觉有些诡异,但磨耿此时的感觉就是这样,就好像自己倾尽全力的拳头,打在了自己的后背上一样,这种感觉偏偏又真实到了极点! 磨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浮空,他想要努力站稳,可双脚却不知该如何触地,后背的推力如同一重叠一重的怒海狂潮,使得他根本就停不下来! 一直包围着杨璟和宗云等人的厢兵们,没想到自家团练使竟然被张本灵这个小道士绊了一跤,这可是街头捣子和混混们最常用的招式路数啊! 当然了,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似厢兵和酒家的奴仆这些外行人,便只能看到宗云绊了磨耿的脚,而真正的武道高手,注意力全放在了宗云的肩头和推磨耿的那只手掌上! 厢兵们纷纷丢掉手中的腰刀,主动抢上来要接住磨耿,为首的兵长身材健硕,他猛然暴喝一声,双膝微屈,扎稳了马步,便将磨耿给接住了! 然而正当所有厢兵都松了一口气之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磨耿前胸的衣物陡然被撑开,无形的力量撞击在兵长的胸膛之上,磨耿还在原地站着,兵长却被这股力量打飞出去,撞倒了三五个厢兵,一群人摔在地上,滚成一片!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什么功夫!” “我的老天爷爷,真的是半招!” “江湖武林真的要变天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 宗云今番真的是技惊四座,便是连那些暗中关注着这场争斗的江湖老鸟们,都震撼得无言以对! 他们不是普通层面上的高手,他们是真正的高手,他们能够看得出宗云这一手如同斗转星移一般,并非单纯的借力打力,而是以彼之力还施彼身,最后的效果如同隔山打牛,俨然已经出神入化! 宗云也就是张本灵,本来就是王道明的高徒,而王道明是谭处端的大弟子,是吕祖王重阳的徒孙,宗云承袭了王道明一脉所有的道通和神功,本身的武功就深不可测,如今自创了这门诡异而强大的武学,更是百尺竿头更上一步了! 人群之中那阴鸷老者也是心头大惊,空中喃喃自语,眼睛放空,眼眸之中仿佛全是宗云适才的招式! 过得片刻,他陡然觉醒,那浑浊的眼瞳里头闪现出凶狠的杀机,朝身边的扈从沉声道:“此子气候已成,绝不能再留,快动手!” 身边那几个扈从得了命令,便从人群之中冲出来,横冲直撞,将场面搅得混乱不堪,而后拎起那厢兵的兵长,朝诸多厢兵咆哮道。 “此贼道杀了黑风老马在前,又伤朝廷命官在后,弟兄们,给我拿下,胆敢拒捕,格杀勿论!” 厢兵们听得此言,纷纷挥舞着兵刃就朝杨璟等人围杀而来! “原形毕露了!”杨璟心头一震,朝宗云等同伴看了一眼,紧紧捏着手中那沉重的铜质手杖,毫不示弱的高呼道:“南无派弟子何在!这些狗官栽赃陷害不成,竟想杀人灭口,江湖道义何在!诸位武林同道都是见证,可敢站出来主持公道!” 杨璟此言一出,庞正元等人纷纷挺身而出,各式各样的兵刃纷纷抽出来,庞老拳师中气十足地声援道:“我辈武人任侠好义,岂敢坐视!” 此时武林好手们都看得出来,宗云确确实实已经拥有了开山立派的资本,无论宗云与南无派最终闹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能活下去,开创新门派已经是势在必行! 或许他们没有资格加入全真教甚至南无派,但今番如果选择站在杨璟和宗云这边,他们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进入宗云的门派,甚至成为开派的元老! 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 再加上磨耿的阴谋已经被识破,这分明就是陷害不成,就要蛮不讲理用强来硬的,作为满怀热血的武林人,谁愿意让一个狗官欺压着! 今日宗云遭遇到欺压而无人为他出头,他日轮到自己被欺压,还有谁为自己出头! 以庞正元为首的武林好手们纷纷振臂高呼,而后加入了战团之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阴鸷老者却看准了时机,隐藏在混乱的人群之中,已经逼近到了宗云的后背! 第二百三十章 阴鸷老者现身 宗云说半招就半招,竟然真的用自创的武功,打败了气势汹汹的磨耿! 漫说磨耿整个人都被震傻了,便是在场的武林中人都被震惊得哑口无言,这是老天爷给了他们好运气,让他们见证一代宗师是如何横空出世的! 然而厢兵的暴乱也让人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这些官兵会无耻到这等地步,竟然真敢动手! 那些本来只是想围观的好手们,此时都选择站在了宗云这一边,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出于私心,他们都无法再坐视不管袖手旁观! 场面越发混乱起来,敢来贵州城参加法会的,无一不是江湖武林上德高望重或者心狠手辣的人物,动起手来狠辣之极,却又保留着最后的分寸,虽然惨烈,却也尽量不闹出人命来,毕竟这是大土司韦镇仙的地盘。 然而有人却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杀之心,此时已经趁乱来到了宗云的背后! 因为他知道磨耿对付不了宗云,所以他故意让磨耿如此拙劣地来拿人,为的只是搅乱局面,为的只是让宗云分心,为的是考察一下宗云,看看能否继续留下宗云一条小命! 而现在,宗云爆发出来的潜力,以及对南无派的那份仇恨,让他不得不选择了决绝,他已经看到了宗云的本事,或许如今的宗云还比不上王道明,与董尚志也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假以时日,宗云的成就绝不会在师父王道明之下,他必定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秦玄策慌了,他必须要将宗云这根苗子彻底拔掉,否则南无派必定要迎来动荡与内乱! 虽然他知道董尚志绝对会心软,绝对会顾及同门之义,而且他心里也很清楚,十几年前王道明的那桩事,董尚志是持反对意见的,甚至于王道明逃走之后,董尚志一度拒绝接任掌教之位! 他更清楚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大总督府,董尚志和南无派的弟子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董尚志他们自然不是为了杀宗云,情况相反,如今宗云展现出了一代宗师的潜质,威胁到了南无派的安稳,整个武林谁都可以杀宗云,唯独南无派不行! 整个武林谁都可以盼着宗云早点死,唯独南无派最不愿意看到宗云被杀! 因为宗云已经当着庞正元等人的面,给南无派下了战书,并让庞正元等人来日去做见证。 眼下宗云刚刚展示完惊世骇俗的独创武功,若被杀死了,武林人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南无派的头上,到时候南无派是裤裆里的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对于注重声誉和口碑的南无派而言,他们可以接受宗云的挑战,可以正大光明与宗云争斗,但绝不能因为宗云莫名被杀,而脏了南无派甚至于全真道的名声! 所以董尚志非但不会杀宗云,反而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宗云,以防止别人把宗云给杀了! 所以他秦玄策必须要抢在董尚志赶到之前,就把宗云这个一代宗师的幼苗灭杀在萌芽的状态! 当年他之所以设计陷害王道明,推董尚志上位,就是看准了董尚志的懦弱善良和“假仁假义”,可王道明一脉对他寻常,满天下追杀他秦玄策之时,董尚志却袖手旁观,甚至想请王道明回山重新执掌南无派! 他秦玄策也只好躲到西南来,接受了韦镇仙的庇护,这才苟且偷生到了现在。 这些年来董尚志终于品尝到了掌教真人的滋味,也终于开始迷恋这个位置,认为除了他董尚志,没有人更合适掌管南无派。 也因为王道明一脉已经被剿灭,王道明本人也下落不明,董尚志对他秦玄策又心生愧疚,今次才答应了秦玄策的邀请,来大总督府作客。 但这并不代表董尚志从此就误入歧途,与歪门邪道同流合污,他仍旧是德高望重的南无派掌教,仍旧不愿意放下身段,与白牛教和韦镇仙精诚合作,甚至不愿意表明自己的姿态! 这让秦玄策感到非常的不满,而宗云的出现,更是加剧了秦玄策的担忧,而且也让秦玄策看到了一个希望,一个能够让韦镇仙顺利地利用南无派的绝佳机会! 只要他能把宗云给杀了,整座江湖武林都会将脏水泼到南无派的身上,南无派即便洁身自好,天下之人都会认为他们已经跟白牛教狼狈为奸! 而且王道明肯定把当年的秘事都告诉了宗云,否则宗云绝不可能对南无派和全真道产生这么大的怨气和仇恨。 所以宗云如果要报仇,其实第一个要找的并非董尚志,而是他秦玄策! 与其等着宗云来找自己报仇,倒不如趁乱杀掉宗云,如此一来,麻烦也决绝了,再无后患之忧,董尚志被泼了脏水,自己再利用替南无派澄清事实作为条件,换取南无派对法会的支持,整个计划就算完美了! 他与王道明董尚志乃是一样的辈分,在如今全真道之中也是资格极老,一身功夫更是高深莫测,如今又不顾前辈身份,对宗云进行背后偷袭,如果还不能杀死宗云,他这大半辈子也就活到狗身上去了! 宗云正在抵御厢兵们的围攻,虽然他没有拔出道剑,只是利用身法和拳脚来化解厢兵的围攻,但此时的他举重若轻,如同闲庭信步,诸多厢兵根本就近不得他的身! 可正当此时,他却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浓烈杀气! 宗云似乎早有所料,转身就与秦玄策对了一掌! “嘭!” 两人的手掌一击即分,秦玄策后撤半步,宗云却如风中柳絮一般轻盈地往前滑退,看似落了下风,实则半点损伤也无! 秦玄策心头大惊,本以为能够占到便宜,甚至能够一击必杀,将宗云击毙当场,没想到宗云竟然一直防备着自己的后背! “秦玄策,没想到竟然是你这老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宗云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双眸激动地露出欣喜来! 秦玄策用磨耿做幌子,杨璟又何尝想不到! 杨璟早已知晓有人背后捣鬼,这才将磨耿逼入不得不主动出手的境地,就是为了将这个幕后黑手给逼出来! 宗云对杨璟的伎俩早已了然于心,他知道杨璟是个谋而后动的性子,如此一反常态地接二连三激怒磨耿,肯定有所图谋,所以他早早就猜到了杨璟的用意。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的仇人秦玄策,竟然就是这次的幕后黑手! 自打磨耿进入酒家之后,发生这一系列的争执,宗云从来都是冷眼旁观,面无表情地对待这一切。 可当他看到秦玄策之时,竟然笑了! 秦玄策见得如此,也下意识往杨璟那边看了一眼,见得磨耿还没从适才的失利之中回过神来,便朝磨耿沉声喝道。 “磨耿!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难道少许失利就让你一蹶不振了么!若你能够杀掉那个烂醉的小杂毛,老夫便与大总督提一句,保你今次不会受到一丝责罚,还不快动手!” 秦玄策其实早就已经察觉到这一点,宗云的武功虽然已经让他足够吃惊,但杨璟的心性和城府不仅仅让他吃惊,而是让他震惊! 他本以为自己背后偷袭会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杨璟早已察觉到他的意图,甚至于是杨璟不断逼迫磨耿动手,才让他秦玄策生出了刺杀宗云的念头! 这也就意味着,他本想螳螂捕蝉,却让杨璟来了个黄雀在后,他自认已经是个阴谋家,没想到今番却让杨璟给摆了一道,让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适才那一掌,他已经试探出宗云的武功底子,宗云的武功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因为他确确实实感受得到,宗云所用已经不是全真教的武功,甚至于连内功都脱离了全真道的影子! 王道明的这个大弟子,真正意义上创出了自己的独门功法,今日若杀不了宗云,他日只能面临宗云永无止境的报复! 在与宗云的对抗上,他还是有着绝对信心的,但需要耗费的时间,不得不重新计算,这也意味着,他将没有时间再去杀死杨璟。 而杨璟不死,他便一刻不得安宁,担忧着杨璟还有后手准备,根本无法专心与宗云厮杀! 所以在与宗云死斗之前,他必须让磨耿知耻而后勇,再用利益来诱惑,让磨耿将杨璟处理掉! 磨耿被秦玄策一声暴喝,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听得秦玄策此言,便知道秦玄策正是大总督身边那名神秘的高人,当即心头振奋起来,抽出腰刀便朝杨璟发动了袭杀! 秦玄策自认眼力不错,他看得出杨璟的气息和呼吸绵长有力,已经在内功修为上当堂入室,但与宗云还有着不小的差距,而且绝不是磨耿的对手! 所以他也就放心地朝宗云发动了攻势,因为时间紧迫,他的出招狠辣之极,连背后偷袭都做得出来,其他手段不太光明磊落,也不会让他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整个酒家内外都在混战,那些厢兵根本就不是武林人士的对手,但他们装备着衣甲刀枪,又在人数上占优势,所以大堂里虽然横七竖八遍地都是伤者,但双方仍旧纠缠不清,胜负难分! 杨璟正头疼之时,但见得磨耿已经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显然是要将自己碎尸万段了! 杨璟这段时间与宗云日夜练拳,所谓名师出高徒,杨璟悟性本来就高,更何况有宗云耳提面令口耳相传,而且还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指点,进步自然是突飞猛进的! 内功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如果没人领进门,便是将秘籍翻烂了都找不到门径,可如果有人提点,便如拨云见日一般明朗! 杨璟也感受到了金关玉锁对自己身体的改造,别的暂且不说,单说他如今已经可以彻夜不眠,只靠着入定打坐来歇息,到了第二日非但没有任何困倦,反而神清气爽,就足以证明金关玉锁对他的帮助与提升有多么的明显了! 所以此时见得磨耿朝自己杀了过来,杨璟也没有半分惧怕,捏紧了手杖,便主动迎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狗官悍然杀官 磨耿对杨璟早已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杨璟三番四次坏他好事,将他往绝路上引,他早就将宗云拿下了,又何必让秦玄策亲自出手! 早在临行之前,秦玄策便已经将所有的布局都告诉了他,而且他自己也经过了深思熟虑,认为这个局即便漏洞百出,也足以师出有名,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谁能想到杨璟会逐个击破,甚至能够一两句话便恰如其分地挑起武林人士的热血道义,到了最后爆发冲突,这些头脑发热的武林人,竟然一股脑全都站到了宗云这边来! 白牛教之所以举行法会,就是为了尽可能地笼络这些武林人士,想要通过此举,壮大义军的声势,韦镇仙对这些武林人士也极其看重,之所以要请南无派来,就是看重了南无派的强大号召力。 而事实上,许多武林人士之所以来到贵州城,正是因为韦镇仙和白牛教早早便将消息泄露出去,这些人都是冲着南无派的名号来的! 可如今因为杨璟,这些武林人却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即便有秦玄策替自己开解,韦镇仙都不一定能够绕过他磨耿! 所以他恨不得将杨璟碎尸万段,适才让宗云在半招之内就打败,已经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眼下正好在杨璟身上发泄发泄了! 杨璟见得磨耿朝自己冲杀而来,自然知道对方起了杀心,也不敢大意,正要迎战,旁边却冲出一名厢兵,拼死了抱住杨璟的腰,要将杨璟撞到地上! 杨璟一个膝撞,那厢兵便软倒了下去,但此举也拖延了杨璟,以致于磨耿终于还是占了先手! 磨耿手中的腰刀显然不是俗物,造型古朴,古意森森,简约古拙,竟然是一柄青铜刀! 这青铜兵刃的历史可是要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虽然无法细细端详,但杨璟只需一眼,便看得出磨耿手中青铜刀的不同凡响! 磨耿一刀劈下,杨璟只好后撤一步,恰巧那偷袭他的厢兵抬起头来,磨耿本可以收刀,但他眼中闪现狠辣之色,竟然直接将那厢兵的半个脑袋给削了下来! 他根本就没将这些人的命放在眼中! 那脑袋的切口异常平整,甚至能够看到脑子的回路,过得片刻,鲜血和浆液才汹涌出来! “好狠辣!” 杨璟心头愤怒起来,如此草菅人命,还凭什么自称义军! 由此便可以看出韦镇仙的狼子野心,无论是白牛教还是大理,亦或是韦镇仙,都没有将百姓放在心里,他们只不过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杨璟心头愤怒难当,见得磨耿仍旧不依不饶,便往前疾行,手杖挥舞出去,与磨耿的长刀硬拼了一记! 然而让杨璟想不到的是,杜可丰精心制作的手杖,竟然让那青铜刀清脆地削去了半截! “好霸道!好锋利!”杨璟也是惊叹不已,不禁对古代人民的智慧和锻造技术感到万分的敬佩! 磨耿见得占了上风,便倾力而为,手中长刀唰唰唰如狂风骤雨一般乱劈,杨璟只能连连后退! 他并无师承,一身本事都是无数次挨打受伤换来的,没有招式套路,毫无章法,却力道十足,讲求最大的杀伤,属于以命搏命的打法! 杨璟擅长的乃是近身散打擒拿,如今磨耿却占据了长刀的距离优势,根本就没有留给杨璟任何近身的机会! 杨璟这厢节节退败,磨耿却是越战越勇,步步紧逼,并不打算给杨璟任何喘息之机! 武林人士与厢兵们的混战也陷入了白热化的阶段,酒家里头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完整的,便是柜台都被砸烂,柱子上全是刀剑之痕与血迹,地上满是伤员,来不及逃走就被踩踏得哭天抢地! 酒家的四壁也早已被打穿,混乱的战场延续到了外头,好在这三碗倒酒家地处偏僻,外头并没有太多的民宅,倒也开阔,只是越发开阔,大家的拳脚兵刃便越能施展,战斗也越是惨烈! 杨璟一路后退,沿途不少厢兵纷纷被砍翻,也有武林人士被厢兵用长枪围困逼迫,甚至有人被乱枪捅得满身血洞! 然而这些武林人士却狂热地厮杀着,悲壮到让杨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只是来看个热闹,难道只因为自己说了几句挑拨的话,就能够让这些汉子们付出生命来捍卫面子或者说武林的公义? 杨璟想了想,这应该不太可能,或许是这些武林人也杀红了眼,说不得其中许多人早已忘记了刚开始是为了什么才起的争执,也不知道自己为了谁而厮杀,他们只是想在厮杀中幸存下去,仅此而已! 杨璟只是这么稍稍分神,便让磨耿追了上来,一刀便劈向了杨璟的后肩! 要命的是前头偏偏是一排手执长枪的厢兵,这些厢兵被武林人打怕了,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即便有长枪,也不是武林人的对手,于是他们开始利用战阵,相互配合,互为攻防,甚至扎堆自保! 前路被封,后有追兵,杨璟也是极其狼狈,只能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磨耿这一刀! 然而磨耿已经让仇恨冲昏了头脑,对杨璟穷追猛打不说,沿途但凡有人阻碍,他根本就不分敌我,直接一刀劈死,颇有人挡杀人佛挡**的气势! 杨璟知道自己再一味躲避,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自己而死去,他想要主动迎战,但自己的功夫本来就不如磨耿,又无法近身,想要阻止磨耿根本就不可能! 杨璟滚落在地,心里头却一直在飞速地思考着,他知道是时候该做个决断了。 虽然手杖被削了半截,但削掉的是枪管,枪管短了,火枪的威力反而更加巨大,所以还是能用的,而且更加好用。 只是杨璟的本意是要留着火枪来对付秦玄策的,如果用在了磨耿的身上,想要对付秦玄策,可就非常的困难了。 徐凤武和宋风雅等人都有武艺在身,孙二娘虽然没有武艺,但有神荼在一旁保护着,王不留武功不太行,但经验老道,为人机警,为了不拖累杨璟等人,此时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别看杨璟狼狈万分,实则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战场上的变化,宗云与秦玄策能够缠斗这么久,甚至能够旗鼓相当,已经是极限,如果没有自己的火枪,想要拿下秦玄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璟这边思考的时候,磨耿再度追上来,如同发怒的恶鬼一般,又劈翻了仓皇逃亡的一个人,此人倒地之后,杨璟才发现,竟然是店里头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昨夜还伺候着杨璟等人用饭,眉清目秀的一个小伙子,心地纯良,笑容阳光。 杨璟往柜台那边扫了一眼,英姑娘已经不见踪影,许是搬救兵去了,店里许多奴仆也都受伤,剩下的躲在破烂的柜台底下,如同受惊的羊羔一般瑟瑟发抖! 地上的小厮死不瞑目,那充满了惊恐的眼神,就这么看着杨璟! 杨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地上爬起来,偏头躲过磨耿的刀,猝然举起了手中的断杖! 磨耿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杨璟,对杨璟的武艺更是鄙夷,而关于杨璟的兵刃,他更是从未放在心上! 眼下见得杨璟心虚地举起断杖,磨耿心里就想发笑! 然而当他看到那断杖居然是空心的,那黑洞洞的管口瞄准自己的时候,他的后背还是发自本能地竖起了寒毛! 他是一路厮杀过来的人,对死亡威胁有着敏锐到了极点的感知,他对危险有着近乎本能一般的感应! 虽然只是空心的断杖,却给了他磨耿极其危险的预感,磨耿下意识就往旁边躲开了! 杨璟本来就只是试探,因为枪管被削掉了一截,精准性就要大打折扣,而且铁砂会提前发散,距离稍远一些,杀伤力就会急剧减小,所以他必须尽可能靠近磨耿! 见得磨耿谨慎地躲避,杨璟干脆将计就计,耍了个花招,收起断杖就继续逃跑,故作慌张的样子。 磨耿一见杨璟仓皇逃窜,不由暗骂自己太过胆小,又被杨璟耍了一次! 如此一想,又被激起了怒气,当即往杨璟这边追来,今番爆发了底力,竟然很快就追了上来,见得杨璟退无可退,只能绕着大堂的柱子兜圈子,磨耿的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正当此时,有个不长眼的厢兵竟然从他面前走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甚至还遮挡了他的视野! 磨耿生怕杨璟逃掉了,今次也没有劈砍,只是用脚将那厢兵踹飞出去,往前一看,杨璟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磨耿当即就举起了青铜腰刀,而杨璟却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断杖,管口便正对着磨耿的额头! “去死吧!” 磨耿的眼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感,仿佛下一刻就能够见到杨璟人头落地! 然而就在这时,杨璟那断杖的管口却突然炸开了! “砰!” 刺耳的枪声在大堂里头不断回响,除了宗云和秦玄策没有停下来,混战的双方都下意识跳出战局,相互分开来,仿佛被天雷震慑到了一般! 当他们往声音的源头看去之时,但见得杨璟的身周全是白烟,而磨耿仍旧站立着,手中的青铜刀就搭在杨璟的肩头上,他的脑袋却被轰烂了半边! “是...是火枪!” “他不是张本灵的人么?按说也是王道明一脉的高手,怎么会有朝廷的违禁之物?” “丢人啊,咱们都是武人,用这劳什子火枪,实在是丢尽了脸面了...” “那小子虽然尖牙利嘴,但武功却不济事,用火枪也是情有可原,把火枪看成暗器,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了,人家能搞到火枪,就是人家的本事,别在那酸溜溜的了...” “不过这火枪也忒霸道了,竟然轰烂了半个脑袋,真要对上这小道,咱们这些人能活下来几个?” 纷纷的议论声之中,武林人士都恢复了清醒,因为磨耿的死相,以及杨璟此时散发出来的狠辣果决,已经彻底将他们震慑住! 而厢兵们比武林人更加清楚火枪的用途和威力,见得杨璟如此,磨耿又被打死,群龙无首,当即就纷纷往外逃了。 “好胆鼠辈!”秦玄策也是心头暴怒,磨耿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那可是从五品的团练使,官场中人或许花费大半辈子都爬不上的高官职位啊! 杨璟竟然说杀就杀了! 杨璟听得秦玄策的话,不由笑了:“我不杀他,难道伸长了脖子让他来砍死我?” 杨璟也懒得理会,将那柄青铜古刀抓了过来,提着管口已经炸开花的火枪,指着秦玄策大声道:“既然你说我好胆,老子也不能让你失望,接下来轮到你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小师弟杨本初 磨耿乃是货真价实的团练使,堂堂从五品朝廷命官,虽然是磨耿自己先动手,但杀官可是大件事,杨璟却如同没事人一般,轰烂磨耿的脑袋之后,竟然还敢对秦玄策动手! 虽然大堂里头早先一片混乱,但很多人都看到磨耿对杨璟穷追猛打,而杨璟只有被动躲避和挨打的份,若非仗着火枪之威,杨璟此时早就被磨耿给打死了! 或许也只有庞正元等真正的高手才看得出来,宗云虽然落了下风,但棍怕老郎拳怕壮,秦玄策已经五六十,而宗云却气血方刚体能充沛。 杨璟的火枪已经炸膛,早先让磨耿削掉了一段枪管,如今膛口更如同喇叭花一般绽放,但也不知为何,手握着这柄沉重的青铜刀,看着宗云那自信满满的眼神,他突然觉得秦玄策不再那么的高深莫测了。 在别人看来,杀死磨耿就像捅破了天那般,杨璟该惹上大麻烦了。 可杨璟自己却心知肚明,韦镇仙对朝廷的政令听宣不听调,阳奉阴违,单凭与白牛教私下授受这一条,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磨耿作为团练使,滥杀无辜不说,对杨璟更是狠下死手,杨璟身为绣衣暗察,拥有便宜行事的权柄,即便杀了磨耿,想要解释清楚也并不难。 再者,磨耿只不过是开胃菜,水陆法会才是重头戏,到时候整个西南局势都乱起来,杀掉磨耿也算不得什么大麻烦,反而替朝廷和百姓提前解决了一个大祸害。 秦玄策本来就被宗云闹得颜面丧尽,迟迟无法拿下宗云这个小辈,也让他感到又震撼又气馁又愤怒。 眼下连杨璟也敢对他大呼小叫,也敢大言不惭要对他动手,秦玄策纵使道行再深,也受不了这个气,当即朝杨璟冷哼道。 “你算什么东西,连张本灵都要乖乖喊我一声师伯,你凭什么在这里吆五喝六!” 杨璟走过来,与宗云并肩而立,但听得宗云淡淡地开口道。 “我没有你这个师伯,无论全真道如何对你,我南无派绝不会不会承认你这奸贼,师父将南无派的道统传到我张本灵的手中,曾叮嘱我要代师收徒,壮大门墙,光复宗派,我已遵照师父遗嘱,代师父收下杨璟,他如今是我派弟子,对你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还有什么好客气!” 宗云素来给人温和恬静的印象,此时揭破秦玄策的丑事,指责秦玄策为道门叛徒,声色俱厉,隐约间已经有了大派宗师的风范! 然而杨璟却是吃惊不小,因为宗云从未说过要代王道明收他为徒,甚至于连提都没有提起过! 秦玄策早已被全真道逐出门墙,这一辈子颠沛流离,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情,听说宗云竟然将杨璟这等小人收入南无派之中,根本就顾不上宗云对他的指责,勃然大怒地质问道。 “你只不过是小辈,岂有资格代师收徒!你连自己的身份都保不住,凭什么自诩正宗,凭什么将这奸诈小人收入门墙!南无派的掌教真人如今正在大总督府作客,只有他才有资格收徒,你张本灵的口气未免太大些!” 面对秦玄策的质问,宗云只是哼了一声,随即沉声道:“我师父尚在人世,董尚志凭什么敢掭居法位,凭什么敢自称掌门!” “王道明还活着?!!!” 宗云此言一出,非但秦玄策,连诸多武林人士都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秦玄策正要向宗云求证,那门口处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人群分开一条道来,但见得一队白衫黑袍的道人从外头快步进来,为首一人须发花白,身宽体胖,可不正是南无派现任掌教董尚志真人么! 董尚志显然一直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此时听说师兄王道明尚在人世,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即让诸多弟子分开人群,自己却快步走到了宗云的面前来。 “舆慧师侄,多年不见,你受苦了...你适才所言是真的吗?我师哥果真尚在人间?” 虽然董尚志开口便称呼宗云的表字,似乎全然没有将过往的恩怨放在心里,但宗云却没有领情。 “我师父仙骨玉胎,又岂会这般容易让你们这**邪残害,他还要看着我替他清理门户,还南无派一脉清净!” 董尚志听得宗云如此叱骂,眼中涌出莫名的哀伤来,朝宗云轻叹道:“舆慧师侄啊,你还年轻,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这其中是非曲直,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师叔只希望你能够冷静一些...” 不得不承认,董尚志颇有宗师风范,这其中怕是真有内情,杨璟虽然没有王不留和宗云的识人本事,但还是能够感受到董尚志言语间的恳切。 然而宗云却并不领情,朝董尚志说道:“你不用在假惺惺地做戏,当年你为谭师祖守陵十几年,我师父执掌朝元宫,那是师祖的意思,可后来又如何?现在又如何?” “现在你已经是朝元宫的掌教真人,可我师父呢?” “我师父只能亡命天涯,只能让秦玄策这样的人恶意中伤,被全真道的人四处追杀!” “你想让我冷静也可以,让我把秦玄策这奸贼给杀了,我自然就冷静下来了!” 宗云脸上满是悲愤,然而董尚志身边的道人们却坐不住了,指着宗云便骂道。 “张本灵!你不过是南无派的弃徒,有什么资格跟掌教真人这般说话!你目无尊长,悖逆礼节,凭什么以南无派弟子自居!” 董尚志见得身边的弟子义愤填膺,当即冷下脸来,朝他们呵斥道:“都噤声!还嫌不够热闹么!” 那些弟子当即就耷拉下头,不敢再反口,足见董尚志的威望有多么的深重了。 董尚志转向宗云,眼中又恢复了温暖,朝宗云道:“当年的是是非非都已经过去,舆慧师侄如今既然回来了,南无派自然是欢迎你的,若你觉着师叔不适合当掌教,师叔便将教务一并交给你也无妨,朝元宫乃是谭仙师毕生心血,宗派内部争争吵吵很正常,可不能因此而毁了祖师的一番道行啊...” “秦师兄当年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师侄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么?” 宗云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充满了悲愤的泪水,朝董尚志说道:“让我放过他?你们当年可曾想过要放过我师父!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宗云激动地咆哮着,而后朝董尚志道:“我才不稀罕什么掌教真人,我只要杀了秦玄策!” 身为南无派的掌教真人,董尚志能够放低了身段,如此低声下气地与宗云交谈,甚至于显得有些卑微,让人看起来也着实有些心寒。 但从侧面来看,董尚志如此卑微,或许当年真的对王道明做过什么昧心之事? 当然了,这些也都只是推测,从目今的情况来看,董尚志还是颇有宗师的风范与道行,或许这其中真的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董尚志见得宗云坚决要杀秦玄策,知道无法改变宗云的想法,终于叹息一声道。 “你杀不了秦师兄的...” 董尚志如此一说,身边的弟子纷纷拔出道剑来,朝宗云和杨璟等人怒目而视,看来是铁了心要保护秦玄策了! 宗云死死地盯着董尚志,似乎想要从董尚志的目光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惜董尚志的眼中却只剩下悲哀。 从一开始就赤手空拳的宗云,终于拔出了背后的道剑,手握剑柄横于胸前,左手并指,轻轻托着剑尖,而后朝董尚志问道。 “你可还认得这柄剑!” 董尚志微微抬起眼皮来,眼中的悲怆越发浓烈,只是沉默不语,而身边的弟子们却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这...这就是那柄剑!” “是的!没错!就是神符!” “这是吕祖传给谭祖师的神符宝剑!” “难怪这张本灵敢自诩正统,原来他手中竟然有吕祖的佩剑!” 这些弟子都是南无派的真传弟子,自然知晓宗派内的渊源,当初吕祖王重阳飞升之后,留下了八件镇派法宝与道器,这神符剑便是其中之一! 秦玄策见得这神符剑,双眼之中顿时露出贪婪之色来,杨璟感受到他的眼神,心里也紧张起来。 在杨璟看来,董尚志乃是一代宗师,无论言行举止,都让人佩服,虽然宗云还在盛怒之中,但不得不说,董尚志却是让人恨不起来,当年的事情想必都是秦玄策当中搞鬼,否则宗云也不会执意要杀秦玄策。 如今见得秦玄策竟然敢觊觎神符剑,杨璟看得就更加清楚了。 赤手空拳酣斗之时,宗云并未让秦玄策占据上风,而宗云最强的当属剑术,如果董尚志和南无派的弟子不阻挠的话,宗云加上杨璟等人,说不定真能够杀了秦玄策! 宗云平举着神符宝剑,而后朝董尚志说道:“他叫杨璟,是我替师父收下的徒弟,照着南无派的字辈,道本崇真理,玄微至妙仙,杨璟与我同属“本”字辈,赐法名杨本初,以后就是我张本灵的师弟。” 宗云之所以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硬要坐实杨璟的身份,一来是向董尚志表明,他和师父王道明仍旧拥有自主权,不会听从董尚志这个掌教真人的号令。 二来则是因为他也没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杀死秦玄策,必须寻求杨璟的帮助,为了名正言顺,杨璟的辈分自然要正大光明的说出来。 杨璟如果与他同辈,那么杨璟也算是王道明的徒弟,为师父报仇理所当然,对秦玄策动手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杨璟并不认为宗云是在利用他,因为宗云连他的法名杨本初都已经想好,此时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的迟疑,说明并非临场才取的名字,而是早早便已经酝酿好的了。 虽然两人平素里争争吵吵,相互看不顺眼,其实宗云早已将杨璟当成了师兄弟! 漫说宗云已经将金关玉锁传授给了他,单凭宗云早早便想好他的法名,杨璟便不能坐视不管! 念及此处,杨璟也不再迟疑,举起手中青铜刀,与宗云并肩而战,环视一周,而后沉声道。 “弟子杨本初,今日与师兄张本灵,清理门户!” (ps:咳咳..大家看完最新章节,顺手投一下鲜花呗,几十朵不嫌多,一朵也不嫌少,反正是免费的..谢谢哦,顺便卖个萌,喵~) 第二百三十三章 默契联手杀敌 杨璟既然已经接受了宗云的说法,以王道明弟子杨本初的身份说话,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徐凤武和孙二娘等人自然要站在杨璟这一边! 杨璟话音刚落,徐凤武等人当即便聚拢在一处,无论是徐凤武还是宋风雅等人,可都不是寻常高手所能比肩的,气势发散出来,便是董尚志都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宗云非但自创武学,身边竟然还聚集了这么多的高手,如果只是杨璟和宗云,即便董尚志这边的人手不掺和,他们也未必杀得了秦玄策。 可如今杨璟的人全部都站出来,若他董尚志不插手干预,秦玄策遭遇围攻,那是必死无疑的! 董尚志适才所言都是心里的实话,当初虽然他没有参与陷害王道明,但没能够及时为王道明挺身而出,最后为了保护南无派,为了不让南无派四分五裂,他不得不站出来接掌了朝元宫真人之位,这也是他为何自认愧对王道明的地方。 但除了他董尚志,没人知道秦玄策的秘密,宗云也不会知道这秦玄策为何不能杀! 他也不能当场对宗云解释,甚至于私底下,也不一定能够向宗云解释其中的原因。 这也是他为何要来贵州城,不是因为他与秦玄策交情好,而是秦玄策捏着南无派的软肋,他董尚志不得不来! 宗云难得与杨璟设计,通过磨耿,揪出了秦玄策,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莫看眼下厢兵只敢在外围,武林人士也不敢再插手,董尚志和南无派的弟子无论在人数还是在功夫上,都占据了优势,其实宗云知道杨璟还有后手,只要动手,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杀死秦玄策的! 且不说孙二娘能够操控神荼发出意想不到的袭杀,鹿白鱼能够下蛊,单说杨璟手下那三十几个暗察子还未登场,就足以让宗云生出足够的信心来! 只要杨璟肯帮他报仇,秦玄策绝对能够被当场斩杀! 而适才他也从杨璟的表态,得知了杨璟的立场,更从杨璟的眼中,看出了杨璟的泰然自若! 若非暗察子们就在外头潜伏着,杨璟根本就不可能妄自尊大地要对秦玄策动手! 杨璟如此高调,足以说明,暗察子们其实已经准备就绪,说不定这些武林高手之中,就隐藏着擅长刺杀的暗察子弟兄! 宗云念及此处,也是信心大增,面北而拜祖师,手中三尺神符一抖,剑影如夜空绽放的银花,剑势如雨,将秦玄策的去路都封了起来! 秦玄策也是心头大惊,他本以为宗云拳脚已经着实了得,又自创了功法,这才动了灭杀宗云的念头。 与宗云交手之后,他越发笃定,若今日不杀宗云,他日必定是个大麻烦。 此时见识了宗云那凌厉的剑招,心里头却慌乱了起来! 宗云的掌法如秋风落叶,轻柔而洒脱,又似润物无声的连绵春雨,可握住神符剑之后,宗云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却似那狂风骤雨,剑尖幻化残影,直指秦玄策身上七八处要穴,虚虚实实,竟然无从分辨! 杨璟更是说一不二,既然决定要杀秦玄策,就不能婆婆妈妈,所谓除恶务尽,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他们已经高调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如果今日不杀秦玄策,以秦玄策与韦镇仙的关系,再加上董尚志,往后他们想要在贵州城立足,只能是寸步难行! 杨璟当即挥舞着青铜刀便加入了战团!而徐凤武等人同样没有任何的迟疑,五六个人呼啦便将秦玄策给围了起来,各人都施展出自己的杀招! 秦玄策也是大惊失色,让他与宗云单打独斗或许还有赢面,加上杨璟或许能够勉强求生,可再加上徐凤武等一众高手,他只有死路一条! 董尚志有些于心不忍,但并非对秦玄策,秦玄策确实是个叛徒,也是罪不容诛,可董尚志却有着不能杀他的理由,虽然心疼宗云,但此时也不得不出手阻拦! “莫伤人!” 董尚志朝弟子们一声令下,那些个弟子纷纷抽出道剑,将徐凤武等人都隔绝开来! 他们都是南无派的高徒,其中有像宗云和杨璟这样的本字辈弟子,也有崇字辈和真字辈的低级弟子,他们行走于江湖之中,无人敢小视他们半分。 他们就是江湖武林门派之中的贵胄和名门之后,他们有着属于全真弟子的高贵和骄傲! 虽然董尚志明令不得伤人,但他们出手还是很重,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杨璟身边这些人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宗云和杨璟早就知道董尚志一定会出手阻拦,此时对秦玄策的攻势更加的凌厉! 秦玄策经历了早先的慌乱之后,见得董尚志的人出手,也是心头大定,手掌往腰带一抹,唰啦啦便抽出一柄寒芒四射的软剑来! 他的目标也很明确,想要杀死宗云,一时半会儿是不太可能的,但杨璟的武功稍弱,拼着受伤的代价,杀死杨璟,成功率是非常高的! 秦玄策本就是工于心计的老狐狸,他隐匿在人群之中观察着整个过程,他知道磨耿并非死在杨璟强大的火枪之上,而是死在了杨璟那让人恐慌的计谋上! 磨耿似乎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主动和上风,但其实却一直被杨璟牵着鼻子走,可以说从一开始,杨璟便一步步将磨耿引入了死亡的深渊! 也正是看清楚了整个过程,秦玄策才感受到了杨璟的威胁,在他看来,宗云的武功或许更高,但杨璟更加令人忌惮! 杀心已决,秦玄策的手臂一抖,那软剑便如同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变得笔直而锋锐,剑势冲荡,勇往无前,穿过宗云那虚虚实实的剑影,便刺向了杨璟! 杨璟对刀剑一类的兵刃没有太多的修炼,对招式之类的更是一知半解,虽然修炼的金关玉锁,变得耳聪目明,呼吸和气力也都运用的得心应手,可到底在兵刃上吃了亏。 再加上青铜刀沉重坚硬有余,而灵动轻盈却不足,使得杨璟越发无法自如地腾挪躲闪,那软剑直刺过来,杨璟下意识便用青铜刀去挡,身子也往后撤退。 然而秦玄策的软剑却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了过来,软剑点向杨璟,却突然拐了个弯,绕过青铜刀,剑尖直刺杨璟的咽喉! 那软剑在他的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灵性一般,而宗云的神符剑已经刺到了他的手腕,秦玄策却没有撒手的意思! 面对秦玄策的决绝,宗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秦玄策果真是心智过人的老狐狸,竟然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杨璟的威胁比宗云更大,拼着手掌被斩断,也要杀掉杨璟! 然而事实却证明,宗云和杨璟都低估了秦玄策! 当宗云的神符剑斩向秦玄策的手腕之时,秦玄策却撒手了! 可宗云此时却看到,秦玄策的手掌与剑柄之间,却闪现一丝银光!他从剑柄底部抽出了一根银线! 宗云几乎可以断定,只要自己一剑斩落,非但斩不断那根柔韧的银线,反而会让软剑弹起来,剑尖会借助剑刃的弹力,轻易划破杨璟的喉咙! “撤刀!” 宗云一边收回神符,一边朝杨璟大喊了一声,杨璟虽然没有看到那根银线,但却对宗云无比信任,当即便撒手后退,上身微微后仰,那软剑的剑尖堪堪划过他的下巴,在下巴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红! 杨璟也是后怕不已,若非宗云及时提醒,割开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下巴尖儿了! 杨璟这厢惊魂甫定,宗云那处却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 秦玄策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点,甚至于他就是在故意布局,见得杨璟撒刀后撤,宗云又缩回了神符宝剑,秦玄策冷笑一声,揉身而上,一掌就轰向了宗云的胸膛! 若论战技和力量,杨璟和宗云加起来,已经足以对付秦玄策,但若说到战术,他们却不是秦玄策的对手! 秦玄策已经是老狐狸,战斗经验无比丰富,看似要先对杨璟下杀手,其实只不过是声东击西,诱敌深入,真正的目标还是宗云! 当杨璟要帮助宗云之时,秦玄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高手过招,若是强强联合,或许能够起到正面的作用,可杨璟与宗云的差距很大,上来也只是帮倒忙,会成为宗云的累赘和软肋! 秦玄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对杨璟下手,为的就是让宗云来救,宗云为了救杨璟,必定会露出破绽,这个时候便是他杀死宗云的最佳时机! 一切都照着秦玄策预想的那般发生了! 他的力气全部灌注到手掌之中,觑准了宗云的中脘穴,一掌便轰了下去! 宗云的身体便如同云桥一般柔软,顺着秦玄策的掌力,上身弯曲,胸膛内凹,秦玄策只觉得所有的掌力如同崩溃的潮水一般外泄出去! “嗤啦!” 宗云后背的袍子顿时裂开,喉头甜腻,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然而他微微抬起头来,眼中却充满了惊喜,嘴角带着微笑! “遭了!”秦玄策见得宗云的笑容,大惊失色,正要往后退走,宗云却猛然挺胸,便仿佛将适才吸收的掌力全数推回来,这其中还加上他的内力推波助澜,力量比适才那一掌还要强大! “喀嚓!”秦玄策还未来得及撤回手掌,手腕便已经喀嚓骨折了,而那股无形的力量撞击到他的胸膛,他就如同沙包一般被反弹了出去! “是他自创的武学!” 董尚志等人都关注着这场比斗,他本来还担心秦玄策真的杀掉宗云,正打算过来解救,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秦玄策已经被打飞了出去! “不对!秦玄策中计了!”董尚志心头大惊,因为他看到杨璟已经出现在了秦玄策的身后! “手下留人!”董尚志大喝一声,就往秦玄策这边疾行,然而杨璟却已经一个膝撞,直接撞在了秦玄策的后腰上! “喀嚓!”秦玄策的后腰凹陷极其吓人的弧度,怕是整条脊椎骨都让杨璟这个泰拳式的膝撞给撞断了! 秦玄策此时才醒悟过来,他利用杨璟来猎杀宗云,而宗云却同样用自己当诱饵,引诱秦玄策,为杨璟制造了猎杀秦玄策的机会! “好一对师兄弟!”秦玄策刚刚想通这一点,杨璟已经后面环抱住他,用了近身擒拿的功夫,将秦玄策的身子双手全都锁住,而宗云已经举起神符剑,刺向了秦玄策的心脏! 第二百三十四章 孤狼的爪与牙 人们总说不会让同一颗石头绊倒两次,但事实上我们却常常犯着同样的错误而不知悔改,只不过每一次错误都披着不同的外衣罢了。 磨耿想要算计杨璟,最终却被杨璟算计,堂堂从五品团练使就这么被轰烂了脑袋。 秦玄策以为自己能够算计杨璟和宗云,结果却一次次让杨璟和宗云将计就计! 他本以为能够借此机会杀死宗云,直到身子被杨璟锁死,直到宗云的神符剑渐渐占据他的视界,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最大的错误! 他的错误不是自己的算计,而是从根本上低估了杨璟和宗云! 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是宗云还是杨璟,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自己无论从武功还是境界亦或者经验上,都完全碾压宗云和杨璟,尤其是后者,秦玄策根本就没有把杨璟当成一回事。 而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败的真正原因,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正视杨璟,就是没有重视杨璟,杨璟才是他最致命的关键! 虽然他已经不能动了,虽然他的手腕断了,虽然他的脊椎骨也断了,武功极有可能也会受到影响,今后怕是很难再晋升到武道宗师的行伍,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死,起码不会死在这里,起码今天不是他的死期。 因为还有董尚志! 因为董尚志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他手里有董尚志乃至于整个南无派,整个全真道都为之疯狂,并苦苦追寻的东西! 他脸上那惨烈却又笃定的笑容,在宗云的眼中只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求生欲望,如同那狂风之中的残烛罢了! 宗云紧紧握着神符剑,下一刻就要刺入秦玄策的胸膛,复仇的快感充斥着他的心头,他想起师父对自己的疼溺,想起那些惨死的师兄弟,想起直至今日仍旧杳无音讯的师父,他的剑,变得更加的坚定! 虽然适才动用了太极拳的功法,而且还是将这段日子自己对太极拳领悟最深的东西都施展了出来,但秦玄策抱着必杀信念的一掌,也确确实实伤到了他的经脉。 他虽然从一开始就领会了杨璟的意图,虽然非常默契地配合着杨璟,将秦玄策引入这个杀局,但受伤却也是真真切切,为了得到这个机会,他和杨璟都付出了差点死去的代价! 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他们的付出是那么的值得,也证明他与杨璟确实能够生死相依,他们终于成为了一直想要却一直说不出口的生死兄弟! 过往的一切如流云一般从脑海之中闪现而过,所有的怨恨和委屈,似乎都灌注到了剑里,只要刺入秦玄策的心脏,所有的仇恨都将原封不动地还给秦玄策! 然而这个时候,董尚志出现了! 宗云的心中充满了悲愤! 当年虽然他的年纪不大,但已经懂事,师父将南无派的道统传承全数交给他的时候,也说起过当时的事实。 虽然董尚志也是迫于无奈,甚至于董尚志并没有过错,他唯一的错只是没有相信并支持自己的师兄,仅此而已。 虽然宗云的心里也确实没有对董尚志恨之入骨,但他却不明白,为何董尚志一定要救秦玄策! 秦玄策的叛徒身份已经确凿无疑,董尚志却冒着被全真道抛弃的风险,带领弟子过来参加法会,甚至还维护秦玄策,身为南无派现任掌教真人,董尚志为何要这么做! 宗云并不能理解,因为他本来就对董尚志存在着成见,因为董尚志对他的师父王道明曾经见死不救! 所以此时的宗云根本就不会冷静地考虑背后所隐藏着的苦衷,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苦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用自己的苦衷,当成自己懦弱的借口! 董尚志身为南无派的掌教真人,武功深不可测,应该说是冠绝群雄,他既然决定要救秦玄策,宗云自然是不能得逞的。 宗云眼睁睁看着董尚志捏住神符剑,那宝剑如同刺入了铜山铁墙之中,被铁汁浇铸为一体,任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师叔,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护着这个狗贼!”宗云双眸通红,朝董尚志咆哮道。 董尚志心里很清楚,宗云叫他一声师叔,说明情分还在,只要自己松手,一切事情都好说,宗云或许还能够回归到南无派来。 宗云有着一万个杀死秦玄策的理由,可他董尚志要保住秦玄策,理由却永远只有一个。 他朝宗云苦笑着摇头道:“舆慧,他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宗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尚志,眼中终于失去了仅有的尊重,他的眼神冷漠下来,董尚志很清楚地感受到,宗云与他南无派最后的一丝情义,也就此断绝了。 “舆慧,你迟早会明白师叔的苦衷的...”董尚志眼中满是哀伤地说道,他的白发有些凌乱,显得很沧桑,说出这句话之时,让人很是唏嘘。 但宗云却不再看他,而是催动内功,用力将剑刃一寸寸往前推! “舆慧!你又何必如此!你的内伤已经很重,再用内功,有损境界,往后很难再成为武道宗师了!难道你就这样让仇恨毁掉一切,难道就为了秦玄策这么一个仇人,毁掉自己的前程么!” 董尚志的话语如同有力的大锤,句句撞击在宗云的灵魂之上,然而宗云却咬牙切齿,双眸血红地沉声答道:“我的前程...我的前程就是为师父报仇,就是毁掉当年那些罪人!” 董尚志见得宗云的表情,顿时心头发寒,只觉得当年那个稚嫩又可爱的师侄儿,突然就变成了不愿屈服的战狼! 这头孤狼或许没有狮子老虎那般尊威凶猛,或许没有犀牛那般坚不可摧,或许没有大象那般雄壮无敌,但谁人曾在马戏团里见过狼的身影? 这种动物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妥协和放弃! 此时的宗云,便是一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狼! 董尚志不再言语,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因为宗云天赋异禀,灵根深重,如果他真的能够放下仇恨,董尚志真的能够将南无派掌教的位置传给他。 可惜这根好苗子,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宗云偏偏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一切都只能怪秦玄策,甚至怪他董尚志。 可当这个最无辜的人来寻仇,他却必须保护最罪有应得的秦玄策! 人生处处是无奈,只能说命运弄人,董尚志再强大,也斗不过乖张的老天爷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董尚志却听到一个让人心底发毛的声音! “喂,老头子,咱们小真人都发话了,这人也就该死了!” 听得杨璟的声音,董尚志心头大骇,秦玄策的心底也涌出浓烈到极点的死亡恐惧! “董尚志!快打死他!快打死他!”秦玄策疯狂的叫喊着,然而只是短短的片刻,他便感受到脖颈传来了剧痛! 杨璟用自己的手脚和身子,将秦玄策死死地锁住,秦玄策确实不能动,但他杨璟也不能动,只能靠宗云来杀死秦玄策。 但似乎所有人都忽视了一点,杨璟的身子手脚确实不能动了,但他的头能动,他还有牙齿! 董尚志本以为疯狂的宗云已经足以让人心底发毛,当他看到杨璟撕咬着秦玄策的脖颈,满嘴满脸都是鲜血之时,他才知道自己与秦玄策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们都看错了杨璟!他们都低估了杨璟! 虽然他们已经极力说服自己,不要去轻视杨璟,但杨璟却像一个无底洞一般,让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底限在哪里! 董尚志也想救秦玄策,但只要他一撒手,宗云的神符便会恢复自由! 他本以为自己出马,肯定能够救下秦玄策,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杨璟和宗云联手,失败的不仅仅是秦玄策,连他这个南无派掌教真人,都逊色了一筹! “这就是天意吧...”董尚志轻叹了一声,看着杨璟和宗云这两个小辈,突然觉得,这两个小辈就像老天爷放进人间的顽皮仙童,怕是要将整个天下搅得不得安宁了! 杨璟也是豁出去了,虽然他对人体构造非常熟悉,常年与尸体打交道,但直到他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人的皮肤和肌肉原来如此柔韧! 他已经用尽全力,但人的牙齿毕竟与野兽不同,牙齿的最大作用是用来磨砺食物,而非切断肌肉,咬开秦玄策的表皮已经着实不易,想要咬断脖颈的肌肉丛,咬断动脉,并非想象之中那般简单。 虽然鲜血已经涂满了他的脸,虽然鲜血汹涌而出,将秦玄策的上半身都染红了,但他仍旧没能咬到秦玄策的动脉! 南无派的弟子不消吩咐,纷纷想要上前救援,可徐凤武等人也很清楚杨璟的用意,此时拼尽了全力拖住南无派的人。 而董尚志已经下达过命令,让这些南无派弟子不得伤人,所以这些人想要脱身,便更加的困难! 正当此时,外头的武林高手们纷纷惊呼起来,但见得一对对衣甲鲜明的蛮兵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整座酒家都层层围住! 这些蛮兵穿着厚重的皮甲,与大宋的禁军有着截然不同的装备,他们的腰间挎着直而方的厚背砍刀,脖颈上戴着五彩的羽毛,头上包着黑巾,这些都是大土司韦镇仙麾下的蛮兵! 其中一名黑瘦精壮的小头目,飞快地穿越人群,边走边抽出腰间的砍刀来,用刀尖抵住杨璟的额头,一寸寸将杨璟的头给推了回去! 这小头目戴着兽皮制成的面具,身上披着皮甲,又插着彩色的羽毛,赤着脚,面具的空洞之中,露出野兽般让人畏惧的目光! “好了,都别闹腾了,杀死朝廷命官已经是死罪了,再咬死老头子我的贴身侍从,你们就真的要碎尸万段了...” 杨璟被刀尖顶着额头,透过小头目的肩头,往声源方向看去,便见到了一个高瘦的老头子。 韦镇仙! 第二百三十五章 踏入二重境界 谁都没能想到,白牛圣母法会还没开始,因为杨璟和宗云的出现,贵州城便如此热闹,让前来观礼的武林人士大开眼界,非但过了眼瘾,还过了手瘾,许多人都暗自庆幸自己提前抵达贵州城了。 在宋朝的官制中,无论是承宣使,还是安抚使,早先都是绝对的高官,足以立足于庙堂,更足以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但到了后来,这个使那个使,其实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虚衔,也就是说只是个荣誉头衔,并没有太大实权了。 韦镇仙却不然,虽然他领了朝廷的承宣使,但因为他是大土司,山高皇帝远,又有心不服王法管教,手中权柄极大,蛮兵的规模甚至已经超过了矩州的朝廷兵马! 朝廷对此也是有心无力,只盼着韦镇仙能够审时度势,顾念大局,否则西南地区必将陷入战乱。 作为矩州的大总管,韦镇仙平素里也是神秘得紧,据说此君出身蛮族,崇信神鬼,炼丹服散,畜养邪魔,深居简出,便是地方官员都很少有机会见到他,更漫提这些武林人士了。 只是今日,他们非但有幸见证了南无派王道明一脉首徒张本灵的复出,更见识到了他自创武学的精妙和强大,甚至于看到了杨璟悍然杀官的场景! 到了最后,他们非但见到了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更一睹韦镇仙的尊容,真正是惊喜连连,一波接着一波! 在诸人的印象之中,韦镇仙出身蛮族,容貌形象上应该接近于本地土著,可当韦镇仙走进这家已经被打得破残不堪的酒家之时,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因为韦镇仙身材高大,身着汉服,而且还是广袍宽袖,头上没有带冠,也并未挽髻,一头有些花白的长发随意披散,用一根麻绳松松地绑着,满头霜花,充满了儒雅,又有着一股道骨仙风,翩然出世。 单论外形,韦镇仙比董尚志更像道门魁首,更像超凡脱俗的掌教真人! 只是他的眼眸之中偶尔闪过一丝不容置疑不怒自威的尊威,让人不由心头发紧,气势上给人十分强大的压迫感。 秦玄策的手腕已经被宗云震断,脊椎骨又被杨璟的膝撞彻底砸断,当杨璟被迫松开秦玄策之时,后者身子一软,便要仆倒在地,韦镇仙快步而来,将秦玄策扶住,眼中充满了关切和悲伤,再看向杨璟之时,却又充满了滔天的怒火! 秦玄策可不仅仅是他的贴身死士,还是他的谋士,是他的智囊,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的股肱,是他的兄弟! 两人相交数十年,早已脱离了利益的羁绊,生出真感情来,见得秦玄策被杨璟和宗云两个小辈整治得如此狼狈,甚至于武功修为都要受到损伤,怕是很难再回到武道宗师的行列,韦镇仙是真的怒了! 而且秦玄策一向居高自傲,正是这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才让他一直保持着宗师一般的压制性力量。 可如今秦玄策败在了杨璟和宗云这两个无名小卒的身上,对秦玄策最大的打击并非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秦玄策的心境受损,往后若走不出来,下半辈子都别想再以武道宗师的身份行走江湖了! 眼看着白牛圣母法会就要开始,秦玄策是韦镇仙这边为数不多的顶尖高手,韦镇仙还要靠他坐镇矩州,而且他也需要韦镇仙帮自己出谋划策,在各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 可如今,这一切都被杨璟和宗云给毁了! 无论谁先挑起这场争斗,无论谁对谁错,杨璟和宗云毁掉了他韦镇仙在法会上最大的助力,这是不争的事实! 见得韦镇仙领兵前来,董尚志和宗云也都各自停手,杨璟被蛮兵所制,宗云等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们虽然没有见过韦镇仙,但从韦镇仙的气质变化,以及他的眼神之中,大家都看得出来,韦镇仙是绝不可能放过杨璟的! 韦镇仙死死地盯了杨璟一会儿,却并没有与杨璟说话,而是转向了董尚志,朝这位南无派掌教拱手行礼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倒是让真人见笑了,多得真人出手镇压场面,韦某人感激不尽。” 董尚志微微拱手,算是还礼,看了看宗云,又看了看杨璟,似乎想要为杨璟求求情,但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他很清楚,韦镇仙一直想拉拢他,想要借助南无派的武林影响力和号召力,虽然他被秦玄策逼到了矩州来,但南无派也一直没有表态。 如今秦玄策已经废了,韦镇仙自然急于寻找得力的帮手,而董尚志无疑是最佳的人选,所以对于韦镇仙的示好,哪怕只是一点点,董尚志都不得不谨慎考虑。 韦镇仙见得董尚志没有开口,脸上也毫不掩饰失望之色,可董尚志此时却开口道。 “大总管,别的事情老道帮不了你,但秦师兄伤势很重,如果大总管信得过老道,可将师兄交与老道治疗…” 韦镇仙正为此事发愁,听得董尚志如此说着,便欣然点头道:“如此便辛苦真人了,大恩不言谢,真人往后便是我贵州城最尊贵的客人,此地随时欢迎真人,也欢迎南无派的诸位道长!” 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韦镇仙也知道,董尚志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南无派之所以来矩州,只是因为与秦玄策的私人交情,而并非要掺和这趟浑水。 心里虽然有些烦闷,但韦镇仙很快就淡定了下来,因为只要董尚志一天不离开矩州,他就有办法引君入彀,让南无派成为自己的助力! 在来的途中,他已经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和秦玄策指使磨耿,为的就是拖南无派下水,如今却弄巧成拙,损了秦玄策这样的中军大将,对于杨璟和宗云,他自然是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的! 董尚志让弟子们将秦玄策抬下去之后,韦镇仙便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杨璟看,仿佛想要透过杨璟的眼睛,看清楚杨璟的脑子一般! 杨璟抬起头来,同样毫不示弱的看了看韦镇仙,只不过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韦镇仙那满头霜花一般的花白头发上! 韦镇仙察觉到杨璟的目光,知道杨璟是在嘲笑他的年纪大了,当即怒不可遏,推开那名蛮兵头目,一把扼住杨璟的喉咙,单手将杨璟提了起来! 若是往常,便是双脚无法着力,杨璟也能够顺势利用十字锁,将韦镇仙整条手臂给卸下来,可眼下四周全是蛮兵,只要他稍有反抗,怕是死相会很难看。 韦镇仙的力道掌控得恰如其分,既不会捏断杨璟的喉骨,又堪堪掐断杨璟的呼吸,杨璟当即憋得脸颊黑红,双眼充血! 宗云见得此状,嘴唇翕动,声若微蚊地朝杨璟传音道:“引金津入白池,化丹琼炼虚气,错肺经以生胎息…” 杨璟早已领教过宗云这等传音入密一般的手段,此时金关玉锁的口诀便似直接在他脑海之中炸响一般,引导着他运转金关玉锁的行功! 金关玉锁运转开来之后,杨璟顿觉浑身毛孔大张,仿佛周围全是轻风细雨,皮肤上冰凉湿润,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水汽从毛孔进入到他的体内,甚至于连干瘪枯竭的肺,都渐渐开始复苏了,精神顿时为之一振,难道这就是金关玉锁的第二重境界?!!! 杨璟自打修炼金关玉锁之后,渐渐能够自如地入定运功,可金关玉锁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实际性的帮助,无法用来御敌,更没有内力和外劲。 而他对金关玉锁该如何运用,也只是一知半解,宗云也只是教他练功,却从未教他如何施展。 杨璟也曾经问过,他记得宗云当时只是说,内功修炼是水磨功夫,切不可好高骛远,更不能为了追求力量而修炼内功,因为修炼内功根本上是修心,如果抱着功利,则无法清静无求,心境上受到玷污,境界就很难更上一层楼。 如今杨璟被逼入绝境,宗云看准了时机,用口诀来引导杨璟行功,杨璟竟然突破了迟迟无法触摸的门槛,踏入了金关玉锁的二重境界! 韦镇仙无法听见宗云的传音入密,更察觉不到杨璟的境界变化,他只是感到迷惑和诡异,因为杨璟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眼中的血丝也褪去,似乎并没有那么痛苦了! 韦镇仙没有察觉到,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察觉不到,起码董尚志和那些南无派本字辈和崇字辈的弟子们,都能够感受到杨璟的变化! 他们都是真传弟子,都能接触到南无派最顶尖的武学秘术,修习金关玉锁更是内门真传弟子的特权! 通常在大宗派里头,除了亲传弟子,其他弟子一般都由师兄来传功,也就是说并非师父教你,而是师兄教你。 除了本字辈的大弟子,其他弟子都只是初窥门径,可即便如此,他们都能感受到杨璟的气息变化,因为金关玉锁的内功气息,他们是在太熟悉! 因为杨璟踏入二重境界,使得他们都产生了共鸣,让他们对杨璟产生了一种难以自禁的亲近感甚至于崇拜感! 当宗云当众宣布代师收徒,公开杨璟的南无派身份,更道出杨璟的法名杨本初之时,董尚志还以为这只是宗云的策略。 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修习了源自全真正宗的秘术金关玉锁,而杨璟适才打斗之中,分明用的外家功夫,可见杨璟乃是半路出家,最近才修炼的内功! 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便踏入二重境界,除了宗云教导有方之外,杨璟的悟性和根骨,也是让人惊叹不已,这是让人何等惊奇的一件事情啊! 然而不管是董尚志与他的弟子,还是宗云等人,心里其实都很清楚,借助金关玉锁虽然能够进入短暂的胎息状态,对外界氧气的需求会锐减,但同样会伤及根本,只是救急的权宜之计,而且如果韦镇仙不松手,金关玉锁不可能一直撑下去,杨璟最终还是要被掐死! 宗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之所以临场指点杨璟,并非想要杨璟靠着金关玉锁撑过去,只是不想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杨璟想要踏入二重境,却是不知猴年马月。 如今杨璟成功踏入二重境,宗云等人也该开始行动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矩州刺史光临 对于内功这种东西,杨璟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平日里宗云教他打坐观想,他也只当是提升精神素养,因为他感受不到太多实质性的改变。 若真要说有所裨益,那就是感觉自己的胸变大了,哦不是,应该说是肺变大了,总觉得肺活量更大,呼吸更加的绵长,吞吐的气量也越来越大,而且周围的空气更加的清新,也更加的真切。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就好像你从未如此认真去注意过某件事情,直到你真正去审视,才发现这件事原来还别有洞天。 呼吸空气乃是人类最根本的一个行为和活动,许多人早就习以为常,在他们的印象当中,每日陪伴自己,赖以生存的空气,却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东西。 自打修炼了金关玉锁的内功之后,杨璟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的真实,每次呼吸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之中的细微变化,最后甚至觉得空气是有形状,是有味道的! 这种想法就让人比较怪异了,感觉自己渐渐会脱离这个现实世界一般,会从更加微观,更加高层的角度来看待周围的一切,如果非要杨璟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瞎了这么多年的狗眼,似乎睁开了的感觉。 以前他是以过客的身份来自处,周围的环境对他而言,只不过是背景,可现在,他却成了探索者,开始用探索和分析的态度,来对待生存的这个世界。 修炼内功更像是让他的精神境界得到了提升,让他用更高的视角开观察这个世界。 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玄之又玄,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让你无法忽视,甚至于乐在其中。 直到此时此刻,他踏入了金关玉锁的二重境界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了内功对他的改变。 仿佛整个世界都更加的清晰,更加的有条理,每样事物似乎都有着微妙的联系,这些联系就像一道道环环相扣的谜题,等待着他去探索和破解,而且一旦陷入,就很难再放手一般! 这种玄妙的感觉让他忘记了自己的痛苦,窒息也变得那么的可有可无,可当这种感觉渐渐消退,缩回到他的体内之后,他又再度品尝到了窒息的痛楚! 他能够感受到宗云的杀机,他知道宗云和鹿白鱼等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韦镇仙掐死,他们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此时蛮兵早已将众人都围了起来,董尚志抽身之后,单是宗云身边就围了七八个蛮兵,鹿白鱼和宋风雅等人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这些蛮兵可不同于厢兵,他们都是彪悍凶残的狂徒,他们都是韦镇仙身边杀人不眨眼的高手,一旦宗云正要动手,怕是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如果因为救自己,而让大家一同死去,杨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这一点的! 按说此时杨璟的内心该很焦急才对,可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许是得益于内功,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和宗云早已料到会有幕后黑手,却没想到是秦玄策,而韦镇仙的到来,也是见到了秦玄策之后,他们才考虑到的,以致于他们没能制定针对韦镇仙的策略。 如今杨璟剩下的便只有一直躲藏起来的王不留,还有迟迟未到的暗察子兄弟们! 作为密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暗察子们不可能不清楚,他们或许就隐藏在周围,正伺机而动,可杨璟就要被掐死了,他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不留若果真还有什么锦囊妙计,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可杨璟却迟迟等不到,眼看着宗云等人就要动手,杨璟不由往四处扫视了一番。 他终于看到了人群之中隐藏着的暗察子,但他也看到了那些武林人士的神色变化! 此时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门外,连韦镇仙也都稍稍松开了手掌,扭头看了一眼。 虽然韦镇仙只是下意识地放松了手劲,但气道一松,杨璟的内功猛然运转,呼吸吐纳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烈火烧灼一般的肺部顿时如降甘霖! 门外只有一个人。 没有韦镇仙那种霸道与蛮横,也没有蛮兵护卫的阵仗和派头,这个矮胖得有些滚圆的发福老者,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乡下土财主。 “韦总管,此人便是杀官,也该由衙门法办,大总管这可是滥用私刑啊…” 那矮胖“土财主”渐渐走进来,只是扫了杨璟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此时杨璟才发现,这老头儿穿的虽然是常服,但脚上却是黑色的官鞋! “今日这是怎么了?变天了?怎么连刺史大人都出来凑热闹了…” 韦镇仙虽然说得随意,但终于还是将杨璟松开了! 能够只凭一句话就让韦镇仙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土司心生忌惮,这老家伙到底是谁?!!! 从韦镇仙适才的称呼来看,此人应该是矩州刺史,可刺史这种官衔已经非常古老,在宋朝的官场上,刺史也只是个虚衔,并非常设官职。 “矩州刺史?” “莫非…是他?” “应该就是他了!” 武林人士今次却只是短暂议论,片刻便消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敬佩的神色,而那些蛮兵也变得有些拘束起来! 杨璟并不清楚这个矩州刺史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自家暗察子肯定是清楚的,所以他可以肯定,自家暗察子之所以迟迟未至,眼下仍旧没有行动,应该是请这胖老头出面了。 胖老头搓了搓发红的鼻头,朝韦镇仙抱怨道:“韦大人,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我林文忠有没有掐董真人的脖子?” 韦镇仙眉头一皱,眸光便冷了下来:“林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林文忠没有掐你家贵客的脖子,你韦镇仙为何要掐我家贵客的脖子!” 韦镇仙也有些懵了:“你家贵客?” “正是!这位张本灵小真人,非但是王天师的高徒,更是我川蜀张氏一脉子弟,而杨本初小道长与老夫早有渊源,这些都是我府上请来的贵客,韦大人如此大动干戈,未免太看不起我林文忠了,老夫虽然年纪大了,还是能吃三五碗饭的!” “川蜀张氏…”韦镇仙低声喃喃了一句,脸色极其难看,就像一个苍蝇卡在喉咙里一般难受。 韦镇仙外形出众,排场又大,先声夺人,一出手就将杨璟压得死死,似乎将杨璟的小命捏在手中,随时可以夺走。 然而这个胖老头儿只是孤身一人,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有碍观瞻,可气势上却不输韦镇仙一星半点! 一个领着矩州刺史虚衔的致仕老人,一个则是声望正隆,野心勃勃的大土司,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只是强大的反差之下,反而会展现不同的效果,如果说韦镇仙是一马当先,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绝世骁将,这位矩州刺史则是一夫当关,拖枪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的孤胆英雄! 人们总会下意识站立在弱势的一方,因为人都有怜悯之心。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位看起来如同乡下富家翁的胖老头,城府绝非表明上这般简单。 而让人惊奇的是,韦镇仙竟然真的退缩了,他咬紧了牙根,而后故作轻松地笑道:“原来是刺史大人的高朋,是本都督唐突了,不过这杨本初擅杀团练使,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本都督却是不能不管的。” 林文忠呵呵一笑道:“行了,你韦镇仙跟老头子我一样,都是只吃俸禄不干人事的货色,这事儿能轮到你来管?莫不成你真想当土皇帝?” 林文忠此言一出,韦镇仙脸色顿时大变,虽然他确实不服管教,但却从未敢打起旗号,只要他一天没有举旗反叛,他就仍旧是朝廷的承宣使,土皇帝什么的帽子,他可不敢胡乱扣在头上! “林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韦镇仙沉声应道,然而林文忠却面色如常地笑了笑,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韦总管,矩州的事情自然由知州大人来措置,你还是安心在家宴客吧。” 韦镇仙脸色阴晴不定,林文忠却不由分说,朝外头招了招手道:“知州大人,进来拿人吧。” 林文忠此言一出,一名身穿知州官府的中年人有些嗫嗫地走了进来,身边的捕快和弓手都涌了进来。 杨璟一看,这些捕快里头有几个还是暗察子假扮的,当下也是心安了。 然而韦镇仙却冷哼一声道:“刺史大人,磨耿乃是我家侄儿小辈,眼下说死就死了,这个公道,还是笨都督自己来讨要吧!” 韦镇仙话音一落,蛮兵们纷纷挺身而出,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那知州显然是被韦镇仙打压怕了,见得双方要动手,身子都颤抖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然而林文忠却浑然无惧,不退反进,走到韦镇仙的面前来,沉声问道。 “韦总管的意思是要干预地方政务,公报私仇咯?” 韦镇仙的脸皮气得抽搐起来,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林文忠看了看杨璟,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韦镇仙,可别说我林文忠不厚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大理那边的人是来不了了,如果我是你,现在早就滚回家寻思对策去了…” 林文忠的声音很低,只有韦镇仙以及杨璟和宗云听得见,杨璟和宗云一头雾水,但韦镇仙却陡然变了脸色,却故作镇定地朝林文忠道:“你这老东西休要诳我!” 林文忠呵呵笑道:“不是我诳你,是你着了别人的道尚且不自知,还在美滋滋地做着白日梦,反正我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如何决定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韦镇仙面色阴晴不定,内心似乎在挣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撞进来一个蛮兵,快步走到韦镇仙的身边,凑到他的耳边,用土话嘀咕了一阵,韦镇仙顿时脸色大变,忿忿地朝杨璟等人扫了一眼,而后大手一挥道:“回府!” 林文忠看着韦镇仙狼狈而去的背影,却如何都笑不起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刺史文忠父子 韦镇仙走了之后,整个酒家终于安静了下来,杨璟和宗云等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文忠身后那名暗察子正要上前来,杨璟却朝他微微摇头,而后又朝外头使了个眼色,那暗察子才陡然醒悟,所谓关心则乱,他看着外头众目睽睽的武林人士,也知道自己差点坏了事。 林文忠将杨璟与暗察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并不以为然,朝那知州摆了摆手,知州便吩咐那些捕快们开始疏散人群。 宗云见得这些武林人士要走,便朝众人稽首道:“贫道谢过诸位仗义相助,今日之事铭记在心,诸位先请了!” 诸多武林人士被官兵和捕快驱散,本就有些不乐意,但听得宗云念了他们的人情,心里的不快也就一扫而空,纷纷给宗云回礼。 宗云又向庞正元等人表示感激,杨璟知道今次他们是露了大脸了,非但悍然杀官,还与董尚志交了手,连董尚志都无法阻止他们联手打残秦玄策,最后竟然还能逼退韦镇仙,此时正是为宗云拉人气刷声望的最好时机! 于是杨璟也与宗云一道,向这些武林通道表示感激,并定下日子,要在贵州城宴请这些武林人士,与大家一道畅饮庆祝。 其实这些武林人士都是奔着宗云来的,特别是宗云展示了自创武学,又与杨璟联手对抗董尚志之后,他们的心中更是火热,只要宗云能够开宗立派,今日帮过宗云的人,际遇可就截然不同了! 见得宗云将他们的名号一一记下,甚至于他们短暂交谈,还定下了请宴的日子,众人也是终于安心,仿佛付出终于见到回报了一般,让人爽快而又期待! 杨璟与宗云拜谢了众人,送走了这些武林人士,这才双双朝林文忠拱手致谢道:“谢过刺史大人!” 林文忠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到了后来,武林人士纷纷过来话别,他索性让人找来一张椅子,只是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杨璟和宗云。 此时见得杨璟和宗云朝自己道谢,林文忠却是故意冷笑道:“谢我作甚,一会儿知州大人便拿你们回去,杀官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还是洗干净脖子吧,竟然还定了宴请谢客的日子,真不知道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 杨璟和宗云适才也是被武林人士的气氛说感染,豪气顿生,是故才临时起意,要宴请诸位武林同道,此时让林文忠一提点,顿时明白了过来。 虽然暗察子就站在林文忠的身边,但林文忠在韦镇仙的面前表示过,要将杨璟等人带回去法办,如今杨璟和宗云却定下了宴请的日子,岂非告诉所有武林人,他们屁点事儿都没有? 如此一来,大家岂非都知道,林文忠和矩州知州是庇护他们的? 试问两个初出茅庐的小道长,凭什么让林文忠这样的矩州刺史以及矩州府衙对他们如此照顾?这里头又有何猫腻? 宗云想到这里,也不由脸色羞愧,颇有种得意忘形之后的赧然,然而杨璟却嘿嘿一笑道。 “若咱们这是真傻的话,刺史大人早就做戏做足,把咱们全都给拘回去了,又何必安坐若素地看着呢,嘿嘿…” 林文忠听得杨璟如此,也是哈哈笑道:“不愧是皇城司总领江陵府办事,杨大人不仅心狠手辣,这眼力也是不错的。” 杨璟故作不悦道:“老大人,心狠手辣可不是个好词儿,应该是杀伐果决,您这是在挤兑我呢!” 林文忠见得杨璟毫不见外的样子,许是觉得杨璟太过油滑了,又许是觉得表面敷衍太过乏味,当即朝杨璟等人说道:“行了,插科打诨老夫可不在行,你们且随知州大人回府衙,这戏终究是要做的,稍后再到老夫府上坐坐吧。” 林文忠看起来虽然温和平易,说话也没什么架子,但决策之时却又给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仿佛一切有他做主,便会天下太平一般。 杨璟对林文忠并不了解,生怕以后打交道会吃亏,眼下正好,前往知州衙门的路上,正好向暗察子好生了解一下此人的底细! 那知州见得林文忠离开之后,终于直起腰杆来,却也不敢怠慢了杨璟,见得四周没外人,便小声朝杨璟请示道:“杨大人,咱们这就回府衙?” 杨璟见得知州如此卑微,心里也有些感慨,这可是一方州牧啊,在韦镇仙的地盘上,竟然畏畏缩缩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父母官的风骨! 不过杨璟也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能看表面,所以对这位知州也是客客气气。 因为李彧和陆长安都去追查唐安安那条线,想方设法如何才能绕过董宋臣,向官家赵昀示警,所以今次并没有跟着杨璟过来,眼下负责管理暗察子的是二档头林爵。 这林爵也才三十出头的样子,明面身份是江陵府西南地界与潭州往来的盐贩,一脸苦哈哈的模样,但身手却是这些暗察子里头最好的一个。 杨璟等人一边假模假样被押回府衙,一边让林爵说一说林文忠的情况。 林爵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整理思绪,而后才好整以暇道:“大人可知道吴曦吴大人?” 杨璟对宋朝历史不熟悉,自然不晓得吴曦这号人物,当即朝宗云投去询问的目光。 宗云寻思了片刻,而后说道:“说到这个吴曦,就要先说川蜀将门吴氏一族了。” “吴氏起于吴阶,这吴阶出身微末,弓马娴熟又深谙兵法诡道,靖康初就已经在西夏杀敌,带着几百人就敢追着几千西夏人喊打喊杀,建立了不少功勋,靖康后领兵抗金,在和尚原一战中,大败乌珠(兀术),因功官至四川宣抚使,往后吴氏便在四川扎了根。” “从最先的富平之战,再到和尚原之战,而后饶凤关之战,以及最后的仙人关之战,吴阶成为了抗金的名将,可惜因为鞍马劳顿和伤痛,最终死在了仙人关。” “吴阶虽然英年早逝,但其胞弟吴麟同样是抗金名将,吴阶有五个儿子,吴拱、吴扶、吴扩等,其中吴拱也是名将,甚至于他的十二个侄子,也都小有名气,其中最有名的侄子吴挺,同样也是名将!” “无论是吴阶吴麟还是吴拱还是吴挺,吴氏一族俨然已经成为名将豪阀,这些人生前或死后都因功建节,被授节度使,甚至被封为王,而且驻地都在四川!” “可惜吴氏一门三代的经营,终究还是引起了朝臣的忌惮,他们生怕吴氏成为四川之主,此时吴氏由吴阶的侄子吴挺,他的次子吴曦当家作主,吴曦已经官至太尉,封昭信军节度使,可谓做到了武官的极致,可他生怕朝廷铲除吴氏,便先下手为强,意图谋反…” 宗云说到此处,难免有些感慨,林爵便接过话茬道:“是啊,吴曦和部下徐景望、赵富和米修之等人正打算起兵,他的部下之中却有人忠于朝廷,认为起兵会祸害了四川百姓,会让金军趁虚而入,无异于自毁长城…” “他的部下其实跟吴氏一样,都已经扎根四川,以致于吴曦众叛亲离,其中一名部将便在他们起事之时,带领七十多人,冲入吴氏府邸,将吴曦斩首示众,叛乱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那名部将…就是年仅十六岁的林文忠…” 杨璟听到这里,也不由大吃一惊,却又听林爵说道:“吴曦反叛之后,他的党羽和妻子儿女甚至于叔父和弟弟,都被处死,祸及家人,朝堂上的文官恨不得将他九族都诛灭…” “林文忠也感到很自责,因为他知道这些家人都是无辜的,于公,为了大局,他不得不杀死自己的上官,于私,他又心有不忍,于是便替吴氏一族求情,最终保下了吴阶一脉的子孙,而吴麟一脉的后裔则全部被迁离了四川,迁入到了湖广和江浙一带,林文忠也因此没能得到晋升…” 林爵说到此处,杨璟也不禁肃然起敬,再想想那个胖胖的富家翁,突然觉得他满身是沧桑。 “林文忠毕竟是杀了上官的,在四川军中其实不会太好过,一直就这么混着,可谓蹉跎半生,眼看着临老了,四川却又来了个厉害的角色,那就是四川安抚制置使余阶余大人!” “余大人可不仅仅只是名字与吴阶相似,打仗和功绩也都不遑多让,与鞑子打了大大小小三十多场仗,鲜有败绩,正是余大人,让林文忠再度燃起了报效朝廷,保家卫国的热血!” “余大人在四川开屯田以备粮草,整顿财赋,治军严谨,奖罚分明,又修筑山城和堡砦,将四川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林文忠也是功不可没…” 杨璟听到此处,便朝林爵问道:“这林文忠也算是大器晚成,可为何又会到西南黔贵,还当了个虚头巴脑的矩州刺史?” 林爵:“因为蒙古鞑子不断冲击四川,余阶余大人也是压力倍增,为了支援四川,后方必须确保无虞,因为担忧粮道会被切断,所以余大人就让林文忠来矩州当官,希望能够将矩州当成后方补给之地...” “大人你可莫小看了矩州,此处乃是黔贵的要塞,乃是西南最富庶的地方,否则韦镇仙也不会想要在这里自立为王...而林文忠林大人来了之后,与韦镇仙也交手很多次...” “结果如何?”杨璟虽然如此问着,但结果已经非常明显,因为如今韦镇仙气焰嚣张,而林文忠只是韬光养晦的虚衔刺史。 然而林爵却稍稍昂头,颇为自豪地答道:“这么说吧,林文忠林大人是唯一一个能够从韦镇仙手里抢得钱粮的汉人官,而且不需要看韦镇仙的脸色,甚至很多次都将韦镇仙闹得灰头土脸!” 林爵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因为林文忠林大人是武将出身,论气概论手段可不是府衙那些文官所能比的...” “只可惜,白牛教与韦镇仙相互勾结之后,许是动用了董宋臣的关系,朝廷剥夺了林文忠大人的实权,只给他留下了个刺史的虚衔...” 林爵说到此处也不免握紧拳头,似乎在为林文忠鸣不平,杨璟见得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福至心灵地问道:“你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爵微微一愕,而后勉强一笑道:“林文忠林大人统共有三子四女,但不准儿子蒙父荫踏入官场,各人凭自家本事吃饭,不得依靠林大人,所以三个儿子都纷纷出去自谋生路...” 杨璟和宗云听到此处,心里已经涌起一股敬意,纷纷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林爵,而林爵也点头道。 “没错,林文忠就是我的父亲...让人又敬又恨的父亲...”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理局势急迫 林文忠的人生经历已经足以让人惊奇与佩服,但没想到江陵府暗察子林爵,竟然会是他的儿子! 不过杨璟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因为暗察子们虽然擅长挖掘情报,想要知道林文忠的生平简直轻而易举,而知晓如今林文忠仍旧暗中掌控着矩州的一些资源,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难事。 难就难在他们如何与林文忠接触,如何能够请动林文忠来给杨璟解围。 当林爵开始讲述林文忠的人生故事之时,杨璟便已经隐约感觉得到,林文忠之所以会来三碗倒酒家,除了大势所趋之外,怕是林爵的劝说也是功不可没的。 林文忠虽然是武夫出身,但明辨大是大非,公私分明,虽然忠义终究不能两全,但他的为人着实令人佩服,又充满着一些悲情,到了后来与余阶打造四川防线,挡住了蒙古鞑子的铁蹄,更是让人油然生出敬意来。 林爵道明自己与林文忠的父子关系之后,显得有些怀念,又充满了怨叹,杨璟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如果不是为了救杨璟这个密探头子,林爵怕是绝不会去找林文忠。 林爵能够为自己做到这一步,杨璟心里也倍感温暖,见得林爵不想再提起往事,对父子之间的家务事也讳莫如深,杨璟也就不便再探听,便转移话题问道。 “林大人适才透露给韦镇仙的到底是什么情报,大理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爵见杨璟不再挖掘他的个人身世,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可听得杨璟问起此事,又不由皱了眉头。 “回禀大人,咱们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据说蒙古人在四川久攻不下,对余阶余大人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半个月前却采纳了汉人官的谋策,打算绕过四川,先把大理给攻陷,只要拿下大理,四川失去了一道屏障,到时候三面临敌,四川将成为蒙古人的囊中之物!” “绕过四川?怎么能够办到?”杨璟虽然对军事不太了解,但对地理还是有着不少印象的。 四川的地形极其复杂,关隘险峻,剑门关等要塞自古以来都是出入川蜀的要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蒙古人之所以打四川,就是因为拿不下襄阳,想要绕过四川,并非易事。 林爵似乎早已料到杨璟会有此疑问,当即朝杨璟解释道:“蒙古人长期失利,久攻不下,除了余阶大人将四川的防御做得太好,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并不熟悉四川的地形,也不适应四川潮湿的气候...” “这些蒙古狗贼之所以能够绕过四川,是因为有人给他们带路...” “白牛教?”杨璟与宗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而林爵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表示杨璟和宗云的猜测是正确的! “难怪韦镇仙会如此急切就回府去了,原来竟是让白牛教给摆了一道!”杨璟想起韦镇仙匆匆丢下自己和宗云,赶回府邸商议对策的样子,当即也明白了过来。 韦镇仙想要当矩州方圆十里八乡的土皇帝,继续做他的大土司,自然想要抽身世外。 他本以为白牛教会助他一臂之力,虽然他明知道白牛教也有自己的企图,但谁都没想到,白牛教之所以在矩州举行法会,为的只怕是麻痹大宋朝廷,法会只是个幌子,白牛教真正想要掩饰的,乃是蒙古人绕道四川而入西南! 韦镇仙本想让白牛教扶助自己当土皇帝,可没想到白牛教却想让他当汉奸! 虽然四川眼下有余阶余将军把守,坚壁清野,几乎将整个四川打造得如同铁板一块。 可一旦蒙古鞑子攻下大理,转而向大宋的腹地进击,四川首当其冲,到时候能不能保住四川这个天府之国,可就是两说之事了! “如今大理的局势如何?”涉及到蒙古的侵略,杨璟不得不变得谨慎起来,虽然他记不太清楚大理国到底是哪年哪月亡国,但确实是让蒙古人灭的国,而且就是在宋理宗当政的时期,若这次真让蒙古人打下大理,大宋的时日也无多了! 林爵沉思了片刻,这才谨慎地回答道:“那大理自打推翻了高氏,复兴了段氏之后,担忧遭受高氏的复辟,所以非常依赖咱们朝廷,国主称臣纳贡,徽宗朝的时候就开始册封大理国王,只是段氏生性平淡,国主到了晚年,常常禅让王位,自己却跑到庙里当和尚,今遭怕是国民都能以保全了...” “蒙古方面由蒙古汗窝阔台亲自领兵,这窝阔台在四川吃了余阶将军的闭门羹,蒙古诸多贵族对他也相当不满,据说蒙古国也是内乱不断,窝阔台也想早日班师...” “可惜他御驾亲征,却遇到了余阶将军,目今是骑虎难下,四川啃不下来,打也打不得,走也走不了,若走了,我朝官民必定声势大涨,他日蒙古想要再南侵,可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可恨的是日防夜防,终究难防汉奸作祟,白牛教的人领着窝阔台过了临关,直奔大理国去了,大理方面也慌了,据说出兵抵御的乃是高氏的人,名唤高禾。” “这高禾也是位高权重,段氏对其甚是忌惮,可窝阔台打过来了,如果不起用高禾,大理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这也是饮鸩止渴,不得已而为之,就是不知道这高禾能不能像余阶将军那般,将窝阔台挡在门外...” 杨璟听完林爵的情报之后,也是忧色重重,如果高禾能够抵挡窝阔台一段时间,窝阔台势必会收兵班师,因为蒙古人没能打下四川,无法以战养战,补给成为了大问题,绝对不可能支撑太久。 甚至于他们转而攻打大理,就是希望打下大理,掠夺大理的资源来继续攻打四川! 林爵一边讲诉着,杨璟等人也被带到了矩州府衙里头,那知州懦弱畏缩,在任期间一直受到韦镇仙的打压,如同其他知州一般,只是打算来这里混三年,任期一满就赶紧走人,甚至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韦镇仙哪天就会举旗反叛。 如今连刺史林文忠都亲自过来给杨璟等人解围,他自然也不敢怠慢,到了府衙之后哪里敢真的将杨璟等人丢进大牢,客客气气便请到了签押房坐着,让人好茶招待起来。 杨璟和宗云等人坐了一会儿,外头便有衙役进来通传,说是王不留赶到府衙来了,杨璟当即便让衙役将王不留给领了进来。 早在离开酒家之时,杨璟便让暗察子们四处搜寻过,却如何都找不到王不留的踪影,杨璟心里也担心得紧,此时见得王不留安然无恙,杨璟自然也是格外地开心。 王不留虽然有着深厚的内功底子,但毕竟年老体衰了,一对一的切磋或许还可以,但人多势众的群殴混战,王不留确实应付不过来,酒家爆发冲突之后,他便隐藏了起来。 见得杨璟等人,王不留也是很欣喜,待得衙役离开之后,便上来与杨璟等人叙话。 杨璟还未开口,王不留便朝杨璟低声道:“大人,你可知道英姑娘是什么身份?” 王不留这么一提起,杨璟等人也是瞬时想起来,当时酒家爆发战乱之后,英姑娘便失去了踪影,原来王不留竟是追踪英姑娘去了! 在杨璟的眼中,这位英姑娘应该只能算是一个平凡的蛮族姑娘,之所以用蛮族这个词,并非带着歧视的意思,而是古时广西云贵等地,一直被认为是南蛮之地,所谓蛮夷狄戎各据一方是也。 西南地区民族多元化,白族苗族瑶族等等渐渐融合在一处,虽然仍旧保持着各自的生活习性,但为了生存,在加上汉人的管理,渐渐也习惯了这种共同生活的风气,只不过他们仍旧保留着民族的特色而已。 这些少数民族民风开放,民族的风俗更是五花八门,他们个性大胆,民风开放,敢于表达自己,与婉约内敛的汉人姑娘截然不同。 而杨璟来自于后世,对这种性格的姑娘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在他的眼中,英姑娘并无太大的奇怪之处。 可宗云和王不留却是眼光毒辣之辈,早已看出英姑娘的不同寻常。 别的暂且不提,单说英姑娘还是个少女,而非妇人,抛头露面也便罢了,竟然敢接手三碗倒这样的是非之地,甚至还能够管理得井井有条,武林人士都不敢在三碗倒撒野,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得王不留查到了英姑娘的底细,宗云也微微侧过身子,但见得王不留往北面指了指,而后低声道:“老朽一路跟着她,结果英姑娘却...进了大总督府...” “韦镇仙的人?难怪了...” 杨璟和宗云等人听得此言,也不由恍然大悟,没想到英姑娘竟然有如此深厚的背景,说不得给韦镇仙传递消息情报的,就是这位英姑娘! 若再往细处想一想,英姑娘会不会是韦镇仙故意放出来,用以监控武林人士的言论和搜集情报的? 大家对这位英姑娘印象非常不错,尤其宋风雅,可谓一见如故,只是一面之缘,却已经姐妹相称,如今听得王不留的情报,心里难免有些烦闷。 几个人正说话间,林文忠已经来到了府衙,走进签押房之后,便朝杨璟问道。 “杨大人,相信你已经收到情报了,不知杨大人接下来作何打算?” 林文忠如此问着,显然要以杨璟的意见为主,因为杨璟乃是皇城司的权领办事,负责的正是刺探民情和预防暴乱,如今矩州的局势刻不容缓,林文忠自然要听取杨璟的意见。 若杨璟事先没有听林爵说起林文忠,此时或许真的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来,但他已经知道,林文忠绝非简单之辈,虽然只是虚衔的刺史,实则他的势力早已渗透到矩州的十里八乡,便是韦镇仙都要让他三分,可见林文忠的能量不可小觑。 于是杨璟便笑了笑,反问道:“刺史大人说笑了,有大人在此坐镇,杨某岂敢班门弄斧,不知刺史大人作何打算?” 听得杨璟如此询问,林文忠虽然面色如常,但内心却甚是满意,看了杨璟一眼,又往大总督府的方向望去,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想方设法劝服 林文忠的意思很明确,对杨璟也没有太多的隐瞒,将韦镇仙以及白牛教和大理三方的局势都分析了一遍。 作为今次法会的发起者和组织者,白牛教自然想成为三方盟主,而后举起反叛的大旗,而韦镇仙其实只是想坐地为王,对盟主之位也是垂涎久矣。 大理方面早已察觉到危机,今番过来也是想要拉拢力量,以备应对蒙古人的攻打,只是没想到蒙古人会如此迅速地展开了攻势。 可以说三方都有着强烈的需求,都想要当上这个盟主。 但白牛教却已经捷足先登,将蒙古人引到了大理,率先占据了上风和主动,大理虽然有高氏,但国力微弱,是万万抵挡不住窝阔台的。 一旦大理失陷,蒙古人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韦镇仙所在的夔州路西南各州,矩州作为中心要塞,那是必经之路,也是蒙古人势在必得的一个地方。 白牛教这么做,无异于给韦镇仙施加了莫大的压力,想要迫使韦镇仙屈服于蒙古人。 既然白牛教能够与蒙古人走到一处,而窝阔台还需要回北方去镇压内乱,攻伐下来的地方,自然会交给白牛教,白牛教会成为蒙古的代办,甚至于二者已经密谋一同推翻南宋朝廷。 作为矩州的大土司,韦镇仙如今面临着极其尴尬的境遇,想要自立为王的机会已经不大,即便成为西南王,也必须被白牛教压一头,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而如果跟白牛教撕破脸,选择站在朝廷这边,那么矩州就必须替南宋天子死守国门,在西南地区抵御蒙古人,甚至于大理人的侵略! 原本满以为可以占地为王,眼下却要成为汉人的先锋和炮灰,这等样的落差,实在让韦镇仙不愿去面对,更不愿去选择。 即便他能够委曲求全,以蒙古人的作风和尿性,肯定会让他的人马担任先锋,去攻打四川,甚至攻打南宋的腹地。 那么他该选择当汉奸,当蒙古人的马前卒,给蒙古人当枪使,还是放弃西南王的白日梦,为南宋守住西南国门? 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是将他顶在最前面,无论哪一种选择,他都必须成为其中一方的敌人,相信韦镇仙此时已经焦头烂额了。 林文忠的想法也很简单,矩州乃是西南的核心,矩州的百姓接受朝廷王法教化已经很多年,许多人都懂得官话,与汉人的往来也日渐繁荣,早已与汉人密不可分。 而韦镇仙的力量绝对不可忽视,甚至于有着左右和决定整个局势走向的关键性作用,所以韦镇仙,是必须要争取过来的! 他曾担任过夔州路的转运副使,重点整治过矩州等地,甚至于虎口抢食一般,从韦镇仙的地盘为四川军民抠出不少军粮武备,所以韦镇仙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林文忠亲自出马召拢韦镇仙,并没有太大的可行性。 所以这个任务,便落在了杨璟的头上。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他刚刚才与韦镇仙打生打死,如今就要上门去充当说客,这也未免太过高看他杨璟了。 不过林文忠也并非无的放矢,在他看来,宗云即将要开宗立派,而他一定会支持宗云开宗立派! 因为宗云开宗立派对整个江湖武林的影响实在太大,有着宗云,或者说王道明的号召力,武林人士肯定会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 当然了,凡事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和忠义,还要有实打实的好处和利益,所以林文忠会无条件支持宗云开宗立派。 而宗云则可以通过董尚志,缓和与韦镇仙的关系,甚至能够通过董尚志,将韦镇仙争取过来! 杨璟和宗云其实也已经见识过,真正可恶的是全真道的叛徒秦玄策,董尚志确确实实能够算得上是名符其实的一代宗师。 在国家兴亡的紧要关头,林文忠相信董尚志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即便与宗云有过龃龉,也一定会帮助宗云和杨璟,说服韦镇仙,更何况他对宗云还存有愧疚,只要宗云暂时放下仇怨,说不定真的能够通过董尚志和南无派,说服韦镇仙! 再者,无论董尚志心胸如何博大仁爱,宗云毕竟是王道明的人,开宗立派无异于从南无派分家出去,会极大地损害到南无派的名声。 宗云虽然已经踏入武道的巅峰,但总不能一人一宗门,他需要各种武林人士的加入,需要建造属于自己的山门和圣宫,更需要有人帮助自己来面对南无派和全真道甚至于武林其他门户和宗派的挤兑和打压。 林文忠将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再者,只要宗云能够整合武林力量,在今后的抗金大业之中,这些武林人士,同样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出于这种种的考量,杨璟只好答应了林文忠,但如何说服韦镇仙,这个问题却需要从长计议。 因为需要应对大理那边的局势,林文忠也没有太多时间,将大体的计划定下来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甚至没与儿子林爵说上三两句话。 杨璟能够看得出林爵的失望,但眼下也没法安慰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给予鼓励。 林文忠走了之后,诸人便开始商量着该如何说服韦镇仙,只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对韦镇仙的了解,也仅仅局限于皇城司方面的消息,想要获得更多的信息,就必须进行调查。 想要调查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从那个人的身上着手,很多时候从他身边的人,也能够得到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就结识什么样的朋友,侧面的间接调查,对目今的杨璟而言,应该是最妥善的方式。 这样既可以避免与韦镇仙正面接触,也可以最大程度了解韦镇仙的为人。 对于这种事情,暗察子们早已轻车熟路,但韦镇仙肯定早有防备,出动暗察子反而会打草惊蛇。 可杨璟今次带来的就这么多人,林文忠又是韦镇仙的死对头,如果他的人能够办到的话,早就去办了,又何必让杨璟来做? 而杨璟和宗云等人,刚刚与韦镇仙结下梁子,因为打残了秦玄策,韦镇仙恨不得对杨璟和宗云扒皮喝血,事情商议到这里,顿时陷入了僵局。 面对束手无策的众人,王不留突然呵呵一笑,朝杨璟诡异地笑了笑,而后说道:“咱们忘了一个人...或许...那应该是不错的突破口...” 王不留如此一说,便将目光都转向了宗云,杨璟和鹿白鱼相视一眼,也是会心一笑,诸人纷纷将目光都转向了宗云。 宗云见得此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董尚志虽然没有害我师父,但当初对我师父见死不救,情非得已,我是绝不会主动去找他的...” 听得宗云如此推脱,王不留等人也是笑着摇头,杨璟却嘿嘿一笑,搂着宗云的肩头道。 “小真人你可真是不开窍啊...谁让你去找董尚志那老道了?我们是让你去找...嘿嘿...” 宗云脸色顿时有些红了,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话来:“王老适才也说了...英姑娘是...是韦镇仙的人,她又怎么可能透露情报给我...” 众人见得宗云终于主动提起英姑娘,也都一个个暗自偷笑,杨璟却笑嘻嘻地说道。 “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们谁都没有提起英姑娘的名字哦,想必你自己都能感受到她对你有意思,更何况英姑娘,我曾听过一句话,叫**情使人盲目,恋爱中的女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杨璟如此一说,倒是想起了鹿月娘,这女人可不就是这样么,为了一个周南楚,苗寨被围攻也没有回去,最疼爱她的姐姐鹿白鱼深受重伤,她仍旧没有回去,可谓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虽然杨璟对鹿月娘并无半点情愫,但毕竟曾经有过婚约,也有过一段恩怨纠葛,如今想起,难免有些黯淡。 鹿白鱼似乎感受到了杨璟的气场变化,想起自家妹子即便如此对待杨璟,杨璟仍旧不计前嫌,三番四次帮助苗寨渡过难关,甚至于到了最后,还帮着说情,让周南楚免了牢狱之灾,光是这份恩情,这份心胸,便足以让她对杨璟彻底改观,从此不再有任何芥蒂。 于是她便接过杨璟的话,朝宗云劝道:“张真人,女儿家的心思也只有女儿家才能了解,依奴家看来,英姑娘确实对你动了心思,若张真人主动交好,英姑娘绝不会拒之门外的...风雅妹妹,你说呢?” 宋风雅是与英姑娘接触最多的,她自然不愿意看到英姑娘与韦镇仙扯上任何关系,毕竟韦镇仙这样的枭雄,一旦反叛,绝对没有好下场,英姑娘跟着他,只能无辜受累。 而且她也是第一个从英姑娘的眼神和言语之中,看出英姑娘仰慕宗云的人,虽然她并未经历过男女之间的情爱,但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自然也能理解一见钟情这种事情的。 “是啊张真人,白鱼姐姐所言不差,英姑娘那天晚上还旁敲侧击,老向我打听你,咱们也不是乱点鸳鸯谱,只是让你跟英姑娘聊一聊,多少能够套取一些情报...” 虽然大家都在劝,但宗云心里终究是顾虑重重,他已经献身道宗,就该清心寡欲,谨守戒律,心无旁骛,又岂能让儿女红尘羁绊了道心? 再者,一群大男人,竟然利用英姑娘来套取情报,实在让人有些不齿,若果真心结交一番,也是善缘,但如果是抱着目的和利益而去做这件事,宗云实在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杨璟见得宗云迟疑,也看破了他的心理顾虑,他杨璟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诚如宋风雅所想,英姑娘如果继续与韦镇仙扯上关系,韦镇仙败亡之时,就是英姑娘香消玉殒之日,这虽然确实是利用英姑娘,但何尝不是在帮她? 只要韦镇仙抛弃野心,回归正道,说不定会成为抗金的英雄,英姑娘也就不会受到牵连了。 杨璟知道宗云迟早会考虑到这些,也迟早能够想通这些,所以他并不打算开导他,只是朝大家笑了笑,说道:“好了,这事儿就让我家师兄自己考虑吧,大家都累了,先下去吃饭,歇息一晚,明日再议吧...” 听得杨璟主动称呼自己师兄,宗云下意识抬头,但杨璟却没有看他,众人陆续离开,只剩下宗云一个人,沉默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她和她的娘亲 这不是宗云第一次跟踪别人,武艺高超的他,深谙内功精髓,连呼吸都能做到精准控制,轻身功夫更是全真道的一绝,飞檐走壁都不成问题,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一个人,实在是轻而易举。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他不远不近地潜伏在夜色之中,心跳却从未平复过。 夜色中的英姑娘显得很娇小,有些楚楚可怜,眼下贵州城内局势紧张,武林人士遍地走,从大总督府出来之后,英姑娘身边便跟着七八个死士,极大地增加了宗云跟踪的难度。 这些人跟着英姑娘来到三碗倒酒家,见得那遍地狼藉的酒铺子,英姑娘似乎很是心疼,与那些掌柜和小厮等人收拾着酒家,直到很晚才离开。 眼看着就要回到大总督府,英姑娘都已经走上那有着僭越嫌疑的高台阶,宗云心中难免失望,今夜怕是很难跟她说上话了。 可许是心有灵犀一般,英姑娘竟然又退了回来,也不知跟那些死士说了些什么,那些个死士竟然纷纷退去,再不敢跟着英姑娘。 宗云此时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喜悦,自己却浑然不知,只是跟着英姑娘,绕过大总督府的大门,来到后门之后,又穿过一个花园子,便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前面。 这小庙就在大总督府的后面,不远处就是韦家的宗祠,雄伟而古朴,相比之下,那座小庙实在是寒碜到了极点。 英姑娘走到庙前,下意识往四周看了几眼,这才取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里头片刻便亮起了灯火,映照着英姑娘那稍显清瘦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独。 宗云屏住呼吸,朝门里头扫了一眼,发现里头有个小天井,天井后面就是小小的一座佛堂,堂前有帷幕,他便无声无息来到了帷幕前面,往里头一看,不由有些愕然。 小佛堂里并没有供奉佛像,也没有三清祖师的影子,更不是其他的异教,供桌上只是摆着雕刻祥云仙鹤的楠木盒子。 英姑娘点起檀香,朝供桌上的楠木盒子深深磕头,却没有起身,渐渐便传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宗云心里也不舒服,那祥云仙鹤的图案,一般用在丧葬用品上面,这些楠木盒子,许是安置着英姑娘亲人的骨殖吧。 扪心自问,宗云云游天下,行走江湖,各色女子也见识过不少,与英姑娘虽然只是一面之缘,甚至两人没有正式交谈过,但正如杨璟等人所言,他心里也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能够遇到心动的女子,是一件美好却又有些奢望的事情,放到宗云这么一个道士身上,更是有些可笑。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在最不经意间就发生了,而且往往让人不知所措,而也正是这种懵懵懂懂的不知所措,才最是让人春心悸动。 当宗云看到英姑娘伏在蒲团上无声哭泣之时,看着她那瘦弱的肩头之时,宗云竟然生出了想要将这个女子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的冲动。 他赶忙默念了金关玉锁诀,将心猿意马都给清除出去,对于宗云而言,七情六欲并非心魔,所谓红尘炼心,一切都看你自己如何去看待和体悟,但这一次,他慌张了,所以他第一时间清除了心中的杂念。 可他越是压制,内心这股冲动就越是强烈,反而让他气血翻腾,竟然隐约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宗云狠狠地咬了咬舌尖,将这股恶念压制下去,转身就要离开,因为他的呼吸已经不能自如地控制,变得急促而沉重,迟早会被英姑娘发现! 可正当他转身之时,身后却传出了英姑娘的声音:“别走...陪陪我...” 宗云心头一紧,当即就要逃,可想起英姑娘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他终究还是站住了。 英姑娘似乎感到很欣慰,她停止了哭泣,声音满是悲伤和怀念。 “有一年吧,记得不太清楚了,大冬天的,家里已经断粮了,娘亲见得我快要饿昏了,便要出去借粮,我抱着娘亲说,娘,咱不去了,就这样死在一块也挺好...” “娘给了我一个耳光,跟我说要活下去,不能让那负心的爹瞧不起咱娘儿俩...” “后来娘真的借了粮回来,嘴唇却磕破了,裤子...裤子上全是血...米粥煮出来,娘亲一口都没吃...也顾不得冷,一个劲儿地洗澡,睡觉的时候跟我说,英啊,娘真该听你的话,死了也就罢了...” 英姑娘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宗云缓缓蹲了下来,背靠着帷幕,与英姑娘的后背只有一层布的距离,却又像隔着一道河,或许转身就能看见,却只能遥遥地看着。 “打那时候起,我就在想,这是怎样的一个爹啊,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过了几天,债主找上门来,要抓娘亲和我去抵债,我娘发了疯似的,又撕又咬,就像一个疯婆子,用剪子把那债主给刺死了,才带着我逃了出来...” “娘说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爹的面前,所以就带我来矩州,一路上没吃的,遇着了一群流民,便跟着他们走,可是到了半路,这些流民饿疯了,要把我煮来吃...” 宗云抽了抽鼻子,抬起手来,想要穿过那层帷幕,可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他们把娘亲打昏了,要剥我衣服,我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心里就想着,娘啊,孩儿要是被煮了,您可千万别喝那个汤...” 宗云很想捂住英姑娘的嘴,但他却没办法,因为他抬着头,不敢低下。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队骑马地打了过来,所有人都吓傻了,丢下我就跑,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寨子里头,我哭着要找我娘,头人说那些恶人还没走,等了大半个月吧,头人带着我出去找我娘,那群流民全被丢在乱葬坑里,身上的东西全被剥了,身子也烂了...但我已经不会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娘,就让头人都带了回来,再后来,头人发现我身上的保命锁儿,便说要带我去见我爹,我就把筷子折断了,藏在袖子里头...” “后来我知道,一万根断筷子都杀不了我爹,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杀了他...他说为了找我和娘亲,寻遍了每个角落,杀了成百上千的人,他还将那天夜里那两队骑马的人都找来,当着我的面,一个个给剐了...” “剐这些人的时候,他在笑,我在哭,他问我哭什么,我却不记得了...” 宗云的手终于穿过了帷幕,眼看着就要搭在她的肩头,却如同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的手挡了下来。 正当他犹豫之时,英姑娘却突然转身,投入了他的怀抱,紧紧地抱着他,就像抱着梦里那个娘。 “我在想啊,借粮就借粮,被侮辱也就被侮辱,身子什么的都不重要,日子再苦,再遭罪,也得活着,活着才最重要,因为你死了,我就没娘了...” 宗云,也是个没娘的孩子。 他的手终于紧紧抱着英姑娘,没有任何声音,泪水沿着脸滚落,从下巴滴下来,像屋檐上的雨线,就打在她的头发上,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英姑娘说,我不要爹,我只要娘,可娘亲就住在这些盒子里,我却连哪个是我娘,都不知道... 宗云突然就觉得,其实他还是很羡慕英姑娘的,因为他连自己的娘亲都没见过... 他其实是个骄傲的人,虽然年纪轻,但在修道一途上,已经快要登上巅峰了。 只是这一刻,他突然才醒悟过来,即便自己踏上那座巅峰,四顾茫茫,没有人,只有孤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山脚下,那蚂蚁群一般的人,在对着自己膜拜,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修道,真的有意义吗? 他没来由想起了杨璟练功之余哼过的一首歌,虽然旋律记得不太清楚,但歌词却记得一字不差,于是他低低地给英姑娘唱着,虽然难听,却句句肺腑。 “她曾经松花酿酒,春水煮茶... 为了我却柴米油盐,酸甜苦辣... 她的爱完美无瑕,想要给我幸福的家... 最美的人啊,我从未让你骄傲,可你却始终待我如珍宝... 岁月岁月别让她变老,时光切莫伤害她... 想要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 想要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 杨璟并不知道宗云正在唱着他记忆不太完整的歌,甚至于曲调都是他自己乱编的。 他只是觉得有些心乱如麻,辗转反侧,只好起来,喝了一杯冷茶,在书桌上写写画画,外头寒风乍起,吹了一地的霜花。 眼看着三更过后五更之前,东边儿还没亮起来,杨璟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挑了挑灯芯,房间又亮了许多,推开门一看,寒风黑夜里头,宗云一步步往这边走。 他的肩上扛着一张很大的供桌,就像蚂蚁扛着一颗巨大的棉花糖,桌上五个楠木盒子,平稳地没有一丝颤抖。 杨璟觉得有些滑稽,却如何都笑不出来,待得宗云走近了,他想开口,宗云却径直进了屋。 他将供桌轻轻放下,上头的檀香还有半截,青烟袅袅,像天人永隔的诀别离骚。 宗云朝供桌上的楠木盒子拜了三拜,而后转身,红着眼睛,朝杨璟说道。 “她...她要她的娘...” 他的声音很小,杨璟听得不太清楚,不由问道:“什么?什么娘?” 宗云抬起头来,直视着杨璟的眼睛:“她想要她的娘。” 话刚说完,宗云竟然有些哽咽,杨璟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从未见过宗云这个样子。 杨璟走到供桌前,看着那五个楠木盒子上的祥云仙鹤,当即明白了些什么,拜了三拜之后,打开了第一个盒子。 里头是一个骷髅。 第二个盒子也是,所有的盒子里,都有一个骷髅。 身后再一次传来宗云的声音:“她,想要她的娘,帮帮她!” 杨璟转身,见得宗云弯腰拱手,郑重而拜,这次拜的不是供桌,而是杨璟。 这一夜,是淳祐七年十月二十六,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全真道南无派王道明一脉首徒张本灵,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 第二百四十一章 颅骨复原技术 宗云其实也是头脑一时发热,当他向杨璟提出这个请求之时,连他自己都不认为杨璟能够办到这件事情。 毕竟人死如灯灭,只剩下一具枯骨,若是完整的白骨,或许还能够通过身长之类的指标来推测,到底哪一个才是英姑娘的娘亲。 可如今只剩下五个头骨,杨璟便是陆地神仙,怕是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然而对于杨璟来说,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难题,因为他懂得颅骨复原的技术! 这是宗云极其少见的恳求,不管宗云和英姑娘之间到底发生些什么,宗云能够为了英姑娘而开口求杨璟,杨璟都必须帮忙到底。 这五个颅骨虽然有些年月了,但因为放在楠木骨盒之中,保存得较好,下颌骨并未脱落,也给杨璟的复原减少了难度。 所谓颅骨复原技术,说白了就是以颅骨为基础,通过人体面部软组织及五官的形态特征与颅骨形态特征之间的关系,用石膏、硅胶或者黏土之类的材料,重建颅骨生前形象的一个技术手段。 这种技术广泛用于刑侦和考古等领域,到了后来,甚至开发出了计算机模型平台,并不需要动手塑造,只需要通过计算机就能够复原出人像,而且还是高度逼真的三维人像。 当然了,杨璟不可能有计算机,所以只能用古典办法,动手复原颅骨的面相。 颅骨复原技术起源于国外,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颅骨或者石膏颅骨模型上,通过长短不同的销钉,在发际线、眉间、人中等等位置定下标志点,在利用石膏、硅胶、塑像蜡、橡皮泥或者粘土等材料,覆盖颅骨表面,尤其是标志点的销钉,由此复原出人像。 不过这些都是基础标志点,国内外标准不同,因为人种的民族特点不同,所以标志点也会有所增减。 而另一种办法并不需要用到销钉,而是先复原面部的肌肉,一层层往外扩展,最终复原出人像来。 杨璟在担任法医期间,最感兴趣的便是颅骨复原技术,并非他专注于这门科学,而是无聊的时候,他能够利用复原平台,拼凑出自己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对于复原英姑娘的娘亲,杨璟也是有着绝对的信心,至于这五个颅骨之中,到底哪一个才是英姑娘的娘,如果踏实一些,全部都复原出来也就能够就见分晓了。 不过复原很耗时耗力,杨璟也不打算全部都复原出来,他需要更多关于英姑娘的娘亲的信息,率先排除掉一些。 这五个颅骨保存都十分完好,但其中两个的牙齿磨损程度很严重,应该是年长者,剩下三个里头又有一个轮廓太突兀。 而根据英姑娘的描述,她的娘亲那时候也才二十几岁,而且长相非常的美丽,那么就能够排除两个年老的,一个轮廓太突兀的,也就是说只剩下两个需要复原而已,极大地减少了杨璟的工作量。 颅骨的基本形态与面部五官等特征有着极大的关系,杨璟对此已经是了然于心,再综合当时的一些个人信息,应该很容易做到这一点。 举个例子,软组织厚度是容貌复原过程中的基本参数,它决定了容貌的大致轮廓,而英姑娘和她的娘亲当时正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软组织和脂肪等都会比较薄,再综合年龄和英姑娘的描述,以及英姑娘的容貌特征,想要复原出来应该不难。 其实杨璟也考虑到了一点,那就是英姑娘跟她的娘亲肯定很相肖,因为宗云将所有的情况都说了,英姑娘对韦镇仙恨之入骨,直到如今都想杀掉韦镇仙,可韦镇仙却仍旧将她当成掌上明珠,说明韦镇仙对她们母女并非无情冷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恩怨情仇,杨璟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韦镇仙对英姑娘的娘亲,绝对是真爱。 否则他也不会为了寻找母女俩而杀这么多人,而英姑娘已经成为韦镇仙寄托哀思的唯一人选,足以说明英姑娘很像她娘亲,韦镇仙见得英姑娘的容貌,就会想起自己对母女俩的愧疚。 为了更加逼真,杨璟让宗云将英姑娘带了过来,又询问了不少问题,只不过英姑娘已经不太记得娘亲的样子,虽然心里一直有个影像,却已经无法具体描述出来,就仿佛母亲的样子融入了自己的灵魂之中,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听说杨璟会为她找出娘亲的骨殖,甚至要复原娘亲的模样,英姑娘将信将疑,但还是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杨璟也不是拖拖拉拉的人,甩起袖子就开始准备,没有石膏和硅胶橡皮泥之类的,便让英姑娘着人送来一些陶土等材料和用具,而后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头。 宗云也没想到杨璟竟然这的会有办法,到了天亮之后,鹿白鱼等人也过来了,宋风雅见得宗云竟然趁夜将英姑娘带了回来,也很是惊喜。 英姑娘见得宋风雅,便如同见得了主心骨一般,趁着带英姑娘吃早点的时间,宋风雅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个一见如故的女子,说着说着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 宋风雅一知道,鹿白鱼等人自然也全都知道了,听说杨璟要“肉白骨”,如同展现神仙手段一般,所有人都在书房外头守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儿啊! 鹿白鱼心里也在犯嘀咕,因为杨璟让她吃惊太多次,她是与杨璟一同长大的,杨璟竟然懂得这种手段,她又岂能不惊讶! 只是杨璟对鹿老爷子以及苗寨的情谊都是真心实意的,所以鹿白鱼只好推测,肯定是杨璟坠落洞庭湖之后,得到了高人的指点,或者说砸到脑袋,正好将他砸开了窍,否则没办法解释这一切变化。 杨璟并不知道大家都在外头等着他,他是个十分专注于工作的人,而且在这个时代,能够重新操起自己的行当,给了他一种怀念和寄托,再者,他也被英姑娘的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也希望能够最高度地去还原英姑娘的娘亲的样貌,所以整个人都沉浸其中,渐渐也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他先将英姑娘提供的信息都综合起来,分析了一番,做了笔记,将关键的有用信息全都标注出来,而后又用炭笔先做了初期的描绘,打了草稿,这才开始动手复原。 如果有石膏,他可以利用石膏,先给颅骨做个模型,再在模型的基础上进行复原。 可惜没有石膏,他只好直接在颅骨上进行复原了。 好在英姑娘提供的工具都比较趁手,陶土也都是熟土,软绵又致密,弹性和可塑性各方面也都不错,杨璟渐渐就找回了手感和激情! 宗云等人虽然不知道杨璟具体如何操作,但他们也知道这种本事绝不是简单的活计,肯定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当宋风雅敲门要送饭,却被杨璟冰冷地拒绝在外之后,大家都知道杨璟已经沉迷于工作中,而且需要很长的时间。 从破晓前开始,杨璟便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头,眼看着已经下午了,杨璟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宗云等人在外头也等得焦急,好奇和热情渐渐退散,反而开始有些担心杨璟了。 毕竟他们一路跋涉而来,刚刚在三碗倒落脚,还没得怎么歇息,就被磨耿带人来大闹了一场,经过一场混战之后,眼看着可以歇息了,杨璟却又开始这项工作,认真计算起来,杨璟已经两三天没有合过眼了。 所以大家也都担心杨璟有些支撑不住,但宗云心里是清楚的,杨璟修炼内功小有所成,在精力比寻常人要充沛很多,所以并不需要担心。 眼下他担心的乃是另外一个人,那就是英姑娘,确切来说,应该是韦镇仙! 因为韦镇仙对英姑娘视若明珠,寻常出入都有七八个死士贴身护卫,除了保护之外,也有监视和软禁的意思,他既担心有人会因为自己而伤害英姑娘,也担心英姑娘报仇不成,会离他而去。 宗云昨夜与英姑娘见面之后,便将英姑娘带了过来,那些死士许是因为英姑娘去拜祭母亲,所以才没有跟随保护,这也说明英姑娘许是经常到小庙去拜祭,所以死士们也都习惯了。 而且小庙应该是英姑娘的禁地,便是韦镇仙都羞愧得不敢进去,所以那里是只属于英姑娘自己一个人的净土。 即便如此,眼下都已经过去了一夜一天,按说死士们说什么也应该发现英姑娘不在小庙里头了,他们为何没有寻上门来? 难道说他们还需要向韦镇仙请示?或者说韦镇仙正在为大理和白牛教的事情头疼,没办法分心,以致于没能够及时上门来寻找英姑娘? 事实证明,宗云的担忧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也是非常接近真实情况的。 眼看着就要天黑,大家又聚集在了书房外头,就等着杨璟出来,可就在这个时候,知州衙门的捕快却匆匆撞进来,颤声禀报道。 “各位...各位道爷...韦大总管的人...把...把府衙给围了!知州大人说...让各位先委屈一下...还有...还有就是把英姑娘给交出去...” 英姑娘一听,顿时怒了:“他以为自己是土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我穆小英连交朋友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穆小英姑娘话音刚落,就要冲出去赶走大总督府的人,可韦镇仙显然比自家女儿还要着急,已经亲自带着蛮兵,冲进内衙,撞进了院子来! “好胆的狗才,连我女儿也敢动,你们这是要逼本都督血洗矩州府衙么!” 韦镇仙如同君临天下一般,睥睨着院落之中的所有人,四周院墙上呼啦啦便冒出一排排弓手,诸多高手和蛮兵更是将整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昨夜的一番领悟而踏入武道宗师境界之后,宗云如今心比天高,虚怀若谷,再看这些蛮兵和大总督府的高手,简直如同虾兵蟹将一般不堪一击。 只是这些人竟然带了弓弩前来,这就稍稍有些麻烦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土司来寻女 宗云和杨璟的推测并没有错,无论过往发生了些什么,韦镇仙如今又有多少个妾室,但他府邸里头正妻的位置,直到如今都是空着的。 他确实很在乎这个女儿,虽然这个女儿直到现在仍旧跟着母亲姓穆,虽然这个女儿直到如今仍旧没有原谅他,甚至仍旧想着要杀他。 每个看似张狂或者邪恶的人,其内心之中必定保留着最后一丝的天真或者纯粹,那是他们人性最后一点点证明,如果连这一点都失去了,他们就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恶魔,而不再是人类。 所以,即便是最凶残的杀人狂,其内心之中都会保留着一些光明,或许是童年时候玩过的竹蜻蜓,或许是邻家姐姐的笑容。 而在韦镇仙这位枭雄的心中,那一点点光明,应该就是穆小英了。 自打得到林文忠的提醒,又收到了大理方面的情报之后,韦镇仙连夜召集诸多将佐和幕僚谋士,商议接下来的打算,以致于当死士们前来报告之时,他愤怒地将死士赶了出去。 直到会议结束,死士们急忙报称穆小英不见了踪影,韦镇仙这才心头大骇,勃然大怒,散发人手四处搜寻,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若是往常,八抬大轿都请不到韦镇仙,他是不屑于来矩州府衙,林文忠虽然老是跟他抬杠,但他心里其实很佩服林文忠这种硬骨头武人,这是南宋军队最后的脊梁之一。 而对于知州等一干软趴趴的文臣,韦镇仙从来就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除了林文忠主政的那段时间,其他日子,这些矩州地方官府的人,根本就别想从他韦镇仙的地盘,收上去哪怕一粒粮食! 当他发现自家女儿竟然被拖进了知州衙门,甚至于连那个他十几年都没能得到女儿允许,自己也不敢进去的小庙,里头那张供桌以及供桌上的东西,竟然都被搬到了知州衙门! 韦镇仙这已经触碰到了自己最后的底限,与其说他是冲进知州衙门,倒不如说他是带着蛮兵杀进来的! 幸好那些衙役和捕快们也不敢阻拦,否则真要被韦镇仙的人杀伤不少。 当他走进院子时,发现女儿竟然跟张本灵等一干道士道姑混在一处,他当即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这些人到矩州来胡闹也就罢了,还差点杀了他多年的生死之交秦玄策,更是扰乱了董尚志的心绪,让董尚志对他的招待不冷不热,如今竟然还将主意打到他女儿的头上,这可就触碰了他韦镇仙的逆鳞了! 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穆小英就是韦镇仙的逆鳞! 宗云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当韦镇仙走进来之时,二话不说便派出了身边的三名死士! 因为他知道女儿最喜欢跟他对着干,他知道女儿是故意要跟宗云等人交好,就是见不得他心情舒服哪怕一天,他也知道女儿肯定会出面阻挠,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着女儿没反应过来,便直接动了手! 林文忠硬生生从他手里将张本灵和杨璟带走,就已经让他这位大土司足够丢脸,眼下连女儿都要被拐走,这简直就是将他的脸皮揭下来,丢到狗屎堆里乱踩乱踏了! 这三名死士都跟了他好些年,本来是江湖武林上凶名赫赫的狂徒,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这些死士也是颇有眼力,得了韦镇仙的令,当即便发动了攻势,目标却率先选择了老的如王不留,女的如孙二娘,小的如徐凤武,总之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宗云的强大气息,并不敢主动触霉头。 然而宗云是不可能让他们占到任何便宜的,虽然院墙上是一排排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但宗云却浑然无惧! 当为首的死士冲到面前之时,宗云微微闭上眼睛,却仿佛能够看到更多,甚至能够“看”到死士们的没有动作,而且他们的动作都慢了很多! 不过事实并非这些死士老了,慢了,而是宗云的眼睛变得犀利了,变得如同闪电一般灵敏而快速了! 这死士使的乃是一根像极了大枪的步槊,这种曾经称霸隋唐战场的长柄武器,在南宋已经不太多见了,而作为一名低调的贴身死士,带着如此拉风的兵刃,简直就是给自家主子招仇恨。 但这位死士却浑不在意,倏然止步,后腰一拧,腰马合一,仿佛强有力的水泵一般,从大地吸收源源不断的磅礴力量,而后一槊便刺向了老迈的王不留! 宗云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在那步槊刚刚点向王不留之时,他便出现在了王不留的身前,迎着那比冰刀还要冷漠的槊刃,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宗云的手掌洁白,手指修长而笔直且纤细,与那冰冷的槊刃相比,简直有些不堪一击。 可宗云的手掌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握住了槊刃往后一点的槊杆子,只是稍稍有力,往前疾行数步,那堪称战场王者兵刃的步槊,便被宗云的掌力紧紧抓住,内力外放,宗云只是冷哼一声,那步槊早已寸寸断碎,木茬子如同暗器一般四处弹射! 那死士心头大骇,正好反击,却被宗云一掌按住胸膛,倏然止步,不敢再往前半寸! 他的长发无风自起,宗云的手掌定格片刻,往前轻轻一推,仿佛适才步槊的冲击力都被他收走,如今又催吐出来一般,将那死士推飞了出去! 接踵而至的第二名死士还未来得及拔刀,便差点让前头的同伴给撞到,只好出手抵住同伴的后背,可他的手掌却感受到一股怒海狂潮一般的力量,两人的双脚如老树根一般扎在地上,却如何都止不住,竟在地面上滑行了五步! 第三名死士见得此状,已经没有勇气再冲上来了! 若非宗云手下留情,第一个死士就已经成为真正的“死”士了! 他们终于抠住地面,停了下来,而后朝宗云抱拳,满脸羞愧地朝宗云道谢,而后朝韦镇仙拜道:“大都督恕罪,吾等不是张真人的对手...” 韦镇仙没想到素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死士们,竟然对宗云望而却步,当即怒吼道:“打不过就去死啊!” 话虽这样说,但他终究没有动手,且不说秦玄策被打残之后,这三个死士已经是他身边武功最好的人,单说他实在找不到人来杀这三名供奉高手。 眼见宗云大发神威,王不留等人也是惊愕不已,因为今日的宗云与以往截然不同,非但展现出强大的武功,更展现出了一代宗师的风范! 虽然谁都说不清楚武道宗师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标准,但在王不留和徐凤武等人的眼中,此时的宗云,已经堪称武道宗师了! 穆小英见得宗云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双眸之中不禁绽放出激动与兴奋来,恨不得宗云马上将韦镇仙杀掉! 韦镇仙见得女儿脸上的喜悦,心中更是愤怒,朝院墙上的弓箭手挥手道:“给我放箭!给我射死他!” 韦镇仙此言一出,早已将弓弦拉得嘎嘎直响的弓箭手们,就要松开弓弦! 然而韦镇仙身边的幕僚们都惊慌了! 他们可不是没有脑子,只会对韦镇仙俯首帖耳的蛮兵,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知州衙门啊! 韦镇仙带兵冲击知州衙门就已经是犯了大忌,如果再动手杀人,那便等同于造反了!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大理正在遭受蒙古人的侵略,朝堂上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就等着看韦镇仙的态度! 如果韦镇仙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冲击地方官府,无异于对外宣称举旗反叛,很容易就会将汉奸这顶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而昨夜的商议,韦镇仙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底限,他确实想要占地为王,但绝不当汉奸。 一来他虽然不是汉人,但辖境内同样有着不少汉人百姓,二来他之所以想要占地为王,就是看准了朝廷不会出兵镇压他。 可如今大理被蒙古铁蹄践踏,而邻居乃是朝廷的名将余阶在主政,余阶在四川经营这么久,早已爪牙尖利,今番说不定就会出兵援助大理,以防止唇亡齿寒。 如果韦镇仙这个时候跳出来,无异于成为余阶小试牛刀的第一个靶子! 韦镇仙本是个心机城府都很深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可遇到杨璟和宗云等人之后,却接连被激怒,三番四次丧失理智,如今更是为了女儿而大动干戈,甚至要在知州衙门里头杀人! 幕僚们也是怕了,当即阻拦道:“大都督切不可如此!大都督可要三思而行啊!” 宗云这边也是群情激奋,人人自危,纷纷取出兵刃来,这真要动起手来,面对四面八方的弓箭,他们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好在暗察子们都潜伏在四周,只要爆发大的冲突,他们可以从外围,从弓箭手的背后杀出,应该能够在短时间内制服甚至杀掉这些弓箭手。 可问题是,宗云等人最起码要承受至少一波的箭雨,而由于院子并不大,弓箭手和大家的距离并不太远,能不能躲避或者拨打箭矢,就非常难以预料了。 这一波箭雨下来,宗云或许自保有余,或许还能护住穆小英,但其他人想要全部保全下来,也有很大的难度。 韦镇仙发现女儿穆小英似乎彻底跟宗云等人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哪里还顾得幕僚们劝说,脑子里全是宗云那可恶的嘴脸,似乎下一刻宗云就会把穆小英从他身边夺走一般! 其实真正让他暴怒的原因也就在宗云和穆小英的身上! 为了能够得到穆小英的谅解,这些年来他由着穆小英胡作非为,穆小英策划了不下三十余次对他的刺杀,韦镇仙都只当是女儿在发脾气,仍旧想要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全都交给自己的女儿。 可女儿穆小英非但不领情,反而想着自立门户自力更生,甚至连姓名都不曾更改。 然而她与宗云只不过是初次相识,两人便已经有了一种生死相依的感觉,难道他韦镇仙这些年用心良苦的所有付出,都不及穆小英与宗云的一见钟情么! 再说了,宗云和杨璟,可是韦镇仙心中的痛处啊! 越想这些,韦镇仙便越是愤怒,一把将那些幕僚推开,朝弓箭手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放箭!” 弓箭手们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幕僚们的身上,整个院子突然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当中! 而正当此时,书房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活死人肉白骨 杨璟是个工作狂,从以往查案的经历便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锁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整整一天了。 直到他终于将颅骨复原出雏形,开始用细腻的陶土来丰润人像的细节,开始用特地向穆小英要来的胭脂水粉等女儿家的东西,给人像化妆润色之时,他才感受到饥饿感如潮水一般袭来。 虽然材料不是很齐全,质量也算不上太好,但对于已经习惯和依赖计算机模拟平台的杨璟而言,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的作品来,已经算是着实不易了。 他的运气也不错,虽然只是第一个颅骨,但这个颅骨极有可能就是穆小英的母亲的! 虽然他没见过穆小英的母亲,但复原出来的人像却与穆小英有着七八分相肖,想来自己手气还不错,应该是复原到穆小英母亲的颅骨了! 毕竟劳累了这么久,大功告成之后,杨璟便在旁边躺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外头响起暴乱的动静,才把杨璟给惊醒了,当杨璟打开房门之时,韦镇仙正怒视着那些弓箭手,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杨璟的身上! 见得杨璟开门,所有人关心的重点都已经不再是四面八方的弓箭手,而是自己能否见证到杨璟所创造出来的神迹! 杨璟是何等的聪明,见得这场面,很快就将事情的原委推测了个大概,见得弓箭手蓄势待发,杨璟便遥遥朝韦镇仙抱了抱拳道。 “大总管不必心急,小英姑娘是过来找我帮忙的,小道幸不辱命,终于大功告成,大总管想要发难,也请稍候片刻,待得小道与小瑛姑娘交接清楚,再动手也不迟的。” 韦镇仙没想到杨璟竟然能够如此气定神闲,一个宗云就已经足够让他心生忌惮,杨璟往后怕也是个大祸害啊! 不过此时穆小英听说杨璟已经大功告成,不禁大喜,跑到杨璟前面来,激动地双眼湿润,朝杨璟求证道:“道长...是...是真的吗...” 看着穆小英那充满了期盼的目光,杨璟也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是真的,小瑛姑娘且稍候片刻...” 杨璟说完便转身进了书房,竟然真的不再理会韦镇仙,更没有理会那些弓箭手! 而韦镇仙也非常好奇女儿到底求杨璟帮什么忙,其实从杨璟出现开始,他就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 因为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事物能够让他韦镇仙感到心疼,一样便是他的女儿穆小英,而另一样则是,穆小英供奉在那小庙里头,死活都不让他看一眼,他却隔三差五就会偷偷进去看的那几个盒子。 当死士们禀报穆小英失踪的情况之时,就已经将小庙丢失供桌连同楠木盒子的消息都禀报于他。 其实他之所以如此暴怒,一半是因为穆小英,另一半则是因为那些盒子。 如果穆小英和那五个盒子都不见了,就等于将他心中仅剩的那一点点光明和纯粹都挖走了,他韦镇仙也就彻底沦落了。 所以他能够感受到女儿眼中那种期盼,他不知不觉走到前面来,与宗云擦肩而过,却不敢再往前,而是站在了女儿的身后。 过得片刻,杨璟果真从书房里头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很明显有一样东西,用洁白的棉布盖着。 穆小英已经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口中轻声自言自语着,颤抖着身子走到前面来,却如何都没有勇气掀开那块白布! 她感到愧疚,因为这才多少年,她竟然忘记了娘亲的样子,梦中那个影子越来越淡,她越是害怕忘记,就越是想不起来。 虽然娘亲的一颦一笑,甚至连发丝都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中,可她却无法具体地看到母亲,记得的只有一个轮廓或者大体的印象,甚至连五官都不敢回忆,因为越回忆,越陌生。 宗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很是心酸,当你日思夜想的梦境成真之时,第一反应不是立马扑上去,而是下意识地后退,因为一切让人难以置信,你会害怕稍稍碰触,美梦的泡影就会破灭。 但杨璟给了她鼓励的眼神,给了她肯定的微笑,于是她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块白布。 穆小英惊呆了,韦镇仙惊呆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白色陶土复原的人头像栩栩如生,杨璟甚至将头发梢剪下来,给她种上了长而弯的睫毛! 复原出来的女子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神之中却充满了不屈和慈爱,充满了女性特有的美丽,仿佛那双眼睛是活着的! 那嘴角挂着的淡淡微笑,仿佛看淡了人世间所有的痛楚,却又坚强地为女儿活着,稍稍下垂的眉梢,蕴含着心底如何都放不下的那个负心男人的幽怨。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出自于杨璟之手,但此时大家都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杨璟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将穆小英娘亲的灵魂,附在了这个人头像之中,仿佛这个人头像,是活的! 穆小英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噗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她身后的韦镇仙双眼发直,仿佛周围的人都消失不见了,眼中便只有那个人头像,仿佛那个人头像正在对着他笑,对着他说话,对着他怒吼,对着他哀求,形形**,林林总总,空气中全都是各种回忆的片段! 仿佛揭开白布的不是穆小英,而是他韦镇仙,揭开的也不是冰冷的白布,而是火热的红盖头! 他就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家徒四壁的逃亡日子,在自己被仇家追杀,如同丧家之犬,差点重伤而死之时,是这个坚强而温柔的女人,救了他。 在她那破烂不堪的家里,他用最简陋的仪式,与她结成连理,并在一个春风小雨的夜里,掀开了她的盖头,将她这辈子最美丽的时刻,永远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他没敢再往前,就好像前面那个人像已经化为厉鬼,正在追着他一般,这位黔贵境地的大土司,有着封疆裂土野心的大枭雄,就这么默默地低着头,见了鬼一般逃了出去! 弓箭手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大土司到底怎么了,幕僚们深知内情,却谁都不敢言语,只是收拢了蛮兵,安安静静地退出了知州衙门。 穆小英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此时她的眼中,只有母亲的音容笑貌,她终于明白为何杨璟让她准备头发之类的东西,为此她还特意剪了几个贱人的头发,闹得那些贱人差点上吊。 早知道是用在母亲的头像上,她就不该用别人的头发,而是将自己的头发剪下来! 宗云见得此状,朝四周的人示意了一番,大家默默地离开院子,将空间都留给了穆小英。 她扭头看了看宗云,眼中充满了感激,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后朝杨璟磕头道。 “穆小英谢过杨真人!小英必将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杨璟笑着摇了摇头,朝穆小英说道:“小英姑娘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张真人吧,如果不是他,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穆小英又看了看宗云,却没有说什么,杨璟也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便将托盘交到穆小英的手中,朝她说道:“逝者已矣,生者更需自强,姑娘节哀顺变,自己过得幸福,才是对伯母最大的报答...” 杨璟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宗云也想跟着走,但杨璟却捏了捏他的肩膀,让他留了下来。 不过宗云也知道,眼下的时间应该属于穆小英和她日思夜想的娘亲,于是他还是跟着杨璟走了出去。 这才刚刚走到院门外,杨璟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叫唤起来,平素里冷冰冰的宗云,竟然主动朝杨璟说道。 “先去吃些东西吧...” 杨璟却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多谢师兄挂怀。” 宗云微微一愕,而后见到杨璟嘴角那小人得志的笑容,宗云也不由笑了,给杨璟肩头上一拳,两人来到了饭厅。 鹿白鱼等人就在外头等着,见得杨璟和宗云出来,自然跟着到了饭厅,此时也差不多该到吃饭的时间了,干脆大家坐了下来。 那矩州知州虽然懦弱,韦镇仙带兵进来的时候,他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但不得不承认,他对杨璟等人的招待却是非的周到,甚至于细致入微。 杨璟虽然也觉得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知州大人实在太过窝囊,但如果你没有站在别人的角度为别人考虑过,那么就不要轻易给别人下定论,所以杨璟对这位知州大人,也不好评价什么,起码在招待他们这件事上,知州大人非常的仗义。 再者说了,杨璟虽然有绣衣指使的隐秘身份,但明面上仍旧是杀害从五品团练使磨耿的杀人凶手,表面功夫还是需要做的,但知州却没有这样做,从这一点来看,且不论胆色勇气,这位知州到底还是懂得一些权衡的。 眼下饭厅里都是自己人,大家本以为自己对杨璟接连制造惊奇和震撼已经麻木了,但今天见得这等“肉白骨”的神迹,心中仍旧久久无法平复。 早在杨璟还未当上推吏之前,他便救下了李婉娘,缔造了“活死人”的传奇,如今再加上这一桩,那可就真真是“活死人肉白骨”了。 杨璟也确实是饿极了,满桌子好酒好菜,他也就老实不客气,虽然吃相有些斯文,但速度却不比任何人慢! 无论是孙二娘还是宗云,亦或者那些暗察子们,见识过杨璟这手本事之后,对杨璟更是死心塌地,如此一来,反倒也不再拘束,似乎真的融入到了这个大集体之中,就像一家人一般,反正杨璟也没什么架子,这种氛围让他们感到非常的舒服。 大家正在用着晚餐,知州衙门的捕快又走了进来,行色匆匆,脸色惶恐,众人刚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韦大总管又杀回来了?”宋风雅见得杨璟只顾着埋头吃饭,便朝那捕快调侃了一句,却是一下就将大家的紧张感消除了不少,徐凤武和鹿白鱼等人都会心地笑了出来,仿佛便是韦镇仙卷土重来,他们也不再害怕了一般。 那捕快可不敢拖延,当即答道:“是...是南无派的董尚志大真人和诸多弟子来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南无派来拜访 除了知州魏潜,知州衙门里头的人并不知晓杨璟的真实官身,在他们看来,杨璟与宗云一样,都是来路不明的道士罢了。 他们感到非常的疑惑,究竟是怎样的游方道士,才胆大包天地杀掉团练使,甚至一点事儿都没有,还能让知州魏潜奉为上宾一般来招待。 这些道士杀官也便罢了,竟然连大土司韦镇仙都敢惹,虽然谁都不敢说出口,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韦镇仙根本就是矩州的土皇帝!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便如同先前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震惊,韦镇仙带着蛮兵气势汹汹地撞进知州衙门,结果又灰不溜秋地走了,他竟然就这么走了,而杨璟等人仍旧毫发无伤! 这才刚走了一个大土司韦镇仙,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偕同诸多弟子接踵而至,同样是来找杨璟和宗云的! 魏潜虽然是知州,但他要看韦镇仙的脸色,要听林文忠的“建议”,如今还要小心翼翼招待这些人,根本没了知州的半点官威。 诸多佐贰官和胥吏们也都窃以为魏潜太过窝囊,但谁都没有看不起他,因为他们见过太多,矩州知州这个职位上的人来来去去,稍有风骨的,不满一年就会被赶走,也只有像魏潜这般忍气吞声地,才能“善始善终”,离任之后应该很快就会高升了。 试问在这官场上,谁能够一直抬头挺胸走下去?便是朝堂上的相公们,有时候也都要低头认怂吧,那么,一个知州的官儿做得窝囊一些,也就没什么出奇的了。 魏潜自然也能够感受到大家是如何看待他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想要改变什么。 在他看来,韦镇仙如今势力庞大,风头正盛,自己与他抢地盘,无异于虎口夺食,自己在矩州又没有根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林文忠以铁血的武将作风,终于在矩州打开局面,甚至一度死死压制着韦镇仙,这就是林文忠的本事。 在矩州为官,对于林文忠这种经验丰富,做事老辣的长官,你就必须多听一听他的“建议”,无论是明哲保身,还是忍辱负重,都是必要的。 所以魏潜也就变得更加的低调,在他看来,连杨璟等人估摸着都不清楚他的名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杨璟早已有了密探头子的习惯,早在进入矩州之后,便让暗察子们着手挖掘矩州官场的底细,魏潜这种一把手,和通判等人,都是暗察子们的首要目标,杨璟又岂能对魏潜一无所知? 见得魏潜领着董尚志进来,杨璟很快就看出了魏潜的意思。 韦镇仙上门之时,魏潜这位知州大人可是老老实实躲起来的,而轮到董尚志,他却陪同着进来,这种天差地别的姿态,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在杨璟看来,这无非是魏潜在暗示他杨璟,董尚志与韦镇仙并非一路人,所以能够和和气气的说话,就尽量不要大打出手。 对于魏潜这份隐秘而善意的提醒,杨璟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不过此时也不好与魏潜说些什么,只是朝他笑了笑以示感谢,魏潜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宗云对董尚志一行虽然有些抵触,但经历过穆小英的事情之后,他的精神境界也得到了提升,反而能够看淡很多事情,虽然距离做到真正的超脱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对仇恨的执着也减淡了许多。 许是罪魁祸首秦玄策被打残,缓解了宗云心头的怨恨,对于董尚志等人虽有抵触,宗云也不再表露出来。 杨璟见得如此,也很替宗云感到高兴和欣慰,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无论宗云看起来如何沉稳,他终究只是个二十多的青年人,经历多了,感悟才更加的深刻。 对于董尚志,杨璟一向抱着开明的态度,因为他早已将董尚志以及南无派,当成了必须要争取的目标。 眼下大理局势紧迫,西南岌岌可危,想要阻挡蒙古铁骑的脚步,就必须联络整合所有能够团结起来的力量。 在这一点上,杨璟和韦镇仙有着很好的共识,那就是认识到了董尚志的南无派真正的价值和作用。 只要能够得到董尚志的支持,利用南无派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就能够将武林高手们都联合起来,这将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这些人上阵杀敌或许有些勉强,但用来对付白牛教这样的汉奸组织,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且杨璟也有过这方面的设想,如果将这些武林人士招募到皇城司,将他们发展成自己的谍子细作,那么皇城司的情报网络将会在短时间之内得到极大的膨胀,几乎要将以往不曾探查到的黑暗角落,全都掌控在手! 杨璟将心头的想法暂时压制下来,出了饭厅来迎接董尚志等人。 董尚志已经老了,无论他是否承认杨璟的南无派身份,作为晚辈,杨璟都应该主动向他行礼。 古人最重视礼节,因为礼节决定着各自的身份和立场,如果杨璟以弟子身份来见礼,便无异于承认了董尚志的掌教真人身份,可在宗云看来,掌教真人应该是他的师父王道明,他并不承认董尚志。 所以杨璟刻意缓了两步,落在了宗云的身后,他是宗云代师父王道明收下的徒弟,在如何面对董尚志和南无派的问题上,自然需要尊重宗云这位师兄的态度。 虽然宗云心里仍旧有气,但还是淡漠地皱眉道:“师叔所为何来?” 即便他不认可董尚志的掌教真人之位,但董尚志是他的师叔,这一点却是如何都不能否认的,即便心中再多怨气,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师承关系是必须要遵守的,如果自己不认董尚志,那便是欺师悖祖了。 见得宗云态度缓和了不少,董尚志似乎也很欣慰,朝身后的弟子们扫了一眼,这些南无派弟子们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给宗云稽首行礼:“本灵师兄。” “拜见本灵师叔。” “拜见本灵师叔祖…” 董尚志临行前显然已经交代过,虽然弟子们心里有抱怨,但师命难违,也只好照着吩咐来做。 董尚志和宗云之间的恩怨,要追溯到王道明失踪的秘密,这是上一辈甚至于上上辈师长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弟子自然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 他们之所以心里有怨气,完全是因为宗云和杨璟太过年轻,而辈分又奇高,甚至还要威胁到他们师父的掌教真人地位! 作为全真道正宗南无派的真传弟子,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优越感,行走江湖之时,只要穿着这身道袍,哪个敢不给他们三分面子? 然而宗云和杨璟却横空出世,辈分只在他们的师父之下,比那些个大师兄的辈分还要高一丢丢,董尚志手底下“本”字辈的弟子,也都只能称宗云为师兄,甚至于杨璟也都成为了他们的师兄! 因为王道明乃是董尚志的师兄,张本灵,也就是宗云,便是南无派本字辈的第一人! 董尚志的这些弟子中,有些人的年纪比杨璟和宗云二人相加还要大不少,却不得不称呼他们为师兄,这样的事情,谁能忍受? 他们是谁啊,他们可是南无派的高徒啊,江湖武林之中人人仰望的高人啊,怎么碰到宗云和杨璟,就要低人一等? 宗云自然知道这些弟子的想法,见得他们行礼之后便再无声响,宗云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董尚志看了看宗云,又看了看杨璟,而后脸色有些阴郁地转向身后的弟子,沉声问道。 “知道你们的道行为何还不够么?知道你们为何会迟迟无法更进一步么?” 弟子们不敢出声,只觉得师父有些一反常态,董尚志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南无派源自全真正宗,素来淡漠,可你们却总想着出人头地,想要得到众人敬仰,却不懂得低头看路,迟早要摔跟头的。” 董尚志如此一说,众多弟子也都下意识低下了头,而后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纷纷朝杨璟行礼道。 “见过本初师兄。” “拜见本初师叔…” “拜见本初师叔祖!” 董尚志这才冷哼了一声,不再看他的弟子,而杨璟心里也有些暗喜,当初宗云代王道明收他为徒之时,杨璟还认为宗云在占他的便宜,成了他的师兄。 可如今再看,被人当成师叔祖来拜见,实在是一件让人心情舒畅的事情! 有了宗云带头表态,剩下的事情杨璟也就懂得如何去做了,宗云这种冷淡性子,自然不可能跟董尚志说些什么亲热话。 “本初见过师叔,诸位同门有礼了…都快进来坐吧,可千万别客气…” 杨璟这么一说,实在是充满了市侩之气,有些拿不上台面,再说了,这可是知州衙门,又不是你自己的地方,说得跟官署府衙是自己家一样,脸皮实在有些厚了。 但董尚志和年纪大一些的本字辈弟子,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杨璟能够摆出这副姿态,足以说明他想要成为董尚志和宗云之间的和事老,由他来充当缓和,确实是最佳的人选,至于他之所以装得这么庸俗市侩,怕也是对那些南无派弟子的清高做派,感到非常鄙夷,有心反其道而行吧。 即便如此,对于杨璟的欢迎,董尚志不可能不识趣,当即朝杨璟说道:“本初师侄太客气了,贫道有些话要跟舆慧师侄说…” 杨璟也就坡下驴地说道:“那师叔就跟师兄到里面说话吧,我跟这些师弟师侄们到茶厅去坐坐,也好叙一叙同门之谊…” 慢说杨璟,便是宗云,与这些南无派弟子也没什么同门之谊可叙,只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为的就是给董尚志和宗云一个交谈的空间。 宗云一直不愿与董尚志谈一谈,但如今秦玄策已经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为师父王道明正名,与董尚志也势必有一场沟通,宗云想了想,或许这也是最好的机会,便没有拒绝杨璟的提议,率先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杨璟看着宗云的背影,知道董尚志的身影也进了书房,他才带着诸多南无派弟子,来到了茶厅,不过这些南无派弟子,显然对杨璟这个前辈有些鄙夷,也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这才刚坐下,奴婢们还没来得及上茶,诸多弟子暗自使了眼色,便有一个真字辈的徒孙站起来,朝杨璟行礼道:“师叔祖,弟子今日练功不顺,诸多疑难乱成麻团,不知能否向师叔祖讨教一二?” 此言一出,弟子们都暗自冷笑,杨璟也笑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挑衅师叔老祖 杨璟自然明白这个讨教是甚么意思,凭空出来一个比自己年轻一轮,辈分却比自己高两辈的师叔祖,任谁都不服气。 杨璟看了看这位真字辈的弟子,其人二十出头的模样,双眸精亮清澈,功夫应该是不差的,至于崇字辈的那几个,大多三十多四十多的年岁,更是看杨璟不起。 对于这种所谓的讨教,杨璟也有自知之明,即便真的能打赢他,教训了这个真字辈的徒孙,崇字辈和本字辈的也会轮番上阵,直到好生羞辱他杨璟。 对方分明就是为了羞辱他,杨璟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得逞,可自己并没有宗云那般高深的武功,断然拒绝又显得心虚和怯懦,该如何措置才好? 见得杨璟陷入短暂的沉默,那些南无派弟子都高高昂着头,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虽然杨璟比他们高一个头,但他们一个个都像在俯视睥睨杨璟一般! 杨璟并没有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他很快就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而后朝那名真字辈弟子说道:“你且将自己的问题说出来让师叔祖我听听吧。” 先前杨璟并不敢自称师叔祖,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来得太突兀,他也有自知之明,若是以往,这些小辈看不起他也无所谓,但现在却不同,他需要南无派为自己摇旗呐喊,往后肯定会与这些人打交道,如果任由这些人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作威作福,威严全无,又如何能让南无派对自己言听计从? 杨璟就是这么一个人,别人敬一尺,他还人一丈,可你若是觉得他软弱可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果不其然,杨璟自称师叔祖,而且语气毫不示弱,瞬时就激起了这些南无派弟子们的怨忿,那名真字辈弟子的脸色也是相当难看。 但他们似乎早就商量过了一般,朝杨璟身后扫了一眼,而后朝杨璟拱手道:“师叔祖,眼下闲杂人等太多,涉及到本门内功心法,也不好四处宣扬,能不能让这些人都出去?” 其实鹿白鱼和宋风雅徐凤武等人武功都不弱,他们同样穿着道袍,并以南无派弟子自居,南无派这边的人也是担心杨璟不会亲自下场,而是由徐凤武等人代劳,到时候场面可就不太好看了。 杨璟倒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动手,也不希望鹿白鱼和徐凤武等人动手,明知道这样的争斗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为何还要去做? 主意已定,杨璟只是呵呵一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不过尔等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如你就演练一番,让师叔祖我看看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吧。” 杨璟如此一说,那名弟子也是跃跃欲试,毕竟他们为的就是给杨璟好看,想要震慑羞辱杨璟,让杨璟知难而退,让杨璟知道这个师叔祖的位子不是这么好坐的。 于是那弟子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呼呼呼就在茶厅里打起一套内家拳来。 不得不说这弟子虽然辈分低了一些,但功夫还是比较扎实,因为刻意卖弄示威,还特地选了一套比较外放的拳法,大开大合,游走的范围很大,步罡踏斗,袖袍飞舞,威力强弱还两说,但架子却着实好看又唬人! 诸多南无派弟子自是喝彩连连,反观杨璟这边,人人噤若寒蝉,个个双眼无神,都像呆头鹅一般,十足的外行,也看不出其中玄妙来。 见得此状,南无派的诸多弟子也是心满意足,自觉终于又找回了名门大派弟子的那种高高在上,让人高山仰止! “师叔祖觉得如何?”虽然已经是十月末尾,天气很是凉爽了,但这名弟子一套拳打下来,仍旧是额头冒汗,气还没喘顺,就迫不及待地朝杨璟问道。 杨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呵呵一笑道:“底子倒也算扎实,先下去把气给喘匀了吧。” 杨璟此言一出,那名子弟还茫然不知,但本字辈的弟子却听出了杨璟的言外之意。 作为道家大宗派,南无派秉承全真道正宗,轻术而重道,相对于招式,更着重与内功,而修炼内功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修炼内心。 这位弟子为了追求视觉上的冲击力,卖力地卖弄拳脚,一套拳打下来,自己的气都喘不顺,说明呼吸吐纳的内功修为不够,但这也不仅仅是内功的问题,而是内心的问题! 修道之人讲究返璞归真,不忘初心,清净淡漠,若为世俗之念所纠缠,与武林莽夫这般争强斗狠,又如何修身养性,如何修炼强大而纯净的内心? 杨璟看似随口点评的一句话,却让本字辈的弟子们陷入深思之中,或许其他弟子会认为这是杨璟随口乱绉,认为本字辈的师叔们过度解读,但只有本字辈的这几个人,才知道杨璟的眼光确实很毒辣。 或许杨璟并不懂得南无派的功夫,但他对道家修炼的本质,却有着清楚的认知! 这些都是杨璟与宗云相处之时,两人一起练功的时候,从宗云的身上感悟而来,宗云可谓知行合一,言传身教,杨璟的眼界自然要比这些人都要高! 那名弟子见得杨璟没打算点拨他,只是让他下去,也很是不满,嘀嘀咕咕就下去了。 诸多弟子见得此状,知晓杨璟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但杨璟的点评又没什么错谬之处,此时并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毫不受力,让人心里堵得慌。 崇字辈的弟子早已摩拳擦掌,见得那名弟子郁郁下场,当即就争先恐后要上来求教。 此时杨璟却摆了摆手道:“行了,师叔祖知道你们求知若渴,这份好学也是难能可贵,但修炼一途,最要紧是脚踏实地,切不可好高骛远,尔等都在打根基的时候,就该好好筑好基本,往后才能够厚积薄发。” 杨璟虽然说得客气,但言外之意却很是清楚,这是在嫌这些弟子功夫太低,还是老老实实回去打基础吧,想要得到我这个师叔祖的指点,你们还不够格呢! 杨璟所言虽然在理,但也让本就想着挑衅他的南无派弟子们感到非常的不爽快,可杨璟这么一说,崇字辈的弟子也不敢再上来了,因为照着杨璟的话,他们同样要打基础,同样没有资格得到杨璟的指点! 此时所有弟子都将目光转向了在场的三四个本字辈的弟子身上,他们与杨璟同辈分,年纪比杨璟大两轮甚至三轮,但杨璟因为是王道明一脉,占了一点小便宜,他们也只能以师弟的身份来面对杨璟。 按照杨璟的说法,够格向杨璟讨教的,也就只有这三四个本字辈的弟子了。 适才杨璟的话确实让他们若有所思,思想境界越高的人,其实眼界也就越高,看待事物的层次也更高一些,或许弟子们没有太多的感悟,只看到杨璟的张狂,但这些本字辈弟子的心里,却已经开始起疑。 杨璟是真的有这样的境界,还是信口胡诌? 可当他们看到杨璟那年轻得过分的年纪和脸面,本字辈的老资格们,其实都已经更倾向于后者了。 在他们看来,杨璟应该是混迹江湖久了,口条厉害,说得天花乱坠,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而且修炼内功乃是水磨工夫,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积累,很难妄谈感悟。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苦苦追索的道家精髓,杨璟已经领悟到了,而内功又有宗云亲自指点,手把手地教导,甚至于将自己修炼过程中的疑难都一一点拨清楚。 这就相当于宗云在将自己的内功,一点一点喂给杨璟,但又不是喂给他功力,而是将毕生的精髓,都与杨璟分享! 他们都经历过从高到低,从最基本的挑水劈柴来打基础,而后一步步学习,接触越多就越高层,最终才能学习金关玉锁这样的高深内功。 而杨璟却跳过了前面所有的步骤,直接修炼了金关玉锁,因为杨璟的经脉已经被打碎,破残不堪,是宗云指导他,用金关玉锁一点一点重新修复和铸就,这无异于杨璟用金关玉锁筑造了自己的经脉系统! 有着宗云这样的高人为杨璟保驾护航,以致于杨璟修炼起来顺风顺水,可以说杨璟并非修炼金关玉锁,而是用金关玉锁来打基础,他的起点比这些弟子,比宗云都还要高! 当初杨璟被毁掉经脉,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甚至差一点长眠不醒,从此沉沦,但也因祸得福,取得了常人无法去想象的内功境界! 杨璟并没有比他们更轻松,他也曾忍受着痛彻骨髓的苦难和痛楚,也曾不眠不休地练功,直至如今,他甚至仍旧保持着每夜用入定观想和练功,来取代睡眠的习惯,这一点便是宗云都没能够做到! 这些弟子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觉得杨璟不够格,更不会认为杨璟的内功境界真的就有多么高深。 “本初师兄,师弟邱本玄想向师兄讨教一二,不知师兄能否成全?” 杨璟一看,这个邱本玄已经五十来岁,虽然面色红润,但两鬓已经有些霜白,可他的呼吸绵长悠久,如同老龟一般,足见内功已经非常的深厚了。 杨璟本就没打算出手,但事已至此,连本字辈的都站出来了,自己再拒绝,也就说不过去了。 杨璟也曾想过,是不是用太极拳来震慑他们,但可惜的是,他的太极拳打起来就跟啦啦操一样,除了好看,没太大实用,不像宗云,能够将太极拳用得排山倒海,就好像同样是火药,杨璟只懂得用来做烟花,而宗云却能够用来制造炮弹。 思来想去,杨璟还是决定用金关玉锁,只要用金关玉锁,无论胜负,这些人都应该能够看得出来,他这个辈分是实至名归的,因为金关玉锁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有资格修炼。 再者,杨璟也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功力到底如何,虽然他整日与宗云一道练功,但并没有与其他内功高手交过手,先前因为韦镇仙差点掐死他,得了宗云的指点,成功踏入了金关玉锁的二重境界,但杨璟也不知道二重境界到底有多厉害,今次正好检验一番。 于是他缓缓站起来,朝邱本玄稍稍拱手,也不说话,调整了呼吸,摆出了金关玉锁的起手式! “师弟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巧妙化解挑衅 邱本玄也没想到杨璟竟然敢应下他的所谓讨教,更没想到杨璟二话不说,起手就是金关玉锁! 早先在三碗倒酒家之时,他们在关键时刻赶到,但出手阻拦的是董尚志,他们只是在那些武林人士与蛮兵之间周旋,并未见得董尚志和宗云的手段,对于杨璟,他们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杨璟差点被韦镇仙掐死的层面。 至于杨璟从背后偷袭,与宗云两面夹击,将秦玄策打残,在他们看来,多半也是宗云的功力,杨璟只不过是懂得一些拳脚功夫罢了。 以致于后来有弟子回来传言杨璟其实懂得金关玉锁,眼看被韦镇仙掐死,更是得到了宗云的指点之类的,这些人其实都不是很相信。 他邱本玄可不是寻常的宗门弟子,他的祖辈乃是丘处机大真人,是谭处端的师兄,是全真七子的领袖! 若非他在宗族内不太受待见,其实他也不会拜到南无派的门下,而是留在全真教的本宗里头修行。 所以邱本玄比其他本字辈的师兄弟其实都要高傲,因为他的骨子里流着真人的血脉,而不像其他人,只是单纯的拜师学艺! 如果没有意外,董尚志飞升之后,就该他邱本玄来执掌朝元宫,可如今宗云和杨璟却横空出世,董尚志甚至想要将掌教真人之位传给张本灵,连这个杨本初,都成为了他的师兄,这让他如何能忍受? 邱本玄不是没脑子的人,他也听说过当日的情况,心里也曾想过,杨璟懂得金关玉锁的可能性其实非常大,因为宗云好歹也是王道明的徒弟,如果不在乎南无派,绝对不会回来为师父讨公道。 既然在乎南无派,就绝不可能让南无派蒙羞,也不会随随便便收下一个不学无术的杨璟,而且不是宗云自己收,而是代他师父收的徒弟! 如果是宗云自己收杨璟,那么杨璟就是崇字辈,倒也让人容易接受一些,可宗云是代替师父收的,杨璟莫名其妙成了本字辈,这就让人非常不爽了。 无论如何,邱本玄还是愿意相信杨璟是有本事的人,而且从杨璟的起手式便看得出来,杨璟对金关玉锁的理解和掌握,最起码已经算是登堂入室的程度了! 邱本玄缓缓走到杨璟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师兄请指教!” 话音落地,他的手背已经搭在杨璟的手背上,两人的气场顿时为之一变,仿佛他们身周的空气都躁动翻滚起来一般,空旷敞亮的茶厅突然起了一股风那样,众人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压迫感! 鹿白鱼等人对杨璟的作风早已熟悉,他平素里或许是个随和的人,甚至很多时候还流露出一些小不正经,但只要认真专注起来,就极其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甚至让人产生信赖感! 虽然大家都知道杨璟与宗云一同练功,但对杨璟的内功也没有具体的概念,因为他们见到的杨璟,都是利用狠辣的近身肉搏功夫,有点像相扑和关节技,擒拿扭打功夫十分的出色。 可眼下杨璟与邱本玄只是简单的一个搭手,便已经俨然展现出了内功高手的气度来,着实让人惊艳了一把! 事情也像杨璟预想的那样,无论成败,他展现出金关玉锁的这一刻开始,崇字辈和真字辈的弟子们,已经一个个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审视标准自然要比本字辈的师叔们要低很多,因为在他们的眼中,金关玉锁正是本字辈才能修炼的秘术! 杨璟懂得金关玉锁,最起码能够说明,他真的有资格继承这个本字的辈分! 而本字辈的南无派弟子们,标准则要高一些,还要看杨璟的金关玉锁到底是那一层的境界,能否让他们心服口服。 当然了,杨璟真的修炼金关玉锁,同样也让他们感到非常的震惊,因为这推翻了他们先前对杨璟的认知,让他们知道,杨璟并非信口胡诌,而是真的抵达了那样的境界高度! 虽然讨教才刚刚开始,但他们不得不承认,无论胜败如何,邱本玄都已经输了。 因为杨璟比邱本玄足足小了两三轮,而杨璟的金关玉锁已经登堂入室,他还有大把的年华,足以让他达到这些人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 在他们见识了宗云的底蕴之后,这些本字辈弟子们,再一次见到了一个拥有了踏入武道宗师资格的人! 王道明一脉虽然当年被驱逐,如今人才凋零音讯全无,但从宗云和杨璟的强势复出来看,若当年由王道明引领和执掌朝元宫,南无派绝对要比现在更加的强大! 杨璟此时心无旁骛,并未察觉到这些弟子们的反应,他已经没有了心理负担,面对邱本玄这样的内功高手,他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跃跃欲试,竟然主动展开了攻势! 在杨璟看来,邱本玄这样的大辈分弟子,毕生都浸淫在内功的修炼上,肯定比自己要高明,反正是秀才搬家,都是输,还不如主动出手,输也要输得漂漂亮亮! 杨璟摒弃了内心杂念,道心通明,不再执着于输赢,金关玉锁的内功心法不断流转,但觉得一股热气顿时从脚底涌起,双手发热,这股热流从四肢百骸之中涌出来,而后凝聚到了丹田处! 杨璟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气力,深吸一口气,举重若轻地推出一掌! 邱本玄与杨璟起码有一点共识,那就是他也认为自己是必胜无疑的,可这一点共识,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 杨璟可谓闭门造车,与自己切磋和研磨功夫的,只有宗云,但问题是宗云已经接近武道宗师的境界,他确实是闭门造车,但却造出了一辆大车! 又因为他没有心理负担,所以心境上更加的平和,而这种认知到了邱本玄这边,却成了彻头彻尾的轻敌大意! 他确实内功深厚,但他从本质上就已经落了下乘,因为他向杨璟讨教的动机本来就不纯,如今又轻敌大意,认为自己必胜无疑,而且这种胜利还是没有太大意义的胜利,即便胜了也并不光彩。 虽然杨璟占了王道明这一脉的便宜,成了他们的师兄,但他们无论在年纪还是资历上,都比杨璟老太多,真正交手,谁才是以大欺小? 邱本玄也是一时冲动,而且他们从根本上排斥杨璟,否认杨璟的正统身份,将杨璟当成江湖骗子,这才想要揭破杨璟的嘴脸。 可杨璟一出手便是金关玉锁,彻底打破了他们万分笃定的看法,使得邱本玄骑虎难下,就算赢了也是丢尽了老脸! 念及此处,邱本玄对这场比斗切磋就更加不上心了,只想着点到即止,不敢太过逼迫杨璟,以免真的让人说成以大欺小,所以他也保留了自己的几成功力,打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去。 只是谁都没想到,杨璟竟然主动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倾尽全力的推掌! 一个漫不经心,应付了事,一个屏息凝神,全力以赴,邱本玄顿时就尴尬了! 金关玉锁乃是全真道的绝密功法,作为至高无上的秘术,传承自吕祖,修炼难度可想而知。 邱本玄虽然是本字辈,但他也跟其他弟子一般,从小开始打基础,挑水劈柴做饭打扫念经打坐,直到四十多岁,才开始修炼金关玉锁。 他是南无派乃至于全真道的典型代表,属于厚积薄发的类型,真正做到滴水穿石聚沙成塔。 但也正是这种沉稳地一步步走上来的成功,让邱本玄太过自信,认为杨璟只不过是头重脚轻根底浅,嘴尖皮厚腹中空,即便真的学了金关玉锁,他才多少岁?他又有多少底蕴? 然而当他感受到杨璟倾尽全力的一掌之后,他震惊了! 因为杨璟的内力正宗而浑厚,竟然已经踏入金关玉锁的二重境界了! 这金关玉锁虽然统共有九层,但每一层都需要大量的时间积累,或者需要巧合的契机。 邱本玄乃至于南无派这些弟子们,按部就班,又仗着全真道的莫大名声四处横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契机,只能慢慢积累,修炼的进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诸如邱本玄,已经算是本字辈弟子中资历最老,又有真人宗族的高贵出身,悟性天分都非常不错,可直至如今,也才修炼到了四重境界。 可貌不惊人的杨璟,屡屡打破了他们的认知也就罢了,竟然还踏入了二重境界! 在外人看来,杨璟只不过随意推了邱本玄一掌,可本字辈的弟子们却能够感受到这一掌之中蕴含着多么浑厚的内力! 邱本玄并未尽全力,甚至保留了好几成的功力,对杨璟太过大意,如今被杨璟一掌推开,自然抵挡不住,慌忙运功撑住,退了三步半,这才站稳了脚跟,不过内里气血翻腾,竟是受了一些内伤!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杨璟,正要拿出真本事来,可杨璟却收了气势,呵呵一笑道:“本玄师弟功力深厚,师兄我可算是班门弄斧,自叹不如啊...” 杨璟这分明是在避战啊! 他口头上虽然认了输,但刚刚所有人都看得到,他一掌推开了邱本玄,是他占据了上风! 邱本玄本来就有些以大欺小的嫌疑,没想到竟然让杨璟给推开了,甚至可以说杨璟略胜了一筹,如今杨璟自叹不如,主动认输,邱本玄哪里还有脸再对杨璟动手! 邱本玄心里也是懊悔不已,也怪自己太过草率轻敌,如今使得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杨璟得了便宜就要退出比斗,偏偏他邱本玄还无法拒绝,真是让人哑巴吃黄连,是有苦说不出啊! 事到如今,邱本玄心里虽然忿恨,但也只能冷冷地回到了座位上,只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杨璟确实有资格成为本字辈的大弟子! 能够被收为王道明的徒弟,要怪只能怪宗云,但能够修炼到二重境界,却是实实在在毋庸置疑的成就! 所有这一切加起来,杨璟确实有着足够的资格当他们的师兄,师叔,师叔祖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邱本玄等人也没脸再逗留,极其尴尬地寒暄了几句,便灰溜溜地走出了茶厅,而那边董尚志和宗云也走了出来。 相比之下,杨璟这边的邱本玄等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见得杨璟走出来,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显然被杨璟给镇住了。 而董尚志这边,宗云似乎并没能讨到什么好处,闷闷地朝董尚志点了点头,便沉默着回到了杨璟这边,见得杨璟那询问的目光,宗云便低声朝杨璟说道。 “咱们要到大总督府走一趟了...” “为何?”杨璟不由问道,宗云苦笑了一声,朝杨璟答道:“为了一桩陈年旧案...而且这桩案子干系重大...” “有多大?” “很大很大...” “那就走着吧!” 见得杨璟如此干脆地答应,宗云也不由抬起头来,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桩陈年旧事 在杨璟的印象中,董尚志虽然掌管着偌大的南无派,但却一点架子都没有,相反,其手下弟子反倒比他这个掌教真人还要高傲。 而在对待宗云的态度上,董尚志更是低调到不行,这也使得杨璟越发笃定,董尚志之所以如此保护秦玄策,又对宗云如此的忍让,其中必定有着不为外人道的辛秘和苦衷。 在韦镇仙带人撤离知州衙门之后,董尚志的造访便有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了。 自打吕祖王重阳创立全真教之后,教宗强调清心寡欲,全真教算是苦修,主要的修炼戒律是少吃,少睡,戒色。 最开始的时候便是吕祖和全真七子,秉承无为的思想,住茅舍,隐深山,丘处机等人更是好几年辟谷苦修,接连几年不睡觉。 到了后来,无为又变成了有为,开始入世修行,建造宫观,行走天下来传教,并开始大量招收弟子,全真教的名声也就开始宣扬起来了。 而除了全真教本宗之外,全真七子也各自创立了自己的派系,比如谭处端的南无派,比如遇仙派、龙门派等等。 如今全真教的掌教尹志平已经垂垂老矣,即将要将掌教真人的位置交给自己的弟子,南无派等各个支脉派系也渐渐壮大起来。 杨璟也通过王不留和暗察子们,了解到了这一点,他早已知道尹志平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而且小说里关于尹志平的桥段也都是杜撰出来的,事实上尹志平对全真教的贡献很大,道行也是极其高深。 不过当杨璟听到尹志平这个名字之时,仍旧不免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全真教如今的武林声望很高,但杨璟对全真教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好感。 盖因长春真人丘处机在六十几岁高龄的时候,万里跋涉去见成吉思汗,劝诫成吉思汗不要滥杀无辜,这乃是救活千万人性命的大功德,成吉思汗也几次召见丘处机,询问关于养生和内功修炼的一些问题,将丘处机尊为丘神仙。 非但如此,成吉思汗还下旨让丘处机和全真教管理整个帝国的道教,使得全真教成为了国教,全真教也正是走向短暂的巅峰。 虽然全真教得到了蒙古人的支持,势力发了疯一般猛涨,但作为一名华夏民族的汉人而言,接受蒙古人的册封,多少有些让人鄙夷。 当然了,这并不影响老百姓以及武林人士对全真教的推崇与尊敬。 只是杨璟心里总有些小疙瘩,又或许因为受到和影视作品的影响,所以对全真教始终保持着一种冷淡的态度。 但即便如此,董尚志给他的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所以当宗云说要调查这件事关重大的陈年旧案之后,杨璟便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而宗云叙述了事情经过之后,杨璟感到非常惊讶的同时,也同样感到非常的棘手,因为案子搁置的年月越久远,侦破的可能性就越小,更何况今次侦查的并非凶案,而是寻找失物! 原来当年吕祖王重阳飞升之后,先后由马钰和谭处端等人接掌过朝元宫,成为全真教的掌教真人。 而谭处端执掌全真教之时,得了吕祖敕制的真武法印,乃是吕祖遗留的重宝圣器之一,而且还是最为重要的一件。 后来谭真人创立了南无派,便将这件宝贝当成镇教至宝,指望着代代流传,能够借着吕祖的气运,护得南无派千秋万载。 而谭处端大真人仙逝之后,王道明接掌了南无派掌教真人的位置,可全真教本宗那边,却派了秦玄策过来,索要吕祖的法印。 王道明和董尚志都是至真至孝之人,对谭处端大真人的遗愿那是万万不敢违背,是故拒绝了秦玄策,或者说拒绝了全真教本宗的无理要求。 莫看全真七子每个人都创立了自己的分支教派,但事实上,分支越多,并非全真教便越全盛,相反,支脉越多,说明全真教越是在走下坡路,因为本宗已经渐渐失去了对这些支脉的掌控力度! 这一次打算收回吕祖圣器,也并非只是针对南无派,遇仙派和龙门派等派系,也都遭遇了同样的窘境。 秦玄策仗着是本宗大弟子,便对南无派颐指气使,甚至不承认王道明的掌教地位,并亲自出手要清理门户,结果惨败于王道明之手。 秦玄策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自然是怀恨在心,当即报回本宗,声称王道明有心欺师灭祖,背叛全真的本宗祖庭,全真教方面听信了秦玄策的谎言,果然派人过来质询,结果发生了冲突。 王道明深得谭真人的真传,内功深厚,数次比拼都不落下风,反而让全真教的人灰头土脸,颜面丧尽。 秦玄策此时又出了奸计,明抢不成,就动用了下九流的一名妙手空空的高手,将那枚法印给偷了出来! 到得第二日,他又带着全真教的人去逼迫王道明,声称王道明并非谭真人的真传,掌教真人之位应该传给为师父王道明守陵的董尚志! 王道明因为遗失了吕祖法印,也是有冤难鸣,结果被全真教的高手驱出了朝元宫,而当时的董尚志心性淡漠天真,经不住秦玄策的威逼利诱,对王道明并没有伸出援手,反而为了南无派能够继续延续下去,而接掌了掌教真人的位置。 后来王道明一路逃亡,却也开始了反击,不仅揭发了秦玄策的阴谋奸计,还差点将这狗贼给杀了。 可惜吕祖的法印还在秦玄策的手里,全真教为了挽回一些颜面,只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秦玄策的身上,将他逐出师门,为了防止他四处传谣,更是派人追杀秦玄策! 剩下的事情也就无非是秦玄策与韦镇仙两人之间的交情来由了,无外乎就是韦镇仙收留了秦玄策,庇护他免受追杀,而秦玄策也反过来成为了韦镇仙的左膀右臂。 眼下秦玄策已经废了,而白牛教和大理方面局势危急,韦镇仙急需要得力的人手,更需要董尚志和南无派。 所以韦镇仙只好做出让步,同意帮助董尚志找到吕祖的法印,但作为交换,董尚志和南无派必须要帮韦镇仙渡过这次难关。 董尚志想了想,便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要韦镇仙不故意掀起战火,诚心为西南百姓着想,南无派愿意帮他这一次,于是他们便达成了协议。 但问题是秦玄策虽然废了,但与韦镇仙的几十年兄弟情义还在,韦镇仙并不想撕破脸皮,更不想让秦玄策指责他卖友,所以这一切必须瞒着秦玄策。 而无论韦镇仙还是董尚志,想要瞒着秦玄策调查这件事情,显然都不太现实,于是便想到了宗云和杨璟。 韦镇仙见识了杨璟的本事之后,也知道杨璟是个奇人异士,再加上董尚志也想借此机会与宗云修复关系,争取将宗云重新收回到南无派,所以便由董尚志出面来见宗云。 事情关系到师父王道明的清白,宗云自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调查的难度也非常的大。 这枚法印乃是吕祖遗宝,无论对全真教还是南无派,都至关重要,这些年全真教和南无派都没有停止过寻找,但以全真教和南无派的人力物力,却仍旧没能找到。 董尚志也正是因此才来到矩州,委曲求全地接受秦玄策的邀请,来到大总督府作客,就是为了能够感化秦玄策,让他主动交出法印,可惜如今秦玄策被杨璟和宗云打残了,法印也就成为了他唯一保命的东西,他更加不可能轻易交出来。 秦玄策是法印的持有者,只有他知道法印在哪里,他就相当于一个抱着法印睡觉的猛虎,而杨璟等人却要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将法印夺过来,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难归难,既然已经应承下来,总该想办法去解决。 调查失物跟侦查凶案有着不少区别,但在方式方法上,也有着大同小异之处。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接下来也就顺藤摸瓜循序渐进,最终顺理成章了。 那么这个失物案子的突破口在哪里呢? 在韦镇仙的身上! 因为韦镇仙是最了解秦玄策,甚至是唯一一个能够接触到秦玄策秘密的人! 而想要瞒着秦玄策,去见韦镇仙,并向韦镇仙了解情况,哪个地方比较合适? 那必须是韦镇仙去得,但秦玄策去不得的地方,或者是韦镇仙去了,秦玄策却不知情的地方。 杨璟将这些破案的关键脉络都梳理了一遍之后,宗云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韦镇仙经常偷偷去独处的地方,那就是穆小英不准父亲踏足,但父亲却常常偷偷进去缅怀妻子的那座小庙! 刚接下董尚志的请托之时,宗云也是毫无头绪,但就像他想帮助穆小英的那时候一样,自己觉得毫无办法的事情,到了杨璟的手上,总能够层层分析,将问题一个个推进,最终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也使得宗云对杨璟更加的佩服,虽然杨璟的武功和内心境界都无法与他宗云相提并论,但在破案和推理,甚至于算计人心方面,宗云都自认不如杨璟。 如果他真的要开宗立派,真的要与南无派或者全真教继续抗争下去,以他为人处世的智慧,或许还不足以应付各种各样的难题,但有了杨璟之后,情况也就不同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杨璟从茶厅走出来,丘本玄等诸多南无派弟子对杨璟的态度之时,他的心里更是欣慰和欢喜。 因为他很清楚,丘本玄等三四个本字辈弟子的武功,乃至于其中几个崇字辈弟子的武功,都要比杨璟高很多。 可只是短短的一顿饭时间,杨璟已经将这些人彻底地降服了! 这也使得他更加的信赖杨璟,很快就将那座小庙的情况告之了杨璟,并打算与杨璟到小庙去,与韦镇仙见面。 然而杨璟却摇头拒绝了,因为他认为这样有欠妥当,还需要一些准备,于是,到了第二天,庞正元等诸多武林同道,都收到了风头正劲的王道明首徒张本灵的请帖,邀请当日出手援助的武林同道,齐聚矩州望南风酒楼。 杨璟这样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转移秦玄策的注意力,但却着实让武林同道们大吃一惊,因为当杨璟和宗云许诺要请他们吃宴之时,他们只是承了这份情,并不认为杨璟和宗云能够办到这件事情。 试问杀了从五品的团练使,被抓进知州衙门,谁还能够说出来就出来,说请客就请客? 杨璟和宗云就这么让人难以置信地办到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群英会望南风 矩州乃是西南核心,贵州城更是黔贵的重镇,是连接汉人腹地与三黎古苗之地的要塞,人潮往来不息,商客络绎不绝。 而望南风作为贵州城第一大酒楼,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消遣得起,能够在望南风请宴之人,非富即贵,若是江湖人士,必定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草莽英雄,才有资格到望南风来开席。 沉寂已久的王道明一脉,随着首徒张本灵与二弟子杨本初的一战成名,而正式宣告重归江湖武林,短短几日便引起了轰动。 尤其张本灵自创高深武学,震慑矩州地方官府,二弟子悍然杀官而安然无恙,全真教的弃徒,顶尖高手秦玄策被打残,连土皇帝大土司韦镇仙也拿此二子毫无办法,董尚志带着南无派弟子前来,同样讨不到任何好处! 这种种惊人之举经过武林人士狂风暴雨一般的传播,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甚至空穴来风无中生有,武林人士们充分发挥了他们以谣传谣的本事,这才短短几天,便已经将杨璟和宗云塑造成了地仙一般的人物! 试问这样的人物,又有矩州刺史林文忠私下打过了招呼,想要订下望南风,又有何难? 再者说了,别人或许不知道,杨璟的皇城司暗察子们只需要稍微调查一番,便揪出了望南风的幕后大老板,这望南风竟然是林文忠的产业! 虽然杨璟和宗云能够包下望南风,有着林文忠照顾的成分,但能够包下望南风,便说明望南风已经认可了宗云和杨璟的江湖地位,也足以说明他们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和资格,这也更让大家感到新奇和激动。 在法会还没有开始之前,杨璟和宗云便将今次武林盛世的气氛炒到了**,白牛圣母法会是何等盛景,江湖好汉们还不得而知,但他们满心期待着的望南风宴会,必定是江湖武林这两三年来少见的盛世,充满了武林人士最喜欢最为津津乐道的传奇色彩! 文人们总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莽夫们何曾不想着一战成名天下知? 所以杨璟和宗云的一鸣惊人,完美地满足了这些武林人士对一步登天的幻想,注定他们要成为矩州的焦点! 而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还在后头! 江湖汉子们大多是争强斗狠之辈,谁能没点傲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吹得天花乱坠,见过董尚志的后脑勺就敢对人说他跟董尚志拜过把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人在江湖漂,为的可不就是一口气嘛。 而杨璟和宗云可谓深谙人心,看透了江湖汉子们的心思,出手阔绰不说,非但在望南风的主楼里包了圆场,更是在外头摆下上百桌流水席,见者有份,大家都有肉吃有酒喝。 如果只是这样,那只能算是暴发户的嘴脸,称不上有底蕴有内涵,更与热血沸腾丝毫不沾边。 大家都是刀头舔血的人,能够千里迢迢来到矩州成参加白牛圣母法会,谁还会在乎一顿吃喝? 真正在乎的可不就是这顿吃喝是谁请的,真正在乎的是请酒的主人是谁啊! 而杨璟和宗云可谓别出心裁,想要吃肉喝酒,在外头的流水席就够了,附庸风雅都谈不上,满桌子硬菜烈酒,绝对管饱管够,但想要进入主楼用饭,想要见到宗云和杨璟这两位新起之秀,可就要花点心思了。 望南风一共五层,除了韦镇仙的大总督府,也就数这里最气派,而杨璟和宗云在楼里设置了五道关卡,想要进门?你要通过比试!想要上楼?你需要再比试!想要更上一层楼?你还得再比一次! 而据说王道明首徒,众人言之凿凿已经踏入武道宗师境界,不久即将开宗立派的张本灵,就在第五道关卡等着,究竟谁才能最终与他一道喝酒闲谈称兄道弟,大家非但拭目以待,还能够亲身试一试! 所以说大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是奔着开宗立派这四个字来的! 江湖汉子也有江湖汉子的苦处,似黑风老马这种独行侠,看似风流快活自由自在,可遇到狠手之时,说死也就死了,连个帮手和后台都没有。 而并非每个人都师出名门,许多人都靠着一些船帮马帮商队和镖局吃饭,还有一部分甚至不惜出卖骨气,给一些豪门望族充当看门护院的走狗。 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找到一个靠山,一个后台,大家都想着要加入组织啊! 如今的江湖武林以及成为一潭死水,各大门派占山为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早已将地盘都分得一干二净,而且这些老宗门平日里勾心斗角,相互争抢地盘,可一旦有新门派崛起,大家必定会暂时犯下恩怨,共同出力将新门派给弄垮,让他们没有立足之地! 因为僧多粥少,地盘就这么多,来了个新门派,肯定会对旧势力造成冲击,这也是为何宗云重出江湖之后,会给这座江湖武林带来如此巨大的惊喜。 而宗云和杨璟又与其他人不同,他们是有历史传承渊源的,他们虽然想要开宗立派,但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以王道明一脉作为基础的! 虽然他们也是来抢饭吃的,但问题是人家一出场就是武道宗师,一上来就杀了个团练使,杀完之后还扬言要请大家喝酒吃肉,而且真就大摇大摆,在贵州城最大的酒楼包了场! 就凭着这一点,试问谁不想去看看瞧瞧,谁不想自己试一试,谁不想获得加入宗门的资格! 望南风也没想到杨璟和宗云会闹这么一出,当即请示了林文忠,林文忠却只是哈哈大笑,称赞杨璟和宗云果然懂办事。 因为他知道杨璟和宗云整合武林力量,对往后的局势肯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自然是举起双手双脚都要赞成并全力支持的。 虽然点子是杨璟想出来的,目的除了最大程度扩大影响力,还能够检验一下这些人的实力和底细,进行一个初步的筛选。 毕竟他们想要开宗立派,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随便招纳进来,他们重在质量,而不在乎数量。 但在各个关卡的主考官的人选问题上,却是宗云在做主,因为杨璟对江湖武林的成色并不是十分了解。 而让杨璟郁闷的正是这个问题。 将宗云放在最后一道关卡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极少有人能够进入最后的关卡,想要到达顶楼,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正好能让宗云跟穆小英到那座小庙去,与韦镇仙见面。 他们之所以布置这场宴会,可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将秦玄策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故意激怒秦玄策,让他心神失稳,精神涣散,如此才能够有机可乘么? 而杨璟想不到的是,宗云竟然将他放到了第一道关卡! 第一道关卡决定着武林汉子们能不能进入到望南风的楼里,这是难度最低,但人数最多的一道关,也是最累人的一道关。 而且这道关极其吃力不讨好,武功低的打得不爽快,武功高的又随便虐你,尽情打击你的自尊心,最要命的是太累人,这完全是高强度的实战训练,而宗云直接将这些刀头舔血的武林人,踢给杨璟当陪练! 宗云的意思是,杨璟只能算是闭门造车,想要与武林人打交道,就必须充分了解武林人的作风和手段,甚至武功深浅和路数,这些武林人当陪练,最合适不过! 试问全力以赴,又分文不取,而且还源源不断,各个门派各种功法,内家外家三教九流,各种高大上,各种下三滥,鱼龙混杂无所不有,这样的陪练哪里找? 在杨璟看来,这是折磨死人不偿命的苦差事,但在宗云看来,这却是在最短时间内提升杨璟综合实力的最佳捷径! 而杨璟如今身边还有徐凤武和宋风雅等人协助,徐凤武就不用说了,功夫底子非常了得,在江湖武林之中也算是偏中上的水准,吃不了大亏。 唯一的劣势与杨璟一样,太过年轻,实战经验积累太少,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涨涨经验,而且徐凤武比斗的时候,还能让旁观的杨璟得到不少启发。 至于跃跃欲试的宋风雅,自然也不能让她干坐着,这等貌美如花的女侠,可不正是江湖汉子们的最爱么,有宋风雅在,必定又会掀起一阵阵的狂浪与热潮! 当然了,江湖武林之中不乏好手,更有不少都是一方名家,这些人或许没有心思加入新宗派,但他们不可能不来踢场子。 碰到这样的货色,总需要有人坐镇,需要有人来镇场子。 可问题是宗云要趁机去见韦镇仙,最后一两道关卡至关重要,谁来坐比较合适呢? 如果董尚志出面,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问题是他已经是南无派的掌教真人,修为境界甚至比宗云还要高,让他来坐镇倒数第二道关卡,便是董尚志愿意,江湖汉子们都不会买账。 而且宗云是要开宗立派,是要与南无派抢饭吃,董尚志再来帮忙,这就太过诡异了。 在这个人选上,宗云也是思虑良久,甚至于想过让鹿白鱼在四楼布下蛊阵,将闯关者暂时迷倒,等他从大总督府回来,再做措置,但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方案。 虽然感觉自己被宗云坑了,但杨璟还是发挥了智囊的作用,在宴席开始的前一天,把丘本玄给找了过来。 丘本玄乃是丘处机真人的后裔,之所以流落到南无派来,而非在遇仙派之类的宗派,甚至于全真教本宗,这里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除了南无派内部高层,便是南无派之中,对此都讳莫如深,也就是今次法会需要对付秦玄策,董尚志才将丘本玄给带了过来。 而杨璟将丘本玄得罪得有些狠,但董尚志有心与宗云修复关系,他作为二师兄,总归要给人家一个台阶下。 好吧,说白了就是想让丘本玄来当个免费的打手,而且他还不可能会拒绝,因为丘本玄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挽回他颜面的一个机会,不会不来。 宗云等人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对杨璟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径,实在有些不齿,纷纷表示鄙视和谴责,并一致认为他的人品有问题。 当然了,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丘本玄不可能与杨璟达成谅解,这次答应过来帮忙,肯定也是师命难违,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准备好了板凳瓜子,就等着看丘本玄被人暴揍,杨璟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望南风也终于迎来了开业以来,最热闹最繁忙最抢眼的一天,这场宴会也将会是望南风酒楼营业生涯的巅峰! 第二百四十九章 满饮烈酒百杯 杨璟从未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一个古代的宴会,竟然能够搞出演唱会的那种氛围来,望南风一楼大门前,便摆下了六尺八角的宽阔高台,那是第一道关卡,是属于他杨璟的擂台! 大门外头摆满了席面,人头涌动,但乱中有序,吵闹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厌烦,反而会融入到这种豪迈的气氛当中,让人热血激荡,乐在其中! 这也足见望南风的组织能力是多么的强大,能够成为西南地界的第一酒楼,望南风果然并非浪得虚名,由此也可以看出,林文忠绝非头脑简单的莽夫武将! 杨璟与鹿白鱼等人就在台下的酒席上坐着,杨璟却没心思品尝琳琅满目的菜肴,因为他竟然怯场了! 是的,他心里非常的紧张,因为比试没有太多的规则,如果相信只凭着一句点到即止,就能让自己毫发无伤,杨璟的坟头草都要半米高了。 虽然金关玉锁已经踏入二重境界,而且自己也跟着宗云,更加深层次地理解了太极拳在实战之中的一些运用技巧,但自己的拳脚功夫仍旧偏向于近身搏击和散打以及关节技的运用。 但这些江湖人士来自五湖四海,他甚至见到台下有人扛着狼牙棒...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比拼兵刃,杨璟该如何是好? 虽然他手里有磨耿的那柄青铜古刀,锋锐无比,可谓削铁如泥,但他不懂刀术,只能用蛮力来挥舞劈砍,真要碰上高手,今天还不知道要丢多少次脸... 但一想到宗云给他描绘的美好蓝图,只要通过这次比试的积累,自己就对江湖好汉的套路有所了解,功夫或许没办法进步,但境界和眼界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巨大的提升,而且这些实战经验,是用多少钱都很难换回来的! 只要这么一想,杨璟也就稍稍安心了下来,抬头看时,望南风的掌柜已经站在了擂台上,八个**着上身的壮汉在擂台上擂着龙皮大鼓,鼓声壮烈激荡,让人血脉喷张! 那擂台上十来个身披铠甲,头戴鬼面,装扮成军士和将军的舞者,正合着鼓声,跳着战阵舞,铿锵有力,呼喝声与鼓声遥相呼应,节奏明快急促,充满了野蛮的力量感,更是让人还没喝酒就想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望南风拿出这样的手笔来作为开场,也是博得江湖好汉们阵阵喝彩,杨璟等人还未现身,宴会氛围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小的高峰! 待得鼓声一歇,仿佛炸雷撕开乌云,天青云朗,众人心头阴郁尽去,仿佛经历过灵魂洗涤一般,心胸开阔,舒畅之极,就等着种种惊喜将自己清洗过的内心一点点填满,充满了对宴会的期待感! 掌柜的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不像精干的商贾,更像隐世的老儒士,高举双手,缓缓下压,气场非常强大,竟然使得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掌柜的中气十足,高声唱道:“天北入云龙,岭南走地蟒,河西走马汉,东海杀蛟仲,无论天南海北,群英汇聚,今朝喜相逢,便是人生一大幸事,当得大饮三百杯!举杯!” 数百人齐声叫好,纷纷举杯,杨璟和宗云竟然也不自觉地被气氛所感染,跟着举起酒杯来。 “满饮!”老掌柜高声一呼,全场跟着齐声道:“满饮!” 数百人齐刷刷一饮而尽,豪气冲天,豪气冲天! 老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台下所有人稽首做礼,因为这是宗云设下的宴席,自然要照着道人的规矩来,所以既非抱拳,也不是作揖,顺势还将小酒碗收入了宽大的袖笼之中,这等小细节也足以让人生出敬意来。 “今日盛会,群雄毕集,有歌舞佐酒,也有比斗助兴,诸位可都是人中豪杰,是龙是鲤,比过就知,是蟒是蛇,打了再说,不过有言在先,无关生死,点到即止,赢了该高兴,输了也不打紧,望诸位不打不相识,切莫记恨,人在江湖走,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事以和为贵所谓一笑泯恩仇,杯酒望南风,诸位满饮!” 此时旁边的管事早已端上酒碗,掌柜又在众人的喝彩之中,满饮一碗,而后又将酒碗藏在了另一只袖笼里头! 这老儒士着实了得,言语半文半白,通俗易懂却又显示出不俗,可谓雅俗共赏,既是阳春白雪,又不失下里巴人,而且让人惊讶的是,前前后后他的身上统共藏了七八个酒碗,从外头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众人在老儒士的调动下,着实喝了不少酒,足够开胃,饭菜不怕吃不完,气氛也即将推上顶点,此时老儒士却戛然而止,朝台下的江湖汉子隆重介绍道。 “有请今日东主,全真正宗真传弟子张本灵,杨本初!” 杨璟本是个低调的人,没想到今次为了宗云能够开宗立派,竟然高调了一会,与宗云一道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听得台下如雷的欢呼声,他的手竟然紧张到有些发抖! 而宗云却面色如常,率先登上擂台,待得众人安静下来,便平平淡淡地说道。 “琼楼玉宇,虽高处不胜寒,但也是风景独好,众位都是人中龙凤,今日便请尽兴,小道在楼顶恭候大驾!满饮!” 宗云虽然面色淡漠,言语稀松,但却用了内功,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充满了浑厚的力量,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被撑开了不少,顿时欢声雷动! 随着这杯酒喝完,宗云便率先走下擂台,走进了望南风的主楼,走到楼顶,从窗台向下面的众人挥手,大家又是一阵喝彩,宗云这才悄无声息下了楼,与早已候着的穆小英从后门离开了。 而杨璟一个人孤零零被留在擂台上,竟然有些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杨璟虽然长相与宗云不相上下,但要说风采,实在与宗云相差太多,毕竟宗云如今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那股不怒自威的高手气度,就足以镇压群雄。 而杨璟本来就是个低调的人,今番上场也是被逼无奈,出风头的事情都让宗云给干了,便是那老儒士掌柜,都比他撑得住场面。 如今老儒士掌柜下去了,宗云上去了,就剩下杨璟一个人,他端着那个空空的酒碗,脸色憋得通红,突然全场就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杨璟杨本初,就是那个在三碗倒杀掉团练使的狠人,虽然用的是火枪,但这股子勇气却是实打实的! 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有这样的一个初步印象,之所以要把他放在第一道关卡,许是因为杨璟的武功该是最低的一个,所以大家与其说是期待,倒不如说是磨拳搽掌跃跃欲试! 众人越是安静,杨璟便越是说不出话来,场面就越是尴尬,眼看着老儒士和宗云抬起来的热闹气氛就要被自己一瓢冰水给浇灭了,杨璟突然灵光一闪,将那酒碗往地上用力一摔! “乒呤!” 那酒碗碎裂开来,瓷片四处溅射,杨璟憋红着脸,突然挺直了腰杆,摊开双臂,朝台下一声暴喝道:“入娘的!想进楼里的,都给道爷爷滚上来!” 宋风雅和鹿白鱼孙二娘从未见过杨璟如此粗鄙,见得杨璟竟然如此化解尴尬,只觉得杨璟可爱到了极点,不由窃笑不已。 然而不得不说杨璟对人心的揣摩也是细致入微,此时大家都喝了七八碗酒,若非这宴会比较正经,早就骂娘打架了,如今听得杨璟这个二东主如此表态,正正戳中了众人的心肝儿啊! 老儒士虽然说话有分寸,又好听,但大家伙儿都是粗汉子老爷儿们,喝了酒之后骂句娘,这才是最佐酒的啊! 杨璟吼完之后,才发现更加安静,场面似乎更加尴尬,心想今次要弄巧成拙了,岂知短暂片刻之后,这些江湖汉子登时爆发,欢呼雀跃,甚至站在酒桌上撒野,气氛比先前还要热烈! 杨璟刚刚展露出笑容来,下一刻便凝住了,因为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冲上擂台来,杨璟只觉得脚下震了一下! “说得好!在下便先向杨道长讨教讨教,也好进楼里喝杯水酒!” 见得有人上去挑战,众人也是欢呼起来,可当他们看清楚这人的体型相貌,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人不是来捧场的,而是来踢馆的! 因为这人比杨璟足足高出一个头,虎背熊腰豹子头,如小铁塔一般,肌肉如虬,蛮须似钢针,活脱脱一个赛张飞! 杨璟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凡事从易到难,没想到这一开始就碰到了个刺头,碰上个大难题!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并非所有人都希望他们开宗立派,那些暗中忌惮和嫉恨他们的人,看来为数也不少,起码这些人比那些拥护者还要更加的积极,可见多么地见不得他们好啊! 既然是来踢馆的,杨璟可不能示弱,若是第一场就打输了,非但自己丢脸,也会使得这些拥护者对宗云失去信心! 然而就在杨璟打算动手之时,他却看到孙二娘在朝他使眼色! 杨璟顿觉情况不妙,眼看着那壮汉要动手,杨璟当即举起手来,大声道:“慢来!且让我再喝一碗酒,壮壮胆子!” 众人见得杨璟如此,也不由哑然失笑,又听得杨璟嘀嘀咕咕道:“入娘的,这一开始就来个这么狠的,真不地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反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壮汉的身上,倒是没在意杨璟喝酒的事。 杨璟只是借口喝酒,走到擂台边上,孙二娘便端过来一碗酒,他分明看到孙二娘手掌一松,掌心里的一颗黑乎乎药丸子,便掉到了酒碗里! “适才林爵来示警,说这人就是陆长安追捕的韦丛师!我已经在酒里下了保安蛊,大人只管施展拳脚,却是不需要担忧他对你下黑手了。” 杨璟一听也不由惊愕,这韦丛师乃是白牛教江陵分舵的堂主,当初在岳州军一直被追捕而来,也正是得了他这条线索,才顺藤摸瓜到了这里来,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出击了! 在杨璟的印象中,蛊师之类的人多半矮小阴郁,四肢简单头脑发达嘛,谁能想到这铁塔般的壮汉,竟然是个蛊师啊! 不过既然韦丛师敢正面现身,说明白牛教已经意识杨璟可能会坏他们的大事,这是要跟杨璟宗云正面硬干了! “谢谢。”杨璟朝孙二娘点了点头,将那碗蛊酒一饮而尽,将碗摔在地上,跳起来叫道:“你道爷来也!”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二百五十章 三招半试牛刀 杨璟本来就是个低调沉稳的性子,平素里虽然与人随和亲近,但为人处世却又毫不含糊,适才也不过是装疯卖傻罢了。 走南闯北的江湖好汉与武林任侠自是看得出来,可他们看到了杨璟和宗云的潜力,尤其是宗云看似平淡的三言两语,让他们看到了一尊即将崛起的武道宗师,所以这些人自然要给杨璟碰一碰场。 只是因为杨璟和宗云的横空出世,提前将贵州城搅得翻天覆地,许多人确实忘记了他们此行是为了参加白牛圣母水陆法会! 杨璟在拼命地宣扬宗云,将他塑造成了江湖武林迅猛崛起的宗师,但同时也削减了白牛教和韦镇仙的影响力和舆论热度。 几天前的贵州城,还在为白牛圣母法会造势,满心期待着法会,而今大家见了面,第一句话却是,你有没有资格去望南风吃宴?你见过张本灵和杨本初么? 直到韦丛师的出现,这些江湖武林的草莽英雄们,才突然醒悟过来,虽然杨璟和宗云已经拥有了开宗立派的底气,但眼下的贵州城,原来仍旧是白牛教的主场! 韦丛师身为江陵府分舵的堂主,又别具特色,魁梧粗犷的外形与细腻阴险的蛊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得他在江湖武林中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所以当他出现之时,许多人都知道,这是白牛教来砸场子了! 杨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韦丛师既然敢正大光明来砸场子,不再躲躲藏藏,说明他和宗云早已经引起了白牛教的注意和警惕。 这个事儿也并不难理解,宗云本来就在白牛教待过,若非杨璟策反了宗云,此时宗云这位未来的武道大宗师,就该是他白牛教的人,会在水陆法会上大放光彩! 而早在岳州军和赵高义事件之中,韩洛音和繁花等人都见过杨璟,相信白牛教对杨璟也有暗中调查,认得杨璟的人肯定也不少,所以杨璟和宗云利用南无派的身份,或许能够瞒得过这些武林好汉,却绝对瞒不过白牛教。 起码现在是瞒不过了,而且看这架势,白牛教也不想再玩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开始了与杨璟的正面交锋! 白牛教从幕后走到台前,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杨璟和宗云所带来的威胁,如果他们再不高调复出,那么白牛圣母法会的风头,将完全被杨璟和宗云抢走,他们必须将关注度都抢回来! 如果任由杨璟和宗云闹下去,那么白牛圣母法会将会成为杨璟和宗云开宗立派的陪衬,这些武林人士将往杨璟和宗云这边倒,甚至于争先恐后要加入宗云的新宗门,白牛教想借法会来召拢武林势力的意图就会落空! 所以他们才让韦丛师如此高调地出现,让他正面击败杨璟,甚至于出动白牛教的高手,将宗云也一并打败,他们要给武林人士看看,白牛教真正的恐怖实力,他们要证明,白牛教才是真正的霸主,似杨璟和宗云这般人物,只能是跳梁小丑,只配给白牛教热场子罢了,白牛教才是这场盛会的真正主角! 也正是因为杨璟看透了这其中的意味,他的心里才更加地认真起来。 早先他与宗云确实想着要利用这些武林人士来当陪练,让杨璟积累实战经验,毕竟这些人都是倾向于宗云和杨璟这边的,便是要过关,也绝不可能下死手,因为他们还想着要成为宗云新宗派的元老弟子呢。 但此时的杨璟却清楚的意识到,他们的计划不可能顺利的实施下去了,因为此举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地将白牛教给逼了出来,如果杨璟继续抱着积累经验的想法,会让他陷入极其凶险的境地! 所以虽然杨璟仍旧在装疯卖傻,但他的心里却非常清楚,今次绝对不能输,因为输了就是死! 非但不能说,他还要赢得漂漂亮亮,他还要震慑群雄,要杀一儆百! 如果他连对付韦丛师都如此艰难,那么接下来白牛教的高手势必会轮番登场,到时候根本就没法为宗云争取多少时间,若让他们发现宗云根本就不在顶楼,那么一切都将提前结束,也切莫在提什么开宗立派了。 然而韦丛师又岂是易与之辈,他乃是白牛教江陵府分舵的堂主,是能够从岳州军大营逃出来的人,而且还是将同党全部杀死,自己诈死,从乱葬坑里头爬出来的人! 如此心性果决狠辣的人物,非但身材魁梧强壮如铁塔,竟然是是个蛊师,并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想要对付起来也绝非简单的事情! 如果杨璟没有跟随宗云练功,没有踏入金关玉锁二重境,想要拿下韦丛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见得杨璟浑然无惧,韦丛师反而警惕了起来,心里不断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大意轻敌,这也使得杨璟的局面更加艰难! 但杨璟是何等人也,连丘本玄这样的本字辈弟子,都被杨璟算计了一道,韦丛师越是谨慎,怕是反而越容易跳入杨璟的陷阱之中。 韦丛师见得杨璟回到擂台中间,气势也是毫不示弱,当即就朝杨璟冲了过来,他非但要先声夺人,还要先发制人,因为杨璟在擂台上站得越久,对他白牛教就越是不利! 杨璟想要杀一儆百,韦丛师同样想要一鸣惊人,两人针锋相对,一上来就将比斗推向了高峰! 韦丛师并未使用兵刃,对于杨璟而言,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因为比斗拳脚,杨璟的信心反而更足,如果动用兵刃,那真是杨璟的噩梦了。 韦丛师的拳法并无套路章法,都是实战之中领悟所得,这也与白牛教高手们相差不多。 杨璟看出韦丛师的风格之后,心里也是稍安,因为他同样是注重实战效果,并不讲究套路,更能够抓住韦丛师的进攻意图! 杨璟这厢也是彻底放开了,见得韦丛师一拳轰过来,杨璟猛然收住脚步,偏头躲过,拳头却砸向了韦丛师的肘关节,还未等拳头砸结实,杨璟已经半旋身子,左肘尖往后撞向了韦丛师的肋骨! 韦丛师虽然身材健硕魁梧,占据了优势,但同样也吃了移动不灵活的亏,杨璟根本就没想过能够打中他的肘关节,这只是明摆着的虚招,真正的杀招是撞向肋骨的肘击! 韦丛师见得杨璟毫不掩饰自己的打法,一上来就利用灵活的身法和快速的打法来针对他,心里也有些兴奋起来! 虽然白牛教对杨璟已经开始重视起来,而且不是一般程度的重视,但对于杨璟的真实战力,漫说白牛教,便是整日与杨璟练功的宗云,也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杨璟的拳脚并没有套路,在战斗之中的应变很灵活,也使得他的战斗会充满了各种变数,实在不好预测。 韦丛师此时终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想用自己的气势和身材优势,第一时间压制杨璟的气焰,没想到杨璟毫不示弱,同样想要以此之长攻彼之短! 眼看着左胸下肋骨就要被杨璟的肘尖砸断,韦丛师却并未理会,而是将拳头松开,一把抓向了杨璟的肩头! 即便杨璟击中他的肋骨,以他强悍的体魄,也足以忍受下来,但如果他抓住杨璟的肩头,却能够呼吸之间就将杨璟撕个稀烂! 两人都非常的明确自己的优势和长处,韦丛师想要一力降十会,杨璟却想四两拨千斤。 韦丛师如同横冲直撞地发狂犀牛,杨璟却如同来去如风似闪电的猎豹! 杨璟也很清楚被韦丛师抓住的下场,于是果断放弃了肘击,蹲身躲开韦丛师的大掌,却是一把捞住了韦丛师的脚脖子,猛力往上一提,后背靠在韦丛师的胸膛,双脚扎根,暴喝一声:“走!” 韦丛师只觉得脚底一空,胸膛便如遭重锤,好像被一头发怒的大象撞到了一般! 杨璟这招肩靠可是从八极拳里头学来的,这八极拳乃是非常刚烈的北方拳种,狠辣快速,爆发力十足,浑身上下都是致命武器,肘膝后背全都能够用来伤敌,讲求最大的杀伤和攻击! 这才交手三五合,韦丛师没想到杨璟主动往自己怀里靠,目的却是在他的双脚! 无论是内家还是外家功夫,打基础的时候都要扎马步,因为双脚是根基,如果连站都站不稳,也就别提什么功夫了。 而杨璟从一开始就锁定了韦丛师的破绽和软肋,那就是他的双脚! 这可谓是阿喀琉斯之踵,是韦丛师最为脆弱的地方,杨璟看似直白地虚招,再接着是背对着韦丛师,想肘击韦丛师肋部,却又给了韦丛师强势镇压他的机会。 然而从一开始,杨璟的目标就是韦丛师的下盘! 韦丛师知晓孙二娘的本事,自然不会再浪费时间给杨璟下蛊之类的,而且他对自己的拳脚功夫也有着十足的自信。 没想到这才刚交手几合,自己已经非常的谨慎,也并未轻敌大意,可没想到还是中了杨璟的战术套路! “嘭!” 韦丛师胸口被撞,双脚又已经离地,沉重如山的身子砸落下来,整个擂台都颤抖不已,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此时五内如焚,张口就吐出鲜血来! 他竟然输了! 从杨璟上台到现在,他们统共交手三招半,韦丛师甚至连汗都没出,竟然就被杨璟打倒在地了! 耻辱啊! 韦丛师咽下口中鲜血,就要爬起来再战,他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怒火,他势必要将杨璟撕成粉碎! 然而他刚刚坐起来,杨璟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运起金关玉锁的内功,一掌就轰向了韦丛师的额头! 当初杨璟让宗云打了一掌,同样是金关玉锁,使得杨璟差点成为了植物人,如今杨璟的金关玉锁已经踏入二重境,又与丘本玄这样的正宗名家交过手,对金关玉锁的实战运用也有了自己的心得体会,自然不可能让韦丛师轻易离开! 想要杀一儆百,杀掉韦丛师确实最能够让人震撼和敬畏,但这才是第一场比试,如果杀掉韦丛师,谁还敢上来,谁还敢继续后面的闯关? 所以动用金关玉锁,将韦丛师打昏过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扼杀于襁褓中 谁也没想先声夺人的韦丛师,竟然会让装疯卖傻的杨璟给撞飞了出去! 庞大的体型本该是韦丛师让人惊艳的优势,如今却成为了他的笑柄! 因为过大的体型,巨大的反差,却让矮他一头的清瘦杨璟撞飞出去,带给观众的视觉冲击力更加的震撼人心! 诸多看客从来都不认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在他们看来,杨璟会很快就败下阵去,白牛教震慑全场,宣告白牛教才是贵州城的霸主,而后宗云的高手会陆续跟进,不断搅合,双方你来我往,这才足够热闹。 谁都没有将杨璟当成主角,因为他被排在第一场,因为第一场只是用来热身的! 可杨璟却用类似相扑的方式,只用了三招半,就将韦丛师给摔飞了出去! 提到相扑二字,许多人想到了该是后世某岛国的特有对抗技艺,事实却并不然。 说得通俗一些,相扑也就是摔角,在宋朝非常的流行,甚至风靡一时,许多经典人物也都是相扑好手,比如水浒传里头的燕青,就是当时相扑界屈指可数的高手! 杨璟确实用了摔角的技巧,那就是捞住韦丛师的脚,而真正发力却是用八极拳的背靠,前番的虚招则用擒拿散打的手法,可以说虽然只是三招半,但却蕴含了杨璟毕生所学,可谓倾尽全力! 所有人都在震惊于这场比斗的闪电式结束,但却只有少部分名家和高手,才看得出杨璟这三招半里头都蕴含了些什么! 在外行人看来,只有无趣和惊愕,而在内家人看来,杨璟却赢得实至名归! 当杨璟朝韦丛师的脑门拍出一掌之时,他们更加的惊愕,因为这场比试还是点到即止,韦丛师已经倒地不起,便算是结束,杨璟不该再对韦丛师动手才是!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韦丛师乃是白牛教派来砸场子的,杨璟为了防微杜渐,避免纠缠不清的麻烦,果断处置韦丛师也无可厚非,但在台面上的规矩却是坏不得的! 虽然他们都笃定韦丛师一定会奋起反击,但在韦丛师没有站起来之前,杨璟就不该再主动出手攻击! 然而杨璟却这么做了! 这不由让人感到非常的惊讶,心里多少认为杨璟有些不够厚道,毕竟杨璟是擂主,擂主就要有擂主的风度和气魄。 虽然杨璟看起来是劣势的那一方,但他已经通过闪电打倒韦丛师来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这一掌实在有些不应该了。 眼看着韦丛师就要被杨璟当头一掌,此时人群之中却突然出现一道白影,风一般窜上擂台,攻向杨璟的后背,一边出手一边朝杨璟喝道。 “且住手!不得伤人!” 众人一看,顿时惊了,因为此人的速度之快,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来,而且杨璟未落掌,韦丛师也没认输,这场比斗就不算结束,中途又岂能再登台! 这可不就是两个打一个了么! 这是硬生生在破坏擂台的规矩了! 而且高手们都看得出来,此人的脚步沉稳,身影飘忽,绝对是擅长袭杀的刺客! 适才还认为杨璟不太厚道的那些人,此时反而开始有些同情杨璟,纷纷为杨璟捏了一把冷汗,也意识到了白牛教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说什么也要将杨璟给压下去的决心! 此时有些经验老辣心思深沉的人,也终于开始明白杨璟的意图所在了! 似杨璟这般人物,能够与宗云搅风搅雨,甚至能够动用如此大的阵仗来组织宴席,绝非心胸狭窄之辈。 相反,此二人挥金如土,豪气干云,十足的江湖豪门做派,又岂会不厚道地对落败之人下狠手? 杨璟之所以对韦丛师下手,正是要逼迫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白牛教高手现身显形啊! 杨璟能够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打倒韦丛师,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有眼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韦丛师让杨璟算计了一把。 本以为杨璟的算计只是针对韦丛师的战术,直到此时这名刺客被逼现身,他们才发现杨璟是多么的精于谋策! 他们相信杨璟在打倒韦丛师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些,甚至于连那名刺客的出现,都逃不脱杨璟的预判! 果不其然,杨璟并没有一丝慌乱,仿佛那名刺客的出现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手掌并没有落到韦丛师的脑门上,而是收了回来,一把抓住了韦丛师的脚踝! “嘿!” 杨璟猛然一喝,内力疯狂运转,四肢百骸汹涌出澎湃的气力,而后凝聚在双脚和右手之上! 他的双脚如同深深扎根到大地深处,抓住了韦丛师的脚踝,内力爆发,竟然将韦丛师抡起来,旋转了一圈之后,扔向了那名刺客! 人都说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都是不自量力,此时的杨璟却如同将大车扔出去的螳螂,韦丛师那壮硕如山的身躯,再次成为衬托杨璟的最佳背景! “好胆!” 那刺客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如此一反常态,竟然将人都给丢了出来,赶忙想要接住韦丛师,双臂张开,想要抵住韦丛师。 可韦丛师身子庞大而沉重,那名精于袭杀的刺客却又是小巧的身材,哪里接得住韦丛师! 韦丛师也是羞愤而惊骇,没想到杨璟竟然这么对他,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一掌打昏算了! 那刺客也是身手了得的人,当即就抵住了韦丛师的后背,可此时他的手掌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双脚抓不住擂台,竟然在擂台上滑出一道道痕迹,木台都刮起了毛,那刺客竟然与韦丛师撞在一处,喀嚓一声撞断了擂台的栏杆,而后翻滚着坠落了下去! “竟然两个一起丢出了擂台!” “这...这是什么打法...” “太...太霸气了!” 诸多武林看客再度被杨璟深深震撼了! 而庞正元等人却是眼前一亮,不由想起了宗云打飞磨耿的半招自创武学,那可是有着隔山打牛的效果啊! 从适才杨璟的打斗来看,将韦丛师丢出去只是幌子,真正受伤的怕是后来登台的那名刺客! 虽然两人同时被杨璟打下擂台已经足够震撼人心,但庞正元真正惊讶的是,宗云的自创武学,杨璟竟然也懂! 这足以说明宗云的自创武学是可以传承和学习的! 一门武学如果只是自己能够使用,而无法传授给别人,那还称不上功法,毕竟人家想要加入你的宗门,总归是要向你学艺的,如果你的自创武学只是用来显摆,而不能传授给门人,那么自创武学就体现不出价值来。 就好像你创作了一首歌,但没有曲谱和歌词,只有你自己懂得唱,别人只有听的份,即便这首歌再好听,大家却都不能学,也学不会,试问谁会买你的账? 而杨璟此时已经说明,宗云的自创武学是可以学习的,因为杨璟就懂得同样的隔山打牛功夫! 更让人称妙的是,这名刺客的出现,已经表明了白牛教誓不罢休的姿态,如果照着白牛教的节奏发展下去,即便韦丛师败了,这名刺客便是下一名挑战者。 而这名刺客之后,肯定还会有其他人登台,便是车轮战,也要将杨璟打败,甚至重伤或者“误杀”杨璟,反正他们今天是不赢决不罢休了! 可杨璟却顺势将这个刺客也打落了台,他们便暂时失去了登台的资格,试问如此凶蛮的韦丛师都被打败,你们竟然还坏规矩中途加人,想要两个打一个,甚至还是个刺客,还想从后面偷袭杨璟,到了最后竟然被杨璟双双打下擂台,若稍微有点脸,白牛教也不至于再紧接着派人上来找茬了吧! 果不其然,杨璟走到那被打破的栏杆边上,俯视着地上的韦丛师和那名小个子刺客,朗声笑道。 “这位仁兄有些心急啊,不过你们也太高看小道了,两个打一个可是坏了拳台规矩,不太厚道啊。” 韦丛师是羞愤得无地自容,没想到自己阴沟翻船,竟然让杨璟打倒,还丢了这么大的脸,如今杨璟又恶人先告状,更是让人气愤,难道不是杨璟先对已经被打倒的他下手,先坏了规矩的么! 其实韦丛师只是给自己找找借口罢了,因为他知道杨璟已经识破了他们的意图,杨璟早就算到有人会上台来坏事,所以拍向他脑门的那一掌根本就是虚招,真正防备其实是后面登台的那名刺客! 杨璟本来就是为了站在舆论至高点,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虽然无法杜绝白牛教的高手在此登场,但接下来几场他们应该没脸再上来,即便上来,也不敢再堂而皇之地宣扬自己白牛教的身份。 白牛教派出韦丛师,就是为了宣扬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宣示这里是他们的主场,如果不敢表明身份,打擂又有何意义? 杨璟用一场快速短暂的胜利,截断了白牛教上场震慑杨璟和宗云的阴谋,虽然只是短短的交手,却让人看得惊心动魄意犹未尽,外行人或许一点都不过瘾,但老江湖们都知道杨璟经历和改写了些什么,不由对杨璟产生佩服和敬意! 再看看擂台上的杨璟,此时云淡风轻,还能以调侃的语气来面对这一切,而杨璟只不过二十出头,假以时日,他和宗云开创的宗门会是何等的光景? 众人心中激荡不已,对此更是充满了期待,对加入杨璟和宗云的山门,有多了几分坚定! 既然已经有了这份苗头,这些老江湖也就不吝捧场,在杨璟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们带头发起了嘘声。 这些老江湖已经表态,其他人当然要附和,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在指着韦丛师和那名甚至没能出手的刺客高手,嘘声震天,简直丢尽了白牛教的脸面! 这个结果让杨璟很满意,但他也知道,白牛教绝不可能就此放弃,他必须要抓紧休息,而且还要想出其他法子来应对。 因为此时他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底牌,大家都知道他杨璟其实并非表面这么弱,下次想要出奇制胜可就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倒不如保持高深莫测的高人姿态,在台下观摩,将擂主的活计交给徐凤武等人。 于是在韦丛师和那名刺客羞愧得混入人群之后,杨璟便朝诸多武林同道拱手道谢,先行下去休息,让徐凤武接过了擂主,却是让林爵的暗察子悄悄盯上了韦丛师和那名刺客!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无情还是有情 宗云并不知道杨璟正在为他们的计划苦苦支撑大局,甚至差点就着了韦丛师的道,若非杨璟临场应变能力超群,今次的摆擂怕是要闹成一出笑话,他们的开宗立派也就无从谈起了。 宗云从望南风出来之后,与穆小英成功汇合,神不知鬼不觉便来到了大总督府后面那座小庙里头。 那日穆小英见到了母亲久违的笑容,而那笑容之中蕴含着的情绪,与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仿佛母亲的灵魂一直伴随着她,保护着她,从未离开一般。 或许其他人都在赞叹杨璟那让人叹为观止的手艺,赞叹于复原出来的人像栩栩如生,而真正让穆小英感到震撼的,却是塑像之中蕴含的神韵。 在她的心里,杨璟俨然就是个神人,因为杨璟根本就没见过她的母亲,却能够将她母亲的神韵塑造出来,仿佛给那冰冷的塑像注入了母亲的灵魂! 那种神韵是经历了不为人知的苦难,是生活的折磨层层沉淀下来的无奈,是对女儿那无私的疼爱,是对这个人间无声的控诉,种种情绪纠结在一处,杨璟却仍旧能够刻画出来,如果杨璟不是神人,又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 其实杨璟也并没有那么神,甚至于这个人像在他心里并不算得完美,因为缺少工具和材料。 但这种新颖而惊奇的东西,是这些古人从所未见的艺术,再加上穆小英对母亲有着近乎入魔的思念,心中有山,看山便是山,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这股神韵并非来自于复原的人像,而是来源于穆小英的内心,是她将自己的思念,将心目中母亲的神韵,都寄托在了这个人像之上,仅此而已。 对于再次回到大总督府,穆小英是抗拒却又无奈的。 韦镇仙从知州衙门离开,是因为什么,表达了些什么,穆小英心里也很清楚。 这么多年来,她无数次感受到韦镇仙对她母亲的那种爱,甚至于她自己都有些感动。 但她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迟来的父亲,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她和母亲所经历过的那些苦难。 在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个父亲没有出现,当斯人已逝,你又来想要加倍补偿,又有何用? 很多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补偿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宗云本想自己过来就好,不想再勾起穆小英的伤感,可穆小英还是坚持要来,因为她要将母亲的人像,供奉到小庙里头。 在她的心里,仿佛整个人间就像炼狱,只有这个小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避难所,是整个黑暗人间之中唯一光明的地方,是污秽的人间唯一一片净土。 宗云也不好说些什么,反正他会保护穆小英,会支持她的决定,也就由着她一起来到了小庙。 韦镇仙并没有带任何的随从和护卫高手,只是穿着一身旧袍子,有些落魄地坐在小庙里头天井的台阶上。 这身旧袍子已经洗得发白,手袖上还打了两个补丁,针脚很细密,女红很好,应该是穆小英娘亲为他缝制的。 当他看到宗云和穆小英之时,眼中顿时浮现出惊喜和感激。 这是他和穆小英第一次同时站在小庙里头,平日里穆小英从不会让他进来,他都是偷偷溜进来的,并未得到过穆小英的许可。 而今次却是因为要跟宗云谈正事,终于能够跟女儿一同站在小庙里头,而且女儿的怀中还抱着那个装载人像的盒子,意义更是非凡,他自然要感谢杨璟和宗云了。 不过他到底是野心勃勃的枭雄,如果天真的以为他会为了女儿和亡妻,而与杨璟宗云合作,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今次之所以要帮助杨璟和宗云,不过是他和董尚志之间的交易,是为了拉拢董尚志,填补秦玄策的空缺,才做出的利益交换,与人情没有半点关系。 “小英...你回来了...”韦镇仙从台阶上站起来,虽然比较小的穆小英高大很多,却显得很卑微。 宗云也觉得有些心酸,不可否认,韦镇仙确实是枭雄,但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卑微地恳求女儿原谅的父亲。 然而穆小英习惯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应,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仿佛那就是她生命的唯一支撑,与韦镇仙擦肩而过,就如同没见到韦镇仙一般。 “小英...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原谅阿爷么...”韦镇仙从来不敢提及这个事情,至少从未在穆小英的面前提起过,因为在他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会证明他的父爱,穆小英或许现在无法理解,但总归有一天会感受到他的父爱,如果一年不行,那就十年,十年不行,那就花光他剩下的时光。 可自从他见到杨璟复原的人像之后,他急了,他渴望得到穆小英的谅解,因为他是个有大野心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他不希望自己直到死的时候,穆小英都仍旧还在恨他。 穆小英停下脚步,但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沉默了许久,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父亲眼中渐渐湿润起来。 “是你害死了娘,我不会原谅你。” 穆小英丢下冰冷的一句话,便走进了佛堂,只剩下瞬间苍老的韦镇仙。 对于穆小英的指控,韦镇仙根本就无从辩驳,因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穆氏的家园也不会被毁去。 虽然是她坚决让他逃走的,但毕竟是他贪生怕死没有留下来,没能保护穆氏,才导致穆氏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他一直认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朝廷,如果不是朝廷追捕他,穆氏也不会带着女儿逃亡,他更不会如同丧家之犬。 可他最近也一直在自省,如果不是他想要反叛,朝廷根本就不会对他下手,穆氏自然就不会遭到牵连。 而矩州境内盗贼蜂起,草寇横行,流民遍地,也因为他为了筹集军粮而横征暴敛不无关系。 穆小英其实说得一点都没错,是他害死了穆氏,或者确切的说,是他的野心,害死了自己的女人。 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但会面临这样的选择难题,到底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韦镇仙无疑选择了前者,所以他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美人。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女人伤脑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没有正妻,为了修炼武功和保养身体,他对女色也不太感兴趣,纳妾也只不过为了传宗接代。 他甚至跟自己的子女都不太亲近,似乎不想被亲情束缚了野心,更不想让自己变得畏首畏尾。 但他仍旧放不下穆小英,或许是因为他对穆小英的父爱,但扪心质问,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他无法得到穆小英的原谅。 他已经将穆小英当成了一个征服的对象,穆小英越是不原谅他,他就越是努力疼爱,或许当穆小英原谅他的那一天,他的征服**得到了满足,也就放下了所有执念,成为真正冷酷无情的大枭雄了吧。 无数个深夜,他都曾经用这种想法来麻痹自己,不断告诉自己,韦镇仙是个做大事的人,是个天注定了要当大王的人,绝不会因为父爱才对穆小英这般溺爱和迁就。 他没有陪伴穆小英长大,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维系这一切的仅仅只是血脉,仅仅只是那个死了仍旧活在心中的女人。 所以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就是个冷酷无情的野兽,但他一定要让穆小英原谅自己,因为没有他韦镇仙办不到的事情! 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降服,他凭什么去降服别人,凭什么让别人给自己卖命,凭什么去争霸这个天下? 可直到他看到了杨璟复原的那个人像,他才推翻了自己内心所有麻痹自己的这些想法。 他知道,他在穆小英的身上,看到了最深爱的那个女人的影子,他仍旧爱着那个女人,也爱着他们的女儿穆小英。 无论自己如何麻痹自己,他终究还是有人情味的,穆小英就是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明,就像这座小庙对于穆小英一样,那是他最后坚守的地方,那是使他不会沉沦于无尽黑暗与邪恶的灯塔!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他才接受了董尚志的建议,在自己刚刚被杨璟践踏了颜面之后,同意与杨璟宗云合作。 这对于韦镇仙而言,是这么多年来极其少见的妥协,因为他从不懂得妥协,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获得了土人蛮兵们的爱戴,因为他们天生爱自由,因为他们不会被礼教所束缚,他们如同战神一般,相信自己的力量,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看着不再威武,反而多了一份沧桑和悲凉的大土司韦镇仙,宗云也是心酸,便朝他低声道。 “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韦镇仙微微一愕,猛然抬起头来,只见得宗云双眸奕奕,仿佛看穿了所有一般,眼神并不犀利,而充满了理解和包容。 他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因为自从穆氏死了之后,他就从未说过半个谢字,最该感谢的女人都死了,至死他都没能对这个女人说一句谢谢,他还能谢谁,还有谁值得他说谢谢? “秦玄策虽然已经废了,但仍旧掌管着我手底下的谍子,一个营的人手,山鼠营统共有四五百人吧,这些人对他很忠诚,我不想跟自己的兄弟较劲,所以丑话说在前头,决不能让秦玄策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你们也别想离开矩州!” 韦镇仙已经不再自称本都督,而是用了个我字,这也算是他在对宗云表明自己的姿态吧。 而让宗云感到震惊的是,没想到秦玄策竟然掌管着韦镇仙的情报密探军团山鼠营! 这山鼠营的名号连他宗云都听说过,实力有多么恐怖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本以为秦玄策只是韦镇仙的生死兄弟,只是他的贴身死士,没想到秦玄策已经染指韦镇仙的军政势力,而且能量还不小,也就难怪韦镇仙不愿意与秦玄策撕破脸皮了。 眼下局势动荡,对韦镇仙并非利好,如果再与秦玄策撕破脸皮,韦镇仙将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这也是他不惜帮助董尚志寻找法印,又放低了姿态,与杨璟宗云缓和关系的主要原因吧。 见得宗云沉默不语,韦镇仙也不卖关子,朝宗云低声道:“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走出这里我就不会认账,是否成事也与我无关,你好好听着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二百五十三章 韩洛音又来了 杨璟自然不会知晓韦镇仙都透露了些什么情报给宗云,此时他只希望宗云能够赶紧回到望南风,因为局面渐渐开始有些失控了! 继韦丛师被打败之后,杨璟彻底激怒了白牛教,虽然他们已经没脸面再以公开的身份来打擂,但还是派了许多高手来前来挑战。 此时的擂主席上,徐凤武已经深受重伤,再难上场,宋风雅也被暗器打中,连林爵都被震伤了内腑,只剩下杨璟在台上独力支撑。 虽然那些武林同道都看得出其中猫腻,其中一部分人已经打消了登擂的念头,放弃了加入宗云和杨璟新宗门的打算,但也有庞正元等不少武林人士,秉承点到即止的规则,成功进入望南风,不断往楼顶挑战与攀登。 而杨璟则全然忘记了打擂之前的目标,并没有办法刻意去体会和领悟武林人的打斗方式和精髓,他只能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虽然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熟悉了这种打法,甚至于对武林人的拳脚套路也都有了足够的体验,仿佛因为多次的对抗,身体已经生出了本能的记忆一般。 这也确实达到了宗云先前所预定的目标,但杨璟心里却只是在想着,这次登台的高手是不是白牛教的人,他又会动用什么卑鄙的手段! 他也默默地承受着身体的伤痛,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差不多撑不住的时候,就停止打擂,毕竟二楼上已经聚集了不下三十人的各门各派好手! 当然了,其中也混进去不少白牛教的狠辣角色,只希望丘本玄和宗云能够最终将这些人都剔除出去! 杨璟站在擂台上,虽然尽力用金关玉锁的内功来平缓呼吸,调节内里,但终究还是因为过度疲劳和伤痛,导致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 通过这些实战,他更能够体会金关玉锁在实战之中的运用,更深刻地明白,内功只不过是辅助,他渐渐也开始尝试着用内功来辅助,而后用擒拿散打的手段来对敌。 而他的尝试不出预料地成功了,内有金关玉锁支撑着,不断提供气力,不断舒缓他的身体状况,甚至于帮助他快速恢复身体机能,外则有简单粗暴的散打搏击和擒拿手段,这才使得杨璟支撑到了现在。 杨璟虽然因为无法打赢白牛教的高手,让徐凤武宋风雅和林爵等人受伤,心里感到非常的愧疚,但在武林人的眼中,杨璟已经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和震撼。 他们从未见过似杨璟这般干脆利落,简单直接而粗暴的武功,迅猛如雷,狠辣如蛇,精准如鹰隼,出手便是人体最脆弱的诸多关节和窍穴! 无论是散打搏击还是擒拿扭打,虽然类似于军队中的简体拳,但更加的灵活多变,威力也更大,莫看杨璟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招,但让人惊讶的是,各门各派的好手们都会在他同样的招式下吃同样的亏,颇有些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其宗的意思,充分体现了道家修炼返璞归真的理念。 杨璟可谓底牌尽出,也赢得了这些武林人的敬意,便是白牛教的一些好手,在与杨璟交手过后,都不由为之惊叹,甚至有些后悔为何没能够拼死杀掉杨璟,因为他们与武林人一样,都看得出来,只要假以时日,杨璟在武道上的成就,未必就比宗云要弱多少! 甚至于他们亲眼见证了杨璟恐怖的学习能力! 杨璟对刀剑之术是一窍不通,只懂得用蛮力和简单的一些劈砍格挡招式,相对于他那出神入化的近身搏杀技艺,刀剑之术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可杨璟提着那柄青铜古刀,从无到有,竟然在战斗之中不断学习刀招,虽然看得出是东拼西凑,也看得出有些不伦不类,但偶尔用上一两招,也不知从哪个武林高手身上学来的,都能够用在关键点上,起到反败为胜的作用,堪称神来之笔! 他或许对招式不精通,但对时机的拿捏却堪称完美,战技上或许单一而吃亏,但战术上却在疯狂地成长! 杨璟所展现出来的巨大潜力,也成功引来了一批老江湖的加入,这些老江湖非常的谨慎,对支持杨璟和宗云也秉承着观望的态度,可见识了杨璟在擂台上的表现之后,他们都进入了望南风,都想要试着进入宗云和杨璟的审核名单里头! 此时的杨璟有些狼狈,甚至可以说很狼狈,身上的道袍已经不成样子,手脚身上也都有着不少伤痕,唯独眼中仍旧保持着警惕而专注的精光。 就好像一头精疲力尽却又不敢放松一丝警惕的老狼,也正是越到了后头,反而越能展现出杨璟的坚韧不拔! 然而此时,又有人登上了擂台,而这个人一登台,便让杨璟皱起了眉头。 “杨大人,好久不见,可曾想念奴家?” 这声音娇媚甜糯,如同隔靴搔痒,听得人心里激荡起一阵阵涟漪,待得众人注目,但见得一名红衣女子款款而来,一双修长笔直的大腿与伟岸惊爆的上半身更是勾人心魄! “韩洛音!” 杨璟早就知道白牛教已经开始倾巢而出,西南如今是他们的主要战场,曾经接触过的一些“老熟人”肯定会再次见面,只是没想到韩洛音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更让杨璟心里不安的是,韩洛音对他的称呼! 韩洛音是知晓杨璟底细的,这一声杨大人,无异于想要揭穿杨璟的真实身份! 武林人士素来对仇视官府,许多矛盾恩怨都自行解决,谁敢与官府沾边,无论有理无理,都会遭受到同道中人的鄙夷和唾弃。 如果让这些人知道杨璟是官府的人,即便杨璟只是个芝麻小官,都将引起这些人的反感! 再者,杨璟以道人的身份出现,而且还是南无派本字辈的高人,如果韩洛音揭破他是巴陵县推吏,无论杨璟如何解释,这些武林人都将产生被欺骗的感觉,既定印象固定下来之后,心里自然要落下疙瘩,往后就更加难以交心了! 果不其然,韩洛音这一声杨大人喊出声儿来,诸多武林人纷纷议论起来! “杨大人?” “这是怎么个情况?” “这娘儿们是谁啊?” 早有老江湖们皱起了眉头,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韩洛音,朝旁边的人小声地提醒道。 “此女乃是白牛教总坛黑狐旗的护法,姓韩,人称韩妖儿...” “黑狐旗?专门潜伏藏匿,刺探消息的黑狐旗?据说这黑狐旗的实力比韦镇仙的山鼠营还要厉害啊...” “这妖女怎么叫他杨大人?” “杨大人,呵呵,看来这位杨本初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些进楼里的弟兄们怕是要后悔了...” 杨璟听着擂台下的议论,顿时有些慌了,赶忙运转金关玉锁,这才将心情平复下来,脑子飞速地寻思着,很快就有了对策,朝韩洛音呵呵笑道。 “是好久不见了,我是该叫你一声韩姑娘,还是岳州军指挥使赵高义的赵夫人?亦或者叫你一声韩护法?” 众人见得杨璟搭腔,显然与韩洛音是认识的,又见杨璟没有否认和辩解,心里本该起疑,可如今却又被杨璟轻飘飘的一句,将主意力都集中在了岳州军指挥使赵高义的夫人这句话上! 大家都是江湖人,自然知道岳州军指挥赵高义暴毙的消息,当时大家也是议论纷纷,并不相信赵高义会暴毙,因为赵高义痴迷武学,与武林高手们走得很久,常常找人切磋功夫,招徕高手在指挥使府邸充当客卿和供奉。 如今杨璟一提到这个,众人不得不将赵高义的死与韩洛音联系起来,因为韩洛音开始黑狐护教军的护法,委身给赵高义当媳妇,赵高义死了,她却出现在这里,如果说这里头没猫腻,那是打死都无法让人相信的! 韩洛音早想到杨璟不会坐着吃亏,却没想到杨璟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软肋,当即就反唇相讥道。 “杨大人不好好在官府办差,却穿上道袍来这里打擂,实在是新鲜得紧啊...” 韩洛音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原来杨璟果真是官府的人! 然而杨璟却不以为然,虽然看着韩洛音,但声音却提高了不少,呵呵一笑道。 “我这个巴陵县不入流的小推吏,不做也就罢了,反正现在也挺好,起码是南无派的本字辈弟子,倒是韩夫人,放着大护法不做,要去给赵高义暖被窝,这就有些可惜了...” 杨璟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原来不过是个小推吏,再联想到杨璟这几日来的表现,难怪能够在黑风老马、磨耿等事件之中做出如此表现,原来是干过推吏的,心思果然是缜密而谨慎。 这武林人虽然反感官府中的公人,但许多武林好汉也曾经是官府中人,因为受到陷害,才落草为寇,杨璟只不过是个小推吏,仇恨值并不算高,而杨璟又刻意提起南无派本字辈弟子的身份,众人对他的质疑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杨璟真的有问题,宗云又怎么可能会让他成为本字辈的弟子?再说了,即便宗云糊涂了,董尚志掌教真人可不糊涂,能够得到南无派的正式承认,就说明杨璟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 再说了,韩洛音乃是黑狐军的护法,韩妖儿的名声可不是白捡的,一个是南无派董尚志真人,一个是白牛教臭名昭著的韩妖儿,该相信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念及此处,武林人士也不由纷纷自嘲起来,仿佛适才他们怀疑杨璟,实在是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甚至心里都觉得有些对不起杨璟了。 而且杨璟是丢掉推吏这样的小官,成为了南无派的大弟子,如此励志奋发的事情,自然比韩洛音从护法变成指挥使夫人,要更加的光明磊落! 杨璟所用的正是这种对比的方式,所谓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有了韩洛音作为对比,杨璟的身份问题也就轻易化解了,反而将脏水和争议都引到了韩洛音的身上! 韩洛音见得杨璟三言两语就破坏了她泼脏水的意图,此时被杨璟占了先机,再解释也是徒劳,便朝杨璟冷哼道。 “杨大人好一张尖牙利嘴,且让奴家领教领教杨大人的功夫!” 韩洛音话语还未落地,手中已经多了一双鸳鸯刀,气势汹汹便朝杨璟杀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香圣女驾到 韩洛音恼羞成怒,鸳鸯刀藏于腰际便朝杨璟扑杀而来,杨璟因为刚刚打完一场,青铜古刀还没来得及拿上,如今空手斗白刃,也是落了下风! 然而就在韩洛音要劈出一刀之时,擂主席上突然冲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影,一剑挡下了韩洛音的鸳鸯刀! “明知道我家师兄怜香惜玉,又何必占我家师兄便宜,要打就跟我打!” 宋风雅霸气十足地接下了韩洛音的挑战! 宋风雅的女侠豪气早已赢得了这些武林人士的好感,尤其是她的剑术,虽然实战经验少了些,多了些花活儿,更像舞台上的剑舞,但观赏性着实很强,给人赏心悦目的享受不说,还能时常出现一些精妙的剑招来,可见是经过名家指点的。 如今宋风雅有伤在身,却不惜为杨璟挺身而出,单就这份气魄,就足以赢得这些看客的好感! 韩洛音其实早就在台下虎视眈眈,正是挑准了时机,想要趁虚而入,在杨璟后力不济的情况下,将杨璟给打败,甚至当场斩杀! 可如今又遭到宋风雅的阻挡,她自然越发怒不可遏,也不顾杨璟,当即双刀齐出,与宋风雅缠斗在了一处! 杨璟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并非担心韩洛音真的能够杀他,因为他还有压箱底的东西,韩洛音绝对杀不了他。 让杨璟吓出冷汗的是,韩洛音虽然揭破了他的官身,但终究还是让他糊弄了过去,并将关注点从自己这边移到了韩洛音和白牛教的身上。 宋风雅虽然受了伤,但有鹿白鱼和孙二娘的蛊药在治疗,也并未伤及根本,而韩洛音的毒是非常厉害的,杨璟也担心宋风雅会出现什么危险。 不过事实证明杨璟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宋风雅打了几场下来,眼界也开阔了不少。 而且最近这些挑战都是杨璟在应付,他们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休息了一阵之后,气力也恢复了不少,眼下对付韩洛音是不成问题的。 果不其然,宋风雅卖了个虚招,韩洛音不知就里,双刀齐出,就要追击宋风雅,结果却被宋风雅一剑挑中肩头,一脚便踹中下腹,差点就坠下擂台! 宋风雅轻飘飘站定,挽了个剑花,说不出的英气勃发,顿时博得阵阵喝彩! 韩洛音本身的功夫并不差,但她擅长的终究是用毒,本想用毒粉包来对付杨璟和宋风雅,可先前却又被杨璟点破了她的阴谋,使得所有人都将赵高义的死怀疑到他的头上来,如果她再用毒,嫌疑可就更大了。 朝廷那边也基于种种考量,并没有公布赵高义的真正死因,白牛教也乐见其成,并没有刻意宣扬,如今韩洛音若是坐实了这件事,她也不敢保证白牛教高层会如何措置她。 也正因此,她的心里在摇摆不定之际,又贪功冒进,结果落了半招,让宋风雅给击败了! 韩洛音本不该上台来,因为白牛教已经有不少高手混入望南风楼里头,只是她见着杨璟人气攀升,旺盛得不行,想起杨璟曾经用儿女来胁迫她,韩洛音便想要对杨璟报仇。 如今被宋风雅打败,韩洛音也是颜面丧尽,心里也是紧张起来,不知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上头的大人物。 宋风雅虽然看着威风,但对付韩洛音也是非常吃力,一场打完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 杨璟赶忙将宋风雅接了过来,探问宋风雅并无大碍,三两步便上得擂台,看了看韩洛音,又寻思了片刻,而后朝擂台下高声道。 “这打擂本来也就是为了给大家的酒宴助助兴,今日大家也是给足了面子,给我南无派师门同道捧场,小道在此谢过诸位,今日的打擂也就差不多了,大家尽情吃酒吧!” 大家虽然都有些意犹未尽,但今日大大小小打了不下三四十场,该流血的也流血了,也有一两招就被打下擂台的,也算是过足了眼瘾,这一个下午喊得嗓子眼都冒烟,酒水也喝了不少,总不能一直干看着,期盼着杨璟被打死的那一刻吧。 杨璟和宗云也早就说过,打擂只是为了助兴,至于能否借此进入宗云的视线,那也是台面底下的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总之大家也是给足了杨璟面子,今日也算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了。 于是大家伙也都感到惋惜,发出轻轻的嘘声,但也有不少人用掌声和喝彩来感谢杨璟和宗云今日组织的这场盛事。 总之气氛也渐渐往打擂结束的方向变化,众人渐渐散去,坐回到席面旁边,激动地议论着每一场精彩的比斗,也有人想要给杨璟敬酒,却又见得韩洛音没有退去,一时间也不好上前。 正当此时,望南风前头的十字街那头却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这声音空灵缥缈,如同从头顶的天空传下来的一般! 众人往十字街的方向一看,但见得一队队黑衣卫士在前面开道,往后便是白衣黑帽的天女,手持各种法器灵器,沿途奏乐吹笙,也有天女在散花,檀香花香瞬间便充斥着整条街道! “是白牛圣女!是天香圣女法驾降临了!” 所谓登高望远,杨璟在擂台上看得最真切,这阵仗也是够夸张,沿途的百姓竟然开始纷纷下跪,夹道欢迎不算,其中更有许多人开始痛哭流涕! 而黑衣护军以及后面的天女队列,簇拥护卫着一架巨大的楼辇,那楼辇活像一座小神宫,四周乃是吹奏和歌舞的白衣天女,中间帷幕重重,隐约可见里头盘坐着一个模糊的倩影。 拉扯这座巨大楼辇的,竟然是九匹纯色的西域高头大马,鬃毛银白剔透,如同天马下凡一般,楼辇四周还有三十六名高大的汉子,头戴鬼面,身着彩衣,插着锦雉的尾羽,用肩头扛着楼宇的底座! 这动静一出,诸多武林人士纷纷离席,不断往后面拥挤,本来还在两边民居里头看热闹的人,全都走上了街头! 原本杨璟和宗云在望南风所开的宴会,几乎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场面,如今这些人又瞬间把空巷给填满了,谁都想看一看白牛教的天香圣女啊! 白牛教有三大圣女,天香圣女却是最常出现在人间的一位,乃是白牛教的第一大圣女! 据说这天香圣女生就仙骨玉胎,天生异香,拥有倾国倾城之容貌,心怀普度众生之悲悯。 市井人间都在传说,白牛教三尊圣女各怀神术,药师圣女能够活死人而肉白骨,天香圣女能够醍醐灌顶开窍启蒙,还有第二圣女最是神秘,如今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药师圣女是没人见过,但天香圣女却常常行走人间,据说天生眼盲的人被她抚顶之后,便能够开眼看世界,浑身烂疮的癞子闻了天香之后马上痊愈,女子若是得了圣女恩赐,便能够容颜常驻,男子得了圣女多看一眼,便神灵附体! 此时杨璟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白牛教在民间具有多么恐怖的影响力! 也难怪这些江湖武林的豪侠们,在明知道白牛教居心不纯的情况下,仍旧想要过来参加法会,实在是因为白牛教的势力实在太过强大,武林大大小小的宗派和山门帮派都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韩洛音见得这楼辇,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仿佛适才被宋风雅击败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又是深深的惶恐! 此时已经进入望南风楼里的许多武林高手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甚至于他们比其他人还要更早看到这个阵仗。 在他们看来,杨璟和宗云这场盛宴果然还是抢了白牛教的风头,使得白牛圣母法会失去了不少期待感,引起了白牛教的不满,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白牛教竟然会让天香圣女亲自前来! 楼里头的那些人也渐渐发生了不少转变,聚集在丘本玄四楼的那些高手们,一个个安坐若素,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意外或者惊讶,也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开。 反而三楼以下的那些高手们,还在等待着闯关的那些人,见得白牛圣女亲自驾临,当场就有些发憷,人人面面相觑,而后有些尴尬地安静下来,也不知谁借口要上茅房,渐渐也就都下了楼。 当他们来到二楼和一楼之时才发现,那些等待着闯关的人,早就走了个精光,全都涌上街头,生怕与杨璟宗云扯上任何一点点关系! 杨璟见得这些人从望南风里头走出来,心里非但没有太多的失望,反而有些庆幸。 也多亏了这位天香圣女,如此一来他也省了不少功夫,不用在考察这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所谓大浪淘沙,最终还敢留下来的,才是他和宗云真正需要的那一小撮人。 也正如同先前那般,如果知晓他曾经是官府刑案推吏,就对他和宗云的新宗门望而却步的,这样的人要了也没什么用,又何必强留? 如今杨璟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天香圣女到底长什么模样,是否真的能够像传说中那般神奇而强大。 当然了,杨璟是无神论者,所谓神力神级,乃是宗教宣扬的必要手段,杨璟也是见惯不怪,他自然不相信天香圣女真的拥有异能和神术,因为药师圣女孙二娘就在他的身边,利用自己精妙的易容术,伪装成一个道姑,与鹿白鱼站在一块呢。 他好奇的是,这个天香圣女如果真的要展现这种神术,她是利用何种手段达成目的,这才是杨璟真正好奇的地方。 当然了,杨璟也在不断揣测,天香圣女此时出现在望南风,将要如何对付他和宗云。 杨璟和宗云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如此高调,肯定会引来白牛教,而事实上,他们也等待着白牛教上门。 因为如今形势非常的紧迫,但暗察子们对白牛教的调查进度仍旧很慢,杨璟对白牛教的了解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详实。 再这样的情况下,还不如让白牛教主动跳出来,也省得暗察子们四处去挖情报。 只是看着白牛教如此强大的阵仗,就凭着杨璟和宗云手底下这几个人手,真要发生冲突,杨璟又该如何解决?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密探身份曝光 杨璟看着那楼辇慢慢移动,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宫殿,单就排场阵仗,这白牛教就算是极尽夸张之能事了。 望南风的老儒士掌柜已经悄悄支会一名跑堂小厮,从后门离开,骑上了快马便扬尘而去,显是要到林文忠那里去报信。 此时擂台四周,甚至于望南方的门前可谓门可罗雀,只剩下满地的狼藉,许多人急着离开,甚至将宴席都踢翻了,杯盏碗碟碎了一地,只剩下几条癞皮的老狗窜来窜去,在吃地上的饭菜。 杨璟不由苦笑,这些人可真是见风使舵的老祖宗,也算是在江湖武林生存的一种智慧了吧。 眼见着那座移动宫殿渐行渐近,杨璟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擂台上,瞥了仍旧怔怔发呆的韩洛音一眼,调侃道:“赵夫人,你家主子到了,还不赶紧过去迎接啊?” 韩洛音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却并没有跳下擂台,只是咬着下唇,紧了紧手中的鸳鸯刀。 杨璟将目光从她的手上收回来,邪邪一笑道:“赵夫人是怕自己擅作主张上台打擂,结果却输了脸面,这位天香圣女会责罚于你吧?你们白牛教也真是不讲情分...” “你闭嘴!都是你个狡诈的小人!”韩洛音不由骂了一句,杨璟却不以为然,见得鹿白鱼和孙二娘等人都聚在了他的身后,便朝韩洛音说道。 “赵夫人,早知道白牛教这么难混,当初还不如跟繁花留在我身边的好,如今繁花也入京了,你却让人呼来喝去,这日子...啧啧啧...” 杨璟这句话实在是诛心得紧,表面上针针见血,都在揶揄嘲讽韩洛音,实则是在验证一个问题,那就是官家赵昀身边那个唐安安,到底是不是繁花! “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我...”韩洛音刚开口,突然意识到了杨璟话中的关键字眼,顿时闭了嘴,心里也在庆幸,差点就帮了杨璟一把。 不过她的态度其实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杨璟心里也就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想了。 他看了看那楼辇之中的重重帷幕,仿佛想要透过这千层万重的帷幕,看清楚那位天香圣女的容貌身段。 “喂,赵夫人,你们这位天香圣女长得漂亮吗,比我家鹿姐姐如何?” 鹿白鱼在适才的打擂之中也损耗了不少力气,眼下正担忧,不知杨璟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听得杨璟如此发问,不由微微一愕,而后便醒悟过来,杨璟这岂不是拐着弯儿夸她长得美么! 虽然杨璟言语有些轻浮,又是挤兑韩洛音,但鹿白鱼听完也不由会心一笑,倒是宋风雅瘪了瘪嘴,朝杨璟嘀咕道:“为何是鹿姐姐,不能是我么...”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让杨璟等人听见了,鹿白鱼也是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戳了戳宋风雅的额头,后者吐了吐舌头,几个人都笑了。 眼看着强敌步步逼近,杨璟却坐在擂台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竟然还有心思活跃气氛,缓解众人的紧张情绪,这也让四楼上的高手们,感到非常的安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韩洛音似乎被杨璟的话激怒了,看了看鹿白鱼,又看了看宋风雅,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圣女殿下乃仙骨玉胎,又岂是庸脂俗粉能比的!” 宋风雅不乐意了,抽出半截宝剑,朝韩洛音怒目道:“你说谁是庸脂俗粉!” 韩洛音也不甘示弱,当即把鸳鸯刀给抽了出来,不过杨璟却朝宋风雅摆了摆手。 “大小姐何必跟她一般计较,她跟咱们一样,都没见过这个什么天香圣女,她哪能知道圣女长什么样,里头说不定是个丑八怪呢!” 韩洛音知道杨璟又想套话,当即冷哼道:“你个卑鄙无耻的狡诈之徒!” 韩洛音话音未落,便跳下了擂台,仿佛不断用言语试探她的杨璟,比楼辇里头那位,还要让人心生忌惮一般,逃也似地往白牛教的仪仗走去。 杨璟也不恼怒,更没有阻拦,见得韩洛音的身影往楼辇方向走远,才朝孙二娘看了一眼,后者虽然低着头,但杨璟还是看得出她心神不宁。 似乎察觉到杨璟的目光,孙二娘微微抬起头来,只是朝杨璟勉强一笑。 早在进入贵州城之后,杨璟便让孙二娘易容改装,毕竟她乃是药师圣女,虽然一直潜伏在岳东驿,但杨璟也不确定白牛教的密探会不会认出她来。 若孙二娘身份暴露,白牛教势必知晓岳东驿已经易主,就不会再通过岳东驿传递情报,李彧也就没办法再截获白牛教的情报了。 杨璟起初对白牛教圣女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直到如今见到这位天香圣女的排场,才深刻地意识到孙二娘到底失去了些什么。 若换成自己,如此悬殊的待遇对比,自己能毅然决然放弃白牛教的一切,心悦诚服地投靠别人吗? 虽然大敌当前,但杨璟心里想着的却是,必须要排除安全隐患,如果不确定一下孙二娘的立场,若真要爆发什么冲突,孙二娘就会成为从内部击垮他们的大炸弹! 想到这里,杨璟便走到了孙二娘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孙二娘。 这个女人是个非常恐怖的女人,她的心机城府很深,又精通蛊术和毒术,甚至还拥有百年灵惑,能够操控童儿蛊,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而她又凶残邪恶,甚至用人肉熏制成腊肉,再做成菜肴给驿站的人吃,用人肉来喂猪。 虽然她的相貌平庸,却又散发着一股迷人的妖艳气质,浑身上下充满着致命的诱惑,还能利用药物来迷惑人的心智。 她简直就是一件致命的武器! 就这么一个女人,抛开自己的喜恶不提,在杨璟狠狠践踏了她的尊严,使得她心理彻底崩溃之后,杨璟能够继续信任她吗? 杨璟见得孙二娘低头不语,便朝鹿白鱼使了个眼色,见得鹿白鱼微微点头,杨璟才用手指抬起孙二娘的下巴。 “二娘,你看着我。” 孙二娘终于还是抬起头来,此时她的眼中没有多余的神色和意味,只是一种纠结和矛盾,就像不知该跟父亲还是跟母亲一起生活的离异家庭的小孩。 杨璟将脖颈上的九眼凤雏灵惑之种解了下来,轻轻塞到了孙二娘的手中,眼中充满了不舍,但还是朝她说道:“如果你想走,现在就走吧。” 孙二娘彻底呆住了! 对她而言,灵惑之种就是她的命根子,就像她的心脏被杨璟捏在掌心之中一般,无论如何,杨璟是绝不可能将灵惑之种还给她的! 可现在,与自己心脉想通的灵惑之种,就静静地捏在她的手心之中,上面还带着杨璟的体温! 她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和自由,她感觉眼前的世界再度变得辽阔,她仿佛能够透过头顶的青云,看到天上的宫阙和星辰,她仿佛能够从天南一直奔跑到白云的故乡! 她,自由了! 她身后的神荼陡然醒过来,那呆滞的眼神之中多了两点血红,仿佛被注入了杀神灵魂的一头行尸走肉! 孙二娘的眼中滑过惊喜和疯狂,她甚至又找回了当初的那种骄傲和凶残! 鹿白鱼的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握着,掌心捏着一只知了幼虫一般的蛊种,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孙二娘! 她与杨璟已经建立了足够的默契,当杨璟给她示意的眼神,她便知道杨璟的用意,只要孙二娘真的敢带着灵惑之种离开,鹿白鱼便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将她当场杀死! 谋士擅长寻找别人的短板和软肋,武师擅长摧毁别人的弱点和破绽,而蛊师却擅长给人制造弱点,反而将自己的弱点和破绽隐藏起来。 而能够找出蛊师弱点和破绽的,只能是另一个蛊师! 鹿白鱼很明白杨璟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试探孙二娘,因为孙二娘同样是圣女,或许别人看不出易容改扮的孙二娘,但那位天香圣女,一定能够识破孙二娘的身份! 与其等到天香圣女来识破,与其等到天香圣女来策反孙二娘,倒不如自己先排除这个隐患! 否则又要面对天香圣女这样的外患,又要时刻担忧孙二娘这样的内忧,杨璟可就更加艰苦了。 而如果孙二娘能够诚心留下来,杨璟非但排除了一个隐患,而且还会增加一个得力而强大的帮手! 天香圣女的架势大家都能够看得到,如果孙二娘肯放弃这一切,那么就说明她已经坚定了信心,即便掉转矛头来对付天香圣女和白牛教,她也不会再有心理负担。 当然了,这也需要付出极大的风险,虽然孙二娘跟在杨璟身边很久了,但杨璟的本意是温水煮青蛙,慢慢感化孙二娘,只是世事难料,那次才不得已,用了极端的方式来羞辱孙二娘,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敬畏。 这种敬畏并非维系牢靠盟誓的最佳方式,杨璟最终还是想要将孙二娘变成自己的兄弟姐妹,变成生死相依的伙伴。 但眼下时机未到,感情培养还没有到位,如今就交出灵惑之种,其实相当的冒险,所以他才会让鹿白鱼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而且杨璟也不知道宗云此时回来了没有,如果有宗云在这里,场面还是能够镇得住的,但宗云却没有下楼来,杨璟这里的风险也就更大。 但天香圣女已经逼近,杨璟不得不做出选择,可孙二娘却一直在犹豫,鹿白鱼也没办法出手。 眼看着天香圣女的楼辇已经来到了望南风的门前,孙二娘仍旧在迟疑! 杨璟微微眯着眼睛,甚至转过身去,看着楼辇,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孙二娘! 这是他在用自己的性命为赌注,用自己的性命,向孙二娘证明他想要跟她成为伙伴的决心! 就在杨璟等待着孙二娘表态之时,楼辇已经停了下来,一名白衣黑帽的天女走到擂台边上,虽然杨璟站得高,但她却像俯视杨璟一般,仰着头,高声道。 “统领皇城司江陵府办差公事杨璟杨大人,圣女殿下仁慈悲悯,特降法旨,盖上天有好生之德,命尔等五日之内撤出贵州城,望尔等好之为之,勿谓言之不预!” 这天女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原来杨璟非但是官府的人,而且还是皇城司的头目! 这下连四楼的人都坐不住了,皇城司都是些什么人,那可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朝廷鹰犬走狗啊! 眼看着孙二娘没有表态,还在犹豫,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如今天香圣女又揭破了杨璟最为隐秘的身份,这可就让杨璟陷入两难了! 密探的身份被当众曝光,这就无异于睡在棺材里的吸血鬼被拖到了烈日之下,漫说往后的日子,便是今时今日,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 第二百五十六章 做人还是做鬼 韦丛师等一众白牛教高手前来搅局,并未出乎杨璟的意料,这些人若果没来闹腾,杨璟反倒有些不安心,可天香圣女如此劳师动众地过来,甚至还当场下了法旨,要驱逐杨璟和宗云,这就让杨璟有些措手不及了。 杨璟本想着将白牛教的人都逼出来,没想到逼出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由此也可见,白牛教的底蕴和势力是多么的深厚庞大,难怪整日想着举旗反叛的事情。 天香圣女的出现非但让这些武林人士无所适从,也将杨璟和宗云这些天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人气和声望全都给败光了。 除了庞天元和极少数想要赌一把的老江湖,其他人几乎在第一时间与杨璟撇清了关系,恨不得将早两日还拿来向武林同道吹嘘的那份请帖,都丢进火堆里烧掉。 四楼上的丘本玄见得此状,也感到很是唏嘘,虽然他前来帮忙并非发自本意,而是无法违背董尚志的法旨,但眼看着杨璟和宗云这几日来的成果付之一炬,任谁都会感慨万千吧。 杨璟也算是辛辛苦苦好几天,一朝回到解放前,心里若说没有丧气那是骗人,而且如今天香圣女曝光了他的密探头子身份,这才是最大的坏事。 皇城司在临安也有衙署,也有人抛头露面办公,各地方和邮铺等,也有皇城司的办事公人,但像杨璟和李彧陆长安林爵等人,都是最一线的密探,身份暴露会带来极大的危险。 再者,他与宗云也算是“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积攒如今的人脉和声望,结果却被天香圣女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回了原形。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白牛教对他的身份知根知底,甚至于对他的计划都早有防备,从巴陵出发之时的担忧,终究还是发生了,这也正应了墨菲定律,越是担心的事情就越可能会发生。 天香圣女给杨璟下了五天的最后通牒,显然是想让杨璟和宗云在白牛圣母法会到来之前离开贵州城,当然了,即便杨璟和宗云等人真的肯离开,白牛教会不会放过他们还难说。 毕竟白牛教已经正大光明的表态,无论对于哪一位武林人士而言,这都是致命的威胁。 杨璟并没有看那名宣传法旨的天女,而是越过了人群,直视着那楼辇中的圣女。 白牛教再如何强大,也只是民间组织,即便如今没有举旗,也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暴露出反心,与反贼基本已经无异,而杨璟却是官差,又如何能向他们低头? 全场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此时这些武林人士再看杨璟,已经没有了敬佩,眼中满是唾弃,甚至有人暗自在朝杨璟的方向吐唾沫! 从人人敬仰的南无派少侠,到过街老鼠一般的皇城司头子,杨璟可谓经历了大起大落,但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慌乱。 因为他早已料到白牛教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没想到白牛教的反应如此强烈罢了。 但从侧面也能够看得出来,如果白牛教有恃无恐的话,又怎会逼迫杨璟离开贵州城?这是否能够说明,白牛教眼下或许正面临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困境? 天香圣女似乎感受到了杨璟的目光,或者说她也在帷幕后面观察着杨璟,一个坐在高高在上的楼辇之上,一个则如标枪一般挺立于擂台,中间低矮的是一片人海。 虽然看不到天香圣女的目光,但杨璟知道这个女人肯定也在看着自己,杨璟的内心在沉思,而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杨璟探手入怀,取出了自己的腰牌,往前平举,腰牌上的字样遥遥对着天香圣女,中气十足地沉声道。 “本官正是皇城司江陵府办事,本官也劝你们好自为之,最好不要搞事情,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杨璟如此霸气的回应,让所有人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本以为杨璟会掩饰,会辩驳,会害怕,会灰溜溜地滚下擂台,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杨璟看似破罐破摔,实则亲口证实了自己的官身,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鹿白鱼和宋风雅等人都很清楚杨璟的个性,以杨璟的心思,应该不至于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来。 因为杨璟从来都是闷声发大财的人,低调做人高调行事,比较务实,并不太在乎表面的功夫。 可杨璟今次的表现却截然不同,不由让鹿白鱼等人都非常的看不透,也只有王不留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那名宣传法旨的天女也没想到杨璟会如此强硬地回应,想来这女子在白牛教的地位也不低,当即指着杨璟娇叱道:“好你个狗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真以为吾等不敢么!” 此言一出,这天女的身后顿时涌出一队黑衣黑甲的护教军,手按刀柄,朝杨璟怒目而视,颇有一触即发,将杨璟剁成肉泥的架势! 杨璟将手中腰牌继续举高了三分,一直潜伏在人群之中的三十多暗察子们纷纷现身,手中的短弩纷纷瞄准了那座楼辇! 那天女更是勃然大怒,抬起手来就要下达命令,朝杨璟发动攻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影子从擂台底下窜了出来,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一般,呼吸之间已经来到了那天女的身前! 那名天女惊呼一声,早有护教高手挡在了她的前头,然而那灰影一闪而过,那名护教高手的肚腹已经被撕开,肠子和内脏杂碎哗啦啦就流了一地,还兀自冒着热气! 人群都是骚乱起来,诸多护教高手保着那天女便退了几步,而那灰影一把抓住被开膛破肚的那名高手,扬天发出一声凄厉而凶戾的嘶叫,竟然将那高手抡飞出去,砸向了那名天女! 此时众人才看得清楚,那灰色的身影竟然是个丑陋之极的小男童! “神荼!”宋风雅和鹿白鱼等人不由惊喜,往孙二娘这边一看,但见得孙二娘将灵惑之种递到了杨璟的面前来。 “大人...” 杨璟微微转身扭头,见得孙二娘深深埋着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杨璟便将她摊开的手掌重新合了起来,往她那边推了推,轻声道:“自己留着吧。” 孙二娘猛然抬头,眼中泛着淡淡的泪花,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她的胸膛不断起伏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朝杨璟点了点头,而后将灵惑之种琥珀收入怀中,走到了杨璟的身边,指着兀自哀嚎着的重伤高手,朝那天女冷声道。 “侮辱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哦。” 那天女显然被眼前这一切吓了个半死,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神荼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一尊从炼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魔一般! 然而此时的楼辇上,那些奏乐的天女终于停了下来,她们开始掀开一重又一重的帷幕! 被神荼惊了一大跳的诸多武林中人,眼看着就要见到传说中的天香圣女,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地上那被开膛破肚仍旧嗷嗷叫着的汉子,所有的目光齐刷刷都集中在了楼辇上! 天香圣女穿着一袭湖蓝色的长裙,脸上蒙着白色的薄纱,终于走出了楼辇上的那座小神宫! 她显然是听得出孙二娘的声音,或许那名天女和在场的白牛教诸人,都不一定认得孙二娘,但孙二娘乃是药师圣女,天香圣女没道理不认得! “为什么。” 天香圣女的声音很缥缈,就仿佛空谷之中的流云划过天空的声音,使人安宁,仿佛直接响起在众人的脑海之中一般! 杨璟知道这个问题是孙二娘的,所以他也将目光转向了孙二娘,因为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等着孙二娘拒绝自己,就等着鹿白鱼将这孙二娘当成杀掉! 可出乎意料的是,孙二娘竟然再次屈服了,而且这一次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屈服! 孙二娘往前面走了几步,走到擂台边上,遥遥对着楼辇上那个女子,而后表情极其复杂地与之对视了许久,这才坚毅地回答道:“因为...我,想,做,人!” 天香圣女似乎被这个答案困住了,过得许久才冷若冰霜地回答道。 “做人未必好,不如做鬼吧。” 天香圣女此言一出,早已蠢蠢欲动地诸多护教军轰然上前,将擂台围得个铁桶一般! 为首一名护教高手拖着一柄方方正正如条凳一般的巨刃,疾行便狂奔,而后如旋风一般挥舞着手中巨刃,高高跃起,借助巨刃的旋转惯性便要跃上擂台! 此人虽然精壮,但那巨刃实在太过抢眼,围观的看客们不由爆发出一声声惊叹,仿佛不是人带着刀,而是刀带着人往擂台上飞去! 谁都没想到杨璟竟然会是皇城司的狗官,更没想到杨璟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的身份,更想不到杨璟承认身份之后,天香圣女竟然还敢动手! 这无异于造反了! 早先许多人都在猜测,白牛圣母法会应该是白牛教宣告天下,正式举旗的时机,而从此刻的架势来看,白牛教确实已经在做这件事了! 此时杨璟身边都是残兵败卒,丘本玄虽然就在四楼,但却没有下来助阵的意思,因为董尚志只是让他来帮着守关,可没说过让他保护杨璟,他心里还巴不得白牛教的人能够将杨璟杀掉! 最好那个张本灵也一并回来,让白牛教的人一并砍了,从此以后南无派才算是真正清净了! 那名巨刃高手显然对自己很有自信,他的招式大开大合,而且霸气十足,简直让人目眩神迷,许多武林人士更是心驰神往,都被他这种震慑全场的功夫惊诧得连连咋舌! 这些武林人士对杨璟已经失去了好感,此时见得杨璟已经穷途末路,却仍旧嘴硬骨头硬,心里甚至有些期盼,期盼能够见到这柄巨刃是如何将杨璟一刀两断的! 然而杨璟却不为所动,他朝四周的民居扫了一圈,手指轻轻虚敲着,悄然无声却又极其有节奏。 其实从天香圣女现身的那一刻,杨璟便开始做着这个小动作,只是没人注意到罢了! 当那名巨刃高手眼看着就要踏上擂台之时,杨璟的手指终于停止了敲击! (ps:咳咳,祝大家节日快乐,因为剧情需要,最近武侠剧情写得长了一些,但主旋律还是会回归到探案,嗯,感谢支持,祝福大家。) 第二百五十七章 暗手接连涌现 白牛教似乎早就设定了计划,当那名巨刃高手往擂台上飞旋之时,那些护教高手已经纷纷杀向了周围的暗察子! 围观的武林人士和诸多信徒纷纷往外围退却,便如同退潮一般,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好在这些人都不敢太过接近楼辇,是故并没有影响到护教军的行动,更没有胡乱插入到战场之中! 其中几名强者紧随其后,在巨刃高手即将要踏上擂台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越过那名传旨天女的身侧,跟上了那名巨刃高手! 眼看着巨刃就要将杨璟一刀两断,可杨璟却仍旧如秋风之中的寒竹一般挺立着! 那巨刃高手见得此状,心头顿时大喜,可欣喜过后便是极度浓烈的不安,因为他能够感受到杨璟身上那股气息。 或许杨璟并不能算是强者,但从他打擂就可以看得出来,杨璟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那么又是什么能够让杨璟肆无忌惮呢?在所有人都认为杨璟已经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底牌! 与人厮杀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稍微的分神就会让自己身首异处,那巨刃高手早已身经百战,自然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心中杀意已决,便抛开所有的顾虑,余威未减地继续往前!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踏上擂台的那一刻,望南风的二楼窗户处,突然传来了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 “砰!” 那是弓弦冲击的声音,那是弓弦怒吼咆哮的声音!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得二楼窗户探出一个汉子的半截身子,他就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双脚撑着一张牛角巨弓,弓弦兀自嗡嗡颤鸣! 那笔直修长而又稍显粗大的箭杆子太快,仿佛消失在空气之中,而后直接出现在了巨刃高手的面前! 那汉子在空中无法调整姿势,更不可能躲避,箭矢比巨刃的旋转还要快,噗嗤一声便穿透了他的胸膛,从他的后背刺出大半截的箭杆,强大的冲击力将那名汉子往回带,直接将他钉在了楼辇的底座上! 李准从二楼的窗户直接跳下,而后落在了擂台上,他背后箭壶的长箭扇形散开,如同钢铁孔雀在怒而开屏! “大师哥!” 一名护军悲愤地咆哮着,带着几个兄弟继续冲击擂台,可就在下一刻,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的左侧脖颈被一柄飞刀洞穿,身边的一个兄弟同样被暗器击中而应声倒地!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一名黑衣女子从望南风主楼旁边的牌楼上跳下来,落在了杨璟的身前! 她的身材婀娜多姿,健美修长,饱满有力,如同伺机出动的成年母豹子,那紧身的黑色劲装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那惊人的弧度让人血脉喷张! 风若尘双手各捏着四柄飞刀,如母豹子一般低低伏在擂台上,微微抬起头,眼中杀意弥散开来,让人心惊胆战! 而此时,一名护军从旁边的民居潜伏而来,想要从侧面偷袭杨璟,结果刚刚走到半路,那民居的墙壁如同豆腐一般被撞开,一名如同人熊一般强壮的汉子从四溅的碎砖飞土块之中现身,极其精准地扼住那护军的脖颈,虽然只是单手,但仍旧喀嚓一声拧断了那人的脖颈! 曹卧虎挥舞着手中的铜棍,刘汉超也从民居之中冲出来,手中马槊如黑龙出海,白牛教的那些护军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 当曹卧虎和刘汉超杀到擂台前之时,白牛教的护军已经被冲散得七零八落! 而此时十字街的方向,一名灰白书生服的中年儒士,随意提着一柄长剑,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走”进了护军人群之中,这些护军们顿时爆发出一声声的惨叫! 宋伯仁箭术超群,他如同一阵风刃,时而化为虚无的清风,时而又凝聚成杀人于无形的风刃,从不浪费任何一点点气力,每一分每一毫力气,都用在剑刃上,剑出必见血,剑出比封喉! 此时宋风雅和鹿白鱼等人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杨璟会如此的淡定,为何杨璟会如此的霸气回应,因为宋慈的五个贴身护卫,一直在保护着杨璟! 当初杨璟从岳东驿截获了白牛教的情报,又知晓了唐安安通过董宋臣,潜伏在官家赵昀身边的重磅情报,第一时间就传递给了宋慈。 牟子才这样的文官,连朝廷上的争斗都熬不过,与杨知县一般被下放到地方,推广一下红薯还是可以的,想要依靠他扭转乾坤,实在有些勉强。 董宋臣控制了机速房,皇城司对情报的传递都小心翼翼,杨璟没办法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也只能寻求外援,试问除了宋慈之外,还有谁更适合外援的角色? 杨璟明面上与宗云等人假扮成道士,但他也很清楚,这绝对瞒不过白牛教,眼前的事实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而宋慈知道杨璟的西南之行肯定会凶险无比,他又岂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杨璟等人出发之后,李准等五名铁卫便马不停蹄地追赶过来,直到前一日才抵达了贵州城,私下里接触了林爵,知晓杨璟和宗云要高调行事,便暗中潜伏在了望南风之中。 杨璟也是打擂开始之前,才得到了消息,若非林爵提醒他,若非风若尘偷偷在杨璟的面前现身了一次,杨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正是因为这五人都在,杨璟才气定神闲地处理这些事情,包括试探孙二娘! 暗察子们得到了五铁卫的援助,压力顿减,那些白牛教护军猝不及防,又被五人冲散了阵型,顿时慌张起来! 而就在此时,知州魏潜竟然带着州府衙门的捕快和官兵,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白牛教的人更加慌乱,那些抬着楼辇的壮汉都从楼辇的底座之中抽出刀剑来,轰然便丢下了楼辇! 楼辇遭遇地震一般,上面负责吹奏和展示的天女们东倒西歪,天香圣女虽然稳如泰山,眼中却同样爆发出惊讶和愤怒的精芒! 楼辇挨了半截,仿佛她在向擂台上的杨璟低头一般,她越过混乱的战场,遥望着杨璟,突然看到杨璟嘴角得意的笑! 不用说也知道,魏潜这种胆小鬼,又岂敢带领官兵和捕快来拿人,肯定是林文忠在背后授意! 林文忠也肯定察觉到了白牛教的意图,或者说林文忠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若非今日她选择来对付杨璟,说不定还无法洞悉林文忠的意图,若举行白牛圣母法会,说不得会让林文忠给一锅端了! “圣女殿下,这些狗贼人太多,咱们得撤了!”一名黑衣护法焦急地朝楼辇上的天香圣女建议道。 天香圣女看着乱哄哄的场面,看着一个个不断倒下的护教军,看着越来越近的官兵,看着渐渐成型的包围圈,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她朝杨璟那边看了一眼,但见得杨璟也正在看着她,两人目光遥遥接触,杨璟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腰牌,甚至还摇了摇,示威和落井下石的小人得志姿态,展露无遗! 天香圣女负责行走人间,主要的工作便是蛊惑人心,招募五湖四海的信徒,她对玩弄人心自然是相当熟稔的。 见得杨璟如此,她也知道杨璟在故意激怒她,想让她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虽然明知道不能让杨璟得逞,可天香圣女还是怒不可遏! “杀出去再说!” 她终于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如果继续逗留的话,漫说是这些护法要死绝,便是连她都不一定能够逃得出去! 她充满了悲悯和同情地看了孙二娘一眼,仿佛在惋惜孙二娘的决定,但也掩饰不住她的难以置信。 曾几何时,药师圣女孙二娘乃是最虔诚最死忠的教徒,若论对圣教的忠诚度,除了教主和护法,怕就属孙二娘最为坚定! 她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何杨璟能够让孙二娘心悦诚服,仿佛孙二娘终于看清楚了这一切,终于走出了幻境,终于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一般! 孙二娘确实看透了自己的人生,她的一句,我想做人,深深地印在了天香圣女的心中,当她听到孙二娘这句话之时,她也曾扪心自问,我,现在是人吗,还是说只是白牛教的圣女,是百姓们崇拜的人偶,与寺庙里的泥塑并无区别? 当然了,这种想法只是在她的心中一闪而过,毕竟她不像孙二娘那般,在杨璟的身边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更没有切身体会过那种被人剥夺了最后的尊严,只能直面自己最真实的灵魂的感觉。 眼下的局势已经由不得她不逃走,更让人气愤的是,杨璟这么一搅合,所有的暗中势力都已经浮出水面,虽然杨璟的身份是暴露了,但林文忠和魏潜等人也走上了台前。 白牛教想要在这种形式之下,光明正大地举行白牛圣母法会,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是她天香圣女,毁掉了白牛圣母法会! 如果不是她当众揭穿杨璟的密探身份,如果不是她想要将杨璟除掉,如果不是她太过张扬跋扈,要掀起战场混战,根本就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所谓牵一发动全身,杨璟这么一个狗官,竟然不知不觉成为了那一根牵动全身的头发丝! 她痛恨宗云的明珠蒙尘,更恨孙二娘的叛教,甚至连韩洛音,她都不再信任。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源自于擂台上仍旧在微笑的那个男人!她恨不得将杨璟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心中的想法,此时她连逃出去都有些困难,回去之后还要面临教主以及大护法等人的诘问,还要措置白牛圣母法会该如何继续下去的问题! 而且她可以万分肯定,以林文忠的脾性,如今他暴露出自己的实力之后,下一步只能是疯狂追剿白牛教的人,甚至于有牵连的武林人士都不会放过,整个贵州城将成为一锅沸腾的滚粥! 在护法们的保护下,天香圣女渐渐往外突围,可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护法们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们的眼前,即将要进入十字街的出口处,站着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人,手里随意捏着一柄道剑,神符! 第二百五十八章 神秘全真坤道 宗云其实非常的窝火,因为所有的这一切,杨璟竟然都瞒着他! 他并不是个高调的人,他只是个高冷的孩子,他之所以如此高调,就是为了堂堂正正为师父王道明讨回一个公道!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高调行事,不惜放下身段去结交这些江湖武林的草莽豪侠,他不得不接受董尚志的条件,金蝉脱壳去找韦镇仙探听秦玄策的秘密。 他本以为自己探听了消息,杨璟成功寻回吕祖法印,所有的一切就能够照着既定的轨道继续下去,他最终能够为师父平反,能够开宗立派,以师父王道明为初代祖师爷,将王道明的道统发扬光大! 可杨璟就像个败家孩子,宗云这才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这段时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一下子就让杨璟全部给败光了! 试问他如此高冷的一个人,他堂堂南无派王道明首徒,身家清清白白,跟杨璟这个狗官混在一起之后,谁还会加入他的宗派? 人都说交友不慎,宗云算是体会到这种滋味了。 如果杨璟老老实实锦衣夜行,保守着自己密探的身份,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即便被天香圣女揭破了身份,以杨璟的智慧,只要他不愿意承认,总能想出办法来辩解,虽然不会让所有人都相信,但起码明面上杨璟是否认的,他宗云也就能够厚着脸皮继续跟杨璟这个狗官做朋友。 可杨璟竟然举起腰牌来就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如今贵州城彻底闹翻了,往后想要调查吕祖法印的线索,同样会变得更加的困难,而且杨璟看样子是要跟白牛教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对战。 宗云得不到任何好处,还要给杨璟当免费打手,你说他能不窝火么! 可即便再如何窝火,宗云也知道眼下自己跟杨璟算是绑在一条船上了。 这也都怪他一时冲动,竟然行使了代师收徒的唯一一次权力,将杨璟这个败家子收入门墙。 所以说男人跟男人,就是不能讲感情啊! 眼下木已成舟,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既然事情闹大了,总归要收拾一番,既然无法避免与白牛教的交锋,那么就提早锁定胜局,或者为胜利提早做些准备! 天香圣女的出现是让人所料未及的,而宗云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就绝不能让天香圣女这么轻易就离开了! 只要将天香圣女擒住,白牛教必定遭受沉重的打击,而这还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百姓和信徒们一宣扬,何尝不是个充满了震慑力的事情! 宗云拎着神符剑,便拦住了天香圣女的去路,他并不需要亲手擒住天香圣女,只需要将她阻挡一阵子,待得林文忠和魏潜的官兵形成包围圈,也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然而宗云还是低估了白牛教的实力,当那些护军朝自己冲杀而来,趁机将天香圣女保出去之时,宗云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凶险! 这些护法与寻常高手不同,他们都是邪门歪道,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宗云才站了一会儿,已经被丢了四五个石灰包和毒瓶,其他各式各样的暗器更是不可计数! 而这些护法也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天女都推到前面来当肉盾,宗云便是三头六臂神功护体,也拿这些人毫无办法! 不过宗云刚刚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自信心爆棚,手中神符剑又是遇神杀神的神兵利器,看似闲庭信步随手拈花,然宗云所过之处,这些护军无不倒地! 眼看着宗云距离天香圣女只有三五步的距离,他甚至能够嗅闻到天香圣女身上那股异香,宗云却仍旧不紧不慢。 他运转玄功,封印了鼻息,为的就是不受天香圣女那幽香的迷惑和毒害,手中神符剑如蜜蜂的尾针,犹如蝎子的毒尾,更像一阵阵清风,飘忽不定却又异常果决! 他的剑术与宋伯仁看着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宋伯仁讲究的是术,追求的是精妙无双的招式,而宗云追求的却是道,是剑意剑势等虚无缥缈却又不可忽略的东西,是剑术之中的灵魂! 而且自打得了杨璟的孙氏太极功之后,他可算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所谓一法通则万法随,他对剑道的体悟也更加的精进! 宗云似乎将对杨璟的怨气都发泄在了这些倒霉的白牛教护法身上,虽然并没有伤及性命,但只要中剑,绝无可能再站起来捣乱! 天香圣女也没想到宗云竟然会如此凶猛,数十个护法竟然无法突破他一个人的封锁,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且一夫当关,人还有一个关隘可以倚仗,偏偏宗云身后就是十字街,并无关口,可宗云就像神出鬼没的影子,不管想要从哪边绕行,总会碰到宗云的身影! 这一刻的宗云仿佛幻化出了数不清的分身一般,总能够捕捉到天香圣女的去路! 天香圣女本以为杨璟已经足够让人吃惊和厌恶忿恨,没想到来了个比杨璟更让人厌烦的臭道士! 她强压怒火,朝身边一名天女低声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你去把他拖住吧,不然谁都走不了了。” 那名天女对人人敬仰如神仙的天香圣女,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过得片刻,终究还是走向了宗云。 宗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天香圣女这边,见得一个天女朝他走过来,本以为与其他惊慌失措的天女一般,只不过是柔弱女子。 可当他看着那女人走了两步之后,宗云便将这种念头彻底打消了,因为他的心头涌起了不安的危机感! 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之后,宗云的五官六识乃至于直觉,都要比别人更加的灵敏,他能够感受到那个天女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武道宗师只是个笼统的概念,没有人能够说出具体的标准,但有某些指标还是整个江湖武林公认的。 比如宗云非但武功高强,而且还能自创武学,单凭着这套自创的武学,他就能够堪称宗师。 而江湖武林之中自称武道宗师的人不胜枚举,当然是自己说的不算,再如何起码也要经历一些成名之战,或者在武林大会等公开场合,得到武林同道的一致认可。 不过对于宗云而言,他对自己的武道境界知之甚详,因为师父王道明早早就给他定下了境界等级的划分标准,参照这个标准,他就能够知晓自己到底够不够分量,到底能不能称之为武道宗师。 得益于杨璟的孙氏太极,宗云自认没有愧对武道宗师这四个字,所以当他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危险气息之时,他的内心充满了惊讶。 因为这名天女毫不显山露水,这种气质就已经压过在场绝大部分武林高手,而能够以天女这种卑贱身份,暗中保护天香圣女的,只能是天香圣女的贴身死士! 这种贴身死士的武功自然是不可小觑的,但更让宗云感到惊讶的是,当这名女子走近之时,他竟然感受到了同宗同源的内功气劲! 那女子似乎也察觉了宗云的异象,也不打话,手臂一震,内劲催吐,手中拂尘便如同被注入了钢铁灵魂一般,千丝万缕绷直变硬,拂尘顿时变成了坚硬的判官笔一般,直取宗云肩窝的要穴! “化丹罡气!你到底是谁!”宗云见得对方这一手玄妙内功,心头顿时大惊,这化丹罡气可是吕祖王重阳自创的武学,只有全真道的嫡系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习! 全真道自长春真人丘处机接受蒙古汗的册封开始,历代掌教都会接受元朝皇帝的册封,如今掌教真人尹志平已经老迈,退下了掌教之位,让贤于弟子李志常,也就是现任全真教掌教真人。 虽然武林中人不愿提及,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全真教确实接受了元朝蒙古人的册封,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大家也心知肚明。 如今白牛教的人给攻打大理的窝阔台当了带路党,甚至还想着将矩州等地也都打下来,转而围攻四川。 那么窝阔台招徕一些全真高手来办事,也就并非不可能的事情,而让这些全真高手来协助白牛教,更是情理之中,因为武林中人与同道打交道终归是方便一些的。 宗云本来对全真教就没有太多好感,并非他欺师灭祖,而是他在为师父王道明抱不平。 好不容易开始渐渐缓和了与董尚志的关系,甚至于有了交易,捏着鼻子合作了一把。 没想到现在就碰上了一个为虎作伥的全真教高手,而且还替白牛教保护天香圣女,这就让宗云感到更加的愤怒了! 那女人就好像没有了喜怒哀乐一样,对宗云的愤怒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有些机械地不断出招,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按部就班,甚至于连招式都不算太灵活。 可偏偏就是这等生搬硬套的招式,竟然让宗云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宗云接触了孙氏太极功之后,也深谙了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其宗的精髓,见得这女子出手,便知不凡,可自己如何小心应对,总无法跳脱这女人招式的窠臼! 这才是金关玉锁最极致的神通妙用,无论你如何闹腾,都跳不出她的封锁! 而且这女人动用的乃是化丹罡气,这种罡气至柔至刚,柔弱时如水,无形而不争,自然无从下手,而至罡之处又如晴空之霹雳,让人猝不及防! 宗云挡下那拂尘,神符剑与拂尘相接,竟然发出金铁之声,可见这内功至罡到了何种地步! 而宗云正要变招,那拂尘却又由罡转柔,千丝万缕天衣无缝的缠裹着宗云的神符剑! 更加吊诡的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神符剑,竟然斩不断这拂尘的银丝! 眼看着天香圣女渐行渐远,宗云却无法分身去阻拦,前方的神秘女高手又阴魂不散,宗云也不再执着于擒拿天香圣女,而是将心思都放在了与这女子缠斗上! 他刚刚踏入武道宗师,正愁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眼下就是一个检验自己实力的绝佳机会! 第二百五十九章 痴男怨女往事 所谓坤道嘛,又叫女官、女冠、女真,说得通俗一些就是道姑了。 这道姑在古时可是是非之人,常说的三姑六婆之中,三姑便是尼姑、道姑和卦姑。 道姑有着一种让人尊敬的冰冷,又有让人同情的清苦,尤其枯守青灯野庙,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而道士又是谨守清规戒律的人群,生理方面很压抑,所以很难想象道姑如何在道观里头生活。 事实上道姑通常有着自己的道观,男女分开修行,但也有例外,道观会收纳一些苦命女子当弟子,或者俗家弟子,但也很容易招来非议,成为市井百姓对女道产生误解的主要源头之一。 可也正是因此,男道人并不方便传授指教女冠,所以女冠通常而言修行起来比较困难,而且多半只修道行而不修武功。 既然男道人不方便指导,那么自然是女冠指导女冠,可哪个女冠的功夫如此高深,能够教导出如此强悍的女弟子? 如今宗云遇到的这名道姑拥有着如此高深的武功,而且还是全真道的内功,让宗云感到非常的吃惊。 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全真道秉持吕祖的戒律,忌睡,忌吃,忌色,招收女冠实在有些不太可能,即便有少数个例,应该也不至于培养出如此霸道的高手来。 而宗云很快就想起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也是最接近真相的一个。 吕祖王重阳的弟子,便是全真七子,其中就有一个女子,那便是丹阳子马钰的妻子,清静散人孙不二! 这孙不二乃是兵圣孙武子的后裔,早年间与丈夫马钰一道被吕祖点化,而后出家,吕祖授之天符云箓,修道于洛阳凤仙姑洞,而后金丹大成,创立全真道清净派,成为了后世坤丹道法之祖! 所谓男女有别,最大的差别在生理构造上,阴阳相克,所以很多男道的功法,其实并不适合女冠, 而孙不二另辟蹊径,使得坤道也同样能够结出金丹,只凭着这一点,便足以使之成为祖师,事实上到了元朝武宗年间,孙真人被加封为“清净渊真玄虚顺化元君”,受万千女冠朝夕朝拜,享后世坤道之香火不绝。最新最快更新 如果全真道果真出了这等样的女冠高人,那么只可能是孙元君一脉的徒子徒孙! 全真道清净派如今与南无派和遇仙派龙门派等七真门派一般,在江湖武林之中享有盛誉,莫非此女便是清净派的弟子? 宗云的脑海之中思绪飞转,不断回忆着师父王道明对他的口耳相授,猛然间便想起一个人来! “真韵师姐?你是真韵师姐!” 那女官听得宗云如此惊呼,也停了下来,看着宗云,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清净派的字辈为全真通玄理,大道德无为等,如果此女真的是宗云所猜测的黄真韵,那么她便是真字辈的大弟子,相当于宗云所在的南无派的本字辈! 这黄真韵也是清净派绝口不提的一个名字,因为黄真韵当年与秦玄策珠胎暗结,想要一同云游天下,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结果却因违背门规而被拆散,再者她的比秦玄策低一个辈分,更显得伦理丧尽,秦玄策正是因此而愤愤不平,最后才成为了全真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 而黄真韵也从全真道清净派逃了出来,虽然浪迹天涯,从此杳无音讯,但如今看来,她应该是跟秦玄策走到了一起。 因为秦玄策成了韦镇仙的左膀右臂,而黄真韵贴身保护着白牛教的天香圣女,韦镇仙与白牛教又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秦玄策和黄真韵在其中起了些什么作用,也就不难想象了。 黄真韵见得宗云面露讶色,沉默了良久,见得天香圣女走远了,这才朝宗云冷声道。 “我不是你的师姐,我是阎王派来拘你的野鬼而已!”黄真韵话音一落,眸中凶光毕露,张开五指便朝宗云抓摄而来! 宗云猛然醒悟过来,他与杨璟将黄真韵的老姘头秦玄策给打残了,黄真韵又岂能善罢甘休! 宗云本以为对方能够顾念同门之谊,不会生死相搏,正好借此来检验一下自己武功的成色。 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遇到了一个对自己和杨璟恨之入骨的死仇! 黄真韵也是半点不留情,五爪似电如风,走的是阴狠的路子,宗云当即一掌拍出,却并非金关玉锁,而是太极拳的招式! 虽然黄真韵的辈分比秦玄策低,但武功却很高,给宗云的压力不下于秦玄策! 清净派摒弃道家男女双修的理念,认为坤道体内自有阴阳,完全不需要阳属弥补,即可自成元丹。 可黄真韵与秦玄策在一起,怕是郎情妾意,耐不住饥渴,阴阳互补,以致于功力突飞猛进,此刻下手,阴狠之中不乏纯阳刚烈之气,极为棘手! 宗云如果用全真道的内功去跟她拼斗,势必要落了下风,当即便使出了太极功来! 见得宗云一掌拍下,黄真韵竟然感觉如泰山压顶一般,不得不收回手来,手腕却被宗云黏住,宗云一个推手,手掌猛然按向了黄真韵的心口! 不过宗云毕竟没有卑鄙下流到要打一个老道姑的胸脯,手掌到底还是往上抬了一下,正中黄真韵的肩窝! 宗云修炼太极功可并非囫囵吞枣,直到如今他也才修炼到了二十三式,或者说他已经从杨璟那处得到了完整的招式,但自己反复拆解钻研,也才吃透了这二十三式。 可即便只有二十三式,太极功那种阴阳相生相克,以柔克刚,刚柔并济的理念已经深入骨髓,金关玉锁等全真功夫几乎融会贯通,糅合在了一处,对敌之时常常福至心灵,信手拈来便是精妙无解的高招! 黄真韵也没想到宗云竟然如此强悍,这才刚刚交手便将她一掌打退! 她本就知道宗云的底细,认为宗云必定会动用全真道的功夫,所以心里早已有了既定的战术,可她却没料到宗云竟然自信到对付她这样的绝世高手,仍旧有胆子用自己所谓的自创武学! 更让她震惊的是,他非但用了自创武学,而且还在三两招之内便将自己打败了! 她终于有些明白秦玄策为何会被打残,也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藏匿在暗处的老古董们,想要杀掉宗云! 因为此时的宗云不过二十来岁,还有满满人生长路要走,时间上比他们这些老东西要充裕太多太多,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宗云的成就必定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果然有些道行!”黄真韵心头一怒,便又冲将上来,步罡踏斗,脚步玄妙,身法缥缈,一双玉掌虚虚实实,看样子是脱胎于全真北斗掌的一种全新掌法! 然而宗云施展了太极功之后,整个人与漫步云端一般,超凡脱俗,睥睨人间,眼中满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睿智,仿佛早已洞穿了黄真韵的所有心思一般! 黄真韵的掌法才施展一半,根本就没沾到宗云的衣裳,却又被宗云一掌按住腹部,内力催吐,将她震飞出去,当口就吐了一滩老血! 黄真韵当年乃是全真道清净派根骨天赋最佳的弟子,没有之一,这些年来与秦玄策阴阳双修,功力更是见涨,再者又不断游走于黑白边缘,跟着秦玄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无论战斗智商还是实战经验,都足够老辣狠毒,可没想到仍旧败在了宗云的手底下! “很好!贫道不会让你们活太久的!等着吧!”吐血吃了大亏之后,黄真韵终于不敢再逗留,朝宗云丢下一句狠话,便飞快后退,从魏潜说领的官兵包围圈之中突杀而出,逃之夭夭了! 宗云也并未追击,因为就在刚才短短的交手之中,他竟然领悟到了太极功更深层次的奥妙与精髓! 与强者争斗,果然是成长和前行的最佳方式! 如果你一直与弱者比斗,便只能越走越低,因为你无法从敌人的身上学习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而与强者战斗,即便被打败,除了看到对方的强处之外,还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弱势的地方在哪里,及时填补破绽,如此才能够飞速成长起来! 宗云很想将黄真韵留下来,但这种感悟就像一种灵感,可遇而不可求,更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下次想要碰到可就看命数了! 所以宗云也没办法再理会黄真韵,也顾不得周围越聚越多的官兵,以及越靠越紧的包围圈,当即便盘膝坐下,开始消化适才的领悟! 杨璟一直关注着天香圣女,对宗云和黄真韵的交手过程,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他也没想到黄真韵竟然会是秦玄策的老相好,见得宗云盘膝而坐,还以为宗云适才被打出了内伤,当即便奔了过去,在一旁给宗云护法。 毕竟官兵开始围剿白牛教的护军和高手,场面还是相当的混乱,宗云如此明目张胆地入定调息,若被横加干扰,怕是要搅乱了神思,万一走火入魔可就麻烦了! 魏潜见得宗云和杨璟身处乱军之中却泰然自若,不由心中佩服,知晓这些高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诡异之事,便吩咐了官兵们,尽量将白牛教乱贼往其他地方追赶。 杨璟手持青铜古刀,一直护在宗云身边,李准等人自是参与到围剿之中,直到场面都平定了下来,宗云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杨璟见得宗云虽然极力压制,但仍旧掩饰不住眼中的精芒,仿佛那漆黑的眸子里头,藏着万千花花世界一般,让人忍不住往里头探索,仿佛无穷无尽,此等诡异的光景也让杨璟感到震撼而羡慕。 不过杨璟一想到宗云让自己守第一道关,害得他差点被韦丛师和那些白牛教高手给打死,心里也来气,不由揶揄道:“这老道姑的胸脯你都敢下手,也难怪会一无所获,我看你还是早点跟英姑娘聊聊人生理想吧…” 宗云虽然不知道杨璟为何要提起人生理想,但前半截他还是听得明白的,可他保持着一贯的高冷,只是站起来掸了掸道袍,丢给杨璟两个字:“有病!” 杨璟见得小真人宗云那傲娇的样子,没来由觉得他有点呆萌高冷,也是笑了。 而宗云却转身将一样东西丢给杨璟,哼哼一笑道:“她走不了的!” 杨璟一看,双眼顿时一亮! 第二百六十章 签子拨云见日 宗云高冷归高冷,与杨璟混得久了,性子也变得开朗了不少,有时候面对杨璟的揶揄挤兑,往往吐出三两个字来就让人气结。 杨璟刚刚才揶揄他输给了黄真韵,他甩手就给了杨璟一样东西,将杨璟的脸皮打得啪啪直响。 杨璟低头一看,但见得那是一枚已经磨得光滑圆润的签子,上面刻着蝇头小楷:“心上人上心,有情郎情有。” 竟然是占卜姻缘的签子,而且还是佳偶天成的上上签,难怪黄真韵会如此爱惜,竟然将之当成发簪,插在道髻之上。 怕是被宗云适才一掌击中肩窝,这根签子便从道髻上给震落了下来! 这占卜问花摇签,本是道家的行当,可到了后来,连佛门也引入了这种事情,多有不成体统的嫌疑,这也是闲话了。 单说这天底下的签子都大同小异,但大同小异里头还是有个小异,通过这个小异,还是有办法找到一些线索的。 杨璟当即便将王不留给叫了过来,若说解签这种事情,王不留乃是行家,比宗云这个正宗的道门高徒还要行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将人骗得云里雾里,对于这些签子,王不留自然也是深有涉猎,毕竟他可是曾经云游天下的人物,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不敢说,杂学百家却是精通的。 王不留将那签子接过来,摩挲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道:“这签子有些年头了,上面又没留下标号,委实辨认不出来…” 宗云适才还信誓旦旦,认为通过这个签子,便能够找到黄真韵的藏身之处,甚至能够顺势将白牛教给挖出来,说不得那天香圣女也会藏在那里! 可听说王不留竟然辨认不出来,他也有些失望,毕竟他第一个见到签子,他也曾游历天下,对寺庙道观都熟悉,但他对这种签子也没太大的印象。 杨璟见得宗云有些失望,便把魏潜也叫了过来。 魏潜自然是知晓杨璟的身份的,事实上,经过天香圣女这么公开宣扬之后,还有谁不知道杨璟是皇城司暗察子的头目? 魏潜算是韬光养晦的一个人,但其实早在上任之际,就已经被林文忠视为心腹,这么长时间无为而治,正是要让韦镇仙忽视他的存在,使其大意,也好露些破绽。 眼下见得杨璟掌握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当即把州府衙门的地头蛇全都叫了过来,诸多本土胥吏,乃至于贵州城里头的混子捣子,一股脑全给召集了起来。 可众人看着这签子,竟然仍旧没人认得! 将白牛教的高手和护法都擒拿之后,李准等人也都聚了过来,看了签子之后也是直摇头,宗云更是郁闷了。 杨璟见得此状,便将签子取了回来,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嗅闻了一下,宗云一想起这签子被黄真韵当成簪子来用,便用鄙夷的目光白了杨璟一眼。 若是嗅闻鹿白鱼和宋风雅这等美人的发簪,倒也情有可原,口口声声指责自己摸老道姑胸脯的杨璟,竟然嗅闻那道姑的发簪,宗云也就不想再说些什么了。 杨璟见得宗云的白眼,再环视一圈,发现众人都用看变态的目光在看着他,杨璟也是哭笑不得。 他寻思了片刻,而后朝王不留问道:“王老,寻常签子一般是何材质?” 王不留似乎从话里头抓到了些什么,可又如隔靴搔痒,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老实答道。 “这个可就多种多样了,次一些的多用竹,好一些的用黄花梨或者楠木的都有,寻常的樟树之类的也会用到…一般都是就地取材,怎么方便怎么来,反正求签就是求神,签子如何倒在其次…” 听得王不留的言语,杨璟也不由点了点头,而后低声赞道:“就地取材啊…” 王不留等人听得杨璟如此复述,顿时恍然大悟,杨璟则轻轻笑着,咔嚓便将那签子给掰断了! 那签子呈现暗红偏紫之色,如同珍玩多年的血玉,掰断之后,那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掰断了一根玉簪一般! 再看那签子的断口,虽然参差,但内里却如鲜血一般猩红! “是龙血菩提树!” “竟然用这等稀罕东西来造签子…真是暴殄天物啊!” “不对!龙血菩提树只有仙云山顶才有几株!” 魏潜手底下那些个老人们顿时议论纷纷,而当他们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不由将目光全都集中到杨璟的身上,眸子里头充满了敬佩! 果然是推吏出身,如此缜密的心思,如此别出心裁的想法,果然不是常人能比,能当上密探头子的人,着实不简单,竟然能够从签子的材质入手,推测出那女冠可能藏身之处! “仙云山上可有寺庙或者道观?”杨璟朝矩州的老人们问道,不过这些人都看向了魏潜,眼中流露出一丝忌惮,对此似乎讳莫如深。 杨璟朝魏潜看了一眼,但见得对方低着头,杨璟也不催促,过得片刻,魏潜才抬起头来,朝杨璟答道。 “这仙云山本是矩州城外有名的仙山,山顶上原本有一处野庙,是本地蛮人供奉山神建起来的,人气倒也旺盛,逢年过节,十里八乡浩浩荡荡成千上万人来此祭祀,可谓盛极一时…” “只是后来,有个大土司借此机会,集结蛮人,意图造反,朝廷收到消息之后,便派兵镇压,屠杀了那里的人…” 魏潜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中原人士讲究仁慈,屠城屠寨之事并不多见,不似金国女真人或者元朝蒙古人,所过之处无不烧杀抢夺,屠城杀俘,几乎是寸草不留。 魏潜顿了顿,看着杨璟等人似乎没什么反应,想是自己太多心,便继续说道。 “后来那地方便经常闹鬼,说是土人怨念不散,投靠了山神,终有一天要报复汉人,而矩州也就常常出现鬼怪杀人的事情…” “后来朝廷便让人将那山神野庙给铲除了,建了一座大观,并宴请了全真教的真人来坐镇…” “结果那真人…那真人似乎是骗子,让人追杀到这里,才躲在庙里头,官府发现了之后,便带人去拿那假道士,没想到遭到土人的伏击,全都死在了那里…” “杀官?他们又要造反?谁有这个胆子,难道他们不怕被朝廷再屠杀一次么!”宋风雅是个痴迷江湖的小女侠,又是宋慈的千金,对朝廷有着敬畏感,听得这等诡异怪事,早已入了迷,当下便问出口来。 魏潜这次真的有些为难,迟疑着不怎么乐意开口,见得杨璟眉头皱起来,才低声回答道。 “那个人便是如今的承宣使韦镇仙…早年带头造反的,都是他家的先辈,韦氏乃是矩州世袭罔替的土司,自打大宋立国,他们就从未停止过造反…” 杨璟和宗云等人听说是韦镇仙,心头也是吃了一惊,如果杀官的是韦镇仙,那么那个假道人,应该就是被全真教追杀至此的秦玄策了! 秦玄策曾经当过观主,之后因为屠杀血案而被废弃,又因为闹鬼事件频发,无论汉人还是当地蛮族都敬而远之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充当黄真韵的藏身之处! “杨大哥,如此说来,那道姑必定会藏身在那里,咱们这就去将她擒回来!”宋风雅似乎被激起了斗志,挥舞着拳头便朝杨璟大声道。 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捏着那半截签子,朝众人问道:“那里已经被废弃了,寻常百姓又不敢靠近,如果只有那女道姑藏身其中,又是谁给她摇的签,算的卦?” “如果说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完全可以用龙血菩提直接制成簪子,又何必先做成卦签?” 宗云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杨璟的意思,自打他们进入矩州城以来,并未发现白牛教的踪迹,可当他和杨璟摆下擂台,白牛教的人便纷纷涌来。 这说明些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白牛教的人只有藏身在仙云山上,才有可能不被察觉,因为老百姓都不敢上山,谁都不会注意到那里,也只有藏在那里,他们才有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出现在矩州城中! 这也意味着,仙云山非但藏匿着黄真韵和白牛教的人,而且还是很多人! 也只有这样,黄真韵才用龙血菩提制作了占卜的签子,为的是给山中枯燥度日的那些白牛教高手占卜! 如果思维再开阔一些,说不定仙云山就是白牛教的总舵所在! “白牛教的人藏在里头!”宗云虽然语气冷静,但却仍旧掩饰不住其中的惊喜,因为白牛教神秘至极,便是自己加入白牛教之时,也没有资格进入总舵,更与其他人一样,并不清楚总舵所在。 眼下杨璟竟然凭借着半截签子,便推断出白牛教总舵的疑似之所在,这如何能让人不兴奋激动! 众人听得此言,顿时骚动起来,魏潜乃是林文忠的心腹,此番出动官兵围剿白牛教,便足以说明他们要对白牛教动手,稍后肯定会发布告示,正式取缔白牛教,将白牛教打入反贼的行列。 而李准和曹卧虎刘汉超等人乃是宋慈派来协助杨璟的,任务除了保护杨璟,就是为了对付白牛教。 眼下极有可能挖出了白牛教的总舵所在,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兴奋! 魏潜虽然看着懦弱无为,实则对自己的地盘知根知底,再度提起那个地方,才恍然大悟,那地方用来作为总舵,最是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便朝杨璟说道:“杨大人,既然如此,咱们即刻发兵吧!天香圣女逃回去之后,他们必然警惕,怕是要逃散,咱们再耽搁可就晚了!” 杨璟已经知道魏潜只不过是韬光养晦,隐藏实力,事实上这个知州与林文忠早就拴在了一条绳上。 魏潜之所以如此急迫,怕是大理方面的战况不容乐观,势必要在最短时间之内解决白牛教这个大麻烦,想办法说服韦镇仙别当汉奸,更堤防韦镇仙起兵掀起内乱。 但杨璟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情绝非表面这么简单,如果白牛教总舵真的藏在仙云山,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就非常值得怀疑! 面对魏潜等人充满期待和斗志的目光,杨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划清二人界线 杨璟不得不慎之又慎地去考虑一些问题,他见得魏潜如此焦急,也是哭笑不得,且不说黄真韵和天香圣女并不晓得他通过签子推敲出她们的藏身之处,单说那里如果真是白牛教总舵,里头必定高手如云,而且人数众多,想要围剿,并非想象之中那么简单。 再者,百姓虽然不敢靠近,但山里的人总不能不出来,这么庞大的一个总舵,要吃要喝,必定要运送物资,而且动静肯定不小。 然而百姓对此却一无所知,魏潜这个地方父母官一无所知,身边那些老人们也一无所知,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们在别处还有秘密通道,通过秘密的路线来运送生活物资,以及和外界沟通。 二来或许没有秘密通道,百姓们之所以不清楚,或者没有见到,是因为有人替他们打掩护,而打掩护的人,除了韦镇仙,杨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来! 而韦镇仙能够收服秦玄策,窝藏黄真韵,甚至于天香圣女,乃至于白牛教的总舵,说明他们早已结成了联盟,或者说目前二者的关系无法确定,但曾经必然有一段时间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杨璟等人兴师动众去围剿,怕是还没出得矩州城,还在准备兵马之时,韦镇仙便已经将情报传递到仙云山上去了! 所以想要围剿仙云山,需要大量兵力不说,最重要的是保守秘密,具体细节自然还需要从长计议,而且也需要找出对付韦镇仙的办法,使得韦镇仙无法派人去通风报信,甚至于先派遣探子将仙云山周围可能拥有的秘密通道都给挖掘出来,才能够进行围剿。 如此一来,前期的准备工作其实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并非魏潜等人一厢情愿地想法那么简单,只需要带着这些人,就能够将白牛教一网打尽,这是不太现实的。 念及此处,杨璟便环视了一圈,宗云徐凤武王不留鹿白鱼宋风雅孙二娘等人自然都是信得过的,李准风若尘等也都没有问题,魏潜能够领着官兵来助阵,也是清清白白。 场上便只剩下知州衙门的那些老胥吏和召集过来的街头混子捣子和乡里的耆老等人。 当杨璟的目光转向他们之时,这些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杨璟眼中那股威严,毕竟杨璟统领皇城司江陵府勾当公事的时日也不短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手底下可使唤的高手也越来越多,积威渐重,对于这些混子捣子和耆老们而言,杨璟的眼神还是颇具杀伤力的! “大人…咱们…”几个老胥吏率先斗胆开口,想向杨璟表忠心,毕竟皇城司早几年就已经成为了人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的一个衙门了。 然而他们的话还未说完,杨璟便摆了摆手,打断他们道:“诸位能够前来协助本官,早已说明各位是心向朝廷的,本官心里也有数,但事干重大,诸位还是在知州府衙里头住几天,待得事情落定了,本官再给诸位摆宴压惊吧。” 杨璟虽然说得客客气气,但这些人难免心中打鼓,再者说了,杨璟摆宴可不算什么好事,看看望南风所发生的一切,也就该知道了。 魏潜听得杨璟如此说道,便朝身边的捕快和衙役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那些人半推半请的要带回衙门去。 杨璟看了看那些捕快和衙役,朝魏潜说道:“我派几个人去看着吧,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他们不一定值得魏大人信任…” 魏潜自然不敢不从,任由林爵带着几个暗察子跟了上去,往后怕是要安插在知州府衙里头,以免有人走漏消息了。 而且杨璟之所以让林爵等人过去,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从这些俘虏的口中,最大程度地了解情况。 如果仙云山真的是白牛教总舵所在地,这些人肯定是天香圣女从山里带出来的,这些人就肯定会知道上山的密道和山上的布局,以及白牛教的人数多寡优劣等等内部情报。 只要弄清楚了这些,想要上山围剿白牛教总舵,也就有备无患了。 虽然杨璟展现了他那强大而缜密的推理能力,并取得了重大的突破,但宗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如果杨璟的推测属实,那么他们就必须重新审视秦玄策和韦镇仙的交情,也就意味着,韦镇仙与董尚志做的交易,极有可能是对杨璟和宗云设下的一个局! 起初宗云还没有这种想法,直到杨璟推断出了仙云山,宗云心中才开始起疑。 因为韦镇仙在穆小英娘亲的小庙里头,对自己透露了不少有关秦玄策的内幕消息,但其中提得最多的,便是秦玄策曾经在仙云山上清修,那里应该是埋藏法印的最佳地点! 宗云当时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在他看来,如此重要的东西,秦玄策肯定会随身带着,而韦镇仙的解释却是,秦玄策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像他这样的老狐狸,狡兔有三窟,又岂能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也正是因为韦镇仙提起过仙云山,当魏潜等人根据杨璟的推理,说到仙云山之时,宗云才警觉起来! 他本想着将韦镇仙那处得来的情报都说与杨璟知晓,为董尚志找到法印,争取董尚志的支持,可如今看来,董尚志怕也是受了韦镇仙的算计! 韦镇仙对穆小英展现出来的那一丝亲情温柔,让宗云对这位西南枭雄改观了不少,如果不是杨璟通过这枚签子,挖掘出这么多意义重大的情报来,说不定他也会渐渐被韦镇仙的表面功夫所迷惑! 似韦镇仙这样的人,最擅长恩威并施,并非莽夫野汉,可以说磨耿的大智若愚,大部分都是受了韦镇仙的耳濡目染。 也正是韦镇仙这样的人,拥有着特殊的气质和魄力,才使得周围的人对他死心塌地,若说温水煮青蛙的能力,韦镇仙已经能够与杨璟相提并论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韦镇仙清楚地认知到自己是这样的一类人,对自己的能力拥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这么多年都无法让穆小英原谅自己,他才会这般地在意这件事,越发卖力地想要获得穆小英的谅解。 从本质来说,这已经不再是亲情,虽然看着让人感铭肺腑,但其实已经变了味。 一想到穆小英对母亲那种愧疚又思念的爱,一想起穆小英在佛堂里讲起的往事,宗云觉得韦镇仙实在太可恨了。 杨璟见得宗云脸色不对,也不敢更不好再说些什么,虽然宗云让他守第一道关,但动机是好的,而且效果也不错,经过这么多场比斗,杨璟确实增加了大量的实战经验,对江湖武林豪杰的打斗方式也有了亲身的体验。 反观自己,因为光明正大地承认了密探的身份,使得那些趋之若鹜地草莽英雄们,此刻对他们敬而远之甚至避之犹恐不及。 这也打乱了宗云想要开宗立派的计划,所以杨璟对宗云也有着一些亏欠的情绪。 经过这一场骚乱,望南风也是一片狼藉,不过那老儒士掌柜的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幕后东家是林文忠,如何措置此事,他还需要听从林文忠的安排。 宗云这厢虽然迟疑,但还是决定将与韦镇仙见面和谈话的内容都告之杨璟,可他正要开口之时,庞正元等坚守到了最后的几个武林高手,终于还是走了过来。 他们看了看杨璟,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虽然杨璟的脸上带着笑意,也展现出自己的善意,但杨璟是官,而武林人士说白了其实就是贼,是如何都没办法走到一起的。 庞正元没再看杨璟,而是朝宗云问道:“张道长,你往后打算在哪里落脚?” 这个问题对于武林人而言,是十分隐私的,因为常在江湖飘,谁都有不少仇家,一般都不太愿意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落脚安身之处,以免消息泄露之后,会招来仇家的报复。 庞正元之所以问起,也并非真的想知道宗云要住在哪里,他的言外之意是,宗云会不会离开杨璟,与这个朝廷狗官划清界限! 杨璟自然能够听得出来,但他不认为宗云会走,因为他知道宗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更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虽然高冷了一些,但越是高冷的人,其实越有原则。 果不其然,宗云看了看庞正元等人,最终还是开了口。 虽然他明知道这些人等着他表态,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追随他的可能,如果宗云愿意与杨璟划清界限,他们并不介意继续为加入宗云的新门派而摇旗呐喊。 可他们似乎忘记了一点,那就是杨璟那南无派弟子的身份已经坐实,他和宗云已经是同门,宗云是不可能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离开杨璟的。 “辛苦各位了,小道感激不尽,今夜小道住在驿馆就好。” 听得宗云如此回答,庞正元等人也不由惋惜,不过他们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是宗云自己的选择,他们也无法左右,只是窃以为宗云有种明珠蒙尘,弃明投暗罢了。 “那...便告辞了,青山绿水,他日再会,请了!” 庞正元等人实在有些不明白,宗云已经堪称宗师,为何还要借助官府的力量,莫不成这是全真教的传统么? “请。” 宗云发自肺腑地给庞正元等人稽首道别,杨璟却不咸不淡地说道。 “很快就会见面的...” 庞正元也不知道杨璟此话的深意,只是与宗云回了礼,便匆匆离开了。 白牛教受此波及,白牛圣母法会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开起来,如果最后法会没能办成,他们其实也算不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因为他们提前见识了宗云和杨璟带给他们的重重惊喜。 只不过回头看看,想起杨璟的真实身份,他们也就不再为此纠结了,官和匪或许能够因为利益而联合在一起,但要说发自内心的成为至交好友,实在有些难。 杨璟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了庞正元迷惑又担忧的目光。 杨璟已经通过推理那根签字,证明了他的能力,所以当杨璟说出很快就会见面之时,众人的心神是相当不明朗的。 因为他认为杨璟肯定知道了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毕竟杨璟乃是皇城司的公办,手里掌控着绝大多数武林人的资料档案,甚至于偏远之地,也会将信件成功送达! 不过他的心里也在嘀咕,难道真如杨璟所预料那般,矩州城很快就会再次陷入乱战? 第二百六十二章 林文忠讲大理 通过一枚小小的签子,挖掘出这等让人既震惊又兴奋且担忧的情报来,诸人也颇感意外。 杨璟与宗云李准等人商议了一番,宗云便通过丘本玄,与董尚志进行秘密会晤,即便如今无法揭穿韦镇仙的真面目,起码也能让董尚志提高警惕,而杨璟则与魏潜,来到刺史府,与林文忠会面。 这场会面是趋势使然,因为想要围剿白牛教,便必须得到地方官府的支持,而林文忠虽然领了个虚衔,退居二线,但实则大权在握,是如何都绕不过的一个人物。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只靠魏潜的州府兵马,想要剿灭白牛教,难度实在太大,必须借助宁西军的帮助,而宁西军早先隶书合州,后来才被划入矩州管辖。 林文忠虽然只是虚衔刺史,但早先主政矩州之时,因为他是武将出身,为了培养宁西军而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和心血,如今或许他没有掌控宁西军的实权,但却对宁西军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西南相对较为穷苦,宁西军也只有四五千的兵力,春夏秋忙时屯田耕种,只有冬天才集中练兵,战斗力自然不会太高,但胜在武备还算不错,毕竟要时刻防备西南蛮族叛乱,朝廷的投入还是比较可观的。 只要能够争取到宁西军这四五千兵力,杨璟便有足够的信心和底气来应对往后的局势,所以跟林文忠的会面是势在必行的。 林文忠似乎早已料到杨璟会来拜访,早早便让人摆下了家宴,与杨璟在茶厅寒暄了一阵,便直奔主题,开始边吃酒边谈事情。 林文忠是个武将,也不懂如何享受,席间并无丝竹管弦,更无莺莺燕燕,老头子胃口极好,吃饭也囫囵,声音还不小,虽然多少有些不雅,但跟这样的人吃饭,看着就觉得香,杨璟在望南风喝酒打架,也是又累又饿,懒得跟林文忠说话,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于是在诸多年轻奴婢的目瞪口呆之中,杨璟和林文忠这一老一小,吧嗒吧嗒便埋头吃饭,所谓风卷残云正好应景。 林文忠的家宴自然都是一些家常菜色,并无太多山珍海味,但大部分都是硬菜,还有一些酸不溜秋的咸菜,专门用来下饭解腻味,生怕客人吃不完饭菜一般。 不过杨璟的表现非常让人满意,桌子上的菜品并没有浪费,林文忠摸了摸肚子,用清茶漱了漱口,顺势吞入腹中,见得杨璟也打着饱嗝,便开口道。 “大理要亡了。” 杨璟这才刚刚举杯要喝茶,听得林文忠如此说着,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不由确认道。 “老大人适才说什么?” 林文忠轻轻搁下茶碗,直视着杨璟,再次开口道:“高禾已经战死于九河,大理王段祥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八府四郡四镇三十七部即将遭受蒙古鞑子的屠杀,大理就快要亡国了。” 杨璟的茶碗便停在半空之中,听完林文忠的叙述之后,又举到嘴边,吹开茶沫子,小心地咗了一口。 “所谓唇亡齿寒,看来咱们也要未雨绸缪了…” 林文忠见得杨璟并无半点慌张,心里也不由暗自点头,临危不乱,泰然自若,这才是战将和谋士都该拥有的气度。 “潼川府路有余阶大人在守着,整个川蜀如同铁桶一般,蒙古鞑子早就尝过余阶大人的厉害,如果大理被攻陷,下一个目标可就是咱们夔州路了,罗氏与罗殿首当其冲,蒙古人对矩州怕也是志在必得…” 杨璟见得林文忠忧心忡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毕竟他对打仗一无所知,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更是让他毫无头绪。 “大人觉着大理还能撑多久?” 林文忠听得杨璟的问题很关键,可谓直指利害,心里也很满意,想了想这几天得来的情报,便朝杨璟答道。 “大理国主高祥兴生性温和懦弱,又崇信佛教,怜悯百姓,眼下怕是要考虑议和…” 林文忠说到议和二字,眼中也满是不甘,似大理这样的小国,遇到蒙古这样的庞然大物,所谓议和,其实就是投降。 如果大理投降的话,蒙古人非但不会损伤战力,还能够利用大理的资源和补给,来攻打夔州路,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大人对此有何高见?”杨璟此时已经知道,就算自己不来找林文忠,林文忠也会找他,因为大理要是忘了,就必须有人站出来保卫西南国门,身为皇城司的勾当公事,杨璟有义务参与这件事情。 杨璟主动提起,林文忠也省了不少力气,朝杨璟分析道。 “大理素来恭顺,我朝也一向将大理视为西南屏障,若大理没了,以夔州路的兵力和民力,想要抵挡蒙古鞑子的铁蹄,其实并不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大理投降!” 林文忠如此一说,杨璟也就明白了。 如果大理坚决抵抗到底,非但能够最大程度消耗蒙古人的兵力,还能够将整个大理打空,让蒙古人无法利用大理的人力和物资,也算是间接削弱蒙古人的实力。 而且大理拖得越久,大宋这边就有越充裕的时间来做战前准备,这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的法子,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 林文忠见得杨璟露出释然的目光来,便继续说道:“段祥兴虽然懦弱求和,但大相国高泰祥是个有血气的主战派,而且权柄极大,高氏也曾经掌控朝政,民间声望与段氏不相上下,想要阻止大理投降,只能从高泰祥入手…” 林文忠说到这里,杨璟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有些警惕起来,然而林文忠并没有给杨璟任何推脱的机会,当即便说道。 “余阶大人的意思是,想让你到大理走一趟,促成高泰祥坚决抵挡蒙古人,如果你愿意,余大人便会上奏,为你请旨,让你出使大理,如此便名正言顺了。” “当然了,白牛教的事情咱们也不会坐视不管,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还不如正大光明站出来,余阶大人打算为你请官,让你担任矩州兵马钤辖,州府衙门的地方厢兵,甚至于宁西军都可任你调遣,待得此间事了,正好借着军功领个虚衔,顺势出使大理。” 杨璟听得如此,也不由苦笑,看这架势,余阶和林文忠早已将一切都打算好了,需要的只不过是他杨璟点一下头罢了。 杨璟虽然谈不上什么英雄,但国难当头,自己有这个机会出一把力,他自然不会推脱,可让他不明白的是,他与余阶素未谋面,余阶为何偏偏选择他杨璟来做这些事情? “林大人,恕我直言,杨某与余阶将军素未谋面,余大人便如此信得过我?” 林文忠曾经想过杨璟会推脱,也曾经想过杨璟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更想过杨璟会迟疑不决。 但这些想象之中的情况都没有出现,杨璟并没有迟疑,但也没有立即表态,他只是在努力了解情势,尽力看清楚眼下的局势,他的问题也让林文忠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他以为杨璟应该早就知道这些才对! 此时听得杨璟发问,林文忠才知道,原来杨璟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是有些莞尔。 “是宋慈宋阁老向余阶将军举荐了你,余将军差人到江陵走了一趟,了解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这才定下了这个计划,而且余阶大人认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任务!” “宋阁老?”听说是宋慈给自己招揽的活计,杨璟也是心里发苦,心想无论是宋慈,还是宗云,自己身边的人怎么老挖坑让他杨璟跳,一副不将杨璟推入火坑便誓不罢休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也让杨璟察觉到,宋慈担任湖北提刑官之后,并没有就此消沉,这个老人仍旧在发挥余热,并未心灰意冷! 从李准等人来援,杨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宋慈绝不会对唐安安和董宋臣的事情坐视不管,说不定宋慈目今已经开始寻找对策甚至于展开秘密行动了! 林文忠见得杨璟脸色有些隐晦,直以为杨璟在做内心斗争,嘴唇翕动了一会儿,最终却没有开口。 因为余阶曾经告诉过他,杨璟或许并不会如此爽利地答应下来,毕竟大理并非宋朝的地界,而且蒙古人已经在大理掀起全面战争,这个时候出使大理,其实风险非常的大,甚至于说是九死一生都并不过分。 因为蒙古人早已与大宋撕破脸皮,这些蒙古鞑子也不讲什么礼节,斩杀个把使者,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余阶也曾经许诺了林文忠,杨璟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一律可以做主答应下来。 李文忠适才就是想用余阶的这个许诺,为杨璟加一把火,推波助澜,促成此事。 可当他看到杨璟的表情之时,他却有些犹豫了,因为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话,他不怕掉价,也不怕杨璟狮子大开口,就怕杨璟心里生了退路。 因为这次的出使干系到能否策反高泰祥,能够让大理幸存下来,继续拖延蒙古人踏足中原腹地的脚步。 所以他不希望杨璟有一丝的侥幸和任何的退路,也只有视死如归,才能当一个好的使者! 想通了这一点,林文忠也就忍耐了下来,如果杨璟没有提要求,自然是最好的,等待杨璟推脱之时,再将余阶将军的许诺搬出来,便不怕杨璟不答应了。 果不其然,杨璟最终还是开口了:“想让下官当使者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所有与出使有关的,都必须听从我的安排,毕竟这是我自己的命,说句不好听的,我可不想将自己的命交给别人…” 林文忠一听,不由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整个使节团都归你指挥!”杨璟听得此言,不由松了一口气。 “好,既然如此,杨某也不再担忧,只要大人答应我一件事,处理完白牛教和韦镇仙之后,杨某便出发前往大理!” 林文忠一听,只觉得绝对有戏,故作沉思了一阵,便朝杨璟问道:“不知杨大人有何事情需要本官去办?” 杨璟直视着林文忠,而后认真地说道:“趁你没死在战场上,与林爵吃顿酒吧。” 林文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有些诧异,杨璟却只是笑了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而后走了出去。 “吃饱了,谢谢林大人款待。”杨璟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便大步离开了。 林文忠看着杨璟的背影,默默地低下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六十三章 集百家之长处 杨璟从林文忠的刺史府回来之后,宗云还没有回来,林爵却来报,说是从白牛教那些俘虏的口中,挖出了一些稍显诡异的事情,杨璟便来到了矩州大牢里头。 这次擒获的俘虏统共二十来人,这些人都是高手,心狠手辣,意志坚定,给审讯带来了极大的阻力和难度。 林爵等人虽然都是老探子,刑讯逼供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这些俘虏也没有任何保留,但奇怪的是,他们的口供出奇一致,可供词却又让人匪夷所思。 “大人,就是这么个情况,卑职实在是无法理解,往后该如何做,还请大人定夺示下...” 林爵显然对此也是一筹莫展,只能请示杨璟。 杨璟虽然也觉得离奇,但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早已见识过这等蛊惑人心的手段了。 照着这些俘虏的供述,他们都是圣母的使徒,而且还是使徒中的天人,已经超脱了凡夫俗子的范畴,有资格住进白牛圣母的真母宫,而真母宫乃是圣母的仙境,凡人无法踏足,想要进出真母宫,必须通过云桥迷障,而他们每次通过云桥迷障,都只能由圣女或者护法带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路径。 虽然没能拷问出进入仙云山的具体路径,但这也让杨璟间接地了解到白牛教是个多么严谨的宗教组织。 但凡宗教,必须提出一个宗旨,给人一种信仰,而之所以给人信仰,其实本质上是给人一种希望,给人一种逃避现实的路途。 这种希望在基督教等西方教派里头,是天堂,在佛教,有西天极乐世界,在道教,有三清有位列仙班的天宫,而白牛教也有样学样,造出了个真母宫。 这就说明白牛教已经不是普通的民间组织,它拥有着森严的等级结构,亲信会成为天人,在教内的地位比其他信徒要高,会刺激那些信徒不断为圣教做奉献,以求能够成为天人,这也成为驱动信徒积极做事的动力。 它甚至还拥有了一整套的理论体系,有真母宫这样的终极乐土和仙境,成为诸多信徒所仰望的终极目标。 从这些俘虏供述的小细节之中,杨璟便看得出来,这些近乎痴迷的教徒已经走火入魔,他们甚至丧失了自我认知的能力,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他们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天人,而仙云山里头,便藏着他们的真母宫! 至于所谓的云桥迷障,想来应该是仙云山里头的某一处地点,也或许是白牛教为了隐藏总舵所在,每次进出都会利用药物或者其他手段来迷惑这些教徒和护法,使得他们暂时陷入迷幻的状态,而无法记得出入仙云山的路径。 杨璟也不得不佩服白牛教的这种手段,竟然连自己人都骗得这么辛苦,足见白牛教办事缜密到了何种程度,其实想一想,连药师圣女孙二娘都曾经对白牛教深信不疑,如同被洗脑了一般,其他人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此说来,白牛教里头能够保持清醒的明白人,其实已经不多了,绝大多数人其实都处于一种盲目而狂热的崇信状态之中,丧失了主见和自我认知,甚至分辨现实世界的能力,沦为了白牛教的人力工具。 这也是为何这些俘虏都老实供述,可供词却没有太大价值的原因,因为他们所说的都是实话,但这些实话却是白牛教对他们的欺骗,仅此而已。 杨璟也知道,想要唤醒这些人,是不太可能的,想想收服孙二娘是多么的一波三折,也就清楚这其中的难度了,而且即便唤醒了,他们也无法想起更多有用的东西,杨璟也懒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和精力。 本想着从这些俘虏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如今看来,想要获得进入仙云山的秘密路径,最终还是需要自己人上山去探查一番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种事情自然是自己去跑一趟最好,杨璟心里做好了打算,便从林爵那里要来供词,又亲自审讯了几个俘虏,搜集了一些细节,才离开了大牢。 临行前他还特意将林爵留了下来,让他到刺史府走一趟,说是让刺史林文忠,帮他找两个熟悉仙云山地形的当地向导。 林爵听说杨璟要亲自到仙云山去探路,心里也有些担忧,便匆匆赶往刺史府去了。 杨璟回到知州衙门,又找到魏潜,向他打听了仙云山的情况,魏潜毕竟是新官上任,对仙云山这种地方了解也不多,一时间也没太多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建议。 他对仙云山的了解,也就局限于汉人与当地蛮人之间的争斗,仅仅只是这个层面。 杨璟突然想起魏潜在望南风之时所说的一些情况,想了想便朝他问道。 “魏大人,本官似乎听你说过,当年剿灭仙云山的造反土人之后,汉官们彻底铲除了山顶的那座野庙,为了镇压神鬼,还在废墟上建造了一座道观?” 这个事情就是魏潜说与杨璟知晓的,他自然是清楚的,当即朝杨璟答道。 “确实如此,当年为了建造那座道观,也算是劳师动众,据说光是修建三清宝殿,便将仙云山给挖空了一半,只不过仙云山瘴气弥漫,毒蛇猛兽遍地,又闹神闹鬼,已经没有太多人敢上山了...偶尔有些猎户或者樵夫上山,多半也死在山上,久而久之,大家对仙云山也就敬而远之了...” 杨璟不由眼前一亮,朝魏潜问道:“当年的道观,可是矩州官府监造的?” 魏潜是个聪明人,听得杨璟问话,猛然拍了拍额头道:“大人高见啊!下官这便将所有老书吏都召集起来!” 杨璟见得魏潜一点就通,心里也很是满意,在花房里坐了一会儿,便见得魏潜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大人所料不差,矩州府衙里头确实藏有当年的监造设计图!”魏潜惊喜地朝杨璟禀报着。 他知道杨璟想要上山探路的意图之后,便想要为杨璟提供一些帮助,听杨璟说起建造道观的事情,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这一点。 那座道观在当时可是很大的一项工程,仙云山上虽然不缺巨大的古木和石材,但人力和一些材料还是需要从山外运输进去,而建造的设计图,正如杨璟猜测的那样,就藏在府衙里头! 当魏潜让那些老书吏和押司书手贴目等一干胥吏,将汗牛充栋的设计图搬过来之时,杨璟也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些设计图竟然这么的完整! 杨璟开始翻阅这些设计图,从这些设计图上,杨璟也能够看得出来,当初那座道观是多么的雄伟壮观,很难想象这是深山野林里头的一座小道观。 因为这设计图被切割成大大小小数百部分,甚至涉及到了地下排水系统,以及地面的一些生活设施。 而更让杨璟惊叹不已的是,光是提供给道人居住的房舍,便多达数百间,这哪里是什么道观,分明就是一处宫殿啊! 而且杨璟也发现,设计图中还参杂着一些类似绞盘之类的器械设计图,甚至还出现了不少从所未见的施工设备的设计图案! 杨璟心里不由要问了,如果是为了镇压神鬼,至于建造这么庞大的一座道观吗? 杨璟将那巨大绞盘的设计图捏在手中,指着设计图左下角已经有些模糊的印章,朝一名老书吏问道:“这印章描的是什么?” 杨璟对书法和绘画也并非一无所知,但这个印章太过繁复,杨璟实在看不出来。 可这一大堆设计图里头,有不少都带着这个印章,杨璟忍不住要探寻一番,便不耻下问。 那老书吏看了好大一会儿,又将印章拿过去与其他押司一并参详,没多久那边便一片哗然! 杨璟见得此状,便走了过去,朝那老书吏问道:“发现了什么?” 那老书吏脸上仍旧带着兴奋与激动的红润,朝杨璟回禀道:“大人,这印章上是梦溪丈人,这是沈括沈存中的手笔!” “沈括?写梦溪笔谈的那个沈括?!!!”杨璟也不由吃了一惊,虽然他对历史不算烂熟,但对沈括张衡这种古代科学家,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这些都是小学开始就曾经出现在课本上的人物了。 沈括,字存中,号梦溪丈人,博学多才,古代历史上最卓越的科学家之一,精通天文,数学,物理,化学,地质学,气象学,地理学,农学和医学等等,还是卓越的工程师和外交家,这才是真正的通晓百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而且还当过高官,文能与王安石一同推官变法,武能担任经略安抚使,对抗西夏。 曾经得到王安石的重用,极力推广变法,一度成为主管钱粮的三司使,后来王安石失败了,沈括受到牵连,以及乌台诗案等诸多原因,便贬黜到了地方,后来又得起用,到西北去对抗西夏,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可惜在元丰年间,北宋大败,沈括再度被贬到了湖北均州,从此就告别了官场。 沈括一生可谓著作等身,而且并非动口不动手,他还改良了活字印刷术等其他一些古代的发明创造,还制作了用来计时的漏壶等等。 杨璟依稀还记得,据说是用沈括的名字命名了一颗小行星,总之这位沈括沈大人,就是个达芬奇一般的神人。 不过杨璟也问过老书吏,沈括已经去世至少一百三十多年了,而仙云山上的道观,是几十年前建造的,显然这位沈大人是没办法为道观画出设计图的。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道观的设计者,盗用了沈括的一些设计理念! 念及此处,杨璟又在故纸堆中搜索了一番,果不其然,这些设计图里头还有其他一些已经作古的大师手笔! 这位建造者可谓煞费苦心,竟然集合百家之长,全都用在了这座道观之上! 杨璟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果只是单纯地为了镇压神鬼,为何要建造如此庞大的道观,而且还费尽了心思? 第二百六十四章 超乎常人想象 杨璟也没想到,仙云山这样的深山老林里的一座废弃道观,竟然凝聚了沈括等诸多名家的智慧结晶,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当时的地方官员,造出如此庞大的建筑? 杨璟想了想之后,便朝魏潜问道:“监造这座道观的,是哪位大人?眼下是否还同朝为官?” 魏潜想了想,似乎有些迟疑,过得许久才答道:“是...是中官董宋臣...” “什么?是他?他一个太监,怎么能来这个地方建造道观!” 虽然宦官当政在大宋朝,无论北宋还是南宋都并不少见,但董宋臣这个名字的出现,到底还是让杨璟大吃了一惊,因为照着年纪推算,董宋臣当时也不过二三十岁啊! 大宋的太监并非一个**字就能够形容的,北宋年间童贯这个大太监就统领全**队,与西夏打仗,与契丹辽人打仗,与女真的金人打仗,最后还异姓封王,当时臭名昭彰的汴京六贼里头,有三个都是太监。 当然了,这也不是对太监的歧视,因为大宋朝也涌现出了不少有着真才实学,又确确实实做出了大贡献的宦官,并不能一概而论,将他们的功绩都抹掉。 只是这个答案实在让杨璟有些太过意外,毕竟董宋臣如今掌控机速房,杨璟甚至怀疑,董宋臣与白牛教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这样的可能性已经极高极高。 魏潜没想到杨璟会如此直接地称呼董宋臣,显然这位皇城司公事大人,对董宋臣并没有足够的尊重。 于是他便继续解释道:“当初董宋臣担任宫观闲职,也曾经替官家搜罗过一些神仙般的人物,甚至给官家进献过不少丹药...大人该知道,西南素来多奇人异士,董宋臣到矩州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魏潜一提起丹药二字,杨璟不由想起阎立春在彭家种植的罂粟,而阎贵妃和唐安安之流之所以能够受到官家宠幸,正是董宋臣等一干佞臣的推举! 若是如此说来,阎立春将生鸦片当成丹药来进献,怕是少不了董宋臣的一份“功劳”了! 通过这种种迹象,杨璟的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极其令人震惊的想法! 如果董宋臣一直是白牛教的人,或者说董宋臣是白牛教里头必不可少的重要人物,那么这座道观,会不会就是董宋臣为白牛教修建的总舵! 若是如此,当初地方官府镇压蛮人,剿灭和屠杀这些蛮人,铲除野庙,处决土人萨满,就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修建白牛教总舵腾出一个位置来! 而且建造官是董宋臣的话,也就很好理解为何设计图中会有这么多的名家手笔了,因为董宋臣能够接触到皇家馆阁里头的藏书和资料,而沈括等人的著作,甚至一些私密手稿,都能够为他所用! 杨璟看着这一堆堆的设计图,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越想便越是心惊,一条条线索,一幅幅画面,不断从他的脑海中闪现而过,仿佛在勾画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魏潜见得杨璟陷入了沉思之中,也不敢再打扰,带着诸多押司和老书吏走了出去。 杨璟让人将这些设计图都搬到书房,将鹿白鱼和宋风雅等人全都召集了过来,稍候回来的宗云也一并叫了过来。 待得所有人都集中起来,杨璟便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都告诉了众人,希望能够集思广益,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 似王不留这样的老人,也是见多识广,虽然不像沈括那般精通百家,但杂学涉猎极广,即便不能搞发明创作,但想要看懂这些东西,也并不困难。 杨璟还特意向孙二娘问起,是否知晓总舵的情况,孙二娘既然已经决定要与杨璟同进退共生死,自然是知无不言。 她确实能够肯定,总舵就在矩州,但却并不是仙云山。 她是流民潮里头的孤儿,从小受尽了苦难,为了活命,她的两个妹妹都换给了别人,这就是所谓的易子而食,也就是说,在她小的时候,孙二娘就早已尝过人肉的滋味了! 后来她无非是颠沛流离,为了生存也曾出卖自己,懂得女人该如何利用自己仅有的一些东西,努力生存下去。 这也是为何她虽然姿色平平,却充满了妖媚气质,能够吸引男人的原因。 到了后来,也就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家乡发了大水,出卖皮肉也没办法活下去了,她只好又跟着流民,一路往富庶的东南地区流浪。 本想着到苏州临安扬州这样的地方去,凭借着自己魅惑男人的本事,总归算是一条出路。 可没想到半途遇到了传教的白牛教信徒,这些信徒向流民潮施粥,又不断蛊惑,很多人便加入了白牛教,孙二娘当时是拒绝的,因为她心里仍旧想着扬州和临安。 只是白牛教的人看中了她那股子妖媚气,最后来了一个自称圣女的老女人,将孙二娘给带走了。 这个老女人,便是前任药师圣女,也就是孙二娘的师父。 孙二娘也算是在总舵里头获得了成长,但她也就出入过总舵两次,一次是药师圣女带她进去,进去就待了十几年,待得出师了,成功接替了圣女之位,她才外出为圣教办事。 圣教里头充满了各种争斗,便是药师圣女这个职位,便需要从各地搜罗到的数百女子之中,层层选拔,如同养蛊一般,从死亡训练营之中千里挑一,最终脱颖而出,才能够成为圣女。 即便成为了药师圣女,还得跟其他两位圣女争宠争权夺利,在圣教里头也未必就能够坐享其成。 而根据孙二娘的回忆,当初老圣女带她进入总舵,并非走的山路,而是走水路。 她从圣教总舵出来,也是走的水路,至于如何进出圣教,孙二娘的描述可就跟杨璟探查到的相差无几了。 她也同样需要通过云桥迷障,据说这云桥迷障能够洗去身上污秽和罪恶,能让人回到婴儿般的纯净,也只有经过了云桥迷障的“净化”,才有资格进入真母宫,而不会沾污了圣地。 杨璟本以为仙云山上那座废弃道观,就是白牛教的总舵所在,毕竟那处地方实在太过诡异,而且又有董宋臣从中作梗,更是汇聚了百十年来诸多名家宗师的智慧。 可以说如果天底下有那么一个地方,最符合关于白牛教总舵的描述,那么只能是这座道观。 王不留和宗云等人也都纷纷为杨璟的发现而感到震惊和欣喜,可他们也跟杨璟一样,在听完孙二娘的描述之后,不免生出失望来。 矩州境内有嘉陵江的旁支末流,也有沅水和红河水的源头或者末流,水系也算发达,但仙云山周围却没有河流,只有一些山溪之类的,撑个筏子都有些勉强。 可按照孙二娘的回忆,当初她跟着圣女进入圣教总舵,乘坐的可是巨大的龙首大船,当时正值夜间,四处昏暗,周围都是宫殿的黑影,浪潮之声极其巨大,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势浩大而惊人,让人永生难忘。 如此一来,众人又陷入了僵局之中,心里也不禁觉得惋惜,毕竟仙云山太符合杨璟的推断,给人一种分明最符合推理,却又不是最终的真相,难免让人丧气。 杨璟轻轻叩击着桌面上那张绞盘的设计图,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过得许久,才猛然一拍桌子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众人见得杨璟如此,也纷纷侧目,杨璟却朝孙二娘问道:“二娘,身为圣女,你只进出过总舵两次,可出来传教的天香圣女和那些护法,是不是能够经常出入?” 孙二娘想了想,朝杨璟点头道:“他们肩负着传法的重任,确实经常进入总舵,不过对此我也没有太多的了解...” 杨璟继而问道:“适才你说当年跟着老圣女进入总舵,是夜里坐的船?” 孙二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在圣教里头当上圣女之后,奴家确实是夜里出来的圣殿,焚香拜祭了圣母娘娘之后,便进入了云桥迷障,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上,当时确实是夜里,至于跟着师父进入圣殿,那时候奴家已经饿昏了头,迷迷糊糊地在船上颠簸,脑子也不太清醒,但两岸都是黑漆漆的宫殿轮廓,应该是不会错的...” “也就是说,两次出入,都是夜里对吧?”杨璟再次确认道,见得孙二娘点头,杨璟便拍着大腿道:“这就对了!” 宗云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只是沉默不语,而宋风雅鹿白鱼等人则用迷惑的目光逼迫着杨璟,恨不得掰开杨璟的嘴巴,心里都急着想要揭开谜团。 杨璟环视了一圈,而后朝孙二娘问道:“二娘,凭你自己的感想,有没有可能那条河并不在地上,而在地下?”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顿时恍然! 是啦!仙云山方圆虽然没有大江大河,可矩州境内水系发达,前后左右都是嘉陵江和红水河之类的大河流,矩州也在大流域之中,地下水系肯定也很发达! 而根据孙二娘的描述,这些大船都是夜间行走,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夜间,而是在地底! 至于那些宫殿的虚影,怕是地下河两岸的岩石! 面对杨璟的疑问,孙二娘也有些惊愕,因为她从未想过,地下竟然会有河流,更没有想过大船能够在地底下通行无阻! 不仅仅只孙二娘,便是其他人,又有谁能够如此天马行空地去想象,一艘龙首大船,竟然能在地底穿行? 他们没有杨璟的知识储备,对天文地理更没有太多的常识,杨璟接受的教育,远比他们要高级,许多在杨璟看来是常识性的东西,到了这些人眼中,便是惊世骇俗耸人听闻的咄咄怪事! “这怎么可能...”在杨璟提出这种说法之后,他们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而王不留和宗云几个即便再见多识广,也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情形,以往能够很快理解杨璟想法的他们,今次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了。 不过杨璟却并没有打算放弃,他挑出好几张设计图,而后朝王不留问道。 “王老,你可懂得占水之术?” ps:抱歉哈,昨天下午六点那章定时了没能发布成功,今日补上,四更,早八点,十点,十二点,六点各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找向导探仙山 杨璟推测出进入仙云山总舵的路线极有可能位于地下之后,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而杨璟提问王不留是否懂得占水之术,说明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探查出这条地下河流! 所谓占水之术,简单来说就是古人寻找水源的方法。 占卜之术在华夏历史上实在太过悠久,从伏羲便开始有记载,若说到占卜,相信没有哪个民族比华夏民族还要热衷而兴盛,古人在龟壳上钻个小孔,通过龟壳被烤裂之后的纹路,便能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发脾气了。 而杨璟所说的占水,其实是占卜的一种,而且还是特别实用的一种,就是利用占卜去勘探和寻找水源。 西方占水主要靠占卜杖,其实就是一个分叉的树枝之类的东西,或者可以用金属来制作,通过占卜杖感应周围不同寻常之处,杖子的分支就会发生轻微的摆动,以此来探测水源或者金属等。 这种占卜杖又称为魔占棒、寻龙棒,在中世纪的时候,被称为魔鬼撒旦的触角,后来才用于一些煤矿探测之类的领域,而后渐渐传开来。 说白了就是利用人体的敏感度,透过这根棍子的反应、摆动、旋转等异动,外放出来之后,就变成了一种可见又有规律的讯息,占卜师就能够通过分析这些讯息,进行寻人、找物、勘探水源、矿脉、古迹等等工作。 如果硬要给个科学或者伪科学的解释,就说这地球甚至宇宙都是个大磁场,比如南极和北极就能够为鸽子等动物引导方向,而地球上任何的物品都会带着电荷,石头,水晶,玉器,人体等等,这种电荷是一种独特的识别,每样东西都不一样,与磁场的共同作用也不一样,于是便能够通过感应力异常敏感的占卜师,来达到探测的目的。 而在华夏民族,堪舆家们则通过罗盘等专业工具,利用寻龙点穴等地占术,望山点水,只需观察地形走势,再加上源远流长的占卜绝技,便能够找到想要的东西。 王不留精通百家,宗云同样也是道门中人,如果哪个道士说自己不会武功,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难为情的事情,可如果说自己不会占卜算卦,那就让人有些无法理解了,毕竟从古时开始,占卜就与本土的道家联系在了一处。 即便后来传入华夏的佛教,也出现了地藏占察法门,即是木轮相法,是佛祖嘱咐地藏菩萨为众生带来的一种修行法门,通过修行木轮相法,能够测出善恶业报,因果,机缘,波折等等。 杨璟之所以将勘探地下水脉的重任寄托在王不留和宗云的身上,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即便他对贵州的地理知识烂熟于心,可那都是九百年后的状况,所谓沧海桑田,谁敢保证九百年前贵州的地形没有任何变化? 再者,即便地理知识再熟悉,杨璟也没办法,因为仙云山与后世的地名有出入,根本就不能够确定比较确切的地点,而且地下河流又经常变化。 在广西和贵州等地,又有很多独特的喀斯特漏斗地形,即所谓的天坑,地底岩洞更是成千上万,地下暗河与水脉更是不可胜数,杨璟想凭借自己的现代知识来找到仙云山的地下暗河,简直就难于登天。 所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王不留和宗云,毕竟寻龙点穴乃是他们的长项,堪舆无外乎看山看水看阴阳,无论是王不留还是宗云,都曾经云游天下,见识过太多山山水水,想要通过寻龙点穴来找出水脉,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杨璟是个无神论者,对于堪舆之类的学说并不太相信,可他相信王不留的阅历和宗云的眼光。 在杨璟看来,这种技艺更像地质勘探,需要很深厚的地理知识,经验主义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他认为可以尝试一番。 王不留和宗云相视一眼,后者似乎对此有些排斥,王不留也不明白宗云为何会对寻龙点穴如此的反感,不过既是如此,他也就只好一个人应承杨璟了。 “大人,老朽早年间却是走遍千山万水,对此道也有些信心,大人信得过,老朽愿意勉力一试...” 杨璟的表情有些严肃,看了看宗云,又看了看王不留,认真地说道:“不是尝试,而是一定要找出来!” 杨璟很少有这么强势的时候,平日里对大家都是和和气气,很是平易近人,从没把自己当成官儿,也没有把大家当成手下人来使唤,此时如此勒令,也令得诸人有些惊讶。 似乎感受到了诸人的异色,杨璟便解释道:“我总觉得白牛教和董宋臣在密谋一些天大的事情,心里很是不安,所以必须找到那条地下暗河,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事干重大,必须全力以赴!” 听得杨璟如此说着,王不留也朝杨璟拱手道:“老朽自当尽力!” “好,那就拜托王老了,不知王老需要些什么?准备妥当之后,咱们就一同进山去吧。” 王不留是个喜欢留后手的人,凡事都有着防备,随身的乾坤袋里头便装有罗盘之类的道器,也不需要特别准备些什么,便拍了拍乾坤袋,朝杨璟笑道:“一人一袋,足矣。” 杨璟面色稍霁,微微点头,此时魏潜已经让人找来了当地的向导,一老一少一哑巴,乃是仙云山上的猎户,老叔叔名唤资公,十八九岁的侄儿名叫资布,是瑶族的熟蛮,懂得大宋官话,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姿色平平,是个哑巴,背着一个竹筐,默默地跟在资布的身后,牵着资布的衣角。 资公经常出山,到贵州城来贩卖野味和皮毛草药蘑菇之类的东西,见过世面多了,也就忌惮得多,见得杨璟便下跪要行礼,资布却仍旧保持着蛮人自由自在的血性和骨气,稍稍昂着头,任由自家叔叔如何拉扯,就是不跪。 杨璟也曾听魏潜说过,这仙云山的樵夫和猎户经常被鬼怪所害,已经极少有人敢上山,这资家叔侄胆敢上山谋生,气魄胆色就足以让人佩服,而见得资布的桀骜不驯,杨璟也能够想象得到,这两人在山里头绝对也是横行无忌的老手,怕是猎手世家出身了。 “资老哥不必如此,今番又不是官府招募,是本官私自赏格,还要拜托二位才是,只要老哥和这位小兄弟带我等进山,便可领走赏银,不过丑话说到前头,若在山里头迷失了,本官可饶不了你们。” 杨璟可算是打一棒子给一颗枣子,恩威并施,毕竟这资布有些番蛮之气,指不定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稍稍震慑一下也是应该的。 资公自是战战兢兢,拍着胸脯保证,声称他们祖上四五代都在仙云山上打猎,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而资布却冷哼了一声,用生硬地官话小声嘀咕道:“迷路...在山里...全部都会死,还讲...讲什么饶不了俺们...” 资公脸色大变,给自家侄儿脑袋上拍了一掌,赶忙给杨璟赔礼道歉,只说童言无忌云云。 杨璟今番与宗云王不留孙二娘等人一同行动,又有李准等人陪同,人手极其充足,自然不需要担心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资布。 众人照着资公的建议,准备了一些绳索砍刀和清水干粮之类的必备物资,便离开知州衙门,开始前往仙云山。 眼看着就要出得贵州城,宗云突然停了下来,但见得穆小英装扮成男儿模样,主动寻了过来! “张阿哥...那人派人盯着你们呢...”穆小英的声音虽小,但杨璟与宗云同行,还是听到了耳中。 穆小英口中的那人,自然便是韦镇仙了。 杨璟前番已经推测过,如果没错的话,支持白牛教建立总坛的,便是董宋臣和韦镇仙,两人一个代表官方,一个则是地方土司,也只有这样的联手,白牛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总坛建立起来。 所以韦镇仙监视杨璟动人的动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杨璟当初反对搜山,就是出于这样的缘由,因为韦镇仙必定会派人通风报信。 而今次杨璟的真正用意并非上去搜山,而是利用资家叔侄儿做幌子,明面上是上山搜查,实则却是为了让王不留寻龙点穴,找出进入总坛的地下暗河! 只有资家叔侄和杨璟的大队伍闹腾的动静足够大,韦镇仙将情报递送到山里,才能够将山里那些白牛教的人手都吸引到大队伍这边来,给偷偷勘查地下河的王不留宗云等人打掩护和制造机会! 所以杨璟才决定将能带的人手都带上,却没有动用官府的力量,这也是将自己当成诱饵的一种策略。 虽然明知道韦镇仙的人在跟踪,但杨璟还是尽量地去遮掩自己的行踪,并没有太过大张旗鼓明目张胆。 出得贵州城之后,资家叔侄很快就领着杨璟的队伍离开了官道,踏上了曲折的乡道,这样能够省下大量的路程和时间,也能够让杨璟等人尽快适应山林的环境。 不得不说,这对叔侄拥有着极强的野外生存能力,也是极好的向导,能够设身处地为杨璟等人着想。 而无论杨璟宗云李准等人,还是孙二娘鹿白鱼等女流之辈,都有着功夫底子或者身体素质过硬,并非软弱之辈,而且同样有着行走江湖的野外生存技能和意识。 所以行进的速度也很快,天黑之后已经在仙云山脚下安营扎寨了。 资布的傲慢本就来源于对杨璟等人的不屑,在他看来,这些官老爷都是十指不沾泥,养尊处优惯了,带着他们就是带着一群累赘。 虽然他们是猎手世家,但仙云山确实危险重重,因为神鬼作怪,已经很少有人上山,毒蛇猛兽数量骤增,经常发生的猎户离奇死亡,也使得这座荒山越发地荒莽而可怕。 他与叔叔资公也是迫于生计,才铤而走险,虽然看着艺高人胆大,实则每次进山都提心吊胆,着实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带着二三十个这种官府中人,里头甚至还有四个女人,这明显就是找死的行为! 直到一路走来,感受到杨璟等人并非菜鸟,而且一个两个都展现出非凡的手段和本事,资布才明白过来,这些人都不需要他去照料,只需要他引路,仅此而已。 虽然资布对杨璟等人终于放下了成见,但该来的终归要来,众人才刚睡下没多久,林子里便发生了怪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半夜小哑巴 杨璟也不是第一次风餐露宿,从巴陵来到矩州,一路上也过惯了这种宿营野外的日子,众人走了一下午的路,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各自找地方睡了。 因为担心毒蛇猛兽来侵扰,所以营地生了火堆,杨璟等人都是野汉子,随便找个干燥的地方,裹着毯子就能凑合一晚上。 但宋风雅几个毕竟是女孩家,所以杨璟等人早早给她们准备了防潮的毡布,用刀剑砍下树枝,很快就搭起了两座帐篷,用毡布遮盖得严实,专供这几个女孩子使用。 杨璟和宗云因为不能中断练功,又生怕有人打扰他们入定观想,所以他们也各自准备了一座小小的帐篷。 说是帐篷,其实就是找了两棵低矮的小树,将枝头弯下来,钉在地上,形成一个拱桥,将毡布搭上去,用绳子扯开两边,下面形成一个刚刚能够容纳身子的空间而已。 杨璟在帐篷前面生起小火堆,不远处便是营地的大篝火,而旁边小一些的火堆,则是宗云挑选的地方,距离营地与杨璟的距离相差不多,总体来说像个三角形,也算是一种互成掎角的防御阵型吧。 杨璟和宗云干脆也就肩负起守夜的职责,毕竟他们修炼内功可以彻夜不眠,而接近山林的那一区域,则交给了向导资布。 如此一来,又变成了杨璟宗云和资布形成一个大三角,正好将营地保护在中间,不过资布与营地的距离就比较远一些,这也便于他及时发现危险。 因为他是向导,熟悉山林的情况,又是老手,所以杨璟也没有反对资布的提议,当然了,为了谨慎起见,杨璟还是叮嘱徐凤武睡在营地的外围,夜里惊醒一些,权当是监视和协助一下资布。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杨璟便将一些泥土撒到火堆上,将火堆的火苗子压小了一些,这才钻进帐篷里,开始运功调息,修炼呼吸吐纳的引导之术。 这山林里头纯净清新,仿佛凝聚了天地灵气一般,杨璟呼吸吐纳之时,也只觉得事半功倍,仿佛体内的杂质都被这些清新的空气通过呼吸吐纳清洗了一遍那般,通体舒泰。 自打踏入金关玉锁二重境之后,杨璟明显能够感受到体内经脉的游走,当然了,这也与他习惯了入定观想有关系。 他很快就进入了冥想之中,人都说山中修行无日月,进入了玄妙的修炼状态,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就变得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堆已经很黯淡,只留下些许发红的余烬,杨璟却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给惊醒了! 因为入定的时候他的五感六识都会异常灵敏,这也是他为何与宗云守夜的原因之一。 这夜里静悄悄地,着实吓人,不知名的野兽偶尔会发出奇奇怪怪的叫声,初冬的风呜呜地吹着,如哭如泣,叫人心里很是不安,也反而更衬得这夜林死一般的寂静。 杨璟微微睁开眼睛,侧耳一听,这脚步声轻柔而迟缓,似乎像猫爪的肉垫踩踏在柔软的松针上,但又有着节奏可循,应该属于人类的脚步。 杨璟抬手将帐篷掀起一角,但见得营地的大火堆还在燃烧,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宗云那边的火堆则早已熄灭。 借助着营地的大火堆,杨璟见得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往自己这边走来,临近了才发现,竟然是跟在资布身边的那个小哑巴! 这小哑巴消瘦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剪影是那般的孤楚,杨璟不由捡起树枝来,想要拨燃火堆,可那小哑巴却快走了两步,使劲儿地朝杨璟摆手。 杨璟放下树枝,借着那微弱的火光,见得小哑巴不断往营地方向看,眼中充满了惊恐。 杨璟心里不由有些疑惑,按说这小哑巴贴身跟着资布,应该是资布的家人,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妹妹或者小媳妇儿之类的,资公和资布没有介绍她的身份,大家也不好去问。 但从资布放心将她带进山里,这小哑巴白日里在山里行进也没什么疲态,便可看出,小哑巴应该也是熟悉了野外生存的,这深更半夜,为何她会找上杨璟? 既然她阻拦杨璟拨亮火堆,就说明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过来找杨璟,杨璟自然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宗云的耳朵可不是一般的灵敏。 再者,杨璟也不确定这小哑巴是不是聋子,所以便决定用手语。 因为办案需要,杨璟也曾经学习过一些手语,但并没有太过系统,只是利用肢体语言与这些听力障碍的人**流的意识还是有的,许多动作只需要能够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也就足够了。 而且古时也并没有手语一说,能够用肢体语言表达心意,就已经不错了。 杨璟指了指小哑巴,又指了指自己,手指在嘴巴边上做了个开花的手势,意思是想问小哑巴,来找他想“说”些什么。 杨璟的动作还是到位,那小哑巴满脸焦急地看了看营地那边,而后蹲了下来,朝杨璟压了压手,示意杨璟稍安勿躁,而后指了指杨璟,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示意杨璟看她的动作。 见得杨璟点头之后,小哑巴便将背后的竹筐轻轻放了下来,将竹筐里头的东西一件件摆了出来。 一个蓝色小布包,应该是她的衣服,一把小药锄,木柄磨得圆润光滑,可见她平日的营生应该就是在山里采药,几个小瓷瓶,应该是药物,再来就是一捆绳索,绳头有些发毛,几块干硬的烙饼,一截装水的大竹筒,麻绳缠着一头,绳头上连着一个包布的木塞,竹筒磨得发黄光滑,显然也是用很久了。 当然了,竹筐里头还有一些白日里沿途采集的新鲜草药,和几个干涩酸牙的山楂,除此之外,也就别无他物了。 杨璟越发迷糊了,这小哑巴到底要干什么,深更半夜,无端端过来翻自己的家当给杨璟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璟心里还在迷惑,那小哑巴已经拿起那几个瓷瓶,递到了杨璟的面前,在手腕上做了个涂抹的手势,示意杨璟这些都是疗伤的药物。 杨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朝小哑巴投去询问的眼色,意思是这些东西要送给他杨璟? 那小哑巴用力点了点头之后,杨璟也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行囊,表示自己有药,又摆了摆手,将那些小瓷瓶都推了回去。 心想着这小哑巴虽然不懂说话,但为人着实淳朴,可这深更半夜的,给自己送药,也不太合适啊。 小哑巴见得杨璟不要,似乎有些急了,眼眶里头闪耀着泪光,但最终还是将瓷瓶放回原位,咬了咬牙,便拉开胸襟,扯出胸前的一个银锁来,解下来递给了杨璟。 杨璟终于明白了,这小哑巴实在向杨璟展示自己的家底,说明自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值钱的只有那几瓶药,想来是求杨璟帮忙,发现杨璟对药不感兴趣,只能忍痛割爱,将自己唯一值钱的银锁给解了下来。 杨璟看着那银锁,又看了看小哑巴眼中那哀求的神色,实在不知道小哑巴想要自己干什么,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做了个头晕的动作,表示自己迷糊了。 小哑巴见得此状,紧紧咬着下唇,而后跪在杨璟的面前,将两边袖子都撸了起来。 火堆的光很是微弱,杨璟也看不清楚,只好从帐篷里探出上半身,凑近了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但见得小哑巴两条手臂上全是淤青,上面还有不少伤疤,其中一些刚刚结痂不久,因为白日的跋涉,衣服将血痂磨开了,渗出不少血迹来! 小哑巴见得杨璟皱眉,便又掀开裤腿,两条干瘦的麻杆般的腿上,同样是伤痕累累! 这些蛮族的服饰与中原人士有所不同,他们无论男女,下身都是裙装,里头是短裤,露着半截小腿,这也是为何中原文人会诟病蛮族不同礼教的原因之一。 这短裤一拉上去,几乎就拉到了大腿上,但小哑巴却没有太多的羞涩,就像受伤的幼兽,在展示自己的伤口以寻求帮助一般。 见得杨璟没回过神来,她又扯开了自己的胸襟,露出平坦的胸脯来,这一次杨璟真的怒了。 因为他在小哑巴的胸口上,看见了不少牙印,人的牙印! 这小哑巴才十五六岁啊!到底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资布!一定是他! 杨璟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资布那凶蛮的样子来,虽然杨璟的职业操守告诉杨璟,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在没有揭露真相之前,切不可以个人主观情感来判断一桩案子,但杨璟如何都无法将资布的表情和姿态从脑子里赶出去! 小哑巴之所以来寻求帮助,肯定知道自己是个大官,一定能够帮她,她将自己的家底都展示出来,就是为了让杨璟知道,她或许没什么钱财,但为了得到帮助,她愿意倾尽所有,可想而知她是多么迫切地希望逃离这个地方! 杨璟虽然是官,但如果这小哑巴是资家的人,那么这就是家务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在古代,女人的地位极低,漫说打老婆,便是卖老婆,将老婆抵债,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所以如果真的想帮小哑巴,杨璟必须搞清楚两个问题,一来这小哑巴与资布是什么关系,二则是小哑巴身上的伤,是否真的是资布虐待所致。 快速理清了思路之后,杨璟便朝营地指了指,又朝营地以外更远的地方指了指,那里是资布守夜的地方,他想询问小哑巴,是谁将她虐待成这个样子的。 然而小哑巴却露出惊恐之色,拼命地摇头,似乎害怕指认施暴者,反而扯住杨璟的袖子,拼命地指着出山的路,只想着逃离这一切。 杨璟自然不能这么做,且不说他进山来有任务在身,便是没有任何,在没有搞清楚之前,他也没办法将小哑巴带走。 于是他便朝小哑巴摆了摆手,重复刚才指认的动作,希望小哑巴能够将施暴者的身份告诉杨璟。 然而小哑巴却急了,将身上的衣物一扯,便跨坐到杨璟的腿上,生涩地啃着杨璟的脖颈和脸,小手便往杨璟的下腹摸去! 在她看来,这世界上并没有好官,杨璟不肯帮她,肯定是嫌弃酬劳太低,她连自己的银锁都拿出来了,仅剩的最值钱的东西,只能是自己的身子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愤怒的小哑巴 杨璟也没想到小哑巴会如此的直接,让人哭笑不得,但更多的却是满怀的心酸和苦楚。 她没有姣好的面容,没有丰满的身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十五六少女,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用这般生涩却又直接的方式,来寻求帮助。 杨璟就像抱一个孩子一般,将小哑巴从身上抱开,而后将她的衣服拉好,下哑巴还想扑上来,杨璟佯怒地瞪了瞪眼,她终于老实了。 其实杨璟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好帮她一把,或许从她这里无法了解情况,那么等天亮了,问一问资公和资布,把事情搞清楚,如果小哑巴不是他们的家人,便给小哑巴一个自由,如果真的是家人,甚至是资布的小媳妇儿,那便敲打敲打资布,让他对小哑巴好一些,至于震慑的手段,杨璟发起狠来也是相当可怕的。 心里这么一想,杨璟便捏了捏小哑巴的肩膀,而后合起手来侧脸枕着,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示意小哑巴回去睡觉,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竖起大拇指,示意自己有信心帮她把事情解决了,便帮着小哑巴将东西都收到竹筐里。 杨璟一件件将东西收进竹筐,只觉得小药锄之类的还挺有趣,又看了看那捆绳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便将小哑巴扭了过去,给她背上竹筐,轻轻将她往营地那边推了一把。 小哑巴扭头看了看杨璟,眼中却没有感激,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眼泪,有些恋恋不舍,走了几步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走向了营地。 杨璟看着她的背影,也有些说不出的心酸,想着她临行前如同上法场一般的决然,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小哑巴这么一闹,杨璟再没能静下心来练功,缩在小帐篷里头,也没办法翻来覆去,躺尸一般,眼睁睁看着鼻子上方的毡布,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现在就去找资布问个清楚,以免夜长梦多。 杨璟打定主意之后,正要起身,却听得营地那边传来了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划破夜空,打破了山林的死寂,撕开了夜色的压迫,几乎将所有人都惊醒了! 杨璟陡然起身,放眼一看,营地那边已经骚动起来,宗云那边仍旧漆黑,但杨璟已经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火堆旁边了。 杨璟快步跑了过来,但见得众人都围在火堆边上,王不留正在往火堆里头添柴火,火光被新柴火压得黯淡了一阵,很快就重新亮了起来,照耀着整个营地四周。 尖叫的是穆小英,此时正缩在宋风雅的怀里,眼睛里头还残留着惊恐。 宗云等人已经举着火把,来到了营地边上的一棵大树旁边,那大树上靠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双眼怒睁,竟然是向导资公! 他的脸上,脖颈,手臂,胸腹,都布满了爪痕,血肉模糊,看起来像是被老虎豹子一类的猫科猛兽袭击了一般! 见得杨璟过来,宗云等人也让开了路,后者朝杨璟摇了摇头,示意资公已经死了。 杨璟走上前来,摸了摸资公的颈动脉,并没有触及脉动,甚至于身子都冰冷了,举起火把一看,血迹都开始凝固了。 杨璟也没急着检查尸体,因为他心里充满了担忧,朝鹿白鱼等人问道:“那个小哑巴呢?” 在杨璟的心里,此时想着的便是小哑巴,或许自己想错了,虐待小哑巴的,并非看起来凶神恶煞野蛮凶狠的资布,而是这个看起来有些懦弱又有些圆滑的老资公! 而小哑巴或许误解了杨璟的意思,以为杨璟拒绝了她,所以临走时才如此的决绝,所以才铤而走险,杀死了资公! 或许资布只是为了保护小哑巴,才让小哑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一想到小哑巴临行前那绝望的身影,杨璟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他对自己的肢体表达能力还是太过自信了一些,如果小哑巴读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他会帮助她,或许她就不会做出这等玉石俱焚的事情来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杨璟的初步猜测,他已经主观臆断过一次,也不断告诫自己,凡事讲证据,真相没出来之前,千万不要先入为主。 所以他第一时间便问起了小哑巴的下落,而鹿白鱼等人相视一眼,朝杨璟答道:“她就睡在那边的小树底下...” 鹿白鱼也是可怜小哑巴,歇息之前曾经想让小哑巴跟她们住帐篷里,小哑巴倒是有些意动,可资布突然出现,极其蛮横地拒绝了鹿白鱼的邀请。 见得小哑巴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缩在小树底下,如同被豢养的一头小羊,鹿白鱼对资布也是好感全无。 杨璟举起火把,快步走到小树这边,却发现树底下残留着一些血迹,小哑巴已经不见踪影! “去找资布!” 杨璟快速地查看了一下树底下的情况,而后便往资布守夜的地点走去,他将火把压得很低,沿途的草地上能够看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血迹,从小树底下,一直延伸到资布这边来。 走了约莫十几步,杨璟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大树,又继续往前走去,不过脚步却越来越快! 这里是徐凤武警戒的地方,徐凤武身手了得,警觉性又高,没道理在树上睡大觉,之所以不见人影,只能说明他离开了! 徐凤武是杨璟私自叮嘱,藏在这树上充当警戒,为的就是监视资布,顺便筑起第二道防线。 虽然资公和资布是魏潜找来的向导,但终究不是杨璟的亲信,杨璟怀疑他们也是理所当然,否则这叔侄二人将大队伍带入白牛教的埋伏圈,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徐凤武在这里值守,只有杨璟一个人知晓,资布和小哑巴应该都不知情,徐凤武既然离开了,说明他目睹了一些情况,或许眼下正在追击呢! 宗云等人顺着杨璟的目光一看,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毕竟杨璟的队伍就这么多个人,徐凤武虽然年纪不大,但武功不错,为人虽然文静了些,但这小弟弟阳光亲和,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大家自然察觉少了一个徐凤武。 情况紧急,杨璟也就没在看脚下的血迹,与宗云等人撒开了手脚便往资布那边疾行。 又走了二十几步,众人终于见得资布的营地,这里虽然没有帐篷,却有个草铺,四处散落着一些余烬,时不时还闪耀几下火星子,应该是火堆被踢得四处溅散,似乎发生过打斗! “散开找!” 杨璟当机立断道,宗云等人各持火把便四处散开,这才过得片刻,鹿白鱼便喊道:“在这里!” 杨璟疾奔过去,便见得鹿白鱼抱着小哑巴,后者身上衣物已经被撕破,脸上手上满是血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双眼惊恐而呆滞,如同受惊的小兔一般缩在鹿白鱼的怀中。 正当此时,杨璟又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举着火把快走了十几步,穿过一片小竹林,便见得宗云已经站在那里,举着火把,火光圈内,徐凤武正坐在一旁喘气,地上的资布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杨璟走过来之后,众人也都赶了过来,杨璟朝徐凤武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凤武取出一个帕子,擦拭着拳头上的血迹,朝资布吐了一口唾沫,忿忿地说道:“这野蛮的狗东西!竟然对那个妹子下死手,畜生不如!” “我在树上眯着,听到嗯嗯呜呜的声音,便赶过来看一看,谁知道这狗东西正在强迫小哑巴做...做那事...” “原本我想,这小哑巴该是他的小媳妇儿,因为白日里她扯着他的衣角...可便是媳妇儿,这么做也太残忍了...我...我没忍住,就要出手阻拦,可谁知小哑巴用药锄敲了这家伙的脑袋,这牲口拖着小哑巴的腿,喊着要杀人,我只好出面...” “这牲口听到我的声音,便想逃,我从他的营地追了过来,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装了夹子,把小爷给惹恼了,就打了他一顿...” 杨璟放下火把一看,徐凤武的脚踝上果然有着血迹,旁边丢着一个生铁捕兽夹子,好在他穿的是高帮鹿皮靴子,适才打斗怕是无暇解开夹子,此刻脚踝还在流着血。 杨璟蹲下来看了看徐凤武的伤口,并不是很深,这才放心下来,又看了看资布的伤势,虽然鼻青脸肿满身血,但没有伤到根骨内腑,都是些皮外伤,倒是额头上裂开一个大口子,能够看到发白的颅骨,有些瘆人。 资布虽然被徐凤武胖揍了一顿,但并没有喊疼,血迹之中亮着一双野狼般的眸子,狠辣凶厉,让人心里有些发寒。 杨璟看了看,便将资布架起来,回到了营地的大火堆,一把将他丢在了地上。 鹿白鱼早已将小哑巴接回来,见得杨璟把资布给带了回来,小哑巴顿时拼命摇头,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火光的映照下如钻石一般,让人很是心疼。 小哑巴拼命往路边余怀里躲,可似乎又想通了一般,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要冲过来,显然已经被逼迫得走投无路,知道若不趁机将资布打死,往后她会比死还要难受! 无论鹿白鱼还是宋风雅,亦或是孙二娘和穆小英,这些女子都非寻常女流,鹿白鱼是为了妹妹鹿月娘,连杨璟这个一起长大的干弟弟都舍得杀的人,宋风雅古道热肠,最见不得女孩子受委屈,孙二娘是吃人的货色,穆小英直到现在都没原谅自己的生父。 所以没人会拦着小哑巴,只要她有勇气,砸死资布这牲口,她们绝不会眨一眨眼睛! 因为她们亲眼见到被剥光了的小哑巴,看到她身上那骇人的伤痕,看到她胸前的牙印,看到她大腿上那些淤青,她那平坦的胸脯,上面都是抓痕,这个本该是花骨朵儿年纪的少女,却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样! 小哑巴冲到前面来,扑到资布的身上,高高举起手中的石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资布的脸上,喉间呜呜地发出愤怒地咆哮! 她抬起头来看着杨璟,眼中却充满了怨恨! 杨璟的心脏仿佛被她的目光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难受。 他知道目前为止,关于这三个人,他们都只是猜测,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于连小哑巴身上的伤痕,确凿是谁造成的,谁才是施暴者,谁才是杀人凶手,眼下都没有定论。 按说杨璟该阻止小哑巴行凶,因为这样对资布并不公平,但小哑巴的目光,却又让杨璟陷入了挣扎之中。 该不该制止她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野狼和兔子 看过侦探或者推理小说的或许都知道,主角往往能够通过某个细微的结果,推断出一个特定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往往能够将主角引导到真相的彼岸。 文学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在现实的案件侦查当中,其实每一个细微的结果,或许都有着成百上千种可能的原因在里头,想要通过这小小的细节,推断出真相的全貌,其实并不太容易,也不能做出想当然的、充满主观色彩的推理,而是需要多方面多角度相互验证的严谨证据,才能够确定真相。 在侦查一个案件之时,需要勘查现场,检验诸多痕迹,需要通过法医甚至一些理化分析,以及文字和音像比如监控视频等等多种手段,是一项多种专业、多个部门相互配合协作的繁复工作。 而作为法医人员,需要从事的工作就更加的繁复,需要利用专业而科学的知识和手段,对检验对象进行细致入微的调查,从皮肤、脂肪、肌肉、内脏、骨骼、血液、神经系统,甚至各种分泌物等等项目入手,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这里头还包括了从这些项目当中,推断出伤亡时间、是何种工具或者说凶器,甚至于通过打击的力度和角度,还原当时的情景,必要的时候还要借此来推断嫌疑人作案时的心理状态和特殊的一些心理特征,从而给出嫌疑人的侧写,缩小调查的范围。 从这些都可以看出,身为调查人员,最大的忌讳就是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这也是为何推理再合情合理,也无法作为呈堂证供,必须要实质性的证据,才能给嫌疑人定罪的原因了。 杨璟是有着自己的职业道德和操守的,一直以来他也严格遵守着这些准则,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他没有足够的条件去执行全部的流程,只靠着一个法医物证勘查箱,实在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只是通过勘查,来排除不合理的推断,用勘查的结果,来验证自己的推断,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折中之举。 对于小哑巴,他也有着自己的推测,而且杨璟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目睹了小哑巴的具体情况之后,都会做出与自己同样的判断。 但老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板寸头大金链满身刺青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或许担心熏到别人而忍着眼瘾,或许会偷偷对着可爱的小婴儿扮鬼脸,在公交上给老人让座,还生怕让人看到了觉得他不够爷儿们。 文质彬彬谦谦有礼有口皆碑的老好人,或许冰柜里就藏着肥胖女邻居的半个脑袋,而之所以杀死女邻居,只是因为女邻居说话太大声,经常将垃圾丢到他家的门口。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没有调查之前,谁晓得小哑巴是受害者,还是杀人凶手? 当小哑巴悲愤欲绝地举起手中的石头,眼看着就要砸烂资布的脑袋之时,所有人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无论是宗云徐凤武王不留等大老爷儿们,还是鹿白鱼宋风雅孙二娘等女流之辈。 这些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家,他们见惯了厮杀和鲜血,他们有着极强的自我判断,而且有着难以理解的正义感,在他们的心中,都有着各自的公正和道义。 他们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们也坚决执行自己心中的公正和道义,在他们的眼中,其实早已判了资布有罪! 这其实已经违背了现代司法系统之中的无罪推定,这无罪推定,意思就是说,在没有依法判决有罪之前,嫌疑人都应该被视为是无罪的,无论他看起来多么的像有罪,无论你认为证据有多么的充足。 而在杨璟等人对小哑巴产生同情和怜悯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站在了小哑巴这一边,在小哑巴举起石块的那一刻,他们都早已给资布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只是这种审判,是以他们心中的主观想象为评判标准,而没有任何的证据支撑! 在古代的大背景下讲司法公正,或许是个笑话,但这种原则性的东西,已经在杨璟的心里根深蒂固。 所以无论他多么同情小哑巴,无论他多么不齿于资布的为人,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小哑巴将资布给砸死! 他看到资布满脸血迹,却没有任何的恐惧和忏悔,反而在挑衅一般蔑视着小哑巴,似乎并不相信小哑巴真的敢下手。 直到这一刻,他仍旧保持着那种野狼一般的凶狠目光,没有哀求,没有惊骇,没有慌张。 这样的人,心理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扭曲,即便他不是杀死资公的凶手,双手也肯定沾满了鲜血,或许是猎物的鲜血,或许这些猎物里头,也包括活生生的人。 杨璟没有心思去推想资布是否因为常年打猎才产生的心理变态,他只是想在小哑巴下手之前,找出真相来。 甚至于在某一刻,他心里真正关心的并非小哑巴是否清白,资布是否死有余辜,他在乎的仅仅只是真相! 这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恐惧,因为他在蔑视生命,他陡然想起宋慈曾经赠予他的那句话,人命大过天! 于是在小哑巴的石头砸落,而资布终于展露出惊恐的那一刻,杨璟果断出手,抓住了小哑巴的手腕! 宗云等人有些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因为他们都已经太了解杨璟的为人,对待案子的态度上,杨璟从来不会犯迷糊,但他们又暗自替小哑巴感到惋惜和忿忿,可又有些如释重负,情绪着实有些复杂。 小哑巴猛然抬起头来,怒视着杨璟,然而杨璟却没有看她的目光,而是朝惊魂甫定的资布问道。 “你听清楚,我只问一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资布没想到小哑巴真的有勇气动手,适才在鬼门关前面溜了一圈,心里也在发慌,可见得杨璟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审问他,资布心里的倔气又涌了上来,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道:“狗官!” 杨璟的眉头皱了起来,松开了小哑巴的手,小哑巴双眸一亮,似乎担心杨璟会变卦,手中石块猛然砸了下去! 虽然有些仓促,也没有用尽全力,但棱角分明的石块,还是砸裂了资布的眉骨,鲜血溅射到她的脸上,她的眼中满是复仇的兴奋与激动! 资布的头被砸得偏向一边,却仍旧没有喊疼,扭过头来,死死地瞪着杨璟,那目光没有让杨璟感到害怕,却让小哑巴下意识往后缩了! 杨璟见得小哑巴不敢再下手,便站了起来,朝徐凤武问道:“他的行囊呢?” 徐凤武的小腿被捕兽夹所伤,虽然伤势不算严重,但行动颇为不便,于是就指出了位置,王不留则照着他的指示,将行囊给取了过来,交给了杨璟。 杨璟在火堆边上,将资布的行囊打开,这行囊里头除了探险的一些工具和粮食之外,外头还挂着两只新鲜的肥胖山鼠,兔儿那么大,应该是资布顺手捉到的猎物。 杨璟查看完资布的行囊之后,便走回到资布这边来,手里提着资布的生铁开山刀,朝他说道:“本官今番出行,任务紧急,无论谁是凶手,都不会带回官府过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官会将凶手就地正法!” 宗云等人听得杨璟如此说道,心里也不由惊了,因为在他们看来,滥用私刑,而且还是执行死刑,对于连严刑逼供都很排斥的杨璟而言,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可杨璟在对资布说起这话之时,眼中的冰冷却让人丝毫不敢质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若果资布真的是凶手,杨璟说不得真要将他就地正法! 资布打小就开始在山里讨生活,相较于人类,他更擅长于与野兽打交道,他对危险的感知,也比其他人更加敏锐,所以他看得出杨璟这句话绝非欺骗他或者套话的戏言! 他终于放下了自己的骄傲,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叔...我叔...不是我杀的...是这母狗杀了他!” 资布的母狗二字一出,宋风雅等人义愤填膺,任谁看到可怜楚楚的小哑巴,也不能用这样的形容词啊! “我杀了他!”宋风雅抽出长剑来,抵住资布的咽喉,就要往里头推! 然而杨璟却敲了敲剑刃,将宝剑轻轻拨了回去。 “他没说谎。” 杨璟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愕了,因为资公是他们不可缺少的向导,而杨璟队伍里头都是亲信,与资公又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没有任何理由要杀资公,在动机上就已经排除了杨璟这边的人。 至于韦镇仙那些跟踪杨璟等人的密探,有没有可能为了阻止杨璟等人进山,而杀死资公,这种可能性非常的小,因为守夜的是杨璟宗云徐凤武和资布。 所以嫌疑人只有资布和小哑巴,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资布和小哑巴,哪一个更像凶手,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 当杨璟说出这句话之时,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哑巴的身上,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更不相信小哑巴就是凶手! 徐凤武已经亲眼见识到资布侵犯和虐待小哑巴,也就是说,一直欺凌小哑巴的,应该是资布才对,小哑巴就算要杀人雪耻,也应该杀资布,为何要杀资公? 这一次连王不留都没有站在杨璟这边,他问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大人为何如此笃定资布不是凶手?” 他问的是资布为何不是凶手,而没有问为何小哑巴是凶手,足见在他的潜意识里,仍旧没有相信小哑巴是凶手。 杨璟看了看王不留,又环视了众人,而后指着资布,朝众人反问道:“你们觉得他像什么?” “狼,野狼。”宗云言简意赅地答道。 杨璟朝宗云看了一眼,而后扭头看着资布,点头道:“不错,他就像牲口,像狼,欺辱小哑巴的是他没错,但他是狼,是桀骜不驯的狼,而不是狡猾的狐狸,狐狸会说谎,会玩弄诡计,但狼却不会。” 穆小英也是受过大苦难的女人,她最能体会小哑巴的痛苦,见得杨璟如此说着,心里很是不满,充满讥讽和敌意地朝杨璟反问道。 “杨大人,照你这么说,小哑巴是说谎的狐狸咯?” 杨璟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满眼怜惜地看着小哑巴,低声道:“她不是狐狸,只是气急了咬人的兔子罢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坐视等同帮凶 面对如此笃定的杨璟,小哑巴却没有愤怒,她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仿佛她一次又一次向命运妥协那样,退缩和顺从,便是她生存下去的天赋和本能。 小哑巴的姿态让穆小英越发地愤慨,虽然杨璟让她再一次见到了母亲的容颜,她的内心也将杨璟当成了恩人,乃至于奇人,但在小哑巴这件事上,她并不愿意妥协。 “这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假想,你如何敢肯定资布不是凶手?” 杨璟看了穆小英一眼,又看了看众人,便指着资公的尸体道:“你们都不是新丁,也不是庸手,谁能告诉我资公的死因?” 宋风雅跟着杨璟办案的时间也不短了,渐渐也适应和习惯了杨璟的思维方式,而且在这件事上,她与穆小英鹿白鱼等姑娘们站在统一战线上,所以便走过去仔细验看了一番,而后朝杨璟答道。 “尸体上遍布利器切割痕迹,深可见骨,乃是利器所伤,失血过多而死。” 杨璟:“那你觉得凶器可能会是什么?” 宋风雅寻思了片刻,便答道:“利器切割痕三道或两道为一组,间距相同,但伤口边缘并不太平整,应该是勾爪之类的铁器。”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凶器正是登山探险所用的勾爪,早先资公叮嘱咱们带上这些勾爪,方便登山,不知有几人带着,如今可都还在?” 听得杨璟此话,众人都知道,杨璟实在排除凶手的可能,于是便都取出了包囊里头的勾爪,火光的映照下,大家的勾爪都折射着黯淡的光,并未沾染血迹。 杨璟继而说道:“适才我翻看了资布的行囊,里头并没有勾爪,身为向导,又是长年累月在山里讨生活的老猎手,他和资公叮嘱咱们带上勾爪,不可能自己却不带吧?” 穆小英冷哼一声,讥讽道:“杨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这不正说明了这狗贼就是凶手么!他用勾爪杀死了资公,而后将勾爪给丢掉以隐瞒真相!” 杨璟摇了摇头,指了指资布的行囊,朝穆小英说道:“他是老猎手,每一样器械都是他保命和生存下去的救命东西,他连两个山鼠都舍不得丢,又岂会丢掉勾爪这般重要的东西?” “再说了,如果他真的要杀资公,也绝不会用钝而弯曲的勾爪,他会直接用开山的砍刀,将资公活活砍死,这样才最能满足他心里的凶残,你们都见过小哑巴身上的伤痕,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你们大人的意思是,资布的勾爪被人偷了,用来杀人,而后栽赃陷害。”李准叼着一根草茎,吊儿郎当地坐在旁边的树干上,随意荡着脚,撇了撇嘴道。 “没错,资布的勾爪正是被人偷了,小哑巴行囊里头的绳索就是连在勾爪上的,她手上和指甲里头的泥,也足以证明,因为时间仓促,她将勾爪从绳索上扯了下来,而后埋在了附近的地里,只要你们仔细搜查一番,应该很容易发现周围的新土!” 杨璟如此一说,穆小英仿佛跟杨璟杠上了,当即反驳道:“胡说八道!如果她能偷勾爪,为何不直接偷他的开山刀,她的力气那么小,用刀不是更容易杀人么!” 杨璟看了看小哑巴,但见得小哑巴眼中满是悲愤,却不再落泪,杨璟忍了忍,终究还是说道。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刀是充满危险性的东西,她早已留下心理阴影,她没有勇气碰触刀剑,再者,开山刀是最重要的东西,一直佩带在资布的身上,但勾爪这种东西,只有在登山的时候才能用到,资布去捕猎山鼠的时候,应该会把勾爪之类的笨重东西,留在营地里头。” 杨璟此言一出,穆小英也有些无言以对,但她仍旧有些不甘地问道:“虐待小哑巴的是资布这个牲口,要杀也该杀他,小哑巴为何要杀资公,这又如何解释!” 杨璟看了看小哑巴,也是惋惜地说道:“她不是不想杀资布,而是她没有杀资布的能力,适才她终于有机会杀资布了,你可曾见得她有半点手下留情?” “资布不断虐待她,已经在她心里形成了不可战胜的印象,而资公却年老体衰,比资布更容易杀死。” 穆小英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实在是牵强之极,资公与小哑巴无仇无怨,就因为这老头儿比较容易杀,小哑巴就杀了这老头儿,那小哑巴都变成什么人了! “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让小哑巴杀掉资公啊,要真是这样,在家里就应该杀了资公,为何要在这个时候!” 杨璟见得穆小英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实,只好继续解释道:“因为在家里,小哑巴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吗,从我等见到他们开始,小哑巴的手就一直抓着资布的衣角,从未放松过,在家里应该也是这个样子,资布是个控制狂,小哑巴就像她的宠物,容不得她离开半步的...” 听得杨璟如此说着,资布和小哑巴竟然同时看向了杨璟,仿佛杨璟在监视着他们的生活,亲眼见到他们日常生活的样子一般! 穆小英见得小哑巴抬头,心里已经知道,或许小哑巴真的是凶手,但她仍旧很不解:“可我仍旧不明白,为何小哑巴要杀资公?” 杨璟轻轻出了一口气,而后说道:“小哑巴之所以杀资公,是因为资公日日夜夜看着她受苦,却从未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资公,无异于资布的帮凶,既然杀不了资布,那就只能杀资公了...” 杨璟这番论调,也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众人都觉得有些耳目一新,不帮你就是害你?杀不了害你的人,就杀死不帮你的人? 然而杨璟继续说道:“而且...而且资公并不仅仅只是见死不救...他是真的帮凶...小哑巴身上的牙印...” 杨璟如此一说,宋风雅等人更是惊诧,没想到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年纪一大把的资公,竟然与资布合着欺负小哑巴,这简直就是畜生不如啊! 可她们都见过小哑巴胸口上的牙印,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啊! 一直沉默着的孙二娘不由开口道:“小哑巴身上的牙印属于两个人...其中一个的牙印上有缺口,说明是缺了牙...只能是资公的...” 杨璟早料到宋风雅和鹿白鱼等人绝不会如此仔细地观察那些牙印,因为杨璟如果不是见到那困绳索,起了疑心,也不会如此刻意去观察那些牙印。 所以当他听到孙二娘道出真相之时,也不由暗自惊讶,鹿白鱼等人也感到很吃惊,风若尘便朝孙二娘问道:“适才大家一阵慌乱,你怎么看得这般清楚?” 面对风若尘的这个问题,孙二娘只是勉强一笑,并没有回答,而她的笑容,不由让众人感到一阵心寒。 因为此时他们才醒悟过来,如今他们早已视之为伙伴的孙二娘,原先可是个熏制人肉的狠角色啊,能够用人肉喂猪的家伙,对牙印之类的特别关注一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番醒悟,也让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了这支队伍,诸位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杨璟这个队伍里头,似乎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一个两个要么怪胎要么变态,实在让人有些尴尬啊! 其中最正常的按说该是宋风雅,可身为名扬天下的宋阁老的千金,这名大家闺秀却热衷于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掘墓开棺验尸查案追缉凶匪无所不为,这也能叫正常? 看着就应该在院子里头喝茶晒太阳混吃等死的王不留,竟然还是下九流的贼头子,谁又能想得到? 其他的一个两个也都不用再提了,杨璟本就是个异类,如今看来,反倒是杨璟最正常一些了。 虽然杨璟的解释是综合了勾爪牙印之类的东西,也算是有理有据,但穆小英还是不死心,举起火把就在营地周围搜索起来。 然而只是短短的片刻时间,树上的李准便将嘴上的草茎丢了下来,落在一堆虚掩着的新土上。 穆小英终于气馁了,她始终没有勇气挖开那堆土,那堆极有可能埋着勾爪的新土... 她默默地走回到营地,看着反而变得镇定的小哑巴,心里五味杂陈,实在不是滋味。 杨璟和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就不要随意批判别人的行为,他们没有遭遇和承受过小哑巴所经历的那些屈辱,就无法理解小哑巴愤而杀人的行为。 那些口口声声喊着杀人终究是不对的,小哑巴杀了资公,就变成了与资布资公同样的人,那些人都只是在马后炮,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实杨璟早已推测出真相,只是他秉持着自己的办案原则,想要找到勾爪等证据,而且他的内心之中,实在不情愿揭开这谜底,他想知道,想确认,想验证自己心中的推测,他确实做到了,但他并不愿意将小哑巴当成杀人犯来看待。 若是以往的杨璟,杀人了就是杀人了,法律终究是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但在这个时代的大背景下,他渐渐做出了让步,这种让步并非无奈,而是他主动做出的适应性改变。 他之所以如此,就是想给小哑巴一个机会,让她能够抛开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变得镇定下来的小哑巴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她突然往前两步,将宋风雅的宝剑给夺了过来! 小哑巴只是个软弱到了极点的女孩子,她就是这个社会上的最低层,遭受着惨无人道的虐待和伤害,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轻易阻拦他,然而没有人这么做,包括杨璟。 起码这一次,杨璟并没有阻拦她。 面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资布,小哑巴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宝剑,然而她却将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火光的映照之下,她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如同钻石一般,纯净而强大。 穆小英和宋风雅惊愕得无法落泪,躲在后头的孙二娘,那个曾经吃人的女人,却哭了。 第二百七十章 兵分两路行进 篝火堆渐渐黯淡下来,但谁都没去添加新柴火,黑暗渐渐吞噬在场之人的面容和表情,大家似乎想要将悲伤,隐入黑暗之中。 或许她是最无力最柔弱的女子,或许她这短暂的一声都在逆来顺受,都在承受屈辱,或许她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或许她承受过这对禽兽不如的叔侄无数次的糟蹋与蹂躏。 但她却是人世间的一颗宝珠,如同她最后一滴泪那般纯净。 即便到了最后,她怒不可遏,终于鼓起勇气来,选择了杀人报复,可在她的心里,仍旧保留着那份原始的质朴,那就是杀人偿命。 即使这个世界亏欠了她所有,她仍旧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了杀人的债,虽然她从未得到过公正和道义,但她的心里,仍旧坚信着,而且用自己的行动,来捍卫了这份公正。 她是纯净的,是善良的,甚至是坚强的,她的勇气或许无法用来拯救自己,但她却用仅有的一点点勇气,为这个世界,维护着最后那一点点正义。 她或许能够得到整个世界的怜悯,但她始终都等不来,而她却用自己的性命,怜悯这个渐渐失去了正义和良知的世界。 这样的女子,是那样的卑微,却又那样的让人肃然起敬。 这世间有十方神佛万界英灵的荡气回肠,却也有一沙一世界的千回百转。 这个卑微而苦楚的女孩子,或许无法点亮这个黑暗的世界,但她却点亮了杨璟和孙二娘等人的内心。 曾经无恶不作的孙二娘,一直沉默着的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她也曾有机会像小哑巴这般,至死保持着自己灵魂的纯净。 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另一条路。 如果说在场之中最震撼的,最颠覆灵魂的,那么当属孙二娘无疑了。 她并不打算像小哑巴那样,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平,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或许走向黑暗,终有一天也能够穿越黑暗,只要你的心向着光明! 也正因为有了这种觉悟,孙二娘似乎继承了小哑巴的某种东西,就好像小哑巴的一部分灵魂,融入到了孙二娘的身上。 在所有人都在为小哑巴感到震惊和惋惜或悲伤或愤怒的时候,孙二娘已经替小哑巴,做了那件始终没有去做的事情。 当神荼如同生于黑暗,又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的夜魔一般出现之时,诸人便知道,资布要完了。 资布同样没有任何的哀嚎或者尖叫,面对着丑陋的神荼,他没有害怕,或者说,这种害怕,还不如他见到小哑巴自刎之时,要更加的强烈。 他一直以为小哑巴生来就是被他欺负的,他认为小哑巴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像小哑巴这样的人,走出去就是个死。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头,小哑巴连最基本的权力都没有,遭遇到不公和欺辱,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无法控诉这个惨无人道的世界! 当你踩死地上的虫豸,那虫豸或许还会吱吱吱地哀叫,而小哑巴却连哀叫都做不到。 他本以为小哑巴就是这样的人,便是小哑巴朝他举起石块,甚至用石块砸破他的眉骨之时,他仍旧心存侥幸,认为小哑巴始终不敢对抗他。 直到小哑巴用宝剑终结了自己的性命,他才知道,原来小哑巴,比他还要勇敢。 因为他努力的生存着,不择手段,甚至禽兽不如,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害怕死亡,而小哑巴,却没有害怕,她之所以一直苟活,不是因为她不敢自杀,而是因为她一直没有机会自杀,而是因为她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小哑巴一直比他更勇敢,更强大! 原来一个人是否强大,并非看他的爪牙,并非看他的肌肉,并非看他的身手,并非看拳脚,并非看刀剑,也无关权势和财富。 真正强大与否,取决于他的心,是否强大! 当他的身躯被神荼一点点撕烂,他的脑子却仍旧保持着清醒之时,他终于能够明白小哑巴所承受过的一切。 他体验到了恐惧,他体验到了痛苦,他体验到了小哑巴体验过的一切,但他并没有哀叫,因为他也想试一试,无法哀叫,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这是他最后的一点点人性与良知。 黑暗遮掩了众人的表情和神色,也遮掩了神荼的血腥举动,更遮掩了资布死去的惨状。 黑夜,给人恐惧,因为人是弱小的,但黑夜,也给了一些人安全感,因为他们的本性里头,拥有邪恶的一面,回归黑暗,就像回归到母巢一般。 但黑夜,也遮掩了许多不该遮掩的东西,它使得夜行的人变得更加的迷茫,却也彰显出星月的光辉。 当东方的光亮刺破最后的云纱,杨璟的队伍,反而变得有些迷茫,比黑夜之中更加迷茫,因为他们没有向导了。 此时他们只是驻扎在山脚,完全可以派人回去重新寻找向导,但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他们时刻受到韦镇仙那些山鼠营密探的跟踪和监视。 而且经过了小哑巴这件事之后,他们是再也不想要一个新的向导了。 谁都没有心思做早饭,火堆的余烬冒着袅袅青烟,已经无法抵御初冬的寒冷,但大家只是围坐在营地里头,一如昨夜的位置和姿势。 杨璟知道,眼下是自己该发话的时候了,毕竟他是这支队伍的领袖,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是时候分头行动了...”杨璟的声音很轻,他很想振奋一下大家的情绪,但又不想太过突兀。 此时宗云站了起来,朝众人说道:“走吧。” 于是人群便自觉地分成了两个队伍,擅长隐匿身形的,全都跟着杨璟和王不留,他们的任务是悄悄离开,与王不留一道寻龙点穴,找出地下水脉的入口。 而另一队则以宗云为首,加上曹卧虎和刘汉超等人,个顶个都是正面硬撼的高手,主要任务是为了吸引韦镇仙的人,明面上登顶仙云山,尽可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为杨璟等人制造时机。 仙云山的山脚下是一片竹海,间中又有不少矮小的树林和灌木,走在其中,抬头一片片翠绿,仿佛感受不到初冬的萧索和颓败,林间的寒风不断吹拂,使得四周都显得阴森而恐怖。 这仙云山本来就充满了闹神闹鬼的谣言,此时众人走在其中,也是渐渐感受到了这种氛围。 王不留还没有用到罗盘,毕竟他们都有着野外生存的技能和意识,眼下还未深入到仙云山腹地,他们也不需要太过谨慎,尽可能往隐秘的地方走,而宗云那边则尽量将动静闹大一些。 当然了,杨璟等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需要抹灭和遮掩沿途的足迹等等。 想要抹灭和遮掩足迹,其实比发现足迹还要困难一些,因为掩盖这些印记的同时,你需要改变周围环境的一些东西,不如枯枝败叶,比如枝桠和石头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若运用不好,反而会使得痕迹更加明显,这是典型的拆东墙补西墙,如何拆,如何补,都需要老辣的经验。 好在王不留等人都不缺这些技艺,走了小半天之后,落在后头的风若尘追了上来,朝杨璟禀报,说是没再发现韦镇仙的山鼠营密探了,大家才安心地开始寻找水脉。 仙云山并非直插云霄的耸立孤峰,而是如同卧牛一般延绵平铺的山脉,至高峰便是仙云峰,如同云海之上矗立着的大片仙宫一般。 因为山势平铺而缓和,所以能够暗藏龙脉,水脉自然也能够隐藏于地下,所以宗云等人是越走越高,而杨璟的小队却是越走越低。 仙云山如同横亘的天堑,想要翻越需要太大的精力和时间,而且中间也有悬崖峭壁,翻越过去的可能性并不高,所以也无法得知山的另一面是否有大江大河。 走到日上三竿的样子,杨璟的小队便停了下来,准备填一下肚子再走。 王不留担心会被人发现,所以没敢生火,大家都只是就着清泉水,啃着干粮,凑合着果腹,而后又匆忙地开始穿行。 眼看着前方不断出现低谷和峡涧,也有不少溪流和山泉,杨璟也知道,在大体的方向上,他们应该是走对了。 而王不留也开始动用罗盘,口中时不时冒出几句晦涩难明的口诀,甚至连占卜凶吉的铰杯都动用了,才敢确定继续前进的方向。 大部分时间,王不留其实都需要登上高处来眺望地形,再结合自己的地占堪舆之术,才能在前头引领方向。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数次走到了绝路,前方要么被深谷截断,要么就是碰到了高而陡的峭壁,以致于不得不改变方向。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眼看着就要天黑了,杨璟等人却仍旧毫无所获,大家的兴致也就受到了打击,王不留自己也开始紧张起来。 好在杨璟不断安抚众人的情绪,给大家打气和鼓励,中途误入了一处山洞,本以为是溶洞,心头大喜,结果却是个干燥的死洞,众人失望之际,杨璟却呵呵一笑,在山洞里给大家做了一顿清香扑鼻的竹筒饭。 如此倒也缓和了大家的紧张,沿途杨璟其实也在不断用言语和一些小举动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缓解大家的急躁不安,尽量稳定队伍的情绪。 毕竟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就好像在茫茫雪原和汪洋大海上一般,很容易让人出现情绪问题。 而一个队伍里头,如果氛围不对,很容易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更何况杨璟的小队里头什么人都有,几个女性成员,除了穆小英和宋风雅跟着宗云,其他的都在杨璟这边。 女人的情绪其实比较容易波动和烦躁,虽然李准和风若尘一路都在斗嘴,顺便调戏一下杨璟,但渐渐地大家也就变得沉默了。 眼看着快要入夜,王不留终于停了下来,朝杨璟摇了摇头道:“入夜便不能再走了,没有向导,走夜路太危险...” 杨璟点头表示认同,正打算让大家伙儿安营扎寨,此时却听到了一股风声! “呜...呜...呜...” 便好像...便好像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牛在用尽全力喘息...也像恨自己不能早死的卧床老人在哭泣... 第二百七十一章 悬棺绝壁洞口 在小哑巴这件事情当中,或许在别人看来,杨璟是最为冷静和理智,甚至接近于无情的一个,直到最后一刻,杨璟仍旧在探究着真相,毫无人情味可言。 但事实上,最难受的应该是杨璟才对! 遇到如此令人唏嘘感慨甚至对现实产生厌恶和绝望感觉的事情,杨璟的震惊和体悟远比这些人要来得强烈。 可他身为这支队伍的领袖,如果连他都感情用事,又如何安全地引领自己的同伴们继续前行? 他看着若无其事,仍旧照着既定的计划,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各种工作,可他的内心之中,无时无刻不在反思和自责。 如果你爱一个人,愿意为他放弃全世界,那并不是爱,而是疯了,如果你爱一个人,愿意为他热爱全世界,愿望是世界和平,想让你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并为此而悄悄改掉自己一些坏毛病,这才是爱。 杨璟此时的心情便是如此,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虽然他的能力有限,但如果真的同情小哑巴,就该积极主动去找事做,为这个万恶的世界带来一点点改变,或许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够使得成千上万像小哑巴这样的弱势群体,免受糟蹋与蹂躏! 他的心里感到懊悔和愧疚,甚至在想,如果那天晚上他表述得清楚一些,小哑巴就不会绝望地去杀人,或许他就能够将小哑巴救出苦海。 但他更加意识到,小哑巴只是其中的一个,这暗无天日的夜幕下,该有多少像小哑巴这样的女孩儿,若蒙古人打过来,又该有多少人会遭罪! 寻找向导是魏潜的事情,遇到小哑巴,也只是生命中的一次偶然,但正是这次偶然,终于让杨璟明白过来,力量不够大,那就拼命去争取,去建造属于自己的力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让这些弱势的百姓,努力生存下去! 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一般,杨璟一整天都在思考着这些,所以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一路走来,其实出现了很多阴森且诡异的事情,只是都没能够引起无神论者杨璟的太大关注。 直到此时,密林深处不断传来呜呜呜的哀嚎声,杨璟才陡然想起了这一路上的种种异象! 关于仙云山的传闻实在太多,山林自有故事,而且每一座山都像一个人一样,有着自己的传奇,这是人类赋予他们的灵性,甚至是神性。 因为人对山河湖海有着最原始的崇拜,所以每座山,每条河,都有美丽或奇妙的传说故事。 杨璟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是因为他有着冷静的思考,同样也有着科学的观察立场和方向。 比如眼下的情况,王不留等人都开始疑神疑鬼,可杨璟心里却觉得,或许只是风的声音。 风是大自然的音乐家,人多说风过无痕,但其实并不然,细雨随风,吹皱一池春水,那是生机勃勃充满了母性的呼唤和呢喃。 盛夏的风吹过海边的刺球草,吹着海边的马尾松,那莎莎嘶嘶的欢快歌声,便是风对这个季节最好的诠释。 在这山林里,风会变得很调皮,似眼下听到的“哭声”,极有可能是风从半截竹子上吹过,那是竹筒的声音,又或许是风吹着树洞的声音,又或者是风吹着山洞的声音。 调皮的风就像一个孩童,在寻找着一个大“哨子”,向世人宣告它的存在和强大。 而在杨璟看来,调皮的风并没有让他感到诡异和恐慌,杨璟的内心之中只有兴奋与激动! 因为这种呜呜呜的哭声,极有可能是风吹山洞,甚至是岩洞溶洞的声音! “过去看看!” 杨璟朝正准备扎营的同伴们说道,按住腰间的刀柄,便循着声音快步往前走了过去。 由于杨璟小队要寻找水脉,所以与上山的宗云等人反其道而行,越走越低洼,甚至需要到深谷之中寻找入口。 而凭着杨璟对喀斯特地形地貌的了解,这种地下暗河,通常能够通过深洞进入,所以他尤其关注沿途碰到的洞穴。 虽然此时已经天黑,但杨璟还是与王不留等人循着呜呜的声音,往前方不断探索。 脚下已经开始出现沼泽的地形,随时有可能发生陷落的危险,杨璟等人也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这些沼泽散发着陈年沼气,闻久了会头晕目眩,甚至产生一氧化碳中毒的现象,所以杨璟让同伴们都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口罩,纷纷戴了起来。 这些口罩都是他们按照杨璟的吩咐准备的,棉布袋里装着细沙和无烟的碎炭,沾湿之后便能够过滤和隔绝一部分的瘴气之类的有毒气体。 众人的脚步很快就惊醒了宿林的夜枭,扑棱棱地四处逃散,不知名的小兽也从竹林和灌木之中逃窜出来,其中一些似老鼠又像兔子的毛茸茸小兽,竟然傻乎乎地撞在众人的脚上,还懂得在地上装死。 不过这些呆萌可爱的小兽,最终都被神荼抓进了背囊里头,不久之后或许会成为一顿烤肉吧。 在如此恶劣的地形之中行走,又是黑夜,实是举步维艰,但为了探查入口,杨璟等人也只能维艰举步。 眼看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杨璟等人也越发紧张起来,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这洞口是在一面巨大是山壁之上,山壁堪称鬼斧神工,直削直落,在夜幕之下一眼望不到顶,仿佛上古大战之时,魔神随手砸下的一堵壁垒! 更让人震撼的是,这面无处落脚,更无法攀爬的山壁上,竟然布满了悬棺! 这些不知年代的悬棺已经很是破败,其中一些腐朽破孔,还有白骨露在外头,山壁之下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隐约能够见到腐叶层下穿刺出来的白骨! 夜风吹来,也不知是洞穴在吼叫,还是这数十悬棺在呜咽,在众人的眼中,其实更像是这些悬棺中的怨灵在哀嚎,便似那百鬼夜哭! 这悬棺文化悠久而神秘,便是后世之人,也很难想象在没有大型现代器械辅助的情况下,古人是如何将这些悬棺搬运和安置在陡峭的悬崖绝壁之上的。 古人尤为重视丧葬礼仪,将死后的名声和荣耀当成一种延续,甚至许多人奋斗一生,就为了死后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盖棺定论。 也正因此,才有了古代文人说向往的说法,生当晋太傅,死则谥文正。 虽然人死如灯灭,再崇高的谥号或者评价,逝者都无法享受得到,但对生者而言却是一种激励,说得高大一些,有些人死了,还想着为生人贡献自己仅有的光和热,便是这个道理。 悬棺的主人或者主人的家属,或许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要让亡者走得安详,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得到安宁,甚至升华。 王不留等人似乎没有见过如此诡异而让人震撼的场面,一个个都惊呆了,再加上四周鬼哭神嚎,众人仿佛走到了鬼门关前面,穿过这堵墙,便是幽冥地府一般! 杨璟抬头看了看绝壁上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再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而后将背囊放下,取出飞爪和钩索,朝众人说道:“我先上去看看。” 众人虽然都是见惯尸体的,可并不代表他们不怕鬼,尸体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游魂野鬼却是另一个世界的虚无东西! 虽然他们此行就是为了寻找水脉入口,而洞穴则是他们搜寻的重点对象,可听说杨璟要上去查探,众人尽皆有些担忧。 “这洞穴嵌在绝壁上,应该不会连接到地下水脉,不如就算了吧…”鹿白鱼率先劝道。 “是啊…所谓死者为大,咱们还是不要扰了这些亡灵的安宁为好…”杨璟没想到孙二娘都提出了异议。 此时夜风变得更大,一阵夜风吹过,四周的呜咽和哀嚎声越发凌厉,众人下意识便往后退! 仿佛这些亡灵察觉到了这些生人的入侵,更察觉到了杨璟想要进一步侵犯他们的领地,而发出抗争和威胁的哭声一般! 一想到游魂野鬼纷纷从悬棺之中飘飞出来,百鬼夜哭之后又被杨璟骚扰,以致于百鬼夜行的场面,众人不由背后发凉。 杨璟却已经绑好了钩爪,用力绷了绷,而后朝众人道:“无碍的,我就上去看看,不会很久的。” 孙二娘还想劝阻,甚至于王不留都有些欲言又止,而此时,风若尘却开口道:“我陪你上去,这样安全一些。” 风若尘的轻身功夫那是毋庸置疑的,有了风若尘的协助,杨璟便更是有恃无恐了。 但见得风若尘取出钩索,娴熟地打了绳结,而后将钩索往上一掷,那钩索便稳稳当当地缠绕在一口悬棺的梁柱上。 这些梁柱都是上好的楠木或者铁木,插在事先在绝壁上凿好的洞孔里头,虽然历经沧桑,但并未如棺木和白骨那般腐朽。 风若尘用力扯了扯绳子,确认牢靠之后,便将绳子松松地缠在腰上,正要开始攀爬,杨璟却走到她的面前,微微蹲下来,将她的裙摆拢起来,打了一个结。 虽然风若尘穿着灯笼裤,但裙摆被男人这么撩起来,心中仍旧荡起阵阵涟漪,口中却有些轻佻地笑道:“小哥你终于长大了呢…” 杨璟并没有像先前无数次被风若尘调笑那般反唇相讥,而是抬起头来,认真地朝她叮嘱道:“风姐姐小心一些。” 风若尘见得杨璟如此严肃,也收敛了轻慢,点了点头之后,轻轻提了一口气,踏踏踏跃上绝壁,如纵云梯,一口气用尽,右手已经挂在最底层悬棺的承重横梁上! 风若尘几乎凭借个人能力,登上了这绝壁,甚至于那钩索和绳子,连辅助工具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风若尘的安全绳罢了。 杨璟见得风若尘如此,也就松了一口气,但见得风若尘如猿猴一般,用力摆动身子,柔韧的蜂腰用力一弹,整个人都斜斜地跃上了左上方的悬棺之上! 那悬棺已经腐朽,虽然风若尘身轻如燕,但踩踏上去仍旧咯吱直响,随时都有可能会崩坏塌陷! 然而风若尘却视若无睹,蜻蜓点水一般在悬棺上借了力,便往右上方的悬棺跳去! 在别人眼中不可逾越的悬棺绝壁,到了风若尘这厢,便如同孩童在地面上跳房子一般举重若轻! 眼看着风若尘就要接近那处洞穴的洞口,她便将绳索放了下来,杨璟则老老实实沿着绳索攀爬上去。 杨璟精通近身搏击散打,上肢力量比较出色,身体力量也比较均衡,协调能力也好,也有少许攀岩的技巧和经验,所以并没有太过费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下面仰望着担忧着杨璟和风若尘的诸人却是一阵骚乱,鹿白鱼高声警示道:“小心!” 杨璟抬头一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仿佛皮肤下的血液瞬间退去了一般! 第二百七十二章 攀登绝壁遇险 风若尘可谓人如其名,其轻若尘,其巧如风,施展了轻功本事,举重若轻便在密集的悬棺之间往来跳跃,便是一直在黑色花丛之中嬉戏的白色蝴蝶一般。 在风若尘的协助下,杨璟也顺利地开始了攀登,可没想到这才爬到中途,便听得下面的同伴们一阵阵骚动,鹿白鱼更是大声示警! 杨璟抬头一看,但见得头顶上一口悬棺竟然坠落了下来,正正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此时风若尘即将登上绝壁上的洞口,根本就来不及替杨璟挡下那口悬棺! 这些悬棺虽然已经腐朽不堪,但好歹有那么大的体积,而且雨水浸泡、棺内陪葬品等诸多因素,使得悬棺的重量其实并不轻,若真让这悬棺砸中,受伤还是小事,从绝壁上坠落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 杨璟吓得脸色煞白,求生本能被激发出来,想也没想便踏住右边悬棺,用力荡了出去! 然而杨璟的判断终究还是差了一些,荡出去的幅度稍小,悬棺还未落到头顶,杨璟已经荡了回来! “遭了!” 杨璟知晓自己判断失误,说时迟那时快,今番果断地撑着绝壁,不再往左右,而是往外荡了出去! 然而因为他往外荡,以致于紧贴着山壁的绳索露了出来,竟然被下落的悬棺给挂住了! “嗡!” 绳索几乎瞬间就被悬棺绷断,零碎的白骨和木头不断从上方落下来,一头绑在杨璟腰上,另一头却仍旧卡在悬棺上! 杨璟身子一轻,心头顿时大骇,想也没想便运起金关玉锁的内功,猛拍绝壁,抠住一块凸出的石头,跳上了旁边的一口悬棺! 可即便如此,当悬棺落地之时,肯定会将杨璟给拽下去! 因为天色漆黑,虽然王不留等人在下面点起了火把,还生起了火堆,但终究无法看得太清楚,眼下见得一口悬棺飞速坠落,而杨璟身影左右飘忽,便知道杨璟遇险,却一个个不敢出声,生怕会导致杨璟分神! 杨璟也是心惊胆战,仓皇之间便取出手术刀来,拼命地切割那绳子! “呼!” 悬棺堪堪从杨璟的身边坠落,挂着绳子之时产生的零碎白骨和木头,胡乱地砸落在杨璟的头上身上,其中好像还有一个殉葬的陶罐之类的东西,砸中了杨璟的肩头,乓啷碎裂开来! 然而杨璟已无暇兼顾,因为他知道悬棺再无阻碍,若长绳没打结也就罢了,偏偏绳子一路挂着东西,片刻间便会将他拽下去! 生死之间,杨璟也激发了潜能,眼看着手术刀将绳索切断了一半,当即用力一绷,绳索终于断开,而此时绳索猛然从他的手中被扯掉,脚下顿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杨璟看着脚下升腾起来的烟尘,听着鹿白鱼等人的呼喊,此时才敢松一口气,夜风一吹,背后凉飕飕的,竟然全都被冷汗湿透了! “我没事!” 杨璟大喊了一声,众人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上头的风若尘终于安心地登上洞口。 杨璟此时坐在一口悬棺上,这口棺材的棺盖已经被杨璟踏烂,因为年代久远,尸体早已腐朽不堪,里头的衣物和陪葬品也都干燥易碎,浓烈的霉尘扬起来,杨璟鼻头发痒,直想打喷嚏。 登上洞口的风若尘解开自己的绳子,绑住一头,另一头则绑上一块石头,与杨璟确认之后,便将石头丢了下来,顺利将绳子交到了杨璟的手上。 杨璟将绳子绑在腰上,抬头看时,只觉得头顶上那一口口悬棺,每一口都随时有可能砸落下来,心理压力也是极大,但他知道,只有登上洞口,才算安全,当即忍住内心的不安,毅然往上攀登。 为了减少悬棺坠落的可能,杨璟不敢再攀附那些悬棺,而是利用双脚缠绕绳子,固定了身形,再用上肢力量攀爬上去。 而风若尘也在上面用力拖拽,杨璟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可就在这个时候,风若尘却猛然一喝:“好胆!” 杨璟只觉得绳子一松,整个人又往下飞快坠落! 虽然明知道风若尘绑住了绳子的另一头,可听风若尘上边的动静,上面分明出了事情,若绳子被割断,却如何是好! 早知如此凶险,就该听从王不留等人的劝阻,若那洞穴里头真的有所收获也就罢了,若徒劳一场,这次的攀登也算是自讨苦吃了。 杨璟下落了几个呼吸,只觉得腰间一紧,绳子几乎要将他的腰肢给勒断,不过他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左右一看,适才停留的悬棺就在左侧,又回到了原点,不过还好,风若尘捆绑的绳子,应该是没事的。 在没有确定风若尘上面的情况之前,杨璟也不敢再攀爬,只是小心翼翼地蹲在那口悬棺上,侧耳一听,但听得头上传来打斗声和脚步声,不由为风若尘捏了一把汗! 过得片刻,风若尘终于再度开口道:“安全了,爬上来吧。” 杨璟这才继续攀爬,而风若尘显然也担心还有其他险情,今次拼命拖扯杨璟,杨璟都没怎么用力,不多时便被拖拉上了洞口。 “手给我!” 风若尘趴在洞口边缘的地面上,朝杨璟伸出手来,杨璟一把抓住她的手,二人配合着用力,杨璟终于踏上了洞口的地面。 此时杨璟才发现,原来这洞口竟然如此高大,在下面看时,也并未觉得有多大,心里也有些吃惊,不过让他激动的是,这洞口里头竟然有风!而且这风与外头初冬的寒风截然不同,这风带着浓重的潮气和水汽! 杨璟粗略地审视了环境,此时却听得风若尘朝她笑道:“喂,小哥,平日里有色心没色胆,陪一下姐姐都不敢,眼下胆子倒是变大了哦。” 杨璟一听,才发现自己仍旧牵着风若尘的手,劫后余生,杨璟也轻松了不少,并没有松手,反而捏了捏风若尘那柔弱无骨的手,眨眼笑道:“谁说我没色胆,这里便剩下姐姐和我呢…哼哼哼…” 杨璟这么一说,风若尘不由甩开了杨璟的手,嘀咕道:“没劲!” 杨璟呵呵一笑,早知风若尘的性子,也不在意,转移话题问道:“适才发生了什么事?” 风若尘和杨璟此时都没有火把,两人只能借着洞口外的昏暗光线,风若尘便朝杨璟说道:“这洞口有水汽,应该是个溶洞,说不得就有暗河,不如先把他们都拉上来再说?” 杨璟想了想,如今黑漆漆地不可视物,急需火把等物资,再者,风若尘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危险,生怕只有她和杨璟两个人的话,无法应付接下来的探险。 于是杨璟便点了点头,而后朝下面的同伴喊话,将绳索丢了下去,开始将同伴们都拉上来。 今次杨璟和风若尘可以一人出力,一人分神警戒,倒也不需要担心遭遇袭击,很快便将王不留鹿白鱼等人都拉了上来。 这洞口很大,以致于大家分散着站开,仍旧觉得很宽敞,李准和宋伯仁当即点起了火把,但见得这溶洞在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绚丽的光芒,洞内的钟乳石柱子几乎要将溶洞装饰成仙宫一般! 杨璟是见过这些溶洞的,在南方地区有着不少有名的景点,都是以溶洞为主打,杨璟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然而无论是李准还是王不留等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美轮美奂的场景,此时便被震撼当场! 洞里头不时传来呜呜的风声,可见这溶洞还有别的出口,滴滴答答的水生和扑面而来的水汽,更是让众人心头激动不已! 可风若尘却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她从李准的手里抢过一根火把,在地上照了照,不由诧异道:“奇怪了…我刚刚明明打伤他了,怎会没有血迹?” 风若尘如此一说,杨璟这才回过神来,适才风若尘肯定是遭遇到袭击了,眼下队伍集结完毕,底气也有了,风若尘也终于开始搜寻痕迹了。 “怎么回事?”李准问道。 风若尘:“适才我拖扯杨小哥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偷袭我,被我砍了一刀,我还发了暗器,但暗器却打在石头上了…” “有人?!!!你是说这里头有人?!!!”王不留等人不由惊喜,如果这溶洞里头有人,那极有可能说明他们找对地方了! 通过这个溶洞,或许他们真的能够找到水脉的入口! 可杨璟却沉默不语,因为他心里想着,这里出入上下非常的不方便,洞口又没有吊篮或者升降绳索之类的东西,如果这里是入口,也太不方便了,或许这里只是个应急的入口罢了。 “你确定砍了他一刀?”杨璟点燃火把,一边朝风若尘问着,一边四处搜索起来。 “嗯,当时他就在我背后,我故意装作不知道,而后突然出手,他猝不及防,肯定躲不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人好像是士兵…” “你怎么知道他是士兵?” “因为他身上穿有铠甲,若非我的红鸾刀削铁如泥,还真伤不了他!” 听得风若尘的回答,杨璟等人也是惊疑不定,若袭击者果真穿着铠甲,那么应该与白牛教脱不了干系了,这也意味着,他们确实找对了地方! 然而杨璟去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风姨,你怎么知道暗器打在了石壁上?” 风若尘没有太多考虑,便脱口而出道:“当时太黑了,我也看不太清楚,那人吃了我一刀之后便往后逃,情急之下我就发了暗器,而后听到叮铃一声响,声音很是清脆,该是打在石壁上了。” “是哪个方向?”杨璟继续追问道,风若尘回到洞口处,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便指向了洞内,杨璟顺着风若尘指示的方向走进去,一直走了十几步,才发现一根连接洞顶的钟乳笋,但上面却没有任何被暗器击打的印记,再者说了,风若尘说那人刚想逃就打出了暗器,暗器不可能飞行十几步,而后打在钟乳笋上。 杨璟又走了在钟乳笋附近搜索了一圈,并未在地上发现掉落的暗器,如此一来,他心里的想法也就更坚定! 杨璟又往洞内走了十几步,举起火把来,但见一个斜斜往下的洞口,那里竟然有一条凿刻痕迹极其明显的石阶! 杨璟心头大喜,而此时他又在阶梯边上有所发现,蹲下来一看,心头顿时豁然,朝风若尘等人说道:“我明白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地穴石铠矮人 风若尘等人也是一头雾水,这溶洞虽然美轮美奂,但这美丽的背后隐藏着些什么样的凶险,诸人都不敢妄自揣测,能够弄个清楚明白自然最好不过,听说杨璟已经弄清事实,众人当即围了过来。 见得那斜斜往下延伸的石阶,大家也就越发肯定,这溶洞绝对有人生存,也是掩饰不住心中喜悦。 而杨璟则半蹲在石阶旁边,面前是一个裂开成两半的石质竹筒子,这石头如同汉白玉一般,还闪耀着点点星光,竟然是钟乳石凝结而成的! “怎么会有个竹筒?难道是他们用来装水的器皿?”鹿白鱼不由问道,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竹筒…而是臂甲…” “臂甲?!!!你是说这里的人,用这些姜石制作铠甲?”王不留也吃惊不小。 这姜石也就是钟乳石,也叫作石钟乳,很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入药,神农本草经等典籍都有记载,也是古时修真之人炼丹的药材。 王不留接触过丹药之道,对钟乳自然不陌生,只是未曾见过原生态的钟乳罢了。 “大人,这姜石又叫通石,乃殷孽之根,至阴之物,水石之精,中通而易碎,轻薄似鹅翎之管,又如何能用来制作铠甲?再者,此物至阴,若覆盖为甲衣,阴寒风湿必定侵入体内,久而久之,对身子可是有大害的…” 杨璟见王不留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不由佩服,王不留才是真正没吃过猪肉却对猪跑步一清二楚的人,虽然只是在药引里见过细碎的石钟乳,却对石钟乳的形态和特性如此了解,王不留真不愧既读万卷书也行万里路。 “王老所言不差,所以我认为,这些人制作石铠并非为了防御,而是为了装饰,风姨的暗器击中的并非石壁,而是这石铠,早先劈的那一刀,也劈在了石铠上,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石阶下面,就该渐渐出现血迹了。” 杨璟此言一出,众人也是诧异不已,竟然用这种石铠来当装饰?如此古朴原生态的事情,大抵也只有深山蛮族能够做得出来,里面的人怕是不太好惹啊! 其实杨璟心里也在担忧,一来对地形一无所知,二来对这个神秘人也没有更多的了解,甚至于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而人类对洞穴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和恐惧,在地底下探险,就更加凶险。 好在这个洞穴通风透气,并不需要担心缺氧的问题,这才是杨璟安心了不少。 而杨璟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这石钟乳所制作的臂甲内侧,粘着不少短而粗的毛发! 这些毛发夹杂在臂甲内部,甚至于融入到了钟乳之中,这也就说明一个问题,这些人并不懂得制造模具,他们是直接将钟乳融化了,涂抹在身上,待得钟乳硬结成铠,或者他们就如同一块石头那般,将手臂固定在钟乳石的下方,任由水精滴落在身上手上,常年累与,便凝聚出铠甲来。 当然了,如果是后者,或许早被饿死了,石铠都未必能够凝聚出来,而如果是前者,说明他们已经有能力运用钟乳,将钟乳当成石膏那样来使用,如果是这样,说明他们并非寻常生蛮,而是拥有着很高的智慧! 无论哪一种情况,其实都不容乐观,因为孤身一人想要在地下溶洞生存下去,其实非常困难,所以这些人极有可能是群居,这地底下说不定就是他们的聚集地。 而从这人毫不犹豫便袭击风若尘,足以说明这些人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对杨璟等人充满了敌意,这次的地下之行,应该不会太轻松。 李准等人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见得杨璟站起来,大家也是打起精神来,一个个眼露精光,保持着警惕。 杨璟举起火把来,朝诸位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且下去看一看,实在不行就退出来便是了。” 见得众人点头,杨璟便抽出青铜古刀,与王不留走在了前头,而宋伯仁见得王不留年老了,便在一旁守护着。 这才走了几步,诸人果然见到了杨璟预言中的血迹,就滴落在石阶上,一路往下延伸,显得有些阴森。 四周的滴水声和风声,隐约传来的水声,非但没有让这地底显得热闹,反而衬托得越发死寂,寒气入体,让人不自觉地轻轻颤抖,更是增加了几分惊恐。 这石阶就像一条挖凿的隧道,弯弯曲曲,也不知通往何处,火把照耀之下,石壁的钟乳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仿佛行走在一条晶石打造的通道里头一般,若非探险,足以美得让人惊叹了。 有了血迹做向导,众人保持着十二分的警醒,在隧道里头兜兜转转,而他们的心里也越发担忧起来。 因为他们脚下的石阶都是一尺见方的大石块,经过了凿刻打磨,这也反映出,地底的那些人,数量一定不少,否则根本就无法建造这么庞大的工程!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众人也渐渐失去了方向感,只有王不留还在时不时看着罗盘,口中叨叨着,似乎在推算着什么。 杨璟只知道队伍已经往下走了很长一段路,石阶大体上是螺旋向下,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进入海拔线以下,而且距离地面已经非常深了。 而前方的风声和水声也越来越大,杨璟甚至能够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浓烈水汽,耳中隐约听到了东隆隆的激流之声! 隧道变得越来越开阔,队伍便如同从喇叭细嘴往外走一般,地面上的血迹早已断了,许是那人已经止血。 早在中途的时候,火把其实就差不多要烧完了,杨璟也曾经想过要原路返回,毕竟在这地底世界,没有火把就等同于找死,他也不能将同伴们的性命当赌注。 可发现隧道越来越开阔之后,杨璟终究还是决定走下去。 这些火把本来就简陋,烧不了多久,为了节约,杨璟便让大家都将火把灭了,自己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 当他烧完第三根火把之时,前头终于豁然开朗,但见得一条大河如同在地底奔腾咆哮的水晶之龙,轰隆隆地往下冲击,浪潮拍击着沿岸的钟乳,绽放出一朵朵晶莹的浪花,唯美至极! 而众人抬头看时,但见得头顶是个巨大的井口,仿佛将漫天星辰都收集到了这井口里头一般,群星璀璨而密集,星光投射下来,井口仿佛有聚焦的作用,将星光集中起来,又散开投射,将整个地底空间照亮,经过钟乳的折射之后,整个地底光亮得根本不需要火把! 可也正是因为看得太清楚,杨璟等人才在惊叹之余,感到头皮发麻的恐惧! 因为那宽阔的河滩上,站立着数不清的石铠矮人,他们并没有穿着布衣,钟乳石铠直接覆盖在身上,除了一头乱七八糟黏在一起的头发遮掩了面容,其他部位看得一清二楚! 杨璟心头猛然一惊,下意识便将众人挡了回去! 放眼望去,这河滩延绵二三百米,依稀能够看到对面的河滩上,有着不少这样的石铠矮人在随意行走,河滩后头的石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岩洞,岩洞之间有石阶相连,可想而知,这地底空间,住着多少这样的石铠矮人! 更让杨璟等人吃惊的是,那河滩上竟然停着一艘三层的福船,数不清的矮人正在搬运船上的东西,还发出阵阵怪叫! 也不知为何,杨璟一见到这些石铠矮人,脑子里便浮现出那些凶残的矮骡子的影子,而孙二娘和神荼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更让杨璟担忧。 难道说这些石铠矮人,都是矮骡子一样的物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次他可真算是捅了马蜂窝,而且还是一下子捅翻了十几个! 杨璟也看出了众人的惊骇,杨璟毫不迟疑就朝众人打了个手势,想要原路返回。 可就在此时,河滩上的石铠矮人却全都欢呼了起来! “糟糕!被发现了!”杨璟心头大骇,当即就要离开,可王不留却轻轻扯了扯杨璟,压了压手,示意杨璟镇定下来。 杨璟忍住逃跑的冲动,探出小半个头,往那河滩上一看,但见得一队稍微高大一些的矮人,从河滩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这些矮人如同军队一般,队形规整,行进有度,为首一人竟然穿着锈迹斑斑的铠甲,手执造型古朴的大戟,腰间挎着宝刀,如同从上古战场走出来的大将军! 而他身后的战士们,与河滩上的石铠矮人截然不同,他们同样穿着铠甲,虽然铠甲黯淡无光,但手里头同样有铁器兵刃! 那大将军的身边跟着一个**着上身,下身只有一些污黑碎步片遮掩的干瘦老矮人,分明能够看到他捂着手臂,身上和腿上都有着血迹,应该就是被风若尘击伤的那个了! “他们这是在集合队伍,打算追杀咱们这些入侵者啊!”杨璟心头不由大惊,然而当他的目光再度往大将军那边扫去,杨璟的目光顿时就移不开了! 但见得密密麻麻的石铠矮人,抬着一座小型的步辇,步辇四周全是黑衣武士,那步辇上用纯白的玉石打造成一座莲台,而莲台山盘坐着一名白衣仙子,可不正是天香圣女么! 天香圣女的步辇旁边,乃是一名寸步不离的道姑,赫然便是那黄真韵! “竟然又是白牛教!” 杨璟见得那矮人将风若尘的暗器递给了黄真韵,黄真韵仔细端详了之后,又与天香圣女说了些什么,而后便见得大将军带着矮人士兵跪了下来,似乎在听从天香圣女的指示! 杨璟再也坐不住了,朝王不留催促道:“王老,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然而王不留却死死地盯着河滩,头也不回地朝杨璟说道:“再等等!” 王不留眯着双眼,往那福楼看了许久,而后朝杨璟说道:“大人,这些人从船上搬运下来的,除了粮食,还有兵器甲仗,白牛教这是想让这些矮骡子上去造反啊!” 杨璟看着那数之不尽的矮人,也是忧心忡忡,可听得此言,不由摇头道:“王老此言差矣,这些矮骡子数量确实可观,但它们生性野蛮,不可能听从指挥调度,上得战场也是用命来填罢了…” 王不留似乎早已料到杨璟会如此作答,当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朝杨璟说道:“问题就在于,这些并非矮骡子…他们…他们…但愿老夫想错了,否则矩州甚至整个西南都将保不住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夜郎后裔洛枝 杨璟等人是如何都想不到,从悬棺绝壁的洞口,一路往下,竟然来到这个庞大的地下世界,而且还见到了成千上万形似矮骡子的石铠矮人! 而让杨璟等人更想不到的是,白牛教的天香圣女和道姑黄真韵,竟然受到这些矮人的崇拜! 看到这里,杨璟已经隐约有些明白,这地下世界与仙云山白牛教总舵,应该是相通的,通过水路就能够抵达,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孙二娘曾经走过的那条水路! 从河滩上那巨大的福船,诸人也能够轻易看得出来,这些石铠矮人如同野人一般,但数量实在太多,也不知他们是从何时开始,又如何在这地底下生存繁衍,更不晓得白牛教是如何找到这些矮人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发现了矮人的存在,白牛教才会选择仙云山作为总舵的地点吧。 而白牛教的意图已经非常的明显,他们通过大船,将物资运输进来,养活地底世界的矮人们,并给这些矮人配发武器铠甲,一旦起事,这些矮人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地底冒出来,便能够从内部将整个矩州打烂,甚至占领整个西南地区! 杨璟也曾听林文忠说过,蒙古人不懂水战,也不谙舟楫,攻打大理之时被江河拦住,还是一些汉奸教会蒙古人制作了羊皮和牛皮筏子,这才成功渡江,踏上大理的土地! 蒙古人想要强攻矩州,以矩州为跳板,攻打四川,就必须里应外合,因为矩州毕竟有个林文忠坐镇。 而蒙古人最出其不意的策略,应该就是顺着这条水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矩州内部,将林文忠的军队打个措手不及! 若果这策略真的成功,蒙古人兵不血刃就能拿下矩州,进而以闪电般的速度偷袭四川,便是余阶怕是也再难抵挡蒙古人了! 难怪白牛教要举行白牛圣母法会,也难怪韦镇仙一直按兵不动,原来他们表面上虚张声势,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这个地下世界打幌子,掩人耳目罢了!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并不难推敲,便是对军事一窍不通,也能够很快想通这一节,非但杨璟,便是李准等人,也忧心忡忡起来。 因为蒙古人一旦打烂西南,下一步便是湖广,进而直逼东南,到时候大宋江山可就难保了! 不过好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因为此时河滩上成千上万的矮人,其中许多人都仍旧覆盖着石铠,并没有装备白牛教和韦镇仙提供的铠甲刀剑,说明他们仍旧还只是在筹备的阶段。 毕竟这些都是违禁品,并不容易获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输进来,也需要耗费不少的功夫。 杨璟本以为这成千上万的矮骡子,就足够他们头疼,虽然这些矮骡子凶残桀骜,很难听从军令调度,打起仗来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但他们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占尽了天时地利,到时候出其不意,足以将整个西南闹得天翻地覆! 想起孙二娘曾经操控过矮骡子,而神荼更是成为了矮骡子的领袖,杨璟不由想向孙二娘询问一番。 可也就是这个节骨眼,王不留却又说出了更加让人惊愕的话语,这些石铠矮人,竟然不是矮骡子! 既然不是矮骡子,那这些石铠矮人,又是何来历? 面对杨璟等人的既惊诧又质疑且好奇的目光,王不留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轻叹一声,而后低声道。 “如果老朽没有猜错,这些并非矮骡子,而是洛枝人!” “洛枝人?这是哪个民族的人?”杨璟顿时一头雾水,再看看小伙伴们,也是一个两个满眼的迷惑 ,显然都没听说过所谓的洛枝人。 王不留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道:“洛枝人或许诸位没听说过,但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夜郎自大的典故吧?” “王老是说,这些是夜郎国的后裔?可夜郎国不是在汉朝的时候便灭亡了么!” 杨璟等人彻底被惊呆了,因为夜郎国只存在于史书经典之中,虽然后世也有许多少数民族疑似夜郎后人,但其实已经没办法考证了。 而宋朝虽然距离夜郎灭亡算是近一些,但夜郎人也早已绝迹,即便没有灭绝,也只是活在深山老林里头,被世俗当成野人来看待,连蛮族都算不上! 杨璟对夜郎这个民族还是比较了解的,并不是因为他对历史有多了解,而是他曾经办过一个让人唏嘘的案子,当事人正是研究西南民族民俗文化的老博士! 王不留似乎早已料到众人的反应,当即轻声答道:“没错,这洛枝人便是夜郎后裔的其中一脉,而且还是拥有着王族血统的一脉!” “人都说夜郎自大,其实夜郎并非自大,而是真的很强大!彼时的夜郎国盘踞西南,疆域囊括大理边境,川蜀的一部分,黔贵的全境,甚至跨到两湖两广,而当时的中原地域,版图其实并不大...” “夜郎人崇拜先祖,骁勇善战,曾经战无不胜,只是由于他们的冶炼技术落后,武器铠甲上吃了大亏,最终只能落败,但他们确实没有灭亡,后裔便撒落在西南境内各地,这洛枝人,便是其中一脉,老朽年轻时也曾在野庙里听一个老瞎子说过,那老瞎子为了寻找洛枝人,穷极一生,却郁郁而终,没想到洛枝人竟然藏在了地底下!” 杨璟知道王不留所言不虚,因为西南地区正是夜郎国的疆域,而后世的广西境内,部分壮族和仡佬族等少数民族,都与夜郎后裔有着许多契合之处,研究学者们也将这几个少数民族当成研究夜郎的不同方向。 如果这些矮人真的是洛枝人,那可就麻烦了,因为他们曾经是西南霸主,战斗力被低估了上千年,本以为灭绝了,谁能想到他们会创建了如此庞大的地底世界,作为他们的庇护所! 虽然只是通过肉眼远远地观察,但以杨璟对人体生理学的了解,加上自己的观察,这些洛枝人虽然矮小,但格外强壮,他们常年对抗低温,身体素质极其强悍。 而且由于常年接触潮湿的口气和钟乳石溶洞的大环境,他们如同冬眠的老龟一般长寿,适才杨璟见到河滩上的石铠洛枝人,才发现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石铠洛枝人所制作的石铠,并非为了防御,也不是为了装饰,他们之所以利用钟乳石和石浆来制作石铠,是为了让皮肤和肌肉吸收足够的钙质! 这些钙质会渐渐渗透到他们的皮肤之中,将他们的皮肤石化,使得他们的肉身变得极其的坚韧强悍! 夜郎国足足被低估了千年,他们却实实在在是个完整的国度,他们有着自己的文明,甚至有着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他们建造城池,甚至四处征伐,想要统霸天下! 而这些洛枝人能够在如此恶劣的地底世界存活下来,而且还延续了这么多年,足见他们仍旧保留着夜郎国的智慧结晶以及文明传承! 他们不是矮骡子,更不是野人,他们只不过是另一种民族的人类,他们拥有着人类的智慧! 如果是宗云在此,或许这位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的小真人,会同意王不留的说法,但宗云却并没有来,李准等人果然朝王不留提出了疑问。 “老先生又如何能够确定他们便是夜郎人?” 王不留指了指那河滩上披着铠甲的大将军,朝众人低声解释道:“夜郎人以竹为图腾,夜郎王便是竹王,乃至于王族都以竹为姓氏,你们看那将军样的首领,他手里的权杖便是竹的样式!” 王不留如此一解释,诸人放眼一望,果实是如此,不由又信了七八分,而杨璟对此早已深信不疑。 因为他曾经为了调查老博士的案子,深入到广西和贵州境内,诸多寨子里头来往了三四个月,对西南少数民族也多有了解。 便是后世的壮族人,他们也都有着疑似夜郎后裔的嫌疑,因为夜郎人除了以竹为图腾之外,还有祖先崇拜,而壮族地区仍旧保留着不少“老人厅”,这种老人厅,其实就是祖先崇拜的一种延续。 杨璟当初为了调查老博士的死因,将他屋子里头汗牛充栋一般的资料和笔记都扫了一眼,虽然无法做到多么专业,但好歹是有所了解的。 所以对于王不留的说法,杨璟的内心早已深信不疑,不过李准等人相信了大半之后,王不留却也有着自己的疑问。 “只是老朽也弄不清楚,这些夜郎的洛枝人,为何会受到白牛教的操控?如果只是为了生计,他们已经潜伏生存了数百上千年,为何此时才接受白牛教的接济,为了一口粮食而屈服于白牛教?以夜郎人的骄傲,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如果宗云在的话,或许能够回答王不留的问题,可惜宗云并不在这里。 不过杨璟对此却有着自己的一些猜测。 在那位老博士的笔记中,后世的仡佬族,应该是最接近夜郎人的一个研究对象。 仡佬族在古时被称之为濮人或者僚人,而夜郎国的主要民族,便是濮人和僚人。 而仡佬族早先也有不少人口,只是后来渐渐被汉人、彝族苗族和布依族等少数民族同化了。 而仡佬族的内部同样分为青仡佬、红仡佬、黄牛仡佬和水牛仡佬等,如果说白牛教与这些洛枝人有何隐秘联系,怕是白牛二字的由来,或许与洛枝人有关,甚至于白牛教的建立,说不得都是在洛枝人的基础上! 杨璟甚至脑洞大开地涌出另一种可能,或许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牛圣母,说不定就是洛枝人,白牛教只不过是洛枝人在地面上的代言人罢了!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杨璟的内心猜测,也无法去求证,眼下那名被风若尘砍伤的洛枝人已经报告了他们的情况,天香圣女和黄真韵肯定不会放过杨璟等人,眼看着那位竹王就要带着无数洛枝人来搜索和抓捕,杨璟自然要带着小伙伴们快速离开这里。 至于如何应对这些洛枝人和白牛教,以及该如何应对极有可能成为蒙古人入侵的秘密通道的水路,杨璟还需要很多的考量。 可就在杨璟朝王不留等人使眼色,打算离开这里之时,杨璟却看到,就在那河滩之上,那名如同从殉葬坑里头爬出来的大将军,此时正双眸发亮,遥遥盯着杨璟! 他那目光如同锋利冰冷的刀刃,便是隔着这老远,都足以杨璟心头发寒! “被发现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身陷生死绝境 杨璟也是一时大意,其实他早就该想到,这些洛枝人生活在地下世界,听觉等五官六识必定比寻常人要更加的敏锐,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发现! 矮骡子是最记仇的一种生物,而洛枝人应该是最警觉的,毕竟他们能够秘密延续上千年而不被世人发现,平素里一定小心翼翼。 当初杨璟调查老博士的死因,最接近真相的一条线索,便是怀疑老博士应该是发现了夜郎人的大秘密,甚至于发现了现代夜郎人的神秘聚居地,才被夜郎人杀死的! 当然了,许多人认为法医能够从痕迹之中发现线索,而后破案,其实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许多时候法医只不过是协助调查,在现场搜集证据,仅此而已。 只不过杨璟从小有着警察梦,与刑警们的关系也非常的铁,他的心思也活络,脑子也谨慎,所以许多时候都跟着去办案罢了。 为了搜集关于老博士的证物,杨璟连续奋战了两三个月,走访了广西湖南贵州不下三十多个寨子,完全是沿着老博士曾经走过的足迹,又走了一遍。 但最终仍旧没能等到这起案件的侦破,他便已经在赶往罪案现场的途中发生了意外,而后来到了这个时空。 所以他很清楚这些洛枝人的脾性,竹王分明发现了杨璟等人的藏身之处,甚至于他与天香圣女在交谈,也是为了蒙蔽杨璟,避免打草惊蛇! 如今杨璟等人想要逃脱,竹王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因为放走杨璟,无异于曝光了他们隐藏了千年的秘密! 而天香圣女和黄真韵,就更不可能放过杨璟这群人。 杨璟在望南风挫败了天香圣女,甚至连那神宫一般的圣辇,都没能带走,堂堂白牛教的天香圣女,无数百姓顶礼膜拜的仙子,眼下只能坐在洛枝矮人抬着的小步辇上,可怜兮兮地行走于地下世界,如果有可能,她一定会将杨璟抽筋扒皮! 黄真韵就更不必说了,杨璟和宗云将她的老姘头秦玄策都给打残了,黄真韵与宗云交手三五合,竟然就被宗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同样是武道宗师,她乃是孙不二元君一脉的高徒,简直丧尽了脸面! 无论如何,杨璟等人只要落入洛枝人的手中,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当他看见竹王那凶残的眸光,杨璟也不需要再顾忌,朝众人大喊道:“快撤出去!快走!” 王不留等人也是心惊胆战,漫说他们人数少得可怜,便是每个人都能够以一敌百,在这狭窄的隧道里头也施展不开,更可能那地底世界里头的洛枝人成千上万,不可计数,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啊! 火把已经被灭掉了,杨璟等人也来不及点上,反正隧道也就一条路,摸着两侧光滑的石壁,一路狂奔出去,便是绝壁洞口,于是众人便疯狂地往后退! 而他们的身后,已经响起了震天价儿的咿呀鬼叫,那些个洛枝人啸叫着便追了上来! 杨璟只觉得他们就像路过一片乱葬岗,突然地底的亡灵全都醒了过来,追着他们一般,心里也不敢放松一丝半点,稍有迟疑,他们便全都要死在这里啊! 这一边逃亡,杨璟心里也在飞速地思量着,到底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脑子里头全是老博士关于夜郎这个神秘国度的各种记载和研究。 虽然人在危急的时候能够激发潜能,但也有另一种情况,那便是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不知所措地呆滞,直到被危险吞噬的那一刻,才想起要逃跑。 好在杨璟并非后者,他经历过太多生死危机,他的心理素质已经非常的强大,虽然没有到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程度,但边逃亡边思考对策,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宋伯仁早先一直在护卫着王不留,而王不留毕竟年老,此时落在后头,实在有些吃力,加上宋伯仁是哑巴,无法及时示警,杨璟便留下来殿后。 进来的时候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的路途,在没有火把,一片漆黑的情况下,一路逃亡,不知不觉前面豁然开朗,他们竟然真的逃了出来,眼前便是那洞口了! 此时洛枝人就紧紧咬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毕竟洛枝人比他们更适应和熟悉黑暗的环境,以及地底的地形。 也亏得是杨璟这群人,个个都有着不浅的底子,若换了寻常人等,怕是早就被洛枝人追杀干净了! 也难怪进山的打猎和采药以及那些樵夫们有去无回,试问有这些洛枝人如同山神一般占据着仙云山,又有谁能上来? 那资公和资布叔侄能够上山打猎十几年,这其中怕也是藏着什么隐情,说不定叔侄俩故意将杨璟等人往死路上带呢! 此时杨璟心里也在暗自庆幸,也多亏小哑巴杀了资公,多亏自己没有阻拦孙二娘杀死资布,若留下资布继续当向导,怕是如今他们早就被杀死了! 眼下终于逃出了地底,虽然这洞口开在绝壁之上,但杨璟等人上来的时候还留着绳索,只要顺着绳索速降下去,散入山林之中,也就海阔天空,哪里都能去得,并不需要担心洛枝人会将他们全部剿灭了! 然而当为首的徐凤武在李准的搀扶下,从那石阶处冒头之时,一道寒芒顿时劈落下来! 李准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从未掉过链子,身子往后一缩,顺势将徐凤武往后面一拉扯,那锋锐的刀芒便贴着他的鼻尖斩下,将他下巴的胡子尾都削了一小截! 徐凤武也是直冒冷汗,当黑暗之中那身影跳出来之时,他已经抽出宝剑,一剑挥舞出去,一颗头颅骨碌碌便滚了出去,热血喷射开来,溅得他和李准满脸都是! 李准踏步而出,但见得又有三五个石铠洛枝人冲杀而来,李准解下背后的大弓,大开大合地四处击打,用弓弦一套一拧,便将洛枝人的头颅给绞了下来! 并非他们残酷无情,而是这些洛枝人根本就不会跟他们讲人性,你死我亡的时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心慈手软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当李准和徐凤武奋力杀死这三五个洛枝人之后,杨璟等人也从石阶里头撤了出来,杨璟当机立断道:“快下去!” 李准和徐凤武等人护着鹿白鱼孙二娘等,一干人来到洞口前面,但见得绳索早已被斩断,往下一看,灿烂星光照耀之下,那绝壁上的悬棺,竟然如同树枝上的蚂蚁群被一下撸光溜了一般,竟然没剩下多少个了! 那绝壁下面全都是破烂的棺材板子和白骨,以及各种殉葬品,烟尘滚滚涌上来,还带着一股股恶臭,显然是刚才那些洛枝人干的好事! 杨璟此时才醒悟过来,除了那石阶入口,这洞穴里头应该还有别的入口,否则隧道只有一条,这五六个洛枝人根本不可能避开他们,而来到这里断绝他们的后路! “糟糕了!” 念及此处,杨璟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因为如果有其他的入口,也就意味着,竹王和那些洛枝人,也能够通过其他的通道,赶到这里来杀他们! 眼下是火烧眉毛刻不容缓,可前面已经没有了生路,他们的绳索已经被砍断,连借力的悬棺也都被毁去了,难道只能与这些洛枝人拼死一搏? 以他们的人力和数量,面对成千上万源源不断的洛枝人,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啊! 杨璟在路上便一直在思考着对策,也考虑过各种不同的情况和应对方案。 但他如何都没来得及想象,竟然还有别的入口,这些洛枝人并没有从石阶入口进去,从背后袭杀他们,而是先将后路毁去,这也足以说明了洛枝人的智商并不低,甚至于非常的聪明! “叮!” 杨璟还在飞快思考对策,而守着石阶的宋伯仁已经开始与追击的洛枝人短兵相接了! 那洞口能够容纳三人并排,宋伯仁算是一夫当关,徐凤武和李准当即加入了战团! 洛枝人不断往前面堆,他们显示出了很高的智慧,生怕同族的尸体会将洞口彻底挡住,每当有同伴倒下,他们便会将同伴的尸体往后拖拽。 这也让杨璟看出来,起码他们不像矮骡子那般凶残狂暴,他们没有用同族的尸体当挡箭牌,说明他们果然传承了夜郎人的文明,拥有着基本的伦理和道德观! 然而生死攸关,杨璟不得不做出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厌恶的决策! “用尸体堵出口!” 面对无路可走的绝境,也只能暂时将出口堵住,再想办法如何能够逃生了。 李准和宋伯仁等听得杨璟提醒,也不再丢弃杀死的洛枝人,而是将他们的尸体当成肉盾,渐渐垒起人肉盾墙。 这一举动实在激怒了洛枝人,因为他们非常珍视同族,毕竟能够相互支撑着将种族延续千年,又有着祖先崇拜,他们对同族的感情自然是无法度量的。 李准等人也不想这样,可性命攸关,是拿敌人的尸体当盾墙,还是被敌人千刀万剐,这样的选择实在太明显了! 杨璟也没有闲着,毕竟李准和宋伯仁三人体力有限,洛枝人如破堤的潮水一般往前汹涌,几乎是用命在填,用命在冲击这三人的防线,所以留给杨璟的时间并不多了! 杨璟快速地扫视了溶洞,双眸陡然一亮,拖着青铜古刀便往一座钟乳石上猛劈! 这钟乳石并未连接到溶洞顶端,如同一人高的石笋,应该刚刚形成不久,最上面还留着石乳,上面的半截应该不会太坚硬。 杨璟一刀下去,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大腿发酸,可杨璟已经顾不得这许多,绕着这石笋接连砍了一圈,后退了几步,施展金关玉锁的内功,利用八极拳的背靠式,猛然撞向了那石笋! “轰隆!” 石笋终于被撞断了半截,杨璟丢下青铜古刀,便奋力扛起那石笋,鹿白鱼见得此状,也冲过来帮忙,两人将石笋扛到入口前面来,朝李准等人喊道:“快闪开!” 李准三人回头一看,杨璟正扛着石笋,那石笋的前端是尖锐的,当即就各自拖着身前的肉盾尸体,往旁边一闪,杨璟和鹿白鱼猛然一喝,便将石笋投了出去! 李准三人一退步,洛枝人便涌了上来,正当他们以为李准等人放弃抵抗,心头大喜之时,石笋猛砸下来,当场就将为首一名洛枝人砸烂了半截! 李准和宋伯仁徐凤武赶忙将尸体填到石笋与入口山壁的缝隙处,而后死死地顶住那石笋! 被堵在通道里头的洛枝人怒吼咆哮,几乎要将溶洞都给震塌了! 杨璟见得通道终于被堵住,这才抹了一把冷汗,赶忙将青铜古刀捡起来,正要想法子逃生,溶洞的另一头却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隆!” 那一端竟然被破开了一个大口,溶洞内的昏暗光线之中,满身披着锈迹斑斑古甲的竹王,带着从地底爬出来的英灵一般的洛枝人,出现在了溶洞之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逃命不如跳舞 杨璟早就想到这里会有其他的出入口,但命悬一线之际,能够堵上原先那个出入口就已经着实不易,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搜查其他的出入口! 他也知道其他的出入口必定是最大的隐患,可时不我待,他也是有心无力。 眼下竹王异常粗暴野蛮地将出入口扩大,直接撞了出来,而李准等人又在顶着那颗石笋,杨璟和鹿白鱼孙二娘等人,根本就无法抵挡竹王和他身边的洛枝人。 因为这些洛枝人源源不断,很快就几乎要将整个溶洞都给占满了! 好在天香圣女和黄真韵对这些洛枝人似乎非常的鄙夷和厌恶,而且又是女子之身,又自恃高贵,是故并没有跟着过来。 又或许她们早已知道杨璟等人无路可逃,甚至于适才天香圣女与竹王交谈,就是为了部署洛枝人来毁去杨璟等人的去路! 面对如此绝境,杨璟等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从这里跳下去,要么与这些洛枝人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或许还能够活久一些,但跳下去的话,只能是必死无疑,这是考虑都不太需要考虑的选择,并没有什么难度。 杨璟朝李准等人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鹿白鱼等人,而后朝大家说道:“对不住大家了...” 虽然杨璟脸上带着苦笑,但诸人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惊惶,他们看着杨璟,眼中的神色着实有些复杂。 其实便是李准这样的老手,能够成为宋慈五名铁卫的头领,论功夫论头脑,都不是寻常之辈,可与杨璟接触这么久,连他都佩服杨璟这个后辈。 他与其他人一样,与杨璟接触久了,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只要杨璟还站着,只要杨璟还笑得出来,问题终归就会得到解决。 所以当杨璟说出这句对不起之时,这些小伙伴们,包括李准在内,感受到的并非即将死去的悲愤和不甘,而是淡淡的失望。 这种失望,仿佛在说,杨璟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人力有时穷,原来杨璟也有穷途末路束手就戮的那一刻... 鹿白鱼刚才与杨璟一起扛着石笋,此时就陪在杨璟身边,听得杨璟此言,知道已经无路可走,她身为蛊师,一生注定孤贫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仍旧没能寻到如意郎君。 如今能够跟杨璟并肩而战,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弥补吧。 想到这里,一向冷若冰霜的鹿白鱼,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豪迈却又娇羞的笑容来。 杨璟一直在关注着同伴们的反应,距离他最近的鹿白鱼,自然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见得鹿白鱼嘴角那稍显悲凉的笑容,杨璟心里不由一酸,左手在黑暗之中悄悄握了握鹿白鱼的手,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鹿白鱼却觉得已经足够了。 对面的竹王就站在洛枝人的前面,溶洞顶上那个井口一般的天坑洞,聚焦着星光,而后如同小孔成像原理一般,将星光撒满溶洞的中心地带,此时竹王就站在光与暗的边缘。 就像他的人生一般,活在地底,却是阳人,身处黑暗,心向光明,残忍到心酸。 星光照射在他的长发上,也看不清他的脸面,只看到他那根竹子样式的权杖,以及背后插着的七八枝王旗。 他的身材并不高,却很健硕,身上的玄黑甲应该是秦汉或者隋唐将帅的样式,杨璟对历史并不太了解,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出来,只觉得古朴威严,寒气逼人,仿佛他的身上不断在散发黑暗气息一般! 他的身周全都是洛枝人,这些洛枝人应该是他的禁卫,身上并非石铠,而是历朝历代各式各样的古甲,同样锈迹斑斑,使得他们就像从兵马坑里头爬出来的古代战神一般。 见得杨璟等人走投无路,那些洛枝人便纷纷围了上来! 杨璟轻轻松开鹿白鱼的手,朝她笑着道:“走吧!” 杨璟将青铜古刀平举于胸前,左手捏着大号手术刀,那柄火枪虽然炸了膛,被杨璟再度锯短,但已经无法再使用,因为再填充火药的话,会把自己的手给炸烂。 杨璟缓缓走到黑暗与星光的边缘,那柄青铜古刀率先露了出来,不曾想那些洛枝人见得这古刀,竟然纷纷停了下来! 竹王双眸微微眯起,显然也看到了这柄古刀,当即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洛枝人虽然仍旧怒目而视,却竟然都停了下来,连石笋后面那些洛枝人,也都停止了攻击! 本来已经视死如归的杨璟,心头陡然一紧,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实在让人太过激动! 这柄青铜古刀乃是矩州团练使磨耿之物,据说是韦镇仙赠予他的东西,杨璟只是觉得这古刀削铁如泥,是柄宝刀,才留在身边用着,却从未探寻过这古刀的来历。 便是见多识广的王不留和宗云,也都没有主动提过这柄青铜古刀,可见他们或许也不认得。 而杨璟此时已经知道,这些洛枝人与白牛教有着直接的联系,而仙云山总舵,极有可能是董宋臣和韦镇仙的相互合作,才为白牛教建造的。 如此推测下来,韦镇仙也绝对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甚至是决策者,而磨耿又是本土异族的凶悍角色,那么他赐给磨耿的古刀,与这些洛枝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并非没有可能了。 杨璟甚至想到,如果只是寻常的联系,根本就不足以让竹王和洛枝人停止攻击,或许磨耿本身就是洛枝人,甚至在洛枝人之中的地位不会低! 或许也正因此,韦镇仙才如此善待磨耿,更将他推上团练使的厚禄高官位置上! 杨璟早在撤退的过程中,就一直在思考对策,如今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他的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 他只是看过老博士的资料和笔记,那浩如烟海的资料,他也记不住那么多,甚至于大部分都已经忘记,能记住的都只是有趣或者古怪或者新鲜或者有趣,总之都是能够挑起他兴趣的一些东西。 对于好奇心本来就比别人要重的杨璟而言,老博士的笔记里头,许多东西都足以让杨璟心动,否则他也不会锲而不舍地追查了两三个月。 此时终于有了自救的机会,杨璟心里便是再没底,也只好硬着头皮实施自己的自救方案了! 杨璟看着竹王,平举着青铜古刀,而后渐渐从黑暗之中走出来,走到了星光之下,他的脚下,是一小块如雪花似盐晶的平地,地面上全是石钟乳,有些湿滑,有些松软,却折射着星光,仿佛一块纯白平滑的玉石。 杨璟缓缓放下青铜古刀,将刀头拖在平地上,而后用诡异的姿势,缓慢又笨拙地跳起舞来! 这种舞与傩舞有些类似,动作古朴原始,天真笨拙,仿佛上古时代祭司询问天意之时所跳的祷告舞,这是杨璟在调查的过程当中,在一个小村落里见到的。 那是老博士最后停留的地方,也是老博士神秘失踪的地方,而那个地方的人,与世隔绝,保留着民族特性和风俗,在月圆之夜,便会跳起这样的舞蹈。 杨璟刚刚进入那个寨子之时,差点被那些土著杀掉,多亏杨璟学了几句壮话和仡佬族土话,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这才活了下来。 他并不懂得这些话语的意思,只是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的。 但这支舞蹈,他却是刻意去学的,因为老博士死的时候,正是保持着最后一个舞蹈姿势。 而他也在老博士的录音笔里,无数次听到一首古老的歌谣,这首歌谣很拗口,他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年代的歌,如何都找不到出处。 直到他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寨子里头,见到那些土著跳起这满是荒蛮气息的舞蹈之时,听到了这些土人唱起这首古歌,杨璟才知道,原来那是祭司时用的歌。 杨璟并不明白歌词的意思,更无法破译这种生僻的语言,他只是觉得这首歌能让人心情激荡,仿佛回到了那个电闪雷鸣的上古,在狂风暴雨之中,孤独的祭司仰头问天,任由雨水落在他那硕大的木质鬼面上,粗劣的麻衣沾着地上的污水,**的双脚却敲打着大地的脉搏。 每每想象这种场景,杨璟便不自觉地哼着那首歌,久而久之,杨璟便将这首歌背了下来。 直到快要结案的时候,他才从老博士的女儿那里,得到了半截歌词。 当他拖着青铜古刀跳着舞之时,杨璟仿佛置身于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梦境之中,他就是那个在风雨之中狂舞的祭司一般。 他不需要搜索记忆,那首歌谣便从他的嘴里哼唱了出来。 这首歌很少需要唇舌,很多都是鼻音,虽然歌词反复,但需要很大的力气,因为根本就不符合人类的发音规则。 杨璟脑子里不由想起了那半截歌词:“竹叶青啊青,带来了天晴,竹子长呀长,快摸到天顶,竹笋尖啊尖,破山见祖灵...” 随着舞蹈的节奏加快,杨璟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而让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竹王竟然开始低声哼唱起来,他缓缓移动脚步,渐渐向杨璟靠近,举起手中的权杖,轻轻舞动着,身边的洛枝人也开始哼唱起来。 歌声如同星光一般,几乎瞬间就填满了溶洞,那低沉却又整齐的歌声,仿佛使得溶洞产生了共鸣,仿佛整个山体都在颤抖! 洛枝人情不自禁一般整齐划一地跳起舞来,溶洞顶上不断簌簌落下碎石,这歌声仿佛敲打着大地的脉搏,唤醒了沉睡在黑夜之中的邪恶魔神! 这歌声就像魔神的呼吸,使得大地为之颤抖,仿佛他们在用自己的灵魂歌唱,就是为了唤醒上古的战神! 李准等人彻底惊呆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对杨璟已经失望了,本以为今番是必死无疑了,本以为杨璟已经无计可施了。 可谁知道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杨璟竟然如同天神附体一般,又唱又跳,非但如此,竟然还引得这些洛枝人也都唱跳起来! 这是一个命悬一线的夜晚,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夜晚,但这也是最让人觉得诡异的一个夜晚! 在那星光的照耀下,他们见到杨璟的刀头,在满是石钟乳的平地上,刻画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图案。 那是一个眼睛,而眼睛的四周,则是发散出去的线条,弯弯曲曲,像太阳的光线,又像...又像老人的手指...更像一节节竹枝... 第二百七十七章 刺杀突如其来 孙二娘虽然是药师圣女,但自打当上圣女之后,便潜伏于岳东驿,主要负责白牛教的情报传递,虽然她在地理位置上远离了总舵,但对于教内的一些核心机密,也是有所接触的。 她一直知道圣母和教主在筹谋一桩大事,也知道这桩大事必定能够让大宋朝廷翻天覆地,可对于这件机密的详情,她也只是一知半解。 同样作为圣女,孙二娘只是第三圣女,而天香圣女却是第二圣女,至于第一圣女,便是连她们都没有见过。 但即便如此,天香圣女已经有权接触这些,相对于孙二娘委屈地潜伏在岳东驿,能够抛头露面,高高在上圣洁无比地出现在教众面前的天香圣女,待遇绝对要比孙二娘高出太多太多。 这种不平衡也使得孙二娘更加厌恶白牛教,她本以为自己忠于圣教,圣教就一定会重用她,可到头来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圣女,与天香圣女一比,简直连屁都不算! 当她与杨璟等人一同陷入绝境之时,孙二娘心里还在想着,是不是利用自己这个药师圣女的身份,为杨璟等人争取一些生机,至少能够将自己保全下来。 可当杨璟开始入魔一般跳起这大荒之舞来,孙二娘突然为自己适才的自私想法而感到羞愧! 在她没有主动操控神荼之时,神荼便如同痴呆一般,可今次却不同,当杨璟激起了这些洛枝人的敬意,当这些洛枝人开始与杨璟一道唱着问天的歌,跳着祷祝的舞之时,神荼竟然不需要孙二娘的操控,跳起了同样的舞蹈! 孙二娘虽然是药师圣女,但她的一身本事都传承自圣教的上任药师圣女,至于童儿蛊等核心技术,同样与圣教的秘术息息相关。 所以当神荼开始陷入这种狂舞的状态之中,孙二娘也感到非常的吃惊,因为与神荼心灵相通的她,竟然能够感知到神荼内心的激动与兴奋,甚至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神荼正在与那些洛枝人进行交流! 交谈只是交流的一种方式,许多时候不方便开口,人们就会用肢体语言,或者表情神色来进行沟通与交流,这种方式在动物里头也很常见。 而神荼眼下正是这样的一种状况,他仿佛找打了族群和家人一般,利用自己的肢体语言和神态表情,热切地与这些洛枝人开始沟通起来! 整个溶洞仿佛变成了洛枝人祭司远古先祖的道场,那苍凉而悲壮的歌声,便如同战鼓,如同刀剑敲击在盾牌之上,如同战车轰鸣,如同战马在悲鸣,如同勇士的呐喊! 他们在缅怀着先祖的荣耀,更像在唤醒先祖的英灵,使得他们生出无所畏惧的勇气,使得他们刀枪不入,勇往无敌! 这种舞蹈拥有着震慑人心的效果,便是王不留和李准等人,也都热血沸腾,仿佛杨璟已经融入到了这些洛枝人之中,仿佛杨璟的灵魂之中有些东西醒了过来一般! 洛枝人的凶残和怪异他们早已见识过,此时见得密密麻麻的洛枝人围着杨璟,他们却没有为杨璟的安危感到担忧,如此不正常的状况,才是真正的诡异! 这首歌重重复复唱了几遍,气氛也达到了高峰,杨璟举起手中的青铜古刀,仰天咆哮道:“拉基!拉基!拉基!” 包括竹王在内的洛枝人都疯狂起来,齐刷刷振臂高呼道:“拉基!拉基!拉基!” 杨璟此时就像第一次进酒吧的青涩少年,起初只是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喝着苹果汁,被同伴嘲笑之后,豁出去一般狂饮,醉醺醺地便走进了舞池,随后的情况也就完全不在他的想象和掌控之中。 是他被这个环境和氛围所感染,渐渐迷失了自我,或者说找回了自我! 当他再次看向竹王和这些洛枝人,心中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份亲近感,而他也从竹王和那些洛枝人炽热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这一点,他能感受得到,这些人跟他一样,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竹王的身后陡然闪出一道人影来,如一股黄色飓风一般席卷而来,一掌就轰向了杨璟! 杨璟的瞳孔收缩如针,陷入癫狂舞蹈状态的杨璟,精气神都处于顶点,仿佛这舞蹈打开了他的另一只眼睛,让他能够将这世界看得更清楚! 所以当穿着黄色道袍的黄真韵从竹王身后杀出,想要偷袭杨璟,以制止杨璟与竹王和洛枝人的沟通之时,杨璟早已生出了警惕! 虽然他并不是黄真韵的对手,但此时他已经不再惊惶,因为他再也感受不到这些洛枝人的敌意,甚至于当黄真韵对他出手之时,他竟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这些洛枝人对黄真韵的愤怒,以及对杨璟的担忧! 对于杨璟等人而言,竹王和洛枝人才是真正的威胁,如果竹王和洛枝人不再攻击杨璟,只凭着黄真韵一人,即便再加上天香圣女,杨璟这边都不惧她们半分! 虽然黄真韵已经是武道宗师,可杨璟和李准风若尘鹿白鱼等人加起来,战斗力也不可小觑,起码不会让黄真韵讨到任何的便宜! 杨璟已经警惕地注意到黄真韵的偷袭,他虽然无法打败黄真韵,但完全有实力躲开,可他并没有躲开! 虽然他不知道天香圣女和黄真韵是如何让这些洛枝人屈服的,但杨璟适才跳舞的时候,已经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些洛枝人与他们的先祖夜郎人一样,骨子里流淌着桀骜不驯的热血,他们如同夜郎人一般自大和高傲,绝不会心甘情愿被他人奴役和驱使! 所以杨璟必须要利用黄真韵来激怒这些洛枝人,让这些洛枝人更加地靠近他杨璟,而远离白牛教! 既然洛枝人和竹王都体现出对他杨璟的关心,那么杨璟就让他们继续地愤怒下去! 心里主意已定,杨璟便运转金关玉锁的内功,将内腑和经脉全都保护起来,而后横举青铜古刀,挡住了黄真韵的一掌! 虽然挡住了黄真韵,但后者显然是对杨璟动了杀心的,下手没有半分留情,一掌拍在刀刃上,那青铜古刀竟然弯曲成一个极其可怕的弧度! 当青铜古刀猛然反弹之时,杨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如被发怒的大象撞击了一般,身子如炮弹一般被打出去,身后三五个洛枝人被殃及池鱼,虽然死死顶住杨璟的后背,却与杨璟一同被打飞了出去,滚做一团,在地面上滑出五六布才停了下来! 周围的洛枝人见得此状,果然群情激奋,一个个呲牙咧嘴,恨不得扑上去将黄真韵撕成粉碎! 竹王双眸陡然一亮,可见得是黄真韵出手,又见得洛枝人蠢蠢欲动,竹王当即举起手来,紧紧握拳,身边的洛枝人一个个如发怒的野猫一般,弓着身子,浑身轻颤,口中叽里咕噜说着些什么,眼中满是怒火,可忌惮于竹王的权威,终究没有动手。 黄真韵见得杨璟被打飞,直以为自己的偷袭得手,也不知杨璟早已用内功护住了内腑和经脉,当即便疾行而来,抽出腰间的道剑,便刺向了杨璟! 杨璟本来只是想要借此来激怒洛枝人,使得洛枝人与自己走得更近,可并未想到自己太过低估武道宗师的力量,更低估了黄真韵对自己的必杀之心。 黄真韵这一掌已经逼出了十成的功力,虽然并未打中杨璟的身躯,但内劲透过刀刃,结结实实将杨璟的护体内功给震散,杨璟气血翻腾,为之气结,竟然无法提起一口气来! 眼看着黄真韵的刺杀接踵而至,杨璟也是叫苦不迭,懊悔自己实在太过大意,这次只怕真要弄巧成拙,那可就真要贻笑大方,甚至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李准和风若尘等人仍旧沉浸在适才的群舞之中,甚至于包括许多洛枝人,都还未从适才的震惊与激荡之中回过神来,眼看着杨璟受袭,李准已经解下了自己背后的大弓! 风若尘将暗器捏在手中,正要朝黄真韵打过去,后者的道剑已经刺向了杨璟的胸膛! “糟糕!来不及了!” 李准和风若尘也是心头大骇,可此时又无可奈何,虽然还有许多洛枝人围着杨璟,但他们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弓弦一松,李准便朝黄真韵射出一箭! 而风若尘的暗器也如同黑暗之中的毒蛇一般射向了黄真韵! 黄真韵已经在后头观察很久了,她和天香圣女也没想到杨璟竟然懂得这些洛枝人的先祖之舞! 杨璟或许一无所知,但她和天香圣女却清楚得很,这些洛枝人一直在寻找转世的大贤者,天香正是以转世大贤者的身份,才使得竹王接受了白牛教的招募。 可白牛教的高层都很清楚,竹王和洛枝人对大贤者有着特殊的检验手段,天香圣女因为得到了白牛圣母的叮嘱,勉强通过了第一次的检验,可竹王和这些洛枝人对天香圣女仍旧保留着质疑,用竹王的话来说就是,天香圣女与他们之间没有血脉相连的那种玄妙感觉。 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内心之中,他们的本能告诉自己,天香圣女并非大贤者转世,且不说她只是勉强通过了检验,便是她对待洛枝人那种态度,便不值得洛枝人将她当成大贤者! 这些白牛教的人虽然给洛枝人带来了大量的物资,但白牛教总舵统共数千人,这些人生活在仙云山的秘密禁地里头,彻底奴役了洛枝人,将他们当成猪狗不如的奴隶,动辄打骂,甚至用洛枝人来当陪练,经常死伤,他们完全没有将洛枝人的性命放在眼中,更慢说洛枝人的尊严了! 而竹王想要重归地面,想要重现先祖们的荣耀,想要让夜郎之名再一次出现在人间,想要结束地下世界的生活,想要如先祖一般,重新在西南大地上占地为王! 他之所以甘愿看着洛枝人被奴役,就是因为白牛圣母曾经答应过他,只要洛枝人帮忙打仗,待得大宋朝廷被推翻,整个西南就归还给竹王,更是支持竹王重新建立夜郎国! 而竹王同样被蒙在鼓里,其实西南地区早就已经让白牛圣母许诺给了韦镇仙! 洛枝人的唯一作用,就是用自己的性命,为蒙古人铺路罢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羞辱武道宗师 作为武道宗师,黄真韵只是因为大意轻敌,才在宗云这个小辈的手上吃了一些小亏,面对杨璟这等境界的小辈,她根本就不需要放在心上! 在出手的那一刻,其实她就能够感受到杨璟在利用金关玉锁护住心脉,但所谓一力降十会,在强大实力面前,杨璟这种小伎俩,根本就挡不住她的全力一击! 而且黄真韵有着绝对的信心,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杨璟刺杀,而后再躲避李准和风若尘的暗算! 早在她动手之时,这位武道宗师,便已经审视过现场局势,能够对她造成威胁的不外乎李准等人。 而宋伯仁使用的是长剑,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救援,鹿白鱼就更不用说了,想要用蛊也来不及。 至于孙二娘,黄真韵虽然能够看得出来,此女经过了易容改装,但她却并不懂武功,黄真韵也闹不太明白,为何杨璟要带着一个不懂武功的拖油瓶,所以她猜测孙二娘大概是杨璟的媳妇或者小妾奴婢之类的人物,只是为了沿途服侍杨璟罢了。 所以当打退了杨璟之后,她毫不犹豫便朝杨璟刺出了致命的一剑,竹王虽然武艺高超,却绝对不敢阻拦,除非他会为了杨璟而与白牛教撕破脸皮! 竹王虽然是洛枝人的首领,是正统的夜郎王族后裔,但他却时刻不忘复国,承载着夜郎人上千年的梦想与使命,即便杨璟真的是什么大贤者转世,以竹王的心性,也绝不可能为了杨璟而与白牛教翻脸,因为白牛教的许诺实在太具诱惑性! 果不其然,眼看她的道剑就要刺入杨璟胸膛,周围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可恶的小辈,去死吧!”黄真韵心里如此冷笑着,可就在此时,一道灰影从杨璟的身后闪了出来! 神荼双眸布满了血红,他用双手死死地捏住了黄真韵的剑刃! 他的双手很快就涌出鲜血来,然而他却如同不知疼痛一般,那毫无人性的漆黑眸子,周围的眼白布满了血丝,盯着黄真韵,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黄真韵彻底撕碎一般! 当神荼出现的那一刻,洛枝人再度沸腾起来,而竹王的身子也为之轻颤了一下,他的胸脯不断起伏着,身上的铠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显然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黄真韵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洛枝人敢出来阻拦她,心头顿时大骂起来,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还是被人搅局,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抓狂! 然而当她的目光集中在神荼的身上之时,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虽然神荼身上的衣物同样破破烂烂,但与这些洛枝人又有所不同,可神荼的身材和姿态等等,都与洛枝人如出一辙,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秦玄策被宗云和杨璟打残之时,她除了痛恨杨璟和宗云之外,心里也在抱怨,责怪秦玄策阴沟里翻船,毕竟秦玄策无论武功还是心性,都是老狐狸级别的,栽在杨璟和宗云的手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如今她总算是能够稍微体会秦玄策的苦衷了。 杨璟的功夫或许不济,但身边的奇人异士却层出不穷,而他本人的心机城府也是深沉得让人可怕,总能够折腾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如果说宗云是那遨游于云端的仙鹤,杨璟便是泥地里的虫豸,虽然厌恶,但一脚却踩不死,因为他小,却又狡猾,即便你集中精神对付他,他总能够侥幸逃脱,有些意料之外,可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除了发怒和抓狂,竟然拿他毫无办法! 比如今次被竹王和洛枝人追杀,天香圣女已经让洛枝人提前将悬棺砸落,将绳索全都隔断,并没有一丝轻敌大意,而竹王带领的洛枝人也如愿地追上了杨璟。 可最终杨璟莫名其妙唱歌跳舞,竟然让竹王和洛枝人不再对他动手,甚至还与他生出了亲近感,甚至还有将他当成转世大贤者的苗头! 这就是杨璟最让人咬牙切齿的地方了! 又比如黄真韵适才以为成竹在胸,自信满满,结果又跳出了一个怪异的洛枝人来,黄真韵又如何能不气愤! 她很想抽出道剑,将这个阻挡了自己的洛枝人削成肉泥齑粉,她也很想将杨璟碎尸万段,可现在却已经做不到了。 因为李准的弓箭和风若尘的暗器已经射过来,她连割掉神荼的双手都做不到,不想被射死,只能撒手撤剑! 她作为堂堂的武道宗师,全真道孙二娘孙元君一脉的弟子,超凡卓绝,便是全天下都很难走出与之匹敌的一个女子来,甚至于男子之中能与她平分秋色的都屈指可数。 可就在杨璟和宗云的手里,她接二连三吃瘪,如今不顾身份来偷袭杨璟,甚至动用了道剑,没想到这一交手,被迫撤剑的竟然是她这个武道宗师! 若换做其他人也就罢了,李准虽然被风若尘等人讥笑为“李瞎”,可关键时刻从未掉过链子,论膂力论箭术,便是禁军神箭营里头的精锐,都要逊他三分! 而风若尘作为“梁上美人”,轻功堪比全真教高手,一手暗器功夫更是出神入化! 此二人联手击发,黄真韵又没有及时躲避,而是打算将杨璟刺杀之后再躲避,眼下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若不撒手,自己真的会被射死当场的! 虽然在情理之中,但黄真韵确实已经怒不可遏,三番两次杀不了杨璟也就罢了,自己反倒如此狼狈不堪,这简直就是老鼠在老虎头上撒尿啊! 怒火虽然灼烧着她的理智,但黄真韵还是果断撒手,一个后仰,堪堪躲过了李准的箭矢! 竹王虽然没有阻拦黄真韵,但一直在关注着现场的局势,当李准弯弓如满月之时,他便已经让周围的洛枝人躲开,免得被误伤。 此时李准的箭矢尖啸着从黄真韵的鼻尖擦过,噗嗤一声便射入到一座钟乳石笋之中,那箭尾兀自嗡嗡直颤! 众人见得此状,也是心头大惊!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这首塞下曲说的是飞将军李广箭术超凡入圣,夜里射击猛兽,第二天去找,却发现箭矢射入石头之中了! 此时列位总算知道什么才是“没在石棱中”了! 黄真韵本就没敢看轻李准,毕竟李准背上那张大弓,没有三四石的膂力,是如何都拉不开的,而三石弓在神箭营里头都已经非常罕见了! 可当她感受到这一箭的威力之后,同样是劫后余生,若非自己躲得快一些,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然而她刚刚后仰躲箭,还未恢复身形,风若尘的暗器已经到了! 相对于李准,黄真韵其实并没怎么在意风若尘,因为她对暗器一道从来就很鄙夷,这些都是下三滥的手段,狗肉上不得席面。 虽然也有不少暗器需要机枢或者器械来激发,但为了携带方便,大部分暗器其实都要靠臂力来击发,因为机盒和器械太过显眼,拿出来让人看到,就不算是暗器了。 既然暗器靠着臂力来击发,没有弓弩的增强和补益,威力自然也就小很多,速度也不可能比箭矢快,所以黄真韵其实并没有将风若尘放在眼里。 可直到此时,惊魂甫定的她,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因为风若尘似乎早早便预料到她会后仰躲箭,这一手暗器竟然封住了她的退路!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风若尘与李准不同,她既然能够捕捉到黄真韵的躲闪,便说明她早已知道黄真韵一定会撤剑! 而进一步推想,她能够预判到黄真韵会撤剑,也就是说她知道这个怪里怪气的洛枝人,一定会挺身而出,抓住她黄真韵的宝剑! 事实上黄真韵的推断并没有错,因为风若尘这一路上与孙二娘鹿白鱼等人混在一起,神荼实在太让人惊诧和好奇,她也向鹿白鱼打听过神荼的过往事迹。 所以风若尘心里很清楚,杨璟若真是走投无路的话,唯一不会引人注意却又能够出手相助的,便只有丢进洛枝人队伍里头就找不出来的神荼! 黄真韵再度失算,这种心里越发愤怒,却又拿对手毫无办法的滋味,实在让她气炸了肺! 然而风若尘的暗器就在眼前,想要躲过,黄真韵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彻底躺倒,或者继续后仰,膝盖弯曲,后仰着跪下来! 作为武道宗师,接二连三被羞辱,如今竟然要靠如此丢人的姿势来躲避暗器,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黄真韵难道就是这种苟且偷生的人么! 她又岂能这么做!便是被暗器射一记有如何,这暗器的角度和力度来看,虽然射入她的左肋,但只要闭气运功,根本伤不到她的肾脏! 可如果这死丫头的暗器上有毒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黄真韵心中在挣扎,不过最终还是尊严战胜了忧虑,因为李准和风若尘的暗器也就这一波,只要躲过或者捱过去,就是这些人全部死干净的时候了! 心头一发狠,身为武道宗师的黄真韵,竟然选择了硬捱这一记暗器! “噗嗤!” 一声闷响传来,黄真韵只觉得左腰一痛,而后便再感受不到疼痛,而是麻木! “好歹毒的死丫头,果真给暗器煨了毒!” 好在黄真韵没听过杨璟的墨菲定律,否则她就会知道,越是担忧会发生的事情,最终便极有可能会发生,觉得可能会后悔的事情,往往都会后悔! 原本她想着硬抗下这记暗器,而后便是大开杀戒,将杨璟等人全部杀光以泄愤,眼下她不得不先把暗器给拔出来,否则毒素会蔓延开来,而她如果运功打斗,气血加速运转,必定会毒素攻心,到时候便是杀光了杨璟等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趁着这个空当,杨璟已经起身,将神荼拉扯了回来,一群人不退反进,将黄真韵给围了起来!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若不打败黄真韵,便只能被她逐一杀死! 风若尘见得黄真韵停了下来,突然诡异一笑,朝黄真韵示警道:“别拔!” 黄真韵本来就想要抓紧时间,被风若尘这么一喊,动作也就慢了片刻,可想了想,这死丫头歹毒到给暗器煨毒,而且这毒素很快就让她半身麻痹,绝对是罕见的剧毒,哪里可能这么好心,之所以不让她拔,就是为了眼睁睁看她被毒死! “上你的当才怪,黄毛丫头还想跟本尊玩心机,嫩了!”黄真韵心中如此想着,右手便摸在了左腰上。 第二百七十九章 脑子是好东西 暗器之所以受到武林人士的欢迎和追捧,正是因为出其不意的效果,所以在暗器上煨毒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儿。 风若尘虽然耍得一手好暗器,但毕竟是宋慈的铁卫,是官府中人,而且她又是刀子嘴豆腐心,外表是蛇蝎美人,内心实则非常纯良。 早先她并没有在暗器上煨毒的习惯,只是今次与杨璟探索仙云山,或许还要跟白牛教总舵的高手厮杀,她多少有些意动。 而这一路上,她又与鹿白鱼孙二娘等人同行,要知道,无论是鹿白鱼还是孙二娘,都堪称“碰不得的女人”。 除了神秘而强大且狠毒的蛊术之外,孙二娘更是用毒的高手,能够当上药师圣女的人,不懂一些毒药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啊! 所以这一路上,在孙二娘的协助下,风若尘也将部分暗器煨了毒,而黄真韵所中的毒,名唤“石女”。 乃是孙二娘特别为风若尘调制的一种毒药,从仙云山脚下的山林里,召来了不少毒蛇,利用蛇毒和各种毒草配制而成,虽然不足以致命,却能够让人麻痹,失去行动能力! 也亏得风若尘千叮万嘱,不可用毒药来害命,否则孙二娘早就配制出沾之必死的毒药,黄真韵可就不仅仅只是感到麻痹了。 而风若尘也知道黄真韵已经怒火滔天,见得她要拔出暗器,风若尘也是灵机一动,用一句话来扰乱黄真韵。 黄真韵对于风若尘这句半真半假的话,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想法,当即便摸到了左腰处,此时才惊叹于风若尘的暗器功夫果真了得,因为那暗器竟然没入了她的肌肉,若非有衣服格挡了一下,整个暗器都要没入肉里了! 黄真韵生怕毒素蔓延,也不敢运气,更不敢运功来抵御痛苦,食指拇指捏住仅剩下的一点点暗器尾巴,运足了力气,猛然便往外扯! “啊!” 然而她才刚发力,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松开了手,脸色瞬间苍白,呲牙咧嘴,毫无宗师风范,朝风若尘骂道:“好歹毒的死丫头,竟然是鱼嘴镖!” 这天底下的暗器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许多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功夫,来特制一些独门暗器,但许多暗器也都是大家说公认并比较流行和常用的。 因为这些暗器的综合性能比较高,不需要特殊的天赋和独到的技艺,也能够修炼出成果来。 但高手的暗器其实很多都是特制的,许多人也因为这些独门暗器而一举成名。 杨璟等人或许没听说过鱼嘴镖,但王不留听得这名词,不由心头一紧,左肾隐隐作痛,似乎在替黄真韵感到疼。 这鱼嘴镖可并不是因为它长得像鱼嘴,而是因为它如同箭矢一般,但四面八方都有倒钩,只要入肉,除非切开肌肉,否则根本就无法拔出来! 黄真韵本来就在杨璟这厢三番四次受阻吃亏,而后又在神荼这里遭到了抵抗,还差点被李准阻杀,如今竟然还要被风若尘戏弄了两次! 这鱼嘴镖拔出来也就罢了,战斗结束之后再取出来便是,人在江湖漂,谁能不挨刀,受伤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自打她跟了秦玄策之后,尤其是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之后,便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 如今受伤不说,竟然还中了毒,而无法拔除暗器,毒素就会不断蔓延,她甚至不能动用内功,担忧毒素攻心,甚至要避免气血加速,连气力都不敢用! 风若尘适才就在是否躲避暗器的事情上,让黄真韵这个武道宗师经历了一次尊严和受伤的抉择,如今再度将黄真韵推到了选择的分岔路上! 是倾尽全力,将杨璟等人杀掉,而后毒素攻心,还是半途而废,放过杨璟等人,灰溜溜地逃回去拔掉暗器,逼出毒素? 黄真韵从来没想过要修心,因为自打她与秦玄策生出情愫之后,心魔已经形成,她六根不净红尘染身,根本就修不了心,便是如今徐娘半老,她仍旧常常溜出仙云山,与秦玄策你死我活地亲热,所以她根本就不是修心的料子,她只修炼功夫! 这也使得她没有其他武道宗师那种风范,她睚眦必报,她喜怒无常,她快意人生,她风流快活,她无所顾忌! 而这种性情,也使得她变得更加的暴戾和阴晴不定,便如同此刻这般,她的心理早已怒不可遏,她感觉暗器还没有要她的命,毒素还没有要她的命,自己的灵魂就会被愤怒的烈焰彻底吞噬和烧成灰烬! 她曾以为自己为了给秦玄策报仇,为了寻找治好秦玄策的法子,为了能够与秦玄策继续风流人生,可以收敛自己的性情,可以忍受一些自己以往不太能够接受的事情。 可如今她才发现,她黄真韵就是黄真韵,而不是秦玄策的女人,她就是她,她就是这么个鬼样子,就是这么个鬼脾气,谁让她不爽,她便是拼了命,也要让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本以为她能够为了秦玄策,而灰溜溜逃离这里,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直到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听到内心的声音,她黄真韵这辈子恣意快活,活出了天底下女子都不敢活的人生,她不为男人,不为权势,不为金钱,她只为了这口气! 黄真韵的沉默不语,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安,因为他曾经见过这种目光,这是偏执狂的标志性目光,他在查案的过程中,早已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快散开!” 杨璟一把将神荼推开,而后朝风若尘等人吼道,他不能让黄真韵杀死自己的同伴们,只有大家鸟兽散,尽量拖延黄真韵,才能够让同伴们尽量活下来! 因为他与宗云日夜练功,他很清楚一个武道宗师的实力是多么的恐怖,更知道发怒之后的武道宗师,又是何等的可怕!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竹王显然非常清楚黄真韵的实力,见得此状,便大声下令,让洛枝人都散开,给杨璟等人腾出了地方,让杨璟等人去面对和承受黄真韵的怒火。 毕竟黄真韵发起疯来,绝对会殃及池鱼,他可不想这些直肠子的洛枝人,都成为杨璟的挡箭牌。 其实他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虽然散入到洛枝人的人群之中,便能够增大逃生的机会,但既然这些洛枝人放下了敌意,不再对杨璟等人动手,杨璟也不可能让大家钻进洛枝人的人群里头,让这些洛枝人无辜为他们受死。 眼看着黄真韵疾行而来,宋伯仁和李准等人却全部都集中到了杨璟的身前! “你们干什么!快散开啊!”杨璟知道他们想要保护自己,可黄真韵已经发疯,只有散开各自逃命,才能够拖延时间,只要毒素加速发作,将黄真韵麻痹住,他们就赢了,又何必如此壮烈的一起死啊! “简直就是愚蠢!”虽然杨璟对李准等人的生死相依感到非常的温暖,毕竟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同伴关系,可秀恩爱也要分时候,有机会活下几个,为何一定要一起死啊! 面对杨璟气急败坏的叫骂,李准从长发里头摸出一根草茎来,习惯性地叼在嘴里,而后撇嘴反骂道:“散你个球囊啊,这破山洞就这么大,早让这些小矮子站满了,咱们能散到哪里去!” “老子就不信这老娘们儿凶残到这等地步,咱们加起来这么多人,难道就斗不过她一个?笑话!也不看看咱们是谁的护卫!” 李准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但杨璟却知道他也在紧张,因为他的弓迟迟没有拉开。 李准说的也有些道理,除非散入洛枝人的人群之中,否则意义真的不大,但只要来回躲避,拖延一刻是一刻,总比扎堆了等着黄真韵来杀要强啊! 此时此刻,鹿白鱼、风若尘、孙二娘等人,全都看着杨璟,眼中没有太多的恐惧,甚至没有惊惶,反而有种坚定! 那眼中的坚定似乎在对杨璟说,只要杨璟还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被洛枝人逼入绝境,在大家都对杨璟失望的时候,是杨璟站了出来,最终没有让他们失望。 所以这一次,他们还愿意相信杨璟,他们愿意相信杨璟能够再度创造奇迹! 杨璟见得这些目光,没在说什么,而是朝众人笑骂道:“一群蠢货!” 众人听得杨璟此话,顿时会心一笑,便见得杨璟双眸微眯,眼中满是杀气! “帮我抵挡五息时间,五息过后,全都给我滚蛋!”杨璟压低了声音,朝李准等人叮嘱道。 这厢话音刚落,风若尘已经撒出两手暗器,疾行之中的黄真韵却不再躲避,内功催发,袖袍无风自起,如充了气一般鼓荡起来,双袖挥舞起来,竟然如同拂水一般将暗器全部都拨打开! 李准并没有开弓,因为距离太近,他抽出短刀,与宋伯仁联手出击,神荼则见缝插针,三人齐刷刷攻了过去! 孙二娘和鹿白鱼虽然懂得蛊术和毒术,但石洞里头空间有限,毒雾弥散开来,受害者可就不仅仅只是黄真韵了。 而想要只对黄真韵下毒下蛊,又必须近身,她们便只能退了回来,孙二娘操控神荼,而鹿白鱼则抽出一双短刀来,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心里默默数着自己的呼吸。 五个呼吸其实很快就会过去,她也不敢回头,更不知道杨璟要用这五息时间来做些什么。 她只看到宋伯仁被黄真韵夹住了剑刃,喀嚓一声便将他的宝剑折断,一脚将神荼踢飞到岩壁上,神荼滑落下来,鲜血吐了一地! 果然如同杨璟所想那般,发疯的武道宗师,绝不是人数优势能够战胜的! 李准的拳脚却不如曹卧虎,长兵不如刘汉超,刀剑不如宋伯仁,暗器轻功不如风若尘,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箭术又不能用,眼下只能靠他的脑子。 可脑子是最强大的,但同时也是最脆弱的,想要用脑子取胜,必须有人在前头给你遮风挡雨,事实证明,用脑子直接对抗武道宗师,并不是太好使。 这才四个呼吸的时间,宋伯仁和李准都已经步了神荼的后尘,被黄真韵打飞出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风若尘和鹿白鱼见得此状,便退到了杨璟身前,打算用身子替杨璟当下黄真韵! “天真!”黄真韵见得杨璟竟然躲在同伴的身后,到了最后仍旧不懂怜香惜玉,竟然让风若尘和鹿白鱼当人肉盾牌,对杨璟更是恨之入骨! 眼看着鹿白鱼和风若尘就要上前送死,黄真韵已经张手拍过来一掌,杨璟终于朝二人喊道:“快闪开!” 风若尘和鹿白鱼下意识便两边散开,但见得杨璟手里端着那再一次被锯短的火枪,正瞄准着黄真韵! “不!不要!” 鹿白鱼心头惊呼起来,因为她很清楚,这支火枪已经炸过膛,如今枪管太短,再用的话极有可能会将杨璟的手给炸没了! 原来杨璟让他们为自己争取时间,就是为了给火枪填药! 可这支火枪除了将自己的手掌炸掉,又如何能够打败黄真韵啊! 鹿白鱼知道并不代表黄真韵也知道,正当她心急如焚之时,黄真韵却哈哈大笑道:“莫以为本尊对你一无所知!本尊让你也尝尝火枪的滋味!” 话音未落,黄真韵闪电出手,已经将杨璟的火枪夺了过去,调转枪头瞄准了杨璟! 第二百八十章 不疯魔不成活 人总说要物尽其用,但事实上并不容易做到,而对于这支隐秘的火枪,杨璟算是真的物尽其用了。 杜可丰制造的这支藏品,早先只是充当手杖,为受伤的杨璟提供行走的助力,而后先后用了几次,每次都能够为杨璟带来好运,如果没有这支火枪,宗云如今也不会成为杨璟的兄弟。 直到这支火枪的枪管被炸开了花,杨璟仍旧没有丢弃,因为这是 的技术,不需要火绳点燃,而是击发的技术,往后还有大用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贤者的预言 杨璟无法想象黄真韵的内心世界,他也无法知道这个女道仍旧死不悔改,他也没有再同情和怜悯黄真韵,因为黄真韵要杀自己和这些同伴之时,可没有半分同情和怜悯,更没有丝毫留手。 杨璟之所以在最后的关头,扯住黄真韵的裤腰带,将她死死拉住,完全是因为杨璟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杨璟便飞速地思考,无论往后与洛枝人的接触,还是与白牛教的交锋,甚至秦玄策关于吕祖法印的各种线索,黄真韵都应该拥有着自己的价值。 让这个女魔头就这么死去,根本就是一种浪费,这也算是没有“物尽其用”,所以即便对这个女魔头再如何反感,杨璟终究还是想拉她一把。 黄真韵的道袍已经损坏,连中衣亵衣都被炸烂,上身没有什么可以抓住,杨璟只能抓住她的裤腰带。 也多亏风若尘与杨璟默契十足,否则为了救黄真韵,杨璟差点就把命给搭进去了。 此时他就趴在洞口边缘,大半个身子已经吊在外面,双脚也勾不住地面,而是后面的风若尘在扯住他的脚而已。 对于杨璟为何要在最后关头,决定要救黄真韵,风若尘等人都有些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杨璟的支持。 因为这一路走来,杨璟一次又一次地没有让他们失望,便是生死关头,杨璟也总能够力挽狂澜。 虽然他们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但在相处的过程当中,却不知不觉被杨璟折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对杨璟的那种信任,已经近乎盲目了。 杨璟对于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也投桃报李,充分信任这些小伙伴,甚至敢将自己的小命都交到他们的手上。 如果不是信得过风若尘,他又如何敢在事先没有任何商量和约定的情况下,飞身出去救人?如果风若尘没有这种觉悟,杨璟怕是要与黄真韵一同坠崖而亡的! 也正是因为杨璟总能够如此掏心掏肺地与他们相交,所以高冷如宗云这样的人物,最终都成为了杨璟的死党。 黄真韵虽然瞎了一只眼,但仿佛更能够看清楚这个世界,又或者她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只是一直没能看透自己,直到坠落之时,她才彻底看清了自己。 此时见得杨璟死死抓住自己的裤腰带,在加上自己身上的伤势,衣不蔽体,已经无法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只能说是形象全无,将她这辈子所有的尊严,所有珍视的东西,都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了无数次! 她艰难地扭过头来,看着额头上和脖颈上青筋毕露的杨璟,看着因为倒吊而双眼通红的杨璟,她突然觉得杨璟其实也没有这么的可恨。 但这种想法只是出现了片刻,便被她的心魔彻底吞噬,她的眸光没有任何的感恩,反而多了阴狠和怨毒! “死了这条心吧,你道姑奶奶是不会感激你的,只要你敢拉我上去,姑奶奶我第一个杀的还是你!” 黄真韵如此说完,便桀桀怪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悬崖上,回荡在溶洞里头,恶毒到了极点,使得听者都不寒而栗! 杨璟看着黄真韵,仿佛自己正在从炼狱之中,将一尊大魔头拉上来一般,在某一刻,他真的恨不得松手,看着这个女人坠落摔死。 人说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都变老了,其实究其根本,无非本性难移四个字,即便自己救起黄真韵,能否从她身上得到有用的线索还是两说,起码杨璟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死去,毕竟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了。 杨璟扭头看了看风若尘,又见得李准和宋伯仁等都站了起来,这些人虽然受了内伤,但并未伤及性命,杨璟想了想,终究还是将黄真韵给拉扯上来,丢到一边去了。 李准等人之所以没有被黄真韵打死,一来因为他们有着不浅的武功,二来黄真韵彼时急着杀杨璟,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杨璟身上,生怕毒素会让自己麻痹,打退李准等人不过是为了扫除障碍,力道也没有用尽。 无论如何,兄弟姐妹们也算是大难得脱,而且还拿住了黄真韵,这场生死一线的战斗,终究以杨璟小队获胜而结束了。 至于竹王和那些洛枝人,他们只是袖手旁观,而没有帮助黄真韵,这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 见得杨璟将黄真韵救了上来,竹王顿时眼前一亮,不过他身边的洛枝人却又迷惑不解,毕竟连李准等人都认为黄真韵不该救,洛枝人看不透杨璟的意图,也就情有可原了。 杨璟终于能够缓口气,在地上做了一会儿,孙二娘便帮着杨璟将手臂上的铁片给取了出来,而后给杨璟做了简单的包扎。 诸人也都趁着这个空当,各自收拾了一番,鹿白鱼又给黄真韵包扎了伤口,溶洞内总算是安宁了下来。 然而问题也就接踵而来了,竹王和这些洛枝人,会如何处置杨璟等人? 此处毕竟是凶险之地,杨璟虽然也很想深入探究一下地下世界,但小队元气大伤,继续前行也只能得不偿失,所以在心里头,杨璟其实已经萌生了退意。 可就在此时,坐山观虎斗的竹王终于发话了。 对于竹王,杨璟也有着自己的推测,他们并没有协助黄真韵,说明他们与白牛教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稳固,而他们没有再攻击杨璟的意图,应该是杨璟展现的古老歌舞,博取了他们的好感。 眼下的问题却是,竹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杨璟是半句都听不懂,见多识广的王不留,也同样抓瞎。 正在犯难之际,孙二娘却挪了过来,凑到杨璟的耳边轻声道;“他说…他说咱们是走不了了…没有人可以在知晓他们的存在之后,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孙二娘如此一说,杨璟不由大大地惊诧了一番,扭头一看,但见得神荼双眸带着精光,不再痴呆了! 杨璟看了看神荼,又看了看孙二娘,再看看竹王以及那些洛枝人,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早就知道神荼并非孙二娘亲生,能够在矮骡子族群里长大,还能让矮骡子视为领袖,神荼绝非凡物,而孙二娘作为药师圣女,再加上洛枝人与白牛教之间的联系,这神荼极有可能也是洛枝人!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杨璟便朝孙二娘道:“你告诉他们,他们离灭亡不远了。” “什么?!!!” 孙二娘不由吃了一惊,在如此劣势的情势下,杨璟竟然还敢大言不惭恐吓这些洛枝人,这可不是惹祸上身么! 难得这些洛枝人不再攻击他们,杨璟再这般挑衅,简直就是寿星公上吊啊! 不过杨璟可并非危言耸听,虽然大宋朝廷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但眼下气数未尽,起码在这次蒙古人攻陷大理之后,大宋朝廷并未因此而被颠覆。 当然了,如果这个时空的历史轨迹发生了剧变,并不照着史书上来走,杨璟也就不敢打包票了。 即便抛开史书记载不提,以杨璟对大宋朝廷的了解,以及余阶和林文忠等人的叙述,大宋朝廷在西南的兵力和战力都还在,而且川蜀和西南地形复杂险要,蒙古人的铁骑根本没有驰骋之地,也摆不开冲锋阵型,这也是窝阔台对四川久攻不下的一个原因。 综合种种因素,白牛教和韦镇仙充当汉奸和带路党,想要将蒙古人引入内陆腹地,以此来颠覆大宋朝廷的阴谋诡计,成功率并不高。 而竹王的洛枝人想要通过这场阴谋来复国,最终更是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即便阴谋得逞,西南地区也会落入韦镇仙的手中,无论是汉人还是西南蛮族,都不会看着竹王的夜郎后裔,在这片土地上复辟为王! 这也就注定了洛枝人的命运,他们只能给白牛教当炮灰,被总舵的人奴役,成为蒙古人和白牛教的开路先锋,用族人的尸体和生命,给蒙古人进攻内陆铺路搭桥! 杨璟能够想到这一点,竹王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当孙二娘照着杨璟的吩咐,操控神荼开口之时,竹王和那些洛枝人都骚动了起来! 他们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一来是因为神荼竟然懂得他们的古话,二来则因为他们心里早已怀疑杨璟乃是转世大贤者,而在他们的民族里,大贤者就是先知,先知的话便是预言! 再者,杨璟身边奇人异士如此多,又有神荼这等神秘的洛枝人,便再一次佐证了他们的猜测,使得洛枝人越发相信,杨璟便是他们的转世大贤者! 因为竹王认可天香圣女乃是转世大贤者的身份,洛枝人经受着白牛教的奴役,对于这些自大高傲又有血性的夜郎后裔而言,这种屈辱的日子,已经让他们无法再忍受。 若非先祖崇拜和王族至上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他们早就推翻竹王的统治了。 如今杨璟算是横空出世,他比天香圣女更加接近夜郎民族大贤者的传说形象,更符合他们想象之中的转世大贤者! 神荼要比其他洛枝人都要矮小,那是因为他的年龄本来就小,可适才打斗之中,神荼展现出来的能力,却丝毫不亚于在场的洛枝人。 洛枝人在地底世界苟延残喘,数百年来不断繁衍生息,发展壮大,他们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但无论生活如何艰难,都无法磨灭他们骨血里头的彪悍和高傲,同样无法抹除他们对复国的那种执念! 他们曾经是西南地界的王者,如今他们却只能如同老鼠一般生活在地底,那些曾经被他们奴役的蛮族,却在地面上享受阳光雨露,他们又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他们也会关注地面世界的时代变迁,他们也需要从外界获得一些生存所需的物资,但他们从不会在地面逗留太久,更不会抛弃地底世界,成为叛徒,独自在地面上生活。 神荼是洛枝人已经毋庸置疑,那么他又为何会成为杨璟的伙伴?杨璟乃是转世大贤者,拥有着召唤洛枝人来保护他的能力,除此之外,洛枝人再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或许关于神荼的来历,只有孙二娘和竹王知道,但眼下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事情,是竹王会如何处置杨璟等人! 当听到杨璟这般危言耸听之后,当身边的洛枝人都变得惊慌失措之时,竹王死死地盯着杨璟,终于再度开口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竹王的高傲冷 面对杨璟的惊天预言,洛枝人有些惊慌失措,但竹王却知道,这些汉人的先祖曾经毁灭过他们夜郎人的国度,这些汉人的舌头,比刀剑还要锋利。 所以他逼视着杨璟,而后冷冷地说道:“你们绝不可能活着离开,想要保命,便留下来当吾等的奴隶。” 孙二娘将竹王的话翻译给杨璟听了之后,杨璟不由皱了眉头。 他之所以断定洛枝人不会有好下场,除了审时度势,大势所趋之外,还有着客观条件的限制。 或许他们无法全部逃生,但以风若尘的轻功,加上杨璟等人拖延时间,风若尘想从悬崖逃生,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风若尘能够逃出去,将消息告知林文忠等人,只需要在这山上装载炸药,将整个地底世界轰塌,虽然不一定会将洛枝人全部埋葬在这里,最起码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打击。 至于如何能够弄到炸药,这就不是杨璟担心的问题了。 如今连蒙古人都有了攻城用的回回炮,大宋朝廷在火器研究方面也有着不小的成功,余阶如今堪称把守国门的西南长城,加上大理即将陷落的消息,想要弄一些炸药,问题并不大。 但杨璟也想过,一个种族的灭亡,表面上是人类的凶残和贪婪所致,但何尝不是一种自然淘汰的结果? 历史上曾经昙花一现那般闪耀强大实力和超强文明的一些民族,包括夜郎,柔然,甚至玛雅文明,他们之所以没能够延续下来,除了人为的因素之外,更多的是“天理难容”。 这个天理难容,便是自然淘汰的作用,所谓实则生存,他们之所以会灭亡,只能说明他们并不适应这个大时代的背景。 所以杨璟也想深入地探究一下,洛枝人苦苦追寻和坚守着的复国梦想,到底有没有实现的可能,他们如果脱离了地底世界,是否真的能够适应地面上的生活。 毕竟这些洛枝人意志坚韧,战力强大,而且人数众多,如果真能够将他们带出去,便是杨璟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了! 可是想要做到这些,杨璟必须深入他们的群体,了解他们的民族特点,了解他们赖以生存的一些技能和手段,必须对他们有了足够了解,才能做出准确的评估。 竹王如果想要杀死他们,早就帮着黄真韵动手了,此时只说要将杨璟等人俘虏,便说明有心要放杨璟等人一条生路。 而且杨璟心里还有着另一层担忧,或许这种担忧也只有竹王能够及时察觉出来。 杨璟担忧的正是天香圣女。 黄真韵乃是天香圣女的贴身死士,早在地下之时,杨璟便见到她和天香圣女一同现身。 天香圣女不可能与这些洛枝人一道出来追捕杨璟,毕竟她要在洛枝人面前扮演高高在上的圣洁形象,所以只有黄真韵前来追击杨璟等人。 但天香圣女见不到黄真韵,必定会起疑,到时候一定会派遣白牛教的高手前来助阵,如果杨璟推测没错,白牛教的高手此时已经在路上,甚至已经逼近这个洞口了! 如果竹王和洛枝人能够帮忙,杨璟的小队想要从悬崖逃离,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但问题是他们知晓了洛枝人的秘密,竹王是不可能让他们离开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璟和小伙伴们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拼死相搏也要逃离,最终保护风若尘将消息送出去,要么接受被俘虏的事实。 而被俘虏也有两种选择,要么现在就接受竹王的招降,成为竹王的俘虏,要么便在这里僵持着,等到白牛教的人过来捉拿他们。 黄真韵被他们打成这个样子,比秦玄策还要惨烈,如果杨璟等人落入白牛教的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洛枝人对杨璟产生了亲近感,竹王甚至没有咄咄逼人,而且杨璟还能通过白牛教对洛枝人的奴役,激化二者的矛盾,说不定能够将洛枝人争取过来,甚至有可能将洛枝人带到地面上去! 如此一想,该做何种选择,也就显而易见了。 竹王应该也看清楚了局势,才向杨璟提出这样的要挟,而且他知道杨璟肯定不会拒绝他! 杨璟想了想,便让神荼传话道:“夜郎人从不投降,更不会当别人的奴隶,即便被杀死,也要像石竹一般挺立,你们让白牛教奴役,让先祖蒙羞,还有什么资格让我当奴隶!夜郎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征服!” 竹王心里也很清楚,杨璟确实比天香圣女更像转世大贤者,更重要的是,白牛教对洛枝人的奴役,对他这个王族的蔑视,都使得他对白牛教产生了怨恨。 虽然他与白牛教只是利益的牵扯,但他是王族,他比所有洛枝人都要更加的高傲,他之所以没有像洛枝人表现得那么直接,仅仅只是因为他比这些洛枝人更聪明,更顾全大局,更懂得忍耐。 “夜郎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征服!” 杨璟这句话振聋发聩,非但激起了洛枝人的热血,更使得竹王心思激荡,一直为了复国而向白牛教低头的他,仿佛终于抬起头来,看到了先祖对他们的训诫! 那些越发觉得杨璟是转世大贤者的洛枝人,此时更是群情激奋,他们虽然衣衫褴褛,其中很多甚至赤身裸体,连难民都不如,但他们的眼中,充满了那些浑浑噩噩活着的人所没有的尊严! 当他们的眸光集中到杨璟的身上之时,杨璟看着这些看似卑贱如爬虫一般的洛枝人,突然生出一股股浓浓的敬意来! 然而竹王却只是嗤之以鼻,因为杨璟并不了解他们这个民族,杨璟更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他很想反驳杨璟,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是王族,是高傲的竹王! 此时一名洛枝人武士从后头疾行而来,在竹王耳边嘀咕了一会儿,竹王便冷冷地朝杨璟说道。 “要么死,要么跟吾等走,你选吧。” 杨璟见得此状,也知道天香圣女的援兵应该就快到了,确实要做出抉择了,于是他让神荼传话道。 “我跟你们走,但不是因为我屈服于你们,而是要看看你们懦弱堕落到了何等地步!” 听得杨璟如此说着,洛枝人脸上的浮现出羞愧之色,但竹王却认为杨璟是死要面子,反正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他朝杨璟说道。 “你们必须留下两个人,交给白牛教当俘虏,否则圣女会起疑,你们也无法藏匿,至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竹王此言一出,杨璟也有些揪心,就事论事,如果他们全都藏到洛枝人的群体之中,白牛教的人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很困难,毕竟白牛教与洛枝人已经产生了一定的融合。 所以竹王的提议是合情合理的,只有将一部分人留下来,才能不让天香圣女起疑,因为在成百上千洛枝人的追击之下,杨璟等人竟然全身而退,还将黄真韵给掳走,这显然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杨璟对自己的同伴,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真心地去结交,去相处,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留下。 但今番涉及到策反洛枝人,涉及到能够借助洛枝人,成功阻击暗度陈仓的蒙古人,甚至剿灭白牛教和韦镇仙,此时洛枝人对他产生了好感,队伍之中谁都能留下,唯独他杨璟和孙二娘以及神荼不能留下。 因为他需要借助孙二娘和神荼,与竹王和洛枝人沟通,而且神荼的洛枝人血脉,同样也是他的优势所在。 不需要杨璟发话,李准和宋伯仁便站了出来,朝杨璟说道:“还是咱哥俩留下吧。” 见得杨璟充满了担忧,李准不由嘿嘿一笑道:“小小白牛教,哪里能奈何得了我等,再说了,书生是个哑巴,我老李嘛,想要撬开嘴巴容易,想让我说真话却难…王不留老成这样了,挨不了几棍子,鹿姑娘几个清清白白的,被抓起来可就难说了…” 李准虽然故意将话说得粗鄙不堪,但杨璟等人都能够感受到他那种为了保护同伴而牺牲自己的豪迈。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杨璟也不再婆婆妈妈,拍了拍李准的肩头,又朝宋伯仁点了点头,而后将鹿白鱼叫了过来。 鹿白鱼听得杨璟朝她耳语之后,从蛊袋里头取出两样东西,交给了李准和宋伯仁,朝他们低声叮嘱道:“好生藏起来,实在撑不住了就服下去…” 李准和宋伯仁相视一眼,只是淡淡一笑,全无惧意,朝杨璟等人抱拳道别,杨璟和鹿白鱼风若尘等人便跟着竹王走进了另一条通道。 洛枝人拖着黄真韵,就跟在杨璟的后头,杨璟回头看时,他们已经将李准和宋伯仁绑起来,而后搬来了一捆藤条,将藤条丢下悬崖,伪造杨璟等人逃脱的现场痕迹。 洛枝人对这里实在太过熟悉,他们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毁去悬棺,就足以说明他们的智慧与能力,杨璟也就不需要担心现场会被天香圣女的人识破。 他知道李准和宋伯仁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但在没有确认杨璟已经逃出去之前,白牛教是不会轻易杀死他们的。 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只要进入洛枝人的地下世界,他仍旧有机会和足够的时间,救出李准和宋伯仁! 而且别忘了,杨璟今次进入地底世界,可不是为了考察夜郎后裔的生存状况,他是要争取到这些夜郎人的帮助! 白牛教想造反,韦镇仙想造反,那么杨璟就先带着这些洛枝人,先造他白牛教的反,将白牛教总舵,掀个底朝天! 然而进入到地底世界之后,杨璟才发现,想要掀翻白牛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同时他也确认了一点,洛枝人绝对值得他去争取,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股洛枝人的力量,争取过来! 这才是他最大的班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坑和洛魔人 前番说过,人类对洞穴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既充满了对神秘力量的好奇和恐惧,又有着向往和安全。 因为人类最早的居所便是洞穴,是洞穴为人类提供了遮风避雨,抵挡猛兽的庇护所。 而人类真正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的第一步,便是卖出洞穴,选择在地面外搭建房屋的第一步。 正因为走出了洞穴,人类才能够真正意义上称之为人类。 然而人类是拥有情感的动物,更是最喜欢怀旧的动物,七八十年代的大衣翻出来穿一穿,便谓之复古,当时尚的风潮吹袭而来,大红唇成为了引领时尚的潮头,可过了一阵,大红唇又成为了老土和低俗的标志,而又过了几年,大红唇又再次成为潮流,如此反反复复。 类似的是,人类总会在某些时候,选择后退,选择往回走,尤其是在前路上遭遇到挫败之时,第一反应便是回到过去,这也才有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说法。 人类也常常想着回到洞穴的时代,比如洞穴探险,比如用帐篷来露营,甚至于接近大自然,其实都是在怀旧,都是在复古,都是在寻找自己血脉之中古老的因子。 杨璟不是驴友,不喜欢旅游,但市局参加了大南方的一个技术性论坛,常常会与其他地域的同行们进行交流,分享最新的法医技术,所以杨璟得到了很多出差的机会,也有幸见识过各地的一些特有民俗和建筑等等。 对于天坑这种典型的喀斯特漏斗地形,杨璟并不陌生,早在现世之时,他便在贵州和广西等地见过,乐业天坑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然而当他在竹王的带领下,沿着河滩往下游走去,进入到洛枝人真正的领地之时,他彻底刷新了自己对天坑的理解!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法海和尚收进了紫金钵里的蚂蚁,这天坑实在太大,里头有完整的生态环境,就好像一个地下小世界一般! 地下暗河在这里汇聚成一个湖,将整个天坑变成了装着一半水的碗儿。 葫芦肚一般的天坑,四周全是坚硬的石壁和溶洞,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洛枝人挖凿出来的窑洞,各层窑洞之间有狭窄的石阶相连,螺旋着不断往上蔓延,如同一条条蜈蚣趴伏在内壁上一般。 只看着这不计其数的窑洞,杨璟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洛枝人的规模,这些夜郎人的后裔,非但只是成千上万,粗略估算之下,起码有超过两三万人,就住在这天坑里头! 而天坑中心的湖如同一块冰蓝的玉石,中心乃是一处湖心岛,岛上竟然是一座高耸的山峰,这山峰几乎与天坑齐平,山顶的宫殿几乎要超过天坑的边缘! 这湖心岛好似上天的神仙将自己的洞府丢下了凡间一般,岛上遍布各种建筑,大多是隋唐时期的风格,那座山上,各种木石结构的房屋从山脚一路延伸到山顶,而巅峰处则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这座宫殿已经无法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因为这座宫殿竟然全部都用钟乳石来打造堆砌,在那阳光的照耀下,整座宫殿散发着刺目耀眼的白光,就好像仰头看到了仙人的洞府! 这美到让人心灵震撼,美到让人窒息的场景,使得杨璟等人目瞪口呆,仿佛从梦境之中穿越到了仙境里头一般! 然而湖边那些低矮的窝棚,以及四周山壁上的窑洞,却又将杨璟等人拉回了现实。 因为这些地方所居住的都是矮小而贫穷的洛枝人,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逃难的流民都不如! 如果说整个天坑就如同一个蚁巢,那湖心岛便是公蚁的地盘,而那座宫殿,便是蚁皇和蚁后的住所,至于四周的窝棚和窑洞,便是工蚁们的地方。 一眼望过去,杨璟便不难想象,正是这四面八方的窝棚和窑洞里的洛枝人,用自己的骨血和膏脂,供养着湖心岛那一小撮人! 杨璟原本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多人的生存问题该如何解决,直到他真正走进湖边的领域,他才明白过来。 行走在湖边,杨璟便仿佛行走在巴陵县城的贫民区里头一样,而再往前走半里路,便能够享受到阳光的照射。 而这些洛枝人显然都不太喜欢阳光,他们的窝棚和低矮建造也就泾渭分明地被划分出来,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乃是一片片农田,杨璟甚至还在里头发现了不少的牧场和豢养牲畜的兽栏! 这些如同肮脏低贱的爬虫一般的洛枝人,赤身裸体,如同牲口一般在劳作,只剩下一双眼睛是干净而清澈的,却又时不时露出不屈不饶的凶狠和野蛮! 而他们的身边,则是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群体,应该便是白牛教的人了。 他们扮演着恶毒的监工和地主的角色,他们管理着最低层的洛枝人,负责搜刮洛枝人的产出,而后贡献给湖心岛那些“高贵”的人。 竹王给杨璟的感觉一直都是非常的高贵和傲慢的,他保持着夜郎王族的纯正血脉,和夜郎王族的骄傲与荣耀。 然而当他们从湖边走过之时,竹王却对受苦受难的这些洛枝人视若无睹,实在太过铁石心肠,仿佛这些肮脏的洛枝人,只不过是当牛做马的奴隶,而不是他的子民! 杨璟本来就有一米七六的身高,而鹿白鱼和风若尘等人都是高挑健美的女子,一行人走在矮小肮脏的洛枝人之中,便如鹤立鸡群一般惹眼。 那些白牛教的工头和看守,纷纷朝杨璟等人投来充满敌意的眸光,只是见得竹王在前面领着,这些人才不敢有所行动。 杨璟心里其实也有些迷惑不解,因为竹王分明想要隐瞒他们的行踪,并不想让白牛教知晓杨璟等人被他竹王给带走了。 可如今洛枝人的地盘上,到处都是白牛教的监工,这些人但凡其中一个回到白牛教之中禀报一声,杨璟等人也就暴露了。 难道说这些人都是竹王的人? 如果是这样,又何必对这些洛枝人动辄打骂,拳脚相向,极尽压迫之能事? 就在杨璟不解之时,竹王已经带领着杨璟等人穿过作物区,来到了湖边。 这湖边全都是鹅卵石和石英砂,湖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各种肥美的大鱼在水底游来游去,湖边有着不少船坞,停靠着数量众多的独木舟。 这些独木舟都是三五人合抱的巨木,凿空了树心而制造出来的,充满了原始古朴的气息。 杨璟与风若尘等人跟着竹王登上了湖心岛之后,仰头一看,由于阳光折射的原因,竟然无法看清那座宫殿,满眼只是圣洁的白光,仿佛那座是传说中的仙宫一般! 而山脚下遍地都是一些神龛和庙宇,这里的洛枝人开始穿着粗布衣,显然是脱离了劳作奴隶行列,是湖心岛最低层的居民,开始有些地位,可以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 不过他们都是拥有着生产技能的洛枝人,山脚下也出现了不少冶炼和锻造、纺织和渲染等等工艺作坊。 由此便可以看出,洛枝人这个地下世界,麻雀虽小而五脏俱全,同样具备明显而森严的社会等级制度。 而杨璟一路往上走,便见得许多身材异常高大的石铠卫士,这些人披着沉重的石铠,从外形来看,竟然与洛枝人颇有相似之处! “这些都是夜郎勇士?”杨璟终于忍不住,进入真正的洛枝人领地以来,他一直处于震撼之中,此时才开口朝竹王问道。 竹王其实一直在等待杨璟提问,因为他以为杨璟会被这方地下世界所震惊,会像个乡巴佬进城一般大惊小怪,然而杨璟一路上却只是沉默不语,让竹王也不由佩服他的气度。 此时见得杨璟发问,便点了点神荼的头,表示自己听得懂杨璟的话,不需要神荼翻译,而后朝杨璟说道。 “这些是洛魔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夜郎后裔,他们都是王的儿子,他们的脊梁就像风雨之中的石竹,即便狂风暴雨让他们暂时低头,也无法折断他们的脊梁!” 神荼将竹王的话翻译给杨璟之后,杨璟也是恍然大悟,难怪竹王会对洛枝人如此不屑,原来这些高大的洛魔人,才是竹王眼中真正的夜郎后裔,而洛枝人只不过是供奉他们这些高贵夜郎人的奴隶罢了! 杨璟只是粗扫了一眼,这些洛魔人平均身高都在一米八甚至一米九以上,在平均身高普遍低矮的古代,这些洛魔人堪称巨人了! 难怪夜郎人敢自大,前番已经说过,事实上夜郎人并非自大,而是真的强大,他们的疆域横跨整个大西南,云南贵州广西四川甚至抵达两湖,而如果他们的主力都是这些洛魔人,那么他们确实拥有着足够自大的资本了! 这些洛魔人身上的石铠还被甲片包裹着,完整的一套石铠,少说也有几十上百斤,这些洛魔人却面不改色行动自如,可见他们的体能是多么的恐怖了! 杨璟之所以决定进入竹王的地下世界,就是为了将竹王的队伍拉拢到自己麾下,如果这些洛魔人能够重见天日,如果洛魔人能够成为他杨璟的军队,那该是多么让人激动与兴奋的一件事情! “这些洛魔勇士一共有多少?” 竹王听得杨璟的提问,今次却不需要神荼翻译,而是指了指眼前那座山峰,仰望着那座散发圣光的神殿,用生硬的官话,朝杨璟答道:“很多,很多...” 杨璟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看着从山脚一路延伸到山顶的诸多建筑,心里大概也有了底,洛魔人绝不在少数! 而杨璟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那些监工并非白牛教的人,他们只不过是因为身体素质不行,身高不够,体力不行,或者拥有先天缺陷,无法成为勇士的洛魔人。 这些人无法成为洛魔人战士,只能被派到奴隶区,负责管理那些矮小的洛枝人。 这也让杨璟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此说来,这方小天地,便该全都是竹王的族人,那么便巅峰上的那座神宫呢? 是白牛教的真母神宫,还是夜郎人的祖灵圣殿? 杨璟下意识看着竹王,而竹王仍旧仰望着那座宫殿,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在征求先祖的意见,是否该将杨璟这个神秘的外来者,带着上山... 第二百八十四章 被释放的神荼 进入到夜郎人的地下世界之后,杨璟对这个神秘国度的后裔族群,也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到山巅的圣殿去看一看了! 从沿途的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乃是夜郎人最核心的地方,也是夜郎人专属的地盘,或者说是竹王的私人领地,白牛教的势力根本没有渗透进来。 也就是说,山巅的宫殿极有可能并非白牛教的真母宫,而是夜郎人的祖灵圣殿! 竹王既然将杨璟带进来,也就证明他对杨璟的信任,或许在他的心里,竹王早已将杨璟当成了货真价实的转世大贤者! 然而山巅的圣殿乃是夜郎人的祖灵安息之地,是所有夜郎人心中的圣地,便是竹王也不能随意亵渎。 竹王之所以想要将杨璟带上圣殿,正是为了最终确认杨璟是否真的是转世大贤者,这是非常冒险的一件事情,同样也不是他能够随意决定的一件事。 当他们走到山腰处的一座大殿之时,竹王停了下来,将杨璟带了进去,因为此时已经天黑,他们需要歇息一晚,翌日再继续登山。 这座大殿应该是竹王的行宫,而杨璟等人也终于见到了不少身材高大的洛魔人女子。 这些洛魔女子身材高挑,身上的衣物极少,却好不羞涩,仿佛这就是她们的天性一般。 虽然身上衣物不多,露出大片大片雪白,有些甚至连关键部位都无法遮挡,但她们的脸上充满了虔诚和圣洁,没有半分的邪恶,仿佛行走的木偶一般,没有太多的灵动,让人生不起太多的旖旎邪念。 杨璟也从她们的身上感受到了磅礴的力量,这些女洛魔人,较之男子应该毫不逊色,而且她们的身上都背负着长弓,那没有一丝多余脂肪的完美躯体,仿佛专门为射箭而生长的一般! 竹王显然对这些洛魔女子很满意,不断通过神荼,主动地给杨璟介绍这些女洛魔弓手有多么的厉害,他还骄傲地告诉杨璟,他的上百妃子,大部分都是洛魔人。 杨璟和风若尘鹿白鱼等人在与黄真韵的打斗中都受了轻伤,此时在行宫住下之后,竹王便让宫女送来药物,都是一些新鲜的草药,青葱多汁,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冰凉麻木,不多时便缓解了疼痛,甚至能够感受到伤口在生出肉芽,飞快地愈合,端的是圣药! 而孙二娘作为白牛教的药师圣女,当她见得这些草药之时,也不由大吃一惊,差点就脱口将草药的名字给说出来。 好在她仍旧保持着警惕,生怕竹王因此而看出她的身份,这才忍了下来,权当不识货一般,将那些珍贵的草药都用上,给杨璟等人处置伤口。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竹王又命人给杨璟等人送来了食物,虽然米饭很少,但野菜和肉食却很充足,毕竟他们在填坑之中耕种,并不适合种植太多作物,种类也非常的有限。 杨璟等人都是吃惯了苦的,哪里会挑剔这些,当即狼吞虎咽,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竹王甚至还让洛魔人宫女留下来侍寝,或许在他看来,这些洛魔女子,才是接待客人的最好方式。 不过杨璟果断地将这些宫女都打发走了,并非他肾不好,而是因为他不希望给竹王留下不好的印象,再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早在登上湖心岛的途中,孙二娘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只是竹王一直在旁边,她也无法与杨璟等人商量,知道如今得到了休息的机会,她终于能够与杨璟和鹿白鱼来做这件事了。 竹王对他们还算礼待,虽然房间不大,但各种摆设和用度应有尽有。 此时孙二娘与杨璟鹿白鱼三人呈现三角形状对坐着,他们中间围着的,却是目光痴呆的神荼! 孙二娘看了看杨璟和鹿白鱼,而后指着神荼的眉心道:“当初圣教之中挑选灵童,就是为了培育童儿蛊,作为童儿蛊的宿主,神荼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早先我并不知道神荼的来历,如今看来,神荼该是洛枝人无疑了...” “咱们不清楚白牛教与竹王之间有甚么勾当,但这神荼应该是从成千上万洛枝人之中挑选出来的灵种,所以他应该继承着洛枝人最纯正的血脉,也正因此,鄙夷洛枝人的竹王,才会拿正眼来瞧神荼...” 孙二娘的推断非常地合情合理,再加上她曾在白牛教总舵成长,又参与了童儿蛊的整个培育过程,所以她的推测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但杨璟和鹿白鱼并不太理解孙二娘,不知道她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给他们讲解神荼的事情。 他们也无法确定竹王的真实用意,身处如此陌生甚至危险的环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殃,所以当杨璟投来询问的目光之时,孙二娘也不卖关子,朝二人继续解释道。 “当初是你们从赵高义的身上取出的童儿蛊,并用你们的血来喂养童儿蛊,童儿蛊也就认了你们为主人...后来童儿蛊被移植到神荼的体内,是我...是我用秘法压制了你们的鲜血气息,才得以操控神荼...” “如今咱们深处夜郎人的地界,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奴家自问狠辣有余,机变却不足,而且奴和神荼也不可能常伴你们左右,如果大家分散开来,语言不通就会成为害死咱们的最大元凶!” 孙二娘此言一出,杨璟顿时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将神荼的操控权交还给他和鹿白鱼了! 孙二娘并不懂得夜郎人的语言,她也只是通过操控神荼,感觉神荼的心绪,才得以让神荼充当翻译。 如果她撤掉自己对神荼的控制,神荼就会回归到自我,便会将杨璟和鹿白鱼当成父母,如此一来,杨璟和鹿白鱼就能够与神荼心灵相通,就能够感受到神荼的心思,更能够向神荼下达指令! 也就是说,他们就能够拥有与夜郎人沟通的能力,而且还是两个人! 可杨璟同样看出了孙二娘眼中的不舍,他婉拒孙二娘道:“我不会让他们将咱们分开的,所以二娘你也不要有这样的顾虑,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对神荼产生不好的影响,但我知道你肯定会难过的。” 孙二娘没想到杨璟竟然会考虑到她心里的感受,虽然她已经知道杨璟是个很体贴的人,常常能够为同伴着想。 但她毕竟是药师圣女,杨璟选择无条件信任她,将灵惑之种也归还给她,就已经足以让她死心塌地追随杨璟,可没想到杨璟竟然能这般设身处地为她考虑! 她孙二娘是谁? 她可是女魔头,是曾经吃过人,也熏制人肉给别人吃的女魔头啊! 心里越是如此想着,孙二娘便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朝鹿白鱼说道。 “鹿姑娘是草鬼婆,应该知道我是如何操控神荼的吧?” 鹿白鱼寻思了片刻,便答道:“你是用灵惑控制了神荼...” “正是!奴修炼的是百年灵惑,善于操控,但鹿姑娘应该很清楚,灵惑操控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操控太久,宿主便会彻底迷失心智,耗尽心力,最终只能浑浑噩噩,成为行尸走肉...” “所以将神荼归还给你们,也是为了神荼好,所以...你们也就不要再拒绝了...” 杨璟听得孙二娘如此一说,再看看表情呆滞的神荼,心头顿时发软,也就不再阻拦了。 孙二娘见得此状,便从胸前取出琥珀吊坠来,含在了口中,而后取出蛊粉,兑了葫芦里的无根之水,喂给了神荼。 神荼喝了蛊水之后,脸色变得狰狞,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将出来,捂住肚腹便在地上来回打滚,喉间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咽! 隔壁的风若尘听得动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当即冲出房门,却见得徐凤武和王不留也都来到了杨璟这边,三人当即冲开房门便快步走了进来。 许是开门声惊到了神荼,在地上打滚的神荼陡然跳起来,呕一声便吐出一团黑乎乎的泥浆! 这泥浆在地上缓缓蠕动,竟然是活物! 孙二娘见得这泥浆,非但没有厌恶,反而越发亲近,伸手便将泥浆收集起来,放入了蛊盒之中。 而神荼仿佛灵魂被释放了出来一般,双眸陡然变得炯炯有神,却是凶残暴戾之色! “嘶嘶!” 神荼狂暴地尖叫着,张开爪子就要往孙二娘的脖颈扫击! 孙二娘并不懂得武艺,一路来都靠神荼护卫自己周全,如今死士变成了杀手,孙二娘也是命悬一线! 然而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杨璟闪电出手,一把便扣住了神荼的手腕,后者陡然扭头,朝杨璟呲牙咧嘴,那参差的尖牙滴着口涎,血红的双眸毫不掩饰对杨璟的杀机! “不得如此!”鹿白鱼见得此状,同样出手,将神荼的另一只手给死死抓住! 杨璟虽然也用鲜血喂养过神荼,但鹿白鱼带着童儿蛊回归苗寨之后,一直都是鹿白鱼在用血蝗喂养童儿蛊,神荼对待鹿白鱼自然要比杨璟更加的亲近。 可便是鹿白鱼,似乎也无法压制神荼的残暴,他朝鹿白鱼呲牙吼叫,而后猛然一拧,竟然要将自己的肩关节都给拧脱臼了! 鹿白鱼和杨璟生怕伤到神荼,便松开了手,而神荼如同脱笼的鸟儿一般,化为一道灰影便往门外冲! 此时风若尘等人已经走进来,见得神荼发狂,纷纷想要拦下来,可神荼的速度是何等的惊人,风若尘还未来得及出手,神荼已经从房门冲了出去! 杨璟脸色大变,朝众人当机立断道:“快追!” 他们都知道,如果没有神荼,他们便无法与竹王沟通,若想要寻找能够充当通译的人,怕是只能找白牛教的舌人,否则竹王早就为他们找一个通译了。 这也说明孙二娘的提议是非常明智的,因为夜郎人与世隔绝,便是竹王都不懂说官话,更何况其他夜郎人! 意识到神荼的重要性之后,众人哪里敢粗心大意,当即便冲出房门,见得神荼在夜色之中逃窜,便纷纷追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生葛薯和窑洞 杨璟也没想到神荼竟然会变得如此狂暴,许是孙二娘对他长期压制,以致于神荼觉醒之后,根本就不认杨璟和鹿白鱼。 神荼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当神荼逃脱之后,孙二娘等人便齐刷刷起身,冲出房门便想追击出去!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杨璟却沉声喝道:“等等!” 风若尘等人听得杨璟喝止,当即停了下来,便听得杨璟低声道:“竹王不可能这么放任咱们,如果全都离开,必定 ... 第二百八十六章 真正的大贤者 天坑里头四面山壁上的无数个洞穴,住着成千上万的洛枝人,与其说是窑洞,不如确切一些,应该是一个个石窟,因为天坑四面都是石壁,开凿起来更加的困难。 杨璟穿过作物区之后,便来到了这个石窟前面。 这石窟外头竟然有一道栅栏,栅栏上攀爬着藤蔓,藤上结着几个不知名的小瓜,栅栏里头是一片小菜地,里面种着的竟然是一些不多见的草药! 而石窟的门口还装了一个柴门,此时柴门已经打开,石窟里的火光很微弱,将石窟衬托得无底洞一般深邃。 既来之则安之,杨璟也没再迟疑,迈步走了进去,他已经用葛薯藤将双手紧紧缠绕起来,权当护臂和拳套,以备防身。 石窟里头不算小,足有十几平米,中间处最惹眼,因为那里有个火塘,虽然只剩一点点余炭的微弱火光,但在这漆黑的夜里,就仿佛灯塔一般明亮。 火塘的边上,一名洛枝人正坐着,怀中抱着的是杨璟苦苦追寻的神荼。 此时神荼已经安然入睡,如同失散多时的孩儿,沉沉地睡在母亲的怀中。 杨璟借着那一点点火光,见得那洛枝人胸前如同垂着两个干瘪的水囊,再看到她脸上满是母爱的慈祥,心里已经知道,这才是神荼真正的母亲! 神荼被挑选成为灵童之时,应该还很小,按说还没到懂事的年纪,为何能够记得自己的母亲?为何能够寻回到这里来?又如何能确定这个洛枝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杨璟对此一无所知,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因为无论是蛊术还是夜郎后裔,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足够神奇和诡异,或许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无法解释清楚,但杨璟已经不太容易感到吃惊了。 就比如适才他感受到神荼的召唤一般,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说是直觉也可以,说是幻觉也不过分,说是周围环境对自己的影响也成,又或者只是因为自己在漆黑的世界里行走,而这边却有着微弱的火光,自己自然而然便走到了这里。 洛枝人因为衣衫褴褛,甚至干脆衣不蔽体,为了保暖,也为了保护皮肤,他们的身上沾着不少泥巴,或者是钟乳和石浆凝结成的石铠,所以会给人一种丑陋的印象。 但杨璟见识过竹王,也见识过洛魔人,沿途也见过不少穿着布衣的洛枝匠人,这些人面容姣好,五官端正,并不丑恶。 神荼的母亲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有些苍老了,但仍旧能够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又或者说她根本就还没有老,起码没有她的外形这么老,只是因为生活条件太过艰苦,容颜和身体比年龄先老去了。 这个疑似神荼母亲的洛枝人似乎并没有惊慌,仿佛对杨璟的到来早有预料一般。 她端起旁边的一个木碗,递给了杨璟,杨璟看了看洛枝人,发现她并无恶意,便蹲了下来,接过了那木碗。 碗里是汤,或者说是糊糊,热乎乎的,并无肉香味,杨璟也就放心地小口喝起来。 若里头有肉香味,估计杨璟是不敢下嘴的,毕竟有孙二娘的前车之鉴,这么清苦的地方喝肉汤,谁知道是什么肉? 这碗糊糊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热乎乎地倒也挺能御寒,杨璟很珍惜,一点都没有浪费,将空碗递回去的时候,朝洛枝人说了句谢谢。 他知道洛枝人不懂听官话,所以并没有用官话。 至于他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他连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因为这是他调查老博士的时候,在广西学的土话,也不知道是瑶族还是壮族的,意思有可能是你好,也有可能是谢谢。 虽然记得不太真切了,但据说是源自于夜郎的语言,反正总比说官话强,杨璟也没太多考虑,便说了出来。 “你来...为什么?”洛枝人突然开口问道,没想到她竟然懂得官话! 杨璟心头也是吃惊不已,但想了想,据说白牛教的人经常将洛枝人当成奴隶和牲口来使唤,这些洛枝人懂得一些官话或许也不算太奇怪。 洛枝人的问题让杨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过得片刻,杨璟便如实地回答道。 “为了推翻白牛教。” 杨璟自认对这个答案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他的目的确实是剿灭白牛教总舵,并争取到竹王的追随,而这些洛枝人被白牛教奴役和压迫,对白牛教应该早已恨之入骨,所以这个答案应该能够得到洛枝人的好感才对。 然而她却摇了摇头,朝杨璟说道:“那为什么要跟竹王走在一起?” 杨璟心中不由警惕起来,很显然她对竹王有着不小的敌意,甚至有些警告的意味在其中! “因为他是你们的王。” “那为何他要看着我们受苦受难?王难道不应该爱护自己的子民吗?” 杨璟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洛枝人如同爬虫一般卑贱的生活,心里竟然难受起来,可他还是回答道。 “因为他想复国...” 那洛枝人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就像那冰蓝的湖泊一般清澈,她直视着杨璟,而后带着愤怒说道。 “我们才是他的国,没有我们,就没有他的国,想要借助地面人的帮助来复国,根本就是缘木求鱼,因为地面人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向敌人卑躬屈膝以求复国,这是什么王?” 杨璟没想到这个洛枝人的觉悟竟然如此之高,她可谓从本质上看穿了这件事情,杨璟想了想,便继续说道。 “所以他需要我帮助他打败白牛教的人,因为白牛教的人也是我的敌人...” 洛枝人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低低地笑了,而后伸出干枯的手指来,点了点杨璟的鼻头道。 “他需要你的帮助?你们才几个人?你们对白牛教的了解还不如吾等,你又拿什么来帮他?” 洛枝人可谓一针见血,这个问题杨璟也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竹王为何要留下他们,为何要带他们上山巅? 杨璟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竹王需要杨璟,是因为杨璟比圣女更切合转世大贤者,因为洛枝人看到了杨璟的神奇之处,他想用杨璟来安定人心,稳固他对洛枝人的统治。 “因为我是转世大贤者?”杨璟有些心虚地朝洛枝人答道,然而洛枝人的下一句话,却让杨璟顿时哑口无言了。 “不,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因为,我才是。” 她是转世大贤者!杨璟不由吃惊地盯着这个女洛枝人,此时她的眼眸清澈无比,充满了深邃和睿智,仿佛能够看透杨璟的心思一般! 杨璟朝她问道:“既然你是转世大贤者,为何不站出来帮助你的子民?” 洛枝人朝杨璟笑了笑:“帮助他们为何一定要站出来?你眼前所看到的那些作物,全都是我找来的种子,是我教会他们耕种、教会他们用火,教会他们编制,那些穿布衣的匠人,都是我的徒弟,这个地下世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带来的,除了那座宫殿,那座压迫着吾等同胞,用同胞们的血肉筑起来的宫殿!” 杨璟不由大吃一惊,如果她所言是真,那这位洛枝人,应该比竹王更适合当夜郎人的王啊! “可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而要眼睁睁看着白牛教的天香圣女假冒转世大贤者来欺骗你的同胞?” 这位大贤者往石窟外头看了看,而后才朝杨璟答道:“难道大贤者不该生活在同胞的身边吗?高高在上俯视着同胞的大贤者,算什么大贤者?那个白牛教的姑娘,只不过是竹王嘴上的大贤者,却不是吾等的大贤者。” 杨璟看着这个洛枝人,不由满心敬佩,她能够默默无闻地生活在贫民之中,为了同胞的生存而默默地奉献着,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她将竹王比下去了! 杨璟朝她拱手低头,行了一礼,充满了崇敬地说道:“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大贤者眼中有了笑意,朝杨璟轻轻摇头道:“我不要你的敬佩,我要你帮一个忙。” “帮忙?杨某如今自身难保,能帮你什么忙?” “很简单,我要你学一首歌。”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什么歌?” “只有大贤者才懂得唱的歌,能救你,也能救吾等的歌。” “你要让我当大贤者?” “不,我只要你唱歌。” 杨璟还想问为什么,那大贤者已经开始轻轻唱起了一首歌,这首歌跟杨璟先前唱过的那首曲调一样,但歌词内容却不同。 她的声音很低沉,很慈祥,很温柔,听得杨璟渐渐迷糊起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当杨璟醒来之时,他就躺在火塘边上,手里还捏着那只空木碗! 杨璟陡然坐起身来,充满了警惕地看着大贤者,此时神荼已经醒来,眼中没有半分呆滞,充满了灵性,甚至有些敌意地盯着杨璟! 杨璟看了看眉目低垂的大贤者,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头的木碗,不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按说大贤者懂得耕种等技术,或许懂得官话也并不奇怪,但适才那一切又仿佛发生在梦里,就像大贤者为了能够与他沟通,特意给他喝了一碗糊糊,让他陷入幻境之中,在幻境里完成了对话一般! 杨璟无法分辨,但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首歌谣,这歌谣仿佛从他的身体深处觉醒过来的一样,如何都忘不了。 大贤者伸出手来,取出一柄黑曜石制成的石刀,在手掌上一抹,温热的鲜血顿时流淌下来。 神荼的双眼顿时露出贪婪的光,仿佛那鲜血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一般。 大贤者右手的食中二指在杨璟的额头上抹过,给杨璟留下了一个血的印记,而后朝杨璟笑了笑。 神荼站了起来,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大贤者,而后如同刚刚学会说话的孩童那般,用生硬的官话朝杨璟说道:“走...走...走...” 杨璟看了大贤者一眼,若有所悟,朝大贤者点了点头,而后走出了石窟。 当他走出石窟之后,杨璟放眼四望,突然觉得自己的视野清晰了不少,就好像暴雨冲刷过这个世界一般。 在他的眼中,巨大的天坑仍旧漆黑,只剩下中心处那座山峰和山巅的圣殿,在折射着星月的光芒,而杨璟所看到的,却是四壁的石窟,亮起无数的绿色荧光,就仿佛天上的星辰,全都落在了天坑里! 他的耳中,那种洛枝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更多更多,他知道,这些都是洛枝人对明天的渴望,都是他们对自由的渴望,都是他们的,希望之光! 而这些光,此时此刻,都在关注着一个人,杨璟!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贤者和祭品 杨璟和神荼终究还是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行宫,虽然感觉无论是神荼还是杨璟,都散发着一股不太一般的气质,但鹿白鱼等人终究还是安心了下来。 神荼仿佛瞬间懂事了一般,对杨璟和鹿白鱼并无敌意,可对风若尘等人却警惕非常,而目光每每转移到孙二娘的身上,总不自觉地透出一股杀意! 谨慎起见,杨璟便将神荼留在了自己身边,脑子里却放不下与大贤者的见面,打坐入定了一个晚上。 (fun() { var s = "_" + math.random().t(36).slice(2); dot.write(''
''); (window.slotbydup=window.slotbydup || []).push({ id: ''2801611'', tainer: s, size: ''20,5'', disy: ''iy-fix'' }); })(); 洛枝人仍旧不断朝她扑杀过来,她疯狂地大开杀戒,身上的布被扯了下来,衣服被撕烂,道袍也不见踪影,裤裆如同饥饿的蛤蟆一般张大着嘴,她却已经不再顾忌和理会! 古时的内衣裤有别于今时今日的产物,女子多穿亵衣,其实也就是肚兜,这种内衣只能遮挡上半身,下半身却没有内裤一说,此时黄真韵是多么的丑态百出,也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洛枝人同样没有太多衣物遮羞,但洛枝人的身份地位和角色定位就摆在那里,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可黄真韵鹤立鸡群,此时浑身上下白花花一片也不知露了多少,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但仍旧引人侧目。 然而黄真韵却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手中道剑不断挥舞,如同神出鬼没的影子,周遭洛枝人被杀得血流遍地,很快就无人敢再靠近这尊女魔头! 杨璟躲在洛枝人的人潮之中,几次三番想要冲出去决一死战,他完全没想到黄真韵竟如此的强悍,废了一条左脚,竟然还能如此大杀四方。 虽然洛枝人手无寸铁,但他们如同石头上的苔藓一般顽强,他们如同石头地下的小草一般坚韧,而且他们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竟然同样无法对黄真韵造成一星半点的阻碍! 如果说真的产生了一些作用,那便应该是消耗了黄真韵不少的力气吧。 杨璟自然是不愿看到洛枝人死去的,在黄真韵发疯之后,杨璟便陡然现身,地上满是尸体,洛魔人只要一死,甚至还没死,只要被洛枝人团团围住,下一刻便被剥得一干二净,漫说衣甲刀枪,便是皮肉都被扒下三层来! 杨璟将手术刀咬在口中,双手拖住一具洛魔人的尸体,金关玉锁内功疯狂运转,内力灌注于双臂,暴喝一声,便将那尸体抡向了黄真韵! 那尸体刚刚离手,杨璟便冲突而出,行进之间已经将手术刀捏在手中! 黄真韵正要搜寻杨璟,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洛枝人在她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丛丛野草,割倒也就罢了。 当杨璟的声音撞入她的耳朵之时,她猛然回头,便见得一具**裸的尸体迎面而来! 此时她的身上也没有太多衣物,她本就没再顾虑这些旁枝末节,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可这具**的尸体,仿佛又再一次提醒了她一般,仿佛又将她拉回了现实,只是她已经不再羞臊,而是无边的愤怒! 她单手紧握道剑,内力喷吐而出,早已撒落的凌乱长发无风自起,娇叱一声,道剑破空而出,竟然将那尸体从中斩断! 杨璟是个法医,对人体构造再了解不过,他知道想要腰斩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力量,皮肤肌肉脂肪筋膜骨头,这些东西会带来极大的阻力,想要单手腰斩一个人,更是难于登天! 若非他接触了内功,更与宗云修炼有成,又见识过太多武功所带来的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他还真就无法相信发疯的黄真韵能够将尸体腰斩开来! 不过眼下也不是吃惊的时候,杨璟压制住心中的震撼,在黄真韵劈开尸体的下一刻,他的手术刀已经穿过那浓烈的血雨和血雾,刺向了黄真韵的胸膛! “噗嗤!” 手术刀正中黄真韵的左胸,从肋骨间隔刺入,刀剑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就在那一刻,杨璟甚至能够感受到刀刃传回来的心脏搏动! 黄真韵的道剑哐当落地,她的双眸死死地怒睁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满脸满身都是血的杨璟。 她,堂堂武道宗师,竟然败在了杨璟这么个无名小卒的手中,最终更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过往的画面一幕幕闪现,黄真韵的思维从未如此清晰,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输给杨璟。 与其说自己输给了杨璟,倒不如说她是死在了自己的高傲和偏执之上。 若不是她急于为秦玄策报仇,若不是她无法忍受杨璟和风若尘等人竟然可以戏弄她,若不是她每每见到杨璟,便会陷入丧失理智的疯狂之中,若不是她享受着怒火的燃烧,而忘记了理智冷静地对待事情,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死在杨璟的手中! 然而一切都晚了,她无力地伸出手,死死地掐在杨璟的脖颈上,当视界渐渐变得黑暗之时,她看到杨璟的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她甚至听到杨璟低声说了句:“抱歉了...” 可惜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心里还有一个念想,或者说还有一个没能完成的心愿。 她曾经与秦玄策许结下盟约,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她曾经想过,只要杀了杨璟和宗云,替秦玄策报了仇,她便与秦玄策退隐江湖,又或者哪天她快死了,一定会先杀了秦玄策,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执手偕老。 她知道秦玄策不可能为了他们之间的男女之情,而放弃他的野心和宏图霸业,所以直到如今她濒临弥留,心中仅剩的遗憾,竟然是没能杀掉秦玄策! 她那掐着杨璟脖颈的手,渐渐变得无力,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凭着脑中仍旧保持着的清醒,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朝杨璟说道。 “帮...我...杀了...秦...” “噗咚!” 一代武道宗师,全真道清静派的绝世高手黄真韵,就这么倒下了。 杨璟也不由唏嘘,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黄真韵最后那句话,对此他也只能暗自感慨罢了。 人死为大,杨璟也不想黄真韵的尸体被洛枝人和洛魔人踩成肉泥,便一把抱起黄真韵,将她放在了圣辇上,虽然圣辇上此时已经堆满了尸体。 这也算是杨璟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此时混战还在继续,虽然洛枝人完全占据了上风,但竹王还在指挥着洛魔人,天香圣女还躲在半山腰的行宫之中躲避粮食潮,战局仍未尘埃落定,杨璟自然不能就此罢手。 圣辇的重重帷幕已经让人扯完了,杨璟只好用手术刀,将圣辇底座上的防水毡布给割下一块来,想要遮盖黄真韵的尸体。 可就在毡布就要盖上去的那一刻,杨璟不由眼前一亮,顿时停下了手! 第二百九十一章 形势一片大好 人都说人死如灯灭,这人若死,恩怨情仇也便随风而散,终究成了过往。 认真计较起来,杨璟与黄真韵之间的是是非非,已经说不清楚,无论如何,杨璟并不是凶残嗜杀之人,他毕竟是受过文明教育的,对于杀人和暴力,素来厌恶。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当黄真韵死在自己手里,杨璟心里非但没有得意,更没有解脱,反而有种惊慌失措,手都有些颤抖。 因为他生怕自己渐渐会被这样的乱世所改变,他并非救世主,也不是乱世大枭雄,他只是个小法医,若是可能,他宁愿查查鸡毛蒜皮的案子,陪着这个靡靡的时代,就这么苟延残喘下去。 但时势造英雄,或者说世事弄人,他不得不在这条道路上渐行渐远,而且还将继续走下去。 他给予了黄真韵死后的尊敬,他也很明白,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对黄真韵有多愧疚,他只不过希望自己心安一些罢了。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当他割下毡布,打算掩盖黄真韵尸首之时,却发现黄真韵的腰际,竟然缠着一根红绳! 腰部的饰物在后世并不少见,许多女孩子也都喜欢在纤腰上佩戴一些腰链之类的饰物,穿上露脐装,也是着实火辣,后腰再配个粉玫瑰之类的纹身,虽然艳俗,却也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但眼下这个时代,这类饰物出现在一个徐娘半老的道姑身上,可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的稀罕事儿了! 杨璟不由多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眼,杨璟便再难移开目光! 因为这腰链上,竟然挂着一个小小的乾坤袋,那墨银色的丝绸袋子就半隐于裤头下方的耻骨部位! 杨璟将腰链解下来,将那绣着阴阳鱼的乾坤袋一并扯出来,打开了一看,心头顿时惊喜不已! 那小袋子里头竟然是一方印章! 这印章所用乃是上好的和阗美玉,温润圆滑,玉中血丝游走,勾勒出螣蛇玄龟的真武法相,只是见得此景,杨璟的内心便激荡起来! 怀着无比的激动与兴奋,杨璟将印章翻过来,但见得上面篆刻四个反阴篆文:“道君玉印”! “这...这果然是吕祖王重阳的法印啊!”虽然杨璟曾听宗云说过,董尚志之所以在韦镇仙的大总督府逗留,就是为了这方印章。 而事实上,宗云和杨璟等人辗转来到此处,起初也是因为答应了要帮助董尚志调查秦玄策,希望能够从秦玄策的身上,寻回此印! 杨璟和宗云也曾经分析过,如此重要的东西,秦玄策极有可能随身携带,但秦玄策被打残之后,应该会把这印章藏匿起来,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保护印章的能力。 也正是因此,宗云从韦镇仙处得到了情报之后,同样觉得此事棘手之极,因为秦玄策这等狡诈的老狐狸,必定是狡兔三窟,想要找到这方印章,机会已经非常渺茫,除非拿出足够的筹码来与秦玄策做交易。 然而杨璟没想到的是,秦玄策竟然将关乎生死的印章,交给了黄真韵,这两人果然是真爱啊! 因为秦玄策被打残之后,这印章可就是他保命的最后手段,他连如此重要的东西都愿意交给黄真韵,可见两人是真心相爱并相互信任和依赖到了极点的了! 爱是没有太多附加条件的,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毕竟是值得尊重的一件事,无关立场,无关喜恶,你可以憎恨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相爱的那两个人,但你却不能批判爱这个本体。 见得这东西出现在黄真韵的身上,杨璟倒是真的有些愧疚,甚至在想,自己真的有必要杀死黄真韵吗? 不过杨璟很快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杂念都排除了出去,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杀黄真韵,便只能死在黄真韵手里。 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他尊重黄真韵和秦玄策之间的爱情,却并不妨碍他讨厌甚至痛恨秦玄策或者黄真韵。 将心思收拾起来之后,杨璟也没敢仔细端详把玩,虽然洛枝人已经攻上半山腰的行宫,但后方仍旧有着零星的战斗,杨璟也不好久留。 见得“道君玉印”四字之后,杨璟又粗略地看了几眼,印章四面同样可有字,不过这些都是正刻的阴文,四面分别是:“三清敕令”、“制都统摄”、“纯阳吕祖”和“重阳开化”。 如果说见得这道君玉印,杨璟还不能确定是吕祖的法印,那么见得这四面字体,杨璟终于是得到确切答案了。 所谓的道君玉印,其实就是道君主教之印,此印主掌三界鬼神、诸天星宿和劫运之数,执此印以做法,可请灵宝天尊附体,也可印于符箓之上。 而制都统摄则意味着统领天界、阴、阳三界之中的鬼神、兵马、城隍和仙官等等,御为差役,听命于你,见命则行。 至于吕祖纯阳和重阳开化这些都是全真道祖师爷王重阳的封号,由此便可断定,这么半个巴掌大的印章,便是宗云和董尚志苦苦追寻的吕祖大法司印! 杨璟将印章贴身收了起来,用毡布将黄真韵的尸首掩盖起来,朝她行了一礼,暗下决心,待得战乱停歇,一定将她好生安葬才是。 做好这些,杨璟便捡起黄真韵的道剑,审视了一下战场,发现宋风雅等人还在苦苦抵挡洛魔人的攻击,当即便疾奔了过去! 这柄道剑虽然修长狭窄,但入手却很重,可见材质非凡,而且能够让黄真韵当成宝器,这柄道剑绝对算得上宝剑。 杨璟虽然不懂剑术,但也曾见过宗云利用太极功,衍化出太极剑来,具体套路是没办法记得全面,但一些招式还是有些印象。 杨璟提着宝剑一路走来,洛枝人纷纷往山腰上冲击,而风若尘等人在宋风雅和曹卧虎等人的掩护下,已经退出了祭坛,就在山脚下的石窟前头缠斗。 这些洛魔人本该跟着竹王往上逃窜,却因为执意要杀风若尘等人,而被竹王留了下来。 当他们心生退意之时,洛枝人已经将山道彻底占据,他们想逃却无路,想打又打不赢,只能相互抱团,苦苦支撑着。 曹卧虎和刘汉超都是蛮力出众的战将型高手,刘汉超手中的马槊更是军中将校梦寐以求的得力兵器。 这马槊乃是华夏军事上极其出名的一种兵刃,曾被誉为万兵之王,一柄上好的马槊,据说要耗时两三年才能打造出来,马槊的槊刃锋锐,槊干坚韧,能够弯而不折,便是骑兵冲锋对撞之时,马槊仍旧能够保持不断,不像大枪之类的木柄武器,冲撞之下便折断了。 武士们也常在说,一月刀十年剑一辈子枪,十八般兵器之中,便属枪最难练,而槊比枪更难练! 刘汉超此时挥舞马槊,洛魔人便是占据身材优势,又披坚执锐,也不是刘汉超的对手,再加上一夫当关的曹卧虎,他们早已有些吃不消。 正当此时,杨璟又提着宝剑加入了战阵,这些洛魔人终于不再负隅顽抗,丢盔弃甲便往四处做了鸟兽散!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能逃出太远,便已经被洛枝人一拥而上,只是呼吸之间,地上便只剩下光溜溜的尸体。 杨璟也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不出意料的话,宗云此时正在山巅之上,虽然成功逆转了局势,但宗云怕是已经孤立无援,他们必须尽快赶上去,向宗云施以援手! 李准和宋伯仁虽然经过了孙二娘和鹿白鱼的紧急治疗,但由于被拷打折磨得太严重,此时难免成了累赘。 杨璟有心要将他们留下来,可一旦留下来,必须留人保护他们,无形之中又增加了负担。 可如果任由他们自己留在这里,杨璟也不太放心,毕竟洛枝人虽然认得他这个冒牌大贤者,可不一定会认李准和宋伯仁,想一想适才洛枝人是如何对待洛魔人,杨璟便不能将二人留在这里。 关键时刻,曹卧虎和刘汉超也不多言,解下腰带,将李准二人分别背在身上,用腰带紧紧绑起来,而后朝杨璟道:“上山!” 而就在这时,宋风雅却阻拦道:“等等!” 杨璟也是迷惑不解,但见得宋风雅三五步便踏上一座民宅,伸手攀住二楼的石阶,便翻身上了二层的石道,钻进了一个石窟里头。 过得片刻,穆小英才缩头缩脑地走出来,与宋风雅抬着一个布囊,从上头丢下来,里头竟然是杨璟等人的兵刃! 原来他们顺路将竹王收缴起来的兵刃都偷了过来,因为穆小英武功不济,便让她守在了二层石道的石窟里头。 杨璟将青铜古刀捡起来,将李准和宋伯仁的兵刃都交还给他们,鹿白鱼等也纷纷取回自己的东西。 杨璟想了想,便将手中的道剑交给了孙二娘:“这柄剑给你防身用。” 孙二娘自然知道这柄宝剑的来历,此时也不由心头一暖。 自打神荼离开她之后,孙二娘再没有了安全感,此时她与王不留和穆小英一样,都成了队伍的累赘,个中滋味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然而杨璟体贴地将这柄宝剑赠予她,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更是对她的一种承诺,即便神荼已经不再听从她的命令,但杨璟等人仍旧会护她周全! 见得孙二娘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杨璟也不再浪费时间,与众人踏上石道,跟在洛枝人的人潮之中,往半山腰的行宫而去! 此时通往山巅的山道已经被堆积的粮食阻断,行宫便成为了竹王和天香圣女负隅顽抗的最后据点。 只要拿下行宫,抓住竹王和天香圣女,杨璟便能够让洛枝人脱离压迫,他相信大贤者一定能够带领洛枝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旦得到洛枝人的帮助,无论是登上地面剿灭白牛教总舵,亦或是继续伪装,等待蒙古人自投罗网,前景都是一片光明! 只是山巅之上只有宗云一人,杨璟也担心宗云的安危,紧紧握着手中的青铜古刀,想起怀里的印章,杨璟不由抬头仰望,心中默念道:“小杂毛,等着我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宗云独当山巅 西南地势曲折,地貌多变,多奇山险峰,时维初冬,寒风萧索而阴雨连绵,仙云山举雾霞而飞流云,冰泉叮咚,有小兽三五,缩头缩脑地小心觅食,忽而又被惊到了洞穴里头。 仙云山本是矩州名山,然则几经跌宕,惨案频发,神鬼之事不断传入市井,眼下早已人迹罕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猎户,也都不敢再跋涉半步。 仙云山的龙尾处,有一座险峰名唤飞升台,据传早年间曾有地仙在此白日飞升,光照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圣女金蝉脱壳 竹王很不理解,天香圣女也不明白,洛魔人更是难以置信,这些卑贱的洛枝人,竟然真的攻了上来,而且还将他们堵在了半山腰的行宫! 早先已经说过,洛魔人和洛枝人其实同宗同源,都是夜郎人的后裔,只不过前几任竹王为了组建保护家园的军队,实行了淘汰遴选,出生之后的婴孩,强壮健康者为洛魔人,瘦弱残疾者为洛枝人。 不可否认这是自然界的优胜劣汰规则,但这其中又有人为干预的因素,虽 ...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仗剑独守天关 虽然假冒的天香圣女出手果决,但杨璟却看得出来,她的脚步虚浮,武功并不算太高深,只不过是空有花架罢了。 杨璟这一路走来,大大小小死战十数次,命悬一线更是家常便饭,无论拳脚功夫还是内家功法,亦或是临战经验和心理素质,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便如同将一个人丢进狼群之中,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与这些狼互咬一般。 压力,才是激发潜能的最佳手段,当你身处无路可退的绝境之时,才会放下所有,豁出一切,专注地学习和磨练能够让自己幸存下来的本事。 起初杨璟还未起疑之时,对假圣女也没有太大的念想,此时心中推测出圣女是假货,顿时觉得这圣女的声音很熟悉,便是胸前的伟岸,都有些似曾相识。 直到他果断揭开了假圣女的面纱,才有些恍然,因为这个假圣女他认识,也算是个“老熟人”了。 潜伏在岳州军指挥使赵高义身边的白牛教密探,韩洛音! 早在望南风的擂台之上,韩洛音就被杨璟摆了一道,最后连天香圣女都吃了瘪,韩洛音也在混乱之中,灰溜溜跟着天香圣女逃走了。 一场混战之后,杨璟才发现韩洛音不知何时已经逃走,而后他们又被黄真韵这个女魔头盯上,便是到了天坑里头,也都是一直在跟黄真韵生死相搏,杨璟哪里还会想起韩洛音这号人物。 被杨璟揭了面纱之后,韩洛音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不甘,因为在望南风的擂台上,杨璟还只不过是个刚刚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新人,勉勉强强都算不上什么高手。 可这才短短一段时间不见,杨璟竟然出手便制服了她! 不是她韩洛音退步了,为了打败杨璟,她一直在苦练武艺,只能说杨璟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了! 杨璟将韩洛音制服之后,韩洛音身边那六七个死士非但没有上前解救,反而有些战战兢兢,不少已经开始筛糠一般打抖,杨璟便更加笃定他们都是假冒货色了。 “天香圣女逃了!” 杨璟朝大贤者沉声道,此时大贤者才明白过来,她本以为竹王能够放下身段与她交涉,是为了不让更多的同胞死在内战之中,是在顾及同胞们的性命和无辜的夜郎人的鲜血。 可她没想到,即便到了这样的关头,竹王竟然还拼命地掩护天香圣女逃走! 她盯着竹王,朝他说道:“你想错了,夜郎人永远都是夜郎人,外人只能是外人,想要凭借外人来复国,复来的又是谁的国?咱们夜郎人之所以是夜郎人,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汉人们都是狡猾奸诈的狐狸,千百年来他们从未停止过给咱们夜郎人泼脏水,但有一句话他们说得很对,咱们夜郎人就是自大,如果连自大都没有了,连复国都想着外人的帮助,还算什么夜郎人?” 大贤者有些痛心疾首,也有些惋惜,说完这段话之后,便一点点退回到了洛枝人的面前来。 而杨璟也没有理会那几个假护卫,扼住韩洛音的咽喉,机会是半抱半拖,就将她带了回来。 “大贤者,夜郎的归夜郎,大宋的归大宋,竹王交给你们,圣女交给我们吧。” 杨璟也不管大贤者懂不懂官话,反正这个大贤者能够隐忍数十年,能够为夜郎人带来耕作技术,能够带来诸多的作物和工匠手艺,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大贤者闻言,果然扭过头来,用娴熟的官话回答杨璟道:“你说得没错,夜郎的归夜郎,大宋的归大宋,但夜郎也是知恩图报的夜郎,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我夜郎铭记在心,你且放心上山!” 杨璟早有心理准备,见得大贤者说起官话,自然没有太多的惊讶,可王不留刘汉超等人,甚至于韩洛音,乃至于对面的竹王,见得大贤者说出异族的话语,而且还如此的流畅,都不由为之震惊不已! 杨璟心里担忧着宗云,急着要上山,便朝大贤者道:“大贤者保重,诸位保重!” “保重!”大贤者朝杨璟点了点头。 杨璟将韩洛音丢给宋风雅,而后带着自己的队伍,穿过夜郎人的队伍,继续往山巅前行! 当他行走在洛枝人的人潮人海之中时,这些洛枝人都变得沉默起来,直到杨璟完全穿过他们的队伍,踏上山道的那一刻,也不知哪个洛枝人在下面唱了一句。 “谁人是真王,夜郎啊夜郎...” 这句歌声仿佛激起了所有洛枝人的回忆,他们想起了杨璟在溶洞之时所唱的歌,想起了杨璟在祭坛上唱的歌! 也正是杨璟在祭坛上唱起的歌,唤醒了他们的斗志,激起了他们的反抗之心,让他们用血肉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自由! “夜郎!” “夜郎!” “夜郎!” 洛枝人齐声高呼,声达天穹,杨璟站在山道上,转过身来,但见得洛枝人都在看着他,虽然他们并不懂得如何表达,但杨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欢呼,都是送给他的! 杨璟将手中的青铜古刀高高举起来,振臂高呼道:“夜郎!” 洛枝人的热血再次被点燃,大贤者充满同情都朝竹王看了一眼,而后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却充满了坚毅,手往前一挥,洛枝人终于朝行宫发动了最后的冲击! 杨璟但见得竹王渐渐淹没在洛枝人的浪潮之中,他与同伴们相视一眼,而后快步往山巅上前行。 山道已经被粮食堆满,杨璟等人攀爬在粮食堆上,时刻有偏移和滑落山崖的危险,但他们还是坚定地往山巅而去,因为他们知道,宗云只有一个人,却需要阻挡天香圣女和她身边的那些死士! 或许黄真韵已经被杨璟杀死,但天香圣女身边的护法还有为数不少的高手,这些人联手之下,想要对宗云造成性命威胁或许不太容易,但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为了逃脱,他们必定会誓死突围。 如果宗云选择避让也就罢了,但宗云一定会跟这些人死磕到底,因为宗云很清楚,将天香圣女等人放回去,会带来何等的灾难! 天坑这种特殊的地形,能够让夜郎人苟延残喘千百年,但也让地面上的白牛教总舵能够轻易控制他们的生死。 对于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古人是非常乏力的,但白牛教已经拥有蒙古人提供的炸药,想要炸塌和炸毁整个天坑世界,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旦天香圣女逃回地面上,白牛教势必会得知地底世界的情况,竹王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甚至生死未知,而杨璟等人的参与,也会激起白牛教极大的愤怒,更不用说黄真韵身死,天香圣女险些陪葬的惨淡状况。 所以绝不能让天香圣女逃回去,这一点无论是杨璟还是李准等人,亦或是宗云,都非常的清楚! 也正是清楚了这一点,所以宗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这些人通过山道的关口,也就意味着他必须一个人,面对天香圣女和她麾下那些死士和护法高手! 若非宗云找到了白牛教总舵的位置,若非宗云带领着刘汉超等人潜入总舵,若非宗云等人在总舵之中找到了天坑的入口,在关键时刻让曹卧虎和刘汉超等人突然杀出,又炸掉了粮仓,杨璟此番怕是早已成为了黄真韵的剑下亡魂! 所以杨璟绝不会让宗云出事,他还要将吕祖的法印,亲手交给宗云,而后臭屁地吹嘘说,怎么样,以后师弟我罩着你啊! 山道本来就陡峭,加上遍地都是粮食,越发举步维艰,杨璟等人硬着头皮往上攀登,虽然越往上越寒冷,但众人身上竟然都冒出热汗,头发上白汽蒸腾,可见他们多么拼命在攀登了! 而此时的山顶上,圣殿前头五十步开外的那一个山道关口处,宗云正提着神符剑,一抖剑锋,剑刃上的热血洒落在粮食和积雪上,如同点点梅花! 他前面的山道上,足足还有十三人,走在最后面的,便是一袭白色圣衣,带着面纱的天香圣女! 宗云已经斩杀了九人,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内力也在急剧消耗,要命的是天香圣女不断散发出异香,想要迷惑宗云。 虽然宗云道心通明,紧守神府,但偷偷服用了全真道的圣药宁神丹之后,仍旧需要不断运转内力,尽快将药力化开,这也使得他的内力消耗更多。 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之后,宗云已经接受过不少的大战,当他们发现白牛教总舵入口之时,大部分人都建议原路返回,或者按照事先的约定,通过杨璟等人留下来的暗号,去寻找杨璟,与杨璟的队伍汇合。 但宗云却力排众议,果断决定深入白牛教总坛,要将白牛教的底细探个一清二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龙潭虎穴里头闯一闯,所有人都心神激荡,但所有人也都很清楚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然而宗云最终还是做到了,他成功地将他们带进了总坛,一路过关斩将,一路隐匿潜行,最终找到了天坑的入口来! 与杨璟的经历有些类似,曹卧虎宋风雅刘汉超等人在此过程之中,对宗云也产生了极大的安全感和依赖感,仿佛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宗云做不来的,只要宗云还站着,便是天塌下来也只是当被子盖罢了。 而他们的信任,也给宗云带来了极大的自信,他本来就只是个孤儿,自打师父离奇失踪之后,他更是颠沛流离,从不敢信任别人。 可认识了杨璟之后,他非但渐渐相信了杨璟,也接受了杨璟的朋友,接受了杨璟的伙伴,接受了杨璟的团队。 他的改变,连他自己都察觉得到,而这种改变,让他感到温暖,让他感到强大! 如今,他再度面对挑战,这十三人都是伸手非凡的顶尖高手,其中更有白牛教的练气士,最后压阵的天香圣女更是神秘之极,深浅不知。 对于宗云而言,这绝对是很大的一个挑战,甚至比面对秦玄策董尚志和黄真韵之流,更让他心生忌惮。 但宗云已经习惯了在挑战之中疯狂成长,他与杨璟一样,面对这样的挑战,内心之中忍不住激动得颤抖起来! 宗云将神符剑横在胸前,朝山道下那十三人冷漠地说道:“开始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天香牺牲死士 人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子,人类是群居性动物,即便是最孤僻的人,总归还是要有知己好友三五个。 只是很多人却常常感到孤独,这种孤独与环境无关,只在于心境的寂寥或者迷茫。 可这人生啊就是这样,便是执子之手恩爱了一辈子的夫妻,也未必能够同月同日死,人孤零零地来,也就孤零零地去了,没有谁能够永远陪伴你。 宗云少小失怙,老大又独行,也曾闭关玄洞三五年,也曾仗剑天涯四海为家,一心便只想着平反师辱,光复宗门。 他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一个人孤独惯了,要么在孤独中沉沦,要么在孤独中强大,而宗云显然是后者。 孤独,给了他无穷的力量,给了他无尽的勇气,还给了他面对困难凶险之时的豁达和泰然。 手中的神符剑便是他最好的伙伴,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杨璟等人仍旧没在身边,宗云仍旧与剑为友,只为能够看到明日的朝霞与晨曦! 天香圣女地位超然,身边的死士也是一个胜一个的狠辣果决,这十几个死士虽然无法一拥而上,毕竟山道口也就这么大,可三五个人联手围攻之下,便是黄真韵都未必讨得了好处,也就慢说是刚刚成为武道宗师的宗云。 若非宗云修炼了太极功,从太极功里头参悟和演化出不少精妙的功夫,怕是早已横死当场了! 此时宗云心里也很清楚,杨璟此时无法赶来,是因为他在山下经历着同样的生死危机,虽然杨璟不在场,但他的太极功却给了宗云最大的支持与帮助,只要宗云一天没有忘却这门功夫,杨璟便一直是他亦师亦友亦同门的好兄弟! 宗云似乎终于体会到这种心境的变化,男女相爱,即便分开,也有思念,但这种思念只会让你越发觉得孤独,越发渴望陪伴,而兄弟之情,即便无法并肩而战,却让你不再孤单! 按说宗云已经是百战老手,在厮杀之时本不该分心,因为分心了就会出现危险,更何况还是在命悬一线之际。 想起这些来,他的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穆小英的笑容,那个夜里守着母亲小庙哭泣的女子,虽然没有美丽绝伦的容颜,虽然没有丰腴勾人的身段,更没有娇媚撩人的性情,却让宗云无法释怀,仅仅只是因为她曾在漆黑的夜里,掉下星辰一般的泪珠。 他果然还是分心了,因为他的心中有了牵挂,所以漏洞也就显现了出来。 一名高手觑准了时机,一刀磕开神符剑,嗤啦便划开了宗云的手臂!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润了道袍,宗云眉头一皱,神符剑一震,剑影如夜空里绽放的银花,一剑挑中那人肩窝,后者闷哼一声,握刀的手一松,神符剑已经抹开了他的咽喉! 宗云开始有些惊慌,因为他知道,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有软肋,便会畏首畏尾,说来也可笑,甚至有些相悖。 人的心中有了牵挂,就该心安之处是吾乡,就该不再感到孤立无援,难道不应该更加强大吗?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当你有了牵挂,你会变得更加的贪婪,你会渴望与之相守,你会豁不出去,你再也无法奋不顾身地去战斗,因为你需要活下去,才能与之相守。 这也曾经让宗云很迷惑,但当他从山巅往下观望,听着山下震天彻地的喊杀声和哀嚎声,他知道杨璟和穆小英等人也在浴血奋战。 他们也都在为能够再次相聚而奋力厮杀,为能够长久相守而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与在乎的人相守一生,会成为你努力拼搏的动力,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动力是不够的,只有懂得了守护对方,才能生出一定要活下去的决心,才能让你生出磅礴而无坚不摧的力量来! 两人厮守不是为了苟且的生活,而是为了守护对方,让对方过得更好,这才是心中有了牵挂,却会变得更加强大的前提! 宗云看清楚了这一切,所以他不再畏首畏尾,他的神符剑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变化,在内力的催动下,剑刃如同蝉翼一般快速蝉鸣着! 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可天香圣女已经生出了必死之心,她必须要回到地面,因为她知道韩洛音根本就瞒不住杨璟太久,而杨璟绝不可能在发现了真相之后,仍旧会放任她离开,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天香圣女已经无法保持端庄尊威的圣女形象,她催促着身边的死士,不断围攻宗云,这些人的兵刃五花八门,功夫也是千奇百怪,但有一点却大同小异,那就是他们都是江湖老手,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撮人,无论在白牛教里头,还是摆出江湖武林,都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这些死士是知晓宗云底细的,因为宗云也曾经在白牛教里待过,更曾经担任过地位崇高的大供奉,若不是被派往岳州执行任务,留下来保护天香圣女的,就不是黄真韵,而是他宗云了。 可也正是因为他们清楚宗云有多么的强大,他们才更能体会,自己若不能视死如归,绝不可能离开这里! 同伴已经死去小半,剩下的七八个人也都渐渐出现损伤,宗云的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但除了大呼小叫的天香圣女,厮杀的双方都没有只言片语,甚至被杀伤之后,也只是发自本能的闷哼,再没有喊一句疼,因为他们的力气都要用来保住性命,或者杀死敌人,绝不能再浪费半分! 宗云进退有度,退避绝不超过五步,即便主动出击,也绝不会走出五步的距离,因为这五步就是山道关口的长度! “上!” 三名身高和相貌都相仿的老者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围攻了上来。 他们手里是同样的直刀,这种直刀乃是大宋军中的制式军刀,锋锐而坚韧,只有校尉才能配给。 他们的招式干净利落,毫不脱离带水,没有华丽繁复,只有直来直往的粗暴。 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观赏性可言,在他们的眼中,与敌厮杀变成了精打细算,一刀出去能带出多少血,自己又会流多少血,多少刀能换掉对方的性命,自己到时会不会是最后站着的那一个,都有些锱铢必较的意思。 他们不是江湖武林中的侠士,他们是常年在军旅之中厮混的百战老卒,是冲锋陷阵的战将! “羌人三老!” 宗云加入白牛教也是为了寻求开宗立派的力量,对白牛教的高手自然格外留意。 这三人乃是同胞兄弟,并非汉人,而是出身西夏的羌人,在边疆军中出生成长,杀人如麻,后来被西夏皇族李氏的宗室弟子欺压,父亲被陷害斩首,剥夺了世袭的军职,母亲和姐妹沦为洗马侍寝的奴隶,他们兄弟三人逃入中原,而后加入了白牛教。 因为是同胞兄弟,他们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根本就不需要言语的提点,圣教的药师圣女在钻研童儿蛊的时候,就曾经将兄弟三人召入药师圣殿,利用他们来试验童儿蛊! 羌人三老异口同声地闷喝,而后齐齐出手,手中直刀彻底封住了宗云上中下三路,宗云想要保全自己,只有后退! 一旦宗云后退,剩下的四名死士就能抓住空当,穿过关口,对宗云展开合围之势,即便无法绞杀宗云,也能够拖住宗云,让天香圣女全身而退,登上地面! 宗云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样很清楚,若将天香圣女放走,整个地底世界都将面临存亡危机,山下可是数以万计的夜郎人,其中还有他的兄弟姐妹啊! 念及此处,宗云双眸微眯,不退反进,神符剑见缝插针一般刺入三人空隙之中! “噗嗤!” 刀头刺入宗云的肩窝、大腿,划破了他的左肋,但羌人三老却也闷头倒地,细小的血柱兹兹地喷着,落在雪地上,升起阵阵温热的白汽! 宗云摇摇欲坠之际,剩余四名死士已经联袂而出,其中一名使枪者更是枪出如龙,直取宗云的要害! 宗云脸色苍白,嘴唇早已没有半点血色,他一抖袍袖,将那三柄直刀如同被无形的手握在虚空一般,在宗云的胸前悬停了片刻,而后激射而出! 宗云这一手堪称惊世骇俗! 虽然并非御剑之术,但内力竟然浑厚到如此地步,借助精妙的力道控制,竟然能够将三柄直刀短暂悬停,而后激发出去,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那四名死士本以为宗云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纷纷围攻上来,却没想到宗云却如同临死一搏那般,直刀激射而来,瞬间又带走了两条性命! 天香圣女冲击关口之前,足足有十几名死士,如今便只剩下两个,而宗云脚下早已堆满了尸体,这关口本来就只有五步长短,并排走得三两个人,就这么狭窄的方寸之地,竟然成了宗云的死亡领域! 仿佛这块狭窄的地方,就是他的牧场,是他收割灵魂的葬地一般! 那两名死士虽然不敢再往前,虽然宗云仍旧挺立,但他的气机已经断断续续,他的视野也已经有些模糊。 那些死士并非浪得虚名之徒,他们出手狠辣,羌人三老更是不惜以命相搏,利用自己的死,封住了宗云上中下三路的要穴,适才激发三柄直刀,已经耗尽了宗云的内力! 一直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天香圣女,此时也不再催促那两名幸存的死士,而是缓缓走到前面来,抽出一柄缀满了宝石的细长绣剑,长长呼出一口气,朝宗云冷笑道。 “呼…看来你终于没力气了…这十几个圣徒总算没白死…” 对于天香圣女的出现,宗云并没有感到意外,他明知道天香圣女假装气急败坏,真正的意图只不过是让这些死士用性命和鲜血来消耗他的体能和内力,但他却又无法主动出击,突破死士们的保护,直取天香圣女。 人生最无奈莫过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拼尽宗云的气力,天香圣女不惜牺牲了身边几乎所有的死士,宗云如今油尽灯枯,天香圣女终于要坐收渔利了。 宗云轻叹一声,盘膝坐了下来,神符剑便横在双膝之上,目光越过天香圣女,遥遥望着山下,笑着喃喃道:“我尽力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骗人者人恒骗 虽然天香圣女不再催促他们往前送命,但这两名仅剩的死士,此时却再没有主动挺身而出的念头,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悲愤,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如果不是天香圣女催促,他们的弟兄们就不会前仆后继去送死,更不会用自己的死来消磨宗云的气力。 所谓死士,说白了就是拼死也要护卫主人的保镖,既然已经做好了死去的觉悟,对待死亡,他们也已经看开了。 可死士的死也并非一文不值,史上的死士能够名垂千古的也有很多,诸如荆轲等人更是直至今日仍旧被津津乐道。 但他们的死却只换来了宗云损耗气力,他们的牺牲只是为了给天香圣女击杀宗云制作了机会。 对于死士而言,这样的死难免有些掉价,因为在他们看来,天香圣女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急切地回到地面,她只需要发出警示,地面上的人便会下来支援,甚至平息暴乱。 可天香圣女并没有这样做,她是那般急切地想要登上地面,仿佛迟上一时半刻,天坑就会关闭,将她彻底关在地底世界,永无出头之日一般。 她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圣女,即便能够放下身段忽悠信徒,即便能够下到天坑来威慑这些夜郎人,也只是逢场作戏的表面功夫。 在面对夜郎人的内乱,面对杨璟等人的从中作梗,面对宗云的一夫当关之时,她就如同一个柔弱的女流之辈那般慌乱。 她那自认高明的策略,让身边的弟兄不断上前送死,只是为了消磨宗云的气力,在诸多死士的眼中,是那般的拙劣不堪! 然而此时她却还在为即将能够杀死宗云而沾沾自喜,自以为策谋高明,丝毫没有将弟兄们的性命当成一回事儿,这才是让幸存下来的两名死士最为心寒的地方。 也难怪黄真韵会不听号令,关键时刻选择杀杨璟报仇,而非来保护这个天香圣女,因为这个圣女,并不值得他们去拼死保护! 最令人失望的事情是什么? 莫过于自己一直苦苦坚持者,自以为是理想,并甘心为之付出生命的事情,到头来却发现只不过是一文不值,太将自己当成一回事儿,结果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连个屁都不是。 两名死士的眼神不再坚定,他们暗自环视四处,悄悄寻找着逃亡之路,曾经立誓一生以保卫圣教为使命的死士,心志坚韧无比的死士,如今只是见得天香圣女的眼睛,便觉得发自骨髓的冰凉。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异香扑鼻而入,他们的心头涌起一股暴戾之气,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宗云造成的! 如果没有宗云在此拦路,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面对这一切,他们的兄弟也就不会死得一文不值,他们仍旧还能威风凛凛地护卫在天香圣女的身边! 说到底,他们的内心还是怯懦的,因为他们对圣教,对圣女,心里只有敬畏,而没有爱戴! 敬畏和爱戴在最开始的时候都能够让人产生莫大的决心和强大的力量,可当生死关头之时,敬畏却只能让人变得怯懦,而只有爱戴,才能让人产生大无畏的勇气! 这也是为何那些枭雄身边的人,往往在即将失败之时,就会作鸟兽散,而英雄身边的人,则能够生死并肩,同行到底! 因为枭雄用敬畏来镇压和收服人心,而英雄却能够获得别人的爱戴! 当内心之中的暴戾之气被激起后,这两名死士全然忘记了逃亡,他们将长刀稳稳地压在腰际,疾行数步,朝盘膝而坐的宗云斩了下去! 天香圣女又岂能察觉不出他们的退意,但在天香圣女的眼中,死士的价值只有一条,那就是去死,无论能换回什么,去死才是他们真正的宿命! 虽然宗云已经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但天香圣女与黄真韵一般,接二连三在杨璟和宗云手下吃过大亏,便是宗云虚弱地盘坐着,她的心里仍旧有些忌惮。 反正走到了这一步,两名死士还不如废物利用一番,便催发迷惑异香,迷住了两名死士的心窍,让他们上前去试探一番,能够顺利斩杀了宗云也就再好不过,若宗云还留有后世,最不济也能将宗云压箱底的保命后手都给逼出来!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安稳稳地杀死宗云,而没有任何的危险! 当那两名死士斩出刀刃之时,天香圣女的心情也很是复杂,她一方面希望死士能够一招制敌,将宗云斩杀当场,也省得自己出手,另一方面又希望看到宗云仍旧有保命的余力,这样一来,就能够证明她确实是有着先见之明的! 眼看着刀刃就要加身,宗云却始终低垂着眉头,仿佛连举起宝剑的力气都没有了,两名死士心头勃然大喜! 然而就在此时,宗云陡然睁大眼睛,手掌的关节泛白,显然在用力捏着剑柄! 两名死士自然无法看到这些细节,但所有注意力都投在宗云身上的天香圣女,却注意到了! “他果然还有后手!”天香圣女欣喜地想着,但不知为何,预期之中的那种得意,反倒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浓烈的不安! 宗云口中念念有词,神符剑猛然举起来,却并非抵挡死士的刀斩,而是高高举起,直指苍穹,仿佛要伸出这天坑洞口,将天顶都捅破一般! “敕!” 宗云一声沉喝,苍白的脸瞬间通红起来,道髻已经散落,长发无风自起,乱舞纷飞,天坑上空阴沉沉的天空,陡然传来一声声闷雷! “霹雳!” 一声尖锐的炸响,仿佛在天香圣女的心头响起,她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而她的眼前,那两名死士的头顶突然砸落蓝白色的雷矛,竟然贯穿两人的头颅,硬生生被晴天霹雳给劈死了! “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天香圣女的内心在疯狂地嘶喊着,正因为她身为圣女,竟然用一些鱼龙曼延之术当成神仙之术来欺骗信徒,她才比任何人更清楚,这世间或许有神鬼,却绝无能够借助神鬼之力的凡夫俗子! 可宗云却做到了! 此时的宗云七窍流血,脸色也重新变得煞白,他的身后,那迷迷茫茫的空气之中,仿佛有一尊巨大的天师法相,正笼罩和护卫着他! 天香圣女猛然转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往山道下面一看,仍旧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可那两具焦黑的尸体,便赫然直挺挺地躺着! “这不可能的!”天香圣女正在竭力说服自己,她也曾无数次听闻,说是得道的法师能够呼风唤雨,请雷弄电,甚至驱使五鬼搬运,点石成金等等。 可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断呐喊着,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举起手中细长的绣剑,往前疾行,就要刺死宗云,就要扫除眼前这一切幻觉! 然而就在此时,结着厚厚积雪和冰渣的地面,突然钻出两条黑气,将她的双脚死死缠着,天香圣女的眼中只有宗云那喃喃自语的薄薄嘴唇,她扑倒在地,那黑气如同巨蟒一般将她死死缠绕起来! 那黑气从她的七窍钻入,甚至往她身上每一个孔洞里钻,黏糊糊湿滑滑,就如同一条条软若无骨的黑蛇,恐惧将她的内心彻底占据,她的视界也变得一片黑暗! “不!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天香圣女拼命挣扎着,她猛咬自己的舌尖,温热腥甜的鲜血流淌出来,她品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陡然睁开了双眸! 当她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天香圣女懵了! 宗云正在不远处擦拭着手中的神符剑,身上虽然血迹斑斑,但肩窝、手臂、胸腹和大腿,都没有伤口! 身躯高大的曹卧虎和刘汉超,正将那十几名呆滞得如同冰雕一般的死士,一个个捆绑起来,她甚至看到曹卧虎如同搬运一个木桩子一般,将全身僵硬的一名死士,扛到一旁。 似乎发现天香圣女醒过来,曹卧虎陡然扭头,与天香圣女相视一眼,前者嘀咕了一句,扛着那死士继续往前! “这不可能的!我这么会中了幻术!我可是白牛教的天香圣女啊!”天香圣女更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可是耍弄幻术的顶尖高手! 而杨璟身边除了鹿白鱼这个苗疆草鬼婆,并无能够施展幻术的奇人异士,他根本就不可能对她施展幻术! 可眼前这一切又如此的真切,死士们并没有死,一个个都中了邪一般,失魂落魄毫无知觉,甚至连身体都僵硬了,这分明就是深度蛊惑的迹象! 而本该走投无路穷途末路引颈就戮的宗云,却没事儿人一般坐在不远处,鹿白鱼宋风雅等人也是忙忙碌碌,都在搜刮死士身上的东西! 天香圣女头疼得厉害,她拼命回想着,终于明白过来,她确实中了幻术! 因为她之所以冲上山巅,就是为了给地面上的总舵发信,因为早先她已经派人上山,可这些人看样子全都让宗云给杀了。 她绝没想过要让这些死士与宗云死磕,她想要做的仅仅只是发出警示的信号,引来地面的援兵,也正是因此,竹王才愿意为她打掩护,让她金蝉脱壳! 没想到她竟然中了幻术,想起适才幻境之中宗云召唤天雷的可怕景象,想起那黑蛇不断从身体的孔洞钻进钻入,尤其是下身之时,天香圣女是又羞又气! 她努力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上绑着绳索,转头看时,却见得杨璟正蹲在一个女子面前,给那女子擦去脸上的鲜血! 那女子她也是见过的,只不过是杨璟身边的一个女人,貌不惊人,面相平庸,身段倒是丰腴勾人,如同熟透的葫芦一般,似乎折腾一夜就能将男人榨干一般。 她本以为这毫不起眼的女人只不过是杨璟的奴婢或者侍寝的小妾之类的,如今见得此女七窍流血,再回味着鼻腔里头仍旧残留着的幽香,天香圣女终于可以确定,就是这个女人在作怪! 无论男人女人,通常不会在意到自己身上的体香,因为早已太过熟悉,但对别人的气息,却十分的敏感,所以她能够笃定,这股迷惑所用的异香,就是来源于杨璟前面那个盘坐着的女人! “你到底是谁!” 天香圣女从鼻腔里残留的香气,其实早已猜到那女人的身份,可她却仍旧无法相信! 听到天香圣女的怒问,孙二娘终于笑了,她用手在脸上一抹,撕下那张生根面皮,而后畅快至极地答道:“天香,我孙二娘,终于赢了你!” 第二百九十七章 无计可施的人 天香圣女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迷惑,而迷惑自己的竟然是最不受待见的药师圣女! 曾几何时,药师圣女乃是白牛教的第一圣女,是与圣母一同建立圣教基业的元勋。 然而因为白牛教开始传教,开始大肆招收信徒,需要一名圣女来担任圣洁无比的形象,负责管理女教众的天香圣女一脉,才成为了第一圣女。 因为药师圣女常年接触药物和蛊毒,性格阴冷孤僻,而且往往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并不适合抛头露面。 传承到了孙二娘这一代,药师圣女在教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孙二娘作为第三圣女,竟然连自由出入总舵的资格都没有,连总舵的具体位置在哪里都不清不楚。 自打传承了上任圣女的本事之后,她便被发配岳东,在小小的驿站里头潜伏,与袁维道这样的老头子打交道,豢养矮骡子,正日被驿卒和劳役调戏,甚至用人肉来喂猪。 反观天香圣女,她继承了前任圣女的光大圣洁,还学会了魅惑之术,懂得利用各种旁门左道和鱼龙曼延之术,来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欺骗信徒入教,地位更是扶摇直上,与药师圣女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药师圣女一脉本来就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更无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宽宏大量,她们也从来不求福报,因为她们太过阴暗,做过太多恶毒之事,便是有来生,她们也赎不完这一辈子的罪,又何来的福报? 所以药师圣女一脉根本就无法忍受,自己辛辛苦苦与圣教主打下白牛教偌大基业,却让天香圣女一脉坐享其成,成为万千信徒顶礼膜拜的人间神女,她们对天香一脉的仇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她们之间的仇怨自然延续到了孙二娘这一代,孙二娘是在这种氛围之下成长起来的,她没学会一样手艺绝技之前,师父都会用天香圣女作为假想敌,她们之间的仇怨自然也就不降反增了。 孙二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打败天香圣女,而且还是在蛊惑这一项目之上。 但今天,她做到了! 自打她选择追随杨璟开始,她便看着杨璟如何一步步挫败白牛教的种种阴谋和布局,没有人比她和宗云更清楚杨璟造下了如此天大的事情。 在她心中,白牛教是顶天立地无法战胜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杨璟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可杨璟做到了,他接管了岳东驿,他挖出了岳州军的细作和密探,他追查到了韦镇仙,他找到了夜郎人,并策反了夜郎人,他将天香圣女逼上山巅,只差一步,他就直面白牛教的总舵! 白牛教在全国各地信徒数十万,足迹遍布山南海北,可谓振臂一呼,应者万千,可杨璟却像一把利刃,直接插到了白牛教的心脏! 杨璟不仅仅懂得利用资源,他也在不断地学习,迅速地变得更强,非但如此,他还能让身边的人变得更加强大,宗云就是最好的例子! 孙二娘诚心追随杨璟之后,曾经有过自卑,因为自己没有武功,很多时候都会成为杨璟的累赘。 尤其与神荼切断了联系之后,她更自认无用,自信心也备受打击。 可她却忘记了,她曾经豢养矮骡子,她曾经将驿站的人骗得团团转,她曾经抽筋扒皮熏制人肉,她又岂是泛泛女流! 而这一次,杨璟给了她机会,打败天香圣女的机会,她也并没有浪费这次机会! 当杨璟提议与她抢先一步登上山巅之时,孙二娘很是不解,曹卧虎等人也极力反对,认为孙二娘没有武艺,与杨璟上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更救不了宗云。 然而杨璟却仍旧坚持,为了出其不意,更为了给孙二娘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也好在大贤者让神荼给杨璟等人带路,孙二娘和杨璟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天香圣女和诸多死士,成功施展了蛊惑之术! 孙二娘体内所养乃是百年灵惑,比蛊虫更加的高级,但身体负荷也更大,灵惑是不甘被控的神奇生物,常常会伺机反噬主人,如同蛊虫一般,但它们的力量却又比蛊虫更厉害,蛊虫是针对于身体骨血,但灵惑却偏向于精神层面。 这也是为了蛊师到了晚年常常会精神失常的原因,因为她们的身体机能衰退,精神不济,很容易受到蛊和惑的反噬,所以蛊师从来都不得善终,无论是鹿白鱼的师父龙婆婆,还是孙二娘的师父,白牛教的前任药师圣女,下场都不可谓不惨淡。 孙二娘的灵惑乃是九眼凤雏灵惑,能够同时魅惑多人,但对主人和灵惑的损耗都极其巨大,甚至于损伤到了孙二娘的身体本源,使得她七窍流血。 此时再看她的琥珀吊坠,里头的九眼凤雏灵种,那九只眼睛已经彻底闭合,颜色也不再斑斓,仿佛所有的能量都被抽干了一般。 但孙二娘的内心却是兴奋欣喜到无法自已的,因为她终于打败了天香圣女! 因为她的选择是对的,杨璟已经让曹卧虎和刘汉超等人暂时切断了与地面的连接通道,下一步如何对付地面上的白牛教总舵,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戴着生根面皮,从进入矩州之后便一直隐瞒真实身份,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根面皮,就好像她已经习惯了使用各种伪装身份去生活一般。 可直到她揭下面具,朝天香圣女说出自己打败了她这句话,孙二娘的心头满是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和自豪感,几乎让她热泪盈眶! 也正是经过了这一次,她才更加能够体会到,与杨璟做伙伴,和在白牛教麾下当打手,到底有着什么不同! 杨璟自然看得出孙二娘眼中的兴奋与激动,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如果你无法令你身边的人变得更好,甚至没有一点点改变,而只知道索取,那么终究有一天,再亲近的朋友也会离你而去。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付出总比索取要好,如果都想着为彼此付出,感情也才有可能长长久久。 所以杨璟看了看天香圣女,而后朝孙二娘道:“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如何措置自然是你说了算,但该知道的情报,即便是一星半点也要给我全都抠出来!” 孙二娘对天香如何能够魅惑他人的技艺早已渴盼久矣,药师圣女一脉也曾经数次想要得到天香一脉的秘技,若非教内禁止自相残杀,药师圣女一脉早就动手了。 虽然孙二娘不再是白牛教的药师圣女,但师父对她视如己出,更是倾囊相授,当初让她远离总坛,其实也有保护她,不然她卷入教内权力斗争的意思。 所以对于师父的遗嘱,如果有机会,孙二娘自然会一一完成,而眼下杨璟将天香圣女交给她,正是绝佳的机会! 眼看着自己就要落到孙二娘手里,天香圣女也是心头大骇,她可比谁都清楚,每一任药师圣女,那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天香圣女一看到孙二娘那阴狠的目光,心里便发憷,她毕竟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圣洁形象,哪里经受得住孙二娘的折磨! 穷则思变,天香圣女媚眼流转,便直勾勾地盯着杨璟,而后挺了挺高耸伟岸的胸脯,充满了妖媚地朝杨璟说道:“你难道不想看看我的样子吗?” 此时她被绳索五花大绑,绳索虽然绕开了身体的敏感部位,但更是将胸前的曲线勾勒地惊心动魄! 杨璟往她胸前瞥了一眼,心神不由为之一荡,难怪要找韩洛音这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来假扮她,这位天香圣女可真真是“天赋异禀”,天生条件真让人欲罢不能! 见得杨璟暗自咽了咽口水,孙二娘不由担心起来,天香圣女魅惑人心的本事不小,即便没有散发那种异香,但能够将圣教主迷得神魂颠倒,连圣母都无话可说的人,魅力绝非什么人都能够抵挡的! 再者说了,高高在上的圣洁仙子,素来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贵典雅,若她真的放下身段来魅惑一个男人,试问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却见得杨璟往她这边扫了一眼,眼光还故意在她的胸脯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说天香圣女那一套并不管用,因为他这边也有… 果不其然,杨璟并未再看天香圣女,而是朝孙二娘说道:“把她的脸包起来,谁都不准看一眼,如果她敢隐瞒半点,就把她剥光了丢给洛枝人!” 天香圣女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不懂怜香惜玉,想起那些肮脏丑陋的洛枝人,还不如死在孙二娘的手里呢! 更让她可气的是,杨璟竟然要孙二娘将她的脸遮起来,对她不屑到了极点,因为她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美色,便是圣教主这等英明神武的绝世大枭雄,都无法抵挡她的魅力,杨璟竟然连看都没看一眼! “杨本初!你个狗道士,你一定会后悔的!” 天香圣女虽然叫嚣着,但她语气中的愤怒和绝望,任谁都听得出来。 杨璟听得此言,不由走了过来,天香圣女还以为杨璟改变心意了,当即露出浅浅的媚笑,身子更加直挺,群裾下笔直修长的一双大腿更是稍稍伸展开来,即便是坐着,仍旧将她那婀娜曼妙的身段,塑造出别样的诱惑之美! 然而杨璟却只是嘿嘿一笑道:“你再不闭嘴,后悔的可就是你了。” 天香圣女听闻此言,恨不得扑上去将杨璟咬死! 不过杨璟并没有闲工夫跟她玩耍,因为鹿白鱼等人已经从祖灵圣殿里头,将那九个假冒的圣殿长老给揪了出来。 而天香圣女此时才注意到,孙二娘虽然面相平庸,但身段实在让男人想入非非,可无论是宋风雅还是鹿白鱼,都是身材高挑,而且面容也不输于她,便是略显娇小,此时在照料宗云的穆小英,都有着各自别致的气质。 也难怪杨璟对自己的妖媚无动于衷,这小男人虽然穿着道袍,但身边竟然不乏美人环绕,见得鹿白鱼和宋风雅等人出现,天香圣女终于叹了口气。 而此时,山脚下爆发出轰然欢呼,似乎要将整座山峰都给震塌掉,杨璟知道,大贤者带领的洛枝人,赢了! 他下意识仰头,如同井底之蛙观天一般,看着天坑的洞口,那上面,就是白牛教的总舵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过了河就拆桥 西南地区的冬天其实并不常降雪,但仙云山地势很高,高海拔的山峰上也会出现低温积雪,夜郎人的天坑虽然位于仙云山脉的山谷之中,但仍旧非常的寒冷。 此时地面上寒雾蒙蒙,山谷中本来就很少见到阳光,此时就更加的昏暗,天坑内部几乎如同夜晚一般,好在山巅上的祖灵圣殿有着折射光线的银色瓦顶,可见度还算不错。 杨璟已经听到了山下的动静,知晓洛枝人已经取得了胜利,成功推翻了竹王的统治,心里对剿灭白牛教总舵也就更加充满信心。 当他看到山巅四处的铁索桥以及那些巨大的木制绞盘,杨璟也终于想起当初在矩州衙门见到的设计图,其实他早就想到这些设计图的用处,所以才授意王不留往低处山谷勘探。 如今白牛教的总舵就在头顶,杨璟却也不急于一时。 他也曾担忧地下世界发生如此大的暴乱,地面上的白牛教高手肯定会察觉,但此时他却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因为如果白牛教的人能够听到地底世界的动静,就不会在祖灵圣殿外头设置了警钟和示警的绳索。 他将自己挑选出来的设计图交给刘汉超等人,又结合天香圣女的供述,终于确定了这一点,因为这个天坑的构造很特殊,地面上的人根本就听不到天坑内部的声音! 或许当初夜郎人之所以选择这个天坑作为他们的聚居地,也正是因为这个得天独厚的环境特点,这样他们才能安心躲藏在地下世界,继续延续他们这个种族,而不需要担心被外人发现。 既然白牛教总舵对地底下的事情仍旧没有察觉,杨璟也就获得了短暂的休养生息的时间,自然不会仓促地对白牛教总舵发动总攻。 毕竟大贤者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重建地下家园,需要掌控那些洛魔人,需要对夜郎内部进行整顿,对于生产和生活资源,也需要重新分配。 而杨璟也需要从天香圣女的身上获取足够的情报,将白牛教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知己知彼,才有足够的信心登上地面去作战! 当然了,他也需要时间说服大贤者,让她同意带领洛枝人登上地面,将奴役他们的幕后黑手彻底铲除。 有鉴于此,杨璟必须要让天香圣女活着,用于回应总舵的试探,避免总舵会察觉到地底已经发生的剧变。 天香圣女虽然高高在上目无一切,但孙二娘可不是一般的女流,漫说天香圣女这等养尊处优的典雅女子,便是江湖里摸爬滚打,整日里刀头舔血的狠辣汉子,也架不住孙二娘那让人心骇的毒辣手段。 见得孙二娘将天香圣女压得服服帖帖,杨璟也就安心下来,走到了宗云的面前。 也多亏杨璟带着孙二娘提前赶到,在神荼的帮助下成功迷惑了天香圣女和那十几名死士,否则宗云便真如天香圣女所幻想的那般,必须要召唤天雷,才能够躲过这一劫了。 杨璟见得宗云脸色已经不再苍白,双眸炯炯,便知道他经过调息运功,已经恢复了精力,便随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有些艰难地靠在圣殿的柱子上,缓慢地伸了伸懒腰,却疼得呲牙咧嘴。 宗云见得杨璟如此,不冷不淡地调侃了一句:“看来功夫还是不到家,每次打拼都要受伤,再这么下去,我可要替师父清理门户,将你这不够格的懒货给踢出去了。” 杨璟嘿嘿一笑道:“咱们这一脉眼下就你我二人,踢了我你可不就剩个光杆了么,你舍得?” 宗云见得杨璟这般惫懒,知道他伤势无碍,也笑了笑道:“宁缺毋滥,省得你给我师父抹黑。” 杨璟悄悄伸出一根手指,一下就戳中了宗云手臂上的伤口,不留情面地反讽道:“给师父抹黑的是你吧!” 宗云触电般躲开杨璟的魔爪,白了杨璟一眼,也不再揶揄杨璟,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来,递给了杨璟。 “这是师父留下来的固中培元丹,舒筋活络,固本通脉,吃了吧。” 杨璟微微一愕,但也不客气,接过玉瓶,倒出一颗蜜丸来,往上面一丢,张嘴接住,吃豆子一般嚼了起来。 “暴殄天物!”宗云没好气地笑骂道。 杨璟想了想,便探手入怀,取出那阴阳鱼乾坤袋,丢给了宗云,随口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你的!” 两人相识至今,除了相互传授功法,这还是杨璟第一次送东西给宗云,丹药倒是吃了宗云不少,但连铜板都没给过半个。 宗云也没放在心上,直以为杨璟是在洛枝人的地界捡的,试想这些洛枝人连衣服都没的穿,缺衣少食,连外头的饥民都不如,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可宗云见得那袋子上面的阴阳鱼刺绣之后,顿时眼前一亮! 他毕竟是识货的,阴阳鱼图案在道家运用比较广,但各家又有着不同的特点,可谓大同小异,而这个乾坤袋上的阴阳鱼图案,显然是全真道的正宗特色! 宗云捏了捏那个乾坤袋,摸到了内里之物的大概形状,心头不由为之一颤,朝杨璟问道:“不能吧?!!!” 杨璟又倒了一颗丹药,丢进嘴里嚼着,朝宗云笑道:“自己看看呗,还不知道到底谁给师父抹黑呢!” 宗云将信将疑地打开乾坤袋,取出了那枚印章来,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双手竟然都颤抖了起来! “竟然真是吕祖的神印!你...你是如何得来的?” 面对着吃惊的宗云,杨璟稍稍昂起头来,拍了拍胸脯,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道:“山人自有妙计,鸡蛋好吃就成,何必知道是哪个母鸡下的蛋!” 宗云见得杨璟漫不经心的姿态,恨不得将这沾沾自喜的货色暴揍一顿,不过法印在手,他到底是喜不自禁的。 “黄真韵?” 宗云是何等人也,天赋异禀,天资聪颖,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腹有诗书经纶,身怀不世绝学,心生灵机妙计,很容易便猜出了这法印的来源。 杨璟见得宗云揭破,兴致被扫,只是低声嘀咕着:“没劲儿!” 与杨璟从未送过自己东西一样,宗云也没有正儿八经对杨璟说过一句谢,此时情不自禁想要道谢,话到了嘴边又觉着别扭,内心正挣扎,却见得一大群洛枝人涌上了山巅! 杨璟缓缓站了起来,诸多小伙伴也都聚集在了杨璟的身边。 虽然是杨璟唤醒了洛枝人的反抗热血,但他们毕竟是外来闯入者,洛枝人隐藏千年,能否放杨璟等人离开,还是个未知之数,所以诸人也都紧张地按住刀柄! 洛枝人簇拥着大贤者,竹王披头散发地被押着,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颇有困兽犹斗的意思。 至于那些高大的洛魔人,无论男女都被捆绑了起来,被洛枝人围着,时不时被踢打一番,狼狈到了极点。 此时杨璟的队伍已经汇聚到了祖灵圣殿前面,作为夜郎人至高无上的圣堂,自然不能让外人玷污,虽然很多洛枝人都认为杨璟才是转世大贤者。 可那名高瘦的洛枝老女人出现之后,他们都已经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大贤者,那么杨璟自然也就是假货了。 所以当他们看到杨璟等人竟然聚集在圣堂之前,洛枝人纷纷变得愤怒起来! 他们并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他们也不排斥杨璟,甚至在内心之中对杨璟已经产生了亲近感,但圣堂不容亵渎,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便是大贤者也不能擅自在圣堂前面逗留,更何况杨璟这群外来人! 这种愤怒完全出自于他们对祖先的崇拜,无关其他任何因素,便如同他们的本能反应一般。 大贤者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先朝神荼招了招手,后者看了杨璟和鹿白鱼一眼,似乎有些不舍,而后又看了看孙二娘,终于还是回到了大贤者的身边。 大贤者摸了摸神荼的脑袋,而后走上前来,用纯正的官话朝杨璟说道。 “此地乃吾等族居之地,尔等已经不适合待在这里了。” 对于大贤者有些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嫌疑的举止,杨璟也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指了指头顶,而后朝大贤者说道:“大贤者,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恕杨某暂时还不能离开,如果大贤者真想让我们离开,不如趁早帮咱们把白牛教一锅端了。” 如果说大贤者没有想过后续的行动,杨璟是绝不相信的,虽然打败了竹王,但白牛教才是奴役他们的真正幕后主使,一天没清除白牛教总舵,夜郎人就不能算真正得到自由。 这个大贤者精通各种农耕技术和生活技能,而且又懂得官话,说明早已偷偷跑出外面的世界,或者说夜郎人一直都有在向外界学习,虽然他们仍旧保留着祖先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和文化风俗传统,但他们也很清楚,如果不学习,就会被淘汰,而学习也是他们变强的方式,他们想要重新登上地面,夺回祖先的国土,自然需要不断地学习。 既然大贤者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而且能够学会这么多本事,自然也就应该清楚外面那些人的处世之道,适才逼迫杨璟等人离开,只不过是讨价还价的手段罢了。 果不其然,杨璟提出要合作铲除白牛教总舵之后,大贤者便冷笑道。 “尔等就这么几个人,能起什么作用?” 杨璟笑了,指了指天香圣女道:“大贤者认为吾等能有什么作用?” 大贤者看了看天香圣女,又看了看杨璟,似乎在沉思,过得片刻才开口道。 “想让吾等族人帮你们剿灭白牛教也不是不可以,但事成之后,你必须留下来。” 杨璟本以为大贤者不会放他们离开,没想到大贤者竟然愿意放伙伴们离开,可又要将他独自留下来,这就让杨璟有些头疼了,说到底,这些洛枝人还是承认了杨璟。 可杨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完成,他又岂能留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啊! 面对大贤者的条件,伙伴们都有些忿忿,而杨璟却笑了:“白牛教将自己当成神祗,将你们当成蝼蚁猪猡一般奴役,是你们更急着要推翻他们吧?凭什么说是帮我啊?” 大贤者似乎早料到杨璟会拒绝她的提议,当即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地笑道:“不留下来也可,吾等现在就把你们全杀了!” 大贤者话音一落,便抬起手来,身后的洛枝人如同发怒的狼群一般,呲牙咧嘴就将杨璟等人都围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当不当夜郎王 大贤者和洛枝人说翻脸就翻脸,摆明了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便是穆小英都觉得愤慨难当。 但杨璟心里很清楚,他们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群体,在地下世界隐藏了数百年,心智和性情都无法以常理度之,若自己应对不当,说不得真要被他们围杀了! 面对蠢蠢欲动的洛枝人,杨璟没有太多的惊慌,因为大贤者如今是领袖,若果她真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又何必摆出这等姿态? 杨璟示意曹卧虎和刘汉超放下武器,自己走到了大贤者面前,看着这个满头霜花,毫不在意自己衣不蔽体的老妪,杨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和大贤者才听得见的语调问道。 “老姐姐,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惺惺作态摆这等架势,若说玩弄心计,你觉得能赢得了我们这些地面人?” 听得杨璟此言,大贤者眉头微皱,眼中却满是阴鸷,如同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生活了数百年的老妖婆一般,让人心底发寒。 杨璟却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道:“行了,何必吓我,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且不说你们能不能打败白牛教,单说竹王手底下那两千多洛魔人,你该如何措置?” 杨璟这么一问,果真戳中了大贤者的软肋! 其实杨璟早就已经看得出来,虽然竹王对待洛枝人很是残暴无情,但却将洛魔人划分为上等人,这些洛魔人足足有六千之数,虽然大部分是平民,已经投降洛枝人,但仍旧有近乎两千的卫士,选择了负隅顽抗,誓死追随竹王! 虽然他们已经成为了洛枝人的阶下囚,但他们仍旧对竹王忠心耿耿,而且大贤者显然目前并没能改变他们的心意和信仰。 夜郎人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才发展出这么大的规模,在他们看来,衣食住行等生活必需品,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 人口资源才是他们壮大的根本,才是他们得以继续生存与延续下去的关键! 这二千洛魔人都是竹王的护卫,是保卫夜郎的最主要力量,如果全部杀掉,虽然解决了问题,但同样会让夜郎人元气大伤,这两千人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年来生育繁衍,才能将这个人丁缺口给补上。 可如果不杀这些洛魔人,他们又如何都不肯屈服,他们只忠于竹王,而将竹王放了,让他重新掌控这些洛魔人,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贤者终究是大贤者,她不是皇族,她不能剥夺竹王的正统地位,甚至连杀死竹王,也无法做到,如果她杀了竹王,便是弑君者,根本就不配再当这个大贤者! 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她想要整顿夜郎内部,这就是第一个问题,如果无法圆满解决这个问题,她就无法彻底掌控夜郎,还谈什么反攻白牛教? 从见到沦为阶下囚的竹王那一刻开始,杨璟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若非他研究过老博士的笔记,对夜郎文化有着不浅的解读,还真没办法意识到这个关键。 因为成王败寇,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具普适性的公理,但对于夜郎这种有着严格祖先崇拜的奇异民族,却并不适用。 而大贤者之所以让杨璟留下来,以杨璟自己的推测,她应该是想让杨璟取代竹王的位置! 大贤者只有一个,但皇族的血脉却延续不断,开枝散叶,虽然杨璟不明白大贤者如何才能将自己与皇族扯上关系,但除此之外,杨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虽然能够成为夜郎人的王者,也是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但杨璟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因为这些夜郎人有着极其强烈,甚至近乎狂热的民族信仰,杨璟可以假冒神棍骗一阵子,但他的良心不容许他欺骗这些洛枝人一辈子,否则这又跟白牛教这样的邪教有何区别?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大贤者被杨璟戳破了意图之后,也没有回答杨璟的问题,因为她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措置这些洛魔人,唯一的法子,也确实如同杨璟所想那样。 “早在十几年前,白牛教的人为了操控竹王,将竹王的一儿一女挟持到了地面上,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你便是竹王的那个儿子,这些洛魔人一定会听你号令,竹王会被剥夺王位,退到祖灵圣殿,守卫先祖的英灵,而你将成为新一任的竹王!” “你应该很清楚,目今的我,说什么都是真理,他们会相信我的话,他们也一定会相信你就是夜郎人的王子。” 杨璟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隐情,难怪大贤者有着如此的自信,也难怪竹王会被白牛教的人操控得死心塌地,便是到了最后,仍旧配合着韩洛音来演戏,掩护天香圣女逃走,原来他的后裔已经被白牛教劫走了! “就不能找其他人?”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你懂得祖灵之歌,你给他们展示过祖灵的力量,在我没出现之前,他们一直以为你才是大贤者,想要团结整个夜郎的力量,推翻白牛教,你就必须留下来继任竹王之位!” 杨璟本以为抓住了大贤者的痛脚,能够以此全身而退,没想到痛脚确实抓住了,但解决的办法却又回归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果站在大贤者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相信他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决策。 面对大贤者的坦诚相告,杨璟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沉默了良久,杨璟也只好摇了摇头,朝大贤者低声道。 “我且考虑考虑,稍后给你答复。”杨璟说完,便往宗云他们这边走,这才刚迈步,大贤者又开口道:“一炷香时间,否则,你们真的走不出这里,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和决心。” 杨璟不置可否地回到伙伴们身边,将大贤者的对话都告之了列位,也打算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听一听大家有什么好建议。 众人一听,顿时也都犯难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宗云率先开口道:“既然如此,你还是留下来吧,别耽误了咱们就行。” 杨璟见得宗云开口,本还有些惊喜,毕竟宗云的脑子也是相当好使的,没想到这杂毛小道竟然学坏了,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不忘调侃杨璟,杨璟也是一脸的无奈。 然而杨璟正要反唇相讥之时,王不留却开口道:“小真人所言极是。” 杨璟顿时不乐意了,皱眉朝王不留问道:“王老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虽然杨某没什么大志气,但也不至于守在这地洞里一辈子当个草头王吧?” 王不留却摇了摇头:“大人你是糊涂一时了,这些夜郎人实力不可小觑,一旦攻下白牛教,便能够在地面生活,而且还能发展壮大,若蒙古人真要打过来,他们说不得真有实力跟韦镇仙争一争这西南王的位置!” “与其让给韦镇仙,倒不如大人您当这个王,稳坐西南宝座,到时候是封疆裂土,还是替百姓守国门,都比韦镇仙要强的。” 王不留如此一提醒,杨璟才知道宗云原来并非插科打诨,而是给杨璟支了一招缓兵之计。 退一万步讲,即便自己不想一直当这个夜郎王,到时候解决了白牛教,趁机逃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王不留如此一说,杨璟也陷入了沉思,他对夜郎人并没有太大的排斥,而且心里确实对这个王位有着不小的心思,试问谁不想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也耐不住寂寞,再者,他还答应了林文忠,此间事了便出使大理,调停大理和蒙古的战事,从中周旋,希望能够阻挡蒙古人的铁蹄。 杨璟轻叹了一声,环视了一眼,而后朝众人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宗云和王不留相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众人也是默默低下了头,显然也都是一筹莫展。 杨璟心里正郁郁,却听得孙二娘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虽然声音很小,但众人噤若寒蝉,她的声音也就格外刺耳了。 “圣女殿下莫不是有什么好计策要教我?”杨璟心情正烦躁,不由瞪了天香圣女一眼。 天香圣女冷哼一声:“你们这些狗官就是假惺惺,试问这天底下谁不想当皇帝,土皇帝也是皇帝,有人抢破了头,甚至不惜同室操戈都抢不到,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未免太假了些,要不是夜郎人不认我,连我都想当个女王了,你又何必再装!” 孙二娘见得杨璟心烦气躁,大家心里也都不好受,天香圣女分明是个阶下囚,竟然还敢讥讽杨璟,孙二娘当即就甩过去一个大耳刮子! “你以为杨大人都跟你们这些人一般模样么!” 天香圣女被当众赏耳光,竟然也忘了恐惧,怒视了一眼孙二娘,而后扭头朝杨璟吐出一口血沫,大骂道。 “你们这些狗官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一套做一套,不过你也不需要惺惺作态,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得逞,这些夜郎人虽然卑贱,但死忠得紧,他们只认竹王,便是那个老女人说你是王子,他们也绝不会承认你当王的!” “还嘴硬!”孙二娘扬起手来又要打,杨璟却双眸一亮,一把拦住孙二娘,蹲在天香圣女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刚才说什么!” 天香圣女一直认为杨璟不会对她动手,此时见得杨璟眼中露出精光,不由往后挪了挪,扭过头去,色厉内荏地小声道:“听不见便作数!”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杨璟一把抓住天香圣女的肩头,热切地追问道。 “让你再说一遍,聋了么!”孙二娘毫不客气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掌,打得天香圣女头晕耳鸣,愤怒地瞪着孙二娘,大声道。 “我说让他这个伪君子死了这条心,这些夜郎人只认竹王,便是竹王将他们视为猪狗,他们也只认竹王!” “正是!正是如此啊!”杨璟闻言,不禁猛拍额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孙二娘! 第三百零零零章 意外中的意外 天香圣女虽然对杨璟满是讥讽,但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杨璟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虽然大贤者信誓旦旦,声称一定能够将杨璟塑造成竹王的后裔,让杨璟以王子的身份成功取代竹王,掌控洛魔人甚至整个夜郎后族。 但天香圣女却道出了关键,若非杨璟和大贤者出现,洛枝人根本就不会反抗竹王的统治,因为他们是个苟延残喘的民族,他们比任何人都更重视领袖的作用! 正如天香圣女所言,如果没有大贤者,即便竹王再如何残暴,待他们似蝼蚁如猪狗,他们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因为竹王代表的是夜郎正统! 既然他们仍旧对竹王有着敬畏,那么何不让竹王继续当这个夜郎王? 大贤者的顾虑固然在理,生怕竹王重蹈覆辙,夺回掌控权之后会变本加厉,会将他们彻底杀光,会对洛枝人更加的残暴无情。 但如果竹王不再残暴了呢?如果竹王承认错误,或者说转性了呢? 如果竹王真的痛改前非,让他继续当王,夜郎人仍旧对他唯命是从,杨璟也不需要留下来,而且还能通过这一点来收买竹王,与竹王结成同盟关系,往后借助夜郎的力量对抗蒙古人,甚至让竹王和夜郎人重新入主西南,又有何不可? 然而杨璟心里也非常清楚,竹王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痛改前非,想要让他彻底转性,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孙二娘! 自打切断了对神荼的掌控之后,孙二娘一直心里没底,毕竟她自己没有武艺,需要操控强有力的奴仆,才能够体现自己的力量。 此时神荼的操控虽然已经切断,但童儿蛊还在神荼的体内,如果将童儿蛊取出来,移植到竹王的体内,孙二娘可不就可以控制竹王了么! 杨璟此时才意识到,白牛教的历代药师圣女,创造了一项多么恐怖的技术,这已经堪称邪术了! 以孙二娘对权势的向往,以及她的手段,想要通过操控竹王,来掌管整个夜郎,那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所以当杨璟朝她投来热切期盼的目光之时,孙二娘已经读懂了杨璟的心思! 在场之人,无论宗云王不留,还是李准等人,都是聪慧之人,大家自然也看得出杨璟的意图。 虽然将孙二娘留在这里,与夜郎人为伍,多少有些抛弃同伴的意思,但如果能够打下白牛教,孙二娘作为药师圣女,便能够名正言顺地接掌白牛教,甚至将白牛教和夜郎族整合成一股恐怖的强大力量! 众人的目光给了杨璟肯定的答案,杨璟便朝孙二娘问道:“二娘,你觉得这事儿能成吗?” 孙二娘的眸光变得炽烈,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朝杨璟摇头道。 “童儿蛊在神荼的体内已经根深蒂固,取出童儿蛊的话,神荼必死无疑...” “而且...而且想要移植到竹王的体内,必须给他服用灵惑的蛊药,三个月之后才能接纳童儿蛊...” 孙二娘如此一说,众人也都满怀失望,虽然神荼凶残,但好歹是一条生命,如果为了达成目的而夺走他的生命,便是大贤者愿意,杨璟也不会答应。 然而一直没有开口的鹿白鱼此时却走到了天香圣女的身边来,这也让众人感到迷惑不解。 此时大家一看,才发现天香圣女眼色躲闪,竟然有些慌张! 为什么提起童儿蛊,天香圣女会如此慌乱? 适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杨璟和孙二娘的身上,唯独鹿白鱼注意到了天香圣女的异常,此时她走到天香的身边,也不罗嗦,一把就扯掉了她的面纱。 “嘶...” 当天香圣女的面纱被扯掉之后,漫说杨璟徐凤武等人,便是鹿白鱼自己都被惊艳了一把! 这天香圣女也才十七八的年岁,肤白胜雪,面容绝美,尤其那精巧的鼻子,直挺的鼻梁,配上勾人心魄的桃花眸子,更是让人心神荡漾! 难怪她想让杨璟揭开她的面纱,原来竟有如此祸国殃民的倾世容颜,难怪人都说红颜祸水,这天香圣女便是最贴切此话的女子了! 杨璟心里也不由庆幸不已,好在初时自己没有受她言语挑拨,否则会不会被她迷惑,还真不好说。 岂不见鹿白鱼本来是要诘问她为何慌张,可此时大家见得她的容颜,竟然都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不夸张地说,天香圣女这张脸,便是呈现在男人面前,男人们虽然血脉喷张,却也绝对生不出亵渎之意! 这分明就是一张圣女的脸,完美到让人自卑,让人不敢接近她,哪怕只是用目光来偷看,都觉得是对她的一种冒犯! 天香圣女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状况下展露真容,但她对众人的反应似乎早有所料,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孙二娘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脑袋上,低喝一声道:“再敢闹腾,我就杀了你!” 孙二娘此言一出,众人如同当头被泼下一盆冰水,顿时惊醒过来,竟然有些头晕目眩,鼻腔里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此时众人才见得孙二娘缓缓将一个瓶子给塞了起来,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就在刚才,他们差点就被天香圣女给迷惑了! 孙二娘手中那瓶子里释放出来的刺鼻气味,应该就是解药了! 众人回过神来之后,再看天香圣女,虽然她的容颜不变,但已经少了一股仙气,少了一股圣洁的气质,反而多了一股近乎风骚的妖娆。 鹿白鱼见得大家为之愤怒,也抽出靴筒的短刃来,在天香圣女的脸蛋上不断游走,朝她冷笑道。 “说吧,适才为何慌张,童儿蛊跟竹王有什么关联,为何让你如此上心紧张,敢隐瞒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脸割破,种下白蛆蛊,让蛆虫把你的脸全部啃光!” 虽然鹿白鱼只是威胁,但这番言语一出口,除了孙二娘,其他人都不由心寒,一想起那画面来,杨璟都不由打了个冷颤。 宗云偷偷鹿白鱼和孙二娘,再看看杨璟,那目光似乎在说,你身边都是些什么女人啊! 杨璟察觉到宗云的目光,也只好耸了耸肩,讪讪一笑,表示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鹿白鱼果然戳中了天香圣女的软肋,相较于孙二娘的喊打喊杀,她这番威胁的分量可就更足了! 这天香圣女以自己的倾世容颜为最大的底气,甚至在生死关头,仍旧想要用这张脸来迷惑杨璟,而这张脸给她带来了所有一切,包括圣女的身份和地位。 可以说她拥有着一张无论是男人,亦或是女人,都无法拒绝的脸,便是圣母娘娘,在明知道圣教主对天香有着异样的偏爱之时,仍旧无法对天香圣女生出嫉妒和恨意来。 所以天香圣女将自己的脸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可鹿白鱼却要将她的脸割破,还要让蛆虫啃光她的脸面,这让她如何不害怕! 她看着鹿白鱼的眼睛,丝毫不怀疑鹿白鱼真的说到做到,鹿白鱼与孙二娘都是蛊师,将人的脸啃掉,蛊虫却不会害命,也就意味着活生生啃掉你的脸,却又让你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这才是最让人恐惧的惩罚,尤其对一个女人! 天香圣女甚至连欺骗鹿白鱼哪怕一星半点都无法做到,她脸色早已吓得惨白,朝鹿白鱼老实回答道。 “竹王...其实...早在五年前,前任药师圣女便给他种下了童儿蛊...他一直在圣教的控制之下...直至今日仍旧如此...” “什么!!!” 真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本以为无计可施了,没想到这竹王体内竟然就有童儿蛊,这位夜郎王,竟然是因为受到了白牛教的控制,才会如此残暴地对待自己的同胞! 也难怪夜郎人直至如今都没有放弃竹王,除了祖宗的遗训之外,怕是五年前的竹王,应该还是个圣明贤良爱民如子的王,才会让他们如此的爱戴! 天香圣女爆出来的秘密实在让人惊喜不已,杨璟初时也很是欢喜,因为只要将童儿蛊取出来,让竹王恢复自我,这个问题就能够得到圆满的解决! 可他却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如果竹王是被白牛教操控的,那么也就意味着,白牛教必须通过一名灵童,来操控竹王,而灵童便是媒介,那么灵童此时又在哪里? 如果是这样,事情可就糟糕透了,虽然战乱的动静无法传出天坑,但竹王肯定已经通过灵童,将这里的情况,全部都传递给白牛教了! 也就是说,白牛教虽然毫无动静,说不得早已召集了所有力量,就等着平息地底下所发生的一切! 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其实早已暗流涌动,白牛教的人随时会对地下世界展开攻势! 身为接触过童儿蛊核心技术的孙二娘和鹿白鱼,当她们看到杨璟的表情之时,就已经醒悟了过来! 杨璟一把揪住天香圣女,几乎贴着她的鼻尖儿逼问道:“灵童在哪里!快说!灵童在哪里!” 天香圣女也被杨璟吓住了,满脸惊恐地抬头,手指着头顶上的天坑洞口,结结巴巴地答道:“在...在上面...总舵...灵童一直跟着圣母娘娘...” 宗云等人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没想到白牛教竟然还有这么一手,本以为推翻了竹王,擒住了天香圣女,封锁了消息,就万事大吉了,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好在鹿白鱼逼问出了真相,否则众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在为刚才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便是大祸临头都不自知啊! 杨璟顿时松开了天香圣女,朝大贤者那边看了一眼,发现竹王披头散发,被押在洛枝人之中,并没有看到这边的情形,这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也知晓杨璟在担心什么,如今竹王就是地下世界最大的间谍和探子,他们决不能让竹王看出什么来,否则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现在可如何是好?”宋风雅满脸担忧地环视一圈,仿佛整个地底世界随时有可能被白牛教炸塌,将他们所有人都埋在地下一般。 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过得片刻才倏然睁眼,环视着众人道:“为今只有将计就计了...” 第三百零零一章 黑狐军的夜袭 人常说善饮者醉于酒,善水者溺于水,说的是艺高胆大之人,往往会因为自己的自信乃至自大,而死在自己的长项之上。 如果他不懂游泳,不谙水性,那么他就会刻意避开江河水井甚至小溪,可如果他认为自己水性好,游泳跟鱼儿也似,便会肆无忌惮地下水,久而久之,溺死的几率自然比不懂水的人要高。 那么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为了保护你自己或者你的孩子,避免溺死,到底该不该学游泳? 其实答案很简单,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勇敢地面对恐惧,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自己的弱点,战胜恐惧。 在这个层面来说,为了不至于溺死,还是学游泳的好,毕竟就算你刻意躲避有水的地方,也总不可能躲一辈子。 白观音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选择将灵童带在身边,将灵童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育,传授他最为强大的武功,用最珍贵的丹药来喂养他,虽然他的外形如同五六岁的孩童,但个人能力已经无法用寻常眼光来看待,更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作为白牛教的圣母,如同陆地神仙一般的存在,白观音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无论肌肤还是面容身段,都仍旧如少女一般青春。 人们尊她为真母、白牛圣母、生命母,人们为她立碑建祠,塑金身筑庙宇,将她当成人神人皇一般膜拜,却没有人知晓她的本名白观音。 当她从灵童的口中得知了地底世界的剧变之后,白观音也感到非常的震惊! 虽然杨璟只是巴陵县推吏,但神秘身份却是皇城司江陵府公事官,而这一身份早在被天香揭破之前,便已经为白牛教所知晓。 白观音还特意让人调查了杨璟,自认为对杨璟的人生履历已经非常的清楚。 她也算是阅人无数,站在高处俯瞰这人间,比临安城里头的皇帝老儿,也差不离了。 以白观音这么多年的经验,她认为杨璟是值得去关注的,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惜代价,将杨璟除掉。 所以当她从灵童处得知了杨璟的所作所为,得知杨璟与大贤者一道,带领着洛枝人,推翻了竹王的统治之时,白观音一度感到非常的懊恼,心里有些后悔,若早些除掉杨璟,也就不会发生这等事情了。 不过她能够操持白牛教这么多年,将白牛教发展成信众数十上百万,遍布全国各地,她也是个极其务实和聪慧之人。 事情既然发生了,后悔是于事无补的,倒不如想想该如何面对和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所以她很快就调集了总舵的所有人,因为她很清楚,白牛教的根基不在仙云山,而在整个大宋朝的市井民间和江湖草莽之中,总舵只不过是他们这一小撮人安身立命之处罢了。 她更清楚夜郎人的人数已经是他们的数倍,眼下能够震慑夜郎人的,便只有蒙古人提供的轰天雷,这种铁皮炸弹若果堆垒起来,或者将炮眼挖在填坑的关键位置上,便能够将填坑炸塌,毁掉夜郎人最后的家园,这绝对是夜郎人最为忌惮和害怕的一件事。 当挖凿炮眼填装炸药的护法们都回来之后,白观音带领着总舵统共一千多名青壮高手,来到了仙云山的飞升台。 当这一千多护旗军整齐地排列在飞升台上,白观音没有慷慨激昂地誓师,她只是念了一段经文,看着这一千多人齐刷刷跪倒在她的面前,尊她为圣。 她走到飞升台的悬崖边上,扶着那巨大的绞盘,睥睨着悬崖下的山谷。 天色已经黑下来,山谷又弥散着浓浓的云雾,她也没办法看清楚天坑的情况,不过灵童适才告之她,说是杨璟和大贤者发生了冲突,大贤者将杨璟囚禁了起来,似乎担心杨璟会暴露夜郎人的聚居地,想要处决杨璟。 她知道天香圣女等人已经被俘,所以并没有再联络天香圣女,而是派了顶尖高手,到天坑洞口调查了一番。 探子回报称,夜郎人极其罕见地在天坑里燃起了篝火,祭拜竹灵和祖神,似乎有些彻夜狂欢的意思。 得到这样的情报,越发坚定了白观音夜袭天坑的决策! 她是坐在最高处的人,她看待事情的目光比所有人都长远,她对夜郎人的脾性也很是清楚。 一旦拖久了,夜郎人很快就会团结起来,到时候想要镇压,即便能够成功,己方也会遭到极大的损伤。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越是危急之时,便越需要当机立断,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是此理。 灵童温顺地待在她的身边,就匍匐在她的脚旁,这个被总舵所有人皆视为恶魔一般的小人儿,在白观音眼中却是个十足的调皮鬼,她就像溺爱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惜着灵童。 她抬头看了看夜色,天顶的月娘羞答答地躲入了乌云之中,不多时竟然飘起了小雨。 仙云山常年多雨,便是冬季也不例外,无论是贵为圣母的白观音,还是飞升台上的黑狐军们,都早已习惯这样的气候。 白观音伸出手来,感受着这凄风冷雨,而后缓缓转身,朝这些信徒们沉声道:“冒犯神灵之人,必被神灵所罚,让这些野蛮卑贱的矮骡子,见识一下白牛神的力量吧!” 黑狐军乃是白牛教总舵最精锐的武装力量,实力堪比韦镇仙的山鼠营,黑狐军负责白牛教的情报收集和刺杀任务,总舵的黑狐军都是从各分舵和堂口层层选拔上来的,自然有着极高的优越感。 在这些黑狐军们的眼中,只有高大的洛魔人,才能称之为夜郎人,那些矮小丑陋的洛枝人,便只是矮骡子。 当他们听到了白牛圣母娘娘的命令之后,他们齐刷刷用拳头拍打着胸脯,齐声高呼道:“真母家园,琅环洞天,但有所求,无不应验!如有违逆,格杀不宣!” “格杀不宣!” “格杀不宣!” 黑狐军陷入了狂热之中,山呼海啸之时,纷纷跳上吊篮,早有青壮搅动绞盘,七八台升降机同时轰隆隆发动,黑狐军们正式向天坑的夜郎人,展开夜袭的行动! 白观音贵为圣母,自然不会踏足夜郎人的卑贱之地,她只是君临天下一般看着黑狐军不断吊下悬崖下的山谷,直到最后一名黑狐军的身影消失,她才回到了真母宫,只等着黎明来临。 因为黎明会迎来曙光,同时也会送来黑狐军的捷报! 黑狐军的右领军并不在总舵,而是负责管理全国各处分舵的黑狐军,此时指挥夜袭的,乃是黑狐军的左领军方世毅。 他是第一个跳上吊篮,来到天坑洞口的人,也正是因为他每次都身先士卒,平素里事必躬亲,才赢得了黑狐军弟兄们的爱戴。 今次也不例外,圣母娘娘将剿灭夜郎叛逆,镇压夜郎人,解救天香圣女的重任交给了他,他自然要在天亮之前,取得完满的大胜! 一袭黑甲的左领军方世毅探头往天坑里头看去,但见得祖灵圣殿前都燃起了篝火,整座山峰从山脚到山顶,处处是篝火,火苗和烟雾从天而起,将天坑洞口都变成了一个大烟囱! 烟雾和火光使得方世毅无法将地下世界的情况看得太确切,但祖灵圣殿前的画面还是非常清晰的。 他甚至能够看到夜郎人的祭司戴着巨大的木质鬼面,穿着彩衣,在祖灵圣殿前跳着谢恩祝祷的古老舞蹈,隐约还能听到一些缥缈之极的镇灵歌! 当弟兄们一个个汇聚到天坑洞口之时,按照先前的部署,一千多黑狐军纷纷就位,守在了八座巨塔的旁边。 只要方世毅一声令下,他们就通过绞盘和吊篮,从天而降,再通过铁索桥,如同天兵神将一般,出现在祖灵圣殿那些夜郎人的面前! 不过方世毅这位左领军非常的谨慎,他便如同潜伏狩猎的豹子一般,极富耐性,一直等到地底世界的歌声平息下来,直到那些祭司从祖灵圣殿离开,回到各自住处歇息,他才发布了行动的命令! 夜郎人终于获得了自由,他们确实该狂欢,虽然方世毅听不见地底下面太多动静,却能够嗅闻到柴火的清新,劣酒和食物的气味。 他知道夜郎人在狂欢,而一天的激战和狂欢过后,这些夜郎人必定如同圣母娘娘预判的那般,陷入沉睡。 而沉睡之际,便是他们这辈子最该后悔的时刻! 当整座山峰只剩下篝火在燃烧,当篝火也渐渐黯淡之时,方世毅终于高高抬起手来,而后猛然挥下,黑狐军如同迅捷灵敏的猿猴一般,从吊篮降落到了平台上,而后通过那八座铁索桥,神不知鬼不觉地踏上了山巅的地面! 方世毅自然毫不例外地走在最前头,虽然他身躯高大沉重,但却没有发出一点点脚步声! 手里盘着一柄腰刀,方世毅带着几个精锐的亲卫,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冲入了祖灵圣殿之中! 他要将值夜和戒备的夜郎人先处理掉,免得他们发现黑狐军这支天降奇兵! 然而当他闯入祖灵圣殿之时,却发现偌大的圣殿竟然空空如也! 他的心头顿时不安起来,赶忙让诸多亲卫分头行动,按照早先掌控的情报,分散到夜郎人的各个警戒哨点去清场。 当他走出祖灵圣殿之时,第一批黑狐军已经聚集到祖灵圣殿前面,通过八座铁索桥,这第一批黑狐军短短时间便汇聚了四百多人,后头的弟兄们陆陆续续也登上了铁索桥,如同蚂蚁一般趴伏着身子,每座铁索桥上大概有五十人左右,估摸着很快便成功会师了! 方世毅往四周审视了一圈,只觉得空气之中充满了诡异的寂静,连夜郎人的鼾声都听不到! “不对劲...” 方世毅心头涌起极度浓烈的危机感来,朝身边的亲卫队长看了一眼,那亲卫队长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派出去清场的弟兄们都没回来! 头顶上只有弟兄们的衣甲摩擦铁索的叮铃声,方世毅下意识仰头一看,但见得一道黑影落下来,在他的瞳孔之中越变越大! “嘭!” 一名黑狐军从天而降,落在方世毅面前,如同烂西瓜一般支离破碎,鲜血和杂碎四处溅射! “啊!” “有埋伏!有埋伏!” 方世毅听得这喊声,一颗心如坠冰窟一般,彻底凉了! 第三百零零二章 黑狐军的覆灭 作为黑狐军的左领军,方世毅不需要像右领军那般四处奔波,他的任务是负责总舵的防卫,而总舵处于仙云山的天然屏障之中,官府漫说围剿,有着韦镇仙的掩护,便是发现总舵的确切位置都做不到。 所以方世毅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夜郎人身上,防止夜郎人暴乱,便成了他的主要任务。 他时常到天坑洞口来巡视,但凡发现军士懈怠,都会毫不留情地斥责和惩罚,有时候他看着这八座铁索桥,心里就在想,这八座铁索桥就如同神龙的爪子,死死地镇压着夜郎人的圣殿,就像捏住了夜郎人的心脏一般。 可他从未想过,这八座铁索桥有一天会成为黑狐军的噩梦! 当第一个弟兄从天坠落,在他的面前摔成肉泥之后,不断有弟兄从上面坠落下来,很多人根本就没能落在山巅的平台上,而是直接坠到了山腰上! 也有一些坠落在了圣殿的尖顶上,如同烤串一般被穿刺,肚肠哗啦啦流出来,鲜血染红了圣殿的银色瓦顶,屋檐开始滴滴答答落着血雨! 更多的人落在了圣殿顶上,在瓦顶上砸出一个个窟窿! 方世毅此时已经知道,早在他们降落到山谷之时,夜郎人便已经潜伏在了山谷之中,就等着他们登上铁索桥,而后从背后攻击他们! 此时四百多弟兄已经降落到圣殿前面的平台,可还有四五百兄弟仍旧攀附在铁索桥上,不上不下,被地面上的夜郎人一个个射落下来! 夜郎人虽然无法到地面上去捕猎,主要的猎物来源于暗河里的大鱼,夜郎人最喜欢吃的是大鲵,那种叫声如同娃娃哭声的鱼,而几乎每一个夜郎人,都会有一柄鱼叉。 最低层的夜郎人,鱼叉只能是竹木的,削尖了尾巴,就是鱼叉,山脚和山腰上的平民有些富余的话,会在木柄上安装铁片之类的枪头。 夜郎人虽然没有弓箭,却在地面上投掷鱼叉,铁索桥上的弟兄们完全成了活靶子! “快!全都给我下来!快下来!”方世毅发出怒吼,下达着紧急指令,然而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了惊恐的叫声之中。 铁索桥上的黑狐军方寸大乱,许多人甚至不是被鱼叉射落的,而是因为相互拥挤,被挤掉下来的! 方世毅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也顾不得铁索桥上的弟兄们,命令平台上的黑狐军第一时间结成了防御阵型! 然而弟兄们不断从头顶坠落下来,就在自己面前砸烂成人渣滓,这些黑狐军心惊胆战,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严肃军纪,一时半会儿竟然没能整治成队形! 就在此时,山下突然喊杀声大作,但见得一名身材高挑如寒竹,挺拔似标枪,身穿玄色道袍的年轻汉人,拖着一柄青铜古刀,领着一大波披挂石铠的洛枝人,便杀了出来! “好胆!给我杀!”方世毅心头又惊又怒,也不再奢望能够结成防御阵型,想要从铁索桥再杀回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眼下这等状况,想要活下去便只能孤注一掷,奋力一搏,能杀多少是多少了! 率领着洛枝人前来伏杀的,自然便是杨璟,至于宗云和刘汉超等人,早已带领着其他洛枝人,杀上地面,将巨塔四周的探子和守卫全部杀光,将鱼叉搬运到地面上,早早做好了准备,就等着黑狐军自投罗网! 曹卧虎紧随其后,带着部分全身披着古甲的洛魔人,从另一侧杀了出来,与杨璟的队伍互为犄角之势,隐隐已经包夹了方世毅那仅剩的四百多人! 方世毅的黑狐军装备精良,身上都穿着紧身坚韧的小牛皮黑甲,手里都是锋锐坚硬的违禁腰刀,面对这些石肤洛枝人,他也是底气十足! 黑狐军终于意识到没了退路,听得方世毅的命令,当即三五成群,结成小队,有主动出击的,也有被动防御的,更有四处扫视,想要寻找逃生机会的。 而杨璟和曹卧虎的队伍已经凿开他们松散的阵型,大肆冲杀了过来! 方世毅毕竟是左领军,经验极其丰富,没有加入白牛教之前,便已经是党项羌人的将领,与羌人三老也颇有渊源。 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眼下没了退路,如果能够先声夺人,杀掉杨璟,那么必定能够打击洛枝人的士气,己方黑狐军也能够稳住阵脚! 念及此处,方世毅毫不犹豫便提刀疾行,冲向了杨璟! 他是个有眼力的,知晓曹卧虎乃是战将类型的高手,而且看体型和步态就知道是擅长蛮力冲撞的猛将,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要给曹卧虎送死。 然而正当他想要挑杨璟这个软柿子捏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一声巨响,三道铁索桥不堪重负,竟然在地面接口处断裂了! 那铁索桥如乱舞的黑龙一般,将上面的黑狐军全都摔落下来,虽然人生处处充满了玄妙,但何人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 头顶上不断有人摔落下来,啪嗒一声就摔成人肉饼子,这样的场景真真让人永世难忘! 那三道铁索桥狠狠砸在圣殿上,竟然将圣殿都劈塌了好大一块,瓦顶哗啦啦轰隆隆塌下来,烟尘四起,其他铁索上的黑狐军早已肝胆俱裂,更是慌乱,相互争抢拥挤,又掉落了一大批! 方世毅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人的死活,如今活下去的唯一机会,就是杀死杨璟这个洛枝人首领!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腰刀,暴喝一声,一刀横劈而来! 杨璟白日里已经精疲力竭,但他预想白牛教绝不会放过夜袭的机会,也正是如此,他才故意当着竹王的面,让大贤者将他和小伙伴们全都抓了起来。 被关进囚洞之后,他们又被放了出来,各自准备埋伏,而大贤者则照着杨璟的计策,生起篝火,舍着肉疼,将白日里才搜集起来的食物,都挥霍了一把,让洛枝人真的狂欢了一场。 杨璟的本意是为了迷惑白牛教的人,促使他们下定决心来夜袭,没想到白牛圣母自认为没人知道竹王体内有童儿蛊,自诩自己的灵童能够掌控所有情报,果然发动了护卫总舵的黑狐军来夜袭! 当这些黑狐军从飞升台降落下来之时,收到宗云等人的消息,杨璟便已经安心了大半,此时埋伏的计划成功了,杨璟也就更没有忌惮了! 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混战,杨璟的功夫早已今非昔比,实战经验更是老辣丰富,而且他的每一场都是命悬一线的苦战,心里素质早已锻造得如同钢铁磐石一般坚韧! 见得方世毅将自己当成软柿子,杨璟只是心头冷笑,金关玉锁内功催动开来,灌注到青铜古刀之中,叮铃一声脆响,方世毅的腰刀已经被削断! 那半截刀头余势不减,斜斜从杨璟的脸旁飞过,方世毅脸色瞬间苍白,知道碰了硬茬,当即便飞速后退! 然而才退了几步,便觉得后颈一紧,身子便被人凌空提了起来! 乱哄哄的圣殿平台上,曹卧虎将黑狐军的左领军如同小鸡一般拎了起来,暴喝一声道:“尔敢!” 这一声暴喝中气十足,竟然将黑狐军都镇压了下来,连凶残的洛枝人也都吓傻了! 方世毅艰难地扭过头去,但见得曹卧虎如同猛张飞一般,一颗心早已哇凉哇凉,眼睛没来得及闭上,已经被曹卧虎一把掼在了地上! “嘭!” 虽然穿着皮甲,但方世毅仍旧觉得自己被十几头发狂的大象从身上踩踏过去了一般! 他胸膛憋闷,连一口老血都吐不出来,一口气不进不出,如何都无法舒缓,双眼充血,连都憋得青黑了! 他拼命地想要呼吸,连浑身的痛楚都感受不到,此时恐惧占据了他的内心,他想要大喊,却如何都喊不出来,瞳孔收缩如针,一只鞋底在他的瞳孔之中越变越大! “啪嗒!” 曹卧虎一脚便将方世毅的脑袋踩了个稀巴烂! 原本想着杀杨璟以擒贼先擒王的方世毅,才交手一合,便惨死当场! 方世毅是黑狐军的左领军,在黑狐军之中有着绝对的威望,是黑狐军弟兄人人仰望和敬畏的大首领。 此时大首领被人如同捏死蚂蚁一般杀掉,黑狐军士气全无,很多人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投降! 杨璟看了看方世毅那惨不忍睹的死状,不由打了个冷颤,无意间朝曹卧虎看了一眼,后者已经挥舞着铜棍,再度杀入了黑狐军之中! 虽然战场上无生死,刀剑无眼,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杨璟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曹卧虎这一脚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这也让杨璟对宋慈这五名铁卫,再度有了更新的认识。 怕是这种事情已经也没少做,真不知道宋慈是如何招徕了这五个怪胎... 不过杨璟很快也就释然了,因为他想到自己身边的小伙伴,宗云这种高冷的闷油瓶且不去说他,单说吃过人的孙二娘,就跟曹卧虎不相上下了。 这场伏击战已经没有任何悬念,连宗云都从其中一座铁索桥上杀了下来,因为那座铁索桥上的黑狐军,已经死绝了! 大贤者在洛枝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圣殿前面的平台处,当她见得遍地尸体,血流成河的场面之时,却只是冷眼以对,并无太多的反感,仿佛她早已见惯不怪了。 杨璟对这位大贤者一直很好奇,大贤者很显然是见过外面的世界的,她能够学习百家技艺,能够带回粮食作物的种子,能够制作各种织机和农具,如今又对血腥之极的战争场面毫无感觉,她到底经历过一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杨璟的目光,大贤者也不躲避,径直走到杨璟的面前来,朝杨璟皱眉道:“圣殿被砸烂了,你要修好,否则别想出去了。” 杨璟闻言,也是笑了。 大贤者虽然说得铁面无私,但潜台词却是只要修好圣殿,杨璟等人便能离开这里,显然已经同意了杨璟的方案! 眼下黑狐军已经被消灭,白牛教总舵便是个空壳子,剿灭了白牛教,抓到灵童,解除竹王的控制,一切就能完美解决了! 第三百零零三章 一个洛枝小孩 杨璟本以为自己能够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本以为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能够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可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只是奢望。 从他醒来之后,便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生活节奏之中,要躲避追捕,要调查自己的身份,要侦查案子,一环接一环,他根本就没有太多喘息的机会。 他干法医这个行当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工作狂一个,睡眠也少得可怜。 到了这个时空,他仍旧没能好好睡过一次饱觉。 在夜郎人的地下世界也同样如此,白日里刚刚结束了乱战,夜里又策划了伏击,眼看着黑狐军被灭,场面也收拾干净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本以为困乏到躺下就能睡着的杨璟,却又开始了辗转反侧。 这一路走来,他的心态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连孙二娘这样的人,他都相信她能够改邪归正,从一开始的鄙夷,到后来的诚心接纳,这个过程连杨璟自己都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不敢去思考一个问题,孙二娘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自己为何要如此大度地容留她? 自己的班底里头,无论宗云还是鹿白鱼,甚至是宋慈的千金小姐宋风雅,也都不算不上什么善类,见识了曹卧虎一脚踩烂方世毅的脑袋之后,这个问题更是让杨璟内心纠结万分。 自己到底在图些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久一些,真的是为了大宋的老百姓能够少遭罪,真的是为了阻挡蒙古人的铁蹄吗?自己真的有这个本事吗?或者说,自己对这件事的决心,真的有这么大吗?可以为了完成这个目的而不择手段,什么人都能拉拢成自己的班底吗? 这些问题确实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困扰,虽然他有着缜密的思维,有着比别人都要勤奋的态度,但他的人生阅历,并不足以让他泰然去面对这些麻烦。 他也曾想过要找人倾诉,可却不知该找谁。 王不留见多识广,人情练达,但太过老江湖,自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很多问题的答案,但在这个方面,王不留是不会轻易给自己建议和指引的。 宗云是个闷油瓶,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连他自己也都在纠结着到底为何一定要光复宗门,也就别指望能开导杨璟了。 宋风雅是个羡慕江湖豪侠日子的英朗姑娘,虽然粗中有细,但并不适合交心,因为看起来会别扭和矫情。 鹿白鱼是邻家大姐的类型,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但事实上她是蛊师,与孙二娘一样,从三观本质上就有问题。 风若尘倒是能够交心,但估摸着没说三两句话就要开始言语调戏杨璟,杨璟对着这个看似风骚的大姐姐,实在忧郁不起来,倒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 徐凤武也就不用说了,宋风雅的跟屁虫,而且杨璟也看得出来,徐凤武对宋风雅已经是死心塌地的暗恋,对杨璟其实有着不小的敌意,而且两人的交情也没到交心的地步,杨璟也不想交浅言深。 如此梳理了一番,杨璟竟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朋友越多,自己竟然越来越孤单,真真是应验了这句话。 横竖睡不着,杨璟便从圣殿里头走了出来。 此时夜风正寒,天坑洞口正飘着小雨,杨璟也没有打伞,凄风冷雨打在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心胸开阔,纠结的事情也暂时忘记了。 他走在圣殿的平台上,嗅闻着地面散发起来的血腥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闷头走了一圈,竟觉着百无聊赖,正要回去接着躺尸,多少闭目养养神,此时却见得圣殿的角落里,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洛枝人! 这洛枝人似乎也发现了杨璟,拼命往墙角里缩,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在杨璟的印象中,这是非常罕见的,起码进入地底世界这么久以来,他所见到的洛枝人,无论多么卑贱多么贫苦,他们的眼中都充满了凶厉和警惕,极少有恐惧的神色。 杨璟慢慢走了过去,那洛枝人已经无路可躲,只能背靠着墙根,手里捏着一块黑曜石刀片。 杨璟在洛枝人的群体之中,已经得到了认可,无论是先前在溶洞,还是后来用镇灵歌唤醒他们的热血和斗志,或者是打败竹王,以及今夜的伏击。 杨璟所做的一切,已经得到了洛枝人的认可,可以说洛枝人里头,没有谁不认得杨璟。 这洛枝人还很年轻,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浑身脏兮兮的,身上也没衣服,唯独一双眼睛如同蓝天和冰湖一般清澈干净。 语言不通,杨璟也很是发愁,想了想,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小块吃剩下的大饼,递给了那个洛枝人。 洛枝人怯生生地,不敢伸手来接,杨璟看了看那大饼,实在干硬地紧,便撕下一小块,放在屋檐下,任由雨水打湿泡软了,再塞进嘴里,慢慢吃着。 那洛枝人似乎被杨璟的吃相给诱惑了,虽然只是偷偷咽口水,但声音却很大,杨璟不由笑了笑,再度将大饼递了过去。 这一次,洛枝人并没有拒绝,他伸出手来,快速地将大饼抢了过去,也没泡水,直接撕扯着啃了起来。 杨璟看着他那瘦弱的身子骨,看着他手臂和身上渐渐被石浆侵入的皮肤,不由轻叹了一声。 “如果你们能生活在地面,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光景了...” 杨璟轻声自语道,他实在弄不清白,到底是怎样的世道,才会将一个民族逼迫到这种程度。 在他的心里,让洛枝人成为朝廷在西南的管理者,其实比韦镇仙更是合适,毕竟韦镇仙勾结白牛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今番剿灭了总舵,出去就要收拾韦镇仙了。 如果真能够成功,为何不能让这些洛枝人的孩子,穿上衣服,睡上床榻,看看阳光,嗅闻青草和春风的气味? 杨璟心中纠结着的乱麻,似乎解开了不少,如此想着,那洛枝人却突然捂住自己的喉咙,眼睛憋得铜铃一般大小,吃得太急竟然被噎住了! 杨璟也不及多想,将那洛枝孩子一把抱过来,将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背对着自己,而后双臂穿过孩子的肋间,环抱住他,让他身子稍稍前倾一些,用力挤压他的上腹部,那孩子咳咳两声,终于将那一大团无法吞咽下去的大饼给吐了出来! 杨璟所用乃是海姆立克急救法,对孩子大人都有效,是解救被异物堵塞呼吸道常用的标准急救法,这个法子迄今为止救了不下十万人的性命,对溺水者也同样适用。 那洛枝孩子被杨璟抱着,赶忙挣扎起来,杨璟还以为这孩子害怕自己,当即松开了他。 洛枝孩子挣脱之后,并未退缩,而是伸手去捡拾地上的大饼糊糊,又塞进了嘴里,就好像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一般! 杨璟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揪了一把,他心头的疙瘩也终于被解开了。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洛枝孩子的身上,那孩子嘴里塞着大饼糊糊,扭过头来看杨璟,就像一只受宠若惊的幼兽。 “他们是人,不是野兽...这世道不对!”杨璟的心头,便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见得洛枝小孩还要捡地上的大饼渣子,杨璟伸手阻拦,而后拉着他的手,用手语告诉他,想带他回去,给他一些食物。 然而洛枝孩子那清澈的大眼睛,却显露出了哀伤和别样的愤怒。 他的视线下意识移到了自己的腿上,杨璟这才看到,他的腿如同麻杆一般细小,竟然是个天生的畸形儿! 夜郎人从出生开始便遴选强者,身体健康的会被培养成高大的洛魔人,而瘦弱残废的,只能成为弃儿,连做奴隶的资格都没有。 这洛枝孩子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杨璟捏着他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早已满是老茧,估摸着平日里就只能用手来行走。 此时杨璟猛然想起来,适才他发现这个洛枝孩子之时,他正在膜拜圣殿! 这孩子应该在贫民区,想要抵达山巅,漫说没有这个资格,便是有,也必须通过贫民区,驾驶独木舟,而后从山脚一路爬上来! 便是身体健康的人,想要从山脚登顶,也需要大半天的功夫,而这个双脚残疾的洛枝孩子,竟然凭借着双手,登上了山巅! 他或许一无所有,但他还有着祖灵的信仰,他没有抱怨上天对他的不公,他只是虔诚地朝拜着圣殿,就如同其他夜郎人一样,因为在他的心里,或许他将自己当成正常人,他也希望别的同胞,将他当成正常人吧。 杨璟无法得知他内心的想法,但这个孩子的举动,却着着实实让杨璟看到了很多东西,在这个肮脏黑暗的地下世界,这孩子就是杨璟看到的唯一的光。 杨璟将这洛枝孩子背了起来,他的身子太瘦弱,所以很轻,杨璟却觉得像背负着一座大山,像承载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将洛枝孩子背了回来,在石窟里煮了水,给他擦拭身子,用水泡了肉干和大饼给他吃。 当天坑上头渐渐亮起来,杨璟便重新将这孩子背了起来,通过铁索桥,登上了地面。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这孩子见到广阔的天空,见得山谷四周的山峰,见得山峰更远处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见得地面上的青草,见得那成片的密林的时候,孩子眼中的光芒。 天上还在飘着小雨,杨璟为孩子不能见到太阳,无法见到蓝天白云而感到惋惜,但那孩子却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那一刻,杨璟什么都释怀了。 他听到孩子在他的耳边不断重复着一个单词:“艾兰...艾兰...艾兰...” 杨璟扭过头去,眯着眼笑道:“艾兰,很好听的名字哦...” 那孩子有些迷茫,因为听不懂杨璟的语言,但他笑了,仿佛天上的乌云都被驱散了一般。 他伸出满是老茧的小手,轻轻将杨璟眼角的雨水抹掉... 杨璟不该再看小孩的笑容,他仰起头来,看着山谷上方的飞升台,口中喃喃道:“这世道不对,全都不对啊...” 杨璟喜欢探寻真相,这个世道不对,他也希望能够找出问题所在,而后,解决问题! 第三百零零四章 收养义子一个 对于夜郎人而言,由于再没有其他的生活物质条件,粮食便成为了他们延续下去的命脉,竹王和天香圣女控制了粮食,便等于控制了夜郎人。 所以他们在山巅上建了粮仓,统一集中管理和分配粮食,眼下被攻破之后,巨量的粮食回到了夜郎人的手中,由大贤者来分配,夜郎人终于告别了过往的苦日子。 当然了,虽然天坑底下能够耕作,但产出毕竟是少量,大部分洛枝人都会将钟乳磨成石浆,掺到粮食里头熬煮,以此饱腹,但石浆是无法消化的,许多人也因此而导致腹胀秘结,很容易引发肠梗阻搅肠痧之类的疾病而突然暴毙。 如今他们终于有了粮食,大贤者也不敢太挥霍,不过好歹也终于借着这些粮食,将夜郎人的局面给稳定了下来。 剿灭黑狐军的同时,也缴获了大量的武器和铠甲,在刘汉超等人的协助下,大贤者也同样挑选了族内的青壮,给他们分发武器铠甲,并由刘汉超和曹卧虎进行训练,申明纪律,严肃约束。 这些夜郎人流淌着先祖的血液,虽然被奴役了很长时间,但得到了军备之后,仿佛唤醒了他们体内那种好战的血脉因子,很快也就适应了角色的转换。 见得洛枝人也有了自己创建起来的军队,洛魔人心里也有些忌惮起来,但竹王的问题一天没有解决,这些洛魔人便不会向大贤者低头。 而且黑狐军覆灭的消息,终究无法掩盖太久,必须趁热打铁,攻上地面,向白牛教总舵发动最后的总攻! 也只有将头顶上这柄刀给摘下来,夜郎人才能算是得到真正的解脱! 所以经过了短暂的歇息之后,宗云等人纷纷从祖灵圣殿里头走出来,此时天光大亮,虽然天坑外面仍旧乌云重重,凄风冷雨,但山巅处的能见度还是不错的。 他们正准备填一下肚子,而后登上地面,为接应夜郎人登陆而做准备,却见得杨璟背着一个瘦小的洛枝人,从铁索桥上走了下来。 八座铁索桥如今只剩下五座,为了方便进攻和撤退,那三座铁索桥是必须修复的,大贤者已经开始让人着手修复工作了。 此时杨璟走下铁索桥,宗云等人也有些迷惑不解,但见得杨璟面色凝重,眉头紧拧,心里也不禁有些担忧。 鹿白鱼走上前来,朝杨璟问道:“这人…这孩子是…?” 杨璟仍旧背着那个只懂得不断重复艾兰一词的洛枝人,朝鹿白鱼答道。 “这孩子是我捡的,我想带着他…” 鹿白鱼微微愕然,宗云却是沉默不语,孙二娘等人则面面相觑,而王不留却轻轻摇头,朝杨璟劝道:“大人…咱们不久就要攻上总舵,回去又要对付韦镇仙…这一路上危险重重,带着这么一个孩子…怕是…怕是有些不方便…” 王不留也算是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不方便确实是原因,但也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洛枝人饱受摧残,这样的小孩随处可见,他们又能救得了几个? 只有铲除了白牛教总舵,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杨璟想要收养这个孩子,便增加了一个累赘,今次也难免有些感情用事了。 在这个事情上,大家似乎都想劝一劝杨璟,宋风雅想了想,朝杨璟建议道:“不如把这孩子交给大贤者吧,她肯定会妥善安置好这孩子的,毕竟这些都是夜郎人…” 杨璟也没想到连宋风雅都不支持他,不由皱了皱眉头,扭头看时,艾兰似乎听懂了大家的对话一般,只是将头埋在杨璟的身上,身子有些颤抖。 杨璟见得此状,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我想带她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宗云是个孤儿,心有所感,本想支持一下杨璟,但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这个时候,孙二娘却犹犹豫豫地朝杨璟说道:“不如我帮你照料他吧?” 杨璟知道神荼离开之后,孙二娘就像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一般,整日有些魂不守舍,毕竟大家跟她都不太融洽,没了神荼,她其实有些孤家寡人的冷清,虽然大家并未排挤她,但终究是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她在这个队伍里头也有些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前科并不光彩,生怕杨璟认为她无法照料这个孩子,或者说会将这孩子培养成另一个神荼,或者矮骡子那样的怪物。 但杨璟却笑着点了点头,朝孙二娘道谢:“那就谢谢二娘了。” 孙二娘没想到杨璟会答应,就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一般,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伸出手去试探着想抱那孩子。 杨璟扭头朝那孩子笑了笑,那孩子虽然有些拘谨和慌张,但并未挣扎。 孙二娘将那孩子抱在怀里,满眼温柔和疼爱,摸着孩子乱糟糟的头发,朝杨璟问道:“这小家伙有名字吗?” 杨璟想了想,便答道:“就叫杨艾兰吧。” 孙二娘低头看了看那孩子,少有地露出羞赧道:“名字倒是好听,不过最好还是取个男娃儿的名字,我看…不如叫杨艾男吧…” 杨璟见得孙二娘如此贴心,也就放心下来,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温柔一笑道:“往后你就叫杨艾男吧。” 那孩子有些急了,不断重复着艾兰二字,似乎在纠正杨璟和孙二娘,杨璟却凝视着他,指了指他的胸膛:“艾男,杨艾男。” 又指了指自己:“杨璟的杨,杨艾男。” 小孩似乎听懂了,眼汪汪看着杨璟,口中又开始不断喃喃着:“杨…杨…杨…” 宗云等人见得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期盼这孩子能够唤醒孙二娘的母性,让她成为真正能够为大家说接纳的伙伴吧。 鹿白鱼见得此状,也不再说什么,在场诸人,她与王不留和孙二娘都是懂得医术的,也看得出这孩子的双腿有些畸形,不过估摸着应该是缺少食物致仕营养不良造成的,往后有孙二娘照料着,未必不能重新站立起来,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杨璟并不多见的“乾纲独断”,虽然孙二娘乐了,但众人并未表态,气氛到底是有些尴尬。 好在此时大贤者领着一些洛枝人,走了过来,看这架势是要登上地面去刺探总舵的情况,李准和宋伯仁正在养伤,风若尘轻功了得,便与宗云一道,带着大贤者手底下的斥候,登上了地面,虽然没办法登上飞升台,但也将山谷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毕竟宗云等人早已将山谷四周全都清扫了一遍,白牛教那些看守和探子早就成了谷底的亡魂。 杨璟和孙二娘将杨艾男带回孙二娘的房间,孙二娘果然母性大发,几乎要将自己的好东西都用在杨艾男的身上,甚至为他改了一身衣服。 见得孙二娘如此上心,杨璟也就安心了,尤其见得孙二娘拿起针线做女红之时,杨璟更是会心一笑。 察觉到杨璟的笑容,孙二娘心里也喜滋滋的,因为她从杨璟的眼中能够感受得到,这次杨璟是真的将她看成了女人,而不是女魔头。 杨璟虽然知道杨艾男听不懂,但还是跟他说了一声,这才走出房间,到李准和宋伯仁这边来,查看了他们的伤势,正好鹿白鱼在替他们换药,两人便一道走了出来。 鹿白鱼本想问一问杨璟,为何一定要收养这个孩子,但想了想杨璟曾经也是被鹿老爷子收养的,鹿白鱼也就没问出口。 “我会好好待他的。”杨璟如是说道。 鹿白鱼笑了笑:“我知道…” “我想试试…” “什么?” “如果连一个孩子都养不好,还奢望着做什么大事?”杨璟抬起头来,轻轻吸了一口气。 在这一刻,鹿白鱼突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年纪小几岁的男人,有种过于成熟的气质,成熟到自己站在他前面,就如同一个少女一般。 鹿白鱼也为自己心中的错觉感到微微羞涩,看着杨璟棱角分明的侧脸,坚定地朝他说道:“你一定行的!” 杨璟扭头看过来,朝鹿白鱼眨了眨眼睛道:“行不行要试过才知哦…” 鹿白鱼一听,心头也不由一荡,因为杨璟这种语气,只有与风若尘说没羞没臊的荤话之时才会出现。 不过鹿白鱼也不是省油的灯,稍稍直起腰杆,故意朝杨璟展露出“波澜壮阔”的一面,朝杨璟媚笑道:“就怕你试都不敢试呢…” 杨璟没想到鹿白鱼竟然也会这般说话,当即点了点鹿白鱼道:“姐你变坏了…” 鹿白鱼见得杨璟那有色心没色胆的样子,也眯起眼睛笑了。 两人边走边说笑,半途遇到宗云等人回来,便一同前往大贤者的房间,听宗云和风若尘将刺探的情况都说了一番。 大贤者沉思了片刻,朝杨璟道:“从天香圣女提供的情报来看,诸位刺探的情报准确无误,眼下总舵的防卫力量最为薄弱,想要动手,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杨璟轻轻摇了摇头道:“按说白牛教给了咱们一个夜袭,如果咱们采用同样的策略,选择对他们展开夜袭,肯定能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有个问题却很是头疼…” “什么问题?”大贤者问道。 杨璟朝宗云看了一眼,后者会意点头,接过问题来答道:“那些绞盘和吊篮是登上飞升台的唯一途径,但如果咱们大张旗鼓,只怕还未登上去,便会引起白牛教的警觉,若他们将绳索斩断可就麻烦了…” 杨璟点了点头,接着宗云的话头道:“不错,那悬崖太高太陡,没有绳索和吊篮,是无法徒手攀登的,如果不借助吊篮,咱们便只能从溶洞出去,降下悬棺峭壁,再绕一大圈,从正面攻击白牛教的总舵了…” 听得杨璟和宗云的分析,大贤者却笑了笑道:“无需担忧,咱们只消做好准备,今晚夜袭白牛教总舵!” 第三百零零五章 白牛总舵沦陷 对白牛教总舵展开最后的攻势,这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情,而且最好能够趁热打铁,避免白牛教的人往外逃窜。 可宗云和杨璟都认为,通过吊篮和绞盘升降机登上飞升台,会产生极大的隐患,便如同黑狐军吊在铁索桥上一样,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一旦白牛教的人警觉过来,斩断绳索,他们坠落山谷粉身碎骨也就罢了,更别妄想能够夜袭总舵。 然而大贤者却信心满满地朝杨璟等人说,要列位做好战前准备,今晚便对白牛教总舵发动夜袭! 这就让杨璟和宗云感到吃惊了,不过杨璟想了想,既然大贤者如此笃定,那么她必定知晓通往飞升台的其他捷径,再想想她能够偷偷跑出夜郎人的地下世界,从外界学回百家技艺,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准和宋伯仁伤势太重,没办法参加这次夜袭,只好留在圣殿里头养伤,为了谨慎起见,杨璟将孙二娘和杨艾男也留了下来,功夫不济的穆小英也在宗云的叮嘱下,选择留了下来。 这天夜里小雨终于停了,玉盘一般的圆月当空高悬,为大地披上一层银白色的纱衣,对于夜袭而言,这样的可见度实在不是什么好天时。 但大贤者仍旧坚持执行计划,毕竟总舵的黑狐军已经全军覆灭,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普通教众,负责伺候圣母以及诸多护法的仆役和奴婢之类的下人。 这些人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也有一些高大美丽的洛魔人,但并不懂得武艺,显然白牛教的人也考虑到了安全问题。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护法以及从江湖武林招拢的大供奉和客卿高手。 这些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估摸着也有三四百来号人,所以大贤者除了召集强壮的洛枝人,让他们披挂黑狐军的甲衣之外,还从投降的洛魔人中挑选了不少人,加起来大概有六七百人。 他们全部穿上黑狐军的衣甲,又命令许多洛枝人充当俘虏,让大家伪装成得胜而归的黑狐军,如此一来,应该能够骗过飞升台上的白牛教守卫了。 知晓了竹王会透露内部消息之后,大贤者便将竹王单独关押起来,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触,所以竹王能够传递回去的情报,其实都是大贤者故意泄露出去的情报。 杨璟和宗云本以为大贤者知晓什么密道捷径,没想到大贤者却是想用瞒天过海的策略,虽然这个策略可行性极高,成功率也极高,但杨璟和宗云到底是有些失望了。 不过由此也能看得出来,大贤者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杨璟和宗云也不禁有些后悔将孙二娘和穆小英等人留下。 闲话也不多提,杨璟和宗云等人自然扮成俘虏,与夜郎军一同登上山谷地,但见得银白月光之下,七八座巨塔赫然入目,粗大的绳索和巨大的绞盘就在山崖下面。 这里就像是飞升台与地底世界的中转站一般,接天连地,尤为壮观,杨璟初时见得那些繁复的设计图纸,便叹为观止,虽然早已见识过,但再度见到这些实物,仍旧忍不住心中震撼。 大贤者抬起手来,轻轻挥动下令,夜郎人便齐力转动绞盘,其他人则早已坐上吊篮,杨璟和宗云刘汉超等人打头炮,其实也难免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这悬崖太高,若中途被斩断了绳索,坠落下去也就只剩下一点点渣滓,想拢都拢不起来。 好在飞升台上静悄悄的,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当杨璟和宗云等人登上飞升台之后,也是惊愕不已,难不成这些白牛教的人真的逃跑了? 按说不应该这样的,因为剿灭黑狐军之后,这才刚刚天亮,他们便让人给总舵发回了捷报,白牛教应该不会察觉才对! 可此时飞升台周遭连守卫都没有,偌大的飞升台如同空旷的广场,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不过没人也好,夜郎人趁机上下配合,转动了绞盘,将大贤者以及后续部队全都运上了飞升台。 宗云曾经带着刘汉超等人,潜行于白牛教总舵,对总舵的地形并不陌生,趁着大贤者等人登崖的空当,便往前面探查了一番。 这白牛教总舵就建在仙云山的山巅之上,依山而建,飞升台前头便是庞大的建筑群,几乎遍布整个山顶,许多建筑就像悬空寺一般,在山壁上插入横梁,而后凌空建造,在银色的月光之下,白墙金瓦,恢弘大气,仙气十足! 而总坛圣殿却如同卧牛一般盘踞在大大小小的建筑中心,没有太高,而是选择往两边平铺的建筑风格,圣殿前有一个不小的广场。 宗云带着杨璟等人一路走来,那些个建筑里头竟然都没有人,渐渐走近了,才发现那广场处火光冲天,将圣殿的金顶映照得美轮美奂,歌舞狂欢之声隐约传来,空气之中也渐渐弥散着美酒佳肴的香气! “难怪一路无人,这些人竟然在庆祝!” 本来担忧白牛教识破了自己的计策,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以为黑狐军大获全胜,竟然正在狂欢庆祝,杨璟也是心头大喜不已! 一面让徐凤武给后面的大贤者送信,杨璟一面跟着宗云,来到了广场边上。 但见得广场上立着一块完整的巨石,这白玉般的巨石竟浑然天成,神似一头白牛,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朦胧胧的圣洁光芒! 而此时牛背上正铺着锦绣金丝毯,白牛圣母白观音闭目盘坐着,正接受广场上三四百人的跪拜! “那就是白牛圣母?”杨璟见得此情此景也不由心神激荡,毕竟早在巴陵之时,就与白牛教纠葛不断,便是宗云也曾经是白牛教的供奉高手。 此时终于得见神秘至极的白牛圣母,杨璟又如何能不激动! 可惜他们距离太远,生怕引起警觉,也不敢靠太近,白观音又高坐白玉牛背之上,本就遮掩在神光之中,又有那金殿的映照衬托,整个身影都有些虚无缥缈,杨璟是万万看不清她的面容的。 随后赶来的大贤者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些白牛教的余孽竟然聚集在了一起,当即便让夜郎军悄悄将整个广场给包围了起来! “如果李准在这里就好了…”杨璟见得此状,不由轻叹着惋惜了一句。 大贤者不由问道:“为何?” 杨璟举起手来,指着那牛背上的白观音,而后沉声道:“此处乃是远程射杀的极佳位置,若李准在此,神弓一发,将白牛圣母给射落下来,余众惊慌失措群龙无首,必定大乱,此时吾等一拥而上,便万事无忧了!” 大贤者闻言,也只是嗤笑了一声,朝杨璟讥讽道:“如你所言,这天底下除了你们汉人,就没别个懂射箭了不成?” 杨璟和宗云相视一眼,皆由惊喜之色,而大贤者也不含糊,一声吩咐下去,不多时便走上来一名高大的洛魔人。 此人比杨璟和宗云都要高一个半头,说是小巨人也不以为过,一头枯黄凌乱的头发,也看不清他的脸面,黑狐军的皮甲太小,穿在身上撑得慌,他也只是穿了一条裤子,**着上身,那肌肉如一块块岩石一般! 大贤者只是往白观音那处一指,那黄发洛魔人便抓过一杆铁枪,那铁枪可是黑狐军诸多战利品里头少见的一样,许多人都没能抢到。 黄发洛魔人却抓住那铁枪中段靠前一些的地方,掂了掂重量,也算是趁手,继而后退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疾行,呼一声便将铁枪投掷了出去! 杨璟和宗云早已见识过夜郎人投掷鱼叉的本事,铁索桥上那些黑狐军,大部分可都是死在这些简陋的鱼叉之下的! 对于缺少耕地和其他谋生手段的夜郎人而言,在地下暗河中捕鱼,也就成了他们求生的必要本领。 由于缺少物资,连像样的渔具渔网都没有,他们甚至连鱼钩都很难得到,于是用鱼叉也就成为了他们的拿手好戏! 此时但见得那铁枪呼啸而去,在半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而后消失在了金殿与白牛映照的神光之中! 杨璟和宗云也不清楚这铁枪到底击中目标了没有,总之短短片刻之后,整个广场便炸开了锅,那些个白牛教的人轰然骚乱,四处逃窜,也有高手拼命挣脱,往杨璟宗云这边冲了过来! 大贤者早有命令,此时四面八方的夜郎人潮水般涌过来,将白牛教的人团团围住,而后展开了屠杀! 这些白牛教的人享用着夜郎人的膏脂,他们的优越生活,是建立在奴役夜郎人的基础之上,他们的每一顿美餐,或许都充满了夜郎人的痛苦! 夜郎人对这些地面人的仇恨早已积压多年,眼下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顿时士气如虹,当他们只有石铠之时,都已经异常凶狠,如今有了黑狐军的铠甲和刀剑,就更加的毫无畏惧了! 白牛教的这些教众大部分都不是护法,而只是负责总舵日常生活的寻常人,哪里经得住夜郎人的冲杀,整个广场顿时便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那些个护法约莫数十人,此时场面混乱不堪,他们也没办法统筹兼顾,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去保护重要的人物,其中一部分已经撞入圣殿,而另一部分则循着铁枪飞来的方向,找到了杨璟等人所在的位置! 当这些护法见得杨璟宗云等区区十几人之时,他们也是心头大喜,挥舞着兵刃便要冲杀过来。 可就在此时,大贤者身后的夜郎人轰然而起,这些个护法顿时脸色大变,哪里还敢往前冲! 大贤者手一挥,身后的夜郎人如发疯的野狼群一般涌上去,几个护法走得慢,当场就被砍成了齑粉! 杨璟和宗云竟然没来得及出手,两人行走在广场之上,心里的滋味却如何都说不出来。 虽然夜郎人受尽了压迫,白牛教的人对夜郎人也是坏事做尽,根本就没把夜郎人当人来看,可夜郎人的复仇,还是让杨璟宗云感到异常的纠结。 归根结底,虽然他们武功很好,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厮杀,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抗拒暴力的,更抗拒毫无人性的屠杀! 杨璟和宗云朝大贤者看了一眼,可大贤者的眼中却充满了复仇的快感,杨璟和宗云等人,终究是摇头轻叹了一声。 而当杨璟等人走到那座白牛玉石前之时,大家都惊住了! 第三百零零六章 消失的白观音 虽然杨璟宗云等人距离广场不算近,但分明看得清楚,那白牛圣母白观音,确实就坐在牛背上。 可当他们来到这一整块汉白玉卧牛巨石前面,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名洛魔人确实力大无穷,也精准无比,那支铁枪竟然插入了牛背,虽然并不算太深,但枪头刺破锦绣金丝毯,稳稳地扎在牛背之上! 这也足以说明,这杆铁枪是击中了白观音的,可枪杆上没有半点血迹,铁枪仍旧插在牛背上,白观音却没了踪影!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难不成这白观音果真是什么真母转世的仙体玉胎不成? 洛魔人掷枪之时,杨璟几个是看得真真切切,虽然金殿和玉牛交相辉映,使得白观音身影缥缈,但按着铁枪的飞行轨迹,以及如今枪扎入石头的位置来看,确确实实是击中了白牛圣母的! 可如今白牛圣母人呢? 大贤者随后走了过来,见得此状,也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让人将一名教徒抓过来,问清楚情况之后,更是吃惊! 那名教徒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早已被夜郎人吓得魂不附体,被大贤者这么一问,也是双眼呆滞语无伦次,显然是被吓傻了。 没奈何之下,不得已又抓来一名,今次却是一个护法,小有身手,被夜郎人斩了一臂,虽然面色苍白如纸,手臂还在滴血,但咬碎钢牙强忍着,倒也算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杨璟见得这护法如此硬朗,也不由心生敬意,从地上尸体身上扯下一条束带,便将这护法的上臂给紧紧捆住,帮他止血。 做完这些之后,杨璟才指着那铁枪,朝护法问道:“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那护法虽然得了杨璟的救治,但却是十足的硬骨头,朝杨璟呸出一口血沫来,而后冷漠且高傲地昂头道。 “卑贱的狗贼!区区凡器又岂能伤得了圣母娘娘的法相金身!” 宗云等人心里正着急呢,见得这护法不识好歹,风若尘便上前来,短刀在他脸上拍了拍,而后移到断臂的伤口上,冷笑道:“你们圣母娘娘是不是法相金身还不知道,但你绝不是法相金身,再不好好说话,就把你剩下的腿脚全都给扯下来,你信是不信!” 风若尘乃是宋慈的铁卫,漫看她平素里风骚妖媚,实则也是心狠手辣,此时冷冰冰胁迫之下,便是周遭众人都觉着心头发紧。 可那护法却哈哈大笑,而后朝风若尘道:“吾等以身伺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要从老子口中逼出有用的只言片语,那是做梦!” 这护法也是真的硬骨头,众人见得如此,也是无奈,此时却又听得那护法说道。 “不过么,你这臭婆娘倒是有几分姿色,身段也是圆润肥软,我劝你早早皈依圣教,让老子好生教你如何做人,哈哈哈!” 风若尘脸色一冷,短刀挥舞出一道寒芒来! 那护法顿时脸色大变,但又毅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 风若尘见得此人死意已决,知晓从他口中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心想着这白牛教可真是误人不浅,竟然能让一个人不畏生死,想想也着实让人心惊。 不过风若尘也并非嗜杀之人,见得如此,刀头一拧,调转过来,刀柄撞在那人太阳穴上,这护法也就当成被打昏了过去。 此时场面已经被夜郎人完全控制,广场上的人早已趴伏在地,纷纷投诚,而夜郎人也已经冲入金殿,将许多负隅顽抗的护法或杀或擒,打斗的声音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按说如果白牛圣母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躲开了铁枪,那么最后可能藏匿的地方,应该就是圣殿了。 毕竟广场四面全部被夜郎人围住,她是插翅也难飞,而危急关头,人都有种逃回家的本能,圣殿就是她的根本,白牛圣母自然往圣殿里头逃了。 然而夜郎人将白牛教余孽一个个从圣殿里头揪出来,连曹卧虎和刘汉超都抓住了总舵的几名长老和供奉,却并未见到白牛圣母! 难不成这白牛圣母果真能够飞天遁地? 广场上的俘虏很多,也并非每一个都像那小女孩子那般脆弱,更不是每个都像那护法这般硬气,杨璟等人很快就问出了当时的情形。 彼时正值膜拜的高峰,氛围庄重而神圣,白牛圣母浑身沐浴在金光之中,然而那铁枪却从天而降! 护法们毕竟都是顶尖高手,纷纷冒着亵渎圣母的代价,冲上神坛来保护圣母。 然而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那铁枪从圣母的头顶刺入,狠狠扎在了白牛神坛之上! 可就在所有教徒绝望之时,白牛圣母的法身却轰然碎裂开来,圣母娘娘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地的琉璃! 宗云等人一听,也是难以置信,一脸的匪夷所思,此时才注意到地上确实留下了很多琉璃碎片。 白牛教这等样的邪教,只懂得断章取义,糅合佛道儒三教的零碎教义,又结合民间传说,硬生生塑造出白牛圣母的神圣形象来。 这种行为并不少见,历史上但凡以宗教起事的,无一不赋予神性,以此来吸引教众和追随者,甚至于连武则天这样的一代女皇,也崇信佛教,并让僧人引经据典,考证她乃是弥勒转世。 在佛教的故事里头,神佛的各重天界里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琉璃建造的,琉璃也成为了佛教里头极其重要的一样东西。 而白牛圣母将自己塑造成无尘无垢不死不灭的琉璃之身,显然也是借鉴了佛教的这一点。 如果说白牛圣母让匠人用琉璃制造了一个替身,放在牛背上代替自己,也说得过去。 可让人不解的是,活生生的白牛圣母早先还在向教徒宣讲教义,怎么就变成了琉璃之身了呢? 杨璟对此并没有太大的疑问,因为金殿和玉牛宝座的光线掩护之下,想要将真人替换成琉璃塑像,并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这些教徒都很虔诚,其中有一段时间他们全都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不敢直视圣母,而身边的护法都是强壮有力身手了得的顶尖高手,想要偷天换日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让杨璟关心的是,此时此刻,白牛圣母会藏在哪里?她又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突然想到要用替身?难道她察觉到了危险?还是说她从未上当,这一切都只是她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逃走? 曹卧虎和刘汉超,包括杨璟和宗云等人,也都纷纷行动起来,将整个总舵里里外外全都翻遍了,就差没有掘地三尺,可仍旧没能找到白牛圣母白观音,这就让人感到非常的惊奇和不安了。 杨璟不断在这些俘虏里头走访,想要从中找到些许线索,可这些人的口供出奇一致,并无异常之处,可见他们见到的都是一样的情景。 至于那些护法,要么死要么伤,要么嘴硬,稍有软弱可欺的却无法接触到核心机密。 不得不承认,在用人方面,或者说在培养追随者方面,白牛教还是有着极其独到且让人拍案叫奇的真本事。 为了方便搜查,大贤者让夜郎人将这些俘虏全都抓走,广场和金殿也就变得空荡荡的,杨璟走到那铁枪前面,将铁枪拔了下来,又摸了摸石牛的牛背,掀开那锦绣金丝毯,反复看了看,又检查了地上的琉璃碎片,而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可这些东西终究没能让杨璟想出个所以然来,虽然明知道白牛圣母用琉璃顶替了真身,那就说明她的真身在前面一段时间,其实是在场的,教徒们也分明听到了她的声音,可如今她又能藏在哪里? 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从天香圣女以及韩洛音等人的口中,杨璟不下一次听到过圣教主这个词。 也就是说,除了白牛圣母之外,白牛教还有一个圣教主,而这个圣教主显然并不在总舵,那么这个圣教主和白牛圣母,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掌舵人? 如果圣教主才是真正的掌舵人,而他并不在总舵,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这个总舵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重要? 捣毁总舵,并不代表就彻底剿灭了白牛教,毕竟白牛教的势力遍布全国各地,这一点觉悟杨璟还是有的。 但问题是,如果白牛圣母并非真正的掌舵人,在外游历的圣教主才是,那么在外头控制着其他分舵,乃至于所有分舵的圣教主,应该才是最为关键的人物。 如此一来,即便捣毁了总舵,杨璟等人其实也并未伤及白牛教的根本,战果也其实并未如他们想象的这般巨大。 若真是如此,那么想要真正消灭白牛教,杨璟等人后续将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了。 不过这些都是往后的打算,杨璟也并没有继续探究下去,眼下他最想要做的事情,而且还是当即要务,便是找出藏匿在总舵的白牛圣母! 白牛圣母想要上天是不太可能的,真要藏匿的话也只能入地,便如同夜郎人一样,所以杨璟早已吩咐下去,让夜郎人着重寻找地道或者地宫入口。 虽然像白牛圣母这等神仙样的人物,绝不可能伪装成寻常人,躲藏在俘虏之中,但为了以防万一,杨璟还是让大贤者将天香圣女接了上来,押着她在俘虏里头寻找白牛圣母是否藏在人群之中。 家园被毁,圣母法身被打破,教徒们本就悲愤难当,又有人战战兢兢,总之是一片凄凉。 而此时天香圣女又被当成俘虏押解上来,此时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白牛教总舵算是完了。 圣女被擒,黑狐军全灭,夜郎人得了自由,连圣母娘娘的法身都被打碎,仙踪全无,今夜便是他们穷途末路的日子了。 杨璟之所以让天香圣女上来,其实也并非没有私心,因为天香圣女一直受到孙二娘的看管,只有孙二娘有法子不受她的魅惑。 所以想让天香圣女上来的话,那么孙二娘肯定会跟着上来,而孙二娘需要照顾杨艾男,自然会将这小家伙也一并带上来。 杨璟临走前已经嘱托过孙二娘,一定要照看好李准和宋伯仁,并将穆小英和王不留都留在了夜郎人的圣殿里头。 此时孙二娘押着天香圣女上来,自然也就将伙伴们都送了上来,毕竟总舵攻陷之后,夜郎人也就能够在地面上生活了。 因为是大贤者的命令,所以孙二娘狐假虎威之下,夜郎人也不敢阻拦,果真让孙二娘带着伙伴们都登上了飞升台,杨璟也算是解除了隐患。 不过天香圣女并没有在人群之中发现白牛圣母,倒是发现了几个想要浑水摸鱼趁乱逃走的护法。 宗云等人几乎要将整个总舵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那么,白牛圣母究竟在哪里? 第三百零零七章 石牛肚里藏人 眼看着白牛教总舵已经被占领,夜郎人可谓大获全胜,白观音却不见踪影,这也让杨璟等人心生郁闷,只觉着这胜利被大打折扣,任谁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刘汉超等人可都是宋慈的手下,对于搜查缉捕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如今整个总舵都翻了一遍,仍旧没能找到白观音,也着实让人气馁。 无论是孙二娘,还是天香圣女,对总舵的地形都极其熟悉,孙二娘领着众人又搜刮了一遍,除了抓到一些漏网之鱼 ... 第三百零零八章 超强的女舌人 虽然列位追随杨璟也不是一天两天,对杨璟的破案能力也都信心十足,然而这六名洛枝人就活生生在眼前,杨璟却说其中有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白牛圣母,今次便是伙伴们都不太相信杨璟了。 大贤者似乎急于驳斥杨璟的说法,走到这些洛枝人面前,用夜郎话逐一询问了一遍,这六个洛枝人竟然对答如流! 且不说白牛圣母从未进入过地底世界,一直都是天香圣女在管理地底的夜郎人,单说一向将夜郎人视为低贱蝼蚁的白牛圣母,根本就不会学习夜郎话,更不会学得口音如此地道! 大贤者的举动也得到了宗云等人的认可和支持,在他们看来,白牛圣母根本就不会在里面,再者,他们也是见过白牛圣母的大体形象,与这些矮小的洛枝人根本就不匹配。 而杨璟却仍旧坚持己见,见得大贤者如此,杨璟也并不气馁,亲自观察过其中的四名男性洛枝人,而后将他们都排除了,面对剩下的两名女性洛枝人,杨璟观察了很久很久。 这两名女洛枝人与穆小英一般,都属于娇小玲珑的体型,但她们更为纤瘦,手脚肌肉也更加结实,皮肤也是典型的石肤,无论如何看都是地地道道的洛枝人,又怎么可能是圣母? 宋风雅等人都在为杨璟感到惋惜,轻叹连连,显然觉得杨璟今次是真的错了。 杨璟已经上上下下将这两名洛枝人检查过,甚至还叮嘱鹿白鱼一些细节,让鹿白鱼将两人带下去,脱了衣服做了最彻底的检查,并没有放过一丝细节。 可当鹿白鱼将人带回来之后,却朝杨璟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找到杨璟交托的那些疑点。 夜郎人还在四处搜刮白牛教的物资,还在搜查灵童的踪迹,还需要智慧夜郎人将仙云山的要道全都防守起来,往后将总舵当成夜郎人新的根据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贤者显然不想杨璟浪费太多时间,便朝杨璟冷声道:“杨道长,还是放弃吧,这两人都是吾等族人,这就像竹子就该长在石缝里那般,是做不得假的。” 杨璟看着这两名女性洛枝人,许是适才接受了鹿白鱼的私密检查,二人脏兮兮的脸已经被洗干净,此时脸上带着一些些淡淡的红晕,也不怎么敢抬头看杨璟。 杨璟的目光从头至尾审视了一遍,而后集中在了右边那名洛枝女人的身上。 洛枝人生活艰苦,身体佝偻变形,由于常年居住在石窟里头,空气湿度又大,所以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形成了“石肤”的特异现象。 但这两名洛枝女孩都没有石肤现象,毕竟夜郎人需要繁衍,所以对女性还是很保护的,这也无可厚非。 杨璟之所以注意到右边的洛枝女人,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一双手! 洛枝人负责耕作和收集,由于缺少工具,很多脏活累活都需要直接用双手来完成,所以他们的手指关节会变得粗大,很是难看,甚至有些畸形。 但右边这个洛枝女人双手虽然同样很脏,但并没有变形,指关节很细致,手指修长且笔直。 杨璟走到这名洛枝女人的面前来,而后朝宗云看了一眼,在警告那女孩道:“我知道你听得懂,现在我要看一看你的牙齿,你敢妄动,必死无疑,自己掂量吧。” 宗云见得杨璟如此说着,便走近了一些,可他却见到那女子一脸的迷茫和慌张,根本就只是个听不懂官话的洛枝女孩罢了。 杨璟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他捏着女孩的下巴,将她的嘴巴分开,细细查看了她的牙齿,而后朝众人说道。 “就是她。” 杨璟话音未落,那洛枝女孩已经闪电出手,杨璟想要反扭她的双手,那女孩却如同无骨的泥鳅一般,顺势趴在杨璟的背上,双腿环住杨璟腰间,如同猴子一般缠在杨璟后背,手里的黑曜石刀片,已经按在了杨璟左边的颈动脉上! “都别动!”那女孩子终于开口,却是地地道道的官话! 大贤者震惊了,所有人都震惊了! 虽然宗云已经出手,神符剑就架在那女孩的脖颈上,但女孩儿也成功地制住了杨璟! 杨璟心里也很是惊讶,毕竟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刻意防范这女孩子突然暴起,可没想到以自己的功夫,竟然呼吸之间便被她制服了,可见这女孩子的武功之高了! “你这狗道士可真不要脸,女人的牙齿你也要看,这比看我身子还要难受啊!” 这女孩的官话说得如此地道,也只能说明杨璟的推测是对的,且不管她是不是白牛圣母,这女孩就肯定不是洛枝人! 而她竟然能够伪装得如此深,竟然连大贤者都骗过了,足见她的本事是多么的高超,要么一直潜伏在洛枝人里头,要么就是易容伪装的能力太强大! 洛枝人是任由白牛教奴役的一群人,说得难听一些甚至连猪狗都不如,又有谁会处心积虑潜伏在洛枝人之中? 所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女孩儿的伪装技术太强了! 杨璟听得她的话语,只是笑了笑道:“姑娘也是够本事了,若非看了你的牙齿,还真不好确定就是你。” 那女孩冷笑了一声,并未搭腔,但大贤者却有些疑惑了,怎么看看牙齿就能确定是她? 面对大贤者以及诸人有些迷惑的目光,杨璟也并不想解释这个问题,倒是宋风雅拍了拍脑袋道:“我知道了!” 众人闻言,不由朝宋风雅看了过来,后者学着杨璟的神态,摸了摸下巴道:“夜郎人缺少食物,会在食物里头添加石浆,常年吃这些石浆,牙齿就会有一层石头,叫什么来者,杨大哥曾经说过的...叫...叫...” 杨璟见得宋风雅抓住了关键,不由欣慰地点头,在一旁提醒道:“结石,牙结石。” “对对对!就是牙结石!”宋风雅也是跟随杨璟验尸的时候,听过杨璟给她讲过这方面的知识,此时得到杨璟的提醒,便更加得意了。 她走到另一名洛枝女孩的面前,试探了一下之后,便轻轻掰开那女孩的嘴巴,查看了她的牙齿,那女孩牙齿内侧果然有一层厚厚的发黄的牙结石! 她又让被排除出去的那几个洛枝人回来,查看他们的牙齿之后,发现其他人的情况更严重,牙结石都是发黑的! 大贤者这次是真的服了,因为她自己的牙齿就是这么个状况! 想要形成这样的牙结石,就必须长期服用石浆,可服用石浆会造成消化不良,久而久之会下腹坠胀,引发肠梗阻等问题,最终导致毙命。 那姑娘伪装本事确实出神入化,便是连大贤者都骗了过去,但她绝对不可能常年服用石浆,或许她能够通过关于杨璟等人的情报,预判到总舵会有今日的沦陷,但她绝不可能在好几个月前就预测到这一点! 这也正是她最大的破绽,是她根本无法伪装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姑娘应该是舌人吧?”杨璟见得宋风雅沾沾得意,也不去理会,转而朝那姑娘问道。 杨璟口中所谓的舌人,在古时其实有两种意思,一种就是指通译,也就是翻译,南宋其实已经开放沿海,许多异域船队和商人都会来口岸这边做生意,通商的话自然需要翻译,许多语言天赋不错的人,就会被召拢到通译馆,成为舌人。 而另一种意思则指的是口技者,这姑娘懂得夜郎话,可见语言天赋很惊人,而且口音腔调都已经非常的地道圆润,至于她是口技者,杨璟也并非随口乱猜。 先前杨璟已经确定,石牛肚里并未发现火药的痕迹和残留气味,所以石牛其实是被人从内部打爆或者踢爆的,这一点从痕迹检查上也能够直观地得出结论。 这一结论能够证明两点,第一点是此人武功不俗,再不济也是力气很大的人,否则根本无法从内部踢爆石牛肚皮,第二点则是,既然没有爆炸,那么为何会发生爆炸的巨响? 所以杨璟断定,此人是个口技者,利用自己的口技,加上空心的石牛肚的回响和混响效果,制造出了爆炸的声响来,为的就是惊吓众人,使得外面的人发自本能地闭上眼睛,甚至躲避,她就能够趁乱混入洛枝人之中! 而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她早就已经知道夜郎人会攻陷总舵,她早已做足了准备! 那么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她并非白牛圣母,真正的白牛圣母,已经早早就离开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推测,其实黑狐军覆灭之后,他们便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杨璟等人并没能瞒过白牛教的探子。 白牛圣母得到消息之后,便想要逃走,可如果让总舵所有人都逃走,动静太大,必定会引来夜郎人,所以她选择将计就计,自己带着少部分人离开,却让这个女孩子留下来。 这姑娘照着白牛圣母的吩咐,假扮成圣母,给白牛教的人宣教,与大家一道庆祝黑狐军的大获全胜,为的只不过是麻痹地底的夜郎人,为白牛圣母的逃脱争取时间! 可以这么说,为了自己能够安然逃离,白牛圣母牺牲了剩下的所有教徒和护法! 而她之所以将这姑娘留下来,是因为这姑娘伪装的能力太强,她也相信这姑娘一定能够逃脱出来!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若非杨璟最后关头都不肯放弃,怕是这姑娘早已逃脱了! 这姑娘并没有理会杨璟的问题,而是朝宗云扫了一眼,在杨璟的耳边问道。 “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呢?我的杨大人...”她说话的时候贴得很近,杨璟感受到她的热气,耳后都竖起寒毛来,她竟然伸出温热湿滑的雀舌,舔了舔杨璟的耳垂! 更让杨璟吃惊的是,她先前将杨璟称呼为狗道士,如今却叫杨璟杨大人,而且她的声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出口之后分明就换了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杨璟很熟悉! 因为这声音像极了繁花的声音! 一想起那个阴晴不定亦正亦邪随时可以糊弄但随时又有可能翻脸的圣教小魔女,杨璟不由冒出冷汗来。 难不成她真的是繁花?还是说她只是模仿了繁花的声音? 第三百零零九章 繁花似锦圣女 杨璟之所以会第一时间联想到繁花,是因为繁花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直到如今,杨璟内心都还在摇摆不定,不敢确定繁花到底是男是女,她就像一块能够随意捏造的橡皮泥一般,千变万化,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下次见面又会以何种性别和姿态出现。 杨璟曾经一度怀疑繁花已经化身临安第一名妓唐安安,由奸宦董宋臣推荐给了大宋的官家,成为了大宋皇帝身边的一颗不定时炸弹! 但这姑娘是个口技者,还是个伪装者,她擅长口技,擅长易容,擅长模仿,杨璟也就暂时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繁花。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繁花与韩洛音离开岳州军指挥赵高义的府邸之后,肯定将杨璟的情报都送回了总舵,否则这姑娘不可能对杨璟这么清楚。 至于眼下这局面该如何收场,杨璟心里也有底。 这姑娘手中虽然只是黑曜石刀片,但她能够打爆石牛肚,又能够眨眼间制服杨璟,身手武功自不多提,宗云虽然是武道宗师,但想要抢在她杀死杨璟之前,杀了此人,机会并不大。 这种无法可解的僵局,只能其中一方做出让步,否则只能干站着,一直站到其中一人分神,或者其中一方找到机会逃脱为止了。 她将这个问题抛给杨璟,也展示出她强大的心理素质,便是身陷重围,孤身一人,她仍旧能够云淡风轻,甚至掌控主动,这样的人物,也难怪白牛圣母会将她留下来收拾残局了。 “姑娘打算怎么办?”杨璟又将问题丢了回去,那姑娘却只是笑了笑道。 “我的意思嘛,不然杨大人请我吃顿饭,然后把这些人都杀掉,十里长亭送我离开?” 杨璟闻言,也不由笑了,这人倒也有意思,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还有心思调侃杨璟,但她的调侃之中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意,也着实让人感到心寒。 杨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小伙伴们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孙二娘和天香圣女的身上。 此时杨璟才感到庆幸,好在将孙二娘等人都召集了上来,否则还真不好应对这样的局面。 “天香,你应该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吧?” 杨璟如此一问,天香圣女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这位即便被俘虏之后,甘愿放弃抵抗的天香圣女,此时眼中却露出死士如归的神色来,只是闭口摇头,好像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杨璟将她杀了,她也不敢透露半个字! 孙二娘虽然是第三圣女,但在总舵学有所成之后,便被送了出去,在岳东驿负责白牛教的情报传递,对总舵本该很熟悉的她,其实知晓的内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起码不如天香圣女那般知根知底。 经过这段时间,孙二娘也摸到了天香圣女的底限,她知道即便杀了天香圣女,她也不会泄露这女子身份半个字。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或许你并没有吐露只言片语,但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便是最好的答案,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就是这个道理。 孙二娘感受到天香圣女的恐惧之后,心里也涌出一些想法来。 在整个白牛教之中,圣教主和白牛圣母的尊崇神圣地位是无法撼动也是毋庸置疑的。 接下来便是左右护法使,而后是四大护法长老,再往下就是神秘的第二圣女,这才轮到排名第一的天香圣女,孙二娘虽然是第三圣女,但由于药师圣女一脉遭遇排挤,她的地位其实并不如诸多护教军的领军,比如黑狐军左领军方世毅就比她的地位要高很多。 天香圣女被俘之后,也老老实实交代了不少关于白牛教的机密,但涉及到圣教主和圣母的,她一句都没有吐露,除此之外,护法使和护法长老以及诸多领军,她也都愿意招供。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消息她如何都不肯吐露,那便是最为神秘的第二圣女! 念及此处,孙二娘也不再为难天香圣女,而是朝杨璟道:“大人,或许奴婢知道她是谁了...” 杨璟不由眼前一亮,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孙二娘,后者继续开口道。 “如果奴婢才得没错,此女应该就是第二圣女,神隐圣女!” “第二圣女么...”杨璟对这个答案其实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他原先以为繁花是第二圣女,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被白牛教如此信任,去执行潜伏在大宋皇帝身边的终极任务。 但这姑娘给杨璟的感觉,比繁花还要危险,繁花好歹也有装疯卖傻的时候,但此女从头到尾,都给了杨璟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繁花如同孩子一般阴晴不定,但此女却一直像一团黑暗,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不知何时就会与你玉石俱焚。 所以此女比繁花更接近神秘的第二圣女身份,孙二娘虽然也只是猜测,但从天香圣女的沉默,杨璟等人也看得出来,此女的来历着实不凡。 见得杨璟并无太多意外,反而有些冷静和沉默,孙二娘便继续开口道。 “第二圣女是最神秘的一个圣女,奴家也并未见过她,只是听师父老人家说过,第二圣女与其他圣女截然不同,第二圣女是圣教主和生母亲自抚养长大的,最得圣教主和圣母疼爱...” 杨璟听到此处,也来了兴致,毕竟这已经涉及到白牛教最为机密的一些事情了。 然而孙二娘却就此打住了,只是有些歉意地看着杨璟,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就这么多?没有了?”宋风雅是个急性子,本以为孙二娘要开始挖掘圣教机密,没想到一开头就没有了,难免扫兴。 孙二娘也有些尴尬,朝众人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杨璟也不由有些失望,朝孙二娘问道:“那你如何就能推断她就是第二圣女?” 背上那姑娘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孙二娘,仿佛别人此时谈论的并非她,她自己也是旁观者一般,竟然还给孙二娘投去了鼓励的笑容。 孙二娘见得此女笑容,心头不由发寒,看了看杨璟,犹豫了片刻,而后才开口道。 “因为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圣教主和圣母一直没能够生出男丁,本想着寻找一个男婴来继承圣教事业,但圣母经常需要抛头露面宣讲教义,想要假扮怀孕生子并非易事,也就作罢了,只是一直跟教友宣讲,圣子是上天的旨意,时候到了,自然会降临人间,引领圣教继续前行。” “但有一次,师父无意中听到圣教主和圣母商量,说是圣教不久即将迎来战争,必须将圣子定下来,否则圣教主和圣母有个闪失的话,会人心不稳,以致于教内分裂,所以决定让第二圣女来担任圣子...” “让圣女来担任圣子?!!!”杨璟和宗云等人听得这等奇闻,也是惊诧不已,而鹿白鱼终于听出一些端倪来了。 因为她适才带着此女和另一个洛枝女孩进去彻底检查过她们的身子,若非检查到最私密之处,鹿白鱼都不太确定此女是个姑娘家! 而杨璟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因为这姑娘此刻就巴在他的后背上,他却感受不到任何凸起和柔软... 作为一个伪装者,此女的条件实在太过出众,漫说伪装成女孩子,就是伪装成男人,怕也没几个人辨认得出来! 而让杨璟感到无奈的是,她和繁花一样,能够通过控制肌肉等办法,在喉咙那处形成一个形似喉结的小小凸起,虽然不明显,却又不得不让你去注意,更让人难辨雌雄! 若真如孙二娘所言,那么无论是繁花还是这个女孩,其实伪装成圣子,都是绰绰有余的,也就是说,她或者繁花,必定有一个是第二圣女! 虽然仍旧没有解决她的身份问题,但这也确定了杨璟先前的推断,繁花极有可能会是第二圣女! 背上的姑娘似乎被孙二娘的话给惹恼了,听到此处,见得众人吃惊的样子,突然开口道:“孙二娘,你的意思是我不男不女咯?” 孙二娘被此女直呼其名,心头顿时一紧,她好歹也是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可不知为何,见得此女那阴测测的笑容,自己心里就忍不住发憷! 不过她毕竟是狠辣角色,此女又被宗云的神符剑抵住了后心,孙二娘非但抵住了此女的目光,反而也激起了她内心的忿忿! 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孙二娘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圣教越发看不起我药师圣女一脉,师父作为从龙之臣,竟然也惨遭排挤,郁郁而终,只是你们都没有想到,师父知道的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 “你们更不会想到,师父会将这些机密告诉我孙二娘!” “师父说了,由圣教主和圣母亲自抚养的第二圣女,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人,一个叫繁花,一个叫姒锦,你要么是繁花,要么就是姒锦,我说得对也不对!” “繁花似锦?”宋风雅等人一脸诧异,而天香圣女却陡然抬起头来,满眼惊骇地看着杨璟这边,此时杨璟后背的女孩,竟然桀桀怪笑起来! “不错嘛,药师圣女一脉果然一如既往的心机深沉,那老妖妇死前,圣主还让护法长老严刑拷打,用七日断肠蛊逼迫她,那老妖妇自是守口如瓶,没想到终究还是将机密泄露给了你这个小妖妇!” 此言一出,杨璟等人豁然开朗,此女算是承认了孙二娘的推测,她确实就是繁花似锦其中一人了! 杨璟与繁花接触过不短的时间,而且还一同躲在冰窖里头,可谓知根知底,这种感觉是发自骨子里的,所以他内心能够肯定,此女绝非繁花,那么她只可能是,两个第二圣女中的另一个,姒锦! “竟然让自己亲手抚养大的姒锦圣女留下来殿后,你们的圣母娘娘对你也不怎么样嘛...”杨璟调笑道,心里却在飞速思量,该如何处置这僵局。 姒锦圣女似乎并没有因为身份被揭破而慌张,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黑曜石刀片,在杨璟背后嘻嘻笑着。 而正当此时,飞升台上的洛枝人飞快跑了过来,朝大贤者耳语了一番,大贤者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杨璟急忙问道,大贤者还未回答,姒锦却嘻嘻笑道:“他们的竹王发疯了呗,嘻嘻,嘻嘻嘻...” “灵童!”杨璟的心头顿时浮现出这个词来,虽然他们翻遍了整个总舵都找不到白牛圣母,但竹王发疯,就意味着灵童并没有被带走,因为距离太远的话,灵童就会失去对竹王的控制!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三百一十章 言语撩拨成功 自打进入仙云山之后,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着白牛教总舵被占领,白牛圣母虽然已经出逃,但杨璟却成功抓住了白牛教最为神秘的第二圣女姒锦,眼下三大圣女全部在杨璟手中,也算是大获全胜。 可谁能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又传来竹王发疯的消息,真真让人好生郁闷。 大贤者本就有意将杨璟塑造成皇族血脉,以此将杨璟推上新任竹王的宝座,也好团结洛枝和洛魔,让夜郎人再度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 而杨璟则希望能够攻破总舵,挖出灵童,解除白牛教对竹王的控制,让洛魔人仍旧信任和效忠的竹王,继续管理洛魔人,杨璟也好脱身,回到矩州。 眼下竹王若有个什么意外,大贤者又如何肯让杨璟离开! 所以听得这消息之后,杨璟也是心焦,可问题是姒锦还挟持着他,宗云则捏着姒锦的小命,正处于僵持的死局,杨璟根本就无法分身去查看竹王的情况! 如此关键时刻,孙二娘和鹿白鱼挺身而出,朝杨璟点头示意道:“我和鹿姑娘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剩下的事情再商量便是。” 事已至此,杨璟也别无他法,只好朝大贤者投去一个目光,后者看了看姒锦,迟疑了片刻,便带着孙二娘和鹿白鱼走到了飞升台,通过升降绞盘,很快就进入了天坑之中。 杨璟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竹王体内有童儿蛊,又是灵童在控制,如今竹王发疯,肯定与灵童有关,对于童儿蛊,孙二娘比鹿白鱼更加的了解,有这个药师圣女出手,又有鹿白鱼协助,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杨璟又朝风若尘使了个眼色,朝她说道:“你们先下去吧,免得姒锦姑娘觉着咱们以多欺少,有小真人在此就行,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风若尘与杨璟何等默契,收到杨璟的眼神,便知道杨璟有事让她去做,虽然一时半会儿没能领会杨璟的意思,但还是与宋风雅王不留等人撤开了。 刚走不远,风若尘便朝众人道:“这家伙把咱们支开是想让咱们去做些甚么?” 王不留早就开始思考杨璟的用意,此时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想法,便成众人分析道。 “眼下杨大人有宗云小真人看着,那姒锦圣女既然耗费心机想要蒙混过关,应该不至于跟大人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想要解开这个僵局,并非一时半刻能够促成的,杨大人让咱们离开,应该是为了那个灵童!” “这灵童乃是控制竹王的关键,眼下竹王出了问题,若姒锦圣女所言不假,那么竹王必是真的发了疯,杨大人让咱们离开,怕是想让咱们尽快把那灵童给挖出来!” 风若尘等人都是聪慧之辈,经过王不留稍稍提点,自然也就明白了杨璟的意图,让曹卧虎留下来照料李准和宋伯仁,其余人则分头行动,开始搜索灵童! 虽然孙二娘和鹿白鱼下去之前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诸人都见识过神荼,对童儿蛊虽然不如杨璟等人那般了解,但在众人心里,对灵童都有了一些概念。 但也正是这样的认知,让他们感到非常的棘手,因为洛枝人身材矮小,形似矮骡子,也就意味着灵童如果跟神荼一个样子的话,这灵童混入洛枝人之中,便如那水滴入海一般难以分辨了。 好在无论是刘汉超还是风若尘,亦或是宋风雅徐凤武等人,都参与过侦查和破案,对寻找蛛丝马迹也有着自己的心得,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深入金殿和搜查各处建筑的,也有行走于洛枝人之中,专挑那些言行举止异常的洛枝人来筛查。 他们这边是紧锣密鼓热火朝天,而杨璟这边却仍旧保持着克制,姒锦貌似也并未慌乱,仿佛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并未出乎她的意料一般。 杨璟念及此处,心里也是压力山大,毕竟无论孙二娘还是天香圣女,总归有着她们的弱点,这种弱点也非常的明显,比如孙二娘的自大和阴险,天香圣女的高傲和爱惜容颜等。 然而姒锦与繁花一般无二,属于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类型,而且从开始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事情都仍旧没有脱离姒锦的算计。 当然了,被杨璟抓到,应该是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的,不过显然她也为此而做好了第二手准备,竹王突然发疯,应该就是她的手笔。 杨璟见得众人各行其事,只剩下他和宗云,便朝姒锦说道:“姒锦姑娘,读书人都说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你圣教中人不在乎这些,但杨某好歹是道家门徒,清规戒律还是要守的,你抱得这么紧,小心会怀孕啊...” 杨璟本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浪荡之徒,但为了试探姒锦的脾性,也为了扰乱她的心思,杨璟也是随口调戏了几句。 不过姒锦能够混入洛枝人之中,又以伪装和隐匿为长项,这种经历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心理素质更非一般人所能比拟,见得杨璟插科打诨,便在杨璟耳边道。 “杨大人,你身边这么多女人,但目今为止都未能成就好事,想必因为你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蔫种吧,你不是那样的人,也就别再说那样的话来试探我的底限了。” 杨璟闻得此言,也只是暗自苦笑,接口道:“没想到姒锦姑娘这么了解杨某人,既然如此,姒锦姑娘想必也应该知道,杨某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动刀动枪,咱们不如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总不能就这么僵着下去,我倒也还好,就怕姒锦姑娘等不及啊...” 姒锦一直没有提出要求,就是不想落了下风,毕竟她深知对峙的忌讳,对峙的双方,先提出要求的,往往会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自然也就落了下风了。 按说从场面上来看,杨璟如何都是占据主动和优势的那一方,以杨璟的性子,不该最先提出解决问题的条件才对,可杨璟却开口了,这使得姒锦心里欢喜之余,也生出了一些疑虑和担忧。 “杨大人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但问题是本圣女可没什么等不及的,杨大人若是有急事要措置,让张本灵小真人离开便罢,只要你送我出得山门,本圣女自然会放杨大人回来,绝对耽误不了杨大人的事情。” 杨璟听得如此,便笑了笑道:“圣女殿下这话可就有些不厚道了,圣女身上没有半点食物,若说外头没人接应你,杨某是打死都不信的,再说了,你可是圣教主和圣母娘娘亲手抚养大的,据说视若己出,一直当你是掌上明珠,她又怎么可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怕是仙云山下,早有人守候多时了呢。” 杨璟话音刚落,便感受到脖颈有些冰凉,r辣地疼,姒锦的黑曜石刀片竟然不知不觉将他的脖颈割破了一道血痕! “难道白牛圣母真的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还是说真让我猜中,仙云山下就有人等着接应她?” 杨璟之所以跟她罗嗦这么多废话,就是为了从她的话语之中寻找一些破绽,眼下见得姒锦情绪出现了波动,杨璟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些方向,当即继续挑拨道。 “圣女殿下,将你丢在这里的是圣母娘娘,你拿我撒气可就有些不厚道了,虽然你的伪装手段和口技却是了得,但咱们毕竟人多啊,也不知道圣母娘娘作何想法,竟然将你丢在这里,杨某和弟兄们都是道门中人,平素里修身养性,忌睡忌食忌色,对圣女倒是没什么想法,可夜郎人嘛...就有些难说了...” 姒锦圣女许是也察觉到杨璟在挑拨她的情绪,当下也不恼怒,只是轻笑道:“杨大人,夜郎人虽然凶残一些,但他们没脑子啊,杨大人倒是言笑晏晏,可谁不知道你是个奸险狡诈的小狐狸啊,若非如此,第一第三俩圣女又怎会落在你手里?在我看来,杨大人比这些夜郎人,可要危险太多了。” 杨璟扭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姒锦,两人的脸颊几乎都贴在了一处,此时杨璟见得姒锦的眼神,一时间竟然看痴了! 是的,杨璟一直以为自己钟爱的是成熟的女人,无论鹿白鱼还是风若尘,都是上上之选,虽然杨璟与她们并没有一见钟情的心动,但内心也是充满了欣赏和喜欢的。 但面对这个胸脯平坦,雌雄难分,如同一只小猴子一般缠在自己背后的女孩,杨璟竟然心跳加速了! 杨璟也察觉到自己心态和情绪的变化,赶忙转过脸,不敢再看姒锦,只是掩饰地冷笑道:“既然知道杨某危险,姒锦姑娘还敢贴这么近,就不怕杨某伤了你?” 姒锦也将杨璟的窘态看在眼中,此时不由将杨璟抱得更紧了些,在杨璟耳边吹气如兰地低声呢喃道:“你舍得伤我?” 杨璟身子一僵,姒锦感受到杨璟的变化,心头也是非常的得意,见得杨璟说不出话来,姒锦就更是心花怒放。 然而她身后的宗云却看不下去了,朝二人说道:“你们倒是看得开,却把小道我给恶心了!” 宗云话音刚落,便撤去了神符剑,转身便要走! 姒锦也没想到宗云竟然会撒手,这也使得她感到诧异,无论杨璟如何挑拨都无法撼动她的心境和情绪,此时却因为宗云的离开,使得她终于分神了! 杨璟趁着这个机会,身子往后稍稍一倾,左手插入空隙,死死握住黑曜石刀片,右手肘却往后猛力撞击姒锦的肋部! 若杨璟和宗云没有足够的默契,这种行为根本就是作死,然而杨璟果断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回头想来,他适才流露出来的那种惊艳,到底是真是假,姒锦是如何都确定不了了! 不过此时她也没心情再沾沾自喜,更无暇考虑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杨璟最擅长的就是近身搏击,姒锦紧贴着杨璟,想要躲过杨璟的肘击,根本就不可能! “咕!” 一声闷响并非发自于姒锦的肋部,而是杨璟的肘尖撞到她的肋部,挤压她的胸腔,以致于气体从她喉咙喷出,冲击声带而造成的声音! “喀嚓!” 姒锦的肋骨也不知道断了没有,整个人已经往后倒飞出去,而后宗云已经转过身来,再度举起了神符剑! 第三百一十一章 阴沟里翻了船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白牛圣母能够将繁花姒锦二人亲自抚养成人,又让她们当上第二圣女,足以说明她是心疼这对姐妹的,既然让姒锦留下来殿后,便说明姒锦有着足够的能力,能够胜任这个任务。 而事实也证明,姒锦确实完成得天衣无缝,可惜她运气不好,碰上了喜欢钻牛角尖研究细节的杨璟,终究还是识破了她那完美的逃生计划。 虽然落入杨璟的手中,但姒锦还是在关键时刻,制住了杨璟,即便宗云出手,三人陷入僵持的死局,但姒锦仍旧信心在握。 所以当杨璟不断用言语撩拨和激怒她之时,姒锦却不为所动,而当她看到杨璟竟然对自己露出惊艳和心动的神色,她的内心更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毕竟她和繁花都是圣女,与天香圣女一般,有着异于常人的尊贵和傲慢。 所以面对杨璟并不显山露水的言语攻势,姒锦自认应付自如,始终牢牢占据着主动,俨然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杨璟如何撩拨,终究还是要向她低头,同意她的方案,让宗云退下,让她全身而退。 可她如何都想不到,平日里并不罗嗦的杨璟,之所以嬉皮笑脸地打嘴炮,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将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让她渐渐淡化对宗云的警惕。 当宗云顺势撤走之时,姒锦那波澜不惊的心绪,果真收到了影响,而也正是这一刻的分神,却给杨璟制造了反击的绝佳机会! 此时她的肋部传来剧痛,整个人倒飞出去,一口气息憋在胸膛,不上不下,又无法在空中转变角度和姿势,别提多难受了! 更要命的是,身后的宗云似乎早有所料,这才刚转身,便举起了神符剑,直挑她的后肩胛! 此处虽然不致命,但却是疏通经脉的关键穴窍,眼下她受到杨璟重击,一口气缓不过来,如果让宗云挑中那处穴位,将气息引导过去,经脉大乱之下,她极有可能就此昏阙过去! 杨璟的言语撩拨,加上宗云的铤而走险,两人的配合那才真叫天衣无缝,眨眼间便扭转乾坤,将主动权牢牢掌控在了手里! 漫说姒锦高傲又自负,落入杨璟手中必定大伤自尊,单说她见着孙二娘死心塌地给杨璟出谋划策,又见得天香在杨璟和孙二娘面前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她便能够预见到,自己落入杨璟手中,会是如何的光景。 她是如何都不甘心落入杨璟的手中,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变成孙二娘这等模样! 她的武功本来就比杨璟要高,但想要胜过宗云,说到底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若不能及时自保,今遭可就真要弄巧成拙,离不开此地了! 心念一动,姒锦灵光闪现,咬紧了牙关,虽然无法转身,但她却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往后投掷而出! 宗云曾游历天下,已经是行走江湖的老手,这江湖里头的下九流最喜欢用石灰包和毒粉包之类的下作手段,被石灰包打中脸面,一双眼睛可就毁了! 宗云本可以躲开,但若偏头躲闪,便给了姒锦逃走的机会,宗云也就调转了剑尖,用剑刃斜斜拍了一记,希望能够将这纸包打偏一些。 然而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剑刃刚刚碰触那纸包,那纸包竟然爆炸开来! “噗!” 一声沉闷的炸响,纸包爆开一团火光,而后便是浓重的黄色烟雾,这烟雾极其刺鼻,宗云的眼睛都刺痛难当,身处黄色浓雾之中,就更是目不视物! 杨璟击飞了姒锦之后,也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立马追击了上来,此时纸包爆炸,黄色的毒雾竟然将杨璟也笼罩了进去! “小心些!” 杨璟本不想开口,因为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但眼下目不视物,如果自己不开口,生怕宗云的神符剑会误伤到他。 而姒锦既然选择用毒雾来打掩护,显然已经没有什么斗志了,多半是想着借此机会逃走,如果自己暴露位置,说不定会吸引不甘心的姒锦来攻击自己。 姒锦已经被自己重击了一记,即便肋骨没断,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实力定然大打折扣,如果她还不识趣,坚持要来找自己麻烦,杨璟也不怯她! 虽然杨璟支走了自己的同伴,让他们抓紧时间将灵童给挖出来,但广场上也并非只剩下他们三人。 大贤者需要调度全局,指挥夜郎人接管总舵,诸多事情也没办法留下来,但她生怕有变,还是留下了不少洛枝人,就在外头围着杨璟等三人,并命令这些洛枝人,一律以杨璟的安危为首要任务。 所以当杨璟这边发生突变,杨璟和宗云被笼罩在黄色的毒雾之中时,洛枝人便收拢了包围圈! 杨璟听得脚步声,想要指挥这些洛枝人,可要命的是大贤者并不在这里,他无法与这些洛枝人沟通,这些洛枝人更不可能听得懂他的战术布置! 正当此时,杨璟和宗云却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是杨璟的声音,或者说是姒锦用口技模仿了杨璟的声音! 姒锦用的是夜郎族的语言,杨璟也听不懂,但杨璟和宗云分明感觉到洛枝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些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后他们便听到了水桶水盆磕碰在地上的声音! “好狡猾的女人!”杨璟此时眼睛r辣地,如何都睁不开,皮肤上更是刺痛不已,也不知道这黄雾是什么毒,偏偏孙二娘又离开了,真真是焦头烂额! 听这情形,姒锦应该是用自己的声音将洛枝人的包围圈骗开,这些洛枝人去打水,估摸着就是用来扑掉这些黄雾的! 如是宋风雅等人在场,或者大贤者,也不至于上当受骗,因为他们都知道杨璟只懂得唱歌,而不懂得夜郎人的语言。 可这些洛枝人不同,他们早已认定杨璟有着夜郎人的血统,早先便误认为杨璟是大贤者,而后真正的大贤者现身之后,为了留下杨璟,又刻意将杨璟的形象往皇族后裔的方向上靠拢。 所以这些洛枝人听见杨璟开口说夜郎话,非但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反而心头狂喜,屁颠屁颠就照着杨璟的话去做,事实上那却是姒锦在模仿杨璟的语气语调声线! “不好!这丫头可没这么好心!”杨璟虽然知道这些粉尘雾气能够很快被水吸附,泼水之后很快就能驱散雾气,但此时他和宗云身上都沾满了这些粉尘,如果像石灰之类的东西,沾水会发热,情况可就更加糟糕了! “别用水!别用水!”杨璟急忙开口提醒,但他的死穴也就显露出来了,因为他不懂夜郎语,那些洛枝人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反而觉得杨璟在催促他们,更是疯狂地冲过来,已经开始泼水了! 杨璟和宗云也是叫苦不迭,他们也不知道有毒粉雾的范围有多大,这粉雾能够刺激他们的眼睛,使得他们无法睁开眼睛,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已经受了重创。 而周遭的洛枝人骚乱起来,他们想要听音辨位也极其困难,甚至于不敢呼吸,因为一呼吸,那些毒雾毒粉就拼命往鼻子里头钻,一经吸入,鼻腔便如同针扎一般刺痛,杨璟和宗云此时只能运动内功,屏住呼吸。 这纸包炸开之后产生的毒雾,按说范围应该不会太大,杨璟和宗云只要奋力冲突出去,很快应该就能够脱离毒雾的范围。 可让人绝望的是,这毒雾遮蔽了他们所有的感官,甚至于他们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流血,听着周围的声音就像被压在水底里头一般! 杨璟也就罢了,这姒锦本来就比他强,可宗云乃是武道宗师,竟然栽在这小丫头手中,根本就是阴沟里头翻了船啊! 白牛教这种邪魔外道,表面上光明正大,背地里却藏污纳垢,教中高手都是些阴狠角色,毒术蛊术之类的旁门左道,更是层出不穷不计其数。 这一点杨璟在繁花的身上也早已领教过,那丫头可是浑身都是毒的! 而繁花与姒锦便如同花生并蒂,繁花晓得的本事,姒锦又岂有不通之理! 这毒雾也不知是何剧毒,杨璟和宗云只觉得脚步轻浮,如踩踏在云雾之中一般,浑然不着力,方向感都没有了,更不知道往哪边逃走! 正当此时,杨璟听得远处传来了姒锦的声音,这丫头竟然还在模仿他说话! “杨大人,虽然你舍不得我,但本圣女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下回见面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因为本圣女从不跟丑八怪说话!” “哦对了,可能你连丑八怪都不是,而是丑八怪哑巴瞎子加聋子瘸子,我要是你,就早点自行了断吧!” 姒锦的声音越来越缥缈,而杨璟和宗云只觉得浑身一冰,显然是洛枝人开始泼水了! 这种冰冷的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他们的身上就像燃烧起来了一般,为了保护眼睛,他们根本就不敢睁眼,只觉得自己的衣服已经被烧掉,浑身灼痛难当! 为了减少接触面积,杨璟只好抱着双膝蹲下来,蜷缩在地,以避免水接触到自己身体,他也出言提醒了宗云,只是这些洛枝人实在太关心他的安危,不断泼水到他的身上,真真是好心办坏事,杨璟只觉得自己就是丹炉里的孙大圣,欲哭无泪也就罢了,连灵魂都在被灼烧着! 这种情况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刻,又或许过了半个时辰那般漫长,杨璟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隐隐约约听到孙二娘在嘶叫和咆哮,而后感觉身上有了负重感,应该是沙土一类的东西掩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先救他!” 这是杨璟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出自于宗云之口,可惜他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他再也感受不到疼痛,意识之中便只有姒锦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有她那有些诡异而妖媚的眼睛,只有她那平坦的胸脯贴在自己后背时的怪异感觉,只有她舔着自己耳垂之时的那种温热湿滑的美好感觉... 第三百一十二章 黄泉红莲业火 孙二娘和鹿白鱼从飞升台降落下去之时,洛魔人已经将竹王护送出天坑,来到了那个山谷的平台上。 孙二娘见得竹王之时,竹王被五花大绑着,口中不断嘶吼咆哮,双眸却翻白,口角积着白沫,尽说些痴言妄语,已经失心疯了。 但见得他的衣服已经被撕烂,肚腹上有好些抓痕,这些抓痕很深,鲜血直流,好几道抓痕甚至抓穿了肚皮,露出里头猩红的肠子,而竹王的双手沾满鲜血,指甲上甚至还残留着皮肉! 就好像发疯的竹王想要撕开自己的肚皮,将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掏出来一般! 孙二娘见得此状,与鹿白鱼相视一眼,不由轻叹摇头道:“灵童死了...圣母果真是心狠手辣,知道带着灵童离开便无法操控竹王,倒不如狠心将灵童杀死,让竹王陷入失心疯...” 鹿白鱼也是忍不住心底发寒,如此一来,能不能唤醒竹王的自我灵魂还需另说,单说眼下竹王已经发狂,若不及时救治,取出体内被废弃的童儿蛊,竹王很快便会被童儿蛊啃光内腑,最终会被童儿蛊彻底吃光! 而童儿蛊失去了灵童的控制,会听从本能的指引,不断暴食血肉,最终会长成一坨没有灵智却活着的血肉怪物! 这种童儿蛊也称之为血肉蛊,如果不加以遏制,极容易受到阴气的侵蚀,变得更加的凶残,凡人但有碰触,血肉蛊就会侵入人体之中,衍生出只懂得啃食血肉的蛊种,不出三五日便能将一个人啃烂,如同复制一般,不断传播下去! 孙二娘将诸般利害都说与鹿白鱼知晓,两人决定立马带着竹王登上飞升台,到了总舵金殿,立刻将竹王体内的童儿废蛊给取出来。 然而当她们登上飞升台之时,广场方向却传来了骚乱,孙二娘和鹿白鱼分明听到了杨璟的声音,也见到刘汉超等人从其他地方不断往广场赶去! 孙二娘和鹿白鱼知晓大事不妙,也顾不得竹王,将竹王丢给洛魔人,二人飞快地奔向广场,中途遇到宋风雅,问了之后,宋风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新最快更新 当她们来到广场之时,却发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黄色粉雾,洛枝人正在不断往地上泼水,而地上则是蜷缩着的杨璟和宗云,至于姒锦,却早已不知所踪! 此时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至极的气味,那些个洛枝人的手脚和身体上都被溅射了不少污迹,这些黄色污迹显然是水混合了那些黄色粉雾之后产生的。 这些沾染了黄色混合物的洛枝人,身体手脚顿时被烧出一个个亮晶晶的燎泡! 孙二娘和鹿白鱼见得此状,头发丝都倒立起来,双眸之中满是震惊和愤怒! “怎么能这样!” “不可能的!谁叫他们这样做的!这是要害死杨璟和宗云啊!” 鹿白鱼已经慌了神,略微停顿之后,马上奔了过去,抽出双刀来,就将那些呲牙咧嘴,以为自己拼死救主的洛枝人给驱赶开了。 孙二娘见得一些洛枝人从金殿里头扛着一包包粗面粉麸糠之类的东西,赶忙吩咐刘汉超道:“快抢一包过来!” 刘汉超见得地上的杨璟和宗云连衣服都被烧烂了,身上鲜红一片,皮开肉绽,早已怒不可遏,三五步奔过去,便抢了那粗面过来,扛草袋的洛枝人见得刘汉超要抢他粮食,呲牙咧嘴要干架,让刘汉超一拳打飞了出去。 孙二娘赶忙让刘汉超扯开草袋,此时宗云抬起头来,朝孙二娘道:“先救他!” 刘汉超也不由分说,将草袋里头的粗面全都倒在了杨璟的身上,几乎将杨璟整个身体都埋了起来,曹卧虎也照单抓药,搬来一包米面,倒在了宗云的身上。 过得片刻,孙二娘和鹿白鱼便扑了上去,将杨璟和宗云从面粉堆里头给刨了出来,徐凤武等又脱了衣服,将杨璟二人包裹起来,照着孙二娘的吩咐搬往金殿里头。 此时大贤者也从别处赶了过来,她身后的洛枝人扛着一个身形矮小佝偻的尸体,应该就是那个被杀死的灵童了。 见得此状,大贤者也是脸色大变,早有洛枝人邀功一般围上去,七嘴八舌给她说了情况,大贤者阴晴不定,对于这些洛枝人,也不知该奖还是该罚。 大贤者一走过来,刘汉超等人早已扛着杨璟和宗云往金殿走,她便拉住了孙二娘,而后者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大贤者一眼,大贤者下意识松开手,不敢再惹孙二娘。 虽然洛枝人叽叽喳喳说了当时的情况,但大贤者一时间也没消化过来,见得洛魔人抬着竹王过来,那场面也是相当骇人。 其中一名洛魔人朝大贤者询问,该如何救治竹王,大贤者见得孙二娘已经走远,便快走了几步,拉住鹿白鱼,指着竹王道。 “他是怎么回事?” 鹿白鱼哪里有空理会,满眼皆是焦急的泪水,朝大贤者丢下一句:“让他死好了!” 大贤者和夜郎人大眼瞪小眼,就被晾在了金殿外头,而杨璟的队伍,所有人都进入到了金殿,曹卧虎和刘汉超如同两尊门神,挡在金殿外头,手中的兵刃血迹犹在,眼中满是悲愤,谁人胆敢靠近半步啊! 这金殿乃是白牛圣母的寝宫,里头奢华至极,因为要留给大贤者居住,所以夜郎人也没敢进来搜刮。 杨璟和宗云被放在了宽大而柔软的地榻之上,身上沾满了米面,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身子仍旧蜷缩着,因为米面都黏在了身上,铺了厚厚一层,也看不出身体的具体伤势,不过两人昏迷之后,也算是稳定了下来。 宋风雅也是急得掉眼泪,赶忙朝孙二娘和鹿白鱼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孙二娘看了看鹿白鱼,环视了一圈,而后低头道:“这是圣教的秘药,黄泉红莲业火...” 宋风雅风若尘等人听了,不由一脸迷茫,而王不留则脸色大骇,手指都不由轻轻颤抖,朝孙二娘问道:“这世间果真有这种东西么...” 孙二娘艰难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宋风雅等人齐刷刷朝王不留转过头来,后者轻叹一声,仿佛心有余悸,解释道。 “早年间我在西夏那边云游,曾经听说过此物,据说这黄泉红莲业火乃是佛国失落的烈焰,本是明王和金刚用来炼化心魔的,后来遗落到了冥间,便成为了惩罚邪灵恶鬼的烈焰,炼狱里头的火焰就是这东西...” “后来西域佛家据说有位得道高僧,圆寂虹化,却被邪魔扯入了冥间,得了地藏王菩萨的指引,将那业火给偷了出来,存到了不朽金身里头。” “佛门高手供奉这位高僧的金身,却常常走火入魔,便探究金身的奥秘,将这火给炼了出来,制成了秘药...因为水泼不灭,反而越是助长火势,尤为神奇,当然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也不足为信,没想到竟然真有这种东西!” 众人听得王不留如此一说,也是心中惊骇,再看看杨璟和宗云的惨状,不由悲从中来。 不过众人适才也都看到了,孙二娘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这其中显是另有隐情,便又朝孙二娘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孙二娘抬起头来,朝众人解释道:“传说确实是这样,这圣药也确实是从西域佛国传回来的,但终究只是毒药的一种,只不过比较炽烈罢了。” “此物乃从西域火焰山中提炼的烈火石精炼制而成,这烈火石精非常的神奇,遇水则燃,水扑不灭,反助其威,而且如同跗骨之蛆,皮肉骨血皆可助燃...” “这世间竟有如此恶毒的毒药,这白牛教的人怎地如此歹毒,竟然将这种东西也给用上了...如此说来,杨大哥和小真人...”穆小英的眸光一直落在宗云身上,此时梨花带雨,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孙二娘见得众人凄凄切切,连鹿白鱼都忍不住眼泪盈眶,心里也不好受,当即宽慰道。 “大家放心吧,圣教...白牛教里头虽然引入了这等毒药,但一直都是药师圣女一脉在研制,到了我师父这一辈,都没能研制成功,我师父当年就是因为研制这种毒药,出现了差池,以致于总舵金殿被烧毁,才被圣教主冷落,只好将此物给封存了起来...” “这黄泉红莲业火只是半成品,虽然看起来凶险,但杨大人和小真人当是性命无忧,只是需要及时处理身上的烧伤,否则会留下疤痕,到时候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孙二娘说到此处,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止住了话头,赶忙转移话题道。 “白牛圣母提早出逃,肯定将圣教的秘密都一并带走,这东西本该封存起来,想来应该是姒锦取了过来,用来防身的...” “这挨天杀的死丫头如此恶毒,咱们决不能饶过她!”宋风雅恶狠狠地说着,当即就走出金殿,让大贤者派人追捕姒锦。 孙二娘和鹿白鱼好说歹说将众人劝了出去,穆小英担心宗云,主动提出留下来打下手,三人便开始给杨璟和宗云清理身子,孙二娘又到了金殿后山的药园子,采摘新鲜草药回来配制药物。 这药园子乃是圣教的禁地,称之为生机苑,里头各种奇花异草遍地都是,不乏治疗烧伤的极好草药,孙二娘本就是药师圣女,早已驾轻就熟了。 风若尘和刘汉超等人见得情况稳定了下来,便带着大贤者的人手,离了仙云山,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山,说什么也要将姒锦这小魔女给挖出来! 虽然杨璟和宗云性命无碍,但想起孙二娘那句“人不人鬼不鬼”,众人的心头也不由蒙上了一层阴霾。 眼看着白牛教总舵的事情即将告一段落,也算是圆满落幕,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很难让人高兴起来。 大贤者也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洛枝人好心办坏事,她无法责罚,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连救治竹王的事情也不敢再提,更不敢再奢望杨璟会留下来,也只能算是有苦难言。 不过孙二娘和鹿白鱼冷静下来之后,替杨璟等人敷上了清凉的新鲜药浆,便也开始给竹王取蛊,心里只盼着刘汉超等人能够将姒锦这毒丫头给抓回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皆大欢喜疗伤 冬日里的仙云山仍旧保持着苍翠,山中云雾缭绕,料峭的寒风并未能够驱散水汽,以致于山中常年迷迷濛濛。 飞升台前面的金殿乃是圣母的寝宫,名唤真母宫,里头可谓冬暖夏凉,此时有数十名洛枝人在金殿后面的灶房烧着山中砍伐的新柴,还有十几个人在挥汗如雨地推拉着巨大的风箱,将灶火的热气吹入地龙之中。 这些地龙遍布寝宫各处,会为寝宫提供地热,使得金殿各个房间温暖如春,便只是穿着燕居纱衣,仍旧不会感到寒冷。 这等奢侈之物,本该出现在临安等繁花都市的大户人家之中,然而此时却出现在仙云山这等荒山野岭,实在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白观音出逃之后,地龙并未熄灭,杨璟和宗云体表大面积烧伤,无法穿衣盖被,也亏得这些地龙,为杨璟和宗云提供了极佳的疗伤场所。 杨璟着实体验了一把命悬一线的经历,就如同游走在人间与阴冥的边缘地带,一念生死,外表炽烈,内心冰冷,寒暑交织,苦不堪言。 好在孙二娘王不留鹿白鱼都算是医道圣手,又有蛊术等相辅相成,杨璟和宗云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杨璟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已经不愿再去回忆,此生怕是见到火光都会皮肉发紧,此刻脑海之中便只剩下那种刺鼻的气味。 杨璟对这种气味很熟悉,因为那是钠碱的气味,孙二娘口中所说的火焰山熔岩地脉里头提取的神奇之物,遇水即燃的石精,应该就是钠碱。 杨璟也没想到白牛教的人竟然懂得利用化学知识来装神弄鬼,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鉴于古时化学萌芽较早,历朝历代的方士都通过炼丹等手段,为化学事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杨璟也就没有太大的惊奇了。 此时他与宗云虽然恢复了神智,但他却如何都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孙二娘等人经过商议之后,采用的疗伤法子,实在让杨璟感到毛骨悚然。 偌大的寝宫之中,地榻已经被移走,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两口金漆楠木棺材,杨璟和宗云就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头! 而杨璟之所以不敢睁开眼睛,是因为他赤身裸体躺在棺材里头,身上全都是肥胖的白色小虫子! 杨璟是学医出身,深知大面积烧伤的致死率有多么的高,烧伤会引起脱水,会引起休克,即便当时幸存下来,伤口的感染也会带走伤者的性命。 在没有现代抗炎抗菌药物的古代,大面积烧伤的死亡率更是高得吓人,而且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全身烧伤的疤痕,也会将伤者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 杨璟刚醒过来的时候,想起这些来也是心情颓丧,虚荣心人人皆有,若说杨璟不在乎自己的容貌,那就是阎王殿里说相声,骗鬼。 而他担心最多的,自然便是伤口感染的问题,杨璟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毕竟宋风雅等人很清楚杨璟曾经救死扶伤的传奇事迹。 所以在制定治疗方案的时候,他们也尊重杨璟的参考意见,而杨璟也为他们提供了治疗的重点和方向。 此时棺材里头那些蛆虫一般的白色蛊虫,便是针对抗菌消炎的一种治疗方法。 古人为了对付伤口感染化脓,往往会用烧红的烙铁来烫伤口,一来能够使得伤口迅速结痂,二来能够杀灭病菌,当然了,伤员能够扛得住才行。 而不敢用这种法子的,通常也会用草药煮药汤来清洗伤口,至于效果如何,也是因人而异。 孙二娘等人早先也是用新鲜的草药捣成药膏来贴敷伤口,但杨璟和宗云的烧伤面积太大,草药汁已经无法遏制伤口的腐化和发脓,所以才采用了这种法子。 伤口化脓之后,如果任其继续恶化,便会滋生蛆虫,蛆虫虽然看起来恶心,但其实蛆虫能够吃掉腐肉,还能够杀灭病菌,在没有其他法子的情况下,用蛆虫来治疗,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孙二娘和鹿白鱼都是超凡的蛊师,她们所用的并非蛆虫,而是独门炼制的蛊虫,名唤龙鳞蛊。 这也是孙二娘和鹿白鱼首次合作,这次炼蛊的配方,也都是她们一起制定的,而原材料也别出心裁,更让人有些叹为观止! 她们所用的原材料,竟然出自于洛枝人! 前番也已经说过,这些洛枝人由于常年生活在岩洞之中,又将钟乳磨成石浆来服用,久而久之,钟乳石浆会渗入皮肤之中,形成独特的石肤,甚至于石铠。 初时大贤者提出要将杨璟强留下来之时,孙二娘等人便已经开始寻找代替的条件,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孙二娘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打算炼制一种蛊虫,种入洛枝人的体内,帮助他们将石肤彻底清除,让他们彻底摆脱这种耻辱的烙印,让他们能够正大光明生活在阳光之下,如果有一天能够走出俗世,过上地面人的日子,他们也不需要因为石肤而被人看成怪物。 此时替杨璟等人治疗的灵感,正是来源于这种石肤! 她们先进行了小范围的试验,在杨艾男的身上种下了散石蛊,这些蛊虫覆盖杨艾男的身子,将皮肤里头的石灵全都吸入蛊虫体内。 吸入了石灵的蛊虫会进入休眠状态,却在体内不断研磨和消化,将这些石灵变得更加的细微。 将这些蛊虫取下来之后,杨艾男的皮肤虽然红彤彤一片,一部分地方甚至出现了出血的迹象,但之后便会恢复正常的皮肤! 而孙二娘和鹿白鱼将这些休眠的蛊虫放在杨璟和宗云的身上,通过蛊药刺激唤醒这些蛊虫,蛊虫就会将体内的石灵吐到杨璟和宗云的伤口上! 在整个过程中,蛊虫会杀灭所有的病菌,因为病菌是微生物,而蛊虫同样是微生物,蛊虫会自相残杀,对微生物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所以蛊虫非但能够解决抗菌消炎的问题,还能够利用这些经过无数次研磨和消化之后的石灵,来填补修复杨璟和宗云的伤口! 如果孙二娘和鹿白鱼的治疗方案最终能够成功的话,杨璟和宗云的体表会渐渐形成一层石肤,甚至于石铠。 当石铠被揭开之后,杨璟和宗云的伤口非但能够快速愈合复原,也绝不会留下任何的伤疤! 不过这是一个不短的过程,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观察和推断,无论如何,杨璟和宗云在这段时间内,说什么都要体验一把石肤洛枝人的生活了。 蛊虫对石肤的啃噬和吸收,转化率其实很低,就拿杨艾男来举例,三百多蛊虫将他身上所有的石肤都啃噬吸收干净,经过研磨和消化之后,吐出来的石灵才刚刚足够覆盖杨璟手背上的一小块伤口。 好在夜郎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石肤洛枝人,此举非但能够救治杨璟和宗云,还能够替洛枝人祛除诅咒一般的石肤,在大贤者的宣讲之下,孙二娘和鹿白鱼获得了夜郎人一致的感恩,两人又救活了竹王,夜郎人更是将二人视为再世神仙一般! 虽然这些蛊虫没有攻击性,但还是会啃噬杨璟伤口的腐烂肌肉,会吐出浆液来治疗和修补杨璟的伤口,即便闭上眼睛,杨璟仍旧能够感受到万千条软乎乎的小白虫在身体的每个地方蠕动。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抓狂到了极点,若非杨璟是干法医的,常年见识这种恶心的东西,也没有密集恐惧症,否则还真没办法忍受下去。 至于宗云则要高明太多了,他微闭着双眸,早已进入了入定观想的状态,非但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甚至还使得内功更加的浑厚深沉! 杨璟倒也想效仿宗云,但他无法做到道心通明,眼下又不能服用丹药,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进入观想状态,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恶寒了。 这次的白牛教总舵行动,得意最多最大的,自然是夜郎人,他们非但推翻了白牛教的奴役和统治,还占领了仙云山飞升台总舵,往后终于能够在地面上阳光下生活! 而白牛教总舵储藏的物资,也足够他们度过这个寒冬,甚至还有不少种子留下来,夜郎人已经在大贤者的带领下,准备趁着冬天将仙云山的荒地开垦出来,只要等到开春,他们便能够播下希望的种子。 非但如此,孙二娘和鹿白鱼将竹王体内的废蛊取出来之后,竹王也恢复了神智,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感到非常的羞愧,但他也是受人操控,并非自己的本意。 大贤者见得杨璟如此,孙二娘和鹿白鱼又开始为夜郎人去除石肤,便也就没再坚持要强留杨璟,于是又向夜郎人解释竹王的内情。 无论洛枝人还是洛魔人,听完大贤者的解释之后,也终于再度拥护他们的竹王,可以说夜郎人算是大功圆满。 而杨璟这支队伍,对于夜郎人而言,用恩同再造来形容,一点都不算过分,竹王当即下令,册封孙二娘和鹿白鱼为王女,而杨璟和宗云则被封为夜郎国师,大贤者对此也并无异议。 反观杨璟这边,虽然事情一波三折,但夜郎人对他们算是知恩图报,这段时间也都在积极搜捕姒锦,白牛教总舵虽然已经被剿灭,但圣母白观音和第二圣女姒锦都逃脱了,杨璟和宗云阴沟翻船,差点就身死道消,只能睡在棺材里疗伤,也着实是惨淡了一些。 眼看着年关将近,杨璟和宗云身上也终于养出了一身石铠,杨璟适应了蛊虫之后,也开始与宗云一道修炼内功,这段时间内功也是突飞猛进,双眼如电,气质上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夜郎人经过大贤者和竹王的整合重建,洛魔人和洛枝人终于不再相互仇视,往后只有夜郎人,不再有洛枝和洛魔之分,可谓皆大欢喜。 杨璟和宗云终于走出了棺材,但仍旧无法敲碎石铠,行动受限,也极其不便利。 不过杨璟还是打算在年前回到矩州,毕竟还有个韦镇仙需要对付,还要出使大理,事情实在太多。 与大贤者和竹王交托了一番,交换了联络通讯的方式,又让他们帮忙防备,以防止蒙古人从地下暗河瞒天过海,杨璟这才终于带着兄弟姐妹们,离开了仙云山。 第三百一十四章 矩州波诡云谲 宗云先前曾经带领刘汉超等人从仙云山正面潜入白牛教总舵,对路线早已一清二楚,此番白牛教被剿灭,俘虏也都交由夜郎人处置,估摸着这些白牛教的人也要尝一尝让人奴役的滋味了。 善恶终有报,杨璟对此也没有过多的劝诫,只是让夜郎人物尽其用,对白牛教之中的技术型人才,尽量不要太苛刻,而是应该将他们的技艺都学习过来。 当然了,一些权限比较高的护法高手,还是由刘汉超等人押解着,一同下山前往矩州。 有宗云等人带路,下山也很是顺利,一路无话,倒是杨艾男展现出不俗的语言天赋,学了不少官话,当然了,他的年纪也小,接受能力也比较强,一路上见识了太多新奇的东西,整个人都变得不再阴郁,对杨璟和鹿白鱼更是视为父母。 眼看着到了山脚下,风若尘等人也终于察觉到了密探的存在,这些人应该是韦镇仙留下来的探子。 白牛圣母成功逃脱,肯定会给韦镇仙传递信息,而姒锦逃脱之后,也同样会提醒韦镇仙,眼下没有了白牛教总舵,白牛圣母法会自然是开不成了,至于白观音和姒锦会不会藏匿在矩州,接受韦镇仙的庇护,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对于杨璟而言,白观音和姒锦若果真藏匿在韦镇仙的羽翼之下,反倒更合心意,因为白观音和姒锦的逃离,是今次剿灭行动的最大败笔,杨璟一直想着要弥补回来。 李准和宋伯仁的伤势也痊愈了,队伍的累赘并不多,所以行进速度也不慢,眼看着天色迟暮,杨璟等人也终于从山脚离开,这才准备踏上乡道,林爵已经带着皇城司的探子,出现在了杨璟的面前! “杨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林爵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与诸多暗察子一道给杨璟行礼,杨璟也是心头一暖。 不过林爵也注意到了杨璟和宗云的异常,此时二人虽然穿着玄色道袍,但内里却包裹得严严实实,双手上竟然还带着鹿皮手套,脖颈上依稀可见灰白色鱼鳞样的斑块,仿佛杨璟和宗云脖子以下全变成了这种灰白色鱼鳞一般。 杨璟也不想多提这个事情,让暗察子在前头开路,便拉着林爵了解矩州城的情况。 林爵有些眉飞色舞,先朝杨璟和宗云恭喜道:“恭喜二位大人成功剿灭了白牛教总舵,张真人声名大振,今番想要开宗立派,便再无阻碍了!” 杨璟和宗云相视一眼,非但没有一丝欢喜,反而显出了忧色,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头卖命,并没有同伴出来通风报信传递消息,这贵州城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白牛教覆灭之事? 虽然白牛教方面走脱了一些人,但无论是白观音,还是姒锦,应该不会主动泄露这件事情,因为泄露出去的话,对白牛教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连总舵都被剿灭了,白牛圣母和第二圣女狼狈逃窜,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反而需要最大程度保守这个秘密,即便杨璟等人发声,他们也该极力否认才对。 那么又是谁将这消息给抖了出去?若是这样,那么夜郎人的秘密会不会也已经被公诸于众?若夜郎人遭到曝光,事情可就不太妙了! 杨璟皱了皱眉,朝林爵问道:“消息是谁传出来的?说得详细一些,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林爵也察觉到了杨璟的谨慎,也就变得严肃下来,朝杨璟如实禀告道。 “是,大人,早在半个月前,贵州城内期期艾艾等着白牛圣母法会的那些个武林人士,突然爆出一条消息来,说是大人和张真人到仙云山镇压邪灵,结果撞入白牛教总舵,挑战白牛圣母与诸多护法使,一路过关斩将,连赢三十七战,打得白牛教总舵落花流水...” “卑职与诸位弟兄一直在山上等着大人消息,早段日子也发现白牛教的人纷纷下山逃难,只是他们的人数太多,弟兄们没办法阻拦...” “这么夸张?他们逃难的有多少人?”杨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版本,这分明就是在给宗云和他宣扬武林名声,这散播消息的人会是谁?为何要将杨璟和宗云抬得这么高,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拉了杨璟和宗云一把? 林爵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如实答道:“下山逃难的白牛教众该有七八百人,里头高手如云,便是咱们寻求刺史大人的协助,也没办法阻拦他们...” “七八百人?!!!” 杨璟和宗云等人尽皆震惊! 他们本以为白观音提前出逃,而留下那几百教众当替死鬼,这位白牛圣母因为不会带走太多人,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不可能的,进攻总舵之前,是我领着洛枝人盯着总舵的,如果出现这么大规模的转移,我肯定能察觉,不可能有七八百人!”刘汉超笃定地摇了摇头,朝杨璟说道。 杨璟也有些迷惑了,刘汉超绝不可能说谎,林爵也不可能骗他,那只能说明,这七八百人根本就不在总舵之中,或许是白牛教隐藏在别处的高手,说不定这些人才是白牛教在仙云山的主力! 白牛教一向神秘诡谲,难以捉摸,狡兔三窟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或许总舵里头只有黑狐军充场面,其他力量则隐藏在了别处,毕竟仙云山如此之大,除了山巅飞升台之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和山谷野涧。 杨璟沉思了片刻,继续朝林爵问道:“力量悬殊,无法阻拦也正常,派兄弟去盯着了吗,这些人往那边去了?” 毕竟是七八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暗察子应该很容易跟踪才对,虽然蒙古人已经打到了大理,但矩州仍旧算是承平时代,并未爆发战乱,又没有流民潮,这么大规模的转移,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太可能的。 “是...弟兄们确实跟踪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些人下山之后,便由白裤族的人领着,分散到了各村各寨...白裤族是韦镇仙的本宗,是矩州最大的蛮族,山鼠营亲自出马,护送着这些人,已经托庇于韦镇仙了...” 杨璟听得此言,也不由诧异,本以为白观音会一走了之,托庇于韦镇仙的几率微乎其微,没想到她竟然真敢留下来! 但杨璟并没有乐观地去看待这件事情,毕竟白观音竟然隐藏着七八百人的力量,谁敢保证她与韦镇仙没有什么后续的阴谋? “除了这波人之外,也就大概十几日前,弟兄们可曾见过一名女子下山?” “女子?” “呃...也不一定,或许是男人,又或许是老人,小孩,总之此人善于伪装,你们是否发现有异常之人下山?” 林爵回想了许久,这才摇了摇头道:“大人的安危是首要大事,咱们三十几个弟兄占据山间要道和哨点,即便夜间也有人轮值,不过除了那波逃难者之外,并未发现其他人下山...或许那人从别处捷径下的山也是难说的...” 杨璟想起姒锦那女子,想想林爵等人没能发觉她的踪迹,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一茬。 “弟兄们都辛苦了...本官会好好犒赏大家的,哦对了,韦镇仙那边可有异动?” “除了让山鼠营接应这些逃难者之外,韦镇仙并无异常,倒是借着董尚志真人的名号,整日里宴请武林侠士,招揽了不少高手...尤其是消息传开之后,这些草莽汉子都知道白牛教总舵被灭了,纷纷投到了韦镇仙的门下...其中小部分也离开了贵州城,只有少数...少数高手还在观望,许是等待张真人开宗立派...” 听得林爵如此回答,杨璟不由看了宗云一眼,越发疑惑,到底是谁在暗中泄露了消息? 他的用意是为了将这些武林高手推向韦镇仙,扩大韦镇仙的影响力,以此来增加韦镇仙对抗夜郎人的筹码,也好帮助韦镇仙今后占据西南地域? 亦或者是真的想要帮助宗云宣扬名声,加快宗云开宗立派的脚步? 宗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对此也是全无看法,杨璟沉默了片刻,也就摇头作罢,不再去考虑这个问题,转而朝林爵问道。 “刺史大人对此有何反应?” “父亲大人...哦不,刺史大人已经联络了余阶将军,韦镇仙虽然蠢蠢欲动,但终究没有举旗,朝廷这边师出无名,若刺史大人和余阶将军此时对韦镇仙出手,朝堂上必定弹劾,到时候余阶大人极有可能不得再镇守四川,对大局会更加的不利,所以刺史大人仍旧在观望...”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朝林爵笑道:“与林老爷子谈过了?” “啊?”林爵抬起头来,满脸茫然,见得杨璟那亲和的笑容,才挠头讪讪笑道。 “多谢大人,也多亏大人从中调和,父亲与我已经冰释前嫌了...” 杨璟见得林爵的扭捏姿态,也是呵呵一笑道:“古话说得好,子欲养而亲不待,林大人是值得钦佩的忠勇之人,你小子还是好生尽尽孝道吧。” 林爵显然已经打开了心结,朝杨璟赧然笑道:“大人教训得是...” 杨璟离开这段时日,皇城司的暗察子们才体会到群龙无首的滋味,眼见着杨璟平安归来,林爵心里自然是欣喜非常,虽然外头的局势不太明朗,而且不容乐观,但杨璟竟然还记挂着他与父亲的关系,早前也不忘要犒劳弟兄们,这不由让林爵感到异常的窝心。 犒劳不犒劳的,也就另说,毕竟暗察子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子,但起码说明杨璟的心里一直能够体谅他们这帮弟兄,与早先的苏绣绩相比,杨璟可就是难得的好上官了。 林爵早已让人通报了矩州衙门,这才离开了乡道,踏上官道,知州魏潜已经领着诸多公人,迎了上来,欢欢喜喜将杨璟等一行人接回了矩州衙门。 然而这才刚回到衙门,便有公差撞撞跌跌闯了进来,也不及行礼,朝魏潜报道:“知州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魏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那人还不等魏潜发怒,便焦急地报道:“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死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虎父无犬子耶 在心理学上,有个“五阶段”的理论,说的是在面对令人悲伤绝望的变故,尤其是死亡之时,人们要依次经历否认、愤怒、质疑或者讨价还价、抑郁或消沉,而后才能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暂且不论这个理论是否存疑,单说此时的林爵,就着实让杨璟真真切切目睹了这个过程,虽然这样的场面他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他也曾经听刑警队的同事们感慨过,废寝忘食查案子,出生入死追凶犯,夜以继日搞监视,这些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真正让人难受的,其实是通知受害者家属,他们的亲人已经被杀了。 家属们在短短时间之内的心理和行为变化,会将悲伤和绝望放大百倍,无论是撕心裂肺哭天抢地,还是一言不发默默落泪,都让人揪心酸楚。 人都说破镜难重圆,便是重圆了也不再是原来的镜子,终究会有裂缝,但绝大部分人仍旧心怀善意,能够修复一段关系,也是人生最大的喜事之一。 林爵一直以来对父亲有着极大的误解,一直认为父亲是个窝囊废,只懂得对自己的家人,对自己的儿女发狠,在官场上却浑浑噩噩毫无作为,为了面子上的清廉,不让子女享受他的官荫和庇护,以致于林爵与兄长等人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摸爬滚打。 但与杨璟来到矩州之后,他终于发现,原来父亲是个大英雄,而父亲那刻板到不近人情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柔软的爱子之心,即便他如今掌控矩州大权,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刺史,却仍旧对林爵等人赶到亏欠。 林爵因为杨璟的调和,终于与父亲冰释前嫌,而且还享受了短暂的天伦之乐,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当杨璟下山之后,问起这事儿,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更让他感受到父亲的慈爱与家庭的温暖。 然而这才刚刚回到知州衙门,这名公人便送来了噩耗! “父亲是堂堂刺史,手控矩州宁西军,父亲早年征战沙场,晚年身体健朗,漫说受病暴毙,便是小伤小痛都未曾有过,又怎么可能会死!” “不可能的!你这该死的球囊在胡说八道!”魏潜还未回过神来,林爵已经一把抓住那公人的领子,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拎了起来,通红的双眼却已经被泪水给模糊了! 那人也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抓住林爵的手,口中含含糊糊地告饶道:“大...大人...这...这是...这是真的...” “放你娘的狗屁!”林爵勃然大怒,眼看着就要将那人丢出去,此时却被杨璟抓住了手腕。 见得杨璟轻轻摇头,林爵才无力地放开那名公人,满眼期待地朝杨璟问道:“大人...这些狗才在骗人,对不对?” 杨璟也是心里难受,他对林文忠算是非常钦佩的,而且林文忠在整个西南大局之中占据着极其重要而关键的作用,林文忠好巧不巧,偏偏在白观音逃出总舵之后死了,这里头肯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内幕。 而这些公差都是老手,如果没有确定,便是借给他们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胡口乱诌,更不敢贸然向魏潜禀报此事。 从这一点来说,林文忠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争事实了。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但杨璟见得满眼期待的林爵,却又不忍开口,便朝他抚慰道。 “林爵,你先冷静下来,咱们先过去看看吧...” 林爵恍然大悟一般,抹了一把脸,笑着道:“对对对!咱们先去看看,你个狗才给我等着,看我回来打烂你的嘴!” 林爵对那报信之人如此说着,便率先往外头走,杨璟等人赶忙跟了上去。 这才刚走出知州衙门,林爵便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泪水,脚步也轻浮了,走到刺史府事,听得府邸不断传出嚎啕哭声,林爵终于停了下来。 “大人,你们先进去吧...我...我歇一会儿...” 杨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捏了捏他的肩膀,带着宗云等人走进了府邸,他的背影刚刚消失,林爵便蹲了下来,这个出生入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暗察子,就这么蹲在自家府邸的门前,就像小时候调皮地在门板上刻了个乌龟,被父亲罚着不给进家门一样。 往事历历在目,一幕幕闪现而过,林爵终于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泪水在地面上润开,就像早几日与父亲下棋之时,父亲手执的黑色棋子。 杨璟相信林爵一定会振作起来,因为他当暗察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成为小档头,足以说明他的能力和心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暗察子这个行当,很容易让人变得更残酷,更无情,也更冷血。 林爵与父亲林文忠重修关系不久,刚刚失而复得的东西,却又这么猝然失去了,任谁都无法接受。 不过林爵应该很快就会振作起来,无论是只觉还是职业嗅觉,他应该很快就会回过神来,知晓林文忠肯定是被人害死的,他一定会找出真相,替林文忠报仇!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杨璟才放心将林爵留在了后头,与魏潜一道,来到了林文忠的房间。 林文忠的老妻邹氏、长子林勋、儿媳、次子林官、尚未出阁的**林雀儿,此时就在房间里头,而府邸上下数十个佣人,都规规矩矩跪在了院子里头。 林勋已经三十多岁,早年间也不知卖力读书,本以为能够凭借父亲的护荫,当个混吃等死的小官,纳几房美妾,从此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可没想到父亲却丢了一句话:“你爹我年少时想读书都没得读,给人放牛的时候在私塾窗外用竹枝儿在沙地上练字,直到今日仍旧被人笑话,叫我林竹枝,如今你有书却不读,那便去宁西军当个军汉吧。” 林勋本以为是玩笑话,因为当天晚上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父亲虽然仍旧板着脸,但母亲却笑容满面,弟弟妹妹也开心地用饭,不算其乐融融,但也让人回味。 没曾想翌日一早,他便被父亲从床上拎了起来,丢出了门外,母亲在一旁也是惊愕又恼怒,哭哭啼啼,却拗不过父亲那不怒自威的脸面,终究是丢给了他一个小包裹。 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崽子会大洞,林勋也是个不服输的人,一气之下便投了宁西军去,这十几年下来,果然混出个人模狗样,如今已是知州衙门的兵马都监察,如果刨除了诸多因素,算是能与磨耿斗斗气了。 他本想着活出个人样来,给老爹瞧一瞧,只是早几个月前,宁西军的指挥使被平调,即将离开之时,才向他吐露实情,早在他入伍那天,父亲林文忠就给了指挥使一句狠话:“别告诉别人林勋是我儿子,狠命操练他,希望有一天,别人见了我,会说我是林勋的父亲,而不是说林勋是我儿子...” 虽然指挥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但林勋想起这些年受过的照顾,终于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他。 就在指挥使谈话的第二日,离家十七年的林勋,带着妻妾儿女,来到了刺史府邸,一家老小齐整整跪了下来,给林文忠磕了头,直到林文忠眼眶湿润地扶他起来,林勋才叫了一声:“爹。” 至于弟弟林官,也是早几日才回到府邸的。 林官的性子没有兄长林勋那么暴烈,有些阴柔,动不动就哭鼻子,林文忠经常笑言称,林官是捡回来养的,没有半点乃父之风,林官也只是委屈地回去偷偷哭了一场。 不过林官是很怕林文忠发怒的,虽然努力读书,但终究没有中举,落第了几次之后,林文忠就对他说:“你不是读书的料,别笑话人了。” 于是丢给了林官一贯大钱,将他赶出了家门。 林官虽然读书不行,但心思敏感细腻,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心中自然有数,再者他性子温和,待人客气,又懂得体贴他人,那一贯钱很快就用来接济朋友,自己却温饱不济。 后来得了一个朋友的帮助,在一家大户里头给人当开蒙的西席先生,倒也生活无忧,只是从不敢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从此往后也没再回过家里。 那大户人家对这个性子温吞的西席先生也格外眷顾,家中千金更是芳心暗许,最终喜结连理,本想招林官入赘,但林官却如何都不答应,没法子,只好将女儿嫁给了林官。 林官不想再见到父亲,便找了一对老夫老妻来扮演爹妈,总算是把亲事给办了。 后来那大户外出做生意,中途遭到蛮兵勒索,不愿去财消灾,让人给杀了,那大户的儿子争夺遗产,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闹上了公堂,老夫人心灰意冷,便让林官和妻子,接管了老爷子生前最在意的一座酒楼,免得都败在了几个儿子手里。 结果那些个弟兄又来闹事,林官和妻子不想让老夫人伤心,便偷偷拿出妻子的嫁妆,将那家酒楼给盘了下来。 林官觉得愧对妻子,越发卖力做生意,这些年来顺风顺水,生意越发红火,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也只能顾到一家酒楼,所以一直没有开分店,那酒楼也就越做越大。 那酒楼名唤望南风。 杨璟和宗云在望南风宴请四方武林的豪侠们,将望南风的名声推向了巅峰,成为实打实的矩州第一楼。 但那个儒生老掌柜却被殃及池鱼,没多久身子就不行了,临死前,老掌柜将林官找了过来,与他说了大半夜。 第二天,林官便带着妻子,回家了。 林官和妻子没有子嗣,虽然妻子常常自责,认为自己不能生育,想让林官纳妾,但林官却一直没有这样做。 两人来到刺史府,林官给父亲林文忠磕了头,朝林文忠说的第一句话是:“爹,自打离家之后,儿子便没再哭过一回。” 李文忠摸了摸他的头,欣慰地笑着道:“我都看着呢...” 那一天,林官哭了,但却是幸福的泪水。 今天,他没有哭,大哥林勋也没有哭,娘亲与兄嫂、妻子,都哭成了泪人,林官和兄长却跪在父亲的尸体前,捏着拳头,就像蹲在府门外的林爵一样。 虎父无犬子,大抵如是。 第三百一十六章 勘查刺史房间 人常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无论是林勋还是林官,甚至是林爵,在老父亲在世之年,都因为误解父亲而负气出走,一别十数载,待得体悟到了父亲的用心良苦,正打算好生报答父亲恩情之时,父亲却又猝然离世,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此时的林勋和林官、林爵三兄弟,与其说悲愤欲绝,不如说是羞愧难当,这种未能尽孝道,往后也再无机会尽孝的遗憾和愧疚,比他们对父亲的不舍与悲伤,还要更加的折磨他们。 无论是林勋还是林官,其实都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他们对矩州的局势也有着足够的了解,更急着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然而本该好生保护好凶案现场的他们,此时却因为肝肠寸断而乱了心神,并未顾及到这一点。 杨璟出现在房间门口之时,见得地上脚印凌乱,也不由皱了眉头,可见得林勋和林官那种悲愤与愧疚,简直与林爵如出一辙,杨璟也不好责备他们,毕竟这是人之常情,该体谅,也值得去体谅。 林勋乃是矩州衙门的兵马都监察,林官虽然并未从政,但经营着矩州第一酒楼望南风,迎来送往也见多识广,他们都清楚杨璟的底细,更知道杨璟的破案本事。 当他们听到脚步声,见得杨璟的身影出现之时,两兄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强忍悲痛,朝杨璟拱手为礼道:“见过杨大人,见过魏知州...” 杨璟见得他们终于能够冷静下来,也微微点头,朝他们回礼道:“二位公子节哀顺变,逝者已矣,生者更当珍重,切莫辜负了老刺史对你们的疼惜...” 杨璟本不想提起林文忠,生怕二人会伤情,但杨璟的话也确实一针见血,点醒了林勋和林官。 林勋毕竟是老大,抹了一把脸,朝杨璟道谢说:“谢谢大人挂怀,还望大人替咱们做主,找出凶手,报仇雪恨,我兄弟二人,拜托大人了!” 杨璟赶忙扶住林勋,面色凝重地点头道:“杨某与老刺史好歹同朝为官,又气味相投,实不相瞒,三公子林爵也在杨某手底下做事,这桩案子杨某不会不管,无论如何,都会给二位公子一个交代的。” 林勋和林官听得杨璟如此承诺,心中也就安定了下来,因为他们坚信杨璟一定会说到做到! “杨大人的大恩,我兄弟三人铭记在心,大人但有差遣,我兄弟全凭吩咐,查案有些甚么需要配合协助,大人尽管开口。” 杨璟听得林勋的话,也是点了点头,往房间周遭一看,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这是林文忠的卧房,林文忠是个武夫,也没有附庸风雅的假惺惺做派,一张地榻宽大简单,除了被褥枕头,别无他物,此时林文忠的尸体便躺在床上,左心口一个刀眼,鲜血并不多,只是浸润了左胸的衣裳,鲜血并不算太过鲜红,反而有些黯淡。 林文忠双眼怒睁,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努力说出凶手的身份,房间里头并没有翻箱倒柜的迹象,所有摆设简约又整齐,显然凶手并不是为了求拆财,目标很是明确,就是来刺杀林文忠的。 初步看来,应该是林文忠躺在床上,被突然杀出的凶手一刀刺入左胸,正中心脏,但眼下才刚刚入夜,林文忠为何会早早就躺下歇息了? 当然了,这些只是初步的一个判断,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询问盘查和勘查现场,才能得出结论来。 林勋林官,以及老夫人邹氏、林勋的妻妾儿女,林官的那个贤内助,一干家属都在房间里头,四周里跪在床边,也不敢再嚎啕大哭,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杨璟。 杨璟见得此状,便朝林勋道:“大公子,林爵还在府门外头跪着,如何都不肯进来,我看不如你们出去劝劝他吧,杨某勘查现场也方便一些...” 虽然杨璟说得委婉,但林勋自是晓得,当即朝杨璟抱歉道:“家严猝然受刺,吾等也是乱了方寸,一切但凭大人做主就好,林爵比咱们这俩大哥都要聪明,他想进来了自然会进来的,咱们就在门外候着,大人有什么要问的,有什么需要,都只管开口便了。” 杨璟见得林勋已经冷静下来,说话也是有条有理,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最怕他们悲伤过度,或者被愧疚和愤怒冲昏了头脑,该想起来的却想不起来,案子的进度可就会被拖慢了。 “好,既然如此,便请老夫人和公子和奶奶姨娘们都先出去休息,宋姑娘会采集你们的鞋印,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林勋点头道:“理当如此。” 林官见得兄长这般说,便过去扶起母亲邹氏,老夫人许是跪得久了些,膝盖腿脚都酸麻了,刚站起来就一个踉跄,旁边的林雀儿本能地扶住邹氏,后者却冷冷地甩开了林雀儿的手! 杨璟此时才注意到林雀儿,这姑娘也就十来岁,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正是少女最美好的时期,身段虽然娇小,但面相却继承了母亲邹氏的雍容大气,又时时显露出林家这等将门豪阀该有的英朗气质,虽然梨花带雨,但确实算得上美人。 与母亲兄长嫂子等人有些不同,这林雀儿虽然同样满脸带泪,但她眼中的神色却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怪异,至于怎么个怪异,杨璟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看起来也很悲愤,但又好像不是对凶手的愤怒,反而更像对自己的自责,她也有羞愧,而且远远站在邹氏的身后,并不敢去看床上的父亲尸首,那种羞愧似乎比林勋等人都还要强烈。 杨璟在半路上已经听魏潜说起过,林勋等人与林文忠之间的故事,所以他也很清楚,林雀儿因为是**,而且还是唯一的女儿,所以林文忠对其是百依百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简直将她当成掌上明珠一般来溺爱。 按说她与林文忠没有什么龃龉和隔阂,中间也不存在误会,不该像林勋等人这般愧疚才对,可为何她会如此的自责?老夫人邹氏为何不让女儿搀扶自己,这位涵养极好的老妇人,为何会当着杨璟和魏潜等人的面,将女儿的手给甩开? 这一切分毫不漏地落入了杨璟的眼中,不过此时还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不如勘查了现场,发现更多问题之后,再一并询问她们,免得因为她们的口供而先入为主,影响了自己对现场的判断。 林勋等人出去之后,杨璟便让宋风雅负责采集这些亲属的鞋印,让李准和风若尘搜寻房间四周,看看能否找到凶手潜入和藏匿的痕迹。 无论李准风若尘还是李准等人,常年跟在宋慈身边,也算是大半个探案侦缉的高手,有他们出马,杨璟也能够放心地勘查房间内的情况了。 杨璟井井有条地将手里头的人员都分配了工作,而且每个人的工作都因地制宜,可谓人尽其才,正要勘查现场,却发现矩州知州魏潜还在自己的身后站着。 杨璟便朝魏潜道:“大人乃是矩州牧守,不如就留下来做个见证和监督吧,大人在地方上为官多年,经验老道丰富,若杨某做得不到位,大人可得帮着查漏补缺才是。” 魏潜今次没有了唯唯诺诺,仿佛被林文忠的死点醒了一般,挺直了腰杆道。 “刺史大人维护地方,爱民如子,若非有刺史大人的支持,我魏潜这个知州也着实困难重重,眼下大人被害,魏某自当卖力侦查,岂敢推脱!” 杨璟微微讶异,但很快便点了点头,也不再与魏潜罗嗦,低头小心避着地上的脚印和痕迹,来到了床前。 杨璟的验尸经验极其丰富,照着流程,很快就检查了林文忠的尸体,通过尸斑来判断,这里确实是第一现场,也就是说,林文忠确实死在了自己的床上,通过尸温、尸僵和尸斑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因为尸僵才刚刚开始形成,尸温也足以证实了这一点。 杨璟又检查了口眼耳鼻和肌肤表征等,发现并无异常,而后将重点放在了左胸处的伤口上。 其实杨璟初时粗略观察之下,便发现了这伤口的异常之处,这胸口的位置虽然不算精准,甚至没有刺中心脏,而且伤口并不算太深,但出血量实在太少,完全可以确定是死后创。 所谓死后创,就是死后才制造出来的创伤,因为死亡之后,人体的血液循环等会停止,所以出血量不会太多。 而通过检查林文忠的手指甲等部位,杨璟也发现尸体身上并无反抗或搏斗之时造成的防御伤,便更加验证了一点,林文忠左胸上确实是死后创。 既然左胸上乃是死后创,身体各处又无其他伤痕伤口,口眼耳鼻更无中毒的迹象,那么林文忠的真正死因又是什么,到底又是谁在他死后朝他胸口插了一刀? 这胸口的一刀用意也很明显,分明是想伪造现场,掩盖真正的死因。 可问题是这一刀无论从角度,力道,还是从伤口大小深浅,都有些“浅尝辄止”的意思,伪造现场之人看来非常的慌乱和匆忙。 而且如果他真心想要伪造现场,难道不应该制造更多一些的伤口,往林文忠身上多扎几刀,弄得鲜血四溅,又将房间翻乱,如此一来,将会极大干扰侦查人员的搜检和判断了。 然而这个伪造者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浅浅地刺了一刀,房间里头的东西却并未乱动,这就让人更加迷惑不解了。 杨璟想了想,便在房间里头四处走动起来,好生查看了房内的摆设,当他走到床边的柜子前,却停了下来,那柜子上了锁,却插着一把钥匙! 杨璟取出一块帕子,抱住钥匙,将锁头拧开,拉开抽屉一看,里头不过是些衣物,将衣物翻开之后,发现柜地竟然藏着一柄短刀! 这短刀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样式老旧,但刀鞘光滑圆润,刀柄更是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林文忠经常取出此刀来擦拭和把玩。 杨璟将短刀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并无异常之处,杨璟将短刀放下,正要继续搜查,却发现手指上竟然有一抹淡淡的墨色! 第三百一十八章 伪造现场的人 无意之间发现手指上沾染了一抹淡淡的墨迹,杨璟也感到非常的惊讶。 为了保护钥匙上可能留下来的指纹,杨璟用白色的手帕小心包着钥匙,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 如果墨迹是从其他地方沾染到的,那么必定会留在白帕之上,可白帕上面并没有墨迹,柜子里的衣服只有一件,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显然不是用来换洗的,而是专门用来遮盖这柄短刀的。 这衣服上并没有墨迹,只能说明墨迹来源于那柄短刀! 可从短刀看来,林文忠经常会把玩这柄短刀,许是他当初在四川当兵之时的纪念之物,因为整日把玩,刀上并不可能留下墨迹,再者,林文忠的手指上也没出现墨迹。 这墨迹又从何而来? 杨璟看了看那把没来得及拔出钥匙的锁,心里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林文忠是个过惯了清苦简单日子的老卒,房间里头的摆设也非常的简单,其他地方都没有上锁,唯独这个柜子上了锁,足以说明这柄短刀很重要,这个柜子便成了他保管唯一宝物的地方。 那么这个墨迹,有没有可能是林文忠将刚刚写好的书信,放在了柜子里头,压在短刀上面,从而将墨迹印在了刀鞘之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打开柜子的人,目的只怕就是为了书信了! 杨璟再度拿起短刀,仔细检查了刀鞘,果真在刀鞘上发现了一抹墨迹! 既然确定了这一点,那么又是谁取走了书信?取走书信的人是真正的凶手,还是那个伪造现场的人? 有鉴于取走书信之人竟然连要是都忘记拔走,显得非常的慌张和匆忙,而且经验极其不足,杨璟暂时推断,取走书信的人,应该是伪造者。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书信,会给林文忠引来杀身之祸?那封书信如今又在何人手中? 这些问题一时半刻也没法解答,但有一个问题,想要确定,其实并不难,那就是谁有资格能够拿到这根钥匙!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让魏潜将林勋叫了进来,将初步的调查结果告之了林勋,并询问钥匙的事情,林勋对此也不甚了解,毕竟他跟父亲林文忠刚刚修复关系不久,对于林文忠的生活习惯,也没有太多深入的了解。 杨璟便又将邹氏叫了进来,邹氏颤巍巍走进房间,却不敢再看林文忠的尸首,低垂着头来到杨璟这边,默默听着杨璟说话。 “老夫人?老夫人?”杨璟将适才的话语又重述了一遍,然而邹氏却低垂着头,似乎出神了一般,直到杨璟接连唤了两声,她才惊觉地抬起头来,哦了一声。 “这柜子里头是老爷的第一柄佩刀,是当初在四川之时,吴家的家主赠予老爷的,因为老爷年轻气盛,挫败了吴家占地为王的造反阴谋,自觉愧对吴家,所以...这刀...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愧疚...” “老爷从不让人碰这个柜子,钥匙也只有一把,许是老爷自己想要看一看这刀,才打开的柜子吧...” 说到此处,老夫人邹氏的老眼又泛起泪光来,偷偷看了看林文忠的尸体,眼中竟然有些愧疚。 杨璟察觉到这一点,不由有些纳闷,怎么整个林家的人都表现出对林文忠的愧疚? 林勋林官和林爵三兄弟因为误解了父亲,澄清了误会之后,自觉愧对父亲,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可据杨璟所知,林文忠对老妻子和小女儿最是疼爱,怎么这两个人也觉得愧疚? “老夫人,您好好想想,到底还有谁能拿到这把钥匙,因为如果刺史大人是在打开柜子的时候受袭,就不可能死...死在床上...” “因为刺史大人的武功并不差,那人想要在刺史大人开锁的时候偷袭,除非一击毙命,否则肯定会遭到刺史大人的抵抗,可房间里头并无搏斗的痕迹,大人身上也没有防御伤,,所以这把钥匙绝不会是大人自己插上去的...” 邹氏已经不太情愿开口,听得杨璟如此追问,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有些不满地朝杨璟说道。 “老身只是个刚刚死了丈夫的老寡妇,查案子是杨大人的事情,为何要一再追问老身?难道大人怀疑是我私藏了钥匙?就不能是凶手杀了老爷之后,从老爷的身上取了钥匙下来么!” 邹氏如此一开口,倒是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吃惊了,因为他早先也来过一次刺史府,这位老夫人的脾性温柔顺良,极其平和,绝不会如此刻薄说话,为何她如此的敏感,竟然谈到了私藏钥匙? 杨璟可没说过谁会私藏钥匙啊! 再说了,如果是真凶取下的钥匙,那么他一定会拔走钥匙,因为林文忠身上除了伪造的伤口之外,再无其他伤痕,更没有中毒的迹象,足见真凶心思缜密,甚至早有预谋,极其冷静。 这么冷静而缜密的人,如果从林文忠身上搜到钥匙,肯定会在取信之后,顺便将钥匙带走,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怀疑到这个柜子,又何必将钥匙留在锁头上? 所以杨璟足可确认,用钥匙开锁取信的,应该就是那个慌乱而匆忙的伪造现场之人! 而且杨璟有着足够的理由相信,这或许是一起联合作案,真凶和伪造现场之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真凶应该是幕后策划者,用了杨璟目前还无法掌握的手段,杀死了林文忠,而后让伪造现场者来收拾手尾,而那封书信,应该是迫使他们杀死林文忠的真正诱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的目的非常的明确,而且对林府极其熟悉,对林文忠更是知根知底,这样的嫌疑人,范围应该可以缩小到林家这个小圈子里! 得出这个结论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堵心,因为无论是林勋林官还是林爵等人,都没有杀死林文忠的动机,林家人对林文忠更是死心塌地,那么谁会是凶手? 既然邹氏不愿再谈及此事,杨璟也不好勉强,更不能逼问,毕竟自己没有直接的有力证据,逼问一个刚刚丧夫的老寡妇,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任谁怕也都做不出来。 “是杨某冒犯了,老夫人还请节哀,先下去歇息吧...”杨璟朝邹氏行了一礼,真诚地致歉道。 邹氏见得杨璟如此低姿态,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嘴唇翕动了几次,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抹着眼泪出去了。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让鹿白鱼将物证勘查箱送了进来,开始提取钥匙上的指纹,只要利用这个指纹对比一下,应该很容易就能够找到那个伪造现场的人! 宋风雅跟着杨璟,协助杨璟破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段时间又与杨璟一道出生入死,早已生出了默契。 她更不是那种方块木,踢一下就动一下,不踢就不动,她有着自己的破案经验,所以杨璟让她采集众人鞋印之时,她顺便将众人的指纹也一并采集了下来。 这也得益于在巴陵县衙之时,她与杨璟曾经共事,一同调查案子,并与杨璟熬夜提取和比对指纹的工作经验,对此她也已经驾轻就熟了。 如今对比库也已经准备齐全,只需要杨璟从钥匙上采集的指纹,那个伪造现场之人便将无所遁形! 怀着心中的激动,杨璟也不避讳魏潜,打开了勘察箱,取出工具来,便开始在钥匙上刷指纹。 可他接连尝试了几次,那钥匙上竟然干净得很,非但没有伪造者的指纹,连林文忠的指纹都没有!上面一个指纹都没有! 人都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此时的杨璟就是这样的心情了。 他本以为伪造现场者很快就会被揭破面纱,可谁知道这个人竟然将钥匙上的指纹抹掉了! 虽然没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杨璟也并非一无所获。 因为从这个细节上,杨璟推敲出了两点,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两点! 第一,此人应该是极其慌乱和匆忙的,但抹掉指纹之后,为何没有顺便拔出钥匙?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无法继续?会不会在她抹除钥匙上的指纹之时,被什么人撞破了,所以只能仓皇逃走,而来不及拔走钥匙? 更进一步推理的话,此人在伪造林文忠左胸致命伤口之时如此蹩脚,却懂得抹掉指纹,应该是有人在教他,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听从指挥的,只是他出于个人原因,因为慌乱仓促而无法很好的执行幕后真凶的命令罢了! 至于第二点,就更加的重要,反映出来的问题也就更加的让杨璟兴奋。 指纹对比技术便是宋慈也是在巴陵之时从杨璟身上学的,也就是说,这个时代还没有人懂得这个技术,即便到了如今,杨璟也好,宋慈也罢,都只是将指纹技术当成新鲜的玩意儿,做不得合法可用的呈堂证据。 这般私密的技术,竟然会在遥远的西南矩州,有人刻意针对这个技术,而抹除指纹,毁灭痕迹,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那个幕后真凶对杨璟极其了解!他知道杨璟懂得通过指纹对比来破案,所以才教那个伪造现场的人抹除指纹,让杨璟无从调查! 如此一来,非但是这个钥匙锁头和柜子短刀,即便在林文忠的身上,或者房间的其他地方,怕也找不到真凶和伪造者的指纹了! 但这也越发确定了一件事,最起码伪造者应该是林家的人! 因为他在伪造现场之时,生怕被人撞破,极有可能说明他很熟悉林府的日常运作,而抹除钥匙指纹之时被人撞破,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之所以仓惶逃走,是因为他怕被林家人认出来! 如果他不是林家人,便是拼着被撞破,相信也一定会拔走钥匙,大不了跟撞见他的人大打一场罢了,又何必仓惶逃走? 而且他应该对差点走进房间撞见他的人有着一定的畏惧,所以才会狼狈逃走! 那么问题很容易就浮出水面了。 这个人既然怕被人撞见,说明有人要进入房间,而他仓惶逃走之后,那个走进房间的人,肯定会发现林文忠的尸体! 也就是说,谁第一个发现了林文忠的尸体,那个人便是差点撞见伪造现场者的人,也是伪造现场者心生忌惮的人! 那么是谁第一个发现林文忠的尸体的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老妪性情大变 杨璟今次验尸虽然仍旧按照标准的流程来执行,而且经过了反复的查漏补缺,并无差池,但对于死者的真正死因,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说不得只能通过解剖来实现这个目标。 但在查案方面,他却跳出了窠臼,大胆推理,小心验证,一环扣一环的缜密推断,虽然没能完全做到有理有据,但推理出来的结果也十分具有说服力。 那么接下来便轮到验证这个环节了,只要通过验证,不断交叉对比,即便无法找到那个伪造现场之人,应该也能够得出更进一步的线索! 此时距离接手案子,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能够得到如此有价值的巨大进展,杨璟也充满了信心。 他暂时放下了案发现场的调查,与魏潜走出了房间,打算单独盘问一些林家的亲属。 可当他走出房门,却发现院子里头掌了灯,亮堂堂一片,仆人们仍旧跪在院子里头,与邹氏和林勋等人一般无二,都已经披麻戴孝了。 也正如林勋所言那般,林爵也进到了府邸,与林勋等人一起,默默地陪伴着邹氏,等待着杨璟的调查结果。 见得杨璟出来,林爵赶忙抢先一步,满眼的迫切和期盼,恨不得杨璟的嘴里马上能吐出凶手的名字,好让他杀之而后快! “大人,结果如何?” 面对林爵等人,杨璟适才的想法只能暂时被压了下来,毕竟需要考虑到他们的情绪和感受,杨璟便如实地回答道:“刺史大人并非死于胸前的刀创,那只不过是刻意伪造的,至于大人的真正死因,可能需要解剖才能查清楚。” 林爵对杨璟的办案方法也是知根知底,知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也是杨璟最拿手的绝技,通常来说,只要杨璟解剖尸体,总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虽然死者为大,许多人都不乐意逝者被开膛破肚,但林爵是暗察子,是杨璟身边的密探,他又急着查清真相,林勋和林官等人也心知肚明,都想着快点报仇雪恨,所以林爵看了看两位兄长,得到了默许之后,便朝杨璟道:“既是如此,大人便放手去做吧!” 杨璟也只好点了点头,可邹氏却颤抖着站出来,朝林爵等人骂道:“你们这群不肖子,这样对得起你们的阿爷么!” “这位杨大人不是说断案如神么,既然有这么通天的本事,想必不需要侮辱我家老爷,也能够查清真相,难道不是这样么!” 邹氏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一大群仆役奴婢们也都纷纷落泪,场面着实让杨璟尴尬到了极点。 大宋是个文治的朝代,读书人的道理就是百姓们的道德准则,天地君亲师,百善孝为先,孝字当头的年代,如果父母去世,还留恋在官位上,而不回家守孝三年,都会被人耻笑,更何况看着父亲的尸体被开膛破肚!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杨璟通过讲道理,加上官府施加一些压力,也就很容易促成这个事情。 可林家实在太过特殊,抛开刺史的身份不谈,便是林文忠林爵父子与杨璟的关系,再加上林勋林官林爵三个儿子与林文忠这个老父亲之间的故事,就不得不让杨璟需要慎重考虑到老夫人邹氏等人的态度了。 封建社会虽然男尊女卑,女德上也有说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按说在大事的决断上,邹氏应该听从三个儿子的意见。 但林勋等三人已经愧对父亲了,难道父亲才刚刚死去,他们就要合伙起来欺负新寡的母亲,不顾母亲反对,执意让杨璟对父亲的尸体动刀子么? “娘亲!及早查清真相,咱们就能够早一天给父亲报仇,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才能够得到安息啊!”林爵是三兄弟里头杀气最重的一个,这也与他身为暗察子密探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即劝诫母亲道。 然而邹氏却分毫不让,哭闹着朝林爵骂道:“报个什么仇!人都死了,报了仇你爹能活过来么!你爹已经没了,你们出去寻仇,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还让娘如何苟活于世啊!” 邹氏声泪俱下的控诉,让林爵瞬时间便败下阵来,兄弟三人虽然同样继承了林文忠的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林勋毕竟是兵马都监察,在官场和军旅摸爬滚打,比较识大体,而林官性格阴柔,平时就不爱出风头,凡事都藏在心里,此时两人都不像林爵那般出头说话。 林爵虽然受到了密探生涯的影响,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与二位兄长一样,刚刚修复了父子关系,刚刚尝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母亲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又岂敢再回嘴? 杨璟见得此状,赶忙给林爵解围道:“老夫人权且宽心,非到万不得已,杨某也不会对老刺史做出不敬之事来,咱们暂且先放一放这个事情,还是先将今日的事情说与我听听吧。” 听得杨璟如此说,林爵三兄弟也投来抱歉的眼神,杨璟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碍事。 邹氏也不知为何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对杨璟的态度也发生了大转变,非但没有感谢杨璟缓和了她与儿子们之间的氛围,反而继续讥讽杨璟道。 “老身听林爵说起过,说你杨大人是狄公再生,包公转世,就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你这么厉害,为何要来问我这个糟老婆子!” 林勋听得此言,也是坐不住了,有些抱怨地朝邹氏道:“娘,杨大人也是为了查案子,您又何必这般说话,父亲与杨大人同朝为官,情如莫逆,杨大人心里也不好受的...” 林勋毕竟是长子,往后就是一家之主,他一开口,邹氏也就转过身去,不再掺和进来了。 “大人...”林勋还想向杨璟致歉,杨璟却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的...老夫人与刺史大人情深似海,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林勋和林官不由心生感激,而杨璟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生怕邹氏又要骂他假惺惺装好人,于是便朝众人问道:“是谁最先进的房间?” 杨璟并没有问谁先发现的尸体,而是问谁最先进的房间,这里头也有着审问的技巧和心理学的运用。 因为最先进入房间的,不一定就是最先发现尸体的。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矛盾,就举例来说吧,或许有人进了房间,却没有注意到林文忠已死,或者发现林文忠死了,却隐瞒不报,而是悄悄离开,那么这里头可就大有文章了。 所以杨璟问出这句话之时,也在观察着场上的每一个人,因为听到这个问题,如果真出现杨璟想象的这个问题,那么心虚之人必定会露出惊慌之色! 然而杨璟审视着每个人,却没发现什么异常,邹氏身后的林雀儿迟疑了片刻,发现兄长们的目光都投到了她的身上,不断用眼神示意她开口说话,她才怯生生地低声道:“是我...” 杨璟虽然早已做过推断,第一个进入房间,或者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应该就是撞破那个伪造现场之人的人,但见得是林雀儿,心思也是反复变化了几番。 因为林文忠对三个儿子都非常的苛刻,但一直将这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所以林雀儿的嫌疑应该是最小的。 虽然邹氏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但这个老妇人与林文忠恩爱了大半辈子,她的嫌疑也并未有想象之中那么大,,至于林家三个儿子,与老父亲可谓牵肠百转,嫌疑也都不大。 所以杨璟才会提问是谁第一个进入房间,因为他怀疑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人早他们一步,进入到了房间,吓跑了那个伪造现场者。 这也是杨璟最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林家的故事着实感人,虽然杨璟一向不愿意让情感左右自己的判断,但在潜意识里头,其实他更愿意相信嫌疑人另有其人。 当然了,在真相没有揭晓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这个最根本的原则,杨璟是不会去动摇的。 所以当林雀儿站出来之后,杨璟便朝林雀儿走了几步,朝她问道:“既是如此,林姑娘便跟本官说说经过吧。” 杨璟从进入刺史府至今,一直用杨某来自称,此时却自称本官,又生分地称呼她为林姑娘,更是逼近她几步,他相信自己刻意展露出来的威严,一定会让林雀露出蛛丝马迹,当然了,前提是如果她真的心怀鬼胎的话。 果不其然,林雀儿当真受不了杨璟的威势,下意识便退了回去,躲在了邹氏的身后! 杨璟微微眯起眼睛来,如鹰隼般盯着林雀儿,后者只顾将头埋在母亲的身上,根本就不敢与杨璟对视! 邹氏感受着女儿轻轻颤抖的身子,转身怒视杨璟道:“好端端的你吓唬我家小姑娘作甚!莫以为我家老爷不在了,你就可以欺负人么!” 杨璟也是叫苦不迭,要知道他查案说到底也是为了林家,真真是吃力不讨好,这老妇人也不知道是否悲伤过度,以致于性情大变,亦或是在装疯卖傻,她越是如此,嫌疑反而越大。 可杨璟的直觉又在内心不断发酵,总觉得这邹氏是故意装疯卖傻,让杨璟怀疑她一样。 这个案子虽然杨璟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但不得不承认,接触了这些家属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杨璟也有些懊悔,早知道便不走这条调查的路子,仍旧按照以往的做法,用证据来说话,也就没必要受到这些人的干扰,自己的思绪和条理也就更加清晰一些了。 “娘!”林勋见得邹氏的话已经伤及杨璟的个人尊威,不得不沉声提醒了一句。 邹氏便如同无法承受丈夫的死讯而脑子有些不正常的老顽固老疯子一般,竟然朝杨璟冷笑道。 “既然杨大人想知道,便由老身来说吧,省得杨大人总是用古古怪怪的眼光来看我林家的儿女!” 杨璟也知道,受害者的家属也算是受害者,将他们这些受害者当成嫌疑人,或者即便没有用对待嫌疑人的方式方法口吻来对待他们,让他们察觉到了之后,这些家属仍旧会不满甚至厌恶,这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现象,杨璟自然不会放在心里。 可杨璟也懒得跟邹氏解释和赔罪,毕竟真要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还查什么案子啊。 于是他便轻叹一声道:“老夫人请讲。” 第三百一十九章 书房审问雀儿 杨璟早先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也怪自己没能坚持办案原则,没有将林家的亲属分开来询问,如今老夫人邹氏开口,又当着子女的面,个中细节断然不会说得太清楚了。 古人讲究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为亲者讳疾,意思大概是说,但凡尊者、贤者和亲者的过失、耻辱和不足之处,都必须尽量去隐瞒。 更何况林文忠身为德高望重的矩州刺史,非但是尊者、贤者以及林家的亲者,更是一名死者,而对于往生之人,该是为死者隐,许多事情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邹氏之所以不让女儿林雀儿开口,约莫就是怕这小女孩子已经吓坏了,口不择言之下,说出一些不得体的话来,影响了林文忠死后的声誉。 可杨璟探问他们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查案子,自然是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的,似邹氏这般囫囵,只捡好听好看的说,又如何能够从中看出异常和端倪? 心里虽然也有些懊恼,但杨璟终究还是保持着耐心,听着邹氏开口道。 “今日老爷回府之后,心情很好,便让厨子早些备膳,除了爵儿公干之外,一家人都在,老爷也少见地说笑了两句,用了饭之后,老爷还让勋儿官儿陪着,到园子里头走了一圈...” 邹氏说到这里,林勋赶忙接过话头道:“大人,情况确实如此,父亲...父亲走了一会儿,便说有些乏了,要早些回去歇息,还感叹说老了不中用了,往日里哪有这么惫懒的时候...” 邹氏扫了儿子一眼,林勋也不再开口,老太太接着说道:“雀儿每日饭后都会陪老爷走走,权当消消食,可今日却没能陪老爷,便想趁着老爷还没睡着,到房里去问候几句...没想到...” 邹氏抹了抹眼泪,有些疼溺地摸了摸林雀儿的头,后者却又掉泪了。 邹氏继续说道:“今儿府里有些事情,老管院找老身说了一会儿话,听到雀儿的惊叫,老身便赶紧过去了...” “再后来勋儿和官儿也都到了,见得这等情况,便让老管院使了个腿脚麻利的,到知州衙门去报案,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 邹氏说完之后,杨璟心里也在飞速思考着,这邹氏实在有些古怪,早先接触之时,分明是个和和气气温温吞吞的老主母,为人极其亲近,对杨璟也是客客气气,怎么就在这件事上,如此排斥杨璟,就好像不希望杨璟再进一步调查一般,莫不成她知晓凶手是谁?许是她想要保护凶手,才这样装疯卖傻? 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但杨璟不想再浪费机会,更不想再一次违背自己办案的原则,当即朝邹氏说道。 “诚如老夫人所言,最早进入房间的是林姑娘,而后便是老夫人和老管院以及二位公子,本官想与诸位都单独谈一谈,哪个房间可以 借用一下?” 杨璟已经不容邹氏反对,用上了强势一些的本官称谓,没有询问他们同不同意,只是询问有没有房间可以充当临时的审讯室。 当然了,杨璟虽然强势了一些,但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既然只有你们几个人进入过房间,向你们了解情况,也无可厚非。 甚至于杨璟根本就不太在意老夫人的陈述,因为她只是说了大概经过,并无任何细节,这也在杨璟的预料之中,但也不能说她的话并没有任何的价值,杨璟还是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的。 林勋似乎也生怕娘亲再针对杨璟,便指着院子左首的书房道:“大人不如到书房去吧。” 杨璟点了点头,就要走进书房,此时却见得李准等人已经完成了周围的调查,回到了院子里头来。 杨璟便停了下来,见得李准眼色有异,便稍稍离林勋等人远了一些,但听得李准禀报道。 “在房间的后窗发现了几个脚印,很是凌乱...” “后窗?”杨璟顿时振奋了精神,他在林文忠的房内勘查之时,也曾经重点检查过窗台,但窗台以及窗边的地面都没有足迹或者手印,说明并未有人从窗台出入过,但此时李准却发现后窗有脚印,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在窗台后头窥视!而凌乱的脚步足以显示,那人似乎怕被发现了,才仓惶离开,如此说来,且不管此人为何要窥视,此案已经出现了一个目击者! “林文忠是个老将军,虽然老了,但常年练武,耳聪目明,此人竟然敢在后窗窥视而不怕被发觉,说明应该是府里头的老人,说不定还有些功夫底子,你赶紧让宋伯仁刘汉超几位哥哥去对比一下鞋印子,务必要找到此人!” 李准一听就不乐意了,线索是他发现的,就该由他继续跟下去,怎地把工作推开刘汉超和宋伯仁? “用不着他们,我的伤势已经好了,这点事儿我自己就能做好。”李准有些不满地抱怨。 杨璟却很严肃地朝李准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 李准闻得此言,心情才好了起来,但听得杨璟说道:“据我初步推断,伪造现场之人便是取走林文忠书信的人,在他抹除指纹的时候,差点被撞破,而进房的应该是林雀儿,发现尸体之后,整个府邸便封锁了起来,也就是说,那个伪造现场之人肯定还在府邸里头!” “那人很清楚府邸的情况,必定是自己人,也肯定知道咱们一定会召集整个府邸的人,所以他不可能会将书信带在身上,因为担心咱们会搜身。” “这么一来...” “他肯定会将书信放在住处或者别的地方!”李准毕竟是老公门了,当即接过话头道。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李准道:“不错!而且时间紧迫,他只怕来不及藏到别处或者将书信转移,更大的可能是藏在住处里头!那书信能让人不惜杀死林文忠,必定有着重大牵扯,李大哥你与风姨都是神行高手,我想让你们...” 虽然杨璟并没有说完,但李准已经心领神会,朝杨璟笑了笑道:“这事儿是咱们的老本行了,你就等着瞧好了!” 杨璟微微点头,而后朝李准说道:“我心里有个怀疑的人选,你们可有先到那里去碰碰运气,若果真推测对了,也能省些功夫和麻烦。” 李准听到此处,便附耳过来,听杨璟低声说出一个人名来,下意识便扫了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他还是点头离开了。 杨璟是信得过李准和风若尘功夫的,此二人一出马,相信一定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也不需要担忧伤了林家人的感情,杨璟便安心下来,朝林勋说道。 “大公子,我想先与林姑娘谈一谈,未免老夫人担心,大公子也一道进去吧。” 杨璟本想单独问话,因为他只对林雀儿一定隐瞒了一些事情,有邹氏护着,这小姑娘绝对不肯开口,可如果有林勋在场,她肯定会开口,因为父亲死了之后,林勋便是家主,长兄如父,无论如何,有林勋在场都是不错的选择。 林勋早先便说过要配合杨璟工作,自己也担心小妹的精神状况,自然是乐意的,当即带着小妹林雀儿,与杨璟进入了书房。 林文忠的书房也只是个摆设,书柜上都落了灰尘,可以看出老头子有着绝对的尊威,自己不用,但也不让别人进来打扫。 倒是墙上的几幅字画,被认真小心地装裱起来,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杨璟扫了一眼,落款是林官的,也难怪老爷子会这么得意地显摆出来,他的心里对这几个儿子其实是真的心疼。 虽然是林文忠的书房,但杨璟还是有些喧宾夺主地笑道:“随便坐下吧。” 既然要盘问,杨璟就要占据主动,自然也不会客气,更没有太多的顾虑。 见得林勋和林雀儿坐了下来,杨璟便走上前来,却没有就坐,而是微眯着眼睛,盯着林雀儿,后者深深低垂着头,不敢抬头与杨璟对视。 杨璟想了想,朝林勋问道:“恕本官冒昧唐突,想问一问大公子,小妹可曾婚配?” 林勋微微皱眉,也不知杨璟出于何意,但还是摇了摇头,杨璟继而问道:“那么小妹可有意中人?” 杨璟嘴上如此问着,却一直关注着林雀儿的变化,此时将林雀儿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杨璟心里也就更加笃定了。 “小妹...小妹刁蛮任性,倒是未尝寻得好婆家...”林勋如实地回答道。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脸色变得阴沉,轻叹一声道:“可惜了...” 林勋一头雾水,下意识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将目光从林雀儿身上收回来,朝林勋道:“伪造案发现场,妨碍公务,以造冤案,按律当处流刑,小妹年纪轻轻的,岂不可惜!” 杨璟如此一说,林勋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响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这...大人是说...小妹...就是那个伪造现场之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父亲最疼惜的就是小妹,小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林勋虽然惊骇地反驳着,但此时他身边的林雀儿却浑身颤抖,满脸地惊恐,不断滚落着泪水,噗通跪倒在地,朝杨璟喊冤道:“不是我!不是...不是我!” “大人,绝不可能是小妹,大人你一定是弄错了!”林勋一边搂着自家妹子,一边朝杨璟喊着,眼中充满了坚定,也带着不小的怒意。 杨璟却不为所动,朝林勋说道:“大公子,本官已经勘查过尸体,令尊左胸那处伤口,浅而窄,位置也不对,但又没有胡乱刺捅,显然是有人授意,想要伪造现场,遮掩死因,但执行者却力不从心,从伤口来看,此人力气不大,从角度来判断,此人身量也不高...” 林勋一直怒视着杨璟,有些忿忿地反驳道:“大人,我虽然尊敬你,但你也不要随意污蔑我的家人,力气不大,身量不高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就一定是我家雀儿!” 杨璟看着林勋,而后说道:“因为伪造现场的人在刺史大人的柜子里偷了一样东西,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而知道这个柜子的人并不多,一定是最能亲近老刺史的人,此人想要拔钥匙之时,却被人撞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撞破小妹的人,就是老夫人!” 第三百二十章 无知的林雀儿 “不可能的...小妹怎么可能会...不可能的!”林勋听得杨璟指控林雀儿伪造现场,当场就蒙了! 虽然伪造现场之人并不一定就是真凶,但说明林文忠左胸上那一刀,就是林雀儿刺的! 即便如此,林文忠最疼惜的小女儿,在父亲死后却帮着真凶来伪造现场,这也是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一个事情,更何况母亲邹氏竟然还帮着掩盖真相! 然而杨璟言之凿凿,加上杨璟破案如神的名声,杨璟与林家的渊源,他林勋好歹也是矩州兵马都监察,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杨璟又怎么可能随口胡乱指控! “大公子,知晓刺史大人将贵重东西放在柜子里头的有几个人?知晓老刺史将钥匙藏在何处的又有几个人?你知道你父亲平日里将那柜子的钥匙藏在何处吗?如果老夫人适才不说,你知道柜子里头藏着一柄短刀以及那短刀有何渊源故事么?” 杨璟的问话极具分量,因为林勋确实不清楚这些,府邸里头一般人都不会知晓得如此清楚,平日里与父亲最亲近的,除了服侍了父亲大半辈子的母亲邹氏,便只有小妹林雀儿了! 与林爵一般,在遇到让自己无法接受之事的时候,林勋也同样经历否认、愤怒、质疑而后低落,直到接受现实,这样的一个过程。 当他感受到小妹此时的惊恐之时,他终于意识到,杨璟的话,或许是真的! 邹氏顾及林家以及父亲林文中死后的名声,适才并没有与杨璟讲述细节,但林勋和林官却深知内情! 林文忠自打年轻时在川蜀告发吴家叛变,亲自带领军马剿灭了吴家之后,便再没喝过酒,戒酒十几年的他,今夜却心情大好,与林勋和林官喝了不少酒! 个中原因本不该为外人道,但林勋和林官却是知道的! 小妹林雀儿受惯了溺爱,刁蛮任性不说,平日里也是倚仗着父亲的疼爱,四处惹是生非,早些日子却被父亲发现,她竟然与马房的小子苟凉生厮混在了一处! 林文忠一向将**林雀儿视为掌上珠,心头肉,那苟凉生虽然皮相不错,但为人轻佻浮躁,又嗜好关扑,常常与人斗赌,林文忠察觉之后,使人调查一番,更是怒不可遏! 他早知女儿刁蛮任性,随心所欲,却没想到她竟然因为赌斗,恣意妄为,将自己的清白身子也输给了苟凉生! 林文忠让邹氏去探问,没想到女儿非但坦然承认,反而说苟凉生为人有趣,要跟苟凉生成亲,往后一道行走江湖,做一对神仙侠侣! 这分明就是男人们哄骗无知少女的老掉牙套路,可林雀儿一直在父亲的疼溺下长大,根本就无从分辨,反而对苟凉生死心塌地! 林文忠心头大怒,狠揍了苟凉生一顿,将他丢入柴房,明日便打发他滚出去,生怕女儿会执迷不悟,林文忠还丢了几贯钱,让苟凉生自己与女儿说清楚道明白,让女儿死了这条心。 那苟凉生果真是个软骨头,与林雀儿说了之后,后者果然给父亲认了错,见得女儿迷途知返,林文忠也就安心了。 这些日子以来,应该是林家过得最欢乐的一段时间,因为三个儿子接连澄清了误会,回到了府邸,与父亲冰释前嫌。 按说这同样是大喜事,可即便如此,林文忠都没有喝酒,唯独今夜却喝了不少。 林勋知道,父亲表面上心情大好,实则内心却疼惜不已,他之所以表露出开心,只是装给林雀儿看,让这个女儿没有后顾之忧,让她往后还能够开开心心过日子,实则他的内心早已在滴血,不知道自己对女儿的疼溺,到底是对她好,还是害了她。 林勋在军伍中混迹,对父亲的声名也有足够的了解,虽然父亲对小妹说要将苟凉生扫地出门,但林勋知道,父亲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丑恶的捣子,明日打发出门之后,这小子绝对活不了太久! 难道说苟凉生察觉到了父亲的意图,所以并没有向林雀儿袒露实情,反而指控父亲棒打鸳鸯,教唆小妹,二人合谋杀了父亲? 林勋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心寒,轻轻将怀中的小妹推开来,直勾勾地盯着她,冰冷地问道。 “你告诉我,大人所言,是不是真的!” 林雀儿见得兄长那满是怒火的眸光,终于知道害怕了,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书房外的邹氏等人,早已听得房间内的动静,此时听到林雀儿大哭,当即与林官等人都冲了进来! “姓杨的!你干的好事!”邹氏快步走过来,将女儿抱在怀中,朝杨璟怒目而视道。 林勋却双眼血红,朝邹氏怒问道:“娘,你都知道,对也不对!” “知...知道什么?”邹氏见得长子那吞人的目光,也是心虚起来,支支吾吾不敢看林勋。 “说!”这等作态岂能瞒得了林勋,这一声暴喝之下,邹氏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朝林勋求道。 “儿啊!你糊涂啊!你父亲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看着小妹遭受牢狱流逐之苦么...” “娘...”林雀儿见得母亲回护自己,当即扑入邹氏的怀中,哭哭啼啼地撒起娇来。 林勋见得小妹和母亲如此,当即愤怒地站起来,取下墙上悬挂着的父亲的宝剑,将剑刃抽出三寸来,厉声道。 “都给我说清楚!” 邹氏登时吓傻了,她很清楚儿子的个性,为了与父亲斗气,儿子能够离家十几年,独自在军伍中打拼,今日不把实情摊开来说清楚,是如何都蒙混不过去的了。 “唉...作孽啊...你好生与哥哥说清楚了吧...”邹氏将女儿轻轻推开,无奈地叹气道。 “娘...”林雀儿还待撒娇,却见得母亲扭过头去,知道没别个法子里,便只好硬着头皮坦白道。 “凉生...凉生说父亲嫌贫爱富,他打探到小道消息,说父亲...说父亲不久就要将我许配给韦镇仙的蛮人儿子,以此来维护矩州的平安,还说韦镇仙的儿子是个野人...说父亲要拆散咱们...” “凉生他是个好人...虽然他爱赌,但却是真心待我好的...他被父亲打得不成人样,父亲竟然还想杀他,他只不过喜欢我,这又有什么错!难道父亲这一辈子就不准我心仪的男儿喜欢我,百般对我好,就只是为了将我嫁给蛮人的儿子么!” 林勋听得此言,恨不得几十个耳光将这傻妹子给打醒,既然连苟凉生这样的人都深信不疑,却为何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啊! “凉生说爹爹明日一定会杀了他,他说有人想帮他,只要我将一封书信放进父亲的柜子里,那人就能够带着咱们远走高飞了...” “放进书信?”杨璟听到此处,不由心头一紧,那书信分明是被取走了啊,那幕后之人想要将书信放进去,又是何目的? 杨璟适才让李准和风若尘重点搜查的,便是林雀儿的房间,原因便是杨璟的推断,他有理由相信,林雀儿肯定是参与者,所以他也不需担心书信,也就没有打断林雀儿。 林雀儿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口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继续坦白道。 “父亲睡觉的时候都会锁着门,但我经常拍门吵闹他,渐渐的他也就没再锁门睡觉了,我拿着书信溜进父亲的房间,父亲正在熟睡,我便从他身上取了钥匙,将书信放进柜子,用衣服遮住,可当我把钥匙还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父亲...父亲已经死了...” 林雀儿说到此处,也抹了一把眼泪,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她闪着泪花悲伤道:“我慌了,怎么叫怎么摇,父亲都没醒过来,我便冲出去叫人,可刚出了门口,就被从苟凉生捂住了嘴...” “他一直被关在柴房里头,我见他被绑着难受,生怕伤了他,便给他松了绑,还送了些吃食,原本决定放了书信就跟他逃走,没想到他担心我,就在后窗那里偷看,见我要呼喊,便拦住了我...” “他说如果我喊人的话,事情就会败露,那咱们就再也走不了了,我也怕了,那时节也是没了主意,便由着他进房,他摸了摸父亲的脖子,确定父亲死了,便慌了起来,说要是咱们就这么走了,别人肯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于是他就想伪造现场,让人觉着父亲是被刺杀的...” 邹氏显然早就知道了内情,只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林雀儿,然而林勋等兄弟三人,目光里头却充满了陌生和冰冷,仿佛再也不认得自家妹子了一般。 林雀儿不敢看哥哥们,瞄了母亲一眼,低头继续说道:“凉生找来一把刀子,说要在父亲身上刺一刀,我...我就说,如果凉生动手的话,同样会被查出来,不如让我动手好了...于是就让他先回去取行囊,打算动完手就离开这里...” 林爵等人本以为凉生威逼利诱,林雀儿才会对父亲的尸首不敬,没想到竟然是自家妹子主动提出来的! 林爵咬紧牙关,紧握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扇这个无知妹妹几巴掌,可杨璟却暗中扯住他的袖子,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断林雀儿。 因为他知道,林雀儿对林文忠其实也很愧疚,如果哥哥们要动手打她,她一定不会求饶。 林雀儿又落泪了,断断续续地哭诉道:“我...我本以为自己能够...能够狠下心来,可当刀子落下之时,我才知道...以后我就是个没爹的孩子了...” 邹氏听得此言,赶忙走过来搂住了女儿,林雀儿却轻轻推开母亲,任由眼泪落下,继续说道。 “我...我只是闭着眼睛刺了一下,就没敢再看父亲,走出去带上门之后,我又记起来,如果让人见到那封书信,事情同样要败露,便偷偷把信取了出来...” “我知道杨璟大人要回来了,因为父亲本来要去迎接杨大人的,可惜因为我的事情,父亲表面强颜欢笑,内心却郁郁,到时候哥哥们肯定会请杨大人来查案...” “早先我便听三哥说过杨大人的本事,三哥也不愿跟我细谈,我就只好去问别人,知道杨大人能看手纹,便将钥匙这些我碰过的东西,都擦了一遍...结果就让母亲撞见了...”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杨大人您能看在父亲的面上,放过我们这次吗...我只是想跟凉生走...”林雀儿忍不住大哭起来,在坦白之后,她仍旧想着要跟苟凉生离开,而且仍旧想着得到父亲的庇护... 第三百二十一章 知州死斗逃凶 杨璟对林雀儿并无成见,毕竟她娇生惯养,要星星要月亮,形成这样的性格,也并不奇怪,可当杨璟听到她替自己和苟凉生求饶,即便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仍旧想着凭借父亲的面子,为自己和苟凉生开脱,这就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是滋味了。 林文忠到底是不是英雄,杨璟也不想去评判,但林文忠绝对是个真汉子,这点毋庸置疑。 人多说穷儿富女,儿子就要穷养,让他知道上进知道努力,以免往后成为扶不起的纨绔,女儿要富养,以后才不会贪图荣华富贵,不会因为一些些小利就上当受骗。 林文忠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但两种养育方式,都走得太远,太过极端。 因为他对儿子的苛刻要求,儿子们十几年不曾归家,也就是因为杨璟的到来,使得他与儿子们再度发生了交集,才使得儿子们解开了多年的误会。 而对女儿的过分宠爱,也造就了今日今日的结局。 对于林雀儿的请求,对于邹氏适时投过来的恳求目光,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这个时候,李准和风若尘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呈给了杨璟。 林雀儿见得这书信,脸色顿时苍白起来,邹氏也是大吃一惊,因为这意味着杨璟其实早就怀疑到了林雀儿的头上,否则又怎会这边刚刚袒露真相,他的手下便搜到了书信! 此时邹氏和林勋等人才深刻地体会到,人都说杨璟破案如神,实非浪得虚名! 杨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封书信之上,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林文忠死因不明,但幕后真凶肯定是预谋已久,而且还通过苟凉生和林雀儿来放入这封书信。 苟凉生与那真凶之间到底有多深的牵扯,尚未得知,但林雀儿确实只是个无知的任性少女,被宠坏了的孩,仅此而已。 但无论如何,若非林雀儿极其不专业,这封书信也没办法被截下来,杨璟当即打开了书信。 没想到竟然是以林文忠的口吻和身份所写!林文忠本是矩州刺史,只不过是个虚衔,但官场上都清楚他在矩州的分量,朝廷也需要他来制衡韦镇仙,这点是毫无争议的。 而林文忠在这封信上,竟然奏请朝廷,让矩州知州魏潜,调任夔州路提点刑狱,权领矩州地方厢兵,配合宁西军,在矩州与大理边境布防! 本着谁得益谁犯罪的动机原则,如果这封信被顺利放进柜子,又没有林雀儿和苟凉生弄巧成拙地伪造现场,这封信只能当成遗物被发现,魏潜便极有可能得到调任,那么是否意味着,魏潜有着重大嫌疑? 杨璟扫视了一眼,并未发现魏潜,又看了院子外头,仍旧没有发现魏潜的身影! 杨璟朝外头的矩州捕快们问道:“知州大人呢?” 那些个捕快面面相觑,一名老捕头则向杨璟禀报道:“知州大人说肚子不舒服,到茅房解手去了...” 杨璟给李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走出房间,杨璟想起魏潜的为人,未免节外生枝,便朝宗云道:“你一并过去看看吧。” 宗云也拎得清楚轻重缓急,没跟杨璟抬杠,默默跟着李准前往后院。 杨璟将书信递给林勋,朝他问道:“大公子你且看一看,这是不是刺史大人的笔迹。” 林勋见得这内容,倒也没太大的惊讶,毕竟父亲暗中掌控地方军政,魏潜又是父亲的心腹,推举魏潜上位,也无可厚非。 不明就里的他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谨慎地答道:“确实是父亲的手笔...” “真的是亲笔信?”杨璟这一下就有些迷糊了,如果真是林文忠的亲笔信,那幕后真凶又何必大费周章? 杨璟将书信又转给了林官,朝他说道:“二公子你再认一认。” 林勋虽然也读过一些书,但毕竟早早踏入军伍之中,又十多年没与父亲往来,而林官是参加过科举的,与林文忠相处的时间也长,林文忠书房里头还挂着林官的字画,林官的判断应该比林勋更细致,也更加可信一些。 林官也意识到杨璟的用意,便仔细观摩起来,过得许久,才点头道:“字迹确实是父亲的...” 林官一下定论,杨璟不由有些失望,魏潜乃是林文忠的心腹,如果林文忠早早察觉到了危险,而提前写下这封信,就该早早递送到朝廷去了。 难道说有人知晓了林文忠的打算,所以控制了驿站和邮铺,而使得林文忠的信无法投递上去?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书信应该在林文忠手里才对,为何会在真凶手里,再经由苟凉生之手,藏到林文忠的柜子之中? 杨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将那信拿了回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杨璟终于看出猫腻来了! “二公子,你看看,这信或许真是刺史大人的字迹,但字里行间并不连贯,太过工整,每个字都是独立的,并无连笔,虽然我没见过刺史大人的书法,但字如其人,以刺史大人的性子,布局不该如此娟秀清新才对...” 林官经过杨璟这么一提醒,再看这信,顿时觉得漏洞百出! “这...这是截取了父亲的单字,一个个临摹才拼凑起来的!” “正是如此!”杨璟握了握拳,有些激动地说道,如此一来,证实这封信是伪造林文忠的字迹,那么魏潜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因为林文忠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要真想提拔魏潜,早就已经奏请朝廷了,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眼看着大理要沦陷,蒙古人要攻打矩州,却将自己手头上的权柄,分出去给魏潜这个唯唯诺诺韬光养晦的窝囊知州! 杨璟早先就已经察觉到,魏潜这个人其实并不简单,懂得隐忍的男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漫说勾践韩信这种,便是日常生活当中,也是如此,岂不见人常说,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唤么! 关于幕后真凶,终于有了第一个嫌疑人,杨璟心里正激动,此时李准却跑了回来,朝杨璟道:“大人...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杨璟见得李准脸色不对,赶忙在李准的带领下,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林勋和林爵等人赶忙让人点起灯笼,快步追了上去,待得到了后院,但见得宗云等人已经点起了火把。 这后院是一片竹林,茅房就在竹林子里头,一排过去,约莫有五六间,左边木房子是给主人家用的,中间是客人用的,最右边则是给下人用的茅草房。 杨璟快步走过来,但见得宗云和王不留正在救治一个人,浑身都是血迹,凑近了一看,竟然是魏潜! 这魏潜右胸和肩膀,手脚都有伤口,鲜血仍旧在流淌,孙二娘和鹿白鱼赶紧上前来帮忙。 宗云抬起头来,看了杨璟一眼,而后朝主人家的木屋房努了努嘴道:“里头还有一个。” 杨璟看了看魏潜,思绪翻涌不定,但终究还是将疑虑压了下来,从林勋手里接过一个灯笼,走到了主人家用的木屋前。 这木屋前面已经流出鲜血,血腥气混着香灰和尿素的气味,林勋等人倒也还好,邹氏和林雀儿以及那些个尾随而来的人,纷纷退让开来,不敢靠近。 杨璟发现地上全是血迹,上面有不少脚印,挑剔灯笼一开,不算太大的茅房里头,躺着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身上同样是伤口累累,不远处的地板上,则丢弃着一柄带血的解牛剔骨刀! 杨璟蹲下来查看了一番,死者约莫二十啷当岁,面容狰狞,身上刀伤多达十二处,其中也有部分很明显的防御伤。 杨璟又扫视了茅房内部,将灯笼抬高了一些,可就是抬头的刹那,便见得房梁上挂着一个包袱,杨璟顿时明白了过来。 此人想来便是苟凉生了! 杨璟让林勋进来辨认了一番,果真确认,就是苟凉生! 这苟凉生想必是一直等着林雀儿,一旦林雀儿伪造好现场之后,便与她一同逃离。 只是他没想到林雀儿被邹氏撞破,引来了林勋等人,封闭了府邸,他是求出不得,便只好躲在了茅房里头。 苟凉生也算是心思缜密,知晓主人家死了人,肯定都集中在林文忠那边,怕是很少有人会使用主人家的茅房,便是有个尿急,也只会在房里的恭桶尿壶解决,便躲在了这里头来。 像林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房间里都备有马桶和夜壶,晚上的时候由丫鬟婆子送进去,早上再由仆人端出去处理掉,夜间也就不需要跑出去上茅房,毕竟夜里冷得紧,也懒得动。 苟凉生连这些细节都能够想到,可见心思过人了。 只是他没想到,魏潜并没有进入客人专用的房间,因为天黑,也没那么多计较,便闯进了主人家用的木房。 两人许是发生了惨烈的搏斗,这苟凉生混迹街头,心思又活络狠辣,魏潜又没有武功底子,能够活下来,已经殊为不易了。 既然苟凉生敢对魏潜下死手,那么便说明魏潜不是幕后真凶,只能说明幕后真凶深知杨璟的推理能力,想要嫁祸给魏潜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幕后真凶看来还是另有其人! 杨璟仔细勘查了现场的血迹,以及两人搏斗之时撞击木板的裂隙等等,又通过血迹上的足印,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走出茅房之后,鹿白鱼和孙二娘已经将魏潜救醒,虽然看着惨烈,但刀伤没有伤及心肺内腑,魏潜也是性命无忧,止血包扎之后,便与杨璟说起详情,与杨璟现场勘验的结果相符。 杨璟仿佛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苟凉生与真凶有着多大的牵连,目前还不得而知,需要进一步调查,而他与林雀儿只不过演了一出闹剧,平白浪费了杨璟许多宝贵的调查时间,而且也制造了不少麻烦和阻碍,导致杨璟走了岔路。 眼下杨璟不得不重新出发了。 他走到邹氏和林雀儿的面前,朝邹氏说道:“林姑娘是受苟凉生蛊惑,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苟凉生已死,本官却需要继续调查真凶,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确定刺史大人的真正死因,所以...” 邹氏重重一叹,摆了摆手道:“只要能保住雀儿,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杨璟见得如此,也不由苦笑摇头,扭头一看,苟凉生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来,林雀儿正趴在尸体上痛哭,比林文忠死了还要伤心... 邹氏也是心灰意冷,却没想到杨璟突然压低声音,朝她问了一句:“林姑娘不是刺史大人的亲生女儿吧?” “你什么意思!”邹氏同样压低了声音,怒视着杨璟。 杨璟却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林姑娘应该是吴家当初逃出来的遗孤了,也只有这样,才会让刺史大人如此疼惜吧...” 邹氏闻言,如遭雷击,过得许久才低头,忿忿地骂了一句:“傻老头子!” 嘴上虽然骂着,眼泪却哗啦啦直滚,停不住,拼命护着林雀儿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三百二十二章 酒食醉饱过度 人常说爱情使人盲目,自大会让人目光短浅,每一种情绪,无论正面还是负面,都会给人带来不尽相同的影响。 对于林文忠而言,愧疚陪伴着他的下半生,为了弥补这份愧疚,他不惜将吴氏的后裔藏在自己的家中,以女儿的名义,对她千般顺从百般好。 这愧疚带来的负罪感让他感到非常的痛苦,但他却不想遗忘,也不想放下,甚至每每夜里便摩挲着那柄杀死吴家家主的短刀,强迫自己铭记这段往事。 人是一种很喜欢沉沦其中的动物,有人沉迷于美色好酒,有人沉迷于声色犬马,也有人沉迷于权势尊威,当然,也有人喜欢沉迷于过往的痛苦之中。 或许这种痛苦会让他生不如死,但这种痛苦却又不断证明着,他的心还是活着的。 杨璟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愧疚和痛苦,也不算太了解林文忠这个可敬的老人。 但他知道,林文忠从来都一视同仁,他对待三个儿子的态度,与对待女儿的态度,实在有着云泥之别。 且不说古时重男轻女,便是疼惜女儿,以林文忠如此克制的性格,断然也不会宠溺到如此极端的地步。 这也只能说明,林文忠并没有将林雀儿当成女儿来养,这个女儿就像他心中那个愧疚的无底洞,需要不断付出自己的所有,来填补和弥补,也只有不断地付出,才能缓解愧疚所带来的痛苦。 杨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邹氏却自己的言行,替杨璟验证了这个问题。 诚如杨璟所言,苟凉生已死,想要放林雀儿一马,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也终于明白,邹氏之所以性情大变,就是为了替亡夫继续保护林雀儿。 他无法指责林文忠夫妇的做法,他只是被他们之间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和相濡以沫、心灵相通的这种感情所感动了。 眼下魏潜虽然保住了命,但除了与苟凉生之间的遭遇和死斗,这位知州大人也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杨璟的调查还需要继续进行。 在得到了邹氏和林勋等亲属的许可之后,杨璟终于带着宋风雅,开始给林文忠验尸。 按说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让亲属参与,毕竟要顾及亲属的个人情绪,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个亲属,强烈要求参与验尸。 而让杨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参与者并非在军伍里打拼了十几年的铁血汉子,如今的矩州兵马都监察林勋,也不是江陵府暗察子密探的小档头林爵,而是平日里温文儒雅到了有些懦弱窝囊的林官! 杨璟想起林文忠书房里头悬挂着的,那些落款为林官林朝臣的字画,也隐约体会到了林官的心情。 杨璟早先已经初步查验过林文忠的尸身,今番想要找出真正的死因,也只能动用解剖的手段。 毕竟林文忠的房间还要留给邹氏当个念想,总不能搞得血淋淋的,所以杨璟便将旁边的书房当成了临死的验尸房。 杨璟打算搬运尸体的时候,林勋和林爵上前来,与林官一道,兄弟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尸首转移到了隔壁的书房,便如同小时候父亲背着他们在军营外头,小心地追捕着猎物一样。 林勋和林爵最终没有留下来,杨璟让宋风雅将门关好,周围点上十几个灯盏,梁上挂着好几个灯笼,房间内顿时亮堂如白昼。 毕竟是冬天,杨璟也不担心这些灯火会使得室温上升,影响到尸体的内部变化。 杨璟看着林官,一边戴着手套,一边问道:“二公子,咱们这就开始?” 林官暗自吸了一口气,咬牙点了点头,杨璟便点了三根线香,与宋风雅林官一道拜祭了林文忠,便打算除去林文忠的衣物。 邹氏对林文忠太过了解,并未给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穿上富家翁常用的那种松垮垮的寿衣,而是给他穿上了一身旧战袍。 林官并没有太多言语,默默地走上来帮忙,与杨璟一道,给父亲除下这套战袍,小心地叠好,轻轻放在父亲脚边的凳子上,用白布盖着下半身,生怕父亲仍旧会着凉一般。 杨璟虽然有心培养宋风雅,但林官在场,总不好将林文忠当成教学的标本,也只好让宋风雅靠后一些,给他当个助手。 杨璟从头部开始检查,便是头皮和毛囊都没有放过,而后一路检查到脚趾,除了左胸那处浅创之外,林文忠身上还有十几处陈旧性伤痕或者伤疤,左手腕还有些畸形,应该是骨折之后没能正确接驳复位,而导致的畸形。 杨璟也并没有放过眼耳鼻口喉等关键部位,甚至于连下身都检查过,可谓从上到下由内而外,终究没有太多的收获。 林文忠虽然年过六十,但仍旧每日练武,身子骨也硬朗,身上并无肥胖赘肉,甚至连大肚腩都没有,皮肤虽然松弛了些,但肌肉还未萎缩。 杨璟将手术器械都取出来,摆放在旁边的长条桌上,准备开始解剖,可这个时候,林官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杨璟想了想,只好摇了摇头,林官也感到非常的失望,忍不住眼眶发红,转过身子去,本以为自己比大哥和三弟坚强一些,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 身后的宋风雅见得林官的神色,于心不忍,便朝杨璟道:“杨大哥且稍等...” 杨璟扭头过去,朝宋风雅投去询问的目光,但见得宋风雅咬了咬下唇,而后有些没底气地说道。 “我爹爹曾经说过,若身上没有明显致命伤,体表肤色口眼耳鼻皆无异常,则可用醋和热水来洗检,若皮下或者体内有隐伤内伤或者针锥等微孔,即可显现出来...” “若果洗检之后,周身没有伤痕,而亡者肚皮膨胀,用手拍之而响,便是酒食醉饱过度,胀满了心肺而致死...” 宋风雅从小耳濡目染,宋慈写书的空当,她也会帮着整理父亲的笔记和验尸状等第一手材料,所以对宋慈的法医理论非常的熟悉,此时不忍林官看着父亲被开膛破肚,只好有些心虚地做出了这个建议。 “刺史大人虽然并未出现肚腹鼓胀,但老夫人和大公子说过,刺史大人已经戒酒十几年了,今夜却喝了不少,所以咱们也不能放过酒食醉饱过度这样的可能性...” 宋风雅虽然在杨璟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也接触了很多现代法医的知识和方法,对于父亲的经验理论,有时候也会产生质疑,但眼下她也顾不得这许多。 虽然麻烦一些,但起码能够让林官安心一些,让他知道解剖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这样他的心里也容易接受一些。 杨璟也看得出宋风雅的用意,心里也不由感到欣慰,宋风雅给他的感觉一直比较随性洒脱,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杨璟已经发现,宋风雅其实是个内心细腻的女孩子,洒脱豪迈不过是她的外在罢了。 林官自然知道宋风雅的身份,宋慈名满天下,她的女儿又与杨璟一道查案,林官顿时便升涌出希望,满眼期待地朝杨璟问道:“大人...这法子能不能试试?” 杨璟寻思了片刻,看了看宋风雅,便朝林官道:“那便烦请二公子让人准备热水和醋吧。” 林官心头一喜,赶忙让人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送进了房里,宋风雅竟然亲自执行,用热水和醋来洗检林文忠的尸身! 林官也是满心感动,且不说宋风雅是个千金小姐,便是寻常未出阁的女子,天底下也没一个敢做这等事情,仵作之流本就是下贱的勾当,宋风雅却亲力亲为,而且那种认真专注的神色,烛火打在她身上时散发的那种柔光,所有的一切,都让林官感到惊艳和震撼! 此时反而轮到他觉得内疚,觉着自己应该让杨璟解剖,如此一来,也就用不着让宋风雅做这种事情了。 虽然他很想帮忙,但在清洗的过程中,需要观测身体表皮的变化,杨璟和宋风雅也就没让他插手。 当宋风雅洗到肚腹部之时,林文忠的腹部竟然出现了一道道浅红色的横纹! “杨大哥!快看!” 杨璟取过一个灯盏,凑近了一看,但见得腹部的横纹细密,而且不在少数,看起来有点像...有点像妊娠纹! 宋风雅听杨璟说这些横纹有些类似妊娠纹,也不由吃惊,因为她早先与杨璟一同工作,杨璟曾经跟她开过这样的玩笑,她知道女人生育之后,极有可能会留下妊娠纹,尤其是肥胖一些的女子。 可林文忠是个大老粗,更不可能怀孕产子,又怎么可能留下妊娠纹! 杨璟也意识到问题的诡异之处,他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地朝林官说道:“二公子,你还是先出去歇息一下吧。” 林官见得杨璟面色严肃,知晓这腹部的横纹引出了古怪之处,接下来杨璟和宋风雅可能要动刀了,他已经见到了宋风雅的努力,知道解剖是无法避免的,心里也终于接受了,深深看了父亲的尸身一眼,而后转身走出了房门。 杨璟将一柄手术刀交给宋风雅,朝她吩咐道:“切开他的咽喉部,看看有没有喉头肿胀的迹象。” 宋风雅虽然算不上炉火纯青,但也是技艺娴熟,当即点了点头,捏住手术刀,从旁边取了一把钳子,便动起手来。 而杨璟则按压了腹部,又在胸部各处叩击,而后取出听诊器来,又检查了一遍,这才以手取穴,在上腹部的位置,当脐中上六寸,前正中线旁开半寸的地方,切开了一道口子。 杨璟撑开切口之后,当即有黏糊糊的暗红血液涌了出来,血液里头还混杂着许多碎渣,散发着温热的恶臭! 此时宋风雅已经检查完毕,惊喜地朝杨璟报道:“杨大哥,他的喉头水肿,几乎将整个喉部都给堵住了!” 杨璟扭头一看,但见得宋风雅手上同样是黑血,那血液里头也有着不少残渣,正往切口外头涌! 杨璟的心头一喜,却压抑了下来,而后又在下腹部切开一个口子,甚至将修长的二指探进去触查了一番。 当杨璟的手指从那口子里拔出来之时,杨璟带着些些惊喜,朝宋风雅说道:“我想,或许我知道他的死因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桂花树下的酒 杨璟从事法医工作也有好几年了,来到大宋之后,又继续干着推吏的行当,但凡有勘查现场和验尸的活计,素来亲力亲为,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而让人厌恶的害人手段! 从目今掌握的情况来看,林文忠并非被人下毒,反而与宋风雅推测的有些类似,是酒食醉饱过度而死,但又有着异乎寻常之处。 林文忠的喉头出现了肿胀,乃至于彻底封闭,而杨璟检查过他的下身,肛门等下身孔窍同样因为肿胀被封闭起来! 也就是说林文忠就像一只布袋子,被人封住了上下两头,中间的肚腹脏腑等几乎全部被撑爆,内部出血与食物残渣以及肠胃内液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混做一处! 但通常而言,肠胃等脏器全部破裂,里面的内容物全部流出,必定会使得肚腹膨胀,双眼凸出,皮下出血等等状况,可林文忠身上却并未出现这些迹象。 唯一的表征便是肚腹上类似妊娠纹的横纹,这种横纹应该是肚腹急速剧烈膨胀,牵拉肌肉皮肤,而后又快速收缩才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林文忠并非没有膨胀的情况,而是肠胃等脏器突然爆裂,短时间内将肚腹撑得鼓胀,却又很快消退了下去,这才留下了这样的横纹! 寻常的酒食,根本就无法做到这一点,杨璟不由想起后世的一个小实验。 将薄荷糖放入可乐等碳酸饮料之中,会在短时间内产生大量的泡沫,使得可乐从瓶子里头狂喷而出! 这种相互反应的效果能够在短时间内产生大量的泡沫和气体,若发生在身体内部,上下出入口又被封闭的情况下,应该是可以撑爆肠胃的。 当然了,这也只是杨璟说考虑的一种可能性,漫说这个朝代并没有可乐和薄荷糖这种东西,便是有,也没办法解释为何喉管食道及下身的谷道同时出现肿胀封闭的情况。 而且寻常肿胀根本就产生不了那么大的压迫力,如果肚腹内果真出现爆裂,便说明里头的压力足够大,即便肿胀也会被冲开,而宋风雅和杨璟切开之后,却从里头取出了石棉一般的东西! 这些絮状物似石棉而非石棉,浸润了鲜血,凝固成血块的模样,堵塞上下出口,而且给人一种生猛鲜活的诡异感觉! 杨璟与宋风雅查看了一番,又切开这些絮状物,仔细研究了之后,也是不得其解,只能给林文忠做腹部切开。 切开之后,杨璟不由恍然,因为腹部里头竟然全都充塞着一样的絮状物! 杨璟顿时明白过来,正是这些絮状物,便如同可乐瓶子里头的泡沫和气体一般,短时间内就将林文忠的肠胃撑爆,而后又如同棉花一般,将鲜血等一并吸附,才使得肚腹收缩,膨胀由此消退!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宋风雅听得杨璟的推断,也是大感惊奇,颇有叹为观止的意思。 杨璟正用手术刀拨拉着这些絮状物,细细检查过后,才抬起头来,朝宋风雅道:“或许二娘和鹿姐姐会认得,把她们叫进来吧…” 宋风雅点了点头,而后走出房门,与林官支会了一声,后者便往正房院子那边走去。 宋风雅回到书房里头,便配合杨璟,将林文忠好生缝合起来,收拾干净现场,又给他穿上了那身战袍,稍稍将领口拉高,遮住喉咙的缝合线,林文忠看起来也就跟没解剖之前一样了。 将这些工作做完之后,杨璟也松了一口气,可当他放松下来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虽然缝合尸体不需要顾忌太多,时间也快很多,但孙二娘和鹿白鱼只是在隔壁房间,为何林官一去不返,这么久都没有将孙二娘和鹿白鱼带过来! 杨璟将手套摘掉,走出书房,但见得院子里头空空如也,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宋风雅也是满脸疑惑,与杨璟相视一眼,两人便走出了院子,此时才听得隐约的哭声从花园里传了过来! 杨璟不由加快了步子,出了内宅的走廊之后,便看到花园那头火光照耀,人影攒动,所有人都围着一棵桂花树,邹氏与林家诸多女眷的哭声划破夜空,撕心裂肺,凄惨到了极点! 林官此时就在人群之中,搀扶着邹氏,而林勋与林爵却不见踪影,宗云等人也都同样不在场。 见得杨璟分开人群走进来,林官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悲愤,朝杨璟低声道:“杨大人…” 杨璟放眼一看,但见得邹氏身前的草席上,放着一具白布包裹着的尸体,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够闻到腐臭气味。 “这是怎么回事?” 林官看了那尸体一眼,而后朝杨璟道:“大人…这才是我家小妹…真的小妹…” “真的小妹?难道说…先前那个林雀儿,竟然是…竟然是假的?!!!”宋风雅失声低呼了道,可她朝杨璟投去求证的目光之时,却见得杨璟面无表情,显然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我早该想到是她啊…”杨璟有些懊悔地喃喃道,宋风雅正待发问,邹氏已经突然惊醒过来一般,爬过来抓住杨璟的脚,哭着哀求道:“大人你一定要抓住那人!一定要!老身求你了!” 杨璟赶忙蹲下来,要将邹氏扶起,这老夫人接连遭遇打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又撞跌跌扑到尸体跟前,嘶哑的声音仿佛要将声带扯断一般哭喊道:“我可怜的雀儿啊…”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揪心不已,朝林官问道:“他们都出去追击了吧?” 林官点了点头:“大人的侍卫刘汉超和曹卧虎一直在府邸里头搜查线索,见得这桂花树地下有新泥,便让人挖开,没想到竟是小妹的尸体!” 林官双眸通红,悲愤地说道:“他们也认不得,便让大哥来辨认,大哥认得是小妹的衣装,赶忙把母亲和三弟叫了过来,从背上的胎记,认出了正是我家小妹…王不留老先生说,死亡时间看着起码也有七八天了…” 杨璟见得尸体边上还有几个带泥的坛子,心里也不由酸楚! “这桂花树下,就是你父亲埋酒的地方了吧…” 林官默默地点了点头,宋风雅却一头雾水,不知杨璟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刺史大人应该是叫林姑娘自己过来挖的酒吧?” “是,父亲气恼小妹的恣意妄为,说既然女儿留不住了,这酒再埋着也就没意思了,倒不如喝了,便让小妹自己将酒挖出来…”林官再次点了点头,却紧握着双拳,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怒火,仿佛恨不得将假冒小妹的那个女魔头碎尸万段一般! 这古时民间有着一种风俗,在女儿小时,便埋下一些新酒,待得女儿出嫁,在挖出来,这种酒就叫做女儿红。 杨璟也不知道女儿红是何朝何代开始的风俗,但林文忠应该是在这里埋下了桂花酒的。 林雀儿与苟凉生之间的事情被林文忠知晓后,林文忠仿佛失去了女儿一般,便让林雀儿来挖酒,希望能够感化她,只是林文忠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早已被杀掉,被一个女魔头说取代,此举非但没有感化那个女魔头,那女魔头挖出女儿红,却将林文忠女儿的尸体,填进了酒坑里头! 事实上任谁都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高明的伪装者,非但完美地易容成林雀儿的样子,声线神态习性甚至于一些小动作,竟然都一模一样,连邹氏都没能察觉出来! 当然了,杨璟和孙二娘等人是知晓这世上还有这等样高人的,因为杨璟和宗云不久前还在她手上吃过大亏! 他们都以为姒锦已经逃走,即便躲在韦镇仙的庇护之下,也应该会偃旗息鼓,没想到她竟然潜伏到林文忠府上,非但杀了林雀儿,还伪装成林雀儿,在府上生活了几天,与苟凉生演了一出私奔的苦情戏,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不说,还杀了林文忠! 杨璟之所以认为孙二娘和鹿白鱼会认得林文忠尸体内的絮状物,是因为他怀疑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石头蛊,或者说是升级版的石头蛊! 而他早先已经问过林官,当夜林文忠吃了几碗饭,更多的则是喝酒,那酒就是自家的桂花酒,是林文忠为女儿出嫁所准备的! 因为一家子人一同用饭,大家都吃一样的饭菜,只有喝的酒不同,林文忠喝的是桂花酒,女眷没有喝酒,林勋和林官则用米酒陪父亲小酌。 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这桂花酒里头,而桂花酒是林雀儿挖出来的,所有的这一切串联起来,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说姒锦是幕后真凶,那么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杀死林文忠,为何又要嫁祸给魏潜,难道说韦镇仙已经坐不住,要与白牛教联合起来搞事情了么! 只是杨璟仍旧不太明白,姒锦想要刺杀林文忠的话,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一定要冒充别人家的女儿? 或许姒锦享受的并非杀人的快感,享受的是伪装成他人,进入他们的生活,体验别人的人生所带来的种种乐趣! “不对!她确实在享受这种无人能够识破她伪装的乐趣和成就感,但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这些,她没必要潜伏在林府,而且她分明有机会接近我,甚至杀掉我,但她都没有这样做!” 杨璟的脑海之中不断闪现各种可能性,一个个问题浮现出来,又不断被他解答,而后又不断提出推测,又不断被他推翻,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处,环环相扣,当杨璟通过不断的演算,终于将这些障眼幌子和旁枝末节全都除掉之后,杨璟终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相较于刺杀林文忠,还有更重分量的事情和理由,才足以让姒锦冒险潜伏在此处!” 林文忠虽然只是虚衔,但实际上掌控着矩州的军政,确实是个值得刺杀的大人物,而比林文忠更为重要的是什么? 杨璟思来想去,脑子里不由涌现出一个让人极其震惊的可能!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危机四起之时 杨璟苦苦思索着姒锦潜伏于林府,除了刺杀林文忠之外,那个更为重要的目的,此时他终于理出了头绪来,心里也是震惊到了极点! “二公子,快带我去林姑娘房间看一看!” 林官不明所以,但见得杨璟如此急迫,也顾不得这许多,将母亲邹氏交给府上的老妈子,匆匆交代府邸的佣人妥善措置场面,便带着杨璟来到了林雀儿的房间。 早先李准和风若尘已经私下搜查过林雀儿的房间,并果真搜出了那封陷害魏潜的遗书来,但如今既然已经发现林雀儿早已被杀死,他们见到的只不过是姒锦伪装的西贝货,那么就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个问题了! 其先杨璟还在怀疑,说不定魏潜只是苦肉计,为的只不过是骗取杨璟的信任,因为他的伤口实在太过巧合,身中数刀,刀刀都很深,可刀刀都避开要害。 然而此时杨璟不得不推翻自己的怀疑,因为如果是姒锦,那么她就是故意留下这封书信,而且早知道杨璟会派人来搜查,甚至于她一直在有意引导着杨璟的推断! 杨璟本来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姒锦绝不会留下太多的线索和痕迹,但杨璟今次的目标很明确,他并非漫无目的来搜查,他是要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 杨璟来到林雀儿的房间,便直奔丢弃和存放垃圾的竹篓,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里面的脏东西! 姒锦虽然伪装能力超凡入圣,但为了避免被揭穿的风险,能少接触林府的人,自然也就少接触林府的人,所以她才制造了与苟凉生厮混的故事,为的就是少跟林府的人相处,以减少被发现的风险,同时也符合林雀儿任性而无知的性格。 但人无完人,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太过完美其实就是最大的破绽,而姒锦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天衣无缝,就算她能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杨璟! 并非杨璟有多厉害,而是姒锦考量到彼时刑侦的技术水平,她的犯罪能力已经超越了刑侦的水平,但此时的刑侦水平对于杨璟而言,还是很低很低。 此时的刑侦人员无论是对现场还是对线索的感知与捕捉,都不如杨璟那般先进与全面,许多重要的侦查方向,都没有成为此时刑侦人员的工作内容。 就如同杨璟能够通过指纹对比来筛查一样,从这一层面上,杨璟就碾压了所有的办案人员,当然也包括姒锦这种自认高明的犯罪者! 杨璟翻找了装垃圾的竹篓,里头并没有太多东西,虽然有些黄纸,但上面并没有字,只是残留着一些胭脂水粉,应该是姒锦用来涂抹化妆的。 而竹篓的底部则有一些茶叶渣子,这东西倒是引起了杨璟的主意! “找找地面上是否有茶水泼洒过的痕迹或者茶渍!”杨璟朝宋风雅和林官说道。 林官也不知道杨璟为何要找这样的痕迹,但事关重大,能不能抓住那女魔头,替惨死的父亲和小妹报仇,就靠着杨璟的团队,他自然不敢怠慢。 杨璟和宋风雅毕竟对林雀儿的闺房不熟悉,而林官比林勋和林爵留在家里的时间要长很多,与小妹的关系也很好,不多时便在窗台的盆栽里头,发现了一些东西! “大人,这里!” 杨璟赶忙过来,挑起灯笼一看,盆栽的泥土上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碎末,杨璟捻起一些来,拇指食指碾碎搓了搓,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终于验证了他的推断,而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杨大哥,这是什么东西?你要找的就是这些?”宋风雅不禁好奇地问道。 林官微微皱眉,朝宋风雅说道:“这些是纸张烧掉之后的灰烬…小妹虽然任性了些,但却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小妹从来不会用茶水来浇灌这些花儿的…更别说将烧着的纸灰之类的丢进茶盅里了…” “烧掉的纸张?”宋风雅听得林官如此说着,突然醒悟过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朝杨璟问道。 “杨大哥认为姒锦潜伏在林府,刺杀林大人是次要,拦截出入林府的情报才是真正的目的?!!!” 杨璟见得宋风雅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便点头道:“不错,她之所以伪装林姑娘,潜伏在林府,就是为了拦截刺史大人的情报,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军情急报!” “军事情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书写军情邸报的都是特殊的纸张,柔韧而坚实,不易损毁,这种纸张与寻常宣纸或者黄纸的材质不同,灰烬也很容易辨认…” “姒锦之所以冒险潜进林府,怕是韦镇仙和白牛教,已经跟蒙古人商约妥当,要对矩州发动突袭了!” “只有截断林大人的情报传递渠道,蒙蔽了林大人,才能够让矩州无法提前设防,他们就能够兵不血刃拿下矩州!” “她知道林大人对林姑娘百依百顺,而林姑娘也是最能亲近林文忠的人,所以才选择杀掉林姑娘,自己取而代之!” 杨璟推测出这些之后,宋风雅也是惊骇不已,若真是如此,那么韦镇仙白牛教与蒙古人里应外合,矩州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办法坚守太久! “杨大哥,这可怎么办啊!” 杨璟看了看宋风雅,面色越发难看,自言自语道:“她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掉林文忠?如果她没有编造苟凉生的故事,就仍旧能够与林文忠相处下去,眼下她却杀掉林文忠,只能说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蒙古人和韦镇仙白牛教等,都已经蓄势待发,甚至已经在攻打矩州的路上了!” 杨璟陡然惊醒过来,一面往房门外跑,一面朝宋风雅和林官喊道:“快!发动府邸所有人,将追捕的人手全部召回来!” 林官适才也听到了杨璟的话,听说矩州要被攻打,也不敢再迟疑,发动了林府的下人,赶紧出去寻找林勋等人。 杨璟快步走出林府,但见得林爵带着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府门前,想来是一无所获,没能发现姒锦的踪迹。 “林爵!”杨璟将之召了过来,取下自己的皇城司指使令牌,朝他郑重地下令道。 “你带着本官的令牌赶往宁西军,让宁西军召集所有兵力,做好备战,让指挥使明日到知州衙门参加军议,另外,派人到夔州提点刑狱司走一趟,让他们做好准备,将夔州路兵马都监给我一并召过来!” 林爵知道杨璟在紧急时刻,才能够动用这些权限,眼下杨璟算是火力全开,将一直没用过的权柄,几乎一次性都用了个遍,他也知道情况势必紧急,也就顾不上安慰伤心欲绝的老母亲,当即带着暗察子,分头行动去了! 杨璟对林府的门子交代了一番,让他见得回来的人,全数让他们到知州衙门集合,便要往知州衙门走去。 这才刚迈出府门,便听得身后有人带着些许惊慌喊着:“巴巴…巴巴!” 杨璟心头一紧,赶忙转头,便见得杨艾男撑着拐杖,一脸惊慌地走了出来,却没力气迈过高高的门槛。 杨璟这才刚刚回到矩州,在魏潜那处坐了一会儿,便马不停蹄来到林府查案,这大半夜都未得歇息过,孙二娘将天香圣女关在林府,把杨艾男交托给林府的奴婢,自己却跟着鹿白鱼等人出去了。 这林府的人因为要操办丧事,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而后又开始查案,所有人都没空闲,也没法四处走动,到了后来,又发现了林雀儿的尸体,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那看护杨艾男的奴婢,也被临死抽调到别处去使唤了。 杨艾男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可言,便出来寻找,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杨璟,生怕杨璟把自己给遗忘在府里,便想着到门口来守着,只要杨璟离开,就一定能够见到他。 可惜虽然孙二娘一直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又在杨璟的建议下,用夹板等方式,想要矫正杨艾男的畸形腿,但时日终究是短,还没能见到效果。 杨艾男虽然支撑着拐杖能够走动,但并不能长时间远距离地行走,到了半路就再也走不动,停停歇歇好几次,才挪到了门口。 这段日子他算是最受宠爱的一个,连宗云都偷偷教他吸气呼气,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吸气呼气到底有什么用,但他能够感受得到宗云对他的善意,因为宗云对谁都不冷不热,唯独对他展露笑意。 他很努力学习官话,渐渐已经听得懂杨璟等人的对话,但自己却不敢开口说,而他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杨璟教他的,要他称呼杨璟:“巴巴…” 他很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很顺口,也很亲切,而且每次他喊杨璟巴巴的时候,杨璟都充满了一种让人很舒服的笑容,但他似乎能够感觉到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所以一直没敢说出口。 直到此时,他发现杨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附近,便加快了速度追上来,眼看着杨璟跨过了门槛,他却绊了一跤,跌得口鼻都流了血。 然而他却不管不顾,毕竟在天坑世界里头,他受尽了苦头,早已习惯了这种痛楚,他拼命往门口这边,连滚带爬,情急之下,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来。 杨璟赶忙走过来,将杨艾男扶了起来,见得杨艾男主动抱着他,不断喊他巴巴,杨璟心头也很是愧疚。 他望着偌大的刺史府邸,想起林文忠对林勋三兄弟以及林雀儿的那份情感,想起林文忠惨遭杀害,留下了岌岌可危的矩州局势,杨璟突然有种任重道远的使命感。 他抬头看着刺史府的大匾,咬了咬牙,心中默默地说道:“林文忠,一路走好吧…” 杨璟转头看时,府邸外头黑漆漆一片,那延伸出去的街道,便如同通往黑暗深渊的死亡之路,而前方则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东方渐渐发白,紧凑而跌宕的一夜即将过去,然而杨璟却仍旧没能歇息,因为明日,才是真正的开始,矩州,夔州路,西南以及川蜀,乃至于整个大宋,都将迎来至关重要的时刻! 第三百二十五章 矩州的新情势 东方渐渐亮起来,杨璟背着杨艾男,身边跟着天香圣女,走在贵州城的青石道上,往矩州衙门方向慢慢走着。 天香圣女被孙二娘下了蛊,必须每日服用睡蛊丸,否则蛊毒发作,她根本就没办法逃走,眼下只能任由孙二娘摆布,自然不敢对杨璟下手。 虽然此时的杨璟身上还养着一层龙鳞蛊,以此来保护和治疗身上的烧伤,但以杨璟的武功,天香圣女即便敢动手,也没有半分胜算。 矩州的气候有些像四川地区,冬天并不是很干燥,反而阴雨绵绵,早晨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寒风乍起,很是湿冷。 杨璟用自己的外袍包着杨艾男,一路上都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冷静下来之后,杨璟也考虑了很多,首先他无法找到林文忠的情报来源,也就无法短时间内探知林文忠到底接到了什么具体的军情。 也不知道林文忠发出去的情报是什么,因为这些都让姒锦给烧毁了。 但自打蒙古人攻打大理之后,宁西军和夔州路的庆安军就一直在关注着西南边境的军情,如果蒙古人真的攻陷了大理,必定会震惊朝野。 可如今官场上却静悄悄没消息,只说蒙古人似乎在大理遭遇到了高氏军队的顽强抵抗,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攻陷蒙古。 既然如此,蒙古人应该不至于抛下大理战场,而突袭矩州,因为一来他们无法突破大理的防线,即便他们能绕过大理,兵力也应该不多,再者,他们也不会两头开战,重新点燃大宋的战场,这样对他们的战局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容易将他们拉扯到战争的泥淖之中。 所以杨璟更倾向于后面一种推断,那就是蒙古人只是虚张声势,真正发力的则是韦镇仙和白牛教! 白牛圣母法会无疾而终,但因为总舵被宗云和杨璟剿灭的消息传出来,韦镇仙却因此收拢招纳了不少武林高手,而白牛教那七百多极有可能是护教军主力的人,都散入到了韦镇仙的地盘势力里头。 这也直接看出韦镇仙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拥有了反叛起事的底气,剩下的便只是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魄力和胆量了。 所以对于姒锦刺杀林文忠一事,杨璟更倾向于韦镇仙和白牛教即将揭竿而起的推测。 走到这一步,杨璟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个问题,林文忠虽然只是刺史的虚衔,却能够掌握地方势力,与韦镇仙分庭抗礼,可人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林文忠可以这般,韦镇仙又何尝不能? 所以矩州官场以及地方军镇之中,肯定还有韦镇仙的人,然而如今林文忠已死,也没能留下什么秘密。 这么一来,杨璟也就没办法知道谁忠谁奸,谁是林文忠的死忠追随者,谁又是韦镇仙的走狗鹰犬。 而杨璟之所以将夔州路提刑司,夔州路安庆军,以及矩州衙门、宁西军的首脑都召集过来,其实也有着试探的意思。 从局势来看,韦镇仙等人已经蓄势待发,所以他手底下的那些势力,肯定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如今杨璟要召集他们商议军事,若果是韦镇仙的人,肯定会担忧被杨璟发现,肯定会借故推脱这次召集,毕竟杨璟已经亮出了皇城司绣衣指使的腰牌,这是在行使自己的特权,地方官员照着常理说,是不敢也不能拒绝的! 即便他们推脱不了,也会从中作梗,不让杨璟接管地方军政的核心。 大宋朝从北宋开始,就为了保护赵家天下,而设立了奇葩又严谨的官制,武人的地位和权柄都很低,行军打仗需要文官或者宦官来充当监军,相互制衡,才能让那些有贼心的人没有贼胆,即便有贼胆,也没有造反的能力。 因为这种特殊的官制,所有武将都算不上实权将军,即便是实权将军,也没有擅自调动军队的权柄。 而杨璟身为皇城司为数不多的绣衣指使,有着监察地方,刺探敌情,预防敌袭和镇压叛乱的职责,所以他的腰牌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杨璟心里不断思考着对策,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矩州衙门,由于魏潜重伤,衙门的防卫也变得很是森严,遥遥里见得杨璟从夜色中走出来,便有三五个捕快按住刀柄,快步围了上来。 “来者何人!” 这些捕快将灯笼高高举起,见得是杨璟,赶忙松开刀柄,低头行礼道:“杨大人...” 魏潜这位矩州知州说好听些是韬光养晦,说难听一些就是懦弱无为,早先托庇于刺史林文忠,才没有被韦镇仙扫地出门,如今林文忠死了,他也深受重伤,知州衙门顿时群龙无首,杨璟的出现,无疑让衙门的公人们感到异常的安心。 毕竟杨璟乃是皇城司的人,是官家直属的实权大臣,还是官场上人人闻之色变望而生畏的密探头子! 捕快们赶紧将杨璟迎进了知州衙门,杨璟先到后衙看望了魏潜。 这位知州大人身上多处被刺,大量失血,身子虚弱得紧,好在并没有伤及要害,此时神志倒也清醒,见得杨璟,便朝杨璟道:“往后衙门的事情,可就有劳杨大人费心了...” 杨璟心里也是苦笑不已,他进入官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巴陵县的时候,便清楚地认知到,即便巴陵这样的县城,整个县衙里头各色官员胥吏就有一二百号人,加上奴仆劳役走使手脚等等,几乎将近四百人要养活。 除了知县和县丞主簿教谕县尉典史等官员,还有六房胥吏和押司等等,这些官吏勾心斗角的手段丝毫不比朝堂上衮衮诸公要差多少。 杨知县上任之初,甚至没能够掌控实权,完全处于被架空的状态,也就杨璟横插一脚之后,得益于杨璟的帮助,杨知县才真正掌控了县衙大权。 一个县衙便已经折腾成这等样子,一个知州衙门,而且还渗透安插着不少韦镇仙的人,杨璟想要帮着魏潜整治这个衙门,利用知州衙门的资源来给自己办事,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杨璟见得魏潜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忍拒绝,便朝魏潜应道:“知州大人安心养伤便是,这衙门自有规条纪律,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本官也会替大人留意一二的。” 魏潜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杨璟叮嘱他好好养伤,也就走出了内衙。 此时已经天亮,衙门也开始忙碌起来,杨璟被安顿在二堂旁边的偏房里头,歇息了一会儿之后,宗云等人也纷纷赶了过来。 姒锦果然还是成功逃脱了,宗云等人出动了这么多人手,而且杨璟这边高手尽出,却仍旧无法抓住姒锦,众人多少有些失望与低落。 虽然林爵带着自己的令牌去召集地方军政要员,但这些人想要赶到州府衙门,还需要不少时间,杨璟想了想,便让孙二娘等人在衙门安顿下来,自己却与宗云,带着穆小英,来到了韦镇仙的大总督府!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次拜访,如果韦镇仙真的已经与白牛教筹备完毕,准备随时造反,那么杨璟和宗云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然而杨璟与宗云商议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走一趟,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不过这种试探就相当于将自己的手臂伸到老虎嘴边,打赌老虎是睡是醒一般,宋风雅和王不留等人也是竭力反对。 虽然大家都忙活了一宿,但刘汉超和曹卧虎等人,还是悄悄跟到了大总督府四处,若真有意外发生,可以随时支援杨璟和宗云。 而在杨璟和宗云看来,此行除了试探韦镇仙之外,他们还有着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将董尚志等一众南无派的高手,都给挖过来! 林文忠遇害,魏潜惨遭无妄之灾,姒锦的潜伏,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矩州无法躲避的一场战乱。 不管蒙古人会不会绕过大理,来支援韦镇仙和白牛教,相较之下,杨璟这边的力量还是稍显薄弱的。 虽然夜郎人已经独立,不再受到白牛教的操控,但即便少了夜郎人,白牛教仍旧有着隐藏的力量,比如白观音偷偷转移的这七八百位护教军高手。 而韦镇仙在州府衙门里同样有着自己的亲信,或许也就只有宁西军这样的朝廷军镇,与韦镇仙的地方武装力量有着无法化解的宿怨,才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杨璟这边。 虽然杨璟有着皇城司的身份,但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他也必须考虑进去,这些人未必就会听从自己的调度,再者,擅自调动军队,这是要杀头的,除了杨璟拥有便宜行事的权柄外,其他人根本不敢,也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杨璟还是需要增强自己的力量,如果能够将夜郎人召集过来,当然是极大的助力,杨璟已经让徐凤武带着自己的密信,去仙云山寻求大贤者的帮助了。 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在无法短时间增强自身力量的情况下,杨璟只能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既然无法增强自己的力量,又想要打败敌人,那么只能最大程度削弱敌人的家底! 白牛教黑狐军的覆灭,实在让杨璟等人尝到了大获全胜的滋味,但思来想去,这里头未必没有白观音暗中筹划的成分。 因为消息泄露出来之后,齐聚贵州城的那些个武林高手,大部分其实都已经投靠了韦镇仙。 这固然因为韦镇仙乃是世袭罔替的大土司,有着不可置疑的号召力,其中也有董尚志的南无派的原因。 因为董尚志在大总督府作客,而韦镇仙对外已经宣称董尚志是他们的客卿。 再加上杨璟的密探身份曝光,使得本来决定要投靠宗云和杨璟,成为他们新宗门从龙之臣的那些人,全都因为南无派的影响力,而投靠了韦镇仙。 杨璟和宗云今次拜访韦镇仙,确切来说应该是拜访董尚志才对,他们要将那些武林高手,从韦镇仙的手里抢回来!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有董尚志的支持,否则根本就无法成事! 第三百二十六章 探龙潭访虎穴 杨璟和宗云的来访显然也出乎了韦镇仙的意料之外,这位大土司没想到杨璟和宗云竟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勇闯龙潭虎穴,心头不由佩服起来。 但佩服归佩服,该设的埋伏却一个都没少,在韦镇仙一声令下,整个大总督府很快就布置妥当,四面八方都有高手把守,甚至还出动了大量的弓箭手! 无论杨璟和宗云的武功有多么高强,遇上这群神射手,保管让他们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杨璟和宗云身上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身上还覆盖着一层龙鳞一般的龙鳞蛊。 当他们来到大总督府之时,韦镇仙竟然亲亲热热地出门来迎接,身后一辆木质四轮小推车,上面安坐若素的便是被杨璟和宗云打残了的秦玄策。 至于韦镇仙的左首处,便是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以及丘本玄等一干南无派弟子。 既然姒锦已经出现,白牛教那些暗中隐藏的高手,又全部都散入白裤族,托庇于韦镇仙,那么便足以说明韦镇仙一直都是白牛教的人。 而作为韦镇仙的心腹,秦玄策应该早就知道杨璟杀了黄真韵! 他与黄真韵虽然不合世俗礼法,甚至不惜破坏纲常伦理也要在一起,说明他们是真心相爱,是有着真感情的,而并非相互利用。 所以杨璟能够从秦玄策的眼中,感受到极其强烈的仇恨和极其凝聚的杀意! 杨璟和宗云只是坦然面对,因为他们好歹是全真道的正宗弟子,是受到全真教和董尚志承认的正式弟子,只是少了一份僧道的户牒而已。 除非董尚志放下宗师真人的身份,真正决定要辅佐韦镇仙造反,否则他是如何都不会坐视杨璟和宗云被韦镇仙杀掉。 而早先连宗云都反对杨璟这次拜访,虽然他身上有重阳真人的法印,但他也不敢确定董尚志能不能保得住他和杨璟。 但杨璟在这个问题上却出奇的强势,认定了董尚志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和宗云的安全。 杨璟之所以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南无派作为全真道的支脉,传承于正统,按说不该与白牛教和韦镇仙这样的人走在一处。 至于认为董尚志顾及自己与秦玄策的同门之谊,那更是淡吃萝卜闲扯淡,因为秦玄策乃是全真道的弃徒,即便到了现在仍旧被全真道本宗的人追杀啊! 董尚志能够成为掌教真人,如果真的如此天真烂漫,南无派早就销声匿迹了。 全真教看起来风光十足,名满天下,但他们接受了蒙古汗的册封,在南方大宋朝或许能够得到武林人士的认可和追捧,但官方对他们却并不喜欢,朝廷对全真教也一直保持着警惕。 因为根据朝廷登记在册的统计,全真教的教徒和信众,数量远比白牛教等宗教武装组织要更多,一旦这群曾经接受蒙古汗册封的道士,官家和朝堂上的大臣门,其实都秉承着极其小心的态度。 官家已经不再册封真人,反而大力扶持佛教,全国范围内的僧人和佛教徒,无论是规模人数,还是朝廷的扶持,都在与日俱增。 据说董宋臣等掌权派,甚至已经投递奏章,言称道士们不事生产,又擅长装神弄鬼妖言惑众,联合武林人士,将地方上搞得乌烟瘴气,打算削减在册道士的人数。 白牛教等武装势力,其实也都是借鉴和模仿全真道的模式罢了,所以也别想象得太乐观。 而朝堂上早几年便已经开始大力扶持佛教,多地的全真道宫殿,都被朝廷征用,到头来才发现改成了和尚庙。 这其中让杨璟最感到笃定的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举行道教和佛教的辩论,史料无差的话,全真道会大败而归,道教地位一落千丈,佛教会正式成为国教,全真道从此将一蹶不振! 董尚志作为南无派的掌教真人,肯定早已得到消息,他之所以踏足武林,高高在上的全真道各支脉开始放下身段,对武林人士抛出橄榄枝,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免得全真教辩论落败之后,会被这些武林人士落井下石,到时候便是雪上加霜了! 非但董尚志来西南,便如同清净派和龙门派遇仙派等等诸多派系,都已经派出海量的弟子,云游四海,拉帮结派,为保存全真教的实力而积蓄着武林能量! 所以杨璟敢肯定,董尚志绝没有看起来这么的单纯,更不是为了秦玄策或者颜面问题,才走进大总督府的。 他想要火中取栗,在朝廷对全真道已经不再信任的情况下,利用这等样的小动作,尽量博取武林人士的好感,但终究有条底线,如果参与了韦镇仙的造反,没等到佛道两家的辩论,全真道就得提前玩完。 所以杨璟可以肯定,董尚志想要得到好处,但绝不会参与韦镇仙的造反,更不会眼睁睁看着韦镇仙杀死杨璟和宗云! 并不是因为杨璟和宗云是南无派王道明一脉的弟子,而是因为杨璟是官,而且还是大宋皇帝直接统御的密探! 一旦杨璟被韦镇仙杀死,韦镇仙势必会用杨璟来祭旗,用杀死杨璟来当成造反的号角,用杀死杨璟当成揭竿而起的起点和象征xingshi件! 可他董尚志还在韦镇仙的府上,今遭白牛教不惜大出血,传出总舵被剿灭的消息,才逼迫这些武林人士投靠了董尚志这边,为此,董尚志也不得不继续逗留下来,但他绝不可能呆到韦镇仙造反,肯定会提前离开。 虽然韦镇仙已经极力隐瞒造反的事情,也一直在通过董尚志,不断拉拢武林人士,但董尚志身为掌教真人,又岂能全无察觉? 当他听说杨璟和宗云竟然前来拜访,他也是头疼得紧,因为如果杨璟和宗云不来,他就能够轻松脱身。 可如今杨璟和宗云一来,他只能提前与韦镇仙分手决裂,甚至不惜得罪韦镇仙,早先与韦镇仙所谈的条件,也都将全部化为乌有! 韦镇仙看着杨璟和宗云,并没有说话,而是扭头朝穆小英说道:“小英,你终于回来了...” 穆小英站在宗云的身边,听得韦镇仙如此说着,她却没有半点表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早已看清了韦镇仙的真面目。 不可否认,韦镇仙对她确实百依百顺,但这种好并不是真正将穆小英当成女儿的好,而只是想要求得穆小英的谅解,只有穆小英原谅了他,他才能够解开最后的心结,获得最终的心安,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而已,就像他为了自己的事业,抛弃了穆小英母女一般,这么多年过去,韦镇仙仍旧是那个只为自己的枭雄,并没有半分改变,穆小英早已对他死了心。 自己的女儿对自己不理不睬,韦镇仙却并不感到尴尬,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一般,他终于转向杨璟,直接问道。 “杨大人屈尊来到寒家,不知所为何事?” 堂堂大土司,亲自出来迎接杨璟,说明已经认可了杨璟的官方身份,可又摆出一副冷漠地拒人千里的姿态,这里头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杨璟并不打算跟韦镇仙打哈哈,他之所以敢来,就是因为大势所趋,就如同韦镇仙明明准备要造反了,却又不得不出来迎接他一样,只要你一天不造反,你就仍旧是大宋朝廷的官。 杨璟故作严肃地朝韦镇仙道:“韦大人,本官也是手脚无措,求告无门,这才来求助于韦大人的。” 韦镇仙冷笑了一声:“杨大人乃堂堂皇城司提举江陵府公事,谁人不知皇城司的本事通了天,本都督只不过一介山野莽夫,又如何能帮得了杨大人的忙,杨大人想进来喝杯粗茶,倒还是可以的,哈哈。” 韦镇仙如此一说,秦玄策也是面露杀气,杨璟却不以为然,朝韦镇仙道。 “实不相瞒,刺史林文忠大人昨夜遇害身亡,知州魏潜又遭人刺杀,眼下重伤未愈,整个地方官府人心惶惶,本官也是没奈何,这才来求告韦大人的...” “竟有这等事...这刺客也是够猖獗的了,不过嘛...缉拿凶手可是皇城司的分内之事,杨大人不去抓凶手,跑到我大总督府又是何意?”韦镇仙虽然嘴上震惊,但面色平淡,显然早就知道事情经过了,甚至连掩饰都不屑去做。 杨璟面露难色道:“韦大人切莫笑话本官了,本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底下便只有那么几个人手,伺候本官端茶递水还成,缉拿凶犯却力有未逮...” “韦大人身为矩州安抚使,对矩州地面又熟悉,所以本官特来向大人求助,希望大人能够借个三五百人,好让本官领着去搜山,早日抓住凶手,为林刺史伸张正义,为朝廷立下威严!” 韦镇仙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也知道董尚志绝不可能让他杀了杨璟和宗云,本来只是想着装装样子,将杨璟打发掉也就罢了。 没想到杨璟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漫说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不日即将举旗,三五百人绝不可能送出去,单说杨璟明明察觉到他造反的意图,却还如此肆无忌惮挑拨他的耐性,便足以让韦镇仙感受到被羞辱了! “杨大人,本官虽然领着朝廷俸禄,但这安抚使也只是个闲散虚职,身边虽然有几个使唤的人,可都是本族本宗的兄弟,却如何找三五百人借给杨大人,满是三五百了,如果杨大人想要找三五个鞍前马后听使唤的人,本官倒是可以做主,许了杨大人的请。” 韦镇仙也算是以牙还牙,你说三五百,我就给你三五个,老子都准备要造反了,给你装装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董尚志在场,杀了你杨璟都不皱一下眉头! 然而杨璟却也并不恼怒,朝韦镇仙道:“韦大人真愿意借个三五人给本官?” 韦镇仙听得杨璟此言,又见得杨璟嘴角露笑,顿时醒悟过来,正要反口,杨璟已经指着董尚志等人道。 “既是如此,那么便请韦大人允许董真人协助本官捉拿凶手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说服掌教真人 韦镇仙虽然知晓了杨璟与宗云在仙云山的所作所为,也知道杨璟已经获得了夜郎人的认可,更是清楚白牛教在这件事当中的惨重损失。 但这里头未尝没有白观音的主动放弃,若白观音将隐藏着的那七八百高手都投入进去,便再没有实力帮助韦镇仙掀起内战了。 所以杨璟和宗云虽然领先了一阵,但韦镇仙也并不丧气,毕竟他即将要起事,而且得到了白牛教的帮助,杀掉了林文忠,奸计差点就得逞,如果朝廷将军政大权交给魏潜那个窝囊废,事情就更加顺利了。 虽然中途出了意外,伪造的那封林文忠的举荐遗书并没能经过官方途径传递上去,但眼下矩州群龙无首,正是他举事的大好时机! 少了夜郎人,对于韦镇仙而言便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得到白牛教的支持,他很快便能够当上西南王! 然而杨璟竟然还在上蹿下跳,非但如此,竟然还跳到了他的大总督府来,还当着他的面,狮子大开口地要三五百兵马,完全是在戏弄韦镇仙! 韦镇仙连西南王的衮服都已经绣好,就等着振臂高呼,从者如云,到时候杀入州府衙门,夺取贵州城,便能够占地为王,又岂能在杨璟面前忍气吞声! 若非董尚志在场,他早就四周藏着的高手一拥而上,将杨璟和宗云砍成七八十段了! 不过他终究忍耐了十几年,眼看着就要起事,被杨璟这么一激就坏事的话,也忒不值当,只要应付了杨璟一句。 没想到杨璟又拿住这句话的破绽,开口要将董尚志给请过去! 此时韦镇仙才明白过来,什么林文忠被杀,什么魏潜遇刺,什么缉拿凶手,什么借个三五百人,全他娘的是骗人的,杨璟这小子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将董尚志这尊大拿给请走的! 韦镇仙虽然对外宣称董尚志是在大总督府作客,但其实董尚志代表的是全真道,与韦镇仙商谈,可以帮助韦镇仙拉拢一些武林人士,但作为交换,一旦朝廷正式取缔全真道,驱逐道人之时,韦镇仙必须要庇护这些道人。 当然了,这也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韦镇仙真的能够占地为王,而且真的能够坐稳西南王的位置! 董尚志或者说全真教对韦镇仙其实充满了信心,因为朝廷此时北面战事吃紧,根本就抽不出禁军南下剿匪,只能依靠临近州府的地方厢兵,战斗力根本就比不上韦镇仙的蛮兵。 而且朝堂上的文官武将,其实都已经开始放弃西南地区,因为大理即将沦陷,蒙古人即将打进来,即便消耗了兵力镇压韦镇仙,最终还是要抵挡蒙古人的铁蹄,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兵力全部丢给四川的余阶,以及在江陵府和静江府等地布防。 全真道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不惜在朝廷的眼皮底下搞了小动作,让董尚志来与韦镇仙做一场交易。 董尚志和南无派,乃至于全真教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实在名不虚传,这些天已经有数百武林人士成为大总督府的客卿,他们散落在矩州的各个角落里头,只要韦镇仙起事,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内应! 可如今杨璟指名道姓要借走董尚志,虽然这些武林人士并非全都因为董尚志才投靠的韦镇仙,后者也给予了这些武林人士足够的利益诱惑,但董尚志一走,势必有一部分人要动摇。 虽说如此,但韦镇仙心里也有着一定的自信,毕竟局势已经很明朗,他韦镇仙兵强马壮,又有白牛教支持,内部还有武林高手作为内应,甚至连衙门里头都有他的细作,贵州城里头隐藏着的蛮兵更是不在少数。 只要董尚志脑子没老到傻掉,都应该看得出他韦镇仙对矩州对西南王是势在必得的! 所以韦镇仙便哈哈大笑了两声,朝杨璟答道:“杨大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董真人只是在寒家做客,并非我大总督府的人,恕本都督难以从命了。” “当然了,如果董真人愿意帮助杨大人,本都督也绝不会阻拦便是了。”韦镇仙也是充满了自信,将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丢给董尚志,事实上是想借杨璟这个问题,让董尚志表个决心。 他知道董尚志不会掺和到造反的事情来,但他也自信董尚志绝不会帮杨璟,因为帮杨璟就无异于推翻他们之间的交易,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杨璟却没有气馁的意思,微笑地直视着董尚志,朝他问道:“董真人超凡脱俗,乃人间谪仙,若能帮助本官,凶手必定手到擒来,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董尚志也是一脸的郁闷,他早就去意已决,迟早要离开大总督府,直以为韦镇仙会随便找个借口回绝杨璟便罢了,没想到这大枭雄本性难改,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想着让自己表明一下立场! 董尚志不是不知道,如果他投靠杨璟,便能够得到朝廷的认可,朝廷的认可自然比韦镇仙的托庇要好太多,但问题是朝廷能赢才行啊! 因为韦镇仙已经跟他摊开来说清楚道明白,他比谁都清楚,矩州今番势必会落在韦镇仙手里,这个西南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如今林文忠被害,连魏潜这个窝囊废都已经歇菜了,就凭一个杨璟,要人没人,要武备没武备,韦镇仙掌控矩州内外,整个贵州城在韦镇仙面前简直就是千疮百孔,没有任何的防御,矩州那是唾手可得的! 可杨璟却指名道姓要他董尚志站在朝廷这边,这是劝说,同样也是警告,但问题是,杨璟凭什么警告他董尚志? 难道说杨璟还有其他手段?还有其他法子能够镇压韦镇仙的举旗反抗,能够保住矩州? 董尚志思来想去,便只有夜郎人,可夜郎人刚刚才摆脱了白牛教的控制,想要赶到矩州也需要时间,再者,就凭一两千常年到头见不到阳光的地下爬虫,还能翻了天去? 刨除夜郎人这个援军,杨璟能够动用的,便只有宁西军,但宁西军可不是谁都能够调动的,起码杨璟这个荆湖北路的提举江陵府公事,就管不到夔州路这边来。 当然了,这是董尚志并不知道杨璟拥有便宜行事的莫大权柄,这完全就是官家赵昀给杨璟的一柄尚方宝剑,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够动用。 而宁西军无法调动的话,便只有夔州路的安庆军,可安庆军需要统筹兼顾大局,而且与宁西军一样,都不是杨璟能够调动得了的。 没有这两个军镇的支持,杨璟难道想要凭借矩州的厢兵,以及提刑司的那些个官兵,就妄图镇压韦镇仙和白牛教联手?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量,都如同韦镇仙所想的那般,朝廷方面能赢的几率已经低到看不见了,也难怪韦镇仙如此自信,让董尚志来表明立场了。 董尚志也感觉很奇怪,自己心底明明就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见到杨璟和宗云,就会不自觉考虑诸多胜负因素? 难道说自己心里在质疑,自己的心里其实认为杨璟还有赢的可能? 为什么见得杨璟和宗云那气定神闲泰然若素的神态,他董尚志会如此的犹豫不决? 身为武道宗师,更是南无派的掌教真人,董尚志已经道心通明,心如磐石,再无心魔纠缠,可在杨璟和宗云面前,他却生出了诸多顾虑来,这让他如何都想不透。 越是想不透,他的沉默便越久,以致于韦镇仙都有些不耐烦了,而身后丘本玄等诸多弟子,也都很是迷惑,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掌教真人如此的犹豫不决。 就在董尚志悬而未决之时,杨璟再度开口道:“董真人,我知你嫌本官寒舍简陋,还是大总督府住着舒服,也没必要以身犯险去捉拿凶犯,董真人若是拒绝,本官也能理解,不过相见即是有缘,咱们终究是同门,无论成与不成,我与师兄都有一份礼要赠予真人,还望真人不要嫌弃。” 杨璟前番可谓一语双关,将杨璟与韦镇仙的优劣势对比都隐晦地指了出来,而到了后面,则直白了许多,直接与董尚志攀了同门关系。 董尚志是何等人也,自然听得出杨璟的言外之意,韦镇仙虽然赢面大,但即便赢了,也是乱臣贼子,虽然全真道的弟子能够托庇于西南,但终究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可我杨璟和宗云却是你们的同门,即便败了,以杨璟的官身,仍旧能够在朝堂上替全真道求一条出路,当然了,前提是杨璟能够活着离开矩州。 董尚志不得不承认,杨璟确实一针见血,直指人心,而且让他惊讶的是,杨璟非但早已看透了矩州的局势,看穿了韦镇仙的实力,更清楚地看到全真道的未来! 董尚志想了想也就恍然了,因为杨璟是皇城司的人,朝廷打算对全真道动手,取缔全真道,转而推崇佛门,杨璟又岂有不知之理? 事实上董尚志又想错了,杨璟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他只不过凭借后世史料对道门与佛家纷争的大概记载,才推测到全真道即将大祸临头而已。 正是因为思量杨璟话中之话,董尚志竟然没有注意到杨璟后面提及的礼物,直到丘本玄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师父...” 董尚志猛然回过神来,只见得宗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从宽大的道袍袖子里,取出一个黑色银纹的阴阳鱼乾坤袋,双手奉上。 “师叔,好好想想吧。”宗云面对董尚志从来都不会低声下气,此时更是语气平淡,那眼神冷静理智到了极点,甚至让董尚志都有些内心诧异难平。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听到吱吱嘎嘎的声音,众人望了过去,但见得秦玄策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捏着推车的扶手,身子前倾,似乎恨不得站立起来,扑向宗云,将那小车都震颤得咯吱直响! 董尚志猛然想起杨璟和宗云前往仙云山之前,他与二人之间的对话,虽然那时候他便已经知道这是韦镇仙的一个局,但他还是隐瞒了实情,仍旧照着计划,让宗云和杨璟替自己寻找法印。 因为他心里知道,杨璟和宗云根本就不可能找回那枚法印! 可此时,他看着秦玄策的神色,目光集中在乾坤袋之上,只觉得这沉甸甸的袋子里,仿佛装着一个活蹦乱跳的灵魂,正在召唤着他的道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二十八章 掌教真人现场授艺 身为全真道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已经是登峰造极的武道宗师,多年的修炼更多的其实是心境的修炼,其实本该道心通明,洞彻世事,清风伴明月,乘桴浮于海。 今遭出行西南,实则干系到全真教的退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于这枚遗落人间的重阳祖师法印,董尚志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然而此时,他手捧着乾坤袋,仿佛捧着日月山海一般沉重,他并不需要打开袋子,便能够确定,里头确实是重阳祖师的法印!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影响着他,牵动着他那早已波澜不惊的心脏,使得他心跳加速起来。 而当他打开袋子,将那枚小小的印章握在手心,摩挲着印章上的印文之时,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重阳祖师留下了九件法宝,其中一件就是宗云背上的神符剑,而最重要的一件,此时就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董尚志握着这枚印章,再看看杨璟和宗云,突然生出一种异常坚定的错觉,仿佛这天底之事,没什么是这两个小子不能做到的一般! 正当此时,他听得宗云低声朝他说道:“师叔,师父曾经问过我,修道之人修什么,年少时我回答说修身,过了几年他再问,我说修武,再过了三年,修术业,直到现在,才知道该修心,修真。” “师父和师叔一同接受谭祖师的教诲,应该也被问过这个问题,敢问师叔,你现在想修的是什么道?” 董尚志微微一愕,他并未觉得宗云的问题有多么的不敬或者忤逆,他之所以愕然,是因为这个问题,让他一下子便回到了求道之初的时光。 所谓修真,何为真,不过初心则已。 就好似全真道的命运一般,无论何去何从,又岂是人力所能强求的,如今他在韦镇仙处为全真道求退路,却不得不使得道心蒙尘,若人人如此,全真道即便能继续延续下去,又修个什么道? 董尚志紧紧握着那枚印章,而后想了想,走到了宗云的面前,将印章放回到袋子里头,郑重地将那乾坤袋别在了宗云腰间的束带上。 “张本灵,这是重阳祖师传给我南无派谭祖师爷的东西,本该传到你师父手里,如今你师父没了音讯,便由你代为保管吧。” 宗云心头一震,眼眶便湿润了起来,董尚志这般举动,已经为师父王道明正名,再度承认了王道明一脉的正统地位,宗云也终于完成了长久以来的夙愿! “师叔...”宗云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个老人,突然觉得终于找回来那种归属感,而董尚志只是摆了摆手,朝他和蔼地微笑。 “大都督,老道今日有幸得遇本灵本初二位师侄儿,心中甚喜,稍候便与二位师侄儿回去叙叙同门之谊,这些天叨扰大都督了。” 董尚志虽然说得云淡风轻自然而然,可韦镇仙却彻底呆住了:“你说什么?!!!” 这也实在让韦镇仙感到意外和震惊,他心中早已笃定了董尚志虽然迟早要离开,但绝不会是今天,更不会是跟着杨璟和宗云离开。 可看如今这架势,董尚志竟然真的要跟杨璟和宗云站在一处了! 丘本玄等一众南无派弟子也大为愕然,因为早先师父才叮嘱他们,此次西南之行,是为了佛家与道门那场辩论而寻求退路,切记要低调行事,最好不要得罪韦镇仙。 可如今掌教师父非但要离开大总督府,甚至还当着韦镇仙的面,跳到了杨璟和宗云这边来! 明知道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朝廷方面已经没有太大的胜算,再得罪韦镇仙,这段时间屈尊纡贵委曲求全所得来的成果,都将全部白费,一直顾全大局的董尚志,居然选择了剑走偏锋,竟然选择支持杨璟和宗云! “董真人,你...你这是何意!你可要考虑清楚了!”韦镇仙的脸色终于变得阴沉起来。 丘本玄等诸多弟子见得韦镇仙要翻脸,当即跟着站到了杨璟和宗云这边来。 董尚志转身看了看韦镇仙,只是笑了笑道:“大都督,贵府惯吃肉,老道还是跟同门师侄儿们一起走,如此也妥当一些,大都督盛情款款,老道也只能无福消受了。” “董真人应该知道,我西南一族素来好客,便请真人与诸位道长留下来再盘桓几日吧!”韦镇仙双眸露出一丝凶厉之色,将右拳高高举了起来! 韦镇仙话音刚落,大总督府里头哗啦啦冲出大批皮甲蛮兵,而府门前的街道上,却出现了十二个异常高大的江湖高手! 这十二高手人人穿着棕灰色犀皮软甲,外头则是长毛覆满全身的牦牛甲,这牦牛甲乃是一整张牦牛皮所制,加上这些个高手健硕高大,真真如同一头头直立行走的牦牛怪! 他们的手中并非刀剑长枪,而是人手一柄宣花大斧,上头锈迹斑斑,满身尽是铁血气! “这...这是白牛教的十二壁垒护法!”丘本玄见得这十二人出场,也不由暗自心惊。 董尚志微微讶异,但并未太过意外,毕竟他对韦镇仙的为人实在太过了解,如果韦镇仙客客气气将他送走,那才是怪事了。 这位掌教真人转身扫视了一圈,束得整齐的道髻上,几缕散落的白发在寒风中轻轻飘扬着,他朝宗云和杨璟说道。 “二位师侄,师叔也没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今日就传你们三式大摧碑,且随我来。” 杨璟只觉得董尚志此刻霸气难当,而丘本玄等南无派弟子却目瞪口呆,而后纷纷低下了头! 因为三式大摧碑并非全真武学,而是董尚志真人自创的武学,是他们这些南无派弟子一生之中梦寐以求的功夫! 然而董尚志只说传给宗云和杨璟,他们自然不敢偷看半分,只好将头都低了下来。 宗云自然是听说过的,想了想,也洒然一笑道:“多谢师叔教诲!” 宗云朝杨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看仔细,能领悟多少,可全凭自家本事了!” 杨璟听得宗云提醒,也知道董尚志今番是要拿出看家本领,虽然他刚刚登堂入室,但对武学有着浓厚兴趣,武功强上一分,往后自保的能力就多一分,也就更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人,杨璟自然不敢有半分失神分心! 董尚志朝丘本玄等人下令道:“众弟子听令,结北斗七星剑阵,切莫放后头任何一个人过来!” 丘本玄等人得令,唰唰抽出道剑来,身影闪动,很快就结成全真教乃至道教最负盛名的北斗七星剑阵,面对汹涌而来的蛮兵,保护着董尚志和杨璟宗云的后背! 董尚志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向那白牛教十二壁垒,后者也挥舞着宣花大斧,朝董尚志这边冲杀而来! 杨璟并未携带青铜古刀,而宗云虽然背负着神符宝剑,但宝剑并未出鞘,二人亦步亦趋,就跟在董尚志的身后! 但见得那十二壁垒呼啸间似那猛虎下山,眨眼就冲至前头,劈头盖脸就朝董尚志劈砍过来! 那巨大的斧刃撕破寒风,力大势沉,力劈华山,颇具威势! 董尚志却迎面而上,朝杨璟和宗云讲解道:“我这三式大摧碑便真的只有三式,第一是拂碑式!” 董尚志嘴上说着,原本踏雪无痕的脚步却变得沉重,扎根地面,身形微微一矮,大袖随意一挥,杨璟只觉得脸面一暖,仿佛有春风骤起,便见得那宣花大斧呼呼飞了出去,哐当倒插于地,那壁垒高手双手空空如也,脸上也带着万分的惊愕,根本就不知道大斧是如何脱的手! “第二式,按碑!” 那壁垒高手还在惊愕之时,董尚志已经探手而出,按住了他的胸膛! “摧碑!” 壁垒高手正要反拿董尚志,此时董尚志已经话音落地,那轻轻按在壁垒高手胸膛的右手,衣袖突然鼓荡起来,猛然往前一震,那壁垒高手顿时闷哼一声,身上的牦牛甲嗤啦啦四分五裂! 这摧碑手也叫裂碑掌,是运用内力来伤敌的高深功夫,许多道人常年呼吸吐纳,却只能用来养生健体,延年益寿,并无超凡脱俗的伤敌功夫,就是因为他们虽然继续了不少内力,却苦于没有运用这些内力的武功法门。 这种法门在佛家也称之为神通,就好像空有一桶汽油和一辆汽车壳子,却没有发动机,无法使用这些汽油一般。 而发动机也有好有坏,产生的动能也就有大有小,这发动机也就是内功的功法。 董尚志的摧碑手堪称能够将内力转化为最大攻击力的功法,就相当于大马力大排量的发动机一般,能够将同样的汽油,转化为最凶猛的动力! 外行人只是见得董尚志大袖一挥,大掌探出,往前一按一震,但这其中暗含着内力运转的玄妙在里头,没有修炼全真道内功的人,即便看了,也只是见得三招简单招式,却无法感受到内力的运作状况! 那壁垒高手衣甲全部裂开,皮肤上那些个血管更是根根爆出,仿佛体内气血都被煮沸了一般! “嘭!” 那壁垒高手被内力一震,壮硕沉重的身子如断线的纸鸢般倒飞而出,破草包一般砸落在地上,滚出好远一段距离! 杨璟曾见过宗云将软趴趴的太极拳施展出来,堪称化腐朽为神奇,将敌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彼时已经震惊难平。 然而此时见得董尚志这老道人,一副云淡风轻闲庭信步,就这么穿行于宣花大斧阵中,大袖一甩,如仙人飞升之状,手掌轻柔探出,似触摸碑文,陡然一震,又像浊浪滔滔,怒海狂潮,心头也是惊骇不已! 此时他早已忘记了宗云的叮嘱,或者说记住了也没什么大用,因为在杨璟看来,董尚志便只是简简单单的三招,同样的招式在他用来,无人能挡,可如果是外行人用,手都早就被砍断了。 杨璟的金关玉锁虽然已经踏入二重境,但毕竟对全真道的功夫知晓得不够全面,仍旧无法从简单的招式之中化简为繁,再化繁为简,没办法做到内行看门道,便只能外行看热闹,将董尚志的一举一动全都默记于心。 不过身边的宗云却激动兴奋得难以控制,三五步走上去,竟然与董尚志并肩而行,大袖挥舞出去,依样画葫芦,竟然现学现卖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总督府前针锋相对 前面的董尚志与宗云,一老一少联手对敌,宣花大斧和牦牛甲大汉满天飞,身后丘本玄所引领的北斗七星阵那是水泼不进,上百蛮兵竟然无法前进半步! 杨璟想学艺又只能看热闹,想帮忙又插不进剑阵,此时赤手空拳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有些游手好闲,实在是诡异又好笑。 透过人群,杨璟也看得到脸色阴沉铁青的韦镇仙,以及在木质小车上瑟瑟发抖的秦玄策。 杨璟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韦镇仙如今的底气在哪里,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能够拿下矩州,成为西南王? 韦镇仙的实力在于两个方面,一个是软实力,便是他在西南地区的声望,身为大土司,本土势力自然是支持他,西南的各大部族以及地方的豪门望族,甚至于在矩州经商的汉人,想必都会支持韦镇仙。 而软实力对他的帮助,更多的是经营矩州和西南,而非帮助他夺取西南。 想要夺取西南地区,韦镇仙还需要能够上阵打仗的硬实力,那么在地下暗河水道被夜郎人占领截断,蒙古人无法暗度陈仓瞒天过海之后,韦镇仙的硬实力便只剩下数千蛮兵和七八百白牛教高手,以及数百江湖武林的草莽英雄。 这些蛮兵虽然凶残成性,视死如归,但朝廷这边人数也不少,漫说宁西军和安庆军,便是矩州地方官府,好歹也能拉拢起五六千的厢兵和官兵。 而白牛教的七八百高手如果人人都像十二壁垒这般的话,确实有些棘手,但那些江湖武林招揽的草莽汉子,只不过是为了求财求口饭,真要上战场拼死拼活,且不说出工不出力,单说有没有这份胆子,还是个问题。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衙门和地方军镇里头的内应,还能够给韦镇仙提供一些助力。 如此看来,韦镇仙的软硬实力也就这么些,没有蒙古人帮忙,这位西南大土司,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 既然笃定了自己一旦起事,必定能成功,眼下都已经撕破脸皮了,他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为何不干脆一刀杀了杨璟,提着杨璟的头,挂在矩州城头上,就此掀起反叛的大旗?韦镇仙还在等待什么?难道他还有其他的助力没有到位,所以才在等待最终的时机? 那么这股助力又来源于何方?不是白牛教和蒙古人,除此之外,还有谁会成为韦镇仙起事的关键? 虽然四面八方都在血战,但杨璟却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反正也没人能伤到他,他便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杨璟竟然摸着下巴在沉思,实在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在某一刻,杨璟突然抬起头来,扬起嘴角,淡淡微笑,而后越过了丘本玄的北斗七星阵! “你干什么!快回来!”丘本玄虽然看不起杨璟和宗云,尤其对杨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平辈师兄感到异常的嫉恨,但董尚志已经交代过,让他们一定要守住后方,若杨璟有个三长两短,漫说师父不会责骂,单说他面子上便挂不住了。 然而杨璟对此却置若罔闻,眼神极其坚定,便走向了那些手持铁头竹枪的蛮兵! “韦镇仙还在等!”杨璟心里如此笃定地想着,既然韦镇仙还在等,那么他绝不敢对杨璟动手,最后的脸皮绝不可能就此撕破,否则杨璟第一时间就会带着官兵来剿匪! 事实上杨璟召集宁西军和夔州兵马的事情,自然是无法瞒得过韦镇仙的,双方应该都在争分夺秒,韦镇仙本该趁着朝廷这边没有准备好,就及时发动攻势,从内部夺取矩州,然而他并没有。 而只要他敢公开反叛,杨璟一定会第一时间带兵来围剿,所以他没有等到那股关键助力之前,绝不会提前发动,也就意味着,他还不敢也不能动杨璟这位朝廷命官! 董尚志和宗云等人都没有官身,他想如何动手就如何动手,想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但杨璟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城司公事,是天子私军,他一旦对杨璟动手,就形同造反! 那些个蛮兵见得杨璟走过来,便纷纷冲了过来,杨璟却背负着双手,仍旧往韦镇仙的方向走去! “快回来!”丘本玄以为杨璟中了魔怔,或者吃错了药,竟然直愣愣往敌阵之中走,此时也慌了神,可北斗七星剑阵想要整体移动,并不是那么快捷的一件事。 等他们开始调整阵型之时,蛮兵已经冲到了杨璟的身前! 眼看着杨璟就要被蛮兵们击杀,丘本玄等南无派弟子也是心头如焚,然而杨璟却泰然自若,直视着韦镇仙,仿佛在挑衅,有本事你就来杀我啊! 韦镇仙将拳头捏得喀喀直响,秦玄策却及时拉住他的战甲,朝他摇了摇头。 那些蛮兵竟然与杨璟擦肩而过,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更不敢对杨璟动手! 眼看着杨璟与那些蛮兵擦肩而过,丘本玄等南无派弟子也是惊呆了! 他们打生打死,那杨本初竟然懒懒散散就走了过去,没事儿人一般? 那些个南无派小辈弟子们更是心头惊骇,这位野地里冒出来的师叔祖,且不说本事如何,单说这份胆气,便足以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他们跟着掌教真人在韦镇仙的大总督府作客,也见识过不少蛮兵,这些蛮兵中的许多人仍旧没有改掉茹毛饮血的生活习性,他们甚至连老鼠都烤来吃,更以一种小兔儿大小的灰毛竹鼠为美味,每每见得这些蛮兵,南无派的道士们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忌惮。 可面对来势汹汹,如同吃人怪物一般的蛮兵,他们这位师叔祖竟然就这么走了过去! 杨璟自然没有察觉到这些道士的反应,当蛮兵从他身边穿过之时,他也是心头大石落地,若是推测错误,弄巧成拙,即便自己还藏了一招后手,仍旧会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 此时杨璟将手从后腰上松开,走到了韦镇仙的面前,直视着韦镇仙,而后朝他问道。 “大都督,本官也有些奇怪,你究竟还在等什么?” 韦镇仙双眸怒睁,仿佛被杨璟看穿了心思,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冷哼一声道。 “杨大人,本都督可没见过还有人盼着早点死的。” 杨璟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仍旧盯着韦镇仙,过得片刻,才意味深长地朝韦镇仙道。 “如果我是大都督,早就放手一搏了,需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夜长梦多啊...” 韦镇仙听得杨璟如此劝着,心里似乎开始挣扎,右手下意识往上提了一下,轻轻按在刀柄上,仿佛随时有可能下定决心,杀掉杨璟,趁机举兵一般! 然而他终究还是松开了刀柄,朝杨璟冷冷地说道:“本都督都不急,杨大人又是急的什么。” 杨璟盯着韦镇仙,目光瞥了那柄刀一眼,而后稍稍后退,朝韦镇仙笑道:“既然大都督不急,就别演戏了,再不让他们停手,本官就真要急了。” 韦镇仙放眼一看,蛮兵根本无法突破北斗七星阵,倒是那十二壁垒,被董尚志和宗云打得落花流水,眼下一个个躺在地上,轻轻哀叫着,竟然一败涂地! 董尚志和宗云越过人群,朝韦镇仙这边看着,眼神淡漠,没有半分的忌惮,仿佛这些个蛮兵在他们的眼中,都是些土鸡瓦狗罢了。 韦镇仙看着杨璟,见得杨璟眼神之中陡然显露出一丝狠色,当即往四处扫视了一圈。 此时他才发现,周遭影影绰绰,隐约能够见到民居以及各处建筑上,有着不少身影闪现,杨璟竟然早早在这里安插了高手! 事实上李准等人就潜伏在大总督府四周,只是没有杨璟的命令,他们便按兵不动罢了。 李准似乎也感受到了韦镇仙的目光,从一座民居的屋顶现身,手脚并用,拉开了那张神臂大弓,拇指粗的箭矢,正瞄准着韦镇仙! 韦镇仙见得此状,知道杨璟并未夸大其词,只好铁青着脸,咬了咬牙,将拳头往上一举,那些蛮兵便全都退了回来。 杨璟见得如此,便朝韦镇仙道:“大都督,本官劝你要动手还是趁早吧,不然就干脆死了这条心,本官会奏明朝廷,给你个更大一些的虚衔,往后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就好,何必在这地界上瞎折腾。” 韦镇仙气得须发倒张,却又拿杨璟无可奈何,此时也只是咬牙沉声道:“本都督必不让杨大人失望,若真动手了,一定让杨大人第一个知道!” 杨璟呵呵一笑道:“那自然是最好,如此,本官就不叨扰了,各路指挥想必也到了,本官还要回去商议剿匪镇压之时,恕不奉陪了。” 杨璟当着韦镇仙的面,将这个事情说的如此直白,两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又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让人难受憋屈到了极点。 杨璟却没再理会韦镇仙,走到董尚志的面前来,朝他说道:“师叔,这矩州本该举办白牛圣母法会,可惜啊,现在是办不成了,师侄儿想了想,日子倒是个黄道吉日,不如咱们借了这日子,也办他一个盛会吧。” 董尚志下意识朝韦镇仙那边看了一眼,杨璟也心领神会,朝董尚志道:“这老贼想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在等一个机会,应该还有些时日才行的。”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董尚志也就安心了,朝杨璟问道:“不知师侄想办个甚么样的盛会?” 杨璟看了看宗云,后者也走上前来,朝董尚志道:“师叔,弟子曾经答应过师父,今后一定要开宗立派,让南无派开枝散叶,壮大门墙...” 董尚志微微皱眉,虽说宗云嘴上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知道,无论王道明还是宗云,都不会再回归南无派了,心中难免有些酸楚。 不过眼下已经冰释前嫌,他回去之后也会替王道明讨回公道,便也就心无芥蒂,朝宗云问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们这新派可曾起名?” 宗云朝杨璟看了一眼,杨璟则朝董尚志道:“正想请师叔赐名呢...” 董尚志微微一愕,顿时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第三百三十章 隐秘内应潜伏衙门 也难怪董尚志感觉上当了,因为他很快就明白了杨璟的意图,宗派名字可不是随便取的,帮着他们取名,就要帮着他们主持大局,庇护他们的宗派,以免让其他宗派排挤和欺压,而且还要利用自己的名声,给这个新宗派造势。 不过董尚志既然决定站在朝廷这一边,也就开弓没有回头箭,看了看杨璟和宗云,目光落在了宗云腰间那只乾坤袋的阴阳鱼上,便沉吟道。 “老道也曾行万里路,你二人无论天赋根骨师承还是际遇,也都算是万里挑一,我看就叫双鱼山宗吧。” “双鱼山?”杨璟和宗云相视一眼,便相互点头,朝董尚志稽首答谢道:“谢师叔赐名!” 他们本来就想着用仙云山当新宗门的山门所在地,仙云山中有白牛教建立的大殿,只需要稍微改造一番,就是气势恢宏磅礴大气的洞天福地。 而仙云山终年云雾缭绕,飞烟举霞,充斥着一股神秘而强大的感觉,正是宗门最好的选址。 再加上双鱼谐音仙云,更是妙不可言! 杨璟和宗云这么一答谢,事情便算是这么定了下来,有董尚志的南无派承认他们的地位,双鱼山宗更是名正言顺,相信不久之后,必定能够得到江湖武林的认可。 不过距离白牛圣母法会的黄道吉日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还有诸多事情需要筹备,杨璟和宗云也并不急于一时,眼下还是好生应对韦镇仙的叛乱为重。 杨璟和宗云带着董尚志以及一干南无派弟子离开大总督府,往矩州衙门方向回去,而李准等人虽然也撤走了,但仍旧留下暗察子,随时监控大总督府的情况。 一路上,董尚志也朝杨璟问道:“本初,你怎么就如此笃定韦镇仙不敢动手?” 董尚志虽然世事通达,但毕竟对官场这些个勾心斗角以及军事上的一些阴谋诡计,并不算太过敏感,见得杨璟逆流而上,与韦镇仙对峙之后,竟然安然无恙,也好奇地问道。 宗云对此也有些疑惑,当即朝杨璟投来询问的目光。 杨璟既然能够让董尚志插手新山门建立的事情,也信得过他,毕竟董尚志与韦镇仙的人动手之后,便没有了退路,就算叛乱兴起,这南无派也已经跟杨璟绑在一块了。 “韦镇仙眼下手里只有数千人马,加上白牛教那些个高手,以及招揽的江湖武林凶徒草莽等,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人的样子,如果只凭着这一万人,想要打下矩州,便是从内部发力,也有些勉强。” “他真正倚仗的是什么?是内应!”杨璟自问自答道,看了看董尚志和宗云,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 “董尚志的内应究竟有多少,又处于何种关键地位,能够操控地方官府多少力量,这些都需要调查,但留给咱们的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既然无法挖出这些内应,咱们也就不去费神费力,且看咱们手里还有多少能够用得上的兵力。” 杨璟掰着指头算起来:“矩州兵马都监察是林勋,所以官兵这一块是咱们的,而且是铁板钉钉,磨耿已经死了,团练使方面的兵马,肯定是韦镇仙的内应,虽然林文忠早先已经让人接管,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清洗内部,但想要全面掌控,还需要时日...” “除此之外,便是夔州提刑司的人马,以及宁西军和安庆军两方面,如果时间足够,咱们的兵力肯定远胜于韦镇仙,等咱们的兵力都会师矩州,他想要反叛成功,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问题也在于,韦镇仙并没有公开反叛,他听调不听宣也不是一天两天,朝廷也一直都知道他在蠢蠢欲动,却从未派遣军队来镇压和瓦解他的私军,所以没人能随便调动宁西和安庆两处军镇。” “而韦镇仙最大的忌惮,应该就是这两处地方,一旦他发动叛变,两大军镇的指挥使就有权出兵镇压,到时候即便他拿下矩州,也保不了多久,所以他在反叛之前,必须要处理好一件事,那就是保证这两处军镇无法打败他!” “他在宁西军和安庆军安插了内应?如果他的内应在两处军镇率先掀起暴动,两军就无法驰援矩州,他就能够拿下矩州,并赢得时间来稳定局面,等两大镇军平息内部暴乱之后,也为时已晚了,所以他在等宁西军和安庆军的内应发动暴乱?” 董尚志虽然在大总督府作客,但只是借助影响力帮韦镇仙拉拢江湖草莽游侠凶徒,也不会参与叛乱,所以听得杨璟的分析,便自己推断起来。 杨璟听得董尚志如此推测,心中倒也有些诧异,这老道虽然不谙兵事,但对局势的审视和推敲还是一针见血的,但他的分析还是不够准确,因为他与其他人一样,都缺少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杨璟拥有能够调动两镇军队的权柄! “师叔说的对,也不对,韦镇仙确实在等两处军镇出问题,但并非仅仅只是暴乱,他的内应即便如何渗透,也无法操控指挥使,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不需要等,直接让指挥使带领兵马造反,也就万事大吉了。” “所以足够说明,指挥使这一层次,他仍旧无法掌控,而想要彻底解决两大军镇的顾虑,制造暴乱远远不够,将指挥使甚至所有副将都杀掉,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杀掉指挥使和所有副将?这就是他招揽武林高手的目的?”这次连宗云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杨璟点了点头,朝宗云解释道:“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两军指挥使身边亲卫守护森严,想要刺杀成功并不容易,再者,他要杀的是整个高级管理层,如此才能让军镇彻底失去控制,刺杀某一个还成,想要一锅端,却不容易,所以他要等...” “等什么?” “等我,等我把这些人全部都召集起来,才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宗云心头大惊,没想到韦镇仙竟然将杨璟也当成了棋子,难怪如此沉得住气!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韦镇仙竟然知道杨璟能够调动这些人,要知道杨璟的身份虽然已经被公开,但杨璟能够便宜行事,这是官家口谕,是王念恩大太监传达下来的,除了杨璟,便只有宗云几个心腹才知道,这韦镇仙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说杨璟身边有内奸? 宗云想到此处,脸色也是难看起来,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杨璟可是掏心掏肺在对待这些身边人,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当内奸! 杨璟似乎也察觉到了宗云的愤慨,朝他笑了笑道:“不是咱们的人,别忘了白牛教在朝堂上还有一个最大的内应,又有董宋臣这样的奸贼,想要知道我的底细并不难的。” “甚至于韦镇仙反叛,说不定都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大局,只要我将指挥使和副将乃至于提刑司的大人物都汇聚一堂,他们便能够一锅端了。” “可想要攻打知州衙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还有官兵在把守呢...”宗云面带忧色,虽然如此说着,但他心里很清楚,就凭知州衙门那些个官兵,想要挡住韦镇仙的蛮兵和白牛教高手,根本就不可能。 韦镇仙的这些蛮兵数量不多,只是给他看家护院以及摆仪仗充场面的,真正的蛮兵队伍,其实并不允许进入矩州城,就如同宁西军等军队一样,城内不得驻扎军队。 便是白牛教的那七八百高手,不也散落到白裤族的寨子里头了么,此时大宋官场制度的强大和缜密之处也就显示出来了。 但即便如此,韦镇仙仍旧有着几百人的力量,而知州衙门这边满打满算,虽然数量能够凑合,但质量绝不可能对抗韦镇仙这边。 一旦杨璟真的将这些人聚集到一处,说不好真要被一锅端掉,这些地方军政的中高层管理全部都被干掉或者囚禁起来之后,才是韦镇仙举旗反叛的真正标志**件! 可以说,杨璟才是韦镇仙等待的那个人,杨璟才是韦镇仙反叛的契机和转折! 当然了,韦镇仙在知州衙门内部肯定也有内应,否则就算他围攻知州衙门,一旦逃脱了一些人,事情也就变得麻烦。 而杨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确定韦镇仙还不敢动手,自然也不敢动杨璟半根寒毛! 杨璟早先让林爵出去通风报信,召集所有地方军政首脑,相信是没办法瞒过韦镇仙的,事实上,杨璟也并不打算隐瞒,因为他可不仅仅只是召集这些指挥使和副将,林爵可是带着另外的密令过去的! 再者,杨璟对于知州衙门里头的内应,心里也有了人选,只要控制好这个内应,就能够给韦镇仙传递假消息,到时候被一窝端的,只怕要反过来了! 杨璟并没有回答宗云的疑虑,他带着董尚志和宗云等人回到知州衙门之后,便找来了刘汉超等所有心腹。 这些人才是杨璟真正能够动用,而又信得过的人,包括林勋在内,满满当当坐了三四十人,杨璟不得不将整个三堂都封闭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杨璟想了想,还是让人过去将魏潜给一并请过来。 魏潜虽然在林文忠府上受刺,但运气很好,被捅了几刀愣是没刺中要害,眼下经过孙二娘和鹿白鱼以及王不留等人的精心治疗,竟然能够勉强走路了,所以参加会议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趁着魏潜还没到,杨璟便将自己的所有想法,以及整个方案都跟大家说清楚道明白。 当杨璟说到内应的具体情况之时,会场顿时爆发出一片哗然之声,连宗云都没想到,内应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想起林文忠府上调查案子的种种迹象,听着杨璟的分析,众人才恍然大悟,对杨璟更是佩服不已。 而杨璟看着济济一堂的这些人,他们无一不是奇人异士,或身负高强的武功,或深谙神秘强大的秘术,或妙手回春活人白骨,或见识广博睿智多谋。 杨璟不由感慨万千,想着当初自己只是巴陵推吏,甚至被周南楚和鹿月娘这样的人看不起,而此时的自己已经能够将矩州乃至西南地域的局势掌控于手中,杨璟便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个世道不对,那便将这个世道扭转过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兵马设伏守株待兔 杨璟将诸多心腹召集于矩州三堂之内议事,这才不多时,便有捕快将知州魏潜也一并搀扶着请将过来。 这魏潜在林文忠府上与苟凉生死斗一场,苟凉生因此身亡,魏潜却大难得脱,此时虽然身上伤势未愈,但神志清醒,行走又无碍,与会并无太大问题。 眼下林文忠身死,整个矩州又风云涌动,亟需魏潜出来主持大局,杨璟毕竟只是巡察地方的皇城司公事,主要委任的辖区还是在江陵府,若挺身而出,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在加上调动军镇的话,朝堂上弹劾杨璟的奏章怕是要雪片一般飞扬起来了。 见得魏潜到来,杨璟赶忙将之迎了进来:“知州大人辛苦了,若非情势紧急,本官实不愿打扰知州大人养伤的…” 魏潜悄悄扫视了一眼,但见得整个三堂全都是杨璟的人,一个两个全都是熟悉面孔,却没有地方官府的人,魏潜心里不免打鼓。 杨璟扶着魏潜坐了下来,而后走到大堂之上,也不坐首席,而是站在月台下,看了看魏潜,而后朝众人道:“好了,人都来齐了,那便开始吧。” 众人听得杨璟如此说,便纷纷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起来,但听得杨璟面带忧色地说道。 “早先我与张本灵小真人到大总督府走了一遭,眼下已经确认,这位大都督已经生了不臣之心,只怕矩州过不了多久就要祸起萧墙之内,若非有董真人以及诸位南无派诸位道长,本官怕是都回不来了…” “竟有这等事!”魏潜闻言,脸色大变,顿时恐慌起来,显然刺史府的一战并没能改变他胆小怕事的懦弱本性。 杨璟朝他压了压手,表示无碍,而后继续说道:“有鉴于此,为免矩州生灵涂炭,本官只能动用职权,命宁西军安庆军以及夔州路提刑司等大小官员集中矩州衙门来商议对策…” “然则,本官已经探听得知,咱们府衙之内有韦镇仙安插的内线细作!” 杨璟话音一落,双眸陡然爆出杀气来,环视一圈之后,目光集中到了魏潜的身上! “知州大人!” 魏潜身躯一僵,双手便哆嗦起来:“杨大人…你不会认为…” 杨璟转身,猛然一拍桌案道:“知州大人!衙门出现内奸,乃是你监管不力,你可知罪!” 魏潜赶忙起身,然而却双脚一软,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也不敢再次站起,只好坐在原位上,拱手谢罪道:“是…是下官的过错…下官一定严查死访,说什么也要将内奸给挖出来!” 杨璟朝摆了摆手道:“魏大人眼下正在养伤,况且内奸也不可能三日两日就挖得出来,如今宁西军和安庆军以及夔州路的同仁眼看着要到矩州了,本官不得不做些应变的策略…” “以本官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韦镇仙极有可能联合白牛教的凶徒,借助衙门的内应,想要围杀这些朝廷命官,只要将咱们一锅端了,便是群龙无首的局面,他们便能够趁势举旗,则矩州不保矣!” 杨璟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魏潜更是脸色苍白起来,这三堂里头除了杨璟,便只有他是最大的官儿,他当即便朝杨璟急问道:“大人…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杨璟走到魏潜的面前来,拍了拍魏潜的肩头道:“魏大人放心,本官早有安排,大人只管坐镇中枢,本官保管让这些个内应和外贼有来无回!” 虽然杨璟自信满满,但魏潜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惴惴不安地朝杨璟问道:“不知大人想要如何应付?” 杨璟呵呵一笑道:“魏大人你只管养伤,让人尽快挖出内奸便是,还有,本官需要调动县尉那边的人手来协防,林勋那边的兵马稍候也会在县衙四周布防和设伏,先与大人知会一声,大人自己知道便成了…” 魏潜见得杨璟如此说着,也稍稍放心下来,朝杨璟道:“既是如此,下官便替矩州百姓,谢过杨大人了…唉…说来惭愧,下官身为矩州牧守,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言诚不欺人也…” “魏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捉拿内奸还需要大人主持大局,魏大人赶忙养好伤才是正事…” “多谢大人关切,大人所言极是…” 杨璟点了点头道:“嗯,魏大人身上有伤,不宜久坐,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本官稍后还要与弟兄们商议防卫州府衙门的事宜,务必让这些乱贼有来无回!” “是…下官便祝杨大人大功告成了!”魏潜拱手为礼,而后面带愧色地离开了三堂。 杨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转身,面色凝重地朝宗云等人说道:“今番出城,为避免走漏消息,人数不能太多,就由我和师兄、曹卧虎、刘汉超、徐凤武几个过去,剩下的人便留在衙门,免得打草惊蛇…” “大人,这样太危险了…还是多带一些人去吧!”王不留起身谏言道。 杨璟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人多了会被察觉,咱们几个就够了…他们会不会上当还不一定的…” 王不留还想再劝,董尚志却开口道:“还是让老道跟着去吧,对付这些白牛教的人,咱们的北斗七星剑阵可是无往不利的。” 杨璟想了想,又摇头道:“丘师兄和诸位师弟师侄们可以跟着去,师叔您还是留在衙门里吧,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能挡住他的,也就只有您了…” 董尚志想了想,也点头应承了下来,便朝丘本玄等南无派弟子道:“尔等跟着去,一切听从本初师侄的命令,若误了事情,也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丘本玄等人竟然要被杨璟呼来喝去,这些南无派弟子自然有些不乐意,但他们跟随董尚志时日不短了,从未见过董尚志如此严厉,当下自是喏喏应了下来。 杨璟又与众人好生交托了一番,这才与宗云等统共二十来人,分头散出了衙门,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城,林勋早已安排好了快马,一行人汇聚到藏马之处,便朝东北方的清凉驿赶去。 这清凉驿距离贵州城也就十几里地,乃是进城之前最后一个驿站,杨璟等人不消小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清凉驿。 那驿丞早已守候多时,听得马蹄声,见得尘头飞扬,便回去通报,林爵不多时便走出驿站外头来,将杨璟等人接进了驿站里头。 “都安排妥当了吗?”杨璟面色凝重地问道,林爵朝驿站里头扫了一眼,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辛苦了!放心,今遭一定会为刺史大人报仇的!” 林爵见得杨璟还在挂念这件事,心头也不由一暖,只觉得自己一天一夜的奔忙都是值得的,当即便将杨璟领进了屋里。 杨璟走了进去,但见得屋里已经坐着好些人,林爵将腰牌还给杨璟,杨璟便佩戴在腰间,听着林爵介绍屋里这些人。 “这位是宁西军副指挥使吴克敌大人。” “这位是提刑司兵马钤辖陈铸大人…” “至于安庆军…安庆军指挥使大人说了,杨大人无权调动他的兵马,是故并未前来…” 林爵又一一介绍,除了这两位之外,还有十几位夔州路大小官员,都是掌管缉捕盗贼和防备叛乱的相关官员,杨璟也一一见了礼。 杨璟走了一圈,对这些人也有了大概的印象,对于安庆军没能派人前来,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带着笑意打量了吴克敌和陈铸两位主官一番,便抱拳道:“二位大人能够顾念大局,本官替矩州百姓谢了,待得此间事了,本官必定会上奏官家,必不教二位大人难做,还望二位不要心生顾虑才是…” 吴克敌也就三十出头的年岁,面黑身长,留着一部长须,倒也颇有威势,此时朝杨璟抱拳道:“杨大人,指挥使大人需要坐镇后军,稍后才能抵达,大人嘱托带来的先锋人马,就安顿在驿站后山二里外,今遭私调兵马,可是要紧的事,指挥使大人是看在林文忠老将军的面上,才做了主,若情报有误,杨大人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吧?” 吴克敌与岳州军副指挥使罗晋一般,并没有给杨璟太多礼遇,许是军中将校都是一般的德性罢。 杨璟也不以为意,朝吴克敌道:“有劳吴指挥了,今番必不然吴指挥空手而归,指挥大人还是让宁西军的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今晚该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吴克敌听得杨璟如此说着,心里稍安,面上却只是微微点头,便不再说话。 杨璟又与陈铸相互寒暄了一番,毕竟是提刑司的,陈铸该是听说过杨璟的名声,比吴克敌要好说话一些,他所领的官兵也都集结在驿馆外头不远的小树林里,就等着杨璟来安排。 杨璟一路上早已做好了打算,当下便部署开来:“吴克敌指挥,你领着宁西军二百精锐便伏于后山脚下,陈铸钤辖则领官兵伏于西北面的树林,若有斥候,格杀勿论,见得敌人大部,却要放他们进来,若见得冲天箭起,便领兵冲杀过来,务必要将驿站彻底围死!” “至于驿站里头的诸位,以及二位带来的属官,可先撤离驿站,由本官带来的人伪装成诸位大人便可,今夜必有敌袭,诸位且不可轻敌大意才是!” 杨璟如此安排下去,宗云等人也纷纷进入驿站,让那些大小官员随着驿馆的人,躲到了附近河岸边上的一处小船上。 夜色渐渐吞没驿馆,寒风乍起,乌云翻滚,冷月都没能冒头,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杨璟等人便秣马厉兵,饱餐一顿,就守在驿馆里头,外头已经淅沥沥下起了萧瑟的清冷夜雨。 宗云盘膝而坐,神符剑便横在双膝之上,刚刚与杨璟说完三式大摧碑手,不忍朝杨璟问道。 “他果真会上当吗?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不至于上当吧?” 杨璟嘿嘿一笑道:“放心,他肯定会上当,似他这等人,最善于伪装,也最是多疑,但多疑之人心思复杂,诸多考量,虚虚实实,又最是容易上钩,再说了,我这半真半假的,慢说是他,便连我自己都信了!” 宗云见得杨璟一脸轻松,不由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的龙鳞,朝杨璟讥讽道:“你真这般厉害,还需要天天忍受这等苦楚?” 杨璟见得如此,也是浑身发痒,虽说龙鳞蛊在修复烧伤,但每日奇痒难忍,也就他和宗云修炼了金关玉锁,能够凭借坚定的道心和意志来支撑,换成别人早就发疯了。 杨璟早就习惯了宗云的讥讽,摸了摸触手可及的青铜古刀,朝宗云道:“他们一定会来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高人之间互生共鸣 冷冷的夜雨淅淅洒洒,寒风像冰冷的小铁蛇,不断往领口袖口,但凡身上有空隙的地方钻,护腕和挡手背的皮甲滴滴答答落着水,紧握直刀的手都快来冻僵了。 吴克敌虽然仅有三十来岁,但早年间曾在余阶手底下担任过步军虞侯,在剑门关外与蒙古鞑子厮杀过十几场,也正是在这段时期,凭借战功一步步升迁,蒙古人不敢进攻川蜀之后,他才被余阶和林文忠调到了宁西军来。 起初他也不愿离开第一线,只是余阶和林文忠坚持认为,蒙古人打不下川蜀,绝对会改变策略和进攻路线,黔贵地区将成为蒙古人的突破口,这才说服了吴克敌。 吴克敌到任之后,并未因为后方无战事而变得清闲松散,反而约束士兵,勤恳训练,积极备战,宁西军的战斗力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不过蒙古人久久不来,宁西军的军士们便有些怨声载道,实在搞不懂这副指挥使大人为何拼了命地操练弟兄们,甚至一度以为副指挥使吴克敌在战场上受了刺激,得了癔症。 宁西军指挥使也曾多次委婉地表示,希望吴克敌能够体谅军士们的难处,尽量减少训练频率,降低训练的强度,然而吴克敌却仍旧我行我素。 倒是林文忠好几次视察,对吴克敌青睐有加,不断赞扬吴克敌的练兵成果,又给了吴克敌继续练兵的热情,军士们是苦不堪言。 到了后来,蒙古人连影儿都没见着,连吴克敌自己都产生了质疑,开始怀疑余阶和林文忠的大战略是不是失策了。 直到蒙古人攻打大理的消息传来,吴克敌始知余阶和林文忠多么的有先见之明,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练兵运动。 若是以前的宁西军,这大半夜窝缩在山坡上,满身雨水,如同猪猡一般在泥地里打滚,冷得牙齿打架,几乎把牙齿都给抖下来了,谁又能受得了? 可经过了吴克敌没日没夜的操练之后,这些宁西军的军士却全然无觉,人人自律,仿佛一块块生冷的石头一般潜伏着,似乎要与这山坡融为一体那般! 虽然吴克敌从未公开称赞过宁西军,但在他的心里头,有着一股自傲,这支队伍,便是放到川蜀前线,战力也不亚于那些经受过战火洗礼的老卒! 扭头看着身边这些肃杀的军士们,吴克敌稍稍仰头,盯着黑压压的夜空许久,才低声喃喃道:“林将军…某…某终于没有辜负您的信任啊…” 此时的杨璟仿佛在同一时间感受到这股情绪一般,从清凉驿这边,朝后山方向看了一眼。 对于吴克敌和陈铸,杨璟也谈不上喜恶,他早已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没有深入接触和了解之前,他也不会再给别人轻易下定论。 他与杨璟盘膝坐在驿馆的迎宾堂上,正对着驿馆的院子,也并没有点亮灯火,任由寒冷的夜风从门缝里不断钻进来,吹得他们的脸都湿润润的。 得益于宗云的讲解,杨璟也终于领悟到三式大摧碑的精髓所在,这功夫看似简单,却需要磅礴的内力作为支撑,招式也并非表面上那么轻描淡写,虚虚实实,才能让敌人无从接招,更重要的是积累一种气势,所以即便清楚了门径,也需要很长时间的跋涉,才能真正登堂入室。 杨璟便也就暂时放下了对武学的追究,微微闭起眼睛来,运转内功来御寒蓄力。 此时宗云却开口问道:“你又是如何知晓魏潜就是那个内应?他可是差点被苟凉生杀了啊…” 没错,宗云已经知道,杨璟身边的弟兄们也全都知道,魏潜就是那个内应,但除了杨璟,怕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是内应。 杨璟微微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体内淤积的邪气郁气都吐出来,这口气绵长得让人吃惊,隐约有一气三四里的内功造诣了。 听得宗云的提问,杨璟嘿嘿一笑道:“憋了很久了吧?早问出来不就完了,愣是憋着,练功都不上心了…” 宗云一抖袖袍道:“要不再练练摧碑手?” 杨璟脸色顿时一变,想起适才与宗云演练摧碑手,每次都被推出七八步,后背差点没把门都给撞烂,便心有余悸地告饶道:“别啊,大家都是斯文人,能叨叨就尽量别动手啊…” 见得宗云收了手,杨璟才缩了缩脖子,凑近了朝宗云问道:“如果你是魏潜,能不能捅自己几刀,却刀刀避过要害?” 宗云想都没想便答道:“不过小事尔…” “这就是了,如果你右手持刀,刺自己左胸,伤口不该直起直落,而应该往左边斜穿,对也不对?” 宗云:“就这么简单?” 杨璟嘿嘿一笑道:“就是这么简单,许多人见得血淋淋地就会不自觉地惊慌失措,从而影响了判断,试问一个是急于逃生的苟凉生,一个是文弱窝囊的文官,前者满身是血地死了,后者身上被捅了几十个窟窿,任谁见着了,脑子里都会构造出当时的场面吧?更慢说还有魏潜亲口供述的事发经过的…” “早先我也没想太多,但后来想了一想,魏潜为人隐忍,不堪大用,陷害他并没有什么卵用,所以一切都是他的苦肉计,为的只不过是得到咱们的信任罢了!” “那你又如何推测他就是白牛教的圣教主?要知道此人圣教主神秘至极,我在白牛教好歹也是大客卿,但连我都没有见过圣教主,而孙二娘是药师圣女,咱们还有个天香圣女,孙二娘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为何连天香圣女都看不出来?” 这也正是在三堂之时,当杨璟说出自己推断之后,所有人都为之哗然的原因了,谁能想到,堂堂矩州知州魏潜,竟然会是神秘的圣教主? 这样的推断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若非杨璟说明自己的推断过程,又将天香圣女押过来对质,还真无法确定这一点! 更让人无语的是,当时杨璟说过,当天香圣女在仙云山脚下见到魏潜之时,这位圣女的神色变化并没能逃过杨璟的眼睛。 而王不留和宗云都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连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杨璟却看到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色胚一直在盯着天香圣女啊! 当鹿白鱼和宋风雅同时朝杨璟投来鄙夷和气愤的目光之时,当时杨璟的尴尬也着实让人难以忘怀的。 不过宗云仍旧无法相信这一点:“按说圣教主的武功应该超凡入圣才对,能够将自己捅这么多刀,却一点事儿没有,可见他的武功造诣之高,为何我与师叔都察觉不到任何一点点的气机外露?” 攀登武道巅峰,需要经历重重磨难,几乎每一个武道宗师,都必须经历大同小异的磨练,所以高人之间总会有共鸣,这种共鸣并不需要眼睛来观察,只需要靠近,便能够感受到这股气质。 可无论是宗云,还是董尚志,竟然都没有从魏潜身上感受到一丝丝高人气息,这就更让人无法置信了。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即便到了现在,宗云仍旧无法接受杨璟的推断。 而杨璟早知道宗云会不服气一般,此时也笑着解释道:“你们看不出来,并不代表没人看不出来啊,这不还有我这个高手中的高手在掌眼么!” 宗云听得杨璟的自我吹嘘,忍不住又扬起手来,杨璟赶忙缩回去,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这魏潜看起来文弱,但身子骨却异常硬朗,初时二娘和白鱼姐姐给他治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此人看起来瘦弱,实则铁打一般的精干身子,全身脂肪含量估摸着低到百分之二以下了!” “脂肪含量?”宗云虽然时常能够听到杨璟说些古古怪怪的生僻名词,但对于脂肪含量这样的词汇,还是一头雾水。 杨璟也不打算给这位小真人扫盲,只是接着解释道:“你和师叔都是修炼内功的宗师,会着重关注他的内功修为,当发现他没有丝毫内家功夫之后,才会审视和分析他是否修炼外家功夫,所以你们根本无法看出他的深浅…” “此人确实没有内功底子,但同样没有外家功夫,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凡夫俗子罢了,可你却说他是圣教主,这是什么道理…”宗云渐渐被杨璟的分析所吸引,对魏潜越发好奇起来。 杨璟也不卖关子,朝宗云道:“是不是不堪一击,打过才知道,他并没有修炼内功,更没有打磨肉身来横练外家功夫,但他却精通体术!” “体术?” “正是!” “这又是什么功夫,为何我没有听说过,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宗云越发好奇,下意识往杨璟这边挪了挪,杨璟便得意起来。 “因为绝世高手都修炼体术…” “说人话!”宗云见得杨璟又要自吹,连杨璟平日里说的怪话都被逼出口了。 杨璟讪讪笑道:“这体术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我简单些跟你说吧,就是这魏潜,也就是咱们的圣教主,他不练内功,也不打熬筋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却修炼招式,只修炼招式,而且已经将招式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 “只修炼招式?这不太可能吧,你怎么看得出来?要知道,没有内力或者身子骨做支撑,妄谈招式只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又岂能有所建树…岂不闻一力降十慧,便有再高深精妙的招式,没有力气施展,又如何能击敌以制胜?” 杨璟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早先我已说过,给他疗伤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他的肘关节,膝关节、脚踝、肩头等处,都磨出了不少茧皮,手掌没有茧子,手背却又皮实,指节粗大,可见经常打木人桩,练习抱摔和扭打相扑之术!” 宗云虽然听得诧异难当,没想到竟真有这样的奇人,可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盯着天香圣女这等绝世美人看看也就罢了,连魏潜这样的男人你也看得这般仔细…果真是荤素不忌啊…” 杨璟只是嘿嘿一笑,而宗云看着杨璟的侧脸,心里想的却是,早先他与杨璟交手之时,杨璟就跟这魏潜一样,没有内功,也没有修炼外家功夫,身子骨更是精瘦修长,但却精通相扑和关节扭打技击之术! 杨璟之所以能够看得出来,并不仅仅只是通过魏潜身上的痕迹,而是因为他与魏潜一样,都单纯地修炼过体术,这就是他所说的,高人与高人之间终归会有的共鸣! 第三百三十三章 雨夜驿馆惨烈厮杀 杨璟向宗云解释了为何笃定魏潜就是内应,而且还是白牛教的圣教主的原因之后,宗云也终于认可了杨璟的推断。 但杨璟却说上了瘾,继续开口道:“这个魏潜可不简单,他大费周章制造了林文忠老刺史的案子,表面上让人诬陷他为凶手,却让咱们替他洗清嫌疑,如此一来他就能够获得咱们的信任,但这里头却仍旧隐藏着他的祸心!” “什么祸心?”宗云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内幕可挖,不由问了起来。 杨璟哼哼了一声:“既然他们能够伪造林文忠的遗书,为何只是留在柜子里头?如果是我,早就该发给林文忠的其他亲信了,这魏潜能够成为林文忠的心腹,肯定知道其他心腹都是谁!” “他一面利用这个遗书来制造谜案,诱使怎么信任他,一面又早已将密信发了出去,宁西军的指挥使和提刑司那边,其实早就收到了,只要吴克敌和陈铸等人抵达知州衙门,就会完全落入他魏潜的掌控之中!” “如果韦镇仙和白牛教成功打入知州衙门,将这些中高层大小官员全都杀掉或者控制起来,那么他就成为最后支撑大局的人,就能够顺理成章利用林文忠的信,掌控整个矩州的兵马!” “而如果韦镇仙等人打不进矩州衙门,那么吴克敌等人仍旧会依照林文忠的遗书,推举魏潜总领兵事,作为守城抗敌的总指挥,到时候魏潜就能够发挥他作为最大内应的真正作用了!” “难怪你要改变计划,及时将吴克敌和陈铸等人拦截在清凉驿,若真让他们到了衙门,怕是真要麻烦了…”宗云听得如此,也是暗道庆幸,想想杨璟非但挖出了魏潜的身份,甚至还看穿了魏潜的整个布局,也不由为杨璟感到震撼。 杨璟这次却并没有在自吹自擂,而是严肃地说道:“我故意泄露消息,就是要让魏潜通风报信,今番韦镇仙和白牛教肯定会来驿馆截杀这些指挥官,咱们正好请君入瓮,打他们一个反伏击!” “魏潜会不会来这里,我不太确定,即便他留在衙门里头,也有董尚志师叔坐镇,也不必太过担心,但这次如果姒锦那个小魔女敢来的话,一定不要再放过她,这女人太让人头疼了!” 杨璟说到此处,不由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的龙鳞,直到此时,他们仍旧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吹不得,两人可谓同病相怜,都栽在了姒锦的手里头,今番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女人了! 正说话间,宗云陡然站起来,朝杨璟使了个眼色,二人落地无声,来到门前,透过门缝一看,但见得夜色之中出现一高一矮两道声音,正如履薄冰地推开驿馆的柴门,来到了驿馆前面! 借着驿馆大门前的灯笼,杨璟见得那是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带着一个脸色蜡黄的瘦弱小女孩子,拎着简单的包袱,在迟疑着要不要敲门,看起来想要投宿,却又不敢,那小女孩已经冷得嘴唇发紫,瑟瑟打着抖,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王不留已经假扮成那个老驿丞,见得此状,不由紧张起来,可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出去开门。 杨璟也是松了一口气,试想一下,这三更半夜的,孤儿寡母走着夜路,竟然能找到驿馆这边来,实在让人生疑,再者,虽然她们身上满是泥水,显然在夜里摔了不少,但妇人却在门口处迟疑,着就更让人生疑了。 驿馆虽然只接待官员和来往的驿卒,但驿馆也要生活,这出了门的清水衙门,很多时候都会偷偷收留一些过路客,也能赚些油水,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实在走投无路了,到驿馆来求住一宿,也是救急之计。 虽然这妇人不太可能是经常东西行走之人,但驿馆挂着衙门的牌,比任何客栈之类的都要安全,她为何要心生忌惮而没有敲门? 难道不该像见了救星一般,便是哭求打滚,都要央求驿丞收留母女二人吗? 便是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该为那小女孩子思量思量,夜黑风高的,慢说什么剪径劫道的匪人,若撞见豺狼猛兽,两人可都得尸骨无存的。 可那妇人拍了拍门,见得无人应答之后,竟然暗叹一声,便带着小女孩离去了! 这分明是白牛教和韦镇仙派来刺探驿馆的细作! 王不留乃是走惯了江湖的老人,想的并没有杨璟那么多,也没这般严谨的推测,他只是看着妇人和女孩子,觉得她们不像母女,因为那妇人并非拉着女孩的手,而是按住女孩的肩头! 那女孩子并非害怕黑夜和寒冷,她的惊恐不安,来源于她身边的妇人,她分明是被挟持着来演戏的! 若非那妇人的身量与姒锦有太大出入,无论身高还是骨架,都比姒锦更加高大,杨璟和宗云都恨不得将她留下了。 不过想了一番,杨璟和宗云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似乎让姒锦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这妇人分明是来刺探情况的,如果突然杀出,将她拿下,即便她就是姒锦假扮和伪装的,也会打草惊蛇,因小失大,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杨璟和宗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很快平复了心境,如此又陷入了漫长的守株待兔之中。 好在外头凄风冷雨,倒也能够让人保持清醒,只是宁西军和提刑司的兵马却有些按捺不住,毕竟大家都是肉身凡胎,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在这样的天气下趴一夜,也是够呛的了。 眼看着四处静悄悄的,仿佛能够听见细雨落地的声音,此时却又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但见得一群贼人追击着三五个江湖莽汉,相互厮杀着,逼近了驿馆这边来! 他们在驿馆前面厮斗了一场,是真真刀刀见血,其中一人赶忙到驿馆拍门,王不留既然装扮成驿丞,自然不能开门,只是在门后头顶住,让这些人赶紧离开。 那拍门的大骂着,很快就被砍倒在地,一旁的同伴赶忙过来拖着逃走,一群人闹哄哄而来,又吵嚷嚷地离开,如同逼真的过场戏一般。 杨璟和宗云一直盯着,见得那些人留下地上的血迹,也不由感慨万千,这白牛教果真不同凡响,便是为了刺探驿馆虚实,也要动真家伙,也难怪姒锦能够伪装成任何人,却又不会被发现了。 说起来姒锦便是魏潜和白观音亲手抚养长大的,她那一身伪装的本事,应该就是传承自魏潜,果真是虎父无犬女了。 这伙厮杀的人刚刚离开不久,远处便传来了闷闷的脚步声,如同一只只蝉在沙沙破土一般,虽然细微,但汇聚到一处,仍旧能够让人感到极度的不安! “终于来了!”杨璟和宗云等人也知道,白牛教的人经过试探,见得驿馆如何都不开门,肯定认为驿馆里头有重要的人物,并证实了他们得到的情报,如今是要开始围杀吴克敌等大小官员了! 杨璟的推测果然没错,虽然魏潜故作随意地问起杨璟的安排,但杨璟并没有向他吐露实情,反而囫囵给他说了个大概,但魏潜却仍旧能够通过杨璟等人秘密离开衙门,而推断出吴克敌等人就藏在驿馆之中,可见魏潜非但掌控着衙门的一草一木,而且心思过人,也不枉杨璟故意泄露消息给他知晓了! 脚步声越发清晰,四周围已经影影绰绰,看起来将整个驿馆都包围了起来,人数绝不在少数! 若没有宁西军和提刑司的援兵,便是加上吴克敌陈铸以及大大小小的武官,怕是都不够这些人塞牙缝的了! 驿馆并不算太大,这些人都穿着皮甲,披着蓑衣,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之中,极难分辨,当他们围住驿馆之时,杨璟等人才看清楚,这些人差不多该有一百来人,个个气息绵长,脚步沉稳,呼吸有力,竟然都是身手不凡的好手! 此时杨璟和宗云等人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人,假扮成驿馆的人以及大小官员,见得此状,大家伙儿也不需要再外装,刘汉超将那杆黑布层层缠裹的马槊从布包里头抽出来,与曹卧虎一道,来到了大门处! “起!” 黑夜之中,但听得一声怒吼,杀手们便如同黑夜中分化出来的一道道鬼影,从四面八方跳进了驿馆,身后的杀手也同样源源不断涌了进来! “快发信,他们的人太多,咱们支持不了多久!”杨璟也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他们出动了这么多人,而且每一个都是心狠手辣又果决的凶徒! 虽然他已经身经百战,无论武功还是经验都非常的老道,自信能够全身而退,诸多暗察子弟兄以及徐凤武等人,却未必能够安然无恙! 这天气太过潮湿,为了防潮,冲天箭用防水油纸包着,塞到了竹筒里头,此时杨璟也不再迟疑,与宗云一道冲出来,便点燃了那冲天箭! “咻!”冲天箭划破夜空,而后绽放出火树银花,照耀着驿馆四周,但见得这一百多凶徒人人披着蓑衣,仿佛从一个个从地底钻出来的恶灵,纷纷朝杨璟和宗云这厢冲杀了过来! 杨璟和宗云身上皮肤被大面积烧伤,好在龙鳞蛊并非夜郎人的石铠,并没有凝结于他们的皮肤表面,而是从皮肤内部生长出来,保护着他们的皮肤,使得烧伤之处能够缓慢生长和愈合。 虽然孙二娘和鹿白鱼对此信心十足,但杨璟和宗云还是有些担心,生怕用力过猛会撕裂伤口,所以也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 而刘汉超和曹卧虎可都是战将类型的高手,他们的长兵挥洒开来,这些个擅长近身刺杀的杀手们,可是吃够了苦头! 驿馆内外到处是喊杀之声,尸体很快就横七竖八躺倒在驿馆里头,门窗栏杆尽数被撞烂,里里外外鲜血横流,这雨夜里头的厮杀,静默到让人心寒,就像这群人只是机械地履行着自然淘汰的规则一般冷漠无情! 而杨璟和宗云则在人群之中不断寻找,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这些杀手,而是今夜的领队,无论是韦镇仙的人,还是白牛教的人,这个领队都应该极具分量,才是杨璟和宗云真正要抓的猎物! 第三百三十四章 牛刀小试裂甲三五 人都说我中原天朝地大物博,繁花锦簇,物产万千,不过说得难听一些,这些词汇对于偏安一隅的南宋朝而言,只能是昨日黄花。 古人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可见地理是决定着物产的关键因素,又有人说南船北马,同样是因地而言之。 这南方水路通畅,多以舟楫往来,本来就缺马,北宋之所以受制于辽和金,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战马不足,无法组建成规模的骑军,以致于只能以步御骑,在战场上吃了大亏。 眼下南宋的疆域比北宋还要更小,也更加的靠南,虽然岳飞韩世忠等中兴四将北伐时期,也曾大量增加了骑军的规模,但到了此时南宋末,想要在西南地区见到高头大马,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若是北宋时期和南宋早期的西北地区,因为接壤西夏,倒也能够找到些优良的骏马,如今疆域一再收缩,成都府都已经直面吐蕃诸部的侵扰,除了南方矮马和骡子,实在不容易找到战马。 便是宁西军里头,也就只有二百匹战马,而且只能说良莠不齐,拉出来遛遛也不一定认得是骡子还是马。 不过今次为了及时赶来矩州,吴克敌还是得到了指挥使大人的应允,还是带来了五十匹战马。 眼下见得冲天箭起,便一声令下,吴克敌率先领着五十名骑兵,从山坡上冲杀而下! 身后埋伏着的步卒早就冷得不行,窝缩在泥地里也憋了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此时听得命令,怒火冲天,便撒野一般从山坡上冲下来,速度竟然比骑兵慢不了多少! 而另一面,陈铸所带领的近乎二百官兵,也同样展开了冲锋! 这些黑衣官兵虽然没有军士的铁血气,但却多了一份威严肃杀,方正规整,步履整齐,战力同样不俗,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其中有三十人竟然手持朴刀,这朴刀可是重器,北宋年间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能带着一柄朴刀,那便是霸气不得了。 眼下这三十人的朴刀阵,气势比吴克敌那五十骑兵也是不相上下,双方人马都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夜雨之中的清凉驿! 此时的清凉驿早已陷入了苦战,这些围攻者果是鱼龙混杂,除了韦镇仙的腰刀滕盾蛮兵之外,还有白牛教的壁垒军巨犀甲士,更有刀头舔血的武林人士! 这二百多人似乎纳了军令状,若不能踏平清凉驿,就自戕谢罪一般,眼下争先恐后死士如归,竟然都是悍不畏死! 刘汉超和曹卧虎杀得是浑身染血,竟然兴奋地嗷嗷叫着,丝毫没有退缩和怯懦! 杨璟这厢虽然人数少了些,但无一不是精锐,弟兄们都是出生入死惯了的,要么武艺高强,要么有奇术傍身,要么就是刀剑缝隙里头讨生活的暗察子,凭借着驿馆的掩护,倒也不至于被敌人一冲而散,地上血流成河,尸体遍地,但大部分都是敌人的。 宗云和杨璟如同隐藏于黑夜之中的黑豹子,一双眸子如觅食捕猎的鹰隼一般,在敌人的阵型之中不断寻找着目标。 那些个壁垒巨犀甲士战斗力经人,本来就皮糙肉厚,再加上厚实的犀牛皮甲胄,即便没有刀枪不入,也差不离了,众多弟兄们也着实头疼,眼下由刘汉超和曹卧虎两员猛将打头阵,如铜墙铁壁一般挡在前头。 而宋伯仁和李准则如毒蛇出洞一般,是不是透过缝隙,取走这些甲士的性命,加上风若尘如暴风雨中的雨燕一般,神出鬼没,躲闪腾挪,常常能够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敌人的背后,收割敌人的脑袋! 正因为有这几个主要战力大发神威,驿馆才没有被立即攻克和踏平,杨璟和宗云也得以分神来寻找敌人之中的贼头! 这些个高手冲入驿馆之后,很快也就知道大事不妙,因为想象中的那些个大小官员并没有出现,他们却陷入了苦战之中,任是大脑进水小脑养鱼哐当当地响,也都应该看出这是个圈套和陷阱了! 然而这些人已经视死如归,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便是同伴被接连斩杀,他们竟然都死战不退,并渐渐将整个驿馆围起来,而且包围圈越来越小,极度压缩着杨璟等人的躲闪空间,虽然刘汉超等人在前面顶着,但后头徐凤武等人已经背靠背地作战,再没有任何退路! 杨璟和宗云见得此状,杨璟只能咬了咬牙,朝宗云道:“没办法,只能引蛇出洞了,否则迟早要被围杀殆尽!” 宗云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之后,杨璟便拖着青铜古刀,冲杀了出来! 因为杨璟和宗云需要遮蔽身上的龙鳞,所以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服侍上与众人截然不同,极其好认,而且杨璟的兵刃也太过惹眼,那可是团练使磨耿的兵刃啊! 所以当杨璟出现在院落之中,刘汉超和曹卧虎顿觉压力大减,因为这些顶尖高手们,纷纷冲向了杨璟! 由此也可见,杨璟和宗云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应该就在敌人之中! 因为杨璟和宗云等使了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的计策,魏潜肯定是不知道他们偷溜到清凉驿来的,还以为杨璟和宗云正留在衙门里头。 所以这些敌军的既定计划和策略之中,肯定没有针对杨璟,围杀杨璟这一环。 而此时杨璟一出现,他们就围杀了过来,说明他们之中有人可以临场发号施令,而且此人非但很容易认出杨璟,更清楚杨璟是必杀之人,更知晓已经中了杨璟的埋伏! 在明知道已经中了杨璟埋伏,再不走就会全军覆没的前提下,此人仍旧想着不惜一切代价,先杀掉杨璟再撤退,也足见此人对杨璟有着多么巨大的仇恨。 综合上述种种,这人除了姒锦,也就没第二个人了! 然而杨璟如何搜索,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倒是这些壁垒甲士声势骇人,虽然只有三五个人合围,但如排山倒海一般,充满了压迫感,便如同迎面而来的狂暴象群! 杨璟也是叫苦不迭,但所谓擒贼先擒王,能当诱饵的也只有他,若让宗云出来,试问一个武道宗师杵在那里,谁还有胆子来围杀。 再者,杨璟想要当那在后的黄雀,还欠了些许火候,因为他没有宗云那种一击必杀的实力! 虽然宗云已经将三式大摧碑手的精髓都掰开揉碎了喂给杨璟,但这种功夫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杨璟也没胆量拿出来使唤,只能硬着头皮挥舞了青铜刀来抵挡! 那巨犀甲士显然也是信心满满,手中巨斧开天辟地一般就劈了下来! 杨璟举起青铜刀来格挡,没曾想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这些甲士的蛮力,青铜刀竟然经不起劈斩,竟然被巨斧压下来,刀背砸在杨璟的肩头,将杨璟砸得膝盖一软,便半跪了下来! 那甲士也是力劈华山,见得杨璟一下就被劈矮了半截,心头豪气顿生,整个身子都压了下来! 那锈迹斑斑的卷口斧刃就架在杨璟的肩头上,青铜刀的刀背几乎要将杨璟的肩头给压碎! 而此时左右两边的甲士眼看着也要冲过来,杨璟没想到这个诱饵会如此凶险,这些人都是大鱼,一口就要将他这块诱饵给吞入腹中! 命悬一线,杨璟心无杂念,内力如那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灌注到了右掌之中,趁势往旁边一滚,右手如蛟龙出海,一把扣住那甲士的铜头腰带,太极的招式涌上心头,沉喝一声道:“起!” 青铜刀一撤,那甲士被惯势往前带了个踉跄,杨璟正好来个顺水推舟,抓住腰带便往前掼了出去! 那甲士完全被自己的沉重的身子给带了出去,此时杨璟又福至心灵来了一招借力打力,更是用上了大摧碑手,左手按住甲士的后腰,豪气干云地喝道:“去也!” 甲士只感觉双脚凌空,竟然被杨璟硬生生摔了出去,这一招与宗云在三碗倒里头施展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那甲士只觉得后腰剧痛,腰椎被震碎一般,滚落在地,泥水四溅,竟然再没能爬起来! 杨璟没想到顺其自然顺理成章的组合招式,竟然拥有着如此巨大的威力,心头也是狂喜! 然而他并没有能欢喜多久,因为第二名甲士已经扑杀到他的前头来! 杨璟吃过了宣花大斧的亏,再也不敢用青铜古刀去硬接,反而利用自己的速度和甲士笨拙的弱点,躲过了大斧,趁热打铁,大摧碑手再度出击,一掌击中那甲士的腹部! 这一掌本来想要打击甲士的胸膛,可这甲士比杨璟要高大太多,而杨璟想要复制刚才的成功,便将内力都灌注到了右掌之中,注意力自然也就集中在手掌,加上甲士挥舞大斧,调整了姿势,这一掌也就击打在了甲士的腹部! 杨璟的内力已经如同几十斤火药硬塞在拳头大的铜球里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全数灌注到了甲士的体内! “开!” 杨璟一声暴喝,脑子里全是董尚志一掌裂甲的场面,当内力爆炸般喷吐而出之后,那甲士的巨犀皮铠果然嗤啦一声,四分五裂! “成功了!” 杨璟见得自己竟然复制了董尚志的大摧碑手,心头更是喜不自禁! 他的左手举起青铜古刀,就要将那名甲士斩杀当场!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杨璟的瞳孔却收缩如针,猛然收刀,将刀刃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因为那甲士的皮铠裂开之后,露出来的并非甲士长满卷毛的胸部,这甲士的肚腹里头,竟然藏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姒锦!” 那鬼魅一般的黑衣女子双手一缩,往前一窜,身后那“甲士”便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哐当当落地,头盔里头竟然空空如也,臂甲和护腕之类的哐当哐当落了一地! 姒锦手持一柄黑金短刃,如闪电一般窜出来,露出白皙的贝齿,依稀见得两边还有可爱的虎牙! 她诡异地笑着朝杨璟轻轻吐出一句话:“开开开,开你娘的开啊!”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闪电已经朝杨璟的脖颈袭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繁花姒锦这对姐妹,堪称杨璟这辈子见过的最为奇特最让人惊叹却又最让人痛恨的两个人,尤其是姒锦这个十成十的小魔女! 杨璟和宗云在她手里没少吃亏,此时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身上全是龙鳞蛊,每到夜深人静就要忍受奇痒,都是拜这小魔女所赐! 这上一次的亏还没消化完,杨璟竟然又要上当了! 他本来就像充当诱饵,将姒锦给引诱出来,没想到这魔女竟然会是这样一种出场方式! 杨璟已经知道她擅长伪装,所以与宗云一直关注着战场,心想着她可以改变面容和装束,但绝不可能削骨斩腿,身高应该不会变化太大,身材娇小,就是找到她的关键所在! 然而姒锦再次出人意料,今番竟然躲在了一具铠甲里头! 她的脚上还绑着半截高跷,手腕上绑着两条红锦,想来是通过高跷来增加身高,而利用红锦绑缚大斧! 这也难免太过骇人听闻,虽然理论上办得到,但需要极高的平衡感和柔韧性,而且想要利用一个空壳来伪装一名甲士,威势还不能弱三分,这就很考验人了。 也该杨璟上当,早先被三五名甲士联手,压迫得如临大敌,而施展太极和三式大摧碑手成功,又让杨璟得意洋洋,放松了警惕,根本就注意到这个甲士有问题! 杨璟甚至在怀疑,第一个甲士之所以如此容易被他打倒,说不定就是姒锦特意交代过,以此来麻痹杨璟! 而且当杨璟裂甲之后,那种大功告成的成就感,会让杨璟瞬间丧失警觉,姒锦正是抓住了这一瞬间,朝杨璟刺出了必杀的一刀! 这世上能人很多,不怕别人天赋比你好,就怕别人天赋比你好,却还要比你更努力! 姒锦的伪装技艺已经堪称出神入化,为了刺杀杨璟却仍旧利用甲士来迷惑杨璟,甚至不惜牺牲一个甲士来让杨璟放松警惕! 这也让杨璟不由想起风若尘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死士和刺客的每一次刺杀,都必须经过长期的观察,知根知底,知己知彼,而且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能真正下手。 从目今看来,姒锦非但是个出神入化的伪装者,更是一个成熟稳重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刺杀者! 她的功夫和技艺已经让人望尘莫及,而杨璟身上的烧伤还未痊愈,便是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下,为了一击必杀,她仍旧给杨璟设置了迷障,让杨璟放松警惕! 抛开个人恩怨不提,姒锦今次的刺杀,这种专业和敬业的精神,确确实实让人心生敬意! 不过杨璟可没有心思赞赏自己的对手和死敌,因为虽然他及时抽刀回防,但还差了一步,命都快没了,可就不要再风度翩翩地夸对手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姒锦心里已经笃定了杨璟必死的下场,如果这样都杀不了杨璟,那真真是老天不开眼了! 然而眼看着短刃就要刺入杨璟的咽喉,后者却硬生生跳了一下! 是的!杨璟已经回防不及,他只能跳了一下! 这么一跳,那短刃便刺中了他的胸口!然而刀尖却像刺入了柔韧的厚牛皮一般,竟然无法再入肉半寸! 杨璟眉头一皱,而后闪电出手,一把扣住姒锦的手腕,嘿嘿笑道:“让你失望了,圣女殿下!” 姒锦猛然睁眼,但见得杨璟胸前的衣物已经被刺破,却露出了内衬的皮甲! “早知道你这奸诈小人会耍诈!”姒锦经历了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往杨璟怀里一钻,反扭杨璟右手腕,杨璟只能丢掉青铜古刀,用左手环住姒脖颈,膝盖死死抵住她的翘臀,这才避免整条右臂被这魔女给拧下来的危险! 杨璟虽然不算健硕,但身材也高挑,姒锦则与繁花一般无二,都是娇小玲珑的小女孩子身材,然则她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道却又强大到诡异,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她也是刺客型的高手,懂得近身技击并不奇怪,而杨璟早已推测出来,魏潜应该是既不修炼内功又不打熬身骨的体术强者,姒锦又是圣教主和圣母亲手抚养成人,连伪装和潜伏的本事都学到了,继承魏潜的体术也是顺理成章。 此时她与杨璟扭在一处,二人如同发狂的两条蛇一般,相互纠缠着,虽然看似软绵绵的在扭打,但只有他们两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姒锦毕竟在力量上吃了大亏,与杨璟交手几个回合,都被杨璟死死拿住,根本无法挣脱杨璟的扣锁擒拿,此时她也急了,当即朝身后的甲士道:“快砍死他!” 剩下三名甲士本来就与姒锦一道围杀杨璟,见得姒锦动手,未免误伤,也就在外围阻拦杨璟的救兵,此时收到命令,便围了上来,纷纷寻找机会,想要将杨璟砍成十七八段!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闪现出来,手中一抹银色寒芒如流光般划过,三名甲士当即就倒下了一名! 宗云也没想到姒锦会如此小心谨慎,竟然暗藏在一具空甲里头,伪装成甲士来接近杨璟,当她朝杨璟刺出必杀那一剑之时,宗云是吓得魂不附体的,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杨璟还穿了内甲! 若非杨璟坚持着一贯以来的小心谨慎,今遭怕是早已死在姒锦的刀下了! 姒锦出现的那一刻,宗云便从暗处现身,杨璟和姒锦呼吸间交手十数回合,贴身缠斗在一处,宗云同样想要趁机拿下姒锦。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姒锦到底还是先下手为强,为了保护杨璟,宗云不得不先解决这三名壁垒甲士。 他的神符剑抹过一道寒芒,当场就将一名甲士的脖颈割开,那硕大的头颅和沉重的头盔往旁边一歪,如同掰馒头一般将脖颈的剑痕掰开,血柱兹兹地喷得老高! 另外两名甲士还未反应过来,宗云已经施展三式大摧碑手,贴身一靠,大摧碑手和太极的野马分鬃融会贯通,那两个甲士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击飞了出去! 宗云在武道上的悟性比杨璟要高太多,本身又有着极其深厚的基础,还是武道宗师,自然从杨璟的身上看到了融合武技的强大威力,此时由他施展出来,可就比杨璟要强大好几个层次了! 姒锦刚刚才开口求助,没想到话音还没落地,帮手已经被宗云解决掉了,往四处扫视了一圈,二百多人虽然全都攻陷了驿馆,但地上的尸体都是他们的人,杨璟这边只是出现了不大的伤情,被杀死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就让姒锦感到非常的惊诧和愤怒了! 虽然她知道杨璟身边都是奇人异士,也都各怀本事,便是不懂武功的孙二娘,都有超凡绝尘的蛊术和毒术傍身,王不留虽然年老体迈,但却是下九流的顶尖人物,打硬仗不行,但逃命装死却是一绝! 眼看着院子和驿馆里头乱哄哄都是自己人,可却又没人能来帮自己一把,姒锦也是低估了杨璟,没想到杨璟的相扑技艺从所未见,简单直接却又有效之极! 而且杨璟这色胚毫不顾忌男女之防,猴子摘桃黑虎摸心之类的下三滥招数都敢用在她这个花骨朵儿般的少女身上,真真让人气又气不死,打又打不过! 偏偏这个时候,宗云又杀了出来,而且还技惊四座,接连震飞三名甲士! 若说先前那名甲士被杨璟打飞,是她姒锦故意设局,迷惑和麻痹杨璟,那名此时宗云可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浪,姒锦这厢已经左支右绌,不知该如何应对宗云,此时驿馆外却异象横生,一支骑军率先冲了进来,竟然将驿馆的土墙直接撞开! 她带来的高手如同罐头里的鱼一般拥挤在院子和驿馆里头,周旋腾挪都困难,又被刘汉超和曹卧虎等人死死拖住。 此时骑军虽然只有五十人,但人人拖着大枪,这些个战马口衔枚,蹄裹布,又遮挡了眼睛,显然是有备而来,难怪早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莫看这些战马不算高大,南方矮马的耐力和负重可是出了名的坚韧! 北方的高头大马是用来驰骋草原的,而南方的矮马则是用来驮重物走山道的! 矮壮的战马汹涌进来,当即就冲撞开一条血路,马背上的骑士长枪如林,四面八方激刺而出,周遭的敌人纷纷倒地! 姒锦的杀手们也是惊骇到了极点,且不说他们不知道这支骑军是如何从天而降的,单说骑军竟然撞入院落和驿馆来厮杀,这就足以让人匪夷所思了! 若是往常,这骑军冲锋那瞬间,杀伤确实可观,但陷入如此逼仄的地形之后,会很快陷入包围,掉头都困难,只能在马背上当靶子罢了。 可这支骑军仿佛早就计算好了一般,驿馆的土墙本来就腐朽不堪,经受了连绵阴雨之后,更是脆弱不堪,白牛教的人可不就是从围墙直接撞进来的么! 这支骑军显然也早有算计,他们从东北方向撞进来,而后余势未减,践踏出一条血路,竟然又撞开对面的围墙,将整个驿馆院落给穿透贯通了! 前面几匹浑身披甲的战马和骑士颇有“铁浮屠”重骑军的英姿,这些个矮壮的南方驮马,果真能扛! 而随后涌进来的都是轻骑,进来就是一波箭雨,呼啸而过,直刀长剑又收走一波人头! 眼见得这五十骑兵呼啸而过,竟然一下就杀死了六十余人! 姒锦心头滴血,见得己方杀手已经人心惶惶,也是心急如焚,又要面对杨璟的纠缠和宗云的刺杀,她便是分身也乏术啊! 谁能想到这噩梦还未结束,这骑军刚过去不久,从缺口处又涌进几十个双手拖着朴刀的官兵,竟然是朴刀阵! 姒锦终于心如死灰,彻底放弃了战场,眼看着宗云的神符剑在她的瞳孔之中越变越大,姒锦双手已经被杨璟缠住,想要击发毒药包都无法做到,她陷入了绝望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地面上一具被战马践踏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竟突然弹起来,捡起姒锦的短刃,便刺向了宗云的后心! 第三百三十六章 超凡脱俗一教之主 人常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又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可见每个人其实都会在意自己的容颜和装饰。 而装饰能够提升或者改变一个人的气质,这也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伪装者们常常利用易容之术来改变自己的外貌,以达到欺骗别人的目的。 但在魏潜看来,真正高明的伪装者,重要的并非改变容貌或者装饰,所谓相由心生,应该改变的,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变成另一个人,连自己都骗得过去,才能真正骗得过别人! 虽然他的易容术已经堪称出神入化,但他却很少改头换面,他的体内仿佛住着无数个灵魂,想要伪装成什么样子,就切换成什么样的灵魂。 如此才能够坦然地走在大街小巷,而不需要心虚地担忧别人会看穿妆容上的破绽。 在这一层面来看,魏潜要比擅长易容的姒锦,要高出整整一个层次,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境界的问题! 当他察觉到杨璟的意图之后,他便在衙门探查了一番,看似无意,实则早已掌握了杨璟的计划! 知道杨璟竟然将吴克敌和陈铸等大小官员截留在清凉驿,魏潜也是暗自庆幸,也亏得自己在林文忠的死上做了手脚和文章,如愿得到了杨璟的信任,否则还真要被杨璟蒙在鼓里。 于是他便派人通知了韦镇仙,让他安排人手到清凉驿来围杀这些大大小小的武官。 当杨璟等人偷偷从衙门离开之时,他也从容地走出了衙门,虽然他仍旧穿着自己的衣服,但他全然没有受伤的姿态,更没有往日里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走出衙门,直到离开了衙门之后,还听得身后那些个捕快在面面相觑地嘀咕着:“刚才走出去的是谁?” 他直到姒锦一定不会放过杨璟,因为圣母白观音也不会轻易放过杨璟,韦镇仙想要成就大事,更不可能放过杨璟!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吃够了低估杨璟所带来的那些苦头,他们终于开始正视甚至重视杨璟,将杨璟列为必杀的第一人选。 魏潜对姒锦有着绝对的信心,就如同他对繁花也有着绝对的信心一般,他本不该担心姒锦的生死安危。 甚至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杨璟是个诱饵,但他并没有阻止姒锦去刺杀杨璟,因为只有姒锦咬了杨璟这块饵,他才能将姒锦当成饵,引出背后的宗云! 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魏潜却要做树下那个猎人,在黄雀吃螳螂之时,用弹弓将黄雀给打下来! 当吴克敌和陈铸的兵马冲杀进来之时,魏潜与姒锦一般,同样震惊又愤怒,他也没想到杨璟竟然计中有计,诈中有诈! 他知道败局已定,如果想要逃生,他完全可以很从容的离开,他能够将姒锦当成棋子和诱饵,是因为他对姒锦有着绝对的自信,认为姒锦不会轻易死去。 直到杨璟突然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那从所未见却又充满了道家奥义的太极招式以及董尚志真人自创的三式大摧碑手出现之后,魏潜终于没再打算离开。 因为他终于知道,杨璟和宗云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竟然已经跻身到了一流高手的行列! 白牛教的信徒遍布全国各地,他们从不缺情报来源,甚至于连杨璟是鹿老爷子收养的汉家郎,乃至于杨璟未被收养前,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身世,他都已经着人调查得一清二楚。 但杨璟此时展现出来的战斗力,与情报上的描述实在差太多太多,他终于意识到,一旦自己孤身离开,姒锦很有可能将要永远留在这里! 所以他打消了逃走的念头,他慢慢地躺下,就像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一般,而后从旁边的尸体上沾了血迹,往自己脸上身上涂抹,就好像女子们睡觉前,用蜂蜜之类的东西保养自己的容颜一般。 而后他将旁边的尸体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盖着被子一样。 他堂而皇之地坐着这些事情,可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他,就好像他只是个必死之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的价值一般。 当他躺在尸体下面之后,那块地方的生气和生机仿佛一下子全被抽走了,那块地方除了尸体,便再无他物,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一般。 即便在宗云刺杀姒锦的关键时刻,他仍旧像装死之时那样,理所当然地站起来,捡起姒锦的短刃,刺向宗云的后心,就如同无形无臭的阴魂! 若换成别个,或许早就被他刺死了,可惜他要刺杀的是宗云! 宗云放弃了刺杀姒锦,选择反手一剑,精准地挑中那那柄短刃,就好像他脑后长眼一般! 魏潜见得此状,不由眉头紧皱,因为他自信没人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宗云却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接下他的刺杀,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杨璟和宗云已经猜到他会来驿馆,而且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 甚至于他心里冒出一个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想法来,或许宗云刺杀姒锦,只不过是为了将他魏潜引出来罢了! 魏潜往后退了两步,避过宗云一剑,朝杨璟那边看了一眼,但见得杨璟已经制服了姒锦,似乎察觉到魏潜的眸光,杨璟扭过头来,竟然朝他嘿嘿一笑,还颇有风度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从杨璟这个目光,魏潜已经看得出来,自己千算万算,终究还是被杨璟和宗云逼了出来! 他看着杨璟,突然觉得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实在太可怕了! 宗云一抹神符剑,朝魏潜说道:“没想到啊,堂堂圣教主,竟然扮尸体,扮知州,就是不知道这次扮高手能不能成功了...” 魏潜将目光收了回来,因为杨璟的双脚夹住姒锦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脖颈,紧紧抱着她,使得她因为窒息而晕了过去,今遭是如何都走不了了。 他将手中的短刃轻轻塞进小鹿皮靴筒里头,而后朝宗云笑了笑道:“小真人过奖了,皮囊而已,何足挂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魏潜此言一出,倒想个市井街头的老混混,哪里有半分白牛教圣教主的气度。 “如此说来,圣教主是吃了不少苦咯?” 魏潜摊了摊手,苦笑一声道:“没法子,养家糊口毕竟不容易,更何况要养活白牛教几十万信徒呢...” 今次他又像个叨叨絮絮在诉苦的起早贪黑小商贩一般,与他交谈,就好像他时刻都在变幻着自己的灵魂,像个善变的狐狸。 但也正是因此,宗云才更加的警惕,并非因为他觉得魏潜危险,而是他的身体在发自本能地抗拒,想要远离这个人! 宗云的内心此时有着一个让他感到非常可怕的念头,就好像站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躯壳,这个躯壳里头住着成千上百的鬼魂,或者神仙的念头! 这种发现就无异于突然有一天,你会想到,这世上所有世人所膜拜的神祗,都是鬼在假扮的一样,彻底颠覆了你的观念!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野兽,也不是鬼魂,而是人,比人更可怕的是什么? 不是人,比人更可怕! 魏潜给宗云的便是这样的感觉,这个男人已经超越了凡人的范畴,无论他是装神弄鬼,还是真的只剩下一具躯壳,随时能够听填进不同的灵魂,亦或是他的人格分裂成了无数个角色,都足以让人感到害怕!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一个三岁的小孩,他对你没有任何的威胁性,但他突然做出大人才懂得做的事情,做出一些超乎他年纪的事情,你就会觉得很可怕。 将这种效果放大一些,魏潜只是个凡人之躯,但他却做到了神鬼才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随意变换自己的灵魂! 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靠感觉,也正是宗云这种将内功心境都修炼到了巅峰的武道宗师,对这种天人感应会更加的灵敏,也就更容易察觉到这种变化! 可以说魏潜虽然没有修炼内功,也没有打熬身体,或许他的体术赢不了杨璟,但面对宗云这样的大宗师,他的赢面却更大! 这天底下终归是一物降一物,魏潜永远也无法达到武道宗师的境界,但他抛弃了这所有的一切,却只为了练就一身,杀死宗师的本事! 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宗云却着着实实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 魏潜一步步走过来,而后朝他说道:“你们杀了这些人也没用,韦镇仙已经占领矩州,城头易帜,你们都成了丧家的狗。” 宗云很想鼓起勇气朝他刺出一剑,却鬼使神差地想要回答他的问题!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得了城,不一定就能称王称霸,得民心才得天下。” 面对宗云的回答,魏潜只是轻笑,就像一个老夫子在教育自己的弟子一般道。 “世道惨淡不公,皇帝昏庸无能,朝廷黑暗腐败,民间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我圣教尽德天下民心,韦镇仙乃白蛮大土司,众望所归,人心就捏在咱们手里,试问成王败寇都是谁?” 宗云对此竟然无法反驳,仿佛魏潜所言便是真理一般,虽然他明知道魏潜是敌人,却仍旧控制不住生出崇敬来! “他在对我使用迷惑幻术吗...”宗云猛咬舌尖,运转金关玉锁内功心法,一时间道心通明,神智激灵,可四周场景仍旧没有丝毫变化,根本就没有一丝被迷惑的迹象! 魏潜见得此状,朝宗云道:“你输了。” 宗云猛然提剑,往前一抖,朝魏潜道:“一派胡言!” 魏潜洒然一笑道:“我只说你输了,并非说你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你的疑惑和恐惧,这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消除的,所以很多人生来就是失败者,当你怀疑自己中了我的幻术那一刻开始,你就输给了自己,因为你已经再没有了一往无前的必胜之心。” 宗云心头一颤,却咬紧了牙关,朝魏潜暴喝道:“看我赢给你看!” 魏潜呵呵笑着:“我又不是你的教主,为何要赢给我看?看来并非执迷不悟,还是有得救的,还是收手吧。” 魏潜如此说着,然而宗云已经刺出了最强的一剑! 魏潜面对这一剑,口中喃喃自语道:“知道为何这么多人愿意誓死追随我么?因为我会教他们如何用最卑微最弱小的力量,打败比自己强大千倍万倍的对手!”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武道宗师也有弱点 宗云自小孤苦,是师父王道明将他养育成人,并授之以道,传神功以自强,修身心而逍遥,成为南无派乃至整个全真道诸多分宗里头的俊彦翘楚,非但内功深厚轻功了得,剑术更是无双。 也正是因此,法名张本灵的宗云,才得到了王重阳祖师爷传给谭处端祖师的神符剑,堪称南无派年轻一辈最正统的继承人。 虽然对自己的剑术有着绝对的自信,但面对魏潜这样的白牛教圣教主,宗云仅仅与之交谈了几句,便被对方撼动了道心,引出了暴戾之性,心神出现波动,莫名烦躁和狂暴,以宗云的道行,这是很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正是因为魏潜给人的诡异而强大的感觉,才使得宗云一出手就是最强绝学,传自于王重阳祖师自创的无双剑招,卸甲! 这卸甲剑法乃是全真道秘术,据说王重阳祖师爷一剑开天门,飞升南天穹,组多巨灵神将前来阻拦,重阳祖师便揽诸天云霞为剑,一剑卸甲九千六,天兵神将尽皆辟易! 当然了,这些传说太过飘渺,信则有不信则无,完全因人而异,不信的话也就一笑置之,权当茶余饭后的神鬼志怪,若真是信了,便以此磨砺道心,指不定能够得到一番感悟,全看个人福缘和修行。 不过全真道却真真切切传下来一门重阳祖师爷的无上剑术,便真叫做卸甲剑法,代代相传,也成为了宗云的最强绝学,与金关玉锁一同,成为宗云一外一内,一攻一防的两种绝学。 宗云一剑刺出,魏潜根本就无法抵挡,事实上他也并未抵挡! 当剑刃抵住他的左心窝之时,宗云终究还是控住了剑势,那神符剑如同不甘心被拉住缰绳的狂暴野马,兀自颤鸣不已! “为何不躲!” 神符剑急速震颤,虽然堪堪抵住魏潜的左心窝,然而锋利的剑刃似乎外放着无形的剑气,竟然将魏潜的衣服绞烂,露出了他那结实的胸膛! 魏潜似乎早已料到宗云不会杀他,低头看了看神符宝剑,而后叩指一弹,宝剑发出叮铃脆响,魏潜却阴测测地朝宗云诡笑道。 “你又输了,在我面前,你便是武道宗师又如何?真有胆色,便一剑刺死我吧。” “我张本灵杀的人还少么!”宗云有些恼怒地低喝道,剑尖再进半寸,魏潜竟然仍旧没有后退和躲避! “你杀的人确实不少,但却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但凡你杀的人,都是该死之人,说到底,你还是太软弱,你可知道是什么让你变得软弱?” “是善念,是那可笑又可悲的善念,你明知道我是白牛教的圣教主,明知道我并非无辜之人,却自认为比本座要强大,将本座视为弱者,不愿杀死手无寸铁的弱者,想要堂堂正正与我对决,你那可笑的善念,便是让你变得软弱的东西!” “当初你进入白牛教之时,本座并未召见你,却让白观音给你送了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宗云被魏潜如此一说,剑势顿时弱了三分,虽然很想将剑刃继续刺进去,却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他努力不去回想,但脑海之中却禁不住浮现出他进入白牛教之时,白观音送给他的那句话。 “不要憎恨或者怜悯你的敌人,更不要对敌人产生任何的情思,那会影响你的判断力,更不要试图了解你的敌人,你只需要,打败他,杀死他,然后孤独地活下去!” 这句话就如同阴魂不散一般冒出来,宗云却见得魏潜的嘴唇在轻轻开合,就好像他能够看到宗云脑海中的思想,就仿佛他口中所说的,正是宗云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这些话! 宗云早就听杨璟说过,魏潜是极其高强的体术者,他曾经在杨璟手里头吃过亏,他也知道体术者并非弱者,如今自己的道心轻易被魏潜撼动,再这么继续下去,势必会陷入生死危及之中! 他终于明白,为何无论孙二娘还是天香圣女,亦或是姒锦这样的女魔头,都这般精通于蛊惑人心,因为魏潜这位圣教主,才是蛊惑人心的老祖宗! 任他宗云静心修炼这么多年,却仍旧无法抵挡他的言语干扰,更何况其他人! 此时刘汉超等人以及随后赶到的吴克敌陈铸的人马,已经开始四处掩杀和围捕韦镇仙的这些杀手,如果自己不能当机立断,魏潜便仍旧还有逃跑的机会! 宗云还在迟疑之时,魏潜继续开口道:“终于想起我曾经告诫你的话了吧?动手吧,再不动手,我可就要动手了!” 魏潜此言一出,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仿佛又一尊远古杀神从他体内复苏过来一般,宗云后背的寒毛竟然不由自主全部都竖了起来,就像遭遇了天敌的猫! 宗云心头升涌死亡的恐惧,终于摒弃了心中所有的执念,内力灌注神符剑中,噗嗤刺入魏潜的胸膛! “恭喜你,终于丢掉了最后一丝善念,成为了最强者,哈哈哈!”魏潜胸膛的肌肉紧缩,死死卡住神符剑,只有少量的鲜血顺着细窄的血槽流出来,而他却全无痛觉一般,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仿佛他又收下了一名信徒的灵魂! “接下来,轮到本座了!”魏潜话音未落,一把握住神符剑,鲜血割破手掌,他却毫不在意,一拳砸向宗云的面门! 宗云想要抽出神符剑,那剑刃却如同焊接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根本无法拔出半寸,宗云又不愿撒手,便只好一掌迎向了那只拳头! 魏潜的拳风呼呼扑面,如冰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却并无气劲,只是单纯的力量!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动静,他的拳头仿佛只是轻轻抵在了宗云的手掌上,然而宗云却感到手臂一麻,骨头几乎都要被震碎,一股无形的力量更是如怒海狂潮一般冲击着他的身躯! “呔!” 宗云暴喝一声,内力尽出,死死挡住那只拳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骨头就如同老朽的木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正在喀喀直响,随时有崩碎的可能! “撒手!”魏潜大喝一声,如平地惊雷,震彻人心,拳头却再度砸了过来! 宗云想要抬手阻挡,手臂却全都麻木,掌心穴位似乎被封起来了一般,整个手臂酸麻得没剩下一丝力气! “啵!” 拳头狠狠砸在宗云的额头上,终于感觉脖颈都要断了,可他却如同硬着狂风前行一般,仍旧不愿后仰半分,但他的右手却终于松开了神符剑! “哗!” 宗云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双脚在地上滑出五六步之远,额头上鲜血迸流,除了一双眸子仍旧闪烁着精光,脸上全都是温热的鲜血! 魏潜轻轻将神符剑拔出来,摸了摸胸膛的剑孔,他竟然能够控制肌肉,肌肉收缩,伤口封闭,竟然止血了! 宗云分明刺了进去,也肯定刺中了心脏的位置,可魏潜竟然傲立不倒,难道他真的如传说中那般,练就了不死之身么! 额头的受伤,反而让宗云冷静下来,他不再受到心中杂念的干扰和纠缠,双臂往下一震,内力催吐,黑色道袍无风自起,如张牙舞爪的黑影一般乱舞! “踏踏踏!” 宗云快步而上,魏潜将神符剑投掷过来,人随剑走,速度竟然与飞剑不相上下! 宗云袖袍一卷,将神符剑拂开,左脚哗啦急停,右掌一拧,收拢内力,而后拍在了魏潜的脑门上! 魏潜仍旧没有躲避,他的拳头再度砸在了宗云的额头上! 两人就如同极速相撞的钢珠,一触即分,宗云的头上鲜血飞溅,魏潜的额头也裂开一道口子,然而他刚刚倒退出去,便如同反弹的炮弹一般再度冲过来,拳头仍旧砸在宗云同样的位置上! 他就如同移山的愚公,死守着一个目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一定要将宗云的脑袋砸烂一般! 宗云没想到魏潜那平凡无奇的身躯里头,竟然蕴含着如此磅礴的力量,本想利用太极拳和金关玉锁,躲避他的拳头,用技巧取胜。 但他的脑子里却涌出适才那句话来,他决不能退缩,一旦气势落了下风,便相当于输给了魏潜! 于是他再度出掌,在掌击魏潜额头的同时,又被魏潜的拳头击退,两人互换拳掌,就好像比拼的不是功夫,而是比谁的头更硬,谁更耐打,谁的命更长! “嘭!” 又一轮相撞,宗云虽然头痛欲裂,鲜血早已污染了视界,但他运起金关玉锁的内功,暂时封闭了神识,使自己无法昏迷,硬生生死撑着! 按说魏潜没有内功,头上也早已鲜血模糊,应该早就倒下了,可此人却仍旧保持着亢奋到诡异的笑容,每一次都主动地进攻,就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不畏疼痛,更不会死去的战争机器一般! 宗云没有了后顾之忧,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跟他拼到最后! 当他再度往前之时,却见得一道身影从旁边冲过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笨蛋!以彼之短御敌之长!这种苦活,还是让我来好了。” 宗云一看,竟然是将姒锦丢在地上,赶过来助阵的杨璟! 他早听杨璟说过,虽然魏潜修炼的是体术,并不懂得内功,也不打熬身体,但这种人十几年如一日地修炼同一种技艺,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凡能够坚持到最后,能够做到极致,都能超凡入圣! 一辈子煮茶的,多花些心思,甚至只知道埋头苦干,都能够成为茶圣,有心思煮一辈子饭,也能够成为煮饭界的扛把子,便是扫地一辈子,也能扫出个名堂来。 魏潜大半辈子都在修炼体术,或许他的体术不是最强,但他还有洞察人心的强大精神力,气势上的压迫,才是他取胜的关键! 然而这种气势上的压制,对灵魂重生,早已看透世事,又有着后世经验,而且深谙心理学,自己心理素质也超乎常人的杨璟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压力! 再者,宗云所有的压迫力,都来自于魏潜被刺心脏却能不死,潜意识里已经将魏潜当成了不死之身,所以才没有了求胜之心。 然而杨璟却看透了这一点,也正是这一点,让杨璟生出无比的自信,让他笃定自己一定能够打败魏潜! 第三百三十八章 看似凶猛实则攻心 宗云乃是王道明的高徒,而且还是如今唯一的传人,骨子里头有着道家的高傲,虽然孑然一人,人生中遭遇过不少困苦,但在武道一途上,他是高开高走,一路顺风顺水。 虽然他明知道自己走得太顺未必是好事,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预料到自己必定会在武道之上遇到些许挫折甚至是大劫,也只有这样,才能磨砺武道之心,让自己继续往上攀爬。 可他如何都没有想到,沾染自己的道心,挫败自己的锐气的,竟然是魏潜,这个看起来平凡无奇,但处处透着非人的神秘气质的男人! 当他下定决心,让魏潜引出自己内心的阴暗与邪恶,刺出那一剑之后,他并未感受到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对自我堕落的懊悔。 而当他刺入魏潜左胸,满以为会将他一击毙命之时,魏潜却仍旧活蹦乱跳,甚至还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他堂堂一个武道宗师,竟然被一个不要命的耍横捣子,打成了猪头三,可自己却还是要一根筋跟他硬碰硬。 从根本上来说,他在武道上并未输给魏潜,是他的心,输给了魏潜的气势,或者说是他自己输给了自己,而魏潜只不过是那个挑唆宗云与内心那个自我拼杀的人罢了。 他知道自己即便继续打下去,即便打赢了魏潜,也无法得到胜利的那种快感,因为魏潜已经在他的心里,种下了失败的心魔。 杨璟说魏潜是体术宗师,这一点并没有猜错,但宗云知道,与体术相比,这个魏潜最强大的,还是攻心之术! 若是往常,杨璟为自己挺身而出之时,宗云会很恼火,因为杨璟的武功不如他,他并不需要杨璟的帮助,反而会觉得杨璟太小看他。 但这一次,杨璟的出现,却让宗云感到如蒙大赦,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由此他也看出了自己的症结所在,但找到问题跟能否解决问题,却是两码事,有些问题你明明知道,却如何都解决不了。 这种大松一口气的释然,就是他失去的必胜之心最好的证明,他本想拒绝,但最终却被杨璟的眼神逼退了下去。 “放心,我会打败他的。”杨璟似乎察觉到了宗云的想法,朝他点了点头,将腰间的束带取了下来,缠在了右掌之上,半截如蛇般缠绕着右臂,半截随意散落着。 杨璟不再看宗云,而是转向了魏潜。 魏潜能够只专注于体术,说明他的体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而他杨璟虽然也练了几年散打搏击和擒拿格斗,如今金关玉锁又踏入二重境,对太极拳也有了更深的领悟,还学会了三式大摧碑手,按说算是内外兼修,小有所成了。 但杨璟知道,自己或许还真未必能够打败魏潜,起码在武道上而言。 可杨璟也同样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与魏潜或许并非同一类人,即便自己心理素质再强韧,对心理知识再熟悉,也只限于理论层面,说和做,永远是两码事。 所以杨璟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够战胜魏潜,无论是武道上,还是攻心的层面。 但杨璟知道,他或许不能战胜魏潜,甚至会因此陷入生死危机当中,而这,正正是杨璟想要的那种优势! 只有自己陷入生死危机之中,才能够唤醒宗云守护同伴的那种决心,才能够让他驱散心魔,重新成为那个战无不胜的武道宗师! 杨璟的挺身而出,或许根本无法打败魏潜,或许只是给魏潜送菜,但他却能够将宗云挽救回来,只要宗云恢复了心境,他们就是不败的神话! 而如果杨璟不这么做,任由宗云在心魔与魏潜的内外夹击之下,宗云的心境受损,今生还有没有可能踏入武道宗师的境界,还是两说之事。 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却又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道宗师到底是个什么标准,到底多么强大才能够格被成为武道宗师,便是资格最老的老江湖,也只能说个大概。 其实更接近的判断标准,是心境上的变化,武道宗师的心境比寻常武夫都要高远。 所谓武道,不过是以武入道,这个道并非道教的道,而是一种境界,一种超越了武学的更高级的境界。 能不能成为武道宗师,要看的不是你的武有多高,而是要看你的道有多高。 这就是宗师与寻常武夫的区别所在。 宗云此时的心境受损,不断被心魔刺激和困扰,因为魏潜的不断挑拨和攻心,他已经由悟道又退回到了考量武功高下的层面。 所以杨璟要让他激发出内心的那种气概,要让宗云重回道的层次,重回属于宗师的心境! 杨璟的目的很明确,这也意味着,他与魏潜的战斗,胜负并非关键,能不能激发宗云,能不能将宗云的境界拉回来,才是真正的关键! 正因为目的很明确,正因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作用就是陷入生死危机,杨璟也就没有什么顾虑,更不会有什么心魔,也更不需要保存实力! “杨璟,你太高估自己了,你总以为别人不会看穿你,总以为自己站在人间的上空,俯瞰着这个世间,虽然你看着恭谦,但其实你比所有人都要高傲。” 魏潜直勾勾的盯着杨璟,他这番话真真是说到了杨璟的心坎里,仿佛他真的看穿了杨璟最大的秘密,知道杨璟只是这个时空的游客,而非土著生人一般。 但他的言语显然无法撼动杨璟的心境,因为杨璟是个无神论者,除非这魏潜体内真的住着千百个不一样的灵魂,而且他的灵魂能够出鞘,才有可能知道杨璟的灵魂与身体原本并非属于同一个人。 不过魏潜显然是无法看到这一点的,因为杨璟坚信,他只不过是个脑子精明,善于花言巧语,善于诱导别人的大神棍罢了。 心底没有了迟疑和后顾之忧,杨璟也不需跟他罗嗦,快步冲将过去,朝着魏潜的脑门便砸出了一拳! 杨璟的军体拳和警用拳都是直来直往的招式,讲求最大化的效果,与江湖武林好汉们的功夫截然不同,甚至于大宋军队那些将士们的功夫,都没有太大的相同相似之处。 他的拳头与魏潜的拳头狠狠撞在一处,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好像空手劈砖一般,一旦你犹豫不决,没有全力尽出,那么受伤的只能是你的手掌! “喀嚓” 清脆的骨折声响起,仿佛周遭的厮杀声瞬间消失,天地间便只剩下这一声脆响一般! 两人双双后退,魏潜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杨璟却已经再度冲上来,又重重地击出了一拳! 而杨璟身后的宗云,却似乎察觉到了杨璟的异常一般,见得杨璟求死一般的打法,那种虽然明知不敌却一往无前的气度,却让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杨璟的拳头平直而有力,仿佛要冲破这世间所有的枷锁,仿佛要将这黑夜撕裂,仿佛要将天生的乌云震散,仿佛要将乌云背后的星辰都给砸下来! 也不只是骨骼受损,还是别的原因,魏潜这次没再硬接杨璟的拳头,而是偏头躲过,矮身抱住杨璟的腰身,将杨璟扛起来,猛然往地上掼! 见得魏潜如此,杨璟顿时嘿一声笑了,他最强的自然不会是内功,更不可能是刀法,而是近身的锁拿擒扭,是贴身的格斗肉搏! 杨璟双臂箍住魏潜的脑袋,如按下牛头饮水一般,类似断头台锁拿招式竟然让魏潜的身姿失去平衡,两人就像失控的铲车一般往前面犁了出去! 驿馆的院落本就是泥土路,被阴雨浸润之后也是泥泞不堪,又被混战的双方踩踏,杨璟和魏潜一落地,便成了两个泥人。 杨璟仍旧死死扼住魏潜的脖颈,强压着他的脑袋,魏潜显然也意识到危险,拳头猛然砸击杨璟的软肋! 也亏得两人贴身,魏潜无法出大力,几次尝试虽然给杨璟带来了极大痛苦,但却没有成功打断杨璟的肋骨,更没有伤及内腑。 而杨璟死死扼住他的脖颈,使得魏潜一直没能进行呼吸换气! 无论内家功夫 ,还是横练外家,亦或者魏潜这样的纯体术武者,所有武者都知道“气”之一字,对武者是多么的重要! 发功之前需要蓄气,有气才能有力,甚至一鼓作气,武者为何要紧紧地勒着功夫带,就是为了憋着这口气,而打斗中的换气同样是决定着胜负的关键。 然而魏潜的一次退缩,不敢与杨璟的拳头对轰,却给了杨璟反败为胜的机会,让杨璟扼住他的脖颈,使得他无法换气,旧气已竭,新气未生,这是武者最为脆弱的时刻! 魏潜终于意识到,杨璟的内功或许不如宗云,拳脚功夫很是不济,刀法更是烂到透顶,但杨璟跟他魏潜一样,都擅长体术,而且造诣竟然不低,魏潜竟然从未见过如此精准而狠辣的招式! 两人如同被铁线绑在一起的两条泥鳅一般,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但魏潜如何都摆脱不了杨璟的锁拿! 他重击过杨璟身上各处最为关键的地方,甚至想要将杨璟整条腿都反扭过来,杨璟明明已经吐血三升,却仍旧死死不松口,就如同一只铁蚂蚁,即便身子被扯断,只剩下头,牙齿却仍旧死咬着目标! 这位攻心大师终于慌了,因为杨璟的心境没有一丝破绽,他的体术也堪称罕见,而杨璟即便快要被打死了,却仍旧没有丝毫的动摇! 魏潜知道杨璟的价值,只要生擒杨璟,他与姒锦就能够活着离开这个驿馆,就能够到贵州城去,与韦镇仙和白观音,享受胜利的果实,由此揭开轰轰烈烈的造反道路,让白牛教的反叛烈焰,烧遍大宋的每一个角落! 可杨璟此时死缠烂打,他想要脱身,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杀死杨璟! 他终于品尝到了自己曾经对宗云使用过的伎俩,给你的敌人一个选择,一个无法拒绝的选择,而无论如何选择,敌人都会失去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杨璟与他一样,都是看似凶猛,实则攻心!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魏潜终于咬紧牙关,捏住拳头,爆发全力,轰向了杨璟的太阳穴! 第三百三十九章 身体构造异于常人 宗云出身全真道南无派,并非寻常江湖武林任侠,那是一个让所有江湖人都值得仰望的地方。 他打小接受王道明真人的教诲,想要修武必先修心,所以他很清楚,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但他遇到了魏潜,这个超乎了他想象力的男人,试问这世间,有谁能够被刺中心脏而仍旧不死,还能够重拳伤人? 一直以来,让宗云丧失信心,或者说产生迷惘的,其实本质上就是这个问题。 他是道门弟子,他虔诚笃信,他深信这个世界有神灵有鬼怪,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他坚定地相信着这些东西。 所以魏潜的表现,已经将他拔高到了一种超越人类的范畴,所以宗云才会产生挫败。 他可以联手杨璟二打一,肯定能够早早将魏潜打败,但他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并非因为他要风度,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跟杨璟联手杀死任何一个人。 他实在纠结内心的分歧与争执,这世间难道真有不死之人,魏潜真的修成了不死之身? 他看到杨璟的凶猛,漫看魏潜如此强悍,实则他受的伤并不比杨璟少,但他仍旧面无表情地与杨璟厮杀,就好像这些伤痛对他全然没有影响一般! 他分明看到魏潜的手臂已经呈现扭曲,显然是让杨璟那一拳给打断了,但魏潜仍旧继续战斗着! 他认为自己即便将魏潜杀了,也无法解开自己心中的纠结。 可当他看到魏潜即将要一拳轰死杨璟之时,仿佛有一道雷,瞬间击中了他的灵魂! 不管魏潜是人是神是鬼,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管他是不是不死之身,宗云可以确定的是,杨璟绝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他情同兄弟的伙伴! 为何杨璟没有惧怕魏潜?为何他会对魏潜不死之谜没有任何的迷茫和挣扎? 宗云不知道,虽然他很想知道,但他确实不知道。 可无论如何,杨璟是个活生生的人,但他却仍旧能够与魏潜拼个你死我活,除了心脏被刺而不死,杨璟几乎做到了魏潜所能做到的一切! 他知道杨璟挺身而出的意图,他知道杨璟在挽救他渐渐消退的自信和道心,知道杨璟在用自己的性命拼斗,是为了将他不断下降的境界给拉回去。 但他仍旧无法解决内心的矛盾与挣扎,直到杨璟快要被打死,他终于放下了一切,如那黑夜之中的闪电一般冲过去,抓住了魏潜的拳头! 魏潜的拳头被宗云抓住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输了,但不是输给宗云,而是输给了杨璟。 他放松了身子,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浑身无力地躺倒在泥地里头,而杨璟也终于松开了双臂,魏潜终于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而后强行压抑着咳嗽的冲动。 杨璟很狼狈,身上有多少伤处,他也没心思去关心,这一场死斗,对宗云而言是极具震撼力的,对他杨璟同样是受益良多的。 宗云捡回了自己的神符剑,用剑尖指着魏潜,周遭的战斗也告一段落,吴克敌和陈铸等人,以完胜收场。 但宗云却知道,在场之中的弟兄们,大家都赢了,唯独他输给了武功远远不如自己的魏潜,这实在没有道理。 杨璟想站起来,但身子实在太乏了,只好坐在泥地里头,看了看没有任何脾气的魏潜,杨璟轻轻踢了他一脚,调侃道。 “我该叫你知州大人,还是圣教主?不会因为输了就想不开吧?” 魏潜听得杨璟如此说着,只是呵呵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再说了,这驿馆是输了,贵州城可是本座赢了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的事情则已。” 杨璟也是苦笑道:“你们白牛教的人脸皮都像你这么厚?我算是知道繁花和韩洛音之流,都是谁教出来的了。” 魏潜也不以为忤,带着丝丝得意道:“青出于蓝嘛...” 杨璟艰难地站起来,走到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姒锦旁边,用手抹掉她脸上的泥,捏着她的脸蛋,朝魏潜道:“这分明是黑色的,什么青啊蓝啊的...” 魏潜也坐了起来,朝杨璟急道:“你这有色心没色胆的小狗官,再动一下我的女儿,你可知道后果!” 杨璟看着姒锦那喷着怒火的眼神,目光故意下移到了她那像男人一般平坦的胸脯上,而后嗤笑了一声,仿佛他根本就看不上眼,他喜欢的永远是鹿白鱼风若尘那种丰腴身材一般,而后转头朝魏潜道。 “后果?我再摸几次,后果就地叫你一声岳父老泰山吧,还能有什么后果...” 杨璟鄙夷地白了一眼,揉了揉鼻子,而后走到了魏潜这边来。 一旁的宗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谁能想到,适才打生打死的两人,竟然还有心情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相互挤兑相互开玩笑? 事实上杨璟并没有刻意要跟魏潜开玩笑,而只是顺着他的话语,与他进行着言语和心理上的交锋罢了。 魏潜无非实在试探杨璟,而杨璟又何尝不知,只不过他们的方式,在旁人看来太过诡异罢了。 魏潜听得杨璟的讥讽,脸色也阴沉了下来,鹰隼般的眸子陡然射出冰寒的杀气,朝杨璟沉声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婿,早将你砍死喂狗了!”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贴近了魏潜,两人几乎鼻尖顶着鼻尖,而后杨璟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没做到的,我帮你!” 杨璟话音刚落,魏潜便皱起眉头来,杨璟却退了回去,宗云只见得魏潜的右胸上,竟然插着一柄亮晃晃寒芒四射的手术刀! 他知道杨璟的身上一直带着一柄大号手术刀,那是杨璟没有火枪手杖之前,以及没有了火枪手杖之后,唯一能够在关键时刻保命的东西。 他知道杨璟之所以主动挑起与魏潜的死斗,就是为了重拾他宗云的境界,当他发现杨璟的手术刀刺入魏潜的左胸之时,他甚至有些激动,因为他也想看看,魏潜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身! 魏潜皱着眉头,朝杨璟道:“小子,你这样就太没意思了...” 杨璟观察了他好久,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这种感觉,而后才拔出手术刀,在魏潜的身上挑挑拣拣,选了一片干净的衣服,擦拭了手术刀,这才朝魏潜道:“你这样才没意思呢!” 宗云见得魏潜竟然还是没有死,他的神符剑开始颤抖起来! 杨璟抬起头来,见得宗云如同见了鬼一般,脸色苍白难看,杨璟终于开口轻叹道:“喂,你不必如此吧...” 如果换了宋风雅或者孙二娘在这里,她们或许就不会有宗云此时的顾虑和疑惑,可惜偏偏是宗云。 因为宗云和其他人一样,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准,以及道德观念的约束,甚至是既定观念的影响和封建迷信思想的根深蒂固。 杨璟见得宗云如此,便朝他解释道:“别再疑神疑鬼的了,这老儿如今就是我手里的一只蚂蚁,我想让他死,他就得死,你信不信?” 宗云闻言,不由看向杨璟,杨璟则将擦亮的手术刀移到了另一边,刀尖正对着魏潜的右胸,朝宗云道:“只要往这里刺,他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 魏潜脸色大变,双眸之中尽是杀气! 宗云身子一颤,仿佛心中的迷雾被瞬间驱散,阳光直接照耀到他的灵魂上一般! “你是说...你是说...这怎么可能!” 杨璟点了点头道:“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其实早先我也只是推测,但跟他打了一场之后,我才确定了下来。” “咱们这位圣教主,心脏天生在右侧,非但如此,他的左肺先天性萎缩,也就是说,他左侧胸腔只是个空壳罢了,至于刀剑刺伤,只不过是皮外伤,些许痛楚他早已忍耐惯了,自然不可能致命,我说得对吧,圣教主?” 魏潜脸色极其难看,深深低着头,不再与杨璟搭话。 杨璟却继续说道:“要知道外门功夫容易入门,街头的捣子都懂得三拳两脚的三脚猫功夫,但内功却需要山门传承,必须有着一定的江湖武林身世渊源,才能够打小筑基修炼,而我知道,在大宋,相扑其实已经是一项普及度非常高的技击运动,所以也不难接触到,但体术,却一定需要名师指导,一定要有深厚的家世或者背景,才有可能得到传承!” “也就是说嘛,咱们的圣教主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总之家里头是相当有势力的,且不管黑道白道,肯定是吃得开的,但就是这么好的身世,他却为何一定要挑最苦最难练的体术?” “因为他少了一边肺腑,气息不足,无法修炼内功,而外家功夫又太低级...配不上他的身世...”宗云恍然大悟! “正是!所以他的肺叶萎缩即便不是与生俱来,也是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的,刚刚我扼住他的脖颈,早就从他的呼吸和心跳,证实了这一点,他的左胸腔根本就是个空壳,他并非不死之身,只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杨璟此言说罢,宗云微微闭目,运动内功,此时终于听到魏潜的心跳,果真来自于他的右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宗云一下子疑虑尽去,心魔消散,再无芥蒂! 其实若非魏潜先声夺人,对宗云步步紧逼,诱导宗云刺他的胸部,让宗云自己去发现他是个不死之身,宗云也不会慌乱了心神,导致无法及时发现他异于常人之处。 魏潜终于死了心,朝冷哼了一声,似乎默认了这一切,但他很快就抬起头来,朝杨璟道:“说吧,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魏潜再度说中了杨璟的心思,杨璟不是个杀人狂,魏潜身为圣教主,活着的价值远比死去要更大,杨璟是绝不可能杀掉他的,而魏潜想要杨璟放过他,自然要拿出交换的代价。 “与白牛教恩断义绝可能做到?”杨璟试探着问道。 “白牛教是我祖辈便开始经营的基业,你觉得我会放弃吗?”魏潜冷笑一声,仿佛杨璟是个蠢货一般。 杨璟的手术刀在魏潜右胸上游移着,紧了紧刀柄,盯着魏潜道:“那就是没得谈了,可惜呀可惜...” 第三百四十章 一座城池换一个人 魏潜,或者说白牛教的圣教主,洞察人心,工于心计,早已活成了人精,自然看得出杨璟舍不得杀他,或者说留着他比杀了他的意义更加重要。 即便自己没有与杨璟达成任何交换协议,杨璟也不会杀了他,如果杨璟手底下有足够收复矩州的人马,杀掉魏潜或许能够打击矩州叛军的士气,但同时会彻底激怒全天下数十万白牛教的信徒,这无异于捅了个马蜂窝,到时候起义遍地开花,杨璟才是祸国殃民的最大罪人!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魏潜并不担心杨璟会杀他,至于杨璟会不会折磨他,根本就不算问题,虽然杨璟的推测确实准确无误,他魏潜确实出身名门望族,但因为身体的先天缺陷,他只能修炼体术,从小到大都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被严刑拷打折磨几下,对于心性坚韧如磐石的魏潜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一个事儿。 杨璟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杨璟一路走来,之所以每每能够左右逢源,逢凶化吉,靠的并非他那“内外兼修”甚至内公外力和体术三修的四不像武功,而是审时度势的眼力和对大局走向的预判。 在心术上与魏潜交锋,就如同宗云与魏潜比拼谁更扛打一般,是以此之短攻彼之长的下乘策略,杨璟自然不会这般愚蠢。 可他仍旧做出这样的姿态来,而且旁人看来,杨璟下一刻是真的要将魏潜刺死,漫说接连围过来的吴克敌与陈铸等人,便是杨璟的心腹刘汉超李准等人,都忍不住想要站出来劝阻杨璟。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杨璟从一开始就没把魏潜当成攻心的对象,他知道魏潜已经油盐不进,摆出了虽然我是阶下之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但你杨璟绝不会杀我的姿态,可杨璟却知道,魏潜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杨璟攻的并非魏潜的心,而是姒锦的心! 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姒锦,见得杨璟的手术刀已经刺入魏潜右胸的皮肉,终于忍不住道:“快住手!你想要甚么,我能帮你办到!” 听得姒锦开口,杨璟仍旧面无表情,但魏潜却轻叹了一声,朝姒锦道:“傻丫头,为父平素里是如何教你的,这情之一字,最是大害,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男女之情,终究不是好东西,迟早会成为你的软肋和破绽,此子断断不敢杀了为父,你又何必关切为父生死,反倒中了他的计!” 魏潜虽然说得明白,但姒锦却摇了摇头,这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女魔头,此刻双眸却显露出少有的柔情,朝魏潜道:“阿爷,锦儿比你更了解这狗官,花花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锦儿绝不能看着他伤害了阿爷...” 杨璟意味深长地笑了:“没想到你这小魔女倒还有几分人性,还晓得尽一尽孝心,这可就有些不合理了...” 姒锦没有反驳杨璟的讥讽,只是阴沉着脸道:“说吧,你想如何才能放过我阿爷!” 杨璟把玩着手术刀,似乎的在认真考虑,而后朝姒锦道:“你觉得我想要甚么?” 姒锦咬牙切齿,但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眼下矩州已经失陷,杨璟这狗官自然想要将矩州给夺回来了。 “你把我放了,我进城去给你们当内应,帮你夺回贵州城,我再回来交换阿爷!” 姒锦看似以身救父,甚至不惜毁掉白牛教和韦镇仙在矩州取得的战果,实在有些感天动地的意思,吴克敌和陈铸手下那些官兵们,见得娇小玲珑楚楚可怜的姒锦如此表态,眼中都显露出同情的眸光来。 然而杨璟却哈哈大笑道:“你们唱什么双簧,真当我杨璟是蠢物不成!” 姒锦有些心虚,又怒视着杨璟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璟哼了一声:“某在你手底下吃的亏还少么,这伤疤还没好又岂能马上忘了痛,虽然你跟圣教主配合起来,演得倒是感人肺腑,可惜啊,杨某可是不会再上你当了。” “把你放回去岂非纵虎归山,这会儿答应得倒是爽利,回到矩州马上就带着人马来围剿,杨某这几百号人,拿什么抵挡?” “你放屁!我姒锦素来说到做到,再说了,我阿爷还在你们的手里,圣母娘娘和韦都督又岂会围剿你们!” 周围的众人听得姒锦的反驳,想起她适才感人的救父举动,顿时便信了七八分,有人竟然暗自在点头,似乎希望杨璟赶快答应姒锦的建议。 毕竟矩州失陷,宁西军和夔州路有司都将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收复矩州的事情,第一个就要落在他们的头上,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将矩州收复了,非但不需要在提心吊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打仗,更能够捞取军功,往后在军界也有了实打实的功劳,算得是建功立业了! 可杨璟却用刀尖点了点魏潜的额头,朝姒锦道:“这天底下还有白牛教不敢做的事么,杀了魏潜这个圣教主,白观音正好完全掌控白牛教,坐分西南天下,也不需再做圣教主的傀儡,她还恨不得圣教主死在战乱之中呢,又岂会投鼠忌器不敢来围剿!” “你...你个狗官,可别血口喷人!”听得杨璟的话,姒锦当即忿忿地反骂,然而一旁的魏潜却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杨璟此话的可能性。 虽然他工于心计,但杨璟却实实在在戳中了他最担忧的一个问题。 所谓小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野,为了隐藏身份,为了潜伏在大宋朝廷之中,魏潜只能远离总舵,让白牛圣母来坐镇中枢,而白牛圣母利用天香圣女等人,作为白牛教的标志性人物,四处招揽信徒,此时可谓阴盛阳衰,声望和尊威早已隐约超过了魏潜。 魏潜可不想自己以身犯险深入敌群,最终却为白观音做了嫁衣,诚如杨璟所言,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放了姒锦回去,说不定白观音和韦镇仙真的会不顾他的死活,第一时间派人来围剿杨璟这支队伍! 杨璟本来就认为无法撼动魏潜的心神,这才将目标转向了姒锦,此时见得魏潜的神色变化,杨璟也是意外的惊喜,他也没想到,竟然能通过姒锦,找到了魏潜的弱点,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心中思绪飞转,杨璟当下有了主意,朝姒锦呲之以鼻道:“尔等邪教凶徒早已满身染血,又何须本官血口喷你。” 姒锦听闻此言,也是愤愤难当,却听得杨璟豪迈一笑道:“再说了,这贵州城本官会自己夺回来,还需要你当内应?” 姒锦听得这豪气干云的回答,心头也是震惊,但扫了四周一眼,见得杨璟这边撑死了也不过五百人,拿什么去收复矩州? 然而杨璟未等姒锦反驳,便转向魏潜,意味深长地问道:“圣教主,你不会似这小丫头这般,天真的以为我只有这几百人马吧?” 魏潜闻言,不由心头一震,杨璟却继而问道:“难道圣教主就没有想过,我为何只让你一个人参加三堂的军议?就没想过这些宁西军的骑兵和提刑司的朴刀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二百多高手全军覆没,就没让圣教主想起什么来?” 杨璟如此一说,魏潜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而杨璟则成竹在胸,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继续反问道:“难道圣教主不觉得贵州城太容易被打下来了么?” “难道圣教主就真的信得过白观音和韦镇仙?即便他们不会夺走你的圣教和矩州,难道你相信他们能够守得住这一切成果?” 杨璟接二连三的发问,果然让魏潜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杨璟也不再催促他,反而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魏潜终于睁开微闭的双眸,朝杨璟问道。 “你想要我做甚么?” 杨璟拍了拍魏潜的肩头,哈哈一笑道:“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还是圣教主懂得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本官是个爱才之人,也不忍为难圣教主,这样吧,本官只想让圣教主动用白牛教的一切力量,帮本官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就只是找一个人?!!!”魏潜深深皱了眉头,因为他已经摸到了杨璟的底细,知道杨璟绝非简单之辈,而姒锦等人则惊愕得目瞪口呆,吴克敌陈铸等人更是迷惑不解! 宗云也有些吃惊,虽然姒锦有些信不过,但她提出的条件却是一座城,杨璟却果断地拒绝了,反而要求魏潜动用所有力量帮他找一个人,也就是说,一座城,换一个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杨璟不惜用一座贵州城去换? 以宗云等人对杨璟的了解,虽然杨璟时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之事,但大家早已见惯不怪,而且正是因为越来越了解,所以在他们的印象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值得杨璟用一座城的代价来交换,以让魏潜去帮忙寻找! 吴克敌和陈铸相视一眼,不由暗自摇了摇头,陈铸毕竟是提刑司的人,与宋慈也有香火情分,对杨璟更是颇为赏识,眼下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因为杨璟居中筹谋,他们才成功取得胜利,擒住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牛教圣教主,所以也就不好反驳杨璟的做法。 然而吴克敌却是耿直的战将,他背负着林文忠未竟的功勋和使命,容不得杨璟随意拿大局来做个人的博弈! “杨大人,此事干系到矩州的存亡,又岂可如此儿戏,本官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换偌大的矩州!” 吴克敌如此一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了杨璟的身上,而陈铸想了想,也在一旁帮腔道:“杨大人,吴指挥所言甚是,此时当慎之又慎,权请杨大人三思而行之...” 杨璟见得吴克敌这兴师问罪的姿态,又看了看略带尴尬的陈铸,也是苦笑一声,轻轻摇头,终究还是开了口。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南宗五祖紫清真人 当杨璟提出要魏潜帮他寻找一个人之时,魏潜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因为白牛教发迹于市井,依托于百姓,虽说人海茫茫,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白牛教信徒数十万,遍布全国各地,身为圣教主,只要他一声令下,寻找成功的几率肯定是极大的。 而且白牛教也有着自己的情报网络,各地分舵的谍子细作蛛网一般撒开,寻常信徒也都是他们的眼线耳目,试问分布于全国各地的几十万信徒,还找不出一个人来? 然而魏潜已经开始感受到杨璟的深沉,他知道杨璟的要求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而当杨璟说出自己要寻找之人的名字之后,魏潜终于恍然,却又有些叫苦不迭。 因为杨璟的要求不是太难,而是根本无法做到,因为他要找的人,确切来说,已经不是人了! “我要找的人便是海南翁!”杨璟如是说出来之后,全场寂静无声,便是那些个俘虏,都被吸引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杨璟,魏潜更是大皱眉头,然而宗云却心头一缩,忍不住想要对杨璟说些什么。 在场之人,相信没有哪一个没听说过海南翁的,而若说到最了解的,怕就是他宗云了。 这海南翁也就是海琼子,名叫白玉蟾,又号武夷散人、神霄散吏,民间关于他的姓名和传说也是版本诸多,奇闻异事更是信口拈来。 白玉蟾本名葛长庚,生于海南琼州,在南宋是个相当传奇的人物,至于究竟有多么传奇嘛,这么说吧,他是道门南宗五祖之一,人称琼绾紫清真人。 能够真正当得起真人这个名号的,自是不言而喻,而被成为祖师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全真教也分南北两宗,南宗起步晚一些,或者说南宗其实也算是北宗里头分出来的。 全真道的祖师爷王重阳,便是道门北五祖之一,是继王玄甫、钟离权、吕洞宾、刘海蟾之后的第五祖。 而杨璟所要寻找的白玉蟾,便是南宗的第五祖! 这白玉蟾堪称全才,据说很小的时候便尽览天下书,真正做到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人说是身通三教,学贯九流,天文地理百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真正堪称无所不知的人! 宗云之所以感到震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宗云看来,杨璟想要找到白玉蟾,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这个无所不知、身通三教的神仙般的人物,帮全真教渡过难关,赢下不久之后与佛门的辩论! 因为身为南宗第五祖,白玉蟾早在嘉定年,便奉旨督建太乙宫,嘉定十一年之时,宋宁宗降御香,白玉蟾“为国升座”,主国醮与洪州玉隆宫,而后又在九宫山瑞庆宫主持国醮,堪称一时的国师教首。 只可惜这位神仙般的人物,在民间留下无数传说的陆地神仙,在嘉定十五年的时候,一夜消失,竟然再没任何消息,仿佛白日飞升了一般,只留给世人无数的遗憾和遐想。 南宗本就源自于全真道,白玉蟾身为南宗第五祖,无论身份资格还是才识道行,都堪称天下无双,若由他出面,全真道也就不再需要担心因为辩论失败,而被朝廷取缔了! 再者,白玉蟾本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在十几年前飞升了一般消失了,如果他重回人间,全真道必定声望大涨,说不得官家都要召见这位活神仙! 由此来说,杨璟用一座城来换白玉蟾,确实不算过分,甚至物有所值,但问题是,没有人知道白玉蟾是死是活,又谈何寻找? 这也正是魏潜大皱眉头的原因了,如果说白玉蟾确定是死了,那么杨璟就是完完全全在戏弄他罢了,可没人能确定白玉蟾是死是活啊! 可如果真要去找,这等隐仙般的道教真人,陆地神仙,又岂是这般容易找到的! 魏潜看着杨璟,沉思了许久,而后双眸陡然一亮,仿佛看清楚了杨璟一般,指着杨璟道:“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众人听得魏潜如此指控,纷纷竖起耳朵来倾听,毕竟他们刚刚才被杨璟引起了兴致,也不知杨璟为何莫名其妙要寻找一个传说中的又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物。 魏潜见得杨璟笑而不语,当即冷哼道:“你明知道矩州乃是我白牛教的举旗之地,只要消息传播出去,各地分舵便会纷纷响应,将起义之火点燃整个大宋天下,却让我去寻找白玉蟾!” “这等神仙般的人物,若非倾尽全教之力,根本就无法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吾等圣教之人大肆寻人的话,便会拖延起义,而且会引起朝廷的注意,无异于暴露自己,引来朝廷的围剿,各地起义还未发起,怕是已经让朝廷的官兵扼杀于襁褓之中了!” 众人听得魏潜的分析,也是大吃一惊,若没有魏潜如此说明,他们还真以为杨璟只是戏耍魏潜,谁能想到这出乎意料的要求背后,竟然还有如此深远的布局和影响! 若真如魏潜所言,如果他真的答应发布圣令,让白牛教的人寻找白玉蟾,那么各地的起义将受到冲击和波动,会拖延和影响到白牛教的大事,这可就不是一座矩州城的价值了! 众人纷纷看着杨璟,这夜色中,他的道袍像一朵绽放于地上的黑莲,火光的映照下,只见得半张轮廓坚毅的脸面,真真是高深莫测,气质让人折服,漫说鹿白鱼等人,便是姒锦见了,心头都不由为之一荡,仿佛魏潜的解释,给杨璟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杨璟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有种小孩偷吃东西被抓包的感觉,朝魏潜道:“呀,圣教主果然还是发现了,既然发现了,那么圣教主就赶紧发下密令,让各地信徒开始找人吧,不然可就晚了,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就怕到时候人没找到,本官就把矩州给打下来了,圣教主可要抓紧时间了。” 听得杨璟如此说话,吴克敌和陈铸等人都以为杨璟疯了! 要知道魏潜乃是白牛教的圣教主,白牛教便是他一手创立下来的基业,眼看着就要颠覆天下,开启称王称霸的起义之路,杨璟竟然让魏潜放下所有事业,帮他找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陆地神仙? 而杨璟竟然还天真的以为魏潜会答应他的条件? 然而让人再次目瞪口呆的是,魏潜竟然缓缓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杨璟,而后沉声答应道:“好,半个月就半个月,取纸笔来,本座要写密信。” “轰...” 全场的气氛顿时哗然炸开,魏潜竟然答应了! 虽说寻找白玉蟾会让隐藏在民间的白牛教信徒全都行动起来,从而暴露他们的身份,引起官府的注意,而杨璟和吴克敌等人怕是早已将矩州的情势奏报朝廷了,这些白牛教人此时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岂非等同于魏潜在自寻死路,在将白牛教往死路上推么! 在场之人都在震惊之时,宗云和王不留等人,却陷入了沉默之中,或许他们已经隐约能够体会到魏潜做出这等决定的原因了。 因为他被杨璟提点了一下,同样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于杨璟,因为杨璟并不会杀他,甚至不会折磨他,他魏潜最大的危机,来源于杨璟适才所说的那两个人,白观音和韦镇仙! 白牛教是他魏潜的白牛教,但绝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白牛教,还有他背后宗族,以及诸多暗中资助白牛教的民间豪族世家,这些对朝廷蠢蠢欲动,想要替百姓改天换日的大家族,才是白牛教背后最大的金主! 如果魏潜无法逃脱,白牛教就会变成白观音和韦镇仙的白牛教,一旦各地起义风风火火烧起来,白观音和韦镇仙将会手控权柄,他想要夺回圣教,就更是困难重重! 虽说寻找白玉蟾会让信徒陷入危险,也会拖慢起义的进度,但却让魏潜得到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的时间会让白观音和韦镇仙暂时无法得手。 而他发布密令之后,教众们便都会知道,圣教仍旧是他魏潜的圣教,他仍旧是那个掌控唯一权柄的圣教主! 更重要的是,这半个月的时间内,他还有机会逃脱杨璟的控制,而他与杨璟交换的,实质上便只是这个逃脱的机会而已。 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大势所趋的阳谋,是他魏潜根本无法拒绝的一个条件! 他不得不用减缓起义步伐来交换杨璟给他的这半个月时间,进行一场赌局,事实上白玉蟾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能不能找到白玉蟾也根本不重要。 如果他在半个月之内能够成功逃脱,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他还是那个圣教主,但如果半个月之内无法逃脱,那么一切都将玩完! 至于杨璟这边的考量,则比魏潜还要更实惠一些。 因为杨璟知道,白玉蟾肯定还活着,虽然后世史料上都没有说明白玉蟾的逝世时间,学术界对此也是争议不断,但在白玉蟾消失之后的十几年里,仍旧有许多化名白玉蟾的学术著作问世,而这些著作极有可能真的出自于白玉蟾之手。 所以杨璟认为,其实白玉蟾并没有死,当然了,他与魏潜一样,对能不能找到白玉蟾,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一个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说消失就消失十几年的大真人,若果他真的决定隐世不出,便是白牛教的数十万人,也未必能够将他挖出来。 因为这十几年来朝廷也一直在搜寻白玉蟾的消息,但同样是一无所获。 杨璟之所以让白牛教的人去寻找,只不过是千金买马骨,让白玉蟾知道,有他这么一个杨璟,不惜用一座城,来寻找他白玉蟾,而且杨璟和宗云的全真教背景,再加上王道明和宗云的事情,相信身为南宗第五祖的白玉蟾,或许愿意主动见杨璟一面呢? 即便见不到白玉蟾,杨璟也缓解了各地白牛教起义的战略步伐,总之这场买卖,无论如何杨璟都不会亏,反而充满了各种希望和潜力! 既然魏潜已经答应了,剩下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只要在半个月之内收复矩州,杨璟便算是真正的大获全胜!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参详密信破译苗文 魏潜终究还是向杨璟低了头,写了密信,并告知杨璟传递的方式,而后由杨璟的人将密信给发了出去。 杨璟命人将魏潜和姒锦关押了起来,直到此时,驿馆一战算是尘埃落定。 魏潜的屈从,也让天香圣女感受到了恐惧,虽然孙二娘一直控制着她,但天香圣女从未屈服,可见得杨璟将魏潜玩弄于鼓掌之中,连姒锦也都服服帖帖地认了命,天香圣女终于动摇了。 只是杨璟并没有心思考虑这位倾国倾城的圣女,他甚至没有召集吴克敌等人进行军议。 眼看着贵州城就在眼前,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宁西军指挥使亲自率领的大军即将抵达,再不济也要商议一下如何接应大军,或者前往贵州城打探敌情,为大军平叛铺桥搭路打个先锋啊。 可杨璟不慌不忙,将宗云鹿白鱼和王不留等人都召集起来,今番竟然连吴克敌和陈铸都没有叫上! 虽然这两位颇有微词,但收拢监禁俘虏,收拾打扫战场,派出斥候打探消息,这些事情都需要他们去主持大局,吴克敌和陈铸也就没再与杨璟争执,再者说了,杨璟身为皇城司公事官,今番也展示出了自己运筹帷幄的能力,多少也获得了吴克敌和陈铸的一些认可。 杨璟将诸多心腹召集到了驿馆的房间之中,狭小的房间站满了人,杨璟虽然让人点起了不少烛火,但这些如豆的灯火,差点就经受不住众人的呼吸。 杨璟看了看这些弟兄们,见得林爵脸上隐约带着悲愤,杨璟便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两个人先留着,还有大用处,你放心,老刺史的仇,咱们一定会报的。” 林爵知道杨璟有大事要处理,否则也不会将他们召集起来,在如此关头,这位上官仍旧能够顾忌自己的情绪,知道自己没能杀死姒锦魏潜,为父亲报仇而心绪不满,仍旧能够安慰自己,并给自己许诺,就足以让林爵感到心头温暖了。 有这样的上官,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人,卑职知道轻重的...” 杨璟点了点头,朝他欣慰一笑,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走到了桌子前面,将怀里的一张纸摊开,朝众人说道。 “之所以将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大家帮着琢磨琢磨,希望大家能够集思广益,早点解决这个难题...” 众人见得杨璟说得如此严肃,也都打起了精神来,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混战,部分人身上都还带着伤,但总算是胜利了,大家的斗志还算很激昂。 “本官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是关乎到身家性命以及国家存亡,万万泄露不得半个字,不过大家也放心,这段日子来,大家出生入死,本官信得过你们。” 杨璟接着便将临安名妓唐安安,极有可能就是另一个第二圣女繁花的消息告诉了众人。 当诸人听说当今官家的身边竟然潜伏着一个与姒锦一般无二的女魔头之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难怪杨璟说这事儿关系到国家存亡,这说法可是一点都不过分了! “由于奸宦董宋臣把持机速房,控遏了皇城司的情报传递,所以咱们一直无法向官家示警,不过江陵知府牟子才大人已经在想法子了。” “如今本官想要做的,却是这个!” 杨璟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那张纸,而后朝众人沉声道。 众人凑过来一看,不由一头雾水,但见得那纸上写着好几行文字,但这些文字竟然无人认得! 这文字似篆而非篆,似钟鼎文,又有些近乎蝌蚪文,实在让人难以辨认。 “这就是魏潜让咱们传递出去的白牛教密信,我让人抄录了一份...” 林爵是皇城司的暗察子,对朝廷的情报传递系统知根知底,当即试探地问道。 “大人是想通过分析这份密信,得到白牛教的情报密字?” 杨璟眼前一亮,朝林爵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密字?甚么密字?”虽然杨璟精神亢奋,但鹿白鱼等人却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林爵见得如此,便朝杨璟投去询问的目光,见得杨璟点头应允,这才开口解释道。 “这密字又称密写,乃是我朝用于传递情报的密文,早在乾道年间,枢密院便有规定,诸路州军应申朝廷机密切要文字,其文引内既有排定字号,又于文引内开说事目入递,至承受开拆之处,多传播泄漏,深为不便,诏兵部通牒诸路州军,将申奏入递机密切要文字并实封于皮筒内外及文引止排字号,不得显露事目...” “说得简单一些,咱们皇城司会将情报引文的字都拆分开来,传递到上头之后,再由上头通过事先约定好的密书,将这些拆开的字重新组合起来,便能够得到完整的情报,如此做法,便是落在他人之手,没有密书,就无法重新组字,自然也就不会泄露情报了...” “除此之外,我皇城司还会用蜡书、或者矾书,这些东西写在白纸之上,并无现形,需用烛火炙烤或者米汤浸泡等手段,才能将密文显现出来...” 听得林爵如此解释,众人也是啧啧称奇,果真是术业有专攻,大家也算是涨了见识,早先杨璟说信得过他们,他们还未真切感受得到。最新最快更新 如今杨璟非但将官家身边潜伏着杀手如此天大的事情告知他们,甚至还将皇城司传递密信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们,众人心头也是说不出的感动,毕竟能够被人信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而林爵似乎还有其他密写方式要说,不过看了看杨璟,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毕竟这可是皇城司最关键的秘密了。 杨璟见得林爵如此,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诸人说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或许魏潜的密信也同样是用这种方式来保密的,所以我想让大家帮着参详参详,找出这密信的规律和模式,往后非但能够破译白牛教的密信,甚至能够伪造这些密信!” 杨璟如此说着,众人恍然大悟,毕竟那个什么临安名妓唐安安如此关键而重要的人物,肯定直接归属圣教主来掌控,也就是说,能够给唐安安直接下达命令的,也就只有魏潜! 如果能够掌握这个密信的书写方式,杨璟就能够伪造密信,传递给唐安安,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即便没有示警官家,也能够暂时保护官家性命无忧! 众人想清楚这其中关节之后,便纷纷朝密信看了过去,可宋风雅等人,却将目光转移到了孙二娘的身上! 天香圣女毕竟不是心腹,所以便与韩洛音等人一道,交给了吴克敌的人来看管着,但孙二娘已经得到杨璟的信任,所以大家自然将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毕竟她是曾经的药师圣女,而且潜伏在岳东驿馆之时,就是专门替白牛教转递情报的人,如果说有人识得这密文,想必孙二娘是当然不让的了。 不过大家一看杨璟的目光,也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杨璟苦笑一声道:“二娘并不认得,否则我找你们来干什么...” 孙二娘略带歉意地接过话题道:“白牛教相互传递情报也确实有密写的规矩,但这些情报也分个三六九等,其他的也便罢了,我多少能够认得,毕竟需要我中转,偶尔也会誊抄,但这一份密文,出自于圣教主,除了圣教主,便只有那个唐安安能够认得...奴家也是无能为力...” 孙二娘道出实情之后,众人也不禁失望,杨璟见得大家一筹莫展,便取来纸笔,誊抄了几份,分发下去,让众人一同参详。 鹿白鱼几个毕竟是女孩子,也不能凑太近,当她拿到誊抄的密文之时,她的眸光不由亮了起来! “或许...或许我知道这是什么文字...” 鹿白鱼的声音虽小,但房间此时静悄悄,她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你知道?”杨璟快步走过来,禁不住抓住鹿白鱼的肩头,此时才察觉自己失态,刚忙将手松开。 毕竟人多,鹿白鱼被杨璟如此亲昵地举动羞红了脸,为了避免尴尬,她也就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解释道。 “如果我没认错,这密文应该是苗文...” “苗文?不是说苗家和侗家等都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么,怎地会是苗文?这可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事啊...” 没想到一封密信竟然牵出苗文来,众人也越发感到新奇,纷纷朝鹿白鱼投来兴奋的目光。 “这苗文我也只是在师父那里见过几次,传说咱们苗人的先祖,就是从这黔贵西北之地不断往南迁徙,祖先们迁徙的时候,要坐船渡河,结果风浪太大,文字掉进了河里,只好捞起来晒,谁想到又被牛给吃了...” “所以咱们苗人才有了杀牛祭祖的习俗,且把牛的千层肚唤作‘书本’,而今咱们苗人衣服上所绣的一些图案花纹,一部分便是苗文,只是无人识得罢了...” 鹿白鱼如此一说,众人也不由啧啧称奇,虽说只是一些传说野闻,但最起码鹿白鱼是确确实实见过苗文的,她既然如此肯定,那么这密文便应该是苗文了! 这西南之地苗寨众多,而苗人的影响力很大,其他蛮族也都懂得苗话,甚至将苗话当成西南地区的通话,看来魏潜选择西南当根据地,并非没有道理,而总舵设在仙云山,更是别有用心,至于招揽韦镇仙当帮手,更是意味深长了。 不过从鹿白鱼的话中,杨璟也听得出来,只怕是鹿白鱼虽然认得这是苗文,但里头具体是些什么内容,怕是她也辨认不出来的。 “所以...鹿姐姐也没办法读懂?” 听得杨璟如此一问,鹿白鱼也带着歉意道:“早先师父婆婆想要传授于我,可惜她先去了...如果能将这文字传下来,对我苗族人而言,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鹿白鱼如此坦诚之后,众人又陷入了失望之中,杨璟却笑着感谢道:“鹿姐姐能认得,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说明咱们又进了一步,大家也不需要看懂,只要看看这里头有没有拆字之类的规律,咱们要的不是内容,是规律!先找出规律,说不定将字重组之后,能看出一些来呢!” 杨璟所言也并非盲目乐观,毕竟古文字都取象形,能看出一些含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在众人再度陷入参详之时,房间里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来:“这苗文嘛...老朽倒是认得的...” 杨璟猛然扭头,但见得王不留从隔间的小床上坐起来,走出来朝众人说道! 王不留毕竟年纪大了,所以杨璟便让他在隔间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连苗文都认得! 虽然早知道王不留通晓百家,但杨璟仍旧忍不住跑过去,激动地朝王不留玩笑道:“王老,试问这天底下还有甚么是你不认得的么!” “老朽看不透的,怕也只有大人你了...”王不留如是呵呵笑道。 杨璟微微一愕,陷入了沉思。 第三百四十三章 局势稍安商议对策 当初杨璟替王不留洗刷了冤屈,还让王不留的妻子住在他的宅院,嘱托夏至丫头好生照料,更是将王不留带在身边,但凡有疑,无不求教,许多人都不甚理解。 即便到了现在,杨璟仍旧称呼王不留一声老先生,并非仅仅因为王不留的年岁大了,而是因为在杨璟的心里,王不留确实是一位值得敬重的老人。 这一路艰辛走来,王不留已经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他的价值,除了让杨璟敬重有加之外,更获得了宗云等一干小伙伴们的尊敬。 就如同今夜参详密文一般,在所有人束手无措之时,王不留再一次挺身而出,为杨璟解决了天大的难题,一旦能够通过这封密文,破解魏潜传递密令的方式,杨璟便能够暂时消除官家身边的隐患,对于家国百姓,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王不留走到了桌子边上,将那密文摊开来,而后找来纸笔,将密文一个个拆开,一边给杨璟等人讲解着。 “这苗文使用极少,便如西夏党项人的文字一般,由于不是自古有之,所以需要借鉴汉字,若懂得了其中关节,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难...” 王不留将字体一个个拆开之后,干脆将这些拆字都剪了下来,摆在桌面上,便如同一块块凌乱的拼图一般。 这种方式也让杨璟感到眼前一亮,因为如此直观的观察之下,可以直接进行拼凑,当然了,这些都只能由王不留来完成,因为只有他看得懂苗文。 王不留又将另一份誊抄的密文放在一旁,似乎在寻找着其中的规律,还单独将几个偏旁挑了出来,对照了一番,又摇了摇头,将这些偏旁重新丢回故纸堆之中。 杨璟等人见得此状,自是不敢打扰,而王不留则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受到外界影响,渐渐地竟然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杨璟也不好打扰,便悄悄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走出了房间,可正当他要离开之时,王不留却开声道。 “还请大人和林爵兄弟留下来,这魏潜倒是有些斤两,这等保密方式,若能够为皇城司所用,试问董宋臣和机速房又如何能够再掌控皇城司的情报往来?” 杨璟听得王不留如此一说,不由心头大喜,正要将林爵给叫回来,但想了想,林文忠的丧礼需要操办,眼下又发现了小妹林雀儿的尸首,杨璟便让林爵先行回去,措置了家务事,再回来公干。 当林爵来到房间前面之时,杨璟才突然想起来,贵州城已经失陷,眼下怕是全城骚乱,刺史府和知府衙门怕是早就让人攻占了,也不知邹氏和林官等人情况如何,林爵又如何能够回去? “大人?唤了卑职有何吩咐?”林爵见得杨璟失神,不由低声提醒了一句。 杨璟这才回过神来,让林爵跟着自己进房来,向王不留学习苗文,以备往后在皇城司的情报系统里头推广使用,不过他的心里却在想着,贵州城务必要夺回来! 经历了大半夜的折腾,其实杨璟自己也有些扛不住,但王不留都撑着熬夜,自己没道理中途休息,便用冷水洗了脸,抖擞了精神,与林爵一道,听着王不留讲解苗文的规则和运用。 当杨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王不留在隔间里头小睡,林爵已经不在,杨璟迷迷糊糊起来,恍惚了许久,才想起昨夜王不留已经破译了密文的规则,并伪造了一封密文,让林爵通过魏潜的递信渠道,发给深宫中的唐安安。 也亏得杨璟让李彧掌控了岳东驿,白牛教的情报中转站就掌控在皇城司的手里,也就不虞有失了。 杨璟走到隔间外头,探头瞄了一眼,但见得王不留如卧佛一般侧躺,呼吸绵长而匀称且沉稳,给人感觉就好像他的灵魂在身体内外进进出出一般,实在让杨璟感到有些诡异。 见得王不留睡得不错,杨璟也不忍打扰,便走出了房间,正要出去找点吃食,便见得吴克敌和陈铸联袂而来,见得杨璟便急问道:“杨大人,咱们是时候商议一下贵州城的事情了吧?” 杨璟此时睡眼惺忪,双眼通红,打个哈就满眼泪水,不过也只能点头应了下来:“好,辛苦二位大人了。” 吴克敌和陈铸带着杨璟来到了驿馆的客厅,此时杨璟才发现,弟兄们也都在客厅里头,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只是大家都没有动筷。 杨璟朝吴克敌和陈铸笑了笑道:“两位大人有心了...” 陈铸呵呵一笑道:“大人一夜辛苦,那魏潜的一封密信,能够暂时平息各地白牛教的叛乱,给朝廷一线喘息之机,这些都多亏了杨大人的功劳,咱们且先用饭,稍后再谈矩州军事。” 杨璟道谢了一声,便走进客厅,与众人告罪,大家便开始用饭。 这驿馆倒也不似岳东驿那般清苦,因为临近贵州城,往来客商也不少,是故物资也不缺,大碗白米饭、煮得烂熟的酱肉、水煮的白菜浇上热豆油,风干的竹鼠肉与山中老菌干一道爆炒出来,便是宗云都没打算守那清规戒律。 众人也是饿极了,吴克敌和陈铸又秉持着军队的风格,好不好吃权且两说,一定要管饱管够,每人还配了一小壶蛮族人自酿的黄酒,在火塘里温着,这一顿下来,便是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眼见得差不多了,陈铸便让人收拾了一番,换上粗苦的清茶,而后朝杨璟道。 “提刑司这边的探子已经发回消息,贵州城已经被韦镇仙占领,矩州境内诸多县乡也被白牛教的凶徒以及诸多蛮族占据,他们非但没有强夺百姓,反而打开了公仓,将粮食分给百姓,以收买人心,眼下也是风头正盛,老百姓都被眼前的蝇头小利给蒙蔽了...” “白牛教的圣母现身,在城中说法宣教,并打算过几日举行白牛圣母法会,城内非但没有发生混乱,反而很是热闹...韦镇仙毕竟是大土司,本土人氏对他都很支持,便是有些反对的汉人,都第一时间被清除掉了...” “刺史府和知州衙门也已经沦陷,矩州兵马钤辖林勋带着诸多官员和家眷奋力拼杀,逃了出来,又有全真道南无派董尚志真人和诸多道家高手护卫,这才得以脱离了掩杀,晚些就会抵达驿馆这边来...” “但问题是,这驿馆周遭无险可据,林勋的人会将矩州的叛贼引到这厢来,咱们得及早做好准备,是打是逃,还需杨大人来参详一二...” 陈铸将大体的情况说出来,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听说贵州城中的汉人遭受残害,大家心里也莫名地发堵。 虽然西南地区臣服大宋已久,但很多本土人氏并没有归降之心,对待汉人一向非常的仇视,当然了,许多汉人也摒弃种族之见,本着包容之心,对待土人也很是宽厚,汉人的商品也给西南地区带来了繁华景象,让这些土人了解外面的世界,也提升了这些土人的生活质量。 早年有汉臣主政,并没有韦镇仙这类枭雄从中作梗,许多本地蛮族的高门大户,其后裔弟子也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甚至一度还出了不少士子举人。 可惜这些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韦镇仙与白牛教挑拨土人对汉人的仇恨,矩州既破,汉人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闻言,沉思了片刻,也没有立即给出自己的建议,而是朝陈铸和吴克敌问道。 “敢问两位大人打算如何措置此事?” 陈铸朝吴克敌看了一眼,后者直截了当地朝杨璟答道:“若能够以林勋钤辖为饵,将这些追兵一网打尽,倒也未尝不可,奈何眼下咱们兵力不足,就怕埋伏不成,反被掩杀,到时候情势可就越发严峻了...” 杨璟点了点头,朝吴克敌问道:“指挥使的大部队何时抵达?” 吴克敌寻思了片刻,这才开口道:“约莫二十六吧,本官领着先锋营过来,走的快了些,指挥使大人将着五千余步卒,紧赶慢赶少不得也要五天后才能到...” “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杨璟皱了皱眉,过得片刻又问道:“指挥使大人可曾携带攻城辎重?” 吴克敌显得有些鄙夷,似乎在看一个军事白痴一般,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答道。 “早先大人只是说来阻止韦镇仙的叛乱,并未想到韦镇仙会以风雷之势,眨眼夺下了贵州城,彼时为了加速行军,并未携带攻城器械...” 杨璟又点了点头,而后低声自语道:“没有攻城器械,来了也是白搭啊...”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吴克敌却听在了耳中,脸色当即就有些不悦,毕竟指挥使领着五千人马,而杨璟身边也就几十个人,怎地就敢说宁西军来了也是白搭? 杨璟并未在意吴克敌的反应,虽然他确实对军事,或者说古代军事不甚精通,但却很清楚一点。 贵州乃是西南第一大城之一,城墙高固,易守难攻,没有攻城器械,五千人也不顶用。 古代战争之中,城墙就是防御的最大利器,如果杨璟记得没错,蒙古人不久之后便会攻打襄阳,而南宋军队靠着襄阳城,会将蒙古人整整抵挡六年之久! 只靠着一座城,就能够抵挡蒙古铁蹄六年,虽然游牧民族对攻城有着先天性的劣势,但这六年也是足以让人心生震撼。 再往后一些,元末陈友谅与朱元璋争夺天下,陈友谅带着几十万大军,围困小小的洪都城,最终在八十五天之后无奈撤兵,由此可见城池对古代战争的影响力是多么的巨大。 而抛开这些不谈,有一道更大的城墙,千百年来,一直保护着中原大地,那便是从始皇帝时期就开始建造的万里长城! 长城很大程度上抵御了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地区的侵略,历史上每一个中原皇朝,机会都会对长城进行扩建或者修缮,尤其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朝,二百多年的皇朝历史,几乎都没间断过修造长城。 宁西军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他们又如何能够收复城高池深的贵州? 第三百四十四章 分散队伍谋划策略 杨璟心里考虑着攻城的可能性,也衡量着宁西军与叛军之间的实力对比,过得许久,心里才有了个定议,抬起头来,见得吴克敌面色不悦,才醒悟过来。 “吴大人,攻城掠地有多艰难,吴大人想必已经非常清楚,余阶将军将四川打造得铁桶一般,将蒙古鞑子挡在剑门外这么多年,吴大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无云梯、撞车、箭塔云楼、抛石机,乃至于蒙古人的回回炮这等攻城器械,想要凭借着人命肉身,打下一座偌大的城池,实在是难于登天...” “莫看叛军都是些沆瀣一气的乌合之众,但韦镇仙把持地方十几年,家底也不可谓不深厚,而且白牛教善于蛊惑人心,这才刚刚夺下贵州城,便已经将人心士气都拉拢起来,眼下又恩威并施,短短时间内便稳固了局面,若将这些人当成寻常造反的草莽反贼,吃亏的必定会是咱们啊...” 杨璟将自己内心的忧虑都说道出来,而又根据适才自己的考量,结合皇城司的情报,对比了双方实力与差距,说得有条有理有证有据,可谓头头是道。 吴克敌见得杨璟一下就点中了要害,直指关键问题,也终于收起了轻慢之心,朝杨璟问道:“既是如此,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杨璟心中早已想好了策略,便朝众人道。 “眼下敌强我弱,指挥使大人又无攻城器械,咱们也只好撄其锋芒,但韦镇仙的叛军也并非天衣无缝,没有任何弱点,只要找到了他的弱点所在,咱们就能够对症下药,打蛇打七寸,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杨璟如此一说,陈铸和吴克敌也来了兴致,本以为杨璟只是个情报头子,又是推吏出身,哪里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却没想到杨璟倒也并非一窍不通,反而展现出了不俗的审视局势能力。 “大人计将安出?”陈铸不由问道。 杨璟组织了一下语言,好整以暇道:“本官打算先将林勋的人手兵马接应回来,而后就地解散,跟叛军打游击!” “打游击?这是甚么策略?”陈铸和吴克敌相视一眼,客厅里头的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杨璟喝了一口清茶,而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解释道:“无论韦镇仙,还是白牛教,他们目今占据贵州城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兵力,而他们肯定知道朝廷一定会进行镇压和平叛,攻打贵州城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定会召集各县乡的兵力,以保卫贵州城。” “反正咱们也没有攻城辎重,攻打贵州城暂时是得不偿失的,倒不如将军队拆散,十人为一队,五十人为一标,十标为一营,分散到贵州城各处必经之路,截杀这些叛军的援兵!” “这游击的精髓就在于,敌逃我追,敌追我逃,敌人的数量若多过咱们,便用狼群咬死大象的战术,在外围不断游弋和骚扰,但有落单者,就地格杀,以战养战,不断消磨他们的实力,如果他们追击,咱们就分散而逃,待得他们放弃了,咱们再照着事先约定聚拢起来...” 杨璟这游击战也是搬了后世的经验,按说这战术更加适合叛军,因为这样的战术其实需要群众基础,必须对本地很是熟悉,才能够做到。 韦镇仙和白牛教,都非常适合用这种战术,可惜如今角色对调,他们需要镇守贵州城,成为了明面上那支,而杨璟这边则成为了暗处的力量。 杨璟不断将自己的战术理念说道出来,陈铸和吴克敌当即就冷脸了。 虽然大宋的军队是出了名的积弱,但朝廷的军队有着朝廷的颜面,而杨璟的战略却是乱贼匪寇的小偷小摸,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会使得朝廷颜面扫地! 堂堂大宋朝廷的军队,面对西南的蛮族乱贼,竟然需要这等下作的手段来袭扰和消磨? 然而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若果真用了杨璟这套战术的话,即便无法拿下贵州城,也能够将叛军的牙齿都拔掉,爪子全都折了,腿脚翅膀全砍断,到时候贵州城便只剩下一座孤城! 再者,根据杨璟的战术,只要贵州城的兵马敢出城接应这些援兵,宁西军就能够围点打援,贵州城总不可能倾巢而出,如果他们敢倾巢而出,朝廷军便可以趁虚而入,兵不血刃拿下贵州城了! 虽然效果看似不错,但无论是陈铸还是吴克敌,都不太认同这套战术,吴克敌便朝杨璟道:“杨大人,这等策略,难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本官可传信与指挥使大人,让他们派人折返,将攻城辎重都运过来,或者就地取材,赶制一批也就罢了,何必用这等战术,届时上奏朝廷,面上可不太好看,说不得会让那些文官们弹劾,说咱们没有大国之威,便是平叛了,也有损国威...” 杨璟早知道吴克敌等人会有这番顾虑,当即朝吴克敌道:“吴指挥,本官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本官曾听过一句话,不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就是好猫!” “咱且不说余阶大人在川蜀建造无数砦堡和壁垒,龟缩一隅,让蒙古鞑子望而却步,单说范仲淹与西夏人对峙了十数年,不也用了这招么,大人觉得面子重要还是性命和家园重要?” “这...”杨璟如此一说,将范仲淹和余阶都给搬了出来,吴克敌也就有些哑口无言了。 杨璟趁热打铁道:“再者说了,面子这东西,都是拿出去说道的,一旦打了胜仗,那些个文官歌功颂德都来不及,哪里会鸡蛋里头挑骨头,退一万步讲,他们即便想要挑骨头也是挑不出来的,试问这些高居庙堂的文官老爷,又几个懂得行军打仗?” 杨璟如此一说,吴克敌和陈铸当即沉默了,过得许久,吴克敌才说道:“杨大人此计倒也确实可行,然将军士分为十人一队,便有些不妥了,这些人放将出去,缺少管教监督,漫说会退缩畏敌,甚至会私下逃跑,单说他们会不会骚扰地方,假借军令来掠夺敌方,这就有些防不胜防了...” 陈铸也认同地说道:“吴大人所言甚是,这些军士若放开了管制,说得不好听一些,比那些个乱贼可都要麻烦...到时候乱贼没剿灭,咱们的军队便乱象横生,只怕就不是文官弹劾的问题了...” 陈铸此言一出,吴克敌也附和着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大头兵虽说打仗没什么卵子,但要说欺负人,还是有些胆子的...” 吴克敌也毫不避讳,甚至有些自我抹黑的意思,但杨璟也知道,其实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于他们仍旧没能完全接受打游击的想法。 杨璟寻思了一番,便针对这个问题答道:“这个好办,十人具保,相互监督,但有一人作祟,全队连坐,检举有功,一人隐匿,全队受罚,若是叛逃,格杀勿论,队与队之间也有相互检举之功,一队出现问题,伍长立斩,队伍出现问题,标长立斩,营指挥一并受罚,层层监管,试问何人敢作乱?”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不由倒抽凉气,他们本以为杨璟不惜用打游击的战术,对叛军已经算是够狠的了,没想到杨璟对待自己人更狠! 陈铸和吴克敌相视一眼,显然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动用这个规矩,要知道这可是皇城司内部的奖惩规定,只有皇城司这种叛逃率极高的军队衙门,才会动用如此不近人情甚至残酷的纪律。 “这...这也太过严厉了些,若真要这样颁发下去,怕是还未开始打仗,军士们便已经怨声载道,彼时军心涣散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都想着自保,哪里还有心思打仗啊...” 吴克敌朝陈铸使了个眼色,这位提刑司的兵马司曹也朝杨璟提出了反对意见来。 杨璟却不依不饶地说道:“二位大人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既是如此,不如这样吧,我皇城司暗察子遍布各地,江陵府和夔州路这边也都有不少人手,不若我让暗察子分散于各队,起个监督的作用,也就不需要担心这些军士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杨璟此言一出,林爵不由眼前一亮,他乃是暗察子的小档头,对皇城司的事情是知根知底的。 皇城司非但刺探民情监察百官打探边事,更有监视军队的职权,奈何无论是禁军还是地方军,对皇城司从来都是严防死守,生怕皇城司插手之后,会渐渐架空军队的掌控。 而且大宋的武将本来就不受重视,更不受朝廷信任,朝廷防着这些武将造反,从官制上便可以看得出来,纵观大宋开国至今,对武将的防备从未间断过,便是岳飞这样的名将,也因为功高盖主,受官家忌惮而落了个让人悲愤的下场。 杨璟将军制打散,让军士们十人一队,分散成一股股小队伍,已经让人担忧,生怕军队的实力会因此而松散,往后想要聚拢,可就难了。 此时杨璟又提出让皇城司的人来监军,若真要答应了他,皇城司的人将渗透到军队各处,往后可不就是皇城司的军队了么! 漫说吴克敌和陈铸,便是宁西军指挥使,也不敢答应杨璟这样的战略啊! 吴克敌和陈铸面色有些发白,原本以为杨璟只是个不通军士的推吏和谍子,谁想到杨璟非但提出了致胜的战术,甚至还能想到军队中的诸多问题,甚至想要为皇城司谋求一些好处! 这也正是林爵心中暗喜的原因了,因为皇城司对地方军队的监视,长久以来并未做出太大的成果,杨璟若真办成了这件事,在皇城司之中的地位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吴克敌此时竟然有些躲避杨璟的目光,心里竟然对杨璟产生了某种不敢直视的退缩,这实在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思前想后,他又与陈铸商议了一番,而后才朝杨璟说道:“杨大人,兹事体大,咱们还需要与上锋打个商量,不若先将林勋钤辖的兵马接应下来再议吧...” 杨璟只是呵呵一笑。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临战之际休养生息 见得吴克敌和陈铸如临大敌,杨璟也只是呵呵一笑,终于知道皇城司的威名竟然已经恐怖到这等地步,看来朝廷各衙门对皇城司已经是谈虎色变了。 不过杨璟搬出皇城司来,只不过是想让吴克敌和陈铸接受自己打游击的战术罢了。 因为他到了矩州之后,并未与西南这边的皇城司探子接过头,而且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能够调动这边的暗察子。 而杨璟手底下的暗察子几乎都派出去做事了,陆长安那边掌控了一部分,李彧也同样分出去了一部分,眼下自己领着的,便是林爵等三十几名敢死探子。 至于这边的形势,除了上奏朝廷之外,杨璟也让暗察子发信给了牟子才和陈棋泰等人,岳州军那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已经照着杨璟的吩咐,秘密派遣了一支小队,将杨璟想要的东西都护送过来,眼下已经上路,估摸着快马加鞭的话,应该是能够赶上的。 而朝廷对西南的形势该做何种反应,可就不是杨璟所能够左右的了。 但蒙古人已经快要将大理打烂,四川那边余阶也在积极备战,西南眼下被韦镇仙从内部攻陷,势必会成为蒙古人的一个突破口,如果朝廷再没有实际行动,整个西南天下可就岌岌可危,所以杨璟相信,朝廷一定不会置之不管。 然而纵使朝廷召集军队南来平叛,需要的时日也会很长,而短期之内,也只能靠宁西军和提刑司的人在支撑局面了。 对于陈铸和吴克敌的回应,杨璟也并未再紧逼,只是笑了笑道:“形势迫在眉睫,二位还是早拿主意的好...” 陈铸和吴克敌有些讪讪,只是点头,不敢再与杨璟多说,杨璟见得二人竟然有些害怕自己,心里也有是哭笑不得,便摇头笑道:“这接应林勋钤辖兵马一事,二位大人是否还需要本官的建议?” 陈铸和吴克敌猛然抬头,相识了一眼,赶忙摇头道:“不用不用,咱们能办妥!” 宗云等人一直在场上沉默不语,看戏一般,见得三人你来我往,一场军议竟然成了杨璟的独角戏一般,再看着此时的场面,竟然都觉得杨璟有些陌生了。 不可否认,杨璟每每总能够给人带来惊喜,但这一次,杨璟再度刷新了伙伴们对他的认知,就如同杨璟曾经问王不留的那句话,宗云等人也想问杨璟,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吗... 众人从客厅散去之后,杨璟想了想,便将徐凤武和李准叫了过来,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密信和口信,到仙云山去见大贤者,二人自是领命而去了。 杨璟终于偷得浮生半刻闲,刚坐下不久,孙二娘就寻上门来,要给他查看龙鳞蛊的情况,毕竟昨夜乱战了一场,一直没来得及措置。 杨璟早已不避讳这些,将门一关,便将衣服全都脱了下来,虽然对杨璟的身子已经熟悉到不行,但孙二娘还是有些羞涩地低着头。 杨璟见得此状,赶忙捡起裤子,遮挡住要紧的位置,没想到这无心之举,却让孙二娘噗嗤笑出声来。 杨璟也闹了个大红脸,却听得孙二娘道:“放心吧,奴家已经不吃人了...” 听得此言,杨璟也是笑出声来,点了点孙二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此时却听得哐当一声,孙二娘手中的碗猝然落地,在地毯上咚咚咚弹出去老远! 杨璟陡然一看,孙二娘并未有任何惊吓,只是面带淡淡的忧伤,蹲下身去,将那碗给捡了起来。 杨璟走过来,抓住孙二娘的手,但觉得她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着,心里也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不管是成心还是无意,孙二娘确实是吃过人肉,并与岳东驿的袁维道父子一般,染上了那种库鲁病。 杨璟对这个病也是束手无策,照着时间来推算,孙二娘也就只有一年半载的命,眼看着这女人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心腹,自己却不得不接受她即将死去的事实,杨璟心里也有些自责。 若自己能够找出解决的法子,将孙二娘的性命挽救回来,那该是多好,可惜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段时间孙二娘完全将杨艾男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悉心照料,还利用蛊药替杨艾男治腿,甚至传授杨艾男蛊术! 杨艾男已经听得懂话,只是太过内向,平日里除了杨璟和孙二娘鹿白鱼之外,极少跟人沟通,杨璟也问过他,他对蛊术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又天赋异禀,杨璟这才没有阻止孙二娘教他。 而杨璟先前也听鹿白鱼说过,孙二娘甚至想要将九眼凤雏灵惑传给杨艾男,可见孙二娘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虽说人各有天命,孙二娘早先也算作恶多端,即便如今再如何弥补,造下的罪孽始终是罪孽,但自打洗心革面之后,孙二娘也确实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鹿白鱼和王不留甚至私下里还在研究如何才能救得孙二娘的性命。 杨璟捏了捏孙二娘的手,后者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孙二娘面带红潮,眼含春波,羞涩地如那晚春的桃花一般。 杨璟心头一荡,赶忙避过了她的眸光,将那碗给接过来,讪笑着道:“还是我自己来换吧...” 然而孙二娘似乎被杨璟的目光刺激到了,一把将杨璟推倒在地摊上,便跨坐到了杨璟的身上,要命的是杨璟挡着身子的那条裤子,早已滑落到一旁! 孙二娘仿佛不管不顾了一般,扑到杨璟的身上,便封住了杨璟想要开口说话的嘴巴,一双手却开始四处游走,很快就抓住了罪恶的源头! 杨璟想要推开孙二娘,却感觉到她的眼泪不断滚落,打在自己的脸上和胸膛上,滚烫而酸楚。 似乎察觉到杨璟并没有抗拒的意思,苏二娘有些慌乱地解开了裤腰带,往下一坐,不由仰头,脖颈瞬间红了,而杨璟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脑子就快失去理智,却猛然将孙二娘推开来。 “二娘!” 杨璟的声音如同暖春里当头一盆冰水,孙二娘想起自己的曾经,想起自己的污秽,羞愧得无地之容,从杨璟身上爬起来,拉起裤子,闷头走了出去。 “二娘...”杨璟抬手想挽留,但终究还是没能追出去。 “大敌当前啊...”杨璟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此话何意,只是将龙鳞蛊换上,本想着睡一会儿,此时也没了心情,便走出了房间。 这驿馆并不大,经历了一夜混战,也破残得紧,吴克敌和陈铸的人马都在后山安营扎寨,房间都让给了杨璟这边的人。 杨璟走出来之后,心里头仍旧觉得有些烦躁,想起孙二娘在最危急的时候,仍旧能够将杨艾男带着,虽然不敢找孙二娘说话,但杨璟还是走到了杨艾男这边来。 可杨艾男并不在房间里头,杨璟心里也有些疑惑,担心说孙二娘不会把杨艾男给带走了吧! 有些念头一旦起来,就再难压制下去,杨璟赶忙四处寻找,当他来到王不留的房间前面,却停住了脚步。 此时房门开着,王不留已经起来了,杨艾男就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堆碎纸片。 杨璟认得,这些纸片正是王不留剪下来破译苗文的,而杨艾男则将这些纸片一块块拼凑着,不多时竟然完成了! 王不留面色凝重,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将自己的乾坤袋取来,从里头取出一本书,打开之后,指着其中的一些图像,与杨艾男说着些什么。 杨艾男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再点头,直到王不留说完,取出一个黑布包,将黑布包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是一捆算筹。 王不留将算筹放在地上,一边说着什么,杨艾男则将这些算筹一根根摆放在地上,时而又停下来,掐指计算着。 杨艾男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早先反对杨璟收养这个孩子的人,包括宗云在内,除了孙二娘,几乎都反对杨璟这个决定。 可当杨艾男成为大家的一员之后,孙二娘帮着照料和治腿,与鹿白鱼一道传授蛊术,宗云还偷偷教他打坐修炼内功,刘汉超和曹卧虎练功,都特意将杨艾男背过来当观众,风若尘和李准教他打石子,甚至连不会说话的宋伯仁,都偷偷给他削了一柄小木剑。 这里头怕也就只有王不留,一直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直到此时,杨璟才发现,原来王不留一直在教他数术和易卜,杨艾男竟然连苗文都能够很快就掌握了! 似乎察觉到杨璟的到来,杨艾男抬起头来,见得杨璟,便随口叫了声:“巴巴...” 杨璟点了点头,杨艾男继续低头摆弄算筹,而王不留则走了出来,与杨璟一道看着院子上头的阴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一块璞玉啊...” 杨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却朝王不留问道:“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自己不该去做,却仍旧想着去做,该当如何?” 王不留呵了一声,也没转头,仍旧看着阴天,看似随口答道:“你怎么知道这事儿该不该做?既然想做,大抵就是该做的吧,既然不该做,又何必再想去做呢...” 虽然王不留说得有些绕,但杨璟还是听懂了,而王不留继续说道:“这天底下的事,大部分都能分个该做亦或是不该做,唯独有一件事,想分清该做不该做,便有些难了...” 杨璟不由问道:“是那件事?” 王不留扭过头来,朝杨璟笑道:“男女之事...哈哈哈...” 杨璟脸色红了起来,正想问王不留如何得知,但想起王不留看人从不走眼的本事,也就没问了,只是遥遥望着远处天空,突然开口道:“山河大地做织机,百花如锦柳如丝。虚空白处做一匹,日月双梭天外飞...” 王不留微微一愕,但瞬间恢复如常,也遥望着天穹,带着些许向往地问道:“好个日月双梭天外飞啊...只是这天外究竟是何等光景呢...” 他转头过来,看着杨璟,而杨璟则笑了笑,轻声道:“人都说天外有天,这天外啊,应该还是天吧...” “果真如此么...”王不留喃喃自语道,似乎有些失望,而杨璟此时却又说道:“天嘛,还是那个天,但日月星辰,可就不一定是那个日月星辰了...” 王不留双眼陡然一亮,嘴角翘起耐人寻味的微笑来。 “究竟还是大人懂得多些啊...” 杨璟正想说话,宗云却走了过来:“林勋的人被掩杀过来,吴克敌和陈铸要出兵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入阵百步援助林勋 清凉驿位于贵州城外十五里的驼子山,这驼子山说是山,其实也不算太高,扁扁的平铺开来,驿馆正好建在山脚,背靠着这山坡,前面则是一座很小的丘陵。 此时杨璟和宗云赶到丘陵上,但见得吴克敌和陈铸已经带着人马,在丘陵上蓄势待发。 杨璟站在丘上遥遥一望,但见得远处正有大队人马在靠近,其中有拖家带口步行的,也有推着独轮板车,车上坐着老婆孩子的,还有牛马拉着的马车,周遭则是护卫着他们的官兵。 虽然距离还远,但飘飘渺渺似乎已经传来人喊马嘶骡子叫的声音,其中间杂着妇孺的哭声以及男人们的叫骂声,目光往更远处延伸,便会看到一队队贼人,如同一群豺狼,对这支流亡的人群不断侵扰。 他们就像豺狼围攻羊群一般,时不时靠近,与官兵们短兵相接,双方都留下好些尸体,而后又散去,过得不久又重新聚拢过来,死死咬着这支队伍的尾巴! 吴克敌和陈铸见得杨璟到来,便朝杨璟道:“杨大人也一起去?” 杨璟已经将刘汉超等人全部都带了过来,都是个顶个的好手,经历了数次大规模混战,这些人早已熟悉了战场厮杀的模式,战斗力比吴克敌和陈铸手中的先锋还要更加的凶悍,俨然已经是一柄锋锐的尖刀! 杨璟朝伙伴们看了一眼,见得伙伴们眸光肃杀而冷静,便朝吴克敌说道:“大人可把马匹拨给我等,本官带着弟兄们打个先锋,来个先声夺人,暂时压住反贼的声势,指挥大人和陈大人可趁机将流民接住…” 吴克敌手里头也就这五十骑兵堪称精锐,与陈铸那朴刀阵颇有一时瑜亮的意思,听得杨璟要动他的战马,当下便不乐意了。 “大人与林勋、董尚志真人都熟悉,在贵州城也是名声响亮,能镇得住那些流民,不若由大人接应这些矩州官眷与百姓,冲锋陷阵之事,还是交给我宁西军的战士吧…” 似乎因为杨璟提出让皇城司监军的经历,吴克敌和陈铸在军事上,对杨璟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警惕,杨璟对此也表示理解,也懒得去争。 人都说南宋军队积弱积弊,毫无战斗力,杨璟当时忙于魏潜的厮斗,也没能看清楚驿馆夜里那场围杀,都不知吴克敌和陈铸是如何取胜的,眼下正好再好好看一看。 见得杨璟无异议,吴克敌和陈铸相视一眼,抽出军刀来,无声地往前一指,五十骑兵率先跃马冲下丘陵,三十余人的朴刀阵紧随其后,杨璟也不着急,带着自己的人,仍旧在丘陵上观望。 但见得吴克敌一马当先,朴刀阵渐渐落在了后头,远处林勋的官兵见得前头来了人,人群就好像一堆黑豆子,后面那一堆分散开来,又聚集到了前头来,不久之后便传来欢呼声,似乎这些矩州官兵已经认出了宁西军。 吴克敌带着骑兵绕过流民潮,陈铸的朴刀阵也很快跟了过去,杨璟用力眯着眼睛,见得吴克敌的骑兵已经朝后头追杀的反贼冲杀了过去! 声响渐渐清晰起来,杨璟等人也慢慢能够看清楚流民的队伍,甚至能够看到朴刀阵的三十多人冲进战团,将被骑兵冲散的叛军挨个砍倒! 杨璟带着宗云等人冲下丘陵,不多时果然见得董尚志领着丘本玄等一众弟子,在前头护着这些逃难的流民。 不过这些流民大多是林文忠的家眷仆役等,也有不少矩州衙门的官员以及公差及其家眷等,剩下的便是寻常汉人百姓,至于那些个汉人大户和商人乡绅,倒是没见得。 董尚志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是武道宗师,身子骨硬朗得很,一路走来脸不红气不喘,脚下生风,两眼熠熠,精气神仍旧很足,反观丘本玄等一众弟子,似乎没有见识过这等大阵仗,一个两个都带着七八分狼狈。 杨璟和宗云带着人手到得前面来,林官和邹氏等都认了出来,许多人都参加过望南风的宴会,对杨璟和宗云这对风云人物自然是见过的,众人顿时心安了不少。 “师叔,辛苦了…”杨璟和宗云给董尚志稽首算是见了礼,这兵荒马乱的也没顾念这些个繁文缛节,董尚志点头回了,便朝杨璟等人道:“先渡了难关再说其他。” 杨璟也是点了点头,刘汉超等人早已将流民队伍护卫在中间,此时杨璟朝林官道:“你大哥呢?” 林官犹豫了一番,倒是旁边的邹氏迫不及待地开口求道:“杨大人,我家勋儿护着咱们逃了贵州城,便一直在后头杀贼,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恳求大人帮着看一看,这好歹活要见人…死了也见尸…” 邹氏说到此次已经泣不成声,杨璟已经将林爵派出去处理密信的事情,抛开林爵不提,便是看在林文忠的面上,也该帮这个忙,便朝宗云道。 “你留下来吧,我到前面去看看。” 见得宗云点头,杨璟便让曹卧虎留下来帮忙压阵,自己则带着刘汉超几个,往队伍后头疾行。 刘汉超使的可是马槊,虽然没有骑马,但势若奔雷,拖着马槊一路狂奔而去,诸多流民见了,不由心中暗赞,直以为岳武重生,端得是好英雄好威风! 杨璟等人所谓接应,其实要紧的还是安定人心,此番见得杨璟宗云联袂相助,又有曹卧虎和刘汉超等一众高手,流民们心安了下来,队伍也井然有序,自然没了后顾之忧。 杨璟按刀疾跑,才发现流民队伍拖得有些长,许多人有气无力地吊在后头,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心里也出现绝望,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了。 许是见得吴克敌和陈铸的人,这些流民又升涌出希望来,此刻正在卖力追赶前面的队伍,见得杨璟几个掀起阵阵风尘,疾跑而过,这些人的精神便更加振奋起来! 杨璟和刘汉超身先士卒,但见得一匹老马希律律嘶叫着,正往这边跑,屁股上还扎着一柄刀,鲜血流了一路,失控往前一摔,眼看着就要将后头一名孩童给压住! 刘汉超眼疾身快,低喝一声,炮弹一般撞在那马匹上,竟然硬生生将那马匹撞开,擦着那女孩子的身边滚将过去! 女孩儿并未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只顾拉着母亲的衣角,碎步踉跄地往前走,直到那马儿滑到前面去,拖了一地的血,她和母亲才回头一看,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此时刘汉超如那天神下凡一般挡在她们的身前,横槊而立,背影如山,漫提有多神武了! 那女孩儿突然松开母亲的衣角,走到了刘汉超的身后,扯了扯刘汉超的袍角,仰头将一朵小黄花高高举起来。 刘汉超低头一看,那小女孩子吸着鼻涕,鼻子都冻得通红,那妇人赶忙过来拉扯小女孩,刘汉超见得那妇人,一下子也看痴了,过得片刻,才收下那小黄花,看着妇人拖着孩子低头猛走。 此时不断有战马这边乱逃,马背上的骑士早已不见踪影,杨璟往前一看,这凄风冷雨的,前头只是不断传来喊杀和哀嚎声,人影闪动,也分不出个敌我来。 刘汉超将小黄花收入怀中,朝杨璟道:“杨大人,刘某打个头阵!” 未等杨璟点头,刘汉超已经往前头冲了过去,那冰凉的槊刃拖在地上,时不时被砂砾和石子刮到,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如同绑在索命鬼脚脖子上的铃铛! 杨璟与宋伯仁等紧忙跟上,这才走了几步,但见得吴克敌的骑兵们已经逃了回来! “贼人还有后援!”其中一名逃兵见得杨璟等人,当即提醒着,但许是醒悟过来,自己可是逃兵,当即羞愧地站着,继续逃也不是,想要往前又不敢。 杨璟脸色阴沉下来,朝那逃兵道:“临阵脱逃,按律当斩,不想死就麻利点跟上来!” 杨璟丢下这句话,甚至没去看那逃兵,前方刘汉超已经杀入乱军之中,陈铸的朴刀阵还是比较犀利强悍的,吴克敌的骑兵败下阵来之后,便依靠朴刀阵支撑着,且战且走。 这些个骑兵用随身小木盾挡在前头,枪矛已经丢掉,只端着腰刀,在朴刀阵周遭助阵,此时杨璟才看得清楚,这些贼军穿着各色衣衫,赤着脚丫,手里挥舞着大砍刀,看他们或蓝衣或黑裤,包着大头巾,便该是蛮族的凶徒,其中一些穿着藤甲,手持滕盾,手里要么铁头竹枪,要么生铁大柴刀,也着实凶悍! 要命的是这些个蛮兵还有人在后头放冷箭,这些竹箭虽然劲道不足,但蛮人常年在山里讨饭吃,准头却让人吃惊,杨璟才来了一会儿,便见得不少人眼睛脸面中箭,捂着满脸血迹嗷嗷叫着往后退。 吴克敌和陈铸见得杨璟带着刘汉超等人来了,虽然没能打退敌人,他们这些个先锋军也有些惭愧,但此时好歹也有了援军,心里也就满满的感激。 “林勋呢?”杨璟朝吴克敌和陈铸问道,身为矩州兵马都监察的林勋,此时并不在队列之中,吴克敌也不敢隐瞒,当即答道:“吾等见得林勋领着一小股亲卫深陷敌阵,想要冲开贼军的阵型,没想到贼军有竹枪阵,咱们的骑兵到底人少了些,冲不开阵型便败下阵来了…” 杨璟眉头一皱,也不与他罗嗦,因为刘汉超已经拨开一片咻咻射来的竹箭,撞入了敌阵之中! 这马槊能挑能刺能砍能扫,堪称万兵之王,再加上刘汉超这等绝世骁将一般的猛人,那些个蛮兵的滕盾竟然连人带盾一并被砸飞出去! 宋伯仁大修挥舞,将竹箭卷开,那三尺青锋便如剑尖长了眼,身若水草之中的游鱼,穿插到敌阵之中,所过之处,敌人无不倒地,真真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杨璟见得此状,便咬了咬牙,跟在了刘汉超二人的后头,从敌阵的缺口冲杀了进去! 刘汉超等人止住了败势,又打开了突破口,吴克敌和陈铸自然要知耻而后勇,朝诸多弟兄们高声下令道。 “敢不拼死耶!” 陈铸朴刀一挥,敌人偌大的头颅咕噜噜落地,血柱兹兹当空喷射,这位兵马钤辖已经杀入了敌阵之中! 杨璟往后扫视了一眼,见得陈铸和吴克敌又带着人马杀了回来,心头也稍安,与刘汉超宋伯仁往前冲杀了一阵,终于见得前头的乱贼正在围杀着林文忠的长子,矩州兵马都监察林勋以及他仅剩的十几个亲兵! 看着林勋那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那些个垂头丧气的流民,杨璟突然心生感慨,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若大宋朝多一些林文忠林勋这样的父子,何人还敢说大宋的军队积弱?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兵马都监奋力厮杀 作为矩州的兵马都监察,林勋手底下的人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虽然父亲林文忠把控矩州军政,但林勋并未承袭父亲的官荫,韦镇仙对地方官府排挤打压,衙门各房都没有太大作为,这些个弟兄都是跟他出生入死一路走过来的。 韦镇仙发动兵变之时,林府还在操办丧事,林文忠和林雀儿都未来得及下葬,此时就在前头的车队里头,无论对于生人还是逝者,林勋都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他们! 能够带着这些官员及其家眷等从贵州城中杀出来,林勋已经竭尽所能,弟兄们死伤惨重不说,这一路被掩杀,更是疲于奔命,不断牺牲在逃亡的路上。 虽然林勋并不知道杨璟在驿馆的计划能否成功,但却仍旧带着这些人往这个方向逃亡,因为这是他维一的机会,也是仅剩的生机。 眼看着就要抵达清凉驿,没想到叛军却源源不断地追上来,林勋一直留在队伍末尾殿后,渐渐也就再看不到母亲和弟弟了。 他已经不抱太大的奢望,因为弟兄们已经快死光了,便是他身上也带着很多伤势,只凭着最后的求生欲望和坚韧的意志,在苦苦地支撑着。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终究是希望能够留下这条命,给父亲扶灵祭奠,看着父亲和妹妹顺利下葬,让他们得到安宁。 可到了最后,他被淹没在了叛军的人流之中,连弟兄们的身影也看得不甚真切的,视界里头只有红的黑的,红的是血,黑的是大地,仿佛天空都是黑的,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不断地挥舞手中的直刀! 他已经将自己体内最后一滴力气榨干,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举起手中那柄沉甸甸的长刀,可下一刻见得刀光剑影袭来,他的身体又自发地抬起长刀来。 他就像在黑暗的冥河中漂浮,手中的长刀,就是他的浮木,后退一步便是暗无天日的幽冥,奋力往前一步,便重返人间一步。 然而人力有穷时,他的长刀终究还是被一名叛军的大刀击中,磕飞了出去,那叛军的刀再度挥舞,下一刻便要砍飞他的脑袋! 林勋的意识已经模糊,他甚至看到了父亲和妹妹,正在向他微笑着招手,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啊… 他想,自己已经够卖力,够拼命了,也无愧于父母家人,更无愧于百姓和朝廷了,也是时候该放弃了。 可心中那股不甘,却又让他滚到一旁,躲开了那一刀,抓起一把泥水,便用力撒向那叛军,而后奋力一扑,撞在那叛军的胸腹间,将敌人扑倒在地! 林勋如穷途末路的瘦狼,那叛军也没想到这朝廷的狗官竟然如此的凶悍和勇武,见得林勋血红的双眼,心头一寒,也就慢了半刻,却被林勋左右手卡住脑袋,大拇指狠狠按入眼眶,硬生生将他的双眼给挤爆了! “啊!” 那叛军疯狂挣扎,将林勋摔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背卡到了一柄刀,那人便摸了一把,刀刃割破了他的手,他却顺着刀刃,握住了刀柄! 双眼还留着血,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如同困兽一般四处聆听,然而那奄奄一息的朝廷狗官竟然没有任何声音,周遭全是弟兄们的喊杀声! 在这战场上,双眼失明无异于死路一条,更让人恐惧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如何去杀死你,而你的反抗能力却是那么的有限! 恐惧和疼痛让这名叛军陷入癫狂,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刀刃,口中发出嗷嗷的咆哮和狂吼,声嘶力竭,却仍旧不敢停下来! 然而林勋却再度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握着半截断掉的箭杆子,悄悄靠近了那名叛军!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等待着下手的机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名叛军却从旁边冲了过来,手中的大柴刀厚背薄刃,刀刃上满是缺口和血迹! 这种卷刃砍如皮肉,一定会被脖颈骨卡住,死得一点都不干脆利落,很是痛苦呢... 林勋如是想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阻挡这一次的袭杀,但他也没有束手待毙,他在想着,待得这叛军砍到自己身上,他就能够在那一瞬间,将箭杆子攘进叛军的脖颈,与之同归于尽,便是死了,多少也拉个垫背的! 就在这砍刀挥舞过来的时候,一阵脚步声陡然响起,那叛军的人头高高抛起,无头的身子噗咚一声跪倒,而后歪着倒向一边! 林勋陡然睁大眼睛,但见得那叛军倒地之后,他的后头显现出杀手的身影,那浑身浴血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可不正是杨璟么! 杨璟抹了一把脸色的血水泥水,此时那瞎眼的叛军似乎听到了响动,向林勋的背后胡乱砍出了一刀! 杨璟往前一闪,与林勋擦肩而过,毫不费力将那叛军砍倒在地! 林勋双脚一软,本想跪下,却想起父亲的告诫,男儿能站着就别蹲着,能蹲着就别跪着,便是躺下了,也不能跪着,于是他噗咚坐在了地上。 当他见到刘汉超和宋伯仁大杀四方,见得吴克敌和陈铸带着人马重新杀回来之时,这位矩州兵马都监察,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实在太累了。 迷迷糊糊之中,林勋被猛烈摇晃着,不多时他又醒了过来,力气倒是恢复了些许,用力摇了摇头,神智清醒过来,总算是看清楚了形势。 此时他趴在杨璟的背上,或者说是杨璟用自己的腰带,将他绑在了身上! 阴雨渐渐大起来,脚下很是泥泞,杨璟似乎也消耗过大,几次脚下滑溜踉跄,差点没跌扑下去,用那青铜古刀支撑着,才站稳了重新往前疾行。 林勋心头一暖,杨璟的长刀又挥舞出去,换回一泼温热的鲜血,溅射在他林勋的脸上! 林勋往后头一看,叛军渐渐已经不敢再追上来,因为身后遍地尸体,鲜血与雨水汇聚成水洼和小溪流,泥泞和血腥气息夹杂着各种便溺的气味,令人作呕。 而前头不远处,丘陵上的大队人马已经赶到,已经将受伤的宁西军骑兵和朴刀阵的弟兄接了下来,正往后头杀过来! “大人…放我下来…”林勋虚弱地挣扎了几下,却听得杨璟沉声道:“别动!” 林勋的年纪比杨璟要大,年轻时放弃了读书之后,便到宁西军里头打拼,也是吃过大苦头大磨炼的人,可听得杨璟这句话,他却老老实实地趴着,仿佛躲在一堵城墙后头一样! 受到官兵援军步卒的冲击,贼军终于不甘地散去,却仍旧留着不少人,在四处隐匿游荡,远远吊着,不愿放弃这些猎物一般。 林勋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回去通报,若果知道杨璟等人在这里,韦镇仙一定会派来大队人马,到时候自己可就害了杨璟了! 也正是因此,当他们回到驿馆,杨璟将他放下,他又重新见到母亲和弟弟林官之时,林勋并未来得及与他们抱头痛哭,而是朝杨璟建议道。 “杨大人,这些叛军都是韦镇仙的人,他们在贵州城内就不断搜查,但凡与杨大人有关的消息,都没有放过,为此还杀了不少人,就挂在城头示众,今番他们虽然被大人杀退,但必定会卷土重来,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先避一避吧…” 吴克敌和陈铸打先锋失了利,最终靠着杨璟和刘汉超等人杀出个口子,才反败为胜,杀退了贼军,虽然只是小规模的厮杀,但对于没有参与过大战的陈铸而言,这份经历已经足够成为他下半生最荣耀的谈资了。 所以当他们回到驿馆之后,吴克敌和陈铸便放出斥候在外头警戒,与贼军的探子遥遥相望,这才回到驿馆,与杨璟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杨璟让鹿白鱼等人为林勋以及麾下的伤兵做治疗,孙二娘也走了出来,加上王不留和半吊子的宗云等人,还有董尚志和丘本玄这些道门弟子,军医的队伍可谓相当壮大了。 这些个道门弟子修习内功和炼丹等,通常都通晓歧黄之术,而且常年行走江湖,对跌打损失和刀剑创伤,也有着深厚的治疗经验。 古代战争是冷兵器的战争,死于刀剑创伤和感染的人数,比死在战场上的人数要多太多太多,所以拥有技术过硬的医官,便会成为减少伤亡的最大保障。 鹿白鱼等人都是精通医术的,再加上董尚志等一众道人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名声与威望,当他们现身,给这些军士进行治疗之时,非但是林勋手底下的伤员,便是剩下的所有人,都感到信心十足,没有了后顾之忧! 吴克敌和陈铸也感到非常的安心,杨璟这边虽然人数不多,但有杨璟主持大局,又有宗云和王不留等智囊,杨璟本身也是睿智沉稳,武力方面有刘汉超和曹卧虎宋伯仁等猛将,又有皇城司的情报支持,还有诸多医者辅助,可以说内外兼修攻防兼备,由不得不让人羡慕! 清凉驿虽然距离贵州城有着十几里路程,但杨璟也很清楚,一旦韦镇仙确定自己在这里,必定会派人过来围剿,即便不是为了他杨璟,也要考虑魏潜和姒锦! 无论如何,韦镇仙和白观音都不可能让魏潜握在杨璟的手中,因为白牛教圣教主这个名头,已经超越了魏潜本身的价值,他们是如何都不能放弃的! 所以留给杨璟等人的时间并不多,在短暂的治疗之后,杨璟便与陈铸和吴克敌商量,开始按照事先所协定的,照着打游击的方式,分成十人小队,各自疏散。 吴克敌和陈铸本不太想执行这样的策略,但眼下被逼无奈,韦镇仙的追兵一来,大家只能被一锅端,反倒是杨璟的策略,能够让他们获得一线生机。 杨璟也打算将懂得医术的人都分配到各个小队之中,尽量保证每个队都有一个具备治疗能力的人,至于约定联络方式和暗号的事情,自然交给了暗察子们来做。 丘本玄等南无派弟子怨气很大,因为刚刚离了韦镇仙,就陷入被追杀之中,跟着杨璟实在没什么好前景,眼下杨璟竟然又让他们当苦力和保姆,这些高傲的南无派弟子自然是心生不满。 “这杨璟缘何自视如此,将吾等师兄弟置于何处!”丘本玄忿忿地说道,眼中满是怨恨! 第三百四十八章 分配队伍各自出发 也难怪丘本玄会心生怨恨,他们本该在大总督府当座上宾,享受至高无上的礼待,本该顺利地完成西南之行,为往后南无派弟子寻找一条出路。 可杨璟和宗云这两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出现之后,便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甚至还赢了掌门真人董尚志一次,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掌教真人偏偏对此二子格外看重,非但不计前嫌,甚至还让杨璟这小贼说动,毁了与韦镇仙的秘密协议! 杨璟嘴上说得好听,瞒骗了掌教真人,这才刚刚撕毁协议,韦镇仙就攻占了贵州城,他们也从座上宾变成了丧家犬,被四处追杀不说,还要保护着这些朝廷官员的家眷! 队伍里头的老百姓也就罢了,这些人吃苦耐劳,从不抱怨,如同泥地里的野狗一般,为求生存可以不惜一切,但这些个官员及其家眷却养尊处优,三番四次要停下来歇息,每每闹出各种幺蛾子来,平添了各种麻烦,害死了不少人,丘本玄等人好几次都恨不得将这些人丢下。 眼见着终于与杨璟汇合了,没想到这嘴上没毛却又天花乱坠的家伙,竟然连援兵都没有,满打满算也就一二百人,根本就无法抵挡韦镇仙的追兵! 虽然这一番苦战很是英勇惨烈,杨璟等人也终于以胜利告终,但丘本玄等人也是苦不堪言,疲乏到了极点,还要忍着给这些人疗伤! 他们精通内家经脉,平素里达官贵人为了养生之道,多少人不远千里,屈尊纡贵都请不动他们,眼下却让他们这些道家高手,措置伤口,实在让人感到憋屈! 非但如此,掌教真人便如同迟了秤砣铁了心一般,竟然还要跟着杨璟等人一起行动! 这杨璟身边就这么些人,迟早要玩完,跟着他们便只有遭罪的份,倒不如回去作罢,就当过来游山玩水,全没遇到过这两个人罢! 诸多师兄弟们面面相觑,私下里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让丘本玄去与掌教真人说道说道,否则真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丘本玄虽然是董尚志的弟子,但他出自于丘处机真人的宗脉,身份比较特殊和敏感,虽然董尚志是他师父,但从来都将他视如己出,丘本玄也比其他师兄弟更有说法的分量。 念及此处,丘本玄便朝董尚志这边走了过来,然而却见得宗云正在与董尚志交谈。 他隐约听到宗云在说着:“师叔,本初师弟早已智珠在握,西南局势绝不会闹翻了天的,再者,咱们已经抓住白牛教圣教主,这人为了一线生机,已经照着师弟的要求,下发教主密令,让白牛教满天下寻找葛长庚,这些邪魔外道,根本就无暇举旗,甚至还会暴露踪迹,让朝廷的官兵四处剿杀...” “葛长庚?!!!”身为道门中人,丘本初自然听说过南宗五祖的名号,他们今次来西南,就是为了给道门寻找退路,以防佛门道家辩论失败之后,会遭到朝廷的取缔,弟子四处散落,无法保存实力,想要东山再起可就难于登天,祖师基业就要毁在他们这一代的手里了。 可若果真让杨璟找到了葛长庚,也就是传说中的海南翁白玉蟾,那么全真道根本就不需要寻找退路,因为只要白玉蟾肯出马,与佛门的辩论根本就没有输掉的可能! 朝廷之所以要支持这次辩论,无非是《化胡经》引发的纠葛,这个《化胡经》简单来说呢,就是道士们写了一本书,书里头说道教的祖师老子曾经到过西域,大和尚们那一套,其实来自于道教,也就这么一个说法。 而大和尚们自然也就不服气,所以两家就要争一争,偏偏全真教为了保全万千百姓,丘处机真人不远万里,到北方去劝诫成吉思汗放下屠刀,结果给这蒙古老儿说了不少养生之道,成吉思汗戎马一生,也是一身的伤病,自然看重丘处机,就册封了全真教为天下道门的首领。 全真道为了天下苍生,少些杀戮,接受了册封,成为了北方天下的道门教宗。 可这些年过去,全真教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大,整座江湖武林对全真教更是马首是瞻,长久以往,自然有人坐不住。 这道门中人是乱世下山,拯救苍生,盛世归隐,修炼自身,而佛门中人则是盛世出身,享受繁华,乱世归隐,不问世事。 当然了,这样说或许有失公允,但纵观历朝历代,若真要计较起来,其实还是本土道教更疼惜百姓的性命一些的。 闲话也休提,都是些个人愚见,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无需纠结这个话题,无论如何,这场辩论关系到全真道的生死存亡,丘本玄也是心知肚明。 宗云将白玉蟾这么大一坨诱饵丢出来,董尚志没有不吃的道理,即便只是画了个大饼,但慢说董尚志,便是他丘本玄,也是没法拒绝的。 丘本玄郁郁而归,诸多师兄弟问起,他也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个大概,总不能说自己偷听了掌教真人和大师兄的谈话,只推说听了杨璟这边人在传言,说寻找白玉蟾的事情,师兄弟们的情绪也就压了下来。 果不其然,过得一会儿,掌教真人便过来下令,让他们分开行动,每人加入一个十人小队,不得倨傲自大,务必要保护好这些军士。 董尚志到底是掌教真人,尊威不容冒犯,再加上丘本玄早先已经做了心理建设,这些弟子们也不敢有何怨言,但其实心里早已埋下了怨念的种子,至于何时会爆发,爆发之后会引发何种后果,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杨璟对此也心知肚明,毕竟横空杀出一个师叔祖来,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黄毛小子,设身处地想一想,便是他自己也要讨厌自己,更何况这些高高在上的道门娇子们。 意识到这些道家高手的怨忿之后,杨璟也在考虑应对的法子,当然了,眼下还是分散转移要紧,这些事情也只能稍候处置了。 因为要押解魏潜和姒锦,杨璟这一队的人手选择,就需要从长计议,如果人太多,容易成为集火点,人太少又防不住魏潜和姒锦,毕竟十五天的时间,魏潜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着如何逃脱,还要抵挡韦镇仙的人马追击。 而且说好了十个人就是十个人,如果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又如何让吴克敌和陈铸手底下的人心甘情愿来执行这套战术? 所以对跟随自己的十个人,杨璟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路走来,大家其实都想一直跟随着杨璟,尤其这一次,会更加的危险,杨璟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们的帮助,所以大家都投来了期盼的目光,希望杨璟能够选上自己。 杨璟自然能够感受到诸多兄弟姐妹的心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大体的人选构成。 虽然与孙二娘发生了一些不太应该发生的旖旎事情,两人本该保持一些距离,但孙二娘与鹿白鱼要控制魏潜和姒锦,还担负着治疗他和宗云的任务,所以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 为了减少人员配置,作为武道宗师的宗云,用来作为第一战力,也起到了一个顶俩的关键作用。 而孙二娘也需要担负照料杨艾男的工作,不过杨艾男可以不算在名额之内,剩下的王不留却需要占一个位置,毕竟他老了,还是由宗云和杨璟来保护,比较妥当一些。 至于天香圣女等人,也只好丢给宋伯仁了,因为宋伯仁说不了话,不容易言语往来而受到蛊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算下来,杨璟便只剩下三个名额,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杨璟认为风若尘应该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想了想终究还是选了刘汉超。 剩下的两个名额则给了林官和他的妻子,毕竟每个队伍都需要保护一些没有武功的人,杨璟自然不能例外,林官与妻子并无儿女,母亲邹氏交给了大哥林勋,所以林官也算没有太多的累赘和牵绊。 身为这套战术的提议者,杨璟身边的人选备受瞩目,会直接影响到军心士气,所以杨璟也尽量顾及到了方方面面的因素。 有鉴于他需要押解魏潜这样的圣教主和姒锦这样的女魔头,还要保护不懂武功的孙二娘,小孩杨艾男,老人王不留,让宗云和刘汉超加入并不过分,而且杨璟并没有全部选自己的人,后面还加入了林官夫妇,所以大家都很满意。 这套人选其实有着不小的压力,但为了整个战术能够执行下去,权衡利弊之后,杨璟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吴克敌和陈铸自然也看得出杨璟的难处,见得杨璟以身作则,心里对这套战术也终于没有了抵触,在他们的支持下,很快就将队伍都分配好,又将所需的物资都分发了下去,各个小队渐渐撤离驿馆。 值得庆幸的是,这驿馆刚刚前不久才得到补给,物资都是准备给他们过年用的,所以食物和御寒衣物甚至柴火都很充裕,倒也不需要担心忍冻挨饿。 魏潜与姒锦手脚被缚,体内还被种了蛊,又有宗云和刘汉超盯着,想不老实都不行,杨璟和宗云明知道魏潜只有十几天的逃脱时间,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魏潜心情倒是开朗舒畅,朝杨璟调侃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杨大人如今怕是能理解本座的苦处了吧?” 杨璟看了看魏潜,也呵呵一笑,随口回道:“谁说不是呢,可本官与圣教主还是大不同的,圣教主眼下落难,韦都督和白牛圣母可是巴不得你死,可我杨璟要走,兄弟姐妹们可都乐意跟着来的...” 魏潜脸色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杨大人未免太过武断,你又如何知道他们是来杀我的,而不是来救我的?” 杨璟还未回答,一旁的王不留冷不丁说了一句:“咱们知不知道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来救你还是杀你,圣教主你自己该是知道的...” 王不留如此一说,魏潜便沉默了。 过得许久,魏潜才抬起头来,朝杨璟问道:“杨大人接下来打算往哪里去?” 杨璟也不隐瞒,朝他洒然笑道:“本官说过,丢掉的贵州城会自己夺回来,咱们自然要去贵州城了!” 魏潜双眸微眯,盯着杨璟,眼中闪现过一丝迷惑,却又掩盖不住震惊。 第三百四十九章 矩州城门敬拜夫子 冷雨初歇,寒风又停,冬日的阳光终于冲破阴云,照耀着劫后余生的贵州城,阳光很温暖,城池却冷冰冰,身体可以暖起来,人心却再暖不起来了。 宁春郁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他懂得这世道很多道理,却仍旧看不懂这世道。 他怎么都不明白,那些个奸商恶贾地主乡绅能够继续逍遥快活,继续在贵州城内自由自在地享受富贵,那些个不愿离开的官员,仍旧能够坐镇衙门,继续管理着被侵占的城池,偏偏他这么个教书先生,要被挂在城门口示众。 胸前的木牌很重,泡了水之后更重,他感觉那根细绳都快将自己的脖颈给勒断了,但让他愤怒的并非自己受到的迫害,而是木牌上写了错字,写别字的那个人,还是他的学生! 他的学堂在贵州城的城西,除了负责孩童的开蒙之外,还收了三五个想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给他们讲解诸子百家子经集注。 他宁春郁参加过淳熙年的科考,虽然只是同进士出身,一直没能到地方上补缺,郁郁地断了走仕途的念头,但这些年从未间断过读书穷理,是故在文坛上也有着一点小名声。 也就冲着这点名望,带着孩子到他学堂来求教的人,那也是络绎不绝的。 不过相较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和养尊处优的官宦后代,他更喜欢出身本地的寒门士子。 这些人是从本土异族里头走出来的孩子,给这些孩子礼法教化,能够让他们融入中原汉人的生活,能够让这片土地真正成为一家,能够让汉人和熟蛮更加和谐地生活在一处,或许这就是他宁春郁最得意的地方,也是他现在最该死的罪名。 城破的那天,他端坐在学堂上,脚边放着一个小炉子,学堂四面透风,学生们正襟危坐,冷得直抖,却终于是不犯困了。 学堂外头站着不少家奴,提着烧得通红的火炉,怀里抱着厚厚的冬衣,就等着小主人散堂,好第一时间给小主人取暖。 虽然宁春郁宁先生如此严厉,但老爷们却很吃这一套,让自家孩子来受点苦,才能读好书,这似乎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了。 学堂里头还有一些本土苗族的孩子,只穿着单衣,手脚皴裂,脸和鼻子被冻得通红,但读书却比汉家郎更用心,也更大声。 他们的眼中有一股不服输的气,有时候让宁春郁都感到有些畏惧,但他们也比汉家郎更加珍惜读书的机会。 他们的父母每个月用猎物熏肉或者干果晒菇之类的东西来当束脩,送给宁夫子当学费,按说这等不起眼的东西,没人看得上,但宁夫子却从未拒绝过这些求学的苗人。 听得孩儿们在大声读书,宁春郁微微睁开眼眸,悄悄将脚边的炉子,往前面挪了挪,因为前面那个孩子叫骆麒麟,是个苗家的孩子,正因为他穿的衣服最少,宁春郁才让他坐到第一排,凑近火炉子一些。 正读着书,那些蛮兵便冲了进来,先把外头那些个家奴护院马夫全都打倒在地,连衣服都剥了去,而后让人将汉家小娃娃押着,到各家去勒索财物。 至于学堂里头那些个苗人孩子,蛮兵们却替他们将书本好生收起来,而后将丢给他们一支削尖了头的竹枪。 “是时候了。” 那些蛮兵对苗人孩子们说道,那些苗人孩子的眼中竟然泛着激动的泪水! 宁春郁是做学问的,对矩州乃至西南的民俗风情都很了解,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想要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就想要懂得他们的语言,所以他懂得苗语,甚至一些比较冷僻的土家语,他都听得懂。 当他听到蛮兵们这句话,他并没有慌乱,因为临危不乱才是君子该有的气度和仪态,虽然从这句话他就知道,攻城是蛮人们蓄谋已久的了。 骆麒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拿起竹枪,反倒看着那个已经快要挪到自己脚边的火炉子,他知道这火炉子本来是给先生暖脚的。 蛮兵头子看在眼里,一脚便将那火炉子踹翻,火炭溅射到宁春郁的身上,老夫子却没有乱叫乱跳,只是慢慢将身上的火炭捡起来,放在脚底下踩灭。 当他捡起火炭之时,骆麒麟等一众小学童们,甚至能够听到火炭将老夫子的手指烫得兹兹作响! 蛮兵头子见得宁春郁如此,双眸之中顿时显出杀气来! 在他的眼中,汉家郎从来都是软骨头,岂不见城破之后,那些个官员和富豪们,恨不得箪食壶浆夹道欢迎,更是拿出牛羊粮草美酒来犒劳他们,生怕他们会烧杀屠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只懂教书,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竟然面不改色,这就让蛮兵们感到非常的愤怒了! 蛮兵头子见得骆麒麟和其他孩子的眼中都有着关切,似乎生怕他们伤到了这老头子,蛮兵头子就更是愤怒! “娃儿,都过来!”蛮兵头子一声令下,那些个苗人学童都老老实实聚集到了前面来。 蛮兵头子走了一圈,不断扫视着这些孩童,目光最终落在了骆麒麟的身上。 “娃儿,你讲与我听,你为了甚么才读的这个书!” 骆麒麟有些为难,看了看宁春郁,见得老夫子微微睁眼,对他投来鼓励的笑容,他才磕磕巴巴地答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为己身立德,为百姓立言,为家国立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等读书之人…” “够了!”那蛮兵冲骆麒麟怒喝一声,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骆麒麟的脸上! “家里头的阿爷送你来读书,可曾私下与你说过,为了甚才读的书!是为了变成这些汉人的鹰犬走狗么!” “不…不是的…”见得骆麒麟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那蛮兵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姿态,冷哼了一声,朝所有蛮族学童问道。 “大声告诉我,你们读书是为了甚么!是为了给他们当走狗么!” “不是!” 学童们似乎被激起了骨子里的血性,大声地回答着头领的问题,连骆麒麟,眼神都变得羞愧,似乎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为自己变得软弱而羞愤! 蛮兵头子很是满意,大声再问道:“那你们为了甚么才读的册!” “为了打败他们!为了将他们赶出去!”学童们大声回答着,虽然不算整齐,但却让宁春郁心头发寒! 他一直将这片地方当成家园,一直将这些蛮人的孩童当成一般无二的孩子,在他看来,天底下的孩子,都可以成为圣人的弟子,都可以读书明理,只要读同样的书,就是一样的人!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陡然醒悟过来,在这些蛮人看来,这片土地是他们祖先的土地,汉人只不过是侵略者罢了! 他想教他们念书明理,但蛮人们读书,却只不过是为了更加了解自己的敌人罢了! 在这一刻,宁春郁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就好像自己一生说坚持和追求的某种东西,轰然坍塌了一般。 蛮兵头子感到很欣慰,他将竹枪递给骆麒麟,朝他说道:“娃儿,你想要继续读书,还是回家供奉祖灵?” 骆麒麟看了看宁春郁,眼泪开始在眼眶里头打转,而蛮兵头子继续阴沉地说道:“这个老头子,快把你变成汉人了,可你是我苗家娃子,还是想当汉人?” “你还是我苗家的伢子么!”蛮兵头子突然暴喝一声,骆麒麟眼中陡然变得坚毅,大声答道:“我是苗家的儿郎!” “你怎么证明!” “你怎么证明!” “你怎么还是我苗家的儿郎!” 蛮兵头子接连暴喝,近乎咆哮,骆麒麟终于哭出声来,头脑一热,苗家儿郎的血性爆发出来,小竹枪一下就刺进了宁春郁的身体!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蛮兵和学童们振臂欢呼,将骆麒麟高高抛起,仿佛又拯救了一个迷失的灵魂,仿佛又找回了一个苗家的英雄! 骆麒麟在颠簸之中落泪,扭头看着自己的老先生,但见得宁春郁捂住肚子,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就如同平日里告诉他:“只要读书,心里饱了,肚子就不会饿”,那样的没道理。 宁春郁就这么被自己的学生,和蛮兵们架出了学堂,被绑在这城门口的木桩上,像牛马一般示众,接受来来往往的蛮人唾弃,甚至有很多孩子,朝他丢杂物和秽物石子之类的东西。 让他心疼的是,这里头还有很多是汉家的孩子。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是斯文扫地的事情,这是毕生的耻辱,这是宁春郁自认为最失败的时刻。 他默默盯着那块木牌,开始痛恨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那木牌上写了别字,难怪他宁春郁这辈子只懂读书,也只配读书了。 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但他的心,却一下苍老下去,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流着热泪,下一刻,就要用力咬断舌头,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阳光,宁春郁抬起头来,但见得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这男子长得很儒雅,这么说吧,有一种人,当你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会觉得他本该是个读书种子,无论他到底是否读过书,这是一种气质。 那男子看了看宁春郁,而后从腰间取出一柄也不知是何材质的小刀,慢慢地刮着木牌上那个写错的别字。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有个妇人背着一个孩子,想来应该是他的家眷,还有一个老人,一个高大的随从,以及一个同样儒雅的道人。 男子刮掉那个别字之后,又在城门左边的炭盆里头,取来一块黑炭,重新写好那牌上的字。 做完这一切之后,那男子朝宁春郁拱手为礼,端端正正,一鞠到底。 “先生受苦了。” 宁春郁老泪纵横,抬起头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这日头究竟还是暖的…” 第三百五十章 内应没有内乱来凑 朝代更迭,沧海桑田,每个时代都有不一样的主流理念,不过在中原皇朝之中,儒家思想占据主流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到了南宋这会儿,已经是两程与朱熹的理学占据了主导。 这天上地下都讲究一个理字,用朱熹的话来说,这个世界还没开创之前,理就已经存在了。 小到一个家庭,男主外女主内,就是一个理。 大到一个国家,武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文臣治国安邦利国牧民,这也是一个理,如果乱了这个理,国家也就距离灭亡不远了。 虽然杨璟对理学没有太高深的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什么,但他也知道,一座城池沦陷之后,官员仍旧高坐衙门治政牧民,富户仍旧坐拥土地压榨百姓,百姓仍旧浑噩度日不知觉醒,却将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夫子绑在城门口示众,这样的世道是真的不太对劲的。 当他感受到老夫子的目光,将那木牌上的别字改过来,再看老夫子泪流满面之时,杨璟的心里也非常的不好受。 想要攻下一座城池并不难,难的在于让城池里的人接受失败,甘愿屈服。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血性,为了保卫家园,没有谁甘当丧家之犬,没有谁愿意卑躬屈膝去为奴为婢,抵御着蒙古人的汉人如此,为了祖先之地而反叛的苗人也同样如此。 只能说世事有对有错,但很多人只看立场和输赢罢了。 杨璟今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在韦镇仙的眼皮底下转悠,也是如履薄冰,即便有心要救宁春郁,显然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 也好在孙二娘等人都是乔装易容的高手,他们才得以相安无事的进城来。 韦镇仙虽然勒令严防死守,城门只准进不准出,严加盘问,但周遭武林人士和草莽游侠都闻风而投,各地百姓和蛮族也都不断往贵州城来,再加上白牛教的大量信徒,以致于贵州城每日都接收着大量的入城者。 韦镇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想要一呼百应,从者如云,壮大声势,自然不能关起门来,这也给了杨璟等人入城的机会。 这城里战乱虽然已经平息,但绝对算不上井然有序,白牛教的人四处传教,搭个神坛就当街宣讲,信徒五体投地,唱经声传遍大街小巷。 江湖武林的草莽英雄则在饭馆酒楼里吆五喝六,青楼里浪笑尖叫不绝于耳,整座城市不分昼夜,都在享受着胜利的欢喜。 汉家商人战战兢兢开着店铺,喝醉的武林莽夫和蛮族叛军动辄拳脚相向,械斗频发,桌椅店面被毁那是常有的事,赊账耍赖白吃白喝更是成为了常态,许多店铺干脆关门歇业,一家子人躲在后院里头,瑟瑟发抖,提心吊胆,听到拍门声就吓得魂飞魄散,心中懊恼当成为何没有豁出勇气,跟着林勋等人逃难。 至于那些大户,早早便拿出粮食银钱,往韦镇仙这边送,甚至利用自己的商路,给韦镇仙购置盐铁等违禁品,从而得到韦镇仙的庇护。 这世道是乱了,但手里头光有打仗的兵可不成,还要有种军粮的农夫,要有各行各业的手艺人和买卖人,所以许多人虽然度日艰难,但也只能艰难度日。 贵州城乱象横生,杨璟也早有心理准备,林官毕竟在贵州城经营多年,望南风酒楼已经成为了韦镇仙宴请豪侠的首选,自然不能去,但林官也不是没有门路,不多时便将杨璟等人带到了一家小客栈,与当初穆小英的三碗倒有些相似,此时也是关门闭户。 林官也不拍门,到了后门处,取出一只陶笛,呜呜吹了起来,过得片刻,便有一个老管院打开了门,带着诸多伙计小厮,给林官夫妇见礼,激动得眼泪一大泡一大泡地蓄着。 有了安身之处后,杨璟便让众人好生歇息,他则与宗云,在林官的带领下,将贵州城都走了一圈,基本情况算是了解清楚,这才回到了这处小店。 人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讲的不过是个灯下黑的理儿,杨璟也知道这是剑走偏锋,但不得不冒险尝试,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及时掌握韦镇仙的动向,判断他的下一步行动,寻找他的破绽以及收复矩州的法子。 当然了,杨璟心里也清楚,宁西军的援军很快就会抵达,韦镇仙是主动出兵,还是被动守城,直接关系到战局的走向。 而岳州军那边的东西送过来之后,同样需要有人去接应,虽然事情都已经交托清楚,但杨璟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为了确保能够收复贵州城,最稳妥的策略自然是寻找内应,就如同韦镇仙攻陷贵州城那般,从内部再将他们攻克收复! 想要在贵州城里寻找内应,杨璟也没有太多选择,蛮兵和少数民族的弟兄们,是想都不用想了,至于汉人么,甘愿留下来的,要么与韦镇仙有利益牵扯,要么都是不敢反抗的软蛋,想要策反都不太现实。 至于白牛教那些信徒,早已被白观音洗脑了,想要撼动他们的忠诚,更加不可能。 唯一能够争取的,或许就是那些个武林高手和草莽英雄,大大小小的帮派和武林宗门。 但他与宗云的双鱼山宗还未举行大典,更没有邀请武林各大门派来见证,也没有在官府登记造册,名声更没办法散播出去,即便得到了董尚志的支持,仍旧没有足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眼下这些武林好汉和草莽游侠在贵州城吃好喝好,还能赌钱玩女人,想要他们跟着自己拼命,给朝廷军充当内应,对于本来就仇视朝廷的这些人而言,同样也没什么可行性。 既然无法找到内应,也就只有制造内乱了。 可韦镇仙甫登大位,虽然没有立刻称王,但占地为王早已是事实,眼下还有偌大的家底供他挥霍,兵强马壮,又四处招揽,人人从之,恨不能归附,各地枭雄也都蠢蠢欲动,派遣使者来纵横捭阖联结游说,想要制造内乱都不容易。 杨璟想了想,终究还是将目光转向了安置在柴房里头的魏潜和姒锦! 这就是杨璟执意要带着魏潜和姒锦二人的原因了。 除了担忧魏潜诡计多端,别个没办法看住他,需要杨璟和宗云亲自镇压之外,杨璟更多的也是想利用魏潜,来分化白牛教的力量。 从前番的结果来看,魏潜是个极其自私的人,说到底他是没办法为自己的事业献身,因为他自己很清楚,白牛教不能称之为大义,归根结底,并非为了黎民百姓,只不过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罢了。 纵观历史,但凡跟大义沾上边儿的,首领在关键时刻,往往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就大义,但魏潜显然不是这种人,否则他也不会答应杨璟的条件,用各地白牛教大肆寻找白玉蟾为代价,换来杨璟给他的十天时间。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杨璟还是能够看得出来,魏潜与白观音之间,早已产生了间隙,他在担忧白观音会窃取他的成果,担忧白观音会彻底霸占白牛教,成为名符其实的圣母,而他魏潜最终只能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宗云道:“眼下只能利用魏潜和姒锦了来制造内乱了…” 见得杨璟还要开口,宗云突然双眸一亮,朝杨璟使了个眼色,杨璟往窗口处瞥了一眼,心中也是暗笑,却故作不知,朝宗云说道。 “我打算让二娘带姒锦出去走一趟,到成衣店里头买几件换洗的衣服,这姒锦是个鬼灵精,肯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标识,到时候白观音肯定会发现咱们躲在这里。” “你想引他们过来?这可是引火烧身自寻死路啊…”宗云也不再看窗户那边,而是劝诫杨璟道。 “你放心,她们回来之后,咱们就转移地方,我相信白观音一定会趁机杀掉魏潜,如此一来,魏潜肯定会与白观音反目,虽然他不可能因此而投向咱们这一边,但绝对不会再帮白观音,咱们也算少了一处隐患,有百利而无一害嘛…” 杨璟说到此处,往窗户那边一看,不由松了一口气道:“走了…没想到林官身边这些人,竟然也有白牛教的细作,也难怪他们能够如此快速攻占贵州城了…” “也亏得咱们一进来就勒令,不准任何人出去,否则此人早已将咱们的行踪泄漏出去了…”宗云点头附和道,不由佩服杨璟的心思缜密。 杨璟摆了摆手道:“此人肯定会将咱们的计划告知魏潜,你说魏潜会做何种反应?” 宗云寻思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道:“此人可不简单,明知道咱们这是在试探白观音,他又怎会配合?” 杨璟闻言,只是笑了笑道:“兵者,诡道也,这虚虚实实,对于多疑的魏潜而言,更具杀伤力,我认为他一定会配合,要不咱们赌一把?” 宗云可不是没跟杨璟赌过,他早已在杨璟手里吃过亏,哪能记吃不记打,也不跟杨璟赌局,只是问他:“你怎么就笃定魏潜一定会配合?” 杨璟嘿嘿一笑道:“因为他想逃走啊,他早知道白观音靠不住,想要逃跑只能靠自己,白观音收到风之后,肯定派人来围杀,到时候他逃跑的机会就来了,咱们想制造内乱,他魏潜何尝不想制造内乱?” 宗云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这魏潜想要逃走,只能依靠乱局,杨璟和宗云等人铁板一块,根本不可能乱,所以他只能依靠外面的乱局,才能获取自己逃走的一线生机! 这也正是阶下囚的可怜之处,明知道是坑,还要往里跳,因为跳了不一定摔死,或许还能爬出来,但要是不跳,刀架脖子,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啊! 事不宜迟,与宗云商议结束之后,杨璟便将孙二娘叫了过来,与她说清楚道明白,便让她姒锦出去了。 这女儿家到底有些私密日子,到成衣铺子也不一定为了买衣服,有些男人们用不着的专用私密东西,还是需要去购置一下的。 这种借口自然而然,最适合掩饰,孙二娘当即领命而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 圣教主一言引大乱 孙二娘很快就带着姒锦回到了小店,杨璟让林官将诸人全部都疏散,将那名细作揪出来,丢在了柴房里头,让林官将鹿白鱼孙二娘等人带走,约定好接头地点,便与宗云则带着魏潜和姒锦,转移到了街对面的一处青楼上。 他们在二楼开了雅间,叫了姐儿莺歌燕舞,好生伺候着,也不提他事,只是享受着声色,倒是姒锦朝杨璟这边凑了凑,满脸妖媚地挑逗道。 “奴家还以为二位真人餐霞饮露,不食人间烟火,更不近女色,原来天底下男人都是一个模样,早知如此,杨真人不如把这闲钱给我,奴家伺候人的本事也是极好的呢…” 杨璟心头一荡,浑身热了起来,喝了一口酒,这才哼了一声道:“本道长到现在都没分清你是男是女…当真是无福消受,再说了,你还小,有些事情是不能着急的…” 虽然嘴上这般戏谑,但杨璟心里却忍不住心猿意马,虽然他喜欢鹿白鱼那种成熟一些的女人,但偏偏对姒锦情有独钟,而且杨璟心里很清楚,若姒锦不是女魔头,自己一定会爱上她。 情不知所起,你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喜欢那种人,那是你没有碰到,一旦遇见了,才发现原来爱情这东西才是最不讲道理的,即便外人看来再如何不般配,身在其中的两人却甘之如饴,又何足为外人道也? 当然了,杨璟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那个阶段,对于爱情他从来都不敢奢望,只不过仍旧留着一丝美好的想象罢了。 但如果一定要从他遇到过的女子之中挑出一个人来,那么最让他心动的,应该就是这个雌雄莫辨的姒锦了。 姒锦似乎看穿了杨璟的心思,也不说话,只是端起杨璟的酒杯,在手里轻轻转动着,几乎是印着杨璟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半杯酒,轻轻吸到嘴里,而后用舌头慢慢搅动着。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皱了眉头,宗云却忍不住朝姒锦低声道:“我脾气开始不好了。” 姒锦瞪了杨璟一眼,又将嘴里的酒吐回酒杯,重重放在了杨璟面前,撇了撇嘴道:“牛鼻子就是无趣!” 见得杨璟不言语,姒锦仍旧不死心地挑拨道:“奴家本以为杨真人厉害,没想到当家作主的到底还是张真人呢…” 杨璟和宗云早知姒锦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受她挑拨离间,倒是魏潜安静地坐着,怀里拥着一个丰腴姐儿,时不时咬耳朵说些私密话儿,反而最像上青楼玩耍的人。 杨璟本想警告一下姒锦,让她不要再动歪心思,此时却听得外头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客人和姐儿们的骚乱,便与宗云相视一眼,宗云咬了咬牙,搂过一个姐儿,也与魏潜一般,装起寻欢作乐的模样。 杨璟也只好将姒锦搂了过来,后者在杨璟耳边吹气如兰,低声呢喃道:“真人,你这可就是假公济私了,你怎地不抱右边那姐姐?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奴家了…横竖一句话的事,只要你开口,奴家还能拒绝你不成,到底已经是你的人了…” 姒锦还待调笑,杨璟已经一把将她搂住,嘴巴都快凑到她的唇边上,低声笑道:“莫以为我真不敢,本道发起疯来,可是连自己都害怕的…” 姒锦见得杨璟那阴柔的笑容,想起杨璟狠辣起来的手段,不由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正当此时,一队人马从外头撞进来,不由分说就将杨璟等人赶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头! 这些人都背负着长弓,腰间挎刀,面目凶悍可恶,身上的血腥气和杀气,很快就驱散了莺莺燕燕的脂粉气! 那些个姐儿似乎也见惯了这等场面,怕是这段日子里没少受惊吓,此时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虽然浑身发抖,但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就会被杀掉。 杨璟和宗云等人自然乖乖假装嫖客,杨璟低声朝姒锦说道:“好戏要开场了…” 虽然姒锦和魏潜都已经知道,这是杨璟的一个局,要引诱白观音的人,看看他们到底是否真要对魏潜下死手,但见得这些人冲进来,仍旧忍不住心头紧张。 白观音作为白牛教圣母,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圣教的门面,俨然已经成为了圣教的标志性人物,是行走在人间的神女。 姒锦和繁花是魏潜和白观音从小抚养的,她自然不希望白观音对魏潜动手,当然了,正因为她是被圣教主和白观音亲手抚养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白观音和圣教主就如同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一样,别人都会误解他们是两夫妻,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利益同盟,并无夫妻之实,连夫妻之名都没有。 这群闯入者里头有韦镇仙麾下的蛮族射手,又擅长暗器弩箭的武林高手,也有白牛教的护教高手。 非但杨璟他们这个房间,整个青楼,以及青楼附近的民居和店铺,总之对面林官那家小店周围,全都布满了人手,便是苍蝇都飞不走一个! 杨璟朝魏潜看了一眼,但见得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在寻思着些什么,对房间里头的人,却是熟视无睹。 这些人也有些肆无忌惮,虽然他们算是好手,但房间里头无论杨璟宗云,亦或是魏潜姒锦,都是顶尖人物,又善于伪装,他们自然是没有任何疑心的,便大咧咧开口道。 “圣母娘娘和总督大人发话了,但凡有东西出来,不管是人还是猪狗,一律射杀!” “是!”诸多弓手纷纷打开窗户,解下长弓来,嘎吱吱便拉弓如满月,全都瞄准了对面那家小店! 魏潜稍稍抬头,透过窗户,见得街道上哗啦啦冲出来一大拨武士,明火执仗,其中一些已经开始将装满了菜油的陶罐,往小店里头投掷! “轰轰轰轰!” 陶罐炸开之后,大火很快就燃烧起来,彻底封死了小店所有的去路,武士们撞入小店之中,很快就将小店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只是将柴房里头那个细作给揪了出来! 姒锦朝魏潜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忧和心疼,圣母娘娘果真要杀掉圣教主,无论对于姒锦个人,还是对于圣教大业,都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如今圣母娘娘与韦镇仙占据矩州,西南各州县也已经开始发生暴乱,以韦镇仙的声望和势力,想要将战火蔓延开来,将胜利的果实扩展到夔州路乃至于整个西南地域,并不是没有可能。 圣母娘娘偏偏在魏潜落难之时,对魏潜下杀手,想要彻底夺取圣教,不违心地说一句,实在是不仁不义之举。 得知了下面的情况之后,房间里头的首领吐了一口唾,开口骂道:“入娘的又让姓杨的牛鼻子给耍了!” 这头领四处扫视了一圈,而后邪笑起来,朝诸人说道:“弟兄们,反正都出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众人见得这些个姐儿,又见得杨璟等人服饰华丽,也纷纷笑出声来,似乎已经将杨璟等人当成待宰的羔羊了。 此时整座青楼都是尖叫,显然其他弟兄也不甘寂寞,已经开始动手掠劫了! “莫护法…圣教主早先可有法旨明令的,一律禁止抢劫百姓…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那首领跳起脚来就是一个耳光! “没卵蛋的软骨头!这些人是百姓么!这些人身上都是不义之财,这些姐儿压榨的可不是爷儿们的身子骨,还压榨爷儿们的钱袋子,都是些不义之人,咱们这叫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入娘的憨才,咱们今番来这里吃风的么,咱们是来杀圣教主的!眼下圣教主成了那两个牛鼻子的阶下囚,竟然还下了密令,让弟兄们去找一个不知生死的老神仙,若不能杀了他,圣母娘娘就没法取代正统圣位,就没法重新下达密令,各地教友只顾着找神仙,没法子响应起义,咱们还怎么当从龙元老!” “可是…可是圣教主他…” “圣你娘的屁啊!眼下他就是剩饭剩菜都不如,还圣个球囊的教主!” 杨璟早知道白观音不会放过魏潜,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节,看来白观音和韦镇仙志不在西南,而想要在全天下点燃起义的圣火啊! 只是这护法如此糟践魏潜,偏偏他口中的剩饭剩菜圣教主,可就在这房间里头啊! 眼下这青楼里头全是他们的人,如果魏潜忍不住动手,必将暴露,到时候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青楼,还是两说之事!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宗云使了个眼色,希望他看好魏潜,可没想到魏潜已经动手了! 这位精通体术的圣教主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身影一闪,那护法的脖颈上已经出现一道血痕,呲呲往外喷着血,魏潜顺势抽出护法的腰刀,唰一声便斩落另一人的头颅!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魏潜杀了好几个,杨璟见得此状,也是大惊失色,没有任何迟疑,猛然弹起,一记手刀便砍昏了旁边的弓手,往前一撞,将一名刀手压倒在地,一拳下去,那人脑袋一歪,也昏迷不醒了。 此时魏潜已经连杀数人,姒锦也放开了手脚,当宗云抽出神符剑,抵住魏潜后心之时,房间之中便只剩下那名软蛋,孤零零地站着,双腿打抖,见了鬼一般。 魏潜转过身来,朝那软蛋笑了笑,虽然魏潜已经易容,但那软蛋竟然噗通跪倒在地:“圣教主!” 这也正如杨璟先前所想,真正擅长伪装的人,是由内而外,从灵魂层面开始伪装,如同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容貌装束倒显得下乘了。 房间里头那些个姐儿早已吓傻了,此时房间里头到处是血,惨绝人寰,如同那人间炼狱一般! 这才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几个人说没就没了,其中有些人还诡异地站着,没来得及倒下,鲜血兹兹乱喷,这样的场面,她们又如何能承受,当即就吓晕了两个,剩下一个失魂落魄,连尖叫都不会了! 魏潜虽然明知道这是杨璟故意给他看的,明知道这是杨璟在挑拨离间,但事实就是事实,白观音想要置他魏潜于死地,就是事实,明知道杨璟在挑拨,他也不得不接受,因为杨璟是用事实来挑拨,并非无中生有! “等我离开之后,回去告诉白观音和韦镇仙,就说我魏无敌生气了。” 那软蛋不敢抬头,只是喏喏地答道:“是…是…圣教主…” 这还是杨璟和宗云第一次听到魏潜吐露魏无敌的本名,他说完之后,便转过身来,朝宗云道:“真人,收了剑,咱们出去吧。” 杨璟和宗云点了点头,杨璟扣住姒锦,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宗云和魏潜则一人将地上血迹胡乱涂了一把,几个人大呼小叫逃出了青楼。 这才刚走出来,转入小巷,魏潜就停住了,他的脸色蜡黄得厉害,终究是忍不住,哇一声大吐了一场,吐出来的都是黑乎乎的油状物,里头竟然全都是鼻涕虫一样的大虫子! “早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动手,二娘和白鱼姐联手配制的蛊,可不是开玩笑的…”杨璟漫不经心地递过一块帕子,如是说道,而后听到旁边的姒锦同样哇一声吐了一滩… 魏无敌的一句话,终于让整座贵州城,大乱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五十二章 逃亡途中养精蓄锐 如同夜郎人的祖先崇拜一般,西南地区的信仰也极其复杂,既有最原始的民间崇拜,以及一些民间宗教组织,诸如白牛教之类的,也有外来的一些宗教以及汉人信仰的不断加入,彝族苗族白裤族土家族等还有一些鬼魅信仰,一些寨子也都供奉本社群所特有的一些山精水鬼。 这人越穷,也就越迷信,因为他们需要希望,而人越富,也同样迷信,因为他们需要神灵庇护,好保住自己所拥有的财富,只有那些不上不下混吃等死的人,才懒得去信仰什么神鬼,得过且过。 由此而反推,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也只能走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路子。 正是由于地域内信仰驳杂,以致于淫祠野庙遍地都是,便是矩州城内,也都有着不少各色庙宇神坛。 此时杨璟等人便藏在这么一处古古怪怪的小庙里头,自打魏潜,也就是白牛教圣教主魏无敌放出消息之后,整个贵州城便如杨璟所料那般,陷入了混乱之中。 青楼里头那个软骨头护法军将魏无敌的消息传回去之后,白观音和韦镇仙也感到非常的震惊,没想到魏无敌和杨璟等人竟然就在贵州城里头! 无论是杨璟还是魏无敌,都是白观音和韦镇仙迫切渴望捉拿的要紧人物,二人便发下赏格,全城动员起来,但有提供线索者,一律进入贵州城衙门当差,赏金更是让人垂涎不已。 这贵州城里头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纷纷投入城中,可谓精英荟萃,这些人正希望得到表现机会,好借此进入韦镇仙或者白牛教,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从青楼离开之后,这三四天内,杨璟和宗云的小队,四处逃难,绝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个时辰,期间也发生了好几次冲突,不过杨璟和宗云早有准备,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也好在将林官带在了身边,这位可算是对贵州城知根知底,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而且他熟悉贵州城的商场,对市井民间更是一清二楚,这些年做生意,也积攒下来不少人脉。 虽然这些生意上的关系不足以让他的朋友“窝藏”他们这些风云要犯,但林官自己也有着不少避难的去处。 此时暂且休息的小庙,便是其中一个去处。 这小庙并不大,前头是一个小殿,算是山门,两侧有些青脸獠牙面部可憎的凶神恶煞,权当是个守护。 再往里头是个天井,天井中间是一个鱼池,里头养了些黑不溜秋的大鱼,有些像大鲵,又好像只是普通的鲶鱼,就蛰伏在池底,偶尔动一下长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这老鱼随时可能化蛟一般。 鱼池后头便是一个四足香鼎,鼎上只剩下一些旧旧的檀香杆子和烛蜡香灰,看来香火已经断了不短时日了。 天井后头便是正殿,正殿后头才是三五间小房,应该是庙祝和僧侣居住的地方。 正殿上供奉的是一个红衣玉身的女神,据林官说这神祗名叫螺夫人,这其中还有一段神奇传说,可惜林官也知之不详,大家也只是略作停留,这一路遭遇追杀,夜里不敢睡,白天不敢吃,巴不得赶紧歇息,补充体力,哪里还有心思探听这些民间志怪。 宗云和刘汉超先到庙里头探查了一圈,只觉得庙里静悄悄,有些阴森,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让人肉紧的淡淡臭气。 二人循着这气味,便来到了后面的僧庐,这一开门,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鼻而入,宗云和刘汉超虽然及时闭气,但仍旧被这臭气熏得急欲作呕。 好在已经是深冬时节,年关将至,天气也料峭,倒也没有滋生太多的蚊虫苍蝇,只是那些个尸体上爬着满满的蛆虫,一些个粗大的蛆虫还在腐烂的眼眶里钻进钻出,实在让人无法直视。 宗云和刘汉超查看了全部五个房间,终于确定整个小庙的人都被人屠杀了。 这样的状况他们也并非第一次遇到,早先也是在一座小庙落脚,那座小庙供奉的是蜀汉大将张飞张翼德,同样被人屠杀殆尽,而杨璟通过尸体上的创口,结合魏无敌和姒锦提供的情报,确认那些人是被白牛教的护法军给屠杀的。 魏无敌由此推测,白观音大肆搜捕圣教主魏无敌的同时,也在趁火打劫,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贵州城内的诸多不同信仰的野庙全都清洗一遍,往后只准推行白牛教! 正因为有了前番的经历,宗云和刘汉超也就没有太多的惊讶,将房门掩了起来,便回到了正殿。 杨璟得知此庙已经被白牛教的人血洗过之后,也就安心留下来权且歇息一番。 因为这段时间他们很少 ,甚至于从未在同一个地方逗留第二次,而这小庙虽然他们并未呆过,但白牛教已经捷足先登,血洗了这个地方。 白牛教的追兵早已习惯了追杀的模式,对杨璟等人逃亡和藏匿也产生了惯性思维,认为杨璟等人狡猾如鼠,绝不可能在他们搜查过的地方停留。 所以杨璟认为他们能够在这座螺夫人的小庙里头待上几天,养精蓄锐,等待宁西军的到来,只要宁西军抵达,再加上江陵府那边送过来的东西,到时候杨璟让魏无敌公然现身,吸引贵州城内的力量,就能够给宁西军攻城的机会了。 当然了,设想自然是万分美好,只是现实情况却千差万别,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会出现哪些变化,杨璟还需要随机应变,从中调整,这也是他冒险进入贵州城的最主要目的之一。 宗云和刘汉超将小庙前后四周都搜索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敌人密探或者斥候,才安心关上了庙门,为了掩人耳目,刘汉超还从僧房里搬出一具尸体来,放在了庙门前面。 路过之人,无论是不是追杀杨璟等人的,只要见得这尸体,便该知道此地早已被屠戮过一场,为了不寻晦气,自然不会再进来搜查。 再者,白观音虽然暗中清剿这些异教,为白牛教独霸一方而暗中下杀手,但白牛教自诩仁慈普渡,绝不可能让人知道他们为了排除异己而滥杀无辜。 所以白牛教的人应该不会再靠近这座小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嫌疑,让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 综合种种考量,这座小庙目前而言确实算是安全的,经过了这几日的逃亡之后,大家也都精疲力尽,便在大殿里头生了火,好生歇息起来。 这段日子东躲西藏,除了林官夫妇熟悉地形之外,也多亏了魏无敌和姒锦,此二人对白牛教的行动模式了若指掌,往往能够料敌于先,尽量避免了与白牛教高手的冲突。 好几次的短兵相接,其实都是跟武林江湖的高手过招,不过宗云并没有被魏无敌种下心魔,影响心境,这一切也都对得益于杨璟的反其道而行。 他们的三式大摧碑手也渐渐精纯起来,便是杨璟,对大摧碑手的运用也早已得心应手,招式运用得如臂使指,便只剩下功力的积累则已,与这些江湖武林的高手对抗,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更何况还有刘汉超这等猛将护卫着。 刘汉超也展现出了惊人的精力,即便与大家一般奔逃,又是厮杀的主力,但仍旧守在了山门的一角,给众人充当警戒暗哨。 众人用庙里的炊具煮了些热食,杨璟草草吃过,与众人商议了一番,又叮嘱宗云坐镇全局,便提着食物来到了山门,将刘汉超给替了下来。 刘汉超知道杨璟比他还要疲累,因为杨璟除了应付追兵之外,还要与宗云一道,片刻不得放松地盯着魏无敌,脑子里还要不断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所以杨璟才是最累的那一个。 不过刘汉超也知道,杨璟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虽然事前会征询大家的意见,可一旦定下来之后,便会坚定不移地去执行到底。 所以他也并未拒绝杨璟的好意,吃了食物填饱了肚子,便往后面的僧房走去,毕竟一个人无法首尾兼顾,杨璟守了前面,后面自然需要人手来警戒。 杨璟缩在山门的角落里,此时夜风冰寒,他又不能生火堆,只好将衣服掖得更紧一些。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早已死寂一片,毕竟此地偏僻,也没甚么过往的行人,更无太多的民居。 杨璟实在有些撑不住,便从乾坤袋里头取出了一个玉斗楠木管的烟斗。 这东西是早在巴陵之时,他让杜可丰制作的,同时制作的其实还有一杆烟枪,本想着利用烟枪,通过御医齐悬济,将烟枪献给理宗皇帝赵昀,以免这南宋皇帝死在生吃鸦片这件事上。 不过杨璟想了想,最终还是将没有这样做,这东西害人不浅,若真要传播开来,不需要蒙古鞑子入关,中原大地怕是迟早也要被这害人的东西给搞垮了去。 虽然烟枪截留了下来,但这烟斗却是杨璟出于私心,给自己量身订造的。 早在当法医那会儿,杨璟便已经是个老烟民,毕竟经常通宵熬夜,连续奋战在工作一线,很多人都会依靠香烟来保持清醒,振提精神,杨璟也不例外。 可惜烟斗是有了,但烟草一直没能找到,无论是周文房还是阎立春的药园子,都没有烟草这种东西。 毕竟烟草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传入中原,杨璟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陈潮将药园子里一些草叶,加上一些晒干的花朵,混入研磨成粉的冰片,制成了茶砖一般的烟丝。 药园子里的罂粟早已成熟,杨璟出发之前就嘱托过陈潮,想必老爷子应该早就将那些果实收拾起来,照着杨璟的法子采集了福寿膏。 杨璟也曾数次告诫过,任何人不得沾染这些东西,听陈潮老爷子亲口承诺,便是老骨头让狗啃了也一定保密,杨璟才安心下来的。 此时掰下一小块自制烟丝来,杨璟不由想起了巴陵的那个家,也不知道夏至丫头和陈水生等人如何了。 杨璟摇头苦笑,将脑中的思绪驱散,而后取出火折子来,吹燃之后,点上了烟斗。 当粗劣呛人又带着丝丝清凉的烟雾吸进之后,杨璟只觉得肺部和支气管急剧扩张,脑袋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没咳出来,这自制烟丝,果然够劲道! 有了这烟丝,杨璟也就不愁会犯困误事了,不过脑子清醒之后,杨璟却听到庙前的神道上,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大小档头送来喜报 还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杨璟本以为能够在这个地方躲上几天,好好休养生息一番,以备宁西军攻城之时,能够有所作为,然而没想到,这才入夜不久,便来了人! 杨璟后退几步,踏踏踏前冲,在墙上点了一下,便攀上了墙头,双手用力,整个人便跃上了墙头,躲在了屋檐下。 借着冷白的月光,杨璟用力眯起眼睛来,便看到两道人影出现在了神道上,似乎察觉到了这座小庙的异常,二人很快就闪入了神道旁边的槐树里头。 杨璟心念一动,就想回去通知众人做好迎敌或者逃跑的准备,但寻思了片刻,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除了白观音和韦镇仙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杨璟和魏无敌,还有另一拨人马要寻找杨璟,那便是林爵为首的暗察子! 为了成功接应宁西军,达成里应外合的目的,杨璟必须要与城外通讯,必须知晓攻城的具体时间,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沿途留下了皇城司特有的隐秘暗号。 只要皇城司的人,就能够顺着暗号,找到自己。 所以此时有两种可能,这两个人有可能是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此时隐藏起来,怕是已经察觉到了杨璟等人的踪迹和动静,正寻思着要回去搬援兵。 另一种可能则是,这两个人应该是皇城司进来通知杨璟的密探,毕竟从时间上来推算,即便宁西军还没有抵达,早早就从江陵府出发的那些弟兄,想必也该到了。 那么这两个人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呢? 杨璟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是敌人,他们肯定会派其中一个回去搬救兵,另一个留守在这里。 而留守的人武功再如何高强,应该也不至于自认为能够一个打十个,更何况还是宗云杨璟外加刘汉超这样的超强组合,必要的时候连魏无敌和姒锦也都足以让他丧命。 所以留守那个人肯定是不会再冒头的,即便冒头靠近,也只能是一个人现身,因为另一个已经回去报信了。 而如果是来寻找杨璟的暗察子兄弟,那么他们应该会同时现身,而且继续往小庙这边来,而不是继续躲在槐树的阴影里头。 只需要等待片刻,杨璟就能够轻易分辨出到底是敌是友了。 想到这一节,杨璟也就没有急着回去警告庙里的伙伴们,而是在屋檐下藏了起来,死死盯着神道旁边的老槐树。 而接下来的事情果然没有让杨璟失望,那两人在老槐树的阴影里躲了一阵,便又往前转移了! 虽然他们的身影仍旧隐藏在黑夜之中,尽量没有出现在月光底下,但杨璟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更让杨璟激动的是,当他们眼看着要靠近小庙之时,这俩人竟然学着夜枭咕咕叫了起来,叫声节奏三长两短再一长,这是皇城司简单的接头暗号! “果然是皇城司的弟兄!”杨璟听得这夜枭的叫声,心头更加激动,忍不住便同样学着夜枭的叫声,果断做出了回应! 对方似乎不放心,又换了学着发春的野猫叫唤了起来,杨璟同样做出了回应,那边的人才加快了速度,来到了山门前面。 “对面可是杨大人?”那身穿黑色夜行衣,罩着黑色斗篷的人发话问道,杨璟一听,果然是林爵,当即低声道:“是我,从侧门进来!” 林爵心头大喜,赶忙带着另一个人,从侧门走了进来,杨璟早已从墙头跳下,守候在了侧门后头。 与林爵成功接头,杨璟自是非常的开心,然而让他更开心的是,林爵身边的人,竟然是江陵府那边的陆长安! “卑职见过公事杨大人!”陆长安也是满脸激动,当即俯身要拜,却被杨璟扶了起来。 “陆档头不必如此,快跟我进来!” 杨璟将林爵和陆长安带进了正殿,众人早已听到动静,都已经警戒起来,便是刘汉超,也都从后门赶了回来,见得是林爵,这才放心。 “江陵府那边如何?本官让杜可丰制造的东西,可安全送到了?” 陆长安也是一副幸不辱命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林爵扯了扯,朝他示意了一番,陆长安才发现,魏无敌和姒锦都还在场。 杨璟见得属下们如此警醒,心里也是既欣慰又佩服,不过他也不需要避讳魏无敌。 因为魏无敌之所以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引起贵州城内乱,就是明知道白观音和韦镇仙铁了心要霸占白牛教的基业,如果他帮助杨璟,打败白观音和韦镇仙,或许他还能抢回白牛教的掌控权,可如果他袖手旁观,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然了,这也是他迫于无奈,因为即便打败了白观音和韦镇仙,无法逃脱杨璟的羁押,一切也都等于白搭,眼看着已经过去五天了,他也就只剩下五天的时间来逃跑, 可宗云孙二娘鹿白鱼和杨璟,这四个人内外控制,他和姒锦根本就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想要逃跑只能等待宁西军攻城,那时候也正是他们逃跑的最佳时机了。 正因为看穿了魏无敌的心思,也同样知道魏无敌已经毫无选择的余地,杨璟才不需要避讳这个圣教主,反而向他展示自己的力量。 杨璟的力量越强大,打败白观音和韦镇仙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魏无敌也就越发忌惮他杨璟,逃跑的信心也会大打折扣,所以杨璟干脆就用陆长安带来的情报,再震慑震慑魏无敌和姒锦! “无碍的,放心大胆地说说吧。”杨璟朝陆长安如此说道,后者仍旧有些警惕地看了看魏无敌,最终才开口道。 “是,大人,今番是卑职与杜可丰一道过来,负责押送的是提刑司的陈棋泰以及百余江陵府的官兵好手,路上倒也有惊无险,终归是幸不辱命了!” “另外,李彧大人已经着手筹备新密文的更换工作,不过要靠提举皇城司差事大人与机速房抗争,机会不是很大,但白牛教圣教主的密信已经通过他们的暗线传了进去,不久后应该能够传进宫里了...” 杨璟闻言,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李彧的进度会这么快,竟然将密信这层都开始执行了,这干系到官家身边那位唐安安,而那是魏无敌最后的压箱底,也正是因为有唐安安在,白观音才无法抛开魏无敌而侵吞白牛教,必须要杀掉魏无敌。 其他情报倒也还好,起码能够震慑魏无敌,但这条情报触及到了魏无敌最后的底牌,杨璟也担心魏无敌会鱼死网破。 然而没想到魏无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杨璟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因为魏无敌敢答应协助自己,是建立在他一定能够逃脱的强大自信上的。 一旦他能够趁乱逃脱,白观音和韦镇仙被打败之后,西南地区白牛教势必元气大伤,各地的白牛教也将因为搜寻白玉蟾,而成为官府打击的目标,损失应该也不会在少数。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白观音和韦镇仙被杨璟打败,魏无敌又能够成功逃脱,剩在他手上的,也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白牛教。 而魏无敌想要东山再起,能依赖的也就只有唐安安和董宋臣,必须要靠这两个人在官家面前为他争取生存的空间和喘息之机,更能够通过此二人,调动一些官府的资源,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白牛教的实力。 所以他比杨璟更着急,生怕密信传递不到宫里头,万一唐安安擅作主张,刺杀了官家赵昀,那么所有的一切也都将失去意义了,彼时天下虽然大乱,却再无他魏无敌立足安身之地,他也同样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这样的天下大乱要来又有何用? 想清楚了这一点,杨璟也就再没有任何顾忌,朝陆长安问道:“杜可丰的成品可曾偷运到贵州城内来?如果能够在城内安置一些,到时候定然能够引爆大乱,宁西军攻城的成功率就会更大了。” 陆长安听得杨璟问话,也有些汗颜,如实地朝杨璟答道:“回禀大人,贵州城虽然每日接纳大量的外来人,但那东西太过敏感,实在没办法偷运进来...” 听得陆长安如此说着,杨璟到底也有些惋惜,因为他让杜可丰制造的东西,便是利用蒙古人所用的回回炮炸弹,改造出来的震天雷! 这东西威力巨大,因为火药的配方已经经过了改良,杨璟也将相关的配方和材料,以及大致的制作流程,全都交给了杜可丰。 能够制造出燧发突火枪的杜可丰,在火器方面的造诣已经是大宋朝内无人能及,制造出新型的无烟火药,用于震天雷的制作,应该不是大问题。 若没有成功的话,陆长安也就不会带到矩州来了。 如果真能够如杨璟奢望的那般,将一些震天雷偷运到城中来,待得宁西军攻城之时,杨璟动用这些震天雷,必定能够收到奇效! 见得杨璟啧啧惋惜,陆长安也就闭了嘴,不过林爵却接口道:“大人也不必太过失望,李准大人已经从夜郎那边回来,在他的主张之下,咱们趁夜在城门处埋了不少震天雷,属下一会就将引爆的位置告之大人,想来应该也能起到一些大作用的...” 杨璟听得林爵如此说道,心里也重新欢喜起来,对宁西军收复贵州城,又添加了几分信心! 陆长安和林爵将事情都汇报清楚之后,也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此二人刚刚进城,精气神都比较充足,见得杨璟身上覆盖着龙鳞蛊,烧伤未愈,这段时间又不断被追杀,早已是强弩之末,便接下了放哨警戒的任务,杨璟的等人终于能够好好歇息了。 杨璟的推测确实无误,两三天来都没人靠近这座小庙,他们也得到了足够的休息时间,终于将将自身调理到了最佳状态。 而这日的夜间,林爵收到了暗察子的情报,赶忙给杨璟送了过来。 杨璟看了密信之后,紧紧捏着拳头,朝众人说道:“明日就是攻城的时刻了!宁西军指挥使大人说,他们要在贵州城里过年!” 听闻此言,众人也是精神振奋,而魏无敌却神色不定,因为他只剩下两日的时间,而攻城开始之后,他逃走的良机也就随之而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冒险一次,那就是现身阳光之下,吸引整座贵州城的注意力!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兵临城下内应先行 人们通常会认为,在逆境之中能够自强不息,东山再起,如同铜豌豆一般踩不扁砸不烂煮不熟的,才是真正的英雄,照着这个标准,忍辱负重的魏无敌,应该也算一个。 但在杨璟看来,真正的英雄,不会让自己真的陷入到命悬一线的危机之中,而是曲突徙薪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将危机扼杀在襁褓之中。 就这一标准来参考,无论是他还是宗云,亦或是魏无敌,都不能算是英雄,甚至于连真正的强者都算不上。 不过即便如此,魏无敌能够不为玉碎宁为瓦全的精神,还是值得让人敬佩的,尤其是他明知道会便宜杨璟,却仍旧协助杨璟,光是这份气度和魄力,就已经不是韦镇仙那样的枭雄所能比拟和匹敌的了! 这天夜里,魏潜,也就是圣教主魏无敌,竟然睡着了。 自打落入杨璟手中之后,他便再没睡过,因为他时刻关注着,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想着逃跑,可惜孙二娘和鹿白鱼有蛊,杨璟和宗云又死死盯着,他若想要动手用强,怕是没能逃出去,蛊虫就会将他的身体从内部爆开了。 眼看着明日就是宁西军攻城的日子,魏无敌竟然睡着了。 因为他需要足够充沛的精力,来应对明日的行动,因为明天的行动,他是绝对的主角,就仿佛他将白牛教从一个小小的民间宗教,打造成如今大乱天下的大势力一般! 他没有怨恨白观音和韦镇仙的背叛,因为设身处地,换做是他,或许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或许也正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才能够彼此理解,彼此合作,而又彼此残害,却又不会彼此相恨。 这一觉睡得很舒坦,甚至于从他当上圣教主之后,就未曾睡得这么舒服过。 当他醒来之时,外头天刚蒙蒙亮,小庙四周被雾气笼罩,竟然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时! 这雾气能够遮掩城头守军的视野,对于攻城的宁西军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而对于魏无敌和杨璟等人,同样如此,因为他们需要四处躲藏,雾气就如同黑夜一般,能够给他们足够的保护! 杨璟和宗云等人已经准备就绪,似孙二娘王不留杨艾男等没有战斗力或者战斗力可以忽略的,杨璟都早早让林官夫妇带到别处安顿去了。 此时便剩下杨璟宗云刘汉超陆长安林爵,以及魏无敌和姒锦。 杨璟擦拭着那柄青铜古刀,朝魏无敌坦诚地说道:“魏教主,你是个敢作敢为的大枭雄,今日便是你最好的机会,过了可就没了,你可要抓紧了...” 魏无敌轻轻一笑,朝杨璟道:“唉...时也命也,若能早些注意到你,早些杀了你,我白牛圣教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只能说天意弄人罢...” 杨璟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将擦拭锋锐的青铜古刀横在双膝上,朝魏潜问道:“敢问圣教主,这柄刀可有名字来历?” 魏无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敲了敲刀刃,而后朝杨璟道:“此刀名唤螭龙,据说乃是白起的佩刀,也不知真假,反正代代相传,至于是否真的如此,就看你信是不信了...” 杨璟摸了摸那刀刃,也不说话,只是将长刀背负起来,朝魏无敌等人说道:“那便走了也!” 众人纷纷起身,宗云却将一个皮囊丢给了魏无敌,也不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你的东西,你会用得上的。” 魏无敌双眸一亮,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友一般,摩挲着那小鹿皮的刀套,那刀套一共两层,每层有五个拇指大小的银环,银环之间又链子连着,而每个环上,都连着一柄双刃飞刀一般的锋锐匕首! 魏无敌将手指伸进银环之中,轻轻一拉,唰啦一声,无柄双刃匕首瞬间被扯出刀套,他紧握拳头,五指用力,刀刃立起,便如同五根钢铁利爪,从他的拳头里生长出来了一般! 他的手指一松,五柄刀刃又耷拉下去,如同骨铃一般相互碰撞,叮铃作响。 不难想象,似他这种罕见的体术宗师,若将这两套刀当成链镖之类的来使用,四处挥舞鞭打,这些刀刃打在身上,便是不死也差不离了。 这是他唯一的兵刃,听说整座江湖武林仅此一件,在奇门兵器里头排名第一,属于指虎一类,左手的名唤“割鹿”,右手的则叫:“枭首”。 魏无敌看了看宗云,也没有道谢的意思,只是阴冷地说道:“小真人倒是大方,不过很快你就会后悔把这东西还给我了。” 宗云挽了个道髻,已经换上了玄色道袍,背后插着道剑神符,整个人道骨仙风飘然出世,仿佛诗酒剑仙一般洒脱而超凡,扭头看了魏无敌一眼,像看个白痴一般。 杨璟走在最前头,姒锦就呆在他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杨璟可没有宗云那么大的魄力,自然不敢给姒锦任何兵刃,这小魔女可不是一般的难缠。 再说了,即便杨璟想给,也是没有的,因为连杨璟都不知道姒锦的本命兵刃是什么,先前也没有缴获。 而姒锦似乎也转了性子一般,今日竟然没有挑逗杨璟,更没有胡闹,真的拿出了如临大敌的姿态来。 当他们走出小庙,即将离开神道,走入晨雾之中时,杨璟稍稍减慢了步子,他扭头看了看姒锦,后者也同时扭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迷雾濛濛之中,杨璟的心跳又加速了,他赶忙扭过头去,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断提醒着自己,姒锦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啊!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可这种东西,越是压制就越是强烈,杨璟终究还是败给了男人的本能,低声地朝姒锦说道。 “如果今日你能逃,改天还回来找我报仇吧...” 姒锦微微一愕,沉默了许久,这才冷笑着狠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杨璟闻言,,也不再说话,一行人走出神道的尽头,踏上了市井的破烂石板路。 雾气很重,石板路虽然老旧破烂,但完好的地方却被鞋底磨得光滑,沾水之后更是滑溜得紧。 当他们走出小庙不久之后,众人便已经察觉到不下三处地方,有人在窥视他们! 杨璟知道,战斗即将打响,想要将这座城池叫醒,想要将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都吸引过来,他们需要制造出最大的动静! 当然了,这也需要冒着天大的凶险,若落入敌人的围攻之中,怕是很难再活着走出去了。 所以杨璟早就交代过,他们一刻都不能停,只能不断往一个方向走,那就是远离城门的方向! “开始了...”杨璟朝众人点头示意,而后往街道边上悄悄挪了两步,当他路过一扇窗户之时,毫无征兆地探手,喀嚓打碎木窗,下一刻已经捏住一名密探的脖颈,将他从房间里头直接拎出来,沙包一般掼了出去! “轰!” 街道上下左右前后哗啦啦涌出十几个人来,这些人显然一路跟着杨璟等人,等待着大部队的支援! 此时杨璟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如果他们再不现身,杨璟等人必然会逃脱,所以他们也只能抱团在一处,相互壮胆,终究是出来拦截杨璟等人! 虽然明知道魏无敌和姒锦今日要动手,但杨璟并没有让孙二娘和鹿白鱼减缓他们体内的蛊毒。 因为杨璟无法判断,减轻了蛊毒影响之后,获得了更多武力的魏无敌和姒锦,会向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动手,还是先偷袭他杨璟和宗云,或者干脆借机逃走。 可显而易见的,无论魏无敌还是姒锦,都知道今日是该拼命的时候了,当这些人出现之后,魏无敌双手往后腰一插,当双手八字分开之时,双手上已经拖着“割鹿”和“枭首”了! 宗云赶超杨璟,走在前头,擦肩而过之时,朝杨璟低声说了句:“不要没规矩,师兄就该走在前头。” 杨璟没想到宗云在这个关头还说了句这般俏皮的话,不由会心一笑,此时又见得魏无敌路过,这位圣教主朝姒锦说了句:“别死了,我不想白养你十几年。” 姒锦嘻嘻一笑,杨璟见得这笑容,仿佛周遭的迷雾都被驱散了一般,若不是他与弟兄们早早吃过孙二娘和鹿白鱼给他们调配的宁神药,他还真以为自己受了姒锦的蛊惑呢! 眼看着姒锦要走过去,杨璟鬼使神差地抽出腰间那柄大号手术刀,这刀就像他的第三只手,已经成为了他身体乃至生命的一部分,是他安全感的唯一来源,但他却将这柄刀,塞到了姒锦的手里。 “如果你真要报仇,我希望能死在自己的刀刃上。” 姒锦双眸一睁,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她只是接过刀,朝杨璟道:“我会如你所愿的。” 这次说话,她倒是没再嘲讽,很认真,也很坦诚,可正是因为这种陈述事实一般的冷静,不禁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懊恼,他终究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冷血英雄,他终究有着男人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让所有人都认为杨璟不会喜欢上的一个女人,咱们的杨真人,口味可不就是这么难以捉摸么! 宗云和魏无敌已经冲入到人群之中,前头已经响起惨烈的叫喊,湿润的雾气已经开始沾染血腥的气味。 杨璟也终于不再迟疑,抽出据说是人屠白起佩刀的螭龙刀,猛提一口气,朝前方的敌人疾行而去! 雾气扑在脸上,有些冰凉,杨璟拖刀而行,一名凶徒从前面狂奔而来,势若风雷,手中拎着一截短戟,想来该是韦镇仙麾下的战阵高手! 大戟这种兵刃,在战国大秦乃至汉时都比较主流,可到了宋一代,渐渐退出了战场,能够施展这种兵刃的,要么是装逼犯,要么就是真正的高手! 杨璟微微眯眼,悄悄运动内功,轻轻跃起,重重劈出一刀,那气势仿佛要将整座城池,一劈两半一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五十五章 抵御围杀牵制逃亡 身后的敌人越聚越多,杨璟等数人便如同一个火车头,不断加挂一节又一节的车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追捕他们的行列当中,他们只能满城跑,前路和左右周围时不时还会杀出一大堆武林高手! 然而偌大的城,很快就成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铁罐子,四面八方都是闻讯赶来的敌军,有蛮兵,有白牛教护法,有武林高手,有衙门的官兵。 这些人在韦镇仙手底下那些地头蛇的带领之下,很快就堵住了杨璟等人的去路。 白观音和韦镇仙在诸多仪仗和亲卫的簇拥下,也从大总督府出来,想要亲自见证魏无敌和杨璟等人被擒或者被杀死! 只要解决了魏无敌,白观音非但能够侵占白牛教,还能够以圣母的名义,从魏无敌的手中,接过唐安安的控制权,成为这天底下最为强大的女人! 杨璟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贵州城就这么大,敌人却是数不胜数,他们迟早要陷入这等样的包围圈,事实上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眼下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虽然算不上倾巢而出,但也可谓满城皆兵,杨璟只希望弟兄们能够按照事先的计划,在最佳时机发动起来,否则他和宗云等人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计划本来就充满了各种不可预见的危险,杨璟和宗云的心理建设也做得比较充足,所以并未感到惊慌,就怕没办法撑得更久一些罢了。 源源不断的敌人汹涌而来,众人终究陷入苦战之中,对此杨璟早已习以为常,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用冷兵器和拳脚来拼命的战斗。 魏无敌仍旧走在前头,宗云就在他的旁边,敌人越来越多,他的神符剑还未拔出,似乎不太愿意让重阳祖师的符剑沾染鲜血。 而魏无敌挥舞着手中的割鹿和枭首,如同甩着两条鞭子一般,想要靠近他的身子都很难。 但他的鼻子和耳朵眼睛都开始渗出黑血来,因为大量的运动,体内气血翻涌,已经唤醒了他体内的蛊虫,他甚至时不时咳出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来了! 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仪仗已经来到了包围圈外头,杨璟和魏无敌等人甚至能够看到,白观音和韦镇仙,此时就在高处,看着他们在人群之中厮杀! 魏无敌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他在等,就像杨璟和宗云也同样在等一般。 眼看着他们再没有几乎突围出去,心里默默数着数的杨璟,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时,此时晨雾仍旧没有散去,但他心里知道大概过去了多久。 他知道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陆长安等人此时应该引爆城门处的震天雷,给攻城的宁西军炸开一个缺口,可眼下却安安静静,也不知道他们遭遇到怎样的难题。 而他身边的姒锦毕竟擅长于伪装,却不擅长正面抵御袭杀和围剿,杨璟刚一转头,姒锦便被逼入了一座民宅里头! 这是一间二层的小铺子,一楼是铺面,二楼其实也就是个小阁楼,姒锦被好些蛮兵追着,只能撞碎了窗户,撞进了房间里头! 杨璟此时也是自身难保,那些被打退的敌人突然间停了下来,不再往前汹涌,杨璟的脸色陡然变幻,还未来得及朝宗云和刘汉超示警,已经往旁边飞快地跃了出去! “铎铎铎!” 十数枝箭矢插在杨璟原先站立过的地方,敌人果然开始动用弓箭了! 杨璟落地之后就势一滚,身子还未停稳便起身疾行,刚离开落地之处,羽箭又堪堪落下一波,杨璟但凡稍微迟疑,就会被射成刺猬! 杨璟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越发不敢停留,咬了咬牙,便跟着姒锦冲进了那小铺子里头! 此时有四五个敌人正在围攻姒锦,杨璟二话不说,挥舞着螭龙便杀将过来,其中一名高手也是疯了,被杨璟砍倒之后,竟然死死抱着杨璟的大刀! 剩余的敌人见得有机可乘,暂时丢下了姒锦,朝杨璟杀了过来! 杨璟想要抽出刀刃来,却没能成功,只能低头躲过一刀,松开了刀柄,双**错前行,一把抓住那人的胸口,用他当肉盾,拼命往前顶! 旁边一人举刀劈砍,杨璟左手如蛟龙出海,一把扣住那人的腰带,再度将那人给拉了过来,又有一人冲了过来,杨璟双手用力,猛然一拉又一推,竟然将三名敌人推作了一处,而后沉声一喝,三式大摧碑手施展出来,啵一声便将三人一起震飞了出去! “喀啦啦!” 那三人的身子砸在店铺里头,木屑横飞,内腑已经被杨璟震伤,短时间内休想再站起来! 剩下一人还在纠缠着姒锦,似乎见势不妙,朝杨璟虚晃一刀,就要夺路而逃。 杨璟却将计就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抓住他的腰带,嗨一声便将那人投掷了出去! 而就在此时,杨璟只觉得背后发凉,下意识转身,便见得一道寒芒刺向了自己! 若非自己转身,这及其精准的一刀,必定会刺中杨璟的肾脏,给杨璟带来致命的危险! 好在杨璟始终防备着,此时一把抓住姒锦的手腕,左手捏住她的脖颈,一下子便将她提了起来,狠狠顶在了墙上! 杨璟刚刚才救下了她,没想到这小魔女下一刻便要偷偷摸摸暗杀自己,杨璟虽然早知道她的为人,但心里仍旧很不舒服,毕竟自己对姒锦确实动心了,甚至有些丧失理智地将手术刀交给了她,而她想要杀杨璟,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许是见得杨璟眼中带着悲伤,而不是愤怒,姒锦也有些心虚,但她很快就冷起脸来,艰难地憋出几个字来。 “你...你跟他们...并没有甚么差别...谁挡我的路,谁就要...死!” 姒锦的眼中充满了怨恨,对杨璟没有一丝的友善,仿佛在面对一个凶兽一般,杨璟心头一凉,只觉得寒毛炸起! 姒锦修长的双腿用力顶住墙壁,用尽全力一撑,便将杨璟推倒在地,杨璟适才的失神,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脑重重磕在地板上,一时间直冒金星,天旋地转! 姒锦挣脱杨璟的手,手术刀毫不犹豫便扎向了杨璟的眼睛,杨璟发自本能举起手来,手术刀刺穿他的手掌,距离他的眼珠子只有一丝的距离! 杨璟咬紧牙关,死死地顶着,鲜血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脸上,连视野都被模糊了! 正当此时,外头突然冲进一群凶徒,姒锦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似乎也懊恼没能杀死杨璟,却不得不起身,身影冲入人群之中,却不恋战,竟想往外逃走! 她一直就想着逃走,毕竟她体内也有蛊虫,眼下已经接近极限,再不走的话,蛊虫就会要了她的命,而杨璟此时被打倒在地,正是它逃跑的最好机会! 杨璟经历了初时的震荡之后,脑子迷迷糊糊,但还是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决不能丧失清醒,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姒锦手中的刀刃唰唰挥舞,逼开一条路来,刚要踏出门口,一波箭雨便激射而来,又将她给逼了回来,那群凶徒再度将她围困起来! 姒锦知道自己轻易脱不得身,只能不再保存力量,而杨璟从身后冲过来,一拳砸在敌人的后脑上,那人木桩一般倒下,便再没起来! 凶徒们再度冲向杨璟,姒锦压力顿减,便想要从后窗处跳出去,杨璟却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将她给扯出,衣服都差点撕裂,姒锦头也不会就是一刀,杨璟击退一名凶徒,再度将姒锦给拉了回来! 又要抵御凶徒,又要防住姒锦,杨璟渐渐有些力不可支,好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可谓惊心动魄! 然而就在此时,外头终于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这一声爆炸仿佛推到了第一枚多米诺骨牌一般,爆炸声接二连三便响了起来,整座城池似乎都在震颤! “开始了!”杨璟心头大喜,终于放下心来,显然是陆长安等人已经炸开城门,宁西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任务也总算是完成了,城门那边的动静让韦镇仙阵脚大乱,必定会急匆匆带着人手去守城,如果他坚持留下来围杀杨璟,那么这座城池也就丢了! 杨璟有用一座城换一个人的魄力,韦镇仙却无法做到,因为他与杨璟的野心不一样,他至始至终都是为了这座城! 那些个凶徒听到爆炸声,也是心头大骇,杨璟趁着这个机会,将凶徒打了出去,姒锦知道此时不挣脱,便再没有逃走的可能,毫不犹豫就往前用力,嗤啦一声,如同壁虎断尾一般,自己撕碎了衣服,摆脱了杨璟的拉扯! 杨璟又岂会让她逃脱,将衣服一丢,探手抓向姒锦雪白的肩头,后者似乎早有所料,将手术刀猛然一掷,趁着杨璟躲闪的时机,就要跳出窗外! 杨璟偏头一躲,手术刀铎一声钉入梁柱,见得姒锦要跳窗,赶忙追上来,然而姒锦却嘿嘿一笑,操起窗台上的盆栽,呼一声便砸在了杨璟的左脸上! “嗡!” 杨璟适才被撞倒,后脑着地,本来就晕晕乎乎,如今又被盆栽击中,闷头就倒,姒锦见得杨璟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却没有了任何逃走的意思。 她走到梁柱那边,拔出手术刀来,慢悠悠走回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杨璟,而后坐在了杨璟的身上,手术刀就抵住杨璟的咽喉。 衣服被撕碎之后,她的身上便只有一条中衣,不过她胸脯平坦,跟年轻男子没太大差别,虽然双臂和后背都露着,却没有太多的羞涩。 “你真以为我会逃走?”姒锦冷笑道,见得杨璟满脸是血,她的左手替杨璟抹了抹脸,似乎想让杨璟看清楚她的脸。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逃走,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的话,本姑娘可活不到现在呢...” “你说即便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刀下,本姑娘可就成全你了!”姒锦也生怕节外生枝,毕竟外头轰轰隆隆不断传来爆炸声,局势随时有可能剧变,她还需要去帮助魏无敌,去执行他们早已约定好的剩下的计划! 她看着杨璟的脸,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稍稍抬高手术刀,而后刺了下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生死相搏生死相依 杨璟也没想到姒锦真的会对他下杀手,他本以为这女人多少还有些良知,会被自己的举动所感化,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不会对真的杀了他。 可当姒锦真的将手术刀刺向他的咽喉之时,杨璟终于彻底绝望了! 他并非对生存下去的希望感到绝望,而是对姒锦感到绝望,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喜欢这样的女人,却还是违背自己的理智,将手术刀交给了她,这是他做过最蠢的一件事了! 他本以为姒锦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思,但他却选择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与姒锦在立场上是仇敌,即便姒锦能够体会到他的喜欢,不也一样要杀死他么? 当手术刀即将要刺下来之时,杨璟终于不再漠视这个事实,甚至于他还寄希望于姒锦能够及时收回刀子。 可惜姒锦并没有这样做,杨璟的脑子仍旧往往作响,但他发自本能地抓住了刀刃! 这一次他没再迟疑和犹豫,腰肢一挺,身材娇小的姒锦就被杨璟拱了起来,杨璟双脚往上一绞,便夹住了姒锦的头,手用力一扭,便将姒锦的手臂锁住! 这是巴西柔道和蒙古摔跤等自由格斗的技法,对手如果只是寻常女子,杨璟也不会动用这等粗暴的功夫,但他的对手不是寻常女子,甚至如果你将她当成女子,那么死的必定是自己! 姒锦是魏无敌一手教养的,对体术和擒拿扭打也有着极强的功夫,发现杨璟垂死挣扎,她也变得更加的凶悍,甚至不再压制体内的蛊虫,而是全力而为! 她的手臂如同湿滑的泥鳅一般挣脱出来,身子如强有力的蛇一般扭动,双脚同样夹住杨璟的手臂,金莲一般的右脚插入杨璟的胳肢窝,用力一拉,喀嚓一声,便将杨璟的左手拉脱臼了! 想要将成人的手臂拉脱臼,需要很大的力量,姒锦如此娇小,本该没有这样的力量,但她锁住杨璟的手臂,反扭的角度又太大,以致于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杨璟本来浑浑噩噩的脑子,却因为疼痛而清醒过来,但也因为疼痛,他的双脚力量松懈了一下,却让姒锦的头挣脱了出来! 姒锦一屁股坐在了杨璟的脸上,两人如野蛮的凶兽一般扭打,全然没有任何形象,连最后一点人性的羞涩也都没有了! 当一个人真的拼命起来,最终只能活下一个人的时候,谁还顾得什么形象,杨璟没再当姒锦是女人,姒锦也并未将杨璟当成男人,他们眼中的彼此,只是自己存活下去的拦路虎罢了! 杨璟视野被挡,心头顿时一惊,左手下意识抓住姒锦的中衣,嗤啦就扯了下来,又伸手抓住她的脖颈,将她硬生生从身上丢了出去! 此时姒锦已经身无寸缕,便只剩下身的裤子,但她却没有任何的羞臊,刚滚落在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扑了上来! 杨璟刚刚站起身来,有些摇摇晃晃,便被姒锦一头撞飞出去! “咔嘭!” 杨璟的后背狠狠地砸在木板墙上,与姒锦抱做一团,竟然如炮弹一般撞入了夹墙! 那夹墙也就堪堪容下两人,许是杨璟撞烂了这面墙的承重点,二楼的天花木板喀嚓嚓裂开,整个二层阁楼都轰然塌了下来,将二人埋在了夹墙里头! 光线瞬间黯淡下来,两人都只能依稀看到对方的脸面和上半身,姒锦的手术刀也不知遗落到了何处,脸上满是血迹,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杨璟的。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杀死杨璟,由于两个人扭在一团,她的一只脚架在杨璟的肩头,另一只脚则被杨璟的腰压在墙上,动弹不得,右手又被反扭到背后,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来,只能伸出左手来,扼住杨璟的咽喉! 杨璟被姒锦坐在身上,他的双脚却露在破洞外头,许是被二楼的木头压住,无法抽回来,右手又脱了臼,只能用左手去掰姒锦的手。 经历了这一番厮杀,姒锦引发了身上的蛊虫,此时也是苦不堪言,哇一声就吐了一大口血,好在她同样是蛊师,身体抗性比较强,并没有像魏无敌那般吐出鼻涕虫一般的大黑虫子。 杨璟的力量本该比姒锦大,想要掰开她的手也应该很容易做到,可如今他右手脱臼,头部接连遭到撞击,背部又砸开墙壁,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眼下能够保持清醒就已经不错了! 眼看着就要被姒锦掐死,他的左手却渐渐无力,杨璟只能动用内功,此时见得姒锦吐血,杨璟也只是下意识地往姒锦身上贴,大嘴一张,封住姒锦的口鼻! 姒锦也没想到杨璟会用如此粗鄙而尴尬的招数,心神失守,杨璟已经动用内功,将她体内的气息都给吸走了! 也好在她从小练功,身段柔韧,否则杨璟这般举动,早就将她的腰给折断了! 或许她和杨璟都没有想到,两人竟然会打得如此的惨烈,到了最后这个地步,要么她率先将杨璟掐死,要么杨璟封住口鼻之后,她率先窒息而亡! 被埋在废墟里头的两个人,已经无法听到外头战乱的声音,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两人扭曲着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唯有头顶射进来的微光,照着他们半边满是血迹的脸,以及血红如野兽的双眸! 那光线投射在姒锦的脸上,即便都是血迹,却仍旧掩盖不住那倾国倾城充满了中性美的轮廓。 杨璟的意识开始涣散,周围全都是黑暗,仿佛这世界已经虚无,便只剩下姒锦那半张脸,而后连那半张脸,也都被黑暗所吞噬。 他只记得彻底黑暗之前,姒锦的眼睛仍旧如野兽一般嗜杀,而他则在心里笑了笑,也不知道姒锦能不能感受得到。 他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英雄难过美人关。 当杨璟再度醒来之时,看到的仍旧是姒锦的眼睛,只是眼睛里头充满了绝望,再没有了杀气。 他也没想到两人会双双昏死过去,更没想到两人都还能醒过来,窒息让他们短暂的昏迷,但最终没有夺走他们的性命。 姒锦的眼睛和鼻子耳朵都在流血,显然蛊虫已经掏空了她的力气,她已经没有能力杀死杨璟了。 而杨璟的左手酸软无力,尝试着想要推开四周的木头木板,却连手都没办法抬起来。 姒锦轻轻抬起左手来,摸了摸杨璟的脸,修长的手指上,指甲里头都是凝固的血迹,她将手放在杨璟的脖颈上,叹息着,有气无力地说道:“只要...再给我一点点力气,就...能够掐死你这个狗官了,可惜啊...” 杨璟苦笑了一声,他从未想过,如此拼尽全力的一次搏杀,对象竟然是个娇小玲珑的女人,而且还是自己如此动心的女人,攒了些力气,他才开口道:“你就这么希望杀我?我想知道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狗官?” 姒锦轻哼了一声,眼神似乎在说,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但看着杨璟的目光,她却还是开口道。 “你是官,我是贼,我杀你,你杀我,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么?” 杨璟闻言,一时半会儿竟然愣住了,是啊,这世道可不就是这样么,官不好,才会出现贼,若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人人富足,安居乐业,试问谁会去做反抗朝廷的乱贼? 是这些个狗官将百姓逼成了贼,又如何能够掉过头来质问人家为何要做贼? 杨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选择放弃,他知道姒锦还没有死心,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咽喉上,就是为了杀他,一旦让她攒够了力气,她一定还会扼死杨璟! 然而杨璟看着这个女人,他同样在攒力气,当他能够抬起左手之时,姒锦的双眸果然亮了起来。 “别浪费力气...”杨璟随意说道,而后左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却是摸出一个袋子来,那袋子里头装着的是烟斗和烟丝。 杨璟也没办法低头,只是摸索着,将烟丝装进烟斗,而后将烟斗叼在了嘴上。 可惜他摸了好久,却没能摸到火折子,只能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将目光转向姒锦,但见得微光照着姒锦雪白的香肩,以及消瘦的上半身,上头落着点点血迹,如同雪地上的梅花瓣。 “你身上应该没其他地方能藏有火折子吧?”杨璟也是随口调笑了一句,没想到姒锦好奇地盯着那烟斗,犹豫了片刻,竟然松开杨璟的脖颈,真的从裤子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竹筒来! “谢谢。”杨璟接过火折子,真诚地笑了笑,而后吹亮火头,那发红的火头,淡淡的火苗子,映照着他的脸,当他点燃烟丝,用力吸着,吐出阵阵烟雾之时,那血迹半干的脸,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姒锦看得有些呆了,因为她从未见过烟斗,也从未见过吸烟斗,更未见过如此有魅力的杨璟,想起杨璟对她的所作所为,想起杨璟明知道她的杀心,还要将那柄贴身的小刀送给她,姒锦心里泛起从所未有的涟漪,让她感到有些羞臊,为自己没有穿上衣而羞臊。 不知不觉之中,她又变回了那个懂得羞臊的女孩子,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罢了。 杨璟将火折子封好,而后用力吸了一口烟,漫提有多么满足和惬意了。 见得姒锦一脸的迷惑,杨璟便将烟斗轻轻塞到她的嘴里,朝她笑道:“吸一口试试。” 姒锦竟然没有拒绝,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烟气熏得她想流泪,呛得她想咳嗽,可这种感觉又让她感到非常的新奇。 又小小吸了一口之后,姒锦不服输一般猛吸了一大口! 当浓厚的烟雾涌入她的肺部,烟气里头的成分扩张她的支气管,透过肺泡融入她的血液之时,她只觉得生出了不少力气! “这是什么?” 当杨璟从她嘴里取回烟斗之时,姒锦有些不舍,终于开口问了起来。 “这叫烟斗...” “烟斗?” “嗯...在我...在我家乡那边...才有的东西,嗯...怎么说呢,这只是代替品,效果嘛,自然差了一些...” 杨璟勾起了回忆来,见得姒锦仍旧表示出兴趣,便将烟斗塞给她,这一次姒锦终于不再保留力气,而是抬起左手,学着杨璟的样子,抓住了烟斗。 “你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听得姒锦如此问着,杨璟笑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烈焰寒冰相互交缠 曾经看过一种说法,说是一对男女陌生人,被关在密闭的空间里头,不出三十分钟,便会变得亲近,而后互生好感,因为人类憎恨绝望,恐惧黑暗和死亡,需要陪伴,面对危险之时更是如此。 杨璟看着吸烟斗的姒锦,没来由想起自己看过的这些东西,他还想起了一个小故事,具体在杂志还是网络上看到的,他也已经忘了,但对其中的情节,却一直都记得。 说是大雪封天,一男子驱车赶路,半途遇到一个步行的女孩子,便好心搭载了那个女孩,由于路途遥远,女孩中途尿急,实在憋不住,男人便停了车,让女孩下车去小解。 女孩也不敢跑太远,便蹲在车边,没想到屁股的皮肤却黏在了车皮上! 她登时慌了,若胡乱用力,怕是要扯下一整块皮来,只能硬着头皮向男人求救。 男人也是束手无策,最终想出一个办法来,用自己温热的尿液,淋在皮肤和车皮之间,最终解救了那女孩。 故事的最后,女孩和男人最终结婚了,因为女孩说,两个人连世上最尴尬的事情都一起经历了,往后生活中,还有什么问题能够让他们分开? 杨璟之所以会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和姒锦同样经历了这辈子最为尴尬的事情。 为了杀死对方,姒锦衣服都被撕掉了,打斗的过程中整个屁股坐到杨璟的脸上,两人扭打在一处,像相互咬着对方尾巴的蛇,再别扭再尴尬的姿势,他们也都体会过。 如今两人仍旧是死敌,杨璟吸过的烟斗,她也能够含在嘴里,她会听杨璟说他家乡的各种趣事,会跟杨璟说起仙云山的美景。 两人有意无意选择性地抛开各自的立场,避谈官与匪之间的恩怨对错,甚至没有谈及彼此间的过节和过往,只是希望用轻松的对话,来支撑自己生存下去的希望。 因为他们都知道,宁西军已经开始攻城,无论如何,必定是一场惨烈的混战,而他们被埋在废墟里头,想要被伙伴们发现或者引来救援,也并非一时半伙儿的事情。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能依靠的,或者说能陪伴自己渡过黑暗的,只有对面那个人。 杨璟没有试图用言语来说服和策反姒锦,更没有威逼利诱,因为他知道姒锦和孙二娘根本就是不同的两类人,与天香圣女也不同,便是与她面容相肖却反复无常的繁花,与她姒锦也是天差地别。 这个女孩子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她杀人不眨眼,但她却跟杨璟说,她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之人,她的手上,没有无辜者的鲜血。 杨璟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他甚至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是想好好珍惜一下这段时光。 因为等到他们其中一个恢复了力气,另一个必定没有好下场,又何必再计较,倒不如聊些轻松好玩的话题。 姒锦似乎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与杨璟聊起仙云山,聊起她杀人的时候一些有趣的事情,还说起她当初刚刚学会易容和伪装,闹出的不少笑话。 她不是鹿白鱼那种冰山美人,也不像孙二娘那般近乎没人性的恶毒,没有天香圣女那种高高在上,却又带着宋风雅那种大家闺秀的典雅,还有夏至丫头时不时显露出来的俏皮。 可以说她将天底下所有女人的优点缺点都集中在了身上,就好像她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雏形,她就像上天掉落人间的水,能够塑造出所有女人的形象。 她拥有着百变的气质,仿佛随时能够变成另一个女人,甚至男人,但她却又极力保持着自己的个性,生怕自己迷失在万千个假扮的角色之中,再也找不回自己了一般。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当她放下了从小被魏无敌灌输的所谓大义和理想,当她不知不觉已经对杨璟卸下了所有防备,才会展露出那个真实的自我。 她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还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世界,她眼中心中的世界,都是白牛教塑造出来的,她认为这个世界都是丑恶,却在杨璟这里看到了美好。 “我跟你说,我家乡还有各种美食,你从未见过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吧...”杨璟继续说着,慢慢却停了下来,因为对面的姒锦渐渐闭上了眼睛! “喂!喂!醒醒啊!” 杨璟用左手拍了拍她的脸,姒锦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白了杨璟一眼:“别拍我脸,咱这行是真的靠脸吃饭的...” 见得她还能开玩笑,杨璟也松了一口气,却全然忘了,他们早先还拼死相搏,而姒锦接下来的一句话,也道出了他们即将要迎接的宿命。 “我只是休息...攒够了力气杀你...” 这句话似乎又要将他们拉回现实,不过姒锦的状况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因为她的蛊毒已经开始扩散了。 杨璟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这也是他放下所有,跟姒锦好好聊天的原因之一,因为要耗下去的话,死的绝对会是姒锦,因为杨璟身上没有蛊毒,而她有。 姒锦说完这话,又微微闭起了眼睛,但她眼睛又开始渗出血迹,只不过血迹不再鲜红,而是黑色的... “我不想死...” “你说什么?” “我还不想死啊!”姒锦猛然抬头,朝杨璟吼着,眼泪冲开血迹,此时才展露出眼中那种渴望! 她还年轻,她还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还想到杨璟那个神奇的家乡去看一看,她怎么能死? 姒锦变得有些疯狂,她在杨璟的身上摸索着,口中不断喃喃道:“你身上一定带着解药对不对?对不对!” 她的蛊毒确实有解药,但解药在孙二娘和鹿白鱼的身上,这一点她早就确定了,但她却仍旧抱着奢望,从杨璟的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来。 那是杨璟备用的金疮药,是鹿白鱼交给杨璟的疗伤圣药,而并非解蛊的药物,可姒锦却像疯了一般,将瓶子里头的药散都倒进了嘴里! 因为没有喝水,她而是口干舌燥,药散倒进去之后,很快就粘在一起,卡在喉咙里头,噎得她两眼发红,又吐出了血来,最后竟然艰难地连血带药给吞了下去! “别这样...你不想死的话,没人能让你死...”杨璟有些看不下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你不会杀我?你以为我会信你?就算你不杀我,没人来救咱们,我迟早也是要蛊毒发作的...”姒锦虽然如此说着,但眼里已经没了杀意。 她想积攒力气,但蛊虫不断压榨她的体能,她知道想要杀死杨璟已经不太可能了。 而杨璟一直在恢复力气,此时的杨璟应该是有能力掐死她的,但他却选择陪自己说说话。 她知道杨璟在可怜她,在同情怜悯她,但这才是让她感到愤怒的事情。 全世界都看不起你或许是件令人忧伤的事情,但更惨的是,全世界都在同情你。 姒锦是个自认为强大的女孩,她绝不接受这种怜悯! 她看着杨璟,嘴唇翕动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是个不一样的狗官...如果...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我想...” 杨璟终于明白什么才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姒锦终于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她对杨璟的真实心意。 但杨璟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其言也善的前面,还有半句,是人之将死。 也就是说,姒锦已经到了人之将死的阶段,连她自己都意识到身体快撑不住了。 杨璟心头一动,尝试着问道:“如果...如果能活下去,你还会杀我吗...” 姒锦已经睁不开眼睛,她含含糊糊地答道:“会...我要杀了你...我得不到的东西...谁...别人...也别想得到...” 杨璟听得此话,心头更是难受,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却没想到姒锦也有同样的心意,这个女人伪装得太好,以致于将她的心思都藏在了最深处,直到如今,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才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杨璟已经开始后悔,当初就该将解药带在身上,如今却是要眼睁睁开着姒锦死在自己面前! “喂,丫头,你醒醒,别睡着了!”杨璟拍了拍姒锦的脸,却发现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她的上半身都红润起来! “狗官...你的是甚么药,我好热...” 杨璟见得此状,心中也不由轻叹,姒锦中的是蛊毒,金疮药却都是些活气热血的阳刚之药,吃下去之后蛊虫会更加的躁动! 杨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姒锦却贪婪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又将杨璟扯了过去,低声呢喃道:“你...你好冰...舒服...” 此时正值寒冬,杨璟的身子不冰才怪,见得姒锦脸上显出少许舒适,杨璟咬了咬牙,便将衣服都扯掉,将姒锦抱在了怀里。 她的身子已经滚烫,杨璟似乎能够感受到她娇小的身躯里,不断变大的蛊虫在四处乱钻! 杨璟一直在服用鹿白鱼给他的防蛊丹,因为早先一直要放着孙二娘下蛊,后来又要防备天香圣女,按说杨璟的血,也有防蛊甚至解蛊的能力! 但杨璟知道,血液里头的药物含量非常非常低,因为这些药物并不会沉积在身体内,会很快被分解掉。 他想像狗血电视里头那样,用鲜血喂养姒锦,给她解蛊,但他知道,这样做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会让自己变得虚弱,彻底失去了拯救姒锦的可能。 姒锦的一条腿还架在他的肩上,姿势实在别扭到了极点,为了贴近他,为了降温,姒锦却如发腻的猫儿一般,不断往杨璟这边靠,杨璟也只好轻轻将她抱住,尽量贴近她滚烫的身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璟突然觉得有虫子在自己的身上爬来爬去! 杨璟又没办法低头,只是举起左手来,在微弱的光线下看了看,但见得自己手臂上的龙鳞正在开裂剥落,就好像姒锦的蛊虫,在吸收他的龙鳞蛊一般! 杨璟的龙鳞蛊是孙二娘和鹿白鱼用洛枝人的钟乳石肤炼制的,这龙鳞提取了钟乳石肤的精华,而洛枝人之所以形成石肤,是在冰寒的地下洞穴里头长年累月吸收寒气和水精,才形成的! 许是姒锦体内那些炽烈阳刚的蛊虫,想要吸收满是冰寒阴气的龙鳞,才造成了这种现象,难道这样能够缓解姒锦的蛊虫发作? 杨璟不由大喜,将姒锦贴得更近了一些,然而姒锦却抬起头来,双眸之中满是渴望,媚眼如丝,仿佛能滴出粉色的水来! 她稍稍抬起头来,咬住了杨璟的下嘴唇,左手却从杨璟的下腹,往下滑了进去... 烈焰与寒冰交缠,寒冰想要扑灭烈焰,烈焰却又想融化寒冰,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五十八章 错失大战却得幸免 木板被搬开的声音使得杨璟醒了过来,对面那个人儿已经不在了,这让杨璟感到很失落,仿佛自己的身体被锯掉了一半。 随着光亮不断扩大,杨璟也终于看到了宗云的脸。 他身上的龙鳞已经全部破开,烧伤过的地方呈现鲜嫩的粉红色,如同晒太阳过度的婴儿皮肤一般。 宗云见得杨璟如此,赶忙给杨璟穿上衣服,然而却发现杨璟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应该是极其锋锐的利器留下的,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割开杨璟的喉咙。 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杨璟的衣服完好地放在一旁,并无撕扯的痕迹,可杨璟的裤子上,有一块地方却被割了下来,被割过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点血迹,显得格外的殷红。 宗云也没想到杨璟会被埋在这里,既然没有发现姒锦,想必已经逃走,杨璟脖颈上的割痕,以及裤子上的破口和血迹,想来应该与姒锦有关系,但又让人有些想不通。 从脖颈的割痕来看,姒锦确实对杨璟下了手,可最终却没有杀掉杨璟,而让人想不通的是,她为何要割下杨璟裤子那一块布料? 宗云没再深思下去,因为杨璟迟早会给他一个答案,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杨璟救出去。 杨璟被宗云扶起来,双脚已经酸软无力,好几次想要自己行走,都没能站稳,只能由着宗云搀扶,离开那倒塌的小店之时,杨璟还回头看了那夹墙,仿佛那是他曾经住过的一个小窝。 不过杨璟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困在那个地方整整一天一夜,此时贵州城早已被宁西军攻破,韦镇仙带领着自己的人马,散入到各个部落以及深山老林里头,已经溃不成军,往后怕是只能啸聚山林,舔舐伤口,积蓄力量,至于能否卷土重来,还要另当别论。 相对而言,白牛教的民众基础比较深厚,许多教徒本就来自于民间,教袍一脱,融入百姓之中,便如泥牛入海,很难被追捕。 杨璟走在街道上,但见得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并不难想象这两天的激战,有些遗憾的是他错过了这一切,值得庆幸的是,他可以不用亲眼目睹生灵涂炭的惨烈场面。 “魏无敌呢?”这寒风一吹,杨璟也清醒了过来,宗云又给他喝了一些水,渐渐也就生出一些力气来。 宗云听得杨璟问话,稍稍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 宗云怎么会不清楚魏无敌的状况?杨璟也有些讶异,因为宗云是个极其自信的人,当初两人分工,杨璟盯着姒锦,宗云负责魏无敌,宗云又怎么会不清楚魏无敌的情况? “跑了?”杨璟不由问道。 “不,那天他拼命冲击白观音的仪仗,我亲眼见到他遭遇围杀,城门被炸开之后,韦镇仙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白观音却不愿离开,带着人要将吾等围剿殆尽,魏无敌深入敌阵,被刺了十几刀…” 宗云说到此处,脑中不由浮现出魏无敌拼杀的身影,虽然魏无敌是白牛教的圣教主,但不得不承认,魏无敌奋力拼杀之时,确实配得上无敌之名。 宗云犹记得,他就跟着魏无敌,防止魏无敌逃走,然而魏无敌却主动杀向人潮人海的敌阵,他的身影静时如磐石,快时若闪电,而且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浪费分毫的力气! 似宗云这等道门高手,练功修武只不过是辅助,只是通过修练武功来打磨意志,最终达到修心修道的终极目的,而宗云在魏无敌的身上,着实看到了另一种修武的极致,那就是为了杀人而修武! 魏无敌的一招一式,几乎都是为了杀人,他蛰伏起来如沉稳冷静虎视眈眈的蕴怒老虎,动辄以风雷之势杀出,突然闪到敌人面前,双手上的奇异指虎唰啦啦挥出,对方要么人头飞出,要么开膛破肚!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凌乱,仿佛每一步都经过了计算一般,或走或停,都有极强的目的性,要么为了下一次攻击而蓄力,要么为了反杀冲上来的敌人。 在宗云的眼中,最终的魏无敌仿佛化为一团移动的血云,在人群之中穿梭,停下,杀人,快速闪出,停下,杀人,快速闪出,如此循环,不断杀入敌阵之中,只留下背后一地的鲜血和尸体! 这样的人即便不如挥舞马槊的刘汉超,没有万人不敌的豪迈霸气,却仍旧让人闻风丧胆,他与刘汉超风格不同,但杀伤力比刘汉超还要恐怖百倍! 宗云也不知道为何魏无敌一定要执意杀死白观音,或许因为他无法容忍背叛,也无法容忍白观音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又或许他的圣教主尊威不容挑衅,又或许他不愿看到白牛教大权旁落,不愿自己的圣教被白观音霸占。 总之,宗云感觉自己,对魏无敌这个圣教主,仍旧一无所知,宗云不知不觉沉浸在当日的回忆当中,却听得杨璟问道。 “那就是死了?” 宗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就跟在他的后头,魏无敌被刺之后,白牛教的人就全都往城门方向转移,似乎要增援韦镇仙,但我没有找到魏无敌的尸体,所以无法确定他是死是活…” 宗云如此一说,杨璟不由轻叹了一声。 如果是白观音让人带走了魏无敌的尸体,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魏无敌真的死了,那么白观音就彻底掌控了白牛教,过些天应该就会传出新消息了。 但问题是如果魏无敌没有死呢?如果他只是与白观音演了一场戏,真正的目的在于借此来摆脱杨璟呢? 魏无敌身为圣教主,即便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同意杨璟的条件,让教徒大肆追查白玉蟾的行踪,无异于亲手毁掉圣教的前途,这样的事情,他真的做得出来吗?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对白观音显露出杀意,甚至连姒锦都配合着他一起演戏,就是为了让杨璟宗云相信这个圣教主早已与白观音水火不容,两人只能活一个,从而麻痹和瞒骗杨璟,最终借此脱身?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总之如今的结果就是,贵州城虽然夺了回来,韦镇仙也散入了山林,但无论韦镇仙还是白牛教,都死而不僵,仍旧有着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资本。 更让人遗憾的是,魏无敌这个白牛教圣教主,究竟是死是活,连宗云都无法确定,这无疑给杨璟埋下了一个隐患。 再想想同样生死不知的姒锦,杨璟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 回想起来,从洞庭湖的沉船案开始,每个案子或者每件大事,总不能得到一个干净利落的结局,到了最后总要留些小尾巴,虽然无伤大局,却又让人心里膈应,如此积累下来,杨璟心里已经打了很多个结,让他感到堵得发慌。 不过大体上事情还算比较顺利,宁西军本来就没有携带重新攻城器械,没有云梯、撞车、抛石机和床子弩等攻城器械,想要收服贵州城,实在是痴人说梦。 而杨璟未雨绸缪,收留了杜可丰,并联合牟子才,为其提供足够的资源与人手,让他继续研究回回炮和震天雷等大火器,堪称高瞻远瞩。 也正是因为陆长安与杜可丰等人,在荆湖北路提刑司陈棋泰所率领的官兵,以及岳州军的援兵护卫之下,将震天雷秘密运送了过来,才让宁西军成功收服了贵州城,并一举挫败了韦镇仙占据西南为王的阴谋,更阻拦和延缓了蒙古人想要通过大理进入西南地域的战略! 虽然杨璟没有参与攻城之战,而是玩失踪一般被埋在废墟里两天,但从整个战略层面上来说,杨璟才是真正改变大局的人,即便宁西军是首功之臣,没有杨璟,便没有胜利,这是深知此战内幕的所有人,都公认的不争事实! 当吴克敌和陈铸等人收到杨璟平安归来的消息之后,这些人都来到了知州衙门,带着各种礼物来探望杨璟。 而鹿白鱼等杨璟的一众亲信们,也都有惊无险地从战场上生存下来,虽然各有损伤,但终究是庆幸地活了下来。 孙二娘和鹿白鱼见得杨璟的龙鳞蛊竟然全部都死去剥落,杨璟身上有些部位,仍旧残留着干涸的死皮,也不由诧异万分。 龙鳞蛊是她们联手配制的,即便没有续药,也能够保护杨璟的烧伤三五天左右,可杨璟才过了一天一夜,龙鳞蛊竟然全都死了,实在出乎她们的意料。 好在杨璟的烧伤经过龙鳞蛊这段时间的修复,已经愈合了大部分,避免了二次感染的危险,不过让她们感到疑惑的是,杨璟如何都不肯说出详情,只是含糊其辞,她们见得杨璟有些心神不宁,也不好多问,这事情也就暂时放下了。 杨璟这才刚准备休息,便有人来通禀,说是矩州通判来求见,杨璟不由皱了眉头,因为他对这个通判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通判在大宋朝算是比较奇葩的一个官职,作为州府二把手,通判有着辅佐知州等主官的职责,但由于通判是皇帝直接任命,又有着监管地方官场,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的职权,以致于通判成为了实际上地方官场的一把手。 官场上也曾经有过一个小典故,说是六部某位员外郎准备下放到地方任职,朋友问他喜欢到什么地方为官,因为他喜欢吃螃蟹,所以他就回答说,希望有螃蟹却没有通判的地方。 从这小典故也可以看出,通判这样的官儿,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来。 而魏无敌化名魏潜,伪装成唯唯诺诺软弱无为的矩州知州,这位矩州通判本该大权在握,可他的存在感竟然比魏潜还要低! 当初贵州城陷落之时,林勋带领着诸多有气节的官员逃离贵州城,却没有这位通判大人的影子,这位通判大人选择留下来继续为韦镇仙管理州府衙门的事务。 如今宁西军入城,指挥使竟然又将地方政务交给了这位通判,甚至将城池的战后事宜,全权交由这位通判负责! 虽然在理法上说得过去,毕竟军队只负责打仗,不得插手地方政务,而缺少知州之时,通判当仁不让要扛起大局,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位通判曾经投降过韦镇仙,眼下还没处理干净他的事情,朝廷方面也并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宁西军指挥使为何还敢将地方政务交给他? 这位通判到底何德何能,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将养伤势通判来访 习惯了浑身覆盖着一层龙鳞蛊之后,杨璟便如同多了一层保护铠,因为与姒锦的变故,龙鳞蛊剥落,使得杨璟像被人剥了皮一般难受,如今终于又重新覆盖了龙鳞,单从心理上而言,杨璟就倍感安心。 眼下贵州城局势已定,韦镇仙与白牛教都不再是问题,更不是危机,除了魏无敌和姒锦最终逃走,生死不知外,余下的所有事情似乎都让人很满意。 杨璟算不上一个完美主义者,些许心结早就习惯了,也就暂时放下忧虑,打算见一下这个矩州通判。 前番已经说过,通判这官职乃是宋朝才开始设置的,而且职能和权柄也都非常的奇葩,其对州府政务有着极大的干预权,钱粮刑名无一不可插手,但又需要与知州共同签署才能执行,明明是佐贰官,却又负有监督一把手的职责,奏章可直接呈递给官家,渐渐也就成为地方官场极其讨厌的一个官职。 通判基本上都由官家直接选官任命,而一般会选择京官,大抵是因为京官就在官家眼皮底下办事,官家比较了解,也相对信任。 杨璟这才刚坐下,便见得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个长随,不过两个长随很懂来事儿,便守候在门外,也不敢进房。 杨璟早先对这个通判并无太深的印象,只听林文忠含糊说起过,名唤赵宗昌,有鉴于此人姓赵,又是京官,更深得官家信任,连林文忠都语焉不详,杨璟对其身份也就有了一些猜测。 通常而言,皇室子弟不得干政,是生怕皇室成员滥用职权,仗势欺人,更担心他们会在朝中建立人脉,拉帮结派,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而图谋不轨。 但凡事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宗室子弟为官当政之后,能够利用己身的身份地位,简化办事流程,提高办事效率,倒也能够真的为百姓做些实事。 理宗皇帝赵昀在未登基之前,其家道已经衰落式微,与平民无异,这位皇帝是曾经体验过平民生活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他当上皇帝之后,他的那些堂亲或者娘家亲戚有没有因此而飞黄腾达,也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当今官家被赵汝愚把持朝政十数年,最终才真正执掌大宝,由于出身市井,也想着做些利国为民的好事,起初也曾励精图治,想要为国家和百姓做些大实事,也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只是到了如今,渐渐沉迷于女色,已经有些忘记了初心。 如果这位赵宗昌真的是当今官家的某一个堂亲或者宗亲成员,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连林文忠对他都含糊其辞了。 至于真相如何,杨璟也已经让皇城司的人着手去调查,不过眼下看来,这位赵宗昌倒也有几分气度。 他并没有穿官袍,而是常服来访,也就表明他并非以官身来谈论公事,只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拜访杨璟,这也给人一种稍显亲近的姿态。 赵宗昌面容周正,肤白身长,留着一部黑须,倒也颇为儒雅,单论仪容方面,确实算得上比较符合大宋官员遴选的标准。 可别小看一个人的容貌,历史上因为长得丑而不能做官的大有人在,历朝历代官员选拔,对容貌其实都很看重,认为官员是管理百姓的,各方面都应该是楷模,在加上官本位思想的影响,官员高人一等,长相上自然不能太差。 “赵某冒昧拜访,杨大人又需要将养身子,多有叨扰,若唐突了杨大人,还望大人见谅了…”赵宗昌笑容满面,快步上来,就给杨璟拱手。 杨璟也是见惯不怪,在这官场上也见过大大小小的官员,连御医官和大太监王念恩都打过交道,自然不再像以前那般,当即扶住赵宗昌道。 “赵大人屈尊探望,杨某本该出门远迎,奈何身子骨不争气,倒是赵大人要见谅才是…” “客气客气…杨大人实在太客气了…”赵宗昌呵呵笑着,便在杨璟的招呼下,分宾主落了座,杨璟执意让他坐主位,赵宗昌一番推脱,虽然脸上笑容依旧,但最终却还是坐在了主位上,这就让杨璟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杨璟毕竟是运筹帷幄的主心骨,今次能够收复贵州城,无人敢质疑杨璟的功劳,便是宁西军指挥使等人的奏章上,也都表奏了杨璟的首功,所以伺候杨璟的奴婢也不少,当即就有人奉上香茗糕点瓜果等,而后退到一旁伺候着。 既然赵宗昌以私人名义来访,杨璟也就与之谈论一些茶道天气风土人情,绝口不提政务,赵宗昌本以为杨璟只是皇城司密探头子,对官场的道道不甚谙熟,没想到杨璟也是个老辣的角色,当下便主动开口道。 “杨大人,实不相瞒,某今日来访,是有件为难事体,要跟大人好生商议,兹事体大,杨大人又是官家重臣,某也只能来劳烦大人了…” 杨璟见得赵宗昌终于进入了正题,便收敛了笑容:“愿闻其详。” 赵宗昌将茶盏轻轻一放,朝旁边的奴婢扫了一眼,杨璟当即会意,挥手让奴婢都走出去,赵宗昌这才压低声音道。 “杨大人,赵某可就有话直说了…听说杨大人剿灭仙云山白牛教总舵之时,找到了夜郎后裔二三万余人,眼下就居住在仙云山中,可有此事?” 杨璟本以为赵宗昌此行,是为了掩盖自己曾经投降韦镇仙的事情,怕不得要杨璟帮忙在奏章上粉饰一番,没想到竟然会是夜郎人的事情。 虽然心中有些惊愕,但杨璟面上还是故作冷漠,轻轻呷了口茶,瞥了一眼道:“此事自有我皇城司来谋划,就不劳赵大人操心了。” 在杨璟看来,这赵宗昌也没什么功劳,今番突然问起夜郎人,怕是要在解下来追剿韦镇仙和白牛教的过程中,用夜郎人来做文章了! 如果他能够顺便将夜郎人一并翻出来,将夜郎人也当成反贼余孽来对付,手头上便有天大的一桩功劳,但却苦了刚刚恢复自由,生活刚刚有点起色的夜郎人了! 赵宗昌既然能够提出夜郎人,大概也是调查过,见得杨璟如此警惕,也知晓自己怕是引起了误会,当即苦笑道。 “杨大人别误会,赵某并无他意,眼下赵某承蒙信任,重建矩州家园,这韦镇仙的人已经败走,熟蛮生蛮也都不好招抚,因着大量百姓散入山林,田地荒芜而无人耕作,虽然不至于十室九空,但人口流失也相当严重,所以…” “所以我想将夜郎人迁出山来,妥善安置在矩州各地…” 赵宗昌此言一出,杨璟当即明白了过来,也不得不佩服这赵宗昌的魄力! 此人并非为了追剿韦镇仙和白牛教那一点点功劳,而是想在重建工作上取得巨大的贡献! 赵宗昌所言也确实有理有实,若真能够说服夜郎人迁移出来,安置在矩州地界,非但解决了人口流失问题,还能够带来大量的劳动力,更能够在官家功绩簿上抹上一笔。 再者,夜郎人在史书上也赫赫有名,他们与苗族等蛮族不同,因为他们距离的朝代太过久远,所以给人的感觉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要知道中原自诩中国上朝,万邦来朝,大宋虽然在泉州和广东开放口岸,与差不多三十多个国家有通商往来,但对异族仍旧保持着警惕。 便是兼容并包,民族政策最为宽松的唐朝,涌现出了诸如契苾何力、阿史那、高仙芝等诸多异族名将,这些个异族人,仍旧免不了要受到不同标准的待遇。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了元朝,蒙古人更是将百姓分为四等,蒙古人为第一等,色目人第二等,这色目人便是一些少数民族的统称,而金国的遗民则为第三等,称为汉人,至于南宋灭亡之后的中原百姓,则被列为第四等,称为南人。 蒙古人为了管理南人,每二十户汉人,便设立一名蒙古人当甲主,这名甲主便相当于汉人的奴隶主,非但压榨着这些汉人,甚至还能享有初夜权,汉人女子出嫁之前,必须先与甲主洞房。 当然了,这些都是屈辱,从五代十国至两宋蒙元这段时期的史料记载比较混乱,错漏也非常的多,真假已经很难考证。 但每个民族都有排他性,对其他异族会区别对待,甚至会歧视,这是古来有之的,便是到了后世,有色人种不也经常受到歧视么。 韦镇仙等所在的西南少数民族,以及鹿老爷子等人的苗寨等,甚至于广西境内的壮族瑶族等等,这些人仍旧被称之为带有歧视色彩的蛮族,便足以证明他们在朝堂衮衮诸公以及中原百姓眼中的形象定位了。 闲话也说多了,单说赵宗昌能够提出这一点,就证明了他的魄力,毕竟安置这么多夜郎人,必定会受到朝堂上的诸多阻力,也只能说明,他确实是宗室子弟,否则根本就没可能以主人翁的立场,来考虑这件事情。 眼下正是寒冬,开春之后得有人耕种土地,否则错过了耕作季节,对整个矩州的财赋税收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而韦镇仙和白牛教仍旧在抵抗,并将大量的人口带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加上战乱又死伤了不少人。 而为了防止韦镇仙和白牛教反扑,还需要充实地方兵力,需要招募不少青壮来入伍当兵,如此一来,人口的缺口也就更大了。 杨璟思来想去,也就陷入了沉默之中,赵宗昌见得杨璟迟疑,便继续开口道。 “杨大人放心,赵某一定妥善安置这些夜郎人,再者,赵某听说这些夜郎人异常凶悍,作战勇猛,若必要的时刻,咱们也可以征召入伍,让他们帮着把守国门,若蒙古鞑子真的从大理那边打过来,这些夜郎人,便是最好的御敌先锋啊!” 在杨璟看来,中原汉人的命与夜郎人的命,都是命,生命没有贵贱之分,但赵宗昌却想着让夜郎人当炮灰,不得不说他终究还是将夜郎人看得低人一等,将他们安置在矩州,也是出于各种利益的考量,并非像杨璟那般,设身处地为夜郎人考虑。 但无论他的立场和动机如何,这终究是一件好事,无论对于矩州,还是对于夜郎人,这是双赢的利好,杨璟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如果这件事交给他杨璟来做,其实杨璟也有些顾虑,毕竟只是的身份已经暴露,今番剿灭白牛教总舵,收复贵州城,更是解决了韦镇仙这样窃据地方的大土司,绝对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如果再迁徙安置夜郎人,杨璟便要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时候可就要惹祸上身了。 念及此处,杨璟便挑起眉头来,朝赵宗昌问道:“我只问一个问题,也只问一次,赵大人有没有投降韦镇仙?” 第三百六十章 千愁万绪不知所措 对于杨璟的提问,赵宗昌也有些愕然,诚然,作为矩州通判,天子指派的监察重臣,杨璟的问题无异于指控,然则贵州城破之际,身为通判的赵宗昌并未与兵马都监察林勋等人逃难出城,确实算是他宦途上无法抹除的污点。 便是杨璟在皇城司直抵奏章之中替他粉饰,若政敌刻意攻讦,这段黑历史迟早会被人挖掘出来,彼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然则赵宗昌思虑片刻,只是平淡点头道:“杨大人,赵某也不瞒你,城破之时,赵某人确实留了下来,但要说投降二字,便要看大人如何理解了。” 见得杨璟没有继续追问,赵宗昌又继续说道:“赵某也是读书人,知晓君子当死节气,然君子死得其所,百姓又当如何?又置矩州万千百姓于何地?有时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赵某只求问心无愧,杨大人以为如何?” “问心无愧么…”杨璟直视着赵宗昌,仿佛要从他的眼睛,洞察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莫看杨璟有些随心所欲,实则赵宗昌答话之时,杨璟一直在观察他的微表情。 所谓微表情,顾名思义,就是一些细微的表情体现,经验丰富的侦查者或者审讯员,能够通过这些微表情,来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 这里头包含了很多心理学和行为学上的运用,杨璟也不敢说运用自如,若是王不留和宗云在场,应该很容易便能看穿赵宗昌。 起码在杨璟看来,赵宗昌在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之时,确实做到了问心无愧。 但杨璟也并没有轻易相信,即便是自己的判断,杨璟也需要小心去求证,所以他朝赵宗昌道。 “诚如大人所言,此事关涉重大,杨某也需要好生思量,通判大人也漫急着上折子,杨某过得几日再给大人答复,大人以为如何?”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赵宗昌似乎也早有预料,当即点头,拱手道:“既是如此,便有劳杨大人了,此事关切到地方乃至国家福祉,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 杨璟也确实乏了,与赵宗昌又寒暄了一阵,便让人将这位通判送了出去。 赵宗昌刚走,杨璟便将陆长安叫了过来,让他马上安排人手,对赵宗昌展开全面的调查,重点放在韦镇仙攻陷贵州城前后,赵宗昌的所作所为,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问心无愧。 陆长安乃是江陵府那边的档头,对矩州的地界也不算熟悉,虽然林爵也是江陵府那边的暗察子,但他好歹有林文忠这个老爹,也曾经在矩州生活过,一直跟着杨璟在贵州城办事,对本地情况自然比初来乍到的陆长安更熟悉。 所以陆长安便多嘴问了一句:“大人…林爵小档头熟悉情况,这件事可否交给他来办?” 陆长安如此一说,杨璟心头不由一紧,是啊,他为何没有想起林爵? 因为他下意识在逃避林爵这个名字! 他曾经答应过林爵,一定会替林文忠报仇,可杀死林文忠的却是姒锦! 姒锦说她从未杀过无辜之人,那林文忠就该死吗?如果姒锦所言都是真话,那么会不会林文忠根本就不是姒锦杀的? 但无论如何,杨璟答应过,待得大局落定,一定会替林文忠报仇,可到了最后,魏无敌和姒锦都失去了踪迹,生死不知,而且自己还与姒锦有了实质性的亲密接触… 杨璟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包着的绑布,那道割痕并没有夺走他的性命,说明姒锦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杀他。 而杨璟也很清楚,她为何会将杨璟的裤子割出一个破洞来,因为那破洞上曾经落满朵朵殷红的新桃,那是姒锦由女孩变成女人的羞涩证明。 杨璟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这等样的女子动心,在后世之时,他曾听说过一句很火的话,人生漫漫,谁人不曾遇到过几个人渣?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女魔头,但这种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唯一能够做的,便只是找借口了。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他自认愧对林爵,虽然从不曾提起,潜意识里却仍旧逃避着林爵,是以才将调查赵宗昌的任务,交给了陆长安。 听得陆长安如此请示,杨璟也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恢复常态,朝陆长安说道。 “当初走得匆忙,又迫于形势,只能将刺史大人葬在了清凉驿的山上,如今也该是时候把刺史大人的骸骨迁回来厚葬,还是让林爵歇息几天吧。” “再说了,本官接下来可能要出使大理,你也需要久留此地,迟早要熟悉的,此事便由你去做吧,我放心得过。” 陆长安也不知其中缘由,即便隐约察觉得到,也不敢再深入揣测,当即领命办事去了。 杨璟知道林爵与林勋等人一直在搜捕魏无敌和姒锦,他也并没有阻拦,反而给了他们最大的支持,这其中也有这个层面的原因。 送走了陆长安之后,杨璟自觉终于能够安心歇息,奈何心中思绪不断翻涌,却如何都无法入眠,只好在床上打坐,渐渐入定,这才侧卧着睡了过去。 直到醒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而鹿白鱼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看着鹿白鱼贴心照料自己的情景,再看看鹿白鱼日渐消瘦的身子,杨璟心里也很不舒服。 早在巴陵之时,他就经常受伤,不知何时开始,杨璟已经习惯了有鹿白鱼照料的日子,甚至将之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也很明白鹿白鱼的心意,可无论宋风雅还是鹿白鱼等人,最终都没有与杨璟袒露心迹,反倒是突然杀出了姒锦,还是个女魔头,却让杨璟倾心着迷,这种事情就是这般没道理,却又不能让杨璟感到心安理得。 明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勉强,却仍旧有种负罪感,医者不自医,便是杨璟看不透,更不能避免,也无法释怀。 杨璟并未叫醒鹿白鱼,而是轻手轻脚将她抱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自己披了件衣服,走出了房间。 外头天气尚好,这个年关是在战乱之中渡过的,贵州城里年味很淡,甚至于上元佳节也都冷冷淡淡,仿佛缺了一个年一般。 州府衙门里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更没有人欢庆,虽然杨璟考虑到朝廷的颜面,自作主张将魏潜的事情压了下来,并在奏章里说明了情况,但衙门里头的人还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也就没什么年味。 杨璟先去看了看杨艾男,见得他正跟着王不留学习奇门壬数,也不便打扰,又去看了看宗云,却被守在门外的丘本玄给挡了回去,说是宗云与董尚志一道闭关,已经辟谷五日,眼下正是要紧关头,也只有杨璟能够靠近,若是别个,早就被打出去了。 杨璟只能悻悻离开,路过花园子之时,却见得宋风雅一个人闷闷地待着,用一根树枝,在抽打着一丛花木,嘴里也不知嘟囔着什么。 杨璟想起鹿白鱼,想起姒锦,当即转头就要躲开,却被眼尖的宋风雅快步走过来,拦住了去路。 “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躲着我!”宋风雅是个直爽的性子,也不懂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杨璟有些尴尬,讪笑着道:“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宋风雅哼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们都是瞎子,二娘和白鱼姐姐她们可都看出来了,你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也不会躲着我们几个!” 杨璟眼看被宋风雅戳破,赶忙陪笑道:“你们女人就是心思多,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啦!” 见得杨璟转身要走,宋风雅一时气不过,将他拉了回来,气恼地瞪着他道:“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么!” 杨璟这才发现宋风雅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已经哭过了。 想起宋风雅适才的举动,杨璟便留了下来,与宋风雅走到凉亭里头,而后朝她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宋风雅似乎被触动了心绪,眼眶有些湿润了起来,朝杨璟道:“我…我想回家了…” 杨璟也没想到,宋风雅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故作笑颜道:“回去看看也好…” 宋风雅见得杨璟竟然没有丝毫挽留,不由失望透顶,轻叹一声道:“陆掌柜带了家书来,说是父亲身体欠佳,年后又要被调到广南东路,所以我要回去看一看…” 杨璟本以为宋风雅玩腻了,思家心切才想着回去,经她这么一提,才陡然想起来,过了年后便是淳祐八年,算算日子,宋慈的日子也不多了…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越发堵得慌,想起宋风雅一个堂堂千金,不惜跟着自己风餐露宿历经生死,结果人女孩子说走,自己还不能挽留,更不知该以何种身份,用什么借口来挽留,也挽留不住,心里自然格外不是滋味。 至于宋慈调任广东,也是杨璟早有预料的事情,只是陆长安已经送来消息,说是宋慈已经上书朝廷,想组建一个新衙门,负责巡视地方,专门负责刑讼断狱,主官授职折狱郎,人选便是他杨璟! 而宋慈调任广东,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一想到宋慈是因为自己才被调任,以老迈之躯,承受舟车劳顿,杨璟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如果有可能,他倒愿意跟着宋风雅回去看一看宋慈,可现在矩州刚刚稳定下来,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发,下一步该如何走,还需要等待朝廷的指示。 私下里,杨璟又要为出使大理提前做些准备,说不得还要亲自到仙云山去,说服夜郎人接受朝廷的安置。 而董尚志和宗云此时闭关,因为是为了给宗云造势,到时候消息传出去,那些因为战乱而走散的武林人士,必定会寻找安稳的靠山,宗云的双鱼山宗,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毕竟还有杨璟这个有着官方背景的二宗主撑腰,双鱼山宗绝对会成为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首选之地! 诸事烦心,宋风雅又要离开,杨璟心中有万千想法,却无法开口说出半句来。 这天色虽然青青朗朗,可杨璟心中却凄凄愁愁,十足的女儿心态,实是不堪冷落。 便是此时,杨璟终于有些羡慕,或许守着三五亩薄田,娶个一妻半妾,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那才是人生乐事吧… 想到这里,杨璟柔情涌出,正要与宋风雅说些真心话,却听得外头来人喊道。 “杨大人,官家的圣旨已到城外驿站,烦请大人沐浴更衣,出城去接旨!” 第三百六十一章 故人东来宣诏圣旨 听说圣旨已经到了驿站,杨璟也不由有些振奋,赶忙穿戴整齐,到客厅去见随圣旨而行的礼部官员。 接旨可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情,尤其是没有太多机会见到官家龙颜的地方官员。 影视作品中一家人还在吃饭,突然说来了圣旨,一家人嘴巴都没有擦就冲出去,见到太监就哗啦啦跪下,实在是太过夸张,也不太符合现实情况。 宋太祖赵匡胤立下规矩,大宋朝不杀士大夫,经过真宗仁宗等诸位帝皇的大力扶持,大宋朝也奠定了文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正因为文官们地位尊崇,非重大节日或者仪式,便是上殿面圣都不需要跪拜,只需要行文人拱手作揖之礼。 但圣旨除了具有官家尊威之外,还是正式的一个仪式,所以接旨的时候,视官职大小,其实是需要跪拜接旨的。 而且地方官员也并非大部分都不是京官下放,对接旨的流程和礼节也不熟悉,所以重大圣旨下发之时,都有随行人员指点官员接旨的有关礼仪。 对于重大事件的圣旨,通常由礼部派人随行,由这些礼部官员来指导和完成接旨仪式,而寻常的圣旨,则只需要宦官稍微提点即可。 矩州风云变幻,眼下终于有惊无险,保住了朝廷和官家颜面,对于整个大宋朝而言,都是长脸的事情,所以今次的规格也要隆重一些。 但凡这种大的接旨仪式,礼部官员需要提前拜访接旨的官员,向他们说明接旨流程,而接旨官员也需要提前沐浴,做足了准备,并让地方官场的大小人物,乃至于找一些百姓夹道欢迎,闹出一些声势来,如此才能显示出规格之高,仪式之隆重,彰显浩荡之皇恩。 这种随行的礼部官员官身通常都不会太高,而且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苦头也不少,但到了地方之后,地方官员通常会给不小的好处,毕竟谁都不想因为得罪了礼部官员,而没有得到指点和提醒,在接旨的时候闹出笑话来。 杨璟来到客厅之后,便见到礼部官员静坐着,桌上的香茗还冒着袅袅青气,但这官员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虽然面色严肃,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却又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不得不说,礼部的官员作为掌管国家重器祭奠乃至百姓规章的部门,自身修养也确实堪称典范。 这位礼部官员见得杨璟出来,缓缓站起来与杨璟见礼,并未如表面上那般倨傲,反倒显出一些谦卑来,许是他已经知道圣旨的大概内容,杨璟往后必定前途无量,他一个小小礼部小郎中,也犯不着得罪杨璟。 两人坐下之后,礼部官员便将一概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说与杨璟知晓清楚,杨璟这一问才知道,今番来宣旨的,竟然是“老熟人”王念恩! 上回王念恩给杨璟带来了官家的密旨,让杨璟担任皇城司江陵府的办事,可两人之间也闹得不是很愉快,随之而行的御医官齐悬济也是郁郁而归,没能替官家搜罗到阎立春研制的“丹药”。 这正是前番所说的,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也多亏这位礼部官员没有刻意隐瞒,否则杨璟毫不知情,到时候与王念恩这大太监见了面,可就尴尬了。 再者,王念恩对杨璟颇有成见,若要故意给杨璟穿小鞋,故意让杨璟出洋相,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如今知道了,自然能够早做准备了。 杨璟又让人将矩州通判赵宗昌找了过来,这礼部官员见得赵宗昌,赶忙站起来行礼,见得赵宗昌对杨璟客客气气,想了想,又提醒杨璟几条小细节。 赵宗昌也不开口,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坐着,直到那礼部官员交托完毕了,他才挥了挥手,让身后的长随取了一个礼盒过来,轻轻放在了礼部官员的桌面上。 那礼部官员很是受宠若惊的感觉,连连推辞,直到赵宗昌打开礼盒,露出里面一方成色极好的端砚来,礼部官员双眸一亮,才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 若是在明朝,官员贪腐那可是天大的事情,贪个几两银子就要剥皮揎草,朱元璋可是狠角色,最见不得贪污腐败,要剥下贪官的人皮,填成草人,立在衙门前面示众的。 而大宋官员的待遇是历朝历代之中最好的,连个县官都有诸多侍从奴婢可以使唤,仵作验个尸都有开手钱和洗手钱等,衙门六房诸多衙役等等,外出办事也都有外快可捞,没几个是靠俸禄来过日子的。 举个例子吧,大宋朝青史留名的包拯,虽然民间夸大了他的事迹,但他也确实是大宋官场上不可忽视的一个名臣,当时他的俸禄加上禄米、田产等诸多福利待遇,统计下来之后,估摸着高达二万一千多贯,以当时四百文相当于如今二百五十多人民币,折算成现在的标准,年薪几乎近一千三百多万,大宋官员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正是因此,在大宋官场办事,送礼托关系之类的私下动作,早已成为不成文的“潜规则”。 而文官们还讲究个吃相,虽是收礼,但吃相也不能太难看,直接真金白银的送出去,实在有辱斯文,不如折换成书贴纸画古董文玩一类,既风雅不俗气又价值不菲,所以赵宗昌送出这一方砚,实在是深谙官场的手腕,让送礼和收礼的人都格外熨帖。 这礼部官员也是有些来头的,下来随行宣旨,只不过是积攒一些资历,也好有些底气往上爬,他在六部任职,可比杨璟更清楚赵宗昌的身份,能收到赵宗昌的礼物,自然是受宠若惊! 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不敢再隐瞒什么了,朝赵宗昌与杨璟低声道:“杨大人,实不相瞒,家父乃是吏部员外郎,早先在朝堂上听说了,相公们得知矩州的事情后,建议让杨大人担任使者,出使大理,调停战事,可...可最后拟制,大人却成了副使,正使是...是荆湖北路转运副使赵京尹赵大人...” “赵京尹?”杨璟听得此名,稍稍回想,便回忆了起来,这哥儿们可不是让宋慈抢了提刑官的那位赵大人么! 早先杨璟在巴陵县破案之时,就与湖北提刑司知事罗教平产生过龃龉,当初正是罗教平保护王念恩和御医齐悬济,而罗教平顶头上司以及后台,正是赵京尹! 当初罗教平与岳州军副指挥罗晋,正是与杨璟对着干的死对头,不过后来被杨璟狠狠震慑了一番,罗晋对杨璟早已心服口服,至于罗教平,虽然对杨璟也是忌惮万分,但曾经扬言要让赵京尹给杨璟一些颜色好瞧。 如今宋慈听说要平调广南东路,也就是广东,而赵京尹却成为万众瞩目的正使者,这里头究竟有些什么蝇营狗苟的斗争,可就耐人寻味了。 赵京尹已经是封疆大吏,如今又接过出使的任务,若顺利完成任务,便能够进入临安,成为朝堂上的权力核心人物,可谓登堂入室。 而他成为了杨璟的顶头上司,意味着出使大理的一概事务,都由赵京尹一把抓,杨璟想要发力也没这个资格,只怕杨璟担任这个副使,到头来给人背了黑锅,当了替罪羊啊! 若出使成功,赵京尹回京便一步登天,纵观大宋朝,但凡出使归来的,即便没有成为中枢宰辅,也能名留青史,诸如韩琦等人,乃至于贾似道等,都有过出使的经历。 可如果出使任务失败,赵京尹完全有可能将罪责都丢给杨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正使本该是杨璟,无论在矩州的作为,还是与林文忠余阶的渊源,杨璟对此次出使都无法袖手旁观,最起码这已经是赵京尹等人都能够察觉出来的迹象了。 一旦杨璟插手出使事务,就会给赵京尹留下口实,即便杨璟真的只是做个陪衬,赵京尹也绝对能够找出一堆理由来,让杨璟背下这口黑锅。 当然了,不可否认的是,出使也有着风险,蒙古蛮子可不是中原大陆的士大夫,这些马背上的牲口可从来只用拳脚和刀枪来讲道理,一个不小心被砍了头,漫说回京当官,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杨璟也很是佩服和感激赵宗昌,若不是深谙官场规矩的赵宗昌,杨璟还被蒙在鼓里,又怎么可能得到如此有价值的提醒。 送走了礼部官员之后,杨璟又与赵宗昌闲谈了一会儿,赵宗昌才主动开口问道。 “杨大人,不知早几日与大人商量的事情,杨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听得赵宗昌的问话,杨璟也暗笑,因为陆长安等暗察子已经把赵宗昌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位赵宗昌通判确实有些不好明说的出身背景,而在矩州城破之时,他也确实没有投降韦镇仙,只是安抚百姓,保护矩州百姓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更向韦镇仙提出要求,蛮兵不得骚扰百姓的禁令,就是他与韦镇仙商谈之后的结果。 但杨璟也不想主动联系这位通判,毕竟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赵宗昌帮了自己一把,又主动开口问起这事儿,杨璟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可赵宗昌见得杨璟不开口,眉头一皱,又朝杨璟道:“杨大人,我知道你跟牟子才牟大人正在江陵府推广新作物,只要你答应替我说服夜郎人,完成迁移安置的事情,赵某可答应你,明年开春,会在矩州开放试点,帮你试种和推广红薯,杨大人总该放心了吧?” 杨璟闻言,不由心头大喜,不过面上却仍旧冷静如斯,朝赵宗昌道:“赵大人果然高瞻远瞩,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会亲自往仙云山跑一趟,成与不成另说,大人说过推广红薯的事情,却需言而有信才是...” 赵宗昌见得杨璟如此滑头,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似乎他已经做过调研和考察,知道红薯这种作物的各种优点,当即点头道:“夜郎人对杨大人唯命是从,杨大人可是夜郎人的圣师,有杨大人出马,这事儿自然是要成了的,本官绝不会食言...” 杨璟也点了点头,想了想之后,又朝赵宗昌道:“这些夜郎人与世隔绝太久,怕是不通礼教,更不谙世事,生性野蛮,又凶狠好斗,怕是不容易管理,赵大人真想安置他们,不如放权,让他们自己的首领管理他们,如此方能稳定地方,保证矩州平和,否则怕他们与本土居民有所冲突,到时候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赵宗昌似乎早有深思熟虑,当即朝杨璟笑道:“杨大人放心便是。” 两人正说着话,赵宗昌的一名长随突然闯进来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杨璟眉头一皱,但听得那长随低声道:“驿馆遭贼了,王太监受了点伤,赵京尹赵大人的护军已经将驿馆的人全都抓了起来,里头还有咱们不少人!” 赵宗昌也脸色大变,可那长随继续开口道:“还有...圣旨被抢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圣旨遭抢光临驿馆 杨璟本还在庆幸提前得到了消息,正考虑着如何防止赵京尹给自己难看,没曾想再次中了墨菲定律的魔咒,越不愿看到的事情,便越是容易找上门来。 前番已经说过,今次的宣旨堪称意义重大,规格很高,而且圣旨有着不可侵犯的神圣性质,眼下竟然让人给抢了! 这可不是偷,而是正大光明的抢! 抢圣旨这等闻所未闻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而且还打伤了王念恩,这就有点让人头疼了! 贵州城收复之后,地方防务仍旧由宁西军在负责,但作为军镇,宁西军也有自己的驻地,有自己的行政区域,有自己的百姓需要去管理,他们总不能常驻贵州城。 所以宁西军已经开始渐渐将防务交给赵宗昌,杨璟的皇城司人手,也主管情报,而搜寻韦镇残余主力以及白牛教余孽的任务,也都是皇城司的暗察子们在执行。 可以说,如今贵州城乃至整个矩州,都由赵宗昌和杨璟当家做主。 在此期间,竟然出现了圣旨被抢,大太监被打伤的事件,若上报到朝廷,对于赵宗昌和杨璟而言,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赵宗昌也就罢了,身份是个公开的秘密,便是城破之后仍旧留守,颇有投敌之嫌,这位通判仍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通判的交椅上,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而杨璟虽然位列首功之臣,但上头的封赏还没有下来,出使大理的正使身份又莫名其妙被人抢走,想要为他争取折狱郎官职的宋慈又被放到了广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针对杨璟。 如今再出现抢圣旨的大事件,对杨璟就更是不利了! 宗云和董尚志正在辟谷闭关,杨璟也没办法叫上宗云,陆长安等暗察子也都出去办事了,宋风雅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看望父亲,这一路上也不太平,说不得要让风若尘等人护送着回去。 杨璟本还为班底渐渐壮大而感到欣喜,如今发现自己很快又要陷入无人可用的地步,也难免有些唏嘘。 不过事情紧急,杨璟也就没顾得上这么多,赵宗昌手底下还是有着不少能人辅佐,杨璟换了一身衣服,披上御寒的大氅,便与赵宗昌赶往驿馆。 这驿馆并不算远,就在贵州城外十里处,是专门为官员停留做准备的,赵宗昌和杨璟坐着马车,不多时也就赶到了。 此时正值下午,因为这几日天气还不错,暖阳高照,虽然冬日入夜比较早,但此时夕阳如火,照着那座小驿馆,倒也别具风情。 只可惜驿馆前头已经跪满了人,竟然都是驿馆的差人,其中还有不少提前到此接待宣旨队伍的地方官员和诸多杂役,约莫三四十人,就这么跪在驿馆前头。 监管着他们的,是数十扎甲禁军,身强体壮,气质肃杀,似标枪插天般伟岸,如雕塑坐地般坚毅,俨然是禁军之中的精锐,虽然只是仪仗,但都是从殿前军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堪称大宋的门面! 而驿馆旁边的小小马厩,没办法蓄养数十匹高大的北地骏马,这些比禁军身价还要高的骏马,就散养在马厩四周的围栏里头,时而低头饮水吃料,又有一些闲散地笃笃而行,还有高昂着头轻轻嘶叫,仿佛一下就让人心血激荡起来! 此处的驿丞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如寒竹一般傲立着,并没有下跪,他的面前却是捂着额头不断**的大太监王念恩。 而王念恩的左首处,一名四十余的官员负手而立,那长长的帽翅显得格外惹眼,想来应该就是赵京尹了。 杨璟见得这帽翅,心中不由生疑,按说他们抵达驿馆已经大半天了,礼部官员都已经入城,而禁军也已经卸了鞍辔,将马背上的甲包和仪仗重兵器都放好,便是王念恩,也只是穿着常服,这赵京尹却仍旧穿着正式的官服,实在让人有些不解。 赵宗昌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趁着没下马车,便朝杨璟低声道:“杨大人,一会儿便由本官出面,一概事体,有本官顶着便是。” 杨璟不由心头一暖,因为赵京尹和王念恩分明就是奔着他杨璟来的,今番借着圣旨被抢的事情,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杨璟。 而赵宗昌深谙官场,对杨璟又有过调查,不可能不清楚这一茬,眼下他要出面,是在保护杨璟,将火力都引到自己身上。 杨璟也没有回答赵宗昌,两人从马车上走下来,那些个禁军当即哗啦啦分开来,为首一名抬手抚胸,给赵宗昌低头行礼。 这禁军虞侯是随行的护军,非但保护着圣旨,更是往后与赵京尹一道出使的护军,身份地位明摆在台面上,可仍旧要向赵宗昌行礼,这就让杨璟更加笃定赵宗昌的身份,证明陆长安等人的调查结果,并没有错。 王念恩正斜斜躺考在一张椅子上,他捂着额头,左手衣袖被撕裂了一些,耷拉着一条被撕开的碎布,而赵京尹则稍稍抬着下巴,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杨璟的身上。 杨璟察觉到赵京尹的目光,同样抬头,只是目光相触,便感受到了赵京尹那满是敌意的眸光。 这赵京尹也是四十余岁,保养得极好,丰神俊逸,倒也颇显气度,只是顾盼之间不怒自威,有着上位者的长久养气功夫,积威甚重。 王念恩见得赵宗昌,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哭腔便上前来行礼道:“十四先生您总算是来了...” 赵京尹也走到前面来,朝赵宗昌拱手道:“赵通判。” 杨璟听得王念恩大庭广众喊出十四先生之名,也终于知道赵宗昌确实就是那个人了。 因为朝堂上的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们,但凡有资格知晓此时的,都会暧昧地称呼赵宗昌一声十四先生。 因为赵宗昌乃是官家赵昀尚未登基之前,还在民间生活之时的堂弟,与赵昀关系最笃,而且是一同长大的,赵昀称之为十四弟。 而朝中的老人们都知道,赵汝愚下台之前,曝光了一个重磅消息,那就是赵昀除了兄弟姐妹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出身的问题,而被隐瞒了身世,但却与赵昀一同长大成人。 朝中的大佬们本不会注意到赵宗昌,只是后来,官家喝醉了之后,亲口向一名宦官说起过这个事情,并提到了赵宗昌的名字。 这名宦官也是深谙圣意,因为赵昀经常喝醉,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这名宦官还是分得清楚的。 所以他很快就知道,官家赵昀是假借喝醉,要将这件事点一下,于是这名宦官便在“无意”之中,让中书舍人听了这个秘密,政事堂的相公们知道后,便将籍籍无名的赵宗昌,慢慢提拔了上来。 而因为这件事,那名宦官得到了官家赵昀的赏识,很快就成为了内侍省的押班太监,那人就是现在的王念恩。 由于赵宗昌没有封王,甚至没有公开过他与官家之间的关系,官家也没有亲口承认过,所以大家也都不敢以王爷的规格来面对赵宗昌。 但没有公开并不代表他就无权无势,赵宗昌虽然品秩不高,但总不能以下官称之,所以官场上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通常称呼赵宗昌为十四先生。 这个称呼传到官家耳中之后,官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开心,而提出这个称呼的人,便是眼下如日中天最为炙手可热的大奸宦董宋臣! 王念恩身为官家身边的亲信太监,称呼赵宗昌为十四先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赵京尹颇有后台背景,又当过京官,还在提刑司和转运使司担任过高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茬。 可他却只是颇为冒犯地称呼赵宗昌为赵通判,也难怪他要穿着官服了,这分明是用官位来压一压赵宗昌了! 杨璟从这简单的打招呼里头,便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赵京尹敢对赵宗昌如此不敬,为何要与王念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闹的哪一出? 而且杨璟暗中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之后,很快就得出了个让他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结论来! 杨璟也不敢太快下结论,趁着赵宗昌与王念恩寒暄之际,又看了看那些禁军。 但见得这些禁军之外,还有约莫十二个护卫,冷冷地站在赵京尹的身后。 他们虽然没有穿着铠甲,只是寻常的布衣劲装,但左右腰间统一悬佩着两节又长又粗的大竹筒,这大竹筒用黑布包着,显得有些怪异。 杨璟盯着这些护卫看了一会儿,那些护卫似乎也察觉到杨璟的眸光,为首一名朝杨璟扫了一眼,杨璟当即心头一紧,那人的武功也该当是非常不俗的! 杨璟不由想起刚刚进入皇城司之时,李彧向他说起过的一些知识,其中便专门提到了官家的私人护卫。 当然了,这些内廷里头的事情,通常是不得议论的,但当时杨璟给李彧戒了毒瘾,让李彧重获新生,李彧这个皇城司的老油子,便将一些不该杨璟知道的事情,也都说与杨璟知晓。 据说官家身边有着一群私人死士,名唤内等子,乃是大内禁卫之中的禁卫,时刻护卫着官家的安全。 在官家出行之时,这些内等子便是官家最重要的护卫力量,举行重大庆典或者活动之时,更是如此。 官家带在身边的内等子一般有二十四名,是最贴近官家的禁卫,没有之一,身手武功自不消说。 而这些内等子都精通相扑之术,平日里也会表演相扑,以供官家观赏,这些内等子的标志性兵刃,便是两根重达数十斤的精铁金刚杵! 杨璟见得这些护卫左右腰间那又粗又长的长筒,这才推测出来,这十二个人,只怕就是当今官家身边的大内侍卫高手,内等子! 虽说赵京尹出使大理算是目今备受关注和重视的一件事,可也不至于出动内等子啊! 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玄机不成? 第三百六十三章 闹剧一场不过尔尔 杨璟正打量着这些内等子,赵宗昌那边已经与王念恩赵京尹谈完事情,但听得他朝杨璟道。 “本官素知杨大人擅长破案,如今圣旨遭抢,乃是天大的要紧事,还望杨大人能够与本官进驿馆去勘查一番。” 杨璟闻言,这才将目光从内等子身上收回来,朝赵宗昌拱手点头,由王念恩和赵京尹领着,走进了驿馆。 见得王念恩和赵京尹走在前头,杨璟便轻轻扯了一下赵宗昌的衣袖,朝他压低声音道。 “赵大人,圣旨根本就没有被抢!” 赵宗昌微微一愕,但很快就轻叹了一声,只是摇头,示意杨璟不要理会。 杨璟见得赵宗昌如此,心里也只是轻叹一声,来到了王念恩的房间。 这王念恩一走进房间,便朝杨璟道:“杨大人,听说你负责矩州地界的缉捕之事,这反贼没抓到也就罢了,竟然给人袭击洒家,还抢走圣旨,你可知罪!” 杨璟眉头一皱,本想反驳,因为这件事分明就是无中生有,而且证据确凿! 可杨璟一想到赵宗昌先前的叮嘱,再加上赵宗昌刚才的回应,杨璟也就闭口不答了。 果不其然,赵宗昌真如先前所言,凡事都有他顶下来,当即朝王念恩道。 “王太监,此事还有待查实,不如让杨大人先勘查一番如何?” 王念恩也收敛了神色,朝赵宗昌道:“十四先生,奴婢也是急坏了,这些个贼子也实在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潜伏在驿馆里头,打了奴婢一瓜子,抢了圣旨就跑,这乱糟糟的局势,怕是官家也很不舒心了...” 赵宗昌闻言,也不再坚持让杨璟勘查先生,而是朝王念恩道:“大太监说的是,某身为通判,眼下也是焦头烂额,出了这等事,实在是某之过错,不过这事情终究是发生了,追究下去也需要些许时日,可出使的事情又耽误不得,但不知大太监可有补救的法子?” 王念恩听得赵宗昌如此一说,当即露出笑意,但很快就收敛了,反而朝赵京尹悄悄递了个眼神。 赵宗昌见得此状,又转向赵京尹道:“赵大人若有良策,可要帮一把,某定当不忘赵大人的人情...” 听得赵宗昌将姿势放得如此低,赵京尹也颇有些优越,当即朝赵宗昌道:“赵通判言重了,大家同朝为官,自然相互扶持,再说了,负责缉捕盗贼的,该是杨大人,赵通判又何须如此呢。” 赵宗昌见得杨璟不为所动,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心下也安稳了,当即朝赵京尹道。 “杨大人才华不凡,破案侦缉又是一把好手,相信很快就能抓住那贼人,但那贼人既然敢抢圣旨,怕是有备而来,就怕会将圣旨毁去,若真是如此,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所以抓贼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咱们不如先想想圣旨的事情...” 听得赵宗昌如此说着,似乎想起杨璟那惊为天人的破案能力,赵京尹和王念恩相视一眼,也有些迟疑起来。 过得片刻,才听得王念恩道:“实不相瞒,这圣旨的事情嘛,确实有得补救,但杨大人年轻气盛,做事鲁莽,今遭出了这档子事,有咱们几个帮着填补,可要跟着赵京尹赵大人出使,万一再出个纰漏,可就没甚好补的了...” “王老公,你这话可就说得有些难听了!”杨璟闻言,双眸一亮,顿时往前一步,这一路杀伐积攒下来的杀气如潮水般压过来,王念恩和赵京尹竟然寒毛炸起,双双往后退了一步! 门外的内等子首领似乎察觉到了杨璟的杀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杨璟的身后! 赵宗昌见得剑拔弩张,又看到王念恩和赵京尹脸色发白,当即拉住杨璟,笑着道。 “诸位稍安勿躁,杨大人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今遭出使又只是副使,凡事有赵大人做主,能坏甚么事,赵大人,你说不也不是?” 赵京尹见得赵宗昌出面,又言明杨璟不会插手他的事情,这才色厉内荏地冷哼道:“不会坏事便一切好说,需知今番出使,事干重大,关乎国家体面,咱们也是丑话说在前头罢了!” 见得赵京尹如此说着,那内等子才微微挪步,站在了一旁,赵宗昌也是松了一口气,朝王念恩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先把圣旨之事解决了吧。” 王念恩下意识看了看杨璟,咽了咽口水,不禁在想,这才短短半年多时间,当初在巴陵之时,杨璟还只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小推吏,即便最后吃了点小亏,也不敢与他王念恩脸色看。 可如今才半年多过去,杨璟竟然养出如此凶戾的一身杀气,一句话一个眼神竟然连内等子押班都给引了进来,真不知道这杨璟半年内都经历了些什么! 心中如此想着,王念恩也就干咳了一声,反正他们只是借此机会警告一下杨璟,让他识趣一些,而从赵宗昌的表现来看,他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眼下是收场的最佳时机了,当即开口道。 “这圣旨嘛,说是被抢了,也确实被抢了,但认真计较起来,却又不是被抢...” 王念恩如此说着,赵宗昌脸色也就有些不太好看了,王念恩赶忙解释道。 “十四先生该当知晓,予等传旨之时,通常会让中书誊录一份,宣读的便是誊录那一份,上头是没有用宝的,真正的圣旨则是传给节制人收藏的,那一份才是真正用了国玺大宝的真圣旨...” “今日被抢的正是那份誊录的,至于真正的圣旨,还在老奴婢手里,这也是官家圣明,礼部的规矩虽然繁琐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用处的...” “也就是说,被抢的只是誊录的圣旨?”赵宗昌面露惊喜地问道。 “正是如此...”王念恩点头答道。 “如此说来,那便好办了,我看明日还是照常宣旨吧,至于追查贼人之事,便交给杨大人,杨大人出使之后,这件事便交给本官,二人应该信得过本官吧?” 王念恩和赵京尹相视一眼,而后朝异口同声道:“那便拜托十四先生了。” 这一次,赵京尹也没敢再称赵通判,而是老老实实与王念恩一般,称呼赵宗昌为十四先生。 赵宗昌见得二人答应下来,便带着杨璟走出了房间,离开驿馆,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杨璟却一直沉默不语,他其实已经想通了这里头的猫腻。 圣旨根本就没有丢,王念恩虽然捂着额头,但屁点事都没有,更遑论他衣袖上的撕痕是由下往上的,分明就是自己撕的,如果是贼人争抢所撕,撕痕应该是由上往下才对! 再说了,那些个内等子乃是皇帝身边最为高强的侍卫,适才杨璟试探了一下,连杨璟释放一些杀意,那虞侯都能够察觉到,第一时间出现在杨璟身后,也就别说有什么贼人能够进来了。 不夸张的说,这矩州地面上,除了魏无敌等少数高手,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胜得过宗云,而杨璟的功夫也早不是吴下阿蒙,能够赢过杨璟的,也并不多。 更何况除了这些内等子,外头还有数十禁军,试问那些个老老实实跪在驿馆外头的人,又有谁敢联合外贼,即便那个外贼早早就潜伏在驿馆里头。 圣旨到手之后,他也根本不可能从内等子和殿前司禁军手里逃脱出去! 所以圣旨根本就没有丢,这只不过是王念恩和赵京尹蹩脚到了极点的闹剧罢了! 赵京尹曾经担任过荆湖北路提刑司的提举,不可能对破案一无所知,更不可能不清楚杨璟的破案能力。 他们之所以明知道破绽明显,根本无法瞒过杨璟,仍旧还要演这么一出,是因为他们要对付的根本就不是杨璟,而是赵宗昌! 杨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选择了沉默,过得许久,才看了看赵宗昌,轻声叹息道:“赵大人也着实不易啊...” 赵宗昌没想到杨璟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想了想,只能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若说破案能力,赵宗昌自然是不如杨璟的,但要说到官场的道行和政治嗅觉,十个杨璟也比不上半个赵宗昌。 他很清楚,圣旨确实是传给杨璟的,但圣意,却是传给他赵宗昌的! 这就是为何宗室不得亲政的原因了,但凡你做出些许成绩,便一定会引起官家的忌惮。 赵宗昌虽然格外低调,但确实想要为百姓做些实事,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来西南这种穷乡僻壤。 而也只有来西南这种地方,才不会引起官家的忌惮,也能够远离官家,不让朝臣用他来做文章,让官家感到难堪。 可当他做出一些政绩之时,却偏偏出了投降韦镇仙这样的谣言,如今他这个通判可谓掌控矩州,成为了名符其实的矩州之主,官家让王念恩和赵京尹试探一下,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如果赵宗昌与杨璟揭破此事,将王念恩和赵京尹反击回去,丝毫不留情面,展现出强势的姿态来,那么便会让官家更加的忌惮。 这件事根本就无关真相如何,他们要的,只是赵宗昌的态度! 即便明知道是被冤枉的,仍旧要低头认错,仍旧要服服帖帖,这才是官家想要的那个赵宗昌,这才是官家想要看到的结果! 赵宗昌无法看破王念恩身上的那些痕迹,但他知道,自己的人绝对没有问题,驿馆也没有问题,问题只能出自于王念恩和赵京尹身上。 因为当初他离家赴任之前,官家便送了三名内等子,用来保护他这个弟弟,而那三名内等子,就在驿馆前面跪着的那些人当中! 官家对他的感情是真的情同手足,不,他与官家也是真正的手足之情,但他也知道,官家需要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许多事情也都是迫于无奈。 在官场混迹越久,他就越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选择了息事宁人,才选择了低头认错。 所以当他听到杨璟那句话之时,赵宗昌也是思绪万千。 即便再苦,即便受到再多的非议,他仍旧想要替官家守好西南国门,仍旧想要经营好这片土地,即便韦镇仙和白牛教不造反,他与林文忠也迟早要将这些毒瘤拔除,这是他真心想要为皇帝兄长所做的事情! 人都说皇家无亲情,赵宗昌表示相信,但他也知道,脱下了龙袍,赵昀仍旧会将他当成那个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五里小坐静待天使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因为天气回暖,结痂的伤口又痒得难受,宁春郁甚至不敢晒太阳,只能坐在竹椅上,微微闭目,相伴多年的妻子便在前面给他点茶,妻子的贴身丫环正捧着一本书,小声地读给他听。 在宋朝,关扑,也就是赌博,已经成为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非常热衷的一件事,还有蹴鞠,也就是踢圆,同样风靡全国,再加上相扑,也都是喜闻乐见的竞技运动。 当然了,像宁春郁这样的文人,最喜欢的项目,终究是斗茶。 茶文化到了宋朝已经发展到了极致的高度,至于斗茶嘛,最关键也是比斗的主要技巧,便是点茶。 从宁春郁妻子点茶的功夫来看,这位风韵犹存的夫人,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只是不知为何会跟着宁春郁这个没能补缺当官的同进士。 如此坐了小半个时辰,妻子和丫环便给宁春郁穿戴整齐,宁春郁看了看小丫环手里的冠,迟疑了片刻,还是摆了摆手,只束了一方巾。 之所以选择今日出门,是因为衙门那边来人通告,说是今日有圣旨要到,城中官员文士乃至城乡耆老都需要出城接旨。 虽然身子骨仍旧不太利索,但宁春郁还是决定步行,可当他走出宅邸之时,却发现早有两人抬着滑竿,在门口等着了。 “你们是?” “宁先生,我俩人是衙门的老爷让过来的,要接宁先生到衙门去,再跟老爷们一并出去接旨...” “让我到衙门去?”宁春郁不由有些疑惑,毕竟自己并非官场中人,早先州府的书院选拔助教,也没有选上他宁春郁,再者,他在文坛上也算小有资历,即便选上,他也不可能去当一个小小的助教。 这些年来,他只是专心守着自己的小学堂,说不上桃李满天下,倒也有几个得意门生,不过确实跟官府来往不多了。 这滑竿其实就是两根竹竿,上头绑着一个座椅,竹竿弹性好,韧性足,能够缓冲颠簸,坐在上头倒也舒适。 只是宁春郁一直有些纳闷,早在宁西军攻城的那天早晨,先是两个人将他从城头救下来,刚安置好,便将城门给炸开了,而后又将他送回家,并保护着他的家人。 宁春郁本以为自己今番死矣,却没想到大难得脱不说,衙门方面还不断派人来慰问,所谓无功不受禄,宁春郁虽然吃了些苦头,但那都是韦镇仙的蛮兵所为,在战乱中受难的人不少,宁春郁也不认为所有人都能够享受这等待遇。 所以当他接二连三询问那些公人,到底是哪位官老爷指派他们过来,为何要如此优待他,而这些公人却语焉不详之后,他便拒绝了这种优待。 今日他本不想坐上这滑竿,但想着到了衙门之后,便能知道到底是何人对自己这般优厚,他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到了衙门之后,他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不少文坛的耆老,也都坐着滑竿,陆续来到了衙门。 大家在二堂里头吃了一会儿茶,由于都是文坛圈子里的人,大家常常聚会,吟诗作赋,钻研文章,也都熟悉,并无太大的生分。 坐得一会儿,便有人来请,说是官员们已经准备妥当,烦请大家伙儿一并出城去接旨了。 宁春郁便随着大流,与诸人一道走出了衙门,但见得前头一顶绿尼轿子,想来该是通判赵宗昌的,其他官员也没这个待遇,一路逶迤便出了城门。 城门内外的道旁,也已经聚集了不少民众,虽然都是被坊正和里长摊派过来的,但由于迎接圣旨这种事并不多见,而且民众普遍有着畏官心理,对圣旨长什么样,到底还是有些期待的。 里头甚至有些人不为了看圣旨,就为了看看传说中的太监,到底长什么模样。 毕竟这里可不比临安等大城市,难得见到天使,所以即便天光大早就让人拎出来,但众多民众的情绪还是十分高涨的。 宁春郁心中有疑惑,不由多看了几眼,但见得小轿里头除了矩州通判赵宗昌之外,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也看得不甚清楚。 到了城外的五里亭之后,队伍便停了下来,宣旨的天使自持身份,自然要摆足了架势,该等还是要等。 小轿里头的通判赵宗昌大人与另外一位,已经下了轿子,就在五里亭里头坐着,随行之人摆上茶具,慢悠悠沏着茶水,想来也知道要等待不短的时间。 无论官员文人亦或是乡里耆老,对这种官老爷做派已经见惯不怪,人又是传旨的天使,等一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些胆大或者自认身份清贵的文士,便跟着一些个本地官员,到亭子周围站着,时不时还能与通判大人说上几句话。 宁春郁并非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之人,若是年轻时候有缺可补,试问谁不乐意当官,且不说为民做主这等高高在上的话,单说十年寒窗,可不就是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 只不过在民间教书多年,宁春郁当官的心思也淡了,性子更加的洒脱,一味只是做文章,教书育人,对官场已经没有太大的期许。 若是往常,他绝不会跟着这些人,主动凑到亭子里,可这段时间他受到的待遇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要知道那些人完全可以不救他,而是直接炸开城门,毕竟夺取一座城池,比救他这么一个老书生,可要重要太多。 若没有那两个人及时将他救走,慢说炸城门的会将他炸死,单说宁西军攻城,两军对垒之时,便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他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救他,到底是谁在对他好,君子从来不会受之有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分辨清楚的。 于是他便稍稍靠近了亭子,此时前头的人正跟通判大人聊些临安城最近风行的诗词,其中一人似乎在临安游历归来,正摇头晃脑地吟唱着。 接着又有人拿出书信来,说是有临安的文友,鸿雁传书,里头也有一些诗词对仗,在临安名声也不小,又唱出来与众人品鉴。 赵宗昌是个风雅之人,期间也不吝点评,这枯燥的等候时间,也就变得融融恰恰的。 宁春郁对这些诗词也并非没有兴趣,只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赵宗昌旁边那个身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背影给了宁春郁一种很是亲近的直觉,由于看不到正面,宁春郁不禁往前挪动,挤进了人群。 岂知他身子本来就有伤,让人擦碰了一下,正好踩到了前头一人的脚跟! 那人正对着赵宗昌唱着一首词,情绪酝酿得极好,都快把自己给唱哭了,谁想竟然让人踩了一脚,当即就叫了起来! 众人都望向了宁春郁,见得是城内小学堂的春郁先生,有人鄙夷,有人惊讶,也有人疑惑。 那些个鄙夷的,自然是看不起宁春郁终究没能踏进官场,而且也只是个同进士的出身,惊讶的则因为知晓宁春郁还是非常有底蕴的,只是命途不济罢了,而迷惑的那些人,则因为清楚宁春郁很少会凑热闹,今番不知为何如此失态。 小小的骚乱也引起了赵宗昌的注意,可他发现宁春郁眼睛直勾勾的,却并非盯着他,扭头一看,便见得杨璟已转过身来,正微微笑着。 “是你!”宁春郁也不理会那个被踩的文士,满脸惊讶和难以置信地盯着杨璟,这可不是那个在城门口给自己鞠躬行礼,将木牌上的别字改正的年轻人么! 杨璟呵呵一笑道:“老先生久违了,请进来亭子一叙可好?” 宁春郁并不认识杨璟,那些个文人也都不认得,但官员们可是非常清楚杨璟来头的! 皇城司的提举办事官,那可是官场上少有人敢惹的角色,若非如此,素有官场鬼见愁之称的通判,又岂会对杨璟如此恭敬! 文人们早就看杨璟不顺眼了,这人分明是个武将的穿着,却与赵宗昌平起平坐,实在让人有些忿忿,毕竟大宋朝武将并不是很受待见。 宋太祖赵匡胤当初就是黄袍加身才从后周皇帝柴荣手里夺了中原,他深知五代十国时候,武将就是祸乱的根源,所以才听了元老宰辅赵普建议,杯酒释兵权,而赵普也称为赵匡胤身边为数不多甚至硕果仅存的元老级人物。 顺口说一句,如果记得没错,这位赵普,便是半部论语治天下那位老哥了。 由于这样的渊源,所以大宋朝对武将极其防备和警惕,武将也备受鄙夷,整个大宋朝武将地位最高的,便是先前提及过的狄青狄汉臣,做到了枢密使的至高位置。 可惜这位英雄当上了枢密使,三天两头被文人骂,又说他家里红光冲天,又说他家的狗头上长角之类的,这些可都是帝王之相,暗示着狄青这是准备要走黄袍加身的老套路了! 于是官家最终还是没能顶住非议,枢密使的位置还没坐热,职权被其他相公架空了不说,后来还是下了台,没得两年,便郁郁而终了。 即便到了南宋朝,议和的声音也比主战的声音要更多更强,虽然联合蒙古灭了金国,但当今官家还是将淮河以北的地方割让给了蒙古人。 这就是文人当国武将衰败说导致的一系列问题了。 之所以提起这些,只是想说,这些文人虽然认不得杨璟那一身皇城司官袍,但作为文人,他们对武将有着天生的排斥和鄙夷,他们对杨璟绝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全然没将通判赵宗昌放在眼里,更没有将他们这些文人放在眼里,甚至对他们的诗文唱和没有半分兴趣,竟然会邀请宁春郁这个老头子到亭子里头! 试问在场这么多人,官员也有,文人更多,谁能与赵宗昌同坐?!!! 可让人更加惊讶的是,通判赵宗昌大人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朝宁春郁点了点头,露出鼓励的微笑道。 “原来是杨大人的旧识,诚请老先生进来坐一坐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对谈夫子邀约教谕 宁春郁也算是养望多年,本该宠辱不惊,可五里亭内便只有矩州通判赵宗昌和这位年纪轻轻却连赵宗昌都只是平起平坐的杨大人,其余佐贰官等,全数守在亭子外头,连耆老们都只是衙役们撑起挡风防尘的布幔,搭了个凉棚给他们歇息。 然而他宁春郁却被邀请到亭子里头来,赵宗昌言笑晏晏,杨璟更是礼数周全,这可就让他有些诚惶诚恐了。 不过他已经无心仕途,毕竟少了许多利益牵绊,本身又已经看淡了人情世故,也就没那么多忌惮,渐渐也轻松了下来。 杨璟给他斟了杯热茶,待得宁春郁抹去茶沫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 “夫子受苦了…” 宁春郁知晓杨璟所言乃是城门口受辱之事,想起这些天来受到的优待,知道是杨璟在指派的人,当即拱手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世道崩坏了,百姓又有谁能幸免,老朽只不过运气差了些罢了…” 宁春郁话刚开口,当即醒悟过来,这话说得有些愤慨,对面可都是朝廷大官,终究是有些难堪,不过杨璟和赵宗昌似乎都没有明显的反感,宁春郁才放心下来。 “老先生所言甚是,只怪本官无能,没能保得一方太平,本官有愧诸多父老乡亲啊…”赵宗昌诚恳地说道。 宁春郁赶忙起身道:“通判大人言重了,虽然城破,但通判大人为了矩州百姓,能够忍辱负重,不惜个人安危,严令约束,使得叛贼无法伤害平民,这是天大的功德,又何愧之有!” 宁春郁如此举动,也让赵宗昌心生感激,毕竟能够有人理解自己,没有将自己当成投降叛贼的懦夫,这便是赵宗昌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起初他也不明白杨璟为何要如此高调地将这老夫子召到亭子里头来,见得宁春郁谈吐有度,举止有礼,不卑不亢,颇具文风,心里便也释然了。 但见得杨璟让宁春郁坐下,而后话锋一转,朝宁春郁说道:“本官素知老夫子学识渊博,有个问题斗胆问一问,还望老夫子不吝赐教。” 宁春郁连称不敢,杨璟摆了摆手,朝他问道:“夫子可知这西南地界汉时曾是夜郎国人生养之地?” 也不知为何,宁春郁脸色顿时有些发白,神色颇为不自然,这倒让杨璟有些意外了。 “老朽也读过一些书,照着典籍记载,夜郎国确实存在无疑…”宁春郁略略停顿,有些谨慎地答道。 杨璟听得此言,突然觉得宁春郁的表现有些太过古怪,便稍稍将上身凑了过去,盯着宁春郁道:“那先生可知这夜郎国的后裔,仍旧躲在矩州地界而隐世不出?” 宁春郁的手微微一颤,茶水便抖了一些出来,啪嗒啪嗒落在桌面上! 杨璟本只是想跟宁春郁谈一谈这件事情,如果宁春郁能够接受,便让宁春郁负责教授夜郎人读书认字和说官话,让他们尽快熟悉和适应地面的生活。 他甚至还跟赵宗昌商量过,一旦夜郎人安置到地面来,便特设矩洛书院,专门收容夜郎人,除了授学之外,还能将夜郎人的一些风俗给考据和传承下来。 而杨璟已经调查过,宁春郁的学堂收纳了很多蛮族人的孩子,心胸广阔,能够将蛮族子弟与汉家郎儿平等看待,堪称有教无类,这也正是杨璟看中他的地方,是宁春郁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 虽然收容蛮族孩童读书,让宁春郁受到不少非议,也让文坛里头的一些人对他产生鄙夷和轻视,但宁春郁并没有放弃,而宁春郁被那个叫麒麟的孩子捅伤,被其他蛮族小孩拉扯羁押,绑在了城门口,也使得他成为了文人们的笑话。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佩服他这种“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大爱之举。 杨璟本想着,先跟他说一说夜郎人的情况,如果他同意下来,便让他担任矩洛书院的教谕,往后专门负责夜郎人的教育问题。 可没想到宁春郁却表现得格外紧张,这不由让杨璟感到惊诧和疑惑,于是杨璟便进行了试探。 当茶水溅落之时,杨璟便看得出来,这位宁春郁,之前一定知道夜郎人的存在! 按说宁春郁潜心修学,对西南民俗风情研究造诣很深,甚至懂得多种蛮族土著的语言,知晓夜郎人的存在,也并不奇怪。 但问题是,夜郎人已经由地面改为穴居,几乎完全与世隔绝,宁春郁又如何得知夜郎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心头一震,因为夜郎人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或者说,并非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过天坑,在杨璟的印象里,起码有一个人是离开过天坑,并学习了官话,学会了耕作防治和百家技艺! 见得宁春郁不说话,杨璟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起来,他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夫子,本官已经发现夜郎人的藏身之处,而且还打过不浅的交道…” 宁春郁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双眸陡然一睁,颇为震惊地问道:“杨大人所言当真?!”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将自己在天坑底下世界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为了减少宁春郁的敌意,杨璟还特意提起自己与夜郎人的交情,并看了看赵宗昌。 赵宗昌也看得出杨璟的用意,宁春郁也确实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别的不说,单说五里亭外头那些人,对宁春郁又鄙夷又嫉妒的目光,便足以让赵宗昌认可宁春郁。 因为赵宗昌知道,一个人能够招来别人的嫉妒,说明他有着让人嫉妒的才华,没有才华的人,又岂会让人嫉妒? 于是他便接过杨璟的话头,将打算迁置夜郎人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并谈起杨璟钟意于让他宁春郁来担任教谕。 宁春郁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找到了夜郎人,而赵宗昌竟然打算将这些人迁置到地面上来,若真能办成此事,那可就要轰动朝野了! 而身为矩洛书院的首席教谕,如果能够做好,那他宁春郁可谓枯木逢春,想要得个大器晚成的盖棺定论,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宁春郁也很清楚,这么大的一桩事情,里头决计会牵扯到政治上的诸多争斗,若赵宗昌无法一人坚守,往后也是一大摊子的麻烦事。 当然了,即便他答应下来,也不过是个教谕,左右不了大局走向,可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 “此事任重而道远,老朽才疏学浅,实在无法胜任,二位大人还是另寻高明吧,这五里亭外,可谓人才济济,并非老朽妄自菲薄,亭外之人,比老朽更有资格担任教谕一职…” 杨璟朝亭外看了一眼,而后直视着宁春郁道:“本官想问一问夫子,如果夫子能够答上来,本官绝不再提起此事。” 宁春郁眉头一皱,只听得杨璟指着亭外那些文士,有些不屑地问道。 “这里头确实都是名士骚客,也有穷经皓首堪称大儒之人,但这里头,可有人敢像夫子这般,学习土话,教授蛮人?可有人能够放下身段去学习土族技艺,研究土家风俗人情?可有人真的能够将这些外族人,平等视之,不问出身,只做学问?” 杨璟如此一说,非但宁春郁,连赵宗昌都有些惊愕,细思起来,再看看干瘦清矍的宁春郁,赵宗昌似乎更加明白,为何杨璟独独会看上宁春郁了! 因为宁春郁和杨璟,还有他赵宗昌,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他们都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都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量和气魄! 宁春郁确实回答不了杨璟的问题,因为这是他一直在努力的一件事,甚至他早已将之当成后半生的事业来做,如果不是韦镇仙的叛乱,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致死都愿意教授这些蛮族的孩子,看着他们摇头晃脑地读着书册,写出稚嫩的字迹,有些别扭生涩地给先生行礼,便是他宁春郁最大的成就!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毁了,因为韦镇仙的反叛,汉人与蛮族的关系再度陷入冰点和危机之中,他想要再教这些土人,也不太可能了。 再者说了,麒麟那孩子以及其他的学童,对他这位父子的所作所为,也让他心寒,让他觉得自己再怎么教,这些土人终究本性难移,这已经让他心灰意冷,又如何再有勇气教夜郎人的孩子? 然而杨璟的问话还没有结束,他将宁春郁的内心挣扎和表情上的纠结看在眼里,也知道宁春郁那种失落和伤感。 为了给宁春郁打气,让他再度生出自信来,杨璟又问道:“试问夫子,这亭外之人,又有哪个,曾经教过夜郎人?” 赵宗昌听得杨璟此言,也不由一愣,心说这外头的人没教过夜郎人,他宁春郁也没教过啊,但很快他就充满了震惊! 因为杨璟的言外之意乃是在说,他宁春郁与别人不同,他宁春郁是教过夜郎人的啊! 宁春郁双手一颤,端着的茶盏匡当当乱响,宁春郁惊愕万分地朝杨璟失声道:“大人…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杨璟拍了拍宁春郁的手,后者的情绪也平稳了不少,杨璟这才呵呵笑道。 “因为本官领教过夫子那位女弟子的手段,才更知道夫子一定能够将这些夜郎人教好…夫子或许不知道,你的那位女弟子,在夜郎人里头,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比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还更有声望,先生教了个好弟子…” 杨璟所说之人,自然便是夜郎人的大贤者了! 宁春郁听得杨璟如此一说,终于低下头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将手中茶盏敬了杨璟和赵宗昌,一饮而尽,轻轻放下茶杯道。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二人大人所托!” 杨璟分明看到,因为韦镇仙叛乱,因为被自己的学生所伤而落寞颓废的宁春郁,眼中又涌出了生机与期许! 赵宗昌从这场谈话之中,对宁春郁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对于宁春郁担任未来矩洛书院教谕之事,也就更加没有异议,更难得的是,他也从这件事,越发了解杨璟的为人了。 而此时,五里亭前方的官道上,蹄声隆隆,风尘翻滚飞扬,宣旨的仪仗,终于是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宣旨完毕开始正事 许是先前打过了交道,赵宗昌和杨璟又有些服软的意思,赵京尹和王念恩如今又摆足了架子,宣旨也进行得格外顺利,那位礼部官员也要跟着杨璟赵京尹前往大理为使者,又收了赵宗昌好处,是故也多有提点,杨璟等人也没闹什么笑话。 此时杨璟才知道,那位礼部官员名唤郑卓群,心下也暗暗记下了这名字。 至于圣旨,杨璟是没太大的印象,此时朱熹的理学大当其道,科举场上已经开始有了八股的雏形,朝廷邸报乃至于制文圣旨之类的,写的都是四六骈文,对仗工整,有腔有板,杨璟只听得个一知半解。 这宋朝人还是比较开放的,正式文书虽然引经据典并不少见,但也有很多人用的是大白话,一些个武将呈递的奏章也都是大白话,据说当时中兴四将里头的张俊,给皇帝上奏章都是“我懑”如何如何的,这我懑就是我们的意思。 皇帝毕竟也是人,后世不也调侃清朝那位皇帝动不动就御批“朕知道了”之类的大白话么。 杨璟听了圣旨之后,竟然没明白自己到底得了什么封赏,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术业有专攻,古文这种东西,杨璟也不打算专门去学,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最后他悄悄问了赵宗昌,才知道官家封他为渠县男爵,权知西南诸路巡检观察公事,并授予枢密都承旨,任命为副使,协助赵京尹出使大理。 杨璟对大宋官制也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这渠县男爵是封赏给他的爵位,这爵位可是实打实的好处,男爵虽然只是从五品的爵位,但能够被授予爵位,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了! 所谓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到了最高便是国公爷,那可是天大的荣耀,被授予爵位,那是人人艳羡不来的浩荡皇恩了!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嘴,国公爷上头还有一个爵位,那便是郡王,北宋时的童贯,是个太监之中的异类,无论功过毁誉,这位都是以太监身份异姓封王的厉害角色,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爵位是可以享有封地和食邑的,也就是说,杨璟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可以一年两季收取领地范围内的佃租和赋税,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杨璟现在是个小领主了! 除此之外,权知西南诸路巡检观察公事,乃是给杨璟特许的一个官职,是官家临时委派的差事,品秩等同于正五品的观察使,负责巡视西南各地,无论钱赋刑名军事,都可监察,有点中央下派地方巡视组的意思。 这个官职应该是根据杨璟在矩州的表现,才授予下来的,这官职并非虚头巴脑的荣耀头衔,确实有些权柄捏在手里,但如果太将这官职当成一回事儿,也不太现实。 总之皇帝的意思就是,你在西南的功劳皇帝我都看在眼里了,往后西南那一片儿的事情,就由你帮着皇帝老子我好生盯着一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枢密承旨只是个正六品的官职,具体干些什么呢,大概就是在枢密院和皇帝之间跑跑腿,传递一下文书之类的一个官职。 枢密院乃是宋朝主管军事的部门,但凡战时,枢密院就会忙活起来,而且东西两府里头,枢密院是个极其重要的部门,早先说过狄青曾任枢密使,就是这枢密院的老大了。 通常要出使别个国家,而且有关战事的,使者的官职也不会太高,需要考量的因素也有很多,比如你个宰相去出使,太看得起对方,反倒让人看轻,随便提拎一个芝麻小官出去,又显得没诚意。 所以索性找一些类似枢密承旨之类的官职,有点位卑权重的意思,身份不高,但必要的时候也能做主拿主意。 切莫小看了杨璟这些个五品六品的封赏,要知道在大宋官场仕途上,晋升是格外困难的一件事情,没有平叛或者出使,又或者治理天灾之类的特殊功劳,只能老老实实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熬资历。 杨璟早先的皇城司身份,那是带有隐秘性质的,可惜最后让白牛教给揭穿了,说起这个皇城司的差事官,也算是拥有做密探的才能,因为特殊才能才招进来的。 杨璟毕竟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巴陵县刑案推吏的职务,已经算是顶了天了。 眼下半年多过去,因为在矩州的功绩,非但被授予正式官职,甚至还授予了爵位,这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了! 也亏得这些人不了解杨璟的出身和经历,若五里亭外那些人知道一年前杨璟还是个被四处追查的落水失踪者,更是在苗寨里头长大,那可真真是让人咋舌不已的稀罕事儿了! 也慢说那些外行人,单说赵京尹这样的典型官员,出身纯正,可谓根正苗红,又当过提刑司和转运司的高官,算起来应该算是副省级的高级干部了,可连他都没有被授予爵位。 这可就难怪他会对杨璟各种羡慕嫉妒恨,而王念恩更是在场之中感受最深刻最真切的一个人! 早先他与御医齐悬济到江陵府,杨璟还只不过是个刑案推吏,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如今再见面,杨璟已经敢朝他瞪眼了,非但如此,还得了官家如此青睐看重的官职和封赏,只要他王念恩还没傻掉,也不敢再对杨璟随意拿捏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看赵京尹,这位哥哥可还想着依靠出使这差事来一步登天,甚至早早就筹划着如何利用杨璟,王念恩已经开始替赵京尹捏一把汗了。 反正今次他来宣旨,最主要的是让赵京尹配合着,试探一下赵宗昌的忠心,眼下目的达到了,圣旨也传到了,自然是大功告成,出使可就没他这个大太监什么事了。 再者,他之所以被放到西南来传旨,也是情非得已,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官家最为宠信的第一宦官,再不干出点实事来,就会让董宋臣彻底排挤出内宫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再与杨璟这等炙手可热的人物为敌,说不得时机合适的话,还要跟杨璟好生亲近亲近才是呢。 宁春郁本来对杨璟的官职还不太清楚,便是亭外那些文人们,对江湖武林的事情也不甚了解,虽然听说过横空出世的张本灵和杨本初,却并没想到杨璟就是其中之一,更不知道杨璟的法名就叫杨本初。 他们都以为这次接旨的是赵宗昌,虽然赵宗昌也有旨意下来,让他代为署理知州公事,事实上是将整个矩州交给他来打理,至于衙门里头的一些人,也贬黜的贬黜,获刑的获刑,将魏潜的一干残余,算是全数清理干净了。 而还有一道圣旨是需要送到刺史府去的,那是颁给林文忠的林家,表彰林文忠的功绩,朝廷甚至还赐予他一个谥号,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良谥,但已经足以褒奖他的功勋! 非但如此,朝廷还让林勋承袭了父亲的官职,虽然是依照规矩降职承袭,但还是给了林勋从五品防御使的官职,这可算是高级武官了! 这圣旨下来也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总之算是尘埃落定,而王念恩入城之后,又来见了杨璟,传了官家的密旨! 这密旨自然也是口谕,让杨璟继续担任皇城司的绣衣指使,正式授予杨璟随机应变,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 这王命旗牌可堪称尚方宝剑,对六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五品以下官员可就地免职! 当然了,这是官家在放权,是官家极大的信任,杨璟也总不能假公济私仗势欺人,这种王命旗牌只能在关键时候动用,做出的决策也需要慎之又慎,因为事后会经过审断,如果不合理,杨璟也是要受到重罚的。 无论如何,从这些官家的旨意看来,杨璟是终于堂堂正正进入了南宋官场,起点还算颇高,相信朝野上下对杨璟之名,也该有所耳闻,甚至说一时无两也不以为过。 赵宗昌自是让人赠送了厚礼,杨璟也不吝惜这些身外之物,围剿白牛教仙云山总舵之时,收缴的战利品无数,那些宝物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夜郎人也不稀罕,只收了粮食和布匹铠甲刀枪等物资,那些个金银珠宝,倒是让杨璟和宗云给收了,打算用作开宗立派的本钱,毕竟养活一个宗门可不能靠香火钱和四处云游挂单。 此时王念恩展现出善意,杨璟也不好让他难看,毕竟往后想要对付董宋臣,这王念恩也是个不错的棋子,于是便让人送了不少财物给这大太监。 王念恩可算是满意而归,到了赵宗昌那头,也拿到了不少好处,此行虽然有被董宋臣排挤之嫌,但好歹赚了个盆满钵盈。 送走了王念恩之后,杨璟心里也有些踌躇满志的意思,毕竟史书上都说这位南宋皇帝早年是个傀儡,中年想要发奋励精图治,却又北伐失败,割了地给蒙古人,到了晚年又沉迷于酒色,总之算不上英明之主。 可从赵昀对杨璟的重视来看,这位皇帝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也似,到底还是没有彻底昏庸下去,也是想着为国家干点实事的,毕竟这是他家的天下,便是再昏庸,也不会如此挥霍自己的家底。 有了这一层,杨璟也就安心多了,虽然赵京尹是正使,但如果他胆敢做出丧权辱国的事情来,杨璟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如今有了王命旗牌,就更加不惧他赵京尹了! 心里正想着,杨璟突然感到一股危机如寒风穿过门缝一般涌了进来! 手术刀送给了姒锦之后,杨璟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也总不能整日背着螭龙刀四处走动,便又从勘察箱里取了一柄小一号的手术刀,随身藏着,以防不时之需。 眼下感受到杀机,杨璟便将手摸到了腰间,而后打开了房门。 但见得那内等子虞侯一脸肃杀,见着杨璟开门,一掌便压了过来!这可是天字号第一等的大内高手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内等虞侯出手警告 这名内等子虞侯的猝然出手,让杨璟感受到了极致的威胁,他的杀气充盈逸散,很显然并非为了试探杨璟的功夫! 杨璟的心思飞快闪过,这虞侯能够押班内等子,自然是官家最为信任的人之一,而他杨璟刚刚才接受了封赏和任命,从圣旨上也能够知晓,自己是得到了官家信任的。 按说这虞侯实在没道理会杀自己,至于他为何会出手,杨璟始终认为他在试探自己的武功,但问题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这又让杨璟感到非常的迷惑。 无论如何,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杨璟没道理束手就擒或者束手待毙! 这房间太过逼仄,如果继续待在房间里头,杨璟势必会受到压制,再者,只有走出这个房间,杨璟与他的打斗才能引来援兵,因为宗云和董尚志就在隔壁院子里闭关! 如果这虞侯真的铁了心要杀他,杨璟相信宗云和董尚志绝不会袖手旁观! 面对虞侯这一掌,杨璟没有选择躲避和后退,而是摸出手术刀来,暗藏于掌心之中,利用大摧碑手的招式,迎了上去! 虽然暗藏杀招有些胜之不武,甚至有些卑劣,但对待敌我不明的对手,杨璟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毕竟这虞侯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危险! 虞侯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早已看穿了杨璟的心思,掌击便扣抓,一把扣住杨璟的手腕,左手变拳,砸向杨璟的右肋! 杨璟一个转身,左手一记炮拳,横扫虞侯的耳朵,后者并未躲闪,而是偏头躲过,猛然在杨璟背后推了一记,杨璟竟然被推回到房中! 杨璟双脚死死抓住地面,在房间地面上滑出五六步,这才停下来,后背堪堪贴着内室与前厅的屏风。 胸膛气血翻涌,杨璟忍不住喉头发甜,硬生生将一口鲜血咽了下去,后背那雕石底座的木质屏风喀嚓嚓碎裂开来! “就你这般的三脚猫功夫,还想学人家开宗立派?”虞侯毫不掩饰地耻笑着。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一面宽厚的陈年老鼓,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道:“还是关心你自己吧,多管甚么闲事!” 那内等子虞侯听得此话,只觉得手掌温热,稍稍低头扫了一眼,鞋尖上竟然落了一滴血迹,没想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竟然让杨璟划出一道血痕来! “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啊...”内等子虞侯摇了摇头,轻轻捏了捏拳头,肌肉收缩,再无半滴鲜血流出。 杨璟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步罡踏斗,疾行而来,拍出一记大摧碑手! 那内等子虞侯微微抬起眼皮,闪电出手,左手抓向杨璟手腕,右手却扣住杨璟腰带! 杨璟明明将他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却仍旧无法格挡和阻拦,甚至无法躲避! “回去!” 内等子沉喝一声,杨璟身子凌空,便被重新丢回了房间里头! 杨璟半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落地之时用手掌轻轻一撑,如燕子抄水一般,而后重新站住,手术刀却已经落入了内等子虞侯的手里。 “你跟那道士走得太近,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放弃双鱼山宗,安心做你的官吧。” 内等子一边把玩着手术刀,似乎也被手术刀的精良材质给吸引了,一边看都没看杨璟,便不容置喙地如此说道。 杨璟心头顿时一咯噔,这并非内等子虞侯的个人提醒,而是官家赵昀对他的警告! 江湖武林的草莽英雄,大多是不服管制的游侠凶徒,南宋朝廷内忧外患,最不缺的就是以武犯禁的武林人士,各地的反叛也少不了这些武林人的影子,无论朝廷还是官家,对这些武林人从来都没甚么好感。 从韦镇仙叛乱的事情也看得出来,这些武林人士自带干粮参加白牛圣母法会,最终大部分都加入到了韦镇仙的叛军之中,给韦镇仙攻占贵州城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他们是一群无法进入主流社会的人物,但他们又有着自己的野心和生存智慧,还有着寻常百姓所没有的战斗力,他们从来不甘寂寞,作奸犯科且不去说,单说他们对朝廷和官府的敌意,就足够让他们无法得到官家的好感。 在官家看来,这些人是国家混乱的内部根源之一,如果杨璟真想要为朝廷效力,自不该跟这些武林人扯上关系。 再者,便是朝堂上那些个文官,口口声声说甚么君子群而不党,但大宋朝历史上,党争从未间断,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懂得抱团生存,谁个不想有着自己的势力或者靠山? 而大宋朝从头至尾都警惕武将,对武将拉帮结派就更是严厉禁止,杨璟虽然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也确实得到了官家的赏识和满意。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特立独行,双鱼山宗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奠基大典,但已经初具雏形,如果杨璟真的拥有自己的宗门,即便名义上的宗主是张本灵,杨璟也绝对会受到官家猜忌和朝廷的排斥。 内等子说明了来意之后,杨璟总算是安心下来,虽然他杀气腾腾,但最终果然还是警告自己而已,只是他的武功太高,杨璟面对这样的大内高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杨璟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但见得内等子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警惕起来! “跟我这道士走得近又如何,他是我师弟,难道走近一些不应该么。” 宗云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极具穿透性,内等子虞侯猛然回身,身影便如一道残影般闪了出去! 杨璟心头一喜,正要走出去,但见得内等子虞侯已经飞回屋里,杨璟往旁边一闪,那内等子双脚落地,踉跄后退数步,一掌拍在墙上,这才止住了退势,竟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这内等子虞侯本来只是想警告一下杨璟,没曾想竟然被宗云一招给打败了! 宗云走进屋里,看了看杨璟,将适才从内等子手里夺回来的手术刀递到了杨璟跟前来。 “这官做得也真够憋屈,数次三番出生入死,还要受人猜忌,竟然还要被一个奴婢敲打,又是何苦来哉...” 杨璟朝宗云看了一眼,但见得宗云气色饱满,双眸精亮,显是境界再度得到了提升! 这些个内等子可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贴身护卫官家的死士,武功自不用多说,可宗云竟然轻描淡写就将这个内等子虞侯打退,看来在董尚志的点拨之下,宗云已经扫清了魏无敌留下的心结,再度攀上了修行的新高了! 内等子双手按住腰间的竹筒,眸中精芒爆射,如临大敌,房间外头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几名内等子齐刷刷疾行而来,脚步声却又戛然而止! 但听得董尚志略显疲惫的声音道:“诸位,还是在外头等一等吧。” 那些个心高气傲的内等子,竟然无人敢冲撞董尚志半分! 杨璟也不希望事情闹大,毕竟皇帝的担忧和猜忌也不无道理,且不说自己私自调动宁西军的事情,单说这开宗立派,广收门徒,确实有着足够的理由,让官家派人来警告他。 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确实有些太过想当然,自己终究无法居庙堂之高的同时,又看江湖之远。 杨璟想了想,便走到内等子虞侯的面前来,朝他说道:“咱都是给官家办事,你在做分内之事,本官也能理解,官家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那内等子虞侯见得杨璟如此说话,也是心头愤怒,虽然他们官衔不高,也不能干政,但作为官家最信任的人,他们就如同官家的影子一般,何曾受到过如此轻慢的对待! 然而事实就摆在杨璟,想要对付宗云一个人都很吃力,更何况外头还有个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 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本以为能够横行无忌的他们,连警告杨璟一下都碰了个钉子,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但他与杨璟之间并没有私人恩怨,如果说真要有的话,也只是他见不惯杨璟太过年轻,如此年轻就得到官家垂青和重用,甚至还封了爵位,是人看了都有些嫉妒。 若非他心里的嫉妒作祟,只需要将官家的意思传达到位,也就可以收工了,根本就不会对杨璟动手,借此来警告杨璟,以满足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嫉妒。 眼下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与宗云生死相搏,两人交手之后,高下立判,再不走也是丢人现眼,这虞侯便冷哼了一声,松开了腰间的竹筒。 当他与杨璟擦肩而过之时,这虞侯稍稍停顿,而后冷声道:“杨爵爷的话,卑职自然会上奏官家天听,不过这一次出使,护卫的任务由我内等子班直负责,杨大人可要保重了。” 杨璟早料到这些内等子轻易不会出宫,今番出宫肯定与出使有关,所以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但这虞侯竟然如此说话,近乎在威胁杨璟,心胸太过狭窄,颇有一种强奸不成反被日之后的恼怒,这就让杨璟有些不舒服了。 “有劳虞侯挂念了,本官只是副使,能有什么危险,虞侯还是担心一下赵大人吧。” 那虞侯见得杨璟不卑不亢地回答,也不再说话,走到门口之时,宗云却没有任何动作,虞侯忍了忍,只好从旁边侧身走了过去,一张脸却被气得铁青! 待得这些内等子走了之后,宗云才朝杨璟问道:“怎么回事?” 杨璟看着那虞侯的背影,想了想,这才回答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该是受了董宋臣的指使,今次出使怕是不轻松啊...” “只怕会更不轻松...”宗云说完之后,嘴唇翕动着,有些欲言又止,杨璟看了看宗云,又看了看董尚志,心里便了然,朝宗云问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该跟师叔他们离开了吧?” 宗云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第三百六十八章 请君随行馈赠笔记 杨璟想的没有错,宗云和董尚志等南无派弟子,确实要离开了,因为佛道辩论的时间要看着差不多要来临,他们必须要赶回北方去了。 今番辩论的地点在大都,严格来说还不算大都,因为此时还是蒙古帝国,忽必烈还未正式建立大元朝,大都也就是北宋时期的燕京,后来的北京,此时大都城还没有开始大规模扩建。 因为路途遥远,他们必须及早启程,而宗云与董尚志达成了谅解之后,即便为了师父王道明,他也不得不去参加这次辩论,可惜杨璟是没有机会见识一下这次盛会了。 这佛教传自印度,是外来的教派,属于夷狄之教,而华夏乃中天之国,素来认为夷狄蛮戎文化低落,不当可信,本土道教作为卫道者,与佛教之争是由来已久了。 从汉朝开始,魏、晋、南北朝以及隋唐宋元明清,两教之间的争论从未停歇过。 西晋之时,道士王浮乃作“老子化胡经”,简单来说就是你们这些大和尚,其实都是我道家神仙的徒子徒孙,这也成了两教争论陷入白热化的焦点。 随着历史潮流的发展,统治者的政治需要或者百姓的盲目崇信,两教互有胜负,几乎算是交替着引领百姓的信仰。 到了宋时,王重阳创立全真道,五代掌教李志常,也就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的同门师兄弟,由于侵占佛寺,破坏佛像,又将“太上混元上德皇帝明威化胡成佛经”以及“老子八十一化图”刊印出版,宣扬老子化胡学的说法,惹得少林寺大和尚福裕发火,才有了这次辩论。 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发生变化,这次辩论会让全真道走向衰落,再也无法重复荣光,更没办法再重返巅峰。 因为辩论以全真道失败告终,蒙古汗勒令烧毁了道德经以外几乎所有道经,元宪宗最后的皇帝,包括元世祖忽必烈,都下诏弹压全真道,全真道从此一蹶不振。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宗云和董尚志今番北行,实在是前途堪忧。 宗云心里似乎也有些愧疚,因为他没办法陪同杨璟出使大理,有种临难脱逃的意思。 然而杨璟却看得很开,虽然今番出使有着不小的危险性,但这件事关乎到全真教的生死存亡,宗云选择离开也是无可厚非。 再者,官家通过内等子来警告杨璟,让杨璟不要跟武林人走得太近,尤其是全真道士,此时宗云等人离开,对杨璟而言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见得宗云有些不太敢接触他的目光,杨璟只是笑了笑,也不顾董尚志在外头,一把搂住宗云的肩膀,嘿嘿笑道:“这次可要加把劲,可不能丢脸!” 宗云见杨璟故作轻松,心里也不由一暖,却是说不出话来。 杨璟想了想,便朝宗云说道:“我好歹也是师弟,说什么也要出一把子力,师兄,师叔,二位且跟我来。” 宗云和董尚志也不知杨璟卖什么关子,便跟着杨璟离开了房间,走出院子,不多时便绕到了左首小花园旁边的一个小院里。 董尚志和宗云一看,便见得王不留正在书房里教杨艾男摆弄算筹。 见得杨璟三人到来,王不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杨艾男的头,这才走了出来。 杨璟看到王不留脸色不太好看,心里却有些暗喜,朝王不留道:“这些日子,王老辛苦了,也多亏你教导艾男,这小子进步神速啊...” 自打与杨璟相遇相识之后,王不留对杨璟从来都是很恭敬,每次都称呼杨璟为杨大人,只是这一次,他却有些不冷不热。 “杨大人说的哪里话,这小子天赋异禀,有着赤子之心,纯净清澈,实在是少见的奇才...老夫能够指导他,也算是一场幸事。” 杨璟也知道王不留对杨艾男是真心付出,不由点头道谢,这才说明了来意。 “王老,想必你也知道,师叔和师兄要去北方参加佛道辩论,王老见识广博通晓百家,我想...想让先生陪着他们一并北上...” 宗云听得此言,心里也已经开始有些猜测,因为他总觉得今日的王不留,无论气度还是言行,都有些不同往日。 就像王不留每次都称呼杨璟为杨大人一般,杨璟自打认识王不留之后,便一直称呼王不留为先生,从来都是恭敬有加。 而这一次,杨璟称呼王不留之时,这种恭敬的姿态就更加明显了。 董尚志南无派的掌教真人,此时王不留散发出来的炁场截然不同,他没道理看不出来。 只是在场四人就像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般,谁也没有说破罢了。 如果他和宗云没有猜错的话,杨璟之所以要让王不留陪着他们北上,自然是因为王不留对他们有帮助,否则王不留年纪一大把了,杨璟哪里肯让他再承受舟车劳顿之苦。 而联想到早先杨璟让魏无敌发动白牛教的人满天下搜寻陆地神仙白玉蟾的事情,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笃定的想法,说不定杨璟一直是骑驴找马,要找的陆地神仙,只怕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王不留读过书,参加过科举考试,当过道士,游历天下,可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杨璟有什么问题,似乎都能够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他的人生经历,乃至于他的学识和涵养等等,除了如今仍旧在巴陵杨璟家里安养天年的老妻子,所有的一切都与白玉蟾是那样的符合! 听得杨璟的请求,王不留也只是轻叹一声,朝杨璟道:“杨大人这是在赶我老头子走啊...” 杨璟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这段时间他也想得很清楚,王不留之所以选择留在他的身边,怕是早有预谋,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一个人对杨璟的身份感兴趣,那必定是王不留无疑了。 这位年少时候刚懂得读书,就问出“天上到底还有什么”这种问题的老人,堪称穷究天人,凡人世界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好奇,以及他探索天道的热情和野心。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事情看不透,那只能是关于杨璟的种种事迹,或许他从沉船案开始,就已经关注杨璟,也或许他是跟随了杨璟之后,才发现杨璟的与众不同。 总之他能够跟着杨璟,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发现了杨璟的不凡之处。 当杨璟展现出种种超乎常人的能力和知识,王不留不可能不动心,而也正是他在闲暇之余经常询问杨璟的那些问题,比如天外之天谓之何天,地下是否有冥间等等。 杨璟起初也只是将他当成一个不同凡响,想要追求真理的奇人异士,直到他在记忆中搜索能够帮助全真道渡过难关的人选,直到他想起葛长庚来,他才怀疑到了王不留的头上。 他还记得,当魏无敌答应搜寻白玉蟾的那个晚上,王不留与他一道夜观天象。 杨璟当时跟他说了很多,虽然都是课本上的一些常识,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无疑如同天书一般,既让人难以置信,又让人为之震撼。 而对于王不留,或者说葛长庚这种已经看透了世事,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天地看透的人而言,杨璟的言论是极具颠覆性和诱惑力的! 也正是那个晚上,杨璟终于确定了这个老人的真实身份,这个无所不知的王不留,便是他想要寻找的葛长庚! 杨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也防备着,生怕王不留不愿意去参加这次辩论,毕竟葛长庚已经失踪十几年,很多人都认为他飞升仙界,或者死掉了。 所以他肯定是不愿意再重现人间的,今次大辩论如果胜出了,只怕他的名声会再度传遍天下,对于想要隐世不出的葛长庚而言,实在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为了说服葛长庚,杨璟甚至在养伤无聊的时候,自己写了一本书。 这本书是他根据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知识,所写的一本科普书,里头还带着简图。 当然了,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笔记,里头有大半深知像十万个为什么,总之很混杂,但也很全面,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的知识,也能够堪称百家之学。 杨璟一直没有将这个笔记本送给葛长庚,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样的状况。 所以他朝葛长庚说道:“王老,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你老人家北上,这天寒地冻的,又要长途跋涉,但出使大理同样是危机四伏,倒不如北上,再看一看这个世道...” 王不留,或者说葛长庚深深地看了杨璟一眼,沉默许久,而后指着杨艾男,朝杨璟说道:“我要带走这孩子。” 杨璟微微一愕,而后表情有些凝重地说道:“如果他愿意,先生带着他也无妨...” 杨艾男虽然身体恢复了不少,腿部的畸形也在孙二娘和鹿白鱼的治疗下,渐渐纠正了过来,拄着拐杖已经能够行走,但杨璟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杨璟也很清楚,自己随时可能遭遇危机,今番出使大理,要跟蒙古人打交道,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两说。 虽然他是杨艾男名义上的养父,但全靠孙二娘和鹿白鱼在照顾她,而宗云一直在教他修炼内功,王不留则教他各种知识,杨璟这个养父实在不算称职。 杨艾男离开夜郎人的天坑地下世界之后,对人间充满了各种好奇,而葛长庚恰好能够满足他这种好奇,带他领略不一样的世界! 如果说杨璟等人带着杨艾男,是让杨艾男用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看这世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那么葛长庚则是让杨艾男用心去看这个世界,就好像剖开这个世界,让杨艾男从本质上去认识这个世界! 虽然葛长庚对这个世界本质的理解,与杨璟有所出入,甚至于后世的知识并不一样,但对于杨艾男而言,这样的旅程也已经充满了各种惊奇和美丽! 杨璟走到杨艾男的面前,朝他问道:“艾儿,先生要带你去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你愿不愿意跟他走?” 杨艾男虽然已经懂得官话,但平日里很少开口,此时也沉默了很久,而后才跪下来,给杨璟磕了个头。 杨璟心中轻叹一声,但也为杨艾男的决定感到欣慰,毕竟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是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的。 杨璟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扶起来,又从书房取来那本笔记,郑重地交到了葛长庚的手中。 “先生,这就是我。”杨璟如此说着。 葛长庚迟疑了很久,才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个轻飘飘的本子,却仿佛捧着整个天道一般沉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言别离为了相聚 杨璟终究还是开启了新的旅程,因为赵京尹已经坐不住,急着要出使大理,行程也耽搁不得。 好在葛长庚和宗云等人在离开之前,替杨璟到仙云山走了一趟,说服大贤者和竹王,同意了赵宗昌的安迁计划。 而宋风雅也已经启程,在李准等人的保护下,回去看望即将赴任广东的老父亲,只留下了风若尘和刘汉超。 那个离别之夜,宋风雅彻夜难眠,因为杨璟并没有提前来给她送行,而是去了孙二娘的房间,因为孙二娘决定跟着宗云等人北上,她已经离不开杨艾男这个孩子了。 当宋风雅心里抱怨的时候,杨璟终究还是来到了她的房间外头,她躺在床上,心脏扑通扑通如小鹿乱撞,可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杨璟终究没有敲门。 杨璟也不是没想过,宋风雅与他的交集最深,是他在这个时代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他也很欣赏宋风雅,甚至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大气的女孩。 虽然宋风雅是个千金大小姐,但绝无养尊处优,反而豪迈大气,脾性很接近杨璟在后世认识的那些女孩子,这种“离经叛道”的性格,让杨璟感到非常的自在,与她相处也是最轻松最快乐的。 杨璟曾经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最符合他审美标准的,应该是鹿白鱼无疑,而且他与鹿白鱼也曾有过一段很香艳又恩怨纠缠的过往,如果杨璟真的选择了鹿白鱼,也是一桩极好的美事。 无论是宋风雅、鹿白鱼甚至于风若尘,杨璟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因为这三个女人都是他理想中的女人,如果放在以往,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对象。 但正是因此,杨璟不想陷入感情的纠葛当中,也只能拼命不提及男女之情。 然而让杨璟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连他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最终却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对孙二娘从未有过爱恋的想法,却与孙二娘发生了极度暧昧而尴尬的事情,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让杨璟感到非常的羞耻。 而最让杨璟难以释怀的,同样是个让人无法去爱的女人,那就是姒锦。 虽然林爵为首的暗察子一直在追捕韦镇仙和白观音等一干叛贼余孽,同时也搜索着魏无敌和姒锦的消息,余孽倒是追剿了不少,便是韦镇仙和白观音,都有了一些线索,但魏无敌和姒锦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是让杨璟感到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也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或许也正是因为与姒锦之间所发生的这些事,才让他没有勇气去敲宋风雅的门。 杨璟甚至有些看不起自己,这是个什么年代?这是个男人三妻四妾是合法而且极有面子,女人们也认为理所当然的时代,自己为什么还要装清纯搞专一? 便是宗云这样的道士,在韦镇仙兵败之后,也有着带穆小英一同北上的勇气,在男女情爱方面,自己竟然比不上宗云这么一个道士! 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苦恼,可自己就是没办法放开心里这层顾虑,明知道只要自己招招手点点头,就能够跟这几个女孩子玉成好事,可临阵退缩的,竟然是自己这个大老爷儿们! 他躺在床上同样彻夜难眠,今番出使大理,还有风若尘和鹿白鱼相伴,难道今后都要这样下去吗? 且不说姒锦生死未知,便是她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面对这样一个女魔头,自己真的有勇气跟她走到一起吗? 既然两人没有可能在一起,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宋风雅等人一个机会? 眼下虽然授了官,封了爵,可仍旧有着朝不保夕的危险,不知何时就要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这些女人甘愿陪着自己风餐露宿,甘愿陪着自己出生入死,难道这一路走来的情谊,还抵不过自己心里那一点点犹豫么! 杨璟似乎在这一瞬间,想通了很多,可他已经再没有勇气,踏出房门,去跟宋风雅道个别,说说心里话了。 杨璟心烦意乱,缩在被窝里头怨叹自己不是男人,可此时窗户却被打开了! 外头清冷,无月也无星,一道倩影从窗台落下,顿时引起了杨璟的警惕! 杨璟从床上弹起来,枕头底下的手术刀瞬间被摸了出来! “谁!” 杨璟全神戒备,可来人却没有出声,而是一步步朝杨璟走了过来。 借着窗外的微光,杨璟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身影,嗅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 他早该想到,以宋风雅的性子,你不来找我,我气不过,就要来找你! 自己没有勇气去敲开的门,却让宋风雅主动打开了窗。 在这个封建时代,能够做出这种事来的女人,会被冠以****的恶名,甚至连女人自己,都认为自己肮脏不已。 但宋风雅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豪爽耿直的女侠,她爱憎分明,她敢作敢当,她比男儿更具男儿气概! “你...你怎么来了...”杨璟将手中的刀子放下来,反倒是他比较拘谨一些。 房间里头很是昏暗,宋风雅也并没有回答杨璟,脚步一直没有停下,一直走到了杨璟的面前。 “你喜不喜欢我。” “怎么突然问这话...”杨璟心头开始噗咚噗咚乱跳,这画面也实在有些诡异,平素里英雄气长的杨璟,反倒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女孩家,仿佛角色对调了一般。 宋风雅能够来到这里,早已打定了主意,哪里还能让杨璟搪塞过去,打断杨璟的话,再度问道:“喜不喜欢!” “喜欢...但是...”杨璟很想说只是喜欢,并不是爱,但不知是他自己说不出口,还是宋风雅并没有让他说出来,总之声音就这么断掉了。 夜晚的清冷很快就让积蓄已久的激情彻底烧光,黏腻的汗水在紧贴的皮肤之间欢畅地交融,从最初的生涩与撕裂,到最后的默契与销魂,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永生难忘。 杨璟只记得宋风雅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句话:“再不...我就...老了...” 杨璟只记得那个夜晚没有睡,只记得床都快散架了,待得他迷迷糊糊醒来之后,身边已经空空如也,但仍旧留着一些充满了体香的余温。 他看着床上那朵殷红的“桃花”,有些懊恼,但也很甜蜜,很多事情,你以为自己接受不了,那是因为你没有去尝试过,当你真的做到了,你就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想要这样的生活。 天亮的时候,他与宗云等人一道送别了宋风雅等人,看着他们踏上官道,看到宋风雅坐在马背上,朝他温柔一笑,虽然头上仍旧盘着少女的发髻,但她的眼眸少了一份野蛮,多了一份成熟的娇媚。 鹿白鱼与宋风雅的关系最好,这一路走来,她们总是相依为伴,甚至很多时候都住在一起,如同姐妹一般。 即便所有人都看不到这一点,鹿白鱼也能看得出来,而且她和孙二娘一样,有着超强的嗅觉,她能够闻到杨璟身上,属于宋风雅的香味。 当宋风雅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他们缓缓返回贵州城,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是个极其冷清的上元佳节,虽然赵京尹等人抵达贵州城之后,为了迎接天使,又为了庆祝收复城池,城中也举办了不少庆祝的盛宴,但仍旧像缺失了一些什么一样。 此时杨璟等人走在街道上,看着仍旧挂在道旁的那些花灯和装饰,反而更加的伤感。 没想到要面对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的场面,而且有点“四分五裂”的感觉,整个团队很快就会各自分开。 到了夜间,在杨璟的提议下,众人聚在了一起,大家吃了个饭,同样没有太过融洽的气氛,低落而人人满怀心事。 直到第二日,赵京尹的人来到府衙,将整装待发的杨璟等人,带到了城门处,他们终于要离开贵州城,前往大理了。 宗云穆小英董尚志以及葛长庚孙二娘杨艾男等人,成为了送别杨璟的人。 赵宗昌也带着宁春郁等一干人等,林勋和林官兄弟,以及邹氏等刺史府的人,林林总总站在城门前,亲自送别杨璟和赵京尹的队伍。 杨璟感到有些遗憾,因为城中的百姓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热情,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城池是因为杨璟才得以收复,那些个汉人乃至不少色目人,都是因为杨璟的努力,才得以继续生活下去。 林爵还在没命一般追剿叛军余孽,四处搜寻魏无敌和姒锦的消息,皇城司的暗察子也在四处刺探情报,捉拿叛贼。 今遭陪同杨璟西行的是陆长安,加上风若尘刘汉超和鹿白鱼,杨璟的队伍急剧缩水,让他感到有些失落伤感。 虽然殿前司的禁军护军和内等子高手随行,但没有宗云等人相伴,杨璟终归没有了安全感。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孑然一身,四处闯荡的时期,若不是鹿白鱼等人始终如一地跟随着,杨璟真的提不起精神来。 好在杨璟的心理素质很强韧,离开贵州城之后便振奋了起来,虽然赵京尹是正使,但对于鹿白鱼等人来说,杨璟一直是他们的领袖。 如果连杨璟自己都萎靡不振,又如何激励这些誓死追随自己的伙伴们? 杨璟仿佛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杨璟,有些“不怀好意”地与风若尘调笑,小弟般俏皮狡黠地与鹿白鱼说话,在赵京尹面前不卑不亢,在内等子面前也同样丝毫不惧,甚至连那些高傲的禁军,都对他这个皇城司差事官生出了亲近感来。 因为杨璟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更重要的是,在风若尘和鹿白鱼保护他的同时,他也要保护好风若尘和鹿白鱼。 这路途,他们将生死相依。 (ps:这卷的收尾写得不太满意,心里堵得慌,可能受到情绪影响,希望新一卷能够写得好一些吧,谢谢大家的支持,以上。) 第三百七十章 出使途中遭遇劫匪 大理,也就是大理国,在大宋的西南,乃是后晋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建立的,国内多民族糅合杂居,主要有白族苗族瑶族等,由于地理和人文的原因,与中原有着紧密的联系,凭借一口中原官话在大理其实也能畅通无阻地旅行和生活。 大理的大体疆域,大概是后世的云南,加上贵州、四川西南部和缅甸、老挝、越南北部等,疆域也算相当大了。 大理的国都在羊苴咩城,政治中心则在洱海一带,由于地理位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搭救商队惊现蛮子 刘汉超的武力乃是毋庸置疑的,这些蟊贼虽然颇有三分血勇,堪称悍不畏死,但渐渐便发现,这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同样毫不手软,但凡敢上前送死的,他却是来者不拒的! 如此堂堂一条好蛮子杀将出来,这些个盗贼终于意识到危险,被那高头大马一番冲撞便掀翻了三五人,又被刘汉超一杆大槊连挑带立杀了三五个,便仿似这二十来人还不够他热乎身子骨的! 杨璟从马包里抽出螭龙古刀,拍马而出 ... 第三百七十二章 意外之喜天大情报 鹿白鱼也没想到这些瓜果里头竟然杂着财宝,当下就有些狐疑起来。 “狗儿…”鹿白鱼轻轻喊了杨璟一声,杨璟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心里也笑了,朝那老者道:“老先生果然是走南闯北的老手,不过你不需担心,我们并没有恶意的…” 这分明是老奸商生怕钱财外露,引起杨璟的觊觎,但自己偌大的队伍明摆在这里,说没钱财酬谢,也实在说不过去,只希望这些金银财宝能够喂饱杨璟。 <br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审问俘虏收拾手尾 赵京尹能够当上湖北路提刑官而后又迁转运副使,足以证明他的能力,更何况而今的他只有四十几岁,没有两把刷子,又如何能够在官场之中脱颖而出? 杨璟对此自然也有过考量,虽然先前湖北提刑司知事官罗教平曾经用赵京尹来压制过杨璟,但也只是罗教平口头上的宣扬,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并无实质上的行动。 而杨璟也相信,以赵京尹的政治智商,若说他会为了罗教平这么一个曾经的下属,而针对杨璟,做出一些睚眦必报的事情来,杨璟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今番赵京尹与王念恩一同前来宣旨,顺道与杨璟一同出使大理,虽然都杨璟也不算友善,但杨璟认为,这只是赵京尹提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想杨璟插手出使的事情,想要独掌大权罢了。 赵京尹担心杨璟会教坏出使的事情,说明他还是有心要将这次任务完成好的,但转个方向来想,他为何认为杨璟会坏事? 只有杨璟与他的意见不同之时,才会坏他的事,他连杨璟是个什么态度都不知道,为何就认定杨璟会坏他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杨璟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既然无论杨璟的意见是如何的,都会坏他的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出使的任务本身就会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反对! 也就是说,他今次出使的底线,是注定了得不到别人认可的,如果这样一想,那么很容易就得出结论来。 今番出使,为了蒙古人能够退兵,说不定大宋朝会提出一些让人屈辱的条件来,所以他才会担心杨璟反对! 想通这一点,对于杨璟而言很重要,因为他找到了赵京尹对他产生敌意的原因,那么接下来只需要证实一下就知道了。 而事实证明,杨璟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也并非没有根据! 赵京尹跟着郑卓群和那名舌人匆匆赶来,作为使者,他与郑卓群自然认得蒙古人的装束和样貌,当他们看到地上的尸体,看到那名贼头之后,也是震惊不已! “你...你这么干甚么!怎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杀这么多蒙古人!” 赵京尹慌忙跳下马背,有些惊恐又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些尸体,他稍稍往前几步,却又很快捂住口鼻退了几步。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赵京尹在担任提刑官之时,并没有太大的建树,也难怪他会被宋慈取而代之。 因为如果他在刑狱断案方面有实战经验的话,又岂会如此惧怕血淋淋的尸体? 也只能说明他只是坐在签押房里头看着卷宗办案,见了尸体才会如此的惊慌失措和大惊小怪。 而他的这句话,也让杨璟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虽然眼下正是敏感时期,身为大宋使节,是为了谋求和平,劝诫蒙古人不要跨过岌岌可危的大理,对大宋有任何想法,自然不能主动挑起战端。 但这些蒙古蛮子伪装成贼匪,散入到大理境内,四处搜刮粮食,更滥杀无辜,残害汉人,杨璟无法坐视,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赵京尹的反应却太过激烈,似乎生怕杨璟如今的举动,会立马引来蒙古人的不满一般。 面对赵京尹的激动和惶恐,杨璟只是心中摇头,这只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让赵京尹如此惊惶,可见今遭出使,主和派们真的是疯了,或许真的给蒙古人准备了极具诱惑力的议和条件了。 虽然名义上是过来调停蒙古人和大理之间的战争,但谁都知道,大宋这是为了避免蒙古人越过大理来突破大宋的疆域,说白了就是过来议和的。 从这一点来说,人家都还没打到家门口,只打到了邻居家,这些人就想着来议和,可见对蒙古人有多么的恐惧了。 杨璟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偏见,虽然他还是喜欢大明朝多一些,毕竟大明朝虽然也出了不少昏庸荒唐的皇帝,但大明朝从建立到灭亡,从来都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在军事上从未当过懦夫,对疆域问题从来都是寸步不让,大明朝可以被打败,但从不认输! 而宋朝则不然,主和派很多时候都占据上风,做出一些让人觉得极其软弱和屈辱的事情来。 当然了,这也与大宋朝的国情有着莫大的关系,试问一个尊崇文道,士大夫地位在历史上堪称最高,又鄙夷和防备武将的朝代,还怎么指望他们在军事上有大的建树和作为? 既然是使节团,自然不止赵京尹这个正使和杨璟这个副使,团队里还有一大群熟悉蒙古帝国的智囊官员以及参赞,他们负责为赵京尹出谋划策,也为了应对出使过程中出现的突发状况。 “这如何是好...你干的好一桩事!”见得赵京尹跳脚指责杨璟,那些个智囊们也有些不知所措。 杨璟早已料到会是这样,既然看穿了此次出使的基调,杨璟心里反而有底了。 蒙古人即便缺粮,也一定会把这场战争打下来,因为大理已经摇摇欲坠,处于悬崖的边缘,只需要再踹一脚,便会彻底沦陷,自诩战无不胜的蒙古人,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即便大宋朝提出再具诱惑力的议和条件,蒙古人也不可能撤兵,大不了将大理打下来,再跟宋朝谈条件,到时候大宋会更加惊惶,价码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而杨璟心里很清楚,眼下蒙古帝国正是最强盛的时期,即便答应了大宋朝的议和条件,也只不过是一时之策,他们无法攻破四川,已经成为他们战争史上的耻辱,以大理为后方根基,从矩州打进大理,已经是他们的既定战略了。 用屈辱来减缓敌人的脚步,治标不治本不说,只能得不偿失,削弱了自己,增强了敌人,又何必去做这样的傻事! 杨璟本不想与赵京尹过早冲突,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赵京尹给自己背黑锅之类的,如果真的顾忌自身安危,杨璟也不会踏入官场,老老实实做个推吏,破破案子混吃等死也便罢了。 “赵大人,这些蛮子围杀我汉家的商队,本官又岂能见死不救,难道外出经商的汉人便不是我大宋的子民了?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屠杀,却袖手旁观,又何必当这个官!” 杨璟不冷不热地反驳了一句,却彻底引爆了赵京尹的怒火! “杨大人!你好歹也是官家赏识的青年才俊,难不成还看不清目今的状况么!咱们为国出使,自然要为这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着想,为了救几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奸商滑贾,而激怒蒙古人,让咱们身后千万百姓面临刀兵之灾,孰轻孰重,莫不成杨大人还拎不清楚么!如果杨大人一直没有这层觉悟,根本就当不得这副使!” 赵京尹虽然口气差了,但不得不说这番话也算在理,甚至有些大局为重,死一人而活百人的凛然大义,若杨璟不知道他的底限,说不定还真有些自责。 但此时杨璟已经看清楚了局势,便是你宋朝提出再屈辱的条件,蒙古人也不可能退兵,又何必做这些利敌害己的勾当? 不过杨璟也知道,赵京尹是名正言顺的正使,那些智囊也都是他的人,当家做主的还是赵京尹,自己想要成事,就必须说服赵京尹,只走对抗这一条路是不成的。 “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这些蒙古人只不过是窜入后方作乱的流寇,并非蒙古人的主力,便是死他十个八个,也不会引起蒙古人的注意的...” 杨璟并没有将蒙古人缺粮的推测告诉赵京尹,因为他知道即便告诉了赵京尹,此时的赵京尹也根本听不进去,更不会相信杨璟,即便相信了,也不会认为这个情报有什么大用处。 所以杨璟也只能“曲线救国”,表面上放低了姿态,尽量不与赵京尹发生冲突。 赵京尹见得杨璟软下来,也不再揪住不放,毕竟他也知道,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杨大人,这是你捅的篓子,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杨璟想了想,便朝赵京尹道:“大人,这也简单,把这蛮子杀了,与这些尸体一并掩埋,这事情也就消停了。” 杨璟说得干脆,眼中浮现杀气,赵京尹才想起杨璟是皇城司的密探,杀人灭口的事情也不知干过多少,在看看地上那些尸体,不由心中打了个冷颤。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赵京尹也渐渐恢复了理智,杨璟所言并非不无道理,这些个蛮子看样子就是低贱人,死他十个八个确实没有人能察觉,他其实更在意的是杨璟在出使这件事上的态度。 眼下杨璟已经服了软,他也就没那么激动了,此时也是轻叹了一声道:“即便要杀,也要先问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免得留有后患,杨大人既然要了舌人过来,想必早就想到这一节了,便好生审讯一番,往后如何措置,杨大人自己看着理会吧。” 赵京尹如此一松口,杨璟也不由笑了,果真如他所料,这赵京尹能够担任封疆大吏和出国使者,又怎么可能是庸人! 赵京尹丢下舌人和郑卓群之后,便离开了,杨璟将陆长安召来,让他带着舌人,将那名贼头带进了小树林里头。 郑卓群很快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这个从未离开过临安的文官,早先见到这些尸体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此时听到动静,脸色就更是难看。 过得不多时,陆长安便从树林里钻出来,一边擦着手上的鲜血,一边朝杨璟低声汇报着审讯的结果,杨璟也是双眸一亮,郑卓群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末尾见得杨璟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陆长安再度回到树林子里,过得一会儿,便背着那舌人走了出来,随意地朝杨璟说道:“没见过大世面,吓晕过去了...” 郑卓群一看,那舌人身上还有不少呕吐物,又见得陆长安并没有带着那个俘虏出来,便知道那贼头没什么好下场,心里更是发寒。 杨璟却只是点了点头,朝刘汉超和陆长安说道:“把这些尸体都丢到小树林里头埋起来,咱们还要赶路的...” 说着这话,杨璟不由转向郑卓群,笑着关心道:“郑大人没事吧?脸色有些难看啊...” 郑卓群有些僵硬地挤出笑容来,含糊地答道:“没事...没事...”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宾客毕集款待来使 石城也算是大理的一座大城,虽然大理战火蔓延,但这里是大理的后方,城内仍旧繁华依旧,只是有些提前收到消息,或者有着先见之明的人,已经开始往内地逃难。 奈何本土人士安土重迁,也有许多人顾及家业,没办法离开,干脆也就抛开顾虑,继续过日子。 当然了,城里头虽然仍旧热闹,但人人行色匆匆,热闹里头有一股子诡异的警惕,很容易让人感到压迫。 石城仿造汉制, ... 第三百七十五章 美人身死正使落难 华夏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四书五经六艺贯穿古今,唐诗宋词元曲享誉世界,无论正儿八经治国牧民的文章经典,还是歌功颂德风花雪月的诗词,都足以流芳百世。 在杨璟看来,经典是用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而诗词一道则是咏叹抒发勾搭外加赞美女。 纵观古今,但凡称得上杰作的诗词,要么家国天下,要么风花雪月,无外乎江山与美人罢了。 而对于描写和赞美女人,古代的文人们从来都不吝笔墨,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环肥燕瘦,总之是极尽所能了。 杨璟对诗词并不精通,能背不能作,但对其中的意境还算有些理解和鉴赏的能力。 但当他看到这个玉狮儿之时,他突然觉得所有诗词都他娘的是假的,赞美一个女人最佳的方式并非为她写诗作词,这种方式缅怀逝者比较合适,对于一个女人最好的赞美,莫过于见到她的时候,不自觉地口干舌燥,用后世比较时髦的说法便是,微微一硬,表示尊敬。 因为杨璟实在找不到更多的言语来形容这个玉狮儿,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头的妖媚,她就像一团温温吞吞的火苗,袅袅烧着,随时能够引爆男人们的本能欲望! 这玉狮儿可谓人如其名,肤白胜雪,丰腴动人,虽然是冬季,但大理并不冷,这宴会厅更是火热,她只穿着紧身的襦裙,上身照着薄纱春衫,丰腴的身段让人浮想联翩,慵懒而典雅的步态,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是风情! 与那些娇小玲珑的青春少女不一样,玉狮儿有种成熟的气质,加上又是郡守夫人,丰腴肥厚,让人一眼看着就**中烧,心里暗自掂量,不知自己的身子骨是否能够满足这个女人,却又忍不住想要在她身上狠狠倾泻一番。 她的眉间点了红色的花钿,真真是一笑百媚生,真真是勾魂摄魄! 无论是带头起哄的文人,还是赵京尹,或是杨璟,甚至于一直闷头吃肉喝酒的刘汉超,都发直了眼睛,咕噜一声差点没被酒水呛到! 见得宴会厅里头鸦雀无声,高弘义显得非常的得意,哈哈大笑,而后朝赵京尹介绍道:“赵大人,这便是拙荆玉狮儿,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那玉狮儿微微一福,朝赵京尹低头道:“妾身见过赵大人...” 这玉狮儿本就丰腴富态,福礼之时,胸前便将赵京尹的眼色都映照成了雪白的肉色,赵京尹瞳孔收缩,喉头发紧,口干舌燥,竟然看痴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国尊威! “步步摇枝罗袖香,红蕖袅袅见天塘,云不动,水不响,神仙也思凡,只为石城雪花娘!” 赵京尹情不自禁便脱口而出,虽然是即兴而作,但却引得满堂喝彩,玉狮儿也并未因着赵京尹的失态而恼怒羞愤,反而谢过了赵京尹的赞美,显得很是矜持。 正是这种勾人摄魄的体态加上矜持典雅的性子,更是让人心生向往! 赵京尹这首不像诗也不是词,但里头却用了一个典故,便是那雪花娘。 那是唐玄宗和杨贵妃所养的一只白鹦鹉,赵京尹将雪花娘用在玉狮儿的身上,暗指她堪比杨玉环,照着字面意思,又将玉狮儿的肤白丰腴给点了出来,让在场的名士们都不由赞叹。 杨璟也没心思听这狗屁诗词,因为玉狮儿见过了正使之后,便来到了他这个副使的面前! 杨璟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别的不说,以前他电脑里头几十个g,什么美女没见过,身边也从不缺自己心仪的类型,若鹿白鱼风若尘打扮打扮,或者在那闺房里头,放开了撩拨,风情未必不如这玉狮儿。 只是这宴会厅之中,见惯了那些个少女,突然来了玉狮儿这么个勾人心肝儿的美妇,才使得杨璟心神失守罢了。 此时杨璟已经冷静下来,这也归功于风若尘适才狠命掐了他的腰眼肉,该缩的也都缩回去了。 作为大国使节,杨璟没道理先主动,但玉狮儿毕竟是东道主郡守高弘义的夫人,所以等到玉狮儿行礼之时,杨璟才站起来,回礼道:“玉狮夫人多礼了。” 玉狮儿见得杨璟不动声色,也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又朝风若尘和鹿白鱼扫视了一下,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朝杨璟道。 “杨使者倒是年轻,艳福也是不浅,难怪安坐一隅自娱自乐,妾身就不多叨扰了...” 杨璟举了举酒杯,只是笑着道:“夫人笑话了...” 玉狮儿也不多逗留,转身便回到了郡守高弘义的身边,却只是静静地作陪,始终没有要展现舞技的意思,倒是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她**出来的,当场翩迁起舞,多少有些补偿的意思。 这玉狮儿没多久也就离席退下,宴会也就显得有些寡淡,众人不由失望起来,不过这些人似乎将被玉狮儿点起的**,都发泄到了身边的侍女身上。 待得宴席散去,众人纷纷搂着身边的侍女,心急火燎就钻进了卧房里头。 杨璟对此也只是苦笑,偷偷看了看风若尘和鹿白鱼,心头不由激荡,但想了想,又喝了口酒,冷静了下来。 这贵宾馆是一座豪华的宅邸,房间也多,院落重重,庭院深深,杨璟回到房间之后,洗了个冷水澡,清除了酒气之后,鹿白鱼已经在房间里头等着,给他敷了龙鳞蛊,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杨璟知道鹿白鱼的心思,虽然她没有什么暗示,但也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杨璟心里还在迟疑,终究还是让鹿白鱼走了。 杨璟排除了杂念,这才打坐入定,渐渐也就陷入了周天循环之中。 这金关玉锁精妙无穷,杨璟修习了这么久,也只是在二重境徘徊和积攒,虽然能够明显感受到内力的存在,却又捉摸不着,倒是练到了心无旁骛,时常能够进入忘我乃至无我的冥想境界。 这样的冥想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杨璟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杨璟刚一开门,陆长安便急迫地禀报道:“大人,大事不妙,玉狮儿死了!” “什么?!!!”杨璟也是大吃了一惊,因为白日里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竟然死了? 再者说了,玉狮儿又不住在贵宾馆,她与郡守高弘义住在自家府邸,死了也自有郡守府的人措置,干使节团甚么事! “赵大人...赵大人就在郡守府...玉狮儿...就死在赵大人的床上...眼下大理方面已经扣押赵大人,彻底封锁了贵宾馆!” 陆长安如此一出,杨璟也是心头一紧,眼下也不好判断局势,按说大理方面应该非常欢迎使节团,毕竟使节团是为了调停战火,拯救他们的国家与百姓,高弘义等人是如何都不会陷害赵京尹的。 而莫看高弘义舍得让妻子出来见客,其实他对这个妻子很是疼爱,因为除了玉狮儿,他便没再纳妾,所以他应该不会主动让妻子勾搭赵京尹。 那么赵京尹为何会出现在郡守府,又为何与玉狮儿睡在同一张床上,又是何人杀了玉狮儿? 赵京尹这等货色,见了尸体都要退三步,对玉狮儿又是痴迷到现场作诗的地步,有机会跟梦中美人同床共枕共度春宵,又怎可能杀死玉狮儿。 这分明就是陷害,高弘义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何还要派兵包围贵宾馆? 是气愤于赵京尹与玉狮儿的丑事,还是另有图谋? 杨璟的心中很快就闪过一个个猜测,但他也清楚,这些猜测都需要调查来验证,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双方的情绪,避免发生冲突。 一旦郡守府的人与使节团的护卫禁军发生了械斗,这件事情可就要上升一个高度了。 毕竟赵京尹被人抓了现场,即便明知道有人陷害,若大理方面想要追究,赵京尹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今番出使也就走到尽头了! 杨璟迅速穿好官服,刘汉超等人随后也走出了房间,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贵宾馆的门前。 因为禁军们被安排在贵宾馆后面的驻地营里,闻讯赶来的时候,大理方面的官兵已经包围了贵宾馆,所以禁军们只是在外围,与石城的官兵对峙着。 这样一来,官兵也就背对着包围了贵宾馆,而在贵宾馆门前守着的,乃是十二名内等子。 郑卓群等一众使节团成员也是胆战心惊,一个个衣衫不整,就躲在门口后头的院子里头。 他们在宴席上放浪形骸,酒也喝多了,又人人搂着美人,在房间里头荒唐了一夜,这大理夜间还是比较冰凉的,此时人人脚步轻浮,手脚发抖,丑态百出。 其中一名参赞许是走得急了,腰间胡乱束了一条带子,竟然是女子样式,还有一人竟然把女人的裤子给穿错了出来,也是老脸滚烫无地自容。 他们都是赵京尹的班底,对赵京尹唯命是从,也认为赵京尹今番势在必得,他们回去也能够鸡犬升天。 但眼下赵京尹身陷囹圄,他们顿时群龙无首,直到此时,他们才开始正视杨璟这个副使。 且不论杨璟有没有拯救赵京尹的本事,单说他是副使的身份,为今能够出面措置这一摊子烂事的,也就只有他杨璟了。 杨璟并没有看这些丑态百出的官员,朝郑卓群点了点头之后,便走到了门口来。 那内等子虞侯见了杨璟,也不见礼,只是扫了一眼,便扭头将目光转向了门口的大理官兵。 杨璟知道这内等子虞侯吃了宗云的亏,对自己的成见也很深,而且此人极其倨傲,平素里赵京尹对他都不敢颐指气使,杨璟直到如今都不知道此人姓名,郑卓群等人也都讳莫如深。 对于连自己姓名都不肯透露的这位虞侯,杨璟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见得内等子们双手按住腰间大竹筒,便朝那虞侯道。 “眼下由本官主持大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轻举妄动,胆敢不从,莫怪本官请出王命旗牌,先斩后奏!” 杨璟此言一出,虞侯双眸一亮,身后那些官员则一个个噤若寒蝉,谁都没想到杨璟竟然还有王命旗牌,这可是不得了的东西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孤身独闯郡守府邸 杨璟作为今次的副使者,权柄仅次于赵京尹,而且他刚刚受封了男爵,又授予了五品官职,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虽然内等子虞侯对他有些成见,认为他跟宗云等武林人士走得太近,但也不敢凭恃官家的倚重而违逆杨璟的命令。 且不论赵京尹是否真的杀了人,也不说能不能救出赵京尹,单说如果无法解决这件事情,整个使节团怕是都要被强留下来,内等子便是武功再高,各自逃命或许不成问题,但想要保护整个使节团,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事关大局,也只有杨璟能够做主,谁违背杨璟的命令,谁就是让整个使节团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罪魁祸首,漫说那些智囊官员,便是内等子虞侯,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杨璟冷冷地下达了命令之后,便只身走出了贵宾馆,贵宾馆的大门一推开,那些个大理的官兵便纷纷掉转矛头,其中不少人竟然拉着强弓劲弩! 杨璟好歹是一身尊威,又穿着大宋的绯色官服,戴上了帽翅,虽然杨璟看起来年轻,但一路杀伐积累下来的肃杀和尊威,也有着一股不容挑衅的冷峻。 说起这帽翅,顺便提一嘴,大宋朝的官帽是别具特色的,帽翅很长,据说是因为太祖赵匡胤朝议的时候,很多官员都会窃窃私语,于是赵匡胤就发明了这种帽翅,以防止官员们交头接耳。 没想到这帽翅也成为了大宋朝官员的标志性特色,虽然看起来有些可笑,但眼下却代表着大宋朝的尊严和威信,容不得大理人轻视! 杨璟也不怕这些官兵动手,不是他自信能够打过这些官兵,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们想要动手,早就冲进贵宾馆了,既然按兵不动,那便有着商量谈判的余地,说明大理方面也不想将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 “谁能做主说话的,站一个出来!”杨璟声音不大,却充满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感,这种来自于中原天朝上邦的优越感,并未让这些官兵们感到愤怒,反而让他们心生忌惮。 毕竟这些人并非与世隔绝,因为与大宋接壤,而且贸易往来频繁,他们才更加的清楚,大宋朝有着多么强大而深厚的底蕴! 这大理国在行政区域和官制等等方面,其实基本上都承袭了南诏国,南诏国的官制是仿照唐朝,到了后来又生出不少本土的官职来,所以变得有些不伦不类,到了大理国,基本情况也相差不多。 但他们的官服却并没有改变太多,都仿照着唐朝的样式,看起来就好像唐朝的遗老,有些滑稽,尤其是头上高高的进贤冠,而这些官兵穿着短袖半身皮甲,军官则穿着明光铠,一看就是老古董。 好在大宋的官服样式其实也承袭了唐朝的样式,毕竟五代十国太过混乱,又并非中原汉室正统,所以大宋基本上都沿袭了唐朝的风格。 如此一来,这些人倒也认得杨璟的官服,知晓杨璟地位超然,自然不敢造次了。 听得杨璟一声沉喝,大理这边的官兵顿时分开一条道来,那名身穿明光铠的军官便走了出来,停在了贵宾馆的台阶之下,目光冰冷地盯着杨璟。 杨璟看了看这军官,双手放在腰间吞头方格玉带上,居高临下地朝那军官说道。 “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我大宋使节,可知本官今番前来便是为了拯救尔等之国!” 那军官也是个粗鄙之人,冷笑一声便用生硬的官话回道:“你们这些上国人,谁知道你们是来说和还是来趁火打劫的,你们的大官爬上了郡守夫人的床,还杀了郡守夫人,郡守让我等围住了你们,自有郡守大人拿主意,你们还是乖乖待着,否则莫怪我们弟兄不客气!” 这军官五大三粗,声音如瓮响,看起来也是颇具威望,此言一出,大理官兵刀剑击盾,声威甚壮! 被大理官兵隔离开来的禁军们也是唰唰锵锵抽出腰刀来,眼看着就要一触即发! 杨璟走到那官兵面前,浑然不惧,指着官兵的鼻子道:“你也知道一切有郡守做主拿主意,小小军头,又怎敢在我大宋使者面前猖狂!还不回去通禀郡守,让他滚过来见本官!” 那大理军官仿佛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叉着腰便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小小副使,吃酒都要蹲角落里,凭甚么让咱们郡守过来见你!你们的正使禽兽不如,祸害了郡守大人,漫以为你们还能走得脱!” 杨璟哼了一声:“你说正使杀人,他就真的杀了人么,有没有杀人,是你个军头能随便乱说的么,知不知道污蔑我大宋使节,是个甚么样的下场!” “你们的郡守夫人为何会睡在我大宋使节的床上,敢说不是你们恶意陷害我大宋使节!” “你们这是在故意破坏和谈,想围住本官却也容易,但只要本官的使节团逃出去一人,将事情告之高相国,你认为相国会把你们这些破坏和谈的人如何处置!” 杨璟一句接一句,步步紧逼,那军官被问得连连后退尚不自知,听得高相国三个字,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这就是杨璟先前推测出来的情报的价值了,这大理虽然仍旧是段氏为王,但高氏实际掌权,眼下为了抵御蒙古入侵,军政大权都掌控在高氏手中! 赵京尹到底是不是真凶,目今还没有个定论,即便真是他杀了人,如何处置这件事情,也该由郡守高弘义做主,这高弘义怕也是一时冲动,才围住了贵宾馆,军官被杨璟这么一步步逼问下来,也是直冒冷汗。 也亏得大宋朝出现了靖康之耻,国力和声望不比当年,若是北宋年间,大宋朝的使节莅临大理,接待使节的可就不是这些个郡守和接伴使了,高氏和杨氏、段氏等三家的首脑,可都紧着巴结大宋使节呢! 这军官被杨璟如此威逼,也是没了主意,下意识便回答道:“郡守眼下还在审问那杀人的狗贼,没得空闲来见你...” 杨璟踏步向前,一把抓住那军官的领子,几乎贴着他的额头道:“他没空来,本官就去找他,还不在前头带路!” 那军官猛然将杨璟推开,抽出长刀来,心虚地威吓道:“谁敢离开半步,看看咱们弟兄的刀锋利是不利!” 这军官虽然凶威,但杨璟看得出他已经是色厉内荏,当即往前走了出去,直视着那军官道:“本官这就去见郡守,尔等何人敢拦我!” 杨璟一挥衣袖,往后高高伸手,朝风若尘道:“刀来!” 风若尘便将那黑布层层包裹着的螭龙古刀给丢了过来,杨璟随手一接,唰一声便抹去黑布,露出那古朴和霸气的青铜刀刃来! 大理官兵们见得杨璟如此霸气,心下也是打鼓,因为郡守只命令他们困住这些使节,可也嘱托过,不得伤他们的分毫! 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些个使节都是软趴趴的文官,岂不见那赵京尹在酒宴上吟诗作赋,谁能想到杨璟这么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副使,竟然真有胆子动刀动枪! 杨璟提着那螭龙古刀,便一步步往前走,那名军官却是一步步后退,诸多官兵将杨璟围成一个圈子,不断往郡守府方向而去。 军官也被逼无奈,只好高声朝众人吩咐道:“看紧其余人等,郡守只说不得伤害使节,却没说不能杀这些护军和随从,除了这副使,谁敢越雷池半步,格杀不论!” 杨璟早知道这军官会退让,而去也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如果再得寸进尺,说不得真要发生械斗了。 他知道风若尘和鹿白鱼会担心他的安危,当即扭过头去,朝风若尘等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一个人先到郡守府去看看情况,这些弟兄们也只好留在原地,看着杨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理官兵的人流之中。 那军官带着几个人,将杨璟团团围住,不多时还是来到了郡守府。 此时郡守府守卫森严,官兵们将整座府邸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便是水泼也不进,见得杨璟提刀而来,又穿着大宋官服,便纷纷围了上来。 杨璟也不啰嗦,朝那为首之人道:“要么让高弘义滚出来,要么放我进去,莫真以为我大宋不敢动手!” 那人见得杨璟没有商量的余地,便与先前的军官对视了一眼,那军官使了个眼色,那人只好快步走进府邸去通报情况。 过得一会儿,那人再度走出来,却是朝杨璟道:“郡守大人请你进去。” 杨璟跟着那人一路走进郡守府,这郡守府可比贵宾馆要气派奢华太多太多了。 不过杨璟并没有心思观赏豪宅美景,只是暗中默记着地形和路线,若真要发生什么冲突,也方便他逃脱生天。 沿途都是高高挂起的灯笼,将整座府邸照了个通明,杨璟不多时便来到了赵京尹居住的那个院落。 院落外头已经站满了护卫,见得杨璟到来,纷纷显出紧张之色,因为此时的杨璟没有在收敛杀机,那股铁血的腾腾杀气与这身官服带来的不怒自威相融合,使得他身上有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强大压迫力! 当他走到院子里头,便看到石城郡守高弘义,以及接伴使高贺朝,至于赵京尹,身上已经没甚么衣物,虽然在夜晚的寒风里瑟瑟发抖,鼻涕眼泪横流,但到底是没受甚么伤。 不过他的面前架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烧着通红的烙铁,那烙铁是在马匹和牲口上烙印所用,此时正被郡守高弘义拿在手里头,下一刻便要往赵京尹身上戳! 见得杨璟孤身前来,赵京尹顿时哭了出来,朝杨璟哀求道:“杨大人,快救我,快救我!我可是甚么都没做啊!” 杨璟见得赵京尹这种种丑态,也是心中唏嘘,这赵京尹平素里倒也擅长仗势欺人,谁知道碰上动真格的也就三条腿都软了。 他应该是知道使节团被包围的事情了,见得杨璟孤身前来救他,哪里还想到自己曾经对杨璟撂下过的狠话! 杨璟朝赵京尹点了点头,目光便转到了高弘义和高贺朝的身上来,冷冰冰地说道:“二位,如此对待我中国上邦的天使,实非明智之举啊...” 高弘义看了看杨璟,而后将烙铁举起来,指着赵京尹道:“贵国使者如此对待我家夫人,非但不智,简直是找死啊!” 赵京尹听得此言,当场就吓尿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介入调查听取始末 杨璟也没理会杀猪般哀嚎的赵京尹,今番正是好机会,若把赵京尹救了出来,也不说他会对杨璟服服帖帖,最起码不会再敌视杨璟,顾念这救命之恩,或许还能听一听杨璟的意见和建议。 杨璟也知道高弘义只是装模作样,若真敢对赵京尹动手,赵京尹此时早已体无完肤了。 “郡守大人,尊夫人不幸遇害,本官知你心情悲愤,实不相瞒,本官与赵正使确实有些过节,若郡守大人真要杀了赵正使,本官正好顶上正使的缺...” 杨璟如此坦诚地说着,反倒让高弘义越发下不了手,旁边的接伴使高贺朝也是眉头紧皱,而赵京尹看着杨璟,眼中满是惊恐。 若杨璟真要挟机报复,袖手旁观甚至挑唆高弘义对他下手,那他赵京尹可就真的玩完了! 此时他除了惊恐之外,心中更多的则是对杨璟的痛恨,本以为杨璟今遭孤身入敌营是为了救他赵京尹,没想到杨璟终于露出了狼子野心! 然而他还未开口怒骂,却已经听得杨璟继续开口道:“不过郡守大人或许不知,虽然我与赵大人政见不合,但对于赵大人的人品,本官却是信得过的,他是我大宋朝的官员,能够担任使者,各方面自不用多说,今番我等前来,便是为了调停蒙古入侵大理,为千万大理百姓谋求福祉,让各族弟兄避免刀火之灾...” “这往后还有大把事情要做,赵大人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之人,又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杀害尊夫人的事情来...” “再者说了,便是赵大人觊觎尊夫人的美色,也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本官也知郡守大人是个聪慧之人,想必郡守大人不会看不出这里头的疑团...” 杨璟如此一说,高弘义似乎又想起了玉狮儿,眼眶通红,只是愤愤地扭过头去,手中的烙铁却放了下来。 “郡守大人,你出于一时悲愤,将使节团围在了贵宾馆,这也是人之常情,你若真认为赵大人是凶手,把他杀了泄愤也就罢了,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郡守大人误杀正使,坏了大事,以致于蒙古人攻陷大理,百万臣民殃及池鱼,生灵涂炭,郡守大人可就是大理的罪人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朝高贺朝看了过去,但见得这接伴使也是暗自点头,显然是认同了杨璟的说法。 他自然也知道郡守高弘义乃是一时冲动,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玉狮儿乃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试问谁又能够忍受? 高贺朝走到高弘义的身边来,低声劝慰了几句,高弘义重重叹息一声,便将烙铁丢到了火炉里头,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杨璟将螭龙刀收好,轻轻放在地上,而后慢慢走了过去,见得高贺朝没有阻拦,便弯下腰来,拍了拍高弘义的肩膀,朝他说道。 “高郡守,查明真相抓住真凶,才能真正告慰尊夫人的英灵,使她能够安息,说不得来世还能再度碰着,若尊夫人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到了阴曹地府也是游魂野鬼,大人又如何忍心?” 这大理被成为妙香佛国,无论君主文武百官还是市井平民,都笃信佛法,这佛家人讲究今生来世的因果轮回,杨璟这番话正正戳中了高弘义的心思!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即便人死了,也要为她超度安抚,使得她能够找到黄泉的路,早日投胎转世,再度为人。 听得杨璟的话,高弘义顿时站了起来,双手抹了抹脸,朝杨璟道:“杨大人打算如何还我夫人清白?” 杨璟顿时松了一口气,寻思了片刻,而后慎重地朝高弘义道:“实不相瞒,本官在未出使之前,主管的乃是刑名侦缉的勾当,若郡守大人信得过,便由本官来彻查此事,若真是赵大人所为,郡守大人如何措置,本官都没有异议,当然了,如果郡守大人能够顾念大局,自然是大善之举,大人以为如何?” 杨璟能够孤身前来,外头那些人都阻拦不住,光凭这股气度,便足以让人折服,而杨璟到来之后,言出有理,又能够顾及他这个郡守的心理感受,并未以大国使节的身份来镇压和逼迫,甚至对他高弘义的举动表示出理解和极度的宽容。 单凭着这些,便足以让高弘义对杨璟刮目相看了。 他看了看赵京尹,不由冷哼了一声,而后朝杨璟道:“是本官看走了眼,原来杨大人才是上国的高才,这件事情便拜托杨大人了...” 无论赵京尹是不是凶手,玉狮儿与他共处一室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也亏得高弘义在接风宴之后,诚意邀请他到府邸来醒酒谈天,没想到这赵京尹竟然勾搭玉狮儿,实在是引狼入室了。 高弘义自然知道玉狮儿是甚么样的人,更知道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玉狮儿的魅力,当然了,杨璟算是个例外。 而他也更加清楚玉狮儿的出身,作为青楼的花魁头牌,玉狮儿与其他姐儿一样,对有才华的书生文士,从来都有着一股无法排解的好感。 好在大理崇尚佛道,由于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对儒家那一套素来敬谢不敏,虽然也有附庸风雅的文人喜欢大宋那边流传进来的诗词歌赋,但能够自己创作的却是极少。 这也让高弘义放心了不少,因为他知道玉狮儿对莽夫从来就不感兴趣,之所以与高弘义在一起,是因为高弘义能够付出真心来对她,而且高弘义为了讨好她,不惜让那些行商将大宋国内流传的诗词,都搜集起来,第一时间送到郡守府来,以供玉狮儿品鉴和弹唱。 赵京尹虽然已经四十来岁,但正是一个男人最具成熟魅力与芳华之时,玉狮儿回来之后就对赵京尹的那首不诗不词的东西念念不忘。 玉狮儿在他高弘义离开赵京尹房间之后,偷偷过来与赵京尹谈论讨教,甚至索要一些诗词,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高弘义认为,赵京尹作为大国使节,就应该是个堂堂正正的翩翩君子,又怎能与郡守夫人深夜相见,自该婉拒才对。 然而事实却是,赵京尹并没有拒绝玉狮儿,无论他是否是真凶,都在高弘义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心结,往后赵京尹想在石城,甚至想在大理顺利办事,相信高弘义和高贺朝背后的高氏,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杨璟也深知这一点,赵京尹虽然是个识大体的人,但没能抵抗玉狮儿的魅力,这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杨璟见得高弘义答应了,便朝他说道:“既然郡守大人同意本官的提议,那么接下来便由本官全权调查此事,还望大人给予协助与配合,不如先把赵大人放下来,本官要问一问事情的始末经过。” 高弘义听说要放了赵京尹,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作为石城郡守,他大开宴席为赵京尹接风洗尘,给足了赵京尹面子,甚至请他到家里来,没想到这人却打起他夫人的主意来,如今要放他,实在太难了。 杨璟见得高弘义不为所动,便朝高贺朝看了一眼,这位接伴使负责接待大宋使臣,将使节团顺利带到都城去,与国主商议妥当之后,这些大宋使臣还要代表大理和大宋,去跟蒙古人谈判,事情可谓任重道远,他这个接伴使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了想,高贺朝还是向杨璟点了点头,而后挥了挥手,身边的武士便将赵京尹给放了下来。 虽然有种大难得脱劫后余生的感觉,但赵京尹身无寸缕,坐在冰冷的地上,也不由剧烈地颤抖起来。 杨璟将官服的外袍脱下来,披在赵京尹的身上,后者赶忙将袍子紧紧裹住身子,脸色才稍稍红润了起来。 “赵大人,劳烦将你抵达郡守府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将出来,若有所隐瞒的话,本官也就帮不了你甚么了。” 赵京尹也知道自己颜面尽丧,杨璟肯不计前嫌来帮他脱困,就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再顾及面子而隐瞒事实,显然并非明智之举,这里毕竟不是大宋,他也无法手眼通天。 这高弘义一怒之下就抓了他,封了贵宾馆,可见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再者,高弘义能够将石城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请过来,说明他对这方土地的掌控已经到了土皇帝的级别。 这也就意味着,他赵京尹如果不和盘托出,或者提供的信息无法帮助杨璟破案,那么高弘义想要他走不出石城,他赵京尹便绝对走不出这石城! 赵京尹虽然没有亲身侦查过案子,但在提刑司之事,也审核过不少大案要案,知晓破案所需要的一些细节,当即便开口道。 “是,本官...赵某定当知无不言...”赵京尹缩了缩脖子,将杨璟的袍子又扯紧了一些,这才开口道。 “接风宴结束之后,郡守大人邀请我到郡守府来,说是喝一喝大理特产的醒酒茶,顺便让我留了一些诗词,以供玉狮夫人品鉴,当时我也是盛情难却...” “郡守大人拿了诗词之后,便让人送到了玉狮夫人那处去,而后继续跟我喝茶,聊些路途的风光以及大理的风土人情,当时接伴使高贺朝大人也在,所以便谈论到了前往王都的一些事情...” 赵京尹说到此处,不由朝高弘义和高贺朝看了一眼,高弘义只是冷哼一声,而高贺朝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赵京尹的说法。 赵京尹这才继续说道:“我也是喝得太多了些,脑子不甚清醒,约莫子时吧,便开始有些犯困了,二位大人也就各自回去,我就在这厢房里头睡了过去...” “这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我便觉着身子燥热...口渴得紧,便想着起来找些凉茶,可正当此时,房门却被开了,溜了个人进来!” “我当时也是急了,但想了想,许是郡守大人留在外间伺候我的,便让她给了端些凉茶来。” “那丫鬟凑近了,我才闻到...闻到是玉狮夫人的香味...” 赵京尹说到这处,已经羞愧地垂下了头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审问奴婢抽丝剥茧 赵京尹说到有人溜进他的房间,又嗅闻到玉狮夫人的体香之时,高弘义猛然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赵京尹,可看了看杨璟之后,最终还是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赵京尹。 杨璟摇头苦笑一声,示意赵京尹继续下去。 “虽说酒劲上头了,但我...我的脑子还算清醒,想起郡守大人对我的款待,便将玉狮夫人给推开了...” “可玉狮夫人又缠了上来,她的身子很冰凉,而我又浑身燥热,肌肤相亲,便再也把控不住了...” 杨璟听得此处,也不由为赵京尹捏了一把汗,因为赵京尹所言,分明是玉狮儿主动在勾引他! 所谓人死为大,高弘义又在气头上,难保不会跳起来对赵京尹动粗! 然而杨璟等了片刻,高弘义却并没有再多的表示,只是高贺朝在一旁皱着眉头。 赵京尹也是从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是色迷心窍,慌乱之中,也就...” “再后来..我被冷醒了,觉着身边有人,才回想起来,知道自己坏了事,便想将玉狮夫人给唤醒,我推她的时候,发现她身子冰冷僵硬,也是吓坏了...” “我喊了人,但外间的通房丫鬟睡得太死,我只好跑到外间来,摸着将她推醒,那丫鬟点了灯,到了头一看,玉狮夫人已经...已经香消玉殒了...” 赵京尹说到此处,也是无地自容,眼中满是悲伤,杨璟等人都感觉得出来,那是他真心实意在为玉狮夫人的死而痛惜不已。 “再后来丫鬟便尖叫起来,把外头的人给引了过来...” 赵京尹说完之后,也不由长叹,而后抬起头来,抓住杨璟的衣角道:“杨大人,我真的没有杀害玉狮夫人,我仰慕她的才情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杀她!我真的是冤枉的,我知道大人破案入神,杨大人今番可要替我洗刷冤屈啊!” 杨璟轻轻拍了拍赵京尹的手背,安抚了一下他,而后沉思了片刻,朝他问道:“你适才说,发现玉狮夫人死了之后,便叫醒了那个丫鬟?” 赵京尹知道杨璟是要深究细节,当即努力回忆了一下,而后点头道:“对的,那丫鬟是郡守大人留下来伺候我的,倒也貌美,只是我酒醉太深,便睡了过去,我生怕惹来外人,便小声唤了她几下,见得没回应,才走出外间把她给推醒了...” 杨璟又想了想,便让高弘义将那通房丫鬟给叫了过来。 这通房丫鬟也就十六七的样子,虽然有些娇小玲珑,但面容精致,皮肤白皙,尤其一双眼睛,清澈纯净,很是灵动,一看就是个伺候惯了主人的奴婢。 这奴婢见得杨璟一身官服,心里也有些怯,战战兢兢福了一礼,便站在了旁边。 杨璟走到她的面前,朝她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本官说话。” 那小丫头怯生生抬起头来,却不敢看杨璟的眼睛,而是盯着杨璟的鼻梁,杨璟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过来。 这小丫头年纪虽然不大,但应该是很晓得伺候人的,这里涉及到微表情的一些运用。 通常来说,与上司对视,会给人一种不够尊敬的感觉,除非你跟上司并非一般的同事关系。 上位者直视下属,会带来一种压迫感,下属也就瞒不过你的眼睛,如果视线集中在双眼之间的眉心处,这种压迫感会更加明显。 而下属一般会下意识躲避上司的目光,如果视线集中在上司的眼睛以上,下巴就会抬起来,也给人一种俯视的感觉,所以下属通常会将视线下移。 而如果视线太往下了,注视到上司的嘴巴又太过明显,看着下巴又太低了,显得自己做错了事一般。 所以懂得职场规则的下属,通常都会看着上司的鼻梁周围的区域,这样既不会让上司认为你不够专心听讲,也不会冒犯到上司。 其实这种小小的心思,或许连那些下属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不自觉形成的,但也足以说明,这样的下属,是能够顾及上司情绪,善于揣摩上司心理的人。 这奴婢看着杨璟的时候,杨璟便知道这丫头是个精明人,也难得高弘义用心良苦,即便伺候赵京尹睡觉,都找了个懂办事的。 这丫头将夜里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基本上与赵京尹的叙述相吻合,但杨璟却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先前他向赵京尹重复确认的问题。 这丫头是个精明警醒的老练女婢了,按说不太可能自己睡着,应该彻夜不睡,随时守候着,等着响应贵客的需要才对。 而即便她睡着了,那也不可能睡得太踏实太死,可玉狮夫人走进房间,必定会经过她睡觉的外间,可她却说睡着了,没有察觉到玉狮夫人进门。 到了后来,赵京尹发现身边的玉狮夫人已经冰冷了,呼唤了好几次,她都没醒,最后还是赵京尹把她推醒的,这就有些让人起疑了。 杨璟想了想,摸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那奴婢,而后问道:“你在房里,可曾进食或者喝过甚么?” 杨璟如此一问,那奴婢身子顿时一僵,而后赶忙摆手摇头道:“奴婢不敢!” 杨璟也没想到这丫头会这么紧张,不由有些疑惑地看着高弘义,此时高弘义已经冷静下来,见得杨璟问话井然有序,也渐渐开始思考各种可能。 见得杨璟质疑,高弘义便解释道:“我这府邸里头也是有些规矩的,伺候贵客的奴婢,不得擅自进食,以免口气不佳,引得贵客不喜...” 这精灵的小丫头竟然沉睡不醒,想必是让人下了药,如此一想,杨璟便顺理成章地想要问她是否吃过东西,也好确认是否被人下药。 可谁知郡守府竟然不得进食这等规矩,想了想,杨璟仍旧不死心,朝那丫鬟问道:“真没吃过任何东西?喝水呢?” 那丫头许是被杨璟给吓住了,毕竟大夫人死了,她是值夜的通房丫头,即便郡守不怪罪,往后她在这府邸里头也不好过,眼下再被杨璟发问,她便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高弘义也是心疼这丫头,能够让她去伺候赵京尹,对这丫头应该也是满意的,当即捏了捏那丫头的肩膀,而后替她回答道。 “她是喝过一些藩荷叶水的...” “藩荷叶?”杨璟也是听说过这东西的,因为这东西实在太普通了。 所谓藩荷叶,也就是薄荷的叶子了,早先高弘义说过,为了保持口气清新,不会引起客人的讨厌,奴婢不得进食,那么喝薄荷叶水,自然也就是为了保持口气的清新了。 杨璟凑近了一些,轻轻抬起那小丫头的下巴,凑近嗅闻了一下,果然嗅到淡淡的薄荷气味,便朝那丫鬟说道:“你是何时喝的水,是否还有残留,亦或者那杯子是否还留着?” 那丫鬟想了想,便点头道:“因为担心喝多了会...会起夜...生怕吵醒贵客,所以奴婢没有喝太多,剩下还留在贵客厢房的外间桌子上...” 杨璟不由心中振奋,当即朝高弘义说道:“郡守大人,我怀疑这奴婢是让人下了药,否则没道理没察觉玉狮夫人进房,也不可能赵大人推了才醒,相信大人比我跟清楚,这奴婢是个多么机警的丫头吧...” “如果这奴婢没有被下药,她一定会发现玉狮夫人进房,说不定就能够阻止玉狮夫人...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杨璟这般一说,高弘义顿时振作了起来,而杨璟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了,也有可能是玉狮夫人为了掩盖行踪,给这奴婢下了药,毕竟...” 听得杨璟的后半段,高弘义又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出那个下药之人,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出来吧!” 杨璟心说,这就好办了,当即朝高弘义道:“实不相瞒,本官对侦查案子也有些经验,但要说检验药毒,还需本官那两个随从来措置,郡守大人能不能让人给请过来?” 高弘义封了贵宾馆本来就是冲动之举,眼下杨璟提出工作需要,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高弘义也看得出来,杨璟身边几个随从,有两个左右跟着他,而且都是女子假扮的,当即便点了点头,让人去找风若尘和鹿白鱼。 杨璟也就松了一口气,朝高弘义道:“不知...不知尊夫人是否还在那厢房里头?” 高弘义眼中又涌出悲痛来,却如何都说不出话,倒是高贺朝说道:“郡守大人悲愤过度,起先已经见过玉狮儿,但不忍再见,又忙着审问赵京尹,是故还未来得及让人整理房间...玉狮儿也仍旧在里头...” 杨璟点了点头,朝高弘义道:“郡守大人还是节哀顺变吧,想要查出真凶,眼下还只是个开始,需得检查过尊夫人的遗体,才能确定真正的死因,当然了,还要搜检房中的蛛丝马迹...” 杨璟说到这里,也赶忙补充道:“大人放心,检查夫人遗体的事情,我会交给那两个随从来做,大人该当知道她们都是女儿之身的...” 杨璟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可高弘义却双眼通红,猛烈地摇头道:“不,谁都不能碰她!便是女子也不成!” 见得高弘义如此坚决,杨璟也不得不另想办法,他的心中还有这一层猜测,但没有经过调查,没有搜查证据,也不好确认,眼下为了能够验尸,只能先拿出来用了。 “大人,我这也是为了证明玉狮夫人的清白...难道郡守大人真的相信玉狮夫人会主动给一个陌生男人投怀送抱?郡守大人对她如此疼惜,玉狮夫人又岂能不投桃报李,这世上最不该怀疑玉狮夫人的,难道不该是大人你吗?” 高弘义猛然抬起头来,似乎深有感触,更重要的是,杨璟说的一点没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百依百顺,生怕玉狮儿会喜欢上别的男人,最不信任玉狮儿的,其实就是他高弘义啊! 而且他听得杨璟如此说着,显然这话里头还有话啊! “杨大人这是甚么意思?” 杨璟将那奴婢拉过来,摸了摸她的手,那奴婢顿时脸红起来,而杨璟却说道。 “郡守大人,这大理的冬天并不算冷,郡守府的房间里头又有炉子,这奴婢露天站了这么久,手还是暖的,相信玉狮夫人的房间就更加暖和了...” 高弘义听得杨璟没来由说起这个,也是一头雾水,而杨璟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 “赵大人睡到半夜便燥热起来,一部分原因是酒劲上涌,另一个原因则是房间的炉子还烧着,而赵大人却说,当他触碰到玉狮夫人,或者说那个女人的时候,那女人的身子却是冰凉的...” “似玉狮夫人这样的体质,又在温暖的房间里头,即便从她的房间走到赵大人房间,也不过片刻功夫,又怎么可能身子冰凉?” 高弘义陡然醒悟过来:“大人的意思是,与赵京尹苟合的,并非玉狮儿,而是另有其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仔细勘察确认死因 古话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的是要像对待自家长辈和小辈一般去对待别人的长辈和小辈,这是一件很有公德的事情。 但从未听说过妻吾妻以及人之妻,如果像对待自己妻子那样去对待别人的妻子,那可就不是公德心,只能说明你住隔壁你姓王。 由此也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简单不简单,但说复杂也不复杂,无外乎亲情友情爱情等,但最起码,有一种感情是自私的,是无法分享的,那便是男女之间的爱情。 对于男人们而言,便更是如此了。 许多男人对自己的女人好,说白了其实并非真的纯粹对她好,甚至并非纯粹爱她,只是担心她会离开自己罢了。 也就是说,对她好,只是因为你不信任她,你担心她会背叛你,担心她会离开你,所以才用你对她的一切好,妄图留住她。 这是一件挺可悲的事情,但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觉地经历着这一切,而且就像遇到危险的鸵鸟,将头藏在沙子里头,不愿去正视这个问题。 高弘义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是真的爱玉狮儿,否则堂堂郡守,又岂会娶一个青楼头牌做正妻? 他一方面不断搜罗诗词,为玉狮儿提供她所喜欢的一切东西,另一方面又因为她的美丽,因为她对男人的那种无法抵挡的诱惑,而不信任她。 所以当她死在赵京尹的房间之中时,他感到非常的悲愤,但这种悲愤里头,愤怒的成分远比悲伤要更多。 他为玉狮儿的死感到悲伤,但更加愤怒于一个事实,那就是玉狮儿为何要死在赵京尹的房里! 其实在那一刻,他曾经痛恨玉狮儿,因为自己付出了一切对她好,但最终她却走进了赵京尹的房间,他的内心对玉狮儿是极度愤怒的。 但他又是深爱她的,所以只能将这种愤怒转嫁到了赵京尹的身上,他无法责怪痛恨自己深爱的女人,只能去痛恨那些接近她的男人。 他没有扪心自问玉狮儿走进赵京尹的房间到底有没有责任,而是责怪赵京尹没有秉持君子之道拒绝玉狮儿。 直到杨璟说出自己的推测,认为与赵京尹苟合的另有其人,而玉狮儿的死也另有其因之时,高弘义才恍然大悟。 直到杨璟质问他,最该信任玉狮儿的人便是他高弘义之时,他才终于学会面对心中的自卑,才终于知道,或许玉狮儿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背叛自己,或许这个女人一直对自己忠贞不二至死不渝! 直到这一刻,他的愤怒才彻底从玉狮儿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痛恨自己为何要这般怀疑玉狮儿,他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丧妻之痛。 当这些悲痛渐渐吞噬他的灵魂之后,他的愤怒又转向了那个杀死玉狮儿的凶手! 照着杨璟的说法,与赵京尹苟合的另有其人,但赵京尹醒来之后,玉狮儿却死在了他的床上。 那么到底是谁杀死了玉狮儿? 诚如杨璟所言,想要查出真正的凶手,只能对玉狮儿进行验尸! 当杨璟看到高弘义点头,同意验尸之时,他的心里也不由唏嘘感慨,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又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无论你是英雄是狗熊,也终究只是爱情的玩物罢了。 这也让杨璟受到了启发,当鹿白鱼和风若尘被带到现场之后,她们发现杨璟看她们的眼神之中,多了一股难以描述却又让人怦然心动的东西。 杨璟先让高弘义封锁郡守府,不得放出去任何一人,若真凶是府邸里头的人,也就没机会再走脱了。 而后杨璟便与鹿白鱼风若尘来到了赵京尹的房间,高弘义和高贺朝等人则留在了房外。 此时房间里头的烛火已经非常微弱,杨璟又取来牛油蜡烛,照亮了房间。 他们检查了门口的脚印,由于房间里头铺了地毯,这府邸里头的人都穿着干净的布底子暖鞋,是故并未留下脚印,这也给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因为如果与赵京尹苟合的另有其人,那么进出过这间房子的,起码有四个人,赵京尹、外间的通房丫鬟、玉狮儿以及那名勾搭赵京尹的女子。 而赵京尹是成年男子,玉狮儿体态丰腴,通房丫鬟娇小玲珑,他们身材各异,若留有足印,便能够从足印之中得到许多有用的线索。 没有了足印这条线索,杨璟也只好继续勘查房间,他先在外间检查了一番,果然发现通房丫鬟所说的薄荷水,当即让鹿白鱼将薄荷水取了,检验里头是否下了药。 对于毒药和异常成分的检验,杨璟发现鹿白鱼比他的手段可要高明多了。 杨璟所依靠的手段自然是试剂化验,但问题是药物千百万种,杨璟的药剂却有限,而且只能一样一样排除的话,消耗的物料和时间精力都非常的巨大。 而鹿白鱼检验毒害成分,往往只需要放一些蛊虫进去,观察蛊虫的形态变化等,就能够直观地检测出是否有毒或者有害,而后通过特定的蛊虫来进一步确认,便能够很快得出结果来。 鹿白鱼的检验能力如此的出色和高效,杨璟自然放心让她去检测薄荷水。 在此之间,他又在外间的小床枕头上,找到了通房丫鬟残留的一些发丝,以及一个小小的口水印子,如果说发丝只能证明通房丫鬟躺在这张床上,并无法证明她是否真的熟睡,那么口水印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外间检查完毕之后,杨璟便带着风若尘绕过屏风,来到了内卧,但见得凌乱的床上,玉狮儿衣衫不整地躺着,半颗丰满的玉兔露在外面,只是染上了死亡的惨白,让人不忍卒视。 她的左手悬在床边,反弓着,玉臂上还留着一些淤青,下半截身子则盖在被子底下。 玉狮儿的面容惊恐狰狞,双眼凸出,嘴巴微张,舌头抵着上颚,脖颈上有非常明显的扼痕,杨璟翻开眼睑,见到了典型的出血点,又在脖颈上发现了指甲的掐痕,颈部侧面甚至留有指印。 杨璟又检查了尸僵和尸温,推测出大概的死亡时间,而后又通过尸斑,证实了玉狮儿确实是被杀死之后,才移尸到这里的! 检查了内卧的周遭之后,杨璟也并未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只是在玉狮儿的鞋子里,找到了一小块纸片,上头还有半个汉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杨璟走到屏风后头,指导风若尘一步步完成了对玉狮儿的检查,将检查所得的结果默默记在心里头,又打开勘察物证箱,将一根试管递给了风若尘,让她收集了一些有待检验的东西,这才走出了房间。 高弘义见得杨璟走出来,当即迎了上来,急迫地问道:“大人可查出真凶是何人?” 杨璟不由苦笑,这高弘义还真将他当成神探了,不过对于凶手,杨璟心里也有了一些眉目。 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压低了声音,朝高弘义问道:“大人今夜可曾与玉狮夫人行房?” 高弘义微微一愕,似乎意识到了甚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如实地摇了摇头:“夜里我也喝了不少酒,头晕得厉害,便回房睡去了,玉狮儿说从赵京尹那处讨了不少诗词,便在书房里先鉴赏抄录...” “所以郡守大人并未与玉狮儿行房,是也不是?”杨璟再度确认道。 高弘义点了点头,而后满眼忧伤地朝杨璟道:“杨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眼下本官只想尽快找到凶手,好将他碎尸万段!” 杨璟见得高弘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便轻叹一声道:“以初步勘察的结果来看,玉狮夫人是被人强行jianyin,而后又狠毒扼死,最后被移尸赵京尹的房间...” “玉狮夫人手臂等处都有防御伤,也就是反抗暴徒之时留下的瘀伤等,指甲盖里头也有一些皮屑和血迹,应该是抓伤了暴徒,而经过风姑娘的检查反馈,玉狮夫人大腿内侧以及胸腹等处,都有掐痕以及摩擦的痕迹,私密处还有残留物...” “通过尸僵尸温以及尸斑等诸多检查,本官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亥时左右,而赵京尹与那女子苟合,约莫是子时,初步可以判断,真凶是另有其人了...” “再者,从脖颈处的扼痕,综合身上其他的一些痕迹,可以得知玉狮夫人死于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人扼死,而赵京尹酒后无力,与那女子苟合之后,甚至昏睡不醒,连身边的女人被换成玉狮夫人都没有惊醒,所以他是没有力气扼死玉狮夫人的...” “还有,玉狮夫人指甲盖里有皮屑和血迹,应该是抵抗真凶之时,抓伤了真凶所致,而适才本官进来之时,赵大人赤身luoti,本官却并未见得他身上有抓痕,所以,暂时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赵京尹听得杨璟如此说着,心头顿时大喜,而高弘义则不断摇头,口中喃喃着甚么,似乎仍旧无法接受玉狮儿被人先奸后杀的事实。 他猛然走到赵京尹的前面,将他身上的袍子扯下来,可怜大宋国堂堂使者,竟然再一次被当众剥衣羞辱,可他也只能任由高弘义将他浑身上下找了个遍。 好在他身上确实没有抓痕,见得高弘义失望的表情,赵京尹差点喜极而泣,哪里会在意适才的受辱! 此时他看着杨璟,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此时杨璟在他的眼中,是那样的高大而可靠! 高弘义冷冷地将袍子丢还给赵京尹,而后走到杨璟的面前来,双眸满是杀气,朝杨璟郑重一拜道。 “高某恳请杨大人帮忙,只要能抓到凶手,杨大人但凡有任何要求,高某绝不推脱半个字!” 杨璟本就要彻查真凶,即便高弘义不求他,他也会把这件凶案查清楚,可高弘义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那就是他收起来的半个字! 从玉狮儿鞋里搜来的那一小块带着半个汉字的纸碎! 第三百八十章 少女揭示李代桃僵 高弘义的话让杨璟灵光一闪,他顿时想起了在玉狮夫人鞋底搜出来的那小块纸碎。 这纸碎也就指甲盖大小,上头留有半个汉字,虽然墨迹有些糊了,但依稀能够辨认得出是个寺字,加上边缘处的一些笔画,杨璟认为完整的应该是个“時”字。 大理虽然以白族为主体,彝族苗族等多民族聚居,但大理王族自认为是汉人的后裔,所以一直以来都大力推行汉文化。 白族有着自己的语言, ... 第三百八十一章 郡守揪出罪魁祸首 杨璟知道,对郡守府的情况,高弘义是最清楚不过的,事情调查到这一步,自己也没太多能做的事情,剩下也就看高弘义了。 高弘义将眸光集中在阿蛮的身上,杀机毕露,慢慢走到了阿蛮的面前来,直勾勾地盯着阿蛮。 杨璟但见得这阿蛮身段丰腴,与玉狮儿确实有几分相肖,虽然少了一份雍容典雅,却又多了一份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此时阿蛮也是浑身筛糠,当即就跪了下来,朝高弘义哭求道:“老爷饶命!阿蛮与青草儿是一同进的郡守府,情同姐妹,实不忍她伺候枕席,青草儿得了老爷欢心,可阿蛮还是个下作奴婢,阿蛮就想着伺候这位汉家老爷,说不定汉家老爷看上了奴婢,奴婢...奴婢...” 阿蛮此时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这无异于在暴露她想要离开郡守府,为了攀高枝才钻了赵京尹的被窝,对于高弘义而言,这无疑是一种背叛! 杨璟看了看无力辩解的阿蛮,又看了看剩余的两个女子,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 而高弘义则快走而来,眼看就要对阿蛮动粗! 院落里的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阻拦,然而让人惊讶万分的一幕出现了! 高弘义快步疾行,竟然越过了跪在地上的阿蛮,一把扼住了高贺朝的咽喉! “嘭!” 高弘义顶住高贺朝,将他狠狠地撞在廊柱上,后者的后脑勺撞在廊柱上,当即便流出鲜血来! “高贺朝,你该知道我高弘义不是小气的人,早先你就私下夺了阿蛮的清白,我权当睁眼闭眼,也就没有点破,没想到你占了她的身子,竟然是因为这奴婢与玉狮儿有三分相似,那可是你嫂子啊!” 高弘义双眸滚落悲愤欲绝的泪水,显然在指控高贺朝就是奸杀玉狮儿的罪魁祸首! 如果真如高弘义所说,高贺朝早早就与阿蛮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那么他极有可能挑唆阿蛮,犯下这件事情! 高贺朝也是头晕目眩,拼命摇了摇头,拼了命辩解道:“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高弘义啪一声便甩出一个大耳光,高贺朝的耳朵和嘴角同时流出血迹,耳朵竟然都被震破了一只! “杨大人说了,玉狮儿是在亥时被害,那时候我与赵大人还在吃酒,而你借口要巡视郡守府的防备,离席近乎半个时辰,不是你还能是谁!” “一定是你让阿蛮写了纸条,想要邀约玉狮儿,被玉狮儿严词拒绝之后,便心生歹念,害了她的清白和性命,反倒与阿蛮几个合着瞒骗过关,还想要嫁祸给赵大人!” “你觉着我会顾念和谈的事,不与赵大人追究,如此一来谁也不知道是你做的,赵大人迷迷糊糊睡了阿蛮,也只能被冤枉,吃下这哑巴亏,可你也该知道,玉狮儿是我高弘义的心头肉,为了她,便是整个石城我都可以不要,漫说什么宋朝使节了!” “若不是杨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我高弘义岂非一辈子都瞎了眼,认你这禽兽做兄弟!” 面对高弘义的指控,一直摇头否认的高贺朝,终于癫狂地大笑起来。 “高弘义,你满口都是仁义,可你为何不说这玉狮儿是我买回来的!这玉狮儿本就是我的人,是你倚仗郡守的权势,把她硬生生给抢走了!” “你非但抢走了她的人,还抢走了她的心,投其所好,不惜搜罗字画和文玩,即便心里酸溜溜的,仍旧时常为她举办各种文会诗集,让那些汉人文士肆无忌惮地欣赏她的美色,看着她与那些满腹经纶的汉家郎谈笑声风!” “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只要能说出三两句好话来,她就能够上别人的床,她心里只有那些汉家读书人,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些蛮族人!” “凭什么她能够在汉家郎面前媚笑卖骚,却拒绝我的邀约,凭什么谁都可以睡他,就我高贺朝不行,只能在阿蛮这个卑贱奴婢身上发泄!” “我告诉你,每次我狠狠蹂躏阿蛮的时候,都让她穿上玉狮儿的衣服,若不是你盯得紧,我还让阿蛮迷昏了她,睡了她好几次!哈哈哈哈!” 高贺朝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之中,高弘义听得最后一段,又将高贺朝掼到地上,骑在他的身上,抡起拳头来不要命地砸在他的脸上! 高贺朝很快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高弘义的拳头全是鲜血,却仍旧哭笑怒骂着,不断砸落拳头! 早先杨璟以为他们要陷害赵京尹,破坏今次的和谈,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赵京尹,是为了避嫌。 如果直接杀死赵京尹,那么作为接伴使,高贺朝也担负不可推卸的责任,往后也就别再想什么前途了,而如果闹出这样的丑闻来,则是赵京尹自己引发的事情。 高弘义如果一怒之下,将赵京尹杀了,那就更好了,他非但能够除掉赵京尹,破坏和谈,又能够借此除掉高弘义,从此霸占玉狮儿。 可眼下的情况却是,高弘义与高贺朝显然素有恩怨,与玉狮儿之间也有着一段极其狗血的牵扯。 只是杨璟心中仍旧有着疑虑,因为高贺朝作为接伴使,代表着大理国,他该当知晓今番接待的使者对大理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难道他与高弘义一样,都是为了一个玉狮儿可以不管不顾,将整个大理国的前途与百姓的存亡都置之不理的人? 再者说了,他可以让阿蛮给玉狮儿下药,**过玉狮儿好几次,那么这一次同样可以**玉狮儿,却为何要杀了她? 留着她的性命,往后有机会还能继续他那禽兽不如的恶行,显然没有足够的动机要杀玉狮儿嘛。 许是他酒后迷失了理智,又见得玉狮儿与赵京尹相互唱和,心中便起了怨念,又被玉狮儿拒绝,这才冒着高弘义在家的风险,也要奸淫玉狮儿。 又或许阿蛮被迫穿着玉狮儿的衣服,遭受高贺朝一次次的侮辱,心生恨意,下药的时候减了药量,以致于玉狮儿提前醒来,高贺朝为了掩盖丑事,才不得已杀之,又与阿蛮商量着,伪造了这一切,将罪责都推到赵京尹的身上来? 杨璟还在思考之时,高贺朝已经没了声响,赵京尹赶忙朝杨璟低声道:“杨大人,劝一下吧,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了,毕竟这高贺朝可是接伴使...” 赵京尹如此一提醒,杨璟也醒悟过来,若高贺朝被活活打死了,大理国就要措置这件事,而后才能重新委任接伴使,这一来二往,耽误时间不说,对大宋使节团的影响也不好。 “郡守大人,再打可就出人命了...即便高贺朝罪有应得,也该有王法来措置,他已经害了玉狮夫人,郡守大人再因为打死他而受到处分,可就更加得不偿失,正合趁了这人的心思呢。” 杨璟如此一劝阻,高弘义也终于停下了手,怒气发泄完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许是仍旧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他的双手无力垂着,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他却撩起衣服擦着手,就像刚刚屠宰了牲口的屠夫一般,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儒雅,就好像他生来就是个野蛮粗鄙之人,只不过为了玉狮儿,才附庸风雅,如今玉狮儿已经死了,他也就不需要再装下去了一般。 “多谢杨大人提醒,是高某冲动了...”高弘义朝杨璟行了一礼,看得出是发自肺腑的真诚,但玉狮儿被高贺朝侮辱的事情,显然已经将他的精神都击垮了。 他走了几步,而后朝郡守府的人吩咐道:“把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关起来,明日带着折子,押解到王都接受审判!把阿蛮也带走!还有青草儿,也...也带走!” 阿蛮和青草儿听得此言,噗咚跪下,却再不敢开口求饶,只是默默地将头磕地上,颤抖着身子不断哭泣。 杨璟见得此状,有些于心不忍,朝高弘义劝道:“这青草儿也是毫不知情,又想着给郡守大人守着身子,便放过她一回吧。” 杨璟其实也看得出来,高弘义对这个小丫头是非常心疼的,培养这小丫头想来也付出了不少,今番这般决定,除了气愤于高贺朝之外,也考虑到做个样子给赵京尹看看,也好让赵京尹顺气。 听得杨璟如此劝说,高弘义便就坡下驴,朝青草儿道:“青草儿,多亏杨大人替你求情,往后你便跟着杨大人吧。” 那青草儿猛然抬起头来,听说死罪可免,刚要欢喜,却又听说要跟着杨璟,当即摇起头来。 “老爷,杨大人...杨大人是好人,但青草儿只想跟着老爷,如果老爷一定要把青草儿送给杨大人,还不如把青草儿押送到王都,青草儿愿意至死为老爷守着清白!” 杨璟本就没想过要这小丫头跟着,他对高弘义随手送奴婢的举动也没太大的好感,虽然被这小丫头拒绝了,但心里倒也佩服她始终如一的坚韧性子。 “郡守大人,你也曾深爱玉狮夫人,为了玉狮夫人能够付出所有放弃一切,那你便应该明白,青草儿对你,便如你对待玉狮儿一般,虽然她什么都没有,但她对你的那份心,与你对玉狮夫人一样,大人如果真想感谢杨某,往后便收了青草儿,好好待她,便如同你待玉狮夫人那般吧...” 高弘义微微一愕,看了看杨璟,再看青草儿,后者已经泪流满面,高弘义迟疑了片刻,这才将青草儿扶起来,说道:“还不谢过杨大人!” 青草儿正要往下一拜,杨璟却摆了摆手,朝高弘义道:“大人,君子不夺人所爱,我知道青草儿对你是真心的,但有一个人,本官倒是想问郡守大人讨要过来...” 高弘义正愁不知该如何酬谢杨璟,他这郡守基本上就是石城的土皇帝,别的不敢说,要送个人给杨璟,那可算是最简单的答谢方式了。 “不知大人想要谁?我这些个奴婢都是为了伺候玉狮儿才买回来的,一个个都是容貌不俗,大人真想要,待高某帮你好生挑选一番,反正高贺朝这畜生当不得接伴使,王都方面要重新委派,大人怕是要在石城耽搁一些时日,本官正好为大人好好搜罗几个真正的美人儿...” 赵京尹今番算是被杨璟折服了,可没想到杨璟竟然主动提出要人,风若尘和鹿白鱼更是有些看不透,气恼地瞪着杨璟。 而杨璟却摆了摆手道:“郡守大人不必费心,如果可以的话,这个阿蛮,便交给本官来处置,大人以为如何?” 杨璟此言一出,非但高弘义,所有人都傻眼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识破身份奴婢逃亡 当高弘义等人见得杨璟主动提出讨要奴婢阿蛮之时,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毕竟阿蛮已经让高贺朝玷污了身子,而且还帮着高贺朝掩盖凶案,可以说是帮凶之一。 不过在高弘义看来,这些奴婢都低贱的下作人,他的仇恨主要集中在高贺朝的身上,帮凶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他唯一顾虑的是,将阿蛮赠予杨璟,会显得自己不够大方,不够有诚意,毕竟杨璟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若不是杨璟,他也无法看清高贺朝的真面目,更不清楚玉狮儿曾经受过的委屈,也更不会知晓青草儿的心意。 “杨大人,这阿蛮只不过是个下作脏污的女人,要不大人再等两日?高某必定千挑万选,给杨大人奉上本土美人以示谢意…” 那阿蛮本已经心如死灰一般,只低着头不说话,此时却爬到高弘义的面前,抓住高弘义的大腿,哭求道:“大人,求你把我送到王都吧,奴婢甘受王法审判,也不愿伺候汉家的狗贼!” 按说大理国的百姓对中原汉人的文化很是崇拜和景仰,许多人甚至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到大宋朝去见识一下天底下最繁华的城市,可谁能想到,杨璟竟然接连受到两个奴婢的拒绝! 青草儿也就罢了,她深得高弘义疼爱,懂得报恩,不愿跟着杨璟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阿蛮早已是残花败柳,让高贺朝祸害不轻,眼下又帮着掩盖凶案,乃是戴罪之身,杨璟年轻体壮,相貌出众,便是杨璟将她收为奴婢,也比被押解到王都强一百倍,可她竟然也拒绝了! 早先杨璟提出讨要阿蛮之时,鹿白鱼等人也都吃惊不小,毕竟这一路历险,杨璟从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对钱财女人也都没甚么需求,对于别人赠与的酬劳之类,更是不求回报。 可当阿蛮拒绝之后,鹿白鱼等人总算是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她们跟着杨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出无常必有妖,这阿蛮非但对汉人展现出强烈的敌意,更拒绝了对自己更好的选择,这里头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 高弘义本觉得阿蛮有些送不出手,眼下阿蛮竟然还敢拒绝,这分明让他更加难看! “住嘴!杨大人看得上你,那是你九世修来的福分,岂容你再推三阻四!” 高弘义怒骂一声,抬起脚来就要踢,可想了想,这阿蛮马上就要送给杨璟了,又赶忙收了脚。 那阿蛮见得没了希望,四处扫视了一眼,见得人群里头有个空当,当即就要冲突出去,这些奴婢们也没什么手脚,被她冲撞开一条路,那阿蛮竟然踏踏踏三两步便踩着院墙,眼看着要翻墙而出,竟然展现出高强的轻身功夫来! 高弘义等人也是看傻了眼,谁曾想这么个奴婢,竟然深藏不露,再看杨璟,顿时觉得杨璟高大起来,此时也终于明白,原来杨璟并非为了女色,而是看出这阿蛮并非常人! 阿蛮的轻功再了得,风若尘也不容她在自己面前卖弄,便是出身全真道的宗云,在轻功上也不敢说能胜过风若尘,她又岂能让这阿蛮跑掉! 从阿蛮拒绝杨璟那时开始,风若尘和鹿白鱼便察觉到不对劲,早早做好了防备,眼下果然见得阿蛮发力,风若尘三五步往院墙这边闪来,身形快捷如风,竟然带起一道白色残影! 慢说这些个奴婢们,便是高弘义以及郡守府的武士们,也都未曾见过如此高深的功夫,当场就被震住了! 而风若尘后发先至,那阿蛮刚刚跃上墙头,后腰的束带已经被风若尘拿住,但听得风若尘低喝一声:“下来!” 阿蛮身形一滞,便被风若尘给扯住,可她也是个当机立断的角色,眼看着逃脱不得,当即扯掉束带的结扣,一水长裙便让风若尘给扯了下来,却是只穿着亵衣,想光溜溜来个金蝉脱壳! 风若尘也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敢做,眼见着阿蛮跳下墙头,风若尘也如雪雀儿一般翻墙而出,追捕而去。 高弘义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高贺朝即便再觊觎玉狮儿的美色,身为接伴使,也该分得这轻重缓急,只怕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还愣着干什么,快出去追啊!”高弘义陡然下令,那些个武士们纷纷跑出去追拿阿蛮去了也。 高弘义也有些过意不去,谁能想到这阿蛮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若非杨璟洞察内情,真要让阿蛮跟着押解到王都,半道上说不得要闹出甚么差池来。 杨璟也知道高弘义的心思,只是朝他笑了笑道:“郡守大人无需担忧,我这随从可不是吃素的,大人且让这些个奴婢们都下去做事吧。” 高弘义见得杨璟如此,心里越发佩服,心说这大宋朝的官员果真不一般,事事措置得体,让人如沐春风,便是吩咐别个做事,也让你们半点脾气,熨帖又窝心,也难怪人家能出国为使,这杨璟可比赵京尹要强多了。 高弘义连连答应下来,便让青草儿带着郡守府的奴婢们忙碌起来,毕竟房间里头的玉狮儿也需要收敛,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 赵京尹本来就惊吓过度,他的酒劲早就过去,这后半夜又冰凉,虽然高弘义让人送来了衣物,但此时仍旧哆嗦得厉害。 杨璟便与他说,让他先下去歇息,可赵京尹脸色难看,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 这一来嘛,虽然玉狮儿不是他杀的,但他也确确实实对玉狮儿有了非分之想,而且事实已经证明,只要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把玉狮儿给睡了,这事儿一闹,他又怎还有脸呆在郡守府,让他接受高弘义的安排,在郡守府歇息,他也于心不安,更漫提这些大理国人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大宋使节了。 眼下杨璟早已赢得了这些人的尊敬,跟在杨璟身边沾沾光,也能少受些白眼。 再者,从此时的架势来看,杨璟显然是看出了阿蛮的不同寻常,这里头说不得会隐藏着什么大事,身为正使,他已经够丢人了,如果继续让杨璟出头,他也就早早卷铺盖回家作数了。 杨璟对于赵京尹的留下并未有太多想法,适才赵京尹的出丑,已经让杨璟知道,赵京尹或许有出国为使的资历和能力,却没有出国为使的觉悟。 人在异乡便是客,是客就会被主人压着,多少会受人欺负,出了国之后,许多人都认为自己无所依从,他的权柄没办法给他带来力量,许多事情都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但作为一个使节,必须要明白,自己代表的是国家的尊严,给自己撑腰的最大后盾,便是身后的帝国以及数以万万的百姓与军队! 简单一点说,他是大宋的使节,大宋就是他的后盾,大宋就是他的力量,欺负他就是欺负大宋! 可赵京尹却没有这样的觉悟,在被人冤枉的那一刻,他甚至连自己是否清白都不清不楚,他更没有想过要维护自己的颜面,因为维护自己的颜面就是维护大宋的尊威! 他变得那样的无助,生怕丢了性命,甚至还顾念着他那点可怜的面子! 这样的人,即便他的外交手腕和才思口辩有多么了得,也不会是个成功的使节。 也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杨璟对赵京尹也不再有甚么顾虑,早先他会担忧赵京尹与自己发生内讧,会影响今番的出使,现在却不会了。 因为以赵京尹这样的性子,往后估摸着也会尊重杨璟的意见,只要杨璟拿出道理来,甚至有时候不讲道理,强势压迫,赵京尹估摸着都不敢反抗。 今遭的事情只有杨璟和风若尘鹿白鱼知晓底细,如果杨璟将他的丑事传回去,即便出使成功,他也没有脸面再享受出使所带来的成就和果实了。 虽然往后算是捏住了赵京尹的把柄,但杨璟也并没有因此而忽视赵京尹的作用,毕竟赵京尹是名正言顺的正使,如果他能够顺利完成出使任务,杨璟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赵大人,你可还记得杨某半途曾经救过一个商团,拿住一个贼头?” 赵京尹自然清楚,杨璟所说的贼头,便是蒙古人的搜粮队小头目,听得杨璟此时说起,赵京尹也是脸色微变。 “杨大人是说,这奴婢阿蛮,是...是蒙古人的细作?” 杨璟点了点头道:“应该是没错了,早先我让手底下的暗察子拷问了那贼头,他给我供出一个情报来,说是有细作潜伏在大理各处,正在劝降各地的牧守以及军队要员,甚至连本土部落,也都有蒙古人的细作四处游说...” 赵京尹听得这底细,也是为之色变,朝高弘义瞄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道:“杨大人认为这高弘义...” 杨璟摇了摇头轻笑道:“这阿蛮游说的应该是高贺朝,所以高贺朝才想着破坏使节团的和谈,至于高弘义,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干脆就将阿蛮赠予我了。” 赵京尹见得杨璟分析得有理,也不由点头,有心地佩服起来,想了想,又接着道。 “杨大人久在地方,许是不太清楚,这朝堂上都说了,蒙古人自打开国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势头比早先的女真大金还要凶猛,咱们朝廷虽然偏安南边,但蒙古人却缕缕受挫,对四川等地更是久攻不下,这慢慢消磨之下,蒙古人也是损失惨重...” “然则蒙古人国势正是最强盛之时,今番却先是改变了战略,转战大理,以求迂回冲突我大宋,眼下又四处劝降,实在不是蒙古人的作风...” “蒙古蛮子从来骄纵,所过之处无不屠城杀俘,掠夺一空,铁蹄过处所向披靡,眼下征伐小小的大理,竟然要动用劝降的策略,说不得蒙古人内部出了甚么问题...” 杨璟听得赵京尹如此分析,也不由欣喜,一来是因为赵京尹对天下大势果然比他要熟悉,能够通过这一点便推断出蒙古军的状况,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这二来嘛,赵京尹能够剖析这情况,说与杨璟知晓,说明他真的将杨璟当成了使节团不可忽视的人物,愿意与杨璟一同做好这差事了。 杨璟也是投桃报李,将蒙古人缺粮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赵京尹没想到杨璟非但比自己更早知晓蒙古人的状况,而且更加的具体,具体到蒙古人缺粮他都知道,此时便越是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一阵阵骚动,风若尘再度出现在墙头,而后将阿蛮噗咚丢了回来,轻蔑地说道:“碰上老娘还想逃,天真!” 高弘义和赵京尹为之愕然,杨璟微微一笑,朝风若尘竖起一个大拇哥!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审讯女奴偶遇夔虎 高弘义坐镇大理东面交通大城,石城也是繁华往来之地,他手里兵甲也算强盛,幕府客卿不说强者如云,再不济也是无人敢惹。 然而事发之后,郡守府的武士们倾巢而出,围追堵截,最终竟然还是让风若尘将这阿蛮给揪了回来。 再想想杨璟抽丝剥茧洞若观火如临其境般的破案,鹿白鱼仅仅靠着望闻查探便知晓薄荷水中是否有毒,高弘义此时再看杨璟,越发觉着这位大宋使节高深莫测,对大宋朝的崇拜和敬畏不由再盛了几分! 此时阿蛮已经是蓬头垢面,漫提多狼狈,杨璟便朝高弘义道:“郡守大人,相信大人适才也听到了本官与赵大人的对谈,实不瞒你,此女极有可能是蒙古人的细作,不知大人可有兴趣与本官一同审讯一番?” 杨璟如此一说,倒让高弘义闹了个大红脸,因为适才杨璟与赵京尹谈论蒙古大势之时,高弘义是竖着耳朵偷听来的。 好在杨璟也是早有所谋,之所以认为蒙古人缺粮是极其有价值的情报,是因为如果大理人得知蒙古军队的实际情况,愿意再死守大理三五个月,蒙古大军必定不攻自退。 再者,赵京尹想要和谈,调停二者的战争,如果知道蒙古人缺粮的窘境,就能够坐地起价,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但大理人也不是随意能够哄骗的,尤其是高相国的高氏家族,窃据大理,权柄滔天,不可能因为杨璟三言两语,就真的相信蒙古人缺粮,毕竟眼下蒙古人气势正盛。 杨璟认为蒙古人内部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致于粮道间断而无法保证补给,这也只是他个人的推测,难以取信于人。 可如果有高弘义这种郡守级别的大理权贵作为见证,那么想要说服高氏相信这则情报,让大理人继续坚守疆土,就容易很多了。 杨璟这么一说,便是将高弘义也纳入进来,毕竟在人郡守家里,总不能撇开这位大城主,自己单干,这也太不给面子了,更何况阿蛮还是郡守府的奴婢,高弘义还是事主。 高弘义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杨璟对他这位城主的体贴,眼下更是乐于参与,便在前面领路,风若尘拎起阿蛮,与杨璟等人来到了高弘义的练功房。 临行前,高弘义对自家武士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言辞多有责备,让他们赶紧到贵宾馆去,解除了围困,报告目今的状况,省得那边发生冲突械斗。 杨璟见得如此,也就放心下来,赵京尹更是松了一口气,到了练功房,便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让杨璟当家作主拿主意。 这练功房乃是高弘义搞锻炼的地方,不算很大,但里头竟然豢养着不少猛兽,与其说是练功房,倒不如说是豹房。 这大理山林茂盛,又与东南各国接壤,西域各国行商使节也往来不息,四方物产得以交易,稀有猛兽珍禽也并不罕见。 杨璟等人竟然像走进了一个小型动物园,也不由为之惊叹,心说这高弘义横竖不过一城郡守,其他府城的牧守该是何等权势也就可想而知了。 难怪这大理竟能够阻挡蒙古铁蹄这么久,国力也是不可小觑,慢说再加上各族的彪悍蛮人,可谓是全民皆兵了! 这也给了杨璟极大的信心,眼下大理沦陷大半,眼看着战争进入后半程,没想到大理国力消磨损耗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沉重,也是大有可为了。 不过石城已经毗邻矩州,算是大理的后方腹地,蒙古人还未侵扰进来,民力能够保存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前线状况如何,说不得要向高弘义打探打探。 杨璟心思以定,不由多看了高弘义两眼,后者察觉到杨璟那有些冰冷的目光,还以为自己太过奢侈,引来这位大宋使节的想法呢。 眼看着继续往里头走,正要穿过这兽园,鹿白鱼却停在了一个铁笼子前面,再也挪不开脚步! 杨璟发现鹿白鱼没在身边,回头一望,但见得那铁笼子孤零零单独安置,并未与其他兽笼连在一起,昏暗的灯火下,一头不知名的野兽正盘踞蹲伏在角落里,依稀看着就想一团黑烟,缥缈而神秘! 仿佛感受到杨璟的眸光,那异兽陡然睁开眼睛,便如同黑夜里头亮起两朵惨绿的冥火,当它在铁笼面前徘徊低吼之时,纯黑的身子仿佛释放出缕缕黑烟,就好像有无数个怨灵从体内钻出来一般! “怎么了?”杨璟走到鹿白鱼的面前来,将目光收回,而后关切地问道,可鹿白鱼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杨璟吐血。 “狗儿,我…我想要这个…” 慢说杨璟,便是高弘义都嘴角抽搐了,这兽园里头的珍禽猛兽,可都是四方大地搜罗而来,每一头都价值连城,别说其他的,便是这头不知名的异兽,就足以抵过十几名美女奴婢的价值! 鹿白鱼从未向杨璟讨要过甚么,杨璟也没送过甚么值钱的礼物给她,便是手上那只镯子,也是搭救了沈鼎食的商队得到的酬谢,送给鹿白鱼完全就是借花献佛。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看向了高弘义,毕竟高弘义答应要给自己搜罗美女,杨璟却没有要,而是索要阿蛮,如今高弘义也知道,阿蛮应该是蒙古人的细作。 照着这么说,杨璟不要美人儿,而是索要这头异兽,也不算过分,毕竟高弘义已经认识到杨璟这位大宋使节的不凡,也是有心结交。 高弘义也是心头滴血,不过他终究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大人物,为了招募那些个客卿高手,就不知动用多少财物,美人奴婢各种珍宝也不吝赏赐,咬了咬牙,便决定了下来。 “这位小哥…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此兽名为夔虎,乃西域罕见的异兽,本官也是花费了大力气才搜罗来的,既然姑娘想要,本官也不会舍不得…” 鹿白鱼听得此言,竟然如少女般雀跃起来,得意地扯了扯杨璟的袖子,给杨璟挤眉弄眼,仿佛受到新年礼物的女孩子一般,对于成熟稳重的鹿白鱼而言,这等女儿作态着实罕见,慢说杨璟,便是高弘义和风若尘的等人都看痴了! 要知道古人烽火戏诸侯也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似鹿白鱼这等冰山美人,突然展颜一笑便是倾国倾城,杨璟心头激荡,差点就想将鹿白鱼笼入怀中了! “那便谢过郡守大人了…这异兽得来不易,大人的情谊,本官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 见得杨璟如此,鹿白鱼也是雀跃起来,可此时却听得高弘义道:“不过…这夔虎乃是异域凶兽,据说乃是灵种,出生便吃掉母兽,凶残野蛮,又积郁太多的怨气,只怕姑娘想要控制它,有些难办…” 杨璟听高弘义说得玄乎,不由凑近了一看,但见得这黑不溜秋的牲口比黑豹大一些,但脚爪上面却又有些厚厚的鳞甲,头上有个似独角的凸起,像变异的黑豹,倒是真如高弘义所言,确实异常凶猛,也难怪称之为夔虎。 古人对未知之物素来有着敬畏,这夔字所指,乃是传说之中的神兽,比如夔牛,便是雷兽,传说只有一足,状如牛,苍身而无角,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 虽说这异兽与夔的描述不符,但为了彰显他的神奇,便捏造了夔虎这样的凶名。 诚如高弘义说担忧的那般,这夔虎实在太过凶猛,杨璟也担心鹿白鱼会受到伤害,便转向鹿白鱼,却见得鹿白鱼摇头道:“大人且放心,奴家自有法子驯服这畜生!” 高弘义见得鹿白鱼的执念如此迫切,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只好说道:“既是如此,本官便让人喂养一番,待得它肚腹饱了,也好控制一些…” 高弘义不愧是养育惯了野兽的,知晓这野兽要是饿了,说不得要伤人,既然决定要送给鹿白鱼,便先让人喂饱,省得这夔虎暴躁。 鹿白鱼和杨璟等人也想见识一番,便停留了下来,但见得不多时,便有五七个驯兽人,竟然牵来了三头土狼! 这些土狼身上有着一些秃斑,瘦小而精悍,一双眸子散发着渗人的光芒,凶光毕露,跃跃欲试,随时想要跳起来伤人一般! “用这东西…喂它?”赵京尹在大宋之时也曾豢养过野兽,毕竟养宠物可是大宋官员权贵的风尚,小到蛐蛐鹰犬,大到老虎豹子,都有人养,而且时常带出去遛弯儿,漫提多威风了。 可赵京尹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野兽竟然需要用如此凶悍的土狼来喂养! 高弘义不无得意地昂起头来,轻笑道:“这夔虎生猛凶残,从不吃死肉,更不吃腐肉,每次都需要自行杀生,姑娘想要养它,倒是有些麻烦…” 此时杨璟也算是明白过来,高弘义要喂养夔虎,其实也是想让鹿白鱼知难而退,并非他高弘义小气,实是鹿白鱼和杨璟等人没有豢养这夔虎的能力! 鹿白鱼只是摇头不语,高弘义也不再多说,便让人快速打开铁笼,将那些土狼全都放了进去! 但见得那夔虎陡然兴奋起来,压低了身子,铁腰如弓,咆哮着,如同黑色闪电,练功房顿时充斥着土狼的嚎叫,那些个早先被杨璟一行人惊醒而吼叫的猛兽,听得这动静,竟然全部噤若寒蝉,整个练功房便只有土狼的哀嚎声! 杨璟和赵京尹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高弘义却只是笑了笑道:“这夔虎只是幼兽,若长大一些,怕是要用豹子老虎来喂养才成了…也不瞒各位,这夔虎可是我的镇宅之宝,便是王都的那些个达官贵人,谁不想得到这东西…只是他们都没本事领走罢了…” 杨璟听闻此言,也陡然会意,这高弘义也未必真心想送,只是知道杨璟和鹿白鱼等人拿不走,这才如此大方! 杨璟本来就没想过夺人所爱,青草儿如是,这夔虎也一样,连王都的那些达官贵人都拿不走,他杨璟只是个旅行的使节,也就更加不可能。 虽然不知道鹿白鱼为何执意讨要,但杨璟说不得要委屈鹿白鱼一次了。 可此时却听得鹿白鱼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奴家有本事领走,这夔虎便赠予奴家?” 高弘义也没想到鹿白鱼会如此执着,他都已经暗示了这夔虎的价值,这姑娘竟然仍旧执意索要,不过他对夔虎有信心,自信这天底下,除了他之外,便再无人敢养这夔虎,当即点头,故作大气地说道。 “本官好歹也是堂堂郡守,夔虎纵然珍贵,但抵不得本官一诺千金,只要姑娘和杨大人能领走,这夔虎便权当本官的谢礼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灵惑现世收服夔虎 杨璟本来就是个脸皮薄的人,慢说主动索要,便是别个赠送,他也会婉拒好几次,眼看着鹿白鱼和高弘义竟然开始赌约,也未免太过难看了一些,便想着劝一劝鹿白鱼。 可谁想到鹿白鱼竟然走到前头来,朝那驯兽人说道:“钥匙拿来!” 慢说那些驯兽人和高弘义,便是杨璟和风若尘等人,也都吓了一大跳! “姑娘,你真想要的话,本官给你留着,等使节团班师之日,本官再让人锁了,给你带回去便是,切不可靠近这畜生啊!”高弘义也是怕闹出人命来。 他自然看得出杨璟对鹿白鱼的关心,出使外国这么大的事情,杨璟这个副使,竟然让鹿白鱼和风若尘女扮男装也要带着,可见鹿白鱼与杨璟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了。 这夔虎确实价值连城,可郡守府的事情这么一闹,多亏了杨璟才得以收场,如今围困贵宾馆的武士们已经撤退,杨璟和赵京尹也并未追究,就已经是万事大吉了,往后王都方面说不得要让自己接任接伴使,还要与杨璟赵京尹打好关系,这夔虎送了也就心头割肉地送了。 然而鹿白鱼却像迟了秤砣铁了心一般,见得那驯兽人呆若木鸡,便一把抓过钥匙,喀拉拉打开了锁头! “白鱼姐!”杨璟一把扯住鹿白鱼的手,后者却扭头白了眼睛一眼,浑不在意地朝他说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杨璟细细一想,这鹿白鱼成熟稳重,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对这夔虎产生兴趣,眼下信心满满,想来应该是成竹在胸的。 “还是要小心些。”杨璟虽然如此叮嘱着,但还是松开了手,感受到杨璟的关切和信任,鹿白鱼也是心头一暖,点了点头,便打开了铁笼! “退后一些!”风若尘从后头走上来,将杨璟拦在身后,解下腰间的皮套,咔咔嚓嚓一番摆弄,竟然组装成一具小小的手弩,喀嗤嗤便上了弦,瞄准着那夔虎的脑门子! 高弘义本就被鹿白鱼的惊人举动给吓呆了,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宁愿送了这夔虎,也不愿让鹿白鱼进铁笼,没想到杨璟竟然还答应了! 而刚刚才飞檐走壁将阿蛮捉拿回来的风若尘,竟然变戏法一般装了一具手弩,也让高弘义不由感慨,这大宋使节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此时他再看赵京尹,后者被夔虎吓得瑟瑟发抖,再加上先前的狼狈,与浑然不惧的杨璟两相对比,真真是天上的鸿鹄与地上的麻雀之差了。 众人全神贯注地盯着鹿白鱼,便是那阿蛮,也被吓傻了,早先她将那夔虎袭杀土狼的场景看在眼中,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如今见得鹿白鱼竟然敢进入铁笼之中,更是目瞪口呆! 她本是郡守府的奴婢,是知道其中缘由的,要知道便是高弘义那几个色目驯兽人,敢骑在花大虫的身上作威作福的货色,都从没摸过夔虎半根皮毛! 然而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当鹿白鱼走进铁笼之时,那夔虎陡然变得警惕起来,却是不断后退! 它压低着身子,随时可能扑杀出来,众人都提心吊胆,屏住呼吸,生怕呼吸沉重一些就会引来夔虎的敌意,对于鹿白鱼更是有些不忍直视! 那几个色目驯兽人纷纷操起捕网和叉子等等,就守在边上,以防备夔虎突然暴起伤人。 此时杨璟却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那是鹿白鱼释放的蛊香,这种蛊香孙二娘和繁花与姒锦也都懂得施放,便是天香圣女,也都是这一套路。 可杨璟却知道,鹿白鱼的幽香与她们的略有不同,鹿白鱼本身的体香并无魅惑他人的功效,此时她释放出来的香气,乃提炼自于蛊虫,也就相当于鹿白鱼在向夔虎下蛊! 虽然蛊师神秘而强大,但蛊虫蛊毒蛊药与孙二娘的毒药相比,起效时间还是相当长的,想要利用蛊毒来控制夔虎,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夔虎的速度非常快,力气又大,瞬间就能撕碎鹿白鱼! 杨璟生怕惊扰激怒夔虎,也不敢往前,但鼻腔中残留不去的香气,却让他想起了什么来! 再看那夔虎,此时竟然开始绕着鹿白鱼缓缓而行,时不时嗅闻鹿白鱼身上的气味,而鹿白鱼则摊开手心,一只雪白的羽蝶竟然从她的手心中飞了起来,绕着她的身子在飞舞! 高弘义等人虽然见识过无数的珍禽猛兽,在这一瞬间却被这只蝴蝶给深深震撼了! 虽然大理冬天并不冷,但冬天就是冬天,万物皆有其道理,冬天不会有蝴蝶,这是人人晓得的常理,更何况这兽园里头也没有花草,又哪来的蝴蝶! 而且那蝴蝶在昏暗的笼子里,雪白得如同光影形成的一般,飞舞之间带着点点星光,真真是让人沉醉! 那蝴蝶的恬静唯美,与夔虎的凶残血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雪蝶竟然停在了夔虎的独角上! 夔虎变得有些狂躁,有些迷茫,对那雪蝶有着抵触抗拒,又无法阻挡的被吸引!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连全神戒备的色目驯兽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是痴痴地看着这一幕! 在那一瞬间,鹿白鱼的身形仿佛虚化模糊了,偌大的铁笼里,便只剩下那身躯庞大的夔虎,与那小小的雪蝶! 杨璟看着这一幕,仿佛想起甚么来,身子陡然一颤,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早在他调查沉船案之时,刚刚与鹿白鱼接触,便差点让鹿白鱼给诱杀了,好在杨璟早早察觉,与鹿白鱼坠落山崖,并度过了一段既凶险又旖旎的时光。 在此期间,他与鹿白鱼**相拥,他甚至从鹿白鱼身上取走了她的吊坠,直到后来冰释前嫌,才将那吊坠归还给了鹿白鱼。 而孙二娘的身上同样有个琥珀吊坠,那是封存九眼凤雏灵惑之种的琥珀,是操控灵惑的灵种! 而鹿白鱼也曾经得到过一只百年惑,乃是她师父龙婆婆留给她的遗物,只是听鹿白鱼说过,那灵惑不愿意选择鹿白鱼当主人,因为鹿白鱼的蛊术造诣还不够高深。 如今鹿白鱼释放出的雪蝶,便是那吊坠里头封存之物,也就是说,龙婆婆的那只灵惑,极有可能就寄附在这夔虎的体内! 难怪这夔虎如此的怪异,头上竟然还有一个凸起的独角,只怕那里就是灵惑寄居之地,雪蝶会停留在夔虎独角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为这是鹿白鱼利用自己的灵种,在与夔虎体内的灵惑沟通啊! 早先鹿白鱼便与杨璟说过,这十年为蛊,百年为惑,灵惑需要长年累月的培育,才能甚至要蛊师呕心沥血,耗尽心力甚至寿元才能培育出来,这种东西也是玄之又玄,可遇而不可求,没有缘分的话慢说无法遇到,便是遇到了也未必能够亲眼见到。 这夔虎看起来就像一个黑豹,但只是幼年期身形便已经如此庞大,而且异常凶悍残暴,可见这灵惑改变了夔虎的血脉和体质,才产生了如此恐怖的凶兽! 整个兽园死一般寂静,众人连呼吸声都没敢发出来,园子里的万物似乎都被这股气势压制得死死的,那些个凶兽珍禽也都像遇到了天敌一般噤若寒蝉! 杨璟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雪蝶和夔虎的身上,那夔虎变得更加的暴躁,眼神也更加的迷惘,仿佛三岁的孩童在歪着头观察一件新鲜玩意儿一般! 正当此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响,回头看时,竟是阿蛮想要趁机逃走,却踢翻了一个喂养鸟兽的水盆! 那水盆乃是铜质的,被打翻之后便匡当当落地,声音震彻整个兽园,周遭瞬间响起所有野兽一同发出的吼叫和嘶鸣! 杨璟等人头皮发麻,纷纷怒视阿蛮,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若惊扰了那夔虎,慢说鹿白鱼,夔虎冲出来,这里头的人都得死了! 风若尘也是懊恼不已,若非自己关切杨璟和鹿白鱼的生死,在前面用手弩防备着夔虎,阿蛮也不会有机可趁了! 此时夔虎也受到了惊吓,发出低沉的咆哮来,整个兽园的禽兽全都暴动,铁笼被撞得震天劲儿地响亮,仿佛这些野兽都感受到了恐惧,想要逃脱一般! 杨璟的螭龙刀没带在身上,那柄手术刀拿来剔牙还差不多,对付夔虎是半点用处也无,当即便绕过风若尘,冲入铁笼里头,抓住鹿白鱼就要往外头扯! 然而当他的手碰到鹿白鱼的身体之时,却如同触电一般,脑子轰一声响,双耳嗡嗡直响,视野变得黑暗,只剩下一只雪蝶,那雪蝶的翅膀上多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如同活过来一般,直视着杨璟的灵魂! 这种感觉只有杨璟与鹿白鱼共同豢养童儿蛊的时候,才曾经出现过一次,没想到此时竟然再度出现了! 不过这种幻象只持续了短短呼吸片刻,杨璟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发生了,可不知为何,出现这幻境之后,他便再没有拉扯鹿白鱼,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鹿白鱼没有生命危险,拖她出去反而要害了她! 此时杨璟再看,那雪蝶已经包裹着夔虎的独角,渐渐萎缩,如同一朵凋零的光之花一般,渐渐融入到了独角里头,它的残躯粘附在独角上,渐渐成为独角上的一圈花纹! 夔虎对着鹿白鱼咆哮,仿佛在对抗脑中的恶灵,在鹿白鱼身边不断扑撞,铁笼摇摇欲坠,然而鹿白鱼却不为所动! 高弘义等人也是吓得脸色煞白,风若尘见得杨璟不再拖扯鹿白鱼,也知晓鹿白鱼应该没有危险,否则杨璟早就把她拖出来了。 风若尘也就松了口气,此时突然想起阿蛮来,扭头一看,那女人竟然趁乱走出了好几步,正要转身逃离! 风若尘也是气恼,这女人可是差点害死鹿白鱼,差点害死所有人的! 心念一动,风若尘便抬起手来,那具手弩嘣一声响,一支无尾短弩箭射入阿蛮的小腿,竟然洞穿而过,将阿蛮的一只脚钉在了地上! 高弘义等人素闻宋人的神臂弩天下无双,便是女真金国人都闻风丧胆,然则神臂弩乃是大宋最强大的秘密武器,便是落入到敌手之中,也无法被复制。 后世也有历史考古学者以及工匠,想要复制,清朝的纪昀纪晓岚等人,也招募了不少能工巧匠,便是照着设计图,也没法复制出来。 而大理手工业很是发达,铠甲兵刃弓弩等都是他们的拿手货,高弘义的见识也不凡,可见得风若尘这手弩的威力,还是不由为之震惊! 心说若非杨璟,他高弘义也无法亲眼见识这大宋朝是多么的强大! 正当他心生震撼之时,铁笼之中竟然安静了下来! 诸人扭头看时,但见得鹿白鱼轻轻抚摸着那夔虎的独角,而后朝高弘义轻笑一声道。 “郡守大人,说话可要算数哦。” 所有人:“… …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恩威并施获取情报 杨璟之所以来练功房,本是为了审讯阿蛮,没曾想鹿白鱼竟然得到了意外收获,从此时的状况来看,龙婆的灵惑之种,便该是在夔虎的体内,而鹿白鱼也终于收复了夔虎,找回了龙婆的灵惑之种! 鹿白鱼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灵惑的价值,虽说这头夔虎凶猛异常,也是极大的助力,有了它之后,鹿白鱼根本就不需要惧怕武道宗师,但在鹿白鱼的心里,夔虎体内的灵惑,才是最根本最重要的东西! 她走到杨璟的面前,眼中竟然隐约带着泪光。 “狗儿,若不是你带着我来到此地,怕是我一辈子都找不回婆婆的灵惑,你...谢谢...”所谓大恩不言谢,鹿白鱼与杨璟之间更不需要这样的表达,但鹿白鱼实在太过激动,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狠狠地抱住杨璟,可惜不行,千言万语最终还是一句谢谢。 就如同无人体会夔虎体内灵惑的价值一般,更无人能够知晓灵惑对鹿白鱼的意义,这是龙婆留给她的遗物,灵惑凝聚了龙婆一生的心血,就像她们这一脉蛊师的传承。 她一直没有胆量走出苗寨,若非妹妹鹿月娘与杨璟之间的恩怨,她也不会出山拯救妹妹,如果没有杨璟的不计前嫌,她更不可能跟着杨璟四处奔波。 回想起来,以往的事情仍旧惊险,但却显得有些幼稚,往事如风,回想起来,终究只觉得可笑,不是事情变得无足轻重,而是你变得更加的成熟了。 杨璟也由衷地为鹿白鱼感到高兴,因为鹿白鱼曾经跟他讲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又有孙二娘的九眼凤雏灵惑在前,所以他很清楚灵惑对一名蛊师而言,便相当于武道宗师之于一名武者。 他还记得鹿白鱼谈及自己蛊术修为太低,以致于灵惑没有认主,而是离她而去之时,她心里那种自责和羞愧。 如今她非但找到了灵惑,更得到了灵惑的承认,相当于她这段时间以来的出生入死,得到了认可和肯定,她又如何能不喜极而泣? 虽说这事情看起来有些巧合和偶然,但这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今日的偶然其实是往日诸多际遇交错累积的结果,因因果果皆有联络,只能说鹿白鱼算是真正得偿所愿了。 杨璟对这夔虎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虽然夔虎此时低垂着脑袋,但那两团冥火般的眸子,仍旧凶蛮地扫视着所有人。 杨璟可不是鹿白鱼,虽然他跟鹿白鱼比较亲近,但也不敢确定夔虎会不会突然发难,把他撕个粉碎。 “命里有时终须有,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东西,我可没帮什么忙,真要感谢我的话,就使唤了这头牲口,让那阿蛮把情报都倒出来吧。” 杨璟本还担心如何才能从阿蛮口中审讯出情报来,毕竟此时陆长安等人仍旧留在贵宾馆,虽然他也有些刑讯逼供的好手段,但毕竟心太软,也没办法对阿蛮下手。 如今倒是好了,夔虎的凶残可是有目共睹的,那阿蛮都被吓得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只要鹿白鱼动用夔虎,只需小小吓唬一番,相信阿蛮便不敢再守口如瓶了。 再者说了,如今这练功房兽园子里头,除了杨璟,其他人几乎都将鹿白鱼当成了神女一般膜拜,尤其是石城郡守高弘义等人,简直如同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那些个色目驯兽人更是早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当杨璟此言一出之时,被风若尘的弩箭钉在地上的阿蛮,眼中已经充满了绝望! 而夔虎似乎对杨璟称呼他为牲口非常的不满,它那充满灵性与人性的眸光,如冰冷的刀锋一般指向杨璟,后者也是不寒而栗,背后直冒冷汗。 “好啦好啦,你不是牲口,往后你跟着咱们,可不能随便撒野,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了。” 那夔虎似乎真的听得懂杨璟的话一般,它的眸光都变得柔和了一些,或许它也知道,取名字乃是人类的专属,杨璟要给它取名字,便真的不再将它当成牲口了。 杨璟见得夔虎果真态度转缓,心头也是惊讶不已,因为一些智商高的兽类,在人类的豢养下,确实能够听得懂人类的话语,或者说它们并非真的懂得人类的语言,而是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在特定的情况下,能够懂得语言所表达的意思。 而夔虎虽然被高弘义豢养,但驯兽人连皮毛都不曾触碰过,也就漫说其他交流与沟通了,然则夔虎却能够听得懂杨璟的话,这只能说明,夔虎确实拥有着极高的智商,甚至真的能够听得懂人言! 当然了,这也与它体内的灵惑之种不无关系,总之杨璟惊叹之余,也就略略沉吟,虽然他没养过什么宠物,但对旺财小强小白小黑大黄之类的宠物名字,却是知晓的。 见得这夔虎黑不溜秋的,杨璟便笑着道:“你这么黑,就叫你小黑吧。” 鹿白鱼本想说些什么的,但见得杨璟如此认真的思考名字,也不便打断他的兴致,可听得杨璟所取的名字,也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那夔虎本来已经对杨璟改变了态度,听得这么名字,嘴角抽搐,露出森森尖牙,对着杨璟就是一声咆哮! “吼!” 夔虎的口涎喷了杨璟一脸,刚刚咬死土狼的血腥气以及口腔的臭气混杂在一处,喷得杨璟直犯干呕! “不喜欢就不喜欢嘛,恁地这般火爆脾气...”杨璟抹了一把脸,啪嗒啪嗒甩着夔虎的口涎。 鹿白鱼笑着道:“狗儿,它是女孩子来着,怎地给人家取这么难听的名字,再说了,她早就有名字了...” 鹿白鱼如此一说,杨璟顿时恍然,到头来是自作多情啊,这夔虎乃是灵惑的肉身,灵惑又是龙婆一生的心血,自然早就有龙婆所取的名字了。 见得杨璟露出恍然之色,鹿白鱼便抚摸着夔虎的脑袋道:“这小丫头名唤红雪,是婆婆取的名,狗儿你可不能随便与她逗弄,这丫头脾气野得紧,发起疯来我都奈何不了的...” 杨璟之所以敢挑逗这牲口,就是仗着鹿白鱼能够控制她,他也相信鹿白鱼绝不会看着他被夔虎给撕了。 可此时听得鹿白鱼这般说,她竟然真的没办法完全控制这夔虎,杨璟也是好一阵后怕。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杨璟摇头苦笑着,轻叹了一声,需知他身边无论是鹿白鱼还是风若尘,亦或是孙二娘等人,可没一个是正常的,得勒,如今又加上红雪这头母夔虎,苦日子算是没个尽头了。 夔虎见得鹿白鱼道出她的名字,也是稍稍昂起头来,杨璟也只能媚笑道。 “红雪大小姐,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干点正事了吧?” 鹿白鱼见得杨璟小心翼翼甚至近乎讨好的嘴脸,也是被杨璟逗笑了,事实上杨璟常常能够逗笑她,与先前的冷若冰霜相比,在杨璟身边这段时间,是鹿白鱼长这么大以来,笑得最多的时期了。 鹿白鱼心里头开心,又见得杨璟不断朝她挤眉弄眼地示意,心里更是满足,便轻轻拍了拍夔虎的身子,后者压低了身子,如一团黑烟一般缓缓走向了阿蛮。 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杀阿蛮也就罢了,睁眼闭眼一了百了,可最让人恐惧的便是这种状况,眼睁睁看着痛苦和死亡一步步接近自己,而自己却连后退和逃生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随着夔虎脚步的临近,她每前进一步,阿蛮的越是恐惧三分,她每前进一步,阿蛮就觉得自己距离炼狱更近一步! 这种恐惧不断堆叠,终于如漫过堤坝的洪水一般,使得阿蛮彻底地崩溃了! “别杀我!我甚么都说与你知晓!我甚么都说!我说...我说!”阿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到了后面竟然哭出声来,与夔虎的恐惧压迫相比,腿上的箭伤根本就可以忽视了! 杨璟深知威逼利诱恩威并施的道理,见得阿蛮松口,便走到她的前面来,拔出那支无尾弩箭,撕开她的裤腿,撒上药散,给她简单包扎起来。 阿蛮见得杨璟如此善待她,果然死了保守秘密的心,竟然朝杨璟惨笑道:“谢谢...” 杨璟却只是冰冷着脸,朝她开口道:“说吧,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能不能活下去,只有一次机会,你应该知道我是大宋使节,对你们这些蛮子知根知底,若有半句假话,我会让你知道甚么才叫生不如死。” 阿蛮脸色惨白,赶忙点了点头,稍稍整理一下思绪,这才开**代道:“我们是云隼军的斥候,负责渗透敌后,刺探军情,内部策应,游说招降,我...本来是想招降高弘义的,只是他对大理太过死忠,只好在高贺朝身上下功夫...” “云隼军?”杨璟虽然口头上底气十足,但其实他对蒙古帝国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是知道蒙古人骁勇善战,一度缔造辉煌的传奇,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对蒙古帝国军队的具体建制,杨璟并没有太详细的了解。 此时赵京尹却冷笑一声,接过话头道:“云隼军都出动了,看来蛮子真的发生大变故了...” 早先杨璟便已经知道,赵京尹虽然没有出使的觉悟,但却具备了一个合格使节必备的才能,此时见得赵京尹开口,也就放心了。 “这云隼军乃是探马赤军麾下的情报军,这探马赤军嘛,可是蒙古蛮子最为得意的一支军队,乃是从各千户、百户以及部落强者之中精挑细选,可谓百里挑一,这才组成的精锐,但凡在野冲杀或者攻打城池,探马赤军必作先锋,乃是蒙古军团的尖刀利刃,而战事结束后,探马赤军则被用于驻扎镇戍那些被征服的地区,可谓蒙古人最中坚的一支军队了...” “而云隼军,又从探马赤军里头再度筛选,可算是千里挑一乃至于万里挑一!” “不过云隼军轻易不会出动,今遭攻打大理,蒙古人本该势在必得,可如今却四处搜粮,连云隼军都出动了,这蒙古内部必有大变,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吧!” 赵京尹如数家珍一般的述说,使得阿蛮终于相信,杨璟所言并非虚假,于是更不敢再隐瞒,当即将自己知道的情报,都倾吐了出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惊天密报天时利好 从练功房出来之后,陆长安和郑卓群以及那名神秘的内等子虞侯,已经在门口守候多时。 见得杨璟等人毫发无伤地出来,又见得鹿白鱼身周无人敢近,再看看那头神秘异兽夔虎,陆长安和郑卓群等人也是心头震惊,也很难想象这短短的一夜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离奇而又曲折的故事。 阿蛮终究没有被押解往王都,因为杨璟和高弘义打算先证实一下她的情报真实性,毕竟身为云隼军的斥候,一个个都是诡计多端的人物。 这阿蛮为了接近高贺朝,不惜让高贺朝变着法子蹂躏,便足以说明她们早已将自己的身子都置之度外,今次若非有夔虎,还真没办法撬开她的嘴。 即便如此,在没有确认她的情报真假之前,杨璟是没可能将她押解到王都去的。 这阿蛮倒也算识趣,非但将蒙古内部的情况泄露了出来,连云隼军在大理各处的潜伏计划,也都和盘托出,若情报属实,那么杨璟是真真捡到宝了! 而最让杨璟等人震惊的是,阿蛮透露出来的关于蒙古内部发生大变动的情报! 杨璟一直以为攻打大理的乃是大蒙古国的窝阔台汗,此时才知晓,窝阔台正在指挥大军西征,攻打大理的乃是他的儿子贵由! 得益于金大侠的武侠小说,杨璟对这个窝阔台还是有些印象的,再加上赵京尹这个熟悉蒙古帝国的使节在一旁讲解,杨璟也就更加清楚了。 成吉思汗的正妻一共生了四个儿子,最小那一个就是杨璟最熟悉的那个,乃是与郭靖结拜成安答的拖雷,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窝阔台则是三子。 成吉思汗让大儿子掌管狩猎,让察合台掌管法令,让拖雷统御军队,却让三子窝阔台主理朝政,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便成为了蒙古帝国的第二代大汗。 蒙古内部的问题,就出在大汗窝阔台的身上,因为窝阔台沉迷酒色,身体每况愈下,竟然暴毙了! 此时的蒙古疆域广大,人口众多,国力更是强盛到巅峰,大汗突然暴毙,谁来继承汗位,可就是天大的问题了! 蒙古人可没有嫡传的礼法传统,成吉思汗就将汗位传给了三子窝阔台,而非长子术赤。 窝阔台的儿子也不少,但贵由却绝不是他想要传汗位的那一个! 贵由虽然是皇后乃马真的亲生儿子,但与窝阔台的关系素来不好,也正是因此,贵由才被派来征伐大宋,久攻四川不下,只能转战大理。 而拔都则跟着窝阔台西征,带走了蒙古帝国大部分的精锐,如今已经在西域占领了偌大的国土,可谓势力最为强劲的人选! 窝阔台自己倒是非常喜欢三子窝出,奈何窝出已经死在了蒙古侵略大宋的战争之中。 以窝阔台对窝出的疼爱,不出意外的话,汗位应该会传给窝出的儿子,也就是窝阔台的孙子失烈门,爷爷直接传孙子,根本就没有贵由这个叔叔的份。 失烈门虽然尚且年幼,但有相国耶律楚材支持,这耶律楚材是契丹人,初始负责帮窝阔台收税,因为在治理朝政以及文教方面的能力和成就,渐渐成为了权臣。 而拔都同样对汗位虎视眈眈,即便拔都最后没有成功夺取汗位,他退守西域的大片疆土,也能够割裂出去,自立为汗! 贵由虽然是皇后乃马真的儿子,但想要继承汗位,并非易事,如今他在大理拖延,久攻不下,皇庭又因为窝阔台暴毙的事情而无暇兼顾西南战事,或许还有人暗中捣鬼,并不希望贵由取得胜利,免得他拥有足够登上汗位的功劳,以致于粮道间断,贵由陷入缺粮的境地! 眼下的大理对于贵由而言,根本就是弃之可惜,因为只差一步就能够彻底攻陷大理,可大理仍旧在抵抗,他又断了补给,想要打下大理,并非一朝一夕。 然而他执意要打大理的话,没办法及时赶回皇庭,虽然有母后乃马真给他撑腰,以失烈门年幼为由,与耶律楚材等人力争和拖延,但贵由一日不班师回朝,这汗位便只能离他越来越远! 贵由也是心急如焚,因为蒙古主力都交给了西征的拔都,他带着少部分精锐南伐大宋,这才停滞不前,连一个四川都攻打不下来,只能转战大理。 在他手里头的军功本来就不多,攻下大理,也就成了他获取军功,以这场大功成为争夺汗位继承人的最大底气。 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形势比人强,眼下也是大势所趋,再加上竞争对手的刻意打压和阻挠,贵由也是深陷泥潭而不知所措。 眼下对大理不知该打该弃,自己也不知该留该走,只能一面拼命强攻,一面又精锐尽出,让云隼军绕到后方来劝降,又让辅兵散开来搜粮,可谓多管齐下,也是费尽心思了。 可这大理段氏虽然软弱,高氏却强硬,贵由的军队越是强攻,高氏反而越是负隅顽抗,这种强度的攻势,也在迅速消耗着贵由所剩无几的军备补给,此时的他是真真焦头烂额了。 赵京尹之所以信心满满地来出使调停,是因为朝廷给了他足够的和谈代价,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愿意帮着劝降大理,只要蒙古答应不再往矩州方面进攻。 当然了,这也是朝堂上那些主和派太过天真,蒙古人的许诺又岂能轻信。 可当他和杨璟听得阿蛮招供的情报之后,赵京尹也心动了! 虽然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好歹是堂堂进士出身,之所以支持主和派,未尝没有为天下百姓惜命的想法,有机会让蒙古军队退兵的话,他又岂会主动丧权辱国。 再说了,此时杨璟捏着他丢人现眼的把柄,他知道杨璟是个做大事的人,肯定会利用窝阔台的死,让贵由放弃攻打大理,而早早班师回朝。 如果这件事真能做成了,他赵京尹作为正使,功劳可就大了去了,封侯拜相那是指日可待啊! 诚如先前所言,赵京尹对天下大势比杨璟更加的熟悉,作为使节,他更清楚如何去利用形势来谈判,而且大势所趋,劝退贵由大军这件事,有着极大的可能性,他赵京尹不得不心动啊!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这杨璟果真是官家的福将,竟然让他碰上了这么微妙而又占尽天时的局势变化,这是老天爷将偌大的出使功劳,往杨璟头上丢,而他赵京尹甚至一度想将杨璟挤开。 此时一想,赵京尹也就很是懊悔,加上杨璟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才能,赵京尹得到情报,欢喜之余,终于消除了对杨璟的偏见。 当然了,这里头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在于杨璟捏着他的把柄,赵京尹于公于私,都只能与杨璟交好,而且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高弘义乃是石城的郡守,势力庞大,如今又有阿蛮的情报引领,将手底下的人都派了出去,没两日便确定了情报的真实性! 这一消息也让使节团的人感到极度的振奋,高弘义也不再等待王都方面的旨意,当即同意了杨璟的提议,带着高贺朝和阿蛮,亲自往王都走一趟! 只要让大理王和高相国知晓这一重大情报,大理国民再坚持坚持,蒙古蛮子便不战而退,这将是大理国建国以来最大的胜利,没有之一! 如果大理沦陷,必将亡国,而这件事能够促成的话,大理非但不会亡国,更成为了蒙古铁蹄都无法踏破的国度,放眼天下,这是何等的成就! 而作为其中一员参与者,石城郡守高弘义的功劳也就可想而知了,相信事成之后,王都必定有他一个极高的座位! 探子们办事的这两日,高弘义也将玉狮儿的丧事都给办妥了,杨璟代表大宋使节团,到郡守府给玉狮儿吊唁,这等规格也算是让玉狮儿走得风风光光,高弘义虽然没能放下玉狮儿,但将悲愤化为了力量,势必要帮助杨璟,逼退蒙古蛮子! 两日之后,诸人都做好了休整,赵京尹见杨璟绝口不提往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投桃而报李,赵京尹对杨璟的态度转变,也是有目共睹,甚至于好几次他都在公众场合,主动对杨璟示好,使节团的人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够成为使节团智囊的都不是愚钝之人,不该问的自然不问,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有了赵京尹的示范,这些人对杨璟自然也是服服帖帖,连那些殿前司的禁军,也都对杨璟客客气气,唯独那十二个高高在上的内等子,仍旧对杨璟不冷不热。 杨璟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想法,他也没想到能够如此顺利,便收服了赵京尹,此时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说服大理王的事情上,使节团内部的小龃龉,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问题,甚至已经不再是甚么大问题。 高弘义也是雷厉风行之人,与杨璟商议之后,便马上出发,离开石城,前往王都! 赵京尹虽然也想及早抵达王都,但毕竟带着仪仗,这一路上也需要停停顿顿,接受沿途各个地方官府的款待,流程上也马虎不得。 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让杨璟先行,到了王都之后提早做好铺垫,打通关节,也好让他及早见到大理王。 毕竟这出使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流,凡事都要合着繁复的礼仪,大理王也不是说见马上就能见的,乃至于相国高氏,也都要提前打点,或许才能见到。 杨璟出使之前便已经得到消息,大理高氏的大将高禾已经战死,如今的军权把持在高泰祥的手里头,想要见到大理王,必先见到高泰祥。 甚至于从军事的层面上来说,宁可见不到大理王段氏,也一定要与高泰祥商议,因为高氏实际掌权,想要让大理继续撑下去,只要说服了高泰祥,便万事大吉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璟带着大宋使节团的文牒,以及高弘义的信物,提前踏上了前往王都的路途! 第三百八十七章 相国郡主出城狩猎 让杨璟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实在太多,就比如今次他提前开往大理王都,那名内等子虞侯竟然主动要求陪同前往。 许是赵京尹仍旧不放心杨璟,又许是这虞侯需要知晓杨璟的具体行程,或许他就是官家赵昀派来视察杨璟的,总之这位不冷不热的虞侯跟着,杨璟心里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对方武艺高强,也算是一大助力。 杨璟几乎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人手,刘汉超陆长安和风若尘鹿白鱼等,当然了,还有鹿白鱼新收的夔虎红雪。 那内等子虞侯再如何嚣张,见得夔虎红雪之时,也是惊讶得目瞪口呆,待得他感受到了夔虎红雪的敌意,以及那让人心骇的恐怖力量之后,也不知他心底是否在懊悔不该跟着过来。 本来他是要过来盯着杨璟的,结果全程都让夔虎红雪盯着,连吃饭睡觉都不敢闭眼,而且还不能靠杨璟太近,许是夔虎红雪感受得到内等子虞侯对杨璟的敌意,所以始终将内等子虞侯隔绝在队伍的外头。 便是夜间露宿,夔虎红雪也始终警戒着,不让内等子虞侯靠近营地半步! 堂堂内等子虞侯,名义上的任务还是保护副使杨璟,结果一路上只能当个跟屁虫一般的小尾巴,虞侯也是内心气愤到爆炸,奈何实在不敢招惹夔虎红雪。 因为这一路上他见识过太多凶残血腥的画面! 杨璟和鹿白鱼总不能用树叶青菜来喂养夔虎红雪,所以夔虎红雪便只能自行觅食。 内等子虞侯以为机会来了,便偷偷跟着夔虎,想借机杀掉夔虎,以泄心头只恨,结果见得夔虎一路上猎杀那些猛兽,尤其亲眼见到夔虎如何杀死一头斑斓大虫之后,内等子虞侯终究是死了这条心。 大理的王都便是羊苴咩城,也叫阳苴咩城,或者苴咩城,与太和城一般,曾经是南诏的三大都城,后来便成了大理的王都。 杨璟等人一路跋涉,快马加鞭,从石城郡出发,途径鄯善府、威楚府、弄栋府,最终抵达了大理都城的外围。 到了都城外围,杨璟才深刻体会到,为何大理国会被称之为妙香佛国,这一路上见到的佛寺实在太多太多。 也亏得高弘义给他们配备了一名向导,这向导不断的介绍之下,杨璟等人更加了解大理国的风土人情。 在向导的引领下,杨璟也是惊叹不已,王都四周竟然三里一寺五里一庙,路上行脚僧更是不计其数,虽然饱受战乱之苦,但仍旧人人虔诚面善,崇圣寺、荡山寺、观音阁等名寺聚集了大量的难民以及信徒,香火几乎与天上的云彩连成一片。 这些佛徒的唱经声甚至让杨璟产生了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走进的并非云彩之南的辽阔大地,而是走进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唯美盒子,这些梵音吟唱便是盒子的背景音乐,从未间断一般! 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寺庙,一路上也有为数众多的佛塔,甚至还有不少满是佛像的石窟,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若非有要紧任务在身,杨璟是真心想要驻足停留,好好欣赏这一番天地的美景。 可一想到如果无法完成出使任务,蒙古蛮子便会踏破大理壁垒,非但这方美丽的天地会遭受无法恢复的创伤,连大宋朝的国境也都保不住之时,杨璟便深吸一口气,继续王都前行! 眼看着王都的轮廓出现在眼前,这座依山而建的雄城终于展露出他的风姿,就如同站在山上俯瞰天下的一座将军像,雄奇而壮阔! 那纯白的云彩低低地掠过,王城的一座高楼,竟然要碰触到云彩一般! “那就是重楼了...”那向导乃是汉人行商,官话地道,对大理国又非常熟悉,一路上早已跟杨璟等人介绍过。 杨璟等人听闻之时,只觉得向导夸大其词,若说雄城,大唐的长安和洛阳等,那可是天下闻名的。 可或许是南宋的都城太过不像样,又或许杨璟没有见过临安城,只是听说北宋的开封城虽然繁华,但充满市井气,连宫城的御道两旁都开放给商人做生意,实在没有甚么雄伟壮丽可言。 此时杨璟见得这大理王城,竟然觉得心胸为之开阔,仿佛天地都被撑大了一般。 这重楼其实就是三重门楼,远远看着就让人顿觉渺小,而策马走进之后,他们又见到了更大的楼,五华楼! 重楼是高,而五华楼却是大! 传说这座楼始建于南诏国,楼方五里而高百尺,当中架空,上可容万人,下可立五丈旗! 这等规模的楼,从技术上来讲,即便在当代也有些困难,更慢说实在古代社会了。 不过可惜的是,当越发临近,杨璟等人也发现,五华楼已经严重破败,就像迟暮英雄和色衰的美人,留下了满身沧桑与唏嘘。 眼看着王城就在眼前,杨璟的队伍也就放慢了速度,到了王城之外二里,前面出现了大片的建筑。 向导说那是“客馆”,也就相当于石城的贵宾馆,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客馆的前面有着一处园子,乃是专供贵宾游玩观赏的亭馆。 亭馆建在一个周回七里的水池边上,虽然是冬季,但仍旧有很多人在水池边上赏鱼,抛下鱼饵之后,那各色鱼儿成群结队地涌来,仿佛让人一瞬间便忘记了季节。 虽然客馆就在眼前,但杨璟犯难的时候也到了。 这一路上他们尽量避免住宿,就是因为夔虎红雪太过吓人,眼下客馆人潮涌动,若夔虎红雪现世,只怕是引来不小的轰动。 虽然大理人也热衷于豢养野兽,一路上也见到不少带着自家宠物遛弯放风的人,但夔虎可不是一般的野兽。 再说了,即便客馆这一关过了,要带着夔虎进入王城,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鹿白鱼本就主动提出要带着夔虎暂时离开,但杨璟却拒绝了。 因为孙二娘不在,懂得蛊术和医术的鹿白鱼就是他最好的助手,她的技艺能够帮助杨璟面对和解决诸多突发的状况。 用杨璟早先对付韦镇仙叛军的策略与战术,一个小队里头必须有防御力量,有充当刀尖的攻击性力量,也要有鹿白鱼这样的善后人才。 再者,他还需要利用夔虎红雪来震慑那个一直敌视自己的内等子虞侯,想了想,终究还是带着夔虎红雪,走进了客馆。 为了尽量别引人注目,杨璟让鹿白鱼在夔虎红雪的背上披了条毯子,又将它头上的独角遮盖起来,如此一来,夔虎便像一只稍稍高大一些的黑豹,想要蒙混过关也简单一些。 高弘义已经嘱托过向导,那向导又有石城的文书,很快就办好了接洽事宜,为了掩盖行踪,杨璟也并没有暴露大宋使节团的身份,客馆的人直以为杨璟等人是高弘义的朋友亲戚,走关系来住店的,便也就没有刻意地去恭迎。 如此安排也正合杨璟的心意,当他们拴好了马匹,正准备进入客馆之时,但见得那向导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 客馆方面的人轰隆隆从客馆里头涌出来,其中许多人还一边快步疾行,一边整理衣冠,显得很是仓惶,而那些在亭馆里头的贵客,也同样呼朋唤友,将随从等全都叫上,匆匆地迎了出来! 杨璟一想,糟糕了,不会是那个向导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吧?这些大理人对我大宋朝难道敬仰到了这等地步? 杨璟心里正如此想着之时,但听得地面传来轰隆隆的闷响,王城方向的官道上,掀起了一阵阵尘雾,大群鲜衣怒马的骑士,刀甲分明,竟然簇拥着一支象队,往客馆方向来了! 杨璟也是第一次在这个朝代见到大象,心里同样惊喜不已,但见得这象群的四周,跟着不少色目驯兽人,牵着各色各样的珍禽猛兽,紧紧跟随着象群,临近了也就变得更加吵闹。 “这是何人,竟有如此跋扈的仪仗?”杨璟此时才晓得适才自己是自作多情,不由暗自尴尬,赶忙朝向导问道。 那向导看了看如林的旗帜,再看看象群背上那些身着彩衣的少男少女,以及那许多甚至叫不上名字的宠物,当即皱了眉头,朝杨璟低声答道。 “这是...这是相国高泰祥的千金,高采芝郡主的队伍...乘骑大象的都是王公贵族的少爷小姐们,看样子是要出去狩猎了...” 杨璟一听,既是惊讶又是愕然,惊讶的是没想到杨璟一心想要见到的相国高泰祥的女儿,竟然就在里头。 听向导的话,这高采芝竟然还被封为了郡主,可见高氏在大理国可谓权柄熏天了! 而让杨璟感到愕然的是,蒙古人的铁蹄还在撞击大理的国门,这些“官二代”“富二代”竟然还在及时行乐,全然不知家国危难,竟然出动如此大的阵仗去狩猎玩耍! 此时狩猎队伍已经来到前头,杨璟见得队伍最中心处乃是一头体型巨大的象王,背上铺着华贵的毯子,毯子上竟然点缀着各色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射着绚丽的光彩! 那绚烂的光彩之中,坐着一名少女,也看不太清楚容颜,只见得她时而与身边的少男少女调笑,时而让人撒出财物来,沿途的百姓纷纷跪在地上捡拾,这少女便哈哈大笑起来,也不掩嘴,显得颇为豪放不羁。 而客馆里头那些贵宾见得此状,赶忙牵着自己的珍禽猛兽,不断往前面挤,看架势是希望这位高采芝能够看上自己的宠物,由此而获取荣华富贵了。 然而就在此时,象群一阵骚动,诸多猛兽纷纷惊叫起来,道旁的人群也顷刻鸟兽散,竟然那高采芝让人放出了一头猛虎! “这是采芝郡主的虎,名唤白浮屠,但凡想要进贡兽宠的,只要在白浮屠面前不受惊吓,就能得到采芝郡主的青睐...”向导如是解释道。 杨璟见得那些个百姓惊吓过度,又见得那些少男少女威风八面,甚至以此为荣,心头非常不舒服,虽然他出使根本上是为了大宋,但也是在为保卫大理而努力,前方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后方却萎萎靡靡,杨璟实在看不过眼。 他正愁着正儿八经去求见,高泰祥未必会见他,毕竟他并非正使,眼下正好有了个注意! 鹿白鱼正小心翼翼压制着夔虎红雪的躁动,因为这铺天盖地的野兽,早就把夔虎红雪给惹恼了,若非鹿白鱼压制着,夔虎红雪早就大杀四方了! 此时鹿白鱼却听杨璟阴森森地笑道:“白鱼姐,把红雪放出去,让她吃了那头花大虫,把这些大象野兽什么乱七八糟的,全给我驱散了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万兽暴走场面混乱 夔虎红雪乃是凶兽之中的异类,凶兽之中的凶兽,便是百兽之王,她都不屑一顾,眼前这些大理国纨绔所豢养的五颜六色的所谓珍禽猛兽,在这头变异凶兽眼中,只不过是一些体型大一些的爬虫罢了。 对于这些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的大理人,夔虎红雪早就厌烦了,若非鹿白鱼压制着她,这头脾气火爆的凶兽,早就暴起发难了。 鹿白鱼也生怕给杨璟带来麻烦,但她又不愿意因为夔虎而离开队伍,所以一直尽量压制着夔虎的怒火。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杨璟竟然让她把夔虎给放出去! 杨璟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高泰祥的千金高采芝连虎王白浮屠都敢放出来,可见多么的无法无天。 想要好言好语地接近,显然是不可能的,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她那些所谓的珍禽猛兽都比下去,如此才能震慑住她! 再说了,杨璟对这一类少男少女的心思最是了解,他有足够的自信,高采芝非但不会恼怒,反而会欣喜,甚至会将杨璟奉为座上宾! 从高采芝不断搜罗稀奇事物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正是最为好奇却又最是任性的年纪。 对于新鲜刺激的事物,高采芝肯定不会放过,当她见识到夔虎的凶猛之后,她就绝不可能放得下。 而杨璟可算是来历不明,即便她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对杨璟动手,毕竟杨璟连夔虎都能够拥有,如果他们敢动手,杨璟再将刘汉超派出去镇压场面,保证能够将这群纨绔子弟收拾得服服帖帖! 也正是考虑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之后,杨璟才有信心将事情闹大来,才放心让鹿白鱼将夔虎红雪给放出去。 夔虎红雪早已按捺不住杀意,脱开了鹿白鱼的精神束缚之后,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那虎王白浮屠正在耀武扬威,虽然身上绑着长长的链子,可周围的百姓以及诸多贵宾等纷纷惊惶逃窜的画面,仍旧让高采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就在这个时候,虎王白浮屠突然压低了身子,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如同遭遇到了天敌一般,几乎趴伏在地上,身上的皮毛都炸起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白浮屠怎么了?”高采芝坐在高高的象王之上,很快就察觉到了白浮屠的异常。 而此时,她见得一道黑影从客馆方向窜了出来,速度快得惊人,她渐渐看到了夔虎红雪的全貌! 夔虎红雪此时还在幼年,但体型已经与成年猎豹相差无几,看清楚了夔虎红雪的样子之后,高采芝也不由冷笑,因为猎豹又岂能跟虎王相提并论! 身为相国的掌上明珠,又是大理王册封的郡主,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通过进献奇珍异兽,来成为相国府的客卿,从此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高采芝的眼光自然也就越来越高,对豹子这种平民百姓望而生畏的野兽,她反而觉得稀松平常了。 眼光这东西其实也分两种,一种所谓术业有专攻,而一种则是家族传承,耳濡目染的东西。 曾看过这么一个小故事,说是有位收藏家收藏了不少古董珍玩,有一次便请了晚清废帝溥仪来鉴赏,溥仪神色淡然,扫了一眼,随意指了几件,说是赝品。 那位大收藏家自然不乐意了,因为他收藏的时候,可是经过专业人员鉴别过的。 他很不服气地又找来了好几个专家和技术人员,鉴别之后才发现,果然就是假的。 他朝溥仪道谢的时候,便随口问溥仪,如何看得出这几件东西是假的。 溥仪只是面色淡然地回答说,我也不懂什么技术,也不清楚这物件有些什么历史渊源,更不懂鉴别,我只是觉得这几件跟家里头看到过的那些,有点不一样罢了。 溥仪的家那可是紫禁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宝库,里头什么宝贝没有啊。 他也就是从小接触,耳濡目染,这才造就了这种眼光。 高采芝的眼光也同样如此,她贵为相国的千金,而相国乃是大理国内掌控实权的第一人,便是大理王也要对相国客客气气。 高采芝深得高泰祥的疼溺,打小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见识过各种宝物,对豢养宠兽的兴趣更从未减少,相国府里头的兽园子,比大理国绝大部分高官的府邸都还要大几倍,她又岂会看上一头黑不溜秋的豹子! 毕竟是居高临下,她的目光顺着夔虎身后一看,很快就锁定了杨璟的小队伍,高采芝虽然也懂得分辨野兽的很多知识,但夔虎实在太过稀有,虽然也有人权贵在石城郡守高弘义的府邸中见过,但那帮都是老人,不带她们这些小孩子玩耍。 再者,她可是高泰祥的女儿,堂堂郡主,纨绔子弟们年幼不晓事也就罢了,如果他们这些老东西也带坏郡主,高氏又岂能饶得了他们。 即便高采芝真的听说过,也绝想不到传说中的那头异兽会跟一个豹子差不多。 所以当她看着杨璟那寒碜的几个人,再看看这头螳臂当车一般扑过来的豹子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又有不怕丢人的过来卖丑了! 她的虎王白浮屠平日里可都是野养,给它吃的可都是活物,绝非一般猛兽所能相比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夔虎红雪所吃的活物,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恐怖,这一路上夔虎也不知多少次跑出去觅食,与豹子同等级甚至比豹子更凶猛的野兽,都不知吃了多少头! 那白浮屠也感受到了夔虎的滔天杀气,毕竟它的很多同类都曾经死在夔虎的爪牙之中,在它的感受之中,夔虎根本就是兽王中的兽王,那是一种无法抵抗的压迫力! 白浮屠开始后退,周遭的野兽们纷纷挣脱主人的绳索,为的只是尽快远离夔虎的领地范围! 野兽一般用自己的气味来标示自己的领地,而夔虎则用血腥气来宣誓主权,但凡血腥气抵达的范围内,便是她的领地! 象群开始暴乱,连高采芝的象王也都狂躁不安,不敢再往前走,高采芝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她的驯兽人努力安抚着象王,其他大象却没有这么好的忍耐力,早已疯狂后退,在与驯兽人的较劲中,大象纷纷挣脱开来,带着象背上大惊失色心惊胆战的小主人,四处逃散,后头跟着一大群同样是肝胆俱裂的随从,眼睁睁看着象背上的小主人惊叫哀嚎,却又没办法控制大象!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飞禽走兽都脱了绳索,而这些珍禽猛兽竟然都没有攻击人的冲动,只有逃脱的求生欲望! 因为夔虎的压迫实在太恐怖,此时连高采芝等人,都已经能够感受到夔虎那股如惊天大浪一般扑压到身上的威胁! “吼!” 夔虎一声咆哮,场面更是乱到没了边,那白浮屠终于抵不过这股威压,挣脱了驯兽人的绳索,夺路而逃! 然而它的速度根本就比不过夔虎,红雪闪电般追上去,猛然跳扑,白浮屠扭头抵抗,却被夔虎一记爪击拍飞出去,这才刚落地,便被夔虎追上来,一口咬住脖颈,撕开了皮肉! 鲜血染红了白浮屠的身躯,而夔虎红雪爪牙齐下,不多时便彻底解决了虎王白浮屠! 高采芝等人退开很远的距离,才目瞪口呆脸色煞白地看着这一切,她没有心疼死去的白浮屠,因为她的心里只有恐惧! 一直将野兽当成玩物的她,便是白浮屠这样的虎王,也被绑在铁链上,而铁链子的一头,捏在她这个人类的手中。 所以即便白浮屠再凶猛,在她的眼中也只是玩物,直到她见识了夔虎,她才清楚地看到,野兽就是野兽,但凡有机会,它们就会展露出最凶残的一面! 夔虎野性十足地站在白浮屠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上,而后仰头咆哮,血水便挂在她的嘴上,震慑全场! 而此时,夔虎却放弃了追击,缓缓而行,如同巡视新领地的王者,回到了杨璟和鹿白鱼的身边,接受鹿白鱼的抚摸,就像得到了奖赏! “他们是甚么人!”高采芝见得这一幕,不由惊愕,她本以为夔虎是野物,是至凶至蛮的野兽,可鹿白鱼却不需要绳索,就能控制如此凶猛的野兽! 她的心中充满了羡慕,更充满了嫉妒! 夔虎这样的野兽,才是她真心想要的!既拥有着强大的力量,能够镇压万兽,彰显王者尊威,又能够让她控制得服服帖帖! 身边那些个纨绔好友纷纷聚拢过来,也都一个个花容失色,还有那些随从也仍旧战战兢兢,可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哪里会认得杨璟这几个人。 还是随从懂事,赶忙跑到客馆,一番询问之后,便确定了杨璟等人的身份。 因为杨璟等人并未泄露使节的身份,以致于客馆和高采芝都以为杨璟等人只是石城郡守高弘义的亲戚朋友罢了。 “石城郡守高弘义的朋友?我阿爷可是相国,我可是大理郡主呢!”高采芝如此想着,便朝那些随从吩咐道。 “带几个人过去,不管付出甚么代价,买也好,抢也罢,反正本郡主一定要得到那头黑色的畜生!” 正如杨璟所料,高采芝果然不会心疼那些逃走的珍禽猛兽,她的兴趣果然转移到了夔虎的身上来! 不过当那些随从走过来之时,杨璟只是让向导出面说话,因为这些随从根本就不够格! 随从们很快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朝高采芝禀报道:“那人说他是大宋的使节,是来跟王爷谈事情的,郡主想要那野兽,怕是要让相国或者王爷出面...” 高采芝一听,顿时一惊,又有些烦躁,更有些愤怒! 她之所以吃惊,是因为她没想到杨璟几个竟然是大宋使节!烦躁的是她竟然没能得到夔虎,愤怒的是,杨璟竟然没把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就跟其他人一样,眼里只有她的父亲高相国! 高采芝用鞭子抽打着随从,过得许久才解气,眼看着杨璟等人就要回客馆,她便朝那些随从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郡主是白养了你们么!” “本郡主一定要得到那黑色的畜生,有什么法子,你们都说说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巧舌如簧引导郡主 随从们都知道郡主高采芝是个要星星绝不摘月亮的性子,若无法令她满意,所有人都得遭殃,而每每这个时候,也只有老相国出场,才能镇得住这位无法无天的小郡主。 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奴婢,变着法子找些飞禽走兽逗弄郡主开心还成,涉及到大宋使节这个层面,他们自己都慌了,哪里还能有什么主意。 虽然他们没办法去抢夔虎,但他们却有办法为自己开脱,最终还是将问题丢给了老相国! “郡主,那人是大宋使节,咱们这些奴婢实在做不了什么,不如咱们先将他们请到府里,暂且将他们稳住,只要郡主对他们客气一些,那人还不得感恩戴德,主动把那黑色的畜生献给郡主?” “可万一父亲知道了...”高采芝也有些迟疑,毕竟父亲也住在府邸里头,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便是老相国发现了,也只会说郡主懂事,毕竟这些可都是大宋使节,觐见王爷之前,本来就要先拜会相国的...” 若是相国高泰祥听得这场对话,非得气死不可了。 放眼整个大理,谁都可以在大理王接见杨璟之前,接受杨璟等人的拜访,唯独他这个相国不行! 他高氏本来就掌控军政大权,又有篡位为王的黑历史,一直受到大理王的忌惮,如果他先行接见大宋使节,会让大理王更加的猜忌! 若是太平盛世,他并不介意张扬跋扈一些,毕竟他高氏在大理的势力实在太强悍。 可问题是如今王国岌岌可危,蒙古人就要打进来,这个时候还产生内讧,或者让大理王对自己产生猜忌,可就不是明智之举了。 若因此而亡国,他这个相国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漫说他自己,便是整个高氏都要抹黑蒙羞了! 高采芝自然不会考虑到这些,虽说出身名门,但到底是个孩子,听说有法子能够拿下这头猛兽,当下就欣喜起来。 毕竟她也自觉尊贵,这小小的使节将夔虎献与她这个郡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反正她家里什么宝贝都有,大不了用其他东西跟这使节换过来也就罢了。 于是她便朝那些随从道:“既是这样,你们就去把他们带回家里吧。” 然而那些随从却是为难了:“郡主,咱们这些奴婢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那可是大宋朝的使节,怕是要郡主...要郡主亲自去请...” 若放了往常,高采芝可不受这个气,可为了那头异常强大的猛兽,高采芝今番也是跃跃欲试,嘴上却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养你们简直就是浪费粮食!” 虽然如此骂着,但高采芝还是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杨璟这边,那些个权贵子弟和纨绔们,还处于惊魂甫定的状态,见得杨璟身边那虎视眈眈的夔虎红雪,一个个下意识放慢脚步,到头来反倒是高采芝硬着头皮走了上来。 “喂,听说你们是大宋的使节,我大理素来好客,你们跟我回相国府吧,本郡主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高采芝言语间有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高傲,杨璟深谙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和傲娇,但其他人却觉得很不舒服。 毕竟在大宋人的眼中,大宋朝才是天地的中心,大理这等西南小国,国王还要接受大宋朝官家的册封,一个小小的郡主,连毛都没长齐,竟然敢在使节面前如此盛气凌人! 风若尘和鹿白鱼倒也无所谓,毕竟她们跟着杨璟太久,早已见惯不怪,倒是内等子虞侯有些坐不住,他可是官家身边最亲近的死士,这等弹丸小国的郡主,竟然敢不将大宋使节放在眼里,他可就有些忍不了了! 不过也正因为他是官家最信得过的死士,他才更加明白伴君如伴虎,更明白官场的规则,杨璟没发话之前,他也不能擅作主张。 杨璟似乎在等,发现那虞侯迟迟没有动手,这才暗自点头,而后朝高采芝招了招手道:“郡主,你且过来说话。” 杨璟这架势分明是长辈对待小辈的姿态,若是平日里,高采芝铁定要翻脸,可当她见得杨璟对她微笑之时,内心竟然有种无法抗拒,或者说根本就不想抗拒的念头! 在她这样的年纪,最是崇拜强大的男人,因为对异性开始萌发好奇的兴趣,而杨璟这种看起来年轻,与她们没有太大的隔阂,偏偏又如成年人一般稳重而深沉的男人,对她这个叛逆少女,可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 杨璟此时化身魅力十足的大叔,就差没使出一招摸头杀了,见得高采芝顺从地走过来,杨璟知道,自己的心理攻势奏效了! 只是那些随从和纨绔们,心里多少有些惊讶,试问骄纵任性的郡主高采芝,何曾如此听话过! 杨璟见得高采芝停在了自己面前五步开外,又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高采芝又往前一小步,杨璟摇头笑了笑,高采芝便如同受到了蔑视一般,大步走过来,与杨璟只有半步之遥,她甚至能够嗅闻到杨璟充满了男人魅力的气息,当下心猿意马,脸色羞红,都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了。 杨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虽然本官确实是大宋的使节,但郡主切勿声张,否则会给相国带来杀身之祸的!” 高采芝一听杨璟如此说,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在她心中,父亲就是最强大的男人,整个大理,便是段氏王都要给他父亲面子,谁能让老相国陷入杀身之祸! 可说出这番话的却不是大理人,而是大宋的人,更是使节,使节说话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再者,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充满了神秘而强大的气息,非但气度不凡,身边还有能够操控夔虎的随从! “为甚么?”高采芝本想叫嚣一番,但出口却又变成了这三个字,而且还与杨璟一般压低了声音,就连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杨璟对她的心理变化却很清楚,这种年纪的少年,总想着早点长大,总想着展示自己的力量,从高采芝如此大摇大摆地狩猎,便看得出她的心理阶段了。 她渴望大人们认可她已经长大了,渴望使用和证明自己已经拥有大人的力量,甚至不惜跟大人对着干,产生许多叛逆的想法,所有的一切,都无非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自作主张了。 而高采芝会做出如此的回应,则是因为她认为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她的父亲! 她一直处于父亲的保护之中,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够保护父亲,终于能够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她当然不会把事情搞砸了。 而且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年人,会格外渴望脱离出来,标新立异,刻意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身后的纨绔和伴当们都一脸懵懂,而她已经能够跟大宋使节说上悄悄话,就好像在商议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这种交流方式,也极大地满足了她想要与众不同的心理需求。 杨璟见得高采芝已经上道,便脸色严肃地说道:“高相国乃大理的中流砥柱,如今又率领大军抵御蒙古人的入侵,可谓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听得杨璟如此赞扬自家父亲,高采芝也是心花怒放,可她的欣喜很快被压了下来。 “然而,郡主从小学习汉学,知书达理,也该知道功高盖主是甚么意思,本官作为使节,来到大理是为了觐见大理王爷,商谈国家大事,若没有见到王爷之前就住进相国府,别人会怎么说?” 杨璟的提问瞬间让高采芝紧张起来,她这样的叛逆少女,最讨厌别人给她灌输这样那样的想法,杨璟这种引导式的对话,尊重她的主见,让她自行思考而得出结论,虽然这个结论同样是杨璟想要灌输给她的,但在她看来,却是自己思考所得! “会说我阿爷勾结大宋使节,想要图谋不轨?”高采芝好歹是郡主,从小耳濡目染,政治觉悟也不会低,当即便得出了答案。 “正是如此!郡主果然聪慧过人!眼下乃是战争时期,高相国总揽大权,早已受到猜忌,如果这个时候私自接见我这个使节,难免给人高相国想要取而代之,借助我大宋朝篡位的嫌疑!” “不会的,我阿爷忠心耿耿,以我高氏的力量,想要夺取王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高采芝此言一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句话会为父亲惹来祸事一般。 杨璟欣慰而赞赏地点了点头,朝高采芝道:“连郡主都有这样的想法,连郡主都认为这种话对相国而言是极度危险的,你想想整个大理,会有多少官员,会有多少百姓有这样的想法?” 高采芝被杨璟这么一提醒,当即冷汗直冒,也多亏杨璟提醒,否则自己大张旗鼓将大宋使节给请回家里,是真要给父亲引来杀身之祸了! 杨璟见得高采芝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一改严肃,朝高采芝道:“老相国为了大理而统御勇士,奋死厮杀,本官也是佩服敬仰,也一直想拜访老相国,但郡主决不能对外提及本官的使节身份!” “如果郡主做得到,本官到相国府拜会相国,也未尝不可,但如果做不到,惹来了非议,让老相国招致麻烦,非但会影响郡主及相国家人,更会连累到抗敌大局,让整个大理陷入危机之中!” 杨璟虽然有些咋呼,但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最要紧的是,他给予了高采芝一种民族大义和使命感,让这个崇拜力量和渴望认可的叛逆少女,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家族,甚至整个王国产生极大的影响! 高采芝也确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不是蠢人,从小就接受贵族教育,更与其他贵族一般学习汉学,她只是渴望得到认同,宣泄力量,展示自己,她只是想要长大罢了。 想想杨璟的话,又想想自己一直以来的骄纵作为,高采芝似有所悟,她朝杨璟道。 “我明白了,你跟我到相国府,我让爹爹见见你。” 第三百九十章 相国府邸兄弟争执 高采芝可不是无脑之人,虽然杨璟说得在理,但她必须让父亲来判断真假,一来她放不下夔虎,二来则是杨璟的话,引发了她更大更深的思考。 杨璟也知道交浅言深最是忌讳,但对于高采芝这样的少女,走寻常路的话是绝对没办法降服她的,如果唯唯诺诺或者默守陈规,她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因为她的身边根本就不缺这样的人! 她也不等杨璟答复,已经对那个知情的随从下了封口令,在她看来,无论杨璟是不是真的使节,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都不是简单之人,若真是使节,除了能得到夔虎之外,说不定还能给父亲带来好处。 可如果杨璟不是使节,她也能够让父亲招揽他到相国幕府成为客卿,如此非但能够帮助父亲,还能够名正言顺地得到夔虎。 总之,无论杨璟是真是假,只要把他带回相国府,那么夔虎肯定会是自己的,也能够帮到父亲,这是高采芝最乐意见到的最美好的结果! 所以她根本就不给杨璟任何拒绝的机会,当即便让相国府的人,将杨璟等人带入了王都。 她甚至还让人解散了狩猎队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自己也不再乘骑象王,而是换了一身衣服,一路上给杨璟介绍王都的风土人情。 她从小就在王都里头长大,又最是敢作敢为,身份又让人忌惮,横行王都,最是熟悉不过。 杨璟等人对这座雄城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但作为使节,面上的仪态还是需要保持的。 而对于杨璟而言,后世那些现代建筑,比这古代雄城更加宏伟壮阔,他也是见识过不少,经历了重楼和五华楼的惊艳之后,杨璟也就适应了。 到了相国府之后,杨璟对这位相国高泰祥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在此之前,无论是杨璟还是其他人,对于高泰祥,都有着既定的印象,认为高泰祥权势滔天,女儿又这般张扬跋扈,有其女必定有其父。 毕竟如果没有高泰祥的放任自流,高采芝也不会如此骄纵胡闹。 可到了相国府之后,杨璟见得相国府全仿造汉制,颇有种“塞外江南”的既视感。 外头低调又朴实,内里却是亭台楼阁曲水流觞,而且管束严厉,下人和奴婢都恭敬而有礼,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家教很是良善。 高采芝毕竟是郡主,心里又有种邀功的冲动,父亲早早就到宫里上朝去了,这段时间处理军机大事,白日里是没办法在家的。 听说蒙古人如今已经攻陷了会川和三赕等地,打败了大理的大将军高通,直逼王都北面的龙首关,父亲高泰祥已经请示国主,希望能够亲自率兵出战。 而且高采芝之所以将杨璟带回相国府,是因为她知道,蒙古人的使节,也想见到父亲高泰祥,他们希望大理能够投降! 高采芝跟父亲一样,认为投降是非常可耻的事情,所以高采芝才更加坚定地要带杨璟回来见父亲。 若是往常,她也就自己玩耍胡闹,出了甚么乱子闯下甚么祸事,也都有哥哥们,或者府里的管事虞侯去处理,但今日她却让人入宫去通知了父亲。 她也不可能亲自接待杨璟等人,嘱咐了一句,自有府里的奴婢将杨璟等人将贵宾一般伺候起来。 杨璟见得她真如自己预料那边,将自己当成座上宾,也期待着与高相国的见面。 他们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紧赶慢赶,风餐露宿也有些疲累,不过身处高相国的府邸,也没办法彻底放松下来,只好干等着。 眼看着过了中午,杨璟在高采芝的陪同下,用了午饭,高采芝便提议要带杨璟到自家花园子里走走。 杨璟知道她有心显摆,也没有拒绝,便跟着高采芝到了花园里头。 这高泰祥也果是个崇尚汉学的人,园林古色古香,假山活水,亭台楼榭,加上大理四季如春,里头竟然也是苍苍翠翠,极其喜人。 高采芝仿佛找到了主场优势,换上了郡主的袍服,显得高贵典雅,竟然没有了带着一大帮纨绔小弟四处横行的姿态,对于园林的构架以及诸多点缀,娓娓道来,见识也很是高远,不由让杨璟刮目相看。 这等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当然了,鹿白鱼随身带着夔虎,也是高采芝想要亲近杨璟的最主要原因,事实上虽然她一直将杨璟当成主客,但与鹿白鱼说话比较多,而且话题都集中在夔虎的身上,甚至提出能不能让她摸一摸夔虎。 听说夔虎是母的之后,高采芝就更是兴奋与激动,因为她横行胡闹,正是想让别人看看,她这个女子,也能干出大事儿来。 而她一直搜罗的那些珍禽猛兽,也比较倾向于雌性,这夔虎让鹿白鱼掌控,也让她很是羡慕和嫉妒。 几个人在园子里正走着,突然听得前院传来吵闹声,高采芝不由皱了眉头。 “郡主若有事,可自行去措置,吾等也回去歇息了。” 高采芝最喜欢杨璟的其实就是杨璟的体贴,这个男人就好像能够随时看穿别人心思一般,总能够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和难处,并及时作出回应,绝不会让人尴尬和难做。 “想怕是我那两个不晓事的弟弟又在胡闹了,他们不爱读书,只懂胡闹,杨大人不如跟我一道去看看,我也让他们看看读书的男人到底是个甚么样子。” 杨璟听得此话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她是褒是贬,而且说得好像她就爱读书不爱胡闹一样。 不过客随主便,杨璟也不好说什么,便与高采芝一并来到了前院。 到了前院之后,杨璟才体会到真正的胡闹是甚么样子。 高采芝的哥哥高琼一直在闷头读书,打算继承父亲的传统,而两个弟弟已经十四五岁,大的叫高文,小的叫高武,此时正在前院争吵。 让杨璟等人有些讶异的是,那矮个子的高武竟然纠结了一帮子家丁,正在围攻高文! 这高文倒也人如其名,被推倒在地,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他却只是抱着脑袋,也不告饶。 这相国府的子弟既然都学习汉文,就该知道兄友弟恭的道理,怎地弟弟如此欺辱哥哥,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面对杨璟的愕然,高采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迟疑了一下,还是解释道:“高文乃是庶出...” 杨璟一听也就明白了,高泰祥的正妻出身段氏,乃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高采芝、长子高琼和高武,都是段氏所出,而高文却是庶出,也难怪要受欺负了。 高采芝也觉得脸上无光,当即出言制止道:“都给我住手!在贵客面前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杨璟一听也是苦笑,感情不是叫他来看戏,而是用他来镇场子的。 那高武倒也识趣,见得杨璟等人汉人装束,也哼了一声,让人停了手。 此时高文才从地上坐起来,原来怀里抱着一条翡翠玉的鱼,通体剔透,花纹天成,竟是一件罕见的宝物! “姐姐,这贱种抢我东西!这鱼儿分明是阿爷送给我的,他硬说是阿爷送给他那个贱种娘亲的!” 高武颇有恶人先告状的姿态,跑过来扯住高采芝的袖子,就是一番控诉。 高采芝见得弟弟衣服上还有吃饭时候留下来的油渍,一双手也是油腻腻的,当即取出手帕帮他擦拭,正要斥责,却见得高文猛然抬头,朝高武恶狠狠地斥道:“不准你侮辱我娘亲!” 高文毕竟大一些,身材又修长,如清瘦的新竹一般,站起来只有比敦实的高文几乎高出一个头,脸膛周正,虽然穿着本土服侍,眉宇间却有着一股中原读书人的正气,许是他的娘亲该是汉人女子。 高采芝本想斥责弟弟高武,见得高文开口,便皱了皱眉头道:“行了,都别吵了,高文,你年纪大,应该让着弟弟,把那鱼儿拿来!一会儿跟我去库房,你想要什么,自己拿便是,何必跟弟弟抢这鱼儿。” 杨璟见得高采芝如此调停,也是哭笑不得,这分明是偏袒高武了。 高文虽然遭遇不平,却并未妥协,他朝高采芝道:“这不是我抢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是给不给他的问题,只要他承认这是我的东西,送给他又何妨,但如果他硬说是他的,还要污蔑我的名声,辱骂我娘亲,却是不成!” “我正在房里写字,他却突然闯进来要抢,我只能把鱼儿收在怀里,他却叫人打我,这是甚么道理!” 杨璟听得如此,倒是对这高文另眼相看,而高武却气愤地骂道:“你胡说!你总是在阿爷面前扮可怜,让阿爷和兄长认为我高武无理取闹强势压人,一直都是你在败坏我的名声,你这么拼命读书,就是想要阿爷觉得我读书不行,让阿爷讨厌我!” 高武虽然蛮横,但说话之时又理直气壮,杨璟也有些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眼看着两边又要吵起来,高采芝又烦躁起来,大声喊道:“行啦!都别吵!” 她见得两个弟弟安静下来,这才将目光投到了杨璟身上,环视了一圈,而后说道:“这位是大宋来的贵客,杨大人学识渊博,智慧过人,不如便让杨大人说说,这东西到底是谁的,我相信杨大人肯定会有法子分辨的,对不对啊杨大人?” 杨璟见高采芝牵扯到自己头上,也有些无奈,不过他看了看院子,见得院子当中有一口接天水的小石鼎,当下有了主意,便朝高文道:“鱼儿给我看看吧。” 高文犹豫了一番,又看了看高采芝,这才将玉鱼儿交给了杨璟。 杨璟指着高武道:“你说这鱼儿是高文从你手上抢去的,你手上这么多油渍,如果你真的碰过这鱼儿,鱼儿落水之后,油渍就会浮现在水面上,但如果没有油渍浮上来,说明你根本就没碰过这鱼儿。” 杨璟说完,便轻轻将玉鱼儿放入了院子当中的石鼎,高采芝等人凑过来一看,果然没有半点油渍! 高武脸色憋得通红,赶忙辩解道:“我...我...他是在我房间里抢的!那时候我还没吃饭,我手是干净的!” 杨璟呵呵一笑道:“小少爷倒是宽厚的人,东西被抢之后,还吃饱了饭再带人抢回来,不过嘛,这鱼儿上头有墨迹哦...” 杨璟伸出手指来,上头果然沾染了一些墨迹,而高文也摊开手来,他的手指上,同样有墨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理相国意外之举 高采芝也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就解决了一桩“疑案”,她常听说汉人很聪明,能够担任使节的汉人,就更是厉害。 虽然高采芝将杨璟带回相国府,有着自身的考量,担心父亲顶不住朝堂的压力,而同意与蒙古使节议和,但未尝没有杨璟巧舌如簧的原因。 身为苦主的高文,对杨璟更是感激,毕竟他在相国府里常常受到欺负,高泰祥虽然没有嫌弃他,但高泰祥身为相国,常常日理万机,根本就没时间顾及家里的事情。 高泰祥算是非常有能力的一任相国,在他的治理下,大理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德行素来是有口皆碑的,或许也正是因此,他才得到军民的支持,抵抗蒙古侵略者这么长的时间。 但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他更加受到段氏的猜忌,不得不谨慎对待蒙古使节劝降的事情。 在高泰祥的心里,投降永远不是第一选项,大理虽然被称为妙香古国,朝野上下笃信佛教,爱好和平,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只懂逃避和屈服的软蛋! 作为多民族融合的一个王国,他们也曾经在深山老林里讨生活,他们积极学习汉人文化,在锻造业和手工业等诸多领域,都取得了辉煌的成绩,他们制造的刀剑铠甲等,都非常的精良! 高泰祥已经打算亲自领兵,镇守王都北面的龙首关,与蒙古蛮子做最后的决战,可朝堂上主战派和投降派争论不休,大部分人都持保守态度,希望高泰祥能够接见蒙古使节,听一听他们提出的条件。 当然了,蒙古使节也早早放出风声来,声称如果大理投降,大理段氏仍旧是王,不过必须接受蒙古帝国的册封,与大宋断绝往来,而高泰祥会成为大理的云南行省总管,仍旧总理大理国的政治。 而大理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尊蒙古汗为皇,为蒙古大军提供粮秣等后备补给,借道给蒙古帝国攻伐大宋! 如果蒙古人可信的话,这样的条件对于大理而言,其实并不算太苛刻,毕竟大理从来都是偏安一隅,只不过附庸的对象由大宋变成蒙古帝国罢了。 但问题就在于,蒙古人可信吗? 熟识汉人文化和经典的大理相国高泰祥,深知假道伐虢的典故,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再者,但凡还有一丝机会,谁愿意甘当亡国奴婢? 早在大宋太祖之时,大理就派人上表,但赵匡胤却说,大理太远了,咱们大宋没空管你们,你们自个儿玩吧,可大理人从未间断过对中原文化的学习,宋徽宗时期也终于册封了大理王。 大宋朝历经起伏,却没有打过大理,而蒙古人早先强势如风雷,那时候可没说什么借道的事情。 直到如今,高泰祥组织军民死死抵抗,将蒙古大军拖入持久战的泥泞当中,他们才提出借道这个说法,也只有朝堂上那些天真的主和派,才会傻到想要投降。 高泰祥知道段氏其实是偏向于主和的,因为身为国主,段氏以身作则,笃信佛祖,不忍见到百姓受难生灵涂炭,只要低头能够得到和平,段王爷并不介意低一低头。 也正是看懂了段王爷的心思,高泰祥才耐着性子坐在朝堂上,听那些个文武百官为了是战是和而吵得不可开交。 好在此时,贴身的侍卫给他递了一个密条,高泰祥双眸一亮,却只是将密条收入袖笼。 虽然动作不大,但金殿上的段王爷还是看在了眼中,他也是被吵得坐不住了,赶忙咳嗽一声,制止了朝堂上的吵闹,而后关切地问道:“相国,可是前线递送的要紧军情?” 文武百官一听说前线有军情,赶忙将目光都转向了高泰祥,高泰祥却是哭丧着脸道:“比军情还要紧急呢…” 段王爷也坐直了身子,在众人的期待之中,高泰祥尴尬着老脸道:“王爷您册封的郡主,又给老朽惹出祸事来了…” 段王爷听得高泰祥如此一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想必大家也都知道高泰祥那个宝贝女儿的光辉事迹,高泰祥如此一逗,气氛瞬间就变得缓和轻松起来。 也难怪高泰祥能够将大理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一来他很坦荡地表明自己与段王爷的关系,也不隐瞒段王爷对高家的抬举,二来他表示了自己对女儿之事是了解情况的。 就这种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性格,让金殿上的段王爷和朝堂上的百官们,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段王爷笑着道:“也只有本王册封的郡主,才有胆子在王都胡闹,相国真是有福了,哈哈哈!” 面对段王爷的调侃,高泰祥也是一脸的无奈,段王爷也不拿他逗乐,摆了摆手道:“行了,咱们的相国大人还要回去救火救急,今日暂且散了吧。” 高泰祥这才如蒙大赦一般从朝堂出来,急匆匆赶回府邸,便见到了高文高武争执的场面。 对于高文,其实他心里也有数,只是他觉得高文太过软弱,想要别人不欺负你,不能永远靠父亲的偏袒,他倒是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够看到高文忍受不住了,跳起来暴揍高武一顿。 可惜不是今天,他见到的只是高文仍旧如同以往,强忍着被弟弟欺负,被那些家丁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高泰祥轻叹了一声,正要出面制止,却见得高采芝带着杨璟等人走进了院子。 这一路上,他已经听侍卫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此时见到夔虎红雪,也同样感到非常的惊讶。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声称是大宋使节的人,竟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不过当高泰祥的目光扫到杨璟身边那名内等子虞侯身上之时,他已经确定杨璟便是大宋使节了。 高泰祥的武功不算高,但阅人无数,眼光毒辣,看人看事的视角更是比别人要高。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跟女儿一样,或者说他女儿跟她一个样,眼光这种东西,都是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才练出来的。 他没办法知道那名内等子虞侯有多么厉害,但他却在段王爷身边见过类似的人,甚至此时,在别人看不到的暗处,就有这样的强人,在保护着他这个相国! 而这个自称大宋使节的年轻人身边那个强者,比保护他这个大理相国的死士,气势还要更加的深沉而强大,如同藏在刀鞘里的绝世宝刀一般! 当他见识了杨璟判断玉鱼儿归属的小聪明之时,也对杨璟刮目相看,所以不声不响走进了院子,趁着高文答谢杨璟之时,从石鼎里头捞出了那玉鱼儿。 他将玉鱼儿拿在手上,朝羞愧得满脸通红的高武道:“这是你的,过来拿回去。” 高武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折,脸现惊喜,赶紧过来将玉鱼儿给夺了过去,抱在了怀里! 他们与高采芝一样,都是相国的儿女,除了高文以外,高琼和高武也都不缺珍宝,高武也不是笨蛋,在他看来,高泰祥将珍宝给了他,却将心里的认可,给了高文,如果可以交换,他愿意放弃珍宝,换取父亲对他的认可和精神上的疼爱! 就好像现在,无论自己是对是错,无论这宝贝最开始是谁的,最终父亲都会给他,这就是疼爱! 其实高泰祥走进院子之时,杨璟就已经察觉得到,毕竟他的金关玉锁已经修炼到二重境界的瓶颈,听觉和直觉都变得异常灵敏,只是杨璟装聋作哑,没想到却见到了高泰祥“蛮不讲理”的一面。 高文见得这一幕,慢慢低下了头,他可以忍受高武的欺负,可以忍受下人的不敬,可以忍受姨娘们的白眼,但他绝不能忍受父亲这样对待他,因为娘亲死后,父亲便是他留在这个家里的唯一理由! 他猛然抬起头来,紧紧捏着拳头,而后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头撞向高武,高武当即口鼻流血,坐倒在了地上,还未来得及痛哭,便被高文坐在身上,拳头一下接一下地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高武杀猪一般哀嚎哭叫,求爷爷告奶奶,高采芝想要阻止,却被高泰祥拦了下来。 高文流着悲愤的泪水,仿佛要将多年以来受到的所有屈辱,都发泄出来一般,直到高武不再叫唤了,他才停下来,站起身来,抹了抹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往回走。 这才走出几步,高泰祥终于发话了,他指着那玉鱼儿道:“等等,拿上它。” 高文陡然停步,身子一颤,过得良久,才转过身来,满脸严肃,朝高泰祥行了一礼道:“谢谢父亲,孩儿已经明白父亲的心意,那鱼儿,已经不需要了。” 在这一瞬间,高文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高泰祥眼眶有些湿润,但仍旧面部表情,朝高文道:“好好读书。” 高文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 高泰祥则拍了拍惊愕在原地的女儿,有些恼怒地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带着这些奴婢,送你弟弟下去疗伤啊!” 高采芝这才回过神来,那些个仆人和奴婢才敢上来抬人,七手八脚呼呼喝喝,片刻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杨璟见得高泰祥默默将那只玉鱼儿捡起来,有些心疼地看着被抬走的儿子,不由对这位相国拱手道:“相国用心良苦,让人佩服啊…” 杨璟这句由衷的赞叹,也让高泰祥觉得,杨璟确实是个担当使节的好人选。 因为高泰祥对待儿子的做法,充满了蛮人的狼性,也不讲什么兄友弟恭,想要获取和守护自己珍爱的东西,便动手去争,去抢! 对于饱读诗书的中原汉人而言,这样的教育已经有些“离经叛道”,但他听得出来,杨璟的赞叹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 不管杨璟是否真心实意,但最起码他给了高泰祥这样的一种感觉,不管是真是假,杨璟都是个不错的使节。 而高泰祥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想让杨璟知道,他高泰祥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大理的事情,大理人会自己去争去抢,大宋朝想要得到实惠,也必须出力去争,去抢。 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不劳而获的,想要靠着靠山来过活,靠山也总有倒下的一天,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位大理相国何尝不是在对杨璟说,蒙古人骗不了我高泰祥,大宋人同样也不能骗我高泰祥? 第三百九十二章 出门狩猎初见使者 杨璟很清楚高泰祥的用意,但仅仅只是高泰祥对待儿子高文的用意,他并不知道蒙古人也派来了使节,所以他也没办法领会高泰祥的警告,但他已经看得出高泰祥是怎样的一个人。 从踏入相国府,见到相国府的布局和建筑细节,再看看高泰祥这些儿女,杨璟已经对高泰祥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再见到高泰祥本人,见到他对儿子的教育方式,杨璟对这位大理相国,就更加的有感悟,所以他那句用心良苦的赞叹,也确确实实发自内心。 高泰祥朝杨璟道:“老夫对大宋的风土人情向往已久,奈何只能在典籍之中读起,未能亲身领略,杨大人可有兴趣与老夫小酌一杯,给老夫讲讲这大宋的风情?” 杨璟哈哈一笑道:“本官对大理人情也是满怀期待,相国的提议正中我下怀,杨某倒是却之不恭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朝风若尘等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也识趣地自顾回避,可那内等子虞侯却不挪步,杨璟不由皱起眉头,虞侯这才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高泰祥将此举看在眼中,嘴角笑意玩味,只是也并未点破,带着杨璟便来到了花厅之中,自有奴婢流水价儿将酒水菜肴都呈了上来。 这些个酒水吃食也是在精不在多,看似不起眼,却又各具匠心,便如同高泰祥这府邸一般,粗看之下寻常平淡,细细品尝才得了真味。 两人随意聊起些许见闻,也没谈及任何军政大事,对出使之事更是绝口不提。 过得不久,高采芝也来凑热闹,倒是言行有礼,举止有度,满满都是大家闺秀的典雅,没半点跋扈泼辣,在外头撒野如疯子,在家里老实似囚徒。 杨璟见得高泰祥让女儿坐了下来,也知晓今次没办法谈正事,许是高泰祥故意吊他胃口,杨璟也不着不急,只谈风月而不论政事,气氛倒也融融恰恰。 到得午后,阳光静好,人也懒散,高采芝提议说,早上的狩猎让杨璟给坏了事,要杨璟赔她一场,高泰祥也在一旁开玩笑地帮腔,说放眼整个王都,可没人敢拒绝高采芝这个郡主殿下。 杨璟也是哈哈大笑,应情应景地快口答应下来,高泰祥也让人送上狩猎的装具,杨璟扫了一眼,对于大理贵族的传统服饰,杨璟并未上心,也没有要穿的意思,毕竟自己代表着大宋朝,气势可不能弱了下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弓弩鹰犬之外,高泰祥竟然还为他准备了一杆足足六尺长的火铳! 杨璟没想到大理竟然会有火器,相对于弓弩,杨璟对火器自然是更感兴趣,当即便拿起那火铳来,好生把玩起来。 高泰祥稍稍张开双臂,让贴身的侍卫帮他穿上甲具,一边随口朝杨璟解释道。 “这火铳乃是会川一战,从蒙古蛮子手里缴获的,听说大宋也有梨花枪,不知与这火铳相比,却是如何?” 杨璟早先让杜可丰研制火器,甚至为杜可丰写出了无烟火药的大概配方以及新型燧发枪的设计图纸,顺便也了解过大宋的火器。 大宋确实有一种火器叫做梨花枪,其实就是在铁枪的枪头上绑一个竹筒,将火箭塞到竹筒里边,通过火绳来引发。 对敌之时,火箭先行射出,这火箭的爆炸威力并不大,但声响和光耀能够引起敌人恐慌和躲避,铁枪接踵而至,就能够刺死敌人。 虽然也算得上是火器,但运用的效率很低,真正杀敌并非靠着火器强大的威力,那火箭只不过用来扰乱和迷惑敌人罢了,真正的杀伤其实在于后面跟上来的铁枪。 与这杆出自蒙古人之手的火铳相比,梨花枪确实有些拿不上台面,而且蒙古人西征,也吸收了西域的一些先进技术,火铳的威力也就更大,再加上炸弹一般的震天雷,以及回回炮,蒙古人除了铁蹄刀枪之外,这些火器也是他们制胜的法宝了。 不过高泰祥也言外之意也很明显,未尝没有向杨璟耀武扬威的意思,但在杨璟看来,高泰祥也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他其实很渴望得到大宋的援助,毕竟蒙古人是侵略者,而大宋则在他们的后方,无论在地理位置还是双方的渊源,亦或是大的战略层面,大宋都应该在军事上援助大理,共同抗击蒙古人。 但他又担心大宋会趁机占大理的便宜,如今的大宋可不比太祖时期的大宋,此时的大宋偏安一隅,疆域缩小了很多,连淮河以北的地方都丢给了蒙古人,如果能够趁火打劫,占一占大理的便宜,又何乐而不为? 杨璟看穿了高泰祥的小心思之后,也只是跟他打哑谜,朝高泰祥道:“相国有所不知,这梨花枪已经是老黄历了,如今我大宋配备了新式的火枪,比这火铳嘛,呵呵呵,如果有机会,当让相国好好见识一番。” 高泰祥也没想到杨璟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是一笑置之,穿好衣甲之后,便与杨璟走出了练功房。 到得外头,内等子虞侯和风若尘等人早已守候多时,不出杨璟所料,高傲的内等子虞侯并未穿着大理的衣甲,风若尘和鹿白鱼是女流,也同样没有更换衣物。 大批相国府的好手已经牵狗擎鹰,身负长弓短刀等,列成方阵在门前守候。 杨璟与风若尘的等人出来没多久,有一支队伍从街尾遥遥而来,骑着高头大马,背负长弓,马背上挂着大刀水囊,架着威武的海东青,结着大辫子,竟然是蒙古人! 见到这队蒙古人之时,杨璟心里也是好生震惊了一把,因为此时蒙古与大理乃是战争时期,能够好端端出现在大理王都的,只能是一个身份,那便是蒙古的使节团! 杨璟本以为蒙古人只是劝降各府各郡的领主,没想到他们竟然派来了使者! 杨璟皱着眉头看了看高泰祥,但这位大理相国并未理会杨璟的目光,而是策马迎了上去,与那蒙古使节好生寒暄了一番,亲热程度不亚于与杨璟的交谈! 大宋与蒙古也是纠纠缠缠了许多年,说是死对头也不过分,身为两国使节,无论是杨璟,还是那名蒙古使者,都没有主动结交的意思。 高泰祥便朝杨璟介绍道:“杨大人,这位是博尔济金?忽合尔,也是我大理的贵客,今日与我等一同狩猎,忽合尔可是蒙古勇士,出了名的好猎手,二位大人谁更技高一筹,老夫也是期待得紧啊…哈哈哈…” 杨璟扫了一眼,但见得这忽合尔虽然留了大胡子,但眼神清澈,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年富力强,质孙服被强壮的躯体撑得鼓鼓的,身后侍从架着一只雄壮的海东青,座下大马竟然比高泰祥府上那些骏马都要高大! 那忽合尔同样在审视着杨璟,见得杨璟背着大理人从战场上缴获的火铳,眼中顿时露出烈焰般的怒火与敌意。 杨璟这一看,忽合尔马背上却挂着一柄斩马剑,看样式该是大宋边军的配备,许是在北面战场从大宋军手里缴获的。 这么一来,双方的火药味可就越发浓重了。 高泰祥只是笑了笑,见得杨璟与忽合尔没有相互寒暄的意思,便打算出发。 忽合尔的战马很是雄骏,昂首挺胸,如同得胜的大将军一般,步态优雅,身上还披着皮甲,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宝马,此时忽合尔稍稍往前,竟然有与高泰祥并辔而行的态势! 杨璟稍稍落后了半个马身,高泰祥却一言不发,缓缓往前走着,那忽合尔似乎更加得意,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这些人架着的鹰隼便发出声声建立的唳啸之声! 这是在示威啊!这些蒙古蛮子这是要搞事情,不给我大宋使节面子啊! 杨璟心里一下就有些不爽了,按说担当使节就该忍气吞声,为了达到最终目的,暂时的隐忍是非常必要,也是非常值得的。 但杨璟早已知晓蒙古人的底细,他们非但缺粮,他们的大汗也已经暴毙,大军统帅贵由必须赶回北方皇庭争夺汗位,他们只不过想要攻破高泰祥的心理防线,让大理国投降罢了! 杨璟也有些懊恼,如果不是自己想暂时忍着,想要等到正使赵京尹抵达王都之后,再与高泰祥正式详谈,他早就将蒙古人的底细告知高泰祥了。 也正是因此,杨璟也不打算再忍下去,若在这方面示弱,便会使得高泰祥对大宋失去信心。 似高泰祥这等性子,凡事都要自己去争,去抢,倒是与蒙古人如出一辙,如果自己仍旧软弱地坐等,定然让高泰祥和蒙古使者看不起! 心意已定,杨璟便朝鹿白鱼使了个眼色,鹿白鱼等人一直看着蒙古蛮子耀武扬威,心里早已忿忿不平,这些蒙古鞑子也不知杀了多少大宋军士,不知侵占了大宋多少土地,屠杀了多少大宋百姓! 收到杨璟的示意,鹿白鱼暗自打开了一个香囊,相国府里头不多时便响起阵阵惊叫来! 忽合尔与高泰祥听得声响,也是回头来看,但见得仆从们纷纷从相国府里逃出来,一道黑影如同一团黑烟一般冲了出来! “吼!” 夔虎红雪一声咆哮,无论是大理人还是蒙古人的鹰隼走狗,全都惊骇得当场炸毛,狩猎用的走狗纷纷挣扎,想要脱离了束缚,逃命了去,挣脱不过之后,只能趴伏在地,呜呜咽咽,浑身颤抖! 而包括蒙古人的海东青在内,那些个鹰隼都纷纷振翅,主人都牵扯不住,有些侍从甚至被鹰隼拖着,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有的被发疯的鹰隼抓得满脸都是血! 忽合尔与高泰祥目瞪口呆地看着夔虎,而后见得杨璟稍稍抬起手来,夔虎才乖乖回到了鹿白鱼的身边,那些鹰隼走狗也就安静了下来,只是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瑟瑟发抖,再无先前的威武雄壮。 杨璟轻轻磕了磕马腹,缓缓前行,越过高泰祥和忽合尔,故作无事地朝二人道:“二位大人,本官的猎犬也到了,咱们这就出发呗?” 忽合尔和高泰祥嘴角抽搐,心里不由骂道:“入娘的!谁家的狗长你家这副鬼模样啊!这还打你娘的哪门子猎啊!”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三百九十三章 双双赌约猎杀使节 看过金大侠那部知名小说的都该知道,傻哥哥郭靖可是在蒙古人的族里呆过的,华筝姑娘更是让人倍感遗憾。 这射雕英雄郭靖,射箭的本事自然是非常了得,蒙古部族里,神射手都会冠以哲别的名号,而蒙古人早先也是以骑射而闻名天下。 事实上,似契丹、女真以及蒙古,这些游猎民族或者渔猎民族,箭术大多都非常的了不起。 虽然鹰隼这走狗都消停了,但以忽合尔为首的蒙古使节团,在狩猎方面,确实领先了杨璟一大截。 高泰祥与高采芝在这方面似乎也不差,一时间便将杨璟等一众大宋使节团的人,冷落在了一旁。 见得他们你追我赶,猎手们四处追捕猎物,高举着猎物庆祝,欢呼震天,气氛融洽至极,风若尘等人都很是着急,而杨璟却一直坐在马背上,并没有太大的忧虑。 眼看着就要暮色就要降临,那忽合尔却突然开口嘲讽道:“杨大人,你这火铳都没有开过,猎物也不曾获得,晚上的篝火庆功宴,该不会想着吃白食吧?” 众人一听,登时轰然大笑,便是高泰祥这边的猎手,也都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高泰祥却微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杨璟。 杨璟也不气恼,只是朝忽合尔轻笑道:“你们蒙古人喜欢的打猎,我大宋人却喜欢钓鱼,这钓鱼自然需要耐心,有了足够的耐心,才能钓上大鱼啊。” 忽合尔见得杨璟气定神闲,并不气恼,更没有丝毫的羞耻感,无端端还扯到钓鱼上,不由鄙夷地指着前方的一片树林道。 “这可是咱们最后一块猎场了,杨大人要钓的大鱼再不咬钩,咱们可就要打道回府了,到时候杨大人怕是只能煮鱼饵来吃了!” 忽合尔如此一说,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忽合尔却朝杨璟道:“我知道杨大人是个有本事的人,不如这样吧,高相国且先歇息歇息,我与杨大人斗个赌约如何?” 杨璟呵呵一笑,朝忽合尔问道:“不知使者想要怎么赌?” 忽合尔见得杨璟没有拒绝,当即嘿嘿一笑道:“咱们带着各自的人手,到林子里头狩猎,入夜之前,看谁的猎物比较多,输了的话嘛,就把马匹和刀枪都留下,自个儿走路回去,杨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不由窃笑起来。 杨璟这边的人手本来就少,这一整个下午也没猎到半只猎物,那林子里头的猎物更加刁钻,想要有所猎获,就更加困难,换作别个,干脆丢下火铳认输算了。 这分明就是忽合尔故意刁难大宋使节团,想让不懂狩猎的大宋直接团丢人现眼嘛! 然而让人惊讶的是,杨璟竟然同意了! 今次连高泰祥都有些意外,他知道杨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在杨璟放出夔虎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杨璟绝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之所以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手,怕是杨璟一直在暗中观察蒙古使节团。 高泰祥也很好奇,杨璟到底有甚么样的手段,能够赢过忽合尔的使节团,更加好奇养精神所谓的钓大鱼,指的又是甚么。 见得杨璟答应下来,忽合尔就更是开怀,哈哈大笑着,便带着手底下的人,策马如风,钻入了林子中! 杨璟也不着急,看了高泰祥一眼,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带着风若尘等人,拍马往林子那边缓行。 刚刚离开高泰祥的队伍,风若尘便有些抱怨地问道:“小子,你又想搞什么名堂?咱们这几个人,怎么可能赢得了那些从小就射箭的蒙古蛮子…” 如今杨璟已经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还受封了渠县男爵,身份尊贵,还敢在人前称呼他为小子的,怕也就风若尘这么一个了。 那内等子虞侯也在一旁说道:“你自己丢人不打紧,敢让我大宋蒙羞,某却是饶不得你!” 杨璟也不理会这个直到如今都不肯透露姓名的傲娇内等子,只是冷哼一声道。 “这下午之所以没出手,那是猎物不够看罢了,今番咱们来干一票大的!” 杨璟双眸一亮,杀气腾腾,连夔虎都猛然抬起头来! 鹿白鱼对杨璟的气息感受得最为真切,那是因为她能够感受到夔虎的兴奋与激动! “狗儿…你…你不会想…” 风若尘和刘汉超等人又是何等聪慧之人,跟着杨璟的时日也不短了,当即便明白了杨璟的意图! 杨璟口中所谓够看的猎物,与蒙古人和高泰祥所言的大鱼,怕指的便是忽合尔这些蒙古使节啊! 内等子虞侯也是脸色大变,若高泰祥有意投降,他们一旦杀了蒙古使节,便等同于在逼迫高泰祥倒向大宋,若高泰祥执意不从,将他们抓了献给蒙古人,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不说,整个出使计划也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眼下赵京尹还在赶来的路上,杨璟却善做主张,真要惹怒了高泰祥,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了! “杨璟,你可考虑清楚了!”内等子虞侯之所以随行,便是要监督杨璟,此时他的眸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而杨璟却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虞侯怕了?” “那蒙古人一共只有三十二个人,虽然身手都不错,但绝不是我等的对手,要说到潜伏猎杀,谁比得过风姨?” “那些鹰隼走狗,便交给红雪,虞侯你就在外头等着也无妨,没有你,咱们照样能够办得漂漂亮亮!” 内等子虞侯听得杨璟如此说,脸都气绿了,这杨璟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他担心的是杨璟无法收场,杨璟却讥讽他胆小怕事,而且竟然在他这个绝世高手面前,说潜伏刺杀谁都比不过风若尘这么一个女流之辈! 虽然他已经是武道宗师,又长伴君侧,心性早已沉稳,可也不知为何,总会让杨璟挑起怒火来。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杨璟,因为杨璟实在太过年轻,内等子虞侯跟随官家已经多年,从未见过官家如此赏识和相信一个如此年轻的官员,而且这还是在官家没有见过杨璟本人的情况下! 若官家真的召见杨璟,以杨璟出众的外形气质,以及机智的头脑,缜密的思维,怕是很快就会得到官家的垂青了! 正是杨璟这种超乎了年龄的成熟稳重,让内等子虞侯感受到了威胁,正是因为他对杨璟的既定成见,使得他很容易被杨璟激怒! 但这一路走来,他其实心里很清楚,杨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否靠得住,这些他都已经有了底,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如今听得杨璟当面给他难看,内等子虞侯也冷笑道:“杨大人,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不如咱们也赌一把,你们所有人加起来,若杀的蛮子比我多,某便是输了!” 杨璟呵呵一笑道:“虞侯大人,你可长点心吧,那忽合尔刚刚跟我打赌,现在就让我当成猎物,你就不怕我也把你当猎物?” 内等子虞侯也是气笑了:“你杨璟还没有这个胆子!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拿某怎么着?” 杨璟呀了一声:“我记得上次跟我打赌的那个人,如今生活安逸,享受山山水水,整天躺着也不用干甚么粗活…” 杨璟如此一说,内等子虞侯不禁翻白眼,却听杨璟话锋一转,有些调皮地笑道:“不过坟头草已经半尺高了…” 风若尘和鹿白鱼等人没忍住,扑哧便笑了出来,内等子虞侯也是强忍笑意:“你要你有这个能耐,放马过来便是,说吧,你想赌些甚么彩头?” 杨璟收敛了笑意,严肃地看着内等子虞侯,郑重地说道:“如果我赢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内等子虞侯微微一愕,而后直视着杨璟道:“如果你输了呢?” 杨璟挠了挠头,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有些无赖地笑道:“如果我输了嘛…输了就输了呗…你堂堂一个内等子虞侯,都天下第一了,还跟我这个三脚猫的货色较个甚么劲!” 见得杨璟一本正经说瞎话,风若尘等人也是哭笑不得,先前要猎杀蒙古使者的紧张气氛,竟然让杨璟的插科打诨给扫荡得一干二净了。 那内等子虞侯生怕忍不住笑出声来,拍马便往林子里钻,杨璟等人赶忙跟了上去。 此时内等子虞侯却突然说了句:“杨本初,你带坏了张本灵,以后再跟你算账!” 杨璟听得此话,心头一紧,后背顿时发凉,再看着这内等子虞侯的背影,就如同看到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一般,一股豪迈之气从心底汹涌而出,杨璟恨不得高声呼喊出来! “哈哈哈!痛快!”杨璟大呼一声,便举起火铳,从马背上抽出螭龙古刀,策马冲进了林子里头! 暮色越发浓重,渐渐起了雾气,也看不清林子里头的状况,只听得隐约传来人喊马嘶,以及猛兽的咆哮,高采芝等人有些担忧地看着林子的方向,高泰祥也有些坐立不安。 眼看着就要入夜,终于有人马从林子里头出来,马背两侧的马包鼓鼓囊囊,显然是满载而归了。 高采芝有些兴奋地策马上前,可才走到了半途,便停了下来! 率先出来的是杨璟的队伍,其实高采芝心里也在期盼着杨璟等人能够胜出,毕竟她知道,父亲高泰祥虽然刻意接近蒙古使节,但其实是想通过蒙古使节来刺激杨璟,希望大宋的使节团能够今早拿出实质的诚意来罢了,父亲高泰祥根本就没想过要投降,这一点她比所有人都清楚。 可见得杨璟等人出来,高采芝反而捂住了嘴巴,扭转马头,见了鬼一般往营地急奔! 高泰祥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失态,便是闯下了天大的祸事,也没见过女儿如此慌张过。 他眯起双眼来,渐渐见得杨璟从雾气之中走来,显出骑在大马上的轮廓,那是忽合尔的战马! 而杨璟的马背两侧,挂着一颗颗头颅,人头的辫子正好用来打结,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手里还拎着一颗人头,那人头的表情狰狞扭曲,双眸怒睁,仿佛至死都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眉心处有一个弹孔,后脑却被轰烂了一大片,白的红的浆液低落在马腹上。 杨璟策马来到营地,那些个猎手纷纷后退,而杨璟则将人头丢到地上,朝高泰祥道:“相国,庆功宴啥时候开始?” 第三百九十四章 江陵监作劝服相国 赵京尹眼看着就要进入王都,可大理方面鸿胪寺却没有派出任何接伴使,赵京尹正感到疑惑,没想到便收到了轰动整个大理的消息! 相国高泰祥斩杀劝降的蒙古使节,不日将亲自领兵,北上龙首关,誓死抵抗蒙古铁骑! 赵京尹虽然早知道杨璟打先锋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杨璟不是他这个议和派,而是货真价实的主战派,他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仍旧免不了心生担忧,因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杀了蒙古使节,大理与蒙古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他这个前来调停战争的大宋使节,任务也就彻底宣告失败! “杨璟还是太冲动了…”赵京尹如此想着,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赵京尹一面向大理朝廷传递国书,一面到相国府拜会高泰祥。 按说他这个正使比杨璟更名正言顺,在没有得到朝廷授意之前,高泰祥要接见赵京尹的话,有些不合规矩。 然而因为杨璟杀了忽合尔等蒙古使节团的人,使得高泰祥再没有任何退路,不管杀死忽合尔的是杨璟,还是高泰祥,使节团在大理境内被灭,结果对于蒙古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高泰祥如果将罪责都推到大宋的头上,倒不如自己认下来,这样显得更硬气,也更能鼓舞军心士气。 反正大事已经担了下来,眼下大理朝堂对他这位大相国也是敢怒不敢言,因为已经跟蒙古人决裂,还要靠高泰祥打仗,如果追究高泰祥,就没人主持大局了。 高泰祥展现出来的强势,已经压过段王爷,可以说这一次先斩后奏,已经将他推向了权臣的巅峰,段王爷完全有理由因为而干掉他这个相国! 然而在国家百姓的面前,高泰祥能够做到这一步,也同样让人感到敬佩万分。 既然已经做下了这么大一桩事,高泰祥也不打算再畏首畏尾,当即便让赵京尹进入了相国府。 此时该是庆功宴,可惜宴席上乌云密布,气氛凝重到肃杀,在座的诸位都沉默着。 高泰祥已经决定领兵驻守龙首关,与蒙古人决一死战,早先战败的大将高通,也已经召集了大理所有的精兵强将,希望能够顶住蒙古人的怒火。 杨璟已经将蒙古人缺粮以及窝阔台身死,贵由急于返回北方皇庭争权夺位的情报都告诉了高泰祥。 如果不是因为这则情报,便冲着他杀死了蒙古使节,高泰祥就要收拾他杨璟了。 高泰祥起初对如此重要的情报也是半信半疑,待得赵京尹和石城郡守高弘义到来,又将阿蛮和高贺朝等一并带过来,确认了这条情报的真实性之后,高泰祥才彻底安心下来。 他是大理的主战派精神领袖,更是反抗蒙古铁骑的掌权者,大理国的大半兵马,全部都掌握在高氏的手中。 此时高泰祥也有理由相信,只要大理国能够支撑下去,贵由的蒙古大军一定会放弃大理,选择撤退! 然而因为杀死了蒙古使节团的所有人,蒙古人的愤怒会化为无穷无尽的攻势,想要顶住这股攻势,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不可否认的是,只要能够撑过蒙古人这波报复,大理就会暂时得到安宁,蒙古人会退兵,大理国民幸免于难,高泰祥会作为一代名相而留名青史! 可想要抵挡蒙古人最为愤怒的一场攻击,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让蒙古人一鼓作气,踏破龙首关,大理将万劫不复,连蒙古使节提出的那些条件也都不会再有! 眼下高泰祥等人发愁的,正是这个问题,究竟如何才能守住龙首关? 沉默了许久之后,杨璟朝高泰祥道:“实不相瞒,早先我朝的矩州发生过内乱,本官用了震天雷等火器,才攻破城墙,收复了贵州城,那名监作大匠眼下就在使节团里头…” “本官素闻大理能工巧匠极多,传承深渊,技术超凡,如果相国能够召集所有匠人,连夜赶工,造出一批火器来,想要守住龙首关,并非甚么难事…” 大宋朝对火器的研究也是由来已久,身为相国,而且还是崇尚宋朝的高泰祥,对此并不惊讶。 “我大理的工匠也能做些火器,大理境内冶铁炼铜的能力也是很够,问题是这些火器根本上不得台面…便是赶制出来,也比不过蒙古人的回回炮…” 杨璟见得高泰祥并没有拒绝,只是担忧火器的威力不够,顿时松了一口气。 因为早先陆长安将震天雷送到矩州之时,将杜可丰也带了过来,今次也跟着赵京尹到了相国府。 杜可丰本来就是深受器重的监造,巴陵城墙以及江陵府很多重要的防御工事,都出自于他的手里。 而他精通火器枪炮,在没有杨璟的提点之下,便能够自行研制出燧发火枪,有了杨璟给他提供的创意,更是制造出了威力比黑火药更加强大的无烟炸药! 无烟炸药需要用到硫酸,而大理国境内的硫铁矿储量丰富,工匠们的开矿冶炼技术也已经非常成熟,高泰祥又是主政的相国,只要他一声令下,能够召集全国人手,在短时间内,制造出的大量无烟炸药! 这无烟火药可是近代枪械子弹的原材料,虽然腐蚀性大了些,但威力却不是黑火药能够相提并论的! 而且杨璟也将明朝中后期乃至于清朝的一些大型铁炮,如同真武大将军、红衣大炮等知名火炮的原理都告知了杜可丰,所以他相信杜可丰一定能够说服高泰祥! “相国,只要你能找到足够的人手,慢说蒙古人的回回炮,便是天神将下来的雷霆,本官都有信心将它打回去!”杨璟的话难免夸张了一些。 但接触过杨璟的人都知道,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更不会信口开河,杨璟敢这么说,肯定是有着他的底气了。 见得高泰祥有些心动,杨璟便朝陆长安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陆长安便将杜可丰给带了进来。 这杜可丰本来牵扯到阎立春的案子,按律该被流放三千里,是杨璟爱惜人才,动用了江陵府的关系,将他赎买回来,让他能够人尽其才。 杨璟还帮着杜可丰戒断了毒瘾,可谓杜可丰的再生父母,而且杨璟提出的火炮和枪械理论,就像为杜可丰打开了一道天门,让他能够看到天上的仙境与神人一般,就像带着杜可丰领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杜可丰痴迷于工艺,就如同葛长庚想要看穿这天地一般,但凡这种追求极致境界的人,一旦沉静下来,他们的努力会让人震惊,他们研究出来的成果更是让人惊叹! 如今杨璟又给了杜可丰一次机会,让他能够调动无数的人力物力,将他心中的诸多构想,化为现实,这是一个匠师梦寐以求的机会! 与其说杨璟是在让他效力,倒不如说杨璟实在完成他杜可丰的梦想,或者说杨璟是在推动整个时代的工艺进步! 一旦这些炸药和火炮能够试验成功,非但能够凭此守住龙首关,让蒙古人退兵,更能将这些新型火器,在大宋朝推广开来,往后蒙古人想要攻伐大宋,可就要掂量掂量龙首关吃过的大亏了! 这便相当于动用了整个大理国的人力物力,为大宋朝研究火器,为大宋朝铸造一座座火器长城! 这件事若真能做成,非但高泰祥会名留青史,他杜可丰更能够在史书上留一笔! 他本就是个戴罪之身,是杨璟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眼下这个绝佳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能不能名垂青史,就看他能不能说服高泰祥,就看他能不能打动这位相国,让他倾尽大理全国之力,支持杜可丰研制这些火器! 杜可丰朝高泰祥行了个礼,而后解下背后的木质匠人匣,取出一叠又一叠的设计图纸,大概说了一下想要研制的火炮概况。 至于无烟炸药的配方,杨璟交代过,一定要保密,当然了,杨璟利用特殊字符写成的配方,也只教会杜可丰如何去看去算,便是落入他人之手,这世间也没几个人能够看得懂。 杜可丰还记得当初杨璟教他的时候,曾经提起过,这种设计图的配方,又叫甚么方程式,总之也是繁复艰涩,若非杨璟讲解过,杜可丰也没办法看懂。 不过这种方程式却也让杜可丰感到非常的神奇,这个公式就如同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了砝码,只需要在另一端放上同样重量的材料,达到平衡即可,既简单又精确。 杜可丰为了说服高泰祥,也是深入浅出,尽量通熟易懂,甚至用炭条画出了大炮的大概规模和雏形。 高泰祥等人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听杜可丰描述那些炸药和火炮的威力之时,仍旧觉得这位监作是在说梦话,因为他说的不是火炮,更像从天而降的神雷,说话的调调都跟杨璟一个模样! 杜可丰也知道口说无凭,终究无法服众,想了想之后,便让高泰祥等人移步院落外头。 他在墙根处挖了个小小的洞眼,而后放上半块砖头,从匣子里取出一些火药粉末,小心翼翼地放在砖头上,用一块小瓦片盖住,再在小瓦片上压一块砖头。 “大家都退后一些。” 众人见得如此奇怪的举动,也有些疑惑,而此时杜可丰却将半块砖头交给了高泰祥。 “相国大人,请瞄准那块砖头,将手里砖头砸在那块砖头上。” 高泰祥知道杜可丰是个奇人,心里也早已按捺不住,掂了掂手里的砖头,觑准了墙根处堆叠起来的砖头,便用力砸了过去! 当他的砖头精准地砸中那堆叠起来的砖头之时,让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那小小一堆的火药竟然爆炸开来,响声震天,硝烟弥漫,一股冲击波将众人的头发都掀起来,耳膜被冲击得生疼,竟然在那墙根处炸出一个膝盖高的大洞来! 他们分明见到杜可丰只是用了一小勺那种黄色药粉,竟然就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如果真如杜可丰所言,铸造出巨大的铁炮,而后填充大量的这种黄色炸药,只怕是连城墙都能够轻易轰开啊! 有着如此恐怖的炸药,慢说拒守龙首关,慢说阻挡蒙古人,便是争霸天下,也有了底气啊! 非但是高泰祥,连赵京尹等人也都惊呆了,他们纷纷看着杜可丰,又看了看杨璟,仿佛看到了下凡的仙人一般! 第三百九十五章 龙首险关苍山捷径 相国高泰祥斩杀劝降的蒙古使节之后,段王爷第一时间下诏,令相国高泰祥亲自率领大军,镇守龙首关,与蒙古人做最后的决战! 而整个大理的百姓都纷纷动员起来,佛门里头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平素里吃斋念佛的大理人,终于展现出他们骨子里深藏着的果敢与彪悍! 绕到后方搜粮的蒙古辅兵们很快就被不断截获和抓捕,每日里都有蒙古人被挂上城头,整个大理燃起抗蒙的烈焰,熊熊燃烧,烧遍了大理每一个角落! 但凡敢劝降的蒙古细作,都会被绞杀并悬挂城头示众,大理人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让人震撼的团结。 大理王段兴智亲自接见了大宋朝的使节,并正式向大宋朝求援,必要的时候允许大宋的军队穿越大理国境,帮助他们击退蒙古侵略者! 在此之后,段兴智亲自出城,在城头处擂鼓,送别相国高泰祥,鼓舞北上抗敌的将士们。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高泰祥的大军终于入驻龙首关,秣马厉兵,等待蒙古人的到来! 龙首关西靠苍山云弄峰,东临洱海,可谓锁山控海,易守难攻,整个关隘是从北部进出大理的唯一通道,乃是茶马古道,约莫只有两平方公里,四周却有五道城墙和五座城门,里头还有各种军事设施和防守器械,乃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龙首关的将士们见得相国高泰祥亲自领兵,不由士气大振,然而人人脸上,都掩饰不住一股悲凉与壮烈。 今番蒙古人入侵,大将高禾战死,同时战死的还有高福善、高明祥、高政志、高明胜,高政运等等诸多高氏家族的成员。 也正是因为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捐躯百姓的都是姓高的,相国高泰祥才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威望,以致于他即便斩了蒙古使节,大理百姓与军士,仍旧愿意跟随他来到龙首关。 前方的斥候将军情传递回来,说是蒙古大军通过大理西北的大草原,攻打进来,一路示弱破竹,占据了三赕,大将军高通率领着大理军队,在金沙江南岸布防,如今蒙古大军未见异常,似乎还没有举兵南下的意思。 高泰祥听了也大松一口气,虽然他已经颁布政令,召集全国匠人和锻造师,听从杜可丰的调度指挥,赶制火器,但想要铸造出来,仍旧需要不少时日。 于是他便听从了杨璟的建议,严密封锁消息,此时蒙古使节被斩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回蒙古大营,所以蒙古人才没有发动。 再者,大理已经开始大规模清剿搜粮队,没有足够的粮草,蒙古人也不敢擅自开战,等到他们醒悟过来,想要开战之时,他们的粮草会更加紧缺,能够坚持的时间也就更短了。 高泰祥也算是夺占了先机,到了龙首关之后,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布防,各族百姓自发参与守城,民夫的征召也异常顺利,诸多民夫开始加厚加高城墙。 高泰祥甚至听取了杨璟的建议,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发布了特设政令,在押的囚犯只要愿意充军,战后可以得到特赦,如此一来,军队的规模也得到了扩充。 而杨璟还提出,让全国各地寺庙挑选身强体壮的僧人,组建了一支数千人的僧兵,唤之为“金刚营”! 大理信奉的并非中原禅宗,而是密宗,偏向于藏传佛教,禅宗讲苦参,密宗讲顿悟,这些僧人平素里虔诚唱经之余,同样修炼密法,僧兵经过层层选拔,战力相当不俗。 而僧兵比那些武林高手组建起来的军队,也有着很大的区别,武林高手特立独行,人人有着极强的个性与主见,想要形成默契的配合,并不容易。 然而僧兵平日里就讲究规矩,凡事都有戒律约束,听从指挥服从命令的能力,比军伍里头的老兵都要强,只需要短时间的训练,他们就能够形成极其严明的队形,形成有效的战阵矩列! 为了今番背水一战,高泰祥也算是倾尽全力破釜沉舟,真的赌上了整个大理国,赢了,便名垂青史,输了,便一无所有! 杨璟之所以跟着高泰祥来到龙首关,一来是因为很多战略,都是在他的建议下做出来的,二则,他也希望能够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蒙古大军,毕竟大宋的敌人,就是蒙古人,他也想提前做到知己知彼,只有了解敌人,才能够打败敌人! 到了龙首关之后,杨璟便登上城头,审视战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苍山的云弄峰上。 虽然他对大理国的历史并不了解,但大理国灭亡这样的大事,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初他到云南旅游之时,就在小册子上看到过。 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个战役,一个便是蒙古人利用羊皮筏子偷渡金沙江,将大理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另一个则是蒙古人无法攻破龙首关,只好从苍山的险峰绕到龙首关的背后,从而直逼大理的都城,龙首关守军为了救围,返回王都的途中,遭到蒙古大军的截杀,导致彻底葬送了这场战争。 再者,还有另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杨璟也一直在思考,眼下怕是要在苍山找到答案。 当杨璟提出要巡视苍山之时,高泰祥并未能够领会杨璟的意图,然而手下大将高炽却敏锐地洞察了杨璟的心思。 在高炽的带领下,杨璟带着小伙伴们,登上了苍山,果真找到了一条能够翻越的捷径! “杨大人果真是高瞻远瞩未卜先知,若蒙古人从这条捷径偷渡,只怕我大理后院起火,便是龙首关再固若金汤,也失去了作用!” 杨璟也很庆幸能够找到这条出路,笑着回应道:“将军言重了,本官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一直在想,蒙古人的搜粮队是如何绕过龙首关,进入到大理腹地的,毕竟搜粮队规模庞大,不似细作那般容易蒙混过关…” 这就是杨璟一直以来考虑的一个问题,搜粮队能够源源不断得到补充,必定有绕过龙首关的捷径,横渡洱海是不太可能,便也就剩下攀登苍山了。 “原来是这样,大人果真是心思缜密,让人佩服啊!”高炽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人,否则高泰祥也不会将龙首关交给他和高通。 高通移师金沙江南岸布防之后,龙首关便交给了高炽,而高炽同样是高氏子弟,更是将门之后,他的父兄也都死于会川之战,对蒙古人可谓恨之入骨。 起初他见得高泰祥对杨璟客客气气,许多事情都需要询问杨璟的意见,俨然将杨璟当成幕僚甚至是军师,他心里也有些不服。 直到他从高泰祥身边亲信的口中,听说了杨璟的种种事迹,这才改变了内心的想法。 高泰祥既然相信杨璟,必然对杨璟进行过调查,得知杨璟破案如神,为人睿智,高泰祥就放心了不少,而当他得知杨璟主导了收复矩州,刚刚才镇压了韦镇仙和白牛教的叛乱之后,这位相国对杨璟更是佩服。 因为大理国没有太多外患,但内乱还是不少,事实上如果高氏想要争夺王位,那才叫最大的内乱,而如果高氏真的有心要篡夺王位的话,他们又要角色对调,警惕想要复辟的段氏,甚至是死而不僵的杨氏! 正是由于高门豪阀与各部族大领主势力错综复杂,大理国内形势也是严峻得紧,杨璟能够如此迅速便平定了矩州叛乱,自然让高泰祥刮目相看,甚至将杨璟当成了不可多得的谋士! 高炽正是听说了杨璟的种种事迹,才对杨璟改观,起初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苍山的战略意义,可直到他带着杨璟等人登上苍山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战略价值! 越过苍山之后,山势渐缓,下山很是省力,而山下一马平川,能够遥望王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阻挡! 见得杨璟如此谦逊,高炽便更加佩服,当即说道:“多亏了杨大人帮着查漏补缺,否则真要酿成大祸了…某即刻回禀相国,调遣民夫,将这条山路彻底封死,必不放过任何一个蒙古人!” 高炽也是信心满满,眼下龙首关固若金汤,还要封死这山道,蒙古人便是长了翅膀也没办法飞过去了! 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朝高炽说道:“将军,杨某有一桩大功劳要送给将军,不知将军可敢不敢收?” 高炽好歹也是将门虎子,知晓杨璟是激将之法,当即拍着胸甲道:“我高炽乃是高氏子弟,今番视死如归,何曾惧怕过半分!” “好!高将军豪气干云,杨某佩服!” 杨璟由衷地赞了一句,而后压低声音道:“那便请将军切勿再提封山之事!” 高炽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若不封山,蒙古人可不就要偷进来了么,这杨璟难道已经投降了蒙古人,现在是在策反他高炽,想要给蒙古人留下这条胜利之路么! 见得高炽的脸色变得难看,杨璟也不再卖关子,而是朝高炽道:“高将军,你回去之后,便向相国把那几千僧兵给求过来,用这几千僧兵把守下山的坡口,待得蒙古人抄捷径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高炽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不由热血沸腾! 照啊! 如果封山了,蒙古人无路可走,只能猛攻龙首关,龙首关就会压力倍增。 而如果留下这条山道,便起到一个分兵的作用,将蒙古大军分兵过来,再逐个击破,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如果封山了,蒙古人只能龟缩回去,但如果留下来,蒙古人还会不断往这边增援,因为在他们看来,大理的主力都放在龙首关了! 然而那数千僧兵乃是临死招募的奇兵,搜粮队和细作无法回到蒙古大营,根本就不知道这支僧兵的存在,将僧兵派遣驻守苍山的山口,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山口才是最适合僧兵的用武之地啊! “杨大人高才,某受教了!”高炽如是说道,便兴匆匆带着杨璟等人回到龙首关,向高泰祥禀报来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三百九十六章 刘汉超如战神降临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蒙古人的细作潜伏在大理国中,眼下大理全民皆兵,热情空前高涨,细作们很快就掌握到了情报。 龙首关的五道城墙能够限制人类的自由往来,却无法隔绝情报的传递,蒙古人的海东青以及其他鹰隼,甚至于强劲的弓箭,都能够将情报传递出去。 前方的斥候不久便传回军报,说是蒙古人已经开始砍伐森林,估摸着已经着手建造攻城器械,距离攻打龙首关,日子已经不远了。 龙首关前面是一处平原,很适合骑兵冲锋,但骑兵从来不是攻城的首选,蒙古人已经与大宋纠缠了十余年,早已熟悉了大宋善于守城的作战风格,对攻城也有了自己的心得。 冲车和塔楼、乃至于抛石机和床子弩等攻城器械,蒙古人已经掌握了成熟的技术。 再者,蒙古人灭了大金国,也降服了不少技术型人才,更有一些北方的汉人归附蒙古帝国,这些人也给蒙古大军带去了攻城的技术。 许是为了耀武扬威,打击大理的军心士气,又许是为了骚扰大理的守军,使得守军疲于警戒,消磨大理军的生机与活力,蒙古人的骑军三天两头便在龙首关前纵横驰骋,不断挑拨叫骂,想要激怒大理,让大理军主动出关作战。 这些骑军都是蒙古的探马赤军,装备精良,人马皆披甲,手中乃是细长的铁矛,腰间挎刀,背负长弓,端得是精锐强悍。 蒙古人能够纵横沙场无敌手,如果只靠着铁蹄和蛮横,是无法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的。 所以当发现蒙古人竟然懂得运用心理战术之时,杨璟也并没有太过吃惊。 他登上城头瞭望,手里举着早先让杜可丰特别制造的单筒望远镜,将蒙古人的虚实看了个通通透透。 旁边的高泰祥却一脸的凝重,朝杨璟道:“这些蒙古蛮子整日来骚扰,是怕吾等破坏他们建造器械,虽说咱们不会主动出关寻求决战,但这些蛮子整日这么闹腾,守军也有些心里发虚,杨大人可有什么法子赶走他们?” 杨璟想了想,而后朝高泰祥道:“法子倒是有,不过相国需照着我的法子来。” 高泰祥迟疑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道:“只要能赶走这些恼人的蛮子,便照着杨大人的做法,也未尝不可…” 杨璟却笑道:“赶走怕是不容易,但想要提升我军士气,却并不难,相国可让将士们都登上城头。” 高泰祥之所以想要驱赶蒙古的探马赤军,就是生怕影响到大理守军的军心士气,听说杨璟能提升振奋士气,自是大喜,赶忙让人传令下去,让将士们都登上城头。 杨璟趁着这个空档,与刘汉超耳语了一番,后者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不屑地嗤了一声,冷笑起来。 在龙首关前游弋着的探马赤军见得龙首关城头骚动,守军竟然都登上城头来,这些探马赤军便排成了战阵,距离龙首关只有一箭之地! 探马赤军乃是蒙古大军最为精锐的骑军,此时严阵以待,杀气蒸腾,真真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登上城头的大理守军将士们见得此状,脸色越发难看,许多人小声议论起来,竟然引发了小小的骚动! 高泰祥知道老兵其实早已习惯,心理素质也过硬,蒙古骑兵打击的都是新兵的士气,所以今次才让这些新兵登上城头来。 没想到新兵见得敌人这阵仗,果真一个个心里发憷,士气反而更加的低落了! 高泰祥不由望向杨璟,心说有什么绝招赶紧使出来吧,再不然最后一丁点士气都要消磨干净了! 杨璟见得高泰祥那焦急的眼神,也只是成竹在胸地笑了笑,而后朝高泰祥道:“相国,劳烦开一下城门。” “什么?!!!”杨璟此言一出,非但高泰祥,便是周围的守将们,也都大吃了一惊! 段兴智到底是放心不过高泰祥,自然也派来了监军,而有意思的是,监军竟然是杨氏的人。 杨氏与高氏也是颇有历史渊源,可谓宿敌,让杨氏来充当监军,段兴智的警告意味也很明显,这位监军也绝不会任由高泰祥摆布。 他本来就不满高泰祥对杨璟言听计从,将杨璟敬若军师,此时听得杨璟要开城,监军当即就慌了! “不成!若开了城门,这些探马赤军冲杀进来,我等该如何自处!”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心说这位大哥啊,咱们身后还有四道城墙,四座城门,这些探马赤军只要脑子没被马踢过,借他二百五十个胆子也不敢冲进来送死啊! 高泰祥也不知杨璟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杨璟这话一开口,将士们就更加的恐慌,如果不及时行动,对这些新兵可就真是巨大的打击了。 再者,前番他也答应过杨璟,必须照着杨璟的法子来,此时也没再迟疑,朝城下的守门校尉道:“开城!” 杨氏的监军见得高泰祥如此刚愎自用,乾纲独断,又是一阵叫嚣,不过高泰祥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说监军如此失态,会让军士以为主帅不合,到时候会得不偿失,真要丢了大局,俩人只能提着脑袋回去,那监军也只能忿忿着不说话了。 城下的守门校尉一声令下,辅兵们一同发力,有人转动绞盘,十几个人牵拉巨大的绳索,终于是轰隆隆将城门给吊了起来! 眼看着龙首关的城门竟然开了,探马赤军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些! 但他们的主将很快就回过神来,又挥动将旗,这些骑兵方阵又往前移动了十几步! 虽然只是短暂的变化,但杨璟和高泰祥等人都看在眼中,知晓这些人并没有进攻的意思,先前在关前叫阵和辱骂,只不过是为了骚扰罢了。 但这显然无法打消新兵们的顾虑,杨璟朝身边的刘汉超点了点头,后者便将上身的衣甲脱了下来,下身只穿着满是甲叶的战裙,上衣堆在腰间,如同雕刻出上半身的雕像一般! 杨璟走到城头的龙皮大鼓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擂鼓! 他的鼓点沉重而振奋,与寻常军队里的鼓点截然不同,这是杨璟曾经听过的鼓,名唤将军令,最是振奋人心! 略带悲壮的鼓声之中,所有守军的注视之下,刘汉超走到城头上,抓起一捆长枪,便绑缚在了背后,而后走到了一架床子弩前面来!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无论敌我,都永生难忘的事情! 刘汉超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将床子弩抬起,扛在了肩上,而后一步步走下城头,走出城门! 面对叫关示威的蒙古最强精锐,刘汉超一人,扛着巨大的床子弩,如同一只铁蚂蚁,扛着一颗核桃一般,一步步走出城门,一人,面对成百上千的探马赤军! 这是挑衅! 探马赤军的骑兵们愤怒了!然而他们并不敢向前,再往前便进入了守军的弓箭射程,他们只能躲在一箭之地以外。 如果是他们的步弓,射程应该比大理守军要远,守军的弓箭无法够着他们,但他们却能够射到城头的守军。 可惜他们如今携带的是骑弓,再者说了,大宋没有太多战马,无法组建足够的骑军,便大力发展步军,大宋的步军也算是“独步天下”,而弓箭更是大宋朝的制胜法宝,神臂弩更是赫赫有名。 而大理在军械兵甲的技术上,也同样出众,他们的弓箭比大宋若不了多少,蒙古人在弓箭上并不占优。 也正是因此,探马赤军们既不敢轻举妄动,也没有这个能力,只能看着刘汉超干瞪眼! 在杨璟的将军令鼓声之中,刘汉超扛着巨大的床子弩,走到城门前,而后暴喝一声,竟然将床子弩立在了地面上! 未等这一口气老下去,刘汉超便一个转身,顺势从背后抽出一杆长枪来,左脚立地扎根,右脚踏住床子弩,将长枪架在弩道上,双手与右脚一同发力,猛兽一般咆哮,硬生生便将床子弩给拉开了! “这不可能!这绝非人力所及啊!”高泰祥乃至于杨氏的监军都惊呆了,城头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需要军士们齐心协力才能用绞盘拉开的床子弩,竟然让刘汉超手脚并用,硬生生拉开了! “嘣!” 一声弦响,刘汉超已经松开双手,那长枪如劲矢一般破空而去,便似那天降神人投出的雷矛,呼呼撕裂长空,探马赤军纷纷躲避,阵型顿时大乱! 床子弩嗡嗡弦响,而后轰隆落地,刘汉超换了一口气,身形一转,背后长枪全部取下,吹亮了火折子,便点燃了枪头的火线,这些长枪,竟然便是高泰祥曾经提到过的梨花枪! 趁着火线兹兹燃烧着,刘汉超疾行数步,而后奋力一掷,数杆长枪一并破空而出! 那些个长枪到了半空,便纷纷散开,仿佛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般,此时杨璟的鼓声堪堪结束! 探马赤军还未能从适才的骚乱中整理好队形,眼下刘汉超的投枪又落了下来,又再度骚乱起来! 而刘汉超的长枪纷纷落下,火线也烧到了尽头,梨花枪头上的火箭顿时爆炸开来! 虽然这梨花枪的火箭威力不大,但声响却很足,正是依靠着声响和光耀来迷惑和震慑敌人的利器! 探马赤军的战马都是身经百战,若是真正上了战场,必定会将它们的马眼遮住,甚至塞住耳朵。 可这些探马赤军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他们只是来骚扰,只是来消磨打击大理守军的士气,所以战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备! 当梨花枪的火箭纷纷炸开之时,战马彻底陷入了疯狂的状态,探马赤军的战马相互冲突碰撞,真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而此时的刘汉超则缓缓举起自己的马槊,指着前方的蒙古骑兵,咆哮道:“来战啊!” 城头的杨璟抽出螭龙古刀,真臂高呼道:“战!” 高泰祥抽出配刀:“战!” 所有守军抽刀:“战!战!战!战!” 这一刻,他们的热血在燃烧,见得如同战神一般站在城门前的刘汉超,他们只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胜利的脚步! 第三百九十七章 蛮子叩关大理死守 大理位于彩云之南,那里的天空干净得如同倒悬在头顶的冰湖,云彩纯白无暇,仿佛一朵朵伸手就能摘下来的棉花糖。 然而随着一声声炸响,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撕破了眼前的唯美与平静,巨石后头还带着遮天蔽日的茫茫箭雨! 蒙古人终于开始攻打龙首关了! “轰隆!” 强有力的巨型抛石机将一块块巨石激射过来,狠狠地砸在城墙上,如同钢铁船头撞击在了礁石之上,这种硬碰硬的对抗,使得石块轰然裂开,城墙也是颤抖不已,碎石如同流弹四处溅射! 杨璟与高泰祥站在城楼上,但见得许多守军被碎石刮到,有人的脑袋瞬间被砸落,也有人被细碎的石块夺去了眼睛,也有人被震飞出去,从城墙上坠落下来,摔得惨不忍睹! 城墙道上的守军撑着盾阵,由于城墙道并不算太宽,所以也只能撑起三层的防御,层层堆叠,密不透风,而盾阵的后头,便是大批的弓箭手! 相隔十余步,便有一架床子弩或者抛石机,用于反击,此时蒙古人已经进入射程范围,高泰祥一声令下,龙首关也正式展开了反击! 许是高泰祥亲自督战,又许是刘汉超给大家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震撼,又许是大理人都非常明白,如果这一仗打输了,背后的家国百姓都会成为蒙古人的奴隶。 总之守军的军心士气空前凝聚,他们悍不畏死,他们视死如归,他们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即便袍泽被箭雨扎成了刺猬,幸存下来的守军也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他们只是默默地将袍泽拖下城头,而后拿起袍泽的盾牌,将袍泽死去而造成的空缺,填补起来,不过很快,他也被拖了下去,成为城下一排排尸体的其中一员。 除了砲石箭矢的破空之声,砸在城墙或者守军身上的渗人声响,除了临死前那短暂的惊呼,整个城头没有太多的骚乱声,有人腿软甚至吓尿,却没有人哭喊哀求,也有人默默地从城头逃走,而后被督军队一刀砍死在城下。 杨璟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无声的黑白电影,一幕幕从眼前划过,充满了死亡的苍白。 没有热血沸腾的壮烈,没有悲痛欲绝的苍凉,就好像时间是一条无声的河流,从这里冲刷过去,带走该走或者不该走的生命,仅此而已。 高泰祥紧皱着眉头,按着刀柄,身边的杨氏监军脸色很是苍白,期间偷偷跑出去三回,回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没擦拭干净的呕吐物。 刘汉超全身披甲,背后插着七八杆角旗,手里端着那杆长槊,微微蹲着,单手撑着一面巨大的盾牌,等待敌人蚁附登城! 城头的抛石机和床子弩很快就因为频繁使用而寿终正寝,其中好几架都被敌人的巨石砸碎,攻城的第一天,守军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觉得再也无法死守下去,但却有仍旧死守着。 不断有人被拖下去,也不断有生力军登上城头,城下等候着登城的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剑盾牌,看着一具具或血肉模糊,或支离破碎,或插满箭矢的尸体,就从他们的身边搬运过去。 鲜血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很快就汇聚成一洼洼血泊,而后汇聚在石板道的缝隙里头,如同苍山上的溪流,渐渐壮大。 这种恐惧比登上城头还要让人肝胆俱裂,他们仰头望着城墙,上头不断有人坠落,仿佛城墙的另一边,是从炼狱之中爬出来的亡灵大军! 巨石和箭矢已经越过第一道城墙,落在第二道城墙,以及中间的瓮城里头,在城下等候登城作战的士兵,以及那些四处搬运守城器械的辅兵和民夫,都成了遭殃的池鱼。 这也说明,蒙古大军在不断前进,他们已经渐渐靠近第一道城墙了! 就在这个时刻,第一道城头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城垛被砸烂,一枚西瓜大的铁弹,没有任何征兆就将三五个人都砸烂,破碎的手脚内脏鲜血,哗啦便炸开,溅得人满身满脸! 蒙古人加大了攻势,动用了回回炮,炮声不断传来,如同从天边走来一头死灵巨人,那炮声便是他催命的脚步! 蒙古人那高耸入云的塔楼之下,数百上千的民夫赤身裸体,推着巨大而沉重的楼车,不断往城墙靠近。 塔楼甚至比城墙还要高,塔楼上面有木质的挡板,蒙古射手便躲在挡板后头,不断往城头展开射击,借着箭雨的掩护,一架又一架云梯从塔楼落下,搭在了城头之上! “把云梯推下去!” 有人高声下着命令,守军顶着盾牌就移动过来,用肩头顶着云梯,希望能够将云梯顶下城头,然而云梯的另一端连接在塔楼上,似乎被什么锁死了。 “用刀砍!” 守军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办法,手里的刀剑枪斧,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倚仗! 有人成功砍断了云梯,也有人刚一冒头就被塔楼上的蒙古神射手给射死,蒙古人的步卒不断从地面登上塔楼,再通过塔楼射手的掩护,从云梯上滑到城头,而地面部队也已经开始如蚂蚁一般登城作战! 巨大的独木铁头撞车,在上百辅兵的推动下,在数百刀盾步卒的保护下,开始对第一座城门展开冲击! “轰隆!轰隆!” 冲车一下接一下地撞击城门,就如同死神在敲击着濒危临死之人那脆弱的心脏! “快!把东西全运上来!”守将一边下达命令,城头上早已准备妥当的守军,开始将滚烫的热油与铁汁,砲石檑木,怒号狂潮一般往城下倾泻! 安装着参差尖刃的排木,如同发怒的刺猬,从城头滚落下去,像一把巨大的铁刷子,将城头上如同蚂蚁堆的蒙古步卒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地刷下去! 蒙古人哀嚎着坠落在地,也有人被滚油烫得皮开肉绽,发了疯一般挥舞刀剑,将身边的同袍给砍死,塔楼以及后方的射手但凡发现这种状况,会第一时间将发疯者射死,结束他们的痛苦,同时也避免多余的误伤! “这才是第一天啊...”高泰祥凝重地低声说着,杨璟也是双手压在城楼的栏杆上,微微点头道:“看来蒙古蛮子是真的急了,否则也不会这般拼命...” 杨璟对战局的判断并没有错,这才短短半天时间,蒙古人以两倍于大理守军的牺牲代价,换取了登城作战的机会,并没有任何的拖延,战争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他们是想要速战速决! 而作为守军,他们不能主动出城,更没有主动出城的资本和机会,连出城的时间也都没有,他们只能被动守着,等待杜可丰的炸弹和火炮! 虽然凝聚了全国的力量,但成品出来之后还需要实验,否则火炮炸膛,会误伤友军,反而得不偿失。 不过高泰祥已经发布命令,一旦成品出来,即刻运到龙首关来,不需要再经过实验。 即便是火炮炸膛,误伤一些人,那又如何,难道城头死去的人,还不够多么? 火炮一旦投入使用,对于蒙古人而言,就是最大的打击,这是展现大理新型军力,让蒙古人知道,他们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因为守城的大理人,同样有威力巨大的火器! 只要让蒙古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就知道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拿下龙首关,就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用无数的人命来填,而且会被拖下泥沼,拖延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时间,却是蒙古主帅贵由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只要让他意识到这一点,蒙古人的军心士气就会受到挫败! 也正因此,守军需要做的,便只是不断去死,撑到第一批火器送到龙首关来! 想到这里,杨璟也感到悲哀又无奈,因为收复贵州城一战,他与姒锦被埋在废墟里头,所以他并没能够见识惨烈的攻城战。 如今他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战场,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古代战争的血腥与残忍! 刘汉超已经成为旗帜般的人物,守军会不自觉地看一看他,当他们发现那七八杆角旗仍旧在城头飞舞,便知道那个能够拉开床子弩的战神,还没有倒下。 既然他没有倒下,那蒙古蛮子便不可能越过这道城墙! 刘汉超右手握着长槊,左手横着一柄直刀,刀刃已经卷曲,他的铠甲上全都是血迹,脸上猩红一片,只有漆黑的眼睛,和白色的牙齿! 他就堵在蒙古人炸开的缺口处,面前是如浪潮一般冲击着的蒙古人! 这就好像水库的堤坝出现了一个破洞,而刘汉超则是堵住破洞的一颗石头,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被冲开,却又一直堵在那里,不知何时会被冲开,却一直都没能冲开! 他脚下的尸体越堆越高,渐渐堵住了这个缺口,甚至比其他城垛都要高出一半! 蒙古人也急了眼,越是攻不破,就越是往这边汹涌冲击,而刘汉超已经筋疲力尽,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倒下,随时有可能会被杀死,可当敌人再度冲上来之时,他总能攒出一些力气来,举起长槊将敌人刺死! 他仿佛已经丧失了理智,只靠着身体的本能,在守着阵地,仿佛他与城墙已经融为一体,他,就是城墙! 杨璟眼睁睁看着,却不能下令让刘汉超撤退,因为他和高泰祥一样,都清楚刘汉超的作用。 与守卫城墙相比,刘汉超更大的作用是鼓舞士气,他才是守军们心中真正的城墙,一旦把刘汉超撤下来,守军们的士气也就垮了。 刘汉超自己也很清楚,从他选择扛着床子弩走出这座城门开始,他便知道自己会成为这场战争不可获取的一个人。 他一直跟着宋慈,而后又跟着杨璟,可他身上始终带着先辈留下来的长槊,不断提醒着他,他是将门之后,终究有一天,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就是善终! 看着刘汉超的身影,高泰祥低声喃喃着:“这就是大宋的军人么...” 杨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心里只是在想,如果大宋的军人,人人如汉超,那就好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城楼之内西海侯爷 空气中满是血腥气,混杂士兵临死前失禁所遗留的便溺气味,以及回回炮和震天雷的硝烟味。 整整三天三夜,龙首关的城墙已经失守了三道,城墙与城墙之间的瓮城和空旷地带,原先还有一些军营,此时几乎全部被尸首填满,整个龙首关如同人间地狱。 城墙就如同阎王手中的象圭,无论是蒙古蛮子还是大理守军,前仆后继地往那道城墙冲击,而后死在上面,用自己的鲜血写上自己的名字。 高炽已经带领僧兵埋伏在苍山脚下,就等着蒙古人抄捷径,只要灭掉那些暗度陈仓的蒙古蛮子,蒙古大军应该就会绝望地知难而退了。 然而高炽带着僧兵已经离开两天,蒙古人却并没有像杨璟预测的那般,从苍山捷径绕后,龙首关数度告急,如今死伤惨烈,高泰祥好几次都想将高炽和那几千僧兵调回来,可每次都让杨璟制止了。 高泰祥也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因为从第一道城墙被攻破之后开始,杨璟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宋使节,便亲自上阵,每日里提着一柄巨刃青铜古刀,在城头上浴血奋战,他与刘汉超,分明是两个汉人,但如今在守军中的声望,竟然比高泰祥这个大理相国,还要深重! 蒙古人的攻城器械源源不断地补充,他们几乎将龙首关前面那座小山的树木都砍伐一空,那座小石山都被挖平,抛石机投射的石头与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将瓮城都填满! 也亏得如今是开春,天气还没有炎热起来,否则尸体腐朽发臭,场面真真不敢想象。 至于蒙古人,倒是光棍的很,每当夜色降临,双方鸣金收兵,蒙古人就会派出一些手无寸铁的民夫和辅兵,将蒙古人的尸首都收拾回去,举行火葬之时,火光照耀大半个夜空,松柏的香味和烤肉味,都飘进龙首关来了。 夜色降临,天色彻底黑下来的前一刻,也是龙首关最为难熬的时刻,因为蒙古人迟迟没有退兵的意思,守军也没办法松懈。 此时杨璟正在城头,城垛早已被回回炮轰了个稀烂,蒙古人的云梯也已经架在了城墙上,蚁附登城的蒙古人悍不畏死,口中咬着短刀便敢冲上来送命,塔楼上的神射手也是见缝插针,即便误杀同伴也无所谓,拼了命在宣泄箭雨。 蒙古人已经尝到了甜头,塔楼建造得比城墙还要高,神射手居高临下,视野极其开阔。 而守军想要反击,难度却非常的大,非但要顶住蒙古步卒的攻城,还要往高处射击,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蒙古人的箭术本来就高超,又占尽了优势,大理守军的损失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可不像刘汉超,这两天他好几次都差点让蒙古人的暗箭给夺了小命,此时想起来也是后怕不已,好在高泰祥将大理王赐给他的金甲送给了杨璟,杨璟也老实不客气收下,当场就穿在了身上,外头还披了全身甲。 虽然身体负重增加了很多,铠甲等加起来差不多几十斤重,但保命要紧,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 而他的金关玉锁内功也已经小有火候,这些额外负重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倒是经过不断的厮杀,让他的内功运用更加的纯熟,如今算是得心应手收发自如了。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蒙古人今晚怕是不会收兵了。 因为龙首关便只剩下最后两道城墙,如今这一道已经岌岌可危,城门都被轰塌了,只靠着堆积的尸山堵着,刘汉超带着大理的悍卒,堵在城门口,城楼上不断倾倒滚水等,这才堪堪挡住了蒙古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蒙古人如果不趁着这股气冲进来,怕是士气都要消磨殆尽了。 眼下蒙古人的攻击暂时停缓了下来,就如同喘息的猛虎,正在积蓄下一次扑杀的力量,杨璟也知道,下一波攻击,怕是要守不住了。 他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圈,其实能做的已经不多,因为龙首关里的物资早已消耗干净,虽然有整个大理国的财力物力支持着,但调度和转运这些物资,却需要不短的时间,入不敷出,渐渐也就接济不上了。 杨璟正要靠在城墙上眯一会儿,却听得城楼里头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大理人也是极其彪悍的民风,这些天虽然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但这些守军却很少有当众哭喊的。 杨璟本也没太过在意,但坐下来一会儿之后,那哭声仍旧没有停止,杨璟皱了皱眉,还是走进了城楼。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杨璟其实也不太乐意进来,因为走到城楼前,他就已经发现两侧的黑甲卫士,也知晓里头哭泣的人到底是谁了。 大理段氏的宗亲,西海侯段智实。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很高大,但也很肥胖,肥头大耳小眼睛,油光满面,乃是代表段王爷来“御驾亲征”的。 段王爷的御驾已经出城,离开王都只是宣城要与大理百姓共存亡,但御驾终究走得慢吞吞,便让段智实率领部分御林亲军率先赶到了龙首关。 段智实抵达之后,便一直躲在城楼里头,御林亲军倒是让高泰祥调上城头,如今估摸着死伤得十不存一了。 杨璟走进城楼之后,段智实正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见得杨璟来了,也不抹泪,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杨大人,再打下去,咱们的家底可都要打光了…” 杨璟也有些哭笑不得,这都甚么时候了,竟然还在心疼这些,大道理大家都懂,杨璟也不想说些甚么,见得段智实旁边有一壶酒,便坐了下来。 他随手拿过那壶酒,咕噜噜就猛灌了一口,干涸的喉咙瞬间清凉,但很快又变得火辣辣起来。 “侯爷,你有几个妻妾?” 段智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反而停住了哭声:“正妻自然只有一个,受封了诰命的,妾室可就多了…还有府上那些个漂亮的小丫鬟们…” 杨璟笑了笑,又问道:“那侯爷又有多少个女儿?” 段智实又蒙圈了,想了想,掰着指头数了数,而后又放弃了,摇摇头道:“杨大人你问这个是甚么意思?” 杨璟又喝了一口酒,而后朝段智实问道:“如果让侯爷将所有妻女献给蒙古人,蒙古人就会退兵,侯爷是否愿意?” 段智实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而杨璟却面不改色,直视着他道:“侯爷可别告诉我你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段智实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朝杨璟答道:“我段智实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但却享受着常人无法享受的荣华富贵,若是…若将妻女都献给蒙古人,能够拯救整个大理,我想…” 段智实说到此处,便不再多说,杨璟则继续说道:“我听说蒙古人占领的地方,都会设置甲主,一个甲大概是二十户人家,甲主由蒙古人担任,这个蒙古人甲主,便捏着二十户人家的命脉,他可以随意奴役这二十户人家,可以随意欺负这二十户人家的妻女,可以将他们当成野狗和猪猡…” 杨璟说到这里,见得西海侯目光躲闪,已经充满了愤懑,当即又追问道:“侯爷,如果让段王爷献出王妃和郡主们,蒙古人就会退兵,你觉得段王爷肯不肯放弃自己的妻女?” “大胆!杨大人好歹是大宋使节,缘何如此大不敬!” 段智实猛然站起来,虽然脸面想要逼近杨璟,但圆鼓鼓的肚子却率先顶到了杨璟。 杨璟也笑了:“既然侯爷知道,有些屈辱是无法忍受的,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奋死反抗,又何必哭泣?需知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段智实垂下脑袋,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朝杨璟问道:“大人,值得吗?” “若降了蒙古人,也就不需要死这么多人了…” 这个问题涉及到生命和尊严孰轻孰重的问题,杨璟也不好回答,毕竟每个人对生命和尊严的取舍不同。 纵观古今,多少人打着大义的幌子,当了汉奸,这种事也就见惯不怪了。 岳飞北伐固然要死很多人,但主和的秦桧杀了岳飞,休战之后,确实很多人能够活下来,可为何他要被当成千古罪人? 对待同样一件事物,不同采用两种不同的标准,失去尊严就是失去尊严,什么忍辱负重,只不过是软蛋的借口罢了。 很多人都说韩信能忍,是大智慧,也有人觉得这种胯下之辱根本就没必要去忍受,连一个泼皮都要忍受,还谈什么豪情壮志。 也有人说,你走在路上,突然冲出一条疯狗来咬你一口,你总不能一口咬回去吧? 是,我不会一口咬回去,但我会把那条疯狗吊死在书上,以免它再去咬别人。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才是华夏民族之所以屡次被异族占据领地的真正原因,与其在蒙古人的屈辱之下苟且偷生,倒不如轰轰烈烈死去,华夏人总在讲忍,总说甚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杨璟可不敢苟同。 至于那些标榜大仁大义,要学会原谅敌人,也放过自己的那些人,简直就是狗屁不如。 人活一口气,这也忍,那也忍,甚么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根本就是懦弱的借口罢了。 诚如段智实所言,投降了蒙古,或许真的能够少死很多人,但这些少死的人,很快就会被蒙古人驱赶到入侵大宋的战场上,并变成一个又一个炮灰,死在大宋的战场前线。 剩下的那些,则被蒙古人当成猪狗来奴役,妻女受辱,家国沦陷,试问这等没有了尊严的和平,要来又有何用? 杨璟看了看段智实,而后问道:“你要当天上的雄鹰,冲进暴风雨里头啸叫,敢向天上的雷霆挑衅,还是要当海底的老龟,如同石头一般,活上千秋万代?” 段智实沉默了许久,从杨璟的手中夺过酒壶,猛灌了一口,朝杨璟说道:“真他娘的难喝!” 第三百九十九章 乱军之中得见世祖 果然不出杨璟所料,蒙古人果真没有收兵的意思,倾尽全力在攻击城墙,杨璟才刚刚从城楼出来,蒙古人便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高泰祥已经一身戎装,他的年纪其实并没有到垂垂老矣走不了路的地步,但身为相国,手握兵权,若非到了最后关头,也不会以身犯险。 因为士兵或者将军死了也就死了,但如果主帅死了,那便是真真的群龙无首了。 然而事态严峻,已经让高泰祥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杜可丰的火器迟迟没有到位,他们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高泰祥显得很从容,朝杨璟笑着道:“杨大人,你是个合格的使节,可惜了…” 杨璟呵呵一笑道:“相国,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如今说这等话,难免有些丧气啊…” 高泰祥哈哈大笑:“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手段了!” 杨璟也笑了:“拭目以待!” 而此时,但见得城楼里走出一个人来,肥胖的身躯,套着大一号的铠甲,手里提着一柄朴刀,甩着一身肥肉便来到了杨璟二人面前。 “相国,这是我段家的地盘儿,可不是你高家的,要死,也是我段家人先死!” 高泰祥微微一愕,见得杨璟有些欣慰,也哭笑不得,朝杨璟道:“杨大人可真真是巧舌如簧啊,连我大理出了名的酒肉侯爷都说动了,三寸之舌也不过尔尔了。” 段智实也不气恼,举起朴刀来,朝高泰祥哼哼道:“相国,今日你便睁开眼睛好好瞧一瞧,我这酒肉王爷,可毕竟是姓段啊!” “这大理的雄关,便该我姓段的来守卫!” 段智实大吼一声,便冲到城墙处,身边的亲兵也护卫着他,冲向了登上城头的蒙古人! 高泰祥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打话,抽出长刀来,紧随杨璟其后,杀向了扑上来的敌人! 杨璟已经有些麻木了,虽然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明枪易躲,暗箭却是防不胜防,但这些人的动作在杨璟眼中仿佛在慢镜回放一般,杨璟能够轻而易举斩杀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气力不济罢了。 蒙古人也是杀红了眼,他们利用夜色的掩护,搬运了不少装满砂石的草袋,利用草袋和尸体,堆出一条鱼梁道来,这条鲜血尸体与砂土堆成的斜坡,直接延伸到了城头来! 缺口越来越大,敌人也越来越多,段智实身边的亲卫可是迅速死伤,他也终于正面敌人,朴刀挥舞出去,登时人头落地,虽然痴胖,但不得不说,这段智实也真切有着一把子力气和好武功! 一名蒙古战士突然闪出来,一刀砍在段智实的后肩上,衣服开裂,露出里头的金甲,段智实反手一刀,劈倒那偷袭者,前面的敌人刚要举刀,段智实闪电出手,摁住他的额头,将那人的脑袋死死压在城墙上,猛然用力,那人的脑袋便如西瓜一般被压炸了! 然而他很快就如同被狼群围攻的大象一般,左支右绌,身上渐渐出现了刀口,鲜血也喷涌了出来! 高泰祥虽然老当益壮,但也架不住人多,若不是他身边有着一名极其厉害的死士,还真没办法支撑下去。 至于杨璟,早早便让陆长安带着鹿白鱼和风若尘,退回到了最后一道城墙处,毕竟无论是鹿白鱼还是风若尘,都不擅长正面厮杀,杨璟也舍不得让她们在战场上冒险。 自从决定誓死抵抗蒙古人之后,赵京尹也终于得到了大理王的接见,也享受着最高规格的待遇,今番带领禁军倚仗,以及十一名内等子,跟着大理王段兴智的“御驾”,缓缓往龙首关这边开来。 而那名内等子虞侯,自然是跟在杨璟的身边,杨璟好几次差点被暗箭射死,之所以没有死,正是因为有这名虞侯在保护着! 难得他对杨璟有了改观,今番在战场上见识到杨璟的所作所为,也终于忍不住出手救下杨璟,可他却不会动手杀敌,更不会帮助大理守军。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他只保护大宋国主,除此之外,没有人值得他出手,而出手救杨璟,甚至暗中为杨璟报价呼喊,也不过是受命于官家罢了。 眼看着城墙即将陷落,杨璟也在人群之中不断搜索,希望能够找到这名内等子虞侯,更希望他能够出手相助,可杨璟终究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非但没见到内等子虞侯,杨璟能够反倒发现段智实陷入了敌人的围攻之中,这位西海侯已经身被数创,却仍旧英勇反击,与其躲在城楼里哭泣之时,完全判若两人! 杨璟也是心生佩服,挥舞着螭龙古刀,便杀出一条血路来,眼看着就要杀入段智实的包围圈之中,将其救出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蒙古渠帅却横横杀出,硬生生将杨璟的去路给挡住了! 那人使一口蒙古弯刀,这刀刃便如天上的缺月一般,虽然一路杀了不少守军,但刀刃却光亮如初,真真是刃不沾血,堪称宝刀! 此人很是年轻,留着两撇胡子,脖颈上盘着大辫子,下巴还未蓄须,双眼却深海一般透亮! “这位将军可是大宋人氏?若某没有猜错,将军应该是大宋的使节吧!” 这年轻人一开口便是流利纯正的大宋官话,若非他作蒙古人打扮,杨璟还真要将他当成大宋人了! 这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亏得杨璟跟这年轻人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否则哪里能够说上半句话! 杨璟本不想跟他罗嗦,但此人看着是专门冲他而来的,杨璟也就多了一个心眼,朝他问道:“你是谁!” 杨璟本以为这也只是蒙古大军里头的某个千夫长,可当他听到年轻人的回答之后,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某唤忽必莱,见你是条好汉子,若你肯归降,我可保你当上千户!” 杨璟听得不甚真切,可仍旧免不了心头一震,反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那人也停下手来,朝杨璟清晰地复述道:“某叫忽必烈!” 杨璟心头陡然一紧,这…这可是元朝的开国皇帝,消灭南宋的罪魁祸首,孛尔只斤·忽必烈啊! 在这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从杨璟的脑海之中划过,他竟然有些失神了! 元世祖忽必烈的名字,实在太过震撼人心,这位大蒙古帝国的末代可汗,同时也是元朝的开国皇帝。 忽必烈是拖雷的第四个儿子,如果历史的轨迹没有出错,贵由回到北方皇庭之后,便在乃马真皇后称制专权之下,继承汗位,可贵由并没能坐稳汗位,过得两三年,贵由会死去,继而由蒙哥继承汗位。 蒙哥便是忽必烈的兄长,蒙哥死后,便该是忽必烈登上历史舞台了! 杨璟对历史不甚了解,粗略估计了一下,忽必烈此时应该三十岁左右,而贵由征大理之时,并未能竞全功,乃是蒙哥继位之后,册封忽必烈为王,并派遣他再征大理,才将大理彻底拿下的。 可如今贵由还未回去当大汗,忽必烈已经出现在了征伐大理的军队里头,而且看样子他的身边并没有太多亲卫,难道这里头还有甚么隐情? 杨璟也不清楚,如果杀掉忽必烈的话,历史会变成甚么样子,但历史规则应该有着自我保护和自我纠正的能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便自己想杀忽必烈,应该也是杀不掉的。 但反过来想,如果历史规则真的有这样的功能,也就意味着,贵由这次总攻,即便攻陷龙首关,应该也不会攻破王都,否则历史就彻底变样了! 无论如何,杨璟都想尝试一下,他死死地盯着忽必烈,也不发话,一刀便劈向了忽必烈! 忽必烈这些天其实都在观察,除了刘汉超之外,最让人瞩目的,便属杨璟了,甚至有些时候,杨璟比刘汉超还要更加的出彩惹眼! 因为刘汉超身躯堂堂,外形上就像极了不败的战神,而杨璟给人一种清瘦儒雅的印象,可杀敌却比刘汉超更加的果决与狠辣,也更加的沉着冷静! 而且忽必烈乃至于蒙古军队里头的斥候们,都注意到大理这边好多军令,其实都与杨璟有着直接的关系。 无论如何,忽必烈此时已经展现出了大度爱才的特质,他之所以在这样的一个危急关头,主动拦截杨璟,向杨璟伸出橄榄枝,就是为了将杨璟纳为己用! 只是他没想到杨璟会如此地果决,非但拒绝了他,乃要对他动杀手,忽必烈甚至连杨璟的名字都不知道! 杨璟虽然没有专门修炼过刀法,但这一路走来,他历经生死,无数次的拼杀,已经让他熟练地掌握了一些简单直接的刀招。 这些刀招未必高明,但绝对适合战场上的斩杀,再加上杨璟渐渐变得浑厚的内功修为,只凭着这些简单的招式,杨璟就能够靠着这柄螭龙古刀,在城墙上横行无忌! 杨璟这一刀也是下足了力气,忽必烈举刀来格挡,却被杨璟震得连连后退! 忽必烈也不敢深入敌阵,只好往左侧杀出,撞开了大理守军的封锁,与另一个箭垛旁边缺口的蒙古步军会和! 杨璟却是紧追不舍,快走了几步,竟然如同缩地成寸一般,后发而限制,竟然挡住了忽必烈的逃走! 忽必烈知晓自己无路可退,身后便是城墙,城墙下面则是正在往上攀爬的好手,当即就挥舞着弯刀说:“你这汉人好不晓事,某好心好意给你送上一条出路,你又岂能杀我!” 杨璟此时已经追上,奋力再劈出一刀来,而后朝忽必烈道:“忽必烈,你给我记住,本官乃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你若敢在西南地域胡搅蛮缠,休怪本官不客气!” 此时的忽必烈还不明白,这句话会给他留下多大的阴影,会对他堪称鲜有败绩的武功与荣耀,有着多么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他只是将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里,而对面的杨璟已经再度杀了过来! (ps:今日四更,补昨天。) 第四百零零零章 踏上鱼梁追杀王子 忽必烈竟然亲自登城作战,这也让杨璟感到异常的震惊与佩服,要知道登城作战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便是明证! 忽必烈的身边虽然有着诸多蒙古勇士担任亲卫,保护着忽必烈,虽然身为黄金家族的纯正血脉,忽必烈能够与诸多士兵一同死战,或许也是他往后能够登上大极汗位的原因之一了。 这位大元朝的开创者也算是文治武略,是个颇有雄才的人,虽然那时候蒙古帝国已经分裂,西征的蒙古大军占地为王,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分裂成了四大汗国,但忽必烈的元朝,仍旧是历史上版图最大的一个朝代。 杨璟是如何都没能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与忽必烈碰头,而忽必烈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他和刘汉超,竟然在命悬一线的城头战场上招降他杨璟! 杨璟一直想要捍卫大宋,避免崖山海战这种令得中原华夏陆沉的灾难,杀死忽必烈能不能改变这一历史进程,杨璟心里也没底,能不能杀死忽必烈,也犹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杨璟都想尝试一下,即便无法杀掉忽必烈,也该让他知道,汉人并不好惹,他们想要势如破竹一路高歌,却最终陷入泥沼而无法攻陷大理,就是因为有杨璟这个大宋的使节在主持战局! 杨璟的金关玉锁内功全力倾泻而出,这是他第一次越过城头,踏上了那座用尸体鲜血以及砂石堆起来的鱼梁道斜坡! 自打蒙古人攻城之后,这也是大理方面第一次有人越过防线来反击蒙古人! “他疯了么!”见得杨璟如此,无论是蒙古人方面,亦或是大理方面,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头顶箭矢砲石胡乱飞舞,杨璟手持螭龙古刀,冲开密密麻麻的蒙古战士,而忽必烈则在亲卫的护卫下,节节败退,从城头退到鱼梁道,再不断往地面上撤退! 杨璟手起刀落,砍翻一名敌人,三五支铁矛从旁边刺过来,杨璟大袖一挥,将铁矛全部拢在肋下,内力喷发,双膝微屈,腰身一沉,下盘如扎根,猛力一扫,那三无名敌人从鱼梁道上被杨璟扫落下去! 杨璟将古刀往上一撩,铁矛的木柄被齐刷刷斩断,剩在杨璟手里的矛头和断杆,便如同一只只短戟,杨璟以三式大摧碑手的招式,将五根断矛雨水般泼将出去,前头的蒙古兵便如奶油一般被刮下一层来! 杨璟踏着尸体与鲜血,再往前冲了几步,他陷入了人海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然而他的眼中,只有不断后退的忽必烈! 城头上的守军见了鬼一般看着这一幕,他们虽然早已知道杨璟武艺高强又悍不畏死,却从未想过杨璟竟然能够强悍到这等地步! 而身为苦主,忽必烈双眸中充满了惊恐,满脸满身都是血的杨璟,那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忽必烈,就好像四周围那些蒙古勇士对于杨璟而言,都等同于无物一般! 或许正如杨璟所说的那般,这个短时间内无人能敌的大宋使节,真的成为了忽必烈一生的噩梦! “快杀了他!”忽必烈用蒙语高声喊着,蛮子们也意识到,再让杨璟杀过来,蒙古勇士们的心都被杀怕了,今番的进攻也就功亏一篑了! 杨璟压力倍增,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杀不了忽必烈,想要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他杨璟还没到这样的级别,便是刘汉超在此,想要做到这一点,怕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而想要退回城头,才发现自己太过深入敌阵,先前因为一时冲动而多走了几步,这几步却隔着生死那么远! 杨璟知道在战场上一旦心虚,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虽然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甚至没办法看清楚城头的方向,身子四周都是林立的刀枪,但他却仍旧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怕,千万不要怕! 此时的他就如同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中,身体已经快要透支,而怒海狂潮却不断汹涌拍打,如何都看不到生机与彼岸! 杨璟挥出古刀,斩断一片枪头,后背狠狠撞在盾牌上,盾牌的缝隙很快刺出好几根矛头来,头顶后背左右全都有刀刃斩出来! 杨璟的铠甲早已烂得不成样子,露出里头的金甲,若非这套金甲,杨璟怕是早已被乱刀乱枪给杀死了! 即便有这套金甲,杨璟的身上仍旧插着不少箭矢,那些都是暗算他的冷箭,虽然只是镶嵌在金甲的缝隙里头,但也入肉颇深。 好在杨璟的肌肤表面还有一层龙鳞蛊,多少抵挡了箭矢的力量,即便如此,仍旧带来了不小的痛楚。 眼看着杨璟身陷险境,城头上的守军也发狂了,杨璟与刘汉超就是他们心中的城墙,此时刘汉超还堵在城门口的尸山之上,而杨璟如果被杀死在鱼梁道上,这道城墙便再也守不住了! 不断有守军越过城墙,踏上鱼梁道,向蒙古蛮子发动反攻,当他们踏上鱼梁道之时,这些守军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也有反击蒙古人的这一刻! 忽必烈也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他知道必须要杀死杨璟,否则他的心中会永远有杨璟的阴影,让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快杀了他!杀了他啊!”忽必烈咆哮着,蒙古蛮子们都知道,忽必烈打仗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然而这一次,忽必烈却躲在士兵们的身后,却驱使着士兵们不断往前送死! 此时的杨璟就如同一台小小的却又异常强悍的绞肉机,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金甲已经被砍裂了,身上插的暗箭也越来越多,分明是一刀就能够砍倒的人,却仍旧坚持着,仍旧顶天立地! 杨璟也是有苦难言,他的刀法不行,全凭金关玉锁的内功支撑着,螭龙古刀虽然够长够大,但毕竟不如铁矛长枪这样的长柄武器,在战场上很是吃亏。 杨璟也知道不能放弃生机,因为他知道,那个仍旧不肯透露姓名的内等子虞侯,仍旧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果不其然,眼看着精疲力竭的杨璟就要被砍翻,鱼梁道上的蒙古人就好像突然炸开了一般! 内等子虞侯出现在鱼梁道上,他的左右腰间挎着大竹筒子,此时一步步走过来,每次出手都将蒙古蛮子震飞出去,而后猛拍竹筒,那竹筒子喀嚓嚓裂开,他的双手中已经出现了两根蟠龙金刚杵! “咚!” 内等子虞侯一棍打出去,前头那个蛮子分明将铁矛刺向他,可一长一短之间,竟然让人产生了错觉,仿佛内等子虞侯的短棍,竟然比蛮子的铁矛还要长一般! 他就像在擂鼓,鼓点甚至于杨璟先前鼓励刘汉超而击打出来的将军令有着极其相似的节奏! 那蛮子的脑袋瞬间开花,内等子虞侯从城头方向走来,蛮子们纷纷倒向两边,或者自己被打飞出去,或者让内等子虞侯踩踏在脚下,再也爬不起来。 眼看着杨璟就要支撑不住,一杆铁枪就要刺入他的下腹之时,内等子虞侯猛然一跃,左右短棍齐出,双管齐下,杀出一条血路来,终于将杨璟救了下来! “你不要命可别拉上我陪葬!”内等子虞侯显得很是气愤,但杨璟此时已经知道,官家赵昀之所以将内等子虞侯派遣过来,只怕不是为了保护赵京尹。 因为赵京尹根本就不需要上战场,上战场的是他杨璟! 难道说赵昀早早便知道会有这样的一战?还只是说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内等子虞侯也没想到杨璟会陷入敌阵险境,才如此不满? 无论如何,杨璟也终于安心下来,他知道有内等子虞侯在,自己算是捡回一条小命了。 想起适才自己不要命地冲击敌阵,只是为了杀死忽必烈,杨璟也是一阵阵后怕。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忽必烈是不是天命所归还两说,便是从现实角度来考虑,自己想要在万军丛中杀死忽必烈,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同样不可否认,这样的机会曾经如此无限地接近,杨璟也确实差一点点就杀了忽必烈! 内等子虞侯的出现,也让蒙古蛮子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大理守军之中,除了杨璟和刘汉超之外,竟然还有更加凶猛的人! 内等子虞侯一直护着杨璟,从鱼梁道杀回城头,忽必烈此时却已经不管不顾,眼看着杨璟就要走脱,他大声下令道:“放箭!放箭!” 他身边的副将也是脸色大变,此时双方正在混战,身后的弓箭手也都是在抛射,想要射杀的都是城墙后头的守军,如果平射的话,一定会伤及己军的袍泽! 然而他们同样目睹了杨璟和内等子虞侯是有多么的凶猛,那弓箭方阵的参将也不再迟疑,抬起手来,用力往下挥舞旗帜,蒙古神射手们拉开硬弓,开始了无差别射击! “咻咻咻!” “噗噗噗!” 不断有蒙古蛮子中箭,这些蛮子就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杨璟和内等子虞侯很快就暴露在了箭雨的笼罩之下! 内等子虞侯身上有铠甲,并不怕箭雨,而杨璟却已经精疲力竭,内等子虞侯只好将头上的面盔摘下来,不容置疑地扣在了杨璟的头上! “将面甲放下来!” 他如此提醒着杨璟,杨璟戴着这个头盔,突然觉得有些暖心,但更多的则是振奋! 他将面甲扯下来,蒙古蛮子们登时四处退散,一来是避免被忽必烈的神射手误杀,二来则是被杨璟的面甲给吓了一跳! 那黑色的头盔是个凶灵的造型,而黑铁面甲则如恶鬼一般,再加上杨璟身上破裂的金甲,以及他浑身浴血的模样,血腥气便如同一条条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红蛇蟒蛇一般,将蒙古蛮子都给吓退了! 也多亏了内等子虞侯的救助,杨璟终于回到了城头,他遥遥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自己适才已经杀到了鱼梁道的尽头! 此时他看着鱼梁道的那一头,蒙古蛮子已经重新占据鱼梁道,而远处的忽必烈,同样看着杨璟,眼中满是遗憾和惊骇。 第四百零零一章 守无可守无奈撤退 杨璟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城头,但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都飞了,蒙古人也是群情激奋,怒火都疯狂宣泄到了城头的守军身上! 杨璟被内等子虞侯救回来之后,高泰祥和段智实等人都上前掩护,众守将却看着内等子虞侯。 此时他的短棍上全都是鲜血,滴滴答答血淋淋,无论是守将还是寻常士兵,大家都感到有些不满。 因为内等子虞侯分明有万人敌的本事,如果他能够在城头坚守,蒙古蛮子或许就没办法得逞了。 然而将杨璟救下之后,内等子虞侯便擦拭干净短棍,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就好像这场战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事实上高泰祥已经知道这位内等子虞侯的身份,他也知道这场战争确实与这名绝世高手没有任何的关系。 令他震惊的是,保护大宋皇帝的死士,竟然会为了杨璟而深入地阵,保护大宋皇帝的这名死士,竟然拼死在保护杨璟! 虽然早知道杨璟在使节团之中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但高泰祥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无法强求,只是好生将杨璟掩护到了城头,杨璟浑身插满了暗箭,见得高泰祥,便急迫地问道:“这里怕是守不住了,那边还没准备好吗?” 高泰祥看了看杨璟,而后回答道:“高炽那边已经结束,不过...不过王爷的御驾已经登上城头,还需要准备,否则只有前功尽弃了...” 杨璟顿时皱了眉头,朝高泰祥道:“咱们还需要守多久?” 高泰祥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才朝杨璟答道:“约莫还需要半个时辰...” 杨璟不由露出愤懑的表情来,高泰祥也有些不满,而西海侯段智实则有些羞愧。 “王爷能够登上城头,对咱们的弟兄们而言,便是最大的鼓舞,这边是反败为胜的契机...” 杨璟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很少大声说话,可此时也由不得骂出口来。 “再守半个时辰,这里的守军将全军覆灭,他段兴智即便登上城头,也只能等着被蛮子乱刀砍死,还鼓舞个球的士气!” 杨璟虽然是大宋使节,但也不能直呼大理王的名讳,此时他如此骂着,难免有些大不敬,若是在之前,段智实说不定会怪罪杨璟,但亲自加入战斗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杨璟和刘汉超这两个汉人,能够获得大理守军爱戴的原因。 而且他也知道,杨璟一直是这场战争的策划者,对于这场战争的作用,丝毫不亚于大理相国高泰祥。 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杨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居功自傲的嫌疑,便朝高泰祥道:“相国,咱们再守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开始撤退,让高炽的人都准备好便是。” 高泰祥想了想,也只能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杨璟的建议是对的,就如同他建议将精锐的僧兵派到苍山的山口一样。 起初杨璟要高炽调离龙首关,将精锐的几千僧兵全部带走,却枯守在苍山的山口,一直持续了三天,蒙古蛮子的没有绕路,也没有偷袭。 在那个时候,漫说守军中的诸多参将,便是高泰祥自己,也都开始质疑,认为杨璟不顾大局,只凭着自己的推测,便让高炽带走精锐。 若蒙古蛮子最终没有从苍山绕路,便白白浪费了高炽的那几千僧兵,龙首关的失守,杨璟便是最大的罪人! 然而就在今天破晓时分,高炽的人终于传来了捷报,上万蒙古蛮子果然翻越苍山,从那隐秘的捷径偷渡,想要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结果刚刚越过山口,便遭到了高炽的僧兵埋伏,死伤数千人,许多人在逃亡的途中,坠落山崖,一万多蛮子竟然所剩无几! 事情便如杨璟事先预判的那般,那些蒙古细作和搜粮队能够通过苍山捷径,绕过龙首关,在龙首关遭遇顽强的抵抗之后,急功近利的蒙古人,果然选择了苍山作为突破口! 而苍山的山口如同葫芦口一般,那山脚下的山口,就如同扎紧的布袋口子,易守难攻,最适合埋伏,高炽带着僧兵,几乎没有太大的伤亡,便大获全胜,可谓四两拨千斤! 捷报传来,高泰祥对杨璟更是刮目相看,当然了,这也得益于他的雄才伟略和高瞻远瞩,如果不是他信任杨璟,根本就不可能让高炽带走数千僧兵。 在守城的过程中,高泰祥也有好几次想要将高炽和僧兵给调回来,也多亏了杨璟极力反对,这才没有成行,否则僧兵被撤回,蒙古蛮子从山口下来,会师之后便能直捣王都,他高泰祥可就是罪人了! 由于杨璟的预测都已经应验,所以高泰祥对杨璟的战略也不再反对,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里的守军都死光了,最后一道城墙即便能够守下来,蒙古人即便选择退兵,大理国的家底也就真的会在这里耗干净。 大理王段兴智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既然选择了“御驾亲征”,既然选择登上城头,那么段兴智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而不是为了自己的仪仗,而让守军大量死伤。 所以一刻钟之后,高泰祥果断地选择了放弃第四道城墙,率领守军往最后一道壁垒撤退! 蒙古人因为最终无法杀死杨璟而感到愤怒和憋屈,这股怨气自然要撒在守军的身上! 他们越过城墙,如潮水一般掩杀,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士气低迷之后,此时竟然又有了一些士气如虹的意思! 而此时的第五道城墙上,大理王的仪仗已经抵达城头,赵京尹陪着大理王段兴智,就坐在高高的城楼里头。 因为两道城墙相隔并不远,他们一直能够看到第四座城墙所发生的事情,而探子斥候也不断来回递送实时情报,所以段兴智也能够及时了解战况。 大理的文武百官就在城楼里头,他们同样听着战报,听着刘汉超以血肉之躯堵住城门的壮举,听着杨璟于尸山血海之中追杀蒙古敌将的惨烈! 守军的斥候们早已将这三天三夜里的状况作了汇报,段兴智也是惊叹连连,而赵京尹却有些沉默。 他并非嫉妒杨璟和刘汉超,因为他没有这个本事,即便有这样的本事,他也未必敢这样做。 作为大宋正使,他本该感到倍儿有面子,因为杨璟乃是副使,大理能够支撑到现在,杨璟可谓功不可没。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赵京尹是奔着和谈的目的来的,此时大理破釜沉舟,想要跟蒙古人和谈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出使任务也早早地宣告了失败。 然而他却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陪着大理王,在审视着战场,虽然任务失败了,但赵京尹的心性却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这才是他感到最为难的地方,也是他沉默的原因之一。 他对杨璟抱着成见而来的,早在未抵达矩州之时,他对杨璟就已经没有甚么好感。 即便杨璟救了他,即便杨璟在石城军替他洗刷了冤屈,又掌控着他的耻辱把柄,但赵京尹都没有感到太过信服。 直到他亲眼看到杨璟浴血奋战,他才体会到,为何刘汉超等人会誓死追随杨璟。 杨璟绝不是一个只懂卖命而没有脑子的莽夫,但很多时候他都会挺身而出,即便明知道凶险异常,却仍旧亲自去验证自己的推测和预判,因为杨璟不能让别人来为自己的失误买单。 赵京尹真正感到惊惶的是,在这一路出使过程中,他由一个抱有成见,对杨璟恨之入骨的人,变成了由心支持杨璟,信服杨璟的人,这才是让他感到最惶恐的原因! 杨璟看起来并没有甚么霸气,也没有甚么领袖气质,许多时候都平易近人,将身边的伙伴当成兄弟姐妹,真诚以待。 可就是这种气质,却很容易让人信服他,只要你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杨璟一个机会,真正深入地接触到杨璟,就会不自觉地被他的行为所折服! 高泰祥如是,段智实如是,他赵京尹也是一样! 当斥候们传来消息,说是相国与杨璟等人已经进入最后一座城门,守军也都顺利退回来之后,便是大理王段兴智,都站了起来,领着文武百官,下了城楼,到城门来迎接相国高泰祥与大宋副使杨璟等人。 当他们看到杨璟等人之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高泰祥身为堂堂相国,此时浑身浴血,身上还插着羽箭,而杨璟金甲碎裂,脸上的黑铁面甲仍旧带着,身上却插了足足二三十支暗箭,箭杆已经被削断,箭头和剩余的箭杆却仍旧历历在目! 而刘汉超早已成为一个血人,浑身上下便只有一双眼睛是清晰分明的,西海侯段智实也都浑身是伤。 若果说杨璟、刘汉超和高泰祥都无法撼动你的心灵,只能说明这些文武百官早已麻木不仁,可连酒肉王爷段智实,都亲自上阵杀敌,而且身负重伤却没有叫唤,反而展现出铁血姿态来,这就不得不让人动容了。 一个绝世战将冲锋陷阵杀敌,与一个软弱无力的人突然爆发出英雄的气概来,拼着付出生命也要当英雄,二者间哪个更能打动人心? 段兴智快步上前,被绊了一脚,显得有些窝囊,当他并没有太多的尴尬,直接走到了高泰祥的面前来,眼眶当即就湿润了。 “相国,尔等便是我大理的长城壁垒啊!” 他拖着高泰祥的手,蟒袍上沾染了血迹,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从这一点来看,段兴智也并没有任何昏庸的迹象,也算是大理人的福气了。 高泰祥并未居功自傲,就如同他掌控着大理的军政,却仍旧对段兴智忠心耿耿,他如往常一般跪下行礼,而段兴智却没有及时扶住,结结实实受了高泰祥这一礼。 杨璟顿时看出了些甚么,心中也只是叹息,他抬头看了看城墙,但见得杜可丰等人已经在城头上准备就绪,杨璟不由露出微笑来。 第四百零零二章 真武铁炮盘踞城头 夜色深沉,漆黑如墨,蒙古人点亮火把,并在战场上烧起熊熊大火。 纵观历朝历代,便是再焦灼的战役,也都少有夜战,因为夜里不能视物,漫说规整和指挥调度阵型,便是厮杀过程中,也不容易分辨敌我。 当蒙古人决定夜战之时,蒙古人内部也都有着不少反对的声音,忽必烈便是反对夜战者之一。 可一旦决策定下来,他又是最坚定的执行者。 当杨璟与高泰祥带着为数不多的守军,狼狈撤退之时,忽必烈和蒙古人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们本以为一个小小的大理,很快就能够攻陷,却没想到一脚踩入了泥沼之中而无法脱身。 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窝阔台汗竟然会驾崩,贵由瞬间面临着急需返回北方皇庭争夺汗位的问题。 此时忽必烈以及其他蒙古将帅们也都非常清楚,他们需要一鼓作气,将夜战的策略执行下去。 眼看着大理守军在第四道城墙被打残了,他们正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第五道城墙,直面王都羊咀咩城,否则让守军在第五道城墙扎根下来,他们又将面临苦战。 由于需要承受敌人的正面攻击,所以第一道城墙最高最厚,防御工事也最多,器械也最充足,到了最后一道城墙,基本上便只是个摆设和装饰。 不得不说,作为大理北方最后的屏障,拥有五道城墙的龙首关,堪称第一雄关。 此时忽必烈抬头远看,那昏暗的夜色之中,那摇曳的无数火把之中,不远处的城墙就像一条盘踞的大蟒,黑黝黝地,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明明只要踏过这道城墙,他们就能够打下大理国都,就能够享受这个遍地流着奶和蜜的富饶之地,他们能够得到足够的补给,能够精神振奋地回到北方皇庭争夺汗位。 可忽必烈看着这城墙,仿佛看着一条蛰伏的黑龙,稍微挑拨,这条黑龙就会醒来,给他们带来万劫不复的灾难一般! 贵由已经来到前线,这位蒙古雄主并不高大,反而有些黑瘦,脱下身上的亲王袍服,也就跟寻常士兵相差无几,唯独一双眼睛,像草原上的飞天鹰隼一般,犀利,阴狠,深沉。 忽必烈想要劝谏,可又自觉不能因为心中的不祥预兆,就破坏了夜战的大战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贵由高高举起蒙古帝国的金旗,朝蒙古勇士们高声道:“踏破这道墙,后头便是长生天赐予吾等的膏脂之地,安答们,万胜!” “胜!” “胜!” “胜!” 蒙古勇士齐声狂吼,而后如同脱柙的猛虎一般,朝第五道城墙汹涌而来! 城头上,大理王段兴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到蒙古人那股莽荒原始而野蛮的战争血腥气,他的心底很不安,他的手脚其实在颤抖。 因为他的身后,便是他的王国和子民,这看着低矮脆弱的最后一道城墙,便是整个王国最后的依托。 胜利了,他会与高泰祥等人一起,青史留名,失败了,他会成为大理的亡国之君,漫说无颜去见列祖列宗,蒙古人攻陷之后,毁去宗庙,他连见到列祖列宗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着高泰祥和杨璟等人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痛恨自己。 不过当他看到城头上那一座又一座刚刚建好不久的炮台,看着那些黑不溜秋,炮管粗糙却又沉重无比的铁炮之时,他又不禁对杨璟生出惊叹来。 因为杨璟给这些铁炮取名为“真武大将军”、“神武大将军”、“勇武大将军”、“胜武大将军”等等,每一门铁炮,都有自己的名字。 这是杨璟交托杜可丰的事情,在铁炮铸成当天,就镌刻在了铁炮的炮管上。 大理的匠人很多,技艺也很高超,段兴智自己也喜欢制作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匠人。 但他从未想过要给自己制作的东西赋予名字,凳子就是凳子,桌子就是桌子,屏风就是屏风,榻就是榻。 而杨璟却给了这些东西一个名字,就像赋予了这些东西以生命一般。 他不清楚铁炮的威力,因为这些铁炮刚刚铸造出来,就被拉到了这里来,炮兵们甚至都是临时招募的匠人,谁制造的炮,就由谁来当炮兵。 但段兴智却知道,这十几门炮,动用了大半个大理国的宗师级匠师,短时间内招募了三万多人,四处搜刮铁矿硫矿等资源,才在短短几天里头,完成了这个工程。 可以说,在战争时期,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制造出这些铁炮,简直就是奇迹。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段兴智担心的问题,一直都在。 无论是杨璟,还是铁炮,段兴智一直将王国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看起来有些虚幻的这些东西之上。 在没有亲眼见识铁炮威力的情况下,将整个王国押上去,对于段兴智而言,简直就是荒谬之极的事情。 可现实同样让人感到无可奈何,除了相信这个大宋副使,除了投降蒙古人,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而相国高泰祥,已经选择了信任杨璟,更斩杀了蒙古使节,彻底断绝了他们投降的后路。 更让人气恼的是,即便杨璟失败了,这些铁炮一无是处,高泰祥最终看走了眼,他段兴智却再没办法惩罚这些人。 因为如果当初投降,他还能够继续当大理王,高泰祥可以当云南行省的大总管,他们可以继续管理这个地方。 可眼下斩了蒙古使节,让蒙古人恨之入骨,一旦被踏破这道城墙,蒙古人一定会屠城,他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能力再找杨璟算账,因为杨璟也会死在这里。 他之所以愤怒,就是因为杨璟将他逼入了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绝境,而后让他被迫接受了杨璟的种种略显虚幻的希望。 他不是一个强者,却被杨璟逼着要拿出勇气来,他不是英雄,却被杨璟推上了烈主的神坛。 他看着杨璟的背影,突然觉得,大宋的使节,竟是这样的可恨,又可怕。 杨璟并没有察觉大理王的目光,即便察觉了,他也无暇去理会,因为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铁炮的身上。 城墙上已经堆满了炮弹,以及新型震天雷等各种火器,杜可丰甚至照着杨璟早先的设计理念,制造了一种名叫“雷管”的小型火箭。 辅兵们照着杜可丰的吩咐,将这些火箭都绑在了投枪上,如同制作梨花枪一般。 而高炽大获全胜之后,带回来的那些僧兵,经过精挑细选,已经召集了约莫百人,都是天生神力的强者,便由他们来负责投掷这些梨花枪。 杨璟在抚摸着铁炮,杜可丰何尝不是心神激荡! 此时杜可丰站在城头,站在这些铁炮的面前,就如同伸手就能碰到天一般,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 身为一个工匠,便是工部的那些大佬,负责修建皇城皇陵等国之重器,虽然能够凝聚全国之力,但也无法完全照着自己的构思来执行,而他杜可丰却做到了,此时的他便是真正的死而无憾了。 试问这天底下又有哪个监作,能够像他杜可丰这般? 本该流放三千里,本该沉寂无名,本以为自己的下半生再也无望,却因为杨璟,让他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他不敢说这些铁炮一定能够起效,但他却一万个愿意,愿意站在这些铁炮的旁边,如果铁炮炸膛了,他愿意笑着被这些铁炮炸成粉身碎骨!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他让监造铁炮的监作和匠师,担任炮兵,一来只有他们知道如何使用铁炮,二来,他们与杜可丰一样,都愿意与自己造出来的东西站在一起,哪怕这东西极有可能致命。 他们就像一头头怪兽的父亲,即便被怪兽吃掉,也无怨无悔! 杨璟摸着铁炮,朝杜可丰问道:“炸膛的几率大概是多少?” 杜可丰从梦想被拉回到现实,沉思了片刻,朝杨璟道:“大理的冶炼和锻造技术已经非常成熟,照着大人的设计,炮管致密,咱们又经过了加固,每根炮管都加上六道大铁箍,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杨璟一直最担忧的便是炸膛,因为新型火药的威力比蒙古人的回回炮火药要猛烈太多太多,而古代冶炼技术并不高,铁材里头有着太多的杂质,火炮一旦炸膛,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为此,他还让城头上的守军们,将炮弹和炸药都分开堆放,大部分堆放在城下,禁绝烟火,使用的时候再让僧兵从城下搬运上来。 眼看着这一切准备就绪,杨璟突然觉得有些乏了。 这种困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之后才会出现的放松,可如今火炮还没开炮,蒙古人也还没有攻到城下,杨璟竟然提前出现了这种状况。 不过杨璟心里很清楚,胜负生死都在此一举,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他所能够左右的,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绪吧。 风若尘和鹿白鱼也登上了城头,她们没能陪杨璟上阵杀敌,心里一直在抱怨,此时杨璟自然也不愿让她们呆在城头,但却拗不过她们。 或许风若尘和鹿白鱼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必须与杨璟同进退共生死。 杨璟也没有再拒绝她们,他看了看刘汉超,而后说道:“如果能回去,我一定给你讨个将军当当!” 刘汉超扭头看了看杨璟,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突然说了一句:“我刘家从太祖朝至今,代代皆有人为将,到了我刘汉超,却蒙受冤屈,家道中落,若非宋慈大人帮着洗脱冤屈,早就断了宗续,当将军有甚么好,如果杨大人真的有心,不如给我讨个进士出身,让我当文官吧。” 风若尘等人也是哭笑不得,即便她们,都知道进士是要通过科举考试的,许多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能得到进士出身。 赵京尹和郑卓群等进士出身的人,只是将刘汉超的话当成了调侃和笑话。 然而杨璟却异常严肃地答道:“好。” 而此时,城下的蒙古人,已经开始了进攻! 第四百零零三章 火炮发威蒙军内乱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能够名垂青史的帝王,但很少有像成吉思汗那么富有传奇性,因为他的起点太低,而达到的成就有太高。 古代历史上有三个人征服的地域能够横跨三个大洲,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大帝,还有一个就是成吉思汗。 后世有人说大不列颠是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其实成吉思汗的大蒙古帝国,才是最早的日不落帝国。 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这也注定了他们只能用以战养战的方式来推动战争,所以,掠夺和杀戮就成为了他们天性一般的作战风格。 他们掠夺的不仅仅是食物财产和人口,还有各种技术! 到了彼时,蒙古人对攻城掠地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成熟技术,他们掠夺了女真大金国等诸多国家的技术与经验,早已不是当年只凭借长弓和弯刀和一条烂命打天下的蛮子。 也正是因此,他们对大理,已经是志在必得,而他们对龙首关的进攻,也证实了这一点,从他们的攻城器械上,便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 在军工方面,蒙古人已经掌握了非常先进的技术,在蒙古人动用回回炮和震天雷之前,汉人甚至还没有开始重视火器的巨大作用。 所以无论是贵由还是忽必烈,当他们站在龙首关最后一道城墙面前之时,他们的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他们就跟所有蒙古士兵一样,认为这道城墙只不过是豆腐渣一般的脆弱,踏过这道墙,便是肥美到流蜜的大理国! 忽必烈的心里虽然对杀神一般的杨璟产生了阴影,但每次交战必定身先士卒已经成为了他的标志,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在诸多死卫的保护之下,虽然在数百上千士兵的拱卫之下,但他还是出现在了战场的最前线! 城头黑漆漆一片,大理守军似乎没有点起火光的意思,忽必烈的心里虽然觉得有些疑惑和不安,但身边的谋士却认为,大理人足够狡猾,知道蒙古人要夜袭,如果他们在城头点起火把,无疑会让自己暴露在弓箭手的视野之下,将自己当成靶子,对大理人极其不利,所以大理守军不点火,也就没甚么奇怪的了。 而且蒙古军队已经攻破前面四道城墙,如今军心士气空前高涨,踏破这道城墙根本不需要费甚么力气! 忽必烈一声令下,蒙古人弓箭方阵率先开始了抛射,箭雨在夜空之中悄然绽放,静谧的夜晚被箭矢的嘶叫打破,蝗群雨线一般的白羽漫天泼洒! 密集的箭雨落在巨大的木盾上,发出铎铎铎的入木之声,如同无数致密结实的金豆子落在了鼓面上! 这一波箭雨过后,忽必烈便让蒙古人换上了火箭,因为他需要照亮夜空,需要点燃城头,为步卒们的进攻提供目标! 那些火箭就如同满天星辰坠落人间一般,不断往城头宣泄,而早已按捺不住的步卒们,则顶着盾牌,手持铁矛或者长刀,咆哮着朝城头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民夫和辅兵只穿着简单的铠甲,甚至连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他们赤着脚,合力扛着沉重的云梯等物,不断往城下靠拢! 而就在此时,火箭落到城头之后,城头有好几处地方竟然闪耀出极其耀眼的白光,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那些都是被敌人的火箭无意引爆的炸药! 虽然杨璟已经提前嘱托过,务必要将弹药分开堆放,务必要做好遮挡,可仍旧还是让蒙古人密集的火箭点燃了一些! 这些弹药爆炸开来,将周围的守军炸死炸伤了不少,但如此直观的杀伤效果,却也给了守军最大的自信,那些曾经怀疑过火器威力的人,此时纷纷闭了嘴! 段兴智等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事实证明,杨璟和高泰祥费尽心思所做的这些,最终还是起了作用的! 忽必烈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也不是故步自封,只懂传承老祖宗骑射技艺的人,他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喜欢学习和改进,回回炮等火器能够在战场上大显神威,忽必烈等人功不可没。 当他听到城头上的爆炸声,见得城头一闪而逝的爆炸火光之时,忽必烈终于意识到,开战之初自己的不安和心中那股不祥预感,怕是要应验了! 然而此时大军已经朝城头倾泻和碾压,他也不可能仓促收兵,夜战本来就有诸多限制,即便他此时发布退兵的命令,士兵们无法看清楚传令旗,想要传递军令都变得更加的困难。 他们本来就打算一鼓作气,所向披靡,一举踏破这道城墙,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撤退! 当这些蒙古人渐渐靠近城墙,进入了有效的杀伤射程之后,杨璟与高泰祥相识了一眼,后者凝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朝杜可丰发出了开炮的命令! 几个守军一直为杜可丰撑着盾牌,阻挡城下射过来的箭矢,此时杜可丰大吼一声:“点火!” “点火!” “点火!” 城头的传令兵渐次将军令传递下去,并不算太长的城墙上,纷纷亮起火把,这些火把依次点燃了大炮的引信! “滋滋滋...” 引信就如同一条发光的蛇,哧溜溜钻进了炮尾! “轰!” “轰!” “轰轰轰!” 从城墙的南面开始,第一座火炮喷吐出刺目的火舌,硝烟瞬间弥散开来,第二座,第三座,依次往北,轰隆声都充满了节奏感! 沉重的铁蛋,轰击出去会化为无数碎片的石弹,甚至还处于研制过程中,射击出去后能够再次爆炸的开花弹,纷纷从炮口倾泻出去! 而杨璟和杜可丰还让守军们将龙首关的关所内所有的东西都拆掉,将铁片钉子铁蒺藜等物,填充到炮管之中,火炮喷吐的冲击波会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部都激发出去,以惊人的速度和威力,如同无数高手击发的暗器或者流弹,铺天盖地地倾泻到了蒙古人的阵营里头! “轰轰轰!” 炮弹不断落下,蒙古人的阵型就如同一层薄薄的奶皮,瞬间就被火炮给撕开,因为使用了新型的火药,这些火炮的威力比蒙古人的回回炮要强大不知多少倍,蒙古人如同割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倒下,根本就来不及呼喊! 这是雷神的愤怒,这是天降的神罚,这是长生天对钟情杀戮的蒙古人最残忍的惩罚! 蒙古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他们从未想过,大理竟然会有威力如此恐怖的火炮! 善于制造屠城和地狱的蒙古人,终于见识到,并亲身体会到别人制造的地狱是何等模样! 成吉思汗嗜杀是事实,若非如此,长春真人丘处机也不会不远万里,北上劝阻成吉思汗,让他少造杀孽。 蒙古人过境之处,都会掠劫一空,甚至制造了很多屠城的惨案,而这一次,他们却在龙首关的最后一道城墙面前,“享受”了被屠杀的待遇! 实力相当,那才叫战争,实力碾压,那便是屠杀! 蒙古人用长刀制造的屠杀,是冰冷的残忍,是需要一刀刀去杀戮生命的,而火炮制造的屠杀确实炽烈的,是大范围大面积的,是一片片收割生命的! “退兵吧!” 这是忽必烈在身边死卫的保护下,回到后方中军,对主帅贵由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他是这般的急迫,因为贵由迟疑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蒙古士兵被城头那十几座钢铁怪物夺走生命! 贵由也是懵了,他没想到大理竟然会有如此先进而强大的火炮,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收拾了大理,他就可以风风光光,带着巨大的军功回去争夺汗位,可以名正言顺,可以底气十足地让那些反对派闭嘴。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个美丽的泡影,在他的眼前静静悬浮着,当他伸手想要抓住之时,绚烂的泡影却瞬间破灭了! 理智,在不断地咆哮,告诉贵由,确实该退兵了,可贪婪和自负,却让贵由说出了没有服从本心恐惧的话语! “我大蒙古帝国的勇士,从来都是依靠弓刀宝马来征服天下,便是敌人有火炮,也无法击碎吾等的勇气,让勇士们用血肉,摧毁眼前这些垂死挣扎的可怜虫!” 忽必烈听得这命令,顿时惊呆了,他没想到贵由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选择了自负! 面对穷途末路的大理守军,他们占据着优势,即便退兵了,仍旧可以用回回炮来对抗,或者寻思其他的法子。 夜战对进攻方已经非常不利,更何况对方出现了威力极大的火炮,而且这些火炮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因为蒙古人太过密集! 然而贵由却在这个时候,让自负和热血蒙住了心眼,这无异于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仍旧让蒙古人用性命去填,用生命去换取这道城墙! 贵由是真的急了,他是真的归心似箭,生怕回去晚了,汗位会被人抢走,以致于不惜牺牲无数蒙古战士的性命! 忽必烈感到恐惧,对火炮的恐惧,对贵由更是恐惧! 他已经年过而立,不再是楞头懵脑的小子,他很清楚战争必须要有所牺牲,但为了能够登上汗位,而不惜毫无必要地牺牲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为的只是满足他心中那迫切回家的愿望。 这样的事情,难道是一个成功的王者,都必须要经历的抉择吗? 贵由的这道军令,改变了忽必烈对领袖的看法,也改变了忽必烈的一生! 蒙古人已经被火炮打怕了,那道城墙不再低矮,不再脆弱,黑黝黝的城墙,便如同横亘在人间与阴冥的鬼门关,只要他们敢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 然而背后的督军队却挥舞着长刀,疯狂砍杀想要逃跑的士兵,这样的场面,并不多见,因为蒙古人很少选择当逃兵,因为逃兵的下场,会比面对敌人,更惨淡。 可是这一次,他们坚决地选择了当逃兵! 蒙古人,终于乱了! 第四百零零四章 大获全胜蒙古退兵 炮火就如同一个个巨大的铁锤,敲击着大地的心脏,使得整个夜晚都无法安静,就如同大地的脉搏变得狂躁,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一般! 所有人都被火炮的威力震慑,便是杨璟也不例外! 因为他并未亲眼见识过,更为如此近距离亲身体会过火炮的声势,这种身临其境的感受,是任何影视作品或者3d电影无法比拟的! 他完全能够理解相国高泰祥、大理王段兴智等人目瞪口呆的失态,因为连他自己和杜可丰,都无法想象这种新型的火药,竟然能够拥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城墙南面的一座火炮,名唤英武大将军,在发射第五次之后,炸膛了。 匠师和炮手,运送弹药的辅兵,城头上的守军,保护匠师和炮手的那些刀盾手,那一段城墙上的人,几乎被炸死了绝大多数,城墙都被炸塌了一半! 这样的损失是堪称惨重无比的,但也是无可奈何,因为时间急促,根本来不及做成品的实验,这些火炮就被拉上了城头,杜可丰也无法精确地计算出炸膛的可能几率,有些听天由命的意思。 如果给予足够的时间,杜可丰和大理的匠师们,肯定能够将火炮的安全性提升上去。 但蒙古人并没有给大理太多时间,所以炸膛也在杨璟和杜可丰的预料之中。 可即便如此,当南段城墙炸开之后,杨璟等人还是感到异常的悲痛,所以当高泰祥下令让人去封堵那段缺口之时,身上的箭杆子还没有拔出来的杨璟,主动请缨,率领僧兵去守住那个缺口。 大理王段兴智很果决地拒绝了杨璟的请战,在他看来,杨璟已经足够英勇,他为大理的付出已经足够多了。 事实真的是这样,但大理王段兴智心里确实这样想吗? 那或许也未必。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杨璟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但他所起的作用和取得的成就,却是空前巨大的,他和刘汉超,两个大宋朝的汉人,竟然获得了堪比高泰祥,甚至比高泰祥还要高涨的军心和声望! 身为大理王,段兴智又岂能眼睁睁看着相国高泰祥和杨璟虏获大理的人心! 高氏掌控着大理的实权,难道段氏就能够高枕无忧吗? 不,段氏一直在警惕着高氏,因为高氏曾经取代过段氏,坐上过大理国的王位,而且高氏打败杨氏之后,在大理国内的权势,便没再衰落过。 虽然段氏有着正统的声望,有着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但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高泰祥已经不是功高盖主这么简单,他的权势已经足以随时推翻段兴智! 杨璟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超越了一个使节的范畴,他的很多事情,其实都已经沾碰到了大理国的军政内务,这也极其不合情理,更无法让人放心! 如果再让杨璟出战,守住那段缺口,此战过后,杨璟的声望会更加的高涨,一旦大宋朝有意扶持高氏,那么段氏可就岌岌可危了! 他可以将高泰祥倚为大理长城,无论军机还是内政,都可以交给高泰祥来措置,但并不代表他段兴智就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一直在彰显和宣示着自己的王权,所以即便生死关头,他仍旧在摆着大理王的架势,明知道这样会延误军机,也一定要带着大理王的仪仗,因为他要向所有大理人宣示,他还是王! 无论高泰祥和杨璟打了什么样的胜仗,都是在他这个大理王的指挥坐镇下,都是为了他这个王者才打的仗,无论是高泰祥,还是杨璟的功劳,最终都将归于他这个大理王,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也是为了高泰祥即便位极人臣,即便掌控着帝国的命运,却仍旧要向他段兴智跪拜,而他段兴智明知道高泰祥劳苦功高,却仍旧没有去扶他,而是受了他的朝拜。 因为他要让高泰祥知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永远是王,而高泰祥等人,无论达到了多么高的成就,都只能是臣子! 无论臣子有再多再耀眼的功绩,最终都将归于他们的王! 这也是杨璟厌恶政治的原因之一,若非想要将大理当成大宋的西南屏障,杨璟也不会这么卖命,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在大理这里葬送自己的性命。 他之所以要去堵住缺口,是因为他知道如今蒙古人早已乱了套,逃兵和督军队相互厮杀,蒙古大军乱成一团,眼下炮火轰隆,所有人都震傻了,蒙古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南段城墙被炸塌,即便发现了,也没人敢以此为突破口,在乱军之中还能如此冷静理智地杀向南段城墙。 所以南段城墙是安全的,杨璟之所以要过去镇守,确实是为了积攒一些声望,也好为往后的计划做准备。 因为他知道,即便默认自己前来镇守的高泰祥,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即便杨璟拯救了他们的王国,但杨璟终究是宋人,而且还是大宋的使节。 杨璟的声望高涨,对大理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大理的民众会仰慕大宋的强大,会产生依附大宋的念头。 大理虽然接受大宋的册封,但一直以来都是自治的王国,到大宋去朝贡也没有形成常态化。 对于高泰祥而言,这一战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大理守住了王国,而杨璟成为烈士,注意,是烈士,而不是英雄! 甚至于在火炮展现出惊人威力,高泰祥见到了希望曙光的那一刻,他便让身边的人向后方传递消息,禁止大宋的军队以援助的理由,进入大理国境之内! 胜利还未完全掌控在他们的手中,他们就已经在思考政治斗争的问题。 对于大理人而言,他们想要保持独立自治,这是无可厚非的,即便杨璟展现出英雄的一面,获得他们的认可和敬佩,仍旧无法与王国的利益相比。 在个人方面,他们可以尊敬甚至崇拜杨璟,但在国家方面,他们却不得不对杨璟警惕起来,这是他们的立场所决定的,与个人品质无关,这就是政治的残酷性和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了。 杨璟也看穿了这一点,从他看着高泰祥向段兴智行礼,而段兴智保持着高高在上的王者态势之时,他便看了出来。 所以他并没有再要求去镇守那段城墙,而是默默地站在城头,看着夜色里头疯狂逃窜的蒙古人。 前半夜他们仿佛渡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因为蒙古人疯狂的进攻,而下半夜却短暂得如同呼吸之间,因为蒙古人的疯狂撤退。 当火炮停息下来,高泰祥便让高炽等人率领僧兵等几乎全部精锐,出关追击掩杀蒙古人,甚至让驻守金沙江南岸的高通也率领大军前来包抄!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喷薄而出之时,杨璟终于走下了龙首关的最后一道壁垒。 赵京尹作为名义上的正使,正与大理王段兴智,守城之时表现突出的西海侯段智实,以及坐镇中枢的相国高泰祥等人,坐在中军大帐里头,静待捷报,心中甚至已经想象着青史留名,举国欢庆场面。 而杨璟则静静地盘坐在营帐里头,脱光了衣服,让鹿白鱼从他的身上,一个接一个的将箭头给挖出来。 盛着清水的铜盆已经变得猩红一片,“哐当”一声,鹿白鱼又将一个箭头丢了进去,盆里已经躺着七八个箭头了。 另一个营帐里头,风若尘也在给刘汉超处理伤口,使节团方面,便只有礼部小郎中郑卓群,面带忧色地守在杨璟的帐篷外头。 鹿白鱼是个强大的女人,外表冰冷,内心也强大,因为她是个宿命之中注定了孤寒苦的蛊师,蛊师注定了极少能够得到善终。 一直以来,她都坚强地活着,从小到大很少落泪,可如今,她一个接一个地从杨璟身上割开皮肉,挖出那些箭头,她却哭了。 她不是为杨璟感到悲伤,只是为杨璟感到不值。 她无法理解杨璟的行为,虽然杨璟早已跟她解释过,如果蒙古人攻陷大理,大宋会失去西南的屏障,而大理会成为蒙古人攻打大宋的炮灰和先锋,矩州武备不足,很容易被攻破,到时候四川也就保不住了。 四川有多么重要,她也不想去了解,虽然她也曾听父亲说起过,历朝历代的帝国更迭,川蜀从来都是最后才被攻破,由于那里的地理位置极其特殊和复杂,川蜀由古至今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如果四川陷落了,大宋也就距离亡国不远了。 这些道理其实她都很清楚,但她就是为杨璟感到不值,一个大宋的使节,为何要在大理的土地上拼命厮杀,到头来竟然还要受到大理朝廷的警惕。 这是她能够理解,却无法释怀的一件事情。 杨璟身上还覆盖着龙鳞蛊,他的烧伤还彻底痊愈,如今又增添了十几二十个箭疮,如果不是有鹿白鱼各种层出不穷妙用无穷的蛊虫,杨璟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杨璟咬紧牙关,强忍痛楚,虽然鹿白鱼再动手之前,取出一条浑身长毛的青色大毛虫,让虫子麻痹了杨璟的皮肉,但杨璟仍旧感觉到刀子割在皮肉上的那种疼痛。 他看着鹿白鱼的眼泪,也只是苦笑,伸手替她揩去眼泪,而后咧嘴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记得在洞庭湖畔的时候,鹿白鱼还想着跟他拼命,现在却为他掉眼泪,这里头经历太多的事情,杨璟甚至不想再去回忆。 他只是想将箭头都取出来,然后好好睡上一觉,至于大理倾巢而出的追击和掩杀,到底能够有多少斩获,杨璟已经不太关心了,因为他知道,蒙古人经此一役,应该是要退兵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蒙古大军确实退兵了,但有些人,却并没有跟着离开! 外头的阳光虽然晴朗明媚,但仍旧有着不少阴暗之处,那些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便是危险潜伏之地! 第四百零零五章 怯薛军刺客云都赤 杨卫庸,大理杨氏子弟,如今在大理朝堂上,也算是杨氏家族的青壮派代表。 杨氏在大理根深蒂固,南诏之时更是权势滔天,当初大理开国,若非段思平最终战胜了杨氏,大理也就不会叫大理,而该是大明国了。 而杨氏也曾经无数次想要推翻段氏,杨允贤举旗反叛,彼时段氏国主段思廉懦弱无能,只好让高氏出兵灭之,也导致了高氏势大,最终让高氏篡夺了大理,从此以后直到大理亡国,段氏都只能充当高氏的傀儡。 顺便提一句,面涅将军狄青狄汉臣,就是早先提过那个以武将做到枢密使的汉子,在两广平叛,大破昆仑关,将两广蛮酋侬智高打得一败涂地,侬智高逃到大理避难,结果让段思廉斩首,献给了北宋。 虽然高氏掌权,杨氏遭受到打压,已经渐渐没有了争夺权柄的能力,但段氏一直想要摆脱高氏的掌控,不断暗中扶植杨氏,这些年来,杨氏渐渐也有了起色。 杨卫庸作为杨氏在朝堂中的青壮弟子,颇受大理王爷段兴智的赏识,否则也不会让他来担任监军。 然而杨卫庸在这场战役之中变得那么的可有可无,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眼下高氏的大将全部都领兵出去追杀蒙古人,大揽军功,而他杨卫庸,却只能留在关内,带着几十名杨氏弟子,负责杨璟的安全。 对于杨璟,杨卫庸其实是非常羡慕,甚至于嫉妒的,如果杨璟是杨氏子弟,或者杨氏也能出一个像杨璟这样的年轻人,说不定杨氏的境遇,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杨卫庸想着杨氏家族人才凋零的惨淡模样,再看看杨璟,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但无论如何,他对杨璟是非常认同的,一个大宋的使节,即便刨除政治上的考量因素,能够奋不顾身地做出这么多牺牲,带领大理守军悍不畏死的作战,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都值得他杨卫庸去敬佩。 虽然没能上战场捞军功,但段王爷将保护杨璟的任务交给他,杨卫庸即便心里嫉妒杨璟,但也心甘情愿甚至觉得有些荣幸。 因为他亲眼见识了整个战役的过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理能够大获全胜,能够延续国祚,能够青史留名,高泰祥大胆信任杨璟,固然也是值得赞许,但真正的功臣,并非城楼里高高端坐的那几个人,而是关内这个帐篷里,正在熟睡的男人,杨璟。 杨卫庸知道刘汉超有万夫不当之勇,但由于在战场上消耗过度,刘汉超也处于养伤的状态,正在另一个帐篷里头休息。 杨璟身边还有不少暗中的护卫,但此时都被杨璟派了出去,至于这些护卫要做些什么,杨卫庸不想管,也管不着。 至于杨璟身边那名高深莫测的神秘高手,眼下正陪着赵京尹,在城楼里头与大理段王爷商议事情,杨卫庸也不明白,堂堂正使,为何要向一个暗中保护杨璟的人询问意见,许是此人来历不俗吧。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护卫杨璟的任务,便交给了他杨卫庸。 眼下蒙古人已经退兵,正被大理军队四处追击掩杀,连逃命都来不及,杨璟又在龙首关内,其实根本就不会有甚么危险,杨卫庸也就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仍旧叮嘱那几十名杨氏子弟兵,让他们好生看管着杨璟的帐篷,任何出入之人,都必须警惕。 杨卫庸交代完毕,便钻进自己的帐篷歇息起来,这才刚刚躺下,便听到噗咚一声闷响! 而后便是外头传来的喊杀声以及临死前惨烈的哀嚎! 杨卫庸摘下腰刀,快步冲出帐篷,但见得数十个民夫正在冲击杨氏子弟的警戒防线! 这些民夫打扮的人全无颓势,显然是经过假扮的,他们手持一双短刀,但临敌之时狠辣果决,杀伐毒辣,善用拳脚和扑摔,杨卫庸顿时心头大骇! “是云都赤!” 这云都赤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极其凶狠的人,来自大蒙古帝国最为精锐的怯薛军! 怯薛军是蒙古帝国挑选万户、千户、百户以及各大领主子弟而足见的最为精锐的军队,早在成吉思汗之时,也就只有一万多人。 在辽金时代,拱卫皇帐的禁军名唤斡鲁朵,而怯薛军,便相当于这种斡鲁朵的后代或者那可儿(就是小伙伴)组建起来的亲军! 怯薛军之名无人不知,威震天下,成吉思汗曾经对下面的人说过,如果怯薛军与千户发生争斗,受罚的只能是千户,可见怯薛军的地位之高了! 而成吉思汗征调这些子弟兵成为亲卫,也有将他们当成人质,迫使他们的父辈永远忠于蒙古帝国的意图,所以怯薛是世袭的,父子相承,一人为怯薛,世代为怯薛! 这怯薛军里头汇聚了各种能人异士,分四番入值,护卫大汗,担任各种职务。 这里头有火儿赤,就是专门负责火箭筒的,也有昔宝赤,那就是鹰人,札里赤是负责书写圣旨,八剌哈赤是守城的。 这其中最让人忌惮的,便是云都赤,他们是带刀者! 而杨卫庸之所以如此惊骇,并非因为这些民夫是云都赤假扮的,因为云都赤虽然是带刀者,但如同大宋和大理皇帝身边那些仪仗一般,金刀金甲,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好看。 可这群云都赤不同,他们的脖颈上刺绣鹰头,他们是真正的云都赤,他们是躲在影子里保护大汗的真正高手! 因为怯薛制度是为皇族服务的,所以除了大汗之位,各个亲王和皇族也都有权组建自己的怯薛。 这些云都赤,要么是保护贵由的,要么就是保护忽必烈等皇族子弟的! 眼下蒙古大军正在疯狂撤退,大理追兵四处出动,贵由又怎么会将保护自己安全的影子强者,云都赤都派出来,只为了潜伏入关,刺杀杨璟? 贵由又如何得知杨璟是这场战争的最大功臣,又岂会看到杨璟的真正价值? 杨卫庸并不是杨璟,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云都赤并非来自于贵由,而是来自于忽必烈! 也只有忽必烈,才意识到杨璟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只有忽必烈,才会如此的果决,在撤退的同时,仍旧不惜一切代价,派出了保护自己的怯薛云都赤,来刺杀杨璟! 杨卫庸是亲眼见过杨璟冲入鱼梁道,杀入敌阵之中的,他知道杨璟的武力有多厉害,但他也知道,杨璟身上伤势太多,鹿白鱼已经给杨璟用了药,此时杨璟陷入沉睡,根本没办法醒来! 他的武功不高,但他知道,如果杨璟被这些云都赤杀了,那么非但他要受到责罚,杨氏也会受到牵连,如今高泰祥领兵打退蒙古,便是段王爷也要偃旗息鼓,不敢再搞小动作,若自己出了这样的纰漏,杨氏毕竟被高氏趁势给灭掉,杨氏宗族这些年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更让他无法袖手旁观的是,杨璟是大理的首席功臣,或许他不会被段王爷和高泰祥摆上台面,这个大宋副使只能在小帐篷里待着,独自舔舐着伤口,最大的奢望便是好好睡一觉,但并不妨碍他成为军士和百姓心中的英雄! 因为政治原因,杨璟无法被大声高歌称颂,但杨卫庸决不能看着杨璟被这些云都赤刺杀在自己的眼前! 他摘下腰间的一枚鸣镝,咬在嘴里头,用力一吹,便发出尖利的示警声,这鹰啸一般的示警声,虽然无法唤醒服药沉睡的杨璟,却能够将其他人引过来! 而他所需要做的,便是带领着十几个杨氏子弟,撑过这段时间,撑到其他强者过来救援! 他一边吹着鸣镝,一边摘下腰刀,双手紧握,拖刀而走,迎向了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怯薛云都赤! 这些人都是蒙古诸王的影子死士,身手不凡,悍不畏死,虽然手里只有一双短刀,但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杨卫庸心里也怕啊,他见得龙首关战场的惨状,都会忍不住呕吐,此时面对云都赤,更是心惊胆寒,才没走几步,勇气就抵不过恐惧,脚下一软,便扑了个狼狈不堪。 但他咬了咬牙,奋力吹着鸣镝,仿佛那鸣镝,能够给他带来杨氏宗族韬光养晦沉寂多年的血勇,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儿汉! 怯薛军里头的人,通常被唤为怯薛歹,一群人的话就会被成为怯薛丹,这些怯薛歹从听到第一声示警开始,便发现了杨卫庸,但他们没有时间来理会杨卫庸。 因为他们今次逆流而上,潜入龙首关内,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杨璟,他们早已打定了死志,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的目标只是杨璟,但凡挡在他们路上的,必将被他们的屠刀斩杀,他们不会为了杨卫庸这样的软蛋,而浪费一丁点时间,便是他们前面的杨氏子弟,只要他们逃走,这些云都赤也都不会去追赶! 然而他们并没想到,这些杨氏子弟竟然与杨卫庸一般,便是同伴被杀,他们也没有后退,更没有躲避! 杨氏宗族虽然沉寂了,但他们的祖辈,曾经是南诏国的主宰,他们也曾经差点就成为了大理的主人,他们曾经差点就成为大理的皇族,他们有着自己的骄傲,即便没能够在战场上掠夺军功,也决不能让蒙古人在后院里头放火,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蒙古刺客,杀死杨璟! 杨卫庸啃了一嘴一脸的泥土,眼泪鼻涕混着泥土,实在是难看至极,为了抵抗内心的恐惧,他几乎是哭喊着,强迫自己往前爬! “啊!” “啊!” 鸣镝已经摔飞了,他不断叫喊着,给自己鼓气,痛恨自己的懦弱,眼睁睁看着那些云都赤杀光了同族的子弟兵,冲向了杨璟的营帐! 第四百零零六章 绝处逢生意外现身 鹿白鱼耗费了大半天时间,才将杨璟身上的箭头都给拔下来,为了缓解杨璟的痛楚,为了让他能够得到足够的休息,鹿白鱼给杨璟用了昏睡药。 在鹿白鱼看来,此时战局已定,龙首关又有大理王的御驾在内,诸多禁卫也都将整个龙首关守护起来,安全并不是问题,她才用了昏睡的药物。 然而到了下午,夔虎红雪却突然变得狂躁起来,鹿白鱼也是心生感应,顿时慌了! 夔虎虽然异常凶猛,可只有鹿白鱼能够控制,城头上箭雨砲石铺天盖地,将夔虎派上战场并不现实,杀敌多少倒还在其次,误伤已军,破坏城头防御阵型,就已经无法让她登城作战了。 而夔虎这种万分凶猛的异兽,不仅仅对敌人造成震慑,连大理人也对她忌惮惊恐,所以鹿白鱼只能留在关内,小心控制着夔虎。 这几天血腥气异常浓重,夔虎也躁动不安,时时刻刻蠢蠢欲动,鹿白鱼控制着她,也是极其吃力。 好在如今战局已经落幕,鹿白鱼也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夔虎又突然变得躁动起来,而今次的躁动却不一样! 鹿白鱼与夔虎之间的感应,是一种心照不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觉,此时夔虎的暴躁,不是因为杀戮的冲动,而是为了保护! 正因为感受到了夔虎这种情绪变化,鹿白鱼才会慌张起来,因为大理王和赵京尹等人都有重兵把守,唯独杨璟那边只有几十个杨氏家族的子弟,最需要保护的,夔虎除了她鹿白鱼,便只对杨璟有些好感,所以夔虎心中那股保护的冲动,只能来源于杨璟! 鹿白鱼跟着夔虎飞速从营房之中跑出来,但见得那几十个杨氏子弟已经被杀伤一大片,死者惨不忍睹,伤者倒地不起,好几个民夫模样的刺客已经被围杀,但仍旧有差不多十三四个,一股脑冲向了杨璟的帐篷! 而杨璟帐篷不远处,杨卫庸举着手里的刀,哭喊着冲到杨璟的帐篷前面,妄图阻挡那些刺客! “红雪!快去!快去!”鹿白鱼心头大骇,这些刺客短短时间内便将数十名杨氏子弟全部杀死,而己方却只付出了几条性命,可见这些刺客武功极高,心性极狠,意志又极坚决,根本就是亡命的职业刺客! 而且这些刺客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让他们精心筹备,选择适当的时机,说不得连一个人都不会死,便将杨璟给刺杀了! 如今杨氏的卫兵全部死绝,鹿白鱼的帐篷距离杨璟的帐篷虽然不远,但刺客已经冲到杨璟的帐篷面前,慢说鹿白鱼,便是夔虎的速度,都没办法赶到了! 鹿白鱼心头焦急万分,或者说连焦急都没有了,只剩下悲痛和懊悔,因为这种情况下,杨璟是必死无疑了! “红雪!快啊!快啊!” 虽然夔虎已经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奔跑起来如同黑色飓风一般,连她的身影都已经虚化模糊到看不清楚的地步,可刺客们仍旧散开了队形,十几个人围着杨璟那小小的帐篷,双刀嗤啦割开帐篷! “吼!” 夔虎发出震天的咆哮,这咆哮声让人心惊胆战,若说杨卫庸的鸣镝已经惊醒了关内的守备,那么夔虎的吼声,则敲响了整座关城的警钟,便是城楼上的段兴智等人,也都被惊动了! 无论是杨氏子弟,还是杨卫庸,都没能让这些刺客停下脚步,但夔虎这般举世少有的威势,却让刺客们稍稍停顿了片刻! 因为他们是刺客,因为他们是怯薛军中最精锐的云都赤,因为他们是保护蒙古诸王的影子死士,他们对死亡的感知比其他人更加的敏锐! 正因为对死亡的敏锐触觉,让他们感受到了夔虎那滔天的杀气,但也仅仅只是发自本能的短暂停顿,因为他们今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撼之后,他们从帐篷的四面八方,撞入了帐篷之中! “不!” 鹿白鱼热泪滚滚,只觉得脚步沉重,仿佛被焊接在了地面之上,再没办法往前走一步! 她很清楚昏睡药的效果,杨璟断然没有醒来的可能,若非她的愚蠢,杨璟起码还能逃走,如今杨璟必死无疑,有一半的责任,要归咎到她这个愚蠢的女人身上! 懊悔和悲痛,使得鹿白鱼万箭穿心一般,此时内等子虞侯带着十一名内等子高手抵达了现场,他们见得满地尸体,见得鹿白鱼失魂落魄,再看看眼看着要抵达杨璟帐篷的夔虎,那虞侯也是脸色大变! 他按住腰侧的双棍,脚尖点地,便如同掠过水面的翠鸟一般,一掠便是三五步,竟然比其他内等子要领先十几步的距离! 帐篷那边,云都赤刺客们纷纷从帐篷里头散开,整个帐篷轰然倒塌,夔虎咆哮连连,一口咬住一名刺客的肩头,将那名刺客高高抛起,那名刺客重重落地,肩膀连带一只手臂,却仍旧留在红雪的口中! “撤!” 刺客们不敢缠斗,纷纷往四下散去,而此时关内的卫兵已经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刺客们一刀横于胸,一刀藏于背,如同蛰伏的猎豹一般冲击着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段,想要冲突出去! 内等子虞侯也已经赶到,双棍齐出,与紧随而至的内等子们杀向了刺客,此时鹿白鱼才陡然振作起来,发了疯一般冲到倒塌的帐篷处,拼命地翻找着。 然而她越是翻找,越是激动,而后如同发疯一般笑了起来! 赵京尹与高泰祥等人恰好赶到这里,见得如此惨烈的一幕,始知大胜之后,他们太过得意忘形,以致于忽视了黑暗中的危险。 见得那些刺客在卫兵以及内等子的围攻之下,竟然负隅顽抗,连杀十数人,强悍到了极点,再看杨璟那倒塌的帐篷,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而鹿白鱼发疯的状态,落入众人眼中,也让人心酸到了极点。 对于杨璟,无论是赵京尹还是高泰祥,亦或是大理王段兴智,那些高坐朝堂的人,大宋与大理交涉的双方,感情都极其的复杂。 一来赵京尹才是正使,如今蒙古被打退,大宋和大理确实有着太多事情需要沟通协商,大宋也势必要对大理进行援助,共同抵挡蒙古人的入侵,这种事情自然是赵京尹比较拿手。 但蒙古人之所以会退兵,全是因为最后一道壁垒上的那些火炮和僧兵们投射出去的新型火雷。 虽然凝聚了大理国两三万人的心血,但如果没有杜可丰,没有杨璟,大理有再多的人,也于事无补。 这里头除了工匠们和杜可丰杨璟,自然还有高泰祥力排众议,坚定不移地支持杨璟,能够打退杨璟,这些人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但如果没有杨璟,所有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而政治层面的因素,又使得他们无法将杨璟抬高起来,更无法让杨璟接受军士和民众的膜拜与景仰。 试问堂堂大理王御驾亲征,实权相国亲自领兵,登上城头作战,大宋使节团陪同大理王御驾左右,难道这些人加起来,反倒不如一个杨璟? 若让杨璟成为英雄,这些人的面子都往哪里搁? 即便这些人都不愿意抢夺杨璟的名声和功劳,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会发生,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凡能够接触到这场战役的人,都知道杨璟的功劳,却谁也不能摆上台面上来说。 所以当杨璟选择默默地退出去,在关内帐篷里疗伤之时,无论是段王爷还是高泰祥,亦或是赵京尹,都只能随杨璟而去,偏偏他们还不能对杨璟太好。 此时当所有人看着鹿白鱼疯狂挖着帐篷之时,他们心中同样充满了悲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高泰祥与杨璟有着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情谊,说实话,若非朝堂上的政治需要,他其实更愿意与杨璟打交道,虽然杨璟对政务不熟悉,但杨璟绝对是个聪明人。 然而现在,他们在沾沾自喜准备享受胜利的果实,而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那个人,却被敌人的刺客践踏了帐篷,刺死在这小小的帐篷里头,任谁都感到莫名的悲愤啊! 鹿白鱼在帐篷里头狂笑了一阵,而后却突然站起来,将夔虎召了回来,快步往刘汉超的帐篷狂奔而去! 高泰祥心头一震,赶忙跑到支离破碎的帐篷边上,像鹿白鱼那边将破碎的帐篷翻来覆去的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杨璟根本就没在帐篷里头! 看着鹿白鱼跑向刘汉超的帐篷,众人也都瞬间醒悟过来,怕是杨璟在刘汉超的帐篷里,让这些刺客扑了个空! 鹿白鱼让夔虎循着杨璟的气味,来到了刘汉超的帐篷,掀开帐篷帘子,但见得刘汉超靠坐在帐篷的床铺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崩开,连上面的绑带都被崩断,而一名民夫打扮的刺客,正用短刀对着刘汉超的额头! 昏睡的杨璟被丢在地上,好在并没有受到刺客的伤害,倒是刘汉超怕是与这刺客交过手,崩开了身上绑缚伤口的布带。 那刺客察觉到鹿白鱼的到来,猛然扭头,而后丢下刘汉超,嗤啦割破帐篷,风一般逃走了。 夔虎低吼连连,刚刚要冲出去追杀,却猝然停了下来,摇头晃脑,显然对鹿白鱼很是不满。 鹿白鱼呆呆地站在原地,过得许久才走过来,将杨璟扶起,放在了刘汉超的地铺旁边。 “是她吧?”鹿白鱼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莫名的酸楚,朝刘汉超问道。 刘汉超看了看鹿白鱼,轻轻点了点头:“我以为她会杀了杨璟,没想到她会保护他…” “这女人伪装得太好,怕是一路跟着咱们,到了大理又伪装成大理方面的人,甚至于在战场上,只怕都跟着杨璟大人…” 刘汉超本来话不多,但说起这件事,还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了鹿白鱼,因为这女人的出现,实在让人感到震惊。 鹿白鱼从刘汉超口中得到了验证,也只是轻叹一声。 是啊,谁能想到,从人间销声匿迹,一直被林爵带领的暗察子不断搜查追捕的白牛教魔女姒锦,竟然会一直跟在杨璟的身边! 从她适才的民夫装扮来看,她应该是潜伏在大理军中,知晓了这些云都赤的阴谋,才提前将杨璟转移到了刘汉超的帐篷来。 虽然并不清楚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得知了云都赤的阴谋,亦或者她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杨璟,总之她的出现,给鹿白鱼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却也带来了意外的忧伤。 而此时的杨璟,仍旧在昏睡,像个幸福而满足的孩子。 第四百零零七章 偶遇高通协谋匠师 龙首关几乎被打成了废墟,虽然每日休战双方都会陷入短暂的和平,将民夫和辅兵都驱赶到战场上收拾尸体,给死者一个体面,但最后一战中,因为蒙古人仓皇撤退,留下了二千多具尸体! 被鲜血浸泡的小草,在血色中艰难地抬起头来,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之中,贪婪地吸收着阳光的能量,想要积攒出足够的力气,努力挺直腰杆。 大理的骑兵不断从外头凯旋归来,马队的后头拖着一群群满身血迹的蒙古士兵,就像在向这个世界炫耀他们辉煌的战绩一般。 对于安居乐业太久的大理人而言,这场胜利来之不易,完全可以在大理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理的军队渐渐回归到龙首关,稍作整顿,换上鲜明闪亮的铠甲,带着大批的战俘和战利品,准备踏上班师回朝的路途。 大理王段兴智以及相国高泰祥,还有大宋的使节团,都已经提前回到了王都,他们要在那里,迎接凯旋的大理军队,礼部的人也已经准备好庆典,要祭告“太庙”的先王烈祖。 负责留下来镇守龙首关的,是曾经在蒙古人手底下吃了败仗,丢掉了会川等地的大将军高通,而率领数千僧兵在苍山脚下截杀蒙古奇兵的高炽,俨然已经取而代之,风风光光领兵班师了。 高泰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派出了无数的斥候,各方面传递的情报都在显是一个结果,那便是蒙古人果真退兵了! 高通此时就站在龙首关的废墟上,王都方面已经陆续征召了民夫,要抓紧时间将这座雄关修复,甚至加宽和扩建。 而在最后一道城墙上的那些火炮,也转移到了第一道关墙,因为城墙已经被蒙古人攻塌,所以火炮都转移到了关隘两侧的山坡上,安置在临时筑造起来的炮台上。 高通走到山坡这边来,炮兵和护卫炮台的士兵赶忙给他行礼,高通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这些炮兵不必理会他。 不过炮兵们显得有些为难,高通不由眉头一皱,虽然这些炮兵一下子成为了大理的新贵,成为了受人尊敬的技术兵种,可自己好歹也是大将军,难道自己失势之后,连这些炮兵都可以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了么! 炮兵们见得高通面露不悦,也顿时醒悟过来,不由将目光转向了炮台后方。 高通顺着炮兵们的视线瞟了一眼,但见得一个身穿白色春服,外罩黑色道袍的年轻人,与一个蓄着黑须的匠师,正在检查火炮。 年轻人的长发披散着,用一根手指粗的麻绳随意挽着,显得很随性而洒脱。 高通终于明白炮兵们为何不敢出声,因为这个年轻人,便是他这个最后才参与围剿蒙古逃兵的将军也都认得,他便是给大理人带来胜利的大宋使节,杨璟。 杨璟并没有跟着使节团回王都,并非他故作姿态,也不是因为生闷气或者抱怨。 一来他不想让大家陷入尴尬的境地,便以检修火炮为由,留了下来,二则因为他听鹿白鱼说起那日受刺的事情之后,想要留下来查一查,那个救他的姒锦,到底藏在哪里。 可惜杨璟心里也很清楚,林爵率领着皇城司的暗察子们,将整个矩州方圆,乃至于夔州路都翻遍了,仍旧无法找到她,只要姒锦有心藏匿,他杨璟又岂能找得到她? 再说了,即便找到了又如何? 于是杨璟也就没有再继续寻找,而是将工作的重心放在了火炮的研究上。 今次的火炮能够成功,除了大理倾尽举国之力之外,也有着不少运气的成分。 因为当他和杜可丰检查这些火炮之时,才发现炮膛等关键部位,都已经产生了裂缝,也亏得蒙古人退兵,否则火炮再使用下去,很快就会再次发生炸膛的危险。 虽然大理的冶炼和锻造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新型炸药是杜可丰照着杨璟的配方,用硫铁矿制造出硫酸才制成的无烟火药,这种火药是用在子弹上的,爆炸威力可想而知。 这些铁炮承受不了火药的力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虽然杨璟千叮万嘱,但由于缺少经验,提取硫酸的过程中,许多技师和匠人还是受了伤,用了切肤之痛,才认识到了硫酸这种东西的特性。 因为杨璟曾经叮嘱过,配方一定要保密,配比不能泄露出去,杜可丰也就没敢透露。 可使用硫酸是需要非常小心谨慎的一件事情,如果杜可丰一个人操作的话,便是猴年马月也无法配出足够的火药来。 所以杜可丰无奈之下,只能让陆长安将随行的暗察子全部都交给他调度,可就算这样,也无法满足工作量,杜可丰只好让陆长安说服一部分匠师加入暗察子的行列,让他们追随杨璟。 起初这些匠师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如今见得自己制造的火炮,拯救大理于危难之中,而真正的功臣,正是他们效力的杨璟之后,他们也终于心悦诚服地跟着杨璟。 这一部分匠师大概有五十多人,无一不是大理匠人之中的佼佼者,甚至有一些还是宗师级的匠人。 陆长安已经是老档头了,既然要给杨璟招揽帮手,自然都要招揽宗师级别的人物,不管威逼利诱还是甜言蜜语,总之皇城司的暗察子想要招揽一个人,极少有不成功的例子。 杨璟此时与杜可丰检查火炮,就是为了如何将这些匠师带走而做的准备,到时候杨璟完全可以让高泰祥来亲自检验这些火炮的损伤,而后将那些匠师带回大理,并美其名曰到大宋朝进修。 经历前两天的刺杀之后,杨璟也变得更加的警觉,当高通出现在炮台之时,杨璟其实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 对于这位大理国的大将军,杨璟也有些同情,因为高通在会川和三赕等地的败仗,是面对全盛的蒙古人,战败也理所当然。 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最后一战的反败为胜,让战败的高通成了懦夫的注脚,但高泰祥为了表示自己对高通的倚重,又为了给他找回一些面子,便让他镇守龙首关,并积极练兵,争取将北面那些失地都收复回来。 杨璟和高通只在大理王的御驾返回王都那一日,见了一面,只是寒暄了几句,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高通能够得到高泰祥的重用,也不是鲁莽的武夫,当即主动朝杨璟招呼道。 “原来是杨大人,某倒是唐突了…” 杨璟也呵呵一笑道:“无碍的,高将军这是出来巡视?” 高通苦笑一声,摇头道:“这蒙古人都退了,还有甚好巡视的,就是出来走走,透透气罢了…” 杨璟见得高通说得很是抑郁,也不好搭腔,毕竟这关系到大理的朝堂利益,而自己是大宋使节,不便发表意见。 高通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小气了,当即转移话题道:“杨大人真真是天纵之才,若非杨大人的这些火炮,蒙古蛮子还未必会退兵,若当初我高某也有杨大人相助,又岂会一败涂地…” 见得高通长吁短叹,杨璟心思便活了起来,先安慰了一番道:“高将军初时面对的乃是兵强马壮的蒙古大军,能够保住大军主力不灭,已经着实不易了,高将军可不能妄自菲薄…” 高通见得杨璟给自己找理由,不由顿生好感,虽然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实情,但大理朝堂上的人却都选择了忽视,杨璟乃是第一个这般光明正大说出口的人。 杨璟继续说道:“其实高将军需要镇守龙首关,眼看着又要北上收复失地,如今蒙古人群龙无首,主力都让贵由带回皇庭争夺汗位,如果高将军有心施为,想要收复失地也并非难事…” 高通如此一听,双眸顿时一亮,朝杨璟抱拳道:“还请杨大人不吝赐教!” 杨璟笑而不语,看了那些炮兵以及守卫一眼,高通摆了摆手,那些人也就知趣地退开了去。 杨璟这才笑着道:“将军,这些火炮需要固定的炮台,但将军需知道,本官手底下这位杜监造,却也制造了不少投射的梨花雷和震天雷,眼下还有不少存活,高将军如果能够从相国手里弄一些过来,慢说会川和三赕,便是更北的地方,都能够一并收复回来!” 杨璟正为如何将那些匠师要过来而发愁,如今遇着高通,却是个不错的机会了。 只要高通向高泰祥索要火器,高泰祥为了收复失地,不可能不给,而想要使用火器,就必须配备火器营的人,这些火器营的人,眼下都成了受人景仰的香饽饽,而他们都是锻造火器时候的匠师! 如果能够收复失地,高通必定能够重新回到权力的核心,对杨璟自然投桃报李,杨璟想要五十几个匠师,高通不可能不给,再说了,到时候杜可丰也完全可以挑选相同数目的普通匠师,将这五十几个匠师给替换出来,也算是李代桃僵的好计策了。 高通也是聪明人,当即朝杨璟道:“既是如此,还望杨大人替高某美言几句,高某感激不尽,杨大人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便是!” 杨璟呵呵一笑,朝高通拱手道:“将军乃是大理军的中流砥柱,待杨某返回王都,必定好好跟相国说一说,别的事情或许杨某不敢开口,但火器这个事儿,杨某还是有些说话的分量的…”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高通也就安心下来,正要邀请杨璟到关城内吃宴,却见得一名背插黄色角旗的传令兵,策马而来,急促得停在了炮台前面! “杨大人可是在此处?相国和使节大人有急报,请杨大人马上启程,返回王都!” 杨璟见得这传令兵心急火燎的,也皱了皱眉头,眼下蒙古人已经退走,可谓万事皆善,王都又闹出了甚么幺蛾子? 第四百零零八章 班师王都宫中来人 虽然不清楚高泰祥和赵京尹,为何如此急迫地召集自己返回王都,但杨璟还是收拾了行囊,带着鹿白鱼和风若尘刘汉超等人,离开龙首关,在大理方面的护卫之下,回到了王都。 再度回到这座雄城,杨璟反而没有了当初的惊艳,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反感。 这种情绪让杨璟感到有些郁闷,或许是姒锦的出现,让杨璟有些心不在焉,也或许是大理方面对他这个副使的舆论掩饰,让杨璟感到有些不舒服,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是个大英雄? 不过杨璟很快也就释然了,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杨璟还是明白的,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反正暗察子方面,甚至于内等子方面,都将详细的情报传递了回去,大宋官家很清楚自己在大理的功绩,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 而让杨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队伍才刚刚抵达王都城外的客馆,便有一支象队轰隆隆出城,赫然便是高泰祥的女儿高采芝! 不同的是,早先在客馆相遇之时,高采芝是为了出城狩猎,是为了向大理展示她的与众不同和特立独行,而这一次,她却是为了迎接杨璟。 高采芝这种叛逆女孩子的心性,最是让人猜不透,不过她们对未来满怀憧憬,最是仰慕英雄,与寻常百姓家不同的是,高采芝深知杨璟在龙首关的所作所为。 杨璟冲入鱼梁道,一人一刀将蒙古骁将追杀得落花流水,早已成为了权贵门家纨绔子弟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比勾栏瓦舍里头的戏还要更引人入胜,让人心神激荡,难以自抑。 在此之前,纨绔们都喜欢背负长弓,而如今出门,若腰间不挎着一柄青铜样式的长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了。 更有人打听到杨璟在大宋的所作所为,竟然又兴起了一股道袍风尚,许多男子都如杨璟那般,里头穿着白衣,外头罩着黑色的纱织道袍,长发随意挽着,就差没让人在前头扇风,让头发衣袍都飘舞起来了。 王都的年轻人们都期待着杨璟归来,班师回朝那天还特意在城门守候,岂知杨璟并没有回来,而是留守龙首关,这也让众人感到颇为扫兴。 眼下听说父亲要将杨璟召回来,高采芝当即主动请缨,要替父亲到客馆来迎接杨璟。 高泰祥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女儿的要求,毕竟自己身为相国,如果亲自出迎,会太过高调,若派遣寻常家奴或者其他官员去,又显示不出诚意,反正女儿四处撒野,跟个假小子一样,派女儿去迎接杨璟,却又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高采芝见得父亲答应下来,也是满心欢喜,赶忙召集王都的小伙伴们,众人听说要接杨璟,顿时雀跃万分,高采芝的仪仗本来就气派,如今队伍的规模更是惊人,差点没将城门给堵了。 城内百姓稍作打探,听说是要迎接杨璟,许多人都不知道杨璟是谁,又探询了一番,便知晓杨璟在龙首关的所作所为,也不由为杨璟感到不值,倒也想见见这个大宋年轻人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如此一来,迎接的队伍也就更加的庞大,浩浩荡荡出得城门,年轻人本来就好热闹,也有单纯是从众心理作祟,跟着围观凑热闹的,队伍也就更加吓人了。 杨璟本来就低调,一路上也是轻车简行,若非身上有伤,他都想体验一下策马驰骋的快感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哼起了每个暑假都会播的那部大戏的主题曲,让我们青春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享受人间繁华… 而且他还会问坐在对面的鹿白鱼:“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 鹿白鱼和风若尘相视一眼,不由给杨璟把脉,两人完全没将杨璟放在眼里,讨论着是不是给杨璟吃的昏睡药太多,脑子给吃坏了。 杨璟也是嘿嘿笑着,直到马车停下来,他们才停下了说笑,探头出去一看,客馆到城门那一段路上,竟然全都是年轻人,而且还是王都之中穿着鲜亮彩衣的年轻人! 杨璟心说,难怪高泰祥如此着急地召他回来,只怕是王都真的出了大事了! 那些人见得杨璟的马车,便不断往前挤,也亏得高采芝这个“声名狼藉”的郡主在前头顶着,不然杨璟都让人海给淹没了。 “郡主,这是怎么回事?” 杨璟朝步辇上的高采芝问道,后者让人轻轻放下步辇,这才极力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款款走到杨璟的面前,学着汉人女子的礼仪,温婉地朝杨璟行礼道:“奴家照着父亲大人的吩咐,特来恭迎杨大人到相国府上一叙…” 杨璟不由打了个抖,身边的鹿白鱼和风若尘也是直起鸡皮疙瘩,高采芝身后那些纨绔子弟和大家闺秀们却一片赞叹,那眼神似乎在说,这才是汉家的礼仪,这才是郡主该有的优雅啊! 高采芝也有些无奈,本来出城的时候带着象队,骑在高高在上的象王背上,漫提多威风,可一想到鹿白鱼身边那头夔虎,便想起那日的光景,当即放弃了乘象的想法,改成了步辇,声势小了些,但却更加有内涵,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 杨璟本就高挑,皮相又年轻,但灵魂又偏偏很成熟,加上一路历险,甚么样的人和事都见过,阅历深了,气质也就出来了,魅力便发自于骨子一般,温温润润,却又让人无法拒绝,端得是清丽脱俗,有股飘然出世的风采! 那些个纨绔子弟早就见过杨璟,而其他年轻人也渐渐听说了杨璟的事迹,如今一看杨璟的面貌和身段,顿时为之折服! 杨璟见得这人山人海的阵仗,再看到这些人眼中那种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炽烈眼神,杨璟也有些吃不消,当即朝高采芝道。 “既是如此,便麻烦郡主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否则要耽误相国的大事了…” 杨璟也是不愿多待,这才开口这般说,可在高采芝看来,人家好不容易弄了这么大的阵仗,给足了你面子,你个死相竟然不懂风情,不识好歹,还说什么耽误事,高采芝心里顿时有些不悦。 但眼下她对杨璟这个大英雄痴迷得很,虽然算不上脑残粉,但也差不离了,在脑残粉眼里,偶像放的屁都是带着幽香的美妙音符,高采芝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带着杨璟的车驾,回到了相国府。 也多亏有夔虎在旁边闷头走着,那些人才不敢靠近车驾,否则为了看杨璟一眼,说不得他们会把车都给掀翻,将杨璟从车里头给拖出来! 杨璟也算是体验了一把被人“追星”的感觉,心里到底是有些小满足,毕竟是人都有虚荣心啊。 不过让人有些郁闷的是,此时狭小的车厢里头,挤了三个女人,杨璟自己坐一头,对面风若尘和鹿白鱼并排坐着,倒也勉强,如今两人中间却塞了个高采芝… 这高采芝本来是个高傲的孔雀,没想到让夔虎给吓了一回,又被杨璟“教育”了一番,再加上杨璟又巧妙地解决了高文高武两兄弟的纷争,虽然高武被暴揍了一顿,但被揍完之后,竟然老老实实,对高文也客客气气,如今也开始发奋读书了。 而后便是杨璟几乎以一己之力,未卜先知一般,让高炽率领僧兵埋伏苍山口,让杜可丰等人锻造火炮神雷,又孤身一人于万军丛中追杀蒙古将军! 所有这一切,经过了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之后,杨璟便成了神人,高采芝也就成了迷妹。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便是这样,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下一刻会发生甚么样的转变,或许如今她还是杨璟的迷妹,可哪天翻脸了,怕是又要死命报复杨璟,就如同六月的天气一般不讲道理。 杨璟对此也只有苦笑,毕竟是无福消受,到了相国府之后,赶忙下了马车,让高采芝带着鹿白鱼和风若尘下去歇息,高采芝正想找机会接近鹿白鱼,也好探探口风,能不能把夔虎给买过来,所以屁颠屁颠就带着鹿白鱼二人下去了。 正想让府里的老管院带着杨璟去见高泰祥,此时正好看到高文在院子里头晒书,高采芝便喊了他一声,高文见得杨璟,也有些惊喜,自然乐意带着杨璟去见父亲。 杨璟对古文不感兴趣,四书五经之类的也一窍不通,也不敢考问高文的读书情况,只是问起高武还有没有欺负他,算是玩笑话,岂知高文露出阳光的笑容来,朝杨璟道谢,杨璟便知道,高文在相国府里的日子,应该是好过了。 这才走到半路,便见得相国高泰祥领着西海侯段智实,以及赵京尹,后头还跟着一个白脸无须的中年人,似乎是想着要到门口去迎接杨璟来着,见得杨璟,高泰祥当即说道:“杨大人,有失远迎了…” 杨璟看了看众人,笑着拱手道:“相国太客气了…” 杨璟如此说着,也朝赵京尹点了点头,后者笑容有些僵硬,许是觉得有些羞愧,毕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正使,占了杨璟太多的便宜,今番虽然没完成议和,但却出人意料地打败了蒙古大军,逼退贵由,保住了大理,这才是一份天大的功勋,慢说大理的史书,便是大宋的史书,也该给使节团记上一笔,作为正使,赵京尹可不就是沾了杨璟的光嘛! 高泰祥见得杨璟风尘仆仆,总不能站着说话,当即又领着这些人,回到了茶厅,让奴婢端上热水,递上香帕,给杨璟洗去风尘,这才落座,桌上早已准备好各种美酒佳肴。 杨璟也知道没有急事的话,高泰祥也不会如此紧急召见他,饭桌上也是浅尝辄止,放下筷子便朝高泰祥问道:“不知相国大人召见杨某,所为何事?” 高泰祥勉强笑了笑,指着那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朝杨璟道:“杨大人,这位是宫里头的中官魏老公,还是请魏老公跟你详细说说吧…” “魏老公?原来是个阉人...”杨璟看了看那中年人,拱了拱手道:“杨某见过魏老公。” 那魏太监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冷着脸道:“此事关涉到宫廷辛秘,若有泄露,那是杀头的大罪,杨大人可听清楚了。” 杨璟不由苦笑,朝相国高泰祥道:“能不听吗?” 高泰祥轻叹了一声,朝杨璟道:“杨大人足智多谋,善于谋断,又是大宋神探,老夫还指望着你呢,还是听听吧…” 第四百零零九章 阴灵作祟嫔妃暴毙 苍山作为大理的名山,山上有白头积雪,山下却野花遍地,苍山十九峰闻名遐迩,云弄峰之麓便是上关,也就是龙首关,乃是拱卫大理的要塞,而下关则是龙尾关,大理王城便在两关之间。 眼下正是春季,而下关的春冬两季乃是风的季节,由于苍山十九峰遮挡了东西两面的空气对流,导致大理出现了上关花,下关风的奇特景观。 这种风很是调皮,比如一个人朝北走,风由南面而来,风吹掉了帽子,应该落在前面才对,可却落在了后面,而如果你往南走,风迎面吹来,帽子应该落在后面,事实上却又落在身前。 王城重重拱卫,最核心处乃是王宫,王宫之外是朝廷,再往外便是王公贵族们的住宅区,而后是商业区以及南来北往的行商汇聚之地,各种商铺以及各地的会馆都集中在商业区,再往外就是接待外国使节或者贵客的客馆等建筑了。 行走在王城之中,白墙黑瓦红栋梁,家家户户种花植树,城内流水遍布,佛寺和佛塔金碧辉煌,梵音清唱,檀香花香四处弥散,仿佛置身于西方极乐之境。 谁能想到,这个三百年历史进程中从未对外用兵的妙香之国,唯一的一次战争,面对的却是征伐天下的蒙古帝国。 不过大理的实力也实在不容小觑,若照着历史的轨迹,忽必烈虽然最终打下大理,但蒙古人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十万铁骑最后只剩下二万,大理的底蕴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座羊苴咩城作为都城已经一百多年,唐王朝的南诏国将都城从太和城搬到这里之后,这座城便成为了大理的象征。 郑氏的太长和国,赵氏的大天兴国,杨氏的大义宁国,以及段氏的大理国,全都以羊苴咩城为王都。 杨璟跟着魏太监以及王宫的侍卫,不断往王城深处而来,沿途美景却是无暇观赏,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足以见到大理古城的唯美风貌。 这一路上,杨璟也不断思考着魏太监透露出来的信息。 照着魏太监的说法,此次杨璟入宫,乃是大理王段兴智本人的意思,盖因宫中出现了诡异无解之事,才不得不求助于杨璟。 话说段兴智从龙首关凯旋班师之后,高泰祥与段智实等人便让高炽收拢蒙古战俘以及诸多战利品,不断送回到王都来,以供段兴智告祭先王和列祖所用。 众所周知,大理王素来笃信佛教,爱好和平,而且有禅让王位的优良传统,老王爷年纪大了之后,便躲到寺庙里吃斋念佛,将王位让给年轻人。 段兴智的王位,正是从段智祥的手中承袭得来,这王宫之中也供奉着不少佛塔,王族成员经常到佛寺和佛塔处膜拜。 而段兴智年幼时乃是一位杨氏乳母所养,这杨氏的乳母当时才十六七岁,嫁给了段氏的一位宗室成员,不久便怀了身孕,可惜孩子没能保住,孩子夭折之后,夫家认为她命硬克夫克子,便受尽冷遇,差点没被逐出家门。 恰逢段兴智彼时缺奶水,这杨氏乳母又貌美,便将她召入王宫,当了段兴智的乳娘。 杨氏乳母照顾段兴智长大成人,段兴智也很是依赖乳母,待得段兴智成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却变成了另一种更加亲密却又有些违背人伦的关系,只不过这件事谁都不敢提起,甚至无法确定是真是假。 但段兴智对这位杨氏乳母言听计从,宠爱到了极点,却也是有目共睹的。 杨氏乳母受到宫中风言风语太多,认为这样对自己和对段兴智都不好,便躲入佛堂,从此青灯古佛,唯有经书檀香。 许是心情抑郁,又许是看透了世事,杨氏乳母最终还是在四十岁的那年,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可谁都没想到,吃斋念佛的她,竟然坐化得了不朽的金身,浑身散发异香而不腐! 段兴智是个长情之人,便偷偷让人将杨氏乳母塑成肉身活佛,置于王宫深处,每日都会去看看,有些什么私密话儿,都喜欢对着乳母肉身倾诉。 今遭龙首关大捷,段兴智也不例外,告祭了太庙之后,便转回内宫,想要与乳母肉身分享心中的喜悦。 然而回到宫中之后,诸多嫔妃婕妤都来祝贺,其中一名嫔妃名唤麝玉,段兴智封之为玉妃,这玉妃也是个极其妖媚的女人,深得段兴智疼爱。 段兴智喝了酒之后,便在宫中临幸玉妃,也就忘了到密室之中跟杨氏乳母的肉身说话。 这王宫的夜里奢靡暧昧,段兴智血气正盛,玉妃又是野狐狸一般的诱人,这玉妃除了浑身散发幽香之外,腰肢纤细而长,娇臀肥硕,根本就是压榨骨髓的美人蛇。 段兴智便彻夜荒唐,几度春风过玉门,也是极尽享乐,鱼水之欢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到了下半夜,段兴智已经有些虚浮,玉妃却方兴未艾,湿润润的雀舌似灵巧温热的小蛇,很快就将黯淡的火苗又点燃起来。 段兴智也是欲罢不能,正策马提枪,肆意纵横,却又阴风吹灭了灯盏,段兴智猛然睁眼,但见得杨氏乳母便站在床边,七窍流血,对着他阴森森地笑! 段兴智大惊失色,从床上跌扑下来,当即便昏迷了过去! 待得段兴智被救醒,赶忙将玉妃召了过来,问她是否见到了杨氏乳母的阴灵,玉妃却摇头只道不知。 段兴智也觉得羞愧难当,许是自己只顾着寻欢作乐,忘记了到密室去见乳母肉身,加上一夜荒唐,掏空了身子,脑子有些不清不楚,才产生了幻觉。 念及此处,为求心安,段兴智便屏退了宫人与内侍,孤身一人到了密室,想要给乳母肉身告罪解释。 然而进得密室之后,段兴智当场便被吓傻了! 因为乳母肉身七窍流血,那模样竟然与段兴智见到站在床边的阴灵一般无二! 段兴智疯了也似地逃出了密室,吓出一声冷汗来,又被夜风一吹,身子也就染了病。 宫人赶忙召来御医,一番救治之后,段兴智才缓了过来,却再不敢往密室去,也不能对别个说起,往后一到夜里,便见到乳母的阴灵出来作祟。 而且更加让他难以启齿的是,堂堂大理王爷段兴智,正值虎狼之年,身强体壮,那话儿却再也起不来了! 便是玉妃这等妖狐子,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无法唤醒段王爷的兴致,眼看着忙活了半夜,段王爷总算是有了些火头,两人勉勉强强厮厮磨磨,正要入巷,享受蚀骨销魂的春宵,没想到阴灵又出现在了床头! 段兴智毕竟与杨氏乳母有旧情,这噩梦里头也见得多了,当下也不再害怕,可玉妃却大叫了几声,被吓死在了床上! 这一下段兴智可是真的急了,无奈之下,只好告诉了贴身死忠魏太监,让他将高泰祥给召了过来。 高泰祥也是没太好的法子,这事儿也不能到处宣扬,只是让段兴智找个借口,遮掩过去也就罢了。 可段兴智却认为事情该弄个清楚明白,听说杨璟素有神探的美誉,便让高泰祥带着魏太监,将杨璟给请入宫中,希望杨璟能够搞清楚事情的真假,是不是真的便是杨氏乳母的阴魂在作祟。 不过,这也是最让杨璟感到迷惑的地方了。 这案子听起来玄乎,其实想要破解并不难,因为杨璟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而杨氏乳母有肉身,只要检验肉身,所有真相都逃不过杨璟的眼睛。 真正让杨璟感到迷惑的是,这事儿关乎到王族体面,断然不可能拿到朝堂上来说,更不能泄露出去,可杨璟是大宋使节,让杨璟知晓了,势必会影响大理国的颜面,为何段兴智要找自己来破案? 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王宫,杨璟心中也似乎有了有些猜想,不过具体情况还是要见到段兴智,才能够做出最终的结论。 虽然这种宫闱秘事无法四处宣扬,但王宫的警备还是加强了许多,内侍卫四处巡视,要紧地方也有侍卫值守,整个王宫倒是少了些祥和,反倒不如王宫外头那般悠闲写意。 杨璟跟着魏太监,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但也将王宫里头的路线以及环境,都偷偷看了个结实。 到得福元宫,也是个外紧内松的状况,诸多内侍卫层层把守,可到了寝宫里头,便只剩下三五个宫人在伺候着,看这些个宫人颇有些年老色衰,只怕是段兴智也怕了,担心身边出现年轻貌美的宫女,又会引来乳母阴灵的责怪。 段兴智御驾亲征龙首关之时,杨璟也是见过的,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也精神饱满,可如今的段兴智却如同一夜苍老那般。 浓重的黑眼圈,松弛的皮肤,凌乱的头发,只穿着中衣,赤着脚,也不敢坐在床上,只是趺坐于蒲团之上,对着个黄玉佛像,口中喃喃念着经。 杨璟虽然只是扫了一眼,但仍旧吓了一跳。 那佛像可不是一般的玉佛,旁边摆着九重宝函,一个套一个,非金即玉,而黄玉佛像很是通透,佛像里头竟然封着半截指骨,只怕是佛骨舍利! 看来段兴智是真的怕了,竟然将这等佛国重器都拿出来膜拜! 见得杨璟到来,段兴智赶忙站起来,也不及穿鞋,快步走上前来,握住杨璟手,紧蹙的眉头一下子便舒展开来,朝杨璟道:“杨大使可算是来了!” 杨璟想要行礼,却被段兴智制止,这位大理王摆手道:“想必这奴婢已经将事情始末都告之大使了,不知大使打算如何调查?”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扫视了四处,朝段兴智问道:“我想先看一看现场。” 段兴智面露难色,朝杨璟道:“本王就不进去了,便由魏知报这奴婢带你进去看看吧,因着这事儿,本王也没让他们收敛,玉妃...玉妃还在里头...” 段兴智乃是大理王,玉妃的尸体没有收敛,他再去看尸体的话,有些不吉利,再加上他已经对那个地方产生了心理阴影,不进去也情有可原。 杨璟想了想,也就点头应了下来,跟着那个叫魏知报的大太监,走进了内寝。 第四百一十章 诡异画像暗藏乾坤 段兴智的寝宫很大,但内寝室却很小,外间更像一座佛堂,许是担忧生活太安逸,而耽误了苦修佛法,显得有些清寒。 内寝有屏风,过得屏风,便是重重纱帐与帷幕,最里面才是龙榻,龙榻后面是一座飞天菩萨画像的屏风。 龙榻左首处有一面与人齐高的镜子,却并非铜镜,而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琉璃镜,虽然比不得后世的水银镜,但较之铜镜,要清晰太多太多。 此时龙榻之上,一方白布盖着玉妃的尸体,魏知报到了最后一层纱帐,便止步在外头,朝杨璟道:“杨大人,奴婢只能留在外面,杨大人自行进去,有些什么要问,或者要奴婢去做的,只管开口招呼便是...” 杨璟看了这太监一眼,也不急着入内,而是朝魏太监问道:“麻烦魏老公了,既是如此,便请魏老公与本官说一说这玉妃的身份来历吧。” “玉妃的情况?”魏知报微微皱起眉头来,朝杨璟摇头道:“杨大人,王爷只是让你来查案,玉妃的个人履历属于宫闱机密,不可张扬,杨大人随意探听,不合礼仪,有不敬之嫌,恕奴婢不能告诉你...” 死者的背景调查,乃是最基本的几个部分,是如何都绕不过的,如果杨璟仅仅只是法医,那么他勘察现场和搜集证物就足够了,死者是什么来头,身份又起到什么作用,这些都是破案人员去执行的事。 可杨璟如今并不仅仅是法医,他也是追查案子的人,如果连死者的情况都搞不清楚,还查个什么查! 杨璟虽然不清楚这魏知报为何总喜欢给他脸色看,但杨璟并不想掺和这摊烂事,如今既然已经接手过来,便要追查到底,他也懒得跟魏知报拌嘴,直接了当地说道。 “魏公公,王爷让你配合我查案子,你顾及宫闱忌讳,也是情有可原,既是如此,本官只能去问王爷了。” 杨璟也并未恼怒,反而带着笑意,可魏知报却气得咬牙切齿,见得杨璟转身要往外走,也只要忍气吞声,压制心中恼怒,朝杨璟道:“杨大人留步,奴婢说与你知晓便罢,王爷难得歇息一下,杨大人就不要去搅扰了...” 杨璟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走回来道:“那便为难公公了。” 魏知报寻思了片刻,便开口道:“这玉妃本名高麝玉,乃是高相国的亲侄女儿,入宫时间虽然不长,但知书达理为人贤淑,颇得王爷疼惜,若非膝下无子,王爷说不得要册封她为王妃的...” “原来是高氏的人...”杨璟心中如是想着,见得魏知报将玉妃无法生育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知道他没有隐瞒甚么,也就点了点头。 这魏知报能够成为段兴智身边的大太监,也不是简单之辈,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里头的信息量也不小。 高麝玉乃是高泰祥的亲侄女儿,段兴智又将高泰祥的女儿高采芝册封为郡主,以高氏把持朝政的背景,将高麝玉册封为王妃,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玉妃又不能生育,这一条又无法让她成为王妃,而段兴智对她却又格外宠爱,诸多王妃给段兴智庆祝龙首关大捷,段兴智却偏偏临幸玉妃,受到惊吓之后,也是玉妃陪着段兴智,可见这玉妃对段兴智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了。 杨璟将心里的念头先压了下来,丢下魏知报,便掀起纱帐,走进了内寝之中。 宽大的龙榻上,一方白布遮盖了玉妃的尸首,杨璟查看了龙榻四周,因为铺着地毯,也没留下什么足迹,杨璟又将龙榻周边的环境都观察了一番,这才将物证勘查箱轻轻放在一旁,掀开了白布。 这才掀开白布,杨璟便知道玉妃究竟为何能够如此吸引段兴智了。 虽然充满了死亡的苍白,即便如今尸骨已寒,但杨璟不得不承认,玉妃是个极其诱人的女子。 且不论她的为人或者个性,单凭这身段,便足以让男人为之疯狂,这世间有一种女子,妖媚便如天成,仿佛前世就是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无关品德,而是老天塑造出来的。 许是事发之时,玉妃与段兴智正在缠绵,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的衣物,玉体鲜活,体毛清淡而稀疏,那如雪的肌肤上,并没有明显的新鲜伤痕,胸腹臀部以及大腿内侧,倒是有着不少陈旧性的抓痕和淤青,可见早几日她确实与人疯狂荒唐过。 这玉妃也才十八九岁,杨璟询问过魏知报,她也未曾得过什么疾病,毕竟选秀入宫,是经过宫内女官的检查,身体不好的通常不得入宫。 杨璟也曾怀疑段兴智神志恍惚,说不定在交合的过程当中,无意捂死了玉妃,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但凡被衣物等软物捂死之人,会导致双眼凸出,面色赤黑,口鼻流清血水,粪门突出,阴门张开,而玉妃却没有这样的迹象。 杨璟详细检查之后,又摸了摸尸温,又抬了她的手脚,活动关节等,而后将她翻了过来,查看了尸斑。 玉妃没有被扼死或者毒杀的表征,初步判断应该是惊吓过度而死,至于她是否有心脑血管疾病,惊吓过度之下,引发了隐患才暴毙,还需要解剖来验证。 不过身为段兴智最疼爱的妃子,又是高氏的人,杨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解剖玉妃的尸体,段兴智也是因为担忧阴灵作祟,生怕自己受到迫害,否则根本不可能让杨璟如此验尸。 死因确定是惊吓过度之后,杨璟需要考虑的下一个问题便来了,到底是甚么东西,把玉妃给活活吓死了,难道真的是杨氏乳母的鬼魂? 这王都的风本来就大,王宫里头虽然深沉,但仍旧不断有风窜进来,薄透的纱帐轻轻飘舞,龙榻后头屏风上的飞天菩萨像都要活过来了一般,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一股阴森而诡异的气氛。 杨璟的目光不由被这飞天菩萨像给吸引了过去,他走到龙榻后头来,仔细看了看,没想到那屏风上的画像,并非画上去的,而是绣上去的,因为绣法太过高超,画像充满了立体感! 由于影视作品的影响,观音菩萨都被塑造成了女性,许多人也都产生了这样的思维定势,但杨璟知道,菩萨其实应该是没有性别的。 这幅绣像上的飞天菩萨,便是胸脯平坦,但眼眉之中却又透着女子气质。 杨璟忍不住伸手触摸了绣像,而他心里也生出了疑惑来。 段兴智的外间如同佛堂一般,为了苦修,他的内寝也很是简单,他还特意问过魏知报,段兴智其实是个很克制的人,并不怎么近女色,也就因为有了玉妃,才放纵了一些。 按说段兴智是希望用佛法和戒律来约束自己,以免自己沉迷于女色而不可自拔。 可这里是他与玉妃共度春宵之地,将飞天菩萨的绣像放在这里,搞事情的时候老觉得这栩栩如生的菩萨在盯着自己,又怎么能尽情欢愉? 这飞天菩萨的眼睛实在太过逼真,以致于杨璟都产生了一种错觉,无论你身处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这飞天菩萨都似乎在注视着你一般。 杨璟不由凑近了观察,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飞天菩萨的眼睛竟然不是绣上去的,而是镶嵌在里头的两颗宝石! 由于这宝石似猫眼一般,又有些黯淡,与绣像的色调比较接近,融合度很高,以致于远观之下无法分辨。 杨璟摸了摸那石宝,发现宝石位于绣像的后面,而且异常的稳固! 杨璟心头一动,不由尝试着将绣像掀开,不过绣像的四角都被钉在了屏风的木板上。 杨璟本想放弃,却又忍不住心中好奇,便打开了物证勘查箱,取出工具来,将钉子起了,掀开了绣像! “果然如此!” 当绣像被掀开之后,杨璟也是心头振奋,因为绣像后头果真暗藏乾坤! 此时绣像上的飞天菩萨便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眼睛,绣像后头,却是雕刻在屏风上的一尊人像,真人大小,而且还用各种颜料上了色,刀工了得,真真栩栩如生! 这雕像乃是一名女子,相貌平庸无奇,却给人一种温婉慈爱的感觉,那宝石眼珠配上飞天菩萨,是让人心慌的凌厉,仿佛能够洞彻你的心灵。 可配在这女子的雕像上,却又变得温婉而平易近人,仿佛能够通过眼睛,就感受到这女子的微笑。 “这应该就是段兴智那位杨氏乳母的雕像吧...”杨璟心中如此断定着,事实上这也是最大的一种可能性。 段兴智许是真的爱上了这位杨氏乳母,以致于乳母死后,他便吩咐能工巧匠,雕刻了这么一幅真人大小的雕像,以缓解自己对乳母的那种思念之情。 更让人浮想联翩的是,他将乳母的雕像置于房中,又用飞天菩萨遮盖起来,与别个嫔妃女子行房之时,怕是都要看着这眼睛,至于心里幻想着甚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从心理学上来讲,段兴智毕竟受到封建礼法的约束,知晓自己对乳母的迷恋是混乱了人伦,违背了道德约束的,所以他才会用飞天菩萨来遮挡,用菩萨的威严来告诫自己,切不可对乳母做出不敬的举动。 可这双眼睛,又巧妙地满足了他的心理需求,虽然身下都是年轻貌美的嫔妃,但看着这双眼睛,只怕他的脑海里,他都将身下的嫔妃,当成了杨氏乳母吧! 发现了这个雕像之后,杨璟心里也终于有了初步的推断,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只怕段兴智召自己入宫,并非查案这么简单,因为这个案子本身就很简单。 身上没有太多的迹象与痕迹可检验,死因又近乎直白,甚至根本不需要解剖,以杨璟的能力,查出死因并不难,甚至随便找个稍微有点真本事的仵作,都能够确定死因。 段兴智的目的,只怕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ps:今天只有两更,大家别等哈..) 第四百一十一章 疑云明了另有隐情 深幽的王宫内院,龙榻后头诡异的刻像,龙榻前方的琉璃古镜,痴迷乳母的国主,惨死的妃子,乃至于随时可以将龙椅据为己有的相国。 所有的这一切,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命案,这里头充斥着太多因素,有王权的归属,有男女的纠葛,有变态的欲念,而在杨璟眼里,真相确实只有一个,可有时候真相却并非答案,起码不是别人想要的答案。 历史上那些追求真相和真理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偏执狂,为了理想,这些人甘愿被世界抛弃,只沉迷在自己与真相真理的世界之中,才能安静地与真相真理对话。 他们超脱于当时的时代,不被人理解,甚至不为世人所容,直到去世之后,乃至于更长的时间,才得到别人的尊重,甚至将他们列为圣人一般来朝拜。 这样的先贤或者圣人,毕竟只是少数,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难得糊涂,都喜欢生活过得简单一些,很多时候其实都不太愿意去追求真相,并不是他们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们不想去面对,因为真相很多时候都会带来更多更大的麻烦。 诚如杨璟早先所预料的那般,这个案子并不复杂,玉妃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更没有过往病史,尸检的结果初步也可以判断为惊吓过度而亡。 寝宫之中便只有大理王段兴智和玉妃,还有一个吓死玉妃的杨氏乳母鬼魂。 杨璟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段兴智吓死了玉妃,要么是玉妃自己吓死自己。 自己吓自己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放在这个案子上面,其实还有更具嫌疑的人选,那便是段兴智! 龙首关大捷之后,高泰祥的人望已经达到了顶点,若非段兴智咬紧牙关,在最后关头御驾亲征,替他挽回了一些声望,此时说不得高泰祥早已被龙首关的将士们黄袍加身,直接推上王位了! 高氏把持朝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段兴智也是心知肚明,自己根本就是个傀儡。 虽然高泰祥很多时候都表现得很谦卑,并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权奸姿态,但这个高氏的家主,就像悬在段兴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取走段兴智的性命! 天无二日而国无二主,民间也有说,一山永远不能容二虎,他段兴智乃是堂堂大理王族后裔,卧榻之侧又岂能容他人鼾睡? 玉妃本名高麝玉,乃是高氏的女儿,段兴智一直将她当成杨氏乳母的替代品,眼下这等局势,段兴智故意吓死玉妃,无论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提醒高泰祥,都比玉妃自己吓死自己,要更具备作案的动机。 因为杨璟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一场意外死亡!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杨璟调查现场之后,尤其是发现了绣像后头掩藏着的刻像之后,就已经知道了是什么吓死了玉妃,或者说那个杨氏乳母的鬼魂,到底是什么! 真相其实很简单,寝殿内灯火很多,光线很足,但内寝室却没太多的灯烛,龙榻后头的小平板上,滴落了不少蜡泪,足以说明那里曾经放过蜡烛。 杨璟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当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段兴智先放出乳母鬼魂显灵的谣言,玉妃是他最常临幸的一个妃子,想要将这个谣言传到她耳中,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也是为何段兴智被鬼魂吓病了之后,仍旧让玉妃来侍寝的原因。 彼时玉妃心里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但与段兴智欢好的过程之中,渐渐忘记了这件事,眼看着段兴智终于有了些男人雄风,两人便开始胡天胡帝地缠绵。 而段兴智则通过床头的绳索,不动声色地将绣像拉开,露出那屏风的刻像来,刻像本来就栩栩如生,在蜡烛的映照之下,投射到床尾的琉璃镜上! 琉璃镜毕竟没有那么清晰和逼真,乍看之下,将刻像的倒影误认为是鬼魂,将玉妃吓死,也就不足为奇了。 或许段兴智也没想过要将玉妃吓死,最多将她吓傻吓疯,也就罢了,却没想到谣言的心理暗示效果太强,以致于玉妃终究还是死了。 虽然在外人的眼中,玉妃极度受宠,是段兴智最疼爱的妃子,但玉妃身上那些陈旧性的伤痕和淤青,足以说明段兴智只不过将她当成发泄对象,甚至于将自己对高氏的那种愤怒和恨意,都倾泻到了玉妃的身上。 而玉妃对房中之事格外痴迷,毕竟古时女子固守本分,在房事方面绝不可能这般主动,更不会懂得这么多花样,便是青楼里的姐儿,也是外表风骚内在矜持,因为这是当时女子的道德准则,或许窑子里的暗娼,能够做到主动在男人身上耍那么多花样。 段兴智肯定也没想到会吓死玉妃,便将蜡烛藏了起来,将刻像遮掩,并挪动了镜子的位置,这一点杨璟已经在地毯上找到了痕迹。 这地毯虽然不会留下足印,但琉璃镜的底座却留下了刮痕,而且还是很明显的刮痕。 综合这种种迹象,杨璟基本上已经可以判定,段兴智绝对是最具嫌疑的一个人! 明知道杨璟很容易就能够查出来,段兴智为何还要将杨璟召进宫里来? 是因为段兴智担心高氏不肯罢休?担心高泰祥会利用这件事当借口,将他赶下龙椅? 对于这种怀疑,杨璟很快就下了否定的结论,因为他其实并不太相信高泰祥会篡夺王位。 因为如今的高泰祥,掌控着整个大理,跟实质上的大理王并无太大的区别,大理王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够做到,甚至于大理王做不到的事情,他高泰祥仍旧能够做到。 而且高泰祥是个极其务实的人,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大理王的名号,而背上篡夺王位的历史骂名。 段兴智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他只不过想要夺回实权罢了。 再者,这高麝玉毕竟只是高泰祥的侄女儿,又只是寻常的嫔妃,并非王后,这深宫内院腌臜龌蹉的斗争也不少,随便寻个借口,也能堵住高氏的嘴,又何必当着高泰祥的面,让魏知报去召见杨璟?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让杨璟进宫查案,只不过是个借口,那么大理王段兴智,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才让杨璟进宫? 他杨璟除了破案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段兴智如此费尽心机地召进宫里来? 杨璟思来想去,便也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自己的大宋使节身份!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靠推想,段兴智费了如此大的心思,才将杨璟召进来,他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杨璟出去,终究有摊开来说清楚讲明白的时候。 念及此处,杨璟也就释然了,他朝魏知报道:“魏公公,劳烦奏禀王爷,就说此间事情已经明了,请王爷示下。” 魏知报本就对杨璟没甚么好感,至于这股厌恶从何而来,杨璟直到如今也没找到由头。 此时魏知报见得杨璟竟然只是短短小半个时辰,便将事情弄清楚了,也不由大吃一惊,当即走出寝宫的外间,通报了段兴智。 杨璟用白布将玉妃的尸体遮盖了起来,却并没有将绣像再放上去,而是在龙榻的前面,欣赏着那屏风上的刻像。 过得片刻,段兴智便走了进来,只是魏知报并没有跟随,甚至于连宫人和内侍卫都没有跟随进来! “果然如此...”杨璟心里如此想着,段兴智已经走到了内寝之中,见得杨璟看着那刻像,并未转身,段兴智非但没有觉得杨璟大不敬,反而有些大松一口气的意思。 “杨大使,本王实在走投无路,恳请大使施以援手,救救我大理段氏,救救我大理的百姓!” 段兴智快步走过来,便抓住了杨璟的手,面色悲愤,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这可是大理国的国君,是在人前决不可轻慢的大理共主,可此时他却在杨璟面前表露出如此卑微的姿态,便只差没给杨璟下跪了! 按说杨璟该是受宠若惊,该是诚惶诚恐,但杨璟早已看穿了这一切,只是轻轻抽回手来,有些诧异又故作惊惶地回道:“王爷这可折煞了杨某也,杨某区区副使,又有甚么本事,再说了,龙首关大捷,蒙古人退兵,大理四海扬威,青史留名,举国欢庆,王爷又来惊惧?” 段兴智咬牙切齿,忿忿地骂道:“外虏易驱,内贼难除啊!本王今番将杨大使召进宫里,已经是赌上全副身家,还望大使帮本王一把!” 虽然段兴智诚恳坦率,但杨璟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道:“王爷可把杨某搞糊涂了,王爷乃大理共主,地位尊崇,上至文武百官,下达贩夫走卒,无人不臣服,早先又御驾亲征龙首关,声望正隆如日中天,又何来内贼?” 段兴智正要开口,杨璟又接着说道:“再说了,便是有内贼,能让王爷惊惧到如此地步,我这小小的大宋使节,又能成得了甚么事体...” 段兴智生怕杨璟再拒绝,当即抓住杨璟的手道:“杨大使,这贼已经快坐不住了,他要谋我大理段氏的正统,要占据大理的疆域田地和臣民百姓,甚至想要刺杀本王,眼下蒙古人虽然退兵,但未必不会卷土重来,蒙古人从不吃亏,说不得一年半载之后便会再兴刀兵,彼时若我大理内乱,大宋也是唇亡齿寒,大使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有人要谋害王爷?”杨璟故作惊讶地问道,段兴智凝重地点了点头,掀开了中衣来,但见得他那肥胖滚圆的肚子上,竟然有一道凸起的红痕,如同皮肤下藏着一条红蛇一般,那红蛇从下腹延伸上来,已经快要爬到肚脐眼上了! “杨大使想怕已经知晓,这高麝玉乃是高氏的女儿,这几日借着要给本王庆祝龙首关大捷,竟在本王的酒里下了虎狼之药,本王与她亲热之后,便神志不清,时常见得我那可怜的乳娘,这两日愈发不可收拾,听说杨大使精通医术,想必能够帮本王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毒!” 杨璟本怀疑段兴智是吓死玉妃的元凶,而且诸多线索都指向了他,没想到段兴智竟然还有这等内情! 难道说高泰祥真的坐不住,要对段氏下手了? (ps:今日四更,补昨天。) 第四百一十二章 情蛊深种真相浮出 杨璟也曾经考虑过,若没有玉妃被吓死这件事,段兴智平白无故将杨璟召入宫中,只怕引来有心之人的遐想,虽然召见大宋使节,对于大理王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可使节团以赵京尹为正使,既然要召见大宋使节,便该召见赵京尹才对,没有这个事情做由头,还真不好单独召见杨璟。 杨璟在调查了现场,将嫌疑指向了段兴智之后,也考虑到这个层面的问题,甚至想着,或许段兴智根本就没想过要吓死玉妃,甚至连吓傻她的动机想法都不曾有过,他只是想制造闹鬼的谣言,这样就能够将杨璟独自召进宫里来。 而如今段兴智掀开中衣,展示自己腹部的黑线之时,杨璟不由心头惊讶,因为段兴智分明也是受害者,这玉妃被吓死的背后,说不得还有隐情! 鹿白鱼和孙二娘等人跟在杨璟身边这么久,杨璟也并非整日跟她们胡乱笑闹,毕竟杨璟是个善于学习的人,而且对蛊术也有着极大的兴趣。 自打鹿白鱼给自己说蛊之后,杨璟的兴趣越发的浓烈,无论鹿白鱼还是孙二娘,都已经将杨璟视为最重要的人,对蛊术也并未敝帚自珍,杨璟也就从她们身上,了解了不少蛊术的知识。 此时看着段兴智肚腹上的红蛇,杨璟立马就分辨出来,这并非是甚么毒药,而是情蛊发作! 难怪玉妃要缠着段兴智风流快活,原来是要给他种下情蛊! 照着鹿白鱼的说法,情蛊早先是未婚处子为了抓住情郎的心,才动用的蛊虫,交合之时,必须是处子之血,才能将情蛊深种情郎的心里。 可是到了后来,许多恶毒妇人,也都开始使用情蛊,虽然她们已经失去了贞洁,并无处子之血,但她们却让蛊师收集别人的处子之血来炼蛊,再加入自己的阴血来引导。 这样做的结果自然也就大为不同,若是古朴的情蛊做法,下蛊之后,便会是两情相悦的美好结果,可用了后一种法子之后,妇人会恶意操控,使得男子渐渐迷失心智,最终变成痴傻的蠢物,只懂得唯命是从,对妇人百依百顺,甚至会六亲不认,成为妇人的奴隶! 这玉妃早已不是处子,眼下的情蛊,只能是后一种情况,然而玉妃已经死去,段兴智很快就会遭受情蛊的侵蚀,到时候心如刀绞,每日垂泪,三日之后,便会为玉妃殉情而死! 是否可以说明,在段兴智想要召见杨璟之前,玉妃便已经开始想要控制段兴智? 照着高泰祥如今的权势,根本就不需要利用玉妃,更不需要通过玉妃的情蛊来操控段兴智,因为他对王位已经是唾手可得,那么想要利用玉妃来控制段兴智的又会是谁? 眼下的大理,除了实际掌权的高泰祥,明面上的正统传承段氏,有能力争夺权柄的,便只有韬光养晦,又得到段兴智暗中扶植,曾经建立过大义宁国的杨氏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玉妃出于自己的私欲,想要利用情蛊来独霸段兴智,毕竟深宫内院里头很是寂寞,也就只有段兴智这么一个男人可以享用,玉妃对房中之术又有着痴迷,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明明是一桩清楚明了的事情,牵扯到政治斗争之后,又显现出如此繁杂的各种可能,还牵扯出各方势力,也是让杨璟有些叫苦不迭。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解除段兴智体内的情蛊,如果那红蛇蔓延到心脏部位,段兴智也就离死不远了。 “王爷,这不是毒,而是蛊...” 段兴智早知杨璟本事超凡,非但破案了得,医术也曾经缔造过起死回生的传奇神迹,在龙首关更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这也是他利用玉妃之死,将杨璟召进宫里的原因了。 在他看来,杨璟远比赵京尹要更加有价值,因为赵京尹与高泰祥走得近,而忽视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大理王,而杨璟在乎的也不是他大理王的虚名,杨璟是真心实意在替大理和大宋的百姓着想罢了。 这样的人最无私,最耿直,最正义,看似最不容易被说服,被牵扯到政治斗争里头来,但纵观历朝历代,这样的人物其实更容易说服,也更容易被泼脏水,更容易被人利用。 闲话也不多提,段兴智没想到杨璟真的知道他身体到底出了甚么状况,更直截了当点出了问题所在,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中的竟然不是毒,而是蛊! 大理是个多民族融合的国度,虽然以白族为主,但还有彝族瑶族苗族等少数民族,段兴智自然是听说过草鬼婆和蛊术的。 瑶族等少数民族的民族凝聚力异常强大,与中原汉族的宗族制度有些相似,瑶族等民族是碑制,整个民族拜一块碑,那块属于他们共同祖先的碑。 为了捍卫民族尊严以及传承老祖宗的民俗文化,少数民族虽然没有文字,但通过口传身授,也能够将这些东西保留下来。 反观中原汉族,由于太过依赖文字和书籍,以致于一些传统的东西很容易流失,比如秦始皇焚书坑儒,比如后世的大清毁掉了汉人的大量典籍,这样就造成了文化流失。 而这些少数民族没有文字,只能通过口耳相传,一代传一代,反倒将最原始最古朴的精髓给传了下来,这蛊术便是其中之一。 段兴智听说自己中了蛊,也是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询问杨璟急救之法,此时在他看来,自己今番真的押中宝了! 若是杨璟早先所想的那种情蛊,利用玉妃的处子之血种下的,如今玉妃已死,或许就无法可解了,但玉妃早已破了身子,用的应该是别人的处子血,只要找到那个女子,这蛊毒也就能够解去了。 再者说了,玉妃深居王宫之中,并没有机会外出,所以帮她豢养蛊虫的那个蛊师,肯定也在宫中,而那个提供血种的处子,肯定也是宫里头的人。 这种事情干系到段兴智这个大理王,不可能随便找别的宫女,而玉妃深受段兴智宠信,与其他嫔妃的关系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如此要紧的事情,干系到杀头大罪,也只能是她身边的亲信宫女,相信并不难找出来。 有了这层底气,再加上鹿白鱼已经找到夔虎体内的灵惑,蛊术再迈一个台阶,想要解除情蛊,将段兴智的命给保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此杨璟也并不急躁,他朝段兴智笑了笑,而后说道:“王爷稍安勿躁,这情蛊虽然厉害,但杨某有法子帮王爷解除,只是在此之前,杨某倒想知道,这玉妃到底是怎么被吓死的。” 段兴智没想到杨璟会在这个要紧关头,询问起玉妃的事情来,不过他已经被情蛊吓住了,听说杨璟有解救的法子,如果自己不说实情,只怕杨璟不悦,再说了,他之所以费尽心思,确实如他所言,是真的赌上了身家性命,又岂会不相信杨璟? “哎...说来也是一场冤孽...本王知道杨大使本事通天,便想着制造王宫闹鬼的谣言,也要以此为由,将杨大使请到宫里头来,不过高泰祥对这种事情素来反感,本王便想着,如果事情发生在他的侄女儿身上,就由不得他不信,即便他不信,有着这层亲属关系,为表关切,他也没理由不让杨大使进宫...” “为了骗过高麝玉,我便利用杨大使身后那屏风上的刻像,以及前头这面镜子,想要吓唬吓唬高麝玉,甚至让她出面,请大使进宫来调查,这样就不会引起高泰祥的猜忌...” 段兴智说到这里,杨璟也是频频点头,因为这跟他的推理完全符合,说明自己并没有出错。 然而段兴智话锋一转,却道出了让杨璟大吃一惊的另一层真相! “可是...也是天意弄人,高麝玉见得镜子里头的倒影,以为本王的乳母真的显灵了,当场就被吓傻了,跪在榻上不断磕头,说她不该嫉妒乳母,更不该毒杀了乳母!” 段兴智说到此处,悲愤交加,两行清泪便滚落了下来,可见他对这位乳母是真心痴迷到了极点了。 “乳母一直将本王视为己出,自打两岁开始,我就与乳母同室而居,稍大一些,本王甚至让乳母同桌而食,便是大了..便是大了,本王也愿意缠着乳母同床而眠...” “本王也知道外头那些个风言风语,但旁人又如何能体会本王的心境,本以为乳母是得了暴毙之症,谁想到会是高麝玉这贱婢毒杀了本王的乳母!” “那个时候,本王恨不得马上掐死这贱婢,可那时候本王已经有心要请大使进宫,扼死了她太过明显,本王便给她灌了毒酒,结果了那贱婢!” 杨璟听到这里,也是后怕不已,也亏得是段兴智与高麝玉有着过往仇怨,高麝玉歹毒地杀了他的乳母,并非无辜之人,而段兴智毒杀高麝玉,也算是一报还一报,杀人偿命理所当然。 若换了别个案子,杨璟没有验尸就下了初步的结论,怕是要弄出冤案来了啊! 这也给杨璟提了个醒,他不由想起宋慈赠与他的那句话,人命大过天啊! 只是杨璟仍旧有些不解:“王爷,杨某查过的案子也不少,这玉妃全无中毒的征兆,敢问王爷给她灌的是甚么毒?” 段兴智听得杨璟并没有质疑他身为国主,却毒死嫔妃,也就放了心,朝杨璟答道:“大使该当知晓,我大理人人崇佛,这王宫里头也供奉着不少高僧,实不相瞒,本王身边就有一位高僧,此人武艺高强,来自于天竺佛国,最擅施毒...” 杨璟一听,原来是天竺的高僧,指不定是甚么神奇毒药,难怪没有太多表面特征,不过解剖之后,取出胃内容物,应该还是可以试探出来的。 杨璟还待再问,段兴智脸色却有些难看,朝杨璟道:“杨大使,本王也不瞒你,那位高僧时刻保护着本王,如影随形,眼下正在暗处盯着呢,大使还是赶紧帮本王解蛊吧。” 杨璟心头大骇,毕竟他的金关玉锁已经二重境圆满,感知要比常人敏锐许多,那高僧在暗处虎视眈眈,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看来这段兴智也是准备了后手,若自己不答应他的请求,怕是走不出这王宫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入宫解蛊郡主同行 杨璟在魏知报的带领下出了宫,早有相国府的马车守候在宫门前,直接把杨璟接回到了相国府。 高泰祥虽然没有开口,但赵京尹却给了杨璟暗示,杨璟早准备好了说辞,便将玉妃确实乃是惊吓过度而死,但并没有闹鬼,而是刻像投影到琉璃镜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璟隐瞒了段兴智毒杀高麝玉这一节,心里多少有些迈不过这个坎儿,毕竟他对高麝玉了解不够,不能光凭一具冰冷的尸体,以及段兴智的一面之词,便断定高麝玉该死。 也好在段兴智为了尽快解蛊,很快就让内侍卫将玉妃身边的亲信给查找了出来,通过这亲信蛊师的招供,杨璟才知道,玉妃是个嫉妒心极强的女人。 她非但毒杀段兴智的乳母,还驱使蛊师给其他嫔妃下药,使得这些嫔妃丧失生育能力,又让嫔妃们下身不净,散发恶臭,这样段兴智就没有兴趣临幸其他嫔妃,而专宠她一个。 这个女人甚至还与宫里的侍卫有着不可告人的腌臜事,夜深人静之时,若段兴智没有点她侍寝,寂寞难耐之时,她甚至会与那亲信女蛊师做那羞人的磨镜之事,可谓不堪到了极点。 然而即便有这些前提,杨璟仍旧感到非常的憋屈,毕竟他确确实实疏漏了,若非段兴智中了情蛊,若非段兴智求助他而吐露出实情,自己便制造了一场冤案,这是杨璟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也好在今番是运气好了些,并未酿成甚么严重后果,也权当给杨璟上了一课,让他往后探案之时,更加讲求证据,而不是凭着主观推理去办事。 杨璟道出了部分实情,这半真半假的谎言最难拆穿,高泰祥对王宫也有着不小的掌控力度,许是暗中也经过了调查,便相信了杨璟。 听说段兴智受了不小的惊吓,此时也有些心神不宁,想让杨璟带着鹿白鱼进宫去看一看,高泰祥也没有太大的质疑。 毕竟杨璟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身边都是些奇人异士,鹿白鱼的医术到底如何,能否胜过王宫里的御医们,这一层还犹未可知,但鹿白鱼能够降服夔虎这等异兽,便足以镇住这些人。 杨璟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与鹿白鱼暗中叮嘱了一番,便带着鹿白鱼离开相国府,打算再度进宫。 可当杨璟和鹿白鱼来到相国府门口之时,却见得车驾早已备好,而高采芝已经守候在那里了。 “杨大人,奴家许久未见王爷了,阿爹公务繁忙,又急着调拨火器给高通大将军,打算收复北面的城池,所以今次便由我代阿爹进宫去探望,咱们正好一块走!” 杨璟心里不由轻叹,这高泰祥能够引领高氏,把持大理朝政,将段兴智视为傀儡,果然是个老狐狸,本以为他会彻底放心,没想到终究还是派了女儿过来。 或许别人看来,高采芝被封为郡主,与段兴智那些女儿们同一个级别,已经是高家的荣耀。 可杨璟却知道,高泰祥连王位都不稀罕,又怎会稀罕女儿当郡主,高采芝当郡主,只怕是为了方便入宫,及时掌握宫里头的情况罢了。 一想到赵京尹以及大宋朝廷往后要跟高泰祥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杨璟心里也有些担忧。 看来还是有必要考虑一下段兴智的提议,让大宋朝廷扶植段氏的势力,与高泰祥形成二虎相争的局面,否则高泰祥一家独大,以大理的地理战略位置来要价,大宋朝廷怕是要吃大亏了。 平心而论,抛开高泰祥把持朝政不提,杨璟还是很佩服这个老人的。 毕竟在高泰祥的管理之下,大理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官员廉洁,高泰祥确实算是个非常不错的大理管家翁。 如果让段兴智掌控实权当家做主,对大理百姓而言,未必是好事,从段兴智依赖乳母便可以看出,他的心理已经有些扭曲,这种人极其敏感和脆弱,也正因此,在蒙古大军南下侵略之时,段兴智才站在了投降派那边去。 想到这些,杨璟也是有些头疼,政治果然不是他的强项,也不是他能够玩转得来的,但形势所迫,这种时候,杨璟却又不得不为大宋考虑,便是赶鸭子上架,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了。 杨璟看了看高采芝,便展露笑容道:“有郡主陪着自然最好,本官对宫里规矩也不太懂,正忧心会闹甚么笑话呢...” 高采芝毕竟不是高泰祥,没有那么多的弯曲心思,高泰祥也太高估了这个女儿,并不知道高采芝已经被杨璟的英雄气概给征服了,这高采芝见得杨璟一脸欢喜,还以为杨璟也乐意跟她一道,心里满满都是说不出的甜美。 这等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年纪,也实在不太适合卷入政治斗争,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对自家父亲崇拜到极点,才是打小报告的最合适人选。 由于高采芝乃是郡主的身份,此番是正式入宫,也不便与杨璟鹿白鱼同坐一辆马车,高采芝的车架在前头引路,杨璟和鹿白鱼紧随其后,到得宫门,魏知报早已领着一干宫人和内侍卫守候多时。 魏知报虽然对高采芝同样不冷不热,但高采芝下车之时,魏知报却下意识要去拿垫脚石,这一小细节被杨璟看在眼中,杨璟也就终于明白,为何魏知报一直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原因了。 闲话也不多提,魏知报领着杨璟等人便入了福元宫,段兴智早已等得不耐烦,因为这才半天时间,那红蛇已经越过肚脐眼,延伸到了他胸膛,距离心口已经不远了! 他也曾请那位暗中保护自己的老僧来看过,但老僧乃佛门大德禅师,早年学习毒术,也是为了解毒,没想到最终还是误入歧途 ,但本心还是不敢忘记,对下蛊这等邪术,老僧从未染指,想要出手解蛊也就无从谈起了。 早先段兴智向他索要毒剂之时,老僧还有些犹豫抗拒,虽然段兴智乃是大理王族,而老僧未出家之前,便是段氏子弟,出家之后,又跟着出家禅让的一任段王爷学习佛法,与段氏渊源颇深,后来虽然远走西域,但回归之后,却仍旧得到段氏的资助,甚至让他当了崇圣寺的主持。 当他看着段兴智被架空了王位,心里也一直想着,能够帮助段兴智,夺回实权,让段氏再度复兴,真正掌控大理。 也正因此,当段兴智向他控诉高麝玉的种种恶行之后,老僧才拿出了那无色无味,便是中毒身亡也无迹可寻的毒剂。 若果老僧知晓杨璟也有类似的心结,怕是也会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吧。 段兴智见得杨璟带着鹿白鱼入宫,心头顿时大喜,可又见得一旁的高采芝,脸色顿时有些阴沉起来。 不过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否则也不可能隐忍这么多年,甚至不惜扶持曾经也是段氏宿敌的杨氏。 此时段兴智全当无事,与高采芝笑谈寒暄,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肚子上那红蛇就像活过来一般,每时每刻都在往心口蔓延,然而他面上却仍旧不见任何急躁,性子也着实是坚毅! 杨璟深知段兴智的情况,见得段兴智表面功夫如此高深,也不由暗自佩服,这也使得他再度考虑,或许真的能够接受段兴智的提议,利用段兴智来压制高泰祥,以便谋求更利于大宋的筹码和优势。 高采芝毕竟是个少女,与段兴智也没那么多话题,谈话的过程中也一直是段兴智在主导节奏,当段兴智说要让杨璟探查身体状况之时,高采芝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虽然她是郡主,但并非段兴智的亲生女儿,看诊过程当中难免有些不便,她选择回避也是应有之谊。 见得高采芝退出去,段兴智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让魏知报等一干宫人和内侍卫都退了出去。 情况也确实如同杨璟猜想的那般,这种变相的情蛊,想要解除并不难,鹿白鱼让段兴智将高麝玉那名亲信女蛊师给带了出来。 鹿白鱼也不忙着解蛊,而是与那女蛊师谈起渊源,谈及的话题便是前番说过的,女蛊师拜的是哪块碑,源自于哪一族的分支等等。 了解蛊师的师承和出身,才能知道她的蛊术是哪个门道,解蛊也就没那么费力了。 再者,又有这女蛊师的血种,鹿白鱼便配制了解药,让段兴智给服了下去。 这才刚服下去片刻,段兴智便觉着肚子里头翻江倒海,肚皮都翻滚起来,便好像有十几条蛇在肚皮底下蠕动一般,段兴智脸色一变,冷汗便簌簌滚落下来,赶忙到净房里头出恭去了。 当然了,毕竟是用药,若杨璟有心要害段兴智,也是需要防备的,所以段兴智离开的时候,那名老僧还是走了出来,就坐在杨璟的对面,微闭着双眸,不言不语,仿佛一座雕塑。 杨璟看着这老僧,便如同看着一头沉睡的病虎,此人虽然身披黄红袈裟,但如何都掩盖不住身上的杀戮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德高僧。 老僧的出现,让房中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杨璟与鹿白鱼相视一眼,也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警惕,杨璟微微闭目,轻轻吸了一口气,凝神入定,竟然感知不到这老僧的呼吸! 这老僧此刻就如同蛰伏在深海洞穴里冬眠的老龟一般,气息细微到无法察觉的地步! 杨璟赶忙运动金关玉锁玄功,气机如丝丝缕缕触手一般,慢慢伸向了那老僧。 似乎感受到杨璟的气机试探,那老僧慢慢睁开眼睛来,朝杨璟问道。 “你是王道明一脉的弟子?” 杨璟不由愕然,久久说不出话来,这老僧竟然只凭着呼吸,便能道出杨璟的门派出身来! 因为佛门弟子讲究肉身是船,渡过彼岸,对修炼肉身有着近乎痴迷的执着,修炼内功的并不算多,而这老僧的内功显然已经登峰造极,不得不说是佛门的异类! 见得杨璟不开口,那老僧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道:“全真道已经沦落到这等地步了么...” 杨璟还未反驳,那老僧已经抬起手来,并指如剑,点向了杨璟的眉心! 第四百一十四章 老僧试探王爷开口 杨璟也没想到这老僧会突然对他动手,但想起佛门与全真道的争斗,也就有些情有可原了。 不过这老僧出自大理段氏,又在大理修的佛法,而后又到西域去游历,按说对中原和蒙古的情势并不算太了解。 看来佛门与全真道的辩论,已经波及天下各处,这天底下的大和尚们同气连枝,道士们也是同仇敌忾,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杨璟也没心思更没时间去考虑这些,因为老僧虽然只是简单地点出一指,但杨璟却感受到了泰山崩塌一般的压迫! 这种压迫并不是说老僧的手指拥有排山倒海的力气,而是气势上已经压制了杨璟! 养气,是一门学问,读书人就善于养气,官场上的人也是渐渐积攒出威严来,凡事也都讲个厚积薄发。 杨璟修炼内功的时日虽然不算长,毕竟内功是水磨工夫,到底有没有用,也都玄乎其玄,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够见效果的。 但胜在杨璟每日都从未间断过修炼,便是浑身烧伤最为艰难的时刻,杨璟都没有断过内功的修炼,需知勤能补拙的道理。 而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杨璟早已将打坐入定,取代了平时的睡眠时间,别人在睡觉的时候,他便用打坐入定来休息和将养身体精气神。 这也是宗云告诉他的“速成”法门,说白了也并非甚么捷径,只不过是笨鸟先飞罢了。 杨璟起初还会在打坐的时候睡着,而且睡得一塌糊涂,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种修炼方式,翌日起身也并未觉得疲乏,精神头反而更足一些。 若照着那一套厚积薄发的说法,杨璟此时也有着了一些高手的风范,虽然距离武道宗师还遥遥无期,但对付江湖武林的好手,是没太大压力的。 可面对老僧这种大理王的影子死士,武功修为不弱于内等子虞侯的超级强者,杨璟在心里便已经怯了半分。 杨璟也不是死脑筋,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固然可敬,但也有些可气和愚蠢,杨璟不可能以此之短应彼之长。 心中主意已定,杨璟不退反进,竟然探头过去,额头迎向了那老僧的手指! 老僧用自己的气势来压制杨璟,杨璟气势上赢不过,该用甚么来应对? 该用段兴智! 这老僧竟然将毒剂交给段兴智,又心甘情愿为段兴智鞍前马后所驱使,无论是情分还是利益牵扯,都该是真心关切段兴智生死的。 如今段兴智中了情蛊,杨璟早先也已经将情蛊的危害告知段兴智,若没有鹿白鱼救治,段兴智不出三日必定心痛殉情而死,便是老僧也拦不住。 虽然老僧对杨璟并没有杀心,说不定只是试探一下杨璟的武功,但杨璟还是耍起无赖来。 有本事你就一根指头戳死老子,看你个大和尚的宝贝段兴智还能不能活下来! 老僧似乎也被杨璟的举动惊呆了,枯枝一般的手指停在半空,距离杨璟的额头也就只有一分之差,有些忿忿地说道:“看你这姿态,也不像全真道那些牛鼻子啊...” 杨璟嘿嘿一笑,厚着脸皮道:“大和尚过奖了。” 老僧只是哼了一声:“如果全真道的牛鼻子个个似你这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杨璟想了想,许久才答道:“如果大和尚能够伸一伸手,何止全真道,便是整个世道,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老僧双眸一亮,似有所悟,这入世避世,从来都是修行人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无论佛门还是道家,都在这个问题上产生过极度纠结的疑难。 杨璟在这个时候将这个问题扣到老僧的头上,老僧自然有所感悟,毕竟他保护段兴智,甚至不惜为段兴智提供帮助,让他毒杀高麝玉,对于一名高僧而言,这种举动实在入世太深,红尘羁绊太重,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你这小牛鼻子有点意思,可惜太聪明了也不好,聪明的人往往容易早死。” 杨璟嘿了一声,小声嘀咕道:“道爷我才二十来,大和尚怕是七十都有了,也不知谁先死呢...” 老僧也是气笑了:“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起码嘴巴上怕是从未输过吧?口舌之争,祸乱之根,人常说祸从口出,尖牙利嘴未必就是好事...” 老僧这话也有机锋,眼下佛门和全真道的辩论,可不就是一场口舌之争么,至于谁胜谁负,都是不太好看的。 因为修行之人讲本心,讲追求,越是成熟的人,话反而越少,但脱口的话,都没有废话,都有着话语本身该有的价值。 佛门之中有一种修行方法,叫做闭口禅,许多老禅师修行闭口禅,可以数十年不开口,正是这个道理。 杨璟并未想那么多,这老和尚一开始就动手,如今又正儿八经要教杨璟做人,杨璟眼珠一转,接口道:“尖牙利嘴有什么不好,起码吃嘛嘛香,像大和尚你空有一口好牙,连肉都不敢吃,便有尖牙利嘴,又有甚么用处。” 杨璟也是避重就轻,用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法子,根本就不跟你正面交锋,老僧也是摇头一笑,朝杨璟道:“但愿你这小牛鼻子能够一直聪明下去吧...” 杨璟这才嘿嘿一笑道:“借大和尚吉言了。” 老僧也不再说话,站起来便出去了。 待得老僧的背影消失,杨璟才松垮下来,整个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早知道就该带着那个内等子虞侯过来了...”杨璟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后怕着说道。 鹿白鱼有些诧异道:“这里是王宫,咱们又给段王爷解蛊,这老和尚还不至于动真格吧,又何必带那个死人脸的虞侯过来...” 显然鹿白鱼对那内等子虞侯也没有太大的好感,不过她说的倒也在理。 可杨璟却并不这样认为,他面色有些凝重,摇了摇头道:“白鱼姐你有所不知,适才这老和尚是真的想要杀我...” 鹿白鱼不由惊愕,杨璟轻叹一声道:“起码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我...” 虽然不明白老和尚与全真道有着甚么深仇大恨,但杨璟完全可以确定,老和尚是真的想杀他,而时机就是他起身的那一刻! 只是不知为何,老和尚起身之后,那股杀气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种高来高往的人物,脾气古怪也已经是常态,毕竟要么已经看透人世,要么永远看不透,只能偏执下去。 这老和尚怕是后面那种,这个年纪还看不透世事的话,即便到死,怕也不想再看透了。 杨璟和鹿白鱼又坐了一会儿,段兴智终于两脚发软,在宫人的搀扶下,浑身大汗地从净房走了出来,虽然脸色苍白,但很显然已经轻松了不少。 “今番可要谢过杨大使,谢过这位...这位姑娘了...” 杨璟摆了摆手道:“王爷客气了,若无其他事情,我等可就先行告退了,隔日再过来给王爷再下一次药,连服几日,这残余情蛊也该清除干净了...” 鹿白鱼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心里也很快就通透起来。 照着段兴智这种情况,这种程度的情蛊,鹿白鱼其实这一次出手就已经万事大吉了,根本就不需要第二次服药,更不用说接连几天服药了。 杨璟这么说,怕是感受到了老僧的威胁,想要利用这个来钳制一下段兴智,也好保护自己的安全。 段兴智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也点头道:“那便麻烦二位了,只是有个人,我想先让杨大使见一见。” “甚么人?”杨璟不由脱口问道。 段兴智也不回答,只是招了招手,外头的魏知报便走了进来,但听得段兴智下令道:“魏知报,你去把清河郡主带过来。” “这...王爷...清河郡主这几日...”魏知报面显难色,然而段兴智却少见地发怒道:“让你去你便去,你这奴婢难道也要反了不成!” 魏知报见得段兴智发怒,也不敢再分辨,躬着身子如同煮熟的虾一般,连连点头,也不敢转身,便这样退了出去。 “清河郡主?王爷让杨某见郡主作甚...” 杨璟也有些迷惑不解,难道这段兴智为了感谢自己,想要将清河郡主下嫁给他? 如果想要利用这一点来笼络杨璟,让杨璟帮助他争夺大理军政实权,也不是说不过去。 杨璟虽然是大宋使节,又有五品官身,还有男爵的册封,但清河郡主毕竟是大理王的亲闺女儿,嫁给杨璟的话也太过委屈了一些。 杨璟心里正想着如何婉拒,最好便是见也不要见,因为他实在反感这种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政治联姻。 再者说了,段兴智面相平庸,女儿估摸着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倒不是杨璟掀起人家长得丑,而是见面之后,万一清河郡主长得有碍观瞻,自己再拒绝,难免给人以貌取人的嫌疑,若答应下来,又委屈了自己,倒不如不见了作罢。 然而段兴智却朝杨璟道:“本王也不瞒杨大使,毕竟这件事全赖杨大使去促成,若能玉成此事,杨大使可就是我大理段氏和大理百姓的大恩人了!” 段兴智说到玉成二字,杨璟心里不由紧张起来,玉成好事可不就是婚配的问题了么! 不过杨璟还来不及婉拒,段兴智已经继续开口道:“杨大使,小女清河郡主已经及笄,正是到了婚配的时节...” 杨璟一听,乖乖了不得,还真是这档子事儿! 旁边的鹿白鱼也已经低下了头,隔着老远都能够闻到一股子老坛酸醋的味儿。 然而段兴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杨璟心中所有的幻想都给打灭了! “本王想让杨大使将小女儿带到大宋,若大人能说服大宋官家纳小女为妃,本王便能够得到大宋官家的册封,我想大使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到时候本王也就有了抗争的本钱了!” 原来段兴智打的是这个主意! 只要跟大宋官家赵昀扯上亲家,得到了新的册封,段兴智便相当于得到了大宋的全力支持,若高氏再搅风搅雨,都会被视为在挑衅大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一十五章 清河郡主见客献艺 和亲,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和甚至增进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但却以牺牲女子的人权为代价,所得到的只是表面上的友好,决定两国走向的仍旧是利益。 但这种制度在古时却方兴未艾,也缔造了几段佳话,强盛如大唐贞观,文成公主都要嫁到吐蕃去,而更早的汉时,王昭君出塞的传说仍旧在流传。 可谁又会去探究王昭君出塞之后的生活和遭遇? 王昭君本是个宫女,但一直得不到皇帝的宠幸,听说北方的一个匈奴单于跑到大汉来,跟皇帝要个妹子当媳妇儿,又见其他人害怕荒漠而不肯嫁,一心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王昭君,便主动请缨,嫁给了那个单于呼韩邪。 可她没想到的是,匈奴人的习俗与中原汉人不同,呼韩邪单于死后,她被迫嫁给了呼韩邪的长子复株累,而过了十一年,复株累也死了,她又要嫁给复株累的长子,也就是呼韩邪的孙子! 对于中原汉人而言,这是丧失人伦的腌臜事体,那时候王昭君才三十几岁,她再也不愿意这样下去,便写信请求大汉天子,让她回归中原,大汉天子认为这样会破坏与匈奴的关系,让她继续留在匈奴,王昭君最后选择了服毒自尽。 王昭君很多时候被人视为和平使者,认为她在为国家牺牲,但这里头未尝没有她渴望追求属于自己人生的因素,无论如何,如果没有和亲制度的话,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顺便提一嘴,说起这个和亲制度,却源于英明神武的刘邦,当初刘邦被围于白头山,靠着贿赂才逃脱出来,匈奴的冒顿单于垂涎吕后的美色,便写信给吕后。 冒顿单于在信里头说,如果吕后能够与他同床共枕,他就偃旗息鼓,否则就要打到长安,活捉刘邦。 吕后虽然很羞愤,但实在惹不起冒顿,便回信说,我是个老婆子了,你想睡美女,中原大把,回头我送一些宫女给你,你就别打我老公了。 总之这个和亲制度也就这么一回事,似王昭君这样,在她的心里,其实是想逃离皇宫的苦闷寂寞生活,但在客观上,她确实为大汉帝国做出了贡献和牺牲。 可反过来一想,堂堂大汉帝国,需要靠出卖一个女人的生活而获得喘息之机,何尝不是一种耻辱? 无论如何,和亲制度也就这么渐渐形成,往后也愈演愈烈,女人成为了权力和战争的附属品和牺牲品。 段兴智在这个时候将清河郡主推出来,想要借此得到大宋的支持,以压制高泰祥,在政治上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手腕。 这也就是杨璟讨厌政治的最主要原因了,虽然政治时刻在强调是为了人性,但政治的斗争和政治手段,却一点人性都不讲。 政治是大,人却很小,而小的人,只能为大的政治牺牲,很多时候就会产生许多看起来合情合理,却最没有人性的事情来。 在杨璟看来,他非常反感这样事情,就好像赠送大熊猫一样,用大熊猫来作为和平使者,但你考虑过大熊猫的感受吗? 在杨璟看来,无论是女人,还是大熊猫,都是让人心疼的。 可站在大宋官员和大宋使节的身份立场上来讲,高泰祥一家独大,大宋势必要吃亏,如果能够接纳清河郡主,再度册封段兴智,支持和扶植大理段氏,对于大宋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时候,最合情合理却又最没有人性的事情也就来了,即便心里再厌恶,杨璟却不能拒绝这个请求,因为他是大宋使节,他代表着大宋的利益,而不是他个人的喜恶! 并不是说嫁给大宋官家赵昀就一定不好,且不说清河郡主长得如何,古代女子对自由恋爱没什么概念,只要夫家对她好,便是幸福的人生,被大宋皇帝纳入皇宫,应该也算是好事一桩。 但官家赵昀眼下刚刚冷落阎贵妃,又落入唐安安的魅惑之中,被迷得晕头转向,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宠幸其他嫔妃,清河郡主到了大宋,也只能在冷宫里生活,说不得要将大把大把的青春年华都荒废在宫里头。 杨璟对此也是无可奈何,这是大理王段兴智做出的选择,毕竟这关系到大理段氏的未来,关系到大宋在大理的布局,杨璟也只能寄希望于清河郡主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此说不定能够让官家赵昀看上她,不至于将她丢入冷宫,说不得还能减少官家对唐安安的迷恋。 然而当魏知报将清河郡主带进宫里来,杨璟不由失望了。 清河郡主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所谓及笄,也就是说可以嫁人了,通常是十四岁左右。 这清河郡主段初荷身材娇小清瘦,脸蛋儿平庸,没甚么过人的姿色,长着八字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活像个受气包,就这么一个人儿,在大理的话,凭借清河郡主的身份,还能过得有滋有味。 可到了大宋宫廷之中,不出三五日便会被宫中那些嫔妃欺负,只怕被吃了也不会吐出半根骨头来! “小荷叶,过来为父这里,见过大宋的杨璟杨大使。”段兴智朝女儿段初荷招了招手,后者顺从地走到段兴智身边,而后朝杨璟福了一礼:“见过杨大使。” 她的大宋官话比杨璟的还要地道,举止仪态端庄典雅,虽然带着羞涩和内敛,却有种别样的气质! 杨璟不由心里欢喜,好歹这清河郡主也并非一无是处,她属于不秀于外却慧于中的类型,虽然其貌不扬,但一开口就让人知道,她是个才女,而且是个看似木讷娇羞,实则聪慧过人的才女! 这种人无论男女,看起来好像很容易受人欺负,但却是小亏不计较,大亏从不吃的人! 段初荷的第一印象也让杨璟放心了不少,既然和亲避免不了,起码段初荷还能保护自己,不至于在大宋宫廷里头吃苦受罪,杨璟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杨璟见过清河郡主。”杨璟拱手回礼,段兴智赶忙招呼着坐下来,主动找些话题,简短地聊了一阵。 这段初荷谈吐游历言行有度,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才气,与杨璟谈起大宋风物,竟然说得头头是道,杨璟这个大宋使节,在她面前仿佛变成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许是段兴智早已跟她交过底,席间也并未提及和亲之事,但从她与杨璟谈论大宋风物来看,显然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清河郡主焚香煮茶,又给杨璟和段兴智抚琴弄箫,总之算是简单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技艺。 杨璟对这些文雅之事并不太在行,只觉得腹有诗书气自华,当清河郡主操弄这些东西之时,便会流露出一股让人折服的气质,可谓蕙质兰心了。 清河郡主不多时便离开了寝宫,段兴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杨璟道:“杨大使,我这女儿可是大理第一才女,相信大宋官家是不会拒绝的,如果杨大使愿意帮忙,离开大理之时,便带上小荷叶的画像与本王的国书吧...” 段兴智说起女儿乃是大理第一才女之时,脸上满是自豪,而说起杨璟离开,眼中却又多有不舍和自责,人总说忠孝不能两全,似段兴智和高泰祥等人,在掌权者和父亲的角色之间,又何曾能得到自由选择的机会? 杨璟想了想,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至于官家赵昀该做何种决策,是否同意段兴智的请求,就不是杨璟能左右的了。 段兴智见得杨璟点头,也是大喜,正要让人摆下御宴,杨璟却婉拒了。 段兴智也知道高采芝正在外头等着,实在不便与杨璟多沟通,更不可能现在就将国书交给杨璟,也就放了杨璟和鹿白鱼出去。 高采芝在外头也等得不耐烦,她本来就是个跳脱野蛮的性子,窜天猴儿一般不得消停,今番又带着父亲的秘密任务,可却被拦在门外,甚么也没办法探听,心里早就腻歪了。 此时见得杨璟和鹿白鱼终于走了出来,高采芝也终于快活起来,走过来朝杨璟道:“杨大人,王爷的身体如何?” 杨璟微微一笑道:“王爷确实受了惊吓,喝些安神定魂汤,过两日再来施以针石,该是没甚么大碍的。” 高采芝听得如此,也不追问,带着杨璟等人出了宫,今番却说路上无聊得紧,让鹿白鱼上车陪她说话。 杨璟知道这丫头也是心里精灵,怕是要借此机会套鹿白鱼的话,当即便朝鹿白鱼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也不推辞,便与高采芝一同上了车。 回到相国府已经入夜掌灯,杨璟便与赵京尹等人,陪着高泰祥一道用饭,高泰祥对今日入宫之事也绝口不提,仿佛从不放在心上一般。 席间又见得高炽到府上来拜访,高泰祥也不拒绝,让人将高炽一并带了进来。 高炽在苍山脚下截杀蒙古人,可谓居功至伟,虽然事先得到杨璟的提醒,整个策略又是杨璟提出来,战役过程中,也是杨璟三番四次顶住压力,力劝高泰祥坚持到底,这策略才最终取得了胜果,但不可否认,高炽带领着那些僧兵,确实有着最主要的功劳。 这高炽眼下正得势,将高通比下去之后,今番却是想来请战,想要率领大军北上收复失地,奈何高通早一步得到杨璟的提点,非但将这个任务揽了下来,还从高泰祥这里拿走了不少火器。 高炽听说高通抢先了一步,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正郁闷之时,高泰祥又给了他一份差事,说是让他高炽护送杨璟等人返回大宋,并与正使赵京尹一道入宫朝拜大宋官家!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高炽本就与高通一般,乃是高氏家族的子弟,今番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了,高泰祥如果有些甚么其他打算,自然需要他高炽去做,这一点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杨璟见得此状,再看看赵京尹与高泰祥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突然觉得高泰祥与赵京尹是否在谋划着些甚么。 高泰祥到底在想些甚么? 第四百一十六章 古怪老僧夜送国书 相国府的家宴持续到很晚才散去,杨璟回到住处,鹿白鱼便过来给他倒了醒酒茶,而后给他换药。 看着杨璟身上那一个挨一个的箭疮,鹿白鱼心里头是真的疼惜极了。 杨璟也有些无可奈何,虽然在干法医那会儿,他便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人,可如此卖命的日子,还是未尝经历过的。 虽然这一路旅途经历过太多的惊喜和刺激,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友谊,甚至与宗云等人不打不相识,从生死相搏的仇敌,变成生死相依的兄弟姐妹,这一切都让杨璟感到新鲜而刺激,同样也品尝到了满满的成就感和归属感。 但他身上的伤从未断过,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郁闷,并非他不惜命,而是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独立,却相互牵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在让杨璟有些应接不暇。 也亏得他从未停止过修炼内功,更没有荒废了身手,这一次次的生死搏杀,也让他的武功得到了迅猛飞速的进步。 无论是螭龙古刀,还是金关玉锁内功,都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好奇又新奇,遭遇到的各种凶案,也让杨璟很是兴奋与激动。 在这个时代破案,没有后世那般严苛,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太严谨的反侦查能力,留下的破绽很多,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检测物证,便能够得出真相,这也杨璟有了一些些“神探”的满足感。 当然了,段兴智毒杀高麝玉,也为杨璟敲醒了一记警钟,往后破案还是需要走证据这条路,而减少推理的成分影响。 正是因为这个时代给杨璟带来了太多新鲜好玩又刺激,还能够让杨璟继续干老本行,杨璟才希望自己能够更加的投入进去,所以才会每次都奋不顾身地去拼去搏。 心里想通了这一点,杨璟也就放下了心理负担,感觉整个人的境界都提升了不少,毕竟能够将生死看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杨璟已经死过一回,这一次穿越重生,就好像上天给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一般,杨璟自然不可能虚度光阴。 杨璟心里如此想着,却发现鹿白鱼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欲言又止,杨璟便朝她问道:“姐姐怎么了?休息不好么?” 鹿白鱼回过神来,朝杨璟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可能是太累了...” 杨璟也不再追问,任由鹿白鱼把药都给换上了,才收拾东西要走,眼看着要出门了,鹿白鱼却停下来,朝杨璟说道:“陆掌柜他们回来了,说是...说是没能找到她...” 杨璟不由恍然,难怪鹿白鱼会如此心神不宁,原来她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鹿白鱼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是从云都赤刺客手里头将杨璟救下的姒锦了。 虽然她们并不清楚杨璟和姒锦之间早有了亲密接触,但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如果说杨璟和姒锦没什么故事,那是谁都不相信的,尤其鹿白鱼等人都是心思极其细腻的女子。 杨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件事情,因为想起姒锦这女魔头,杨璟的心里比鹿白鱼等人要更加的复杂和烦乱,只能说了句知道了,便让鹿白鱼出去了。 与姒锦在废墟之中那段光景不断在脑中闪现,杨璟竟然少见地没法打坐入定,只好到床上躺着。 因为背上也有箭疮,杨璟只能侧躺着,心里却仍旧想着不该想的一些画面,身上的箭疮使得他连辗转反侧都做不到,杨璟只好起来,想要点起灯火,看一看话本之类的书籍。 这才刚要点起灯火,杨璟的身子却陡然一紧,火折子往门户方向一丢,已经将螭龙古刀抓在了手中! “这么冲动做甚,连入定都做不到,还练个甚么功,全真道便只教了你这些东西么?” 杨璟听得这声音,便将螭龙古刀放了下来,扭头一看,那火折子的昏暗微光之中,赫然便是王宫里头那个老僧! “老法师似乎没有敲门的习惯啊。”杨璟不由调侃起来,因为他知道,以这老僧的功夫,想要对自己动手的话,又何必开口说话,早就下手了。 再者说了,这老和尚也是个晓事理的,既然他能够为了保护段兴智,而将无法检测出来的毒剂都交给了段兴智,足以说明他对段兴智是真心实意想要保护的。 眼下段兴智能不能保住大理王位,能不能夺回朝政实权,这一切希望便都落在杨璟的身上,这老僧又怎么可能出手伤了杨璟? 老僧似乎并没有跟杨璟斗嘴的意思,将一个盒子轻轻放在桌面上,而后朝杨璟道:“这是王爷让老衲转交给杨大使的东西,希望杨大使言而有信,否则便是追到天涯海角,老衲都会杀了你小子!” 老僧此话说完,转身便走,杨璟看了看那盒子,再抬头之时,老僧早已不在房间里头,就如同他突然出现一般,这大和尚又突然间不见踪影。 过得片刻,外头便传来拳**锋之声,杨璟快步冲出房外,但见得内等子虞侯站在院子当中,面色凝重,却又带着一股子自傲,瞥了杨璟一眼道。 “哼,花拳绣腿也敢称宗师!” 杨璟赶忙不动声色地将那盒子藏于背后,朝内等子虞侯道:“这大和尚该是没有恶意的...” “是善是恶谁说得准,对你好的未必就是善人,恶人也还有父母妻儿呢...”内等子虞侯丢下这么一句,好在他并没有多做停留的意思,背着手便走出了院子。 只是杨璟并没有看到,内等子虞侯才刚刚走出院子,便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低声说了一句:“好硬实的一个大和尚!” 虽然只是短短交手数合,但内等子虞侯也是大意轻敌,虽然大和尚受伤更重,但内等子虞侯也吃了不小的亏。 他没想到大理王身边竟然还有武艺如此高强的人,而这样的高人竟然肯留在段兴智身边,可见这个段兴智也并非一无是处,说不得也是个韬光养晦伺机而动之人。 不过他可不想掺和进来,他知道高泰祥和赵京尹的谋算,也知道杨璟在做什么,但他只是官家身边的死士,虽然官家交代他好好审查一下杨璟,但并未给他插手具体事务的权力,他也就权当无知了。 内等子虞侯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便离开了杨璟这边院落,而杨璟则回到房间之中,对于内等子虞侯和大和尚的交手,杨璟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因为内等子虞侯就住在相国府,这里便是相当于他的领地,相当于他保护的地盘,但凡有同等级或者值得他出手的高手溜进来,他是万万没有袖手旁观之礼,这就是高手的尊严。 而对于大和尚来说,漫说大相国府,便是整个大理,也没有什么地方是他去不得的。 于是两人便打了一架,至于大和尚是否真如内等子虞侯所言那般不堪,杨璟也没有心思去追究,他关起门来,而后打开了那只盒子。 盒子里竟然是一些瓶瓶罐罐,拔出软塞嗅闻一下,能够闻到浓烈的黄柏和麻黄等药材的气味。 杨璟将这些瓶瓶罐罐一样样拿出来,又端详了一番,目测了盒子的深度与底板的厚度,取出手术刀来,在盒子底下一撬,果然打开了底部的盖板! 这盒子暗格里头,便是段兴智嘱托他带给大宋官家的求亲国书金册了。 杨璟取出国书来,打开一看,却全是汉文所写,虽然是古文,四六对仗,又多有引经据典,但杨璟还是看了个囫囵,知晓段兴智意在求亲,便也就收了起来。 可当他将国书放回去之时,才发现国书底下,竟然还有一个小册子! 杨璟咦了一声,便将那小册子给拿了起来。 这小册子也就薄薄几页,封面是泛黄的牛皮纸,上头绘着一朵黑莲,看着有些年头了。 杨璟翻开一看,扉页上写这一小段序言,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斯上少室,颓靡而返,有龙树僧乃大功德,予不敌,乃演菩提达摩血脉论以喂伤,又得无名刀法九式,窃喜,取名九浮屠是也。” 杨璟虽然古文不行,但还是看懂了这段序言的意思,大概是这本书的作者,到少室山去挑战,让少室山的大和尚打败了,为了疗伤,就从达摩祖师的血脉论里头演化出一套功夫来,又得了九招刀法,取名叫九浮屠。 杨璟也是心头大喜,翻开一看,除了序言,后头有些经脉图,还有刀谱,但文字却不是汉字,至于是何族的文字,杨璟没见过,也猜不出来,好心情顿时减了一大半。 那王宫里的大和尚曾经说过杨璟内功还成,但身体太差,这血脉论演化出来的功夫,许是打熬身体增强血脉的功夫,修炼到最后说不得成就不朽金身,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甚至肉身成佛! 当然了,这些都是大和尚们的痴心妄想,人终究是血肉之躯,杨璟也没有太大的奢望,不过修炼一下也没什么坏处,刀枪不入或许不成,强身健体总是没差的。 让杨璟郁闷的是,无论这秘笈是段兴智还是大和尚所送,无论如何总该送一套翻译版的吧,这秘笈上头的鬼画符文字,杨璟看不懂,没有文字说明,也不敢照着简笔画来胡乱修炼。 而这秘笈总不能拿着随处问人,怕是只能等到与宗云和葛长庚等人重逢之后,才能向他们求教了。 杨璟将秘笈和国书纳入盒中,又放进随身包裹里头,这才盘坐下来,开始观想。 让大和尚和内等子虞侯这么一闹,杨璟反而忘记了与姒锦有关的那些心事,很快便入了定。 这一夜倒也祥和平静,翌日一早,鹿白鱼便过来查看杨璟的箭疮,杨璟经过入定打坐,精神头也充足了,正要去找赵京尹,询问返回大宋的日子,赵京尹却出动找上门来。 而杨璟一看,高采芝也在赵京尹的身后,一脸寒霜,杨璟顿觉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多方筹措准备回朝 对于赵京尹的到来,杨璟并未感到太过惊讶,因为大理的事情已经措置得差不多了,虽然段兴智也召见过赵京尹,但这位大宋使节很大一部分时间,其实都在与高泰祥商议各种事宜。 照着使节团的规矩,即便赵京尹是正使,也需要跟使节团成员分享商谈的各种进程,可使节团并没有这样的机会,甚至于这位正使连客馆都不住,直接住在了相国府里头。 这是不合规矩的,难免会引来段兴智的猜忌,但无论是高泰祥还是赵京尹,都没有避嫌,虽说有龙首关大捷,但作为上国使节,赵京尹留宿相国府,实在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如果只是赵京尹独自一人来访,杨璟倒也不太在意,可赵京尹竟然带着高采芝,杨璟可就有些紧张了 。 莫不成高泰祥和赵京尹也打了同样的主意,想让高采芝成为大宋官家的妃子? 要知道高采芝虽然是高泰祥的女儿,但她同样是郡主的名分,如果高泰祥与赵京尹真的做了这种打算,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因为赵京尹在大宋朝堂有着不小的根基,而杨璟所能倚靠的只有宋慈和牟子才,宋慈已经被调任广东,牟子才则在江陵府,如果高泰祥做了同样的策略,高采芝当上妃子的机会绝对要比段初荷要大很多很多。 “赵大人,郡主,今日怎地有空到我这里来?”杨璟随意寒暄了一句,赵京尹也就罢了,高采芝却撇了撇嘴,大咧咧坐了下来,朝杨璟调皮地笑道:“杨大人说的甚么话,这可是我家,妾身想什么时候来不成?” “再说了,昨儿才陪着杨大人入宫见王爷呢…” 对于高采芝的自来熟,杨璟也有些吃不消,毕竟跟她还没熟到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地步,再者,高采芝是个刁蛮任性的人,早先张扬跋扈,在家里头却老实乖巧,判若两人一般,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郡主说笑了,不知郡主今日所为何来?”杨璟刚刚敷完药,也不想坐着,一边邀请高采芝和赵京尹入座,一边站着问道。 虽然只是杨璟的无心之举,但在行为心理学的层面来讲,杨璟站着,其实也是在宣示他的主人身份,虽然这里是相国府,但在这个房间里,我杨璟说到底还是说话作数的那个人。 这果然也在无形之中给了高采芝一种压力,她本来就将杨璟视为高深莫测的英雄男子,见得杨璟如此,早早打好腹稿的话儿却是说不出口了。 此时赵京尹便笑着开口道:“杨大人,本官今番带着郡主前来,是想跟杨大人支会一声,郡主会跟着咱们一道回去。” “郡主也要跟着去?”杨璟虽然表面上露出惊疑的表情,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自己的猜测只怕是要应验,这高泰祥说不得真想让高采芝成为大宋官家的妃子! 而且他与赵京尹这一手可谓先斩后奏,杨璟只是带着求亲的国书,而他们却是直接带着高采芝上路! 高采芝虽然刁蛮霸道,可在家里和贵客面前却又是知书达理的贤淑姿态,姿色更是比段初荷出众太多,若果真要二者选其一,高采芝的赢面比段初荷大太多了。 段初荷虽然有着大理第一才女的底蕴和气质,但这只是在大理,大宋国中这等程度的才女可不少见,便是青楼里头的头牌花魁,从小便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而且才气之中还流露出男人无法抵挡的妖媚,论起讨好男人的本事,能甩段初荷好几条街。 段初荷引以为傲的优势,在大理或许稀罕,但到了大宋,却有些平平无奇,而高采芝在大理所谓的劣势,到了大宋之后却成为了优势。 因为大宋人见惯了段初荷这样的女子,并不觉得奇怪,而在大宋人的眼中,除了大宋,天底下其他地方都是不通教化的蛮夷之地,蛮夷女子就该有野蛮劲儿。 在大理人的眼中,段初荷或许是郡主中的高贵典范,但在大宋人的眼中,高采芝才更像大理的郡主! 两相比较之下,段初荷想要从中胜出,实在有些困难,杨璟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 但高采芝能够堂而皇之地跟着他回去,毕竟他们并没有说明今番的意图,而自己要带着清河郡主段初荷,却是师出无名。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看来高泰祥和赵京尹早已识破了段兴智的意图,甚至已经做出了应对的策略! 杨璟这厢还在心里揣摩思考,高采芝却玩笑道:“怎么?杨大人不高兴妾身跟着一道回去么?” 杨璟立马回过神来,笑着道:“怎么会…只是不知郡主今遭前往大宋,所为哪般?” 高采芝轻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为了给你们送礼么,今番得了杨大人和赵大人的帮助,我大理才得以保全,往后还要倚仗大宋上国的照顾,爹爹准备了很多朝贡的礼物,不过你也知道,爹爹日理万机,又离不开大理,只能让妾身走一趟了…” 杨璟虽然明知道这是借口,但也不好点破,只是皱着眉头道:“郡主尚未出阁,又是女儿之身,又怎能抛头露面?” 高采芝似乎觉得杨璟有些看不起女人,不由瘪了嘴道:“那是你们汉人的礼节,我大理女儿家当男儿来用,漫说出使,便是上阵杀敌又如何,若非我爹爹拦着,龙首关我都敢上去走一走!” 杨璟听得高采芝说得来气了,也是哭笑不得,不敢再招惹她,转而朝赵京尹问道:“敢问赵大人,咱们何时启程?” 赵京尹见得杨璟质疑了一下也就没再反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朝杨璟道:“也就在这两日了,待得高相国与段王爷商议妥当,准备好朝贡之物,咱们也就可以回朝了。” 杨璟闻言,也没想到赵京尹等人会这么着急,不过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只好点了点头。 赵京尹许是觉得有些愧疚,毕竟是杨璟救了他的命,若非杨璟,他在石城郡的时候就已经身败名裂,更何况如今打退了蒙古人,今遭出使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平白让他得了一份大功劳。 如今他要与高泰祥合计着,瞒着杨璟做些事情,自己也觉得不太应该。 “杨大人如果想要多留几日也是可以的…大不了本官再跟相国商量商量便是了…” 杨璟想了想,高通在高泰祥处取走火器之时,已经与杜可丰做好了准备,将那五十名老匠师都替换了下来,段初荷的事情也没什么争取的余地,只能看大宋官家如何抉择,自己能做的并不多,再逗留下去也于事无补,便朝赵京尹道。 “不用了,我也没甚么事情,回去也就回去了吧。” 见得杨璟如此干脆地同意下来,赵京尹也是心头欢喜,不多时便与高采芝一道出去了。 杨璟有心要进宫,却没有了理由,也没有合适的渠道通知段兴智,心里也有些憋闷。 但想了想,段兴智有心夺取实权,肯定有他自己的门路,说不得比自己更早知晓高泰祥和赵京尹的谋划,杨璟也就不去操心了。 如此在相国府过了两日,整个相国府都热闹起来,宫里头也不断有人送来各种朝贡之物,魏知报三天两头地跑,高采芝甚至要将自己的象王一并带着,要献给大宋官家作为朝贺之礼。 这朝贺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高泰祥又召集了一支商团,驮着大理的各种特产,要到大宋去贸易,还让高炽押解着蒙古人的几个将领,将从蒙古人手里缴获的各种狼旗和战利品都带上,以彰显今番龙首关大捷的功绩,顺便让大宋皇帝看一看大理人的实力,以便得到大宋的全力支持。 杨璟也没想到高泰祥会闹得这么大,声势若此,大宋官家怕是想拒绝都难了。 眼看着第二日就要出发,陆长安和杜可丰等人也都准备就绪,五十名老匠师,以及制造新型火药的一些核心技术装备,也都偷偷藏在了杨璟的队伍里头,王宫方面却没有半点消息,杨璟直以为段兴智要放弃了。 可到了夜间,杨璟正在打坐,那鬼魅一般的老僧却再度出现在了杨璟的房中! 今次他并没有惊动内等子虞侯,又或者上次两人交手,谁都没能占便宜,内等子虞侯也懒得过来理会这大和尚了。 “王爷已经决定了,明日尔等出发之后,会让清河郡主跟着你回去,你只消将国书带到便可,其他一切事情,不需理会。” 杨璟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段兴智的应对法子并没有太多的选择,让清河郡主一同回去,也是迫于无奈。 “那清河郡主弱不禁风,这一路山高水远的,又如何吃得消…再者,清河郡主乃女儿之身,又高贵傲娇,混在我这队伍里头,只怕有所不便…” 似乎早就猜到杨璟会如此作答,老僧冷漠地说道:“你放心便是,清河郡主有老衲保着,耽误不了事。” 杨璟不由吃了一惊,段兴智这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女儿送出去了,竟然连贴身保护他的老和尚都搬了出来! “可是…大师该知道,使节团里头强者不少,若大师一道随行,怕是要露怯…” 杨璟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清河郡主虽然能够乔装改扮,但这个老僧杀气太重,武艺又太高,内等子虞侯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对于这个问题,老僧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迟疑,他朝杨璟道:“老衲可不惧怕任何人,若你担忧,迟两日再上路,让使节团先走便是了。” 老僧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让使节团和朝贡团先走,杨璟落后两日路程,便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可眼下万事俱备,杨璟根本就没有任何借口来拖延。 “你想让我怎么做?”杨璟朝老僧开口问道,竟然他有备而来,肯定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老僧只是冷笑了两声,朝杨璟道:“忍着。” “忍甚么?”杨璟不由迷惑,而老僧却身形一闪,突然贴近了杨璟,一掌便按在了杨璟的胸口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临别之际相国赠礼 杨璟终于明白老僧让他忍着,到底是个甚么意思了,心里不由给那老僧念了一百多遍往生超度的经。 这老东西一掌按下来,杨璟身上的箭疮一下子全都崩开了,身子就像扎成筛子的水球一般,不断往外冒血,杨璟不由想起星爷大话西游里头,达叔饰演的二当家,身上四处飙血也是爽爆了。 毕竟大晚上的,杨璟也不好再叫鹿白鱼,只能自己动手,可后背到底没长眼睛,手也没软到能够绕到后背,杨璟也是无可奈何。 此时却想起了老和尚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人丑不打紧,身子弱也不碍事,没事多看看书吧。” 杨璟早先也是气坏了,此时想起那老东西的话来,不由觉得暗藏玄机。 这老和尚一直说自己身子骨太弱,而且已经不止一次,如今又让自己多看书,看什么书? 自然是国书盒子里头那本秘笈了! 如此说来,这秘笈倒不是段兴智送的,而是这老和尚送的了! 可这老和尚分明与全真教有仇,对杨璟也从未看到顺眼,跟内等子虞侯也是见了面对大打出手,为何要将如此珍贵的秘笈送给杨璟? 从这序言里头来看,这本秘笈可是脱胎于佛门达摩祖师的功夫路数,能够上少室山挑战,还能从达摩祖师的血脉论里头演化出武功的人,更不是寻常之辈! 因为血脉论并非武功秘籍,只是达摩祖师对佛法修炼的体悟,此人竟然能够从中悟出武功来,可见这本秘笈也绝不是烂大街骗小孩五毛一本的东西。 无论如何,杨璟也没闲功夫思考这些,当即便取出秘笈来,虽然文字说明是看不懂的。 但也不知为何,被老僧打了一掌之后,身上箭疮的痛点,竟然与血脉论图谱上的位置相差无几! 这老东西随便便一掌打下来,崩开杨璟身上的箭疮,杨璟此时竟然如同开了窍一般! 再看那图谱,上头又运气的引导线,杨璟便呼吸吐纳了一阵,排除杂念,顺着那图谱的气息运转,开始运动周天,没曾想身上皮肉开始收缩,箭疮闭合,鲜血竟然止住了! 杨璟早先与白牛教的圣教主魏潜魏无敌争斗之时,这位圣教主能够收缩肌肉,闭合伤口,杨璟只觉得神奇无比,如今阴差阳错,没想到自己也修炼到了这样的功夫! 杨璟心里甚至还在怀疑,魏无敌会不会跟着老和尚有什么干系,不过此时的杨璟就好像发现了新玩具有趣玩法的小孩,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些。 这血脉论果然神妙,虽然与金关玉锁一般,都属于内功的范畴,但金关玉锁注重精气神的修炼,讲究的是道家气血精元的转换,炼精化气,炼气返虚之类。 而血脉论这将身体当成洪炉,同样呼吸吐纳,却用来健体筑基,将身体当成渡船,打熬筋骨,伐毛洗髓,颇有点易筋经的意思! 当然了,在没有弄清楚图谱下面的文字说明之前,杨璟也不敢胡乱修炼。 此时杨璟对内功这一套已经开始坚信不疑,虽然并没有宗云和董尚志等人那样,能够催发恐怖的内力,但杨璟对这种玄之又玄的功夫,已经开始认可,起码动用内功之时,他的力气确实增强了不少。 而坚持不懈的打坐入定,也让杨璟摆脱了睡眠,虽然对原理仍旧无法追究清楚,但事实证明这种内功修炼是可行的。 杨璟深知内功修炼的禁忌,若没有足够的根基和功底,想要同时修炼两套不同的内功,而且还是着重点全然不同的内功,无异于引火烧身。 所以杨璟将箭疮封闭,止住了鲜血之后,也就缓缓收功了。 这下倒是好了,箭疮发作,连坐车都困难,这老东西果真给杨璟找了个绝佳的借口。 翌日,鹿白鱼过来探望之时,见得杨璟床上全是血,也是大吃了一惊,赶忙将高泰祥等人都召了过来,见得此状,也只能让杨璟等人多待两日再上路。 高采芝倒是想等杨璟,但使节团早已准备就绪,归期也都发回了朝廷,耽误了归期可就麻烦了,大理方面的朝贺团和商团更不能等,于是高炽的卫队,便带着赵京尹和高采芝等,浩浩荡荡离开王都。 这日也是盛况空前,大理王段兴智与相国高泰祥双双现身,为朝贺团和使节团送行。 有鉴于杨璟伤势加重,也需要有人护送,段兴智当即让原石城郡守,如今巡视大理东南的高弘义,率领卫队,负责护卫杨璟等人安全离境。 高弘义与杨璟探查到蒙古人的情报,知晓蒙古人缺粮,又挖出蒙古人的细作,也因功得了晋升,如今影响力早已走出石城郡,覆盖了大理东南。 高弘义毕竟是高氏子弟,高泰祥也放心,自然不会反对段兴智这样的提议。 杨璟起初还不明白为何段兴智会让高弘义来执行,但当他们启程之后,杨璟才明白过来,这高弘义分明是段兴智的心腹! 杨璟对此有些不太理解,高弘义为何要投靠段兴智这边,莫不成他是个忠君爱国的人? 显然不是,高弘义作为石城郡守,也是个利益先行的务实之人,与这样的人谈什么家国忠义,简直就是笑话。 高弘义之所以成为段兴智的心腹,是因为高弘义所在的高氏那一支,一直被高泰祥的嫡系正宗压得死死的,高泰祥的嫡系掌控王都以及各大重镇,而高弘义这一脉却只能被“发配”偏远之地。 若非高弘义自己争气,还拿不到石城郡这个四通八达的东南重镇,他对高泰祥自然没有太大的好感,只不过敢怒不敢言,暗中也就被段兴智给收拢了。 眼看着就要离开相国府,高泰祥终于来探望杨璟了。 这位大理相国实在让人有些心寒,若没有杨璟,便不会有龙首关大捷,可凯旋归来之后,高泰祥只与赵京尹交涉,却没再过来看望过杨璟。 也就杨璟看得开,知道他这样的相国,一切以国事为重,并非针对杨璟个人,甚至于就个人私心而言,杨璟是能够感受到高泰祥对自己的关心的。 也难怪人家都说皇家无亲情,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政治人物,一定要分清公与私。 在个人交情上来说,高泰祥与杨璟在龙首关有着生死共进退的情谊,但回归到朝堂事务上,却只能与杨璟保持距离,维护着大理和大宋的颜面。 按说竖立一个正面的英雄人物,对于两国百姓而言都是好事,是极其能够振奋人心的。 就像电影兵临城下那样,俄国人树立了神枪手的英雄形象,夸大他的战绩,使得全民都看到胜利的希望,事实上二战之时,很多国家也都喜欢运用这种手段,提升己方军心,打击敌方士气。 但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却是行不通的,因为尊卑分明,是圣人教诲,是礼法规矩,永远无法僭越。 对于高泰祥的到来,杨璟自然是欢迎的,因为他私心里认为高泰祥是个非常合格的总理大臣。 两人似乎都非常默契地避谈政事,只道家常和离别之情,气氛也很是融洽。 待得喝了一会儿茶,高泰祥招了招手,门外便有相国府的老管事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杨大人该知道,老夫这家里头值钱的东西,都让我那宝贝女儿给败光了,没剩下甚么好东西,好在老夫年轻时候还有些私房家底,便送与杨大人,权当践行的程仪了...” 杨璟自然是要推辞一番的,高泰祥却摆手道:“杨大人还没看过,怎地就这般生分地推辞,老夫保管大人看过之后,会索性收下的。” 高泰祥这么一说,那老管事便让人打开了那些宝盒,率先呈到杨璟面前的,却是一件薄薄的中甲,金丝银线,纤巧轻薄,韧性十足,看起来与寻常底衣并无太多差别。 高泰祥又微微点头,那老管事便召来一个莽汉子,将宝甲穿在身上,而后让一名神射手于十步开外拉满弓击之,那莽汉子虽然被箭矢的力道震痛,但锋锐有力的箭矢却如何都穿不透那宝甲! “杨大人在龙首关一步杀一人,英勇冠绝三军,所谓宝马配英雄,这宝甲也该当配英雄,杨大人可还会拒绝老夫?” 杨璟前些时候还在发愁,自打进入这个时代之后,便不断历险,身上的伤疤也是越来越多,不知何时就会把小命都给赔进去,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发奋练功,连睡眠时间都被打坐入定说取代的原因。 如今有了这刀枪不入的宝甲,杨璟却是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杨某可就却之不恭了...”杨璟也知道,这是高泰祥对他的一种补偿,毕竟是人都有虚荣心,本属于杨璟和刘汉超的荣耀,却被他们这些上层的博弈者瓜分了,即便他不会过意不去,也必须要给杨璟一些补偿的。 杨璟收下之后,高泰祥又朝刘汉超道:“杨大人这位刘侍卫堪称万人不敌,手中马槊更是似上古神将,老夫也仰慕至极,这里有柄刀,便赠予刘将军吧。” 刘汉超是个不善表达之人,但木讷不代表他呆蠢,刘汉超心里其实还是很精灵的,本来他也不想收高泰祥的礼,但这高泰祥实在是个人精,上面说侍卫二字时见得刘汉超面露不悦,后半截当即改口称刘将军了。 刘汉超便收下了那刀匣,打开一看,却是一柄传自于大唐盛世的横刀,刀刃隐约可见菊花纹,专用于防御和破甲,实在是战将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刃,而且刀柄上还镌刻了一行小字,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只怕也是颇有渊源的宝物了! 高泰祥今番前来送礼,一共带来了五个大汉子,杨璟和刘汉超的刀甲并不太占地方,剩余的人却每人端着一个沉重的盒子,这就让人有些期待了。 高泰祥此时却指着鹿白鱼和风若尘道:“剩下的东西,都是送给这两位姑娘的了。” “我们也有?”风若尘和鹿白鱼不由相视一眼,虽然她们对杨璟和刘汉超的宝物都很是羡慕,但没想到高泰祥如此有心,竟然还预备了她们的礼物。 尤其是鹿白鱼,早先杨璟曾得过一身软甲,最终却送给了宋风雅,这让鹿白鱼心里头难免有些不舒服,今番杨璟再得宝甲,不由想起往事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礼物,不由对这礼物产生了满满的期待。 第四百一十九章 相国醉酒吐露心声 风若尘是个奇女子,飞檐走壁轻功了得,潜伏刺杀更是神出鬼没,但这种风格也使得她在正面应敌之时会吃大亏,以致于她没办法跟着杨璟上阵杀敌。 但术业有专攻,风若尘也从不会妄自菲薄,毕竟她比鹿白鱼还要成熟,见识阅历也都更多一些,对世事也看得通透开明。 听说高泰祥要给自己和鹿白鱼送礼,风若尘倒也有些期待,并不是说她贪图宝物,这种期待其实更倾向于高泰祥挑选礼物的眼力。 也就是说,其实她关心的是高泰祥会选择甚么样的礼物送给自己,对于礼物本身的价值却并不看重。 高泰祥让人递上一个盒子来,风若尘以江湖侠女的姿态,抱拳道谢,这才打开了盒子。 但见得盒子之中放着一双黑色的丝质手套,这手套一直包到肩部,将整条手臂都保护了起来,而且这手套或者说袖套竟然很是坚韧,高泰祥让人用刘汉超那柄横刀来切割,那手套竟然丝毫不受损! “此物乃是老夫从一名西域女妖手中得来,据说西域有一处地方,名唤火罗合,境内有一处火口,直通幽冥,整日里邪气飘散,有一种蚕虫名唤石火蚕,这蚕虫专门吸收幽冥邪气,喜食火石,所吐蚕丝坚韧而不断,这才织造了这么一双手套,名唤黑修罗。” “风姑娘只有一双短刀,对敌难免有些吃亏,这双黑修罗,便如量身打造一般,风姑娘可不要推辞才是。” 风若尘见得这黑修罗,心头也是暗自欢喜,这黑修罗简直就是为她这种潜伏刺杀的影子专门打造的,她又岂能不喜欢! “谢过相国!” 高泰祥见得风若尘脸上欢喜的样子,也是笑容满面,毕竟男人送礼物的最大成就感,可不就来自于女人的笑容么,这道理也是古今通用的了。 杨璟对于什么火罗合之类的传说,自然是不信的,但这双黑修罗手套确实让人惊诧不已,杨璟便是在后世,也未曾见过这等奇物! 不过见得风若尘如此高兴,杨璟心里也有些担忧,毕竟他选择了段兴智,可高泰祥临别之际却送了他们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而且每一样都是量身打造一般,实在让杨璟感到有些拿人手短了。 高泰祥给鹿白鱼准备的却是一套宝甲,可惜这套宝甲并不是人类穿戴,而是专门给夔虎红雪打造的! 这宝甲乃是利用高采芝那头象王身上宝甲相同的材料说打造,上面竟然点缀各种宝石,夔虎披挂起来之后,气势更盛,俨然一头战虎! 虽然鹿白鱼也很疼爱夔虎红雪,这套宝甲也是价值连城,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见过了众人的宝物,鹿白鱼难免有些失落。 高泰祥似乎早已料到这一茬,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他也没有卖关子,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来,递给了鹿白鱼。 “鹿姑娘,可不是老夫小气,这东西,放眼天下也只此一份了…” 见得高泰祥如此小心翼翼,鹿白鱼也郑重地接过了那布包,层层打开,却是一个防潮油纸包,再打开才是丝绸包裹着的一本小册子。 鹿白鱼看清了那小册子之后,不由心头震撼,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那本子上赫然写着:“镇山养龙三十六法门”! 高泰祥也没想到鹿白鱼会有如此反应,不由看向了杨璟,杨璟也是不解,走上前去一看,那镇山养龙三十六法门下面,还有一个类似鱼叉的标识,不过后头留着一条长尾,应该是蝎子的简笔标志。 高泰祥也算是费尽了心思,知晓鹿白鱼是蛊师,便从大理三十六部搜罗而来的宝物里头,挑选了这本养蛊的秘笈。 这养蛊之术古来有之,但多流传于苗黎等少数民族手里头,而且从来都是口耳相传,极少有典籍传世,由于门户之见,人人敝帚自珍,加上蛊术乃是阴毒技艺,蛊师脱不了孤贫寒的宿命,得不到善终,这害人的法门便是自己的家底,根本不会传授于外人。 这也造成了蛊师之中极少有能够集大成之人,更慢说能够将各族各山门各垌各寨的养蛊之术凝聚起来的人。 而高泰祥并不知道,这镇山养龙三十六法门,正是鹿白鱼的师父龙婆婆临终前嘱托鹿白鱼务必要找寻的一样东西! 龙婆婆的灵惑能不能选择鹿白鱼,往后会不会寻找得回来,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东西,强求不得,所以龙婆婆对灵惑的传承,反而看淡了许多,对这三十六法门,却千叮万嘱,一定要鹿白鱼寻找回来。 因为这镇山养龙三十六法门,乃是龙婆的师父,也就是鹿白鱼的师祖婆婆说写! 对于神秘到了极点的师祖婆婆,鹿白鱼知道的也不多,但能够找回这三十六法门,却是完成了师父的遗愿,又让她如何不激动! 毕竟这东西太过贵重,鹿白鱼也就将此中渊源都说与高泰祥知晓,高泰祥没想到此物竟然与鹿白鱼有着这样的牵扯,也算是一桩善缘,心里更是高兴,赶忙让人备下酒宴,欢欢喜喜地喝酒吃饭。 美酒佳肴确实诱人,但杨璟却没有太多的心思,高泰祥虽然看着随和,但能够成为大理的“二皇帝”,架空段氏的权力,可见高泰祥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过人家刚送了大礼,杨璟总不能干巴巴上去问一句,你送这些东西到底打甚么主意吧? 高泰祥不开口,杨璟也不好问,这宴会上也是心思各异,虽然有异族少女莺歌燕舞,但也只是表面上的热闹。 风若尘等人自然也是知情识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渐渐也就借故退了下去,高泰祥毕竟年纪大了,受不了吵闹,便让乐师都退了下去。 宴席上也就剩下他和杨璟两个人对坐小酌,此时高泰祥才朝杨璟道:“杨大人,今遭小女到大宋去,还望杨大人帮着照看了…” 难得高泰祥开口,杨璟也就半开玩笑地问道:“相国赠了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不会只是让我照看采芝郡主吧?我杨璟好歹也跟相国同生共死过一场,便是不送这些宝物,杨某又岂能坐视不管?” 高泰祥深深地看了杨璟一眼,只是轻叹道:“可惜了…” 杨璟不由心头一紧,因为他从高泰祥的眼中,分明看到他好像在说,可惜了,你杨璟到底没能站在我高泰祥这边啊… 见得杨璟脸色有些牵强,高泰祥也只是洒然一笑,朝杨璟道:“宝物都是身外的东西,在我高泰祥眼中,采芝这个女儿,可比这些东西值钱多了…” 杨璟见得高泰祥说得真诚,也不由感慨,这重男轻女的思想古来有之,但便是在古代,也有许多人疼女儿多过儿子,与后世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人相比,这个时代也是在后退了。 杨璟本不打算再问,但始终是忍不住:“相国,既然如此心疼采芝,为何还要让她到大宋去?” 高泰祥双眸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仿佛杨璟说中了他的痛处一般,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不是我让她去的,是这孩子没办法老实呆在大理,说是玩腻了,想要见一见外面的风物,你知道的,说句不好听的,我高泰祥可以不听王爷的话,但女儿的话,却不得不听啊…” 高泰祥也是一脸苦笑,杨璟却不知此话的真假,如果真的只是高采芝想要出去见识世面,难道是他杨璟和段兴智都想多了?难道高泰祥并没有让女儿入宫的想法? 杨璟也没法确定真假,便只好朝高泰祥说道:“相国拳拳爱女之心,可谓感天动地了,做您的子女,真是天大的幸事…” “幸事么?或许吧…”高泰祥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笑容却有些不为人知的苦涩,只是他也不愿再说下去,只是朝杨璟道。 “无论如何,杨大人今日可是做了保证的,往后我的女儿,可就交给你了。” 杨璟也没想到高泰祥会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这句话,毕竟女儿交给你这种话,难免有些一语双关的歧义,但想了想,高泰祥对这个女儿如此溺爱,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杨璟对高采芝的初始印象虽然不算太好,但也并无甚么太大的恶感。 再者说了,以杨璟如此的身份地位,又有龙首关大捷的功劳,再加上带回去五十名掌握了火炮技术的宗师级别匠师,说不得还有封赏,到时候如果连一个高采芝都保护不了,还混个甚么劲儿? 念及此处,杨璟也严肃起来,朝高泰祥拱手道:“杨某保证,一定保护好采芝郡主!” 高泰祥直视着杨璟,而后伸出手掌来,杨璟微微一愕,但还是伸出手掌,与高泰祥轻轻击了击掌,算是正式许诺了。 高泰祥哈哈一笑,举杯与杨璟喝了一杯,显然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倒也不再提这些事,只是与杨璟说起归途之中需要注意的一些东西。 古人对出行其实很在意,临行前通常要拜祭行神,这行神也就是行脚旅人的保护神,能够保护你遇山过山,遇水蹚水,无往不利,也无盗贼剪径,更无风寒侵体,一路上顺风顺水。 别的不说,这川蜀和西南地境,出行的话要拜祭蜀道行神张恶之,这里头还有一段传说故事,只是杨璟也不太了解罢了。 高泰祥便是约好了,翌日一定与杨璟拜祭行神,再送杨璟等人上路,平平安安追上使节团的队伍,杨璟自然也应允了下来。 正打算散席之时,高泰祥站了起来,老管事赶忙过来搀扶,许是喝多了几杯,高泰祥扭头朝杨璟说道:“并不是谁都能像我高泰祥这般疼爱自家女儿的…” 杨璟心里不由一紧,高泰祥显然已经知道了段兴智的打算,言外之意该是在说段兴智将段初荷送到大宋去,根本就是在葬送女儿的终生! 如此看来,高采芝前往大宋,便确实不是为了要当大宋的妃子,那么高采芝又为何要到大宋去?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送礼? 第四百二十章 一路修炼抵达石城 大宋使节团的到来,曾经为大理的王都带来了轰动,而因为大宋使节团的工匠联合大理的能人,锻造了大火炮,打退了蒙古人,使节团离开之时,更是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场面。 再加上郡主高采芝带着朝贺团以及各类商团随行,更是百姓人心振奋,龙首关眼下也成为了大理人必须要去看一看的景点,摸一摸那冰冷的大火炮,仿佛自己便是亲身守卫过家园的英雄一般! 许多人也因此响应朝廷的招募,到龙首关去建造关城,年轻人也纷纷应招入伍,跟着大将军高通,带着火器,收复北面的失地。 相比之下,杨璟等人的离开,便显得有些冷清了。 虽然相国高泰祥亲自践行,大理王段兴智也让大太监魏知报带来了御膳,表达了心意,但仍旧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杨璟一行人的离开。 因为高弘义的卫队并没有大张旗鼓,毕竟真正的大宋使节团早已上路,杨璟等人不能再打着使节团的旗号了。 高泰祥如约带着杨璟拜祭了行神,亲自送出客馆,到了城外五里亭,才与杨璟依依话别,送杨璟等人上路远行去了。 杨璟身上的伤刚刚愈合,但还是骑马走了一段,这才钻进了马车里头。 扭头看时,高泰祥略显苍老的背影,难免让人有些感慨,这个老人,便是暗中掌控着整个大理的男人,可此时的他,更像一个不忍心让女儿出行,却又拗不过女儿,只希望杨璟能够好好保护女儿的父亲罢了。 这种爱护女儿之时的卑微,与掌控朝野之时的枭雄本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人非常感动,却又无可奈何。 出了十里路之后,队伍停下来稍作整顿,那个老僧也终于带着几个人,护着一辆马车,加入了杨璟的队伍。 杨璟过来一看,果然见得有些病怏怏的清河郡主段初荷,就坐在马车里头,脸色有些苍白难看,许是没办法适应马车的颠簸。 似她这种足不出户的郡主,便是马车里头加了软垫,车把式又是老手,却仍旧免不了奔波之苦。 杨璟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与老僧点了点头,又让高弘义的人严加保卫这马车,也就作罢了。 毕竟山高水远的,虽然开春之后天气暖和,阳光明媚,但路途实在是枯燥得紧,鹿白鱼整天带着夔虎出去觅食,风若尘则与刘汉超在前面探路,杨璟需要养伤,便留在马车里头,屁股都磨出茧子来了。 他也总不能白天黑夜打坐入定,闲来无事,便拿出一些话本杂书来看一看,打发消磨时间,可心里一直在惦记着那本血脉论。 这本秘笈乃是老僧赠予他的,按说老僧该是知晓里头的文字内容,可杨璟弄不清楚老僧的意图,而且老僧也不可能会告诉杨璟。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有些糊涂,既然有心传授,为何还要闹这些个幺蛾子,直截了当将译文告诉杨璟不就完事了么。 直到这日下午,队伍停下来歇息,杨璟才明白老僧的意图。 高弘义正调度着人手,放出斥候警戒,又让人防守起来,而后埋锅造饭,而清河郡主也终于走下马车来。 事实上为了照顾清河郡主,车队的速度放慢了不少,有时候清河郡主不堪颠簸而呕吐不止,车队不得不停下来,缓缓跟着清河郡主在路上步行。 每到歇息的时刻,清河郡主都要下车来走动走动。 杨璟也是在马车里憋坏了,便靠在车咕噜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秘笈,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写着,想要拆解那些古怪的文字。 可这些文字与汉字没有任何牵扯,实在不容易解读。 诸如契丹、西夏、女真等异族,他们在创造本民族文字之时,都会借鉴汉字,如古代朝鲜和日本等国家,其实也都将汉文当成上流社会的通用文字,也同样借鉴汉字来创造本民族文字。 然而这本秘笈上的文字,却没有汉字的任何痕迹,杨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正愁眉不展之际,头上阳光却被挡住了,杨璟抬头看时,却见得清河郡主脸上露出不太正常的红润,才杨璟道:“杨大人,妾身却是识得这些字的…” 杨璟此时才明白,难怪老僧没有传他译本,感情是为了让清河郡主出马,好让自己欠下清河郡主的人情! 这老僧也是狡猾,如果杨璟欠他人情,以他的身手功夫,根本不需要还,而将这人情转到清河郡主的身上,杨璟可就必须要为清河郡主出力了。 毕竟到了大宋之后,许多事情可不是万人不敌的武力就能够解决的,到时候还需要杨璟来出谋划策,甚至出面维护。 了解到这一层之后,杨璟心里也不由生寒,这是否也可以说明,早在老僧送来国书之时,段兴智便已经决定让清河郡主与杨璟一同回大宋了? 便是佛陀都有三分火,杨璟也很讨厌被人戏弄的感觉,可见得清河郡主这几日遭罪,眼下又看到她主动过来说话,杨璟也不忍心拒绝,反正回到大宋之后,也不能袖手旁观,便也就松开了心结。 “郡主果然是博学多才,既是如此,杨某就不耻下问了...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清河郡主也不谦虚,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杨璟见得她的笑容有些尴尬,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个糙爷儿们,随便坐在地上倒也无所谓,人郡主从小接受礼仪教育,总不能蹲在旁边,更不能一直弯腰给你说话吧。 杨璟赶忙起身来,从马车上搬下一个马扎儿,请清河郡主段初荷坐了下来,自己则坐回原位,听着清河郡主一字一句地念着译文。 清河郡主也没说这是什么文字,更没有诉说这文字的渊源,只是说这文字已经失传,她也是在一些孤本里头看过。 因为大理人人崇佛,对佛经有着收藏的爱好,大理王宫里头的佛经更是汗牛充栋,清河郡主自然也涉猎不少。 而有些佛门大德在有所感悟的时候,往往会在玄之又玄的顿悟之中,随手写下一些似字又不是字的图像,一些个大师圆寂或者涅槃之前,也会留下类似的东西。 这种文字被称之为虹文,传说佛徒们通过观摩这些虹文,能够得到大德禅师一生的感悟,堪称佛门至宝。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传说,就如同掌柜账房先生会用一些特殊的符号来记数,为了方便记录,会对文字进行增减,就如皇城司的暗察子们,为了传递情报,往往会将文字拆解,而形成一套只有谍子细作才看得懂的文字一般。 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例子,而佛门中人,也有这样的虹文,来传承参禅过程之中的所感所想。 杨璟明知道这是老僧在帮着清河郡主讨要人情,自然不会再去追究这些,无论如何,清河郡主到底还是在帮助他,这人情也是实实在在的。 有了清河郡主的译文,杨璟也是豁然开朗,演化自于达摩祖师血脉论的筑基功法,洗髓伐毛,让他通体舒泰,杨璟自然是勤加修炼不提了。 到了用饭的时候,清河郡主才停了下来,自有贴身的女官高手,将饭菜端到宽大的马车里头,以供郡主单独进餐,杨璟则与高弘义等人则与卫兵们一道吃大锅饭。 眼看着饭点要过了,刘汉超和风若尘并没见回来,而鹿白鱼和夔虎也没见踪影。 他们这几个都是跟着杨璟的老人了,知晓路途之中需要格外谨慎,经历了云都赤那些精锐刺客的袭杀之后,众人也变得更加警惕。 也正因为这份警惕,所以他们通常在约定时间点,都会及时赶回来,以免杨璟担忧。 然而出行了几天,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没有按照约定返回营地! 此处距离石城郡还有些距离,想要进入大宋境内,还需要好几天的功夫,也就是说,蒙古人的残余细作,还是有可能潜伏在暗中,对杨璟虎视眈眈,所以万万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杨璟用了饭之后,与高弘义商量了一下,便让几个卫兵出去寻找,毕竟老僧是没办法离开清河郡主的,而高弘义的人也不能一下子都散出去。 卫兵出去不久之后,鹿白鱼便带着夔虎回到了营地,杨璟也就安心了不少,鹿白鱼平安无事,说是夔虎碰到了一只大猎物,费了些时间。 营地有了夔虎坐镇,杨璟也放心下来,又过得一顿饭的功夫,风若尘和刘汉超也被找了回来。 原来是陆长安的暗察子们在前头发现了一些异常,风若尘和刘汉超赶过去确认了一番,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不过最终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也就回来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风若尘等人也更加注重这方面,不会再无故拖延,到了时间点上,都会回来报到,杨璟也觉得自己太胆小了一些,渐渐也就投入到了血脉论的修炼之中,身上箭疮落痂了之后,杨璟便开始修炼那套名唤九浮屠的刀法。 因为有了内外兼修的功夫,杨璟也就不觉得枯燥,休息之余,清河郡主也过来说说话,日子倒也过得快。 眼看着即将要进入石城郡,高弘义颇有回到自家地盘的感觉,夜里安营扎寨,卫兵们也都愉快地哼着小曲儿。 风若尘等人都回到了营地,连陆长安和那些暗察子,也都收缩了防线,就在营地周围警戒着。 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越是该放松的时候,就越是不能放松,因为敌人往往会挑在这样的时机动手! 不过事实证明,陆长安等人还是太过谨慎了些,云都赤的死卫都失败了,蒙古人又撤军北归,使节团也都走了,蒙古人哪里会想到杨璟就在这里? 这一夜也就平安过去了,翌日中午,队伍终于进入了石城,高弘义好生招待了一番,夜里便将杨璟等人都安顿在了郡守府里头。 此时连陆长安等人都放心下来,毕竟石城是高弘义的地盘,守备森严,而前一夜是刺客们动手的最佳时机,但都没有什么状况发生,说明可以初步排除危险了。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真正高明的刺客,要的就是意想不到,要的就是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不会出手之时,出手刺杀! 第四百二十一章 郡主偷溜巧遇杀手 大理本来就是个四季不太分明的地域,气候温暖宜人,如今虽三月未央,但早已草长莺飞花树万千,若不急着赶路,沿途一片好风光,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高采芝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服,裹了一条黑色绣边的蓝头巾,又把脸面抹得黝黑,十足一个彝族小伙的派头,加上她又古灵精怪,这一路上装傻充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倒也不会太过惹眼。 她的身边是个五十左右的老妇人,一身黑衣,该是大理境内并不多见的壮族人,而且还是便在广南西路都少有人敢惹的黑衣壮。 这妇人挑着一个担子,担子一头是竹笈,一头是包裹,身后还跟了个蒙面的佝偻汉子。 这佝偻汉子浑身包裹在黑色布衣之中,双手插在袖笼里头,走路的姿势很是怪异,一双眼眸却如同蒙尘的黄宝石一般,时不时嗅着鼻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嘀咕声。 高采芝知道杨璟一定会在石城停留,所以当使节团在石城稍作休整之时,她便让侍女伪装成自己的模样,她却带着身边的死士,偷偷溜了出来。 这妇人便是高采芝的死士,从高采芝一岁开始,便形影不离地跟着高采芝,这些年来无数次替高采芝挡下各种麻烦,早已成为高采芝最为亲近的人,高采芝对她的依赖,甚至比娘亲还要重。 她的名字叫做覆盆子,年轻的时候也是大理的金花美人,而且还是驯象世家的后人,精通驯兽技艺,只是高采芝从未见过覆盆子驯养的野兽。 当然了,在相国府这样的地方长大,高采芝的八卦之心也是熊熊燃烧,作为女人的本性,打听八卦的本事也不小,对于这位来历神秘的覆盆子,高采芝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便知道,覆盆子的家族被段氏王族剿灭之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据说与父亲高泰祥有着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心甘情愿保护着高采芝。 虽然覆盆子看起来很老,但高采芝总觉得她很年轻,或许是经常相处的原因,高采芝有时候也会冒出一些荒唐的想法来,比如,覆盆子如果是自己的娘亲,其实也是不错的。 高采芝虽然在王都无法无天惯了,但未曾见过王都之外的天地,这一路上也觉得新奇得紧,但渐渐也就习惯了,便也失去了兴趣。 到了石城之后,只觉得王都像满身金甲的大将军,而石城只是壮实矮胖的士兵,越发百无聊赖。 好在这石城的街市还算热闹,终究是有些好玩又新鲜的小玩意儿,尤其这里的一些小野兽,虽然没有大象虎豹那般的雄壮,但也有些从所未见的小兽。 这里的女孩儿们喜欢养兔子,甚至还会拿出来相斗,比谁家的毛色更漂亮,比谁家的更乖巧听话,她甚至还见过一个小家碧玉豢养的兔子,竟然识数,会照着主人的指令,叼来相应数目的菜叶子。 当然了,高采芝是向往大英雄的女中豪杰,绝不会像这些养兔子的女孩儿一般没出息,她要养,就养鹿白鱼身边那头夔虎那等气魄的凶兽! 可惜,杨璟在相国府这么久,她使尽了各种法子,终究没能将夔虎要过来,并不是鹿白鱼不给,而是她手底下根本就没有驯兽人拥有驯服夔虎的本事。 为此,她还抱怨过身边的覆盆子,叨叨着说外头的人都在传言,说覆盆子是整个大理最厉害的驯兽人,她却不肯出手,帮着把夔虎给夺过来。 覆盆子也习惯了,这十几年来,她在高采芝身边,如同哑巴一般,极少言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高采芝发牢骚,也正是因此,她成为了最了解高采芝的人,也知晓高采芝最多的秘密,甚至于连高采芝暗恋杨璟,她都一清二楚。 她从不干涉高采芝的生活,也从不左右她的决定,她只是默默地跟着高采芝,替她收拾闯下的祸,替她解决各种麻烦,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最疼爱高采芝,高采芝认为不是父亲高泰祥,而是身边这个覆盆子。 父亲虽然对她百依百顺,但父亲也有自己的原则,事情不能闹得太大,更不能主动招惹段氏子弟,父亲对她其实还是有底限的,但覆盆子对她却是毫无保留的支持和放任。 想起夔虎,高采芝不由觉得街市上的一切都那么的索然无味,因为她自然而然会想起杨璟来。 她见过的年轻男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相国府豢养的那些客卿和青年俊彦翘楚,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 许多人也都奔着她这个郡主的名头来,而高泰祥也有好几次想要给她寻思一门亲事,毕竟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是如何都不能再这般撒野下去了。 但那些公子哥或者纨绔子弟,亦或是大理朝中的权贵王公后裔,都忌惮高泰祥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要么心机不纯,要么唯唯诺诺,与其说是为了她高采芝,倒不如说是借着她高采芝,接近父亲高泰祥。 可杨璟却不同,他身为大宋的使节,在父亲面前不卑不亢,他从进入王都开始,就对她高采芝半点忌惮都没有,他毁了高采芝的狩猎,让高采芝出了个大洋相,他决绝出卖夔虎,他身边有着风若尘和鹿白鱼这样的成熟姐姐,对高采芝这样的小女孩子,没有展现出半点兴趣。 然而越是这般,高采芝便越是对杨璟着迷,这等样的男子,仿佛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一般。 不是他容颜有多么的俊俏,也不是他气质有多么的沉稳,更不是因为他是汉家儿郎,而是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他的身上有种遗世而独立的风气,有一种骨子里的孤独与神秘,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或许正是因为高采芝见过太多形色各异的人,她才从杨璟的身上,看到了这一点,产生了让她心动难明的吸引力。 她和覆盆子在街上走着,有一个贩夫走卒那般低贱的人,与之擦肩而过,稍作停留,便低声禀报道:“郡主,杨大使的队伍进城了,就停宿在郡守府!” “真的么?太好了!可等死我了!”高采芝兴奋得几乎要跳将起来,可她很快察觉到覆盆子在皱眉头,当即干咳了两声,朝那护卫说道:“前面带路,咱们这就到郡守府去!” 那护卫乃是高泰祥派来保护高采芝的,身手也是不俗,更重要的是,此人行走江湖的经验极其老辣,是一个可靠的人,为高采芝保驾护航那是绰绰有余了。 “是,郡主请跟奴婢去了也。” 高采芝刚要迈腿,但想了想,又缩了回来:“不行,本郡主是偷溜出来的,若让那高弘义见着,不免要告到爹爹哪里去,再不肯让我自家行动了,咱们晚些偷偷去见杨璟,嘻嘻!” 那护卫也早已习惯了高采芝反复无常的性子,当即之时弯腰点头,又引入了人流之中。 高采芝带着覆盆子和那佝偻的汉子,在茶楼里听了一个行脚道人说了一段书,讲的无非是些野狐幻化成女子,与汉家书生谈情说爱的艳事,有些粗鄙低俗,却听得汉子们口干舌燥,茶楼的生意也就出奇地好。 到了夜里掌灯,便有卖唱又卖身的姐儿出来,浓妆艳抹,身段粗壮,却是耐得住折腾的,没来得及唱个三两句,便纷纷被那些糙汉子拉进了小隔间,不多时便传出让人羞臊的声响来,可见那说书道人的故事,给这些汉子们积攒了多少火气。 高采芝虽然是个野蛮性子,但好歹是高贵的郡主,实在见不得这等场面,便与覆盆子走出茶楼,眼看着天色已黑,便在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郡守府。 此时郡守府也是热热闹闹,里头灯火通明,远远便嗅闻到了美味佳肴的香气,又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女子低吟浅唱,门前又有车水马龙,郡中的官员豪绅文人都纷至沓来,气氛也很是热闹。 虽然有不少卫兵把守着郡守府,但丝毫不见肃杀的氛围,卫兵们时不时交头接耳,已经开始商量着换了岗之后,该到哪家窑子去快活一番。 高采芝心头大喜,本觉着混入郡守府还有些困难,眼下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 平日里高采芝也喜欢舞枪弄棒,虽然都是些花拳绣腿,但胜在身轻如燕,那护卫稍稍蹲身,高采芝快走两步,脚踏护卫的双手,护卫轻轻往上一送,高采芝便登上墙头,这种做贼的新鲜刺激感觉,真真让高采芝开心得直想叫唤。 待得她落下实地,覆盆子和那佝偻汉却早已守候在一旁,高采芝也是见惯不怪,待得那护卫跳将下来,便往灯火明亮的主宅方向溜去。 这郡守府虽然那也是占地极广,里头也是廊桥回绕,一时半会儿想要找到出路也不太容易,但那护卫是个门里儿清,这梁上君子的勾当也没少干,闭着眼都能够来回走个百八十趟,当下便带着高采芝来到了主宅边上的花园子。 这花园子里头倒是亭台楼榭曲水流觞,花花草草便是夜间都极其喜人,馥芳扑鼻,又有曲桥踏水,桥上点起一盏盏琉璃灯,可谓美轮美奂。 高采芝没想到高弘义这厮倒也有几分财力,竟如此懂得享受,这宅邸庭院布局还有几分清雅,正要往前探寻,却被覆盆子一下子便拉到了假山后头! “怎么...”高采芝刚要开口,覆盆子已经掩住她的口鼻,高采芝双眸圆睁,但见得前方十七八步开外,数十条黑影从庭院四处唰唰闪出,聚集到了一处! 这些人全数穿着夜行黑衣,只露出两只鹰隼般的眼睛,手里头都是血刃尖刀,中间一位个头极其出众,手里却是一柄五六十斤的关刀! “孩儿们,那杨璟的血海深仇,是时候得报应了!便让这郡守府鸡犬不留罢了!” 那汉子一声令下,黑衣杀手们纷纷应声抽刀,往主宅方向杀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凶徒暴走前后无路 高采芝身为大理郡主,父亲又是执掌大权的相国高泰祥,足以让她在大理的任何一方土地上横行无忌,在她看来,整个大理都是安全的,没有甚么地方是她高采芝去不得的。 然而没想到她才卸下来郡主和相国之女的光环,便见到了眼前这一幕。 竟然有凶徒胆敢潜入郡守府杀人!而且接下来要杀的,正是她早已芳心暗许的杨璟,堂堂大宋的使节! 她如何都想不到,何人有这等样的胆子,竟然敢对大宋的使节下手! 要知道杨璟非但脑子好使,带来了极其厉害的监造杜可丰,汇聚大理的天才匠师,制造了铁炮,打退了蒙古大军,本身也是武艺高强,在乱军从中杀个七进七出,差点就将蒙古人的万夫长都给斩了! “杨璟有危险,我要去救他!”高采芝当即便要跟上去,毕竟她离开大理,是为了见识外面的世界,但这个世界,是有杨璟的世界,如果这个大宋没有杨璟,即便再繁华,也不过是一座坟墓而已! 然而她刚要抽出那柄缀满了宝石的短刀,便已经让那名护卫拦了下来。 “郡主,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他们的刀头仍旧在滴血,怕是早已将后院的奴婢们全都格杀干净了,这些人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凶狠之极,而且人多势众,郡主如此出去,属下却不敢保证郡主的安危,咱们还是退了罢!” 护卫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但高采芝是跟你讲道理的人么? 是,她确实是讲道理的人,但跟你讲的都是她高采芝的道理! 她可以为了杨璟而离开大理,在别人看来无缘无故的这份欣赏和崇拜,渐渐变成了内心之中最甜蜜又最隐晦的秘密之时,她就决定要大胆追求自己的意中人。 她只是个小女孩子,她不懂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尔虞我诈,她也不懂体谅和怜惜别人的感受,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别人认为有多么的荒唐和可笑,也不管别人觉得这会多么的不可思议。 她遵从自己内心的感觉,虽然她不知道杨璟到底哪一点吸引了自己,虽然她在客馆之时还看杨璟不顺眼,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她决不能在自己没有表白心意之前,再杨璟还没有回应自己的喜欢之前,就眼睁睁看着杨璟让这些来历不明的暴徒给杀掉! “不!我不走!要走你走!本郡主绝不拦你!”高采芝唰一声便抽出那柄锋锐的短刀来,这是父亲从吐蕃境内得来的一柄神器,虽然短小,却也是削铁如泥! 护卫也知晓高采芝的脾气,不由朝覆盆子投去了为难的目光,后者却只是低垂着头,就如同这十几年来一般沉默着。 这位四十来岁的护卫终于败下阵来,朝高采芝道:“既然郡主心意已决,属下也不敢抗命,属下一定会救那杨大使的性命,只是郡主务必答应属下,不得离开覆盆子半步!” 高采芝嘿嘿一笑,朝那护卫道:“我就知道狄叔叔待我最好了!” 那护卫也只是叫苦不迭,抽出腰间的刀来,却是一柄传自隋朝的云纹天刀,方形的刀头已经重新研磨过,坚韧而锋锐,望而生寒! “郡主跟紧了!” 狄护卫拖刀而行,覆盆子早已拉住高采芝的手,却是解下自己的腰带,一头系在了高采芝的腰带上,以防关键时刻能够将高采芝拉到自己身边来,那佝偻汉子仍旧嘀嘀咕咕,只是跟在后头。 这才走出几步,高采芝便踩到了一滩血泊,滴滴答答地响着,旁边乃是几个传菜的厨娘,菜肴竟然被轻轻放在地上,仍旧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她们的脖颈和心口仍旧在喷涌着温热的鲜血,眼中的生机正在缓缓散去,由清泉一般的灵动,渐渐转化为苍白的死色。 这些暴徒果然是狠辣无比的杀手,杀人之后碗碟竟然没有落地,狄护卫和高采芝等人尾随而来,也未曾听到过一星半点的惊叫声! “狄叔叔,你身上不是有传令的火箭么,快放一颗,给他们提个醒,否则便是全数被杀了都不知道!” 这高采芝也是有见识的,又有狄护卫和覆盆子保护着,此时还能保持冷静,当即提议道。 狄护卫也不是没想到,只是他比高采芝想的更多,一旦放出穿云箭,虽然能够提醒高弘义和杨璟等人,但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这些暴徒已经打定主意要鸡犬不留,到时候势必要杀过来,以他和覆盆子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把握保住高采芝的性命。 “属下该死,早先需要掩饰身份,便没有带着穿云箭...”这也只是他的托词罢了,甚至于他答应高采芝要过来,也只是缓兵之计,一会儿寻个由头,还是要将高采芝带离这个凶险之地的! 高采芝听得如此,心里也急了,此时见得厨娘们的灯笼都被踩灭在地上,顿时心生一计来! 她捡起一个烂灯笼,发现里头的油盏已经被打翻,不由微微失望,将灯笼纸沾了一些地上的油脂,便吹亮了火折子,噗一声便点燃起来,而后丢到了走道旁边的茅庐上! 那茅庐只是个摆设,如同假山一般,只做装饰,但里头也有诸多木榻竹席之类的东西,顶上那些茅草尤其引火,烧将起来便烟火大盛。 高采芝见得如此,又捡起一只灯笼,见得里头油盏竟然完好,便将油盏投入火种,火势更是凶猛起来! 狄护卫也没想到高采芝还有这么一手,他又需关切着四周围的情况,待得发现之时,已然阻拦不住,当即便朝覆盆子怒视一眼,而后朝郡主道。 “郡主,快随属下来!” 狄护卫下意识便要往后退走,可高采芝却如倔牛一般,如何拉扯都不回头,只是往前头走着:“我要去救杨璟!” 狄护卫也是火起,朝高采芝吼道:“那杨璟能够在乱军之中取人首级,还需要你这等花拳绣腿救个什么劲!你这是去送死!” 狄护卫也是相国府的老人,那也是看着高采芝长大的,就冲高采芝喊他一声狄叔叔,个中关系也就可想而知,此时也是急气攻心,顾不得主仆身份。 他也知道高采芝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如何都扭转不过来,而被男女之情蒙蔽了双眼的女孩子,是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当即就举起手刀,想要打昏高采芝,直接带走作罢。 可他的手掌刚要落下,却被覆盆子闪电出手,一把抓住,眼中满是杀气! 高采芝也被平日里温和可亲的狄叔叔所展现出来的强横给吓住了,这人在犯倔的时候,就该给她当头一盆冰水,哪怕甩一个大耳刮子,也可以让她清醒过来。 高采芝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极有可能带来血光之灾,到时候漫说救杨璟,便是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狄护卫见得高采芝眼神变得清醒了,也不说二话,挣脱覆盆子的手,便带着高采芝等人原路返回。 然而这才刚刚转身,狄护卫便举起隋刀,横在胸前,只听得当啷一声,火星子溅射开来,那偷袭之人反倒退出三五步! 狄护卫星眸一亮,但见得黑衣杀手源源不断从院墙翻下来,看这架势,今夜是要血洗郡守府了! “带郡主走!”狄护卫朝覆盆子咆哮着吼道,后者也不再迟疑,扣住高采芝的腰带,只能往前院方向而去,毕竟后路已经被截断,想要冲突过去是不可能的了。 高采芝几乎被覆盆子拎在半空之中,脚尖五六步才点一下地,耳边风声呼呼,身后的狄护卫已经陷入围杀,其他黑衣杀手则一窝蜂那般追杀而来! 覆盆子的速度极快,便是带着高采芝,也中气十足,身边那佝偻汉子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变得越发佝偻,双手已经从袖笼里拿出来,手里反握两柄短刃,双臂几乎垂到了地面! 狄护卫这厢左支右绌,虽然立杀数人,但身上还是开始流血,覆盆子也知晓情势危急,没曾想会落入这等无妄之灾,提着高采芝一路往前。 但见得前番凶徒已经与郡守府的卫兵交战,宾客四处奔逃,叫喊震天,仓惶之中有人打翻了火种,引发了冲天火光,整个郡守府乱成一团,手无寸铁的奴婢横死刀下。 凶徒四处杀戮,又是放火又是啸叫,有人打出冲天箭来,将外围的卫兵都引入府中,厮杀叫喊也是惊心动魄! 覆盆子也是无可奈何,后路被截,只能不断往前,此时人潮涌动,没头苍蝇也似地四处乱窜,又有凶徒从后头赶超上来,手起刀落,人头咕噜噜西瓜样的乱滚,空气中满是恐惧和死亡的气息! 如今也只能与杨璟等人汇合,毕竟杨璟身边还有刘汉超这样的猛将,只有待在杨璟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相信杨璟见到高采芝,也不可能让高采芝身陷险境,覆盆子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这也是当前最妥当的法子了。 念及此处,覆盆子也加快了速度,但见得她一手提着高采芝,另一只手却在腰间一抹,手臂一抖,一条红蛇啪啦闪出,竟然是一条软鞭,鞭尾处乃是一只四棱铁镖,这奇异兵刃便该是传说中的绳镖软枪之属了! 有黑衣人发现了高采芝三人,当即呼喝一声,三五人便冲杀了过来! 他们口中分明说着苗语,手中乃是生铁大砍刀,也有人解下了背后竹弓来,四处乱射,放肆地逞凶散威! 覆盆子眼看着就要抵达前院,又岂能让他们阻挡下来,当即朝那佝偻汉子道:“地藏,杀!” 高采芝没想到覆盆子竟然会说话,这十几年她一直将覆盆子当成哑巴聋子,没想到她的声音虽然冰冷,却异常动听,而且听起来声音也很是年轻。 而此时她也没有心思再顾念这一茬,因为让她更加吃惊的还在后头! 第四百二十三章 千变女魔设计泄愤 高采芝也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受,每次闯下大祸,其实她心里都在嘀咕,也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摆平。 但事实证明,在大理境内,还没有高泰祥摆不平的事情,即便将天穹捅一个窟窿,只要是大理的天,高泰祥都能帮她补起来。 然而今次,高泰祥却没有在她的身边,如果她仍旧待在使节团里头,或许还能补救,可惜她非但偷溜了出来,还不顾狄护卫的反对,一定要进来救杨璟! 当拖着生铁大砍刀的凶徒冲杀而来,高采芝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被吊在死亡悬崖的边缘,时刻有生命危险! 覆盆子开口说话之时,高采芝也吓了一跳,因为她从未想过,有一个人能够十几年不开口说话,便是那些修闭口禅的苦行僧,在她的印象之中,也只有崇圣寺的前任主持,坚持闭口一十七年。 许多人都想要破掉老禅师的功德,可谁都没能成功让他开口说话,直到有一天,夜里大雨,有一逃难女子敲开了老和尚的精舍,声称自己要冻死了,缩在老和尚怀里取暖。 老和尚坐怀不乱,那逃难女子翌日却四处传谣,说老和尚毁了她的清白,老和尚遭受百姓唾骂三年,却从未回应过一句话。 直到三年之后,那女子再度出现在老和尚面前,跪在老和尚面前痛哭流涕,恳请老和尚原谅她,老和尚终于说了一句话:“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老和尚破了闭口禅的当晚便圆寂了,但他的肉身却不腐,而成为了崇圣寺的肉身菩萨之一,直至今日仍旧受人朝拜。 这十几年里,高采芝也不断地向覆盆子倾诉,不断逗她说话逗她笑,可覆盆子却没有任何的回应,高采芝便以为她是个聋哑之人。 直至此刻,为了拯救高采芝,覆盆子终于开口说话,让高采芝震惊之余,也产生了满心的怀疑。 但她却没有时间去深思,因为那个名唤地藏的佝偻汉子,更让人震惊! 当那群凶徒冲杀而来之时,地藏双臂垂地,手中短刀在地上唰唰磨出一串串火星子! 他的手臂格外地长,便如同三国里头描述的那般,双手过膝,必定是绝世英雄。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高采芝根本就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只见得他在凶徒人群之中穿梭,双臂如风车一般旋转,那些个凶徒便纷纷倒地,手脚抽搐,鲜血兹兹喷射得老高! 似乎察觉到地藏的强悍,越来越多的凶徒往这边聚集,眼看着覆盆子将带着高采芝踏入前院,又有一波凶徒迎面杀将过来! 由于人数太多,地藏终于被打落了面纱,此时高采芝才见得,那地藏根本就不是人,他的脸上长满了长毛,仿佛受到了刺激,将双刀投掷出去,嗤啦便撕开身上衣物,露出真身来! 高采芝终于明白,为何大理的驯兽人都将覆盆子视为第一驯兽宗师,因为她将猿养成了人! 这只人猿除了身上的毛发,几乎与人类无异,能够使用双刀,而且招式凌厉,连尾巴都消失了,屁股后头的裤子只剩下一个鼓起的小包,应该是他的短尾。 地藏彪悍之极,投出的双刀立杀二人,甩开了手脚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来,咆哮连连,吓得那些凶徒频频后退! 这些个凶徒眼见不敌,却将目标转向了覆盆子和高采芝! 他们分头行动,一些人围杀地藏,一些人却绕过地藏,向高采芝这边杀了过来! 覆盆子解开腰带,将高采芝往旁边的小巷一推,便挥舞着绳镖,迎向了那些凶徒! “快走吧,往后别再任性了。” 这是她冲杀之前,留给高采芝的一句话,若换做别人,高采芝绝对不会就此离去。 可覆盆子的话中仿佛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仿佛天性之中对高采芝的克制,她听了这句话,竟然老老实实地含着热泪,冲进了小巷子里头! 她握着手中的短刀,拼命地跑出很远的距离,经过一段漆黑,而后便见到前面的大火。 她对郡守府的地形并不熟悉,但方向感还是不错的,并非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而是有意识地往杨璟等人汇聚的宴会厅方向靠近。 大火就在前头烧着,将四周照得光亮如昼,高采芝见得郡守府的人四处被追杀,不断有人倒在血与火之中,鲜血和尸体遍地,耳中全都是哀嚎和叫喊,甜腻的血腥味和烤肉的焦味弥散在空中,令人作呕。 高采芝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活下去! 正当此时,一名黑衣人突然从旁边杀出,一刀便劈向了高采芝! “啊!” 高采芝一声惊呼,下意识便往旁边一躲,刀尖撩过她的发髻,将她的发髻削去了一角,万千青丝如瀑般散落,高采芝眼中满是惊恐! 她甚至忘记了手中还有一柄短刀,眼看着凶徒再劈下一刀,高采芝只是无力地喊了一声:“爹爹!救我!” 可她的爹爹还在王都啊!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高采芝的灵魂得到了彻底的洗礼,仿佛在这一刻,瞬间长大了一般。 但可惜的是,下一刻,只怕就是她的死期了!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白影突然从后头闪现,那凶徒刚刚转身,人头便咕噜噜滚了下来,鲜血兹兹喷在高采芝的脸上和身上! 高采芝呆呆地睁大了双眸,抬头一看,那白衣染血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死命追逐的杨璟! 也不知为何,此时杨璟的眼中并无太多热忱,更多的反而是冰冷,高采芝热泪汹涌,发自本能想要扑入杨璟怀中,此时却下意识退了半步! 杨璟也不多说,一把将高采芝拉起,而后朝她说道:“跟我来!” 高采芝被杨璟牵着手,只觉得杨璟的手温暖而柔软,他身上虽然满是血迹,却散着一股让人很舒服的香气。 高采芝终于放下了防备,紧紧扯着杨璟的手臂,跟着杨璟来到了一处偏房的前头。 杨璟打开房门,将高采芝推了进去,而后点燃了烛火。 高采芝总算是安全了,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实地,可当烛火照亮房间之时,她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并不大,想来该是某个奴婢的房间,床头的地面上,两个被绑缚了双手双脚的女子,被丢在了地上,而高采芝是认得这两个女子的。 这两个女子并非郡守府里头的奴婢,她们是杨璟身边最亲近的人,是风若尘和鹿白鱼! “杨大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高采芝猛然转身,胸口便是一阵剧痛,整个人往后倒飞,重重地摔在了风若尘和鹿白鱼的身上! 她如何都不敢相信,杨璟竟然会给了她如此沉重一脚,这一脚使得她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杨...杨大哥...” 高采芝仍旧一脸地难以置信,而风若尘和鹿白鱼显然也没想到,高采芝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风若尘用身子将高采芝拱起来,在她耳边问道。 高采芝此时仍旧处于震惊和迷惑之中,下意识看向了杨璟,喃喃着回答道:“我...我留下来等杨大哥...” 鹿白鱼和风若尘相视一眼,不由苦笑,她们是情非得已,而高采芝却是自投罗网。 “她不是你的杨大哥,她是披着画皮的女魔头!”鹿白鱼盯着前方的杨璟,冰冷地说道。 “女魔头?”高采芝不由惊骇,往后退了几步,却见得眼前的杨璟邪邪一笑,而后一抹脸面,将生根面皮给抹了下来,顿时变成了风若尘的脸面,再一抹脸,又变成了鹿白鱼的脸面,最后一次抹去面皮,才恢复了自己的面容。 阴魂不散的姒锦啊! 高采芝虽然不认得姒锦,也不知道姒锦与杨璟之间的恩怨情仇,但她也不笨,见得这等场面,便该知晓,姒锦趁着混乱,先伪装成鹿白鱼,将风若尘给骗了过来。 而后又伪装成风若尘,把鹿白鱼给骗了过来,最后伪装成了杨璟,将她高采芝给骗了过来。 “这个女魔头是谁,她为何要把咱们都骗到这里来?” 高采芝如此问着,但显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既然是女魔头,当然是要杀人,只是高采芝不明白的是,她为何不像外头那些凶徒,见人就杀,而独独将她们三人骗到了这里。 风若尘和鹿白鱼只是苦笑,因为她们比高采芝知道的多一些,她们知道但凡是杨璟关心的人,尤其是女人,姒锦都有一万个理由来杀死她们! 姒锦将旁边的椅子拉了过来,而后掀开袍子,将双腿上绑着的短高跷给拆了下来。 正是靠着这对短高跷,她才能达到杨璟的身高,由此骗过了高采芝,这也是她易容伪装的惯用手段了。 经过云都赤的高手刺杀杨璟那件事之后,姒锦也知道,自己是如何都狠不下心来杀掉杨璟,杀掉这个稀里糊涂就夺走了自己处子之身的男人。 虽然姒锦妖娆,雌雄莫辩,行事乖张,但她却从未与男子有过实质性的亲密举动,可杨璟明明就是她的死敌,却阴差阳错成了这样的结果,姒锦是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可当她一路尾随,打算杀掉杨璟之时,十几次的最佳良机,却无法让她下得狠手,甚至在云都赤的高手刺杀之事,她还提前将杨璟转移到了刘汉超的帐篷里头。 她与云都赤的杀手做了同样的伪装,是因为伪装成民夫,才能够接近杨璟,可到头来,她非但下不来手,竟然还救了杨璟。 于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杀不了杨璟了,她终于知道,自己是下不了这个手的。 但她心中的愤怒总需要宣泄的出口,既然杀不了杨璟,那么就把杨璟身边的女人全部都杀掉吧! 她知道杨璟肯定会在郡守府逗留和整顿,于是她提前一步来到了郡守府,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无意中看到了白牛教留下来的印记! 循着印记,她也终于发现,原来韦镇仙带着麾下高手,正等着杨璟的到来! 于是她便谋划了这一场,将风若尘和鹿白鱼都骗了过来,没想到途中还收到了意外之喜,高采芝竟然也喜欢上了杨璟,她姒锦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喜欢杨璟的女人!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四百二十四章 藏势刀法拖延时间 姒锦也知道自己对杨璟下不去手,但她绝不能看着杨璟夺了自己清白之后,还整日带着鹿白鱼等女子,眉来眼去欢欢喜喜,她要杀掉杨璟身边所有的女人! 而在杨璟身边诸多女子之中,鹿白鱼无疑最招仇恨,但鹿白鱼身边有夔虎,想要杀死鹿白鱼并不容易。 也好在韦镇仙一直没有放过杨璟,一直潜伏在黑暗之中,寻找刺杀杨璟的机会。 姒锦来到石城之后,便发现了韦镇仙的人留下来的印记,于是她果断把杨璟和高弘义抵达石城的时间透露给了韦镇仙。 当韦镇仙的人杀入郡守府之时,夔虎必定会保护杨璟,而姒锦只有伪装成风若尘,才能取得鹿白鱼的信任,而想要抓住风若尘,又必须先假扮成鹿白鱼。 当然了,如果她直接伪装成杨璟,像不像还是两说,杨璟的目标太大,只怕没能骗到风若尘和鹿白鱼,就会招来韦镇仙的袭杀了。 再者,如果装扮成杨璟,体味也是个大问题,她可要改变外形和服饰,可要用香囊等东西掩盖身上的气味,但女人的体味与男人却是不一样的。 风若尘和鹿白鱼都是非常警惕的人,而且鹿白鱼的嗅觉极其灵敏,如果她伪装成杨璟,无论风若尘还是鹿白鱼,都会嗅闻到她身上的幽香。 也就只有高采芝这样没有经验的傻妞,又迷恋杨璟,才会失去判断力,上了姒锦的当。 而且她也希望通过伪装成杨璟,来试探一下高采芝,看看这个大理郡主是否真的爱上了杨璟。 结果自然让她很气恼,当高采芝想要扑过来拥抱杨璟之时,姒锦便已经有了杀她的心! 也亏得孙二娘宋风雅等人不在大理,否则姒锦不介意将这些人全都杀掉! 可当他举起手中短刀之时,姒锦却又犹豫了。 姒锦犹豫着要不要杀死鹿白鱼等人之时,杨璟却没有任何的犹豫,因为这是韦镇仙势在必得的一次袭杀,稍有心软,便是万劫不复! 杨璟的伤势才刚刚好转,也亏得这段日子修炼血脉论,使得身子强健起来,元气都恢复过来,对这些寻常刺客,杨璟还不会放在心上。 但双拳难敌四手,眼下郡守府的守卫力量几乎被屠杀殆尽,便是内院的家眷也都遭了无妄之灾,高弘义已经陷入疯狂,虽然发了穿云箭,但城内驻扎的守备军需要集结和赶路,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好在杨璟早先受到过云都赤的刺杀,为了保护杨璟,高弘义的护军都是千挑万选,郡守府的守卫虽然被杀光,但护军却还是坚持了下来。 而那老僧保护着清河郡主也是绰绰有余,只是让杨璟感到非常不爽的是,这老和尚分明还有余力,却只是保护着清河郡主,其他人便是被杀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夔虎得了鹿白鱼的指挥,眼下在杨璟身边疯狂出击,地上全部都是残肢短足,花花肠子流了一地,鲜血更是汇聚成溪! 也不知是谁打开了兽栏的铁笼子,许多虎豹之类的野兽四处逃窜伤人,整个郡守府就更是混乱得一塌糊涂!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擒贼先擒王,杀掉韦镇仙,这些刺客和暴徒也就散了,否则迟早会被耗死!” 杨璟心里如此想着,可这些人里头,便只有他与韦镇仙有过交集,如今刺客和暴徒虽然都蒙着面,但只要打照面,杨璟还是能够认出韦镇仙的。 奈何韦镇仙似乎没有要见杨璟的意思,更没有与杨璟决一死战的想法。 韦镇仙也算是沉得住气,早先宗云和董尚志等人离开杨璟之后,按说该是刺杀杨璟的最佳时机,可又来了使节团,团里有殿前司的禁军当护军,又有一十二名内等子,韦镇仙也就没什么机会。 如今内等子都跟着赵京尹等人先行一步,韦镇仙也终于等到了机会,即便如此,他仍旧谨慎地在杨璟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下手,可见他对刺杀杨璟已经抱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而这种自信,该是来源于韦镇仙的精心谋划,只要将郡守府那些护卫全都杀死,杨璟便是没有了爪牙的老虎,便是用人命去磨,去填,也能够将杨璟耗死! 当然了,韦镇仙也潜伏在黑暗之中,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一定会突然杀出,给杨璟来个措手不及! 杨璟好几次想要抽出螭龙古刀来,可每次都将这种冲动压抑下来,因为这是老僧那本秘笈上的刀法九浮屠里头的总纲,名唤藏势! 九浮屠的刀法很简单,来来去去便只有九招,刀法通常比剑法之类的要粗糙很多,因为刀的用法无非劈来砍去,想要化出多么精妙的刀招,其实并不容易。 而九浮屠的创造者很高明地避开了刀招的劣势,选择了藏势这种偏门。 所谓藏势,其实就是积蓄刀势。 刀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著,玄之又玄,简单来说,约莫是出刀之时那股气势,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有时候气势压过了敌人,胜算也就跟着变大了。 剑和枪都是直的,所以这两样兵刃的气势讲究一往无前,无可抵挡,而刀有直有弯,更多的讲究势大力沉,如怒海狂潮,似泰山压顶。 九浮屠的藏势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不得出刀,在你想要出刀的时候,必须压制下来,就如同水库的蓄水一般。 当你无数次想要出刀,却无数次不得出刀,最后终于有机会出刀了,自然会带着一股积蓄已久的澎湃气势! 这种藏势或许有用,也或许无用,因为不出刀的话,很容易就会被杀死,根本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但如果敌人也属于坚韧不屈的类型,与你进行持久消耗战的话,那么战斗持续得越久,刀势便积攒得越是充沛磅礴,出刀之后往往能够一刀制胜! 由于需要藏势,杨璟一直没有出刀,但凡有敌人涌上来,夔虎都会分去大部分的敌人,而杨璟则一手按住刀柄,另一手利用三式大摧碑,不断将敌人击退! 这种想要抽刀却又不得抽刀的憋屈感,几乎要将杨璟逼疯,可每次他都咬牙忍了下来。 也就只有杨璟这等隐忍和冷静的性子,才能够做到这一点,换成别个的话,有螭龙古刀在手,谁会去相信那玄乎到缥缈的所谓藏势刀法! 杨璟修炼内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这种虚幻又不能完全脱离现实的东西,杨璟已经没有了质疑。 在他看来,这种藏势的刀法,其实也就是一种心理战术,当然了,这种心理战术不是用在敌人身上,而是用在自己的身上! 当你无数次想要抽刀,却又无法抽刀,心理的渴望就会变得更加的迫切,强行改变你心里的情绪,不管是恐惧还是勇气,都在不断压缩,而后瞬间爆发开来! 这种方式就好像先将瓜子全都磕开,瓜子仁却先剥出来,堆成一堆,而后一把塞进嘴里,嚼起来才是最爽的。 虽然杨璟隐约能够分析出这种刀法的原理,但知道和做到那根本就是两码事! 因为防御是人的本能,当敌人挥舞着屠刀杀过来之时,你手里有一柄上古神兵,却需要用拳脚来近身肉搏,这种挥刀的冲动几乎是发自本能的,一次次被压抑下来,真的会让人抓狂到了极点! 旁边的老僧见得杨璟仍旧按住刀柄,从头到尾并没有抽刀,也不由暗自点头。 此时他反倒有些优哉游哉,只要没有骚扰清河郡主,他都会将刺客和暴徒放过去,这些刺客和暴徒自然会去攻杀杨璟! 虽然杨璟对老僧恨之入骨,但老僧未尝没有借着这些凶徒和刺客,看看杨璟能够坚持多久才抽刀的意思。 但想要考验杨璟也要分时间和场合,眼下生死攸关命悬一线,这老僧竟然还玩这一套,杨璟也只能心头骂娘了! 好在经过了这些时日,三式大摧碑手早已成为了杨璟不可获取的一部分,便如同杨璟的本能一般,内功的加持之下,依靠大摧碑手,杨璟也像暴风雨之中的小舟一般,虽然摇摇欲坠,每次都被大浪劈头盖脸打下去,但每次都没有沉没,而是又堪堪浮起来,就好像小孩悬挂着的鼻涕,眼看着要掉下来,却在半空晃荡,如何都掉不下来! 杨璟越是如此,刺客便越是疯狂,越来越多的人往他这边汇聚,夔虎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杨璟感觉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随时有可能会抽刀杀敌! 可这种压抑住不得抽刀的想法,却像一枚种子一般,在杨璟的心里生根发芽,就好像勾起了杨璟的强迫症,让他觉得就是不能抽刀! 杨璟的举动放到凶徒和刺客的眼中,只能有两种解读,要么他自负到不需要抽刀也能打败这些刺客,要么他根本就不能抽刀! 如果是前者,杨璟必将要为他的自负付出死亡的代价,因为这些凶徒和刺客绝不接受藐视! 而如果是后一种,凶徒和刺客们会更加不遗余力地展开攻势,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杀杨璟,如今杨璟无法抽刀,这是绝佳的机会,他们又怎会再耽搁!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忘了,他们能够想到的,杨璟也能够想到,甚至于杨璟就要故意释放这种姿态,他就是要将这些人不断引过来! 因为石城郡城内的守军不久之后就会赶到,杨璟和高弘义等人只要拖延下去,就是胜利,而这些凶徒和刺客,根本就拖延不得,他们必须要速战速决! 所以杨璟刻意拖延之下,一定会惹得这些刺客和凶徒发狂,更重要的是,当发现这些凶徒和刺客奈何不了杨璟之时,隐藏在暗处的韦镇仙,就会亲自出手! 只要将韦镇仙引出来,杀掉这个贼头,这些刺客和凶徒也就散掉了! “快现身吧!”杨璟一掌按住一名刺客的胸膛,闷喝一声,劲力催吐,后者被杨璟一拉,而后一掌推出,倒地吐血,一道黑影掠过,夔虎已经将他撕成了两半! 杨璟相信韦镇仙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如此自负的杨璟,仍旧在他的眼前活蹦乱跳,他相信韦镇仙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二十五章 内功踏入全新境界 韦镇仙是甚么样的人物? 他是把控矩州的大土司,是胆敢阳奉阴违,与朝廷抗衡的大枭雄,是能够联合白牛教,与虎谋皮的草莽英豪,他善于用人,更懂得隐忍。 可他却输给了杨璟,是杨璟毁了他的基业,让他成为丧家之犬,只能躲入山林之中,啸聚鲁莽而落草为寇。 他恨杨璟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将杨璟碎尸万段! 可他今遭纠结残余势力,千挑万选,凝聚精锐高手,是为了报私仇么? 很显然不是。 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杨璟,就带领着弟兄们越过边境,潜伏到大理石城郡境内,不惜冲突郡守府,那韦镇仙也就称不上枭雄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小节可不仅仅指生活中的一些琐碎,有时候为了办成大事,甚至要放下仇怨,两个恨之入骨的人都能够把酒言欢,为了共同的利益而暂时放下个人恩怨。 韦镇仙被打入山林之后,势力一落千丈,这已经算是他最后的家底,甚至连他本人都亲自出动,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报私仇,实在太没必要。 杨璟确实让人痛恨,但为了杀一个杨璟而将最后仅剩的这一点家底挥霍干净,韦镇仙是如何都舍不得的,毕竟他还没有死心,他还想着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而杀掉杨璟,正是他走出的第一步,但绝不是为了公报私仇! 虽然使节团风风光光班师回朝,但很多人都知道,杨璟在大理龙首关大捷之中,才是真正的功臣。 即便不提杨璟在大理的功绩,单凭出使前杨璟的任职官衔以及封爵,今番回来,杨璟势必要更上一层楼。 杨璟受封渠县男爵,封地就在矩州境内,又当上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以杨璟的作风,回到朝廷之后,必定要对整个西南地区进行扫荡,慢说韦镇仙这种地头蛇,便是白牛教的势力也要被清扫一空! 自打矩州举事失败之后,各地白牛教仍旧在执行圣教主的密令,各地大肆搜索和追查白玉蟾葛长庚的下落,以致于朝廷趁机出动,清剿了不少分舵。 虽然过不了多久,魏无敌成功逃脱之后,便放出了消息,让教众停止了行动,但各地分舵还是承受了不小的损失。 杨璟比谁都清楚白牛教的实力,一旦他回归大宋,必定会清剿白牛教,到时候无论韦镇仙还是白牛教,必将遭受一场大劫难。 对于韦镇仙等人而言,杨璟就是朝廷的走狗,是最恐怖的鹰犬,是朝廷之中笼罩在他们这些叛贼头上的阴云。 所以他们必须要在杨璟回归大宋朝廷之前,杀掉杨璟! 杨璟出使之时,将林爵等皇城司精锐全都留在了矩州境内,这位矩州刺史林文忠的儿子,胸中满是杀父之仇,与韦镇仙和白牛教不共戴天,再加上兵马钤辖林勋的助力,三天两头就将矩州翻一遍,韦镇仙和白牛教都只能疲于奔命。 如果杨璟回到矩州,便有了保护伞,想要动手就更加的困难,更漫提杨璟极有可能到临安去述职和受赏,到时候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而大理因为刚刚经历了龙首关大捷,各地都在清剿蒙古人的谍子和细作,王都和其他郡府都在轰轰烈烈开展清除行动,也就石城郡稍微安稳一些。 再加上石城郡乃是高弘义的老巢,杨璟等人抵达石城之后,便是防备最为松懈之时,就是刺杀的最佳时机! 韦镇仙的判断并没有错,白牛教那边也提供了不少强者,他们一路杀将进来,大半个郡守府都被他们屠戮殆尽! 他一直在暗处虎视眈眈,因为他知道杨璟一直没有出刀,他知道杨璟最是狡猾,无论是前番的生死危及,还是夜郎人的激战,亦或是接下来的无数次战斗,杨璟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一些出乎意料的底牌,以扭转局势。 以韦镇仙对杨璟的了解,今夜杨璟一直没拔刀,肯定还有后手,所以他一直隐藏在暗处,就是为了让同伴们消磨杨璟的力量,好让他猝然出手,一击必杀! 他的兵刃早已在大总督府激战是遗失,眼下手里握着一柄苗刀,薄刃宽背,刀锋狭长,血槽分明,刀刃隐有冰霜纹路,寒芒逼人,绝对是杀人不沾血的利刃! 眼看着杨璟反反复复施展大摧碑手,可偏偏那些个白牛教高手就是奈何不得,韦镇仙终于按捺不住。 因为整个刺杀计划都是他筹备的,他比场上任何一个刺客都清楚,驻扎在石城郡内的守军很快就会赶来,再拖延下去,他们非但杀不了杨璟,而且一个都走脱不得! 他再也不能等待下去! 他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唿哨,刺客们如同听到了总攻的号角,纷纷丢下高弘义那些护军,不断往杨璟这边汹涌而来! 韦镇仙和杨璟虽然见不到彼此,但其实两个人都在暗中较劲,杨璟等着韦镇仙现身,韦镇仙等着杨璟气力耗尽,谁是猎物,谁是猎人,最终到底鹿死谁手,他们心里都有着一样的期待! 当这些刺客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之时,杨璟心里不惊反喜,因为他知道,韦镇仙终于坐不住了! 虽然郡守府损失惨重,但如果能够解决韦镇仙,待得杨璟回归矩州,便能够彻底清扫矩州,整个矩州也算是海晏河清,到时候不再有土司敢占地为王,矩州必将由内而外臣服于大宋朝廷! 杨璟仍旧保持着藏势的姿态,他的攻击手段有限,只能反复锤炼大摧碑手,而也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运用,使得大摧碑手就像吃饭睡觉一般得心应手! 刺客们都是白牛教的高手,以及韦镇仙手底下的精锐,战力自是不俗,但杨璟日夜锤炼,又是内外兼修,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如今虽然距离武道宗师还有些距离,但已经不再战战兢兢。 虽然看起来有些吃力,但事实上杨璟却是越发地游刃有余,这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非但没有消磨他的气力,反而成为了他的陪练! 当韦镇仙如同一条黑蛇一般从阴影中闪出来之时,一股凉气从杨璟的脚底板冒起来,杨璟整个后背一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韦镇仙这一刀同样等待得太久,他倾尽了全力,那锋锐无比的苗刀,仿佛带着无坚不摧之力! “终于坐不住了!”杨璟心头一震,紧紧握住螭龙古刀的刀柄,他能够感受到刀柄上每一根丝绳的纹路,仿佛刀柄与手掌融合在了一处那般! “死来!”韦镇仙一声咆哮,似那晴天炸雷一般,使人耳膜生疼,周遭的人下意识都纷纷退开,而他的刀锋已经直劈而下! 杨璟二话不说,金关玉锁内功运转,体内如沸腾的油锅一般,气力疯狂汹涌,灌注于双臂,猛然挥刀迎了上去! “叮!” 火星四处溅射,杨璟肩头一冰一麻,继而便感受到了鲜血的温热,他知道自己的肩膀被划破了! 韦镇仙心头狂喜,他的苗刀竟然将杨璟的螭龙古刀一举削断,刀尖划破了杨璟的肩头! 然而韦镇仙心里很清楚,越是欢喜就越不能得意忘形,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他能够察觉得出来,杨璟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手中乃是千锤百炼的苗刀,削铁如泥,连杨璟的螭龙古刀都被削断,杨璟凭什么临危不乱? 韦镇仙快速扫视了一圈,但见得杨璟的半截刀头咔嗒一声砸在廊柱上,刀头扑哧刺入木柱,而刀鞘却被震裂开来,往两侧飞了出去! “刀鞘!他的刀竟然没出鞘!” 韦镇仙如何都想不到,杨璟虽然举刀格挡,但他竟然没有将古刀从特质的木质刀鞘之中拔出来,而是连刀带鞘让他削去了半截! 想起杨璟今夜一直没有拔刀,韦镇仙终于冒出了冷汗! 而此时的杨璟微微抬起眼眉来,眼中满是杀气! 虽然韦镇仙手中那柄苗刀锋锐无比,远远超出了杨璟的想象,虽然螭龙古刀被斩断,杨璟心里也有些肉疼,但他举刀格挡之时,仍旧没有拔刀! 刀头虽然被削掉,但杨璟所藏的刀势仍在,积攒了一夜,承受了无数次致命攻击,却仍旧强行压抑着没有拔刀的杨璟,即便在承受韦镇仙致命一刀之时,仍旧没有拔刀! 这一夜积攒下来的刀势,让杨璟感到无所畏惧,从起初见到韦镇仙那一刻起,他还会心头发紧汗毛发直,可当刀头被削去,他的肩头被划破,韦镇仙却没能杀死杨璟之后,杨璟便不再慌乱! 藏势,积攒的是刀势,更是勇气与自信,是勇气与自信不断在压缩再压缩,眼下终于要爆发出来了! 螭龙古刀的阻挡,让韦镇仙稍稍迟滞,划破杨璟肩头,又让他心中狂喜,以致于他想要收刀再斩,已经晚了一半步。 而杨璟一直保持着极致的冷静与克制,藏势让他变得更加的自信与沉稳,杨璟双手紧握刀柄,金关玉锁再度爆发,内劲汹涌灌入刀中,那剩余的半截刀鞘竟然咔嚓嚓裂开,往两侧飞了出去! 虽然杨璟从宗云和董尚志那里见识过内力外放,也就是气力或者劲力,但他从未尝试成功过。 而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刀鞘竟然被震开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狂喜,可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波澜,他的脑海中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仿佛又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来看这个世界! 他一直稀里糊涂地修炼着金关玉锁,虽然宗云告诉他,他已经踏入二重境,但杨璟自己并未有太多的感悟,除了力气大一些,眼睛亮一些,耳朵灵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直到现在,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股无形的力量,他却没有任何的惊喜,因为他已经站在了更高的境界上! 螭龙古刀的刀鞘已经震碎,只要杨璟出刀,积攒了一夜的刀势,便全都倾泻在韦镇仙的身上,然而杨璟,却默默地将刀收了回来。 因为他要继续藏势,更因为面对韦镇仙,他已经不再需要出刀! 第四百二十六章 武力大增擒拿贼头 佛,有一种意思,表示觉悟,是对人生的觉悟,密宗认为,想要觉悟,就必须修炼身口意,当你的行为,语言,思想,都如同佛祖一般,那么你就觉悟了。 密宗和显宗,都是藏传佛教的分支,他们认为修炼没有任何捷径可走,认为只有按照释迦牟尼的方法去修炼,才能够成为释迦牟尼那样的佛陀。 可在汉传佛教之中,却有禅宗,禅宗认为,所谓的觉悟,是心的觉悟,所谓的修炼,即是心的修炼,无论修炼的时间长短,只要你的心觉悟了,那么你就成佛了。 所以禅宗也有立地成佛的顿悟说法。 杨璟并不知道佛门中那些曲曲绕绕,他也没研究过禅宗密宗与显宗有什么区别,更不知道立地成佛是甚么样的状态。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便如同顿悟了一般。 仿佛世界都被雨水刷洗过一遍,变得那么的清晰而干净,地上的鲜血,尸体,惊慌奔逃的奴婢,奋力厮杀的护军,浑身浴血疯狂咆哮的夔虎,面前一脸惊慌和疑惑的韦镇仙。 所有的这些就像黑白的照片,呈现在杨璟的眼前,杨璟感觉自己不像参与者,而是观察者,他只是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切,无悲无喜。 这种错觉让他感到强大的力量,让他有着无比坚定的自信,让他保持极致的冷静和理智。 他终于能够体会到董尚志这个级别的人,在看待实力差距很大的对手之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虽然杨璟也知道,自己距离武道宗师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最起码,就在这一刻,他深深地体会了一把,也算是登堂入室,正式踏入顶尖高手的行列了!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甚么练武奇才,他只是耐得住寂寞,他也没有去参悟那些内功心法,他只是按部就班,将修炼当成睡眠,即便坐马车的时候,他都在暗暗地修炼。 他将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全都用来修炼内功,不断呼吸吐纳,不断运转周天,他也不问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停不下来,因为他知道,一直修炼下去,终究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如今,好处终于展现出来,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他将半截螭龙古刀轻轻插入腰带之中,而后敛起袍角,双脚微微分开,扎了个小马步,右掌自然摊开,左掌藏于腰际,这是大摧碑的起手式! 韦镇仙感到惊慌,也感到了羞辱,杨璟的刀头分明已经被他削断,分明是他韦镇仙占据了上风,为何杨璟的身上却突然涌出一股压制的气势! 他感觉到杨璟的不同,无论是眼神还是气质,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惊慌失措,仿佛打碎了罐子,却发现里头是个凶灵! 杨璟捕捉到了韦镇仙这短短一刻的慌乱,他双手如分水,左手拨开韦镇仙握刀的手,右掌按在了韦镇仙的胸膛之上! 杨璟微微闭着眼睛,那一刻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他的手掌能够感受到韦镇仙那强有力的心脏搏动,顺着那搏动,可以感受到他血管的分布。 他能够感受到韦镇仙胸膛的起伏,仿佛能够感受到大量的氧气在他的肺叶里头,通过小肺泡进行血氧交换,他能够感受到气息,在韦镇仙体内的流动。 他能够感受到韦镇仙肌肉群的收缩,能够通过肌肉的收缩和舒张,洞察运动系统的走向,而后预判韦镇仙下一步的动作! “这就是力量啊...” 杨璟不由感叹,而韦镇仙却心头大骇,右手扣住杨璟的手掌,左手刀却回旋半圈,刀头对准了杨璟的后背! 杨璟左手往上一挡,右掌催发巨力,韦镇仙被一把推了出去! 便是韦镇仙也没想到,杨璟看似举重若轻的一推,竟然后劲十足,他连连后退根本就止不住,小牛皮快鞋在地上摩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后背靠在照壁上,才算停了下来! 韦镇仙被杨璟一掌击退,刺客们也都惊呆了,而让人吃惊的是,韦镇仙背后的照壁上,竟然裂开蛛网般的细小裂纹! 而杨璟不知何时已经将韦镇仙的苗刀抓在手中,轻轻掂量着,扣住手指,叮一声弹了弹刀刃! 韦镇仙的后背好像骨头全断了一般,他咬紧牙关,想要朝杨璟冲过来,可杨璟却快走两步,手中苗刀便投了出来! “歇着吧!” 杨璟轻喝一声,苗刀如风轮一般呼呼飞旋,韦镇仙心头大骇,偏头一躲,刀尖刺入他的左肩,韦镇仙才刚走两步,又被苗刀的去势带了回去,稳稳地钉在了墙上! 韦镇仙适才吃了杨璟踏入新境界的一掌,内腑早已翻江倒海,需知拼命之时,全凭一口气,只好强压下去,想要反败为胜,眼下败局已定,心气一泄,终于吐出大口鲜血,肩头汹涌出热血来,半个身子都红了! 那些刺客和凶徒见得此状,哪里还敢招惹杨璟,纷纷冲到韦镇仙这边来,想要将韦镇仙一并救走,一些个心急的,早已暗自逃窜了去! 韦镇仙右手握住刀柄,想要将苗刀拔出来,然而此时,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夔虎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双眼如电,死死地盯着他,张开大口便是一声咆哮,黏糊糊的口涎喷了韦镇仙一脸! 韦镇仙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五指慢慢松开,眼中终于露出了绝望来。 他潜伏在暗中伺机而动,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夔虎有多么凶猛,没人比他更了解,只怕他没将苗刀拔出来,夔虎就会将他的脑袋连同半个身子给咬烂。 即便他能够拔出苗刀,凭着如今他这重伤的身子,想要逃离虎口,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些个刺客和凶徒只看到浑身披甲的夔虎,便停下了脚步,相视一眼,咬了咬牙,便四处冲突逃亡去了也! 此时郡守府外喊杀震天,该是驰援而来的守军与逃亡的刺客们展开了激战,众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璟走到韦镇仙的面前来,看着这个昔日的大土司,只是摇了摇头。 韦镇仙抿了抿嘴,一口血沫便吐向了杨璟,杨璟也没躲避,那口血沫喷在他胸前的白衣上,如同绽放的梅花。 “你夺走了吾等的祖宗之地...奈何有心杀贼,力有未逮,眼下便只求速死耳!”韦镇仙大义凛然地昂首道。 杨璟只是轻哼了一声,朝韦镇仙道:“行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搞得那么壮烈,不是我杨璟夺了你们的地,是你的野心,害了你的族人,也就不要装得那么无辜了。” “朝廷为了安置你们,给你们土地粮种,给你们耕种的技术,甚至为你们筹措耕牛,林文忠老刺史还上奏朝廷,减免赋税,一视同仁地让你的族人征召入伍,让尔等的孩子也能够读书认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杨璟本不想跟韦镇仙罗嗦,可韦镇仙到了这个地步,却仍旧想要占据道德制高点,这就让杨璟有些不爽了。 “不可否认,这个朝廷已经腐朽,贪官污吏霸道无忌,横征暴敛,各种赋税名目也是层出不穷,但如果不是你的野心在作祟,矩州的百姓起码还有口安乐的饭吃不是?” 杨璟说的都是实情,虽然他也是朝廷官员,但他从不遮掩这世道的污秽,他之所以要当官,就是为了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一些,又岂能讳疾忌医? 韦镇仙似乎有些哑口无言,因为他知道杨璟所言并没错,错就错在,杨璟跟他,根本就不是族人。 韦镇仙冷哼一声,朝杨璟道:“杨大人说得好,就好像北地的那些汉人,被蒙古人征服之后,蒙古人给你一口安稳饭吃,让你们他们不要造反,可你们大宋的探子还不是拼了命往里头钻,不断策动北人造反?” “如果蒙古人打进来,给你们土地,给你们耕牛,虽然对你们苛刻一些,但终究有口饭吃,你们就不会造反了吗?那么杨大人今次到大理来又是何苦来哉?” 杨璟没想到韦镇仙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更让他感到哑口无言! 韦镇仙见得杨璟无从反驳,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得意,因为他终究是当了阶下囚。 杨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蒙古人乃是地道的外来民族,可三苗黎彝却是我中原同祖,崇拜蚩尤,又有渊源,这沧海桑田,从未断过往来,又岂是蒙古等狄夷能比?” 韦镇仙见得杨璟如此一说,却也没再反驳,而是咬牙切齿道:“多费唇舌也是无益,只要我韦镇仙一日不死,尔等汉人便休想窃据我东南苗地!” 杨璟知道韦镇仙是如何都说不通的,也不再与他分辩,将那苗刀拔出来,朝高弘义道:“先把他单独关押起来吧。” 韦镇仙落网之后,想要扫除矩州境内的反贼,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别的不说,只要将韦镇仙被擒的消息传出去,相信那些反贼余孽也就不敢再放肆了。 当然了,对于韦镇仙,到底是杀鸡儆猴,挂在城头示众,还是宽宏大量,收服他为己所用,杨璟还没有做决定,不过在杨璟看来,韦镇仙这样的人物,是不太可能屈居人下的,想要招降并不现实。 无论如何,抓住韦镇仙便是好事一桩,别的不说,单说将这苗刀拿回去,让杜可丰辨认一番,便能够知道这是哪个寨子锻造出来的,那么韦镇仙余党的大本营,也就呼之欲出了。 外头的守军仍旧在激战,不断有刺客被擒拿,杨璟看了那老僧一眼,清河郡主自然是安然无恙。 过得片刻,陆长安也带着暗察子的弟兄们回来,报告了外头的战况,场面也基本算是镇压了下来,高弘义自去收拾郡守府的局面。 杨璟正打算到外头去看看情况,此时夔虎却焦躁不安起来,咬住杨璟的衣服就往后院方向拖! 杨璟四处扫视了一圈,此时才猛拍额头道:“风姨,白鱼姐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二十七章 魔女暗算杨璟泰然 夔虎是一头世所罕见的异兽,她的嗅觉甚至比犬类还要灵敏,如果说她与鹿白鱼之间有着灵魂连接,实在太过玄乎,想必让人难以置信。 但换个角度来想,她的嗅觉如此强大,对鹿白鱼的气息肯定也不陌生,想要循着气味来寻找鹿白鱼更是不值一提。 杨璟将韦镇仙丢给高弘义之后,便跟着夔虎飞速往后院疾奔,此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差点忽视了鹿白鱼和风若尘的存在,直到夔虎示警,他才知晓害怕,虽然风若尘和鹿白鱼都拥有极强的自保能力,但韦镇仙今番是针对杨璟而来,难保他不会对风若尘和鹿白鱼下死手! 一想到这一节,杨璟便心急如焚,肩头虽然被韦镇仙划了一刀,但他已经运转血脉论功法,收缩局部肌肉,封闭了伤口,一时半会儿倒也不需去理会。 夔虎这一路兜兜转转,并无一丝迟滞,这也让杨璟的心跳越发越急促,因为夔虎分明感受到鹿白鱼正处于极度凶险的状况之中! 杨璟的脚步越发快速,一口气提起来,内功运动,三五步才用脚尖点一下地面,耳边风声呼呼,他就如同凌空滑行于地面上一般! 若是往常,这等速度提升到极致的快感,肯定会让杨璟兴奋与激动到极点,可如今他心中满是对鹿白鱼和风若尘的担忧,再加上刚刚踏入新的境界,眼界也高了许多,反而没有了太大的惊喜。 这才刚到了后院的一处偏院,杨璟便见得一人双手过膝,四肢着地往房间之中冲突! 这人的身上穿着一件暗火色的皮毛大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双眸如电,在灯笼下折射出碳火一般的幽光,看起来很是诡异。 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夔虎的威胁,不由往杨璟这边看了一眼,而夔虎显然变得更加的狂躁,黑色飓风一般冲突上去,一爪子便拍向了那人! “哈!” 那人发出一声怪叫,便被夔虎一爪子拍飞出去,撞在房门上,将整扇房门都给砸烂了! 夔虎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伏低了身子,如临大敌,那房门的废墟堆突然炸开,那人从里头闪电冲出,双手多了一对短刀,眨眼间便扑到了夔虎面前! “铛铛铛!” 他的双刀速度飞快,连杨璟都看的不太清楚,在夔虎的身上要害处连斩了十几刀,杨璟也只见得火星子四溅,他的双刀已经从铠甲的缝隙,插入了夔虎的双肩! “吼!” 夔虎从未如此狼狈过,咆哮惊天动地,那人却趁势翻到夔虎的背上,夔虎连滚带爬,一人一虎竟然在地上翻滚缠斗,真真是惊心动魄! 杨璟想要插手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因为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破坏力又太大,偏房外头的栏杆都被他们撞碎,院子里头的诸多摆设更是碎了一地! 杨璟甚至见得夔虎撞在低矮的院墙上,将院墙都撞塌了一大片! 杨璟无法插手,也只能绕过这场恶斗,到得房间里头一看,风若尘和鹿白鱼被五花大绑,跪在床前的地上,而她们的身后,正护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娇小的人儿猛然抬头,虽然被塞住了嘴巴,但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鼻涕糊了一大把,可不正是高采芝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璟也是心头震惊到了极点,赶忙冲入房中,就要扶起鹿白鱼和风若尘,要给她们松绑。 可此时风若尘却飞起一脚,朝着杨璟的心窝就踢了过去! “风姨!你这是怎么了!”杨璟也是心惊,直以为风若尘中了甚么邪蛊,迷失了心智,否则怎么会不认他杨璟? 杨璟毕竟与风若尘和鹿白鱼相处太久,见得风若尘的眸光,顿时醒悟过来,扭头一看,但见得门口旁边的房梁上,竟然倒挂着一个人! 这女子被倒吊在梁上,裙子翻过来,遮住了头脸,两条修长笔直的腿雪白纤细,女子也没有穿裤子,却裹了薄薄的兜裆布,画面实在很不好看。 杨璟只是看了一眼,心头便发凉,虽然他无法看到倒吊女子的头脸,但他认得那裙子,那可是高采芝的裙子! 怎么可能有两个高采芝! 这个念头刚刚涌上来,杨璟便汗毛倒立,也来不及回头,反手便举起手臂来格挡! 当他扭头之时,便看到鹿白鱼和风若尘身后护着那个惊恐流涕的“高采芝”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面目狰狞,双眸之中却是杨璟熟悉到极点的凶狠! “姒锦!” 杨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姒锦抓了风若尘和鹿白鱼,而高采芝不知为何出现在了郡守府里头,竟然也让姒锦抓到了房间里头来! 姒锦将高采芝倒吊在房梁之上,自己却伪装成高采芝,在风若尘和鹿白鱼背后装可怜,为的就是要骗过杨璟,趁机出手! 也亏得风若尘拼命踢了杨璟一脚,否则杨璟必定去给高采芝松绑,如此便中了她的诡计也! 若是以前的杨璟,或许要遭姒锦的暗算,可如今杨璟踏入新境界,耳聪目明,反应速度更是踏上新台阶,非但临危不乱,反而游刃有余,头往后一偏,横档的手臂也不收回,而是直接迎了上去,往下一劈,手刀一转,化掌便拍向姒锦的胸口! 姒锦乃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往日里行走江湖,虽然极少被人击中,但打斗之中也不分男女,便是被击中胸脯也无半点羞臊,毕竟生死相搏,哪里想这许多。 可她与杨璟已经有了肌肤之实,对杨璟又如何都下不去杀手,心里早已对杨璟有了异样的感受,此番被杨璟拍向胸脯,竟然羞臊起来,又不舍收刀,途中一转,花蝴蝶般旋着身子,一刀劈向杨璟耳际! 杨璟如闲庭信步,单手按住半截螭龙刀的刀柄,只是稍稍后退半步,躲过了这一刀,往前一踏,又是一掌大摧碑,直接拍向了姒锦的面门! 这三式大摧碑手已经融入到了杨璟的身体与灵魂,信手拈来却夹裹着风雷之势,如同乌云之中积攒着的雷蛇,时刻会喷吐天地之威一般! 姒锦也没想到杨璟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她对杨璟本就没有杀心,甚至在决定杀死高采芝等人之后,仍旧犹豫不决,直到如今都下不去手。 眼下杨璟步步紧逼,她竟然有些无力抵抗! 姒锦心中也是愤怒,自己明明已经手下留情,把鹿白鱼等三个臭女人的贱命都留了下来,然而杨璟却还是为了这些女人,而对她姒锦如此凶狠! 她本就是个心胸狭隘的女人,与杨璟有了亲密关系之后,性情大变,更是难以捉摸,此时终于狠下心来,从杨璟的肋下钻了过去,手中短刀嘶嘶如蛇,反手刺向杨璟的后心! 杨璟早就扫视到姒锦脚步的发力方向,预判到了姒锦下一步的招式,此时也不慌不忙,今番得见姒锦,说什么也要留住她,虽然仍旧不知该如何处置她,但绝不能在让她逃脱。 因为姒锦已经开始伤害杨璟身边的亲人,杨璟决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如何,这个事情逃避不得,怎么也要跟姒锦共同解决这个问题。 可正当杨璟转身要制服姒锦之时,那木质的墙面陡然震裂,木屑四处横飞,一团黑影轰然撞了进来,却是扭打在一处的夔虎以及那红发的神秘人! 杨璟一把拉住姒锦的手,想要将姒锦拖回来,姒锦的短刀却刺向了杨璟的咽喉! 那一刻,仿佛时光凝滞了一般,杨璟与姒锦四目相对,姒锦眼中的忿恨,渐渐变成了一股幽怨,如果杨璟松手,姒锦一定会被夔虎撕烂,而杨璟如果不撒手,姒锦就会刺中他的咽喉! 这瞬息之间,杨璟和姒锦仿佛都被放慢了,姒锦咬着下唇,血红着双眼,内心的挣扎使得这个杀伐果决的女魔头,流露出女儿家那种千回百转的幽怨,她最终还是偏了偏,刀刃从杨璟的脖颈边上划了过去! 杨璟一把将姒锦拉入怀中,就地一滚,两人抱在一处,停下来之时,姒锦被杨璟压在身下,两人鼻尖几乎抵在一处,杨璟深深凝视着姒锦,而姒锦也双眼发直,那一刻便是一眼万年,都痴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妇人,在一个身材高大浑身是伤的汉子的搀扶下,走进房间来,扫视了一圈,便朝鹿白鱼沉喝道:“管好你的狗!” 杨璟猛然扭头,虽然不认得这妇人,但他却在相国府见过那名狄护卫,因为狄护卫早先就是保护高泰祥的死士! “白鱼姐姐,让红雪停下!” 杨璟也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此时夔虎和那红发人各有伤势,也算是不分上下,但若继续争斗下去,便真要两败俱伤了! 鹿白鱼虽然被塞住了嘴巴,但她与夔虎的灵惑之种心灵相通,消除了敌意之后,夔虎却仍旧气不过,与红发人继续扭打着,狭小的房间很快就被毁去了大片! “丫头,再不住手,你的狗就要死了!”覆盆子双眸怒视,鹿白鱼只能强行将夔虎给压了下来。 而那红发人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此时杨璟等人才看清楚,这哪里是甚么红发人,分明是个红色皮毛的大人猿! 杨璟心里正惊叹,此时却感到裆部一缩,整个下半身都短暂失去了知觉,而后便是小腹里刀绞一般地痛楚! 姒锦许是责怪于杨璟那一声亲热热的白鱼姐姐,那时候她与杨璟正四目相对,陷入微妙而甜美的时刻,却硬生生被一句白鱼姐姐给毁了! 杨璟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顾得上其他人,姒锦心头火起,一个膝撞便顶在了杨璟的命根儿上! 杨璟也没想到姒锦竟然会攻击他的要紧之处,这可是男人的命门啊! 疼痛难忍之时,姒锦却一把推开杨璟,撞开窗户,跳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红发人猿警惕万分地盯着夔虎,它的身上也同样伤痕累累,面向着夔虎,一步步退到窗户旁,显然要追击姒锦! 杨璟此时却摇了摇头,朝覆盆子道:“别追了,先救下郡主吧。” 狄护卫往门口边上一看,不由别过脸去,覆盆子却满脸地心疼,赶忙往那边快步冲了过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二十八章 妖女逼迫母女相认 虽然杨璟早已打定了主意,今番一定不能再让姒锦逃脱了去也,只是事到临头,终究还是让她走了。 覆盆子将高采芝放下之后,这位大理郡主也早已惊吓过度,只是一味扑在覆盆子怀中饮泣,脸上满是羞愤。 漫说她是大理郡主,打小便高高在上,无人敢冒犯,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受得这等羞辱,让人倒吊起来,下身裸露,也该是羞愤欲绝了。 杨璟赶忙将鹿白鱼和风若尘解放出来,二人也是颇为愧疚,虽然姒锦诡计多端,又擅长模仿伪装,但风若尘好歹是老探子,又精明过人,而鹿白鱼对气息又格外敏感,今番遭了姒锦戏弄,实在不应该。 只是当时郡守府一片混乱,她们也是急中生乱,这才导致事态发展成了这般样子。 她们倒是没有受到甚么样的羞辱,反倒是高采芝,让她们觉得格外的心疼。 因为姒锦将高采芝吊起来,就是为了拷问她对杨璟的心思,高采芝起初还嘴硬,可便是男子都无法承受姒锦的拷问,高采芝这等没吃过苦头的郡主,又如何抵抗得住? 高采芝素来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子,漫说风若尘和鹿白鱼,便是天真烂漫的高采芝,也都看得出姒锦对杨璟有着异样的关切。 所以高采芝便没有任何隐瞒,向姒锦袒露了她从未敢对杨璟坦白过的那份少女情思。 若是风若尘和鹿白鱼能够开口,她们一定会劝阻高采芝,因为她们知道,高采芝吐露心声之后,势必要引来姒锦的愤怒和嫉妒。 虽然杨璟并不知道高采芝对他的心意,也没有对高采芝有甚么亲密的举动,但姒锦这等反复无常的妖女,又岂会关心这些,她是要将杨璟身边的女人都除掉,只要是女人,无论美丑,只要有可能与杨璟走近一些的,她都必须要除掉! 杨璟也不知高采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解绑之时,便问了风若尘,后者也只好原原本本告诉了杨璟,毕竟高采芝受此冤屈,也是为了杨璟。 杨璟听得这些,再看覆盆子怀中的高采芝,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自认从不是个风流之人,更不认为自己有甚么过人的魅力。 他很清楚高采芝的心理,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很叛逆,也很崇尚力量,因为她们认为自己长大了,能够自己做主了,所以对拥有力量的男人,便很容易生出崇拜的心理。 这种心理并非男女之情,只不过是单纯的仰慕,但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根本无法分辨,倒是是男女之情,还是单纯仰慕。 相信经过这件事之后,高采芝已经能够明白一些了吧,毕竟她受到过姒锦的逼问,而这种逼问,往往能够让她直面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她应该能够看到自己内心之中,对杨璟到底是仰慕,还是爱恋。 杨璟虽然不认得覆盆子本人,但早在没有前往王都,还在郡守府之时,他与鹿白鱼便听高弘义说起过,整个大理最高深的驯兽人,便是一个名叫覆盆子的神秘人,只是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无人能见得他的真容。 如今杨璟再看那与人类极其相肖的红发人猿,便已经猜得出来,这位将高采芝抱在怀中的妇人,想来便应该是传说中的覆盆子了。 试问谁还有这样的能力,驯养出来的野兽,能够敌得过夔虎? 而那位狄护卫显然已经受了重伤,覆盆子虽然驯兽了得,但本身的武功应该是不算太顶尖,身上也出现不少伤口,只是全幅心思都扑在了高采芝身上,以致于她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痛楚。 杨璟待得高采芝停止了哭泣,这才走到前面来,朝覆盆子道:“夫人,,此间事了,还是先疗伤吧,若信得过杨璟,便将郡主交给我来照顾可好?” 杨璟本该避免高采芝产生误会,但眼下高采芝受了这样的伤害,自己如果没有任何表示,未免太过没有人性。 再者,临行前他曾经与高泰祥击掌为誓,一定要照顾好高采芝,若为了避嫌而不闻不问,难免有些违背承诺,杨璟站得直行的正,只要自己心中对高采芝没有邪念,又何必担心这个小姑娘对自己不清不楚的懵懂钟情? 覆盆子闻言,抬起头来,双眸之中满是杀气,朝杨璟道:“若不是你,芝芝又岂会受这等罪,还不滚开!” 当危险袭来之时,高采芝才发现覆盆子原来不是聋哑之人,而当她把自己赶走,高采芝才知道,覆盆子原来也有不容置喙的威严,这种威严不是镇压的威严,而是包容和保护的那种威严,不是上官的命令,更像是母亲的保护。 而此时,当覆盆子朝杨璟怒吼之时,高采芝身子一僵,脑子便翁一声空白了! 因为这十几年来从未有人叫她芝芝,便是高泰祥也从未这样叫过,母亲和姨娘们也都没有这样叫过! 也不知为何,当覆盆子喊她芝芝的时候,高采芝的心头竟然不自觉的发紧,就如同唤醒了她灵魂最深处隐藏着的某种记忆一般! 虽然热脸贴了冷屁股,但杨璟见得覆盆子对高采芝护犊情深的模样,也能体会覆盆子的心情,若说恼怒倒不至于,只是场面实在有些尴尬。 而高采芝展现出来的震惊和迷茫,也让杨璟认为高采芝对自己有些抱怨,也就不再提这个事情,只是委婉地说道。 “夫人不必动怒,杨璟并无他意,既然夫人信不过杨璟,某将高弘义郡守叫过来便是了。” 杨璟说着便与鹿白鱼等人使了颜色,示意大家都出去,可正当要走,覆盆子却冷哼道:“咱家芝芝贵为郡主,哪里去不得,还需要你来操持?” 覆盆子如此说着,便将高采芝抱起来,那狄护卫带着歉意与杨璟尴尬一笑,稍稍抱拳,便拖着那柄血淋淋的隋刀,小心地跟在了覆盆子的身后。 那人猿仍旧充满了敌意,朝杨璟瞪了一眼,又盯着夔虎,此时夔虎猛然抬头,颇有一言不合再干一架的姿态。 人猿嘴里嘀嘀咕咕,垂着长长的双臂,便佝偻着走了出去。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好在鹿白鱼和风若尘并无大碍,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然而这才刚放下心来,但听得房外传来一声惊呼,而后便是覆盆子那撕心裂肺的咆哮:“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杨璟脸色大变,赶忙冲了出去,当场便被惊呆了! 姒锦果真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妖女,大家都以为她已经逃走,甚至不去追击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回来! 此时狄护卫已经身首异处,那颗头颅落在地上,仍旧流着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嘴角还在微微抽动,甚至还眨了眨眼睛! 而高采芝已经被姒锦挟持在手,覆盆子已经接近崩溃和疯狂! “快放了她!否则!” “否则如何?否则你杀了我?哈哈哈!”姒锦架着早已吓傻的高采芝,放肆地笑着,眼中满是气死你却又拿我毫无办法的张狂。 覆盆子被姒锦这么一句话逼了一下,反而认清楚了局势,当即冷静下来,朝姒锦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姒锦看了看覆盆子,又看了看高采芝,手中短刀的锋刃却不断在高采芝雪白娇嫩地脸上游走,伸出粉嫩湿滑的雀舌,舔了舔高采芝的耳垂,激得高采芝浑身一颤,满身寒毛竖起,她才哼哼一笑道。 “你这老婆子分明只是她身边的一条狗,却这么紧张这贱婢,我看你们脸蛋儿有些相像,这贱婢不会是你和她爹苟且偷人,生出来的野种吧?” 姒锦此言一出,覆盆子身子一紧,身边的红发人猿冲到前头来,朝着姒锦便是一声狂吼! “看来被我说中了呢,哈哈哈...”姒锦得意地大笑,此时的她仿佛放下了对杨璟的所有纠结,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洞察人心又狠辣无比的妖女模样! “这...这不可能!”高采芝今日所受的惊吓已经足够多,她的脑子已经麻木,此时见得覆盆子并没有反驳,显然已经默认了,高采芝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被颠覆了过来! 她回想过往的种种,如何都不相信这是事实,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提起半个字,从小到大,她的娘亲对她都很好,溺爱程度不亚于高泰祥,虽然与母亲之间总觉有些难以言说的隔阂,但高采芝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曾经玩笑般认为覆盆子给她的感觉更像母亲,没想到事实却果真如此! “这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试问谁的母亲十几年陪伴,竟然装聋作哑,没有跟亲生女儿说上半句话?这里头究竟有着何等的隐情,以致于母女相伴却又不得相认?父亲高泰祥在这件事情当中,又扮演着何种邪恶的角色? 所有的种种,已经超出了高采芝的承受范围,她开始有些恍惚,有些语无伦次,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而覆盆子生怕高采芝会因此而疯掉,当即朝姒锦喝道。 “够了!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芝芝!” 姒锦哈哈一笑,朝她说道:“你这老婆子不是很厉害么,给我跪下!” 覆盆子噗通便跪了下来,她能够忍受十几年不与女儿相认,这种近乎凌迟的罪都每日每夜在承受,下跪又算得了什么? 姒锦见得覆盆子没有丝毫犹豫,便像一拳打在了空处,好不着力,实在难受。 此时姒锦见得杨璟和鹿白鱼等人都已经站在一旁,姒锦的心又痛了起来,她面色狰狞地指着杨璟,而后朝覆盆子说道。 “只要你杀了杨璟,我就放了你的贱人女儿!杀了他!杀了他啊!” 覆盆子猛然抬头,红发人猿陡然挺直腰杆,杨璟这边的夔虎红雪呼一声跳出来,站在了杨璟的身前,双方死战眼看着就要一触即发! 此时高采芝突然被惊醒了一般,朝覆盆子叫喊道:“不行!你不能杀她!你不能杀他!” 然而覆盆子去站了起来,手掌按在人猿的肩头之上,牙缝之中挤出一个冰冷的字来。 “去!” 人猿仿佛被瞬间点燃了杀心,身子微蹲,而后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冲向了杨璟这厢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二十九章 局势多变再度反转 谁都没想到姒锦竟然去而复返,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 更没想到姒锦竟然会威逼覆盆子来杀杨璟! 姒锦只怕连自己都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她已经被冲昏了头脑,既然自己无法对杨璟下杀手,便让覆盆子来代劳! 那红发人猿乃是覆盆子耗尽毕生心血豢养出来,在覆盆子的心里,人猿已经不再是野兽,作为大理最高深的驯兽人,覆盆子的理念是将野兽当成人来驯养,也只有这样,驯养出来的野兽,才更加地接近人类。 在她看来,每个驯兽人,或者说成功的驯兽人,一辈子只能驯养一只野兽,那些拿鞭子和食物的驯兽人,根本不能称之为驯兽人,而只是饲养员罢了。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驯养方式,使得人猿的灵智极高,陪伴着她的这头人猿,其灵智几乎能够与十一二岁的孩童相当,而又保留了凶蛮与残暴的力量! 覆盆子与人猿之间的心灵相通,与鹿白鱼和夔虎红雪截然不同,后者是因为灵惑的原因,而覆盆子与人猿,则是十几年来培养出来的默契! 在她的心里,这头人猿便是她的儿子,便是陪伴着她渡过后半生的依靠! 人猿的双刀早早插在了夔虎的肩头,此时仍旧没能拔出来,但没有了双刀,它反而彻底放开了掣肘! 人猿与夔虎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一路缠斗,到底是没有分出胜负来,眼下又有了机会,人猿自然不会放过。 当然了,起初它的目的是打败夔虎,而现在它的目的却是杀掉杨璟,而夔虎的任务则变成了保护杨璟,这无疑给夔虎制造了极大的困难。 相比之下,保护一个朋友,比杀死一个敌人,要更加的困难! 风若尘和鹿白鱼深知人猿的力量有多么的恐怖,虽然她们很想保护杨璟,但她们也清楚杨璟的性格。 杨璟绝不可能让她们为自己冒险,再者,如今的杨璟比她们要更加的强大,她们不胡乱掺和,不拖杨璟后腿,便是对杨璟最大的保护。 当杨璟见得鹿白鱼和风若尘知情识趣地往后退,他的眼中也满是感激。 杨璟按住刀柄,双眸之中露出杀机来,这是他踏入新境界之后,第一次生出想要好好战一场的念头! 此时人猿已经冲过来,夔虎咆哮着往上接住,双方滚在一处,那人猿却爆发出巨力,掰住夔虎的血盆大口,任由夔虎那尖利的牙齿刺穿它的手掌! “戛!”人猿尖啸一声,掰住夔虎的大口,双脚如同生根了一般,身上肌肉暴起,竟然将皮肤都撑裂开,鲜血汩汩流出,为了杀杨璟,人猿也在爆发最后的潜力! “轰!” 夔虎被人猿用力抡了出去,砸在巷道的土墙上,那土墙轰隆隆塌陷,将夔虎埋在废墟之中,竟然再也起不来了! 这可是夔虎出现之后第一次受此大挫,鹿白鱼也感受到夔虎的虚弱,不由冲上去,一边扒拉着废墟,一边带着哭腔呼喊道:“红雪!” 虽然夔虎经历了一夜的厮杀,早已精疲力竭,又遭遇人猿这等强悍的对手,渐渐有些陷入强弩之末,但杨璟也没想到人猿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肌肉的暴涨竟然将皮肤都撑裂开来,这是多么恐怖的潜能! 杨璟紧握刀柄,眼中无悲无喜,仿佛又回到了刚刚踏入新境界的那一瞬间。 而此时人猿已经四肢着地,朝杨璟冲了过来! 人猿双脚抓地,那地砖竟然都被掀开,而它则借势高高跃起,朝杨璟扑杀过来! 眼看着就要扑到杨璟头顶,斜斜里竟然闪出一条人影来,一声暴喝震天价儿响亮! “畜生!” 这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龙般袭来,人猿前肢格挡,竟然被横扫了出去! 刘汉超呼呼甩了个花枪,槊刃点地,站在了杨璟的面前! 其实他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早在龙首关之时,他就受了重伤,身上除了箭疮,还有铁矛和长枪留下的洞孔,他又没有杨璟的内功,更没有血脉论这样的精妙武学。 他的武艺都是战阵上冲杀的手段,一身硬功夫都是用来冲锋陷阵的,所以恢复起来要比杨璟慢很多。 本来这一路无事,他也能够借机养伤,谁能想到郡守府差点被血洗,刘汉超这一夜也是四处厮杀,而后又领着援军追杀逃窜的那些个刺客和暴徒。 眼下才拖着伤口重新开裂的疲惫身体,回到了郡守府,却没想到又碰上杨璟身陷险境! 他见得杨璟肩头有伤,不由轻叹了一声,因为几天之前,他见到杨璟偷偷将那件宝甲,送给了鹿白鱼,心里还在为杨璟摇头,如今果然应验了。 虽然他知道杨璟曾经送过一件给宋风雅,如今将高泰祥赠予的宝甲转赠给鹿白鱼,也无可厚非,可如果杨璟穿着那件宝甲,眼下又何必如此狼狈? 鹿白鱼也觉得有些羞愧,若不是她心里要与宋风雅攀比争宠,也不会害得杨璟受伤,毕竟她从高泰祥那里得到了镇山养龙三十六法门,夔虎也得了一身甲胄,却仍旧接受杨璟的馈赠,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脸上发烫了。 不过杨璟显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脸上仍旧保持着淡漠,朝刘汉超道。 “你身上伤势没好利索,还是别动手的,让我来吧。” 刘汉超冷哼一声,朝杨璟道:“你看不起我?” 他的右手拖着槊,左手却抽出腰间的横刀来。 这横刀自然便是高泰祥赠予的大唐宝刀了。 盛唐的制刀工艺震烁古今,便是后世的技术,也无法制作出巅峰的唐刀来。 唐刀又分为横刀,仪刀,障刀以及陌刀。 横刀乃是精锐军士配备的制式主战刀,坚韧锋锐,破甲杀敌最是凶悍,仪刀顾名思义,乃是仪仗所用的刀,看起来霸气凛然,却也不是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而障刀稍微短小精悍一些,主要用来防御和贴身搏杀。 至于陌刀,便是比关刀还要霸气了长柄重器,需是百人不敌的勇士,才有资格使用。 高泰祥赠予的这柄横刀,乃是精品之中的精品,刀柄上刻字,足以说明是某位将军的佩刀,品质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所谓宝刀配英雄,刘汉超堂堂神将,一身虎胆,右手长槊左手刀,此时看起来便如同天将下凡,真真让人由心折服! 然而杨璟很清楚,刘汉超此时也是有些外强中干,毕竟重伤未愈,又厮斗了大半夜,杨璟如今踏入新境界,又岂能让刘汉超再为他卖命! 杨璟按住刀柄,走到刘汉超身边来,而后与刘汉超擦肩而过,头也没回,只是轻声道:“哥哥辛苦了,看我的吧。” 杨璟往前走着,每走一步,气势便更盛一分,见惯了他的温文儒雅,此时再看杨璟步步生出杀气,仿佛无数怨灵从他体内飞逃出来,缭绕着他的身周一般,风若尘鹿白鱼等人也都被吓住了。 她们见识过杨璟多次生死厮杀,但却从未见过杨璟如此有自信,如此沉得住气,如此得杀气腾腾! 覆盆子双眼血红,已经忍不住流下眼泪,她虽然不喜欢杨璟,但她也没有杀杨璟的心,可如果女儿的命与杨璟的命二选其一,她自然毫不犹豫选择女儿的命。 她本以为杨璟并没有太大的本事,直到此时感受到杨璟滔天的杀气,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若不放弃击杀杨璟,被杀死的或许该是人猿! 因为她从人猿的猿王洞穴里头将人猿夺走之时,曾经从病危的猿王眼中,感受过类似的杀气。 如今的杨璟,杀气之浓烈,便与当初那头临时的猿王一般,甚至更加的浓重和让人惊恐! 她很不理解,为何堂堂大宋使节,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小伙子,凌厉起来竟然会有如此深沉而恐怖的杀气。 人猿也感受到了杨璟的逼迫,它被刘汉超一棍扫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丈有余才停了下来,早间与夔虎厮斗,它也留下了不少隐患,如今面对杨璟,人猿也有些慌了。 因为它爆发了所有的潜能,本想对杨璟一击必杀,谁能想到中途杀出了刘汉超,将它那一鼓作气的意图给打断了,这口气断了之后,想要再续上,可就难了。 然而它是覆盆子养育长大的,覆盆子便像她的母亲一样,它又怎能违抗母亲的命令! 人猿的喉咙深处咕噜噜响着,而后猛然伏低身子,眼看着就要朝杨璟发出冲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干枯的手掌却按在了人猿的头上! “够了,都歇一歇吧。” 这声音有些苍老,也有些疲惫,甚至有些不太厌烦,但人猿却双眸怒睁,老老实实不敢再往前! 杨璟也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松开按住刀柄的右手,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眉,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前方的红黄僧衣的老和尚,以及老和尚身后那娇小玲珑的身影。 此时杨璟也终于看得出来,段初荷虽然不如高采芝跳脱开朗,但面对这样的大场面,这位清河郡主竟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慌乱,反而镇定十足,尽显王族风范! 覆盆子显然是知晓老僧来历的,毕竟她是相国府第一死士,又与高泰祥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知晓一些核心机密也不足为奇。 正是因为知晓老僧的厉害之处,覆盆子才放心下来,因为杨璟不用死了,人猿也不用死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更不用死了! 老僧摸了摸人猿的红发,而后转身对着姒锦,姒锦却没有看老僧,而是看着老僧身后的段初荷! 当她发现段初荷正在看着杨璟,而且目光之中流露出来的神色,竟然跟高采芝相差无几之时,她更加愤怒了! 她本来就迁怒于这些围绕着杨璟的女人,如今这样的女人竟然又多了一个,而且这个女人带来的老和尚,竟然坏了自己的好事,她又如何能忍! 第四百三十章 掌下留情妖女逃脱 老僧的出现,让姒锦抓狂,因为她已经接二连三被阻挠,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狠下心来,但她的重点已经不再是能否杀杨璟,而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必须要做到! 很多人都会这样,坚持得太久,便会忘记了初心,只剩下习惯性的坚持,坚持着坚持着,也就只剩下坚持本身,无关最初的理想,只是单纯地想要坚持到底。 杨璟并没有因为老僧的出现而感到惊喜,因为老僧只保护着清河郡主,他想要出手的话,完全能够拯救更多人的性命,但他却没有,足见他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他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掺和进来,只是怕高采芝有甚么闪失罢了。 段初荷是郡主,高采芝同样是郡主,眼下段兴智还没能掌控实权,如果高采芝死在他的面前,他却袖手旁观,以高泰祥对女儿的疼爱,说不得要逼高泰祥将段兴智赶下王位。 “你是魏无敌的弟子吧?”老僧转身朝姒锦问道,虽然是询问,但他的语气充满了肯定,更像在陈述事实。 他连杨璟的内功门道渊源都能够看出来,眼下看出姒锦的来历,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老僧也不知甚么来头,对中原各派似乎了若指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一般。 然而姒锦却并不买账,因为她虽然也感受到老僧有多么强大,但她自信在老僧出手之前,她能够杀掉高采芝。 再者,她一直在关注着这场袭杀阴谋,她游走于战场里头,仍旧能够将风若尘等人骗到这里来,又岂会不知道老僧一直在袖手旁观? 眼下老僧的出现,反而让她更加笃定,这个高采芝对于眼前这些人而言,是不能死的。 既然高采芝不能死,那么便能通过高采芝,让别人死,她又何必在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你既然知道我是魏无敌的弟子,就该自己单靠言语是阻止不了我的。” 姒锦冷笑着回答,老僧却呵呵一笑道:“凭你这句话,老衲便确定你是魏无敌的弟子了,果然是青出于蓝,都是一样的果敢狠辣呢…” 姒锦也懒得理会老僧的讥讽,因为她知道越拖下去,对她就越不利,所以她转向杨璟,眸中满是怨恨,朝杨璟说道。 “你真的想救她?” 杨璟皱了皱眉,朝姒锦回答道:“我答应过她的父亲,要保证她的安全,如果…如果你还有…” 杨璟本想说如果姒锦对他杨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希望姒锦能够放了高采芝,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而说道。 “我希望你能放过她,只要你放了她,我可以放你离去。” 姒锦听得杨璟如此说着,眼中的怨恨越发浓重,她的表情也越发冰冷,朝杨璟冷笑道。 “想让我放过她也可以,只要你自断一臂,我马上放了她!” 姒锦此言一出,鹿白鱼等人尽皆愤然,可有全无办法,只能满是担忧地看向杨璟,希望杨璟不要做傻事! 其实姒锦想说的是,只要杨璟把自己阉了,她就放过高采芝,毕竟她打心底不希望杨璟死,但又不想杨璟再跟别的女人好,只是这样说的话,会暴露她与杨璟之间那点亲密事儿,这才不得不改口。 杨璟似乎早已料到姒锦会这样,如果姒锦不提一些极端的要求,她也就不是妖女了。 杨璟直勾勾地盯着姒锦,一步步走到高采芝的前面来,高采芝脸色苍白,拼命地摇头,而杨璟却直视着姒锦,轻叹一声道:“你真的要我这样做?” “是!”姒锦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只要我自断一臂,你就会放了她?”杨璟如此一问,姒锦反而越发愤怒,这意味着杨璟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他真的会为了这个女人,而放弃一条臂膀! 姒锦的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疼痛,却又不得不咬牙,斩钉截铁地再次答道:“是!” 可当她说出这个字之时,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因为杨璟在前面遮挡着,也只有杨璟能够看到她眼中的泪水,而高采芝背对着姒锦,更是无法看到。 见得姒锦落泪,杨璟已经知道姒锦的心意,她之所以一直跟着自己,难道真的是为了杀掉他杨璟? 不是的,如果真要杀杨璟,她会有成百上千个机会,早在云都赤行刺之时,她就可以眼睁睁看着杨璟死去,又何必将杨璟转移到刘汉超的帐篷里? 杨璟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她的幽怨和愤恨,看着她眼中那种挣扎与矛盾,杨璟突然觉得,抛开杀人不提,姒锦在感情方面,其实与高采芝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懵懂无知,面对突如其来的情感冲击,会变得不知所措。 只不过她比高采芝更加的强势,她会尝试用各种方法方式,来否定自己心中的感情,而不是埋在心底。 杨璟此时已经距离她们只有一步之遥,他并没有抽刀,因为他在藏势,积攒了这么久的刀势,竟然要用在自己身上,杨璟不由觉得有些可笑,毕竟面对韦镇仙之时,他都不曾拔刀,这藏势的法门,也真真是折磨人的困难。 看了看腰间的半截螭龙刀,杨璟终究还是否决了心中的想法,他抬起头来,看着姒锦,而后尝试着伸出了手。 “别动!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姒锦下意识将高采芝往后拖了一下,锋锐的刀刃便在高采芝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在刀刃上滑落下来,姒锦蓄满在眼眶里的泪水,也顺势滚落下来。 杨璟没有退缩,当他看到姒锦的泪水之时,他就知道,姒锦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狠辣,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罢了。 她就像一个闯下了大祸的任性女孩,就如同高采芝一样,只是高采芝永远有个强大的父亲,身边还有覆盆子等人,不断给她收拾残局。 而姒锦却没有,她只能自己收拾手尾,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完结自己闯下的祸事。 但这一次,她闯下的祸有些难以收场,即便杨璟自断一臂,老僧和覆盆子也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 虽然表面上她仍旧果决强悍,但其实心里却一直在发慌,她多少希望魏无敌就像这个老僧一样,出现在这里,给她收拾残局。 但她也很明白,如今魏无敌自身难保,销声匿迹,断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当杨璟伸出手之时,她有些害怕,害怕杨璟将高采芝夺过去,她失去唯一的倚仗,会死得很难看! 可她看着杨璟的目光,突然觉得内心是那样的安宁,她仿佛读懂了杨璟眼中的意思! 就在这个空当,杨璟闪电出手,一把抓住了刀刃! 鲜血从杨璟指缝间流淌下来,沾湿了高采芝的胸脯,姒锦想要抽刀,那刀却如同镶嵌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 她终究还是松开刀刃,一掌拍向了杨璟的额头,而杨璟却朝高采芝低喝一声:“蹲下!” 高采芝顺从地蹲下,却因为害怕,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杨璟也不躲避姒锦的手掌,左掌按在了姒锦的胸口上! 姒锦这一掌本来势大力沉,打算要将杨璟的脑壳拍碎,可当杨璟的手掌按在她的胸口上,她感受到一股温暖,像一场久违了的美梦,让人怀念,却又让人惊恐,因为梦境是迟早要碎的。 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姒锦的掌力催吐出去,杨璟的头被打得后仰,整个人都倒滑出去。 而趁着这个势头,杨璟施展大摧碑手,将姒锦推了出去! 姒锦看起来被杨璟一掌击飞,但实际上只有她能够感受到,杨璟的掌力软绵柔和,没有半点攻击性,更像在推姒锦一把! 姒锦借助杨璟的掌力,往后倒飞,如花蝶一般凌空一转,脚尖点在院墙上,瞬间落地,黑影一般融入黑暗之中! 人猿见得高采芝被杨璟救下,低吼一声便跳跃院墙,追了出去,而那老僧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他是为了保证高采芝的安全,才参与到其中来,如今高采芝安然无恙,他自然不可能丢下清河郡主段初荷,而去追击姒锦。 至于刘汉超,杨璟没有让他追,他也就没有自作主张,因为他亲眼见识过杨璟的大摧碑手,若杨璟不用全力,说明他不想杀姒锦,若杨璟用了全力,姒锦会受到重创,根本不会活太久。 杨璟看了看手里那柄短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因为他想起自己还有一把手术刀,落在了姒锦的手里,她一直没用过。 覆盆子赶忙走过来,将高采芝搂入怀中,那边的鹿白鱼和风若尘也从废墟之中将夔虎给拖了出来。 过得片刻,人猿也从院墙外头翻了回来,朝覆盆子摇了摇头,显然是没能追到姒锦。 覆盆子抬起头来,怒瞪了杨璟一眼,仿佛已经知道是杨璟故意放走了姒锦,但想起杨璟毕竟救下了高采芝,她也就冷哼一声,抱着高采芝疗伤去了。 段初荷走上前来,虽然很光明正大地将一条帕子递给杨璟,眼中没有丝毫羞涩,但杨璟还是摇了摇头:“谢谢郡主。” 杨璟用手中的刀刃,割下一块袍角,缠在了手掌上,而后将短刀插入腰间。 段初荷虽然被拒绝,但她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仿佛一切都很随意,那老僧却暗中摇了摇头,走过来朝杨璟说道。 “迟早会有大麻烦的…” 杨璟也懒得看他,只是讥讽了一声道:“似大师这般,便了无牵挂,甚么麻烦都不会有了吧?” 老僧也知道杨璟在嘲讽他冷血无情,但他并没有恼怒,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你迟早也会像我一样的。” 杨璟扭头看了老僧一眼,过得片刻,很认真地朝他说道;“我不会这样的。” 老僧也不再说些什么,看了段初荷一眼,也就带着这位清河郡主,离开了院子。 杨璟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院子,才朝刘汉超说道:“帮她们把夔虎带回去疗伤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刘汉超看了看风若尘和鹿白鱼,抱起夔虎,也就离开了,院子里头便只剩下杨璟。 杨璟坐了一会儿,抽出腰间那柄短刀来端详了一番,沉思了片刻,而后翻过院墙,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四百三十一章 黄雀在后错伤女儿 姒锦本是高高在上的白牛教圣女,她不需要像天香圣女那般抛头露面,也不需像药师圣女孙二娘那般下作地潜伏,她随心所欲,可以化身为任何一个人,体验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在伪装之中享受戏弄别人的人生那种快感。 一直过着快意恩仇的她,自打杨璟出现,将白牛教总舵铲除之后,姒锦便开始了独自流浪的生涯。 尤其在杨璟与她之间稀里糊涂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更是失魂落魄一般,只是跟在杨璟后头,心里仿佛有两个灵魂,一个整日想着要杀掉杨璟,而另一个却又舍不得,不断劝阻。 她曾经遇到过很多次杀死杨璟的机会,但她都没有下手,今夜是她距离杀死杨璟,最近的一次,但仍旧没能成功。 逃出来之后,她差点被人猿追上,好在她跳入一条小河里头,截断了自己留下来的气味,才摆脱了人猿的追击。 此时她浑身湿漉漉,就缩在这个破旧的渔家小草棚里头,连生火都没办法,只能冷得瑟瑟发抖。 她倍感委屈,夜风吹来,她只觉得身心俱寒,想起杨璟将她一把推开,并没有杀她,想起杨璟推她之时,眼中那种无奈和隐约的疼惜,她又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在她与杨璟对视的那一刻,她看得出来,杨璟其实是关心着她的,只是自己与杨璟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还是敌对的两个阵营,注定了没有任何结果。 烦乱矛盾和委屈,各种情绪纠结于心,百感交集,姒锦抱着膝盖,便小声哭了起来。 自打她记事之后,便是父亲母亲逼迫她修炼各种武功,每日里学习各种伪装,甚至将她和繁花丢进陌生的环境里头,让她们伪装成别人来生活,遭受各种苦难,她都不曾落泪。 可如今,她却因为杨璟的一个眼神,却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杨璟这么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而缩在渔家破屋里头哭泣,而且越哭越厉害。 姒锦放肆地哭着,可她倏然便停了下来,侧耳一听,连呼吸都屏住了! 外头的动静虽然很轻微,但姒锦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见识过人猿和夔虎的凶猛,那个老僧更是让人忌惮,便是如今的杨璟,在武功上都已经足以碾压她,刘汉超这种莽夫,如果她没有提前做足准备,而是仓促正面应敌,她也是打不过的。 总之,能够给她造成生命威胁的人和因素实在太多,她每时每刻其实都紧绷着心头那根神经,此时刚松懈下来,想要哭一场,却马上又出现了异常的动静! 姒锦悄无声息地来到破烂的门后头,她透过门扇的裂隙往外一看,借着月光和河水的映照,但见得门槛上放着一柄刀,那是她的刀! “杨璟!” 姒锦猛然打开门,将门槛上的刀捡起来,而后跑了出来,如捕猎的母豹子一般四处扫视! 月色如水,笼罩四野,河风轻抚,带着水草的气味,河边的芦苇刚刚抽枝不久,在夜色之中沉睡,在夜风之中轻轻摇摆,似乎被姒锦的叫声说惊醒,几只鸟儿从芦苇丛中扑棱棱飞去来,呀呀叫着飞走了。 “杨璟!你给我出来!” 姒锦朝空空的夜色大喊着,双眸却如同星光一般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过得许久,杨璟才从河滩旁边的芦苇丛里走了出来。 杨璟就这么一步步走过来,姒锦反倒有些后悔,不该呼喊杨璟的名字。 到了姒锦跟前,杨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姒锦脸上的泪痕,在月色下如同晶莹的露珠,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轻轻揩掉了眼泪。 姒锦竟然没有拒绝,虽然脸上一副杀人的表情,但眼泪还是忍不住不断滚落下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个女人,遇到这种失贞的大事,同样会不知所措,虽然别人都觉得她是个魔女,但在她的心里,杨璟才是真正的大恶魔。 他分明是敌人,可身上却有着让人无法忘怀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却是谁也替代不了。 杨璟解下自己外面罩着的玄色道袍,披在了姒锦的身上,而后解下缠头发的丝带,绑在了姒锦的手腕上。 “别走太远,也别藏太深,我会找不到。” 姒锦闻言,不由心头一震,明明只是简简单单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姒锦却仿佛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一般! 杨璟这是在默认她姒锦是可以一直跟着他的! 虽然姒锦对杨璟又爱又恨,但她终究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起码在别人看来,她确实是这样的一个形象,甚至于连她都知道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杨璟又何尝看不到这一点?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姒锦,他打从心底喜欢姒锦,这种喜欢并非单纯的欣赏,而是让他一次次心动的那种冲动,有别于鹿白鱼等人。 可姒锦的黑历史实在太多,杨璟也想不再计较,只要姒锦从此改邪归正,他可以不再理会她的过去,而把握现在和未来,可他却又无法给那些无辜的冤魂一个交代。 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直,如果连姒锦这样的女魔头都可以得到原谅,那这世道该变成甚么样子? 然而杨璟确实没办法再这样继续下去,姒锦如果一直这样侵犯他的生活,威胁到他身边的人,杨璟是无法坐视的。 他不是姒锦,他不能逃避,否则往后还不知道该发生多少类似今夜的事情来,无论是风若尘鹿白鱼还是高采芝,可不是每次都像今夜这般走运的。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问题得不到解决,便永远会留在哪里,时间会让你渐渐忘记那个问题,却不会帮你解决问题。 杨璟的打算是暂时稳住姒锦,希望能够感化她,让她放下仇怨,剩下的事情便都可以商量了。 姒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跟杨璟见面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便比如今夜的战斗,就该是她想象中那种见面,这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面对杨璟如此柔情,姒锦也是心乱如麻,却又有一种丝丝甜甜的幸福感,从内心深处一点点渗出来,就像喝着淡淡的蜜汁水,细细品尝便回味无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姒锦的表情却变得狰狞起来,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然扑向了杨璟! 杨璟虽然知道姒锦不会杀他,可他也不敢保证姒锦不会突然发疯,这女人可是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啊! 见得姒锦扑过来,杨璟当即便运动内功,一把按住姒锦的肩头,可姒锦却突然生出大力气来,抱着杨璟,腰身猛然一拧,便将杨璟的身子转了过来! “噗嗤!” 杨璟的肚腹传来冰凉麻木,而后便是温热和剧痛,他猛然推开姒锦,但见得肚腹上多了一个剑孔,鲜血咕咕喷涌着! “你!你这个疯子!” 杨璟陡然抬头,眼中满是杀气,可当他看到姒锦之时,眼中那杀意却又变成了难以置信,变成了自责,变成了愧疚,变成了震惊,变成了担忧,最后变成了无尽的愤怒! 姒锦的肚腹上捅出半截剑尖,正是这半截剑尖,刺中了杨璟! 这柄突如其来的剑,本该将杨璟从背后刺个透心凉的剑,洞穿了姒锦的身体,仍旧有半截,刺中了杨璟,可见出剑之人杀心之果决! 杨璟还以为姒锦要对他动手,没想到姒锦竟然是为了保护他,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替杨璟挡下了致命的一剑! 而杨璟心中翻滚不定的千百般情绪,最终都化为了愤怒,对站在姒锦背后那个持剑之人的愤怒! 姒锦艰难地扭头,伸出手来,扯下了那人的面纱,而后苦笑着道:“爹…你果然还是来了…” “魏无敌!” 杨璟的心头也是懊悔不已,魏无敌最懂得隐忍,最擅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种招数,韦镇仙大肆刺杀杨璟,正是他黄雀在后的最佳时机,杨璟怎能忽略了这一茬! 既然韦镇仙能够意识到除掉杨璟的重要性,他魏无敌又怎能放过! 魏无敌此时也有些发呆,他本计划着坐山观虎斗,等待收拾残局,若韦镇仙能够刺杀杨璟,也就万事皆好,如果韦镇仙失败了,经过韦镇仙的刺杀之后,杨璟肯定会出现短暂的松懈,那个时候便是他亲自出马,刺杀杨璟的最好机会! 可他没想到的是,杨璟在房间里头待了一会儿之后,竟然选择追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好机会! 人猿没能追击到姒锦,是因为它只凭靠本能的嗅觉等手段来追踪,而杨璟却能够通过各种痕迹,来判断姒锦逃亡的路线,早先孙二娘在深山里头豢养矮骡子,追踪方面的知识,可没少教杨璟。 当魏无敌发现杨璟果真追到了姒锦之后,他也感到非常的吃惊,虽然他不知道姒锦和杨璟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但从姒锦的变化来看,并不是甚么好事。 在杨璟和姒锦对话之时,魏无敌果断选择了出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姒锦竟然选择替杨璟挡剑! 他无法理解,他永远都无法理解,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儿,心狠手辣的女魔头,竟然会为了自己的敌人,圣教的敌人,也是她姒锦的敌人来挡剑! 姒锦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也倾注了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如果说整个白牛教,有人完全继承了他魏无敌的本事,便是姒锦,连繁花都不如姒锦! 魏无敌抱着渐渐软坐下来的女儿,不禁老泪纵横,他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他也不是甚么好人,他绝不会为女儿的死而感到自责,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杨璟的身上! 他猛然抬头,看着杨璟,正好与杨璟的目光碰撞到了一处! 此时姒锦却陡然扯住他的衣服,朝魏无敌恳求道:“爹爹…放他…放他走...” “为甚么!”魏无敌近乎咆哮一般质问着,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一向杀人如麻的女儿,竟然会先替杨璟挡剑,而后还为杨璟求情! “因为…因为女儿…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魏无敌的脑袋嗡一声响,根本无法相信,因为杨璟和姒锦根本就是死敌,如何都不可能睡到一起去啊! 自己费尽心思培养成材的女儿,竟然让一手毁掉圣教基业的杨璟给睡了,女儿甚至还恬不知耻地替杨璟求情,这更是耻辱中的耻辱! 然而当他看着女儿之时,却发现女儿那苍白无血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女儿家才有的娇羞! 杨璟该死! 第四百三十二章 奋力一战再铸新刀 魏无敌从来不是个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人,因为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便需要长久的潜伏和等待,男人就该杀伐果决,若优柔寡断,只能害了自己,岂不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乎? 在魏无敌的印象中,杨璟花花肠子最多,但实力却不是很强,武功更是不值一提,至于内功方面,虽然进展神速,但底子终究太薄。 这内功就像水缸,而武功则像盛水的碗,或者舀水的瓢,即便你的水缸再满,碗和瓢太小了,舀出来的水也不可能多。 内功只是用来辅佐武功的施展,增强武功的威力,若果能够用内功直接伤敌,即便是武道宗师之中,也为数不多,不是屈指可数便是凤毛麟角。 所以杨璟内功再如何进展神速,靠着那三式董尚志自创的大摧碑手,能有多大的威力? 虽然魏无敌也见到过杨璟击飞韦镇仙的场面,但韦镇仙是个单纯的武夫,又如何能跟他魏无敌相提并论! 他魏无敌虽然没有内功,但却是举世罕见的体术修炼者,几乎将身体的潜能压榨到了极限,在拳脚上少有敌手,杨璟那三式摧碑手,根本不够他塞牙缝! 但是他魏无敌谨小慎微惯了,这么多年潜伏在大宋官场之中,每日都如履薄冰,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便不会轻易出手。 早先见得杨璟功力大增,他就有些顾虑,见得杨璟面对韦镇仙之时,竟然都没有拔刀,他就知道杨璟或许又有了长进。 再者,他阅人无数,识人面相察言观色的本事,与葛长庚和宗云都不相上下,自然看得出杨璟气质上已经脱胎换骨。 也正因此,他才没有贸然出手,而是跟着杨璟远离了郡守府,来到这个荒僻之地,才选择出手刺杀。 他本还能控制内心中刺杀杨璟的冲动,可女儿姒锦被自己误伤之后,他便再也控制不住,再加上杨璟眼中那股凌厉的杀气,也由不得他退缩! 魏无敌也不敢胡乱拔出女儿身上的长剑,这种贯穿伤的话,拔出来才是最致命的时刻,非到万不得已,魏无敌也不敢胡来。 此时他挣脱女儿的拉扯,双臂一震,衣袖之下露出一对古旧的臂甲来! 这套臂甲传承于他的师尊,臂甲名唤“秦疆”,据说是为了专门给干将莫邪试剑所用,只是真伪已经无从考证。 这是魏无敌最心爱的东西,他也极少动用,眼下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杀了杨璟,他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魏无敌的速度惊人至极,而杨璟同样也不慢! 好在他一直藏势,并没有在对敌韦镇仙之时用掉这口气势,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正好用在了比韦镇仙更加强大的魏无敌身上! 姒锦为他挡死,杨璟却还以为姒锦要对自己动杀手,心中复杂到了极点的情绪,也点燃了杨璟的怒火,他的速度竟然不弱于魏无敌! 杨璟按住螭龙古刀的刀柄,压低了身子,快如迅雷,矫若惊龙,眼看着魏无敌冲将上来,杨璟突然拔刀,在身后拖了三五步,如飞龙在天一般高高跃起! 魏无敌没想到杨璟面对强敌之时,竟然选择主动出击,心中也不由嗤笑,双臂交叠,便想利用秦疆臂甲来挡下杨璟这一刀! 这秦疆臂甲可是给干将莫邪试剑所用,堪称坚不可摧,杨璟那柄螭龙古刀来源于磨耿,还是韦镇仙赐予的东西,虽然听说是白起的佩剑,但谁也不好说真假,眼下又只剩下半截,魏无敌又岂会忌惮! 可当杨璟拔刀的那一瞬间,魏无敌却心头一悸,仿佛怒海狂潮当头拍下一般,浑身四周都笼罩在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和气势之中,他竟然有些后怕了! 他早已想过杨璟留有后手,也正是因为忌惮这一点,才跟踪着杨璟,伺机而动。 没想到杨璟平淡无奇的这一刀招,竟然蕴含着如此磅礴的气势! 若是寻常凡夫俗子动手,比拼的是体格和力气,而江湖中的庸手过招,才讲究各种各样的刀剑兵器,到了高手交锋,便要讲套路讲招式。 可到了顶尖高手过招,已经是无招胜有招,比拼的乃是境界,是心境上的压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气势! 这种气势虽然看不见摸不著,但却需要靠无数次的胜利,渐渐积攒和培养出来! 打个简单些的比方,那些空手劈砖之人,手掌本是柔软血肉,若心中有一股无往不利的气势,倾尽全力不留后路,便能够劈断砖头。 可如果心中迟疑,气势上落了下风,畏畏缩缩,到头来非但无法劈开砖头,反而会伤到自己的手掌! 顶尖高手的过招便是如此,最终比拼的就是这股气! 魏无敌并不知道杨璟这股气并非长久之气,而是利用九浮屠这套刀法,隐忍不发,层层叠加,使得气势如同浮屠塔一般,从最底层积攒到第九层,待得厚积薄发之时,气势早已被压缩不知多少次,喷发出来自然无往不利! 魏无敌这厢暗自心惊,杨璟那边却示弱破竹,排山倒海一边的气势碾压过来,杨璟的螭龙古刀势大力沉,如盘古开天地一般,斩在了魏无敌的臂甲之上! “轰!” 魏无敌倒飞而出,滚落在地,唰啦啦犁出一道沟壑来,又翻滚出一尺开,这才停了下来! 杨璟只觉得手中一轻,那螭龙古刀竟然再度断裂,便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留在刀柄之上! 而对面的魏无敌,一双秦疆臂甲喀拉拉裂开一道缝隙,而后啪嚓裂开,从魏无敌的手臂上落了下来,他的双臂顿时涌出鲜血来! 魏无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头大骇之时,杨璟已经丢掉剑柄,双脚如分浪的船头,三五步冲过来,内力汹涌澎湃,灌注于右掌,提升了新境界之后,金关玉锁联合血脉论的内功喷发出来,大摧碑手威力暴涨! 魏无敌刚刚从地上爬起,脚根还未站稳,只能仓皇格挡,又被杨璟一掌打飞出去,落在了姒锦的面前! 杨璟一鼓作气,再度冲击而来,这种接连得手的快感,便如同热油浇在烈火之上,使得他本就冲荡磅礴的气势,更上一层楼,颇有豪气干云的姿态! 魏无敌知晓自己气势已经落尽,胜利之心早已倾泻一口,又在杨璟面前节节退败,心中又羞愤交加,还要顾及姒锦的伤势,哪里还有迎战的心情! 姒锦被宝剑贯穿了肚腹,也不知伤到里头的重要脏腑没有,眼下虽然奄奄一息,但终究还有一息尚存,若不及时抢救,姒锦可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念及此处,魏无敌也不敢再战,愤恨地看了杨璟一眼,而后抱着姒锦,快步往远处逃了。 杨璟本想追击,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他只有一口气,只能在短时间内爆发所有的力量,这口气发泄完之后,他的实力会急剧下降,想要跟魏无敌这种程度的对手持久战斗,自己必败无疑。 再者,魏无敌也是想要拯救姒锦,如果自己穷追不舍,或者与魏无敌缠斗下去,姒锦根本就保不住性命。 综合诸多考量,杨璟还是停了下来,将断掉的螭龙古刀捡起来,又将魏无敌的臂甲秦疆收拾干净,这才拖着掏空了的身体,往归路而走。 可刚刚迈步,杨璟又折了回来,走进那破烂的船屋,四处寻找了一番,虽然找到了姒锦曾经坐过的地方,但那里除了一个水渍屁股印子,再没有其他东西。 杨璟只好失望地离开了。 这才走到半路,便见得刘汉超和陆长安等人带着郡守府的诸多援军,点着火龙一般的火把,正在寻找他,见得杨璟手拿断刃,诸人也是担忧,发现有惊无险之后,赶忙将杨璟接回了郡守府。 鹿白鱼和风若尘在照看着夔虎,覆盆子在安抚高采芝,高弘义在指挥调度人手,收拾郡守府的残局。 经过这场袭杀,郡守府损失惨重,高弘义的妾室都被砍死了几个,一个小女儿和一个刚刚成年的儿子,也在乱战之中受了重伤,郡守府虽说不是哀鸿遍野,但也是凄凄惨惨。 杨璟回到郡守府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鹿白鱼收到消息赶过来,却让杨璟打发了出去,连疗伤的心思都没有。 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能够通过杨璟留在厅外的螭龙古刀和臂甲秦疆,推测出杨璟遭遇的恶战。 杜可丰已经是杨璟的心腹,今遭还带着五十名大理的宗师级匠人,凶杀发生之时,他们正在冶炼房里头,参观郡守府的一些器械,因此避过了一劫。 听说杨璟回来,杜可丰便来探望,说来也奇怪,杨璟别个不见,却偏偏接见了杜可丰! “杨大人…不如我让鹿姑娘过来帮你看看伤吧…”杜可丰也有些受宠若惊,对于匠师而言,他这辈子算是了无憾事,但杨璟带着五十名匠人宗师,显然还有更大的工程,对于工艺和科技的追求,那可是永无止境的,杜可丰也早已决定,将自己卖给杨璟,即便是为了工艺上的追求! 杨璟听得杜可丰的关切,心中想的却是自己还不够强大,他第一次如此热切地渴望力量! 他指了指厅外的螭龙古刀和秦疆臂甲,朝杜可丰道:“杜监造,眼下突遭剧变,咱们的行程要怕是要缓一缓,毕竟郡守府也需要料理后事,这段时间嘛,正好用上,你召集那五十位大师,用外头的残刀和臂甲,连同韦镇仙那柄苗刀,给我打一柄刀吧。” 杜可丰本是过来探望杨璟的,可一听杨璟这个提议,顿时把探望杨璟的事情给忘了! 他和那些个宗师匠人对那柄苗刀早已好奇到了极点,对杨璟的螭龙古刀更是如此,而适才有人见得那臂甲,作为冶炼锻造的宗师级人物,好几个人都认出了那副秦疆臂甲,心里正暗暗叫奇,没想到杨璟马上就把机会丢给了他们! 杜可丰双眸一亮,朝杨璟抱拳低头道:“属下定不辱命!” 看着杜可丰兴致昂扬地离开,杨璟紧紧捏了捏拳头,被割破的手掌又渗出血来,早已浸透的布带上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而杨璟却轻轻吸了一口气,整张脸都躲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想些什么,只见得他的拳头,在轻轻颤抖。 第四百三十三章 诸多大师锻造巅峰 眼看着即将要进入阳春三月,即便是大宋内陆也都迎来了好天气,石城这边风光更是惹人,可惜郡守府却一片凄凉,满目都是黑白之色,高弘义正在操办着丧事,很是惨淡。 杨璟参加了祭奠之后,便来到了郡守府的锻冶房,高弘义作为一方郡牧,自治度很高,几乎与一方领主相差无几,郡守府内的资源也是难以想象,连汇聚了奇珍异兽,连夔虎都有的豹房都有,拥有器械齐备,工匠出色的锻冶房,也就不足为奇了。 杜可丰和那五十名宗师级的匠师已经在里头待了整整一夜,每个人都熬得双眼血红,但脸上那股激动与兴奋的劲头仍旧没有散去。 杨璟的螭龙古刀虽说相传乃是杀神白起的佩刀,但主要的材质却是青铜,这种材质用来锻造新刀其实并没有出奇的地方,让诸多匠师感兴趣的是锻刀的技艺。 此时他们正在“解剖”这柄古刀,以及魏无敌留下来的臂甲秦疆,这两样东西都是材质一般,制造工艺却已经失传,对于匠师们而言,这份失传的工艺,才是他们最好奇最渴望的东西! 而韦镇仙那柄苗刀也同样如此,只不过稍有不同的是,韦镇仙这柄苗刀造型和工艺上并没有太大的出奇,反而材质的锻造上,让工匠们感到非常的吃惊。 在杜可丰的带领下,五十名工匠宗师借助高弘义的锻冶房,终于将这三样东西都“解剖”完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好奇又满足且惊讶的表情,就好像踏上新大陆的探险者一般。 他们在惊叹之余,经过连夜奋战,也终于将杨璟的新兵刃设计了出来。 当杨璟来到锻冶房之时,所有人看着杨璟的目光,又都有了新的意味。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安土重迁,尤其是汉人,或者崇尚汉学的人,蒙古人这等游牧民族,自然是例外的,他们以占领别人的家园为生存的手段。 按说这些匠师对离开大理也有着怨言,但陆长安的劝说,让他们产生了动摇,而杜可丰现身说法,以自身例子来游说,这些匠师便放下了心理负担。 而杨璟更是将他们的妻儿家人全都接了过来,别的不说,单说今次郡守府遭受大难,可他们的妻儿老小却安然无恙,这就足以让他们对杨璟心悦诚服。 当杜可丰又从杨璟那处取回这三样东西,以供他们解剖和研究工艺之时,匠师们又岂能不兴奋,因为杜可丰马上就兑现了承诺,只要他们跟着杨璟,就会不断有心的玩意儿供他们研究,让他们在追求工艺极限的路上,走得更远更高! “杨大人!” 杜可丰带着诸多匠师的骨干,给杨璟行礼,杨璟也不是客套的人,让他们继续做事,这才走到了桌案前头。 此时桌案上,便是拆解之后的三样东西,以及为杨璟锻造兵刃的设计图! “大人,今番咱们打算给您锻一柄新刀和一副臂甲。” 听着杜可丰如此禀报,杨璟心里不由一喜,不管杜可丰是经过考量还是无心之举,都深得杨璟欢心。 因为杨璟需要修炼藏势,非到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遇到强敌,他也不会拔刀,而对付一些势均力敌的对手,若有一副臂甲,正好能够让自己的大摧碑手和近身搏斗的功夫施展出来。 魏无敌的臂甲秦疆曾让杨璟眼前一亮,如今自己即将拥有一副这样的臂甲,杨璟又如何能不开心? “杜监作果是深得我心,只是这些个破铜烂铁,想要制造一柄刀和一副臂甲,材料够么?” 杜可丰早已考虑周全,当即朝杨璟笑道:“大人切莫担心,咱们只是学这螭龙刀和秦疆甲的制造工艺,至于材料,郡守府里头有着不错的镔铁,连百炼钢都有不少,咱们已经请示过郡守大人,杨大人无需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镔铁?” 杨璟常常在小说里听过这个词,尤其是唐演义等古体小说和说书里头,但凡打造厉害兵刃,都会提到镔铁。 但杨璟也知道,作为镔铁,其实就是印度乌兹钢,也就是后世的大马士革钢,乃是中原刀匠最为青睐的一种高级钢材,比寻常刚才要昂贵太多,是锻造高级钢刀的必备良材。 而作为古代冷兵器最巅峰之作之一的唐刀,所用的便是这种钢材,而大马士革刀则与唐刀一般,成为了古代冷兵器无法超越的杰作。 也只有国力雄厚又全民尚武的大唐盛世,才能制造出这般优良的兵刃,其技术连后世都无法赶超,后世动不动就说什么某岛国的武士刀如何如何,其实武士刀便是传承自唐刀的技术。 只是唐刀传世并没有太多实物,或者说实物不足以证明当时的技艺,也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杜可丰等人关于杨璟新刀的设计,便是在唐刀的基础上进行改良,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欣喜。 前番也已经说过,唐刀最主要分为仪刀、横刀、障刀和陌刀,陌刀乃是重兵器,寻常士兵无法佩用,仪刀乃是仪仗所用,障刀稍短稍小,主要用来防御。 所以横刀才是大唐悍卒最主要的制式兵器,而唐律疏议里头也有律条,兵仗者,谓横刀常带;而唐高宗也曾经对身边的千牛卫将军说过,他人非搜辟不得至朕所,卿佩大横刀在朕侧。 可见横刀乃是宿卫禁军的主要兵仗,而府兵战士也常常自备横刀,便是在唐代,一柄精良坚韧的横刀也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许多名门贵族都以收藏一套唐刀为荣,寻常人家想要得到一把,都得倾家荡产,也有大唐朝才能给士兵配备如此昂贵和精良的刀兵了。 这里也顺便提一嘴,所谓府兵,指的就是唐朝的府兵制度,这府兵制大概就是朝廷给你土地,让你种田,一旦开始打仗,你就自己准备好兵器铠甲和干粮,接受朝廷的召唤,入伍打仗。 木兰诗里头的花木兰,家里头就是府兵,点兵册上每一册都有她老爹的名字,但老爹年纪大了,腿又残了,花木兰又没有哥哥,花木兰只能替父从军。 闲话也不多提,杨璟看着那设计图,心头越发火热起来,因为杜可丰凝聚了五十名宗师级匠师的智慧和心力,设计出来的东西,自然是精品之中的精品! 只是透过设计图,杨璟便能够看出这柄尚未出世的宝刀会是何等的宝物! 杜可丰等人几乎将一柄刀拆分得支离破碎,刀柄、刀刃、刀尖、刀挡、甚至刀鞘等,每个部分都有着专人来设计,诸人又聚在一处,商讨方案的可行性。 非但如此,连郡守府锻冶房里头的锻造师父,甚至烧炭和吹风的火头师傅,都让他们召集了过来。 想要锻造一柄好刀,除了材料之外,最重要的便是火! 这个时代的火焰不够给力,温度不够高,所以唐刀才会才用覆土烧刃的技术,将有限的高温,都用在刀刃上。 而唐刀的包钢技术,也同样是为了将好钢都用在刀刃上,杜可丰等人都是硕果仅存的锻造大师,都是工匠之中的宗师人物,有他们联手锻造,杨璟有理由相信,这柄即将出世的刀,举世仅此一把,再难复刻! 杨璟随意看了看各个部分的设计图纸,虽然他对这些不太熟悉,但仍旧能够看得出来,因为工匠们将唐刀以及螭龙古刀等的解剖图都放在一旁,对比之下,杨璟很容易能够看出不同来。 唐刀乃是直刀,刀身是笔直没有弧度的,而新刀却带着略微的弧度,使用起来会更加的趁手。 唐刀的刀尖也分成两种,一种是切角,有点像阿拉伯数字的“7”,有一种则是带着圆润弧度的圆角,与刀刃自然地融合,杜可丰等人选择的是切角,直落干脆,很是肃杀。 而唐刀的刀刃上并没有血槽,杜可丰等人又加上了血槽,只是这血槽很是隐秘,暗藏在刀背之下,却是无数道细纹,利用的却是毛细血管之类的细槽的虹吸原理,虽然看不太出来,但能够主动将敌人的鲜血吸过来,堪称放血的神器! 除此之外,杨璟还见到了许多匠心独运的设计,杨璟同时也看到了这些宗师级匠师们身上无限的潜能和价值! 如今只是设计一柄新刀,便让他们如此投入,如果这些人回到大宋,全身心投入到火器的设计和研究之中,再加上有杨璟这样的总设计师,这将带来何等样的武器革命! 杨璟虽然对制造学并不熟悉,但他脑子里的创意却是凝聚了人类千年来最先进的理念,只要给这些工匠们一个方向,一个雏形,打开他们封闭固守的思维,就会产生化学效应! 杨璟离开锻冶房之后,杜可丰和匠师们便开始了前期准备工作,五十名宗师外加郡守府将近一百多匠人的配合协作,这等规模的锻刀,无论是杜可丰还是这些匠师,也都同样没有经历过。 他们心里也充满了激动,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们是在像欧冶子和干将莫邪等人一样,锻造的是刀,更是那个时代最为巅峰的神兵利器! 这样的事情,每一个参与者都感到与有荣焉,都会因为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更感到荣幸和自豪! 杨璟从锻冶房出来之后,便来到豹房,看了看正在照料夔虎的鹿白鱼和风若尘,又去高弘义那边探望了一番。 身上的伤势倒也无碍,杨璟本想回房打坐,但想了想,还是来到了高采芝的院落,毕竟她是为了等待自己,才牵扯到了这场危机中来的,于情于理,杨璟都应该来探视。 然而这才刚刚走到院门口,杨璟便感到一股诡异的安静,不由让他有些不安起来。 这才刚要敲门,那名唤地藏的人猿已经打开了院门,似乎早已察觉到杨璟的到来! (ps:今天的更新没办法定时,但还是三更,大家可以等到晚上再一起看哈,抱歉...) 第四百三十四章 离开石城回到矩州 杨璟并不是沉迷于儿女之情而不能自拔的人,很多时候他在感情方面都保持着理性,因为他想要将精力都放在自己要做的事业身上。 对于这个苟延残喘的朝代,想要做出更多的努力,就不能被男女之情所羁绊。 所以他明知道鹿白鱼等人对自己的心意,自己只需要往前走一步,就能够抱得美人归,但他都没有轻易踏出那一步。 姒锦的事情已经足够杨璟焦头烂额,如今又来一个高采芝,杨璟心里就更是叫苦。 不过他也已经很清楚,这方面的事情是如何都逃避不了的,倒不如趁早解决掉,否则便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这名唤地藏的人猿也是受伤不轻,但它那强悍的体质和意志力,以及与常人不同的恢复速度,使得它看起来仍旧很是凶猛,虽然重新穿上了衣物,但那双眸子还是让人感到心寒。 杨璟走进院子里来,高采芝正坐在正房里头,经过一夜之后,她的情绪也缓和下来,恢复了平静。 只是她的双眼红通通的,满脸的倦意,而身边的覆盆子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眼中却带着难言的疼惜和愧疚。 覆盆子与高泰祥之间到底有着甚么不可言说的秘密,杨璟已经无法探究,也不想去探究,他只是想过来探望一下高采芝,顺便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罢了。 高采芝或许也意识到杨璟到来的意图,又或许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她也变得成熟起来,又或许覆盆子和父亲高泰祥之间的事情,给了她什么启示。 总之,高采芝好像突然成长起来了一般,对杨璟也是举止有礼,浅谈辄止,稍微寒暄一番,就主动提出,翌日就会出发,追上前面的使节团,继续履行自己的任务。 杨璟本还担忧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得高采芝如此干练利落,也就放心下来。 眼下有些麻烦的事情来了,这也是杨璟来探望高采芝的目的之一,那就是高采芝的意外出现,也让她见到了段初荷! 段初荷跟着杨璟的队伍,偷偷前往大宋,这是段兴智试图寻求大宋官家庇护,以大宋的政治影响乃至于实质性的支持,来对抗大理高氏的手段,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可如今高采芝为了杨璟而溜出使节团,留在石城,却阴差阳错发现了段初荷的存在! 想到这里,杨璟其实也觉得那老僧有些无奈,最后若不是覆盆子的人猿地藏太过强悍,他也不会出手阻止,段初荷也就不会被高采芝等人发现了。所以杨璟不得不探询一下高采芝对此事的态度。 “郡主,您作为大理使节团的监察,擅自离开使节团,终究不合做法,我看这件事情就不要回报大理方面了...” 杨璟自然不可能直截了当说起段初荷的事情,而是旁敲侧击,其实也算是小小“要挟”高采芝一把。 毕竟这个事情是高采芝偷溜出使节团才闹出来的,如果将这个事情报回去,终究是不太好看。 只是杨璟的担心也有些多余,因为此时的高采芝有些心不在焉,这些事情根本就不能牵动她的注意力,漫说她此行不是为了给甚么大宋官家当妃子,便是真的为了进宫,也不会将段初荷视为对手。 她生于王侯将相之家,在相国府长大,耳濡目染之下,政治觉悟还是有的,对于段初荷的出现,高采芝不需要花太多心思,稍微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出生在相国府,她才拥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高傲和自信! 便是段初荷到大宋朝入宫当妃子又如何?便是大理王段兴智果真搭上大宋这条大船又如何,试问谁人能够撼动高氏在大理的声威? 别的不去提,单说高氏在大理掌权百年,根深蒂固,地方领主和势力,乃至于各部首领,对高氏都唯命是从,便是段氏有着正统之名,又联络到大宋的支持,也很难撼动高氏的统治地位。 杨璟见得高采芝没太在意这个问题,也就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只负责将段初荷带到大宋,但如果中途出了意外,他便辜负了段兴智的嘱托。 听说高采芝翌日就要出发,杨璟也提出要派刘汉超护送她上路,毕竟魏无敌已经逃走,杨璟也不敢确定高采芝一路上就是安全的。 不过高采芝拒绝了杨璟的提议,杨璟看着覆盆子和人猿地藏,也就不再多提,与高采芝聊了两句,便走了出来。 杨璟本想去看看韦镇仙,但似韦镇仙这样的人物,杨璟想要收服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即便收服了韦镇仙,自己也不敢大胆放心去用他,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无法做到这一点,杨璟也就没必要去招惹韦镇仙了。 韦镇仙今遭为了截杀杨璟,波及太多的无辜生命,对于郡守府,杨璟总要给个交代,也就只能将韦镇仙这个元凶,交给了高弘义。 至于韦镇仙能不能在高弘义手里死得痛快一些,杨璟也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段初荷有老僧保着,杨璟也安心,并没有去探视,从高采芝那里回来之后,杨璟便回到房中,专心开始打坐。 就如同他想要锻造新刀一般,杨璟终于觉得自己必须拥有足够的个人能力,所以他必须更加卖力地修炼。 如此到了第二日,杨璟早早起来,想要给高采芝送行,然而让杨璟感到意外的是,高采芝和覆盆子等人竟然在昨日下午,跟杨璟见过面不久,便离开了郡守府。 杨璟虽然有些疑惑,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只怕高采芝也不愿让杨璟送她,才走得这般匆忙。 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杨璟想着,如此这般也好,终究是放下了心里头的一件事。 在郡守府又留了几天,他们与使节团之间的距离也拉得很大了,在高弘义处置完丧事,过完了头七之后,杨璟的队伍也终于要出发了。 夔虎也已经恢复过来,虽然沉静了许多,但身体无碍,比以往看着更加的隐忍,人猿地藏无疑打击了她的傲气,使得夔虎变得更加的具有凶威! 杜可丰早在前两日便将新刀送了过来,但杨璟并没有看,而是让这柄刀藏在了鞘中,一直养着。 新刀开刃之后,便渴望鲜血,杨璟却没有让新刀出鞘,他要将这股嗜血的刀气,养在刀鞘里头,一道藏势! 虽然新刀只能强忍着好奇,不去端详把玩,但新铸的臂甲却戴在了杨璟的双臂之上。 这套臂甲沿用了魏无敌那套秦疆的工艺,甚至于原材料都没有破坏,只是用新材料将其修复和加固,名字也沿用秦疆之名。 至于新刀,杜可丰与诸多匠师也不敢擅自做主,问过杨璟之后,才正式定名为勾践,取义隐忍,切合藏势,颇得杨璟的欢喜。 郡守府受屠,高弘义也是大发雷霆,这段时间石城守军日夜出动,剿杀各种贼寇,漫说韦镇仙的刺客,便是沿途的宵小毛贼都被扫荡一空,杨璟等人也一路无话来到了大理边境。 关城的官员似乎早就得了赵京尹的招呼,早早守候在关城前头,待得杨璟的队伍到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踏过这座关城,便是大宋境内,高弘义也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毕竟郡守府的人是因为杨璟而死,杨璟心里一直充满了愧疚,这一路上也不敢与高弘义如何交谈。 眼下就要分别,杨璟越发开不了口,反倒是高弘义呵呵一笑,豁然大度地朝杨璟说道。 “大人此番回去,定当平步青云前途无量,高某便提早给杨大人道一声贺了。” 杨璟也笑了笑,朝高弘义道:“杨某便谢过郡守了,这许多事情,杨某也很是愧疚,只是...总之,诸位留步吧,青山绿水,有缘自当再会,相信高大人也能够在王都占据一席之地的。” 高弘义知道杨璟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如果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开,漫说在王都混官场,便是石城郡,都未必能够继续掌控下去了。 “保重!” 高弘义与杨璟道了珍重,又给清河郡主段初荷行了礼,这才带着护军离开了关城。 跨过这道关城,往后的一切,可都要仰仗杨璟了。 杨璟目送着高弘义的卫队离开,这才收回了目光,带着段初荷等人,外加五十名匠师以及他们的家眷,队伍仍旧浩浩荡荡,竟然比出使之时规模要更大。 虽然如此这般有些违反规矩,但杨璟并不以为然,因为这些匠师的价值便无可衡量,他带着这些匠师归来,就是要打破常规,就是要创造新的传奇,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关城的守军可比内陆那些个官员要更了解大理方面的情报,或许大宋的官员百姓会大张旗鼓迎接赵京尹,可在边境这里,杨璟才是真正的英雄! 杨璟便在守军们那敬仰的目光之下,越过关城,踏入了大宋境内。 回想起来,自己出使之时,还是料峭寒冬,即将要过年,如今回来却已经是阳春三月,这大宋朝野上下,怕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自己也该收拾心情,迎接新的问题和挑战了。 杨璟等人在关城里头稍作休整,便趁着时辰还早,也就开始继续赶路。 可这才出了关城,便见得打南方来了一支骑队,轰隆隆扬起尘头来,怕有百来人的队伍。 杨璟和刘汉超勒住了队伍,待得那骑队到了前头来,但见得一员骁将跳下马背,赫然便是林文忠之子林勋! 林勋身后乃是林爵,杨璟见得这位暗察子的小档头,心里也有些百感交集。 林爵这段时间显然没有间断过对魏无敌等人的追捕,毕竟是为了杀父之仇。 这小子也越发成熟精干,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更添狠辣和阴鸷,这两兄弟自然是来迎接杨璟的,与杨璟简单地寒暄了一番,便让骑队护送着杨璟的队伍,回到了矩州城。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夜郎不安半道拦截 林勋如今已是从五品的防御使,掌管着矩州地面的事情,由于朝廷给了林文忠一个美谥,承认了林文忠在矩州的功绩,林勋也总算是承袭了父荫,接过了父亲的事业。 再加上白牛教已经被清剿,韦镇仙的人躲入深山,而林爵不断追杀反贼,非但让逆贼们闻风丧胆,便是朝堂之中声名大噪,武林中人更是给了林爵一个花名,人称狼狗子。 杨璟身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自然需要了解各地的情势,与林勋和林爵两兄弟交谈一番之后,杨璟也渐渐皱了眉头。 白牛教总舵被剿灭之后,朝廷也开始大肆取缔和追剿白牛教各地的分舵,难得蒙古人将枪火对准了大理,大宋才刚刚得到喘息之机,却又不得不疲于应付各地白牛教的反扑。 不过总体情况还算不错,若非及时揪出这些白牛教反贼,真让他们准备充足发动起义,对大宋朝廷而言才更加致命。 使节团在大理的所作所为也都传回大宋,赵京尹虽然还未回到临安,但朝廷方面已经传出消息,今番赵京尹进入政事堂为相,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反倒是关于副使杨璟,却没有太多的渲染,也不知有人刻意打压,还是官家别有心思。 杨璟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担忧,毕竟皇城司有着自己的情报渠道,而内等子也有自己的渠道,自己所有举动,官家赵昀都应该是知晓的。 真正让杨璟感到有些不悦的,是林爵带来的一条情报。 夜郎人早在年前便接受了朝廷的安置,为此林勋还在仙云山左近给他们开辟了农场,并允许他们进入矩州城内交易,而且朝廷提供了不少工作给夜郎人。 但由于夜郎人的出现是在太过突兀,本土居民与夜郎人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多。 夜郎人的警惕和自我防卫意识本来就比较强,再加上他们处理问题的手段很简单,能够动拳头就绝不动舌头,以致于矩州境内冲突不断。 夜郎人算是从地底出来了,也得到了耕种的土地,但他们渐渐有种占地为王的领地意识,除了夜郎人,以及与夜郎人结成了同盟关系的一些少数民族寨子,其他人竟然没办法进入,甚至不能经过那块地方! 杨璟早就料到民族融合并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便是大理这样的多民族融合,也经过了时间和战争的洗礼,才促成了现在的大团结局面。 这里头的分歧太多,加之夜郎人本来就有着属于他们的高傲,在他们看来,夜郎人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朝廷以及汉人不过是侵略者。 而在朝廷官员们乃至所有汉人看来,他们给了夜郎人土地,是展示中原天国的包容,是可怜这些夜郎人。 二者间最根本的归属观念,也造就了眼下这种分崩离析的局面,林勋为了顾及杨璟,并没有说到这个问题,毕竟这是杨璟提出来的方案。 而林爵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他是暗察子,而杨璟是皇城司办事,向杨璟汇报哪怕最小的细节,都是他们暗察子的分内之事。 “大人,这些夜郎人已经开始收拢苗侗瑶白,乃至于壮族的人,只要不是汉人,他们都欢迎加入,仙云山成为了他们的根本之地,而且不断往外扩大,许多寨子都加入到他们的‘夜郎国’之中了!” 林爵对这些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很是气愤,当然了,这里头难免有他个人的考量。 因为杨璟从刚才的汇报也听得出来,有不少曾经包庇韦镇仙的寨子,也都加入到了这个大联盟里头,甚至于很多参加个白牛教和韦镇仙叛乱的人,也都藏身其中。 而竹王和大贤者得到了白牛教的兵甲武库,大肆装备士兵,日夜操练,也不是甚么安心受管的姿态。 眼下矩州方面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想要安置这些夜郎人,反倒让夜郎人成为了矩州最大的威胁。 身边的人,包括鹿白鱼等人,其实都有些为杨璟感到不值,便是段初荷这样的人,也都认为杨璟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若没有杨璟,便没有龙首关大捷,可到头来却让赵京尹处处受人敬仰,杨璟非但没有受到杨璟的待遇,沿途冷冷清清也就罢了,反而要面对一大堆问题。 而杨璟心里却很清楚,他受到这样的待遇,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为这些麻烦和问题,都是他牵扯出来的。 如果不是杨璟,也发现不了夜郎人的存在,如果不是杨璟提出安置夜郎人,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白牛教一直都存在,但他们并没有叛乱,可杨璟剿灭了白牛教总舵之后,全国各地的白牛教都不老实了。 韦镇仙虽然一直都是地头蛇,但一直也 没敢举旗造反,可如今一切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表面上看来,如果没有杨璟,自然不会发生这么多麻烦事儿,但这些都是致命的隐患,杨璟只不过是揭开了表面,让这些麻烦暴晒在阳光之下而已。 而杨璟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了。 大宋朝廷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人看到这些问题,看到这些隐患么? 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像你杨璟这般,意识到这些隐患会给大宋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么? 难道就只有你杨璟能够高瞻远瞩,难道就只有你懂得未雨绸缪曲突徙薪么? 不,大宋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其实都知道这些问题,但何时揭开这些问题,由谁来揭开,揭开之后如何解决,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而杨璟说是误打误撞也好,说是歪打正着也成,总之杨璟将这些问题都暴露出来,便让朝廷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从长计议了这么久,仍旧没能计较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杨璟却提前引爆了这些问题,当这些问题无法得到妥善解决之时,那么背黑锅的只能是他杨璟了! 说这些人讳疾忌医,明知道皮囊底下藏着肿瘤,却如何都不愿承认或者正视也好,说他们是遇到危险就埋头进沙子甘当鸵鸟也成,他们终究缺少了杨璟这样的锐气和担当。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杨璟也就释然了,他本就没有觉得太过委屈,有着这样的心理建设,也就放下了最后一点点心理负担。 杨璟本想将段初荷先送到临安,但眼下矩州已经乱了,夜郎人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否则竹王便是下一个韦镇仙,而矩州已无法再经受再一次的动乱! 人类就是这么简单而复杂的一个物种,简单到没有甚么能够阻挡他们追求自由的脚步,复杂到他们又能够制定出无数法律来约束别人追求自由。 每个民族都认为自己是主宰,每个民族都有不屈的斗志和热血,但最终都逃不过自然的选择。 并不能说夜郎人已经过时,他们仍旧在不断学习,只要还懂得学习,无论是从朋友身上,还是从敌人的身上学习,就不会被淘汰。 这也是杨璟一直担心的一个问题,夜郎人也讲道理,但没有学会汉人用舌头讲道理,而仍旧停留在用拳头讲道理的层面。 杨璟心里不断思考着,该如何才能说服夜郎人,让他们消停下来,此时队伍前头却突然传来阵阵惊叫。 杨璟放眼望去,但见得官道远处扬起漫天尘头,竟然有一大波队伍往这边而来! 林勋微微眯着眼睛,看清楚了情势之后,也是冷哼了一声,身边的护军已经纷纷按住刀刃! 杨璟自然也看得出来,在官道上大摇大摆而来的,正是全身俱甲的夜郎人,而且还是夜郎人中最为高大的洛魔人! 夜郎人显然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角色分配,耐力极好又能吃苦的洛枝人,心甘情愿成为了后勤和补给的角色,安置区域里头的耕种和生产,乃至于与其他地域的交易,都交给了洛枝人。 而军事和对外威慑,保卫领地和族人的任务,都交给了高大善战的洛魔人。 杨璟举起手来,让林勋的人停下来,按兵不动,便见得竹王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跟着一身黑袍的大贤者,来到了杨璟的面前。 “听说杨大人载誉而归,本王带着夜郎的弟兄们,恭迎杨大人来了!” 数月不见,竹王的官话竟然非常的地道,不过言语之中竟然又恢复了早先那种傲慢,竟然当着杨璟的面,自称王者,这里是大宋的地界,试问你是谁人之王? 不过杨璟可没有跟他打嘴仗的意思,瞥了竹王一眼,而后朝大贤者问道:“尊师可还安好?” 杨璟所说的尊师,自然是宁春郁了。 宁春郁曾经教过一个厉害的徒弟,这个徒弟便是大贤者,而在杨璟的搜意之下,宁春郁负责的是夜郎人的教育工作,眼下看来教育成果还是不错的,虽然竹王仍旧自称王者,但起码官话说得顺溜了。 大贤者自然也知道杨璟的意思,他之所以不理会竹王,是因为竹王敢自称王者,而他向大贤者问话,其实是在挑衅,想知道大贤者如今是否还是夜郎人之中的实际掌权人。 而提起宁春郁,意思再明显不过,因为夜郎人能够得到这一切,都拜杨璟所赐,既然杨璟能够给他们这一切,自然也有法子能够夺走这一切! 大贤者的脸面都罩在黑袍之中,银丝垂落在胸前,她抬起头来,朝杨璟道。 “多谢杨大人挂怀,宁先生安然无恙,临来时还特意叮嘱,一定要杨大人到咱们那里去坐一坐。” 杨璟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待得本官回去稍作休整,去拜会一下宁先生又何妨。” 大贤者也呵呵一笑,但嘴角的笑容却有些诡异,朝杨璟冷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杨大人不如现在就去坐一坐吧,咱们夜郎人素来热情好客,杨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闻得此言,杨璟的脸色不由冷了下来,林勋唰一声便抽出了刀刃,护军们与洛魔人同时抽出武器,双方眼看着一触即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三十六章 骏马何须强绑鞍辔 林勋也没想到,很少主动离开安置地的夜郎人,会在竹王的带领下,来官道这里拦截杨璟,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杨璟的归程只有地方官府的人知晓详情,竹王的人竟然也能得到消息! 矩州有赵宗昌这位通判在主持大局,林勋才得以腾出手来肃清境内的草寇乱贼,赵宗昌也有着不小的本事,安置夜郎人这件事,便是赵宗昌从中斡旋。 可赵宗昌同样备受争议,听说官家赵昀对安置夜郎人的进展并不满意,赵宗昌的通判位置能不能保住,还是个大问题。 而最近官场上也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官家想要将赵宗昌召回临安,不再让他担任地方大员,所以官场上的人也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按说矩州已经是个烂摊子,是个无人敢接手的烫手山芋,可官场上那些老油子却知道,这才是登上高位的最好踏板! 也莫管甚么夜郎后裔,接掌矩州之后,只需将这些夜郎人当成叛贼来剿灭,手头上又是偌大的一场功劳,漫说矩州通判,便是临安府尹也都做得! 林勋也知道赵宗昌的处境,所以很多时候都将差事主动揽过来一些,赵宗昌虽然是通判,但矩州也是他父亲林文忠的心血,他林勋又如何能够看到矩州再承受叛乱之苦! 然而地方官场终究还是被渗透,连夜郎人都懂得买通官府里头的人,竟然连杨璟的归程都能够搞到手! 眼下夜郎人来势汹汹,分明就是想挟持杨璟,这可就是大事件了! 杨璟好歹也是副使,赵京尹已经在矩州府衙里头候着,就等着与杨璟汇合,一道回临安复命去,赵宗昌也正是因为要接待大理郡主高采芝等,这才没能亲自过来迎接杨璟。 如果这个时候杨璟让夜郎人给劫了去,事情可就要闹大了! 林勋都能够想到的问题,杨璟不可能意识不到,竹王和大贤者也不可能不清楚此事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既然明知道这样的后果是夜郎人无法承受的,那么竹王和大贤者又为何仍旧来拦截杨璟? 杨璟思前想后,很快就得出了答案来。 他们之所以前来杨璟这里拦截,恰恰是对杨璟的尊重,因为他们在试探杨璟的态度! 竹王和大贤者都已经笃定了夜郎人无法与汉人和平相处,他们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占地为王的想法,但他们也知道,此时的他们仍旧没办法与朝廷对抗。 但他们也同样在表明他们永不屈服的姿态,所以他们要得到杨璟的保护,他们要知道,杨璟是否还站在他们这一边。 所以这一次,他们是来邀请杨璟,而非劫持杨璟,至于赵宗昌等人会如何看待此次事件,夜郎人并不关心,因为除了杨璟,他们是在信不过任何一个官府的人,这才是对杨璟最大的尊重。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杨璟也就释然了,他轻轻磕了一下马腹,缓缓来到了竹王的面前。 许是感受到了杨璟身上那股威压,竹王胯下的骏马竟然焦躁不安,不断后退! 竹王也是脸色大变,杨璟在地底世界之时,虽然也打败了竹王等人,但杨璟那时候的武功境界可还是很低的。 然而几个月不见,杨璟从大理回来之后,竟然只凭着身上那股气息,就能够将他的战马吓得连连后退,如何都控制不住? 杨璟并未理会竹王的反应,他往前面探出身子来,而后将手掌按在了竹王的马头上,那匹马顿时安静下来,将马头伏得低低的,很是顺从。 杨璟抬起头来,朝竹王和大贤者道:“这马儿真聪明,我听人说过,懂得低头的马儿,才能跑得更快更远,若昂首挺胸,迟早会被大风吹瞎了眼睛,受到的阻力也就更大呢...” 林勋等人见得杨璟往前,一个个都紧张起来,生怕竹王和大贤者会对杨璟动手,护军们更是剑拔弩张。 段初荷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她并未亲眼见过杨璟登上龙首关的城头,在乱军之中追杀敌人的主将,但当她见得杨璟排众而出,气定神闲地抚摸对方马头之时,段初荷仍旧忍不住心神激荡。 当别人在面前威胁你的时候,处变不惊便算是豪杰,可能够安之若素,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如闲庭信步一般洒然写意,这就让人有些佩服了。 当然了,也就因为段初荷并不了解杨璟和夜郎人之间的故事,才觉得杨璟神勇英雄,但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的是,即便深知杨璟与夜郎人渊源的林勋等人,都认为杨璟此举太过冒险,却又让人佩服。 因为夜郎人可不是讲交情的人,他们从不跟人讲交情,赵宗昌赵大人对夜郎人算是尽心尽力,非但给他们土地,还给他们粮种,甚至还从江陵府,调拨了一批称为红薯的新作物来给他们栽种。 可这些夜郎人还不是一样对赵通判爱理不理,当安置地的督军们都被驱逐出来之后,赵通判带着几个随从进去谈判,一样被这些夜郎人给赶了出来。 所以在林勋等人,甚至绝大部分汉人的眼中,夜郎人比那些苗人更不讲旧情,更不懂知恩图报。 竹王和大贤者自然明白杨璟的意思,此时的他们想要占地为王,恢复夜郎人的国度,是非常不现实的事情,可他们又不甘被人奴役,虽说赵宗昌并没有将他们当成奴隶,可周遭那些人看他们的目光,仿佛都高人一等。 他们不愿意低着头过日子,更不愿意受人随意欺负,所以他们才展现出强悍的姿态来。 其实他们心里也已经很清楚,只要他们再继续这样强硬下去,赵宗昌被调离矩州,换上其他强硬派的官员,肯定会发兵围剿他们,到时候他们想要将种族血脉延续下去都难。 可他们只能来找杨璟,毕竟是杨璟将他们存在于地底世界的消息给传出来的,杨璟既然将他们带上了地面,就应该对他们未来的生活负责! 竹王并没有说话,但大贤者却开口道:“杨大人所言不错,但你可曾想过这马儿的感受?” “大人只知道马儿低头能够跑得快跑得远,可曾想过马儿并非生来就是被人骑的,他们从来都不愿戴上鞍辔,更不愿意受人驱使?” “大人可曾想过这马儿整日负重,内心之中又多少次想要将马背上的主人摔死在地?” 大贤者接二连三的诘问,也让杨璟感到有些发苦,他能够理解,但绝不能够认同,因为一旦认同,便相当于默许了他们的动乱。 杨璟想了想,便解下腰间那柄新刀,朝大贤者道:“这是我新铸的一柄刀,名唤勾践,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柄刀的样子,从匠师交给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将它藏于鞘中,你可明白是何道理?” 对于杨璟的避重就轻,直接转移话题,大贤者显然有些不满,但她曾是宁春郁最为得意的一个异族弟子,她自然也知道勾践的典故。 杨璟之所以提起这柄刀,未尝不是在告诫她,夜郎人并没有占地为王的能力,倒不如卧薪尝胆,隐匿锋芒,徐图发展。 杨璟这样的回答,虽然有些间接和委婉,但作为朝廷的官员,而且还是一方大员,杨璟这样的回答,也算是对夜郎人负责了。 毕竟杨璟眼下乃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权柄很大,而且又有王命旗牌在身,能够直接调动地方军队,镇压地方叛乱。 若非杨璟顾念旧情,又何必如此循循善诱? 杨璟见得大贤者沉默不语,知晓她被说动了,也不再多说,松开竹王的马头,那马儿很快便退了两步,摇头晃脑,喷着响鼻,仿佛刚刚卸下来数百斤的负重一般轻松。 “你们先回去吧,本官将繁琐事体都措置停当了,会到你们那里走一遭的,但在此之前,你们不得再擅自离开安置地,这是本官对你们最后的忠告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磕了磕马腹,竹王那马儿赶忙推到一边去,竹王自己都没法控制那马儿,大贤者见得此状,只能让开了道路来。 林勋等人见得杨璟在前头开路,也一个个全神戒备,而后跟在杨璟的背后,如履薄冰一般从夜郎人的队伍之中穿了过去。 段初荷从未见过夜郎人,更为见过洛魔人,不由心生好奇,而老僧则两眼放光,如同看到古董一般,不断打量着那些洛魔人。 当他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测之后,再看看杨璟的背影,不由又露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来。 杨璟可没理会这些,他适才与竹王和大贤者说话之时就已经感受到,虽然二人被自己暂时说退了,但他们分明没有放下心中的执念。 也就是说,如果无法让夜郎人彻底放弃这个想法,矩州迟早会暴乱,本想着将夜郎人安置起来,让他们成为可观的生产力,也能够充实矩州的人口,将他们当成极好的人力资源来使用。 可谁能想到,夜郎人的安置,仿佛将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放在了自己的脚边,往后都只能提心吊胆。 如果不曾将夜郎人带出地面来,任由他们在地底世界蛰伏生存,或者依靠仙云山的自然资源,他们也不会如此快速地恢复元气,自然也就没有作乱的底气。 可如今赵宗昌非但给了他们生产的土地,还给了他们藏身的山林,而红薯这种作物,本来就滥生,夜郎人将之当成命根子一般护理,只怕很快就会成为夜郎人最主要的食物来源和支柱。 虽然红薯推广开来是好事,但放在夜郎人手里,可就不是甚么好事了! 杨璟心里思考着该如何解决夜郎人的问题,队伍来到矩州府衙前头都没有回过神来,待得赵宗昌和赵京尹等一大堆人迎出来,杨璟才被林勋的一句提醒给打岔了思路。 “杨大人,杨大人...到了...” 杨璟陡然回过神来,但见得矩州通判赵宗昌,与赵京尹高炽和高采芝等人,已经在府衙前面等着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通判夜谈朝廷新事 杨璟自然不会将段初荷带到府衙这边来,半途之中便让林爵和陆长安带着离开,将段兴智的国书交给陆长安,让他们护送段初荷与老僧,通过皇城司的驿路,提前高采芝等人一步,前往临安。 当然了,赵京尹和杨璟等人还未回京,即便段初荷提前赶到临安,也不可能领先于高采芝,入宫去见驾面圣。 杨璟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只是不想段初荷被发现罢了,毕竟她身边的老僧实在太过厉害,而内等子虞侯曾经与之交过手,这两人便是两头相互敌视的猛虎,只要有其中一方侵入对方领地,势必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杨璟名义上只是枢密承旨,是今番使节团的副使者,但杨璟本身的官职却不小,所以对于赵京尹等人,他也不可能以下官之礼来见。 赵京尹和赵宗昌等人见得杨璟平安抵达,自然也欢欢喜喜,倒是高采芝,因为有了郡守府里头一场意外,也变得沉静和矜持了许多,见到杨璟也不再显得那么亲热。 杨璟也不由有些惋惜,毕竟高采芝就像脱笼的金丝雀儿一般,沿途都该是享受这些个风光的,只是如今却因为郡守府的变故,成了沉默寡言多心事的样子,相比之下,杨璟觉得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相国千金,更加讨喜一些。 毕竟是故地重游,杨璟与赵宗昌也曾经并肩作战,撑起了矩州的重建工作,所以也算是热热闹闹吃了一会接风宴。 赵京尹急着回京复命,与杨璟商议了一番,决定休整两天便上路,杨璟也没甚么理由反对,当天夜里便与赵宗昌秉烛夜谈,将矩州的一些情况都做了沟通。 而杨璟也向赵宗昌求证,官家赵昀是否真的有意将赵宗昌调离,赵宗昌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道出了实情。 “本初,我也不瞒你,外头这些个风言风语,其实都是我传出去的...” 杨璟闻言,也不由吃了一惊,有些惊愕地看着赵宗昌,后者早已将房中的奴婢全都屏退,但此时还是谨慎地朝左右张望了一眼,小心将房门关上,这才压低了声音,朝杨璟轻声道。 “本初也该知道,官家从两年前开始,便服用阎贵妃给他进献的丹药,可阎立春在巴陵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丹药便断了,官家便中了头风,整日里头疼欲裂,御医官齐悬济也是想方设法,却终究是于事无补...” 杨璟早该想到这一茬,只有他心里清楚,官家赵昀服的可不是甚么灵丹妙药,而是生鸦片! 这赵昀能够撑到现在,按说早该将这鸦片的瘾给戒掉了,平日里有些个头疼脑热,也是正常的现象,怎地过了这许久,又拿出来说事? 杨璟心里正疑惑,赵宗昌也开口道:“阎贵妃因为这个事情失宠之后,奸宦董宋臣便给官家献上了美人唐安安,这唐安安倒是个奇人,她虽然出身秦楼楚馆,但却懂得一手祖传的茶汤...” “官家喝了这唐安安的茶汤之后,顿感神清气爽,这头风也去了大半,由是对这唐安安宠爱万分...” 杨璟早知道唐安安便是白牛教的圣女繁花,也就是姒锦的孪生姐妹,作为白牛教出身的圣女,懂得毒术蛊术也就不足为奇,能够调配出这种茶汤,也就不难想象了。 杨璟起初也不明白,这奸宦董宋臣凭什么挤走牟子才这样的清流,甚至将官家赵昀一直宠信的宦官王念恩也给挤走了,如今算是明白过来了。 也难怪董宋臣掌握机速房,对白牛教如此的扶持,原来是得了白牛教的好处,不是他提携唐安安,而是唐安安的茶汤提携了他这个大奸宦! 赵宗昌也知道杨璟乃是皇城司的小头目,个中情由,想必杨璟也早已清楚,便继续说道。 “大人也该知道,官家未登大宝之前,尝过着庶人的日子,也是清苦惯了的,登基之后又遭赵汝愚等人架空,眼下终于执掌天下,倒也励精图治,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可...可最近这段日子,官家有些...有些移情后宫,纵情欢愉,这身子骨也就...” “总之吧,那茶汤渐渐也不管用了,唐安安便让官家召了不少西域淫僧,进献了不少胡僧药,这些个虎狼之药初服之下,倒也能够重振雄风,然则都是些压榨根底的药物,无异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 杨璟听到这里已经算是明白了,大宋皇帝的身子骨被掏空了,如今怕是有些支撑不下去了,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按说宋理宗不该这个时候死,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查了阎立春,使得这皇帝老儿断了丹药,才导致这皇帝提前见阎王去了? 若果真是如此,只怕这个烂摊子说到底还得他去收拾,杨璟从未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万一宋理宗真的这么死了,问题可就大发了。 因为宋理宗的儿子们都还没长大,蒙古帝国的贵由虽然回去抢夺汗位去了,但大宋朝北面的蒙古大军可并没有全部撤退! 一旦赵昀提前死了,新君还小,又有奸宦作祟,内宫里头还有唐安安等一众女人等着作乱,大宋必定会迎来新的一轮危机,到时候内忧外患,漫说延续汉人正统,只怕是要提前灭国了! 见得杨璟脸色大变,赵宗昌也知道杨璟想到了其中的要紧问题,当即朝杨璟问道。 “今番官家要调我入京,大人可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吧?” 杨璟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朝赵宗昌问道:“大人与官家...果真是?” 虽然官场之中的人都很清楚赵宗昌其实算是没有名分的王爷,但谁都不敢提起这一节,此时也是事干重大,杨璟不得不向赵宗昌求证一番。 如果真如赵宗昌所言,那么赵昀将赵宗昌调到临安,只怕是想让这个没有名分的兄弟,替他看管这个帝王之家,以免儿子太小,会受人欺负了。 赵宗昌既然能够向杨璟道出这样的隐情,自然是信得过杨璟的,当即朝杨璟点了点头。 杨璟见得如此,心里也有些惋惜,毕竟赵宗昌在矩州根深蒂固,与夜郎人打的交道也最多,对本土望族也有着足够的威慑力。 照着如今的势态,赵宗昌被调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一旦换了别人来接任,只怕矩州又要掀起刀兵战乱了! 赵宗昌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朝杨璟道:“本官也是迫于无奈,若非如此,本官又何尝想要离开矩州,眼下只能让杨大人往仙云山跑一趟,一来安抚夜郎人,莫让他们轻举妄动,二来么,本官也想与大人商议一下,到底谁来接任矩州比较合适...” 杨璟没想到赵宗昌竟然想得那般周全,可见他对矩州这片土地真的生出感情来,或者说,对矩州百姓,甚至于夜郎人这样的居民,都生出了不舍的感情来。 能有这样的官员,对于朝廷而言,是何其幸也,只可惜,赵宗昌终究是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赵宗昌既然提出继任者的问题,那么他自然还是有能力左右这个人选的,官家既然这般信任他,为矩州选一个钟意的继任者,也就没什么难度了。 林勋作为林文忠的儿子,如今又是矩州的防御使,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但问题在于,林勋是武将出身,朝廷方面是如何都信不过的,必须要选一个文官才好。 而杨璟认识的文官之中,牟子才是有这个实力牧守一方的,但牟子才已经是江陵府的知府,来矩州实在大材小用,而且会降低牟子才的官职。 杨璟不由想起了杨知县来,这位杨知县与杨璟叔侄相称,对杨璟多有提拔和回护,如果没有杨知县,杨璟也不可能当上推吏,更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成绩。 而杨知县早先与牟子才都是朝廷中的耿直清贵,又被下放到地方,接受过基层的磨砺,既有理论抱负,也有实干的能力。 得益于杨璟的帮助,杨知县在巴陵的政绩很是抢眼,当初由于刚刚上任巴陵,不便升迁,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杨知县正好能够来矩州当知州了! 当杨璟将杨知县推介给赵宗昌之时,赵宗昌也不由赞了一句:“杨敬亭贵为清流,骨鲠直言,倒也是个忠义诤臣,然则放在地方上,只怕压不住这些土豪大户啊...” 杨璟没想到赵宗昌竟然还知道杨知县的表字,可见早就听说过杨知县的名号了。 只是他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竟然不知道杨知县已经被下放到巴陵县一年有余了! 杨璟也不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借着三分酒意直言道:“大人需知某出身巴陵推吏,实不相瞒,杨知县早先对杨某有过提携之恩,杨某也是举贤不避亲,既然赵大人也听说过杨知县的名号,该知其人中正不阿,眼下又在地方颇有政治,若能主管矩州,想来是不错的人选...” 赵宗昌自然是信得过杨璟的,若在这种大事上还任人唯亲,举荐一些不成气候的人,杨璟也就不是杨璟了,所以对于杨璟的提议,赵宗昌也点了点头,朝杨璟道。 “既是如此,本官便修书一封,让杨敬亭接任矩州,又有林勋在此,杨大人再往夜郎人那处说项一二,让他们安分守己,不得与杨敬亭发生冲撞,想来也就能相安无事了...” “本官也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些夜郎人,本官也付出了极大的心力,可这些夜郎人只服你杨璟,这一点我赵宗昌实在不服,却又不得不服,如今有杨敬亭过来,这位算是你的远亲,夜郎人如何都该给些面子,只希望矩州能够从此安定一些吧...” 赵宗昌如此一说,难免有些心酸,言语里头虽然有些嫉妒,但光明坦荡地说出来,反而又给了人一种磊落直率的真诚,杨璟对这位赵通判又有了新的改观。 “赵大人的心意,这些夜郎人迟早会明白的...”杨璟如此安慰着,赵宗昌也只能苦笑一声:“但愿如此吧...” 赵宗昌摇了摇头,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正要询问杨璟明日到夜郎人那处去说项,是否需要带些护卫,此时房门却被撞开了! 那人猿地藏撞破了房门,便往杨璟身上抓来,赵宗昌是吓得脸无血色! 第四百三十八章 秉烛夜谈临危救急 高采芝和覆盆子虽然在郡守府遭遇过杀戮之灾,但追上使节团之后,便有高炽等一干护军的保护,赵京尹这厢也有内等子以及殿前司禁军的拱卫。 抵达了矩州之后,面对赵宗昌等人,覆盆子也将人猿地藏给掩饰起来,让它以佝偻随从的身份跟着,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免有损大理国威。 白日里杨璟与高采芝等人相见之时,也特意扫视了一眼,见得人猿地藏老老实实,如同一个佝偻老者,竟然连猿猴那特有的不安分都不见踪影,也算是暗自称奇。 然而没想到的是,自己与赵宗昌秉烛夜谈,却让人猿地藏破门而入! 人猿地藏与杨璟还有未能完成的拼死一战,如果说它趁此机会前来攻击杨璟,杨璟也会全力以赴,毕竟对方是个心智只有十几岁的人猿,这人猿虽然带这个人字,但终究是能算猿啊。 不过当杨璟见得地藏的眸光之时,却松开了刀柄,因为他在人猿的眼中感受不到任何敌意,感受到的是哀求! 从白日里的循规蹈矩也看得出来,人猿并没有攻击杨璟的动机,更没有陷入疯狂的前兆,如今它破门而入,眼中还展露出焦急和哀求,杨璟也就放下了敌意。 地藏见得杨璟放下敌意,果然朝杨璟招了招手,而后扭头便走,杨璟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杨璟是知晓人猿根底的,但赵宗昌却并未见过人猿真身,与杨璟交谈到一半,突然有个猴子精撞门进来,朝杨璟招了招手,把杨璟给带了出去,咱们的赵大人也跟见了鬼也似的啊! 虽然明知道杨璟身边都是些奇人异士,没半个是正常人,可眼下见得连猴子精都来找杨璟,赵宗昌表示他心里其实是不太能接受的啊! 不过赵宗昌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而杨璟的速度很快,已经跟着人猿地藏,冲出了府衙,惹得府衙外头的卫兵一阵阵惊呼。 高采芝等人毕竟是大理的使者,又带着大批的扈从和商队等,所以一并安置在了驿馆,为此,赵宗昌还让林勋加派了大量的官兵,将驿馆周围都保护了起来。 赵宗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当即带着人手,循着声响动静,往驿馆这边赶来。 杨璟跟着人猿地藏抵达驿馆之时,整个驿馆已经灯火通明,高炽等人也都围在一个小院子里头,见得人猿领着杨璟过来,高炽赶忙迎上来,焦急地说道。 “杨大使您总算是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杨璟这一路上就在想,到底出了甚么急事,能够让人猿地藏放下敌意,来哀求于他,如今环视了一圈,不见了高采芝,又见得连高炽都不敢进这间房,可见里头的人便该是高采芝了! 早先就说过,杨璟对高采芝的印象其实并不坏,再加上高采芝偷溜出使节团,在石城郡等待杨璟,而后又出了袭杀的事情,虽然高采芝也刻意疏远杨璟,但杨璟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愧疚的。 此时见得高采芝有危险,杨璟自然不能坐视,当即便推门走进了房间里头。 进得房间,杨璟才松了一口气,因为高采芝正坐在床边,而床上躺着的却是覆盆子! “郡主,这是怎么了?” 高采芝见得杨璟到来,赶忙从床边站起来,拉住杨璟的袖子便满脸急迫地哭道:“杨大使,你可得救救她...你救救她!” 高采芝也是没办法,其实她一到大宋境内,就开始打听有关杨璟的一切,到了矩州之后,打听到的都是关于杨璟如何如何的神勇事迹,甚至于夜郎人安置到矩州之后,许多人都传说杨璟差点就当了夜郎王。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咒骂杨璟,说是杨璟将夜郎人这些不识好歹的野人带进了矩州,祸害了矩州地方。 不过在高采芝心里,杨璟自然是大英雄一枚,大英雄做的事情,自然都是好事,尤其她见过一些出来做交易的洛枝人,这些洛枝人就像侏儒一般,身上也没件好衣裳,还要处处受气,着实人见尤怜。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杨璟能将这些夜郎人带上地面,那简直就是活菩萨的功德了。 这天夜里,覆盆子突然呕血不止,高采芝将大理使节团里头的医官都召集过来,可这些医官却一个两个不济事,这大晚上的,她第一个便想起了杨璟。 而且这几天她可是将杨璟的过往事迹打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杨璟非但破案了得,医术更是一绝,曾经缔造过起死回生的神迹,更有人传说杨璟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她自然而然便让人猿地藏将杨璟给拖了过来。 杨璟轻轻拍了拍高采芝的肩头,让她冷静下来,而后走到床边,将烛火移到了床头。 但见得覆盆子双眸紧闭,牙关紧咬,眉头紧皱,整张脸都扭曲地挤在了一起,仿佛在半昏睡状态之中,仍旧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的嘴角全是血,胸前衣物乃至于被子上,也都是血迹,有些血迹已经半凝固,里头有些血块,应该是从体内咳出来的。 杨璟走得匆忙,也没能带上法医勘察箱,眼下也顾不上这许多,只能用手掰开覆盆子的嘴巴,想要看看出血的原因。 可他的手刚刚碰到覆盆子的下巴,覆盆子却陡然睁开眼睛,冰冷地盯着杨璟。 杨璟皱着眉头看着她的眼睛,她则死死抓住杨璟的手腕,高采芝知道覆盆子对杨璟印象不好,赶忙在旁边劝说,覆盆子却如何都不松手。 杨璟知道这种状态下,覆盆子应该是凭着本能的坚韧不拔才坚持着清醒,行为举止也都发自于本心之中最直接最迫切的那种执念。 这也侧面反映出,覆盆子的状况实在不太妙,杨璟哪里还会在意他与覆盆子之间的龃龉,为了顺利进行诊查,杨璟便朝覆盆子冷声道。 “如果你还想多看一看你女儿,不想让她在大宋受人欺负,就松手,否则我走了,看谁救得了你!” 杨璟知道这样的紧要关头,如何劝说都没有用,如此霸气的回应,果然取得了极好的效果,覆盆子一想起高采芝,便真的松开了手。 杨璟顺利掰开她的嘴巴,先用干净的手帕,清理了口中的血水血块和伴随着呕出来的一些污物,当他专注于此之时,又是另一番气质,仿佛整个人充满了权威,仿佛覆盆子的命就捏在他的手里,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直接决定着覆盆子的生与死! 虽然有烛火,但光线仍旧不够,杨璟将覆盆子扶起来,抱在怀里,而后让高采芝将灯火移近一些,调整了角度,用一个小茶匙当压舌板,将覆盆子的舌头压下去,才看到覆盆子喉咙里头的一个大囊肿。 杨璟轻叹了一声,将覆盆子放平在床上,将被子往下掀开,趴在覆盆子的胸口前,听了听心肺音。 这等看诊方式是在有些轻薄,可覆盆子已经四十多岁,又显苍老,房中除了杨璟便只有高采芝,高采芝自然不会认为杨璟有什么非分之想。 听了心肺音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杨璟此时终于明白,为何覆盆子十几年未曾说话,就是因为她的喉咙里头有这么一颗囊肿! 虽然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肿瘤,但通常情况下,如果是肿瘤的话,十几年下来,覆盆子早就死了,不过如果是良性肿瘤,这覆盆子又有其他治疗手段的话,坚持下来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覆盆子可是连地藏都能当成孩子来养的女人,不可用常理来推想揣测的。 杨璟朝高采芝问道:“她是不是经常耳朵痛?有没有经常咳嗽?” 高采芝听得杨璟如此一问,当即便惊愕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最近一段时间,确实经常耳朵痛...” 杨璟知道这是反射性耳痛,但心肺音并没有太大的异常,可见并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 “嗯,往常她身体很好的,连小病小痛都没有...” 高采芝的回答让杨璟又有些疑惑了,按照她的说法,那么这个肿瘤应该不是十几年,而是最近才出现的了。 且不管这囊肿是不是肿瘤,按说这囊肿长了这么久,不该突然就会引发大出血,那么是甚么原因引发了出血? 杨璟朝高采芝问道:“这几日她可有异常之处?” 高采芝想了想,便摇了摇头,过得片刻才朝杨璟答道:“除了...除了郡守府那夜受了些许内伤,这几日都好生将养着,并无太大的异常...”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朝那些个血迹观察了一番,见得这些血迹里头竟然有发黑的血块,心里也就明白了。 这些淤血挤压了在体内应该很久了,许是内伤造成的,与喉咙的肿瘤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多亏在郡守府被打伤,算是因祸得福,不然也没办法及时发现喉咙这个肿瘤了。 杨璟平时极少搭脉,但因为修炼了内功之后,对人体经脉也有了长足的了解,这种了解并不是理论上的,而是实际体悟之中的一种感受。 他给覆盆子搭了一下脉,仿佛能够感受到一股股脉动在她体内的运行一般,这种全新的感受,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新奇。 虽然没有探查出什么具体的东西来,但杨璟能够通过脉象,感觉到覆盆子脉搏有力,吐血之后反而有种通畅舒坦的效果。 至于那个肿瘤,杨璟也有些犹豫,如果趁早切除,倒也是不错的治疗方案,但问题在于,没有足够的条件做这样的手术,而且必须切除声带,以后覆盆子便会成为真正的哑巴,而且切除也不是根治,最多只是为覆盆子争取几年的存活时间。 杨璟想到这里,便朝高采芝说道:“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跟她私底下说...” 高采芝似乎也察觉到杨璟话里头的意思,眼中顿时浮现出悲伤之色,朝杨璟哭求道:“杨大使,你一定要救救她!” 杨璟拍了拍高采芝的手背,朝她点头道:“我会尽我所能的,你先出去吧。” 高采芝点了点头,这才满脸担忧地走了出去,这才刚关上门,覆盆子已经睁开杨璟,盯着杨璟,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还有多久可活?” 杨璟迟疑了一番,朝她说道:“如果能切掉声带,你可以再活五年七年,但只能当哑巴...如果不切,多则三年两载,少则一年半载...” 覆盆子想了许久,内心似乎在挣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朝杨璟道:“你出去吧。” 或许这就是她的选择,她在女儿面前沉默了十几年,这才刚刚能与女儿正常说话沟通,却又让她失去声音,与其再成为一个哑巴,陪在女儿身边五年七年,还不如与女儿说说心里话,痛痛快快,能活一天是一天! 第四百三十九章 深夜造访夜郎领地 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人二十五岁就死了,七十五岁才埋,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长寿下去,还是轰轰烈烈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是个问题,而且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一个问题。 覆盆子做出的选择无疑是后者,她宁愿与女儿有说有笑,陪伴在女儿身边,与女儿一同见识大宋的繁华,也不愿再当回一个哑巴,即便女儿如何误解自己,都没办法去辩解。 杨璟并不知道她与高泰祥之间 有些甚么爱恨情仇纠葛,也不知道她为何陪着高采芝十几年却从未开口说话。 杨璟更不知道高采芝如何与她达成了谅解,在她吐血之后紧张焦急到六神无主。 总之,覆盆子做出了选择,而杨璟也不会做任何的干涉,事实上杨璟很是羡慕覆盆子,因为能够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并不是对自己和亲人的人生不负责,而是心中仍旧有着对生活的向往。 即便她经历了生活无数苦难,但她心里仍旧存着只属于她自己的美好,当孤独之时,能够拿出来回味,当抉择之时,能为她生出对抗命运的勇气。 杨璟看着覆盆子很久,而后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好歇息吧。” 覆盆子看着杨璟的笑容,有些愕然,也有些释然,这个对杨璟从未有过好印象的妇人,仿佛从杨璟的笑容之中,读懂了杨璟对她的理解。 “谢谢。” 她如是说道,或许是感谢杨璟为她诊查病情,但更多的,或许是为了感谢杨璟这份理解。 杨璟站起身来,往外走出去,然而刚刚打开门,便见得泪流满面的高采芝! 原来她一直没走远,原来她一直在门外听着! 杨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高采芝终于抹掉眼泪,挤出笑容来,朝杨璟说谢谢。 在她说谢谢的时候,杨璟见得她的笑容,与覆盆子简直如出一辙,如果说杨璟曾怀疑她们并非亲生母女,如今见得这笑容,也该确信了。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走出房间,看着高采芝换上笑容,而后走到覆盆子的床边,两人也不知在说些甚么。 杨璟轻叹了一声,见得高炽等人正在房外候着,杨璟想了想,便要来纸笔,开了一个方子,无非是黄柏、细辛、没药等中药。 杨璟之所以记得这个验方,是因为他曾经接过一个案子,那嫌疑人已经是喉癌晚期,觉得时日无多,便谋划了一场意外死亡,为的只是给妻女留下一份保险赔偿,这个方子,便是嫌疑人经常服用的方子。 中药有验方的说法,其实很多中药说到配伍甚么的,并不能太过精确地用化学成分去分析,甚么成分针对性治疗甚么,有些配伍其实并没有太多道理,但经验证明就是有效。 这个嫌疑人的方子来自于下乡之时某生产队上缴的偏方,他靠着这个方子多活了十二年,而他女儿正好十二岁,至于是方子的力量,还是女儿的作用,也就不得而知了。 覆盆子也有女儿,而且对高采芝的爱也不会弱于任何人,所以杨璟虽然不敢打包票,心里其实也希望这个方子能够让覆盆子多活几年。 高炽等人也打听过杨璟的来历,只是并没有高采芝那么的疯狂,对杨璟懂得医术也并不算太重视,不过待得高采芝出来之后,高炽还是将方子交给了高采芝。 高采芝却如获至宝一般,马上让人抓药熬煮,仿佛主管命运的神祗给了她一道启示那般兴奋与激动。 杨璟走到客厅的时候,赵宗昌也已经带着护卫来到了驿馆,杨璟自然是一笔带过,有些含糊其辞,只说有人得了病,赵宗昌也知晓是虚惊一场,便与杨璟回到了知州衙门。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杨璟在房中静静打坐入定,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精气神饱满充沛,他也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眼看在矩州只能逗留两三天,杨璟生怕这途中又会出甚么变故,到时候没法去夜郎人的安置地,也就有些麻烦,横竖睡不着,索性简单收拾了一下,也不需带甚么人手,决定一个人骑马往仙云山去看看。 不过这才走出房门,杨璟便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因为内等子虞侯就等在门口。 “我想自己出去走走,不会出甚么茬子的...”杨璟敲了敲腰间那柄勾践的刀柄,朝内等子虞侯调侃道。 内等子虞侯只是冷哼了一声:“吾等只负责赵京尹的安全,哪里有闲工夫管得你死活,老夫只是想去看一看,你和张本灵那小子的双鱼山宗到底是个甚么去处罢了。” 杨璟只是一笑了之,也不与他置气,倒是朝他说道:“官家不是不准我与道门走得太近么?” 内等子虞侯微微一滞,但终究没有说些甚么,只是朝杨璟道:“别废话了,走吧。” 杨璟见得他表情有异,心里也留了个心眼,因为内等子虞侯的表情分明在说,官家对杨璟与道门之间的态度,似乎又有了变化,莫不成内等子虞侯收到了甚么要紧情报? 眼下陆长安和林爵都护送段初荷去了,杨璟过后说不得要让人联络李彧,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如此才能安心。 当然了,眼下杨璟也是放宽了心,与内等子虞侯到马厩取了马匹,披星戴月便往仙云山去了。 对于仙云山,杨璟已经不陌生,这一路上走的官道山道也都轻车熟路,到了仙云山脚下,却见得不少明岗暗哨,甚至还有不少洛魔人勇士在周遭游弋。 打从杨璟进入仙云山区域之后,便有洛魔人探子如鬼魅一般监视着杨璟二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曾经俘虏的白牛教黑狐旗以及韦镇仙山鼠营的密探和斥候! 按说这月色虽然清凉苍白,杨璟不该辨认出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可夜郎人的甲衣武器都是来源于白牛教武库,这些密探的身材也与高大的洛魔人不同,所以杨璟很容易也就辨认了出来。 再者,山鼠营和黑狐旗的人行事作风与洛魔人截然不同,杨璟毕竟担任了这么久的皇城司密探头子,对于这些还是有了长足了解的。 不过杨璟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且不说有内等子虞侯护着,便是杨璟只身前来,这些探子想要伤到杨璟也是不容易的。 杨璟带着内等子虞侯一路便来到山门前,这山门经过改造扩建之后,周遭竟然全是防御工事,连拒马和鹿砦都架设了起来,看架势是要防备朝廷官兵的围剿了。 由此看来,夜郎人对官府也是彻底失去了信任,而从这些防御工事的破损程度也看得出来,这里似乎也发生过一些摩擦械斗。 杨璟来到山门前面,探子早早便发出了示警,不多时便有洛魔人的渠帅走出来,见得是杨璟,又让人回去通报,过得片刻,这才放了杨璟进去。 杨璟也不跟这些喽啰如何多嘴,骑马走了一段,这才牵马登上山道,虽然左右前后都有夜郎人跟着,但杨璟也是浑然不惧。 这些人都是知道杨璟的,毕竟没有杨璟,也就没有现在的他们,若非他们与官府的关系极度紧张,这些夜郎人说不得也要好生欢迎一下杨璟的。 内等子虞侯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是负手于背后,连马缰都没有牵,身后那匹骏马如通人性一般跟着他,就像个听话的孩子。 登上飞升台的白牛圣母真圣殿之后,内等子虞侯也是眼前一亮,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有些违制僭越的嫌疑了! 竹王和大贤者已经收到消息,此时也在金殿前面等着,而那位负责教授夜郎人的老夫子宁春郁,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见得宁春郁,杨璟便皱眉头了。 因为他和赵宗昌的本意是建立矩州的书院,让宁春郁担任教谕,让夜郎人的孩子能够到书院里头读书,学习汉人的文化。 可如今看这架势,宁春郁以及他身边好几个中年儒士,想怕是让夜郎人挟持到仙云山来,专门教授夜郎人的孩子了! 不过看他们脸上的神态以及脸色,在夜郎人这里的待遇应该还是不错的,起码他们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反而有些矜贵,许是夜郎人也对他们恭恭敬敬吧。 杨璟将马缰丢到马背上,早有夜郎人将马匹牵下去,杨璟便带着内等子虞侯,来到了金殿前。 “宁先生,好久不见了,在这里可住得惯?”杨璟这么一说,自然是试探,若宁春郁是被强迫的,他不介意将宁春郁带回去。 不过宁春郁却笑了笑,朝杨璟道:“谢过杨大人挂怀,老朽在此处还是不错的,这些娃儿们求知心切,读书也勤恳,天赋过人,教书的勾当也很轻松。” 杨璟也笑了笑:“如此便好,难为先生了。” 自打汉朝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在中原大陆上不断发展,至圣先师的地位也愈是高涨,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已经很高,教书先生在民间自然也是备受尊敬的。 杨璟之所以先与宁春郁寒暄,也有着他的考量,虽然夜郎人无法与外界和谐相处是实际困难,但竹王和大贤者如今摆出战争姿态来,实在太过强硬,很容易便挑起战端,所以杨璟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杨璟在夜郎人取得独立,推翻白牛教奴役的进程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非杨璟大度,竹王此时只不过是被人操控的行尸走肉,而大贤者更不可能以如此小的牺牲代价,换取夜郎人的自由。 并非杨璟居功自傲,而是杨璟希望竹王和大贤者看到自己的态度,谁随意破坏和平安定,给百姓带来屠戮,谁就是杨璟的敌人! 见得杨璟如此冷淡,竹王和大贤者果然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毕竟他们刚刚好转起来,族人有土地耕作,孩子能够读书,洛魔人能够正常训练,能够接受外界的诸多新鲜事物,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他们也不想这一切在一夜间便被战火付诸一炬。 但他们骨子里有着不屈的血脉,他们想要展现自己永不屈服的姿态,只能依靠杨璟去与官府交涉。 虽然竹王和大贤者高高在上,但在杨璟面前,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主动给杨璟打招呼。 “杨大人,有失远迎,失礼了,还是进去说话吧。”竹王如是说道。 然而杨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挪步的意思,竹王顿时皱了眉头。 第四百四十章 牵马夜行仙云山间 面对竹王的邀请,杨璟并没有接受的意思,他只是停留在金殿面前,稍稍仰头看着这座虽然黑灯瞎火,但在月光映照之下仍旧金碧辉煌的金殿,仿佛这座金殿已经不再是他曾经攻打下来的那座一般。 夜郎人也知道节省资源,夜里不敢在金殿里头点灯,可见他们的条件也并未充裕到能够随意让领袖享受超然的物质生活。 杨璟看了一会儿,而后朝宁春郁等人说道:“宁先生,这位是从临安来的一位...朋友,想参观一下周遭,如果可以的话,烦请先生带着走一走如何?” 宁春郁知道杨璟与竹王和大贤者要私下交谈,而杨璟特意点明内等子是从临安来的,也让宁春郁等人听出些许意味来。 内等子虞侯也老实不客气,他对地方上的事务从来不感兴趣,这些夜郎人对于他而言,不过是野人罢了,便跟着宁春郁等一众教书先生,自行参观去了。 待得这些人走了之后,杨璟便在金殿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竹王显得有些为难,朝大贤者看了一眼。 大贤者冷哼了一声,朝杨璟道:“杨大人这是给吾等脸色看么,坐在这门口都不进去,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杨璟伸展了一下双腿,揉了揉膝盖,也没抬头,朝大贤者答道:“里头乌漆嘛黑的,有甚么好坐,再说了,我要是想进去,何时进去不得?” 杨璟此言一出,大贤者登时愠怒,朝杨璟冷声道:“杨大人这是要用强权压迫吾等咯?” 杨璟停下揉膝盖的动作,微微抬起头来,瞥了大贤者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如果你们老实一点,还用得着我来压制你们?再说了,你们只把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我杨璟在尔等杨璟不过一介狗官,又拿甚么来压你们!” 杨璟的话语倒是有些孩子脾气,但大贤者一听,心里也气恼不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实有失地道。 杨璟也是为了夜郎人好,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可外界那些人不想接纳夜郎人,这也是事实,若非那些人看不起夜郎人,整日里寻衅滋事,夜郎人也不会做出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了。 想要让一个在地底苟延残喘了数百年的民族,突然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其难度也是可想而知,实际情况也并非杨璟想象的那么简单。 大贤者也不想跟杨璟诉苦,如果连这些问题都无法解决,他们夜郎人根本就延续不到今时今日。 杨璟见得大贤者不说话,也懒得跟她计较,当即朝她说道:“你们既然不喜欢出去,那便乖乖缩在这里好了,你们不喜欢赵宗昌,那就给你们换个牧守吧。” 虽然杨璟早就与赵宗昌商量过,让杨敬亭杨知县来顶替赵宗昌,负责矩州事务,重点安抚夜郎人,但此言一出,也不由让竹王和大贤者大吃一惊! 他们已经知道杨璟贵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有着巡检监督地方官场的权柄,但没想到杨璟竟然能随意换一个矩州的一把手! 杨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之所以表现得不近人情,就是要让竹王和大贤者知道,他手里握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权柄,他可以随时左右夜郎人接下来的命运! 夜郎人与外界的本土居民容易发生冲突,这是不争的事实,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民族融合更非旦夕之功,这些东西无法用外力的硬凑在一起,只能让他们渐渐发生利益上的互通和共赢,让他们认识到只有和平,才能长久发展,只有和谐,才能够互利共存,才有可能让他们摒弃种族偏见,融洽地一同生活。 “过得两日,我还要赶赴临安,但新的知州很快就会调任过来,交割了地方事务之后,赵宗昌便会离开...”杨璟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也没观察二人的表情。 杨璟又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们,今次来的新知州乃是我的同宗叔父,我会让他多加照看你们,但你们也别给他惹事,真要闹得不可开交,朝廷会派人来平乱,本着谁造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的原则,平乱的第一人选一定是我,我想你们也不愿意跟我打仗吧?” 杨璟说到这个份上,对夜郎人也算是仁至义尽,竹王和大贤者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然是杨璟将他们带到了地面来,并承诺会负责他们的生活,但如果没有杨璟,他们仍旧要受到白牛教的奴役,说不得让白牛教当成炮灰,此时已经死在大理人或者与大**叛军的战场上了。 一个民族想要靠一个异族人的庇护而生存下去,简直就是愚蠢之极的事情,也就是杨璟这个特殊的个例,不似其他汉人那么排斥和歧视他们夜郎人,反而将他们夜郎人平等视之,他们才对杨璟如此的信赖。 “杨大人,不是吾等贪心不足,更不是吾等不识好歹,这个中因由,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是杨大人如果真能做到适才所说的,吾等也一定约束族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大贤者如此一表态,杨璟也就点了点头,最后告诫道:“明白就好,总之这些都是你的族人,我并不是反对你们夺回祖先的领地,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就宣扬不必要的高贵和傲气,就宣示自己并不强大的武力,反而引来别人的忌惮,这是很愚蠢的行为。” “当然了,如果你们认为眼下你们就有这个能力,能够夺回祖灵之地,我也不会拦你们,但如果朝廷下令让我剿匪,我也只能照章办事,你们该当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与夜郎的弟兄刀兵相见...” 杨璟说到最后,也算是掏心掏肺了,而竹王和大贤者也放开了心中的顾虑,将生产、交易、通路等诸多民生问题,都告之杨璟,杨璟虽然对政务并不熟悉,但见识还是有的,当场便给了他们一些建议。 当然了,这些问题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便是二者之间的冲突,这才是大事件,杨璟又与竹王大贤者约法三章,才算将这件事情敲定了下来。 说完这些之后,气氛也缓和下来,大贤者又问起杨艾男,杨璟告诉她已经收了杨艾男当义子,还给他找了活神仙葛长庚当先生,让宗云教他武功,让他到北方见世面去了。 大贤者和竹王听得这些,心里也不免感慨,心说杨璟能够做到这一步,也足见他对夜郎人的这份感情了。 正说话间,内等子虞侯也由宁春郁等人带着,回到了金殿前面来,杨璟朝宁春郁道。 “眼下这局势,想必老夫子也该知道,实在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总归会慢慢好转的,宁夫子和诸位教谕先生,便暂且委屈一阵,这些夜郎人其实本心也是向善,先生们若有所需,尽管提出来便是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是默认了这些先生不需再回书院,而是留在这仙云山中教谕夜郎人了。 宁春郁也还好,他本来就看淡了官场,毕生志向便是教书育人,让这些山野之人也能够普受圣人教化,至于在哪里教,其实也没太大的所谓。 而其他先生也有耐不住寂寞的,当然了,并非所有人都有宁春郁这样的心胸,其中两个当场便向杨璟提出,要带着家人回贵州城里去。 杨璟看得出他们提出要求之时的战战兢兢,平日里许是也害怕夜郎人会生蛮地对残害他们,对夜郎人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这样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留也罢,杨璟当场便答应带他们会贵州城,竹王和大贤者自然没有甚么意见,毕竟宁春郁可是大贤者的先生,有宁春郁在这里,也就足够了。 大贤者让人将这两位先生的家人都带了出来,杨璟也不再逗留,与大贤者等人告辞一番,便带着两家人离开了仙云山。 这才走到半途,其中一家人的一个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很丑的木偶,在背上迷迷糊糊地问着她的母亲:“娘亲,咱们甚么时候回来?叶儿跟小野猴约好了,过两天到山里抓金龟子呢...他还说要给叶儿和哥哥摸河里的石头...那石头可漂亮了...” 默默走着的母亲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背着行囊的父亲却满脸尴尬与羞愧。 杨璟牵着马儿走在旁边,便一直听着那个叫叶儿的女孩子不断说着山里的童趣之事,笑容如夜里的清风一般喜人。 然而那个父亲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但听到女儿说不想回贵州城之时,终于冷下脸来,压低了声音,朝叶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丫头,闭嘴!” 叶儿从未见过父亲生这么大的火气,那小脸顿时皱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得人心疼得紧。 “这或许就是夜郎人目今的真实写照了吧...”杨璟心里如此想着。 小孩子是淳朴无暇的,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比大人要更加的单纯和洁净,夜郎人本性终究是善良的,而大人将夜郎人视为野蛮的恶魔,想要敬而远之,也不是没有他们的道理。 这个问题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希望时间能够渐渐将这条民族的沟壑填补起来吧。 杨璟也并未责怪那位父亲,只是稍稍慢了些,给他们留些私人空间,倒是内等子虞侯不缓不急跟了上来,朝杨璟道。 “山里头空气还是不错的,用来修炼也好,就是那座房子太碍眼,真的比皇宫还高啊...” 内等子虞侯说出这句话来,杀气顿时大涨,此时那两家人已经走在前头,杨璟不由按住勾践刀柄! 那内等子虞侯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你觉着一刀能杀得了我么?” 杨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内等子虞侯也叹了一声,真诚地朝杨璟道:“你还是别盼着那一天了,真要知道我的身份,怕也只能等你临时前那一天了...” 此时月光如纱,冷冷淡淡地笼罩在杨璟的身上,遍体生寒。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家乡面貌乌烟瘴气 从仙云山回来之后,杨璟休息了一天,养足了精神,翌日便与使节团一道,离开矩州,往临安方向赶路。 临安毕竟遥远,半途停歇也都有地方官府接洽,免不得又是接风洗尘,又是彰显功德,而大理使节团除了朝贡给大宋官家之外,随行的商团遇到心仪的机会,也已经开始沿途买卖,这一路也就走得慢了。 杨璟沿途练功,停歇了便出来走动走动,偶尔给覆盆子查看一下病情,时不时还跟鹿白鱼等人出去看看山水,也算是极其惬意。 眼看着四月未央,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这日也总算是回到了江陵地界,距离巴陵县也就半日的路途。 阔别已久,杨璟心头也是激荡起来,李彧也已经在昨夜悄悄与杨璟见了一面,汇报了一些情况。 岳东驿的驿丞袁维道已经死了,儿子和儿媳时日也无多,干脆离开驿站,趁着有些时日,游山玩水去了,岳东驿正式由皇城司的暗察子接手。 不过白牛教总舵被剿灭之后,各地分舵也警惕了不少,早先还能截获不少情报,为各地剿灭白牛教分舵提供了极大的助力,暗察子们也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但渐渐地,各地分舵由明转暗,连岳东驿的情报传递路线都放弃了,李彧也就不再蹲守了。 杨璟离开之后,皇城司江陵府的一切事务,其实都是李彧在代为署理,如今杨璟终于回来了,李彧也是迫不及待赶过来,与杨璟秉烛夜谈,整整一晚上,才将来往事情都说了个通透。 然杨璟提前让他去调查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没想到官家对杨璟接触道家的态度转变,竟然与北方的大事有关。 如今北方最大的事情,莫过于三月中旬举行的佛门与道家的辩经盛会,至于结果如何,南方这边暂且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并不排除消息灵通的一些人,已经得到了确凿的情报。 江陵府在牟子才的管理下,也是一派生机盎然,百姓多有称颂,巴陵县以及江陵府治下许多试种地瓜的县地,已经开始收获,据说如今临安的许多酒楼,都慕名而来,就为了求购地瓜,回去摆设地瓜宴。 地瓜这东西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胜在新奇,许多人并未见过这等新鲜物种,而牟子才是个有心思的人,自打尝试过杨璟的地瓜宴之后,便照搬了过去。 先是带着地瓜,到江浙一带走了一遭,在文人圈子里头宣扬了一把,这地瓜虽然卖相不好,但白水煮也好,切了煮糖水,甚至于生吃也罢,总之得到了极大的关注。 牟子才早已上书朝廷,今番又让户部和转运司的人一道体验了一把,官家赵昀也很是重视,特派了户部官员到江陵府来检验和巡视,听说地瓜是杨璟发现的,还特地让人带了一些回去,据说准备在一些州府大面积试种了。 这样的局面,杨璟自然是乐于见到的,只是一想到赵宗昌给他透露的隐秘消息,杨璟也就很难再安心了。 据李彧的情报称,奸宦董宋臣与贾似道等人祸乱朝政,如今蒙古人偃旗息鼓,他们又开始大肆打压主战派,许多人已经开始弹劾远在川蜀的余阶,说他拥兵自重,想要将余阶调回临安述职。 杨璟这一趟西南之行,难得打通了军事方面的关系,江陵府这边有罗晋和陈棋泰等人,矩州方面有吴克敌,夔州路有陈铸,便是大理方面,也都有高通等暗棋,可谓收获颇丰。 北面还有襄樊能够抵挡,可如果余阶被调离四川,西南方便是有再多的暗棋,也失去了主心骨,蒙古人再南下的话,只怕杨璟要前功尽弃了! 杨璟本不想与朝廷上那些蝇营狗苟扯上关系,可董宋臣贾似道等人如果真的敢动余阶,尤其在赵昀身体状况并不明朗的节骨眼上,杨璟也不介意在临安大闹一场! 莫看杨璟是个官场愣头青,但他手里头有皇城司,又掌握着唐安安等人的底细,还有宋慈撑腰,牟子才也在不断联络那些清流文官,底气还是有一些的。 再说了,杨璟今番到临安去,其实也有心要带鹿白鱼去给赵昀看一看病,以鹿白鱼如今的医术和蛊术,便是治不好赵昀的病,只凭着蛊术,起码也能吊着他的命,让他多活一些时日。 当然了,眼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只是杨璟听着李彧的诸多情报,心里也在默默计较对策罢了。 既然到了巴陵境内,许久未曾回家的杨璟,自然也是心头火热,与赵京尹说了一声,便带着风若尘鹿白鱼刘汉超和李彧等心腹,骑马先行,想要回家去看一看。 使节团虽然也在巴陵逗留,但杨璟怎么说都是地主,想要提前回去布置安排一下,方便接洽使节团,也是应有之谊,赵京尹自然没有甚么意见。 杨璟也是归心似箭,与鹿白鱼等人策马飞驰,由于鹿头垌的寨子比较近,杨璟也就顺了鹿白鱼的意,先回鹿头垌的苗寨看望鹿老爷子。 女孩子比男人的恋家情节更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另说,鹿白鱼是个未出阁的闺女,眼看着就能见到父亲和妹妹,自然是说不出的激动与兴奋。 杨璟也算半个苗寨人,自然也是欢喜非常,连风若尘等人,都替他们感到高兴,毕竟杨璟如今已经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也算是衣锦还乡,这可是人生的大乐。 然而到了鹿头垌周遭,杨璟等人便感受到一股不太对头的架势了。 乡道上不断有大车往来,车上都是一根根上好的楠木等木材,一路上都是热火朝天的场面,许多苗家娃子和侗族的小伙,**着上身和双脚,就缠着头巾,好几个人推着满是木材的大车,身子都快趴在地上,拼命推拉着车子,灰头土脸,肩头被绳索勒得皮开肉绽! 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好些人挥舞着鞭子,正在驱赶这些做工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吆五喝六,竟然敢在素来彪悍的乡民们身上作威作福! “这是怎么一回事?”鹿白鱼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杨璟等人也勒住马头,扫视着这等令人费解的场面。 此时乡道后头突然传来一声炸喝:“快让开!官差办事,快让开!” 刘汉超想要发话,却见得杨璟摇了摇头,一行人便退到了路边,但见得五六个巴陵县衙役走到前头来,拦住了搬运木头的车队! “你们好大的胆子!咱们知县杨大人已经明令禁止,不得砍伐鹿头垌的楠木,民间私贩楠木,是要违禁的,知县三申五令,你们却视若无睹,真要反了天去了么!” 杨璟循声望去,也不由笑了,没想到来的还是老熟人,竟然是老捕头王斗,而王斗身边还跟着一个户房的押司,可不正是陈水生这小子么! 如今陈水生穿上文人衫子,怀里夹着个账本,也有些小模小样了,杨璟记得早先调王斗到江陵府去办事了,怎地又回到巴陵来当捕头了? 而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又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谁又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竟然将苗寨搞得乌烟瘴气? 杨璟心里正疑惑,那车队里头便走出一个人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身子精瘦,体量也不高,但中气十足,步履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拳眼特别粗大,该是个拳脚不错的高手,身边还跟着四五个身手了得的鹰犬儿。 “王捕头,这你可就冤枉人了,咱们都是买卖人,需知买卖自由,这些楠木是不是违禁之物,还有商有量,单说鹿头垌的周大当家签了文书,将这方圆二十几里地的木头都卖给了咱们行脚帮,有根有据,便是到衙门说理,咱们也是不怕的!” 这中年汉子虽然看起来一脸正气,但眼眸里的阴鸷却出卖了他行走江湖的本性。 杨璟不由疑惑了,鹿头垌乃是鹿老爷子当家,何时又冒出一个周大当家来?这人凭什么卖掉鹿头垌的木头? 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苗寨里头的弟兄们可都靠着山林子过活,这些大大小小的树木全都砍光了,单靠着山上那几块梯田,连狗子都养不活,更何况人? 杨璟心里正疑惑,那中年汉子又开口道:“王捕头,知县老爷也只理亏,否则早就拿了咱们到牢里了,王捕头想要顾念旧情,回护鹿家那老不死,也是情有可原,但若要欺负到咱们行脚帮的头上,那可就是看错人了!” 杨璟听得这中年汉子出言不逊,又一副睥睨天下的高手姿态,不由皱了眉头,他口中的鹿家老不死,便该是鹿老爷子了。 寨子出现这么大的变故,杨璟心里也愠怒,但必须要搞清楚事情的始末,才好出手解决问题,杨璟也就拍了拍鹿白鱼的肩头,将她拦了回去。 王斗也是沉得住气的,但陈水生却血气方刚,指着那中年汉子便骂道:“你们这些行脚的狗贼,若不是背地里投靠了白牛教的贼寇,巴陵地界哪里容得你们猖狂!嘴巴放干净点!谁是老不死,你敢骂鹿老爹,我跟你没完!” “你好歹是县衙的人,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老子可要扭你见官去了!”中年汉子仿佛被陈水生踩住了痛脚一般,而杨璟心里越发不舒服,这白牛教竟然在巴陵搞事情?杨知县和牟子才都干甚么吃的? 李彧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因为昨夜他与杨璟汇报工作之时,并未提及白牛教,事实上暗察子们也确实没有在巴陵发现白牛教的踪迹。 “这个所谓的行脚帮,原本只是江陵府的一个小帮派,纠集的都是贩夫走卒脚夫牙人之类的下三流人物,做些灰色生意,平素里都很低调,并不值得注意,至于白牛教,在巴陵地界是没有的。” 李彧赶忙解释着,杨璟自然是信得过李彧的,至于陈水生为何会指责这些人跟白牛教有瓜葛,许是这些人办事的时候,喜欢扯白牛教的虎皮,做些狐假虎威的勾当罢了。 杨璟这厢想着,那中年汉子已经使了个眼色,身边那些好手便要过来抓陈水生,要扭送到官府去讲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半途见得故人三五 杨璟连蒙古人都打退了,白牛教的总舵都被铲翻了,谁能想到杨璟认为最不可能出甚么幺蛾子的大本营巴陵,竟然还出了这等地痞恶霸! 那看着挺厉害的中年汉子快步走过来,张开鹰爪般的手掌,便往陈水生的肩头抓过去! 此人以硬底子功夫见长,若抓得结实,陈水生的锁骨怕是要断! 刘汉超等人自然知晓陈水生与杨璟的关系,正要出手干预,却见得王斗已经迎了上去,挡在陈水生的前头,与那中年汉子才走了两招,便被一掌打飞,撞在陈水生的身上,二人滚做了一处! “王捕头!”陈水生将王斗扶了起来,满脸怨恨地朝那中年汉子斥责道:“好你个龚雄野!待我家兄长回来,定让你行脚帮鸡犬不留!” 杨璟也知道陈水生性子要强,从来不会搬出杨璟的名头来仗势欺人,眼下是真的义愤填膺,可见这行脚帮平素里是如何欺压百姓的了。 杨璟心说,抛开自己在巴陵的“威名”不谈,如今他已经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这可是十足的大官,总该能够镇住这名唤龚雄野的行脚帮恶霸了吧。 然而那龚雄野却如同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你可知强龙不压地头蛇?清官难断家务事,慢说这是鹿头垌寨子里头的家务事,便是杨璟真在这里,我行脚帮也要让他知道,甚么才叫地头蛇!” 如此不将官府放在眼中,这龚雄野不是猪油蒙了心,便是自信天下无敌手,以为自己一双拳脚已经能够横行巴陵,也真真是井底之蛙! 王斗好歹也是老捕头,又跟着杨璟办过许多案子,岂容这龚雄野羞辱杨璟,当即站起来,抽出腰刀,指着龚雄野道:“杨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岂容你这山野贼人藐视!” 这官府也有官府的规矩,通常捕头们外出公干,其实都不得随意配刀,许多衙役都只能用棍棒和捕网绳索之类的东西,没有知县老爷发的牌票,也就是没有执行任务的状态,是没办法擅自动用刀械的。 不过王斗是捕头,权柄比其他衙役要大,而且他做事也有分寸,只是这龚雄野欺人太甚,王斗在拳脚上又赢不了,只好动刀子来威慑一番。 然而龚雄野已经是江湖武林中的高手,根本就没把王斗放在眼里,也正是因为他自信武艺高强,才敢如此张狂,所谓艺高人胆大嘛。 见得王斗动刀子,龚雄野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好!就等着你动刀子呢,官府差人竟然公器私用,看我如何扭了你们到官府去讲理!” 龚雄野大手一挥,身边的鹰犬走狗也都摩拳擦掌,可就在此时,乡道远处又传来马蹄之声,尘头中驰来一骑,那人堪堪停住,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哪个是龚雄野!” 一声暴喝之中,尘头散去,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但见得这骑马的汉子穿着岳州军的轻甲,堂堂凛凛,只裹了一条赭色的头巾,脸上一条骇人刀疤,可不正是唐冲么! 这唐冲也是武功不错的汉子,也是苗寨里头对杨璟最好的一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但忠勇耿直。 杨璟离开巴陵之时,曾经让唐冲负责联络苗寨和岳州军,没想到唐冲竟然加入了岳州军,看他这身打扮,混得还不错,该是应团里的都管或者虞侯之类的校官了。 陈水生见得唐冲到来,也心头大喜,朝唐冲喊道:“唐叔,你终于来了!就是这些贼人,强占了寨子,祸害鹿老爹,把寨子搞得乌烟瘴气!” 唐冲朝陈水生和王斗点了点头,而后按住腰间的直刀,双眸如电,看向了龚雄野。 “我说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岳州军的军爷,不过某有言在先,这些买卖都是我行脚帮与鹿头垌周大当家商量妥当的,你情我愿,官府管不得,你这个贼配军也管不得!” 唐冲也是苗寨的人,一直看顾着杨璟长大,对苗寨也是有深厚感情的,他早就听说这边的变故,只是军伍里头有纪律,他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如今见得龚雄野果真如此张狂,唐冲也气不打一处来。 “这鹿头垌的头人向来是鹿老爷子,甚么时候冒出个周大当家来!” 龚雄野听得唐冲质问,也冷笑道:“这个你可就要问问鹿老儿去了,他女儿嫁给了周南楚周掌柜,寨子里头一干生意往来,都教给周掌柜处置,周掌柜可不就是大当家了么!” “周南楚?”满说是杨璟几个,便是唐冲也不知道,鹿月娘竟然真的嫁给了周南楚,更让人惊讶的是,鹿老爷子是昏了头么,怎么可能将寨子交给周南楚这样的人,眼睁睁看着周南楚祸害了寨子! “休得胡言!鹿老爷子但凡脑袋清楚,也不可能让周南楚这狗东西当家作主!” 唐冲说得此话,陡然醒悟过来,双眸便露出杀机来! 是啊,鹿老爷子脑袋清楚的话,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明,鹿老爷子已经不清醒,或者说,鹿老爷子出了危急的情况! “周南楚与你们狼狈为奸我也忍了,你们若是对鹿老爷子下暗手,我让你们求死不得!” 唐冲唰便拔出腰间直刀来,龚雄野那厢好手也纷纷从车上抽出暗藏的刀剑,一个两个像模像样,竟然身手都不错,也难怪有这等底气横行无忌了! 龚雄野一抬手,身后喽啰便递上一柄刀来,竟然是宽厚沉重的屠牛短刀,这等短刀想要使出花样来,也需要不少功夫,可见这龚雄野确实有两把刷子了。 “既然你这么横,爷爷不妨告诉你,慢说鹿老东西,侗家那边也开始跟咱们做生意了,周大当家过几日便纳了龙红燕那娘儿们做小妾,往后这一片都是咱们行脚帮的地头!” “也好教你们知晓,周南楚便是我行脚帮二当家,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天理如是,这女婿当家,自由买卖,慢说官府和岳州军,便是官家来了,也说不得甚么!” 龚雄野已经肆无忌惮,竟然明目张胆地自报家门,把周南楚的底细都抖露出来,显是有恃无恐! 唐冲这厢气不过,鹿白鱼这边更是脸色铁青,她本以为鹿月娘经过了这么多事,会成长,会晓事,会渐渐看清周南楚的为人,没想到鹿月娘嫁给周南楚也便罢了,竟然任由摆布,还为虎作伥! 而让鹿白鱼感到诧异的是,鹿月娘与周南楚往来已久,早已私定了终生,做出这等傻事也情有可原,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龙红燕分明是个聪明姑娘,怎么也受了周南楚的欺骗! 这周南楚到底有些甚么好,都给她们都灌了迷魂汤不成! 唐冲一直在军伍之中,本以为这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事态已经如此严峻,说不得要杀到山上去,与那周南楚讨个说法! 唐冲也不是罗嗦之人,手中直刀一抖,踏踏踏拖刀而走,势大力沉便是一记直劈! 那龚雄野倒也讲规矩,端了屠牛短刀便迎了上来,你来我往便过了三五招! 人都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龚雄野的短刀却使得风雨不透,这才十招,已经抹开了唐冲的手臂,若非身着轻甲,唐冲便要挂彩了! 龚雄野一脸泰然与写意,趁着唐冲受伤失神,一脚便踢向了唐冲的心窝! 这一脚要是踢结实了,唐冲少不得被震荡内腑,一口气缓不过来的话,极有可能在龚雄野手里头吃大亏! “我道是甚么高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吃你爷爷一脚!”龚雄野冷笑连连,眼看着就要踢飞唐冲,后者也是脸色大变,没想到这行脚帮竟然还有如此高手! 然而就在龚雄野就要得逞,这行脚帮高手却陡然心惊,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收脚,转身便劈出一刀! 这一刀劈出去,龚雄野已经使了十二分的力气,然而那刀却纹丝不动,竟然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年轻人给捏住了刀背! 要知道他好歹也是江湖武林里头有数的刀手,白牛教被官府围剿,草莽英雄们连带遭了殃,一些个帮派便只能走出深山老林,到市井间来讨生活。 他们便是被潭州那边给逼着流亡到巴陵,没想到巴陵气象不错,财路也多,便靠着周家的势力,组建了行脚帮,眼下也藏污纳垢,招拢了不少狠辣角色,正想积蓄财力粮草,好好做一番大事! 龚雄野本该是二当家,可周南楚有文化有头脑,在本地又有不小的势力,便把二当家的位置让给了周南楚,自己坐了第三把交椅。 行脚帮建立之初,早已开过武林大会,拜会过本地的一些地头蛇,龚雄野更是拳打四方,脚踢六路,一柄屠牛刀震慑巴陵群雄,心里头难免生出一股傲气来。 杨璟等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龚雄野其实早就注意到杨璟一行人,但蛇有蛇路,蚁有蚁道,井水不犯河水,他也没想到杨璟会不讲江湖规矩,掺和这样的浑水! 他是个老辣的刀手,深知想要捏住刀背,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这也只能说明,杨璟在武功上,已经彻底碾压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物! 龚雄野心头大骇,浑身紧绷,却是如何都不敢乱动,只是色厉内荏地冷哼道。 “这位兄台,这青山绿水,江湖有江湖规矩,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兄台又何必掺和进来,只要兄台给行脚帮一个面子,往后便是行脚帮的朋友,这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子不是?” 龚雄野说这话之时,却见得唐冲等人目瞪口呆,眼中满是惊喜,龚雄野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极其不详的感觉来。 此时他终于听得那俊朗年轻人开口道。 “我倒是想给行脚帮一个面子,但行脚帮却一点面子都没留给我啊…” 龚雄野心头一紧,不禁说道:“兄台说笑了,咱们素未谋面,又何来此说…” 杨璟叩指弹了弹龚雄野的刀刃,而后呵呵一笑道:“咱们却是没见过,但我听说有人要让我杨璟看看甚么叫地头蛇,本官也是很好奇啊…” “杨璟…你就是…你就是杨璟!”龚雄野当下就有些发软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太岁头上莫要动土 龚雄野是如何都想不到,一直在道旁围观的人,竟然便是杨璟! 行脚帮想要在巴陵立起山头,自然要将本地的势力情况都弄个一清二楚,还要四处拜山头,与那些地头蛇都通过气儿,能震慑就震慑,能收拢就收拢,不能收拢也要好生结交。 杨璟在巴陵俨然已经是平民英雄那般的人物,如今大宋使节团帮助大理人取得龙首关大捷,打退了蒙古人,必定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朝野上下早已传遍了,龚雄野自然也是清楚的。 不过杨璟只是副使,朝廷又有心拔高赵京尹,维护朝廷颜面,总不能让一个胥吏出身的杨璟,一步登天,难道朝廷苦心栽培了几十年的封疆大吏,竟然还不如一个苗寨里长大,干仵作和推吏的杨璟? 除了朝廷高层以及西南边境上的百姓,中原内陆的老百姓和舆论,其实都没有太过了解杨璟在大理的功绩。 而龚雄野了解到的情况是,杨璟破案确实了得,好像与江陵知府也有着不浅的交情,但功夫却不甚了了。 然则杨璟此时出手,龚雄野就如同置身于怒海狂潮之中的一叶扁舟,根本就无力抵挡! 他已经算是武林中有名有号的好手,可面对杨璟,竟然被杨璟的眸光和气度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龚雄野是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拥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这种武功可不是拳脚上的花活儿,而是发自内里的浑厚! 不过他走南闯北,好歹也打出一身名头来,屠牛刀被杨璟死死钳制,这说话的空当却使了个小心眼儿,收回手来,袖口一抖,便是一根煨毒的龙尾刺,闪电般攘向杨璟的肚腹! 龚雄野确实算是高手,但杨璟踏入金关玉锁三重境,又正日修炼血脉论,藏势更是改变了他对武道的理解,此时根本就不理会那毒刺,一把扼住龚雄野的领子,如丢沙包一般把他掼了出去! 身后那些个好手也是见多识广,哪曾见过三当家如此狼狈,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当下便萎靡了,想要接住龚雄野,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了三五个人! 这些人可都是有眼力的,知晓不敌,扶起龚雄野便想逃走,可刚刚转身,便见得刘汉超如冰冷的雕塑一般阻拦了去路。 与杨璟那内敛温润的浑厚气息不同,刘汉超可是战阵上百人不敌的骁勇杀将,浑身血腥,杀气腾腾,那刻意隐忍的眸光,如寒风中的冰刀一般,让人望而生寒! 龚雄野终于知晓踢到了铁板上,暗中使了个眼色,就要四处作鸟兽散,走脱得一个是一个,起码还有人回山里头报信不是! 然而鹿白鱼早已按压不住,风若尘和李彧等一众随从又有骏马倚仗,龚雄野一等贼子,哪里走得脱! 鹿白鱼甫一现身,那些个拉车的苦哈哈顿时围了上来,仿佛见到了重生的希望一般。 唐冲和陈水生、王斗等人更是激动万分,谁能想到杨璟竟然提前回到了巴陵,而且还出现在这里! 若非杨璟出手,他们可都要在龚雄野的手里头吃大亏了! “杨大哥!”陈水生虽然已经在知县衙门当差几个月,为人勤恳又向学,衙门里头的人也都照顾着小子,虽然成熟了不少,但见得杨璟出现,还是满怀委屈。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着勉励道:“水生啊,还是混得不错的嘛。” 陈水生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又忿忿地看着被刘汉超拿下的龚雄野,朝杨璟道:“要真混得不错,也就不会被这些恶贼欺负了!” 杨璟往龚雄野那处扫了一眼,后者不由打了个激灵,杨璟也不与他计较,知道唐冲话不多,朝他点了点头,唐冲却抱了抱拳,毕竟已经是军伍里头的人,知道杨璟位高权重,唐冲也多了一些顾忌。 “杨推…杨大人…”王斗是喊惯了杨推吏,刚一开口便察觉不对,眼下杨璟的官职比知县杨敬亭都要高,江陵知府牟子才见了杨璟怕是都要平辈论教了,他又岂敢再称呼杨璟推吏啊,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刮子了。 杨璟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笑着拍了拍王斗的肩头:“王捕头,怎地不在江陵府办差,又回巴陵来当捕头了?” 王斗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叹了一声道:“也是一言难尽,俺是个下作人,哪里当得杨大人挂怀…” 嘴上虽然这般说,但杨璟并无架子,身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却仍旧能够同以往那般对待他们这些衙役,王斗心里早已感受到异常温暖了。 杨璟也不多问,指着龚雄野等人,朝王斗道:“这事情可真如他所言那般不堪?这伙行脚帮在巴陵多久了,叔叔怎地也不管管?” 杨璟这么一问,王斗可不得不为杨敬亭辩解了,毕竟杨知县这段时间的功绩,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大人有所不知,早先为了防范白牛教散入巴陵,知县老爷联合岳州军的罗晋指挥,还有提刑司的陈棋泰大人,再加上县尉黄乃安等诸方势力,严防死守,一直在江陵府周边奔波…” “知府大人和杨知县也组织人手开垦,这些苗寨里头的人,原本也都是被征召了开垦荒地的,红薯也渐渐推广开来,非但牟知府,便是杨知县,也往周遭县府跑了好几趟,都希望大家能够推广红薯,忙得是屁股不沾座…” “早先杨知县想要在鹿头垌垦荒,但与鹿老爷子商议了一番,苗人认为破坏山林,会惹怒山神,也就作罢了,诸多青壮便应征到别处去开垦,那也是给付工钱的,鹿老爷子和侗寨龙须土司,也出了不少人力。” 王斗说到此处,不由忿忿地瞪了龚雄野一眼,而后继续说道。 “若非寨子里头的青壮都应征开垦去了,以苗人和侗人的彪悍,也不至于让这些狗东西得了便宜!” “杨知县也是最近才知道了这个情况,因为没有人手,便把我调了回来,我和弓手小校官吕廷安潜入里头一查,才知道这甚么行脚帮已经跟周南楚勾搭在一处,可周南楚确实是鹿老爷子的女婿,如今龙须土司也不知怎么地,竟然也同意将女儿龙红燕许给周南楚做妾!” “鹿老爷子已经卧病在床,据说已经不晓事体,寨子里头的事情都交给周南楚来当家作主,咱们确实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可惜,当初舍不得开垦,眼下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唯利是图的狗贼,将山林砍伐得七零八落!” 杨璟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很难看,王斗也有些说不下去:“还有…” “还有甚么?” “还有龙红燕龙姑娘…据说早先是这行脚帮的大当家看上了龙姑娘…那周南楚到龙须土那里说项,说是愿意纳龙姑娘妾,这样的话就免了行脚帮大当家垂涎…” 杨璟不由有些诧异,毕竟侗家人连岳州军都不怕,龙须老爷子联合鹿老爹,一同抵抗当初罗晋的欺负,那是多么有血性的行为啊! “大人有所不知,这一来,寨子里的青壮都应征开垦去了,二来…二来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些行脚帮的狗贼遍布巴陵,但凡是下作勾当,都加入行脚帮寻求庇护,无非都是些蟊贼喽啰,可就是这些人,三天两头到寨子里里骚扰,今儿放一把山火,明儿来偷鸡摸狗,还…还专门祸害寨子里的丫头们…这些人居无定所,聚起来作恶,分赃了就散入民间市井,老土司想要发火,也找不着人啊!” 杨璟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见得鹿白鱼满脸悲愤,又看了看那些拉车的苗人,此时才发现,这些苗人都上了岁数,里头竟然还有妇人,如男人般赤着身子,胸前耷拉着松弛的水袋一般的胸脯,已经不知羞耻,眼中麻木不仁,就像被奴役的牛马! 杨璟朝李彧道:“你赶回去,让内等子虞侯带着内等子和那些殿前司禁军快马赶过来,赵大人若问起,你就说发现白牛教余党便是,另外,让江陵府所有暗察子弟兄停下手头工作,把行脚帮给我揪出来,宁杀错莫放过,我要让他们鸡犬不留!” 李彧自是领命,王斗却是脸色大变,若杨璟把这个活儿给干了,杨知县脸上需是不好看啊,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虽然杨知县也刚刚知晓这个事情,便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可杨璟如此雷厉风行,倒显得杨知县毫无作为,要让杨璟来擦屁股了。 “大人…要不要小的回去县衙,把吕廷安的弓手都给调过来?”王斗也不敢直言,只是提醒一下杨璟,这件事毕竟在巴陵,多少要让杨知县也参与进来。 杨璟自然明白,不过他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对付这些人,有殿前司的禁军便足够了。” 王斗一听殿前司禁军,也是心头发冷,不敢再说些甚么,而风若尘却朝杨璟道:“宁杀错莫放过会不会严厉了些?这些加入行脚帮的,许多都是贩夫走卒,只是寻个托身庇护的靠山,未必都会作恶的…” 风若尘早已是老江湖,又岂会不明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道理,她是怕杨璟闹得太大,要落人口实,毕竟朝廷里想要整治杨璟的人可多了去了,杨璟不得不小心一些行事。 杨璟却摇头道:“不用,要的就是杀鸡儆猴的效果,若不好好整饬一番,这些人哪里知道害怕,还当真以为巴陵是好撒野的地方呢!” 风若尘此时才醒悟过来,巴陵乃至于江陵,可都是杨璟发迹的地方,算是杨璟的家乡,如果连家乡都无法整理清楚,随便跑几个所谓江湖高手就能拉帮结派,杨璟又何来威严可说! 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再多说,李彧自顾离开,快马加鞭去请内等子和殿前司禁军,密令一发出去,暗察子势必要将整个巴陵掀个底朝天! 而杨璟和鹿白鱼等人,则押着龚雄野等一干行脚帮贼人,往鹿头垌方向去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山上来了个黑婆婆 故地重游难免有些感慨,可杨璟和鹿白鱼更多的却是愤慨! 虽然杨璟没能记起在苗寨长大的那段记忆,但他对苗寨对鹿老爷子那份感情却是货真价实的,直至今日,他的左耳上仍旧戴着鹿老爷子亲手给他按上去的大银耳环子。 也是到了后来,杨璟与高泰祥交谈,无意之中才得知,照着苗人的风俗,在苗寨里头,只有头人和一些身份要紧的耆老,才有资格佩戴银耳环,寻常小伙子要戴,也必须成年之后,而且大小也有严格的规制,似杨璟这般,那是鹿老爷子将他当成继承人来看待了。 为了这个耳环,赵京尹可没少唠叨杨璟,认为杨璟的穿戴不符合官员的仪容仪态要求,出使大理会有辱国威,可大理男子也都有佩戴耳环的,见得杨璟反倒更加亲切,赵京尹也无话可说了。 每每想到此处,杨璟心里又是一阵憋闷,早知道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了周南楚,甚至还让杨知县给他疏通关节,让他免了流刑。 如今寨子面目全非,山林被砍伐得如同长了癞子的老狗,杨璟内心也颇为自责。 鹿老爷子本来还送了一柄苗刀给杨璟,只是杨璟一直没舍得用,因为那苗刀便如艺术品一般,杨璟一直将刀藏在勘察箱里头,便是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想过要用来杀人,因为那是鹿老爷子对他的一份情谊,如何都玷污不得。 想起龚雄野肆无忌惮地宣扬行脚帮的“功绩”,想起王斗说鹿老爷子已经卧床不起,神志不清,杨璟心里其实与鹿白鱼一般难受。 眼看着到了寨子前头,但见得寨子周遭立起了拒马和鹿砦等尖角防御工事,俨然就是一个山贼老巢,一些个老弱妇孺就在寨子外头的梯田里劳作,却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小娃子都不敢哭闹。 要知道苗人生性开朗乐天,劳作之时会唱起山歌,山上山下相互唱和,对歌的时候充满了欢乐,年轻的小伙姑娘也会对歌传情,那场景却已经荡然无存,田间地头只是弥散着一股不安和惊恐。 山门前头聚集了几个喽啰,大白天地正在喝酒猜拳,几个苗人小女孩如惊骇的小兔子一般,被这些喽啰抱在怀里头,看得是人神共愤! 见得车队的这些苦哈哈竟然都回来了,喽啰登时怒起,跑出来开门,才发现是龚雄野带回来的。 杨璟也没绑缚龚雄野几个,这些人自然也不敢跑,也跑不脱,他们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就会被杨璟拧下脑袋来。 喽啰们还以为杨璟几个是龚雄野顺路打劫的行商或者书生,看看风若尘等人都姿色不俗,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有钱小姐,不由眼露精光,朝龚雄野道。 “三当家,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当家和二当家正在里头,跟龙须老儿商量明日纳妾的事情呢,还是三当家了得,这半道上还不忘干一趟漂亮活儿!” 杨璟也懒得跟这些喽啰说话,用指节敲了敲龚雄野的后脑勺,后者顺从地往里头走,心里却把这些个瞎眼的小喽啰骂了一千八百多遍。 “三当家,你这是怎么了?眼睛吹不得风还是怎地?”那小喽啰见得龚雄野挤眉弄眼使眼色,也是插科打诨惯了,几个人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分明感受到滔天的杀意劈头盖脸扑下来,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大…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那小喽啰里头有个苗人,也是醉得晕乎乎的,此时被杀气一激灵,整个人都醒了过来,认出杨璟和鹿白鱼,脸上顿时死一般苍白! 鹿白鱼没想到自家汉子也联合着外人来祸害寨子的兄弟姐妹,一把抓住那苗家小伙,便丢给了身后拉车的那些苦哈哈! 这些人知道杨璟和鹿白鱼回来了,苗人总算要翻身了,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遏制,只听得那汉子嗷嗷叫了几声,就已经被一干苦哈哈打死在地,腿脚都被撕扯断了! 杨璟从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小喽喽身边走过,身后的苦哈哈便如同饿疯了的狼群一般,将这些喽啰淹没,这些个罗咯连嗷嗷两声都没能喊出来,便被愤怒的人群撕烂了! 田间地头的老弱妇孺眼看着这一幕,心神激荡,热血上头,眼泪不断往外涌,一边往寨子里头走,一边唱起了山歌来。 “山上青萝缠青萝,长出的是甚么果,山下黑河吃黑河,送走了甚么船儿甚么歌。” “山上青萝缠青萝,没理长出了阎罗果,山下黑河吃黑河,没理送走了我的哥,山上来了穿人皮的魔,山下不见我的哥…” 鹿白鱼听得这歌声,眼泪唰一下便落了下来,那些个双手染血的苦哈哈们,麻木不仁的眼中也终于蓄满了悲愤和羞耻,他们好歹也是苗人,便是老了残了,心里头还是藏着一柄杀野兽的刀的啊! 若不是头人还在周南楚手里,他们又如何肯忍受这等屈辱,眼睁睁看着这些外人来祸害寨子啊! 鹿白鱼本不想惊扰了族人,这一路上也让夔虎潜行于林间,如今听得这歌声,心意一动,那夔虎便如黑风一般从林间冲出来! 苗人们见得这夔虎,便如同见到了山神一般,眼中满是炽烈的崇拜,这夔虎体内有灵惑之种,带着龙婆的气息,而龙婆,曾经是寨子里最强大的守护者! 鹿白鱼一直将夔虎当成伙伴,甚至是姐妹,如今夔虎感受着寨子的气息,仿佛勾起了深埋灵魂深处的记忆一般,她顺从地伏低了身子,鹿白鱼摸了摸她的头,跨坐在了她的背上! 夔虎驮着鹿白鱼,便像驮着山中的神女,一步步走向寨子中间的厅堂,而鹿白鱼则趁着苗人们的歌声,开口唱道。 “山上来了黑婆婆,不吃米来不生火,便是小鬼来催问,只敢站着不敢坐。” “山上来了黑婆婆,不怕刀来不怕锅,便是阎王来勾索,不敢写名不敢说。” 歌声越发壮烈,仿佛有一股英灵之气,笼罩在众人的头顶和身上,仿佛祖先在天上撒落无数的勇气,人人如神灵附体一般,龚雄野等人早已魂飞魄散! 厅堂里头的人走了出来,赫然便是行脚帮的大当家满山海、二当家周南楚,鹿月娘,还有侗家大土司龙须,厅堂里头还有行脚帮的一众高手,约莫有个二十来人。 这些人除了商量明日纳娶龙红燕的事情之外,也在算着各个龙头缴纳的账目,其中也不乏堪比龚雄野的江湖好手。 这厢刚刚走出来,厅堂边上的小房子里,一脸羞愤的龙红燕也出现在了门边,她早知道是周南楚背后搞鬼,甚至于连父亲也都心知肚明,可这些人如同苍蝇蚊虫一般,打又打不得,赶又赶不走,寨子也是深受其害,父亲不得不做出了妥协。 为了寨子里头的兄弟姐妹,龙红燕只能委曲求全,若这行脚帮如岳州军那样,有个固定的据点,便是老小一同卖命,他们也要把行脚帮给铲了! 可行脚帮散落市井,无迹可寻,不做恶事之时便是贩夫走卒苦哈哈,虽然几个当家会在鹿头垌聚会,但这里可是鹿老爷子的祖地,是苗人的领地,一旦打起来,可就甚么都毁了! 这也是龙须能为老兄弟鹿老头做的最后一件事,即便外人鹊巢鸠占,也要保住这座祭祀祖宗的寨子。 然而如今,一切都好了,杨璟和鹿白鱼回来了! 当鹿白鱼骑着夔虎,化身为神女一般回归,无论苗人还是侗人,大家都已经知道,他们的苦日子,终于是到头了! 周南楚也是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杨璟这么快就会回来,他与满山海召集了诸多龙头,就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杨璟,毕竟他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杨璟不日将抵达巴陵,可也没想到杨璟非但提前回来,而且第一站便是苗寨! 杨璟已经在周南楚的心里留下了阴影,自打与杨璟对上了之后,周南楚从未赢过杨璟,差点就葬送了自己的人生,最后还是靠着杨璟帮他开脱赎买,他才免了流刑! 可是他到底是不服的啊! 杨璟是甚么人? 一个在苗寨里头长大的汉人,丢光了汉人士族的脸面不说,竟然还能成就莫大名声,竟然能够在官场上风生水起,竟然能让杨知县牟子才等,乃至于临安来的天使,都奈何不得他杨璟,他凭什么!凭什么! 周南楚与鹿月娘确实是两情相悦,他也从未将鹿月娘当成寻常女人,但他还是想要威逼龙须,将龙红燕纳为小妾,因为他知道龙红燕一直对杨璟有意思! 如果可能,他甚至会把鹿白鱼也娶过来,鹿老爷子不是偏爱杨璟么,不是想将苗寨留给杨璟么,他周南楚就要把这一切都给夺过来,甚至不惜把这一切都毁掉,也绝不留给杨璟一星半点! 鹿白鱼骑着夔虎,冷冰冰地看着对面的妹妹和妹夫,中间隔着一个院子,却如同隔着一片海那般遥远,这段距离,只有十几步,但院子里曾经流过的苗人的血,曾经让苗人蒙羞的事情,足以隔断所有的亲情。 杨璟也没说什么,只是扣住龚雄野的腰带,内功催发,将他丢了出去! “大当家!救我!”龚雄野心头大骇,身子在半空飞着,口中却是尖叫连连,对面的大当家满山海想要出手接下龚雄野,可这才刚刚起步,便缩了回去! 鹿白鱼骑着夔虎,只是往前一扑,便将龚雄野凌空撕碎,手脚皮肉内脏血水杂碎,噗一声炸开,温热的鲜血洒在了满山海和周南楚等人的脸上身上,满山海身上的鲜血还冒着热气! “吼!” 夔虎张开血盆大口,牙齿如白玉剑刃一般,朝院子那头狂吼,鲜血啪啪哒哒滴落在地。 夔虎并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缓缓退了回来,又回到了院子的另一头,对面的鹿月娘看着没有任何人性的神女姐姐,唰唰滚落着泪水,却紧咬牙关,与周南楚紧紧握着手,她是至死都要执迷不悟了。 杨璟也没说甚么,虽然剩下的几个行脚帮好手都吓成了软脚蟹,但杨璟还是拎起一个来,再度扔了出去! 第四百四十五章 寨中对峙行脚当家 没有控诉,没有责问,没有抱怨,没有任何一句话。 面对祸害寨子的妹妹和妹夫,鹿白鱼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有苗寨每一个惨死的灵魂作证,他们说做的每一件恶事,都有山神在看着! 山神或许不会化为人类,站出来帮助苗人,甚至无法将这些罪恶,告诉鹿白鱼这样的复仇者,但只要心中还有山神,还有祖先的英灵,苗人们就绝不会忘记,自己仍旧保留着勇敢的火种,只要时机成熟,就会毫不犹豫让敌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如今,这个时机到了。 杨璟将龚雄野以及那几个好手都丢了出去,就像给夔虎丢去一块块鲜肉一般轻描淡写。 内脏和鲜血,残肢断足,连带着头盖骨的头发,院子当中一片血腥,夔虎踩着这些血腥,回到原位,如同阿鼻地狱的王者在巡视领地! 行脚帮其实并不算挂羊头卖狗肉,连李彧的暗察子们,都认为行脚帮只是扯了白牛教的虎皮大旗,只是想要在巴陵站稳脚跟。 但大当家满山海,却是货真价实的白牛教护法长老,若非杨敬亭杨知县和牟子才知府等人严防死守,他早已在江陵重建白牛教分舵了。 自打韦丛师被杨璟追杀到矩州之后,江陵分舵便已经名存实亡,今番满山海就是要重建江陵分舵! 他并不知道周南楚痛恨杨璟,之所以选择周南楚,只是因为周家死而不僵,还有着不少势力和本土影响。 想要重建分舵,需要人手,需要财力,需要山头,所有的这一切,满山海都能够在这个寨子里头找到。 表面上他只是行脚帮的大当家,做的也都是些灰色生意,诸如贩卖稀有木材之类的东西,但事实上,他是为了给白牛教建立交通渠道! 漕运的水路上有船帮,船帮的势力很大,白牛教没办法撼动船帮的根基,毕竟船帮的利益太大,连官府都涉足,所以白牛教无法从水路上取得便利,只能在陆路上做文章。 而陆地上的往来,只能靠这些行脚人,所以满山海才组建了行脚帮,可以说,行脚帮就是他重建江陵分舵的雏形! 只是他没想到,选择周南楚,却惹到了杨璟这尊杀神! 目今的白牛教,哪个不知杨璟的名号? 血洗白牛教总舵,杀得白牛圣母白观音四处逃窜,圣教主魏无敌东躲西藏,诸多圣女也被杨璟收服,还策动官府力量,四处剿灭白牛教分舵,如果这样都无法让他们记住杨璟这尊杀神,他们也就不用再混下去了。 当他让周南楚接管了苗寨,知晓了杨璟与苗寨的关系之后,满山海第一个念头便是放弃这个方案。 可龚雄野和周南楚等人却又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短短功夫已经将行脚帮发展成了巴陵第一帮派,积攒了不少力量,满山海见得势头火热,也就安心下来。 此时他见得杨璟耳朵上带着头人的耳环,他才明白过来,杨璟与这座寨子的关系,并非周南楚所说那么简单! 周南楚说杨璟只不过是一个弃儿,在苗寨里头也是野狗一般受欺负,苗人们从来不认可杨璟,只是姓鹿的老东西瞎了眼而已。 满山海也曾经问过一些人,知道杨璟其实在寨子里头受了不少排挤,这才确定杨璟对这座寨子,不该有太多的好感。 可现在看来,事情可不像周南楚所说的那样,杨璟非但戴着头人的耳环,头人的大女儿,还一直跟在杨璟身边! 事到如今,满山海也没办法抱怨,懊悔更是于事无补,早在龚雄野被撕碎那一刻,满山海便已经发了示警,眼下寨子里头的帮众已经已经将寨子围困起来了! 满山海看了看四周,而后举起一只拳头来,寨子周遭果然人影涌动,行脚帮的好手纷纷显出身形来,看人数约莫有个百来号人,外围的苗人们掉转身子,却手无寸铁,只能赤手空拳,或者捡起地上的石头之类的东西,面对这些仇敌! 虽然夔虎确实凶悍,但满山海自信能够逃脱,而行脚帮的人或许杀不死这头野兽,但想要将这些苗人屠戮大半,还是能做到的! 他满山海就不信杨璟会为了鹿白鱼复仇一时爽,便让这些苗人全家火葬场! “杨大人,适可而止吧,我知道你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莫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些苗人一个个被杀光?” 满山海到底是白牛教的中坚力量,见过世面,沉得住气,即便被鲜血溅得一脸一身,可仍旧还是沉稳地应付着,面对杨璟也没见太多的惊慌。 杨璟也是双眸微微眯起,难怪行脚帮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的规模,原来还藏有满山海这样的老辣角色。 杨璟本不打算跟他讲道理,奈何殿前司的禁军援兵想要赶过来实在需要不短的时间,虽然来苗寨的路上已经放慢了脚步,还救治了一些受伤的苗人苦哈哈,但时间终究是不够。 若马上爆发冲突,杨璟虽然能够立杀满山海,联手刘汉超和夔虎,这厅堂里头的人一个都走不脱,但问题是,外头的苗人确实要死伤很多。 为了拖延时间,杨璟也不得不跟满山海周旋一番才好,虽然他不知道满山海是白牛教护法,但并不难猜测。 目今朝廷正在追剿各地白牛教,这些个武林帮派生怕受到波及,一个两个都龟缩不出,低调得恨不得挖地洞过日子,行脚帮却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顶风作案,如果说没有其他图谋,只是单纯发展帮派,这是不太合情理的。 所以这个行脚帮,要么有白牛教背景,要么就是为接应白牛教而做准备,即便没有这些原因,也肯定与白牛教脱不了干系。 杨璟只猜到一个大体方向,详情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但满山海气度不凡,绝不是等闲之辈,眼光应该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杨璟便慢慢走上一步,盯着满山海,冷冷地说道:“大当家,看来你对我了解不多啊。” 杨璟此话说得异常冰冷,满山海心头一紧,若杨璟真如周南楚所说,小时候曾受到苗人们的欺负,只有鹿老头子对他好,难保杨璟不会放弃这些苗人! 若杨璟真要耍横,不在乎这些苗人的性命,凭着杨璟和身边那个背着大槊的莽汉,再加上夔虎,他们这些人是一个都跑不掉的! 而杨璟说话之间,轻轻抖了抖袖袍,“无意”露出了半截秦疆臂甲来! 杨璟不知道满山海的底细,但满山海气度沉稳,应该是江湖武林的老油子,既然有这番眼力,即便不知道秦疆臂甲是魏无敌的东西,也该看出这臂甲的不凡之处来! 只是杨璟并没有想到,满山海乃是白牛教的护法长老,非但知晓秦疆的来历,更知道这是魏无敌的贴身护甲! 魏无敌差点被杨璟杀掉,逃离之后一直四处藏匿,白牛教的信徒也都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杨璟不知何时竟然又跟魏无敌发生了斗杀,今番竟然连魏无敌的臂甲秦疆都给卸了下来! 这就让满山海感到浑身发冷了,要知道魏无敌作为圣教主,无论武功还是心计,亦或是魄力,都是让人心惊的,可杨璟竟然能够三番四次占据上风,连秦疆都给卸了! 杨璟也没想到会收到这份意外之喜,当他看到满山海眼中的神色,已经知道自己震住了满山海! 只要拖延一些时间,李彧便会带着内等子和使节团的殿前司禁军过来,到时候慢说厅堂里头的人,外头那一百多号行脚帮贼人,一个都跑不脱! 正当杨璟认为胜券在握之时,一直沉默着咬牙切齿的周南楚,终于察觉到满山海的不对劲,虽然他不知道杨璟为何能够镇住满山海,但在他看来,杨璟绝对赢不了! 因为杨璟连他周南楚都能伸出援手,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苗人去死! 他周南楚比任何人都清楚杨璟的软肋,他根本就不需要对付杨璟,也不需要对付夔虎,更不需要在意杨璟身边那些高手,他只需要捏住这些苗人的脖颈,就能够让杨璟屈服! 即便没有这些苗人,他周南楚还有别的底牌,鹿老爷子对杨璟的偏爱早已众所周知,杨璟如果说对苗人没有感情,但起码对鹿老爷子是真心实意的! 就算杨璟可以漠视苗人去死,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鹿老头被杀! 想到这里,周南楚只是冷笑起来,而后变成了放肆的大笑! 他并不懂得甚么短板理论,但他知道,决定一个人是否强大,不在于他强大的那一部分,而在于他弱小的部分,在于他的软肋! 当一个对手本身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无法战胜,强大到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的弱点和破绽,那么便需要在外部寻找他的致命弱点。 杨璟本身已经算是无懈可击,在场之中最强大的满山海,都不是杨璟的对手,更何况杨璟还有刘汉超风若尘和夔虎。 而周南楚则敏锐地找到了杨璟的弱点,因为他本人就享受过杨璟这个弱点说带来的好处,正是因为杨璟有这样的弱点,他周南楚才免除了流刑的苦难! 苗人如果无法成为杨璟的弱点,那么便让鹿老头来束缚杨璟的手脚吧! 杨璟听得周南楚那放肆而有些癫狂的大笑,心中也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来,他暗中朝风若尘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会意,渐渐退到苗人群中,便是周遭的行脚帮贼人,都没能察觉到。 周南楚停下大笑,朝杨璟冷哼道:“杨璟,我早知道你是个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我也知道,即便做戏,你也要继续演下去,既然尔等这般焦躁,我便让你们见一见泰山老大人好了!” 杨璟见得周南楚果然搬出了鹿老爷子来,脸色越发阴沉,而鹿白鱼只是盯着自己的妹子,如果不是鹿月娘引狼入室,寨子根本就不会遭受无妄之灾,父亲也不会被周南楚挟持! 然而鹿月娘虽然带着些些愧疚,感受到姐姐的目光,却又昂起头来,赌气一般,仿佛想要告诉姐姐,她并没有错! 第四百四十六章 还魂之气捍卫尊严 人都说爱情里头没有对与错,没有输与赢,只有谁爱谁多一点,真的是这样吗? 答案是否定的,恋人之间或许会不计较是否对错和输赢得失,但因为他们的恋爱,而影响到别人的利益,那就要分对与错了。 鹿月娘如果是汉人女子,如此直率坦荡地追求一个男子,应该算是离经叛道,为世俗所不容的,可她是苗家妹子,苗人的婚娶观念比较开放,没有受到太多礼法的约束,自由恋爱也是存在的,所以她如此疯狂追随周南楚,也无可厚非。 这一路的经历已经证明,她对周南楚确实算得不离不弃,便是周南楚被发配流放,她都甘愿暗中跟随和保护。 可恋爱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周南楚对鹿月娘是否同样生死相依? 目前看来,周南楚除了心胸狭隘,高傲自大,睚眦必报以及野心勃勃,好高骛远这些小毛病之外,对鹿月娘还算是忠贞的。 在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幸福这方面,鹿白鱼确实没有错,她爱着周南楚,所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看起来并没有毛病。 但最大的毛病就在这里,因为她为周南楚所作出的这些付出,已经损害到了无辜的人,已经将整座苗寨推入了深渊,已经让自己的父亲,同样面临生死的危机。 可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鹿月娘仍旧不知悔改,她认为周南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寨子,都是为了他们今后的幸福! 恋爱中的女人真的是盲目而愚蠢的么? 不是,她们只是迷失了自我,面对所有的问题之时,都选择站在爱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所以她们得出的结论,往往偏向于爱人的想法。 周南楚正是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连篇鬼话,欺骗了鹿月娘,就如同他分明嫉妒杨璟,想要纳龙红燕为妾,只是为了羞辱杨璟,可鹿月娘却痴痴地认为,周南楚是为了救龙红燕,让龙红燕摆脱大当家满山海的垂涎和觊觎! 她并没有丧失判断力,她只是站在周南楚的角度来看待和做出判断罢了。 鹿白鱼是看着鹿月娘和杨璟长大的,她知道鹿月娘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羡慕说书人口中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喜欢汉家儿郎,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杨璟。 虽然杨璟也是汉家郎,但自打他被鹿老爷子接回寨子里抚养之后,鹿月娘便没喜欢过杨璟这个羸弱的汉家孩子。 过往的一切都已经如云烟一般消散,但杨璟三番四次放过她和周南楚,可她和周南楚,却并不会因此而感恩戴德。 当你心里已经判定那个人是甚么样子之后,无论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你心中那个样子,你认为他是坏人,那么他做的好事,也都成为了另有图谋。 或许周南楚所做的这些事情,已经开始让鹿月娘感到不舒服,甚至于连她自己都知道周南楚做的不对。 但周南楚是她毕生追随的爱人,她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而杨璟却是她一直最讨厌的一个人! 当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的老父亲被两名行脚帮高手抬出来之时,看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父亲,鹿月娘心里也很难受。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也知道这是周南楚在搞鬼,因为她与姐姐一样,是一名蛊师,她很清楚父亲为何会这样。 可父亲不该偏袒杨璟,不该从小到大就偏爱杨璟,更不该阻挠寨子变得更加强大,更不该当着她的面,训斥周南楚,发毒誓便是死了,也不会将寨子交给周南楚! 她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杨璟却是个捡来养的丧家犬,杨璟从小一无是处,凭什么抢走父亲本该为她付出的一切? 人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就是爱得死心塌地,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坏,就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当姐姐鹿白鱼看着无法说话却拼命张嘴流泪的父亲,骑在夔虎背上落泪之时,当杨璟面色阴沉,如同乌云之中蕴含着随时可能砸下的雷霆之时,鹿月娘心中突然有种复仇的快感,这种快感虽然建立在父亲的痛苦之上,但她却认为是值得的! 周南楚将杨璟和鹿白鱼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鹿老爷子,便是杨璟的死穴,便是他和鹿月娘的保命符,甚至变成了他们反败为胜的制胜法宝! 他走到鹿老爷子的背后,双手捏着鹿老爷子的肩头,极其温柔地按摩着,仿佛一个极其孝顺的好女婿,可鹿老爷子的眼中却喷发着愤怒的烈焰,紧咬着牙关,仿佛肩上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是魔鬼的触角! “杨璟,泰山老大人有些累了,你们这样闹腾,会影响他休息,眼下他身子骨可不太好,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当儿作女的,可就大逆不道了呢…” 周南楚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那得意的神色,仿佛整个天下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一般! 面对小人得志的周南楚,杨璟也将怒火压制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自己丧失理智。 杨璟轻叹了一声,怜悯地看了看周南楚和鹿白鱼,苦笑一声道:“没想到你们终究还是变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杨璟这句话点燃了周南楚心中的怒火,适才还和和气气的他,表情变得狰狞而极端,仿佛六月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 他尖厉地指着杨璟骂道:“这就是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你个丧家之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凭什么要站在高处批判我的所作所为!” 是啊,这就是他最讨厌杨璟的地方,在杨璟以恩人的姿态,让杨知县杨敬亭放过周南楚和鹿月娘,甚至批复允许他赎买流刑之时,周南楚心中没有感恩,只有仇恨! 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弱小,让杨璟站在比他高的地方,这是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周南楚一激动,双手便用了力,鹿老爷子便从竹床上摔落到了地上,额头都撞裂了一道痕,鲜血模糊了他老泪纵横的眼! “阿爷!”鹿白鱼心如刀绞,夔虎呲牙咧嘴,几乎在瞬间便冲到了前头来! 周遭的行脚帮强者们将弓箭拉得嘎吱嘎吱响,显然已经将弓弦拉开到了极限! 只要鹿白鱼敢冲撞大当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收缩包围圈,如同绞肉机一般,将寨子里的苗人全都杀死! “姐姐!”杨璟闪电般冲了出去,也追赶不及,只好扯住夔虎的尾巴! 夔虎的血盆大口距离满山海只有三寸,口涎和着鲜血,滴滴答答,血腥恶臭扑鼻而入,满山海却高举着拳头,控住了外围的弟兄们。 因为他也知道,所有苗人固然要死,但他绝对会死在这些苗人的前头! 周南楚被夔虎吓了一跳,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可当他看到杨璟扯住夔虎的尾巴之时,又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鼻涕都笑了出来! 他那脸上的惊恐和癫狂,让人感到厌恶,却也让人感到心寒! 他将鹿老爷子扶起来,而后朝鹿白鱼道:“姐姐可莫生气,都是一家人,难道你觉得我会舍得让老泰山受苦不成?” 鹿白鱼是悲愤交加,她看着周南楚那轻佻的眼神,心中恨不得立马将他碎尸万段!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妹妹,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就是这个妹妹最痴迷的男人,曾经在深夜的时候,给她的茶水里头下药,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看清楚了周南楚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 她心中也有些懊悔,如果当初早早将这些告诉妹妹,或许妹妹就能够对这个男人改观,从而离开这个男人,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那时候妹妹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即便将这个事情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反而对她这个姐姐产生误解,认为父亲和姐姐都反对这门亲事,这才撒了谎,故意污蔑周南楚! 所有的人都被周南楚的癫狂气得咬碎钢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这个疯子继续折磨着众人的心。 但有一个人,却一直在积蓄力量! 鹿老爷子虽然已经没办法开口说话,每日里混在小米粥里头的毒药,使得他的身子越发虚弱,便是鹿月娘,都认为他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鹿老爷子的刀,还在! 只要他一天没死,他就仍旧是苗寨的头人,只要他还是头人,只要他的刀还在腰间,他就拥有权柄,斩杀任何一个数典忘祖的族人! 想要当苗寨的头人,从来都不是靠身体的力量,而是要靠心中的信仰,靠脑中的睿智! 鹿老爷子可以便溺失禁,可以让人搀扶,可以让人喂养,可以让人帮着翻身,他可以像一个废物一般整日整夜躺着。 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要留下一分拿刀的力气! 这分力气可以让他斩杀恶徒,但也可以让他临死前保住头人的尊严! 如今,他的力气还能拿起这柄刀,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斩杀周南楚和鹿月娘这样的逆子。 他的力气,只能用来,保卫头人最后的尊严! 当鹿白鱼和杨璟在极力压制怒火,但周南楚在肆意宣泄心中的癫狂和得意,当鹿月娘还在为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而纠结,不知该选择跟随自己的丈夫,还是拯救自己父亲之时。 当苗人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奋,当行脚帮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满山海在惊惮于杨璟的武功之时,谁都不会注意到的这个老人,深深吸进了一大口气。 据说人死之前,会吸入最后一口阳气,存在身体里头,待得七日之后,用来还魂人间。 而鹿老爷子,苗寨的头人,他吸入了一口气,却要用这口气,来捍卫头人的尊严,甚至不惜放弃还魂人间的机会! 如果无法还魂,如果无法进入祖灵之地,如果成为游魂野鬼,如果无法投胎,那便让他的英灵,留在寨子里头,为寨子阻挡周南楚和满山海这样的恶魔吧! 他猛然抬头,朝周南楚等人笑了笑:“小子,头人还没死呢。” 所有的苗人,都落泪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苗疆战歌孩儿英雄 无论是周南楚鹿月娘,还是满山海,谁都不曾想到,鹿老爷子竟然还有动手的能力! 周南楚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而满山海则往前一步,想要抓住鹿老爷子突然抽出来的短刀! 这一小小的细节,也暴露了两个人的心性,周南楚自知愧对寨子,生怕鹿老爷子会杀他,而满山海却看出了老爷子自寻死路以让杨璟等人没有后顾之忧,想用自己的牺牲,来保全寨子的心思! 然而当满山海即将要抓住刀刃之时,鹿老爷子却突然动了起来! 一道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鹿老爷子的身后,一把抓住鹿老爷子的后领,便将他拼命往后拖! 此人不是风若尘,还能是谁! 也亏得杨璟和鹿白鱼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而厅堂里头的人全都集中在了院子里,风若尘从后头的气窗潜入,根本就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一直潜伏在背后,可周南楚和满山海非常的警惕,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好在鹿老爷子突然拔出短刀,周南楚因为害怕而退了一步,满山海一直在前头警惕杨璟和鹿白鱼,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风若尘将鹿老爷子拖回来的同时,因为钳住了他的腋窝,以致于老爷子无法下刀,总算是保住了命。 满山海见得风若尘竟然悄无声息,形同鬼魅一般,也是心头大骇,好在风若尘是为了救人,如果是为了刺杀,他和周南楚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早知道杨璟身边奇人异士很多,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头夔虎上,除此之外,给他带来最大威胁的,便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刘汉超,只是谁都没想到,存在感极低的风若尘,才是最致命的一个人! 满山海毕竟是顶尖高手,身边还有二十几个当家龙头,哪里能看着风若尘将鹿老儿救走! “拦住她!” 满山海大喝一声,众人轰然响应,风若尘带着老爷子退入厅堂,但绝对是无路可逃的! 而满山海则往前一步,轰出一拳,他的拳头势若风雷,眼看着就要击中鹿老爷子,风若尘正从后头抱着鹿老爷子,也来不及抵挡,只能猛拧腰身,转过身来,用背替老爷子挡下了一拳! “咔嚓!” 风若尘与老爷子一并被打飞出去,将厅堂正中的桌椅都砸烂,落在废墟堆里头! 风若尘吐出一口鲜血来,脸色瞬间煞白,爬起来便将老爷子扶住,老爷子不能自己行走,会拖慢风若尘的速度,若杨璟等人坐视,风若尘那是必死无疑! 然而满山海此时背后汗毛竟全都竖了起来! “啊!” 一声惨厉的尖叫让人心惊胆颤,周南楚已经被夔虎一爪子拍飞了出去! 原来杨璟第一时间松开了夔虎的尾巴,鹿白鱼骑着夔虎便撞进厅堂来! 那些个准备围攻风若尘的当家人瞬间白了脸,纷纷避让开来,而满山海却陡然转身,双臂格挡在胸前! 杨璟早已来到满山海的前面,大摧碑手按住满山海的双臂,闷喝一声:“开!” 满山海只觉得双臂一阵剧痛,骨头都碎干净了一般! 他早就能够感受到杨璟浑厚的武功修为,却没想到杨璟会强悍到这等地步! 身为外家功夫的好手,他的身子也格外沉重,近乎二百斤的他,竟然让杨璟一掌按住,稍稍停顿之后,劲力催吐,被打飞了出去! 杨璟也没工夫得意忘形,朝外头的苗人们喊道:“都进来!都进来!” 苗人们听不懂他的话,但鹿白鱼却明白杨璟的意图,战斗打响之后,外围的行脚帮恶徒必定要围杀苗人,只有躲到厅堂里头来,才有可能让苗人尽可能生还下来! “快进来!”鹿白鱼用苗语大声重复着,苗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潮水一般涌入厅堂之中,而外头的恶徒经过大当家被打飞的短暂失神之后,也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个弓手已经开始放箭!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不断传来,外围的苗人们如同割麦子一般倒地,孩童和妇人的哭喊使得场面瞬间便乱了起来! 刘汉超和唐冲等人分散开来,在最外头拨打着箭雨,替苗人们阻挡弓箭的袭击,好在这些人都是山贼喽啰,并未配备太多弓箭,这些弓箭也都是苗寨里头用来打猎的竹箭,许多人又没什么准头,力度上也把控不好。 这两波箭雨下来之后,上百号恶徒便朝中央围杀了过来,其中也有一些人丢下弓箭便偷偷开溜了,毕竟三当家已经被夔虎撕烂,大当家二当家生死不明,诸多龙头几乎要被一锅端,他们此时不走,还等到何时! 虽说如此,但也有一些中坚力量真臂高呼,当家人都死了,正是他们这些中坚骨干上位的好时候,只要带领剩余的人手赢下这场战斗,谁敢说大当家二当家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这些个苗人手无寸铁,厅堂乃是供奉祖灵和集会的地方,平素里不得安放铁器,连个趁手的家伙什都没有! 刘汉超右手拖着大槊,左手横起那柄隋刀,奈何终究没办法保护所有人,唐冲等人也已经浑身浴血! 一名苗妇正护着一个十一二岁的黑瘦孩子,那孩子手里握着一柄木刀,浑身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他想起头人平日里笑他像黑柴,说他不像个苗家小伙,太过柔弱,他记得小时候,他和伴当们常常溜进厅堂来,想要偷头人的酒喝,因为只有男子汉,才能喝酒。 结果让头人当场抓获,本以为头人会揍他们一顿,可头人却让他们坐在火塘旁边,给他们讲先辈的故事,还用长着老茧的手指,蘸了酒给他们尝味道,辣得他们呲牙咧嘴,头人却呵呵笑着,火光中的皱纹,蕴含着先辈们留下的英勇,和头人的慈祥。 他记得头人喊他们狼崽子,记得头人喝醉了之后,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说这世道是汉人的世道,时候未到,苗人们便如狗一般活着,时候到了,要像狼一样去死! 他想起刚才头人的笑容,想起头人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周南楚,说头人还没死! 是啊,头人只会将故事,不会讲道理,他们也很少见到头人与人动手,更多的时候,他们的印象中,头人只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子。 可就在刚才,头人用他的方式,告诉这些孩子们,他们的头人是个英雄,因为时候到了,头人可以毫不犹豫去死,就如同头人教导他们的一样! 男子汉便该说话算话,头人说过的话,头人都做到了,他们对头人说,自己总有一天,也要成为头人那样的英雄! 于是,他想,或许,时候到了。 “啊!!!” “啊!!!” “啊!!!” 这孩子猛喊三声,一抹眼泪鼻涕,紧紧握着那柄木刀,便挣脱母亲的怀抱与保护,冲向了一名恶徒! 那恶徒就如同一座高山一般,就如同笼罩在天空上的魔像,孩子半途就脚软,摔了一跤,但他很快爬起来,继续往前冲! 周遭的孩子,是他的伴当,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们,仿佛瞬间长大了一样,父亲不在,叔叔不在,头人也不在,他们,就要保护母亲,保护姐妹,保护寨子! 头人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成长起来,这些狼崽子啊,心中仍旧是懦弱的,但即便懦弱,也要不断往前,这才是长大了啊! 许多人认为他们在做无必要的牺牲,许多人认为他们就该龟缩起来,许多人认为他们就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头人也不是这样的人,在他们这个年纪,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姐妹受辱,眼睁睁看着族人被屠戮,即便他们长大了,也做不了英雄,因为他们的心中,始终住着一个懦夫! 当英雄是一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可如果有得选择,谁都不愿当英雄,因为想要当英雄,必定要牺牲,岂不闻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乎? 英雄需要等待,但绝不能退缩! 他们的母亲看着他们的背影,拼命摇着头,哭喊着,挽留着,眼中的泪水是欣慰?是疼惜?是不舍?是痛楚? 作为母亲,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上前去送命? 但他们知道,这些孩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十几岁的年纪,许多孩子或许还不经人事,还在为竹马和蛐蛐吵嘴打架,但苗家的孩子们,却已经在做着人生之中最艰难的抉择! 那些个恶徒们被这一幕吓住了,他们可以打骂这些孩子,无聊了可以将这些孩子当猴儿耍,可这个节骨眼上,恶徒们却如何都下不了刀! 他们用拳脚将这些孩子踢飞或者推开,可这些孩子却抱住他们的脚,要牙齿咬,用手来撕! 他们可以将十三四的小闺女儿搂在怀里亵玩,他们可以向手无寸铁的苗人射箭,动刀动枪,他们确实十恶不赦,也确实死有余辜。 但面对这些孩子之时,他们害怕了,手握刀剑,力量比孩子们要更加强大的他们,才是懦夫! 男人,一辈子总需要当一回英雄,哪怕只是让个座,哪怕只是任性地翘班,却只是到公园里喂喂鸽子,哪怕只是隔壁在大老婆,而你去敲了敲门就跑掉了。 这种英雄不在于你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在乎你的行为能够产生想要的效果。 这种英雄,只需要你打破心中的懦弱和忌惮,做自己一直想做却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敢去做的事情! 刘汉超能在乱军丛中杀进杀出,能一人独当城门,能背负床子弩,射下敌人的狼旗,他是无数人眼中心目中的大英雄! 可当他看着这些狼崽子,这个沉默寡言,仿佛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心的铁血汉子,眼眶都湿润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杨璟在苗寨里头不受欢迎,却仍旧喜欢这座寨子,为何杨璟对头人如此的尊敬,为何一直戴着那个大银耳环。 他似乎听到寨子里头有人唱着歌,就好像苗人的先祖,那些不灭的英灵,在为这些孩子,感到欣慰,为这个世道,感到悲凉。 第四百四十八章 可怜之人可恨之处 场面已经失去控制,每个人都感到恐慌,鹿月娘仍旧握着周南楚的手,只是周南楚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夔虎从她的身边擦过,将她撞飞了出去,鹿白鱼就如同看不见她这个妹妹一般! 她抓着周南楚那半截断臂,突然觉得天要塌下来一般,这种感觉便是在周南楚被流放之事,都未曾有过。 她惊恐万状,不断扫视着,厅堂内乱糟糟的,许多当家龙头正在寻找出路,门口却被不断涌入的苗人给堵死了。 龙头们只能围攻杨璟,可满山海都被杨璟一掌打成了废人,这些所谓的龙头和当家人,根本就不是杨璟的对手,一个个冲上去,而后一个个被打飞出去! 她看着外头的苗人被射杀,看着恶徒们冲进院子,看着狼崽子们不断往前冲! 她的耳朵嗡嗡直响,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躲藏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一切,自己就像个无依无靠的游魂野鬼,就好像自己第一次真正认识这座寨子。 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的陌生,而她根本不属于这里,她的内心之中充满了孤独,好像儿时那个孤儿,从来都不是杨璟,而是她鹿月娘! 她生怕自己的灵魂会因此而飞走,从此变成行尸走肉,于是她紧紧抓住那只断臂,于是她跑到废墟里,拼命地挖开零零碎碎的杂物,将周南楚给挖了出来! 周南楚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半个身子都被夔虎拍烂了,断臂处的骨头参差如犬齿,紧闭着双眸,紧咬牙关,眼睫毛轻轻颤抖着,竟然还没死! 鹿月娘紧紧地抱着周南楚,撕心裂肺地朝那些个龙头当家们狂喊着:“谁来救救我夫君,救救我夫君吧!” 只是这些龙头当家人一个个被杨璟打倒在地,被涌进来的苗人拳打脚踢,混乱之中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刘汉超等人渐渐将苗人们全都收拢到厅堂,他则守在门口,恶徒们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两个杀一双,他的脚下很快就堆叠起十几条尸体! 恶徒们将厅堂围拢起来,可谁都不敢冲突那个门口,有人朝里头喊了一声:“若不束手就擒,我等便放火烧了寨子,将你们全都烧死!” 厅堂里头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包括满山海在内的龙头当家们,全都被苗人给踩死了。 杨璟将鹿老爷子和风若尘救起,鹿白鱼正在给他们紧急施救,杨璟见得龙红燕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地傻站着,便伸出手来,按住她的头,直视着她道:“快去帮忙!” 龙红燕看了看杨璟,眼泪蓄满了眼眶,点了点头,便帮着救治受伤的苗人。 苗人们本不愿接受龙红燕的救治,因为她的父亲,龙须大土司,差点就成了周南楚等人的帮凶! 也亏得杨璟翻开那些杂物,将鹿老爷子和风若尘救起之时,发现龙须大土司一直挡在二人的前头,身上也受了不小的伤,知道龙须大土司终究还是幡然醒悟,这才接受了龙红燕的帮助。 外头的恶徒不断在劝降,有人已经开始找来柴火,堆在厅堂四周,若真要放火,要么被一锅烧死,要么冲出去拼死一战!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尖厉的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红燕!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他也是你的夫君,你一定要救救他!” 鹿月娘抱着龙红燕的脚,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拼命将龙红燕往周南楚那边拖! 龙红燕一脚踢开鹿月娘,冷冷地骂道:“你醒一醒吧!若非他与满山海逼迫我父亲,若非他用奸计胁迫,若非为了族人,我龙红燕又岂会受这等屈辱!” “他是你的汉子,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你还是苗家的女儿,我劝你还是闭嘴吧!”龙红燕毫不留情地骂着。 鹿月娘此时才想起,今日满山海等人聚集,就是为了商量纳妾的事情,龙红燕还没过门呢! 鹿月娘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放眼望去,那些曾经的族人,眼中都充满了仇恨,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鹿月娘才不管这些目光,她只想让周南楚活下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杨璟的身上,她连滚带爬,跪着爬到了杨璟的面前,给杨璟不断磕头。 “杨璟,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只要你愿意救他,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我…我可以改嫁给你,我什么都可以,我求你救救他!” 杨璟看着脚下的鹿月娘,只是摇了摇头,这种可怜虫,便是杀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快感,因为她已经无可救药了。 在对寨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逼得所有族人被困在祖先的厅堂里头,时刻可能被烧死的情况下,她竟然还在为周南楚求救,还认为杨璟能够冰释前嫌既往不咎,痴人说梦一般以为杨璟还在为婚约的事情耿耿于怀,竟然恬不知耻没有任何自知之明地提出用自己做交易! 对于鹿月娘,杨璟只能说,这是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可怜又可恨,连评判她的欲望都没有生出一星半点来。 杨璟就当没看见她一般,轻轻抽出自己的脚,到厅堂门前去查看敌情。 而鹿月娘并未气馁,她发了疯一般,最终还是跪着爬到了鹿白鱼这边来! 鹿老爷子仍旧保持着清醒,多亏了风若尘,否则他就一刀结果自己的性命了。 如今见得鹿月娘来求鹿白鱼,老人家就如同看到了一个怪物一般,这还是自己的女儿么? 见得老父亲和姐姐的眼神,鹿月娘终于低下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上当即溅出鲜血! “姐姐,求求你救救他,我不能没有他!” 鹿白鱼恨不得狠狠打醒她,甚至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心里头又气愤又怜悯,可终究还是转过了身,并没有接受她的跪求。 而此时,周南楚那厢却传来了低低的叫唤声:“月…月娘…月娘…” 鹿月娘猛然起身,发了疯一般爬到周南楚这边来,将周南楚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不…不必了…”周南楚惨笑着,想要抬起手来给鹿月娘擦眼泪,可惜他的手已经断了。 鹿月娘朝鹿白鱼吼道:“鹿白鱼,你一定要救他!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如果你还是我鹿月娘的姐姐,你一定要救他,你必须要救他!” 鹿白鱼脸色一变,但只是叹息了一声:“我一直是你的姐姐,可你一直是我的妹妹么?你还配姓鹿么?” 鹿月娘听得此言,如遭雷击,此时周南楚咳嗽了两声,嘴里全都是血沫,怒睁着眼睛,身子僵硬紧绷,只是抽搐了一会,头便歪了下去。 “夫君!夫君!”鹿月娘拼命摇晃着周南楚的身子,将头埋在他的身上,渐渐没有了哭声。 杨璟等人看着这一幕,只是摇了摇头,天作孽尤可怜,自作孽不可活,走到这一步,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了。 然而鹿月娘却倏然抬头,丢下周南楚,便朝杨璟冲了过去,她从腰间抽出短刀来,便刺向了杨璟的后腰! “是你害死了夫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的表情如同狰狞的恶鬼,眼中充满了怨恨,没有丝毫的人性! 眼看着鹿月娘就要刺中杨璟,杨璟身边的狼崽子们却都站了出来,他们经过了战场的洗礼,眼神之中多了一股杀气,他们的手里头拿着断口参差的桌子腿等物件,没有任何声响,便四面八方涌过来,将鹿月娘包围在中间! 当杨璟分开这些狼崽子之时,鹿月娘已经是不活了。 杨璟看了看鹿白鱼,又看了看鹿老爷子,走到鹿老爷子面前,半跪下来道:“阿爷…” 鹿老爷子摇了摇头,眼中虽然有些悲痛,但还是开口道:“怪不得任何人的…或许也是一种解脱,便这样罢了…” 杨璟还想说些什么,厅堂里的苗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滚滚的浓烟已经开始涌进厅堂来,外头的恶徒果真开始放火了! “怎么办!”鹿白鱼看着杨璟,所有人都看着杨璟,眼下杨璟便是他们的主心骨! 杨璟估算了一下时间,按说内等子和殿前司禁军也差不多该到了,只是苗人们战斗力有限,靠着他和刘汉超以及夔虎几个,很难带着苗人安然逃脱。 而这厅堂都是竹木结构,燃烧起来会越发凶猛,火势蔓延飞快,苗人们便是在厅堂里熬,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此时烟雾弥散开来,杨璟见得厅堂里头有个水缸,便让大家撕下布条沾湿了,捂住口鼻,纷纷蹲了下来。 杨璟其实想要等待援军,但看着火势,已经不太可能,便朝众人道:“能动的都到前头来,女人和老人跟在后头,咱们要出去了!” 那些个狼崽子们纷纷站到前头来,杨璟却将他们拦住,朝他们说道:“到后头去,姨娘婶婶爷爷婆婆可都靠你们来保护了!” 狼崽子们看着杨璟,似乎终于能够想象到,头人年轻时候到底是甚么模样了一般,老老实实退到了后头去。 杨璟看了看刘汉超,还有唐冲王斗陈水生等人,夔虎和鹿白鱼风若尘也到了前头来。 杨璟朝他们点了点头,而后一脚揣倒了用尸体堆堵起来的“门”,这才刚冒头,便有箭矢破空而来! 杨璟深吸一口气,内劲催吐,衣裳鼓荡,无风自起,真真让人目眩心折,玄黑道袍的宽袖一挥一卷,竟将那些箭矢都拂开了! 经历过与蒙古人的死战之后,再面对这些蟊贼喽啰实在算不上什么,连蒙古人的强弓硬弩都浑然不惧,这种竹箭也就入不得杨璟法眼了。 可这一手让苗人看在眼里,不由满心震撼,那些个狼崽子更是崇拜到了极点! 外头那些恶徒也是满脸惊骇,而刘汉超则走到前头来,朝杨璟道:“等等。” 但见得这位绝世猛将一抖长槊,便挑起满山海等人的尸首,丢到了外头的院子当中! 见得那些恶徒一个个后退,刘汉超才大步踏了出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禁军援兵及时赶到 乡道上尘头滚滚,内等子虞侯带领着十一名内等子,策马在前,身后殿前司禁军甲胄耀日,背后的红色角旗迎风猎猎,为了彰显大宋国威,使节团所用都是甲等大马,此时在狭窄的乡道上驰骋,显得越发威武! 这才刚刚进入鹿头垌的地界,他们便看到山上冒气滚滚黑烟,如同扶摇直上的黑龙一般! “真是个麻烦怪!”内等子虞侯不由骂了一句,自打进入使节团之后,但凡杨璟所到之处,便没有安生过一天半日,内等子虞侯虽然如此骂着,但还是举起左手,往前一指,众人快马加鞭,马蹄践踏着大地,仿佛要将地表都给踏破一般! 马匹到了山下之后,便没办法再乘骑,内等子虞侯也不啰嗦,翻身落马,与其余内等子一般,一手按住腰间的棍筒,一手稍稍下压,如履平地一般在山道上飞奔! 这些个殿前司禁军可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虽然浑身披甲,加上武器刀兵最不济也负重数十斤,然则此时也是紧紧跟在内等子后头,竟然没落后太多! 李彧身为皇城司的资深执事,对内等子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未能亲见,当杨璟让他回去搬救兵之时,他还在迟疑,能不能请得动这些心高气傲的内等子。 没想到他才刚刚说清楚情况,内等子虞侯便带着人马过来接应,而那些殿前司禁军更是没有半点架子。 这也使得李彧不得不重新估量杨璟这位密探头子的能量,虽然他武功不济,但毕竟常年奔走,身子骨也算硬朗,奈何还是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内等子们可没理会这个皇城司执事,他们在山道上穿梭,便如同飞速穿越水草的鱼儿一般,不多时便看到了熊熊燃烧的苗寨!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非但厅堂烧得轰轰烈烈,周围的竹楼也都被引燃,而楼与楼之间的谷地里,近乎百号人,正围攻着杨璟等人死死保护的苗人! 虽然杨璟、刘汉超和夔虎大杀四方,无人敢近身,可这些恶徒却专挑软柿子捏,对那些手无寸铁的苗人,他们竟然毫不留情! 内等子虞侯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禁军们可都是见过大场面大阵仗的,眼下朝廷四处打击白牛教,蒙古人又退了兵,大理国又派出朝贡的使节,低迷多年的大宋,总算有了一些扬眉吐气的兴奋劲儿,没想到竟然还有贼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戮平民! 这些殿前司马军虽然是使节团的护军,但因为龙首关一役没有上战场,今番回朝心里也没太多底气,眼下恰逢其会,遇着这一股不知死活的贼匪,可不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么! 殿前司的禁军们唰唰抽出刀剑兵刃来,步履沉重,如同敲击着大地的脉搏一般,轰隆一样,便如钢铁洪流一般撞入了战团之中! 那些个行脚帮的恶徒面对手无寸铁的苗人还成,如今被全身披甲如同天兵神将一般的禁军一阵冲击,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大片大片被撞散! 包围圈很快就变得七零八落,那些早已被杨璟和刘汉超以及夔虎吓破了胆子的恶徒,哪里还敢再停留,想要作鸟兽散,可寨子里成片大火,去路又被禁军堵住,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内等子们随便拎出一个来,那可都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这些人可都是保卫大宋皇帝的影子死卫,统共加起来也就二十四个,如今来了一半,这些恶徒又怎可抵挡! 杨璟本来担忧苗人们会被屠戮,关键时刻见得援军终于抵达,也是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内等子和禁军,事情也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禁军们自然不可能让这些恶徒走脱一个,在大开杀戒两刻时辰的样子,剩余的二三十个恶徒终于缴械,匍匐在地,束手就擒! 苗人们并非没有见过汉人的军队,他们还曾经跟岳州军的队伍对抗过,罗晋指挥着岳州军的士兵围困寨子,他们也是记忆犹新的。 可如今见得这些禁军,一个个浑身银甲,真真让人心神震撼! 尤其像龙须大土司这样的老人,他们曾经与汉人发生过战斗,对汉人的战斗力是心知肚明的,眼下见得这些精锐禁军,不由暗自心惊。 龙须大土司也是庆幸不已,好在自己在最危险的时刻,站出来保护鹿老头儿,这才没惹到杨璟,否则他的下场可就跟满山海龚雄野等人一般无异了! 那些个苗人和狼崽子们,毕竟少了些见识,此番见得恶徒被杀得片甲不留,毫无还手之力,而这些禁军竟然给杨璟行礼,甚至于如何处置那些恶徒,都要询问杨璟的意见,杨璟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就越发神乎其神了! 禁军们正在收拾手尾,协助苗人们扑灭大火,收拾战场,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山下却又再度传来骚动! 禁军们还以为这些个贼寇的援兵来了,一个个拿起武器来,也是心花怒放,毕竟适才那些恶徒可有些不过瘾呢! 苗人们有了这等倚仗,自然也不再害怕和惊恐,一个个面容坚毅,直面山下的敌人! 然而就在这些人靠近之时,苗人们才呜呜哭出声来,因为回来的却是外出开荒的苗人青壮汉子们! 眼看着家园被毁,地上还有许多族人的尸体,这些汉子们也是悲愤交加,见得亲人幸存,便一个个抱头痛哭起来。 两道人流穿过军容整肃的禁军队伍,而后融合在一处,四周除了余火在噼里啪啦地烧着,是不是又房屋轰隆坍塌下来的声音,空气中便全都是苗人们那又悲愤又惊喜的哭泣。 众人见得这等场景,也不由黯然,杨璟正要探看鹿老爷子,却发现一队人马从苗人之中走过来,为首者便是巴陵知县杨敬亭。 大半年不见,杨敬亭越发精干,再没有先前的颓然,在杨璟的帮助下,新官上任的他很快就掌控了县衙大权,县衙的那些个胥吏也不敢造次。 杨璟又与牟子才筹划了不少地方的事务,包括开荒和试种推广红薯等,前段时间又大肆搜捕白牛教,他的政绩也是颇为好看,人自然也就精神了许多。 不过眼下他的神色可不太好看,快步走到杨璟的面前,便要行下官之礼。 “下官杨敬亭见过巡检观察杨大人!” 杨璟作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即便管不到荆湖北路的官儿,但杨璟身上有男爵的爵位,又是枢密承旨和副使者,只凭着这一点,便足以让杨敬亭以下官之礼来拜见了。 然而杨璟却迎了上来,用力扶住杨敬亭,朝他佯怒道:“世叔这是要折煞小侄了!” 杨敬亭虽然不再是以前那个骨鲠清流,对官场规矩也越发驾轻就熟,为人处世也变得圆滑老练,但感受到杨璟的真诚,还是作罢了。 “可不敢当,下官区区知县,这世叔之名,可莫要再提起了...” 杨璟也是苦笑,朝杨敬亭道:“世叔这是在骂侄儿啊,若没有世叔提携,又如何有今日的杨璟,我杨璟不敢说知恩图报,起码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世叔漫以为杨璟便是这等小人?” 杨敬亭听得杨璟如此说着,脸色也为难起来,杨璟笑了笑道:“世叔还是叫我一声侄儿便成,拿来那么多虚礼。” 杨敬亭也是心中忐忑,若非王斗和陈水生迟迟未回,他担心出事,派人来查看,还真就无法知晓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为此他还与县尉黄乃安,将诸多苗人召集起来,带着他们一道赶回到鹿头垌,没想到寨子竟然被毁到了这等程度。 身为地方牧守,一地的父母县官,出了这档子事,杨敬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行脚帮在短短时日之内疯狂崛起,杨敬亭来不及围剿,但仍旧有着失察之责。 也正因此,他才战战兢兢,毕竟他很清楚杨璟与寨子的关系,若杨璟有心怪罪,他是如何都逃脱不了责任的。 好在杨璟并没有小人得志就忘了他的恩情,一番亲热的招呼既真诚又坦白,杨敬亭也就安心下来了。 “贤侄,这行脚帮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早先我让王捕头等人来查探,还不至于这般恶毒,没想到短短半个月竟然成长到这等规模,也是世叔脑子不清楚了,实在有愧于这些苗人了...” 杨璟也知道杨敬亭的难处,先前王斗也已经解释过,杨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摆摆手道:“这事儿怪不得世叔的,世叔也不要太过自责,好生安抚这些苗民,才是要紧事体。” 杨璟如此一说,杨敬亭顿时明白过来,眼下确实需要好生补救一番,若这件事办得好,那可是争取苗民人心的最佳时机了! 杨敬亭也是聪明人,当即让黄乃安带来的诸多弓手和官差,帮忙收拾残局,又让人回去搬动人手和物资。 毕竟寨子受损严重,杨敬亭便让人从县里调拨了一批粮食和物资,安抚这些苗民,还承诺免除寨子一年的赋税,甚至脱下官袍,亲自清理火场废墟,搞得头面污黑,也真真让苗民们心生感激。 尤其是那些应征去开荒的苗民青壮,他们响应了官府的号召和政策,这开荒也是有工钱的,而且还能免了徭役,那可是相当实惠的一件事情。 而因为杨璟的关系,牟子才和杨敬亭便优先考虑这些苗民,虽说正是因为应征开荒,才没能保护族人,可杨璟如今贵为巡检观察使,天子使臣,又是男爵,却浴血奋战,替他们守护着寨子,他们还有甚么可抱怨的? 眼看着天色将夜,县衙那边终于送来了紧急物质和粮食,帮着架起大锅,无论是禁军还是官兵,亦或是衙役差人,苗人的男女老少,大家一起重建家园,一起吃着大锅饭,这距离瞬间也就拉近了。 此时杨璟则与鹿白鱼一道,陪着鹿老爷子,在他们的面前,是鹿月娘和周南楚的尸体。 鹿白鱼过得许久,才朝杨璟道:“狗儿,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临安了...” 杨璟一阵难受,心里也在说,是啊,我也对不住了,白鱼姐,因为我也不能陪你留在这里啊... 第四百五十章 苗寨消停倦鸟归巢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苗寨里头的早晨,本该十分喜人,奈何寨子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实在让人无从释怀。 衙役们早早便起来,在空地上埋锅造饭,与苗人们一道重建家园,人都说灾难兴邦,因为大灾大难面前,最容易凝聚人心。 眼下便是这样的情况,苗人们摒弃了对汉人官府一直以来的敌意,接受着官府的帮助,感受到汉人们对他们一视同仁的那种大爱,渐渐也就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杨璟在这里头充当了桥梁的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杨璟即将要离开寨子,继续前往临安。 因为朝廷方面一直等着使节团归来,虽然相关的情报早已传回朝廷,但许多事情,必须等到使节团回到临安,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而许多后续的政令,也需要使节团及时赶回,才能开始商讨。 鹿老爷子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沉珂日久,身子太过虚弱,已经无法主持寨子的事务,如今也仅仅是寨子的精神象征罢了。 寨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强大的领袖,早先对杨璟有着成见的苗人,经过岳州军围攻的事情之后,早已对杨璟改观,再加上如今这桩事,对杨璟更没有半分的质疑。 而杨璟一直戴着头人的耳环,一直将自己当成寨子的一员,身为一个朝廷大官,杨璟能做出这样的表态,已经足以让苗人们感铭肺腑。 也正因为放下了这一切,苗民们才更加觉得,杨璟乃是最合适的领袖人选,反正头人早早便属意杨璟当继承者,如今正是好时机。 可惜杨璟是天上的青鸟,云端之上,才是他的家园,苗寨太小,用来修养还成,想要展翅翱翔,却并不是理想之地。 众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鹿老爷子也没提起这件事情来,倒是杨璟主动提起,让鹿白鱼接管寨子里头的事情。 鹿白鱼有夔虎相助,足以坐镇寨子,加上恶战当日,她如同神女一般的表现,早已征服了所有人。 虽然鹿月娘是罪魁祸首,也有不少人担忧鹿白鱼会是下一个鹿月娘,但眼下这样的状况,除了杨璟,确实没有人比鹿白鱼更适合当头人。 男尊女卑古来有之,苗族的民俗风气虽然比汉人要开放,但有些观念还是一样的,同样有着尊卑的等级。 鹿白鱼作为女儿之身,想要担当头人,并没有先例,便是她的师父龙婆,也只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守护者,而非明面上的头人。 可如今鹿老爷子还健在,仍旧是名义上的头人,鹿白鱼只不过是帮着父亲,管理寨子,也给了苗人们一个缓和的过程。 再加上灾难过后,众志成城,许多事情也看开了很多,而鹿白鱼深得老弱妇孺的支持,那些苗民青壮即便反对,也问心有愧,因为灾难发生之时,他们并没有在场拼命,是鹿白鱼和杨璟,拯救了寨子。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杨敬亭又昼夜不歇地指挥调度人手,尽心尽力地帮助苗人重建家园,大家也就无话可说了。 杨璟在苗寨留了一天,夜里与鹿老爷子等人拜别,鹿白鱼也毫不避讳地走进他的房间,两人说了很久的话,鹿白鱼才离开。 虽然很是不舍,但鹿白鱼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放下心里那隐秘的情感。 她是蛊师,注定了一生孤贫寒,注定没有好下场,注定了无法像其他女儿家一般,得到想要的那种生活,成亲生子更是奢望。 见过了鹿月娘的悲剧之后,她越发不敢再向杨璟踏出那一步。 她也有自知之明,她比杨璟要大,两人虽然有着恩怨情仇,有着一同的经历,曾经以命相搏,也曾经同生共死,甚至在坠崖之时还有过肌肤之亲。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她的命运,属于苗寨,属于黑暗,而杨璟却不断走向光明,走向朝堂的高处。 她心里做好了一切准备,本想着要留在杨璟的房间里头,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杨璟也知道鹿白鱼的心意,但知道归知道,眼下的他,确实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姒锦到底是死是活。 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优柔寡断,对于姒锦这样的女人,死了也便死了,毕竟她杀的人太多,哪一天死都是报应。 或许姒锦只是杨璟的一个借口,一个让他无法接受鹿白鱼,风若尘,甚至于宋风雅的借口罢了。 这个破案如神,英勇无畏,又善于隐忍和筹谋的男人,在感情的面前,如同傻子一般,或者说他宁愿装疯卖傻,尤其见识了鹿月娘和周南楚的悲剧之后,更是如此。 在苗寨呆了一夜之后,杨璟终于告别了老爷子和鹿白鱼,告别了诸多苗人兄弟,踏上了下山的路。 临走之时,龙须大土司偷偷见了杨璟一回,想要让龙红燕跟着杨璟一道离开,但杨璟却婉拒了。 他连鹿白鱼的事情都还在纠结,哪里还管得一个没有太多交集的龙红燕? 他知道龙红燕就在山上看着他,但他并没有往龙红燕的方向看哪怕一眼。 队伍很快就离开了山道,正准备进入乡道之时,一道人影突然从道旁的小树林里冲出来,差点惊了杨璟的马! “吁!” 杨璟勒住马头,但见得一个十一二的赤脚小崽子拦在前头,被人立而起的大马吓白了脸,怀里抱着一柄木刀。 杨璟对这个狼崽子可一点都不陌生,因为那天的英雄举动,这个矮个子的瘦小子,俨然已经成为寨子里那群狼崽子的小头领了。 “起来。” 杨璟翻身下马,笑着朝这瘦小子伸出手,那小子却没有抓住杨璟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他不懂官话,杨璟的苗语也有限,只好微笑地看着这小子。 似乎被杨璟的眸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小子有些黝黑的脸蛋儿竟然红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手脚很是拘束,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直接将自己怀里的木刀,双手举到了杨璟的身前。 杨璟微微一愕,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送给我的?” 那小子看懂了杨璟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杨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木刀接了下来。 这柄木刀的形状倒也不错,做工不算粗糙,想必是鹿老爷子给他做的,这小子该是经常摩挲,上头纹路很是光滑圆润。 杨璟心里头莫名感到很欢喜,甚至比苗人们想推举他当头人,都要感到高兴。 那柄名唤勾践的宝刀,一直挎在杨璟的左腰边上,杨璟便将这柄木刀,很郑重地插到了右边的腰带上,而后想要摸一摸狼崽子的脑袋。 狼崽子下意识躲了躲,杨璟只好摇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朝他点头说道:“谢谢。” 狼崽子见得杨璟将他的木刀插在腰间,也就放心地退到了道旁,直到杨璟跨上战马,离开很远,他才看着队伍屁股后头的烟尘,嘿嘿笑了起来。 杨璟回到巴陵县衙的时候,赵京尹的使节团也已经到了,但杨璟并没有急着去见赵京尹,而是带着陈水生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这座宅院本是周文房的别院,乃是知县杨敬亭为了褒奖杨璟在沉船案之中的功绩,特意拨给杨璟居住的,可惜自打重建之后,杨璟就没住过多少天。 如今宅子留给陈潮老爷子养老,里头还有王不留,或者说葛长庚的老妻子,当然了,还有夏至小丫头这个“大当家”。 这还没到家门口,陈水生便欢欢喜喜率先跑进去,不多时整个院子便热闹起来,夏至丫头带着老头老太太都迎了出来。 这多时不见,小丫头又成熟了不少,顾盼之间,竟还真有几分大管家的威严模样,只是此时见得杨璟安然回家,小丫头早已是泪眼婆娑。 虽说如此,但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朝杨璟扑过来,而是带着宅院里的奴婢们,齐刷刷屈膝给杨璟这个真正的东家行礼。 这些个奴婢,无论是厨娘马夫,还是洒扫花匠,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很是懂得规矩,杨璟也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这丫头始终是长大了。 不过他也能够感受到,夏至对自己刻意保持了距离,至于是奴婢与主人的那种尊卑有序,还是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女人了,与杨璟要男女有别,杨璟就不太清楚,也不去多想了。 回到宅院歇息了一阵,夏至丫头也给杨璟汇报了家里的情况,因为有杨敬亭的支持,家里的日常开支用度,都不用发愁。 而夏至丫头与仁春医馆等宋家名下的医馆药铺,都建立了生意关系,药园子里头产出的药材,直接卖给宋家,收益也很是可观。 这丫头与曹恩直的夫人李婉娘冰释前嫌,曹家始终接受不了李婉娘,曹恩直也颓丧萎靡,便给李婉娘写了休书,夏至丫头也是大胆,竟然资助李婉娘,开了一家成衣铺子,眼下生意竟然还不错。 总之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鸡毛蒜皮事情,杨璟却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个日常琐事,仿佛让他回归到了寻常人的生活,远离了朝堂,远离了战场,远离了凶案,虽然繁琐,却难得安宁。 葛长庚的老妻子,经过长久的休养之后,身体也越发硬朗起来,非但帮着夏至照看家里,还给夏至出谋划策,让李婉娘开铺子,便是这老婆婆的主意。 而让杨璟感到更加意外的是,这老婆婆在院子里头那一大片罂粟成熟之时,竟然懂得割胶,那罂粟果割出来的胶,干了之后,可就是一块块黑乎乎的生鸦片了啊! 当夏至丫头领着杨璟去看库房里那一盒盒“黑色膏药”之时,杨璟也有些惊愕了。 早先他也没想到王不留会是隐世的老神仙,如今看来,自己的善举,终究还是带来了好报。 当然了,以葛长庚的本事,当初因为周文房和杜可丰的事情落入牢狱,本该很容易脱身,但他为了隐瞒身份,却不惜向杨璟求助,即便留在杨璟身边,仍旧隐姓埋名,这份超脱人世的心境,便足以让杨璟感到敬佩万分了。 杨璟本还打算在家里多逗留一时半刻,没想到才刚坐不久,门子便来通传,说是赵京尹派人送口信来了,杨璟也只好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临安来人只剩一夜 且说杨璟难得回到寨子里头,这也未能安生太久,便让赵京尹召到了巴陵县衙来。 那报信之人也没说甚么,只推说赵京尹有急事,杨璟到了之后,才发现江陵知府牟子才也到了,花房里头还坐着几个头戴长长帽翅、身穿红色官袍的文官。 牟子才本是天子近臣,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文官中的清流,奈何斗不过董宋臣等一帮奸佞,最终被下放地方,成为了江陵知府。 不过他在杨璟这里得到了一个实干的契机,如今大刀阔斧进行地方改革,又组织人力开垦荒地,试种和推广红薯,盘活了地方的民生,口碑也渐渐积攒了起来。 再次见得杨璟,牟子才不由眼前一亮,因为大半年时间过去,杨璟积威甚重,虽然笑容仍旧和煦,但杨璟却如同一柄锋锐无比的刀,藏在了越来越深的刀鞘之中,然而那种偶尔散发出来的压迫,还是让人心生忌惮。 赵京尹的官职比杨璟要高,又是正使,自然不需要起身,但杨璟如今已经与牟子才平级,来者又是客,牟子才当然要起身迎接,至于杨敬亭以及江陵府其他县区和军镇的首脑,也就更不用说了,纷纷跟着牟子才站了起来。 然而那几个绯服官袍的老头子,却仍旧没有起身,只是与赵京尹停止了交谈,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在打量着杨璟,许是惊诧于杨璟太过年轻,又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牟子才与杨璟寒暄了几句,便引着杨璟介绍那几位官员,杨璟一一见过之后,才明白这几个老头儿为何如此倨傲。 原来这些都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里头更有崇文馆、昭文馆和集贤院等馆阁待制,这些可都是文官中的文官,是大宋朝典型的文官代表,难怪对杨璟会爱理不理了。 并非他们的官职有多高,而是他们的出身比杨璟要好! 大宋是文人的天堂,士大夫和文官们的待遇,是古往今来从所未见的。 据说太祖时候便立下了规矩,在宫里头建了个密室,密室里头有块石碑,皇族的继承人在接掌皇位之前,都要进入密室去看一看那块石碑。 而石碑上的两条规矩也很简单而清楚,简单到每一个皇帝都能只看一眼就牢牢记住。 石碑上的第一条规矩就是永远善待后周世宗柴荣的后裔,而第二条则是,绝不因为言论问题而杀害士大夫。 太祖立下的规矩,以及后来太宗真宗仁宗神宗等历代帝王对文事的抬举和培育,使得大宋文人的地位扶摇直上,读书也成为了最得人心的一件事情,能够成为文人,能够成为官场上的进士,更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杨璟出身不正,虽是汉人,却在苗寨里头长大,虽然有大功劳,干的却是仵作的勾当,而后虽然得了任用,做的又是推吏,即便后来不断有大建树大功劳,也都与文事不沾边。 到了官家封赏男爵,授予巡检观察,乃至于枢密承旨等官职与荣誉之后,杨璟成为了官场新贵,但却又是文官们眼中的笑话。 在文官们看来,杨璟的上位其实与董宋臣等人没太大差别,连丁大全贾似道都比不上。 人贾似道好歹有正经出身,杨璟读没读过书尚不清楚,但没参加过科举考试,你读再多的书都给没读一样,因为得不到朝廷的承认,得不到文人圈子的认可。 此时的读书可不是单纯地阅读和学习某些书籍,参加过科举考试,得到过科考认可,那才叫读书人。 这就是清高的大宋文人,如果识字就叫读书人,那这样的读书人也未免太过掉价了。 这也是杨璟为何在大理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但赵京尹等人乃至于朝廷,都不愿意让杨璟当这个英雄的原因。 在文官们的眼中,乃至于在朝廷的眼中,赵京尹比杨璟更加符合英雄的形象。 这种外交事件,就应该像张仪苏秦那样,就应该是满腹经纶的正经读书人,用天朝上国的礼法教化,用才思和智慧,用我大宋王朝积攒下来的文化底蕴和修养,折服那些化外的蛮夷! 而像杨璟这种打打杀杀,大肆推举军事上的功劳,会让整个帝国的军人变得躁动不安,如果让杨璟这样一个偏向于武将的人成为了英雄,大宋的武将们将振奋不已,文官们会压制不住! 而且眼下大宋内部的矛盾也非常的激烈,甚至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再加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官家的身体状况都很清楚。 一旦官家出现甚么突发问题,亦或者朝堂上的斗争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竖立起来的大英雄杨璟,就会成为压垮这个朝廷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祖皇帝正是为了稳固皇族的权柄,才杯酒释兵权,解决藩镇割据,加强中央集权,提升文官的地位,打压武将,同样是为了稳固江山。 武将出身的太祖皇帝,因为深知武将对国家有多么巨大的威胁,而刻意打压将他扶上皇位的武将,听起来有些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意思,但打压武将与不杀文官一样,都是每个大宋皇帝的共识。 所以也就怪不得这些文官中的文官,会如此这般看不起杨璟了。 牟子才也知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所以尽量从中缓和,避免气氛太过尴尬,赵京尹也感恩于杨璟,对杨璟也多有褒扬,这些个老文官们才没有太多的冷脸。 杨璟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的志向从来都不在于那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没有甚么意气之争,更没有任何兴趣要跟这些老文官计较甚么。 杨璟展现出来的低姿态和随和,也让这些老文官找不出甚么茬子来,这场见面也就平平淡淡过去了。 虽说如此,但杨璟还是从中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 因为这些人来到巴陵,是催促使节团快马加鞭,抓紧时间入京面圣,这实在有些出乎常理。 面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件事情,即便大宋已经积弱,人都说弱国无外交,但其实还有不少国家的使节团,整日在临安城里待着,就为了等着见大宋皇帝一面。 许多小国的使节,甚至在临安住了好几年,积蓄花光了,跟叫花子一样赖在宾馆里头,也不一定能够见到皇帝一面。 其中一些使节,因为见不到皇帝,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着大宋人做做生意,一不小心成了大财主,索性连使节都不当了,也不回国了,直接在大宋住下,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似大理这样的国家,素来仰慕大宋,与大宋又有渊源,接受过大宋的册封,往来贸易也频繁,而且国土面积大,国际声望也不低,今次又有击败蒙古人的事情,往后还要跟大宋结成攻守联盟,无论军事经贸还是文化,都急需构建合作关系。 这样的使节团,大宋自然是非常欢迎的,但即便是如此热切的欢迎,对于大宋这样的礼仪之邦而言,也需要经过一整套繁复的程序。 这一套程序闹下来,想要真正面圣,起码也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情。 可现在使节团才堪堪到了巴陵,距离临安还有很长一段路,临安方面竟然就已经派人下来接待和催促,这可就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杨璟早先已经得了赵宗昌的秘密情报,只怕今番这宋理宗赵昀,身子骨是真要撑不住了不成? 还是说董宋臣和贾似道这些奸臣,又在临安闹出甚么幺蛾子来了? 亦或者说那个实则乃是白牛教圣女繁花的临安名妓唐安安,还是那个渐渐失宠的阎贵妃,在后宫搞出甚么大事来了? 一想到这些簇拥在赵昀身边的不安因素,杨璟也是一阵头大,虽然皇帝不容易当,可赵昀这皇帝身边的危险,也是在太多了一些。 总之,这些文官来到巴陵,就是要催促使节团的,非但如此,他们认为陆路太过迟缓,今番过来是让使节团走水路回去,为此还让地方上组建了一支大型的船队,翌日便启航前往临安! 杨璟本以为还能够在家里待上一两天,如今一切算是泡汤了,今晚回去漫说享受一下家里头的温馨,能安安稳稳与夏至等人道个别,也就不错了。 与这些个文官见了面之后,杨璟正打算回去,却被杨敬亭叫住了,说是设了家宴,把牟子才也叫了过来,一定要给杨璟接风。 若是别人,杨璟推辞了也就罢了,但杨敬亭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一直将自己当亲侄儿一样看待,因为苗寨的事情,杨敬亭也一直心里有自责,如果杨璟拒绝,让杨敬亭心里怎么想? 再加上杨璟也要找机会跟杨敬亭提前打个招呼,跟他说道说道前往矩州接任知州的事情,杨璟也就只要赴宴去了。 杨敬亭见得杨璟来赴宴,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让妻妾出来与杨璟见礼,全然没见外,而后才屏退了闲杂人等,他与牟子才和杨璟三人,才边吃喝边闲聊起来。 “贤侄啊,你这世叔虽然读过一些书,但多少有些纸上谈兵,这地方上的事情,也不尽如人意,鹿头垌的事情,也是乱七八糟,世叔心里也不好受,连个知县都干不好,这...哎...” 杨敬亭本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他也有着文人的高傲,自认没什么能够难得倒他,很少在别人面前诉苦,只是杨璟从一个推吏,成为如今的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更是封了渠县男爵,往后必定大展宏图,杨敬亭也就说了些知根知底的话,将杨璟当成了自家人。 若果杨璟没有见外,那自然会捧场,说些吹捧的话,往后自然不会将杨敬亭当成外人。 然而杨璟却呵呵一笑道:“既然干不好,那就别干了吧。” 杨璟此言一出,杨敬亭的酒杯定在半空,尴尬的脸都僵住了,牟子才的筷子也停了,仿佛不认识杨璟一般,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杨璟今日到底是吃了甚么糊涂药。 杨璟见得二人如此,心里也偷乐,举杯朝杨敬亭道:“世叔,小侄擅作主张,给世叔谋了个权知矩州的差事,所以世叔想在巴陵干下去,也干不成了...不过矩州是个山野地方,倒是有些委屈世叔了...” 杨璟如此一说,杨敬亭和牟子顿时是又惊又喜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家宴饮罢夜游洞庭 杨敬亭还以为杨璟翻脸不认人,有了富贵便忘了叔,没想到杨璟竟是早早为他谋了矩州知州的官职,适才只不过是吓唬他玩耍,此时是又气恼又惊喜。 杨璟虽然嘴上说矩州偏远又清苦如何如何,但实际上如今朝廷地方上,谁不想调到矩州去啊! 知州自然要比知县要更高级,而矩州乃西南重镇,商贸往来频繁,自然资源丰富,人口也算是密集。 原本有韦镇仙这样的土皇帝在把持地方,谁也不乐意去,也只有赵宗昌这样的人,才能够浑然不惧地守在那里,只有李文忠这种有余阶做后台的人,才能吃得开矩州。 可眼下不同了,杨璟将韦镇仙给扫了,连带白牛教的总舵都连根拔除,还挖出了两三万夜郎人这样的人力资源,让苗侗瑶等族人出来开垦拓荒,盘活了当地的民生,可谓如火如荼。 早先人人谈之色变的矩州,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地方上那些官员,眼下四处找门路,削尖了脑袋往吏部送钱,谁不想拿到矩州知州这顶帽子啊! 漫说杨敬亭,便是牟子才,也一直在联络文官系统里头的老人脉,想要到矩州去大展拳脚。 只是他们都得到了一个答复,矩州的长官早就有了人选,毕竟矩州通判乃是赵宗昌,这位的身份,大家也是心照不宣的。 因为有了这个小道消息,诸多地方官员才打消了往矩州钻营的念头,只是心里一直惋惜,也不知哪个家伙走了狗屎运,能够让赵宗昌给看上,选为继任者。 杨敬亭和牟子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都对那个继任者感到羡慕嫉妒恨,谁想到杨璟竟然早早给他拿下了这官职,那个自己一直羡慕嫉妒恨的继任者,竟然就是他自己! 杨敬亭这几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杨璟因为苗寨的事情而翻脸,毕竟那是杨璟发迹的地方,是杨璟长大成人的地方,自己失察失职,使得寨子承受毁灭性的打击,虽然事后及时大力补救,但杨璟要真在这件事上较真,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所以一向反感官场做派的杨敬亭,也不得不与牟子才在杨璟面前演一演苦肉计,在杨璟面前哭穷叫屈,大吐苦水,其实是怕杨璟翻脸不认人。 毕竟杨璟已今非昔比,从他对待赵京尹与那些馆阁待制的姿态上,牟子才二人便看得出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杨璟即便有了今时今日的成就,却仍旧知恩图报,仍旧铭记着过往的情谊! 他为杨敬亭谋得矩州,是报答往日的恩情,更是对杨敬亭主政能力的一种信任! 杨敬亭两眼温热,一来是感激,二来则是羞愧于自己对杨璟为人的怀疑。 “贤侄...”杨敬亭激动地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杨璟也回敬了一杯,这才朝杨敬亭道。 “世叔,适才小侄所言,可并非客套,这矩州还是比较复杂的,通判赵宗昌大人本该与使节团一道回京,只是有些事情耽搁,稍稍落后了一天的行程,但他已经上书官家,任命调令相信很快就会下发,彼时世叔到任,需注意几个问题才是...” 听得此处,杨敬亭也严肃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杨璟对矩州的情况最是清楚,矩州许多政令也都与杨璟有关,别的不提,便说安置夜郎人的问题,弄好了是大功一件,弄不好可就是一身骚了。 杨璟既然要杨敬亭到矩州去,自然是要接替赵宗昌,将矩州好好整饬一番,毕竟矩州乃是大理后方,往后靠着大理这道屏障来抵御蒙古人,矩州便要足够硬实。 因为与竹王和大贤者有过事先约定,杨璟也将其中的一些细节都告之了杨敬亭,好生叮嘱了一番,又将赵宗昌的话,转达给杨敬亭。 赵宗昌送别杨璟之时,甚至还将一些关于矩州治理的卷宗都交给了杨璟。 杨璟早已想过要在家宴上提醒杨敬亭,便将这些卷宗都带了过来,眼下也一并交给了杨敬亭。 这场家宴也持续到了夜里,杨璟虽然不爱喝酒,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杨敬亭心情大畅,又有牟子才在一旁劝酒,杨璟竟然也喝了个迷迷糊糊,这才离开杨敬亭的宅邸。 因为翌日就要启程,杨璟也就没让风若尘和刘汉超陪伴,让两人各自收拾行装去了,杨敬亭便让府里的马车,送杨璟回家。 杨璟虽然喝了不少酒,脑子有些热,但还算是清醒,心想着怎么地也要跟陈潮老爷子和夏至等人好好聊一聊,不然翌日一走,又不知该到何时才能相聚了。 心里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宅院门前,那马车才刚刚停下,夏至丫头便迎了上来。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杨璟见得夏至如此谨慎,心里有些不悦,朝她皱眉道:“不是让你别叫我少爷么,你就这么喜欢当奴婢?” 杨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暴躁,见得夏至一脸的惊愕和慌张,两人之间凭空多了一份陌生感,杨璟心里也有些懊恼。 “对不起...我喝多了...我杨璟不是甚么少爷,也从未把你当成奴婢,心里其实一直将你当成妹子,可你每次都少爷少爷的叫,我就...丫头你别放心上就好...” 杨璟平日里是不会说这么煽情的话语的,只是今次也不知自己心情为何如此烦躁,见得夏至丫头对自己毕恭毕敬,很是见外,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懊恼之余,杨璟也少有地掏心掏肺,本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夏至,听得杨璟如此暖心的话语,不由心生感动,毕竟这个时代背景之下,杨璟这样的主人,能够平等对待她们这些下人,就已经是极其少有的了。 “不,杨哥哥,是夏至惹你不开心了,不会有下次了...” 杨璟听得夏至喊他杨哥哥,心情也就好了起来,这才走下马车,没曾想脚步虚浮,差点给摔了。 夏至赶忙踏前一步,用身子撑住了杨璟,杨璟顺势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甜丝丝的酒气扑鼻而入,夏至感觉脸颊发烫,整个人都要醉了。 杨璟感受到夏至的异常,便松开她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咱们回去歇息吧,有些话要跟你说呢,不然明日一走,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杨璟本以为夏至会惊讶会失望,结果夏至只是微微蹙眉,朝杨璟道:“夏至早就知道杨哥哥明日会走,行囊都给哥哥准备好了,只是..有个高家小姐,说是哥哥的朋友,眼下正在厅里候着呢...” “高家小姐?”杨璟一听,顿时醒悟过来,只是这深更半夜的,高采芝来找自己做甚? 杨璟回到府邸之后,听夏至说是葛长庚的老媳妇儿陪着高采芝说话,也就没有马上去见高采芝,而是洗了把脸,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走到了客厅来。 老婆婆也是有眼力的,看得出高采芝与杨璟熟识,这高采芝看着杨璟的眸光,作为过来人,老婆婆也心知肚明,便识趣地带着夏至等一众奴婢,离开了客厅。 杨璟见得高炽和覆盆子等人都没有陪同,只有高采芝一人过来,心里也有些疑惑。 毕竟高采芝的安全问题需要考虑,而且作为外国使节,没有当地官员的陪同,想要四处走动,难免会给人一种见不得光的感觉。 “郡主,这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高采芝见得杨璟这般发问,也是咬了咬下唇,心说我高采芝难道就跟你杨璟这么不熟? 只不过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朝杨璟道:“杨大使,这一路上奴也见识了不少神秀风景,只是听说洞庭湖万里烟波,最是壮阔,可明日就要离开,若过巴陵而不看洞庭,难免人生遗憾,所以想请杨大使带奴去看看洞庭湖...” “看洞庭湖?这大晚上的有甚么好看...”杨璟不由腹诽,虽然高采芝说的也在理,她本来就是过来见世面,到大宋四处耍耍,这一路上也没消停过。 若非覆盆子被杨璟查出命不久矣,她也不会收敛爱玩的心思,如今覆盆子每日喝杨璟的汤药,身子状况好转了不少,这高采芝的爱玩心思也就起来了。 高采芝自称奴,这可是唐朝时候的称呼习惯,唐朝人无论男女或者尊卑,有时候都会自称奴或者予,虽然大理崇尚汉学,但也不至于把唐朝时候的称呼都搬出来吧? 如果杨璟知道这一节,或许他就能够察觉到高采芝的不对劲,可惜他并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喝了酒的关系,还是看到高采芝眼中那种迫切的眸光,杨璟想了想,便朝高采芝道。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陪郡主去看一看吧,郡主稍等,本官这就让人准备船只。” 陈潮和陈水生虽然已经上岸生活,但时常会到洞庭湖里头打些河鲜回来,为此还造了一条小船,杨璟让人准备一下,倒也方便。 可高采芝却朝杨璟道:“杨大使不必劳烦了,奴已经让人备下了船只,大使只需陪同便是了。” 杨璟一听,心里也起疑了,既然连船都备好了,船夫可比杨璟要更加熟悉洞庭湖,为何要刻意到府邸来等他? 杨璟思绪飞转,沉思了片刻,又看了看高采芝,但见高采芝眼神闪烁,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紧紧抿着嘴唇,杨璟也就点头道。 “好,既是如此,本官便陪郡主去看看...” 高采芝见得杨璟答应下来,当即便与杨璟离开了府邸,早有一辆马车在外头候着,杨璟一看,这车夫有些眼熟,好像是与狄护卫一同保护高采芝的高手之一,只不过名字是记不得了。 狄护卫死了之后,此人也就顶替了狄护卫的角色,成为了高采芝身边的卫士。 这名卫士的出现,也不由让杨璟打消了一些心中的猜测,便与高采芝登上马车,往洞庭湖畔而去。 只是杨璟如何都没想到,今夜的洞庭湖之行,会如此的曲折与惊险! 第四百五十三章 湖畔小院红灯喜堂 四月的夜色很是清朗,穹幕之上没有半点云朵,天顶的月娘便如巨大的灯笼,将四周大地都照耀得亮如白昼。 马车离开杨璟府邸之后,便往洞庭湖畔而去,即便没有悬挂马灯,也不妨碍马车的速度。 高采芝坐在并不大的车厢里头,膝盖堪堪抵着杨璟的膝盖,她低着头,不敢看杨璟,而杨璟却分明感受到,高采芝正踩着他的脚! 脚是人类与大地接触最多的一个部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部位,所以很多时候,脚的碰触,要比其他部位更让人紧张。 慢说是古代,便是现代,有个女人暗地里碰触你的脚,你又作何感想? 脚,尤其是女人的脚,素来都是极其暧昧和隐私的一个部位,古人说一个女人不尊妇道,说得便是抛头露面,却从未提过脚,但要说典型的良家妇女,通常用足不出户。 今夜高采芝一反常态,孤身找到杨璟,大半夜让杨璟陪着出来看洞庭,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大胆的事情。 此刻在马车里,孤男寡女的,高采芝竟然还用脚来撩拨杨璟,这就让杨璟越发心猿意马了。 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杨璟其实心里还是清醒的,高采芝倾慕于自己,杨璟还是能感受得到的,难道这位大理郡主,为了追求自己,竟然大胆到了这个地步? 杨璟也尝听闻,这些异族少女,热情奔放,对自由恋爱很是渴望,难不成高采芝生怕到了临安之后,便没有机会向杨璟表达爱意,这才深夜邀请杨璟出来? 此时杨璟已经有些后悔,或许就不该心软,更不该与高采芝一同出来,毕竟这样的暗示实在太过明显了。 “郡主,要不咱们回去吧,大不了本官与赵大人支会一声,咱们明儿晚些再出发,本官明早带你好好看一看,这夜里实在看不出甚么好歹来…” 杨璟如此一说,分明感受到马车的速度稍稍迟滞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常态。 高采芝陡然抬起头来,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幽怨地朝杨璟道:“杨大使就这么不乐意跟奴独处这一时半刻么…” 杨璟知道高采芝与段初荷的目的不同,段初荷偷偷来到大宋,是为了入宫,是为了得到大宋的支持,是为了大理段氏。 而高采芝名义上是来见世面,事实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多的是为了他杨璟。 作为女儿家,即便是民风开放的大理或者其他少数民族,高采芝能够做到这个份上,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因为这已经关乎到一个女子的清誉。 杨璟想了想,也就苦笑了一声,不再多说甚么,酒劲也渐渐涌起来,杨璟脑子昏昏沉沉,便靠在车厢上,渐渐迷糊了。 待得马车停下来,杨璟才醒过来,见得高采芝满脸怒容,这才讪讪一笑道:“实在对不住了郡主,适才喝得多了…” 其实杨璟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才假寐了过去,否则两人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头,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嗅闻得到,说什么都是尴尬和暧昧,倒不如假装睡着了。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清凉的湖风带着扑面的水汽,使得杨璟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但见得湖畔不远处有一座小农家,外头挂着不少红灯笼,红色的飘带在夜色中飞舞,在这苍白的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灯光,非但没有任何喜庆可言,反而有种让人心寒的诡异与阴森。 杨璟心头不由一紧,这不是幽会,而是逼婚的节奏么? 这分明是将成亲喜堂都布置好了,就差杨璟这个新郎官了! “郡主,这是?” 杨璟刚跳下马车,见得这等场景,当下就有些懵了,人都说做媒包生崽,这高采芝是幽会加成亲么! 高采芝紧蹙峨眉,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此时杨璟才看出来,高采芝根本就不是针对他杨璟! 杨璟心头一凉,当即按住了勾践刀柄!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后心已经被刀尖抵住,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阴鸷声音:“往前走吧。” 是魏无敌! 杨璟即便没有回头,也听得出这是魏无敌的声音! “实在太过大意了啊!”杨璟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因为这个顶替了狄护卫角色的护卫,在上一次战斗之中肯定受伤不轻,而他驾驶马车的时候,也表现出不太适应的谨慎,没可能是甚么刺客假扮的。 然而杨璟忽略了一点,魏无敌也被他一刀劈退,受了不轻的伤势,而无论繁花还是姒锦,易容改扮的绝技,可都是传承自魏无敌! 也该是喝酒误事,而高采芝深夜邀请,也让杨璟有些心不在焉,杨璟一直极力避免与高采芝之间的尴尬,心思都没能放在观察上面,才导致了无法及时发现假扮的魏无敌! “圣教主,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今遭又有些甚么新花样?”杨璟只能苦笑着调侃了一句。 魏无敌却并没有搭腔,而是顶住刀尖,沉声道:“往前走!” 杨璟只能顺从地往那座农家小院走去,身边的高采芝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落泪。 魏无敌不需要挟持高采芝,甚至能让高采芝配合着将杨璟骗出来,也就只有一个原因,魏无敌应该是利用覆盆子来胁迫高采芝,除了覆盆子,也没人能够让高采芝这般委曲求全了。 “杨大使,对不起…”高采芝在一旁道歉,杨璟却呵呵一笑道:“没事的,他针对的是我,跟你没甚么关系,不要挂怀便是了,他是白牛教的圣教主,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的…一会就会放你们回去了…” 杨璟这话是安抚高采芝,同时也是说给魏无敌听得,他转头朝魏无敌道。 “您说是吧圣教主?” 魏无敌只是冷笑了一声,朝杨璟道:“别废话,自身都难保,还顾得了别人?其他人我可以放了,她却是一定要杀的!” 魏无敌如此一说,杨璟顿时明白了过来,魏无敌与高采芝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一定要杀高采芝,那么肯定是为了姒锦了。 上回姒锦为杨璟挡了一刀,被魏无敌的刀洞穿了腰腹,虽然被魏无敌救走,但生死不明,杨璟想到这里,心绪也烦乱起来。 “她…她…”杨璟正想发问,魏无敌却用刀尖捅了捅杨璟的后心,沉喝道:“别说话!” 杨璟只能闭嘴,顺从地来到农家小院,却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被魏无敌赶到了后院的偏房里头。 那偏房里头亮着红烛,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整套新郎官的喜服,魏无敌朝高采芝道:“给他把衣帽换上!” 杨璟一见这架势,顿时明白过来,逼婚的可不是高采芝,而是魏无敌和姒锦! 没想到姒锦竟然没有死,更没想到的是,魏无敌竟然要逼他与姒锦成亲! “杨大使…”高采芝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杨璟却朝她笑了笑,眼中充满了鼓励和安抚。 魏无敌显得很不耐烦,朝高采芝道:“别在哭哭啼啼,若敢再这样婆婆妈妈,我就杀了隔壁间那个老娘儿们,再杀了杨璟!” 高采芝毕竟是娇生惯养,连蚂蚁蚊虫都不曾咬过她,被魏无敌这么一吓唬,当即便将杨璟腰间的木刀,以及那柄勾践刀给摘了下来,轻轻放在桌子上,而后给杨璟脱衣服。 她从未想过,杨璟身上会有这么多的伤痕,当她看着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她不禁捂住嘴巴,眼泪又滚落下来。 这是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留下满满一身的伤疤啊! 杨璟感受得到高采芝的手在颤抖,但他并没有说些甚么,高采芝许是不忍心看到杨璟的伤痕,又许是羞于见到杨璟**的身子,眼神躲闪,脸颊滚烫,便要帮杨璟穿戴起来。 可她毕竟娇生惯养,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成亲的喜服是一整套的,很繁复,便是专门干这个的喜婆子,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穿戴起来。 高采芝手忙脚乱,多亏魏无敌在一旁指点,最终才帮杨璟把喜服给穿戴整齐了。 杨璟好几次扫视桌上的刀,但魏无敌如同受伤的野狼一般警觉,每次杨璟有所动作,他的刀尖便会跟上来,杨璟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 且不说魏无敌乃是武道宗师,杨璟虽然踏入三重境,但没有勾践刀,赤手空拳想要赢过魏无敌,实在太过困难。 穿戴整齐之后,魏无敌便将杨璟赶到了大堂,整个大堂都是红烛,张灯结彩,装饰得极其喜庆。 但让人心惊的是,覆盆子以及人猿地藏,乃至于高采芝身边的护卫,甚至于大理使节团方面的高炽等人,都被浸水的牛皮索死死捆绑着,跪在大堂的两侧! 而看守着这些人的,竟然是一名美艳的黑衣妇人,这不是白牛圣母白观音么! 白观音妄图争夺圣教,与魏无敌早已闹翻,怎地会出现在这里,成为魏无敌的帮凶? 而当杨璟往堂上看时,便瞬间明白过来了。 堂上的新娘子,确实是姒锦,凤冠霞帔,美艳动人,然而她双眸微微闭着,嘴角挂着欢喜的微笑,脸上虽然涂抹浓妆,但杨璟的心头却仍旧如遭雷击! 因为他感受不到姒锦任何的气息,因为姒锦不是站着,而是躺靠在一口竖起来的红棺之中! 那口红棺的旁边,是一口更加高大的红棺,那是给杨璟预留的! 魏无敌和白观音,这是要杨璟给姒锦结成冥婚,这是要杨璟给姒锦陪葬啊! 杨璟本以为姒锦没有死,可如今见得这等场景,杨璟脑子却瞬间空白了。 爱情从来都是没道理可讲的,杨璟无法否认自己对姒锦的那种心动,两人又有男女之实,若说杨璟不伤心,那是骗人的。 可姒锦毕竟是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杨璟以为姒锦死了也就死了,自己绝不会难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以为魏无敌和白观音只是将姒锦当成棋子,当成兵器,当成可以随意利用随意抛弃的工具,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魏无敌和白观音,是真的将姒锦当成了女儿。 因为他们都到场,因为女儿的婚礼,必须有高堂在场,而他和她,便是姒锦的父亲和母亲! 第四百五十四章 遭受胁迫完成冥婚 白观音一身黑纱,见得魏无敌挟持杨璟进来,也将头上的黑纱扯了下来,露出真容,不得不说,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白观音的面容,仍旧带着男人们无法抵抗的诱惑力。 这种诱惑并非表情,并非一颦一笑,而是发自骨子里的吸引,便如同她果真是上苍落入凡间的神女一般。 魏无敌在脸上一抹,将生根面皮撕了下来,他们既然要为死去的女儿主持婚礼,自然不能戴着别人的脸面,自然需要展露自己的真容。 覆盆子等人见得这诡异的画面,见得杨璟穿着大红喜服,一个个都怒睁着双眸,有些难以置信,有有些愤懑难当。 也难怪魏无敌能够拿下人猿地藏等人,原来还有白观音相助。 此二人乃是白牛教的教首,论心计论手段,在江湖武林之中都罕有敌手,挟持高采芝以压迫覆盆子,再用覆盆子来胁迫高采芝,这种戏码也是轻轻松松便胜任了。 白观音走到杨璟面前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眼中仿佛在控诉杨璟,控诉他毁掉了白牛教的基业。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够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接灌入杨璟的心中一般,这种精神上的攻势,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惊慌。 他虽然在境界上已经得到提升,但眼下正纠结于姒锦的死,甚至于在那么一瞬间,杨璟自觉如果能够陪着姒锦去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姒锦是为了救他,才被魏无敌一刀洞穿了腰腹。 姒锦虽然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但在最关键的时刻,却用自己的命,表达了她对杨璟那份矛盾又纠缠不清的爱与恨。 白观音见到杨璟的眸光变化,眸光之中似乎多了一份柔和,但还是接过了魏无敌的刀,让魏无敌空出手来,换下马夫的衣服,换上了一身黑衣。 她挟持着杨璟,让杨璟走到姒锦的身边,而后朝高采芝道:“你,把新娘子背起来,要开始拜堂了!” 白观音此言一出,高采芝手脚都软了,她本来就已经强硬支撑着,为的是拯救覆盆子等人,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早已到了心理承受的极限。 如今让她背着姒锦,与杨璟完成婚礼,这将成为她一生之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啊! 那姒锦明明已经没有了呼吸,但经过魏无敌和白观音的打扮,却又如同活人一般,让高采芝这么背着,她又如何受得了! “不!…求你们放过我等吧…”高采芝不是轻易服输的人,更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可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 因为她分明感受到姒锦的灵魂就在那红衣之上若即若离,好像随时要侵占她的身体一般,这种气氛实在太过阴森可怖,对于一个迷信神鬼的古代人而言,这样的场面,便是覆盆子等人都接受不了! 魏无敌冷冷地看着高采芝,朝她哼道:“我劝你还是快点吧,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魏无敌双眸一寒,一旁跪着的人猿地藏突然崩断了牛皮索,正要站起身来,一道寒芒闪过,人猿的头颅咕噜噜便滚落在地! “不!” 人猿的热血喷洒到高采芝的身上脸上,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 覆盆子等人被塞住了嘴巴,无法呼叫,只能滚落惊恐又愤怒的泪水,地藏乃是覆盆子畜养训练出来的,她一直将地藏当成儿子来养,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地藏被枭首,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比喉咙里那个致命的东西,还要让她痛苦千百倍! 高采芝噗通跪倒在地,杨璟趁着魏无敌移开长刀杀地藏的空当,转身便是一掌轰了出去! 然而白观音似乎早就料到杨璟会有这么一手,往腰间一抹,一支短口火铳已经出现在手中,铳口便正对着杨璟的额头! “你用这东西伤了不少人,建下不少奇功,该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还是老实一点吧。” 杨璟没想到白观音竟然会有燧发的短铳,只能收回了手掌,细细扫了一眼,这短铳做工竟然还不俗,上头镶嵌金银和宝石,看来是皇家御用的东西,上头有鸢尾花的图案,应该是西方传进来的东西。 按说此时的火器技术应该是宋朝领先,西方在这方面还没有起步,到了契丹辽国和女真金国,火器才开始传出去,到了蒙古人在火器方面倒是进步很大,西域以外的地方,火器技术开始突飞猛进,也不足为奇。 杨璟也没心思去想火器的历史,眼下白观音用上了短铳,自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高采芝已经被吓傻了,见得魏无敌的屠刀又对准了覆盆子,才坚持着站了起来。 魏无敌取出一方手帕来,轻柔地给高采芝擦拭脸上的血迹,就好像替姒锦装扮嫁衣一般,眼中满是慈祥,而白观音的眼中同样展现出温柔的眼神来,他们完全将高采芝当成姒锦的代替品了! 由于血迹太多,很难擦拭干净,高采芝的身上都有不少血迹,魏无敌和白观音也有些等不及了,便让高采芝来到红棺的前面,背过了身子去。 高采芝才刚刚背过身子,就便感受到后背一凉,仿佛姒锦主动趴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而姒锦的尸体已经僵硬,如同人偶一样,硬邦邦直挺挺地贴着高采芝,高采芝的后颈偶尔触碰到姒锦的脸,那股冰凉深入骨髓,她只觉得灵魂都在受到侵犯! 可越是这般,魏无敌和白观音便越是兴奋一样,他们朝高采芝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笑道。 “好了,吉时已到,万事皆备,这便开始吧!” 然而正当他要开始主持婚礼之时,安安静静的大堂之中,却突然响起一声咔嚓的骨折声! 杨璟等人猛然扭头,但见得覆盆子已经用蛮力拼命张嘴,竟然将下巴给卸了下来! 下巴一脱臼,口中的布团便松动,覆盆子用舌头将布团顶了出来,而后忍着剧痛,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是我的女儿,堂堂大理郡主,可不是你们那低贱的死闺女!” 覆盆子说展现出来的决绝,足以让人动容,在全身上下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她竟然用力撑到极限,将下巴撑得脱臼,哪怕无法为女儿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话! 然而为了这句话,她等待了十五年,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理直气壮地宣示自己的身份,大胆地说出,高采芝便是她的女儿! 魏无敌和白观音动辄杀人,覆盆子如此激怒和挑拨,极有可能会被杀伤,但她还是坚持要这样做! 她宁可少活几年,也要陪着高采芝,哪怕只是言语安慰,也不要再像往日那般,装作哑巴笼子,按说她比谁都要更加珍惜剩下的日子,按说她没道理强出头。 但她是个母亲,白观音也同样是个母亲,她已经从白观音和魏无敌的眼中,看得出来,他们是绝不可能让高采芝活着离开这里! 他们会让高采芝背着姒锦进棺材,就好像杨璟也要进入棺材之中,给他们的女儿陪葬一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给他们的女儿陪葬!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与死去的姒锦一同被钉在棺材里头,与其这样,倒不如死在女儿的前头! 脱臼的下巴带来了疼痛是无法想象的,就好像战场上浴血厮杀的绝世猛将,也会被牙疼折磨一般,越是细腻的痛苦,便越让人无法忽视。 当她说出这句话来,魏无敌和白观音果真脸色大变,他们为了姒锦才冰释前嫌,选择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给女儿举行冥婚,让杨璟等人给女儿陪葬。 事实上覆盆子的猜测并没有错,他们绝不会留下任何的活口! 白观音作为母亲,又展现出母亲的慈爱,按说当母亲的人,应该同样爱别人家的孩子,但她不是一个无私的母亲,她和魏无敌对姒锦和繁花的溺爱,已经有别于其他。 他们将姒锦当成了他们失去的圣教基业,这是他们最后的坚持,可惜姒锦还是死了,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东山再起,这也彻底打灭了他们卷头重来的希望! “死闺女?哈哈哈!”白观音有些癫狂地冷笑着,而后走到覆盆子的前面来,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扯起来,让她看着高采芝。 “我就让你好好看着,你的宝贝女儿是如何变成死闺女的!” 高采芝拼命地摇着头,眼中含着泪水,却不敢再开口,因为她担心自己会再度激怒白观音,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覆盆子! “拜堂!” 白观音松开覆盆子,而后看着高采芝背着姒锦,与杨璟完成了拜堂成亲的仪式。 当她喊出“共入洞房”之时,所有人都悲愤欲绝,因为她果真将高采芝推入了棺材之中,而且将高采芝当成垫背,让姒锦位于高采芝的上层! 这意味着高采芝将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能这样!不!” 覆盆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杨璟也是悲愤交加,此时的他根本做不了甚么,因为他已经被绑住手脚,如木桩一般靠在竖立的棺材里头! 魏无敌所打的绳结内有玄机,将杨璟当成野猪猛兽一般捆绑,这种活结越是挣扎便勒得越紧,杨璟也曾暗自运功,尝试着崩断绳索,可这绳索也不知用何种材料编成,竟异常的坚韧! 白观音抱着姒锦,朝高采芝说道:“这是你人生之中最后一刻光亮,好生看看你的母亲吧。” 她说出这句话之时,充满了母性的慈爱,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的凶悍狠毒,可偏偏越是这样,就让人越发毛骨悚然! 高采芝的眼中满是泪水,她的视野已经模糊,为了看清楚覆盆子,她强忍着恐惧,手脚同样已经被绑缚起来的她,根本就没办法抹眼泪,只能拼命眨眼睛,将泪水挤出眼眶。 难得她眼睛之中再无泪水,终于看清楚覆盆子的脸和眼睛,她看到覆盆子那慈祥而不舍的笑,同样也看到,她的脖颈上慢慢出现一道猩红的血痕! “不!!!”被塞住嘴巴的她,只能在内心无声地呐喊和咆哮,唾弃整个世界的邪恶与黑暗! 第四百五十五章 被困地底绝处求生 杨璟从未想到魏无敌竟然会一路跟着自己,因为姒锦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在承受奔波,必须找地方疗伤,而以魏无敌的本事,是如何都要吊住姒锦的性命,如何都要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只是事实却如此的残忍,魏无敌还是跟了上来,这也只能说明,或许魏无敌刺杀杨璟那天,姒锦被刺之后,便没能救回来,魏无敌不是带着受伤的姒锦,而是带着死去的姒锦,一路跟着杨璟! 本以为回到大宋腹地,连白牛教乱贼都没见几个,会安全很多,地方上也配给了许多护军,更是万无一失。 可谁能想到,魏无敌根本就没有召集乱贼,只是找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比魏无敌还要更加狠辣,那便是白观音! 高采芝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儿家,接二连三遭遇这等惊吓,只怕是心理早已崩溃,早先已经知晓生母罹患绝症之事,这段时间她还曾偷偷与杨璟商议过,是否能够让母亲多活几年。 杨璟也是爱莫能助,毕竟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也不敢胡乱动手术,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切除,切除过后还有各种缝补和修复,需要太多的技术支持。 高采芝难得知晓了生母就是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覆盆子,心里头那种从拒绝到欢喜的过程,让她成长了不少。 眼看着终于能够与生母共享天伦,却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当覆盆子在她眼中被割喉之时,谁能想象她心中那种崩塌的感受? 杨璟很是自责,但也很无奈,因为此时他已经被钉入棺材,埋在了地下。 虽然他已经极力控制呼吸,减少氧耗,但密闭的棺材很快就燥热起来。 因为没有经过太长距离的移动,所以杨璟几乎可以肯定,他和高采芝的棺材,应该是被魏无敌和白观音就地掩埋在农家小院附近,甚至于就在农家小院里。 为了毁尸灭迹,他们放火烧了这座小院,才导致杨璟感受到格外的燥热! 如果夔虎跟着杨璟身边,即便被埋在地下,即便在棺材里头,夔虎应该都能够找到杨璟。 但夔虎已经跟着鹿白鱼被留在了鹿头垌,而魏无敌将整个农家小院烧掉之后,挖出来的新土也会无法分辨,而使节团和地方官府即便追到这里,注意力也都会在高炽等人被烧毁的尸体上。 他们会想方设法确认尸首的身份,这就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在目今的条件下,想要确认烧焦的尸体身份,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事情一耽搁下来,谁还能想到,高采芝和杨璟的棺材,就被埋在火场的下面? 杨璟内功深厚,能够通过呼吸吐纳来控制和节省棺材内有限的氧气,杨璟的存活时间,肯定要比高采芝要长很多。 但杨璟不能等着别人来救,因为别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发现他们,而高采芝也撑不了这么久! 他必须尽快逃生,如此才能够救出高采芝! 然而杨璟手脚被绑缚,又被钉在棺材里头,想要逃脱升天谈何容易! 好在棺材埋得并不深,否则杨璟也不会感受到地面上的火气,而魏无敌和白观音时间有限,填土并没有砸得很结实。 因为无论是杨璟还是高采芝,身份地位都很是要紧,他们彻夜不归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更何况失踪人口里头还有高炽等人,作为大理使节团的首脑,很快就会引起警惕,整个巴陵都会动员起来! 所以魏无敌和白观音肯定没有把填土砸结实,再则,杨璟被埋入地下之后,便密切关注着一切动静,魏无敌和白观音确实也没有砸土的动静。 可即便如此,想要撑开棺盖那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杨璟的内功已经非常深厚,也无法直接掀翻棺盖。 最要命的就是棺材四角的钉子,只要能够将钉子起开,一切都好办了,可手无寸铁的杨璟,如何才能起开这些钉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杨璟也从起初的惊慌,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运动内功,尽量收缩毛孔,减少水分的流失,静静地思考对策。 可高采芝却没有这样的内功,她一定会惊恐,一定会歇斯底里,这样只能越发地加速消耗,棺材内的空气一旦消耗干净,高采芝也就完蛋了! 形势已经迫在眉睫,杨璟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反扭自己的手臂! 这也是他从覆盆子身上得到的启示,这些特殊的绳索虽然质地坚韧,而且魏无敌打的活结越是挣扎就勒得越紧,可杨璟要反其道而行之,既然覆盆子能够利用下巴脱臼,来吐出口中布团,杨璟就能够将手臂扭脱臼,如此才能从绳索的捆绑之中解脱出来! 杨璟一路走来,受伤不计其数,痛楚也是家常便饭,但诚如先前所言,能够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厮杀的猛将,也会被牙疼折磨得死去活来。 杨璟渐渐反扭手臂,肩关节很快就传来剧痛,他一点点适应这种疼痛,一点点突破关节的极限,而后咬紧牙关,猛力一扭,关节终于咔嚓一声,脱臼了! 关节脱臼之后,杨璟不断翻滚着调整姿势,忍着剧痛,终于解脱了出来。 然而想要将脱臼的关节复位回去,在棺材里头却没办法做到,关节之间会有很多的肌肉和筋膜等组织构造,这些东西拥有着强大的收缩力。 关节脱臼之后的一般做法,是医者用脚踩住伤者的腋窝,双手用力拉扯手臂,肌肉和筋膜肌腱等组织,会通过收缩力,将关节复位回去。 力度和角度需要掌控,更重要的是,需要足够的舒展空间,也有一些比较强壮的人,需要动用三个人,从不同角度用力拉扯,才能将脱臼复位回去,绝不是影视作品之中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往上一推,咔嚓就能复位回来的。 杨璟深知这一点,所以也没打算将左臂的关节复位回去,他挣脱了绳索之后,便将棺盖摸索了一遍。 这棺材虽然不是新鲜打造的,但也格外沉重,钉子契合得太严密,根本就没留什么缝隙。 而杨璟身上别无他物,想要通过外物来起开这些钉子,显然不太可能,用蛮力打碎棺材,更是无从谈起,因为棺材四周都是泥土。 杨璟尝试着用双脚撑住和猛踢棺盖,然而却纹丝不动,杨璟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可他一想到高采芝,他就坚持了下来。 他身上如今能用的东西,只有手脚和牙齿,难道要用牙齿去咬? 这也不太可能,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打落一颗牙齿,将这颗牙齿的根部嵌入棺盖的钉子位置,而后将牙齿砸入到缝隙之中,便能够撑开钉子! 牙齿的磨面是平齐的,但牙齿埋在牙槽里头的根部,却是尖的,但必须要将牙齿完整地拔出来,而不是单纯地打断牙齿! 将牙齿硬生生打落,这简直比反扭手臂,人为造成脱臼,还要痛苦! 然而为了求生,杨璟别无他法! 脱下衣服之后,杨璟便包裹住拳头,挑了一颗稍微有些松动的牙齿,深吸了一口气,猛力往自己嘴里砸!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鼓作气就能做到的,杨璟也是挣扎了好几回,甚至好几次都想过要放弃。 他曾在新闻里看到过,地震废墟里头的一个怀胎十月的母亲,为了救肚子里的胎儿,硬生生用废墟里的玻璃,割开肚皮,将胎儿取了出来,最后胎儿获救,而这位伟大的母亲却因此而死去。 杨璟震撼之余,也一直在思考,无论是母爱的力量,还是对生存的渴望,精神力量到底强大到何种地步,才能够让人做出如此艰难的抉择和举动。 如今他终于亲身体会得到,为了生存下去,人的潜能会被无限激发,会做出你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事情来! 当那颗牙齿被打落下来之后,杨璟的心里已经无悲无喜,已经没有甚么能够阻拦他逃生的决心和脚步! 杨璟将牙齿的尖端嵌入棺盖的缝隙之中,而后将衣服的撕成布条,层层叠起来,压在牙齿之上,用手刀不断砸着,那缝隙终于渐渐扩大,而杨璟则将布条不断塞入缝隙之中! 当那颗钉子终于松开之后,杨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用脚大力地踢踹,终于将旁边那颗钉子也踢开了! 棺材的一头露出缝隙来,杨璟便将衣服脱下,衣服不断堆叠起来,扩大那道缝隙,而他则将外面的土,不断刨下来! 这些衣服虽然柔软,但切莫低估了这些衣服的作用。 既然柔软如薄薄的一张纸,在没有借助机器的力量,最多也只能对折八次。 就靠着双手和这些衣服,杨璟不断往外刨土,棺材里头的土越来越多,他的空间越来越少,氧气也越来越少,他的消耗越来越大,汗水也在不断带走他的水分。 杨璟如此停停歇歇,渐渐忘记了时间,也不知刨了多久,期间还陷入了好几次入定状态,来恢复身体的气力。 他终于体会到道家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这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他几乎是在消耗身体积攒下来的所有脂肪和糖,全数化为了能量,他甚至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急速在消瘦! 这是一场苦难,更是一场磨砺,在这样的磨砺之中,杨璟的道心变得坚若磐石,许多自己曾经“执迷不悟”的追求,此刻都变得那么的可有可无。 他的心变得冰冷麻木,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全然忘记了想要出去拯救高采芝,他只是想全力冲破这层封锁,想要再度见到阳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璟再次从入定之中醒过来,此时的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仿佛将身体里头能压榨的潜能,都压榨了出来。 长久处于黑暗之中,使得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够感受到,无数的氧气,从泥土层中渗透进来,他距离地面,已经不远了! 在某一刻,杨璟终于触摸到了平整而坚硬的地砖,地砖还保持着温热,仿佛还带着大火留下来的残余热度,他压抑住心头的狂喜,顶开了那块地砖! 如同破土而出的竹笋,如同敲破蛋壳的雄鹰,如同撕开蛹衣的蝴蝶,杨璟的手,用力张开,仿佛要抓住,所有的光亮。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五十六章 惊魂甫定文官逼迫 光影,人声,震动,气味,所有的一切,如同巨大的潮头在冲击一个狭小的闸门一般,不断涌入到杨璟封闭已久的感官之中! 杨璟紧闭着双眸,保护着自己的视力,他知道有人在搀扶他,有人在用力拖拽他,也知道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惊诧,有人在恐慌,更有人在哭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救援他的人说道:“挖郡主!挖郡主!挖!挖!挖!快把郡主挖出来!”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衣物,泥土沾染汗水,在他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壳”。 当他听到有人开始四处敲击地面,而后大声呼喊着,开始挖掘之时,杨璟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疲累到了极点,但杨璟还在努力保持清醒,如果他没有疯狂逃生,此时如老龟一般待在棺材里头,应该安然无恙,所以他相信,高采芝应该还活着,或者说他希望高采芝还活着! 他很快就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风若尘身上的香味,他能够感受到风若尘紧紧抱着他,能够感受到热泪滴落在他脸上,能够感受到风若尘胸怀的温暖和柔软。 他小声说着,郡主就在地下,就在地下,他能听到风若尘带着哭腔告诉他,大家正在挖,一定会把高采芝救回来。 于是杨璟终于睡了过去。 他已经熟悉和习惯黑暗的感觉,所以即便这个梦里充满了黑暗,他反而觉得充满了安全感。 这无尽的黑暗就像一片墨色的海,杨璟便漂浮在上面,或者说杨璟的身体和灵魂,也都融入到这片黑色的海洋之中。 过得很久,他才听到忽远忽近,缥缈的笑声,他渐渐看到一张笑脸,金线绣纹着花鸟龙凤图案的红盖头之下,是金色的流苏,流苏下面,是洁白光滑尖削美丽的下巴。 他看到下巴往上的樱桃嘴儿,似烈焰一般红,温润柔嫩,充满了幸福的笑意。 他顺着下巴,往嘴儿,往直挺而精巧的鼻尖,笔直高挺的鼻梁,他渐渐看到,这是姒锦的脸。 那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正是眯着双眼笑着的姒锦,可只是一眨眼,这人又变成了高采芝,仿佛高采芝和姒锦,正在争夺这个穿着新娘子喜服的身躯一般! 她们的脸不断变换,仿佛在激烈争夺,过得片刻,面容变得极其狰狞,眼鼻耳口都流下猩红的鲜血来! 她们的脸面越来越模糊,可距离杨璟却越来越近,无论是姒锦还是高采芝的脸,都在控诉,是杨璟害死了她们,是杨璟,害死了身边所有的人! 如果没有杨璟,她们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如果不是杨璟太过优柔寡断,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些悲剧! “不!”杨璟呼喊着,不是因为他无法接受她们的控诉,而是她们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模糊,身影越来越虚淡,眼看着就要消失在他的眼前! “不!” 杨璟惊呼出声,终于睁开眼睛,光亮让他感到非常的不适,很是刺眼,直到有人遮挡在他面前,他才放开了挡光的手。 “是我!是我!”风若尘抓住杨璟的手,有些心疼地摸着杨璟的头,杨璟这才安静了下来。 “风姨…”杨璟看清楚风若尘的脸面,再看看周遭的环境,才大松了一口气,他陡然想起了,朝风若尘问道:“郡主呢?” 风若尘生怕杨璟情绪波动太大,赶忙答道:“她没事了,那天便一同救了回来,眼下也转醒了…” 杨璟不由惊喜起来,没想到高采芝果然还活着! “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她!”他挣扎着要起来,可却浑身乏力,又重新坐了回去。 “别着急,你现在身体太虚弱,吃些东西,恢复点力气,不急的…”风若尘有些欲言又止,但很快掩饰了过去,杨璟没办法大量进食,她便让人端来一份温热的奶皮,一点点喂给杨璟。 奶皮吃完之后,又有人端来了浓汤,喝完之后,杨璟也总算是有些力气了。 “其他人情况如何?”杨璟缓了一口气,朝风若尘问起那日的情况。 风若尘面露难色,轻轻摇了摇头,杨璟也看得出来,只怕是无人能幸免了。 “我昏睡了多久?” “你损耗过度,睡了两天两夜了,高采芝郡主也是今早才醒过来的…” “两天两夜了么…”杨璟也没想到昏睡了这么久,还待再问之时,外头却闯进一大群人来,为首的赫然便是赵京尹,身后的牟子才和杨敬亭等人面色不悦,显然对赵京尹很是抱怨。 赵京尹身后还跟着那几个老文官,脸色急躁而眉头紧皱,好似杨璟欠了他们好几千贯一样。 赵京尹笑着朝杨璟问道:“杨大人感觉如何?” 杨璟看了看这场面,也猜到一些,便不冷不热地答道:“托诸位大人的福,性命无碍,只是行动不便,无法见礼,各位大人烦请见谅则个。” 赵京尹本来有心提起,可见得杨璟这般,也不好意思再说,便朝杨璟笑了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杨大人乃国之栋梁,许多事还等着杨大人措置,还是好生歇息吧…” 听得赵京尹如此一说,牟子才和杨敬亭的脸色才好起来,然而那几个老文官却有些坐不住了,挤到前面来,朝赵京尹道。 “赵大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咱们也是对事不对人,这使节团兹事体大,耽搁不得,既然杨大人身子无碍,咱们就该早些赶路,早一日到达临安,便早一日交差,朝廷上还指着使节团办事呢…” “可不是么,这使节团一日没到临安,名不正言不顺的,许多差事都没法子行动起来,杨大人既然醒了,咱们便上路,这将养身子的事情么,咱们可以多带些人手,带上医官和奴婢,这一路上保管能够将杨大人和郡主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杨璟心里早有了猜测,这些人对自己可没什么好感,今番屈尊纡贵来探望,多半是为了使节团启程的事情。 按说这些老头儿说的也在理,公私分明,这事情确实无可厚非,但杨璟已经不打算走了,或者说,暂时不走了。 他要将魏无敌和白观音挖出来,今番一定要杀掉这两个祸害,否则这样的事情何时是个头? “诸位大人说的是,还是公事要紧,赵大人可带着使节团,跟着诸位大人出发便是,至于大理方面,高炽作为护军将领,为保护郡主而死,那是英烈,便劳烦诸位大人筹措护军,护送大理使节团前往临安便是了,大理西海侯段智实足以代表大理使节团的门面,有他随行,也就够了。” 杨璟如此一说,意思很明确不过,他杨璟竟然不会跟着回去! “杨大人此言何意?你作为副使,自然回去述职复命,怎能不回去?” 杨璟呵呵一笑道:“今番出使大理,赵大人乃是正使,一切功劳也都归于赵大人和使节团,我杨璟只不过区区副使,回不回去又有何分别。” “再说了,我也不是不回去,眼下不是腿脚不利索,推迟几日再赶回去么。”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顿时脸红起来,杨璟这话不软不硬,但却戳穿了好些人的老脸,尤其是赵京尹,耳根子都红了! 按说杨璟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有些情谊在里头,都该通融一二,回去替杨璟打打掩护,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问题却是,今番魏无敌和白观音挟持大理郡主,使得高炽等人全数被杀,高采芝如今虽然醒了,可失魂落魄,得了失语之症,如那行尸走肉一般,也不认得人了。 这一大摊子事儿,可是要人背下来的,他们前来接洽使节团,也有保卫使节团安全的职责,非但是这些老文官们,赵京尹和地方上的牟子才杨敬亭等人,也都同样有责任。 但最根本的责任在谁? 自然是要推到杨璟的头上啊! 作为皇城司的密探小头子,杨璟本该保持着警觉,可他却中了刺客的计谋,非但如此,这些白牛教的刺客,也都是因为与杨璟的个人恩怨,才迁怒于大理使节团,可以说是杨璟连累的高采芝等人,杨璟又如何能够逃脱这份罪责! 这些人难得找到了能够排挤杨璟的机会,又岂能让杨璟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他们本来就对杨璟这样的武人出身的官员,有着不小的偏见,如今事实证明,杨璟确实只是只懂动手而不动用脑子的蠢物,正好借此机会,将杨璟弹劾出朝堂,再不济也不能让他继续平步青云,鼓动武将而威胁到文官集团的地位! 所以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众多老头子便不干了,纷纷走到前头来,朝杨璟叱责道。 “杨大人,你好歹也是堂堂从五品的高官,怎能说出如此不妥帖的话来,这回朝述职复命乃是公干,岂能说拖延就拖延!” “可不是么,杨大人既然是使节团的一份子,就不敢区别对待,若人人似杨大人这般,那整个使节团可不就只有赵大人一个人回去了么!” 更有甚者,直接朝杨璟说道:“杨大人,今番因为你的过失,导致大理使节团损失惨重,护军将领高炽都被杀死,高采芝郡主身边护卫也被灭杀,郡主本人更是身心俱损,杨大人又岂能安之若素,如何都要回去给朝廷一个说法不是?” 这些人越说越过分,终于将那点小心思也都丑陋地抖了出来,杨璟本不想多说甚么,更不想跟他们理论,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横竖都要给个理由。 “本官留下来,正是为了缉捕凶手,给朝廷一个交待,于公,本官乃皇城司江陵府提点,缉捕盗贼恶徒逆反,正是本官职责所在,于私,这些恶贼与本官有不共戴天之仇,本官留下来,正是要给朝廷一个说法!” 那些个老头子也没想到杨璟如此尖牙利嘴,当即被杨璟说得哑口无言,过得许久,才心虚地说道:“这一码归一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便该先由朝廷来定性,分清责任功过,再考虑其他,至于如何措置凶手,是追缉还是围捕,那也得听从朝廷的安排不是?” 杨璟听得这老头儿如此说话,这分明就是**裸要自己到朝廷背下这条罪名! 此事乃因他杨璟而起,背下主要罪责也无可厚非,但杨璟不能现在回去,如果现在放过魏无敌和白观音,想要再抓他们,可就难于登天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蛮不讲理重新振作 这些所谓朝堂清流的文官们,对杨璟的鄙夷,丝毫不需要掩饰,他们连官家都不怕,自然不会怕那些武将,更不会怕杨璟,即便董宋臣这样的奸宦,牟子才都敢指着鼻子大骂。 虽然牟子才的下场是被下放到江陵府,但仍旧阻挡不了文官们对朝廷的那份热情。 也不能说这些文官就是坏人,他们与武将一般,同样爱着这个国家,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就如同后世的大明朝,朝廷以严厉治下,对官员苛刻到了极点,可仍旧挡不住这些官员为国为民的热忱之心。 到了后来,廷杖成为了官员们的噩梦,大明朝的廷杖也是出了名的,将官员的裤子扒下来,在朝殿外头就打,甚至于一百多人同时被廷杖,一次就当场打死十几二十来号大官的事情也都有。 但文官们渐渐将廷杖当成了一种荣耀,没骂过皇帝,没挨过廷杖,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清流诤臣。 挨了廷杖能够活下来的,都会成为文官们乃至当时士大夫圈子里头的英雄,是书生意气,是用文人的风骨,冒死直谏,用文人羸弱的身躯和强大的精神力量,扫荡歪风邪气,扶龙爱国之壮举。 这就是华夏民族的文人,或许你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却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骨气。 杨璟对这些文官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恶感,若放在彼时的时代背景之下,如果他也是文官,对于一个仵作和推吏出身的武将,感官和印象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让人心寒的是,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对事不对人,但其实此刻已经是在针对杨璟,他们就是想让杨璟背负大理使节团死伤的罪责! 杨璟是敢作敢当之人,是用于担当的男子汉,这件事情确实因他而起,他绝不会逃避责任。 但眼下还有跟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不能趁机将魏无敌和白观音挖出来,往后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事情发生,还会有更多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所以杨璟不能跟他们回京,杨璟必须要留下来,动用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趁着魏无敌和白观音还没有逃远,将他们给收拾干净! 文官们还在叨叨絮絮,你一言我一句,言辞也渐渐犀利起来,直指杨璟想要畏罪躲避之类的,甚至越发难听起来。 杨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京尹和牟子才相视一眼,都想要从中调停,因为他们太了解杨璟,若杨璟真的动怒,这些个文官可讨不了甚么便宜! “诸位大人...杨大人这才刚刚苏醒,不若顺延个一两日再启程,大不了途中歇息少些,快马加鞭也便成了...” 赵京尹多亏杨璟救他,否则在石城郡便早已颜面扫地,漫说龙首关大捷的功劳,便是能否安然回到大宋,还是未知之数。 他还有把柄捏在杨璟手里,即便没有感恩之心,对杨璟也有敬畏之意,关键时刻还是要为杨璟说说好话的。 再者,他作为正使,今番回京除了接受嘉奖与封赏之外,更多的也是为了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凭借这场杨璟让给他的天大功劳,进入到朝堂的权力核心。 如果杨璟的脾气上来,闹得太僵,这些文官们势必心里有气,回到朝廷之后,指不定要如何渲染,对杨璟百般弹劾,到时候他赵京尹也必将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 赵京尹一开腔,牟子才也开始劝说,毕竟是皇帝身边的起居郎,又是清流之中的典范,因为与董宋臣对着硬干才被陷害,下放到地方,牟子才在清流文官之中也颇有声望。 岂知牟子才不开口也就罢了,这一开口,仿佛点燃了文官们的怒火,他们没想到连牟子才都要为杨璟说话! 难不成为了今次歌功颂德好看一些,连文人的风骨和气节都要丢了,一定要忍让杨璟这么个出身不正的武人来委曲求全不成! 为首的崇文馆待制冷哼一声,已经撕破脸皮,朝杨璟道:“如此说来,杨大人这是要畏罪不出,想要躲过这桩事体了?” 这话已经非常的难听,毕竟杀人的不是杨璟,杨璟也是受害者,可如今他几乎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杨璟的头上! 杨璟没有舌战群儒的兴趣,跟这些迂腐的文人讲道理,简直就是自找麻烦,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既然这些文官将自己当成蛮横不讲理的大头兵,那自己就该蛮横一回! 否则就这么来回扯皮下去,反而让他们更加得劲,这种情况之下,少说少错,让他们抓不到口实,才是要紧的事情。 不过杨璟并没有考虑这些,因为他的功劳是实打实的,并不是说他要居功自傲,而是他相信赵昀绝没有昏庸到这样的地步。 杨璟考虑的是如何尽快结束这样无谓的争论,将更多的时间,用在搜捕魏无敌和白观音的事情上! “诸位大人不必多言,杨璟决定留下来,不抓住凶犯,绝不回京!” “杨大人如此刚愎自用,不顾劝阻,漫不成将我等馆阁清流当若无物不成!” “官家将咱们这些老家伙差遣过来,就是要将使节团朝贺一事办得有头有脸漂漂亮亮,杨大人这是在故意使绊子,是想坏了官家的大事,是想辱没了天朝上邦的国威不成!” 杨璟果然成功激起了这些文官们的三寸不烂之舌,仿佛他们下一刻就能将杨璟骂得七窍流血、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一般! 赵京尹和牟子才也是偷偷捂住额头,心中暗自叫苦,杨璟这是要踢到铁板上了,若杨璟能够忍一忍,让他们从中斡旋,想要暂时留下来几天,也不是没得商量,如今算是彻底闹翻了。 得罪了这些文官,杨璟往后想要在朝堂上行走,脸上都会被贴上“奸佞”二字,想要得到清流的支持,更是困难重重了。 杨璟将赵京尹和牟子才的表情神色看在眼中,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心中冷笑一声,朝风若尘道。 “风姨,我累了,送客,从今日起,本官谁也不见,胆敢私自闯进来的,全部打折了腿脚丢出去!” 风若尘知道杨璟巴不得早已将魏无敌和白观音杀掉,眼下心烦意乱,却让这些老文官叨叨个没完没了,她的心里也是烦躁不已。 尤其是杨璟这才刚醒,这些人打着探视慰问的幌子,实则是催促杨璟早日进京,将使节团死伤的事情给背下来,这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嘛! 风若尘双眸变得犀利起来,扫视着这些满脸惊愕和尴尬的文官,正要开口,门外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个门口! 刘汉超今番没有保护好杨璟,心里正自责和羞愧,也是揪心难受到了极点,如今这些文官又恬不知耻地来逼迫,他早已坐不住! 这些个文官们也没想到杨璟如此够胆,竟然强行下了逐客令,还扬言要打断他们的手脚,这哪里有半点斯文礼法,根本就比那些个蛮夷都还不如啊! 他们早就将杨璟当成了鲁莽之人,如今杨璟这般姿态,他们就更加笃定和坐实了杨璟的角色定位! 然而杨璟根本就不在乎,甚至于故意为之,若不是如此强势,这些文官根本就不会轻易离开! 刘汉超也不说话,只是往门口这么一站,那些气得身子颤抖,本想好好骂杨璟一顿的老文官们,突然感到背后发凉,就好像赤身luoti被一头虎王盯着一般! 这些朝堂上的文官侃侃而谈指点江山,高谈阔论信口开河,从来都是说不完道不尽的风流倜傥,可真正遇到刘汉超这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绝世猛将,当场就要蔫了下来! “哼!杨璟你好大的架子!好好好!既是如此,便当吾等自作多情,看你如何收场!” 那为首的崇文馆待制冷哼了一声,带着那些个文官便拂袖而去,赵京尹和牟子才轻叹一声,看了看杨璟,却见得杨璟竟然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当即摇了摇头,追出门外,希望能够替杨璟说些好话,将局面补救一二。 杨璟见得这些文官走了,便让刘汉超进来,朝他问道:“让李彧调动所有能动的人手,将巴陵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魏无敌和白观音给挖出来!” “另外,把我和郡主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这两个老狐狸心高气傲,知道我还活着,便是逃走了,也会返回来杀我,如果不能主动追捕,咱们起码也能守株待兔!” “是!”刘汉超脸色亢奋起来,当即就要走出去,可风若尘却拦住了他:“等等!” “杨璟,你这是不要命了啊!刘汉超这呆头鹅上战场杀人还行,想要赢过魏无敌却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再加上一个白观音?” “宗云等人又没在身边,眼下你的身子又虚弱,内等子明儿就要护送使节团离开,段初荷跟那个老和尚早就走了,真将魏无敌和白观音引来,谁能对付得了这对狗男女?” 风若尘也是急了,眼下顾不得这许多,当即将自己的担忧全都说道了出来。 刘汉超虽然面上有不服,但他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他是战将型的高手,杀伐手段招式都单调得紧,似魏无敌这样的强敌,可不是单靠蛮力就能够取胜的。 杨璟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但追捕跟破案不同,照着当晚的情势,魏无敌和白观音肯定走的水路。 这浩瀚的八百里洞庭烟波,里头还有成百上千的沙洲和岛屿,即便能够让陈潮和陈水生组织人手,到洞庭湖里头搜捕,也是大海捞针,即便找到了,这些人根本就奈何不了魏无敌和白观音! 既然主动追捕没有用,那么杨璟就只能散步自己活着的消息,用追捕来激怒魏无敌和白观音,以他们的自负,和对杨璟的仇恨,他们一定会来杀杨璟! 另外,虽然杨璟不太乐意,但姒锦的尸体应该与高采芝一并被挖了出来。 到时候给姒锦厚葬立碑,魏无敌和白观音肯定要来拜祭,至少该来看看姒锦的坟茔。 只要杨璟将皇城司乃至地方上的探子和细作撒网一般泼出去,就不信得不到魏无敌和白观音的蛛丝马迹! 第四百五十八章 深夜探访藏尸地窖 杨璟对魏无敌太过了解,此人极其自负,知晓杨璟还活着,肯定会回身刺杀杨璟,但眼下自己身边的高手太少,想要反杀魏无敌,只能依靠暗察子和地方力量。 为了谨慎起见,必须要调动暗察子和黄乃安的人,然而这些人的武功不行,只怕多有死伤,所以必须让他们避免冲突,只负责搜寻魏无敌的踪迹。 杨璟的想法是将这些人全部散布到巴陵县城的每个角落,他们便如同蛛网一般,只要魏无敌出现在巴陵,杨璟就能够及时察觉,以免再度被魏无敌突然杀出。 这些人的主要作用,也仅仅是示警,真正要与魏无敌正面冲突,只怕还得杨璟自己动手。 杨璟虽然已经踏入三重境,依靠藏势和九浮屠,应该能够与魏无敌拼一把,但白观音就需要其他人来牵制,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风若尘和刘汉超。 当然了,正是因为心中打定了主意,杨璟才蛮不讲理地赶走这些文官们。 只要文官们将使节团带走,魏无敌才不会再度伤害到使节团的人,这件事情的政治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赵京尹和牟子才虽然知道杨璟绝不是冲动鲁莽之人,但他们仍旧看不透杨璟这一点意图。 而想要诱使魏无敌和白观音,除了杨璟还活着的消息之外,当然还有姒锦! 杨璟对姒锦是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感情,他是不可能用亵渎姒锦尸首的方式,来引诱魏无敌和白观音。 那么便只剩下厚葬姒锦,而后放出消息,因为在魏无敌和白观音看来,即便杨璟厚葬,也是对姒锦的一种亵渎!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风若尘道:“风姨,你的忧虑我都知晓,但我意已决,风姨还是别劝了。” 风若尘知道杨璟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刘汉超朝杨璟抱了抱拳,而后出去找李彧,让他联络县尉黄乃安的人手,开始对巴陵县进行地毯式的监控。 杨璟见得刘汉超出去了,便朝风若尘问道:“风姨,她...她也一并被挖出来了吧?停放在哪里了?我想...我想去看看...” 风若尘在杨璟身边这些个女子之中,算是年纪最成熟的,对杨璟的心思也看得比其他人更加的透彻。 虽然杨璟与姒锦有过好几次生死相搏,但杨璟无论见到姒锦,还是提及姒锦的名字,那种情绪的微妙变化,都逃不过风若尘的眼睛,毕竟风若尘可是阴影之中的刺客,观察才是她最擅长的本事。 她知道杨璟说的是姒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朝杨璟道:“停在后衙的地窖里了...毕竟天气太热...” 杨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就要挣扎着站起来,风若尘赶忙过来搀扶,心疼地说道:“还是我陪你去吧...” 杨璟看了看风若尘,摇了摇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 风若尘早有所料,也没再坚持,帮杨璟穿好衣服,便退到了一旁,眼看着外头天色渐渐黑了,便取了一只灯笼,交到杨璟的手上。 杨璟正好出门,突然停下来,朝风若尘道:“我的刀呢?” 风若尘微微一怔,而后从旁边取过臂甲秦疆,给杨璟戴上,又将勾践刀给他挂上,而后有些犹豫地说道:“那柄木刀...给烧掉了...” 杨璟看着秦疆臂甲上被灼烧的痕迹,再看看勾践刀新配的鹿皮刀鞘,心里也有些惋惜,不由想起那个苗家狼崽子来。 大火烧掉了一切,但却让秦疆和勾践刀如同再度淬火一般,表面都出现了瓦蓝色的烤层,可见杜可丰和那五十名宗师所锻造的这两样东西,是多么的精良。 可惜,越是精良,杨璟心里就越是发堵,因为他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杨璟默默将这种憋屈和愤怒藏在心里,就如同将刀刃藏在刀鞘里头一般,他要将所有的负面能量,全都藏起来,等待面对魏无敌之时再爆发! 而他的头脑也必须保持冷静,如此才能清醒地去思考,如何才能击败魏无敌! 轻轻呼了一口气,杨璟才接过风若尘的灯笼,嘱托风若尘帮忙照看高采芝,这才走向了后衙的地窖。 杨璟对这地窖并不陌生,此时才刚刚过了三月,冬天里存储下来的大冰块都还藏在地窖里头,确实是安放尸首的最佳场所。 虽然对地窖很熟悉,但杨璟还是越走越慢,当他走到地窖口之时,迟疑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推开了一重有一重的门。 地窖的门有棉被和葛布做的夹层,散发着一股冰冷过的霉味,杨璟却有些忐忑起来。 他见过很多尸体,各式各样的尸体,男女老少,完整的,美丽的,残缺的,丑陋的。 在他的专业角度来说,尸体就是尸体,他甚至不想用上面任何一个形容词去附加在尸体二字的前面。 在他的面前,尸体就是冰冷的证据库,里头蕴含了别人无法发现的真相,等待着他却挖掘。 所以在面对尸体之时,他应该波澜不惊,因为冷静理智到极点,脑子里已经开始复习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尸检和解剖流程。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他的心动摇了。 他有些不敢面对,毕竟他无法否认,姒锦曾经是最让他心动的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偏偏又是个连好人都算不上,而且还是自己死敌的女人。 姒锦伤害了太多太多的人,很多还是杨璟身边的人,这种仇恨是无法用突然心动这四个字就能够弥补回来的。 明知道两人之间只能是这样的命运,杨璟仍旧感到有些难过,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害死了很多人,包括覆盆子等人! 这种突然涌出来的自我憎恨,让杨璟变得坚决起来,他将这些内心的自我控诉都压下去,藏起来,而后果敢地走进了地窖。 地窖里头的气温很低,散发着冰块的一股淡淡的腥味,一张平整的案桌上,静静躺着凤冠霞帔的姒锦,双手交叠在腹部,脸上没有用白布,而是用她的盖头遮挡起来。 杨璟将灯笼挂在旁边,又点燃了周围的灯盏,透过冰块的折射,整个地窖散发着有些迷幻的光,这些灯仿佛没有一丝温度,就好像将手掌放上去灼烧,都不会感觉到疼痛一般。 稍显昏黄的光,映衬着满身大红的尸首,周围的气温又低,若换了其他人,便是一步都不敢靠近,然而杨璟是个无神论者,在他看来,人比鬼要更加可怕。 他走到姒锦的身边来,脸色变得严肃,而后掀开了姒锦的红盖头。 虽然只是冥婚,而且还是在被强迫的状态之下完成的婚礼,但杨璟此时看着姒锦,心里仍旧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亲近,仿佛这个如同熟睡了一般的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一般。 孙二娘和鹿白鱼都不在身边,杨璟也担心自己会被姒锦或者魏无敌的蛊毒之类的邪术所迷惑,好在孙二娘和鹿白鱼经常给他服用蛊丹,又在他身上种下了蛊种。 这种蛊种无法抵御外界入侵的蛊毒,但却能够给杨璟示警,植入的蛊种其实很低级,如果有蛊毒入侵的话,便会瞬间杀死这些蛊种,蛊种就会释放蛊毒,杨璟就会浑身瘙痒燥热,此时杨璟便能够知晓自己是否中了蛊。 他曾经以为这种亲近感,是姒锦身上的气味,在迷惑自己,然而自己身体并没有起任何的反应,说明姒锦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杨璟叹了一口气,将红盖头掩回原位,吹灭了周围所有的灯,伸出手来,而后又收了回去,将灯笼取下来,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他即将关上地窖的门之时,他却又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案桌边上,重新将灯火都点亮! 他掰开姒锦那冰冷的嘴唇,细细查看着她那紧凑的贝齿,甚至将含在口中的珍珠抠出来,用力掰开嘴巴,用指肚抚摸着牙齿的磨面! 杨璟并没有停下,查看了牙齿之后,他仍旧没有放弃,他将姒锦的袍带解开,解开了重重衣服,而后看到了她腹部已经被缝合起来的刀口。 他又将姒锦翻过来,查看了后腰上那个刀口,这些刀口已经被缝合起来,里头似乎填充了香料,虽然气温很低,但还是渗着一些些味道怪异的黑色尸水。 杨璟将尸体侧卧,仔细比量了两个刀口之间的距离和角度等,而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才重新给她穿好衣物,整理好一切,而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风若尘见得杨璟面无表情地回来,甚至没有跟她打招呼,她问杨璟要不要吃些东西,杨璟甚至没有搭理她! 杨璟就这么窝在床上,睡了过去,风若尘夜里来看了好几次,从杨璟那均匀而沉稳的呼吸之中,她能感受到杨璟睡得很沉很沉。 风若尘虽然能够预料得到,杨璟去地窖看姒锦,情绪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打击,事实也证明,杨璟确实很失态,连她都不愿意搭理半句。 但杨璟的熟睡,却又让风若尘感到非常的迷惑不解。 带着这样的不解,风若尘终究还是在杨璟的隔壁厢房,和衣睡了过去。 待得翌日早晨,阳光洒落在窗台上,清风送爽,鸟儿欢叫,风若尘却被一阵吵闹声给搅醒了! 风若尘连日照顾杨璟,也是累乏到了极点,没想到睡得这么深沉,赶忙起身,还未来得及梳洗,外头便骚乱得紧。 风若尘也顾不上洗漱,走出门外来,便见得杨璟已经穿戴整齐,腰间挂着刀,精气神显然很充足。 “怎么了?”风若尘仍旧有些睡眼惺忪,朝杨璟问了一句,杨璟仿佛恢复了正常,仿佛昨夜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朝左进的院落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 “应该是高采芝那边...先过去看看吧。” 杨璟如此说着,便率先走了出去,风若尘折回房间,将兵刃带上,这才跟上了杨璟。 他们还未走到院落,整个衙门里头已经闹哄哄一片,诸多衙役和官兵,乃至于使节团的护军,都纷纷涌了进来! 杨璟加快了脚步,走到院落之时,早已围满了人! 第四百五十九章 启程在即郡主发疯 杨璟之所以蛮不讲理,不惜冲撞那些文官,就是想让使节团赶紧离开,让这些朝廷大官赶紧离开,以免魏无敌殃及池鱼,造成更加不利的政治影响。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高采芝这边还是出了事! 当他和风若尘来到院落之时,早已围满了人,朝廷方面的护卫与大理方面的护军相互对峙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赵京尹和牟子才等人正急得团团转,见得杨璟过来,便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杨大人,您总算是来了,还是快进去看看吧!” 大理西海侯段智实见得杨璟,同样如蒙大赦,分开诸多护卫,朝杨璟道。 “杨大使,您快进去看看吧!” 杨璟也不多问,走进院落一看,但见得昨日那几个老文官,一个个心惊胆战,内等子虞侯带着内等子们,正围在院落里头。 而院落的当中,高采芝正握着一柄利刃,挟持着昨日那个崇文馆的待制! 此时的高采芝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她的表情很是狰狞,眼中满是阴狠,风若尘见得这眼神,顿时如遭雷击! 因为高采芝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与毒辣,在某个瞬间,她甚至以为这女人不是高采芝,而是死去的姒锦! “难道传说都是真的?”风若尘不由心头发寒,因为她曾经听说过,下葬之时拉垫背的,是非常邪恶的一件事情! 姒锦平生杀人无数,作恶多端,这种人死了是要下地狱的,而魏无敌和白观音让高采芝给她当垫背,就是要让高采芝永世不得翻身,就是要高采芝替姒锦去承受炼狱之苦! 而得到了高采芝当垫背的姒锦,则能够从罪孽之中超脱出来,重入轮回,得到投胎为人的机会! 如果高采芝没有被救出来,或许她就真的代替姒锦下了地狱,可高采芝却在最后关头,被救了出来! 如果姒锦不甘心,如果她的冤魂附在高采芝的身上,如何都要拉高采芝当垫背呢? 此时高采芝如同魔怔了一般,无论姿态还是表情,都与姒锦一般无二,很难说她究竟是否让姒锦的冤魂附了体! 而高采芝开口之后,风若尘等人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高采芝连声线和音调都发生了变化,虽然与姒锦的声音有些差别,但也是极其相似! 如果说姒锦根本就没死,而是伪装成了高采芝,这也说不过去,因为地窖里头还躺着一个呢。 如果真是姒锦伪装成了高采芝,杨璟昨夜就应该看得出来,他是绝不可能闷不做声的,必定连夜就找到高采芝这边来,加以求证了。 然而杨璟并没有任何行动,而是一夜睡到了天亮,说明高采芝应该是本尊真身,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只有高采芝被姒锦的冤魂附体这一个结论了! 风若尘等人震惊万分,而高采芝情绪却极其激动,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那崇文馆老待制吓得面无血色,脖颈上滴落血珠,他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这些狗官!休想害我!我哪儿都不去,我只要你们滚!滚得远远的!” 高采芝那嘶吼的声音,简直与姒锦如出一辙,随后赶来的刘汉超等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杨璟这么一看,也就明白了过来,许是这些文官们想要催促高采芝启程前往临安,结果高采芝发疯了。 剩下几个文官见得杨璟到来,也朝杨璟投来怨恨的目光,本来高炽的死,就已经让他们的任务蒙上了污点,如今高采芝这个大理郡主如果再出些甚么茬子,那他们可就交不了差了! 这一切可都要怪杨璟啊,如果没有杨璟与郡主夜游洞庭,又岂会闹出这一系列的幺蛾子丑事来! 这些人正要怒骂杨璟,让杨璟收拾残局之时,那边的高采芝也发现了杨璟,她的眼神竟然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杨大使!杨哥哥!你终于来了!你千万不要去洞庭湖,那是我骗你的!那个恶人,那个...那个人...” 高采芝挟持着崇文馆待制,往杨璟这边走了过来,脸色很激动,也很焦急,似乎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一般。 可当她说到魏无敌这个恶人之时,似乎又刻意屏蔽掉了这段记忆,总是想不起魏无敌的样子,脸色又极其难看和痛苦! “杨哥哥,你救救我娘亲!这些都是坏人!就是他们想要害你!就是他们想要害咱们!我要杀了他们!” 高采芝状若疯狂,时而激动紧张,时而又凶狠毒辣,时而又流下悲痛欲绝的泪水,完全就是个女疯子! 杨璟心里也很是疼惜,高采芝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相国千金,大理的郡主,呼风唤雨要月亮摘星星,可接二连三遭遇到惊吓和悲痛,陷入疯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在刻意躲避那段痛苦的回忆,她在躲避内心失去母亲的伤痛,她用发疯的方式,来麻痹灵魂,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其实发疯,也是人类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机制,那些没发疯的人,无法承受痛苦和抑郁,便只有自寻短见,而发疯的人,却往往能够继续活下去。 高采芝或许正在经历这样的一段过程,而之所以模仿姒锦,或许因为她觉得姒锦很强大,她将自己化身为强大的恶人,才最不会伤害到自己。 而杨璟作为她的标志性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杨璟来发展,杨璟在她的心中,地位无可取代,便是今番来大宋,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进宫,更不是为了玩耍,只是想跟着杨璟罢了。 所以在她的意识里,即便是疯了,她也能够认得杨璟,而且只认得杨璟! 那些个文官见得高采芝竟然认得杨璟,赶忙朝杨璟道:“杨大人,快救救郭待制吧!” “对啊杨大人,这疯...郡主好像很关心你,你可想想办法吧!” 杨璟见得这些文官手足无措,七嘴八舌的聒噪模样,也赶忙抬起手来,示意他们不要吵闹,而后朝小心翼翼地走向高采芝。 “郡主,你先冷静一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杨璟懂得一些谈判的技巧,就好像你想让一个人放松下来,你必须跟他说,要放松,而不能跟他说别紧张,因为别紧张这三个字带着紧张二字,他听到紧张二字,就会产生不良的心理暗示,从而更加的紧张,无法放松下来。 所以杨璟暗示高采芝要冷静,并利用高采芝对自己的信任,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然而高采芝却拼命地摇头道:“不!杨哥哥,他们都是恶人,他们都想害你!你带我走吧,带我回大理去吧!我阿爷是大理的相国,连王爷都要听我阿爷的,咱们到了大理,阿爷就会保护咱们,咱们就安全了!” 虽然高泰祥身为相国,却实际掌控着大理命脉,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作为高泰祥的女儿,高采芝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也足以证明,她的心智真的失常了。 杨璟心里虽然疼惜,但脸上却露出微笑来,渐渐靠近高采芝,朝她抚慰道。 “这里是杨哥哥的地盘,谁敢伤了咱们?你先把刀子放下,不然可就把这糟老头子给勒死了,他连打个喷嚏都没力气,怎么伤得了咱们。” 虽然杨璟口口声声糟老头子,但崇文馆的郭待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如今这女疯子郡主只认得杨璟,杨璟说什么他都不敢反驳啊! 高采芝听得杨璟这般说,又见得杨璟一脸轻松,不由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看着就要将郭待制给松开,内等子虞侯也蠢蠢欲动,只要她一分神,就能够马上制服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高采芝又拼命摇头道:“不!这老头子不会,但他们会!” 高采芝恶狠狠地盯着内等子和诸多禁军,表情再度狰狞起来,杨璟赶忙摆了摆手,朝内等子虞侯使了个眼色。 “郡主,这里是杨哥哥的地界,他们不敢胡来,你看,他们都听我的,我让他们走,他们马上就走!” 杨璟这么一说,内等子和禁军们也迟疑了起来,那些个文官一个个面面相觑,也有些不知所措,若他们都离开了,郭待制一旦被杀,他们可都有负罪感了。 然而内等子虞侯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高采芝,还是率先离开了院落。 内等子一看班直都带头离开了,自然也就离开了,随行的禁军对杨璟本来就服服帖帖,自然也识趣地走出了院子。 那些个文官们一个两个还在嘀咕,似乎还在争执,此时赵京尹走了过来,朝他们低声道。 “还是郭待制的性命要紧,咱们还是信任杨大人的好,否则情况可就不妙了...” 诸多文官闻言,也只好退了出去,杨璟又让刘汉超等人都出去,整个院落也就空了。 “郡主你看,他们可不都走了么,在大宋境内,可没有你杨哥哥办不到的事情!”杨璟呵呵一笑,又朝高采芝走近了两步。 高采芝似乎很满意,毕竟人少了,安全感也就上来了,可她陡然又恼怒起来,朝杨璟道:“你怎么还叫我郡主!我叫你杨哥哥,你该叫我采芝妹妹!”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朝她点头道:“好好好,采芝妹子,现在你先放了这个百无一用的老头子,杨哥哥再跟你好生说话。” 高采芝显得很满意,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但很快又变了脸色,朝杨璟道:“放了他可以,但我可不去甚么临安,也不见甚么皇帝,我要跟着杨哥哥,到处玩耍,我要带着大宋朝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回去送给阿爷,也送给...送给哑巴娘亲!” 杨璟见得她如此说着,显然她并不承认覆盆子的死去,而是将她留在了大理的记忆之中,仿佛覆盆子并没有随行,悲剧也从未发生一般... 高采芝乃是高泰祥之女,是大理郡主,是今番大理使节团极其重要的人物,虽然西海侯段智实也能全权负责使节团的事务,虽然高采芝是个女儿之身,出使大宋对于大宋人而言,并不太合适,但她的身份地位还是明摆在台面上,毕竟是高泰祥的女儿啊。 这事情杨璟可就做不了主,也不想背这个锅,便朝身后望了一眼,因为他知道,赵京尹以及那些个官员,全都躲在后头,必然将高采芝的话都听到了。 至于高采芝能不能留下来跟着杨璟,便只好看这些官员们如何决定了。 第四百六十章 长子上位虞侯逗留 高采芝突然发疯,让大宋方面措手不及,老文官们更是不知所措,好在高采芝还认得杨璟,可如今他们还是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作为大理实际掌权的相国之女,又是大理郡主,高采芝的身份地位毋庸置疑,今番领衔大理使节团,虽然有些不太符合宋人的礼法观念,但为了西南大局,还是极其重要的一次外交事件。 可如今高采芝却只愿跟着杨璟,而杨璟已经表明态度,根本不愿意回临安,郭待制等人想要早些交差,便只能将大理西海侯段智实以及使节团的其他人给带回去。 虽然段智实乃是大理段氏的宗室,分量也足够,但使节团之中无疑少了实权派高氏的代表人物,如此一来,许多重要的战略布局,就没办法及时进行洽谈和商讨。 然而眼下杨璟将难题抛给了他们,要么让杨璟和高采芝留下来,要么只能任由高采芝挟持郭待制,这个疯郡主喜怒无常,情绪波动极大,发生甚么意外都是随时可能的! 郭待制可是给官家讲经的老人了,深得官家信任,若真要出些个乱子,可就雪上加霜了! 再者,高采芝虽然是郡主,但已经疯了,让她继续进京,也不可能让一个拿刀劫人的女疯子去见官家,所以这些文官窃窃商议了一番,也只能朝杨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高采芝的要求。 见得如此,杨璟也松了一口气,朝高采芝道:“好,咱们不去临安,采芝妹妹就跟在我身边,现在把这老头儿给放了吧。” 高采芝见得杨璟答应下来,也露出欢喜的表情,将那柄刀子递过来:“给你!” 杨璟伸手接过那柄刀,而后将早已被冷汗湿透的郭待制给扯了过来,那老头儿两腿发软就要倒下,杨璟赶忙搀着,其他人才走进来,将郭待制给扶了出去。 内等子们涌进来,高采芝赶忙躲到杨璟的身后,杨璟朝他们摇了摇头,内等子们也就放弃了行动。 段智实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朝杨璟投来询问的目光,意思很明显不过,高采芝如果不在使节团里头,那么一切事务,便只能由他段智实当家做主了。 杨璟深知大理段氏想要重新掌权的心思,为此还让段初荷提前一步进京去了,今番使节团的重任落到段智实的身上,按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但问题在于,大宋想要商谈军事战略合作等大事之时,段智实没有足够的底气拍板决定,还需要高氏的人出面发话。 而高采芝已经疯了,高炽也死了,眼下使节团里头只有一个高文,是跟着高采芝过来见世面的,可他才十几岁,又如何能够担当重任? 也多亏杨璟掺和了高文和高武之间的争斗,使得高文终于感受到高泰祥对自己的父爱,高文是个用心读书的人,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番便跟着姐姐高采芝,来见识大宋的风华。 没想到如今姐姐都疯了,高文起初也是不知所措,可当杨璟朝他投来眸光之时,高文还是主动走上前来。 “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高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高采芝,后者却歪着脑袋看了好久,眼中满是茫然。 杨璟拍了拍高文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紧的,你姐姐会好起来的。” 他想了想,还是朝高文低声道:“高文,你应该知道现在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你觉得自己,能担当得起高氏的任务吗?” 杨璟很严肃,完全没有将高文当成十几岁的孩子,而是将他当成了可以商量大事的成熟大人。 高文虽然比其他孩子要早熟,在相国府里的生活经历,也让他比其他孩子更加成熟,加上他读书刻苦,见识也还是有,但想要他撑起这样的任务,而不会受人摆布,实在有些勉强。 然而高文沉思了许久,却抬起头来,满脸坚毅地朝杨璟说道:“我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杨璟看着他的眸光,过得许久,这才点头道:“好,有志气!” 听得杨璟的赞赏,高文也有些踌躇满志,但心中到底是没有太多底气,又小心地朝杨璟问道。 “杨大哥,如果生出了我无法应对的事体,该当如何措置?” 杨璟微微一笑,朝高文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便想一想,若是你父亲来应对,该如何去做,你就知道该如何措置了。” 高文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朝杨璟拱手行礼道:“谢谢杨大哥提点,我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带着高文,来到了段智实和郭待制以及赵京尹等人的身边。 “这是大理相国高泰祥的长子高文,今番本是跟着过来游历增闻的,眼下情况有变,他作为相国长子,或许不能全权决断,但想要通过他传达意愿,还是不错的,诸位以为如何?” 郭待制等人都是老文官,哪里信得过高文这样的毛头小子,但赵京尹却扯了扯他的衣角,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正是因为高文年纪小,比不得成人那么老辣,两国商谈,大宋才能够多占些便宜啊! 至于段智实,他是大理段氏的人,也想趁着这次出使,争取到大宋朝廷对段氏的支持,说得不人道一些,高炽和高采芝离开使节团,高文这么个小孩出头办事,对段智实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众人都是老辣的人精,相互看了一圈,都看出了彼此眼中耐人寻味的深意,当即便认可了杨璟的提议。 杨璟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只是他并不认为高文就一定会吃亏,这个孩子跟别的孩子截然不同,他相信高文能够在这次出使之中,快速成长起来! 而杨璟自然也不会相信,想要欺负高文,就能够达到甚么巨大的政治胜利,因为慢说高文,便是整个使节团,都只是明面上的往来,真正的大事,从来都不是大张旗鼓的使节团一次性就能够促成的。 想当初北宋与女真缔结海上之盟,共同讨伐辽国,双方之间来来往往,秘密交涉了几年,才促成了这场协议,毕竟这是赌上国家利益的大事,又岂能如买大白菜一般儿戏。 郭待制等一众官员早已亟不可待,既然有了高文这个权宜之计,也就赶紧启程,免得夜长梦多,尤其劫后余生的这个老待制,见得高采芝的眸光,便心里发凉。 高文想与高采芝说几句话,但看了看杨璟,终究还是跟着段智实等人离开了。 见得众人散去,高采芝才拍了拍胸脯,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吐了吐舌头,从杨璟背后走了出来。 杨璟朝她笑了笑,后者却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来,朝杨璟说道:“杨哥哥,以后你能不能把脸蒙起来?” 杨璟见得她双眼汪汪,很是恳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可终究是有些迷惑不解,她为何要让自己蒙住脸? 杨璟摸了摸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手指摸着下巴的胡茬子,杨璟感觉皮肤有些发紧,整个下巴都在隐隐作痛,那是为了求生,强行敲下自己的牙齿,才痛到了现在。 想到这一点,杨璟心中陡然一激灵,终于明白高采芝为何要让他蒙上脸了。 因为杨璟缺了一颗牙,她看到杨璟的牙,就会想起灵魂之中最黑暗的那段记忆! 杨璟不由心中轻叹,接过了丝帕,便将嘴巴给蒙上了。 丝帕上还带着一股幽香,但杨璟心里却充满了怜惜,高采芝受到的打击实在太过沉痛,能不能重新恢复理智,实在让人揪心。 而让杨璟担忧的还有一点,高采芝寸步不离自己,他该如何去布局埋伏魏无敌和白观音? “采芝妹妹,你先跟风姐姐下去歇息,杨哥哥有点事情要出门去办…”杨璟试探着说道。 可谁想到高采芝顿时炸毛了,朝杨璟厉声哭求道:“杨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你一走,那些恶人又要来了!你不能走!” 见得高采芝就差没抱着自己的大腿,活像一个胆小又神经质的孩子一般,杨璟也只能无奈苦笑。 自己这是决定要跟魏无敌拼命的,眼下多了高采芝这么一个拖油瓶,到时候难免多有掣肘,而且高采芝没甚么自保能力,只怕杨璟到时候会畏首畏尾,必须要尽快解决高采芝的安顿问题才行。 想了想,杨璟便柔声安抚道:“好好好,杨哥哥不走,你先跟杨哥哥回家去吧?” 杨璟认为,夏至丫头的年纪跟高采芝差不多,说不定会有办法,而且家里还有葛长庚的老妻子,这个老妇人也不是简单之辈,能够把高采芝留下,好生照看,自然就是最好不过了。 杨璟与风若尘刘汉超等人走了出去,便见得牟子才和杨敬亭,正领着大队伍,欢送朝廷的接伴官员和赵京尹率领的使节团。 杨璟也不去凑这个热闹,这些人都走干净了之后,他终于可以好好跟魏无敌和白观音算总账了! 李彧已经召集了诸多暗察子,县尉黄乃安将校官吕廷安也派了过来,跟着几十个弓手,贴身保护杨璟的安全。 这些都是杨璟在巴陵的老相识,也信得过,杨璟本不想这么明目张胆,但为了制造声势,吸引魏无敌,这样的排场和守卫力量,还是需要的。 让杨璟感到担忧的是,自己只能对付魏无敌一个,而且还必须尽快恢复自己的体能,否则能不能打得过魏无敌,还是两说之事,而剩下的白观音,只能由风若尘和刘汉超来牵制,没有顶尖高手在身边,成了杨璟的短板。 “若是宗云几个回来就好了…”杨璟不由轻叹了一声,可他刚抬起头来,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与使节团大队伍反方向缓缓而来。 杨璟微微眯起双眼,但见得内等子虞侯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杨璟的面前。 “虞侯有何赐教?”杨璟稍稍仰头问道,那内等子虞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别装了,你知道我不会走的,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璟嘿嘿一笑,其实心里有些惊喜,因为他也不太确定内等子虞侯会不会留下来,这一点倒是虞侯冤枉他了。 “虞侯,既是如此,便到寒舍去小住几日吧,请!”杨璟终于有底气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内等子虞侯吐真言 杨璟的宅邸四周早已布满了守卫,里三层外三层,架势十足,经过杨璟的暗中授意,暗察子们也故意时不时显露一些踪迹,更是让人倍感森严。 杨璟这处宅邸本来就地处僻静,也没太多行人往来,明里暗里的守卫力量也就无处躲藏,以致于内等子虞侯都感到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深得人心,在百姓之中的口碑已经听到耳朵流油了,在苗人等少数民族之中也不遑多让,竟然连地方官府都对他如此的爱戴! 杨璟带着内等子虞侯回到客厅,夏至丫头赶忙让人沏茶,奉上时鲜瓜果和糕点。 杨璟起初也有些惊讶,他确实没想到这个虞侯会留下来帮助他,眼下两人坐了下来,杨璟便朝内等子虞侯问道。 “虞侯,本官实在有些不明白,你为何会主动留下来帮我?” 毕竟这虞侯对杨璟时敌时友,杨璟本以为是赵昀指派虞侯过来试探和考验杨璟,但到了之后又发现,这虞侯明明对自己存在杀心,可又在关键时刻帮助杨璟,这就让杨璟有些迷惑了。 对于虞侯这样的人,杨璟也不想枉费力气去猜测,因为想要对付这个虞侯,实在很难,杨璟更不想将他当成敌人,因为这是赵昀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与他作对,无异于与赵昀在抗衡! 直到如今都没有吐露自己姓名的虞侯,只是掸了掸身上的黑衣,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而后瞥了杨璟一眼道。 “我会协助你,杀掉魏无敌和白观音,但你必须抓紧时间进京面圣。” “就这么简单?”杨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杨璟早先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他注定没办法成为龙首关大捷的英雄,起码明面上的英雄形象是无法树立起来的,使节团有赵京尹在,杨璟回不回京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那虞侯仿佛看穿了杨璟的心思,朝杨璟道:“让你回去自然不是为了使节团的差事,官家深受丹毒侵染,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我想让你回去给官家解丹毒,只要你答应下来,我便帮你杀了魏无敌。” 杨璟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内等子虞侯竟然动的是这层心思! 可杨璟想了想,这活儿可不好接啊! 阎立春和阎贵妃给赵昀服用的并非甚么仙家灵丹,而是简单的生鸦片丸子,阎立春事发之后,生鸦片断了,赵昀自然要承受戒断反应的痛苦! 而根据皇城司的情报,以及杨璟从赵宗昌那里得来的消息,唐安安显然给赵昀找了一种替代品,使得赵昀度过了痛苦的戒断期,但眼下又陷入了另一种丹药的荼毒之中。 且不说杨璟需要现代医疗器械和药品,乃至于卫生环境和条件,才敢用现代西医来看病,单说患者乃是南宋朝廷第一人,坐在龙椅上的赵昀,他就需要好生掂量掂量了。 纵观古今,但凡给帝王将相看病的,没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治好了,会让人当成宝贝,供奉在宫里,以防止皇帝有个头疼脑热,而且皇帝还会隔三差五询问养生之道云云,寻找强身健体或者延年益寿的法子。 若是治不好,不管是不是医术水准的原因,也不管是不是客观因素,治病的那个人都不会有甚么好下场,而且很容易牵扯到政治斗争里头。 内等子虞侯愿意帮助自己,杨璟自然是乐得见此的,但如果要用给赵昀看病为交换条件,杨璟可就需要好好思量了。 “虞侯,不是本官妄自菲薄,确实是水平有限,如果连御医馆的齐悬济老神医都没法子,我杨璟哪里敢冒犯官家…” 似乎早知晓杨璟会拒绝,内等子虞侯不冷不热地说道:“杨璟,你该知道,如果没有我帮你,想要杀掉魏无敌,只怕这些虾兵蟹将要死伤很多啊,就你这种伪善的老好人,根本就舍不得这些人因你而死吧?” 虞侯以为自己说中了杨璟的痛处,以为自己可以挑拨杨璟的情绪,可惜他并没有得逞。 杨璟只是呵呵一笑道:“虞侯大人一直对在下存有成见啊,若在下说没有虞侯,也能杀掉魏无敌,虞侯是信还是不信?” 杨璟如此一说,虞侯顿时皱起眉头,脸色阴沉了下来,颇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本想着留下来帮杨璟,结果却发现自作多情了。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这个提议咯?” “并非杨某不愿,实是爱莫能助,就凭在下这点微末伎俩,可不敢胡乱给官家看诊…” 得到了杨璟的明确拒绝之后,虞侯哼了一声,朝杨璟沉声道:“杨璟,你可知我为何想杀你?” 见得虞侯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来,杨璟的手便下意识往刀柄动了动,那虞侯却冷笑道:“就凭现在的你,我劝你还是别动手的好。” 杨璟的小动作被识破,便也就呵呵一笑道:“你也只是想杀我而已,真的敢杀我的话,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现在才说,再说了,虞侯也大可不必留下来帮我了。” 内等子虞侯被杨璟一语道破,也很是怨愤:“若不是官家仁慈,早有嘱托,吾等早就杀了你了!” 杨璟早就猜到,赵昀不可能想杀他杨璟,毕竟杨璟做出了不少功绩,而赵昀正要想杀杨璟,也就不会赐予他男爵的身份,更不会让他巡检地方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官家都不杀我,虞侯大人为何如此这般想要杀杨某?我与虞侯素未谋面,也未曾得罪过虞侯大人啊…” 内等子虞侯见得杨璟一脸无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分明懂得如何炼制阎家姐妹那种秘药灵丹,却私自藏匿,让齐悬济无功而返,害得官家日夜受难,为人臣子,你如此大逆不道,足以灭你满门好几回了!” “吾等内侍执刀当值,官家一直优厚以待,我等见得官家受难,恨不能生吃了你,若不是你与张本灵有同门之谊,你看我杀不杀你!” 杨璟闻言,也是心头一紧,没想到赵昀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偷偷将罂粟截留下来的事情! 如此一想,杨璟不由倒抽凉气,也多亏自己做了不少功绩,否则赵昀是真不知杀他多少回了! 吞服生鸦片之后,赵昀必定成瘾,成瘾之人一旦发做起来,几乎是六亲不认,赵昀没有杀他杨璟,是杨璟走运,更是赵昀大度! 由此看来,这个理宗皇帝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昏聩,毕竟他是庶民出身,又被史弥远等权奸摄夺皇权十几年,掌权之后也有过励精图治的勤奋日子,甚至还发动过恢复河山的北伐之战。 如今虽然不复当年的锐气,但赵昀肯定没有昏聩耳聋目盲的地步,甚至于对自己的国家,这个赵昀一直是知根知底的! 从他敢于大胆任用杨璟,便知道赵昀其实还是很有魄力的一个人,因为杨璟“出身不正”,而且赵昀直到如今,都没有当面见过杨璟,他却能够不计前嫌,重用杨璟! 这内等子虞侯的傲气,杨璟是心知肚明的,毕竟直到如今,这个虞侯都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却能够忠贞不渝地拥戴赵昀,甚至出于义愤对杨璟产生敌意乃至杀意,便足见赵昀的御人之术了。 杨璟知道鸦片这种东西是要亡国的,虽然私自截留罂粟是为了不让这些害人的东西传播开来,但照着这个时代的逻辑,杨璟是犯了欺君之罪,这是足够让杨璟杀头灭门的大罪了。 “虞侯大人有所不知,那东西是阴冥地狱爬上阳间的东西,若散播出去,不知多少人会因此而沉沦毁灭,杨某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虞侯大人不明药理,认为那是秘药灵丹,也不怪虞侯,既然官家绕过我杨璟,待得此间事了,杨某与虞侯回京面圣便是了…” 杨璟可不是服软,而是一报还一报,赵昀有着如此大气度,仍旧重用他杨璟,且不论这个皇帝如何,杨璟都该报答他的恩情。 那虞侯要的就是杨璟这个态度,见得杨璟这般表态,心里的怨气也就消除了大半,这杨璟总算没有忘恩负义,没有辜负官家的厚爱。 不过他的傲气仍旧是在的,面无表情地朝杨璟道:“还算你识趣,只是你口气未免太大,老夫实在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大的自信,竟然认为没有我的协助,也能够杀掉魏无敌?” 这事情涉及到杨璟的杀手锏,杨璟本就不想透露太多,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巨响! “轰!” 杨璟还未起身,内等子虞侯已经飞身出了茶厅,但见得杨璟宅院的后院处,烟火滚滚而起,人声嘶喊,划破夜空! “糟糕了!”杨璟出来一看,也是心头大骇,身后的高采芝死死抓住杨璟的衣服,刘汉超和风若尘等人倏然出现在杨璟的身边! “可是那魏无敌和白观音调虎离山之计?”内等子虞侯按住腰间金刚杵,杀气顿时弥散了出来! 杨璟也不多说,快步往后院急奔而去,中途但凡遇到府中下人,便让他们准备水龙和沙土等灭火之物! 到得后院,但见得杜可丰等人已经逃了出来,五十名宗师外加十几名巴陵本土的匠师,正在拼命搬运隔壁匠房的东西! 杨璟见得诸多护卫和暗察子全都涌了进来,赶忙大声下令道:“快帮着把里头的东西都救出来!” 此时杨璟也是吓得魂飞魄散,隔壁匠房里头的东西若被引燃,他的宅邸可就要被炸成一片废墟了! 内等子虞侯见得这些大理国“抢”过来的宗师级匠人,顿时有些恍然,难道杨璟所倚仗的东西,就是这些匠师正在研制的东西? 看着这滚滚冲天的烟火,再想想龙首关上那些铁炮,内等子虞侯再看杨璟四处奔走,组织人手救火,突然觉得,若杨璟真的又造出甚么新鲜玩意儿来,或许真的不需要他这个高手,也能够杀掉魏无敌! 第四百六十二章 宗师制枪严防死守 杨璟见得后院起火,差点波及旁边安放火药的实验匠房,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好在抢救及时,又有大批的护卫人员帮忙救火,这才没让灾难波及开来。 杨璟询问之下,才知道一名本土匠师出于好奇,偷偷进行火药试验,这才引发了爆炸,那名本土匠师当场被炸死,匠房里头协助他做实验的几个匠人也严重烧伤,而杜可丰等人则没有受到伤害。 虽然是匠人擅自行动,又连累了他人,还差点害死所有人,但杨璟还是让夏至丫头拿出财物来,好生抚恤死者家属,尽量做好善后工作。 之所以如此急迫地让杜可丰和诸多宗师进行研制,杨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没有足够的高手帮助的情况下,杨璟只能研制一些火器,更何况白观音手里头还有一把火铳,想要对付他们,杨璟就不得不依赖于新型的火器。 对于军事或者枪械迷们来说,汉阳造老套筒绝对是一款经典到爆的火枪。 这款枪从清末到民国再到抗日抗战,乃是最为常见的一种老式枪械,虽然优劣都很明显,但胜在制作技术要求并不算太高。 杨璟本想让这些匠师们照着老套筒的设计理念,研制出一款新式火枪,奈何时间太仓促,再加上魏无敌不知何时就会来报复,所以杨璟只能改变了想法。 他想起当初参加过美国西部的一个战争博物馆,里头有一支枪吸引了他的注意,让杨璟喜欢得不得了。 那是一支很有历史的老枪,骑兵型的美式西马龙左轮手枪,大且重,枪管虽然粗糙却又长又重,鼓轮也很大,木质手柄,射程虽然短,精度也不算高,但近距离射杀的威力极其巨大! 杨璟让杜可丰等人研制的,便是这一款老枪,因为工业技术要求并不算太高。 杜可丰等人已经掌握了锻钢技术,在为杨璟锻造臂甲秦疆和唐刀勾践之时,便已经掌握了制造足够强韧的钢材的技术,所以材料本身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而五十名宗师的精心手工制作,诸多零部件也都制作了出来,枪身和弹鼓都已经制作完毕,剩下最大的难题,便是子弹。 一般子弹通常分为弹壳、底火、发射药和弹头四部分组成,宗师们早早便完成了弹壳和弹头的制作,纯手工打磨,质量相当过硬,杜可丰也早已掌握了发射药的配制。 眼下最难的问题便是底火的制作,这个底火就是装在子弹底部铜帽里头,用来引燃发射药的引信。 那个铜帽是软的,枪械的击锤或者撞针的撞击之下,铜帽挤压,会引燃底火,底火从传火口进入弹壳,引爆发射药,从而射出弹头。 杨璟说使用的还是构造最简单的博赛克底火,只有一个传火口,尽可能地降低制造工艺的难度。 由于匠师们无法做到太过精细,所以这支骑兵式的西马龙左轮手枪已经超过了标准规格太多,看起来很巨型,也很沉重。 杨璟为配合使用转鼓式弹仓,子弹也必须制作得大好几号,只是填药量也需要重新计算,甚至于炸膛的风险也会增加很多。 为了预防炸膛,杨璟甚至借鉴柯尔特蟒蛇式左轮,将枪管制作成带有加固的重管。 火药的配制一向是杜可丰的专属特权,是他能够支配诸多匠师的得意之处,只是在大理的时候,为了胜利,他只能无私地分享出来。 好在这些匠师都是痴迷于工艺的宗师级匠人,并没有因为杜可丰已经底牌尽出而看不起杜可丰,反而为了他无私的精神而感到敬佩,由于他们的妻儿家眷也都搬到大宋来,所以他们也就能够忠心不二地跟随杨璟。 有了这五十名宗师再加上杜可丰,底火的研制也在飞速完成之中,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杨璟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支秘密科技部队的存在,将火势压下来之后,便将闲杂人等全部都赶了出去。 因为本土匠师都是刚入门的技师,所以杜可丰并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权限,只是让他们从煅烧硫铁矿,从硫铁矿之中制作出硫酸来,以备配制新型火药。 今次的事故,完全是因为这些本土技师太过好奇,才酿成了悲剧,杜可丰也很是自责,往后自然是要加强这方面的管理和戒心了。 杨璟也知道他们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来进行试验,虽然他们都是工艺狂人,都想要追求这个时代科技的极致,都渴望能够从杨璟的脑袋里,挖出更新鲜的创意来,但风险就是风险,他们随时会因为追求科技,而付出自己的性命,所以杨璟也不会责备他们甚么。 从后院出来之后,杨璟便让人加强了戒备,而后让刘汉超和风若尘带着大波人马,到县衙的地窖去,将里头的尸首运回来。 风若尘不由想起杨璟去了地窖回来之后,沉睡了足足一夜,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她甚至怀疑,地窖里头那具尸体,或许不一定是姒锦。 她甚至想要掀开那张红盖头,好好检查一番,但风若尘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有些事情也是难得糊涂,又何必太过追究真相,若杨璟想说,他肯定会主动说,若不想说,即便自己去问去查,也没有任何意义。 杨璟的宅邸本来是周文房的别院,地处巴陵县城的近郊僻静之地,就像是一座孤岛,周遭也没有太多可以藏匿的地方,眼下又被暗察子和地方官兵布下了天罗地网,魏无敌和白观音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刺杀杨璟,实在是难于登天。 然而杨璟一点都没有急躁,因为他知道魏无敌和白观音一定会来,因为他知道,魏无敌和白观音与他一样,也同样受到了假象的蒙蔽! 小时候常听一个故事,说是老虎本来没什么太大的本事,拜了老猫做师父,老猫倾囊相授,老虎以为可以赢过师父了,就要吃掉老猫,但老猫却留了一手,并没有把爬树的本事教给老虎,老虎来吃他的时候,老猫就爬到了树上,老虎只能悻悻而归。 这个师父说明了很多道理,有人说是教好徒弟饿死师父,也有人说老虎不懂报恩,也有说老猫从来不信任这个徒弟,否则就不会对老虎留一手。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杨璟只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比师父强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而如今,他也亲身体会了一把,徒弟比师父强,甚至连师父都被骗过去的例子! 正因为魏无敌和白观音也受了欺骗,所以杨璟完全可以笃定,魏无敌和白观音绝不会放过他,这对夫妻一定会再来刺杀他! 当那口棺木从县衙运到杨璟的宅院后门之后,杨璟便让人布置了小小的灵堂,停灵一夜,第二日便让人发丧,将那口棺木,埋在了自己宅院后头的小山坡上,并立起了墓碑。 这里也成了暗察子和官兵,乃至于内等子虞侯重点监控的地方。 杨璟被困在棺材里的时候,几乎耗尽了积蓄起来的体能,身体也暴瘦,眼下守株待兔,正好将身子补起来。 高采芝已经成为惊弓之鸟,便是睡觉的时候,也都会惊醒,每次惊醒都会大呼小叫,又哭又闹。 由于她离不开杨璟,只好与杨璟睡在一个房,她睡离间,杨璟睡在外间,为了避嫌,杨璟还让夏至丫头也搬了进来。 夜里高采芝终于睡着之后,杨璟会跟夏至小声聊天,聊聊高采芝的故事,聊聊杨璟这一路的历险,夏至只是静静听着,深深地被吸引,时不时会说些日常的琐事,待得高采芝惊醒了,便与杨璟一同安抚和照顾高采芝。 杨璟将床让给夏至丫头睡,自己则在蒲团上打坐,平日里饭量也增加一倍,食谱也经过精心的调配,营养均衡,注重补充蛋白质,希望自己的体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 而杜可丰等数十名宗师也在夜以继日地工作,还让杨璟试射了两次,不过效果都不太理想,有一次击锤被炸飞,差点将杨璟的眼睛都给射瞎了。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四五天,可魏无敌和白观音却不见踪影,杨敬亭和牟子才也让人在县城各处布置了眼线,对举止异常的陌生行旅进行跟踪监控。 虽然没能发现魏无敌和白观音的踪迹,但却搂草打兔子,缉捕了不少官府通缉的要犯逃犯,巴陵的百姓们虽然能够感觉到一股肃杀的氛围,但对官府不断缉捕这些危险人物,也是击掌叫好,杨敬亭和牟子才也获得了不少百姓声望。 处于风暴中心的杨璟,日子反而越发悠闲起来,为了让高采芝恢复正常,他也常常带高采芝到院子里头散心。 高采芝自是寸步不离跟着杨璟,她似乎也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只是偶尔会露出迷茫又痛苦的神色,甚至还有些怀念,好几次都提出想要回大理。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短期之内他是不太可能再去大理,而高采芝也不愿意跟着别人回去,这件事情也只能留待以后措置了。 杨璟为数不多的私人时间,除了洗澡和上茅房之外,便是每日傍晚时分,到后院小山坡的墓地前坐一小会儿。 高采芝刻意避免这座坟茔,甚至不惜与杨璟分开,在杨璟到后山期间,她便贴着风若尘,并让风若尘带她到后院那座竹楼上,远远地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头墓碑,以及坟前那个略显萧索的身影。 每当这个时刻,高采芝便会流露出一股幽怨的神色,甚至于连风若尘都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起伏。 杨璟通常会在夕阳下山之后,离开墓地,今日也是如此,当夕阳西沉之时,他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墓碑上的字,才转身走下山坡。 远处的夕阳烧着晚霞,映照在人的脸上,仿佛给人披上一层铜皮,杨璟看着不远处那座孤岛一般的宅院,双眼微微眯起,口中喃喃道。 “他们一定会来的…” 而杨璟看不到的某处地方,某人如同刚刚苏醒的冬眠之蛇,阴鸷的眸子,正随着杨璟的脚步,一起,一落,仿佛随时会从阴影之中冲杀出来一般! 夕阳,如血。 第四百六十三章 圣母设计杨璟反杀 今夜无月,乌云低低压着,淅淅沥沥下着迟到的春雨,杨璟的宅邸迷迷蒙蒙,就仿佛被笼罩在大乌贼喷出来的墨汁里头一般,翘起的飞檐下,古旧的铜铃迎风微微颤动,发出潮湿的响声。 杨璟正在外间的蒲团打坐入定,结束了九个周天运转之后,杨璟渐渐睁开双眸,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来。 此时他才发现,一直描着刺绣底子的夏至丫头,不知何时已经累乏了,和衣斜躺着,内室的高采芝正在沉睡,传来低低的均匀呼吸。 杨璟轻柔地将夏至丫头往床里头挪了挪,帮她脱了鞋子,拉过春被帮她盖好,小丫头下意识抓住杨璟的手,就垫在自己的脸蛋下面。 杨璟见得她甜睡的样子,想起她无微不至地照顾高采芝,又忙里忙外操持着家事,难免疼惜,也不忍抽出手来,只是这小丫头不多时便流出口水来,杨璟满手黏糊糊的,也是哭笑不得。 杨璟只好贴着坐在床边,心里则默默想着魏无敌和白观音可能会施行怎样的刺杀计划。 心里正寻思着,内室的高采芝又开始做噩梦,不断叫唤着:“杨哥哥!杨哥哥救救我娘!救…救救她!” 杨璟赶忙抽出手来,可手上都是口水,正想找块帕子擦一下,可夏至也习惯了高采芝的夜惊,陡然醒了过来,见得杨璟手上全都是黏糊糊的液体,另一只手正在整理裤头的样子,她的脸瞬间红了! “这是你的口水,小脑袋想些甚么东西!”杨璟也是尴尬一笑,用手点了点夏至脸上的口水,后者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脸蛋更是羞红得滚烫! 杨璟赶忙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内室,这才刚刚绕过屏风,高采芝已经赤着脚跳下床,见得杨璟便扑到了杨璟怀里头! “杨哥哥,那恶人又来了!他就在外面!”高采芝满脸惊恐地指着紧闭的窗户,声音都在颤抖。 夏至也走了进来,似乎已经习惯了,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便走到窗户前面,用力砸了砸窗户,朝高采芝道:“没事,窗户稳着呢,恶人进不来的!” 高采芝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蛋贴在杨璟胸前,却又抬起头来,疑惑地朝杨璟道:“杨哥哥,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冰凉?往日可都是暖呼呼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杨璟抓住高采芝在他胸口乱摸的小手,将她轻轻推开来,朝她笑道:“杨哥哥没事,你还是继续说吧,哥哥就在这里守着。” 高采芝却皱着眉头,用力摇头道:“我不睡了,我知道,那个恶人一定就在外面躲着!” 杨璟知道她性子倔,也就不强求,给她披了件衣服,便让她到外间来坐着,夏至丫头看看时辰,便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去厨房弄点吃的,这大半夜的,也该饿了。” 杨璟是为了避嫌,才特意让夏至丫头住进来的,如今高采芝黏着他,夏至一走,这气氛可就尴尬了,赶忙说道:“别去厨房了,这大半夜的,弄热食太麻烦,找些糕点,泡个茶,咱们一起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夏至自然知晓杨璟的心思,点了点头,正要出去,高采芝却拉住夏至的衣袖,紧张地摇头道:“夏至姐姐别去了,那个恶人就在外头呢!” 高采芝几乎每天晚上都这般疑神疑鬼,夏至自然不会放心上,揉了揉她冰凉的手,朝她温柔地笑道:“没事的,有杨哥哥在呢,那个恶人不敢来的。” 高采芝说完便出去了,杨璟见得高采芝一直抱着自己的手臂,只穿着中衣的她,柔软温热的地方都贴着杨璟的肌肤了,实在有些让人燥热,便朝她说道:“采芝你陪我下一局棋可好?” 高采芝打小便琴棋书画,眼下思家心切,听得杨璟这般提议,心情也好了许多,笑着说道:“好啊好啊,我阿爷都要输给我,杨哥哥你可要小心哦!” 高采芝情绪反复也是常态,杨璟呵呵一笑,便摆下了棋局,两人便对坐在外间的小床上,各执黑白,边说着话,便落子对弈。 杨璟对围棋没有太多研究,很快就被高采芝逼得窘迫不堪,一不小心又被屠了一条大龙,高采芝也是棋如其人,棋路霸道蛮横,不讲大局,只求吃子。 眼看着杨璟走投无路,正要弃子投降,房门却突然被撞开来,陈水生脸上全是水渍,衣服上还沾了不少泥巴,显然是摔了几跤! “大哥!你快来!厨房!夏至…夏至她…”陈水生说到一半便哽咽住,眼泪哗啦啦便落了下来! 杨璟见得此状,心头一凉,整个人都麻了,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抓起桌上的刀,便冲了出去! 他心里不断在懊悔,怎么就让夏至出去,怎么就不听高采芝的劝阻,而夏至说好了不去厨房,怎么还是去了厨房啊! 高采芝本已经红润起来的脸色顿时变白,喃喃着道:“那个恶人…是那个恶人!我就知道他在外面!杨哥哥等等我!” 陈水生赶忙带着高采芝去追杨璟,杨璟哪里顾得高采芝,他一路疾行,但见得宅院闹哄哄乱成一团,暗察子和官兵们四处奔走,刘汉超已经在雨夜中拖枪而走,内等子虞侯显然也追了出去! 风若尘见得杨璟过来,赶忙走出房间,朝杨璟道:“还是别进去了…追击要紧…” 杨璟眉头一皱,朝风若尘道:“你看着高采芝,我进去看一眼便出来…” 风若尘想起杨璟与夏至的情谊,也就不再多说甚么,见得高采芝要跟着杨璟进去,当即将她拦了下来。 杨璟走进房间,但见得夏至丫头趴卧于地,身下一滩血泊,后心处有刀口,应该是被人从正面洞穿了心胸! 灶里的柴火还在燃烧,大锅里咕噜噜冒着水汽,四周地上撒落着一些面条和香葱汤水,以及打碎的碗碟筷箸。 杨璟脚步微微一顿,眸光变得凌厉凶狠,下意识想要往身后扫视,右手本能地想要去抓刀柄,可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丫头!你怎地就不听我的话!”杨璟大骂了一句,便将夏至丫头扶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夏至丫头陡然睁开双眸,怀中竟然藏着一只短铳! “轰!” 一声巨响,烟火喷吐,白烟腾腾而起,杨璟竟然被一枪打中胸口,整个人飞退出去,仰面摔在地上! 外头的风若尘猛然扭头,但见得夏至满脸鲜血,手中一柄短铳还在冒着烟! “不是夏至!是白观音!” 风若尘也知道短铳的威力,眼见得杨璟被击中胸膛,必死无疑,眼泪唰一下便模糊了双眼! 而高采芝已经歇斯底里,张着嘴巴,睁着双眼,仿佛卡住了喉咙,如何都呼喊不出来! “快走!” 风若尘是个果敢的女子,眼下杨璟被枪杀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若不带着高采芝和陈水生离开,就会被白观音杀死! 且不说白观音那柄短铳还能不能第二次发射,单说白观音的武功和手段,已经与她势均力敌,正面冲突,风若尘想要取胜也不容易,更何况她还带着高采芝和陈水生两个拖油瓶! 杨璟已死,她绝不能再看着高采芝和陈水生被杀! 陈水生乃是杨璟亲兄弟一般的人,高采芝又是个可怜女子,风若尘此时双臂上,都还戴着高泰祥赠予她的那双黑修罗手套,又岂能让高采芝和陈水生,因自己不够果决而死在白观音的手里! 眼下卫兵四处都是,刘汉超就在不远处,内等子虞侯也已经出去追击,只要自己能够逃离,就不怕白观音跑掉! 她看了杨璟最后一眼,将失魂落魄呆若木鸡的高采芝拦腰抱起,便朝陈水生道:“快跑!” 伪装成夏至的白观音见得风若尘狼狈逃窜,不由哼哼冷笑,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杨璟,眼下已经得手,她巴不得早点逃离,又何必追杀风若尘等人! 她和魏无敌都是老狐狸,早将杨璟宅院里里外外都踩了个透,很多次都只能由魏无敌引开内等子虞侯,她才能够得逞,今番自己再留下来开杀戒,只怕是走不脱的。 所以她快速走过来,连心里早已准备好的狠话都没有对杨璟说,想要对杨璟吐一口唾沫,就离开这个凶险之地。 然而当她嘬起嘴巴之时,一口老痰却卡在嘴里,再也吐不出来! 因为杨璟的身上并无血迹,他的衣服已经被完全轰碎,露出胸膛里头瓦蓝黑漆的一块钢板! 难怪高采芝抱着杨璟的时候,会觉得杨璟的胸口冰凉,没想到杨璟竟然在胸口藏了块钢板! 杨璟也是无奈之举,他明知道自己高手不多,西马龙左轮手枪虽然已经制作出来,但子弹的药量还在不断调试,眼下虽然有了成品,但还没有经过新一轮的试射。 而他明知道白观音手里头有短铳,不可能不做防备,高泰祥原本送了他一件刀枪不入的中甲,不过杨璟已经转送给鹿白鱼了,而且杨璟也不确定那件中甲能够抵挡火枪。 夏至丫头虽然对杨璟很是关心,但对杨璟从来都百依百顺惟命是从,更知道杨璟不愿与高采芝独处,所以夏至绝不会违背杨璟的命令,到厨房来弄吃食,再者,那灶火烧得有一段时间了,锅里咕噜噜冒着白汽,只能是在煮水,煮面根本用不上大锅! 综合种种,杨璟踏入房间,便已经察觉到了猫腻,早早便调整好应对的姿态! 白观音不是蠢人,自然也有可能会想到杨璟做了针对性的防备,但她认为杨璟太过在乎身边的人,夏至更是除了宋风雅之外,最早与杨璟相识之人,甚至于在宋风雅还未正式跟随杨璟之前,夏至便已经成为了杨璟的丫环。 杨璟关心则乱,肯定不会这么冷静,这也是白观音的底气,然而她没想到杨璟会缜密到了这等地步! 当她口中含着一口唾,脸上的血迹都掩盖不住瞬间苍白的脸色之时,杨璟已经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继续追击无敌教主 杨璟冒着生命危险,可谓用生命去充值演技,终究还是骗过了白观音,虽然有钢板挡着,但近距离的轰击,短铳的威力结结实实打在杨璟的胸口,在短短那一瞬间,杨璟确实心胸受到冲击,几欲昏厥过去! 便是在后世,穿着防弹衣遭受如此近距离的枪击,说不得连肋骨胸骨都要被打断,若换了高泰祥赠予的那件软薄中甲,杨璟即便不致命,也要伤筋动骨。 可杨璟权宜之下,衣服底下掩藏着的却是杜可丰等人打造的精钢板,下巴和腮帮子被铁砂溅射,伤势可以忽略,脖颈让枪火灼烧,杨璟也全然无所谓。 即便受到些许伤害,杨璟都无所谓,因为他有惊无险地换取了转机,反杀白观音的转机! 杨璟下意识便要抽出勾践刀来,但心头的冲动一涌起,他又立马改变了注意,仿佛九浮屠的藏势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心境,在他出现拔刀冲动之时,便会提醒他,形成了一种强迫症一样的效果! 杨璟趁着白观音骇人失神之际,一脚踢在白观音的小腿上,这一脚力大无穷,白观音的双腿笔直修长又纤细,哪里受得住杨璟这一踹! “咔嚓!” 白观音右腿突兀地折断,参差的白骨刺破皮肉而出! “啊!” 白观音一声尖叫,便往前栽到,手中火铳竟然还想要瞄准杨璟的脑袋! 然而杨璟却早有防备,一把握住短铳,左拳闪电击出,打在白观音左手的肘关节处,那肘关节咔嚓一声被打断! 杨璟趁势一拧,便将白观音压倒在地,短铳已经夺到手中,铳口死死地抵住白观音的额头! 白观音已经被痛楚折磨得神志不清,汗水冲开血迹,惹人注目的便只剩下她那口洁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嘴唇,将嘴唇都咬破了。 “等等!”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喊出这句话来,杨璟看了看那只短铳,这短铳分明是单的,需要再次填药才能射,白观音为何要这么紧张? 再说了,她明知道需要再次填药才能射,为何刚才还要瞄准杨璟? 杨璟仔细将火铳打量了一遍,终于现猫腻所在! 这短铳确实是单管单,但短铳枪管下面却有一根加固管,那加固管里头竟然藏着一支弩箭! 也就是说,这火铳是经过巧妙改造的,扣动扳机能够射铁弹铁砂,而再度扣动扳机射出来的却是加固管里头的弩箭! 白观音果真如魏无敌一般,奸猾狡诈,阴狠毒辣,让人防不胜防! 杨璟本不想跟她罗嗦,因为吸引内等子和刘汉等人的,必定是魏无敌,他必须赶过去帮忙,否则会让魏无敌再度逃脱,可当她看到白观音之时,又于心不忍。 “有什么遗言,说吧。” 见得杨璟松口,白观音也松了一口气,朝杨璟道:“如果可以…下次祭拜的时候,替我转告锦儿,就说我这个为娘的,对不起她,请她一定要原谅我…” 古人其实很迷信,有时候甚至将死后的事情,看得比生前还重要,若带着罪孽死去,永世不得生,只能在地狱里头受难,所以才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是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轻松一些。 而生晋太傅,死谥文正,乃是文人们的最高荣誉,但谥号必须死后才能得到册封,也就是说,古人的眼里,死后的名声和荣誉同样重要。 杨璟并不知道白观音做了甚么让姒锦无法原谅的事情,但她曾经背叛过魏无敌,他们一家人就像相爱相杀的毒蛇,杨璟也就见惯不怪了。 “不用这么麻烦,安心去死吧。”杨璟朝白观音说道,眼看着就要扣动扳机,白观音眼中满是死状,朝杨璟哀求道:“人死为大,难道连临终遗愿你都不愿帮我完成么!” 杨璟哼了一声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完成,而是替你说了,姒锦也听不到。” “甚么意思?”白观音心头一震,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再问,嘣的一声响,无尾的短弩射入了她的额头! 殷红的鲜血从她脑后蔓延开来,她的眉心处,圆形的弩尾像贴上去的花钿。 杨璟也不再理会当场气绝的白观音,收了短铳便往外头疾行,这才刚刚走到门口,一道寒芒便破空而来,赫然是长槊的白刃! 杨璟抬起手臂来,依仗着秦疆臂甲的霸道防御,一记炮拳甩出去,将长槊带偏,沉声喝道:“是我!” 刘汉收回长槊,见得果然是杨璟,不由心头大定,风若尘等人从后头现身,仿如见了鬼一般! “杨哥哥!采芝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高采芝如如燕归巢一般扑入杨璟的怀中,此时才触摸到杨璟胸前的钢板,不由暗自庆幸,心中狂喜难言。 杨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抬头一看,风若尘正梨花带雨,显然也以为他必死无疑,而风若尘的身后,夏至丫头已经软弱无力,靠陈水生搀扶着。 夏至果然没死! 杨璟终于松了一口气,既然夏至听从他的吩咐,没有到厨房来,自然就不会被白观音杀死。 只是白观音能够设下埋伏,利用夏至来引诱杨璟上钩,应该对杨璟等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为何不在暗中射杀杨璟? 只能说明白观音和魏无敌无法靠近杨璟,他们是通过其他人来监控杨璟的一举一动,也就是说,府里还有他们的内应! 再者,他们无法靠近,因为内等子虞侯一直在警戒,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布置这个杀局,灶火之类的东西,绝对有人提前帮他们布置好! 如此一来,内应的人选范围,也就缩小很多了,这也解释了为何布局之人没有干脆杀掉夏至,而只是打昏夏至,因为夏至平日里操持府邸所有事务,优待每个下人和奴婢,应该是对布局之人有过恩情。 当然了,也不排除布局之人受到白观音和魏无敌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临场之时不忍杀死夏至,毕竟夏至丫头出落得很漂亮大方,府邸里头那些汉子小厮,暗恋夏至的也不少。 “风姨,让弟兄们注意一下,府邸里头有内应,看看谁趁机逃走了,务必抓回来,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杨璟朝风若尘如此说着,而后便取出一个小袋子来,将袋子里头的东西倒入短铳的枪口,用枪管上的火药杵,舂结实枪管里头的火药。 这短铳同样是前填式的,而杨璟身上那小袋火药,乃是他早先的手杖突火枪所留下来的,杨璟本想丢掉,但又念着野外生存之时可以用火药来生活,甚至于能够烧结伤口,所以也就留了下来。 风若尘见得杨璟抓紧时间填装火药,直到杨璟要去追捕魏无敌,便与李彧交代下去,照着杨璟的命令去做。 那内应之人没有伤害夏至,可见还有些良知,这样的人不是亡命之徒,眼下事,他肯定会趁机逃走,所以只要追查那些逃走的人,便能够找出嫌疑人来了。 杨璟当上推吏之后,便很反感暴力,对孙二娘等人,乃至于天香圣女等人,其实都没有那么的狠辣杀伐,可今次却下了格杀令,风若尘也觉得杨璟的戾气越来越重了。 不过想想杨璟的为人,但凡伤害到他身边亲近之人的,杨璟都会毫不留情冷酷到底,风若尘也不打算劝阻杨璟。 杨璟很快就填充好了弹药,可高采芝仍旧想要跟着他,杨璟好说歹说,才让高采芝留了下来,并让风若尘保护高采芝和夏至等人的安全,自己则与刘汉追了出去。 魏无敌想要在内等子虞侯面前耍花样,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内等子虞侯同样是老狐狸,不可能轻易上当。 所以为了引开内等子虞侯,魏无敌必然无法作假,必须付出相应的风险,也就是说,内等子虞侯如今追踪的,便该是魏无敌本人! 杨璟与白牛教的恩恩怨怨已经纠缠不清太久太久,如今终于将白观音杀了,便剩下一个魏无敌,杨璟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外头的小雨还在飘飘洒洒,地上很是潮湿和泥泞,由于夜色太过漆黑,想要寻找脚印,想要一路追踪,其实难度并不小。 好在暗察子和本土官兵早早便布下了天罗地网,又有内等子虞侯在前面引领,他们沿途大声示警和交换线索,虽然无法确认魏无敌的位置,但大概的范围却还是能够掌握的。 杨璟将短铳塞进腰带,毕竟需要防潮,而后与刘汉一道,很快便出了宅院,越过屋后的小山坡,又循着探子们的动静,往前追击了一段,便钻入了一座密林之中。 这密林里头都是南方常见的树木,不过少有人迹,更没有人敢进去打猎,毕竟这里仍旧是杨璟宅院的范围。 当初周文房为了保守药园子的秘密,将这一片都设为管制的区域,没有得到他本人的许可,猎户们休想进来。 魏无敌该是早早便设计好了退路,杨璟和刘汉一路追来,探子们也渐渐迷失在林子里头,暗察子也还好,毕竟习惯了这样的作战环境。 而本土官兵都是县尉黄乃安的手下,这些人早已有些胆战心惊,此时也是三五成群,不敢孤军深入,只管大声呼喊和响应,希望能将魏无敌往同一个方向逼走。 而内等子虞侯已经隐入到林子之中,就好像从此消失了一般,竟然没人能够现他的踪迹! 杨璟也渐渐现,魏无敌留下的痕迹实在太少太少,因为他先前做过设计和布局,连退路都早早想好,自然不会仓促地留下蛛丝马迹。 要看着就要跟丢了,杨璟也只好转换一个角度,他无法追踪到魏无敌的踪迹,那么只能搜寻内等子虞侯的踪迹了。 因为魏无敌会刻意抹灭自己的踪迹,但按理说,内等子虞侯该在沿途主动留下不少记号才对,否则杨璟和援兵根本就没办法找到他。 果不其然,杨璟走了约莫二十多步,周围全是黑漆漆的树影,稍作停留,便看到树干上被刀刃打了个叉,刀痕入木三分,却又像极了随意而为,应该便是内等子虞侯所留。 杨璟再走几十步,又在树干上现了同样的记号! 这些痕迹记号看起来像个老顽童随手将树干劈砍了两刀,可见内等子虞侯正在飞快行进! 第四百六十五章 装神弄鬼反杀虞侯 夜色漆黑,山林里头更是黯淡无光,雨水凝聚在树叶上,稍有碰撞,便哗啦啦落下一大滩积水,然而魏无敌穿梭于雨夜的丛林之中,竟然没有碰触到哪怕很小的一根树枝! 为了这次刺杀计划,他和白观音相互配合,已经将周围地形踩得烂熟,而他与内等子虞侯也已经交手不下五次! 虽然每次都匆匆交手,也不恋战,但魏无敌还是试探到了对方的底细。 也正是因为知晓了对方的底细,魏无敌更不敢恋战缠斗,今番白观音铁定能够得手,杀掉杨璟,他们便能够远走高飞,专心复辟白牛教的基业。 只是魏无敌也没想到,这内等子虞侯今番却穷追猛干,一点都没有放过他的迹象。 许是内等子虞侯也已经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要么深信杨璟不会被杀死,要么推测杨璟已经死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内等子虞侯既然决定留下来协助杨璟,今次是如何都不会放过魏无敌的。 不过他也低估了魏无敌,在魏无敌一次次逃脱的情势下,内等子虞侯也在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象,即魏无敌根本就打不过他,否则也不会逃走而不敢与他正面决战! 然而魏无敌乃是攻心用计的高手,他之所以一次次沾之即走,为的就是给内等子虞侯造成这样的既定印象,如此他才能够出其不意! 魏无敌最擅长的便是这种心理战术,他已经在前面不远的山坳里布下了杀局,本来是为了防止突状况,也算是狡兔三窟的谋略,眼下内等子虞侯穷追不舍,他也只能用来斩杀内等子虞侯,否则任凭对方这么追击下去,魏无敌迟早要被拖垮! 眼看着到了山坳,扫视了四周的布置,魏无敌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出现了下雨的天气,但那些布置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应该还能用。 他停了下来,手中握着一副拐子,眼眸如鹰隼一般阴鸷,不多时便见到了追击过来的内等子虞侯。 魏无敌乃是罕见的体术修炼者,但多次的交手,他用过短刀长剑,用过臂甲指虎,用过投矛长枪,好像没有什么兵刃是他不会的,真真是精通十八般武艺! 而显然是为了针对内等子虞侯,今夜他用上了攻防兼备的拐子,正好克制内等子虞侯那一套短棍! 内等子虞侯见得魏无敌终于停下来,心知肯定有猫腻,快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然而周围影影绰绰,只剩下雨水滴滴沥沥的声音,实在看不出有甚么杀机。 雨水从额头上不断滑落下来,两人却同样没有因为雨水入眼而眨眼睛,因为高手过招,便是眨眼之间,都能够决定胜负生死! 虽然间隔只有十几步,但已经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面,也亏得他们都是武道宗师一般的高手,目力高于常人。 魏无敌冷笑了一声,阴恻恻的说道:“没想到啊,堂堂武当山莲花真人胡命桥,与王道明南北齐名的人物,竟然给朝廷当了走狗,武当式微,受全真压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连道家风骨都荡然无存,武当还拿甚么跟全真比拼!” 若杨璟在此,定然要好生感谢魏无敌,因为有强迫症一般渴望得知内等子虞侯真实姓名的杨璟,始终没能知道虞侯的姓名,如今却被魏无敌一语道破了。 武当的道教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后世许多人怕是从张三丰开始,才知晓的武当,但事实上,武当很早便已经成为了道家圣地,可惜全真教崛起,武当也就渐渐不被人谈起了。 被魏无敌称为莲花真人胡命桥的内等子虞侯似乎并不意外,毕竟魏无敌在江湖武林里也已经是老古董,试探出他的武功路数,推测出他的身份来,也不是甚么难事。 但魏无敌说武当不如全真,胡命桥可就有些火大了,虽然这是事实,但也容不得白牛教这种乌合之众来评论是非! “魏无敌,你也莫挑拨,都是老人了,何必耍这些心计,你白牛教倒是有胆有色,眼下又是如何的境地?还不是让一个小小的杨璟,杀成了逃家之犬,在我胡命桥面前充甚么大气!” 话音刚落地,胡命桥便一拍腰间,竹筒喀嚓四处裂开,一双黑龙短棍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胡命桥自然也知道魏无敌最擅长攻心战术,哪里会跟他废话,踏踏踏疾行变狂奔,三五步并做一步,身影快得似缩地成寸一般,眨眼间便来到魏无敌的面前! 高手过招,许多都喜欢居高临下,充满了压制性的力量,形成势若破竹的气态,然而胡命桥却知道,真正的力量并非来源于空中,而是来源于脚下的大地! 只有脚跟站稳了,才能够战胜敌人,高高跃起这种套路,虽然很有气势,也很能唬人,但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甚至很难变招,更漫说腾挪躲闪,所以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罢了。 此时他越压低身子,如同沉稳老辣的虎王,贴地而走,疾若闪电,势若奔雷! 魏无敌早料到胡命桥会出手,他双手一震,拐子的横杆保护前臂,压低的身子,双膝微微弯曲,双脚如老树一般扎根大地,沉喝一声,屏住气息,硬生生受了胡命桥两棍! “喀喀!” 黑龙棍与拐子相击,出沉闷的声响,无论短棍还是拐子,虽然都是木质,但选用的都是名贵且珍稀的陈年铁木,致密且沉重,俨然已经与金石无异! 魏无敌没有内动支撑,而胡命桥作为武当山的莲花真人,一身大黄庭内功玄妙,修炼大半生,内力浑厚如滔滔江河,这两棍竟然将魏无敌击飞了出去! 眼看着魏无敌被击飞,快要撞入小树林里头,胡命桥再度闪了出去! 这就是身子贴地的好处之一,若是由上而下攻击,浪费力气跳起来不说,还要等待落到地面的时间,无法及时作出攻击。 高手过招从来都是分秒必争,眼下胡命桥就不需要等待,一击得手,再度出击,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停歇和迟滞! 然而当他追入小丛林里头之时,陡然觉得浑身阴寒,四周变得鬼气森森,魏无敌的身影也变得缥缈模糊起来! 白牛教素来装神弄鬼,以此来迷惑教众,虽然明知道是骗人的把戏,但很多经验老道的老江湖,也都会上当受骗,因为他们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魏无敌三番两次逃走,胡命桥都没有追赶到最后,今番决定一定要抓住魏无敌,可对方却偏偏停在了这个地方,胡命桥早已心生警惕。 眼下见得异状突生,胡命桥也不再迟疑,脚尖再度点地,武当的轻身功夫施展出来,竟然跃滑出七八步的距离! 道家的轻身内功纵云梯! 胡命桥施展了轻功,后先至,双棍齐出,如探海的黑龙,当头砸落! 魏无敌桀桀怪笑,那声音冰冷阴森,仿佛来自于阴冥之地,却如何都躲闪不过胡命桥的棍棒! “噗!” 短棍砸在魏无敌的身上,他的身子竟然凹陷下去,浑不着力,胡命桥仿佛打在了空处,力气不出去,漫提有多难受,一口气力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而魏无敌的身体仿佛虚化了一般,竟然只剩下一个衣服架子,缠在了魏无敌的短棍上,偏偏这衣服上竟然还有不少血迹! “装神弄鬼!” 胡命桥冷哼着沉喝了一声,内力如浪潮一般在体内运转,罡气冲荡,整个人都充满了阳罡浩气!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魏无敌装神弄鬼,但又祭出充满了阳刚的正气,显然也是想要压制神鬼邪魔,说他完全不相信,也是骗人的了,古人毕竟都还是迷信的。 正当此时,胡命桥只觉背后凉,也不回头,挥舞了短棍便猛力砸了出去! 这等炮拳一般的棍势,夹裹了胡命桥浑厚的内力,也不管魏无敌是何招式,完全就是用浑厚的内力来碾压没有内力的魏无敌了! 然而短棍砸出去之后,又是一个没有身躯,自己飞过来的衣服架子! 胡命桥不得不再度将气力咽了回去,这一来二往,如果找不出魏无敌的真身,根本不需要魏无敌出手,单是胡命桥这样往来吞吐内力,就足以憋出内伤来! 可这魏无敌已经如鬼魅一般,就仿佛唤醒了林子里无数的阴魂,这些阴魂撑起了这些破烂又带血迹的衣服,如同一个个索命的恶鬼一般,朝胡命桥动着攻击。 而魏无敌极有可能便藏在其中一个当中,不知何时就会送上致命一击! 虽然明知道是障眼法,明知道是装神弄鬼的把戏,可胡命桥却无法找出魏无敌的真身。 魏无敌是有心算无心,早早便在山坳这里布置了这个鬼魂杀局,胡命桥自然也就落了下风。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魏无敌仍旧还留在这里,如果他趁机逃脱,便无人操控这些鬼玩意儿了。 所以他已经不再逃走,而是想要借助这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反杀胡命桥! 眼下看来,他的计划很成功,如果这种“阴魂”的数量足够多,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手,只怕就会累得胡命桥走火入魔了! 因为是夜间,又在密林之中,而且还是下雨天,他又提前布了局,魏无敌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胡命桥很难提前分辨真假,对待每个“阴魂”,都只能全力以赴,否则万一魏无敌藏匿其中,对于胡命桥而言,便是致命的了! 这种战术不胜其烦,如同恼人的蚊虫苍蝇,可有暗藏杀机,胡命桥也是焦躁起来,而魏无敌正躲在阴影之中,就等着胡命桥心神失守! 只要胡命桥露出破绽,就是他魏无敌反杀这位武当山莲花真人的最佳时机! 到时候他就能够拿着这份武林荣耀,重振白牛教的声威! 胡命桥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陷入如此危机,因为魏无敌的武功分明就不如他这位莲花真人! 倚仗旁门左道,竟然能够压制他这个堂堂正正的武当正宗,胡命桥心中越烦躁起来。 而此时杨璟也已经带着刘汉,循着胡命桥留下的印记,来到了山坳前面! 第四百六十六章 假扮逃兵诱敌深入 杨璟和刘汉超来到这处山坳,顿时觉着周遭变得阴森诡异,此时他们的火把早已熄灭丢弃,虽说是雨夜,但却没有一丝鸟兽的声音! 虽然鸟兽蛰伏,但无论是你追我赶的魏无敌和虞侯,还是随后而至的杨璟刘汉超,都应该会惊醒这些鸟兽,可眼下却一片死寂! 杨璟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之所以没有鸟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提早把这些鸟兽给吓跑了! 这也就意味着,有人提前来过这里,那么便很容易顺着联想下去了。 这些人提前来到这里,肯定是为了布置埋伏,而魏无敌是故意将虞侯引到这里来,或许正是想要依靠这里的埋伏,来摆脱内等子虞侯的穷追猛赶! 杨璟和刘汉超这才刚刚进入山坳的林子,左侧便有人影闪过,树上的积水哗啦啦落下! 刘汉超面色一凝,便要分头去追,杨璟却一把拦住他,无声地朝他摇了摇头。 刘汉超也考虑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只怕自己走了之后,杨璟会落入圈套,便也就按捺了下来。 两人不断往里头走去,途中数次有人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可杨璟和刘汉超都不为所动。 终于来到了山坳当中的小谷地,杨璟放眼望去,漆黑夜色之中,有人正在激斗,影影绰绰也看的不太清楚,但听得拳脚往来的呼呼声! “前面可是虞侯大人!”杨璟本不想开腔,毕竟会引来埋伏之人,可他觑得亲切,那人使了一对短棍,该是内等子虞侯没错的。 那人听得杨璟的话,果然开口道:“是我!魏无敌这小人,在这山谷里头摆下了迷阵,你不要进来,快搜索周遭机关,破掉这迷阵!” 杨璟听得真切,果是内等子虞侯的声音,心头也大喜,听说是魏无敌布置了迷阵,也未觉得太过意外,毕竟这已经是魏无敌的老套路了。 只是让他有些惊诧的是,这到底是多么厉害的迷阵,才能够困住内等子虞侯这样的高手! 既然是迷阵,自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外部寻找机关,应该是很容易破去的。 杨璟如今想来,途中出现的那些动静,只怕是魏无敌为了迷惑或者拖延杨璟和刘汉超,趁机困住内等子虞侯,伺机杀掉虞侯这个强敌了。 “分头去找!” 杨璟当机立断,朝刘汉超做出了指令,刘汉超迟疑了一下,杨璟赶忙解释道。 “他布下迷阵,必是为了困住虞侯,想要伺机杀死虞侯,也就意味着,他肯定在迷阵里头的某一处地方蛰伏着,就等着虞侯分心失神,外头应该是安全的,咱们务必速战速决,毁掉机关,否则虞侯危矣!” 听得杨璟如此解释,刘汉超才放开了手脚,往左首处搜索,杨璟则往右边而去。 这小谷地并不算太大,只是两边都是密林和怪石,确实是个布阵的绝佳地点。 对于布阵这种事情,杨璟也知道不多,他曾听说三国里有布阵困住千军万马的,总之是玄之又玄,杨璟见识了这么多超乎想象的事情,迷阵的出现,也就不会让他大惊小怪了。 不过内等子虞侯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姿态,适才喊话却很焦躁,可见他的状况不太乐观,杨璟也很清楚,必须尽快找到机关! 山坳右侧竖立着各种怪石,像猛兽,像士兵,有一些甚至跟树木融为一体,杨璟一看便警惕起来,因为这里头太容易藏匿了! 杨璟按住刀柄,步步为营,速度也放慢了下来,侧耳倾听着所有微细的声响和动静,他的脚步踩在泥泞的地上,鞋底和泥巴黏合的声音,他都听得出来。 这里本该人迹罕至,但杨璟脚下的泥土却很是泥泞,泥都被踩得烂熟,说明有不少人经过这里,甚至往来行走! 这也就说明,魏无敌精心筹备的杀局,应该是很多人一起完成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得出这样的结论,杨璟并没有太过意外,因为魏无敌不可能懂得分身之术,他连杨璟府邸的下人都能威逼利诱用以内应,外头找些帮手也就不足为奇了。 身为白牛教的圣教主,想要调动一些人手,实在轻而易举,说不得官府那些公差和弓手之中,就有不少白牛教的人! 念及此处,杨璟变得越发小心,可他背后陡然一凉,便想要拔刀,九浮屠的藏势心法有涌上来,杨璟反而松开刀柄,紧握拳头便转身应敌! 这才一扭头,杨璟便看到适才经过的一块怪石,竟然活了过来,朝直扑了下来! 杨璟也是大惊失色,适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心念一动,杨璟便想用大摧碑手,可又怕中了敌人的计,便收掌变拳,一记炮拳轰出,利用秦疆臂甲来御敌! 活过来的怪石被杨璟一记炮拳轰上去,却是笃一声闷响,而后飞落在地上,杨璟蹲下一看,原来只是披着石头色外衣的木人! 这木人用来迷惑敌人,不可能自己活动起来,杨璟在木人身上一摸,果然摸到一条细细的绳子! 有绳子便有人在后面操控! 杨璟猛然一绷绳子,便往绳头的方向望去,但见得四周怪石全都活了过来! 杨璟也不知道这些怪石里头哪个是木人,哪个是真人,见得怪石化人,往自己这边飞扑过来,杨璟也是屏息凝神,精神凝聚到了极点! “笃!” 杨璟一拳轰出,又是一个木人倒地,杨璟趁着这个空档,便想要冲出这个怪石阵。 这些怪石虽然有人操控,但绝不可能像真人一般行动自如,飞扑过来之后,如果是木人,肯定会掉地,即便被人重新拉扯回去,也会露出破绽来,那就很容易分辨了! 杨璟轰开一个木人之后,便往前面疾行三五步,跳出了怪石阵,那些个木人果然咚咚落地,其中三个则朝杨璟杀了过来,这三个才是真人! 杨璟的功夫已经今非昔比,便是魏无敌也敢亲手一拼,适才又刚刚反杀了白观音,信心大增,哪里会将这些刺客放在眼中! “去!” 杨璟一声大喝,为首那名刺客还未举刀便已经被杨璟一掌轰飞了出去! 左侧的刺客举刀刺来,杨璟胸口有钢板,根本不需要躲避,那人果然刺中钢板,杨璟横臂一拳,秦疆臂甲将那人头脸都砸烂了! 仅剩的一名刺客以为杨璟刀枪不入,当即吓傻了,下意识便往怪石阵里头钻! 杨璟本可以轻松追上这名刺客,但杨璟却故意落后的半步,那刺客兜兜转转,竟然顺利穿越怪石阵,杨璟自然跟着他走出了怪石阵! 这一走出怪石阵,杨璟也终于看清了前面的状况,除了这刺客之外,山坳谷地周围,竟然还有三十几个人,正在操控着各种绳索之类的道具! 原来就是这三十几个人,制造出了迷阵,制造出各种幻境,将内等子虞侯这样的大高手,困在了原地! 那名刺客本以为自己终于逃脱升天,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当即朝伙伴们喊道:“快杀了他!杀了他!” 这些人见得杨璟侵入,也大惊失色,可他们手里头都操控着属于自己那部分的道具,若放下手头工作,迷阵失效,内等子虞侯如猛虎脱柙,可比杨璟更难对付了! 再者,魏无敌让他们在这里困死内等子虞侯,这是需要三十多人共同配合才能完成的事情,如今内等子虞侯胡命桥终于焦躁不安,体力也消耗了大半,他们又岂能前功尽弃! “混账!甲部的人全都在乾位上,你怎么胡乱跑出去!坎位和离位的弟兄先去帮帮他,把这鹰犬杀掉再说!” 杨璟听得声音,才看到那逃走的刺客身上戴着个甲字,其他人身上也都有甲乙丙丁等标识,应该是他们用来定位和方便分配人手的。 坎位和离位的人听得命令,正要分出手来对付杨璟,却发现迷阵之中的胡命桥仿佛发了疯一般! “大提线,咱们走不脱了!” 那刺客见得同伴分不开身来帮助自己,咬了咬牙道:“你们尽管困住胡命桥,这小子交给我,便是死了,老子也让他不得好过!” 戴着甲字的那个逃兵刺客似乎视死如归了,不过声音带着颤抖,显然也是怕得不行,但还是硬着头皮朝杨璟冲了过来! 杨璟对于技术型人才素来偏爱,这群操控迷阵的人,往后说不定有大用,杨璟本就没想过要杀光他们,眼下正好杀了这个刺客以儆效尤,让这些人彻底投降! “对不住了,你想杀我在先,莫怪我心狠啊…”杨璟心中默念一句,一抖臂甲,便砸向了那名刺客! 这刺客所用乃是一对双刀,短小锋锐,虽然夸下海口,却也不敢硬拼,见得杨璟发动,他便将左手的刀猛掷了过来! 杨璟的秦疆臂甲比朝廷的制式军刀都要坚硬,铛一声便将那短刀给拍飞了! 那刺客心头大骇,他早已觉得杨璟刀枪不入,如今见得杨璟连手臂都同样刀枪不入,又将右手的短刀掷了过来,而后便想着往右边逃走! 杨璟同样轻而易举将飞刀打落,见得这刺客想逃走,也是哭笑不得,他本不想追杀这刺客,但又怕这人逃出去坏事,自己也吃够了优柔寡断的亏,当即便追了两步! 眼看着就要追上这刺客,这人双臂一震,衣袖里头竟然抖落一双拐子,双手紧握拐子,刺客的气场陡然变得危险起来! 杨璟也是双眸微缩,瞳孔如受惊的蛇一般急剧缩小! 此人分明力量不俗,却一步步将杨璟引诱进来,甚至用丢刀的方式来麻痹杨璟,如今双拐在手,却瞬间爆发如此浓烈的杀气,必定是有预谋想要诱杀杨璟! 敢诱杀杨璟的,除了魏无敌,还能有谁! 杨璟倏然收住脚步,然而那人已经返身,拐子护住臂膀,便朝杨璟砸了过来! 杨璟横起秦疆臂甲来格挡,却仿佛早已看穿杨璟的套路,拐子只是幌子,底下却飞起一记暗脚,踹在了杨璟的胸口! “轰!” 杨璟往后倒飞,砸落在旁边装道具的一堆木箱子里头,箱子四分五裂,碎成一堆废墟,木屑四处溅射开来! 若非有胸前的板甲,杨璟只怕这一脚就要吐血了! 手持拐子的魏无敌一步步走过来,朝杨璟冷笑道:“想让你上当,还真不容易呢…” 杨璟手握刀柄,同样嘿嘿一笑道:“圣教主能别抢我台词么?” 第四百六十七章 教主爆发浮屠藏势 谁能想到魏无敌竟然伪装成一个胆怯逃走的刺客,到了如此关键时刻,才出手反杀杨璟? 若换了别人,或许就真的上当了,可惜杨璟不是这样的人! 杨璟前前后后与魏无敌交锋了很多次,对魏无敌虚虚实实的那一套,早已烂熟于心,所以打从进入这个山坳,杨璟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警惕着,碰到任何动静,都加以分析。 ? 这三十几人联合布置,利用迷阵困住胡命桥这样的强者,可不是随随便便拉来的草头戏班子所能做到的。 而且还需要与魏无敌密切配合,对魏无敌的指令能够做到充分的执行,所以这些人,定然是魏无敌的心腹,杨璟甚至怀疑,这套人马,便是白牛教平日里用来装神弄鬼,欺骗信徒的幕后团队! 这样的人才,在魏无敌的眼中,可谓是白牛教的家底,白牛教正是凭借这些人的把戏伎俩,才拉拢了数十上百万的信徒,所以这些人绝对都是魏无敌的心腹! 作为魏无敌的心腹,自然就该知道整个计划的过程,知道内等子虞侯胡命桥是多么厉害的对手,更知道放开胡命桥,非但魏无敌,只怕所有人都没甚么好下场! 而从适才那个大提线的话中,杨璟也已经听得出来,甲字部是不应该出现在怪石阵里头的,作为大提线,也就是整个团队的领,可他却无法一下子叫出这个甲字部成员的名字! 虽然整个团队几乎四十多人,但这是一项极其需要配合的工作,为了分工明确,执行及时,大提线不可能记不住这些成员,更不会出现这样的乱子! 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连坎位和离位的人都无法腾出手来帮忙,可见人员很难擅自离岗,一旦离岗,整个迷阵就会出现破绽,也只能说明,这个甲字部的人,应该是多出来的! 如此关键时刻,多出一个人来,又一步步将杨璟引到这里来,不惜以暴露迷阵核心团队为代价,这个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杨璟猜测出魏无敌的身份之后,便已经开始警惕,当魏无敌将短刀投掷出来,做出仓皇逃命的姿态,杨璟甚至配合着他演戏,直到魏无敌使出那双拐子,将杨璟击退,也都是杨璟在故作不知,示敌以弱! 魏无敌想要算计杨璟,杨璟又何尝不想算计一下这位圣教主! 杨璟虽然渐渐积攒出浑厚内力,又踏入金关玉锁三重境,更有血脉论易筋洗髓,还得了九浮屠的藏势,但面对魏无敌这样的老狐狸,仍旧需要慎之又慎,能够占便宜绝不吃亏。 眼下魏无敌果真以为杨璟中计,正要趁机杀掉杨璟,没想到杨璟早有预料,甚至于砸烂箱子,都是有意而为之,见得魏无敌肆无忌惮杀过来,杨璟便从地上弹起,挥舞臂甲便与魏无敌厮斗起来! 杨璟最擅长的始终是近身的散打搏击,而且这种自由搏击没有太多套路,与魏无敌等一众武林高手的武功体系截然不同,这也使得杨璟的招式无迹可寻,难以捉摸! 魏无敌乃是罕见的体术修炼者,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稀奇,很多人都因为拿捏不准他的武功路数,而在他的手底下吃亏。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杨璟的武功路数比他更稀奇,魏无敌自诩十八般武艺无所不晓,可直到此刻,他心里才越震撼,因为杨璟比他更适合使用那套秦疆臂甲! 这套臂甲就如同为杨璟量身打造的一般,配合着杨璟的擒拿扭打,更显威势! 这里也顺带提一嘴,所谓的十八般武艺,其实指的并非十八种武功,而是指十八样兵器的使用法门。 魏无敌专攻体术,没有内力的他,只能寄望于身体拳脚,还有诸般兵刃,而他的武功套路另辟蹊径,兵刃也偏向于一些冷门偏僻的奇异兵刃。 可杨璟一直用臂甲秦疆,却始终没有拔刀! 魏无敌对杨璟这柄刀可是记忆犹新且心有余悸的,上一回杨璟拔刀,只是一刀便将他斩退,连秦疆臂甲都被杨璟斩断,成为了杨璟的战利品! 一招制下被打败,这在魏无敌的武林生涯之中是绝无仅有的!虽然他一直关注着杨璟的刀,但杨璟的臂甲同样不可小觑! 魏无敌已经知道,杨璟故意不拔刀,就是为了积攒气势,更是为了堆叠刀势,杨璟的刀藏鞘越久,威力就越大,而且越到后面,积攒的度就越快,越是危急,拔刀之时就越是凌厉! 所以他必须尽快逼杨璟拔刀,不然就尽快赢下这场战斗,否则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是不利! 本来他就以体术见长,最擅长爆,与有内功的对手战斗,是耗不过对方的,可杨璟与他一般,有着体术一样的近身肉搏绝技,而且还是从所未见的绝技,招式简单却又威力十足,偏偏杨璟又有内功做支撑! 魏无敌本想困死内等子虞侯,他本以为白观音已经成功将杨璟杀死,否则胡命桥不可能如此急迫地追杀他魏无敌。 然而没想到的是,杨璟非但没死,竟然还追了上来! 当魏无敌将杀心转向杨璟之时,他还有些决然,因为杨璟能够追上来,说明白观音已经失败,而失败的下场是甚么,相信魏无敌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与白观音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盟友,白观音还曾经背叛过他,若不是为了姒锦,他们也不会重新走在一起。 所以对于白观音的失败,魏无敌并没有甚么可悲伤的,他甚至有些怨恨,若不是白观音无能,也不会让杨璟追上来了! 心里如此想着,他的招式也就越凌厉,大开大合,疯狂猛打,拳脚快得根本看不清楚! 杨璟每夜里修炼内功,甚至让修炼代替了睡眠,精气神已经登上更高的层次,感知和反应都乎常人,而现代搏击或者说拳击之类的竞技对抗,乃至于偏向于实用的军体或者警用拳脚招数,都是以快见长,面对魏无敌疯狂的进攻,杨璟还是能够顶得住的。 但顶得住终究只是顶得住,说明魏无敌还是占据上风的,在魏无敌的步步紧逼之下,杨璟无数次想要抽刀,却又无数次忍住了冲动! 九浮屠之所以称之为九浮屠,正是因为藏势分为九重,越往后一重,便难以抵抗这种拔刀的冲动,可越是困难,积攒的刀势就越浑厚,重重叠加之下,并非简单的加法,而是几何级数的疯狂增长! 魏无敌也感觉到杨璟的杀气越来越浓重,在气势上,他已经压不住杨璟,从他忌惮杨璟拔刀开始,气势就已经落了下风,而且杨璟给他的压迫也越来越强大! 越是这般,魏无敌就越想战决,可他越是疯狂,杨璟就越是坚韧,他已经无数次将杨璟打退,杨璟在他面前如同沙包一般! 可杨璟却每次都若无其事一般站起来,主动朝他动攻势,加上杨璟的板甲覆盖了整个胸腹,双臂又有秦疆臂甲,还有内功护体,血脉论又增强了他的体质,魏无敌也是抓狂到了极点! 魏无敌乃堂堂白牛教的圣教主,竟然拿杨璟毫无办法,这实在让他感到非常的羞辱! 其实他也并没有倾尽全力,因为他要留些力气防备胡命桥,甚至于在与杨璟缠斗之时,他都时刻关注着迷阵的方向! 因为一旦胡命桥冲破迷阵,与杨璟联手,他魏无敌也就再难逃脱了! 可现在,连杨璟都让他无计可施,如果他再保存实力,任由杨璟拖延下去,胡命桥可就真的要冲破迷阵了! 他可不是杨璟这等优柔寡断的伪善之人,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魏无敌终于放开心中顾忌,爆出最强的力量! 他将手中的双拐往旁边一丢,摆出起手式,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他的杀气如同无形的枪矛,直刺杨璟内心最柔弱之处,似无处不在的牛毛细针,让杨璟无处可躲! 杨璟心头一紧,便知道该是拔刀的时刻了! 然而魏无敌已经冲过来,呼吸之间便闪到杨璟前面,一拳轰击在杨璟的板甲上! 他没有选择杨璟的头颅,而是选择了板甲! 因为相对于头颅,身体面积更大,更难完全躲闪,而魏无敌有绝对的自信,即便隔着厚厚的板甲,也能震烂杨璟的内脏! 杨璟如遭重锤,一口鲜血便涌上了喉头,臂甲横扫,砸向魏无敌的太阳穴,后者避开之后,杨璟右拳直冲,打在了魏无敌的肩窝上! 杨璟被击退七八步远,差点就站立不稳,可魏无敌却若无其事,身子只是轻轻一抖,卸去杨璟的拳势,又如炮弹一般撞过来,又是一记重拳轰在了板甲上! 那板甲上已经留下四个浅浅圆圆的凹坑,那是魏无敌的拳眼留下来的,此时第二拳轰上去,那凹坑变得更深更大,两拳竟然精准地轰在了同一个位置! 杨璟一直动用内功护体,就如同充满了气的内胎,被拳力冲击之后,胸骨和肌肉即便能够扛得住,可体内的气却挤压到他的心肺和内脏,使得杨璟再度后退,不断咳出血水来! 杨璟几次三番想要拔刀,可都被魏无敌连绵不绝的拳招给打断,根本就无力还手,只能苦苦招架,虽然他也在中拳之时做出了反击,但他的拳头与魏无敌的拳头,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魏无敌虽然也受了伤,两人就如同狂的野兽一般相互伤害,可相对而言,杨璟的伤势更重,而且重太多太多! “既然你想不拔刀,本座就让你永远无法拔刀!”魏无敌沉声暴喝,拳头又如狂风骤雨一般砸到板甲之上! 那板甲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魏无敌的拳头上也早已鲜血淋漓,但他却全然不顾,杨璟吐出的鲜血染红了板甲,每一次被拳打,凹坑里积攒的血水都会四处溅开! “嘭!” 杨璟终于被打到无路可退,他的身后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背撞在山石上,整个脊梁骨都已经麻木! 而魏无敌的杀气已经攀升到了制高点! 第四百六十八章 局势逆转勾践出鞘 杨璟也没想到会弄巧成拙,更没想到魏无敌爆发起来会是这等样的恐怖力道,他的脊柱麻木,影响了他的下肢,行动能力也受到了限制。 而此时他已经退无可退,魏无敌又没有给他拔刀的时机,说话之间已经轰出最后一拳来! 杨璟心头难免叹息,早知道会这样,便该早早拔刀,如今怕是真要刀藏于鞘,没能拔刀就被轰杀了! 杨璟从未感到如此绝望,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到足以抗衡魏无敌,谁知魏无敌用自己的拳头告诉杨璟,无论杨璟如何修炼,得到何等样的奇遇,如何努力,连睡眠时间都花在修炼内功之上,也无法在短时间成为真正的高手! 杨璟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去想自己是否留有遗憾,因为他心中确实有着太多的遗憾,但他想要自己去弥补,而不是死在这里! 杨璟的消沉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他还有太多人需要照顾,他想让高采芝恢复正常,想再见一见那个人,想与宗云孙二娘等人重逢,想去见宋风雅,送一送即将离去的宋慈。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他绝不能死在这样的地方,死在魏无敌这个大枭雄的手中! 杨璟抬起手来,艰难地握住刀柄,麻木的手臂使得他无法感受到刀柄那久违又亲切的质感,仿佛苦苦积攒起来的刀势,都被魏无敌一拳给轰散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拔刀,但他绝不愿放弃! 魏无敌倾尽全力轰出这一拳来,他已经看到杨璟在拔刀,他又岂能再给杨璟翻盘的机会! 然而就在这一刻,眼看着他就要轰死杨璟的这一刻,魏无敌耳后陡然响起嗡嗡之声! “胡命桥!”魏无敌暴怒地狂吼着,因为杨璟就在眼前,只要再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够将杨璟的脑袋砸得稀烂! 魏无敌猛然扭头,但见得夜色之中,一个银色的光点由远及近,那并非胡命桥,因为胡命桥使的是短棍,而飞过来的,却是一柄长槊! “刘汉超!” 刘汉超往左边搜索,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发现甚么异常,生怕会中计,便原路返回,往杨璟这边追了过来。 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发现杨璟之时,杨璟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救援不及的他,只能将手中长槊给投掷了出来! 在长槊飞行的过程当中,刘汉超已经拔出那柄横刀,以最快的速度往魏无敌这边冲杀而来! 刘汉超出身将门,这杆长槊乃是祖传之物,为了配得上这杆长槊,他从小就打熬身体,勤练武艺,战场上投矛的功夫更是必修的技艺。 慢说魏无敌这么大一个人,便是一个小雀儿,刘汉超都能用标枪洞穿! 魏无敌想要活命,只能放弃轰杀杨璟,只能躲闪! 他从来都没把刘汉超放在眼里,因为刘汉超这种猛将,在战场上能够百人无敌,但面对顶尖的武林高手,却很难取胜,因为二者是不同的风格,战将又有铠甲护身,周围有亲卫有护军,需要配合战阵,打法截然不同。 而战将们的招式简单直接粗暴,甚至不讲求招式,只讲最大化的杀伤,面前的敌人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一堆血肉。 可武林高手却诡计多端,奸猾似鬼,花样又多,各种对敌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只是魏无敌也没想到,他一直看不起的莽夫刘汉超,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破坏了他豁出一切,倾尽全力换取回来的轰杀杨璟的机会! 杨璟本已陷入绝境,但他的内心并没有放弃,眼下见得魏无敌躲避,他终于获得了拔刀的机会! 在这一刻,巨大的惊喜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的内心涌起磅礴浩荡的气势,仿佛被魏无敌打散的刀势,瞬间充满了心胸,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撑爆! 他感受到了强大无匹的力量,仿佛这世界没有甚么是一刀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给他一刀! 然而他与魏无敌处于一条直线之上,刘汉超的长槊能够击中魏无敌,便同样能够击中他杨璟! 但杨璟如何都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机会,魏无敌反应过来之后,肯定能够在刘汉超赶到之前,让他无法出刀,杀死他杨璟! 所以他绝不能躲避! 杨璟继续往前疾冲,那枪头化为一个银色的光点,杨璟用尽力气,将脑袋偏到了极致! “叮!” 长槊的槊刃从杨璟的脸庞擦过,留下一道血痕,刃尖穿挂着杨璟的大银耳环,直接将杨璟的耳垂给扯裂开! “嗤!” 槊刃插入杨璟身后的石头,耳环被槊刃撑大,而后被锋锐的槊刃切成了两半,叮铃掉落在地,而槊杆则嗡嗡震颤着! 鲜血从杨璟的脸和耳朵上流下来,杨璟半边脸瞬间被染红,然而他的眸光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眼瞳之中只有魏无敌的身影! 几步距离瞬息即至,杨璟已经劈出一刀来,魏无敌也是心神大骇,这才刚刚落地,便往后飞退,竟然让他躲过了杨璟这一刀! 魏无敌简直从地狱爬上了天堂,心境如同杨璟一般大起大落了一回。 他知道杨璟积蓄的气势只有一刀,这一刀泄气了之后,接下来的刀招也就弱了! 然而正当他做如此感想之时,他却看到同样落地的杨璟,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魏无敌往杨璟的刀上扫了一眼,不由浑身发寒,因为适才杨璟劈出那一刀只是佯攻,是连着刀鞘劈出的,刀根本就没有出鞘! 杨璟已经算到魏无敌会躲避这一刀,是故并没有出鞘,如今魏无敌近在眼前,又因为躲过杨璟一刀而分心庆幸,杨璟终于迎来了反杀的时刻! 左手握住刀鞘,杨璟唰一声抽出勾践长刀,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勾践的真容! 这柄刀修长狭窄,略略带着一点弧度,刀刃呈现银蓝之色,出鞘之时竟然发出嗡嗡的龙泉嘶鸣之声! 杨璟顺势一招举火烧天,往上一燎,魏无敌的左臂连同半个肩膀都被削掉! 魏无敌双眼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的眼瞳之中没有杨璟,只有那银线一般的刀刃! 当他感受到痛楚之时,当他听到耳边兹兹喷射着血柱之时,杨璟的勾践刀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此时刘汉超已经赶来,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璟,而后将横刀抵住了魏无敌的后心! 大提线等一众幕后操控者们,在魏无敌展露身份之时,便心头大定,安心操控迷阵,继续困顿胡命桥。 可谁都没想到,短短时间内,情势的发展会如此跌宕起伏,早先杨璟必死无疑,如今却是魏无敌穷途末路! 圣教主的失败,让这些人再也无法淡定,他们的混乱,使得早已抓狂的胡命桥,终于冲突了迷阵! 当胡命桥冲出迷阵之时,见得杨璟竟然制服了魏无敌,而且还斩下魏无敌半边身子,胡命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与王道明齐名的武当山莲花真人,胡命桥其实并不是嗜杀之人,也并不好斗,当初武林人鼓动他与王道明相争,他和王道明甚至没有任何敌意,两人还相伴着游历了大半个天下,一同探讨武学和道家玄妙。 这也是他为何会知道张本灵,因为那时候张本灵正是寸步不离跟着王道明的小道童! 可今番落入迷阵之中,实在让他抓狂,他的心性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见得大提线等人幕后操控,装神弄鬼,差点把自己给逼疯,胡命桥当即举起了双棍便要打杀了这些人! 大提线等人都是艺伎戏子或者傀儡戏的傀儡师,也有专门演幻戏的幻人,装神弄鬼还在行,喊打喊杀却是不行,眼下魏无敌都被收拾了,他们当即就跪下求饶! 杨璟见得此状,赶忙阻拦道:“虞侯息怒,且留他们一命!” 杨璟知道胡命桥已经陷入魔怔,若不及时制止,让他打杀了这些人,必定会被心魔所扰,往后在内功玄法上想要再进一步,必定会困难重重,今日的心神失常,会给日后埋下巨大的隐患! 杨璟一来想要留住这些幻人的命,以备日后有大用,二来也想阻止胡命桥被杀心损了道行,情急之下,便运用了金关玉锁的内功,这一声棒喝,果然使得胡命桥清醒了过来! 他曾与王道明游历天下,夜论玄道,对全真教的金关玉锁也很是熟悉,感受着这股熟悉的气息,他不由朝杨璟微微点头,以示感激。 或许这一刻,他才真正对杨璟有了改观,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罢了。 那些幻人本想逃走,却出现了胡命桥,如今胡命桥虽然不杀他们,但杨璟救了他们一命,他们又岂敢再逃跑,若惹怒了胡命桥这样的大高手,打杀他们也只是呼吸之间的事情! 这些幻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可魏无敌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他的罪孽实在太过深重,为了个人的野心,迷惑了无数百姓,让这些百姓祸乱人间,致使战火蔓延,涂炭生灵,许多人更因此而被朝廷抓捕入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适才那一刀给杨璟带来太多的震撼,藏势只是一种心法,九浮屠虽然也有刀招,但也只是简单的招式,可杨璟此时心中却充满了各种玄妙的感觉,仿佛体验到了刀法的精髓一般! 就好像这九浮屠并不教授具体的招式,只是让你拼命藏势,而藏势之后,只是为了使出最强的一刀,通过这一刀,来感悟真正的刀法宗师,是如何致胜的! 这是避开了苦练各种刀招,直接领悟宗师级刀法精髓的捷径,可这条捷径又需要付出大量的心血和代价来藏势。 杨璟只觉得此时心胸冲荡着豪迈的刀意,一刀在手,天下无敌的感觉! 直到心中的豪气渐渐平息,他才看着魏无敌,这个曾经的地下王者。 魏无敌仍旧在汩汩流淌着鲜血,但只是皱着眉头,并没有让痛楚打倒。 他抬头看着杨璟,突然说了一句:“本座不得不承认,你确实配得上她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圣印之殇教宗陨落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这最是人间伤心处,漫过于美人白头英雄迟暮,更遑论魏无敌并非迟暮,而是穷途末路。 此时这位白牛教的龙头圣教主,手臂被连根削去,半边身子被鲜血浸染,脸色苍白如纸,眼中也已然没有了那股子杀伐的霸气,如同掉毛长癞的落水老狗一般,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而杨璟等人却知道,魏无敌造下罪孽万千,害了无数人的无辜性命,便是罄竹难书罪不容诛,得到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当魏无敌说出那句话之时,杨璟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杨璟打败了他,杨璟终于得到了他的认可,在这位圣教主的眼中,杨璟终于配得上他的女儿姒锦了。 然而这不过是魏无敌的一厢情愿罢了,姒锦无论心计还是绝技,都堪称登峰造极,奈何双手染血,与杨璟并无可比性,更谈不上甚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可在魏无敌看来,他是为了唤醒那些无知的贱民,为了让百姓们争取自己的权力,为了推翻这个无道的昏君和暗无天日世道,他自己并无罪恶,女儿更是清清白白,那些被他们杀死害死的人,要么愚昧无知,要么死有余辜。 即便他也知道自己双手不干净,但总归是要找个理由,让自己冠冕堂皇地继续生存下去的。 白观音已死,魏无敌又落入杨璟手中,如何落魏无敌,便摆在了杨璟的面前。 杨璟想让魏无敌接受公正的审判,但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因为魏无敌狡诈奸猾,若给他机会,让他得到喘息,说不得他又会再次逃脱。 杨璟今番留下来,就是为了杀掉魏无敌这个大祸害,于公于私,就地斩杀魏无敌,才是最稳妥的决策,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魏无敌从杨璟的眼中感受到了杀机,可他却浑然不惧,呵呵一笑道:“杨璟,你不敢杀我的。” 杨璟也笑了:“圣教主为何如此笃定?” 魏无敌咬牙惨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赵昀这个昏君身边安插了一个人,若我死了,赵昀这狗皇帝也活不成了!” 杨璟早已料到魏无敌会用此来胁迫自己,繁花易容成临安名妓唐安安,潜伏在赵昀的身边,始终是个大威胁。 若不是杨璟铲除了白牛教总舵,又擒拿了魏无敌,强逼着他下达命令,让各地白牛教搜寻白玉蟾的下落,韦镇仙等人起事之时,各地响应,繁花成功刺杀赵昀,那么也就天下大乱了。 可惜很多事情并没有如果,杨璟做到了,他擒住了魏无敌,让各地白牛教分舵露头,朝廷方面也做出了响应,韦镇仙和白观音又很快被杨璟镇压下来。 虽然魏无敌最终还是逃走,但为了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他却不敢杀掉赵昀,反而想要利用繁花对赵昀的迷惑,让董宋臣等人,替他提供足够的资源,好让他借此重新崛起。 只是他没想到,姒锦会与杨璟生了一段孽缘,导致他与白观音再度联手,杀杨璟为女儿姒锦报仇雪恨。 结果这一连锁反应不断酵,直接导致了如今的惨淡收场,白观音被杨璟反杀,而他,很快也要步白观音的后尘了。 到了这个时刻,魏无敌已经知道杨璟对他有了必杀之心,他连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会奢望东山再起的事情,所以杨璟只要敢杀他,繁花就敢杀赵昀! 他认为这个底牌已经足以胁迫杨璟,让杨璟再度放过他,即便他做出一些让步,让赵昀多活一段日子,起码杨璟也不会杀自己。 然而他终究还是想错了。 杨璟见得魏无敌仍旧抱着生存下去的希望,也只是摇了摇头,朝魏无敌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魏无敌见得杨璟不似撒谎,心头不由一冷,因为杨璟虽然诡计多端,但其实很少说假话,便是对待敌人也是如此,所以杨璟说他没有生存的机会,或许自己今番是真的要必死无疑了! “你就不怕我杀赵昀这个狗皇帝?”魏无敌有些心虚地问道。 杨璟看了看魏无敌,又看了看内等子虞侯,适才的战斗之中,他已经听到了胡命桥的名字,他也曾经听宗云和葛长庚说起过武当山的事情,只是对莲花真人胡命桥,也没有刻意去关注。 胡命桥作为赵昀最贴身的死卫,竟然不知道唐安安的真实身份,这实在让杨璟感到有些诧异,又或许他早已知晓唐安安的真实身份,只是碍于某种原因,而没有揭破? 莫不成即便唐安安对赵昀不利,内等子们也能确保赵昀安全无虞,所以胡命桥才如此漫不经心? 无论如何,他将杨璟和魏无敌的对话听在耳中,当杨璟朝他投来目光之时,这位武当莲花真人,堂堂内等子虞侯,也是一脸傲气地说道:“官家身边从不缺奸佞魅惑之人,可官家还不是一样坐拥江山,还不是一样将整座天下打理得生机勃勃?”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帝王的智慧,否则会死得很惨的…” 胡命桥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两句话,显然不仅仅是他,甚至连赵昀,都很清楚身边谁忠谁奸! 难不成赵昀也玩韬光养晦这一套把戏? 不过杨璟可不会寄希望于胡命桥等一干内等子高手,宫禁是外紧内松,到了后世明朝之后,宫女都差点将皇帝勒死,拿着根棍子四处追杀皇帝的事情都生过,那就是明末三大案里头的梃击案了。 所以这些个内等子虽然信誓旦旦,可谁晓得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控制住唐安安和董宋臣等奸佞贼子? 魏无敌听了胡命桥的话之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而杨璟同样开口,直接打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圣教主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早先本官让你用密文布圣教令,让所有分舵寻找谪仙人白玉蟾之时,早已破译了你的苗棘文密写,眼下皇城司所用的密文,都是经过我江陵府办事重新启用的新密写,即便董宋臣的机房截留我皇城司的情报折子,没有我的密写楔子,他也破译不出具体内容来!” “我手底下的人已经控制了皇城司的邮铺和驿路,甚至连你们白牛教暗自通过董宋臣的情报驿路传信,都早早被我的人截获下来,你想要传信进宫,根本就不可能!” “反过来想嘛,若是本官哪天心情不好,利用苗棘文写一封密信送进去,繁花那丫头只怕会乖乖出宫,引颈就戮则矣!” “这不可能!没人能破译我的密文!你扯谎!这是你的攻心之计,本座是不会上当的,你还是干脆利索把本座放了,否则本座马上要了那狗皇帝的命!” 魏无敌听得杨璟如此一说,整个人都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因为这是他修炼体术之时从秘笈之中自己领悟出来的,根本就没人能够接触到这些古籍! 然而他同样没想到,杨璟满天下搜寻的谪仙人葛长庚,就在杨璟的身边,这个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老人,成功辨认出了这些密文! 杨璟见得他眼中那股生机渐渐冷淡下去,而后变成疯狂的挣扎,不由轻叹一声,将勾践收入鞘中,朝魏无敌道。 “我给你留个体面吧。” 其实杨璟并不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似魏无敌这样的人,让他自行了断,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魏无敌口中喃喃自语着,早先一直挺着的腰杆,终于松垮了下来,双眼呆滞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曾经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地下王者,却因为杨璟这么一个小小的狗官,几次数番交锋之后,接连败北,竟然落了这等田地,而杨璟曾经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小推吏啊! 他不甘心呐! 然而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白观音已经死了,韦镇仙也已经死了,各地白牛教半死不活,连他这个圣教主,眼看着也不活了。 他双眸陡然变得犀利起来,仿佛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只可惜刘汉的横刀顶着他的后心,胡命桥在一旁虎视眈眈,杨璟虽然已经收刀,但随时都能够拔刀要他的命。 他终于是无路可逃,真真陷入了穷途末路,连一丝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了。 眼眸中生存的火焰再度黯淡下来,魏无敌哈哈大笑,而后用仅剩的一只手,探入怀中! 胡命桥按住双棍,刘汉的横刀入肉三分! 然而魏无敌从怀中取出的并非甚么致命的暗器或者毒药,虽然狡兔三窟,但他的手段早已用尽,也再没甚么压箱底的断尾本事了。 他的手中是一只小小的白玉镶金牛神雕件,白牛卧着,竟然是一方印章,那是白牛教的圣印! 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组织,都拥着自己特有的信物,便是调兵遣将,也有那自古流传下来的虎符,官员们则有铜鱼金银袋以及官印金册等等。 而文人墨客也有着自己的印章,便是全真教这样的大宗,也有着祖师留下来的法印。 官印是官员们日常工作所用到的凭证,拥有着实用价值,但类似法印和圣印这种东西,其象征意义比实用意义更大。 很多时候并不是说你得到了圣印,便能够得到白牛教,只能说你得到了圣印,会比其他人更容易掌控圣教,仅此而已。 杨璟对他和宗云创立的双鱼山宗有着很深的执念,对夜郎人有很高的寄望,对自己渐渐培养起来的宗师匠人科技团有着个人情感,甚至对即将收服的这个幻人班子,都生出很浓厚的兴趣。 唯独对白牛教,杨璟非但不感兴趣,也不敢生出兴趣,那是任何官员都不愿去沾碰的教派,因为他们已经被定性成反贼。 而想要改变白牛教的宗旨,想要让他们一心向善,想让他们安稳过日子,不再造反,需要的不是一两天、也不是一两个人、更不是一个圣印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白牛教的宗旨,经过魏无敌等人的妖言惑众,早已深入人心,你可以拿着圣印,成为圣教主,但想要改变数十万上百万教徒的信仰,却是办不到的,起码在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内,是不容易做到的。 杨璟看着那颗圣印,内心思绪飞转,而魏无敌却哈哈狂笑道:“是我的…还是我的…圣教始终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他将圣印塞进口中,用力吞咽,眼泪口水鼻涕都被挤了出来,眼中满是疯狂的圣教主,用拳头,一下,一下,又一下,硬生生将圣印,砸入自己的身体! 他的嘴巴崩开,牙齿断裂,鲜血飞溅,整个下巴都被撑裂,脸皮裂到耳根,而他的眼中,只有疯狂的喜悦和贪婪! 杨璟想要给他最后的体面,而魏无敌用最不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人生。 抛开所有不提,直到最后一刻,这位圣教主,仍旧在履行圣教的宗旨和教义,那便是毫无前提的反叛! 第四百七十章 草头班子恳求告祭 有些人是二十五岁死,七十五岁才埋,而有些人七十五岁埋了,却永远活在别人心里,也有人浑浑噩噩,连甚么时候埋,其实都不在乎,他自己不在乎,别人更不会在乎。 不是每个人都能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死得其所,对于沙场上的骁将悍卒而言,战死沙场便是善终,对于文人雅士而言,士为知己者死,就是他们的哀荣。 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许多年轻时候的绝世英雄,弥留之际便溺失禁,很是难看,却没人敢说他们不是英雄好汉。 魏无敌选择了自己的死法,在他看来也是极其壮烈的,而在杨璟等人看来,除了一声长叹,实在不知该做何等评判。 刘汉超将横刀收回,将不远处石头上的长槊拔出来,又将地上的银耳环捡起来,还给了杨璟。 杨璟将这银耳环捏在手心之中,此时才感受到耳垂被撕裂所带来的痛楚,但他也只是用手帕捏了一会儿,止血之后,也就不再管它。 旁边的大提线带着三十多名幻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术业有专攻,他们就如同大理那些宗师级的匠师一般,穷极一生只为做好一件事,所以他们大半是不懂得武艺的,连圣教主魏无敌都死了,他们自然没办法做出反抗。 杨璟走到他们的前面来,看了看那位大提线,但见得此人约莫五十余岁,其实他身后的弟兄们也都以年长者为主,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都是十几二十的年岁,比不得老人镇定,此时吓得魂不附体。 “你叫甚么名字?” “小人名唤关鱼龙…” “关鱼龙?名字倒也不错,尔等干的正是鱼龙蔓延的把戏,这个只怕是艺名吧?” 这大提线见得杨璟质疑,顿时紧张起来,赶忙说道:“正是艺名…小人年少是怙,是师父把我养大,艺名也是师父给起的,本名倒是记不起来了…” 杨璟闻言,也点了点头,这南宋年间,戏曲等民间艺术已经蓬勃发展,秦楼楚馆勾栏瓦舍遍地都是,从业的艺伎也很多,许多人都会取艺名,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们这班子可有名字?” “回禀大人,名字是有的,未入教之前,班子名唤花团锦簇,几年前与其他数十个班子一道入了教,其他班子都在各地,咱们却是一直跟着白牛圣母的…” 杨璟见得这关鱼龙毫不掩饰白观音和魏无敌对他们的赏识,也不由点了点头,毕竟如今魏无敌已死,旁人还巴不得撇清干系,但这关鱼龙却没有这样做。 见得杨璟不说话,关鱼龙赶忙开口道:“大人别误会,当初为了逼咱们入伙,白牛教的人伪装成官兵,杀光了咱们的家眷,我等才死心塌地为之卖命,后来才知晓他们才是真凶!” 关鱼龙说到此处,不由老泪纵横,其他老者也潸然泪下,杨璟也于心不忍。 “既已知晓真相,为何还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尔等亲近白观音,寻找机会报仇,应该不是甚么难事,再不济也可以逃走啊。” 关鱼龙抹了一把泪,敲了敲心口道:“我等若有大人这般本事,早杀了这些贼人千百回,奈何我等老兄弟都是没手脚的软蛋子,早已心如死灰,若不是为了这份手艺,咱们早就自尽以谢,到那阴曹地府与家人团聚去了也…” 关鱼龙颤巍巍地指着班子里那些个年轻男女,朝杨璟继续说道:“咱们这个班子,乃是村子里传下来的,说是传自于三国时的于吉老仙人,咱们的命不值钱,可这份手艺却不能断了,便想着传给这些年轻人,待得他们出师了,咱们也就不必再为仇家作恶了…” 关鱼龙说道此处,难免又是一把老泪,其他人也都呜呜哭将起来,那些个年轻人也都趴在地上抽泣起来。 杨璟点了点头,将关鱼龙扶起来,朝其他人说道:“都起来吧,实不相瞒,本官乃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杨璟,若你们愿意,往后便跟着我如何?” 关鱼龙被杨璟一扶,顿感受宠若惊,此时听说杨璟愿意收留他们,不由惊喜道:“大人…大人不追究咱们的罪过?” 杨璟摆手一笑道:“尔等都是苦命人,乃是受了胁迫,如今魏无敌这个贼首已经伏诛,尔等何罪之有,本官也是爱才之人,这于吉老神仙的名声也是听说过的,尔等跟了本官之后,可以安心授艺,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也算是功德一桩了。” 身后那些老艺人可不敢胡乱站起来,此时关鱼龙却神色激动地说道:“魏无敌已经死了,杨大人便是帮着咱们报仇雪恨的恩人,咱们这些个老不死的,自然愿意跟着杨大人,只是…只是老朽想求杨大人一件事…” 关鱼龙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显然心中是极其忐忑,杨璟却不以为然,他本就有心招揽,往后自然也要善待这些人。 “老爷子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关鱼龙朝身后的老弟兄扫了一眼,而后又跪了下来,朝杨璟道:“老朽恳请大人将这恶贼的尸首交由咱们带走,我等忍辱负重这几年,每日每夜都想着报仇雪恨,如今恶贼已死,我等想拿了这恶贼到家人坟前去谢罪,以告慰阴灵…” 关鱼龙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毕竟白牛教遍布全国,四处作乱,官兵乃至于禁军四处搜捕,作为圣教主,魏无敌这颗头颅最起码能换来一个从五品的乌纱帽啊! 然而杨璟却笑了笑道:“小事一桩,尔等拿了去便是了。” “真…真的?”关鱼龙简直难以置信,他本想着一会儿提出个折中的法子,只是暂借了去,告祭完了再还给杨璟,没想到杨璟却干脆利索地答应了下来! 杨璟此时有白牛圣母拜观音的尸身,只需要取了魏无敌嘴里的圣印也就够了,再说了,内等子虞侯胡命桥亲眼所见,即便没有魏无敌的尸首,这桩功劳也跑不了,倒不如用来成全关鱼龙等人的愿望。 “老爷子无需惶恐,这人死如灯灭,不过黄土一抔罢了,哪里有活人矜贵,尔等自顾去告祭家人,我还会在巴陵停留三日,三日后尔等来寻我,我带你们上临安府去,那处首善之地,手艺人多如牛毛,尔等必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将于老神仙的术法展现在世人面前。” 关鱼龙眼眶通红,领衔班子的诸人,给杨璟叩头谢恩,而后收拾了魏无敌的尸身,将那圣印取出来,擦拭干净之后,交还给了杨璟。 眼看着要走了,关鱼龙又扭头朝杨璟道:“杨大人不怕咱们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了?” 杨璟呵呵一笑道:“本官也不瞒你,你我素不相识,我也不知你品性为人,之所以愿意帮助尔等,是敬你们对手艺的那份传承,敬你们这几年的忍辱负重,能这般对待祖传手艺,直至今日仍旧时刻想着告祭家人,我也就信得过尔等,即便三日后你们不来找我,本官也不会追究,尔等放心去便是了。” 关鱼龙神色复杂,满眼感激,朝杨璟抱了抱拳,再不多说,带着班子离开了山坳,连夜赶回家乡去了。 胡命桥将双棍插回腰间,朝杨璟道:“你倒是大方,就不怕他们不回来了?” 杨璟看着夜色中的队伍,胸有成竹地答道:“仗义每多屠狗辈,他们都是纯粹的艺伎,便如…便如那些匠师一般,追求技艺的极致,心胸已然超脱,我还真不怕他们跑了。” 胡命桥一直关注着杨璟的动静,其实早就知道那五十名宗师级大理匠师被杨璟偷偷带回来的事情,如今杨璟面不改色与他说起,起码在态度上,已经将他胡命桥当成值得信赖的人了,毕竟他可是官家身边的死卫,今遭下来又是考察杨璟的,只要他说上几句不中听的话,杨璟在赵昀眼中的形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胡命桥也不反驳杨璟,反而又变得冷淡起来,朝杨璟道:“三日之后,启程赴京,事情已经不能再耽搁了,你好好准备准备吧。” 杨璟自然知道他让自己准备甚么,只是杨璟并不清楚赵昀的身体状况,想要准备些甚么也无从谈起。 正打算与胡命桥讨价还价,李彧已经带着人手涌进了山坳里头,风若尘等人也都跟了过来,浩浩荡荡的官兵地毯式搜查过来,草皮都踩死了一大片。 见得杨璟又受了伤,风若尘也有些恼怒,虽然只有耳垂处的外伤,但见得杨璟嘴角还挂着血迹,风若尘便知道,杨璟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这内伤可就不是医者敢轻易诊治的了。 杨璟见得牟子才和杨敬亭也带着人马过来支援,赶忙说明了事情经过,又将魏无敌的圣印展示出来,胡命桥也在一旁作证,诸人听说白牛教的圣教主都被杀了,顿时欢呼起来。 加上白观音被杀,今番可谓大获全胜,李彧赶忙让暗察子快报入京,胡命桥也写了封密折,向赵昀说明情况,作为佐证,加封了内等子火漆,让李彧一并通过皇城司的渠道,发送到临安去。 白牛教的圣教主和白牛圣母双双被官府斩杀,这样的消息必定会轰动天下,白牛教也势必会一蹶不振。 而这也意味着,消息传入宫中之后,化身为唐安安的繁花,也肯定会收到消息,万一她出于悲愤,真的将赵昀给杀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杨璟转向胡命桥,朝他问道:“需不需要我发一封苗棘文的密信给那个女人?” 胡命桥不由白了他一眼,朝杨璟道:“你跟其他人一样,都太小看官家了,这样迟早会害了自己的。” 杨璟微微一愕,沉思了片刻,而后朝胡命桥稽首正色道:“谢谢真人提点。” 胡命桥仿佛许久未曾听人唤他真人这个名号,眼神恍惚,似乎回到了过往,过得片刻才摇头自嘲道:“何谓真人?呵,我不过是个虞侯罢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走火入魔真人授法 自打杨璟第一次听闻白牛教这个名号,到白牛教开始四处作乱,再到岳州军指挥使赵高义被杀,韩洛音以及繁花等人的出现,再到韦镇仙魏无敌等人的争锋,杨璟已经与白牛教往来争斗了一年多。 眼下,随着魏无敌和白观音身死,各地白牛教分舵偃旗息鼓,往后必定江河日下一蹶不振,地方官府如果能够继续追剿,白牛教也会渐渐被平息下来。 除了那个杨璟不愿与任何人提起的人,除了宫里头那个很多人知道,但谁都不敢说的人,白牛教的风波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许是魏无敌和白观音已经被杀,高采芝也变得沉默,不再跟着杨璟,而是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头,夏至生怕她出事,便一直陪在外间。 情报上下传递,杨璟相信林勋和林爵兄弟很快就能够知晓,魏无敌等人的死,也算是终于能够告慰林文忠的在天之灵了。 杨璟心里也总算是轻松了下来,眼下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忍不住大口呕出块状的黑血来! 虽然有板甲护体,但杨璟硬生生受了魏无敌这么多拳脚轰击,内力在经脉之中冲荡,内脏又受到震伤,在别个面前强撑了许久,回到房中才爆发伤势。 杨璟赶忙运转金关玉锁稳固心神,正好趁着体内松垮,调动血脉论来培元筑基易筋洗髓。 然而他的伤势太重,对于内伤一道,他也是个门外汉,终究没法无师自通,尝试了几次,非但没能稳住伤势,一股炽烈的热流反而在体内四处冲撞,如同蛮牛一般不可驾驭! 杨璟只觉得头脑发热,浑身肉紧,急需将这股力量发泄出去,整个人都陷入了狂暴之中,就好像积压许久的怒火,急需要宣泄出来一般! 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来,却又被他滚烫的躯体蒸成汗雾,他的面色和肌肤通红滚烫,就如同刚刚出锅的大虾,他的双眼充血,紧握着双拳,死死抵挡心中那股暴怒! “我到底怎么了!” 杨璟就像拆开新玩具却如何都无法装起来的孩童一般,恼怒于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草率,又迁怒于外界,仿佛全世界都亏欠了他一般! 杨璟虽然练功勤奋,但终究不如宗云出身名家,有着深厚的底蕴,似胡命桥这等武当宗师,一眼就能够看出杨璟是半路出家,是剑走偏锋,虽然内外兼修,但实则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无可挽回! 此刻宗云和葛长庚董尚志等人正在北方参加佛道相争,杨璟越是拼命练功,埋下的隐患便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所带来的后果就更是严重! 再加上杨璟犯了一个修炼内功的大忌,那便是同时修炼两种不同的内功! 每一部内功心法,都有着截然不同的经脉运行轨迹,修炼出来的内力也有着不同的属性,有人善用气血精元,修炼出来的内力光明刚烈,有人善用女子阴元,修炼出来的内力冰寒阴损。 能够修炼不同内功之人,无一不是对经脉理论和内腑极其清楚,穷究天人,能够让不同的内功真气井然有序运转,避开其他功法真气,才敢修炼,这样需要耗费的心神也极其巨大,没有深厚的底蕴和高深的境界,根本就无法做到。 杨璟误打误撞,先修炼了金关玉锁,而后又从老僧那里得了血脉论,要命的是这两种功法来源截然不同,一个来自纯正的道家正宗,一个却来自于西域的佛家! 如果有宗云和葛长庚保驾护航,杨璟说不得真能够缔造传奇,成为武道宗师,可宗云和葛长庚半途离开,杨璟无人指导,一味乱来,直以为勤能补拙,眼下被魏无敌打伤,终于将所有的隐患,都引爆了出来! 杨璟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他痛恨这个世界,自己曾经以为无所谓或者值得付出的那些委屈和怨恨,已经深埋心底的那些阴暗,全都被撩拨了起来! 他抓住桌上的勾践刀,便破门而出,他痛恨无所作为的杨敬亭,痛恨跟屁虫一般的高采芝,痛恨不敢表白心意的风若尘,痛恨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刘汉超,他痛恨周围的所有! “嘭!” 木门被杨璟撞开那一瞬间,破坏所带来的快感,缓和了杨璟心中的暴怒,他感到异常的满足,这种满足让他感到通体舒泰,只有不断破坏,才能够消除他内心的怒火!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继续前进的脚步! 胡命桥轻叹了一声,有些怜悯地看着发狂的杨璟,低声道:“果是如此,哎,也罢,权当提前付你一些利息罢。” 杨璟此时耳中全是声音,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人,那些离他远去的人,那些他苦苦思念却又无法见到的人,都在向他倾诉抱怨嬉笑怒骂! 他听不到胡命桥的哀叹,他只知道胡命桥阻挡了他的去路! 杨璟一言不发,按住刀柄便往前疾行,陡然加速,势若风雷,勾践刀也不再藏势,唰一声拔刀,一道银芒一闪而过,与短棍相击,竟然有金铁之声! 胡命桥早知道杨璟的九浮屠刀法诡异且凌厉,刀锋所向,无不披靡,眼下杨璟又是发狂的状态,他也只有全力以赴,不敢大意。 杨璟或许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无头绪,但胡命桥这种武当宗师,却是知道杨璟发生了什么事,这便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了! 一旦无法及时帮杨璟压制下来,杨璟的神智会受到损伤,只怕往后都要疯疯癫癫了! 胡命桥早在山坳之时,便已经察觉到了杨璟的状况,毕竟他是内功宗师,只需从杨璟的呼吸和体态,便能够看出杨璟的伤势。 今夜他被困山坳之中,若无杨璟吸引魏无敌,身处迷阵之中的他,说不得要着魏无敌的道,在魏无敌手头上吃大亏,如今正打算替杨璟挡下这走火入魔的一劫,没想到杨璟爆发开来,力量竟然如此磅礴! “真真是奇才!” 胡命桥不由惊叹一声,因为杨璟两种功法竟然叠加到九浮屠之上,不需要藏势,这一刀的力量也足以让胡命桥退避三舍! 杨璟歪打正着误打误撞,又拼命三郎一般呼吸吐纳,内力浑厚却又不懂运用,如今发狂状态之下,这一年多积存在体内的内力竟然全部宣泄出来,胡命桥自然要惊叹连连! 若杨璟有名师指点,只怕武道修为难以估量了! 胡命桥知道越是拖延,杨璟便越是危险,虽然自己也损耗了不少心力,眼下却不敢再节省,当即主动发起攻势,双棍齐出,杨璟举刀迎来,狂风骤雨一般便交手十余合! 胡命桥毕竟老辣,觑准了时机,一掌被拍向杨璟的胸口! 杨璟的胸口被魏无敌接连轰击,已经成为了他的死门,此时横起左手臂甲来格挡,结果胡命桥却只是虚晃一招,声东击西,手掌上翻,摁住了杨璟的额头! “黄庭金莲!” 胡命桥低喝一声,武当大黄庭的内力如盎然的翠绿生机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杨璟的脑门! 杨璟仿佛一股冰凉的清流当头泼下,浇灭了心中狂怒的烈焰,整个人都冷却下来,耳中幻音也消失了,心中戾气也烟消云散! “真人,我…我这是怎么了?”杨璟似乎对刚才的举动也有记忆,自己也是后怕不已,好在有胡命桥阻拦,否则自己必将制造一场屠杀的血案了! 若真的将身边这些最亲近的人给伤害了,杨璟势必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加上走火入魔,人生也算是彻底完蛋了! 念及此处,杨璟也是心有余悸,而胡命桥却严肃到了极点,朝杨璟道:“莫开口,莫泄气,屏息凝神,谨守神府,观想自在!” 杨璟如醍醐灌顶,轻轻放下手中勾践长刀,缓缓盘膝坐下,胡命桥则一直摁住杨璟的脑门。 此时听到动静的刘汉超出现在院门处,胡命桥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他吩咐道:“给我护法,苍蝇老鼠都不得放进来!” 刘汉超见得此状,也知晓凶险,赶忙守住院门,过得片刻,风若尘也赶了过来,刘汉超便让她去把守院子的后方,以防止有人打断搅扰。 胡命桥盘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感受着杨璟体内冲荡的蛮牛一般的内力,也是满头大汗。 “杨璟,这也算是你的造化,如今我要用武当莲花峰大黄庭做引,将你体内两股真气交融起来,若能成功,他日造诣不可估量,若是失败,你我都要万劫不复,你务必听我引导,不得有半点差池!” 眼下杨璟的两股真气,金关玉锁和血脉论都是强悍霸道至极,就如同黄河的两股决堤狂潮。 而胡命桥却希望能够用武当莲花峰大黄庭在他体内架设一条河道,让两股支流都融入到这条河道之中,从此各自安分驯服,一同为杨璟出力。 若真能成功,杨璟便距离武道宗师不远,在武道上可谓一步登天,可若是失败,慢说杨璟,胡命桥也会受到真气反噬,虽然性命无忧,但对境界和修为损伤也是极其严重! 这就是杨璟剑走偏锋的代价,这是一条独木桥,走过去便是捷径,掉下去便是万丈深渊,也只有杨璟这般胆大妄为的人,才敢这般胡来了! 利用武当大黄庭作为河道,也就意味着为了约束和融合两股真气,杨璟必须每日修炼大黄庭,也就是说,胡命桥必须要将武当的秘法,传授给杨璟,这在门户之见深重的时代,胡命桥也算是对杨璟仁至义尽了。 不过他年轻时曾与王道明私交甚笃,切磋交换,甚至于一同指点张本灵这个小道童,杨璟也算王道明半个弟子,胡命桥还需要杨璟替赵昀看病,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福祸相依,往后有多大造化,可就看你自己了!”胡命桥如此想着,一边过渡真气,一边给杨璟传授武当莲花峰的绝世秘法大黄庭。 杨璟终结了白牛教的恩恩怨怨之后,终于在一个这样的契机下,开启了自己的下一段奇幻旅程!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二八佳人别离情深 杨璟本想利用三天时间好生休养将息,一身轻松踏上临安之旅,没曾想魏无敌的拳击,给他带来了如此沉重的伤势,竟诱得杨璟走火入魔! 也亏得与武当莲花真人胡命桥有着这么一份福缘,非但镇压了走火入魔,还得授武当内功绝学大黄庭! 这大黄庭乃是最为地道纯正的中原汉家修真之法,可不是单纯的武技心法,而是修仙之法! 当然了,即便修炼内功,使得杨璟渐渐也接受了这个时代的武功体系,对于内力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杨璟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但要说到甚么修仙之法,那简直就是扯淡了。 胡命桥在传艺之时,对大黄庭从来不吝至高赞美,将之称为修真之法乃至修仙之法,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杨璟自然不可能嗤之以鼻。 他隐约能够察觉到体内的变化,但并无法确切,只能通过寒热改变的感觉来体会,杨璟无法洞悉作用机制,但却能够享受到大黄庭所带来的正面效果。 他变得冷静而舒畅,四肢百骸通通透透,仿佛吸入一口气,氧分子能够从任何一个毛孔散发出来一般,这种玄妙的快感漫提有多舒服了。 原本用来休养的三天时间,竟然就在这等样的修炼过程中,悄悄地溜走了。 待得杨璟结束了练功疗伤,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随从们已经将行囊都收束妥当,牟子才和杨敬亭也准备了车队,罗晋也过来探望了一番,让唐冲与王斗跟着车队,一道护送杨璟入京。 按说杨璟也是行走江湖的老人了,但胡命桥特意叮嘱过,眼下正是三股真气融合的关键时刻,只能日夜练功,切忌动手,而王斗和唐冲都是老相识,杨璟也就答应了下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本该是难能可贵的,可杨璟才刚刚坐下,风若尘便过来,说是高采芝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了,水米不进,只知道发呆,谁劝都不听,想让杨璟过去看看。 一想到高采芝的经历,杨璟的好心情也就荡然无存,跟着风若尘来到了高采芝的房间。 夏至正在门口守着,身边一个奴婢端着漆盘,上头是一些精美的白粥和小菜。 见得杨璟过来,夏至丫头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杨璟见得夏至丫头也瘦了一圈,也是心疼,接过那奴婢的托盘,便朝夏至丫头道:“你先下去歇息,晚些杨大哥再找你说说话。” 夏至哪里舍得回去歇息,毕竟杨璟从回家到现在,就从未太平过,眼看着杨璟又要离开,今番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夏至丫头心里也满是不舍,想多跟杨璟相处一会儿。 听得杨璟说晚些时候再跟她聊,也就点点头,与风若尘一道离开了。 杨璟端着托盘,敲了敲门,叫了高采芝一声,而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掌灯,眼下又已经入夜,光线很是昏暗,借着门外的灯笼关,杨璟走到房间里头,将饭菜放在桌上,取出火折子来想点灯,高采芝却突然开口道。 “杨哥哥,别开灯…” 杨璟一想,高采芝都封闭了三天了,这种黑暗能够让她冷静,让她思考,也同样给了她一种安全感,也就将火折子收了起来。 杨璟端着饭菜,绕过屏风,来到了内室,按说没有开窗,漆黑一片,杨璟该是看不见高采芝的。 可修炼了大黄庭之后,杨璟的目力也是大涨,竟然看到高采芝的身影,就靠坐在床边放鞋的踏板上。 高采芝早已适应了黑暗,此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的身影。 这孤男寡女又是黑灯瞎火,终究有些不太磊落,但高采芝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又只认杨璟,眼下又急需抚慰,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 他端着饭菜走过来,蹲在高采芝的面前,本想劝她吃些东西,但最终还是将饭菜放在地上,就这么看着高采芝。 在黑暗之中对视其实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因为需要靠很近,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需要靠得更近,才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意思。 杨璟并没有靠太近,但他已经看到高采芝脸上和眼中那份悲痛,她已经不再疯疯癫癫,也不再痴呆笨傻,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古灵精怪敢作敢为的相国千金和无法无天的大理郡主。 她抱着双膝,楚楚可怜,人比黄花瘦,凄凄怨怨,便如同无家可归的孤儿一般。 杨璟轻轻出了一口气,迟疑了一番,杨璟还是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将她轻轻搂进了怀里。 “想哭就哭出来吧,一切都过去了。” 听着杨璟低沉且疼惜的声音,脸颊贴在杨璟宽厚温暖的胸膛,听着他那强有力却又缓慢平稳的心跳声,高采芝就如同回到了相国府,就像躺在了自己睡了十几年的软床上一般。 她终于“哇”一声大哭起来,为了逃避覆盆子被杀的事实,为了不去回忆那段可怕的血腥经历,她的意识封闭起来,让自己陷入疯癫的状态。 可当杨璟杀掉白观音和魏无敌之后,仿佛天底下所有的危险都被扫除,黑暗都被驱散,她终于没有了任何的担忧,那段忧伤和悲痛,便彻底占据了她的心房! 高采芝也不知哭了多久,杨璟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被泪水湿透了,直到高采芝浑身抽搐,杨璟轻轻摸着她的背,待得她平复下来,却已经睡着了。 这三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心中悲痛又无法发泄,让高采芝太过疲累,眼下终于找到了港湾一般,她便如同甜睡的小羊那样,嘴角终于出现一丝笑容。 杨璟将她抱到床上,轻轻盖上被子,而后走出房间,吩咐那个奴婢好生照看着,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夏至丫头已经准备好了木桶香汤,杨璟这三天练功洗髓伐毛,身上掉了几层皮,体内污垢仿佛被内功逼出来一般,虽然已经洗过好几次,但睡觉前都习惯地泡一泡,也有利于疏通血脉。 夏至虽然羞红着脸,想着要回避一下,但一想到杨璟明日要走,便咬了咬牙,朝正在解腰带的杨璟道:“少爷…哦不,杨大哥…还是我来吧…” 杨璟看着夏至,却少见地没有拒绝,许是经历了魏无敌的生死之战,又经历了走火入魔,再见识到高采芝的楚楚可怜,杨璟的内心也发生了变化。 他任由夏至帮他脱衣服,而后跨进木桶,舒服地靠着,夏至则拿着胰子和皂角,帮他洗头和搓澡。 夏至本以为自己有说不完的话,本以为能跟杨璟好生聊一聊,毕竟就要离家了。 可当她抚摸着杨璟的身子,替杨璟打理之时,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着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让她好好服侍这个男人。 当她发现疲累的杨璟竟然在浴桶里头睡着了,夏至也是心疼至极,她从后头抱住了杨璟,不舍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迷迷糊糊地享受着香汤的杨璟,感受到后背的温热,醒了过来,但仍旧微微闭着眼睛,轻轻摸着夏至的手臂,柔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夏至没有回答,而是松开了杨璟,杨璟还以为这小丫头闹脾气了,可过的片刻,他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扭头看时,却见得夏至丫头已经不着寸缕! 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白玉一般,脸上带着羞臊,却咬着下唇,轻手轻脚便滑进了浴桶里来。 浴桶的水漫出来,粉红的桃瓣在浴桶边缘徘徊,杨璟正想着该说些甚么,嘴巴已经被香甜的红唇封住,温热的雀舌如调皮的小蛇,带着些许青涩,又有些笨拙,就这么钻进了杨璟的嘴里。 夏至丫头已经家破人亡,便只剩得她孤身一人,杨璟早已将她当成家人,早先还想着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如今看来,小丫头是不太可能嫁人了。 杨璟对夏至虽然没有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爱恋,但这种超越了亲情的亲密情感,使得杨璟此生都无法抛弃夏至,眼下也放开了心中所有的顾虑。 这红池香汤荡漾,波纹凌乱,才郎玉女情入深处,又岂能自持,那玉手儿在水底颤颤巍巍扶龙上青天,另一厢也是轻捻慢弄熟桃儿,池水高高低低汹汹涌涌,漫出了一地,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这玉龙昂头挺胸,初时还有个把门儿,过得天门,终于入了溪谷,引得美人儿蹙眉头,往后却是一路泥泞,热气蒸腾,芳馥满屋,一个逆水撑船将玉股慢摇,一个艄公把舵将金莲揝,滑溜溜怎停住,拦拦挤挤难存处。 这一场也是天人共合,那香汤渐冷,却又被身子温热,弄得满地水渍,一屋的芳菲。 此时杨璟才体会到,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这狂风骤雨的一时半刻也不停歇,杨璟抱得美人满怀,从浴桶出来,便滚入红被之中,床脚咿呀琴瑟和鸣,鸾凤颠倒是销魂蚀骨,外头无星无月,仿似羞见这有情男女有情之事。 这一夜既漫长又短暂,粘腻得总嫌不够,然则天光大亮,终究是风停雨歇缱绻难舍。 夏至也怕被人见着,匆忙忙起床,打点好杨璟的行装,这才与杨璟一道,至饭厅用了早膳。 高采芝已经穿上一身干练的行路打扮,竟然少见地露出笑容来,一路与人打招呼,想来昨夜大哭一场,心中积郁悲愤尽去,终于是从悲痛之中缓了过来。 眼下魏无敌和白观音也都死了,可谓天下太平,她也就没甚么可担忧的,大仇又得报,心结自然也就打开了。 内等子虞侯胡命桥为了压制杨璟走火入魔,损耗也是不小,昨夜里一直在调养,今朝也早早起身,终于是纠结了队伍,踏上了前往临安的旅途。 第四百七十三章 风月临安繁华奢靡 李太白有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杨璟等人从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出,水路上看尽了青山秀水,也没有剪径蟊贼骚扰,登岸歇息换船又能见识本土本地的风物,品尝各种美食,还能安心养伤修炼,这日子也过得惬意至极,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杭州地界。 靖康之难后,宋室南迁,便定杭州为行在,于杭州城中增建礼制宗庙,又疏浚了河湖水路,将原先的吴越宫殿,改建成了南宋的都城。 临安南靠凤凰山,西面西湖,皇城与宫殿据山而建,坐落于凤凰山南麓,北面则是繁华喧嚣的市集市镇,一条御街横贯南北,南段为衙署,中段则是商业区,瓦子遍地,城中遍布各种商铺、茶楼、酒店、达官贵戚的豪华府邸、诸如国子监、太学、武学等也同样是往来行人,如织如潮。 杨璟等人早听说临安繁华,如今进入杭州地界,便感受到烟雨清风,花香遍地,又有沙洲白鹭,渔翁抛撒,真真是人间天堂。 大船入了城区水道之后,杨璟等人便换了小船,由于杨璟行程快了些,比约定的日子早到了一日,朝廷方面也没能及时接洽,杨璟这厢也乐得如此,正好与高采芝等人好好游一游这杭州,看一看西湖美景,品尝杭州的美食,领略街市的繁华。 胡命桥可没有这个闲功夫,这船才刚刚靠岸,他便与杨璟约定了一番,而后迫不及待地赶回宫里去了。 高采芝见得这大宋风物,又见得大量的异族色目人在临安居住和经商,山南海北的口音腔调不绝于耳,真真是囊括宇内,让人大开眼界。 这一天玩下来,众人虽然疲累,但也是尽兴而归,晚上也没通知朝廷方面的接伴,便入住了武林门内的一家客馆,没想到临安的夜市也是灯火如昼,青楼瓦子的大红灯笼为这个夜晚蒙上了一层暧昧旖旎的气息。 由于杨璟的队伍太大,除了那些个匠师之外,还有“花团锦簇”这个幻人班子,干脆便将整个客馆被包了下来。 李彧等人都是皇城司的暗察子,早在入城之时,便与皇城司打过招呼,有人京城的档头来暗中打点,事情倒也顺利。 莫看杨璟这队伍人数有点多,但临安城里头每日往来的商队数不胜数,比这规模还要大的商队也都有,更漫提那些个名字都没听说过,却带着大队扈从,想要拜见天国官家的人了。 这些使节团需要先见礼部和鸿胪寺的人,打通了关系渠道,才有可能见到大宋的皇帝。 南宋虽然偏安一隅,但人文和商业都高度达,临安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繁荣的大都会,人口数十上百万,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不过杨璟也不想太高调,毕竟树大招风,自己私自招揽五十名宗师匠人,再加上花团锦簇,还有风若尘等人,怕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入住了之后,杨璟便让李彧带着暗察子活动起来,务必要将匠师团和幻人团妥善安置。 匠师团还好说,毕竟武林门周遭有着大量的手工作坊,李彧给皇城司的同僚打声招呼,直接安置到了皇城司的秘密据点,表面上仍旧是作坊,只不过里头都是皇城司的探子罢了。 由于杨璟在江陵府连破奇案,皇城司面子上也好看,而无论是镇压西南叛乱,还是出使大理,皇城司都分得了不小的功劳,所以皇城司的人对杨璟是很是优待。 若是换成了文官,对突然冒出头的杨璟,势必要打压一番,但皇城司名声素来就不好,经常被文官们弹劾,而眼下董宋臣掌控了机房,皇城司一致对外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再搞内讧,似杨璟这般年轻有为,又得官家欢心的中层官员,正是皇城司最需要的人才。 有了皇城司的帮助,李彧很快就将杜可丰等宗师团的人安顿妥当,倒是“花团锦簇”,要花费一些时间。 按说这临安城里头瓦子勾栏遍地都是,幻人团应该很容易安顿才对,然则这京城就这么大,各个区域早已被朝中权贵瓜分干净。 诸多王公贵族在城内都有自己的地盘,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人推荐引导,想要占据一席之地,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 而皇城司的暗察子在各个瓦舍勾栏都有线人,为的是掌控皇城的民情,这也是皇城司这些山狐舍鼠们最主要的工作。 幻人团看起来很寻常,就是个草头班子,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皇城司的人感到有些头疼。 瓦子勾栏里头的唱戏班子,无疑不是俊男美女,便是幻人团,老人家也是不多的。 可花团锦簇里头大半都是老人,也就几个年轻人,却又全都是学徒,而且这些年轻人姿色平庸,谈不上貌美,所练就的有都是幕后操控提线的勾当,上不得台面。 哪家瓦子招揽这样的班子,都是赔本的买卖,更何况花团锦簇一共三十几个人,规模上也算是很大了。 眼下临安瓦子勾栏里头,都是以唱戏和艺伎为主,也有说书和弹唱,踢花球之类的艺人,单纯耍弄幻术的,除了那些西域色目人,懂得利用异域美人,卖艺又卖身,传统古彩戏法其实没有太大的市场,大多要么在街头露天表演,要么哪家开了堂会或者百戏集,才请他们一道参演。 所以想要将花团锦簇妥善安置下来,也就有些麻烦,最起码短时间内有些棘手。 杨璟第二日便要到吏部和皇城司述职复命,又需要准备入宫面圣,也想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 这华灯初上,横竖无事,杨璟便想着亲自去看看这瓦子勾栏,也想见识一下古代的文艺娱乐夜生活,顺便找找机会把花团锦簇给推销出去。 如此一想,杨璟便让李彧和皇城司的一位京城差事官带路,带上大提线关鱼龙以及一对有些才艺的年轻小学徒,风若尘和高采芝扮了男装,刘汉充当护院长随,一行人便前往瓦子坊间。 这瓦子可与青楼不同,里头虽然也有卖艺又卖身的,但最主要还是享受文艺,当然了,也不乏一些有钱有势的主儿,见到年轻貌美的角儿,便想据为己有,总之这种腌臜事也是见惯不怪的。 当然了,女子在里头也只有弹唱跳舞陪酒的份,上台表演的却都是面容俊俏的年轻小哥哥。 来这里消遣的男人们,与其说是来找女人,不如说是来找男人,想找女人,直接上青楼就好,想换换口味,自然是来瓦子里找这些俊美的小哥哥了。 古代风气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古板,喜好男风在古代也是常有之事,许多朝代都以畜养男宠为风雅之事,对龙阳断袖的事情也很看得开,甚至还有些男宠与女主人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传为一时佳话的。 不过到了南宋这个时期,理学开始抬头,并迅猛展,这种被认为有伤天和人伦的事情,也就不敢再追捧鼓吹,只能暗地里延续这种“优良传统”了。 陪同杨璟游览的向导乃是正儿八经皇城司差事官,名唤陈密,官衔不低,办事谨慎,乃是提举皇城司公事大人亲自指派,足见皇城司对杨璟这位新起之秀的重视了。 陈密对临安城那是烂熟透顶,带着杨璟等人走了好几家,都是临安城里头大有名气的,许多还是官员自个儿操办的。 南宋不许官员经商,但没有明文规定官员的家属不能经商,所以这些个官家亲戚便光明正大做起了各种营生,利用官员的权势,权钱相生,如滚雪球一般积累着家族的财富。 也正是因此,皇城司的山狐舍鼠才渗透到各个青楼瓦子里头,监控这些官员家属的生意往来,以免官员结党营私,密谋不轨。 这要说懂才艺的男人,有时候是真真比女人更具吸引力,杨璟走了这几家,那些个男儿装扮停当,在台上这么唱念做打,也果是让人心猿意马。 人类对病态的东西往往会很好奇,甚至很多时候并不喜欢墨守成规,反而对一些出常人道德范畴的东西,极其感兴趣。 这也是为甚么男人会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去嫖不如去偷来得刺激的原因了。 基本上来瓦舍的男人,除了真真欣赏艺术的那一小撮人,剩余的都是抱着猎奇的心态而来,有些人花大价钱睡了个小哥,还能与人吹嘘十天半个月。 风若尘和高采芝虽然性格开朗活泼,但见得这些个男儿之身做了女装打扮,与那些个男人们眉来眼去,甚至当众亲亲热热的,也是面红耳赤,颇感羞臊。 眼看着就要轮转到下一家,杨璟却听得琴声悠扬,从一处院落里头传出来,那琴声清脆如山泉,简直是繁杂人世间的一股清流,夹杂在闹哄哄的市井喧嚣之中,竟然直击灵魂! 杨璟不由停在了这处院落,朝陈密问道:“这寻常人家竟然也有如此天籁之音,临安果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陈密也不由尴尬一笑,指着院门两边挂着的红灯笼,朝杨璟解释道:“杨大人有所不知,此处…此处乃是一家窑子,这琴倒是不错,可惜也只是暗娼罢了…” 杨璟见得那红灯笼,不由恍然大悟,这光景他在巴陵也是见过的,没想到临安竟然也有,往巷弄里头一看,类似的暗娼窑子还不少。 这妓院也有妓院的路数,大的那叫青楼,精神享受大过**欢愉,小的是窑子,只要是享受皮肉快乐,暗娼很多都是寡妇道姑或者年老色衰嫁不出去却又有回头恩客的老姐儿,没法子从良了,青楼也不收了,便只好在自家做起生意。 并非每个人都是文人雅士,也不是达官贵人,窑子也算是平民消费,帝王享受,促进街坊邻里情感的好去处。 虽然风若尘和高采芝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杨璟还是想进去看一看,正要与陈密说,一队人马却熙熙嚷嚷而来,朝杨璟等人道:“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第四百七十四章 御史走狗深夜抢人 杨璟正想到造福街坊的窑子里头逛一逛,没想到竟然冲出一群人来,张扬跋扈,横行无忌,直接撞开杨璟的队伍,便踢飞院门冲了进去! 那院子里头顿时鸡飞狗跳,尖叫连连,夹杂各种叫骂和呼救,一下便闹腾了起来。 这临安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皇城司的人遍布各处,竟然还有人胆敢擅闯民宅,搅扰如此,不得安宁? 刘汉超可不是好脾气的人,若非杨璟拦着,那些人又岂能这般轻易就冲过去了。 此时陈密脸上却有些挂不住,杨璟也不以为然,毕竟这里也是皇亲国戚遍地走,王公贵族多如狗,难免会出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 杨璟是个极富正义感的人,没碰到也就算了,今番碰到了,如果就这么掉头走开,连他都看不起自己,更何况适才的琴声也着实让人惊艳。 听着那琴声,便仿佛能够想象到抚琴之人是何等的美貌了。 杨璟见得陈密脸色尴尬,也不多提,只是默默地走了过去,留守在门口的恶霸们见得有人过来,便大声嚷嚷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三桃园办事,谁敢多管闲事!” 那些个看热闹的街坊们听得这句话,一个个吓得缩了回去,纷纷关门闭户起来! “三桃园?”杨璟听得这名号,不由皱眉,陈密赶忙小声地说道:“大人,这三桃园乃是瓦子的行首,瓦子行当的会社当家,只要跟瓦子勾栏有关的事体,无论见不见得光,都得三桃园经手…” 这临安城内也有诸多堂口帮派,就好像肠胃里的菌群一般,多了有害健康,但又不能没有,皇城司对这些堂口和帮派也是睁眼闭眼,有这些堂口帮派地下瓜分临安的市井,皇城司也省事,因为只需要压住堂口的首脑,这些人便是皇城司的免费佣工。 皇城司想要搜集情报,这些分散于市井的堂口帮派,也能帮大忙,而作为回报,皇城司也就不需要赶尽杀绝,毕竟杀了一波,地盘又会被另一波接管,如野草一般,倒不如纳为己用。 杨璟作为皇城司的公事官,对此皇城司的办事手段也是心知肚明,便朝陈密问道:“这三桃园的后台是谁?” 陈密犹豫了一番,也不直接回答,只是朝杨璟道:“大人…不如咱们到下一家去看看吧,稍后下官让三桃园的掌舵把子,给大人敬酒赔罪…” 杨璟一听便知道,这三桃园的后台该是很强硬,在陈密心里权衡之后,以杨璟的本事,应该是惹不起的,甚至于连皇城司都有些不太愿意去招惹。 杨璟也知道大局为重,他刚到京城,自然需要低调行事,毕竟朝堂上许多人都巴不得抓他的把柄,若为了一个暗娼而坏了大事,也孰为不值,毕竟他还没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但杨璟还是想知道,这三桃园的后台到底是哪个,于是便朝陈密看了一眼。 杨璟素来温柔随和,与人亲近,陈密随行,也是如沐春风,此刻杨璟眉头一皱,眼中满是威严,陈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这等威势,他也只在提举大人面前感受过! “大人…这三桃园是…是殿中侍御史丁大全丁大人…” “丁大全!”杨璟听得这名字,顿时明白过来,难怪连皇城司都要忌惮,没想到竟然是这大奸臣的家族势力! 丁大全可是与贾似道董宋臣等人一般的奸佞之臣,便是后世史书上,也是“鼎鼎有名”的。 据说这丁大全相貌出众,至于如何出众,倒不是与瓦子里那些小哥哥那等样的俊俏,而是因为他长了一张蓝脸。 当然了,杨璟也只是在历史故事里头看过,真人到底长得如何,杨璟也不得而知。 这丁大全出身卑微,妻子便是伺奉别人的奴婢,由于这样的出身,丁大全也就养成了见人就微笑,谁都想讨好的性子。 凭借着与众不同的面容,以及看着人畜无害的讨喜性子,丁大全中了进士之后,一路平步青云,先从萧山尉升职为大理司直、添差通判到了饶州,又入为太府寺簿,调任尚书禁监所检阅江州分司,又兼任枢密院的编修官。 短短几年间,又拜右正言兼侍讲,很快又改为右司谏,拜殿中侍御史,跻身高官的行列。 得了高官大权之后,丁大全终于露出了本性,开始党同伐异,排挤忠良,但此人却很会讨好官家,眼下正得宠,朝野上下对他也是忌惮非常。 陈密见得杨璟沉默不语,还以为杨璟知晓其中利害,打算就此放弃了,心中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毕竟杨璟是皇城司的人,如果跟丁大全交恶,那便把皇城司也扯进去了。 然而杨璟只是稍稍停了一会儿,便继续往院门走去,刘汉超也不多说甚么,径直走上去,但凡有恶霸过来阻拦,无一不被他丢到了院落里头! 陈密不由脸面抽搐,本以为杨璟是个善茬,谁想到是个阎王,竟然连声势正盛的丁大全都敢惹,殿中侍御史可是有莫大权柄,文武百官都极为忌惮的! 杨璟并非冲动之人,但他今次入京可不是为了领受封赏,而是要与董宋臣等奸佞斗一斗,将这些奸佞都扫出朝堂! 大理的贵由虽然暂时退兵,北上争夺汗位,但北面的蒙古人却从未间断过对南宋的侵扰,蒙古元帅兀良哈等正见缝插针地不断渗透到南宋疆域里头来。 若杨璟没记错的话,这兀良哈不久之后便会绕过大理和西南,进入交趾,从邕州破广西而攻打湖南,正是丁大全这个奸佞将军情隐瞒不报,才酿成了大败! 杨璟本想先对付董宋臣,毕竟董宋臣掌控着机速房,这才是心头大患,而贾似道虽然干涉朝政,但他到底是国舅爷,与官家赵昀的利益牵扯最为接近,最后一个除掉也不着急。 眼下这丁大全的人竟然撞到了杨璟的枪口上,杨璟不得不表明自己的姿态了! 想要扳倒这样一位权奸,并非一蹴而就之事,杨璟自然也有着顾虑和考量,必须要深思熟虑,多方面配合,建立自己的势力,联合忠良骨鲠,才能够拿下这样的奸佞。 但想要获得文官们的支持,显然是不太容易的,因为杨璟出身不正,早先与郭待制等人也有一些小龃龉,虽然有牟子才杨敬亭赵宗昌等人在为他摇旗呐喊造声势,但还是不够的。 这朝廷之中不缺忠臣,也不缺奸佞,奸佞会让人心生畏惧,忠臣会让人敬佩,最让人不想结交的,便是那种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如果杨璟不及时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姿态,奸佞们要排挤他,文官们要弹劾他,单凭着官家赵昀的赏识,想要在临安立足,那是不太现实的,除非他也像贾似道董宋臣和丁大全这样,做一个阿谀奉承的奸臣! 所以杨璟毫不犹豫便打定了主意,他自然不会奢望能够马上扳倒丁大全,只是想借这个事情,表明自己的立场罢了! 陈密虽然做事牢靠,但也没有深思杨璟的意图,只觉得杨璟居功自傲,又不知天高地厚,在地方官场混久了,对京城的局势不够了解,井底之蛙,一副暴发户的心态,对丁大全的权势更是一无所知,今番是要踢到铁板上了! 陈密如此一想,便想通知皇城司的弟兄们来打圆场,眼下事态还不明朗,说不定只是丁大全的家奴争风吃醋,或者是三桃园的擅自主张,所以也就没上报提举大人,只好跟着杨璟静观其变。 杨璟走进院子里头,但见得这些个恶霸正在强抢一个女子,这女子应该便是抚琴之人,柔柔弱弱,身穿淡蓝纱裙,美若天仙,周遭还有不少舞女和乐师,被吓得缩在屋里,不少文人装扮的男子,正在指指点点地骂着,出头阻拦的却只有两个人。 这两个文人已经被恶霸打倒在地,其中一个二十七八的年岁,留着一部胡须,丰神俊逸,竟是个美男子! 此人与这女子显是关系亲密,即便被打倒在地,也拖着那些恶霸的脚,不让恶霸抢人。 而另一个男子也口鼻流血,瘫坐在地上,指着那些恶霸便骂道:“好大胆的狗才,也不看看本官是何人,竟然在本官眼前抢人!” 杨璟一听这声音,顿时乐了,没想到这不起眼的窑子里竟然内有乾坤,连礼部小郎中郑卓群也都在场! 身为礼部官员,又是使节团成员,郑卓群也算是小有名气,家世背景也不错,虽然在衮衮诸公遍地都是的京城,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官,但震慑这些街头地痞恶霸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了吧? 然而让杨璟等人惊诧的是,那为首的恶霸却指着郑卓群道:“郑大人好大的威风,这娘儿们楚雅弦乃是三桃园的人,擅自逃脱,咱们来索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咱们侍御史大人都指名道姓要弟兄们办事,郑大人这是不给侍御史大人面子咯!” 郑卓群一听丁大全之名,也是大吃一惊,与那中年美男子相视一眼,犹豫挣扎了一番,便忍痛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说道。 “尔等狗杀才也敢乱攀乱扯,周震炎周公子已经替雅弦姑娘赎了身,过得几日便明媒正娶,今夜才邀请我等同年同乡过来相聚,你们这是强抢民女,在敢胡来,莫怪本官不客气!” 那恶霸却冷冷一笑道:“赎身?周公子可拿得出卖身契来么!” 名唤周震炎的美男子陡然双眸一亮,指着那恶霸便说道:“难怪昨夜失窃,原来是你们偷去了卖身契,你们这是巧取豪夺,丧尽天良!” 恶霸暴喝一声道:“周震炎!你好歹也是举子,眼看就要参加殿试,无凭无据,缘何诬赖我等!若不让我等带走这娘儿们,咱们就到临安府说理去,看看府尹大人到底听谁的!” 周震炎也自知理亏,眼下卖身契被盗,便是告到官府,楚雅弦也保不住,不由悲愤地望着楚雅弦落泪。 郑卓群也没想到连卖身契都让人给偷了去,虽然周震炎要娶这个烟花女子,大家都反对,但今夜听得这女子抚琴,众人终于明白,为何周震炎执意要娶这个女人,便换作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啊! 只是他不明白,丁大全要什么有什么,整个临安的瓦子勾栏甚至青楼头牌,想要甚么样的男人女人都有,为何偏偏要拆散这对苦鸳鸯,他甚至一度怀疑,丁大全想要的不是楚雅弦,说不得是俊美到不像话的周震炎! 眼看着楚雅弦就要被恶霸带走,院外的恶霸却纷纷连滚带爬逃了进来,郑卓群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刚才是谁冲撞了本官,都给我站出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举子求援枢密承旨 古代的通讯并不达,古人们的社交圈子其实并没办法太大,而文人圈子,应该算是较为活跃的一个社交圈。 而在文人的圈子里,同年则又是一种看起来泛泛如水却又让人很是重视的一种。 所谓同年,并非指两人同年出生,而指的是两人同一年参加科举考试,同一年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因为一旦中举,便意味着有了当官的资格,先结交一些人脉,往后便能够在官场之中相互扶持。 似牟子才和杨敬亭,便是同年的情谊,而且还是同年里头志趣相投的那种,当官了之后又都走的清流路线,是故也就成为了很铁的朋友。 所谓君子群而不党,孤芳自赏却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的人,纵观古今,实在不多见,便是怪异如王安石之流,皇帝请他钓鱼,他也不溜须拍马,也不说话,只是着呆想事情,结果把鱼饵都给吃干净的这种怪胎,也有三五个朋友,变法之后也开始笼络不少革新派人才。 所以可别小看了同年之谊,说不得在关键的时刻,这种看似浅薄的关系,往往能够救你一命。 郑卓群和周震炎便是同年,两人都是同进士出身,不过郑卓群家里有关系,所以郑卓群很快就在礼部补了缺,而周震炎却受尽了冷遇,最终只好再考了一次。 今次他的名次还不错,只是官家也不知何故,将殿试一再推迟,周震炎便只能在临安苦等着。 他家的条件还算是不错的,可在临安城里生活,每日里有需要做些人情往来,经济压力也是越大了起来。 而到了后来,他遇到了楚雅弦,将大部分的钱全都投到了楚雅弦的身上,最后甚至倾家荡产,只为给楚雅弦赎身。 这等风流才子的做派,若放在早些年,定然会赢得不错的名声,可惜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边疆又连年战乱,朝廷希望更多文人能够成为务实的官员,而非沽名钓誉的风流才子。 所以周震炎并未得到应有的赞誉,反倒给生活带来了拮据和困窘。 好在楚雅弦对他是死心塌地,两人可谓郎情妾意,日子虽然清苦一些,但也是羡煞旁人,加上郑卓群也经常接济,只等着周震炎殿试之后,西华门唱名,一切也都会好转起来了。 郑卓群虽然是个礼部小郎中,但心中其实是羡慕周震炎的,更是佩服周震炎的敢作敢为,所以才极力维护周震炎。 可今日的事情,已经出了他的能力范围,甚至于连他父亲,也都不敢得罪殿中侍御史丁大全! 眼看着楚雅弦就要被强抢,周震炎就要受到一个男人最大的屈辱,郑卓群却爱莫能助,心里也是愧疚又愤怒。 而此时,他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见得杨璟的随从刘汉从院外一路打进来,而杨璟充满了霸气地喝止了这些恶霸,郑卓群便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 当初他在使节团里头,赵宗昌非但送了他不少礼物,杨璟对他也很是尊敬,所以郑卓群一直感激在心,会礼部述职之时,折子上也为杨璟说尽了好话。 虽然被礼部的上锋将折子打回来重写,还让他仔细斟酌,回去问过他老爹再写,最后折子被改得面目全非,对杨璟的功绩也是大打折扣。 郑卓群心里自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杨璟,但他也深知杨璟的为人,漫说杨璟不在意这些虚名,便是杨璟丢掉不要,该是杨璟的功劳,怕是谁也都抢不走,毕竟杨璟是皇城司的人,就算杨璟不要,皇城司也不会放弃。 所以当杨璟满脸怒容走进来之时,郑卓群心中狂喜,朝杨璟快步而来,激动地高声道:“竟然是杨大人,实在太好了!” 那三桃园的恶霸们在刘汉面前便如土鸡瓦狗,根本就不堪一击,为的汉子见得杨璟器宇轩昂、丰神俊逸,不过年纪却不大,心里也在飞回想,可惜最终都没能认出杨璟是哪路神仙。 作为临安的捣子,想要在临安城吃得开,必须要眼看六路耳听八方,哪个惹得,哪个惹不得,都必须要清清楚楚。 不过杨璟并不是京官,或者说并没有常驻临安,这些人自然不可能认出杨璟来。 那捣子也是有眼力的,杨璟气度不凡不说,随从也都是顶尖好手,而李彧和陈密都是老探子,眼神犀利非常,这些个捣子们需要看皇城司的脸色吃饭,李彧和陈密都是档头,给了这些捣子先天的压制感。 捣子们的气势顿时就输了半截,可他们的后台乃是丁大全,今遭又带着极其重要的任务,又岂能就此离开! “这位大人,属小人眼拙,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则个,但这娘儿们是个逃走的姐儿,咱们抓回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位大人如果愿意给咱们一个面子,往后便是三桃园的朋友了。” 周震炎见得郑卓群如此激动,也知道杨璟该是大有来头,否则郑卓群不会如此失态,眼下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他也顾不得这许多,快步走到杨璟身边来。 郑卓群便朝他介绍道:“周兄,这位是枢密承旨杨璟杨大人。” 杨璟乃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又是渠县男爵,可在临安城里,地方官员的名头并不好使,皇城司公事的头衔不能随便乱说,也只有枢密承旨这个官职能够拿得出手。 那捣子恶霸本以为杨璟大有来头,结果听说是枢密承旨,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天上掉下一块饼,在临安随便都能砸中一个三四品的高官,更何况杨璟只是个从五品的枢密承旨! 当然了,由于宋朝的官制比较特殊,如果单以品秩来论权势,那铁定活不过两集。 譬如丁大全的殿中侍御史,原本只是七八品的官衔,与监察御史一个样,都是掌纠察朝仪,也就是说专门给官员检查仪容仪表。 不过监察御史是在金殿外头站着,哪个官员邋遢了或者穿戴不合规制,便不得入殿参加朝会,而殿中侍御史则掌纠弹百官朝会过程中的失仪之事。 不过到了南宋,殿中侍御史的权柄变大了,常常弹劾各种官员,不仅仅是穿衣服不合适,连做事不妥帖也要被弹劾,品秩也从七八品,提升到了正四品! 而丁大全的妻子虽然是个伺候人的奴婢,但伺候的却是官家的姻亲,而丁大全早先阿谀奉承的对象是董宋臣,丁大全便是靠着董宋臣才上的位。 当了殿中侍御史之后,董宋臣看谁不顺眼,便让丁大全弹劾谁,毕竟董宋臣是内侍,不得参政,而丁大全也就成为了董宋臣的鹰犬打手。 所以别看丁大全的官职品秩比杨璟大不了多少,但实力却是云泥之别。 周震炎也没当过官,对官场也没有太多了解,对文人圈子虽然熟悉,但杨璟又不是文人圈子里头的人,文官们鄙夷杨璟的出身,更不会为杨璟造势,连带着也不会传播杨璟的事迹。 是故周震炎对杨璟也一无所知,本以为找到了救星,听说杨璟只是枢密承旨,心里顿时失望起来。 可他见得郑卓群对杨璟如此敬畏,也看得出杨璟的气度不凡,还是将信将疑,死马当活马医一般,朝杨璟求救道。 “晚学后进周震炎,见过杨大人,恳请大人替学生主持公道!” 杨璟既然决定要敲山震虎,利用丁大全来表明自己对抗奸佞的立场,自然不会犹豫,朝周震炎道。 “周公子莫担忧,本官在此,谁也带不走尊夫人。” 虽然周震炎与楚雅弦还未正式拜堂,但为了师出有名,将这些捣子塑造成强抢民女的罪名,杨璟也就将楚雅弦当成周震炎的夫人来看待。 那些个捣子见得杨璟口气这般大,不由轰然大笑起来,他们不是没见过井底之蛙,但似杨璟这般空口说大话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为的恶霸朝杨璟冷笑道:“好一个枢密承旨杨大人,想必你是第一次来临安吧,可知我家的三桃园姓甚么!” 杨璟呵呵一笑,朝那捣子道:“本官自然知道,这三桃园嘛,当然是姓赵了。” 那恶霸哈哈大笑,手底下那些人也嗤笑不已,只觉得杨璟就是个有眼无珠的愣头青,竟然连三桃园是丁大全家的产业都不知道,便敢替人强出头! “大人看来还需要多见见世面啊,这三桃园可是姓丁,丁大全的丁!” 杨璟故作惊诧道:“这就奇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是三桃园还是四桃园,难道都不该跟着官家姓赵么,莫不成这丁大全,竟然连官家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个恶霸虽然在街头耍横,心眼也是狡诈奸猾,可要说斗嘴皮子,耍歪心思,又哪里是杨璟的对手! 周震炎本来已经破罐破摔,没想到杨璟一下就给丁大全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明知道这是丁大全的人,竟然还敢招惹,周震炎不由肃然起敬! 这些个恶霸虽然嘴皮子斗不过杨璟,但也不是愚笨之人,听得杨璟如此一说,马上便领悟过来,与杨璟斗嘴殊为不智,他们占着理儿,还浪费这些口舌作甚,直接拿人便是了! “枢密承旨大人倒是好机辩,可惜卖身契在咱们手里,这姓楚的娘儿们咱们是带走了,杨大人若真想见义勇为,还是到丁大人府上去要人吧!” 这恶霸如此一说,便朝身边的人道:“把人带走,看谁敢拦!” 周震炎见得对方要来硬的,纷纷朝杨璟投来求助的眸光,但见得杨璟只是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些恶霸,轻笑一声道。 “真是愚蠢啊,若是丁大全本人在此,本官还有些顾忌,但你们算甚么东西!” “你们只不过是街头的捣子,连狗屁都不是,竟然也敢威胁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堂堂五品枢密承旨,就凭这一条,就足以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杨璟此言一出,恶霸们也是心头惊骇,因为杨璟正正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虽然他们是丁大全的打手,但到底只是庶民,那些个官员惧怕丁大全,他们才可以横行无忌,甚至压到官员的头上。 可如今很明显,杨璟这个愣子竟然丝毫不买丁大全的账,如杨璟所言,就凭着这一条,杨璟便是打杀了他们,也是占着理儿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殿中侍御史丁大全 那些个三桃园的恶霸们,本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先动手再说,量他杨璟也不敢真的跟丁大全交恶,毕竟杨璟只是个小小的枢密承旨。 可谁想到杨璟竟然是个有眼无珠不识时务的二愣子,听了丁大全的名号之后,竟然还敢用官身来压这些恶霸捣子! 这些人也是骄横跋扈惯了,早先外头的好手让刘汉超一个个丢进来,已经惹怒了他们,眼下杨璟竟然还口出狂言,这些人也就不能忍了! 然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杨璟比他们更加不能忍,朝刘汉超道:“这些人藐视朝廷命官,都给我丢出去!” 陈密见得杨璟这般,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因为他是皇城司的人,知晓一桩秘事,眼下丁大全正在弹劾右相兼枢密使董槐! 这董槐可是个名臣,掌管全国政务与军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劳苦功高,虽然是文官出身,但早年间也平定过叛乱,打过胜仗,便是被丢到广西那种地方,也能够发展地方经济的同时,将交趾等蛮族野国收拾得服服帖帖。 正是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丁大全都敢弹劾,朝堂上下眼下都关注着这件事情。 而且根据皇城司的消息来源,因为董宋臣从中作梗,官家似乎已经开始决定要办了董槐! 一旦董槐真的下了台,丁大全作为弹劾者,可就扬名立万,杀鸡儆猴,往后朝堂上谁还敢得罪他这个殿中侍御史! 所以听得杨璟如此下令,陈密当即便吓出一身冷汗来,朝杨璟低声道:“公事大人还请三思而后行啊...” 他不再简单地称呼杨璟为杨大人,而是以杨璟的皇城司官职来称呼,便是想要提醒杨璟,要顾虑到此事对皇城司带来的影响和后果! 然而杨璟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本官心里有数的,明日会亲自给提举大人一个交代。” 陈密还有些担忧,但刘汉超可没有任何的忌惮,他早已按捺不住,眼下便如脱柙的猛虎一般冲出去,那些个恶霸还没能主动出手,便哀鸿遍野了! 刘汉超果真将杨璟的吩咐执行到底,那些个恶霸和捣子加起来约莫有二十来人,竟然让刘汉超一个个给丢了出去,但凡有反抗的,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倒地不起! 陈密也是皇城司里头的老人了,见过凶悍的,却没见过刘汉超这般凶悍的,再看看杨璟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不由暗自叫苦。 而周震炎和郑卓群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杨璟非但帮忙,而且还帮到了这等程度! “好你个姓杨的!有本事你就在这儿给我等着!”那恶霸也是气急败坏,捂着被刘汉超打成猪头的脸面,朝杨璟叫嚣道。 杨璟却毫不示弱,快走了两步,那恶霸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杨璟一脚踹飞了出去! 面对杨璟如此强硬的回应,那恶霸也不再撂狠话,带着诸多伤员,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现场。 周震炎将楚雅弦搂入怀中,一对苦命人儿也不由抱头痛哭,郑卓群倒有些过意不去,甚至有些愧疚。 虽然他与周震炎是至交好友,但也不能因为帮助周震炎,而将杨璟拉下这趟浑水。 他比在场之人都要清楚杨璟的处境,眼下杨璟急需在京城立足,这初来乍到就惹了丁大全这种谁都不敢惹的人,杨璟往后还怎么在京城混下去? 见得郑卓群脸上的表情和神色,杨璟也知道他的想法,只不过杨璟并没有主动宽慰他,毕竟杨璟正需要拉拢一些人,如果因此能够拉拢到郑卓群背后的郑家,也不失为不错的选择。 那些个躲在房间里头的文人们,有的一言不发,红着脸便偷偷溜走了,也有些仗义的留下来,却是劝说周震炎赶忙带着未过门的妻子逃走,因为三桃园的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肯定会再回来。 而也有些人劝阻周震炎,虽然官家已经好几次推延了殿试,但时间上应该不会再等太久了,如果周震炎逃走了,这殿试怎么办? 当然了,也有些文人在一旁议论,说周震炎便是顺利通过殿试,取得不错的名次,今番不知如何得罪了丁大全这个奸臣,往后难道还想着在官场混下去? 周震炎听得这些意见,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摇摆不定,不知是走是留。 杨璟也果然没走,仿佛真的要留在此处,等待那些人再来报复,一副要跟这些人硬干到底的排场! 周震炎心乱如麻,倒是楚雅弦见惯了世面,又通达人情,领着六神无主的周震炎,过来给杨璟道谢。 杨璟也目不斜视,言行有礼而举止有度,对楚雅弦没有半点冒犯,这才过得不久,便见得李彧报道:“那些人回来了!” 杨璟早有所料,也没太多惊诧,朝李彧问道:“来了多少人?” 李彧迟疑了一下,朝杨璟回答道:“一辆黑色马车,车把势应该是个高手...” 李彧如此一说,陈密赶忙到门口去瞧了一眼,眉头顿时就紧皱起来,朝杨璟道:“是...是丁大全本人来了...” 杨璟也不由惊诧,毕竟这三桃园虽然是瓦子联盟商会的行首,但也只是丁大全家族产业的很小一部分,丁大全没理由会为了几个街头恶霸而出头啊! 如果这种情况都要出头,丁大全连弹劾别人都没有时间,只能每日行走街头找回场子和面子了。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楚雅弦,莫不成丁大全对这个女人真的那么势在必得? 不过杨璟由此也看得出这丁大全的一些性格特征来,一般有大成就的人,往往都会注重细节,所谓防微杜渐,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便提前收拾局面,减小影响,弥补损失,才是做大事的人。 从这一点来看,丁大全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依靠董宋臣,谄媚官家赵昀,才如此得宠,才拥有如此让人忌惮的权势,这人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成为大奸臣,必定有着过人之处。 杨璟如此想着,那黑色马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外,杨璟也没想到这才来临安第一天,便见到了一位传说中的大奸臣,心里没有太多担忧和惧怕,反而有些期待起来。 根据一些史书和传奇上的记载,说这丁大全有着一张蓝脸,杨璟也想亲眼见识一下,到底这蓝脸是怎么个蓝法,难不成是纳美克星的阿凡达不成? 马车停下之后,便见得一人缓缓下了车,旁边跟着一个白面无须的俊俏小哥哥。 杨璟微微眯起眼睛,但见得丁大全身材高挑挺拔,面容俊朗,传说中的蓝脸并不是很明显。 这种蓝色只是一种感官上的错觉,其实丁大全的脸是一种苍白无血之中带着淡青色,活像好几百年没有晒过太阳一般。 而他的嘴唇薄而血红,黑眼圈又有些重,反倒有些像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一副纵欲过度的肾虚样子。 杨璟因为好奇,目光一直集中在丁大全的身上,可一身便服的丁大全对杨璟却视若无睹,带着那男宠,便走进了院子里头。 在场的都是在临安生活很长时间的人,无论是周震炎还是郑卓群,亦或是那些文人雅士和楚雅弦,当然也包括陈密。 路过陈密这厢之时,丁大全都是瞥了陈密一眼,虽然没有说甚么,但陈密的后背早已冷汗直冒,夜风一吹,整个人都冷飕飕的,只觉得那股寒意深入骨髓! 杨璟见得丁大全没有理会自己,也不以为意,转身看着丁大全的背影,突然有着不安的感觉。 丁大全走到院子当中,环视了一圈,那些个文人雅士纷纷退避,连个主动打招呼的也没有,一个两个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也有人偷偷捂着脸,生怕丁大全认出自己,更有人终究是支撑不住,掩面逃离了现场。 周震炎见得这些所谓的至交好友如此狼狈而羞愧地逃走,也不由暗自摇头轻叹,倒是郑卓群回避不过,朝丁大全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侍御史大人...” 丁大全看了看郑卓群,竟然点了点头:“你就是郑家的小子吧,为兄弟两肋插刀,品性倒也不错,一边看着吧。” 郑卓群没想到丁大全竟然夸了他一句,却又不忍抛弃周震炎,眼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丁大全见得郑卓群涨红了脸,也是好笑,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滚一边去吧,本官跟你老子算是同年,当年一块喝过花酒,今次就饶过你,你放心,我又不会吃人,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杀了这周震炎不成?” 郑卓群听得如此,这才退到了一边去。 杨璟见得丁大全如此,心里也越发好奇,但听得丁大全转向周震炎道:“本官非但不会为难你,反而是给你送一场富贵,可惜啊,年轻人就是不识好歹,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周震炎听到此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杨璟身边的陈密却听出了其中关键,心头一紧,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心说杨璟今夜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杨璟察觉到陈密神色有变,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但眼下也没法子询问陈密,只好继续观望下去。 周震炎能够倾家荡产与楚雅弦赎身,也不在乎世俗眼光,坚持要娶楚雅弦这个烟花女子为妻,对楚雅弦的爱意也是自不用说的。 此时听得丁大全如此说着,周震炎便冷笑一声道:“侍御史大人,周某虽然是一介贫寒书生,但也有三分气节在,丁大人的富贵,周某实在消受不起,周某只希望大人能够高抬贵手,放过我夫妻二人便了...” 丁大全听得周震炎如此说着,就如同听了笑话一般,呵呵阴笑道:“倒也像点样子,不过也就仅仅是个样子罢了,至于里子如何嘛,还是稍候再看吧。” 丁大全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周震炎看了看郑卓群,见得后者悄悄摇头,便将楚雅弦搂得更紧了些,而丁大全却继续开口道。 “怎么?你就不想知道本官要送一场何等样的富贵给你么?” 周震炎轻轻摇了摇头,朝丁大全道:“不了,再大的富贵,也比不上雅弦,求大人放过我二人吧。” 丁大全眉头一皱,也不再看周震炎,而是朝在场所有人问道:“尔等可知今次殿试为何会拖延这么久?” 这一下,所有人都来精神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状元驸马双重诱惑 谁都没想到三桃园的恶霸捣子,竟然真的请来了丁大全,也谁都没想到,丁大全竟然完全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还莫名其妙抛出了这么一个话题! 对于今次殿试几次三番推延,朝野上下也是议论纷纷,然则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也不太可信。 身为殿中侍御史,又是官家最为宠信的几个人,如果丁大全真的揭开这个谜题,那么真实性起码是可以保证的。 只是这殿试被推迟,与三桃园要抢走楚雅弦,又有甚么狗屁关系? 杨璟与众人一样,也都同样好奇万分,只是此刻他注意到,陈密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杨璟朝院子里头看去,但见得丁大全慢慢踱了几步,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尔等都该知道瑞国公主是何人吧?” 丁大全只是问了这么一句,整个院子都一片哗然,便是郑卓群,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丁大全! 杨璟朝陈密看了一眼,后者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朝杨璟道。 “大人该知道,官家虽然正当青壮,年盛力富,然则官家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便是瑞国公主...” 这个情况杨璟还是知道的,赵昀虽然只有三十四岁,但皇后谢道清和贾贵妃,都没能生出儿子来,大宋皇帝便只有一个掌上明珠,便是瑞国公主。 也正是因为没有儿子,继承人的问题便浮上水面来,或许也正是因此,赵昀才疯狂沉迷于女色,可也许他的身体有问题,一直都没能生出子嗣来。 眼下赵昀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女色早早地掏空了他的身子,一旦赵昀出现意外,朝廷将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引发巨大的动荡! 这也是内等子虞侯胡命桥为何一定要让杨璟救治赵昀的原因了,如果赵昀撑不住,不需要蒙古人继续攻打,怕是大宋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杨璟也不知道丁大全为何会说起这个,瑞国公主跟殿试推延又有甚么关系?跟丁大全要抢走楚雅弦,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陈密也不再卖关子,朝杨璟快速解释道。 “瑞国公主过年之后已经十三岁,官家和皇后娘娘商量之后,决定给瑞国公主提前遴选驸马,而负责这件事的,便是...便是丁大全!” “丁大全素来得宠,千方百计要讨好官家,所以建议官家推迟殿试,因为他认为驸马必须是人中龙凤,而全国最优秀的年轻人,便都集中在了殿试的这些举子之中,他要推延殿试,以从这些人中,筛选驸马的人选...” 陈密如此一说,杨璟顿时明白了过来,非但杨璟,便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 周震炎虽然已经二十七八岁了,但却是实实在在货真价实的超级美男子,而丁大全因为自己面容出众,对面相格外看重,今番怕是看中了周震炎,要将周震炎当成驸马的人选了! 如果真是这样,漫说周震炎没有正式跟楚雅弦拜堂成亲,便是成亲了好几天,都必须要把妻子休掉啊! 瑞国公主从出生至今,已经被册封过多次,眼下已经成为瑞国公主,乃是大宋皇帝最宠爱的一个女人,没有之一! 对于这个独生女,赵昀倾注了毕生的疼爱,能当上瑞国公主的驸马爷,这场富贵有多么巨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难怪丁大全早先对周震炎说,这不是为难他,而是给他送了一场大富贵! 一个是一国之君的独生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个是曾经的烟花女子,一点朱唇万人尝,该做何种选择,这种诱惑又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那些个文人雅士们,已经开始对周震炎各种羡慕嫉妒恨,心中也在惋惜和忿忿,可惜父母并没有生给他们一张周震炎这般俊美的脸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震炎的身上,而他却只是低着头,咬着牙,似乎在挣扎,紧握着拳头,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朝丁大全说道。 “丁大人,我对当驸马没有兴趣,周某只想大人能够放过我夫妻二人...” 周震炎如此一拒绝,在场之人又是一阵阵的惊呼,这些人恨不得冲上去将周震炎给打死! 这是多么清楚明白的一个选择,只要脑袋稍微还有一些些理智,都该毫不犹豫答应丁大全啊! 楚雅弦满眼都是感激,泛着泪花,紧紧抱着周震炎,颤声道:“周郎...” 周震炎还未来得及与楚雅弦说些山盟海誓的话,丁大全已经开始鼓掌了! “好,哈哈哈,果然不错,只是你还没听清楚本官的话呢。”众人见得丁大全人如此一说,又都竖起了耳朵来。 丁大全朝周震炎道:“尔等既然知晓了这一点,那么尔等也应该早就知道,本官乃是今次的提学和主考吧?” 周震炎抬起头来,而丁大全则走进了几步,朝他说道。 “本官要送你一场大富贵,又岂会小气,如果你答应当驸马的人选,本官便让你当状元,不过你不要误会,这状元并非因为你的才华,而是因为只有状元,才稍微配得上瑞国公主。” “甚么?我没有听错吧!” “老天爷啊!这可是泼天大的好事啊!” 周震炎还处于呆滞之中,所有人便都已经炸开了锅! 驸马或许会是个受气包,毕竟再如何也只是赘婿,只不过是皇家的赘婿罢了。 许多驸马而是受尽了委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高贵,可状元却不一样,那可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似周震炎这种同进士,没有太大的背景,等了几年都没能补缺,最终只好选择重考的人,竟然能够一跃成为状元,又能与官家的独生女瑞国公主共结连理,这是九辈子当善人才修来的福分啊! 楚雅弦听得丁大全如此说着,也是心头慌乱,抬头看时,却见得周震炎一脸的木然,只是低低地垂着头,他竟然不敢抬头! 楚雅弦对周震炎最是清楚不过,或许他可以挥金如土,可以倾家荡产,但科举考试从来都是周震炎的梦想! 他为读书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相信自己是有才华的,先前只被取了个同进士,只是因为他没有太大的背景,朝中又奸臣当道,说不得有人顶替了他的名额。 虽然这些或许只是他的自我安慰,或许同进士就是他最真实的水平,但对于周震炎来说,楚雅弦很清楚,一个状元的头衔,是让周震炎如何都无法拒绝的! 一个明日就要拜堂成亲的人,为了证明自己娶这个女人是正确的,竟然呼朋唤友,让自己的准妻子,重操旧业,为这些男人抚琴浅唱! 虽然楚雅弦没有拒绝,但她到底还是有些腹诽的,毕竟跟了周震炎之后,她便自认是良家女子,不再适合在其他男人面前表演了。 但周震炎却还是这样做了,在他的心里,他可以为了楚雅弦放弃财富,却无法为了她而放弃虚荣和尊严! 她太了解周震炎,以致于她很清楚,周震炎是绝不会拒绝的! 当她松开周震炎的手之时,周震炎并没有挽留,她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丁大全也知道了答案! “哈哈哈哈!咱们的驸马爷还是不错的,起码还懂得权衡,要我说嘛,没有甚么是不能改变的,若果真有,那只能说明东西不足以让人动心罢了,哈哈哈!” 丁大全如此笑着,周震炎却只是低头不语,而楚雅弦却猛然往旁边的廊柱上撞了过去! “嘭!” 楚雅弦脑袋裂开,脖颈喀嚓一声,整个人便瘫倒在了血泊之中,很快便气绝而亡了! “嫂夫人!”郑卓群想要阻拦却是来不及,此时见得楚雅弦身死,而周震炎却仍旧呆呆站着,他本想去打醒周震炎,可刚想要迈步,见得周震炎无动于衷,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郑卓群眼眶通红,走到周震炎的面前来,面对这个仍旧低头的挚友,郑卓群自嘲地一笑:“今日,我郑卓群才算真正认识你了。” 郑卓群见得周震炎不敢抬头面对自己,冷哼一声,便拂袖而走,加入到了杨璟这边来。 杨璟此时看着周震炎,看着丁大全,突然觉得这个大奸臣实在太让人敬畏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利用名望和利益,将一个前一刻还信誓旦旦海誓山盟的痴情男儿,下一刻就变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或许正如丁大全所言的那般,不是他太过坚定,而是诱惑不够大罢了,周震炎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没有足够的诱惑,不是丁大全引诱他变成这个样子,而是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丁大全只是有着足够的权势,提供这样的诱惑罢了。 杨璟看着得意洋洋地大笑着的丁大全,突然有些明白这个大奸臣的恐怖之处在哪里了。 丁大全走到周震炎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我走吧,咱们的状元,咱们未来的驸马爷,哈哈哈!” 早先还有自称有三分气节的周震炎,果真只有三分气节,眼下气节已经败完了,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楚雅弦一眼,只是默默低着头,跟在丁大全的身后,就像一条狗! 而更让人气愤的是,周震炎的脸上竟然还带着悲愤的泪水,就好像这一切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丁大全在逼迫他一样! 丁大全对此却毫不在意,他带着那个男宠,带着或许是大宋第一俊美的周震炎,就这么从杨璟的身边走了过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杨璟一眼,也没跟杨璟说过一句话! 直到他走出了院子,朝朝那个马夫问道:“咦,奇怪了,听说有个叫杨璟的枢密承旨,很是嫉恶如仇嘛,怎么都没见着?” “哦,不过也对,本官对那些无名无姓的芝麻小官,从来都是看不见的,哈哈哈!” 杨璟将丁大全的嘲讽听在耳中,却没有任何的举动,他并没有低估丁大全,也没有因此而感到羞辱,更不认为自己能够一蹴而就扳倒丁大全,反而今晚对丁大全有了全新认识,也算是小有收获。 眼下他的心中,其实只是充满了惋惜和悲叹,对于周震炎,他不知该如何去评判,对于自尽的楚雅弦,亦是如此。 第四百七十八章 皇城提举请吃烤肉 m. .*9.*2.*文.*学.*首.*发.*m.*9.*2.*w.*x.*bsp; 杨璟看着丁大全带着周震炎扬长而去,心中也是颇为无奈,丁大全从头至尾并没有与杨璟交锋,他也根本不需要用甚么强权,只是给出了足够让人心动的条件,让周震炎自己做出了选择。 不是丁大全抢走周震炎,而是周震炎自己选择了屈服,楚雅弦也选择了自尽这条路,杨璟根本就没办法插手,因为这是苦主自己的选择! 这是杨璟与丁大全,与朝中这些奸佞的第一次交锋,如果硬要分出个胜负来,那么杨璟应该是完败的。 不过杨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他开始认识到丁大全的为人,而且他也看得出来,给赵昀提供丹药的,应该就是这个丁大全了! 这丁大全脸色青蓝,并非天生,而是因为他长期服用丹散! 魏晋之时天下大乱,谁又人马兵刀谁就能主宰一方,称霸争雄,文人只能寄情于山水,放浪形骸。 所以很多文人都痴迷于炼丹服散,五石散便是当时最为流行的一种丹散,服用之后会陷入一种迷幻的精神状态,文人们沉迷于此,借以逃避世间无奈之事。 而长时间服用五石散等丹散,嘴唇就会呈现鲜红朱红或者青黑的颜色,甚至于牙齿都会出现污黑的结石。 丁大全那青蓝的脸色,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丹色,而他是借着董宋臣上位的,属于董宋臣那一脉的心腹和先锋打手,赵昀之所以如此宠爱丁大全,便是因为丁大全暗中搜罗那些方士和修真之人,替赵昀炼制丹药! 出了周震炎这样的事情,杨璟也就没心情再逛下去,陈密也需要赶回皇城司,也就各回各家了。 杨璟回到客馆之后,也是一夜未眠,想起京城之中错综复杂的派系,暗流涌动的尔虞我诈蝇营狗苟,还有那些个明争暗斗,心里便有些忧虑了。 毕竟他最讨厌的便是政治斗争,在这方面,杨璟也没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倚仗,更没有过人的天赋,而且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杨璟仍旧没能改掉优柔寡断的妇人之仁,在朝堂争斗之中,只怕是被吃了骨头都不剩半根。 如此想着,杨璟也就转辗反侧,到得下半夜,房外头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就如同猫儿的肉垫踩在地毯上那般轻微,可杨璟还是察觉到了! 杨璟已经习惯将勾践刀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并没有去抓刀,因为在他的床靠里的地方,被子底下还藏着一支西马龙骑兵型重管左轮手枪! 这支枪乃是杜可丰等人在巴陵之时研制出来的,成功通过了试射,无论射程、威力亦或是准度,都还不错,不过子弹只有十发,因为要赶路,所以没能制造更多。 有了这支重管左轮,杨璟也就没必要去拿刀了。 从这名来人的脚步声,便能够知晓此人的武功着实不低,杨璟加重了呼吸,伪装成熟睡的样子,可没想到的是,那人停在房门外片刻,竟然轻轻敲了敲门! “杨大人,我知道你没睡。” 杨璟听得如此,便起了床,将左轮手枪藏在背后,单手打开了门。 门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铁塔一般高壮,没想到竟然能够悄然而来,没发出太大的脚步声! “提举大人让你来的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那人不由吃了一惊,他已经改扮了装束,全黑的夜行衣,就差没带口罩,没想到杨璟竟然一言道破了他的身份! 其实也并不难推测,毕竟魏无敌死了之后,想要刺杀杨璟的人也就不多了,而杨璟刚刚来到临安,而且还是提早了一天来,即便朝廷有人想要刺杀他,也不会在今夜,或者不会在临安城里,而是设伏在城外。 而自己得罪的也就只有丁大全,但如果是丁大全要刺杀他,必须躲过刘汉超和李彧等人的警戒,更不可能敲门。 杨璟今晚得罪丁大全的事情,除了身边的人,便只有皇城司的陈密,至于郑卓群,并没有这方面的动机。 杨璟得罪丁大全,会将皇城司牵扯进来,所以这个光明正大展现善意的人,只能是皇城司的探子。 那人见得杨璟道破他的身份,心中暗自吃惊,但他同时也能够在杨璟身上感受到极度的危险! 也正是因此,他果断放弃了提举大人交给他的另一项任务,便是试探杨璟的武功底子。 因为他心里已经很确定,也多亏自己敲门,若假装刺客贸然进来刺杀杨璟,只怕现在的他已经死了! 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这探子也朝杨璟道:“杨大人果然洞若观火,下官也就不啰嗦了,烦请大人跟下官走一趟,提举大人要见一见杨大人。” 杨璟早有所料,只是没想到这位提举大人也是个急性子,当下便朝那人道:“我换身衣服,你且稍候。” 杨璟说完,也不关门,将那人请进房里,自己则绕到屏风后头,穿上了外衣,将西马龙重管手枪藏在绑缚在大腿的鹿皮枪套上,而后挎上刀,便跟着那人出去了。 此人的武功也着实不低,刘汉超风若尘等人直到杨璟出门,才警醒过来,杨璟表示无碍,他们才退下。 这皇城司从北宋时期就已经设立,本来只是负责京城的治安,后来权柄和职责渐渐扩大,到了南宋末,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类似锦衣卫这样的特务情报机构的样子。 皇城司里头最大的官员自然是皇城使,不过皇城使并不常设,即便设立了,也是让皇亲国戚或者官家信任的人来遥领,并不掌控实权,真正掌控皇城司实权的,乃是提举皇城司勾当。 如今的皇城司提举名唤徐佛,据说与以往历任提举都不太一样,因为此人乃是从小小的暗察子开始,从基层不断打拼,最终成为了皇城司一把手的传奇人物! 早在江陵之时,杨璟就已经向李彧打听过,这是皇城司最具个人传奇的一任提举官,颇得官家赏识和重用。 而正是在徐佛的领导下,皇城司才更加注重民情的掌控,成为了官家最为重要的耳目。 杨璟跟着那铁塔壮汉走出了客馆之后,便登上了一辆马车,跑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差一点便跑出了杭州城,这才停了下来。 但见得前头黑黝黝一片山林,杨璟这初来乍到的,也不太熟悉地形,不过杨璟全副武装,对皇城司也信得过,便跟着壮汉一路往山林里头钻。 走了一段之后,那壮汉指着不远处的火光,朝杨璟道:“提举大人就在前面,杨大人自己过去吧。” 那壮汉话音刚落,便退了下去,杨璟稍稍一想,便朝那火光走了过去。 这是一处废弃的猎户小屋,屋外点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被考得焦黄流油的猎物,剥了皮之后,也看不出是何种动物,一名黑衣男子,正坐在一个石头墩上,慢悠悠给烤肉刷着酱料。 此人也就四十五六的样子,不似武人,更像是教书的老儒士,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皇城司提举徐佛了,旁边一张卷耳矮几,摆着两副碗筷,以及一壶酒。 不过让杨璟感到吃惊的是,那火堆旁边的地上,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嘴里塞着布团,双眼被黑布蒙着,此时已经昏迷不醒。 “过来坐吧。” 徐佛看了眼睛一眼,并未太过刻意打量和观察,仿佛在接待一个久别重逢的熟人一般,并没有太大的陌生感。 作为皇城司的一把手,他掌控着天底下最多的秘密,对杨璟知根知底,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璟走到火堆边上,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被捆绑之人的脸面,这可不就是大奸臣丁大全么! 杨璟从未想过,徐佛竟然将丁大全抓来了这里,就这么如同待宰的死狗一般丢在地上! 徐佛从腰间抽出一柄银刀,极其专注地从那猎物的肩头处,切下一片片的烤肉,又慢条斯理地摆盘,甚至还在盘上放了装饰用的艾叶。 杨璟将目光从丁大全的身上收回来,而后朝徐佛抱拳行礼道:“卑职杨璟,见过提举大人。” 徐佛将盛装了烤肉的盘子轻轻推了推,朝杨璟道。 “尝尝我的手艺?” 杨璟点了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杨璟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形,便在徐佛的面前盘膝而坐,抓起筷子来,才发现这筷子竟然是新鲜的红柳树枝削成的! 这东西可不是甚么地方都有的,起码杭州这片是不可能有的,这红柳能够散发出奇异的清香,用来串起肉片来烧烤,清香能够渗透到肉里头。 而徐佛却用来当筷子,显然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多少有些美中不足。 杨璟夹起一块肉片来,也不蘸酱,放入口中便细嚼起来,徐佛也切了一盘肉片,放在自己的面前,朝杨璟道:“味道如何?” 杨璟点头回味道:“这是卑职吃过的最用心的菜品了。” 虽然杨璟没说好吃不好吃,但说出了用心二字,徐佛也不由微微一笑道。 “看来我要把李彧裁撤查办了。” 杨璟不由微微一愕,朝徐佛道:“大人何出此言?” 徐佛慢悠悠地将肉片塞入嘴里,细嚼了一番,这才朝杨璟道:“本官曾经问过他李彧,杨璟有没有甚么不足之处,这李彧回折子,说你杨璟不懂奉承,如今看来,李彧是说谎了。” 杨璟不由莞尔,朝徐佛道:“撤了他也好,早几日我问他,拜见提举大人之时,需要注意些甚么,他跟我说,徐大人不爱说笑,千万别弄巧成拙...” 徐佛呵呵一笑,端起酒壶,朝杨璟道:“喝一点?” 杨璟双手捧着杯,仍旧回答同一句:“恭敬不如从命。” 徐佛与杨璟喝了一杯之后,朝杨璟问道:“对这烤肉可有甚么建议?” 杨璟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来,朝徐佛道:“如果能用这红柳串着肉来烤,红柳的清香会渗入肉里头,比用来当筷子,要好很多...” 徐佛微微一愕,而后陷入了沉思,过得片刻,这才点头道:“本官用心烤肉,你倒也是用心吃肉,难得了。” “不敢。”杨璟微微抱拳,以表谦逊。 徐佛摆了摆手,瞥了地上昏迷的丁大全,朝杨璟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皇城司还有甚么不敢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 奇怪的封赏与任命 夜色不错,篝火不错,烤肉不错,美酒不错,皇城司提举徐佛,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人,但杨璟却不敢放松。 他本以为徐佛会因为今夜他得罪丁大全的事情,来敲打他一番,让他考虑皇城司的利益,别擅作主张,给皇城司惹麻烦。 可事情才刚刚发生不久,他便召见了杨璟,并将丁大全给绑了,就丢在火堆旁边的地上! 照着杨璟的想法,徐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城司的势力很大,想要对付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就如同丁大全这般的大奸臣,如今就躺在地上,杨璟想要杀了他,只要一刀就了结了! 可很多时候,并不是把人杀了,就能够解决问题,丁大全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利益,他代表着董宋臣等朝中群体,即便杀了丁大全,也无法将这些人连根拔起。 这是在敲打杨璟,却没有任何的言语,方式上也让杨璟吃了一惊。 徐佛从头到尾都在跟杨璟吃吃喝喝,从未提起过丁大全,也没有提起杨璟今夜的事情,反倒都是说一些关于美食的话题。 这吃得差不多了,徐佛才朝杨璟道:“明日你不用到吏部和皇城司衙门来述职复命了,本官都替你安排好了,先歇息几天,等待宫里消息吧。” 杨璟也没问原因,反正能省下不少繁琐的述职复命程序,也乐得自在,杨璟便朝徐佛抱拳:“谢谢大人。” 徐佛摆了摆手,朝杨璟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甚么需要,尽管找陈密,他办事还是不错的。” 杨璟看了看地上的丁大全,又看了看徐佛,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猎户小屋。 与徐佛见面之后,杨璟也没能安睡,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到得第二日,也没见有丁大全遭人绑架的消息传出来,杨璟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徐佛实在不简单。 陈密早早便过来,态度虽然仍旧恭敬,但杨璟能够感受到些许不同,或许昨夜之后,徐佛已经彻底接纳杨璟的缘故吧。 不过朝廷方面并没有派人过来安顿杨璟,只是派了一个吏部的小官,通知杨璟不需要回吏部述职,也不需要到枢密院去交差,过得几日,吏部会将新任命传达下来,到时候再做安排。 杨璟乃是使节团的副使,又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还是渠县男爵,按说不该是这么个待遇,这般做法,实在让人有些心灰意冷,不过杨璟也并不在意。 因为李彧很快就回来禀报,说是如今朝廷上都知道了杨璟得罪丁大全的事情,只怕没甚么人敢在这个时候与杨璟走近了。 杨璟也不在意这些,正好让杜可丰等人继续制造子弹,顺便研制汉阳造的老套筒。 到了中午时分,李彧带着陆长安和林爵进来见杨璟,杨璟也是心里欢喜。 因为陆长安和林爵负责护送段初荷与那老僧入京,许是他们也以为杨璟是今日抵达,所以才来见杨璟。 杨璟问起段初荷的事情,陆长安和林爵也知道不多,说是段初荷与那老僧自有门路能够见到赵昀,杨璟也就不再过问了,毕竟这是段初荷自己的选择。 杨璟需要与杜可丰等人一道研究汉阳造的图纸,也没时间出门,便让陈密出去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适合的瓦子,能够安置花团锦簇。 陈密出去不久,便回来找到杨璟,说是瓦子没能找到合适的,但却给花团锦簇谋了个差事。 杨璟也知道找合适的瓦子不容易,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听说有个差事,也还算是不错的。 没想到陈密告诉杨璟,殿试很快就会开始,而殿试之后,会由朝廷摆下琼林宴,宴请状元榜眼探花以及诸多进士一同赴宴,庆祝这些国家栋梁高中。 而陈密已经找托了关系,让花团锦簇成为琼林宴的表演班子之一,只要能够在琼林宴上有出彩的表演,花团锦簇往后可就不愁没着落了! 杨璟自然是觉得不错的,但昨夜丁大全才许诺要给周震炎一个状元加驸马,今日便传出即将殿试的消息来,这丁大全可真真是手眼通天了! 从今日的冷遇,再到接二连三爆出来的消息,杨璟都能够感受到丁大全的势力有多么的庞大,自己想要扫除这些奸佞,可谓任重而道远了。 不过大提线关鱼龙等人却很是鼓舞,能够在琼林宴上表演,对于他们而言可是一桩大事! 就在花团锦簇抓紧时间练习,而杜可丰的宗师团也同样在钻研图纸的时候,杨璟终于收到了吏部的新任命! 其实在吏部的人前来传达之前,杨璟便通过陈密,得知了官家对自己的安排。 因为杨璟的表现,赵昀决定封杨璟为四品忠勇伯,食邑七百户,收回枢密承旨、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以及皇城司提点江陵府事的官职,授予杨璟提举应灵观的新官职! 这是甚么鬼任命啊!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漫说李彧陆长安和林爵等人,便是风若尘和高采芝,都为杨璟鸣不平! 杨璟的功劳那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赵昀在渠县男爵的基础上,让杨璟跳了一级,直接封杨璟为忠勇伯爵,这可是极其罕见的荣耀! 可见他对杨璟的功劳是肯定的,然而他却剥夺了杨璟包括皇城司在内所有的官职,重新授予了杨璟提举应灵观的差事。 这个提举应灵观差事又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呢? 两个字,闲职! 宫观闲职也算是宋朝官场的一大特色,从北宋真宗朝开始,便兴起了这样的风气。 那些个反对派或者皇帝暂时弃用的人,一般就会授予这种宫观闲职,让你领薪水,却不干事,负责那些个宫殿和道观的杂事,总之是远离朝堂的权力核心了。 在京的宫观,一般如果是宰相退下来的,便充任宫使,丞、郎、学士的位置上退下来,就当副使,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任判宫,里头又有甚么提举、提点、管勾、勾当、主管等名目官职。 总之,赵昀的意思很明白,你杨璟的功劳确实是有,我也看在眼里,也给了你足够的赏赐,但往后本皇帝决定不用你了,你就老老实实去看守道观去吧! 这个任命一下来,杨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内等子虞侯胡命桥都与杨璟有协议,今番入京还带着帮赵昀看病的重任! 可赵昀竟然与杨璟算清了账目,该给的赏赐给下来之后,彻底弃用了杨璟! 莫不成丁大全真的嚣张到了这等地步,杨璟只是得罪了他一次,竟然能够让赵昀弃用杨璟?!!! 杨璟从胡命桥那处已经得知,其实赵昀并非昏聩的国君,起码照着目今的情况来看,并没有昏庸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莫不成赵昀已经不行了,或者说被人操控了,才下达了这样的任命,将杨璟踢出局了? 赵昀给杨璟的封赏,不可谓不重,而忠勇伯爵,这忠勇二字,也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虽然杨璟已经提早知道了这个决定,但吏部官员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还是让杨璟感到有些无语。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吏部的官员刚走,竟然有中书的人前来传旨,而圣旨竟然是给刘汉超的! 就在所有人都惊疑之时,圣旨的内容更是让人哭笑不得,因为赵昀竟然真的赐了刘汉超同进士出身! 杨璟当初给刘汉超做过承诺,若要赏赐,一定帮刘汉超讨一个进士的出身,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讨了,而赵昀也真的给了! 刘汉超一人死守大理龙首关的城门,大捷之后,也只是与杨璟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杨璟真的说到做到,给他讨来了同进士的出身! 那圣旨上竟然还特别点明,让刘汉超去参加琼林宴,这才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懵了,赵昀的态度很明显,往后杨璟是没办法进入实权官员的行列了! 杨璟得罪丁大全的消息才传开不久,如今就传出杨璟受了封赏,而后被授予宫观闲职,这无疑会让丁大全的恶名更加的凶赫啊! 陈密早早便收到了消息,只是他不明白,如果杨璟真的与皇城司再无瓜葛,为了提举大人并未让他收队,而是继续让他留在杨璟身边? 非但是他,连李彧陆长安林爵等人,也都没有收到上头的命令,难不成杨璟这个封赏和任命,只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官家暗中对杨璟还另有重用? 无论如何,这样的任命实在让人心灰意冷,虽然杨璟一脸的无所谓,但身边的伴当们却都觉得无法接受。 而赵京尹因为出使的功劳,如今成为了敷文阁直学士,距离入相又进了一大步! 不过赵京尹并没有来探望过杨璟,似乎已经忘记了出使大理的旧情。 这任命一出来,只怕敢来或者愿意来探望拜访杨璟的人,也就更少了。 好在杨璟并非无人问津,因为任命下来之后的几天,终于有人来拜访杨璟,而这个拜访者,也同样刚刚收到新任命。 此人便是从矩州通判摇身一变,成为了临安府尹的赵宗昌! 这临安府尹的官职实在太过敏感,便如同北宋时的开封府尹一样,纵观历朝历代,帝都的府尹,从来都是极其重要的一个位置,赵宗昌此时被任命为临安府尹,这里头的事情,可就更加复杂了! 对于赵宗昌的到来,杨璟自然是欢迎的,而杨璟心里也有着一些期待,希望赵宗昌能够透露一下内幕,毕竟杨璟即便能够猜到赵昀的心思,却也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些甚么事。 而赵宗昌无疑便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将赵宗昌迎进来书房之后,杨璟与他很快便聊到了主题上来。 “恭喜赵大人荣升府尹了,只是杨某倒是成了闲人...”杨璟不由苦笑着自嘲了一番。 赵宗昌却摇了摇头道:“杨大人不必如此丧气,本官今日前来,正是给杨大人送密旨来了!” 第四百八十章 密旨委任创立新衙 对于赵昀的封赏,杨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于有些乐得见此,因为在他看来,京城比战场还要凶险,杨璟如今还没有甚么根基,太过张扬高调,并非好事,所谓树大招风,便是这个意思。 所以听赵宗昌说有密旨,杨璟也顿感惬意,胡命桥为了让他入京,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甚至将武当山的绝学内功大黄庭都传给了杨璟。 如此大费周章,投入这么多,赵昀不可能弃用杨璟,或许是赵昀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才让杨璟从台前转入幕后 赵宗昌取出密旨来,交给杨璟,反正也就两个人在场,不需要那些个繁文缛节,杨璟也不太习惯跪拜,正合了杨璟的心意。 “其实宋慈大人去年便上过折子,想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刑讼衙门,不在三司二十四部的管辖之内,独立署理重核大案要案,尤其是涉及官员的冤案。” 对于宋慈的这个想法,杨璟也是心中有数,毕竟那是宋慈为他争取的,本来打算让杨璟来管理这个新衙门,将大宋的刑讼断狱之事再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按说大理寺就是这样的工作职责,奈何这么多年过去,大理寺本身也是一身腌臜,朝廷内外都已经腐朽不堪,提出建立这个新衙门,宋慈的本意也是想任用有锐气和朝气的新人,一洗朝廷的污秽作风。 然而折子最终还是被留中不发,没想到如今赵昀果然要重开这个衙门! “早在年后的二月初,宋慈大人便再三上奏,官家当时身子有恙,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如今你回来了,正好让你来办这个事情。” “这新衙门还需要经过宰辅和诸位大臣的审议,阻力会很大,短时间内官家是不打算公开,所以由你暗中筹措,直接听命于官家,负责大案要案,审刑侦缉,纠察百官,但凡与刑名有关,皆可过问!” “就我一个人?”杨璟也没心思看那密旨,见得赵宗昌在一旁解释,倒不如直接问他。 这赵昀也是小心谨慎,毕竟这个新衙门对付的重点就是朝廷的文武百官,必定会遭到官员们的一致反对。 所以赵昀让杨璟暗中展开工作,一旦做出成效来,才有正当的名目,制造契机,让这个新衙门得以顺利建立起来。 赵宗昌见得杨璟如此发问,也有些尴尬,朝杨璟道:“官家希望能够从皇城司抽调人手,所以新衙门没建立之前,杨大人必须与皇城司精诚合作,皇城司会给杨大人提供必要的帮助,除了提举徐佛徐大人之外,皇城司公事官差事官大小勾当管目档头暗察子,全都需要听从杨大人的调用!” 赵宗昌说到此处,连自己都激动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鎏金木盒来,递给了杨璟:“这是你的令牌,非到关键时刻,不得出示泄露于人前。” 杨璟打开盒子,但见得里面乃是一面金牌,上刻“钦赐提辖审刑侦缉巡察公事 杨璟”,后背则刻着:“皇城司乙字科一号绣衣暗察。” 有了这面金牌,杨璟终于是有了底气,他早已感受得到,赵昀并非完全的昏君,只不过很多政令无法施行,如今对朝堂的掌控力度也渐弱了,才无力施为,也无心理政罢了。 杨璟将金牌收了,而后朝赵宗昌道:“臣杨璟必不辱命!” 这密旨乃是赵宗昌代为下达,杨璟要谢恩,自然也要通过赵宗昌,赵宗昌可不敢受杨璟这一礼,朝杨璟道:“既然杨大人已经领命,本官也要赶回宫里去了。” 杨璟也不好挽留,走出书房之后,又小声朝赵宗昌问道:“官家今日精神可好?” 在古时,作为臣子,私底下探听皇帝的健康状况,那可是极其敏感和忌讳的事情,很多时候都会被谋反二字牵扯到一处,所以没谁敢这么做。 不过杨璟和赵宗昌是知根知底的人,赵宗昌也正是因此才回到临安来,就是以防不测,听得杨璟问起,赵宗昌便轻轻摇头,答道:“总之,过不了几日,官家必定会召见杨贤弟,你还是做好准备吧。” 杨璟听得如此,也感受到不太乐观,既然赵宗昌都不愿说,他也就不再追问,奈何孙二娘鹿白鱼葛长庚都不在,想要给赵昀看病,杨璟也就没了多少底气。 赵宗昌走了之后,陈密便来拜见,说是杨璟已经得了新任命,总不能住在客馆,皇城司提举徐佛大人给杨璟准备了一处宅子,想带杨璟过去看一看。 杨璟此时也终于知道,为何陈密等人都没有离开自己,只怕徐佛早就知道官家的决定,甚至于赵昀就是跟徐佛商量过之后,才给了杨璟这么一道密旨。 这多少有些像将杨璟当先锋的意思,无论如何,杨璟在京中没什么靠山,徐佛掌控皇城司,杨璟与皇城司又素有渊源,杨璟自然不会拒绝徐佛的帮助。 陈密很快便将杨璟带到了涌金门附近的一处宅子,虽然年代久远了一些,但听说是高宗年间大奸臣秦桧的宅子,也没什么人愿意住,一直掌握在皇城司的手里头,如今正好给杨璟用。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赵昀算是委以重任,徐佛将这宅子赠予杨璟,也有提醒之意,希望杨璟不要当奸臣,而是要忠心耿耿回报官家的意思了吧。 杨璟也不跟他计较,让高采芝等人全都搬了进来,若非寨子里头没有锻冶房和工匠作坊,杨璟恨不得让杜可丰等科技团的几十人都给搬进来了。 如今杨璟有四品忠勇伯的封爵,这是有实封食邑的,虽然食邑七百户,但实封也就五六百户人,以一户人二十五文的补贴,杨璟每个月从朝廷处领取的俸禄其实不算高,好在提点应灵观也有饷可领,杨璟也算解决了用钱的问题。 莫看这些个宫观闲职没有甚么实权,但宋朝官场从来都是僧多粥少,许多人想要补宫观闲职的差,也是很难补的,毕竟不需要干活,每个月有钱领,很多人都喜欢这种生活吧。 由于宫观闲职渐渐成为了放逐实权官员的一种选择,或者说是给那些个下台的官员们一个面子,很多官员其实都没有去过自己管理的宫观。 应灵观到底在哪里,杨璟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这个宫观官,到底需要做些甚么差事。 但往后的工作重点肯定要放在新衙门的建立上,杨璟自然不会太在意这个宫观闲职,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杨璟还是要过去点一下卯的。 再者,管理这些个宫观,起码还有个特权,若宗云等人在北方辩论失败了,道士们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劫难,到时候还能够收留一些道门精英,说不定能够趁此机会,偷偷发展一下双鱼山宗呢。 再说了,即便不为宗云和双鱼山宗考虑,到时候还能够让花团锦簇成为道士,将他们养在应灵观里头也是好的。 得了密旨的任命之后,杨璟也就安定了下来,白日里与宗师团研究汉阳造老套筒步枪的图纸,与杜可丰等人一道配置火药,稍晚些时间便与高采芝一道,参观花团锦簇的排演。 高采芝见识太多太多繁华风物,渐渐也就摆脱了心里的忧伤,倒是对鱼龙蔓延等古彩戏法颇感兴趣,而且她可谓天赋异禀,竟然想拜关鱼龙为师。 关鱼龙知晓高采芝的真实身份,哪里敢收大理郡主为徒,只是见得高采芝天赋和悟性都非常高,也是倾囊相授,这小丫头便每日里跟着幻人团学习绝技。 约莫过得十来天的样子,高采芝竟然成为了幻人团的主角儿,毕竟在幻人团里头,她的容貌算是出众的了,而且为人机灵,又古灵精怪,身子娇小,颇有赵飞燕那股掌上轻舞的风姿。 赵昀迟迟没有召杨璟入宫,胡命桥等人也没有过来寻杨璟,倒是徐佛隔三差五便让陈密过来,带着杨璟去熟悉皇城司各个据点,以备杨璟往后能够随意调动皇城司的人手。 到得这天,郑卓群上门来,拜访杨璟的同时,也给杨璟带来了一个消息。 说是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状元郎果真是周震炎! 而琼林宴也已经定在三日之后,在宫里举行,让杨璟和花团锦簇做好准备,提前入宫去熟悉场地和提前排演,为琼林宴的表演做好准备。 杨璟一听说周震炎如愿当上了状元,不由想起撞死在柱子上的楚雅弦,想起目中无人的丁大全,想起自己不得不低调行事。 得了同进士出身的刘汉超,此时心里也极为忐忑,他并非读书之人,当初讨要进士身份,也是一时气话,如今真的得了同进士出身的赏赐,要去参加那些个文曲星们的盛会,刘汉超简直比上战场还要紧张。 不过杨璟也帮不了他什么,只是将郑卓群留了下来,众人聚在一块,突击学习一下琼林宴上的一些规矩,以免到时候丢人现眼。 高采芝其实应该以大理使节团的身份入宫的,但段智实的大理使节团据说在大宋得到了礼遇,甚至于连官家都召见了赵京尹和使节团,所以出使格外顺利。 杨璟本想将高采芝送回使节团,但高采芝如何都不愿意,杨璟也就没勉强她,没想到高采芝竟然要入宫了,而且不是以使节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幻人的身份。 高采芝本来就是个爱玩之人,如此新奇刺激的经历,自然让她心花怒放,趁着还有一两天的日子,没日没夜练习着。 如此这般,琼林宴的日子也终于到来,郑卓群给杨璟等人换上官服,上上下下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礼服,杨璟让风若尘扮成长随,也没敢再带其他人,留了陈密以方便联络皇城司的人,一行人便跟着郑卓群入宫去了。 只是杨璟也没想到,这欢欢喜喜的琼林宴,会让他重操老本行,时隔半年,杨璟终于又要查案子,而且还是个惊天大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四百八十一章 提前准备琼林盛宴 古人有诗单说这琼林宴,诗曰: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 这首词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南宋末的民族英雄文天祥,而此时的文天祥约莫才十来岁吧。 宋时殿试之后,便有琼林宴,琼林宴过后乃是东华门唱名,红花白马游街三日,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又有宋人诗云:白发青衫晚得官,琼林宴罢酒肠宽。平康过尽无人问,留得宫花醒后看。 可见这琼林宴乃是天下读书人最为荣耀的一个盛会。 这琼林宴又称闻喜宴,始于北宋,宋太祖赵匡胤建立了殿试的制度,也就是在礼部试之后,再由皇帝亲自主持,在宫殿里头举行最高级别的考试,由皇帝决定录取的人员和名次。 殿试之后,皇帝会举行宣布登科进士们名次的典礼,而后在琼林苑举行宴会,为这些新科进士庆祝,于是便称之为琼林宴了。 这琼林宴虽然起始于北宋太平兴国二年,但到了后来,赐宴的地点不在琼林苑,也习惯地成为琼林宴,便是辽国或者后来的明朝清朝等,也都习惯称之为琼林宴,乃是新晋进士们最为荣耀和难得的盛会。 要说这琼林苑嘛,本是北宋时期东京的一处皇家园林,就在顺天门大街,金明池的对面,大门牙道,皆是古松苍柏,苑内宝砌池塘、锦石缠道,又有花萦凤舸、柳锁虹桥,这些个花草鱼虫怪石,可都是全国各地搜罗所得,集天下之美于一园。 在这样的地方举行皇家宴会,规格可想而知,便是不吃不喝,到里头走一遭,也都能够饱饱眼福。 当然了,宋朝一直被誉为饮食业的巅峰时期,彼时的东京城,每日宰杀的生猪就有数万头,活鱼鸡鸭羊等更是不计其数,宫内更是四司六局,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所谓四司便是账设司、厨司、茶酒司和台盘司,又有六局: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等等。 不过没有哪个人去参加琼林宴,仅仅只是为了观赏美景和品尝美食,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的仕途也就堪忧了。 许多人参加琼林宴,是为了这份荣耀,意味着这些新科进士们,即将踏入官场,步入仕途,许多人会将琼林宴当成结交的第一步,大家都是同年考中,便有同年之谊,往后自当相互扶持,在官场上一起打拼。 今次的琼林宴自然不可能在琼林苑,因为琼林苑乃是东京汴梁的园子,靖康之难后,东京沦陷,眼下京师在杭州,在临安府。 大宋朝虽然打仗不行,但做生意却很好,经济乃是历史上最发达的一段时期,不过宋朝皇帝都没怎么大兴土木,在这么多朝代里头,宋朝的宫殿是最小,也是最不起眼的,甚至连御街都开放出来做商铺。 若在唐朝,严格的坊制度,不是三品以上的王公贵族或者有特殊贡献,由皇帝发话的,连府邸门口都不准对着街道开。 或许也正是这种开明甚至开放的风气,连御街都贡献出来当商铺,才使得宋朝的经济如此发达了吧。 到了南宋,虽然在吴越宫殿上进行了扩建和增建,但规模比北宋的开封城要更小,宫殿也比较少,只有殿三十、堂三十三,斋、楼、阁、轩、台、观、亭等也很少,除此之外,便是太子的东宫和高宗、孝宗禅位退居的德寿宫。 文武百官最为熟悉的莫过于大庆殿和垂拱殿,因为这是用来开大朝会的,除此之外便是后殿,那是官家在冬至和正旦等节日之时,用以斋宿的。 今次琼林宴则在端诚殿举行,这端诚殿是个多功能大殿,不同的用途,会换上不同的匾额,比如作为明堂来郊祀之时,匾额挂“端诚”,宴对奉使则用“崇德”,武举授官便换上:“讲武”,而今次策士唱名宴饮则换上了“集英”的匾额。 当然了,今番参加琼林宴的进士们,谁会在乎在哪个殿举行宴会?谁有在乎宴会上吃些什么? 便是宴会上摆的都是土,他们也没心思去理会了,因为今番琼林宴,官家会带着瑞国公主参加! 虽然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周震炎没有状元之才,之所以能够钦点为状元,是因为长了一副好皮囊,让丁大全推荐给官家,成为了瑞国公主驸马爷的候选人之一! 但这仅仅也是候选,瑞国公主也才十三岁,据说这位公主殿下嫌弃周震炎年纪太大,会不会选周震炎作为驸马还是两说,毕竟除了脸皮之外,一个男人还要看才华的嘛。 虽然周震炎的机会最大,但其他人并非全无机会,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驸马爷肯定要从琼林宴上选出来,也就是说,参加琼林宴的人,都有机会! 虽然公主也不能抛头露面,最多只是戴着面纱,陪着官家,甚至躲在屏风后头,偷偷观察这些整个帝国筛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但起码公主是在观察,一旦被公主看上了,那可就是天大的富贵了。 因为官家并无儿子,只有瑞国公主这个独苗,她的母亲便是贾贵妃,舅舅乃是大奸臣贾似道,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而且她的母亲本来是要当皇后的,可惜姓贾,人都说贾皇后便是“假”皇后,便只能让她当贵妃,而让谢道清当了皇后。 按说官家赵昀是不太愿意将女儿嫁给士人的,毕竟那时候门第等级观念很是森严,门不当户不对也是不行,虽然士族的地位提升到了极致,文人士大夫的社会地位也最高,但还没有到达能够配得上官家独生女的地步。 但宰相们为了进一步提升文官们的地位,却搬出了唐太宗下嫁公主给士人的先例,说服赵昀从士人之中挑选驸马。 这琼林宴还未开始,整个临安便已经热闹非凡,许多新科进士的家人已经踏遍了整个临安各家成衣铺子,在规则允许之内,尽量穿得华丽惹眼,希望能够引来瑞国公主的青睐! 许多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们虽然没能参加殿试,但也依靠着家族的关系,动用了不少资源,挤进了琼林宴。 这个时候,似丁大全这样的,掌控着瓦子行首三桃园的幕后之人,便有了说话的分量了。 因为想要进入琼林宴,除了常规的渠道之外,只能考虑进去表演节目,而表演节目都需要挑选最高水准的,当然了,谁能进去,也都是丁大全说了算。 也亏得陈密早早通过皇城司做了安排,否则花团锦簇能不能进去表演,还得另说了。 由于官家会亲自参加这次琼林宴,所以安保问题也必须要提前做准备,而外围的安保,由皇城司负责,内里的安保,却有殿前司和内等子来做。 杨璟作为官家密旨委任的密探,明面上只有忠勇伯的爵位,和提举应灵观的身份,若用忠勇伯的身份,其实也是能够受到邀请的。 但赵宗昌很快就给杨璟传信,说是官家让杨璟与皇城司一道,负责今次的安保问题,加上花团锦簇要提前排演,杨璟也就带着花团锦簇,一并入了宫。 虽然丁大全是科举的提学,又是殿试的主要负责人,但由于琼林宴太过重要,主要负责的却是右相兼枢密使董槐! 因为先前得罪丁大全的时候,杨璟曾经问过陈密,听说丁大全与董槐不太对付,所以对董槐也有些印象。 在这奸臣当道的朝廷之中,董槐算是非常不错的宰辅,勤政清正,政绩卓著,可谓朝野闻名。 董槐自幼喜读兵书,常说要做个像诸葛亮和周瑜那样的人物,聪颖过人又有抱负,还师从理学宗师朱熹的学生,算是朱熹的徒孙,嘉定六年中了进士之后,便踏入仕途,开启了传奇之路。 他当过广德军的录事参军,还做过镇江推官,而后做通判,做知州,还在湖北做过提刑官,在常德,江州,潭州,江西等等地方任职,执政能力非常的强。 他赈过灾,平过叛,还镇压过交趾、月奴等蛮族小国的侵扰,总之政绩斐然,一直做到现在的右丞相兼枢密使,爵位也从男爵一直升到侯爵,据说不久就要升国公爷了! 这是一个如何都挑不出甚么毛病的官员,似乎一生仕途都没甚么污点,而丁大全之所以要对付董槐,也是因为他想结交董槐,却遭到了董槐的拒绝! 董槐非但拒绝了丁大全,还跑到官家赵昀面前打小报告,说官家你一生圣明,可不能让丁大全这个奸佞给坏了名声,以致于晚节不保。 赵昀当即就生气了,说人家丁大全都没在我面前说你董槐的坏话,你怎么反倒说起丁大全的坏话,你是不是比丁大全更像奸臣? 董槐面不改色,说老臣这一辈子的荣光都是官家给的,自然要替官家着想,决不能让丁大全这样的人,坏了官家的基业。 也正是因此,丁大全才痛恨董槐,并开始明里暗里搞小动作,就比如这次的提学和挑选驸马,本来应该是董槐来主持大局,结果却让丁大全把这差事给抢了去。 而劝说官家把瑞国公主嫁给士人的,便是董槐,因为这个老宰相觉得如今奸佞太多,文官们已经不敢再与这些奸臣争斗,所以必须让官家做出表率,将公主嫁给士人,提升文官们的身份地位和士气,才能够与奸臣们斗争下去! 然而一切都显得没有太大的效果,因为这场为了振奋文官士气的盛事,因为丁大全抢去了大部分工作,使得文官们更是沮丧。 因为事先有过了解,所以当杨璟进入集英殿,见到了正在调动人手,布置宴会厅的董槐之时,杨璟心中也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下官杨璟,见过董相公。” 杨璟穿着普通,并没有正式的官服,因为提举宫观,只是一身白底黑衫道袍,董槐还以为他是瓦子里演戏的呢。 “你叫杨璟?”董槐本来只是点了点头,就要继续去忙活,可突然又转身回来,有些惊诧地朝杨璟确认道。 第四百八十二章 青年才俊纷纷登场 偌大的集英殿,布置起来也需要很多人手,宫中的宦官和宫女本来是不能出来布置的,他们只有在宴会当日,才出来摆排场和听用。 但由于时间紧迫,这些人也都被用上,而董槐也已经不年轻了,虽然身材很高,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魁梧,显得很是消瘦。 他亲力亲为,忙着调度人手,与礼部的官员一道,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即便再微小的地方,有些许违制,他都会一一点出来。 而有了他这个表率,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偷懒,整个集英殿忙得是热火朝天,虽然人潮如织,四处走动,却并没有乱哄哄的迹象,反而非常的井然有序。 杨璟将这些看在眼里,对董槐这股清流越发的敬佩,忍不住给他打个招呼,行了个礼。 没想到董槐并没有摆架子,反而很随和地点头示意,眼看着转身要去忙碌,却又扭过头来,朝杨璟确认道:“你叫杨璟?” 杨璟也有些惊诧,朝董槐道:“下官便是杨璟。” 董槐停下脚步来,正面杨璟问道:“早先宋慈向我推荐过一个年轻人,说是在巴陵当推吏,也叫杨璟,不会就是你吧?” 杨璟也是笑了,没想到宋慈竟然会向董槐推荐自己,不过想了想,这董槐的官场履历里头,有一大半都是推官提刑官,也算是刑名系统里头的老前辈,与宋慈交厚也就不足为奇了。 “难得老相公还记得,下官便是在巴陵当推吏的那个杨璟。” 董槐听得杨璟的回答,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得杨璟穿着道袍,不由问道:“你出使大理有功,官家弃而不用,心里可有怨言?” 杨璟也是苦笑,朝董槐道:“该是有的。” 杨璟的回答也是妙,说应该是有的,说明杨璟已经看淡看开了这件事,并没有因此而抱怨和自暴自弃。 董槐对杨璟的回答似乎很满意,朝杨璟道:“你有这份心胸和气度,已经着实不易了,眼下老夫也不好用你,不如老夫推荐你进国子监读书吧,出来也好有个出身。” 杨璟一听这话,也是哭笑不得,董槐乃是老牌进士,可以说是文官集团的首脑,可不像宋慈那般不拘一格降人才,与其他文官一般,第一个考虑到的便是杨璟的出身问题。 不过他也算是给杨璟提供了一条捷径,捐些钱进入国子监当个贡生,也是挤进文官集团的路子之一,不过不如正经科举,不过杨璟年纪太大,想要靠着正经读书参加科举,怕是要耽误太多。 只是杨璟从未想过要甚么文人出身,他也不会因为自己推吏出身而感到可耻,加上密旨已经下来,往后还有大把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到国子监里头镀金。 “老相公抬爱了,下官资质愚钝,只怕辜负了老相公的期许...” 杨璟这算是婉拒了,其实读书人不也出了秦桧丁大全么,报国也并非只有读书这一条道,武人叛乱,用大军兵马便可以镇压,但朝堂上的文官,想要分出忠奸来都不容易。 董槐也是知道杨璟所做之事的,见得杨璟婉拒,本想听之任之,但又劝了一句。 “杨璟啊,这武人立国是正理儿,但治国却需要文人,眼下我大宋文风鼎盛,想要报国,想要做大事,还是需要走文官的路子,只要你愿意,老夫倒是愿意推你一把的。” 董槐说的情真意切,里头包含了他曾经承诺过宋慈,要提拔一下杨璟,同样也含着他对杨璟所做之事的敬佩,这是爱才之心的自然流露。 若他不看重杨璟,也就不会一再劝说杨璟了。 一个堂堂宰辅,能够这般劝学,杨璟本该心怀感激,他也确实心怀感激。 但杨璟却很清楚,董槐口中的太平盛世,已经不复存在,蒙古人还在外头虎视眈眈,这个帝国就要风雨飘摇,需要的已经不是治国的文人,而是能够保家卫国的武人! 可杨璟也知道,董槐等文官集团,仍旧沉浸在繁盛强国的梦里头,以为一切都可以用金钱和宋朝的国际影响力来解决问题。 早年他在广西当提点刑狱之时,之所以能够平定交趾等小国的入侵,也并非借助武力,而是利用各种双边协商来解决问题。 说白了,董槐对执政是非常有本事的,尤其是国计民生,他是个非常好的总理大臣,可要说对外的政策,他还是太过天真和柔软。 杨璟也不想因此而与董槐争论,毕竟能够当上宰辅,对内外形势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 所以杨璟想了想,便朝董槐再次婉拒道:“下官只是个推吏出身,也就这么一点本事,能够继续走刑名断狱这条路,也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多破些案子,不出冤案,或许便是我杨璟报国的路子了吧。” 听得杨璟这么一说,董槐也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悟一般点点头,朝杨璟道:“理是这个理儿,不过还是可惜了,随你去吧,日后若改变主意了,跟老夫说一声就成。” 董槐如此广阔的胸襟,也让杨璟肃然起敬,朝他行礼道:“谢过老相公。” 董槐点了点头,便丢下杨璟,自顾忙去了。 杨璟看着这老宰辅的背影,一想到丁大全即将要把他推下台去,杨璟便有些义愤,今番说甚么也不能让丁大全得逞! 由于陈密乃是皇城司的老人,而李彧陆长安和林爵得益于杨璟,也正式入职京城,协助陈密办事,有他们在操持,杨璟也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正准备去看看高采芝和花团锦簇的排演,徐佛却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杨璟对徐佛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戒心,许是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密探头子,掌握着整个帝国的秘密,使得杨璟有些发自内心的敬畏吧。 跟在徐佛身边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与杨璟相差不多,只是稍微矮了一些,但面相还是相当出众的。 “下官见过提举徐大人。”杨璟避不过,只好朝徐佛行礼,而徐佛则笑了笑,朝杨璟道:“忠勇伯也在啊,正好,本官便来引荐一番了。” 徐佛指着那年轻人,朝杨璟道:“这位乃是杨镇杨少府,右边这位乃是宝文阁待制董登州。” 杨璟一听,也不由吃了一惊,这少府监乃是从四品,可杨镇与他杨璟年龄相仿,又与徐佛并肩而行,实在让人意外。 杨璟的脑子里不断回忆着,终于想起来,这杨镇,可不就是杨太后的侄子,最终娶了瑞国公主的驸马爷么! 莫看这两宋时期总共有九十多位公主,但宋徽宗一个人就生了三十几个,结果靖康之难时,被金国人掳掠,受尽了**。 而徽宗之后的南宋皇帝们,子嗣都不旺,高宗、宁宗、理宗乃至后来的度宗,都没有儿子而绝了后,连女儿都没生几个,理宗皇帝赵昀便是从民间挖出来的,虽说是太祖赵匡胤之子赵德昭的九世孙,但已经是庶人。 南宋持续了一百五十多年,九个皇帝只生了八个公主,有些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这些公主中,便只有瑞国公主成功嫁了人,但也是从十四五岁开始张罗,一直到二十一岁才嫁给了杨镇,婚后没多久,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 由于瑞国公主太过特殊,而杨镇一直在升官,瑞国公主死后,这哥儿们也一直在升官,到了南宋末期,这哥儿们更是经常冒头露脸,所以杨璟对他的一些事迹,倒也有些印象。 而旁边的董登州也是三十不到,这个年纪便已经成为了宝文阁的待制,文官仕途可见是多么的顺遂了。 徐佛见得杨璟眼神惊诧,便把杨镇和董登州的家世都提了一嘴,这杨镇是皇亲国戚,杨太后的侄儿,而董登州竟然是董槐的儿子! 杨璟也是一一见礼,董登州家教很好,姿态儒雅,为人谦和,颇有乃父之风,而杨镇则有些高傲,对杨璟不冷不热,不过杨璟也不在意,连董槐让他进国立大学镀金,杨璟都婉拒了两次,也就没必要巴结这些小辈了。 徐佛见得杨璟气态如常,心里也暗自点头,心说果然是在战场上见过世面,又在地方摸爬滚打过的,气度胆色都不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们所能相比的。 杨镇自恃身份,董登州虽然笑眯眯的,但骨子里还是跟他爹一样,有着一种文人的优越感,也就与杨璟没甚么好寒暄的了。 徐佛又指着身后那一群人,朝杨璟介绍道:“忠勇伯,这些便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前头的是状元周震炎,榜眼谢英棠,探花温如玉。” 杨璟一听状元周震炎,不由多看了一眼,但见得周震炎满面春风,见到杨璟顿时惊讶又是羞愧! 谁能想到那天夜里被丁大全视若无睹般的杨璟,竟然是个伯爵爷爷,而且还让皇城司提举徐佛停下来,专门介绍一番! 杨璟是伯爵,便是杨镇和董登州都要主动见礼,这些新科进士们还没补官,也只能给杨璟行礼。 他们可都是科考遴选出来的人中龙凤,可杨璟却只是个推吏出身,眼下要低三下四给杨璟行礼,实在让人吃味。 而行礼也是有规矩的,周震炎作为状元,自然要表率,但他却因为见到杨璟而惊愕和羞愧,竟然失态了! 榜眼谢英棠本想提醒一下周震炎,却被探花温如玉给悄悄拉了一把。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杨璟的眼睛,这三人虽然都是个中翘楚,但要说最抢风头的,自然是状元郎,再加上周震炎面容俊美,只怕很难有人关注到榜眼和探花。 如此看来,谢英棠可就比这个探花温如玉要厚道许多了。 周震炎发现气氛有异,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带头行礼,杨璟也只是摆了摆手,笑着受了这礼。 “提举大人将这些新科进士老爷带进来,所为何事?” 徐佛知道杨璟要缓解气氛,便随口答道:“明日便是琼林宴,这宴席之上所有流程,都必须要排演一遍,免得在官家面前出丑,一会儿礼部的同僚也会过来,说明礼仪和排场,再与诸多戏班子演练一遍,这三位都是要进行庭谢之礼,到时候要代表新科进士发言,所以也要参加排演。” “原来是彩排啊...”杨璟小声嘀咕道,徐佛听不清,便朝杨璟问道:“杨大人说甚么?” 杨璟赶忙摆手:“没事,呵呵...” 徐佛道:“既然杨大人没事,便与本官一道去看看吧。” 杨璟微微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句话似乎已经是杨璟对徐佛说的第三次了,只是杨璟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会让他如此头疼! 第四百八十三章 御史把门爵爷应对 礼部的官员抵达之后,整个集英殿都活跃起来,徐佛与杨镇、董登州,带着周震炎、谢英棠以及温如玉等人,参加了两次排演,结束之时已经入夜。 虽然皇宫会有宫禁,到了夜间,闲杂人等不得逗留,但由于集英殿在外朝,与内宫有着间隔,而且明日一早,便要举行各种程序,时间上赶不及,所以这些人便都留了下来,被安置在集英殿外的诸多偏殿里头。 当然了,为了防止生意外,皇城司和殿前司也是动了大量的禁军侍卫,将这些人都隔绝起来。 为了保持集英殿的布置,夜里是无人能够进入集英殿的,而且入夜之后,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但有违反,无论上下,一律处置! 杨璟与陈密等人分到了一组,负责集英殿西南角的一处偏殿,里头安置了约莫一百多号人,都是瓦子和青楼请来的有名班子。 陈密和李彧等人都是老手,又有皇城司的侍卫在巡视,所以杨璟不需要出更,还是在房间里头打坐。 到得夜间子时,一道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将整个帝国的心脏,都给惊了! 杨璟陡然睁开双眸,便往房外走去,虽然他有密旨,但眼下只是忠勇伯和提举应灵观的官职,没有权限带刀,连左轮手枪也没办法带在身边,便只好赤手空拳跑了出去。 此时陈密等人也从各自房间出来,与杨璟汇合一处,便将偏殿给围了起来,所有人不得离开半步! 不多时,周遭纷纷亮起火光来,先是内卫行动起来,彻底封闭了外朝和内宫的宫门,殿前司和皇城司的人将所有房间全部封锁,徐佛和董槐则带着大批人手,朝着叫声的方向搜寻。 那叫声断断续续,到了后来已经声嘶力竭,竟然是从集英殿出的! 杨璟见得徐佛等人都在,便叮嘱了陈密一句,走到了徐佛这边来。 董槐一直以为杨璟只是宫观闲职,但想想杨璟的破案能力,也就由着他跟着,而杨璟曾经是皇城司江陵府公事,与徐佛相熟,徐佛没有主动避嫌,董槐也就再无疑虑了。 杨璟跟着徐佛和董槐,带着大批皇城司人手,很快就来到了集英殿,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更早到达! 殿中侍御史丁大全负责朝仪,自然要参加排演,也留在了外朝,而且集英殿就是他和礼部的人在把守! 见得董槐和徐佛过来,丁大全反倒变得镇定,董槐乃是当朝宰辅,当即朝丁大全道。 “丁大人,生了什么事,为何有人半夜尖叫?这集英殿分明已经封锁,为何还有人逗留其中?” 丁大全瞥了董槐一眼,毫不留情面地答道:“董相公这是在质问本官咯?” 董槐也不是好拿捏的,他素来仇视丁大全这样的奸佞,便是在官家面前,也敢说丁大全的不是,更何况这皇宫里头出现这样的突状况! “丁大人,你和礼部的人负责封锁集英殿,如今集英殿里头有人半夜尖叫,惊扰了圣驾,我不责问你,还能责问谁!” 董槐毕竟是宰执兼枢密使,总理全**政,积威甚重,又带着一身的浩然正气,从地方官场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洞察世事,睿智深沉,又岂是丁大全这等全无根基,仗着董宋臣这等奸宦,用丹药来讨好官家,才得以上位的奸佞所能相提并论! 被董槐如此责难,丁大全脸色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却又色厉内荏地反驳道。 “礼部的封条都还好好的,本官又怎么知道有人在里头,再说了,如果你们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将每个房间都看守好,没人走出偏殿房间,谁有能进入集英殿!” “本官倒是怀疑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放了这些人出来,使人进入集英殿破坏朝仪,想要陷害本官,追责本官失职!” 丁大全也是急智狡猾之人,一下子便将罪责都推到了皇城司和殿前司的身上,而除了集英殿,其他地方可都是董槐在主持大局! 丁大全一下子便把罪责又推回到了董槐的身上来,此时集英殿里头的尖叫已经沙哑,不断传出乱哄哄的动静,有物件被撞倒,甚至隐约有火光,里头竟然有男子女子的哭声! 徐佛是个杀伐果决的人,作为皇城司提举,他可算是官家身边的亲信之人,说话分量极重,当即朝董槐和丁大全道。 “眼下事态还不明朗,也暂且不谈罪责之事,还是赶紧打开集英殿,以免里头的人生危险,若有人纵火投毒,只怕要危及内宫,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徐佛如此一说,众人也纷纷附和,但丁大全却冷哼一声道:“这集英殿乃是礼部所封,是经过了官家和三省两府核定的议程,没有官家的命令,谁敢开!” 徐佛面无表情的看着丁大全,往前一步道:“本官身负保卫皇城之责,为了排除隐患,必须要进入集英殿,丁大人请交出钥匙!” 丁大全没想到徐佛竟然真敢打开集英殿,这集英殿有三把钥匙,一把在皇城司徐佛手里,一把在殿前司手里,而最后一把,在他这个殿中侍御史手里,必须三把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殿门! 丁大全是骄横惯了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现了自己被徐佛随随便便就掳走丢在火堆边的经历,还是说与徐佛天生不对付,又或许是认为徐佛没给他留下面子,此时竟然跟徐佛卯着干了起来! “本官身为殿中侍御史,负责集英殿一切事务,没有官家的命令,我是不会把钥匙交给你的!” 董槐见得丁大全如此,便从中调停道:“丁大人,你也知道为官家着想,眼下最要紧便是排除危险,免得皇宫遭难,还请丁大人以大局为重!” 作为宰相,又是丁大全的对头,董槐能够放低姿态,如此缓和地劝说甚至请求,已经是为了大局考量。 可没想到丁大全却怒容道:“本官正是敬爱官家,才不能交出钥匙,尔等口口声声为了官家着想,可谁将官家的命令放在心里头!如此大不敬,眼里哪里还有官家!” “钥匙我是不会交出来的,想要拿钥匙,徐提举可以动手来抢啊!” 徐佛并非文人出身,资历也一直被文官集团所诟病,许多人都说他是个山野莽夫,开玩笑说他只会动拳头动刀子云云,丁大全无疑在嘲讽徐佛的出身! 董槐见得如此,也是轻叹了一声,此时集英殿里头的哭声渐渐弱了,脚步声也小了,动静也消失了,也不知里头到底生了些甚么。 若单纯之时集英殿里头的事情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浑水摸鱼,一些个刺客暗藏其中,潜入宫内行刺杀之事,这事情可就大了! “徐大人,眼下只能入宫请示官家了...” 徐佛摇了摇头道:“内卫已经封锁内宫的宫门,再无法确认,没有排除危险之前,内卫是不可能开门的,要请示官家,只能等天亮...” 丁大全听得徐佛的话,心中也是窃笑不已,董槐却是一脸愁容,皇城司的人对丁大全是恨之入骨。 而礼部的人基本上都站在丁大全这边,毕竟集英殿是他们负责的区域,丁大全将责任推得越干净,他们自然越是欢喜。 两厢人马对峙着,眼看着徐佛面无表情,眼中戾气越浓重,说不得真要从丁大全的手中抢过钥匙来,杨璟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他是见识过徐佛的手段的,他连丁大全都说绑就绑,抢钥匙这种事也是分分钟干得出来的,只是如果徐佛真要这么做了,无论事情结果如何,徐佛都会受到文官的弹劾,尤其是连董槐这种当朝宰辅都敢弹劾的丁大全! “董相公,徐提举,虽然咱们无法进入集英殿,但也不是没办法知晓里头的人是谁。”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徐佛和董槐也是心头一激灵,他们也是心急了一些,毕竟这关系到内宫的安全,而他们又是主要负责人,一下子也就关心则乱了。 杨璟继续说道:“集英殿已经封了起来,殿门封条没有破损,说明他们不是从殿门进去的,要么另有进入的法子,要么就是一直没出来,躲过了巡视,偷偷逗留在殿内了。” “眼下咱们无法打开殿门,可让人围绕集英殿寻找缺口,看看是否存在其他通道或者进入途径,二来让皇城司的殿前司的人查点各偏殿房间里头的人数,根据名册来比对,谁没在房间,谁又在集英殿里头,便一目了然了!” “再者,皇城司和殿前司以及各部官员,都需清查清点人数,以免有人浑水摸鱼,趁乱作恶,危及内宫!” 徐佛和董槐听得杨璟的建议,顿时眼前一亮,看来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璟正是因为没有利益牵扯,才能看得如此透彻,虽然稍后徐佛和董槐或许也能想出类似的权宜之计,但如今分秒必争,杨璟能够站出来,已经足以让他们感恩! “快差遣下去,照着杨大人的吩咐去办!” 众人正是一筹莫展之时,杨璟无异于雪中送炭,诸多部门也是纷纷行动起来! 丁大全是认得杨璟的,没想到当日在周震炎那姘头处,见到的枢密承旨,竟然挺身而出,公然与他作对! “杨璟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在这里指手画脚!一个宫观闲职,什么时候能插手政务了!事干皇家安危,也是你个闲散小官能胡言乱语的么!” 徐佛和董槐听得丁大全指责杨璟,甚至已经开始人身攻击,不由心头愤怒,而杨璟却只是呵了一声,走到了丁大全的面前来。 杨璟可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无数次的狠辣角色,一身血腥与威压,又岂是丁大全这等奸佞所能抵抗的! “你...你想干什么!莫不成也想像徐蛮子那般动手动脚不成!”这丁大全也是口不择言,竟然把文官们私底下称呼徐佛的绰号也叫了出来,可谓丑态百出! 杨璟见得丁大全被吓退,满脸苍白的心虚,杨璟也不再逼迫,只是呵呵一笑道。 “丁大人好大的威风啊,本官虽然只是宫观闲职,但却是官家钦赐的忠勇伯爵,堂堂正正的四品封爵,食邑七百户,敢问丁大人是何头衔,见了本爵爷,难道不应该先行拜见之礼么?你身为殿中侍御史,整日里弹劾这个弹劾哪个,难道自己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么!” 第四百八十四章 集英殿中诡异案发 眼看着明日便是琼林宴,诸多朝仪官员和主要的与会新进士,乃至于宴会上表演的班子,全都都留在皇宫外朝,如此紧要的时刻,半夜却出现尖叫,顿时惊动了所有禁卫! 皇城司提举徐佛与右相兼枢密使董槐到场之后,又遭殿中侍御史丁大全阻拦,无法打开集英殿,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之时,杨璟便站了出来。 可没想到丁大全却还言出无力,姿态傲慢,非但没把杨璟放在眼里,竟然还出言辱骂! 杨璟虽然只是宫观闲职,却还有忠勇伯的封爵,即便不是皇城司办事,仍旧有权参加今次的琼林宴,眼下一番质问,果然让丁大全哑口无言! 丁大全乃是殿中侍御史,负责监察文武百官的朝仪,只是得宠于官家,权柄越来越重,横行朝野是无人敢惹。 杨璟一通反骂,丁大全脸色铁青,却又无言以对,不过杨璟并不与他纠缠,只是朝徐佛和董槐请示道:“徐提举,董相公,官家安危要紧,咱们且先检查集英殿周遭,看看是否有进出的破口或捷径吧。” 徐佛乃是皇城司的密探大头子,董槐又是推官和提刑官出身,早先也是情势所逼,这才显得慌乱,如今杨璟一提醒,也有了主意,当即将禁卫们派出去,将集英殿团团围起来。 过得片刻,查点人头的禁卫虞侯和班直们陆续回来,禀报了各偏殿的人数。 “启禀相爷,点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丁大全和礼部的人听说结果出来了,也不由凑近了些,董槐点了点头,那班直便开口报道。 “礼部方面,参加排演的新科状元郎周震炎、榜眼谢英棠、探花温如玉并不在房中…” 礼部的官员们听得如此,脸色顿时苍白,而丁大全则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赶忙催促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一气儿说完!” 那班直也不敢停顿,咽了咽口水,继续禀报道:“少府监杨镇、宝文阁待制董登州,以及排演班子花团锦簇的三男三女,皆不在房中!” “甚么?!!!” 班直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因为少府监杨镇乃是杨太后的侄儿,乃是徐佛带来的人,而董登州则是董槐的儿子,花团锦簇的三男三女,则是杨璟的人! 如此一来,加上前面礼部带来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几乎每一方面,都有人失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佛和董槐这才刚刚冷静下来,如今又不淡定了! 杨镇乃是国戚里头算是最年少有为的一位,深得杨太后喜爱,否则也不会让徐佛亲自领着,而董登州虽然靠了父荫,但也确确实实是个才子。 如今将所有人都牵扯了进去,若这些人果真逗留在了集英殿之中,又是为了些甚么? 事关官家以及整座内宫的安危,众人可不敢再拖延了! “丁大全!还不把钥匙交出来!”徐佛往前一步,丁大全也吓了一身汗,因为牵扯的人太多了! 正当丁大全想要将钥匙取出来之时,内宫方向却奔出一队内卫,为首者却是持棍的内等子! 内等子乃是官家的贴身死卫,内等子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官家圣驾亲临了! 内宫之中出了甚么事,竟然让官家不惜打开内宫,冒着危险走出宫禁?! “圣驾出幸,一概回避!” 宫中带刀内卫甲胄鲜明,杀气腾腾,外朝的皇城司和殿前司禁卫都退开,将内卫的通道保护起来。 胡命桥贴身护着一架小辇,上头赫然坐着南宋朝的皇帝赵昀! 这赵昀只穿着贴身的中衣,竟然连鞋子都忘了穿,可见情势急迫到了何种程度! 众人纷纷低头,生怕冒犯了龙颜,杨璟偷偷看了一眼,但见得赵昀也就三十多四十的样子,身材消瘦,脸庞清矍,长须稀疏,脸色苍白,嘴唇暗红,萎靡不振之中又带着一股急气攻心的焦躁! “徐佛!董槐!丁大全!还不给我滚过来!” 大宋文官地位尊崇,礼仪文教也达到了鼎盛,身为国君人主,赵昀平素里也很注重礼仪,今夜却是大发雷霆,竟然连威仪都顾不上了! 顺便提一嘴,宋朝皇帝一般称为官家、大家、陛下,而不是皇上,皇帝在朝会等重要场合才自称朕,平时也跟普通人一样,自称吾或者我。 徐佛和董槐等三人见得龙颜大怒,哪里敢逗留,赶忙便来到圣驾面前候着,赵昀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杨璟距离远了一些,但听力过人,毕竟已经是金关玉锁三重境,依稀能够听到公主,胆大妄为等片段,心中猜测,或许这事儿跟瑞国公主有关,否则没人值得赵昀冒这么大的险。 要知道瑞国公主后来嫁给杨镇,赵昀另外给她建了公主府,规模和奢华程度连皇宫大内都比不过,赵昀甚至在宫城另开一门,走过那门不远,便能够时常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嫁女儿之时更是隆重宏大,所有主要的官员都参加,连宗庙大会未必都有这等恢宏的典礼! 杨璟这边侧耳倾听了一会,也不敢太过明显,不多时徐佛等三人便走了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皇城司和殿前司的禁军全都驱散,让他们负责各偏殿的看守,不得放走一人! 而集英殿则交由内卫诸班直来团团围住,其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内卫来驱赶之时,杨璟也只好顺着人群,想要离开,可这个时候,胡命桥却与赵昀说了些甚么,赵昀点了点头,胡命桥才朝那内卫点了点头,把杨璟给留了下来。 清场之后,赵昀的圣辇便抬到了集英殿前头来,除了徐佛和杨璟等四人,其他人一概不得接近。 赵昀看了看杨璟,似乎有些惊诧,不过眼下也没顾上杨璟,朝丁大全道:“还不快点打开殿门!” 丁大全和徐佛,以及殿前司都指挥使颜明直三人一道,终于打开了集英殿的殿门! 内卫顿时涌进去,举起火把来,照亮了整个殿堂! 胡命桥护卫着赵昀,内等子接着跟进,杨璟和徐佛有武艺在身,也跟着快步走了进去。 但见得整个殿堂摆设如常,举行廷谢典礼以及表演的高台却点着火炬,赫然照着台上之人! 徐佛等人登时大惊失色,因为高台上吊着一个人,双眼充血凸出,舌头外伸,双脚绷直,赫然便是榜眼谢英棠,看样子已然不活了! 杨璟放眼望去,但见得高采芝身后护着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三叉戟一般的铜制烛台,对面却是周震炎和温如玉,他们手里拿着摔碎的盘子,盘子豁口上同样有血迹,而杨镇和董登州以及几个男男女女,都被绑了丢在地上,诸人身上都有血迹。 更让人惊讶的是,所有人身上竟然都穿着戏服! “杨哥哥!” 高采芝见得杨璟到来,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来,就想带着身后女子往杨璟这边移动! “站住!事情没弄清楚,谁都不准走!”温如玉挥舞着手中的破盘子,阻挡去路,将高采芝拦了回去! 此时胡命桥已经保着赵昀的圣驾进入殿中,赵昀只往台上看了一眼,便惊呼出声道:“天孙儿!爹爹在这里!” 这天孙儿乃是瑞国公主的小名儿,帝王家里头也绝不像电视剧里头那般,动不动就父皇母后的叫,宋朝的称呼其实很接地气,儿女也不称儿臣,正式场合只自称臣,私底下便是爹爹阿娘的叫法。 赵昀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过几个月就夭折了,许是怕瑞国公主这独苗也活不长,便给她取了个偏男儿的小名儿,希望她命硬一些。 杨璟也没想到高采芝保护着的竟然是瑞国公主天孙儿,瑞国公主金枝玉叶,藏于深宫之中,相信除了徐佛胡命桥以及颜明直,便是董槐都不一定见过! 难怪赵昀如此焦急,竟然牵扯到了瑞国公主! 眼下这场面也是足够怪异,新科榜眼谢英棠就这么吊死在高台之上,而状元和探花竟然敢对公主无礼,里头这些年轻人,便只有杨镇有些功夫底子,谁想到他竟然与董登州一处被绑了,丢在了地上! 照着先前的回报,花团锦簇包括高采芝在内,一共是三男三女,这些幻人学徒虽然不习武,但身段柔软,吃的苦头也多,又怎会被周震炎和温如玉给绑起来? 这种种怪异之处暂且不去说,高采芝也是大理郡主,该当知道国家大典有多么的要紧,今夜怎会跟这些人一并胡闹,竟然偷偷逗留在集英殿之中? 再者,集英殿关闭之前,那都是经过了巡察,确认无人才会封锁殿门,这台上加起来统共十三个人,又如何躲过的巡察?亦或者说有人故意放任他们留在里头? 杨璟虽然惊讶于高采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就冲着高采芝保护瑞国公主这一点,高采芝便已经没甚么危险了,因为以赵昀对女儿的疼惜程度,便是高采芝杀了人,女儿只要一句话,也能够得到赦免。 所以杨璟才有余力思考这其中的种种怪异之处,而徐佛和董槐乃至于丁大全,都已经无心再想其他,赵昀更是如此! 胡命桥也不等赵昀发话,身影如黑夜之中的微风一般,不声不响便来到了台下,呼呼两声便飞身上得高高的舞台,翻过前头的栏杆,根本没费什么手脚,便将周震炎和温如玉给打倒在地! 虽然胡命桥年纪一大把了,但毕竟是男子,也不敢对瑞国公主动手,只是在一旁护卫着,瑞国公主天孙儿见得周震炎和温如玉给打倒了,终于从高采芝的身后出来,朝赵昀哭喊道:“爹爹!” 赵昀虽然赤着脚,但也顾不得这许多,朝台上快步走过来,眼泪都模糊了双眼,从台阶上去之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他将天孙儿紧紧抱入怀中,连连拍着天孙儿的后背,余光扫视地上那些年轻人,眼中却是滔天的杀气! 第四百八十五章 御医现身奸宦亮相 集英殿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让人匪夷所思,而且在场的都是大宋的青年才俊,按说里头都不是愚笨大胆之人,怎会出现这等闹剧,甚至还牵扯到瑞国公主! 而让赵昀面露杀机的是,当他将女儿抱在怀里之时,分明见得女儿衣衫不整! 这可是赵昀的心头肉,若瑞国公主的清白受了玷污,那便是天翻地覆了! 胡命桥也是杀机毕露,高采芝已经在一旁瑟瑟发抖,显然也是被这场面给吓住了。 杨璟想要上前,却又怕冒犯御驾,眼下所有人都傻了,杨璟便小声朝身后的内卫道:“还不快去传御医官!” 赵昀听得杨璟此言,也是惊醒过来,心中不由欣赏杨璟的精灵醒目,赶忙说道:“对!快传御医!” 内卫反应迅速,很快便见得一名身材高大的宦官,领着御医官齐悬济走了进来。 “大官…公主没事儿吧?”那宦官焦急地走过来,竟然没有太多的忌惮! 只有内宫亲近之人,皇族和宗亲,才如此亲昵地称呼官家,这宦官竟然不避僭越之嫌,而赵昀也没有丝毫不悦,见得此人进来,反倒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 杨璟见得这宦官的模样和待遇,顿时冒出一个名字来:董宋臣! 这是杨璟第一次见到这位祸乱朝野内外的大奸宦,但见此人身材高大肥胖,孔武有力,不似王念恩那种干瘦阴柔的宦官,反倒像久不上沙场的勇武大将军。 杨璟没见过三国里头的董卓,但见到董宋臣,杨璟就感觉董卓应该便是董宋臣这个样子。 或许也正是因为董宋臣体格出众,相貌威武,才与其他宦官有所不同,得了赵昀的宠信,毕竟赵昀也是有“前科”,相貌同样与众不同的丁大全,也得到了宠信。 齐悬济对杨璟倒也还有印象,不过似乎对杨璟没太多好感,许是当初在巴陵没能找到丹药,在赵昀处没能得到重用,以致于对巴陵对杨璟都没甚么太大的好感。 看看大太监王念恩的际遇便得窥一二了,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太监,眼下不知被打入哪个冷宫,此时发生这般大事,却全无大太监王念恩的踪影。 御医官齐悬济挎着药箱到了高台之下,赵昀朝他点了点头,便放开了瑞国公主。 瑞国公主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早已花容失色,不过御医官等职业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齐悬济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御医,打小就给瑞国公主等人看病,公主也就镇定了下来。 齐悬济也不动手,先看了看瑞国公主的气色,但见得公主脸色潮红未退,耳垂饱胀,虽然眼含泪水,但有些春丝,脖颈粉红,呼吸短促,这分明是服了催情之药的迹象! 齐悬济脸色大变,给赵昀使了个眼色,赵昀登时会意,如遭雷击,但听得齐悬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臣建议让宫中女官仔细检查一下…” 齐悬济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事关公主清白,自己得知这个秘密,人头就要打摆,不知何时会被官家巧立名目给灭了口啊! 不过他也是个老御医,阅人无数,见得公主眉毛聚而紧密,步态也正常,想来清白仍在,心里才稍稍有些安稳下来。 赵昀脸色顿时阴沉,朝徐佛道:“所有人就地待命,谁都不得擅动,由董押班查检现场,谁敢胡言乱语,直接打杀!朕先送天孙儿回宫,一会儿再来收拾你们!” 如此决定,杨璟也松了一口气,起码说明赵昀并非昏庸之人,也没有被冲昏了头脑。 因为这些年轻人与徐佛、董槐和丁大全都有牵连,无论谁来查,都需要避嫌,而董宋臣没有直接关联,由没有利益牵扯的第三方来查案,才是正确的决策。 当然了,他到底是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丁大全乃是董宋臣的心腹,董宋臣没能彻底摘出去,里头仍旧有着利益牵扯。 不过总比丁大全等人来调查要好一些,杨璟也正好看看,这个董宋臣到底有着何等样的能耐,竟然让赵昀如此的倚仗,甚至连机速房都交给了这个宦官。 赵昀吩咐完毕,便带着瑞国公主要离开,可瑞国公主却回头指着高采芝道。 “爹爹,多亏这位姐姐保护女儿,能不能带着她一块回去?” 赵昀看了看高采芝,虽然高采芝穿着不伦不类的戏服,但到底是大理郡主,从小就在相国府里养尊处优钟鸣鼎食,气度仪态都与众不同,很得赵昀的好感。 漫说瑞国公主提出请求,便是女儿不说,赵昀也不会亏待高采芝,此时便点头道:“好,一切都依着天孙儿,便带着她一并回宫吧。” 瑞国公主脸色顿喜,见得高采芝迟疑地看着杨璟,瑞国公主赶忙挽着高采芝的手,杨璟点了点头,高采芝便与瑞国公主一并离开了。 内卫纷纷行动起来,赵昀也不去坐那小辇,赤着脚就带着瑞国公主往外走,董宋臣眉头一皱,朝外头道。 “都是些该是的杀才,还不赶紧把羊毛毯都铺起来!” 那些个宦官和宫女赶忙将董宋臣带过来的羊毛毯铺在地上,这些羊毛毯被宫女们抱在怀里头,带着少女的温热,赵昀走到哪里,脚底都是暖洋洋的。 见得如此,赵昀不由朝董宋臣道:“还是你个董胖子晓得心疼朕,好好查案吧,把来龙去脉给朕弄清楚,绝不姑息!” 赵昀其先还自称我,如今却一直自称朕,可见已经开始展露皇帝威严,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也上升了一个台阶! 夸了董宋臣之后,赵昀又狠狠地瞪了瞪徐佛和董槐等人,这才带着宝贝女儿离开集英殿。 事出突然,赵昀没有穿鞋,也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这种小细节,却让董宋臣抓住,早早便准备了羊毛毯,可见此人的心思多么的细腻了! 赵昀走了之后,众人也是如蒙大赦,纷纷松了一口气,丁大全赶忙上前道:“总管…您看…” 董宋臣如今最得赵昀欢心,乃是入内内侍省押班,兼管太庙、往来国信所、又提点内军器库、翰林院、编修敕令所、都大提举诸司,提点显应观,可谓身兼数职且位高权重! 作为赵昀的贴身内侍,取代了王念恩的位置不说,还掌控机速房,许多军机大事,都要经过他的手,才传递到赵昀的御案之上。 似丁大全等亲近之人,便以总管来尊称,久而久之,朝堂上许多官员,也都笼统地称他为总管,董宋臣对这个尊称也是很满意。 可此时他却没有理会丁大全,而是走到董槐的面前,朝董槐拱手道:“董相公有礼了,咱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对查案子也没甚么经验,实在有愧于官家的倚重,所以斗胆请示相公,接下来该如何措置?” 杨璟见得如此,也不由佩服,这董宋臣能够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如果仅仅只是善于讨好赵昀,只怕是不成,如今他对董槐如此,杨璟也算是看出一二来了。 其实历史上那些个奸臣,很多也同时是能臣,必定有着过人之处,譬如大贪官和珅,其实是个执政能力很不错的美男子。 又比如北宋时期的六贼之首蔡京,虽然被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但却是王安石变法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王安石甚至钦点他继承新党的衣钵,在神宗驾崩之后,哲宗用蔡京来继续主持变法。 而蔡京是历史上唯一四次拜相之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也是书法大家,连米芾都自称他的书法不如蔡京。 宋徽宗时期虽然有靖康之耻,但国内经济鼎盛,蔡京执政的能力不容置疑,只不过赚钱快,花钱也快,为了讨好宋徽宗,大肆搜刮民财,大兴花石纲,直接导致了方腊的起义。 所以董宋臣绝非无能之辈,甚至于丁大全这样的人,也同样有着过人之处,只不过这些人将自己的才能,用错了地方罢了。 这些人就像一柄刀,用来劈柴就是柴刀,用来切肉就是肉刀,用来杀人,就是凶器,很多时候都要看用人者。 董宋臣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又请示董槐,其实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铺垫。 先言明自己能力有限,即便出现些许小差错,又或者偏袒一两个人,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只是不是刑侦断狱的专业人士,又请示过了董槐。 而且他对丁大全的示好完全视若无睹,算是告诉别人,他董宋臣跟丁大全不熟,自己做出的判断,丁大全是无法左右的。 赵昀用他之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董宋臣此时却亡羊补牢,使得自己名正言顺,也算是用尽心思了。 董槐身为宰辅,对朝中官员比谁都了解,似乎早已习惯了董宋臣的做派,也不买账,只是面无表情地答道:“董押班何必如此,官家用你,自然有官家的道理,老夫的儿子还在台上绑着,又何必来问老夫。” 董宋臣看似热脸贴了冷屁股,但他也不恼怒,反而故作忐忑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董待制一干人等都给松了绑!” 杨璟听得如此,不由警惕起来,这董宋臣是个能人,对官场应该是很熟悉的,细心到给赵昀铺地毯,又如何不知要保护现场原貌! 若让这些人上得高台,将那些人都放了,便将现场彻底给破坏了,到时候又如何查明真相! 或者说,董宋臣根本就不想查清真相,他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他只在乎官家想要甚么样的交代和结果! 对他来说,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官家喜欢看到的结果,便是最终的真相! 那么问题就来了,在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董宋臣如何就知道官家想要甚么样的一个结果? 是他揣摩出了官家的心思,还是说他一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而且他早不放晚不放,却接着董槐的话头放人,到时候推说是关心董相公儿子的状况,心急之下才放人,无意破坏现场,责任便又能够推到董槐身上去了! 此人做事真真是滴水不漏! 第四百八十六章 少府待制讲诉经过 董槐毕竟是老持沉稳之人,此时见得董宋臣要放人,登时意识过来,只是无法改口,也是懊悔不已,不由看向了徐佛。 可杨镇和董登州,乃至于周震炎等人,其实都是徐佛亲自带进集英殿的,他又掌控着争议最大毁誉参半的皇城司,身份比董槐还要更加敏感。 而且从适才官家的表现来看,官家可是瞪了徐佛好几眼,毕竟出现这种事情,皇城司和殿前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眼看着董槐和徐佛都不敢开声,丁大全也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今番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可如果能够借此事将董槐和徐佛除掉,那可就大快人心了! 董宋臣嘴角露出不可察觉的一丝笑容,身后的禁卫就要上台去救人,而此时杨璟却快步走上前来,挡住那些人,朝董宋臣道。 董总管且慢! 董宋臣其实早已看到杨璟,毕竟这里头都是大宋朝廷最高层次的官员,杨璟太过年轻,又穿着一身道袍,实在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想不惹眼都不成。 董宋臣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只是印象中有出身有才华又入得官家法眼的年轻小辈,并没有杨璟这号人物。 你又是何人,怎敢阻拦咱家做事! 杨璟也不愿拿出伯爵的身份,提点应灵观的闲职更是不堪一提,便朝董宋臣道:在下杨璟,不敢阻拦总管做事,只是曾经做过刑名侦缉,想帮总管出一把力,免得这些军爷破坏了案发现场,耽误了官家的事情。 那些个禁卫常在宫里头走动,对董宋臣也有很了解,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心里也不禁打鼓,他们可比不得丁大全,若董宋臣刻意破坏现场,只是想要囫囵结案,他们这些破坏现场的人,可就要背黑锅了! 见得杨璟一下子抬出官家,虽然没道明自家身份,却点出了曾做过刑名断狱,自然比这些禁卫更加在行,又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禁卫们不敢上前,董宋臣眼中也露出一丝讶色来。 他来得晚,未曾听见杨璟提醒赵昀传御医,但赵昀抵达之后,必定会清场,这个杨璟却被留了下来,可见官家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放心的。 再者,虽然官场的规矩让杨璟很多次没办法一战成名,但杨璟的名字也已经在官场上小有传播,董宋臣不似丁大全这般得意忘形,做事谨小慎微,自然也听说过杨璟的名字。 原来是忠勇伯啊,咱家也是听说过忠勇伯破案如神,既然忠勇伯开口了,便劳烦忠勇伯代劳了。 杨璟本以为董宋臣会像丁大全那般,凡事都要与别人对着干,没想到董宋臣全然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到有些警惕起来。 如果像丁大全这般,倒也好对付,最怕董宋臣这种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对事实真相全然不在意,只在意官家的心思。 徐佛和董槐见得杨璟挺身而出,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暗自感激杨璟。 虽然花团锦簇是杨璟带进临安的,但除了皇城司,再无别人知晓,而能够进入琼林宴,也是陈密走的关系路子,适才高采芝也没有与杨璟相认,明面上来说,杨璟其实比董宋臣还要中立。 杨璟将道袍的袍角撩起绑好,一面扫到地面上的痕迹,又将袖子都卷了起来,这才举着烛台,登上了那舞台。 这舞台上铺着红毯,而皇宫外朝的地面又干净,是以并没有留下太多完整的脚印,杨璟避开地上的血迹和一些细碎杂物,这才将杨镇等人口中的布团都取了出来。 快放了我!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们,不需要再查了!杨镇憋得太久,早已按捺不住,适才官家在时,还能坚持,如今将这些大佬的话都听在耳中,已然坚持不住! 杨璟不由眉头一皱,朝杨镇道:杨少府稍安勿躁。 杨璟又将董登州解开,解开花团锦簇的三男两女,以及一名陌生女孩之后,杨璟便要去解周震炎和温如玉的绳索,此时杨镇却大呼小叫道。 不能解开他们!他们就是凶手,他们还想玷污 杨镇说到这里,却被董登州捂住了嘴巴,后者朝杨璟道:杨少府想说的是,这两人想要玷污这几位姑娘,杨大人切莫放开此二人! 董登州果是有着乃父之风,冷静理智,知晓事关瑞国公主的清白,便将矛头转向了那几位少女。 董槐见得儿子还能制止杨镇,也放心了下来,知子莫若父,董登州如此冷静,董槐也就没太大的担忧了。 杨璟看了看受到指责的周震炎和温如玉,但见得二人拼命摇头,眼中满是冤屈和焦急。 胡命桥打倒此二人之后,生怕他们大呼小叫,惊扰到圣驾,更担心他们会恐吓到瑞国公主,这才把他们的嘴巴塞起来。 想要将他们打昏其实很容易,但胡命桥考虑到官家还要问话,便没有打昏他们,可见在伺候官家这方面,胡命桥也不比董宋臣差多少。 杨璟也不理会杨镇,细细查看了现场,将场上的情况都默记了下来,仰头看时,但见得榜眼谢英棠被吊死在高台之上,正要找个梯子,上去看看他脖颈上的痕迹,毕竟这才是第一手现场资料,若放下来再看,难免有所疏漏。 可此时董宋臣却发话了:忠勇伯未免有些卖弄了,杨少府乃是太后老妈妈的亲侄儿,乃是国戚身份,说话还是可信的,既然杨少府知晓内情,忠勇伯也就不必再查了。 杨璟本想说,在真相未白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一切要靠证据说话,可眼下终究不是他的案子,以董宋臣的身份地位,即便来硬的,直接将他赶出去,也都能够办到,杨璟也没办法硬碰硬,只好点头道。 一切皆由总管做主。 杨璟退到了一边,却没有走下高台,而是站在谢英棠吊死的位置旁边,杨镇和董登州等人走下台去,自有人接应下来,又是倒热水又是披毯子。 至于花团锦簇的三男二女,也不敢胡乱下台,只是在舞台的一角抱团缩着,可怜兮兮地望着杨璟。 而另一名少女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却是看着董宋臣,想来该是瑞国公主的贴身宫女。 杨少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来吧。董宋臣待得杨镇缓了过来,这才开口道。 杨镇适才喝水呛了一口,此时面色才好了些,朝董宋臣微微拱手,又看了看徐佛等人,这才开口道。 下午时分,我与董待制几个结束了排演,正准备离开集英殿,却被这奴婢叫住,这该死的奴婢竟然撩拨公主殿下混了进来! 公主殿下说明日琼林宴,她是女儿之身,不得抛头露面,无法感受这盛会,便提前来看了排演,觉着好玩,让我等留下来,又叫住了最为出彩的花团锦簇班子,说是让他们与咱们几个人,演一出御街打马 我等哪里敢违抗公主的懿命,便留了下来,可公主不好在人前表演,便想等到所有人都散场,为难于如何躲避巡察的禁卫,那幻人团的姑娘,就是与公主一道离开那位,提议让咱们都扮成傀儡子,躲在幻人团的行头里面,这才躲过了巡察 杨镇说到此处,便望向了董登州,这位董待制点了点头,接着话头往下说道。 集英殿关闭许久,咱们才从行头堆里出来,待得外头都安静了,才换上戏服,陪着公主演完了御街打马的上半折。 由于躲藏的时间太长,公主说饿了,杨少府知晓殿后的库房里头有为明日准备的一些吃食,便想取些来果腹。 公主毕竟金枝玉叶,杨少府和我要随行保护,那些个幻人团的人又不熟悉地形,唯有周震炎三人,白日里与咱们跟着徐提举,熟悉过地形,知晓吃食的位置,便让他们三个去取。 董登州说到此处,也有些犹豫,杨镇却指着周震炎和温如玉骂道。 没想到这几个人心怀不轨,竟然偷偷在吃食里头下药!还居心叵测地用果酒给公主当饮品! 那果酒入口香甜顺醇,却容易醉人,公主平日里饮食节制,可今日被奴婢勾搭,出来玩耍,也就没有了顾忌,喝了不少果酒,所有人也都有些迷迷糊糊 此时温如玉提议继续演下半折,咱们趁着酒劲,便继续演了,诸位也知道,这下半折便轮到这负心薄幸抛弃糟糠之妻的马状元,被吊在城门之上。 马状元的角色本该周震炎来演,但榜眼谢英棠却说,周震炎乃是今届状元郎,将他吊起来不太合适,兆头也不好,便说要自己代劳。 杨镇说到此处,又忿忿地大骂,董登州赶忙制止,而后继续说道:咱们也是喝了酒,便将谢英棠给吊了起来,并封住了他的嘴,一场戏演完之后,公主也很是高兴,大家又开始喝果酒,却把谢英棠给忘了 公主酒量不济,很快就有些昏沉,可我与杨少府都是好酒之人,喝了这果酒竟然同样头脑迷糊,竟然也睡了过去! 待得我等醒来,已经被绑在地上,见得那姑娘保护着公主殿下,正与周震炎和温如玉在对峙! 董总管务必要将这两个色胆包天的狗才给碎尸万段了! 杨镇和董登州说完这经过,众人也是不由惊愕,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若如此说来,谢英棠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过失,这才一直吊在了高台之上。 可即便一直吊着,也不该就这么吊死了,毕竟又不是倒吊,再者,周震炎和温如玉再如何胆大妄为,借他一百八十几个胆子,也不敢对公主胡来啊! 再者,这果酒里头的药,又是谁下的,高采芝和瑞国公主与周震炎和温如玉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冲突,这里头仍旧疑点重重。 可就如同杨璟先前说猜想的那般,董宋臣只在乎官家的想法,在官家看来,在场之人,无论是谁,让瑞国公主受辱,便是死路一条! 他也知道官家从来就舍不得嫁女,更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士人,若非文官们逼迫甚急,官家也不会让丁大全选婿。 如今周震炎作为丁大全的人选,按说董宋臣应该支持才对,毕竟这样也能够招揽更多的党羽。 但在官家的利益面前,牺牲一个周震炎和温如玉,又有何可惜! 既是如此,便依着杨少府的口供,将周震炎和温如玉押解入狱,待审判清楚,一并明正典刑! 第四百八十七章 洞玄识微闻香点破 董宋臣接受了杨璟的建议,让杨璟将台上之人都放开了束缚,轮到状元郎周震炎和探花温如玉之时,少府监杨镇与宝文阁待制董登州却急忙阻拦了下来,并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杨镇一直强调是那宫女撩拨瑞国公主出来顽耍,但有心之人都该知道,杨镇乃是皇亲国戚,注重皇家颜面,说不得便是公主偷溜出来凑热闹,杨镇为了顾及公主声誉,才将责任都推给了宫女。 那宫女也是侍奉瑞国公主的老奴婢了,知晓其中利害,自然是不敢反驳了,即便罪责在她头上,死了也就死她一个,若牵扯到官家的宝贝女儿,使得公主的声誉蒙尘,只怕她满门九族都要遭殃。 众人也没想到竟然只是公主一时兴起,凑拢了这么些个人,演了一出御街打马的戏,才闹出了这等风波。 若杨镇所言属实,这榜样谢英棠便该是被吊在高台上,其他人醉酒而忘记了解绑,以致于这位新科榜眼就这么被活活吊死了。 董宋臣不是搞刑名的,更没有太多地方官府任职的经验,对于这等侦查审判的事体,自然是一窍不通的。 他擅长揣摩圣人心思,对官家最是了解不过,也因此而受宠,所以在他看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能够让官家发泄心中这口恶气,才是最紧要的。 而让官家发泄恶气的最佳选择,莫过于这几个新科进士,因为花团锦簇只是瓦子里唱戏的,分量不够,不足以平息官家的怒气。 可杨镇乃是杨太后最为疼爱的侄儿,董登州又是董槐的儿子,两人又深受官家器重。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拿周震炎和温如玉开刀最是合适不过了。 虽然丁大全想要借助选婿,拉拢这批新科进士,让他们给自己歌功颂德,以缓解自己在文官集团口中的恶名,还能够培植自己的势力。 但眼下出了这等突发状况,在董宋臣看来,丁大全的计划,自然是比不上官家来得重要。 所以董宋臣毫不犹豫便下了决定,毕竟官家一直抵触为女儿在士人之中选婿,能借此机会将周震炎和温如玉给除掉,瑞国公主也就暂时不用嫁给士人,官家应该会龙颜大悦,他董宋臣将此事办得漂亮,收获肯定要比丁大全的计划要来得更多更大! 再者,杨镇好歹与皇家时常往来,与瑞国公主也算是一块长大的,他说出来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那周震炎和温如玉被胡命桥绑在地上,塞住了嘴巴,此时听得董宋臣偏听杨镇的一面之词,便要将他们当成罪魁祸首,当下便满目义愤和惊恐,拼命挣扎着,呜呜着急迫想要开口辩解。 见得董宋臣如此干脆果决,杨镇也露出了不可察觉的得意,不过却让台上的杨璟看得一清二楚! 后头的禁卫们听到董宋臣的命令,就要过来拘拿周震炎和温如玉,此时杨璟却伸出手掌来阻拦,朝董宋臣道。 “总管且慢!” 这已经是杨璟第二次阻挠行动,董宋臣早先还给杨璟一次机会,让他上台收拾局面,眼下见得杨璟又来胡闹,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杨爵爷这又是为了哪般?需知官家离开之时,下旨让咱家办事,若官家回来之前,咱家不能将这事情分理清楚,漫说咱家,便是在场的诸位,怕也承受不起官家的怒火呢。” 董宋臣不愧深谙人心,一句话便将所有人都拉扯到他这边来,赶快了结此事,对大家都有好处,否则官家雷霆震怒,大家都要遭殃! 人类便有这样的天性,所谓法不责众,三人成虎,大家都认为是这样,那事情应该差不离的,尤其在古代,缺乏客观取证的理念,封建思想的影响之下,许多时候其实都是凭着主观意识来办事。 董宋臣如此一说,便是连董槐等人,都觉得董宋臣没有错,因为杨镇乃是皇亲国戚,在里头身份最为尊贵,说话的分量最重,又与瑞国公主相识,感情还算不错,自然也就最为可信。 不过杨璟却没有这样做,虽然他不喜欢周震炎,更不喜欢心机小哥温如玉,但并不代表他能够妄视真相,让董宋臣将周震炎和温如玉给抓走! 杨璟此时也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或许周震炎和温如玉确实是罪魁祸首,但杨璟也不会只凭杨镇的口供,便判了这两个人死刑! 再者说了,周震炎已经通过了选婿,如今又得了状元的头衔,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官家亲自召见,最终将婚事给定下来,也就是说,周震炎距离驸马爷的桂冠也就那么一步之遥,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下药,想要对瑞国公主无礼? 这也正是动机层面,本着刑侦之中谁受益谁犯罪的原则,杨镇比周震炎温如玉更具作案动机! 因为杨镇与瑞国公主是相识的,两人一并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他是杨太后的侄儿,但亲上加亲这种事,在古代是非常普遍的,杨镇难道就不想当这个驸马? 看着自己一块长大的瑞国公主,即将要下嫁周震炎这么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帅哥,杨镇的心里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就没有一丝丝可能,因为暗恋瑞国公主,眼看着瑞国公主即将下嫁他人,又在酒劲的催动之下,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来? 再者说了,杨璟也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也正是因为这个线索,他才知道杨镇根本就是在说谎! “总管大人,杨某也知道事由从权,但周震炎和温如玉十年寒窗,如今终于得登天子朝,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案,只怕对此二人有些不公平吧。” 董宋臣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脸色也难看起来,而一旁的杨镇却是坐不住了,当即朝杨璟骂道。 “甚么叫稀里糊涂!我杨镇与董兄台亲眼所见,又怎能说是稀里糊涂,此二人分明在酒里下药,想要对公主不轨,我杨镇的口供,便是送他们上阎王殿的证词!” 杨镇乃是外戚,早先因为官家登基之时,杨家做了一些阻挠,导致杨氏的长辈们备受打压,这么多年才得以重新抬头,他也是费尽心思,讨好官家,才被官家所看重。 这少府监的官职,也是刚刚得到不久,而后便通过不少渠道,才得到了徐佛的肯定,得以接近徐佛等实权派首脑,打算为杨氏的重新崛起而打开路子。 可杨璟是个甚么人物? 不是进士出身,也没甚么家世后台,是从贱役之中的贱役,仵作行开始做起,连推吏都当过,可却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便成为了官场新贵,连徐佛都对他青睐有加,集英殿里头碰到,竟然还专门给杨镇等人引荐! 这已经伤害到了杨镇的自尊心,所以他才看杨璟格外不顺眼,而有些人就是这样,说不出甚么缘由来,就是不对付,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打个哈欠都是丑的,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哪怕多么不相干,你都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对付你。 此时杨镇的眼中,杨璟便是在故意跟他杨镇对着干! 而杨璟也毫不示弱,他对杨镇其实并没有甚么偏见,他之所以要阻挠,只不过就事论事,并未针对杨镇。 “杨少府既然如此笃定,又目睹了整个经过,那么敢问杨少府,既然他们在酒里下了药,为何唯独此二人与公主和那位高姑娘仍旧保持清醒,既然尔等已经昏迷,又如何得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些甚么?” “我再问杨少府,在没有验尸之前,怎么就敢笃定谢英棠便是死于意外,便是吊死的?” 杨璟如此一问,杨镇也哑口无言,满目喷火,恨不得将杨璟给活剥了! 然而杨璟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走到高台边上,稍稍蹲下,有些居高临下地朝杨镇说道。 “再说了,杨少府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口供便是证词,敢问杨少府,一个满口谎言之人,所说的话,又如何能够成为证词!” 杨璟此言已经算是指控,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杨镇不可能会说谎,也没有动机说谎,但杨璟却正面指出,杨镇撒了谎! 董宋臣脸色越发阴沉,此时连徐佛都有些看不下去,因为他对杨镇其实是有好感的。 即便杨镇的资质和才能都不如杨璟,但杨镇背后有个杨太后,很多时候,官家都需要询问杨太后的建议,徐佛想要栽培杨镇,也有讨好杨太后的心思。 所以董宋臣还未开口,徐佛便提醒杨璟道:“杨璟,事关重大,没有确凿证据,又岂能污蔑杨少府!” 董槐也在一旁帮腔道:“忠勇伯虽然是刑名出身,但老夫也曾任地方提刑官,老夫并未觉得杨少府的证词有何不妥之处,忠勇伯还是慎言吧。” 董槐之所以开口,自然是为了他的儿子董登州了,事情的经过,是杨镇与董登州一道说出来的,如果杨镇说谎,便意味着他的儿子董登州也讲了假话,他自然要维护儿子了! 见得董槐连自己的老资格都搬了出来,颇有老子当提刑官的时候,你杨璟还穿开裆裤,如今你也敢班门弄斧? 杨璟见得此状,只能摇头苦笑,他也是无奈,从未想过要得罪这些人,但真相就是真相,即便他再如何讨厌周震炎,也不能看着他稀里糊涂就给办了! “诸位大人,适才杨少府所言,想必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口口声声说句句属实,又他们喝了下药的果酒,才迷糊无力,受制于周震炎和温如玉,但适才杨某替他们松绑之时,却并未闻到杨少府和董待制身上有任何酒气!” “诸位再看看这些男男女女,他们虽然惶恐惊惮,可脸上和耳根、脖颈、胸前乃至于眼睛,都有醉酒的酡红之色,然而杨少府和董待制却面色苍白!” “适才公主和高姑娘,乃至于眼前这几个人,时不时还会显出眼神迷离等不甚清醒的状态,可杨少府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又岂是醉酒之态!” 杨璟劈头盖脸一番点破,众人一一回想,竟然果真如此,再看杨镇和董登州,果然没有余醉,凑近一闻,果然没有任何的酒气!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 第四百八十八章 难兄难弟别有说词 杨璟道出杨镇和董登州身上没有酒气之时,所有人都为之惊愕,这皇宫深夜突如此大事,牵连到官家最为疼爱的独苗瑞国公主,所有人都惶恐焦躁,杨璟竟然还能如此冷静,注意到如此微小的细节! 而且经过大家的证实之后,事实果然真如杨璟所言,此二人身上果然没有酒气,也没有余醉之态! 可杨镇在先前还信誓旦旦口齿清晰地讲述,说他与董登州也被药酒给迷昏了过去! 如此一来,杨镇说谎乃是千真万确之事,照着这般想下去,他与董登州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如果就这样听信一面之词,根本不给周震炎和温如玉讲话辩白的机会,怕是谁都说不过去,若果真是杨镇和董登州造下的事情,他们便全都是帮凶了! 见得董宋臣面色不地投来目光,杨镇也慌了,赶忙辩驳道:“董老公,你是知道的,事关公主清誉,咱们不能甚么都拿到台面上来说,也没必要对这些个卑贱之人解释什么,官家给了您差事,咱们把差事做好了便是对官家最大的孝敬,又何必在意杨璟这等小人的污蔑!” 董登州也朝董槐道:“父亲大人,请相信孩儿,这里头实在有些不可言说之事,便是要说,也不能与众人说,只有到官家的面前去说了!” 这杨镇和董登州能够成为官家眼中的青年才俊,也着实有些本事,三言两语便避重就轻,不是辩驳,而是根本不需要向你杨璟解释甚么,这才是釜底抽薪的对策! 众人听说二人有意隐瞒和撒谎,是为了保护公主清誉,果然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反倒觉得差点误会了这两个年轻人。 董宋臣朝杨璟道:“杨大人,你也听到了,你认为该如何继续下去?” 董宋臣此时询问杨璟的意见,只是不希望给这件差事留下污点和口实,只要杨璟深明大义,晓得瑞国公主的声誉才是最重要的,便不应该再深究下去了。 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道:“既然要到官家面前才能说,那便到官家面前说清楚好了,总之稀里糊涂毁掉两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这种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 杨璟展现出来的强硬,非但引得董宋臣不悦,连徐佛和董槐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本以为杨璟是个聪明人,懂权衡而知进退且顾大局,可杨璟只是狭隘地一味追根究底,有时候却是难得糊涂的好啊! 一直被抢了风头的丁大全心情也不佳,毕竟他费尽心思,甚至用了舞弊的手段,才将周震炎推上状元的位置,眼下周震炎却必死无疑,他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他是董宋臣的心腹,知晓董宋臣的图谋更大,收益也更大,放弃周震炎是必要的趋势,便也接受了现实,转而朝杨璟骂道。 “杨璟,你是亲眼见到周震炎如何辜负那姓楚的娘儿们的,他的狼子野心,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就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前程似锦,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杨璟被丁大全指着鼻子骂,又见得众人只想尽快结案,甚至罔顾真相,心中火气也上来了,朝丁大全反唇相讥道。 “侍御史大人既然知道周震炎的为人,为何还要推选他为驸马的候选?侍御史大人可知,如果周震炎果真是罪魁祸,官家第一个饶不过的便是你丁大全!” 杨璟此言一出,丁大全顿时醒悟过来,后背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如果周震炎真的是对公主图谋不轨的那个人,自己还选他为驸马,他丁大全可就彻底玩完了! “总管大人...您看...”丁大全也是满眼焦急,朝董宋臣投来询问的眼光,意思再明显不过,周震炎事关我丁大全的身家性命,您老人家能不能重新再找个替死鬼? 杨璟见得丁大全如此直白地请示董宋臣,也不由暗自摇头,这大宋朝廷的官场看来真的是**透顶,拉帮结派蔚然成风,大家都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又有多少正直官员,又有多少官员是真正为国民着想的? 丁大全乃是董宋臣在外庭的喉舌与走狗打手,董宋臣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弃丁大全,此时也意识到,这么一来,损失会更大,便朝杨璟道。 “杨爵爷打算怎么做?” 杨璟看了看徐佛和董槐,见得他们虽然目光不太友好,但并没有阻挠的意思,便指着周震炎和温如玉道。 “既然杨少府和董待制说了谎,又有所隐瞒,那么咱们就不能偏听一面之词,也该给周震炎和温如玉一个机会,让他们说一说事情的经过,若他们印证的杨少府和董待制的口供,总管想要如何处置,杨璟绝不再阻挠!” 杨璟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办案权,如今完全在用公义来压制董宋臣,对于董宋臣这等没有节操的人而言,公义的限制力度是非常有限的,所以杨璟也不能压迫太急。 必须退一步,再进一步,再退一步,再进一步,慢慢地掌控主动,否则董宋臣一句话便能够否决他杨璟所有的说辞和阻挠! 董宋臣听说杨璟打算不再阻挠,果然心动了,朝徐佛和董槐道:“二位以为如何?” 徐佛并没有回答,反倒是与董宋臣不对付的董槐,此时点头开口道:“我相信吾儿不会对公主无礼,即便有所隐瞒,也是为了公主着想,所以咱们也不怕对质,若果他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老夫亲自打杀了他,以向官家谢罪,不需劳烦董公公动手!” 董槐如此一说,便等相当于同意了杨璟的提议,董宋臣也就不再说些什么,让人将周震炎和温如玉口中的布团给拔掉了。 “诸位大人明察,我等冤枉啊!” “是啊,董公公,我们是被冤枉的!” 周震炎和温如玉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担忧董宋臣会反悔,当即哭着叫着喊冤。 “闭嘴!尔等好歹也是状元与探花,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还不快把事情一一说道出来!”董槐急于证明儿子清白,因为儿子的清白,可干系到他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 听得董槐呵斥,周震炎和温如玉也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诚如杨少府和董待制所言,确实是那宫女,引了公主偷入集英殿之中,并让我等留了下来,躲过了巡视,待得所有人离开之后,咱们便演了御街打马的上折...” “杨少府让咱们三个去取了吃食,温兄提议说,一会儿只怕公主要咱们吟诗作赋,不如顺便取几壶酒以助诗兴,谢英棠当时是反对的,说是怕酒后失仪,对公主是一种不敬。” 周震炎说到此处,温如玉也是老脸通红,朝众人解释道:“晚生受此提醒,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便取了些果酒,权当饮品...” “回到大殿之后,公主要进膳喝酒,这深更半夜的,咱们也不敢与造次,公主便带着贴身宫女、高姑娘以及花团锦簇另外两个女孩,另坐了一桌,中间用屏风隔挡起来,能听到彼此说话,却是见不到人影的...” 温如玉如此一说,董槐等人也点了点头,心说这三人不愧是新科进士中的翘楚,言行有度举止有礼,还知道这等大防。 周震炎见得众人面色稍霁,心里也放松了一些,继续说道:“咱们几个就在屏风外头喝酒吃东西,也果真搜肠刮肚,给公主殿下吟唱诗词,果酒也喝了不少,可杨少府和董待制却滴酒不沾...” “不错,我等也是一时兴起,便问了二位大人,可二位大人只推说要保持清醒,毕竟稍后还要护送瑞国公主出去,我等三人也不好受强求,只能自顾自乐...”温如玉接口道,此时看着杨镇和董登州,他的眼中却露出了忿恨! “明儿毕竟是咱们的大日子,公主对我等的诗词又是连连夸赞,那高姑娘也精通诗词,与公主一道,便与我等三人斗酒斗诗,不知不觉便喝多了...” “谢英棠性子随和洒脱,与公主一唱一和,便说今夜能与公主隔屏风而对饮,乃是三生有幸之事,当赋诗以铭记...” “杨少府却警告咱们,说公主千金之躯,今夜是贪爱顽耍,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就要杀了谢英棠!” “公主生怕咱们受委屈,赶忙出来打圆场,说趁着兴头,把下半折演完,原本是周兄扮演马状元,毕竟状元扮状元,最是有趣,可杨少府却说兆头不好,让谢英棠给顶替了...” “杨少府照着戏里,给谢英棠喝了壮胆酒,便将谢英棠给吊了起来,咱们好几次要把谢英棠解下来,杨少府却说给谢英棠一个警告,让他长长记性,莫把今夜之事随处乱说,我二人也就不好说些甚么了...” 周震炎和温如玉说到此处,已经与杨镇董登州的证词大相径庭了,后半段甚至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杨镇面色难看至极,几次想要打断,却又被杨璟的目光给逼了回去,董登州却低低埋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震炎继续开口道:“演完了之后,公主觉着心满意足,又要喝酒庆祝,便绕到了屏风后头,谢英棠说不太舒服,让咱们放他下来,杨少府却嫌他大吵大叫,硬是将他的嘴给封了!” “我与周兄一计较,咱们还未踏入官场,可杨少府却是四品官,往后还要多结交,想来谢英棠也不会有事,便不去管他了...” “又喝了一会儿,我便觉得有些昏沉迷糊,再看其他人,一个个都已经倒下,屏风后头也没了声音,恍惚间便见得有人走进屏风,我想呼喊,却如何都不出声来...” “往后生甚么事情,我也就不得而知了...”温如玉说到此处,便看向了周震炎。 周震炎看了看杨镇,咬了咬牙,便开口说道:“我也迷糊了过去,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依稀却听到公主说,不行的,这样不行的...又听高姑娘与人争吵的声音,便也昏睡了过去...” “我醒来之后,现情况不对,马上走到屏风后头,现公主...公主衣衫不整...也不敢私自动手,便泼醒了温如玉...” “待我等掐了人中,唤醒公主之时,那高姑娘却是醒了,只以为我二人对公主无礼,便要与我二人相斗...” 周震炎说到这里,整个过程算是交代清楚,但问题是,与杨镇那个版本,根本就不一样,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相?谢英棠又是怎么死的,他喊难受,是否因为喝了那碗壮胆酒? 若是杨镇在壮胆酒里下毒,那壮胆酒本该是周震炎喝的啊!他到底是想杀周震炎,还是谢英棠? 另外,毒药又是从何而来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右相质疑当场验毒 周震炎和温如玉差点没能开口就被拖下去置办了,所以他们应该很清楚,开口的机会来之不易,应该是不会说谎才对。 无论如何,不管是杨镇,还是周震炎,双方面的说法都需要验证,毕竟他们的叙述有分歧,到底该采信谁的,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杨璟事先说过,如果周震炎和温如玉所言,与杨镇和董登州一般无二,他便不再追究,可如今出现如此巨大的分歧,自然是要继续调查的。 董宋臣对此也无二话,因为连他都听得出来,这事情蹊跷,若真辱了公主清白,相信官家想要的,可就不仅仅只是发泄怒火这么简单了。 绕来绕去,终究还是如杨璟所愿,真的要查明事情真相了。 董宋臣有些赌气一般,朝杨璟道:“杨大人,既然是你开的头,便由你继续主持下去吧。” 董宋臣也是无可奈何,他自己没查案的本事,董槐和徐佛倒是有,却关系到杨镇和董登州,他们必须要避嫌。 周震炎和温如玉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捏在杨璟手中,适才如果不是杨璟,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当即朝杨璟求道:“杨大人,我等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啊!” 杨璟讨厌周震炎的为人,直至此刻亦是如此,但办案之时,他却不能带入个人感情与偏见,所以朝众人说道:“你们各执一词,没有调查之前,本官也无法确定谁说的是真话。” 周震炎和温如玉相视一眼,皆看见了眼中的绝望,如此含糊不清的情况之下,两个新科进士,对方却是两名四品高官,拿谁开刀,自是不言而喻了。 丁大全眼看着自己就要跟着遭殃,不由恨起杨璟来,当即嘲讽道:“杨大人不是自诩破案如神么,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看来也不过尔尔啊!” 杨璟看了看丁大全,也是呵了一声:“侍御史大人,我只是说没经过调查,无法确定谁说谎,我可没说我放弃!” 丁大全恶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想要反驳,但又担忧自己搅扰了杨璟,查不出案子真相,反倒是自己吃亏,当即也闭了嘴。 “杨大人还有甚么法子,尽快使出来吧,官家也差不多要出宫了。”董宋臣也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们对杨璟的印象其实并不好,如今连徐佛和董槐,对杨璟都有些不满,场中除了一直不说话的公主贴身宫女,以及花团锦簇的人,怕是没甚么人喜欢杨璟吧。 可偏偏眼下能查案的只有杨璟,众人又不得不依赖杨璟来应对即将驾临的官家,这才是最让人窝火的事情。 杨璟朝董宋臣道:“想要确定谁在说谎,我还需要问一个人。” “谁?”丁大全听说杨璟有法子,也忘了仇视杨璟,当即追问道,而杨璟只是伸出一个手指来,往上指了指一直被吊着的谢英棠。 “他。” “他?死人又不会说话,怎么个问法!”丁大全以为杨璟在戏耍他,不由暗自骂骂咧咧。 杨璟却不言语,从后台找来一架梯子,敏捷如灵猴一般,便登上了与谢英棠齐高的地方。 众人仰着头,密切关注着杨璟的一举一动,此时心中已然不知不觉被杨璟的动作所牵引,满怀期待着杨璟下一刻便能够指出真正的元凶来! 在他们看来,谢英棠是意外还是他杀,并不是他们关心的首要问题,即便谢英棠乃是他杀,与瑞国公主的清白相比,仍旧是无关紧要的! 杨璟在上头察看了一会儿,这才将谢英棠解了下来。 这谢英棠已经出现了尸僵,解下来的瞬间,双脚站在地上,如木桩一般站着,双手指天,如同活过来的恶鬼一般,吓得那宫女惊叫了起来! 杨璟看了那宫女一眼,后者也在宫中生活多年,知道自己坏了规矩,没了礼节,虽然满眼惊恐,但还是捂住了嘴巴。 杨璟这才收回眸光,却不知为何沉思了片刻,这才将谢英棠缓缓放在了舞台之上。 由于没能带上物证勘查箱,杨璟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直接动手,给谢英棠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谢英棠的双手已经僵硬,放不下来,手腕上的勒痕青黑,甚至有些出血点,可见他曾经剧烈挣扎过,两眼凸出,嘴唇青黑,他的脸呈现紫红色,口角以及胸前有少许吐出的涎沫,两脚尖直垂下绷紧,腿上有些血痕,再看肚腹已经因为血液下坠而呈现青黑色。 从他的裤子也可以看出,谢英棠大小失禁,这些都是被吊死的痕迹。 然而杨璟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新的痕迹,在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青黑色斑点,而他的手脚指甲也都呈现黑紫色,口眼耳鼻都有出血点,且腹胀如鼓,这些都是生前中毒的迹象! 也就是说,谢英棠极有可能是被毒死的,而非吊死的! 这古代的毒素可不比现代,无外乎虫毒蛇毒、草药果实菌蕈毒、蛊毒、酒毒、砒霜等金石毒。 每一种毒,都有不同的时候特征,比如中虫毒的,便会呈现遍身上下、头面、胸心都是青黑色,肚胀,或口内吐血,或肛门内泻血。等症状。 在没有现代设备和试剂检验的情况下,杨璟也只能与寻常仵作一般,用古法来定性了。 再者说了,杨璟的结论想要说服别人还成,似董槐和徐佛这等干过专业刑名的官员,仵作们的古法检验,反而更符合他们的认知,反而更有说服力。 杨璟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谢英棠乃是生前中毒致死,只是考虑到如何才能让这些人信服,杨璟又沉思了片刻,这才朝众人道。 “这谢英棠并非被活活吊死,而是中毒身亡的。” 如果谢英棠是被毒死的,那么那碗壮胆酒便是源头,而杨镇则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你胡说!你说是就是了么!” 徐佛和董槐果然凑近来查看,不由皱眉道:“杨璟,你这般定论,实在有些勉强了。” 事关儿子的清白,如果杨镇有嫌疑,董登州也免不了帮凶之嫌,董槐也顾不得这许多,解下头冠,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刺入了谢英棠的喉咙,过得片刻才拔出来,那银簪却亮白如新! “诸位且看,若是被毒死,以银器刺入喉间,毒素浸染,银簪该发黑才对,可这银簪却亮白无染,可见谢英棠并非毒死!” 这古代人相信银针试毒的方法,但现代科学而言,这种做法其实并不准确,除了少数矿物金石毒能够使银针变黑,其他毒素其实都是没有反应的,这涉及到银的化学反应。 即便是砒霜之类的矿物毒药,想要让银器变黑,也需要很长时间的接触和反应。 可正如杨璟所言,他们就信这一套,如果杨璟搬出现代学说,会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甚至是杨璟胡说八道。 但遭受到质疑,杨璟必须澄清明白,杨璟朝董槐说道:“董相公乃提刑官出身,想来该知道尸僵吧?” “尸僵?” “就是尸体会变僵硬...”想要灌输这种概念,也实在有些吃力,不过杨璟还是继续说道。 “这人死后的尸体僵硬,也是有迹可循,随着时间的推移,尸僵程度会越发严重,而后又会渐渐软化,这一现象,想必董相公和徐提举都该见过。” 杨璟见得徐佛和董槐不说话,也算他们默认了,因为尸僵和尸斑等最为基本的尸体现象,他们肯定是见过的,只是没有总结出规律,也没有这些新鲜名词罢了。 杨璟继续解释道:“通过尸僵程度,便能够反推大致的死亡时间,这一点或许徐提举和董相公都没有尝试过,但杨某在巴陵之时,宋阁老著书立说,却是与我探讨过这个问题,并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之谈。” “根据尸僵来判断,谢英棠的死亡时间已经至少已经超过一个时辰,综合杨少府等人的供述,可以证明他吊上去不久便死了,试问一个正常的健康男子,又岂会耐不住吊他个把时辰?” 杨璟此言刚落地,董槐便摇头道:“这些都是你跟宋慈私下里的经验之谈,刑部和大理寺都未曾采用过,又如何能用自己的经验之谈来定夺死因?” 杨璟就知道董槐会反驳,此时便朝丁大全道:“劳烦侍御史大人让人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丁大全可还依仗着杨璟能够查出真相,洗脱周震炎的嫌疑,他又习惯了跟董槐对着干,董槐质疑杨璟,他当然要帮忙,此时也放下了与杨璟的龃龉间隙,照着杨璟的吩咐,让人取东西去了。 杨璟朝董槐道:“银器试毒确实有着一定的道理,但也有着局限性,并非世间所有毒都能够查探出来,本官以为,不同的毒,便该用不同的法子来试探。” 董槐也知道杨璟要试毒,便冷哼一声道:“既是如此,老夫便等着看杨爵爷如何试探出毒素来!” 董槐乃是个清明正直的好官,只是好官也会受到封建思想的影响,确切来说,想在封建社会做个好官,本身就必须信奉封建那一套东西,否则又怎会当上封建社会的好官? 说话间,丁大全已经找来了杨璟所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两只毛茸茸的黄色小鸡! 杨璟也不多说,从禁卫手中借来一柄短刀,便刺入了谢英棠的腹中!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损伤尸体的勾当,当即露出厌恶之色,杨璟却泰然处之,他对人体构造已经太过熟悉,刀尖刺破胃部,挑出一些黑青色的胃内容物,便喂给了小鸡,那小鸡吃了之后,没得片刻便死了! 在场之人顿时失色,杨镇和董登州更是脸色惨白! 而杨璟还未停止,他朝宫女问道:“盛了壮胆酒的碗是哪一只?” 他知道宫女平素伺候公主,眼力和记性最重要,别人或许不记得,但宫女一定知道! 那宫女果然指了出来,杨璟将一些清水放入碗中,喂给另一只小鸡,那小鸡果然也是一般死去了! “不!不是我下的毒!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毒死他!”此时杨镇已经坐不住,当即就要逃,却被禁卫给抓了起来,连同董登州也一并拘了! “周震炎和温如玉适才已经供述,说你要弄死谢英棠,免得他赋诗铭记,泄露公主今夜之事,你敢不承认!”丁大全心头狂喜,赶忙指责杨镇道。 杨镇面若死灰,不断摇头,而后疯狂地指着杨璟骂道。 “是你!是你陷害我!你个不得好死的杀才!” 杨璟也是摇头苦笑,他确认谢英棠是被毒死的,可没说就是杨镇下的毒啊,这里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毒药是甚么毒,从何而来,这些都不得而知,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有下毒的嫌疑。 可就在杨璟准备开口之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竟然是你们两个,亏得朕如此看重尔等,给我拖下去!” 第四百九十章 抗辩官家被下诏狱 法医其实就像医院里头的放射科和检验科医生,他们能够检查出身体的异常,也知道出现异常的原理,但他们只提供临床依据,最终的治疗方案,还是由临床医生来决定。 法医能够勘查现场的痕迹,检验尸体,给出死因,甚至知道受害人是如何死去,但凶手是谁,还需要刑侦人员去寻找。 结果就是单纯的结果,谢英棠确实是被毒死的,而并非吊死,壮胆酒里头也确实有毒,但并不能肯定凶手就一定是杨镇。 因为这一过程中有太多的变数,比如谢英棠喝酒前后,还有没有进食其他的东西,这里头会不会也可能含毒,或者还有没有其他中毒的可能? 这碗酒除了杨镇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碰过,动过手脚等等,所以不能因为谢英棠是中毒身亡,而酒里有毒,又是杨镇给的酒,就判定杨镇是凶手。 起码这对于杨璟而言,是不够严谨的。 然而杨璟刚刚得出初步的结论,赵昀却圣驾降临,不由分说就将杨镇和董登州给拘拿了! 所有人见得赵昀驾到,赶忙低下头,躬着身子行礼,却是大气不敢出! 杨璟的验证过程,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他们没有杨璟这般严谨的办案观念和思路,在他们看来,杨镇便是凶手,而董登州便是帮凶! 他们前番说了谎,刻意隐瞒事实,如今被杨璟证实了毒杀谢英棠,那么理所当然的,所有人的信任,自然也就偏向于周震炎和温如玉。 如此一想,周震炎和温如玉应该是无辜的,他们昏迷之前的所见所闻,正是杨镇和董登州想要对瑞国公主无礼! 正因为他们都有这样的定论,以致于董槐面无血色,心中惊恐万状,这不仅仅涉及到董登州,更牵连到他这个当朝宰辅,乃至于整个董家! 他甚至恨不起杨璟,因为杨璟的验证太直观,正因为他深谙刑名之道,才更加清楚,凭借着这些,想要判定杨镇和董登州的罪行,已经足够了! 然而对于杨璟而言,这是远远不够的! 杨璟看着满眼绝望的董槐,看着想要辩白却不敢冲撞官家的杨镇和董登州,看着盛怒之下的大宋皇帝,杨璟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 “陛下…臣…臣有事请奏…” 此时的赵昀便如同天上阴沉的乌云,低低压在头顶,只是轰隆隆闷响,云中雷蛇电蛟四处游走流窜,不知何时便会向人间砸下雷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董宋臣都不敢触霉头,杨璟却又出面来请奏! 今次连董宋臣都有些替杨璟捏一把汗,更为杨璟感到惋惜,因为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再去烦扰官家,如果杨璟晓得,便选择闭嘴,待得官家冷静下来,肯定会重重赏赐杨璟。 可惜杨璟并不是个安分之人,竟然如此不识趣,在这个空当,还要增添官家的烦恼! 赵昀扭过头来,看了看杨璟,眉头紧皱,脸色阴沉,这个清矍而儒雅的中年人,此时捏着所有人的性命,这种无上威严,便这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说。” 赵昀终于还是憋出一个字来,显然也没有甚么耐性,只是因为杨璟找出了凶手,才给了杨璟一点面子,免得杨璟心寒。 杨璟也知道,自己的话极有可能会让赵昀再度震怒,甚至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但如果在没有彻底调查之前,杨镇和董登州因为他的结论而被官家惩戒,杨璟是如何都无法心安的。 “陛下,虽然谢英棠乃是遭遇毒杀,而那壮胆酒也是毒酒,但其中变数太多,尚且需要深入调查,杨镇和董登州是否有罪,还有待考验,臣…臣斗胆,想向官家奏请全权调查此案!” 杨璟此言一出,杨镇和董登州眼中“死灰复燃”,眼神里头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们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在为他们求情开脱! 而董槐和徐佛也是陡然抬头,眸光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 直到此时,他们才深刻地意识到,杨璟只是对人不对事,但凡有疑,便是他们的人,杨璟也敢怀疑,连他讨厌的周震炎,杨璟也能帮着说话,也正因为有怀疑,便是鄙夷仇视他的杨镇,杨璟也愿意帮着开脱! 杨璟在乎的是真相,而不会受到个人恩怨好恶的影响,并非针对他们这些人,只是单纯地想查清楚事实! 徐佛和董槐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想起自己对杨璟的不满,此时心里头也有些羞愧,与杨璟相比,他们的年纪是大,但境界却差了不少。 而董宋臣也是不由摇头叹息,仿佛看到一场泼天大的富贵功劳,让杨璟一手给毁去了,心里也替杨璟感到惋惜。 至于丁大全,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刻,周震炎非但没事,还抓到了杨镇这个凶手以及董登州这个帮凶,又能够借此打压和弹劾右相董槐,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一举推董槐下台! 可前一刻的美好,眼看着美梦就要成真,却又被杨璟这三言两语的奏请,给打灭了! 他曾经看不起杨璟,根本没把杨璟当成甚么要紧人物,他也曾经痛恨杨璟,总是出来搞事情,他也曾经期盼杨璟能成功,因为杨璟让他知道,他丁大全跟周震炎是绑在了一起的! 当杨璟点出谢英棠乃是遭遇毒杀,让杨镇和董登州成为最大嫌疑人之时,丁大全其实是感谢杨璟的,可如今,杨璟又开始让丁大全感到痛恨了! “官家!这案子已经明朗,铁证如山,还查个甚么查!杨大人也是干刑名的,莫不成要推翻自己的定案不成!” 丁大全深得董宋臣的谄媚精髓,知道如何讨好官家,按说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在官家面前指手画脚,但他急了,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他可不想像杨璟那样,到嘴的煮熟鸭子都要飞掉! “侍御史大人此言差矣,杨某并没有推翻自己的定案,事实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杨某并未否定,只是想要深入调查其中隐情,不想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无辜之人冤枉了,最多关在牢里,流放苦寒,甚至杀掉作罢,除了对他本人及其家人,并不会对陌生人造成伤害,但任由一个有罪之人逍遥法外,这个罪人还会作恶,还会继续伤害别人,往后所造下的罪孽,都因为今天杨某没有将他抓到,往后他所造下的罪,杨某都等同于帮凶!” 杨璟说得掷地有声,徐佛和董槐也是认同地暗自点头,可谁都知道,能做主的只有官家,杨镇和董登州的前途乃至小命,此刻都捏在官家的手里! 赵昀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便是最为亲近,最为了解他的董宋臣,也不敢笃定赵昀会做出何种决定。 他看了看杨璟,竟然主动走到了杨璟面前,与杨璟凑得很近很近! 杨璟作为臣子,本不该直视官家,但他却不退不让,目光平视,渴望争取这个案子的调查权! “杨璟,你身为刑名官吏,该当知晓人命关天,既然下了定论,又岂能儿戏反复,朕知你断案谨慎,但事关公主,朕也是为人父者,换作是你,能放过这些人?朕念你有功,就饶你一次,此事休要再提!” 杨璟心里也是哭笑不得,我可没有下最终的定论,是你们这些人听风就是雨,根本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认定了杨镇和董登州啊! “陛下…臣并非…”杨璟还想辩驳,然而赵昀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大宋朝的皇帝,除了太祖赵匡胤和太宗赵光义之外,其他帝皇其实脾气都不坏,尤其仁宗,那是被官员指着鼻子骂,都笑嘻嘻的人物。 赵昀出身民间,其实性子也很温和,他已经用一个父亲的身份,急迫想要为女儿主持公道,也在寻求杨璟的认同,希望杨璟能够让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可杨璟仍旧还在辩驳! “够了!你当朕的话都是水过鸭背么!来人!把杨璟一并拿下去!关入诏狱!” 徐佛和董槐没想到杨璟能够为了杨镇和董登州,与官家抗辩至此,杨镇和董登州也一脸的惊愕,心中对杨璟那点偏见和嫉妒,也早已化为了感激。 杨璟没想到赵昀会这般断章取义,见得禁卫来拘他,杨璟也昂起头来,朝赵昀道:“陛下,事实就是事实,就算陛下把我拘了,杨璟还是那句话,没有最终查明真相,谁都有可能无辜,也谁都有嫌疑!” “反了!给我滚出去!朕不想看到这个狗才!董槐,给我下诏,除了他的爵位和一切官职!没有我的旨意,谁都不得探视!” “官家…”董槐没想到杨璟刚烈至此,有心想要为杨璟求情,可自家儿子还生死未卜,连同他这个右相也不知能否保住,董槐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赵昀冷哼一声,接连下旨道:“丁大全,谢英棠这件案子便由你负责,将相关物证和口供证词整理出来,提交有司和大理寺复核,按律明正典刑!” 赵昀只提谢英棠被毒杀的案子,丁大全自是心知肚明,明面上的案子,肯定要将与瑞国公主有关的所有,都抹除掉! “董宋臣,集英殿的事情交给你负责,做好谢英棠的善后,明日琼林宴照常进行!” “颜明直,宫禁暂且交给你,今夜之时但凡涉及到公主的,一律不得泄露半句,否则提头来见朕!” 赵昀吩咐完毕,恶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拂袖入了内宫,他身边的胡命桥看了看杨璟,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杨璟稍安勿躁。 赵昀这才走了几步,便剧烈咳嗽起来,随行的御医官齐悬济赶忙上前来,但见得赵昀手里全是暗红的血迹,脸色顿时大变,也不敢让人看到,与胡命桥一道,搀扶着赵昀,往深宫走去。 杨璟自是看不到这一幕,他在禁卫的押送下,被投入了诏狱! (ps:咳咳,剧情需要,今日四更,早8点,11点,15点,18点) 第四百九十一章 王朝心脏暗流涌动 提起诏狱,许多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大明朝锦衣卫的诏狱,那是个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方,已经不是监狱,而是地狱,进入诏狱的人,能够活着出来的极少,即便出来了,也只能流口水过日子,天气好的时候推出来晒晒太阳。 但事实上诏狱自古有之,说白了就是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 一些高官或者身份敏感之人,比如九卿或者郡守一类的,若是犯了罪,经由皇帝下达诏书,便丢到诏狱里头。 市井凡人说一个唾沫一个坑,文人们也都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作为天子,便当一言九鼎。 所以皇帝陛下说过的话,即便是错的,也少有更改,那么被皇帝亲自丢进监狱里头,想要出来的话,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赵昀从内宫出来之后,便直接要办了杨镇和董登州,可见心中盛怒之甚,或许瑞国公主是真的受到了甚么伤害,才导致赵昀如此大发雷霆。 杨璟却不识时务,在这个时候还坚持甚么寻求真相的把戏,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本该皆大欢喜,杨璟也能够得到一场大功劳,可杨璟却选择坚持到底,结果被剥夺了一切官身爵位,从云端落入尘土,成为了诏狱里的囚徒! 如果杨璟能够徐徐图之,先隐忍下来,而后再秘密进行调查,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再向赵昀奏禀,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杨璟虽然没有在朝堂上争斗的经验,但按说不该如此的冲动,可他为何要触这个霉头? 其实,杨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正是因为经过了深思熟虑,他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明态度,盛怒的赵昀必定会第一时间法办杨镇和董登州,若果此二人被斩,那么就会缺少最为关键的两个当事人,而琼林宴照常,集英殿会被恢复原貌,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清除,到时候想要调查,可就更难了。 再说了,如果他不表态,赵昀势必认定事实就是如此,杨镇和董登州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可自己即便不算据理力争,只要表明了态度,作为获得第一阶段调查成果的人,杨璟的质疑,会让赵昀没有底气,让他感到疑惑,不再肯定这个调查结果。 或许赵昀在盛怒之下,当时不会考虑,可为人君者,又岂是寻常愚钝之夫,过后赵昀肯定会因为杨璟的表现,而认为此案另有隐情。 事实上,杨璟只是想利用自己的表态,在赵昀心中埋下一颗疑惑的种子,以此来争取时间,暂时保住杨镇和董登州! 徐佛和董槐是老人精,肯定会想明白杨璟的意图,即便杨璟入狱,此二人也一定会秘密展开调查。 当然了,徐佛和董槐能不能领会杨璟的用意,能不能顶住压力去进行调查,这些都不得而知,杨璟也只能做最好的打算的同时,也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早先也说过,相较而言,大宋的皇帝其实都是比较仁慈的,并没有出现过太惊世骇俗的杀官事件,所以诏狱也不像杨璟印象之中那般,阴暗潮湿,蟑螂老鼠横行,充满便溺气味,这些场景都不存在。 诏狱外头虽然有禁军把守,但里头其实很宽松,因为进来的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所以狱卒也不敢太过分太苛刻。 里头光线很好,伙食粗淡了一些,但也没到不堪入腹的地步,甚至还有看书和散步的地方。 杨璟乃是推吏出身,早先与王斗等人打成一片,对狱卒一类的小人物,极具亲和力,又不像文官那么酸腐,更不似武人那般冷漠,反倒有些市井小民的随和,所以狱卒们对他也没有恶感。 因为赵昀不准许探视,所以杨璟也无法得知外头的情况,只能结交这些狱卒,这些狱卒便成为了他最主要的消息来源。 杨璟甚至还让狱卒帮忙,向陈密等人带了话,让风若尘等人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 当然了,那狱卒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对杨璟也就越发客气起来,对于从地方基层做起,剿灭过白牛教,笑傲过江湖,又走过庙堂,上过沙场的人来说,想要在诏狱里混得好一些,并不是甚么难事。 在进入诏狱的第五天,杨璟终于从狱卒那里,知晓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琼林宴照常进行,并未受到影响,而杨镇和董登州的案子,也只在官场之中小范围流传。 朝廷对外宣称,在排演期间,杨镇和董登州违反规矩,致使榜眼谢英棠意外身亡,探花郎温如玉顶上了榜眼的位置,往后顺延,其他名次也一并提升。 作为补偿,谢英棠的家人得到了抚恤,并准许其家中一人,特赐同进士的出身,并尽快补位八品的官职。 种种举措,似乎都在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而后便传出官家对新科状元的观感不差,说不得真的会将状元郎招为驸马的消息。 但很快就传出消息来,说是殿中侍御史丁大全联合诸多台臬言官,弹劾右相兼枢密使董槐,说董槐仗势欺人,以整顿纲纪为名,大肆打压清正官员,扶植党羽,特权谋私,图谋不轨! 众所周知,董槐是个实干派,作为权相,董槐的权柄越来越大,也有人说他已经功高盖主,引起了官家的忌惮。 稍后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杨镇并非主谋,真正的主谋乃是董登州,而针对的并非谢英棠,而是想在集英殿中做手脚,想要趁机谋害主持琼林宴的大宋官家! 甚至还有人说,此事经过复核之后,已经得到了大理寺的证实! 当然了,这些都是小道消息,狱卒也不可能知晓其中内幕,杨璟也没奢望能从狱卒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 他知道狱卒便是舆论大众的一员,从狱卒得到的消息,或许无法得知真实的情况,却能够察觉到舆论的风向,而舆论向来由朝廷掌控,朝廷想吹什么风,似狱卒这类底层的民众,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消息。 如此反推,便能得知朝廷对这起案子的态度了。 而狱卒带来的消息也是言之凿凿,说是董槐不久之后便要被罢相,很多人都看好左相吴潜来接替董槐,成为大宋王朝的总理大臣,但也有小道消息称,董宋臣和丁大全等人,有意将刑部侍郎给事中谢方叔推上相位。 谢方叔并未担任过参知政事,无论是资历还是才能,连吴潜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而且谢方叔还是个主和派,所谓主和派,在当今的军事格局里头,说是投降派还差不多。 再者,谢方叔乃是董宋臣等人一手扶持上来的,到时候官官相护,朝廷的权柄便会全数落入这些权奸的手中! 皇城外头的百姓还沉浸在新科进士们白马游街的欢庆之中,帝国的百姓还在为帝国又出了不少人才而感到振奋和欢喜,可身在朝堂之中的文武百官,却已经处于一场血雨腥风之中,摇摇摆摆,不知该如何站位才能明哲保身。 百姓们的焦点还在新科状元郎周震炎的身上,羡慕他金榜题名不说,竟然还能攀龙附凤,必定成为一时佳话。 可在朝堂内部,处于风口浪尖而飘摇的那个男人,却是董槐,周震炎仿佛成为了朝堂斗争的遮羞布,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而对曾经为这个国家做出卓绝贡献的老宰辅的凶险状况却一无所知。 杨璟其实早知道丁大全所谋甚大,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查清真相的原因之一。 但眼下,董槐如果真的像传闻这般深陷泥沼,那么调查真相的重任,也只能落在徐佛的身上。 只是皇城司已经被赵昀排除在外,由殿前司指挥使颜明直来主掌大局,徐佛想要调查,只能秘密进行,这也是触犯了官家大忌的一件事,也只能看徐佛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弄清楚外头的基本情况之后,杨璟也在思考对策,但他也是鞭长莫及。 好在陈密在几天之后,终于通过皇城司的秘密渠道,给杨璟传递了消息,果然证实了部分情况,董槐只怕真的要自身难保了! 杨璟心里有着不少想法,但却行动受限而无法施行,只能通过诏狱里头的暗察子,给陈密和徐佛一些指导性的建议,希望皇城司能够扳回局面,阻止丁大全和董宋臣的奸计阴谋! 这天,那老狱卒终于兴匆匆地进来,说是有人来探视杨璟,脸上也难掩替杨璟惊喜。 老狱卒心里也是惊诧万分的,因为官家已经下旨,禁止任何人探视杨璟,这种情况下,竟然有人来探视,可见杨璟背景之深厚,这诏狱的狱卒善待里头的囚犯,未尝不是一种投资,一旦被释放,这些人就会给予丰厚的回报,也难怪老狱卒会这般高兴。 而杨璟心情也非常不错,因为来探视他的,竟然是高采芝! 想要解除董槐的困境,必须釜底抽薪,而杨镇和董登州的案子便是丁大全和董宋臣借以发力的踏板,只要将这个案子解决了,董槐的困境也就能够得到缓解。 可杨镇和董登州已经被收监,杨璟目前身陷囹圄,不可能接触到他们,但除了杨镇和董登州之外,还有两个人至关重要,那就是瑞国公主天孙儿以及高采芝! 高采芝可谓历经艰辛,本来是为了心中更广阔的向往,才离开大理,出来见识大宋的风物,可谁想到一路遭难,连刚刚相认的母亲都惨死在暴徒的手中,终于大仇得报了,她也放下了心结,更是见识到了大宋的心脏,临安的万千繁华,甚至还见识了皇宫,而且还不是以大理使节的身份! 她曾一度以为,可以这样在杨璟的身边玩耍着,可谁能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杨璟与案子没有任何牵扯,却最终因为顶撞大宋皇帝,而被丢入了诏狱! 当她见到杨璟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投入了杨璟的怀中! 第四百九十二章 官家病危出狱入宫 对于高采芝的遭遇,杨璟心里曾经一度非常的自责,起初高泰祥郑重其事地让杨璟帮忙照顾高采芝,杨璟直以为是单纯地保护高采芝的人身安全。 直到此时,杨璟才明白,想要保护甚至守护一个人,里头代表着何等沉重的意义。 当高采芝饱含泪水地扑过来,杨璟也轻轻拥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这个其实刚满十六岁的少女。 似乎想起甚么来,高采芝猛然松开杨璟,红着脸稍稍退了一步,此时杨璟才注意到,高采芝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已经很熟悉,便是胡命桥,而另一个站在牢房外头,一身年轻文士的打扮,但粉雕玉琢如新荷露角,可不正是整个大宋最为金贵的一个女子,瑞国公主天孙儿么! 赵昀也是杯弓蛇影,竟然将自己的贴身死卫都派遣来保护瑞国公主了,也难怪高采芝如此羞涩,原来后头还有人。 杨璟面色如常,朝瑞国公主拱手行礼道:“草民杨璟,拜见公主殿下。” 如今他的官职和爵位都被剥夺,确实只能自称草民了。 瑞国公主虽然深居内宫,又是赵昀的心肝宝贝,但并未骄纵无礼,反而很是大度,朝杨璟点了点头道:“杨爵爷不必多礼,天孙儿多得高郡主相救,若非杨爵爷,天孙儿也没法子认识郡主姐姐呢。” 杨璟苦笑一声道:“草民已经被革职夺爵,公主殿下如此称呼,杨璟实在惶恐。” 瑞国公主微微一笑,朝杨璟道:“爹爹也是爱女心切,委屈爵爷也只是权宜之计,其实爹爹并未真的想剥夺爵爷的官爵,今番天孙儿过来,正是要带爵爷入宫面圣去的。” 杨璟微微一愕,下意识朝胡命桥扫了一眼,后者果然点了点头,但面色忧虑,似乎背后还有些难言之隐。 瑞国公主朝杨璟道:“实不相瞒,自打那夜过后,爹爹气急攻心,诱发隐患,身子每况愈下,齐老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听说杨爵爷妙手回春,生死人而肉白骨,恳请爵爷入宫,看看我爹爹!” 身为公主,又是赵昀最疼爱的独苗,瑞国公主可以说摘星星要月亮,但赵昀将杨璟打入诏狱,她又得高采芝相救,自觉亏欠杨璟,言语上也将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相较而言,瑞国公主更像在用一个女儿的身份来恳请杨璟,而非王朝之中最为尊贵的少女的身份。 杨璟早先就对替赵昀诊治有着诸多顾虑,但回到巴陵之后,他得了惊喜的发现,今番也做好了准备,如果能够在这件事上取得成果,说不得就能够扭转局面了! “公主言重了,杨璟深受官家青睐与栽培,自当赴汤蹈火,又何敢推辞…” 其实他早已与胡命桥有过约定,当下也爽快答应了下来。 胡命桥和赵昀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既然有约定,胡命桥一个人来,便能将杨璟带入宫里,但他们却让瑞国公主来请。 这么做并非给杨璟足够的面子,弥补将杨璟投入诏狱的委屈,而是为了让瑞国公主安心,因为父母有难,子女总想做些什么,只有自己为父母做出了贡献,才会感到心安,否则瑞国公主会感到愧疚,认为自己无法报答父亲的疼爱。 且不论赵昀为人与当政如何,只说从父亲的角色来说,他是个非常让人敬佩的父亲。 许是赵昀的病情紧急,众人也不再逗留,先接了杨璟回到徐佛为他置办的秦桧老宅,等待杨璟洗去一身晦气,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带上诸多物事,这才跟着胡命桥等人入宫。 此时侍卫司的人已经将宫殿重重把守,深宫大院竟是一番肃杀而阴沉的氛围。 董宋臣早早便率领诸班直,在内宫门前候着,领了诸人进入了皇宫的核心地带。 早先也已经说过了外朝的一些宫殿,诸如集英殿等,而内朝的宫殿,便是帝后皇子皇女们的居所了。 内朝的殿宇也不少,福宁殿和勤政殿是官家的寝宫,进膳则在嘉明殿,至于为华殿、慈元殿和坤宁殿等,则是皇后的寝宫,有时候官家需要召见朝臣,商议一些紧急或者重大事务,则在选德殿进行。 除此之外,还有讲学的崇政殿以及藏书阁,东宫里头也有新益殿等供太子读书的地方,不过赵昀尚无儿子,太子也就无从谈起了。 这内朝剩下的便是杨太后居住的慈宁殿,以及帝后苑的诸多园林堂观楼阁,算是皇帝的后花园。 董宋臣将宫内的禁忌都告诉杨璟,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甚么事能做,甚么事严禁,觐见官家又有哪些礼仪等等。 董宋臣也知道事态紧急,平素里要花大半个时辰才能讲完的内容,在这行进的路上,便挑重点给杨璟说了,也算是放宽了要求。 到了内朝的等候召见,董宋臣又带着内侍卫过来,要检查杨璟的随身物品,以防止杨璟携带武器。 不过胡命桥和瑞国公主却让这些内侍卫不必搜查,毕竟杨璟需要给赵昀看诊,能够近距离接触赵昀,若他真想刺杀,会有千百种法子,又何必携带武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胡命桥早与赵昀有过商量了,也不必多此一举,反倒让杨璟心凉。 虽然杨璟还没有见到赵昀,但从内宫如此紧张的氛围来看,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宫女和宦官们低头猛走,也不敢言语,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衣着华丽的嫔妃,似乎正在探听消息。 到了福宁殿,杨璟在偏殿见到了老御医齐悬济,对于杨璟的出现,老御医显得有些不太愉悦,毕竟他是首屈一指的神医,连他都束手无策,让杨璟这么一个年轻人进宫,他觉得只能是浪费时间。 其实齐悬济也是个有真本事的圣手,奈何官家听信董宋臣和丁大全等人,又得了阎贵妃等一干后宫妖媚的蛊惑,服用诸多金丹丸散,短时间内确实能够让身子精壮,精力充沛,但后遗却也同样麻烦。 与其说齐悬济在为官家保养身子,倒不如说齐悬济一直在清除官家体内的丹毒。 所以他自然而然将杨璟归类到进献金丹那一类假医师的行列,对杨璟自然是不待见的。 早先官家让他去巴陵,想要从阎立春那处得到丹方和原料,其实齐悬济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能够从根子上,找出对抗丹毒的法子,奈何无功而返则矣。 帝王的病情便是最大的秘密,毕竟这关乎到帝王的健康,而帝王的健康状况,直接关系到帝国的安稳! 齐悬济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虽然对杨璟有偏见,但为了官家,他还是如实以告。 如果赵昀此时有些不测,杨镇和董登州,以及董槐等人必将无法再翻身,丁大全和董宋臣等人又趁机上位,到时候整个大宋必将大乱! 赵昀若能恢复健康,大宋江山还能延续,可如果赵昀无法康复,在外有蒙古大军的前提下,内乱爆发,整个大宋就岌岌可危了。 可以说,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大宋的安危,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这也是杨璟必须进宫的原因,而且他必须竭尽所能,让赵昀恢复健康,哪怕饮鸩止渴,也必须要做到! 听完齐悬济的病情描述之后,杨璟又询问了一些关键问题,齐悬济发现杨璟都问到了点子上,终于对杨璟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便更加不敢有所隐瞒。 杨璟沉思了片刻,分析了病情,这才跟着董宋臣,进入了福宁殿的寝宫。 内等子们严防死守,周遭也有迅游的内侍卫,大批宫女和宦官守候在外头,杨璟便在这样极具压迫的氛围之下,走进了寝宫。 杨太后带着皇后谢道清和贾贵妃、阎贵妃等人,就在偏殿处守着,杨璟偷偷看了一眼,也看不清人面。 照着董宋臣的禁忌,杨璟是不该坏规矩的,但杨璟想看看,那个伪装成临安名妓唐安安的繁花,到底有没有在这些人当中。 不过匆匆一瞥,杨璟也无法见到,只能作罢,将心思都放在了给赵昀看诊的事情上。 到了寝宫前面,一名清瘦高长的绯服官员,正肃容而立,花白的长须,凹陷的脸颊,虽然面带倦意,但却仍旧努力挺着腰杆。 “杨大人,这位便是国舅爷了。” 若是往常,见得传说中的大奸臣贾似道,杨璟必定会像见到董宋臣和丁大全等人一般,好好观察一下,奈何如今情况不允许,杨璟只是拱手行礼道:“见过国舅爷。” 贾似道上下打量了杨璟一番,似乎对杨璟有些质疑,毕竟杨璟实在太过年轻,不过既然是官家指定的人物,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点头道:“进去吧。” 进到寝宫外间,又见得内侍卢允升和王念恩,这卢允升与董宋臣一样,早先同为阎贵妃一脉的人,而王念恩虽然已经失势,但关键时刻,官家还是想起他来,可见他在官家心中,仍旧有着不小的分量。 这一路走来,杨璟就仿佛自己走进了活的奸臣传一般,走马观花一样见识了理宗身边的一众奸佞,心中也不由轻叹,身边都是这些奸佞,赵昀想要有所作为,实在太难了。 王念恩是见过杨璟的,早先与杨璟还有些龃龉,但使节团启程之时,杨璟曾经给过他好处,他也知道杨璟的本事,此时也就朝杨璟点了点头,领着杨璟等人走进了内寝宫。 经历了这重重阻隔,杨璟终于见到了赵昀。 此时赵昀却没有躺着,而是坐在龙床边上,床边全都是赤身裸体的宫女,赵昀的身后,一名宫女正紧紧地贴着赵昀。 “官家体热不散,用冰块的话太猛烈,这些宫女都是阴月阴日出生,体质阴寒,气脉冰凉,用来给官家散热降温…”齐悬济在一旁解释道。 杨璟放下药箱,走到床边,但见得赵昀浑身滚烫通红,双眼充血,仿佛体内在灼烧一般,已经陷入高热狂躁的状态,就如同一头迟暮的病虎,却想着睥睨自己的领地。 “你…你来了…莫怪朕把你丢入诏狱…朕也是…有苦衷的…”赵昀此时已经病的不轻,可他还想向杨璟解释,无论动机是什么,杨璟其实对他都没有恶感了。 杨璟轻轻摇了摇头,朝赵昀道:“官家如此,臣实在惶恐,还是让臣替官家诊治,再论其他吧。” 第四百九十三章 诸般手段妙药回春 赵昀听得杨璟如此,也就安心下来,点了点头,朝周遭诸人道:“杨卿家要为朕诊治,一应事体便由杨卿家做主,杨卿的话便是朕的命令,尔等要好生配合协同,不得有违!” 杨璟闻言,不由佩服赵昀的决断,关键时刻,这皇帝还是知晓统一指挥的重要性的。 既然得了赵昀的令,杨璟也就不再迟疑,指着那些宫女道:“让这些人都下去,虽然她们的身子是冰凉的,但贴着官家,反而不利于散热降温。” 这个法子乃是齐悬济提出来的,杨璟一上来就将人都撤走,齐悬济老脸也是热辣辣的。 但赵昀已经说过,一切听从杨璟吩咐,董宋臣便挥了挥手,让这些宫女全都出去了。 杨璟走到龙床边上,朝赵昀问道:“官家现时感觉如何?” 赵昀咬了咬牙,朝杨璟道:“朕浑身炽热,只是疼痛难忍,却又不知哪里疼…” 杨璟见得赵昀双眼充血,里头布满了血丝,又见得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太阳穴不断鼓胀,又贴近胸膛听了心肺音,查看了舌苔等诸多表征。 赵昀体表似乎很敏感,杨璟每次一碰触,就像无数牛毛细针在扎刺他的神经一般。 杨璟见得此状,也有些为难,因为赵昀高热,其他特征有些像中风的前兆,可又有严重的肺炎或者支气管炎的症状。 而他又好像因为丹毒,导致浑身神经疼痛,整个人都狂躁难安,心跳过速,情况并不多见。 所以杨璟必须解决的有四个问题,一个是镇痛,一个是退热,而另一个则是解除或者防止中风,最后一个才是清除丹毒。 为了这次进宫,杨璟也做足了准备,早在齐悬济第一次下巴陵之时,杨璟便让杜可丰制造了一杆烟枪和一个烟斗。 烟斗杨璟已经留着自己用了,烟枪本来就是为进献给赵昀而准备的,因为当时杨璟考虑到生鸦片的毒副作用太大,而烟枪能够避免生鸦片的这些毒副作用,更重要的是,利用烟枪,能够使生鸦片发挥最大的效用,效果比生吞要好千百倍! 当然了,杨璟如今并非为了满足赵昀的毒瘾,而是为了给他镇痛。 至于退热,因为皇宫里头有冰块,所以用物理降温法便能够起效,至于解除中风的危险,杨璟则准备了硝酸甘油。 是的,就是硝酸甘油! 这些硝酸甘油乃是杜可丰等宗师制造火药之时,无意配置出来的,他们不认得,但杨璟却认得,里头或许还有别的杂质,但没有办法的时候,还是可以拿出来救急的。 硝酸甘油一般用来预防和治疗冠心病心绞痛,但也可以用来降低血压,因为它的主要药理作用是松弛血管平滑肌。 而且杨璟也已经想好,在服用硝酸甘油的同时,给赵昀做放血疗法,这个放血非但能够缓解血压过高,同时对退热也有一定的效果。 至于诸多治疗哪个先,哪个后,杨璟也已经考虑妥当,赵昀如今浑身疼痛,即便那毛巾包住冰块来降温,也会使得他浑身如针扎,所以要先用烟枪来镇痛。 但这样会使赵昀进入迷幻的状态,他的兴奋度会很高,又冲击到他的心脑血管,所以在用烟枪之前,必须先服用硝酸甘油以及施行放血疗法。 所以治疗的流程就应该是服用硝酸甘油,放血,用烟枪,再进行物理降温。 至于丹毒,那是长期服用丹药,导致重金属沉积体内的慢性中毒,想要清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杨璟如今也暂时不会去考虑。 心里主意已定之后,杨璟便朝董宋臣等人道:“给我准备冰块和毛巾,胡真人留下即可,其他人都退出去吧。” 杨璟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留胡命桥下来,能够保证官家的安全,而杨璟的治疗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也不希望烟枪之类的东西,会因此而流传出去。 再者,皇帝乃千金之躯,谁敢给皇帝放血?三国时华佗给曹操治疗头风,就是想在曹操头上动刀子,结果如何? 所以杨璟并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的治疗过程,留下胡命桥,其实是为了堵这些人的嘴,让他们没理由反驳。 齐悬济毕竟是御医,听得杨璟如此,当即有些愤怒,但在官家病重之时,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朝杨璟道:“老夫还是留下来给杨大人搭把手吧。” 杨璟要防的可就是齐悬济,因为里头这么多人,就这老头儿是个行家,不客气的说,谁都可以不出去,齐悬济是一定要出去的,并不是针对这老御医,而是杨璟需要保守自己的秘密! “不用了,老御医也辛苦了,还是出去先歇息吧,真的力有未逮了,杨某自会求助于您老的。” 官家已经全权交由杨璟负责,其实杨璟并不需要向齐悬济解释什么,但杨璟放低了姿态,齐悬济面子上也过得去,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了。 贾似道虽然有所顾虑,可当他看向赵昀之时,赵昀却朝他摆了摆手道:“国舅,听杨璟的吩咐,把这些人都带出去吧。” 贾似道也就不再多言,领着诸多人出了寝宫,倒是瑞国公主如何都不肯出去,朝赵昀道:“女儿要陪着爹爹!” 赵昀见得女儿双眸含泪,心头一软,不由看向了杨璟,杨璟看了看瑞国公主,又看了看高采芝,便朝公主道。 “公主便留下来吧,劳烦郡主带公主到旁边坐着,切不可大惊小怪。” 杨璟也希望能够加深高采芝与瑞国公主的情谊,这样也能给高采芝一个安全保障。 见得杨璟答应,瑞国公主也是欢喜,便由高采芝陪着,坐在了一旁的锦墩儿上。 杨璟取来药箱,先用银勺将硝酸甘油喂给了赵昀,说实话,这样做也很冒险。 因为杨璟并不清楚这硝酸甘油里头有甚么成分的杂质,另外一点就是,他也不确定硝酸甘油的含量是多少! 但眼下赵昀的情况太过危急,齐悬济作为这个时代厉害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杨璟也只能冒险一试。 杨璟让赵昀将硝酸甘油含舌下,慢慢的吞咽,而后朝赵昀道:“陛下,您的心血积郁,无法畅行,若阻塞了血管,便麻烦了,所以接下来,我要针刺十宣,给您放些龙血...” 听说杨璟要给自己放血,赵昀也有些惊愕,虽然杨璟已经说得很清楚,但身为帝王,赵昀从未受过伤,千金之躯说放血就放血,也就杨璟敢如此胆大包天了! 胡命桥是知道杨璟的,此时也不制止杨璟,赵昀见得有胡命桥在一旁,也安心下来,朝杨璟点了点头道:“好。” 杨璟也不再多言,让赵昀躺下,用银针刺破十宣穴,便给赵昀放血,他也知道十宣放血的疗效其实并不显著,后世也夸大了这一疗法的功效,所以杨璟又刺了其他位置,而后用拔罐的方式来放血! 这拔罐利用的是真空和气压的原理,要控制好时间,杨璟也不敢大意。 瑞国公主见得杨璟又是针刺又是放血,只是紧紧握着高采芝的手,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脸蛋儿都吓得煞白。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昀脸色白了许多,血色渐渐褪了下来,浑身冒大汗,可见适才他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楚。 此时他终于忍受不住,朝杨璟道:“杨卿家,朕...朕好生痛了也...” 杨璟将用具都简单地收拾到一旁,而后让赵昀侧卧下来,便取过一盏灯来,从勘察箱里头取出烟枪来。 那烟枪早已装好了福寿膏,这福寿膏便是鸦片,也叫土,将福寿膏装到烟枪伤,也是讲究技术的,会直接影响到口感和效果。 不过杨璟对此没有任何研究,只好胡乱装了上去,至于效果如何,肯定是要比生吞好上千百倍的! 杨璟可不敢将收割好的福寿膏随身带着,万一让赵昀见着了,可就麻烦了,所以他只是早早装好在烟枪上。 当灯火渐渐融化黑色的膏药,杨璟便让赵昀深深吸入气雾,那赵昀被呛得咳嗽了几下,也就舒缓了下来,毕竟鸦片也有强效镇咳的作用。 接下来,便是赵昀的美梦时间了。 杨璟将东西都收好,而后外头的人将冰块和毛巾送进来,用毛巾包住冰块,而后放置在赵昀的手脚以及腋窝等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赵昀在龙床上安眠,脸色已经虽然有些苍白,但比适才那种病态的潮红要好太多,更重要的是,他的睡态很安详,很甜美,嘴角还带着笑,仿佛无忧无虑的婴孩一般! 贾似道和董宋臣等人进来,但见得银盆里头竟然有不少血水,而空气之中仍旧弥散着一股异香! 当看到这些血水的时候,齐悬济便知道杨璟用了放血的疗法,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用了! 杨璟见得这些人都走进来,便悄声道:“官家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过还需要几次治疗,你们都出去吧,别吵醒官家,让他好好睡一觉,精神会好很多。” “还有,官家消耗太大,醒来之后会饿,膳食切忌油腻,清淡简单一些就好。” 众人见得官家熟睡的样子,尤其是董宋臣和卢允升王念恩等近侍,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官家睡得这般香甜了! 于是对杨璟便再无质疑,贾似道也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颇有药到病除的感觉,对杨璟也不免刮目相看。 瑞国公主更是感激涕零,待得众人离开之后,仍旧是杨璟和胡命桥以及瑞国公主在陪床。 瑞国公主看着守在床边的杨璟,就仿佛看到杨璟身周笼罩着圣洁的光环一般。 高采芝见得瑞国公主看痴了,便朝她笑着低声道:“怎么样,我就说杨哥哥肯定有办法吧?” 听着情形,只怕这小丫头已经将所有关于杨璟的光辉传奇事迹,都告诉瑞国公主了... 瑞国公主下意识道:“是啊...杨哥哥真是了不起的人...” 她只是顺口跟着高采芝称呼,此时才醒悟过来,自己可是瑞国公主,那杨璟是高采芝的杨哥哥,可不是她的杨哥哥! 高采芝嘻嘻一笑,意味深长,瑞国公主却是羞红了脸。 杨璟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想了想,朝二人走过来,半蹲到二人的面前,压低声音道。 “公主,杨某斗胆,想了解一下那天夜里的情况...” 第四百九十四章 官家复苏太后冲喜 人类对自己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从来不愿再去回忆,因为每一次回忆,都将是二次创伤,或许身体不会再承受痛苦,但心理却要面对折磨。 但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想要解决问题,只能勇敢地面对,冷静而客观去分析。 生活中许多人会揭自己的伤疤,展示给身边的人,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同情和理解,仿佛这样能够为自己受到的伤害寻找一个合理的缘由,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但事实上,这样做根本就无法取得任何的效果,因为对方不是你,无法真切体会到你的处境和痛楚,却因为回忆而对自己造成二次创伤。 当然了,这只是普遍的看法,其实适当的倾诉对心理还是有帮助的。 因为内心的恐惧,或者不愿去回忆的东西,就像一只黑箱子,你不知道里面装的是甚么东西,或者说你害怕里面的东西,而不愿伸手进去碰触。 可当你打开了那只黑箱子,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之后,渐渐也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这些阴影自然也就会从你的心里排除出去。 对于瑞国公主而言,集英殿那一夜,无疑是她出生以来遭遇的最大噩梦,而且还牵涉到她的清白声誉,按说她是不愿旧事重提的,但杨璟刚刚才救了她的父亲。 而她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女,对杨璟这种稍微年长一些的年轻人,是比较容易亲近的。 少男少女不会喜欢比自己小的伴当,反而想跟稍微大一些的伴当玩耍,因为他们正处于好奇的年龄,渴望探索这个世界,年纪大的伴当能够保护他们,给他们安全感,能够给他们一种指引,让他们更好地探索和了解这个世界,而年纪小的,只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和负担。 所以瑞国公主才会像高采芝那样,在杨璟展现出自己的力量之时,便如同孔雀开屏,深深吸引了瑞国公主,在这样一个男子面前,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她也愿意打开心中的黑箱子。 瑞国公主应该是很清楚这个案子了,想了想,便朝杨璟道:“事情经过便如周震炎和温如玉所言,我和姐姐喝了酒之后,渐渐迷糊起来,浑身乏力…” “这个时候,身边的人都已经昏睡了过去,有人走了进来,我也看不清楚脸面,只是大声警告他不要…不要…” 瑞国公主说到此处,也是心有余悸,高采芝捏了捏她的手,接过话头说道:“当时我也有气无力,便警告那人,我...我看到那人来撕扯...撕扯公主的衣物...” 高采芝说到此处,也有些迟疑,毕竟已经说到此案的核心,杨璟也有些不忍再问,便有些同情地看着瑞国公主。 而公主也感受到杨璟眸光中的关切,赶忙解释道:“那人并没有...并没有欺负到我...” 高采芝也知道杨璟误会了,朝杨璟道:“虽然我软弱无力,但却有人出面,制止了那个人...” “有人出面制止?”杨璟不由来了精神,因为这是除了杨镇董登州,周震炎温如玉,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六人之外,又一个知情人! “对,当时我已经在昏睡的边缘,那人就像梦里的幻觉一般,醒来之后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样子,公主也一样...但那人确确实实出现过...” “到底是甚么人?”杨璟稍稍沉思,便听得高采芝继续说道。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周震炎和温如玉正在对公主动手动脚,便以为他们就是无耻之徒,于是我就驱赶他们,用烛台对付他们!” 瑞国公主握着高采芝的手,朝杨璟道:“多亏了姐姐,否则天孙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璟回想了一番,朝二人问道:“那个制止杨镇的人是男是女?”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相视一眼,而后由高采芝答道:“这个实在是看不太清楚...要我说,应该是矮一些的男人,或者是高一些的女人...” 杨璟也很是无语,这算甚么答案嘛,说到底还是连男女都无法分辨。 不过在当时的状况之下,她们喝了那么多果酒,这酒里又下了古怪的药物,半梦半醒的瘫软状态下,根本就没办法观察和记忆太多的细节。 杨璟还待再问,此时龙床上的赵昀已经幽幽醒了过来,鼻腔发出沉闷的哼声,惊动了杨璟几个。 瑞国公主赶忙快步走了过去,但见得赵昀一下子便撑着坐了起来,朝瑞国公主微笑道:“天孙儿...” 但见得此时赵昀面色红润,双眼囧囧,除了口气比较糟糕之外,仿佛恢复了健康一般! 杨璟走到瑞国公主的后面,开口道:“公主,且先让臣为陛下检查一下。” 瑞国公主见得父亲已经脱离危险,甚至能够自己坐起来,精气神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早已欢喜得直落泪,对杨璟自是百依百顺。 杨璟弯腰朝赵昀道:“陛下,此时感觉如何?” 赵昀看着杨璟,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饿...” 杨璟笑了笑,轻轻点头,而后给赵昀检查了一番,见得他眼中血丝已经退散,体温也恢复正常,在听心肺音,也都没那么糟糕了,脉搏和心跳也都恢复了常态,杨璟才安心下来。 “陛下仍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期间不可操劳,也不可动怒,臣会继续给陛下开些药,陛下需按时服用才好...” 虽然杨璟年龄不大,但此时成熟稳重,冷静理智,对赵昀虽然仍旧不卑不亢,但赵昀也不在意这些了。 “杨卿家辛苦了。” “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杨璟岂敢...”杨璟稍稍后退,与赵昀保持了一段距离。 “爹爹,杨哥哥...爵爷已经让御膳局子准备了吃食,女儿这便让人送进来一些。” 赵昀也是饿了,当即点了点头,瑞国公主便与高采芝走了出去,而后听到动静的贾似道等人也都纷纷走了进来,连同在偏殿守候的杨太后以及皇后谢道清、贾贵妃等人,也都涌了进来。 杨璟可不敢造次,知情识趣地退到了一边,杨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却很好,见得赵昀回转,也很是激动,许是仍旧不太相信杨璟,便朝齐悬济道。 “还是让御医官来给大官检查一下吧。” 诸多后妃都纷纷让开,齐悬济朝杨太后点了点头,便在龙床边上的锦墩儿坐下,给赵昀把脉。 “咦?奇怪了...这...” 齐悬济满脸疑惑,却又带着惊喜,沉吟了片刻,最后朝杨太后禀报道:“太后,官家除了肺经阻滞,气息不顺,身体已然无甚大碍,不过还需要静养...” 杨太后此时才安心下来,诸多后宫女人们也是喜极而泣,哭哭啼啼的也是吵闹得紧。 赵昀刚刚有些力气,心情也好,便也没有呵斥,反倒是皇后娘娘朝那些个姐妹们说道:“好了好了,官家才刚刚转好,你们就不要再这里聒噪了,都出去吧。” 虽然谢道清是瑞国公主的嫡母,也就是名义上的大娘,但贾贵妃却是瑞国公主的生母,若非姓氏不太吉利,皇后之位应该是贾贵妃的。 所以除了杨太后和皇后以及贾贵妃,其他人也都顺从地离开了寝宫。 杨太后此时才朝杨璟招了招手道:“杨大人当真是年轻有为,老身代我皇室宗亲,代我大宋国民,谢谢杨大人了。” 杨璟连称不敢,只说这是臣子的分内之事云云,杨太后虽然口中道谢,但杨璟也看得出来,这老太太天生一副尊威之相,仍旧是高高在上的。 杨太后似乎很满意杨璟的表现,朝赵昀道:“大官今番可要好好赏赐杨大人,老身听说你把杨大人的官爵全都给除了,如今杨大人又立功了,也该官复原职了。” 杨璟也不由感叹这老太太的精明,自己的官爵是赵昀给剥除的,如果赵昀再开口,难免有损皇帝的权威,而由杨太后以佯怒玩笑又带着“埋怨”的口气说出来,“责令”赵昀恢复杨璟的官职,这个台阶对于赵昀来说实在来得太是时候了。 这话谁说都不合适,唯独杨太后说得,偏偏杨太后又是晓得事理的人,这样的做法,太契合赵昀的心意了。 赵昀也故作尴尬地笑了笑道:“太后教训得是,儿子这就让人去办...” 杨太后点头微笑,似乎很欣慰,又朝赵昀道:“你才刚恢复过来,杨大人还要留在宫里照看你,哪有时间给你当官差使,这事儿你记着就行,也急不得的,还有啊,官复原职可不成,该多给杨大人一些赏赐才对。” 杨太后见得赵昀发笑,又朝杨璟道:“杨大人想要些什么赏赐?” 按说这只是客套话,哪有人自己主动要赏赐这么不要脸皮的,不过杨璟确实有些心动,想要趁机取得案子的调查权,免得这场本不该掀起的政治风波,会变得越发不可收拾,牵连到更多的人。 杨璟心中还在犹豫,赵昀却开口道:“好了,太后就不要操心这些了,朕知道杨卿家想要甚么,一会便交代国舅爷去办。” 杨璟不由抬头,但见得赵昀正看着他,笑容有些耐人寻味,杨璟心里也有些打鼓。 此时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带着御膳局的人进来,杨太后和谢皇后等人也都出去了。 临走之时,杨太后朝赵昀道:“对了,大官啊,有个事情,为娘的还想跟你打个商量。” 赵昀已经饥肠辘辘,但老太太也不能不应付,便装作不耐烦地问道:“说甚么商量不商量的,太后又有何事?” 杨太后想了想,朝赵昀道:“大官沉珂得愈,为娘的想给你找个贵妃,也好冲冲喜。” 赵昀子嗣不旺,所以才一直服用乱七八糟的丹药来调理身体,杨太后和皇后贵妃们,也经常给他找一些好生养的宫女或者秀女,赵昀也没觉得有何奇怪。 但杨太后说的可不是简单的女人,而是贵妃,贵妃在后宫之中便仅次于皇后,阎贵妃等人利用权柄混乱后宫,这可是前车之鉴,不能不防的! “太后想要升谁为贵妃?” “不是升谁为贵妃,而是为官家新纳一位贵妃。”杨太后神秘一笑道。 “新纳一位贵妃?”这可不合常理,因为进入宫中的秀女,与外朝官员一样,除非有官家的特别旨意,否则都需要按照等级不断晋升,岂有一进来就当贵妃的! 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在了杨太后的身上,这老太太呵呵一笑道:“正是,为娘想为官家纳大理郡主为妃!” “甚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高采芝的身上,瑞国公主更是难以置信,这可是她的好姐姐,怎么就变成自己的后妈了? 绝对不可以啊! 赵昀更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正难得有高采芝这么个精灵女孩子,陪着宝贝女儿,许久未曾见过女儿这么开心了,又怎可能让高采芝当妃子。 再说了,冲喜归冲喜,自己身子骨才刚刚有所好转,如今纳妃是不是太急了些? 场中怕是只有杨璟并没有感到奇怪,他看着杨太后,果然听得杨太后得意地环视一圈,而后神秘兮兮地说道。 “可不是这位大理高氏的郡主,而是大理段氏的郡主,王女段初荷!” 第四百九十五章 圣恩赏赐执掌大权 南宋理宗皇帝本名赵与莒,虽然是赵匡胤一脉赵德昭的九世孙,但已经沦落民间,成为庶人,因为父亲是保长里正之类的村官,家境还算不错。 后来权奸史弥远无意找到了赵与莒,说是惊艳于他的才华,又认为他乃天命所归,便将赵与莒带回了京城,改名为赵贵诚。 当然了,也有人质疑赵与莒的皇族身份,认为他只不过是史弥远从民间随便找来的傀儡。 无论如何,史弥远在宁宗死后,便废除了一直想要对付他的皇太子赵竑,与杨太后一道,将赵与莒改名赵昀,推上帝位,是为理宗。 另外,关于宋宁宗之死,史料上并无记载,据说并非正常死亡,也有人说宁宗听信了太子赵竑的建议,打算除掉史弥远,不过这太子是个藏不住事的,到处与人说,往后有机会一定要办了史弥远这个大奸臣,于是史弥远便给宁宗进献了百颗金丹,宁宗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 宁宗死后,赵竑被废,赵昀却没能独掌朝政,他要继位,必须经过杨太后,也就是宁宗皇帝的杨皇后的同意,而杨太后也换取了垂帘听政的权柄! 大宋朝虽然自真宗刘皇后以来,也有垂帘的先例,但大多是皇帝年幼,不能处理朝政的情况下,才由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代行天子之职。 可理宗赵昀登基即位之时已经二十岁,在这种情况下,杨太后还要垂帘听政,便违背了后妃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 赵昀是个励精图治,有大抱负的人,否则也不会有“端平更化”这样的小盛世局面,“端平入洛”虽然以失败告终,但起码证明,赵昀其实是有心想要振兴国家的。 这样的一个人,想要规规矩矩让杨太后和史弥远把持朝政,是不太可能的。 赵昀也与杨太后明争暗斗了许久,在八个月之后,杨太后终于撤帘,不再搞垂帘听政那一套,不过赵昀的处境也不好,因为他即将要正面史弥远这个奸臣。 他十八岁的时候才被史弥远带到京城来,又是庶人出身,根本就没有什么根基和支持者。 为了扳倒史弥远,赵昀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才终于独掌朝政,虽然感恩于史弥远,并没有杀他,但却将石弥远的党羽彻底剪除,任用真德秀等贤良之士,端平更化期间任用过三十七名宰相,大部分都是一时之选,展示了赵昀任人唯贤以及高明的御人之术。 从赵昀的经历可以看得出来,杨太后在赵昀的人生当中扮演过极其重要的角色。 虽然她曾经垂帘听政,想要把持朝政,但后来也能够审时度势,主动撤帘,而赵昀的皇家出身得到承认,能够名正言顺登基即位,都拜杨太后所赐。 赵昀连史弥远都没有杀,自然也不会亏待杨太后,反而对杨太后恭敬有加,毕竟有杨太后在,赵氏天下就是正统。 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皇家更是如此,这是祖宗家法留下来的规矩,就好像瑞国公主乃贾贵妃所生,却必须喊谢皇后为母亲一样。 所以对于杨太后,赵昀始终保持着敬意,而且杨太后对赵昀的事业也算支持,并没有阻挠过赵昀施展抱负,有她这个太后坐镇后宫,赵昀也能够心无旁骛地支持朝政。 冲喜是好事,端平入洛失败之后,赵昀的抱负受挫,曾经沉迷于酒色,又急于生育子女,对女人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所以当杨太后提出要给他纳妃之时,赵昀并没有抵触,可要纳的是大理段氏清河郡主段初荷,这就让赵昀有些意外了! 使节团以西海侯段智实为,在临安也住了一段时间,赵昀也曾经召见过段智实等人,并初步给出了与大理进行战略经济层面的合作框架。 但让赵昀没想到的是,这大理段氏,竟然暗中走了杨太后的路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求亲。 通常来说求亲一般都是皇子皇女级别,极少有向皇帝求亲的,可赵昀只有一个瑞国公主,并无其他儿女,如果向其他宗室王子求亲,又彰显不出大理的重要性,所以大理向赵昀求亲,让郡主当妃子,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往常,赵昀肯定要有所忌惮,但如今他的健康状况堪忧,说得不好听一些,若自己撒手而去,主持大局的便是杨太后,而绝不会是谢皇后! 谢皇后为人纯良,倒也信得过,也值得托付,但由杨太后在上头压着,凡事自然要以太后的意见为主。 杨太后只怕也是等待这样的时机才提出来的,赵昀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拒绝她,当即便朝杨太后道。 “单凭太后做主便是了。” 赵昀如此一说,这个事情便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杨璟听闻,也不由心中唏嘘,想起段初荷,再想想秘密召见自己的段兴智,只能暗中摇了摇头。 高采芝并不知道段初荷秘密来到大宋,此时望着杨璟,眼中满是疑惑和惊诧。 因为她是高泰祥的女儿,深知段初荷当了大宋贵妃之后,大宋对大理的政策,必定要偏向于段氏,必定会影响到高氏在大理的实际掌权。 她与段初荷也算是熟识,没想到那个柔柔弱弱的清河郡主,竟然能够为大理王族做出这等牺牲,担忧归担忧,对于段初荷,她也是满心佩服的。 杨太后走了之后,瑞国公主便亲自给赵昀喂食,因为赵昀刚刚恢复过来,肠胃的承受能力比较差,也不敢吃太多。 赵昀吃了个五六分饱,便摆了摆手,示意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先行告退,却将贾似道等人留了下来。 “国舅,传朕旨意,杨璟有功于朝廷,有恩于朕,恢复忠勇伯爵位,除洞宵宫提举,另授勋四品上轻车都尉。” 贾似道得旨,赶忙记了下来,心里对杨璟也再无轻视,忠勇伯爵位倒也罢了,杨璟原本只是提点应灵观,如今却提举洞宵宫,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虽然同样是宫观闲职,但这种宫观闲职也是有自己的等级系统的,通常来说,只有退下去的宰辅等高官,才有资格提举洞宵宫等宫殿,而杨璟只不过二十来的年轻人! 虽然闲人之中的大闲人仍旧是没有实权的闲人,但足以看出官家对杨璟的态度了! 贾似道还在暗中思考这任命的深意,赵昀又继续下旨道:“另外,徐佛眼下正在自省,便让杨璟提点皇城司公事官,特授折狱郎,品秩参同从三品,负责监察审刑等一概司法事务。” 赵昀如此一开口,贾似道的笔尖都在颤抖了! 宋慈早先便提议要设置一个新衙门,有权监察刑部和大理寺的终审大案要案,当初提出的便是折狱郎的官职,只是诸方阻力太大,赵昀也不敢施行,没想到竟然授予了杨璟,而且还是等同于从三品的官秩! 更为重要的是,给了杨璟负责监察审刑等权柄,就意味着朝中文武百官,杨璟想查谁就查谁! 虽然皇城司公事官并非皇城司提举,但在提举徐佛被散放的时候,杨璟这个提点公事官,完全可以调动皇城司的人手! 这朝廷里头哪个屁股干净?若杨璟想要查谁,那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这就相当于赵昀给了杨璟一道护身符和尚方宝剑,谁脑子让驴踢了才敢去招惹杨璟啊! 而且贾似道也联想到了昨夜的事情,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来! 果不其然,杨璟还未来得及谢恩,赵昀便继续说道:“杨璟,我知你办案谨小慎微,也知道杨镇和董登州一案另有内情,眼下朕给了你新任命,你可以放心去办这个案子了。” 这就是赵昀口中所说,其实他一直知道杨璟想要甚么样的赏赐,听得如此,杨璟也赶忙谢恩道:“谢官家圣恩,臣必精诚以报!” 赵昀也是个注重细节的人,毕竟他的皇权之路并不平坦,也是经过了多年争斗的,他也曾经励精图治,是个有才能的皇帝,杨璟一直称呼他为陛下,直到如今才称呼他为官家,赵昀也是笑着摇了摇头,手指点了点杨璟。 “你也是个不服气的滑头孙,不过朕可警告你,这个案子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你可要抓紧了。” “一天一夜?”杨璟也不由惊诧。 “正是,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殿中侍御史丁大全联合言台官员,集体弹劾右相兼枢密使董槐以权谋私,意图不轨,又放纵儿子,与杨镇杀害榜眼谢英棠,朕当时不堪其烦,已经批点,交由左相吴潜行文查办,到时如果你还不查清楚,杨镇和董登州便要定案了。” 赵昀虽然面色如常,但杨璟也能听得出他的懊悔之意,可见他是真心想让杨璟来拨乱反正了。 其实这个案子已经很明朗,便只剩下一些细节没能推敲出来,所以杨璟也有信心,一天一夜已经足够,便朝赵昀道:“臣比不辱命!” 赵昀见得杨璟如此坚毅,也点了点头,过得许久,似乎经过了内心争斗,这才朝杨璟道。 “杨璟,也不怕告诉你,经过这生死一线,朕也看清楚了不少人和事,有些事情,朕不方便去做,你想做,便放心大胆去做吧。” 说完这句话,赵昀眼中又萎靡了下来,仿佛一个孩子将自己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沙堡,一下子全都踩烂了一般,有些沮丧,有些不舍,却又不得不去做。 这句话说得很隐晦,但杨璟已经听明白,而旁边的贾似道自然也听得明明白白,此时他的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国舅,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朕一向倚你为股肱,今次你要好好协助杨璟。” 虽然赵昀看似随口一提,并未给予具体的任务职责,但贾似道却如蒙大赦,朝赵昀道:“臣必竭尽所能,配合折狱郎杨大人!” 贾似道果然是简在帝心,知晓赵昀有心推行折狱,却又担心朝廷阻力太大,只好取了个权宜,先加了杨璟身上的官职,并不设立新衙门,让杨璟渐渐去展。 所以他刻意称杨璟为折狱郎,也表明了他支持赵昀的立场和态度。 见得贾似道如此,赵昀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他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把朕的旨意都带下去,朕还有些话要跟杨璟说。” “是,臣等告退”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官家倾诉离宫办案 赵昀封赏杨璟的勋位上轻车都尉,乃是四品的勋位,这勋位指的是嘉奖有重大功勋的人,没有实权,却是一种荣誉头衔。 上轻车都尉往上就是护军、上护军、柱国和上柱国等勋职,遵循古制,虽然没有实权,但也是彰显功勋的一种荣耀。 而杨璟的爵位已经是伯爵,在往上便是侯爵,以及国公爷之类的公爵,想要再往上,便只能异姓封王了。 虽然有些意外,但在出使过程中取得龙首关大捷,杨璟没能得到相关的功勋赏赐,此次替赵昀看病,却好像有种一次性补偿给杨璟的意思。 无论如何,赵昀为了给杨璟封赏,也算是花了不少心思,毕竟杨璟不是正经进士出身,又并非武将世家子弟,一个草根庶民能够爬到现在的位置,而且只是短短两年多的时间,这已经堪称传奇了! 当然了,赵昀也明白,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杨璟没有足够稳固的根基之前,将他捧得越高,便摔得越痛,所以必须给杨璟一些护身符和特权,如此才能保护杨璟。 如果杨璟继续停留在宫观闲职上,并无实权,对其他人的威胁也就没有这么大,自然也是保护杨璟的最佳方式。 但赵昀眼下需要杨璟这样的得力干将,与其将杨璟豢养起来,如温室之中的花朵一般栽培,倒不如让他如雨燕和鹰隼,搏击长空而激斗风雨,只有在逆境之中成长起来,往后才能委以重任。 杨璟也隐约知道,赵昀将自己留下来的意图是什么,果不其然,待得董宋臣等人都离开之后,便只有胡命桥贴身护卫着了。 赵昀看了看胡命桥,朝这位死士说道:“莲花真人近日辛苦,也赐坐吧。” 胡命桥似乎已经习惯了,私底下赵昀对他可算是毕恭毕敬的,眼下虽然只有杨璟在场,但这位武当山的莲花真人还是摇了摇头。 “臣站着就好。” 赵昀知晓胡命桥的性子,也就不再勉强,转而朝杨璟道:“杨璟,你实话与朕说,你给朕镇痛所用,到底是为何物,何以与阎妃进献的金丹有着一般的功效,药力竟比那金丹要强如此之多?” 杨璟就知道,赵昀的病其实大半来自于生鸦片的戒断反应,也亏得齐悬济这些时日都用别的法子来压制,又有董宋臣和丁大全进献别的灵丹来做代替品,才让他熬了过来。 如今赵昀算是食髓知味,杨璟知道是逃不过的,便将鸦片的功效和毒副作用都据实以告。 本以为赵昀会因此知难而退,因为杨璟还为他提供了戒断治疗的方案,并不需要烟枪,其实也能够让赵昀继续健康地活下去。 可没想到赵昀只是意味深长地朝杨璟笑道:“杨璟,你以为朕不知道这些金丹都是有害之物?” 杨璟微微一愕,没想到赵昀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知晓了害处,官家为何还要服用这些金丹丸散?” 赵昀苦笑了一声道:“我赵昀也曾想要雄才伟略,也想要完成祖辈未竟之大业,收复河北,光复开封,乃至于将蒙古蛮子都赶走!” “可如今呢?我赵昀竟然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即便苦苦打拼下来,又能如何?” “你以为朕会不知道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如何看待朕,如何评议朕的么?” 杨璟本不想听,毕竟知道得越多,就意味着他会更危险,许多秘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 但赵昀此时全无帝王尊威,更像是个经历中年危机的老男人,仿佛急于向人倾诉他的苦闷一般。 他并不算太糟糕的皇帝,起码也曾经努力过,但到头来呢,军事上失败了,朝政上失败了,连个人生活上,都一塌糊涂,也难怪他想要逃避。 杨璟没办法给他建议,因为他比杨璟更年长,他是这个帝国王朝最顶峰的男人,掌控着生杀大权,杨璟又凭什么给这个男人建议? 如果他是实实在在的昏君,无法看清局势和自身问题,或许杨璟还能够谏言。 可事实证明,赵昀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明白,或许他需要的,仅仅只是退一步,躲在黑暗之中,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 杨璟依稀还记得,赵昀大概会有六十年的寿命,二十岁登基,在位四十年左右,眼下他才三十多四十,还有一半的人生。 可如果他长期使用烟枪,寿命或许会缩短,而且他的健康也是大问题,在加上求子心切,酒色又没有节制,只怕这个过程还会加快。 杨璟想了想,便朝赵昀道:“臣不敢有所隐瞒,这福寿膏乃是阎立春的药园子里头残留下来的,当初阎立春的药园子生了大火,臣彼时乃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在查案的过程中,得到了这些药膏,臣也不敢胡乱试探药性,便一直封存了起来。” “到得后来,臣有幸得到葛长庚老仙人的指点,才懂得了这此物药性与效用,可植株被毁,有无果实种子遗留,满天下便只剩下这么多,臣想留着给官家防备急用,即便官家想要当成丹药,也没法子长期实用,到时官家一样要承受这等痛苦,而且想要急用之时,却是没得防备了…” 杨璟深知此物的危害,他也知道赵昀眼下正是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坚持到底,否则赵昀深陷泥潭,害人害己,一旦杨璟无法提供,赵昀迷失理智,一样会拿杨璟开刀,这种事情就不能有开头,更不能心软! 而杨璟为此也看似无意地抛出了一个诱饵,那就是葛长庚! 果不其然,赵昀听说杨璟的存活只有这么多,还要留着防备急用,一下便失望了,变得有些烦躁,可一听说葛长庚之名,双眸顿时又亮了起来! “杨卿家所说葛长庚,可是谪仙人白玉蟾?” “正是,臣与南无派首徒张本灵有过交情,因缘际会得见老仙人,并一道游历西南,眼下白玉蟾正在北方,为道门存亡与佛宗争辩…” 赵昀的心思似乎被吸引到了白玉蟾的话题上来,朝杨璟道:“杨璟,你可知朕为何要赋予你宫观闲职?” 赵昀这么一提,倒是点中了杨璟的小心思,他本想着利用宫观闲职,往后还能安置道门的高手,没想到赵昀此时却主动提出了。 见得杨璟神色有异,赵昀也是智珠在握一般笑了,他朝杨璟说道:“其实皇城司那边已经得到消息,虽然有葛长庚相助,辩论也赢了,但蒙古朝廷还是决定取缔全真,驱赶道人,奉佛宗为国教,北地的道人遭遇前所未有的浩劫!” 杨璟没想到葛长庚赢了辩论,却仍旧无法挽救道门的命运,不过蒙古人从来不讲道理,这种蛮横的行径,也就不足为奇了。 “道教乃我华夏本土宗门,源远流长,最契合我汉人的心思,而且朕听说道门中的高人能够超凡脱俗,能够忘忧逍遥,能够延年益寿,朕也是心向往之…” “所以我让你提举洞宵宫,就是让你在适当的时候,为朕搜罗像白玉蟾这样的道教真人!” 杨璟已经明白了赵昀的意思,这样其实也正中杨璟下怀,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纳宗云等人了! “臣明白了,臣定不辱命!” “嗯,知道就好,尽快把白玉蟾给朕找来吧,还有,你当初在大理出使,应该见过清河郡主吧?大理段氏和高氏之间的事情,总该是知根知底的吧?” 见得赵昀主动问起政事,杨璟也不想再提烟枪的事情,便将大理的局势,以及大理作为西南屏障的重要性,全都说了一遍。 他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视野比这个时代的人都要宽阔高远,提出来的自然也都是高屋建瓴,让赵昀不由眼前一亮。 赵昀频频点头,待得杨璟说完,这才朝杨璟道:“朕身子有恙,不便召见清河郡主,待得案子查清楚了,杨璟你帮我去看看这位郡主,也替朕聊表心意吧。” 杨璟其实不想去见段初荷,但又不能违抗赵昀的旨意,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因为时间紧迫,丁大全那边还在对付董槐,杨璟查案的时间已经不多,赵昀也不啰嗦,便让杨璟出宫办案去了。 杨璟与齐悬济交托了一番,又留下了给赵昀服用的药物,这才匆匆出了宫,往皇城司衙门而去。 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到,在他刚离开皇宫之时,赵昀便朝身边的胡命桥道。 “真人,朕不相信这小子,他该知道那膏丹会毒害朕,所以不愿拿出膏丹来,你暗中跟着,务必给朕探个虚实,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言,身上再无其他膏丹了!” 胡命桥没有太多迟疑,点了点头,便跟了出去。 偌大的寝宫便只剩下赵昀一个人,他带着疲累,躺在了床上,长长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赵与莒啊赵与莒…” 胡命桥出了皇宫之后,便改了装扮,偷偷跟在杨璟后头,因为杨璟在齐悬济那处耽误了些时间,是以胡命桥换装之后,正好能跟上杨璟。 可胡命桥才跟着杨璟走到外朝垂拱殿附近,便见得两个小宦官偷偷跟在了杨璟的后头! 胡命桥不动声色地跟上去,待得看清了二人面容,也不由摇头苦笑,因为这俩小宦官,竟然是瑞国公主天孙儿和大理郡主高采芝! 他其实也知道膏丹的毒害,本来只是想出来走一遭,回报赵昀,说杨璟身上确实没有膏丹,也就算完事了,没想到瑞国公主和高采芝也跟着杨璟,今番也只能跟踪到底了。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的跟踪很是蹩脚,这才出得外朝,便让杨璟反抓了一把,两人却要跟杨璟一道查案子,毕竟二人乃是当事人,杨璟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敢偷偷带着瑞国公主出去,普天之下,怕也就只有杨璟如此胆大包天了。 胡命桥正暗骂杨璟胆大妄为之时,却见得杨璟朝他这边挥了挥手,原来是发现自己在跟踪,才有这个胆子! 胡命桥也是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心说这小子果然是个滑头孙,只怕丁大全要倒血霉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诏狱提审少府待制 杨璟与天孙儿、高采芝出宫之后,陈密和李彧等人早已在宫城外头守候多时,由于时间紧迫,杨璟也不打算回府休整,让暗察子回去与风若尘刘汉超支会一声,便与陈密等人再度来到了诏狱。 上一次蹲诏狱之时,杨璟被剥夺了所有官爵,如今回来,已经是官职勋位爵位差事集于一身,诏狱的管事以及诸多狱卒也是惊叹不已,心说在诏狱当差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有哪位官员能够在短短数天内如此大起大落的。 那个老狱卒是笑开了话,自打杨璟离开诏狱,他便得了莫大的好处,如今杨璟回来,大家伙儿都巴不得贴着杨璟,好生伺候,可谓众星捧月。 杨璟来到牢房,直接提审杨镇和董登州! 杨镇和董登州都是有家世背景的,也不会弄得蓬头垢面,在诏狱里头的日子还算舒坦,只是前途未卜,董槐等人又被弹劾,如今停职查办,杨镇和董登州的气色也不会太好。 许是感激杨璟在最关键的时刻力挺他们,即便到了如今,仍旧努力争取重审此案,又许是杨璟如今大权在握,他们也心生忌惮。 总之,杨镇和董登州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气,被狱卒从牢房里提到审讯室之后,还主动给杨璟行礼。 “杨大人…” 杨璟点了点头,朝狱卒吩咐道:“劳烦老哥把二位大人的镣铐给除了。” 那镣铐基本上也就是个装点,不过如果董槐被罢相,或许这镣铐就真要一直戴着,直到他们被处置了。 无论这镣铐只是象征意义还是实用价值,对于文人出身的二人而言,都是一种污辱。 “谢过杨大人。”杨镇仍旧话不多,骨子里仍旧保持着皇亲国戚那种倨傲,反倒是董槐处境堪忧,董登州为了父亲早日摆脱困境,变得十分的积极主动,倒也很是配合。 杨璟跟他们没有太多私交,当初徐佛介绍杨璟之时,杨璟甚至还受过杨镇的鄙夷,无论如何,杨璟不会将这些个人恩怨带到案子里头来,他们的态度如何,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本官奉旨重审谢英棠被害一案,有些事情要问清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些问题关乎到你们以及家族的命运,我只问一遍,至于你们要说实话还是假话,对我没用任何损失,因为这个案子本官完全可以撒手不管。” 杨璟直视着杨镇和董登州,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因为杨镇和董登州知道,杨璟说的都是实话,案子与杨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倒是关系到他们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杨镇似乎不太满意杨璟的姿态,毕竟他有杨太后撑腰,无论如何,官家消气了,他也就没事了,但董登州不同,他父亲董槐若被罢相,整个家族便要中落,慢说仕途,能不能躲过牢狱之灾还是两说。 董登州晓得其中利害,便朝杨璟答道:“大人请问,某人必知无不言…” 杨璟瞥了杨镇一眼,心说这位皇亲贵胄才是主要嫌疑人,董登州不济也就是个帮凶而已,怎么主犯不急,倒是帮凶急了起来。 因为瑞国公主和高采芝都是女儿之身,出宫之后便已经换了男装,此时不远不近地站在杨璟后头,杨镇和董登州也没有注意,直以为她们是杨璟的长随罢了。 杨璟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公主殿下醉酒昏睡之后,你们到底想对公主做什么?” 董登州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 董登州显然陷入了内心挣扎,眼中满是痛苦,暗中扫了杨镇一样,但见得杨镇面色如常,却眼神闪烁。 杨璟将二人的小动作和眼神交流都看在眼里,也不催促,只是盯着董登州。 这位年轻的宝文阁待制,咬了咬牙,终于朝杨璟道:“杨大人,董某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如此说着,董登州眼眶通红,差点便哭了出来。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朝董登州道:“不必如此的,本官说了,你们愿意说实话就说,不愿意说就罢了。” 杨璟说完,董登州也羞愧地垂下了头,杨璟扫了二人一眼,轻叹了一声道。 “既是如此,本官这就走了,二位好自为之吧。” 杨璟言毕,便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便要往外走。 此时董登州才猛然抬起头来,朝杨璟恳求道:“杨大人!丁大全那奸佞想要无端诬陷我父亲,还望大人能够帮帮我父亲!” 杨璟停下脚步,也不转身,董登州继续求道:“大人,我父亲爱国爱民,到头来却为奸佞所陷,我知大人刚正清白,还请大人救救我父亲!” 杨璟眉头一皱,转身朝董登州道:“董登州,你也知道,为了重审此案,本官不惜落了诏狱,丁大全是借了甚么由头来弹劾董相公的?是借你们的案子!难道你还看不出这其中关节么?” “如今能救你和董相公的,便只有你自己,可你…”杨璟轻叹了一声,便别过脸去。 董登州脸色煞白,内心仍旧在挣扎,突然噗通一声便跪在了杨璟的面前! “杨大人!我知道你是个好官,我也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救我父亲!我父亲勤勤恳恳,两袖清风,忠君爱国,又岂会以权谋私,意图谋反!大人您可要救救我父亲啊!” “若我父亲被罢相,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便要彻底垮塌了啊!我知大人也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即便不是为了我父亲,也要为天下百姓想一想,求大人救救我父亲吧!” 董登州声泪俱下,竟然磕头到底,久久不起! 杨璟轻叹了一声,朝董登州道:“董登州啊董登州,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只要你说出实情,便能救你父亲,可你却不愿出卖朋友,你可以为了你的朋友而放弃父亲和天下百姓,缘何要我杨璟来为你的义气买账?” “再说了,为了一个朋友造下的罪孽,让你父亲这样的忠臣蒙冤受屈,甚至遗臭青史,罔顾家族安危,更不考虑天下百姓的福祉,这样的义气,真的值得吗?” 杨璟此言一出,董登州也是痛苦万分,下意识朝杨镇看了一眼,后者却仍旧面无表情。 杨璟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为了朋友守口如瓶,替他守着这腌臜的秘密,可你朋友可曾想过为你付出些什么?” 董登州似乎被杨璟说动了,但仍旧闭口不言,杨璟也只能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眼看着杨璟就要跨出牢房,杨镇终于开口道:“杨大人且慢走!” 杨璟听得这声音,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董登州。 “杨大人,事情都是我做的,与董登州无关,他只不过是为我掩盖罢了,请大人放过他,请大人救救董相公!” 杨镇终于败下阵来,不复高傲,朝杨璟垂头拱手,深深一躬,沉声求道。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毒杀了谢英棠?”杨璟转身问道。 “不,我杨镇不是什么胸怀豁达之人,也确实警告过谢英棠,让他顾忌公主的名声,但我杨镇还不至于去毒杀他!” 其实杨璟早知道杨镇并非毒杀谢英棠的凶手,因为他早已知道凶手是谁,今遭提审,只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整个真实经过罢了。 “既然你没有毒杀谢英棠,为何还要掩饰?想必你是对公主做了甚么亏心事吧?” 杨璟直视着杨镇,后者面色惨白,神色狰狞,终究还是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落泪道。 “虽然我比天孙儿年长,但对天孙儿却早已倾心痴迷,听说她要下嫁给周震炎那个老小子,我不甘心啊!” 杨璟身后的瑞国公主身子一僵,便气得颤抖起来! 杨镇继续说道:“我与天孙儿可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杨家乃是几代贵戚,无论如何,我杨镇哪一点比周震炎差!一想到天孙儿要嫁给周震炎,我便心如刀绞啊!” “也是一时糊涂,当夜见得天孙儿已经昏睡,我便在想,如果我与天孙儿木已成舟,相信官家也只能接受我这个女婿,再让我姑母说项,天孙儿便不用嫁给周震炎,最终会跟我长相厮守!” 杨镇如此说着,便等同于承认了他要对公主意图不轨,想要玷污公主清白的事实了! 难怪董登州要替他掩饰,那天夜里只有他们两个借口要保护公主,而没有喝酒! “如此说来,那酒里的**,是你下的咯?”杨璟试探着问道,杨镇却赶忙摇头道。 “不!酒里的药不是我下的,咱们这些人进入集英殿之前,都必须要经过搜身,除非是提举大人和董相公这样的主事,否则一律要搜身的...” “我与登州本意是想要保护公主的,只是公主当时喝了那酒,浑身无力,我看着意乱情迷,一时冲动,便想要占了公主的身子...我...我不是人啊...” 杨镇说到此处,便抱头呜呜哭了起来,而杨璟身后的瑞国公主,已经浑身颤抖! “杨镇!你怎能如此待我!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哥哥,你却...你却要对奴家做出这等禽兽之事!我...我恨不得你永远不要出狱!” 瑞国公主见得杨镇亲口承认了丑事,终于是将那夜的人影,与杨镇叠合起来,此时悲愤羞恼,指着杨镇骂完,便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高采芝赶忙追了出去。 杨镇也没想到瑞国公主竟然会跟在杨璟身后,此时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杨璟摇了摇头,朝他问道:“是高郡主阻止了你?” 杨镇被瑞国公主的出现彻底击溃了心防,朝杨璟摇了摇头,杨璟又说道。 “也是,你要作恶之时,他们只怕还没有醒来,便是周震炎和温如玉,应该也是昏睡的...” 杨璟想了想,自顾点了点头,便朝杨镇道:“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们安心等着吧。” 见得杨璟要走,杨镇都替杨璟急了:“我还没说是谁阻止我对公主作恶呢...” 杨璟呵地笑了:“那个下药之人,自己肯定不会喝药,所以应该是他阻止了你,而你们都是经过重重搜身的,无法带药进去,那么剩下的真相也就只有一个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水落石出心头沉重 瑞国公主并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信任,甚至于有些崇拜的杨镇哥哥,竟然会对自己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来! 她打小在宫中长大,这皇宫里头阴盛阳衰,也没几个男儿能够在皇宫里头玩耍,杨镇因为是杨太后最疼爱的一个侄儿,才得以经常入宫。 她曾经将杨镇当成崇拜的偶像,甚至情窦初开之时,也都对杨镇有过遐想。 但渐渐长大之后,她也发现,杨镇之所以经常入宫,其实都是为了杨太后,为了杨太后能够扶持杨家,而并不是单纯为了陪她玩耍。 出身皇家的她,比其他少男少女更加早熟,也更早明白政治利益大过一切的道理,所以她也就渐渐对杨镇没有了亲近的心思。 然而谁都没想到,杨镇竟然会如此冲动,如此不顾后果,竟然想要通过强占自己的身子,而成为乘龙快婿! 她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跑出诏狱之后,便激动又伤心地哭了起来,高采芝安慰了许久,她才停了下来。 当她重新回到诏狱之中,便听到了杨璟与杨镇最后那一场对话,听说杨璟已经知晓了下药之人,瑞国公主也闯了进来。 因为那个下药之人,才是罪魁祸首,如果没有那个下药之人,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她宁愿不去看清杨镇的真面目,让他保持着表面的虚伪,也好过如今对他失望透顶,乃至于痛恨。 “杨哥哥,快告诉我,那下药之人到底是谁!” 虽然下药之人同样是阻止杨镇侵害她的人,但瑞国公主对此人却没有任何的感恩之心,因为如果没有他下药,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一切,集英殿的晚上,必将成为她的一段美好回忆,如同以往每次溜出宫来玩耍一般寻常! 杨璟见得瑞国公主如此,便朝众人说道:“集英殿乃是琼林宴举办之地,上至达官贵族,下至瓦栏班子,都必须接受严格的搜检,当夜集英殿之中的所有人中,便只有两个人没有经过搜身…” 杨璟点到即止,瑞国公主也是恍然大悟! 是啊,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竟然却被重重假象说遮蔽了,其他人都经过了搜身,不可能将药物带进集英殿,唯独只有两个人,是没有经过搜身的! 而这两个人,便是中途偷溜进集英殿的瑞国公主,以及她的贴身宫女! 瑞国公主是不可能自己给自己下药,那么剩下的,便只能是那个宫女了! “是碎玉!不…不可能的…碎玉从小陪着我长大,她…她对我最好,她不会这么做的!杨哥哥你错了!一定是你弄错了!” 瑞国公主眼眶再度红了起来,因为杨镇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崩塌,她从小就没有太多的戒心,因为有皇帝父亲的保护,可在杨镇变成了恶人之后,与她最亲密的人,又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在别人眼中,她拥有着世间女子无法拥有的一切,她可要摘星星要月亮,她能随心所欲,她是世间最富有的女孩。 然而她却无法拥有一样东西,那便是友谊。 真正的友谊,是无法用金钱等购买或者交换的,而碎玉作为陪她一同长大的宫女,是经过了千挑万选的。 瑞国公主在碎玉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成长,可以说,碎玉就是她的另一半人生! 可现在,就在杨镇的形象彻底崩塌之后,碎玉也真正名符其实,如碎裂的玉璧一般,在瑞国公主的心中,迸裂损毁了! 她记得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总是老持沉稳,话虽不多,但却处处维护她的那个碎玉。 碎玉虽然是宫女,却没有其他人那般势利,在她的面前,瑞国公主才能写下帝女的伪装,回归到十几岁少女的纯真与无邪。 在她的心里,碎玉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企图心,也没有任何需求,只是真心将她当成妹妹的人。 她想起碎玉偷偷带着她出去玩耍,回来却被宫中的妈妈毒打,却又把伤痕遮掩起来,不让瑞国公主知晓。 当她夜里惊醒,偷偷跑到外间去,钻进碎玉的床铺里头,才发现碎玉还在疼得偷偷哭泣。 她很是恼怒,为何碎玉不告诉她,可碎玉却说,妈妈们也是照着规矩办事,并非有心要虐待她,是她坏了规矩,带坏了公主,活该被打,如果因此而使得妈妈们被公主责罚,自己的罪就更重了。 瑞国公主很难过,她觉得自己不想再出去玩耍了,免得碎玉又要遭打,但碎玉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天孙儿,你该多出去看看的…皇宫里的天,就只有这么大,哪里装得下女儿家的心…” 那是她唯一一次有些僭越地称呼瑞国公主的小名儿,虽然瑞国公主很希望她一直称呼自己天孙儿的小名。 眼泪模糊了视线,瑞国公主陷入了回忆当中,一切都是那么的难以置信,她实在不明白,为何碎玉要这么做! “杨哥哥…我好难过…碎玉她为什么要毒死谢英棠?她跟谢英棠无冤无仇,甚至素未谋面啊…碎玉她很善良的,一定不是她!” 杨璟见过太多这种场面,你永远无法想象,最亲近的人,会做出多么让人发指的事情来。 当法医期间,他见过很多这种家庭内部或者好友之间的惨案,爱得越深沉,但反目或者决裂之后,这种爱便会转化成恐怖百倍的恨。 他无法体会天孙儿内心的痛苦,那些口口声声说我能体会,我能感受你的痛苦,其实都是安慰的话,因为你没有相同的经历,便不会有相同的感受,即便经历着类似的事情,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 但他真的理解,这种挚爱之人,或者最为亲密的人,突然变成恐怖的陌生人,仿佛你从未真正认识她的那种痛苦。 “这位碎玉姑娘并非想要毒杀谢英棠,其实…其实她想要杀的,是周震炎!”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顿时明白过来,因为喝壮胆酒的,本该是周震炎,因为周震炎才是那折戏的主角! “可是如果她想要毒杀周震炎,直接毒杀他便好了,为何要在所有人酒里都下那种药?”惊愕过后,董登州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因为碎玉是瑞国公主的贴身宫女,又怎会伤害瑞国公主? “虽然她是公主的贴身宫女,但这深宫大内,想要弄到毒药并不容易,那些药…应该是丹房里头的药…用毒的话太明显,她本意应该是将所有人迷倒,在勒索周震炎,将他吊起来,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可惜杨镇和待制你并没有喝酒,她的计策也就没办法得逞,只能退而求次,直接下毒,没想到谢英棠成了替死鬼…” 杨璟如此一解释,脉络总算是清晰起来,整个案子也终于是水落石出,然而瑞国公主却仍旧无法平静! 她已经在悲伤之余,竟然还觉得有些安慰,因为她已经知道,碎玉杀死周震炎,是因为不想自己嫁给这个状元郎! 早在父亲向她提出,要将她下嫁给士人之时,她就表示了反对,但父亲顶不住文官们的压力,只能答应了下来,她对周震炎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在别人的眼中,或许周震炎才华横溢,相貌又出众,甚至能够称之为美男子,但对于瑞国公主而言,他并非良配,他并不符合瑞国公主心中的人选! 瑞国公主就像笼中的金丝雀,她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一头鹰隼,能够带她飞翔在云端,遨游天下,自由自在,可周震炎是进士,是接受了礼教的古板乃至于迂腐文人,与周震炎结合,对瑞国公主而言,只不过是从皇宫这个笼里,转移到礼法的笼里罢了。 为了继续待在公主身边,为了公主不嫁自己不喜欢的人,善良的碎玉,选择了杀掉周震炎! 杀人就是杀人,杨璟并不想将碎玉的行为进行美化,对主子忠诚,或者对姐妹情深义重,并不能成为你滥杀无辜的理由,虽然周震炎也是负心薄幸之人,甚至害死了与他山盟海誓的楚雅弦,但这些都不能掩盖或者消除碎玉的罪孽。 案子是搞清楚了,但所有人心上都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沉重,杨镇算是彻底毁了,即便消息不会外传,他仍旧是杨太后最疼爱的侄儿,但往后想要靠近瑞国公主半步,都是不成的了。 董登州确实保住了自己的义气,却背负了不忠不孝之名,他为了替杨镇遮掩,竟然可以罔顾父亲的安危和百姓的福祉! 百善孝为先,这在古时封建社会,是金科玉律,孝字当头,这是古人的行为与道德准则,便是宰辅,遇到丁忧,也必须放弃一些高官厚禄,回乡为父守孝三年。 董登州乃是读书人出身,是天下文官的典范,是宝文阁待制,本该做出表率,但他却在忠孝义之中,选择了个义字,往后想要在文官中出人头地,是不太可能了,一个不忠不孝的人,注定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 杨璟也是唏嘘不已,碎玉要做出这样的事情,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这是无法想象的,虽然宫闱之中也是明争暗斗,各种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但作为一个只比瑞国公主大一些的少女,碎玉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可见她对瑞国公主的感情有多么的真挚而深沉。 杨璟还在考虑最终该如何处置这桩案子,此时陈密却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朝杨璟低声道。 “大人,事情不妙,太学生陈宗、刘黼和陈宜中等人,纠集了数百文人和大量的百姓,敲了登闻鼓,在临安府衙前啸聚,要为右相董槐请命,眼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早在丁大全联合御史台的翁应弼、吴衍等一众党羽走狗,弹劾董槐之时,太学生们便已经联名具保,优阀上书,要求查办丁大全,恢复董槐的声誉与官职,没想到如今却出了这等事!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两个老百姓的胆子或许很小,但数百上千老百姓,胆子可就大了! 所谓法不责众,加上侥幸心理,许多百姓都经不起煽动,很容易就会加入到类似的群体事件当中来,而且极有可能会从闹剧演变成惨剧! 这些太学生之中,还有一个名字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吃惊,那便是陈宜中,这位哥儿在南宋末期的后半段,可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临安府衙骚乱不断 杨璟听得陈密禀报,知晓事态严重,便离开了诏狱,往临安府衙门赶去。 如今徐佛还没有官复原职,皇城司全由他这个公事官主持大局,谁想到上任还不到两个时辰,就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如果杨璟当初答应董槐,如今他应该与陈宜中等人成为同学了。 太学也就相当于国立大学,是朝廷办的公学,挑选各地精英,为国家培养预备人才。 太学生其实是不得议论朝政的,因为这些太学生对舆论的影响实在太大。 其他朝代暂且不谈,单说北宋徽宗时期,太学生陈东等人便联名上书,将童贯与蔡京、王黼等人列为六贼,声讨这些奸佞,陈东虽然获得了极大的声望,但最终也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如果杨璟没记错的话,这个陈宜中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今次声讨丁大全,会为他们六名太学生赢得“六君子”的名声! 陈宜中家境贫寒,但才华出众,言辞优美,文章犀利,在太学生之中有着不浅的人望。 不过杨璟依稀记得,这位哥哥后来还是依附了贾似道,蒙古人打进来之后,南宋朝廷节节退败,贾似道也被罢相夺职,那时候已经是太皇太后的谢道清,便任命陈宜中为宰相。 这陈宜中也曾做过抵抗,不过收效不大,接连失败之后,又跟6秀夫文天祥和张世杰等“南宋三杰”组织了南宋流亡小朝廷。 没有调查就没有言权,杨璟与陈宜中没有太多接触,也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对于此人的人品或者历史功过,杨璟暂且不去评说,也无法去做出客观评判。 但眼下却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人带来的群体影响,如果事情闹大了,临安城可就乱了! 陈宜中等人的行为确实出于大义,但对于董槐等人而言,绝非甚么好事。 丁大全弹劾董槐的名目就是功高盖主,以权谋私,意图谋反,如今太学生和百姓气势汹汹来声援董槐,你让官家作何感想! 难道他赵昀就是昏君?难道他赵昀在太学生和百姓的眼中,还不如董槐? 所以他们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雪上加霜! 杨璟并不否定他们的动机,但很多时候,往往都是好心办坏事。 这些太学生是传统的学院派,没有实干经验,不懂审时度势,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乃至于空想主义者。 历史上已经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想要笔杆子里出政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诸如康有为梁启等人的失败,也都同样如此,所以咱们的伟大领袖才会说出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名言。 杨璟一边赶路,一边思考着对策,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临安府衙门前头。 但见得乌泱泱满大街都是喧闹的百姓,已经将临安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这登闻鼓嘛,也是宋朝的特色,便是许多电视剧里头击鼓鸣冤的原型,本是用来直接向皇帝陛下提出诉求的,但这里头有个规矩,无论是谁,无论甚么样的状况,只要敲了登闻鼓,就先打你几棍屁股再说事。 当然了,这个登闻鼓确实有个鼓,但这个鼓其实只是个形式和象征,对皇帝有什么诉求,通常会以正式的文书,先向开封府或者现在的临安府递交,得到批复,才能继续下面的流程。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集会,以及游行示威制度了,朝廷不会剥夺你的这项权利,但必须要通过朝廷的批准。 也好在杨璟从宫内头出来,并未换上官服,其实也因为他才刚刚被任命,贾似道刚把旨意递交到政事堂,还要下有司,从流程上来说,杨璟其实还没有得到正式的任命文书,所以官服自然也就没有准备好。 多亏没有穿官服,杨璟才在陈密等人的簇拥下,从义愤填膺的人山人海之中挤出一条路,来到了临安府衙的前头。 临安府的官兵以及皇城司人禁军都在警戒,殿前司的人也纷纷从皇城调遣过来维持现场秩序。 人群的前头,大批文士装扮的人正在振臂高呼,临安府尹赵宗昌也亲自出面,安抚这些太学生和人群。 赵宗昌从矩州通判被调回京城之后,便主持临安府的事务,这临安与北宋开封不同,通常来说是不设府尹的,反倒是南京等却设置了府尹。 然而赵宗昌的身份另有辛秘,官家亲自下旨,让他当了临安府尹,而非知府,也算是间接承认了他与赵宗昌的关系。 赵宗昌坐镇西南,在地方官场上也有不少建树,似矩州等地,异族人居多,民族冲突比较严重,所以群体件也是层出不穷,赵宗昌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足以应对这等突事件。 也亏得官家赵昀有着先见之明一般,将赵宗昌调到了临安,更力排众议让他当了府尹,若换了别个官员,场面早已不知演变成何等混乱而不可收拾了! 赵宗昌早先已经让陈宜中等六人进入衙门,认真听取了他们的诉求,表示愿意将他们的意愿转达给官家,这才将这些人都安抚了下来。 可有心之人却说朝廷办事拖拉,只是虚以委蛇,敷衍了事,要赵宗昌必须马上派人入宫请命,否则他们就不会散开! 眼下这些人就是在等待官家的回复,可宫里头也是水深火热,官家才刚刚好转一些,贾似道一面忙着帮助吴潜处理朝政,一面又担心这个消息会让官家的病情加重,因为杨璟说过,官家不得动怒,不得太过忧虑。 所以贾似道接到了请命之后,也不以为然,一群文人加一些人云亦云的愚夫,能成什么事? 于是他便让颜明直派了殿前司的人前来支援,而并没有将这个事情通报给官家。 学生和百姓等不来官家的批复也就罢了,等来的竟然是凶神恶煞的禁军,这些禁军披坚执锐,却是摆出了强势镇压的姿态! 有人趁机在人群之中煽动,说这些禁军打蒙古人就是软蛋,磨刀霍霍却只知道欺压百姓,对外是虫,对内是龙,于是大家更是群情激愤,眼下已经打算冲击府衙了! 见得杨璟到了,焦头烂额的赵宗昌也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刚忙将杨璟引入府衙。 “情况如何?” 赵宗昌听得杨璟问,便一边走一边将情况都说了一遍,他也不清楚宫里头生了甚么,官家没给批复也就算了,竟然还调来了禁军!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朝赵宗昌道:“对话和安抚才是正道,不如先将这些禁军撤走,避免激怒这些暴民,这些百姓骚乱起来,破坏力不会太大,可如果禁军加入,便要生流血冲突,影响会扩大,事情就更加难以收拾了!” 被杨璟这么一提点,赵宗昌也意识到,如今激化矛盾的,正是这些气势汹汹的禁军,可如果将禁军撤走,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了! 临安府衙作为都城的管理部门,如果遭遇到冲击和破坏,事情的性质同样会生变化,同样无法收场! 赵宗昌将自己的顾虑说了之后,杨璟也点头表示认同,而后他朝陈密道:“动在京的暗察子,让他们混入人群之中,散布传言,引导舆论,将舆论风向先掌控在咱们手里再说!” 陈密也知道事态紧急,赶忙与李彧6长安等人分头行动,召集暗察子们去了。 暗察子们很多都是临安城中的山狐社鼠,早已融入到民间市井之中,甚至比市井刁民还要市井,有他们混入人群之中,效果远比赵宗昌一个人在府衙前头大声疾呼要好太多了。 赵宗昌见得杨璟做出如此布置,也是心头大喜,而另一方面,杨璟竟然能够调动皇城司的人,这也让赵宗昌感到非常的吃惊。 毕竟杨璟的任命还没有正式下达,他也没有太多途径能够及时了解事态的进展,而他本来要进宫探望官家,结果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以致于他并不清楚杨璟的官职变化。 不过赵宗昌对杨璟有着绝对的信心,他知道杨璟肯定能够力挽狂澜! 连韦镇仙和白牛教都能够打败,能够在龙关击退蒙古人的男人,足以给人如山岳一般的安全感! 杨璟也没有就此离开,他与赵宗昌一道出去,想要约见陈宜中等为的几名太学生,希望能够说服他们。 这些太学生想必也该知道,请命归请命,若引暴乱,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然而外头的人群太过混乱,文人们似乎在召开小集会,商议着些什么,派出去的公差几次三番受到群众阻挠,竟然没能约见成功! 不过皇城司的办事效率还算不错,加上事态紧急,陈密等人也很快召集了周边所有暗察子,深入到人群之中,开始散布舆论,说这些人这般搞法,非但无法救了董相公,甚至会帮倒忙,给丁大全留下口实,实际上是害了董相公,建议大家冷静克制,由陈宜中等人与朝廷请愿交涉。 皇城司的人“散布谣言”已经轻车熟路,再加上中午过后天气炎热,府衙周遭暴晒得厉害,人潮太过密集,许多人更是受不了。 杨璟又让人在府衙四周制造一些小争小吵,甚至让其中一家青楼的妈妈,将一个头牌小姐差点剥光了赶将出来! 当然了,这些都是杨璟找来的皇城司“演员”,本意是在转移这些人的注意焦点。 因为这人群之中许多人其实都是从众心理,都是来看热闹的,这衙门这边对峙着,晒死个人,其他新鲜事一出现,自然就从外围渐渐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了。 到得下午,人群终于还是散去,可陈宜中等人也已经从现场撤离,赵宗昌也是松了一口气,打算过后再找这些人好好开导开导,顺便也让朝廷趁着这个空当,认真对待此事。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并未跟过来,毕竟有些危险,她们早已在胡命桥的保护下回宫去了。 杨璟也是奔忙了一天,又累又饿,便留下来参加赵宗昌的家宴。 朝堂上的局势不容乐观,两人又就着今日之事,不断交换意见,又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不知不觉夜色已经晚了。 杨璟正打算离开,此时府衙的人却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道:“府尹大人,大事不好了!” “大批百姓涌到相府,说是要保护董相公,与丁大全的人打起来了!” “丁大全?这个丁青皮,又有他甚么事!”赵宗昌一下就冷汗直冒,酒都醒了大半,惊慌之中,连丁大全的外号都给叫出口来! “殿中侍御史大人说董相公教唆太学生,冲击府衙,胁迫朝廷,意图谋反,与御史台的官员们,带着三百隅兵,要去抓董相公!” 第五百零零零章 殿中御史围攻相府 杨璟本来对丁大全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毕竟杨璟并非历史学者,即便如此,史料的记载也有很大的出入,想要从史料之中还原一个人的原貌,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进入了朝堂之后,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杨璟对丁大全也已经有了全面的认识,综合后世的一些记载,杨璟也产生了极大的担忧。 而最大的担忧莫过于丁大全会瞒报军情,以致于蒙古人从大理进入交趾,再从交趾进入广西,从南面打击宋朝。 虽然杨璟取得龙首关大捷,阻止了蒙古人入侵大理的阴谋,蒙古人想要进入交趾,必须攻陷大理,或者绕过大理,时间上会延迟很多,甚至于不会发生由交趾攻入大宋的事件,但杨璟还是决意要将丁大全逐出朝堂! 非但丁大全,董宋臣和卢允升贾似道等人,但凡有机会,杨璟都不会放过他们! 而丁大全弹劾董槐,也是费尽了心思,纠集了言台的吴衍等人,不分青红皂白,想要至董槐于死地,如今竟然调动隅兵去捉拿董槐,可见急迫到了何种程度! 董槐乃是嘉定年的进士,做过提刑官,也做过知州,平息过兵变叛乱,也救过灾民,安置过流民,而后又知建康府,整肃军纪加强军备与操练,政绩斐然,自然也就损害了不少奸臣的利益。 丁大全也是没办法,如果他不对董槐下手,董槐迟早要将他逐出朝堂,因为董槐已经不止一次在官家面前说他丁大全的坏话了! 即便是在朝议之上,董槐也毫不留情面地指谪丁大全,而丁大全偏生没有太多可以夸耀的政绩,想要对抗董槐,根本就不可能,长此以往,只能让董槐将自己撵走! 好在今番有集英殿这个案子作为由头,丁大全便借题发挥,将事情越闹越大,又抓准了官家赵昀已经开始对董槐疑神疑鬼的心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对董槐下手了! 为了调动这三百隅兵,丁大全也是费尽了心思,没想到竟然走漏了消息,让陈宜中等人带着太学生和诸多百姓,先将相府给保护了起来! 丁大全对这些太学生是恨之入骨,董宋臣已经将杨璟官复原职,并全权重审案子的消息告诉了他,丁大全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今夜铩羽而归,杨璟必定会将董槐从儿子董登州的案子里头摘出来,往后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下令隅兵强行冲击相府,虽然对那些文人和百姓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总体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 这些人越是死命维护董槐,便越是坐实董槐蛊惑人心,意图谋反,即便他丁大全擅自调动隅兵,官家也不会责怪于他! 董槐虽然老了,却是平息过叛乱,见过厮杀的人物,风风雨雨走过来,又岂会被这等小场面给吓住。 董槐听府中护卫禀报了情况之后,也很是忧虑,倒不是担心丁大全对付自己,而是担心这些太学生和民众会因此受到牵连。 他也来不及换衣服,穿着一身单薄燕服,便在府中仅有的几名护卫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相府门口,让人打开了沉重的府门! 陈宜中等太学生与诸多民众,见得董槐现身,情绪更是激动亢奋,虽然他们手无寸铁,却层层保护着相府。 董槐见得如此,也不由老泪盈眶,心说自己勤勤恳恳大半辈子,即便奸佞们如何泼脏水,起码老百姓还是将他记在心里的。 可董槐身为宰辅,也早已熟悉了朝堂争斗,更知道这些太学生和民众的声援,乃至于实质性的保护,对自己而言并非好事,只是这份心意太重,董槐也不忍拒绝。 虽然隔着人群,但丁大全还是见到了董槐,当事人现身之后,双方的冲突也暂时停歇下来。 丁大全朝董槐高喊道:董槐!你如果还想留些颜面,便自己到大理寺去接受审判,只要你愿意前往大理寺,本官可以带着兵马离开,否则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其实丁大全也是虚张声势,早先官家病发之前,他就已经弹劾董槐,并提议将董槐收押到大理寺,让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查董槐的案子。 可丁大全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官家已经发病,丁大全趁着入宫探视的空当,又得了官家几乎含糊不清的应允,便想着利用官家那些含糊不清的旨意,来拿了董槐。 只要董槐进了大理寺,事情也就好办了。 董槐闻言,只是冷声道:丁青皮,何以逼迫至此!官家虽然让老夫在家将养,但并未有正式旨意取缔本官的相位,你带人来相府,藐视大宋王法,擅自动刀动枪,掀起骚乱,此乃知法犯法,若是识趣,便赶紧退散罢了! 丁大全最厌恶别人喊他的外号,拿他的脸皮说事儿,因为他就是靠着这张脸才得了朝廷赏识,搭上董宋臣这条大船,才得了官家的宠信。 董槐!本官有官家口谕在此,命你前往大理寺接受质询,你敢抗旨不遵,当真要谋反不成! 丁大全早已想好了,他入宫探视官家之时,官家的神智已经不甚清楚,于是他便趁机提出要捉拿董槐,官家其实并未回复,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但对于胆大包天的丁大全而言,这已经足够了,有了官家这个含含糊糊的点头,他便不算假传圣旨,董槐若是遵从官家口谕,去了大理寺,便需接受调查,若他敢不去,便是抗旨谋反! 董槐也是精通政务之人,官家平日里随口吩咐的小事,也算是口谕,但在捉拿宰辅大臣这般天大的事情上,官家是不可能只发口谕,而没有正式文书的! 董槐毕竟是宰辅,总不能跟丁大全当众骂街,便沉默了片刻,此时陈宜中却朗声道。 董相公乃是一朝宰辅,没有官家的圣旨以及有司的正式捕文,侍御史大人何敢只凭一句口谕,便要来拿人! 太学生们也是纷纷附和声援,周遭百姓更是群情激奋,陈宜中趁热打铁道。 敢问侍御史大人,您作为言台文官,却调拨三百隅兵,可有相关的文书! 董槐虽然身居高位,但很重视人才的培养,也时常关注大宋的青年才俊,陈宜中在太学里头也算是小有名气,董槐也是听说过的,此时见得陈宜中直指要害,也不由暗自点头。 丁大全被陈宜中揭破,不由老脸通红,但更不要脸皮的事情他都做过,又岂会在乎这一桩,眼下还是捉拿董槐要紧,成败在此一举,又如何能因为陈宜中这些个白身士子而却步! 陈宜中,尔等受朝廷恩待栽培,不好好读书,以期报效朝廷,却妄言朝政,干涉官府办差,纠结暴民,啸众闹事,更是当众指谪朝廷命官,无端诽谤和诬陷,更质疑官家口谕,罪加一等,全都给我拿下! 丁大全恼羞成怒,一声令下,蠢蠢欲动的隅兵再度发起冲击,抽出刀剑来,便往相府里头撞,那些个民众都是手无寸铁,当即倒下一大片,鲜血横流,也不知是死是伤! 人潮大乱,惊叫连连,哭喊震天,隅兵们却争先恐后地往相府门口冲击,眼看着就要冲破民众的保护! 正当此时,街道上涌出大批皇城司的禁军,脚步沉稳齐整,甲胄丁铛,刀剑铿锵,放眼望去,保不齐数百之众! 隅兵们的战斗力在皇城司禁军面前简直就不值一提,见得禁军杀出,当场就退缩了,不敢再往前半步! 丁大全回身一看,也是脸色大变,本来就白里带青的脸皮,越发惨白! 因为他已经从董宋臣那里得到消息,徐佛眼下与董槐一般,赋闲在家,而皇城司的掌控权,已经移交到了提点皇城司公事官杨璟的手中! 早在他招揽周震炎之时,便与杨璟有过交集,当初自己将杨璟视若无物,根本就看不起这个从地方官场冒出来的年轻人。 而后他才意识到,杨璟根本就无法用常理来揣测和看待,但凡小看杨璟的人,大多没甚么好下场! 眼下皇城司的禁军突然发动,应该是杨璟的手笔了! 丁大全眯起眼睛来,往后头的人群一看,果然见得杨璟一身道袍,竟走在皇城司诸人的前头! 侍御史大人,你该知道这几天京城已经实行宵禁了,竟然还敢私自调动隅兵,对官家委任的宰辅大打出手,如今良民死伤,你可真够胆气呢! 丁大全闻言,也是心头大惊,因为官家赵昀身体突发急症,贾似道等人一商量,已经让殿前司都指挥使颜明直等人发布宵禁之令,便是坊间那些个热闹的秦楼楚馆和勾栏瓦舍,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开张做生意! 此时他也懊恼不已,若不是陈宜中带着民众阻挠,他早就将董槐抓进大理寺,只要这老东西进了大理寺,便万事大吉了,奈何如今杨璟横插一脚,算是功亏一篑了! 面对杨璟的质问,丁大全也是拼死一搏,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董槐抓进大理寺,也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翻盘! 杨璟!你好大的口气!本官有官家口谕在此,乃是特权办特事,尔等还不速速退下!莫不成你是董槐的同党,也想抗旨不遵,意图谋反不成! 杨璟已经走到丁大全这边来,丁大全被杨璟的气势所迫,接连后退,那些个隅兵不得不将他保护在身后! 杨璟轻笑一声道:侍御史大人口口声声说有官家旨意,可拿得出来? 丁大全哑口无言,支吾着道:这是这是官家口谕,既是口谕,出口便如官家亲临,尔等身为朝臣,如何能言语无状,无视官家天威! 杨璟哈哈一笑道:不瞒定大人,本官今早才从宫里头出来,官家特命我全权负责京城保卫,可不曾提及定大人所谓的口谕呢。 丁大全的额头上冒出米粒大的一颗颗冷汗来,却色厉内荏地辩驳道:你你今早出的宫,口谕却是却是本官下午入宫去请的! 尔等还不快快退开,信不信本官将尔等一并告到朝会之上!丁大全虽然声声俱厉,但已经开始心虚。 杨璟正要开口,但见得又有一队官兵涌上来,却是赵宗昌领着的临安府官兵! 丁大全,你如何敢假借官家口谕,可知这是假传圣旨是要杀头灭门的!杨大人早上出的宫,不知道口谕的事情也就罢了,本官可是刚刚从宫里出来,你待狡辩到何时! 第五百零零一章 风波平息对话右相 杨璟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丁大全的计划,而赵宗昌的出现,则将丁大全的阴谋击了个粉碎,甚至将他的仕途生涯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正是因为丁大全乃是官家亲信之人,才更加清楚赵宗昌的真实身份,更清楚官家对赵宗昌是何等地宠信! 外头关于赵宗昌的传闻也是众说纷纭,但丁大全从董宋臣的口中,早已得知了赵宗昌的真实身份! 这个赵宗昌,其实本名赵与芮,而官家的本名乃是赵与莒,这个赵宗昌,其实是官家小三岁的亲弟弟! 当初赵昀被带回京城,即位之后,便受到了杨太后和史弥远的把持,一直无法亲政,几乎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才夺回了实权。 而没有实权在手的赵昀,很多事情其实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他便让弟弟改名为赵宗昌,给了他地方官职,让他躲开朝堂的争斗。 在上位之后,赵昀便将自己的生父赵希瓐追封为荣王,而赵宗昌太过低调,在别人眼中或许才智不显,又没有骄横跋扈,所以也就渐渐淡离了朝堂的焦点。 但如今官家赵昀的身体状况出了大问题,便把赵宗昌召回来,而且还委以重任,特例设置了临安府尹的官职,让赵宗昌得以上位。 董宋臣甚至还跟丁大全透露过,说是官家不久之后便会将这个“公开的秘密”宣告天下,恢复赵与芮的身份,让他世袭罔替荣王的封号! 这也就难怪丁大全会如此忌惮赵宗昌了。 不过相较于杨璟,丁大全和董宋臣,乃至于官家赵昀,都知道得太少。 因为杨璟得知了赵宗昌乃是赵与芮之后,便想起了史料上的记载,这个赵与芮唯一的儿子赵孟启,会接掌赵昀的帝位,成为后来的宋度宗! 赵宗昌乃是临安府尹,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归他管辖,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更重要的是,赵昀将他调回来,就是为了在自己病重之时,让弟弟替他看守赵家的江山,赵宗昌又岂能让丁大全这样的人四处为祸! 也多亏杨璟提前收到了消息,赶来制止了丁大全,否则木已成舟,董槐入了大理寺,丁大全矢口否认假传圣旨的事实,也就无从争论和对质了。 丁大全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可以对董槐动手,可以对太学生陈宜中等人动手,可以对这些百姓动手,但他却不敢对皇城司的禁军动手,即便动手也打不过,更不敢对赵宗昌动手,因为他是官家的弟弟,不久之后便是荣王,对赵宗昌动手,无异于造反! “来人,给我除下他的玉带!”赵宗昌一声令下,身边的官兵便将丁大全腰间的玉带给解了下来。 那玉带乃是官家御赐之物,是丁大全是受宠的证明,也只有赵宗昌敢将御赐之物给收走,如此便像抽掉了丁大全的护身符一般! “你不能这么做!不能!”丁大全虽然嘶吼着,但赵宗昌却全然不理会。 皇城司和临安府的士兵将那三百隅兵缴械之后,便全部都控制起来,赵宗昌果真将丁大全押解回府,待得天亮,便带他入宫去面圣,由官家来定夺此事。 杨璟适才看得真切,那丁大全反抗之时,身上掉出一块玉佩来,此时见得人都走了,便捡起那块玉佩,没想到竟然是赵昀所用的一枚鉴赏私章! 这类印章,通常是文人墨客欣赏或者鉴定字画之时,盖上印章,表明是自己的收藏,或者经过了自己的鉴证。 杨璟想了想,便将印章收了起来,反正丁大全也没现自己东西掉了,保不定往后还有大用呢。 陈密等人将隅兵押走,遣散了百姓,杨璟便走到相府门前来,董槐赶忙将杨璟这个大救星以及陈宜中等六名为的太学生,都请入了相府之中。 相府里头的家眷们早已心惊胆战,此时见得危机解除,这才大松一口气。 杨璟对于陈宜中这个南宋崩坏之前才当上宰相的人,也有些好奇,不过杨璟也知道,想要改变历史轨迹,其实并不算难,想要改变一个人,才是难事。 陈宜中的性格早已定型,此时的陈宜中不畏强权,仗义执言,敢说敢做,确实不像投降派,但英勇有余,却少了些许沉稳和谋略。 他的本意确实是好的,但没有考虑这种声援活动对董槐会带来极其负面的影响。 或许这也是他往后对抗蒙古大军之时,敢于抵抗,却屡战屡败的原因了。 再者,今次他带着太学生和民众声援董槐,未尝没有投机取巧,想要趁机扬名的意思在里头。 而且董槐邀请他们进入相府之时,陈宜中表现得太过恭谦,全然没有了正义凛然那种豪迈之气,反而多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谄媚,给人一种阴柔深沉之印象。 或许这也注定了他往后会投靠贾似道的命运。 陈宜中是听说过杨璟的,早在杨璟被封爵之时,他便多次在文人的集会上,声讨过杨璟,毕竟杨璟不是进士出身,更非武将出身,而只是个不入流的推吏,早先更是最下贱的仵作行人! 虽然杨璟并不知道他曾经被陈宜中声讨过,但陈宜中此时面对杨璟,仍旧不敢直视杨璟的眸光。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璟,杨璟年轻得太过分,但正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却执掌了皇城司大权,更化解了危机,拯救了正直清流文官的精神领袖董槐! 而且杨璟的眼神如同润物无声的冰泉,只要稍微出现缝隙,这眸光便能够渗透进去,洞察到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般。 或许也正是因此,陈宜中更不敢攀结杨璟,又许是担心杨璟对他印象太深,往后会因为声讨的事情而报复他陈宜中一般,毕竟杨璟掌控皇城司,想要调查一个人,还是太学生,而且还是小有名气的太学生,那可不要太容易了。 想到这里,本想趁机结交董槐,凭风好借力,送他上青云的陈宜中,只是与诸多同学,故作无私,也不敢领受董槐的感恩,便匆匆离开了相府。 董槐想了想,便与旁边的长随吩咐起来,说是让长随挑选一些字画或者孤本书籍,翌日送入太学,聊表心意。 这些人都屏退之后,董槐才正色朝杨璟感谢道:“今番多亏杨爵爷相助,否则丁青皮那奸佞就要得逞,老夫这一世名声怕是要毁了...” 董槐到底还是文官,事到临头担忧的终究还是名声,便如同早先劝杨璟入太学一样,杨璟对此也早已见惯不怪了。 “右相不必如此,这丁大全蛊惑君心,祸乱朝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杨某有心铲奸除恶,奈何势单力薄,往后还需要相公多多提携,还我大宋朝廷一片清明才是!” 杨璟说得斩钉截铁,又自肺腑,董槐自然感受到杨璟的拳拳之心,不由感慨道:“老夫终究还是老了,这世道往后便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老夫又岂会不知这些个奸佞横行朝堂?只是官家...老夫三番四次诤言直谏,官家已经厌烦我这个老东西了,老夫忝居相位,不能为朝廷,为百姓斩奸除恶,实在有愧皇命,愧对大宋百姓,今番若能重归朝堂,老夫便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将这群乌合之众逐出朝堂!” 杨璟避席,敛起袍服,朝董槐拱手为礼道:“老相公深明大义,乃我大宋百姓之福,往后用得着杨某,尽管吩咐一句便了!” 董槐见得杨璟如此坦率,心中对杨璟那一点点芥蒂,也终于彻底消除,挽着杨璟的手,连道了三个好,这才拉着杨璟坐下。 不过这位老宰辅还是轻叹一声道:“只是如今官家病重,我儿登州又...丁青皮这么一闹,确实过分了些,但也让官家心里不悦,老夫想要重归朝堂,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杨璟轻轻一笑道:“老相公不必多虑,杨某给官家看过了,官家正当精壮,年富力强,只是一时染珂,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至于令郎之事,杨某也已经得了官家的权柄,重新展开了调查,如今已弄清楚事实来由,不日便回刑部和大理寺重审,与老相公并不太多牵扯...” 董槐听说杨璟查清楚了案子,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抓住杨璟的手问道。 “爵爷果真查清楚了?那...那...我儿登州可是清白?” 杨璟见得他满眼期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调查结果说了一遍,连同董登州在诏狱里头的表现,也都详细地告之了董槐。 人常说知子莫若父,董登州是个甚么样的人,董槐心里该是有数的,杨璟也不想有所隐瞒,而且董登州经过此事之后,想要重新得到文官集团的认可,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权当给董槐一些时间做下心理准备吧。 董槐听得儿子没有参与犯案,连同杨镇也都是清白的,心里也高兴,只是听得杨镇想要污辱公主清白,而儿子董登州竟然替杨镇打掩护,最后还不惜一切代价来隐瞒实情,这位老相公的眼中也难掩失望和悲愤。 这一刻,这位老人就好像多年来一直养了一头狼,只是每天给这头狼喂养素菜,虽然明知道狼终有一天会吃肉,可当自己养大的狼开始吃肉之后,却仍旧难以压制心中的那种痛苦。 “唉...家门不幸啊...虽说这逆子没有作恶,但罔顾礼法,包庇邪恶,便是老夫,也容不得他,待得案子尘埃落定,老夫便让他致仕自省吧...” 让董登州退出官场,其实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董槐为了这个儿子,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杨璟也不好插嘴,又与董槐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离开了相府。 陈密等人已经将那些隅兵都关押起来,正在录取供词,整理出个大概来,也好交由官家定夺,杨璟便自己回到了秦桧那座老宅。 辛苦奔忙了一天一夜,事情总算是得到了初步的解决,当然了,后续该如何措置,其实还需要看官家的态度,毕竟丁大全能够得到官家宠信,两人之间还是有着不浅的感情。 杨璟的态度自然是据理力争,严惩不贷,只是眼下也不去多想,只是有些怀念夏至丫头在一旁伺候着的美好感觉了。 府里头的下人和奴婢,都是徐佛挑选的,送给杨璟使唤,无论姿色还是心思,亦或是干活的手艺,都比夏至丫头要好,只是没有夏至丫头那般贴心,杨璟也很少让这些奴婢伺候自己。 此时见得杨璟回来,这些个奴婢也纷纷忙活起来,又是准备洗澡的热水,又是让厨娘赶紧准备吃食。 杨璟没甚么胃口,倒是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正打算练功,门子却又急匆匆进来通报,说是宫里又来人了! 第五百零零二章 爵爷落套将计反计 带着皇家标志的黑色马车在御街上疾行,宵禁的御街空无一人,两边的青楼也不敢再悬挂红灯笼,反而用黑布将窗户封住,遮挡里头的灯火。 杨璟坐在马车里头,嗅闻着车厢木板的芳香,几次想要昏昏沉沉睡过去,但最终还是打起精神来,渐渐也就进入了入定练功的状态。 待得运功完毕,他的精气神也恢复了不少,整个人都清醒许多,开始思考为何赵昀会突然召见自己。 眼下正是非常时期,整座京城的大部分区域,都已经实施宵禁制度,皇宫更是落了宫禁,按说赵昀不该深夜召见杨璟。 在杨璟看来,多半是丁大全被捕的消息,传入了内宫之中,导致赵昀情绪不稳定,才引发了他身体的不适。 毕竟丁大全落网之后,肯定会向董宋臣求救,而丁大全作为董宋臣的头号先锋和鹰犬,董宋臣绝对舍不得抛弃,说不定会将事情告之赵昀,来个恶人先告状之类的,占据先入为主的优势。 而赵昀刚刚才经历了女儿差点被污辱的事情,自己身体又暴发重病,几乎要了他的命,此时连情绪波动都不能太大,却偏偏又收到这样的消息,赵昀必定会心烦意乱,从而导致身体出现问题。 虽然只是杨璟的猜测,但综合种种考量,这便是最大的可能性了。 在御医官齐悬济都束手无措之时,杨璟却多管齐下,将赵昀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宫禁可以隔绝任何一个人,却唯独不会阻隔杨璟,因为阻隔了杨璟,便相当于将赵昀生存的希望隔绝在了宫外。 如果不是需要杨璟去重新调查案子,赵昀也不会让杨璟出宫,起码让他住在宫里头,把自己的病给看好了,或者等自己情况稳定下来了,才准许杨璟出宫。 如此想着,马车便到了内朝宫门,杨璟下了马车,便跟着那位小宦官,直往福宁殿而去。 这小宦官也就十几岁的模样,瘦得跟猴儿也似,尖声细语,面若傅粉,薄唇细眼,若非穿着太监衣服,还真跟小宫女没太大差别。 见得是个小宦官,杨璟也就放心了不少,起码说明赵昀并未出现甚么大问题,否则来请杨璟的就该是王念恩或者卢允升这样的大太监了。 只是让杨璟感到奇怪的是,小宦官领着杨璟绕过了福宁殿,径直往更深处走去,要知道,再往里头走,可就是皇后和嫔妃们的寝宫了! “小公公,官家临幸坤宁宫了么,怎地不在福宁殿了?” 那小宦官听得杨璟的问话,也不停步,朝杨璟道:“回杨爵爷话,白日里阎贵妃去看了大官,只说夜里风大,羽霓宫暖和一些,对大官的身体有好处,大官便移驾去了阎贵妃的羽霓宫了...” 杨璟听得此言,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赵昀身体才刚刚好转,怎地就跑阎贵妃那里去了... 虽然对赵昀有些腹诽,但杨璟也不好表现出来,便只好跟着小宦官来到了羽霓宫的偏殿,在那里稍作逗留,自有宫女来给杨璟整理衣冠,以免失仪,唐突了官家和贵妃娘娘。 杨璟对此也已经习惯了,便在偏殿里头坐了下来,不多时便来了个宫女,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个金花银纹的瓷盅,那宫女朝杨璟道。 “奴奴见过爵爷,大官说爵爷白日里辛苦了,特命奴奴给爵爷送些饮品,这是御膳局给大官熬煮的参汤,请爵爷慢用。” 杨璟也没想到,赵昀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好,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谢恩之后,打开盅盖,一股浓郁的高汤气味便扑鼻而入,仿佛吸入这香气都能补身子一般。 那宫女见得杨璟端起汤盅来,便退到了一边。 杨璟将那汤盅放到嘴边,眼看着浓郁的汤水就要喝进去,心头却顿时一紧,暗中瞥了那宫女一眼,又缓缓放下了汤盅。 “本官自小就怕苦,这参汤怕是用了百年老参,能否给我取些糖来?” 那宫女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哪里敢跟这个官家身边的大红人说个不字,赶忙就走了出去。 杨璟见得那宫女略显慌乱的脚步,心中也是冷笑,掀开汤盅来,细细嗅闻了一番,又抿了一小口,含于舌根之下,这才呼吸之间,舌头都麻了! “果然如此!” 杨璟早就千叮万嘱,官家切不可动怒和忧恼,更不能见风,即便身边的人不懂,贾似道和董宋臣也不应该记不住。 再者,杨璟早先就已经下过医嘱,眼下赵昀身子刚刚好转,决不能用人参之类的猛烈补药! 可这宫女却说这参汤乃是御膳局给赵昀熬煮的,除非那些个御厨存心不要脑袋,否则谁敢给官家熬煮参汤! 虽然不知道里头下了甚么药,但从舌根的麻木感受来看,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璟快步走到床边,将参汤全部都倒出了窗外,用热茶淋洗了两遍,才倒满了茶水。 这才刚坐下,那宫女果然取了糖块过来,古时的制糖工艺并没有那么发达,糖的甜度其实不够,也没有那么纯白的砂糖,大多是蜜糖居多。 杨璟将那黄澄澄的蜜糖放入“参汤”之中,吹了吹热气,小心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来,又放了一块糖,用勺子搅匀了,又试了试口味,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咕噜噜将参汤给喝光了。 那宫女见得杨璟如此,这才安心下来,朝杨璟道:“杨爵爷您稍等片刻,一会儿会有姐姐过来领了杨爵爷过去的。” 杨璟摸了摸肚皮,点了点头,那宫女便出去了,杨璟竖起耳朵,却听得那脚步声停在了偏殿外头不远处,想必那宫女正在窥视自己呢! 杨璟也不知道参汤里头下了甚么药,这宫里头有下药动机的,其实并不止一个人,因为杨璟查了阎立春,害得阎贵妃差点失宠,阎贵妃自然有理由陷害杨璟。 而因为杨璟查了案子,导致杨镇被捕,连杨太后都有可能对杨璟不利。 当然了,最大的威胁,只怕还是那个假扮成临安名妓而被赵昀藏于宫中的繁花! 杨璟来到临安也好几天了,按说她早该收到了消息,可集英殿发生这么大的事,繁花却竟然没有出现,赵昀差点病死,她也没有出现在嫔妃里头! 要么繁花没有正经的名分,只能让赵昀金屋藏娇,没有资格与诸多嫔妃一道露面,要么就是她为了躲避与杨璟正面接触! 甚至于在内宫之中照顾赵昀的董宋臣等人,也都有给杨璟下药,趁机陷害杨璟的可能性。 而杨璟也没办法知晓参汤里头到底是甚么药,只不过从舌根发麻的状况来看,应该是蒙汗药之类的,而且药效强劲,起效很快,否则舌根不会一下子就麻了。 知道那宫女在偷偷地窥视之后,杨璟过得两三分钟,便故意打起哈欠来,而后抹了一包泪水,又开始摇晃自己的脑袋,用力揉着太阳穴,装出一副不堪困乏的样子来。 差不多四五分钟的样子,杨璟渐渐便趴在了桌子上,门外突然响起那宫女的叫唤声来:“爵爷?杨爵爷?” 那宫女又走进来,用力推了推杨璟,甚至用巴掌轻轻拍了拍杨璟的脸,见得杨璟浑身发软无力,沉睡不醒,那宫女才招了招手。 杨璟其实一直清醒着,此时分明感受到两名高大的宫女,正架着自己,左右扶起杨璟,便从偏殿出来,将杨璟半拖半扶着,走进了羽霓宫! 一股幽香扑鼻而入,杨璟也不敢睁眼,任由两名宫女将自己抬进了寝宫,丢到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杨璟微微睁开眼睛,但见得大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妇人,虽然春被遮盖了下身,但上半身足以让杨璟心神荡漾! “你们两个,你将这杨璟的衣服扒了,丢到阎贱奴的身边,你去通知唐贤妃,我要去领官家过来看好戏,手脚都给我麻利一些!” “是!” 那宫女一声令下,便带着其中一名离开了寝宫,而另一名则开始脱杨璟的衣服,由于她的身材娇小,调整杨璟身子之时还有些吃力。 杨璟的衣物比较宽松,想要脱下来并不难,当她脱到杨璟的内裤之时,似乎迟疑了一会,待得脱下内裤之时,不由低声惊呼了一声,竟然还偷偷摸了一把“小杨璟”! “原来是这等丑模样,怎么跟死掉的蚕宝宝也似...” 杨璟恨不得跳起来骂人,你才死掉的蚕宝宝,小哥哥发火起来让你吃不消! 不过杨璟也懒得跟这宫女置气,听适才她们的对话,这场阴谋应该便是唐安安,也就是繁花给杨璟下的套,假借赵昀之名,将杨璟骗入宫中,再给杨璟喝了药,将杨璟丢到阎贵妃的床上,而后找借口把官家找来,杨璟也就必死无疑了! 她们的对话也给杨璟提供了很多信息,比如唐安安原来已经是贤妃了! 要知道大宋的嫔妃制度之中,皇后为最高,而后便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以及最末的宸妃,而后才到贵仪、贵容等八位,再往后便是昭仪、昭容等九人,最后是婕妤、美人和才人。 眼下谢道清是皇后娘娘,贾似道的妹妹是贾贵妃,本来的阎贵妃,失宠之后应该变成了阎淑妃,而繁花假扮的只是临安名妓唐安安,是宫里头过节的时候,董宋臣偷偷带进来献给赵昀的,没想到赵昀痴迷得不行,非但留了下来,还赐予她贤妃的头衔! 这大宋的女子通常穿亵衣,并没有穿内裤的概念,而男子一般用兜裆布,不过杨璟缠不惯这些东西,便自己做了几件内裤。 如今连内裤都被脱了,身边就躺着风华绝代的阎淑妃,杨璟也是心猿意马。 不过时间紧迫,杨璟也无暇多想,待得那宫女离开寝宫,关上房门之后,杨璟便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准备离开这里,让繁花等人空欢喜一场。 可他刚要离开,却灵机一动,从口袋里取出丁大全那枚御赐的收藏章,轻轻丢到了床底下... 第五百零零三章 淑妃绝望贤妃开门 赵昀实在是身心俱疲,当皇帝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写意,那般为所欲为,每日里都有数不清的奏折要批阅,全国各地大小事件成百上千亟需措置,若勤勉一些,便是喝水都没空。 当然了,如果你想偷懒,也是可以的,全权交给宰相和三司处理也就成了,或者干脆交给身边的宦官和宠臣去办,只不过这样一来,也就离昏君不远了。 赵昀是个懂得隐忍的人,否则也不会用十年的时间来夺回实权,也不会有后来对辽和蒙古的军事行动,更不会有“端平更化”这样的小盛世繁荣局面。 他自认不是昏君,他心中也还有振兴国家的理想,他对政务还是很关心的。 虽然还在养病期间,可当董宋臣将丁大全私自调动隅兵,要捉拿董槐去大理寺受审的消息传进宫里,赵昀终究还是没办法坐视不管。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身边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赵昀其实比谁都清楚。 谁都有贪欲,谁都有缺点,这些人如此,那些自诩清贵的文官,亦是如此,不同的是,董宋臣丁大全这些人,只是要权要钱,而董槐为首的文官们,不仅仅要权,还想要名望! 天下的名望难道不该归官家所有么? 你董槐是千古良臣,而我赵昀便是昏君?你们文官要面子,要名声,难道我赵昀就不想要? 丁大全等人确实有些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甚至滥用实权中饱私囊,大肆为自己谋财谋权,但起码这些人听话又好用,只要喂饱他们,他们就是你的鹰犬。 可董槐等文官却并非如此,你喂饱这些文官,他们也不会当你的走狗,他们吃着你的东西,手里拿着你的赏赐,头上戴着你赐的官帽子,却又反对你的决策,骂你昏聩,还发动文人们在民间四处造谣,抹黑你的名声,抬高文官们的成就。 也正是因此,赵昀明知道这些奸佞之臣都不是甚么善类,却仍旧要用他们,因为他们比文官们要好用,要忠心! 虽然董宋臣刻意瞒下了丁大全假传圣旨之事,但赵昀通过内等子的情报,还是得知了详情。 他并没有责怪董宋臣的意思,也并不认为丁大全就该死,同样不认为董槐就是万分无辜,总之这件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虽然丁大全确实僭越了,也确实触碰到了赵昀的底限,但丁大全好歹是董宋臣一手扶植起来的,也就相当于是他赵昀一手造就的,如果有可能,赵昀还是想保下丁大全的。 宫禁已经关闭,赵昀也只好让董宋臣耐心等待,翌日他会亲自处置丁大全的事情。 然而这个时候,他安排在羽霓宫的宫女却送来了消息,让赵昀顿感愤怒! 阎淑妃虽然已经被他打入“冷宫”,但赵昀心里还是很挂念这个曾经最痴迷的女人,所以他在阎淑妃身边安插了几个监视的宫女和宦官。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阎淑妃竟然敢留宦官在寝宫里头过夜! 这皇宫内院算得上男人的,其实并不多,许多宫女耐不住寂寞,与宦官对食,也是人之常情。 所谓对食,就是这些宦官和宫女搭伙过日子,就像外头的夫妻一般,只不过这也是偷偷摸摸在一起,不可能明目张胆。 但这也仅限于宦官和宫女之间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妃子跟宦官苟且,那问题可就太大了! 赵昀知道阎淑妃是个甚么样的女人,他品尝过阎淑妃那让人欲罢不能的滋味,所以他认为阎淑妃绝对是耐不住寂寞的,但没想到阎淑妃竟然会做出这等勾当来! 其实前段时间开始,他的眼线便已经不断传回这些类似的消息,只是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今夜丁大全被捕,他的心情本来就烦闷,加上身体有恙,亟需将怒火发泄出去,便带着人手,来到了阎淑妃的寝宫。 可当赵昀带着这些人闯入寝宫之时,却发现阎淑妃正在沉睡,只不过脸色潮红,又没穿衣服,真真是丑态百出! 虽然没有抓到那个鬼混苟且的宦官,但赵昀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宫女费了好大的力气,甚至用冷水轻轻拍打阎淑妃的脸,才将迷迷糊糊的阎淑妃弄醒过来。 阎淑妃好歹是赵昀曾经最为宠爱的妃子,眼下一脸茫然和无辜,被打入冷宫之后,她常常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对赵昀的到来,她也是感到非常的诧异。 “臣妾拜见陛下。”阎淑妃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却有着发自骨子里的媚态,让人很难移开目光,她对官家将她打入冷宫显然仍旧心存埋怨,对官家的态度不冷不热,也就只有她敢这么做了。 赵昀冷哼一声道:“怎么,没想到朕会过来么?把那个卑贱的奴婢交出来吧。” “甚么奴婢?”阎淑妃虽然恃宠而骄,但对赵昀知根知底,每当赵昀这般冷淡地说话之时,那是赵昀真的动怒了,她也不敢再耍小性子。 “哼,敢做就要敢承认,何必再故作无知,来人,给我搜!” 赵昀如此一说,阎淑妃也陡然意识过来,赵昀这是怀疑她跟那些太监鬼混了! 一股子羞愤和屈辱涌上心头,阎淑妃也是迸出眼泪来,朝赵昀道:“官家独宠唐贤妃,冷落臣妾也就罢了,难道在官家心里头,臣妾便是这等不知自爱的女人么!” 阎淑妃也是踩着贾贵妃上的位,贾贵妃早已染病,无法伺候官家,若非生了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瑞国公主,阎淑妃早就顶替了贾贵妃的位置了。 可唐安安这个卑贱下作的女人入宫之后,除了皇后娘娘仍旧稳坐后位,其他嫔妃都入不得官家的眼睛。 如今唐安安只是贤妃,想要继续往上爬,她这个受了冷落,因为阎立春的案子而被打入冷宫的阎淑妃,自然是最好的目标! 想到这里,阎淑妃也已经很清楚,心中也早已肯定,这一定是唐安安这个贱人,在给自己下套了! 宫女和宦官不多时便在床底下搜出了那枚收藏私章来,交到了赵昀的手里头! 赵昀自然是认得这枚章的,这可是他亲手赐予丁大全的啊! 本以为只是跟宦官鬼混,这也就罢了,毕竟宦官已经去势,没有男人的命根子,再如何鬼混,也都只是隔靴挠痒,可丁大全就不同了! 赵昀的心里本还想着如何力排众议,与文官们力争保下丁大全这个走狗,如今这私章出现在他的手里头,他直视着阎淑妃,面无表情,只是将私章收起来,一言不发便走了。 阎淑妃最是了解赵昀,见得赵昀如此,她也颓然瘫坐了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她甚至没有太多的愤恨,因为她知道自己再如何愤恨,也不会再有翻身之日,也不会再有报仇的机会,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就被赵昀彻底从心中抹除了! 她想辩解,但却没有追出去,她只是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任由黑暗将自己慢慢吞噬! 赵昀走出寝宫,身子僵了一下,嘴角便溢出血水来! 他的性子就是这样,越是愤怒,表面反而越是平静,只是内心之中早已翻涌起惊涛骇浪,他如何都想不到,丁大全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阎立春案过后,阎淑妃失宠,她还经常找赵昀求情,赵昀也曾经心软过,可唐安安的出现,让赵昀暂时忘记了阎淑妃。 而自打丁大全得到了入宫的特权之后,阎淑妃便再没有来求过情,再加上自己的眼线时不时禀报回来的消息,所有的一切交织起来,赵昀的心中也就渐渐浮出了画面来。 一想到自己曾经最爱的阎妃,竟然被丁大全压在身下,与她做那苟且腌臜之事,赵昀又如何能不愤怒! 难怪丁大全要假传圣旨,他这是想要体验当皇帝的感觉,而且他连皇帝的妃子都睡过了啊! 没有人敢再打扰皇帝陛下,他们任由赵昀把自己关在寝宫之中,隔着纱窗,看着那彻夜不灭的灯火。 而另一边,早有宫女将消息传回到另一处宫殿,那是唐贤妃居住的万宁宫,距离皇后的坤宁宫最近,规制和环境也只比坤宁宫稍差一些些而已。 唐贤妃,也就是唐安安,或者说繁花,听得宫女的回报,竟然也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发火的迹象,同样只是冷静地坐着,仿佛听着一件完全跟她无关的八卦消息一般。 她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整垮杨璟,她知道杨璟比狐狸还狡猾,虽然她仍旧能够收到圣教主的棘苗文密令,但她知道,那不是圣教主的亲笔。 她已经让人出宫打探消息,该知道的也都早已知道,但她也同样知道,白牛教已经荡然无存,即便杀了赵昀,也于事无补。 所以她不会杀赵昀,非但如此,她还要依靠赵昀的力量,来报仇雪恨! 她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却没有关闭寝宫的门,更没有灭灯,因为她知道,杨璟即便能够逃出羽霓宫,也不可能逃出宫禁,杨璟仍旧还在这深宫里头! 所以她开着门,她在等杨璟来见她! 而杨璟也确实想要见一见繁花,不是因为赵昀,不是因为白牛教,更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就只是想问问繁花,为何还要留在这深宫里头,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知道繁花是个爱自由的女子,她也不是为了圣教大业能够牺牲所有的那种人,既然圣教已经不复存在了,为何她不能抽身离去? 杨璟不想再与繁花为敌,因为他已经品尝过这样的滋味,他想要劝繁花离开这里,不再插手这趟浑水。 于是他真的摸到了万宁宫这边来,因为这边的灯火很显眼,也很容易寻找。 当他看到唐安安,或者说繁花,就坐在寝宫外间,而外头一个宫女和宦官都没有之时,杨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第五百零零四章 生死相见从一而终 这是杨璟第一次见到唐安安,便如同第一次见到阎淑妃一般,给了杨璟一种很惊艳,看过一眼便再难忘记的印象。 此女也才双十的年岁,一身月华典雅素衣,下摆是淡蓝烟波刺绣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仿佛整个寝宫的灯火,都不如她耀眼,但又不会让人难以靠近。 她面容不如阎淑妃那般倾国倾城,却白得耳目一新,左嘴角边有一颗淡淡的红痣,黛眉如柳,眸光流波,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见得杨璟走进来,她并没有吃惊,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般。 杨璟已经四处搜查过,周边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宫女和宦官,夜里那些内卫也只能在内朝外头巡视,是不得进入内宫来的,主要也是担心这些内卫会靡乱宫闱。 “把门关上吧。”唐安安突然说了一句,那声音很是寻常,便如同与杨璟相识多年了一般。 杨璟没太多想,便将房门关了起来。 “我该叫你贤妃娘娘,还是唐安安,亦或是繁花?” 杨璟仍旧记得,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喜怒无常,只爱玩耍的小魔头。 与姒锦不同的是,繁花更加的肆无忌惮,她不会像姒锦那般,一直都是冷酷无情,她更加的天真浪漫,更加不受束缚,甚至于白牛教对她的约束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只是如今她好想变了个人一般,为了白牛教而被困在这个深宫里头,整日装作典雅清淡的样子。 杨璟甚至有种错觉,是否自己真的找对了人,或许这个唐安安并非繁花,只不过是与董宋臣等人勾结,迷惑赵昀的名妓罢了。 不过杨璟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她如果不是繁花,是绝不会坐在这里等待杨璟找上门来的。 “我姐姐,她在哪里?”繁花站了起来,走到杨璟的面前,距离杨璟也不过三两步的距离。 虽然杨璟没有带勾践刀,也没有带着那支骑兵型重管左轮,甚至于连臂甲都没有,但他却生不出防备之心来。 他甚至以为自己从走进寝宫那一刻,便中了繁花某种毒药,让他无法生活敌意。 很多人都说,双胞胎之间其实是有微妙的感应和联结的,能够感受到另一个的喜怒哀乐,甚至连身子不舒服,都能感应得到。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繁花这句话就很有深意了,或者繁花并不仅仅只有魏无敌这条情报线,她还有其他的途径和渠道,能够掌握到外界的信息。 无论如何,她问的不是姐姐是死是活,而是问姐姐在哪里,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杨璟沉默了片刻,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繁花似乎有些愤怒,但又有些释然,她完全没有当初那种喜怒无常的疯癫样子,这也让杨璟感到极度的不适应。 “我想离开这里了…” “我知道…” 这根本就不是杨璟想象的那种场景,但也没有让杨璟太过意外,他曾经无数次想过,与繁花相见,必定会生死相搏,或者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出手,因为这个女人与姒锦一般,太善于用毒和用蛊。 他没办法携带武器进来,但因为要给赵昀治疗,所以他带着很多药物,这里头便有孙二娘北上之前,以及鹿白鱼留在苗寨的时候,送给他的一些防备药物。 他甚至提前服用了一些,以防止繁花对他下毒用蛊,可一切都那么的平静。 他知道,繁花或许已经知晓了一切,至于她为何没有趁机刺杀赵昀,杨璟也已经很清楚,因为白牛教连根基都没有了,杀不杀赵昀,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而她跟瑞国公主不一样,她虽然同样被养在笼子里,但她却不是金丝雀,而是向往蓝天白云,也曾经在天空之中翱翔过的青鸟。 “你帮我离开这里,我不杀赵昀。”繁花不带任何感情地直视着杨璟,不像在提交换条件,更像在阐述一个事实,就仿佛杨璟一定会答应她一样。 杨璟看着她那经过伪装的面容,又想起了那张曾经日思夜想的脸,因为繁花跟姒锦是双胞胎,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好。” 杨璟也没想到,就像鬼使神差一般,自己竟然答应了下来! 要知道繁花如今已是贤妃,想要把她带出宫,虽然不是完全没机会,但也是极具挑战性的一件事情。 眼下赵昀最宠爱的便是她,无论以什么计划将她带出去,只要她不会再回来,赵昀只怕都要将整座江山给翻过来! “唐安安可还活着?” 杨璟在想,如果真正的唐安安还活着,或许能够来个李代桃僵,让繁花金蝉脱壳也就容易太多了,可惜繁花轻轻摇了摇头。 杨璟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留着唐安安,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危险,她又怎会留下活口。 “那就等我消息吧。” 杨璟转身就要走,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见面实在太过诡异,让他感到什么都不对劲。 “你现在是走不了的,留下吧,跟我说说姐姐的事情。”繁花如此说着。 杨璟也知道,即便他能躲开所有的内卫,能够熬到明天,还是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因为他是那个宫女骗进来的,而那个宫女,是繁花的人。 “你为何要害我?” 杨璟刚问出口,又觉得太过多余,姒锦虽然能够为他挡下魏无敌致命一剑,但对面的是繁花,而非姒锦,繁花自然有很多害他的理由。 “我没想过害你,我只是想让赵昀把阎淑妃驱逐出宫,这样我就可以扮成阎淑妃的样子,趁机离开这里。”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因为自己没上当,坏了她的好事,如今帮她逃出宫的事情,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其实…其实我在阎淑妃的床底下留了一样东西,赵昀…官家应该也会把阎淑妃驱逐出宫,你继续原计划就成了,又何必再找我帮忙?” 繁花摇了摇头,轻哼一声道:“如果是你,阎淑妃就只是被驱逐出宫,因为赵昀还需要你吊命,更不会宣扬此事,但如今是丁大全,阎淑妃不会被驱逐,而是要跟丁大全一样,落个被杀的下场。” 杨璟闻言,也明白了过来,丁大全已经一身脏水,赵昀不能再保他,阎淑妃怕是活不成了。 “这里头宫女这么多,每年总有一些老的要出宫的,你为何不能扮成她们,趁机离开便是了…” 宋朝的宫女在皇宫里头其实主要是受人使唤,当然了,皇帝陛下如果看上哪个了,想要临幸也是随心所欲的。 宋朝历史上,因为皇帝临时起意,随便临幸了宫女,而宫女怀孕生出龙子,龙子后来继承皇位的事情,也是有过的。 但宫女到了一定的年纪,人老色衰了,内廷便会放她们出宫,让她们嫁人去,不过这里头也是大有文章,并不是千篇一律的规定。 以繁花的本事,想要进来很容易,想要出去应该也很容易才对,为何她一定要杨璟帮忙? “不,我只要你帮我。” “为什么必须是我?”虽然这个计划有些难度,但并不是不可能,只是杨璟有些不明白,繁花应该是非常痛恨他才对的。 “因为你欠我姐姐的,那便要还给我,你不止要帮我离开,这一辈子都要亏欠我,这只是开始,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全都偿还回来!” 繁花说到此处,终于不再是淡雅的神态和表情,她的眼中又恢复了那种疯狂,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杨璟终于明白这女人为何如此安静,为何不对自己下手,原来她就像一只猫,并不想一口咬死杨璟这个老鼠,而是要留着杨璟,往后能够慢慢戏弄! 杨璟想说,我并没有亏欠姒锦任何东西,也没有亏欠你繁花任何事情,但他说不出口。 姒锦确实杀人如麻,确实不是甚么好人,但她对杨璟,却用生命来护卫,从姒锦替杨璟挡下魏无敌那致命的一剑开始,杨璟便亏欠了姒锦。 而高采芝能够活下来,也同样因为姒锦,杨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杨璟的关系,高采芝早就死在棺材里了! 严格说起来,杨璟不仅仅亏欠了姒锦,而且还亏欠了很多,如今不能偿还给姒锦,能够还给繁花,其实也不错,所以杨璟是没办法反驳的。 但他也不会因为自觉亏欠姒锦,就让繁花随意耍弄,更不会像繁花所说那样,要纠缠杨璟,让杨璟一辈子不得心安! 见得杨璟沉默,繁花的冷笑又瞬间消失,仿佛适才只是她灵魂之中溢散出来的一点点阴暗而已,她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朝杨璟道。 “你不用打甚么歪主意,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你身边的女人,我会全杀掉,你关心的人,我也会一个个杀掉,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会一点点,毁掉你的所有。” 杨璟终于明白为何这场见面会如此诡异,因为繁花还是那个繁花,她跟姒锦同样的疯狂,但她却懂得了收敛,懂得如何隐藏自己,更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怒火! 以前的繁花喜怒无常,动辄杀人,却又会因为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而放弃自己的恶念,可谓亦正亦邪。 然而如今,她却学会控制自己的愤怒,她不再喜怒无常,变得更加的冷静,也懂得如何去思考,这样的繁花,比以前更加可怕,也更具威胁! 看着这样的繁花,杨璟终于开口了。 “我欠你姐姐的,自然会还给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很多人都想毁掉我的生活,你也可以试试。” 杨璟直视着繁花的眸光,同样冰冷地做出了自己的回应,而后扭头便走出了寝宫。 他本以为繁花是厌恶了这里的生活,想要离开皇宫,如果可以,杨璟帮她离开这里,从此一笔勾销,不需要生死相见,倒也不错。 但现在,杨璟已经知道,繁花并不是为了示好,她是为了留着杨璟,为了毁掉杨璟的一切,他与繁花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以前该如何,往后,也该如何! 他不会帮繁花逃离,因为繁花有能力自己出去,他也不会眼巴巴傻乎乎地坐等繁花来伤害他身边的人,毁掉他的生活! 第五百零零五章 无奈之举夜宿绣殿 从万宁宫出来之后,杨璟只觉得阵阵寒意透体而入,繁花确实没有了刺杀赵昀的意义,但那完全是因为她将仇恨的重点,转到了他杨璟的身上! 杨璟已经犯过错,已经让身边的人受到过沉重的伤害,即便是高采芝这样,起初与杨璟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却又因果牵连而遭殃,杨璟同样于心难安。 他不能再让繁花变成第二个姒锦,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身边的人,毁掉他的生活! 坚定了心中信念之后,杨璟便开始思考对策。 眼下他还在内宫之中,虽然已经是深夜,内卫也不会在内宫里头逗留,但还是有班直宦官在巡视,而且内等子也会四处警戒! 皇宫虽然是外紧内松,但内等子的实力才是最强大的,杨璟即便能够躲过内等子,熬到第二天,也需要一个正当的由头,正如繁花所言,没有繁花的帮助,杨璟真的很难说清楚这个问题。 如果他据实以告,那么就会牵出阎淑妃的事情,更会牵出自己陷害丁大全的事情,想要将丁大全除去,就更加不可能。 因为赵昀一旦发现是杨璟陷害了丁大全,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加倍补偿丁大全,那么丁大全私调隅兵围攻相府的事情,也就会从轻发落了,而杨璟必将会受到丁大全等人的猛烈反扑! 丁大全必须要除掉,阎淑妃也不是甚么好人,即便她受到陷害,杨璟也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因为阎淑妃而惨死的人,数不胜数,这个女人早就该得到报应了。 所以杨璟不能说出实情,甚至不能说出是繁花那个宫女将他骗进来的! 即便杨璟是赵昀的恩人,又肩负着给官家看诊的重任,没有得到宫里的传召,便私自出现在宫里头,无论如何,都是死罪! 如果只凭杨璟一个人的话,是如何都说不清楚这个问题的,他需要帮助! 可眼下这等情势,除了繁花,还有谁能帮他? “只能找他了…”杨璟不由想起了胡命桥,这个内等子虞侯虽然一度对杨璟存在很大的偏见,可自打他帮助杨璟压制走火入魔,将武当山的大黄庭传给杨璟之后,对杨璟的态度也发生了大转变。 胡命桥应该是相信杨璟的,因为他知道杨璟绝不是愚蠢之人,杨璟也没有入宫的理由,因为如果杨璟想对赵昀不利,他有着无数个机会能够将赵昀置于死地,又何必深更半夜偷进宫里来。 但问题是,胡命桥贴身护卫着赵昀,想要找到胡命桥,必须要到福宁殿,或者勤政殿,也就是说,杨璟必须要躲过内等子护卫最森严的地方,去寻找皇帝身边的内等子头子! 光是想象,便知道这样的可行性是非常渺茫的了。 思来想去,杨璟只能退而求次,往瑞国公主的寝宫潜伏而行。 只是赵昀把瑞国公主看得比自己还重要,集英殿的事情之后,瑞国公主的寝宫比福宁殿的守卫要更加的森严,二十四个内等子,十二个负责守卫福宁殿,剩下的一半全都在保护瑞国公主。 杨璟想要寻求瑞国公主的帮助,难度也同样是极其巨大的! 不过,幸运的是,高采芝与瑞国公主的关系很好,因为高采芝保护公主,有恩于公主,与公主有情投意合,又打开了公主的心结,让公主能够及时走出阴影,所以赵昀将高采芝留在了瑞国公主身边。 作为大理的郡主,高采芝又是女儿之身,更没有多余的护卫,所以住在宫里也很方便。 早先瑞国公主和高采芝陪着杨璟一道前往诏狱,后来杨璟与她们分开了,临别之时,高采芝便将自己的住处告诉了杨璟。 高采芝即便与瑞国公主亲密无间,也不可能与瑞国公主睡在一个寝宫里头,只能在偏殿里头居住。 虽然高采芝的偏殿仍旧有不少宦官和宫女伺候着,但相较于内等子,杨璟想要躲过这些宦官和宫女,实在太容易了。 此时已是深夜,高采芝也已经入睡,门口处的小宦官正在打瞌睡,杨璟只是搞出一些小动静,便将小宦官给引开,而后溜进了偏殿里头! 高采芝也是经历过生死危机的人,她的内心同样留有创伤,所以夜里并没有睡得很沉,杨璟的内功已经非常了得,并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 但高采芝还是感受到了威胁,从睡梦之中惊醒了过来,就好像杨璟那阳刚的男人气息,如同黑夜之中的烈焰一般明显! 高采芝没有呼喊,甚至没有翻身,只是伸手到枕头底下,握住了那把剪子。 宫里头不准有利器,除了做女红时用的剪子,高采芝便将半边剪子拆下来,磨成了一柄短匕首,藏在枕头底下防身。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只要这男人敢靠近她,她就会突然出手,刺死对方! “采芝,是我…” 虽然她不动声色,但杨璟还是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变化,毕竟夜里实在太过安静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高采芝不断加速的心跳! “杨哥哥?你…你怎么会…”高采芝松开剪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是又羞又喜,因为她以为杨璟是进来…是进来找她的… 这深更半夜的,一个你由崇拜渐渐变成爱慕而后又变成依赖的男人,就这么偷偷摸摸溜进你的闺房,还能有别的目的吗? 高采芝赶忙吹亮了火折子,想要点起灯火来。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她雪白娇嫩的双肩,已经惹人疼惜的锁骨,自然还有那娇羞红润的脸颊。 杨璟的目力惊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也不由心猿意马,赶忙低声道。 “别点灯,会引起外头太监的注意…” 高采芝也示意到自己只穿着亵衣,脸颊耳朵顿时都热起来,连忙将火折子给封住。 毕竟孤男寡女,杨璟又察觉到高采芝的心思,这个少女对自己的心思,杨璟也是清楚的,如果自己想做点甚么,这个女孩子肯定不会拒绝。 但杨璟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他对高采芝也没有那种想法,经历了姒锦的事情之后,杨璟甚至有些厌恶这种男女之间的情爱。 “杨哥哥…你…你这么会在这里?” “我被人骗进宫里来,想要陷害与我,只能找公主帮忙…寝宫那边守卫森严,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被人陷害?哥哥你没受伤吧!”听说杨璟是被人骗进宫里的,高采芝难免有些失落,本以为杨璟是特意为她而来的呢,可一听说杨璟遭人陷害,她又紧张担忧起来。 她想要起身看看杨璟有没有受伤,但她只穿着亵衣,连裤子裙子都没穿,即便在黑暗之中,也不方便起床,而衣架离床还有一段距离,她更加不可能起身去拿衣裤穿… “哥哥没事,就是没法子出宫…”杨璟如实说道。 “是什么人想要害杨哥哥?”高采芝继续问道,杨璟也不隐瞒,将繁花想要陷害他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竟然是她!”繁花毕竟是姒锦的同胞妹妹,而且行事风格与姒锦相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顿时勾起了高采芝的回忆,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杨璟也意识到这会给高采芝带来痛苦,但他必须说出实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高采芝警惕起来,以免受到繁花的设计和伤害。 “采芝,你没事吧?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杨璟赶忙安慰道。 “我…我没事…公主已经就寝,内等子已经锁了宫门,咱们要明早才能找公主商量对策,今晚…今晚杨哥哥便留在我这里吧…” 杨璟听得她声音有些颤抖,知道她不好受,虽然男女有别,但自己没有太多其他邪念,之所以说得那么清楚详细,就是避免高采芝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眼下高采芝主动提出来,杨璟自然也就留了下来,毕竟有他在这里,高采芝也不会太过担惊受怕。 “那成,我就在外间打坐,明日采芝你尽快去将公主找来,咱们再商量对策,太晚的话,官家会派人宣召我,事情可就要露陷了。” 杨璟如此说着,便走出了内寝,将椅子上的绣团子放在地上,盘腿便打起坐来。 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高采芝如小老鼠一般从被窝里溜出来,快速穿好了衣物,这才走到外间。 外间比内寝要亮堂许多,外头的灯笼从窗户照进来,给室内足够的光亮,让他们能够看清楚彼此的脸面。 “杨哥哥,你饿不饿,采芝去给你找些吃的…” 杨璟见得高采芝已经穿好衣服,也笑了笑道:“哥哥不饿,打坐练功,恢复精气神就好。” 他这么一说,便相当于要赶高采芝回去睡觉,以免得气氛尴尬,毕竟练功是不能被打扰的,确实是个不错的暗示和借口。 不过高采芝却似乎没有领会杨璟的意思,或者说领会了意思,却并不觉得尴尬。 她走了过来,在杨璟身边坐下,抱着膝盖,下巴就抵着膝盖,也不看杨璟,低声说道。 “杨哥哥,我…我今天见着段初荷了…” 杨璟不由微微一愕,想起高采芝与段初荷也算是熟识之人,知道高采芝心里不好受,便问道:“清河郡主入宫来了?” “嗯,天孙儿说了,没有举行典仪之前,不算正式入宫,只是要接受宫中的查验…天孙儿好奇,便带着我过去看了看…” 杨璟也知道,想要入宫,必须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身体检查,身体有无隐疾,是否是处子等等,都需要由宫中的稳婆查验仔细,回报给官家,才能将事情给定下来。 这是段初荷自己的选择,杨璟对此也无法评判,而同为大理郡主,高采芝的心中,相比是思绪万千,复杂至极的。 “杨哥哥,她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高采芝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情,即便段氏想要重掌大权,难道将一个女人送给大宋皇帝,就能够办到吗? 高采芝是自由惯了的女子,她渴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才会离开大理,虽然一路上经历了许多危险,也失去了很多,但这种生活,也给了她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和感悟。 所以如果现在让她选择,她一样会选择继续在外面,而不是回到大理。 对于高采芝的问题,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说了句:“人各有志吧…” 高采芝似乎没听懂杨璟的话,只是在那里寻思,可门外的光亮却晃动起来,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第五百零零六章 三人合作顺利出宫 杨璟也是出于无奈,这才找到了高采芝,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加上高采芝内心对杨璟的崇拜与痴迷,场景难免有些让人心动。 只是神女有心而襄王无意,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杨璟对高采芝并无过多的念想,再加上新冒出了繁花这样的疯子劲敌,杨璟也需要冷静下来,好生考虑对策。 两人谈起段初荷之时,也是各自唏嘘,此时已经过得子夜,不曾想还有人过来,听得殿外的脚步声,二人也不由紧张起来。 杨璟踏入金关玉锁三重境,又得了血脉论,而后又得胡命桥传授武当大黄庭,将三种内功融为一体,五感六识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只凭着那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便知道那是武艺高强的内等子! 此时拥有内等子担任护卫的,除了官家赵昀,便只有瑞国公主天孙儿,官家正为丁大全和阎淑妃的事情伤脑筋,身体又抱恙,深更半夜不太可能来找高采芝,来者只能是天孙儿了。 杨璟赶忙躲到内室之中,就藏在屏风后头,但听得外头的内等子敲门道:“高郡主,公主殿下来了,请您开门让我等检查。” 高采芝本以为天孙儿会自己进来,没想到出了丁大全和阎淑妃这等事情之后,内等子们会如此的谨慎,连高采芝的闺房都要搜查之后,才能让瑞国公主进来! 如果是瑞国公主亲自过来也就罢了,结果却是内等子先行过来检查,此时杨璟就在房中,让内等子发现的话,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 高采芝也是急得团团转,可门外的内等子却开始催促:“郡主?是官家的旨意,最近不太平,但凡公主驾临之地,都需要接受检查,请郡主开门,不要让我等难做…” 高采芝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开了门,心想杨璟武艺高强,应该有办法躲过内等子的搜查。 “等等!” 高采芝急忙跑回内室,却发现杨璟也是一筹莫展,这偏殿不大,寝宫也就那么大的地方,杨璟总不能钻入地底吧! “我与内等子虞侯有交情,实在不行,让他们见到也就见到了…” 高采芝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朝杨璟道:“官家才刚发现丁大全与阎淑妃苟且之事,心里肯定很厌恶,若发现杨哥哥与我…官家肯定会龙颜大怒的…而且杨哥哥没有正经理由,未经官家宣召,出现在我这里,官家一样会猜忌的…” 高采芝毕竟是大理郡主,对宫中规矩比杨璟更了解,此时手忙脚乱脱衣服,一边朝外头道。 “本郡主已经睡下了,白日里染了风寒,不便起身,你们让女官进来搜查吧。” 高采芝如此说着,便将愣着的杨璟推了一把,杨璟也醒悟过来,麻利地便钻进了被子里头,尽量缩起来,高采芝则只剩亵衣,任由杨璟贴在身上。 此时外头传来一道女声:“郡主,奴婢冒犯了。” 话音一落,房门便被打开,那随行的女官便走了进来,先在外间搜检了一番,而后才绕过屏风,到了内室。 高采芝因为适才太过紧张,此时又与杨璟肌肤相亲,杨璟就藏在她的被子底下,而她可是不穿裤子的啊! 那女官见得高采芝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身子不断颤抖,还以为高采芝果然是染了风寒,身子不适,哪里想到会是杨璟藏在被子里头! “郡主,要不要奴婢给您请了御医官过来看看?” 高采芝勉强一笑道:“不碍事的,就是夜里热了些,一会儿就好了。” 女官见得高采芝如此一说,也应了一声,走出房门之时,瑞国公主也已经到了门外,她便朝公主道:“殿下,郡主…郡主好像染了风寒,公主不如明日再来吧,若是累及公主,奴婢们便是百死也莫赎了…” 瑞国公主知道这女官也是关心自己,担忧那风寒会传染,不过她彻夜难眠,正想找高采芝说说体己话儿,哪有那么多的顾虑,当即道:“不必了,你们在门外候着,我自己进去就好。” 内等子和女官自然不敢违逆瑞国公主,便由着公主走了进去。 天孙儿走进去,内等子们理当把门给关上了,天孙儿一边快步往内室走,一边关切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白日里才好好的…” 这才刚绕过了屏风,便见得杨璟从被子底下冒出头来,而高采芝早已羞臊难当,只是捂着潮红滚烫的脸颊! “杨…” “嘘!” 杨璟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瑞国公主也捂住了嘴巴,眼中既有难以置信,又有些失落和酸涩。 床上的高采芝也赶紧将衣服重新穿上,杨璟已经下了床,见得杨璟穿着整齐,瑞国公主才松了一口气。 她本以为杨璟和高采芝厮混来着,不过看杨璟连鞋子都没脱,很快就醒悟过来,这里头该是有内情的了。 担忧外头的人会听见,杨璟也没开口,由着高采芝将事情来由都解释了一遍,瑞国公主才恍然大悟。 不过杨璟已经跟高采芝商量过,瑞国公主毕竟是官家的女儿,其他事情可以跟她说,但杨璟留下印章陷害丁大全的事,终究被瞒了下来。 瑞国公主听得如此,也是心头大骇,没想到父亲身边竟然还藏着这么危险的人物! “不行!我要告诉父亲!让人把那恶女人抓起来!” 瑞国公主还是单纯了些,杨璟赶忙阻拦道:“公主,你该知道官家身边的内等子虞侯乃是武当山的宗师,官家或许看不出来,但莲花真人肯定是看得出来的,莲花真人知晓唐贤妃的真实身份,官家又岂有不知之理…” “可…父亲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留她在身边,还要…还要如此这般宠爱她!” 杨璟也无法向瑞国公主解释,只好叹气道:“官家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圣人心思,可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 瑞国公主仍旧无法理解,若是董宋臣等人也就罢了,他们心思多了一些,贪财爱权,但对官家是绝对忠诚的,可真如杨璟所言,那唐贤妃可是白牛教的魔女啊! 原本杨璟也同样不能理解,可他同样没有任何理由,对姒锦产生了心动的爱慕,而姒锦也甘愿为杨璟挡死,即便是“冥婚”,也希望跟杨璟有个仪式。 经历过了这些,杨璟也就明白赵昀为何明知道繁花的真实身份,还要将她留在宫中,对她仍旧宠幸的原因了。 “公主无需担忧,若她想要对官家不利,怕是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再者说了,莲花真人时刻护卫着官家,她便是想动手也没有机会的。” 杨璟的安慰果然奏效,瑞国公主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朝杨璟道:“她骗杨哥哥入宫来,如今却是左右为难,外头都是内等子和女官,杨哥哥该如何出去?” 瑞国公主毕竟年纪不大,没办法应付这些事情,杨璟想了想,便朝她低语了几句,瑞国公主认真地听着,仿佛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字,而后才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朝外头的人道。 “今晚我就在高姐姐这里睡下了,你们在外头看守就成。” 瑞国公主从来都说一是一,这些人自然不敢违抗,内等子们也就守在了外头。 杨璟也不好在到外间去,毕竟内等子都是高手,很容易就察觉到他的气息。 杨璟坐在地上打坐,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和衣坐在床上,气氛也很是尴尬。 不过杨璟入定之后,仿佛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她们甚至感受不到杨璟的呼吸,两人偷偷说这话,渐渐也就乏了,便靠在床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得第二日,瑞国公主和高采芝醒来之后,便让杨璟先藏在床上,她和高采芝到了外间,让宫女们伺候着梳洗完毕,高采芝一碰到凉水,便低呼一声,软倒了下去! 宫女们也是惊慌失措,瑞国公主却朝那些内等子道:“郡主发病了,你们不得进来,让女官抬个轿子过来,我要送郡主去杨府!” 内等子们听得如此,便建议道:“公主殿下,不如让人将齐老御医请过来吧…” 瑞国公主摆了摆手道:“公主得的是妇人隐疾,老御医不方便看,杨爵爷府上有个老妈妈懂得这些,你们将轿子封好,莫让郡主见了风就成。” 内等子们听得如此,也知道是有忌讳的,便不敢再说什么,赶忙去准备轿子。 不多时轿子便抬了进来,瑞国公主又将那些宫女和女官都赶了出去,说是要给高采芝换身衣服。 宫女们以为高采芝的隐疾就长在身上,不便让人见到,自然是乖乖走了出去,杨璟趁机躲进轿子里头,天孙儿才让人进来。 她扶着高采芝坐进轿子里头,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大箱子,塞进了轿子里头。 宦官们赶忙抬起轿子,虽然杨璟可以通过呼吸吐纳,尽量施展轻身功夫,但由于无处借力,重量是不会变的,那些个宦官顿时觉得轿子太重了。 不过想到轿子上那口大箱子,也就释然了,其实那箱子不过是个障眼法,里头是空的。 因为瑞国公主吩咐过,不得见风,所以杨璟也终于顺利地从内宫里头出来,顺利回到了府邸。 虽然一路上有惊无险,但瑞国公主这等知书达理端庄典雅的女孩子,从来都是老老实实,今日却做了一桩如此刺激的“大坏事”,而且还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心里也有着别样的兴奋与激动! 风若尘等人见得杨璟安然而返,也松了一口气,陈密等人也将丁大全案子的进展都汇报了一番,有了阎淑妃这桩事,丁大全想要翻身是不太可能的了。 果不其然,杨璟这才坐了一会儿,王念恩便亲自过来,说是官家宣召杨璟入宫。 杨璟私底下一问,王念恩也不隐瞒,毕竟他已经失势,董宋臣得宠,杨璟如今是官家身边红人,他自然要讨好杨璟,便如实告知杨璟,除了宣召杨璟进宫治疗之外,还有董槐吴潜等一干宰辅和重要的核心官员,都被召见,应该是商量如何处置丁大全了。 第五百零零七章 丁大全墙倒众人推 杨璟入宫以后,仍旧让所有人退了出去,给赵昀检查了身体,发现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许多,只是昨夜动怒,又浑身痛楚难当。 杨璟没有检查的手段,无法确定他是真痛还是假痛,便只好让齐悬济进来协查。 齐悬济乃是御医馆里头的宗师级人物,用银针四处探查之后,便将杨璟拉到一边来,朝杨璟道:“官家病灶已清,并无疼痛根源,不过从目今的迹象来看,确实是痛楚难忍…” 杨璟不由诧异,身体的病灶已经没有问题了,却又是真的感到痛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璟沉思了片刻,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便是幻痛症! 幻痛症通常会出现在一些伤残人士或者心理障碍的患者身上,比如一些截肢的人,他们虽然已经截肢了,却常常会感到疼痛,而痛疼的部位,正是他们截去的肢体。 严格来说,这是一种心理疾病,需要心理疏导来治疗。 杨璟将这一情况跟齐悬济这么一说,老御医也表示惊诧万分,这便是人常说的心病还须心药医了吧。 杨璟知道,向患者隐瞒病情,是不符合医学伦理道德和职业操守的,但对于一些特殊情况,隐瞒病情其实恰恰有利于提升他们的心理素质,让他们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配合治疗,效果会比较好。 齐悬济知道向官家隐瞒病情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这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然而毕竟事出有因,相信官家也不会因此而治罪,为了更好的治疗效果,齐悬济便同意了杨璟的建议。 杨璟让齐悬济出去之后,想了想,还是拿出了烟枪来,他知道赵昀的痛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正的目的还是在烟枪上。 不过杨璟也知道,这个东西迟早会要了赵昀的命,所以这一次他先给赵昀用了烟斗,那烟斗里头都是杨璟自制的烟丝,只是加了少许的福寿膏,口感辛辣,气雾饱满。 赵昀吸了几口之后,疼痛果然得到了缓解,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杨璟打算往后便渐渐用烟丝来取代福寿膏,虽然是欺骗的手段,这种烟丝便相当于安慰剂的疗法,不过赵昀应该是察觉不出来的。 赵昀吞服生鸦片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吞服生鸦片会产生剧烈的呕吐感,真正进入人体代谢循环的,并不是很多,所以他的瘾头也不算大。 再加上齐悬济不断给他调理身子,又有董宋臣和丁大全找来了其他金丹丸散作为代替品,而且繁花也给赵昀服用一些有益于生育能力的蜜丸,所以用烟丝烟斗来代替,是有着极高的可行性的。 见得效果还不错,杨璟也就放心了不少。 他将烟丝和烟斗留给了赵昀,朝他说道:“官家,这是臣利用虞美人的叶子制作而成的,对身子的毒副作用很小,但古书上也有说了,大量吸食,能见鬼神,如临幻梦,时有发狂暴走者,所以官家还是尽量少用,实在疼痛难忍再用吧。” 赵昀得了这烟丝和烟斗,也如获至宝,杨璟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对杨璟自然是言听计从的。 赵昀也不让其他人碰这烟斗,便贴身带着,昨夜里发生的那些让他心恼之事,瞬间也勘破了一般,头脑格外清醒,决断能力仿佛有回来了,浑身有力,精神百倍。 齐悬济进来之后,见得赵昀精神抖擞,也不由惊诧地看着杨璟,不知他用了何等方法,竟然能够取得如此疗效。 赵昀也没有厚此薄彼,对齐悬济也是赞赏有加,这也是对杨璟的一种保护,毕竟他也不希望杨璟成为众矢之的。 “杨卿家,且随我去用早膳吧。” 听说官家要邀请杨璟一道用膳,齐悬济心里是既羡慕又嫉妒,他伺候官家这么多年,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杨璟将齐悬济眼中的失望看在眼里,朝赵昀道:“官家能够如此神速地康复,大部分原因在于官家底子好,全赖老御医平日里保养之功,杨璟不敢自专,恳请官家让老御医与臣共享官家恩荣…” 齐悬济闻言,陡然抬起头来,不由激动得眼眶发红,仿佛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肯定。 他对丹药之道并不认同,官家却很是信服,常年来经常服丹吞散,他就像个维修工,勤勤恳恳地保养和修复官家的身子,可官家将功劳都给了那些进献丹药之人,便如董宋臣和丁大全之属,对他这个老御医,却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如今杨璟道出关键,赵昀哈哈一笑,朝齐悬济道:“是了,老御医也是劳苦功高,咱们便一并去用膳!” 齐悬济朝杨璟投来感激的眼神,杨璟却呵呵一笑道:“老御医圣手回春,臣也好借此机会亲近亲近,往后还需要老御医多多指教的…” 齐悬济连称不敢,赵昀却点了点杨璟道:“你这滑头孙倒是懂做人,哈哈哈!” 官家龙颜大悦,整座皇宫似乎都雨过天晴一般,每个人都跟着开心起来,这座皇宫的阴晴,便只与一个人有关,官家开心了,大家便开心了,官家郁郁了,谁都不会好过。 因为赵昀胃口大开,御膳局的人也忙活起来,膳食仍旧清淡,却格外可口。 作为臣子,与官家一道享受御膳,更多的是一种荣耀,哪个傻子认真较劲,真以为能够吃到什么好东西。 赵昀用完御膳之后,也是从所未有的满足,便趁着这个精神头,将董槐和左相吴潜、以及谢方叔等人,都宣召到了勤政殿里头来。 再度见到官家,董槐也是感慨万千,得益于杨璟的帮助,丁大全总算是落网,而董槐和徐佛等人,也都重得清白,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赵昀对丁大全本还有着怜悯,不念功劳也有苦劳,丁大全这泼才还是很好使唤的一个人,只是他碰触到了赵昀的底限。 赵昀的生育能力很低,所以在这方面格外的用力,然而丁大全竟然胆大包天,与打入冷宫的阎淑妃暗通款曲,勾搭成奸,慢说是打入冷宫的淑妃娘娘,便是寻常下作的宫女,也不能任由外臣来玷污,这是皇家大忌,如何都沾染不得的! 徐佛作为皇城司的提举,也在积极地为自己洗脱冤屈,陈密那天夜里与杨璟一道,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丁大全许诺,要周震炎当状元郎的。 如此一来,徐佛的奏禀,又牵出了丁大全殿试舞弊,将周震炎定为状元的案子。 杨璟早已叮嘱过陈密,让当夜在场的礼部郎中郑卓群作为见证人,又让郑卓群找到了那天夜里的文人墨客来提供口供证词。 有了这些铁打的证人,丁大全想要翻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昀虽然知道丁大全在物色驸马人选,但也没想到丁大全竟然会借此机会,笼络大批新科进士,培植自己的文官势力,这已经暴露了丁大全的大野心,赵昀也就不再留情。 而董槐和赵宗昌趁机将吴衍等人一并揪了出来,这些人乃是言台官员,本该清正忠直,没想到却与丁大全狼狈为奸,诬陷弹劾宰辅,用心实在是险恶。 而丁大全身为提学,主持殿试,属下很多文官也都不干净,董槐也就趁机扫除了这些文官之中的败类! 董槐这厢人人控诉,罗列丁大全各种罪证,而赵昀身边的董宋臣也是如坐针毡,因为丁大全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眼看着赵昀心意已决,丁大全再难翻身,董宋臣也只能弃车保帅,朝谢方叔使了个眼色,那谢方叔也明白过来,便供称丁大全专权而自恣,贪财且好色,在担任淮西知州时,淮西地区的总领郑羽,此人可谓家财万贯,丁大全见财起意,想要勒索,郑羽却不为所惧。 丁大全便私通言台官员卓梦卿弹劾郑羽,并抄了郑羽的家,私吞了大部分家产! 这桩案子并没有尘封太久,不仅仅是董宋臣,连董槐和赵昀等人,也都记忆犹新,此时想起来,更是愤慨不已。 而董宋臣生怕丁大全不死,会将他也一并供出来,继续用眼神暗示谢方叔,后者便罗列了丁大全的种种罪证,甚至于连丁大全糜烂的私生活,也一并爆了出来。 只说丁大全曾经为儿子丁寿翁说了一门亲事,眼看着六礼齐备,就等着过门,丁大全却偶然撞见那姑娘,但见得那姑娘美若西子,竟被迷得神魂颠倒,干脆自己收入房中,抢了儿子未过门的妻子! 所谓墙倒众人推,丁大全平日里也不是没人弹劾过,赵昀的御案上关于丁大全的奏章也堆积如山,许多都让他留中不发,算是消极处理。 如今诸多罪行被揭露,赵昀回想起来,竟然每一件都有印象,很多都是奏章上出现过的,赵昀心中是又懊恼又气愤! 赵昀当即便下令,剥夺丁大全一切官职,发配南康军,没抄其家,子嗣三代不得从政! 南康军大概在海南周边,发配到这等偏远之地,又被抄家,儿子也不得从政,丁大全算是彻底完蛋了! 在丁大全遭殃的同时,董槐和徐佛等人也都官复原职,赵昀责令二人与东西两府三司等一并彻查,务必要将丁大全的余党全数扫除,涤荡朝堂,光复清明! 董宋臣和卢允升等人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受到牵连,许多罪责也都通过自己的党羽,推到了丁大全的身上。 赵昀的旨意下发不久,朝廷便展开了大规模的清查,太学生陈宜中等人,通过贾似道的途径,给官家赵昀送上了万民伞,又是一番歌功颂德,赵昀自是心头欢喜,一扫这些年的阴霾,仿似又振奋了勤勉之心,暗下决心要励精图治! 虽然涉及内廷宫闱,不便公开审判,也为了顾全皇家声誉,并未将阎淑妃的事情摆上台面来,但阎淑妃还是被彻底打入冷宫,剥夺了淑妃的头衔,今生是再难抬头了。 这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清算,得以圆满收场,然而身为功臣的杨璟,却很是低调地在家中练功,直到这一天,杨府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客人! 第五百零零八章 老僧带路禅房相约 杨璟在丁大全一案中的功劳是毋庸置疑的,正因为杨璟查清楚了杨镇和董登州的案子,才牵出了丁大全想要借机排挤董槐的意图,从而引起了丁大全的倒台。 再加上诊治赵昀的功劳,杨璟如何都该得到大的封赏,可杨璟才刚刚受到封赏未满一个月,再度封赏的话,便显得太过儿戏,所以赵昀便给了杨璟十几天的假期,让他好生休养一番,并赐下御宴,连同新的官服和一并用度等,都给杨璟送了过来。 据说赵昀还打算赐给杨璟一栋宅子,不过却让杨璟拒绝了,毕竟秦桧的宅子很是清冷,没人打扰,反倒很合杨璟的心意。 杨璟便在宅子里头安心修炼了十几天,当然了,瑞国公主和高采芝隔三差五就来找杨璟,也让杨璟不胜其烦,不过瑞国公主可不是杨璟说拒绝便拒绝的,只好整日里带着,将杭州的美景美食都游览领略了一遍。 公主出游,内等子虞侯胡命桥自然是要亦步亦趋地跟着的,杨璟也与胡命桥开门见山,坦诚不公,没想到莲花真人果然知晓繁花的真实身份! 至于赵昀为何愿意将繁花留在身边,胡命桥却是不愿吐露内幕,杨璟也不好追问。 只是杨璟心里还是警惕的,他希望能够了解这些内情,他要主动出击,不能被动地防备繁花的报复,他必须在繁花动手之前,便将她除掉! 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赵昀明知道繁花的真实身份,却仍旧敢留在身边,说明繁花手里头,有赵昀需要的东西,想要驱逐繁花,就必须知道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胡命桥守口如瓶,杨璟总不能当面询问赵昀,而瑞国公主对此也一无所知,杨璟只能够另寻他法了。 这日难得瑞国公主和高采芝不来叨扰,杨璟正在练功,一名红衣老僧却被门子领了进来! 原来是段初荷身边的古怪老和尚! 这老和尚乃是大理王段兴智的死卫,今次保护段初荷来大宋,杨璟还以为他回去了,没想到竟然还留在这里! 这老和尚给杨璟传了血脉论,杨璟本来有金关玉锁,而后又得了武当的大黄庭,如今内功颇有“三教合一”的意思,所以对这个大和尚,杨璟还是有些感恩的。 虽然血脉论差点让杨璟走火入魔,就这么成为行尸走肉,可毕竟因祸得福,而且老和尚的本意也是好的。 “大和尚近来可好啊?怎地还没回大理?” 杨璟微笑着寒暄道,这和尚之称谓,本来是对佛门之中大德之人的敬称,杨璟叫他一声大和尚,也是一种尊敬。 那老僧却板起脸来,朝杨璟道:“怎么?巴不得老衲早点走么!” 杨璟也是无语,赶忙陪笑道:“这临安城又不是我家的,您老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我可拦不住…” 老和尚冷哼了一声,朝杨璟道:“别耍嘴皮子了,快跟老衲走吧。” “走?去哪儿?” “郡主要见你。” “段初荷要见我?”杨璟心里也不由犯疑,毕竟段初荷已经通过了内宫的查验,不日便要正式入宫,到时候使节团也该回大理去了,为了这个事,高采芝还在寻求对策,努力争取留下来呢。 只是这段初荷一直没有见杨璟,赵昀本让杨璟帮他去探视段初荷的,但出了丁大全和阎淑妃的事情之后,赵昀对杨璟这样的外臣已经不信任,也就拿瑞国公主没法子,否则他连瑞国公主都不想与杨璟交往太深,毕竟公主还未出阁。 周震炎如今已剥夺状元头衔,连进士都不是,往后不得参加科举,也永不录用,而杨镇在朝廷里也算是身败名裂,只能躲在杨太后的庇护之下,不敢再公开露面。 如此一来,瑞国公主的亲事,仍旧没有着落,杨璟年纪不大,又未曾婚配,虽然瑞国公主才十几岁,但频繁往来,终究是不合适的。 赵昀不放心杨璟去探视段初荷,杨璟自然也不敢擅做主张,无论段初荷入没入宫,还是不见为妙。 再者,赵昀身体渐渐康复,昨日精神头很足,便在董宋臣等人的陪同下,微服私访,到鸿胪寺去见了段初荷一面,留了不少礼部的人,正在热火朝廷地筹备入宫的礼节,杨璟今日过去,难免会让人说闲话,让赵昀知晓,可就不妙了。 老和尚将杨璟畏畏缩缩,不由怒了,一把扣住杨璟的肩头道:“你个滑头鬼心眼儿是越来越多了,郡主要见你,自去便是,犹犹豫豫像个甚么爷儿们!” 杨璟可不敢与这老和尚动粗,讪讪一笑,便任由老和尚带了出去,刚离开院子,便见得刘汉超挡在了前头。 这刘汉超也是闹了一出笑话,竟然真被赐予同进士出身,成为了琼林宴上最奇葩的一道风景。 到了后来,还是赵昀觉着有趣,又念及他乃将门出身,虽然已经没落,但龙首关一役传回来的英勇事迹,也是大快人心,赵昀便赐他武进士的身份,往后他想要进入军伍,出身可就比别人高太多了。 大和尚见刘汉超来挡路,也是嘀嘀咕咕,说甚么刘汉超没脑子云云,杨璟生怕二人发生冲突,便将刘汉超叫开了。 离了杨府之后,大和尚却没有带杨璟进鸿胪寺,而是来到了临安城外的一处寺庙! 这寺庙也没多少人膜拜,禁军已经将山下的路给封了,毕竟段初荷即将入宫,据说唐贤妃即将顶替阎淑妃,而段初荷则会被封为贤妃。 所以寺庙已经清场,所有人不得靠近,对外说是清河郡主思乡心切,来这个临安极其少见的红教寺庙参拜,以解思乡之渴。 大和尚带着杨璟来到山门下,但见得禁军林立,却不走正门,而是从山林里头抄了条近道,偷偷摸摸将杨璟带进了塔林,再从塔林,带到了一处僻静的禅房外头。 “大和尚,怎地跟做贼一样样的…”杨璟武功大进,身手不凡,不需要大和尚带路,其实也能避开诸多禁卫,只是这种方式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老僧推了杨璟一把,朝他骂道:“郡主就在禅房里头,自顾进去便是了,哪来这么多叨叨絮絮!” 杨璟一看,这禅房周围也没个官员守候,心里不由打鼓,但想着段初荷身边该有些宫女陪伴着的,赵昀不可能这么放心让段初荷四处走动,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杨璟这才刚要开门,身后陡然传来袖袍的风声,老和尚一掌打过来,杨璟也是猝不及防! 难怪老僧从杨府开始,便下意识对杨璟动手动脚,先是扣着杨璟离开杨府,适才又推了杨璟一把! 这是老狐狸的手法,为的就是让杨璟放松戒备,认为他不会对杨璟动手,要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 没想到杨璟放松警惕之后,他却还是出手了! 杨璟始终不明白老和尚为何要动手,返身便是一记大摧碑手,却被老僧推入了房中! “噗咚!” 杨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都麻木了,老和尚却早已跟上来,在杨璟的肩窝砸了一拳,又接连点了杨璟身上几个要穴! 杨璟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怒而质问道:“你这老秃驴又耍甚么疯病!” 老僧也不解释,因为段初荷已经开口了:“杨大使莫怪,是妾身让大师傅这般做的…” 杨璟一看,多时不见,段初荷越发成熟了,身上有股诱人的妩媚,让杨璟心神荡漾。 而杨璟一听,段初荷竟然自称妾身,这可是妇人才会用的自称,再看段初荷,竟然已经改了妇人的发髻! 虽然大事已经定下来,但还未经过正式的仪式,她又怎能改成妇人的装扮! 除非…除非昨夜赵昀没能忍住,等不及举行仪式,就提前临幸了段初荷! 杨璟心头一紧,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才察觉有异,那异香并非禅房里头的檀香,而是甜丝丝,类似于麝香的香气! 杨璟猛然抬头,便看到禅房里头的桌子上,陪同段初荷的宫女们竟然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你想作甚么?”杨璟微微皱眉,朝段初荷问道。 此时老僧识趣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杨璟能够感觉到,那老僧就守在了门外。 段初荷走到杨璟面前来,稍稍弯腰,朝杨璟笑道:“杨大使,实在抱歉,只能得罪你了…” 杨璟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来,朝段初荷道:“郡主,你不必这样的…” 段初荷略带苦涩的笑道:“你真聪明,我段初荷从没见过这么聪慧之人,只是…” “如果能选择,我也会像高采芝一般,心中…心中仰慕你,甚至不惜万里追随你,可惜她姓高,而我却姓段,这就是段家王女的宿命…” 段初荷如此说着,已经无异于向杨璟表白了,这也更加笃定了杨璟心中的猜想。 “你知道的,赵昀的生育能力很低…或许我成为妃子,不一定能够让他对大理段氏进行扶植,但如果…如果我为他生下一儿半女,那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是我?你可知道这样会毁了我的…”杨璟的话其实很多余,因为段初荷已经向他表白,对于她而言,杨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以杨璟如今的身份地位,往后在朝堂上只能越走越高,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怀上杨璟的孩子,非但能够得到赵昀的宠爱,还能得到杨璟的帮助,而且还捏住了杨璟的把柄,杨璟不得不偏向于段氏这一边! 而且她完全不需要担心杨璟会告发她,只要她怀上孩子,赵昀一旦发现,就真如杨璟所言,赵昀会将杨璟和她,一并毁掉! 这只能是她和杨璟两个人的秘密! 赵昀昨夜才临幸过她,所以绝对不会怀疑,在日期上,是天衣无缝的! 段初荷在禅房里头点的,都是催情的香料,杨璟又被老僧点了穴,完全没有反抗之力,随着不断吸入这些香气,他只能越来越沉迷! “杨大哥,我知道这样做很鲜廉寡耻,会让你看不起,但说心里话,妾身会很满足,妾身也不后悔,这关系到段氏的千秋万代,更关系到妾身在大宋的命运,所以…杨大哥…对不起了…” 段初荷在杨璟的耳边轻声呢喃着,轻轻将杨璟放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第五百零零九章 求爱不成转而生恨 人常说夫妻间有七年之痒,其实都是日子过得太平淡,仅此而已,那些说平淡是福的,其实都是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安于现状的生活懦夫。 这种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状况,很多时候都会让人抓狂,那些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同样是软蛋。 生活如果只剩下妥协和苟且,又有何意义? 杨璟也很讨厌这种吊在半空的感觉,便如同他对段初荷的态度。 段初荷不是敌人,却让杨璟陷入了极大的隐患之中,同时她又不是杨璟的恋人,可又对杨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是两情相悦,相信杨璟是不会抵触和抗拒,虽然段初荷坦诚了自己对杨璟的爱慕,但她的行为,更多的是因为段氏的利益,以及她在大宋的命运。 杨璟宁愿她像姒锦那般,让他又爱又恨,也不愿意看到如今的局面,没有爱意,却又恨不起来。 当段初荷骑坐在杨璟的腰间,当她扭动身子,想要更进一步,当她生涩又羞臊地将手从杨璟小腹探进去,杨璟的眼中只剩下同情和怜悯。 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抓住段初荷的手腕,皱着眉头朝她道:“郡主,你以后会后悔的吗?” 段初荷的腰肢轻柔扭动着,俯下身子,贴着杨璟的胸膛,在杨璟耳边道:“杨大哥,如果我不这样做,在这大宋宫里,能不能活到后悔都犹未可知,只有怀上孩子,往后才有机会后悔…” 杨璟嘴上在抗拒,但身体却很诚实,因为这是本能,段初荷的呼吸开始急促,朝杨璟道:“杨大哥,我不会害你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不会有人知晓的…” 杨璟叹了一声道:“可是我知道啊…” 段初荷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而杨璟的脸和脖颈都变得赤红滚烫… 杨璟本以为段初荷结束之后会放他离开,可他到底是低估了段初荷的决心,许是担忧一次不成,她竟然以成亲前要斋戒为名,打算将杨璟留在寺庙里三天三夜! 段初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怀上杨璟的孩子了! 然而杨璟却一直在暗中运动内功,冲击老僧封住的穴道! 如今的杨璟已经不再对内功一知半解,同时修炼三门内功,而且都是极其罕见的宗门秘法,杨璟摸索出了自己的门道,积累了足够的经验! 就在段初荷紧闭双眸,痉挛着身子,想要包容那滚烫的柔情之时,杨璟终于冲破了穴道的封锁! 那老僧根本不知道杨璟修炼了武当山的大黄庭,所以误判了杨璟的功力,却是让杨璟挣脱了点穴的束缚! 杨璟也是暗道侥幸,差点没酿成大错,赶忙轻轻推开段初荷,朝她说道。 “郡主,我实在帮不了你…人各有天命,即便我不在意,你不在意,我也不能害了无辜的孩子。” 段初荷是又羞又愤,她有着自己的苦衷,作为大理郡主,她初来乍到便要当贤妃,肯定会招来宫中的各种争斗和陷害,而她势单力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赵昀。 可赵昀并未真正看上她,赵昀的宠爱对象,仍旧是唐安安,甚至于被打入冷宫的阎淑妃,他与段初荷,不过是政治上的联合罢了。 所以段初荷有一万个理由,希望能够怀上一个孩子,只要有了这么个孩子,即便赵昀再如何看不上她,也会因为孩子,而保护段初荷,也会更加倾向于段氏,也会大力扶持大理段氏! 她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昨日才刚刚被赵昀临幸,心中仍旧有着屈辱感,为了继续生存下去,为了完成自己的宿命任务,抛开女人的所有羞耻感,主动向杨璟索取。 而她也袒露了对杨璟的爱慕之心,于情于理,她认为杨璟都不应该拒绝。 可杨璟却如临大敌一般,在最后关头冲破了封锁,脱了束缚,坚决地将段初荷推开了! “杨大哥,你…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奴家就这般不受你喜欢么!” 段初荷此时感到万分羞辱,这种羞辱来源于杨璟的拒绝,对于她这样的女子而言,主动投怀送抱已经需要天大的勇气,却被狠心拒绝,这种羞愤是让她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杨璟也不好受,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坐怀不乱,如是不考虑后果,半推半就顺水推舟,甚至反客为主都可以,但这关系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孩子! 如果真的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只能在深宫里长大,只能认赵昀为父,杨璟无法照料这个孩子,无法与孩子相认,无法陪伴孩子成长,或许还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杨璟其实并不介意与段初荷玉成好事,可如果以毁掉一个孩子的人生为代价,杨璟是如何都不会去做的! “郡主,我理解你,希望你也能体谅我,这件事便是你我只见得 秘密,便当从未发生过,你不该因此而后悔,真正该后悔的,其实应该是当初决定来大宋,你…你好自为之吧…” 杨璟如此说着,便站起身来,擦了擦小腹,整理好衣物,见段初荷生无可恋,双眼呆滞,又帮她把衣裙拉了下来,这才往门口走去。 “杨璟!你不能走!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段初荷陡然醒过来,愤怒地朝杨璟咆哮道,根本就没有以往的端庄与贤淑了! 杨璟无动于衷,轻轻打开了门口,但见得那老僧满脸怒容,眸光如冰冷的刀子一般,在杨璟的身上来回切割! “大师傅,杀了他!我想杀了他!”段初荷恼羞成怒,指着杨璟的后背,朝那老僧哭喊着。 老和尚看着痛哭的段初荷,朝杨璟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冲破了穴道,竟然还能扛住屋里的心猿香,可惜啊,有小到大,没人敢让郡主这等样哭过!” 老和尚话音未落,便朝杨璟推出一掌来:“回去!” 杨璟虽然没带臂甲等武器,但三教同修,又从未断过,虽然起步晚了些,但笨鸟先飞,从未松懈过,大黄庭如同河道一般将金关玉锁和血脉论融合为一体。 若血脉论是河道里的泥沙,金关玉锁便是河道里的浪潮,此时大黄庭喷薄而出,那磅礴的浪潮化为无穷的力量,灌注到了杨璟的身体之中,涌入杨璟的手臂和手掌! 杨璟只觉得力量充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撑爆,面对自己曾经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和尚,杨璟竟然生出一股勇往无前的自信来! “嘭!” 大摧碑手与老僧对了一掌,杨璟蹬蹬蹬后退了三步,而老僧竟然同样后退了三步! “怎么可能!这…这是胡命桥的功夫!”老僧先前将杨璟推入房中之时,杨璟猝不及防,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老僧自然无法探查到杨璟的虚实。 眼下杨璟一出手,他才发现杨璟竟然习得胡命桥的绝学,而且融合了杨璟的功夫,内力竟然异常浑厚! 他与胡命桥不相上下,两人也曾经交过手,都是知根知底,而他对杨璟的印象,仍旧保留在大理之时,那时候的杨璟还未走火入魔,也没有将内功全部融合! 这些内功的融合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一颗炸弹加上另一颗炸弹! 当然了,杨璟毕竟需要时间来积累,想要击败老僧,或许不太可能,但老僧总不能杀了杨璟! 因为他知道,段初荷只是气话,段初荷确实需要杨璟的帮助,如果杨璟不愿意,那便绑了硬来也就罢了。 老僧在大理虽然地位尊崇,但大宋皇帝不可能让他入宫陪伴段初荷,往后如何生存,只能看段初荷自己的本事和造化,大理王段兴智也需要他及时赶回去保护。 他很清楚段初荷的心思,杨璟绝对是最佳的人选,所以他总不能跟杨璟拼命。 如此一来,心中便有了顾虑,可谓投鼠忌器,想要轻松击败杨璟,那是不太可能的了。 杨璟一掌击退老僧,心中也是暗自狂喜,因为他终于验证了自己的力量,见证了自己一路的成长,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杨璟,距离武道宗师,也不过半步之遥! “大和尚,又何必强人所难,这件事杨某实在做不来,并非不喜欢郡主,而是对那个未来的孩子不公平…” 杨璟并不想与老和尚死拼,更不想伤害段初荷的自尊心,也只能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可老和尚被杨璟击退,打扫颜面,急于找回尊严,也不听杨璟唠叨,大红僧袍鼓荡起来,甩手便大步踏了过来,朝杨璟的胸腹轰出一拳来! 杨璟内功催吐,一手搭在老僧手腕上,来了个引河入海,左手肘却撞向老僧软肋! 老僧的拳头瞬间变成鹰爪,扣住杨璟手腕,便要将杨璟抡出去! 两人便如同绑在绳子两端的两个铁球一般摔飞出去,拳脚如电,眨眼间便交手十几合,僧舍轰隆啪啦被撞烂了好大一片! 正如杨璟所想,除非拼命,否则老僧根本拿不住杨璟! 老僧本不想为难杨璟,可接二连三拿杨璟毫无办法,他也是彻底怒了,拳脚越发凌厉,势若奔雷,排山倒海,而杨璟则以柔克刚,两人便如同铁锤和柳絮的交锋一般! 杨璟却又虚虚实实,有时候分明是缥缈的虚招,可真正打在身上,力量喷薄而出,却又将老僧击飞出去! 老僧这才刚落地,又如反弹的炮弹一般冲撞过来,周遭的廊柱都断了两根! 段初荷见得二人难解难分,终究还是喊着屈服且悲愤的泪水道:“够了!让他走!” “让他走…”段初荷说出此话来,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双眸通红地朝杨璟道。 “杨璟,你好狠心,我段初荷还没下贱到这等地步,这天底下并非只有你杨璟一个男人,你送给我的那句话,本郡主原封不动奉还给你,希望你以后别后悔!” 杨璟看着段初荷那充满了愤恨的眸光,心里也是有苦难言,这算是由爱生恨吗? 没想到啊,繁花的威胁还没排除,如今又多了一个敌人…而且还是自己如何都想不到,也如何都不愿意面对的敌人! 第五百一十章 官家差遣结束休沐 老和尚终究没有与杨璟拼命,也占不到杨璟甚么便宜,杨璟安全回到了府邸,但心里却堵得发慌。 他早知道段初荷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她的敌人。 不过与老僧的交手,也让杨璟对自己目前的功力,进行了检验,心里也有了底,杨璟的信心也更足,为了保护自己和守护身边的人,杨璟也收拾了心情,打算利用剩余的假期,专心练功。 然而他到底还是失算了,这才刚过了午后,宫里便再度宣召,杨璟不得不赶到宫里去。 赵昀的身体已经无碍,有齐悬济在调理,又有杨璟的烟斗给了他心里暗示和安慰,赵昀也渐渐摆脱了丹瘾。 “杨璟,你可是好福气啊!”赵昀一见面便突然开口说道,笑容意味深长,杨璟不由心头咯噔,难道段初荷的事情败露了么! 见得杨璟有些惊慌,赵昀也摇头道:“连朕都没享受过这么长的休沐,可不是好福气么?” 杨璟一听,原来是说休沐之时,不由松了一口气,朝赵昀行礼道:“那也是圣恩眷顾,杨璟是受宠若惊了...” 古时休沐便是休假的意思,历朝历代的官员都有这样的法定假日,顾名思义就是让你休息,好让你洗个澡。 在汉朝的时候,一般上班四五天,就休息一天,而到了隋唐,则变成了十天一休,当然了,一些重大节日也可以休息,而且还能与家人团聚。 宋朝对官员是最为宽容与优待的,虽然是旬休制度,但春节、寒食、冬至都放假七天,又有上元节、天圣节(也就是皇帝父母的生日)、夏至立春之类七七八八加起来,宋朝官员一年的假期能够达到一百多天! 到了明清时代可就不同了,休沐被取消,明太祖朱元璋把废除了宰相制度,政务亲力亲为,连皇帝本人都没假期,官员也就不用垫高枕头想休息了,而且明朝是对官员最为苛刻的一个朝代,贪污一些银子就要被剥皮做成稻草人,放在衙门口展览。 闲话也休提了,赵昀与杨璟寒暄一番之后,便让杨璟帮他检查了身体,确认身体恢复不错之后,也就进入了正题。 “杨璟,你可知丁大全一直给朕进献金丹?” 杨璟听得如此敏感的话题,心里也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应答,过得许久,才朝赵昀谏言道。 “陛下,恕臣直言,丹鼎一道确实有其奥妙,但此物乃道家门人修真所用,需要配合道家内功,才能化去药力,寻常人长久服丹,没有内功散去残余的丹毒,对身体实是有害无益...” 这些天朝廷对丁大全的抄家行动已经结束,杨璟还以为赵昀一如抄家阎立春一般,找不到丁大全暗藏的丹药,才想让杨璟去调查。 杨璟已经三番四次向赵昀解释过丹药的毒害作用,见得杨璟旧事重提,赵昀也是哭笑不得,朝杨璟道。 “难为杨卿家如此关切朕的身子,你放心,朕不是让你去寻丁大全的金丹...” 杨璟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听得赵昀继续道:“眼下徐佛和董槐正在清查丁大全的党羽,一时间抽不开身,所以朕想让你这个闲人出去办这桩事情。” “朕要你去把丁大全的丹方给我找回来!” “找丹方?” “是极。” 见得杨璟一脸不解,似乎在怀疑自己还要重蹈覆辙,赵昀便朝齐悬济使了个眼色,后者朝杨璟道。 “杨爵爷,官家体内的丹毒靠着调理虽然也能够渐渐清除,但毕竟缓慢,这些丹毒留在体内,对身体伤害很大,如果大人能够寻得丹方,老朽便能够照着那丹方,给官家配制解药,如此一来,丹毒也就能很快散去了。” 齐悬济这么一解释,杨璟顿时明白了过来。 经过了这些天的休息,杨璟也恢复了精力,正想找些事情做,便朝赵昀道:“臣定不辱命!” 见得杨璟如此欣快便答应了,赵昀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朝杨璟道。 “杨璟,莫以为朕故意那些小差事故意打发你,你刚上任不久,对政务还不甚熟悉,总归需要个过程,朝堂上的事情,大小都关乎千万百姓,儿戏不得,眼下有董槐这个老家伙管着,朕也放心,你便先上下看一看,往后才能给朕卖命。” 杨璟其实对朝堂政治并不感兴趣,勾心斗角的事情也厌烦,更没有太大的野心,还是查查案子来得畅快,赵昀这么一解释,杨璟也看得出他的诚意,便朝赵昀道。 “臣知道自己的斤两,寻找丹方事关陛下龙体安恙,又岂是小差事...” 赵昀听得杨璟如此回答,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能作如此想法,自然是最好的了。” “那丁大全本是龙山观的提点,相信炼丹之人应该就在龙山观里头,朕早先擢你为洞宵宫提举其实也想让你管一管这些方外之人,如今便由你往龙山观走一遭吧。” 杨璟当即领命,赵昀又说道:“那龙山观里头有几个老人与太后有些关系,是杨家的宗族,早年间与...总之遇到麻烦的话,找董宋臣去太后那里说项说项便罢了。” 杨璟一听,顿时觉得有些不妙,本以为寻找丹方能够避免政治,没想到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 难怪赵昀会让杨璟出马,感情这龙山观背后是杨太后在撑腰,其他人利益牵扯太大,反倒不好出面,没有任何根基的杨璟,倒是最适合不过。 只是杨璟想了想,又不是将整个道观给铲了,不过是进去找找丁大全的老相好,把丹方问出来,应该不会有甚么麻烦。 不过赵昀特意提起董宋臣,似乎也已经知道,董宋臣和丁大全应该是一条船上的,至于赵昀有些什么用意,杨璟还需要深思熟虑才能做出判断来。 莫看这些个宫观闲职没什么实权,这实权也仅仅是相对于朝政而言的。 这些个提点提举宫观官,其实就是管理天下道士的官职,因为道士和僧人都实行免除徭役和赋税,还有天下信众养着,所以很多人都希望能够得到道士的身份证明。 约莫在唐代前后,道士的管理制度开始渐渐成形,唐代是比较开明的朝代,佛教和道教相互更替,成为百姓的精神信仰,所以僧人和道士通常由宗正寺之类的机构负责管理。 往后的各朝各代,也都有类似于道录司之流的管理机构,到了宋朝,便是这些宫观官了。 道教在宋朝之所以兴盛,除了丘处机被成吉思汗册封之外,还有着另一个原因,那便是佛教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五代十国信佛的不少,因为常年战乱,许多人都躲入寺庙之中,寻求庇护,如此一来,寺庙遍地,从事劳作和生产的人也就少了,经济也就受到了影响,甚至于连铸造钱币的铜都很紧缺。 到了后周世宗柴荣的时代,这位雄主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取缔寺庙,将佛像上的金和铜全都融了,用来铸币,使得国家的经济得到了发展。 而后周世宗的时代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太祖赵匡胤就从柴荣那年幼的儿子手里,把江山给夺了过来。 可以说,周世宗柴荣灭佛所取得的成果,直接奠定了宋朝的兴盛开局,再加上全真道的兴起,道教也就开始蓬勃发展起来了。 别的不说,便只是在临安城内,便有洞宵宫、景灵宫等十三大宫观,这景灵宫本是太祖出身之地,又来南迁临安,便将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的府邸,改建成了景灵宫,以奉祀大宋的历代帝后。 除此之外,还有万寿观、太一宫、延祥观、显应观、佑圣观和宁寿观等等。 这些皇家道观香火鼎盛,人流往来如织,周边形成了大规模的商业区,热闹非凡,里头其实有很多油水可捞。 再者,道观周边的田产和林地也是相当的大,这些土地能够为道观带来极其可观的收入。 比如杨璟所提举的洞宵宫,本来名唤宗阳宫,后来才改名洞宵宫,其周边便有十八里的林地,里头有溪流有山洞有山崖和水池等等,几乎就是个皇家园林的规格了! 这些个大宋官员们,连秦楼楚馆勾栏瓦子都各自霸占,这些宫观自然是不会放过。 除了景灵宫和洞宵宫等太过重要,有着皇家奉祀作用的宫观之外,其他的宫观,其实都已经被利益所浸染,满满都是铜臭味了。 不过宋朝皇帝对道教素来是大力提倡的,真宗时便开始封禅活动,大臣们对天降祥瑞之类的把戏乐此不彼,而宋徽宗甚至自称教主道君皇帝。 所以即便北方佛宗和道教正在争得死去活来,南边宋朝却没半点动静,道教仍旧稳坐钓鱼台。 这也正是赵昀想让杨璟统领道教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些道教中人,其实还是有着不少可堪大用的人才的,如果北面的辩论不利,道教必定会遭到取缔和驱逐,南宋便成为了接纳这些逃难道士们的最佳选择。 如果杨璟能够趁机将这些人搜罗筛选,何尝不是为朝廷选拔人才? 今番让杨璟去龙山观,除了寻找丹方之外,赵昀其实也想先试试水,看看杨璟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能够将临安的这些个道观全都给收服了。 如果连这些道观都搞不定,杨璟又拿什么来接纳北面逃过来的道士? 杨璟对此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也正是因此,他才利索地将这桩差事答应了下来。 从福宁殿出来之后,杨璟便返回府邸,将刀枪都带上,高采芝还在宫里头陪着瑞国公主,杨璟便带着风若尘以及陈密等几个人,往龙山观去了。 龙山观位于临安城的北面,已经远离城市的喧嚣,同样坐落在凤凰山南麓的龙尾上,需要绕过皇城,才能够到达。 杨璟与风若尘等人,坐了小半个时辰的马车,才抵达了龙山观,只是没想到,这才刚来,杨璟便吃了个下马威! 第五百一十一章 长生殿里戏弄道童 江南之地多仙山秀水,凤凰山脉延绵如凤雏,飞烟雨,举雾霞,青松葱翠,山中涧水清泉叮咚如乐,飞禽走兽时隐时现,长吟啸叫,风起云涌之时,山下竹海泛起绿潮,凉风扑面,馨香阵阵,清爽怡人。 这凤凰山脚除了大宋的皇城之外,还有诸多名寺和道观,香客檀越踏访形胜,往来不绝,楼阁大殿于云霞之中展峥嵘,露飞檐,似极了仙家洞天福地。 山脚西南有一处道场,就挨着磅礴大气的龙山观,只是这小道观却无人问津,人迹罕至,破败不堪,铜鼎泛绿,塑像斑驳,虽然相较于山上那些大寺名观,也算路途平坦,却香火寂寥。 杨璟等人来到山脚之时,已经迟暮,时维五月,山中潮湿,又不知不觉有些阴冷,山间有夜雾笼罩,也不知是雨太轻,还是雾太重。 横竖没法子登山,杨璟几个便打算在这小道观歇息一晚,翌日再登上龙山观。 这小道观似乎已经荒废许久,杨璟几个一路到了后山,但见得后山的飞鹤坪上,一行白鹤从天而降,落于平台之上。 据陈密所说,此观名唤长生观,眼前的飞鹤坪据说乃是某位天师的飞升台,奈何长生观早已没落,青石平台上遍地长草,白鹤纷纷落于其间,啄食草籽。 这些白羽丹顶的白鹤或引颈啸叫,或梳理雪羽,或跃上坪侧的青松之上,怡然自得。 杨璟修炼的也是道家内功,似乎与此地有着感应一般,进入这长生观,整个人都觉着通体舒泰,心说这才是道家真人修炼的洞天福地,完全不是那些充满了市井和铜臭味的高宫大观所能相比的。 天色黑下来,众人也从飞升台回到了大殿之中,观里虽然有厨房,但里头的东西早就没了,剩下的也破破烂烂,实不堪用,柴草虽然遍地都是,但早已被浓雾打湿。 横竖之时一夜,众人也没那般娇贵,都是惯熟的行脚人,在大殿之中支起火堆来,便想要将干粮考软了填肚子。 正当此时,山上突然传来一阵吹打之声,但见得一名灰衣小道童,领着七八个头裹布巾的壮汉,走进了长生观的大殿! “诸位可是从临安来的贵客?”那小道童也就十二三的年岁,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朝杨璟等人问道。 “小仙童有何指教?”杨璟见得这小娃娃一直看着他,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便微笑着问了一句。 “我家真人说了,今夜会有贵人造访,只是该要耽误些时辰,让我等送些吃食下来,好生伺候着贵人,明儿领着贵人上龙山观咧。” 刘汉超和陈密等人早已饥肠辘辘,见得那些个壮汉将挑子放下,里头果真是一个又一个食盒。 陈密是个谨慎的人,当即上前去,掀开了食盒来一一查看,都是些寻常菜色,倒也不忌荤素,只是饭菜都凉了,不过同行的人还带着蒸锅,应该是为了方便热菜的。 “这饭菜怎地都凉了?”陈密见得这小道童一副神神叨叨的老成样子,有心戏弄,便开口调侃道。 “今早真人掐指一算,说是有朝中贵人要莅临造访,是故让我等早早准备了饭菜,山上下来约莫要大半个时辰,饭食也就凉了,所以真人还让咱们带了蒸锅来。” 陈密心中也是嗤之以鼻,心说杨璟提举洞宵宫,除了景灵宫空缺,这管理道门的人,也就杨璟最大。 这些个宫观里头的人,虽然各个自诩神仙,对外宣称不问世事,但每个宫观背后,其实都有贵人扶持。 杨璟即将要统领道门,这些人在朝中的耳目,自然是关注万分,提前得知杨璟要到龙山观,也就不足为奇了。 偏生和小娃娃却煞有介事,信誓旦旦说是他师父掐指算出来的,陈密自然是不信的。 并非说陈密不信鬼神,而是他当惯了探子,对于这类把戏已经很清楚了。 “这位官老爷似乎有些不信,我家真人说了,独阳不活,孤阴不盛,这位贵人的身边,会带着半个女子或者半个男子。” 杨璟早先也与陈密一个想法,这龙山观的什么真人,该是早早便收到了风,打算在杨璟面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了。 这半个女子或半个男子,指的应该就是女扮男装的风若尘了。 一想到此人的情报来源竟然如此精确,杨璟心里也不敢再大意,心中虽然暗流涌动,但表面上却云淡风轻,朝那小道童说道。 “小仙童所言甚是,不知你们真人名讳?” 那小道童稍稍昂起头来,朝杨璟答道:“回贵人话,我家真人坐镇洞宵宫,乃杨太后册封的松晏真人。” “松晏真人?”杨璟有些疑惑地看向陈密,后者压低声音提醒道:“这松晏真人是个坤道...名唤张宝樱,据说是张天师一脉的嫡传后人,太后娘娘经常宣召她入宫,娘娘青春常驻,便得益于这位松晏真人...” “官家没得阎立春进献金丹之前,曾向松晏真人求过丹,只是这张宝樱说她所炼金丹不适合男儿服用,官家便没再理会...” “炼丹的女道士?”杨璟也不由诧异,因为炼丹这种事,通常都是乾道的勾当,丹鼎火旺,坤道属阴,难免有冲突,而且金丹吸入阴气,会难以成丹,甚至有人认为,坤道每月会来天葵,月事会玷污金丹,以致于金丹不够纯净,药力不足等等。 当然了,坤道也有自己的炼丹法子,那便是水炼之法,通常都是炼制一些蜜丸为主的阴丹,男儿身吃了无益,却对妇人有大补益,也难怪杨太后会如此看重这个松晏真人张宝樱了。 杨璟乃是无神论者,对于神鬼之说从来不太相信,但炼丹更接近于化学,这个是可以相信的,而内功则是开发人类潜能,或许有些心理暗示的成分在里头,经脉理论虽然无法得到科学的解释,但事实证明确实是有效可行的。 所以对于这个松晏真人到底是否真有本事,杨璟也不好妄下断论,听得这小道童这般说,陈密便朝他说道。 “小道长,你家真人既然未卜先知,可知道这位是提举洞宵宫的杨璟杨大人?” 那小道童也感受到了陈密的鄙夷,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家真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上通凌霄殿,下抵幽冥府,自然是知道杨大人的。” 陈密见这小道童口气漫天,也是窃笑不已,想要继续作弄,便板起脸道:“既然知道我家杨大人乃是道录司的头儿,你家真人怎地不亲自来迎接!” 那道童脸色微变,但眼珠子一转,便应答道:“我家真人餐霞饮露,乃方外真人,又岂是凡尘束缚。” 陈密沉喝一声道:“好胆!若你这般说,你家真人便是官家也管不得么!” 那道童狡辩道:“官家又非凡夫俗子,官家乃是天龙下凡尘,自然是管得我家真人的,再说了,杨大人又不是官家,若是官家来了,我家真人当然亲自迎接,杨大人么,我家真人不是派了我等十几个人来恭迎么...” 杨璟见这小道童尖牙利嘴,与陈密吵吵闹闹颇为有趣,也懒得打搅,只在一旁看笑话。 陈密又岂能输给这小道士,当即反驳道:“我家杨大人乃是官家钦命的洞宵宫提举,又是忠勇伯爵爷,更是提点皇城司公事官,你家真人对官家册封的伯爵不敬,便是对官家不敬,大不敬可是要杀头的,你家真人若真是陆地神仙也便罢了,脑袋砍了应该能再长出来吧?” 陈密乃是皇城司的老探子,此时故意释放出威严来,那小道童也知道祸从口出,让人抓了话柄,若这官儿真把松晏真人抓去砍了,可都是因为自己这张烂嘴在乱嚼舌根啊! 杨璟见得这道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赶忙出来解围,笑着道:“好了,你吓唬一个小孩子作甚,松晏真人餐霞饮露,不食人间烟火,此时该是辟谷闭关,无暇出山,再说了,真人乃是龙山观主,能见着是福分,见不着也是情理之中,哪能强求得来。” 若是先前,让杨璟说成小孩子,这老气横秋故作成熟的小道童,哪里肯让杨璟说他是小娃娃。 可如今杨璟帮他解围,而且还给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对对对,杨大人所言极是,我家真人正在闭关,正在闭关咧...” 陈密见得这小道童如此,也只是心里暗笑,不再与他争辩,只是告诫道。 “既是如此,尔等便好生接待我家杨大人便罢了,漫以为我家大人脾气好,尔等就能怠慢,我等凡夫俗子,不敢对松晏真人不敬,难不成还治不了你们?” 那小道童终究是傲气十足,本已经歇火了,此时又恼了起来,朝陈密道。 “贫道乃是松晏真人的徒弟,看你敢对我如何!” 陈密也是真恼了,指着那小子便沉喝道:“我家大人乃官家钦封的朝廷命官,你都可以对他不敬,我对你这个真人徒孙不敬又如何,莫不成你家真人比官家还大不成!” 那道童到底是嫩了些,许是仗着杨太后的扶持,这龙山观的人也都一般模样,比寻常高宫大观的道人都要高傲一些,又或许知晓杨璟要来管束他们,想要给杨璟一点警告。 本只是贪图口舌之快,好回去跟师兄弟们夸耀夸耀,没想到碰着陈密这样的老狐子,当下便蔫了。 他家松晏真人再大,那可不敢大过官家,大过官家可不就成了造反么! “贫道...是贫道失言了,诸位大人莫怪才是...” 杨璟见得差不多了,便朝陈密道:“你个三十几的人了,跟一个小孩子较甚么劲儿,人好歹给你送吃送喝,兀地吓唬人家作甚!” “是...”陈密也知道杨璟是在做戏,赶忙耷拉着头,不敢再多嘴。 杨璟走过去,朝小道童稽首道:“小道友莫惊,松晏真人能够让尔等前来接待,是本官的荣幸,来来,小道友且过来,陪本官聊一聊,本官还想多多了解你家真人的事迹呢。” 这道童见得杨璟三番四次为他解围,又亲近随和,且杨璟穿着全真教玄色道袍和轻纱鹤氅,说不出的道骨仙风,这等气度便是同门师兄弟也没几个能有,小道童对杨璟那点偏见也就荡然无存了。 但见得小道童将一个锦囊呈给杨璟道:“谢谢杨大人,我家真人说了,这凤凰山夜里有些古怪,若是遇到危险或不解之事,杨大人可拆开这锦囊...” “危险?古怪?”杨璟闻言,又看看着这锦囊,放眼一望,大殿外头乌漆嘛黑,心里不由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松晏真人先知预言 漆黑的夜色,飘飘洒洒的夜雨,使得破败的长生殿里有些阴冷,火堆也渐渐黯淡下来,杨璟就在三清像前打坐。 也不知是否因为此处果真是三清福地,杨璟只觉得格外的舒畅,入定了大半个时辰,便精神满满,气息充沛,竟然毫无睡意。 虽然那道童交托过,需是碰着危险或者古怪之事,才能打开锦囊,当杨璟可不信这一套。 人的直觉有时候确实很准,甚至于有时会觉着即将发生的某些场景,似乎曾经发生过,但杨璟还真不太相信有人能够做到未卜先知。 历史上那些后知五百年的人,诸如写了推背图的袁天罡李淳风,以及明朝烧饼歌的刘伯温,这些人其实都只是写下一些笼统的词句,就看你如何去解读。 说得不好听一些,这一类语焉不详的预言,完全就是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没发生之前也看不出个端倪来,发生之后怎么解读都精准无比。 当然了,诸如地震等一些大灾难之前,会出现鸡飞狗跳井水上升等征召,这就不属于这种神神叨叨玄之又玄的范畴,而是有科学依据的了。 杨璟总觉得这松晏真人不简单,自然不是因为道童口中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 这松晏真人既然深得杨太后的宠信,那么她对朝堂规矩肯定是知晓的,既然与杨太后走得近,也就称不上什么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 既然她沾染尘俗,就该知道杨璟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如果她不畏权贵,那么为何要派道童来迎接? 如果真的尊重杨璟,无论是杨璟本人,还是杨璟的官职和爵位,为何又没有亲自下山? 顾虑种种,杨璟心里越发迷惑,赵昀为何一定要让他来龙山观寻丹方? 这位松晏真人虽然抱的杨太后大腿,甚至敢拒绝给赵昀进献金丹,可这丹方关系到赵昀的康复,难道不该官家一句话,这些人就主动送上去么? 不,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齐悬济身为御医,具有着极高的权威性,他已经下了定论,官家的身体之所以不好,就是因为丹药的余毒在侵害身体。 如果他们献上丹方,无异于承认丁大全的丹药来源于龙山观,也就是说,拥有丹方的人,才是残害官家身体的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也就无人敢承认此事,承认此事就等同于承认是自己差点毒死了官家啊! 也正是因为这样,赵昀才会让杨璟过来,查清楚丹方到底出自谁人之手,虽然追究罪责不是主要目的,找回丹方,对症下药,清除余毒才是正经,但赵昀让杨璟来,应该是想让杨璟趁机将龙山观给清洗一遍! 杨太后不也曾经垂帘听政么,不也想让杨氏再度崛起么,这龙山观虽然只是道观,但却是与洞宵宫等宫观齐名的大观,道人多达千人,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将这一千多道士拉出去打仗,或者让这一千多道士谋反,自然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可整个朝廷的文武百官,乃至于地方官员,在崇拜道教的社会风气之下,大部分都会供奉这些道人,许多人也都将这些道人视为精神导师! 景灵宫和洞宵宫是皇家宫观,即便是杨太后都不能染指,除此之外,大家争夺的重点,便只有龙山观。 也就是说,这龙山观里头的一千多道士,足以影响到百分之七八十的朝堂官员! 如此一来,虽然毫不显山露水,但事实上,杨太后暗中掌控龙山观,便等同于杨太后拥有着能够影响百分之七八十朝堂官员的潜力!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杨璟越发笃定心中的想法,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松晏真人,一定要好好摸一摸龙山观的底细! 借着昏暗的火光,杨璟打开了那个锦囊,但见得锦囊上第一句话便写着。 “真言犹堪讲,缘何撞南墙。” 这是在说杨璟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这个松晏真人才刚刚提醒了你,让你不要随意打开锦囊,你却不听劝阻,不按本真人的规矩来,似乎早已知道杨璟要打开锦囊,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测之中一般。 当然了,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约莫讲的一意孤行,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只是心理学的一点小伎俩,杨璟自然不会在意,很多人明知不可为,却仍旧挡不住心中好奇,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不过从这一点上,杨璟也看得出来,这位松晏真人绝非道童所说那般,对杨璟一无所知。 因为她知道杨璟不会相信她,更知道杨璟一定会提前打开这个锦囊,这不是未卜先知的预测,而是对杨璟性格的了解! 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就像杨璟所想那般,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其实都是迷信的,极少有唯物主义者,也正因此,才有大部分的官员,都信奉乃至用财富来供奉龙山观的这些道长和仙师。 杨璟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按说杨璟也该听话,高高在上如同陆地神仙一般的松晏真人,敕赐锦囊,便是最大的荣幸,杨璟如果跟其他人一样,就该老老实实守着规矩,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打开锦囊。 但杨璟跟这些人不一样,杨璟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套,而只有杨璟身边的人,对杨璟有着足够了解,才会知道杨璟的性子。 所以杨璟可以肯定,这个松晏真人,一定曾经调查过自己! 赵昀今日才下旨让杨璟来龙山观,可这位松晏真人却早早就将杨璟调查清楚,连杨璟不迷信都一清二楚,这就不得不让杨璟感到警惕了! 杨璟又看了下一句,但见得上面写着:“子中无伤大雅,荒鸡暗流诡谲,平旦翻江倒海,日始水落石出。” “什么意思?”杨璟看着这四个短句,不由满头雾水。 这些个道门中人就喜欢故弄玄虚的调调,早先杨璟跟着宗云修炼金关玉锁之时,也是这般。 那些个口诀法门之属,也都是艰涩难懂,亏得宗云掰开揉碎了喂给杨璟,否则杨璟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其中奥义。 杨璟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字面意思倒是不难解读,只是这字面后头的预测,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四句里头,子中、荒鸡、平旦和日始,指的该是子丑寅卯这四个时辰。 子中,应该便是子时,又叫子夜或者中夜,即是夜里十一点到一点,这子时的属相乃是老鼠,因为这个时辰是老鼠最为活跃最闹腾的时候。 这无伤大雅四个字嘛,若马后炮的解读起来,该是指小道童与杨璟等人的争论,因为那个时候差不多便是子时前后。 而荒鸡便是丑时,属相是牛,是牛反刍消化白天所食的时辰,应该是积蓄力量,这松晏真人的谒语里头却说暗流诡谲,想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预示着即将发生大变故? 接下来的平旦则是寅时,属相是虎,也就是拂晓之前,日与夜交替的时候,乃是黎明前的黑暗,老虎最为凶猛的时辰,这句翻江倒海岂不是在说大事会在寅时发生? 最后的卯时是兔子,又叫日始,日出破晓,很是温和,代表一天的开始,也意味着新生,应该是事情尘埃落定了。 从这四句来看,这位松晏真人应该是预示着今夜不太平,可这长生殿也没别人,就杨璟几个和小道童带过来的几个壮汉挑夫。 小道童气息沉稳而绵长且有力,应该是打小修炼内家功夫的,但毕竟年岁还小,身子骨不够硬,即便有内功,小身板也无法承受,加上几个中看不中用的壮汉挑夫,杨璟两根手指就能收拾了,还能发生什么事? 杨璟从来就不相信这个松晏真人能预测到未来,他之所以考虑这些事情,其实早已立下一个大前提。 若果真有事情发生,那便是松晏真人搞的鬼!即便不是她搞鬼,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要么是她在背后策划,要么她就是知情人,想要通过这个锦囊,来提醒杨璟,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是未卜先知! 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个即将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早已谋划好了的! 杨璟可不是那种相信神神鬼鬼的古代人,即便是小道童送过来的那些饭菜,杨璟都没有放心去吃,而无论是风若尘还是陈密,都是经验老道的人,自然也不会吃这些东西。 即便长生观里头的水井沉积多年,井水不能喝,杨璟等人只能喝小道童带来的水,可这些水都是烧开了才喝的。 松晏真人虽然不敢毒害杨璟,但杨璟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下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有些东西伤不了你的性命,却会产生诸如幻觉之类的效果,如此松晏真人便能够装神弄鬼了。 此时已经丑时正刻,即将进入寅时,如果那些水有问题的话,早就发生作用了。 但也正是如此小心翼翼,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杨璟才更加的疑惑,这松晏真人,或者幕后的黑手,到底想闹腾出什么事情来? 虽然刘汉超在外头守夜,但杨璟还是不放心,又决定到大殿和左右偏殿巡视了一遍。 小道童和那些个挑夫便在左边偏殿,偏殿里头还有一个内堂,小道童就在里面打坐,虽然杨璟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但他还是陡然睁开眼睛,朝杨璟微笑着点了点头。 杨璟也是吃惊不小,这小子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内功已经深厚到这等地步! 而且从他打坐的气度来看,应该是从小就开始这么修炼了! 杨璟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便来到了右边偏殿,这偏殿有些漏雨,陈密和几个暗察子,以及负责接引的道录司郎中,各自寻找干燥的地方,就这么窝缩凑合着睡觉。 而右偏殿的内堂,则留给了风若尘,毕竟风若尘是个女人,总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 风若尘也是警醒之人,杨璟进来的时候,她的短刀已经握在了手中,认得是杨璟,才放松了下来,朝杨璟抛了个媚眼道:“怎么,睡不着?想过来干什么?” 杨璟见着风若尘促狭且挑逗的眸光,也不由心头一暖,朝她笑了笑,正要跟她玩笑几句,可眸光一扫,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夜深人静被困噩梦 出门在外,自然是小心为上,又有了这位素未谋面的松晏真人送来的预言,杨璟也就无法安心打坐入定,便起身来巡视一番。 小道童和挑夫所住的左偏殿倒是静悄悄的,除了同样打坐入定的小道童之外,并没有让杨璟感到吃惊的地方。 而右偏殿的陈密以及暗察子和道录司郎中们,也都各自找干燥的地方睡着觉,让杨璟感到诡异的是,太安静了! 偌大个长生殿,只有风若尘这么一个女子,其他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可谁都没有打鼾! 陈密和暗察子也就罢了,他们都是老探子,知晓有时候打鼾都会要人老命,所以他们睡觉都不会打鼾。 不是说他们成为暗察子之后训练出了不打鼾的本事,而是在招募暗察子之时,不打鼾就是其中的一条遴选标准,睡觉打鼾的人,乃至于生活有些不良习惯的人,都不适合当暗察子。 这些暗察子经过训练之后,为了任务需要,才会伪装出各种市井小民该有的小毛病来。 所以陈密和暗察子不打鼾,这是很正常的,可那些个挑夫和道录司的郎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打鼾,这就太奇怪了! 杨璟心头有些沉重,可当他来到风若尘所在的内堂之时,这种压抑在心中的疑虑,终于还是爆发了! 风若尘是个极其警醒的人,所以当杨璟走进来,她已经醒过来,手里便握着那柄短刀,杨璟甚至能够看到,她连高泰祥赠予的那双黑修罗手套,都戴上了。 杨璟正打算与她玩笑两句,却见得风若尘的短刀上,竟然带着血迹! “风姨,别动!” 从巴陵开始,风若尘便一路跟着杨璟,宗云和孙二娘,乃至于宋风雅等人,都先后离开,刘汉超有一段时间也不在杨璟身边,一直跟着杨璟,与杨璟相处最久的,应该便是风若尘。 虽然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越发亲密,但杨璟还是一如初见那般,称呼风若尘为风姨。 风若尘见得杨璟如此紧张,也不敢乱动,杨璟快步走进来,胡乱抓起一把稻草,丢入黯淡的火堆之中,火苗子渐渐烧起来,内堂也就亮了。 但见得风若尘那柄短刀上,果真有着一些血迹,杨璟伸出手指来一抹,在指尖捻了捻,血迹竟然还没有凝固,还是新鲜的! “不可能啊…我都没有出去过!”风若尘显然也是懵了! 杨璟下意识往风若尘的双脚看去,又见得风若尘的鞋底全都是泥巴,绑腿上还留着不少泥点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风若尘显然也吃了一惊,她分明一直待在内堂,根本就没有出去过,若说有人动手脚,那也不太可能,因为风若尘极其警醒,杨璟如此小心,她都能够及时发现,还有谁能近身,给她的刀抹上血迹,在她鞋子上抹泥巴? 所以只能证明,风若尘一定出去过,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可杨璟与风若尘相识这么久,风若尘一路跟随杨璟,很多时候不得已也只能共处一室,杨璟都不曾发现过风若尘有夜游之类的毛病! 难不成真的是那些水有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为何只有风若尘出了问题,其他人却相安无事?风若尘到底去过哪里,刀上的血迹又是怎么一回事? “风姨…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杨璟也发现风若尘的脸色有些惨白,捏了捏她的肩头,朝她问道。 风若尘可是见过生死的高手,今次竟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这等事,她也是后怕不已! “别乱看!”风若尘朝杨璟低声说道,杨璟便闭上了眼睛,风若尘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又伸手到裤子里头摸了一把,确认自己没有受到玷污,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当她抬起头来之时,刚刚松懈的心弦,又陡然紧绷了起来! 她的眸光死死地盯着内堂的墙壁,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杨璟知道风若尘在检查自己的身子,所以听话地闭眼,可久久不见动静,便睁开眼睛来,便见得风若尘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的身后! 杨璟猛然扭头,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但见得内堂门口两旁的墙壁上,竟然全部都是血迹,这些血迹很是凌乱,如丹青大家在泼墨一般,其中还有不少溅射的痕迹,仿佛刚刚才发生过大屠杀一般! 杨璟此时猛然低头,借着越发盛大的火光,便见得地上全是凌乱的足迹,还有一些拖拉的痕迹,却又没见一滴鲜血! 风若尘已经彻底懵了,她可不是杨璟,她是这个时代的土著,她与其他人一样,都迷信鬼神,她可要杀人不眨眼,但同样相信有鬼神的存在! “风姨,跟着我,别乱!”杨璟直勾勾地盯着风若尘,见她仍旧双眸呆滞,便捧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心中的冷静和理智,通过眸光,打入风若尘的心中一般! 风若尘缓过神来,朝杨璟挤出笑容道:“我没事…” 杨璟朝她点了点头,便走出内堂,这一次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可陈密竟然没醒过来! 杨璟察觉到事情不对,转回头在火堆里头抓了一根燃烧着的木柴,将右偏殿的火堆给点亮,又加了一些柴火进去,而后便弯腰推了推陈密。 “快醒醒!” 可杨璟接触到陈密的身子之时,却发现他的身子软绵无力,双眼之中满是惊恐,就像灵魂被困在身体里头,醒着做噩梦一般! 杨璟又赶忙查看了那些个暗察子,但见得这些人都一般模样,圆睁着双眼,满脸惊恐,就好像经历着什么噩梦,却又无法动弹! 杨璟拍打着陈密的脸庞,想要将他唤醒,可对方却仍旧如故,杨璟赶忙取来水袋,将冰凉的水喷吐在后者的脸上,那陈密才陡然惊醒过来! “杨大人,这…我…”陈密有些语无伦次,似乎仍旧沉浸在适才的噩梦之中! 杨璟将水袋交给他,朝他说道:“把弟兄们都弄醒!” 杨璟抓起一根燃烧的柴火,便往左偏殿而去,这才刚走到门口,脚下便踩到了血泊! 那小道童与前番一般,睁开杨璟朝杨璟笑着,却没有一丁点声音,显得极其的诡异! 杨璟快步走进来,双脚踩着啪嗒啪嗒的血迹,将门口边上一名挑夫推了一把,发现身子早已冰冷僵硬,翻过来一看,那挑夫的身子是翻过来了,但头却仍旧留在原地,不知何时早已让人把头给割了下来! 杨璟心头一寒,浑身毛孔张开,将手中柴火举告,火光照耀之下,这些个挑夫全部都身首分离,其中一些还汩汩流着血! “这是怎么回事!” 杨璟快步走到小道童的面前来,那小道童却仍旧在打坐,杨璟看着他的笑容,心头直炸毛。 那小道童哼哼阴笑着,指着杨璟道:“你忘了吗?都是你干的啊,都是你干的!” “不是我!”杨璟心头大骇,抽出勾践刀来,果然见得自己的刀上都是血迹! 难道他跟风若尘一样,都夜游一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竟然进行了一场屠杀? “不可能!” 杨璟猛咬舌尖,腥甜的鲜血便涌了出来,可眼前的一切仍旧没有变化,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就是你,是你杀了他们,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你忘了!你忘了!” 小道童的表情变得极其狰狞,他拼命地指责杨璟,而后朝杨璟吐口水,这一张嘴,吐出来的全都是血,他的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痕,噗噗吐着鲜血,脑袋咕噜噜便滚落下来! 杨璟被眼前这一幕吓住了,听得背后有动静,扭头看时,但见得陈密和风若尘等一干人,全都站在他的身后,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有血痕,齐刷刷指着杨璟道:“你忘了!你忘了!” 这些人纷纷指责杨璟,而后不断吐血,人头噗咚噗咚滚落在地,整个世界全都是鲜血! 杨璟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噩梦之中! 既然咬舌尖不起作用,杨璟便举起勾践刀来,咬了咬牙,便往自己的大腿上扎! 眼看着刀尖就要扎入大腿,却又一只手,死死抓住杨璟的刀,鲜血从刀刃上滑落,没来由有个声音朝杨璟道:“不是她,不是她!” 杨璟抬头一看,竟然是风若尘! “杨璟,你发甚么疯!” 风若尘死死抓住杨璟的刀,手上鲜血横流,而杨璟陡然清醒过来,松开了刀,此时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 杨璟放眼一望,自己就在风若尘的内堂之中,只是门口两侧并没有血迹,陈密听得动静,也全都跑了过来,隔着大殿,那头偏殿的小道童和挑夫们,也都被惊醒,纷纷跑过来查看。 杨璟此时才知道,自己陷入噩梦之中,差点就杀了风若尘! 杨璟往人群扫了一眼,便见得那小道童领着挑夫走了过来,朝陈密询问着情况,碰触到杨璟的眸光之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杨璟似乎看到他在笑,那笑容就如同梦里的那般诡异! 风若尘也松了一口气,杨璟赶忙给她包扎,一边包扎一边问道:“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风若尘表情严肃地朝杨璟道:“我见着你进来,便醒了,你硬说我刀上有血…要夺我的刀,我发现你眼神不对,就留了个心眼,谁知你拿了刀就往我身上捅…” 杨璟低头一看,勾践刀果然好端端挎在腰间,刚才所持果真是风若尘的短刀! 杨璟再看,风若尘的鞋底干燥而洁净,并无泥巴,裤脚上的泥点早已硬结,应该是白日里行路留下的,这一切竟然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而自己竟然差点在噩梦之中杀了风若尘! 见得风若尘手上那深深的刀痕,杨璟也很是愧疚,朝她道歉:“风姨,对不起…” 风若尘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错,跟我抱歉作甚,你该把使坏的那人给挖出来才是!” 风若尘如此一说,杨璟眼中顿时流露出杀气来! 第五百一十四章 难得清闲又来强敌 杨璟已经足够谨小慎微,却没想到仍旧着了别人的道! 虽然他早就料到,即便有人想对付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截杀或者刺杀,因为这里是临安,凤凰山下就是大宋的心脏,就是皇帝居住的皇城! 但也正如杨璟所想,这些人或许不会毒杀他,却会搞些小动作,让他陷入麻烦之中! 眼下看来,其他人都相安无事,风若尘和陈密等人也一切如常,反倒是自己中了招,那么便足以说明,他们喝的水,并没有甚么问题。 既是如此,又是什么导致杨璟陷入疯狂的噩梦之中? 在噩梦里头,那小道童似乎意有所指,杨璟对其他细节已经没有太多的印象,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便是小道童和风若尘等人都指着他,朝他不断说,你忘了么! 这是在提醒杨璟遗忘了什么?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也并非没有科学依据,因为梦是人的潜意识在作怪,很多事情你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只是不想去面对,为了保护自己,而将这些记忆都封存起来,存到了更深层次的意识里头。 当你白日里触景生情或者某样事物,极有可能唤醒你这些不好的记忆之时,自我保护机制就会自发启动,让你想不起这些事,只是觉得似曾相识而已。 可到了睡眠,本我意识进入休眠状态,潜意识里头那些被封存的记忆便会偷溜出来,在梦境之中肆虐! 如果你的保护意识足够强大,那么你醒了之后,或许对噩梦毫无记忆,或者只留下惊恐的感觉,而不会记起具体的细节。 可如果你的保护意识不够强大,那些噩梦的内容,便会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些触景生情的事物,便是引发噩梦的应激点,是这个应激点,给了你一种心理暗示,才会引导着你,进入这样的噩梦。 也就是说,其实做梦是可以被引导的,得到的暗示不同,便极有可能会做跟暗示内容有关的梦。 如果说有人想让杨璟做这样的梦,那么他就必须给杨璟足够的暗示,当然了,这个暗示需要足够强大,也需要跟杨璟封存的记忆有关。 而杨璟如今得到的唯一暗示,便是那个锦囊的四个短句! 他与其他人都喝了水,其他人却没发生这种状况,水是没有问题的,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这个锦囊上! 这个锦囊来自于松晏真人,只能说明这是松晏真人给自己的一个警告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从一开始,小道童表现出来的高傲,甚至与陈密等人的争执,是否都是暗示的一部分? 这松晏真人是杨太后的人,是否能够说明,其实是杨太后在告诫杨璟,不要妄图对龙山观动手? 赵昀既然给了杨璟明确的目标,说明丁大全的丹药,便是来自于龙山观,来自于松晏真人。 能够炼制出金丹的人,对药理之属应该是非常了解的,想要在锦囊上动手脚,让杨璟陷入睡眠,产生噩梦,也是极有可能的。 无奈的是,如今孙二娘和鹿白鱼等人都不在身边,否则杨璟又岂会被这种小伎俩设计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人不在杨璟身边,松晏真人才敢用这样的手段,这也侧面反映了这个松晏真人,对杨璟的底细进行过非常详尽的调查! 待得给风若尘包扎完毕,窗户上渐渐亮起来,杨璟站起来一看,东方发白,俨然已经是日始的时辰,与锦囊上的预言,正好符合! 可他醒来之时分明只是寅时,也就是说,因为这个锦囊的作用,杨璟对时间的判断产生了接近四个小时的误差! 平素里杨璟都用打坐入定来代替睡眠,如今身处破败的道观,杨璟更是保持着警惕。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杨璟仍旧中了松晏的计,而松晏也没有太多的掩饰,如果他了解杨璟,就该知道,杨璟一定会轻而易举知道锦囊就是罪魁祸首。 也就是说,松晏根本就不怕杨璟知道,她根本就毫不忌惮杨璟,而是近乎光明正大地要给杨璟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若只是让杨璟陷入沉睡,让杨璟体验噩梦的感觉也便罢了,却差点让杨璟误杀了风若尘,这是杨璟绝不能忍的! 杨璟面色阴沉,过得片刻,朝陈密等人说道:“收拾东西,咱们上山。” 风若尘最清楚杨璟的个性,杨璟越是冷静理智,心中其实越是愤怒,他的神色越是压抑,心中的杀气便越是暴戾! 那小道童见得杨璟如此,便在一旁提议道:“杨大人,眼下天还未大亮,不如咱们做了早饭,吃过了再上山吧,这山路陡峭难行,没有个把时辰,到不了山上的…” 杨璟缓缓走到小道童的面前,俯视着这个高傲的名门弟子,眸光之中满是威慑! 那小道童碰触到杨璟的眸光,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大石,竟然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甚至不敢抬头看杨璟! 杨璟轻柔地将他的道袍领口拉开一点点,将那锦囊塞进他的胸口,而后轻轻拍了拍,朝他说道:“你家真人如此好客,对本官如此周到,本官自然不能让真人久等,真是期待见着真人了。” 杨璟如此说着,那小道童却是脸色煞白,身子颤抖起来! 杨璟也不再理会,陈密等人也没甚么太多东西可以收拾,便走出了三清殿。 风若尘从后头快步追上来,朝杨璟低声道:“那不是道童,是个小道姑…” 这十几岁的娃儿,身体还没长开,哪里分辨得出男女,可风若尘是个女子,眼光又毒辣,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虽然这小姑娘还不太晓事,像个高傲的小孔雀,但杨璟这样做,那小道姑会很是羞臊,乃至于感觉到羞辱! 只是风若尘没想到,杨璟淡淡地答了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这样!虽然傲慢了一些,但毕竟只是个孩子,你跟她较个甚么劲!” 风若尘也气恼起来,在她印象之中,杨璟行事果决,对待敌人从不手软,但却从来不会欺负小孩和女人,更不会如此下作,难道杨璟还没有从噩梦之中醒过来? 杨璟想起那小道童诡异的笑容,没来由想起了繁花和姒锦,这对双胞胎姐妹的年纪同样不大,但做出的事情,又有多少大人能够做得出来? “不要小看这小道姑,她其实什么都清楚,整座龙山观不下二千人,为何松晏挑了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姑过来?别告诉我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风若尘听得杨璟如此说着,心中略微一想,便不再说话,显然是认同了杨璟的观点。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想震慑一下这小道姑,让她路上老实一点而已…” 杨璟见得风若尘不说话,直以为自己的行为让她感到厌恶了,便解释了一番。 风若尘抬头笑了笑道:“这小道姑跟挑夫共处一室仍旧泰然自若,根本就没当自己是个道姑,怕是从小接受了训练的,只是你就不能换个方式么?”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当时只是顺手而已,我总不能将锦囊丢在她脸上吧?” 风若尘也是笑了。 晨光渐渐亮起来,山峰的轮廓渐渐染上金黄,杨璟抬头,越过眼前弯弯曲曲的山道,以及山上葱翠的密林,仿佛在凝望着山巅上的龙山观。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这松晏真人既然调查过我,就该知道我的脾气,敢对我的亲人动手,又岂有好果子给她吃!” 风若尘知道杨璟所说的亲人,也包括她在内,甚至于这一次发怒,完全是因为杨璟误伤了她风若尘,此时不由心头暖洋洋的。 “要是能亲上加亲就好了…”风若尘挽着杨璟的手臂,有些夸张,如同青楼的女子一般,将头靠在杨璟的身上,蹭着杨璟的手臂,娇羞地说道。 杨璟知道她是在调笑,他也已经习惯了风若尘这般火辣的撒娇,心里的情绪也舒缓了下来。 “风姨,我要跟你亲上加亲,可就是**了…” 杨璟分明是在调侃风若尘比他年纪大,这可是风若尘的死穴,便是经常开玩笑的李准,也不敢拿风若尘的年纪来说笑的! 风若尘见得陈密等人在后头,离得远了一些,便掐着杨璟的腰眼肉,朝他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你敢说我老,下次睡觉小心点,看我不嚼了你这颗嫩草!” 杨璟见得风若尘娇嗔的模样,也是夸张地配合着,适才因为误伤风若尘的心烦意乱,也是消散一空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杨璟便笑着朝风若尘道:“谢谢…” “怎么谢?要以身相许么?”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杨璟看着风若尘红润起来的脸颊,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热柔软,轻轻抽出手来,看着远处的金光道:“太阳出来了…” 风若尘看着快步往前走的杨璟,不由跺脚骂道:“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 陈密等人就跟在后头,他也早已知道杨璟的脾性,对待身边的人,杨璟从来就没有官架子,从来都是像对待兄弟姐妹一般。 这也是暗察子为何如此死心塌地地跟着杨璟,因为这些出生入死,时刻面临着危险的暗察子,为了保护家人,很多都隐姓埋名,不敢暴露身份。 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干脆抛妻弃子,远离家人,这才是对家人的最好保护。 而杨璟这个上官却让他们感受到了这种久违的氛围,无论是沉默寡言的刘汉超,还是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李准,甚至是曹卧虎和宋伯仁等,杨璟都能够与他们和谐相处,当成家人一样来对待。 看着杨璟和风若尘,陈密也感到庆幸,徐佛将他派遣到杨璟麾下之时,他的心里还有些抱怨,如今却不会了。 而队伍后头的小道姑,此时却满脸羞愤,盯着杨璟的背影,紧紧握着拳头! “既然这么急着上山,那就上山去早死好了!”她的心里如是想着。 而杨璟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那个叫松晏真人的女冠,真该好好会一会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山门受阻解剑卸甲 道观,也就是道士们的殿宇,是用来祭拜道家圣人神仙,以及道士们隐修之所。 晋朝的道士、丹鼎大宗师葛洪曾经在书上说,陕州灵宝县的太初观,乃是函谷关侯见到老子的地方,终南宗圣宫是关尹的故居,周穆王修葺之后,改名号为楼观,见了祭拜老子的祠庙,道观的兴起,应该就源自于此了。 这古人读书写字,都是由右至左,所以道观其实应该是观道。 观,也就是看的意思,引申为探索,观道的意思,便该是探索道的奥义。 而所谓观者,于上观望也,这个观,特指古人观望天象之时的天文台,站在天文台上,窥视上天的奥义。 所以道观就像天文台,道士们在这个天文台上,窥视道家的奥秘,因为也有“道观观道”的说法。 道士们在道观之中修道和祭拜,道家需要清静无为,离境坐忘,是以需要极其静谧的环境,是故道观通常都修建在深山老林里,而不像大和尚的庙宇,修在闹市之中,甚至还用来做生意。 道士们在如此安静和空旷之地,能够隔绝世俗的喧嚣,能够聆听天地的低语,能够返璞归真,听那风声虫鸣,看那日落日出,餐霞饮露而飘然逍遥。 由于道教是华夏本土教派,是以源远流长,道观自是遍布各地,这其中便诞生了不少能够被誉为道教祖庭的地方。 如幽燕大地上的白云观,道观天下青城山,龙虎山的上清宫,吕祖庙,以及后来的武当等等,道家也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的说法。 龙山观,便是这么一个天下道士所向往的地方。 这龙山观位于凤凰山南麓,坐西朝东,依山而建,顺山势而走,仿佛浑然天成,周围山脉如盘踞的青龙,群山拱卫,诸多宫殿隐于苍松翠柏之中。 真可谓:“青山绿水气温暖,冬寒照常芳草鲜。王母玉池盛琼浆,金鲤戏游闪金光。奇花异草散馥郁,苑林恰似天上降。” 杨璟这才走到山腰处,除了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偶尔便只能看到一些些宫殿的瓦片和飞檐。 杨璟没来由想起一个典故来,便朝身边的风若尘道:“我曾听说,徽宗有一次以深山藏古寺为题,考究宫中画师,那些个画师绞尽脑汁,尽量把寺庙给藏起来,有的画在山腰,有的则藏于密林之中。” “而拔得头筹的那位,画中没有一砖一瓦出现,画了飞瀑直下山脚,山下一个老和尚在挑水。” “既然有和尚在挑水,自然是用来洗衣做饭,便说明山上必定是有寺庙的了,这和尚这么老了,却需要自己挑水,说明寺庙里头没有年轻人,甚至已经很破落,又点出了古寺二字来,而整幅画都未曾出现过寺庙,只是惹人联想,是以得了第一。” 宋徽宗赵佶的艺术成就是毋庸置疑的,虽然有着靖康之耻,但民间对这位帝王的传说典故还是比较多。 然而杨璟说完之后,风若尘却有些惊愕道:“还有这等事?你怎么听来的?” 杨璟也是微微一滞,心说这些典故或者故事,说不得是后人牵强附会甚至胡编乱造的,既然风若尘没听过,可能并不一定是真的。 这么一想,杨璟也就心虚起来,只是讪讪笑道:“我只是想说这龙山观,便是这等姿态罢了...” 风若尘见得杨璟的笑容,直以为他又在玩笑,也不跟他闲扯,途中也渐渐出现一座座门楼,左右已经不时出现一些建筑。 越是往上,视野也就越开阔,龙山观也就渐渐露出了真面目来。 但见得那宫殿群不似人力所造,而像天庭直接掉落到人间的一座座宫殿,各种馆阁楼台,在山间若隐若现,整个龙山观便如同头顶上触手可及的天上宫阙一般! 这道教里头供奉的神仙也是五花八门,有供奉三清的,有供奉纯阳祖师的,有供奉张天师的,也有供奉关圣帝和真武大帝保生大地,雷公电母各路神仙,福建等地还有供奉妈祖娘娘的,总之是数不胜数。 到了后世,海南甚至还有玉蟾宫,据说便是供奉白玉蟾葛长庚的,至于这龙山观里头供奉哪路神仙,杨璟也是颇感好奇。 这一路也见识了太多奇观奇景,杨璟对龙山观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对这个道观的底蕴也就越发惊叹,难怪杨太后要背后把持这座宫观了。 照着那小道姑所说,杨璟等人即便都是身强体壮的练武之人,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了正山门楼。 许是那个松晏真人又有了预算,又许是早早做了安排,但见得一名鹤氅老者,领着十几名知客,守在了山门前头。 这道观里头也是有等级的,因为道士数量太多,自然需要有人管理,道观的田产和林产以及日常事务,总需要有人出面来张罗。 似天师和法师这种等级,多半存活在传说之中,现实中最高贵的,该是各道派的创始祖师爷,而后便是真人,往下是修炼的黄冠和羽客之属,寻常的便是居士了。 道观里头的掌教真人其实不太理会俗务,主要是指引弟子,进行精神建设,这些事情便交给观主或者是监院来管理,监院便似总管,而后才是各院的执事。 至于那些所谓知客,便是负责接待和迎送客人的,知客应答高明言语,接待十方宾朋,须以深知事务,通达人情,乃可任之。 不过这些知客眸光精亮,看来都是龙山观常常对外交涉之人,只是受红尘俗世的纠缠,道行修炼不上去,是以功力都不深。 而那六十多岁的监院,却双眼熠熠,面容清矍,虽然身子枯瘦,但有着一股高深莫测的震慑力! 便是这监院就给了杨璟如此的威慑力,真不知道那松晏真人又该是何等的修为! 见得监院等人出现,那小道姑便快步往前小跑,眼中已经满是委屈,就好似要用眼神,告杨璟一状。 “师叔伯伯,易姬回来了...” 那老监院见得小道姑一脸恼怒,也是暗自摇头,点了点她道:“贵客莅临,易姬你可不要胡闹,这跑跑跳跳的,可没规矩,不免让贵客笑话了!” 名唤易姬的小道姑见得平日里最疼爱她的师叔伯伯故意板着脸,小嘴顿时瘪了下去,跺了跺脚,便站到了老监院的旁边。 杨璟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整了整官服,便走到前面来。 杨璟出门之时穿的乃是道袍,因为他也算是南无派弟子,而且还是本字辈,辈分算是非常的高,穿着道袍,也是想以道家弟子的身份,与龙山观拉进距离,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可经过了昨夜之时,杨璟已经知道有人要对付他,便干脆将道袍换了下来,穿上了官服。 这可是提举洞宵宫的官服,掌管天下道教的二把手,大宋皇帝陛下正儿八经给封的官。 “贫道乃龙山观监院陈锡贤,权领龙山观诸多知客弟子,欢迎提举洞宵宫杨璟大人。” 这陈锡贤报出家门身份,明知道杨璟乃是提举,却连恭迎二字都懒得用,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拒人千里,似乎有些不情不愿,连表面功夫都如此敷衍。 杨璟早已察觉到不善,也不动声色,毕竟这是杨太后的地盘,官家让他来,杨璟受气也就理所当然了。 杨璟也不计较这些,他在意的是大局,小打小闹也是无伤大雅,便朝陈锡贤道:“原来是陈观主当面来迎,不知本官可有幸见得松晏真人?” 既然对方不友好,,杨璟也不用假惺惺逢场作戏,干脆开门见山好了。 这陈锡贤虽然是个老狐狸,但做不得龙山观的主,如果杨璟要一个个去应付,可就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陈锡贤见得杨璟毫不客气,脸色顿时有些阴暗起来,朝杨璟道:“松晏真人正在闭关,不便见客,杨大人可到观中歇息几日,领略一番我道家洞府的风光。” 杨璟也知道这松晏故意摆架子,便朝陈锡贤道:“如此也好,那便劳烦陈观主前面引路了。” 那陈锡贤却笑了笑道:“杨大人,我龙山观乃是清秀的道庭圣地,寻常信士入得山门,却需解剑卸甲,烦请大人以及诸多扈从先将兵刃交由知客弟子保管。” 这陈锡贤虽然客客气气,但却暗藏玄机,让杨璟不由皱起眉头来。 陈锡贤将杨璟当成寻常信士,那么杨璟就不得不入乡随俗,遵从道观的规矩了。 所谓信士,是指那些没有经过道教认定仪式的俗人,既然是俗人,进得道观,便该听从道观的安排。 杨璟明知道松晏要对付他,如果他和刘汉超等所有人都将武器卸除,难免要吃亏,这刀剑兵甲自然是不能交出去的。 而除了信士之外,还有居士、道士和法师等,这居士乃是接受过皈依道门仪式的人,信奉道祖,受持戒律,属于正式的道教弟子。 至于道士,便是经过传度,发放度牒,也就是道士的证件,属于正式的道士了。 杨璟乃是南无派本字辈,与原名张本灵的宗云是师兄弟,松晏真人与董尚志同辈,杨璟即便在龙山观,照着道门的规矩,辈分也是极高的。 如果杨璟用道士的身份来反驳,那么就以道士的身份来访,放弃了官方身份,更加不好对付这些人,而且既然你承认自己是道士,就该照着道门的规矩来办事了。 是以杨璟稍稍寻思,便朝陈锡贤道:“陈观主,本官今次乃为了公务而来,并非私访,皇城司有明令,不得擅自卸除武装,还望观主见谅了。” 陈锡贤双眼微眯,朝杨璟道:“杨大人这是让老道好生难办了,观里有观里的规矩,松晏真人耳提面命,便是殿前司都指挥使颜明止大人,早先来访,也需解刀,咱们这方外之地,实在受不得刀剑腥气,还请杨大人解剑卸甲,再入山门。” 杨璟往前一步,朝这老观主道:“如此一说,我杨璟堂堂朝廷命官,提举洞宵宫,总督天下道人,却还真就进不得这龙山观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闯关考验比拼数术 易姬虽然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道姑,但毕竟是女儿之身,受过杨璟的羞辱,如今回到龙山观,又见得最疼溺自己的师叔陈锡贤,自然是委屈满腹。 陈锡贤乃是监院,权柄极大,而易姬那是松晏的真传弟子,天赋异禀,进展神速,修为过人,所以在龙山观里头也是无人敢惹的角色。 然而陈锡贤却对杨璟客客气气,易姬心里也是气恼到了极点,直到陈锡贤终于坐不住,要对杨璟来个下马威,易姬才松了一口气,哼哼着冷笑,就等着看杨璟的笑话。 杨璟也察觉到这小道姑的得意,不由皱着眉头道:“陈观主,这事儿真的没得商量?” 杨璟如此一说,刘汉超已经将背后的长槊和横刀缓缓取了下来,陈密等人也按住了刀柄! 这龙山观在如何强势,也不能违抗官府,若真敢这般做,他们也不介意给这些牛鼻子老道一些颜色瞧瞧! 陈锡贤没想到杨璟这么强硬,因为在他看来,杨璟乃是官场新秀,毫无根基,完全凭借着官家的信任,与丁大全董宋臣等奸佞根本就没有太多的区别。 而似杨璟这样的人,就该麻利地来抱杨太后的大腿才对,又岂敢在杨太后的地盘上撒野! 只是他并不知道,杨璟今番却是得了赵昀的旨意来的! 见得杨璟如此不识趣,若真打起来,虽然他们吃不了亏,但对龙山观也有着极其不好的影响。 虽然松晏真人交代过,陈锡贤有着极高的决定权,但他还是选择了退一步。 “杨大人,既然你执意不肯解剑卸甲,老道也奈何不得,但龙山观有个规矩,想见到松晏真人,除非真人召见,否则只能通过本观几位师兄弟的考验,才能见得大人想要见到真人的决心。” “考验?呵...” 杨璟不由笑了,所谓考验,不过就是要比试一番,看看你杨璟到底有没有资格见到松晏真人呗。 杨璟如今连功力大涨,一掌逼退段初荷身边的老僧都不在话下,又何必惧怕龙山观的道人! 杨璟是为了解决问题才来的,而不是为了制造更多的问题,双方如果大打出手,杨璟即便解决了问题,赵昀也等同于与杨太后撕破脸皮,到底是不太好看。 “既是如此,那本官倒是要领教领教诸位道长的功夫了。” 这松晏真人早早就已经调查过杨璟,所以安排的对手绝不可能是弱鸡,不过杨璟也想趁机检验一下自己的功夫层次,也能够增加实战经验,又何乐而不为? 见得杨璟干脆答应下来,刘汉超和风若尘也有些担忧,认为杨璟太过大意,毕竟这深山老林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隐世高手,这龙山观里头足足两千道人,那些个隐修的老古董们有多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他们也是关心则乱,杨璟虽然起步晚,但有散打搏击的底子,而后又是宗云这样的名门弟子手把手来教导,口传身授不说,杨璟还得了董尚志的大摧碑手,而后又得了老僧的血脉论和九浮屠刀法,最后更是得到了胡命桥的武当山大黄庭。 这一连串的际遇,加上杨璟苦练不辍,连睡觉的时间都赌了上去,杨璟打败的敌人甚至包括魏无敌这样的武道宗师,又何须惧怕龙山观? 相对于刘汉超和风若尘等人的担忧,对面的易姬可就欢喜起来了。 因为她非常清楚这些师叔师伯们的武功,杨璟才二十来岁,又岂是这些老前辈的对手,她就只需搬来板凳,磕着瓜子,抖着脚,等着看杨璟的笑话了! 陈锡贤见得杨璟答应下来,也是轻蔑一笑,朝他道:“杨大人能够体谅自然是最好,我等师兄弟一共五人,杨大人只要击败了咱们五个老东西,便能见到松晏真人。” “很好。”杨璟说着,就要走上前来,却被陈密拉住:“大人...还是公事要紧,这些人分明是在使激将法,大人却不可上当了...” 陈密也是谨小慎微的人,更担心杨璟输了之后,今后便再没脸留下来,这差事可就没办法完成了。 不过杨璟却洒然一笑,朝他低声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输的。” “陈观主,烦请快些吧,本官还等着见松晏真人呢。” 见得杨璟如此亟不可待,气焰又如此嚣张,陈锡贤也是心中冷笑不已。 他又岂会不知杨璟的功夫底细? 他常年管理龙山观的俗务和产业,疏忽了练功,自然不是杨璟的对手,但作为观主,又是迎接杨璟的人,这第一场,必然是他来出面。 虽然武功不行,但常年管账,他的算术却相当好! 在他看来,杨璟的武功确实不低,但这杨璟却并非进士出身,即便是进士出身,除非是数科进士,否则谁也不会刻意去钻研算术! “杨大人,老道腿脚不行,这些年管着观里的账目,不如咱们就比拼一下数术吧。” 杨璟一听,也是乐了。 他早知道龙山观绝不会让轻易让他过关,若是车轮战,杨璟还有些担心,但若说数术之类的旁门左道,杨璟却是不怕他的! 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而且还是理科生,大学的基础课以及高等数学这些,那都是必修的,杨璟成绩还算不错,哪里会担心半分! 陈锡贤以为杨璟不过是个胥吏,破案厉害,武功了得,但算术却绝对不是谁都敢去碰的! 即便是进士们的六艺科里头的数科,也只是一些简单的题目,可他陈锡贤却是痴迷于此道的! 于是他便想着,在第一道关口,便让杨璟输得一败涂地,再无脸面踏入龙山观半步! “老观主,那便请出题吧。” 听得杨璟如此漫不经心,陈锡贤也是气不过,沉吟了片刻,便抬头道:“尝闻杨大人于大理龙首关城头以一当百,老道便出个与城墙有关的题吧。” 陈锡贤往前踱步,逼视着杨璟道:“今有城垛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试问二鼠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易姬和诸多知客听得这题目,不由心头振奋,小道姑紧握粉拳,充满鄙夷地看着杨璟,心头暗道,这臭狗官是输定了! 她跟着松晏真人学道,师叔师伯自然也不吝赐教,这道题目她曾花费了两天两夜才想出来,当然了,那时候她才七八岁,不过她可不相信杨璟这种俗人,会学过数术! 刘汉超和陈密风若尘等人也是惊愕不已,他们可都是清楚杨璟底细的,杨璟虽然读书认字,但没学过数科,没参加过科举考试,平日里更没见过他展现过这方面的才华! 若这第一场就输了,脸面可就丢大了,往后的差事也不用再想,本要来彻查龙山观,结果连山门都进不去,官家还如何信任杨璟啊! 再者,关于杨璟的事迹,那是数不胜数,但却没有如此丢脸过,如果开了这个先例,杨璟在皇城司,乃至于在整个朝廷的声望,都将受到极大的损伤! 双方人马都不认为杨璟能够算出来,然而杨璟却心中暗笑不已。 这题目无非是在说,城垛厚五尺,大老鼠小老鼠同时从墙的两面,沿着直线对着大洞,大鼠第一天挖了一尺深,以后每天的进度是前一天的两倍,而小鼠第一天也挖了一尺,以后每天的进度却是前一天的一半,问这两只老鼠几天可以相遇,相遇时各挖了进去多深。 或许对于古人而言,这样的算术题是玄之又玄的,但对于杨璟这种学过高等数学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再者,这道题目也有着来历和渊源,杨璟根本就不打算作答! “陈观主,如果你认为本官未曾学过数科,恭喜你,你想错了,此题源自《九章》,乃《盈不足》一篇之题,老观主还是换别个题目罢,切莫再小看本官了。” 杨璟此言一出,陈锡贤也是出乎意料,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学过数科,因为这题目正是出自《九章算术》,杨璟竟然连出自于哪一篇都知道,还趁机嘲讽了他一番! 易姬也同样感到意外,更多的是感到愤怒,这杨璟分明就是个粗鄙之人,自家师父早已将杨璟的底细翻了又翻,他怎么可能突然就懂得数科的题目了! 易姬的眸光从风若尘刘汉超以及陈密等人的身上扫过,希望能够找到那个暗中提点杨璟,帮杨璟解围之人,可惜她看到的,是这些人同样惊诧,甚至比她还要惊诧的表情! 她终于知道,便是风若尘等人,也没想到杨璟能够说出题目的出处,便是风若尘等人,也不清楚杨璟竟然还懂得数术! 这也就意味着,杨璟隐藏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师父和师叔师伯们,满以为已经将杨璟的底细全都挖了出来,眼下看来,却是大错特错,这杨璟真真是深藏不露! 陈锡贤既然已经知道,也就不再出这些简单的问题,更没有让杨璟回答这道题,因为杨璟连出自哪一篇都知道,可见是经过精心研读的,答案自然也不会含糊。 他又走了几步,而后扫了身后知客们一眼,朝杨璟道:“老道管的都是些生活琐事,这第二题嘛,便与这些知客有关了。” “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个?” 杨璟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不短日子,早已习惯了他们的遣词用句,无论文白,都能听得懂,当下便知晓了这题目的意思。 这题目说的是,一百个和尚分一百个馒头,正好分完,大和尚每人分三个,小和尚每三个人分一个,问大和尚、小和尚各有几个人? 虽然明白了题意,但杨璟还需要思考一番,毕竟他也没有纸笔,更不想在地上写写画画,都是用的心算,时间上有些迟疑也是正常。 可易姬等人见得杨璟愁眉不展,都看向了陈锡贤,仿佛适才杨璟只不过是侥幸,如今观主出了难题,那么杨璟便只能出丑了! 陈密和风若尘等人见得杨璟眉头紧锁,不由心中暗叹,难道杨璟真的要阴沟里翻船,输给这个武功不济,却懂数术的牛鼻子老道么? 第五百一十七章 败局已定却添彩头 陈锡贤今番已经是信心满满,这道题目虽然看着普通,但想要算出来却不容易,起码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难题了。 若是用代入法,不断套进去,或许折腾个一天半天,也能够得出答案,关键在于那时候还没有先进的解题思路。 然而对于杨璟却半点难度都没有,因为这只不过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元方程式,假设大和尚有x人,列出方程式,便能够轻易算出来。 诸人见得杨璟沉默不语,场中也是寂静无声,早先得到消息的龙山观弟子,也都在偷偷观望,将比拼的结果和过程,及时汇报到观里其他师叔伯那里去,毕竟如果杨璟过关了,下一关便轮到他们了。 杨璟只不过是心算费了些时间,而且他也是故意要打击一下陈锡贤的傲气。 一下子说出答案,反倒不如沉默一阵,让这老道先乐一会儿,再狠狠打击他,这样效果可就更好了。 见得陈锡贤和易姬等龙山观的人都满怀欣喜,杨璟终于清了清嗓子,朝陈锡贤调侃道。 “老观主有些不厚道啊,好好的道士,怎地尽出些大和尚的题目来为难本官。” 陈锡贤以为杨璟答不出来,故意用言语来推脱搪塞,想要蒙混过关,便冷哼道。 “杨大人,答不出来也不打紧,只要你愿意解剑卸甲,老道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自当让尔等入了山门便是。” 陈密等人见得他如此大的空气,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心中早已怒火满满! 风若尘和刘汉超一路跟着杨璟,何尝见过杨璟受得过这等窝囊的鸟气!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杨璟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就是要让这老道先飞上天,再狠狠地摔下来! “老观主,倒是让你失望了,这道题目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很难,如果老观主只是这等水准,还是赶紧让里头的人洒扫开来,恭迎本官进去吧。” 陈锡贤听得杨璟如此说着,不由心头一紧,但见得杨璟往前一步,而后朝他缓缓道。 “一百馒头一百僧,正好分完,大和尚统共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不知本官算的可对?” “这...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如此短的时间内便算出答案来!”虽然咄咄相逼,但陈锡贤早年间解算这道题,也花了他不少时间,不懂方程式的他,也是吃过苦头的。 没想到杨璟不需纸笔,也不需沙盘,更不用算筹和算珠,只是单靠着心算,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得出了答案来! 易姬也是诧异非常,一脸的难以置信,山门后头的弟子们一片哗然,又赶忙将消息往观里头传递! 刘汉超和风若尘等人也是傻眼了,若第一题是侥幸,或者说杨璟根本不知道答案,只是虚张声势,吓得陈锡贤不再逼问答案,那么这一题,可就货真价实了! “他到底还有多少压箱底的本事啊!”风若尘几个不由如此想着,毕竟他们对杨璟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杨璟虽然也经常一鸣惊人,技惊四座,经常会展现一些别人无法想象的才华。 可他们追随杨璟不是一天两天,每一次都觉着杨璟该是江郎才尽的时候了,可杨璟每次又都总能够推陈出新,再度震撼他们的心灵,就仿佛这天底下,没有杨璟不懂的东西一般! 这厢惊喜连连,陈锡贤那处却是怒不可遏,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只不过仵作胥吏和武夫出身的杨璟,竟然能够解开这道题! 接连输了两道,按说陈锡贤早已败北,便是三局两胜,他也无望再反败为胜。 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杨璟没学过数术,便只能说明杨璟是天赋异禀的天才,若杨璟学过数术,与他一般痴迷于数术,那么以杨璟二十来岁的年纪,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准,岂非在说他陈锡贤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么! “怎么样,可以让咱们进去了吧?”陈密生怕这老道士不认账,当即便逼问道。 可陈锡贤却如何都不甘心,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左右扫视了一番,见得山门旁边有一丛竹子,便指着那竹子道:“这是最后一题,如果你还能答出来,老道便心服口服!” 陈锡贤也知道自己已经败了,但他如何都不甘心,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确认杨璟是否有真本事! 然而风若尘这边可就不干了,她朝陈锡贤道:“好生生一个大观主,怎地这么没脸没皮,难道你一直输,还要一直出题不成?若还要点脸,赶紧让咱们进去便罢了。” 风若尘这番话已经极尽讥讽,根本就不留丝毫的情面,陈锡贤也是老脸通红,羞愤难当! 易姬见得师叔被人言语羞辱,哪里忍得! 虽然师叔是输了,但这里还是龙山观,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又岂能容风若尘在这里出言不逊! “规矩是咱们定的,说了比三题就三题,便是输了两题,不还有一题么,凭什么不让师叔出题,你们胆敢再口出污言秽语,可怪不得我等不客气!” 风若尘也冷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说过比三题了?是你说的?还是这老牛鼻子说的?” “你!你好!”易姬都快气哭了,知客以及山门后头的弟子也都纷纷涌出来,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 杨璟可不想闹腾,毕竟自己已经赢了,如果现在打起来,正好掩饰了陈锡贤的失败,他们也就只能硬闯进去了。 “都冷静一下吧,老观主也是痴迷数术,这份精神本官也是佩服之极,这第三题嘛,本官也想试试,只是...” 陈锡贤知道杨璟其实没必要接下这第三题,但杨璟却松了口,他心中笃定,杨璟绝对算不出第三题,无论如何也能找回一点面子,便赶忙问道:“只是什么?” 杨璟露出得逞的笑容,朝陈锡贤道:“这服不服的也就不说了,虚头巴脑的,本官也没兴趣,这多少人不扶墙便只服我杨璟,本官也习惯了,咱们不如来点实际些的彩头吧。” 杨璟也是学着易姬等人的倨傲神态,气得这小道姑胸脯起伏不定,双眸喷火。 陈锡贤见得如此,便朝杨璟问道:“杨大人想赌什么样的彩头?” 杨璟想了想,便说道:“如果我算不出来,就当我败了,本官带着人立马打道回府,绝不踏入龙山观半步!” 这样的条件对于陈锡贤而言,无疑是有着巨大诱惑的,非但能挽回失败,还能够阻拦杨璟,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 “若老道败了,杨大人想要些什么?” 杨璟走到陈锡贤,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陈观主想必已经知道本官此行的目的,若是观主输了,便把那东西给我吧。” 杨璟所说,自然便是那张丹方了! 陈锡贤脸色一变,有些慌张地答道:“老道...老道听不懂杨大人说些什么...” 杨璟哼了一声:“观主,咱们可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本官已经展现出诚意来,接不接受,就看观主的决定了。” 陈锡贤自信杨璟不可能算出第三题,可凡事都有个万一,虽然他是观主,虽然他能够拿到丹方,但这件事情关系到松晏真人和杨太后的利益,他根本就做不了主。 再者,这是杨璟此行的目的,如果输了这丹方,便算是一败涂地,大局都给输了,这是他如何都输不起的! “实不相瞒,这件事我实在做不得主,杨大人还是换个赌注吧...” 杨璟也没抱太大希望,如果陈锡贤真能拿出丹方来,又何必在山门前面迎接自己?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陈锡贤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观主,这样吧,往后如果我想在龙山观安置一些道友,希望观主不要拒绝。” 杨璟身为洞宵宫提举,本来就有权将道士摊派到临安乃至于大宋的每个道观里头,龙山观实在太大,以后想要接收南下的全真道同门,龙山观该是最好的选择。 可如果龙山观刻意抵制,即便宗云带着北方的道人南下,住进了龙山观,迟早也要爆发冲突。 这陈锡贤虽然做不得松晏的主,但他却是监院,安置几百号道人,解决这些道人的生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陈锡贤似乎对道教的命运也有着不小的了解,或许也早已收到风声,知道杨璟的用意,想了想,便点头道。 “只要这些道人遵从龙山观的规矩戒律,老道便是接受他们也无妨的,毕竟都是同道中人,能帮就帮吧。”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陈锡贤也算是答应了下来,杨璟嘿嘿一笑道。 “既是如此,便请老观主出题吧。” 他们二人的对话都是私自进行的,直到后来陈锡贤说出那番冠冕堂皇的话,才让众人听到。 见得杨璟答应下来,风若尘等人也认为杨璟完全没必要这样,因为胜利已经握在手中,根本就没必要再去冒这个风险。 可杨璟却并不这样认为,他的目的确实是为了丹方,但同时也是为了清扫龙山观,甚至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龙山观,让他这个洞宵宫提举,能够真正掌控到足以左右龙山观的实权! 而杨璟如今所走的每一步,他所赢下的每一场胜利,都能够为他带来足够的影响力,结果反倒不是最重要的,在比拼的过程当中,收获龙山观这些弟子的人心,产生足够的影响力和威慑力,才是最重要的! 杨璟起初也没想那么多,但如今他已经意识到,这种比拼的方式,绝对比直接见到松晏真人,与松晏真人当面交锋,对自己更加的有利! 如果松晏真人张宝樱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不该让杨璟一路闯关,而是接见杨璟,给杨璟最直接的震慑,而不是杨璟一点一点在龙山观弟子的心中,形成让人敬畏的形象! 只是此时的陈锡贤自信满满,坚信自己的题目,杨璟绝对算不出来,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输掉第三场! “既是如此,老道便出题了!” 听得师叔掷地有声,易姬也是紧握着拳头,紧绷着心弦,心里暗暗祈祷着,希望杨璟这狗官千万别算出这最后一题! 第五百一十八章 巧用勾股震慑观主 龙山观的监院陈锡贤早早便表明了姿态,这里是杨太后的地盘,并不欢迎杨璟,甚至想要走进山门,都需要经过闯关的考验。 他的武功或许不济,但对数术却很痴迷,便用算术题来为难杨璟,只是让人惊诧的是,杨璟竟然接连两次成功解题,让陈锡贤颜面扫地! 心有不甘的陈锡贤如何都要挽回一些颜面,便与杨璟约赌第三题,此时众人瞩目,都等着他出题,陈锡贤轻咳一声,便走到那丛竹子边上,朝杨璟道。 “有竹原高一丈,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陈锡贤出题有个特点,都喜欢临时起意,见着甚么就以甚么出题,或者用与他生活相关的题材,可见他对数术已经有了极其深厚的研究造诣,达到了信手拈来的水准。 他这道题的意思翻译过来便是,有一根子竹子长一丈,从中间折断,使它的末端触地,末端距离竹子根部有三尺,问竹子还有多高。 杨璟略微沉吟,便露出了笑容,因为此时竹子正好构成一个直角三角形,知道底边,求直角边,只需要用勾股定理便能够解出来了! 这勾股定理可没法子用心算,杨璟折下一根竹枝,便在地上写下了方程式。 前面两题,杨璟都只是心算,陈锡贤无法得知杨璟的运算过程,如今见得杨璟终于要动手,陈锡贤也是激动兴奋到了极点! 因为杨璟如果无能为力,只能认输,可杨璟却没有这样的迹象,杨璟的沉稳和冷静,仿佛在告诉他陈锡贤,这道题同样无法难倒杨璟! 此时陈锡贤对杨璟是好奇多过嫉恨,他是一个对数术极其痴迷的人,当他看到杨璟写下方程式之时,他彻底懵了! 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些符文,杨璟流畅地写下方程式,而后一列列计算下来,专注的他,便如同上天隐藏在人间的神仙,正在书写着一行行天书! 非但陈锡贤,便是陈密和风若尘等人,也都目瞪口呆! 这些文字与符号他们从未见过,对于这些迷信的古代人而言,尤其是道门中人,看到一个懂得“天书”的人,该是何等的震撼! 短暂的呆滞之后,山门后头的弟子们飞快地往回跑,不多时便有好几个老者隐晦地出现在人群之中! 杨璟也早早预料到,自己写出这些方程式,会产生甚么样的效果,既然已经决定将这些闯关比拼,当成收服人心的方式,他就必须在这个过程之中,确立自己的威信! 杨璟很清楚,写出这一行行的方程式解题过程,绝对比他用武力击败强劲的对手,还要更具震撼力! 因为这是个相信鬼神的年代,这是一个能够将白玉蟾葛长庚当成活神仙的年代,似杨璟这般不需算筹和算珠便能得出解题答案的人,便该是“生而知之”的神人! 如今杨璟又写出这些无人能懂,越他们所有认知范畴的文字和符号,堪比“天书”一般的存在,试问这些道门弟子又如何能不震撼! 杨璟一路计算下来,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他抬起头来,朝陈锡贤道:“竹原高一丈,末折及地,去本三尺,还高四尺五五,陈观主,不知本官算的可对?” 陈锡贤不由心头大惊,虽然这题目看似随意而为,但事实上他早已将答案运算过很多遍,只不过换汤不换药罢了,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算出了答案! 更让人吃惊的是,杨璟的答案比他得出的答案要更加精确! 杨璟用方程式算出来的是455尺,但考虑到古时没有小数点这种概念,杨璟也不好拿出来用。 古时丈量长度单位有丈、尺,还有寸,这四尺五五,后头应该换算成多少寸,可杨璟也懒得去换算,便直接说了个四尺五五之数。 但很显然,陈锡贤很理解这个四尺五五到底是多么精确的一个概念! 当陈锡贤还在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趴在地上,几乎要贴到地面一般,盯着那方程式在看之时,易姬却朝杨璟叫嚣道。 “莫以为你胡乱写些鬼画符,就能蒙混过关,我家师叔乃是数术大家,别人不认得,他也一定能够看穿你的把戏!” 易姬也是从小学习百家技艺,自然很清楚杨璟乃是有真本事的,可师叔陈锡贤本来就想靠着第三题来挽回颜面,没想到杨璟仍旧只是轻描淡写便算了出来! 陈锡贤能忍,但她易姬不能忍,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认为杨璟并没有什么可了不起的,如今杨璟展现出惊人的才华,无异于在证明她易姬是瞎了眼的! 杨璟看着这个高傲且好胜的小道姑,只是保持着微笑,因为他知道,陈锡贤是个识货的人,肯定会将方程式当成天降至宝! 若不其然,听得易姬挑衅杨璟,陈锡贤当即站起来,朝易姬道:“不得对杨大人无礼!” 易姬见得师叔眼中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涌出炽烈的渴求,就好像上次得到一本数术孤本之时那样,易姬便知道,师叔要彻底输给杨璟这个狗官了! “哼!师叔你不帮我,易姬找师伯去!”易姬满眼委屈,便往山门后头跑,想来又要撺掇那个什么师伯,想要继续针对杨璟,挽回这一切了! 陈锡贤见得易姬扭头就走,也是无奈苦笑。 他钻研数术多年,虽然看不懂方程式,但却看得出这绝不是胡乱写的,因为他看出了里头的规律,而这个规律,正是勾股定理的核心! 他不是惊艳于勾股定理,而是惊艳于杨璟所用的字符,这些字符能够化繁为简,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作为数术宗师,他自然是知道勾三股四弦五,周髀算经里头就有过记载,在这场公元前一千多年的论数对话之中,商高用三四五这三个特定数,向周公解释了勾股定理的要素。 虽然这个只是特例,但在稍晚的时期,周公的后人陈子,却将勾股定理明确地概括了出来,即所谓的“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得邪。” 三国的周髀算经注里头也将勾股定理表述为:“勾股各自乘,并之,为弦实,开方除之,即弦。” 到得后来,九章算术等数学著作之中,也都有关于勾股定理的阐述。 所以陈锡贤是知道勾股定理的,而且能够从杨璟的方程式里头,看出勾股定理,他惊叹的是杨璟所用的方程式! 因为这是前人从未做到过的! 这些数字和符号,以及运算方式,比文字描述更加的直观,而且简单到一目了然! 在陈锡贤的眼中,这些数字和符号确实如同天书一般,见所未见,但这些天书,却能够将繁复的数术,通过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这绝对是越时代的! 陈锡贤压抑着心头的惊喜和冲动,朝杨璟道:“杨先生,早前是老朽得罪了,老朽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只是不知先生这些运算法门是” 说到此处,陈锡贤也有些讪讪然,毕竟他年岁很大了,而杨璟只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从杨大人到杨先生,称谓上的改变,便足以证明杨璟的方程式给陈锡贤带来了多么巨大的震撼! 因为在古代,先生一词可不是随便能用的,也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陈锡贤毕竟是监院,代表着龙山观的利益,他是阻止杨璟在龙山观展开调查的第一道防线,可惜他并没有完成任务,或者说他已经尽力了,却没能达到该有的效果。 如今,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但他却无法放下这个契机,因为他在杨璟的身上,现了能够引领数术往前推进数百年的新东西,便是杨璟在地面上写下的这些“天书”! 杨璟自然知道陈锡贤想要甚么,这个被俗务缠身而无法专注于修炼的老道士,痴迷于数学,他就像杜可丰等人一样,都希望自己能够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一辈子只做好一件事,他们是在自身领域追求极限的人! 对于这些方程式,杨璟并不介意留给这个时代,如果能够推动这个时代的教育或者文化进步,杨璟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陈锡贤本应该将杨璟当成敌人,但他却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从这一点便能够看出来,陈锡贤是真心痴迷数术,而并非别有所图。 对于这一类纯粹追求技艺极致的人,杨璟素来都是非常鼓励的,因为正是这些人,在推动着时代的进步,他们是架设起古代科技文化大厦的基石! 看着满眼迫切的陈锡贤,杨璟微笑着朝他说道:“这是一套完整的数术理论,如果陈观主真的有兴趣,稍晚些咱们可以细聊。” 陈锡贤听得杨璟如此说着,心头顿时大喜,朝杨璟深深弯腰稽道:“杨先生虚怀若谷,老道便先谢过先生了!” 陈锡贤的态度转变让人惊讶,但也让周遭的人知道,杨璟所用的运算之法的价值是多么的巨大,陈锡贤也是在用他的态度,向所有人证明,杨璟确实有真本事,在数术方面,确实比他这个观主还要厉害! 风若尘虽然看不懂,但她也知道这方程式的价值,见得陈锡贤前倨后恭的态度,便知道杨璟又要心软,便走过去,用脚将那方程式给抹掉了!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但也暗暗朝风若尘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做得好,因为这样才能让陈锡贤茶饭不思,才更加奇货可居,让陈锡贤为自己提供更多的便利。 陈锡贤见得风若尘将那方程式给抹掉了,也是懊恼不已,适才就该先默记来,即便往后杨璟不教他,他也能够自己参悟一番。 可惜杨璟这些字符从未见过,太过陌生,又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陈锡贤努力回忆,但想要复写出来,已经不太可能了。 他扫了风若尘一样,心中不由轻叹,也难怪风若尘一直跟在杨璟身边,因为她太了解杨璟,足够强大,又不会给杨璟带来麻烦,也不需要杨璟提供保护,反倒能够成为杨璟最得力的助手! 陈锡贤轻轻吸了一口气,而后朝杨璟道:“一码归一码,杨先生的数术造诣确实折服了老道,但接下来的考验,还需要继续进行,便由老道,领着杨先生进去吧。” 杨璟也知道公私分明,如今陈锡贤展现出恭敬来,已经算是巨大的收获,说明自己的策略是对的,这次的比拼,应该会为他掌控龙山观,带来极其显著且重要的效果和作用! “那便劳烦观主了。”杨璟如此说着,反而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关卡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二重殿前神岳挡道 杨璟在数术上击败了龙山观监院陈锡贤,而且还是连胜三局,毫无悬念,此时正由监院陈锡贤亲自引领着,前往第二关进行挑战! 这样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整座龙山观,许多人纷纷表示难以置信,更是无法接受! 因为松晏真人以及观中只知道闭关清修的老古董们,对于寻常弟子而言,便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只是听说,却很少能够真正接触到。 而在诸多弟子印象当中,他们所能接触的高人,便只有陈锡贤这等级别的。 陈锡贤直接管理着他们,在弟子当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而且陈锡贤痴迷于数术,在数术上的造诣也是有目共睹的,谁能想到,一个庸俗不堪的官员,竟然在数术上打败了他们的监院! 此时上午的早课已经结束,数不清的弟子纷纷从各大道殿之中汹涌而来,杨璟所到之处,两侧皆是人潮! 当他们发现监院陈锡贤果然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带路,他们的心情更是难以平复! 而当他们看清了杨璟的面容,更是惊叹震撼,因为杨璟实在太年轻了! 在他们看来,受封忠勇伯爵,提举洞宵宫,提点皇城司公事官,这里头无论哪一个头衔,想要得到,都必须花费大半辈子,所以杨璟即便不是七老八十,也是不惑知命的年岁。 可事实证明,杨璟不过是个二十来的年轻小伙,气度沉稳,目不斜视,步伐坚定,笑容却又亲和,毫不怯场,大气而成熟,让人一样便能感觉到那股高深莫测的气场! 这些底层的弟子可没有资格得知高层的博弈,龙山观抵制杨璟进入山门调查,也是高层做出的决定,阻拦杨璟的主力也同样是那些高层。 作为底层弟子,他们只是看着神仙打架的小蚂蚁罢了,所以对于杨璟,他们倒没有什么恶感,心中反倒满满的都是羡慕与嫉妒。 “就是他打败了观主么?” “看起来很年轻啊,会不会只是在前头开路的?身后那个老一些的,才是杨璟吧?” “身后那个是他的随从,皇城司的人,早先来过咱们这里…你们看到那个人就是正主…” “不会吧?这么年轻,观主是怎么输的?” “据说三场连败…这杨璟肯定有着过人之处,否则观主不会折节下交的…” “就是啊,上一回礼部侍郎来拜山,观主都没有这般亲热去迎接…” “这杨璟也是艳福不浅,你们看他身后那个,虽是男装,但那身段…啧啧啧…夜里要人命啊…” “师弟!清修之人岂能有这等淫邪之心,若被师父听到,好教你逐出山门去了也!” “师兄,若真能一亲芳泽,便是逐出山门,也是心甘情愿了…嘿嘿嘿…” “混账,有这样的好事,师兄早就先下手了,还轮得到你!” “哈哈哈!” 两侧的人潮争先恐后在观望,也有人窃窃私语,更多的是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彻底打破了龙山观的清静幽雅,反倒像随处开着市集的和尚庙或者城隍庙了。 小道姑易姬见得如此,也是气恼不已,这该死的狗官打败陈锡贤,分明踩了龙山观的脸,这些个弟子却有不少对杨璟羡慕钦佩,这实在让人又气又恨! 易姬跑得满身大汗,终于来到了三重殿之中,此时大师伯郁重楼刚刚与弟子结束早课。 “大师伯!师叔…师叔败了…” 郁重楼虽是师伯,年岁却比陈锡贤要小很多,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虽然平庸,但眸子却神采奕奕,尤为黑亮,显示出了不俗的内功修为。 “小黄毛,可别乱跑了,不然你师父又该骂了,呵呵…” 易姬听到小黄毛这个小名,登时不乐意了:“师伯,这都甚么时候了,咱可不能让那狗官再赢了,不然我龙山观可就颜面扫地了!” 易姬作为松晏的真传弟子,除了陈锡贤和郁重楼几个,整个龙山观敢唤她小名的可就没几个了。 “师伯已经知道了,你先喘口气,缓一缓再说。” “师伯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该赶紧堵在二重殿,别让那狗官再得寸进尺了!” 易姬扇着手袖,仍旧止不住脸上的汗水,四处扫了一眼,见得无人,便跑到供桌前,提起茶壶咕噜灌了一口,谁知却错拿了酒壶,辛辣的烈酒入喉,小丫头脸色更是通红,噗便喷了出来,酒水都喷在了贡品上! “易姬!大殿上岂能无礼!”郁重楼低声呵斥了一句,见得易姬只是吐着舌头,还用小手扇着舌头,就像一只小狗,也只是摇头轻叹,一脸的哭笑不得。 “大师伯,你要再不去二重殿,让山门蒙羞,那才是对祖师的无礼呢!” 对于易姬的胡搅蛮缠,郁重楼也是头疼不已,他也知道,这小丫头虽然七不搭八,但烂漫纯真,用松晏真人的话来说,这孩子有着一颗返璞归真的赤子之心。 所以易姬看似简单而直接且粗暴的想法,有时候反而是最佳的解决办法,掌教真人松晏师姐有时候在重大决策上,甚至都会因为易姬的无心之语而豁然大悟。 郁重楼一直跟随松晏真人,比龙山观中的其他人,都要更加清楚这场比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多时候只是忍一时退一步就能够平息的小事情,却因为针锋相对不肯让步,而导致事情不断发酵,最终变得不可收拾。 杨璟想要进入龙山观,本该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他是朝廷命官,又是皇城司的二把手,更是洞宵宫提举,还是钦封的忠勇伯,试问谁敢拦他? 可松晏真人却只有一句话,只派了易姬下山去查探虚实,又让大家给杨璟一些阻力,甚至给他一个下马威。 郁重楼也很清楚松晏与杨太后的渊源牵扯,松晏做出这样的姿态,无疑是给杨太后看的,只有得到杨太后的支持,龙山观才能继续兴旺,松晏才能去筹谋别的事情。 只是如今看来,这杨璟与事先的调查结果似乎有些出入,亦或者说,杨太后送来的调查结果,根本就无法概括杨璟这个年轻人的所有本事! 如今松晏不想轻易出面,那么只能像以前的无数次状况一般,由他郁重楼来对付杨璟了。 “小黄毛,让常神岳去堵二重殿吧。” 易姬闻言,顿时大喜,蹦跳着道:“我这就去!” 郁重楼见得这小丫头又疯疯癫癫没正形,不由板起脸来佯怒道:“易姬!” 听得大师伯直呼其名,易姬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便瞬间冷下来,扭扭捏捏,轻手轻脚,十足大家闺秀的范儿,可这才刚出殿门,便疯了一般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到:“常神岳,躲哪儿了,快给师父奶奶滚出来!” 郁重楼也是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跟在了后头。 不久之后,他便来到了二重殿中,见得二重殿里头聚了好几个弟子,其中一名更是他的亲传大弟子,本该由这位弟子来阻挡杨璟,不过郁重楼临时更换了人选。 “师父!” 诸多弟子见得郁重楼到来,纷纷起身行礼,郁重楼朝众人点了点头,负手而立,看着为首的二十五岁年轻人道:“洞真,这杨璟师出南无派,虽然你得了为师剑术真传,但身份太明显,难免会让人留下话柄,所以为师改变了注意,你就不需要上场了。” 那道名唤作洞真的大弟子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只是稽首道:“弟子遵命。” 此时外头的弟子进来通报道:“杨璟一行已经在殿外了,正由常神岳拦着呢!” 郁重楼点了点头,便带着洞真等诸多弟子,走出了殿外,但见得易姬带着常神岳,就堵在了陈锡贤和杨璟等人的前头。 杨璟再度见到这个小道姑,也露出微笑来,易姬不由想起杨璟将锦囊塞入她胸脯的事情,登时便气愤难当! “喂,想要过得二重殿,便赢了常神岳,否则赶紧夹着尾巴下山去吧!” 杨璟也不与她置气,往旁边一看,但见得易姬身边乃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傻汉子,手里还提着一对木桶,桶里的水面堪堪到桶边,多一分则会溢出来,可竟然点滴不撒! 陈锡贤对易姬的言行也感到非常的汗颜,虽然明知道郁重楼肯定是临时改变了人选,但还是朝杨璟解释道:“这常神岳乃是松晏真人收养的孤儿,虽然天资愚钝,尚未开窍,但天生神力,一直在观里头干些劈柴挑水的活计…” 易姬虽然只是个小丫头,但身段已经开始拔高,显得很清瘦,可那常神岳便如同一尊铁塔一座雕像,易姬这么一衬托,更显得此人威猛无比,那傻乎乎人畜无害的傻笑,更透出一股蛮力无双的气质来! “陈观主,这样不太合适吧?” 陈锡贤闻言,也是老脸通红,因为常神岳毕竟是个扫地干粗活的,连正式弟子都不算,让他出来当关主,由杨璟来挑战,难免有些羞辱杨璟的意思,若是输了,杨璟便是连龙山观里打扫的杂役都不如了! 见得陈锡贤讪讪地搭不出话来,易姬生怕落了下风,便抢过话头,朝杨璟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看不起这傻大个么!只要你力气比他大,我…我就亲自送你到三重殿!” 易姬是清楚常神岳的蛮力有多么恐怖的,这龙山观中,若说比拼蛮力,还没有谁能赢过常神岳,这名字也是松晏师尊亲自给他取的,取义神山一般不可撼动! 反观杨璟,虽然身材很高,但并不强壮,反倒有些儒生的斯文书生气,或许常神岳手脚功夫和刀剑枪马都不行,但单纯比拼力气,打死她都不信杨璟能赢! “原来是比力气啊,这我可比不过这位常兄弟。” 易姬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说,你认输了?” 杨璟也呵呵一笑道:“让我跟这位常兄弟比,我当然会认输,不过这位是常兄弟,并不是常道友啊,他连正式弟子都不算,又岂能当关主?” 易姬顿时哑口无言,憋红了脸道:“不要脸,输不起就直说好了,也没什么丢人,傻大个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算是我们的人,就算…就算不是弟子,也是咱们的帮手!”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朝那小道姑回敬了一句:“既然你们可以找帮手,那本官能不能也找个帮手?” 听得此言,易姬下意识便往杨璟身边的人群扫视了一圈。 第五百二十章 天生神力重磅对决 郁重楼临时起意,让常神岳代替大弟子洞真出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既展示了他们的姿态,也能够稳操胜券,因为在比拼蛮力上,连他都不是常神岳的对手! 这常神岳看起来痴傻,一身的傻肉,自然也有一身傻子蛮力,但事实上,常神岳并非毫无技巧地使用自己的力气,他懂得如何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同时保护自己的身体! 常神岳在力气的使用上,其实很克制,从他提着的那两桶水,便能够看出来。 若他只是一身傻子力气,提着水大踏步地乱跑,水肯定撒得到处都是,可常神岳却点滴不漏,说明他对力量的克制和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火候! 或许他在人情世故上很迟钝,但在使用力量方面,却是非常精明的一个人! 反观杨璟,虽然修炼的也是内家功夫,但内功是海,身子却是船,杨璟这船,显然是经不住惊涛骇浪的拍打,即便再多的内力,也需要身子骨能够承受得住才行的。 只是没想到,易姬却操之过急,竟然将常神岳的角色定位成龙山观的帮手! 这么一来,杨璟提出要找帮手,龙山观这边也就没任何理由可以驳斥或者反对了! “这丫头,倒是会坏事…” 易姬却不以为然,因为她扫遍杨璟身后的随从,除了刘汉超高大一些,其他都不堪大用,难不成让风若尘这般前凸后翘的娘儿们上阵? 念及此处,易姬便朝杨璟道:“好,你找个帮手,若是赢了,本仙姑亲自送你上三重殿!” 杨璟只是一笑,扭头朝刘汉超道:“可有把握?” 刘汉超微眯双眼,打量了那常神岳一番,但见得后者朝他嘿嘿傻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来,实在让人生不出半分的厌恶。 “此人大智若愚,抱朴归真,绝非蛮力…” “这么说你也赢不了?”杨璟故作惊诧地问道,不过刘汉超却呲了一声道。 “只是夸他两句罢了,你这是看不起我啊杨大人…” 听得刘汉超如此说着,杨璟也笑了,主动帮刘汉超拿着拆下了槊刃的长槊包,以及那柄大隋横刀,刘汉超将铠甲也卸了下来,下身一条猩红战裙,上身只是紧贴的内衬,肌肉倒也不算太过壮观,但气势却如山似岳! 易姬没想到刘汉超竟然有这等气魄,她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道姑,赵京尹等人回京之后,又刻意不去传播杨璟等人在龙首关的事迹,是以她并不知晓刘汉超曾经一人独挡城门,扛着床子弩面对千军万马! 易姬都能感受到刘汉超带来的压迫,常神岳就更不用说,此人终于不再傻笑,而是将水桶轻轻放下,将腰带杀得紧紧的,将头巾解下来,一层又一层往手腕上绑! 陈密见得双方在准备,赶忙从杨璟手中,将刘汉超的家伙什都给接了过来,杨璟正要朝刘汉超叮嘱几句,却听得易姬阴沉沉地说了一句:“傻大个,把他们赶出去吧!” 这话音刚落,常神岳便抱起二重殿左侧的玄武雕塑,呼呼抡了过来! 这玄武便是一种类似神龟的神兽,上面缠着螣蛇,镇守北方,也叫真武,算是道教的图腾。 二重殿这尊玄武雕像乃是整块黑石雕刻而成,估摸着也有二百多斤! 然而常神岳便如同丢一口沙包一般,举重若轻便抱着投掷了过来! 刘汉超正要出手,却见得杨璟衣袍鼓荡,头发都轻轻飘飞起来! 杨璟伸出一掌,大摧碑第三式,如神灵抚顶,大袖一挥,便按在那玄武雕像之中! “嘭!” 玄武雕像重重落地,纹丝不动,而后喀拉拉裂开蛛网一般的裂痕! 杨璟轻轻吐出一口气,双手收回袖中,笼手站着,勾践长刀便斜插在后腰,那气度真真是让人心折,便是易姬也看得痴了! 诸多龙山观的弟子倒抽凉气,过多许久,才如沙滩上无数螃蟹在暴走一般骚动起来! “难怪要让常神岳出手,这杨璟便已经如此巨力,他身后那汉子,该是多么可怕!” “这就是你外行了,杨璟本身力气不济,用的是内力支撑…” “他比咱们郁重楼师伯的大弟子洞真大师哥还小,这份内力却比大师哥要精湛浑厚啊!” “难怪要换人,怕是郁师伯早知洞真大师哥打不过这杨璟啊…” 诸多弟子的议论上传入二重殿中,洞真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为了龙山观的大事,不上场也就不上场,但如今常神岳这么个傻子,竟然超越他这个大师哥,成为了种子选手,在师弟们心里形成了这样的印象,往后他这个大师哥的尊威也要受到影响,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郁重楼其实很看重这个大弟子,但眼下他没有任何心思关心弟子的心理问题,因为寻常弟子看不出来,他却看得真真切切,杨璟所用的内功,乃是武当的大黄庭! 武当虽然眼下不如全真,但也是道教祖庭,而武当山供奉的,大多是真武大帝,也就是北玄武! 常神岳虽然有些力气,但终究不是道门弟子,没动手之前,谁也不知道杨璟竟然懂得武当的内功! 结果出手之后,将玄武雕像抡飞出去,这无异于冒犯了武当,难怪杨璟要动手! 杨璟施展大黄庭,不是给常神岳看的,也不是给这些弟子们看的,因为这些人都看不出门道,这是给二重殿上的郁重楼看的! 郁重楼早就审视过杨太后的人传递过来的个人情报,知道杨璟跟着宗云修习内功,应该是南无派的路数,也就是全真道的功夫底子。 而杨璟随后修炼的血脉论以及九浮屠,乃至于莲花真人胡命桥传授的武当大黄庭,这些都是不宣之秘,除了风若尘等少数贴身之人,谁都无法得知! 郁重楼见得杨璟施展出如此浑厚的内功来,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惊骇震撼的并非杨璟的内力有多深厚,他郁重楼想要做到这一点,也是轻而易举的。 真正让他惊骇的是,杨璟竟然同时修炼两种内功! 这个与张本灵同辈的半路道士,修炼的乃是全真教的金关玉锁,可如今施展出来的却是武当的大黄庭! 能够同时修炼两种内功的人,郁重楼不是没见过,但能够练出成就来的,却是屈指可数,许多人连着连着便走火入魔,从此疯疯癫癫,武道断绝,或不明不白便暴毙了! 若不是天纵之才,由名师指引,从小保驾护航,不然就是七老八十的武道宗师,能够撷取百家之长,融会贯通,才敢修炼两种内功。 然而杨璟轻描淡写便施展出来,这是融合大成的迹象,也就意味着,杨璟已经冲破了两种内功的禁锢,假以时日,必定踏入武道宗师的行列! 因为修炼两种内功,便意味着修炼速度比别人快两倍甚至更多,也正是因此,才有那么多人不顾走火入魔的凶险,强行修炼两种内功! 此时郁重楼突然有种踢到铁板的感觉,到底是小瞧了杨璟,作为大师伯,郁重楼很清楚,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干脆利索击败杨璟,让他对龙山观再无半点兴趣,要么赶紧低头,与杨璟交好,否则杨璟必将成为龙山观的大敌! 可如今比拼到第二场,易姬又咄咄逼人,龙山观已是骑虎难下,即便郁重楼想要改变态度,也豁不出这把脸,再者,杨太后方面,也不好交代! 郁重楼与杨璟遥遥相望,眸光隔空碰触,似乎尽皆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杨璟朝刘汉超道:“别留情,能收他当小弟,就是你的本事!” 刘汉超嘿嘿一笑,从杨璟身边走过去,一步步走向了常神岳,后者没有傻笑,反而极其少见地严肃起来。 这个傻大个曾经是观里头的开心果,谁都喜欢逗弄他,聊以取乐,很多师兄弟都会吩咐他跑这跑那,看着他左右为难,只懂得抓耳挠腮的傻样子,大家都会很开心。 当然了,这也只是玩笑而已,大家都喜欢这个傻大个,并不是因为他是松晏真人收养的孤儿,而是因为他很听话,对谁都好,从未发过脾气,更没什么打人咬人的疯病,干活勤快的人,谁都喜欢不是? 见惯了常神岳那傻样,如今见得他认真起来,竟然真的有股不弱于大弟子洞真的威慑杀气,众人才心头惊骇,也亏得这傻大个脾气好,否则早捏死取笑他的人了! 本来如同闹剧一般的比斗,如今却斗出了火气来,刘汉超不动声色,浑身却溢散出一股沙场人屠的血腥之气,仿佛他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血色雾气一般! 刘汉超走到常神岳的面前来,朝他说道:“你有多大的力气?” 常神岳摇了摇头,是不知道具体的力气有多少,还是力气没有上限?亦或者说看不起刘汉超? 刘汉超又凑近到他的面前,朝他问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常神岳又摇了摇头,刘汉超难免不悦道:“你老是摇头是几个意思?” 常神岳略带憨厚地瓮声瓮气道:“使唤力气的时候不要说话,一说话,气就泄了,力气就使不出来了…” 看着他仍旧在偷偷憋气,刘汉超也是哈哈大笑,朝他说道:“恰恰相反,要把气都放出来,大口吸气,大口呼气,大口吸气,大口呼气,如此才能使力气长盛不衰!” 常神岳听得刘汉超如此说,更加坚决地摇头道:“我不信,我师父告诉过我,力气不是这么来的,我不信…” 刘汉超也不与他争辩,指着二重殿右侧的青牛雕像,朝常神岳道:“你能搬起这座祖师倒骑青牛像,我就承认自己错了,你师父是对的,若你搬不动,你往后就跟着我吧,我好好教你如何使唤力气。” 常神岳看了看那座雕像,用力摇头,朝刘汉超道:“我搬不动,师父也搬不动,你也搬不动,师父说没人搬得动。” 那是一尊祖师倒骑青牛的高大雕像,估摸着差不多有四五百斤,而且不似玄武雕像那般规整,不好下手和着力。 刘汉超却呵呵一笑,这东西能比床子弩更不容易发力? “如果我搬得动呢?便是如何?” 常神岳看了看雕像,又看了看刘汉超,在往山巅的方向看了看,似乎在隔空征求师父的意见,过得片刻,他才摇头道。 “我已经有师父了,即便你搬得动,我也不能拜你为师。” 刘汉超哈哈一笑道:“你也不傻嘛,我又没说要收你做徒弟,只是让你跟着我,教你使唤力气罢了,难道你就不想把自己的力气用在该用的地方?用这力气来劈柴挑水混吃等死,老天爷为何要把这力气浪费在你身上?难不成一辈子就劈柴挑水傻笑不成?” 常神岳想了很久,又往山顶上看,而后才朝刘汉超道:“好,只要你搬得动,我就跟着你!” 第五百二十一章 雕像归位顺利晋级 常神岳只是龙山观里头的杂役,劈柴挑水扫地洗衣做饭,只要有人使唤,他就干活,而且绝无怨言,便是有人取笑于他,这位大个子也只是傻乎乎地笑着。 但如果你真的把他当成傻子,或许你自己才是最大的傻子! 常神岳乃是松晏真人收养的孤儿,虽然灵根驳杂,无法修炼道门秘法,但便是郁重楼的大弟子洞真,也未必真敢欺负常神岳。 易姬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疯子,但同样不敢太过分。 由此也足以看出,常神岳只不过大智若愚罢了,所以当他做出决定,同意与刘汉超的赌约之时,并没有人感到意外和奇怪。 刘汉超是十足的骁将,身材高大威猛,可在常神岳的面前,他仍旧显得有些瘦弱。 这种对比,就好像一头精悍的猎豹,与一头愠怒的牦牛一般。 刘汉超之所以敢做这样的赌约,自然是信心在握的,那祖师骑青牛雕像虽然足足有四五百斤,但刘汉超却自信能够搬得动。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刘汉超走到那雕像前,但见得这雕像比他还要高,正如常神岳所忧虑的那般,这雕像可不是磨盘之类规整规则的石头,由于外形的问题,还真有点狗拿刺猬,不知从何入手。 刘汉超绕着雕像走了一圈,终于还是定下了方案,他与常神岳一样,并非只是单纯一味使用蛮力。 如果能够将祖师雕像的头给掰下来,如压着牛头喝水一般,就比较容易使力了,但刘汉超这么做,会对道门祖师爷不敬,即便赢了,也会让龙山观的弟子引发众怒,或许常神岳也正是因此,才放弃了尝试。 想了想,刘汉超只好双手抓住牛角,身子下蹲,沉喝一声,便开始晃动整座雕像! 随着刘汉超左右摇晃,雕像的底座也离开了地面,哐当哐当左右摇摆,而且幅度越来越大! 眼看着倾斜的角度已经快要超越极限,刘汉超陡然用力,雕像便往左侧倒下! “他是要打横了再搬动?” “不像啊,这人虽然体型小了一号,但力道却不可小觑,而且并非头脑简单的货色,这是在用巧劲儿啊!” 在众人的议论之中,那雕像已经往左侧倒下,眼看着就要落到地面上,龙山观的大小道士也是惊呼连连,虽然是石头雕像,可太过沉重,摔落下来,这座雕像只怕要毁了,这可是祖师爷的雕像,岂能随意损毁! 可就在这个时候,刘汉超却陡然钻到了雕像的底下! “喀嚓!” 倒下的雕像整个侧面都压在了刘汉超的背上,而他的马步已经压得很低很低,双腿弓步如铁桥,竟然硬生生顶住了沉重的雕像! “原来是这样!”常神岳虽然放弃了尝试,但心中一直在思考,刘汉超到底该用何种方式来搬动雕像。 也确实如刘汉超所想,常神岳是有着足够的力气,但他毕竟是道门里头的人,打小耳濡目染之下,对祖师爷同样非常的敬畏,所以在考量方法之时,难免有些忌惮。 而刘汉超不是道士,自然不需要顾虑这么多,当雕像压在他背上之时,他那钢铁铸造一般的双腿,便用力往上顶,双手反抓牛角和祖师爷手里捧着的天书,竟然硬生生将这座雕像给背了起来! “嘶...”周围的人群顿时倒抽凉气,而刘汉超却没有停下,他抬起头来,看了看二重殿后头的山道,竟然开始一步步往上攀登! 如果只是单纯将这雕像背起来,又如何能够镇住常神岳,他要把雕像,从二重殿背上三重殿,这中间可隔着一百多级的阶梯啊! 眼下他的力量已经得到了展示,如今他要用自己的耐力,让常神岳心服口服地成为他的追随者! “这...这是甚么魔怪啊!”龙山观的弟子也是目瞪口呆,而常神岳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知道这样会伤到身子,所以他朝杨璟投去了询问的眸光,甚至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杨璟适可而止,制止刘汉超,免得途中发生甚么意外。 然而杨璟只是朝常神岳笑了笑,而后朝易姬道:“小仙姑,适才有人说,要亲自带本官上三重殿,咱们这就起身吧?” 易姬失望透顶地看着常神岳,后者却只是嘿嘿傻笑:“那可是祖师爷,我...我可不敢造次...” 看着得意忘形的杨璟,再看看如犯错的孩童一般的常神岳,易姬怒哼了一声,便超越了刘汉超,往三重殿上面跑! 杨璟也不追究这小道姑,只是跟在刘汉超的后头,手轻轻按在刀柄上,当走到常神岳身边之时,杨璟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陈锡贤见得易姬失约食言,也赶忙跟在杨璟身边,以免杨璟要用这个来说事儿,不过他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易姬三五步并做一步,很快就跑到了二重殿中,朝大师伯郁重楼道:“大师伯,您可得想想办法,难道就这么让他们打到师父的面前?” 郁重楼看着即将背着祖师爷雕像入殿的刘汉超,朝洞真等弟子们说道。 “你们只知道常神岳装疯卖傻,却不知道这个刘汉超也是个内慧之人啊...” 洞真本以为常神岳会抢过他的风头,如今常神岳也输了,他这个大师哥的颜面保住了,心情自然也就放松了,当即问道:“师父此言何意?” 郁重楼摸了摸三缕乌黑的仙须,眺望着阶梯上的刘汉超,而后朝众人道。 “你们可知,这祖师骑牛读书像,本来就该放在三重殿前头?” 听得郁重楼如此一说,众弟子也是惊诧万分,这刘汉超分明不是道士,又只是一个莽夫,怎么可能知晓这里头的规矩,只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吧? 郁重楼看着弟子们无法置信的表情,也只是轻叹了一声,耐人寻味地说道:“你们终究不如常神岳啊...” 洞真本以为自己保住了颜面,结果师父却又来了这么一句,他的心情又糟糕了不少,只是他也不敢当面反驳,只好低着头沉默。 郁重楼扫了众人一眼,而后抬脚往二重殿的后殿走去,朝众人道:“咱们到三重殿前等着吧。” “师伯,他能不能背上去还不一定呢,何必这么早就认输,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易姬可不像洞真那么阴沉,她是直来直往的坦率性子,当即便提出了自己的抱怨。 然而郁重楼却只是笑了笑,朝易姬道:“今天你说过的话,可不要传入掌教师妹的耳中,尤其是与杨璟的对话,可曾记住了?” 易姬撇了撇嘴,又往阶梯下的杨璟扫了一眼,满脸都是忿忿和鄙夷。 郁重楼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再劝说什么,带着洞真等人,便往三重殿去了。 洞真终究还是忍不住,朝郁重楼道:“师父,您想亲自动手?” 郁重楼往三重殿上抬头一望,却只是看了洞真一眼,什么答案都没有,洞真却被师父的眸光,逼得低下了头,背后瞬间便汗湿了一大片! 易姬并没有跟着郁重楼,而是呆呆地站了一会,而后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就这么输给这个狗官!” 易姬言毕,便跑出二重殿,往后山方向去了! 而此时的刘汉超,正背着那祖师像,穿越二重殿,往三重殿进发! 陈锡贤看着刘汉超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朝杨璟问道:“杨大人如何得知这祖师像的渊源?” 杨璟呵呵一笑道:“我并不知道啊,只是这头脑简单的家伙歪打正着吧。” 杨璟虽然否认,但陈锡贤却很清楚,杨璟是知道,并且故意为之的! 想起祖师像被那人从三重殿上硬生生搬到二重殿,而且一坐就是十几年,甚至没人敢将祖师像再搬回去,陈锡贤想起杨璟的另一层身份,也不由感慨,杨璟其实是有资格将祖师像放回去,而且还是最为适合的一个人。 杨璟能够看穿这里头的关节,并巧妙地利用赌斗,来将祖师像搬回去,而常神岳这个大智若愚装疯卖傻的家伙,竟然也顺水推舟,好歹也是杨璟在向龙山观示好,毕竟杨璟早先赢了他陈锡贤,也不想跟龙山观闹得太僵了。 这么一想,陈锡贤越发佩服杨璟的心思,当即朝杨璟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杨大人了。” 杨璟并没有说些什么,约莫过了一刻钟,他们终于来到了三重殿前头。 刘汉超扫了一眼,这三重殿左侧同样有一座雕像,但却是个坤道的雕像,左侧空空如也,但地板上却有一个方形的座基,刘汉超将那祖师像轻轻放下,用力一推,祖师像的底座,竟然堪堪落入座基,万分锲和,天衣无缝! 见得如此,常神岳也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朝刘汉超道:“俺服气了。” 刘汉超瞥了常神岳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朝常神岳道:“真正有力气的,是这里。” 常神岳若有所思,过得片刻,朝刘汉超傻笑道:“是,俺知道了。” 刘汉超少见地露出笑容,轻轻拍了拍常神岳的肩头,后者竟然不躲不避,只是露出大白牙嘿嘿笑了起来。 众弟子每日里不知要跑多少趟这条阶梯,体力差一些的走完都要喘大气,而刘汉超背着四五百斤的祖师雕像上来不说,卸下负重只有竟然脸不红气不喘,还有空当和心思指点常神岳! 此时龙山观的人可就一点都不淡定了,再看着杨璟,便仿佛看到杨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环一般! 陈锡贤朝杨璟等人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进殿吧,过得三重殿,便是清圣殿了,只要能通过清圣殿,老道亲自为杨大人请见掌教真人!” 杨璟也知道这陈锡贤能够当上监院,心计和城府都非等闲,自己让刘汉超背祖师雕像,也是在变相示好,显然陈锡贤已经领会并接受杨璟的心意了。 “如此便劳烦观主了。” 杨璟如此说着,便带着诸人走进了三重殿。 杨璟虽然穿着官服,便毕竟是道门弟子,是故每到一殿,都会给道家神仙敬香膜拜。 过得三重殿,杨璟却又见到了那个恼人的小道姑! “狗官,本仙姑又找帮手来了,就不信赢不了你!” 杨璟不由捂住额头,心说还有完没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 悬崖峭壁巧取灵芝 龙山观监院陈锡贤在数术较量上输给了杨璟,因为沉迷于杨璟的数学方程式,其实已经算是对杨璟心服口服,而后杨璟又借着赌斗,让刘汉超将骑牛祖师像搬回了三重殿,刘汉超也因此获得了常神岳这个追随者。 按说事情已经开始顺风顺水,剩下的便是清圣殿的比斗,便能够见到松晏真人了。 可没想到在二重殿赌输了的小道姑易姬,非但赖账逃跑,还有脸再回来,竟然又找来了一个帮手! 龙山观的弟子早已习惯了这位小祖宗的胡搅蛮缠,此时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杨璟等人,眼中尽是同情和惋惜。 而风若尘和陈密等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了! 杨璟见得小道姑身边有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女,并未穿着道袍,连道髻都没束,显然又是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帮手了。 “这次又是甚么花样?”杨璟也懒得跟易姬小道姑争论,因为这人蛮不讲理,无谓多费口舌。 “哼哼,实话告诉你,这是我龙山观屈指可数的高手,我家姐姐可是轻易不出手的,你这狗官就等着输吧!” 易姬一口一个狗官,也亏得杨璟脾气好,否则堂堂忠勇伯爵,随便拿个官职或者头衔出来,都足以让追究这小道姑的诋毁之罪了。 易姬显然还想要吹嘘,不过这才刚要继续开口,风若尘已经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 “这小姑娘交给我吧。” 杨璟其实早就看出来,那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女,乃是一个身轻如燕能为掌上舞的轻功高手,风若尘也是个中好手,自然能够感受到那少女的不俗。 因为已经有过刘汉超的先例,既然大家都找帮手,也就合情合理了。 易姬还没吹嘘够,便被打断,心情自然不好,不过她身边的少女却也同样感受到了风若尘的不凡气质! “小黄毛,一边看着吧。” 这少女竟然对易姬没太多客气,而易姬竟然没半点脾气,可见这小道姑为了杨璟,是真的下了血本,请来的这个少女,也应该是了不得的人物! 风若尘走到前头来,朝那少女道:“怎么比?” 那少女朝风若尘道:“姐姐有礼了,奴家只是观中的采药女,这龙山观不乏悬崖峭壁,咱们就比一比轻身功夫吧。” 较之常神岳,这少女的出现,似乎很让人意外,因为龙山观那些个围观的弟子,此时噤若寒蝉,竟然无人敢窃窃私语,看着少女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 虽然少女很有礼貌,但风若尘却并不买账,朝她说道:“划下道道来吧,别废话了。” 那少女也不恼怒,走到三重殿后头的平台上,指着对面的峭壁道:“人常说借花献佛,咱们要上清圣殿,也不能空着手去,这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对面却有一株二十五年份的灵芝,咱们就比谁先采下那株灵芝好了。” 杨璟顺着她的指示一看,但见得平台边缘便是悬崖,下面云雾翻腾,深不见底,而对面的峭壁光滑如镜,只有一个小凹坑,里头长着一株黑亮而饱满的灵芝! 这平台与峭壁之间的悬崖,宽达五六丈,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根本不可能飞渡,摔下去更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该怎么过去?”似乎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对于杨璟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因为杨璟擅长观察和推理,那峭壁光滑如镜,没有着靠的位置,偏生有个凹坑,而凹坑也就一张桌子大小,里头竟然有黑色的肥沃泥土! 那灵芝又显得异常饱满鲜活,生机盎然,这完全不合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灵芝是人为种植的! 这少女用灵芝来对赌,也是胜券在握,可见她早有预谋,作为采药女,这灵芝肯定是她日常看护着的! 想要培育和看护这株灵芝,那么她平常便有法子过去,也正是因为她有法子过去,所以才用来刁难杨璟和风若尘! 这悬崖蒸腾着云雾,只能依稀看清楚对面峭壁的情况,这也多亏得雨停了,天气好了些,否则连那株灵芝都看不出来。 而杨璟已经踏入金关玉锁三重境,又有武当大黄庭,功力今非昔比,目力更是惊人,此时便快速地一寸寸扫视灵芝周边的环境。 而风若尘却朝那少女道:“可以,就赌这个。” 易姬见得风若尘干脆利落地答应,不由冷笑起来,仿佛胜利已经到手了一般,那少女更是取下了缠在腰间的绳索。 此时杨璟终于在灵芝那凹坑的旁边,发现了一个凸起,竟然是个硬生生钉入峭壁的铁环! 因为视角的关系,这铁钉在峭壁上的铁环与峭壁呈垂直的角度,所以只能看到铁环的边,就好像峭壁上一条短短的黑线。 “风姨,那处有个铁环!”杨璟这才刚提醒,那少女已经将绳索上的飞爪投了出去,精准地扣住了铁环! 风若尘平素里也用飞爪,但如今被少女捷足先登,飞爪想要再扣入铁环,已经没有足够的位置了。 “哈哈哈,你们输定了!”易姬得意忘形地指着杨璟大笑着,那少女已经轻车熟路地将绳索另一头绑在平台边缘的一个双鱼雕像上,一根坚韧的皮索挂在那绳索上,缠绕在双手,嗖一声便往对面的峭壁滑了过去! 见得此状,陈密也是紧张起来,许多龙山观弟子竟然也为杨璟这厢感到遗憾和惋惜,毕竟他们之中很多人已经开始看好甚至钦佩杨璟,暗中甚至希望杨璟能够继续走下去,也期待杨璟再度给他们送上惊喜。 然而此情此景,怕是杨璟只能止步于此了! 不过风若尘可不这么想,她也不回头,将绳索丢给刘汉超,而后快步往前冲,竟然越过平台,如白色的仙鹤一般飞向了悬崖! “这是在找死啊!”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些个龙山观弟子更是捂住嘴巴,生怕出声惊呼,风若尘便要葬身悬崖谷底! 陈锡贤也是目瞪口呆,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不由大骂,杨璟这群疯子! 刘汉超与风若尘都是宋慈身边的铁卫,早早有了默契,此时将绳索缠在槊刃上,二话不说,便将那槊刃投掷了出去! “去也!” 刘汉超力大,用的又都是巧劲儿,那槊刃带着绳索,如同出云的飞龙一般,槊刃锵一声,便钉入了峭壁之中! 刘汉超抓住另一头绳索,缠在自己的腰上,只是稍稍压低了身子,那绳索紧绷如弦,纹丝不动! 他的力道太大,以致于槊刃的速度比风若尘要快太多,风若尘一口气飞身而出,落下之时,那绳索早已绷紧,风若尘脚尖点着绳索上,竟然如履平地! 那采药少女的滑行速度也不是一般的快,可风若尘却没有丝毫惧怕和担忧,对那悬崖竟然熟视无睹! 眼前这一幕局势扭转太快,众人根本就目不暇接,待得他们回过神来,风若尘已经将灵芝拿在手中! “你倒是会占先机,给你个小教训吧。”风若尘站在绳索上,便如同风中的青鸟,那绳索没有丝毫颤抖,只有她的白色衣裙,随风轻舞,那一刻,真真是让人惊艳万分! 风若尘此言一出,那少女也是心头大骇,而风若尘已经激射出一枚金钱镖,那飞镖精准无比地射断了少女的绳索! “好狠毒的贱婢!”易姬刚刚还在得意忘形之中,却突然成了输家,心里还没来得及接受现实,采药女已经从断掉的绳索飞速坠落! 那采药女也不是庸手,双手抓住半截绳索,如灵猴一般便顺着绳索爬到了平台,而此时风若尘已经是顺着绳索,顺利回到了平台上! 易姬见得采药女脱离危险,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一惊一乍间,也让她彻底愤怒了! 她冲向了风若尘,一掌便击向了风若尘的胸腹,内家功夫催发到极致,掌力带风,虎虎生威,火候竟然也非常的深厚了! 风若尘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弱女子,再说,还有杨璟等人在场,虽然易姬猝然发难,但也不至于被一个小丫头打落悬崖。 风若尘也是烦恼了,这小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还不认账,风若尘也想给她一点教训,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猛然一抡,便将她甩向了悬崖的边缘! “遭了!”陈锡贤也是心头暗道不妙,杨璟让刘汉超搬运祖师像所结下的那点点香火情,只怕要被风若尘这一摔给摔没了! 易姬没想到风若尘如此狠辣,她只不过想要击打风若尘的胸腹,而后者竟然要将她丢进悬崖里头! 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子,虽然在龙山观里耀武扬威横行无忌,但毕竟涉世未深,还没有出去行走过江湖,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小脸都吓得煞白了! 杨璟也知道风若尘只是想要吓唬这小丫头,并非真想要她的命,刘汉超已经将槊刃和绳索收回,只需要将绳索丢出,便能够缠住易姬,将她拉回来。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平台上,快若魅影,一把便将易姬给捞了回来! “大师伯!” 易姬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轻颤,显然是吓破了胆子,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缩在郁重楼的怀里,眼中却充满了忿恨和怨毒,死死地盯着风若尘! “杨大人,这就有些过分了。” 杨璟打量了郁重楼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易姬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不能因为年龄,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随便设下关卡,输了又不认账,没玩没了地来阻挠。 龙山观不厚道的时候,你这大师伯可没出来主持公道,如今还说什么过分了的话。 “有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一味退让,只能被人当成软弱可欺啊...”杨璟轻声自语着,虽然声音不大,但郁重楼和周围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杨璟后腰上斜斜插着勾践宝刀,此时手按刀柄,稍稍抬头,微眯着的眼眸中,露出愠怒的气机,杨璟是终于要出手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重楼败北松晏现身 龙山观可以说是大宋境内最大、底蕴也是最为深厚的道教祖庭之一,但却大不过北方的全真教,与武当山也还有一些距离。 虽然南无派只是全真北宗的一个支脉,但眼下并没有传承太多代,弟子们仍旧秉承北全真的正宗,虽然王道明下落不明,董尚志接管掌教之位后,南无派已经有些日薄西山,但即便比不过龙山观,相差也是不大的。 而本名张本灵的宗云,乃是王道明的首徒,继承了王道明的道统,连董尚志都早已将他视为南无派下一任掌教的继承人,杨璟得宗云精心培养指教,手把手地言传身教,尽得其中精妙。 而后又得了血脉论,更是得到莲花真人胡命桥传授的武当大黄庭,将三种内功绝学都融会贯通而合为一体! 郁重楼看出了杨璟同时修炼两种内功,便已经惊骇震撼,如果让他知晓杨璟其实并非只同时修炼两种,而是三种同修,那他该是如何的惊骇啊! 双方实力如此一比较,杨璟相信,这个郁重楼即便再强大,也强不过段初荷身边那个古怪的老和尚。 杨璟已经尝试过,他能够将老和尚一掌逼退,即便这郁重楼与老和尚一般的修为,杨璟赢不了但也绝不会输,所以杨璟根本就毫无忌惮。 再说了,杨璟所修炼的金关玉锁,最重要的便是精气神方面的培养,踏入三重境之后,杨璟对武者或者内家高手的气机,也有着难以言说的感应。 从他的直觉感应来判断,郁重楼与那老和尚还是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所以这大师伯郁重楼想要为易姬出头,这龙山观想要车轮战,杨璟也只好送他们两个字:呵呵! 郁重楼自然也知道杨太后送来的情报有误,而且这个误差还非常的大,本来他有意让大弟子洞真在二重殿阻拦杨璟,认为洞真已经够格了。 直到杨璟一路走来,他才发现洞真如果真的对上杨璟,只怕三五招之内必败无疑!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他这个师父亲自出马了。 杨璟实在走的太快,如今才中午,便已经到了清圣殿,掌门师妹可是叮嘱过,让他一定要拦一拦杨璟,也好挫一挫杨璟的锐气,使得杨璟不能肆无忌惮地对龙山观进行调查。 所以,如今的郁重楼,必须要拿出真本事来,否则龙山观颜面尽丧,还有什么能够阻挡杨璟? 他的成名绝学是剑术,此时见得杨璟双眸愠怒,心头竟然不自觉一紧,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郁重楼便未曾再有过如此危险的感觉,此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认为低估了杨璟,可如今仍旧在低估杨璟! 这个年轻人就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宝库,不知还有多少好宝贝没有亮相! “唰!” 郁重楼不敢再大意,将易姬轻轻推给大弟子洞真,挽了个剑花,便主动朝杨璟出招! “小心了!”郁重楼毕竟比杨璟年长,先出手算是占杨璟的便宜,并不是什么值得光彩的事情,可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手,想要赢过杨璟,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他才率先出击,而后又假惺惺地提醒一句,其实话音刚落,他的剑刃已经刺向了杨璟! 杨璟已经适应了九浮屠的藏势,手按刀柄只不过是习惯性动作,见得郁重楼主动出击,杨璟也知道郁重楼心有忌惮。 这双方对战,谁有失败的担忧,谁在气势上便已经输了,而高手过招,气势尤为重要,有了这一点,杨璟才懒得理会这个装腔作势的大师伯! “回去!” 杨璟一记炮拳打了出去,竟然主动拼了一记,众人都认为杨璟疯了,就等着杨璟的手掌被宝剑削下来,可只听得叮铃一声脆响,火花四溅,郁重楼的宝剑竟然被杨璟的小臂给打了回去! 那宝剑也是削铁如泥,将杨璟的手袖给割破,露出了杨璟手臂上的臂甲秦疆! “唉...”陈锡贤虽然武功不济,但眼力劲儿到底还是有的,见得杨璟并未拔刀,而是轻描淡写一般将郁重楼的宝剑反击回去,便知道郁重楼并非杨璟的对手,今番强出头,只怕要自取其辱了。 果不其然,杨璟一招得手,便步步紧逼,松开刀柄,左右开弓,都是南无派掌教真人、武道宗师董尚志自创的大摧碑三式以及血脉论里头的拳谱,再加上宗云改良过之后的孙氏太极! 这些武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得之不易,虽然简单,却要么是自创的,要么是集合上千年武学精髓的集大成者,要么就是万中无一的绝世秘籍! 郁重楼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狼狈,而易姬刚刚生出的希望,又再次被杨璟打灭了! 周遭的龙山观弟子,无一不是惊讶得呆若木鸡,洞真这样的大弟子,更是紧握拳头,眼睁睁看着师父受辱,却半点法子都没有! 杨璟也不想让郁重楼太过难堪,试探到他的真实水平,又见他道心已失,也就不再赶尽杀绝,左手臂甲格开宝剑,右手却是推出一记大摧碑,想将郁重楼推开,结束了这比斗,也就罢了。 然而正当此时,杨璟心头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来,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以极速在临近! 杨璟刚要收回手掌,手臂上顿时一紧,竟然被一蓬银白的拂尘给缠住了! 那拂尘力道无比,猛然一甩,杨璟在半空中旋转了好几周,落地之时只能用手掌击地,倒退了好几步,这才站稳了脚跟。 杨璟猛然紧握刀柄,就要将勾践宝刀抽出来,可那拂尘如跗骨之蛆一般,再度袭来,竟然没有给杨璟换气拔刀的机会! “着!” 那人一声沉喝,拂尘扫中杨璟胸膛,杨璟的官服嗤啦啦碎裂开来,胸膛竟然像被五百只发怒的猫给抓了一般,留下密密麻麻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杨璟被拂尘抽飞了出去,凌空调整了姿势,足尖一点,便如螺旋钻一般反弹了回去,趁着这势头,杨璟也看清楚了对方的身影! 此人也看不出具体年岁,是个老道姑,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上面绣纹红色的莲花,鹤发童颜,双眼清澈,内力显然异常浑厚。 “松晏真人?”杨璟心里不由浮现出这个名字来,放眼整个龙山观,与松晏同辈份的陈锡贤和郁重楼都如此不堪一击,能够支撑大局的,除了松晏,只怕也没别人了。 只是让杨璟气愤的是,这老道姑竟然跟易姬一般蛮不讲理,中途搅局也就罢了,没有半点气度地搞偷袭,不对,应该说易姬就是她这样的老不正经教出来的! 杨璟看清了这一点,也不再留手,积蓄了这么久,九浮屠已经叠了四重,刀势磅礴澎湃,杨璟悍然抽刀! “好凌厉的刀势,可惜并非我中土武学,不过旁门左道,岂敢卖丑!” 松晏真人一下便看出了杨璟的门道,杨璟也并没有意外,因为这个送晏真人,乃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 虽然杨璟距离武道宗师还有半步之遥,但这半步之遥便是天地之差,因为在境界上还达不到,即便内力再浑厚,招式再强悍,与真正的武道宗师,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杨璟之所以拔刀,只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姿态,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换来的却是龙山观三番四次的逼迫! 那松晏真人手臂一震,软趴趴的拂尘变得刚硬直挺,如同一根根钢针一般,竟然就这么迎向了杨璟的勾践刀! 杨璟甚至已经摸向了腰间藏着的骑兵型西马龙重管左轮,只要这老道姑真的逼人太甚,杨璟不介意一枪崩了她! 然而顾忌到杨太后,杨璟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手腕一拧,勾践刀的锋刃便偏了一些,也不与拂尘硬拼,而是从侧面斜切! 松晏真人见得杨璟不躲不避,也是心中迟疑,如此一来,她的拂尘会将杨璟的心胸洞穿,而杨璟的宝刀会将她的拂尘削断。 认真计较起来,是杨璟在用命,换她一柄拂尘。 但细想就恢复发现,杨璟只有赚而不会亏,因为杨璟是朝廷命官,是堂堂的忠勇伯,是提举皇城司公事官,还是洞宵宫提举,无论哪一个官职,都不是她敢杀的! 既然不敢对杨璟下死手,那么硬拼下来,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敢伤杨璟,但杨璟却能够将她的拂尘削断,如此一来,输的会是她! 虽然杨璟的武功造诣已经算是顶尖,但她松晏真人可是武道宗师啊! 一个武道宗师因为政治的因素,竟然要被迫输给一个投机讨巧的杨璟,这是多让人气愤的一件事! 杨璟早已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刀势更加毫无保留,而那松晏真人果然如杨璟所想那般,将拂尘给撤了回去!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杨璟在同一时间收刀入鞘,竟然没有削断拂尘的意思,而是马上开口道。 “谢谢松晏真人,承让了!” 这是松晏真人自己退缩,虽然看起来没有结果,但作为武道宗师,先下手的松晏真人竟然也先撤招,内行人看来,松晏其实已经输了! “好个滑头孙啊,竟然让你摆了一道!”松晏冷哼了一声道,眸子看得人直发寒。 不过杨璟却浑然无惧,朝她笑道:“真人,本官只是奉旨过来走走看看,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又何必搞得这么热闹,让本官四处瞧一瞧,找几个人问问话,应付了官家的差事也就罢了,这无冤无仇的,又是何苦来哉?” 杨璟此时说着话,难免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松晏也是气得不行,她正要回嘴反驳,眸光却停在了杨璟的胸膛之上! 杨璟胸前的衣衫已经被拂尘抽烂,此时胸前全都是密布的血痕,也不知那老道姑看到了什么,眸光定格,身子轻颤,指着杨璟的胸口道。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杨璟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想到了一种自己一直不愿去探寻的可能性,面色也顿时阴沉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 对峙松晏回想身世 松晏真人突然出现在三重殿后的平台上,也让人感到非常的吃惊,她能够在杨璟击败郁重楼的节骨眼上,及时出来救场,说明这位龙山观掌教真人,一直都在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面对松晏真人,杨璟竟然毫不慌张,甚至还与松晏真人打了个有来有往,要知道面对松晏真人这样的武道宗师,打个平手就算赢了啊! 当所有人都为眼前这一幕感到惊诧万分,对杨璟充满了崇拜之时,杨璟的眼中却只有松晏真人那一闪而过的慌乱,那是松晏真人辨认出自己胸膛上那处烙印之时,短暂出现的慌乱! 杨璟其实在刚刚进入这个时代,彻底取代云狗儿,在洞庭湖开始新生之时,便已经知晓了这具躯体的所有特征。 在他的左胸,有一道从锁骨一直延伸到髋骨的瘢痕,瘢痕已经长成肉芽,应该是小时候就造成的创伤。 当然了,这并非刀剑创伤,而是被人烙印所造成的! 古时曾经出现过奴隶制度,奴隶主很喜欢用烙铁在奴隶身上打上烙印,以标记该奴隶的身份,就好像放养牛羊一般,在牛羊马的屁股上打上烙印,就能够区分是哪家的牲口。 便是到了宋朝,那些低贱的军人,也都会在身上刺上“指挥”或者某某军之类的墨字,罪犯更是会将罪名都黥刺在脸上或者脖子上。 所以电视剧里头那些在额头上刺个“囚”字的情节,简直就是瞎扯淡,盗窃犯就会刺上“盗窃”,杀人犯就会刺上“杀人犯”,流放发配到哪里,就会刺上“某某人因犯某某罪发配某某地区”。 杨璟发现云狗儿的身上这道长长的肉芽瘢痕,或许说明云狗儿曾经便该是罪犯,但这是从小就造成的,再加上云狗儿流落到苗寨里头等等,杨璟便猜测出来。 云狗儿小时候不可能杀人放火,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只能说明他是受到了家人的连累,因为他是罪犯的家眷,所以也因此而获罪。 古时连坐制度虽然很严格,但也不至于连云狗儿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这也只能说明,云狗儿的父辈,因为犯了极其要命的重罪,以致于牵连到了云狗儿这样的小孩。 只是杨璟已经无法辨认出这瘢痕的内容,因为单纯刺字是不会造成这样的疤痕,而是因为有人将这行字给刮去了,才留下了这道丑陋的伤疤! 杨璟曾经受到过黄泉业火的灼烧,与宗云一般,浑身烧伤,多得孙二娘与鹿白鱼,利用夜郎人天坑地底世界的钟乳石铠,培育了龙鳞蛊,利用这些蛊虫,才将他们的烧伤给修复了。 这道瘢痕当初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烧伤,而后又被龙鳞蛊给保护着,所以瘢痕并没有因为烧伤创而消失,而是得到了保留。 杨璟对云狗儿的身世并非毫无兴趣,虽然云狗儿不是他,但往后他就是云狗儿,只是他也隐约察觉到,云狗儿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世秘密,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鲁莽地去调查,只能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一直用杨璟这个本名,在此之前,他也曾经向鹿老爷子探听过,起初鹿老爷子根本就没松口,声称只知道云狗儿这个小名,对本名一无所知。 可当杨璟决定以杨璟的本名来行走天下之时,鹿老爷子才对杨璟松口,说出了用杨璟这个名字其实也不错,因为云狗儿本来就姓杨的事实。 杨璟又继续追问,云狗儿的本名到底是什么,可鹿老爷子却再没泄露任何一点底细。 杨璟直至今日仍旧记得,鹿老爷子说,坠入洞庭湖,失去记忆,对杨璟而言是好事,往后就能够抛开过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可见云狗儿对自己的身世是非常清楚的,毕竟他是懂事了之后才进入的苗寨。 当然了,真正的云狗儿,灵魂已经消散,如今住在这个躯体之中的,是从九百多年之后穿越重生而来的现代法医杨璟。 杨璟从松晏真人的眸光之中,便已经看得出来,松晏真人是认得这道瘢痕的! 也就是说,松晏真人极有可能知晓云狗儿的身世内幕! 但杨璟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惊喜,因为知晓身世的有可能是朋友,也有可能是敌人。 若是朋友也就罢了,起码能够好生探听一番,彻底搞清楚自己的身世,可如果是敌人,那么杨璟可就危险了! 如今杨璟算是有权有势,又深得官家赵昀的赏识,但化身为唐安安的繁花,正在寻找机会报仇雪恨,求子不得的段初荷也都性情大变,将杨璟视为仇敌,这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官员要对杨璟挖坑设计,更漫说董宋臣等人,因为丁大全被铲除,也一定会将杨璟当成必须要除掉的威胁!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杨璟急需援助和帮手,可如果因为身世问题,再度招来新的敌人,杨璟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这松晏真人深得杨太后宠信,杨璟奉旨来调查,龙山观都敢肆无忌惮地推三阻四,如果松晏真人是自己的敌人,杨璟需要面对的,可就是一个有杨太后背后撑腰的敌人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瞬间,但杨璟已经将其中的利弊都想了个通透,而松晏真人也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那眸光仿佛无数细密的银针,要将杨璟一寸寸都洞穿,将杨璟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看破一般! 杨璟提着勾践长刀,因为刀太长,刀尖点在地面上,锋锐的刀刃似乎像搁在豆腐上的利刃,随时有可能清脆地陷入地砖之中一般。 杨璟默默运转气息,大黄庭如一条黄龙,将金关玉锁这条蓝龙,以及血脉论这条红龙,都交缠融合在一处,充沛的内力涌入杨璟的四肢百骸,使得杨璟瞬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松晏真人似乎感觉到了杨璟的警惕,也没有靠近的意思,相隔五六步,朝杨璟道:“贫道今日不宜待客,杨提举还是下山去吧。” 虽然她如此说着,但眼中的敌意却没有消散,杨璟难分敌我,目前还无法确定这松晏真人是敌是友,可这一路打上来,积累了足够的人气,如果就这么下山了,实在有些可惜。 “真人,你该知道,本官乃是奉旨上山办差,如今两手空空回去,怕是不妥吧?” 松晏真人没想到杨璟不肯就此离去,终于忍不住怒气,朝杨璟道:“早在上山之前,贫道便赠你锦囊一枚,若你能勘破锦囊的玄妙,又何必上山来自取其辱!” 杨璟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既不恼怒,却又没有低头,只是不卑不亢地回敬道:“谁才是自取其辱,我相信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面对杨璟的嘲讽,松晏顿时想起,杨璟今番上山,可谓连战连胜,自取其辱的该是易姬和郁重楼等龙山观弟子才对!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龙山观不欢迎你,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山!” 松晏真人在众多弟子的心目中,本该是神仙般的人物,可如今对杨璟这么一个小辈却口出狂言,甚至直接谩骂驱逐,哪里有半点宗师风范! 松晏也知道越是这样闹下去,弟子们便会越是摇摆不定,只能导致越来越多偏心于杨璟,便走过来三步,用只有杨璟和她才听得到的声音,朝杨璟威胁道。 “你该知道贫道与杨太后的关系,若你继续胡搅蛮缠,贫道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杨璟也是怒了,朝松晏道:“真人,你也该知道,本官乃是奉旨行事,这大宋是官家在当家,还是杨太后在当家,真人不会分不清楚吧?” 松晏真人顿时大怒,刚刚伸出手掌来,杨璟握着刀柄的拳头,连指节都发白了! 此时的杨璟三种内功一同催发,呼吸吐纳间,飘逸的长发都在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的舞动着,仿佛周围的树木花草,也都随着杨璟的呼吸,而有节奏地左右摇摆! 松晏真人飞速打量了杨璟,双眸陡然微眯起来,因为她已经发现杨璟的左手就放在腰侧,随时会拔出那支西马龙重管左轮,若真要拼命,最后活下来的是谁,还犹未可知的! 松晏真人摇了摇牙根,终于还是愤愤地放下了手掌,而后大声宣布道。 “五日之后乃是杨太后的寿辰,太后届时将在龙山观斋戒祷祝,接受上仙赐福,受领仙家金丹,本观即刻关闭山门,任何人不得踏入山门半步!” 松晏真人此言一出,众人也都一片哗然,毕竟杨太后亲自驾临龙山观,应该还是第一次,这也坐实了杨太后确实是龙山观幕后撑腰之人的传闻! “杨大人,这是太后的懿旨,你想奉旨办事,不如先回去请示一下官家再来吧。” 杨璟见得松晏连杨太后都搬了出来,也是无可奈何,再转念一想,这松晏真人想必发现了自己带有火器,更不敢当众杀伤他杨璟。 再者,杨璟若死在龙山观里头,终究会留下嫌疑,倒不如将杨璟赶下山去,再暗中对杨璟动手! 虽然是这么想,但杨璟还是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官家的圣旨确实作数,但太后的懿旨也不能不顾及,百善孝为先,便是官家也要孝敬父母,做天下人的表率。 如果事情闹大了,让人知道官家派人调查龙山观,搅了杨太后的寿诞,赵昀估摸着也不会再支持杨璟。 念及此处,,杨璟只能收刀入鞘,朝松晏真人道:“既是如此,本官便不再叨扰,不过本官提醒真人,太后寿诞一过,本官还会再来的!” 杨璟言毕,便朝刘汉超风若尘等人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要下山去,路过易姬小道姑身边时,杨璟又想起了松晏真人适才的话,便朝易姬道:“那个锦囊,还给我。” 易姬冷笑一声,扭过身子去,也不看杨璟,反倒是松晏真人有些不悦,皱眉道:“小黄毛,锦囊为何在你身上?” 易姬一下子就吓白了脸! 第五百二十五章 被逐下山刺探来历 松晏真人虽然是自家师父,但正是因此,易姬才比其他人都要更加了解师父的个性。 师父平日里虽然宠溺她,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适才师父已经说过,如果杨璟能够勘破锦囊,也就不会上山来,说明师父在锦囊里头,已经做了其他的安排。 如今锦囊在自己身上,师父如果认为她没有将锦囊送到杨璟手里,才导致杨璟没有勘破锦囊,从而上山来打了个通关,那她易姬可就是罪人了! 于是这个小丫头脸色吓得苍白,赶忙解释道:“师父,这锦囊...是这狗官硬塞给徒儿的!” 松晏也是心烦意乱,看着这小丫头,也是来气,朝她摆了摆手道:“行了,锦囊还给他,自己到后山去面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后山半步!” “师父...”易姬显然是极其害怕到后山去面壁,毕竟她是个贪玩的小女孩,被困禁在后山之中,那该是多么枯燥的事情。 此时她也不敢再触霉头,不敢辩驳半句,可却恨死了杨璟这个狗官,从乾坤袋里头取出锦囊,丢给了杨璟,便气鼓鼓地往后山去了。 杨璟接住锦囊,也没有立即检查,而是暂时收入囊中,便继续往下走。 刘汉超朝傻大个常神岳看了一眼,后者挠了挠头,便跟了上去。 “傻石头,你这又是想做甚?”松晏真人见得常神岳要跟着去,便没好气地阻拦道。 常神岳有些为难地答道:“干娘...你教过我,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四匹马都拉不回...石头输了...石头就要跟着他们走...” 松晏真人也是好气到不行,朝这愣头愣脑的义子道:“说了莫在人前喊我干娘,脑子里头也全是石头么!走吧走吧,都走吧,每一个省心的!” 常神岳见得松晏真人气恼,也驻足不前,左右摇摆,委屈得差点要哭出来,过得许久,才咬了咬牙,快步下山,追上了刘汉超。 这厢的易姬没走多远,与那采药女擦肩而过之时,压低声音道:“那贱婢差点害死了姐姐,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采药女遥遥看着杨璟一行人下山的背影,眼中有些迷茫,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陈锡贤和郁重楼等人面面相觑,虽然松晏真人最后赶走了杨璟,但谁都看得出来,松晏并没能占得杨璟便宜,最后赶走杨璟的,其实是杨太后的懿旨,在对抗杨璟的层面上,松晏真人其实算是输家。 整个龙山观气氛极其压抑,松晏也是呆不下去,朝陈锡贤二人道:“好好准备太后的寿诞庆典吧,没天大的事情,别来烦我!” 二人对松晏的脾气也是习惯了,毕竟是几十年的同门,也只好点了点头,看着松晏离开了。 陈锡贤看着杨璟等人消失在二重殿的背影,这才朝郁重楼道:“师兄,你觉得会是那人么?” 郁重楼显然也有些拿不准,只是摇了摇头,不知是否定,还是不清楚如何回答。 杨璟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当他们下到山门前,李彧已经带着皇城司的人,守候在那里了。 “杨大人,怎么回来了?差事可有眉目了?”杨璟看着李彧和林爵等人,也不便细说,只是让他们准备马车,先赶回皇城司衙门,再做打算。 李彧等人本就是给杨璟做后援的,马车自然也有所准备,当即便让人把杨璟等人都给接走了。 杨璟坐上马车之后,便将锦囊取了出来,里头的那张写着预言的纸,早已不知所踪,如今便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锦囊。 杨璟回想松晏真人的话,便将锦囊翻了过来,可里头仍旧还是空的,杨璟用手捻了捻,发现是双层布料,还有一些磨沙感,便用手术刀将锦囊给裁开了。 这锦囊一裁开,便散出一股略带冰凉的薄荷气味,连带着一股异香,应该就是这股异香,让杨璟在长生观产生了幻觉。 不过易姬能够将锦囊随身带着,而没有受到影响,想必已经做过了处理,杨璟也就放心下来,将布料夹层里头的白色粉末全都倒出窗外,将锦囊拍打干净。 杨璟将锦囊的布料翻来覆去地查看,果然在里层发现了字迹,他终于明白松晏的意思,如果他早勘破这锦囊的秘密,也就不需要上山了。 因为这布料的内层,写满了字迹,赫然便是杨璟要找到丹方! 虽然不敢确定是不是丁大全献给赵昀的金丹的丹方,但由此其实也能够看出松晏息事宁人的态度。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让杨璟上山,但又不想输了龙山观的面子,所以才在锦囊里头偷偷放了丹方,或许想要利用那些药物,引起杨璟的注意,如此杨璟才会打开锦囊,发现丹方。 在她看来,杨璟只要发现丹方,便会拿着丹方回去交差,如此一来,无论是官家还是杨太后,都不需要撕破脸皮,这个龙山观仍旧能够在杨太后的庇护下发展,而杨太后也仍旧能够将龙山观当成自己的势力。 这是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丁大全对龙山观的影响降到最低点的最好法子,也是维持各方势力平衡的最好方式。 可惜,这些药物引发了杨璟的噩梦,更差点让杨璟误杀了风若尘,以致于杨璟愤而上山,一路过关斩将,也难怪松晏真人如此气恼了。 如今虽然有了丹方在手,差事算是完成了,但杨璟与松晏却结下了另一桩仇怨,即便有了丹方,杨璟也要再次上山! 因为杨璟比所有人都更加了解赵昀的意图,赵昀又岂是只要丹方这么简单,他想杨璟接管龙山观,让杨太后失去对龙山观的掌控,如此才能高枕无忧! 想到这里,杨璟便用刀鞘敲了敲马夫的肩膀,车子停下来之后,陈密和李彧等人都快步走了过来。 杨璟掀开帘子,朝陈密道:“皇城司可有关于这个松晏真人的卷宗?” 陈密小小地吃了一惊,而后摇了摇头。 杨璟盯着陈密一会儿,这才朝他吩咐道:“让弟兄们把这松晏的老底,全都给我翻出来!” 临安乃是首善之地,是京都,也是各大衙门的大本营,皇城司在临安的掌控力最强,几乎覆盖了除皇城内宫之外,所有的角落,想要调查松晏的底细,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然而陈密却仍旧摇了摇头,朝杨璟禀报道:“大人,这松晏真人是暗字号的名单,咱们不能查...” 杨璟在皇城司也不是一天两天,如今又是提点皇城司公事官,仅次于徐佛的二把手,对皇城司里头的规矩也是非常熟悉。 这暗字号名单,其实就是一个白名单,在白名单里头的人物,没有得到皇城司一把手的许可,是不能够私下调查的。 这里头包括皇室宗亲等一些拥有特权的大人物,其中一些甚至皇城司一把手都没有权利下令调查,必须经过官家的亲自点头,才能进行调查。 松晏真人的后台是杨太后,而杨太后其实在利用龙山观的影响力,仍旧维持着她在朝廷官员群体之中的威望,如此至关重要的人,如此见不得光的裙带关系,不让皇城司调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杨璟也不想为难弟兄们,因为私自调查暗字号名单上的人物,是犯大忌的重罪,轻则逐出皇城司,重则会被“合法”地杀人灭口! “知道了,带我去见提举徐大人。” 杨璟自然不会就此罢手,让马车继续前行,过得山门一段路,马车再没法子往下,只能步行,一直到了午后,才回到长生观,又从长生观下来,找了车子,回到皇城司衙门,已经是晚上了。 徐佛已经散衙,也就是下班了,杨璟只好让陈密带着,到了徐佛的府邸,亲自拜访徐佛。 得益于杨璟对丁大全的调查,徐佛和董槐才保住了官职,对于杨璟这个福将,徐佛自然是没有半点架子的,此时徐佛正在用晚饭,便让人将杨璟直接请上了家宴。 杨璟在前厅洗去了风尘,换了干净衣服,这才由徐府的奴婢领着,来到了饭厅。 “事情如何了?”徐佛站起来,将杨璟领到了客席,杨璟也不敢托大,客气了一番,便也落座。 “倒也顺利,就是有些问题,想单独跟大人聊一聊。” 听得杨璟的语气,徐佛便让那些伺候吃饭的奴婢和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杨璟饿了一天,这满桌子山珍海味,也是让人肚子直叫唤,但相对于心中的疑问而言,这些美味佳肴可就不算什么了。 “大人,我想知道,这松晏真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杨璟开门见山地低声问道。 徐佛似乎早已料到杨璟会作此疑问,酒杯停在半空,片刻才轻轻放下,朝杨璟道:“先吃些东西吧,都饿了一天了。” 杨璟却不依不饶,直视着他的眸子,徐佛轻叹了一声,这才朝杨璟道。 “杨璟,你也不是新丁,该知道规矩的,这等样的人物,许多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本官而是为了你好...” 作为皇城司一把手,可以说没人比徐佛知晓更多的秘密,甚至于皇帝赵昀,都不一定比他更清楚这个帝国和这个朝廷。 因为赵昀的情报是具有选择性的,以赵昀的精力和心性,也没可能事必躬亲,更不可能什么都要探听。 但徐佛不同,刺探消息,就是他的本职工作。 杨璟自然也明白徐佛的意思,只是他却朝徐佛道:“大人也该知道,官家今次让我去龙山观的用意吧?” 徐佛听得杨璟此言,也陷入了思考之中,而杨璟也不急,果真夹了几口菜,见得徐佛仍旧不敢开口,杨璟才补充了一句。 “人都说皇家无亲情,更何况杨太后并非官家的生母...这松晏真人区区一个老道姑,如果我杨璟连这样的人都畏首畏尾不敢去碰,往后我还怎么办差?” 徐佛见得杨璟眸光坚毅,更感受到杨璟话语之中那股霸气,终于放下了筷子。 只是他仍旧无法确定,将这个秘密告诉杨璟,到底是帮他,还是害他。 第五百二十六章 提举大人泄露内情 徐佛虽然对泄露松晏真人的秘密,心里还有些顾虑,但见得杨璟坚持,也就不再守口如瓶,权当还了人情给杨璟。 再者,他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杨璟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官家没有子嗣,瑞国公主不可能接掌帝位,若仍旧生不出儿子来,谢皇后都不一定能够做主,官家提防杨太后,松晏真人和龙山观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他也就没那么多担忧了。 杨璟见得徐佛松口,表情也认真起来,然而徐佛却摆了摆手,朝杨璟道。 “你一边吃一边听便是了,毕竟这事情有点长。” 虽然如此说着,但杨璟还是没有动筷子,而是做出了侧耳聆听的姿态,徐佛也就不再勉强。 “这还得从泰和、大安年间说起了...” 杨璟一听,心说徐佛也是个实诚人,这可是三十四年前的年号了,想想松晏真人的年岁,莫不成要从她是个大姑娘的时候说起了... “靖康之难后,宋室南迁,朝廷羸弱,这民间便群雄并起,组织了不少义军,对抗金国女真人,在北边的益都府,也就是山东青州那一带,有个汉子叫杨安国,因为以买马鞍为生,人称杨安儿。” 杨璟听得杨安儿之名,心头不由讶异,无论在后世,亦或是在这个时代,他可都是听说过杨安儿的! “红袄军?” “正是。” 提起杨安儿,自然要提红袄军了。 红袄军便是抗金的一支义军,声势极其浩大,首领便是这位杨安儿! 这支义军打过许多胜仗,甚至于有一次差点连金国元帅,赫赫有名的战将宗翰都给俘虏过来了。 而且杨安儿有个妹妹杨妙真,也是一代巾帼英雄,所用的梨花枪法,便是为后世称道的“杨家枪”! 许多人都认为杨家枪乃是杨业等人所发明使用的,但那只是演义小说里头的事,历史上的杨家人,虽然也用枪,但杨家枪却是杨妙真的成名武技! 虽然杨璟已经知道杨安儿的故事,但并没有打断徐佛,而是任由他继续说了下去。 这杨安儿也是厉害,屡战屡胜,地盘也渐渐扩大,兵强马壮,可有一点不好,他并不承认宋朝的统治地位,虽然也是为了捍卫汉人的尊严,但对于朝廷,他却没有太多的好感。 到了后来,杨安儿甚至有心自立,想要自己当皇帝,甚至还真的建立了自己的小朝廷。 而大宋朝廷也是有着不甚光鲜的黑历史,那就是时局艰难之时,便用义军来当先锋,可时局稳定之后,又要卸磨杀驴。 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大家都是耳熟能详的了,像杨家将抗辽,岳飞抗金,总之到最后都没甚么好下场。 这杨安儿也是如此,打得金人节节退败,却又引来了朝廷的忌惮,到了蒙古人渐渐兴起的时候,杨安儿还是死了。 杨安儿没有留下儿子,死了之后,便由侄儿杨友来接掌大权,这杨友自称九大王,想要接过杨安儿的旗帜。 可惜杨安儿的部众却并不买账,反而推举杨妙真为首领,而杨妙真的丈夫李全,正是杨安儿的部下,杨安儿对他也是信任重用,建立小朝廷之后,任命李全为将帅。 当然了,也有人说,杨友其实是让杨妙真和李全篡位夺权,这里头到底有些什么猫腻,也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杨妙真和李全接管了红袄军,仍旧继续抗金的事业,也大了不少胜仗,尤其杨妙真,一手梨花枪,堪称天下无敌,人称四娘子,他的丈夫李全也是弓马娴熟,擅长铁枪,人称李铁枪。 夫妻俩威名很大,队伍也很响亮,金人打不过,就像劝降诏安,让红袄军为金朝所用,可惜李全不愿意。 到了后来,金朝被蒙古灭了,红袄军又趁机占领了北方不少地盘,南宋朝廷又想拉拢,许以高官厚禄,蒙古人也想拉拢,红袄军也就左右摇摆。 不过两边都不讨好,宋朝要打他们,蒙古人也要打他们,最终李全让人给杀了,红袄军也让蒙古人给招降了,据说杨妙真带着养子李景,当了蒙古人的行省总督。 如果故事只是这样,徐佛根本就没必要去说,所以杨璟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着常人无法知晓的秘密。 而徐佛也没有让杨璟久等,更没有让杨璟失望! “其实当初杨妙真并没有真的要投降蒙古人,早在蒙古人之前,我大宋朝廷便已经招降了红袄军的残部,杨妙真只不过是打入蒙古人内部的细作罢了。” “至于她再蒙古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这里头有着太多考量,只有前任提举大人才清楚,本官也不敢妄下断论。” “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杨妙真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陪在行省养子身边,在蒙古郁郁而终,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徐佛算是点到即止,不过杨璟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了,这无非实在暗示,松晏真人,便是那个隐姓埋名,又回到了南宋朝廷的杨妙真! “就算这样,杨太后也没必要对她如此看重吧?”杨璟仍旧有些不解。 泄密这种东西,就像怀孕,坏了就是怀了,总不能说只怀了一点点,或者只怀一半,说两句也是说,说二十句也是说,干脆也就一气儿说完了。 “杨妙真当初带着养子投靠蒙古,并没有带走所有的部下,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马,都散落民间,隐姓埋名...试想一下,如果这些人知道杨妙真并没有死...如果杨妙真再度现身,或者振臂高呼,或者暗中联络,无论如何都好,你想想该有多少人继续追随她?” 徐佛这么一说,杨璟顿时惊了,如果松晏真人就是杨妙真,以她曾经枪法天下无敌的名号,如果她仍旧在暗中积蓄力量,那么杨太后还在很有一百个看重她的理由了! 也亏得她用拂尘来跟杨璟交手,更有意藏拙,若她全力以赴,或者使用铁枪,杨璟又如何能够在她手底下逃脱! 如今杨璟以知晓了松晏的真实身份,那么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杨妙真为何认得杨璟身上的烙印,又为何要敌视杨璟? 杨璟曾听鹿老爷子说过,云狗儿也姓杨,会不会自己的身份跟杨家有关系? 如果真的有关系,自己又该是什么样的身份? 杨安儿没有儿子,所以才传位给侄儿杨友,而杨妙真也没有儿子,丈夫是李全,养子李景也带到了蒙古去,所以杨妙真也没有儿子,即便有儿子,也只能姓李。 那么这里头唯一有可能的,或许自己应该是杨友那一脉的后代了。 如果真如传言那般,杨妙真联合本为杨安儿元帅的李全,从杨友手中夺去了红袄军,会不会对杨友及其家眷做出一些违背道义的血性惨案? 亦或者说,本姓杨的云狗儿,跟杨妙真的杨家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恰巧姓杨罢了? 想到这里,杨璟由朝徐佛问道:“这杨妙真可有什么仇家?可曾发生过什么仇怨斗杀的案子?” “仇怨斗杀?这倒是没有...不过么...” 徐佛似乎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过得许久,才继续开口道:“这红袄军其实并非杨安儿这一支,像杨妙真的丈夫李全,原本便是山东潍州义军的首领...” “还有沂蒙山的刘二祖、河北路的周元儿、密州的郭方三等等,不过杨安儿的最大,人数也多,这些人便联合在一起,聚合起来约莫有几十万人...” “不过这些人也都是墙头草,被我大宋诏安为忠义军,吃着我大宋朝廷的用度和粮草,可有些队伍却摇摆不定,经常在蒙古蛮子和我大宋朝廷之间反复叛降,今日降了蒙古,明儿又投降我大宋朝...” “除了杨妙真的部下之外,还有其他人首领的部下,也都散落到了民间,不过大多在北方,南方的除了杨妙真,还有另外一支...” “谁?” “就是当初杨安儿的侄子杨友的部下...” “杨友的人马?” “对,这杨友的人马虽然不多,但经过层层遴选,去芜存菁,不再实行军伍制度,而是转向了武林宗派的路数,自称红旗墰,倒也小有名气...” “这红旗墰又跟杨妙真有何瓜葛?” 面对杨璟的提问,徐佛也是迟疑了片刻,而后才答道:“红旗墰是杨友训练的杀手营,屡次三番要刺杀杨妙真,最后让朝廷的官兵给剿灭了...” “当时李全已经接受朝廷的招安,用着朝廷的粮饷,红旗墰都是用死士来行刺,李全和杨妙真厌烦到了极点,便让朝廷官兵将红旗墰的总舵给一锅端了...” “杨友和部下以及他们的家眷三百余口,都是争强斗狠的人,全民皆兵,负隅顽抗,官兵和杨妙真的部下便...便全都杀了...” “三百余口全都杀了?”杨璟也终于有些坐不住,没想到杨妙真竟然如此狠辣! 此人也算是巾帼英雄,在史料上也是正面评论比负面评论要多,算是誉多于毁,没想到却有这样的黑历史! 然而徐佛却接着继续说道:“也不是鸡犬不留,据说杨友的部下带着一群妇孺逃脱了,里头有一些部众和杨友的家眷,据说杨友的儿子也在里头...” “杨友的儿子!”杨璟心头顿时一紧,赶忙继续问道:“这些人逃到哪里了?如今是否还有消息?” 徐佛摇头苦笑了一声道:“这些人逃出去不久,便让官兵给抓了回来,因为是重罪,便关押起来,打算秋后问斩,没曾想监狱发生了暴乱,逃了几个,如今也不知生死...” “逃了几个?”杨璟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然而徐佛却没有察觉,只是继续说道。 “有人说是杨妙真和李全赶尽杀绝,想要将这些人全部杀掉,也有人说杨妙真顾念旧日亲情,想要制造混乱,趁机救出杨友的儿子,总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杨璟听到这里,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而就在此时,陆长安却走了进来,给徐佛行礼之后,才在杨璟耳边低语道:“大人,有太后的懿旨到了,让您回府去接旨...” “太后的懿旨么?动作还真是快啊...”杨璟如此想着,只好告别徐佛,往自家府邸回去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太后懿旨筹备贺礼 杨璟本以为杨太后之于龙山观,便如同丁大全之于三桃园那般,只不过是私底下的一处产业罢了,只是听了徐佛讲述的内幕之后,杨璟才越发感到惊诧。 他如同挖开了冰山的一角,看到了冰面底下的庞然大物一般! 如果松晏真人就是杨妙真,如果红袄军的残部仍旧听从杨妙真的号令,那么在关键时刻,这股隐藏着的强大势力,将发挥巨大的作用,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也正因为得知了这个内幕,当杨太后下了懿旨,杨璟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璟回到府邸之时,入内内侍省的中官卢允升已经在厅堂里头等着,慢悠悠地喝着热茶。 这卢允升年纪也不小了,老吃沉稳,比董宋臣等人要低调很多,相貌算不上英俊,却燃刃印象深刻,就是一口龅牙,又白又齐整,两边法令纹很重,长了个鹰钩鼻子。 “卢老公久等了,杨某实是过意不去。”杨璟踏入厅堂,便与卢允升寒暄起来,这卢允升可比董宋臣谦卑了许多,因为带着懿旨而来,所以也不便给杨璟行礼,客气话倒是说了不少。 “杨爵爷公务繁忙,忧国忧民,理当如此,若非有旨意在身,咱家多等等也是无妨,早先一直想到杨府来坐坐,今番也算得偿所愿了。” 杨璟赶忙让人换了新茶,又与卢允升攀谈了几句,这才转到正题上来。 “不知太后老奶奶今番有何差遣?” 见得杨璟主动问起,卢允升便从袖笼里取出一封金书来,杨璟赶忙起身要行礼,卢允升却摆手道:“杨大人无需多礼,这只是太后的口谕,娘娘吩咐过,繁文缛节一概免除,杨大人听旨便是了。” 虽然卢允升如此说着,但杨璟还是明白规矩,不敢托大,躬身低头,卢允升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宣读了杨太后的懿旨。 “我朝立国千百,虽有忧患,目今却也算承平,上有皇帝勤勉,中有百官效命,下有百姓顺和,老身夙夜优思,始得安心,如今已过耳顺,但求一日喜乐,特命洞宵宫提举,提点皇城司公事官、忠勇杨璟伯爵,暂缓公办,协助瑞国公主准备寿辰贺礼,一体事务皆听公主号命,钦此。” “让我协助瑞国公主准备寿辰贺礼?”杨璟听得这懿旨,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转念一想,杨璟也就明白了。 皇太后的寿诞庆典,自有皇宫和相关衙门来筹备,瑞国公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能筹措什么? 这杨太后贺寿,瑞国公主要什么有什么,想要准备一样礼物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何特意下了懿旨,让杨璟协助瑞国公主准备? 杨璟很快就读出了杨太后的意思,因为里头有四个字引起了杨璟的注意,那便是“暂缓公办”! 明面上这是让杨璟暂时放下所有公事,专心协助瑞国公主准备献给太后的贺礼,实则贺礼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重点,让杨璟暂停办公,才是她的最主要意思! 杨太后则是在敲山震虎,这是要给杨璟一点点提醒,只要杨璟敢再对松晏真人和龙山观伸手,可就不是暂停办公这么简单了! “卢老公,太后这是让臣具体做些什么勾当?”杨璟朝卢允升问道,后者却微微闭着眼,朝杨璟道:“这个嘛,咱家也不是很清楚...” 杨璟见得如此,也是心中冷笑,不过面儿上却也不说破,朝林爵招了招手,外头的林爵便点头离开,片刻却是捧着一个漆盘进来,杨璟接过漆盘,轻轻放在桌子上,朝卢允升道:“老公夜里还劳烦着跑一趟,本官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卢允升微微抬起眼皮,轻轻掀开漆盘上的红布,双眸顿时一亮,这才呵呵笑起来。 “杨大人怎生如此客气,太后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杨大人又要勾当皇城司,又要给官里办事,整日里还要跑龙山观公干,实在太过辛苦,瑞国公主闹着要给太后献礼,听说大人与那花团锦簇班子有些牵连,琼林宴的时候,这班子的戏码还是不错的,便想让杨大人与这班子说道说道,给太后献上一场好戏。” 卢允升这么一说,杨璟就更加明白了,这无非是想告诉杨璟,让杨璟不要再往龙山观跑了,而且杨璟与花团锦簇有关系,如此秘密之事,杨太后都一清二楚,对你杨璟已经是知根知底的了。 如今让你配合瑞国公主,与花团锦簇排演一出戏,无非是在说,你杨璟在我太后娘娘的面前,不过便是跳梁小丑,演演戏也就够了,何必在掺和龙山观的事情! 杨璟沉思了片刻,笑容便消失了,杨太后虽然深居内宫,看似不理政务,实则上与文武百官还是有着较深的牵扯,虽然年纪大了,但仍旧放不下权势,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也难怪赵昀会对杨太后不安心了。 “劳烦卢老公回禀太后娘娘,臣必不教太后失望,定当为太后献上一出好戏!” 虽然杨璟带着笑容,但此话一出,卢允升都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压抑,迟疑了一下,还是朝杨璟道。 “既然杨爵爷已经收到旨意,咱家也该回去复命了,明儿瑞国公主会宣召爵爷入宫去商量具体的事宜,方便的话,爵爷可将花团锦簇一并带进去。” 卢允升交代清楚之后,便收了那漆盘,离开了杨璟的府邸。 李彧和风若尘见得大太监离开,便走进厅堂来,朝杨璟问道:“这太后到底想要干些甚么?” 杨璟苦笑了一声道:“还能干甚么,想护着龙山观和松晏罢了。” “咱们难道就此罢手了?”风若尘可没忘记龙山观一行的经历,对龙山观,她可没什么好感,这易姬蛮不讲理也就罢了,老道姑松晏也是一个德性,让人如何都高看不起来啊。 “罢手?呵呵...”杨璟这是笑了笑,如果说这是赵昀的旨意,杨璟也就撒手不管了,可惜是杨太后的懿旨,再说了,杨璟如今已从徐佛口中得知了杨妙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罢手! “陈密,你和李彧明儿到大理寺去,把杨友一案的所有卷宗给我调出来,如果大理寺不肯放手,便用本官折狱郎的名号,务必要把这个事情办成。” 陈密和李彧相视一眼,也只能领命,毕竟折狱郎乃是官家钦封,有着监察和审刑之权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杨璟还未出过手,如今想要调取卷宗,即便刑部和大理寺,怕也不敢在杨璟这里触霉头的。 杨璟又朝林爵和风若尘道:“你们明日到刑部大牢和大理寺走一趟,给我走访一个人的消息,只要关于这个案子的所有细节,都给我弄清楚!” 林爵上前来,杨璟朝他低语了两句,林爵也是点了点头,杨璟又与风若尘说了,这才作罢。 他又对陆长安说道:“让关鱼龙带着花团锦簇到府上来,今晚我要跟他们好好聊一聊。” 陆长安见得杨璟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几个人都退了下去,为明日的事情做些准备。 杨璟在徐佛那里也没吃饱,便让人做了些酒菜,这才刚吃饱,大提线关鱼龙便带着花团锦簇的人,来到了杨璟府上。 经过了琼林宴的表演之后,花团锦簇果是名声大噪,在临安城中也站稳了脚跟,只不过关鱼龙是个知轻重的人,自然是不敢吐露杨璟跟他们的关系。 “杨大人。” 关鱼龙红光满面,仿佛又找回了当初的斗志,显然在临安城还是过得不错的。 今次他特意带了一帮年轻人过来,这些都是这段时间收的传承人,姿色和潜质都不错,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栽培,虽然还没能上台,但已经登堂入室,算是比较合格的学徒了。 “嗯,大提线过得不错嘛,过来坐吧。”杨璟指了指餐桌,关鱼龙却没有坐,而是与其他学徒一般,垂手恭敬地站着。 若非有杨璟帮忙,他们又怎能报仇雪恨,又怎能拿着魏无敌的人头,去拜祭那惨死的家人? 杨璟对他们而言,简直便如同再生父母一般,而关鱼龙得了白牛教的圣印,这段时间也渐渐在收拢白牛教的人,这些都是在杨璟的授意下秘密进行的,林爵在这当中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长此以往,白牛教的残余势力,最终将全部掌控在林爵的手里! 杨璟见得关鱼龙如此,也并不勉强,朝他说道:“过得几日便是皇太后的寿辰,瑞国公主想请花团锦簇排演一出戏,所以找你们过来谈一谈。” 关鱼龙闻言,只是躬身朝杨璟道:“多谢大人栽培,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然而关鱼龙身后那帮年轻人,却是掩饰不住心中的欢喜,早就听说花团锦簇在琼林宴上大放光彩,如今临安城的各大瓦子和秦楼楚馆,哪个不想请花团锦簇,这可是参加过琼林宴的御用班子啊! 不过关鱼龙却知道,花团锦簇能够走到今日,能够取得偌大名声,能够将班子传承下去,都得益于杨璟,作为花团锦簇的大提线,关鱼龙还是非常清楚这一点,并时刻想着知恩图报的。 杨璟见得这些年轻人藏不住心事,便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只留下了关鱼龙。 “大提线,今遭本官想排一出新戏,我会给你写好台本,不过么...本官可以事先告诉你,这出戏极有可能得罪一些人,一些足以让本官都讨不到好的大人物,万一失利了,花团锦簇是要跟着本官遭罪的,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如果大提线不想做,本官也不会勉强。” 关鱼龙顿时红了脸,朝杨璟道:“杨大人这是在骂小的了...若没有杨大人,咱这班子早就没了,又何来今时今日的气象,我关鱼龙没别的本事,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往后赴汤蹈火,也不过杨大人一句话的事罢了!” 听得关鱼龙如此表态,杨璟也笑了:“好,你们便留在我府上,我会写好台本给你们的。” 第五百二十八章 宣召入宫再遇淑妃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雀儿在油绿带着白毛的新桃上叽叽喳喳,蜜蜂和果蝇嗡嗡飞着,杨璟从入定之中醒来,呼吸吐纳着清晨的天地灵气,总觉得心旷神怡,精神百倍。 自打与松晏交手之后,杨璟对自己的境界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再次对上松晏真人的话,杨璟也就不至于如此狼狈了。 想要最快提升自己,便该找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不断去磨砺,整日里虐着比自己弱小的对手,根本就无益于自己的提升。 因为敌人才是你最好的老师,在对敌的时候,才能让自己的精力最集中,提升自然也就最快。 杨璟结束了一夜的练功,陈密等人已经分头展开调查行动,杨璟用过早饭之后,花团锦簇的剩余人手,也都来到了杨府,与关鱼龙汇合到了一处。 杨璟昨夜已经写好了台本,但有些东西还需要修改,而且需要陈密和风若尘等人的调查结果,才能够修改,所以也就没有将台本的雏形交给关鱼龙。 过得小半个时辰,花团锦簇的人也吃过了早饭,瑞国公主果然派了人来,宣召杨璟以及花团锦簇入宫,杨璟便带着关鱼龙等人入宫去了。 瑞国公主在内宫之中,有一处嬉乐苑,乃是赵昀专门为瑞国公主开辟的,以供公主读书和玩耍所用,里头也有不少御用班子,闲来无事,便耍些滑稽戏来逗乐公主殿下。 杨璟与瑞国公主和高采芝见了面,便将花团锦簇留下,自己则带着那丹方,来到了御医馆,而后与齐悬济一并去见了赵昀。 果不其然,赵昀的意图不仅仅在于那张丹方,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为了那张丹方,虽然杨璟顺利找回了丹方,齐悬济也证实那确实是丁大全进献金丹的方子。 可赵昀却看也不看,便说这丹方是假的,让杨璟继续到龙山观去调查。 杨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自然也不会争辩,更没有因此而退缩,干脆利索地便接下了赵昀的旨意。 当然了,杨璟也顺便提及杨太后的懿旨,赵昀沉思了片刻,便朝杨璟道。 “太后大妈妈自然有着她的考量,这寿辰也确实该热闹热闹,杨卿家如今是朕身边用得最顺手的人,太后让你办差,也是看得起你,天孙儿交给别人看顾,朕也有些不放心,杨卿家你就多操点心,不过丹方的事情,却是不能落下的,你可明白?” 杨璟既然是明白赵昀的意思,对杨太后只能虚以委蛇,该彻查还是要彻查,该铲除还是要铲除的!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赵昀见得杨璟如此,也知道杨璟明白了他的意图,心说这杨璟虽然年轻了些,但心思细密,做事谨慎,又老持稳重,过得几年,只怕封侯拜相也都不在话下的。 “还有,徐佛那边已经递上了消息,北方的道长们已经败诉,佛家大和尚在辩论上虽然没赢过白玉蟾老神仙,但蒙古蛮子已经下了政令,取缔全真等道家教派,道人一律还俗,道观也要保不住,许多道人都被当地官府强征为奴为仆,许多人已经开始南逃...” 杨璟听得这消息,也不免为宗云等人担心,虽然宗云和孙二娘杨艾男等人不会被官府抓住,但全真道遭受如此厄难,各地道观几乎是要面临毁灭性的打击。 “蒙古蛮子素来对我汉人的道教深感忌惮,如今轰轰烈烈驱逐道人,甚至出动军队,四处抓捕道士,真真让人痛心疾首!” 赵昀是个崇尚道家的皇帝,宋朝的好几个皇帝,乃至于后世大明朝的好几任皇帝,也都尊崇道教,所以蒙古人的灭道行径,自然是引得赵昀非常愤怒的。 “杨卿家你做好准备,杨太后寿辰一过,尔等可要尽快解决龙山观的事情,身为洞宵宫提举,朕还指望着你早日北上,将那些受难的道长,都接到我大宋国内,以免遭受蒙古蛮子的刀马屠戮。” 杨璟早知道赵昀有此计划,如果能够将北面的道士都接纳到南边的宋朝来,无疑能够获得极大的声望,北方的那些汉民,也会对南宋产生极大的好感和归属感。 北方的这些汉民,先是在辽朝的统治之下,而后又被金国女真人奴役,如今又被蒙古人管辖,对宋朝已经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这些北方汉民渐渐失去了对家园和祖宗的认知,谁能养活他们,他们就给谁卖命。 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有发生,比如南宋被灭亡,带路领军的就是一名汉人,在几百年后的中原大地,东北也有一些汉人,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这些都给杨璟留下了极大的思考。 所以,如果能够凭借救助这些道人,而使得北方汉民对宋朝产生好感和祖宗的归属感,自然是最好的了。 “臣明白,龙山观的事情会处置妥当的!”杨璟如此应着,又与齐悬济一道,给赵昀检查了身体,给他补充了一些烟丝,这才离开了福宁殿。 杨璟正打算前往嬉乐苑,途中却遇到了已经晋升为淑妃娘娘的唐安安,或者说繁花! 杨璟赶忙低头,退到一旁,毕竟他是外臣,在内宫遇到嫔妃,必须要回避,只是今次回避不及,只能退到路边,不敢抬头直视。 淑妃也不知是本来要探视赵昀,还是刻意守在这里,就等着截住杨璟,见得杨璟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太监,繁花便让人将软轿给停了下来。 “臣杨璟,见过淑妃娘娘!” 杨璟入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丁大全的事情出现之后,董宋臣也低调了不少,卢允升又被分到了杨太后那里去,赵昀似乎在刻意远离宦官,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所以杨璟也就不需要董宋臣这样的大太监来接送,转而交给了无关紧要的小宦官。 那小太监在宫里头行走,是知晓这位新晋淑妃的厉害,连阎淑妃都因此被打入冷宫,贾贵妃如今病重,谢道清皇后又温和顺良,与人无争,唐淑妃便成为了宫女和太监们最为忌惮的一个人物。 小太监可不比杨璟,当场便跪了下来,脑门都贴到了地上,不敢爬起身来。 唐淑妃身边的宫女们也都各个低头,生怕因此而惹得唐淑妃不高兴。 繁花拉开帘子来,朝杨璟道:“原来是杨爵爷,上前来说话吧。” 杨璟早就被这个女人给威胁过,心里也一直在提防着,毕竟这可是姒锦的妹妹,行事风格比姒锦好不了多少。 “淑妃娘娘有何指教?” 杨璟口中如此答应着,却没有迈步向前,然而繁花却恶趣味地笑了笑,伸出手来就要抓杨璟的领口! 杨璟扫视了一眼,虽然这些宫女和太监不敢抬头,可他万一让人见着了,自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杨璟当即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躲过了繁花的玉手抓扯,可繁花却顺手一捞,抄住杨璟的腰带! 杨璟今日入宫,穿的是官服,这大宋的官服,玉带很是夸张,就像个固定在腰上的呼啦圈一般,繁花一下子便扯住玉带,将杨璟拉到了软轿的窗边来! 虽说如此,但杨璟也不敢声张,繁花似乎也看准了这一点,将杨璟拉过来之后,不由分说便亲了杨璟的脸颊,在杨璟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红唇印! 丁大全是怎么死的,杨璟可是一清二楚,若真让赵昀知晓这种事情,便是自己再好用,也会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的! 繁花这一手是兔起鹘落,杨璟也是猝不及防,只觉得香风扑鼻,眼前全是繁花领口处白花花一片,脸颊已经冰凉了一下,湿润润的,仍旧留着余香! 杨璟反手扼住繁花的手腕,繁花呼吸都沉重了不少,略带娇羞地提高声音道:“杨爵爷,你走太近了。” 那些个宫女听得繁花如此说着,赶忙抬头来看,生怕杨璟冒犯了唐淑妃,而杨璟而是电光石火之间,用袖袍将脸上的红唇印给抹掉了。 “淑妃娘娘言重了,杨某岂敢无礼,只是这路径逼仄狭窄,臣实在不知该往哪里躲避了...” 杨璟如此说着,便退出了路崖,直接踩在了路边的花圃上,诸多宫女见得杨璟如此窘迫,也是掩嘴窃笑。 繁花如同猫抓老鼠一般戏弄了杨璟一把,此时也只是娇笑道:“杨爵爷何必如此较真,予只是玩笑之言罢了,杨大人自去了便是。” 虽然繁花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太监和宫女们可都脸色大变! 因为只有皇后娘娘下制之时,才会用“予”这个正式的自称,平日里嫔妃们通常自称臣妾,或者妾某某氏,与官家亲近一些的,则自称奴家,或者奴奴。 唐淑妃这才刚刚挤走阎淑妃,如今竟然在杨璟这个朝廷命官的面前,用了皇后的自称,这意味着什么? 太监和宫女们都有些后悔,恨不得少生一只耳朵,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杨璟见得如此,知道繁花实在故意挑衅,也知道这是她在向自己示威,在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繁花的时候,杨璟却抬起繁花的下巴,用大拇指从她的红唇左边,一直抹到了右边。 “淑妃娘娘,名不正则言不顺,说话可要注意一些才是,否则官家知晓了,还不定会作何感想呢。” 繁花没有恼怒,反而伸出舌头来,结结实实的舔了杨璟的手指头,就像吃了美味一般回味无穷,朝杨璟道:“爵爷也要小心些才是。” 杨璟收回手来,保持着微笑道:“臣恭送淑妃娘娘。” 繁花也是微微一笑,朝杨璟道:“杨爵爷也走好。” 太监和宫女们此时才抬起头来,赶忙护着唐淑妃的软轿,往福宁殿的方向去了,而杨璟站在原地,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拇指,不由摇头,心中暗道。 “又是个不好惹的妖精啊...” 这繁花是个软刀子,可比姒锦更加厉害,如同悬在杨璟头顶上的刀剑,不知何时会掉落下来,斩落杨璟的脑袋。 待得龙山观松晏和杨太后的事情有了着落,杨璟说不得要找个法子,解决繁花的问题,如此才能高枕无忧啊... 第五百二十九章 郡主归期热泪两行 杨璟回到嬉乐苑之时,瑞国公主和高采芝,正在观看花团锦簇的新戏码,这个幻人班子,堪称神奇,杨璟没有打断,在一旁静静看着,竟然也入了迷。 幻人班子所表演的鱼龙蔓延古彩戏法,虽然障眼法比较多,使用布幔之类的遮挡,又制造了不少傀儡和人偶来配合表演,但效果却出奇的惊人,说是幻术,但效果却如同仙法一般,便是杨璟,也没能看出破绽来! 杨璟也不是没看过现代的魔术表演,更并非对古彩戏法一无所知,得益于网络时代的发达信息渠道,只要在网络上搜索,各种魔术揭秘便一览无余。 杨璟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对于这类解密的节目,他也是经常观看,甚至主动搜索来看。 与其他人的动机不同,很多人想要解密魔术,其实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智慧,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聪明,解密只不过是为了获得优越感和满足虚荣心。 可魔术师的本意却是为大家带来惊喜和那种神秘感,而非与观众作对,更不是用欺骗观众来优越自己。 而杨璟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仅仅只是感到好奇,就好像他接触到一个新案子,总想着要追索真相和答案一般。 得益于此,杨璟对一些魔术的基本原理,是非常清楚的,即便自己无法做到,但他也能够看出其中的奥秘来,即便看不出来,也能够推测出大部分。 但对于花团锦簇的戏法,杨璟虽然找到了不少破绽,可顺藤摸瓜想要探寻真相,却又往往戛然而止,让他也是不明所以。 虽然关鱼龙曾经好几次想要将其中奥秘告诉杨璟,但杨璟都拒绝了这位大提线。 且不说这是花团锦簇的核心技术,是他们的立命根本,单说杨璟本身,享受的不是答案本身,而是追寻答案的过程,如果直接得到答案,那还有什么意思?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自然是惊呼连连,这些幻人简直让她们惊为天人。 因为曾经在集英殿之中有过交集,所以其中几个幻人与瑞国公主和高采芝也是认识的,而且经历过那场命案之后,交情还算是不错。 虽然幻人出身卑微,而瑞国公主和高采芝金枝玉叶,但毕竟都是年轻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渐渐也就没有了太多礼法的隔阂。 关鱼龙虽然几次三番提醒这些年轻人要守住规矩,可见得瑞国公主和高采芝浑不在意,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见得杨璟到来,瑞国公主和高采芝都很高兴,毕竟杨璟公务繁忙,她们又不能常常出宫。 今次杨太后特意找来杨璟,让杨璟协助瑞国公主,排演戏码给太后祝寿,也是正中公主的下怀。 毕竟祝寿这种事情,表演的节目要切合主题,而古人祝寿,无非是仙人啊蟠桃啊之类的元素,幻人团便是最佳的选择,因为这些幻人团能够做到寻常戏子无法做到的效果,能够为寿星公博得好彩头。 这是杨璟第一次如此认真投入,如此近距离观看花团锦簇的表演,此时他才越发庆幸,将花团锦簇收入麾下,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瑞国公主还在爱玩耍的年纪,很快便忍不住要跟着关鱼龙等人,学习一些幻术的技巧。 而高采芝发现了默默在一旁观看的杨璟,当即便欢欢喜喜跑了过来。 “杨哥哥!” 杨璟上一回多得高采芝和瑞国公主,才顺利出了宫,为此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一些旖旎的事情,此时见得高采芝,杨璟自是有些“心怀鬼胎”。 不过高采芝坦率真诚,杨璟心里那一点点尴尬,也就一扫而空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杨璟也不好将龙山观的事情说与高采芝知晓,只是说了贺寿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高采芝才停住了笑容,朝杨璟道:“杨哥哥,使节团要回去了...” “哦...嗯?”杨璟也意识过来,使节团自然是指大理使节团,如今赵昀决定要纳段初荷为妃,西海侯段智实为首的使节团,也要回大理复命。 而高采芝作为相国高泰祥之女,大理国的郡主,本来就是跟着使节团过来的,照理也该跟着使节团回去了。 不过高采芝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想法,她目前还是舍不得回去的。 这出使的旅途,她领略了这天地人间的美好,也见识了人间的丑恶,经历了失去生母的悲痛,她仍旧记得狄护卫和覆盆子被魏无敌杀死的残忍场面。 为此她还陷入了疯癫之中,绝望而无奈,直到杨璟杀死了魏无敌和白观音,她才终于感受到了安全,才终于从心理魔障之中走出来。 又因为结识了瑞国公主,唤起了她也能够保护别人的激情,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因为瑞国公主的天真烂漫,让她再度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美好。 可段初荷的出现,又让她看到了另一面,让她想起了高氏和段氏的百年宿怨,纠缠不清的氏族恩仇,以及大理的未来和宿命。 作为高泰祥的女儿,这个大理相国,对高采芝百依百顺,对她从没有过任何形势的拒绝,即便让整个大理的人都骂他,他也仍旧由着女儿的性子,做着各种荒诞不羁的事情。 有这样一个父亲,她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或许正是因为瑞国公主也有这样一个爹爹,她们才如此的投缘,才如此合拍。 可现在,她就要走了,不仅仅是离开大宋,也离开了瑞国公主,更需要离开杨璟。 她与段初荷不同,段初荷是为了复兴大理段氏,是为了段氏能够获得大宋的支持,能够让大理段氏重掌实权,而高采芝却仅仅只是为了杨璟。 从离开大理开始,她就很想知道,能够养育出杨璟和刘汉超这等大英雄的土地,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度。 她终于如愿以偿,见识到了繁华昌盛却又内忧外患的大宋王朝,可她也不得不面临要离开杨璟的事实。 她是心有不甘的,因为段初荷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可高采芝却没能成为杨璟身边最重要的人。 见得杨璟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无动于衷,高采芝仿佛自己所有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一般,她有些愤怒地瞪着杨璟,红着眼眶责问道。 “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这里么!你就没想过要把我留在这里么!” 杨璟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非常清楚高采芝对自己的心意,也知道高采芝想要什么,可杨璟却没有什么能够给她。 对于感情,杨璟从来都是个傻瓜,不知该如何去处理,也正因此,她才会无法面对鹿白鱼、宋风雅、风若尘、乃至于孙二娘和姒锦。 其实早在巴陵之时,在杨璟救下李婉娘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自己这个弱点,对待那些对自己有好感的女子,杨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知如何拒绝,也不敢去接受,却又在不知不觉之中,胡乱在别人心里埋下了好感的种子,当别人示好之时,自己又只能装疯卖傻,直到因缘际会,毫无办法,又与人发生了亲密的关系,使得自己看起来就像个用情不专的烂人。 或许杨璟本来就是个烂人,尤其在感情方面,或许他还无法接受这个时代的三妻四妾思想,可心里其实很向往这样的生活,只是现代的道德准则,又制约着他,让他无法放开心中的禁锢,却拥抱一个又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这就是杨璟的现实,他的道德观在这个古代,受到了应有的冲击,但他却又想抵抗一番,表示自己其实是好男人,但事实上,他跟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也想左拥右抱,只是有色心没色胆罢了。 风若尘说的很对,从一开始她就说杨璟有色心没色胆,而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杨璟对于风若尘这个结论,竟然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面对高采芝的责问,杨璟也有些抱歉,如果你无法给她未来,又何必给她希望? 如果你无法跟她在一起,又何必跟她发生这么多其实可以避免的风月之事?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杨璟自己造成的,连杨璟都想骂自己一句,他根本就是个当了**又想立牌坊的烂人! 在犯罪学里头,有一种犯罪称之为激情犯罪,这个犯罪类型定义比较宽泛,是一个比较大的范畴,解读也没有太过清晰的边界。 通常来说,没有预谋,只是一时冲动,失去了自制力,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从而突发犯罪,就属于激情犯罪。 这种犯罪来得很突然,属于爆发式的犯罪,作案手段往往也会非常的极端。 如今杨璟便处于这样的一个临界点,如果他承认自己是个朝秦暮楚的花心汉,如果他打破自己在后世建立起来的道德观,如果他挽留高采芝。 那么他便是没能抵抗,没能坚持自己的自制力,没能守住自己的道德界限,便是凭着一股冲动在做事,也就是“激情犯罪”。 这个“犯罪”的后果会一直延续,既然能够接受高采芝,那么下次便能够接受风若尘,鹿白鱼和宋风雅也一并收了,便是段初荷,他也能够来者不拒,只要对他有好感的,自己又有些欣赏或者喜欢的,他都可以纳入房中。 这就是没有自制力的后果。 这世界上没有好男人与坏男人的区别,因为好色是男人的天性,懂得负责任的,便是好男人,而没有自制力,不懂得担当,只直到凭着下半身的冲动去做事的,便是渣男。 高采芝面临着要不要离开的抉择,而对于杨璟而言,他的一句挽留的话,会直接将他推向好男或者渣男的行列。 杨璟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即便他做一个渣男,在这个时代而言,也并不算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因为没有三妻四妾,反而让人鄙夷的时代,你却想要从一而终,要么你太矫情,要么你太做作,要么就只能是你没本事。 然而杨璟沉默了很久,却只是对高采芝说道:“你父亲会很希望你能够回去的...” 他没有回答高采芝的责问,他只是希望高采芝能够明白,除了他杨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男人,在大理国等着她归来,那才是她的故土,才是她该生活的地方,那才是她的归属之地。 高采芝,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果敢而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最终却以落泪收场。 在那一刻,她宁愿自己是段初荷,起码段初荷还能如愿以偿,而她却只换来了热泪两行。 第五百三十章 得知往事撰写脚本 高采芝并不想回归大理,起码暂时是不想回去的,又或者杨璟只是给她一个空头的承诺,她都能够带着满怀甜蜜,心满意足地回到大理。 可惜她在杨璟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杨璟虽然没有挑明,但言语间已经算是婉拒了她的心意。 这让高采芝心里很受伤,可这种事情勉强不得,虽然高采芝的性子比其他女子要更加的主动和开朗,但仍旧无法跳脱那个时代的道德观念约束,她不可能做出更出格更大胆的追求。 杨璟也有些不敢再面对高采芝,带着花团锦簇匆匆便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自家府邸。 此时陈密等人也纷纷带回最新的调查结果,刑部和大理寺方面果然抵制杨璟这个折狱郎,不过陈密和李彧还是将杨友一案的卷宗带了回来。 杨璟本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打开卷宗,可当他拿着沉甸甸的卷宗,却迟迟没有打开的勇气。 他曾以为,自己是杨璟,不是云狗儿,他追查的是云狗儿的身世,云狗儿的灵魂已经消散,又有失忆做掩护,如今的生活,是他杨璟的新生,不再属于云狗儿。 可随着云狗儿的身世不断被揭示,杨璟才发现自己无法完全跳脱出来。 如果说杨璟有什么优势,那么便该是他对这个所谓的身世没有太大的代入感,能够以第三者的身份去冷静而理智地观察和调查,能够做出最客观的判断和决策。 杨璟终于还是打开了卷宗,不过这卷宗与寻常卷宗有所不同。 在古时,没有拍照技术,想要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之时,通常只能通过文字描述,便是科举考试的身份验证流程,也是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便概括一个人的外貌特征。 比如五短身材,鼻翼有痣,甚至于贼眉鼠眼之类的描述都会出现,所以也因此闹了不少笑话。 当然了,如果你认为能够钻这个漏洞,在科举上给人当枪手替考,那也未免太过天真。 因为科举考试需要五人联保,还需要当地的官吏具保,也就是说,必须有人给你担保,五个人相互给对方做担保和证明,一旦被抓,所有人都要连坐。 不过顺便提一嘴,考试作弊古来有之,也是优良传统,唐时诗人温庭筠人称温八叉,就是出了名的作弊大王。 这位哥哥屡试不第,自己没能考上,便干脆当起了职业枪手,当然了,他考不上进士并非因为他没有才华,而是因为他在政治上站错了队。 考官们对这位哥哥也是头疼不已,主考官沈询对作弊大王也是有所耳闻,便特召其试于帘下,给他设了个专座,与别人隔绝开来。 这些可就惹恼了温庭筠了,这是裸的歧视枪手这一有前途的职业啊! 于是温庭筠在诸多考官的虎视眈眈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又帮着其他八个人作了弊,堪称业界良心,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还得了个救数人的绰号。 闲话也不多提了,只说古时卷宗多半都是这种路数,寥寥几句便概括一个人的外貌特征。 可杨璟却在这份卷宗里头,看到了好几张人像! 古时追缉凶犯,通常会画影图形,再发海捕文书,也就是说将犯人的人像给画下来,小广告一般四处张贴。 古代的绘画技艺虽然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而宋朝也已经开始有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的工笔画,但衙门里头的画师,照着描述来绘制人像,逼真度到底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即便如此,当陈密等人看到杨友的画像之时,却仍旧忍不住满脸惊讶,目光停不住地在杨璟和杨友画像之间来回转移! 这陈密起初直以为杨璟为了对付松晏真人,才调查这个陈年旧案,直到看到了卷宗里杨友的画像,他才惊愕地发现,杨璟的轮廓,竟然与那杨友,有着七八分相似! 杨璟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将卷宗收了起来,而后朝陈密道:杨友的红旗墰可还有旧部留下? 得益于杨璟对白牛教的成功围剿,以致于朝廷也开始监视这些武林帮派,防止他们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捅刀子,皇城司对各大帮派,都有着足够的信息来源。 陈密听得杨璟道出这个杀手组织的名号,知晓徐佛已经将个中内情告知了杨璟,再加上杨璟极有可能是杨友的后人,他也就不再隐瞒了。 红旗墰的残部还是有的,而且已经发展壮大,不过这个组织神出鬼没,咱们也没有太多的消息 谁是他们的主事? 据说是杨友的儿子杨复血 杨友有多少儿女? 一子一女 女儿还在? 死在天牢暴乱里了 陈密也很清楚,杨璟之所以问女儿,而不问儿子杨复血,那是因为杨璟极有可能是杨友的真正儿子,所以如今这个红旗墰的首领杨复血,只能是个假货。 或许当初天牢暴乱之时,有人偷偷救走了杨璟,可红旗墰的人却以为杨璟已经死了,却又不愿意因此而解散红旗墰,便找了个人来冒名顶替吧。 他们现在还是想要刺杀杨妙真吗? 陈密摇了摇头道:松晏真人一直在龙山观里头,红旗墰的人根本无法靠近,便是我皇城司的人,也无法潜伏,只能派了细作,才能够掌握里头的动向 红旗墰如今已经壮大,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不管正邪,也无论是朝廷官员,亦或是武林大佬,只要出得起钱,他们就办事只是看样子,他们已经不再追杀松晏真人了 杨璟微微点头,沉思了片刻,又问道:当年参与了天牢暴动的人,可尚有健在的? 陈密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这才朝杨璟道。 当年也是个大案子,朝廷方面要保密,并未对外扩散消息,暴乱之中死了不少知情人,据我所知,提举徐佛大人应该是知情的,因为当时他是提刑司的人不过要说最清楚当年内情的,只能是化名松晏真人的杨妙真了 毕竟是几乎二十年前的旧案,知情人也渐渐凋零死去,即便活着,对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或许也渐渐淡忘了,想要调查真相,谈何容易。 不过杨璟想要追索真相,并不是要向杨妙真复仇,他只是想要弄清楚,杨妙真在这里头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会不会因此给他带来后续的影响,会不会因此对杨璟不利。 至于替杨友翻案报仇之类的事情,杨璟也不是没想过,因为如果没有云狗儿,自然就没有现在的杨璟,既然顶着云狗儿的脸面过日子,有些事情该做的还是需要去做的。 看了卷宗不久,风若尘等人也已经回来,朝杨璟禀报了他们的调查结果。 杨璟早先从徐佛那里了解到,当初这案子的主审官,因为天牢暴动的事情而被贬职,最后连官帽子都丢了,眼下正在临安城里养老,所以杨璟便让风若尘几个去调查。 如今风若尘却没能带着好消息回来,因为当年的主审,已经发痴了,整日里胡言乱语,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的。 杨璟也没奈何,只能一边让林爵等人展开调查,一面让暗察子寻找红旗墰的踪迹。 虽然陈年往事没太多线索和办法,但杨璟通过画像,却也确定了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那便是他的身份。 那卷宗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临时作假的,卷宗一直封存在刑部和大理寺,真实性也可以确定。 也就是说,杨璟应该便是杨友的儿子,而杨妙真,也就是老道姑松晏真人,其实是杨璟的姑奶奶! 至于松晏真人当年是为了救杨璟,还是为了杀杨璟,也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而杨璟也已经醒悟过来,当时入狱的孩子也有不少,被打上烙印的也不少,相信那个红旗墰现任首领,冒牌货杨复血身上应该也有烙印。 只凭着一个烙印,杨妙真或者说松晏真人应该是无法确定杨璟身份的,只能说杨璟跟杨友长得太像,以致于松晏看到杨璟,再加上胸肋的烙印瘢痕,才确认了杨璟就是她的侄孙! 而从她对杨璟的态度来看,当年只怕她对侄儿杨友并没有做什么好事,否则根本就不需要如此忌惮和仇视杨璟。 如果她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亲情或者愧疚,相信她都不会这样对待杨璟。 对于二十年前的事情,杨璟自然没有太多的代入感,但如果杨妙真想要对他下手,杨璟却是不能坐以待毙的。 再加上她跟杨太后牵扯太深,而杨璟又必须急着将龙山观拿下,为北上接应逃难道士们而做准备,杨璟不得不先下手为强了! 将陈密等人打发出去之后,杨璟终于空闲下来,将卷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而后开始给花团锦簇写新的脚本。 他要让杨太后和松晏真人看一出戏,彼时官家和文武百官都会在场,如果演好了,说不定能够借此机会,逆转局势,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璟打好了腹稿之后,便将关鱼龙叫到了书房,朝他说道:大提线,我不需要知道你们的门子,但必须知道你们都有哪些花活儿,我这里有几个比较难的场景,不知你们能否做到 什么场景? 斩首。 斩首么是难了些,不过并不是没法子做到,咱们的老祖于吉活神仙便做得到 杨璟听得关鱼龙这话有些像调侃,不由问道:意思是你们没办法做到? 不,意思是咱们花团锦簇是传承自三国于老神仙的正宗,老祖能够做到,咱们也能做到! 杨璟闻言,不由心头大喜,暗自庆幸自己果真捡到宝了,也难怪魏无敌和白观音会将花团锦簇带在身边,为了招纳花团锦簇,竟然杀掉他们的家人,处心积虑地欺骗关鱼龙等人。 有了大提线关鱼龙的表态,杨璟也就吃了定心丸,与关鱼龙合计了一番,将自己的台本梗概都说了一遍,关鱼龙也为之惊叹,毕竟他们来来去去反反复复都演着同样的戏码,古彩戏法就是要传统,就是老的东西,才够味,才有底蕴。 可杨璟的新台本,却让关鱼龙看到了另一条路,非但能够继承老祖宗的技艺,还能够将这份技艺发扬光大,走上更高的台阶! 他便如同得到杨璟新图纸的那些宗师级匠师们一样,因为得到了新的追求目标和方向,而斗志满满!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五月初四灯火如昼 五月初四的夜很热闹,因为明日便是端午,这个节日在宋时可是个重要的节日,不过千家万户似乎都并没有心情为明日而做准备。 临安城也是万人空巷,因为丁大全的事情而实施的宵禁已经解除,这些人不在自己待着,却纷纷走上借口,往龙山观的方向而去! 因为明日并不仅仅只是端午,更是皇太后的寿辰,官员们也早早散衙,为明日的贺寿做着最后的准备。 正式的庆典是放在明天,龙山观作为太后指定的地点,提前一天进入了全民狂欢的节奏。 火把如同一条条长龙,从山脚一路延伸到山腰,宫殿在万千灯火的衬托下,如同天上的星宫,分不清天上与人间,仿佛仙境在向人间的百姓开放一般! 为了挑选能够在皇太后面前表演的班子,龙山观和礼部的官员提前了三个月在筹备,那些落选的班子也没有闲着,今夜便是他们在龙山观表演,观看的对象便是从临安城各个角落汇聚而来的民众! 据说官家会陪同太后,在皇宫之中的高楼上,远远看着这一幕,整个临安如同沐浴在星光之中,仿佛万千星辰坠落人间,将这临安渲染成不夜之地! 各种好玩好吃的摊贩,从山脚一路摆到龙山观的山门前,男女老少都沐浴在喜庆当中,这样的盛况虽然一年一次,但仍旧是不可多得,能够恰逢其会,自是人人踊跃。 许多人也都知晓了往年的规矩,龙山观会免费发放一些好东西,朝廷方面也会在这一天开善堂,大大小小官员为了讨好太后,为了彰显大宋的富足,甚至会直接将铜钱如雨般从山顶洒下来。 所以临安城中才万人空巷,因为整座城市数十万人,很大一部分都聚拢到了这里。 这也是朝廷考虑到普天同庆的因素,因为明日能够山上观看庆典的,都是富贵之家,寻常百姓是没有这等福分的。 这是热闹非凡的一夜,但同时也是混乱不堪的一夜,寻常百姓想要沾光,街头痞子捣子,山狐社鼠,附近的流氓和游侠,也都趁着今夜,大肆出手,许多清白姑娘被人胡乱吃了豆腐,甚至有些良家妇女受到了糟践。 但很多人都乐此不彼,将这盛事当成了难得一见,更难得一遇的盛会,明日是属于太后和朝廷的,而今夜,却是属于他们这些老百姓的! 为了保证治安,维持秩序,赵宗昌也联合龙游县等诸多廓县,以及殿前司等禁军队伍,加大人手,尽量维护今夜的安宁,府衙的大牢很快就满了,不断抓回来的犯人不得不转移到其他廓县的牢里头。 杨璟并没有见识到这一幕,因为他刚刚才从宫里回来,花团锦簇还在配合着瑞国公主,排演明日的戏码。 而杨璟则在等待陈密等人的情报。 早在两日前,陈密与李彧便从皇城司暗察子那处,得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 红旗墰将会在近期展开行动,目标只是一名吏部的铨选郎中,只是一起简单的买凶杀人,但却是顺藤摸瓜的极好机会! 杨璟才刚回到不久,陈密也送来了最新的消息,那名吏部的郎中,已经到龙山观去参加今夜的活动,据说今日乃是郎中母亲的寿辰,这位郎中会在山腰发放寿桃,在寿桃里头还会随机夹藏一些铜钱之类的彩头。 当然了,作为吏部的官员,哪个不是腰缠万贯?是不是她母亲的寿辰已经不重要,反正朝中大臣,哪个不是巧立名目,为讨太后欢心而大肆撒钱? 漫以为做这些都是无谓之功,太后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许多人都是因为在这天表现得出彩,引得太后欢喜,才得以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或许也正是这位郎中太过招摇高调,才引来了仇敌,使得红旗墰都出动人手来刺杀。 杨璟收到消息之后,便装备齐整,带着风若尘出了门,因为常神岳对龙山观的地形比较熟悉,所以他与刘汉超远远跟在杨璟后头,权当后援。 这夜里是牛鬼蛇神扎堆,龙蛇混杂,虽然官兵四处巡逻,但仍旧有着不少人,暗藏着兵刃武器,大多是些江湖人士,也不敢明目张胆,要么藏在卷轴里头,要么包在黑布里,要么直接塞到竹筒之中。 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闹事,也就放过了,毕竟若是大肆抓捕,这活动也没法子再开下去,只能戒严,又进入宵禁的状态。 这些武林游侠也只是凑热闹罢了,毕竟谁也不想搅扰了这次盛会,因为这盛会可是处处充满了商机,别的暂且不提,单说这从山脚到山腰的路段,想要摆摊做买卖,除了给龙山观缴纳税钱,还要给本地帮派缴纳孝敬钱。 十几万人的盛大聚会,其中能够产生多少利润,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正是因此,后腰插着长布条的杨璟,也就没有那么的显眼了。 这一路走来,处处皆是张灯结彩,形态各异的花灯挂在路旁的花树上,杨璟竟然找到了一些现代的时尚感! 寻常百姓家入夜便不怎么点灯,因为无论是灯油牛油还是蜡烛,都是一项不菲的开支。 可今夜的花灯都是大门大户富贵人家营造出来的,若非路上处处是人,这些灯都会被偷走了。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家,专门让孩童出动,爬到树上,用麻杆将灯油给吸出来,收集到竹筒里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而即便被抓到,如此喜庆的日子,谁也不会跟小孩较劲,反倒会赏几个小钱,让小孩不要再打花灯的歪主意。 风若尘毕竟是个女儿家,见得这火树银花不夜天,也是露出少女般的笑容,杨璟见得,也是看痴了,那心猿意马的眸光被风若尘抓到,杨璟也不由讪讪一笑。 “你在看灯火万家,我却在看美人如画啊...”杨璟如是说着,风若尘却少见地没有跟他斗嘴,而是羞涩一笑道:“时间很快的...” 杨璟微微一愕,也就明白了,是啊,风若尘已经二十好几了,若在后世,二十七八的年岁,也还算是女人最美好的黄金年龄,可在这个十四岁就婚配的古代,确实是不折不扣的黄金剩斗士了。 杨璟正想与她说些什么,身后的陈密却走上前来,朝杨璟道:“大人,刘汉超说有人跟着咱们...” 杨璟不由摇头苦笑,自己已经足够低调了,怎么还惹来麻烦了? “让刘汉超打发走不就成了么?” “刘汉超不敢打发...” “刘汉超不敢打发?”杨璟也有些疑惑了,刘汉超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一条长槊挑翻多少**狼,缘何还有他不敢打发的人? “不会吧?”杨璟想起一种可能来,不由捂住额头,风若尘却笑了笑道:“我回去看看吧。” 风若尘最是了解杨璟,杨璟能够想到,她自然也能够想到,往回走了一段,不多时便领着两个人来到了杨璟面前。 不出所料,果然是乔装改扮的瑞国公主和高采芝,似这等热闹非凡的盛会,又岂能少得了这两位小祖宗! “爵爷,高姐姐过些日子就要回大理了,总不能老闷在宫里...再说了,爵爷答应过要带姐姐和我出来玩一次的,择日不如撞日嘛...” 虽然一直是瑞国公主开口,但杨璟心里很清楚,这是高采芝的意思,毕竟她就要离开,也想多跟杨璟相处相处,留下一些美好回忆总是不错的。 出了集英殿那桩事情之后,赵昀对女儿的安保越发森严,瑞国公主又岂能偷偷跑出来,胡命桥带着六名内等子,就在周围护卫着呢! 杨璟今夜可不是出来玩的,是为了抓红旗墰的刺客,也好顺藤摸瓜,趁机揪出杨复血,毕竟随着官职的提升,杨璟抛头露面也越来越频繁,又与杨妙真发生了争斗。 杨复血的人想要刺杀杨妙真,必定会监视着龙山观,等待着刺杀的机会,难保不会认出杨璟来。 杨复血只是个冒牌货,让他知晓杨璟这个本尊的存在,肯定会威胁到他对红旗墰的掌控。 慢说红旗墰是个唯利是图,认钱不认命的暴徒组织,单说杨复血对杨璟的潜在威胁,杨璟就不能不管。 杨璟已经吃够了这样的苦头,总不能每次都等到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对身边的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才想着要报仇,必须要在他们对自己不利之前,便将这种隐患扼杀在襁褓之中! 也正因为有着一定的危险性,所以杨璟才不能带着瑞国公主和高采芝。 风若尘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而且她轻功了得,想要逃脱并不难,再加上风若尘是个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女人,绝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哭哭啼啼不肯离开,将杨璟的牺牲白白浪费掉。 可瑞国公主和高采芝不同,瑞国公主是千金之躯,高采芝更是承受过巨大的创伤,不能再以身涉险。 念及此处,杨璟也不隐瞒,因为他知道,不道出实情的话,这两个摘星星要月亮的少女,是不会离开的。 “公主殿下,臣今夜微服出行,是有公务在身,需要抓捕凶徒和刺客,不能陪公主和郡主玩耍...” “那些凶徒和刺客很厉害吗?杨哥哥会不会有危险?”瑞国公主混久了,也跟着高采芝称呼杨璟为杨哥哥,杨璟虽然每次都刻意回避这个称谓,但瑞国公主却没有改口的意思,杨璟也就顺其自然了。 杨璟还以为瑞国公主在担忧他,便回答道:“皇城司的弟兄都在暗中保护,危险倒是不会有的。” 瑞国公主闻言,也是双眸一亮,杨璟也是懊恼不已,果不其然,瑞国公主接着便说道:“既然杨哥哥没有危险,我和高姐姐有胡伯伯和内等子保护着,就更没有危险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抓过贼呢,杨哥哥就让咱们跟着吧,你放心,我不会坏你的事的!” 杨璟无可奈何,看了看胡命桥,这位武当山的莲花真人点了点头,杨璟也只能苦笑一声道:“好吧...” 只是杨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心软,再次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凶险! 第五百三十二章 遭遇突袭大开杀戒 杨璟本想着微服出行,连刘汉超等人,也都是远远跟着,他与风若尘便如同乔装游玩的一对眷侣,谁想到中途又杀出了瑞国公主和高采芝。 由于胡命桥以及内等子需要贴身保护,也就没办法保持低调,杨璟只能与内等子装作护卫,而瑞国公主几个就像偷溜出来游玩的官家小姐。 瑞国公主年纪尚小,但是个十足的美人胚,高采芝来自大理,有着中原女子少见的异域风情,风若尘身材高挑丰腴,充满了成熟而健美的诱惑。 这样的搭配,在夜晚的街市上走着,实在太过让人觊觎,这才短短功夫,已经有五六拨想要占便宜的捣子涌过来,尽皆让内等子好生收拾了一顿。 这些内等子也知道杨璟需要公干,是故也有所保留,不敢真的出手,只是保持着官家小姐身边护院的程度,免得被人看破了身份,妨碍了杨璟等人办差。 瑞国公主与高采芝乃是闺中密友,几乎成了贴心姐妹,她自然是知道高采芝的心思的,一路上也尽是拉扯杨璟,想要让杨璟多与高采芝亲近亲近。 她可不管什么办差,在她心中,姐姐高采芝都要离开大宋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与杨璟好生逛一逛玩一玩,瑞国公主难得说服了赵昀,让她出来,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如此一来,杨璟想要去抓捕红旗墰的刺客,也就无从谈起,只能让陈密带着刘汉超,在常神岳的带领下,抄小路往半山腰赶去。 杨璟起初只是应付敷衍,心里全是抓捕刺客的想法,高采芝也因为上次表白失败,而略显尴尬和拘束,可在瑞国公主的撮合下,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果真开始享受起沿途的热闹来,在大小摊贩前驻足游玩,高采芝也很是满足。 这里的活动也渐渐进入了高峰,许多班子吵吵闹闹,处处都是红袖招摇,山下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人潮拥挤得紧,内等子也不由紧张起来。 过得一会儿,但见得大批黑衣护院,竟然明目张胆地挎着腰刀,护着一顶软轿,排众而出,也不知是哪家贵胄。 这软轿的帘子只是轻纱,显然是为了方便里头的人观看夜景,依稀可见一道白衣倩影,该是某位官家千金的队伍了。 内等子是不准行人接近瑞国公主的,只是这队伍太过庞大,轿子左右还有两队绿衣奴婢,架势很足,阵仗很大,若争执起来,难免有些麻烦。 杨璟便将瑞国公主和高采芝轻轻拉到一边,此时山腰上突然燃起焰火来,火树银花漫天撒落,人潮惊呼连连,气氛顿时达到了顶点!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虽然也见过比这更壮观的焰火,但并没有人潮人海的衬托,此时也受到气氛感染,跟着兴奋地大叫起来! 那轿子中的女人显然也坐不住了,压下轿子,便从中款款而出,莲步轻抬,举手投足尽显仙子风采。 虽然戴着面纱,但从她那尖削雪白的下巴,便能看出她的天仙美貌。 这女人在诸多护院和奴婢的簇拥下,渐渐往杨璟等人这边靠近,此时人潮拥挤,欢呼声震得耳膜生疼,焰火越放越炽烈,漫天尽是绚烂,光彩映照着人们的脸庞,众人仿佛都在见证这个时代的强盛与繁花,自豪感油然而生! 由于杨璟这边是个凸出山道的小平台,视野最佳,许多人纷纷往这边拥挤,也不知谁突破了那女人的护卫圈子,慌乱之中,但听得那女人惊呼一声,面纱便随着夜风,吹向了杨璟这边! 没了面纱,女人的面容便展露在万千灯光之中,但见得此女肤白胜雪,面容倾人城国,只消看得一眼,便是圣人也要起邪念! 杨璟也见过不少美人,可与之相比,都不由黯然失色,鬼使神差之下,杨璟伸手一抓,便将那面纱抓在手中。 那女人抬起头来,竟然与杨璟微微一笑,杨璟终于体会到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了! 身边的奴婢似乎气恼于杨璟的浪荡轻佻,其中一名绿衣小丫头气鼓鼓地走过来,伸手就要抢过那面纱。 然而这丫头出手之时,胡命桥却暴喝一声道:“尔敢!” 身边内等子顿时警觉,将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全都保卫起来,杨璟往后一缩手,那面纱便被轻轻划为两段,那小丫头的手中,竟是柳叶一般的一片小刀刃! “动手!” 那美艳至极的女人一声冷喝,身后轿子突然四分五裂,三四道身影从轿子中激射而出,那些个护院乃至于奴婢,竟然全都抽出刀刃来,朝杨璟这边冲突围杀! 周遭可全都是人,而这些突然出现人却从不留手,但有阻拦,无一不被当场斩杀! 他们有着极其明确的目标,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他们就是要来刺杀杨璟的! 杨璟此时陡然醒悟过来,只怕杨复血早已盯上了自己,甚至于杨妙真想要借刀杀人,主动将他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否则红旗墰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至于那个什么吏部郎中刺杀计划,眼下看来,应该只是杨复血放的烟雾弹,目的就在于将杨璟身边的人引开。 只是没想到的是,瑞国公主和高采芝,竟然会暂停了与花团锦簇的排演,转而偷偷跟着杨璟出来。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虽然没有武功,但胡命桥和六名内等子可是顶尖的高手! 杨璟见得这些人滥杀无辜,甚至不分男女老少,这些百姓在他们的眼里,只不过是挡道的一根根木桩,只不过是卑贱到极点的草芥而已! 红旗墰虽然以复仇为名,但早已迷失,完全失去了本意,不再是为了给杨友报仇雪恨,目标也不仅仅只是杨妙真,只要给钱,他们就能替你杀掉任何人! 人命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个价码,他们的眼中只有杀人买卖,而没有任何仁义道德! 杨璟本来还为杨友的宿命感到悲哀,毕竟云狗儿是杨友的儿子,他既然继承了云狗儿的身体,便是报恩,也该为云狗儿做些什么。 可没想到杨复血等人,竟然将杨友的红旗墰糟践成了这般模样,不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自己的贪欲和野心! 杨璟怒目一扫,但见得那惊为天人的美女已经不见踪影,显然只是为了迷惑杨璟等人,并不参与刺杀。 那拿着刀片想要偷袭杨璟的小丫头,已经被内等子一掌击飞,被众人踩踏得血肉模糊! 周遭乱哄哄血淋淋,有些人甚至被挤下山道,滚落下去,摔得头破血流,也有人为了逃命,不断往山道的密林里头钻,哭喊的妇人死死抱着怀里的孩子,在混乱中无力又绝望地哀求。 而四五名黑衣护卫已经举着血淋淋的屠刀,往杨璟这边围杀过来! 杨璟发自本能想要用九浮屠藏势,可心中那澎湃的怒火却如何都无法控制,这些可都是平民啊! “唰!” 杨璟抽刀出鞘,眼眸爆发出鹰隼一般的冰寒与犀利,双脚发力,身影在人潮之中穿梭,一名绿衣丫环刚刚举起宝剑,想要将前面碍手碍脚的一个老婆子劈死,那老婆子却被人往后一扯,一张冷峻的脸庞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嗤!” 一声清响,杨璟已经与她擦肩而过,一道红线出现在那丫环的脸颊上,由一条红线,渐渐变成红蚯蚓,她的半个脑袋连同握剑的手臂,一并落地! 杨璟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入到那些黑衣暴徒之中,勾践宝刀仿佛没有实物,只是一到蓝白的光华,围绕着杨璟的身边,杨璟所过之处,那些暴徒绝无幸免! 胡命桥也是大为吃惊,一来是因为这些刺客太过凶残,二来则因为杨璟的暴怒! 在上一次走火入魔之后,胡命桥便告诫过杨璟,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冷静和理智,否则很容易再度走火入魔,今番若是再度走火入魔,便是三种内功同时发作,如同三条狂怒的恶龙,即便胡命桥外加董尚志宗云等再多的武道宗师,也救不了杨璟! 同时修炼两种甚至多种不同的内功,已经不仅仅只是剑走偏锋,而是有着性命攸关的巨大风险! 道家常说性命双修,眼下的杨璟便是性命攸关,只要他再度走火入魔,所有的一切,看似宏伟的高楼大厦,顷刻间便会坍塌毁灭! 好在让胡命桥感到安心的是,这些刺客虽然很凶残,但武功都不算太高,也只是暴起发难,有些猝不及防,才让他们伤了一些无辜平民。 杨璟大开杀戒之后,胡命桥也让那六名内等子行动起来,将那些刺客全都杀伤殆尽! 杨璟虽然一步杀一人,但衣不沾血,还刻意留了一个小丫头的活口,因为相较于那些汉子,女人的弱点太明显,想要刑讯逼供也很容易得到收获。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遇到杨复血,更没有找到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人的踪迹。 山下的骚动很快就将陈密等人引了过来,赵宗昌也带着临安府的官兵,封锁了方圆的山路,将场面镇压下来,尽量减少事件的影响力,毕竟这山上还有上万的民众,若因此引发二度恐慌和暴乱,事态可就控制不住了。 陈密和李彧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差点危及杨璟和瑞国公主,也是羞愤难当,纠集了暗察子的好手,便开始展开地毯式的搜刮! 杨璟将那小丫头拖到一边,虽然这小姑娘只有十六七岁,但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却充满了恶毒,显然是被红旗墰打小就培养起来的职业杀手! 杨璟知道对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可讲,便掀起她的裙角,用她的裙摆将勾践宝刀上的鲜血抹干净,一边擦拭着刀刃,一边问道。 “说吧,杨复血在哪里。” 那丫头见得杨璟直指要害,忍着剧痛便想往杨璟的刀尖上撞,可见这些职业杀手都是视死如归的亡命之徒了! 然而杨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世间有许多邪恶的事情,比杀死一个人,还要更加折磨人,尤其对于女性而言,想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暗察子来说,实在太过简单了。 “你该知道我是皇城司的,我只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否则我的兄弟们可就不只是动动嘴皮子了。” 那丫头见得陈密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脸色也是青白交替,过得许久,才朝杨璟道:“就算我坦白了,回去也是个死,又何必害了坛中的兄弟姐妹!” 杨璟冷笑一声道:“确实如你所言,但如果你说了,我会让你死个痛快,否则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一群汉子想要弄死你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会有多少花样?” 那丫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来,许是先天对官差感到厌恶,再看看陈密等人充满了邪恶的眸光,她终于还是低下了头,而后用手,指了指,山上! 第五百三十三章 再造混乱目的何在 本以为红旗墰今次只是小规模行动,毕竟刺杀一个吏部郎中,对于一个顶尖的杀手组织而言,并非甚么难事,杨璟也没想过杨复血会亲自出马。 ? 然而事态的展让人猝不及防,直至此时已经可以确认,这场刺杀是针对杨璟的,那么杨复血便极有可能到场了。 杨璟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却果真从那女刺客口中得知内情,杨复血竟然在山上! 山上便是龙山观,那可是松晏真人杨妙真的地盘啊! 这个化名为张宝樱的女宗师,曾经叱咤风云的红袄军领,与杨璟颇有渊源,可又对杨璟不知是敌是友,如今看来,是敌人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了。 因为杨复血继承了红旗墰,而这个组织乃是杨友创立,创立之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刺杀杨妙真以报仇雪恨! 可如今,杨复血让手底下的人来刺杀杨璟,他自己却躲在山上! 那么杨复血躲在山上,是受了杨妙真的庇护,与杨妙真其实早已达成了某种合作协议,还是说,他真正的目标并非杨璟,而是杨妙真? 无论如何,杨复血乃是杨璟的目标人物,而明日便是太后的寿辰大典,诸多事情必须在今夜得到最终的解决! “府尹大人,让这些百姓早些下山去吧,若真要血拼械斗,怕是又要伤及无辜了...”杨璟朝赵宗昌如此建议道。 这龙山观距离皇城太近,除了赵宗昌的官兵之外,还有殿前司和皇城司的人,想要疏散人群虽然不难,但也并不简单,毕竟那可是数万人在山上啊! 若果直截了当,让他们快疏散,势必会引来民众的不满,这些可不全是寻常百姓,三教九流的人物全都混杂在里头,若有人借机生事,场面可就乱了。 赵宗昌也知道事情不对头,朝杨璟点了点头后,便找到了颜明直,两人商议了一个方案,由官兵渗入人群,渐渐散播消息,慢慢引导这些人下山。 当然了,他们也用了不少手段,这些百姓上山就是为了热闹,他们暗中让那些表演的班子提前结束,让那些摊贩尽快收摊,甚至让那些官员和富户停止散财,不动声色地灭掉灯火等等,民众也就渐渐意识到,该是收场的时候了。 为了吸引这些民众下山,赵宗昌又暗中交代那些富户,将散财的地点转移到临安城中,将热闹的核心场地,从龙山观转移到城内,那些民众听说城里有散财,便又一窝蜂往山下而去。 杨璟见得赵宗昌处置得井然有序,并未生大规模的骚乱和暴动,也就安心下来,带着风若尘上山寻找刘汉和常神岳。 因为民众开始下山,山道也是拥堵不堪,胡命桥也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护送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如今山上变得空荡荡,反而比山下要安全不少,便带着两位千金少女,远远跟着杨璟上山去了。 早先道路受阻,杨璟又要陪着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只好让熟悉地形的常神岳带着刘汉,抄小路走捷径,领先一步去保护那位吏部郎中,埋伏红旗墰的杀手。 可杨璟如今已经知道,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吏部郎中,而是他杨璟,乃至于是山上的杨妙真! 杨璟来到山腰之时,刘汉果然带着常神岳在那临时搭建起来的善堂周遭守着,那吏部郎中也结束了散财,正带着人手准备下山。 见得杨璟这么久才上来,刘汉也感到非常的奇怪,直到听说了山下生的刺杀和暴乱,才后怕不已。 由于民众太多,道观毕竟是清修之地,所以三重殿只是半开放,只有达官贵人,才有幸进入三重殿焚香祭拜,而清圣殿乃是松晏真人的地盘,又是明日举行庆典的地方,早早便提前戒严,朝廷大员都无法进入。 杨璟领着诸多扈从以及皇城司的弟兄们,来到了一重殿,便见得诸多官员也渐渐开始下山,大抵已经受到了赵宗昌的疏散通知。 这些官员携带大量的家眷和扈从,行动效率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高,毕竟他们为了在山上庆祝,连厨子都带了上来,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已经在山上预订了房间,今夜便住在山上,以免明早庆典赶不及。 杨璟对龙山观已经不陌生,带着人马很快便过得二重殿,三重殿里头可都是三品大员,其他人是没办法接近的。 似右相兼枢密使董槐以及徐佛等人,由于需要伴驾而行,贴身跟着杨太后和官家,今夜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但左相吴潜等人,却早早在这里守着。 此时这些人应该在清圣殿准备明日的庆典,在指挥人手布置场地才对。 可当杨璟等人来到三重殿,却现整个三重殿,以及周遭数百个厢房,竟然空无一人! 这些官员都需要帮着筹备庆典,布置场地,不在房间里头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们的家眷都是跟着过来凑热闹的,没道理不在房间里头啊! 杨璟顿感不妙,赶忙加快了度,这才刚刚穿过三重殿,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叫喊声! “果然出事了!” 杨璟朝陈密等人扫了一眼,皇城司的弟兄们纷纷拔出刀剑,身后保护着瑞国公主和高采芝的内等子也将腰间的盘龙棍都紧握在手中!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也是懊恼不已,若不是她们缠着杨璟,事情也不会如此麻烦,她们自觉是个累赘,心里也很是愧疚。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时间顾及这些细节,因为前方已经开始出现大量奔逃的人群! 陈密看着这乱哄哄的人群,不由四处扫视,但见得一名熟悉的官员带着儿女往清圣殿跑,便一把拉住他,朝他问道。 “张大人,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那张姓官员自是认得皇城司的陈密,急忙回答道:“有暴徒在三重殿行凶,我等下山不得,便只能逃难到清圣殿里头去了!” “暴徒有多少?” “尚且不清楚,各家护院死了不少,这些暴徒四处杀伤,又堵住了下山的路,咱们只好往清圣殿避难了!” 那张姓官员回答完毕,又赶忙带着妻儿老小,往清圣殿的方向走,周遭的人群也几乎都是同一个方向,就如同有人驱赶归圈的羊群一般! “大人…您看…” 杨璟也已经听到了他们的问答,寻思了片刻,便朝陈密道:“清圣殿乃是龙山观的最高殿,朝廷的官兵只能守护外围,里头却全都是龙山观的人在把持,杨复血一直无法找到机会,今夜怕是真让他得偿所愿了…” “大人所言极是,他们一直在伺机而动,今晚便是最佳时机,故意在三重殿制造血案,让这些官员涌入清圣殿,他们便能够趁机潜入,整个清圣殿乱哄哄的,又该如何分辨谁才是真正的刺客?” 李彧很快就看到了其中关键,不过杨璟却是比较乐观。 “这杨复血也算是处心积虑了,先用刺杀吏部郎中,引走本官身边的护卫,再利用刺杀本官,来转移本官的焦点,为了疏散人群,又支走了临安府和殿前司的人,如今又利用三重殿的官员,来为他们敲开清圣殿的大门,真真是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不过这也说明杨妙真并非没有任何防备,否则他们也不必如此费尽周折,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些官员还在涌入清圣殿,杨复血的人,应该还没有动刺杀,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杨璟如此说着,但他并没有明说,这个机会,到底是有机会阻止杨复血刺杀杨妙真,还是有机会保护好杨妙真,因为他此时还没办法确定,杨复血的目标是他,还是杨妙真。 杨复血已经反反复复用了连环计,难保今次不是为了诱杀杨璟,才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陈密也有些毫无头绪,不由望向了杨璟。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出命令道:“让弟兄们先把三重殿里头的老鼠全都清了,能留活口便尽量留活口,常大个子,你带着一些人,把清圣殿的出口全部堵住,不准任何人离开!” 常神岳乃是松晏真人从小收养的孤儿,对龙山观是有着极深的个人感情的,然而眼下如此危急的时刻,他却没有像无头苍蝇一般冲进去救人,足见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痴傻,也知道听从杨璟的安排,才是对大局最有利的。 在场中人,就数他最熟悉地形,常神岳当即点了点头,与林爵领了一部分暗察子,先到三重殿去,将那些制造混乱的红旗墰杀手都给揪出来。 见得林爵等人离开,陈密又朝杨璟道:“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杨璟望着前头的清圣殿,又看了看胡命桥,而后朝陈密道:“你带人守住三重殿的入口,别人他们的后援插手,如果是殿前司的人来了,便让他们守住各个要道,老鼠苍蝇都不准放走一个!” 陈密等人相信杨璟的大局操控能力,自是惟命是从,带着部分人马领命而去。 杨璟看了看剩下的李彧和6长安,便朝众人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入清圣殿方圆半步!” “等?”6长安有些不解,但李彧却陷入了沉思,过得许久才微眯双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清圣殿。 胡命桥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与内等子护着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先找个地方将这两位金枝玉叶的少女给安顿下来。 风若尘走到杨璟身边来,压低声音问道:“为何不进去?里头都是朝廷大员,万一...” 杨璟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制造混乱,而不是杀人,若把这些朝廷大员都杀了,天下之大,便再没有红旗墰安身立命之地了,这三重殿里头住了这么多人,可咱们一路走来,可曾见过半具尸体?” “可那姓张的大官刚才不是说,这些暴徒四处杀人么?” 杨璟点了点风若尘的鼻子,朝她调笑道:“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文官,说的话也能信?” 风若尘见得杨璟信心满满,也有些不好意思,杨璟则继续说道:“他们应该只是虚张声势,为的只不过是将他们赶入清圣殿,如果真的杀人如麻,清圣殿的人就会涌入三重殿,清圣殿可就空了...” “清圣殿空了,他们不是正好可以行刺么?”风若尘倒有些迷惑了。 “行刺?你知道他们想要行刺的是谁?”杨璟这句话,风若尘正想脱口而出,回答行刺的目标是松晏真人,但很快她便察觉到杨璟的言外之意了。 “再说了,清圣殿空了之后,确实少了很多阻挡,可空了之后,他们就无处藏身了,只能正面交锋,风姨你也是刺客,试问浑水摸鱼和正面冲突,你更喜欢哪一个?” 风若尘顿时明白过来,见得杨璟负手而立,智珠在握,心中也不由感叹,所谓经一事长一智,杨璟是越沉稳,有时候甚至理智得让人望而生畏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骚乱再起监院密报 杨璟让陈密等人到龙山观的三重殿收拾残局,抓捕制造混乱的红旗墰刺客,又让林爵与常神岳将出入口都封锁起来,自己却并没有急于进入清圣殿。 因为目前为止他还无法确认一个问题,杨复血的目标到底是松晏真人杨妙真,还是他杨璟。 在清圣殿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从三重殿转移过去的达官贵人极其家眷们,也都纷纷安定了下来,龙山观的人也开始把守在清圣殿外,甚至还派出了不少弟子,到三重殿乃至下山查探情况。 不过这些想要上山下山的弟子,无一不被杨璟的人给拦了下来,以免有刺客趁机逃脱。 “咱们就这么等下去?”风若尘有些无聊地问道,杨璟却不紧不慢地答道:“进去是迟早的事情,可还需要等一会儿。” “你在等什么?” “在等骚乱。” “骚乱?” “无论目标是松晏,亦或者是我,一旦清圣殿安静下来,龙山观的人就会逐一排查,潜伏在里头想要浑水摸鱼的刺客,便无处遁形,所以他们一定会持续制造恐慌,以保持混乱的态势,借以掩盖行踪。” 杨璟望着清圣殿的大门,眼中竟然有股赌徒常出现的兴奋。 “里头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如果想要制造骚乱,也该是时候了吧?不如我进去看看?”风若尘有些坐不住了。 杨璟是信得过风若尘的轻功和潜伏本事的,可如果杨复血的目标是他,那么松晏真人极有可能是帮凶,虽然山道上刺杀杨璟的杀手都没有宗师级别的人物,但红旗墰毕竟是杨友经营多年的顶尖杀手组织,在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杀手,是否存在宗师级的情况下,杨璟还不想让风若尘冒险。 见得杨璟摇头,风若尘也撇了撇嘴,朝杨璟道:“总不能干等着,想要知道里头的情况,总需要进去看看的...” 杨璟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风若尘,凑近了问道:“风姨,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今晚为何如此急躁?” 风若尘被杨璟一问,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极其少见地扭捏道:“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心里有些不舒服...” 杨璟闻言,也是微微一愕,而后轻叹了一声。 如果他是真的云狗儿,或者说是杨友的儿子,这种事情确实让人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的亲姑奶奶没有任何的善意,杨复血冒名顶替,四处作恶,如今还想着要刺杀杨璟这个本尊,确实让人很烦躁。 再者,杨妙真是第一个发现杨璟真实身份的人,而杨璟关于这桩旧案,只通过徐佛这个信息渠道,陈密和李彧等人去调取卷宗,也是以折狱郎审刑为名,外人根本无从得知杨璟就是杨友的儿子。 可今夜那个倾世美人与那些高手的刺杀,分明就是针对杨璟,杨复血蛰伏沉寂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杨妙真下手,却偏偏选择了今晚,所以杨璟还是比较偏向于第二种推测,杨复血是来杀他的! 而知晓杨璟身份的只有松晏真人杨妙真,也只有她把杨璟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杨复血,才会引来今夜的刺杀行动。 风若尘自然也清楚整个过程,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杨璟之所以迟迟没进入清圣殿,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杨妙真以及杨复血,毕竟杨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身边人都很清楚杨璟这个品质。 杨璟察觉到风若尘的担忧,心里也暖呼呼的,朝风若尘道:“风姨你尽是瞎操心,你还不清楚我的性子么?若杨复血的目标是我,后悔的便该是他和杨妙真了。” 听得杨璟如此说,风若尘也是放心下来,只是她仍旧有些疑虑:“总归要进去查探一番的,这般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 杨璟笑了笑,朝她答道:“一定要进去才能查探吗?再说了,我可舍不得风姨你进去冒险...” 风若尘见得杨璟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玩笑姿态,也终于安心,掐了掐他的脸道:“我不进去还有谁进去?” 杨璟拍掉风若尘的“咸猪手”,故作高深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风若尘见得杨璟那得意洋洋的傲娇样子,也不由好笑,此时清圣殿里却陡然传出一阵阵的叫喊,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小孩和女人的哭声接连传开来,再度打破了夜晚的安静! “果是如此!”风若尘也不由佩服杨璟的推测,而杨璟终于走到了清圣殿前,那些个龙山观的弟子赶忙警戒起来! “是谁!谁...谁在前面!”三重殿与清圣殿之间的灯火早已灭掉,清圣殿大门虽然有灯笼,但能见度并不算太高。 莫看龙山观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流涌动,接连发生小规模的暴乱和血案,也亏得天子脚下,临安府和殿前司禁军反应很快,迅速镇压控制,即便如此,龙山观的弟子也有些风声鹤唳了。 陆长安走到前面来,朝那些弟子亮出腰牌来的,大声道:“皇城司办事,提点公事官杨璟在次,还不打开大门!” 清圣殿的大门已经关闭,弟子们都在两边小门守着,听说是皇城司提点公事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们可都是核心弟子,虽然比不得郁重楼的一代大弟子洞真等人,可也都是观里的高手,自然是知道杨璟的。 这位提点公事官早几日才来大闹了一场,几乎把龙山观从下到上翻了一遍,连掌教松晏真人都奈何他不得,这煞神怎地又来了! 正如杨璟先前说设想的那般,在龙山观闯关之后,也有很多龙山观弟子对杨璟改观,甚至有人非但没有偏见,反而很佩服杨璟。 有些弟子其实很不理解,杨璟怎么说都让龙山观颜面扫地,为何还有弟子竟然崇拜杨璟? 但事实上,崇尚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这是人的天性,因为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律,强者能够产生足够的安全感,人格魅力也会得到提升,使得别人更加容易主动接近他。 这些看守殿门的弟子并没有像普通弟子那么盲从,但他们也很清楚,今夜局势很混乱,官府已经介入,皇城司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杨璟进入大殿。 当然了,他们也没有权力擅自打开殿门,为首的弟子很快就回复道:“诸位大人稍等片刻,小道需请示了监院再说!” 那弟子进去不久,清圣殿的大门轰隆隆便打开,监院陈锡贤带着几名弟子,快步迎了出来。 “杨爵爷可算来了!” 风若尘见得陈锡贤如此态度,终于明白杨璟为何不需要她潜入查探了。 陈锡贤作为监院,对内部的情况自然是最了解的,有了这么一个消息来源,杨璟又何必再让风若尘进去冒险? “情势如何?”杨璟朝陈锡贤问道。 “国舅爷正在里头主持大局,官员以及官眷都由国舅爷负责,松晏真人带着郁师兄,正在搜查后山...” “国舅爷也在?”这倒是让杨璟有些惊诧,他本以为贾似道会留在皇城里头,毕竟董槐等人也都没来龙山观。 “是,早几年的寿辰,都是国舅爷和董公公在帮着张罗,今年董公公不来了,国舅爷便留下来撑场面...”陈锡贤是一副知无不言的姿态,毕竟他跟杨璟有过约定,不似其他人那般敌视杨璟。 如此一说,杨璟也明白了,董宋臣经过了丁大全的事件,已经不敢再高调。 “红旗墰的人有多少混进来了?” 杨璟这个问题确实把陈锡贤给难住了,沉思了片刻,他也只能据实以告。 “具体人数并不清楚,但早先制造混乱之时,洞真师侄曾经交手数次,伤了筋骨不说,内腑也受到震荡,高手绝不在少数,眼下人心惶惶,乱糟糟一团,想要排查也不太可能...” “只是伤了洞真?”杨璟质疑道,毕竟洞真虽然是郁重楼的大弟子,但在杨璟手底下走不过五六招,如果那些刺客连洞真都搞不定,还谈什么刺杀? 陈锡贤看了看风若尘等人,凑近了杨璟,压低声音道:“郁师兄受了重伤,松晏师姐也吃了亏,各院弟子已经死伤二十四个了...” 这反差也太大了! 杨璟终于明白,为何陈锡贤见得杨璟会如此的激动,此时的龙山观,可是急需强援啊! 郁重楼和陈锡贤都是与松晏平辈的元老,杨璟与郁重楼是交过手的,郁重楼内功绝不在杨璟之下,只是杨璟同时修炼三种内功,才打败了郁重楼。 如果连郁重楼都身受重伤,松晏也吃了亏,那么这些刺客的水准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龙山观的弟子虽然很多,但修炼高深武学的核心弟子都是千挑万选,所以能打的弟子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多,一下子竟然损失了二十多个,足见红旗墰的杀手在数量上同样下足了血本! “带我去见松晏真人。”杨璟不容置疑地往里头走,陈锡贤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既然松晏也同样吃了亏,说明她已经跟杨复血的人交过手,虽然原因还搞不清楚,但起码可以证明,松晏跟杨复血已经不在同一战线。 无论杨复血的目标是松晏,还是他杨璟,眼下跟松晏合作,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对手实在太过强大。 这些人可不是为了打败杨璟而来,他们是为了杀人! 即便他们的武艺高深,连郁重楼都打成重伤,但他们仍旧没有选择正面冲击,而是如毒蛇一般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典型且标准的杀手规程! 他们严谨地保持着杀手的作风,可见都是红旗墰这个组织里头身经百战的老手,敌暗我明,杨璟身边又没有宗云和董尚志这样的强大帮手,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跟松晏合作,下场可就难看了。 而且令杨璟感到担忧的是,这个杨复血得知杨璟的真实身份之后,马上采取行动,不惜发动这么多的人,可见他对杨友之子这个身份是多么的看重。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身份能够名正言顺地统领红旗墰,这也意味着,红旗墰绝非陈密情报所言那般小打小闹,否则杨复血也不会如此渴望这个位置! 如此想着,杨璟终于还是走进了清圣殿。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大殿之中震慑官员 从龙山观监院陈锡贤口中得知了详细情报之后,杨璟便领着风若尘和刘汉超等人,进入了清圣殿。 此时大殿之中也是灯火通明,许多官员及其家眷,都聚拢到了大殿之中,道士们也焚香唱经,希望能够缓解众人的恐慌。 大殿周围有着不少房间,只是护卫人手不够,大部分都安排给了贾似道等重量级的大佬,许多朝廷大员就得不到足够的保护,他们不敢独自住宿,只好统一集中在大殿之中歇息。 杨璟扫视了一圈,见得各家各自占据大殿一隅,人人脸上带着惊恐,也轻轻吸了一口气。 “观主,这些官老爷可曾带着外人来?” “外人?” “小姐或者艺伎优伶之流。” 陈锡贤也有些纳闷,不知杨璟为何作此疑问,杨璟所言的小姐,可不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在宋朝,小姐便是烟花女子的称谓了。 “这夜里很是热闹,各家都有戏台子,优伶戏子乃至于烟花女子嘛,自然都是带着的…” 杨璟点了点头,朝风若尘道:“风姨,辛苦你了。” 陈锡贤听得一头雾水,但风若尘却早已了然于心,官员的内眷自然是不能随意冒犯的,更何况有权躲进清圣殿的,可都是朝廷大员,而陈锡贤的弟子都是道人,为了避嫌,更不能明目张胆去排查,这也是陈锡贤的难处。 而风若尘却知道,杨璟想让她出马,是因为她是个女儿之身,对官员的内眷不需要像男子那般避嫌。 当然了,她也明白,杨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出山腰上刺杀杨璟的那个绝色女子! 那个坐着轿子伪装成官家千金的绝色女人,在刺杀行动开始不久,便逃之夭夭,可见她的功夫并不算如何了得。 而当时山下有赵宗昌率领的临安府官兵,又有殿前司的禁军,所以她只能往山上跑。 杨璟等人从山下一路上来,沿途都会清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老鼠,但却一直没发现这个女人的踪迹。 如此一来,她只能躲在清圣殿,她的身手不行,跟着其他杀手行动,只能是累赘,所以应该会藏匿在人群之中,试问谁会拒绝这么一个绝色美人,谁又不想收留这样的女人? 无论她早有预谋,躲藏在接应她的人群里头,还是说临时起意,让那些官宦人家收留,在风若尘的眼皮底下,都是躲不过的。 陈锡贤见得杨璟如此,也是心头大定,他本以为杨璟会记恨前几日在龙山观铩羽而归,在这个事情上为难龙山观,没想到杨璟仍旧如此雷厉风行。 当然了,如果他知道杨璟与松晏真人的亲属关系,知道这错综复杂的相互牵扯,也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风若尘得了杨璟命令之后,便往大殿里头走,而杨璟则在陈锡贤的带领下,来到了大殿的中央。 杨璟虽然穿着便服,但作为朝中新贵,忠勇伯爵,提举洞宵宫,又是皇城司的二把手,这些朝廷大员自然是认得杨璟的! “杨大人,这事可如何是好啊!” “杨大人,皇城司的人马都派过来了吗?” “杨大人,赶紧安排人手护送我等下山去吧!” “对啊杨大人,即便不能下山,也该多派人手,以护我等周全才是啊!” “杨大人,殿前司的颜指挥可曾带兵上山来了?” “杨大人…” 虽然这些人平日里看不惯杨璟,更认为杨璟名不符实,有些还曾经弹劾过杨璟,但事到如今,杨璟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这些人可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脸皮比鞋底还厚,仿佛早先的不快从未发生过一般,纷纷朝杨璟求助道。 也有人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指责杨璟的皇城司办事不力的,尤其以谢方叔为首的言台官员们。 他们虽然并非丁大全的党羽,也侥幸躲过了丁大全一案之后的清除行动,但与丁大全有着利益牵扯,杨璟把丁大全给办了,也使得他们在朝堂上丧失了巨大的影响力。 这些人便想借着今夜之时,给杨璟找些麻烦,只是他们太过低估杨璟,试问连丁大全都栽了,他们凭什么在杨璟面前装蒜? 面对这些人的找茬,杨璟只是淡然地回应了一句:“如果诸位大人信不过杨璟,可以等明日提举徐佛大人亲自来措置此时,杨某这就回去睡我的觉便是了!” 在场之人此时才醒悟过来,殿前司的颜明直没有过来,徐佛也没有过来,是因为今夜的事情完全是突发状况,县官不如现管,杨璟如今就是主持大局的人。 若他们得罪了杨璟,杨璟拍拍屁股下山,明日再上来收尸,无论最终责任落在谁的头上,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因为那时候他们早就被暴徒杀死了! “杨大人切莫介怀,他们也是心急了,毕竟这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啊!” “是啊杨大人,还是赶紧想想对策,别的事情往后再说吧。” “谢方叔,我劝你们还是先闭嘴的好,否则谁都别想下山了!” 这些个朝廷大员都是在朝会上有着一席之地的大人物,说话也从来不会客气。 有一些在安抚杨璟的情绪,也有直接对谢方叔等言官进行指责的,总之如今是保命要紧,因为他们可是亲眼见到龙山观的道长们被杀伤的啊! 杨璟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朝他们说道:“诸位大人放心,你们的做法是对的,只要大家集中在大殿之中,那些贼子就无机可乘,但如今有一件事,却需要大人们协助…” “杨大人尽管开口便是了。” 见到这些人纷纷答应,杨璟也知道他们是被吓怕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他们说道。 “诸位大人可与妻子儿女聚拢在一处,至于家丁护院长随奴婢走卒优伶艺伎等等,一概交给我皇城司统一筛查,三服以外的亲属,诸位大人就不要再管了。” 杨璟所说的三服,意思是最为亲近的直系亲属,除了这些,就不要再收留其他人了。 这古代的封建家族观念里头,有九族五服的说法,亲属里头纵向的有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自己和子孙等等,横向的则是堂亲兄弟之类的。 一般来说,超过五代之外的亲戚,就不需要服丧,所以有了五服的说法。 而杨璟所说的三服,意思就是说,你们管好自己的爹妈和妻子儿女就够了,其他人都交由皇城司来排查。 杨璟如此一说,诸人顿时不乐意了! 这些个朝廷大员出行,哪个不是拖家带口,便是厨子都带了过来,许多都是自己的身边人,或者是宠爱的小妾之类的,哪个都是不能少的。 这些人虽然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同样也是官员们的脸面,让杨璟的皇城司集中起来,上下其手地搜查和检验,这真真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啊! 不过从杨璟的这一决定,他们也能够看得出来,杨璟是在怀疑,杀手们极有可能就隐藏在他们的身边,甚至于就在他们的人群之中! 杨璟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都炸开了锅,有人反对,有人愤慨,有人惊慌,也有人神色诡异,总之众生百态,吵吵闹闹,也难怪陈锡贤一直不敢提排查的事情。 虽然他是龙山观的监院,但他还没有这个职权,可杨璟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城司公事官! 这些官员或许太过轻视杨璟,甚至很多人只是将杨璟当成挡箭牌,认为杨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不过是杀手出现之时,杨璟和皇城司的人会挡在前头,为他们这些官员挡死罢了。 可他们都已经忘了,皇城司还有一个不能公开言说,但官家却又默认的职权,那便是监察百官! 而杨璟作为唯一一任折狱郎,乃是官家钦命王臣,有纠察百官之责! “杨璟,你这是想让我等斯文扫地!” “我等的内眷,岂能让暗察子来羞辱!” “老爷,您一定要带上奴家…” 大殿之中乱哄哄一片,只是这些人都没有意识到,危险就潜伏在他们的身边,或许他们身边的人,就极有可能是杀手中的一员! 这些官员虽然城府深沉,工于心计,或许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精明过人,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危机,他们说经历的危机,无非是降职丢官或者损失家财,连朝廷都没有杀士大夫的习惯。 不是他们不懂得审时度势,也不是他们就是一叶障目的蠢货,只是他们根本就意识不到,危险会来自于他们的身边! 所谓隔行如隔山,术业有专攻,没有进入那个领域,是无法体会到圈子里头的辛秘的。 暗察子们平日里的工作,就是潜伏在民间市井,就是潜伏在各个角落,伪装成各种角色,为皇城司提供源源不断的各种情报。 别的暂且不说,此时大殿之中,这些对自己身边人信誓旦旦,认为身边人都是无辜的,这些朝廷大员身边,就有不下二十个是潜伏在他们身边的暗察子! 或许他们只是长随,也或许是他们的书童,又或许是他们儿女的伴当,更或许是他们枕边的宠爱小妾,但他们的另一层身份,却是皇城司的暗察子! 杨璟之所以想要将这些人集中起来,一一排查或许很困难,但起码能够将这些人与官员们隔绝起来,避免他们会伤害到这些官员。 更重要的一点是,杨璟这么做,红旗墰的杀手们肯定会坐不住,他们一定会趁机对杨璟动手! 为了出其不意,他们势必会制造骚乱,否则根本就近不得杨璟身边,所以那些叫得欢的,急于跳出来的,嫌疑便是最大的! 刘汉超和陆长安都是杨璟身边的老人,对杨璟的意图自然是清楚的,此时也是虎视眈眈,仔细地观察着人群的反应。 可就在此时,大殿的角落里,风若尘却暴喝一声道:“哪里走!” 不知是风若尘找到了那个绝色女子,还是那女子自己主动跳出来,总之这一声暴喝之后,大殿便乱了起来! “都给我蹲下!给我蹲下!” 杨璟知道他们要行动了,只要这些人听从命令,都蹲下来,想要杀死杨璟的话,那些杀手只能冒头! 可这些愚蠢又自大的官员们,却一个个吓破了胆子,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带着家人四处乱窜,杨璟心中骂娘! “大人小心!” 陆长安大呼一声,已经拔刀在手!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大殿秋风横扫落叶 杨璟之所以要大肆搜查清圣殿里头的人,目的就是要逼这些刺客主动出手! 正如杨璟先前所想,这些人都有自己的扮演背景,想要挨个排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可站在杨璟对立面的刺客们,心态却是不一样的,他们平面上再如何平静,内心之中都会担心会暴露身份,这就是做贼心虚。 所以杨璟不断施压,甚至利用那些朝廷大员的自然反应,来衬托自己排查的决心,让那些刺客们感受到威胁,如此一来,肯定有人要坐不住。 这些刺客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心理素质自然是过关的,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单靠杨璟施压,他们也不一定会跳出来。 然而杨璟却早早就已经埋下了一枚棋子,那就是风若尘! 只要风若尘将那名绝色女子揪出来,就不怕其他刺客不动手! 毕竟如此姿色倾国的女子,必定在红旗墰之中有着极高的身份地位,而她的身边,也肯定有杀手保护着,势必要跟风若尘发生冲突的斗杀! 果不其然,这绝色女子便如杨璟推测那般,就躲在清圣殿之中,当风若尘发现她之后,她身边的杀手们也开始行动起来,而这一举动便像投入沸腾油锅之中的一把火炬,将整个大殿里头的杀手,全都暴露了出来! 这些人已经无暇屠杀朝廷大员和他们的家眷,因为他们的目标已经出现,因为杨璟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杨璟早在山腰处就已经大开杀戒了一次,今番欲将这些杀手逼得现出原形,自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陆长安一声惊呼,提醒着杨璟,但杨璟的感官其实比陆长安还要更加敏锐! 那名想要背后偷袭的杀手也是顶尖人物,可惜他遇到的是杨璟! 杨璟反手便是一记炮拳,那杀手的毒刃瓦蓝,叮一声便被杨璟的秦疆臂甲击飞出去,从谢方叔的面颊滑过,“铎”一声便钉入了殿柱之中! 乱哄哄的朝廷大员及其内眷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如同砧板上待宰的活鱼,四处乱窜躲避。 杨璟适才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竟然没有多少个人依照杨璟的命令蹲下来! 刘汉超早已按捺不住,他是个直来直往的豪爽大英雄,见得这些朝廷官员婆婆妈妈哭哭啼啼,早先就只知道欺负杨璟,如今却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又毫无求生的意识,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刘汉超从来就没看得起过这些朝廷大官,知道这些官员只会给杨璟带来阻碍和麻烦,呼吸间便抹去槊刃的裹布,安装好长槊,又抽出那柄大隋横刀来,张开双臂,便往前头疾行! “不想死就给老子都趴下!” 杨璟让这些官员蹲下,许多人都觉得有辱斯文,如今刘汉超却雷霆一般暴喝,那些个早已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的官员们,竟然真有人吓得软软地趴倒在地上,如同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般,只撅着肥硕的大屁股! 当然了,其中大部分人都在无头苍蝇一般乱喊乱叫乱逃乱窜,那些杀手也毫不客气,沿途所过之处,必定留下一条血路! 刘汉超张开双臂,长槊如他的翅膀一般,右手的横刀也同样伸展到最长,而后往前冲了过去。 “都趴下!” 刘汉超如同赶鸭子下河一般,反应快一些的,自己便趴了下来,反应慢一些的,则直接被刘汉超的长槊扫倒在地! 起初杨璟也无法清算大殿之中到底有多少杀手,可如今他就像狼群之中的一块肥肉,杀手们都往他这个方向围杀而来,杨璟也就将整个局面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正如杨璟与风若尘曾经好几次讨论过的一样,作为一个杀手,即便最顶尖的杀手,并不是看你曾经杀过多少人,而是比谁活得更久,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继续杀死目标而完成任务。 所以杀手们之间的比拼,与其说是杀人能力的对比,不如说是逃命和藏匿潜伏的技艺较量。 只有懂得藏匿潜伏,才能增加刺杀的成功率,才能让你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藏匿,对于杀手而言,其实比刺杀技术还要更加的核心和关键。 如果一个杀手摒弃了藏匿潜伏的优势,而被迫选择与敌人正面交锋,那只能说并非明智之举,甚至有些自寻死路的意思,除非你的武功和力量,已经远远超过目标人,不需要潜伏仍旧能够强势碾压目标人。 可惜的是,整个大殿之中,若论正面冲杀,这些杀手根本就不是刘汉超的对手,若论单打独斗,杨璟自称第二,谁敢妄言第一,更何况还有风若尘这个刺客之中的刺客在背后虎视眈眈! 杨璟可不敢大意,山道上的那一次拔刀,已经将九浮屠的刀势耗尽,眼下也不再藏势,五十名宗师级大匠师合力锻造出来的绝世勾践宝刀一经出鞘,杀机便再也收不住! 而此时大殿外头再度传来齐整的脚步声,胡命桥一人保护着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却让麾下六名内等子过来援助! 这些内等子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官家,乃是刺客们的天敌,对付杀手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暗中也不知替赵昀挡下多少次的刺杀,如今冲入大殿之中,便如猛虎出柙一般! 大殿的战斗很快便风停雨歇,那些引以为傲的红旗墰杀手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内等子与杨璟等人,或杀或伤,尽数折在了大殿之中! 也只能怪他们的运气不好,无论是刘汉超还是内等子,亦或是杨璟和风若尘,都是克制他们的强大天敌,而杀手们急于保护那名绝色女子,又主动跳将出来,失去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输才是怪事了。 陆长安赶忙让暗察子将这些受伤的杀手全部都控制起来,也不需要带出去,在大殿之中便开始了拷问。 那些个朝廷大员虽然对皇城司的刑讯逼供有所耳闻,但却从未亲眼见过,今夜见得,只怕往后对皇城司是谈虎色变了! 早先还有谢方叔等一干言官们,对杨璟产生过质疑,甚至想要搞些小动作,如今亏得杨璟救了所有人,又见得皇城司血淋淋的酷刑,这些人是又敬又畏,对杨璟早已服服帖帖,哪里还敢多嘴半句,赶紧捂住妻儿老小的眼睛耳朵还来不及! “辛苦各位了。”杨璟朝众人点头道谢,而旁边的陈锡贤已经呆若木鸡。 因为他和龙山观的那些弟子还未来得及出手,战斗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此时他们才深刻地体会到,杨璟当日能够从山脚一路打通关,连松晏真人都占不到杨璟太多便宜,并非杨璟运气好,而是杨璟确确实实有着这样的实力! 风若尘也已经将那名绝色女子抓了过来,此时她也脸色苍白,透着一股让人怜惜的楚楚娇媚,真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此女的身上也有伤痕,风若尘显然是没有手下留情,略显粗鲁地将她丢在了杨璟的面前。 她的衣衫本来就宽松,打斗之中又撕烂了衣服,被风若尘这么一拉扯,也就衣不蔽体,露着白花花的肌肤,杨璟甚至听到身后的陈锡贤,都咕噜一声,偷偷咽了咽口水。 如此祸国殃民的容颜和气质,也难怪这些杀手会主动跳将出来,拼死也要保护这个女人。 而红旗墰先前让此女出现在山道上,在轿子里头装模作样,或许也正因为她姿色过人,只有她才能够吸引杨璟的注意力。 这女人似乎对杨璟也有着足够的调查,并没有可怜巴巴地掉眼泪求饶,而是昂起头来,朝杨璟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落入你这狗官的手里,本姑娘认栽了!” 杨璟也没想到这女人看起来如此充满仙气,纯净之中却又有着妖媚,仿佛天上走下来的人物,可一开口却又充满了江湖味,难免有些反差。 不过杨璟心里也在暗笑,可见这女人根本就不是杀手,也难怪她武功不行。 如果是职业杀手,如果是红旗墰的老人,被捕之后的第一件事,便该是千方百计自行了断,免得落入敌人手中,被酷刑折磨,最终泄密。 虽然咬舌并不会让人丧命,但却能够使人丧失说话的能力,可惜此女并无类似的举动,就只是单纯的色厉内荏,想要引起杨璟的兴趣,拖延时间罢了。 杨璟看穿了这一点,便朝风若尘道:“风姨,这位姑娘如此有骨气,杨某也是佩服得紧,你就满足她的要求吧,下手利落一些,给她一个痛快!” 风若尘瞥了杨璟一眼,知道杨璟的用意,也是暗笑杨璟太损,手里却并不含糊,抓住那女人的长发,便如拖着一头小白羊一般,往大殿的阴暗角落里走! 那女人只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风若尘硬生生扯下来,痛得咬牙切齿,她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一言不发就要杀她! 似杨璟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她的价值吗?难道不想从她口中探听红旗墰的消息吗?难道不想知道今次行动有多少人,实力如何,那些人此时都在哪里吗? 即便杨璟已经通过调查,或者可以通过那些被俘的杀手口中逼问消息,难道杨璟就看不出来她的重要性?难道就没想过用她来要挟红旗墰的人? 本以为早已将杨璟看透的她,此刻心中终于惊恐起来,因为杨璟的表情并非儿戏,风若尘更不是跟她闹着玩啊! 风若尘将她拖到角落里,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一把将她拖扯起来,踹在她的膝盖窝上,那女子便跪在地上,风若尘绕到背后,刀子便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只需要轻轻一抹,她那不足一握的脖颈,就会被风若尘的锋刃割开,甚至稍稍用力,就能够将她的脑袋都给切下来! 她终于坐不住了,朝风若尘跪求道:“别杀我,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 风若尘心头一喜,但表面上却仍旧毫无表情,冷冰冰地朝她说道:“拷问那些被抓的狗贼也是一样的,要你的情报何用!” 风若尘如此说着,刀子一用力,那女子的脖颈便开始流血! “啊!不!别...别!我的夫君是首领,我知道的比这些人都要多,求你别杀我!” 风若尘望了望不远处的杨璟,两人会心一笑。 第五百三十七章 玉环洞天断龙石门 大殿的战斗结束之后,残局很快就被暗察子收拾干净,杨璟对红旗墰的实力,也终于有了全面的认识,得益于那个绝色女子的情报,对红旗墰今夜的行动,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正当杨璟要跟着陈锡贤去见松晏之时,左偏殿却又传来骚乱之声,杨璟赶忙带着人手驰援,因为那里可是贾似道及其内眷的住所! 贾似道贵为国舅爷,深得官家宠信,今夜坐镇龙山观,负责明日庆典的最后筹备,自然是最为重要的人物。 杨璟一直认为红旗墰今次的刺杀目标,要么是他,要么是松晏,贾似道只是备选罢了,即便被刺杀,也是红旗墰的人顺手为之。 再加上龙山观的高手,加上内侍卫们,大部分都在保护着贾似道,杨璟也就没有刻意照看这个国舅爷。 对于贾似道,杨璟心里还没有足够的认识,因为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没有亲身体会,杨璟是不太愿意轻易去评判一个人的。 比如隋炀帝,人人都说他是个暴君,是个昏君,从瓦岗军首领蒲山公李密开始,就不断口诛笔伐,历数隋炀帝弑父**劳民伤财卖官荒淫等等罪行。 可事实上大隋注重文教,隋炀帝修文藏书,开创了科举制度,提拔寒门士子,打击豪门世家,甚至开拓西域,可谓高瞻远瞩,雄才伟略,开凿大运河,即便到了后世,仍旧发挥着巨大的交通作用。 而成语助纣为虐的典故人物纣王,其实也并非人们所想那般不堪,他也做过许多功在千秋的事,开拓山东和淮河下游以及长江流域,大力发展生产力等等。 就拿与杨璟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个人来说吧,尹志平乃是全真道第六代掌教宗师,那可是真真言行合一的大宗师,有着高尚的情操,严于律己而勤于诲人,不慕虚荣且甘居淡泊的真正道家宗师。 可到了后世的一些文学作品里头,却成了小人,造成了极大的误解。 这类例子实在不胜枚举,又如文学作品里头的庞太师,原型乃是北宋名臣庞籍,那可是司马光和狄青等人的老师,是个相当不错的官员,可演义里头他跟杨家将斗上了,从杨令公一直都到杨文广,整整斗了四代人,这开什么国际玩笑! 非但如此,他还斗包青天,斗八贤王,斗丞相,斗尚书等等。 包括被后人辱骂的陈世美,好端端一个清官,愣是被人骂了这么多年,清末李鸿章虽然争议比较大,但也不该落得这么个骂名。 历史书无非是成王败寇,唐太宗赢了,就把隋炀帝写得狗屁不是,蒙古灭了宋朝之后,又将宋朝的皇帝说得一塌糊涂,不过蒙古人文化不行,宋史修得也是乱七八糟。 也正是因为见过太多这种先入为主的例子,杨璟才不愿意轻易且草率地去评判一个人,甚至于丁大全这样的人,杨璟也是调查清楚,才将他干掉的。 对于贾似道也是这样,如果他是个十足的大奸臣,为何能够从政这么多年,难道仅仅只是靠着官家的宠信,仅仅只是靠着国舅爷的身份? 要知道贾似道一直到理宗驾崩之后,仍旧一直辅佐宋度宗,即便到了南宋最后的日子,朝廷仍旧依赖着他能够反败为胜扭转乾坤,将军机大权都交到他的手上,让他亲自督师作战! 当然了,杨璟并非要为贾似道洗白,贾似道为人深沉,这也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作为南宋最后一位权臣,杨璟实在不能提早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因为法医工作,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 这是杨璟长期积累下来的经验之谈,套用在为人处世方面,也同样适用。 所以在贾似道没有被自己抓住把柄之前,杨璟不能一概而论,将贾似道当成大奸臣来对待。 如果真的将他当成大奸臣,倒不如让这些红旗墰的杀手趁机除掉他,南宋或许又是另一番新格局了。 可杨璟不能这么做,因为即便是奸臣,在历史进程之中也有着积极主动的作用和效果,无论如何,起码目前来说,杨璟还不能看着贾似道就这么被杀死了。 心中如此一想,杨璟便带着人手赶到了偏殿,果真见得十几名刺客正在冲击偏殿,这些红旗墰的刺客也着实厉害,甚至比大殿之中那些的水准还要高一些。 可惜大殿中的刺客已经全军覆没,杨璟方面士气如虹,又有内等子相助,从后头杀出,很快就解除了贾似道的危机。 贾似道见得场面都安稳了下来,这才从偏殿的森严保护之中走出来,见得是杨璟救了自己,也说了不少客套话,得知大殿之中的事情之后,对杨璟更是刮目相看。 眼下龙山观不安全,贾似道已经派人去召集颜明直的殿前司禁军,以及赵宗昌的临安府官兵,务必要在天亮之前,将事情平息下来。 彼时再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是否能够继续在这里开展庆典活动,毕竟庆典的日子不能随便改,地点也不能随便改,太后的寿辰可是大事,全国人民都因此得以放假,可谓普天同庆的大日子。 贾似道毕竟是官场老手,危机处置能力也比其他官员要好太多,有他主持大局,杨璟也不需要多余操心,很快便退出了偏殿,因为距离天亮也没多少时间了,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趁早解决的。 因为从那绝色女子和杀手们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情报,杨璟便与胡命桥商量着,将瑞国公主和高采芝留了下来,让贾似道派重兵把守。 而胡命桥带着内等子,与刘汉超等人一道,前往松晏修炼的禁地,龙山观的玉环洞天。 从红旗墰杀手的口中得知实情之后,杨璟心里其实并不好受,因为他或多或少都误解了松晏真人,或者说他的姑奶奶杨妙真。 知道杨璟乃是杨友之子的,确实只有杨妙真一个人,也确实是杨妙真将消息泄露给杨复血,但本意却并非杨璟所想的那样。 至于其中有着甚么内情,杀手们和那名绝色女子都不清楚,但杨璟心里却隐约能够感受到。 从清圣殿出来之后,众人也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玉环洞天前头。 这玉环洞天乃是一处天然的洞穴,并非修建龙山观的宫廷监作们设计,而是杨妙真自己开辟的洞府,里头的一切,都是杨妙真亲力亲为,耗去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来完善和修建。 可以说,修建这个洞天的过程,便是杨妙真的修炼过程,修建洞天的这十年,是杨妙真从红袄军领袖,转化为一名道家宗师的轨迹所在。 那是只属于杨妙真一个人的地方,是她最后的一处秘境。 若是往常,也便只有陈锡贤和郁重楼等人,才有资格进入禁地来请示杨妙真,除此之外,禁地之中到底有些甚么,寻常弟子乃至于洞真这样的首席弟子,都是无从知晓的。 这些弟子们当中,也就只有易姬和常神岳,有这样的荣幸,能够进入到玉环洞天来。 此时常神岳正带着林爵等一众暗察子,封锁上下山的出入口,并没有办法跟随在杨璟身边。 而当杨璟从清圣殿出来之时,易姬这个恼人的小丫头,却偷偷跟了上来,杨璟虽然早已发现,但也就任由她跟着。 或许她也已经察觉到师父松晏真人正面临着危险,又或许她也能够感受到,杨璟并不是她们的敌人。 总之,她就乖乖地跟在队伍的后头,直到陈锡贤朝她招招手,她才走上前来,竟然少见地朝杨璟点头行礼:“谢谢杨大人...” 这样的转变也是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今夜如果没有杨璟,龙山观遭遇灾难不说,便是无数百姓和官员,都要遭到屠杀,无论对于龙山观还是那些无辜的人,杨璟的所作所为,都堪称一场大功德了。 杨璟哪里有时间跟这小丫头计较甚么,点头笑了笑,便快步往前面走着,不多时便来到了玉环洞天的前面来。 陈锡贤让诸多弟子都打起灯笼火把,一路走来倒也没耽误什么事情,可到了洞天之后,众人都傻眼了! 洞口前面躺倒着几个老道士,早已气绝身亡,鲜血汇成溪流,无声地流淌,周围也有不少黑衣人的尸体,应该是红旗墰的高手。 洞天的石门上全都是泼洒状、喷溅状的血迹,地上也都残留着许多暗器和刀剑等等,空气之中甚至还弥散着一股火药的气味! 从现场来看,这里应该是发生了极其惨烈的厮杀,那几名老道士,应该是松晏真人杨妙真的暗手,可惜全部都死了。 “师姐把断龙石给放下来了...”陈锡贤眼中顿时涌出悲愤和担忧来,见得地上那些老道士,更是悲痛不已。 “这几位可都是前辈师叔师伯,在山中修行数十年,最高寿者已经一百二十余岁了...” 杨璟见得如此,也难免唏嘘,朝陆长安道:“清点一下人数,我要知道里头还有多少人。” 陆长安负责红旗墰俘虏的审讯,对情况最是了解,清点了地上的尸体之后,朝杨璟道:“根据那些杀手的供述,暗藏在洞天这边的应该有二十三人,如今地上有十五具黑衣人的尸体,洞天里头应该封了八个红旗墰的人...” 杨璟又朝陈锡贤道:“观主,这些师叔祖和师伯祖一共几人?” 陈锡贤身为监院,与郁重楼两人,是知晓后山秘密的,看着地上那些老道士的尸体,沉思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松晏真人把自己和八个杀手,都封在了洞天里头了...”杨璟轻叹一声道。 此时易姬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冲到那断龙石的前面,拍着石门哭喊起来。 “师父...师父!” 小丫头虽然对自家师父的本事很有信心,可这些杀手的本领也是有目共睹,漫说外头厮杀成这样,松晏毕竟已经老了,一个打八个,甚至不惜将断龙石都放了下来,这可就相当于同归于尽,大家一道死在洞天里头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前往丹房寻找生机 所谓断龙石,指的乃是古时帝王陵寝或者某些高人墓穴的护壁,墓主安葬完毕之后,便会放下断龙石,从此阴阳两隔,这断龙石据说通常都是重达千斤,一旦放下来,便再没办法升上去。 不过这种东西多半出现在话本演义里头,真实历史考据之中,却是并不多见的。 杨妙真这处玉环洞天,与其说是断龙石,其实只不过是厚实沉重一些的石门罢了,只怕杨妙真也将这处洞天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墓穴,哪天飞升了,便放下断龙石,这洞天便是她最后的归宿了。 这石门倒也没有千斤重,可少说也有几百斤,加上构造和机关,想要从外部破开,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于登天。 易姬是杨妙真养大的,诸多弟子之中,便只有她和常神岳能够进入洞天,她对这断龙石自然是非常清楚的。 她并不知道师父为何要将自己与那些杀手封在洞天里头,因为师父从不让人进入洞天,更不可能让这些杀手,死在洞天里头,这无异于玷污了她最后的归眠之地! 师父想来也是无计可施,只能与这些人同归于尽,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想到这里,易姬更是悲愤难当,不断拍打着石门,无奈又绝望地哭喊着。 可这才片刻,她便如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般,站起来激动地叫道。 “洞天里头有师父的机关,这些杀手不熟悉地形,肯定打不过师父,咱们升起断龙石,把师父给救出来!”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易姬情绪万分激动,带着泪花,眼神却格外的坚定! 然而周围的人却神色黯淡,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剩余的杀手,都是红旗墰最为顶尖的人物,照着情报,杨复血也在里头,对方是八个人,完全可以杀死松晏,再合力寻找出路。 可松晏即便能够杀死八个人,想要凭着一己之力,独自升起断龙石,却是不太可能的。 当然了,如果他们暂时放弃厮杀,选择合作的话,还是能够出来的,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可笑。 因为如果要合作,又何必困在里头? 杨妙真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同归于尽,所以不太可能出现合作这种事情。 最终要么红旗墰的八个人杀死松晏,合力走出洞天,要么松晏杀死八个人,自己孤独地死在里头。 “或许松晏真人装有机关,将那些人杀死之后,自己打开机关,可不就能出来了么?”风若尘小声地推测道,不过陈锡贤很快就摇了摇头。 他知道师姐要将洞天当成归眠之地,不希望死后还被人打扰,甚至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所以断龙石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关! 陈锡贤看着眸光精亮,而后又渐渐黯淡下来的易姬,不由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小黄毛,师叔这就召集人手,便是把这座山挖开,也把你师父救出来!” 虽然陈锡贤如此说着,但易姬却只是拼命摇头,哭着道:“不!我现在就要师父出来!我要打开断龙石!” 即便连她自己都清楚,眼下龙山观人手不够,山道崎岖,路途又远,到哪里去找帮手? 等帮手找来了,还需要大动土木才能挖开,耽搁这么久,只怕松晏真人也支撑不住了。 见得陈锡贤一脸为难,易姬又跑到杨璟这边来,死死抓着杨璟的袖袍,朝杨璟求告道。 “杨大人,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我都打听过了,没有人比你更聪明,你一定能救我师父,对不对?对不对!” 见得杨璟皱眉,易姬噗通就跪了下来,朝杨璟磕头道:“杨大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求求你救我师父,只要能救师父,我做什么都愿意!” “你起来再说。”杨璟轻叹了一声,要将易姬给扶起来,可小丫头却倔强地摇头,朝杨璟道:“不!我要你答应救我师父!杨大人,我求求你!” 自打杨璟上山,从山脚打了个通关,一直打到松晏真人面前之后,易姬心里气不过,便动用了龙山观的情报,将杨璟的过往事迹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早番也已经说过,南宋崇道,许多官员与皇城第一大道观龙山观都有着香火情缘,乃是杨太后借以与文武百官保持人脉关系的媒介。 而杨璟如今又是赵昀身边的红人,想要打探杨璟的过往履历,并非什么困难之事。 知晓了杨璟的过往,易姬才知道杨璟这个对手是有多么的强大,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再度挑战杨璟,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也正因为她对杨璟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杨璟是最擅长制造奇迹,在最绝望的时刻,仍旧能够扭转乾坤的男人,她才不惜放弃自己的尊严,哀求杨璟拯救她的师父。 杨璟见得易姬如此,心里也有些感触,朝她说道:“你先起来,容我好好想一想。” 易姬见得杨璟算是答应下来了,这才赶忙起身,却不敢再多说半句,生怕自己胡搅蛮缠,扰乱了杨璟的思路,耽误了拯救师父。 杨璟走到石门前头,四处摸了摸,又举起灯笼来,四处查看了一下,才陷入沉思之中。 这石门虽然厚重,但两侧只是山壁洞口,如果在两侧打几个炮眼,填充新型炸药,完全可以炸开两侧,绕开这断龙石。 可从洞天折返,到杜可丰那里取来新型炸药,再打炮眼之类的,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此时杨璟已经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杨妙真之所以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只怕是为了将杨复血的人都吸引过来。 不然红旗墰的人这么多年没能找到机会,对杨妙真展开刺杀,如今却能够轻而易举进入龙山观,这就有些奇怪了。 一来或许是庆典的缘故,杨妙真借机放松了防备,将这些人全都放了进来,二来她是真的想要将红旗墰的主力全都铲除掉了。 如果杨妙真没有落下断龙石,杨璟还无法确定她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杨璟,如今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方式,杨璟便能够确认,杨妙真这么做,是为他杨璟扫除潜在的威胁啊! 如果是为了杨妙真自己,那么她绝对不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除非她脑袋进水,否则谁会为了铲除敌人,防止敌人刺杀自己,而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么一来,所有的一切也都能够说得通了。 杨妙真第一次见到杨璟,确认杨璟便是侄儿杨友的儿子之后,之所以还要赶走杨璟,就是要跟杨璟撇清关系,或者故意麻痹和迷惑那些潜伏在龙山观里头的红旗墰细作! 且不论自己的推测到底能中几分,杨复血急着刺杀自己,势必要将自己杀死,杨璟就无法坐视杨妙真死在洞天里头。 可眼下无法短时间内运来新型炸药,还能有什么办法? 见得杨璟沉默许久,易姬也是急哭了,毕竟师父在洞天里头那是度日如年,时刻有可能被杀死,这种揪心的感觉,简直让人肝肠寸断! “师父不会有事的...洞天里头有机关,那些人杀不了师父的...杀不了师父的...” 易姬显然也接近了崩溃的边缘,竟然开始魔怔一般喃喃自语起来。 “记得有一次,师父在里头炼丹,我不小心闯进去,还被师父臭骂了一顿,说要是不小心触动机关,小命可就没了...” “还有一次啊...我跟傻大个一起找师父...” 易姬还在发疯一般回忆往事,杨璟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他激动地抓住易姬的双肩,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 “我跟傻大个...” “不是!再往上!” “我说我找师父,师父在炼丹...” “对啊!炼丹啊,哈哈哈!”杨璟放开易姬,放声大笑起来,众人却是一头雾水。 杨璟朝胡命桥看了一眼,这位武当山莲花真人也露出会意的笑容来,杨璟不容置疑地朝陈锡贤道:“快带我去丹房!” 身为道家丹鼎派,内外丹双修的龙山观,丹房可是禁地,本门弟子都不得随意进入,而杨璟非但是个外人,还是有着不小龃龉乃至仇怨的外人! 不过陈锡贤也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如同隔靴挠痒,眼看着就要揭开面纱,却又如何都捅不破最后一层纱。 但起码他知道,杨璟要去丹房,肯定与破开断龙石有关,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便带着杨璟往丹房快步而行。 这才走到半道,陈锡贤终于拨云见月,心头顿时豁然开朗! “老道真是糊涂了也!”陈锡贤不由猛拍自己的额头。 虽然他不懂炼丹,但身为监院,他掌管着整个龙山观,丹房虽然是郁重楼在使用,但曾经有好几次,丹房都出现过爆炸的事故,炼丹的铜鼎被炸得不成样子,有一次因为要成丹,烧火的童子连夜在看着火候,结果炸鼎的时候,把那童子都炸成了碎块! 陈锡贤的推想一点都没错,似龙山观这种大观,丹房里头肯定样样齐全,各种炼丹材料都有,自然也少不了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 杜可丰以及其他五十名宗师匠人能够提炼出硝酸甘油,都是得益于杨璟的创意和配方。 这些日子,因为需要研制汉阳造老套筒步枪,各种技术都已经渐渐成熟起来,杨璟对如何提炼烈性炸药也是驾轻就熟的。 毕竟他是主创,如果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冒险,又如何能够让这五十名宗师用生命的代价来研制这些东西? 所以杨璟在研发新的科技产物之前,都会亲自参与其中,自然也就对流程非常清楚和熟悉了。 因为关系到松晏真人的生死,可谓争分夺秒,每个人都不敢停歇,而丹房这种机要之地,自然安放在禁地之中,距离清圣殿并不远,由于杨妙真的洞天也需要炼丹,为了避免物料搬运的不必要麻烦,丹房距离玉环洞天其实非常的近。 当陈锡贤打开满是火药味的丹房之时,杨璟顿时双眸一亮! 第五百三十九章 炸开石门深入洞天 杨璟与陈锡贤等人来到丹房,便嗅闻到一股浓烈的火药气味,这种气息对于杨璟而言,实在太过熟悉,杨璟第一时间便确认,这丹房里头肯定有硝! 陈锡贤毕竟不是炼丹之人,而郁重楼已经重伤,如今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呼喊使唤其他人,杨璟便只能自己动手。 丹房中有鼎有火,所以原料通常会另外堆放,隔绝烟火,对于丹房的布局,陈锡贤还是比较熟悉的,而且丹房的物料也都是他在筹备,于是他很快便将杨璟带到了物料间来。 这炼丹可是个技术活儿,对于诸多矿物和药材,必须熟悉药效和属性以及毒副作用等等,相互之间的配伍会产生何种反应,高温之下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这些都是不传之秘,每个炼丹之人,都有着自己的独门配方和技艺,对于药材和矿物的选择也有着很大的出入。 但通常来说,辰砂丹汞明矾硝石之类的东西,大家都会用到,所以并不难找。 制备硝酸甘油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而且需要极其小心,当初诺贝尔想改良硝酸甘油炸药之时,就曾经好几次把实验室炸飞,而后才试验出用硅藻泥之类的东西来缓和硝酸甘油的烈性。 杨璟虽然也懂得制备,但想要大量且快速制造出来,是不太可能的,等你制造出足够的量,杨妙真早就死在洞天里头了。 所以杨璟的目标很明确,他要找那些炸鼎之后被封存起来的丹料! “陈观主,炸鼎之后的残次丹料都放在哪里了?” 因为这些丹料能够将同鼎炸成废物,可见爆炸力是非常强大的,而作为一名炼丹之人,不可能遇到危险就抛弃所有,为了弄清楚原因,郁重楼应该不可能把这些东西都扔掉,而是留下来,慢慢分析,找出爆炸的原因。 杨璟想的并没有错,因为炸鼎好几次,这些丹料也堆放了很多,郁重楼在炼丹一道上造诣非常高,不将爆炸原因弄清楚搞明白,他又岂会罢休。 这么多次的失败,残留下来的丹料也被他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油纸当中,装入了瓦瓮,封住了瓮口,而后放在了水槽里头。 因为古人炼丹对水质的要求很高,当然了,他们并不像现代化学那般,对水质的纯度有要求,而是对水的来源有要求。 比如井水、泉水、无根水、花草露水、开水等等,他们只从这些水的来源,来判定该将不同的水用在何种丹方之上。 这水槽里头流动的其实是从山上引来的活水,用竹节不断引流,保持流水的低温,用水的低温,来压制瓦瓮里头极度暴烈的丹料。 郁重楼没有系统的化学知识,甚至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用五行水火相克的原理,希望流水能够将丹料的火性带走。 陈锡贤将这些瓦瓮都指出来之后,杨璟也是心头大喜,因为这水槽里头,竟然攒了五六个瓦瓮! 杨璟让人带着这些瓦瓮,又找来铁钎和火药等物品,又重新回到了玉环洞天的断龙石前头来。 时不我待,杨璟也没有罗嗦,朝陈锡贤道:“观主,能不能救真人,可就靠你了。” 陈锡贤一听,也有些茫然,这怎么会扯到老道的身上? 杨璟指着断龙石两侧的山壁道:“这山壁虽然不算太厚,但想要炸开,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本官无法得知爆炸的具体威力,所以只能寻找最薄弱的位置来打钻出填充炸药的炮眼。” “而这山壁最薄弱的地方,应该是在承重点上,这需要大量的计算,但我一个人算的话,会很耗时间,所以我会教你一套通用的公式,咱们分开来计算,再将结果综合起来。” 杨璟一边说着,一边在平整的石门上,将山壁的大概轮廓都画了出来,当杨璟画出立体空间线构图之时,陈锡贤等人都惊叹不已。 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却如同透视一般,这种空间解构的概念,在陈锡贤等人的眼中,实在太过神奇,仿佛杨璟将所有的血肉毛发全都剔除,直透本质,就如同境界高深的修真者,能够无视世间庸俗与繁花,抛开所有的羁绊,而洞察天地最基本的运行规则一般! 陈锡贤之所以对杨璟抛弃了敌意,正是因为杨璟在数术方面别开洞天的智慧,尤其是杨璟写出那“天书”一般的公式和方程式。 如今,杨璟竟然真的愿意将这些教给他! 陈锡贤就如同那些接触了现代工业理念的大匠师们一般,仿佛跳脱了这个时代的束缚,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仿佛站在未来的云端,俯视这个旧时代一般!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虽然杨璟讲解很快,但他并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字,而杨璟深入浅出,加上不断用图画来辅助讲解,陈锡贤在数术上浸淫了大半生,有着极其深厚的底蕴,只是认知和理解需要换一种方式而已。 对于阿拉伯数字,陈锡贤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对于零的概念,也很好理解,只是起初他并不明白,这个零本该可有可无,后来的运算之中,他才知道这个零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为了方便理解,杨璟甚至用奇门遁甲的理论来讲解,所谓奇门遁甲,其实就是在诸多因素之中,寻找那个消失的“甲”。 零的运用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看似无用的一个零,作用其实比其他九个数字都要大! 杨璟也没太多时间带领陈锡贤领略现代数学的精妙,他需要的只是让陈锡贤快速掌握这套公事和方程,然后替他提高和分担计算任务。 杨璟一边讲解着,一边用尺子丈量着石壁,在石壁上不断画出线条来,而他和陈锡贤,就直接在平整的石门上计算,得出结果之后,就将位置标注出来。 这场短短的计算,让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仿佛看到两个下凡的天人,在书写着天书,解开人间最大的谜团一般! 杨璟每标记出一个位置,便让人开始打凿炮眼,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丹料填充进去,打凿这些炮眼其实也是技术活儿,为了一次成功,杨璟让他们将炮眼打得很深,而且打成了窄口大肚的形态。 当下一个位置计算出来之后,前面一个炮眼早已准备完毕,用火药填充在细细的竹筒里头当引信,两侧石壁很快就插上了不少竹筒,杨璟用长长的麻线浸透了油,将这些竹筒都连接了起来。 因为麻线的长度不同,燃烧程度也不同,而竹筒里头的火药量也不一样,想要同时引爆,便成了大问题。 如果这些炮眼能够同时引爆,还能起到一个共振的作用,增加爆炸的威力,只是这个很难办到,杨璟也并不强求。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让所有人退后,寻找掩护点,而后举起火把来,点燃了麻绳! 当杨璟快速跑开,躲到洞天旁边的假山后头之时,早已躲在那里的陈锡贤却盯着那石门,眼中满是惋惜,虽然他已经默记了大部分运算,但数据太多,他多么希望能够将石门上的运算过程给保留下来啊! 只是很快他便忘记了这种遗憾,因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虽然杨璟早有提醒,让他们塞住耳朵,或者张开嘴巴,平衡耳内压,但爆炸的冲击波和巨大的声响,还是让所有人震撼到了极点! “轰轰轰轰!” 碎裂的山石四处溅射,拳头大的碎石甚至将洞天周围的亭台和园艺装饰全都击成了粉碎! 地动山摇之中,烟雾弥散,杨璟却异常的冷静,因为他在龙首关,便已经体会过这种感受,比所有人都要镇定。 他默默数着爆炸的次数,确认所有炮眼都已经爆破完毕,这才从假山后头走出来,挥舞袖袍,驱散了烟雾,赫然便见得前方的石门虽然仍旧完整,但左边的边缘处,果真炸开了一个可以容人出入的裂口! 右边虽然没有炸开,但对于杨璟而言,已经相当的满意,毕竟他并非专业,关于计算也只是粗略,火药也并非精准配制,而是直接采用了炸鼎的那些丹料,能够取得这样的效果,已经出乎意料的好了。 当陈锡贤和易姬等人从掩体后头走出来,见得眼前的裂口之时,心中已经对杨璟充满了崇拜和敬畏! “师父!”易姬也顾不得这许多,赶忙冲向了那裂口! 胡命桥赶忙拦住那丫头,侧耳听了一会儿,才她说道:“里头还在打斗,不想死就别走前头!” 易姬虽然从小修炼内功,但毕竟年岁还小,身子骨撑不起浑厚的内力,更无法施展高深的功夫,在武当莲花真人胡命桥的面前,被震慑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才是武道宗师的气度! 杨璟紧随其后,跟着胡命桥钻进了洞天里头,刘汉超风若尘以及陈锡贤等人,也先后进入了玉环洞天。 火把和灯笼的光照之下,众人见得这洞天内部其实很宽敞,地上已经躺着好几具尸体,其中一个被无尾铁箭射成了刺猬,也有一个脑袋都烂掉了,却不知是何种机关暗器造成如此巨大的创伤。 洞天深处不断传来打斗之声,易姬终于忍不住大叫道:“师父!师父!我们救你来了!” 打斗之中的人似乎也听到了易姬的叫唤,很快便传来一声惊呼,许是被易姬的叫声分了神,让对手占了便宜。 易姬关心着师父的生死,此时听得打斗的动静,心头顿时狂喜,就要往里头冲,却被杨璟拦住,朝她低声训斥道:“想救你师父就别乱帮倒忙!” 若是以往,天不怕地不怕的易姬肯定会反驳杨璟,甚至直接跟杨璟对骂,可见识了杨璟的种种惊为天人堪称神妙的手段之后,杨璟在她心里的印象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被杨璟如此训斥,易姬竟然真的捂住了嘴巴,而杨璟则沿途数着地上的尸体,按住腰后的刀柄,与胡命桥相视一眼,踏着沉稳的脚步,往洞天深处而行! 第五百四十章 同门现身虞侯参战 杨璟和胡命桥带着刘汉等诸多高手,明火执仗撞入玉环洞天之中,循着打斗的声音,不多时便见得人影闪动,周遭的摆设几乎都被打得粉碎,四周一塌糊涂,三个人正在围攻松晏真人杨妙真! 这三人躲过了洞天里头的重重机关,如今还有余力围杀松晏,可见都是红旗墰此行硕果仅存的高手了! 杨璟这厢人多,火把灯笼齐刷刷照亮,易姬又趁机点起洞天里头的火炬和灯盏,众人终于看清楚了形势。 此时松晏披头散,玄色道袍上全是血迹,脸上也是猩红一片,由于三人的动作都太快,刀光剑影几乎包裹三人身周,也看不清谁受了伤。 杨璟只感受到一股滔天的杀气,无形的气劲如同夹裹着无数刀片的龙卷风一般,将那三人都围绕起来,可见这些人的武功之高! 更让他惊骇的是,这杨妙真用的是一杆古朴长枪,虽然这洞天也算宽敞,若换了刘汉,或许会缩手缩脚施展不开,可杨妙真便如同螺蛳壳里做道场,一杆长枪挥舞不停,或挡或拆,或攻或伐,三人联手竟然才跟他打了个旗鼓相当! 那三人除了其中一名身手稍弱,只在一旁伺机刺杀,企图牵制,让杨妙真无法专注之外,其余一男一女都是武道宗师级别! 杨璟是与杨妙真交过手的,虽然杨妙真同样是武道宗师,可若真要拼命,杨璟或许还能跟她拼一把。 然而当她长枪在手,便仿佛硬生生将自己的境界和武力值提升了几个档次,竟然以一敌三! 如果说杨璟早先还有所质疑,不知这松晏真人张宝樱否是真的就是杨妙真,那么当他看到使枪的杨妙真,便真的见识到,这个开创梨花枪法的女宗师,真真是一枪在手,天下无敌! “杨妙真!不可能,她不是已经死了么!”胡命桥见得使枪的杨妙真,也是惊奇不已,显然连他都不知道,这位曾经的红袄军领,梨花枪宗师,竟然就躲在天子脚下,而且就在龙山观之中,还和太后有牵扯! 他是赵昀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相信赵昀对松晏真人的身份是不知情的,但如果杨太后知晓松晏就是杨妙真,那问题可就大了! 官家心里一直有着猜忌,也正是为了消除心中的担忧和疑虑,才坚持让杨璟务必要把龙山观掌控在手,以免杨太后利用龙山观,与朝廷的文武官员保持着人脉关系。 可如果杨太后在知道松晏就是曾经的红袄军领的情况下,还敢庇护松晏,与松晏暗通款曲,相互往来,里头的事情可就复杂了! 红袄军虽然曾经是义军,虽然抗金抗蒙,但后来却渐渐摇摆不定,谁给好处就跟谁,时常在大宋和蒙古人之间反复叛降。 而且红袄军的规模太大,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队伍,虽然挂着红袄军的名头,但很多都是各自为政,拥有着自己的小头领,就如同总代理跟加盟店的意思差不多。 虽然红袄军已经式微,落草为寇,但朝廷方面仍旧保持着警惕,生怕他们哪天就会卷土重来。 杨太后与松晏真人走得近,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甚至将寿辰庆典的地点都选在了龙山观。 如果这个杨妙真仍旧保持着一呼百应的影响力,那么杨太后与其交往的动机,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因为杨妙真的出现,胡命桥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见得杨妙真施展传世枪术,一腔热血又被激荡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宗门林立,群雄并起的年代! 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围攻杨妙真的那一男一女两名武道宗师,竟然也都是熟人! 如果说杨妙真只是让他吃惊,那么围杀杨妙真的那两人,才真让胡命桥激动得难以自抑! 那可是他师出同门的师弟罗道宁与师妹甘露! “道宁师弟!甘露师妹!” 胡命桥大喝一声,按住左右腰间的盘龙棍,便往前疾行,抽出短棍来,双臂八字分开,拖着棍头便撞入战团之中! “胡师兄!怎地是你!” 那两名围杀者一声惊呼,却是让杨璟惊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那两名红旗墰的刺杀宗师,竟然是胡命桥的师兄?!!! 杨璟本以为胡命桥是想调停战斗,可谁能想到,围杀者非但是他的旧识,竟然还是同门,此时没有任何犹豫,便加入了围杀者的一方! 杨妙真凭借着枪法的精妙,还能够抵挡两名宗师的围杀,可胡命桥的加入,顿时打破了平衡! “杨妙真,还不快住手,难道想死不成!”胡命桥加入战局之后,那游弋在外围的年轻人也就再没有插手之地,此时便在一旁威胁道。 杨璟放眼望去,但见得那人跟他年纪相仿,一身斜襟襦裙,外罩玄色袍子,头上缠着东坡巾,典型的士子打扮,手里握着一柄长剑,看着武功还是不差的。 杨璟早先已经得到情报,被杨妙真封在洞天里头的一共有八人,杨复血也在里头,眼下除了与胡命桥师出同门的罗道宁和甘露,余下这个年轻人,便该是冒名顶替了杨友之子的杨复血了! 杨复血也看到了杨璟,眼眸之中充满了怨毒,若非杨璟身边还有刘汉等一大群人,这杨复血说不得就要对杨璟动手了。 若论相貌,杨复血比杨璟要英俊不少,但此人气质阴柔而深沉,给人极其高冷傲慢的印象。 虽然被杨复血冒名顶替,但杨璟不是云狗儿,对杨友这个父亲没有任何的印象,虽然血脉上是父子,但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他对红旗墰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关于杨妙真与杨友之间的仇怨,眼下也没有搞清楚弄明白。 杨璟对杨复血的敌意,完全来自于杨复血想要刺杀杨璟,杨璟总不能坐以待毙的。 不过眼下杨璟武功大进,又有刘汉风若尘6长安等人,身后还有暗察子以及陈锡贤所带领的龙山观弟子,安全问题根本就不需要担心。 只是让杨璟感到疑惑的是,从胡命桥的反应和表现来看,他似乎并不知晓松晏真人就是杨妙真这件事。 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因为皇城司提举徐佛是知晓这个事情的,既然徐佛已经知道,那么官家肯定会知道,或许官家正是知道了这一点,生怕杨太后暗中扶持杨妙真,以及红袄军散落民间的残余势力,才让杨璟来拿下龙山观。 可胡命桥作为赵昀身边最亲近的人,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这就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解。 如今杨璟所能想到的解释,只有眼前这两个人,身为红旗墰杀手的罗道宁和甘露! 或许赵昀知晓了胡命桥的同门师弟师妹乃是红旗墰的人,才没有将杨妙真的事情告知胡命桥。 这也就说明,起码在赵昀的心里,杨妙真的红袄军,与红旗墰应该是同一阵线才对。 然而这一路走来,见得遍地尸体,杨妙真甚至不惜将自己和红旗墰的杀手全都封死在洞天里头,杨璟心里也颇有感触。 直到如今,他宁愿相信,杨妙真是为了保护他,才假装不认识他,才故意将他赶下山去,才泄露他的身份,主动将杨复血的人都吸引过来,为的就是帮杨璟把这些潜藏着的杀机,都清除掉! 无论如何,杨璟必须要弄清楚杨妙真的动机,对于杨璟而言,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杨妙真面对三名宗师的围攻,那是必败无疑的,杨璟必须要搞清楚她的动机,才决定要不要帮她! 如果杨妙真是为了保护杨璟才做了这一切,杨璟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可如果杨妙真只是单纯为了除掉红旗墰的主要力量,利用了杨璟来当诱饵,杨璟就要考虑要不要救她了。 从目前看来,红旗墰虽然也派出了大量人手来刺杀杨璟,甚至出动了那名绝色女子来吸引杨璟的注意,但若说力度,显然不如刺杀杨妙真要大。 如果将罗道宁和甘露这样级别的高手,用来伏击杨璟,只怕杨璟此时已经死了。 所以杨璟完全可以确定,杨复血的刺杀目标并非他杨璟,起码要目标不是杨璟,而是杨妙真! 当然了,也不排除杨复血想要一箭双雕,只是低估了杨璟的实力,没能想到自己的杀手无法杀掉杨璟,反而被杨璟杀伤殆尽罢了。 杨璟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战局已经进入白热化,胜利的天平也往胡命桥这边倾斜,杨妙真虽然有银枪在手,但左支右绌,身上渐渐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 “杨大人!救救我师父!师伯,救救我师父!”易姬终于坐不住,眼看着杨妙真不断受伤,她的泪水滚滚滑落,朝陈锡贤和杨璟哀求道。 这等级别的对抗,简直就是神仙打架,想要一拥而上,将战团分开,其实并不现实。 陈锡贤和杨璟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为难之处,并不是不想救,而是胡乱插手,只能让局势更加糟糕,那可是好心办坏事! 易姬可不管这许多,见得大师伯都迟疑不定,心头悲愤难当,咬了咬牙,便拔出道剑,不要命一般冲了上去! “小黄毛!”陈锡贤大惊失色,杨璟也同样暗骂了一声,这恼人的小丫头果真是恣意妄为! 易姬其实也毫无头绪,她从小修炼内功,自然是能够感觉到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那可是来源于四名武道宗师的威势镇压! 可为了师父,她却不管不顾,平举了道剑,觑准了甘露的后背,便刺了过去! 她也懂得挑软柿子来捏,在这些人当中,胡命桥和罗道宁是动不得的,唯有甘露是老妇人,成功率最高! 陈锡贤眼看如此,心头也是惊慌失措,但想要拉扯已经来不及,而场中还有一个人,是绝不希望易姬搅局的。 那便是杨复血! 虽然杨璟这边人多,但胡命桥和罗道宁甘露三名宗师联手,杨妙真必死无疑,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易姬这小丫头来坏了好事! “好胆!” 杨复血暴喝一声,举起长剑,便挡在了易姬的前头! 第五百四十一章 是敌是友该杀该救 杨璟虽然早知道易姬是个冲动任性的人,但早先说得好好的,也将她镇得服服帖帖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丫头还是冲了出去! 杨璟对她确实没什么好感,但总比杨复血的好感多一些,陈锡贤反应慢了,但杨璟却毫不含糊! 杨复血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对待易姬这种十几岁的小女孩,竟然也毫不留情,一出手便直指要害,杨璟也没办法见死不救。 杨璟想要直接格挡已经来不及,只能一把抓住易姬的腰带,将她往后拖扯,杨复血却步步紧逼,端着利剑继续往前刺! 易姬一个踉跄,后背便倒靠在杨璟怀中,满满的雄性气息扑鼻而入,易姬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陡然吓出了一身冷汗,而眼前的剑尖仍旧不断追刺而来! 杨璟见得陈锡贤跟了上来,便将易姬往旁边轻轻一推,手臂随意一挥,便格开了杨复血的长剑,右手从后腰一拖,勾践宝刀出鞘,抹出一道寒芒来! 杨复血派了几近二十名的好手去刺杀杨璟,本以为一定能够杀死杨璟,除了那绝色女子之外,诸多黑衣护卫和轿夫乃至于身边的奴婢等人,几乎全都是红旗墰的精锐! 可如今杨璟毫发无伤,杨复血便已经知道,他们的刺杀任务已经失败,下场自是可想而知的。 而与杨璟甫一交手,他便发现,杨璟的武功竟然比他高出这么多! 要知道他从小练武,又得到了罗道宁和甘露等人的悉心指导,整个红旗墰的人都将他当成心肝宝贝儿一般养育成人,他拥有着别人无法想象的资源,在同辈当中,自问武功绝对是顶尖的了! 可杨璟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物,竟然没死在天牢里头,流落民间也便罢了,竟然还练得一身好武艺,而且在官场上也是展露头尖,武林上的声望竟然也不弱! 无论是红袄军还是红旗墰对于庙堂和武林,都非常注重情报的收集,其实他们也早就关注到杨璟这个人物,毕竟他与张本灵,也就是宗云,走得太近,在白牛教的法会上,更是一举成名,成为武林之中无人能及的青年俊秀。 而有着武林背景的他,竟然在朝廷仕途上,也走得这么顺遂,仿佛成为了庙堂和武林之间的一朵奇葩,也真真让人有些羡慕嫉妒恨。 当他知道杨璟竟然是杨友的亲生儿子之时,他便再也坐不住,因为杨璟乃是皇城司的二把手,肯定会知晓自己的身世,到时候杨复血就会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所以在明知道杨妙真引诱他上山之时,他仍旧不顾罗道宁和甘露等人的反对,坚决要上山来刺杀杨妙真! 当然了,他也很清楚,罗道宁和甘露等人,都是杨友的死忠追随者,若让他们知道,杨复血并非杨友的亲生血脉,杨璟才是,而当年正是杨复血的父亲,连同其他长老,一同制造了这个阴谋,让杨复血冒名顶替,实际上篡夺了红旗墰,也不需要上山,罗道宁和甘露等人就会主动来找杨璟这位真正的少主了。 他自然是要隐瞒杨璟的真实身份,只是推说龙山观一直严防死守,他们无法杀掉杨妙真,眼下举行杨太后的庆典,正是最好的时机,这才说服了红旗墰的元老们。 这些元老自然是用来对付杨妙真,而杨复血则暗中下令,让自己的妻子,带领年轻一辈的高手,在半路截杀杨璟,如此一来便是一箭双雕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完全就是杨妙真的陷阱,元老们一个个被杨妙真杀死,他的亲生父亲,当年筹划了整个计划,让他顶替杨友之子,接管红旗墰大权的人,也死在了洞天的机关暗箭之下。 而他的妻子说带领的青年高手们,竟然也没能杀死杨璟! 杨复血是极度失望的,也是极度愤怒的,当杨璟带领诸人炸开了通道冲进来,杨复血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彻底失败了,他甚至绝望了。 可当胡命桥加入战团之后,他突然又燃起了希望,他也没想到罗道宁和甘露,竟然会有胡命桥这样的同门师兄,那可是宗师级别的高手!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态让他狂喜不已,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他绝不能让易姬,或者杨璟,破坏他的一切! 杨复血的双眸满是疯狂,挥舞着三尺青锋,便朝杨璟杀了过来,虽然他知道自己与杨璟有些差距,但他可是从小在宗师们的言传身教之下修炼出来的,强大且浑厚的底蕴,便是他最大的倚仗,他自信能够战胜杨璟! 然而事实证明,他根本就不是杨璟的对手! 当他的长剑刺出之时,杨璟轻描淡写便格开了他的剑刃,一掌按在他的胸口,便将他打飞了回去! 他眼睁睁看着杨璟的手掌,他分明有着时间去阻拦杨璟,不让杨璟近身,可杨璟那手掌便如同具有天大的吸力一般,直接按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也是修炼内家功夫的人,而且打小就修炼,他自认同辈之中没人的内力能够比他更加浑厚。 然而当杨璟的手掌催吐内劲之时,他感受到的是怒海狂潮一般的冲击! 杨璟虽然起步晚,但却是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再说了,杨璟也并不笨拙,他的天赋和悟性都不错,又有着外家散打搏击的基础。 道家修炼提倡少睡、戒色和少发火,可杨璟接触内功修炼之后,便再没睡过,他直接将修炼内功,取代了睡眠,没有人比他更勤奋,他甚至阴差阳错地修炼了三种内功,没有人比他更拼命! “诸位前辈都停手吧!” 杨璟朝打斗中的四人大声喊着,然而谁都没有理会他! 杨璟可不是易姬,他知道自己随意插手,只能适得其反,一旦强行加入,必定有人要丧命,当然,也包括加入战局的他,甚至于他被杀死的几率是最高的! 当这四名高高在上的宗师并没有理会自己,杨璟心里也有些蕴怒。 所谓武道宗师,并没有明确的界定,与其说武艺是标准,倒不如说境界才是评判的首要因素,德艺双馨才能称之为宗师,更重要的还是心境上的超脱。 这几个人都一大把年纪了,按说该少一些年轻人的冲动与锐气,也不会争强斗狠,能不动手便不动手。 可这几个加起来二三百岁的人,竟然打得不可开交,到头来连来龙去脉都没搞清楚,这还算哪门子的宗师啊! 杨璟转身朝暗察子们下令道:“给我上弩!” 他们是没办法近身调停和劝架,但暗察子身上都有袖箭和短弩之类的远程武器,也是有着一定的威慑力的! 然而就在杨璟转身之际,风若尘却冲了出来,大叫一声:“小心!” 杨璟扭头一看,风若尘想要推开他,因为杨复血趁着这个空档,朝他的后背刺出了一剑! 场中之人,尤其是练武之人,都不会错过四名宗师的生死大战,风若尘也不例外,罗道宁也就罢了,那甘露却是刺杀的顶级宗师,风若尘全部的焦点都放在了甘露的身上。 所以等她发现杨复血偷袭杨璟之时,杨璟有些来不及,她只能选择推开杨璟,而无法拦住杨复血! 杨璟的眼中陡然浮现一张脸,姒锦替他挡死的那一幕,如平地惊雷一般撞入他的脑海! “滚开!” 杨璟没来由的暴怒起来,他并非让风若尘滚开,而是让杨复血滚开! 风若尘的双手死死抓住杨复血的利刃,尖刃顶着她的小腹,而她的双手却安然无恙,因为她戴着高泰祥赠予的黑修罗手套! 听得杨璟一声大喝,风若尘知道杨璟动了真怒,她与杨璟早已生出通灵一般的默契,当即便低下了头! 杨璟长刀出手,划过风若尘的头顶,便往杨复血的脖颈削去! 杨复血没想到风若尘竟然敢抓他的剑刃,而且那双黑色的手套,竟然无法割破! 此时风若尘死死抓住剑刃,他无法收手,更无法躲避,只能撒开剑柄,往后倒退,这才躲开了杨璟的刀刃! 然而杨璟并没有就此结束,似乎早已料到了杨复血的应对,杨复血还未反应过来,杨璟的左手已经从后腰抽出了西马龙骑兵型重管左轮! “砰!” 一声巨响传来,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出去,在洞天之中不断回荡和混响,杨璟身后的人只觉得耳膜生疼,虽然是手枪的响声,但由于在洞天里头炸响,带给人的震撼,甚至比适才爆破石门还要强烈! 更让人惊骇的是,杨璟这一枪射出,如此近的距离,加上杨璟的大号左轮,由于现在还是研制阶段,子弹也都是大一号,无论是弹头还是装药量,乃至于威力,都是巨大的! 这一枪直接便将杨复血的脑袋给轰烂了! 杨复血仍旧保持着站姿,但脑袋却西瓜一般炸裂,白的红的四处溅射,冒着烟的脖颈还在兹兹喷着血柱子! “都入娘的给我住手!” 杨璟朝四名宗师暴喝一声,被枪声震慑的宗师们,终于分开来,停了手。 “你...你竟然杀了我家少主!”罗道宁和甘露眼中充满了杀气,仿佛要将杨璟生吞活剥了一般! 杨璟端着枪口冒烟的左轮,指着罗道宁,往前走了几步,直视着他,沉声道。 “我杀的不是你家少主,老子才是你的少主,老子才是杨友的亲生儿子!” 杨璟几近咆哮一般,罗道宁和甘露顿时愣住了! 他们朝杨妙真投去询问的眸光,杨妙真却是沉默不语,只是剧烈呼吸着,鲜血却顺着枪杆不断流淌! 杨璟的话把胡命桥也震住了,因为胡命桥直至如今才知晓松晏真人张宝樱便是杨妙真,自然不会知道杨璟才是杨友的亲儿子! “不...不可能的!”罗道宁和甘露相视一眼,皆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仿佛杨璟在欺骗他们,可问题是,谁会在这个问题上欺骗他们?杨璟乃是朝廷命官,何必去冒充一个死去的反贼的儿子? 杨璟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仿佛内心深处,是云狗儿驱使着他这么做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而后朝四名宗师冷声道。 “一个红袄军的首领,却与杨太后交好,一个官家身边的内等子虞侯,却与杀手组织的人沆瀣一气,两个杀手组织的元老人物,反贼杨友的死忠,你们,都该死!” 杨璟将枪口对准他们,眸中满是冰冷,身后的暗察子们也都纷纷举起短弩来,如果杨璟一声令下,这些个宗师说不得真要全死在这里! “一个是我的姑奶奶,一个传授了大黄庭,是我有实无名的师父,两个却又是他的师弟和师妹,你们,都该救...” 杨璟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无力的垂下左轮枪,朝他们说道:“是死是活,你们自己商量着决定吧。” 杨璟说完,转身便往洞天外头走去,不过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朝那些龙山观弟子说道:“哦,忘了,不要泄露半句,我不是说着玩的!” 杨璟是走出去了,但洞天里头的人,全都傻眼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龙山观的玉环洞天外头,杨璟坐在一块炸塌的石头上,已经将勾践宝刀插回后腰,手里把玩着那支重管左轮,枪管仍旧还带着余温。 眼下的场面也确实让他有些为难,胡命桥虽然对他很是冷漠,但能够将武当绝学大黄庭传授给杨璟,在杨璟走火入魔之时,救了杨璟一命,可以说恩同再造,杨璟也确实没有夸张,他确实算得上杨璟有实而无名的师父。 可胡命桥身为官家赵昀身边最亲近的死卫,明知道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乃是红旗墰的宗师级杀手,却仍旧站在他们的战线之上,这可就是勾连反贼的大罪了。 而杨妙真在血缘上乃是杨璟的姑奶奶,且不提他们之间这层没有感情的血缘关系,单说杨妙真为了替杨璟除掉红旗墰这个隐患,不惜放松防备,引诱红旗墰的人上山,甚至宁愿将自己与红旗墰的人封死在洞天里,光是这一点,便是杨璟该偿还的好大一笔恩情了。 至于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两人都是红旗墰最顶尖的高手,是刺客之中的宗师,能够为了对杨友的那份忠诚,而俯听命,辅佐杨复血,这份忠义也是值得敬佩的。 也正是因此,杨璟才更加的为难。 若说他们该死,也确实都该死,起码没有哪个双手是绝对干净的,可若说情分,也都有情分。 如果是在后世,杨璟必定照章办事,所谓法不容情,往日的事情也不消说,该是如何便如何,让法律来进行公正公平的审判和制裁也就罢了。 可这个时代却不一样,这时代讲究的不是法律,而是王法。 所谓王法,说白了就是王的法,或者王族的法,或者说王公贵族们的法,这种法律是有特权的,是为了维护权贵和皇族的利益而设定的。 也就是说,古代法律其实是人治,而现代法律是法治。 古人在断狱审查上,通常会考虑情、理和法三个方面,所谓严明者,谨持法理,深察人情也;想要公平地处理一桩案件或者事件,就必须参照法理的同时,还要察看人情,用人情来理解法理,用法理来说明人情。 起码这是古代官吏们断案的一个基本原则,说白了其实就是法律虽然是法律,但也要兼顾一下人情。 所谓情法并立,互为轻重,既不以法伤情,又不以情淹法,并重情法,共同为治是也。 这种律法理念,其实是与当时社会制度密不可分的。 比如尊长和后辈生了打骂杀伤等冲突之时,卑幼的一方就需要承担更多的刑事责任,因为尊老是道德情理。 而夫妻之间,因为男尊女卑,丈夫会享有更多的律法特权,而对于子女方面,父亲的特权也要比母亲更多。 比如子女明知道父母犯了罪,如果你不告,就犯了罪,为法所不容,可如果你告了,又是不孝,为理所不容,同样是犯罪,唐律甚至规定,子孙告祖父、父母者,子孙处以绞刑! 但如果母亲杀死父亲,不论是嫡母亦或是继母,子女就不再受到法理的约束,即便告母亲,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父亲要比母亲更尊贵更具权威。 这就是古代法律的**性和弊端所在。 杨璟身为折狱郎,在官家钦命这一官职之后,对刑部和大理寺的案件都有权过问和监察。 但破案是杨璟的长处,而断案却是杨璟的短板,因为他对宋朝的法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精通。 赵昀之所以用杨璟担任折狱郎,其实监察的权柄大于审判,更加看重的其实是杨璟破案的能力,而非审判。 也正是因此,在遇到目今这种情况之时,杨璟干脆当了甩手掌柜,我可以治你们,但也可以放你们一马,如何选择,就看你们自己了。 杨璟走出去之后,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两人便陷入了一片空白,他们二十几年来,一直将杨复血当成杨友的血脉,忠心不二地辅佐着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杨复血没有宅心仁厚的品格,反而在红旗墰的溺爱之中放任自流,他随心所欲,作恶多端,而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却是武当的宗师,几次三番耳提面命,想要他改邪归正,可收效甚微,杨复血仍旧我行我素。 直到杨复血动这次刺杀,二老仍旧还是持反对的意见,只是他们终究拗不过杨复血,这才参与了进来。 然而杨璟一枪便将杨复血的脑袋轰成了烂西瓜,就仿佛两人二十几年来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下子就成了无头的尸体! 这种悲痛还未来得及接受和消化,杨璟却又爆出更惊人的事实真相,杀死了杨复血的人,原来才是杨友的亲生儿子,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个骗局! 二十几年,便是养一条狗,都会生出感情来,更何况是个人? 杨复血虽然走了歪路,但终究是他们养育成人,而他们养育和教导杨复血的初衷,完全是因为他们对杨友的忠贞不二! 如果他们仍旧保留着这份忠贞,便该对杨璟效忠,因为杨璟才是杨友的血脉,他们养育长大的杨复血,不过是个冒牌货,二十几年的付出,竟然都是被人算计,都只是个阴谋! 对于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而言,这是一个堪称致命的打击,几乎颠覆了他们对人生的态度。 他们是同门师兄妹,但同时也是一对道侣,他们相互扶持,相濡以沫,风风雨雨数十年,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子嗣,而杨复血却正好填补了他们的遗憾。 这也正是他们之所以如此溺爱杨复血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他们才现,这份溺爱,本该给予杨璟,却因为杨复血的亲生父亲设下了轨迹,欺骗了二老以及红旗墰所有人,他们却是将溺爱给予了杨复血,而导致杨璟流落民间,虽然历经艰辛,却也自学成才,可终究是亏欠了杨璟太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便是杨复血这样的邪恶之子,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也会为他默哀,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明知道整个红旗墰都愧对了杨璟,他们却也没能即刻跳出悲伤,转而接纳杨璟。 至于杨妙真,她确实是在保护杨璟,也正是因为保护杨璟,才让杨璟远离这一切,自己默默地付出,甚至甘愿与敌人同归于尽。 当年的往事已经无法考究,即便杨妙真,她宁愿为杨璟付出生命,却也不愿再旧事重提。 但她对杨璟这份爱护,却是毫无争议的。 而胡命桥,因缘际会救下了杨璟,杨璟在修炼三种内功的奇葩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也满怀期待,虽然金关玉锁和血脉论并不是他教的,但在胡命桥的心中,杨璟是他最满意也是最期待的一个作品,他心里始终期待着,不知杨璟能够走得多高多远。 加起来近乎二百多岁的四个宗师,或者四个老人,此时面面相觑,却同样感到非常的为难。 胡命桥很清楚官家的性子,当他得知松晏真人张宝樱便是红袄军领杨妙真之后,他终于知道官家派杨璟来监控龙山观的真实用意。 对于官家对他隐瞒了这个消息,胡命桥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芥蒂,因为他始终只是个侍卫,他被明令禁止不得参政,虽然官家很多时候都会征询他的意见,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够主动插手政务与国事。 以他对官家的了解,无论是罗道宁甘露师太,还是杨妙真,只要事情泄露出去,他们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杨璟说能够杀死他们,倚仗的并非暗察子们手中的弓弩,更不是杨璟手里头那支火枪,而是大宋王朝的皇帝陛下! 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师弟师妹,但胡命桥知道,如果没有杨璟的帮助,这件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杨妙真也同样如此,如果她想要继续隐瞒身份,想要继续在龙山观修道,也必须安然揭过此事。 杨复血已经死了,红旗墰参与此次刺杀行动的人,也都死了,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如何收场,看的是这四个老人的态度,同时也要看杨璟的决定。 而杨璟的意思很明确,你们对我的态度,就是我对你们的决定! 四人还在洞天里思量之时,杨璟已经走了进来,见得气氛凝重,便朝暗察子们和陈锡贤道:“所有人都出去吧。” “大人...这...”6长安也是担忧杨璟的安危,可见到杨璟眸光一扫,也就低下头去,朝暗察子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收了弓弩,默认有序地退了出去。 “可是师父她老人家...”差点闯下大祸的易姬还想强留下来,可看看地上脑袋都被轰烂的杨复血,又看了看杨璟那冷漠的神态,也只好闭上嘴巴,任由陈锡贤拉着走了出去。 刘汉和风若尘对杨璟是有绝对信任和信心的,既然杨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他们自然没话说,乖乖带着人手走出了洞天。 杨璟将重管左轮收回后腰的特制牛皮枪套里,这才走到了四人的面前。 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面对四名宗师,却没有半点的怯懦和惧怕。 “我给你们一个提议吧,接不接受也就一句话的事,接受了便皆大欢喜,不接受的话你们继续死拼,完了本官再过来收拾残局便是了。”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终于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璟,虽然仍旧陌生,却又不得不赞赏杨璟的泰然和沉稳。 杨璟朝四人扫了一眼,而后条理分明地说道:“第一,关于你们的身份,暗察子和龙山观其实都不甚清楚,我的身世虽然泄露了,但我自己会处理,这是大事化小的要前提。” “第二,莲花真人想要保住你们,这一点我很清楚,想要做到也不是不行,往后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充当我的私人护卫,问题也就解决了。” “第三,松晏真人想要继续修道,就安心修你的道,龙山观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杨璟的提议其实很简单,想要大事化了,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谁也别再追究谁,剩下的由他扛着,这就是解决的办法。 “让我们跟着你?”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有些无法相信,毕竟他们适才还是杨璟的死敌,红旗墰的刺杀目标,就包括杨璟在内,而杨璟却选择相信他们? 杨璟看着二老,朝他们说道:“你们可知这二十几年,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杨璟如此一说,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相视一眼,终于默默低下了头。 第五百四十三章 尘埃落定隐情出水 杨璟率先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给摘了出来,能够得到这两位武道宗师的追随,对杨璟而言是风险,但同样也是一件好事。 而胡命桥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可进入洞天之后,他想都没想就帮着此二人围攻杨妙真,可见这三人的同门之谊是多么的深厚。 解决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的问题,胡命桥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果不其然,见得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表示了默许,胡命桥终于松了一口气,朝杨璟点了点头道。 “你放心,关于你的身世,半句都不会传到官家耳里的。”这也算是投桃报李,省去了杨璟好大的麻烦,杨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虽然杨璟口气很大,但适才他大声喊出自己才是杨友的亲生儿子,暗察子们可都听了去的。 虽然这些都是亲信,但毕竟人多,难保不会泄露出去,杨璟又狠不下心来将这些人全都杀掉灭口。 胡命桥做出这样的表态,无疑让杨璟松了一口气,剩下的也就是松晏真人,或者说姑奶奶杨妙真的问题了。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的姑奶奶,杨璟实在百感交集。 一来自己并非云狗儿,连血脉的那种感应都没有,但就在刚才,他好像受到了云狗儿灵魂的影响,容不得杨复血冒充,更容不得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认错了人一般,竟然失态地喊出自己的身份来。 这是一种很微妙和诡异的感觉,就仿佛杨璟已经彻底成为了云狗儿,或者说云狗儿一直在影响着杨璟,潜移默化之中,使得杨璟彻底与这具身体真正融合了一般。 他不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杨友的部下不愿臣服杨友,亦或者是杨妙真和丈夫李全主动篡夺红袄军。 但他却知道,不管是愧疚赎罪,还是真心顾念血脉亲情,杨妙真都做得让人感铭肺腑而无话可说。 杨璟走到她的面前,也不看她,而是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默默地将她手臂上的伤口,层层包扎起来。 这个披头散发的松晏真人,看着低头包扎伤口的杨璟,眼眶顿时湿润起来,脸上却仍旧是无情且冷酷的神色,只有眼眸最深处,散发出母性的慈祥。 杨璟包好伤口之后,顺势将那杆仍旧滴着血的银枪,从杨妙真的手里接了过来。 他将长枪平端起来,瞄了瞄直线,又甩了甩红缨上的血迹,而后朝杨妙真道:“修道就修道,舞枪弄棒不好,还是拂尘比较适合你。” 杨妙真黯淡的双眸陡然又亮起凶厉的光芒,张开手掌便扼住杨璟的脖颈,将杨璟重重地顶在了墙上,虽然她比杨璟要矮,却是将杨璟双脚离地地拎了起来! 她的嘴角和脸皮微微抽搐,仿佛那才是她的真面目,她可是叱咤风云,让整个大宋天地变色,让蒙古人都为之忌惮的红袄军首领,一枪在手天下无敌的杨妙真啊! 杨璟没有反抗,脖颈的血管根根暴起,眼睛都充血了,可见杨妙真是动真格的!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唰唰举起长剑,胡命桥却一把将他们的剑刃给按住了。 这厢杨璟却扯着嘴角,有些难看地笑着,竟然还有心思调侃道:“人...人总是要服老的...现在还想着造反,便是当了皇帝,最后不也只能传给我么...把...把我掐死了,传给谁?” 杨妙真看着杨璟,过得片刻,才松开手来,杨璟猛烈咳嗽了几下,轻轻揉着自己的脖子,嘀嘀咕咕道:“果然不是亲姑奶奶,下手可真重...” 杨妙真已经往外头走,听得这句话,又扭头瞪了杨璟一眼,满脸都是杀气,杨璟只好嘿嘿笑道:“我就这么一说...怎么这么容易当真计较...真是...” 杨妙真这才收回了目光,转过头之时,嘴角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杨璟也是趁热打铁,抓着那杆银枪便追了上去,到了门口,将那银枪丢给刘汉超道:“喂,我给你找了个师父,能不能学本事,就看你的了!” 刘汉超也是心头狂喜,眼前这位是谁啊,那可是枪法天下第一的杨妙真啊! 刘汉超接过那杆银枪,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这个平素里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连跟风若尘说话都会脸红耳赤的莽夫,竟然果真屁颠颠就带着常神岳跟了上去! 这才走了两步,杨妙真停步转头,朝刘汉超道:“再敢跟上来试试!” 刘汉超陡然被吓住了,虽然他也是沙场上万人不敌,但杨妙真那可是真正掌控过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生杀大权的人物啊! 杨妙真见得刘汉超被吓退,只是冷笑了一声,朝陈锡贤道:“收拾干净,明日还得举行庆典。” 陈锡贤赶忙点头,吩咐人手收拾残局,而刘汉超见得杨妙真要走,那是急得抓耳挠腮,此时捅了捅常神岳道:“你干娘是不是经常打你吗?” 常神岳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会打死你吗?” “那倒不至于...就是...就是经常打,我这身皮糙肉厚的,就是让干娘给打出来的...” “那就好,嘿嘿...” 刘汉超赶忙推着常神岳,将他当成挡箭牌,朝杨妙真追了上去。 胡命桥见得这一幕,想起那个扛着床子弩,一个人堵住城门,在龙首关抵挡千军万马的绝世猛将,再看看如今刘汉超玩奸耍滑的模样,不由看着杨璟,轻叹道:“好好的苗子,就这么给教坏了...” 杨璟也只是嘿嘿一笑,朝罗道宁和甘露师太道:“你们跟我回去吧。”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看了看胡命桥,见得后者点头,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回头看了杨复血那无头尸体一眼,终于义无反顾地跟着杨璟下山去了。 杨璟让陆长安去下命令,让陈密李彧林爵等人都率领人手回来,将大殿自己山道上的尸体都收拾干净,自己则来到了清圣殿,见了贾似道一面。 贾似道保护着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心里头也是忐忑到了极点,连家眷都顾不上,护卫力量几乎都安排在了瑞国公主这边。 见得杨璟与胡命桥等人都从玉环洞天回来,贾似道心中大石也终于落地。 由于事先已经统一了口径,胡命桥也就顺水推舟,掩盖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的身份。 杨璟不想将事情闹大,本想往自己身上揽,但这样一来,难免要牵扯到自己的身世,徐佛和官家是知晓杨妙真身份的,如果自己是杨友的亲儿子这件事泄露出去,往后想要保住杨妙真可就更难了。 于是杨璟便向贾似道汇报情况,说有人买凶杀人,雇佣红旗墰的杀手来刺杀那个吏部郎中,因为平民百姓太多,才造成了如此大的骚乱。 贾似道对官场中这些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自然是清楚的,也早就习以为常,若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或许他还上心一些,区区一个吏部郎中,也就没甚么稀奇的了。 陈密等人收回警戒之后,赵宗昌和颜明直的人也赶到了山上来,此时皇城司已经收拾了残局,虽然红旗墰的刺客被剿灭,但平民也出现了不少损伤。 不过对于如此大型的庆典活动,往年也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伤亡事件,赵宗昌和颜明直听取了杨璟的汇报,又征询了贾似道的意见,众人一致决定,将事情压下来,以免扫了官家和太后娘娘的雅兴。 可正如杨璟所言,这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因为庆典如果被搅乱而无法继续举行,赵宗昌和颜明直乃至于贾似道,都要负主要责任,谁愿意因为办不好差事而被官家嫌弃?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大家都乐意接受,也能够接受的解决法子。 当然了,赵宗昌还是从皇城司手里接收了那些受伤或者被俘虏的红旗墰杀手,虽然明知道他们都是硬骨头,但多少也是个交待,一并处置了,这桩事情也算是完满了结。 胡命桥自是将瑞国公主和高采芝安顿下来,让内等子就把守在门外。 而陈锡贤也要组织人手,将龙山观重新打扫布置,眼看着天就要大亮,时间紧迫,大家也开始各忙各的了。 既然知晓杨妙真的本意,杨璟也就必须改写一下明日的戏码,因为他亲自撰写的戏码,配合花团锦簇的表演,其实对杨妙真很不利,只是没想到红旗墰的出现,让杨璟看清楚了杨妙真对自己的好。 瑞国公主本来就在排演明日的戏码,可中途却带着高采芝过来寻杨璟,想着能够与杨璟一道游玩,这戏码也就排不成了。 公主离开了皇宫,花团锦簇自然也不敢逗留,只好跟着公主一并出了宫,在后头跟着,指不定公主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就要他们一并排演。 所以杨璟干脆将关鱼龙也一并叫上,将自己的戏码和创意都修改了一遍。 剧情虽然改动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改头换面,完全就是另一出戏,但幻术部分却不需要改动,所以倒也没太多的难度。 杨璟从瑞国公主的居所出来,已经天光大亮,便让风若尘等人且先回去歇息,毕竟庆典即将要开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活。 然而他才刚刚要回去,便见得陈密和李彧带着一个人,寻到了杨璟这处来。 杨璟一看,竟然是那个疑似杨复血妻子的绝色女子! 说句心里话,杨璟还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杨璟这一路也算是阅人无数,却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能够像此人这般让人为之侧目。 不过对于这等美若天仙却心如蛇蝎的女人,杨璟却不会心慈手软,皱着眉头朝二人问道:“怎地不交给赵府尹查办措置?” 陈密和李彧相视一眼,朝杨璟低声道:“大人,此女交代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不得不交于大人定夺...” “什么情报如此要紧?” 陈密看了看那女人,这才在杨璟耳边低语了一番,杨璟的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赶忙让李彧去把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一并叫了过来! 第五百四十四章 名将有险坚信二老 杨璟本不想与这女人有任何的交集,因为这等祸国殃民的绝色女人,还是不靠近为妙。 只是陈密和李彧带来了的情报,实在让杨璟不得不慎重考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唤苏月羞...”这女人抬起眼眸来,全然没有了刺杀杨璟之时的狠辣果决,反而似国破家亡的落难贵妃,眸子里全是悲伤,惹得杨璟都有些于心不忍。 无论是韩洛音还是天香圣女,亦或是繁花姒锦等人,她们都拥有魅惑别人的本事,但她们都借助药物或者灵惑之类的东西,可这个苏月羞,却全靠容颜和一颦一笑,仿佛她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蕴含着极大的精神力量一般! 这也正是杨璟如何都不愿接近此女的原因之一。 “你可知道欺骗本官是何等样的下场!”杨璟虚张声势地震慑道,然而苏月羞却轻轻摇头道:“大人,事关奴家性命,奴又岂敢胡言乱语,只要大人答应放过奴家,奴便当了向导,跟着大人北上,若奴家所言不实,便任由大人剐了也无话可说的...” 杨璟自然不会轻信这女人的话,但她的情报却又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照着她的供述,杨复血竟然私自勾结蒙古人的云都赤,想要帮着蒙古人突破安丰军的防线,为蒙古大军南下而做先锋准备! 而杨复血的条件也很简单,那便是像杨妙真的养子李景一样,成为蒙古帝国的行省长官! 这苏月羞声称杨复血偷偷勾结蒙古人的杀手组织,联络上了云都赤的头目,今番蒙古大肆驱逐和搜捕道士,却只是虚张声势,想要将这些道士往南宋这边驱赶。 他们的细作和云都赤杀手,会混在这些道士和流民潮之中,穿过南宋的国境,渗透到安丰军里头,以做内应。 而杨复血以执行任务为名,派遣了上百的红旗墰杀手,早早就前往安丰军,为接应这些蒙古云都赤杀手而做准备! 他们的目标乃是安丰军的守将,权知安丰军的李庭芝! 苏月羞供称杨复血出动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势力,连红旗墰的长老们都不知道这个计划,她虽然是枕边人,但杨复血并未透露半句,乃是她无意搜到了蒙古人的密信,一番追问之下,杨复血才将整个计划告诉了她。 虽然她知道红旗墰细作们聚集的几个地点,却如何都不愿招供,因为生怕招供之后,朝廷会一样处置她,所以才以此为条件,换取杨璟的赦免。 杨璟不由白了陈密和李彧一眼,若换了别个阶下囚,不肯开口的话,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可苏月羞毫发无伤,显然是没动大刑,这女人的魅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若想活命,还是趁早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否则我一样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璟隐约有种预感,留下这女人,只能是祸害,眼下她才是阶下囚,竟然还敢用情报来要挟换取赦免? 皇城司刑讯逼供的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让这女人脱几层皮,还怕她不招供? 并非杨璟不懂怜香惜玉,实在是苏月羞根本就死不足惜,在山道上刺杀杨璟之时,她和那些奴婢以及高手,可是眼睛都不眨,就四处屠杀平民! 而杨复血已经死了,但她却没为杨复血流半滴眼泪,同伴们才刚刚被押走,她就出卖了红旗墰的计划,如此反复的女人,又如何能信得过! “大人,奴家人贱命轻,死不足惜,但红旗墰的兄弟们只认我夫妇二人,如今夫君已死,只有奴家能够号令这些弟兄,大人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还是想安丰军的将士被刺杀在营帐里头?” 苏月羞如此一说,杨璟不由心里发狠,难怪这女人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早有预谋,只怕杨复血都遭过她的算计! 杨璟心里还在寻思,李彧已经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找了过来,见得二老,苏月羞竟然热泪盈眶,朝二人行礼道:“罗翁翁,甘露婆婆,且救奴奴一命!” 罗道宁眉头紧皱,显然对这个女人并无太多好感,而甘露师太却只是冷哼一声,要说杨复血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凶残邪恶,这苏月羞可是“功不可没”的! 杨璟也懒得理会,将这个事情与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说道出来,而后问道。 “二位前辈,红旗墰可确实调动过人手,目标可是安丰军?”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知道杨璟才是杨友的亲儿子,又见得胡命桥不惜违背师命,将武当大黄庭都传给了杨璟,再看杨璟处理问题之时展露出来的大魄力和大气度,而杨璟又不问过往,如此信赖他们,二老其实早已决心追随杨璟。 此时二人相视一眼,朝杨璟点了点头道:“龙山观此行的前几天,复血确实调动了人手,不过那都是他自己拉拢培养的人,算是他的亲卫,墰里对此并没有过问和阻挠...” 见得坐实了这一点,苏月羞似乎隐有笑意,杨璟瞥了她一眼,又朝二老问道。 “前辈觉得这桩事体的可能性有多大?” 罗道宁想了想,轻叹一声道:“复血一直想将红旗墰发扬光大,早先也确实说过,要像李景那般,在蒙古做鹰犬走狗,也不愿在大宋做任人宰杀的猪猡...” “只怕这事情...该是真的了...” 听得罗道宁如此一说,杨璟心情越发沉重,又接着问道:“杨复血一死,他的亲卫,果真便肯听苏月羞号命?” 甘露师太猛然看向苏月羞,眼中毫不掩饰恨意,冷哼一声道:“这支亲卫便是这贱婢提议要组建的,如今她算是得偿所愿了!” 苏月羞被甘露师太如此斥责,脸上却没有任何羞愧,反而有种洋洋得意,嘴角含笑,实在让人恼怒! 但杨璟也知道,如果苏月羞所言不虚,那么安丰军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 北上接应宗云等南下的道人,一直就在杨璟的任务列表里头,庆典过后,杨璟其实也就差不多要北上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潜藏着如此巨大的危机。 也亏得杨妙真将红旗墰引诱过来,否则杨璟根本就没机会知道这件事了! 再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杨璟却注意到了一个名字,那便是权知安丰军的李庭芝! 这李庭芝可是南宋的抗元名将! 李庭芝又叫李北山,乃是淳祐年的进士,也就是几年前才考中的进士。 但蒙古人南侵之后,这位文官却投笔从戎,当时他也是报国无门,恰逢襄、汉一带遭受战乱,江水又暴涨,可谓天灾人祸,李庭芝便献策与当时的名臣孟珙。 孟珙也是慧眼识珠,非常的赏识李庭芝,将他收入帐下,甚至让他暂代县令,李庭芝在县令任上颇有建树,又积极备战,挑选民兵,勤加训练,传授军事战法等等。 孟珙也曾经与人说起,他认得的年轻一辈之中,无人能比得过李庭芝,往后李庭芝肯定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超越他孟珙的功勋。 不过孟珙不久便死了,临时之时,他让贾似道接替了自己的工作,便将李庭芝一并推荐给了贾似道。 贾似道听从了李庭芝的建议,在淮南大力布防,在清河五河口等地设置拒马栅栏鹿砦等等,又增加了烽火台,修缮传递军情的驿路等等。 其实彼时的贾似道,也实实在在是为国家做过一些好事的,这也是杨璟为何不愿轻易去评判一个能够左右国家命运的大臣的原因了。 此时的李庭芝应该也才二十七八,或者三十左右,正是他崛起的黄金年龄。 安丰军如今是南宋北面的一处要塞,李庭芝能够坐镇那里,也足见朝廷对他的能力是非常肯定和信任的。 如果红旗墰的人勾结蒙古的云都赤杀手营,混在道人和流民潮里头,从内部击安丰军,只怕蒙古大军会从这个缺口,再度大肆南侵! 杨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抓紧时间北上,至于这苏月羞,也只能带着上去,虽然她诡计多端,心肠又狠毒,但杨璟连姒锦和繁花这样的女人都敢斗,苏月羞虽然麻烦了些,但杨璟自信还是能应付的。 “陈密,将情报送入宫里头,由官家定夺,还有,就说本官主动请战,恳请官家准奏。” 陈密得了杨璟的命令,也就赶忙入宫去了。 杨璟让李彧将苏月羞收押起来,这才朝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说道:“我有件事,思来想去,还是想让你们去做...”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相视一眼,朝杨璟点头道:“少主尽管吩咐便是。” 虽然对少主这个称呼仍旧有些不习惯,但杨璟也没在意这些细节,从怀中取出一物来,递到了罗道宁的面前,这是他昨夜从关鱼龙的手里拿来的。 “这...这是白牛教的圣印?!!!”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也有些难以置信。 “正是,这是我剿灭白牛教,杀了魏无敌和白观音之后得到的圣印。”杨璟淡然地答道,仿佛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此时看着杨璟,心中惊骇不已,却也同样感到遗憾非常。 如果当年没有中计,他们抚养的不是杨复血,而是眼前的杨璟,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少主想让我们收拢白牛教的余孽?”罗道宁不愧是红旗墰的元老级别人物,一语道破了杨璟的意图。 “不错,对付杨复血留下来的杀手,以及蒙古人的云都赤杀手,还是出动武林势力比较合适,军伍之人对这些杀手的行事风格和套路都不适应,很容易吃大亏。” “所以我想让两位前辈将白牛教收拢到你们的旗下,相信以前辈的声威,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再者,红旗墰也需要新的领袖,剩下的那些兄弟也需要走一条正路,需要拨乱反正,需要为杨复血造下的冤孽赎罪,需要重新开始他们的人生,而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身为朝廷官员,杨璟竟然胆敢暗中组织势力,若泄露出去,杨璟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杨璟是真正想做大事的人,而他让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来做这件事,无疑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赌在了这两个人的身上,这是何等的信任! “少主...你...你为何敢如此信任我二人?”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心中激荡,却又忍不住问出口来。 杨璟却笑了笑道:“你们连杨复血都愿意养,连他做的恶事都一并包容,你们不是喜欢他,而是不想背叛我父亲罢了,就凭着这份忠贞不渝,我杨璟自然信得过你们,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少主...”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见得杨璟如此理解他们这份忠诚,仿佛二十几年的付出,终于得到了肯定,他们付出在杨复血身上的,已经随着杨复血的死去而消逝,但杨璟却仍旧认可了他们的忠心不二,这种简单到了极点,却又无法反驳的答案,让二人热泪盈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鱼龙曼衍叹为观止 这鱼龙曼衍,又称之为鱼龙曼延,泛指古时各种杂戏同时演出,有种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观感。 而后古彩戏法盛行,鱼龙曼衍又特指大型的幻术,由艺伎执持制作的珍禽异兽模型来表演,有着不少幻化情节,称为“奇伟之戏”,后又简称幻术是也。 鱼龙便是古时神话中的猞猁,曼延也是一种异兽的名字,隋朝之时便有“鱼龙曼衍之伎,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的记载,宋人也有说,看水戏,鱼龙曼衍。 可见鱼龙曼衍之幻术在宋时已经相当成熟和普遍,与勾栏瓦子里头的杂剧同为风靡的文娱形式。 这也是古时最早最大型的幻术表演,据传鱼龙曼延是用彩绸彩纸等材料,扎成大型异兽,鱼龙乃是大鱼变幻成七八丈的巨龙,而曼延则指八十多丈长的巨兽,蜿蜒登场,背负巍峨神山,上头有熊虎狼豹等猛兽相搏,又有猿猴追逐打闹,孔雀白象等珍禽异兽尽皆现世。 然则毕竟是幻术,待得风停雨歇,一切奇幻之像又烟消云散,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杨璟对此也没有见过,他也不敢低估古人的智慧,毕竟大宋是个非常神奇的历史时期。 比如大宋时期的饮食,便是饮食巅峰时期,许多菜色便是后世都无法复制,便如同诸葛连弩,唐刀,大宋的神臂弓一般,后世的科技确实发达了,却仍旧无法复制出来一样。 杨璟是亲身体会过花团锦簇的幻术绝技的,便是赵昀身后的绝世高手,武当的莲花真人胡命桥,当初都被花团锦簇的幻术给困住,若非杨璟突然杀出,胡命桥都要被魏无敌暗算一把,吃下大亏! 当然了,杨璟参与了脚本的创作,也将花团锦簇的所有幻术都筛查了一遍,所以他很清楚,花团锦簇的本事,绝对能够让在场之人叹为观止! 此时鼓乐声声,关鱼龙扮作老渔夫,而瑞国公主却扮成一个渔家女。 身为金枝玉叶,扮成如此下作的平民,或许会有失体统,但宋人很注重文娱和精神享受,许多官员也都喜好这些表演,有时候甚至自己上场。 当然了,优伶艺伎都是低贱到不能再低贱的人物,即便成了名角儿,也都需要仰人鼻息,官员们也只是偷偷躲起来自娱自乐,断然不敢公然上台的。 可瑞国公主是谁?那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皇帝老儿舍不得骂,谁敢指指点点? 杨太后也认为有失妥贴,但毕竟是为了给自己祝寿,也就忍了下来。 而赵昀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是平民出身,他的父亲最鼎盛之时,也不过是个县尉,虽然衣食无忧,但作为一国之君,他的出身也成为了别人不愿也不敢去提的不宣之秘。 赵昀宠爱这个独生女,这是人尽皆知的,但瑞国公主毕竟深居内宫,未曾吃过苦头,也从未体会过平民的生活。 此时她扮成渔家女,在赵昀看来,这是女儿想要体验父亲曾经的生活,这是何等贴心的举动! 女儿的表演虽然稍显生涩,动作也有些僵硬,但这份心意,却让赵昀眼眶湿润起来。 老渔夫与渔家女开始对话,剧情是老奶奶病了,老渔夫带着女儿,下河去抓鱼,想要给老奶奶煮鱼汤,毕竟是祝寿,也体现了孝道,杨太后没想到自己也躺着中枪,脸上颇有不悦。 不过赵昀却看得津津有味,两人唱了一会儿,便上了小舟,摇着橹,唱着渔歌,又有青莲烟波,这舞台上的烟也不知如何造出来的,竟然带着些许香气。 老渔夫抛洒了渔网,拉起来却是空空如也,如此反复,终无所获,渔家女却不断鼓励爹爹,见得爹爹累乏了,便偷偷撒了一网。 当瑞国公主亲自撒网之时,赵昀眼睛已经通红,因为那可是真的渔网,想要抛洒开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瑞国公主却做到了,可见为了这个表演,她也下足了功夫。 当她拉起网来之时,那渔网却沉甸甸无法拉扯,竟然将小舟都拖带了出去,吵醒了打瞌睡的老渔夫。 那渔夫醒过来,便与女儿一道,将那渔网拉到了船上,可渔网上除了一尾金色的小鲤鱼,别无他物! 老渔夫嘿嘿一笑,唱着这鱼儿虽小,却能煮汤给老奶奶喝了,眼看着天色将暗,便想回去了。 然而瑞国公主却说,这鱼儿这般小,为何沉重如山?想必是河中神物,不若放它去也。 老渔夫却心念着家中的老奶奶,可最终还是顺了自家女儿,这老渔夫往空中一捞,便出现一个半透的琉璃鱼缸来,瑞国公主将鱼儿放入缸里,金色小鲤果真游动起来! 单凭这空手变鱼缸,关鱼龙便引得满场惊奇,赵昀也是前倾着身子,完全投入其中。 两人最终回到了家中,老奶奶也心疼孙女儿,任由孙女儿养了那金鲤,到得夜里却饿的发昏,竟然半死了过去! 老渔夫也惊了,知晓那金鲤乃不凡之物,想要煮了那鱼儿给老奶奶续命,可孙女儿却拦住了。 当孙女儿哭着阻拦父亲之时,许多官员的家眷也都为之动容,这小姑娘也是左右为难。 孙女儿想了想,便朝那金鲤唱道,若你真是不凡物,何不救了我家老奶奶? 那鱼儿似是听懂了一般,摇头摆尾,那鱼缸水汽蒸腾,漫出滚滚水烟,烟雾弥散之中,那金鲤化龙,直冲大殿,四周帷幕无风自起,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巨龙在四处冲突,官员们的帽子都被撞飞,寿宴的酒菜纷纷被掀翻! 胡命桥等人都是没见过排演的,虽然杨璟提早打过招呼,可都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效果! 那无形的金龙仿佛就在大殿之中盘旋不去,过得一会儿,隐隐有巨龙低吟,水烟汇聚在大殿顶部,轰隆一声雷响,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可不是他们平素里见过的那些彩扎的假货,就仿佛有一条真龙,在大殿里头游弋不去,竟然还行云布雨! 更让人惊奇的是,唯独赵昀的头顶没有下雨,杨太后也沾了光,并没有被雨水淋到! 贾似道等人赶忙下跪,仿佛赵昀便是那条真龙,惊恐地趴在地上,朝赵昀大声行礼! 台上的老奶奶得了这龙雨的滋润,也变得容光焕发,此时高采芝等众人纷纷走出来,用各种器皿装载雨水,不多时又是一声龙吟,万寿太乙殿的顶部竟然炸开一个缺口,那真龙竟直冲云霄去了! 而那大殿顶部破口之后,阳光投射下来,如同一盏射灯,投在赵昀的身上,将赵昀渲染得如天龙附体,浑身散发淡淡的金芒! 此时鼓乐停歇,全场死寂! 他们可都是大宋朝最为权贵的一撮人,什么珍稀之物未曾见过?这鱼龙曼衍等,他们早就看腻歪了,可谁曾见过这等神奇的场面! 当所有人寂静无声之时,扮作渔家女的瑞国公主举起那接满了龙雨的鱼缸,朝赵昀和杨太后恭祝道。 “祝爹爹和大娘娘(奶奶的意思)千秋万载,仙寿无疆!” 身后那些艺伎也纷纷举起手中盛着龙雨的金银器皿,大声恭贺道:“恭祝陛下、皇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瑞国公主此时将那手中的鱼缸用力一泼,台下的官员们下意识就要用手去挡! 可那鱼缸泼出来的并非水,而是一片片金叶子! 身后高采芝和关鱼龙等人也都将那龙雨泼洒出来,竟然全都是金灿灿一片,耀眼之极! 众人像伸长了脖子的鸭子一般,仰着头,任由那一片片金叶子落在脸上头上,有些人已经泪流满满,这哪里是幻术,这是神迹啊! 杨璟从后台看着远处同样目瞪口呆的赵昀,也满意地笑了,将花团锦簇收下,果然是明智之举! 为了这场表演,他可是求了杨妙真好久,因为需要在万寿太乙殿上动手脚,在屋顶上安装各种机关。 莫看台上就只有关鱼龙几个,也别看只有短短这么一出戏,且不说情节如何,单说制造出这样的效果,动用了花团锦簇所有人不说,陈锡贤那里借来的人,加上杨璟身边的暗察子,近乎四五百人,才算完成了这项工程。 当然了,为了保密,关鱼龙也有意将工作全都**拆开,每个单位制作其中一项,却无法知晓全部,所以那些做工的,会觉得稀松平常,并无太大的秘密,可当他们看完了整体效果,惊奇震撼的心情,绝对与台下那些观众是一般无二的! 他们甚至在怀疑,咱们昨夜加班加点,就是作这个?这个真的有咱们一份功劳? 这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也让他们高高昂起头来,慢说在万寿太乙殿动些手脚,拆了都乐意啊! 而杨璟却看到赵昀眼角挂着泪水,许是让他惊叹之余,也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这脚本虽然是写给杨太后祝寿的,剧情也是围绕拯救老奶奶,体现老渔夫和渔家女的孝心孝行,但杨璟知道,这个时代,这个朝廷,不是杨太后的,而是赵昀的! 他的剧情果然触动了赵昀,因为赵昀便是那条小金鲤,他是民间的金鲤,而后化为巨龙,坐拥天下,掌控权柄,也曾像那行云布雨的巨龙一般,想要给百姓带来恩惠,想要百姓风调雨顺,想要大宋繁荣富强! 杨璟也未尝不是在提醒他,陛下您曾经就像这巨龙一般,爱民如子,励精图治,也曾像行云布雨一般,将金叶子撒满人间,那便是端平更化的小盛世! 您不该忘了过往的雄心壮志,也不该忘了收复家园的抱负,何不像那巨龙一般,冲破这大殿的顶部,直上苍穹云霄! 赵昀显然已经体会了杨璟的用意,这种形式的提醒,远比文官们磕头磕出血的以死直谏要更加直抵人心,要更加容易接受! 赵昀信任杨璟,想重用杨璟,用心良苦地让杨璟带刀入殿,护卫在他的身边。 而杨璟为了提醒他,再度成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那条巨龙,何尝不也用心良苦? 赵昀的眸光穿越人群,看着杨璟躲在后台角落的身影,紧紧握拳! 第五百四十八章 北上之前多手准备 一场震撼人心,如梦似幻,真假难辨的神妙鱼龙漫延,台上只有三五个人,主演也才两三人,可幕后的团队却数十人,参与前期筹备工作的人数更是多达四百多人。 那奇妙且神奇,让人叹为观止的表象之下,却消耗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便如同目今的大宋,表面上繁华一片,好一个太平盛世,实际上却早已是内忧外患。 蒙古人已经逼近淮南,仅仅只是隔江而望,铁蹄随时会南下,而王朝内部也是奸佞横行,党派之争从未间断,若非今次情况紧急,杨璟说什么也不想离开临安。 今次他入京的本意就是为了清除这些奸佞,可如今只除掉了一个丁大全,却没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董宋臣也一并拔除。 好在董宋臣也知道收敛,甚至将机速房的大权也交了出来,偃旗息鼓,低调地蛰伏于内宫之中。 至于贾似道,虽然这位国舅爷风评不算太好,但毕竟是内戚的身份,招惹一些争议也是正常,起码目前为止,杨璟还未发现他有什么超级大奸臣的苗头。 而董槐等一干忠良重臣的地位也还算稳固,杨璟除掉丁大全也算是敲山震虎,让那些奸佞暂时不敢太过放肆。 此时杨璟迫不得已北上解救李庭芝和安丰军,在时机上也算是可行的。 这场鱼龙曼延一登台,彻底掩盖了其他人的光芒,剩下来的节目也就味同嚼蜡,绝大部分的人都沉浸在适才的梦幻当中,万寿太乙殿里头议论纷纷,大家盯着大殿上那个破洞,都在思考是否真的存在真龙和仙人。 甚至有人商量着,是否要在大殿外头立一块碑,以纪念今日的奇幻场景,也有人提议,要将这万寿太乙殿,改名为飞龙殿等等。 总之,这场表演是赚足了眼球,占尽了话题,过不得明日,怕是要传遍整个临安了。 赵昀见得女儿用心良苦,对她的疼溺总算是没有白费,心满意足地带着女儿回宫去了。 杨太后与松晏真人聊了一阵,只觉得这大殿太吵,又到了精舍里头说了会儿话,从松晏真人那里得了延年益寿,养颜驻容的金丹,这才回了宫。 杨璟先是让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下山去,收拢残余的红旗墰成员,而后将昨夜决定的事情给安排下去,利用手中的圣印,尽快吞并和收编白牛教的余党。 而后杨璟又来到了杨妙真这里,却见得刘汉超和常神岳早已守候着,杨妙真并没有驱赶此二人,想来已经愿意在枪术上指点刘汉超了。 红袄军的根基在北方,蒙古人大举南侵之后,红袄军也从两头摇摆,变成两头都不讨好,最终被南宋军队给打散了,但红袄军的残部,大部分却都留在两淮地界。 杨璟想要北上做事,自然不能放过这些资源,红袄军的残部留在杨妙真的手里,迟早要引来祸害。 但如果自己能够掌控这股力量,效果可就截然不同了,杨璟需要做的,便是得到杨妙真的这一部分传承。 若能够成功接掌红袄军的残部,再加上红旗墰和白牛教的余党,还有皇城司的情报网络,杨璟的力量会瞬间变得强大起来! 再加上宗师团的技术支持,以宗云和董尚志为首,收拢北方那些大量的道人,杨璟的势力可就不容忽视了。 而西南方面有罗晋等人的岳州军,江陵有牟子才和陈棋泰,矩州方面有杨敬亭,还有陈铸和吴迪等,大理方面则有高泰祥,巴陵和西南也都有苗人等少数民族的支持。 如此计算下来,杨璟便是除去自己的官职,手中也掌控着足够的人脉和资源,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瞒过朝廷,或者说瞒过赵昀。 无论赵昀如何信任你,身为一国之君,尤其是宋朝的皇帝,为了解决藩镇割据,甚至打压了武将一百多年,独尊士大夫文官,试问他又怎么可能容忍杨璟掌控如此庞大的私人势力? 许多人天真地以为岳飞就是让秦桧害死了,当然了,这个是直接的,明面上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赵构的首肯,岳飞又怎么可能会被处死? 与其说岳飞死在奸臣手里,不如说他死在了皇帝的手里,死在了功高盖主四个字上。 力主北伐的岳爷爷,甚至三番两次以辞职来换取出兵的机会,闹脾气也好,以此要挟皇帝陛下也罢,岳爷爷终究是惹怒了赵构。 再者,一旦让岳飞打下开封,北伐成功,将宋徽宗和宋钦宗给迎接回来,又该谁来当皇帝?南宋高宗赵构要不要让位给徽宗或者钦宗? 所以说,为人臣者,除了能办事之外,需要考虑的还有很多很多,一旦引起皇帝的忌惮,能力越强,反而死得越快。 考虑到这一点,杨璟首要的任务,其实不是准备北上,而是如何才能守好自己的小秘密! 杨璟第一个考虑的人选,也是唯一能够考虑的人选,只能是胡命桥! 赵昀身为一国之君,该知道的其实都知道,帝王需要兼顾全局,唯权衡二字尔,很多时候即便发现臣子的品行有问题,只要他能办实事,继续任用也无妨。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没有了那些个贪官污吏,又如何彰显清流们的可贵? 若没有这些明争暗斗,朝堂上便是一潭死水,万事皆由皇帝陛下一人来操持,赵昀还不得被累死? 历史上除了确实是彻头彻尾神经病之外,许多帝王其实都有着可取之处,并非眼下耳聋,而是考虑全局,舍不得丢掉这些棋子罢了。 赵昀是个聪明的皇帝,曾经也是个实干的皇帝,胡命桥既担任他的死卫,同时也是他的耳目,丁大全事件爆发之后,胡命桥会更加受到倚重。 只要胡命桥愿意为杨璟打掩护,杨璟就能够高枕无忧地搞“地下工作”了。 杨璟在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的问题上,给了胡命桥极大的帮助,这也是冒着巨大风险的,所以胡命桥投桃报李,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想要全部瞒住也是不现实的,杨璟也不希望如此,毕竟人无完人,偶尔也需要有些缺点和不足之处,如此才能让赵昀更加放心,如果自己毫无破绽,赵昀又该担心了。 所以杨璟决定,主动泄露一部分秘密。 无论是白牛教亦或是红旗墰,那都是反贼乱党,不可能泄露出去,地方官府的人脉,也不能让赵昀知道,因为勾结地方军政,已经有谋反的嫌疑了。 最适合主动暴露给赵昀的,应该是宗师团。 这是杨璟从大理偷偷带回来的,是科技力量,是能够推动大宋科技进步的团队,赵昀即便知道了,也没道理不接纳。 再者,这些人与军政无关,只是单纯搞技术的,对朝廷没什么威胁,反而能够带来翻天覆地的技术改革。 而且杨璟需要研制火枪,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以自己和皇城司的能力,实在是力有未逮,如果能够得到赵昀的认可,得到朝廷的资源支持,宗师团的作用会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只要让赵昀见识到宗师团的价值,只要他愿意接纳宗师团,相信不需要多久,大宋就能够组建出一支以枪炮为主,横扫天下的无敌之师!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心头火热起来,与杨妙真长谈了一个下午,将红袄军余部的事情都交接妥当,也赶着下山去了。 虽然杨璟有心与杨妙真培养一下亲情,但实在太过尴尬和别扭,杨妙真或许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在这个方面也并没有太过强求。 回到府邸之后,杨璟终于也缓了一口气,想着心中的计划,并没有休息,而是让陈密领着,来到了武林门外的皇城司秘密作坊。 这里便是杜可丰以及五十名宗师级匠人的聚集地。 让杨璟感到惊喜的是,在骑兵型西马龙重管左轮研制成功之后,宗师团的人夜以继日,终于造出了汉阳造老套筒的雏形! 西马龙重管左轮只是一个尝试,也是杨璟的私人订制,是无法大批量生产的。 可老套筒却不同,这款经典的枪械,从清末民国,军阀乱战的年代,便一直沿用到了抗日抗战时期,是最容易生产也运用最广的低端步枪! 即便如此,枪械的制造已经不再是技术性难题,真正要命的问题是弹药的配制,由于需要小心的精细操作等各方面原因,子弹的产量会比枪械要低很多很多。 如果没有子弹,枪械便是一根无用的烧火棍,而掌握配制火药的,便只有杜可丰和这五十名宗师匠人。 且不说宗师们都已经老了,单说就这么一点人,配制出来的火药量,根本就无法满足需求,所以必须尽快培养大量的技术性人才。 如此一来,杨璟的枪械技术,就必须贡献出来,一旦大范围流传,不出一段时间,便会落入蒙古人细作的手中,从而失去了科技层面的优势。 杨璟思来想去,也只能退而求次,借鉴花团锦簇的做法,将枪械和弹药的制作,分割成流水线,如此就能够批量生产,各部门之间却不能互通有无,让这些人无法掌握全套的技术,问题也就得到解决了。 当然了,最好的法子就是让皇城司来做这个事情,最大程度保守这个核心机密。 这一切都需要赵昀的认可和同意,而想要说服赵昀,可不能只凭杨璟一张嘴。 所以这支老套筒的雏形,就成为了说服赵昀的关键! 杨璟只希望老套筒能够发挥出该有的作用,只要让赵昀看到它的威力,看到它的杀伤力,看到它超越这个时代的力量,那么杨璟的大事也就成功踏出第一步了! 杨璟下定了决心,便与杜可丰等人连夜进行调试和试射,一直忙到第二天的凌晨,杨璟才稍稍安心下来,带上这支老套筒,入宫见赵昀去了。 大宋能否改变历史轨迹,步入科技强军的行列,杨璟能否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就看今番的入宫之行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五百四十九章 早朝之前对话右相 前番已经说过,南宋的饮食在古时已经达到了巅峰,各色菜品种类繁多,当时的称谓也有些不同,比如馒头,在当时其实叫炊饼,面条叫索饼,烧饼叫胡饼。 杨璟初到南宋之时,也是被这些称呼绕了个七荤八素,经常吃不到自己真正想吃的食物,不过现在渐渐也就习惯了。 南宋的百姓一般是每天两顿,第一顿在早上**点钟,第二顿在下午四五点钟。 但这些都是穷苦人家的规矩,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除了这两顿正餐之外,还有早餐,宵夜等等,宋人又爱好美食,一天吃个四五顿五六顿的大有人在。 大的酒楼一般在正餐时间营业,早上七八点钟开始准备,九点过后就供应第一餐,中午休息,下午又再开门,晚上是没有的。 当然了,晚上大酒店关门了,还可以去一些娱乐场所,里头也有花样繁多的吃食。 而如果你中午想要吃点东西,酒楼饭馆不营业也没关系,街上大把的小摊小贩,可以吃一些小吃之类的东西。 无论酒楼饭馆还是娱乐场所,几乎都没有早上六七点种做买卖的,只有一种例外。 那就是临安城皇城边上的早点摊,他们通常半夜就起来准备,而他们的顾客也是一群特殊的人,那便是朝廷的官员。 这些朝廷官员凌晨三四点就要起来,因为要赶着上早朝,到了皇城边上,三五个人聚一起,吃些精美早点,预测一下朝会的内容,聊聊家常,带着坏笑讨论昨夜的风流快活事,也是同僚间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 而且宋人的夜生活很是丰富,散衙之后才是官场交际的真正开始,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相互之间留有一点点龌蹉的小秘密,才能够更快地拉近距离,增进感情。 这也是为何有一种说法,是说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那才叫铁哥们儿。 可见宋时的官员也是痛并快乐者,上班十天才能休息一天,叫做旬休,到了大节日才能放假,所以每天都是上班,下班就去风流,翌日天还没亮又要起来上早朝,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啊。 杨璟虽然身兼数职,但其实上朝的机会和次数都不多,因为赵昀一直在重病当中,最近才缓过来,而杨璟负责给他看病,又不断有密旨差事。 昨日赵昀圣驾幸临龙山观,参加了杨太后的寿辰庆典,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都还不错。 所以他已经没有借口再偷懒,今日便是沉珂得愈之后的第一次早朝,杨璟本想着进宫,如今看来也只能参加这次朝会了。 杨璟的府邸乃是秦桧的旧居,也亏得杨璟接手了,以往很多人都到里头去拉野屎,简直臭不可闻,也有人避而远之,更有人说里头有恶鬼之类的。 加上那地方又偏僻,所以杨璟早早就出,到了皇城这边,官员们都还没来吃早点。 也好在有陈密领着,不然杨璟还真有些无聊。 在小摊上吃了个片汤,当时的片汤可不叫片汤,而叫馎饦,至于饺子嘛,当时是没有饺子这个叫法的,饺子叫馄饨,而真正的馄饨,宋人又叫馉饳。 想起这些名称,杨璟也是脑壳疼,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便点了几样,反正一热抵三鲜,再加上让人直逼口水的酸菜等小佐菜,杨璟也吃得满头冒汗。 虽然还没有辣椒这种东西,但又花椒,想要吃辣的,还有茱萸等,酱油之类的也有,吃的方面起码是不会受罪的。 杨璟这厢吃得欢快,御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一些个官员坐着马车牛车,纷纷往皇城这边而来。 当然了,在御街纵马是不行的,但马车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宋朝一直缺马,许多边军都不曾有高头大马,都是一些南方矮马,甚至矮马都少,便只能用牛车,走起来又稳,也多些风雅气。 历朝历代其实对官员的坐骑都有严格的规矩,天子驾六,诸侯驾驶五等等,都是周礼等经典上明文记载的。 古代对官员乘车坐轿都有规定,越矩的话会被监察御史和言官弹劾,不过宋朝士大夫的地位已经两三层楼那么高,皇帝也都比较好说话,这方面倒也不算太严格。 让杨璟没想到的是,除了他之外,最早来到这里的,竟然是年迈的董槐! 这位老相公也着实让人佩服,即便已经是当朝辅,却仍旧严于律己,堪称文武百官的楷模了。 见得杨璟比自己还早,董槐也颇感欣慰,毕竟他对杨璟的印象不错,早先还曾想着动用自己的关系,让杨璟到国子监里头读书,混个出身。 要知道董槐这样两袖清风的官员,极少为人走后门关系,竟然能够为杨璟破这个例,也足见他对杨璟的赏识。 不过因为杨镇和董登州的案子,他与徐佛对杨璟也产生过误解,后来多亏了杨璟,他和徐佛才保住了官职地位,虽然儿子从此消沉,不再仕途上打拼了,但他对杨璟还是非常念人情的。 “杨大人恁地这般早?这可真叫老夫汗颜了...” 董槐并未乘坐马车,而是散步过来的,反正他的府邸也不远,权当晨练了。 不过年纪毕竟大了,走了这么一段,他额头也微微冒汗,呼吸也有些不甚顺畅。 “下官也只是今日早而已,董相公天天如此,才真心让人佩服得紧呢...” 虽然杨璟觉得相公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尴尬,但比起称呼那些宦官为公公,老公,可要顺口得多了。 宋人的称呼也有些不太一样,皇家称呼比较亲民随和,但有些称呼又必须要注意。 比如早先已经说过的,小姐这个词是不可以随便乱叫的,因为小姐这个词在宋时,已经指代那些青楼里的失足妇女了,叫人小姐,便等同于骂人。 还有一个就是姑娘,这个词杨璟一直没注意,也很常用,但直到早些时候,风若尘才提醒杨璟,其实姑娘也经常在青楼里头用,寻常人一般像唐朝那样,见到女孩子,一般称呼为娘子,或者小娘子。 这个娘子就跟相公一样,指的不是丈夫和妻子,相公是宰相或者某些官场大佬的尊称,比如称呼岳飞,也可以称为岳相公,而娘子也不是妻子,而是指年轻的姑娘。 至于汉子和老汉之类的称呼,最好也不要随便叫。 杨璟对民俗本来是不太了解的,来这里这么久,仍旧改不了口,有时也免不了闹些无伤大雅的笑话。 董槐见得杨璟如此谦逊,又给夸了回来,心里头也放心了不少。 因为只懂办事而不懂交际的人才,在官场上只能不断树敌,最终无法得到足够的机会来施展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而杨璟在为人处世方面,其实并不是自大傲慢的人,更不是愚昧无知或者古板冷僻,笑容亲和,魅力气质也都有,在年轻一辈之中,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对于杨璟的赞叹,董槐自然不会认为杨璟是在拍他的马屁,官家指名道姓让他带刀守卫的人,又何须拍他董槐的马屁,再者,杨璟也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否则官职和地位早就不限于此了。 董槐笑了笑,便点了些吃食,毫无架子地在杨璟旁边坐下,笑呵呵地看着杨璟咕噜噜喝着汤。 “年轻人,能吃是福啊...”董槐见得杨璟的吃相,只觉得杨璟吃什么都是香的,似乎在遥想当年,不免如此感慨着。 杨璟放下空碗,取出香帕来抹了一把嘴,而后满足地摸了摸肚子,朝董槐笑道:“廉颇还能吃好几大碗呢,董相羡慕我作甚...” 董槐也是呵呵一笑,见得早点还未端上来,便朝杨璟压低声音道:“可知官家今日早朝要说些什么?” 杨璟不由认真起来,因为董槐是枢密使兼右相,那可是大宋王朝的总管家,通常来说,他会提前一天知道早朝的内容,毕竟有时候需要组织一些人手,来支持官家的决议。 在大宋官场的历史上,皇帝陛下其实不一定都是一言堂,许多事情上,皇帝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文官们有着反驳和争辩的权力,甚至有权驳回皇帝陛下的决定,这种事情也并不罕见。 杨璟还以为董槐有心提醒自己,便凑过脑袋去,等着董槐开口,可董槐却有些茫然,朝杨璟道:“老夫问你知不知道早朝的议题,你凑这么近作甚!”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董相不知道?” “老夫知道还问你作甚!”董槐也乐了,朝杨璟解释道:“这是官家病愈之后的第一次早朝,官家昨日下山太乏了,天色也晚,我没能入宫,自是清楚的,还以为你会知道呢...” 董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他却没想到,其实杨璟还真的就知道今日的议题,最起码杨璟知道一个,那便是让他北上! 当然了,赵昀只怕也会为了谨慎起见,隐瞒红旗墰的杀手已经当了汉奸和带路党,想要刺杀李庭芝,从安丰军打开淮南的破口这件事。 而杨璟应该会以巡检的名义,前往安丰军,或者巡边监军的勾当,都是不错的借口。 无论是哪一种借口,其实都离不开董槐这个辅的支持,只要官家话,董槐响应和附和,相信杨璟受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因为董槐除了是宰相之外,还是主管全**事的枢密院枢密使,杨璟想要巡边,自然需要枢密院和兵部的同意。 “不瞒董相公,下官确实知道一些...” “你知道?”若换了以往,或者说换别个来说这句话,董槐或许不相信,可说话的是杨璟,董槐微微一愕,也就释然了。 “官家...其实想让我北上...” “北上?” “对,也就三五天的事情了,董相公可曾听说过权知安丰军的李庭芝?” 董槐听得杨璟提起安丰军的李庭芝,顿时严肃了起来,毕竟他是掌管全**政的辅,安丰军的重要性,他又岂能一无所知! “这个事儿只怕要董相公在朝堂上表个态才行了,事情是这样的...”杨璟没有太多的犹豫,便将苏月羞的情报都告之了董槐,当然了,也向他说明了官家的态度。 若董槐没有事先知情,或许他还不得不站在官员这边,但如今杨璟既然提了出来,又是官家的意思,他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放心,老夫会声援你的,那些反对者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只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却不懂居安思危,迟早是要坏事的...” 董槐如此说着,也算是给杨璟吃了定心丸,杨璟对此次北上,也就更有信心了。 第五百五十章 朝会加官云麾将军 事实证明,杨璟和赵昀的担忧是非常有理由的,关于杨璟作为两淮巡检观察使,出巡两淮路的决议,果然受到了官员们的反对。 不过反对的力度却又有些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不是力度太大,而是力度太小。 没有了丁大全这个殿中侍御史,素来敢讲敢说的那拨人,也就收敛了不少,毕竟眼下杨璟炙手可热,谁也不想步丁大全的后尘。 而在五月初四夜里,谢方叔等一众官员,与贾似道在龙山观之上,若非杨璟救援及时,他们早就遭了殃,此时哪里还敢说三道四。 再者,赵昀病愈之后,也展现出了极大的魄力,在这件事上可谓“乾纲独断”,让一干老臣不由想起端平更化那段盛世日子里的皇帝陛下,也有些热泪盈眶的意思。 再加上枢密使兼右相董槐,以及提举皇城司徐佛的鼎力支持,甚至于素来低调的左相吴潜,也都明确表态,愿意支持杨璟。 如此一来,年仅二十四岁的杨璟,便成为了宋朝史上最年轻的两路巡检观察使,当然了,这也是相对于他庶民的出身,能够达到这样的成就,堪称前无古人了。 杨璟没有接受这个差事之前,已经是正四品的忠勇伯爵位,从四品的轻车都尉勋,提举洞宵宫这些也就不说了,以前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听着霸气,但其实也不过正五品的官职。 可要知道,在大宋朝,寻常官员的晋升途径,只能是熬资历,三五年换一个地方,如果干得好,就往上爬一级,七老八十退休前或许还能混个参知政事的虚衔,也算是一个安慰奖。 大宋朝对于闲散官员同样很是优待,但想要补缺却很难,如今疆域不但往南收缩,地方小了,官帽子也就少了,可经济文化不断发展,科举考试大量取士,供需关系也就开始失衡,并不是考中了就能当官的。 杨璟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甚至只不过是推吏出身,可竟然匪夷所思地拜官封爵,而且年纪还只有二十几岁,真真要气死官场上那些熬资历的老人了。 这也就难怪很多官员都反对再让杨璟晋升,因为这种晋升速度实在太快,甚至于丁大全等一众奸佞,都不如杨璟升得快! 而赵昀显然还不满足,今番两淮路巡检观察使的差事,只不过是临时委派,杨璟的洞宵宫提举只不过是闲职,除了皇城司公事官的职务之外,赵昀又给了杨璟一个云麾将军的官职! 这云麾将军虽然只是个空有其名的武散官,但却是个从三品的官职! 从三品啊!多少人熬了一辈子也熬不到从三品,得了从三品的官职,也别管实权还是虚职,可都算是光宗耀祖了! 以大宋朝的官员待遇,杨璟凭着云麾将军这个武散官头衔,每年领取的薪饷折算成人民币的话,最少也有个大几百万,再加上忠勇伯的封邑收入,皇城司公事官,巡检观察使,提举洞宵宫,诸多官职俸禄加起来,杨璟年薪该是多少,自己想一想便知道了! 除了皇亲国戚,或者那些世袭罔替的官二代,谁能够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穿上从三品的官服? 赵昀的这个决定,连董槐等人也都惊诧不已,他们不反对杨璟巡边,但对于官家授予云麾将军这个武散官,连董槐都谏言,希望赵昀能够三思而行! 可今日赵昀也不知忘了吃药,还是药吃多了,竟然摆了摆手,只说朕意已决,没得商量了! 众人也是无可奈何,这种恩官全部来自于皇帝的任命,但皇帝任命也是有限制的,没有通过科举系统,由皇帝直接任免的官员,吏部和有司是有权驳回的! 赵昀可不管这许多,早先他病重之时,就剩下一个独生女,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若不是杨璟将他救活过来,这个朝廷和王朝该变成什么样子? 他可真真是不敢想象,漫说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若是杨璟再年长一些,赵昀不介意给他一个国公爷当一当!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决定,杨璟自己都感到非常的吃惊,以致于下朝之后,他都忘记了将老套筒展示给赵昀,而是先主动辞职! 君心难测,当你洋洋得意的时候,可就离死期不远了! 这古时的历史上,皇帝陛下试探臣子的例子不胜枚举,若是识相也就罢了,若真让皇帝知晓你只是个贪恋权贵的货色,往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杨璟在朝堂上不敢受领官职,在赵昀和诸多官员看来,都是惺惺作态,这也是接受高官的必要面子工程,许多人在接受宰相职位之时,也都假意推辞几番,这才真正接受皇帝的任命。 可赵昀根本就不买账,下朝之后杨璟赶忙就上奏求见,而赵昀也在福宁殿召见了杨璟。 “杨璟,我问你,这大宋是谁家的江山?” 杨璟虽然知道赵昀还有话,但仍旧还是回答道:“自然是陛下的江山...” “既然是朕的江山,你救了朕的命,朕封你个官,又有何不妥?这些读书的也是吃饱了撑的,一天不跟我抬杠浑身不爽利!”赵昀冷哼一声,很有些霸道总裁的范儿。 不过杨璟却没有觉得好笑,他严肃地朝赵昀回禀道。 “陛下,恕臣斗胆直言,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臣不是什么清淡高人,对这官职,自然也是有些念想的,但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大碗的饭,这云麾将军的衔,臣确实受之有愧...” “臣自打为陛下效命,无论是大小官职,那都是办了事才拿赏,若真的办了事,陛下不赏我,臣都少不得厚着脸皮向陛下讨要呢...” “莫管是皇城司的,还是巡检观察,甚至于提举洞宵宫,臣起码还能管管龙山观,可这云麾将军纯粹是拿钱吃饭不干事儿,臣实在有些心虚...” 这世间哪有人会嫌官太小,但没那么大颗的脑袋,带不起这么高这么重的乌纱帽,杨璟的个人势力虽然渐渐成形,但必须防着赵昀,那可是见不得光的,若拿来参与朝堂争斗,若让人抓住把柄,第一个收拾杨璟的,必定就是赵昀! 所以不是杨璟假清高,实在是这个官职太过烫手,杨璟虽然也是肺腑之言,但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杨璟不似那些个文官那般文绉绉地,说话直截了当,很符合从市井民间走出来的平民皇帝的胃口,赵昀也有些忍俊不禁。 点了点杨璟道:“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也不枉朕如此信任你。” 听得赵昀这句话,杨璟也是后怕不已,心说赵昀果然是在试探自己! 然而赵昀接着又说道:“不过你说的不对,我给这个云麾将军给你,可不是让你吃软饭的,自然有朕的用意。” 杨璟没想到赵昀仍旧坚持要将官职授予他,有些受宠若惊,脸上也显出茫然来。 赵昀走下来,直视着杨璟道:“你能得到这个官职,可得好好感谢唐淑妃才是了。” “唐淑妃!” 杨璟听得这三个字,不由心头一紧! 繁花这女人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杨璟,这段时间事故不断,这女人没有从中作梗,杨璟已经谢天谢地,本想着今番北上巡边,能够暂避锋芒,不要与这女人正面交锋,没想到繁花还是坐不住了! “唐淑妃?臣不明白...”虽然心里惊涛骇浪,但杨璟表面上却故作迷惑,歪着脑袋,一脸的茫然。 赵昀负手踱了几步,朝杨璟道:“这些天,朕其实都让唐淑妃暗中观察你...” “观察我?”杨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难道说自己想要收编白牛教和红旗墰残部余党的事情,让繁花知晓了? 作为白牛教的圣女之一,繁花确实有可能得知这一点,再者,董宋臣虽然已经收敛低调,可仍旧是繁花的耳目,能够掌控的情报网络有多少,暂时还是不清楚的! 杨璟背后直冒冷汗,终于明白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便如同做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心脏被命运的大手抓着抛来抛去,这滋味可是让人直犯心脏病的啊! 见得杨璟脸色有些难看,赵昀却是笑了笑,朝杨璟道:“你也知道,天孙儿一直是我的心肝儿,她也不小了,为人父母,谁不想替她找个好归宿?” “上回周震炎的事情也就罢了,既然是你将周震炎和丁大全这些人打下去的,烂摊子自然由你来收拾,要么你给天孙儿找一个乘龙快婿,要么你赶紧做身好衣服,当你的驸马爷吧!” “让我娶瑞国公主,当驸马?!!!”杨璟彻底懵了! 这繁花与姒锦的行事风格极其相近,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且慢说杨璟与瑞国公主没有任何感情,单说这小丫头未满十四岁,若在后世,那可是要坐牢的,而且这也太不人道了! 再者说了,瑞国公主乃是赵昀的独生女,多少人眼巴巴想要娶这个媳妇,暗中也不知争破了多少脑壳子,杨璟若掺和进来,只怕要跟整个大宋官场的男人为敌啊! 这倒不是杨璟怕事,而是杨璟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当了驸马之后,会被夺去实权,只能在临安醉生梦死,混吃等死,还怎么暴揍蒙古蛮子,还怎么力挽狂澜? 这看似对杨璟最好,但实际上想要剥夺杨璟所拥有的一切暗中势力,繁花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阴险到了极点! 然而赵昀并不知道杨璟私底下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他只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自然觉得唐淑妃是真心为瑞国公主着想了。 似杨璟这般优秀的青年才俊,大宋朝里头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而杨璟顾虑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如果娶了瑞国公主,他这辈子休想再纳妾,鹿白鱼风若尘宋风雅等人又该怎么办? 这几个女人差不多都跟他有过实质性的亲密接触了,即便没有到达最后一步,也有心照不宣的约定,往后天下太平了,再相守一生。 如果当了驸马,杨璟辜负的女人可就不止一个两个了。 再说,他前两天才拒绝了高采芝,转身就要当瑞国公主的驸马,高采芝得伤得有多深! 无论是个人感情还是大事业上的考量,这个选择对于杨璟而言,都只能有百害而无一利,这就是繁花给他挖的第一个坑,而第一个坑,就差点要将杨璟给埋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试射新枪官家振奋 杨璟本还想着无功不受禄,这从三品云麾将军的武散官虚衔,绝对是个烫手的山芋,只是没想到,赵昀之所以升他的官,竟然是为了让他配得上瑞国公主! 这其中的利弊杨璟也经过了深思熟虑,繁花知道赵昀最宠爱瑞国公主,此举看似真心实意替瑞国公主着想,是在讨好赵昀,表面上送了一场富贵给杨璟,但实际上一旦杨璟成为驸马,便休想再干什么大事了,这一手玩得真真是一箭三雕! 虽然杨璟一直防备着,但繁花这种软刀子砍人,却是防不胜防,个中苦衷还不能向赵昀倾诉,实在有口难辩! 而且赵昀已经下了通牒,杨璟要么接受云麾将军的头衔,要么连两淮路巡检观察使的官职也一并还给他! 也就是说,要么接受云麾将军的武散官,要么洗洗睡,连北上安丰军巡边也休想了! 好在瑞国公主还小,还有大半年才满十四岁,留了足够的时间让杨璟寻找解决问题的法子。 不过杨璟转念一想,自己毕竟资历尚浅,到了边军难以服众,这云麾将军虽然是个武散官,但到底是有一些震慑力的,再加上巡检观察使的官职,即便无法让人心悦诚服,起码也能用官职来压人不是? 即便接受了这个官职,自己已经北上巡边,朝堂上那些人想要整治自己,也是鞭长莫及,等到自己解决了安丰军的危机,又是一场大功劳,到时候便是名符其实,又何必再惧怕别人的排挤? 念及此处,杨璟也就暂时安心了下来,接受了云麾将军的官职。 赵昀见得杨璟答应,竟然生出一些欣喜来,这也是天大的怪事,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哪个皇帝赏封官职还要求着自家官员接受的? 不过当谈话结束,杨璟提出要进献一项军器的时候,赵昀也将封官的事情抛之脑后,生出莫大的兴趣来。 这就要说到端平入洛的事件了。 当初宋蒙联盟,意图灭掉金国,宋朝的任务是打下幽州,但蒙古人将金国大部分领土都攻占了,南宋这边却迟迟没动静,开战之后又接连失利,陷入困局,只能向蒙古人求援。 蒙古人一鼓作气将金国打下来,因为两国之间的盟约问题,宋朝想要趁机收复北方的领土,便发动了军队,趁着领土问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占领了洛阳等地。 当时的赵昀可谓雄心勃勃,光复宗庙成就千秋伟业指日可待,朝堂上也是一片喜庆。 结果蒙古人认为宋朝撕毁盟约,悍然出兵,非但将领土全都占领,还大败南宋的军队。 端平入洛的失败,也成为了赵昀人生的转折点,从此之后他也变得消沉了。 但杨璟重新燃起了赵昀的雄心壮志,听说杨璟竟然搞出新的武备,心说这小子总能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就好像这世间哪个行当他都要掺和一番那般。 别的侍卫即便不知,胡命桥也是知道杨璟懂得制造和使用火器的,但杨璟这件新玩意儿,硬木托柄,钢铁枪管,看起来与火铳和突火枪之流有着太大的区别。 胡命桥是信得过杨璟的,否则杨璟也没办法将这老套筒带进宫里来。 御花园之中,杨璟让人立起几个死靶,几个活靶,死靶方面,杨璟用了一些瓶瓶罐罐,以增强视觉冲击,是用来展示精度的,而活靶则是用来展示老套筒的威力的! 虽然有些残忍,但为了自己的科技强国大计,杨璟也只能残忍一回了。 他让人给猴子穿上甲片,虽然甲片有些厚重,但猴儿还是在树林间稍显笨拙地跳跃,只是很不适应甲片,三番四次差点掉下来。 杨璟没有上膛,先将构造原理以及大致的威力告知了赵昀,赵昀也是惊叹不已,但又有些不太相信,毕竟这已经超越了时代,超乎了他的想象。 杨璟虽然对枪械并不陌生,但对这种老步枪并不太习惯和适应,好在试射的时候,渐渐摸到了手感,准头也都找了回来。 毕竟是在皇帝面前演示,为了求稳,也为了让赵昀安心,杨璟采用了定点单膝跪姿射击的方式。 枪托稳稳地卡在肩窝,杨璟朝赵昀道:“陛下,臣要开始了,动静或许有些大…” 赵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朝杨璟道:“快点开始吧,莫以为朕是个胆小怕事的,什么场面能吓着我?” 杨璟笑了笑,也不再理会,而是全神贯注,稍稍瞄准,砰一声脆响,二十步开外的目标罐子瞬间被击中,炸开无数碎屑! 这威力可把赵昀和胡命桥等人全都吓住了! 大宋的老式火铳是前填式的,跟绳火枪一般,需要点燃绳子来激发,发射时间根本无法掌控,而且铳口会冒出大量烟雾,遮掩了视线,极其容易受潮,距离稍远就无法保证精度和威力。 但距离太近的话,敌人很容易攻击到枪手,而激发的时间太长,没等子弹打出去,别人已经杀到面前来了。 也正是因为火枪的劣势大过优势,造价又高昂,技术又繁复,所以大宋才没有大力研究和投入生产使用。 可杨璟的枪却彻底改变了他们对火枪的所有看法! 这是跨时代的产物,这是军事工业上的奇迹! 杨璟只需要单膝半跪着,不断移动枪口,动一动手指,那些目标便被命中并摧毁! 眼看着杨璟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退出弹壳,而后再次上膛,再次击毁目标,赵昀等人已经被震撼得浑身发毛! 更让人吃惊的是,那树上跳来跳去的猴子,身上披着的甲片与大宋军士的甲片厚度是一样的,为了减重,甲片其实不算太大,而移动目标其实很难瞄准,想要击中也需要极高的准头,以及对枪械的足够了解。 可杨璟却轻而易举地击中了跳跃着的猴儿,那猴儿落地之时,早已血肉模糊,而甲片上竟然留下一个指头大小的弹孔! 射穿甲片,竟然还能将猴儿打得血肉模糊,这是怎样的精准度和威力啊! 杨璟也是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想到猴儿会受到如此巨大的创伤! 虽然他在书本上接触过,但现实中并没有碰到过枪伤的案例,这也跟国家对枪械管制比较严格,在治枪治爆方面成绩突出有关系。 莫看电视电影上那些狗血情节,中枪之后便留下一个小弹孔,其实都是骗人的,若近距离让狙击枪集中,整个脑袋都会被打烂。 诸如ak-47和m系列的枪械,集中目标之后创口也会呈现撕裂创,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弹孔。 便是手枪击中,前面留下小弹孔,可子弹洞穿之时,强大的冲击力,会带来巨大的贯穿伤。 比如那些被击中额头的,或许额头上只留下一个小弹孔,但脑后会形成碗口那么大的伤口! 某国那个被枪杀的总统,在车上被击中,头盖骨和头皮当场被掀飞,这种事情可不是乱说的。 杨璟携带的子弹只有几发,这老套筒也只是半成品,生怕过度使用会出现问题,演示也就适可而止,万一出现意外或者误伤,可就前功尽弃了。 见得杨璟收枪,赵昀等人纷纷后退了一步,杨璟摇头一笑,将枪头插入地下,众人才安心下来。 不过他们无法掩饰脸上那惊讶万分的表情,这哪里是火枪,分明是阎王爷的朱砂笔,笔锋一落,便是一条人命啊! 杨璟已经将老套筒的原理都简单讲过一遍,赵昀见得杨璟将子弹退了出来,又将枪头倒置,心里对这支新式火枪的忌惮也就消散了。 可另一股情绪却如同怒海狂潮一般在他心中激荡不停,如果将这种新式火枪装备大宋的将士们,是何等样的一支军队,简直就是阎王爷的索命军团啊! 有了如此强大的火器,便是蒙古人的骑兵又如何,只要给大宋足够的时间,慢说抵御蒙古人,也别说收复失地,便是一统江河,称霸天下都不成问题了! 原本在杨璟的影响下,赵昀渐渐升涌出了重振国家的雄心,这支老套筒无疑让他心中那颗种子发芽,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赵昀激动得久久无法言语,身子都在轻轻颤抖,仿佛他曾经的梦想,如今已触手可及一般! 而给他带来这一切的,就是这个自己求着他收下云麾将军官职的杨璟! 难怪唐淑妃极力推荐杨璟,也难怪自己试探女儿心思之时,女儿竟然露出羞涩,全然没有当初对周震炎等驸马候选者的抵触和反感! 如此优秀且令人惊叹的年轻人,又如何不让人倾心? 正当赵昀想要夸赞杨璟之时,杨璟却朝他躬身谢罪道:“陛下,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 杨璟如此举动,赵昀不由皱了皱眉,心头却有些不悦,难不成这杨璟背地里做了什么坏事,想要用这火枪的技术来抵过? 实话实说,进献这火枪技术,足以改变大宋的命运,杨璟便是十恶不赦,也能抵消,可赵昀身为人君,却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杨璟,你且说来,何罪之有啊?” 杨璟低头坦诚道:“陛下,这火枪确实是臣的主意,但并非臣一个人做出来的,当初为了研制火枪,臣擅做主张,将大理国的五十名宗师级匠人,偷偷带了回来…” 杨璟如此一说,赵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这件事情他早已知道,当初他派胡命桥保护使节团,便是为了考察杨璟,这件事情胡命桥早就禀报过。 如果杨璟图谋不轨,必定会将这些人藏起来,但杨璟却通过皇城司来安置这些人,而皇城司里全是他赵昀的人,可见杨璟并无私心。 赵昀本想派一些人在杨璟身边,避免杨璟在北方巡边之时会趁机结党营私,收买人心,拥兵而自重。 如今看来,自己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因为杨璟能够为了制造这个火枪,不惜受到当今皇帝的误解,为了保守火枪的技术秘密,不惜将这个事情瞒到现在,光是这份心性和远见,便是赵昀都自叹不如的! 念及此处,赵昀也是心怀大畅,表面上却仍旧阴冷,朝杨璟道:“好你个杨璟,竟然敢瞒骗于朕,欺君之罪可是要砍你脑袋的!亏得朕许你高官厚禄,甚至想要招你为驸马,尔实是可恨!” 杨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只是低头听着,不敢抬起头来,赵昀还以为杨璟被吓住了,如今杨璟成了宝贝疙瘩,他可不想把杨璟吓傻了,当即缓和了口气,朝杨璟道。 “不过嘛,朕念你有功,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陛下但有所驱,臣必赴汤蹈火!” “好!朕就罚你,今次北上,将那些云都赤的人头,全给朕带回来!” 杨璟猛然抬头,却见得赵昀带着戏弄杨璟得逞之后的笑容,还朝他眨了眨眼睛,杨璟不由也笑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匠师受官使节返程 作为大理的宗师级匠师,他们都是大理的人才,大理国物产丰富,天下承平,以皮革铠甲刀剑等手工制造而闻名遐迩,这些人更是大师之中的大师。 起初杨璟只不过是个副使,他们对杨璟自然也有些不服气,认为委屈了自己。 可当杨璟让杜可丰带来火炮的图纸,他们终于不敢再轻视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们也听说过蒙古人的回回炮,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研制威力更加强大的火炮! 当龙首关取得大捷之后,他们对杨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或许龙首关上无数牺牲的战士们,为了守卫家园而奉献出了生命,但给大理带来胜利,保住他们世代生活的疆域的,却是杨璟这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 杨璟竟然还有能力将他们的家眷全都带过来,而且一路上从未亏待过他们,即便护军们风餐露宿,也让匠师和家眷们有帐篷可住,饮食等用度更是从未短缺。 士农工商军皂匠,古时社会等级森严,手艺人比皂隶的社会地位还要低,可这些匠师们,却被杨璟奉为上宾,他们知道,杨璟尊重的不是他们本身,因为杨璟与他们其实并没有深交,也不知他们的为人品行。 杨璟的尊重,是对工艺的尊重,是尊重他们手上的绝活儿,而身为匠人,他们有着与杨璟一般无二的态度。 来到大宋之后,大理使节团受到了很高规格的欢迎和接待,匠师们却只能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躲在皇城司的秘密作坊里头,他们也曾有过抱怨。 但杨璟将他们的家眷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教给他们如何制作枪械,对于他们而言,追求工艺的极致,才是匠人们的终极梦想,而他们正在实现着这个梦想,走在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之上! 他们永远无法忘记,当老套筒步枪试射成功的那一刻,几十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兄弟老爷们儿,相互抱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场面。 如今,杨璟又来了,今次却是将他们带到了大宋皇帝陛下的面前,让他们正式接受皇帝陛下的嘉奖,给他们赏赐宅子,给他们官职,给他们丰厚的俸禄,让他们的子女享受更好的待遇,并由朝廷投入资源,以供他们继续研制,寻找批量生产步枪的可能性! 朝廷拨给他们足够的人手,他们曾经被人看轻,曾经觉得自己卑贱,曾经无数次想要放弃这份手艺活儿。 可直到今时今日,他们早已体会到,或许就是他们这些人,能让这个世道,变得不一样,创造古往今来所有王朝,都不曾创下过的丰功伟绩! 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宗师,他们的手底下有整个大宋的资源可以调动,甚至可以开矿场,可以开工厂,可以筹划精密部件的小作坊。 他们照着杨璟的叮嘱,将这份技术切割成一份又一份,既能保守技术机密,也能够让杨璟和他们,永远成为技术的拥有者,而不必担心技术献给朝廷之后,朝廷会对他们弃之如敝屐。 在这群人当中,感受最深的,当属杜可丰无疑。 他是谁? 他算是最早与杨璟产生过交集的第一批人,早在巴陵之时,杨璟从城墙的夹墙里头发现女尸开始,便着手调查杜可丰,甚至怀疑杜可丰便是一系列凶杀案的真凶。 可杨璟最终帮他洗脱了嫌疑,甚至在审判过后,保下了他,还帮他戒掉了丹瘾,让他重获新生,杨璟于他而言,用恩同再造这四个字,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他曾经研制过一支短铳,很精美,也很精妙,那是他给自己的礼物,当那支短铳制作成功之后,杜可丰认为,自己是大宋境内,唯一一个能够触摸到制造工艺天顶的人。 他也曾经暗暗窃喜,也曾经认为自己已经无人能够超越,他甚至产生了厌世的念头。 可当他跟着杨璟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井底之蛙,杨璟脑袋里头的创意,如同一个无穷无尽的宝库,随便拿点什么出来,都足以让他们研究一辈子! 如今,他的官职比江陵府监造还要高好几层楼,他们终于成功了! 当然,这个成功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他们还要继续跟着杨璟,创造出更多的奇迹! 杨璟早先便想过将宗师团交给赵昀的诸多好处,只是他没想到,赵昀的支持力度会如此之大。 赵昀重新激起了斗志,精神头都好了许多,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烟斗来寄托忧思和抑郁,干劲十足,而且经常往后宫里头跑,显然是想努力生个儿子。 御医官齐悬济也没少往宫里行走,越发勤快地给赵昀调理身子,而就在杨璟即将启程北上的前两日,内宫终于传出消息来,段妃竟然成功怀上了龙种! 这可让赵昀高兴坏了,言称段初荷是老太爷送给她的福气,急忙追加了不少好处,催促大理使节团回去,尽快结成盟约! 杨璟是通过瑞国公主得到这个消息的,因为高采芝即将离开,这俩姐妹也赶着玩耍,虽然高采芝有些心不在焉,但瑞国公主还是经常带着她出去游玩。 一来赵昀不再限制瑞国公主,保护过度的话瑞国公主也少了很多乐趣,二来高采芝并不知道赵昀想要招杨璟为驸马,瑞国公主觉着对不起高采芝,便越是想补偿。 而无论是瑞国公主还是高采芝,其实都想趁着杨璟离开之前,与杨璟多相处几日,所以便经常过来叨扰,偏偏杨璟还不好拒绝。 听说段初荷怀孕了,杨璟也有些担忧,因为计算一下日子,段初荷应该是赵昀第一次临幸之时怀上的龙种。 那时候赵昀的身体还是老样子,根本没什么起色,怀孕的概率非常低,而段初荷便找到了杨璟。 虽然杨璟最终拒绝了她,但其实… 杨璟也不想再去考虑这些无法与外人诉说的事情,因为他必须把经历都放在北上的最后准备工作当中。 瑞国公主和高采芝非但带来了这个消息,还有着另一个目的,那就是高采芝终于要先一步离开,跟着使节团返回大理! 杨璟在感情方面就如同一个被动的傻子,并非他不懂风情,实在是他仍旧无法放下后世的观念,虽然已经开始动摇,但对于高采芝,杨璟心中的怜悯多于好感,这种情感不适合当夫妻,而适合做兄妹。 杨璟不想高采芝带着这样的遗憾回到大理,便找了个机会,与她私底下推心置腹地说了个明白,其实高采芝的年纪不大,只是出于好奇和对年长者的崇拜和依赖。 杨璟从心理学的角度给她分析,只是小姑娘不断摇头,不太愿意接受,杨璟也就只好作罢了。 离开杨府之后,高采芝便在马车里哭了起来,瑞国公主也是慌了,赶忙温言软语来劝慰,高采芝却突然抬头,抓着瑞国公主的手,低声道:“替我好好照顾他…” 瑞国公主心头一紧,脸色顿时苍白起来,高采芝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成天混在宫里头,赵昀有心招纳杨璟为驸马的消息,又岂能瞒过高采芝? “高姐姐…我…”瑞国公主也急哭了,她其实并没有伤害高采芝的想法,但这般看来,就好像她抢了高采芝的男人一样,要知道高采芝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显得她瑞国公主是个坏人了。 高采芝赶紧摇头,表示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责怪瑞国公主的意思,朝瑞国公主勉强笑道:“起码咱们姐妹二人,终究有个人得到了他,不是么?”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忍不住泪水,心中思绪万千,实是乱麻一团,也只有姐妹二人,才知晓个中苦楚与酸涩了。 到得第二日,使节团正式启程,官家赵昀带着段初荷,出了皇宫来送行,杨璟自然需要陪同,又与段智实和高文等人践行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临安。 高采芝与瑞国公主自是哭成了两个小泪人,这位大理国的郡主,不顾礼仪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许多人都以为她在看瑞国公主,其实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杨璟。 杨璟一直想着高采芝的眼神,回来之后也无心投入工作,练了一会儿功,竟然如何都无法入定,正想出去走走,门口却突然多出一道人影来! 刘汉超与常神岳一直留在龙山观,跟着杨妙真学习枪术,杨璟的护卫工作都交给了林爵和陈密,当此人出现在杨璟书房外头之时,林爵已经领着诸多暗察子,齐刷刷跳了出来,短弩便瞄准着这个穿着红黄僧衣的大和尚! “你来作甚?”杨璟不由疑惑,他对这神秘老僧并无敌意,毕竟老僧还传了他血脉论和九浮屠。 “有些话要跟你说清楚。”老僧仿佛变了性子,不再那般高高在上了。 杨璟摆了摆手,示意陈密和林爵等人退出去,这才朝老僧道:“进来坐?” 老僧嗅了嗅鼻子,朝杨璟道:“还是在这里说吧,你这房间里头全是牛鼻子老道的气味,大和尚我坐不住。” 如今道家和佛门算是彻底撕破脸皮,老和尚也不由讽刺起来,杨璟也就不勉强了。 “想必你该知道,大宋皇帝支持段氏,高氏不会轻易答应,我需要赶回去保护王爷,至于郡主殿下,你必须帮忙照看,万不能让人伤她分毫,尤其是她的孩子…” 杨璟也知道,这内宫之中也是充满了争斗,如今段初荷怀了龙种,无论生男生女,必定会受到万千宠爱,自然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只怕很多嫔妃会下暗手,毁了她肚里的孩子,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为何我就一定要照顾她?”杨璟对老僧的态度很是反感,不由反问道。 “什么原因你自然清楚,难道要老衲明说么!”老和尚也是蕴怒,杀气腾腾而起! “当夜我可什么都没做,如果你觉着我是喜当爹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杨璟一急,连后世的词汇都用上了。 “郡主殿下那时用的是我秘制的龙涎玉液香,天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你敢说你清清白白?你敢说你一直保持着清醒?” 老和尚一下便道出了杨璟最担心的一部分,段初荷想借种生子,杨璟当时是拒绝的,但段初荷提出这要求之前,杨璟却有一段时间是昏迷不醒的! 杨璟担忧的正是这一点,难保段初荷早早便知道杨璟会拒绝,而提前做下了那桩事情! “从进入禅房到离开,你以为自己都是清醒的?郡主早知你会拒绝,如果你不是这等正人君子,郡主还不会选择你呢!” 老僧的话振聋发聩,杨璟的脑海如遭雷击,仿佛有一段被刻意压制和不愿面对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抛却心事水路北上 那神秘老僧虽然离开了,但他的话一直在杨璟的脑海之中不断回荡,杨璟越发不敢确定,自己和段初荷之间是否真的发生过那种事情。 这一夜有些难熬,杨璟很少出现这种状况,无法入定练功,也无法入眠。 直到翌日,杨璟进宫向赵昀辞行,因为他也准备启程北上了。 从赵昀的福宁殿出来之后,杨璟给胡命桥使了个眼色,偷偷塞了个纸条给他。 杨璟离开之后,能够保护段初荷的,便只有胡命桥,还有瑞国公主。 瑞国公主方面,杨璟不能透露自己与段初荷相识,只能借口说段初荷与高采芝交情还不错,希望瑞国公主能够与段初荷多亲近亲近。 瑞国公主对杨璟自是百依百顺,加上她自觉亏欠了高采芝,与段初荷在一起,还能够听她说道说道大理和高采芝的事情,对段初荷自然是格外亲近了。 瑞国公主乃是赵昀最宠爱的女儿,这一点是没办法改变的,有瑞国公主天天跟着段初荷,又有胡命桥时不时看顾,想必那些个嫔妃也不敢下黑手。 段初荷见得素无往来的段初荷主动示好,自然知晓是杨璟对她的照顾,心里也是倍感温暖。 而杨璟最忌惮的,莫过于繁花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段初荷与杨璟有过牵扯,甚至极有可能与杨璟玉成好事,但段初荷怀孕,必定会影响到她的地位,难保她不会暗中动手脚。 杨璟也只能心中期望这女人不要太过疯狂,瑞国公主用来震慑其他嫔妃已经足够,胡命桥才是杨璟用来防备繁花的秘密武器。 只是杨璟很不明白,为何赵昀在明知道繁花身份的情况下,仍旧没有将繁花赶出宫,反而继续宠幸她,这一点让杨璟很是不解。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都安排妥当,连花团锦簇,也成为了宫廷的御用班子,杨璟终于能够心无旁骛地北上了。 今次北上,杨璟领着刘汉超和风若尘林爵等一干老部将,再加上陈密李彧这样的皇城司老手,还有官家配备的一百禁军,权当个人卫队,也算是官威十足。 赵昀封了刘汉超一个正六品昭武副尉的武散官,作为不久才被赐予武进士出身的刘汉超而言,能够得到这个武散官的官职,也算是非常不错的封赏了。 当然了,赵昀也知道,以刘汉超的个人能力,想要到边军去担任要职,统兵作战,那是很不错的一个人选。 可刘汉超本来是宋慈的扈从,算是私人雇佣的保镖性质,而后又跟了杨璟,与杨璟出生入死,对杨璟的忠诚,甚至超过对他这个皇帝的忠诚。 如果让刘汉超进入军队,以他的才干和胆识,很快就会晋升起来,到时候刘汉超手里有军队,又心向杨璟,万一杨璟想要做些什么大事,可就不好控制了。 而如果刻意压制,不让刘汉超晋升,又何必将他放入军队,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 所谓用人不疑而疑人不用,刘汉超还是留在杨璟身边比较妥当,而且非但刘汉超,林爵李彧陆长安等人,也都得了相应的闲职封赏,唯一没有得到嘉奖的,应该只有风若尘了。 赵昀乃是一国之君,又是个传统男人,还不至于因为女儿而去讨厌风若尘,更不会因为风若尘在杨璟身边,而认为杨璟应该与风若尘划清界限,提前给女儿守住驸马的贞操。 这才封建社会是不太现实的,虽然驸马不能再纳妾之类的,但很多驸马其实都会有自己寻找乐子的法子,女人嘛,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赵昀是封建思想的拥护者,而且还是最大的拥护者,自然不会因为风若尘与杨璟有些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而故意针对风若尘。 之所以没有嘉奖风若尘,是因为风若尘有失女德,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似风若尘这样的江湖女侠,在主流社会是得不到认同的。 赵昀不疼,不代表杨璟不爱,虽然皇帝陛下没有嘉奖,但杨璟对风若尘却是更加的挂怀,毕竟风若尘追随自己这么久,出生入死好几回,早已不是一般的情谊所能说清楚的了。 风若尘也不是庸俗女子,对钱财之类的也没什么欲望,她只是享受与杨璟一道经历的这些事情,自由而精彩且刺激,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够似她这般潇洒? 除了风若尘等人之外,让杨璟感到意外的是,为了展现大宋朝廷对这些道人的重视,道录司也有人跟着北上,而龙山观的部分道人,也一并随行。 杨璟虽然是南无派弟子,但眼下是两淮路巡检观察使,又是云麾将军,道家身份是不能明面使用的。 所以道录司以及龙山观的人随行,也就变得很有必要。 道录司也就罢了,杨璟对这些人没有太过关注,倒是龙山观的人,却让杨璟感到意外。 这个级别的任务,本该由郁重楼来担任,松晏真人毕竟已经出世修行,不再参与俗务,郁重楼武艺高强,道法又精深,接洽北方全真道等一众道人,应该是最佳人选。 可惜他已经身负重伤,只能由陈锡贤来当领队,洞真等二代弟子一共十人,与道录司的人一并组成了接待道人接伴团。 让杨璟感到意外的便在于这些弟子当中,松晏竟然将易姬这个麻烦精给他塞进来了! 常神岳也便罢了,这傻大个是外粗内细,大智若愚,与刘汉超很是合拍,对杨璟也是极大的助力。 陈锡贤有心要跟杨璟学习数术,这也是先前的约定,再者,杨璟也想借助陈锡贤,往后能够计算火炮的弹道,以及诸多攻城器械的力学以及工程学等,都需要陈锡贤这样的人才。 而陈锡贤虽然不像葛长庚宗云那般精通百家学问,而独专数理,却与墨家矩子有着别样的牵扯,对攻城器械的制造,有着自己的一番研究,这样的人才,同样是杨璟非常渴求的。 可易姬除了惹麻烦就是闯祸,冲动而任性且刁蛮,与杨璟还有不小的过节,杨妙真为何会将易姬这个小黄毛给塞进来,杨璟实在是无奈又费解。 无论如何,队伍总算是凑齐了,到了第二日,五月十七这一天,早晨却下起了雨来。 赵昀竟然冒雨来送行,皇帝陛下都做出了表率,文武百官又岂敢不来,于是众人腹诽不已,心中不知将杨璟骂了几回。 赵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钦赐了王命旗牌,准许杨璟便宜行事,这才目送杨璟的队伍,离开了临安。 虽然董宋臣仍旧在当缩头龟,虽然贾似道也仍旧没有表现出奸臣的迹象来,虽然繁花仍旧如潜伏的花毒蛇,但杨璟还是暂时抛开这一切,专注于今次的任务。 让杨璟感到遗憾的是,照着日子算下来,宋慈的死期差不多要到了,他却没办法到广东去探望这位老人。 若当初没有宋慈对自己的提拔与栽培,便没有现在的杨璟,再加上自己与宋风雅的关系,杨璟没能去看这个老人最后一眼,始终有些愧疚。 当然了,杨璟进入这个时代之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历史的轨迹也随之发生了偏转,很难说宋慈会多活三年五载。 杨璟也就放下心中最后的牵挂,在雨中向北方进发了。 虽然下着雨,队伍也是人多势众,但因为走水路,速度倒也不慢,毕竟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也没有太多的累赘,时间紧迫,实耽误不得。 照着先前计划,今次从西湖水路出发,进入太湖的水道,而后抵达建康府,也就是南京了,到了建康府,再途径庐州,便能够抵达安丰军。 只是这一路总不能一直待在船上,沿途需要靠岸歇息,补充一些物质,所以前往安丰军也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 至于这个建康府嘛,除了十几个城门之外,还有三四个水门,以供船只通行,但杨璟并不打算在建康府逗留,以免官员接待,耽搁了行程。 建康府也是个大城市,当时人口高达二三十万,水路四通八达,因为位于长江下游三角洲的地带,土地富饶人口密集,交通便利又促使商业高度发达,许多方面甚至超过了临安,一向被视为南宋的陪都。 早在北宋之时,建康府还称为江宁府,便是江南富饶之地的代表,开封陷落之后,这里依仗着池深城高,便成为了抗金的前哨要塞重镇。 岳飞和韩世忠等人就在这里取得了牛首山大捷,黄天荡大捷,以及后来虞允文等取胜的采石之战等经典大胜仗。 建炎三年的三月,南宋高宗赵构南下,驻跸城西南凤凰台旁边的神宵宫,也就是后来的保宁寺,以建康古为名都而御笔一挥,将江宁府改成了建康府。 建康府原本隶属于两浙路,不过如今已经没太多人关注这个了,其治所乃江宁县。 杨璟的船队四天之后,便来到了江宁县的南方,只不过杨璟想绕过建康府,也就暂时停歇下来,让陈密等去寻找向导,决定当夜便在方山镇安歇。 方山镇距离江宁很近,所以人口也不少,虽然只是一个镇,但很是热闹,因为背靠方山而得名,前头还有一座葛桥,算得上一方名胜。 此时已经是下午,建康府的官员早已知道两淮路巡检观察使要经过建康府,所以这段时间都在留意船队的出入。 杨璟的卫队太过显眼,进入江宁县区域其实就已经引起了地方官员们的注意。 江宁县的知县带领着大批物资,亲自赶到方山镇来接待杨璟,毕竟自己只是个知县,而杨璟最高的头衔却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衔! 杨璟本来就不想惊扰地方,更不想耽误了行程,也就接见了江宁知县,算是领了建康府的心意,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江宁县可是建康府的治所,能够当上江宁县令的,自然不是简单之辈,那县令也心领神会,赶忙表示一定将杨璟的意思带到。 杨璟也就放心地安顿下来,只是没想到,这知县却提出了一个让杨璟左右为难的请求。 这个请求或许会耽误杨璟一些行程,但杨璟却偏偏不想拒绝,因为他想请杨璟帮他侦破一起连环凶杀的案子! 连环凶杀案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够侦破的,有时候一年半载甚至好几年都无法侦破也是有的,有一些甚至成为无头案,或者过了诉讼时效期都无法侦破。 可杨璟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而江宁知县又推说,这凶犯连续犯案,已经残杀了十几个人,听闻杨璟是破案神探,恳求杨璟救救那些无辜的受害者。 这便让杨璟感到非常难办了。 “即便没有时间,看看卷宗,给他们一些指导意见和侦破方向,也是可以做到的,能做多少是多少吧…”杨璟只能作如此想法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江宁知县讲述案情 照着大宋的官制,这县令其实也就七品官,而且还必须是赤县的县令,若是京畿县令那便只有正八品,而诸州县令则只有从八品。 便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都要根据县地的大小和人口以及产出和赋税等诸多方面因素,分出个三等来,可见在大宋想要拥有官身每月受领俸禄并不难,可想要补个官缺却是不太容易的。 梁书成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岁,眼下已经是建康府治所江宁县的知县,仕途可谓一片光明。 而他能够取得此等成就,也并非依靠家门恩荫,完全出于自己的努力拼搏,也正是一路摸爬滚打,才使得他比同年们更加的沉稳。 梁书成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进入官场,得到如此重要的职位,是因为他乃淳祐三年的甲科进士,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也就他的名次最高了。 他并非阿谀奉承之人,而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杨璟虽然年少得意,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云麾将军,身兼数职,官衔长得记不住,可让梁书成产生敬意的,却并非这些官职。 或许别人不清楚,甚至于连杨璟自己都不知道,梁书成之所以如此尊敬杨璟,是因为杨璟的名字,出现在了一本旷世巨作之上! 这本旷世巨作,便是被后世誉为法医学鼻祖的宋慈,所撰写的《洗冤集录》! 宋慈已经完成了这部巨作,并刊印发行,虽然仅供官场内部的专业人士阅读,但据说官家亲自作序,使得宋慈得以在晚年又火了一把。 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宋慈在署名的时候,把杨璟的名字,也写了上去,这件事便连杨璟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在巴陵之时,杨璟经常与宋慈讨论法医学理论,甚至还因为洗冤集录里头的一些经验之谈,拿出来与宋慈争辩,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对这部著作有太多的参与。 可宋慈却并不这样认为,是杨璟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没有杨璟的话,这部书或许至死都不一定能够写出来,最终或许会成为他终身的遗憾。 要知道,印刷术乃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早在隋朝之时便已经流行雕版印刷,而到了北宋仁宗时期,毕昇这家伙改良了印刷术,创造出活字印刷之后,印刷出版行业,便成为了宋朝最火热的行业之一。 宋朝的文化是非常鼎盛的,随之而来的,便是大量的文化产物,书籍作为载体,需求量也就难以相信的巨大了。 宋人的出版行业涵盖的范围非常广泛,而且内容及其丰富,除了主流的一些书籍,比如历届进士郎的试题集,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满分作文精选之类的东西,这些书能够给即将参加科考的士子作为很好的参考。 而一些提学官和主考官,也会出一些教材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乃至于一些名满天下的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等等。 宋朝的时候已经有了版权这个名词和概念,版权里头的版,指的便是雕版,这也算是保护知识产权的措施了。 当然了,印刷出版业是受到朝廷严格控制的,不是有钱就能够随便开印刷厂,这些特殊的行当必须是官办,也就是国营,与盐铁是一样的。 可老子有钱了,老子想开个印刷厂,偶尔印些小黄文,走走盗版的路子之类的勾当,该怎么办? 放心,朝廷早就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他们推出了扑买制度。 所谓扑买,其实就点类似后世的招投标,朝廷拿出一些名额出来,让这些商人投标,出价高者就能够得到牌照,有了牌照,才能够从事这类别的生产和销售。 而朝廷会对这些商行收税,非但不需要浪费朝廷的人力物力,还能够产生巨大的财政收入,也难怪南宋的经济会如此的发达了。 另外提一嘴,在宋朝,酒也是违禁的,必须是官办或者拥有扑买牌照才能酿造和生产。 当然了,如果你是在家偷偷酿来自己喝,送一些给亲朋好友,那倒无所谓,可如果你拿到市面上去销售,那可就犯了王法了。 所以很多小说里头,写那些个主角酿造高度酒,四处去卖,建造什么商业帝国,那都是不符合当时历史状况的。 闲话也不多提,言归正传,正是因为很清楚版权的重要性,所以梁书成知道,宋慈往后名垂青史,杨璟的名字同样无法被人忽视。 而更重要的是,宋慈这部著作,给无数基层刑侦人员,带来了无法估量的巨大贡献! 而宋慈在序言之中,也主动提到,是杨璟给了他灵感,书中的一些论述,也都是杨璟提供的。 所以梁书成才斗胆恳请杨璟帮他侦查这起案子。 作为县令,主管的最大两部分事务,一个是钱谷,另一个便是刑名。 梁书成之所以得到朝廷的重用,就是因为他对刑名格外重视,不允许有冤假错案发生,以便冤枉了无辜的百姓,这对一名官员的口碑而言,是非常巨大的伤害。 岂不见历史上的那些个名臣,其实或多或少都与明察秋毫四个字扯上关系,因为公平公正,是当时老百姓对官员最基本的一个期盼。 梁书成在刑名上下足了功夫,自然破案能力也比其他官员要强不少,可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残而狡猾的罪犯! 此时六月未央,多雨的江南却已经开始连绵雨天,这凶手每次都趁着雨天作案,雨水会将所有的痕迹全部都冲刷干净,根本就无迹可寻! 便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之内,已经有十二具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最近的一具尸体便是昨夜发现的! 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凶手并非随机的激情犯罪,而是又预谋且目标极其明确! 这十二名受害者,清一色都是男性,而且都是二三十岁,面容英俊,身体强壮的成年男子! 通常来说,凶案的受害者,一般都是女性比较多,或者说弱势群体比较多,因为遭遇的抵抗会很弱,比较容易得手,而且弱势群体没有太大的关注度,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可这凶徒却反其道而行,杀害的都是精壮男子,作案手段也极其凶残,尸体除了**被彻底切割之外,身体其他部位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痕,更没有搏斗和反抗的迹象! 更让人心寒的是,这些受害者每次都被吊起来,全身血液会从下身切口处流干! 切除**除了带来强烈的痛苦之外,更大的是心理上的折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死掉,这些受害者都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者精神崩溃而死去,这种死法实在太过残忍! 凶手会剥除受害者所有的衣物,并带走所有的东西,任由雨水将痕迹冲刷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破绽。 这几天江宁县也是人心惶惶,那些个男人们夜里也不敢再出来寻欢作乐,宁愿在家与黄脸婆做些儿童不宜的事情,或者祸害府里头那些丫鬟奴婢,也不愿出来鬼混,以免让人切丁丁而死。 甚至于街头巷尾已经开始疯传,给凶手取了个绰号,名唤“斩蛇头”,那些个受害者家属更是联合一处,天天到县衙来,哭求梁书成尽快破案。 虽然梁书成有权驱赶,甚至收押这些聚众喧闹的受害者家属,但每次他都只是出面宽慰,加班加点地寻找线索,将县衙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可惜漫无目的,收效甚微。 对于受害者家属的心理,梁书成也是理解的。 古时重男轻女,而宗族观念又根深蒂固,传宗接代便成了男人们最基本的一个功能,岂不见便是皇帝陛下赵昀,生不出儿子来,也会受到朝臣们私底下的耻笑么。 所以这个专门切丁丁的凶徒,一下子便引起了极大的社会恐慌! 梁书成见得杨璟点头,也是心头大喜,赶忙想要将案情梗概说与杨璟知晓,然而杨璟却摆了摆手,让他先取来卷宗。 虽然受害人多达十二名,但因为证据痕迹全都被雨水冲刷赶紧,内容并不是很多。 当然了,这个也是相对而言,即便没有了勘查部分,尸检的尸格也够看许久的了。 杨璟只是静静浏览着卷宗,他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因为尸格的内容几乎大同小异,偶尔会停下来,或者回翻,但也仅仅只有一两次。 之所以先看卷宗,是因为杨璟想要先了解事情的最原始面貌,如果由梁书成来讲诉,这个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因为梁书成已经展开调查,多少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在讲述的过程当中,难免会带入自己的主观看法,如此一来,就会给杨璟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再看卷宗的话,就无法做出最纯粹的自我判断了。 杨璟扫完卷宗之后,这才让梁书成讲述案件的始末,以及他的一些调查结果。 虽然陈密李彧以及罗道宁甘露师太等人都在场,但杨璟仍旧不免想起宋风雅来。 毕竟在破案方面,宋风雅才是杨璟真正意义上的得力助手,也得到过杨璟不少的培训,能够给杨璟提供最专业的帮助,可惜宋风雅已经到广东去了,并没有留在杨璟身边,杨璟心中也难免有些失落。 虽然杨璟有些心不在焉,但风若尘等人却听得惊诧连连,尤其是风若尘与刘汉超。 他们与李准宋伯仁曹卧虎一样,都是宋慈最早一批追随者,各种案件都见识过,可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案子! “臬台大人,眼下只能派出所有人手,四处走访,发出警告,让百姓不要孤身行走,尽量不要到僻静阴暗之地,更不能在雨天外出,下官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早番也说过,梁书成对杨璟的尊重,完全出自于杨璟在刑名断狱方面的成就,所以相对于云麾将军和巡检观察使等官职,梁书成同样更看重杨璟折狱郎的头衔,从他称呼杨璟为臬台也就能看出来了。 杨璟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见得众人都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便朝风若尘等人道。 “大家有些什么看法,都可以说出来听听,集思广益嘛,说不定还能辩论出个眉目来。” 众人也没想到杨璟会让他们参与进来,心头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尤其是初次行走江湖的易姬小道姑! 第五百五十五章 心理动机神奇侧写 易姬对杨璟本来并无好感,可龙山观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也渐渐对杨璟有所改观,毕竟是杨璟救了养育她成人的师父松晏真人。 今番松晏真人让她跟着出来闯荡天下,也是因为有杨璟保护着,才如此放心,她自然不敢对杨璟无礼了。 不过两人之间说到底还是有些小芥蒂,平日里并无私下交流,反倒是陈锡贤与杨璟沟通多一些,而易姬则与同样嫉恨杨璟的洞真等人抱成了团。 眼下诸人见得杨璟“广开言路”,让大家各抒己见,诸人也都装出大头蒜的姿态来,一个个摸下巴的摸下巴,点头的点头,好像都早已勘破了其中奥妙,下一刻就能带着梁书成去抓凶犯一般。 可杨璟的眸光环视了一圈,众人却又不敢挺身而出了,毕竟杨璟如今身居高位,积威甚重,那睿智的眸光仿佛能够直抵人心,在他面前,便是洞真再如何不服气,也有些心虚,不敢接触杨璟的眸光。 易姬见得众人退缩,也不好出头,倒是陈锡贤首先开口道。 “知县大人,照着您的说法,昨夜的被害人尸体应该还在吧?不如咱们先去看一眼,说不得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呢?” 陈锡贤虽然精通数术和墨家矩造,又是龙山观监院,为人处世都已经非常老辣,但在侦查破案方面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这句话看似谨慎,其实已经将梁书成小小地得罪了一把。 因为梁书成自认是个中好手,他手底下的仵作也都是建康府精挑细选的老人,为了侦破这个案子,那尸体不知被翻看了多少次,若真有什么遗留线索,难道仵作们还不如你们这些个门外汉? 不过梁书成也没有就此发作,因为他知道,陈锡贤并没有恶意,或许他只是想让杨璟去验尸,而非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 杨璟有着独门的验尸法子,在洗冤集录里头,宋慈也曾特意提及过此事,梁书成也被陈锡贤说动了。 正当梁书成想要松口之时,杨璟却摆手道:“我相信梁大人手底下的仵作,既然他们找不出甚么端倪,即便去看了,也没太多收获,还是先放一放,大家先说一说这案子的大概想法吧。” 杨璟如此一说,梁书成也有些感激,因为杨璟肯定了县衙仵作的工作,也肯定了梁书成的努力,给梁书成找回了面子。 虽然这样会让陈锡贤有些小小的尴尬,但都是为了案子,杨璟也不去顾及这些小细节,毕竟大家的兴趣都在案子上。 “怎么?都没想法?”杨璟别有深意地扫视了一圈,而后将目光停留在风若尘的身上,朝她说道。 “风姨,你先说说吧。” 风若尘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早先便保护着宋慈,又跟着杨璟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比别人要更熟悉破案的套路,沉思了片刻,便开口道。 “眼下没有勘察痕迹,将所有能见到的东西都暂且搁置,我就说一下自己的感受吧。” 梁书成毕竟是正经进士出身,对礼法规矩也很是看重,见得杨璟竟然带着一个女人,而且竟然让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还带头说话,不由皱了眉头。 如果说他对杨璟有什么不太好的观感和印象,那应该便是这一点了,杨璟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出身并不好,他就像董槐等正统读书人一般,将这一点看做是杨璟最受人诟病的先天不足吧。 风若尘可没理会这些,既然开了头,哪管你个小小的知县,杨璟这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忠勇伯爵,她风若尘还不是想欺负就欺负? “这案子之所以如此让人惊奇和震撼,无非两点诡异之处,第一点便是死者全都是精壮英俊的青年男子,第二点,便是...便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风若尘一下子便道出了关键,她这是学着杨璟,从犯罪心理学的层面,给凶手做一个大概的侧写。 杨璟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用鼓励的眸光示意风若尘继续说下去,而梁书成等人也收起了轻慢的姿态,变得认真起来。 “杨璟...杨大人曾经说过,动机是破案之王,找到动机,对侦破案件或者事件,有着不可估量的辅助作用,就这个案子来看,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我只是个女人,就用女人的眼光来分析一下吧,若说到动机,我只想到两个字,那便是嫉妒。” “嫉妒?”众人听得风若尘有条有理,而且是根据杨璟曾经的指点做出的结论,也算是有理有据,兴趣也就更大了。 “所谓嫉妒嘛,自然是别人有,而你没有,这才会嫉妒,直接了当一点吧,这凶手之所以切掉...之所以用那种惨无人道的作案手法,我认为他应该是没有那东西,才嫉妒别人有,心里扭曲之下,就将受害者的那玩意儿都给切了下来。” “而且受害者都是精壮英俊的年轻人,反过来是不是可以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个面目丑陋身材矮小或者有着强烈自卑心理的残缺之人?” 风若尘如此一说,杨璟也保持着笑容,而其他人则有些惊诧,仿佛被风若尘给镇住了一般。 人说爱屋及乌,恨屋自然也及乌,易姬看杨璟不顺眼,自然对与杨璟格外亲近的风若尘,也同样没什么好感。 既然不敢与杨璟正面交锋,挤兑一下风若尘的勇气还是有的,当即便撇嘴道。 “什么残缺之身,女人也有可能是凶手啊,说不定哪个女人被那些臭男人糟蹋多了,心里想着要复仇,便将这天底下坏男人的脏东西都给切下来呢!” 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而且还是个道姑,易姬说出这样的话来,洞真等一干龙山观弟子,不由面红耳赤,羞愧得无地自容,陈锡贤也是阴沉着脸道。 “小黄毛,不得口无遮拦!吾等清修之人,岂能如此无忌!” 易姬也知道自己失言,不由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发话。 梁书成本以为风若尘已经很不成体统了,没想到易姬更加伤风败俗,这一对比,再加上风若尘道出了关键,对风若尘的观感反而又好了一些。 风若尘作为提出意见的人,遭到了驳斥,自然要反驳回来,朝易姬笑了笑道。 “知县大人早先说得很清楚,这些受害人都是精壮的成年男子,试问一个女流之辈又如何能够杀掉这些男人,而且还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如果她真有这样的本事,说明她的自保能力很强,又怎么可能会受到男人的糟践?” 梁书成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此时他心里也不由感慨,自己请杨璟帮忙,看来是非常正确且明智的选择,杨璟如今都还没开口,可他身边的一个女人,竟然都有这等高明的见识,如此急智的反应。 然而易姬并不买账,有些胡搅蛮缠一般反驳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那女人被比她功夫高的男人糟蹋了,又没办法报仇,只能迁怒在这些普通男人身上,这又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别看这些男人长得高大精壮,却是中看不中用,碰上江湖高手,别说把那脏东西切了,把人活剐了都成,风姐姐就能够做到,不是么?” 易姬适才说那女人受人糟蹋,才报复男人,如今又含沙射影,说风若尘也能做到,这话谁听了会舒服? 风若尘也是个爆脾气,可如果她发怒,便等于是对号入座,杨璟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就不能给杨璟丢人,更不能把事情给搅了。 念及此处,风若尘也压下怒火来,朝易姬道:“我当然能够做到,别看你年纪小,真要做的话,绝对比那凶手做得更好,可如果凶手是武林高手,又何必畏首畏尾,随便虐杀了随处扔,大不了一走了之,又何必在一个同一个地方杀死十几个人?” 易姬见得风若尘反驳,正要开口,风若尘却没有给她机会,而是继续说道。 “所以我认为,凶手并非女人,而是身体有残缺的男人,而且他还有无法离开这个地方的理由!” 风若尘如此一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易姬嘀嘀咕咕,想要胡搅蛮缠,刚要开口,却见得梁书成双眸陡然一亮!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 他便如同豁然开朗一般,压抑住心头的激动与兴奋,朝众人道:“若果真如风娘子所言,别个地方或许找不到这样的嫌犯,我江宁却是有的!” 众人听得他竟然确定了嫌犯的范围,也不由惊讶,但听得梁书成道。 “咱们建康府本是江宁府,乃是高宗的行在所,行宫之中自然是有宦官的,高宗皇帝陛下迁都临安之后,行宫里头的部分宦官,便被特赦出宫,留在江宁生活,但却不准离开江宁!” 梁书成如此一说,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正如梁书成所言,这些宦官,正是最佳的嫌疑犯人选! 他们被去势阉割,乃是残缺之身,又不得离开江宁,所以只能就近作案,而因为他们曾经在宫里头,要远比其他人更懂得官府的运作,具备了反侦查的知识! 他们本来在宫里头生活得好好的,可突然被驱逐出宫,难免无法适应,因为残缺之身,会遭来歧视,久而久之,心理扭曲,难免不会做出这等报复社会的案子来! 而梁书成之所以兴奋的原因就在于,这些宦官非但不能离开江宁,而且可都是登记在册的,只需要根据官府的名录户牒,就能够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风若尘看似顺其自然,一气呵成,将案件的关键一步步推理出来,看起来简单,但对于梁书成而言,却是一种全新的破案思路! 这种思路可以在没有痕迹学和尸检的情况下,完全跳脱出来,另辟蹊径,却能够分析出嫌犯的大体范围,这种破案思路闻所未闻,只能出自杨璟! 其实他的想法并没有错,风若尘受到杨璟的影响,如今做的便是犯罪心理学的侧写,当然了,侧写还需要大量的证据来支撑,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 但对于梁书成而言,简直就是神奇到了极点! 可就在梁书成要招呼人手照着名册去拿人之时,杨璟却摇了摇头,朝梁书成道。 “梁知县且慢来!” 第五百五十六章 敛房尸检发现疑点 梁书成正为风若尘的推理而感到惊喜万分,自己闹得焦头烂额的悬案终于有了眉目,巴不得连夜照着名册将江宁县的宦官全都给抓起来! 只要抓到了人,梁书成就有办法让他们开口,若是抓不到人,说明那人已经畏罪潜逃,就更容易确认目标了! 无论如何,风若尘这么一个早先还让他鄙夷,认为有失体统的女人,竟然有着这等本事,也难怪杨璟会贴身带着此女了! 可就在梁书成准备行动之时,一直沉默的杨璟却阻拦了他! “杨大人可还有赐教?”梁书成心里也有些紧张,毕竟杨璟才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如果杨璟推翻了风若尘的说法,那么他也只能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除了刘汉超和李彧等人熟知内情之外,似洞真等人,一直以为风若尘不过是杨璟的小妾或者姘头之类的人物,大不了就是个女护卫加不要脸的暖床货。 可谁想到风若尘直指关键,三言两语便找到了嫌犯,心里早已震惊不已,如今见得杨璟开口,一个个便如同梁书成一般,那是完全吊足了胃口的! 杨璟见得诸人脸上紧张兮兮的神色,也有些哭笑不得,心说各位哥哥们,这只不过是推理,虽然有些根据,但破绽还是很多的,便如同易姬那种说法,也并非不可能,谁说女子就一定是弱势群体? 孙二娘杀人做腊肉的时候,你们是没有见到啊,姒锦杀人如麻的时候你们是没有见着啊,还有韩洛音、繁花、天香圣女、白观音乃至于夜郎国的大贤者等人,杨璟遇到的女魔头还少么? “抓人的事情且先不急,反正咱们明早才离开,今夜也是无事,不如先去看看受害者的尸体吧。” 听说杨璟要去尸检,梁书成也有些皱眉,而陈锡贤却露出了不可察觉的笑容,心说到了之后,还不是要照着我老道的路子来走一走么? 梁书成也是被案子的突破性进展给高兴坏了,他其实本来就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平日里的案子也是一审再审,如今得了杨璟提醒,也是当头棒喝一般,眉头舒展开来,朝杨璟道。 “臬台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这便带诸位大人到敛房去。” 在场诸人可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没有哪个是新丁菜鸟,对尸体这种东西,自然是没太大感想的,便是易姬这样的小丫头,也浑然无惧。 可众人听说要尸检,却纷纷双眼放光,仿佛从未看过如此新奇的事情一般。 这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兴趣焦点并非在尸体上,而是在查案子上。 这一路紧赶慢赶,旅途极其枯燥,而他们第一次发现,查案子竟然这般好玩,还能给人带来如此强大的成就感,自然喜欢上了这种参与查案的感觉。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等程度的凶杀案,并不是每天都有,平日里签押房的书桌上,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邻里间因为一条臭水沟打破头,闹到衙门来,县老爷各大几个大屁股便放回去的情况比较多一些。 可这些人并不去想这些,而是觉得自己终于明白杨璟为何喜欢查案子了,因为查案子其实也是挺有趣的。 便是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这种老古董级别的,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虽然外头还下着雨,但众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个个方兴未艾地跟着梁书成来到了敛房。 其实风若尘的推理也并不能说一无是处,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起码也是一个突破口,换一个角度来侦破案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杨璟出于谨慎起见,还是想勘察一下尸体,毕竟他们无法逗留太久,只有一夜的时间,就像先前所想,能够梁书成提供一个大概的方向和破案的指导,也是不错的。 至于梁书成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也只能看他的个人能力,杨璟早先就是这么个想法,所以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到了敛房之后,这些平日里能够枕着尸体睡觉的高手们,竟然一个个激动起来,杨璟也是颇为无语。 心说经过今夜,只怕往后自己再碰到案子,这些人还不得一个个屁颠屁颠跟着过来? 只是杨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情,这是关乎着十二天人命的天大案子,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可惜,跟这些人说这些思想觉悟简直显然是徒劳,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过杨璟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让梁书成感受到,杨璟是真心有在重视这个案子,这才是刑名官员该有的姿态,也难怪官家会如此重用这个年轻人。 人家能够年少得意,并非天上掉下来的,这一点,梁书成算是对杨璟心悦诚服了。 这外头本来就下着雨,夜里也有些冰凉,敛房里头更是阴森诡异,阴气阵阵,易姬等人虽然也修炼道法,可并不代表他们不惧神鬼,此时这丫头抱着手臂,下意识留在了门外。 毕竟是男尸,女人家终归是要避嫌的,如果只是跟着杨璟,那倒是无所谓,可这么多爷儿们在场,若进去了,可就尴尬了。 风若尘和易姬本来就不对付,如今留着两人在外头,气氛有多尴尬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可没有理会这些,甚至于连其他人也都忽略了,这是他的工作习惯,一旦进入到工作状态,他的注意力便会高度集中,只有这样,才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这尸体惨白浮肿,因为被雨水冲刷,低温环境下,保存得比较完整,尸僵程度也很高,尸斑比较浅,而且集中在下肢,也符合悬挂的形态。 死者也就二十四五岁,面容俊朗,轮廓分明,表情虽然很是狰狞,但仍旧能够看出相貌是相当出众的。 除了左臂有一道陈旧性伤疤之外,果真如同梁书成所言,身上再无其他损伤的痕迹,没有抵抗伤。 通常来说,没有抵抗伤,很多时候都是熟人作案,受害者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袭击,一击毙命。 而另一种情况则是,受害者被人下药,才没有抵抗伤的出现,或许就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吊了起来,而后切去**,失血而亡。 至于到底有没有被下药,自然需要解剖之后才能够确认,而且如果头颅有损伤,或者内脏有损伤,也是需要解剖之后,才能得到确认。 不过时间并不允许,杨璟也没有带着法医物证勘查箱,只能做简单的体表尸检。 死者的**已经被连根切除,尸体显然经过了仵作的清理,虽然血迹没有了,但耻骨部却有一个拳头大的创口,因为肌肉和皮肤的收缩作用,创口张开很大,又因为被倒吊,以致于内脏下坠,创口处露出膀胱等脏器的一部分。 就好像这些脏器堵住了这个创口,随时争先恐后想要从创口挤出来一般,那脏器平滑的表面,有种一戳就破的紧绷感。 杨璟无法解剖,只好让梁书成叫来尸检的仵作,询问了一些问题,不过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梁书成见得杨璟一无所获,心中反而有了一种释然,就好像终于可以去抓那些宦官,案子即将要了结了一般! 不过杨璟显然没有放弃,他从口袋之中取出一双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认真戴了起来,而后在众人惊愕的眸光之中,将食中二指,插入到创口之中,拨开膀胱等脏器,就好像在里头掏什么东西一样! 众人也是直犯恶心,早先对破案的那点兴趣,顿时一扫而光,没人告诉他们,杨璟破案会是这般模样的啊,这可如何下得去手! 在他们看来,杀人可比这个行当简单太多了! 便是仵作们,由于没有解剖的经历,平素里多半也是体表尸检,见得杨璟如此,惊诧之余也是暗自佩服,人家能够当上折狱郎,从头到脚挂着官衔,可不是走狗屎运啊! 杨璟的手指插进去之后,那尸体就好像放了一个屁,体内的恶臭尸气顿时从创口处喷涌出来,洞真等人早已跑出敛房,一点都不争气地呕吐起来! 杨璟却面无表情,他那专注而敬业的神态,竟然让一名老仵作感动得暗自湿了眼眶! 仵作本来就是下贱的行当,虽然也有开手钱,洗手钱等外快,足以衣食无忧,但谁都不愿意干,因为碰触尸体,是很脏的一件事情。 可杨璟贵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即便位高权重,却仍旧没有忘本,甚至比他们这些仵作还要敬业,所做的事情比仵作的还要脏,这如何让人不心生敬意! 杨璟心无旁骛,手指触摸了一阵,而后朝仵作道:“你的箱子借我用一用,随便把灯给我移过来。” 这几个仵作早已被杨璟折服,赶忙递过箱子,又将灯火都集中起来,而此时敛房之中,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杨璟。 杨璟在箱子里头挑挑拣拣,虽然对仵作的工具并不陌生,但终究没找到趁手的,最后选了一把锋利的剪子。 杨璟在创口的上缘,朝着肚脐的方向,剪开了一道小口子,这口子并不算太大,家属也不会看到,梁书成等人自然也不会乱说,算不上损毁尸体。 口子剪开之后,杨璟便撑开创口,朝梁书成道:“把灯给我凑近一些。” 梁书成虽然对刑名很执着,但他是知县,从来不沾碰尸检,那都是仵作的勾当,他最多也只是研究一下尸格,叮嘱仵作该着重检查哪个部位或者那种尸体现象。 当他凑近之时,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朝那撑得如同血盆大口的创口扫了一眼,便只是一眼,他就脸色苍白,差点支撑不住。 那种身体内部的红白颜色,以及黄黄油油的皮下脂肪,体内的间桥组织结缔组织等,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杨璟凑得很近,好像恶臭和血腥对他完全不起作用一般,过得片刻,他才抬起头来,将那口子合上,朝梁书成道。 “这人的精巢被取走了。” “精巢?”虽然杨璟用的是现代医学术语,但这个词太过直白,所有人都听得懂。 “这又有何奇怪之处?”梁书成尽量忍耐着呕吐的冲动,朝杨璟问道。 “先是切掉**,又放掉鲜血,如今又摘走精巢,这凶手不像在杀人,更像...更像再采集啊...” “采集?”梁书成有些似懂非懂,但无论如何,他都能够感受得到,事情只怕不是抓了那些宦官就能够解决问题的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分析创口捉拿嫌犯 在法医学里头,创伤的鉴定结果有着极高的法医学价值,通过对创口的观察和检测,便能够确定凶器的种类,是钝器伤亦或是利器所伤。 举例来说,一般的捅刺伤,如果创口似梭形,如同米粒一般,中间大两边锐角,那便是双刃利器,如果一头钝一头锐,则是单刃所伤。 再通过创口的长短以及深浅等等痕迹,就能够判断出凶器的种类和大小。 在这个案子当中,杨璟通过勘察,能够判断出一个结论,相较于杀伤带来的快感,凶手更侧重于器官的收集。 而收集器官便如同战利品一般,可见凶手绝对是心理有扭曲甚至于反社会人格的连环杀人狂。 梁书成得知这一结论,也难免失落,不过杨璟却给出了另一个方向! “知县大人不必丧气,根据本官的检验结果,再抓这些出宫的宦官,或许意义不大了,但本官可以让你抓另一些人…” “甚么人?”梁书成本以为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又要断,没想到杨璟在打灭了他的希望之后,又给了他一个新的希望! 杨璟见得梁书成双眸放光,也泰然一笑道:“该抓的是那些制造宦官的人!” “制造宦官的人?”梁书成起初还有些迷惑,可很快就一拍脑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知县大人且看,这刀口基本上呈圆状,连软骨都平整切除,没有留下任何茬子,一般的屠夫可做不到这一点,没有特殊的刀具也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下手的只能是净身师!” “净身师?臬台大人说的是刀子匠吧?”知县梁书成已经领会杨璟的意思,这些给宦官阉割的人,便是净身师,通常叫做刀子匠。 宦官制度古来有之,而且并非中华特有,似埃及等地的历史上,也同样有宦官的存在,叫做阉人,而汉朝的时候,就有蚕室,专事阉割。 太监由于特殊的身份,一直受到世人的极大好奇与关注,虽然通常称呼他们为太监,但他们也是有正经官职,而且分三六九等的。 早在唐朝的时候,其实就设立了内侍省,而后宦官制度开始变得系统和越完善起来。 宦官通常分为四等,一等才叫太监,是个正四品的官阶,二等叫少监,三等叫监丞,四等叫侍童。 所以太监起初并不是骂人的话,因为只有高级宦官,才能被尊称为太监。 杨璟通过创口,分析得出,这切面太过齐整,简直就是手艺活中的手艺活,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和长年累月的练习,没有足够的经验,根本就无法做到这一点! 凶器应该非常的锋利,创口呈现圆形,应该是环切造成的,所以凶器应该是弧形或者半圆形的弯刀,而这种弯刀,杨璟能想到的,便只有用来净身阉割的小镰刀了。 这种小镰刀是用金和铜的合金打造的,因为古人认为,金是好东西,用金刀来阉割,不会引起炎。 这净身可是技术活,与仵作等勾当一般,都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 由于医疗水平比较低,古时男人净身阉割就像女人生孩子,是个九死一生的事情,阉割得不好,创口不够圆,不够小,太监就会有漏尿的后遗症。 所以太监们通常会在身上带着香囊,用各种香料来掩盖身上的尿骚味。 这也只是小问题,伤口感染才是最大的问题,十个阉割的能活下三两个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而这些净身师,也就是刀子匠,他们从来都是管阉不管活,想要尽量活命,就要付出更高的价钱。 许多人其实都很好奇,这太监阉割,到底是切哪一部分? 诚如前番所言,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行为,所以要做足了前期准备,三五天不吃东西,将肚子排空,毕竟切了之后伤口没愈合,如果你一天撇几次尿,感染的几率就更高了。 然后还要喝臭大麻水这样的东西,算是用来麻醉,也起到术后镇痛的效果。 净身师会先在球囊两侧开个小口,把丸儿(就是蛋蛋)先挤出来,第二部分才是将小兄弟连根切掉,再将这两样东西用石灰草灰之类的东西保存起来。 这个就是技术活了,如果割得浅了,留有余势,里头的脆骨会往外鼓出来,还得再挨一刀;如果割深了,伤口愈合之后,肉会往里凹陷,会形成一个坑,方便的时候跟花洒也似,所以太监里头十个有九个都有尿裤裆的毛病。 切完之后便在创口处插一根管子或者麦秆之类的,好让尿液全部排出来,用艾叶,蒲公英和金银花藤之类的草药熬水清洗。 其他的事情倒在其次,刀功却是要的技术手艺。 照着杨璟的分析,梁书成要找的根本就不是太监,而是给太监净身,制造太监的净身师! 说不定这些人切别人的丁丁太多了,切出了变态来,如今没丁丁可切了,就到处切别个的丁丁。 当然了,这种净身的勾当是世袭的,而且官府是有着名册登记,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够做的。 再者,有人认为这种勾当有损阴德,即便收入再高,也没什么人专门去学。 也不是说随便进去,三十分钟随治随走,第二天就能照常上半,这是切丁丁,不是割包皮。 下刀之前是要签文书的,跟生死状差不多,那是官府承认的正式文书,切之前还要再三确认,给你足够的机会反悔,如果你见着刀子就后悔了,那没关系,穿上裤子回家就是了。 也正是因为官府有登记,所以想要抓住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再者说了,早先建康府里头还有几家,但早就跟着迁到临安府去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家,就跟那些给逐出宫的太监一样,属于被皇家说遗弃的族群。 得益于官府的人口与行业登记,想要找到这家人并不难,梁书成马上让人去抓人,毕竟杨璟明早就要离开。 这桩案子拖了这么久,梁书成也是备受压力,如今杨璟一来,便找到了突破口,他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众人听得杨璟的分析,也是大为惊奇,不过想起杨璟适才验尸的画面,仍旧忍不住想要呕吐,口腔里头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内脏里头憋了许久,喷吐出来的温热的恶臭! 原本准备要大肆抓捕那些出宫太监,所以县衙的官兵都聚集了起来,这些倒好,直接出动,不出小半个时辰,便将净身师给抓了回来。 这人是个五十多六十的老头子,头乱糟糟,浑身酒气,顶着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浑身已经湿透,泥巴污水糊了一身一脸,显然是经过抵抗的了。 “这老汉恁地凶蛮,还伤了咱们两个兄弟!”捕头忿忿地将老头子丢在地上,将一套刀具呈现在了杨璟等人的面前。 梁书成打开那皮套,果然见得刀具里头有一柄金色的镰刀状弧形小刀! “朱老三,你残杀无辜,罪不容诛,今日人赃并获,你可认罪!”梁书成指着那老汉便控诉起来。 这朱老三许是排行老三,不过名册登记可知,朱老三不是他的绰号,而是他的正经名字。 古时一些身份低贱的平民,连取个正经名字的权力都没有,只能用姓加上排行作为名字,这种制度一直延续了很久,比如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儿时家境穷苦,名字就叫朱重八。 杨璟对此也是见惯不怪,他听得梁书成还在指控朱老三的罪行,那朱老三却像个醉鬼一般,只知道哼哼吱吱地叫唤,时不时还呕一阵,杨璟便走到前头来,查看了受伤的官兵。 这两名官差都是被朱老三所伤,杨璟一看,伤口很是精准,刺入关节,能限制敌人的行动能力,却又没有伤到血管,尽量做到只伤而不死,避免出人命。 这朱老三虽然醉得一塌糊涂,却仍旧能够做到这一点,可见他的刀功是相当了得,而且对人体构造有着足够的了解! 古人可不像杨璟这般,动不动就将尸体剖开来检查,所谓死者为大,极少有人敢这样做,所以了解人体构造的,除了医师们,也就是一些武者,当然了,还有仵作屠夫等相关职业了。 此时朱老三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被抓来这里,只是冷笑了一声道:“原来知县大人只是想抓个背黑锅的,老头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大人想要我顶罪也不是不成,老头我也断了后,家里就剩一个老婆娘,大人如果愿意帮我那老婆子养老送终,老子给你们顶罪便是了!” 梁书成一听,顿时怒了,他本就是个有雄心的青年官员,生平志向就是要做一个青天大老爷,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你放肆!本官既然能拿了你来,必然不会冤枉于你,你且过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梁书成一把将朱老三揪住,拖到敛房里头,指着那具尸体,将杨璟适才的推断都说了一遍,本以为朱老三会就此认罪,岂知这老头儿却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我看不起官老爷,您问一问这几个老仵作,我朱老三的手艺哪个不知,似这等刀口,便是街尾郑屠夫都能做到,我朱老三已经断了后,要钱没用,人生也没什么指望了,给你们顶罪无非也是个死,但你们想要辱没我的手艺,却是不成!” “我朱老三大半辈子,手里头从未折过一个弟子,人可以死,名声不能毁了!” 杨璟也不由惊诧,他也知道,被阉割的人,一般会经过拜师仪式,把净身师当成师父,这便是他的出身,往后得势了,还要经常回来孝敬,毕竟自己的命就捏在净身师手里,鬼门关里走一回,净身师就是再生父母一样的存在。 似朱老三这般说,他一辈子就没阉死过人,这等出神入化的功夫,当初皇宫怎么就把他留在了江宁,而没有将他带到临安去? 抛开这些不谈,杨璟倒是觉得,这朱老三应该不是凶手,不过这些都需要证据来支持,至于真相如何,杨璟还要向朱老三求证一番才行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净身师父牵出蛮子 在梁书成的眼中,朱老三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凶手人选,他曾经是刀子匠,刀功了得,对朝廷有着怨气,对社会的不公有着强烈的反抗意识。 虽然他已经年老体衰,力气或许比不得年轻人,但他在工作当中经常能够接触到药物,诸如大麻水之类的东西,给受害人灌进去之后,会使人失去清醒的意识,也就任由他宰割了! 只是朱老三却不再表现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当他看到那处创口,当梁书成指控他是凶手之时,他愤怒了! 他感觉自己的手艺受到了污辱! 为人处世终归是要有底限的,无论底限有多低,都该有,如果连底限都没有了,人便会变成疯魔,随心所欲,无所不为。 朱老三虽然低贱,但也有自己的底限,他如今穷困潦倒,人生也没有了指望,即便被拿去抵罪,只要官府肯赡养他的老妻子,他都是愿意的。 而当他知晓案子详情,见到那致死的伤口之时,他却再不愿意去抵罪了。 因为这触及到他的两个底限,也是他唯一拥有,支撑着他苟延残喘的东西,一个是他的老妻子,一个是他的手艺活。 这两样东西是他最后的尊严与骄傲,是他人生之中仅剩的两个值得他去关心的事情。 他终究放心不下,无论是手艺断了传承,还是老妻子无人赡养,他都无法接受。 杨璟从他的眼神之中,读懂了他的坚持,也知道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从他那红通通的硕大酒糟鼻,就可看出,这老汉每日都是醉生梦死,双手抖成这样,是没办法如此精准地对受害者下刀的。 杨璟拿着那柄金色的净身刀,走到了前面来,朝朱老三问道:“老哥哥,你可知道这等粗劣的刀法,是何人所为?” 朱老三见得杨璟穿着官服,顿时表现出反感来,可见得杨璟的手,那手指修长白皙,便这么捏着刀子,却有一种举轻若重的自然,仿佛那刀子就是杨璟的手指,与杨璟融为一体了一般! 这柄刀跟着朱老三大半辈子,自打父亲将手艺传给他,便将这柄家传的金刀也一并传了下来,他是有眼力的,能够看得出杨璟也是操刀的高手。 朱老三打了个嗝,酒气冲天,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尸体的前头,指着尸体创口上方那笔直的细长刀口道:“这是你切的吧?” 杨璟点了点头,那朱老三惺忪的醉眼终于露出清醒的光芒来,朝杨璟道:“不错,我确实知道是谁干的…” 梁书成等人其实也已经知道,如果真是朱老三干的,他肯定会矢口否认,又何必拿顶罪来当托辞,顶罪跟认罪都是死,还不如认罪来得干脆。 而他最后关头因为这刀伤的问题,选择了否认,不愿别人污辱他的手艺,也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杨璟的问话,梁书成等人也听得出来,起码在杨璟心里,这位朱老三的嫌疑已经排除,否则杨璟也不会问他,是否知道真凶是谁。 杨璟问话之时,梁书成也是心情失落到了极点,本以为凶手近在咫尺,可谁知道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个脏兮兮醉醺醺的老头子,竟然真的知道真凶的身份! 其实细想一番,老头儿对这道刀伤这么在意,或许他是真的知道,难保不是他的同行,或者官府没有登记在册,又或者是他私底下收的徒弟呢? 毕竟他的手艺传承就要断了代,难保不会偷偷传给其他人,若是他的新弟子用这些受害者来练手,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当所有人再度升涌起希望来之时,朱老三却说了一句让人惊愕诧异的话来。 “只要愿意当我徒弟,把我这门手艺传下去,我就告诉你这事儿是谁干的。” 这老头儿开什么玩笑啊!竟然让堂堂从三品云麾将军,王朝的忠勇伯爵,拜他这么个低贱下作的刀子匠当师父! “大胆!杨璟大人乃是我朝廷三品大员,忠勇伯爵,提举洞宵宫,两淮路巡检观察使,乃国之栋梁,中流砥柱,吾皇之股肱,尔区区卑贱,岂敢如此胡言乱语!” 朱老三也没想到,杨璟如此年轻,竟然就身居高位,而且还是这么多的高阶官职! 不过他很快就冷笑一声,朝梁书成道:“既是如此,知县大人拿了老子去背黑锅便罢了,休想知道真凶是谁,也别妄想老子会认罪!” “你!”梁书成没想到这老儿会如此硬气,本以为将杨璟的头衔搬出来,会吓住这老儿,谁曾想竟是弄巧成拙了。 不过回想一番也就清楚了,这朱老三一次都没失手过,为宫中输送了大量的宦官,这些宦官都尊他为师父,都需要孝敬他,其中不乏一些受到官家宠信的大太监,如此一来,这朱老三的眼界可就不低了。 按说这么一个人,不应该流落市井,也不应该如此潦倒窘迫,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众人也无从知晓。 杨璟早知朱老三的两个底限,所以对朱老三的要求并没有太意外,朝朱老三道:“老哥哥抬爱,本官也是荣幸之极,不如本官给你找个徒弟,如何?” 朱老三也是光棍起来,朝杨璟道:“不成!老子就要收你做徒弟,其他人老子还看不上眼,你的天赋不错,又是老手,别人比不得你!” 梁书成等人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憋得脸色都铁青了,却又拿着老头儿没法子,若真让人拷打一番,只怕这老儿吃不消,想要撬开他的嘴,还真是没办法! 杨璟却不见恼怒,将那柄金刀轻轻放下,而后朝朱老三道:“老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嘛,你想当我师父,却还是不够格的!” 杨璟话音刚落,双眼微眯,眸光逼人,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手术刀在指尖翻转,寒芒闪耀! 那手术刀如同通了灵性一般,在杨璟的指尖旋转者,这也是杨璟无聊时候为了锻炼刀感和精细操作的练习,就好像学生仔喜欢转笔是一个意思。 朱老三却未曾见过这一手,见得杨璟那银刀竟然锋锐无比,刀刃薄如蝉翼,笔直且狭长,极具诱惑力! 杨璟停下动作,捏住刀柄,稍稍转身,便在那尸体的身上划了一刀! 这一刀直接从耻骨连接处割到了咽喉,乃是开胸腹常用的一字切割,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y字型的切割方式。 朱老三等人亲眼见到这柄手术刀,都被这柄手术刀的精良制作和锋锐无比的刀刃给震慑了。 此时杨璟这么一刀下去,这吹毛断发的利刃,还不得将这尸首开膛破肚啊! 众人不由想起适才杨璟指触内脏的场景,一想到那些内脏哗啦啦流一地,尸水横流,恶臭满屋的画面,便忍不住肠胃发寒直欲作呕。 然而杨璟转过身来,那尸体却完好无损,众人才知杨璟只不过虚张声势,吓了他们一下,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朱老三却双眸怒睁,死死地盯着那尸首,过得半晌,才长叹一声,低下了头来,朝杨璟道。 “约莫两个月前吧,我内弟带了一个人过来找我,说是想跟我学手艺,我问了几句,内弟说那人是个哑巴,但天赋还是不错,我有心将这门手艺传下去,便有些心动了…” 朱老三如此一说,梁书成也不由心头大喜,果然被他猜中了,这凶手看来便是这朱老三的新弟子! “可过得几天,我发现那人并非哑巴,而是生怕开口之后会露出破绽,因为那是个蒙古蛮子!” “老朽虽然出身低贱又穷困潦倒,却绝不会将老祖宗的手艺传给蒙古鞑子!” “我那不成器的内弟说了,蒙古人在北面建立了帝国,也想仿照我汉人的传统,将那些奴婢割了,放到内宫里头伺候皇族,可他们都是打仗杀人的货色,又不懂内行,去了势却活不了几个,便四处招纳高明的刀子匠。” “那蒙古蛮子就是想学了这手艺,能够借此入宫去伺奉皇族,得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老朽自是不愿意的,这人又要威胁老朽,见得老朽油盐不进,也就与内弟离开了。” 朱老三说到此处,也不由有些愧疚,许是因为他内弟与蒙古蛮子有牵扯吧。 “这些个蛮子哪里懂什么手艺,根本就跟杀猪宰羊的屠夫没甚么两样,找了套刀,依样画葫芦,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反正他们的俘虏很多,草菅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死掉了也不可惜,活下来就送进宫里头去伺候主子…” 朱老三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恍然,说不得这蒙古蛮子正是用这些人来练手了! “那人甚么姓名?可知道他住在那处?”梁书成激动起来,然而朱老三却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太清楚,但内弟却住在方山镇里头,就在街尾的八里铺…” 梁书成闻言,手底下那些个捕头也不消吩咐,轰隆一声便往外头冲了出去! 梁书成兴奋地搓着双手,仿佛这惊天大案就要告破了一般,然而杨璟却再度给他破了一盆凉水。 “知县大人可不要高兴太早,这些蛮子若想练手,又何必到淮南来,北方大把的人可以给他们残害,没必要冒着危险偷渡到我大宋的地界…” “再者,本官看那些卷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发现了一个问题,五月初九,在容县发现了受害者,可到了初十早上,枣仁县也发生了类似的凶案,凶手想要连续作案,时间是不够的,所以只能说明,这个案子并非单人,极有可能是多人作案!” “若真如老哥所言,这些人跑到南边来学手艺,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些蛮子再如何凶残,也没必要将衣物全部都剥掉,直接杀了埋了岂非更好?” “再者,以老哥的手艺,也都只是挤出球囊的丸蛋,而后连根去势,却不会将内部的精囊也一并除掉,可这凶手却这么做了!” 要知道精囊并不算太大,隐藏在膀胱的边上,很容易被忽略掉,可这凶手却将精囊给摘除了,可见并非朱老三所说的那些蛮子在练手,而是老手所为! 第五百五十九章 离开江宁享受旅途 杨璟提出的质疑也很合理,但朱老三的说法也并非不可能,既然杨璟推断并非单人作案,那么朱老三口中那个蛮子,也极有可能是凶手。ggaawwx 而如果真像朱老三所说,蒙古国内兴起了学切丁丁的风潮,许多人都南下学手艺,说不定能够通过这个蛮子,抓住其他凶手! 这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有些眉目,梁书成也不敢多打扰,总不能老呆在敛房里头,便将杨璟等人迎到了花房之中。 坐得一会儿,杨璟便与众人回去歇息,临走时特意叮嘱了梁书成,让他善待朱老三,若是可以,便放他回家,毕竟家中还有个老妻子需要照顾。 梁书成自然应承下来,亲自将杨璟等人送回了住处。 杨璟也是累乏了,回到之后,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便服,开始打坐入定。 这几日走的都是水路,虽然没有尘土飞扬,但水汽扑打,加上三天两头下雨,整日里湿漉漉黏糊糊的,也着实难受。 尤其是风若尘和易姬,女儿之身坐船毕竟是不方便的,那些船老大不带女人出海航行也是有道理的,别的不说,单说解手这种小事,就足以让人伤脑筋。 也正因为路途辛苦,众人从县衙回来之后,也都纷纷趁早歇息了,这**无话,美梦香甜,到得第二日,梁书成却早早便来访了! “杨大人!那蛮子招供了!”梁书成乃是甲科进士,知书达理,老持沉稳,今日却有些失态,见得杨璟就差点笑出声来。 “杨大人不愧是江陵神探,那蛮子招供了,果真如朱老三所言,咱们连夜出动,还抓了其他两个蛮子!” “这些蛮子太可恨了,竟然到我大宋境内来祸害百姓,下官已经将案子报上去,必教这些蛮子付出代价!” 杨璟听得梁书成的禀报,也恭贺了一番,只是心里却有些沉重,因为他还在想着那个器官收集者,在杨璟看来,那人才是最可怕的凶手。 梁书成抓住的这些人,应该都是模仿作案,所以从这些蛮子的口中,应该能够得到些许线索,杨璟便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希望梁书成不可轻易放过这个案子,抓到那个手法精妙的器官收集者,才能真正地高枕无忧。 如果前面的受害者尸体能够保存下来,杨璟通过对比,应该就能够确定是否同一人作案,或者是多人作案,甚至能够找出那个器官收集者的线索。 卷宗里头的尸格记录太简单,但杨璟敢打赌,其他尸体,绝对没有精囊被摘除的这个细节,这是区分器官收集者和普通练手蛮子的最重要特征! 如今梁书成四处搜捕这些蛮子,已经打草惊蛇,那个器官收集者说不定已经逃离江宁县,往后想要抓住他,可就有些困难了。 对于杨璟的担忧,梁书成也保持着乐观的态度,虽然只有短短的半夜,但他却从杨璟身上学到了不少,起码在破案思路上,他就如同领略了一个全新世界一般,这是受益一生的收获! 如果说早先接待杨璟是因为建康府的派遣,或者说出于对宋慈的敬意,或者对杨璟在破案方面的尊重,那么现在,梁书成对杨璟是自肺腑的心悦诚服了。 从杨璟将手指探入尸体之中,为了寻找真相而面不改色,即便抓到了嫌犯,却仍旧没有停止调查,这种精神,就是他梁书成最好的榜样,想要成为青天大老爷,或许他没有杨璟那样的破案本事,但一定要有杨璟那样的态度! 若是时间充裕,杨璟倒想将这个案子追查下去,可惜安丰军的事情比案子更加重要,他不得不抓紧赶路了。 众人听得这个好消息,对杨璟也是佩服不已,易姬小道姑和洞真等人,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识到杨璟破案,别人可能一辈子都毫无头绪的案子,竟然就这么给侦破了。 在他们看来,见识到整个过程,会觉得很简单,可扪心自问,若让自己来措置,又确实无法做到杨璟的程度。 并非能力的问题,而是眼界的问题。 他们无法像杨璟那样,用特有的视角来看待这些事物,所以即便看似简单,他们却是如何都想不到的,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导致的,并非才能所弥补得了。 在接触案子的时候,当他们听说雨水冲刷掉所有痕迹,受害人被剥掉所有衣物,浑身上下仅有一处伤口,连鲜血都被放光了之后,他们认为这就是一起无法侦破的悬案。 可这才半夜不到,他们继续启程,而梁书成却带着整个衙门的人,恭恭敬敬地目送他们上路,甚至还让人驾着轻快小船,在前头给他们引路开道! 许是受到案子的影响,杨璟很少走出船舱,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临走前从梁书成处索要的卷宗。 众人都杨璟的脾性也已经非常了解,这种时候除了风若尘,其他人是不敢去招惹他的。 易姬和洞真等龙山观弟子,心里对杨璟其实还是不服气,但周遭的人对杨璟都非常的尊敬,他们很多时候都自找没趣,只能自娱自乐,时不时偷偷说杨璟的坏话,以缓解心中的嫉妒。 当然了,话题自然是绕不开风若尘的,风若尘是个比较“豪放”的女子,年纪又大了,还与杨璟这般亲密,两人又没有正经名分,在这些人眼中,无疑是伤风败俗的。 二十七八的年纪,在杨璟看来,并非什么障碍,风若尘面容出众,身材健美丰腴,正是杨璟梦中**的类型。 可在宋人的眼中,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了,在他们看来,风若尘又老,身子又臃肿,杨璟到底为什么喜欢跟这个老女人腻在一块? 只能说杨璟是个**! 随着时代的展与进步,潮流也不断向前,大众审美观念也不断生变化。 比如在唐朝,便以丰腴为美,而到了后来,又以清瘦为美,理学崛起之后,存天理而灭人欲,封建礼教的束缚更加严酷,女子也需要谨守品德。 在唐朝的时候,社会风气很开放,无论男人女人,对贞洁观念其实并不苛求,妻子是不是**,也并不是要考虑的问题,女人也可以改嫁而不会受到鄙视,自由恋爱的风气也很浓郁,许多青年男女,甚至有家有室的男女,只要情投意合,芳心难以自抑,出现***的状况,也是时有生,并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同,还认为这是人之常情。 当然了,到了宋朝之后,这种观念生了巨大的改变,但也不是说宋人就很保守。 宋人女子,尤其是风月场所的女子,虽然不敢再穿袒胸露乳的抹胸装,但却喜欢穿透视装! 是的,就是透视装! 这种透视装在风月场所很常见,女人们里头仅仅穿着亵衣,也就是肚兜,这肚兜只能遮住前面,后背却是露着的,外头罩着轻纱,就是历史书上常说的那种,隔着五层纱仍旧能看到身上一颗痣的那种薄纱。 大不了外头再加一件褙子,或者干脆连褙子都不要,这种若隐若现,比唐朝的开胸装,可就更加具有**力,更让人想入非非了。 当然了,这也只是风月场所,或者闺房里头的事情,若真要这样走上大街,怕也没几个人敢做的。 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明,在宋人的审美观之中,风若尘是个极其不合格的女人,是个离经叛道又老又丑的女人! 所以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杨璟为何要如此喜欢风若尘,走到哪里都带着风若尘。 此时,这个令他们讨厌的女人,又正大光明地走入了船舱,很快就传出“**”的调笑声,惹得易姬和洞真等人纷纷唾弃! 杨璟对风若尘从来都很宽容,因为风若尘一直以来的生死相随,因为她的舍命付出,也因为她是杨璟枯燥的生活之中唯一的调剂。 在所有接触过的女人当中,杨璟认为风若尘的性格最比宋风雅还要接近后世的女孩子,与杨璟最聊得来,也最有默契,同样也开得起玩笑。 但她比宋风雅更成熟,更懂得隐藏心意,也更加的包容,不会让杨璟左右为难。 许多人都将杨璟当成主心骨,认为没有杨璟解决不了的事情,所有人都靠着杨璟,但杨璟累乏了或者软弱了,又该靠谁? 是的,每当这个时候,杨璟想到的便是风若尘。 这个女人对杨璟而言,没有任何负担,是杨璟遮风避雨的温柔乡,所以杨璟很喜欢跟风若尘在一起。 此时风若尘大咧咧地靠在杨璟的后背上,伸着大长腿,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杨璟调笑着,两人其实都已经习惯了,不过让人见着的话,必定会被人看成轻浮得不堪入目了。 “照你这么说,那人肯定还会犯案咯?”风若尘适才问起,杨璟便将自己思考的问题告诉了她。 “嗯,非但会继续犯案,而且犯案的频率会越来越高,犯案的模式也会跟着进化,手段也会更加的残忍,更加的匪夷所思…” “这类杀人狂,通常会利用伤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在早期的时候,作案一次,会让他们的兴奋度和满足感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可他们的渴求会越来越强烈,时间间隔也会越来越短,最终会走向疯狂...” 杨璟对于这个凶手一直耿耿于怀,因为他知道那人还逍遥法外,还会继续伤害无辜的人,可他却没办法将他抓住! “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有人收集人皮做衣服,收集头皮做假,收集人脸做面具?” 杨璟昨夜跟风若尘说的都是历史上或者影视作品里头很出名的连环杀人魔,即便是风若尘这样的女子,也被吓唬得小手冰凉,杨璟心里头却在窃笑不已。 不过这些作品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虽然为了观赏性的需要,会做出改动,但现实生活中确实有着原型。 “当然是真的,很多人都怕鬼,其实这个世界上,人比鬼要更加可怕,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面,一旦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心中的恶魔就会被放出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人能够残忍邪恶到何种程度...” “你的心中也有恶魔咯?” “自然是有的...” “你的恶魔是甚么样子的,放出来我看看?” “额...风姨你又调皮了,想看的话今晚溜进来,我让你看看甚么才叫恶魔,哼哼哼...” 杨璟和风若尘两人自得其乐地享受着旅途,而安丰军已经近在眼前,只是杨璟没想到,那个凶手,会比蒙古人的云都赤刺客要更早动手,就好像在杨璟面前示威一般! 第五百六十章 丁丁杀手再度作案 杨璟虽然离开了江宁县,但知县梁书成的工作远未结束,若换了别个官员,眼下拿到了真凶,也该知足地结案了。 可梁书成却坚信,杨璟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杨璟说最危险的那个真凶仍旧逍遥法外,他就不能就此了结这个案子! 不过那具尸体在敛房也放了几天,该是时候还给死者家属进行安葬了。 所谓入土为安,古人很是重视这一点,为了破案,梁书成好说歹说才将尸体留了下来,如今却是没理由再拖延,否则尸体就要腐烂了。 而当他来到敛房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杨璟只是耍了一下刀子,就令得朱老三心悦诚服,再也没敢提出要收杨璟为徒,而是老老实实吐露了内情。 因为此时梁书成才看到,那尸体的正面,从咽喉直到下腹,竟然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这道刀痕笔直而流畅且均匀,力道拿捏得精准无比,但凡稍有手抖,那锋锐的刀刃肯定会割破皮肤,可杨璟这一刀却割破表皮而没有割破真皮!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梁书成等外行人直以为杨璟虚张声势,怕是只有朱老三这样的内行人,才知道杨璟的刀法已经出神入化了! 念及此处,梁书成越佩服杨璟,越坚信杨璟的推测是正确的,心中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那个最危险的杀手,绳之于法! 如果杨璟知晓梁书成的心思,只怕不会觉得欣慰,而是要劝梁书成放弃这个念头。 因为这个最厉害的杀手,是那些蛮子模仿的对象,可以说此人正是那些蛮子的导师和偶像! 而这个逍遥法外的凶手,此时已经离开了江宁县,所以梁书成即便将整个建康府都掘地三尺,也是不可能抓到此人的。 杨璟为何会如此笃定呢? 因为这个凶手此时就在安丰军,他仿佛一直在暗中观察杨璟,他暗中跟着杨璟北上,而且已经开始作案,仿佛在向杨璟示威,仿佛在挑衅杨璟! 安丰军位于淮南西路,是绍兴十二年的时候设置的一个军镇,治所便在安丰县。 安丰军乃是南宋北面的门户要塞重镇,当初端平入洛失败之后,恼怒的蒙古人认为南宋背信弃义,想要浑水摸鱼,夺回失地,便对南宋动了侵略战争。 蒙古人乘着灭掉金国的那股士气和势头,铁蹄四处践踏南宋的领土,唯独过不了这安丰军! 安丰军城位于淮河南岸,北岸便是寿春,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南北古战场,因为这一河段的水位不高,水势又缓,骑兵能够涉水过河,只要拿下安丰军,北面的骑兵就能够大举南侵了。 然而蒙古人动用了回回炮等大量的攻城器械,还派出了“八都鲁”这样的敢死军团,甚至“驱人以填渠”,硬生生想要用人命来堆填,可惜都无法攻破安丰军! 最后的结果是,安丰军前后被围困了三个月,蒙古大军却留下了一万七千多具尸体,最终灰溜溜地放弃了攻打安丰军,安丰之战也成为了南宋为数不多的重大胜利之一,史称“淮右以安”。 赵昀为了犒赏守城的将士,直接拿出了三十万贯,此战与黄州大捷成为了南宋朝在两淮战场上的著名胜仗。 这也是为何蒙古人竟然利用红旗墰作为带路党,不惜动员云都赤的顶尖高手,也要来刺杀安丰军的长官李庭芝了。 由此也可以说明,蒙古人的野心已经按捺不住,既然想要在安丰军搞刺杀,说明蒙古人已经有了再度南侵的计划! 杨璟对安丰军并不了解,这些也都是途中听罗道宁说起,也正因为了解到此次行动的重要性,杨璟刚刚抵达,就派出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带着苏月羞,前去围剿红旗墰的细作和杀手! 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杨璟还是将刘汉和林爵等人都派遣了出去,一面让陈密去支会李庭芝,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红旗墰的这些杀手一网打尽! 如此重要的事情,杨璟本该亲自出马,可惜他却走不开,因为那个“丁丁杀手”挑衅一般犯案,而受害者,正是杨璟身边的人! 梁书成在敛房之中查看尸体上的刀痕,杨璟同样在查看刀痕,可惜不是尸体,而是伤者! 这日他们抵达安丰县城之时,已然入夜,因为杨璟的队伍没有在庐州逗留,所以比预算的行程早了一日,安丰军的人也没有来得及接待,杨璟等人便只好安扎在了驿馆。 众人一路急行,也是困乏了,知晓即将要展开清除红旗墰杀手和细作的行动,夜里便抓紧时间歇息。 杨璟也是有所防备,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这一次是大张旗鼓地来,声势和动静都隐瞒不住。 可即便驿馆守卫很森严,仍旧让那个“丁丁杀手”得逞了! 此时郁重楼的大弟子洞真,就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却保持着清醒,眼中甚至有着一股子亢奋,他的汗水早已流干,因为他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个“丁丁杀手”并没有将洞真的丁丁切下来,而是将洞真的胸腹割开,却给洞真服用了药物,使得洞真无法昏迷! 这“丁丁杀手”没有解剖尸体所用的肋骨剪之类的器械,所以并没有割断洞真的肋骨,否则洞真也早就死了。 但他却给洞真做了止血处理,而所谓的止血处理,竟然是用火药将切口全部都烧结成痂! 洞真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却又保持着清醒乃至亢奋,这等痛苦无异于在剥皮地狱里头煎熬一般! 他的胸腹已经被切开,那人却又没有剥离他的隔膜和脂肪,透过这些薄薄的组织,能够看到他体内蠕动的器官,甚至能够透过肋间,看到他搏动的心脏! 易姬等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如此残忍的场景,便是杨璟,也从未见过! 没有了鹿白鱼和葛长庚等人在身边,杨璟失去了很大的助力,因为这些人如果在场,就能够动用蛊术和医术,起码能够缓解洞真的痛苦。 可如今也只能靠杨璟,风若尘尝试着给洞真服用药物,可很快就现不太可能。 因为洞真被现的时候,嘴里塞着布团,那布团上全是血迹,洞真双眼充血,杨璟刚刚取下布团,亢奋而失去理智的他,便将自己的舌头咬下了半截! 杨璟赶忙给他重新塞住了嘴巴,否则洞真说不得要将自己的舌头嚼烂了吃下去! 无法从嘴巴喂药,杨璟也想过用鼻饲法,将药汤直接灌进去,可惜杨璟没有软管,无法做到这一点。 没奈何,杨璟只能想办法先将洞真的伤口缝合起来。 也正是因为要拯救洞真,杨璟才不得不留了下来。 这“丁丁杀手”极具针对性,他完全可以杀了洞真,但他却改变了模式,这等开膛破肚,无疑在向杨璟示威,是在向杨璟炫耀他的手艺! 杨璟由此也可以推断,此人说不得一直就在杨璟的身边,或者在杨璟看不到的地方,暗中观察着杨璟。 他将洞真伤成这样,是因为杨璟在敛房之中,用自己精妙的刀法震慑了朱老三,而这个丁丁杀手,就要用更加高端的手艺,来击败杨璟! 可杨璟在检查那具尸体之时,尸体除了摘除精囊这个细节,显得比较专业之外,阉割的技术却不行,刀功甚至受到了朱老三的质疑和鄙夷。 由此可见,敛房里头那具尸体,应该不是一个人的杰作,而是这个丁丁杀手,亲自教导其中的一个蛮子,或者说,是这个丁丁杀手用来给这个蛮子练手的! 杨璟今次的队伍可都是精英,其中大部分都是皇城司的精锐,身为皇城司的精英,竟然都无法察觉到这个丁丁杀手一路在跟踪杨璟,这里头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要么丁丁杀手便是杨璟队伍之中的某一个人,要么他的潜行功夫已经非常了得,皇城司暗察子们也就罢了,竟然连风若尘都没有及时察觉! 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等凶残之事,必须防止他走漏消息,所以杨璟在救治洞真的同时,让所有人倾巢而出,第一时间展开了清除红旗墰杀手和细作的行动! 易姬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此时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口外头,却是呼吸用力一些,都担心会吹断了洞真的生命气息。 她与洞真等人的感情还是不错的,这一路上因为同样嫉恨杨璟,感情升温也很快。 这人就是这样,恶事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诸多侃侃而谈,评头论足,可真生在自己身边,才知道个中感受是多么让人难受。 这也让她想起了往事,上一回她甚至不惜跪下来恳求杨璟,就是为了救她的师父,如今,她又只能束手无措,傻愣愣地等在门口外头,等着杨璟拯救她的同门大师哥。 杨璟没有心思理会这个小道姑,他必须要将洞真救下来,即便他知道洞真对他并不服气,人命就是人命,杨璟没有理由漠视任何一条生命。 再者,可以说这是“丁丁杀手”给杨璟出的一道考题,是一个挑战! 这样说或许显得无情了一些,但杨璟的心里,确实是这样的想法,无论是为了尊重生命,无论是为了对杨妙真的徒子徒孙负责,无论是为了对付这个丁丁杀手,杨璟都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这件事情。 杨璟距离武道宗师只有一步之遥,还有重管左轮防身,行囊里甚至还有一支汉阳造老套筒,所以他根本不担心丁丁杀手会趁机来杀他。 杨璟甚至连风若尘都派了出去,除了陈锡贤留下来帮忙,除了六神无主的易姬和龙山观弟子以及没有武功的道录司官员,能派出去的,杨璟都派了出去。 如果丁丁杀手认为此时防守最薄弱,想要趁机对杨璟下手,杨璟还求之不得呢! 然而事情从来都不会照着你的意愿进行,反而会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变化,这就是所谓的事与愿违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烦恼之根是去是留 为了方便工作,杨璟将官服都脱了,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衫,头发则用黑色头巾包裹了起来,尽量避免洞真因此而受到感染。 这个丁丁杀手的技艺确实不错,起码没有伤到洞真的内脏,杨璟小心翼翼地将烧结的切口清洗干净,可必须用到消毒液,灼烧结痂的伤口被泡软清理之后,新鲜的伤口被消毒液强烈刺激,洞真疼得眼珠子都要凸了出来。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尤其在杨璟缝合之时,那种痛苦更是非人的折磨! 因为皮肤和肌肉有自主收缩性,切口已经被拉开,杨璟必须将胸腹的皮肤用力拉扯,才能够缝合起来! 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洞真需要承受的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他的手脚和身体已经被固定住,可不断挣扎的洞真,手腕和脚踝等,早已被软皮索磨掉了一层皮,鲜血直流,他却仍旧毫无察觉一般,因为相对而言,手腕和脚踝的摩擦伤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为了减少他的痛苦,杨璟也曾经尝试过将他打昏,但效果并不明显,那丁丁杀手也不知给他吃了什么药,很快他就会醒过来,而且会变得更加的暴躁和疯狂! 杨璟只能让陈锡贤将他的胸廓尽量挤压,如此就不需要过度拉扯他的皮肤,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将胸腹的切口给缝合了起来! 这对于洞真而言,绝对是人生之中最黑暗的一段经历,如同炼狱一般的遭遇。 可对于杨璟而言,何尝不是如此? 杨璟只不过是个法医,并非临床医生,他的工作对象是尸体,而不是活人,虽然基础医学知识很扎实,但对于这种情况,杨璟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杨璟心里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但杨璟的心理素质已经今非昔比,就如同他的刀术那般。 如果不是他常年修炼内功,不断净化自己的内心,使得自己的心境变得更加的透彻清明,他也无法施展出那一刀来,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洞真的伤口缝合起来! 当伤口缝合起来之后,洞真也终于不再挣扎,其实伤口出血量不多,大部分的痛苦其实来自于心理的恐惧。 也亏得洞真在龙山观从小修炼内功,内心比寻常人要强大,若换了正常人,只怕早就被这种场面给活活吓死了。 即便如此,他的痛苦,多半也是来自于这种极具视觉冲击的伤害。 见得杨璟缝合起来之后,洞真才渐渐平稳了下来,此时杨璟整个人都虚脱了,汗水粘着衣物,整个人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但杨璟没有休息,因为他最主要的伤口确实处理好了,但他还要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处。 事实证明,杨璟的担忧是非常正确且明智的,因为他知道,丁丁杀手作案有着固定的模式,这种模式想要彻底改过来,是需要时间和应激点的。 杨璟就是那个应激点,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彻底改变,还需要时间来改造他的心理。 所以当杨璟检查到洞真的裆部之时,杨璟总算发现了丁丁杀手的标志性手法,他将洞真左侧球囊的丸子,给取走了! 这次的切口更小,但洞真的下身肿胀得厉害,左侧球囊像个半透明的鱼鳔一般! 因为丁丁杀手似乎想要展现自己的才艺,只开了很小的切口,而后通过揉捏,将洞真的蛋丸给揉烂了,在通过那个小指甲那么大的切口,像挤豆腐脑一把,一点点挤出来! 也正是因为揉捏和挤压,使得洞真下身肿胀得不成样子,内出血很严重! 杨璟没办法,只能将堵塞起来的切口重新疏通,手术刀一切开,里头便喷出黄红色的脓液,旁边的陈锡贤虽然年纪很大了,但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就忍不住跑出了房门去! 肿胀一消,洞真终于变得轻松了下来,整个人渐渐也恢复了理智,朝杨璟道:“谢...谢谢...” 杨璟看着洞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毕竟他和洞真并没有正面的冲突,即便有利益上的争执,也是洞真的一厢情愿,只是洞真对杨璟单方面的嫉妒。 对于洞真这样的年轻人,杨璟其实很看得开,毕竟谁人不曾轻狂过,杨璟的心境早已不是这些年轻人所能比的,自己也不该跟这些年轻人计较太多,豁达一些,才能道心通明,若睚眦必报,对他的内功修炼也非常不好。 杨璟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洞真直言不讳:“洞真,我也不瞒你,胸腹那一刀看着可怖,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下身这个切口,才是最致命的...” “此人凶残到了极点,如果我没看错,他应该是直接将睾丸捏爆的,里头的肿胀和出血太严重,而且已经感染发脓,如果不及时处理,只怕会危急性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是因为人在临死之时,会放下心中的执念,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抛却了,才能返璞归真,见到自己的本心。 洞真也同样如此,当他经历过生死之后,对杨璟的嫉恨也就烟消云散,抛开了这些狭隘的偏见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杨璟对他确实没有任何的伤害,只不过自己太计较,一厢情愿地嫉妒杨璟罢了。 杨璟既然费尽精力将他救回来,又岂会害他,洞真当即朝杨璟道:“杨...杨大人...打算如何措置?” 杨璟看着洞真那劫后余生的表情,实在于心不忍,但他知道,自己越是心软,对事情的解决就越没有好处,只要硬着心肠,据实已告道。 “你的阳根因为肿胀和感染,已经坏死,造成了不可恢复的伤害,眼下只能...只能切除...否则坏死会继续蔓延,你会因为感染而并发热症和其他并发症,到时候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洞真听得如此,微微一愕,眼中流露出悲伤,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早先也已经说过,以全真道为例,他们的修行就是要少睡,甚至戒睡,也正是因此,用练功来取代睡眠的杨璟,才在金关玉锁的内功修炼上,得以突飞猛进。 而另一个则是戒色,在道家看来,精元乃是人体之根本,是修炼内丹的元力所在,所以必须保持精不外泄,是故需要戒色。 并不是说道士不能结婚,其实道士是可以成亲的,起码最初并没有明文的规矩。 就好像佛门大和尚戒荤,这个荤早先是指姜葱蒜等重气味的食物,早先大和尚其实是可以吃肉的,之所以后来演变成了不能吃肉,是因为当时吃不起,而不是不能吃。 道家的戒色也同样如此,你不戒色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你一心向道,想要修炼更高层次的境界,自己戒色便是必须的了。 洞真是个年轻人,自然也会有欲望,对女子也有着男人的本能渴求,但他作为大弟子,迟早要继承衣钵,渐渐地对这些欲望也就寡淡了。 照着这般说,两腿间这卵蛋,要不要也就无所谓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没有了这一棒两球,精元从何而来?他往后又该如何修炼? 这已经不是心欲的问题了! 是卵蛋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这个问题若放在后世,很多年轻人或许会说,如果没有了卵蛋,男人不像男人,不能做那种小说里头被和谐的事情,还不如死了痛快。 但很多事情,并非精虫上脑的想法,很多时候,除了男女之间那点事儿,还有很多值得男人去追求的东西,具体例子可参考太史公司马迁和下西洋的三宝太监郑和。 近一些的可以看看北宋的童贯,乃至于朝堂上董宋臣等太监,或许少了这个男人的烦恼根,还能将精力全部都放在其他事情上,成就大事业也是说不准的。 当然了,这些话并不是安慰人的好言语,对于如何选择,最终还是要看洞真自己的意愿。 洞真显然此时才醒悟过来,适才那种释然,很快就消散了,眼眸之中的淡然,又变成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原来适才并非真正的释怀,而只是蒙圈了,一时半会儿没能接受罢了。 虽说如此,他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生死考验的人,连胸腹都被打开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考虑生死问题也就比别人要更加的冷静了。 “杨大人...真的没办法了么?” 杨璟看着他的眼睛,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过得许久才长叹了一声道:“我试试吧,不过要在那话儿上切口,放出里面的淤血,强行消肿,而后会给你用一些药,至于成不成,我也不敢打包票,如果没效果的话,也只能切掉,否则...” 杨璟的抗生素存货本来就少,当初给李婉娘用过,这东西没办法制造出来,早先在药园子培育的青霉素虽然做出来,但却不敢用,生怕会造成其他的感染。 如果要尝试,必须将所有的抗生素耗完,而且还不能保证是否成功,不成功的话,丁丁要切,或许洞真也会因为感染而陷入危险,抗生素也一并打水漂。 但杨璟还是想尝试一下,不能因为可惜了这些身外之物,就剥夺了洞真做男人的权力。 当杨璟切开消肿,取出抗生素和注射器之时,洞真也知道这些东西是救命的东西,对杨璟而言同样是无价之宝,因为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单是注射液的安瓿瓶,便如同通透的宝石瓶子一般,更漫说塑料的一次性注射器和极其细长精密的注射针头了。 这些东西对于洞真而言,简直是来自于天外的宝物,即便他没见过,也看得出价值非凡和世所罕有。 “杨大人...洞真...谢谢!”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洞真还是说了谢谢二字而已。 杨璟摆了摆手,消毒之后便给他注射了抗生素,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果,剩下只能看洞真的个人造化了。 杨璟刚做完这一切,外头的易姬却叫嚷起来,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轰隆隆便将整个驿馆给围了起来! 第五百六十二章 淮西提刑突如其来 杨璟这才刚为洞真做完治疗,没想到外头竟然涌出大波的官兵,将整个驿馆重重包围了起来! 此时除了陈锡贤和易姬这一老一小,便只剩下床上半死不活的洞真,杨璟将西马龙重管左轮插在后腰,用白衣遮盖起来,便走出了房间。 但见得这些官兵赫然穿着提刑司的甲衣,一个个挎着腰刀,为首一人约莫三十左右,一身官服,眸光炯炯有神,虽然杨璟素未谋面,却知道此人的来历! 因为此人穿着提刑司的官服,杨璟早先便见过陈棋泰等人穿过,而从官服上的补子和腰带等来看,此人应该是提点刑狱司的长官,也就是提点刑狱公事,也就是提刑官了。 早番已经说过,宋时的行政区域划分,地方上通常设置路、府、州和军、监等等。 重点驻军的军城,通常会设置军级别,比如安丰军,比如岳州军等,而盐铁茶等生产地区,则设置为监,其余便是普通的州府。 至于提刑官,早先也说过,就是各路区域之中负责与刑狱缉捕等有关工作的衙门。 安丰军属于淮南西路,此人便该是淮西提刑官了。 杨璟一路上早已将两淮路的官场情况都了解清楚,毕竟有陈密和李彧等皇城司内务在身边,想要了解这些情况并不是什么难事。 杨璟毕竟是折狱郎,对刑名又有着亲近,是故对淮西提刑官的印象也很深刻,而且这个淮西提刑官,在安丰军可谓赫赫有名的! 此人名唤杜庶,字康侯,不过相比之下,他的父亲名气更大,说是名满天下都不以为过。 因为他的父亲乃是南宋的抗蒙名臣,杜杲! 早先说过,安丰军在对抗蒙古南侵之时,起到了关键性的左右,而安丰之战,正是在杜杲的带领下,取得的胜利! 杜杲素来以守城而扬名军界,早年与金朝对抗之时,便取得了赫赫战功,虽然文官出身,但胆略过人,脸上被射了两箭却仍旧在战场上指挥作战,其人只勇,略见一斑。 到了安丰之战,他带着儿子亲自上阵,面对蒙古人的疯狂攻城,他不断巩固城防,蒙古人动用火炮,杜杲就发明了一种可以移动的木楼,名唤“串楼”。 这种硬木搭建的箭楼,就架在城壕边上,下方环以羊马墙,上方用木板围起来当挡板,中间开窗以供射箭,由于结构简单,建造起来非常的方便快捷,即便被砲石砸烂也不打紧。 杜杲不断制造这种串楼,从内而外,不断往外推,竟然制造了上千座这样的串楼,可谓将安丰军城打造得铁桶一般。 蒙古人用的火炮其实只是简单的开花铁炮,用抛石机之类的东西,发射到城头上,又让人去填护城河,整整填出了二十七道坝桥,可即便如此,他们都没能攻下安丰军城! 蒙古人又组织了“八都鲁”敢死军,这些敢死军身上穿着十几层牛皮做的厚甲,向安丰发动猛攻。 杜杲却又发明了一种特制的小箭,挑选宋军之中的神射手,那些蒙古八都鲁虽然全身都包起来,可总不能把眼睛也蒙上,这些宋军神射手,就专门射蒙古八都鲁的眼睛! 除此之外,杜杲还针对敌人的火炮,发明了“鹅梨炮”和“三弓弩炮”等大量的新式武器,这三弓弩炮射程达到千步之远,威力尤胜大宋的最强武器“神臂弓”! 总之这个杜杲在安丰军便是军神一般的存在,安丰之战能够取得胜利,杜杲可谓力挽狂澜而居功至伟。 可惜这杜杲在三四年前已经死了,杜庶守孝三年,服阙之后,便开始担任淮西提刑官了。 这杜庶虽然不是文官出身,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军队长大,但却很喜欢读书,杜杲在淮西当统帅的时候,他就在父亲身边书写机宜文字,待得杜杲当了兵部侍郎,杜庶又升为将作监主簿,总之都是做些文书工作。 不过安丰之战时,年纪轻轻的他,便跟着父亲上了战场,所以杜庶在安丰军极具人望,不管是出于对杜杲的尊敬,还是对杜庶能力的认可,安丰军地方官场,对杜庶都礼让三分。 杜庶一直想要继承父亲的荣耀,不坠乃父之名,所以在提刑官任上,也很有作为,虽然才刚刚担任提刑官不久,但已经屡破大案。 早些日子,频频发生了凶案,手法残忍罕见,竟然将人阉割失血致死,杜庶经过侦查,也抓了几个蛮子,知晓这些蛮子竟然只是为了练手,当即就联合李庭芝,将安丰军里头的蒙古人,全都给抓了起来! 可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人敢犯案,而且犯案的地点竟然在驿馆,那可是两淮路巡检观察使杨璟大人的临时安扎之地啊! 虽然朝廷已经发文,但杜庶和李庭芝也不好确定杨璟何时会抵达,便叮嘱了驿馆的人,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驿馆这厢一面接待杨璟的队伍,一面便入城去报告,本来想着白天一早便跟李庭芝一道过来迎接杨璟杨大人,没想到的是,那驿丞一大早上就来密报,说是那些蛮子竟然惹到杨大人头上了! 杜庶哪里能忍,也没去找李庭芝,带着提刑司的人,心急火燎便来到了驿馆。 他早就听驿馆的人说过,杨大人带着卫队,安全是可以保障的,可来到驿馆之后,却发现除了驿馆里头几个老弱病残,竟然一个兵丁都没见着! 稍微一打听,那驿丞却说,杨大人带着卫队出去了,想来该是搜捕蒙古细作去了,只剩下一两个道士,照顾那个受害者。 杜庶带着官兵进来,见得杨璟如此年轻,身上没官府,又穿着道士的白衣内衬,当下便误以为杨璟是那个道人,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你是何人,见了本官还不赶紧回避!”杜庶虽然见得杨璟气度不凡,但救人要紧,这些个道士自以为熟悉经络,粗通岐黄,就随便下药救人,只怕是要好心办坏事。 一面呵斥杨璟,杜庶一面带着身后的老医官,推开方面便走了进去。 他已经驿丞说过,心里也没指望那人能活下来,这都让人开膛破肚了,能活才是怪事,带着老医官也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验尸,希望能够通过这个受害人,找出蛛丝马迹,将行凶者给抓了,免得这些人对巡检观察使不利。 杨璟见得杜庶不问青红皂白就往里头闯,正想表明身份,但心里也想看看这杜杲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成色,到底是虎父无犬子,还是一代不如一代。 毕竟杨璟此行是清除安丰军里头的老鼠,迎接北面逃难的道人,如果有可能,还要挫败蒙古人再度南侵的野心和计划。 杨璟身边只有一百多护军,加上刘汉超等人,也不够蒙古人塞牙缝,所以必须借助安丰军的力量,与安丰军合作是避免不了的。 但杨璟心里很清楚,一条蛇如果有两个头,他们的行进方向不同的话,越是用力,便只能将蛇身子给撕成两半罢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李庭芝是军界新贵,杜庶却是将门之后。 所以杨璟要看看杜庶是否值得栽培,而从目前看来,这杜庶还是有些急躁了。 杨璟只是轻轻让到一旁,擦肩而过之时,杜庶还有些疑惑地看了杨璟一眼,进入房间才一会儿,便传出来一声惊呼。 “这怎么可能!竟然还活着!” “啊...这位道长,是本官失言了...道长能够活下来,本官也是替道长欢喜的,道长切莫误会...” 杨璟听着房中的对话,也是露出笑容来,不多时便见得杜庶和那老医官脸色极其难看,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本官乃淮西提刑官杜庶,不知道长仙号是甚?道长竟有如此精神的医术,本官适才唐突,实是汗颜...”这杜庶倒也不似那些个文官那般阴柔,反倒有种军伍汉子的直爽,看不顺眼就不理不睬,是错就认,也难怪能跟安丰军的武将们和谐相处,毕竟是军伍之中长大的啊。 不过在杨璟看来,这种性格在文官群体里头是极其不受欢迎的,这杜庶只怕无法更进一步,仕途不会走得太顺遂。 可惜杨璟对历史不熟悉,否则他就会知道,这个杜庶后来的下场,就是受人牵连,受冤而死的。 总体来说,这杜庶倒也不是个坏心眼的人,杨璟也从这些旁枝末节,有了个初步的印象,便笑着朝杜庶道。 “杜提刑不必多礼,我叫杨璟,还请多关照。”杨璟也是有些调笑的意思,并没有搬出自己那一大堆头衔,而是简单一句自我介绍。 “杨璟?”杜庶低声重复了一句,而后脸色大变,朝杨璟行礼道:“下官拜见杨伯爷!” 杜庶虽然看着有些诚惶诚恐,却并没有给人一种阿谀奉承的谄媚样子,让人很难讨厌,杨璟摆了摆手道。 “杜提刑可不要这般,咱们坐着说话吧。” 杨璟一发话,杜庶赶忙直起身来,瞪了驿丞一眼,显然是责怪驿丞没能提供准确的情报,不过当面也不敢多说,便在前头开路,将杨璟带到了茶厅来。 “杨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杜庶的目光朝杨璟身边的陈锡贤和易姬扫了一下,朝杨璟问道。 杨璟对杜庶的第一感觉虽然不错,但作为上官,又是天子派来巡视的钦差,眼下行动还没有结果,杨璟也不想说出实情,便含糊地应付了一句。 “那凶徒敢在本官眼皮底下伤人,也是胆大妄为,本官已经将人手都派出去调查缉捕了。” 杨璟之所以对杜庶有所保留,却又让人通知李庭芝,其实并非对杜庶有成见。 而是杨璟在史书上看过李庭芝的履历,听说过李庭芝的名字,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杨璟觉着孟珙的眼光应该是不差的,而当初林文忠也曾经跟杨璟提过,说余阶很是看重一个叫李庭芝的年轻人。 当时杨璟也并没有在意,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既然孟珙和余阶都认可,而杨璟对杜庶没有太多的了解,权衡之下,自然还是李庭芝稍微靠谱一些。 杜庶身为提刑官,也是刑名断狱这一领域的人,自然是听说过杨璟破案如神的大名,这个案子他跟踪了很久,眼下该抓的都抓了,却仍旧有人犯案,而且手段更加残忍,他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下官斗胆,敢问大人,对于此案,可有眉目了?若有需要下官的地方,大人吩咐一声便是了...” 杨璟早就考虑过,这些蛮子是团体作案,那个丁丁杀手,应该就是这些蛮子的培育者和教导者,所以杜庶这里也发生命案,也就不足为奇了,当即呵呵一笑道:“不如杜大人先跟本官说说这里的情况吧。” 本书由,请记住我们网址看最新更新就到 第五百六十三章 协同提刑检查后窗 杜庶也是如何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便是两淮路巡检观察使,目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杨璟! 父亲杜杲去世之后,杜庶丁忧三年,服阙之后便调到建康府,做了一阵子闲散官职,而后才回到安丰军,也算是继承了父亲的遗愿,继续守护安丰的百姓。 建康府早先乃是行在,主战派们曾经力争将都城设置在建康府,因为天子守国门,将士们势必士气大振。 可主和派和投降派却认为,都城就在淮河边上,对岸就是蒙古人,官家万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最终还是移驾临安。 其实终其一朝,南宋的真正都城仍旧是汴梁,临安虽然是实际上的都城,但名义上只是陪都,可惜南宋直到灭亡,都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回到东京汴梁。 而有鉴于建康府的特殊之处,杜庶在建康府任职之时,能够及时得到朝廷的相关信息,那些官方邸报,使得他对朝廷上的风吹草动,都有了足够的了解。 他是听说过杨璟名号的,尤其是杨璟接连破获大案要案之后,杜庶也默默将杨璟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当他成为淮西提刑官之后,对杨璟的官场消息更是关注,今番听说杨璟要来安丰军,杜庶欢喜之余,也备感压力。 他早已听说过杨璟是个年轻人,只是如何都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的年轻!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年轻人,却集合了诸多要职在身,虽然平易近人,一举一动使人如沐春风,有种和风细雨的亲切感,可当杨璟认真起来,却又有种积威甚重的稳重与威严。 杜庶也是心急,主动朝杨璟问起丁丁杀手的案子,此时杨璟问起,他才醒悟过来,杨璟作为两淮路巡检观察,又是折狱郎,他这个提刑官,该当先向杨璟叙述案情才对! 杜庶毕竟比杨璟大,却被杨璟压了一头,心里头始终有些不自然,只是想了想杨璟的履历,人家虽然没有正经进士出身,但靠着实力一步步晋升,绝非那些王公贵族的纨绔二代所能相比,心中也就释然了。 “杨大人,本官跟踪这案子也有一段时间的,抓了几个蛮子,这些蛮子的作案手法凶残,似乎遵循着同一种手段,受害人大多青壮,全部是男人,死状也都大同小异...” “抓了这些蛮子之后,地方上却仍旧不得安宁,仍旧有人继续犯案,所以本官认为,必须釜底抽薪,揪出那个幕后黑手,也就是训练这些蛮子的源头,如此才能彻底解决这个案子!” 照着杜庶的叙述,这些案子与江宁县的凶案倒是有着同样的模式,想必该是同一个人指使和教导的。 但杨璟在江宁县之时,丁丁杀手应该是在江宁县的,而后一路跟着杨璟北上,到了安丰军这里,才对洞真下手,用以挑衅杨璟。 可杜庶调查的案子,却又同时再发生,也只能说明,这丁丁杀手同时指挥着安丰军和江宁县的杀人蛮子! “杜提刑,可否派人到周遭府县去询问一番,本官觉着这股邪恶势力不仅仅只是在安丰军和江宁县,而他们的动机,也绝非只是为了练习阉割,方便进入蒙古皇宫这么简单!” “大人高见!”杜庶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不由双眸一亮,朝杨璟道:“实不相瞒,下官早已觉着这案子不同寻常,是故已经派人到庐州等地调取地方刑侦的相关卷宗,诚如杨大人所言,类似的凶案,几乎覆盖了整个淮南地区!” “以下官愚见,这些蛮子已经形成了严谨的组织,至于他们为何要这么做,下官一时也没太多的头绪...” 杨璟听得杜庶如此一说,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相较于梁书成,杜庶身为提刑官,权柄更大,调查的力度也大,掌握到的情况自然也比梁书成要更全面一些。 “不知杜提刑可否让人将卷宗送过来,本官倒想亲自走一趟,只是这洞真道长还未脱离生命危险,本官也是分身乏术...” 杜庶见得没有任何架子,心里也好感倍增,朝杨璟道:“大人受领钦命,巡检淮南,配合协同大人的工作,乃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却是万万不敢推辞,下官这就让人将卷宗取了过来!” 杨璟本以为杜庶会倚仗自己是杜杲之子的身份,故意摆出地头蛇的架子来,没想到杜庶却如此雷厉风行,果真是将门虎子的气度,有了不由朝他笑着点头道。 “那便有劳杜提刑了。” “杨大人太客气了,这洞真道长乃是唯一一个生还者,若大人从他口中得了什么消息,可即刻支会下官,为了抓住这个残害我大宋百姓的恶鬼,下官必定不遗余心,全力以赴!” 杨璟见得杜庶如此,便朝杜庶道:“洞真还需要些许时间才能恢复元气,目今不适合问话,既然杜提刑来了,不如咱们一道去勘查现场吧,待得洞真醒来,咱们再验证一番。” 杜庶早听说过杨璟破案的本事,如今能够与杨璟一道勘查现场,正是求之不得,赶忙朝杨璟道:“这是下官的荣幸!” 杨璟也不多说,叮嘱陈锡贤和易姬守着洞真,若洞真醒了,便及时通知杨璟,而后才与杜庶一道,前往事发地点。 杜庶早已将整个驿馆包围了起来,而杨璟早早让陈密等人出去联络李庭芝,扫荡安丰军城之中的红旗墰杀手和蒙古细作,是故,第一现场应该是没有被人污染过的。 因为杨璟今番北上带着卫队,人数众多,无法全部安顿在驿馆之中,所以卫队便在驿馆外头安营扎寨,只有杨璟等人入住了驿馆。 洞真与七八个龙山观弟子,住在驿馆后头的平房之中,洞真乃是大弟子,所以他分得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虽然房间很狭窄,但毕竟是私人空间,待遇也不算太差。 这些一排平房只是经过了简单的粉刷,里头的摆设也很是简单,杨璟和杜庶来到平房前面,也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看着平房前面的脚印,轻叹了一声。 “这些龙山观的弟子最早发现洞真,虽然第一时间通知了监院陈锡贤,陈锡贤倒是个懂事的老人,没让人进房间,以免破坏现场,可惜这些围观的弟子,却将房门前头踩成了烂地,想要获取那恶徒的脚印,已经不可能了...” 杜庶虽然也是这个朝代的官员,但他并没有像其他提刑官或者推官那般,秉持口供为王的办案原则,用嫌犯的口供来作为办案的依据,而是同样明白足迹对刑侦的意义。 从这一点来说,杜庶在刑名方面的觉悟,已经比其他官吏要高出一个水准了。 “大人,这也是未必,那些个龙山观的道长们,穿的都是道家麻鞋,这些麻鞋都是道观里头发放的,脚印的纹路应该差不多,而凶徒的脚印如果留下来,就会很显眼,也不一定全是坏事...” 杨璟听得杜庶如此分析,也不由眼前一亮,不过很快就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提取到丁丁杀手的脚印,也只能在抓住他之后,才能依靠对比鞋印来确定是否是真凶,而此时杨璟的用意是通过脚印,来确定凶徒的进出路线。 如今脚印被道士们踩得凌乱不堪,根本无法分辨和确定,鞋印的意义也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者,洞真的功夫并不低,但他的身上却没有防御伤,也就是说并没有与丁丁杀手产生搏斗,所以杨璟敢肯定,凶手绝不是从正门闯入,即便搜检这些脚印,也是徒劳而已。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脚印的话题,只不过是为了试探杜庶的成色罢了,如今看来,杜庶倒是比梁书成之流要精明不少。 杜庶身为一路提刑,虽然对杨璟有着敬意,但毕竟是主官,当即便让手底下的人开始从外围开始拓印那些脚印。 杨璟也没有阻拦他,只是绕到了平房的后头,小心地搜寻地上的足迹,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后面却仍旧没有脚印。 杜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自然要跟着杨璟,平房后头乃是草地,想要留下脚印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些天都下雨,泥土松软,而驿馆周围的地面又有很多泥泞,所以草地上留下泥印的可能性非常大。 只是杜庶搜寻了一会儿,便与杨璟一样,有些失望起来。 “难道此人真的从正门进入?不太可能啊...”杨璟心里寻思着,又如猎犬一般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搜寻着窗户后头的草地。 而当他检查窗户之时,发现窗户是从里头锁起来的,窗格上的纱纸已经很老旧,并没有破损的迹象,两扇对开窗格已经用木条钉死,痕迹很久,可见窗户被封死好长一段时间了。 外面的“窗台”只有半个手掌宽,是窗框的延展部分,根本就无法站人。 这窗户也不知为何被封了起来,许是太久没有人住,也懒得修理,倒是屋檐下方留有一个小孩人头大小的洞,应该是老房梁被换了地方,留下了这么个洞口。 这窗框上倒是残留着一些水印,杨璟摸了摸,在手指上捻了捻,发现这水渍黏糊糊的,有些像口涎,也有些像鼻涕,旁边是两个梅花模样的印迹,倒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印! “大人,这是什么?”杜庶跟着走上前来,朝杨璟问道。 杨璟将手指伸到杜庶的面前,笑着道:“要不要自己闻一闻?” 杜庶微微一愕,而后还是嗅闻了一下,那气味有股熟悉的臭味,可杜庶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杨璟也不催促。 杨璟盯着那小小的梅花印迹看了许久,杜庶才恍然大悟道:“是口水?” 杨璟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口水里头有各种蛋白酶以及细菌等,所以口水揉搓之后,会散发出一股臭味来。 只是杜庶越发不解了,若这口水是丁丁杀手的,那此人该是多么扭曲的一种心态,再者,这窗户封闭起来,根本就看不到房中的洞真,他一个人躲在窗户后头流口水作甚? 再说了,草地上并没有留下足迹,而且过了这么久,口水早就干了! 杨璟在窗户上检查了一番,又用手推了推窗户,眸光扫过窗框之时,不由眼前一亮,似乎有所发现,又在草地上搜索了一番,不多时便在草地上找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坑洞!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天衣无缝伪造密室 杜庶见得杨璟发现草地上的凹坑,也有些惊讶,因为由此可见,杨璟已经找到头绪了! “大人发现了什么?” 面对杜庶的提问,杨璟没有任何回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一般。 杨璟站起身来,用脚步往前量度,约莫三四步的距离,果然有见到了一个类似的凹坑,只不过与先前那一个,并没有在同一条直线上! 杜庶见得此状,不由心头一紧,灵光一闪,朝杨璟道:“此人踩着高跷!” 杨璟朝杜庶看了一眼,不由点了点头,两人往前走了一段,果然在驿馆后头的小树林里,找到了两根竹竿子,竹竿子上特意留了一个枝桠,枝桠上面还有泥点,可见那人正是踩着这竹竿子,来到了窗户前面,所以才没有留下脚印! “大人,这人能够用这竹竿子走路,身手肯定不凡,为何不正大光明潜入,而是刻意掩盖自己的足迹?”杜庶虽然如此发问,但心里头也有着另一个疑惑。 从此人的作案手法来看,该是凶残狠毒之人,为何会如此忌惮,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一般这种人,能够正大光明挑衅杨璟,说明是个自大狂,根本就不惧怕杨璟的追查才对! “他这是在考我呢!”杨璟如此说着,此人如此大费周章,要么故意掩人耳目,要么就真的是在出难题考杨璟了。 不过杨璟对于丁丁杀手如何进出房间,脑海之中已经有了画面,让杜庶的人用手帕包了手,将竹竿子取了回来,但愿能够在上面提取到指纹吧。 杜庶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即便他踩着竹竿,没有留下足印,可窗户完好无损,从里面栓着,这人又是如何进入的房间?” 杨璟反问道:“杜提刑确定那窗户是完好无损的?” 杜庶闻言,也是恍然,赶忙走到窗户前,想起适才杨璟检查窗框,此时也推了推窗框,却发现那窗框是松动的! 杨璟走过来,敲了敲窗框,而后朝杜庶道:“照着常人的思维定势,窗户从里头栓上之后,窗户便打不开了,但杜提刑你仔细看看,这窗户并没有用钉子,窗框是用木榫和楔子固定的,只要将木榫拔出来,整个窗框都可以卸下来!” 这是杨璟在后世得到了一个经验。 在后世的魔术表演之中,有一种叫做水箱逃脱,或者叫逃生术,箱子上挂着一个大铁锁,把钥匙都给丢了,看起来根本无法打开。 可事实却是,你根本就不需要开锁,因为这个锁是个掩人耳目转移注意力的作用,锁与箱子之间的钉子是松动的,只需将钉子拔出来,就能卸下整个锁头,或者机关就在箱子的盖上,锁根本就起不到封闭的作用! 杨璟正是得到了这个灵感,才想到了这一节,窗户里面的门栓根本就起不到该有的作用,因为他可以直接卸下整个窗框,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栓上,谁会想到窗框有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么此人必须提早来驿馆这边对窗户动手脚,只需要审问驿丞,这些天都有哪些人入住,或者靠近这个房间,便能够找到线索了!” 杜庶兴奋地说道,不由捏紧了拳头! 然而杨璟却摇了摇,朝杜庶道:“他不一定亲自出马,甚至不需要用人来动手脚,此人连足迹都不想留下,应该不会弄出这么大的纰漏和破绽的。” 杜庶正为新线索而感到激动,哪里肯放过,当即将驿丞叫了过来,可惜一番询问之下,果真如同杨璟所言,因为知道朝廷要来人,所以早几天打扫过一遍,可并没有人动过这个窗户。 因为这些天下雨,生怕雨水泼进屋里,而窗栓其实早就坏了,驿馆人手不够,没人修理,图了个方便,就将窗户钉死了。 驿馆里头没有更多人可以使唤,便只有几个老妈子来干这些粗活脏活,这些个老妈子都是胆小的人,有没有说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杨璟也没有嘲笑杜庶的意思,带着杜庶走到房间里头,四处搜寻了一番之后,终于停在了窗户前面。 杜庶落后了一段,摸着下巴沉思着,此时似乎想通了,朝杨璟道:“大人,莫非此人踩着竹竿子到窗台前,而后拔出木榫,由此进入了房中?” “可这么一来,动静会很大吧,洞真道长不可能没有发现啊!” 杨璟蹲下来,指着地上的一小撮灰烬,朝杜庶道:“杜提刑再看看这是什么?” 杜庶弯腰一看,双眸一亮,便捻起那灰烬搓了搓:“是草灰?” “应该是莎纸烧过之后剩下的灰。”杨璟纠正道。 “莎纸的灰?烧莎纸作甚?”杜庶有些不解道,而杨璟则指了指桌面上的小香炉。 杜庶往那小香炉走去,掀开炉盖,一股艾香扑鼻而入! 杨璟朝杜庶道:“此人必定是用**浸泡了莎纸,风干之后,只需点燃莎纸,便会产生大量的烟雾...” 杜庶一个激灵,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贯通了起来一般! “是了!这些天阴雨连绵,房子里头湿气重,少些艾香可以祛风散寒,还能够干燥屋里头的水汽,此人必定是趁着艾香来掩盖**的气味!” “可窗户已经被封死,他又是如何将莎纸丢进来的呢?莎纸散发的烟雾,确实能够迷倒洞真,可他只要拔掉木榫,卸下窗框,洞真就会察觉啊!” “如果没有拔掉木榫,那这莎纸又是从何处丢进来的呢?”杜庶自言自语着,下意识看了杨璟一眼,却见得杨璟保持着微笑。 杜庶紧皱的眉头陡然舒展开来,指着房梁上那个洞口,兴奋地说道:“哈!一切都说得通了!” “此人趁着夜深人静之际,踩着竹竿子接近窗户,而后点燃莎纸,从那个通风口投进来,迷倒了洞真之后,便拔下木榫,进入房中,对洞真行凶,而后再将窗户装回去!” 虽然经过杨璟不断的提醒和暗示,才得出了这个过程来,但杜庶仍旧有着极大的成就感,就好像那凶手在出难题考杨璟,而杨璟则不断出题考他杜庶,最终还是得出了答案! 然而杨璟却摇了摇头道:“过程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但却有一个疑点。” 杜庶见得杨璟并未认同他的观点,难免有些失落,又有些泄气,自然也有些不服,因为在他看来,凶手堪称天衣无缝,处心积虑布置这个现场,这是他从所未见的一个案子! 而杜庶跟着杨璟,一路抽丝剥茧,得出这个结论,应该也是无懈可击的! “大人觉着还有什么疑点?”杜庶压抑心中不悦,朝杨璟问道。 杨璟缓缓站起来,朝杜庶道:“如果那人踩着竹竿子来到窗前,即便没有拔下木榫,也一样会引起洞真的警觉,因为外头的墙壁没有着力点,想要站稳,只能靠在墙上,动静还是太大,再者,洞真从小修炼内功,灵觉会比寻常人更加敏锐。” 杜庶闻言,不由觉着杨璟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这凶手行动迅捷,身手不凡,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杨璟的疑点多少有些牵强了。 “难道是因为我推出来案子的过程,惹得他不高兴了?这杨璟可不像这样的人啊...”杜庶心里头如此想着。 杨璟仿佛看穿了杜庶的心思一般,朝杜庶道:“杜提刑,我且问你,外头窗框上的口涎和那梅花印迹,又该如何解释?” 杜庶听得杨璟如此发问,也不由陷入了沉思,想着那人到底为何会留下这两样看着毫无关系的痕迹来。 可他终究没办法想通这一点,只好摇头,朝杨璟道:“那杨大人认为那人又是如何进来的?” 杨璟抬头看了看那房梁,缓缓开口道:“很简单,那人养了一只猴子,让猴子从窗户爬到通风口,将莎纸送进了房间里头,如果是他本人丢进来的莎纸,他却是不敢保证莎纸会不会摔灭掉,或者会引燃房里头的其他东西...” “猴儿?”杜庶仿佛脑袋被开了一个洞一般,若换了其他人,或许会质疑,这世间有这么听话的猴儿吗? 可杜庶却是个将门之后,在建康府也是享受过荣华富贵的,这大宋人吃喝玩乐最是精通,驯养宠物也是风靡一时,漫说豹子之类的猛兽,豢养猴儿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富贵人家会专门聘请山中的老猎户来驯养猴儿,别说丢个莎纸,就是自己穿衣服,用筷子吃饭,这些猴儿都做得到! 难怪那梅花样的印迹如此眼熟,如今看来,只怕果真是猴儿了! “可猴儿吱吱喳喳,岂不是比那人亲自动手还要显眼,动静还要大?洞真不可能没有察觉啊!”杜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在他看来,杨璟关于猴儿的推测确实有理,但同样有着很大的漏洞。 杨璟却呵呵一笑道:“你见过哪个猴儿会流口水?” 杨璟也不等杜庶回答,继续说道:“此人为了防止猴儿发出声响,所以用口衔之类的东西封住了猴儿的嘴巴,这才导致猴儿不断流口水,若是杜大人不相信,可搬来梯子,登上房梁看一看,上头应该还留有爪印和口水的。” “这驿馆年老失修,连窗户都钉死了,洞真即便听到动静,也不会认为是猴儿,只会觉着该是老猫。” “而且,那窗户上的木榫,也不是凶手拔出来的,而是猴儿拔出来的,如果杜提刑看得仔细,就会发现木榫和榫槽边缘都有刮痕,那人不用工具来撬,是拔不出木榫的,但猴儿的爪子却可以!” 杨璟如此一说,杜庶终于看清楚了整个行凶过程的全貌了。 猴儿从通气口爬进来,放下莎纸,而后从通气口出去,待得迷倒了洞真,才听从主人的吩咐,将木榫拔掉,卸下窗框,那凶手便踩着竹竿子,从窗外荡了进来,双脚甚至不需要踩在窗台上就能够做到! 当凶手将洞真切开之后,便原路返回,谁会想到有人会利用猴儿来当帮凶? 杨璟见得杜庶有些丧气,便朝杜庶道:“杜提刑,这安丰军城里头,养猴儿能够养得如此精细的,怕是没几个人吧?” 杜庶双眸陡然一亮,仿佛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当即又恢复了斗志,朝身边的人道:“都打起精神,跟着本官去拿人!” 第五百六十五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杜庶终于见到了杨璟破案的神奇,也终于明白,为何杨璟年纪轻轻就能够挂满一身的官衔! 虽然杨璟破案比自己厉害,但要说对安丰军城的了解,一百个杨璟都比不过他杜庶! 既然杨璟已经推断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捉拿嫌犯的工作,自然要交给他这个提刑官来做! 安丰军乃是大宋军队里头仍旧保持着强悍战斗力的队伍,也算是为数不多的一支强力边军。 因为安丰军继承着父亲杜杲留下来的严厉军纪,又有李庭芝这样的新锐将领在加强训练,所以将士们都严于律己。 像喝酒赌钱玩女人养猴儿这种事情,军队里是严格禁止的,更慢说懈怠练兵,偷偷出去做生意了。 而作为一座军城,虽然以驻扎军队为主,但民生与商业也是必不可少的,毕竟生活质量还是要有。 所以军镇里头的暗娼窑子和赌坊等等娱乐场所也很多,但养猴儿耍戏给人看的,却并没有几个。 杜庶心中既然已经有了计较,当即便召集了所有人手,今番势必要将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耍猴儿这种事情,必须亲力亲为,自己养出来的猴儿,到了别人的手里头,可不一定听话,所以这个能够如此纯熟使唤猴儿帮凶的人,肯定是猴儿的主人! 杜庶心头燃起一团兴奋的火焰,带着提刑司的官兵便往驿馆外头而去,可这才刚刚到得门口,便见得李庭芝带着大队人马,出现在了驿馆门口! “北山兄,你这是为了哪般?” 在杜庶心里头,安丰军便是父亲杜杲的安丰军,他之所以担任这个提刑官,就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愿,继续为大宋守住这道壁垒。 这是他当仁不让的职责所在,即便李庭芝确实是个将才,他也不愿将这个权柄和职责交给李庭芝。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有着真材实料的青年俊彦,免不了心里各自计较对比,偶尔也有些明争暗斗的意思。 但为了安丰军的稳定,两人都知道轻重,从来不在人前相互斗气,反而表现得融融恰恰,就像惺惺相惜的老友一般。 李庭芝表字祥甫,又号北山,杜庶并未直呼其名,甚至没有用官职来称呼对方,而是用李庭芝的别号,以表现两人和谐相处,也算是用心良苦,在维护着安丰军的稳定。 李庭芝自然是领情的,毕竟都希望安丰军能够继续保持战力,都不愿意看到两虎相争而损害了安丰军的力量。 “杜提刑有礼了,某受了巡检观察杨大人的命令,出去做了一桩勾当,眼下回来复命。” 虽然杨璟提醒过,最好不要跟别人提起这次任务,但李庭芝还是稍微暗示了杜庶。 杜庶闻言,脸色果然有些阴沉,毕竟他曾经问过杨璟,可杨璟却只是含糊其辞,原来却是暗中使唤了李庭芝! 如此一对比,这杨璟或许对李庭芝,比他杜庶还要更重视一些呢! 不过杜庶想了想,自己主管刑名断狱和缉捕盗贼,而李庭芝掌控安丰军的练兵等差事,而且两个人又不在同一个衙门,一个是淮西路,一个是安丰军,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又各有所长,杨璟交托李庭芝办事,或许只是考虑到李庭芝的职权所在罢了。 杜庶心里还挂念着追捕嫌犯的事情,也就不与李庭芝计较,打了个哈哈,便带着人马离开了。 杨璟听得动静,便走了出来,但见得这李庭芝也就二三十的年纪,黑脸膛,颇有军汉的样子,可一部胡须却是很好看,又不忍丢弃文官们的气质,眸子有些小,却散着逼人的英气,一看就是在军伍之中磨砺出来儒将。 “下官见过忠勇杨爵爷!”李庭芝虽然没有杜庶这样的家世,但早先也是孟珙颇为赏识和抬举的人才,可在杨璟面前,他却比杜庶表现得要更加的恭谦。 杨璟知道这是南宋的抗蒙名将,这安丰军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往后绝对是胜负的关键,李庭芝和杜庶能够镇守此处,确实比别的人选要合适,甚至比他还要合适。 自己要做的并非喧宾夺主,而是好好辅助此二人,如此才是杨璟该做的事情。 “祥甫兄无需多礼,事情办得如何?” 李庭芝早知道杨璟没有什么官架子,可对方乃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堂堂忠勇伯爵,各种官衔随便哪一个都足以压死他,却以兄弟相称,而且言语间坦率真诚,李庭芝心里也感到非常的温暖和惶恐。 “下官无能,那些细作和杀手未能全部擒获...” 杨璟闻言,也不由微微惊讶,陈密走上前来,低声道:“大人,怕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咱们行动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有所察觉,走脱了不少,就地斩杀了五个,抓了两个,李军爷的手下死伤十三人...眼下打草惊蛇,怕是有些麻烦...” 陈密也是脸带愧色,没能完成杨璟的任务,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 李庭芝轻轻吸了一口气,朝杨璟道:“杨爵爷,事已至此,下官只能擅作主张,将军城的要道都封锁起来,这些人即便散入安丰城中,也没办法走脱,接下来下官便派人一寸寸地搜刮!” 杨璟朝诸人笑了笑道:“大家不必这般,本官也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能够抓到两个活的,已经不错了,祥甫兄措置及时,便照着你的意思去做,毕竟这安丰城是你的地界,本官也不好越俎代庖,抓人这种事,你祥甫兄为主,陈密几个会配合你的。” 李庭芝最怕就是上头的钦差妄自尊大,傲慢无人,一无所知却又硬要横插一脚,事情搞砸了还得你个地头蛇来背黑锅。 如今听得杨璟表态,心中阴郁顿时一扫而空,也不再谦逊推辞,反而光明磊落地抱拳道:“下官必不辱命!” 杨璟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至于那两个俘虏,价值毋庸置疑,别让他们死了,无论如何都要撬开他们的嘴,能不能抓到其他余孽,就靠这两个人了。” “是,下官明白!”李庭芝等人当即领命道。 一道回来的风若尘也有些气馁,毕竟她最精通的就是潜藏和刺杀,可杨复血和苏月羞暗中组织的这些红旗墰杀手,竟然都是精挑细选,个顶个的好手,便是风若尘,也没能占到太多便宜。 这苏月羞到没有耍什么花样,果真带着大队伍,挨个清扫红旗墰的秘密据点,甚至还用她和杨复血的方式留下了暗号,关键的时候还主动劝降,可惜那些人来不及逃脱的本来就不多,对她更是没什么忠心可言。 不过她也总算是如约做到了承诺,风若尘将她推到杨璟面前来,朝杨璟问道。 “如何处置这贱婢?” 杨璟早先就已经说过,这苏月羞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已经履行了约定,便将她关押起来,回去再交给刑部来核定罪行吧。 不过当杨璟下达命令之后,苏月羞却拼命摇头道:“杨大人!让奴婢跟着你吧,若将奴家关押起来,不出几日,奴家必定要受到报复刺杀!” “奴家已经抛头露面,这些人都已经知道奴家归顺了大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杀我,奴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往后给大人做牛做马,忠心不二,大人可要救救奴家!” 不得不说,这苏月羞实在是个诱人的狐媚子,即便杨璟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旧忍不住动摇了想法。 可碰触到风若尘那酸溜溜的眸光之后,杨璟也镇定了下来,这苏月羞便像色彩斑斓的毒蛇和花蝶,最好惹都不要惹,否则后患无穷,杨璟是吃够了女人的亏的,虽然苏月羞楚楚可怜,杨璟却不为所动,还是让人将她关押了起来。 风若尘见得杨璟如此,这才放心下来,见得陈密等人仍旧无法从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便提高了声音,朝杨璟道。 “你刚才说没抱太大希望,是不是早就料到咱们会拿不到人?” 听得风若尘如此问,无论是陈密还是李庭芝等人,都纷纷抬起头来,他们显然也是非常的好奇,可惜敢如此直截了当问杨璟的,也就只有风若尘一个了。 杨璟扫视了一圈,而后往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朝众人道:“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通风报信的,应该就是伤了洞真的那个人。” 杨璟此言一出,风若尘等人也是吃惊不小,如果杨璟是对的,那么只能说明,那个丁丁杀手并非孤家寡人,他训练出这么多的蒙古蛮子,四处伤人,又给红旗墰和云都赤杀手通风报信,这种种迹象都将事情往蒙古人的方向推动! 朝廷就是担心蒙古人以安丰军为突破口,再度大举南侵,才让杨璟快马加鞭地赶过来,而目前的形势来看,赵昀和诸多官员们的担忧,只怕要成真了! 见得众人忧心忡忡,杨璟也担心影响了士气,便朝刘汉等人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担心,不如带些人去给杜庶助助威吧。” “提刑官杜庶?他又做什么勾当?”风若尘不由问道。 “我让他去抓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了。”杨璟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个丁丁杀手确实如同杜庶所想,是个狂妄自大的人,认为杨璟根本不可能抓到他,所以才布下这样的迷局,让杨璟来解。 只是他没想到杨璟会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非但把洞真给救了下来,还解开了他的谜题! 而种种迹象表明,此人与红旗墰和云都赤都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这些杀手无法出城,自然会找到此人寻找解决办法,或者继续策划刺杀李庭芝和杜庶的计划,留在城中充当内应,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此人虽然如同狐狸一般保持着警惕,但绝对想不到杜庶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让红旗墰和云都赤的人逃走了绝大部分,或许是失利,也尤为可惜,但如果杜庶能够抓到这个人,那么杨璟就赢了一大半了! 再者,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还没有回来,他们还在执行着杨璟的秘密任务呢! 刘汉和李庭芝等人听得这样的消息,哪里还坐得住,赶忙出门追杜庶去了。 而杨璟则抬头看着北方的天空,那层层乌云压得极低,就像浸透了墨汁的大棉被,触手可及一般,乌云之中的闪电,就如同蒙古人的马刀和长矛,随时会将安丰军城碾压成碎片一般!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杨璟低声自语着,这黑云压城城欲摧,或许就是战争的前兆吧。 第五百六十六章 逢场作戏埋伏刺客 李庭芝和杜庶几乎带走了所有人,驿馆也就安静了下来,杨璟歇息了一会儿,便去查看洞真的情况,此时他正在沉睡之中,不过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杨璟叮嘱陈锡贤和易姬,不得离开房间,要寸步不离地看护洞真,二人自是答应下来,杨璟这才安心地走出了房门。 “风姨,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不过…”杨璟压低声音朝身边的风若尘说道。 风若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行了,说那么多作甚,知道你花花肠子多,说吧,故意支走所有人,想要做什么大事?” 杨璟不由笑了:“风姨你就像我肚里的虫啊…” 风若尘一指就戳在杨璟的额头上,笑骂道:“谁是你肚里的虫,那得多恶心!” 杨璟一想,也是讪然,赶忙改口道:“好吧,姐儿你就是我的贴身衣,成了吧?” 风若尘脸一红,娇媚一笑道:“谁要贴着你,不要脸!” 杨璟故作邪恶地笑了笑,凑近风若尘道:“我还没说狗皮膏药呢…” 风若尘作势要打,杨璟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表情仍旧浮浪,两人似在卿卿我我,实则杨璟却在风若尘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风若尘的脸色虽然没有太多变化,心里却认真起来,与杨璟假意温存了一番,这才红着脸往自己的房间走。 杨璟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得四周无人,便跟着风若尘,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完全就是白日宣淫的一对狗男女形象! 杨璟溜进房间的时候,风若尘正在检查手臂上的袖箭,她将外衣脱了下来,双臂戴着包裹整条手臂的黑修罗手套,腰间的软鹿皮腰带上,全都是各种暗器! 风若尘不似其他女子,她极少穿宽松的亵衣,为了方便行动,从来都是用白巾将上身层层包裹起来,毕竟有些东西太大了也是负担。 虽然有些羞涩,但她并没有回避杨璟,而杨璟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杂念,他将勾践宝刀压在针头底下,将老套筒藏在床架上,两个弹夹就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 “床上躺着去!”杨璟见得风若尘准备妥当,便低声提醒了一句,风若尘略带羞涩,但还是爬上床,钻进了被子里头。 杨璟随后也钻进了被窝,房间竟然瞬间寂静了。 “你这样做太冒险了…”风若尘侧过身子,看着杨璟那高挺的鼻梁,低声埋怨着,由于贴得太近,杨璟只觉得耳朵一阵温热,脖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稻子种不出粮,舍不得老婆套不住流氓…嘿嘿…”似乎为了缓解两人之间越来越火热的旖旎气氛,杨璟故意玩笑道。 不过风若尘并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思,朝他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杨璟扭过头来,见得风若尘一双大眼有些迷离,心神为之荡漾,赶忙别过头,盯着床架,轻声道。 “这可不是儿戏,而是杀人的凶案,那人处心积虑布置层层迷障,难道只是为了考验我破案的能力?” 杨璟嗅闻到了风若尘的香味,这种体香气味在被子里头温热之后,越刺激着杨璟,使得他不得不努力压制本能的反应,杨璟也只好将精力全都放在分析上了。 “此人心思缜密不弱于我,现场布置可以说天衣无缝,因为杜庶的能力也不差,只是思维方式仍旧有些拘束,所以那人的破绽,都是故意留给我的。” “闹腾得这么大,故意卖破绽给我,还不是想调虎离山?李庭芝和杜庶等人全部调走之后,剩下的目标还能是谁?” “是你…”风若尘其实并不太关心杨璟的推理,因为这些狗屁推理她听过太多,她关心的只是杨璟的安危罢了。 “再者,他完全可以将那两根竹竿子弄走,可他却没有,我查看了周遭的地形,除了竹竿子,再没有出去的足迹,只能说明,他还躲在驿馆里头!” “你既然已经知道他躲在驿馆里头,直接让杜庶和李庭芝的人包围驿馆,那人便是插翅也难飞啊!” “不,他既然想要调虎离山,肯定有后续的谋划,而且…此人既然挑衅我,我也想…亲自会会他!” “可你也总不能每次都为了套狼而装成那个倒霉孩子啊,迟早…我是说…常在河边走…算了…我怕你有危险罢了…” 杨璟见得风若尘说得情真意切,心中也温暖,扭过头来,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笑着道:“有姐儿你在,我有什么危险?” 风若尘娇媚一笑,手在被子底下摸了一把,也不知摸到杨璟哪里,只见得杨璟浑身一紧,脸都红了起来,而风若尘却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有我在,才危险…” 杨璟不由咽了咽口水,而风若尘则扭动着身子,有些压抑却又压抑不住地喘息起来。 虽然是逢场作戏,但杨璟却仍旧有些把持不住,风若尘摸着杨璟的臂甲,可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比直接触摸杨璟的身体,还要让人兴奋! 杨璟与风若尘虽然走得亲近,可两人并没有谈及感情,从来都保持着心照不宣若即若离的姿态,杨璟也不希望打破最后一层壁垒。 因为眼下这种感觉就很好,如果突破了最后一步,风若尘便会义无反顾地投入进来,两人之间也会少了很多乐趣。 可杨璟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正想将风若尘紧紧搂进怀里,房门却突然咔嘭一声被破开! 几个黑衣人拖着狭长的锋刃便撞了进来! 杨璟见得此状,不由笑了。 因为他早早在床尾准备了一块挡板,如果对方想要置他于死地,最好的方式莫过于闯进房间来,就用强弩一顿乱射,杨璟便会直接被射死在床上! 可这些人并没有使用弓弩,只能说明,他们想要活捉杨璟! 想杀杨璟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更漫提那些想要活捉杨璟的了! 在房门被破开的瞬间,风若尘已经翻身下床,攀着床架,一个鹞子翻身便飞身上了房梁! “果然是云都赤的刺客!”杨璟早在大理便被云都赤的刺客暗杀了一回,对云都赤刺客们手中那种短而宽刃,如同板刀一般的武器,印象极其深刻,如今再见,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与兴奋! 而窗户也同时被破开,又是一批杀手从窗户撞进来,却是手持长剑短刀的红旗墰顶尖杀手! 当他们撞入房中,杨璟便抽出老套筒,咔嗒一声,枪已上膛,这些刺客见得杨璟早有防备,知晓自己中了埋伏,也不由心头大骇! 不过杨璟终究只是孤家寡人,势单力薄,而他们却不下二十人,个顶个都是精挑细选的亡命悍匪,眼下也硬着头皮杀了上来! 云都赤的人自然是见过火枪的,但在他们看来,杨璟就只有一支破枪,他们身上却有着皮甲,即便让杨璟杀伤一两个,那破枪也就似烧火棍一般失去作用,届时他们一拥而上,杨璟同样会被大卸八块! 也正是考虑到杨璟越高深的武功,他们才出动了二十来人,今番若还不能生擒杨璟,他们哪里还有脸面行走天下! 无论是云都赤,还是红旗墰,杀手们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亡命之徒,此时如狼群一般涌过来,杨璟却是临危不乱! 因为他早已料到这一点,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目标为何由李庭芝和杜庶,变成了他这个外来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丁丁杀手,绝对与蒙古人脱不了干系! 对待这些双手染满鲜血的人,杨璟可是一点同情心都不需要有! 若是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杨璟还会有所顾虑,直至今日,想起第一次杀人的场景,杨璟仍旧会做噩梦,可惜他已经不再睡觉,入定状态下道心通明,境界玄妙,更不会出现噩梦。 杨璟稳稳地端着汉阳造步枪,瞄准为一名刺客,果断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那刺客额头上出现苹果大小的血口,后脑却烂西瓜般碎开,红的鲜血,白的**,黑的头和头皮,猩红或黄油油的肉末,喷射状地往后溅射开来! 那刺客因为往前冲击,受到子弹的冲击力,怕是脖颈都往后折了,木桩一般便倒了下去! 虽然知道杨璟手中火枪厉害,但步枪是杨璟及其团队最核心的机密,这些人即便想要调查,也没个头绪,自然不会知道步枪的底细! 所以他们仍旧认为这步枪虽然活力强大,却跟蒙古人或者宋人时下的步枪一样,乃是前填式的火枪,需要时间来填装火药和子弹,而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将杨璟杀死好几回了! 他们仍旧悍不畏死地冲上去,身上脸上带着同伴的**和血液,可枪声却再度响起,而且越来越密集! 杨璟的点射非常有节奏,端枪的手纹丝不动,就如同一架精密且稳固的移动炮台! “砰!” “砰!” “砰” 随着杨璟的枪声不断响起,那些刺客纷纷倒地,有些是脑袋开花,有些是胸腹腿脚,房间里头很快就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而外头的杀手们虽然由于,却仍旧不断涌进来,仿佛外头有什么可怕的恶魔在驱赶着他们,宁可死在杨璟的枪下,也不愿退缩半步! 杨璟今番带的步枪子弹非常有限,一轮点射之后,用了两个弹夹,地上却躺着十一具尸体! 眼看着将这些视死如归的杀手们打怕了,杨璟也就想着节约子弹,于是便将步枪丢在床上,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勾践宝刀来! 杨璟知道太过依赖枪械的后果,如此一来会荒废自己的武功,武功这种东西不仅需要勤奋和持之以恒的修炼,更需要对敌经验的积累。 这些刺客虽然优中选优,但他们已经被步枪打怕了,再没有那种悍不畏死的精神,驱动他们继续往前送死的,是房外那个比杨璟还要可怕的恶魔! 而杨璟距离武道宗师仅有一步之遥,正面应对和厮杀,他根本就不惧分毫,他的真正目的,是这些外头那个将杀手们赶进来送死的人! 第五百六十七章 浮屠藏势酣畅厮杀 所谓欲扬先抑,后劲无匹。 杨璟的九浮屠藏势,便是用压制来积攒刀势,对于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杨璟渐渐也有了自己的领悟。 而在这种领悟之中,杨璟的境界也得以提升,其实不拔刀,只是一种藏势的形势,最重要的是压制心中那种用刀的冲动。 比方说平日里拔刀出来随意挥舞玩耍,对藏势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比拼切磋刀法,也没办法积攒刀势,因为刀的道,是一往无前,是所向披靡,是出刀必见血而归。 没有面临生死危机,谈什么藏势都是表面且肤浅的,而杨璟明白这个道理之后,藏势的效果可就越发明显了。 藏势的最终目的便是在气势上压过别人,豁出必死的信念,而杨璟利用步枪已经让敌人肝胆俱裂,虽然以寡敌众,但气势却是占尽了上风! 勾践宝刀乃是凝聚了五十位宗师级匠师心血的巅峰之作,代表着这个时代铸刀技艺的最高水平,甚至让宗师们再来一次,也无法再制造出同样精良的第二把刀来。 杨璟捉刀往前,如虎添翼,长刀出鞘,一道寒芒似那一线银丝闪过,为首的云都赤杀手举刀来挡,长刀和半截手臂却是飞了出去,洒了杨璟一脸的血! 待得他感受到断臂的疼痛,脑袋已经咕噜噜滚落下来,眼睛仰视着自己无头的尸体,仍旧难以置信,眨了眨眼,又动了动嘴巴,才彻底没了动静。 漫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古时刽子手其实也是技术活,一刀下去如果砍不断,又想再来一刀,那便是对自己的污辱。 死囚的家属为了让死囚死得痛快一些,通常会偷偷塞钱给刽子手,手起刀落而人头滚滚,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至于西方的历史上,断头台的出现,就让这件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由于断头台的铡刀沉重且锋利,人头落入台下那个竹篓之时,死囚仍旧会有表情,仍旧会眨眼或者想要开口,只是持续的时间很短暂罢了。 这些个红旗墰的杀手们早已吓破了胆子,虽然他们是杨复血的精锐,但苏月羞已经警告过他们,杨复血已经死了,如果他们不投降,便只有死路一条。 心里有了这层顾虑之后,他们也就没有了死志,比不得云都赤的杀手,这些蒙古精锐即便明知道必死无疑,仍旧奋勇向前,既然做了杀手,必然要有这种觉悟,否则会比别人死得更早。 杨璟这段时间虽然事务不断,却许久不曾遭遇如此惨烈的厮杀,这就是所谓的长期压抑而后爆发。 从这一点来说,九浮屠乃是一种很极端,甚至有些变态的刀法,充满了暴戾,主旨是激发人的杀念,由此可见,那老僧年轻的时候绝非甚么善类。 九浮屠施展之后,人的杀念会被彻底激起,内心阴暗暴烈的各种负面和黑暗情绪都会随之涌起,开水沸油一般难以压制,如果无法及时疏导和清除,势必会变成只知道杀戮的狂魔! 而杨璟同时修炼三种内功的好处,也就显现出来了,因为道家内功中正平和,能够及时梳理心境,消除这些杀念和残暴,平复心中的嗜血念头。 也亏得是杨璟,若换了别个,只怕还真练不来这部刀法,或许老僧就是看中了杨璟的金关玉锁,才放心将这部刀法传给了杨璟。 当然了,老僧是没有道家内功的,或许也正是因为修炼九浮屠,才使得他变得如此的乖张古怪,脾性暴烈且反复无常。 杨璟的心境越来越狂放,可刀招却越来越收敛,没有了大开大合的霸道,反而极其珍惜力气,仿佛每一刀都经过了精心计算一般! 这就有点像唱歌,天生一副好嗓子不一定就是个好歌者,尤其唱摇滚的人,更懂得珍惜自己的嗓子,有时候为了唱歌,平日里都会沉默寡言,尽可能保护自己的嗓子。 而那些撕心裂肺随意糟蹋自己的嗓子,为了唱高音把屁都给崩出来的人,很显然还没有领悟唱歌的境界,真正领悟了技巧的人,在唱歌的时候,会极力收敛,收放自如,那才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了。 杨璟眼下就有这样的迹象,他的刀势磅礴无匹,刀招却讲究精细,就如同将狂暴的天火压缩在小铁罐里头,而后化为一条火线,喷吐出来。 越是压缩,威力爆发开来却越是可怕! 云都赤和红旗墰统共也才二十来人,让杨璟用步枪杀了十二个,剩下的哪里经得住杨璟的九浮屠,不多时杨璟便血染白衣,不过全都是敌人的鲜血! 杨璟的双眼血红,九浮屠的暴戾之气也沾染了全身,见得杀手们终于退却,杨璟赶忙运起金关玉锁和大黄庭,将沸腾的血脉都给镇压下来,战后在打坐入定,缓缓化解和消除这些阴暗戾气。 可就在此时,杨璟终于看到了门外那个人,那个如同恶魔一般驱使着杀手们,不断进来送死的幕后之人! 这人虽是宋人打扮,但一眼就看得出是蒙古人,仿佛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羊臊和血腥气味。 “没想到啊,南朝的汉狗竟然还有这么能打的人,吾早该听劝的呢...” 那人的胡子都扎了个小辫,也分不清是头发还是胡须,而且身材并不高,属于矮壮的那种,就好像蒙古马一样,虽然不是高头大马,耐力却极好。 他的官话说得并不顺溜,带着北人的口音和腔调,像在自言自语,而败下阵去的那些云都赤杀手,都低着头,不敢接触他的眸光。 杨璟本想压制九浮屠,如今却放开了束缚,只是站在满地尸体的房间里头,小牛皮的鞋子就泡在血泊之中。 杨璟的眼睛上下扫视了一番,而后停在了那人的手上,心中不由暗自摇头,也是尤为可惜。 因为他看得出来,此人并非丁丁杀手,或许只是云都赤的杀手首领罢了。 这人的手指节粗大,宽厚有力,茧子都集中在内侧,是常年握刀才形成的,而且他的鼻头发红,是饮酒过度才造成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精细操刀,将洞真的胸腹打开,却不会伤及内腑。 杨璟朝这蒙古人说道:“退下吧,你不是对手,还是让那人自己现身吧。” 蒙古人显然也听得懂杨璟话中之意,却并没有回答杨璟,而是踏踏踏疾行而来,如同壮硕的豪猪一般撞了过来! 杨璟见得此人并未拔刀,也是豪情云起,叮一声便将勾践宝刀钉在了地上,两腿分开,深蹲下来,双手往前虚抱,竟是相扑的起手式! 早番也已经说过,南宋的文化娱乐极其丰富,相扑和踢圆(也就是蹴鞠)等竞技运动很是风行,这相扑与后世所谓的岛国相扑有所不同,更加讲究技巧和观赏性,算是一种综合能力极强的自由搏击。 蒙古人生而好斗,因为他们从小便与人斗,与天斗,为了在恶劣的环境之中生存下去,他们必须比其他国度的人都要勇猛。 而摔角则是蒙古人从孩提时期开始,就必修的一门功夫,摔角和骑射,乃是检验一名蒙古勇士的两个重要项目。 此人如同暴走的风雷,践踏而来,一把就要扣住杨璟的手臂,而杨璟身子越是低沉,文若磐石,虽然杨璟的身子骨看似文秀寒竹,实则坚韧而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蒙古人如发怒的豪猪一般撞过来,扭住杨璟的手臂便要抱摔,杨璟双脚如扎根大地,袖袍鼓荡,隐约间仿佛有个无形的阴阳鱼在他身边不断旋转,周遭的血泊都震起滴滴血珠! “嘭!” 那蒙古人竟然将杨璟摔飞出去,咔嚓便撞烂了身后的家具,木屑四处横飞,那人却是乘胜追击,如同从天而降的山岳,往杨璟这厢压了过来! 杨璟修炼血脉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身子如同脱胎换骨,这段摔伤算不上什么,猛击地面便鱼跃而起,今次却是闪电出手,抓住那蒙古人的腰带,来了个以牙还牙! “轰隆!” “咔嚓嚓!” 蒙古人那壮实的身子骨竟然撞破了墙壁,掩埋在废墟之中! 杨璟大踏步往前,破开那洞口,一把抓住对方脚踝,将废墟里头的蒙古人拎起来,如一条破布袋一般掼了回去! “轰喀喀!” 蒙古人的身子砸在破洞边缘,摔回房间里头,浑身已经是血肉模糊! 到了此时,云都赤的杀手们也都心头惊骇,这蒙古人在他们的心中很显然是非常勇猛的存在,可惜却仍旧免不了折在了杨璟的手中! 没有了蒙古壮汉的压制,这些云都赤杀手转头就想逃跑,可刚刚转身起步,一波无尾短弩便雨水一般泼洒过来,竟然将剩下的杀手全都给放倒了! “铎!” 一根箭矢擦着杨璟的脸面,钉在了杨璟身后的木板上,竟然将木板都给洞穿了! 蒙古人虽然善于骑射,但受限于生产水平,弓弩并没有大宋的这般精良,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比不上大宋。 可杨璟见得这弩箭,顿时皱起眉头来,因为这是传自于西方的十字弓! 神圣罗马帝国纵横西方,东征的十字军圣殿骑士们也是所向无敌,可当他们遇到十字弓之后,骑士们却心惊胆寒。 西方十字弓的工艺虽然比不上大宋的神臂弓,但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军事工业技术上的一次飞跃。 贵族和领主们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培养出一名能征善战的骑士,可敌人的十字弓只需要简单培训,便是寻常女人,都能够轻易射杀一名骑士! 所以十字弓也是骑士们最为痛恨的一种武器,没有之一!十字弓对于这些讲究骑士精神,喜欢正面对决的这些骑士们而言,简直就是耍无赖! 蒙古人已经西征多年,只怕已经将十字弓的制造工艺带了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势,只怕又要被蒙古人拉平了。 当然了,十字弓自然比不上汉阳造老套筒步枪,但问题是两者的制造成本和制造时间,根本就不对等,等到大宋制造出足够的步枪,蒙古人早已倚仗十字弓,横扫天下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字弓的出现,传递出一个信号,那便是幕后之人的态度转变,许是知晓无法活捉杨璟,此时已经决定要杀死杨璟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震慑杨璟,无论如何,对方已经不再淡定泰然,反而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 杨璟又不是刀枪不入,可不敢拿血肉之躯去接对方的十字弓,只好暂避锋芒。 而从诸多杀手被射死而来,此人极其狠辣果决,与那杀手倒有些相近之处了。 不过事实证明,杨璟有些多虑了,因为云都赤和红旗墰的刺客被射杀之后,十字弓便不再发射,四五个外穿汉服,内里却是黑色犀甲的蒙古刀斧手,缓缓走进了房间! 杨璟将勾践刀从地上拔出来,平视着这些人,而这些人显然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过得片刻,一名儒士打扮的中年人,缓缓走了进来。 此人身材矮小,脸膛苍白,眼眶发黑,就像个痨病鬼,身后却跟着一个浑身披着古铜甲的铁塔壮汉! 杨璟也搞不太清楚宋时的尺寸单位换算,目测这壮汉该有两米的个头,这算是非常罕见的了! 而此人的身上披挂的乃是板甲,这一身板甲遮盖全身,便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杨璟心说,钢铁侠啊这是! 想起蒙古人南侵,受阻与安丰军,让敢死军身穿好几层厚牛皮制成的全身甲,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杨璟不由恍然,只怕这壮汉乃是“八都鲁”的升级版了! 这小巨人一般的存在,一身板甲就差不多一百多斤,想要登城作战或许不太可能,但也可堪称刀枪不入了! 可奇怪的是,便是这么威猛的小巨人,在那瘦小的中年儒士面前,却根本抢不到任何的风头! 人是视觉动物,对显眼的东西,总是率先关注,可杨璟此时有着一股不安,似乎那矮小的中年儒士,比这壮汉还要更加危险! “杨璟,解刀吧,你逃不了的,咱们也没有恶意,只是请你帮个忙罢了,你要不愿意,做完了事,吾等亲自送你回南边来也是无妨的。” 中年儒士的声音倒也亲切温和,带着些许暖意,仿佛这房间内外遍地的尸体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常年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会有股阴冷的气息,这是如何都抹除不掉的,所以杨璟在后世之时,常常喜欢晒太阳,喜欢洗澡换衣服剪头发。 到了南宋来,这种感觉也没有消除,当他见到那些仵作行人,总会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而眼前这位中年儒士,便给了杨璟这么一种感觉,杨璟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已然确认,这男人,便该是四处制造杀手,并挑衅杨璟的那个丁丁杀手! 杨璟听得这中年人的话,又下示意看了看那铁甲巨人,而后摇了摇头道。 “只怕连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即便能帮,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跟你走?” 那中年儒士仿佛早有预料,朝杨璟道:“虽然李庭芝和杜庶带走了所有人,但这驿馆里头还有龙山观的弟子,你不愿意跟我走,吾等也不勉强,只是那些人也就一个都活不了了。” 中年儒士没有太多的阴冷,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在述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杀人便如同吃饭喝水除草一般,可正是这种姿态,才更让人心头发寒! 杨璟呵呵一笑道:“你杀不了他们的。” 中年儒士闻言,也同样笑了:“如果你还等着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盼着他们将白牛教的黑狐军高手带回来,我劝你还是不要等了。” 杨璟不由心头大惊,因为这中年儒士竟然点破了杨璟的秘密计划! 虽然杨璟的惊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但还是让中年儒士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公羊徙野说话算话,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都让你安然回到淮南来。” 杨璟早看得出此人是宋人,只是没想到还是个复姓公羊的地道汉人。 杨璟此时已经隐约猜到对方的意图,也终于明白,为何公羊徙野会剖开洞真,给杨璟出这么一道难题。 不过杨璟也只是有了个大概的方向,详情还没能参透,虽然有些担忧,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都是武道宗师,想来是没太大危险的,而杨璟也不想束手就擒。 毕竟自己是朝廷命官,此行又是为了接洽南逃的道人,若自己被挟持淮北,事情可就难办了。 “我帮不了你,若想杀我,劝你趁早动手吧。” 杨璟如此一说,眸光下意识往床上的步枪瞄了一眼,如今他已经看得出来,公羊徙野绝不会杀了他,否则也不会跟他废话那么久。 公羊徙野的刀功了得,但武功应该不会太好,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此人专注于研究人体生理构造,哪里还有余力钻研武学。 而那些十字弓弩手不能动用十字弩,不是杨璟吹牛,一只手打十个都轻轻松松。 如此一来,便也就剩下那钢铁侠一般的铁甲巨人了! 对付这等重量级的敌人,杨璟自问便是全力以赴,勾践宝刀也未必能够成功破甲,再者,这公羊徙野未必没有后手,毕竟他连罗道宁和甘露师太都能拦截,对杨璟想必早已调查清楚了。 杨璟对于情报的保密工作素来要求极其严格,可今次的情报泄露实在太严重,也着实让人有些惊诧。 杨璟能够用来对付铁甲巨人的手段并不多,拳脚是派不上用场,最锋锐的勾践刀都无法奏效,便也就只有汉阳造步枪了! 只是他的眸光并没有躲过公羊徙野,此人目力毒辣,在杨璟话音刚落之时,他便拍了拍铁甲巨人,后者的板甲嗡嗡直响,咔嚓嚓往前疾行,速度竟然也不慢! 杨璟的步枪早已打空,身上还有一个弹夹,此时看似不缓不急,实则时间掐得堪堪好,咔嚓一声上了膛,枪口正好抵住那巨人的面甲! 巨人一把抓住枪管,往下移了半尺! “砰!” 一声枪响,那巨人身子一震,胸甲上便留下一个凹坑,杨璟的手臂却被震得发麻,枪管却是被炸裂开,如同一根被垂直压裂的竹管一般! 那巨人竟然毫发无伤,用力一折,竟然将枪管都给掰弯了! 但见得他将那步枪夺过来,往旁边一丢,朝杨璟一掌拍了过来,杨璟横起秦疆臂甲格挡,整个人都被拍飞了出去! 见得此状,公羊徙野露出了笑容来,而巨人乘胜追击,往杨璟这边践踏而来! 就在此时,隐匿在房梁上的风若尘来了个倒挂金钩,双脚勾住房梁,倒吊下来,手中却是握着那支大号西马龙骑兵型重管左轮! “回来!”公羊徙野没想到风若尘竟然会躲得这么久,虽然明知道杨璟和风若尘在房间里头卿卿我我,可风若尘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公羊徙野便以为风若尘早已被杀死了。 照着情报显是,风若尘虽然是刺客,但正面交锋的能力比较弱,团战乱战更是难以自保,所以公羊徙野并没有太过在意。 可惜公羊徙野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巨人的身上,否则他就会注意到,或许他的情报有误,他真该好好调查一下情报来源了。 那巨人到底是慢了半拍,风若尘扣动扳机,重管左轮抵着巨人的眼睛,轰一声便射烂了他的脑袋! “咣当!” 巨人轰然倒地! 公羊徙野彻底怒了:“射死这贱婢!射死她!” 十字弓弩手纷纷上前来,弩箭便如雨线一般倾泻,风若尘似乎早有准备,身子一挺,上了房梁,破开瓦面,踏踏踏从屋顶疾行,几个起落,便没了动静! 杨璟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抓勾践宝刀,却被四五架十字弩围了起来。 “杨璟,我的忍耐已经到头,要走,还是要死!” 杨璟也是狼狈不堪,看着气急败坏的公羊徙野,终于轻叹一声道:“我跟你走,放过驿馆的人。” 公羊徙野紧握着拳头,看着杨璟的眼睛,过得片刻,才朝弓手们下令道:“带他走!” 十字弓手们纷纷上前,用牛皮索将杨璟绑了,拖着那巨人的尸体,便走出了房间。 当他们将巨人的尸体丢上马车,将杨璟塞入车厢之时,风若尘就躲在驿馆屋顶上,她看着缓缓行驶的马车,不由喃喃自语道。 “这就是你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这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 虽然心里担忧,但风若尘心中如何都不明白,为何事情果然如同杨璟先前所料一般,除了那个巨人和十字弓之外,几乎都照着杨璟早先预料的在进行! 而杨璟让她躲起来,正是为了防备强大的后援,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大家伙。 直到此时,她也才明白过来,为何早些时候,杨璟会让她偷偷放出风声,将杨璟的相关情报给泄露出去,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打入敌人的内部! 只是风若尘仍旧有着太多的不解,杨璟为何如此笃定对方不会伤他性命?杨璟难道真的相信,这个甚么公羊徙野,真的会履行诺言,将杨璟安然放回来吗? 还是说杨璟还有别的后手布局?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公羊徙野应该就是那个杀手,这是无可置疑的了。 可他的背后,却还有更加高层次的幕后主使,杨璟不惜泄露情报,甚至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搞清楚幕后主使是谁,就是为了确认蒙古人的阴谋? 她看不清杨璟的布局和计划,也担忧杨璟的安危,但杨璟早就叮嘱过她,千万别跟踪过去。 如果她是其他女人,或许会为了杨璟而奋不顾身地追上去,可惜她是雷厉风行懂得取舍,也知道听话的风若尘,她追上去的话只能给杨璟带去麻烦,倒不如留下来,默默地等着杨璟回来就好。 这也是为了她能够最终跟在杨璟身边的原因了吧。 而此时的杨璟,正靠在马车厢上闭目养神,旁边的公羊徙野同样默不作声,任由马车往淮河左岸的码头而去。 第五百六十九章 淮北小镇红夷别吉 淮河,古称淮水,介于黄河与长江流域中间,与长江、黄河和济水并称为“四渎”,乃是中国七大河流之一。 淮水在古时是独流入海的,春秋时的《禹贡》就有说,导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 不过到了南宋建炎二年,朝廷为了抵御南下的金兵,汴梁城的守将杜充指挥军队决开了黄河堤坝,造成了黄河改道,浊浪滔滔,都经由泗水,分流到了淮水, 到了绍熙年,黄河再度决堤,黄河水涌入淮河,往后便经由淮河入海,涛涛的黄河水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最终使得淮河入海受到了阻滞,在盱眙和淮安之间,形成了后来的洪泽湖。 杨璟对地理并不熟悉,朝代更迭,沧海桑田,往日不同今时,对古代地理更是一无所知,虽然宗云和葛长庚等人也常常讲一些游历天下的趣闻和风情,奈何没有亲眼所见,终究很难想象。 当公羊徙野带着自己偷渡到淮河北岸之时,杨璟终于亲眼得见这条抵御了金人和蒙古大军的大河! 河流就像母亲,养育了人类以及人类的文明,但凡有大江大河的地方,都孕育出极其古老的文明,比如中国的长江和黄河,印度的恒河,埃及的尼罗河等等。 但河流也像一道壁垒,保护着流域内的人类文明,抵御外敌的入侵,同样像极了母亲,无私地抚育着子女,当危险来临之际,柔弱的母亲却又变成了强大的盾墙和长城。 正是亲眼见识到这条河流,杨璟才更加意识到,南宋一退再退,可淮水却如何都不能丢,如今淮北早已沦陷,与蒙古人算是划淮而治,如果淮水再丢了,南宋朝廷只能退到长江流域,依靠长江天险来防守,领土疆域将再度缩小一半! 安丰军算是淮水岸边的壁垒,可淮水流域很绵长,不可能每一寸河岸都有人守卫,大规模的军队或许无法偷渡过来,但两岸的“走私”活动却很是常见。 公羊徙野似乎早已习惯,渡江之后,便将杨璟带到了颖州以南的一个小镇,名唤淮食,距离淮河北岸并不算太远。 这小镇倒也热闹,可惜已经有些面目全非。 里头行走往来的都是各色人士,有蒙古人,有契丹人,有高丽人,很多色目人都在镇上行色匆匆地走着,街头上到处是窝棚和帐篷之类的东西,乱糟糟一团,没有一点点城市规划可言。 街道上污水横流,炊烟都带着晒干的牛马粪气味,时不时有人在街头斗殴打杀,赌钱摊子和低劣的窑子遍地都是。 杨璟甚至还见到了不少包着头巾的阿拉伯人! 按说南宋市舶司在广州和泉州等地,海外通商极其发达,慢说阿拉伯人,其他西方国家的人,也都通过远洋贸易,在南宋沿海赚得盆盈钵满。 阿拉伯人又叫阿蒲,事实上定居在南宋的阿拉伯人,绝大部分都姓蒲,是他们的汉语姓名。 因为很多阿拉伯人名字都是阿朴杜拉之类的开头,所以南宋人都叫他们阿蒲,当然了,南宋人想要区分这些阿拉伯人的区别,是不太容易的,甚至有些欧洲人,都会被误认为是阿拉伯人。 也有人说,后世社会之中,姓蒲的人,便是南宋时过来做生意的阿拉伯人的后裔,至于真假与否,也不好置评。 这些阿拉伯人应该在沿海一带活动才对,怎地就跑到淮食镇这么内陆的地方? 杨璟甚至不得不怀疑,蒙古军队或许利用这些色目人,做着走私的勾当,因为淮水此时虽然航道受阻,但船只其实还是能够借此入海的。 莫看蒙古人征伐天下,一副天下无敌的姿态,可蒙古部族总共才多少人?如果全部都是蒙古人去打仗,即便打下了疆域,所有蒙古人都当官,只怕还有官位空缺出来吧? 所以蒙古人都会用其他民族的军队来当先锋和炮灰,早先也已经提过,除了蒙古骑军之外,还有色目人、女真人、契丹人组成的汉军,而新附军则是南朝汉人的降将。 由此也可以看出,南人在蒙古人眼中,是最低贱的,比不上其他的少数民族,一直到元朝灭亡,汉人仍旧是社会地位最低贱的。 这个民族一面学习汉人的文化,同时却又蔑视和践踏这个民族的文明和传承,这是多么可气却又可悲的一件事情。 成吉思汗是个绝世无双的军事家,更是个人屠,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也仅仅只是个军事家,而且还是蒙古人,与我中华汉族又个毛球的关系,至于后世那些为成吉思汗歌功颂德,甚至将成吉思汗说成中国人的,请这些人去看看这些蒙古人对汉人都做了些什么,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闲话也不多提了,只说公羊徙野带着杨璟来到了淮食镇,便朝杨璟道:“一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但我希望你老实规矩一些。” 杨璟对公羊徙野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因为汉奸从来都比敌人更加让人可恨,在杨璟眼中,公羊徙野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奸。 当然了,有人说了,人人都有难处,汉奸也有家人,也有需要守护的人,当敌人用自己的家人来威逼自己就范,换作是你,你又该如何选择? 即便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当你的家人就在你面前,受人**伤害乃至一个个杀死,你能够眼睁睁束手旁观吗? 这算不算给汉奸洗白?难道人人都是这样才当的汉奸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敌人该是有多忙? 许多人根本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要么为了安逸的生活,要么为了钱权富贵,甚至有些是厌恶和唾弃自己祖国的。 凡事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立场要分明,屁股要坐正。 杨璟的屁股就坐得很正,所以他对公羊徙野,以及那些汉奸,并没有任何的好感。 不过公羊徙野的态度,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惊诧。 因为从小镇的街道穿行,很快就能够看到淮食镇上最显眼的一处建筑,并非高楼,而是一座极其宽大的蒙古包大帐! 这是很违和的一个画面,淮水南北乃是典型的中原地貌和环境,突然出现这等规模的蒙古包,画风实在有些诡异。 而且这座蒙古包很是大气且华丽,更让杨璟吃惊的是,守护在蒙古包外头的,竟然都是黑色犀甲的怯薛歹! 早番说起云都赤之时,也已经提及过斡耳朵怯薛军,这是蒙古人最为精锐的禁卫军,是皇亲国戚和将相王侯的子女后代为主要成员的亲卫之中的亲卫,似契丹人的辽国一般,也有斡鲁朵制度,不过蒙古称之为斡耳朵。 而能够调动这些怯薛军的,也就只有皇族的人了! 杨璟微微眯起眼睛,放眼望去,见得这些怯薛军还不在少数,说明这蒙古包里头的人,在皇族之中的地位还是不低的! 到了帐篷面前,公羊徙野身边的云都赤也不得进入,只能留在外面,公羊徙野带着杨璟走了进去。 虽然是六月中,但里头竟然也不显得闷热,通风透气是极好,却又不会将外头的潮气带进来,地面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让人有种恨不得赤脚上去走走的冲动。 帐中有一座帷幔遮盖的矮脚胡床,上面放着一个座椅,座椅上铺着一条银色的雪狼皮子,周遭却是火狐皮和紫貂的毯子。 这些颜色对于男人而言,实在太过妖艳,而座椅上那个男人,也同样妖艳无比! 是的,此人并没有像其他蒙古勇士那般髡发结辫,面白无须,更没有蒙古勇士的壮实,反倒有些像中原的士子。 在契丹人的辽国时期,辽朝的贵族们以学习中原文化为风尚,懂得说汉话,能够吟唱宋人的诗词,被视为极其高雅的一件事情。 就明朝时期,日本那边仍旧流行着唐朝的服饰和文化一样,有些异族确实对汉文化很是喜欢甚至痴迷。 可到了女真之后,完颜希尹与西夏王朝一样,借鉴汉文,开创了本族的文字,渐渐对汉文化不再那么重视了。 虽然他们仍旧借鉴和使用汉人的朝廷和官职体系,甚至借鉴汉人管理国家的政治方法,但在语言方面,却不再追求。 蒙古帝国征伐四野八荒,其实重心一直都放在西征之上,他们对色目人的兴趣,比对汉人的兴趣要大很多。 是故蒙古人不再以学习汉话为荣,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比拼打仗还差不多,吟诗作赋在他们那里,并没太大的市场。 当然了,他们的宗教是原生态的萨满崇拜,所以很明白宗教信仰对统治的作用,对佛教和道教等宗教,还是比较宽容的。 无论如何,这大帐之中的男人,显然是不懂汉话的,他用蒙古话跟公羊徙野交流了一番,不时点点头,公羊徙野才躬身行礼,朝杨璟道:“这是我大蒙古帝国的雅勒泰伦别吉,你可要尊称她为红夷公主。” “别吉?公主?”杨璟倒是有些无言以对了,这蒙古帝国的公主就这么廉价?屈尊纡贵住在淮北前线,而且还是一个小镇上,而且派了公羊徙野这么个大变态大杀手,费尽周章要抓他杨璟? “你们的公主,抓我来作甚?”杨璟对蒙古人也不客气,而且蒙古人也没有宋人那么多礼节,杨璟稍稍抬头,便在那位雅勒泰伦别吉的身上打量了起来。 他本以为公羊徙野故意剖开洞真,是为了考验自己的外科技术,说不定是某位蒙古贵人得了病,要杨璟来医治,否则他可以直接射杀了杨璟。 可杨璟此时仔细观察了雅勒泰伦别吉,却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之处。 然而短短的瞬间,杨璟突然就恍然了:“不对啊!他分明是男人,怎么能叫公主!!!” 杨璟从进来到现在,都以为那是个男人,可公羊徙野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雅勒泰伦挥了挥手,示意公羊徙野出去,后者早就将杨璟身上的东西都搜刮干净,杨璟又被浸油的牛皮索绑着,越是挣扎,勒得越紧,公羊徙野也就出去了。 那红夷公主雅勒泰伦走到杨璟面前,用大宋官话朝他说道:“别急,我会告诉你的。” 杨璟也是苦笑不已,原来人是懂讲汉话的,只不过在臣子面前,需要用正统的蒙古话,不准讲低贱的汉话,也正因此,才让公羊徙野出去了。 第五百七十章 雅勒泰伦装疯卖傻 杨璟今次被俘虏到淮北,未尝没有主动放水,趁机混入以打探消息的意思,自打他察觉到蒙古人的目标从李庭芝和杜庶,转到他杨璟身上之后,便计划着如何才能将计就计,混入到淮北来的想法。.』. 虽然不清楚蒙古人为何盯上了自己,但能够转移目标,间接保护了李庭芝和杜庶,杨璟也愿意冒险一试。 没想到在这里却遇到了一个甚么蒙古红夷公主,这就让杨璟有些意想不到了。 这里要区分一个概念,那就是蒙古和元朝,许多历史学者更愿意将二者分开来蒙古帝国是蒙古帝国,元朝是元朝。 但在杨璟这些人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元朝对汉人也是残暴践踏,区分开来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在蒙元皇室里头,可汗和诸王之女,称之为别吉,也就相当于汉语里头的公主,据说早先只有皇帝的女儿才能称为别吉,而且还必须是皇后亲生的。 许多人也都听说过,蒙古帝国很是好客,这些草原上的民族,常年征战,人口消耗太大,亟需生育出更多的人口,所以哥哥战死了,嫂子就跟着小叔子过活生孩子,这种有违伦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生。 兄弟之间死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继承死者的财产和妻儿等,而在草原上,旅人可以钻进帐篷里头,与那些留守部落之中的女人交合,以生育更多的人口。 在他们的眼中,性观念其实淡,这种男女之事,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增加人口,是为了部落的繁衍和强盛。 当然了,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风俗,这是根据彼时的社会状况来决定的,为了生存下去,这也无可厚非,绝没有贬低的意思。 至于真实情况如何,还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虽说如此,但皇后就是皇后,起初铁木真的部族之时,妻子让敌人抢走,还生下了孩子,但把妻子救回来之后,仍旧接受妻子和孩子,这种做法也不会受到别人的鄙夷。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妻子和孩子的错,在这个方面,他们的观念还是比较客观的。 蒙古的皇帝称为可汗,皇后又称为可敦,贺敦或者哈敦等,也是游牧民族的一种沿用习惯,鲜卑柔然突厥回纥以及蒙古等族,都用过这样的称呼。 而公主也有级别,比如皇帝的姑姑,就称之为大长公主,皇帝的姐姐是长公主,皇帝的女儿,才是公主,亲王的女儿称郡主,郡王的女儿称为县主,这些都与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差不多了。 至于这个红夷公主雅勒泰伦到底是哪一位公主,杨璟也就不得而知,只是杨璟已经感觉到,或许她将杨璟抓来,应该是跟她那像极了男人的外形有关系。 “你就是杨璟?我听说过你,你是个勇士。”雅勒泰伦的声音同样很中性,少了皇族该有的尊贵典雅,却又多了一份朴素的野性,就好像他们即便成为了皇子和公主,却仍旧没有忘记草原上的一切那般,他们并没有养尊处优,而是与草原上的野孩子一样,为了变得更强大,容不得一丝的懦弱,他们的心中永远是一头野狼! 杨璟没想到她的官话说得这么好,更没想到她的态度会如此温和,一时半会儿竟然有些恍惚了。 早番已经说过,蒙古人懂说汉话的并不多,他们不像契丹和女真,对汉文化并不感兴趣,他们有着老子天下第一的霸气,一言不合就攻伐屠城,应该是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来学习蒙古话,凭什么要我这个霸主来学习你们的语言? 所以元朝的官方语言是蒙古话,直到元朝灭亡,衙门里头懂说汉话的仍旧不多。 而蒙古人毕竟需要汉人官员来管理国家,所以朝堂上和衙门里头,就出现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特别职务,那就是官员们的通译,也就是翻译。 相对于汉人,他们更喜欢色目人,这些色目人也就是异族人,少数民族的人,大部分是西亚人,蒙古帝国西征,他们需要这些色目人带路,也需要这些色目人当翻译。 杨璟早已仔细观察过这个雅勒泰伦别吉,虽然她更像男人,但长相不错,没有草原牧民的高原红,是健康的小麦肤色,一双眼睛有些像黄褐色的宝石,而且骨架坚韧,一难以驯服的野马。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不是勇士,我要是勇士的话,就不会被你们抓来了。”杨璟摇头苦笑道。 蒙古帝国崛起得太快,以致于皇室还没有足够的文化底蕴,他们的孩子更是如此,仍旧保持着豪爽坦率的性子,杨璟没有称呼她为公主殿下,甚至只用了一个你来称呼这位别吉,可她也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一点那般。 “不,你杀了那些汉人刺客,还杀了我们的云都赤勇士,公羊先生都差点死在你手里,连神将都被你杀死了,你是个勇士!” 雅勒泰伦有些激动,尤其说到杨璟杀死神将之时,更是走到了杨璟的前面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仿佛要将杨璟就是勇士的观念,钉入杨璟的脑子一般。 “神将?应该是那个铁甲巨人吧...是公羊徙野装神弄鬼,哄骗这个红夷公主的玩意儿了...”杨璟心里如此想着,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便苦笑道。 “你说是就是吧,不过你们对待勇士的礼节,实在是有些...有些奇特啊...” 杨璟扭了扭身子,用眸光扫了扫身上五花大绑的牛皮索,朝雅勒泰伦调侃道。 有公羊徙野这个诡计多端的人在场的话,杨璟或许还有些顾虑,可他已经这个雅勒泰伦是个直截了当的性子,甚至有些傻乎乎的,忽悠一番,指不定还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雅勒泰伦闻言,脸色瞬间有些为难,朝杨璟道:“那你们汉人是如何对待勇士的?” “我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对英勇之人,自是礼而待之,奉为上宾了。” “什么意思?”雅勒泰伦一脸茫然,显然她虽然懂得汉语,但对汉文化是没有太多的学习。 “就是说你真觉着我是个勇士,就该给我松绑,让我坐下来说话,好茶好酒地招待起来。” “可你是个俘虏啊,俘虏是没有任何权利的。”原来这才是雅勒泰伦纠结为难的问题。 “那是别吉自己说我是勇士的,别吉不要把我当成俘虏,不就可以了吗?别吉抓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帮忙的吗,别人帮你忙,你还要绑着他,将他当成俘虏,这是甚么道理?” 这雅勒泰伦的年纪也不算大,也就十六七左右,当然了,在杨璟的眼中不大,不过草原上的生活环境不好,又连年征战,平均寿命都不算太长,十六七已经算是很成熟的姑娘了。 可杨璟总有一种哄骗小女孩的感觉,仿佛在说,蜀黍兜里有糖哦。 雅勒泰伦有些迟疑,但还是把手伸向了杨璟身上的绳索,杨璟心头正欢喜,雅勒泰伦的嘴角却露出冷笑,一脚就将杨璟踢飞了出去! “嘭!” 杨璟摔倒在地,即便是柔软的羊毛毯子,胸口的气息下不去,也是憋得想要吐血,过得许久才缓过劲来。 “原来是装疯卖傻!”杨璟心里也有些懊悔,早知道跟宗云和葛长庚多学一学察言观色识人面相的本事,也就不会着了这女人的当了! 此时雅勒泰伦满脸阴郁和狠辣,哪里见得半点质朴和纯真! “公羊先生说的没错,你们汉人都是狐狸一般的滑头孙,听说你气功很厉害,让你有了防备,寻常拳脚根本伤不了你,现在还不是要吃本别吉的亏,哼!” 杨璟也是叫苦不迭,真真是强奸不成反被日,本想哄骗这小妞,没曾想反倒被她给哄骗了,放下了戒心,没来得及提气,这一脚可是够狠的了。 “那叫内功,不叫气功。”杨璟缓缓坐起来,吐出一口气来,朝雅勒泰伦反驳道。 “嘭!” 雅勒泰伦又是一脚,将杨璟踢出去,滚了好几个跟斗才停下,杨璟左脸上好大一个鞋印子,脸蛋都红了! “黄金家族的人是天可汗的血脉,是这天下的共主,从来说一不二,本别吉说是气功,它就只能是气功!” 雅勒泰伦踩住杨璟的脑袋,俯视着杨璟,恶狠狠地说道。 杨璟其实并没想过要挣脱绳索,因为外头还有公羊徙野,还有云都赤的人,还有这么多怯薛歹,他的兵刃都被缴了,臂甲都给卸了,身无长物手无寸铁,挣脱了又如何。 再者说了,他故意让公羊徙野抓过来,就是为了打探情报,又岂可半途而废! “小娘子,你再这样虐待贵客,就没想过我拒绝帮你忙?” 雅勒泰伦就是一副男儿样,杨璟却故意称呼她为小娘子,雅勒泰伦果然气恼,抬起脚来就要踩杨璟的脑袋! “你可想清楚了,普天之下,能够帮你的,怕也只有我了。” 雅勒泰伦的鞋底贴着杨璟的侧脸,果然没有踩下去,蹲下来,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 “你知道我为何要找你?知道我想让你干什么?”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只是说道:“你裙底露出来了,这样说话很是不雅啊...” 雅勒泰伦脸色一红,就要踢杨璟,可想了想,还是退后了一步,让杨璟坐了起来。 “说吧,你觉着我抓你是干甚么来了,不说我就让人继续刺杀李庭芝和杜庶,你不在安丰军,里头乱哄哄的,我保住那两个狗贼!” 杨璟舌头顶了顶脸颊,整个脸火辣辣地疼,嘴角都破了。 他勒泰伦一眼,而后朝她说道:“你找我来,不过是想让我把你变成真正的女人罢了,我说的可对?” 雅勒泰伦脸色大变,抬起脚来又要踢,杨璟赶忙开口道:“你这般对待我,就不怕我给你动刀的时候趁机杀了你?” 雅勒泰伦收住了脚,脸色阴沉地朝杨璟道:“你是怎么的?” 杨璟冷哼一声:“身为神医,连你是男是女,或者不男不女都来,我还怎么混?连这都来,你也别抓我了,直接杀了我得了。” 雅勒泰伦听得不男不女四个字,表情瞬间狰狞起来,抽出腰间的金刀,朝杨璟冷声道:“你,我这就杀了你!”

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第五百七十一章 拒绝协议得探军情 这雅勒泰伦比六七月的天气还要喜怒无常,而且拳脚结实,打得杨璟也是气息阻滞,难受得很。 杨璟说的并没有错,如果连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杨璟也就不需要再混了。 这种中性风的女人,杨璟也不是没见过,早先繁花没有蜕变成唐安安之前,便是雌雄莫辨,姒锦也同样如此。 这个雅勒泰伦的男性特征太明显,虽然极力掩盖,但细微之处还是出卖了她。 杨璟是个法医,对人体构造是极其熟悉的,雅勒泰伦的胡茬和微微凸起的喉结,平坦的胸脯,以及坐姿、站姿、走路和举手投足的动作等等,都是偏向男性化的。 再者,她踢杨璟,踩杨璟的时候没有任何女人该有的羞涩,多少也能够成为佐证。 杨璟早就怀疑公羊徙野之所以将自己列为目标,是为了杨璟的手术技艺,起初杨璟还不明白具体的详情,如今想来,一切都该是清楚了。 如果杨璟推测没错的话,这个雅勒泰伦,应该是个极其罕见的雌雄同体双性人,也就是说,她的身体有两套生殖系统,男的女的都有! 这种案例在后世已经不算罕见,通过手术完全可以选择当女人还是男人,当然了,也有人不做任何改动,便如此顺其自然地生活。 公羊徙野之所以不断作案,就是为了积累经验,为了给雅勒泰伦做手术,切去她那一套男性的生殖系统,让她成为货真价实的女人! 而公羊徙野清楚人体构造,起码知晓生殖系统的一些原理,如果只是切掉外部的器官,还无法彻底让她变成女人,所以要连同内部的精囊等一并切除! 至于那些不断跟着公羊徙野作案的蛮子,则是公羊徙野想要从中挑选一个作为他的助手,因为他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个手术,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把握! 也正是因此,他才找到了杨璟,甚至剖开洞真以考验杨璟的手艺! 而这也能够解释,这些蛮子为何要到淮南来作案,而不是在蒙古人的地界。 因为雅勒泰伦身为别吉,一旦让人发现这个秘密,她就会成为怪物,慢说蒙古人不会接受她,便是皇族也不可能接受她,只怕这个秘密也只有她的父母知晓,所以才派了这么多怯薛歹,让她展开秘密行动,成为了真正的女人,才能回归到皇室之中! 杨璟本以为自己推断已经天衣无缝,已经万分接近真相,可雅勒泰伦却说杨璟错了,扬言要杀了杨璟! “我不会错的,你若真要杀我,杀了便是了!”杨璟直视着雅勒泰伦,后者的金刀就架在杨璟的脖颈上。 “你错了,我不是想当女人,我更想让你把我变成真正的男人!”雅勒泰伦有些忿忿地说道。 杨璟也是瞬间明白过来,毕竟男人的地位和作用等都要比女人大太多,作为蒙古部族的人,如果有得选择,谁不愿意做个男人? “想要变成男人是不太可能的,你干脆杀了我算了。”杨璟倒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而是技术难度实在太大。 如果只是单纯切除男性的生殖系统,那还比较容易,后世的技术也已经成熟,即便杨璟没有做过,反正是敌人,在她身上实验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变性人可不就是这样么,先把男性的外部器官给切除了,再改造生殖系统,甚至能够截取一段肠子,塑造人工阴=道。 可想要女变成男,这就麻烦了。 嗯,这方面的话题有些敏感,有鉴于网文不给写牵手以上的情节,前几天章节也被迫修改了几次,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论述了。 杨璟的表态是在告诉雅勒泰伦,想要变成女人,还是有可能的,但想要变成男人,反正杀了他也是办不到的。 不过雅勒泰伦看起来就不是个轻易言弃之人,松开刀子,将杨璟扶起来,变得有些哀怨地说道。 “只要你帮我,我就不杀李庭芝和杜庶,如果你能把我变成男人,我就保证五年之内不过淮河!” 杨璟见得她这副神态,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这是与生俱来,有人当成缺陷,有人不以为然,无论如何,都不该嘲笑和歧视。 有人缺胳膊少腿,有人眼睛耳朵等有异于常人,但许多残疾人比正常人更有斗志,也更让人佩服,没有腿却仍旧拿到游泳冠军,没有手就用脚来穿衣吃饭弹钢琴打乒乓球,身体的畸形并不可怕,心理的残疾才是真正的残疾。 而杨璟是知道的,雅勒泰伦的野心太大,是个阴狠毒辣的人,如果让她变成男人,她会成为蒙古人的猛虎和利剑,即便她真的兑现诺言,五年之内不动手,可五年之后,她会拥抱无上的权势,带着千军万马,变本加厉地夺回来! 再者说了,相信敌人的承诺或者誓言,要么脑子进水,要么水进脑袋,怎么看都是愚蠢到极点的举动,杨璟自然不会上当。 “我帮不了你,想要变成男人,那是违背天道的事情,是要遭天谴的,再说了,技术上也做不到,但如果你想成为真正的女人,我确实可以帮你。” 杨璟知道文化越是落后的族群,便越是迷信,所以将天可汗也搬了出来。 可雅勒泰伦显然没有买账,她的幽怨瞬间化为乌有,对着杨璟又是一脚,狰狞地骂道:“废物!简直就是废物!我要杀了你!” 雅勒泰伦提着金刀就朝杨璟走了过来,杨璟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的杀气! 杨璟不是不能挣脱这些绳索,他只是希望能够继续留下来刺探敌情,若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如何都要拼杀一把,即便手无寸铁,也要尝试着杀出一条血路来! 大黄庭如同一条强有力的绞索,将金关玉锁和血脉论内功的力量凝聚在了一起,三道气息不断缠绕融合,只要杨璟发动,非但能够挣脱绳索,甚至能够挟持雅勒泰伦充当人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雅勒泰伦却又丢掉了金刀,跪坐在地上,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这女人说风是雨,说雨又是风,时而狠辣,时而纯真,时而果决,时而又楚楚可怜,真真让人捉摸不透! “你知道么,我生下来的时候,娘亲差点就杀了我,最后她还是把接生的稳婆给杀了,从此以后不再让人靠近我,她一直跟阿爷说我是个男子,直到我长大了,阿爷才发现我是个怪物!” “虽然封我当了别吉,可从来不让我在人前露面,我连皇庭都不能回去,只能像野狼一样四处游荡,虽然他们给了我怯薛军,给了我云都赤,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却也同样给我下达了命令。” “他们说汉人虽然卑贱,但汉人很聪明,应该能够治好我的病,只要我变成男人,他们就准许我回到皇庭,甚至未来有望能够继承汗位!” “你不会明白,有家不得归的人,是何等样的煎熬…” 雅勒泰伦哭得很真诚,说得也很感人,起初杨璟也有些触动,可想想她的表现,脸上也就没什么表情了。 雅勒泰伦哭诉了一阵,见得杨璟毫无反应,又捡起金刀来,抵住杨璟的心口,朝杨璟骂道。 “你这个卑贱的汉狗,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感动,我要剖开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这女人的性情也变化太快了! 好在此时公羊徙野听得动静,赶忙冲了进来,朝雅勒泰伦道:“别吉,整个大宋再也找不出比杨璟更高明的人了,只有他能帮忙,杀了他可就没任何希望了!” 公羊徙野被雅勒泰伦尊称为先生,应该是她的人生导师之类的角色,雅勒泰伦果然听劝,放下了刀子,坐回到雪狼皮子上,朝公羊徙野道。 “公羊先生,你给我做个见证,只要他答应帮我,我就不再刺杀李庭芝,一年之内不会攻打安丰军,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挥师过河,踏平安丰,直捣建康!” 公羊徙野看了看杨璟,见得杨璟沉默不语,便朝雅勒泰伦道:“别吉,让臣带着他出去走走吧,臣会说服他的。” 雅勒泰伦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先生一定有办法。” 而后她又看向杨璟,脸色又难看起来,朝公羊徙野道:“日落之前,如果他不答应,我就杀了你们,也懒得再去刺杀李庭芝,等我直接攻打安丰军!” 公羊徙野听得今次把他也带了进去,不由苦笑,点了点头,便将杨璟带出了大帐。 公羊徙野并没有说话,而是将杨璟的绳索给解开了,朝杨璟道:“我知道这些东西绑不住你,你要走我也拦不住,我也知道你是来刺探军情的,但我还是劝你答应这个条件…” 公羊徙野如此一说,杨璟也是暗自心惊,他本就认为公羊徙野是他目前为止碰到过最强劲的对手,直到此刻,才有了更深的体会! 他明知道杨璟的真实意图,竟然还敢将杨璟带过来,他的底气是从何而来的? “雅勒泰伦只不过是个失宠的别吉,不受人待见,凭什么踏平安丰军?” 对于杨璟的质疑,公羊徙野并没有说话,而是赶着马车,带着杨璟从淮食镇的北门出去,走了约莫五里路,便来到了一处山坡。 杨璟从马车里头出来,与公羊徙野并肩而立,整个人都惊呆了! 书里常说什么三百里连营,杨璟实在没有太大的概念,虽然在龙首关见过大理守军,但那里的地势比较逼仄狭窄。 如今山坡下面的平原上,蒙古包和营帐如同天上无边际的云朵,落在了人间,铺满了大地! 蒙古骑军如黑铁洪流一般在营区里头来回巡弋,正在建造的攻城器械如同一座座通天塔,无数的民夫和战俘奴隶,如一堆堆蚂蚁一般在作业,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和震撼力! “这…这是雅勒泰伦的军队?”杨璟也有些惊讶,原来蒙古人真的准备再度南侵了! “她虽然是个怪胎,但却有一对不错的父母,更有一个爱她宠她的哥哥,如果你答应,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给你们一年半载时间来准备,若拒绝,明日便是战端开启之日!” 杨璟久久无法言语,沉默了许久才问道:“她哥哥的军队?她哥哥是谁?” “是孛儿只斤?阿里不哥!” 第五百七十二章 同意协议询问状况 () 如果桌子上有几颗或者十几颗珍珠,或许你很快就能数清,可如果是一堆珍珠,你就需要花很多时间了。ggaawwx 同样的道理,广场上有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你或许一下子无法得到确切的人数,但你可要目测一下大概的人数范围。 可如果大草原上有好几万人,你一眼望不到边,心里头对数字也就没什么概念了。 所谓目测,就是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出一个大概的推测结果,可终究是有个极限的。 杨璟没想到阿里不哥的军队竟然就驻扎在淮食镇外围,更无法估算这支军队大概有多少人。 他不是职业斥候,只是个客串的细作,即便这支大军就在他的眼前,他也没办法得出一个数字来。 不过他却听过阿里不哥的名字,此人还有很多兄弟,蒙哥和忽必烈,就是他的兄弟! 他们是拖雷的儿子,也就是铁木真的孙子,他们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而这个母亲被称为“四帝之母”,因为她所生的儿子里头,有四个都当过蒙古人的皇帝! 杨璟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大军,突然朝公羊徙野道:“贵由当上蒙古人的大汗了?” 公羊徙野大吃一惊,不由失声道:“你又如何得知!” 窝阔台汗死后,马乃真皇后称制,贵由等皇子纷纷返回北方皇庭争夺汗位,这里头多少血雨腥风,也是不为外人道的。 贵由远不如拔都等人那般勇武,更没有他们的功勋,甚至为窝阔台所不喜,他从数千里之外的大理赶回去,很多人都觉着黄花菜都该凉了。 但马乃真皇后替他保住了汗位,只是这个消息还没有告诸天下,国书也没有向大宋等国传递出来。 因为西征的拔都等人抗拒抵触,甚至于连登基大典都还未举行,可远在千里之外的杨璟,竟然一语道破了皇庭的秘密,公羊徙野又如何能不惊诧! 其实杨璟也并不敢肯定,只是见得公羊徙野这等神色,杨璟终于有些安心了。 贵由乃是窝阔台的儿子,阿里不哥和忽必烈以及蒙哥,都是拖雷的儿子,而窝阔台是拖雷的大哥,反正都是一家人。 可皇家无亲情,尤其是并不太注重伦理的蒙古帝国,皇权的斗争最终更是使得天下无敌的蒙古帝国分崩离析。 杨璟虽然对历史了解不多,但他也知道贵由当不了几年大汗,三五年之后,便是蒙哥上位,而蒙哥斗不过忽必烈,最终会被忽必烈夺取了汗位,蒙古帝国也正式分裂成几个汗国。 贵由对蒙哥等人是非常警惕的,而阿里不哥本该在皇都担任禁卫长,如今却灰溜溜躲在淮南,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贵由当上了大汗,阿里不哥受到了猜忌,被赶出皇庭来了! 杨璟并没有向公羊徙野解释,因为他知道,像公羊徙野这么聪明的人,不消一会儿便能够想通里头的关系。 面对杨璟的沉默,公羊徙野只是轻叹了一声,朝杨璟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该看的你也看到了,杜杲死了,安丰军不再是以前的安丰军,蒙古帝国西征不仅仅是践踏和毁灭,还带回来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你自己考虑,明日的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是拒绝,那么,你会见识到阿里不哥到底有多爱雅勒泰伦这个妹妹…” 公羊徙野如此说着,便将杨璟带了回去,就关押在怯薛军的营地里头,帐篷外全是怯薛军和云都赤,杨璟是真真插翅也难飞。 许是雅勒泰伦已经意识到,除了杨璟之外,整个天下再无第二个人能够帮她,又许是公羊徙野表达一下自己对杨璟的尊重,总之,杨璟的待遇还算不错。 他们也非常忌惮杨璟,连割肉刀都不准杨璟碰,大盘的羊肉都是切好的,很是可口,只是杨璟并没有心思吃喝。 阿里不哥的军队乃是怯薛禁卫军,战斗力自然毋庸置疑的,而且一路上又纠集了色目人,汉军以及新附军,无论如何都是巨大的威胁。 与其说公羊徙野将杨璟抓来,倒不如说杨璟主动放水,混进了淮北,可杨璟还是面临着一个难题,眼下想要将情报传递出去,可行性已经非常的低。 他可以用木炭,将白日里得到的情报记录下来,但只能被动地等待风若尘来找他。 这也是杨璟的无奈之处,为了保密,除了风若尘,便只有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知晓他的计划。 不过这也是好事,因为杨璟被抓之后,李庭芝和杜庶肯定不会无动于衷,安丰军会调动起来,会时刻戒备,甚至会过河来侦查,如此一来,迟早他们也一样会发现对岸的异动,即便没有发现阿里不哥的军队,为了寻找和解救杨璟,他们也会时刻保持着警戒,阿里不哥即便发动突袭,安丰军也不会猝不及防。 杨璟自然不会相信雅勒泰伦的话,阿里不哥想要回到皇庭,必须拿出战功,安丰军便是他的战功,又岂会因为杨璟的帮助而真的遵守约定? 雅勒泰伦这种神经质的表现,早先还说给安丰军五年安稳,而后又变成一年,只能说明,反而说明阿里不哥很快就会渡河强攻! 杨璟坐了一会儿,便走出帐篷来,那些怯薛歹瞬间拔刀,团团围住了杨璟! “我要见你们的别吉。” 杨璟见得怯薛歹无动于衷,才醒悟过来,这些蛮子听不懂汉话,当即摇了摇头,朝他们重复道:“别吉,我,要,见,别吉。” 杨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眼睛,重复着别吉二字。 怯薛歹们虽然听不懂汉话,但别吉这个词还是听得懂的,为首一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离开了。 杨璟在帐篷里头等了一会儿,外头果然有了动静,却是公羊徙野带着云都赤过来了。 “你同意接受条件了?”公羊徙野也有些期待,毕竟他很清楚杨璟这种人,是无法用生死来威胁的。 “我要先看看雅勒泰伦的具体情况,才能够制定手术计划。” 公羊徙野闻言,心头也是大喜,这就意味着,杨璟同意为雅勒泰伦做手术了! 如果杨璟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如果杨璟没有了解雅勒泰伦的情况就随便开刀,反倒要轮到公羊徙野不敢用杨璟了,如今杨璟提出这样的要求,足见杨璟是真的想要解决这个难题了! “杨大人且跟我来!”公羊徙野对杨璟的称呼都变了,也表明了他的态度,带着杨璟便来到了他的住处。 公羊徙野并不住帐篷,而是一处独家院落,足见他在雅勒泰伦眼中的地位。 这院落并不大,院子里有好几个晒草药用的木架子,院子后头还有个药园子,打开门之后便嗅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气味。 云都赤的人便守在外头,公羊徙野却打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大盒子,里头竟然是一件泥塑。 杨璟见得这泥塑,也是眼前一亮。 这泥塑是个局部器官的模型,极其生动形象地展示了雅勒泰伦的难言之隐。 公羊徙野虽然是医者,又是雅勒泰伦的亲信心腹,但毕竟是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亲眼见到雅勒泰伦的**。 这是让蒙古的宫廷女画师,先将雅勒泰伦的**画下来,而后让专精泥塑的手艺人,照着画像塑造出来的模型。 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烧不出瓷器,很多时候都用陶土等来器皿和罐子,想要找一些擅长泥塑的女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杨璟从这栩栩如生的泥塑之中,也看出了雅勒泰伦的具体情况,果然不出杨璟所料,雅勒泰伦竟然真的是极其罕见的双性人! 只是从泥塑来看,她男性部分的器官已经萎缩,失去了正常功能,想要变成男人,在后世或许还能做到,若只凭着杨璟以及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是彻底断了希望的。 不过想要让她变成真正的女人,技术上应该是不难的,因为那一部分器官虽然不完美,但起码完整。 虽然有些像石女的状况,但通过手术,是可以矫正的,杨璟虽然实践经验,但在理论上,是可行的,杨璟也有信心去尝试。 不过杨璟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仔细研究了泥塑之后,便朝公羊徙野道。 “想变成爷儿们的机会不大,但不是不能试,想变女人的话就简单很多,你去问问你们的红夷公主,敢不敢让我试试。” 杨璟其实心里很清楚,这种级别的手术,机会只有一次,雅勒泰伦又金枝玉叶,怎么可能让他随便试! 果不其然,公羊徙野当即摇头苦笑道:“虽然蒙古人对男女大防并不似汉人这般看重,但这等私密之时,我跟你都不能亲自动手,只能制定出计划来,教给女医官,由女医官来动手…” “如果你要试,可以跟那些女医官一道,在别人的身上试一试,反正这大营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奴隶。” 公羊徙野这么一说,杨璟已经没有惊讶,因为他早就推测到,公羊徙野四处切人丁丁,并不是为了训练那些蛮子,为蒙古宫廷净身师。 而是为了寻找助手,为了找到能够帮助雅勒泰伦的切实可行的法子! 古代医学虽然起源很早,但外科手术还是很落后的,更何况对象是雅勒泰伦,自然需要慎之又慎。 “这样也好,不过人必须由我亲自去挑,女医官也好,试刀的奴隶也罢,都必须由我亲自去挑。” 公羊徙野虽然有所担心,但也无法反驳,因为他自己都知道,这对雅勒泰伦的手术计划很重要,既然采用杨璟的法子,自然要照着杨璟的方式来办。 “好,明日我便带你去挑人。” 杨璟心头大喜,但面上却没太多表情,反而微微皱着眉头,朝公羊徙野道:“这东西留下来给我,我要继续研究一番。” 公羊徙野有些为难,毕竟这关系到别吉的私密,不过也没办法,点了点头,便用盒子收了东西,交给了杨璟,将杨璟送回帐篷去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奴隶营房挑三拣四 杨璟回到帐篷之后,怯薛歹们也都把守在外头,杨璟则将盒子打开,把泥塑拿了出来。 他倒是没太多兴趣研究这些东西,之所以讨要这样东西,完全是看上了这个盒子! 因为这盒子里头有两层内衬,他完全可以将情报写在里头那层内衬上面,而且这盒子关乎到雅勒泰伦最隐私的事情,绝对没有人敢搜查! 杨璟早先也想用自己的衣服布料来书写情报,但怯薛歹会搜身,若衣服缺了或者撕了,肯定会被发现。 即便没有被发现,也无处可藏。 而有了这个盒子就不一样了,情报正好藏在里头,找个机会送出去就可以了。 至于机会嘛,所谓弱者等待机会,强者制造机会,去挑选女医官和那些试刀奴隶,便是杨璟制造的机会! 他潜入淮北蒙古人军中的计划,风若尘是至关重要的人物,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只不过在外头充当接应,风若尘却需要潜入军镇里头来。 虽然杨璟很相信风若尘的本事,可事情超出了杨璟的预料,因为杨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蒙古帝国的公主,还有阿里不哥这样的皇族! 怯薛歹和云都赤已经将这个地方重重护卫,杨璟甚至在前往军营的途中,发现了公羊徙野的升级版八都鲁军团! 这些升级版的八都鲁军,便是杨璟早先所见的那个铁甲巨人! 本以为只有一个,没想到整个营团竟然有三百人,虽然没有一个比得上风若尘枪杀的那个那般高大,但也同样是小巨人一般的大个子! 据公羊徙野说,这是蒙古帝国西征军带回来的俘虏,生长于极寒之地,红发白皮,其形似鬼,蒙古人称之为红毛鬼。 但公羊徙野却看中了他们的体格,以及凶残且悍不畏死的性情,给他们打造了全身铁甲,组建了这支重量级的八都鲁! 早在辽金时代,便出现了铁浮屠等重甲骑兵,西夏也有铁鹞子,而大宋则有重甲步兵,全副武装的步人甲重达百斤,甚至能够抵御骑兵的冲锋! 不过宋人的步人甲,与这些八都鲁的铁板甲比起来,或许要轻很多,而宋人的体格,也没办法穿得起这样的重甲。 如果让这些刀枪不入的八都鲁充当先锋,安丰军能不能保下来,或许还真是个问题! 好在杨璟离开临安之时便留了一手,宗师团一旦能够开始批量生产老套筒,率先装备的便是安丰军这样的第一前沿,包括余阶的四川防线,乃至于大理。 想起这些来,杨璟也意识到情势已经迫在眉睫,将自己的情报写在了内衬上,甚至将大营的简图都画了上去,他数不出人数来,但李庭芝等将领却是识货的,他们应该能够从营帐估算出阿里不哥军队的大概数字。 做完这些,杨璟便安心打坐入定,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公羊徙野便早早过来,还特意让人送来了小米粥,生怕杨璟吃不惯蒙古人的东西。 杨璟对食物并没有太大的要求,蒙古人的马奶酒还是非常可口的,不过吃了一半,雅勒泰伦带着怯薛歹过来,见得杨璟吃得美滋滋的,一脚就将食物给踢飞了。 杨璟对这个雅勒泰伦神经病一半的性情,也早有心理准备,认真你就输,总不能跟一个神经病计较,免得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公羊徙野也是摇头苦笑,他对雅勒泰伦很了解,虽然此女反复无常,但绝不会如此作弄一个人,因为她要是看不顺眼,会直接杀掉,或者用酷刑来折磨。 可对待杨璟,她却如小孩子耍脾气一般,或许也只有公羊徙野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杨璟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只是觉着雅勒泰伦一直盯着他,想要将情报传递出去,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而之所以引导着公羊徙野,要去奴隶营挑选试刀者,是因为杨璟认为,奴隶营应该是最容易潜入的地方,风若尘极有可能会在奴隶营,既然风若尘无法接近自己,那么自己就必须主动现身。 公羊徙野认为俘获杨璟完全是自己的本事,并没想过是杨璟有意为之,自然没有刻意防备,毕竟阿里不哥的大军就在这里,又有怯薛歹和云都赤寸步不离跟着杨璟。 蒙古方面的女官倒是不少,草原上的女人就如同石头底下压着的野草,生命里极其顽强,极具韧性,没有大宋女子那般娇贵,却有着不输男子的强悍。 不过这些所谓的女医官,大多只是粗通草药,而且还是草原上的草药,种类并不多,不管外伤内伤,把草叶子嚼烂了敷上就算治疗了。 而其中很大一部分竟然是部族里头的巫医,这些巫医更是夸张,因为信奉原始萨满教,治病完全靠神仙,也是让杨璟有些无语。 这些人的面容可就没有雅勒泰伦那般精致了,雅勒泰伦虽然是小麦色皮肤,又长得像男子,但五官还算不错,可这些女医官便是典型的草原女人风格,穿着上也是原汁原味。 杨璟虽然知道长相决定收入,但并不算以貌取人的家伙,相反,他不厌其烦地询问每个人的长处,都懂得哪些专长,善于治疗何种疾病,显得很是专业,让公羊徙野和雅勒泰伦都暗自赞赏了一番。 不过杨璟并没有定下人选,因为定下人选之后,下次就没有借口再出来了,万一今次无法与风若尘接头,又当如何? 所以他留了个心眼,与公羊徙野说明了情况,说是要回去考虑一下,毕竟要与他的治疗方案配套使用,还要考虑这些人的悟性云云,他甚至点了好几个人,让公羊徙野送到他那里去,他要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些人,到底适不适合。 杨璟需要将自己的治疗方法和手术过程都教给这些女医官,最终动手的是这些女医官,若执行不到位,只能害了雅勒泰伦,无论是公羊徙野还是雅勒泰伦,对杨璟的提议都表示同意。 杨璟心里也是欢喜,因为消息放出去之后,风若尘说不定能够混进这些女医官之中,这也增加了接头的成功率。 而到了奴隶营之后,杨璟也放慢了速度。 大宋是不准畜奴的,即便富贵人家的丫环奴婢之类的,其实都是签工作合同,年限一到,就可以选择自由离开,并非奴隶。 但蒙古帝国正在急剧扩张,诸多战俘和奴隶便是必不可少的人力资源。 奴隶营里头也分个三六九等,色目人与蒙古人亲近,所以奴隶比较少,多半都是一无是处或者伤残的废物,才会被丢到奴隶营里头。 这些奴隶都经过了蒙古人的遴选,但凡是铁匠、马夫、手工制造者,甚至是种田的农夫,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就会被挑走,而如果你懂得一两门异族语言,便能够成为通译。 通译的地位和待遇都算不错,甚至还能庇护自己的家人,拥有其他人无法得到的权力。 因为要试刀,所以雅勒泰伦很快就带着杨璟来到了最低等的奴隶营,这里头的人即便全死了,她也不会有一点点心疼。 这奴隶营里头,大半都是南方的宋人,或者说是淮南区域俘虏而来的奴隶! 北方的汉人经历了契丹人的辽国,女真人的金国,以及蒙古帝国,他们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定位,自己到底是宋人,还是辽人,亦或是金国人和蒙古人? 他们不断被不同的统治着压迫,谁给饭吃,就跟着谁打仗,所以他们的战力比南方宋军要更加强大,因为他们从未体会过安宁的世道。 为了生存,他们变得更加的凶悍骁勇,所以北方汉人是有力的兵种,成为了新附军,乃至以女真人契丹人色目人为主的汉军主力。 而淮河以南这些宋人,便是典型的软蛋子,起码在蒙古人眼里是这样的一种印象。 杨璟见得这些双眼空洞,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同胞,心里也有些不忍。 见得雅勒泰伦的卫队到来,奴隶们纷纷躲在肮脏泥泞的角落里,如同猪猡一般,眼中满是惊骇和恐惧! 杨璟皱着眉头,很不是滋味,而雅勒泰伦见得杨璟这般,仿佛羞辱了杨璟一眼,招了招手,朝身边的人耳语了一番,那奴隶营的都头便取来一个木盆。 那木盆里头装着一些糟糠之类的东西,用米汤搅拌,馊气熏天,可当那都头将木盆放下,那些奴隶两眼放光,便冲过来哄抢,也不管是什么东西,抢着了就往嘴里塞! 其中有些人甚至大打出手,抢得头破血流,哪里还有半分人样! 杨璟心里很是悲愤,但他知道,这种痛苦让人绝望,但也可以让这些人知耻而后勇,如果那些整日里风花雪月的南宋人,能够见到这样的场景,又该作何感想? 雅勒泰伦的卫队实在太过显眼,杨璟也笃定,如果风若尘已经混进来,她肯定在暗中看着杨璟,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走吧,这些人不适合。”杨璟作出不忍卒视的样子,催促雅勒泰伦等人离开。 然而雅勒泰伦却冷笑道:“我就要挑这里的人,这些卑贱的南朝狗,用来试刀最合适了,反正他们的命也一钱不值,留着只是浪费粮食罢了!” 杨璟愤怒地直视着雅勒泰伦,朝她走进了两步,后者竟然被杨璟的眼神给吓退了,周遭的云都赤和怯薛歹纷纷抽刀,却没有一个敢靠近杨璟! “你是汉人?”杨璟朝雅勒泰伦逼问道,这女人脸色发白,朝杨璟答道:“自…自然不是,本别吉乃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是天可汗的儿女,又岂会是低贱的南狗!” “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同的人种,在构造上也有所不同,如果你觉得自己跟这些汉人一样,便用汉人来试刀吧,否则我建议还是用蒙古人来试刀比较好,因为蒙古人构造跟你一样。” 杨璟这么一说,雅勒泰伦也是有气撒不出来,她明明知道杨璟是有意要杀蒙古人,可杨璟所言又不无道理。 古时对人种的优越说法也是有的,她是蒙古人,而且还是蒙古人中最高贵的血统,这些汉人却是卑贱的奴隶,若真的构造上不同的话,用这些人来试刀或许成功了,可同样的法子用到她的身上,却不定会如何呢! “狡诈的宋人!”雅勒泰伦有些忌惮地躲着杨璟,却又不服气地咬牙骂着。 第五百七十四章 山贼也知民族大义 杨璟想要离开奴隶营,因为他改变不了甚么,只能看着同胞受苦受难,可雅勒泰伦是个虐待狂,竟然让人支起凉棚来,说是走累了,要歇息歇息。 她见到杨璟心里难受,她就格外开心,仿佛见得杨璟如此,就能够将杨璟决定用蒙古人试刀的羞辱给赢回来一般。 杨璟不是铁石心肠,虽然来自于后世,但他已经对这个时代有了归属感,甚至于眼下正在为大宋的存亡而努力着。 所以当他看到这一幕,心里自然是悲愤且耻辱的,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无动于衷,雅勒泰伦就会感到无趣,就会离开早一些离开这里,奴隶们也不会被继续戏耍取乐。 沉静下来之后,杨璟便开始看到一些细节,他看到一个瘦小的孩子,怀里藏着适才抢过来的食物,偷偷挪到一个角落里头,将食物塞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继小孩之后,又有好几个人做出同样的举动来,他们自己都饿得不成人样,却仍旧将自己的食物,交给那个比他们要强壮的男人手里。 那男人也没有任何的表示,抓了食物就往嘴里塞,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杨璟的心里涌起一股厌恶,因为他认为,这个男人就相当于监狱里的恶霸一般,欺压着这些同样沦落为奴隶的同胞! 相对于蒙古人的压迫,这种同胞之间的欺负,更让人可气,杨璟盯着那个男人,恨不得将那男人给杀了!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食物,悄悄地交给那个男人,他们的动作娴熟且自然,看起来应该不是第一次,而是长期如此! 那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杨璟的眸光,他抬起头来,眼中只有麻木,小眼睛就好像刚刚睡醒那般惺忪,像酒鬼一样不愿醒来,但他的眼眸深处,却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杨璟知道,这人将自己当成了公羊徙野那样的汉奸了,杨璟也感到有些委屈,但为了整个计划,这样的牺牲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雅勒泰伦见得这些人安静下来之后,果真觉得无趣了,又让人取来一些羊骨头和菜叶子之类的东西,不断丢到人群之中,再度引起轰抢,而后她又乐津津地看着。 杨璟很是不舒服,便朝旁边的一个牢头招了招手,那是个北方汉人,因为蒙古人与辽人那样,懂得用汉人来管理汉人,而且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些汉人牢头,甚至比蒙古人,还要更加苛刻地对待自己的同胞,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可悲的耻辱。 “那是甚么人?”杨璟指着那男人,朝牢头问道。 “此人名唤熊九,据说是一个小门派的当家,地界就在淮食镇的九宫山,蒙古人占领了淮北之后,他还带着不少人组了义军,结果失败了,就成了俘虏…” “他经常欺压这些同胞?”杨璟早就看出那人武功不俗,毕竟练武之人与常人无论在体格、言行举止还是气质上,都有着不小的差异。 “这个…”牢头有些欲言又止,杨璟也不再追问,此时雅勒泰伦似乎有些玩腻了,竟然让身边的护卫,从奴隶群中挑人,只要摔角能够赢过护卫的,就有赏赐,甚至能够离开奴隶营! 雅勒泰伦的人显然经常这么干,很快就脱了衣甲,走到了场中来,那些个奴隶纷纷退避,瑟瑟地躲起来,生怕被点选,估摸着被选中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杨璟看着那熊九,而熊九也看着杨璟。 以杨璟的观察,这熊九的武功应该是非常好的,而且还是外家功夫,想要战胜这些护卫,应该不难,他为何仍旧待在奴隶营里头? 如果这些护卫经常以此为乐,这熊九应该早就出去了,莫不成雅勒泰伦说话不算数? 杨璟正疑惑,那护卫却已经点中了一个中年人,这人瘦骨嶙峋,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那护卫只是抓住他的头发,便将那中年奴隶给摔了出去,身子砸在旁边一根旗柱上,奴隶仿佛从腰间被折了两截一般! “够了!”杨璟怒视着雅勒泰伦,沉喝了一声,然而此时,一声惨叫却陡然传来! “啊!” 杨璟扭头看时,但见得熊九手里拿着一截磨尖的牛腿骨,已经刺入了那护卫的脖颈,由于他的力气很大,护卫的脖颈都快断了! 熊九将那护卫丢下,看也没看一眼,操起护卫插在地上的弯刀,便朝雅勒泰伦冲杀而来! “拦住他!” “杀了他!” 护卫们陡然大乱,而那些麻木不仁的奴隶,仿佛行尸走肉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即便青天大白日,杨璟仿佛都能看到他们眼中喷发着熊熊的怒火! “啊!” 惨叫连连,有人一拥而上,那些个护卫只砍倒了一个人,却被剩下的奴隶压在地上,牙齿撕咬,甚至用手来生撕,活生生将那些护卫给撕烂了! 有人拿着各种自制的利器,有削尖的木头,有削尖的骨头,也有瓦片之类的东西,但凡能够造成伤害的,都用上了! 这些人都有不错的武功,应该是熊九以前的老部下,而杨璟适才也看到,奴隶们除了将自己的食物挤出来给熊九,同时也养着这些人! 杨璟终于明白过来,奴隶们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这些人保持足够的力气,就是为了寻找机会,杀掉雅勒泰伦! 淮北没有沦陷之时,熊九或许也是占山为王的草寇,说什么武林门派,纯属是为了掩饰和美化,山贼就是山贼。 可当淮北沦陷,同胞沦落为奴,他们却敢于成为死士,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奴隶们的食物,只是为了积攒足够的力气,杀死敌人的力气! 他们用自己的命,来回报了这些糟糠一样的食物,虽然是山贼,但仍旧深明民族大义之所在! 抢了腰刀的熊九如猛虎一般,怯薛歹也是蒙古精锐,可竟然被熊九一道连头带肩膀给砍了下来! 他们的部下有人抢到了武器,有人抢到了甲片,有人将怯薛歹的腰带当成鞭子,有人扑上去又撕又咬,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雅勒泰伦在公羊徙野的保护之下不断后退,甚至忘记了杨璟! 杨璟看着护卫雅勒泰伦的云都赤,眼中浮现杀意,只要抢了云都赤的武器,说不得能够杀掉雅勒泰伦! 然而想要出去,却不太可能,结果只能是杀掉雅勒泰伦,而后所有人,连同那些奴隶,都要被剿灭在奴隶营里头! 杨璟不能死在这里,因为情报还没送出去,一旦雅勒泰伦被杀,情报没送出去的情况下,阿里不哥的怒火,会将安丰城烧成灰烬! 杨璟有着绝对的信心能够杀掉雅勒泰伦,可为了大局,他却不能这么做! 熊九发了疯一般往怯薛歹里头冲杀,他的身上越来越多伤痕,浑身浴血,但他的眸光从未因此而黯淡过一丝半点! 他朝杨璟投来了一个求助的眸光,还带着对汉奸的恨意! 杨璟咬着牙根,就这么忍着,熊九的目光就像烧红的刀子,在杨璟的心头不断地戳着刺着,可他只能忍着! “砰砰砰!” 一队奴隶营的火枪手冲了进来,将熊九等人围拢在垓心,便点燃了突火枪上的火绳! 铁砂和弹丸将反抗者的脸都打烂了,他们一个个倒下,而怯薛歹也展开了反杀,很快将局面镇压下来,奴隶们瑟瑟缩着,眸光却集中在熊九一个人身上! 他仍旧没有放弃,他的身上扎着十几根暗箭,其中一根甚至洞穿了他的肺部,让他无法呼吸,只能不断咯血! 他终于再也走不动,只是半跪着,大口大口地鲜血吐出来,他的下巴和胸口,他的头脸和身子,除了一双杨璟和黄白色的牙齿,整个人像刚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一般。 他没再看雅勒泰伦,而是扭过头来,盯着杨璟,有些艰难地呲牙,朝杨璟吐了一口唾沫! 公羊徙野抽出腰刀来,快走两步,手起刀落,熊九的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死不瞑目,眼中仍旧是不甘和痛恨! 雅勒泰伦惊魂甫定,走上前来,如同踢球一般,将熊九的脑袋踢回到奴隶人群之中,而后近乎咆哮一般,指着奴隶们下令道。 “杀了!都杀了!杀光这些低贱的汉狗!” 虽然她用的是蒙古话,但杨璟看得出她的愤怒,也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怯薛歹都是蒙古贵族的后裔,身份地位尊贵自不用说,竟然在一个奴隶手下损失了好几个人,这简直就是耻辱! 他们与云都赤一道,抽出刀剑来,便撞向了奴隶们! “都住手!” 杨璟快步而出,他没来得及救熊九,也不可能救下熊九,但他还能救这些奴隶! 这些具有反抗精神的奴隶,就是汉人们的火种,只要他们又重获自由的一天,他们就是汉人主战和反抗的精神缔造者,他们会将熊九的事迹宣告天下,会唤醒越来越多宋人的血性,他们是熊九牺牲的意义所在! 如果这些人都被杀光了,熊九的死将一文不值,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些许怯薛歹的性命,根本配不上熊九如此壮烈的死法! 杨璟快步上前,大摔碑手接连击出,怯薛歹飞飞被打飞出去! “你想死不成!”雅勒泰伦指着杨璟怒骂道,弓弩手端起十字弩,火枪手们也开始填装弹药,将枪口对准了杨璟! 杨璟手里已经缴获了七八柄腰刀,只要他爆发内劲,腰刀便四面爆开,那些弓弩手和火枪手,根本就来不及出手! 然而杨璟知道,这样起不到任何作用,在情报没有送出去之前,便是杀了雅勒泰伦,也改变不了大局。 “冤有头债有主,反抗的已经被杀光,又何必迁怒于这些可怜的人?” 公羊徙野很清楚杨璟的功夫,若杨璟暴走,慢说这些怯薛歹和云都赤,加上弓弩手和火枪手,也未必能够挡得住杨璟,万一杨璟真的玉石俱焚,将他和雅勒泰伦给杀了,便是阿里不哥灭掉安丰军,他们都死了,还有何意义? “别吉,算了吧…” 雅勒泰伦见得公羊徙野的目光,也知道把杨璟逼急了是什么后果,便忿忿地甩袖道:“算你们走运,杀了你们也污了本别吉的手!哼!” 雅勒泰伦嫌弃地看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开,杨璟这才将腰刀丢在地上,转身看了看熊九的无头尸体,恭恭敬敬地给这具仍旧半跪着的无头尸体鞠了一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后头想起了让人心如刀绞的声音。 “噗!” “噗!” 那些奴隶,他刚刚救下来的奴隶,眼中带着无比的唾弃和鄙夷,正在朝他吐口水! 那些将食物留给熊九和他部下的孩子们,那些衣不蔽体的妇人,那些行将就木的老者,浑身溃烂的伤员和病患,他们就像活着的恶鬼,只有眼中的眸光,仍旧透着汉人的气节和风骨。 可越是这样,杨璟就越是难受。 因为杨璟被他们当成汉奸,被他们吐着口水! 第五百七十五章 心烦意乱终得相见 杨璟从奴隶营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帐篷里头,公羊徙野许是知道杨璟心情很抑郁,并没有让人进来打扰,直到下午,才将杨璟挑选的那些女医官都带了进来,以便杨璟再次进行遴选。 见得杨璟眉头微蹙,公羊徙野知道杨璟并不好受,考虑到他也是汉人,或许也曾经受到过这等待遇,颇有感同身受的意思。 杨璟将女医官以及她们的随从都好生打量了一番,而后朝公羊徙野道:“这些都不合适,换一批吧。” “杨大人连话都不曾问,又如何知晓她们不合适?大人到底想要甚么样的?”公羊徙野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想让我办事,就全权交给我来措置,若质疑我的做法,你可要自己来做!”杨璟冷漠地答道。 公羊徙野脸色阴郁,沉声朝杨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让人误解又如何,既然你有胆子走进来,既然你选择答应了别吉的条件,就早该想到这一点!” 杨璟逼视着公羊徙野,冷冰冰地说道:“我不是你,我不是汉奸,我没法像你这样心安理得!” “若不是为了淮南的百姓,我杨璟又岂会留下来,我可以告诉你,手术过后会有很长的恢复期,在恢复期间,如果撕毁盟约,进攻淮南,我随时可以杀掉雅勒泰伦,你们也别给我耍甚么诡计!” 公羊徙野见得杨璟如此斩钉截铁,也不该再多说,杨璟轻叹一声,指着这些女医官的手道:“你也不是新丁,作为一个老刀手,只消看看她们的手,便知道她们有没有操刀的潜质了。” “这些女医官手脚粗大,又如何干得精细活儿?再者,她们常年吃牛羊肉,火气燥热,性情必定急迫,没有耐心,又如何能学得我的手术技艺!” 杨璟如此一说,公羊徙野也就无话可说,乖乖将这几个人带走,过得片刻,干脆将所有女医官全都召集到了帐篷前面来,而后一批一批带到帐篷里头给杨璟挑选。 如此一来,杨璟也就再没有借口推三阻四了! 其实杨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并不是要挑选女医官,只是想制造一个机会,让风若尘能够接近自己罢了。 只是换了三四批人,杨璟都没有现风若尘的影子,杨璟也有些沉不住气。 他的脑子里满是熊九临时前那愤怒的眼神,满是熊九和那些汉人奴隶唾弃他的情景,整个人都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着,不能坏了大事,可他毕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情绪,受了委屈也会感到难过。 “都给我出去!” 杨璟将桌子上的物件全都打碎在地,吓得那些女医官和随从们惊呼着退了出去。 公羊徙野走进来,只见得杨璟有些垂头丧气,便朝他说道:“你今日不适合办事,且先歇息,平息一下心绪,明日再做计较吧。” 公羊徙野言毕,便走出帐篷,想要驱散那些女医官,可杨璟却追了出来,制止道。 “等等,让我再看看吧。” 公羊徙野见得杨璟坚持,也只好点了点头,任由杨璟在帐篷前的人群之中自行观察和挑选。 杨璟放眼一看,约莫有二十几个女医官,再加上她们身边的随从奴婢或者通译伴当之类的,也差不多三四十号人。 杨璟对风若尘再熟悉不过,一眼扫下去,便是风若尘乔装易容,他也一定能够认出来。 可惜这里头并没有风若尘,杨璟不免失望,正打算放弃,却见得人群外头还有一群衣衫褴褛的汉人奴隶! “那又是为了哪般?” 杨璟指着那群奴隶,朝公羊徙野问道,后者迟疑了一下,才朝杨璟道。 “那些奴隶是别吉赐给你的,你必须从里面挑选一个,如果你不要,她就全部杀光…” 杨璟知道,这是雅勒泰伦故意恶心他,既然你杨璟心疼那些同胞,既然你不愿看着他们为奴为仆,我就让你自己奴役他们! 她知道杨璟如今不敢面对那些汉人奴隶,就故意这么做,而且此女心性狠辣,反复无常,若杨璟真个儿不答应,只怕她真会将这些奴隶全部杀死! 公羊徙野朝杨璟劝道:“挑一个吧,雅勒泰伦真的会杀光他们的…” 公羊徙野今次并没有再将雅勒泰伦称呼为别吉,而是直呼其名,或许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了吧。 杨璟心中也是愤怒难当,自觉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而且还是女人! 然而当他忍着怒火,往那群奴隶群中扫视之时,杨璟双眸陡然一亮,心中顿时狂喜不已! 因为他终于见着了风若尘! 此时风若尘伪装成一个邋遢的妇人,蓬头垢面,赤着脚,脸上还有一行刺字,但杨璟还是认出了她的眼神! 杨璟故作随意地用手指一点,便将风若尘点了出来,看似无意而为,点完之后便扭头回到了帐篷,显得很是厌恶,这些公羊徙野更加没有一丝怀疑。 遣散女医官之后,公羊徙野便将风若尘带入帐篷里头,而后朝杨璟道。 “你好好歇息吧,收拾好心绪,明日一定要选出女医官,否则雅勒泰伦又要杀人了。” “你可正是别吉的股肱之臣啊,真是让人佩服!”杨璟嘲讽了一句,公羊徙野知道杨璟不好惹,也不再反唇相讥。 “这样对你,对那些汉人都没有好处,自己好好想想吧。”公羊徙野叹了口气,便带着随从往外走。 杨璟冷笑了一声,朝公羊徙野的背影道:“让那些人不要进来烦我,惹急了我也不介意杀他一两个!” 公羊徙野稍稍停步,却没有回头,又继续走了出去,到了帐篷外头,便用蒙古话与外头的怯薛歹吩咐了些什么,想来他也怕这些怯薛歹真把杨璟惹毛了,是故叮嘱他们不要进去搅扰。 这些人一走,杨璟终于装不下去,一头扑入风若尘的怀中,竟然无声地抽泣起来,而后如同受气的孩子一般,扑簌簌滚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 他不是什么阴谋家,不是什么大枭雄,他可以承受身体的伤痛,可以在命悬一线之时坚韧不屈,如同爬虫一般活下来,可他无法承受那些汉人奴隶的目光和一口浓痰。 面对大宋内的诸多反叛势力,面对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面对蒙古人的千军万马,面对各种杀机,他都不曾感到惶恐。 可熊九被砍飞的头颅,那死不瞑目的模样,临死前对他的那种唾弃,却让杨璟感到极度难受。 只要那些奴隶不死,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误解了杨璟,杨璟还有澄清自己的机会。 可熊九等人已经死了,带着对杨璟的误解,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去,即便杨璟澄清了自己,他们也再不会知晓,就仿佛永远有熊九几个,便是在地狱里,也在唾弃和咒骂杨璟一般! 风若尘很清楚杨璟的性子,在风若尘看来,杨璟有时候会展现出果决的手腕,可有时候却像一个孩子一般,脆弱敏感且优柔寡断。 这是杨璟的软肋,但风若尘看来,这却是杨璟最可爱的地方,是他最具人情味的东西,也是杨璟与韦镇仙魏无敌等枭雄的不同之处。 或许正是因为杨璟的这种特质,才使得风若尘刘汉等人,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追随着他。 杨璟并不喜欢比自己小的女人,或许正是因为他性格之中的这一部分特质,他希望能够坚强地撑起这个世界,可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之时,能有一个女人,能够给他足够的支持和包容,让他也享受被人守护的感觉。 如果说杨璟可以给所有人带来安全感,那么只有风若尘,能够给予杨璟安全感。 杨璟将头埋在她温暖且柔软的胸口,风若尘则抚摸着他的头,没有言语,只是用自己的心跳,来抚慰这个男孩子。 过得许久,杨璟终于缓了过来,他朝风若尘讪讪一笑,用力地揉了揉脸,而后说道。 “好了,该振作起来了。” 风若尘见得他的笑容,戳了戳他的额头,疼溺地笑骂道:“你啊…” 杨璟笑了笑,便将那个装着泥塑的盒子从床底拉出来,将写着情报的内衬抽出来,交给了风若尘,又将大营里的情况详细给风若尘说了一遍。 “风姨,有法子将情报送出去吗?” 风若尘笑道:“你这计划太冒险了,我一个人做不来,便让陈密几个当了后援,眼下他们都混了进来,送情报出去并不难,难就难在,你怎么脱身?” 杨璟听说情报可以送出去,也大松了一口气,朝风若尘道:“我还不能出去…” “你要给雅勒泰伦做手术?”风若尘皱着眉头问道,在她看来,情报已经到手,杨璟当务之急就是要逃脱生天! “不,想必你也现了,阿里不哥的大军就驻扎在这里,他们大肆制造攻城器械,即便我帮了雅勒泰伦,他们也不会信守诺言,你必须将情报尽快送回去,让李庭芝加紧布防,否则安丰军就危险了!” “那你呢?” 见得风若尘满脸担忧,杨璟也摸了摸她的脸,朝她说道:“我要留下来,我要找机会,杀掉阿里不哥!” 杨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虽然他知道,刺杀敌军统领,并不一定能改变一场战争,但蒙古人的军队制度简单而直接且粗暴,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这样阶级很明显。 而且晋升也靠军功不断积累,所以军将在士卒之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如果能够刺杀敌将,势必能够打消敌人的士气,再者,阿里不哥还是皇族,对蒙古大军的打击,就更大了! 若是往常,杨璟还不敢这么做,因为在没有足够的军事准备之下,刺杀阿里不哥,只能引来蒙古帝国的怒火,他们会对大宋穷追猛打狂轰滥炸,慢说大宋支撑不住,便是朝廷之中的主和派,就会把杨璟的脑袋砍下来,送到淮北去求和。 可现在不同,贵由刚刚得到马乃真皇后的支持,拔都虽然在西征,但其他皇子却一个个虎视眈眈,都想着争夺汗位,贵由一天没有登基,那个龙椅都仍旧人人有机会坐上去。 阿里不哥也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才从宫廷禁卫的位置上,被放逐到了淮北来。 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只顾着内部争斗,即便杨璟刺杀了阿里不哥,蒙古帝国也不会大举进攻南宋! 第五百七十六章 共处一室谋划刺杀 风若尘听得杨璟非但不肯离开,竟然还要留下来刺杀阿里不哥,心头顿时担忧起来。 她是潜伏刺杀的行家里手,深知想要刺杀一个人,并非容易的事情,有时候需要蹲守好几个月,彻底了解目标的生活习性,才能够找到机会。 阿里不哥作为蒙古大军的统帅,杨璟根本就无法接近,想要刺杀更是千难万难! 而杀手的准备时间,只有一小部分是用来筹谋刺杀,剩余的时间其实都是在准备如何才能顺利逃跑。 准备,成功刺杀,逃脱。 这才叫刺杀,如果刺杀了目标之后无法逃离,那不叫刺杀,只能叫同归于尽罢了。 杨璟慢说刺杀阿里不哥是多么困难,单说刺杀之后想要成功逃离,可能性就不是很大,那可是蒙古大军的统帅! “如今情报已经到手,咱们还是先离开吧,万一要打起来,想走就不容易了,至于刺杀的事情,你也看到这营区有多大,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风若尘其实说得很中肯,虽然不说连营三百里,但营区实在太大,里头全是蒙古勇士,想要穿越营区去刺杀敌人的统帅,事后还安然而返,连风若尘都没有这个自信。 杨璟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朝风若尘道:“营区虽然大,但我并不需要穿越营区,雅勒泰伦不是让我做手术么,到时候阿里不哥肯定会来探望,他总不可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好几千人,这里又是蒙古人的占领区,他肯定会放松警惕的!” “再者,到时候他的注意力会全部放在雅勒泰伦的身上,想要得手也很容易,甚至我根本不需要直接出手,只需要在他的饭食里头下毒,如果毒药厉害,他坐过摸过碰过的东西,都能够毒死他!” 杨璟如此一说,也不是全无机会,但逃脱同样是老问题,便如此时,杨璟完全有能力将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杀掉,但想要逃脱却很难。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他们身边总是跟着不少怯薛歹和云都赤,想要逃脱,就一定会发生冲突,厮杀起来就会引来更多的敌人,想要走脱就不可能了。 除非杀掉他们之后,杨璟懂得飞天遁地之术,直接消失在房间里头,否则根本就无法避免与这些卫士的冲突。 “这样太冒险了,若你懂得隐身之术,我就答应,否则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风若尘的态度很坚决,作为刺客,她比杨璟更专业,也正是因此,她才更清楚杨璟想要成功逃脱根本就不太可能! “隐身之术?”杨璟本来也打算着要放弃了,可听得风若尘这般说,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直接从房间里头消失! 他仿佛抓到了什么,瞬间呆住了,风若尘伸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扫来扫去,杨璟都没有任何反应! 人都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一个好的侦探,想要犯罪的话,肯定也能制造出天衣无缝的罪案现场! 杨璟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有一天会考虑这个问题,他的心中充满了激动与兴奋,就如同偷情一般刺激! 循规蹈矩的人如果某一天打破陈规,就会体验到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杨璟中了魔怔一般,脑子里却思绪飞转,过得许久,才哈哈大笑起来,捧住风若尘的脸,一口就亲了下去! 风若尘也是惊呆了,但并不是因为杨璟找到了刺杀阿里不哥的方法,而是因为杨璟亲了她…的嘴! 杨璟也是由心而发,自然而然的举动,可谓水到渠成,就仿佛他早已跟风若尘亲过很多次了一般。 这次轮到风若尘双眼发直,心跳加速了! 杨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过他脸皮可厚着呢,朝风若尘道:“姐儿,我找到法子了!” 风若尘才回过神来,脸颊早已粉红似那熟桃儿一般,平素里嘴仗了得的她,竟然有些结巴了。 “什…什么法子…你刚才…你…” 风若尘还未说完,杨璟眸中早已蓄满了柔情,微微侧着头,轻轻凑了过去,两人嗅闻着彼此的香甜呼吸,柔软温热的四瓣红唇,交融在了一处。 杨璟用自己的行动,勇敢地跨出了两人之间最后的一步。 有的男人会说,如果我们之间隔着一千步,我会主动向你走近九百九十九步,你只需要跨出一步,就能够在一起了。 而杨璟和风若尘,就好像两个在花园里散步的人,都想着花园里头那朵最艳丽的花,却兜兜转转,始终不敢走在同一条直线上,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走上同一条直线,他们会很快相拥在一处了。 可现在,杨璟终于拿出了勇气,给了这个始终生死相随的女人,一个明确的肯定! 两人相拥着久久不愿分开,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才停了下来,朝仍旧喘息着,面红耳赤,心头噗通乱跳的风若尘说道。 “风姨,我不会死的,我会成功杀了他,然而成功逃走,但我需要你支持我,帮助我!” 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也难过英雄关,此时的风若尘也是魂飞云外,下意识道:“我…我怎么帮你?” 杨璟露出得逞的笑容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好长一番话,风若尘连连点头,到得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如果杨璟的法子能成功,说不定真能杀了阿里不哥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你确定他们会有那种东西吗?”风若尘将杨璟的话全都记了下来,因为每一句话,都关系着杨璟的生死! “他们会有的,蒙古人西征,带回来不少东西,这东西他们肯定会有,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的!” 杨璟如此一说,风若尘虽然心里难免担心,但她也知道,杨璟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再改变。 再者,今日最大的收获,并不是这些,风若尘吃了蜜一般,怀念都是甜美的回味。 都说恋爱会使人盲目,会将人变成傻瓜,风若尘算是彻底信了。 风若尘需要将情报送给陈密等人,让他们抓紧时间提醒李庭芝布防,所以离开帐篷之后,便借着为杨璟准备食物的名头,离开了帐篷。 公羊徙野知道杨璟肯定不会虐待奴隶,尤其是这些汉人奴隶,所以早已有了吩咐,帐篷外由一个女官守着,见得风若尘出来,便带着风若尘离开,给风若尘洗干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并给她发生了通行腰牌,以便让她好生伺候杨璟。 公羊徙野自然不会想到,这个脸上有刺字的女人,会是杨璟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最懂得潜伏藏匿的风若尘! 虽然走到哪里都有女官跟着,但风若尘还是找到了机会,将情报顺利交给了陈密的人,做完这件事,也就安心了不少。 当她端着食物回到帐篷之时,杨璟已经让人将公羊徙野叫了过来,两人正在谈着话。 风若尘并没有易容,因为适才洗澡,除了脸上的伪造刺字,其他伪装全都洗掉了。 可她就这么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奴婢那般不起眼,竟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人的一生总需要经历三个境界,由原来的简单,变得越发复杂,又返璞归真,重新变得简单。 就如同王国维所言,第一重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重则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而最后才发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就好像一个魔术,利用的道具越多,人们反而觉得那是假的,可没有任何道具,张手就能从虚空中摘来物件,才惊为天人。 善于利用易容术,对自己进行伪装,那是高明的,但只凭着气质的改变,就如同变了一个人那般,那才是真正的高超! 杨璟也没有刻意去看风若尘,而是与公羊徙野继续商谈着话题。 “你该知道,今番这事情非同小可,这人体里头血管神经密布,有些细若发丝,但凡有半点失手,都会影响到雅勒泰伦的下半身和下半生,所以还是让她照着我的吩咐,将东西都准备好吧。” “神经又是何物?”公羊徙野从未听过这种名词,自然很好奇,杨璟也只好给他简单解释了一番,甚至还给他做了个膝跳反射的实验,才让他明白这个概念。 “可你所说的镜子,某确实没有听说过…” 没错,杨璟就是让公羊徙野去找镜子,还是一人高的镜屏,而且还不止一面,统共需要十二面! 玻璃的制造工艺虽然不算太难,但古时最好的只不过是琉璃,而南宋沿海的商船,却能够从阿拉伯等地,进口到更加透明纯净的玻璃制品。 这也说明,此时的西方,玻璃制造工艺已经非常成熟了,而镜子的制作更是简单,只要有玻璃和水银,就能够制造出来。 雅勒泰伦好歹是个公主,西征的蒙古人四处掠夺杀伐,似玻璃银镜肯定有很多。 “用铜镜来代替真的不成?”公羊徙野再次质疑道,因为他从未听过无影灯这种东西,更不相信有人能够将影子给藏起来! 在上古时代,人类甚至认为影子是另一个自己,是自己的灵魂,所以对影子也有着莫名的情感。 杨璟说影子会遮挡视线,影响手术,竟然想要制作什么无影灯,将影子消除掉,公羊徙野是如何都不相信的。 可杨璟却坚持要这样做,事关雅勒泰伦,公羊徙野也只好去请示雅勒泰伦,毕竟这种东西他是没办法弄来的。 杨璟也不是没想过铜镜,但铜镜的折射会有很大的偏差,而且折射效果并不理想。 “一定要银镜,你回去跟雅勒泰伦说吧,有了这东西,手术成功率起码增加三成!” 公羊徙野闻言,也只好回去请示雅勒泰伦,而杨璟却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来。 他确实想要做个无影灯,但却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给雅勒泰伦做手术! 第五百七十七章 装置成功挑选女医 风若尘已经习惯了与杨璟同桌吃饭,杨璟在这方面从来没什么架子,非但是她,刘汉超和林爵等人也都有这样的待遇,他对待身边的人从来都如同兄弟姐妹一般。 可今次却不行,公羊徙野出去请示雅勒泰伦,却把云都赤和怯薛歹给留了下来,风若尘自然不能做出这等引人注目的事情来。 杨璟心里有了底气,又跟风若尘有了进展,心中的阴郁也已经散去,他需要全力以赴做好这件事情,必须心无杂念。 用了晚饭之后,公羊徙野再度回来,不过这次雅勒泰伦也来了。 这位别吉非但来了,而且果真是带来了十几面一人高的镜子! 这些镜子有着雕花镜框和底座,还能够调节角度,也不要杨璟再做任何的改动。 不过雅勒泰伦显然对杨璟没有太大的好感,朝杨璟道:“没想到你个低贱的汉狗竟然也知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物件,见识倒是挺广。” 面对雅勒泰伦的冷嘲热讽,杨璟早已习惯,他也不知道雅勒泰伦为何对他抱着这么深的敌意。 “你既然知道这物件,自然也该知道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如果做不到你说的事情,我就把奴隶营里头的汉狗全都杀死在你面前!”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这雅勒泰伦怎么跟后世的朝鲜一样,米国欺负我,我就打棒子国,岛国欺负我,我就打棒子国,俄国欺负我,也就打棒子国,因为导弹只能打到棒子国… 雅勒泰伦还需要杨璟替她手术,自然不能杀了杨璟,所以想欺负杨璟,便只能迁怒于那些汉人奴隶了。 杨璟也懒得跟她一般计较,将镜子呈现十二边形摆放,镜面对着帐篷最中心,而后在镜子面前点上灯笼,不过灯笼都使用黑布,在开一个口子,用漏斗状的银箔纸来聚拢光束。 无影灯的核心原理便是层层叠加,淡化影子,杨璟无法做到这一点,只能用镜子的折射光来代替。 他不断地调整着镜子的角度,让镜子的折射光都投射在帐篷中心,整个帐篷顿时亮如白昼,充斥着一股洁白且柔和的光芒! 雅勒泰伦虽然嘴上不断冷嘲热讽,可见得杨璟不断摆弄这些东西,心里头却是佩服到了极点。 因为在她看来,镜子只不过是用来梳妆打扮而已,从未见过有人似杨璟这般,将镜子运用得如同光影的艺术那般,而且这艺术之中还带着一股神秘的科技感! 当准备完成之后,杨璟朝公羊徙野看了一眼,雅勒泰伦朝他发狠道。 “你要是敢玩弄本别吉,后果你该清楚!” 杨璟也懒得跟她斗嘴,轻轻吸了一口气,而后走到了投影的核心区域。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杨璟被笼罩在圣洁的光芒之中,身上都带着一层柔和洁白的光环,而他的脚下,影子竟然真的消失了! 说消失有些夸张,细看之下,还是能够看到淡淡的影子,可能够做到这一步,俨然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风若尘知道杨璟从来是言出必行,只要他说过的,最后都能够做得到,可心中惊讶之余,难免有些担忧,毕竟消失的只是影子,而不是杨璟。 杨璟想要刺杀阿里不哥,想要凭空消失,该如何才能做到? 虽然仍旧有些想不通,但这无影效果,到底是让风若尘生出了莫大的信心来,相信杨璟应该是能够做到的,毕竟他们才刚刚捅破那层窗户纸,她可不想从此以后就天人永隔了。 风若尘是见惯不怪,毕竟杨璟无数次给她带来过惊骇和震撼,可公羊徙野和雅勒泰伦,却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公羊徙野也就罢了,毕竟是汉人,也接触过不少知识,而雅勒泰伦是个迷信的蒙古妹子,此时蒙古帝国专注于争霸天下,四处杀伐征服,在文教上面还没开始起步。 便是到了元朝,也没见得他们如何重视教育,草原上朝不保夕,每个人都信奉天神,就更是迷信了。 雅勒泰伦见得杨璟的影子果然没了,心里头一阵阵发紧,身上的寒毛根根乍起,简直就是见了他个大头鬼! 这一次,雅勒泰伦没有任何的讥讽,只是默默地离开了杨璟的帐篷,临走时也只是让杨璟明日便挑选女医官,尽快进行手术。 这次杨璟倒没有拖延,因为风若尘已经将情报传递出去,杨璟多少安心了下来,尽快进行手术,就能够尽快刺杀阿里不哥! 到得第二日,杨璟便带着风若尘,跟着公羊徙野和雅勒泰伦,再度遴选女医官。 经历了昨日的事情,雅勒泰伦对杨璟仿佛生出了一种忌惮,只是远远躲在了公羊徙野的身后,不敢与杨璟的眸光接触。 公羊徙野早已将所有的女医官都召集在一处,杨璟扫视了所有的女医官,而后朝公羊徙野道:“给我找一柄刀来,刀锋要狭长,尽量细小,如果没有,便让人尽快打造吧。” 杨璟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画出了一柄柳叶刀的大致形状。 公羊徙野却是呵呵一笑道:“这倒是杨大人小看了某。” 如此说着,他便解下自己的腰带来,那小鹿皮的腰带里头,竟然是一整套完整的银质刀具! 这些刀具显然是精心打造的,并非纯银,似乎加了黄铜之类的东西,硬度很高,颜色和光泽都非常的金贵。 杨璟想起公羊徙野的刀法,也就没感到太奇怪,取了其中一并与手术刀长短大小差不多的,便走到了女医官们的面前来。 “我的要求很简单,谁能朝我胸腹刺一刀,完全避开脏器,就是我想要的学生。” 杨璟这个要求经过通译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骚动了! 虽然杨璟是个俘虏,但谁都知道他至关重要,否则公羊徙野和雅勒泰伦也不会整日里围着杨璟转,将三分之一的怯薛歹和云都赤精英,都用来看守杨璟! 杨璟的要求看似无理,实则蕴含着综合性的考量,一来能够考验这些女医官的胆量,如果连对杨璟下刀都不敢,又如何敢给雅勒泰伦这个女魔头动刀子? 这些人对雅勒泰伦简直就是惊惮到了极点,若手术过程中畏首畏尾,无法执行杨璟的方案,非但会误伤雅勒泰伦,还会让雅勒泰伦给杀了! 二来嘛,能够避开重要脏器,说明无论力度还是精度,都能够准确把控。 这第三,能够避开脏器,足以说明她对人体内部的构造拥有足够的了解,杨璟也就不需要再给她们扫盲。 杨璟如此一说,倒是无人敢上前来,这些个女医官一个个低垂着头,生怕一抬头就会被拉出来。 雅勒泰伦见得这些人这么胆小,不由恼怒,其实她更愿意让杨璟给她动刀,虽然男女有别,但讳疾忌医是没用的,反正她的身体可以说是女人,但也可以说是男人,而心理上则是男性占据上风,让杨璟看了也无所谓。 可阿里不哥和公羊徙野却如何都不同意,一来给杨璟动手的话,如果杨璟挟持或者趁机杀死雅勒泰伦,那就惨了。 二来,便是性观念和性风俗原始且开放的蒙古草原上,接生也都是由稳婆或者巫医来执行,从来不会让男人接触这么私密的工作。 雅勒泰伦是个要星星摘月亮的人,本来又对杨璟没好感,此时便怒火滔天道。 “有本事的都给我站出来,否则把你们全都杀掉!” 雅勒泰伦如此一说,诸多女医官噗通通跪倒了一大片! “别吉饶命!” 雅勒泰伦有种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的气愤,走上前来,拉过一个女医官,从杨璟手中夺过刀子,塞到了女医官的手里头,自己则拔出腰间缀满宝石的金色弯刀来,架在那女医官的脖颈上! “捅他一刀,不然我让你人头落地!” 那女医官吓得瑟瑟发抖,连刀都握不住,左右为难,六神无主,整个人都呆了! “废物!” 雅勒泰伦大骂一句,就要将那女医官的脑袋砍下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来。 “别吉饶命!我来!” 雅勒泰伦闻言,将那女医官丢开,扭头看时,但见得一个年轻的女医官已经站起来。 “妮茉,竟然是你!”雅勒泰伦也有些惊讶,似乎有些迟疑。 公羊徙野见得杨璟面露讶色,便低声朝杨璟介绍道:“这是大萨满的弟子妮茉,只是个巫医,只是还没有出师…” 杨璟仔细打量了一番,但见得这妮茉也就十五六的年岁,身上穿着宽大且厚重的祭祀袍,头上插着彩色羽毛,脖颈上挂着各种松石和动物的骨骼牙齿之类的零碎东西,脸上刺着黑色的花纹,一双眼睛却透着阴森的寒气,开口说话之时,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齿。 杨璟没有以貌取人,将那刀子捡起来,递给了妮茉,而后微微一笑道。 “放轻松一些。” 妮茉也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挑选弟子,对杨璟这个神秘的汉人,也产生了许多好奇,虽然听不懂汉话,但此时见得杨璟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便如同草原上的阳光一般纯净,知道杨璟在鼓励自己,不由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杨璟的鼓励。 她先用手指在杨璟的身上抚摸了一阵,甚至用手指按压杨璟,确定了位置之后,便抓起刀子,轻轻攘进了皮肉里头! 她的握刀方式很谨慎,并没有直接握住刀柄,而是握住整个刀柄和刀刃的中段,只留出刀尖的部位。 这样握刀,即便她紧张得手抖,刀子受到的影响也很小,能够很平稳,也容易掌控力道,虽然一不小心就会割破手掌,但却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的病人。 她下刀很平稳,用力均匀,杨璟没有让她继续刺进去,毕竟杨璟不是自虐狂,这一刀虽然不算什么,可如果伤口感染,或者得了破伤风,那就相当于自己作死了。 “好了,就是你了。” 杨璟握住妮茉的手腕,微笑着给了她肯定,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虽然有些不太满意,但适才妮茉的表现他们也看在眼里,或许眼下她还不够格,但经过杨璟手把手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试刀了。 想到这里,雅勒泰伦又恼怒了,因为早先她就输了一局给杨璟,杨璟要用蒙古人来试刀! 第五百七十八章 教导弟子最后准备 杨璟不是公羊徙野,对活人实验没有兴趣,即便实验对象是蒙古人,杨璟也下不去手,用职业道德来说,医生面前只有病人,不分国界不分人种,甚至不分阵营。 关于医学生的誓词,世界各国大同小异,老美的誓词里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对病人一视同仁,不得心存偏见,对不同年龄、宗教、民族、人种、政见和性取向乃至于社会价值观等等的人群,都必须平等对待。 而一视同仁也是最经典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核心精神。 当然了,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影响之下,誓词也有所不同,这个比较敏感,也不去提了,一个誓词也代表不了太多的意义,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 杨璟希望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他最终没有用奴隶来作为实验对象,而是用那些死去的蒙古人来对妮茉进行教学。 在大营里头,每天都有人会死去,因为疾病,因为斗杀,甚至因为运气不好。 熙熙嚷嚷数万人的营区里头,想要找一两具尸体来作为教学所用,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虽然杨璟经常面对尸体,但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与尸体接触,就如同台上的小丑下台之后往往沉默寡言,许多喜剧表演艺术家通常会有抑郁症一般。 他热爱这份工作,是因为这份工作背后的意义,他享受这份工作带来的付出感和价值,而不是享受工作本身,也只有变态狂,才会享受与尸体打交道的日子。 草原部落对逝者的态度,与内陆民族有些不同,受限于文化差异和社会环境,丧葬礼仪风俗习惯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好在妮茉是大萨满的弟子,对尸体并不像其他人那么的抵触,起码在心理素质这一层,她比其他人更有优势。 杨璟也很清楚,他的刺杀计划需要不少时间来筹备,希望能够做到万无一失,因为这是刀尖上跳舞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性命不保。 所以他也稳住了自己的心绪,尽可能先将眼前的事情一件件做好。 在挑选妮茉作为弟子之后,杨璟便开始给妮茉进行专业的教导,虽然不算很系统很全面,但大多是杨璟工作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且极具针对性。 第一步当然是了解人体构造,起初妮茉还有些心理负担,她不是害怕尸体,而是害怕裸=体。 杨璟花了一些时间开导,才让她明白这个事情是神圣且严肃的,不要带着任何杂念去看待这个问题。 当杨璟进行解剖之时,妮茉顿时脸色苍白,肠胃发寒,浑身紧绷,很快就跑了出去。 杨璟也并不勉强,因为杨璟能够体会这种感觉,妮茉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 妮茉确实花了不少时间,才说服自己重新回来,不过她便如草原上所有坚韧不屈的女人一样,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咬着牙根坚持到底。 当杨璟跟她讲解每个系统的运转和作用,将整个人体构造剖析开来,便如同去掉一片叶子上的表皮和肉质,只剩下脉络,让她清楚且直观地看到人体到底是如何运转之时,妮茉只觉得浑身发毛。 因为在她看来,杨璟做的不是人类该做的事情,他揭示了生命的奥秘,他偷盗了天神的双眼,窥视命运的轨迹,他必定会遭受神罚! 但与此同时,这种举动,也让杨璟成为了她眼中那些人类群体之中,最接近天神的人! 有了这样的想法,妮茉对杨璟是又敬又畏,且畏惧大于敬重,在她看来,杨璟要么是被天神放逐人间的神人,要么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杨璟并没有将妮茉当成自己的手,只是单纯去执行自己的手术方案,而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这些死去的蒙古人,多半是因为疾病才死去的,所以杨璟解剖的过程当中,会通过这些病灶部位,讲解疾病的原理。 妮茉也精通医术,虽然无法与汉人的中医相提并论,但她们跟中医一样,对疾病的治疗,往往都是经验之谈。 是无数前人先贤一代代积累下来的经验和财富,她们知道哪种草药可以治疗哪种病,却不知道为何能够起效,不明白疾病的原理,也不懂其中的药理。 可杨璟剖析之后,她便如同揭开了层层迷雾,看到了众神创造这个世界和人类之时的场景! 妮茉是个虔诚且迷信的人,在她的心里,杨璟很快就成为了游走于人间与神界之间的使者,也正是因为这种敬畏,使得她格外的用心,这种压力的逼迫之下,她的学习进展非常的快。 杨璟并没有告诉她如何给雅勒泰伦做手术,而是通过不断的讲解,让她熟悉人体内部的构造和原理,满满引导她,最终由她得出那个手术的大体方向。 如果直接告诉妮茉该怎么做,给她制定好步骤,让她死记硬背,便如同在平地插一杆头重脚轻的大旗,风一吹就会倒。 因为实际操作之中,会出现很多突发状况,按部就班来执行,那是不可能的,杨璟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将所有的情况都预料得到。 再者,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成功,就更不用说妮茉这个从未接触过现代医学的人了。 而如今杨璟想做的,就是让她熟悉基础理论,就如同在平地上慢慢垒起一座高台,最后才插上旗杆,如此一来旗杆就不会倒了。 杨璟并不吝于传授技艺与知识,因为战争是残酷的,但人类却是无辜的,有了这些医学知识,哪怕能够多拯救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好的。 杨璟的小伙伴,都是他用真心实意,投入时间和感情争取而来的,无论是宗云风若尘等人,还是鹿白鱼等曾经与他生死相拼的人,都是如此。 他没有主角光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法医,他不能虎躯一震,小弟打手就纳头便拜,而后带着争霸天下,也不可能邪魅一笑,招招手就美女成群左拥右抱。 如今他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花费代价换来的,也是他应得的。 便是孙二娘这样的人,都能够被杨璟感化,而成为杨璟的伙伴,就更不用说妮茉这种,对杨璟早已产生敬畏,将杨璟视为神人的少女了。 妮茉对杨璟的崇拜,也使得杨璟的教学极其顺利,虽然雅勒泰伦极不耐烦,一催再催,但杨璟却不紧不慢,每次都用关乎到雅勒泰伦生死的理由,来争取时间,做更加充分的准备。 这个准备是为雅勒泰伦的手术而做的,同时也是为了给安丰军争取更多布防和备战的时间! 有了这个缓冲的时间,陈密和李彧林爵等人,也带着皇城司的暗察子,混入到了淮北大营,获取了更多更有价值的军报! 如此一直到了七月中旬,雅勒泰伦终于坐不住了,她给杨璟下了最后的通牒。 杨璟知道,雅勒泰伦急着摆脱怪胎身份,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阿里不哥的备战快要结束了,他急着进攻淮南,急着夺取军功,好借着捷报和军功,重新回归北方皇庭的权力核心! 这段时间里,蒙古人的军队也不断集结,从北方地区源源不断地进入淮南前线,空气中都弥散着一股大战前夕的紧张和肃杀。 于是乎,给雅勒泰伦手术的日子,也终于来临了。 七月廿六这日,据说是黄道吉日,雅勒泰伦请大萨满祝祷,祈求长生天赐福,她已经沐浴斋戒了三日,手术的一应器具和用品,也早早叮嘱公羊徙野,动用色目人的匠师,照着杨璟的设计图,精心打造了一整套。 夜里,雅勒泰伦才知道紧张,虽然她是个疯疯癫癫的性情,可毕竟关乎到生死,若成功了,她便能够成为真正的女人,回归皇庭,正大光明去当她的别吉,若失败了,或许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她已经召见了妮茉很多次,几乎每天都让公羊徙野偷偷召见妮茉,将她每天多学的东西,都吐出来,由公羊徙野与其他医者不断分析讨论,以防止杨璟从中作梗。 这也是他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杨璟谨守医者誓言,即便对雅勒泰伦恨之入骨,也不会在手术治疗的过程中谋杀她,一旦进入诊疗,她就是杨璟的病人,即便想要杀她,也只能等治好了之后,才能杀她。 这也是一码归一码,对病人要负责,不得伤害自己的病人,可治疗结束之后,她就不再是病人,而是自己的仇人,该杀还是要杀的。 即便对妮茉所学的知识已经很了解,甚至对整个手术流程和可能发生的状况,都有了足够的认知,但雅勒泰伦还是在这天夜里,再次召见了妮茉。 “妮茉,别吉的性命就捏在你手里了,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如果失败了,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三万人,都将给别吉陪葬!” 雅勒泰伦果真紧张到了极点,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但当她说出这番话,妮茉还是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惊恐。 蒙古帝国有很多部族,部族首领的权力也很大,妮茉所在的斡勒忽纳兀惕是个大部族,首领的儿子还娶了拖雷的**,拖雷便是窝阔台的弟弟,阿里不哥和蒙哥、忽必烈以及她雅勒泰伦的父亲。 所以雅勒泰伦用全族的性命来警告妮茉,反而显示出她的紧张和忐忑来。 妮茉得了杨璟的教导,知道心理素质的重要性,非但是她的心理素质,也需要依靠雅勒泰伦的配合,所以她即便心里同样紧张,却又不得不照着杨璟叮嘱的那样,泰然自若地答道。 “别吉请放心,妮茉定不辱命。” 雅勒泰伦见得妮茉如此镇定,自己也安心了不少,毕竟如今的妮茉与先前相比,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一般,气质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让她接任大萨满,或许都没什么大问题了。 雅勒泰伦点了点头,又问道:“仔细检查,切莫疏漏,今夜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么?” 妮茉确实想起一件事来,脸蛋也有些发红,朝雅勒泰伦道:“确实还有一件事…” 第五百七十九章 手术途中遭遇突变 雅勒泰伦听得妮茉说起最后需要准备的一件事情,也有些脸红起来,虽然她的心理更偏向于男性,但到底还是感到非常害臊的。 在这个年代,对于术前备皮这种事情,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有些难以接受,而且还是如此隐私的地方。 所谓备皮,就是手术前将相关部位的毛发剃除,以防止手术感染。 这个本该明日再做,但大白天的会让人心理上感觉更加羞涩,妮茉便提前给雅勒泰伦做了,也好让她早些进入状态,自然也就不会那般紧张了。 而且妮茉乃是主刀,却从未见过雅勒泰伦的真实状况,也想借机看一眼,明日也就更有把握了。 虽然羞涩,但妮茉将备皮的临床意义都告知雅勒泰伦,后者也只能照办,让妮茉刮了个干干净净,走起路来凉飕飕的,让人莫名羞臊。 妮茉从雅勒泰伦那里回来之后,连夜便找到了杨璟,将自己看到的真实状况详细地告知了杨璟。 虽然关系到雅勒泰伦的隐私,但对于明日的手术极其重要,手术部位的具体形态和大小等等,都必须有个足够的了解。 杨璟心里也没底,毕竟他没做过这样的手术,便是见都没见过,毕竟他只是个法医,只给尸体动过刀子,更何况还不是他动手,而是由半吊子的妮茉来执行。 考虑良久之后,杨璟还是拿出了最终的方案,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全都让妮茉记下来,这才将比雅勒泰伦还要紧张的妮茉给赶回去睡觉了。 到了翌日,公羊徙野已经准备就绪,还让数十个女医官和腿脚快的女死卫,守候在外头,以防止突发状况人手不够用。 手术的地点并没有选择在雅勒泰伦的蒙古包里,因为空间太大,而且里头空气洁净度不够。 杨璟让公羊徙野选择了淮食镇上一个小医馆,用艾叶等草药熏过好几遍,又封闭了门窗,除了必要的通风之外,全部用厚厚的黑布隔绝外面的声音动静,以免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吓到妮茉。 至于消毒所用的酒精,那是没有的,因为杨璟的物证勘察箱没有带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可能献给雅勒泰伦。 杨璟确实懂得蒸馏酒和反复提纯高度酒的技术,土法蒸酒的技术很简单,以雅勒泰伦这边的条件,很容易就能够做到。 但杨璟并不想将这个技术送给蒙古人,便采用公羊徙野的法子,用各种草药熬煮的汤来清洗相关部位,用于消毒。 内室布置成了手术室的模样,中间一个手术台,用白布垫着,四周是十二面投射灯光的一人高立镜屏。 内室与外室只隔着一道屏风,杨璟就在屏风前面坐着,指导妮茉进行手术,外室还留有几个女死卫,防备杨璟图谋不轨,而公羊徙野等男性,只能守在门外。 公羊徙野也给妮茉配备了几个助手女医官,这些天也都让她们与妮茉交流沟通过,对即将进行的手术流程,也有了解。 眼看着准备得差不多了,妮茉便让雅勒泰伦喝下公羊徙野配制的麻沸汤,据说是公羊徙野照着神医华佗的古方配制的,效果出奇的好。 雅勒泰伦喝下之后,果然迷迷糊糊起来,妮茉用银针试探过后,发现雅勒泰伦的身子果然被麻得没了知觉,这才安心地开始动手。 杨璟在外头一步步指导者,妮茉则及时反馈进展,里头的一些术语,甚至于一些器官的名字,都是用杨璟的新名词,即便如此,那些看守杨璟的女死士,听得杨璟和妮茉的对话,仍旧感到有些不舒服。 好在杨璟与妮茉进入了状态,心无旁骛,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一般。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妮茉在杨璟的鼓励下,很快就做了外部的切除,可内部器官的切除,才是重头戏。 虽然她已经跟着杨璟做过很多解剖,但雅勒泰伦的情况有些复杂,切开下腹之后,发现两套系统贴得太近,血管和神经密布,根本就无从下手! 这就是杨璟早先所担忧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会比事前讨论的要更加复杂和多变。 而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做出快速且精确的描述,可如果时间拖得太长,对雅勒泰伦而言,也是一种危险,再者,麻沸汤的药效也不知能够持续多久,雅勒泰伦虽然手脚已经被固定,可好几次都下意识挣扎,似乎随时可能会醒来! 妮茉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还是出现了失误! “先生!先生!我切到她的动脉了!”妮茉几乎要哭了出来,鲜血喷涌的速度太快,很快就将手术部位给浸染,她用纱布清理不过来,急得束手无策! 杨璟腾地站起来,那些女死士也纷纷按住刀柄,将杨璟围了起来! “让我进去!”杨璟冷着脸沉声道,那些女死士都不懂汉话,但公羊徙野却配备了一个懂得汉话的女武官。 这女武官朝杨璟道:“你不能进去!” “那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别吉流血而死吧,到时候非但是我,连你们也一并要被处死!” 杨璟也懒得跟她们废话,说完便坐了下来,内室的妮茉却带着哭腔不断向杨璟求助。 “先生你快进来,血流得太快,我止不住了!” 那个女武官也急了,赶忙走到房门后头,大声朝公羊徙野请示,公羊徙野又不能打开房门,只能擅做主张,朝女武官道:“放他进去吧!” 那些个女死士全都让开,杨璟便走进了内室,妮茉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想要抹一抹眼泪,却抹了一脸的血。 杨璟早已做足了救急的准备,袖口都扎了起来,此时过来一看,果然剪到了动脉,鲜血咕噜噜冒出来,杨璟将一大团洁白的棉絮塞进去,一边吸收积血,一边寻找出血点。 那血管本身具有收缩性,剪断之后便缩了回去,杨璟费了好大精力,才找到了血管,用止血钳夹了起来。 这条血管不算大,但出血量也不少,想要缝合需要太大的精力,而且设备器械条件并不是很允许。 杨璟如何缝合接驳这条血管,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雅勒泰伦的麻沸汤药效只怕要消散了。 眼下雅勒泰伦又是昏迷的状态,想要再给她灌药,也不太现实,公羊徙野事先也已经提醒过,这个药量是经过计算的,如果再度使用,只怕雅勒泰伦会因此而中毒,损伤到她的脑子。 杨璟没办法,只能朝那些女医官助手道:“把她的手脚加固,塞住嘴巴,以免醒来咬了舌头!” 无奈之下,杨璟只能让她们做好准备,以防雅勒泰伦苏醒过来,这才开始处理那条血管。 这是个非常精细的活儿,好在公羊徙野在杨璟的吩咐下,准备了各种大小型号的针线,杨璟挑了最细的,才开始缝合。 妮茉在一旁充当助手,将盆腔里头的积血都清理干净,以便杨璟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眼看着大功告成,雅勒泰伦却呜呜哼叫起来,双眼一睁,竟然醒了! 巨大的痛楚让她怒睁着双眸,若非口中被塞了布团,真不知要闹成何种样子,女医官们赶紧照着杨璟的吩咐,过来帮忙固定,妮茉则在一旁不断劝慰和疏导。 杨璟将那血管接起来之后,也松了一口气,朝雅勒泰伦道:“里头的器官还没有切除,你只能继续忍着了。” 见得杨璟趴在自己下身处,自己双腿张开屈起,再看看旁边那些被鲜血浸透的棉絮,也知道有了突发状况,可根本没有心思羞臊之类的,痛苦就如同万千利刃,分分秒秒切割着她的灵魂,几乎要将她的灵魂给绞碎了。 听杨璟说要在没有麻沸汤的情况下,继续进行切割,雅勒泰伦心里怕到要命,这是何等的痛苦! 她拼命地摇着头,汗水粘着长发,她的眼中充满了哀求和愤怒,各种情绪糅杂在一处,根本不像人样,反倒像即将被宰割的牲口! 这个平日里视人命如草芥,滥杀无辜,动不动就要灭人满门,虐杀俘虏和奴隶的女人,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杨璟满手鲜血,头上都是汗水,衣服也早已被汗湿,适才的缝合,已经消耗了他极大的精力,他整个人都感到疲累无比,甚至比在龙首关上死战还要难熬。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情况,能够将血管接起来,已经着实不易。 “闭嘴!别动!” 杨璟朝雅勒泰伦喝道,也不知是杨璟的杀气,还是杨璟那医者的威严,雅勒泰伦果然不动了,却紧拧着眉头,口中的白布团也渗出血红来。 “如果不切除内部器官,半途而废,留待下次的话,问题会更多,也更加严重!” “术后如果感染了,你连第二次切除的机会都没有,你可想清楚!” “你平日里如此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眼下知道怕疼了?你若真有本事,真有胆色,就给我咬着牙撑下去!” 杨璟一番叱骂,雅勒泰伦内心也是愤怒到了极点,可如今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连说话都不行,哪里还能回嘴! “作为医者,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作为医者,我也必须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临场判断,如果你一定要终止手术,我现在就可以帮你缝合,但往后出现什么后果,你却是不能怪我。” 杨璟将这些说完之后,便朝雅勒泰伦问道:“如果你同意继续进行下去,就点点头,如果不愿意,就摇摇头吧。” 雅勒泰伦不断滚落着硕大的泪珠,胸口剧烈起伏着,虽然赤身裸=体,但全然没有了羞耻之心,此时的她不再是公主,也不再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只不过是手术台上无助的病人罢了。 她的眼中充满了血丝,过得许久,终究还是坚毅地点了点头! 杨璟也赞赏地点了点头, 朝妮茉说道:“继续吧。” 杨璟说着,就要走出去,但雅勒泰伦却紧张起来,拼命地呜呜叫着,眸光里充满了恳求。 “你想让我主刀?”杨璟如此问着,雅勒泰伦快速地点着头,生怕杨璟就这么走出去了。 第五百八十章 有惊无险大功告成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目前的科学仍旧无法解释,但又并不能否定他们存在的价值。 中医里头的经脉学说理论,或许就是其中一项。 现代科学或许无法探查或者解释经脉的作用机理,但经脉理论确确实实有着存在的意义。 如今在国内外,许多手术或者生产分娩,都大胆地采用针灸穴位来止痛,因为副作用几乎没有,比其他止痛手段要更加的安全和有效。 许多外国人发现了这种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并尝试着去运用和推广,反倒是国内,因为各种原因的限制,对中医的扶持力度反而有些不如。 杨璟也不是没想过用针灸来镇痛,但问题是他没有接触过这个,为了降低感染的风险,也不能再放人进来,这些个女医官助手都是蒙古巫医之类的,即便懂得中医,也只能算是药师,对针石之道并没有太多的涉猎和造诣。 没有了镇痛手段,雅勒泰伦只能是生剥皮活剐,遭受着炼狱般的痛苦,无论她做过多少恶事,杨璟是在医治她,要抛开所有个人感情,不能借此来惩罚她。 想了一下,杨璟便与公羊徙野说了这个问题,公羊徙野似乎也早有防备,毕竟麻沸汤是他负责的,出了问题,他如果没有第二手准备,只怕受苦之后的雅勒泰伦,同样会让他人头落地。 听得杨璟的简短汇报,公羊徙野便让身边的老中医给杨璟点出了几个穴位来。 杨璟虽然对这些东西并不精通,但有着老中医的指导,只要穴位的定位足够准确,下针并不是问题。 这老中医也很是忌惮,因为这种镇痛方式,在他看来是封闭了患者的生机,往后会带来无穷的隐患的。 可这种状况之下,要么用针,要么等着雅勒泰伦灭他满门,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杨璟下了针之后,雅勒泰伦果然镇定了下来,疼痛也缓解了,而后渐渐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杨璟终于可以安心下来,与妮茉配合着,将剩余的手术流程走完。 缝合好切口,剪下线头的那一刻,妮茉瘫坐在地上,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终于做到了! 杨璟也是累乏了,靠着妮茉坐下来,笑着鼓励她:“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进行这样的手术,是不太现实的,杨璟曾经很严肃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手术存在着太多的问题,且不说他不是专业的,单说感染的风险,就高到了非常吓人的比例。 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做这样的手术,简直就是拿人命当儿戏,而且这又不是什么绝症,许多人保留着双性人的特征,仍旧能够美满地过着一生,这种矫正手术也并不是非做不可。 照着杨璟的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他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的,可雅勒泰伦身却各种威逼,杨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也只能说是雅勒泰伦自寻死路罢了。 杨璟不是双性人,无法体会到雅勒泰伦人生之中的种种痛苦,所以他也不好去评判雅勒泰伦的抉择。 甚至于雅勒泰伦如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格,大部分原因或许都跟她的这个双性特征有关系。 无论如何,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起码对于妮茉,对于雅勒泰伦,对于公羊徙野而言,该是如此。 可对于杨璟而言,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给雅勒泰伦做手术,只不过是一个开端,真正的危险,即将来临! 杨璟整理好东西,将十二面镜屏都靠在了墙角,左右各六面,而后扯去了各种器械和用品,女医官们又给雅勒泰伦穿上了杨璟设计的病号服,这才安心下来。 作为病患,雅勒泰伦穿着自己的衣服,显然是非常不方便的,而病号服无论对患者还是护理人员,都能够节省很多时间和精力,减少很多麻烦。 对于这种不伦不类却又有些新奇的衣物,众人也很是好奇,不知杨璟是如何能够想到这种创意的。 女医官们都走了出去,公羊徙野带着老中医进来,给雅勒泰伦号脉查看,见得她情况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璟朝公羊徙野道:“术后的一天一夜是最为要紧的时刻,必须防止并发感染,所以我跟妮茉会留守在这里。” 公羊徙野并没有反对,因为杨璟如果要对雅勒泰伦不利,手术的过程中早已足够杨璟杀她七八百回了。 “先生辛苦了,我会让人将饭食送到外间,内室便照着先生的吩咐,除了通风之外,全用布幔屏蔽起来吧。” 杨璟确实是累了,点了点头,又朝公羊徙野道:“我这衣服湿透了,劳烦告知我那奴婢,让她送一套干爽衣服过来,汗水滋生病害风邪,实在要不得。” 杨璟想跟公羊徙野说病菌之类的名词,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风邪之类的中医名词,毕竟这样更容易让人接受。 公羊徙野想都没想,便带着人走了出去,不过仍旧留着五六个女死士在外间,看守着杨璟和妮茉。 临出门之前,公羊徙野又朝杨璟问道:“对了,敢问先生,若想探视别吉,何时最为妥帖?” 杨璟听得此言,不由心头大喜,因为阿里不哥极有可能过来探视雅勒泰伦! “若要稳妥,自然是等待伤口愈合,但若急切要见,也不是不行,但必须洁净身子,穿暴晒过的衣物,不得携带刀剑等钢铁锈朽之物,也多亏你提醒,这些女人的刀剑也全都要扔到外面去。” 杨璟指着那些女死士,朝公羊徙野道。 公羊徙野是个老手,自然知道若让铁锈刀剑砍伤割伤,有时候会致命,虽然他并不知道破伤风的原理,但对此还是有着经验的,当即便让女死士们将刀剑都解了下来。 不过想了一想,他又朝这些女死士们说道:“你们都安生一些,别打扰了先生歇息。” 反正这些女死士都不是杨璟的对手,没有了刀剑,就该更加无法对抗杨璟,可公羊徙野实在不愿意将她们调走。 不是杨璟会不会挟持雅勒泰伦的问题,从目前看来,杨璟医德高尚,不会对自己的病患下手,这一点公羊徙野已经看出来了。 他只是不想落人把柄,若雅勒泰伦甚至阿里不哥发现了,责怪他看守保护不利,那可就是大罪了。 公羊徙野走了之后,杨璟才在外室坐了下来,妮茉虽然疲累,但脑子里全是兴奋与激动! “先生,你就是长生天派来守护人间的使者!”妮茉恭敬地给杨璟行礼,杨璟却只是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开玩笑道:“你也祀奉得很好,以后肯定是个非常不错的萨满。” 得到杨璟的夸奖,妮茉更是高兴,草原部族的少女直率坦荡,也不矫揉造作,妮茉大胆地朝杨璟道:“妮茉宁愿不做萨满,但求有幸能一直跟随先生!” 杨璟倒是来了兴趣,因为妮茉很有天分,而且学习很认真,接受能力比宋风雅还要强,若能够成为杨璟的助手,自然是最好的了。 “可是你的家人和族人怎么办?你可舍得他们?我是汉人,你们的别吉说不定醒来就会杀了我,然后攻打我的家园,你还愿意跟着我?” 杨璟如此一说,妮茉顿时皱起了眉头,显然内心在做着斗争,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朝杨璟道。 “虽然我是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但我生来就是个灾星,父母战死之后,我就过继给了叔叔,而后叔叔又死了,我就跟着堂亲哥哥一起过,哥哥本来要娶我的,可惜被拉上了战场,再也没能回来…我只能进入神殿祀奉萨满…” “大汗征伐天下,举世无双,但那些冰天雪地的白鬼人之地,不是我斡勒忽纳兀惕部的牧场,我不明白大汗为何要这么多土地,我也不想要奴隶,我只是想要一匹小马驹,养着它长大,骑着它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驰骋…” 妮茉说到此处,不免潸然泪下,显是尝够了战乱带来的痛苦与命运的作弄。 “我愿意跟着先生,因为先生会救很多很多人的性命,我想跟着先生救死扶伤,这样比在神殿里头为亡灵唱歌更有用!” 杨璟在教导妮茉的过程中,早已知道她是个心地纯良的少女,见得她如此表态,也点了点头道。 “好,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只是你想好了,往后我可能会成为你的族人的敌人,战争就是如此残酷的事情…” 妮茉迟疑了一下,而后朝杨璟问道:“我只跟着先生救人,不帮先生打仗,这样可以跟着先生吗?” 杨璟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妮茉只救人,不打仗。” 妮茉也满足地笑了起来,杨璟则朝她说道:“你先到小床上睡一会儿,晚上还要守夜呢。” 妮茉顺从地点了点头,如同小猫一般缩在小床上,很快就传来微微的鼾声,显是真的困倦了。 杨璟走进内室,查看了雅勒泰伦的情况,走出来之时,风若尘已经由女死士领着,进入了外间。 “主人,您的衣服…”风若尘果真如杨璟的奴隶一般,有些战战兢兢,对女死士充满了敬畏,哪里看得出半点破绽! 杨璟朝那些女死士道:“我到隔壁换衣服,你们不用跟着了,留下来看着别吉吧。” 那懂汉话的女死士却摇了摇头,指派了三名女死士跟着杨璟,杨璟也只好摇头作罢,带着风若尘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我,要换衣服,你们,出去。”杨璟一边打着手语,一边放慢了语速,朝那些女死士说着,但对方却无动于衷。 杨璟只好作罢,在这些女死士的注视下,由风若尘帮着,换起衣服来。 风若尘给杨璟穿衣服的时候,贴着杨璟宽厚的背部,在他耳后轻声道:“东西都在衣服的内袋,你的刀和枪我都偷到手了,我会在外头接应你,一旦得手,便照着计划到接头点,陈密他们都准备好了。” 杨璟闻言,心头顿时大喜,如今就等着阿里不哥来探视雅勒泰伦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刺杀大王黑夜飞升 杨璟换了衣服之后,便回到了外间,妮茉还在小睡,杨璟也靠着椅子歇息了一会儿,公羊徙野便让人送来了吃食。 由于杨璟严格叮嘱过,不得在雅勒泰伦的房间里头进食,避免一切可能感染的风险,所以只能到隔壁间去用饭。 公羊徙野便与那老中医一道,住在了隔壁间,随时等候杨璟的呼叫,只要出现突发状况,就能够及时援助。 如此到了夜里,杨璟也难免失望,因为看着样子,阿里不哥是不会来探视了。 如果公羊徙野说的没错,阿里不哥如此疼惜雅勒泰伦这个妹妹,应该第一时间来探视才对,再加上公羊徙野今日特地向杨璟询问过,杨璟心里也抱着很大的期待。 可惜眼看着已经子时,阿里不哥仍旧没有来,杨璟也只好与妮茉交替着看护雅勒泰伦。 雅勒泰伦已经开始出现低烧,这是体内免疫机制在抵抗病毒的入侵,是个好现象,但如果无法及时控制,就会变成关乎生命的风险了。 杨璟赶紧让公羊徙野熬煮药汤,让妮茉给她清洗刀口,又给她内服汤剂,希望能够有所改善。 这夜里忙忙碌碌,眼看着要到子时正刻,公羊徙野突然走进来,朝杨璟低声道。 “别吉可是清醒的?” 杨璟心头不由一震,但表面上却故作疑惑道:“适才给她做过清洗,眼下正在吃些流质的食物,毕竟体能消耗太大,需要及时补充…” 公羊徙野也是欢喜:“如此甚好,阿里不哥大王要过来探视,你们且做好准备,都避到隔壁的房间去吧。” “阿里不哥大王?如是这般,需要将灯火都点燃才成,这蛮子四处打仗,粗手粗脚的,碰倒什么东西可就不好了,还有,让他别带刀剑铁器,更不能带任何人进来。” 公羊徙野知道杨璟对蒙古人全无好感,对阿里不哥也从来没有任何敬意,听得杨璟骂阿里不哥是蛮子,也只好苦笑。 杨璟将灯火全部点燃,又悄悄调整了投射的焦点之后,又朝妮茉低语了几句,这才朝公羊徙野道:“里头都准备好了,让阿里不哥进来吧。” 公羊徙野却摇摇头,朝杨璟道:“你们要避到隔壁房间才成。” 杨璟冷笑一声道:“堂堂蒙古大王,害怕我杀了他不成!雅勒泰伦必须有人照看,把妮茉留下来吧,我到隔壁去便是。” 公羊徙野自是答应下来,毕竟妮茉是蒙古人,又不会武功,更是手无寸铁,对阿里不哥没有任何的威胁。 杨璟走出房间之时,远远便见到一队小巨人一般的八都鲁,黄铜色的铁甲在夜里熠熠生辉,如同天降神兵一般。 而这些八都鲁簇拥着一个高大的蒙古男人,留着络腮胡,下巴的胡子结成一条大辫子,皮毡帽上顶着彩色的翎羽,帽子的扣带缀满了各种宝石和珠子。 此人应该便是蒙古帝国的皇族,拖雷的儿子阿里不哥了。 这阿里不哥满脸忧色,身上只是穿着洁净朴素的左衽圆领窄袍,并没有佩戴刀剑甲胄,显然已经收到杨璟的叮嘱了。 他也发现了杨璟,许是感念于杨璟的贡献,他竟然朝杨璟笑了笑,手抚胸口,微微低头,算是表示感谢。 杨璟没有点头,径直走到隔壁房间,嘭一声就关上了房门。 阿里不哥知道汉人,尤其是汉人里头的读书人,都是有着傲气的,有才之人素来清高,他也不以为然,将八都鲁留在了外头,自己则走进了雅勒泰伦的房间。 杨璟回到房间之后,悄无声息地摸了摸内袋,里头有一小包软软的东西,已经缝在了内袋里头,就像香包一样。 因为公羊徙野很防备,但凡给杨璟用度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这内袋能够躲过检查,也是风若尘别出心裁,将内袋缝在了衣服的腋下边角,才没有被翻出来。 杨璟假意挠痒,便悄悄将那内袋撕了下来,塞到了腰带里头,此时那些女死士才一个个跟着走进了房间,她们是打算对杨璟寸步不离地守着了。 杨璟干脆坐了下来,嘴里虽然喝着茶,心里却默默数着拍子,约莫过得一刻钟,隔壁房间陡然传来痛苦的叫唤,公羊徙野很快就撞开了房门。 “先生,别吉又出血了!” 杨璟心中不由冷笑,这是他缝合之时动的小手脚,给雅勒泰伦进食之后,她的肚腹会鼓胀起来,线头就会被绷开,些许流血不会要她的命,却能够制造恐慌! 杨璟还生怕别人不会注意到,所以适才低声叮嘱妮茉,让她一定要时刻关注,如果雅勒泰伦再度出血,一定要叫他过去。 公羊徙野是慌了神,本以为这次任务得以出色完成,阿里不哥一定会好生赏赐一番,极力邀请阿里不哥过来探视,也难免有些邀功的意思。 谁能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个事情,阿里不哥见得鲜血顺着妹子的大腿流下来,染红了病号服,也是慌了神,见惯了厮杀场面的他,杀人无数,此时却是呆头鹅一般手足无措! 杨璟快步走进房间来,朝公羊徙野和女死士们喝道:“都给我出去!” 这些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因为人群进进出出,才造成了杨璟一直在强调叮嘱的那个什么感染,生怕罪责都怪到自己头上来,一个两个都逃也似地走了出去。 公羊徙野走向外间,才发现阿里不哥仍旧呆呆站在内室,赶忙折回去,躬身朝阿里不哥请道。 “大王,烦请到外间去等候…” 然而阿里不哥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过得片刻,脖颈处裂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开始兹兹往外喷射着鲜血! 当温热滚烫的鲜血喷射到公羊徙野的脸上,他的瞳孔收缩如针,见得阿里不哥捂住脖颈,轰然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公羊徙野才见得杨璟双手染满了血迹,灯光的照耀下,一条银丝若隐若现,而杨璟能够的身影,就出现在阿里不哥的身后! “杨璟!” 公羊徙野顿时魂飞天外,他早在第一时间将刀具器械全都收了起来,而且数目都经过清点,为的就是防备杨璟私藏凶器! 可他如何都想不到,杨璟手里竟然有坚韧的银丝,猝不及防就用银丝绞杀了阿里不哥! 阿里不哥是谁? 是铁木真的孙儿,是拖雷的儿子,是蒙哥和忽必烈的兄弟,是黄金家族的直系血脉,是贵不可言的蒙古大王啊! 眼下蒙古大军正在筹备大举南侵,强渡淮河以攻略淮南,所有的准备都筹措停当,阿里不哥今夜来迟,就是军议到深夜,不日就要展开攻势,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让杨璟给杀了! “来人!”公羊徙野大声疾呼,一面扑向了杨璟,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杨璟的对手,可只要拖住杨璟,他就无处可逃! 若让杨璟走脱了,他自己死也就罢了,便是家人全族都要遭到灭门! 病床上的雅勒泰伦啊一声就大叫起来,完全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 她刚刚对杨璟有所改观,刚刚被杨璟救治她之时的专注说吸引,刚刚认为汉狗也并非一无是处,并非那么让人讨厌。 可就在这样的时刻,杨璟竟然绞杀了她的哥哥,她挚爱的哥哥! 她发了疯一般想要从床上挣扎起来,可手脚身子却被绑缚着,只能发了疯一般狂吼咆哮! 妮茉也惊呆在了原地,她终于明白杨璟的话,他是医者,所以不杀雅勒泰伦,但他是汉人,是蒙古人的敌人,却是要杀阿里不哥的! 她明知道杨璟迟早会这样,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更知道,杨璟根本没有任何退路,杀死阿里不哥,只不过是一命换一命,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罢了! 她惊骇地后退着,瘫坐在地上,阿里不哥那怒睁的双眸,就这么苍白地盯着她,已然没有了任何生气! 公羊徙野一把抓过来,杨璟却是轰出一掌,暴喝一声道:“滚开!” 三种内功疯狂运转,周遭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杨璟抽干了一般,而后大摧碑手轰然击出,公羊徙野举起双臂格挡,却是咔嚓嚓一阵乱想,两条手臂算是彻底废了! “嘭!喀喀嚓!” 公羊徙野后背砸在屏风上,将那屏风砸得四分五裂,木屑四处横飞,那些撞门而入的女死士,随之而来的小巨人八都鲁,只见到地上惨死的阿里不哥,以及双手被银丝勒得全是血迹,却又傲然而立的杨璟! “不要杀他!抓起来!抓起来!”雅勒泰伦疯狂地咆哮着,她不是感念杨璟的恩情,而是满怀仇恨的怒火,她要留着杨璟的性命,将杨璟千刀万剐! 面对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杨璟扭头朝妮茉眨了眨眼睛,而后快速取出了那个内袋,伸手一捞,便将一个灯盏抓了过来! 那些个女死士和八都鲁,纷纷涌上来,可杨璟却将内袋里头的东西,撒向了那烛火! “轰!” 一阵白色的烟雾陡然升腾起来,遮掩了杨璟的身影,而后那屋顶啪嗒一声炸开了一个口子! “小心!” 公羊徙野虽然双手被废,但还是忍住剧痛,给这些人示警,女死士们冲进烟雾,用手袖驱散了烟雾,却发现杨璟竟然原地消失了! 众人抬起头来,但见得那屋顶的破洞上,竟然挂着杨璟的衣服! “他…他飞升了!” 妮茉一直将杨璟视为行走在神界与人间的使徒,如今见得杨璟凭空消失,而且屋顶上分明挂着杨璟适才所穿的衣物,当即跪倒在地,激动得眼泪直流! “不…不可能!”公羊徙野虽然也是迷信之人,但他绝不相信杨璟有着这么大的本事! “快!快出去追啊!” 那些个女死士和八都鲁等人可都是地道的蒙古人,从小就信奉长生天,比汉人更加的密信,妮茉是大萨满的弟子,她都说杨璟飞升了,那杨璟必定就是神人了! 再者,杨璟凭空消失,冲破房顶飞升而去,这是他们亲眼所见的啊! 所有人都呆滞着,直到公羊徙野第三次怒吼着发布命令,众人才回过神来。 公羊徙野又朝众人道:“快把别吉转移到别处!” 这显然是他也有些吃不准,若杨璟真的是神人,那么这个房间可就一点都不安全了,人总是有这样一种本能,下意识要规避危险,远离不寻常的地方。 于是乎,他们追杨璟的追杨璟,将雅勒泰伦连床带人一并搬起来,又抬起阿里不哥的尸体,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便只剩下袅袅的烟雾,以及那些灯火,和那十二面银镜! 第五百八十二章 重新现身暗夜奔逃 碎裂的屏风,地上的血泊,四处溅射的血迹,靠立在墙角的镜子,所有的这些,都让妮茉感到非常的不真实。 雅勒泰伦已经被转移,阿里不哥的尸体也被带走,公羊徙野带着怯薛歹和云都赤,乃至于八都鲁的人,四处追索杨璟,即便是夜里,整个军镇都喧闹翻天。 那些女医官们颤抖着身子,很快就逃出了这间屋子,外头的女死士们也全都跟着雅勒泰伦走了,唯独剩下妮茉,还沉浸在惊骇之中,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这是一个神迹,她跟随大萨满,祀奉神灵这么多年,见过不少神迹,但都是一些藏头露尾的把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萨满的神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甚至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神灵,越是接近神殿的人,反而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就越是心存怀疑。 可今日她见到了真正的神迹,而这个神迹,来自于一个被她视为行走于神界与人间的男人! 待得外头的动静消失,妮茉才站了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离开这个房间,让神殿的人过来,将这个地方保护起来,因为这里发生过神迹,即便阿里不哥大王被杀死在这里,对于神殿的人而言,这里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地方! 然而正当她即将转身离开之时,身后却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妮茉!” 她心头一紧,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正要回头,身后那熟悉的声音却又急忙提醒道:“别回头!” “先生!” 妮茉惊喜若狂,她本以为杨璟已经飞升,离开了人间,返回神界,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杨璟。 因为杨璟答应过,要带她离开这里,可杨璟却自己飞升了,她的心里还有失望,还有微微的抱怨。 可现在,她真真切切再度听到了杨璟的声音! “你且出得门去,看看外头有没有武士警戒。” 妮茉不敢回头,轻手轻脚来到门后,推开一道门缝,见得外头的人早已走得一干二净,夜色里不断传来呼喊,远处火光若隐若现,整个军镇已经封锁起来,都在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先生,外头无人…” 妮茉仔仔细细地扫视着房间里头的一切,可房间仍旧是老样子,并没有发现杨璟的身影! “难道这是先生的元神在显圣?”妮茉的心跳已经无法压抑,几乎顶着她的嗓子眼,随时可能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就在她的注视之下,墙角的镜子动了起来! 此时妮茉才发现,左右两侧的镜子,竟然都只有五块,凭空少了两块! 而墙角处的镜面如湖面荡起涟漪一般,两面镜子如同门户一般被推开,渐渐现出了杨璟的身影来! “先生!” 房间的灯光被镜面折射,投影到杨璟的身上,使得杨璟身上笼罩着朦朦胧胧的光环,便真如显灵了一般! 妮茉生怕下一刻杨璟又会消失,快步走过去,一头便扑进了杨璟的怀里。 若她只是个汉人女子,只怕也不会这般失态,可她是个直率坦诚的草原少女,将杨璟视为师长和神人,又经历了杨璟“飞升”的神迹,眼下便死死抱着杨璟。 “先生,真的是你!”感受着杨璟的体温,妮茉激动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杨璟摸了摸她的头,朝她微笑道:“是我,真的是我。” 妮茉或许视为神迹,但其实突破屋顶的这一套,只不过是借鉴了关鱼龙的把戏,早早让风若尘做好机关而已。 杨璟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 这是非常冒险的一步棋,若公羊徙野让人搜查房间,极有可能会将杨璟搜出来,可惜杨璟赌了一把,利用他们心理上的弱点,成功躲了过去! 而杨璟消失的奥秘,自然就是在这些镜子上了。 这个原理在后世的一些魔术表演之中经常用到,因为镜面的反射和投影,能够成为最好的伪装,而镜面之间的连接处,又很难被区分开来。 在后世的一些魔术里头,这个利用反射面来投影四周环境作为伪装的原理,经常会被运用到。 当然了,这需要周围的环境尽量简单且相似,比如地上是整齐的方砖,墙壁干净而没有独树一帜容易识别的标识物等等。 而这个房间里头,角落里全都是镜屏,更是运用此原理的绝佳环境条件! 杨璟只是将其中两面镜子,呈九十度摆放,将墙角围出一个立方形,自己就躲在立方形里头。 由于镜面朝外,与左右镜屏相互投影反射,以致于从外部看来,是察觉不到这两块镜面的。 而这个立方形没办法封顶,如果有人从上面往下看,就会看到杨璟躲在墙角的四面镜子里头了。 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照着杨璟的计划在发展着,这些人被杨璟飞升的“神迹”吓坏了,根本就不敢在这个房间里久留! 至于屋顶的衣服,那都是风若尘事先藏好的,衣角里头藏有铅坠,瓦片也弄得松动,杨璟点燃火药,制造烟雾,遮掩自己的身形,而后用暗器打碎瓦片,衣服会落下,沉重的铅坠会将衣服拉下去,一般则挂在房顶,如此一看,就好像杨璟飞升,独留衣服在人间,如同脱壳了一般! 这套把戏的原理并不深奥,但效果却出奇的好,再加上杨璟利用了公羊徙野等人的心理弱点,成功将他们引走! 杨璟推开镜屏,只需要将镜屏与墙角那两面重叠起来,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奥秘。 杨璟本想将这些告诉妮茉,但眼下时机不对,只好暂时忍了下来,朝妮茉道:“妮茉,先生能不能出去,就看你了!” 妮茉也醒悟过来,她对地形很熟悉,又是蒙古人,而且还是大萨满的弟子,有着一定的权威,想要带着杨璟出去,应该是不难的。 “先生,妮茉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如此说着,妮茉也不消吩咐,朝杨璟道:“先生你先等着,妮茉去去就来!” 妮茉说完,便走了出去,杨璟也松了一口气,将那两面镜屏重新搬回原位,将现场布置了一番,地上撒落的火药灰烬都清理干净,甚至爬上房梁,将那衣服里头的铅坠都取了出来。 正如前番所言,一个厉害的侦探,如果想要犯案,必定能够制造出完美的现场! 杨璟也知道,公羊徙野等人只是一时惊慌,待得怯薛歹和云都赤搜索不到杨璟的踪迹,必定回来这里重新调查。 所以他要将一切破绽都弥补收拾干净,等到他们重新回到这里调查,这现场便只能说明杨璟是真的飞升了! 杨璟将现场又审视了一遍,查漏补缺算是告一段落,此时妮茉也走了进来,怀里却抱着一个包裹。 “先生,你先把衣服给换下来。” 风若尘还在约定的接头点等待自己,陈密等人也都准备就绪,杨璟没有半点拖延,换了衣服,将旧衣服塞进包裹里头,发髻解下来,由妮茉帮着,结了两条大辫子,这才跟着妮茉走出了房间。 出得房间之后,杨璟见得有个火堆,便将装有衣物的包裹丢进了火堆里头。 也好在手术地点放在了淮食镇,而非阿里不哥的大营,虽然如今遍地都是蒙古士兵,但淮食镇里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被闹得鸡飞狗跳,反而更容易藏匿。 再者,杨璟跟着妮茉,蒙古人便是遇到了,也不敢搜查,而杨璟挎着蒙古弯刀,穿着怯薛歹的军甲,就如同成千上百搜索人员一般,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妮茉也想得周到,竟然连怯薛歹的衣甲都能够偷来,不过杨璟并没有放松警惕,脸上抹黑一些,作出凶狠野蛮的神色来,演技也是极好的。 整个淮食镇乱哄哄的,杨璟小声地提点,指引着妮茉,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接头点。 风若尘连军营都能混进去,在淮食镇想要进出自如,简直就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见得杨璟成功逃了出来,风若尘也是心头大喜,她早早便换好了衣服,当下便带着杨璟和妮茉去寻陈密等人,希望能够顺利出城,在偷渡到淮南去。 不过风若尘却背着一个极其沉重的甲包,上面还有一柄长长的斩马刀,用黑布包裹着。 “这甲包就不要了吧,太过显眼...” 面对杨璟的提醒,风若尘却摇了摇头,坚决地拒绝道:“不,这个一定要带,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杨璟也知道风若尘不是爱财之人,虽然她惯会两手空空的伎俩,却不会擅动财物,因为房间里头的摆设动过之后,很容易引起追查。 “我有勾践刀,又有左轮枪,不需要蒙古人的兵刃...”虽然这是风若尘给自己准备的礼物,但杨璟对神兵利器并没有太大的需求。 “不,这份礼物你会喜欢的!” 杨璟见得风若尘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多说,将勾践刀插到后腰,又接过风若尘递过来的左轮手枪,这才离开了接应点。 若非有风若尘,这些落入雅勒泰伦手里的东西,杨璟还无法取回来呢。 一行三人在淮食镇穿行着,他们并没有往小巷里头钻,而是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一看就是行色匆匆的搜捕士兵,所谓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个道理了。 若往小巷子里头藏,反倒会引起蒙古追兵的注意,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风若尘跟随杨璟日久,渐渐也学会了杨璟的技巧,懂得利用敌人的心理弱点来制定行事计划了。 陈密和李彧林爵等人作为后援接应,并没有像风若尘那般长期混迹在大营里头,眼下他们已经在淮河岸边,船只也已经准备好。 为了这次计划,陈密等人还让李庭芝和杜庶,在淮河南岸重兵布防,以防备蒙古人突然袭击,所以只要他们能够渡河,就算是安全的了。 雅勒泰伦的手术是安排在白日里进行的,但由于突发状况,手术的时间延长了不少,阿里不哥来探视之时,已经是子时正刻,杨璟又在房间里头藏匿了一段时间。 跟着妮茉出来之时,已经快要破晓,三人也加快了脚步,否则天亮了就更难逃走了! 淮食镇本来与安丰军一般,是淮河两岸的堡垒重镇,虽然只是小军镇,但城墙却又高又厚,外头挖了很深的护城河,引来淮河水,可谓城高池深。 而由于军城本来就不大,所以只有四个城门,如今城门都已经封锁,只能进不能出,若是等到天亮,杨璟可就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金甲大旆送行汉奴 眼看着晨曦已经将东方染成了鱼肚白,可杨璟和风若尘等人却堪堪抵达了南城门。 这南城门又叫破虏门,早先还是大宋的地盘,让蒙古人占领之后,便改成了长胜门。 想要正常通过长胜门,那是不太可能的。 好在陈密等人最是擅长潜伏偷渡,暗察子除了监察民情,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职责便是刺探军情。 今番杨璟北上巡边监军,所带的暗察子精锐都是常年刺探边境的斥候,想要在城墙上找个漏洞,偷一两个人出来,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城门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所以城门左右的地段,有着很多商铺和摊贩,只不过如今都已经被驱散。 而长胜门与安丰军隔岸相望,相互戒备着,平日里少有出入,比不得其他城门口热闹,自然也就冷落了许多。 不过今番他们是为了追捕杨璟,所以就在长胜门进行重点布防,以致于陈密等人不得不放弃了先前的接应点,甚至将痕迹都给抹了,以免打草惊蛇。 杨璟和风若尘等人来到接应点,却发现到处都是蒙古士兵,一下子也有些为难了。 陈密自然是不敢留下皇城司的暗号印记的,若让蒙古人发现,只怕要顺藤摸瓜,将他们一锅给端掉。 稳妥的办法只能是留下一些人,在这里等着杨璟。 可蒙古人已经开始层层把守,恨不得将整段城墙一寸寸给看守起来,皇城司的暗察子斥候也没办法靠近。 而杨璟和风若尘已经伪装成蒙古士兵,斥候们想要认出来也不容易,如此一来,就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天光大亮了,杨璟还是没能出城! 杨璟和风若尘、妮茉三人正在长胜门附近发愁,雅勒泰伦又派了一支督军队,竟然开始进行内部清查! 许是他们追捕杨璟一夜无果,也怀疑杨璟混入了他们内部,督军队将杨璟的画像四处传递,甚至直接沿途张贴,杨璟的境地也越发的窘迫! “现在怎么办?”风若尘朝杨璟问道,眼下他们正在长胜门左侧的墙根下,蒙古士兵都在巡查,甚至还有不少人牵着獒犬,头顶上还盘旋着猎鹰! 为了不引人瞩目,杨璟和风若尘三人只能沿着墙根游荡,因为前面驻守的士兵已经开始接受督军队的盘查! 杨璟等人刚走了一段,一名蒙古猎手的獒犬却狂吠起来,拖着那蒙古猎手,便朝杨璟这边冲了过来! 蒙古士兵顿时骚动,三个督军队的士兵跟着那猎手就往杨璟这边急奔而来! “怎么办!”妮茉毕竟只是个神殿里的小祭司,哪里遭遇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当即便慌乱起来。 因为她很清楚这些獒犬是有多么的凶猛,便是偷羊的野狼群,都不敢惹这些獒犬! 杨璟双眸一冷,按住了刀头,朝风若尘道:“一会儿你带着妮茉先走!” 风若尘从来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因为她知道,拖泥带水啰啰嗦嗦,只能害了杨璟,若真是为了杨璟好,该走的时候就必须坚决离开! “可是先生你…我不走!妮茉要生死相随!”妮茉的汉话虽然也算流利,但那也只是为了方便为神殿办事,对汉族文化并没有太深的学习,成语之类的知道也不多,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生死相随这个词了。 风若尘似乎早有所料,一把将妮茉拖着往前走,嘴里还嘀咕道:“还生死相随,你就盼着他死?” 妮茉见得风若尘忿忿,也不敢说话,一步一回头,最终还是让风若尘给拖着往前走。 眼下他们已经走到了墙根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东门的城墙,这拐角处也没有太多士兵,对付三五个督军队的士兵,对于杨璟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要命的是那只獒犬。 杨璟一手按住刀柄,另一只手则已经握住了西马龙左轮枪的枪柄!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却闪出一个人影来,那蒙古督军队的人眼尖,顿时大声呼唤,带着人马转了个弯,追逐那人影去了! 走出不远的风若尘和妮茉也是大松一口气,杨璟却催促她们道:“赶紧走,这是暗察子弟兄帮咱们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应该转移到了东门!” 果不其然,杨璟和风若尘三人走了一段,林爵便带着几个人过来接应,见得杨璟安然无恙,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这淮食镇的南门,也就是原先的破虏门,本来对着淮河的口岸,行商和船只往来如梭,可被封锁之后,东门便成为了码头。 如今东门同样有重兵把守,陈密等人不敢接近东门,只好在末段城墙附近,等着接应杨璟。 适才他们派出的人见到了杨璟,引开了獒犬,这才将杨璟接了过来。 也亏得杨璟来得及时,否则他们便是偷爬过城墙,也没办法上船渡河,因为蒙古人已经开始派出水师,在淮河面上巡弋! “大人,咱们必须尽快渡河,否则他们的水师堵截,可就危险了!” 陈密如此一说,杨璟等人也不敢再逗留,纷纷攀上了城墙,果真发现城下有几条小船,可以通过护城河,进入到淮水! 杨璟等人正要顺着绳索滑下去,居高望远,却见得一大群汉人奴隶,正被公羊徙野等人,驱赶着往长胜门而走! 雅勒泰伦也是疯了,阿里不哥这个挚爱的哥哥被杨璟刺杀之后,她也没办法歇息,让人用肩舆抬着,走在队伍的前头。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妮茉朝杨璟问道,杨璟却眉头紧皱,心中一阵阵的揪痛! 风若尘自然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公羊徙野和雅勒泰伦是想利用杨璟的慈悲和软弱,用这些奴隶的生死,来逼迫杨璟现身! “即便你回去,也改变不了甚么,雅勒泰伦根本就是个疯子,你若心软回去了,她一定会杀了你,那些奴隶也绝对会成为陪葬,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妮茉闻言,也醒悟过来,不由朝杨璟投去迫切的目光,因为她也同样知道杨璟心存善意,若杨璟留下来,可就真的要跟那些奴隶一道,给阿里不哥陪葬了! 杨璟想起了熊九临死前的眸光,想起了那些奴隶们唾弃他,将他当成汉奸的场景。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蒙古人将汉人奴隶之中的老弱妇孺一个个砍掉脑袋的画面,心情也格外的沉重。 可他知道,连风若尘都明白的道理,杨璟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留下来根本救不了这些奴隶,只能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走!” 杨璟咬了咬牙,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而后由陈密等人找来的船老大和篙橹手,将小船划出护城河,顺利进入了淮河之中。 李庭芝已经让水师出动,对岸已经重重布防,显然已经收到了杨璟的情报,并得到了足够的准备时间。 一艘巨大的单帆船乘风破浪,从对岸的水寨劈波斩浪而来,而淮北这边,蒙古人也驱动了汉军的水师,开始围杀杨璟等人的小船! “咻咻咻!” “铎铎铎!” 羽箭如飞蝗一般撒落下来,陈密和林爵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挡板抬起来,那挡板很快就被扎成发怒的刺猬,上面的羽箭都挤满了! 杨璟正躲在船舱里头,却听得鼓声阵阵,从长胜门的城头传来! 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登上城头,两边的城墙上,全都是汉人的奴隶! 他们的脖颈上套着绳索,看样子这雅勒泰伦竟是要将他们全部都吊死在城头! 虽然距离很远,但杨璟仿佛看到了那些奴隶们的眼神,就好像熊九被杀之时,他们唾弃杨璟一眼。 而此时,李庭芝亲自坐镇的那艘单帆船,终于还是顺利抵达,船上的弩手开始抛射出箭雨来! 大宋的弓箭比蒙古人要优良很多,而且他们又是顺风,羽箭抛射之下,蒙古人的水师小船也支撑不住,不敢再往前来追。 雅勒泰伦见得杨璟顺利上了船,便将手一挥,城头上的奴隶不断被推下去,而后咔嚓一声被勒断脖颈,吊死在城头! 杨璟看着这一幕,心头也是在滴血,而风若尘则放下了那沉重的甲包,朝杨璟道。 “我说过,这是给你的礼物。” 李庭芝等人的注视之下,风若尘将甲包打开,里头竟然是一具耀日金甲,那斩马刀同样是仪仗金刀,竟然是阿里不哥的全幅金甲宝刀! 早在阿里不哥探视雅勒泰伦之前,杨璟便千叮万嘱,不能携带刀剑和甲仗进入房间,以免雅勒泰伦出现感染。 阿里不哥召开军议一直到深夜,也没来得及脱掉甲胄,便直接来到了雅勒泰伦这边。 只是他没想到,风若尘趁着给杨璟送衣服的空当,顺手牵羊,将他的全副武装仪仗给偷了过来! 这些个金刀金甲或许并不实用,但却是王权的象征,是阿里不哥大王的象征! 更让李庭芝等人吃惊的是,包裹着甲包的那块厚厚的裹布,竟然是阿里不哥的王旗大旆! “给姑奶奶都挂起来!”风若尘霸气十足地大声道,船上的水兵便扯来绳索,将阿里不哥的金甲等仪仗,以及那张王旗大旆,全都挂了起来! 这是在羞辱对岸的蒙古大军,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啊! 杨璟看着这金甲和大旆,不由捏了捏风若尘的手,用嘴型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城头上的奴隶们,都看到了杨璟,也看到了阿里不哥的家伙什,他们自然知道自己为何会被绞死,因为那个被他们视为汉奸的年轻人,把蒙古人的大王阿里不哥,给杀了! 当阿里不哥的大旆和金甲被宋人悬挂起来之时,这些汉人的奴隶们,有人仍旧为即将要被吊死而撕心裂肺地叫喊求饶,也有人便溺失禁,丑态百出。 但他们之中更多的人,只是热泪盈眶,渐渐模糊了船头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他们抬头仰望着金光大方的早晨天空,喃喃自语着:“熊大当家,诸位弟兄们,你们可以安心去了…” 杨璟与他们隔岸相望,或许都看不清对方的面目,更漫提表情和眼神,但杨璟还是脱下怯薛歹的外甲,郑重地给那些吊死在城头的宋人们,深深鞠了一躬! 李庭芝等人眼眶湿润,走到杨璟的身后,默默地躬身,船只朝南岸而去。 而岸上的营寨见得船上的金甲大旆,早已欢声雷动,即便下一刻蒙古人就要渡河强攻,他们也悍不畏死! 第五百八十四章 安丰军中坐看风云 杨璟进入淮食镇之后,公羊徙野为了说服杨璟,便将杨璟带去见识了阿里不哥的大营,也正因此,杨璟才得知了阿里不哥想要动南侵的阴谋。 值得庆幸的是,风若尘及时将情报交给了陈密和李彧,李庭芝和杜庶早已做好了防备,淮北的蒙古人想要动突袭,俨然已经不太可能。 杨璟顺利回到安丰军之后,也成了安丰军的英雄,因为他非但刺杀了蒙古帝国的阿里不哥大王,还将他的甲仗和王旗一并带了回来! 眼下安丰军也是群情激奋,士气大振,驿马已经六百里加急,将这一消息传回朝廷,甚至有参谋想着向川蜀的余阶大将军借兵,趁着阿里不哥被杀,将淮北地区一举收复回来! 虽然朝廷的主和派一直在与蒙古人斡旋,但蒙古人并没有和谈的意思,即便他们如今的军事重心都放在了西征之上,即便他们花费好几年才打下花剌子模,但也从未停止过对大宋的侵略。 在主战派们看来,和谈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贾似道早先也主张和谈,结果如何? 结果是大宋朝廷丢了淮北,只能固守淮南,如果淮南再丢,便只能退守长江,长此以往,军事只能越疲软羸弱,想要反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杨璟杀了阿里不哥,便是天赐良机,蒙古人一直以强者为尊,个人英雄情结很是深重,阿里不哥的死,对蒙古人而言绝对是巨大的损失和打击。 如果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兵淮北,说不定真的能够将淮北地区给收复了! 当然了,这场仗也不是说打就打,大宋朝从建国以来便是如此,统兵官没有调兵权,调兵的又没有统兵权。 所以别说什么过河突袭淮北的蒙古人,照着流程来走的话,三个月之内能开始与敌人干架,已经是不错的了。 倒不是因为军情传递太慢,早先介绍皇城司之前已经说过,得益于南宋中兴四将时期的建设成果,大宋的驿路那可是畅通无阻的,快马加鞭,马不停蹄,换马接力的话,三五天的时间其实军报就能够传递回朝廷。 然而传递回去之后,势必要掀起炸锅一般的大讨论,一部分人会第一时间弹劾杨璟,认为杨璟行事鲁莽,惹怒蒙古人,轻启战端,为国家为朝廷为万千黎民百姓带来了祸害和苦难。 而另一部分人则开始考虑安丰军的实力,认为杜杲的体系重在防御,攻击力却非常有限,如果固守安丰军,吃亏的只能是前来强攻的蒙古人。 一旦渡河作战,只能陷入被动,善于守城却不擅野战的安丰军,必定得不到想要的胜利。 又有一部分人认为李庭芝太过年轻,杜庶虽然是提刑官,但始终不如乃父杜杲,漫说主动出战,便是被动防御,都需要马上挑选合适的人选,坐镇安丰军。 如此一来,朝堂上的诸多势力又会瞻前顾后,有人想要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安丰军,给自己的亲信谋求一个肥缺。 也有人敬而远之,对此事讳莫如深,只做那明哲保身的墙头草,而皇帝陛下必定会在朝臣们的吵吵闹闹之中,变得心烦气躁,最终躲入深宫之中,用酒色来麻痹自己,而不愿再与朝臣讨论这个问题。 种种状况结合来看,安丰军想要反攻淮北也不是不可能,除非李庭芝和杜庶抱着造反的心态,利用个人威望,在朝廷没有批复的情况下,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此时安丰军的中军大帐之中,杨璟等人围坐在一处,李庭芝和杜庶也将安丰军各部的脑将领全都聚集了起来。 这些人是见过杨璟带回阿里不哥衣甲王旗的,而且还是亲眼所见,所以他们的情绪都非常的激动。 早在之前,杨璟担任两淮路巡检观察使的消息传来,许多人都认为杨璟不足以担此大任,对杨璟也有些袖手旁观,等着看笑话的意思,如今却是谁也不敢再轻视杨璟。 只是杨璟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轻视他,他关心的是淮北方面的反应! 这个仗想要打起来,朝廷方面是如何都靠不住的,李庭芝等人也都心知肚明。 也正因此,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在军议,但谁都没有足够地重视,因为在他们看来,朝廷是不可能很快做出战略和决策,更不会因为杨璟刺杀阿里不哥,而大肆封赏杨璟,这件事情极有可能以杨璟被惩处来收尾! 他们见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大宋的士兵其实并不弱,军备武装也都不弱,缺的只是能带兵打仗的将领! 大宋自打建国之后,便如同防家贼一般放着武将们,在军事上又多以求和结盟为主要对外政策,以致于武将的断层极其严重,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屈指可数。 于是乎大宋的历史上,就出了不少让人哭笑不得的奇葩名将,他们明明是文官出身,但却以武功而载入史册。 武将们统领和训练的军队,却交给文官来调派指挥,还时不时派一两个太监下来当监军,但凡有一丝机会,能够用钱和用议和来解决问题,就绝不会跟敌人打架。 这就是大宋的军事,那些个大宋的名将们,除了个别似岳飞韩世忠等名符其实之外,其他的所谓名将,若放到其他朝代去对比,连个屁都算不上。 杨璟深知一将难求的窘境,但这也意味着,只要由适合的人选来指挥,以宋军的战斗力,想要夺取胜利还是不难的,即便无法夺取胜利,起码也不会一败涂地。 杨璟身为两淮路巡检观察使,同时也兼负责监察安丰军的职责,所以在这中军大帐之中,他是最有言权的一个,虽然他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若是杨璟刚来那会儿,怕是谁的心里都不服,可如今还有谁敢站出来,拍胸脯说他不服杨璟? 以身为饵引诱公羊徙野等人上钩,又亲身涉险混入敌营之中,取得极其重要的军情,挽救了整个安丰军和大宋北面最重要的一条防线。 甚至还刺杀了蒙古人的阿里不哥大王,最后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将王旗和甲仗都给当成战利品带了回来,简直就是南宋的霍去病啊! 李庭芝和杜庶将安丰军的防务都在沙盘上说明清楚,众人也表了自己的见解,杨璟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就如同他讨厌政治一般,他对军事其实一窍不通,毕竟打仗不是下棋,即便他有一些构想,但也不敢轻易去实施,因为稍有不慎,就有成千上万的人因他而死。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杨璟与其他人不同,他有着自己的优势,这个优势并不仅仅只是他带来的个人技能,而是科技和思想! 无论在何朝何代,科技和思想,都是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最主要动力。 科技确实能够带来翻天覆地的社会变化,但这二者之间,其实思想更加的重要。 纵观古今中外,数次科技大革命之前,都必先经历思想上的大浪潮,科技是死的,思想却是活的,思想能够催生和创造科技,但科技未必能够产生思想。 杨璟对科技的掌握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全面和精通,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不是全才,许多东西只是有所见闻,甚至只是一个创意和概念。 杨璟如果能够真正改变这个时代,那么便只能依仗他所带来的思想! 科技是繁复且精细的,但思想却是广泛的,杨璟无法掌握所有科技,却能够对影响人类进步的思想,有着足够的认识和掌握! 李庭芝等人确实是值得培养的年轻将领,但可惜的是,他们的思想仍旧受到时代的局限性。 所以杨璟或许不敢妄谈军事,无法担任司令员,但做一做精神建设和思想指引,当一个合格的指导员,他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就比如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认为这场仗打不起来,因此朝廷的工作效率和对军事的态度,因为朝堂上的各种争斗,也因为宋朝特殊且奇葩的军队制度。 然而杨璟却有着深深的忧虑,你不惹别人,可别人会来惹你啊! 你不能主动攻打淮北的蒙古人,却不代表蒙古人不会过来打你,难不成到时候你没有得到朝廷的指令,所以只能眼巴巴傻乎乎地挨打而不懂反击? 阿里不哥是死了,他的死也确实足以震撼天下,但淮北的蒙古人不可能马上灰溜溜地退兵,将淮北地区拱手让给宋朝。 因为阿里不哥不在了,他们还有雅勒泰伦别吉! 雅勒泰伦是个有大野心的女人,如今她也确实成为了百分百的女人,可在此之前,她最强烈的意愿,却是想让杨璟将她变成男人! 杨璟与她接触了这么久,对她的品性早已了解足够,这个女人肯定会因为哥哥的死仇,而对淮南地区动报复性的军事行动! 所以这个仗肯定是要打的,但不是主动的突袭战,而是被动的防御战! 或许这也算是个鼓励奖,因为安丰军在防御方面,确实是非常强悍的。 但雅勒泰伦带领的蒙古人正积攒着大王被刺杀的怒火,这个怒火宣泄出来的话,安丰军能不能抵挡,还是个大问题! 所以杨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安丰军的人放松警惕,他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和防御,但他必须要让他们重视起来,在精神上,在意识上,都必须时刻保持战争的状态! “我的意思呢,其实很简单,安丰军的将士们还是保持战备的状态,因为很快就要打仗了,雅勒泰伦是不会放弃复仇的,攻势只能越来越凶猛,甚至对于安丰军而言,就是生死存亡的一场硬仗和死仗!” “我想在座诸位应该能够理解本官的意思,赶紧下去做好站前动员吧,我想,不需要多久,雅勒泰伦就会强渡攻城了!” 杨璟如此一说,刚刚放松下来的诸多将士们,又绷紧了心弦! 第五百八十五章 整顿军队往西接应 杨璟的到来,确实粉碎了蒙古人刺杀李庭芝和杜庶的阴谋,但却也同时为安丰军带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战争,或许这是安丰军将士们心中的真实想法。 但他们却没有往更深处去思考,这场战争并非杨璟带来的,而是阿里不哥带来的。 因为即便没有杨璟,阿里不哥一样会发动侵略,反倒是杨璟的刺杀,使得蒙古人暂时群龙无首,延缓了这场战争的发起。 雅勒泰伦虽然是阿里不哥的妹妹,但蒙古人之中极少有女人统兵的先例。 她虽然是别吉,但也不能只凭一个身份就将兵权接管过去。 早先也已经说过,蒙古人是非常野蛮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是他们生存的标杆,强者为尊,许多人都是踏着同伴的尸骨,不断往上攀爬。 阿里不哥有着绝对的权威,但并不代表这些万夫长和千夫长,就一定会听雅勒泰伦的命令。 蒙古的军士都是骁勇之人,他们都悍不畏死,但绝不会让一个女人,将弟兄们带到战场上去,白白丢掉了性命。 即便他们很看不起南宋的军队,认为即便没有阿里不哥,他们也一样能够攻下安丰军,占领淮南,甚至直逼庐州乃至建康府。 可如果让雅勒泰伦来领兵,或许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杨璟自然是能够想到这一点的,所以他认为,雅勒泰伦想要掌控兵权,尚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也给安丰军争取了更多布防的时间。 李庭芝和杜庶都是不错的年轻将领,听了杨璟的分析之后,诸多将士们也都稍稍安心下来。 作为第一道防线,淮河南岸就变得至关重要。 早先为了抵御蒙古人,杜庶的父亲杜杲,就在河岸边上建造了不少砦堡和工事,以阻止蒙古人登岸,而河岸后头也同样挖了不少陷马坑,甚至于引入了淮河水,将河岸附近的田地,变成了泥塘。 蒙古人到底是以骑军横扫天下的,这些泥塘能够让他们的战马深陷泥潭而失去机动性。 这也是借鉴了北宋时期防御辽人的战术,而事实证明也确实有效可行。 除此之外,杨璟还将抗倭名将戚继光的一些战术,也都拿出来跟这些将领分享。 其中就有狼筅等土办法,法子虽然土,但却非常的有效。 淮河两岸水土湿润,也有不少竹子,挑选大毛竹,削去叶子,留下大的枝桠,削尖之后,便是参差的狼筅,用来阻止敌人登岸,最适合不过。 当然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战术,杨璟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已经让陈密通过皇城司的情报渠道,发了密信回去,如果赵昀准许,那么匠师团制造出来的枪械,将优先供给安丰军。 杨璟临行之前,其实也与赵昀讨论过这个问题,也立下了一个预备方案,赵昀也需要检验一下这些步枪的实战效果如何,所以希望还是很大的。 而就是在这次讨论之中,赵昀接受了杨璟的建议,将匠师团定名为神火营,这也是杨璟借鉴了大明神机营的灵感来源。 无论如何,如果第一批生产出来的步枪能够及时支援,那么这场仗的胜利几率就更大了。 在此期间,杨璟和李庭芝等人也都发了好几封奏折,陈述了此战的不可避免性和必要性,希望朝廷方面能够及时给予支援,因为无论朝廷方面如何争论,这场战争一定会爆发。 如果朝廷的文武百官只顾着争论不休,安丰军只能丢掉,同仇敌忾精诚合作,守住安丰军甚至反攻淮北,收复失地,都是有可能的。 杨璟相信,已经重新振作,想要收拾旧河山的赵昀,应该会明白这个道理。 事情也果然照着杨璟预料的那般在发展着,虽然杨璟好生羞辱了蒙古大军一番,但淮食镇方面果然偃旗息鼓按兵不动,想必是他们正在与雅勒泰伦进行内斗。 李庭芝等人也倍感可惜,如果这个时候能够主动发起进攻,也就没必要干等着被人揍了再还手了。 可惜朝廷的法度便是如此,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臃肿且低效率的朝廷,才导致南宋军队不断吃大败仗吧。 李庭芝和杜庶等人正在积极备战,而杨璟也没有闲着,因为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那就是接应南下的道士们! 起初他尚在淮食镇之时,因为一直受到关押,所以也没能注意道士们是否已经抵达淮南地区。 不过陈密和李彧林爵等人却潜伏在淮食军镇里头,照着他们的说法,那地方三教九流都有,装神弄鬼的假道士也一大堆,正统道人也是有的,只是规模不是很大,应该不是南下的宗云等人。 龙山观和道录司那边的情报显示,北方佛道争论已经尘埃落定,全真道为首的道教,正式被蒙古帝国取缔,道士们是如履薄冰度日如年,道人们纷纷被朝廷抓捕,充作军奴,也是凄惨不已。 而全真道这样的大宗派,底蕴十足,低调一些,或许还能得以苟延残喘,丘处机毕竟是成吉思汗亲自册封的,蒙古人也不敢将全真教赶尽杀绝。 但其他宗门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再者说了,蒙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搜刮,马踏江湖,便是许多其他宗门,也都被他们故意当成道教的门派,抓捕搜刮,无所不用其极。 如此一来,宗云和董尚志葛长庚所率领的南下队伍,可就非常的浩大了,断然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 人类之所以是群居动物,就是因为人多力量大,团结一致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队伍壮大了,确实感到安全了不少,但问题也非常的明显。 这么多人的一个大队伍,想要越过淮食军镇的防线,偷渡到淮南这边来,简直就是难于登天! 也正是因此,才需要杨璟和龙山观的陈锡贤等人前去接应,为他们制定路线,沿途提供引导和保护等等。 杨璟一直担忧着宗云等人的安危,眼下雅勒泰伦忙着争夺兵权,本身的健康问题也不知道得到了妥善解决没有,所以这个时机之下,选择去接应宗云等人,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当杨璟将自己的想法告之李庭芝等人之时,这些人自然是强烈反对的。 且不去说雅勒泰伦将杨璟视为死敌,整个淮食军镇的蒙古人都恨不得将杨璟千刀万剐,杨璟重新潜入淮北,根本就自寻死路,单说杨璟对战局的形势把控,对战略战术所提供的一些思想指引,就让这些安丰军的将士们,感觉如何都离不开杨璟这个巡检观察使。 按说武将们最讨厌的一个官职,本该就是监军或者巡检一类,但杨璟却成了一个例外。 这自然与杨璟的付出和成就密不可分,但一部分原因也是源自于杨璟的个人气度和魅力。 他虽然果敢坚决,但丝毫没有官僚作风,也没有任何架子,起码他并没有抱着敌意来对待安丰军的将士们。 一些个监军之类的人物,一旦下放到地方来,给人的嘴脸就好像再说,你们都是一群蛀虫和垃圾,只知道浪费粮食和打败仗,留着你们就是拖垮朝廷,身为监军,我就是来办你们的! 可杨璟不一样,他能够设身处地为将士们着想和考虑,甚至连改造安丰军将士们的营房和日常用度等等,都亲力亲为进行了监督,并提出了不少意见和建议。 安丰军的将士们都能够切身体会到这种关怀,他们的营房变得更加干净整洁和宽敞明亮,他们的伙食也得到了改善,只不过他们的练兵方法和强度,也发生了改变。 杨璟对军事并没有太多的涉猎,但他是参加过军训的,只不过是把军训那一套东西,拿出来给李庭芝和杜庶等人分享,分析可行性,并因地制宜地进行了些许改动,便投入了日常训练之中。 这种军训模式是数百万军队都在使用的法则,存在即有理,我大天朝数百万军队都在用,而且一直没有改动,说明是智慧的结晶,或许三五天没什么明显的效果,但如果能够坚持下去,持之以恒,杨璟相信,安丰军的战力一定会得到飞跃一般的提升! 当然了,这只是他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除此之外,还有军纪整顿以及奖惩条例等等新的军规,这些都是李庭芝等人从所未闻,却又让人惊艳的创新。 他们对杨璟已经心服口服,想要实施下去并不难,而且安丰军本身就是一线边军,纪律和战斗力等,都算是大宋军中出类拔萃的,执行力比其他军队也更加的彻底。 有了李庭芝和杜庶的支持,杀掉阿里不哥的杨璟,在军士们之中又有着足够的威望,这些改动实行得也比较顺利。 当这一切渐渐步入正轨之后,杨璟终于与风若尘等人筹备妥当,开始了北上接应宗云等人的计划! 淮食镇已经戒严,杨璟等人想要穿过淮食镇是不太可能了,而雅勒泰伦正在争夺兵权,为了防止大规模的动乱,蒙古人肯定会封锁淮食军镇,宗云等人不是一头撞进坑里的傻狍子,肯定也能够探查到淮食军镇的危机,应该不会在将淮食军镇作为落脚点。 所以杨璟与风若尘等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沿着淮水往西,再渡河前往蔡州,那里虽然已经被蒙古人占领,但也算是个大的州府,如果宗云等人没有选择淮食军,那么应该是转道蔡州了。 而且蔡州过去便是唐州,而唐州的对岸,乃是南宋的壁垒,让蒙古人头疼了好几年的襄阳府! 襄阳府作为抵御蒙古人的前线重镇,已经培养出了强韧的抗压性,成熟的战略战术体系,足以继续阻挡蒙古铁蹄好几年。 也正是因此,襄阳府也成为了北面汉人逃亡的首选地点,许多北方流民,都不断往襄阳府逃难,难保宗云等人不会选择襄阳府。 想到襄阳府,杨璟不由想起出使大理之时,从大理逃难,半途被杨璟救下的那支大型商队,那商队的首领沈鼎食,便在襄阳府,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够用上。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杨璟和风若尘等一行人做足了准备,便往西而去也。 第五百八十六章 道城寻人又遇命案 蔡州乃是淮河北岸的重镇,隋唐时期至今,也生过不少关键性的战役。.』. 这蔡州本来是宋朝的地盘,属于淮康军,后来让金国人给占领了,改成了镇南军,金国人被打败之后,却落入了蒙古人的手里。 岳飞爷爷就曾经控遏蔡州,在蔡州打退了金人,属于岳家军最东边的防区了,后来让岳飞爷爷手底下的名将牛皋来驻守,金国人连一点进攻的想法都没有。 约莫十四五年前,绍定六年到瑞平元年期间,当时蒙古人和宋朝联合灭金,就在蔡州这里打了一架。 当时南宋方面领兵的便是名将孟珙,其率领两万禁军精兵,与蒙古人合围蔡州。 蔡州也是城池坚固,易守难攻,但金国人节节退败,到了蔡州已经士气全无,加上城内缺粮,让蒙宋联军为了几个月,最终还是沦陷了。 当时的金哀宗完颜守绪见得蔡州守不住了,便像宋徽宗传位给宋钦宗那样,传位给了完颜承麟,自己想要逃走,不过最终都没能成功,打下蔡州之后,金哀宗自缢而死,完颜承麟也被杀掉,金朝也就这么被灭了。 这蔡州自古就是个名城和重镇,所辖县域也很多,上蔡县吴房县等等,境内还有大朗山,慎水等名胜风景,还有古蔡国,道国等遗迹和文化底蕴。 杨璟等人偷过淮水,来到蔡州之时,便现这里比淮食军镇要宽松许多,想必其他边关也是如此,因为蒙古人的北方皇庭正在生权力更迭,所以前线的军事行动都收敛了不少。 陈密等人连淮食军镇都能够混进去,这外紧内松的蔡州,也就小菜一碟了。 因为县地比较多,进入蔡州之后,诸人就进行了分组,决定分头行动,约定了日子,在同一地点碰头,这才散开了去。 杨璟自然要跟风若尘一组,这可是自己的福将,刘汉和常神岳倒是想跟着杨璟,不过易姬这小道姑也来了,杨璟是怕了这小道姑,便让他们分到别组去了。 好在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已经将红旗墰和白牛教的残余势力收拾得差不多了,眼下需要继续往北,有没有其他分舵的人,便一道跟着杨璟。 为了方便联络,杨璟将林爵也召入了本组,五个人往蔡州东北方向去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前往蔡州的朗山县,杨璟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这个地方更往北,深入腹地,乃是最危险的一个地点。 众人也知道杨璟素来事事争先,而且又有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这两位武道宗师保着,本身又是个能够在蒙古大军里头刺杀蒙古大王的大魔王,也就没有人跟他争了。 杨璟之所以选择朗山县,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 这朗山县里头有一座郎陵山,又名大朗山,就在朗山县的西北约莫三十里处。 无论是宗云还是董尚志,带着一大帮逃难道士,想要掩人耳目,又想安扎下来,没有什么比山林更合适的地方。 而朗山县往南一百二十里地,就是淮水,他们想要从淮水偷渡到南边来,也比较容易。 再者,这朗山县里头还有个古国遗址,那便是道国所在的道城,就在朗山县东北角。 蔡州在古代属于豫州,春秋的时候有蔡国江国道国等十三个小国,这道国的所在,便是如今的道城。 杨璟想来,如果宗云等人不想钻老林子,不想占山为王,那么就要混迹市井民间,这道城应该是比较不错的地方,一大帮道士嘛,躲在道城里,从明面上也算是天命所归的。 如此想着,杨璟对此行也是颇为期待,毕竟与宗云等人分别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且不说自己需要他们辅佐,单说他们如今面临着危险,四处逃难,杨璟也必须将他们顺利接回去。 杨璟几个先到了朗山县南边的一个市镇,分明就是个小镇,却叫郎陵古城,据说曾经是个什么人的封邑之地,倒也算热闹,人流往来,做些小买卖。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是武道宗师,虽然骑马太过招摇,军中又缺马,只能步行,但两人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众人在郎陵古城暂作休整,填饱了肚子,又胡乱逛了一圈,再茶棚酒肆里头打探了一番,倒也现一些逃难道士的影子。 不过这些道人都是形单影只,独狼一般,也不与人结伴而行,生怕别人拖累或者害了自己,杨璟也就没有向他们打听消息。 这样的人即便知道宗云等人的消息,也不会透露给杨璟,若强行逼问,难免有些欺压之嫌,反正迟早要排查,杨璟也就没有为了节省这些时间,而去欺负这些落单的道人。 离开了郎陵古城之后,杨璟等人抵达道城之时,天色已经晏了,这道城主街还是比较热闹的,只不过路上都是蒙古人和北人居多,少见南边来的客商和行脚旅人。 这道国本来就是个弹丸小国,后来被楚国给兼并了,道国的后裔以道为姓,称之为道氏,流传到现在,也不知还有没有后裔在道城里头。 不过道国的遗迹是没有了的,经历了这千百年,沧海桑田,早已被抹灭,只剩下一个苍白空洞的名字,证明着那段历史曾经存在过。 此时华灯初上,饭馆酒楼虽然低矮,但也热闹非凡,挂着红灯笼的野窑子四处都是,路上不断有蒙古人和北人醉醺醺地从窑子里头出来,嘴里嘀嘀咕咕,不多时就醉倒在小巷子里头,猫儿那么大的老鼠,便钻出来吃他的呕吐物,甚至还啃那些醉汉的脚。 见得如此,杨璟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就这么个破地方,宗云这种道门贵公子,只怕宁可当山大王,也不愿住这里的。 虽说如此,但已经天黑了,杨璟等人也只能在这里暂时打尖儿歇脚,总不能风餐露宿。 道城也就中心主街两侧热闹,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吃饭的玩耍的,也都集中在这个商业区加娱乐区,没有其他的选择。 杨璟不是个高调的人,此行也不容高调,便在街尾处挑了一家小客栈,掌柜的是个老头子,带着一个黑瘦的老姑娘,地段不好,也没什么客人,不过地方倒是干净又安静。 见得杨璟一行五人走进来,老头子倒是热情,那黑瘦的老姑娘却一副臭脸。 杨璟是来住店的,又不是相亲,这老姑娘脸色难所谓,给了老头儿一串大钱,让他帮忙置办一桌干净些的酒菜,众人也就各自回房洗洗风尘。 反正店里头也没人,杨璟几个干脆让老头儿将饭菜都摆在大堂里头吃,那老头儿想多点一盏灯,让那黑瘦的老姑娘偷偷骂了一顿。 杨璟多眼,见得这老姑娘也就二十五六,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确实是黄金剩斗士了。 似乎察觉到了杨璟的眸光,那老姑娘瞪了杨璟一眼,也就钻进屋子里,不再出来。 杨璟终究没有死心,见得这老头儿好说话,便让他上桌吃饭,老头儿自是懂规矩的人,杨璟一身贵气,一脸的威严,必定是手握权柄的人,他哪里敢造次。 杨璟见得他战战兢兢,也不好勉强,便让他将置办饭菜的零头留下,那老头儿自是欢喜,杨璟便趁机向他打听道城里头是否有道士团伙。 老头儿听得杨璟如此问,脸色顿时难,似乎很为难,不过罗道宁和甘露师太都是道人装束,他迟疑了一番,也就压低声音道。 “几位想必是玄门中的道长吧,实不相瞒,早几日确实有几个道人来这镇子采买,不过好像出了一桩命案,跑了几个,剩下一个受了伤,让人抓到巡检铺里头去了...” 这道城属于朗山县,充其量就是个镇子,县衙自然是在朗山县城,可道城又不是寻常村子,于是衙门就在道城设置了个巡检铺子。 这巡检铺子本来只是县衙的胥吏在押班坐镇,不过老头儿说了,那县丞与知县不对付,所以让知县赶到了道城来。 这县丞也气不过,抓了道人之后,没有往县衙里头送,而是私设公堂,当众审案,众人也是难得热闹,这几日可没少折腾。 不过这命案却也离奇,这县丞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又不能送回县衙,如此可就折了面子,所以就了赏格,但凡有情报线索或者目击了命案的,都可以到巡检铺去报官领赏。 杨璟听完也有些跃跃欲试,这蔡州虽然已经被蒙古人占领,有蒙古精兵把守要塞,但内6的这些小县小镇的,通常都是由汉人官吏来管理,地方军务则交给一个蒙古的甲主负责。 这个甲主的权柄自然比知县都还要大,手里捏着兵权,甚至掌握着生杀大权,但底下这些政务,还是交给知县等官吏来打点,毕竟汉人管理汉人,还是比较安稳的。 杨璟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有些振奋,此处距离大朗山已经不算太远,大朗山周围也没有什么大型的补给点,如果宗云等人真的藏在大朗山里头,派人下来采买一些生活用度,也是极有可能的。 只是这道城并不算太大,巡检铺子也就那么几个衙役,县丞更是像玩儿戏一般对待命案,如果宗云等人真的躲在山里头,随便派几个人下来,也就把巡检铺子掀翻,把人给接回去了,又何必等这么多天?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老头儿问道:“老哥哥,据你所说,那些个道士也有好几个人,怎地就让人打跑了?难不成巡检铺子里头的衙役就这般硬气?” 老头儿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也笑了:“一便是打南边来的,对咱们这地界的事情不了解...” “还请老哥哥指教。”杨璟微微一笑,给那老头儿倒了一杯酒,后者倒也没有拒绝,站着将那杯酒嘬了,才心满意足地眯着眼解释道。 “这段日子北面也不知怎么了,尽是大股大股道士南下逃难,蒙古人回老家抢皇帝龙椅了,汉军的人就四处搜捕,眼下正有一支汉军队伍,就驻扎在巡检铺里头,你说那道士哪里能走?” 杨璟闻言,不由双眸一亮,可一想又不对,如果是抓捕道士的蒙古汉军,那道士抓了也就抓了,还查个什么案子,那县丞还悬赏作甚,不管有罪无罪,直接抓回去也就完了。 这里头莫不成还有其他内情?这命案只怕牵扯到什么要紧人物吧?

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第五百八十七章 巡检铺里了解案情 由于得了新线索,又与道人们有关,杨璟等人在小客栈里头歇了一夜,便决定到这巡检铺子来一探究竟,是否帮着破案还是两说,能与那被囚禁的道人说上话,探听宗云等人的消息,才是正经。 林爵是个谨慎的人,早早便到巡检铺子四周探查过,确认没有安全问题,这才放心下来。 杨璟一路上都是行商的打扮,虽说蒙宋两国冲突不断,但私底下的商业活动却很是频繁和活跃,双方也是见惯不怪了。 若在宋朝境内发现蒙古蛮子,下场或许不会太好,但蒙古人所占领的区域之中,蒙古人其实并不是很多,反而是色目人和北面汉人居多,这样一来,也就不好区分了。 而且蒙古人的生产和生活资源极其有限,侵占的又都是汉人的故地,想要维持繁荣,自然离不开汉人。 杨璟五人在那掌柜老头儿的指点下,不多时便来到了巡检铺子。 这种巡检铺子,在临安城并不少见,就像派出所的治安点,临安城里头几乎是相隔百步便有一个,类似治安亭一般,主要负责维持御街上的治安和秩序。 不过道城这个巡检铺子倒有些像巡回衙门的意思,那被下放到道城的朗山县丞也是懒散,眼下还没有坐在签押房里头办公。 巡检铺也就三间房子,前面却立了个照壁,颇有违制的嫌疑,照壁两侧立着标榜,张贴着巡检铺的文书,以及售卖出租之类的“小广告”,当然了,也有一些通缉犯的人像之类的东西。 杨璟扫了一遍,果然见得一张赏格,正如那老掌柜所言,是这巡捕房招贤纳士协助破案的,杨璟看了看,便将那悬赏告示给揭了下来。 这才绕过照壁,刚刚走到前头来,便有个皂衣衙役坏了脸色,朝杨璟等人喝道。 “这里是朗山衙门办差签押的地方,尔等休要胡乱,还不快点走远!” 这衙役也是个有眼力的,见得杨璟一身贵气,身边又跟着三五个长随,一看便是了不得的人物,自然要警惕起来。 他那两个伴当昨夜儿在窑子里喝大了,今日便只有他一人来当值,若杨璟等人真有个歹心,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只好大声示警,希望能够避过杨璟几个。 可杨璟却一脸笑意地走上来,朝这衙役道:“这位差人老哥哥,某只不过是个做买卖的,早先也干过几日捕头的差事,听说巡捕房要协助调查,某便不自量力来试一试...” 杨璟如此说着,便将手里的告示扬了扬,他本是刑案推吏出身,又与王斗等人共事这许久时日,对捕头和衙役之流最是熟悉,说自己干过捕头的勾当,还真有那么三两份好样子。 衙役见得杨璟如此一说,也放心下来,毕竟蒙古人占领了这大片地方,原本的地方官员有一些倒是照旧做事,不过是换了个主子,但大部分其实都已经被遣散,甚至遭到了迫害。 至于那些个闲散吏员,遭清退的也有不少,许多人都想重新谋一份差事,来这里碰碰运气也不足为奇。 虽说早先见得杨璟有贵气护体,这衙役也是心惊,如今听得杨璟这么说,顿时觉着自己太过胆小,只怕杨璟本来就是捕头,生就了要克他这样的小衙役,自己才看出杨璟的贵气来吧。 如此一想,那小衙役也就释然了,朝杨璟道:“原来是个捕头,既是如此,便跟我进去渐渐县丞老大人吧。” 这衙役也是胡乱说话的人,老大人可不是经常这么用的,想来是县丞的心腹,才这般抬高这县丞的身份。 “那便有劳差爷了。”杨璟说话从来都讨人喜欢,一声差爷,也让这衙役心花怒放,走路都抬头挺胸,一路便走到了左首处的厢房前来来。 这三间房子,中间是签押房,也是县丞私设的“公堂”,左首厢房是县丞的住处,右面则是衙役等人共住,后头的平房则用来当厨房以及临时关押一些闹事的捣子。 “你们先等等,我进去跟县丞老爷说一声。” 衙役叮嘱了一声,便敲了敲门,进得房间,杨璟等人便听得一声女人的惊叫,那县丞似乎也在训斥,显是衙役坏了他的春秋大梦。 过得片刻,那衙役便灰溜溜跑了出来,脸色极其难看,不免又瞪了杨璟一眼,杨璟也是有些莞尔。 不多时,那县丞便披着官服,从房间里头走了出来,也就是个三十多的年岁,胡须稀疏,眉毛也无,脸面倒也干净,就是眉角有块黑斑,这样的相貌,想要在仕途上继续爬,就有些难了。 “这位就是咱们朗山县的县丞胡唯风胡大人。”那衙役赶忙介绍道。 “见过胡县丞。”杨璟拱手为礼,那胡唯风却板着个脸,朝杨璟瞥了一眼,有些倨傲地问道:“就是你揭了赏格?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往日里在哪处当的捕头?” 杨璟本想胡编乱造一个,但他对周遭的州县并不熟悉,只好硬着头皮道:“某姓杨名本初,原是江陵土人,在巴陵当过推吏。” 胡唯风听说是江陵府人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这江陵算是安乐的地方,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怎地会跑到蔡州这等兵荒马乱上头来了? “胡说!早说是捕头,如今又成了推吏,江陵那等好地方不住,是不是跑上来当细作的!” 杨璟听得这胡唯风如此说,也有些不悦,朝他答道:“县丞大人这话就不地道了,杨某人原本就是干推吏的,如今在朗山做些买卖,想着协助大人破了案子,往后做生意能得县丞大人照拂一二,怎地怀疑我是细作,若是这般,某自当告辞!” 杨璟故作忿忿,转身便要走,那胡唯风听着,赶忙伸出手来阻拦:“慢走!” 他也是胡乱摆一摆县丞的威风,这案子闹得他焦头烂额,他又不想上交到县衙,要与那知县置气,说什么也要把这案子办下来,自然需要杨璟这样的专业人士。 再者,杨璟的用意也很是市侩,我帮你破案,你照顾我做生意,也是利益驱使,如此才更让人信服,否则无端端跑过来帮着破案,谁都会生疑。 你本来就是个做生意的,还差那点赏钱?没有好处,谁乐意跟衙门的人打交道? 那些个没有家底的,想着碰运气,看能不能领到赏钱的,却又都是些街头泼皮捣子,没半分真本事的,胡唯风也是见惯了,此时见得杨璟要走,还不赶忙给拦下来。 “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杨某又不曾犯事,咱们做生意的都还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莫不成县丞老爷还不让我等走?” 杨璟这么一说,胡唯风也急了,朝杨璟道:“是本官着急了,既然你是做过推吏的,本官又怎能放你走,这便与本官参谋参谋吧。” 胡唯风如此一说,杨璟却又不干了,朝胡唯风道:“杨某今遭过来,就是要帮忙的,只是有几件事,还望大人成全,否则这案子不接也罢。” 若杨璟爽快答应了,胡唯风反倒要起疑,如今听得杨璟提条件,胡唯风便笑道:“知道了,你那县城里头的生意勾当,本官会让人帮着提点,不会让人三天两头去闹的。” 杨璟却摇了摇头:“大人,倒不是生意的事情,若接了这案子,杨某希望大人由我全权措置,但凡问话、盘查筛选、现场勘查等要紧事体,都由我来出面,若有掣肘,这案子想要查明,却是不容易。” 胡唯风只是个县丞,早先在县衙里头,主管的都是提学教谕之类的杂务,钱粮和刑名都是知县在管,他对刑名也不熟悉,听杨璟这一套套说下来,心说自己果然捡到了一个宝,不愧是干过推吏的人,就是专业! “这是自然,本官也是门里清,你尽可放心便了,且先跟我来看一看卷宗,谈一谈案情吧。” 胡唯风如此一说,便将杨璟等人领到了签押房里头,让那衙役出去,过不得一会儿,便有个十三四的小丫头,端着茶水和小糕小饼,走了进来。 “你先看一看卷宗,有什么疑问再跟本官提。”胡唯风也是懒散惯了,将卷宗丢给杨璟,自己就用茶水漱了口,慢悠悠吃着糕点。 杨璟一看这卷宗,终于明白为何这县丞如此着急,也终于明白他为何不敢将案子移交上去了。 因为这案子的受害者,竟然就是驻扎在道城的那一百多汉军的都营指挥马英武,而这马英武直至如今,仍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些个汉军的人手一面四处搜寻,一面让胡唯风抓紧破案,希望能够从已经抓获的这个道人嘴里,获取些许有用的信息,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案发时间已经是两天前的夜里了,地点则是在城里最有名气的一处窑子,这窑子也是道城最大的,名唤素月斋。 这窑子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里头的小姐全都装扮成道姑和女尼,惹得那些个猎奇的汉子们纷至沓来,流连忘返,成了道城的招牌。 马英武是夜便在素月斋留宿,至于那些个道人,说是误以为素月斋是真的道观,想着到里头去挂个单,没曾想竟然只是个假道观,便斥责这些女人不知羞耻,打着道家幌子来做腌臜事情,让道家爷爷蒙了羞辱。 马英武是个武将,又在素月斋寻开心,他也是知道这些道人眼下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让人从北方不断驱赶抓捕,见得道人们在素月斋里头逞凶,谩骂这些小姐,便来了气,与那些个道人发生了争执。 若是其他事情,道人们也就忍了,可素月斋挂羊头卖狗肉,污了道家名声,这些道人却是不能忍,马英武见得道士们不肯退让,便发了令箭,让汉军过来,围了这些个道人,将道人们全都抓了起来。 那些个小姐姑娘见马英武如此,伺奉得更是殷勤,马英武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劳,只是将道士们关在素月斋的柴房里头。 结果到了半夜,素月斋便乱了起来,道士逃了,马英武竟然也不见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道人消失县丞为难 杨璟看完这卷宗,也有些疑惑,这卷宗里头只说马英武失踪了,却并未提及其丧命,怎能算得上是命案? 通常来说,法医出警,要么是事件,要么是案件,一些个意外所造成的,或者是自己造成的伤害,虽然也有法医鉴定,但会定性为事件,只有出现犯罪情节,才能称之为案件。 而案件之中自然要分普通的斗殴伤害或者命案了。 在这个卷宗里头,只提及了道士们与马英武的汉军发生冲突,而后道士们逃了,却是不见了马英武。 在没有确定马英武是否死亡的情况下,将之定为命案,实在有欠妥帖。 面对杨璟的疑问,那县丞胡唯风也有似乎早有所料,不紧不慢地朝杨璟解释道。 “这马英武也是个有身手的,三五个人对付不得他,只是在素月斋里头喝大了,这才发了令箭,汉军的军头们见得马英武被打得不成人样,便与那些道士缠斗起来,这你来我往的,待得道士们逃走,都营指挥马英武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只剩下一只手掌...” “只剩下一只手掌?这断了一只手掌还是能活命的,怎地就定成了命案?再说了,这么个大活人,要么藏素月斋里头,要么让道士们掳走了,不可能就这么平白没了吧?”杨璟不由皱了眉头。 “谁说不是呢,军爷们追着那些道人入了山,几十双眼睛看得真真切切,那些个道士逃命都不及,哪里还能带着马英武啊...” “如此一说,便该留在素月斋了,莫不成里头有什么死角地窖暗井之属?” 胡唯风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朝杨璟道:“本官也措置过不少案子,自然知晓其中关节,早已让人将素月斋掘地三尺,军爷们也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里头的姑娘小姐都挨个儿盘问,漫说马英武的人,便是血迹都没找着半滴!” 杨璟听得如此,也是沉默不语,那胡唯风便叹气道:“这马英武可是蔡州兵马都监大人的儿子,若这案子再拖下去,本官可就惨淡了...” 杨璟闻言,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朝胡唯风建议道:“不是杨某多嘴,这案子干系重大,县丞大人一个人怕是扛不住,怎地不上报到朗山县衙去?” 胡唯风也是苦笑,朝杨璟坦诚道:“不是本官不上报,而是...而是知县老爷不准本官回去啊...” 杨璟不禁恍然,原来不是胡唯风爱好面子,而是朗山知县也是个怕事的主儿,不肯接下这摊烂事,蔡州上头要责怪下来,便由胡唯风一人扛了。 “本官可是轻易不求人的,我看杨贤侄确实是有本事的人,若果真能破了此案,漫说县城的生意,本官在蔡州也有些人脉,便与贤侄做一场人情,让你在蔡州同样能够站稳脚跟,如此可好?” 胡唯风如此一说,杨璟也只好应道:“这案子说简单倒是简单,可里头又着实怪异,杨某也不好打包票,暂且试一试吧...” 胡唯风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当即点头称是,便朝杨璟问道:“贤侄打算怎么个查法?” 杨璟沉思了片刻,而后朝胡唯风道:“先提审那被捕的道人吧。” 胡唯风也不啰嗦,亲自将杨璟带到了后头的柴房,但见得门口守着一个中年衙役,胡子邋遢,衣衫不整,拄着水火棍,大清早就在打瞌睡。 “你个惫懒货色!跑了这道人,本官把你的皮给扒了!”胡唯风远远跑过去,一个大耳刮子就将那衙役扇得七荤八素,衙役耳朵嗡嗡作响,一张嘴全都是血。 “是...是小人失职...昨儿小的一个人值守,实在是困倦了...大人且饶了这回吧...” “你这是怪本官缺了人手,辛苦了你这老大爷咯!”胡唯风一吹胡子,又要再打,杨璟赶忙拦住:“还是查案要紧...” 胡唯风这才忿忿道:“还不赶紧打开了门!” 那衙役感激地看了杨璟一眼,这才哆哆嗦嗦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门锁,这才推开了门,却见得柴房里头空无一人,只剩下房梁上吊人的那条绳索! “这...这...” “人呢!”胡唯风推开衙役,跑进了柴房里头,那逼仄的柴房里哪里见得半根人毛!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打死你!”胡唯风挑起脚来,一巴掌将那衙役打倒在地,便用脚一顿猛踹,那衙役嗷嗷叫着,却是不敢反抗。 胡唯风到底是个虚弱的身子,踢打一会儿,连自己也摔在了地上,只顾着喃喃自语道:“完了,我这官儿是做到头了...做到头了啊...” 杨璟走进柴房来,见得那绳索约莫有大拇指粗细,上头倒是有些血迹,可地上却非常干净,虽然是夯实的泥地,但仍旧可以看得出不少重叠的脚印,可见绳索只是帮着那道人的双手,并未真的将他吊起来。 “大人,除了这位衙役兄弟,外头可有军爷看守?”杨璟不由问起,那胡唯风也是忿忿,朝杨璟道。 “本官也觉着这道人是破案的关键,是以白日头便与那些个军爷说了,希望他们能够留下人手下来,看管好这道人,可军爷说今番来道城也没带多少人,眼下都进山搜捕道人去了,没有空闲人手...” “本官虽然是县丞,但道城这里只设了个巡检铺子,本来人就少,其中一个回去朗山县衙报信,昨夜才刚回来,便让他睡了去,还有一个留在素月斋了...” 杨璟点了点头,四处查看了一番,这柴房里头倒也有个窗,不过那窗户也就西瓜大小,上面全都是灰尘,并无打开过的痕迹。 柴房是对开的木板门,门铰也是木头的,吱吱呀呀的,看似老旧,但并无强力破除的痕迹,门是从外头锁起来的,这个也没有疑问。 柴房是瓦顶,想要从屋顶钻出去也是不可能的,看起来这道人跟那马英武的失踪方式倒也有些相似,竟都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杨璟想起自己在淮食镇戏耍公羊徙野和雅勒泰伦的把戏,当即在柴房里头搜索了一番,连柴堆都掀开来看过,可惜柴房里并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这柴房想从里头打开门,应该是不可能的,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只能是外头的人,打开了门锁,将人给救走了。 “这位差人大哥,昨夜里可曾离开过?” 那衙役被胡唯风一顿好打,眼角都打裂了,鲜血流了半张脸,也不敢去擦,见得杨璟递过手巾来,这才接过手巾,紧紧压住了眉角的口子。 “回这位哥哥的话,这人有三急,我老五有个起夜的毛病,不过夜里头没敢跑太远,都是在...在旁边儿就地解了手...而且钥匙都带在身上,确实没有开过锁...” 见得这衙役还敢这般说,胡唯风又攒够了力气,一脚就踢过来,朝他骂道。 “入你娘的烂嘴胡说,那道人难不成还升仙了不是!”这县丞好歹是个文官,可气急了也是街头泼妇一般骂街,言辞不堪入耳,杨璟赶忙劝道。 “胡大人,事已至此,便是把他打死了也于事无补,还是先弄清楚原委才是正理...” 胡唯风见得杨璟不慌不忙,气场镇定,这才饶了那衙役,杨璟见得胡唯风罢手,这才继续问道。 “恕在下得罪一句,敢问差人大哥昨夜可曾小睡过那么一时半刻?” 那衙役听得杨璟如此发问,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手巾的翘角不断在颤抖。 胡唯风也见得此状,气头又上来,今次却是打都懒得打,只是长叹了一声,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叹道:“平素里死睡也便罢了,今遭本官都给你睡死了!” 衙役醒悟过来,爬到胡唯风的脚边,朝他哭求道:“县丞老爷救我啊!” 胡唯风一脚将那衙役踢开,冷哼一声道:“本官都自身难保,哪里救得了你,你给我好好活着,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走脱了道人,案子破不了,上头责怪下来,你这歹人需是第一个遭罪!” 衙役当即就瘫坐在了地上,双眼呆滞,嘴里只是喃喃着甚么上有老下有小云云。 杨璟可不相信那道人真个儿就飞仙了,如今看来,必是有人趁着这衙役瞌睡,解了他腰间的钥匙,打开房门救走了道人,而后又将钥匙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可这柴房门的木头的老旧门铰,开门关门吱吱呀呀,这衙役如果只是站着打个瞌睡,估摸着肯定会醒来,如此一说,这衙役怕是开溜回房睡去了。 至于衙役监守自盗,放跑了道人,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这些道人都是北面逃难下来的,与这衙役应该没有太大的牵扯,这衙役胆小怕事,照他说是上有老下有小,断然不会为了人情关系或者钱财,而故意放走那道人。 再者,这胡唯风虽然拳打脚踢,但从未怀疑过是这衙役放走了道人,可见他对这衙役也有着足够的了解,倒不是觉着衙役尽忠职守,而是觉着这衙役没有这个胆量。 虽说胡唯风是县丞,但也不能无故谩骂暴打,这衙役虽然是个低贱的人,可到底是个爷儿们,总不能一点怨气都没有,只能说这衙役太过怕事。 就这么样的一个人,哪里有胆子私自放走那个道人啊。 如此看来,这道人便如杨璟所想那般,是有人故意放跑的,莫不成是那些道人去而复返,回来救走了自己的伴当?可如今马英武手底下的军士们正在搜山,他们又怎么回来救人? 杨璟沉思着,心里却是涌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来! 若果真如杨璟所想,那么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但新的问题也会随之而来,杨璟不得不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胡大人,这马指挥的营房设在何处?大人可否带着杨某过去瞧一瞧?” 胡唯风早先便担忧杨璟是南面来的细作,如今案子又被推入了死角里头,杨璟却要去探看营房,这县丞顿时就警觉起来。 “你无端端要去看营房作甚!” 杨璟笑了笑道:“胡大人这里人手不够,这案子的受害人是马指挥,那些个军爷就是苦主,想要继续调查下去,自然要到营房搬救兵,当然了,如果胡大人就此放弃了这个案子,就当杨某没说过这句话罢了。” 胡唯风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也有些讪讪,朝杨璟尴尬一笑道:“是本官唐突了,这案子自然是要查下去的,本官这就带杨贤侄过去看看!” 第五百八十九章 入营遭拒转投素斋 马英武的营房就在道城的西北角,距离中心主街有些远,周遭有着大片的菜园子,已经零零落落的几户人家。 这一路上,胡唯风也将马英武的家世也都说了一遍。 马英武的父亲本是大宋的武将,初时蒙宋联军在蔡州打败了金哀宗,迫使金哀宗自缢,灭掉了金国,为了这蔡州的归属,孟珙还曾经要跟蒙古人打一仗,毕竟蔡州乃是淮北重镇,是个要塞之地。 不过蒙古人认为南宋在灭金 ... 第五百九十章 对峙仙姑神像露陷 杨璟与胡唯风来到素月斋,在大殿里头站了会,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朝身后的风若尘使了个眼色。 风若尘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走到旁边了,从签筒里头抽出一支签子来,便往里头走,看起来就如同她本就是一名来求签的女香客,见得杨璟和胡唯风这样的男子进来,慌张张往里头躲一般。 这也是风若尘的看家本事,这才走了几步,赶上那些个女香客,果真绕过洞门,走进了素月斋的内里。 前头的骚乱刚起不久,便有几个黄衣女子走了出来,她们这一身黄衣看着不是僧袍,也不是道服,剪裁得体,衬得身材玲珑有致,别具风云,颇有种制服诱惑的既视感。 为一人约莫双十年华,挽了个道髻,松软地盘在脑后,黛眉入鬓,面相精致,该是认得胡唯风的,当即上前来。 “我道是谁扰了神堂,原是胡县丞...”那女子许是这素月斋的知客,朝胡唯风微微福了一礼,而后看向杨璟道。 “不知这位公子是...” 胡唯风也是被这女子的姿色给迷住了,此时才醒过神来:“哦,素雅仙姑有礼了,这位是杨本初杨公子,今日与本官过来,查问一下马指挥的案子。” 杨璟朝那名唤素雅的女子微微拱手,后者也是欠了欠身,算是回礼。 这南宋的规矩也是有些古怪的,若是大家闺秀,自是不好抛头露面,便是出去游玩,也要带着面纱,当然了,如果性格开朗跳脱,也就另当别论。 正经场合之下,女子是少有与男人正面接触的,如果是风月场所,那就另说。 李清照作为有名的女词人,作风言行堪称风雅,但很多时候都被人诟病,因为她是个寡妇,可有时候她又参加一些文人雅集之类的活动。 可就是这么个朝代,其实女人是可以进学堂读书的,这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一件事情。 古时的男尊女卑观念,除了富贵人家能够请西席先生来给女童启蒙之外,少有能够进学堂念书,但南宋却可以。 只是在某些方面,女人的社会地位和权力,却又与其他朝代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得不说,无论北宋南宋,注定了都是奇葩的特殊时期,经济文化高度达,甚至到了古时的巅峰,可军事又糜烂地一塌糊涂,民间风俗和礼仪也是乱七八糟,也难怪朱熹等人要宣扬理学了。 这素雅仙姑说得不好听就是素月斋的妈妈,也是抛头露面惯了,自然不会怯了杨璟,只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搭讪的,毕竟白日里素月斋可是圣洁的地方,夜里才开始不正经,知道规矩的爷儿们都不会白日里过来的。 “胡县丞,倒是劳烦你走着一遭了,早先副指挥于成大人已经交代过,那案子交由他们来查办,若是胡县丞想要来盘查,怕是要到于大人那厢去讨个准话才好...” “于成?怎么又是于成,我胡唯风好歹是县丞,这案子乃是朗山县辖区的事情,属于地方刑名,何时轮到他这个军汉来插手!”胡唯风也是怒了。 早先在营区他就有些气不过,毕竟让他这个县丞吃了闭门羹,如今要来查素月斋,竟然还要经过于成的同意?这是甚么道理! 杨璟其实早已经注意到了,在营区之时,胡唯风好几次提起于成副指挥,可院门的军头每次都像纠正一般,称呼于成为指挥大人,这里头有甚么猫腻,可就耐人寻味了。 本着谁得益谁犯罪的原则,马英武死后,于成极有可能接替都营指挥的职位,于成也该是有着犯罪动机的。 类似的事情早在岳州军的时候,杨璟也曾经碰到过,当时的副指挥罗晋,便是这样的怀疑对象,不过后来还是洗脱了他的嫌疑。 于成的营区里头军士约莫百人,可见他们并没有去搜山,却又用搜山的借口,将胡唯风拒之门外。 早先胡唯风让他派人协同看守柴房里头的道人,于成那边也同样没有派人过来。 如今杨璟和胡唯风到素月斋来调查,竟然同样受到于成的掣肘,如果说这个于成有问题,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再者说了,马英武是汉奸,他的父亲也是汉奸,他的叔叔也是汉奸,至于是不是全家都是汉奸,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无论如何,就凭着他家这种状况,再加上马英武平素里经常帮着蒙古人,虐待汉人军士,又欺压百姓、为祸地方,想杀他的汉人只怕是不少。 而难保于成这样的人,不一定就是觊觎都营指挥这个官职,或许只是出于义愤,而选择了谋杀马英武。 当然了,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可能,也可能是马英武在素月斋里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以致于让这些所谓的仙姑给杀了,或者是那些道士在争吵之中将他给杀了。 所以说在没有调查之前,各种可能性都存在,除非你有足够的证据或者论据来证明,否则轻易揣测实在是要不得的。 虽然这位素雅仙姑很不配合,但杨璟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搜查素月斋的必要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该知道的一切! 素雅见得胡唯风如此抱怨,脸上也故作歉意,很是过意不去地说道。 “这是指挥于大人的命令,素月斋也不敢违逆,胡大人想必也知道咱们的难处,还请胡大人多多见谅了...” 胡唯风显然也是这里的常客,最见不得素雅皱眉的样子,当下就心软了。 “杨贤侄啊,不如你在这里等等,待本官去找于成那小子讨要个说法去!” 杨璟心说正好,便朝胡唯风抱歉道:“杨某只是一介草民,协助查案还成,与人交涉确实不方便,只能劳烦县丞大人走一遭了。” 胡唯风见得杨璟给足了他面子,似乎在素雅面前也有些风光,便呵呵笑着,往外头走去,还有些不舍地回望了素雅几眼。 待得胡唯风走了之后,那素雅便朝杨璟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插手官府的案子,这案子关系到素月斋的名声,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掺和,省得到时惹得一身骚!” 杨璟呵呵一笑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们这素月斋这么臭,我一进来就要惹一身骚...” 见得杨璟如此反讽,素雅也是恼怒了,忿忿地朝杨璟威胁道:“油嘴滑舌的时候到时爽利,人头落地可就哭不出来了!” 杨璟有些懒散地踱了两步,用手轻轻抹过供桌,手指轻轻捻了捻指尖的灰尘,也不看素雅,只是轻声说道。 “你们杀了蒙古人的都头,谁人头落地还两说呢,竟敢威胁我!” 素雅闻言,双眸之中陡然划过一抹厉色! “你凭甚么胡说八道!敢毁我素月斋名声,还不给我滚出去!”素雅话音刚落,身后的女子纷纷往前,盛气凌人,竟然都有着不错的底子! 然而杨璟是何等人也,右手轻轻按在供桌上,不懂声色往下一压,但见得烛台上的火焰轻轻跳动,一道裂痕喀嚓嚓从供桌一路延伸,如同一条长长的小蜈蚣一般爬上了那神像! “喀嚓!” 神像上裂开一道小小的裂痕,那裂痕之中慢慢便渗出暗红色的血水来! “我就想问问,这神像流血该不是甚么神迹吧?” 素雅见得此状,脸色大骇,柳眉倒竖,袖袍一摔,便一把抓向杨璟的肩头! 此女看着柔软,实则内功底子竟然还不错,而且内力偏于阴柔,手法近似擒拿扭打之流,杨璟也不由有些惊讶。 非但素雅,她身后那些个女子,其实功夫都不错,就这样的人,又何必委身素月斋,靠出卖皮肉来过活? 亦或者说,这些人乃是素月斋的打手,卖肉过活的都是她们招揽来充当门面掩人耳目的? 若是如此,她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个个疑问不断从杨璟的脑海之中闪现而过,之所以还能分心思考这些问题,是因为她们根本不是杨璟的对手,杨璟根本不需要专心来对付她们! “男女授受不亲,这位仙姑还请自重!”杨璟调笑了一句,也不接她的招,只是并指如剑,缓缓点向素雅的眉心,后者竟然生出一种无处可躲的错觉来! 仿佛杨璟这两根指头如长枪一般势大,如利箭一般快,又如怒海狂潮一般汹涌,压得自己根本透不过气来! 这不仅仅是招式上的压迫,更是气势上的震慑! “你到底是何人!” 素雅也是个有眼力的,否则也当不上这素月斋的妈妈,她可不相信杨璟只是协助胡唯风查案的小人物了! 杨璟轻轻收回手指,朝她说道:“让能说话的出来说话,还有,如果我是你,还是赶紧把这裂缝给糊上的好。” 杨璟的意思,自然是说素雅并不是当家做主的人了,而素雅也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杨璟,只能狠狠地说道:“有本事你给我等着!” 杨璟就好像听这姑娘说,有本事放学别走一样,差点笑出声来,翘着嘴角道:“你放心,我等着呢。” 素雅往后头快步而去,剩下几个女子虽然围着杨璟,但却不敢再往前,毕竟人都没交手,素雅就败了,她们上去也只不过是送菜罢了。 杨璟扫了几个女子一眼,不由调侃道:“真不打算把这裂隙给糊上?里头的人可要臭了哦...” 早先杨璟注意到那些蜡泪的时候,便已经知晓,马英武并非消失了,而是被封在这神像里头了! 滴落下来的也根本不是蜡泪,而是凝固的血迹! 这也是她们疏忽的地方,古时的匠人其实已经注意到热胀冷缩的原理,塑像如果是全封闭的,热胀冷缩之下,就会变形,变形之后,上面的色彩就会皲裂脱落,为了使这种空心泥塑不变形,工匠会在特定的位置,留下一些孔洞或者裂隙。 她们将马英武的尸体封在里头,自然不会有人想到剖开神像来检查,但他们将孔洞和裂隙全都封住了! 而尸体**会产生大量的气体,这些气体会使得塑像内部的气压生变化,冲开这两日才封上的缝隙,血水便会流出来! 也亏得这大殿里头整日烟熏云绕,檀香的气味遮盖住了尸臭,否则早就露陷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素月恳求本玄出手 这些个女人竟然敢将马英武的尸体封存到神像之中,这可是对神灵的亵渎,可见这些女子要么是假仙姑,要么膜拜的根本就不是这尊神。 杨璟见得这些个女子都吓坏了,一个个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围着自己,当下也有些好笑。 “哎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种粗重活儿,还是男人来干吧。” 杨璟如此说着,便找了一根蜡烛,稍稍倾斜,蜡泪便滴在了适才震开的小裂缝上,自然也就将小裂隙给封上了。 虽然看起来更加明显,但表面上看,却只不过是蜡泪,这种现象在寺庙和道观里也很常见,自是不会再惹人怀疑了。 杨璟在大殿里头优哉游哉地当着他的修补匠,可素雅妹子却是急了,匆匆忙忙便走进内堂,七弯八绕,这才来到了后头的一处精舍。 “真人可在清修?打扰真人,实是唐突,可前殿来了个好生厉害的年轻人,他他点破了神像里头的东西!” 素雅很是恭敬,全然没有面对杨璟之时那种轻慢,这也由不得她怠慢,因为里头的人那可是全真道南无派的丘本玄真人! 素雅和姐姐月雅都是北地的汉人,父亲曾经参加过红袄军,因为不愿投降,而被蒙古人杀了,脑袋就用盐腌着,挂在城头暴晒。 她跟姐姐便立志要与蒙古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然而她们踌躇满志要报仇雪恨,转眼叔叔伯伯们便投降了蒙古人。 她与姐姐还差点被抓了献给蒙古人,无奈之下只好流落江湖,召拢了不少同样受过蒙古**害的女子,建立了素月斋。 素月斋便是用她和姐姐的名字来取的,可惜姐姐不久之后,因为叔叔伯伯们的告密,为了保全素雅和其他人,而被蒙古人抓住,为了保住清白,姐姐月雅不惜想尽办法来自尽,可死后仍旧被蒙古人剥干净挂在了城头。 素雅为了报仇,仍旧打着素月斋的名号,在蒙古人的占领区内活动,专杀叔叔伯伯这种汉奸,表面上招揽一些姑娘做皮肉生意,实则这些姑娘只不过是诱饵,这几年下来,死在素月斋里头的汉奸和蒙古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只是她没想到,今次杀的这个马英武,却充满了各种曲折,因为除了她,竟然还有别人,也想趁机杀掉马英武! 若非丘本玄道长带着几个道人下山来,替她们化解了危机,并将计就计,替她们遮掩,今番她们也就只能再次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在她看来,丘本玄乃是一代宗师,身手武功起码有十几层楼高,那可是她仰望的神仙人物! 前殿那个年轻人的武功同样高深莫测,但素雅坚定地认为,这年轻人再如何厉害,也绝不可能赢得了丘本玄真人! 因为刺杀马英武的烂摊子就是丘本玄真人帮着收拾的,所以她相信,丘本玄真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刚落,精舍里头便走出了个道骨仙风的玄袍道人,可不就是丘本玄么! 丘本玄也有些无奈,他如何都没想到,掌教师父董尚志,并没有像清净派和龙门派等同宗门派那般委曲求全,而是听从了张本灵的建议,带着南无派的弟子,一路南下,投靠大宋朝来了! 南无派的弟子很多,董尚志也没有勉强,愿意留下来的,会得到他的一封举荐信,拿着举荐信前往全真道任何一个分支门派,都会得到收留和很好的照顾。 可许多弟子还是愿意跟随董尚志,除了董尚志的个人威望之外,自然还有张本灵这个王道明首徒的号召力。 而除此之外,更多的弟子则是因为佛道辩论之时,为道门赢下争论的南宗真人葛长庚! 这可是活神仙白玉蟾啊! 难逃的过程中,沿途的道门弟子,无论是信奉全真道,还是其他教派的,但凡听说了白玉蟾的名字,便纷纷加入到南逃的队伍当中。 人多力量大,确实是至理名言,但这句至理名言后头还有半句,那就是人多饭量大,想要养活这上千人,光嘴上说得漂亮可不成。 然而这张本灵也是个敢做事的人,如何都不肯接受百姓的奉养,事实上百姓们奉养也不足以养活这上千人。 张本灵便打起了劫富济贫的主意! 这一路上张本灵带着这些道门高手,也不知洗劫了多少投降蒙古人的权贵,但凡与军事沾边,敢帮着蒙古人攻打大宋,有着汉奸黑历史的,竟然一个都没放过! 这已经违背了道门的宗旨,可无论是董尚志,还是白玉蟾,竟然都没有劝阻! 那些个跟着南逃的道门弟子们也是尝到了甜头,渐渐将对道家天尊的那种崇拜,转移到了张本灵个人身上,渐渐演变成了个人崇拜,这同样是违背道门初衷的! 丘本玄毕竟是丘处机的后裔,想当初丘处机不远万里西行,面见成吉思汗,只凭着一己之力,便让以屠城为优良传统的成吉思汗,放下屠刀,少杀了不知多少汉人,这才是道家真人的风范! 如今的张本灵,与那些个啸聚山林,占山为王,带着草寇四处作乱的贼头又有何区别? 眼看着到了边境,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除了道门弟子之外,竟然还有不少叛逃的蒙古汉军,还有一些个不堪蒙古人压迫的色目人,原本的契丹人和女真人,只要有本事的,张本灵是来者不拒,这队伍也越发有些不伦不类了。 队伍越来越庞大,也越来越驳杂,目标自然也就越来越大,后头的追兵也是越来越多,蔡州乃是淮北要塞,想要偷渡过去本来就不容易了,张本灵竟然又听说蔡州有一处军营,关押着上千汉人的士兵,一定要去救出来! 如今对张本灵的做派心生腹诽的已经不止是丘本玄,队伍渐渐也分裂成了两派,当然了,因为董尚志和白玉蟾坐镇,倒也没有撕破脸皮,暗斗是有,明争却是不敢的。 此时他们确实驻扎在大朗山上,丘本玄等人不支持拯救那些汉人奴隶,所以张本灵就派他们出来搜粮。 所谓搜粮,其实就是张本灵式的劫富济贫,丘本玄同样是抗拒的,奈何张本灵有个规矩,队伍里头从来不养只吃饭不干活的人,连董尚志和白玉蟾都必须遵守,丘本玄也就退而求次,带着几个弟子,到道城来搜粮。 他本以为素月斋是个坤道修行之地,虽然多有不便,但总归是同道中人,总比去杀人抢劫要强,不如就向她们买一些粮食回去,应付过去也便罢了。 没想到这些个女子竟然也是要杀人的主儿,而且杀的同样是蒙古人的官将! 丘本玄自是不愿意卷入进来,可中途又杀出了副指挥于成,本以为这于成是来捉拿素雅等人的。 素雅虽然有着国仇家恨,但毕竟打着道门的幌子,坏了道门的名声,而且杀人偿命,让于成抓了也就抓了,算是一报还一报,大不了再换个地方买粮也就罢了。 谁知这于成也是个痴狂的人,听说张本灵的队伍到了大朗山,正要斩了马英武的人头,到大朗山去投降张本灵! 丘本玄也是直欲吐血,他如何都想不明白,当初他的先人丘处机,那才值得万世敬仰,那才是名符其实的真人。 张本灵说得不好听,那便是四处作恶,蒙古人如果信奉了道教,不也是道家子弟么?怎地就这么多人死心塌地追随张本灵,他的一句话便胜过法旨,让人为之疯狂? 丘本玄想不通,他非常想不通。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于成见得他们是道人装扮,便询问了一番,丘本玄的座下弟子急于脱身,便道出了实情,那于成就更是狂喜! 说是马英武让素月斋的人给杀了,他不好意思再拿了人头去投诚,干脆让手底下的人,给张本灵带路,充当内应,如果成功救回那一千多汉人奴隶,便算是加入张本灵所纳的投名状! 为了保守秘密,他们还让丘本玄一个弟子留下来,演了这么一出好戏,于成却是带着亲信,上山去见张本灵去了! 丘本玄很是郁闷,他不明白这世道为何会变成这样,不都说道家就该清静无为么,怎地国难当头,就这么多人挺身而出,甘愿跟着张本灵做这杀头的买卖! 可他毕竟是董尚志的徒弟,事到如今,素雅求到他这里,他也不得不出面应付一番,否则董尚志追问起来,他又要受到惩戒了。 其实早早的时候他就想过留在北方,以他的辈分,随便到那个门派,都该是首席,可他偏偏不愿意落个坏名声。 他丘本玄也就是因为放不下面子,因为他是丘处机的后人,临危之际不能抛弃董尚志,另投他处,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其实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他像张本灵那般,直指本心,不问名誉权财之类的身外之物,他也就不会有眼下这么多烦恼了。 从精舍到前殿,也才短短一段路,丘本玄却仿佛又受了一次心灵的洗礼,只是他仍旧无法想通这个问题,即便他愿意帮着素雅收拾烂摊子,也不代表他就认同了张本灵的做法。 素雅可没察觉到这些,因为丘本玄在她眼中是真人,是谪仙人一般的存在,她甚至不敢直视丘本玄,自然不会发现丘本玄的神色变化。 但她的心里却充满了安全感,自打姐姐去世之后,她便觉着自己无依无靠,如今得了丘真人的帮助,往后能够加入到张本灵真人的队伍之中,可算是找到组织了! 她又想起杨璟那嚣张的神色,想起自己在杨璟面前无力的表现,想起杨璟帮着胡唯风,想要调查真相的丑恶嘴脸。 一旦杨璟发现了真相,难保不会顺藤摸瓜,找到张本灵真人,如此一来,她就是害了张本灵真人啊! 如今丘本玄真人愿意出手,一切可算是解决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本玄师弟心生感悟 此时素月斋的大殿之中,素雅留下来的那些个女子,也没有那么多惊怕了,只觉得眼前这男人有些怪异,竟然真的用蜡泪,将神像的缝隙给填上了。 而素雅从内堂走出来,心里也稳了,毕竟有丘本玄真人在此,杨璟这小贼还不得乖乖就范! 若他真是蒙古人的走狗,便与那县丞胡唯风那般的人物,将杨璟也杀了,可就锦上添花了,可惜求本玄真人似乎有些心慈手软,如果是张本灵真人亲自上阵,杨璟可就死定了! 起码在素月的心里头,确实是这样的想法,每一个听说过张本灵大名的有志之士,都该是这样的想法,他就是蒙古人和汉奸的克星和杀神! 只是丘本玄却有些心烦意乱,在他看来,素月功夫不行,但杀气却太重,执着于仇恨当中,若真让她跟随张本灵,只怕又是一员杀人如麻的得力干将。 对于素雅所言的那个年轻人,丘本玄其实并未放在心上,武功低的人就最惯大惊小怪,但凡碰到打不过的,就把对方吹上天去。 他丘本玄是谁,那可是董尚志的大弟子,是南无派的徒,更是丘处机真人的后裔,什么厉害的年轻人,在他眼前不过像恼人的苍蝇蚊子,挥挥手也就赶走了。 素雅心情很好,因为马上就能看到杨璟吃瘪的样子了,当她来到前殿之时,杨璟还在用蜡泪修补着神像呢! 那些个女弟子见得素雅这个主心骨来了,当即如蒙大赦,纷纷躲到她的身后。 杨璟扭头一看,呀,这妹子果然是搬救兵去了,也果然没有失约,当即笑道。 “仙姑可请得救兵来了?” 素雅冷笑一声,指着身后刚刚转弯出来的丘本玄,朝杨璟叫嚣道:“本仙姑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杨璟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看,哟,竟然真是个老道士,咦,不对啊,这道士有点太眼熟了啊,这不是猴子请来的救兵,这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啊! 丘本玄也看见了杨璟,整个人当场就呆了! 我的个太上老君爷爷啊,一个张本灵还不够,竟然将杨璟这大魔王也招来了,这是造的甚么孽啊! 素雅见得丘本玄目光呆滞,竟然没有半点威严,也没有悍然出手,震慑杨璟这个宵小蟊贼,不由有些疑惑。 待得丘本玄往前走去,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要出手教训这得志小人了,真人就是真人,也不消与杨璟这种小人罗嗦,直接出手就是干啊!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看起来七老八十的丘本玄,走到了杨璟的面前,而后铁青着脸,给杨璟稽行礼道:“见过师兄...” “师兄???!”老娘这二十年的米百吃了么,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么,还是老娘吃太撑,把耳朵给撑坏了! 杨璟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的样子,丘本玄虽然显老,一副宗师姿态,但也不至于脑子都痴呆了吧! 更让人惊讶的是,杨璟这小贼,竟然嘿嘿一笑,搂着丘本玄真人的肩头道:“呀,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竟然是本玄师弟啊...” “还真是师兄弟啊!”素雅只觉得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亦或是说,她其实活了五十多年,其中三十几年漏掉了? 杨璟也没想到会是丘本玄,早在矩州的时候,他就跟丘本玄不是很对付,两人也没亲热到能搂肩膀称兄道弟的地步。 只是杨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在佛道争论之后,杨璟认为会有很多人留在北方,继续委曲求全苟延残喘,而丘本玄也在他的名单里头。 在他看来,丘本玄是不会跟着宗云等人南下的,可如今见得他在这里,说明此人骨子里到底还是忠义的,不由对他好感大增。 当然了,之所以如此亲热,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嘲讽素雅,以及杨璟心里那一点点恶趣味。 丘本玄甩开杨璟的手,脸色有些冷漠,无论如何,杨璟已经成了本字辈,杨本初师叔,甚至师叔祖,经过了张本灵无数次提及,已经成了那些道人心中的神话。 尤其是张本灵用了望梅止渴那一招,经常跟队伍里头的人说起,你们有个师叔祖叫杨本初,俗名杨璟,在南宋朝里当了大官,身兼数职不说,三品以下的官儿都不稀罕,而且还是洞宵宫提举,掌管天下道观,往后你们到了南宋,想住哪里住哪里,相当观主就跟你们师叔祖打声招呼,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所以见着杨璟这个大魔王,丘本玄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堵,但师兄的名分早已落实,董尚志都已经将他写进了宗谱里头。 偏偏他丘本玄是个传统的古板道士,无法像张本灵和杨璟这样离经叛道,师兄就是师兄,即便心里再如何厌恶他,见了面礼数还是不敢短缺。 被杨璟这么一闹,丘本玄反倒不厌恶张本灵和杨璟了,而是开始厌恶如此古板的自己了! 如果这南下的途中,他也成了张本灵这样的人,以他董尚志徒的身份地位,拉拢的人绝对不比张本灵少,做下的大事也绝不会比张本灵差! 更不会让张本灵让他来搜粮,搜粮也不敢劫富济贫,竟然躲到这个不是坤道观的地方来买粮,卷入这种狗皮倒灶的事情之中来! 更不需要迁就杨璟这种嬉皮笑脸的不正经做派,如果他有张本灵一半的离经叛道,又岂会老老实实喊杨璟一声师兄? 他实在是恨透了自己这个性子,只觉得自己已经迂腐不堪,无法适应这个纷乱的世道了! “师兄没别的事,我就先上山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吧。”丘本玄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 确实,虽然他不知道杨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曾经无数次听张本灵对底下的人说过。 每当他们遭到蒙古追兵的截杀,或者被围困之时,张本灵就会故技重施,用望梅止渴那一招,对身边的人说,大家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们的师叔祖回来接咱们的! 如今杨璟真的来了,他认为杨璟处理这种腌臜事情,肯定比他更好,也与张本灵更合拍,甚至杨璟出现在那些人面前,那些人说不定会像见了神仙一般山呼海啸。 除了太上老君和佛祖等,他从未见过有那么多人,会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产生如此炽烈的忠诚。 而让他更加不明白的是,张本灵这种倨傲之人,竟然愿意将自己建立起来的威望,利用日常的言行影响,慢慢地灌输给那些人,将自己的威望,分了一半给杨璟,而杨璟对此仍旧一无所知! 杨璟的出现,是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每天都在想象,杨璟出现之时,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可他如何都想不到,那些日也渴望见到杨璟的人,一个都没能见着杨璟,反倒是他这个厌恶杨璟的人,第一个见到了杨璟。 而且杨璟也并没有让他失望,一见面就恶心他,一如从前那样让人讨厌。 杨璟也不知道宗云暗地里为他争取了这么多威望,更没想到宗云同时也为他招来了丘本玄等一些人如此大的仇恨值。 当他看到丘本玄落寞的样子,心里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求本玄确实傲慢,自认为出身高贵,乃是丘处机的后裔,行事也有些倨傲,与杨璟也有过龃龉,甚至于对杨璟算是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但说到底他也是南无派的人,而且还是大弟子,丘本玄如此心高气傲的人,都接受了他杨璟是师兄这个事实,杨璟为何就不能真心将他当成师弟? 杨璟将内功修炼当成日常睡眠,无数次的观想和冥思,修炼的可不仅仅是内力,更多的是心境! 莫看他年轻,但心态上,他已经比很多人都要更加的成熟和豁达,更是洞察了许多世事的表面,而直抵本质。 境界高了,眼界也就宽了,心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所以杨璟其实早已接纳了丘本玄。 他看着丘本玄略显佝偻的背影,下意识喊了出来:“等等!” 丘本玄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场合,见得杨璟喊住他,还以为杨璟对他羞辱还不够,不禁没好气地答道:“师兄还有何吩咐?” 这也是他置气之言了,适才礼数是礼数,但礼数行过了,杨璟若再冒犯他,他完全可以顶回去,甚至大打出手的。 可他见得杨璟便有些心灰意冷,所以有些负气地如此答道。 杨璟见得丘本玄的神色,心里越有些不好受,憋了许久,才自肺腑地说道。 “辛苦了...” 丘本玄微微一愕,而后扭过头去,往精舍去了。 走过了转交,丘本玄仍旧在回味杨璟这句话,他想了许久,终究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呵...辛苦了...这是什么话,老子何止辛苦啊!”心里虽然如此说着,但他的嘴角却浮现出笑容来。 这一刻,从来不敢大声说话的丘本玄,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坏了道门规矩的丘本玄,心里想着的,竟然是登上山巅,朝远处的大地用尽力气大声地呐喊! 他知道张本灵跟他一样,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因为张本灵是王道明的徒,而他是董尚志的徒,两人无论辈分还是出身,都差不多。 他一直无法理解,张本灵为何会如此信服杨璟,直到他见到张本灵施展那套拳法,或者说拳功,张本灵说,那是杨璟自创的拳法。 他知道那是一套看似简单却非常深奥精妙,蕴含了道家精髓和真义的功法。 可有一天,张本灵却将那套拳法交了出来,他每次打拳,都在宽阔的地方,但凡想学的,都可以跟着他学,他会耐心地讲解,会悉心地指导,闲暇之余,甚至专门开课来讲解这套拳法。 这个做法连董尚志和白玉蟾都惊讶不已,或许这也是这两位南北二宗的宗师,对张本灵如此支持的原因了。 很多人也曾问过张本灵这个问题,而张本灵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 “这套拳法是你们的师叔祖杨本初自创的,他说过,只要一心向道,想学,他就教,所以你们想学,我就教你们!” 第五百九十三章 神像尸首另有其人 胡唯风根本就没有去找于成,因为早先他与杨璟等人连军营都进不去,再来一次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他没想到于成竟然连素月斋都不让他们进去搜查,如此一来,他再是愚笨,也能想到其中的关键了。 对于成这个副指挥而言,马英武失踪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么一来,马英武生死并不确定,都营指挥的位置便一直悬着,于成就无法接任都营指挥的官职。 但这也只是胡唯风自己的看法罢了。 于成在这个营团里有着极高的威望,因为他与寻常士卒一样,都非常看不惯马英武的为人,许多时候也与士兵们一道,默默承受着马英武那张扬跋扈动辄发怒的性子。 如果马英武死了,上头必定会派人下来接任,到时候于成可就没办法号令这些士兵了。 所以这样的结果,马英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营指挥的位置悬而未决,对于成而言才是最好的。 胡唯风知道这个案子已经查不下去,所以只能从素月斋里出来,将杨璟留在那里,只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个台阶罢了。 所以当杨璟走出来,告诉他素月斋并没有怪异出奇之处,胡唯风也默默接受了这个结论。 然而当胡唯风想要回去之时,杨璟却嘿嘿坏笑着,朝这位胡县丞说道。 “人都说这素月斋是男人们梦想的去处,是个不可多见的温柔乡,既来之则安之,县丞大人何必急着走,不如留下来,由杨某做东,夜里便在这素月斋坐坐,也看看这些个仙姑们有些甚么了得的好本事。” 胡唯风只是苦笑,在他想来,杨璟对这个案子也是没辙,如今请他留下来,在素月斋里头玩耍,不过是为了跟他套交情,即便案子查不成,往后也能跟胡唯风结下交情,也好照顾他的生意。 “不了,本官俗务缠身,是如何都留不得了,杨贤侄若是有兴致,留下来便是,虽说这案子断了线索,但本官也看得出来,贤侄确实是此道好手,往后本官还需要贤侄这样的能人多多帮忙,今日确实不合适,来日咱们再走动走动吧。” 胡唯风如此一说,也算是给了杨璟很大的面子,杨璟便也就不再勉强,将胡唯风给送了出去。 杨璟想要留下来,自然不是为了素月斋里头的姑娘小姐,而是为了去见宗云等人! 虽然素月斋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活动,但毕竟是案发现场,胡唯风没能查清楚案子,自是不敢留在这里寻欢作乐,杨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以此为借口,顺利留了下来。 素雅早已让杨璟的身份给镇住了,虽然她没想到杨璟竟然是与张本灵齐名的元老人物,虽然她的心中对杨璟仍旧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客客气气地对待杨璟,毕竟连丘本玄都只能老老实实喊杨璟一声师兄。 杨璟送走了胡唯风之后,风若尘也从素月斋里头出来,朝杨璟低声说道。 “这窑子只不过是个障眼法,里头可住着一窝反贼呢...而且...”风若尘说到反贼二字,也有些好笑,蒙古人的反贼,到底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而且那个都营副指挥于成也在这里吧?”杨璟朝风若尘笑道。 “你怎么知道?”风若尘不由吃了一惊,杨璟用食指挑了挑她的下巴,眨了眨眼睛坏笑道:“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风若尘也笑了,摸了摸杨璟的手背道:“你不知道的事情也多着呢...” 杨璟见得风若尘双眸含春,脸颊粉红,不由心神一荡,风若尘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除了于成,我还见到了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杨璟将风若尘一把搂住风若尘的腰,将她拉得贴近自己,而后笑道:“是不是丘本玄?” 风若尘微微一愕:“丘本玄也在这里?” 不过她很快就摇了摇头,朝杨璟道:“不是丘本玄,如果我看得没错的话,应该是马英武,就被困在后头的一个僧舍里头!” “马英武?他不是死了么?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是他?”这次杨璟是真的有些惊诧了! 他每到一处地方,都会让身边的人去调查周遭环境,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也正因为如此谨小慎微,他们才能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本以为自己见到了丘本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弄清楚了,没想到风若尘却如同早先每一次一般,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我确实没见过马英武,但早先在巡检铺子的时候,上面贴着告示,其中就有马英武的图形画影,我可以确定,被关在后头的就是马英武,那个拷问他的人应该是于成,因为外头还守着不少军士。” 杨璟没想到风若尘连这等细节都注意到了,竟然连巡检铺前面的告示牌都仔仔细细,没有放过任何一点有用的情报! 如果风若尘的情报无误,倒也说得过去,因为于成想要调动营团的这一百多号人,除了个人威望之外,还需要都营指挥的命令。 这一百多人里头总归有许多是对马英武忠心耿耿的,如果想要把事情办成,自然需要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里。 如此一来,于成留下马英武,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 但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如果关在后头的确实是马英武,那么神像里头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带我去看看!”杨璟朝风若尘低语了一句,二人便往素月斋里头走去,到了半路,便遇到了素雅。 “杨真人,咱这素月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杨真人想要走走看看,也不早说,奴家正好想带真人四处逛一逛呢。” 杨璟也没心思与素雅斗嘴,神色严肃地朝她问道:“神像里头藏着的到底是甚么人?” 素雅微微一愕,显然也没想到杨璟会问这个问题:“奴家还以为杨真人未卜先知,全都知晓了呢...” 杨璟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素雅也不敢再触霉头,赶忙压低声音道:“死的是蒙古人差派到蔡州的千户哈合鲁台,当夜马英武带着他来寻乐子,奴家见得这蛮子主掌蔡州防务,就...” 杨璟闻言,也不由佩服素雅这无法无天的胆色,先前他点破神像的奥秘,只是说素雅等人连蒙古人的军官都敢杀,并未指名道姓说是马英武,素雅自然也以为杨璟是知道内情的。 只是杨璟没想到,相对于哈合鲁台而言,马英武简直只不过是个小虾米! 也难怪丘本玄乐意为素雅收拾烂摊子,主管蔡州防务的蒙古大将就这么被杀死在这里,自然是天大的事情。 更难怪于成等人如此配合,将马英武的案子四处宣扬,原来就是为了掩盖哈合鲁台失踪的消息! 照着素雅的说法,哈合鲁台今次来朗山,并没有带着太多人手,只是与马英武有着不错的私交,想要过来看看他们如何围剿大朗山里头的道士。 马英武毕竟是东道主,为了略尽地主之谊,便带着哈合鲁台来到了素月斋,谁曾想素月斋这窑子,竟然是家黑店! 如此一来,也难怪宗云想要去救那一千多汉人奴隶了,因为哈合鲁台失踪之后,蔡州的蒙古军队必定会混乱,四处搜索他们的千户大人,人都散了出去,蔡州的防务也就松垮下来了! 杨璟听了素雅的话之后,便与风若尘来到了后头的僧舍,那些个士兵见得杨璟过来,也是纷纷按住刀柄,于成很快就从里头出来了。 “你是谁,竟然闯进这里来!”于成话音一落,便要抽刀,却见得素雅从杨璟身后走出来,朝于成道:“于大哥,这位是丘本玄真人的同门师兄,杨本初杨真人!” 于成赶忙收刀,朝杨璟行礼道:“原来是杨真人,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杨璟呵呵一笑道:“无妨的,不知于指挥接下来打算怎么干?” 杨璟如此一问,于成自然也有些迟疑,朝素雅投去询问的眸光,见得对方暗中点头,示意杨璟的身份没有问题,这才朝杨璟道。 “我等将哈合鲁台的尸体封在神像里头,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藏匿,也是为了保存他的尸体,里头都放了冰块的...” 杨璟不由点头,难怪早先他捻那些血迹之时,会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原来这些人非但只是为了藏匿,而且还是为了保存尸体。 “这么说你们是想利用哈合鲁台的尸体来做文章咯?” 杨璟如此问着,于成双眼一亮,朝杨璟低头道:“真人果是慧眼如炬,于某准备将哈合鲁台的尸体运回蔡州,如此便能够混入蔡州当内应,彼时我等在蔡州放火制造内乱,张本灵真人就能够趁机将城外的奴隶营给劫了!” 于成这个计划显然已经筹谋已久,不过杨璟却没有太过热烈的反响。 “于指挥,我看不如这样吧...”杨璟透过门缝,见得马英武被蒙住了杨璟,又堵住了嘴巴,五花大绑丢在地上,便低声朝于成道。 “张师兄已经将大朗山的人都带走了,你可以将这马英武和哈合鲁台的尸体丢到大朗山去,再在山道上埋下炸药,故意卖个破绽给马英武,让他逃回蔡州去...” 杨璟如此一提点,于成不由心头大喜,如果故意放走马英武,马英武必定会带着蔡州的蒙古守军到大朗山来报仇,待得他们上山之后,便将山道给炸了! 而他们则提前将哈合鲁台的尸体带走,蒙古守军离开之后,蔡州的人手少了,肯定会严加提防,可有了这尸体,于成等人想要进入蔡州却是不难的。 到时候漫说充当内应支援张本灵的人,便是将整个蔡州翻过来都没有问题! “可是...这炸药到哪里弄去?”素雅听得杨璟的计划,也不由被杨璟的智谋所折服,但炸药这种东西,可是违禁品,即便是蒙古人,也不敢轻易动用。 杨璟却是将目光转向了于成,笑着道:“这个问题自然由于成指挥来解决,素雅仙姑就不必担心了。” 于成也是嘿嘿一笑,这马英武家里都是汉奸,与蒙古千户哈合鲁台都有这么深的私交,营团里头又岂能没有炸药! 第五百九十四章 群英荟萃谋夺蔡州 夜晚降临,素月斋却没有点起红灯笼来做生意,素雅已经将里头的姑娘和姐儿们都遣散了,因为这素月斋已经开不下去,她要跟着于成等人行动! 只要今次计划能够成功,她们就能够与于成的人一样,成功加入张本灵的队伍,往后就能够正儿八经地杀蒙古蛮子了! 七月末的夜色也不错,月朗星稀,桂树的花苞已经渐渐开始弥散香气,众人在厅里头喝着酒,算是为杨璟接风洗尘。 便是丘本玄和那几个弟子,也都没有拂了杨璟的面子,而是非常赏脸地上了席面。 素雅对杨璟有着很深的好奇,因为杨璟实在太年轻,而他的身份地位却又不容作假,可正是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才越显得不真实。 然而于成却有所不同,他是军队里头的人,能够做到都营副指挥也不容易,该见的也都见过,当他见得杨璟第一眼,便看得出杨璟是捏着生杀大权的人。 而杨璟的身份是经过丘本玄亲口证实的,自然也就不会错了。 再者,他们一心想要加入张本灵的队伍,四处打听之下,自然对张本灵熟悉非常,当然也就听说过那位谁都没见过的师叔祖的事情了。 这一桌人的组合也是非常奇怪,又挂羊头卖狗肉的假老鸨,有一心想着背叛蒙古的汉将,有墨守成规的资深道士,也有杨璟这样的南宋斥候细作。 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能够同桌而食,不得不让人有些莞尔。 素雅在席间也是偷偷打量杨璟,因为杨璟让风若尘上桌来吃饭,而且就坐在他的旁边,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风若尘也没有半点不习惯,毫不扭捏。 “你为何会听从他的安排?”素雅偷偷问于成,因为她实在有些不明白,于成为何会如此轻易相信杨璟,这可是关乎到上百人生死的大事! 如果杨璟靠不住,将消息放出去,那么非但于成等人,便是素雅和丘本玄等人,都会成为蒙古人的瓮中之鳖! 然而于成却笑了笑道:“他是丘本玄真人的师兄,这是没错的吧?” 素雅微微蹙眉:“虽然没错...可...会不会太草率了?” 于成已经二十**岁了,浑身散着成熟的气质,正是男人们最富魅力的时期,此时朝素雅笑了笑道。 “你是觉着这个杨本初真人太年轻了,才不信任他吧?” 素雅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于成喝了一口酒,偷偷看了杨璟一眼,而后朝素雅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你认为尚且年轻的人,乃是蒙古人最想杀死的人之一,位置比李庭芝还要靠前,直逼余阶大将军,你信是不信?” 素雅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摇了摇头。 于成早知道她不会信,便直接朝她解释道:“杨本初真人的俗名叫杨璟,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杨璟...杨璟...刺杀了阿里不哥大王的那个杨璟?!!!”蔡州与淮食军都是淮北重镇要塞,相互间分享情报,阿里不哥被刺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开,但有心之人早已将消息走漏出来,蒙古人内部更是无人不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心想要杀蒙古人的素雅,对蒙古人的消息自然有着及时掌握的渠道来源,此时内心 也是充满了震撼! 因为她最崇拜的便是刺杀阿里不哥大王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年纪轻轻,却掌控大权,非但被封为忠勇伯爵,而且还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洞宵宫提举之类的官职更是好几个,据说连大宋皇帝都想将女儿嫁给他! 可就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却以身涉险,混入蒙古人之中刺探军情,非但将蒙古人折腾得团团转,甚至还刺杀了蒙古人的大王,而且还能全身而退! 如今这个堪称大魔王的男人,竟然又将魔爪伸到了蔡州来,也亏得南宋朝廷办事效率极低,若杨璟真能够拥有调动大军的权力,只怕淮食军和蔡州,不久就会成为大宋的前线要塞了吧! 杨璟也没注意到素雅和于成的小动作,他跟丘本玄也很是尴尬,并没有太多话题可以聊,往往才开个头,就匆匆结束了话题。 好在没过多久,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便赶了回来,素雅和于成都是练武的人,当下就被这两个老人的气场给压得死死的!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与胡命桥一般来自于武当道场,内功深厚自不用说,连丘本玄都要叫他们一声前辈! 他们本以为杨璟孤家寡人,如今见得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才知道杨璟身边全都是能人异士!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进来之后,从其他县城赶过来的刘汉和陈锡贤等人也6续赶到。 当这些高手不断聚拢到素月斋里头,素雅和于成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丘本玄的座下弟子对杨璟的事迹是非常清楚的,于成只消稍稍打听一下,便知晓了杨璟的过往事迹,对杨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说你不会因为佩服一个人,就会对他死心塌地,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但当你对他有了足够的了解,才能产生足够的信任。 如果说于成早先对杨璟的信任,是建立在丘本玄的基础上,是因为丘本玄证实了杨璟的身份,他才信任杨璟。 那么如今看来,他对杨璟的信任,便完完全全出自于对杨璟过往事迹的了解! 诸人都成功汇合,杨璟也很是高兴,示意众人坐下来,而后朝于成道。 “我的人都到齐了,接下来便让于成指挥将计划都说一遍,大家照着计划行事就成。” 素雅一直不明白杨璟为何能够受到如此多人的追随,如今见得杨璟让于成来主持这个计划,她终于明白了。 杨璟有丘本玄,有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又有刘汉等人,陈密和李彧等率领的暗察子斥候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人数俨然已经过了于成那一百多号人。 更漫提于成手底下那一百多号人之中,还有不少是仍旧忠于马英武的,需要马英武的军令才能调动起来。 但杨璟却将计划的调度权力交给于成,并没有夺走掌控权,因为这是于成和她素雅最先起的计划! 于成显然也很感激杨璟,心中也充满了激动,不过还是将计划详细地说清楚道明白,还刻意提起这是杨璟帮他修改的计划。 素雅本以为这么危险的计划,肯定会有人提出异议,或者有人提出意见,然而无论是罗道宁甘露师太,亦或是刘汉等人,全部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们对杨璟的决定没有任何的异议,他们只是坚决去执行,这种服从命令听指挥的纪律,也让素雅和于成看到了杨璟的强大之处。 当于成说完整个计划,让杨璟作补充之时,杨璟才接过话头,但也只说了一句话。 “弟兄们,我只有一句,进了蔡州,能带走的全给我带走,带不走的也别留给蒙古人,该烧的烧,该毁的毁,但别祸害任何一个平民!” 杨璟叮嘱完毕之后,这件事情也算是定了下来,于成便让人往大朗山搬运炸药,因为下午的时候已经将马英武和哈合鲁台的尸体丢到大朗山去了。 此时马英武应该差不多“逃”回蔡州,剩下的便是埋炸药和取回哈合鲁台的尸体了。 杨璟等人在素月斋待了一个晚上,第二日的时候,于成的人已经回来,诸人便与于成一道,启程往蔡州而去,至于宗云方面,杨璟也让丘本玄的人,早早了密信过去,告之了整个计划。 于成等人都是蔡州本土的营团,对地形极其熟悉,甚至于比蒙古人还要熟悉,中途停了几次,完全是为了躲避一波又一波赶往大朗山的蒙古军队。 而留下来炸毁山道的人,于成也不需要担心,因为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已经吩咐红旗墰和白牛教的人去做。 这些人都是潜行的好手,蒙古人便是将整座大朗山给占了,一寸寸地毯式地搜,也未必能够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由于需要避开前往大朗山的那些蒙古军队,于成等人无法走官道,只能不断往山林里头钻,兜兜转转,抵达蔡州之时,已经入夜了。 蔡州从古至今都是淮河边上的要塞,经过不断的增建,城高池深,如今蒙古军队都外出搜索千户哈合鲁台,城内空虚,他们早早便已经戒严,城内也实行宵禁,街道上除了娱乐场所亮着灯,其他都关门闭户。 许多人无法外出找乐子,只能提前在傍晚的时候,便请了那些个男男女女,到自家府邸里头,继续通宵达旦地及时行乐。 杨璟等人已经换上了蒙古人的军装,这些都是从于成的营团里头拿来的,加上夜色漆黑,城头守军又岂会现异常。 一行人打着营团的旗号,到了城下,城头早已躁动起来,守军吹响号角,纷纷走上城头,剑拔弩张,一触即! 于成赶忙上前说明身份,将自己的委任状和牌符等全都通过吊篮,吊上了城头。 城头的守军自然不敢开门,反而斥责于成擅离职守,要他们马上离开,明日再接受军方的质询。 然而于成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即将如何得到了哈合鲁台尸体的事情说了出来。 城头守军听说是哈合鲁台的尸就在城下,也是心头大惊,赶忙派了个蒙古人,从吊篮下来,见得果然是哈合鲁台的尸,蔡州城头当时便炸开了锅! “轰隆隆!” 当城门被巨大的绞盘吱吱呀呀吊开之时,杨璟等人相视一眼,纷纷点头示意,刘汉不动声色将背上的甲包取下,将槊刃装在了槊杆上! 于成使了个眼色,朝身边的几个士兵低声命令道:“你们赶到奴隶营,就说蔡州城告急,让他们带着人手过来支援!” 于成将一件物事交给身边的弟兄,那赫然是哈合鲁台的调兵令符! 这令符虽然必须两半合起才能生效,但如今形势危急,哈合鲁台等蒙古人都是一个做派,强硬到了极点,若误了大事,便要砍头,试问奴隶营的守军又岂敢不来! 第五百九十五章 神力双雄震撼敌我 杨璟等人原计划进入蔡州之后,再制造混乱,可城门打开之后,守军仍旧没有让于成的人进去,而只是派人出来交接哈合鲁台的尸首! 这似乎有些出乎于成的预料,但杨璟其实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未虑胜而先虑败,这才是打仗该有的态度! 凡事都想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那是不太现实的,这世间往往事与愿违多过顺风顺水。 当那些个守军从城门的门缝钻出来,缩头缩脑一脸警觉,当城头的守军仍旧用弓弩对准城下的人,当城头竟然开始冒气黑烟,似乎正在烧煮滚油之时,杨璟知道,必须先发制人了! 或许于成为了这个计划,已经做了很多的前期工作,但这种危急时刻,必须有人站出来拿主意,否则机会稍纵即逝,这些守军收了尸体之后,想要再骗开城门,那是不可能的! 而大朗山的蒙古军队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扑了个空,当他们发现山道被炸毁之后,会很快醒悟过来,往蔡州这边驰援! 前往大朗山的蒙古军队几乎掏空了蔡州的探马赤军,因为他们的脚程最快,眼下蔡州里头便只剩下汉军和新附军。 汉军是由色目人、女真人和契丹人以及一部分北地汉儿组成的,战斗力很是强悍,而新附军则是南宋的降将和降卒。 即便他们的战斗力都不如蒙古人的探马赤军,但他们的人数却不可忽视。 杨璟此时身边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二百人,想要凭借二百人,制造混乱还成,想要夺取胜利却不可能! 而且即便是制造混乱,也必须承担极大的风险,一旦城门关闭,他们被困在蔡州城里头,只能四处放火,到处制造混乱,让守军如同猫抓老鼠一般四处追赶。 想要逆转局势,必须等待宗云的人抵达城下,而宗云收了那奴隶营之后,还必须整编奴隶营的人,到时候被困在城内的杨璟等人,想要趁机出来打开城门,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这里头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杨璟这二百号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蔡州守军一个个清除掉! 可即便如此,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非宗云只想着解救奴隶营的人,而对空虚的蔡州城没有半点想法。 不过这是不太可能的,漫说宗云,便是杨璟都有些按捺不住,或许他们只是来蔡州打打秋风,烧抢一顿便灰溜溜逃走,但战略意义上却截然不同! 自打十几年前丢了蔡州之后,南宋的军队就从未撼动过蔡州的根基,如果今次能够将蔡州干个底朝天,南宋的军队和百姓,朝野上下都会受到极大的鼓舞,更漫提李庭芝坐镇的安丰军等一概边军了! 杨璟早在来这里之前,便经过了深思熟虑,眼下也不及多想,见着这些守军比鬼还要精,竟然不肯放他们入城,当即朝刘汉超低声下令道:“入城!” 刘汉超露出大白牙,嘿嘿一笑,笑得于成等人心头发毛,但见得刘汉超将马槊丢给旁边的常神岳,自己却是一把扛起了哈合鲁台的棺木! 这口金丝楠木大棺材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刘汉超却扛了起来,暴喝一声道。 “让爷爷送鬼送到西去了也!”刘汉超这一声便似那旱地惊雷,眼下心中忐忑的那些个士兵们,见得刘汉超如同扛着一颗大糖果的一只铁蚂蚁,心头也是掀起惊涛骇浪,热血顿时上了脑! “别让他们进来!快关城门!快放下城门!”城头的守将也察觉到不对,因为那个大个子扛着棺材之后,杨璟为首的一干人,竟然纷纷抽出兵刃来,就往城门里头冲击! “给我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城头的守将也是乱了,虽然他们一直在警戒,但毕竟是马英武的营团,马英武可是出了名的汉奸,是蒙古人最为亲信的一个汉军武将之一! 谁能想到他们真的会在这个时候造反啊! 再加上城头守将都是汉军和新附军,大家都在蒙古人手底下忍辱负重苟延残喘,眼下真要动手,也有些于心不忍,便也就慢了一刻。 待得他们要放箭之时,那守将陡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大声喊道。 “切莫伤了千户的尸首!” 刘汉超正扛着那棺木,棺口打开着,哈合鲁台的尸首仰面朝天,谁敢胡乱放箭啊!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临危不乱乃是一名合格将帅的基本功底,可这个守将却接连发出命令,让守军们不知道该听哪一个,顿时也就有些畏首畏尾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城头这厢迟疑不决举棋不定,杨璟这边二百人已经涌入了门洞,想要放箭都难了! 常神岳本来替刘汉超拖着马槊,见得如此,单手抓住那棺盖的一角,将棺盖当成大盾一般扛着,便往城门处推进,简直如同推土机一般! 若论枪术,他不及刘汉超万分之一,但若论蛮力,跟着刘汉超学习用力的技巧之后,常神岳若全力爆发开来,怕是刘汉超都不好撄其锋芒! 那些个守军见识过蒙古人的八都鲁,可此时才发现,那些浑身披甲的八都鲁,在刘汉超和常神岳的面前,简直就是一个屁! 常神岳双脚加速,猛然用力一推,十数个守军便倒下一大片,城内守军潮头一般用来,常神岳抓住那棺盖,暴喝一声便丢了出去! “嘭!” 这棺盖一下子就砸入人群之中,弹跳了好几下才落在地上,守军们手脚残肢四处横飞,血沫当空飞洒,漫说这些守军,便是于成的人,也都吓得脸色煞白! 刘汉超有了常神岳的保驾护航,便与杨璟等人进入到门洞的另一头,可这个时候,城门却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将于成的人马断成两截! 若被这城门断了两截,城内便只有百来人,能不能冲破守军,散入到蔡州城内,都有些悬乎了! 如此关键的时刻,刘汉超也顾不得这许多,将那棺材立起来,便卡在了城门处! “走!” 常神岳将马槊丢给刘汉超,后者与杨璟等人杀了进去,后头的士兵见得城门被卡在半空,也加快了速度,浪潮一般涌将进来! 可那城门实在太过沉重,厚重结实的金丝楠木棺材很快就出现了裂缝,棺板被压得变形,如同球面一般鼓起来! “咔嚓!” 一声清响,棺木被压得四分五裂,木板条子和木刺四处溅射,其中几个士兵被弹射的木条洞穿了咽喉,其中一个甚至被一块木板钉在了墙上! “遭了!进不去了!” 眼看着城门继续往下落,在后头压阵的素雅等人也是心头大惊,可那城门落到一半,却又卡住了! “快走啊!” 众人闻声看去,但见得常神岳如那盘古一般,顶天立地,正扛着那城门! 很多人都听说过刘汉超在大理龙首关,扛着一架床子弩,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许多人都有些质疑。 可如今,他们看到了常神岳,用血肉之躯,扛着那重逾千斤的蔡州城门! 素雅等人的眼眶顿时湿润了,或许常神岳看起来像个傻蛋,可即便再傻的人,也知道保护自己,因为这是人的本能。 可就是这么个情况下,常神岳却不惜冒着被城门压扁的危险,用身躯,扛起了城门! 虽然只是短短的那么一阵,但已经足够素雅等剩余的人进入城内! “轰隆!” 城门终于压了下来,一滩模糊的血肉如同烂西瓜一般被压在城门之下,鲜血汩汩流出来,就好像地狱里头的石磨,将罪人丢进去,磨成肉糜出来一般! “傻大个!” 陈密等人悲愤欲绝,不由喊出声来,然而下一刻,巨大的欣喜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禁不住纷纷咆哮起来! 因为常神岳在城门落下那一刻,往前一滚,便逃了出来,被压在城门底下的,只不过是棺木里头哈合鲁台的尸首! 常神岳气喘如牛,但也只不过是几个呼吸,便调整了过来,这份功夫,也足见他跟刘汉超学到了本事,发泄愤怒和力量,并不是本事,真正有本事的是懂得如何控制愤怒和力量的人。 而常神岳在刘汉超的指引下,正渐渐往这个目标靠近,一旦他成长到刘汉超那个程度,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个猛将能够拦得住他和刘汉超! 眼下正是这种情况,众人受到了常神岳的激励和鼓舞,纷纷冲出门洞,往城内杀了进去! 城头的守军们终于没有任何顾忌,开始调转了方向,往瓮城里头放箭! 然瓮城里头还有他们的守军,还有很多辅兵和民夫,关所里头也有不少军士! 这些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却被杨璟等人轻易撕开了防线,杨璟一柄勾践宝刀在手,紧跟着刘汉超的身后,刘汉超根本不需要任何防护,杨璟便像他的亲卫一般,保护着他的后背和侧面,足以让刘汉超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顾往前杀出一条血路来! “快,设置鹿砦和拒马!” 那守将毕竟不是蒙古人,无法做到无差别射杀所有人,瓮城内的守军和杨璟的人混在一处,如果他放下箭雨,所有人都会被射死在里头,可他到底不是蒙古人,无法恨得下心去! 于是他便让人抬出鹿砦和拒马来,这些防御装置本来是放置在城外,防备敌人的冲击的。 只是蔡州外头是淮河,虽然也有一处小平原,但骑兵无法展开阵型,再说了,南宋也没有成型的骑兵,这些鹿砦和拒马,也就用来对抗步卒的冲锋。 不过双方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这些东西便有不少年久失修的,被放在瓮城里头,一直没有清除。 如今正好用来防御,一旦这些鹿砦和拒马封住了前路,杨璟等人就会被困在瓮城里头,到时候他们只能是自寻死路,白白送死! 杨璟见得此状,当即拍了拍刘汉超的背,朝他大声喊道:“冲过去,莫让他们合围!” 这也是杨璟借鉴了后世的军事经验,在战斗之中,声音的传递往往会有误差,一旦出现失误,就会丢了人命。 所以袍泽并肩作战之时,尽量用身体接触来代替喊话,因为喊话同样会向敌人暴露你的作战意图,为此,杨璟还曾经想过,将后世的军用手势之类的创意,都给搬过来用。 刘汉超早已默契十足,收到杨璟的提示,便一抖长槊上的血腥,往那些搬运鹿寨和拒马的守军,冲杀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宗云那边也已经对奴隶营展开了进攻! 至于宗云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奴隶营,这奴隶营里头到底关的都是些什么人,也终于要揭晓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圣人之道始于初心 宗云虽然一副道门贵公子的姿态,但他从来就不是个淡漠之人,自打进入江湖武林之后,他便背负着师父的血仇,他的行事风格也一度深沉乃至于黑暗,为了复仇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即便与杨璟相遇之后,他的这种个性也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不过杨璟传授给他的太极拳,让他在不断的修炼之中,也不断提高了自己的境界。 师父当年的冤屈也在杨璟的帮助下,得到了昭雪,秦玄策和黄韵真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他与董尚志也修复了关系,如今也算是同气连枝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境界也终于踏入了武道宗师,他本该已经满足了。 人都说文无第一而武无第二,所谓武道宗师到底该如何界定,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有些人武艺高强,罕有敌手,但心术不正,行事邪恶且残害良善,这样的人又岂能称之为宗师? 有些人虽然堪称十世善人,处处行侠仗义,可花拳绣腿,能帮到的人终究有限,自然也无法称之为宗师。 由此看来,武道宗师起码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善,一个是强,这就是所谓的德艺双馨了。 宗云执着于复仇,但秦玄策和黄韵真受到惩戒之后,他也终于放下心来,跟着杨璟做些有益于百姓的事情,而且收效还是非常显著的。 有了杨璟的太极拳之后,武功本来就高深莫测的他,更是打遍敌手,是故说他是武道宗师,并不为过。 曾几何时,成为武道宗师,便是宗云除了报仇之外的最大梦想,因为他报了仇,了结了一桩心事,但还有另一桩使命,那便是为了师父王道明,将南无派发扬光大! 想要做到这一点,成为武道宗师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还要开宗立派,还要将师父的理念继承且继续发扬。 当他踏入宗师境界之后,他认为是时候该开宗立派了,他也跟杨璟尝试过,在仙云山创立了双鱼山宗,虽然整个宗门直至如今也只有他和杨璟两个人而已,但毕竟已经是个不错的开端了。 可当他修炼太极越发精深之后,他却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触摸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那便是圣人! 人类有史以来,能够称之为圣人的,一个巴掌都能够数得过来。 后世有孔孟朱王的说法,这四个圣人便是孔子、孟子、朱子(也就是朱熹)、还有明朝心学创始人王阳明。 孔子和孟子自是不用说,千百年来都是读书人崇拜的圣人,他们的仁义思想对国家的统一、百姓的安定以及社会的和谐发展,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以说整个古代封建社会,就是在孔孟之道的框架和基石上建立起来的,即便到了后世,孔圣人的思想,仍旧影响着无数人。 而提倡理学的朱熹虽然名气不如孔孟,但也算是将儒学又大力发展起来,虽然在理宗赵昀这个时期,朱熹的理论和思想才开始受到朝廷的重视,但他却影响了宋朝往后的朝代。 以往科举考孔孟之道,大宋开国太祖赵匡胤的元老辅臣赵普,读书并不多,但却也说出了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话来。 而到了明清之后,科举仍旧考孔孟之道,但士子们从小寒窗苦读,所用的教材却是朱熹对孔孟经典的集注,也就是说,往后的读书人,或者说那些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们,他们从小读的书,都是朱熹对孔孟之道的注解。 也有人说王阳明其实只能算半个圣人,因为心学的影响力没有孔孟等人的大,但知行合一的心学,其实更能促进社会的进步,因为心学倡导的是思想的释放! 不过对于循规蹈矩几千年的华夏人而言,心学多少是有些背离了孔孟之道的伦理准则,或者说与孔孟之道的道路并不同,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反倒在某岛国上,乃至世界的其他国家,受到了极大的崇拜。 闲话也不多说了,这里只说宗云确实超越了武道宗师,看到了自己更高的目标! 圣人们,或者说古时那些诸子百家的先贤们,之所以能够被世人铭记千秋万载,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改变了这个世道,或者说,他们的思想,维护着这个世道,能够继续延续下去,甚至往更好的方向延续。 宗云想要成为圣人,可以著书立说,可以提出自己的思想,但他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到底不是个读书人。 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宗云就无法成就圣人的境界了? 不。 除了这些圣人之外,还有一些圣人,他们并没有著书立说,也没有用自己的思想来改变这个世界,或者说他们没有明确的思想学说。 但他们却用自己的行动,来让世人千古铭记! 比如关羽,比如岳飞! 他们这些人并不是读书人,但他们的忠义,他们的武功,他们的传奇故事,却让世人永世难忘,甚至为他们建造宗庙,封他们为人间圣者! 宗云无法走孔孟的路子,却可以走关羽和岳飞这样的路子! 当然了,早先所说的那个王阳明,是其中的一个异类,他既提出了心学,在战功上也是堪称百战不殆! 宗云由此看到了自己的新目标,找到了自己的新道路,武者追求永无止境,如此才能越来越强大,如果自满傲慢、故步自封、停滞不前,迟早是会被人打败的! 宗云不是杨璟,他无法像杨璟那样融入朝堂的官场体系,因为他是个一生不羁爱自由的人。 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让百姓们永远铭记他! 丘处机确实为了族人而曲线救国,劝诫成吉思汗少生杀孽,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但客观来说,他接受了蒙古人的册封,全真教的道人为蒙古人的帝王祈福,而得到了全真教祝福的蒙古人,却要践踏和毁灭南宋。 从这一点上来说,到底是有些不太好听的。 所以宗云要做一件杨璟一直想做,却又无法去做的事情。 他知道杨璟并非忠于腐朽的南宋朝廷,杨璟也不是朝廷的鹰犬走狗,杨璟只是忠于百姓,只是想要为百姓谋求福祉,不想看到生灵涂炭,想要南宋的百姓们继续安定且繁荣地延续下去! 但杨璟进入了官场体系,而且已经走到了一定的高度,他无法再抽身出来。 所以宗云要帮助杨璟,他不忠于朝廷,他不需要听从朝廷的调遣,同样也不会受到朝廷的掣肘和阻挠,他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用自己的力量,来抵御蒙古人,来为百姓阻挡北方的铁蹄和弓刀! 这就如同早先的红袄军一样,虽然是忠义军,但必要的时候,朝廷会将你当成反贼,会对你诏安,你若是不归顺朝廷,便只能等着朝廷来讨伐和剿灭! 红袄军早先在百姓之中有着极其好的口碑,这些义军是代表了基层百姓的利益的。 可最终他们却与其他枭雄一样,背离了初衷,只为了追求权势和财富,百姓只不过是他们的幌子和遮羞布。 当他们在蒙古人和南宋朝廷之间摇摆,仿佛叛降之时,他们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红袄军,只不过是追求霸权的一方势力,仅此而已。 宗云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但绝不会步红袄军的后尘! 也正是因此,这一路上他极其注重人才,为自己的势力不但汇聚英才,招贤纳士,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董尚志和白玉蟾对他的意图也早已清楚,所以并没有劝阻宗云,因为宗云走在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道路上,宗云在追求连他们都不敢去追求的圣人境界! 仙人,神人,是属于神话传说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圣人却不同,圣人有着超越凡人的成就,但他终究是个凡人,那才是真正行走在人间的神! 白玉蟾被誉为活神仙,许多人都想找到他,但如果能够选择,他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传奇。 年轻的他也曾经做过很多事,在各方面都非常努力,是因为他也曾经像宗云一样,希望能够成为圣人,希望能够让百姓铭记千古。 可惜他最终没能得到重用,只能隐遁山林,成就了活神仙的名号。 眼下宗云比他更有冲劲,更有能力,也更有可能达成那个他当初没能达成的愿望,试问白玉蟾又怎么可能会反对宗云? 非但不反对,他还有帮助宗云,甚至说服董尚志,让董尚志一起全力支持宗云! 自打后周世宗灭佛之后,道教在宋朝得到了极其庞大的发展空间,因为道人不需要缴纳赋税,道人的数量也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而蒙古人是草原上的民族,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落后的生产力,使得他们很迷信,所以他们也信奉和膜拜佛教道教乃至于西方的教派。 如此一来,北方的道人数量也非常的庞大,佛道辩论之后,道教受到取缔,道人被驱逐,人数自然也是相当恐怖。 这一路上,也有越来越多的道人加入他们的队伍,跟着他们返回南方避难。 虽然对这些道人来者不拒,但宗云挑选的标准却非常严格,甚至堪称严苛,只有那些身怀武艺或者有着某种特长,有着一技傍身的人,才能够进入他的核心。 这些人无论选择返回南宋,还是继续留在北方,都是宗云的元老团队,是宗云为了实践自己的理想,为了踏入那个更高境界,为了铺就那条道路,而聚集起来的! 如今,宗云看中了蔡州城外的那些奴隶,并不是因为那些奴隶有多么的可怜。 相反,这些奴隶并不可怜,这些奴隶反倒很可怕! 因为他们是当初蒙古人攻打蔡州之后,不愿投降蒙古人的那群人,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宁愿做奴隶,也不愿做汉奸! 这里成了这些血性男儿的集中营,蒙古人四处征伐的过程中,但凡遇到反抗者,但凡遇到不愿投降的,都会杀掉。 可有一些不愿投降,却又无法杀掉,或者因为他们有着特殊能力而舍不得杀掉的,便会丢到这个奴隶营来。 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奴隶营也是优胜劣汰,大浪淘沙一般,能够活到今天的,无一不是强者之中的强者! 宗云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第五百九十七章 小真人坐地挑死士 宗云知道了这个奴隶营的存在之后,便将这个奴隶营,列为自己必须要争取拿下的一个小目标。 他们之所以没有前往淮食军镇,而是绕道蔡州,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得到了这个情报! 这些人根本不需要像他身边的那些道人一般,需要经过心理建设和改造,才会跟着他干这番大事。 这些人之所以活下来,就是为了完成未竟的事业,因为他们的心中仍旧有热血,他们仍旧不愿低头,不愿向蒙古人低头,也不愿向南宋朝廷低头! 这些人仿佛就是上天为了帮助宗云完成梦想,而故意丢在这里,就等着宗云来拯救他们一样! 当然了,正因为这些奴隶太过强悍,蒙古人也在不断消磨着他的意志,用大量的劳动,来消磨他们的体力和精神,好让他们屈服。 他们其中一些人,不堪折磨,渐渐被磨去了棱角,最终成为蒙古人的走狗,可他们离开奴隶营之后,会被丢到新附军或者汉军里头,成为冲锋陷阵的炮灰,很快就悲惨地死去。 而那些默默承受着折磨的人,非但没有被蒙古人的凶残所打败,反而像不断被磨砺的宝刀一般,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坚韧! 这就是前番所说的大浪淘沙,能够活到现在的,都是强者之中的强者! 为了看管这些强者,蔡州守军很大一部分兵力,其实都用在了这个奴隶营的防务之上。 为了战略上的协同,他们甚至将这个奴隶营不断往蔡州城的方向靠近,一旦发生突发状况,可以两边兼顾。 也正因此,宗云想要拿下这个奴隶营,其实并不容易,但他也不会知难而退,如果这就望而却步,还妄谈什么圣人之道? 当杨璟让人送来情报,送来扰乱蔡州,为他制造混乱,吸引火力的计划之后,宗云也是心头大喜。 他的人一直关注着这个奴隶营四周围的情况,这夜到了子时,果然见得奴隶营的守军大肆出兵,往蔡州方向驰援,他知道,杨璟的计划开始实行了! 宗云带着一千余人,他们没有铠甲,没有战马,他们只有手中的道剑,宗云将他们称之为太乙军,他们都是宗云从成千上万南逃道人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他们是宗云最初的家底,宗云甚至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记得当初挑选他们之时,问了他们哪些问题,他们都有些什么本事! 宗云既是他们的首领,也是他们的小真人,因为宗云没有吝惜,几乎付出了自己所有,包括自己最厉害的武功,都大公无私地传授给了这些人! 这些人是宗云自己挑的,宗云自然信得过,即便眼光总有出错的时候,但当你处在一个极端团结的团队里头之时,要么你会被这个团队同化,要么会被这个团队渐渐隔离开来,最终会被淘汰剔除出去。 对宗云投桃报李的这些人,此时就埋伏在奴隶营的外围,见得守军往蔡州方向离开之后,便在宗云的指挥下,将整座奴隶营给围了起来! 守军们虽然大部分已经支援蔡州去了,但留守的部分无论在人数上,还是在装备上,其实都远胜于宗云的太乙军。 但这已经是宗云所面对的最好的状况,杨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情,无论如何,宗云都要自己去完成! 宗云抽出神符道剑,捏了个法诀,从乾坤袋里头取出线香,点燃了之后,便为众人祈福,祈求天尊降法,得神庇佑,让这些道友们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简单的告祭之后,宗云的神符往前一指,便带头往奴隶营方向发动了冲锋! 道人们的轻功很了得,即便没有轻功的,也是大小修炼内家功夫,或者待在道观里头,心如止水,古井不波的。 这样的心理素质,使得他们在前行的过程当中,竟如润物无声的春雨一般,就像一道道从黑暗之中分化出来的影子,悄无声息便将整个奴隶营都渗透了! “动手!” 宗云一声令下,身后的穆小英便放了一支穿云箭,那穿云箭在夜空之中绽放出火树银花,便如同阎王的朱笔,在这些守军们的头上,化了一个大大的叉! 这个如何都不愿意接受韦镇仙这个生父的坚强女子,已经成为了宗云身边不可获取的得力助手,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亲近,谁都没有点破,也谁都没有往前更近一步,却谁都不愿意离开彼此,或许就这般结伴前行,就是他们人生之中最美好的事情。 宗云一手倒持重阳祖师的宝剑,一手捏着法诀,三五步才点一下地面,如同从河面上掠过的鸟儿一般,便如同腾云驾雾的仙人一般,这等轻功,也使得太乙军士气大振,有宗云领着他们,试问谁能与之匹敌! 宗云不是刘汉超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世猛将,刘汉超像怒海狂潮前头的一块磐石,中流砥柱一般,抵挡着千军万马,而宗云却如同一阵清风,无人能够留得住他! 他的剑锋也如同清风一般,便是鲜血也没有在剑刃上逗留,他与那些守军擦身而过,守军的刀剑都没有拔出来,便再也无法感受到明日太阳的温暖! 太乙军的道士们如同一个个鬼魅一般从黑暗之中现身,像一片片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从外围开始蚕食整个营地的守军! 当他们来到营区中间之时,巨大的兽栏之中,猝然亮起一朵朵淡淡的白色眸光! 这些奴隶们被蒙古人像牲口一般豢养在兽栏里头,为了防止他们伤人,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蒙古人将他们剥得一干二净。 这是蒙古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领悟出来的经验。 因为这些人时刻准备着杀死蒙古人的守军,他们在干活的时候,会将石头瓦片木铲竹刀等藏起来,稍有不慎,就有守军被他们杀死! 所以每次收工入营之时,蒙古人都会仔细挨个检查,甚至于连他们的口腔和谷道都不放过。 兽栏里头早已踩成了一片片烂地,他们便缩在一个个角落里头,每个人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他们不仅仅需要防备蒙古人,也需要防备身边的人! 太乙军的人将整个兽栏都围了起来,没有人点亮火把或者火炬。 宗云一挥宝剑,神符剑清脆地斩断铁锁,宗云才归剑入鞘,而后点起一根火把,将火把插在了一旁。 火光照耀着他那年轻的脸庞,周围的太乙军道士们成为一个个黑影,仿佛这黑夜之中,便只有宗云,是光明的。 奴隶们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他们渐渐往门口这边靠近。 宗云负手而立,然后伸出右手来,朝兽栏里头的奴隶们说道:“我来救你们,不是可怜你们,也不是因为你们是宋人,我只想想干一桩杀头的大事!”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中气十足,便是兽栏最角落里的奴隶,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这声音拥有着直指人心的魔力一般。 然而奴隶们却没有停下脚步,仍旧往门口这边聚拢,仿佛随时会冲上来,将宗云撕成碎片一般! 穆小英就站在宗云的身后,她和太乙军的人不同,太乙军里头有不少人被这些奴隶所惊骇,他们心中开始担忧宗云的安危,生怕这些奴隶暴动起来,会反杀了宗云,也反杀了他们。 但穆小英不会这么想,因为只有她最清楚,宗云北上又南下之后,到底变得多么的强大! 北方的佛道争辩,可不仅仅只是嘴皮子上的吵架,吵架方面,大和尚们没能赢过白玉蟾葛长庚。 而打架这方面,宗云几乎凭借一己之力,便横扫了佛门的顶尖高手,这场几天几夜的辩论,也是宗云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接受着佛门高手车轮战,却从无败绩的神话! 也正是因此,那些个道人们,才会如此坚决地追随宗云,否则以全真道的名声,这些道人不如留在全真道继续苟延残喘,又何必跟着董尚志的南无派往大宋这边来? 穆小英不担心,是因为宗云也没有一丝的担心。 宗云还想说什么,但见得这些奴隶眼中野兽觉醒一般的眸光,他终究还是轻叹一声,苦笑道:“算了,嘴巴说不清楚,还是换个讲道理的方式吧!” 宗云话音未落,已经有奴隶扑了上来! 虽然他们手无寸铁,甚至身无寸缕,但他们的眸光和气势却让人畏惧,仿佛这兽栏里头不是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奴隶,而是一头头凶残的饿虎! 宗云一把按住那人的拳头,手掌却是纹丝不动,朝那奴隶道:“嗯,关中龚五万的路数,力道还成,留下吧。” 那奴隶双眸一黯,陡然又亮了起来,抬腿就要继续反抗,却被宗云扭住手腕,一把丢了出去! “让你留下就留下!” 那人刚被丢出去,便有太乙军的人接住,兽栏里头的人却又冲向了宗云! “洛阳断门刀的弟子吧?你也留下!” 宗云一个个将那些奴隶丢出来,这些个奴隶没有哪个能够在他手里走过三招,他就像筛选机一般,挑选着这些奴隶! 当然了,真正的高手,真正的老东西,能够在营区里存活最久的人,都不会最先出手,他们正躲在兽栏的某个角落里,密切关注着宗云的一举一动! 宗云从小就得到名师指点,武学造诣博大精深,对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了若指掌,每冲上来一个,他便将对方的底细全都给点出来,而后将他们丢给太乙军! 他知道跟他们讲道理是不可能的,起码用嘴巴是讲不通的,想要得到他们的归顺和降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但如果你想要获得一个机会,让他们认真听你分享你的大事,那么就先打败他们,挫了他们的锐气再说! 这些个奴隶仿佛也接受了这样的规矩,一个个往前走,并没有人插队,也没有一拥而上。 不过宗云却有些坐不住了,朝他们说道:“一起上吧,本真人还赶着去打蔡州,救我那狗官师弟呢!” 奴隶们一听说要打蔡州,终于有些坐不住,如同一群发怒的饿虎一般涌了上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疲于奔命形同儿戏 兽栏里头死了不少人,原本一千多的奴隶,最终只剩下了七八百,对于这个结果,宗云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这些人虽然眼中仍旧充满了兽性,但没有去看任何一个太乙军的人,眼中仿佛只有宗云一般。 宗云的身上溅了不少血迹,那是最后一个高手拼杀之时留下来的,当然了,鲜血自然不是宗云的。 他看着那些奴隶,而后朝他们说道:“现在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吧?” 宗云也没指望他们会回应,便继续说道:“我不是为了跟你们耍朋友才就你们,你们也不必将我当成首领,你们只需要知道,咱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蒙古人,这就够了。” “在营区里头,左边是粮仓,右边是军械库,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无论拿粮,还是拿刀,只能拿一样,如果拿了想走的,走了便是,敢回来的就跟着我去打蔡州。” 奴隶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宗云话音一落,他们便散开了。 有人往粮仓的方向走,也有人奔着军械库去,也有几个人留在了原地,并没有挪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宗云。 穆小英有些不解地朝宗云问道:“时间明明很充裕,这些守军的补给也很充足,他们都饿成这样了,为何不让他们全都拿上?” 相信这也是所有太乙军们心中的疑问。 如果让这些奴隶填饱肚子,恢复体力,再让他们穿上铠甲,拿起刀剑,战斗力肯定会提升一倍以上,去打蔡州的把握可就更大了! 然而宗云却没有这样做,因为粮仓那边很快就传来了嘶喊和打斗的声音,半柱香还有一大截,便见得五百人拿着刀剑铠甲,从粮仓那边走了回来。 虽然一下子少了二三百人,但没有人想去粮仓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大部分人都醒悟了过来,不由心里发寒。 那些拿粮的,最终被拿刀的给杀了,拿刀的顺利拿到了刀,最终也顺利得了粮。 他们比那些奔向粮仓的要清楚明白,在这个世道,刀剑比粮食更重要,没有刀剑,便守不住粮食。 那些奔向粮仓的人,就好像现在的大宋一样,有钱有粮,却没有刀剑来守护自己的家底和安全。 这些人比那些奔向粮仓的,更懂得如何生存! 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无辜的良民,他们成为奴隶之前,双手就染满了鲜血,他们时刻都做好了死去的觉悟。 这样的人,即便回归到人间,也只不过是祸害,他们唯一的价值,也是他们唯一的执念,就是努力活下去,杀掉更多的蒙古人! 而那些至始至终没有挪动脚步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抢粮,不想抢刀剑,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抢,是因为他们在这些奴隶之中,有着足够的威望! 虽说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些奴隶都是些什么人,或者说他们根本就称不上人,但见得这一幕,仍旧难免心中惊骇。 让他们感到敬畏的是,宗云似乎早已料到会由此一幕,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而后走到了那几个原地不动的人面前。 宗云指着为首一人,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眼中并无其他人的凶戾,眸子冰冷得像冻结的湖泊,身上同样别无他物,但头发却用草绳扎了起来。 “郑公禹。” “原先陇右的大族吧?” “是。” “往后这些人就归你管,至于你如何管他们,我不会插手,但绝不能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这是底限。” “好。” 这个郑公禹倒也干脆,而他身边那几个人仿佛也为他马首是瞻。 宗云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朝郑公禹说道:“团结起来才更好办事,我手底下这些都是道人,脾气倒是好,但也不是被欺负的货色,他们叫太乙军,你给自己的人取个名字吧。” 郑公禹摇了摇头,正要反对,但想了想,还是朝宗云道。 “就叫厌胜军吧。” 宗云略略沉思,不由对这郑公禹有些佩服起来。 厌胜,只看字面意思,便是讨厌胜利,他们不求胜利,只求尽可能斩杀蒙古人,他们连生死都能够抛开,自然也能够将胜负都抛开,他们的存在,便只是为了报仇雪恨! 而这个厌胜,还有另一层意思,厌胜又通压胜,既人们常说的厌胜之术,又称之为魇镇之术,据说起源于姜太公,是厌而胜之的意思。 通俗来说就是用诅咒或者怨念来战胜那些自己厌恶的人、物乃至于妖魔鬼怪! 他们就是蒙古人的诅咒,他们就是蒙古人的怨念! 这厌胜之法虽然也被道家经常用到,诸如一些桃符,桃木剑,玉佩之类的东西,经过祈福开光之后,便有厌胜的功效,但毕竟是比较阴暗的。 而太乙军则正大光明,郑公禹也是想要将他们这个营团,跟宗云的本部营团区分开来。 只是从一个简单的取名,宗云便能够看得出来,这郑公禹绝非简单之辈,难怪这些奴隶都如此服他。 厌胜军的名头也就这么定了下来,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过不了多久,蒙古人乃至于宋人,整个天下都会对这个名字望而生畏,人们渐渐忘记了厌胜军,只知道有个道士,带着一群专杀蒙古人的恶魔,蒙古人称他们为“邪神的披甲奴”! 宗云得了这五百厌胜军,一把火便烧掉了这个罪恶的奴隶集中营,在那冲天的火光照耀之下,开始往蔡州方向行军! 而此时的杨璟等人,正陷入蔡州守军的地毯式搜捕之中! 在刘汉超和常神岳如有天助的激励和鼓舞之下,于成和杨璟的人顺利进入了蔡州城。 因为蔡州守军离开,被困在了大朗山,留守的蔡州守军出于谨慎起见,早已将蔡州城戒严,实行了宵禁,是故百姓们都关门闭户,听得杀斗之声,更是不敢出门。 蔡州乃是要塞,城中布局也将防御放在了首位,城门附近是没有任何民间的,即便是商铺之类的,也都是临时搭建,戒严之后便必须要搬离。 因为一旦发生战争,城门便是首当其冲之地,城外的敌人会抛射火箭或者炮弹之类的,很容易将城门附近的建筑物引燃,如此一来,守军后院起火,就会首尾不能相顾。 所以出于防务的需要,城门附近是没有民居的。 但为了防备的需要,又不得不建立一些军所,将一些战时的物资就近堆放,以便救急所用。 可惜蔡州守军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等人如此轻易便利用哈合鲁台的尸首,骗开了城门! 杨璟等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进入城门之后,便将那些堆放军资的关所全都给点了! 城门处顿时大火滔天,这些个守军除了搜捕之外,还必须加派人手来灭火,可一旦灭火,场面又混乱起来。 再者,杨璟的人都穿着军装,眼下又是深更半夜,根本就无法区分敌我,搜捕了大半夜,非但收获甚微,还付出了巨大的伤亡损失! 守将们心中烦躁,决策上又是失误连连,主将不在,底下的人相互抱怨,汉军里头的色目人和契丹人女真人将领,谁都不服谁,谁都想推卸责任,毕竟蒙古人的怒火可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如此一来,场面就更加混乱,上头决策不一,下面的人又该如何执行? 执行力度一弱下来,士气更是萎靡不振,诸多将领果真派人出城,到奴隶营区搬救兵,可到了半路便遇到了援军,心头大喜,可转念一想,立马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这些个援军发现苗头不对之后,赶忙全速行军,赶回到奴隶营,结果才到半路,就发现火光冲天,抵达的时候一片白地焦土,想要扑救已经来不及。 丢了奴隶营,这些守军也是方寸大乱,六神无主,扑救了一半才发现火势太大,根本就没得救了,这才放弃了。 放弃了之后才想到,或许这是敌人的计谋,又急匆匆往蔡州方向赶! 这些守军毕竟也是人,体力也有限,这深更半夜两头奔忙,军士们又全身披甲,三两次急速行军,待得到了蔡州,只怕早已累得不成人形! 而让他们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若他们没有往回赶,或许他们还能够干脆利落抵达蔡州,支援蔡州守军,将杨璟等人一网打尽。 可半途之中他们又赶了回去,宗云和郑公禹却带着满腹仇恨怒火的厌胜军和太乙军,绕道而行,抢先一步来到了蔡州! 蔡州的守将也是心急如焚,见得打头的厌胜军们穿着奴隶营守军的武装,打着奴隶营守军的旗帜,以为搬回了救兵,没有太多怀疑便打开了城门! 厌胜军和太乙军可不是杨璟和于成这一二百人,尤其是厌胜军,将对蒙古人的那一腔怒火,全数都倾泻在了守军们的身上! 杨璟等人在城区里头东躲西藏,眼看着就要天亮,一旦天亮了,他们想躲就更难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处又传来震天价的厮杀声,杨璟知晓宗云的援军来了,当即集结了人手,再度杀了回去! 那些个守军发现不对头,纷纷放弃了对杨璟等人的追捕,不断赶往城头,结果又让杨璟和于成的人追着屁股掩杀了一通,尸体铺满了街道,好不惨烈! 谁能想到,因为对一具尸体的误判,而使得守军被杨璟和宗云的两支人马耍得团团转,谁又能想到,厌胜军竟然有着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这些奴隶都是强者之中的强者,杀神之中的杀神,见得这些守军,根本不消吩咐,仿佛这些敌人的灵魂,就是养活他们的粮食! 蔡州这个要塞之地,寻常大战总需要数万人参与的重镇,竟然让杨璟和宗云不足两千人,搅了个天翻地覆! 虽然留守的守军还有很多,在人数上远胜杨璟等人只怕有十倍,但混乱之中,军士群龙无首,士气全无,散漫怯战,大部分人只想着快速逃离战场,这场骚乱,也就注定了结局! 而杨璟和宗云,在经历了将近一年的分别之后,终于要再度聚首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攻陷仓库权当见礼 蔡州城已经乱成一锅滚粥,火头四起,烟雾弥散于街头巷尾,虽然看着就要天亮,可百姓们都不敢起早,生怕殃及池鱼而丢了性命,一家人顶着门扇,在房里头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着。 这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狗,这些淮北百姓也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战乱日子,早已经习惯了,眼下都将值钱的东西丢在门后头,将儿女藏在床底下。 这也是舍财求命的法子,那些个趁乱劫掠的士兵,赶不及四处搜索,拿了财物就会离开,不然可就要杀人了。 不过这一次却不同,这些个士兵根本就没工夫进门来劫财,因为外头的形势已经迫在眉睫,这些个贼军四处烧杀,尤其那数百乞丐流民一般的厌胜军! 这些个奴隶如同恶魔附体,如同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杀戮邪灵,悍不畏死地四处杀人,便似永远不知停歇一般! 杨璟见得此状,也终于明白宗云为何一定要解救这些奴隶了。 蔡州守军虽然乱哄哄地溃散,但蔡州城很大,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会很快重新集结,到时候人数上的优劣势就会体现出来了。 杨璟本还想着为宗云的人打开城门,毕竟他们撞入蔡州城中,就是为了给宗云充当内应,可如今他们在城内流窜奔逃,宗云却仍旧能够进入城中,可见宗云还有其他的内应! 不过,想了想之后,杨璟也就释然了,因为这计划本来就是宗云和于成等人策划的,杨璟没有加入之前,他们应该就做好了各种准备。 眼下杨璟已经集结了人手,便往城门方向推进,一路上势如破竹,不多时果然见得宗云身先士卒,带着饿虎一般的厌胜军,大肆掩杀着蔡州的守军! 杨璟赶忙与于成等人从侧面杀了进去,撞断了守军的阵型,落后的那一截守军,几乎被彻底剿杀殆尽! 这些个厌胜军也是只顾杀人,杀了于成这边十几个人,才在郑公禹的约束下,放开于成这仅剩的几十人,继续往城内追击! 人群乱糟糟闹哄哄的一片,杨璟四处搜索了一番,却没能见到宗云的人影,以宗云身先士卒的精神头,想必应该是带着人手闷头冲杀,与杨璟错过了。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杨璟也相信宗云最终会平安无事,暂时没能碰面也没什么好担心,见得守军暂时溃退,杨璟便朝于成道:“带着你的人,把城门给控住!” 于成的营团也就一百来人,经过厮杀之后,便剩下几十人,厌胜军和太乙军势不可挡,他也就领命去了。 毕竟他需要保存自己的力量,再者,城门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若是大朗山方面的守军回来了,可以提前预警,杨璟和宗云的人想要离开的话,也不至于被封在城内。 即便没有考虑到这些,于成也会对杨璟言听计从,此时便带着人手往城门那边去了。 杨璟带着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等一众高手,便往前头去追宗云。 然而厌胜军和太乙军实在太过凶猛,一路上几乎将守军撵得比兔子跑得还快。 看着只留下遍地尸体的街道,杨璟却停了下来。 “前辈,红旗墰和白牛教的人统共还有多少?”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合计了一番,便朝杨璟答道:“今番调用的只是蔡州地面的人,除了跟着咱们入城的六十多人,还有一百二十几个留在城外接应...” 所谓狡兔三窟,罗道宁这样的老人做事,自是稳妥为上,竟然还留了一百多好手在外头接应。 不过杨璟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点,当即朝素雅和丘本玄等人说道:“咱们不进去了,劳烦丘师弟赶到前头去,让宗云在半个时辰内务必要撤出蔡州,否则守军适应了咱们的冲击强度,很快就会反扑过来,到时候让他带着自己的人,去城外的八阜仓找我!” “大人要去八阜仓?”陈密等人不由兴奋起来,因为于成早早就提供了情报,这八阜仓可是蔡州守军堆积粮草军备的地方! “不错,你带着几个人,去接应林爵,最好让李庭芝的人全都上岸来,这八阜仓能搬的全给搬了,不能搬的都给我烧掉!” 丘本玄见得杨璟比宗云还要大胆,也只是摇头苦笑,心说果然不出所料,杨璟比宗云还要更像大魔王! 守军的混乱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他们缓过气来,以他们军队的庞大基数,很快就会夺回掌控,到时候就是守军反击的时候,留给杨璟和宗云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 众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赶忙跟着杨璟出了城,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发了信号之后,果然有一百多人就埋伏在城外的官道两侧! 无论是红旗墰还是白牛教的人,对杨璟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如今得以亲见,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不过他们既然让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收拢了,即便心中对杨璟仍旧有所怨愤,也不敢再有任何实际行动了。 杨璟简单地慰问了几句,便带着这些人来到了八阜仓。 因为两淮的物资都是靠漕运,所以八阜仓距离淮水岸边并不算太远,这里本该有重兵把守,可那些守军被困在大朗山上,只好派人下来求援。 那求援的人第一时间赶回蔡州,却发现蔡州已经乱了,便只好转到八阜仓这边来,将八阜仓的士兵抽走了一部分。 毕竟八阜仓的守军之中,许多都是押粮兵和辅兵,他们的任务与其说是看守,不如说是搬运工。 这些人应该很快就能清理大朗山的障碍,否则就算他回去大朗山通报情况,也是于事无补。 这求援的人也是对蔡州守军有着一定的自信,相信守军会很快将骚乱镇压下来,情急之下又缺乏考量,否则也不会擅自将八阜仓的士兵给抽走。 杨璟的身边还有一百禁军,不过今次没有跟着杨璟过来,杨璟只是挑选了几十个皇城司的精锐暗察子,加上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的人,满打满算也就二百人。 即便是突袭,这二百人想要将八阜仓攻下来,也有些不太现实。 杨璟想了想,便朝他们下令道:“都散开了,到八阜仓里头给我搜,看看蒙古人的火药库在哪里,给我点了!” 蒙古人在对付金国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量使用火器,回回炮和火枪也渐渐得到了蒙古军方的认可和推广,这个八阜仓里头肯定有火药库,否则于成的人又如何能够搞到炸药? 无论是暗察子,还是红旗墰和白牛教的好手们,正面冲锋陷阵或许不如刘汉超等人,但要说到潜行藏匿,偷鸡摸狗,那可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杨璟只带着风若尘等人在外头坐镇,过得小半个时辰,便见得河岸方向白帆如云,李庭芝和杜庶竟然带着一支水师,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也亏得杨璟将阿里不哥杀了,淮食军忙于内斗,不敢派兵出来游弋,淮南方面的水师才能随意在淮水上航行。 李庭芝和杜庶也是担心杨璟的安危,考虑到蒙古人不敢轻举妄动,才冒险发动了十几艘大型战舰,这已经是安丰军水师的家底,若有个闪失,是无法向朝廷交代的。 这也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最极致的努力,可见无论李庭芝还是杜庶,果真有着不同寻常武将的胆识和魄力! 战舰靠岸之后,远处便扬起大片尘头,杨璟顺利与李庭芝杜庶会师,将战况说了一通之后,李庭芝和杜庶也是心头狂喜。 此时八阜仓深处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烟雾冲天而起,看来弟兄们是已经得手了! 李庭芝和杜庶也不含糊,当即带着安丰军的人,往八阜仓里头冲杀了进去! 虽然杨璟很清楚主和派还存在与蒙古人议和的幻想,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刺杀阿里不哥,会耗尽自己对赵昀的救命之恩。 若不是自己曾经救过赵昀的命,若不是赵昀从他身上得了自信,重新振作起来,只凭着自己刺杀阿里不哥,朝堂上那些主和派,说不得要将他杨璟捉了,送给蒙古人谢罪! 但杨璟同样知道,议和是不可能的,因为蒙古人的野心太大,他们的目标不仅仅只是霸占南宋,而是征服整个世界! 西征的蒙古帝国大军都已经打入奥匈帝国,伊斯兰的军队和教廷的十字军都让蒙古人给干翻了,南宋想要像对待辽国金国那般,花钱消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蒙古和南宋的战争也已经持续了十几年,或许间中会有一些和平安稳的日子,但大战迟早要爆发,蒙古人也在不断进攻南宋。 这种情况之下,还想着议和,简直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赵昀是个有远见的皇帝,曾经也缔造过一时的辉煌小盛世,自然能够看得清楚这一点,所以杨璟才敢大胆地进攻蔡州。 李庭芝和杜庶是坚定的主战派,杨璟只凭着这些人手,却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如果他们还胆小怯战,或者害怕担责而无动于衷,干脆投降蒙古人算了! 安丰军的宋军可是边军之中少有能够保持强大作战能力的,淮水两岸间也经常发生大大小小的摩擦,他们可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内陆厢军! 八阜仓很快就被攻下,李庭芝和杜庶的人非但大肆搬运仓库内的物资,甚至将战俘也一并带上了船! 这厢忙活地热火朝天,宗云也终于带着厌胜军和太乙军,从蔡州城里撤了出来! 宗云与杨璟一般,都是贼走不落空的人,干脆将蔡州城外的马场也洗劫了,三四千人的队伍,又骑着战马,顿时有种鸟枪换炮的扬眉吐气! 李庭芝和杜庶见得有大批骑军赶来,还以为是蔡州的守军来了,赶忙让安丰军丢弃重物,纷纷戒备起来! 宗云一身道袍早已染满了血迹,神符剑便插在后背,一马当先,似那运筹帷幄的儒将,英气勃发,风采逼人。 杨璟迎了上去,竟然有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宗云下了马,朝杨璟道:“我有份见面礼要送给你。” 杨璟也哈哈一笑,指着身后的八阜仓道:“我也有见面礼!” 厌胜军和太乙军只顾着杀人,如今虽然夺了马,但没有军械和物资,李庭芝和杜庶的安丰军虽然没停过地搬运,但对于八阜仓而言简直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宗云起初听说杨璟从蔡州撤军,还不明所以,如今一看,原来这家伙是给自己准备见面礼,竟然把八阜仓给端了! 第六百零零零章 兄弟重逢分道扬镳 宗云由北方而南下,一路收拢逃难的道人,经过精挑细选,才组建了一千多人的太乙军,而后又收拢了五百余的厌胜军,这便是他的原始资本! 太乙军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厌胜军更是悍不畏死,但偷袭蔡州一役也多亏了杨璟的筹谋和接应。. . 若非杨璟将蔡州守军戏耍得团团转,他能不能将厌胜军组建起来还是两说之事。 这些人虽然个体作战能力强悍,但毕竟缺少军事纪律和系统的训练,而练兵显然不是宗云的强项。 想要将这些人打造成一支可战之师,宗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当他璟为他送上的见面礼,也是心头大喜。 八阜仓乃是蔡州守军的仓库,里头的刀兵甲仗,足以装备宗云手底下这些人,甚至能够让他将多余的全都搬走,以待往后扩大规模的时候,能够让新丁也有足够的装备! 他本以为杨璟是因为人少,才撤出了战场,这明显不符合杨璟的个性,彼时也曾经心生疑惑,如今杨璟还是那个杨璟,之所以舍弃蔡州,竟然是为了给他这支队伍掠夺物资! 杨璟区区两百人,竟然胆敢对八阜仓动手,而且还私下调动了安丰军,这份情谊也是让人感动。 也不消宗云吩咐,郑公禹领着厌胜军,以及太乙军的弟兄们,争分夺秒地开始搜刮军械和粮草! 而杨璟则招了招手,将于成给叫了过来,朝宗云介绍道:“今番能够成功,多亏了于成,他本是朗山那边的都营副指挥,有心要追随你,才带着弟兄们举事,往后便跟着你吧,他们对本土地理很熟悉,对蒙古蛮子的排兵布阵也都有所了解,而且我也缺个练兵的,于成是个不错的武将,能够给你们足够的帮助。” 宗云朝于成点了点头,微笑着给他道谢,算是答应下来,于成自然也是心头欢喜。 杨璟又将刘汉叫了过来,朝宗云道:“让他也跟着你吧…” 宗云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刘汉一直跟着杨璟,是杨璟最为死忠的兄弟,数次三番救杨璟于危难之中,对杨璟的帮助很大。 而且刘汉乃是赵昀钦赐的武举人,是正儿八经的副都尉,那可是朝廷的正式官员,而且还是六品的官儿! 更重要的是,杨璟恨不得将自己所有东西都交给宗云,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宗云的意图。 宗云招揽这支队伍,绝不是为了给南宋卖命,他是希望以自己的方式,来拯救南宋的黎明百姓,不惜引起朝廷忌惮,甚至不惜让朝廷扣上反贼的帽子! 他之所以要组建自己的队伍,就是南宋军队的弊端,只要南宋一天不改革军制,他们就打不赢蒙古人。 似高宗时期的岳飞等人,为何他们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取,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军队拥有着极高的自治权,他们能够如愿训练和调遣自己的队伍! 如果宗云把这些人带回南宋,唯一的结果就是让朝廷闲置,甚至打散,因为朝廷无法信任他们,也不敢用他们去打仗,最后只能给他一个闲职,将队伍打散了事,就像对待诏安的贼军一样! 杨璟比宗云更了解这个朝廷,也更加了解南宋军队的问题所在,他自然知道宗云是不可能回去的。 所以才将八阜仓的东西交给了宗云,他身为朝廷命官,却能够如此对待宗云,而且还是当着李庭芝等人的面,这已经算是非常仁至义尽了。 宗云与杨璟是过命的交情,也知道杨璟是做大事的人,别人离经叛道的事情,到了杨璟这里也是自然而然。 所以他倒没有拒绝,只是对于刘汉,他终究有些迟疑,毕竟刘汉是将门出身,还指着重新光耀门楣的。 “汉兄弟,我接下来要干的可是杀头的买卖,你可愿意跟着我?” 刘汉杨璟,并没有因为杨璟将他推荐给宗云而抱怨什么,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即便跟着杨璟,性子变得开朗了不少,但又收了常神岳这个闷葫芦徒弟,便更是沉闷了。 “我可不想当一辈子的昭武副尉,那个厌胜军不如交给我来练吧。” 宗云听得如此,心头大喜,他本意是只要管住郑公禹一个,便算是抓住了厌胜军的牛头,可万一自己失去了对郑公禹的掌控,厌胜军也就彻底失控了。 厌胜军就像一柄双面刃,用得好便是杀敌利器,用得不好反倒要伤了自己。 如今有了刘汉,即便郑公禹心生二志,厌胜军也不至于脱了缰绳,而至于刘汉能否降服厌胜军,宗云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李庭芝和杜庶听得宗云和杨璟谈论的这些话题,也是脸色大变,二人相视一眼,便连招呼都没打,悄悄带着人手,回到了舰船上,毕竟这种事情不听为妙。 虽然素未谋面,又无交情,可宗云还是朝李庭芝和杜庶微笑着点了点头,感谢他们的容忍和体谅。 他们乃是朝廷武将,是安丰军的指挥,是边军的精锐,对朝廷忠贞不二,能够悍然出兵来接应杨璟,又留了军械物资给宗云,完全是因为对杨璟的信任! 要知道宗云的这支队伍规模已经很大,战力也不俗,配上军械之后,便是让人忌惮的一支武装力量了。 他们对宗云并不了解,或许宗云会用这支力量来打蒙古人,又或许会掉转刀头来打南宋朝廷,他们并不敢确定,毕竟这样的事情生过很多,似红袄军这样的武装力量,虽然打着义军的旗号,最终还不是左右摇摆? 这些个义军非但没能起到关键作用,反而要耗费朝廷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来应付,绝对是个大麻烦。 他们之所以放过宗云,选择了视而不见,完全是因为他们杨璟的无条件信任! 宗云见得如此,也就不再多说,朝杨璟道:“葛长庚前辈和掌教师叔他们已经转移到北岸的洛运坳,稍后一并把他们都接回去吧…” 杨璟也知道,葛长庚和董尚志带着的都是落选的逃难道士,这些人并没有武艺傍身,只是修身养性,做做法事还成,打打杀杀是做不得的,便也点了点头。 两人分别这么久,本想着往后能够并肩作战,可如今又要分别,宗云即将踏上另一条路,杨璟想要走却无法去走的路,两人也难免唏嘘,伤感都写在了脸上。 好在两人有了默契,也都是豁达之人,宗云当即笑了笑道。 “该的见面礼了!” 宗云往身后挥了挥手,太乙军的人当即将一个蓬头垢面的蒙古武将给丢到了杨璟的面前来。 “这是蒙古蛮子的哈克满大王,对于这些个甚么大王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既然是大王,应该是个要紧人物,权当送给安丰军的谢礼吧,反正袭扰蔡州的功劳,迟早也要他们来领…” 宗云如此一说,杨璟也是苦笑:“这哪里是功劳,擅自用兵,便是大胜,也要受到朝廷的质询,不过倒是能够替你打一阵子掩护,让你好好展兵马,当了贼头就是不一样,连师弟都要算计了。” 杨璟如此挖苦着,往日里高冷的宗云,此时也是哈哈大笑。 过得许久,宗云停下笑声,张开双臂,便想给杨璟好生抱一抱,杨璟也受了感染,毕竟两人也是情同手足了,正要上前,却见得宗云一把便兜住了他的腰带! 杨璟扼住他的手腕,往他的肘关节一推一扭,肩头一靠,宗云便被杨璟给挤了出去! 宗云反手扣住杨璟手腕,将杨璟这么一带,又要锁住杨璟的肩头,脚步往地上扎根一般,身子微蹲,腰身一拧,便将杨璟摔了出去! 杨璟顺势抓住宗云的后领子,双脚一落地,反而又将宗云给甩了出去! 两人你来我往地拆解了数十招,杨璟是全力以赴,宗云也并不轻松,他没想到杨璟的武功竟然进展神,竟然能够与他分庭抗礼了! 当然了,这也是两人胡闹,若真是斗杀起来,杨璟不动用左轮枪,是如何都赢不了宗云的。 “武当大黄庭!”宗云也终于试探出了杨璟的底细,不由心头大惊,想必杨璟又得了莫大的机缘,三种内功同修,也难怪境界提升如此之快! 而杨璟也察觉到了宗云的不同之处,此时宗云所用乃是金关玉锁和太极拳,但其中又蕴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内力! “你又得了甚么要紧的秘术?” 宗云微微一笑道:“不是秘术,是仙术!” 杨璟不由愕然,但陡然又醒悟过来,只怕是葛长庚传了什么了不得的功夫给他,以致于一向高傲的宗云,都在杨璟面前吹嘘起来。 “是啦是啦,不如干脆来个白日飞升给老子开开眼嘿!” 杨璟没好气地笑骂道,宗云也是哈哈一笑,两人心有灵犀,同时击出一掌,借着对方的掌力,如那纸鸢一般轻盈地分开,而后稽行礼。 “师兄保重!” “师弟保重!” 两人虽然脱,但谁都知道,今日一别,往后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行江湖之远,都是为了百姓,为了驱逐鞑虏,也算是殊途同归。 庙堂上就不见得比江湖更加的安稳,杨璟也不见得就比宗云更加安全,但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宗云走上了杨璟想要走却始终无法去走的道路,而杨璟却又不得不走上自己最讨厌的一条路。 两人背道而走,约莫十余步,突然又同时停了下来,宗云默默地说着:“别给我南无派丢脸啊小贼!” 杨璟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奶奶的腿,可要好好活着啊大师兄!” 杨璟想了想,扭头朝宗云喊道:“宗主好走!” 宗云转身一笑,朝杨璟回道:“好好当你的驸马吧副宗主!” 杨璟不由一脸苦笑,原来这牛鼻子什么都知道,竟然连自己都骗过了! 自己的工作正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么你是幸运的,但这世间大部分人都没有这样的运气。 既然无法改变环境,那便学着去适应吧。 人都说爱一行干一行,不如干一行爱一行,自己选择的路,便是跪着也要走完吧。

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第六百零零一章 政治无力昙花一现 没有重逢之前,杨璟也曾经想过,与宗云等人会合之后,自己的身边便会多一些助力,可如今看来,宗云非但没有留下,把刘汉和常神岳也带走了,说不失落那是坐在坟头说相声,骗鬼的呢。ggaawwx 不过,无论是祸是福,杨璟都为宗云感到高兴,也为大宋的百姓感到庆幸。 或许宗云一辈子都会被道门的人唾弃,许多人对他会敬而远之,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异类,又或许他会成就莫大的丰功伟业,足以晋升圣人,受到千古膜拜。 无论如何,他都勇敢地踏出了那一步,甘愿成为大宋边境上沉默却又坚韧的长城,抵御着北方铁蹄的入侵! 杨璟收拾了心情,带着风若等人,将哈克满大王带上了船。 先是阿里不哥大王被杨璟刺死,如今又将蔡州洗劫一空,将坐镇蔡州的哈克满大王给擒活捉了,李庭芝和杜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让人加急了往临安递送军报。 这种事情也是一回二回熟,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也懒得挠,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抓,反正赵昀那点香火情已经耗尽,杨璟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将宗云丢过来这个烫手山芋给接了过来。 当然了,朝中的主战派恨不得天天弹冠相庆,对于他们而言,这可是少有的战功,是十几年来对抗蒙古人的大捷,这是极其振奋人心的! 朝堂上那些个主和派虽然整日里弹劾杨璟,说他穷兵黩武,轻启战端,撩拨和惹恼蒙古人,会给大宋带来兵祸灾难,可民间老百姓却是有种普天同庆的迹象! 董槐等人自然是要支持杨璟的,事实上,虽然他是主掌军政的枢密使和右丞相,杨璟的军事行动确实过于鲁莽,有欠考虑,但最终却是成功了。 大宋朝传承圣人教化,刺杀敌的事情是要受到士大夫指谪和攻讦的,只有蛮夷才会如此不择手段的事情。 可这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不要刺杀,要正大光明地对决,问题是他们却都是主和派,哪里来的正面交锋? 无论如何,朝堂上便如杨璟说猜测的那般,掀起了唇舌战,天天对骂,闹腾得不可开交,赵昀也是头疼不已。 他对杨璟是极其信任的,毕竟连瑞国公主都想赐婚给杨璟,可见他对杨璟的青睐。 在杨璟的影响下,他也确实重拾信心,不愿看着大宋王朝不断沦陷于蒙古人的铁蹄和刀弓之下。 但客观来说,这件事情杨璟做的确实有欠妥帖,赵昀也知道蒙古人所图甚大,不像辽人和金人,能够用岁币和边贸榷场来打,蒙古人虽然也稀罕大宋的铜钱财帛,但更渴望大宋的疆土! 他既然能够组建神火营,重用杨璟的人来研,能够让杨璟去巡边,就足以说明他重振了雄心壮志。 他之所以认为杨璟不过妥当,不是因为刺杀了阿里不哥,而是引了朝廷的内斗! 历史上这么多朝代,能够让臣子指着鼻子骂皇帝的,除了唐朝应该便是宋朝。 但唐太宗以虚心纳谏传于后世,可他主掌军政,是个强势的大帝王,然而宋朝的皇帝却实实在在懦弱,让臣子骂着也就罢了,有时候连自己的旨意都要被退回去,看上一两个人才,想要给个官职,都要让文官们唧唧歪歪老天。 那些个御史和言官有着风闻奏事的职权。 这个风闻奏事是怎么个情况呢,所谓风闻奏事,就是言官们启奏的事情,即便没有真凭实据,只是街头巷尾道听途说的,收到一点点风声而言,也同样可以在朝堂上弹劾绯闻官员! 言官们的工作就是骂人,就是弹劾,而且还必须天天骂,每个月有固定的指标,没有骂够的话就是不称职。 由此可以想象,大宋皇帝们的工作环境是多么的恶劣了。 以仁治出名的宋仁宗,睡到夜饿了,想吃东西,却没敢喊人,硬挨饿了,因为担心会掀起奢靡之风,对于官员更是宽容到了极点。 虽然有皇城司四处监察民情,但大宋的社会舆论环境其实还算开明。 瓦子里的丑角儿经常扮成朝中的权贵,做些丑态百出的滑稽戏,对于丁大全和贾似道等人,民间的人也可以拿来取笑,只要不假扮皇帝,别讽刺皇帝陛下就可以。 这即便在后世都是无法想象的,就如同美国人,他们不会拿低能儿或者残疾人或者有色人种来当笑料,却老是将国会议员等政客,乃至于总统来当调笑的目标。 在某些人看来,这是美国人民主自由的风气,是言论自由的象征云云,但其实咱们早在宋朝就有了,老美不过玩咱们剩下的罢了。 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说明赵昀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如果他能够顺心随意地行自己的政策,而不受丝毫掣肘,他一定会百分百支持杨璟。 可事实并非如此,封建社会的皇帝看似一切都能够做主,但大宋的皇帝却并不一定能做到,尤其在许多大事上,更是百般阻挠。 这也是为了到了明朝,朱元璋干脆将宰相给裁撤了,取消了中国历史持续了千百年的宰相制度,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也不愿宰相带着文武百官在那里碍手碍脚。 刺杀阿里不哥的事情还没闹够,安丰军方面又传来让人头疼的消息,他们竟然渡过淮河,洗劫了蔡州,将哈克满大王也给抓了! 虽然朝堂上已经封锁了消息,可没出个三五天,御街上便人潮汹涌,茶馆瓦子酒楼饭店,全都在欢庆这个消息,有人甚至说杨璟是天赐神将,干脆让杨璟领兵,把蒙古蛮子全都赶回北方,光复汴梁指日可待! 这些个官员们还为如何处置杨璟而吵得不可开交,赵昀也想极力保住杨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竟然洗劫了蔡州,抓了另一个蒙古大王! 捷报本该是让人欢喜的,可这两份捷报,却让人觉着格外沉重,不是捷报的时机不对,而是朝堂官员的心态不同。 董槐和徐佛等人却很清楚,杨璟是赵昀的亲信,杨璟这么做,无异于将赵昀往主战派这边推,让他坚决站在主战派这边,再没有任何退路! 这人最忌讳就是左右摇摆,优柔寡断,身为一国之君更是如此,赵昀对主战亦或是主和,从来都是态度**,有时候坚决主战,有时候又不得不千方百计议和,归根结底,帝王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所有人都不同,必须要顾全大局,权衡利弊。 而杨璟让赵昀坚决主战,不去考虑退路,对于一个君王而言,这是很难做到的。 历史上很多帝王,即便拖到最后一刻,即便一退再退,甚至退到海外,都要保持着帝王的头衔不灭,有一些诸如刘禅、南唐后主等,即便落入了敌人之手,仍旧想着当帝王的梦。 想要赌上整个帝国来做一件事,而且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除非赵昀疯了,否则他也不会认同杨璟的做法。 这也同时暴露了杨璟在政治上的短板,他太注重个人情谊,但政治讲的是利益,个人情感在政治上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笑话。 杨璟确实不擅长政治,即便他远离了朝堂,也无法躲开这种争斗的漩涡。 赵昀并没有因为这两件事,而大肆封赏安丰军和杨璟,却是下了一道圣旨,剥夺了杨璟两淮路巡检观察使的头衔,让杨璟火回京,不得延误! 此时距离杨璟上任还不满年,如果换了政治成熟的别个官员,说不定会慢慢整治,可杨璟雷厉风行,烈火烹油一般,一上来就是两件天大的事情压下来,真真如那焰火一般,虽然绚烂,却又只是昙花一现,只留下让人回味却又无限的唏嘘和惋惜。 杨璟是千般不愿回去,因为自己捅了个大篓子,蒙古人要报复,却要报复到安丰军的头上,无异于让李庭芝和杜庶替自己承担蒙古人的怒火,这是他如何都不愿意的! 但他又不能违抗赵昀的圣旨,而且雅勒泰伦的事情还没解决,杨璟是不可能回去的! 可赵昀似乎料到杨璟不肯回去,竟然派了侍卫马军都虞侯,带着禁军和宦官,到安丰军来护送杨璟,名义上是护送,实际上无异于押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了! 杨璟此时正跟葛长庚和董尚志等人久别重逢,正打算跟着葛长庚去见一个人,自然无心理会这些。 虽然宗云不在,但葛长庚和董尚志却在自己身边,有这两位宗师给自己当参谋,再加上李庭芝和杜庶等熟谙官场规则的伴当,杨璟就不信找不到法子留下来! 李庭芝和杜庶也为杨璟捏了一把汗,哈克满大王还羁押在安丰军,只是情报加急送进了京城,京城那边度也不慢,眼下听说侍卫马军都虞侯和宦官已经上路,小个月就能够抵达安丰军,到时候说什么也要将杨璟给拿回去的! 可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李庭芝和杜庶几个在为杨璟担惊受怕,杨璟却与葛长庚和董尚志,坐着牛车出城去了! 杨璟本想骑马,但葛长庚年纪太大,受不了颠簸,杨璟只好选择了牛车,权当出来晒太阳散心了。 一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杨璟心里也有些激动,当然,也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孙二娘和杨艾男,为何没有跟着葛长庚和董尚志。 孙二娘因为早先在岳东驿的所作所为,得了那种怪病,也亏得她不断用蛊虫和灵惑来吞噬清除体内的病毒,袁维道等同样染病的人都已经死了,她却仍旧健在。 可杨璟隐约也能够察觉到,她没有跟随葛长庚和董尚志,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病! 只是转念一想,杨璟又稍稍安心了下来,孙二娘想必没有什么大问题,否则葛长庚又岂会放心让杨艾男留在孙二娘身边? 然而当杨璟来到这个河岸边的小村子里头,见到了早几日隐居在村落里的孙二娘之时,他的心情却瞬间沉重了起来。 第六百零零二章 赖活真的不如好死 时维八月,丹桂飘香,山村隐于一片片桂花林中,桂树上花比叶多,雪白的桂花毫不吝啬地展示着它们的绚烂,仿佛要在这一天之中,就将自己所有的美丽都绽放出来。 杨艾男便盘坐在一株桂树下的磨盘上,经过了这么久的调养,他的身子已经康复,整个人都拔高了不少,不再似那些洛枝人那般佝偻矮瘦。 他的肩头落满了桂花,清风夹裹着桂香,轻轻抚摸着他的丝,他整个人仿佛都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而就在那么一刻,他陡然睁开眼眸,眉宇间的神色倒有几分杨璟的风采,只是多了一份阴郁。 他那眼眸中的淡然渐渐化为欣喜,而后推开柴门,走到了乡道上,果然见得一辆牛车咿咿呀呀往这边来。 他仿佛又变回少年人该有的那种跳脱,放肆地在乡道上奔跑,直到看清楚牛车上那几个人的相貌和笑容,才收敛了欣喜的表情,又有些拘束起来。 他恭恭敬敬地守在路边,待得牛车停下,才低着头,朝车上的男子行礼。 “义父…” 杨璟从牛车上跳下来,用力捏了捏杨艾男的肩膀,朝他笑道:“不错,长结实了。” 杨艾男有些羞涩地朝杨璟笑了笑,又给葛长庚躬身行礼道:“师父…” 葛长庚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杨艾男又给董尚志行了礼,这才在前头引路,将牛车带到了原先的农家小院。 到了这院子,杨艾男的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杨璟也皱着眉头,朝杨艾男道:“她在屋里?” 杨艾男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早先在房里烧了凝神香,睡了两个时辰了…” 见得杨璟点头,就要往屋里走,杨艾男赶忙折下一段花枝,跟了上去。 杨璟推开房门,便见得房中空空如也,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小香炉便放在床脚边上。 床上躺着一人,满头凌乱的白,脸庞消瘦,眼窝深陷,形似骷髅,身上衣物也很是脏污。 杨璟眼眶顿时红了起来,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丰腴的孙二娘,那个虽然姿色平庸,但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妖媚的孙二娘吗? 他知道库鲁病到了晚期是多么让人心疼的状况,患者会浑身颤抖,经常生痉挛,最终会因此而死去。 他本以为孙二娘能够利用蛊虫和灵惑,控制病情,直到此时才现,孙二娘确实拖了很久,但终究还是爆,而且情况更加的糟糕,蛊虫和灵惑的反噬,就像每时每刻在啃着她剩下的寿元,让她以惊人的度在衰老一般。 床上的孙二娘自本能地嗅了嗅,陡然睁开双眸来,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里头毫无人性,就好像人的体内住着一头野兽一般! “呼!” 她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似遇到天敌的病虎,双手抓在床上,四肢着地,呲牙咧嘴,充满敌意地看着众人。 杨艾男赶忙将桂花枝递了过去,朝孙二娘道:“姨娘,义父...是义父来了...” 孙二娘如一阵风般跃下床,鼻子凑过来,贪婪地嗅着桂花香,微微闭着杨璟,仿佛沉浸在花香的梦境之中。 可才过得短短一瞬间,她又睁开双眸来,一把将桂花枝给打散,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 “嘶!” 她如一条蛇一般朝杨璟嘶叫,时不时凑过来嗅闻杨璟身上的气息,显得更加的不安,仿佛这香味勾起了她灵魂深处被压制的记忆,她在拼命抵抗一般! 杨艾男眼中满是忧伤,朝杨璟道:“她已经不认人了,早先起疯来四处伤人,所以...所以孩儿只好带着她,避开人群...这村子里头的人也都跑了,因为...因为她差点吃了一个小孩...” 葛长庚和董尚志也是轻声叹息,前者朝杨璟道:“我给她看过了,只是这种病...老道也是从所未见,无从下手,只能用凝神香,让她尽可能睡上几个时辰,否则她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迟早要被累死...” 连葛长庚都没有办法,可见孙二娘的状况恶劣到了何种程度,若非毫无办法,他们也不会让杨艾男带着孙二娘远离人群。 孙二娘见得葛长庚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她只认杨艾男,因为在她心里,杨艾男就如同她的儿子一般。 除此之外,便是葛长庚等人,于她而言都是威胁! “嘶!” 她又朝葛长庚嘶吼着,口涎流到下巴,如同野兽一般。 杨璟挡在葛长庚面前,朝二老和杨艾男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跟她单独呆一会...” “可是...义父...”杨艾男顿时担忧起来,不过葛长庚和董尚志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带了出去,并把门给关了起来。 房门一关,房间里头顿时昏暗起来,孙二娘似乎也有了安全感,眼中的凶厉也终于消退,却又像刚出生的幼兽一般,眼中全是迷茫,歪着脑袋,鼻尖几乎贴着杨璟的鼻尖,就这么盯着杨璟的眼睛,仿佛在判断杨璟是否是她的同类一般。 杨璟轻轻将她凌乱的散撩开,孙二娘微微往后躲,但又贪婪地嗅闻杨璟的手,眼眸之中浮现出沉醉,脸色也红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扑到杨璟的身上,便要撕扯杨璟的衣服,满是口水的嘴巴,充满了渴望,往杨璟的嘴巴脖颈乱啃乱舔。 杨璟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孙二娘此时脑中都是些甚么样的回忆,他只是温柔地抱着孙二娘,直到孙二娘缩在他的怀中,身子颤抖着,渐渐出抽泣声来。 “你...你终于回来了...”孙二娘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眼中那充满柔情和思念的眸光,说明她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嗯,我回来了。” 杨璟抚摸着她的脸,一时间竟也是无语凝噎。 对于孙二娘,他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早已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孙二娘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会太久,便急着朝杨璟道:“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 杨璟见得她眼中的迫切,已经对生活毫无眷恋,反而厌恶这个人间,恨不得早点结束这种日子,心中也不由痛楚万分。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可我就是你造的孽,如果当初不是你心慈手软,我早就死了,又何必苟活到现在,要受这等苦罪!” 孙二娘的戾气又涌了上来,可见得杨璟眼中的疼惜,又簌簌地滚落大颗大颗的泪水。 杨璟轻轻拥着她,抚摸着她的背,孙二娘却趁机抓住杨璟后腰的刀柄,咔嚓便抽出刀刃,出鞘五寸! 杨璟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道:“还不是时候,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孙二娘又哭了起来,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过得许久,才朝杨璟道:“我...我尿了...” 杨璟其实早就感受到腿上的温热,也闻到了那股气味,似这样的日子,确实有些生不如死,可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愿看着孙二娘就这么死去。 “这都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孙二娘不再哭泣,而是眼光灼灼地盯着杨璟的眼睛,朝他恳求道:“还是让我死了吧,这样的日子已经毫无意义了...” 杨璟的嘴唇翕动了许久,才朝她说道:“以前我遇到烦心事儿,总会泡个热水澡,没有什么烦恼是一个热水澡无法消除的,如果有,那就再泡一次。” 孙二娘微微一愕,似乎有些不明白杨璟的意思,不过杨璟并没有解释。 他将孙二娘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而后走出房门去,让杨艾男烧了热水,自己则躺在孙二娘的身边,给孙二娘讲他这一路的经历。 待得热水烧好之后,杨艾男又摘了许多桂花,整个浴桶都满是桂花,那股幽香伴随着蒸腾的热气和温暖,充斥着整个房间。 杨璟给孙二娘除了衣物,将她轻轻放入浴桶之中,此时她骨瘦如柴,体重还不如一个少年人。 杨璟给她擦背搓澡,给她轻柔地按摩,孙二娘感觉自己的灵魂飘荡在花香的海洋之中,渐渐睡了过去。 她的表情变得轻松而舒适且祥和,脸上也恢复了红润,仿佛这一切都没有生过,在梦中,似乎又遇到了杨璟,嘴角浮现出甜美的笑容来。 杨璟就在一旁守着,直到她美美地醒来,才给她穿上干净舒爽的衣服,用毛巾帮她擦头,而后一点一点艰难地给她梳理头。 “你还愿意跟着我吗?”杨璟给孙二娘盘好头,双手捏着她的肩膀,伏身在她耳边说道。 孙二娘扭过头来,朝杨璟道:“我当然愿意,可...可我会疯,会伤人...甚至会吃人...” 杨璟眯着眼睛笑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朝她说道:“你不会的,你要想伤人,那就伤我,你要是想吃人,就吃我吧。” 孙二娘也笑了,似乎想起了跟杨璟的羞人记忆,那时候,她还真的吃过杨璟... 不过她很快就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道:“你总是这样...这是你的死穴,如果你一直不改这个性子,还是这么心慈手软,迟早要被这世道给吞了的...” 杨璟也知道,对孙二娘是这样,对韩洛音是这样,对天香圣女也是这样,对姒锦,更是如此。 杨璟的纠结,从未停止过,他也想心狠手辣,杀伐果决,他也不想当了**还立牌坊,但每当要决断之时,他都会想起自己的誓言,想起自己该尊重生命,无论是朋友的,还是敌人的,毕竟他是学医出身,跟尸体打交道越久,便越懂得尊重生命。 “我知道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杨璟的一句玩笑,让孙二娘倍感亲切且甜蜜,远离人群这么久之后,她终于决定,将自己剩下的日子,交给杨璟来安排。 当杨璟带着她走出房间,当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孙二娘仿佛重获新生,这已经是杨璟第二次给她这种重生的感觉了。 杨璟看着颤巍巍的孙二娘,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孙二娘,他突然在想,那个她此时会在哪里?同样杀人如麻的她,会不会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如果自己当初果决一些,情况会不会就变得更好一些? 一阵风调皮地打着转,吹落一树桂花,卷起地上桂花堆积起来的白雪,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牵着孙二娘的手,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第六百零零三章 迎接天使遭遇刺杀 杨璟终究还是将孙二娘接了回来,可总不能住在军营里头,毕竟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疯女人。 李庭芝和杜庶在安丰城内有官邸,便让杨璟住在了城内,不过孙二娘还是整日发疯,疯起来果真如杨艾男所言,疯狂且极具攻击性。 也亏得杨璟整日带着她,否则真不知要闹腾出什么大祸来,而孙二娘的病情也越发恶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许多人都劝杨璟放弃。 可这样的事情,如何能放弃? 难道要把她丢出去,让她自生自灭,或者让她残害其他人?亦或者说给她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也有人说,孙二娘是罪有应得,杨璟并没有否认这种说法,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陪伴孙二娘走完最后这一段人生的旅途。 这段时间蔡州方面也发起了不少袭扰,但李庭芝和杜庶的人士气大涨,早先在杨璟的帮助下,得了八阜仓的补给,又将剩余的全都给烧了,蔡州元气大伤,想要发起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攻势,并不太现实。 到了后来,蔡州方面终于派来了使者,原来真正的目的只不过是威胁,威胁不成之后,便想谈判,归根结底还是想要将哈克满大王给接回去。 杨璟自然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李庭芝和杜庶也没敢擅自让这些使者过河,连对方投递的国书都封存起来,送入了临安。 而蔡州方面也没再有所动作,怕是留在淮北的宗云已经开始四处打游击,他们也是应接不暇,没有余力再与淮南这边交涉。 淮食军那边的雅勒泰伦也没有太大的动静,想必内斗已经趋于白热化,也分不开精力来干别的。 如此一来,安丰军倒也平静了下来,李庭芝和杜庶照着杨璟的练兵理念,整日里操练士兵,便是简单的站军姿,也成了日常训练的固定科目。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仍旧不断收拢红旗墰和白牛教的余党,有着苏月羞和白牛教圣印,倒也有不少人,不断从全国各地往这边集结。 而最让杨璟振奋的是,杨妙真的号召终于起了作用,红袄军的不少余部,那些隐藏在民间的小组织,也开始纷纷回应号召,杨璟则直接将他们送过淮北,加入宗云的队伍! 这些人都是有着实战经验的百战悍卒,能够给宗云的队伍带去军队的纪律性,有了他们的影响,在加上于成和刘汉超的训练,太乙军和厌胜军在军事纪律和团队协作、乃至于集体荣誉感方面,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杨璟也将一些练兵的思想,都写成迷信,让人送给了宗云,要不是他没看过论持久战,说不得要将打游击的这套法子都教给宗云了。 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孙二娘的病情,以及两日后即将到来的宣旨使者。 虽然朝廷方面已经提前发了公文,但杨璟迟迟没有启程,侍卫马军都虞侯以及宦官王念恩,终于还是进入了安丰军境内。 杨璟也曾经想过很多拖延的办法,但这些办法都站不住脚,因为赵昀今次很坚决,除非杨璟死了,否则一定要带回临安! 许多人对此并不理解,眼下南宋和蒙古已经无法调和,主和派已经没有了市场,杨璟本该成为英雄,为何还要受到这等不公的待遇? 只能说有这种想法的大多是市井百姓和初入官场的新丁,似董槐等人,对此便早有心理准备。 这个天下确实是官家的天下,但朝廷却不是官家的一言堂,政治就是这样,即便看起来都是瞎折腾,却又不得不继续折腾,因为立场不同,利益不同,想要平衡,就只能不断地相互伤害。 只有相互伤害了,才有机会给对方舔舐伤口,就好像一个卖瓷器的,一个买瓷器的,即便他不需要用到那么多的瓷器,但他还是买回去,将瓷器堆在仓库里,或者直接丢了,而后又再买回来,你不买,对方就强送给你。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处,甚至毫无意义,但瓷器不断买卖的过程中,钱却是活的,因为瓷器买卖所带来的各种相关的商业活动和人脉关系的联络,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瓷器本身。 政治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某件事情上,而是这件事情说带来的影响。 杨璟知道自己躲不过,但他绝不愿意就这么狼狈地被押回临安,葛长庚和董尚志也给出了不少建议和意见。 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杨璟带着暗察子们,渡过淮河,到淮北去刺探军情。 毕竟刺探军情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十天半月不回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些时间,足够让赵昀将这件事情的影响给缓和下来,如此才能争取继续留在两淮。 可杨璟要坐镇安丰军,如今无论是淮食军还是蔡州,都是他挑起的烂摊子,他是如何都不能当甩手掌柜的,所以离开安丰军,也就违背了杨璟的本意,这种法子最终让杨璟否决了。 倒是风若尘出了个不错的主意,那便是苦肉计! 杨璟是要亲自去迎接天使的,到了迎接天使那天,让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找几个人,伪装成蒙古人的刺客,行刺杨璟,杨璟受了伤,不便上路,就能够留在安丰军养伤了! 这种苦肉计的意图太明显,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质疑,但质疑又如何,实际情况就是杨璟受刺,走不了道,回不去了。 在后世的一些国家或者地区选举之中,这种苦肉计也经常上演,许多人明知道这只是舆论宣传或者作秀,但效果却仍旧是非常明显的,这就是政治的力量了。 杨璟认为这个法子可行,便让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去安排,因为他要陪着孙二娘,便只好让风若尘去接洽,将详细的方案都给定了下来。 受刺虽然是假的,但杨璟必须受到真伤,为此风若尘也犹豫了好久,生怕别人会真的伤了杨璟,为此还与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做了一番筛选。 这些刺客到底都是好手,但他们的风格与云都赤和怯薛歹都有所不同,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为了稳妥起见,风若尘最终还是决定用妮茉! 妮茉是杨璟手把手教出来的,而且又是杨璟身边的人,而且还是个蒙古人,这个身份极其合适,也方便下手。 但问题是,妮茉行刺之后,必须能够安然离开,而且暂时不得出现在杨璟的身边,以免露了馅。 妮茉对此很是不解,为何杨璟一定要伤害自己,才能达到想要的目的,当然了,最后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因为与其担心别人会伤到杨璟,还不如自己动手。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杨璟也就放心下来。 这日,老天也很是配合的来了个大阴天,乌云如同脏兮兮的大棉被,就低低地压在头上,空气之中满是水汽的味道,风吹在脸上,很快就粘腻起来,怕是很快就会下大雨。 李庭芝和杜庶从安丰军挑选了一百多精兵,毕竟侍卫马军都虞侯和王念恩是代表着皇帝陛下的天使,用这些精兵来迎接,也算是一种检阅,这也已经是官场的老规矩了。 杨璟则与李庭芝等人,早早来到了安丰城外的十里亭,不多时果然见得大队马军从远处缓缓而来。 虽然在驿馆歇息了一夜,通知安丰军做好准备,但无论是都虞侯还是王念恩,都难掩脸上的疲倦,风尘仆仆,想必这一路也是快马加鞭。 这已经不是王念恩第一次给杨璟传旨,两人也是熟稔,至于那侍卫马军都虞侯,则是贾似道一系的人,名唤陶用武,四十五六的样子,黑脸膛,方正脸,不苟言笑。 杨璟虽然已经被撤了两淮路巡检观察使的官职,但还是云麾将军和忠勇伯,其他闲职也都没有剥夺,所以陶用武和王念恩先给杨璟行礼。 杨璟也很是亲和,好生慰问了一番,便领着传旨的队伍,往安丰城的官邸而去。 到了半路,便下起雨来,众人只好躲入五里亭,待得雨势小一些,再继续前行。 这五里亭旁边是个山坡,不少散户住在上面,当地人称之为五老坡。 杨璟等人的计划,便是在五里亭逗留,刺客们假扮成五老坡上的老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天使,接近杨璟的时候,便趁机行刺,引动骚乱,再由潜藏在杨璟身边的妮茉大喊蒙古话,给杨璟来个“致命一击”! 妮茉扮成年轻的亲兵,心里却是忐忑到了极点,被大雨困在五里亭,按说是绝佳的机会,可也有个问题。 此时如果那些假扮成农户的人,还来箪食壶浆这一套,难免有些假,意图也太过明显。 杨璟心说,风若尘和罗道宁几个,应该是懂得随机应变的,只怕是要暂时放过这个机会了。 陶用武和王念恩还带着数十马军,这些人骑的都是高头大马,用来追击的话,想跑也不容易,放弃这个计划,该是最好的了。 杨璟与王念恩毕竟是相熟的,说了一会儿话,那陶用武早年也在边军待过,李庭芝虽然话不多,但杜庶早早就跟着父亲杜杲混迹官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很快就挑起了陶用武说话的兴致。 眼看着雨小了些,便要继续启程,岂知这个时候,五老坡上却奔下好些农户! 这些人有老有小,呼喊着摸爬滚打,竟然从坡上逃下来的! “不好了!杀人了!蒙古蛮子杀人了!” 杨璟心头一紧,只说这风若尘等人到底还是要执行了,不过这农户的反应也太过逼真了些! 心里正疑惑,便见得数十人追着三五个好手,从坡上一路奔了下来,杨璟一看,便知晓事情不对头,因为只看身手,他便认得出来,那些人都是货真价实的云都赤和怯薛歹! 这么一想,前头那些必定是风若尘等人事先安排的杀手了。 只怕雅勒泰伦从来就没放松过对杨璟的刺杀,得知了杨璟的苦肉计之后,想着要除掉那些杀手,再李代桃僵,给杨璟来一场真正的刺杀! 而罗道宁几个找来的杀手,如今奔下山坡,该是为了提醒杨璟罢了! 第六百零零四章 苦肉计变成真刺杀 三四十名云都赤和怯薛歹的刺客,便这么从山坡上冲杀下来,陶用武等人也是心头大骇! 他们早知道杨璟必定会引起蒙古人的愤怒,遭遇蒙古人刺杀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可没想到这些杀手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冲锋! 陶用武身为侍卫马军都虞侯,今番主要的目的是押解杨璟入京,为了震慑杨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朝那些马军下令道:“保护杨爵爷!” 马军们为了彰显威势,都是全身披甲,虽然大雨湿透了甲衣,浑身沉重,但都虞侯陶用武的命令一发,他们便拍马而上,虽是逆势而上,但一轮冲锋之下,仍旧 刺客们给冲散了! 李庭芝和杜庶对杨璟的计划是一无所知的,杨璟给安丰军带来了无法想象的巨大影响,他们自然不能看着杨璟被刺杀,当即便让身边的亲卫全都出动,开始剿杀那些刺客! 杨璟也没想到雅勒泰伦的刺客竟然连他的苦肉计都能够探听到,并以此来刺杀杨璟,心想着安丰军的内鬼还真是不少! 眼看着刺客们被剿杀,众人也松了一口气,杨璟正要上坡去看看情况,安丰城方向的官道上,却跑来几名骑士,为首一人却是孙二娘! 李庭芝等人纷纷抽刀,孙二娘却滚鞍落马,跑向了杨璟,路上还跌了一跤,满身的泥水!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孙二娘跑进五里亭来,一下就扑入了杨璟的怀中,在后头追赶的杨艾男几个,也是脸色难看,朝杨璟道。 “她…她醒了不见你,就发了疯一般…咱们也拦不住…” 陶用武和王念恩不清楚孙二娘的事情,此时也是一脸的惊诧,杜庶赶忙低声解释了一番,当然了,也不能说孙二娘是杨璟的妻妾,事实上也不是。 只说孙二娘是杨璟的至亲好友,遭了剧变,疯了脑子,一直由杨璟照料着,对杨璟很是依赖云云。 虽然难免冲撞天使之嫌,但见得孙二娘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如今又在剿杀刺客,二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正当此时,山坡上又起剧变,一队蒙古骑兵竟然从山上冲杀下来,一眼扫过去,约莫有过百人的样子! 淮水的沿岸线太长,想要完全防住是完全不可能的,可五里亭距离安丰军城并不远,这些蒙古人偷渡过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是马军,这就让人吃惊了! 他们骑的都是蒙古马,虽然没有西域马那么高大,但身躯健硕结实,耐力极好,很适合蒙古人。 有马的怯薛歹和无马的怯薛歹可是天渊之别,这些马军从坡上冲锋而下,那些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侍卫司马军很快就支撑不住,被冲散了阵型不说,还处于下风劣势,当即便被斩落马下十四五人! 陶用武等人终于慌了,李庭芝临危不乱,朝众人道:“快回城!” 李庭芝抽出长刀来,又让人给城内发令箭,可大雨滂沱,穿云箭虽然保护在防潮的油纸里头,可一拿出来就无法用了!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趟着泥水,不断往安丰城的方向逃,王念恩等人早已脸色煞白,双腿打抖是道也走不得,只好让人拖着往前跑。 杨璟护着孙二娘和妮茉,李庭芝则护着杜庶,身边的亲兵也如临大敌,眼看着山坡上的侍卫马军一个个被搠倒在地,那些个蒙古骑兵正往这边追赶,不多时就要撞上来了! “散开走!” 杨璟当机立断,朝李庭芝等人说道,毕竟敌人的目标是他,只要他引开这些人,其他人便是安全的了。 李庭芝虽然也知道这一点,可杜庶和王念恩等人不会武功,他要是离开这些人,而选择保护杨璟,杜庶等人可就危险了! “你们快回城搬救兵,我跟杨爵爷走!”陶用武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好手,抽出直刀来,便加入了杨璟的队伍,与杨璟往官道旁的小路去了。 这才刚刚进入那狭窄的乡道,两侧突然冲出七八个浑身披甲的巨人,竟然是公羊徙野的“八都鲁”! 陶用武没见过八都鲁,此时见得这些人如同巨灵神下凡一般,也是心头大惊! 杨璟按住勾践刀,朝陶用武道:“这是蒙古人的八都鲁,身上刀枪不入,但沉重笨拙,且先游斗,找机会刺其脖颈!” 得了杨璟提醒,陶用武这才生出一丝底气来,心说杨璟也不容易,只怕这种刺杀已经是家常便饭,连敌人的底细都一清二楚,至于杨璟如何刺杀阿里不哥,又如何生擒哈克满大王,就更难想象了。 这些个八都鲁一上来,便围住杨璟,手中那条凳一般的平直板刀散发着逼人的寒芒! 杨璟朝妮茉沉声道:“跟进我,别乱!” 雨水打在妮茉那苍白无血的脸上,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充满了恐慌,可听得杨璟这句话,她也镇定了下来,坚毅地点了点头! 可孙二娘却双眸血红,含糊不清地嘀咕道:“不准伤他!不准伤他!” 八都鲁还没冲到前面来,孙二娘已经挣脱杨璟的手,发了疯一般冲上去,躲过八都鲁一刀,扣住他的胸甲,便骑在了对方的肩头,猛然一拳砸在那人的后脑上! 孙二娘的武功是不太灵光的,早先也只有一点武功底子,如今只是凭借着一股子疯劲儿,那八都鲁起初还慌乱,毕竟后脑是他们的要害,因为面甲遮挡视野,他们也没办法灵活转身。 八都鲁往前一踉跄,顺势便将孙二娘给甩了出去,杨璟赶忙接住孙二娘,暴喝道:“别乱动!” 孙二娘被杨璟这么一喝,竟然也老实了起来,杨璟解下腰带,将孙二娘绑在自己的背上,朝她道:“抱紧我!” 孙二娘果真老老实实抱着杨璟,就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兽一般,也亏得她瘦得不成样子,若是以前丰腴的时节,对于杨璟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杨璟也不抽刀,躲过板刀,一掌打在那八都鲁的头盔上,只听得嗡一声,那八都鲁便小山一般倒下! 他们的面甲和头盔是连在一处的,除了眼睛鼻子,连嘴巴都没露出来,杨璟催吐内力,在头盔里头来回震荡,那些个八都鲁即便没被震死,也要被震昏过去! 杨璟也实在不明白,这些八都鲁用来攻城爬墙还成,刺杀却是下下之选,公羊徙野和雅勒泰伦如何糊涂,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策来! 果不其然,杨璟心思刚起,那些个八都鲁便将杨璟围起来,竟是抛出一张捕网来! 这是要将杨璟当成瓮中之鳖啊! 杨璟屏息凝神,勾践出鞘,将那捕网削断,此时脚踝却是一紧,也不知从哪里飞来几道连环索,将杨璟的脚给绊住了! “先生!” 妮茉一直跟着杨璟,此时也顾不得杨璟的叮嘱,当即用瘦小的身子,顶住杨璟,可杨璟却还是摔了下去。 妮茉赶忙抽出刀刃来,要割断那连环索,可八都鲁又围了上来! 陶用武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应付一名八都鲁已经够他消受,见得六七个全都围住杨璟,也是浑身冒冷汗! 杨璟这边已经凶险万分,此时却又雪上加霜,道旁突然出现十几名蒙古长弓手,咔嚓嚓拉开硬弓来,暗箭嘶嘶便破空而来! 杨璟下意识便要躲闪,可背后还背着孙二娘,又要护着妮茉,脚下还被连环索缠着,真真是分身乏术! 无奈之下,杨璟只好将妮茉搂入怀中,用宝刀拨打箭矢,可这些长弓手都是蒙古人的哲别(神射手),有是有备而来,杨璟肩头和大腿噗嗤嗤就中了两箭! 肩头那一箭也是要命,擦着妮茉的手臂,将她的皮**穿了,才射入杨璟的肩头,即便如此,仍旧差点将杨璟的肩头给射穿,力道之大,堪称神力,这些射手里头,肯定藏着箭术极其高超的真正哲别级人物! 杨璟也是左右为难,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可射手还在继续放冷箭,如果他面朝天倒下,会压到背后的孙二娘,侧倒又保护不了妮茉,而且如果动作太大,会撕扯妮茉和自己身上的箭头! 蒙古人用的是倒钩的狼牙箭,强行拔掉会连带里头的血管肌肉等都撕扯烂掉! 事已至此,杨璟也无计可施,只好用勾践刀撑着身子,往后一弹,便扣住一名八都鲁,将他当成个挡箭牌! 杨璟忍着剧痛,不断与这八都鲁周旋,那些射手也无法锁定杨璟,只好不断漫射,毕竟八都鲁不会被箭所伤,杨璟和陶用武却不行! 杨璟也是暗骂不已,此时风若尘和罗道宁三人却杀入射手群中,虽然他们有些迟了,但终究还是来了! 杨璟见得三人杀到,也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暗箭又是撕破了雨幕,极其刁钻地往侧面射来,杨璟正与八都鲁缠斗,根本就防不胜防! “小心” 风若尘暴喝一声,杨璟下意识就往旁边一躲,冷箭擦着他的脖颈而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那八都鲁也是咆哮起来,在杨璟将勾践刀攘进铠甲缝隙之时,他发了疯一般,将杨璟压倒在地上! “不!” 杨璟心头大声呐喊着,将妮茉往外头一推,八都鲁沉重的身子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 箭杆折断了,杨璟的肩头就好像被撕裂了一般,可真正让杨璟伤心欲绝的,是背后传来的骨折声音! 孙二娘本来就已经骨瘦如柴,哪里经得住这般碾压,杨璟想要推开八都鲁,却生怕反推力会将孙二娘伤得更重,赶忙大声呼喊道:“风姨!” 风若尘早知道射手当中有一名真正的哲别,此时刚刚将那哲别杀掉,却见得杨璟被八都鲁死死压着,便全速赶了过来!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将那些个射手杀光之后,终于可以对付这些八都鲁,陶用武也终于解脱了出来。 而风若尘费力地将八都鲁抬起来,丢到一边去,将杨璟的腰带割断,才将杨璟拉起来。 整个过程杨璟是一点都不敢动,如同自己压着一个满是裂缝的瓷器,稍有动作便会彻底碎裂一般! 可当他扭头看时,孙二娘已经口鼻出血,胸口处竟然刺出半截参差的肋骨来,整个胸廓都被压扁了! 第六百零零五章 临死诀别反中灵惑 古人相信人死后还有另一个世界,生命仍旧能够得到另一种形式的延续,仍旧能够影响这个世界,所以他们非但重视生前,同样重视死后的事情。 而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死后,别人会如何对待自己,所以很多人在死之前,就会为自己做好准备,甚至早早就备好棺木,叮嘱家人,穿什么样的寿衣,找哪个寺庙或者道观比较好,哪个唱戏班子比较热闹等等。 当然了,这些都是死后的事情,往前一步,他们还关心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太史公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死也希望死得有价值,有意义。 今人没有古人的情怀,现代科学渐渐将事情简单化,恨不得将情感都分析成一堆冰冷的数字,或许科学确实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但却又抹杀了许多浪漫。 浪漫不能当饭吃,也不会产生很多社会价值,却丰富了人的生活,同样必不可少。 在别个看来,孙二娘迟早要死,而且很快就会死,如今这样的死法,或许对于大家而言,都是一种解脱,对杨璟也是一种解脱。 可杨璟却并不这样认为,他仍旧很伤心,他知道孙二娘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而且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 即便如此,孙二娘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中,却是杨璟无法预料的。 他本以为自己距离武道宗师只有一步之遥,眼下要权有权,要人有人,应该能够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可孙二娘的死,让杨璟明白,他还远远不够强大,他还要更加的强大! 死亡对孙二娘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但除了孙二娘,还要风若尘鹿白鱼和杨艾男乃至于宗云葛长庚等人。 这些人都是杨璟自内心想要去守护的,为了这些人不会重蹈覆辙,如孙二娘这般死去,杨璟必须更加寻求更强大的力量! 阴沉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仿佛也在为孙二娘的死去而悲伤,亦或者是在向世人证明,孙二娘是罪有应得,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无论如何,这场雨都勾起了杨璟的悲思。 奄奄一息的孙二娘睁开杨璟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角都流出鲜血来。 “吻...吻我...” 孙二娘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朝杨璟如此说着,眼睛似乎在对杨璟说话,杨璟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留恋。 杨璟当初与孙二娘的荒唐事,虽然是孙二娘主动,但杨璟完全可以拒绝,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就好像他对姒锦的情感一样,对于这些游走于灰色边缘的女人,杨璟总觉着她们身不由己且言不由衷,总觉得她们这么坏,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世界上坏人这么多,嫉恶如仇的杨璟,对坏人从来不手软,可唯独对这两个女人,却如何都痛恨不起来,就仿佛她们是杨璟生命之中的劫数,只有经历了,而后又放下了,才更加懂得人生的真谛一般! 杨璟抚摸着孙二娘的脸颊,紧紧地抱着她,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脸上,俯下身去,深情地亲吻那已经冰冷且青紫的嘴唇。 孙二娘露出了惨笑,仿佛自己最后的愿望终于得到了实现一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许多人都说,人是有灵魂的,灵魂也是有重量的,在人世的那一刻,人的体重会生轻微的减少,重量大概就是21克,所以那便是灵魂的重量。 姑且不去讨论和质疑这种说法,此时杨璟才真切体会到,随着人死灯灭,怀中之人仿佛真的变轻了,或许是自己的心变空了一块。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热流从孙二娘的口中,涌入到了杨璟的嘴里! 杨璟直以为孙二娘又吐血了,赶忙分开来,就要将嘴里的血水给吐出来。 只是口中那股热流却如活泥鳅一般往喉咙里头钻,就像喝了一口成精的热汤,那热流竟然从喉咙一路钻入了杨璟的肚腹,而后整个肚腹都烧了起来一般滚热! “遭了!” 杨璟心头也是着急了,因为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孙二娘将自己体内的灵惑留给了他! 若是一般的蛊虫,随着主人身死,蛊虫自然也就死了,没有了主人的控制,还会将主人的肉身全都啃噬干净。 可灵惑却不同,这些神奇的生物或者已经越生物的存在,它们是可以被传承的! 就如同鹿白鱼的师父龙婆,临死前也将灵惑传给了鹿白鱼。 然而杨璟从未亲身养蛊,对蛊术的认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鹿白鱼和孙二娘等人的言语和观察,他的体内没有任何的蛊虫,没有培育灵惑的体质环境! 这灵惑钻入体内之后,似乎已经开始啃噬杨璟的肚肠,杨璟只觉得痛楚难当,脑海之中全是一只虫子在肚子里啃着自己肠子的画面! 杨璟打了个激灵,赶忙抠喉咙,想要将灵惑给吐出来,可这灵惑钻入体内,已经深入到内腑,并没有停留在胃里,而且灵惑与蛊虫截然不同,这种东西玄乎其玄,或许根本就没有存在于消化系统之中,而是直接影响到杨璟的神经系统! 风若尘和罗道宁甘露师太等人虽说来晚了,但终究还是将八都鲁和那些蒙古射手全都收拾了,只是没想到孙二娘却没救了,大家心里也有些愧疚。 见得杨璟要与孙二娘诀别,也没敢太过靠近,尽量给了他们私人空间。 当他们见得杨璟亲吻孙二娘之时,也颇为感动,可没想到杨璟下一刻便开始在地上打滚,捂着肚子狂叫不已! 他们非常清楚杨璟的性格,尤其是风若尘,更是知道杨璟的意志便如同那万年磐石一般坚韧不屈! 杨璟身上的伤痕已经是一层叠一层,平素里这些刀剑创伤,杨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即便当初与宗云一起,被黄泉红莲业火烧得遍体鳞伤,让龙鳞蛊整日啃噬皮肉以培植新皮之时,杨璟都能够整日整夜地忍耐下来。 可如今杨璟却如同街头的混混被打惨了一般,在雨地里拼命打滚,可见他此时承受的痛苦有多么的强烈了! 杨璟的肩头还有半截箭杆,腿上还插着一根箭矢,就这么滚着,牵扯到箭伤,甚至身子将箭杆都给压断了,他都仿佛没有任何的察觉。 由此也可以看出,相对于他此时承受的痛苦,这些箭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孙二娘临死前还要给杨璟喂毒,想要将杨璟拉着陪葬? 风若尘等人赶忙聚了过来,陶用武多亏杨璟等人的保护,虽然他乃侍卫马军都虞侯,可功夫实在不算太高深,或许在大宋军队之中已经算是强手猛将,可在杨璟等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若非杨璟等人,此时他早已成为八都鲁的刀下亡魂了,所以见得杨璟吃苦,他也赶忙原路折回,不多时果然见得李庭芝等人带着援兵,过来寻他和杨璟几个。 陶用武也不及多说,将李庭芝等人带到了杨璟这厢来。 而此时罗道宁已经给杨璟做了初步的检查,作为武道宗师,他和甘露师太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又熟悉人体内部的构造,据说道行高深的修真者,甚至能够通过观想,直接观测到体内的经脉运转等等,拥有着内视紫府脏腑四肢百骸的能力。 罗道宁虽然没有这样的神通异能,却也能够看出杨璟的问题来。 见得陶用武等人全都赶了过来,罗道宁只是摇了摇头,让他们赶紧将杨璟带回安丰军去。 众人也是慌了,只留下一些人打扫战场,让安丰军加强沿岸防备,剩余的全都护送着杨璟,进入了安丰城,随后整个安丰城进入了战争状态! 陶用武和王念恩也是被如此凶险的刺杀给吓得毫无尊威,今番他们就是要押送杨璟回京的,可侍卫马军全都给蒙古骑兵杀光了,他们成了光杆司令不说,杨璟眼下也是生死未知,这可算什么事儿啊! 回到安丰城之后,葛长庚和董尚志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们与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一般,对杨璟的问题能够很快就看出来,却找不到解救的法子! “杨大人到底怎么了?”李庭芝和杜庶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可这些个老头老太太只顾着沉吟不语,真真是急坏了这些人。 葛长庚非但是道家宗师,而且精通医药,此时自然最有言权,想了想,还是如实朝众人解释道。 “孙二娘的灵惑正在啃噬他的内腑,也亏得他的内功够扎实,眼下暂时镇住了灵惑,但如果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这不可能的!这么会这样!” 葛长庚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惊了个措手不及,在他们看来,杨璟不过像以往那般,小伤小痛很快就会好起来,即便中了剧毒,有葛长庚这个活神仙在,哪可能真让杨璟就这么死去! 然而董尚志和罗道宁等都是武道宗师,从他们凝重的表情,便能够看得出,葛长庚所言非虚! “诸位真人肯定有法子的,对不对!”妮茉的手臂也被箭矢擦伤,可眼下根本就没有去包扎,见得风若尘等人都沉默不语,她记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夫与葛师叔,以及罗道宁、甘露二位道友,四个人轮流镇压灵惑的话,最多可以为他争取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的时间之内,你们尽可到湘西或者黔贵等地,寻找苗蛮巫人蛊师...” “寻常货色来了也是白搭,尔等可拿着老夫的信物,到西南苗疆寻找一个人,只要将她请来,或许还有得救,只不过那老妇不知尚在人间否,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董尚志如此一说,众人也不由振奋起精神来,不过路途遥远,十五日跑一个来回,还要加上找人的时间,漫说那人肯不肯来,即便她肯来,这一把老骨头,赶到安丰军还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 再者,董尚志怕也是多年未见其人,竟连她是否在世都不敢确定,希望也着实渺茫。 如论如何,总归还是存了一个希望,眼下杨璟的命,可就交到他们的手中了! 第六百零零六章 四大宗师联手续命 风若尘一直沉默不语,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杨璟会陷入如此危机之中! “不可能的,孙二娘明知道她的灵惑厉害,怎么可能会害杨璟?” “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杨璟会压住灵惑,这是孙二娘为了守护他,才留下来的灵惑,又怎么可能会害了杨璟?” 面对风若尘的疑问,葛长庚也是轻叹了一声,缓缓解释道。 “孙二娘离开杨璟也有一段日子了,与杨璟重逢之后,又整日疯疯癫癫,对杨璟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了解,直以为杨璟还是以前的杨璟...” “若杨璟似当初那般,只是修炼金关玉锁,这金关玉锁对灵物有着天生的克制,必定能够降服灵惑,收灵惑为己用,对杨璟而言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可杨璟因缘际会,除了金关玉锁之外,修炼了一种西域僧人的独门秘术,专门刺激潜能,易经洗髓,乃是剑走偏锋的法子,后来又走火入魔,不知如何又得了武当的大黄庭,这三种内功同修,已经是世所罕有...” 说到武当大黄庭,葛长庚和董尚志不由望向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起初他们也不清楚杨璟为何能够让这两位武道宗师跟随于他,如今探查了杨璟的体内状况,才知道杨璟得了武当的至高绝学大黄庭。 “大黄庭确实是我同门师兄,莲花真人胡命桥传于杨璟的...”罗道宁也只好如此解释了一番。 葛长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杨璟修炼三种内功,为了避免相互冲突,而三种内功的经脉循环以及所开穴窍都有所不同,所以他体内的穴窍和经脉比修炼一种内功的武者,要多起码两倍以上!” “打个比方吧,这灵惑便是一匹无主的暴烈野马,若前面只有一条路,它也只能循着那条路跑下去,可它眼前十几条路,那它可就随便跑了...” “再者,杨璟用大黄庭约束金关玉锁和那种邪僧的秘术,而后竟然将两种功法给融合了,这便相当于将那些路的框架都给铲除了,这野马面对的不再是十几条路,而是一片大草原,想如何跑便如何跑!” 葛长庚如此一说,众人也终于明白过来,不是孙二娘存心要害杨璟,只不过是她并不清楚杨璟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更不知道杨璟修炼内功的方式竟然如此奇葩,这才好心做了坏事。 风若尘听得葛长庚如此解释,终于接受了事实,而后朝李庭芝道:“给我一道军令,我要动用军方的驿道!” 虽然陶用武和王念恩都在场,但风若尘没有丝毫顾忌,毕竟动用军方驿道,那可不是小事情! 然而李庭芝却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答应道:“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马上给你弄个令符!” 陶用武和王念恩此行之前,早已打定了主意,如何都要将杨璟给押送回去。 可如今杨璟却死了一半,而且如果不是杨璟,他陶用武早就死了! 念及此处,陶用武和王念恩也都保持沉默,权当视而不见,反倒与杜庶低声道:“杨爵爷这么个情况,必须第一时间让官家知晓,还请杜提刑也个急报吧...” 陶用武和王念恩乃是天使,如今杨璟无法接旨,他们的差事也就没了着落处,杜庶自然不敢怠慢,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风若尘可不管这些,朝李庭芝道:“我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赶紧给我弄令符,我要马上出!” “你要去何处求救?”李庭芝也知道风若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面让人去取通关令符,一面朝风若尘问道。 葛长庚自然知道风若尘要去哪里,但她也知道,鹿白鱼或许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若鹿白鱼能救活杨璟,董尚志也没必要让人去请那个老婆子,毕竟董尚志躲了那老婆子五六十年。 不过即便鹿白鱼无法救活杨璟,也该让她知道,也该让她来看看,若杨璟真的救不活了,或许她还能见到杨璟最后一面。 “我要去江陵的巴陵县,给我六百里的驿马!”李庭芝没再多问,然而董尚志却提出了质疑。 “风娘子,眼下刘汉等人都不在,陈密几个与西南那边都不熟,你若去了巴陵,谁去西南请那草鬼婆?” 不是风若尘信不过董尚志,而是连董尚志自己都不确定那老太婆是否还活着,那老太婆一路颠簸,能不能顺利赶到安丰军还是个问题。 十五天看似很充裕,但实则却仓促得很,即便路上不眠不休,换马不换人,跑死一匹再换一匹,可你总要进山去寻人,那才是最耗时间的。 与其去找一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老太婆,还不如去找鹿白鱼,毕竟鹿白鱼本身也传承了灵惑,即便救不了杨璟,说不定也能够给杨璟争取一些时间。 那老太婆肯不肯救杨璟还两说,即便肯救,能不能竭尽全力也无法确定。 可风若尘却知道,鹿白鱼即便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一定愿意救杨璟! 所以面对董尚志的问题,她根本就没打算回答,抬脚便往外头走,还催促李庭芝道:“快让人给我备马,通关的令符和文牒都给我取来!” 董尚志见得如此,也不再说什么,虽然他是南无派的掌教真人,但此时并不是讲究面子的时候。 见得风若尘离开,陈密和李彧乃至于6长安,都纷纷挺身而出,愿意往西南去请人。 然而杨艾男却朝董尚志道:“董真人,让我去吧,义父落难至此,这种事情便该当儿子的去做,无论是跪着请,还是用刀逼着,我都会将那老婆婆请回来的!” 杨艾男被杨璟收留之时,也不过半大的孩子,眼下也不过十三岁,虽然身子骨恢复了不少,但洛枝人本来就矮小,他就更是不起眼。 可他拳拳一片赤子之心,又让人如何忍心拒绝? “我知道你关切义父,但事关杨璟的生死,万一你的孝心害死了你义父,这辈子你都会寝食难安的...” 葛长庚毕竟一直教导杨艾男,将杨艾男当成自家孙子,甚至准备正式收他为关门弟子,此时也劝慰起来。 杨艾男却坚持道:“我一定会请回那婆婆,否则我就与义父一道死了去!” 众人也是心里摇头,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孝心确实感天动地,你愿意与杨璟一道死,可问题是大家的目标确实指望杨璟活着啊! 然而面对杨艾男这样的请求,终究是让人不忍拒绝的,场面上也就安静了下来。 此时林爵开口道:“卑职虽然不如几位大人,但西南却是我比较熟,我家哥哥就在矩州当家做主,而且矩州通判杨敬亭乃是杨大人的叔叔,是杨大人举荐的,其中关系,卑职也都清楚...” “便让我带着杨小兄弟去西南吧,不过我想动用皇城司的邮铺驿路,如此会节省很多时间,只是要几位大人帮着顶住上头的阻力...” 陈密和李彧等人自然清楚,皇城司的情报驿路更加不可私用,不过他们都是杨璟的死忠,眼下哪里顾及得这许多,便是林爵不提,他们也会提出来。 几个人相视一眼,皆认为林爵和杨艾男足以胜任,便朝葛长庚和董尚志求情道。 “便让他们去吧,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万万不会有事的...” 葛长庚与董尚志也只好同意下来,后者取下腰间的一块玉符,交给了林爵。 “这是信物,若那老婆子还活着,她是如何都会来的。” 林爵只觉那玉符温润暖心,仿佛有股热流不断往掌心处涌,低头看时,竟然是南无派掌教真人的牌符! 葛长庚董尚志以及罗道宁甘露师太,四名武道宗师轮番出手,昼夜不息地镇压灵惑,为杨璟续命,董尚志竟然还将掌教玉符都用作信物,众人也都是心头感动。 陶用武未来之前,也早听说过杨璟的事,但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威望和号召力,难怪连官家都如此看重和信任杨璟! 陶用武自是惊诧,王念恩却是见惯不怪,不过两人心思未定,便已经让四位宗师给赶了出去。 待得所有人离开之后,葛长庚才朝董尚志以及罗道宁甘露师太道。 “这小子体内的真气太驳杂,引得那灵惑四处乱窜,想要保住不死,只能断其经脉,封住所有穴窍...” 罗道宁等人闻言,也是大惊失色,因为这么做的话,即便杨璟能够被救活,也武功全消,如同凡夫俗子,苦心修炼的内功便也就没了! 杨璟这种修炼法子,从未有人敢试过,如今他已经跨过了这么多凶险,有朝一日,只怕武道修为越所有人,登上难以相信的巅峰都犹未可知。 如今这么一封印,只怕希望全无,苦心孤诣修来的内庭重楼,也将轰然倒塌,消弭于无形! “前辈,这...只怕...”便是董尚志都要喊葛长庚一声师叔,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自然也是晚辈了。 葛长庚见得三人皆露出惊疑之色,便摆了摆手,解释道。 “且听老夫说完,夫道也,性与命而已,命虽有生,性却无生也,有者,虽是万物之母,无者,却是万物之始,闲邪亦存诚,专炁致柔,故能以坎中天理之阳,点破离中人欲之阴,是谓之克己复礼,复还纯阳之天也...老夫这么说,尔等可明白?” 葛长庚乃是南宗紫清真人,道行比董尚志还要高深,他乃金丹派的南宗五祖之一,是个内丹理论家,而且南宗的金丹派教团正是他一手创建,乃是祖师级的人物。 这话一出口,董尚志等人尽皆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许久,三人才陡然睁开双眸来,那眼眸之中仿似有紫气闪现,显是从这话中又得了莫大的领悟! 若非为了给杨璟续命,只怕他们穷极一生也难以得到如此的机缘,从葛长庚的玄机之中,参悟了奥义! “无非否极泰来则已,一切单凭前辈主持!”罗道宁和甘露师太朝葛长庚稽行礼,董尚志也同时行礼。 第六百零零七章 有惊无险凝结内丹 见得董尚志三人再无疑虑,葛长庚也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四人来到杨璟面前。 葛长庚按住杨璟的脉门,探查了一番,而后朝其余三人说道。 “董师侄,你需压制金关玉锁的真元内力,封其穴窍,逐一阻断经脉,罗师侄二人则负责大黄庭,至于那邪僧的秘功,则交给老夫。” “稍后老夫会动用皇极落日功,聚合气海以造丹田,尔等便将各自真气逼入丹田,我等合力,给这小子凝丹,若凝丹成功,非但能够让灵惑不得其门而入,还能保住他的内功,往后只要他修炼皇极落日功,便能从金丹化出内力,至于能不能成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众人听得葛长庚如此一说,心神尽皆激荡起来! 这金丹乃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若杨璟清醒的话,说不得要吓得跳起来,莫不成自己果真成了修真小说里头的男主角? 其实道家这金丹,与修真小说里头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并没有小说里头那么夸张,但确实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奥妙和力量! 只是这内丹都是自己长年累月修炼出来的,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凝聚,便是南宗的老古董之中,也只有葛长庚自己凝丹成功。 许多人凝丹成功之后,也并没有其他神通本事,仍旧与寻常道人无异,也并不能御气控剑,飞剑杀人于千里之外。 这种内丹有点像佛门高僧的舍利子,死了之后有人能够烧出来,有人却又不能,并不是说武功高的大和尚,就一定能够烧出舍利子来,许多扫地僧烧出舍利子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也是葛长庚为何会说,成与不成,只能看杨璟的造化。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寻常道人如何都得不到的莫大机缘,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够让南宗五祖之一的活神仙白玉蟾来主持,让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武当宗师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一同联手? 这是杨璟的凶险和机遇,同样也是董尚志等人的极大挑战,一旦完成之后,杨璟能不能成功续命还两说,他们的修为境界却是能够提升一个档次的! “既然都明了,那便开始吧。”葛长庚将细节都说清楚之后,便在房间里头烧起线香,祭拜过后,四人齐齐坐下,先呼吸吐纳,调息运转,静息凝神,排除所有杂念。 葛长庚已经让李庭芝调动士卒,将这里重重围住,谁都不准靠近半步,但有违反,格杀勿论,便是老鼠苍蝇都不得放进一只来。 若是有所差池,杨璟的小命也就保不住了,所以无论是里头的人,还是外头的人,都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过得小半个时辰,葛长庚率先睁开眼眸来,董尚志等三人也都起身,众人眼中一片清明,仿佛衣物躯壳全都抛除,便只剩下四个最纯粹的灵魂一般。 说来也怪,这房间里头全然没有了气味,杨璟身上那些个血腥气味之属,仿佛全都被屏蔽隔绝了一般! “老夫先来!” 葛长庚如此说着,便用剪子将杨璟的衣物全给剪掉,而后便运气于掌,在杨璟的身上推拿了一番,但见得杨璟的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血痕。 那血痕埋于皮肉之下,如同一道道血色蚯蚓,在杨璟苍白的躯体之下不断蠕动一般。 杨璟下腹气海处,开始出现一片近乎圆形的红肿,仿佛气血都集中到了那处一般,连“小杨璟”都高高昂起头颅来。 过得片刻,杨璟上身越发苍白,仿佛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嘴唇发白,眼眶发黑,如同死人一般,唯独下腹处透着血光,就好像萤火虫发亮的屁股! 如此过得小半个时辰,葛长庚已经是大汗淋漓,就像久病初愈的痨病鬼一般,随时有可能倒下那样,他终于睁开眼眸来,朝其余三人低声道。 “都来!” 待得他松开了手,杨璟小腹处的血红陡然散开,就好像无数红色小蛇纠缠在一处的小山轰然倒塌,小蛇四面八方流窜一般! 一根根血管在杨璟的身体上浮现出来,那些都是受到压制而后被放开的真气与内力! 董尚志和罗道宁甘露师太三人岂敢错过时机,金关玉锁乃是封神锁魂的内功,董尚志便按住了杨璟的头颅,控其泥丸,引入紫府,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则抵住杨璟心腹,将杨璟暴走的真气和内力,收束引导至葛长庚开辟的丹田处! 葛长庚稍作休息,便运起皇极落日功,将那邪僧秘法血脉论,压制于丹田处! 这第一次也是最为关键的起步,需四人同时发力,将杨璟各种真气和内力,凝聚成丹。 往后便是轮番接力,给杨璟那内丹不断增厚增强,稳固内丹,使得那灵惑无法作祟。 然而这四人的用力之下,杨璟仿佛被直接抽走了精华与寿元,满头乌黑的长发竟然开始发白! 众人眼睁睁看着杨璟的黑发出现霜丝,而后变得斑白,最后变得花白! 杨璟的身躯在萎缩,虽然杨璟看着清瘦,实则经过血脉论的易经洗髓之后,筋骨强健,肌肉也是极具爆发力。 可皇极落日功将血脉论给压制封锁入丹田,大黄庭和金关玉锁也遭到同样的压制,杨璟的身子骨竟然开始虚弱萎缩,仿佛一夜苍老了一般! 葛长庚似乎早有所料,倒也没有惊奇,然而甘露师太到底有些心虚,见得此状,内力稍有欠缺,步调便落了半丝。 杨璟陡然睁开眼眸来,朝众人哭求道:“我好苦也,快停下罢!” 甘露师太见此,更是心神不安,杨璟便只朝她求道:“师太,快住手,我就要死了!” 葛长庚双眸怒睁,朝甘露师太道:“这是灵惑,不是杨璟!” 甘露师太陡然惊醒,赶忙加大了内力,杨璟又是哭又是闹,身子虽然被定住,脑袋也被董尚志摁住,但一双眼睛却要凸出眼眶一般,布满了血丝,朝甘露师太骂道。 “好你个臭道婆,合着三个老汉子做着腌臜事儿,你且往下看看!” 甘露师太岂敢往下面看,那“小杨璟”此时可是剑拔弩张,高昂头颅,姿态伟岸之极! 可她的心神也因此被牵动,杨璟下腹的圆形血红竟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眼睛耳朵口鼻全都流出黑乎乎臭气熏天的液体,张嘴骂人之时,口中尽是黑乎乎的粘液,便如同死了好几天才从地底爬出来的腐尸! 然而甘露师太的眼睛,却不断往下面扫视,脸颊也开始潮红起来! “存念观想,谨守神灵!”葛长庚早知甘露师太是弱点,女人家即便老了,毕竟是阴属,多少会受到蛊惑。 此时杨璟的口中又爬出一堆堆白花花的肥大蛆虫,杨璟不断嚼着,污物满嘴,又有黑色的毛虫不断从鼻孔钻进钻出,实在让人作呕! 甘露师太本来已经守住了心神,见得这等恶寒的场面,当即又要分心失守! 正值此时,却听得一声低喝,如那旱地惊雷一般振聋发聩,将她给拉了回来! “呔!既是孙二娘的灵惑,便不该害了杨璟,若顺势而为便罢了,若再整蛊,贫道便将尔彻底打灭了罢!” 董尚志主掌金关玉锁,对这种灵物最是克制,此时见得甘露师太露了怯,当即帮了一把,轻轻一摁,内力催吐,杨璟顿时便昏了过去。 “清除那些个污物,免得断了杨小子的呼吸!”葛长庚如此说着,董尚志便帮杨璟清理了一番,罗道宁也趁机安抚甘露师太,给她激励鼓舞。 那灵惑已经沉寂,又有罗道宁安抚,甘露师太终于是安稳了心神,杨璟那肿胀的下腹,竟然又开始收缩坍塌,就像被抽成真空的气球一般! 过得许久,那小腹又渐渐鼓起来,中间却又一个鸡子般的凸起,细看之下便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一呼一吸,渐渐有了规律。 “这是内丹的胎息!”葛长庚见得此状,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距离四人一同发功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时辰! 四人虽是武道宗师,但到底都是老人家了,中途并未得到过任何的体能补充,又不断输出内力,压制杨璟暴走的真气和内力,还需防范警惕和镇压灵惑,消耗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四人也是弹尽粮绝,全靠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着,又过得半个时辰,甘露师太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杨璟体内却是发出“啵”一声闷响! “成了!” 葛长庚不由惊喜道,众人也终于如蒙大赦,在葛长庚的指使下,各自松开了手。 这才停下动作,董尚志和罗道宁率先倒地,甘露师太也瘫坐在地上,眼眸黯淡,也是颓废之极。 葛长庚赶忙让外头的人进来,将三人都接回去好生养着,自己却留了下来。 他看着杨璟那花白的头发,看着杨璟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摸了摸杨璟下腹处,感受着杨璟下腹的搏动,仿佛里头多了一颗心脏一般,终于还是露出了微笑来。 杨璟能不能保住功夫,葛长庚如今也不清楚,但为杨璟续命十五天,总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只需要四人轮流值守,不断用内力来培育杨璟的内丹,镇压灵惑,杨璟想要撑过十五天,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如果十五天之后仍旧没有请来救兵,杨璟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倒不是因为灵惑十五天之后会压制不住,而从内而外将杨璟啃噬干净。 而是因为十五天之后,灵惑也会死,而灵惑死的时候,会将杨璟的身体彻底撑爆,到时候杨璟也只有死路一条! 李庭芝等人在外头虽然只是严防死守,不敢靠近,但陈密和李彧等人却没有闲着。 杨璟刺杀自己的计划,竟然让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知晓,并加以利用,让杨璟陷入生死危机,这里头肯定有内鬼作祟! 为此他们非但展开内部清查,还将消息传给了宗云,希望他们能够在淮河北岸找到答案。 不过他们到底是低估了宗云,宗云听说此事之后,根本就没有调查,而是直接领兵,往淮食军方向进发,找雅勒泰伦报仇去了! 第六百零零八章 宗云出兵杜庶调查 宗云手底下好歹已经两千多号人了,想要东躲西藏并不容易,大朗山虽然是个不错的地方,但蔡州的军队整日里围剿,不断压缩着宗云的生存空间。 如今听说雅勒泰伦竟然派人刺杀杨璟,非但害死了孙二娘,竟然让杨璟也陷入了凶险之中,宗云怒不可遏,当即便领兵往淮食军这边来。 宗云从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表面上的怒气冲冲,不过是做个样子,如果蒙古人上当轻敌,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将苏月羞和白牛圣印都交给了宗云,杨妙真曾经交托过刘汉超和常神岳,是故无论是红旗墰和白牛教,亦或是红袄军的残部,这些日子里都不断往宗云这边集结,宗云的队伍也越发壮大起来。 当然了,宗云也不会盲目追求数量,但凡进入他麾下的,都必须经过他亲自挑选。 到了最后,宗云挑选的标准之中甚至还有一条,忠不忠心无所谓,有没有用才是关键! 即便你如何忠心,若没有用处,进入太乙军也只是负担和累赘,如果你有真本事,哪怕只有一技之长都好,若愿意跟着宗云干,那就以兄弟待之,若不愿意,那就好聚好散,毕竟这是出生入死的事情,宗云绝不会勉强。 但若果你是细作,在宗云这里前脚离开,后脚就给蒙古人报信,那么抱歉,红旗墰的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都会将你的命给讨回来!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江湖武林势力的加入,宗云想要刺探淮食军镇那边的情报,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探子很快就回报,声称雅勒泰伦那边的内斗已经暂告一个段落,雅勒泰伦如愿掌控了军权,但代价却是,她必须以别吉的身份,嫁给她的一个堂哥。 实际上阿里不哥死了之后,那个堂哥才应该是接掌军权的人,可雅勒泰伦横插一脚,以女人的身份,强势争夺,最终才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宗云也知道以如今的实力,对抗淮食军镇的蒙古军队,实在有些蚍蜉撼树的意思。 但他既然决定加入这天下的霸业之中,心中便早有觉悟,势力需要积累,但声望更需要积累,他的每一仗,都是积累势力与声望的过程! 只有不断大胜仗,才能为自己的军队带来发展,蒙古人四处征战,蒙古军队却像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就是因为他们一直打胜仗! 蒙古虽然有着很多部族,但他们的总人口也就这么多,他们增长的势力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都是他们打了胜仗之后,归附于他们的人,蒙古军队不断壮大的,其实是汉军和新附军,在前头当炮灰的,也永远是这些人,这就是以战养战的精髓所在。 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用蒙古人的手段来对付蒙古人,宗云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今番要对付蒙古人,宗云也比较罕见的召集了太乙军和厌胜军的人。 此时太乙军仍旧只有千余人,而厌胜军仍旧是五百人,加起来或许还不够蒙古军队塞牙缝,但宗云却知道,经过了蔡州的胜仗之后,他们士气大振,加上八阜仓的军备和物资,他们战斗力已经今非昔比。 宗云看着这一千五百多人,暗中运了气息,而后开口动员道。 “今番我等需要面对的是淮食军镇的蒙古人,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我需要你们做的只不过是制造混乱,以便我能够混入蒙古大营,杀了他们新上任的掌兵大王,不想去送死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会给你们足够的盘缠,让你们回家去。” 宗云早已跟郑公禹等人进行过军议,诸多首领对此次的计划也心知肚明,怕也早已跟麾下的士兵们都通知过,要走的或许早就走了,能够留到现在的,自然都是愿意追随宗云的了。 这种沉默也是对士气的积攒和提升,沉默地越久,士气反而越是高涨,原本心中还有些退意的,见得大家都沉默,也都无人离开,反倒也生出信心来,坚决地选择了留下。 郑公禹等人也明白,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是不太可能的,即便他们能够大胜仗,也无法吞下整个淮食军。 所以宗云提出的战略大方向是没有错的,这于杨璟刺杀阿里不哥可就截然不同了。 阿里不哥虽然是声望高远的皇族,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被杨璟刺杀之后,对蒙古人的打击也自然是沉重且巨大的。 但经过了这么久的内斗,雅勒泰伦虽然在明面上掌控大权,但对那位新大王应该也是有着一定的掌控力的。 而经过了内斗,他们人心未稳,各方的损失想必也不小,在如此动荡不安的情况下,宗云如果再将他们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大王给杀了,那对于蒙古大军的打击,可就比杨璟当初刺杀阿里不哥还要更加沉重了! 再加上他们在蔡州的所作所为,一旦宣扬出去,只怕天下有志之士都会纷纷来投了! 宗云见得如此,也暗自点头,终于有信心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说了出来。 “今次作战,本宗允许你们抢夺俘虏,但有两条,第一,必须是蒙古人,而且不能是无辜的平民,只能抓现役的军士,最好是探马赤军,若能抓到怯薛歹和云都赤,也算你们的本事,汉军和新附军都不作数,那些辅兵和民夫更是不行,第二,谁抢的人,谁负责养,谁抢的人,谁负责管,若自己抢回来的人有问题,本宗会主人奴隶一并斩首示众!” 宗云此言一出,不由全场哗然,便是郑公禹也有些吃惊,因为这在军议之中根本就没有提及,显然是宗云见得士气可用,才临时起意! 厌胜军的人对蒙古人是恨之入骨,能抓了蒙古人来当奴隶,于厌胜军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若真如宗云所言,这道命令足以让厌胜军为之疯狂,战斗力最起码提升好几倍! 更重要的是,今次的任务本来就是指骚扰,目的只是为了给刺杀团队造势,吸引火力,以便宗云率领的刺杀团能够将新任的大王给杀掉。 太乙军看不惯厌胜军的残暴无情,厌胜军鄙夷太乙军的软弱和虚伪,两部分人马一直都在暗中较劲,但今次却保持一致意见,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在抓捕蒙古军奴的竞争之中,一定要赢过对方! 而宗云只限制了抓捕的目标,要抓也只能抓蒙古的军人,却没有说抓多少,对数量并没有明确的限定! 若真能成事,只怕宗云的队伍会在这一战之中,起码在数量上,快速提升到一个让人惊讶的数字! 这明显是宗云在放权,你们可以做军官,但自己的部下却需要自己去抓,相当多大的官儿,就抓多少人,而且这些人都是你们很恨之入骨的仇敌,这是多么强大的激励! 从招纳厌胜军开始,宗云便一直在放权,他让郑公禹来负责厌胜军,虽然让于成和刘汉超负责练兵,但事实上并不会干涉郑公禹对厌胜军的管理。 即便厌胜军一个个都是愤世嫉俗的无情之人,与太乙军也相互看不对眼,但在宗云的眼皮底下,却无人敢胡闹。 宗云的这种管理模式,以及对自己队伍的信任,使得军士们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心理感想。 只要他们想走,宗云不会强留,他们之所以留下来,是为了更好地去对抗蒙古人,宗云不是他们的主人,也不是他们的长官,而是他们的盟友,宗云只是为了这个团队能够更好,强大的凝聚力,才能够产生强大的战斗力! 这就是宗云为何即便人再多,也要自己亲自一个个挑选的原因了。 这些人一旦明白了宗云的立场,才能真正做到所谓的集体荣誉感,才会知道他们与宗云并非一上一下的从属关系,而是一左一右的平等关系! 这一点也是杨璟早先与宗云商讨过的结果,这些人就像股东一般,他们越是拼命,这个团队的发展就会越好,他们自己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 如此一来,试问还有谁不卖力? 宗云训话完毕,全场也是一片寂静,过得许久才爆发出欢呼声来! 在这等样的欢呼声中,宗云抽出神符剑来,斩了黑牛白马,祭旗之后,便带着队伍,由蔡州境内,往淮食军镇而行! 宗云展开行动的同时,安丰军这边,也有人开始展开了行动,不过并非军事行动,而是调查行动! 葛长庚等人还在为杨璟续命,风若尘赶往巴陵去找鹿白鱼,而林爵则带着杨艾男,前往西南寻找董尚志所说的那个草鬼婆了。 可杨璟今番被刺,若说没有内鬼,实在有些让人难以信服,所以陈密和李彧等人,早一步已经开始行动,限制了内部人员的外出。 陈密和李彧几个都是皇城司的人,刺探情报可都是好手,寻找内鬼这种事情,手段也多得是。 但问题是,他们也属于内部人员,若让他们来调查,难免有些用脏水洗手的意思。 所以众人商议了一番,站在杨璟的角度上来考虑这个问题,若是杨璟碰到这样的问题,杨璟该如何措置? 思来想去,他们终于决定避嫌,内部人员一概不准插手,请杜庶来为他们调查这个内鬼的案子! 杜庶是外部人,而且还是淮南这边的提刑官,对于查案子也有不少经验,放了防止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杜庶也答应了下来。 当然了,身为地方官员,他也不能干涉皇城司的内部事务,即便真要调查,也要通过朝廷的命令,所以今次杜庶完全是以个人的身份和名义。 虽然有些顾忌,但眼下杨璟朝不保夕,若内鬼仍旧潜伏着,对杨璟和四位宗师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杜庶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众人还在措置这诸般事情之时,杨璟却终于醒了过来! 第六百零零九章 偶然苏醒点出内鬼 宗云正在往淮食军进,意图为杨璟报仇雪恨,风若尘则赶往巴陵寻找鹿白鱼,林爵带着杨艾男往西南去了,陈密等人却因为杨璟受袭,不惜请动杜庶,要进行内部调查,抓出内鬼。? ? 而就在这个时候,四大宗师联手救治下的杨璟,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清醒。 这种状况连葛长庚都觉着有些讶异,许是杨璟的意志太过坚韧,若换了一般高手,漫说是苏醒,只怕是从此便长眠至死了。 葛长庚也赶忙将自己的治疗计划都告之了杨璟,当然了,他与罗道宁等人也只是暂时缓解,为杨璟争取时间,最终还是要靠从西南请来的那位草鬼婆,亦或者鹿白鱼能够惊艳出手,为拯救杨璟而施展出人意料的手段来。 杨璟此时满头花白头,形容枯槁,如同苍鬼,早已不见平日里的意气风,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些。 虽然葛长庚和董尚志等四名大宗师因为联手治疗杨璟,为杨璟凝结了内丹,使得他们在道家修真的路途上又踏出了更加高远的一步。 可即便四人轮值,仍旧有些入不敷出,此时四人也都是瞬间苍老了一般,能够从脸上看出他们的疲累,以及为杨璟所付出的诸多心血。 杨璟也是感激肺腑,毕竟他们的年纪都大了,为了给杨璟拖延时间,输出的都是本源内力,即便他们内功浑厚,于这些老宗师而言,也是极大的牺牲。 葛长庚自然不会听杨璟这样的废话,他应该是杨璟身边最早出现的一名宗师,也正是因为看中了杨璟的心性,在杨璟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潜能,甚至看到了他从所未见的全新世界,才决定要跟着杨璟。 至于董尚志,他已经将宗云当成自己的弟子,而杨璟非但与宗云情同手足,在西南之时也帮助他解决了秦玄策和黄韵真的大麻烦,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杨璟都是值得他付出的。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也就自不在话下,若不是杨璟顶着欺君之罪,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替胡命桥,隐瞒他们襄助红旗墰杀手的事实,他们早就无法在行走于日光之下。 加上胡命桥将杨璟当成弟子,不惜将武当大黄庭这种绝密的神功都传给了杨璟,在他们看来,武当的道统,便需要杨璟来传承下去,他们又岂能看到杨璟死在这里。 这也才有了四大宗师联手为杨璟续命,可谓绝无仅有,羡煞旁人。 葛长庚知道杨璟苏醒的时间不会太长,与他说了这许多事情之后,便给他讲解皇极落日功的要诀。 他知道杨璟是个练功狂人,不惜用练功来代替睡眠,他本来悟性就不差,又有金关玉锁和血脉论乃至于武当大黄庭,诸多奇遇,让杨璟的修为突飞猛进,根基早已夯打得异常稳固。 加上杨璟意志力极其惊人,所以葛长庚也是期望杨璟能够牢记皇极落日功的要诀,即便再度陷入昏迷,也能够潜移默化,利用内功诀窍,渐渐从内部理顺诸多驳杂的内力,如此一来,成功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事关生死,杨璟自然要强打精神,他甚至运动金关玉锁,想要尝试着延长自己苏醒的时间,可惜甫一运功,便生了拮抗,诸多内力躁动起来,那灵惑更是蠢蠢欲动,杨璟赶忙强行按压了下来。 这皇极落日功堪称仙术,那是白玉蟾葛长庚的不传之秘,当日宗云向杨璟显摆吹嘘的,便是这一功法。 杨璟尝试着运动了皇极落日功,果真是气息顺畅,将其他三股内力都约束起来,这种约束并非强硬地压制,而是春风化雨一般糅合起来,极具亲和力,仿佛这皇极落日功乃是一片混沌,能够随意化为任何一种内力,又能够将这些内力全部收归为同种。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就仿佛这世间诸多不同的内力,都同源于皇极落日功,都是皇极落日功分化出来的,如今又收归于皇极落日功一般。 能够堪称为仙术,这皇极落日功不愧为万功之祖! 杨璟也是心头大喜,奈何灵惑太过刁钻,极富灵性,很快就现了漏洞,无法调动其他三股内力,竟然开始啃噬杨璟的内丹! 杨璟此时虚弱,无法撄其锋芒,只能仓惶收功,正要集攒力气,却见得陈密和李彧,带着杜庶和李庭芝过来了。 葛长庚四大宗师为杨璟疗伤之时,是无人能够靠近的,可陈密和杜庶不得不来。 且不说杜庶愿不愿意以私人的名义来调查,单说陈密等人想要让他进行调查,就必须暴露皇城司的许多秘密。 除了徐佛和杨璟,试问还有谁有这个权柄,胆敢请外人来调查皇城司? 早先陈密也是担忧杨璟安危,生怕内鬼不除,必定会再度行刺,若碰到疗伤的关键时刻,伤到的非但是杨璟,还有四大宗师也要受到牵连。 所以他才“胆大妄为”,与李彧6长安等人商议之后,才邀请杜庶来抓内鬼。 可如今杨璟醒了,他必须第一时间征得杨璟的同意! 葛长庚正急于给杨璟传功,听说陈密和杜庶来了,心里也烦躁,恨不得连门都不让他们进。 然而他毕竟是老人了,也知道陈密等人是懂得分寸的,若没有要紧的事情,是不会来求见的,便将他们都放了进来。 陈密也知道杨璟苏醒的时间不长,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杨璟想了想之后,却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查了,加强防备就好...” 陈密还以为杨璟不忍心伤害皇城司的弟兄,愿意放这些内鬼一马,急忙道。 “大人,若内鬼不除,只怕危机尚在,咱们如今都是皇城司和安丰军的人在把守,虽然与杜提刑和李将军商量出一套环环相扣相互监督的巡视法子,但终究是内贼难防,这等时候,还望大人不要心慈手软!” 杨璟也能感受到陈密等人对他的关切,笑了笑道:“我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咱们的兄弟根本就没有内鬼...” 陈密等人见得杨璟遭遇如此刺杀,竟然还如此信任弟兄们,不由感激得眼眶湿润。 若无内鬼,试问蒙古人又如何能够如此精确地截杀杨璟? 为了这件事情,他们也都抬不起头来,只觉愧对了杨璟的信任与关怀,便是陈密几个,也都主动避嫌,不敢展开清查,不惜邀请杜庶这个外人来调查。 可杨璟竟然仍旧如此信任他们! “大人,若没有内鬼,那些个蒙古蛮子又如何得知咱们的行程和地点,安排如此精切果决的刺杀?” 杨璟虽然如此说着,陈密等人却不能就此放弃,因为杨璟毕竟是在生死一线之间,对生死也看淡了,只怕认为自己无法幸存下去,而不再追究。 当然了,这也是陈密接触杨璟太晚,似李彧和6长安就不会有这样的疑虑,因为他们知道,若果真有内鬼,杨璟是绝不可能放过的,杨璟痛恨内鬼和汉奸,比痛恨敌人还要深重几百倍! 杨璟听得他们的疑问,便朝陈密道:“如果你们真想替我解除危机,就先把侍卫司马军都虞侯陶用武给我扣起来!” “陶用武?!!!难道内奸是他!” “是啦!知晓行程和路线的,除了咱们的人,还有陶用武和王念恩的人!” “若他们将消息泄露给蒙古人...竟然是他!” 杜庶和李庭芝听得众人分析,也是心头寒,谁能想到,杨璟为边军刺杀敌酋,立下不世之功,朝廷非但没有丝毫封赏,竟然还要将他押解回京,如今负责押解的人,堂堂侍卫司马军都虞侯,竟然还私通蒙古人,差点刺死了杨璟! “实在是千古奇闻!本朝之人竟然勾结外虏刺杀绝世功臣!”李庭芝性格耿直,当即为杨璟抱不平起来。 然而杜庶浸淫官场多年,少时便随着父亲杜杲充当书记,对官场之中的阴暗已经极其了解,当即就看出了其中的阴谋来。 “杨大人,那侍卫司马军都虞侯可是...可是国舅爷贾似道的人...” 众人听得杜庶之言,也是怒目,没想到竟然是这奸佞在幕后指使! 杨璟也是暗自苦笑,且不说皇城司对暗察子的招募标准极其严格,非但对身世背景进行过三代以内的筛查,对人品和忠诚度也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而皇城司也会将暗察子的家属扣押看护起来,美其名曰替弟兄们照顾家眷,实则将这些家眷当成人质。 若有暗察子反叛,他们的家眷便再没有任何活路,试问这些暗察子又有谁敢当这个内鬼? 再者,这些暗察子自打跟着杨璟之后,与杨璟从淮食军一路打到蔡州,所做的都是出生入死刀头舔血的大事,早已培养出生死袍泽之情,内鬼的可能性其实已经不太大了。 而且他们也没有时间将情报传递出去,任何情报的传递,都需要经过陈密和李彧等人的监管,严禁私自传信,便是本部的内部,也不得共享情报,只有杨璟这等级别,才能掌控全部的情报,以防止有人相互串通,造成不必要的情报外泄。 种种成熟且严格的情报管理制度,根本就不足以让内鬼成功,所以钦差天使那边泄密的可能性,反而更大,而且动机也更加明显和迫切! 杨璟一旦被接回临安,官家该如何处置杨璟? 将他当成英雄?还是将他当成罪臣?亦或者说不赏不罚?无论如何,杨璟回临安都是让人极其尴尬的境地,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无法回到临安! 如此一来,将情报泄露给蒙古人,来一招借刀杀人,替官家排忧解难,除掉杨璟这个大麻烦,也就成为许多揣测圣意,意图凭此获得恩宠的人的选了! 李庭芝和杜庶等人早已愤怒难当,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当即离开了密室,带人去抓捕陶用武去了! 葛长庚见得杨璟三言两语就打了这些人,也不由笑了笑,心中却仍旧有着不解之处。 “这钦差天使里头,除了陶用武,还有那个阉人王念恩,你为何只让他们扣住陶用武?又怎会知道王念恩没有嫌疑?” 杨璟呵呵一笑道:“因为王念恩没有这个胆子。” 葛长庚又是不解:“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这个胆子?” 杨璟哈哈一笑:“因为他没有卵子...” 葛长庚:“... ...” 第六百一十章 再杀新王无所不能 杜庶本已经答应了陈密等人,要调查皇城司的内鬼,这对于皇城司而言是极大的危机,于杜庶而言,也是一种挑战,而并非毫无顾虑。?? 他心中忐忑之余,也曾有过自己是否足以胜任的担忧,好在这个时候,杨璟竟然醒了,他也是如蒙大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为了这个案子,他也曾经深思熟虑,甚至提早向陈密等人打探了不少消息,制定出了自己的调查计划来。 整个计划虽然只是雏形,却也算是他的苦心思考出来的,可没想到的是,这些都没能派上用场,杨璟早已洞察了这一切。 他们与陈密一样,在杨璟遇刺之后,心神已经无法安宁,都在为杨璟的际遇感到恐慌,以致于下意识将怀疑的重点放在了内部人的身上。 至于陶用武和王念恩,他们都是官家的亲信,而杨璟则是云麾将军和忠勇伯,深受官家信任,虽然是为了押解杨璟才来到的安丰军,但谁能想到他们之中竟然有人想要害杨璟? 陶用武和王念恩也是官场体制之中的人,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内部人员,但众人却没有想到他们的头上,而是下意识想到了暗察子们。 杜庶怀疑内部人员,其实也不该将陶用武和王念恩排除在外,可他们却这样做了,即便陈密等皇城司的人,也都一致这样认为,这不得不说是皇城司的悲哀。 盖因皇城司暗察子平日里的做派,让官员们感到恐惧,意识中对他们也就有了成见,自然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然而杨璟却能够一视同仁,跳脱这样的思维困境来看待这些问题,自然也就比其他人更加一目了然地看到问题所在。 可在杜庶等人看来,杨璟根本就没有进行过调查,便如有神助一般,直接得出了他们都未曾想到过的嫌疑人。 当然了,杨璟只是让他们扣押陶用武,并没有钉死陶用武便是私通蒙古人的内奸,剩下的调查,仍旧需要展开,只是不再仅仅只是杜庶,而是陈密等皇城司的人,也都将大胆地加入调查之中。 只是有了陈密等人,调查的力度可就大为不同,相信很快就能够确定,陶用武到底有没有泄露情报给雅勒泰伦。 纵使如此,陶用武好歹也是侍卫司马军都虞侯,今次又是奉旨前来安丰军,擅自扣押陶用武,便想到于抗旨不尊,更相当于叛逆圣意,若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来,陶用武反诬的话,反而得不偿失。 杨璟既然提出这一点,自然已经有了证据,可杨璟很快就陷入昏迷之中,他们无法再依靠杨璟,便只能自己去搜寻证据。 再者说了,他们跟随着杨璟,本来就是为了协助杨璟,如今杨璟已经沦落到这样的绝境,他们仍旧还要依靠杨璟,难免显得自己有些无用。 所以陈密等人也想拿出本事来,杨璟已经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如果他们还不能处理好这件事情,那么他们也就再不配跟在杨璟身边了。 因为即便跟在杨璟身边,他们也无法帮助杨璟,反倒会拖累杨璟,成为杨璟的负担。 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之后,众人也开始卖力起来,虽然没有扣押陶用武,却让人以保护其为由,实则已经开始软禁他,而后才展开了大力度的调查行动。 相较之下,宗云就直截了当太多了! 有了新军规的激励之后,太乙军和厌胜军的弟兄们简直玩了命一般,在淮食军的地盘搅风搅雨,大肆掳掠蒙古的探马赤军! 雅勒泰伦虽然即将嫁给新大王,但军权仍旧掌控在新大王的手中,直到成婚仪式举行之后,她才能真正分享一半的军权。 可厌胜军和太乙军对蒙古人太具有针对性,以致于不需要雅勒泰伦来挑拨,便成功激怒了这位新大王,在明知道淮食军人心未稳的情况下,这位新大王还是下令悍然出兵! 可惜的是宗云已经得了杨璟的游击战术,只是带着弟兄们东躲西藏,敌追我退,敌退我追,充分将这一战术扬光大! 而厌胜军的人甚至卸下军甲,顶着巨大的心理阴影,再度假扮成奴隶,宗云将在蔡州俘获的那些奴隶,全都丢到淮食镇的城门前。 若是往常,蒙古人绝不会开门接纳这些蒙古人,可这次探马赤军被人针对,蒙古人早已怨声载道,如果再不接纳这些蒙古人俘虏,只怕还未稳定下来的人心,便会更加的动荡,甚至会彻底崩溃而导致暴乱。 当他们开城接纳这些俘虏之时,厌胜军便趁机入城,如同在蔡州一般,故技重施,又将淮食镇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当然了,这一切既然都照着宗云的计划来,那么最终的目标自然也只有一个,那便是为宗云吸引火力,给宗云制造机会,让宗云刺杀淮食军的新大王! 宗云并没有让弟兄们失望,身为领袖,他比所有人更加靠近危险,在所有人伪装成奴隶之时,他同样也伪装成了奴隶,借此混入淮食军之中。 杨璟能做到的事情,他也必须要做到,并非他要跟杨璟争什么,而是他想告诉这天下世人,蒙古人并不可怕,只要想杀,他们也并非什么不死之身! 宗云之所以这么做,自然也有为杨璟报仇的意思,按说最该杀的便是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可宗云并没有这么做。 那是杨璟的仇人,就该由杨璟来收拾,这是对杨璟的尊重。 而他要做的,是为杨璟报仇铺平道路,为天下百姓免遭蒙古铁蹄的践踏,而奉献自己的力量! 所以他将目标定成了这位新大王,只要这位新大王被刺死,淮食军那动荡不安的人心和局势,便会彻底崩溃,即便雅勒泰伦能够收拾残局,淮食军也会实力大损,无力再进攻淮南,这才是最大的赢面! 宗云与杨璟有着共通之处,起码在立场和心性上,都有着相似之处,但就行事风格而言,杨璟偏向于缜密,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凡事都是谋而后动,三思而后行。 而宗云却高傲且自信,比杨璟要更具霸气! 进入淮食军之后,宗云跟着那些蒙古人奴隶,可惜很快就被分隔开来,被丢进了汉军的奴营之中。 因为有备而来,厌胜军的人很快就动了暴乱,还带着奴营的人揭竿而起! 新大王也是急于争取人心,建立威望,竟然带着怯薛歹出来镇压,宗云似乎早有所料,让厌胜军的人且战且走,引开那些怯薛歹,自己则如死尸一般躺在地上! 虽然大部分军士都会从他的身边路过,但也有不少人直接践踏着他的躯体向前,甚至有军马从他的身上轧过。 可宗云却始终运动内功,死死地撑着! 厌胜军的人从未想过宗云会如此隐忍,在他们看来,宗云是个霸气的人,是个所向无前,无人可敌之人,他会拖着神符剑,会杀入万军从中,取那新大王的级如探囊取物! 可宗云却如同他们在奴营里头一般,无止境地忍受着痛苦,只期盼有朝一日能够爆开来! 他们一直没有将宗云当成领,而信服于郑公禹,因为郑公禹曾经与他们经历相当的经历,能够理解他们心中所想。 宗云在他们的心中,便是高高在上的道门贵公子,是个理想派,甚至是空想派,只不过他的武功太高,运气太好罢了。 可此时他们终于看到,为了达到目的,宗云也能够像他们一样,像个奴隶一般隐忍着,等待着机会,就像将身子埋在积雪之中的雪豹,蛰伏三五日甚至更长时间,忍受着严寒和饥饿,只为了最后一击! 他们也终于看到,宗云的运气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好,因为新大王并没有照着宗云所想的路线行进。 而宗云只好借助被战马践踏,或者被军士碾压之时,缓慢地转移着自己的位置,最终还是一名太乙军的人,拼着自己被杀的代价,扮成宗云的同伴,将宗云的“尸体”拖到了新大王的路线上! 新大王虽然急于求成,但也并非大意之人,即便怯薛歹被引开,他的身边仍旧有云都赤和八都鲁的人护卫者。 可当他的队伍路过之时,宗云没有任何犹豫便从地上弹起,神符剑终于一展神威! 那位新大王心头大骇,云都赤和八都鲁的人在宗云面前,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不断倒下,那位名字都没来得及宣告天下的新大王,便在惊恐的逃亡之中,让宗云枭了! 宗云举起新王的王旗大旆,那大旆顶端的枪头,便戳着新王的脑袋,宗云骑着他的战马,在蒙军大营之中四处冲突! 太乙军和厌胜军的人,乃至于大营之中那些奴隶,心中仍旧向往着南宋的部分汉军和新附军,见得此情此景,顿时热血沸腾! 当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赶到之时,整个淮食军早已乱成一锅滚粥,他们听说蔡州之乱时,还曾笑话过别人,如今果是现世报,很快就轮到他们来品尝这种滋味! 宗云扛着那插着新大王的王旗大旆,纵马四处冲撞,身后则是猛虎下山一般的厌胜军和太乙军,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这股洪流之中,不断往城门方向冲击! 雅勒泰伦当即布了镇压军令,可惜她与新王还未名正言顺,凭借着阿里不哥胞妹的身份,能够调动的人并不多,在乱潮之中根本就起不到足够的作用! 雅勒泰伦也是女中豪杰,与公羊徙野带着身边数百马军,便敢与宗云正面冲突! 宗云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成为了众矢之的,蒙古军的暗箭纷纷朝他攒射而来,可宗云却挥舞大旆,风卷残云一般将箭雨打落,仿佛如有神佑,除了他自己,无人能伤及他分毫一般! 此时的宗云,在太乙军和厌胜军以及刚刚背叛了蒙古军的那些人眼中,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宗云见得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而后振臂高呼,带着弟兄们冲了出去! 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见得宗云如此神勇,又见得宗云身边的刘汉与常神岳、于成与郑公禹等人也都威猛无双,心头也是骇人不已,自知大势已去,只要退避三舍,放了宗云等人过去! 宗云朝雅勒泰伦大喊道:“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家师弟来收拾你吧!” 雅勒泰伦不由惊诧,公羊徙野却脸色大变,朝雅勒泰伦道:“此人便该是杨璟的同门师兄,血洗蔡州的张本灵!” 第六百一十一章 红夷别吉趁乱掌权 蒙古人之所以能够征伐天下,其军制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巨大作用。 在蒙古帝国之中,实行部落兵制,一般而言,十五以上,七十以下的男丁,都得当兵,跨上马背便能战斗,下了马之后便从事牧畜甚至屯田。 蒙古帝国最为正统的自然是蒙古军,早先说过的探马赤军乃是蒙古军的精锐骑兵,至于汉军和新附军,则大多是步军。 不过随着蒙古帝国的疆域不断扩大,蒙古直系的兵源严重不足,他们只能吸纳比较忠诚的色目人和汉人精英,加入到探马赤军之中。 这些军队的编制也很简单,分为万户府,千户所、百户所以及牌子四个级别。 虽说是万户府,但实际上一个万户府也就只有三到七千人左右,千户所则是三到七百人,而牌子则指十户左右。 各级的首领也相应地授予万户、千户、百户和牌子头等统领头衔。 当然了,这些都是蒙古亲军的编制,在那些非蒙古军的万户府和千户所之中,又增设了达鲁花赤,其实就是监军,专由蒙古人或者色目人来担任。 至于万户府之上,有时候会设置都万户府或者大都督府,侍卫亲军则会在千户所上设置一个指挥使司,以此来加强军权的掌控和管理。 蒙古帝国这套军制是经过了实践与考验的,简单明了且实用有效,或许并不是最科学的,但绝对是最符合蒙古人的。 在急剧扩张的过程中,蒙古帝国的本族人口,根本就无法满足战争的需求,所以他们渐渐从战斗者,演变成了管理者,支配和指派俘虏或者投降的汉军或者新附军,来代替他们进行战斗或者管理地方。 淮北地区的蒙古军队,便大多以汉军和新附军为主,配以少量的蒙古本族探马赤军。 淮食军作为淮北的要塞,里头的蒙古军其实并不少,然而让宗云如此大杀一通,将新大王都给枭首,还挑在王旗大旆上四处招摇示威,厌胜军和太乙军又从内部攻破,大杀四方而血流成河,淮食军便陷入了混乱与恐慌的暴动之中。 在他们看来,蒙古大军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血之师,从没想过会遭遇如此快速的大败,这简直就是蒙古帝国的耻辱! 而更加让人感到耻辱的是,淮食军终于陷入了崩溃的状态,汉军和新附军的人趁机逃难,蒙古军即便有心督军,也力有未逮,根本就无法控制和镇压局面! 身为万夫长,博济其鲁尔也是心急如焚,因为他麾下的蒙古亲兵最多,可也使得他成为了宗云的最大目标,士卒被厌胜军俘虏了不少,剩下的也被暴动给冲乱了! 博济其鲁尔正无计可施之时,却见的红夷别吉雅勒泰伦,领着公羊徙野等人,找到了他这位万夫长。 “博济其鲁尔,眼下大王受刺而亡,大营动荡,势若危卵,予以别吉的身份,命令你集结本部人马,组建督军队,但凡敢擅自逃营者,一律格杀勿论!” 博济其鲁尔虽然并非黄金家族的人,但祖上一直跟随着铁木真南征北战,也有人受封为王,恩荣不断,乃是皇族的死忠,早先雅勒泰伦想要继承兄长的权柄之时,他博济其鲁尔,便是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如今淮食军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博济其鲁尔身为万夫长,又是黄金家族的忠实拥趸,于公于私,都没有理由再拒绝接受雅勒泰伦的命令! “是,别吉!” 博济其鲁尔抚胸行礼,便干脆利落地跨上战马,领着一干亲卫,便要出去召集人马,组建督军队。 然而雅勒泰伦却又拦住了他,朝他许诺道:“博济其鲁尔,你是部族勇士,是我皇族的铁卫,吾之家族也承蒙着皇族的恩宠,我希望你能像支持我的兄长阿里不哥一般,继续支持我!” “只要能够镇压和平息今次的暴乱,我雅勒泰伦便允你一桩事,无论如何都让你当上那淮南大都督!” 博济其鲁尔闻言,心头自是狂喜,朝阿勒泰伦点头领命,便让亲卫撑起旗帜,不断收拢残兵败将,剑拔弩张,来势汹汹地撞入乱军之中! 可惜今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宗云的厌胜军和太乙军,而是面前所有往大营外头逃走的人! 无论是敌人,亦或者是同伴,无论是蒙古人,亦或是汉人,无论是头戴彩羽的将官,还是衣衫褴褛的奴隶,但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没有应征领命,加入他们的督军队,而是往大营外头逃亡的人,都将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 宗云的太乙军和厌胜军如同那狂风骤雨,来得迅猛,去得也急,城门早已被攻破,人流如潮一般四处涌动。 雅勒泰伦也遭遇到了宗云的威胁,或者说是提醒,宗云之所以没有对她下手,竟然只是为了将她留给杨璟来亲自报仇! 雅勒泰伦是个极其高傲的女子,比蒙古军中那些大男子都要更加的高傲和喜怒无常,更是个滥杀之人。 在她的心中,仿佛从来就没有甚么能够让她感到畏惧。 可如今,宗云的眼神在她的心中灼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那便是恐惧的种子! 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她仍旧听从了公羊徙野的建议。 公羊徙野虽然是她的贴身医师,或者说毒师,但更确切来说,公羊徙野更像是她的谋士,她的师父,她用以了解汉人的一个窗口。 当她也同样恐慌无状之时,公羊徙野却对她说,汉人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宗云的太乙军和厌胜军确实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但对于雅勒泰伦而言,却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因为宗云将新大王给刺杀了,导致那些信任和服从新大王的人,受到最为直接和最大的冲击,这部分人也是逃逸和死伤最多的人。 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被太乙军和厌胜军硬生生俘虏走了。 这就意味着,随着新大王的死亡,淮食军也彻底失去了掌控,如果雅勒泰伦能够将危机稳定下来,这便是雅勒泰伦掌控这支军队的最佳时机! 即便她嫁给新大王,也只能分享一半的兵权,而她终究成为了完整的女人,以蒙古帝国的风俗,即便她是皇族,在新大王面前,能不能如约夺得这一半军权,还是两说之事。 与其要一个自己不一定能够掌控,而又一定不可能完全掌控的军队,倒不如让他们承受宗云的洗劫,自己再收拾残局。 虽然收拾残局所得到的收益,不一定比先前要多,但这些人绝不可能会是新大王的人,而完完全全服从她雅勒泰伦,人数和规模或许少了,但却对她绝对的忠诚! 只要她建立了这样的框架,想要扩充自己的势力,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而事实证明,雅勒泰伦听从公羊徙野的建议,绝对是个明智之举,博济其鲁尔收拢残部,组建督军队,很快就止住了蒙古这边的暴动和逃亡! 最后清点人数,虽然有将近三千多人死于战乱,二千多人被俘虏,上万人逃走,但博济其鲁尔以督杀数百人的代价,震慑了剩余的军士,为雅勒泰伦争取到了两万多人的兵员! 要知道战争时期,许多人都喜欢虚报人数,号称十万大军,其实会将辅兵和民夫,甚至烧火的老妈子都算上,实际能够作战的兵力,也就一两万。 这种夸大其词,以此来震慑和迷惑敌人的路数,已经成为了各方势力都会不自觉去用的一种策略。 可博济其鲁尔收拢的这两万多人,却是实打实的可战之兵! 他到底能不能如约当上大都督,博济其鲁尔心中也没底,但有一件事他却信心满满,那便是凭借此举,加上阿里不哥和新大王接连被刺,以雅勒泰伦的别吉身份,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成为蒙古帝国的一位领军女大王! 博济其鲁尔作为从龙元老,一定会成为雅勒泰伦的心腹爱将,说不定为了掌控军队,雅勒泰伦还能够嫁给他! 当然了,这也是博济其鲁尔自己的幻想,黄金家族虽然子嗣很多,但并不是说他们就不会保持血统的纯正性,雅勒泰伦嫁给自己的堂亲兄弟或者表兄弟的可能性,绝对比嫁给博济其鲁尔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无论如何,博济其鲁尔的帮助,无异于雪中送炭,虽然淮食军被异军突起横空出世的宗云,领着太乙军和厌胜军,打了个稀烂,但雅勒泰伦却因祸得福,真正掌控了淮食军! 有一名蒙古人大王被刺杀,而这一次遇刺的新大王或许籍籍无名,或许不会有人谈论起他的名字,但声势上却超过了杨璟刺杀大名鼎鼎的阿里不哥! 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设计与谋杀,而是强行带着军队,冲击蒙古蛮子,非但杀了对方的新任大王,还挑着大王的头颅四处炫耀战功和挑衅蒙古人! 更为振奋人心的是,太乙军和厌胜军竟然还俘虏了两千多正牌蒙古战士! 这使得太乙军和厌胜军的规模,瞬间变翻了一番,如今是兵强马壮,终于算得上威震八方而名满天下了! 或许人们不会谈论那个倒霉的新大王到底姓甚名谁,但不久的将来,无论南宋百姓还是蒙古人,都会知道淮北地区出了一支如同修罗恶鬼一般的义军,而这义军的首领,也是个极其传奇的人物! 宗云取得大捷之后的第四天,正巧轮到董尚志为杨璟推功过血,李庭芝和杜庶却带着几个人,给杨璟送来了一个木匣子。 李庭芝和杜庶的脸上没有掩饰那股子惊愕,将木匣子放下之后,朝董尚志说道。 “董真人,若杨爵爷醒来,便说这是他师兄送给他的礼物,祝愿他早日康复。” 董尚志早已听说了宗云的无上战绩,轻轻掀开那木匣,便见得一颗用石灰粉和青盐腌着的头颅。 “知道了,劳烦各位。”董尚志将匣子盖起来,朝李庭芝和杜庶二人点头道。 李庭芝二人赶忙回礼,正打算出去,又听得李庭芝道:“对了,张小真人还有一句话,要带给杨爵爷。” 董尚志看了一眼,示意无妨,李庭芝才走到杨璟的面前,俯下身去,在杨璟的耳边道。 “喂,本师兄已经将雅勒泰伦的小命留着了,你若继续睡下去,让这臭婆娘继续为祸人间,便是你的罪过了!” 一旁的董尚志闻得此言,心头也憋得慌,是啊,又有多少人,可都等着杨璟醒来呢! 第六百一十二章迫在眉睫命悬一线 宗云的胜利,让人送过淮河的那颗人头,并没有能让杨璟苏醒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璟的状况也越发恶劣,虽然他在先前那一次苏醒之时,已经嘱托了葛长庚等人,利用鼻饲法来给他补充营养,奈何效果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好。 并非营养液不行,也不是他们的鼻饲法不正确,而是但凡进入杨璟体内的流质食物,都会在短短的片刻,被灵惑吞噬一空,杨璟根本得不到足够的营养。 这些天过去,杨璟那花白的头发已经没剩下多少黑发,脸颊深深凹陷,如同一具骷髅一般。 早先还有些乐观的葛长庚,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若是这样下去,杨璟的身子迟早要被掏空,即便他的内功没有问题,也会形同枯骨,再高深的内功,羸弱的身子也无法支撑起来。 这灵惑就像寄居在杨璟体内的短命鬼,不断偷窃着杨璟的寿命,使得杨璟在短短几天之内,便苍老了几十岁那般。 除了四大宗师给杨璟推功过血,协助杨璟运转皇极落日功之外,其他时间都由妮茉来照顾杨璟。 风若尘等人离开之后,能够给予杨璟如此无微不至照顾的,也就只有妮茉了,毕竟你总不能期望易姬这样的人,来看顾杨璟,即便她愿意,陈密等人也放心不下。 易姬好歹是龙山观的人,是杨妙真一手养大的徒弟,而杨妙真乃是杨璟的姑奶奶。 可即便有着这层关系在里头,在杨璟的信任方面,易姬竟然还不如一个蒙古族的丫头,而且还曾经是神殿里头的萨满祭女,这就让易姬感到非常的忿忿了。 不过,当她有一次偷偷溜进房间,见到形同苍鬼的杨璟之时,她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从此以后,再没在别人面前,说过杨璟半句坏话。 事实上,在安丰军之中,也无人敢说杨璟半句不好,整个安丰军将杨璟和宗云当成战神级别的人物,谁敢破坏杨璟和宗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是根本无法在安丰军之中继续呆下去的。 到了第九天,葛长庚终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为了镇压灵惑,保住杨璟的生机,除了轮流给杨璟推功过血之外,其余时间,他们都利用冰窖,将杨璟封冻起来。 这也是杨璟苏醒之时,曾经给他们提出的建议,不过杨璟也知道这种事情是极其危险的,非到万不得已,谁会用这样的法子 眼下便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葛长庚让李庭芝和杜庶等人四处筹措冰块,建造了一个冰窖,将杨璟搬到了里头。 安丰军之中没有冰库,为了建造这个冰窖,李庭芝和杜庶第一次“骚扰”了安丰城中的富户。 而除了千里搬救兵的风若尘和林爵等人,李庭芝和杜庶,以及皇城司的弟兄们,也从未停止过拯救杨璟的诸多努力。 他们并能找到厉害的草鬼婆或者蛊师,但他们去从一个方士的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法子。 据说灵惑乃是极其神秘的灵物,但其根源也是邪祟一类,所以想要镇压灵惑,就需要用秦始皇建造皇陵之时的法子,用水银来封闭整个冰窖,而后给杨璟打造一具铁棺,将杨璟封于铁棺之内,如此才能够镇压灵惑。 葛长庚反复思量之后,决定采用这个法子,果真让人打造了一具铁棺,将杨璟封入其中,周围又用水银来隔绝,外层才是 冰窖。 如此层层封印,葛长庚又写了神符,镇于铁棺的四角八面,这才算暂告段落。 到了第十二天,陆长安又找来了一个神秘的男人。 此人面若敷粉,苍白如纸,虽然声称只有四十余岁,但看起来却白发苍苍齿牙动摇,一副行将就木的落拓样子。 葛长庚见得此人,也是眉头紧皱,心说皇城司果然是神通广大,竟然连这样的人都给找来了,可惜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嫌疑。 因为此人并非蛊师,而是专门给人下降头的邪门歪道 巫蛊诅咒降头等邪术,自古流传,极具传奇色彩,也为人所忌惮,多有谈虎色变之威,漫说升斗小民贩夫走卒,便是见识广博的耆老鸿儒,也都有些敬而远之。 此人也并非浪得虚名或者装神弄鬼,着实有些真本事,说是要给杨璟下个活尸降。 这活尸降能够让人短时间内变成尸体 若能够骗过这灵惑,使其觉着杨璟已死,这灵惑说不定就会离开杨璟的身躯,别投他处去了。 然而这活尸降歹毒之极,要剥下新死之人的脸皮,制成鬼面,覆于杨璟的面容之上,便是听着也让人毛骨悚然。 自打杨璟被封印之后,除了四大宗师,连妮茉也见不到杨璟,只好在冰窖外头,搭了个小小的祭台,整日里为杨璟祈祷。 这本只是妮茉发自内心的一个小举动,可那些关心着杨璟的人,渐渐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之中,那个小祭台也越来越旺盛,整日里都有不少军士和百姓在那里膜拜,为杨璟祈福,甚至匠人师傅雕了一座木像,将小祭台变成了杨璟的生祠。 那些被董尚志和葛长庚带回来的道人们,在道录司郎中和陈锡贤等人的组织下,也完成了统计,算是得到了南宋朝廷的认可,一个个都已经登记在册。 可他们整日里听着的那个传奇师叔祖,在刺杀了阿里不哥之后,便成为了活死人,宗云虽然刺杀了新大王,算是给杨璟报仇雪恨,但这些人都没有离开,而是加入了祈福的行列。 雅勒泰伦因为宗云的突袭而因祸得福,掌控了残缺的淮食军,而安丰军乃至于南宋的百姓,也都因祸得福,因为杨璟此时的命悬一线,他们变得更加的团结,凝聚力变得更加的强大且稳固 在这种状况之下,安丰军的弟兄们也不断向李庭芝请战,只说这淮食军眼下被宗云重创,正是整合恢复的时刻,防御和战力也最是薄弱,若安丰军能够主动出击,说不定能够收复淮北大片疆域 李庭芝和杜庶也是胆色过人,又有着大魄力,杨璟算是言传身教,让他们知道,被动防守就只能挨打,想要杜绝后患就必须主动出击。 反正他们连陶用武都敢软禁,干脆联名上了一道请战的奏折 朝堂上的人因为陶用武和王念恩迟迟未归,许多人已经开始弹劾杨璟抗旨不尊。 而后得到了确切消息,说是内鬼出卖,以致于蒙古人埋伏袭杀,导致杨璟昏迷不醒,性命垂危,根本无法还朝。 此时许多人甚至还认为这是杨璟拖延回朝才搞出的小伎俩,直到王念恩发回了急报,才接受了这种说法。 眼下李庭芝和杜庶又发来了请战的奏折,赵昀生怕引发朝堂动荡,可又不想错失良机,生怕官 员们反对,竟然将折子留中不发。 不过最终还是让贾似道入宫之时,无意之中看到了这个奏折。 虽然这位国舅爷不敢主动提起,但还是旁敲侧击,将话题引到这个上头,赵昀也是六神无主,顺势便与贾似道说了出来。 结果那是可想而知的,贾似道终于走上了杨璟最担心的那条路子,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奸佞,他借口稳固时局,力谏官家赵昀,让其果断否决了这个奏折。 李庭芝和杜庶鼓起了莫大勇气,期许满满的这个折子,竟然石沉大海,被压在了官家的御案之上,文武百官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战场上风雷涌动,瞬息万变,战机转瞬即逝,南宋这等臃肿且低效的军事制度,也像往常无数次那样,显露出致命的缺陷来,李庭芝和杜庶只能眼睁睁看着良机从自己的指尖溜走,却又毫无办法。 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陈密等人经过缜密调查,搜集了人证物证,终于钉死了陶用武的内鬼罪过,正将相关罪证递交回朝,结果陶用武却自尽了 陶用武毕竟是侍卫司马军都虞侯,钦命的传旨天使,陈密等人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也不敢拘禁他,只是以保护为名,对他进行了软禁。 这等程度的监控,也只是外紧内松,无法做到贴身看守陶用武,以致于此人有了自尽的机会。 即便如此,陈密等人也将卷宗送回了朝廷,因为陶用武是死是活并不重要,给杨璟讨个公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也明知道不可能利用陶用武来扳倒贾似道,但能够用这件事情,让官家赵昀对贾似道这个国舅爷改变一些看法和态度,起码也是件好事。 而众人的期期艾艾之中,那杨璟生祠整日里香火缭绕的祈祷之中,外出求援的人,终于回来了 就地理位置而言,本该风若尘先一步归来,可让人不解的是,风若尘没有回来,倒是前往西南的林爵和杨艾男先回来了 西南境内那位老婆子,乃是董尚志推荐的隐士高人,可惜林爵和杨艾男并没能带回来。 老婆子不出所料,已经过世了,虽然留了个后人在世,但蛊术的造诣上,却无法完全传承老婆子的全部技艺。 那老婆子将灵惑也一并传给了后人,可惜那灵惑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个资质平庸的传人,竟然“离家出走”了 林爵和杨艾男也是无可奈何,不由分说就将那后人给绑了回来,可惜那后人见得杨璟这番模样,吓得脸色苍白,直接从冰窖里头逃了出来。 林爵等人自然也没有就此放弃,本觉着此人即便无法救治杨璟,起码也能够提出一些缓解危机的权宜之策。 可此人见得那冰窖和水银铁棺,只说这是目今最好的一个法子,他也是无能为力,气得林爵差点就杀了这人,最终还是放了他回去。 葛长庚等四位宗师虽然在境界上再进一步,可惜人人都处于油尽灯枯的状态,实在无法再为杨璟推功过血。 那日葛长庚从冰窖之中出来,竟然呕了好几口血,甘露师太本来就阴气旺盛,结果直接昏死在冰窖之中,虽然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但众人也都明白,十五日已经是极限。 如果风若尘再不带着鹿白鱼回来,或许明日,便是杨璟的死期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贼心不死偷渡堵截 在淮食军取得的大胜利,使得宗云如今是兵强马壮且声威大震,他们在淮食与蔡州之间的仙鹿山上安营扎寨,往后便是他们的根据地大本营了。 无论是太乙军还是厌胜军,虽然他们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俘获了二千余的蒙古人。 虽然宗云有言在先,谁俘获回来的人,谁负责管理,但凡出现乱子,主人和俘虏都一律斩首,但宗云是个奖罚分明的人,今次掠劫所得,全数归了个人所有。 也就是说,无论是战俘还是战利品,谁有本事抢得,谁就能够拿走,宗云不会收缴分毫。 这也考虑到这些人要养活自己的俘虏,往后这些俘虏会成为他们的私兵,所以在起步之初,宗云也愿意为他们提供一些便利,既然要放权,那就干脆利落些,有了这样的大魄力和大手腕,这些人才会更加敬畏自己。 淮食军一战过后,宗云也忙于整饬营房,又与郑公禹和于成等人,商议着如何才能够设计出一套实用且有效的方案来,让麾下的弟兄们,能够更快地降服这些蒙古人战俘。 不过事实证明,宗云的担忧完全就是多余的。 厌胜军在蒙古人的奴隶营之中饱受苦难,如今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些个蒙古人战俘也是一个个铁骨铮铮,奈何终究还是熬不过厌胜军的残酷手段。 太乙军虽然都是经过宗云精挑细选,但毕竟是道门中人,虽然都是高手,可到底还是有着底限,也有人俘虏了一些蒙古军士,但数量却很少。 他们也没有厌胜军那种简单粗暴的降服手段,许多人都想着优待这些蒙古勇士,希望能够感化他们,让他们忠心为自己效力。 只是相对厌胜军而言,太乙军到底低估了人性的丑恶,无论是契丹人的辽国,还是女真人的金国,亦或是现在的蒙古帝国,都有许多北方汉儿,成为这些异族人的追随者。 可这些北地汉儿是经过了上百年的苦难,为生存所迫,加上被统治之时,统治区实行的文化教育,以及民间舆论的影响等等诸多因素,这才使得不少北地汉儿忠于北方的游牧民族。 由此可见,想要真心奴役或者同化一个民族的人,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后世的大清即便沿用汉人的文化教育体系,亲近汉人的文化风俗,甚至重用汉人官员,可终究是异族,反清复明的民间反抗运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太乙军想要用如此柔和的手段,来感化和降服那些蒙古人,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因人而异,其中不乏一些成功的,但也只是个例,无法以偏概全。 相对而言,厌胜军的手段更加直接有效,可太乙军又如何都学不来,因为厌胜军如同对待牲口一般对待那些蒙古战俘,就如同他们曾经在奴隶营被如同牲口一般虐待那样。 人生的际遇和阅历决定了你的三观,就是这个道理。 宗云对此也不予置评,他只是有些怀念杨璟那个家伙,如果那个家伙在此,肯定有着出人意料的法子,将这些蒙古战俘成功转化为自己人。 想起杨璟,宗云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庆功宴上,众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宗云却有些忧心忡忡。 &nb sp; “算算日子,这半个月的期限也快到了吧...”宗云轻叹了一声,有些自言自语道。 旁边的刘汉超刚刚端起酒杯,在半空之中停留了片刻,这才仰头一饮而尽,低声道:“到了明日,便是十五天了...” 宗云闻言,也点了点头,朝于成问道。 “南岸那边的情况如何” 于成乃是蔡州方面的汉军,对两淮地理和军事势力分布很是熟悉,宗云便让他和手下那些人,领着红旗墰和白牛教的人,组建了他们的斥候团,专门负责情报的搜集和传递,谓之“神行飞符营”是也。 于成也并没有让宗云失望,今次能够成功大败淮食军,也多亏了他们准确且及时的情报。 听闻宗云发问,于成也站了起来,虽然宗云对待手下人不冷不热,但大家其实都知道他是面恶心善的人,从他没有克扣和收缴战利品,便能够看得出来。 可无论是于成还是郑公禹,乃至于刘汉超等人,对宗云始终还是保持着该有的距离。 在他们的心中,宗云与杨璟一样,都是深不可测的高人,甚至于夸张一点来说,他们在这些人的心中,已经是神人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于成组建了神行飞符营,搜集到了足够的情报,对宗云的事迹有了足够的了解之后,对宗云更是敬畏。 宗云也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只是宗云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在这一点上,他可不会像杨璟那般优柔寡断,所以他并没有让于成坐着说话。 于成反倒更加安心了一些,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便朝宗云道。 “安丰军如今已戒严,想必已经到了最为要紧的时刻...” 他对杨璟的事情也听说了,不过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杨璟不会出现甚么危险罢了。 “戒严了么...”宗云喝了一口闷酒,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成见得宗云面色不太好看,赶忙搜肠刮肚,将今日的最新军情给报了上来。 “宗主...营里头的弟兄早先刚刚送回了军报,雅勒泰伦得了博济其鲁尔的襄助,终于主掌了淮食残部的军权,但他们根基未稳,前日已经往北撤退,只留了老弱残兵在淮食军镇里头,大张旗鼓,虚张声势,掩人耳目,主力却已经离开了...” 宗云对这支势力一直没有取名,早先有人建议,用红袄军的名字,毕竟红袄军在民间的号召力还是有的,尤其在北面,用红袄军的话,应该是能够增加声名,让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伍里头来的。 不过宗云思虑了一番,最终还是用了双鱼山宗的名头,因为那是他和杨璟的初衷,他们最开始就是想要开宗立派,如今只不过算是完成当初的梦想罢了,是故于成等人,都称之为宗主。 听得于成的禀报,宗云也点了点头,雅勒泰伦虽然如愿掌控了军权,但如今实力大损,声名更是狼籍不堪,短时间内不可能反攻宗云,也给了宗云足够的时间,让宗云好好消化蔡州和淮食两战的所得。 只要将这两场大胜仗的收获好好消化,转为战斗力,宗云的队伍,会变得更加的强大,哪里还会畏惧雅勒泰伦或者是蔡州方面的报复 可惜于成的话还没有说 完整,他继续朝宗云禀报道:“不过...宗主,那雅勒泰伦本来就是个狡诈的臭婆娘,加上公羊徙野那滑头鬼,这些个行动,难免不是奸计,我等弟兄也留了个心眼,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宗云听得如此,适才的喜悦也没了,用眼神示意了一番,于成便继续说道。 “我等弟兄在淮食地界一直守着,那雅勒泰伦果然只是故弄玄虚,队伍拉出去之后,约莫半天时间,便有悄悄返回了营地,眼下似乎在往淮南进发” “末将想着这其中势必有诈,便让弟兄们往南面搜寻了一番,但见得淮水边上尽是黑帆的军舰,只怕他们又要对安丰军进行偷袭了” 安丰军乃是南宋朝廷的军镇,里头的军队比宗云这些杂牌军可要更加的强势,宗云断然没有为安丰军担忧的道理。 不过雅勒泰伦不是个善茬,她既然知道杨璟绝不会放过她,便一定会提早做防备,今番只怕不是为了偷袭安丰军,或许又是一次针对杨璟的阴谋诡计 “传令下去,厌胜军里头但凡有关于此次行动的,都给我报上来” 宗云脸色有些难看,突然站起来,也是将众人吓了一跳,庆功酒也都不敢再喝,赶忙到各营寨去传令与催促了。 雅勒泰伦今次的行动虽然是宗云攻击淮食军之后的首次行动,而这些战俘被抓来之后,便再没有与外界沟通过,只怕也无从得知今次的行动计划。 可宗云认为,雅勒泰伦针对杨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杨璟杀了阿里不哥,彻底破坏了雅勒泰伦的美好人生,她是绝对不可能放过杨璟的。 所以这次行动,极有可能是早早便预算和设计好的,只不过照着原计划进行罢了。 否则雅勒泰伦刚刚掌控军权,为了稳妥起见,便不太可能如此急迫地展开军事行动,反而该偃旗息鼓,休养生息,日后再徐徐图之。 郑公禹等人到了营寨之中,不多时果真有人拎着几个蒙古人奴隶,丢到了宗云的中军大帐外头。 这些人经过厌胜军如同炼狱一般的折磨,哪里敢有所隐瞒,当即将自己知晓的情报都抖了出来。 而情况果真如宗云所预料的那般,这计划果是早早便定好了的 早先雅勒泰伦从陶用武那处得了消息,照着行程和地点,在五里亭左近埋伏了重兵,就指望着能够一举将杨璟刺死。 不过公羊徙野是知晓杨璟的本事的,所以才制定了第二套方案,若在五里亭之中无法成功刺杀杨璟,那么便在数日之后,再度展开行动 如今他们虽然伤了杨璟,无意之中害死了孙二娘,但杨璟却没有死,所以他们自然是要发动第二次计划的 而搜索情报的,正是蒙古人的探马赤军,所以这些人对此次计划是知根知底的 照着这些人的供述,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已经知道了杨璟的状况,更清楚杨璟身边的人一定会病急乱投医,所以让很多懂得巫蛊之术的人,潜伏到了安丰军这边来,许多人甚至混入到了杨璟的核心禁区里头,将情况都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于成等人的情报是无误的,他们确实在偷渡淮水,但却不是为了偷袭安丰军,而是埋伏到安丰军的东南方向,堵截归来的风若尘 第六百一十四章 层层挑选敢死勇士 宗云的推测并没有错,雅勒泰伦无论如何胆大妄为,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安丰军用兵偷袭,他们之所以偷渡淮水,是为了堵截风若尘和鹿白鱼,彻底截断杨璟最后的生机! 从那些被俘虏的探马赤军之中,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宗云也是忧心起来。. . 杨璟眼下是命悬一线,安丰军也是加紧了防备,可谁能想到雅勒泰伦会对风若尘动手! 若是杨璟仍旧清醒,或许能够想到这一点,可惜他早已昏迷不醒,被封于冰窖铁棺之中,而李庭芝和杜庶等人收到了关于宗云袭扰淮食军,斩杀新大王的情报,自认为雅勒泰伦等人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渡河,哪里会想到这一点! “渡河的人统共有多少?”宗云朝于成问道,于成想了想,便回答道。 “根据斥候们的回报,今番渡河的共有十二条船,每条船只装载三十余军士,战马另有十余条船,约莫四百马军的队伍,他们要倚仗马军的机动性...” “四百马军?”宗云等人也是吃了一惊,莫马军不多,俨然已经能够将安丰军东南所有路口封锁,而后进行地毯式地搜捕,风若尘和鹿白鱼绝不可能顺利回到安丰军! “给我传令下去,无论太乙军还是厌胜军,抽调五百熟悉水性的敢死勇士,半柱香之内集结,我要渡河!” 太乙军和厌胜军原本也二千余人,加上红旗墰和白牛教的黑狐军,也不满四千,红袄军的残部虽然人数众多,但66续续加入进来,还需要进一步筛查遴选,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上场作战。 而红旗墰和白牛教的黑狐军已经调拨给于成,组建了专事情报的神行飞符营,眼下都散在外搜集情报,刺探军情,剩下来的便也只有太乙军和厌胜军。 可今遭袭扰淮食军,又带回来了二千余的蒙古战俘,这些战俘需要降服,需要人手太乙军倒还好说,厌胜军几乎是每个人需要约束五个蒙古战俘,即便宗云的队伍壮大了,却仍旧需要时间来稳定军心。 然而宗云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抽调五百敢死军,于成等人难免有些忧虑。 “宗主,蒙古人的截杀马军已经过河,咱们虽然也有战马,但苦无船只,又该如何渡河?这淮水边上倒也有不少渔家,可都是小船,渡人还成,战马是如何都没办法运过对岸去的...” 宗云猛然站起来,逼视着于成道:“我已经说过一次,不希望在说第二遍,我的命令就是军令,你们只有服从命令,执行任务,不得有任何的质疑,军议之时可以畅所欲言,但在我下命令之后,决不允许有任何质疑的声音,于成你可还记得!” 于成心头顿时一冷,当即低头道:“是!末将...末将知错,不会有下回了!” 宗云这才收回目光,见得于成仍旧战战兢兢,这才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我也不强求,今次采取自愿的方式,愿意跟我出去的便去,不愿意的也不勉强。” 宗云如此一说,于成赶忙点头称是,与众人分头到各营去传令,半柱香还没有烧完,校场上已经集结了八百余人! 宗云也不啰嗦,走到这八百人面前,朝众人道:“熟悉水性的留下,滥竽充数的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这一声令下,果然有不少人默默地离开了队伍,但还剩下六百多人,宗云扫视了一眼,又朝众人道。 “今次任务需要泅水横渡淮河,不能披甲,刀剑兵刃会有一两艘船运过对岸,武艺不精或者使用长枪大戟刀盾者,都不要去了。” 宗云话音一落,又有不少人退出了队伍,如此再清算一番,却又只剩下四百出头的样子。 宗云点了点头,朝这些人道:“将战甲都给我卸下来,刀剑统一上交。” 这四百人赶忙将沉重的战甲都卸了下来,将武器交给专人收拢,却听得宗云说道。 “你们既然忠心耿耿,愿意跟着我干这掉脑袋的事情,我也不亏待你们,现下本宗主便传你们一套道家龟息之法,虽然只是个用气的小窍门,却能够延长闭气泅水的时间,你们都给我用心听好,能领悟的便去,不能领悟的就留下,本宗主也不想你们淹死在淮水里头。” 宗云如此说着,便开始讲解那龟息之法,约莫一刻钟之后,便教他们如何运用气息,如此又排除了一百多人,最终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八十几人过了关。 虽然人数上比四百差了好大一截,对方又是马军,但宗云还是比较满意,毕竟都是自愿跟着自己的,忠心毋庸置疑,明知是敢死任务,仍旧能够主动自愿,军心自然是可用的。 然而光有这份心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必须泅水过江,又需要用双脚急行军来追赶敌人的马军,体能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巨大,到时又没有披甲,需要面对的又是骑兵,说是敢死任务,倒不如送死任务更加确切一些。 可为了杨璟,宗云没有其他选择,他手底下的队伍本来就是精挑细选,如今这二百八十多人更是精英之中的精英。 而敌人虽然是马军,但为了搜索堵截风若尘和鹿白鱼,他们不可能全部聚集到一块,必定是分散开来的。 宗云手里头掌握的唯一优势便是,敌人并不清楚风若尘从那条路归来,所以才分散了马军来搜索和堵截,但宗云却知道风若尘的路线! 也正是因此,宗云才有如此的底气去放手一搏。 “于成,你给安丰军的人信,让他们夜袭淮食军,若他们有这个胆子,你们便带入去助阵,淮食军绝对想不到这一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一年半载都缓不过来了。” “是!”于成没想到宗云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此等魄力,若安丰军夜袭淮食,雅勒泰伦等人那是绝对想不到的,成功的几率会非常之大! “刘汉,你留下来,与郑公禹一道指挥弟兄们,若淮食军真的受袭,就带着弟兄们去痛打落水狗!” 刘汉其实想跟着宗云去解救风若尘和鹿白鱼,毕竟这直接干系到杨璟的生死。 可转念一想,雅勒泰伦才是杨璟真正的死敌,雅勒泰伦一天不除,杨璟就一天不得安宁,若是宗云早先将雅勒泰伦给杀了,也就不会出现今夜的危机了。 可宗云却又将雅勒泰伦留给杨璟来亲手处置,如此一想,刘汉也就默默点了点头,若安丰军果真敢用兵,他必定带着弟兄们,将淮食军捣个稀巴烂! 宗云交托完一切之后,便带着二百多人离开了仙鹿山,到了山下,早有人准备好战马。 这些战马都是从蒙古人手里头缴获的军马,脚力自不用说,顷刻间便到了淮水边上,果然见得两条船已经装好了死士们的刀剑兵刃。 宗云带头将衣服鞋子都给除了,朝身后同样精赤着上身的死士们道:“这些蒙古蛮子机警狡猾,说不定留了后路,泅水之时不得出半点叫喊,若打草惊蛇,便永远不要上岸了!” 宗云话音一落,便将手中神符剑用力一掷,那神剑飞将出去,宗云的人影也随着飞身而上,足尖一点,在剑鞘上借了力,整个人又飞总出数丈开外,待得落水,那神剑堪堪停靠在他的手边,此时他已经离岸十丈有余! 宗云将神符剑咬在口中,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如同浪里白条一般,下一刻浮出水面,已然到了江面的中心处! 众人见得宗云眨眼间便渡河过半,一腔热血瞬间被点燃,跟着这么一个领,还有何所惧! 这些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熟悉水性,又得了宗云的龟息之法,虽然只是一小段用气诀窍,但也是内家的秘术,且不说今番任务如何凶险,单是这龟息之法,便是他们最大的奖赏了! 这些人不甘示弱,纷纷如飞鱼一般在江面上游弋,反倒是装载武器的那两艘船落后了不少! 也好在挑选的这段河面比较平静,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二百八十多人全数登上了对岸,此时于成派往安丰军传信的小快船,才堪堪抵达岸边,见得宗云已经开始整肃队伍,领取自己的兵器,也是大吃一惊。 那船上的人又将众人的衣物分了下来,换上了干燥的衣物之后,众人也是浑身轻松。 横渡大江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如果继续拖着湿漉漉的衣服急行军,只怕负担也不小,也多亏了这两艘船准备着干衣服。 稍稍整顿了之后,宗云便朝这些人道:“眼下才是真正考验你们的时候,能不能追上那些马军,可就的脚力如何了!” “记住,我不会等你们,路上若有人掉队了,也不需要再跟上,免得暴露了咱们的行踪,自己想办法回去就好。” 宗云说完这番话,扫视了一眼,但见得这些人如同一个个刚刚登上岸,换上人皮和衣物的水鬼,浑身阴冷的杀气,便只剩下一双眸子,透着坚毅和果敢! 宗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却充满了感慨,谁说大宋全是懦弱无力之人? 若大宋的军队都如同自己麾下这些敢死勇士一般,试问蒙古人又如何能够往南践踏半步! 收拾了心情之后,宗云大手一挥,朝众多弟兄们道:“出!” 众人的脚踩在松软的草地和泥地上,步调竟然没有太多杂乱,甚至没有出太大的声响! 这是宗云坚决贯彻杨璟的练兵之法,如今总算是成效,众人也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因为这种共鸣,他们越有信心了! 宗云带着二百余敢死勇士追逐蒙古马军之时,风若尘和鹿白鱼,也在披星戴月,赶往安丰军城,她们这一路上也遭遇了不少蒙古刺客,这才拖延到现在。 可她们全然没想到,前方会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们,那漆黑的夜色,便仿佛远古巨兽张开着的血盆大口,正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第六百一十五章 姐妹停靠受困山坳 风若尘为了节约时间,这一路上跑死了不知多少匹甲等快马,每次换马之时,都感受得到驿丞死在地,口吐白沫的驿马,那种心疼到落泪的目光。. . 可相对于杨璟的生死,这些驿马又算得了什么? 她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巴陵,杨敬亭虽然已经不在巴陵主事,但新任知县也是牟子才举荐的,对苗寨很是优待,沿用了杨敬亭减免赋税和优惠扶持的政策,对苗寨也比较亲善。 风若尘虽然身上带着令牌,但并没有到知县衙门去,而是直接往鹿头垌而去。 鹿白鱼帮着鹿老爷子管理寨子,如今寨子四周的荒地全部都开垦出来,试种的红薯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非但是江陵和矩州等地,其他地方也开始推广红薯,甚至于大理那边,据说也已经开始试种了。 牟子才因为这项政绩,也得了重用,户部的主官在年终述职之时,还受了官家的嘉奖,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很快风靡起来的作物,完全得益于杨璟的掘以及牟子才等人的大胆大力去推广。 因为有了这些红薯地,苗寨里头的人也获益不少,日子也过得越红火起来。 眼见着寨子的光景一天比一天好,鹿白鱼的年纪也大了起来,虽然年纪不小,但毕竟是苗寨未来的主人,所以攀亲说媒的人也踏破了门槛。 许多江陵大户,鹿头垌的那些开垦地,竟然也派人携带重礼来说媒求亲。 可惜这些人全都被鹿白鱼拒之门外,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亲事二字,已经成为鹿白鱼的忌讳,谁都不敢在她的面前再提这件事情。 也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时常见到鹿白鱼呆之时,便会不自觉地抚摸着身上衣物,因为衣服底下,是杨璟送给她的软甲。 鹿老爷子的身子骨虽然硬朗起来,但苗寨越来越离不开鹿白鱼,她几次三番想要北上寻找杨璟,都没法成行。 当她见得风若尘赶来,也是大喜过望,可没想到,风若尘竟然带来了如此噩耗! 风若尘实在太累了,抵达寨子之后,便沉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日,才与鹿白鱼出,为了加快度,她们并没有带其他人。 风若尘用的仍旧是驿马,而鹿白鱼则骑着夔虎! 红雪的生长度实在太过惊人,这头夔虎如今长到了鹿白鱼的胸口那么高,野性也更加凶烈,整个鹿头垌的范围内,连飞鸟都不曾见过半只。 风若尘所骑的那匹驿马,到了山下便狂躁不安,如何都不肯上山,不断嘶鸣着,仿佛前面那座山,便是野兽和牲口们的坟场一般。 也亏得鹿白鱼约束了夔虎,这匹驿马才顺服下来,因为对夔虎的恐惧,不敢与夔虎并驾齐驱,倒也死命地往前跑,使得度快了不少。 可过了庐州之后,情势就变得凶险起来,刺杀的蒙古人不断出现,有时候她们一天会遭遇数次截杀,若非有夔虎在身边护着,她们早就成了刺客们的刀下亡魂了! 然而纵使如此,她们终究还是走到了穷途末路,就在距离安丰军城二十六里的伯阳坳,她们遇到了蒙古人的马军! 白日里她们走的是驿道,一路上飞扬而过,也就过去了。 这古时的道路也是有管制的,驿道专门为传递军报和官府公文邸报等所设立,寻常百姓和商人是不得使用的。 早先官道也是如此,不过到了后来,官道其实也可以让普通人行走,但唯独驿道却是不能的。 许多商人为了便捷快地运送货物和信件,也经常打驿道的主意,大宋的军事很是**荒废,许多人借此牟利,驿道其实常常也被窃用。 但到了后来,有些邮铺其实也能够用驿道,朝廷甚至将驿道的日常修缮和维护,也都进行扑买,也就是招投标,让民间资本来共同维护这些帝国的交通脉络,但作为交换,扑买的人能够通过一些方式,来使用驿道。 不过如今南宋和蒙古的战事渐渐胶着,形势也越严峻,军方对驿站的把控也更加的严格,孟珙和余阶等名将更是重视驿道,清查了一批以权谋私的人,驿道也就变得干净了不少。 风若尘和鹿白鱼白日里走驿道,夜里想要赶路却需要大费周章,好在风若尘身上有安丰军的关防和路引,即便在夜间,也不至于被人当成细作给抓起来。 可她们毕竟是女流之辈,每个月总有几日气血亏损的日子,这夜本想着继续赶路,结果风若尘却来了月事,加上日夜兼程,身子早已支撑不住,便在伯阳坳这个地方停了下来。 若是她们继续往前赶路,或许就不会被蒙古人的马军搜出来,可惜天意弄人。 这些马军也知道风若尘是个厉害人物,尤其她们只有两个人,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若让她们溜掉,想要再拦截可就难了。 所以现风若尘和鹿白鱼的踪迹之后,马军很快就放了穿云箭,四面八方的援军很快就将伯阳坳给围困了起来! 伯阳坳只不过是个小山岗,风若尘和鹿白鱼在背阴避风处停歇,那些个蒙古战马一进入地界,夔虎便出阵阵低吼! 蒙古人崇尚神灵,见得如此巨大的猛兽,也是吓得面无血色,大草原上虽然也有猛兽,但老虎却很少见,更何况还是异于寻常的变种夔虎! 那些个战马几乎在一瞬间便狂躁惊恐,四处逃窜,将那些披甲的蒙古士兵都摔下了马背,夔虎咆哮连连,腥风大作,从山岗上扑杀下来,刀剑皆不得近,那些个蒙古勇士竟被冲撞撕咬,一下子便全乱了套! 风若尘体弱,鹿白鱼登高一稀见得影影绰绰,也不知多少敌人正在围攻夔虎,往山岗这边围拢! 夔虎虽然凶猛,但毕竟只有一只,而蒙古人的马军却越来越多,他们的强弩和硬弓如雨一般攒射,夔虎的皮毛光滑且坚韧,但最终还是不得不退上了山岗上来。 鹿白鱼见得夔虎浑身浴血,身上全是敌人的鲜血和肉末,还插着十几二十枝箭杆,也是心疼不已。 “风姐姐,这该如何是好?” 鹿白鱼本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掌管寨子之后,诸多俗务也让她快成长起来,变得更加的成熟稳重。 可对于军事,她毕竟不如风若尘,想起杨璟命悬一线,此时也是六神无主,只能依赖风若尘来决断。 风若尘本是练武之人,身子骨很是强硬,月事之类的对她而言,从来就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今次她昼夜兼程马不停蹄,损耗实在太大,又在马背上摩擦颠簸,两边大腿内侧早已被磨破,盆腔积血极其严重,鹿白鱼给她用了些药,以致于她崩漏带下,迁延不止,眼下嘴唇都苍白了,手脚更是一丝力气都用不上。 可眼丰军就在眼前,她又岂能束手待毙! “我引开那些蒙古人,你趁机骑着夔虎逃出去,还是救人要紧!” 风若尘一听,顿时急了。 救杨璟固然很重要,可将风若尘留下来,无异于将她送给蒙古人,无异于眼睁睁去死! 若角色对调,风若尘绝对会毫不犹豫就骑着夔虎逃走了,毕竟留下来也是个死,两个一起死,倒不如活下一个,还能给杨璟带去生的希望。 可鹿白鱼毕竟不是风若尘,她湿润着眼眶道:“不!我绝不会丢下你!” 风若尘想要骂人,可山下的蒙古人已经展开了冲锋! 这些人似乎很是惧怕夔虎,竟然让骑兵顶着盾阵,步步为营,后头乃是长枪兵,再往后则是火枪手和弓弩手,若照着这样的阵势,即便夔虎出战迎敌,只怕也要被打成筛子! 夔虎固然凶猛,可面对数百蒙古悍卒,对方又极有针对性地摆起了战阵,夔虎也只能铩羽而归! 风若尘本来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子,在她心中,杨璟纵有百般好处,也有着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弱点,平素里就让她有些不太待见,如今鹿白鱼又白白浪费她一片苦心,以致于丧失了逃生的好机会,风若尘心中也是恼怒之极。 不过眼下为时已晚,她也不好责怪什么,只能朝鹿白鱼道:“你可知道,若你能走脱,杨璟说不定就不会死,如今你我二人被困于此,死了也便罢了,可四大宗师苦等你我,只怕会继续损耗本元,为杨璟续命,到时候杨璟救不活不说,连四位宗师都要受到连累!” 鹿白鱼又岂会不知这一点,可说她妇人之仁也罢,说她婆婆妈妈也好,她就是见不得风若尘独自死在这里。 “姐姐你不懂,即便我救活了他,若杨璟那家伙知道我留你独自死在这里,他是一辈子都会,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风若尘见得鹿白鱼真情流露,也只是轻叹一声,朝她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办法吧...” 鹿白鱼点了点头,朝山下但见得山下的蒙古人仍旧步步为营,还有些时间,便朝夔虎道。 “去给我拖几条尸体回来!” 夔虎与鹿白鱼心灵相通,鹿白鱼的灵惑就种在夔虎的体内,夔虎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当即狂奔下山去了。 那些个蒙古军士见得这猛兽又咆哮着冲下来,心中也怯了,赶忙退了下来,弓弩手和火枪手一个个严阵以待,这才刚刚进入射程范围,便雨水一般将羽箭和枪弹都泼洒了出去! 夔虎也是机灵,吓退了这些蒙古兵之后,便拖着两条破残的尸体,回到了山上来。 风若尘倒有些不解:“这都甚么时候了,这两条尸体能有多大作用?”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可她毕竟只是个刺客,面对敌人的战阵只有等死的份,鹿白鱼若真有手段能够拖延,倒也是好事一桩。 鹿白鱼见得风若尘疑惑,也不多解释,取出身上的五瘟神蛊袋,便将一些粉末都撒在了尸之上!

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第六百一十六章 行尸震敌退无可退 风若尘自然知道鹿白鱼精通蛊术,又是龙婆的亲传弟子,如今说是苗疆第一草鬼婆都不以为过。 可她也知道,蛊术一道从来都是需要时间的,蛊虫想要生长壮大,更是需要时间,眼下蒙古人已经从山下步步紧逼,鹿白鱼又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利用蛊虫来退敌? 虽然心中疑惑和担忧,可毕竟两人已经穷途末路,风若尘自己没法子,也就权当破罐破摔,权且让鹿白鱼尝试一番了。 但见得鹿白鱼将那粉末撒在尸体的头脸之上,那黑色的粉末很快就化开,如滚油融蜡一般,将尸体的脸皮都给烧开了! 虽然夜色很黑,但风若尘借着山下的火光,仍旧能够看到尸体的脸皮就像风化的沙尘一般,一块块往下掉,露出内里猩红的骨肉来,这等场面也是让人心寒作呕。 更让人头皮麻的是,那黑色的血块就像活过来一般,细看之下,竟然全是长满了黑刺的毛虫,毛虫上头全是斑斓的眼睛! 这些蛊虫从尸体的眼睛鼻孔嘴巴钻进去,过得片刻,那尸体竟然陡然睁开了眼睛! “啊!” 便是风若尘这等久经沙场的胆大女子,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惊呼出声来! 那尸体睁着浑浊的眼睛,竟然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 “这是食脑蛊,能够钻入脑中,啃噬脑髓,这些蛊虫啃噬脑髓之时,会触动神念,让这些尸体做出各种动作来...” 鹿白鱼生怕吓到风若尘,当即解释道,这些都是师父传下来的秘密,按说是不与人知晓的,但风若尘不是外人,她也就没有隐瞒。 早先她也跟杨璟讨论过,杨璟还做出过一些解释,只是鹿白鱼当时并没有听明白。 照着杨璟的说法,人死了之后,身体机能也会随之渐渐消退,最终失去所有的功能。 但人脑是极其玄奥的东西,现代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亡,也都以是否出现脑死亡作为标准。 新死之人,脑部功能其实并没有在一瞬间就彻底关闭,这些蛊虫是大型微生物,进入颅脑之后,会啃噬脑部,触碰并激活脑部的操控系统,才使得这些尸体做出无意识的动作来。 这些动作本来是无法操控的,因为古时之人并不清楚脑部的构造,也不知道脑部回路的具体控制区域。 但杨璟曾经给鹿白鱼讲解过脑部的功能区域,那些回路区域控制哪些人体功能,大致都给鹿白鱼讲了一下。 鹿白鱼虽然无法直观地去了解,却知道大致的区域划分,她无法直接操控这些死尸,却能够操控蛊虫,去啃噬相应的区域,如此一来,尸体也就在一定的程度上,间接受到她的操控! 无论如何,风若尘见得鹿白鱼能够操控尸体,这件事情早已出了她的理解范围,而且古时死者为大的观念影响之下,操控死尸,会被视为有违天道,任谁都会将鹿白鱼打入邪魔的行列! 也难怪常人总说蛊师们有违天和,必定遭遇天谴,一生也躲不过孤贫寒的宿命了。 鹿白鱼对这种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取出蛊袋来,利用气味和蛊师手段,操控着这些蛊虫。 两具尸体从山上走下去,立刻便引起了蒙古兵的注意,他们本以为是风若尘和鹿白鱼下山投降,可走进了一看,竟然是他们失去的兄弟! 蒙古军士都是迷信之人,见得尸体“死而复生”,游走于人间而不肯离去,成为了行尸走肉,这等奇观,比那夔虎还要让他们感到恐惧! 许多人甚至丢盔弃甲,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祈求长生天降下神罚,驱赶这些邪魔! 随着两具行尸的出现,蒙古士兵也不断后退,而鹿白鱼又让夔虎下山拖来尸体,如法炮制,又将其他尸体变成了行尸! 若是以往的她,绝对不敢尝试这种事情,这事实上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对尸体做出这种事情来,连她自己都认为是极其邪恶的,若非为了救风若尘和杨璟,她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走出了这一步,她便等同于将自己推入了魔道之中! 初时夔虎倒也伤了不少蒙古军士,可惜杀死的并不算太多,即便拖回尸体,也有些不够用,再者说了,鹿白鱼也无法操控这么多的行尸。 这些行尸并无攻击能力,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对蒙古士兵只是起到震慑的作用,只能拖延而已,待得蒙古士兵反应过来,壮起胆子攻击这些行尸,现这些行尸不过虚有其表,并无特异的神通和能力,也就再不济事了。 所以当这些行尸渐渐下山之后,鹿白鱼便朝风若尘道:“姐姐,咱们趁着这个空当,赶紧下山,能不能蒙混过去,可就看这一次了!” 鹿白鱼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剥下来的死人衣服往身上套,脸上抹上泥土,而后学着那些尸体,摇摇晃晃走了两步。 风若尘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是想要混入这些行尸之中,偷过蒙古人的包围圈! 只要她们能够成功混出去,剩下夔虎想要逃脱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她们必须穿过蒙古人的包围圈,若走到半途被现,她们便再无活路了! 这不仅仅只是考验演技,更是考验心理素质! 不过眼下已经没有任何的出路,风若尘也赶忙将衣服套在身上,抹黑了脸面,与鹿白鱼一同往山下走去。 这些行尸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眷恋着这个人世而不愿离开,仿佛在嗅闻着家乡的气息,想要落叶归根。 蒙古士兵也是一退再退,如今已经退到了山岗脚下! 鹿白鱼和风若尘的心脏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可仍旧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这些行尸往下走。 眼看着前面就是蒙古人的阵列,鹿白鱼也是紧绷心弦,能不能成功就看这一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蒙古士兵终于鼓起勇气,叫叫嚷嚷着,一枪刺在了那行尸的身上! 行尸被刺倒在地,但很快就爬了起来,那士兵吓倒在地,他的袍泽却冲到前头来,一刀便抹断了行尸的腿脚! 行尸虽然没有了腿脚,但却仍旧用双手抠着地面,不断往前爬,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一般! 这下子蒙古士兵们终于惊骇了! 鹿白鱼原本还生怕这些蒙古士兵会揭破这些,眼下终于安心下来,可正值此时,又有一名蒙古将官骂骂咧咧,将那些吓退的蒙古士兵大骂了一通,自己却跃马而出,抽出腰刀来,将为行尸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那行尸的脑袋被砍掉之后,再也没办法控制身躯,倒是头颅里头的蛊虫纷纷从鼻孔等孔窍处爬出来,结成一个个黑色的圆茧! 蒙古将官见得此举奏效,朝那些个蒙古士兵欢喜地大喊着什么,风若尘和鹿白鱼听不懂蒙古话,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有了这名将官带头,余下的士兵纷纷上前来,将行尸的头颅都给砍掉! “快退回去!” 眼看着就要接近包围圈,如今想要冲突出去,是不太可能,若停留半刻,待得马军冲锋上来,她们会如那些行尸一般,被砍掉脑袋! 风若尘听得鹿白鱼的示警,赶忙往山上后撤,蒙古士兵见得她们比那些行尸要更加迅捷,当即认了出来,大呼小叫着便往这边冲击! 危急之时,风若尘回身便甩出一支支袖箭,将那些马背上的蒙古士兵都射落马下! 然而她的袖箭终究有限,蒙古士兵们也反应过来,火枪手和弓弩手得了令,又是一箭雨和铁砂倾泻过来! 风若尘行动迅捷,对暗器和箭矢比较敏感,当即抽出双刃来拨打羽箭,鹿白鱼却迟钝了一些,被一支无尾箭射中了大腿和肩头,顷刻间便喷涌鲜血,也不知是否伤到了动脉! 风若尘虽然能够躲过羽箭,却躲不过火枪的铁砂,后背挨了一枪,密密麻麻几十个小血眼,虽然铁砂嵌入肉中,出血不多,却也将衣服打烂,看起来血肉模糊一片! 见得鹿白鱼中箭,风若尘哪里顾得自己的枪伤,赶忙搀扶着鹿白鱼,半拖着往山上逃! 夔虎也下山来接应,虽然她很是凶猛,可体型庞大,目标也就更加庞大,又给鹿白鱼和风若尘当了肉盾,受伤也是不轻! “姐姐,别管我了,你还是快点逃吧!”鹿白鱼知道眼下已经陷入了绝境,自己救不了杨璟不说,还拖累了风若尘,当即如此说道,将风若尘一把推了出去! “说甚么胡话!你当我风若尘是甚么人,适才你没有舍弃我,如今却让我舍弃你,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无情的女人么!” 风若尘一边骂着,一边将鹿白鱼背了起来,吃力地往山上逃。 事实上,风若尘若有机会逃走,她说不定也会逃,但问题是山岗四面八方都被围困,她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走,与鹿白鱼死在一处,做鬼也不会太寂寞了。 鹿白鱼见得风若尘如此袒露心迹,也不由心中温暖,便朝风若尘道:“风姐姐,妹妹身上有一包绝蛊,若实在撑不下去了,咱们宁可自尽,也决不能让这些蒙古蛮子给侮辱了!” 风若尘反倒被气笑了:“说甚么胡话,你跟了杨璟那小子这么久,岂会不知天无绝人之路,但凡有一丝希望,又怎可放弃!” 鹿白鱼见得风若尘还笑得出来,说起杨璟,也笑了笑:“是啊,那个家伙都成活死人半个月了都没死,就等着咱们回去救他,咱们又岂能死在这里!” 风若尘眼见鹿白鱼重新振作了精神,也不由点了点头,加快了后撤的度。 然而截杀她们的蒙古人却没有太多犹豫,他们连行尸都敢杀死,连夔虎也都不再惧怕,又岂会放过这两个女人! 再者说了,他们的援兵也源源不断往这边集结! 见得这种情形,风若尘知道,这已经不是乐观就能够扭转局势的了,她突然好想问问鹿白鱼,那绝蛊到底难不难吃,是什么个样子,味道如何,吃的时候要不要加点糖或者甘草汁来调和一下味道。 可就在这个时候,蒙古人后方,却无声无息,出现了一大片的黑影,他们长途奔袭而来,如同鹿白鱼的行尸一般,却更加的迅捷,目标直指蒙古人的后方! 第六百一十七章 成功解救回到安丰 宗云领着二百八十余名敢死勇士,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追上了那些个蒙古马军。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着不小的波折,风若尘和鹿白鱼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的路线行进,以致于宗云最初也扑了个空,直至探查到蒙古马军的异动,才偷偷跟了过来。 毕竟原计划的路线是风若尘十五日前约定下来的,这十五日里,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江陵府,想要提前传递情报回来,也不太可能。 即便传了回来,宗云也没办法如此快速从安丰军得知,再者,若安丰军得了风若尘的消息,必先比宗云还要提早来接应风若尘。 至于这其中发生了变数,也在宗云的预料之中,毕竟蒙古人展开截杀,确实对风若尘和鹿白鱼造成了极大的凶险。 宗云到了伯阳坳之后,也并没有轻举妄动,毕竟弟兄们刚刚泅水过淮河,又一路急行军,体力也需要适当的恢复。 可宗云这边毕竟军心可用,蒙古截杀团虽然借助了战马的脚力,但他们比宗云等人搜索更久,兵力也较为飞散,即便此时,也未能全部集结到位。 不过,眼下风若尘和鹿白鱼已经暴露了位置,蒙古马军也发出了信号,若宗云再不行动,待得马军全都集结,他们的境地会更加的险恶! 诸多考量之下,宗云也下定了决心,二百余精锐敢死之士从夜色之中杀将出来! 他们虽然并未披甲,但同样锐不可当,那些个蒙古士兵先是让夔虎吓了一阵,又被行尸惊骇得人心惶惶,眼下发现鹿白鱼和风若尘走投无路,以为胜利在即,周边又全是他们的援军,正在不断赶将过来,所以也就放松了戒备。 那些个火枪手和弓弩手都留在了后方,他们是远程兵种,为了行动迅捷,并未披挂甲衣,人数上也不及宗云的队伍。 虽然他们有四百马军,但如今也不过一半人集结在次,宗云的部下从夜色之中杀出来,如黑色的洪流一般撞入阵中,瞬间便撞散了敌人的阵型! 那些个火枪手和弓弩手,在穷凶极恶的敢死军面前,简直如同纸糊一般不堪一击,都是些土鸡瓦狗,瞬间便似割麦子一般倒下一大片! 二百八十余人也是其利断金,如同大型的绞肉机一般,碾压过来之后,外围早已一片血海! 往山岗上冲锋的马军们回头看时,却见得宗云身先士卒,手中神符剑如流光一般缥缈,许多人至死都没能看清楚宗云如何出手,更无人看得清神符剑到底长成甚么样子! 虽然同是二百多人,蒙古马军怕也是同样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卒,可他们经受了夔虎和行尸的惊吓,又快要抓住风若尘和鹿白鱼,在士气和心境上,都不如宗云的敢死军! 宗云麾下的人可都是豺狼一般的凶猛精锐,一番冲杀之后,果真将敌人杀得落花流水,不过宗云并没有恋战,接了风若尘和鹿白鱼之后,便往安丰军方向撤退! “你们且先走,我来替你们挡住截杀的人!” 宗云抢了敌人的马匹,交给风若尘和鹿白鱼,朝二人果决地吩咐道。 “那便请小真人保重了!”风若尘见得敌人的包围圈已经被攻破,眼下救杨璟是最紧要的事情,相信宗云肯定能够全身而退,便领着鹿白鱼,往安丰军方向驰骋! 宗云虽然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他知道,想要逃的话,那是不太可能的,因为敌人可都是马军,他们来此之前是占了情报的优势,如今却再无优势可言,迟早会被追上。 即便没有被追上,也会筋疲力尽,最终同样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面对这样的敌人,就好像猎人面对老虎一般,老辣的猎人知道遭遇老虎之时,若是逃跑,就会被老虎抓烂后背,最终被咬死。 最好的法子就是虚张声势,朝老虎大吼大叫,正面应对,待得老虎跳起来扑咬之时,竖起刀剑利刃,借助老虎前扑之时,用刀刃拖开老虎的肚腹! 这是非生即死的法子,有可能会被老虎扑杀,也有可能将老虎开膛破肚,但如果转身逃走的话,便只能被老虎追咬至死! 眼下面对这些蒙古马军,便是一样的情势,若正面迎敌,或输或赢,总归是有得一拼,无论宗云等人下场如何,风若尘和鹿白鱼都已经逃走,起码能够救杨璟,也算是完成了最终的任务。 可如果宗云带着鹿白鱼和风若尘,或者与她们分头逃生,结果都只能有一个,那便是被蒙古马军活活累死,或者掩杀殆尽! 风若尘是个果决的女人,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便带着鹿白鱼逃亡安丰军。 宗云是个果决的男人,所以他带着弟兄们留了下来! 他们确实没有披甲,但将山岗上的敌人杀了之后,他们非但有了蒙古人的皮甲,还有了他们的盾牌和弓弩,乃至于火枪! 蒙古士兵曾经因为这个山岗,而奈何风若尘和鹿白鱼不得,那是因为有夔虎和行尸。 如今夔虎已经不在,行尸也全都被砍掉了头颅,但宗云却收拾了战利品,占据了这个山岗! 有了这个山岗,他们就占据了地利,风若尘和鹿白鱼逃走之后,他们便没有后顾之忧,也算是占据了人和,而此时正值夜间,不利于马军的冲锋,他们又占据了天时。 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尽的宗云,麾下士卒又士气大振,军心可用,更是千里挑一的百战悍卒,如果还守不住这个山岗,宗云还如何妄谈争霸天下! 得益于风若尘和鹿白鱼早先闹出来的动静,也得益于宗云的雷霆出手,其他地方的马军果真往这边汇聚集结。 可惜他们并非结伴而来,而是陆陆续续赶到这个山坳,见得山腰上遍地都是尸体,便发了疯一般往山岗上冲锋! 然而宗云的人却用蒙古人的火枪和弓弩,对付这些冲锋的蒙古士兵! 所谓居高临下而势如破竹,夜间虽然能见度不高,但高远开阔的山岗,给宗云提供了极好的视野,使得他能够时刻看清楚战局的形势走向! 四百人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若是往常,一百马军整齐化一地发动冲锋,声势都足以震慑人心,不过人的眼力总归有限,人数太多的话,便不好估算具体的人数。 所以几百人站在一处还好说,但分散到山腰上,也就变得零落起来。 宗云和弟兄们死守着山岗,便是有人想要绕过山岗,也会被山顶的弟兄们射杀! 蒙古截杀团终于知道事不可为,然而他们的使命终究没有完成,有些人冒死逃回淮食军报信,但那些无牵无挂的人,却是直接逃走便再也不会回到淮食军去了。 宗云与弟兄们也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抢夺了战马,往安丰军方向追赶鹿白鱼和风若尘,这也是担心半途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好在蒙古人的截杀任务果然只有这四百马军来执行,宗云等人一路赶过来,眼看着天将亮了,才见到安丰军城的城门,看着风若尘和鹿白鱼入城,他才决定带人离开。 事实上在他们进入安丰军境内之时,便有斥候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可并没有人领兵出来戒备。 宗云查看了道路上的马蹄印和脚印,得出了一个让他欣喜的结论,那便是李庭芝和杜庶,终于是带着人马,决定要突袭淮食军了! 在杨璟迎接天使过程中被刺之后,安丰军的弟兄们也是义愤填膺,收到了宗云部队的情报之后,他们便在李庭芝和杜庶的主持之下,偷袭了淮食军镇! 而宗云早已叮嘱过,以刘汉超等人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等浑水摸鱼的好事,说不得此刻已经前往淮食军,给李庭芝和杜庶助阵去了也! 宗云刚要带兵离开,却见得安丰城中飞驰出一骑来,背后的角旗猎猎作响,竟似旗帜和大旆等物那般,极其显眼之物! 那扛旗的马军径直策马来到宗云的面前,朝宗云抱拳行礼道:“小真人,李将军与杜提刑已经带着人马,偷渡到对岸去了,今夜必是突袭淮食军镇,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日!” 宗云点了点头,朝那士兵道:“你是李庭芝还是杜庶的人?” 那士兵摇了摇头,禀报道:“回小真人,在下既不是李将军的人,也不是杜提刑的人,而是皇城司的人…” 宗云闻言,也不由恍然,李庭芝和杜庶虽然颇有见识和心胸,但毕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边境的官员,眼下宗云已经组建自己的势力,说他是大逆不道的草寇也不为过,李庭芝和杜庶虽然会不看僧面看佛面,看着杨璟的面子,对宗云视而不见,但也不可能主动与宗云发生接触。 “鹿白鱼既然到了安丰军,尔等可要好好看护杨璟,既然他们偷袭淮食军,本宗也该回去了,否则淮食军镇的物资,可要被他们都给抢光了。” 宗云如此一说,那皇城司暗察子却是急了,赶忙朝宗云道:“在下之所以出城,就是为了传达白玉蟾仙人的意思…” “他老人家有何吩咐?”宗云没想到今次却是葛长庚亲自发话,想想杨璟昏迷不醒,葛长庚拿主意也未尝不可,便开口问道。 暗察子:“回小真人的话,白玉蟾仙人说了,李将军和杜提刑领兵偷袭淮北敌营,安丰城守军不足,内部空虚,而鹿白鱼娘子要给杨爵爷解除蛊惑,正是关键时刻,希望张小真人能够在安丰城外围游弋警戒…” 宗云听得此言,也沉思了片刻,自己这二百八十多人虽然都是精锐,但连夜又是渡河又是行军又是厮杀,而后又赶到这安丰军来,即便回去了,也没办法为弟兄们提供更大的帮助,倒不如留在安丰城外围,借着蒙古人那处夺来的刀甲和战马,稍稍游弋一番,权当歇息。 如此一想,宗云也便点头道:“好吧,你且回报白玉蟾仙人,就说此事交给小道处理便是了。” 那暗察子自是欢欢喜喜回城去了,然而宗云等人却如何都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是这般的让人意料不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一十八章 蔡州蒙军深夜来犯 李庭芝和杜庶虽然带走了绝大部分边军悍卒,但安丰城中仍旧有着不少守军。 这些个守军们就在城头戒备着,见得宗云等二百余人骑着蒙古战马,眼中也充满了敌意,听得暗察子们说明了情况之后,仍旧有着深深的嫉妒。 他们这些边军可不是临安城中吃香喝辣养尊处优的那些禁军可比的,他们与蒙古人摩擦不断,大小战役也历经生死,那是真正见过鲜血的人。 可在宗云的队伍面前,他们却感受到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冰寒,仿佛这支队伍来自于阴曹地府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宗云可不是来安丰城耀武扬威的,虽然他只为南宋百姓,而不听命于南宋朝廷,虽然他也并无反意,但别人可不这么想,他也从未想过要跟朝廷站在对立面上。 对于安丰军的守军而言,李庭芝这支队伍,也是获得了宗云的尊重的,毕竟李庭芝已经是为数不多可堪一用的将领,戍守安丰军也可圈可点。 不过弟兄们始终是累乏了,宗云也就让弟兄们趁机好好歇息一番,如此游弋了一圈,并未见得有何异动,宗云便让其他弟兄去歇息,而后让几个人渡河,去看看淮食军镇那边的战况到底进行到何种地步了。 眼下淮食军只顾着抵御防守安丰军的偷袭,派遣出来追杀的四百马军又一败涂地,哪里还有心思对付杨璟。 只不过葛长庚素来多谋,一来是为了以防万一,二来也是想让宗云稍作休整,才做出了这样的提点和安排。 宗云的人毕竟太过困乏,游弋了一圈之后,宗云便让他们安扎在城门附近,升起火堆来,不多时便开始打了盹,也算是养养精神。 城头那些守军对宗云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但暗察子们却从城头吊下食物来,算是犒劳宗云等人。 暗察子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毕竟边军有边军的规矩,即便他们是杨璟的亲信,即便杨璟在安丰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也不能破坏了边军的规矩,更不能放宗云等人入城。 宗云对此也并无异议,他正是厌烦了南宋军队这等官僚做派,追求自由自在施展自己的抱负,才组建了自己的军队,倒也不会刻意为难这些守军。 眼看着对岸火光大起,连安丰军这边也依稀可见,喊杀声甚至传到这边河岸来,宗云等人也有些坐不住,只盼着早点恢复体力,便早点回到北岸去,投入战斗之中。 于是乎这些个弟兄们,便狼吞虎咽起来,暗察子们也没有亏待他们,送来的都是热食,弟兄们也是饿极了,便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往北岸探查军情的弟兄们却快马飞奔而回! “宗主!大事不好了!有一大队人马正在往安丰城这边靠近!” 宗云陡然站了起来,朝斥候问道:“有多少人,是哪个方向的人!” 那斥候顺了顺气,这才答道:“夜里看得不甚清楚,但影影绰绰,人数绝对不少,从西北方向而来,想必该是蔡州方面的人!” “蔡州!”宗云听得这二字,浑身都打了个激灵,赶忙召集弟兄们,奔走到了城下! “蔡州的人要打过来了,快放我等入城协防!” 宗云抬头望去,但见得安丰城头的守军一脸惧色,弓箭都拉得格格作响,却是瞄准了城下的宗云和他的弟兄们! “蔡州的人!快打开城门,放小真人的队伍进来!”暗察子们自然是信得过宗云的,见得守军没有任何开城门的意思,也是急了眼! “没有李将军的调令,谁敢妄自打开城门,格杀勿论!”那城头的守将也是照章办事,无可厚非,若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自然是不能放宗云入城的。 暗察子也是心急如焚,让宗云稍等片刻,赶忙入城去通知陈密和李彧。 宗云见得斥候们一脸焦急,便知道情势危急,可越是危急之时,就也需要镇定,他也就没有催促。 陈密和李彧很快就出现在城头,让人用吊篮将陈密吊了下来,陈密给宗云行礼之后,便朝宗云道。 “张真人,鹿白鱼娘子眼下正在给大人解除灵惑,情势也不容乐观,只怕非但保不住杨大人,连鹿娘子也有危险…” “李庭芝为了保护周全,确实下了铁令,这些人是如何都不会打开城门的,真人不如带着弟兄们先避一避吧…” 陈密也是无可奈何,李庭芝身为边将,即便他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敢将这座城池交给皇城司的人来坐镇调控。 虽然他也安排了副将来守城,但这副将只有守城的权力,却没有打开城门的随机应变之权。 在李庭芝等人看来,淮食军遭受突袭,安丰军自是安然无恙,封闭城门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打开城门才是危险的事情。 陈密改变不了军令,只能让宗云等人去避祸了。 宗云仰头看了一眼,但见得城头守军兵员不足,从斥候的情报来看,只怕安丰军很难守住蔡州蒙古大军的攻击! “陈大人,只怕这些人守不住,我这些弟兄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虽然只有二百多人,但守在城头,绝不会让蔡州敌军攻破,应该是能够撑到李庭芝领兵回来的!” 此时安丰守军似乎也侦查到了敌情,第一时间便放了信号,在城内烽火台燃起了烟火,相信对岸的安丰军应该是可以看到的! 陈密又何尝不知这一点,只是他也没有法子开城门,只能叹气摇头道。 “张真人,开城门是没法子了,尔等还是避一避吧…” 宗云扫视了城头的守军,见得他们眼中满是防备,不由心头发寒,摇了摇头,朝弟兄们道:“既是如此,咱们也不必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弟兄们且随本宗去也!” 人都说李庭芝乃是边军之中为数不多的将才,可遇到这等事情,终究还是欠缺了考虑,受制于朝廷军制,关键时刻竟然连城门都没法打开,宗云或许只是口头上发发牢骚,可弟兄们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朝廷的边军! 毕竟他们刚刚才完成了泅水过河,奔袭蒙古马军,最后几乎杀得对方片甲不留的壮举! 然而这些边军竟然防贼一般防着他们,对他们的警惕甚至超过了对待蒙古人! 要知道他们还曾经一起洗劫过蔡州的八阜仓,即便宗云落草为寇占山为王,那也是为了抗击蒙古人,起码目标是一致的,又何至于将宗云的人当成反贼来看待? 弟兄们的情绪是压不住的,眼神上也毫无掩饰,宗云等人都有战马,想走也容易,勒转马头,便绕过北门,往东门去了。 陈密见得如此,也是一声叹息。 若是杨璟尚且苏醒,绝不可能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或许李庭芝等人确实有着可取之处,不过在南宋军队里头,也只能是矬子群里选高个。 杨璟或许在兵法和军事上不如这些人,但在大格局和大谋略上,却远远碾压这些人。 且不去说这安丰军守军,单说宗云领着二百余弟兄离开了北门,绕了个弯儿,便到了东门来。 东门同样有守将,同样不会轻易打开城门,宗云也没做这样的打算,他只是将队伍领到了东门外的一处山坡上,遥遥看着北门的状况。 虽然是夜间,但他们仍旧能够感受到大地的颤抖,夜色变得更加的黑暗,他们甚至能够听到甲叶和刀剑相击之声! 就在那么一瞬间,北门前突然亮起大片的火把,就如同天上的星河落到了人间,北门往西北河岸延绵的小平原上,竟然全是火把的光芒! 宗云接触军事并不算太长时间,但也不算太短,手底下也有三五千人马,眼光还是有的,或许他无法准确估量蔡州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但这数目绝不是三五百,更不是三五千,而是更多! “宗主,他们肯定守不住...”身边的亲兵朝宗云如此说着,宗云望着那密集的火光,以及抛射到空中的巨大火球,便知道安丰军陷落是迟早的事情! “咱们该怎么办?” 听得亲兵们如此一问,宗云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片刻才说道:“他们攻城之后,北门肯定吃紧,其他诸门都会集中防守北门,咱们从东门偷进去,把杨璟师弟救出来再说!” 宗云知道,即便两百多人展开偷袭,也不可能对这些攻城的蔡州军造成大的影响,只能平白送死罢了。 即便安丰守军再如何不待见他,他也不能见死不救,一来杨璟还在城里,而且正是生死攸关的要紧时刻,二来若不是自己发信给李庭芝,他也不会率领边军偷袭淮食军,蔡州军自然也就无机可乘了。 说起来若安丰军陷落,一半甚至大半的责任,都必须落在他宗云的头上。 他倒不是害怕南宋朝廷的责罚,他根本就不在乎朝廷如何处置他,宗云只是对不住安丰城内的百姓和守军,若真让安丰军落入蔡州军之手,他的内心将一辈子不得安宁! “咱们的人应该还没有去淮食军趁火打劫,让刘汉超带着人,坐安丰军的渡船过来!全部都过来!” 宗云当机立断道,为了确保命令一定送达,宗云还让二十余名斥候分头赶回大本营去! 此时的他只希望安丰军能够支撑久一些,支撑到他们的弟兄们顺利抵达安丰城! 他与剩余的弟兄们等了许久,北门早已火光冲天,城头一片火海,显见敌人是有备而来,早有预谋且胜券在握! 而东门的人果真都往北门集中,宗云便带着弟兄们,从东门的薄弱地段,攀上了城墙,跳入了城内! 安丰城乃是个军城,里头大部分都是军户,军户是世袭的,也就是子承父业,朝廷拨给田地让他们耕种,免了他们的赋税,战时则由他们自己筹备武器铠甲和粮草,为国家打仗。 这其实也是募兵制,只是到了南宋,情况又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无论如何,这安丰城作为一座军城,里头的百姓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毕竟经历过好几次战乱了,此时纷纷自发走向街头,涌向了北门,帮助守军协防自己的家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一十九章 拯救失败彻底入魔 宗云见得这安丰城看似混乱,其实百姓和守军配合得还算不错,也不由稍稍安心下来,若照着这般情势,想要撑到自己的队伍过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蔡州军能够抓准这个机会,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必也下了很大的功夫,今番怕也是孤注一掷。 毕竟蔡州遭遇洗劫之后,元气大损,一直没能恢复过来,他们绝对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虽然淮食军被偷袭,但安丰军的度太快,淮食军只怕早已陷落,他们与其救助淮食军,倒不如来个围魏救赵来得更实际。 宗云也知道耽搁不得,带着弟兄们便往杨璟的居所而去。 杨璟所住乃是李庭芝的外宅,本来里里外外全都是卫兵,可李庭芝带着人手去偷袭淮食军,如今剩下的又全都走上了城头,以致于宅子周围只剩下皇城司的暗察子们在看守。 安丰军的人或许不认可宗云,但就像杨璟在宗云军中是个传奇一样,宗云在皇城司,同样也有着光辉到了极点的事迹和传说。 见得宗云领着二百余人过来,6长安也是松了一口气。 陈密和李彧都是处变不惊的人,此时正带着人手在城头指挥城防,守卫杨璟的任务,便也就交给了6长安。 6长安如今也是急得团团转,听闻宗云的人无法入城,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却见得宗云还是进来了,自然是大喜过望。 宗云让弟兄们把守在外头,自己则走进了宅邸,这才刚进去,便见得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守在了外头。 宗云与他们也是见过的,当即便问起屋里的情况。 事态紧急,三人也不拘俗礼,罗道宁朝宗云道:“鹿娘子来了之后,便查看了杨璟的情况,让我等将铁棺给搬了出来,打算用自己的灵惑,将杨璟体内的灵惑给引诱出来…” 宗云听得如此,心中也不由叹气,因为鹿白鱼的灵惑其实寄附在夔虎的体内,若将杨璟的灵惑也吸入到夔虎体内,两种灵惑必定会相互争斗,彼时夔虎却是再也保不住了。 灵惑乃是天地奇物,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绝不可能共存,相互残杀也是蛊与惑的天性使然,断然没有和谐相处的可能。 宗云深知夔虎对鹿白鱼的意义,可是为了救杨璟,也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鹿白鱼连为杨璟去死都愿意,更不消说牺牲一头夔虎了。 只是这夔虎是通了灵性的,便与她的姐妹一般,若有得选择,只怕鹿白鱼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看着夔虎遭罪吧。 单是从罗道宁的话语之中,宗云便能感受得到鹿白鱼说承受的内心苦楚了。 甘露师太接着说道:“可惜进展并不顺利,夔虎体内的灵惑太过强势,杨璟的灵惑也不遑多让,只能让葛长庚和董尚志两位真人联手逼迫,将杨璟体内的灵惑硬生生给逼出来!” 罗道宁:“杨璟已经身负三种内功,如今又利用皇极落日功合三为一,虽然凝结了内丹,但境界不稳,修为尽丧,体内经脉更是寸寸断裂,整个人便如同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火球,二位真人也是谨小慎微,半丝都马虎不得…” 宗云听得二人的叙述,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来,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能够感受到房中的人,正在承受着何等的惊心动魄! “我且进去看看,那皇极落日功我也小有所成,说不定能帮到些甚么…” 罗道宁和甘露师太自然是清楚宗云的,听得此话,也就放了他进去。 宗云刚刚推门进来,便感受到一股寒气和腥气扑鼻而入,铁棺已经被打开,却是竖靠着墙,杨璟全身赤=裸=着,时而通红如煮熟的大虾,时而又苍白如死人,那一头白,那枯槁的容貌,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完全就是一副油尽灯枯,濒临弥留的姿态。 而他的下腹丹田处,时而鼓胀如球,时而又干瘪内凹,场面极其诡异。 铁棺的下方,趴伏着那头巨大的夔虎,鹿白鱼正按住夔虎的额头,董尚志和葛长庚则分立杨璟左右,用内功为他逼迫灵惑。 风若尘则守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架强弩,屏息凝神,瞄准着夔虎,似乎在防备着夔虎陷入狂暴。 见得宗云推门而入,葛长庚和董尚志也倏然睁开了眼睛,连风若尘也松了一口气。 “本灵,你且过来,感受一下气血和真元的游走,稍候用皇极落日功推波助澜,也出一把力。” 葛长庚显然并不知道安丰军已经遭遇蔡州军的围攻,宗云本想提醒,可话到嘴边,也只能作罢,顺从地来到了铁棺的边上。 他看着杨璟的形容,想起杨璟平素里的意气风,也不由鼻子酸楚,眼眶红,赶忙调整了心态,平顺了呼吸,收拾神念,才敢将手放在了杨璟的脖颈上。 这手刚刚触碰到杨璟的身子,宗云便是心神震撼,因为在他的感觉之中,此时杨璟就好像一个空心的鼓,鼓里有四五只铁打的青蛙在横冲直撞、胡奔乱跳! 宗云沉下心来,心神细腻感受,便现里头乱窜的除了杨璟的四道真气之外,还有葛长庚和董尚志保驾护航的真气,当然了,还有蛰伏潜藏着,如何都不肯出来灵惑! 宗云对内功修炼也早已登堂入室,成就宗师的境界,虽然还没有董尚志那样的底蕴,但起码也是宗师级的人物,自然分得出好歹,也有足够的分量来协助他们。 揣摩了一番之后,宗云便在葛长庚的提点下,缓缓输入真气,辅助葛长庚的皇极落日功真元,对体内的灵惑展开推动和排挤。 鹿白鱼也是极力压制夔虎体内的灵惑,她的灵惑之所以会寄附在夔虎体内,是因为夔虎的身体强悍无比,能够容纳灵惑,使得灵惑能够挥出最大的力量,对于灵惑而言,夔虎的身躯确实是不错的容器和宿主。 鹿白鱼极力压制住自己灵惑的气息,就能够塑造夔虎仍旧“无主”的假象,再加上葛长庚等人的逼迫,杨璟体内的灵惑就会被半推半骗,进入到夔虎的体内! 宗云了解整个过程之后,也知道力气该往哪处使唤,不消太费心,便与葛长庚董尚志配合起来。 葛长庚将皇极落日功先后传给了宗云和杨璟,三人算是同本同源,而董尚志和宗云杨璟都修炼金关玉锁等全真道内功,董尚志还将自创的大摧碑手传给了宗云和杨璟,三人也都参悟过太极功,也是同宗同源。 所以让宗云、葛长庚和董尚志来为杨璟保驾护航,更加的亲和,成功的可能也就越高。 他们三人也感受到了这一点,眼看着灵惑终于受不了诸多真气的威逼和压迫,而渐渐从杨璟的体内被一点点逼出来,众人终于是看到了希望!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宗云等人的努力之下,杨璟体内的灵惑也一步步往体外移动,然而杨璟的身体也在承受着极大的负担!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灵惑就要被逼出体外,外头却突然响起了厮杀声! “真人!蔡州军打进来了!快撑不住了!” 屋外6长安的声音充满了焦急,罗道宁和甘露师太忙于应付不断汹涌进来的敌人,根本就连呼喊的机会都没有! “加大内力,最后搏一把!”葛长庚当机立断,沉声说道,因为此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该一鼓作气,否则敌人冲进来,便要前功尽弃,非但杨璟要死,鹿白鱼和夔虎也都不能活,运功的这许多人,都会受到反噬,轻者吐血,重则走火入魔! 葛长庚如此一说,宗云和董尚志也加大了力度,那灵惑从杨璟的体内跳脱出来,正在夔虎的口中徘徊,可此时房门却被撞开了! “嘭!” 数名八都鲁破门而入,直接将门洞都撞烂了,两边的墙壁都给破开,声势极其骇人! 夔虎感受到敌意,挣脱了鹿白鱼的控制,陡然醒了过来,她体内的灵惑也随之解开了束缚! 这灵惑被鹿白鱼压制太久,早已积蓄了极其庞大的力量,此时苏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杨璟灵惑的威胁! 但见得夔虎朝着杨璟咆哮,体内灵惑从口中喷出,与杨璟的灵惑绞成一团,一个血红,一个却是冰蓝,便如同冰与火一般,相互交缠着,而后飞入了杨璟的口中! “遭了!” 这是所有人内心之中的共识,夔虎瞬间失去了清醒,彻底昏死过去,鹿白鱼大口吐血,葛长庚和董尚志宗云三人倒飞出去,身子骨砸在房中摆设之上,顿时撞了个稀烂! 风若尘端着那架弩箭,本来是为了防备夔虎,如今只能连珠射,两枝箭矢被八都鲁的铠甲弹飞,最后一支才从八都鲁的眼洞射入,射杀了一名八都鲁! “保护杨璟!” 葛长庚率先反应过来,眼下杨璟刚刚将两个灵惑吞进去,只要动用功力,还是有希望将之逼迫出来的! 然而此时杨璟双眸陡然怒睁,左眼幽蓝而右眼血红,如同两颗宝石一般! 他头上凌乱的白抖动着,如同苏醒的苍鬼一般,一把抓住鹿白鱼,便直接丢飞了出去! 葛长庚伸手抓住杨璟的肩头,可杨璟彻底了狂,震开葛长庚之后,俯下身子便咬住了夔虎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涌入杨璟的口中,他的心中充满了满足的快感,不断吸取着夔虎体内的血脉精华,那巨大且壮硕的夔虎,竟然如消气的皮球一般,以肉眼可见的度在萎缩! 杨璟那皮包骨头的身躯上,道道血管暴起,丹田处就好似萤火虫的屁股一般,隐隐透着光,众人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丹田里头,一红一蓝两个灵惑,就如同一对阴阳鱼,尾相咬,不断旋转着! 那些八都鲁纷纷扑上来,然而杨璟却丢掉夔虎,一拳便将八都鲁的铠甲都给打得凹陷一个大洞,铠甲挤压之下,那八都鲁也是活不成了! 杨璟这厢刚刚一拳砸死一个八都鲁,下一刻竟然抓住另一名八都鲁刺过来的板刀,直接将八都鲁给抡飞了出去! 第六百二十章 铁棺震敌却变废人 谁都没想到两种灵惑,竟然都钻进了杨璟的体内,而此时杨璟则如同狂暴的白发恶鬼一般,如同葬地里刚刚爬出来的尸鬼,三五下便将撞进来的八都鲁全都给杀了! 杨璟就像无处发泄力量的狂暴恶魔,杀了八都鲁之后,便冲出屋外,见得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等人还在遭遇围攻,当即冲将上去,硬生生将那些敌人给杀了! 冲进来的蒙古士兵很快就退了出去,因为杨璟杀人的手段实在太过残忍! 只要给他沾碰到,抓到手便扯断手,抓住肩头便撕开半拉身子,抓住头就将脑袋拧下来! 有一个蒙古士兵冲将上来,让杨璟抓住头发,杨璟竟然硬生生将他整块头皮给撕了下来! 葛长庚和董尚志宗云也都醒了过来,虽然人人嘴角挂血,但也知道杨璟吸收了夔虎的血脉精华,又同时拥有两种灵惑,只怕成为了狂暴的杀人狂魔! “给他封进铁棺里!否则他将永无休止地杀戮下去!不是被人所杀,自己也会累死的!”葛长庚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与董尚志宗云掌击铁棺,那铁棺便往外飞出,要将杨璟扣在地上! 杨璟陡然扭头,却是一把抓住了铁棺的边缘,单手便将铁棺给定在了半空之中! 他那一只幽蓝一只血红的眼眸,看着屋内的所有人,呲牙咧嘴,嘴角都撑得撕裂开来,口中流着腐绿色的口涎,真真让人心惊胆寒! 杨璟虽然迷失了自我,但似乎对他们并没有敌意,见得蒙古士兵如潮水一般用来,杨璟将铁棺抡了两圈,一撒手便砸了出去! 那铁棺乃是为了封印杨璟而专门打造的,少说也有点大几百斤,让杨璟这么丢过去,却如同丢一个塑料架子一般举重若轻! 杨璟抓住铁棺上面的粗大铁索,便将铁棺给抡了起来,非但将铁棺当成苍蝇拍,竟然还将铁棺当成流星锤一般使唤! 然而对面的蒙古兵可就倒了八辈子血霉,让铁棺砸倒一大片不说,也挡住了他们进攻冲锋的行动! 杨璟如炮弹一般飞身而出,双脚踩在铁棺上,本已停下的铁棺,再度往前碾压过去,又是将好大一片敌人给碾压至死! 这些个蒙古人或许没见过刘汉超扛着床子弩,一人独守龙首关城门的惊天大壮举,可他们今日却见识了一个比刘汉超更加强力,也更加恐怖的杀戮狂魔! 杨璟将那铁棺当成苍蝇拍一般,前面的敌人但凡涌现出来,便会被他无情砸死在身边和脚下。 蒙古士兵们哪里见过这等凶神恶煞,便是中原的武者们见了,也引为毕生从所未见的奇事与怪事! 杨璟拎着个铁棺,大杀四方,后头跟着葛长庚这个谪仙人,外加董尚志、甘露师太、罗道宁和宗云四大宗师,偏生这些人都没能出手,沿途所过之处,蒙古士兵无一不被铁棺砸成肉泥! 那些个放箭开枪的,铁棺便是最坚固的盾牌,杨璟甚至将整个身子藏在铁棺之中,四肢着地,如野兽一般狂奔,就如同暴怒的玄武神龟一般,顶着个铁棺,坦克一样样地横冲直撞! 宗云等人也是惊骇不已,杨璟的身子骨早已被掏空,如今凭借的都是夔虎那处吸收的血脉精华,若消耗干净,只能活活累死,必须尽快将他封在铁棺之中! 可如今杨璟就像无敌一般的存在,对击退这些蔡州军有着极大的好处,震慑效果就是泼天大的好,若将杨璟封入铁棺之中,只怕整个安丰军都要落入蒙古人的手里了! 不管是安丰军的人,还是蔡州的蒙古军,所有人都被杨璟震慑住了! 虽然大家都很崇拜那些武道宗师,但武道练至巅峰,在乱军之中也抵不过军团的冲锋,死得不会比寻常悍卒更好看一些,也从来没有人认为,单凭一己之力,能够改变战局。 可直到今日,他们才发现,或许一个人却是无法扭转战局,却可以强悍到如此地步! 宗云手底下那些人早已听说过有个叫杨本初的师叔祖,是他自创了太极功,关于这个师叔祖的光辉事迹,便是三天两夜都说不完,如今他们终于得以亲见! 葛长庚默默算计着杨璟坚持的时间,与董尚志等人死命往前追赶,可杨璟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意思! 那些个蔡州军好不容易攻破了城门,却遇到了杨璟这等样的怪物,汉军和新附军倒也罢了,那些迷信的蒙古士卒,却是早已被吓破了胆子! 而这个时刻,外头一声炮响,宗云的太乙军和厌胜军终于赶来了! 这些人本来全副武装,就等着到淮食军去捡便宜捞好处,没想到蔡州军竟然还没有被打怕,竟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要偷袭安丰军! 若仅仅只是安丰军倒也便罢了,可里面却有他们的首领,他们的宗主,无论是太乙军还是厌胜军,乃至于神行飞符营,也全都赶了过来! 当他们从后头包抄进来,将蔡州军围在城中之时,他们也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神忌惮的怪物,他们传说中的师叔祖! 见得自己的队伍及时赶到,宗云也总算松了一口气,而蔡州军破城而入的喜悦却荡然无存,他们就好像打开了一闪门,以为背后是天堂,结果却释放出了一个滔天大恶魔! 宗云的军队抵达之后,他们便无心再恋战,纷纷想着要逃命,早先那点军心士气,也被杨璟彻底击溃! 当他们想要往城门处逃生之时,被宗云的人彻底封堵了城门,当即又被堵截围杀了好大一片,脚下的尸体越多越高,鲜血汇聚成溪流,甚至浸泡过了脚踝! 葛长庚和董尚志等人终于抓住了机会,一名堪称仙人的存在,四名武道宗师,合力将那早已全是血迹和肉末的铁棺,给摁住了! 这一战也是极其惨烈,安丰守军为了守城,而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城中百姓和军户的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 即便到了后来,宗云的军队抵达之后,双方仍旧展开了凶残血腥的厮杀,他们将蔡州军掩杀至十五里开外,真真可谓尸横遍野! 虽然最终由宗云这边反败为胜,但无论敌我,在所有人的心目当中,只怕永世难忘的,都将是那个白毛鬼,和那口满是血迹的铁棺! 宗云的人掩杀了数千蔡州军,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安丰军,此时安丰军的人却是再也不敢阻止他们入城。 因为一旦宗云翻脸,损失惨重的守军,又哪里还有半分抵抗之力! 再说了,若非杨璟和宗云,安丰军早已落入蔡州军的蒙古人手里,这座重镇要塞若是丢了,李庭芝等人即便赢下了淮食之战,老巢被端掉,得不偿失,孰轻孰重自然很容易就分开来了。 不过一切都还算是有惊无险,终于还是赢下了这一仗! 安丰城中的守将多少还是不放心的,虽然接纳了宗云的军队,但生怕宗云赖着不走,赶忙让人偷偷渡河,将所有的一切告知李庭芝。 那李庭芝和杜庶也刚刚攻下淮食军镇不久,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已经逃之夭夭,他们也正在全力搜捕。 可这个节骨眼上,听闻了安丰军的事情之后,李庭芝还是带着人手赶了回来! 宗云也不可能与他们产生甚么冲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宗云还是让刘汉超郑公禹和于成等人,将自己的军队撤离了安丰军,就在西北角的河滩上安营扎寨。 待得终于风平浪静了,宗云才与李庭芝等人见了面,李庭芝马上派人出城劳军,并将淮食军那处抢来的物资,赠了一半给宗云的人,权当他们救助安丰军的辛苦费。 宗云对此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与李庭芝商议了一下,便让自己的军队驻扎到淮食军,将淮食军当成了自己的新大营! 李庭芝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淮食军一仗打得很是漂亮,可情报和建议都来自于宗云,若无宗云,自然没有这场胜仗。 而这场胜仗并没有报备兵部和枢密院,若他们擅自过河占据了淮食军镇,一旦朝廷赐下的不是封赏而是惩罚,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相反,若是交给宗云的人,便是双赢的局面了。 首先,宗云并没有任何的反意,必要的时候还会相互配合,互帮互助,宗云的军队从此也有了大本营。 再者,即便朝廷承认了这场大捷报和大军功,李庭芝也还能够利用其它的筹码,将淮食军给换回来。 宗云和李庭芝的商议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为了让城里头的人安心,也为了防止雅勒泰伦反扑,宗云便让弟兄们先行渡河,将淮食军给占领了。 这下无论是太乙军还是厌胜军,都没有太多的鄙夷和反对,若有如此固若金汤的城池可以依守,试问谁乐意往深山老林里头钻? 将弟兄们都打发到淮食军之后,宗云才得空来到了层层守卫的密室之中,再度见到了恢复平静的杨璟。 此时的杨璟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脸色越发难看,一头白发很快就变成了银发,再无半根黑灰杂毛! 不过,让人惊奇的是,他那诡异的红蓝双眸,并没有消退! 杨璟也是痛苦万分,全身就如同被发狂的象群践踏了一百遍一般,浑身骨头都粉碎了一样。 虽然醒了过来,但他倒是宁愿一直昏迷着,起码不用感受这等撕心裂肺的苦楚。 他已经恢复了神智,隐约也知道自己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对自己如今的状况并不太了解。 他就好像回到了早先刚刚进入云狗儿身躯之时,灵魂和身躯处于游离的状态,下腹丹田处就好像藏着一块通红的烙铁,时时刻刻在煎熬着他的痛觉神经! “仙长,我...现在...情况如何?”杨璟艰难地开口,朝葛长庚问道。 葛长庚紧蹙着眉头,过得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 “内丹已经碎裂,两个灵惑仍旧存在体内,只是也不见争斗了,至于经脉...已然彻底碎裂,封住的窍穴虽然都已经打开,但...只怕...只怕今后再也不能动用内力了...” “最终还是变成废人了么...”杨璟听得此言,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第六百二十一章 料理诸事渐趋平静 谁都没能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在葛长庚看来,最好的结果便是灵惑顺利逼出,结成内丹,即便经脉尽断,反倒是个好事,因为往后便能够将内力存储于内丹之中,收发自如,杨璟会踏上全新的境界,董尚志和宗云等宗师都无法踏入的更高境界! 可如今杨璟的内丹却破碎了,两个灵惑同时存在于杨璟的体内,窍穴虽然全部打开,经脉却仍旧是破残不堪的,杨璟形同废人不说,连自己的神智都不一定能够掌控。 而葛长庚等人虽然在此过程中提升了境界,也领悟到了不少东西,但本元损耗太过严重,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恢复。 到了后来,杨璟挣脱束缚之时,他们也受到了反噬之伤,虽然没有走火入魔,但已经是极其严重的内伤,只怕短时间内都不好与人动手了。 而鹿白鱼失去了灵惑,又死了夔虎,杨璟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所受的打击乃是最沉重的。 至于风若尘等人,在乱战之中各有伤势,却无碍根基和生死,倒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可见本事越大责任越大,所受到的考验和磨难自然也就最大,这才是至理名言。 杨璟得知了自己身体的状况之后,也沉默了很久,而后才朝众人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本来练武就晚,自觉人定胜天,一切都是逆天行事,心里头也早有预料,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早已…早已看淡了…” 杨璟虽然如此说,但大家都是练武之人,一身修为就这么没了,谁能真个儿就觉得无所谓? 军事上虽然取得了两场大胜,但就杨璟个人而言,却是输得一败涂地,所有人似乎都有所得,唯有杨璟,几乎失去了所有,却换来了一身的伤痛和隐患。 这一切对于杨璟而言,就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竟然连玄乎其玄的内丹这等玩意儿都出来了,虽然不像修真小说里头那么夸张,但杨璟确确实实曾经碰触到过这样的东西,于杨璟而言,也就足够神奇的了。 虽然最终一无所得,但这种历练何尝不是一种获得? 有了这等钻心彻骨的痛楚,往后杨璟再遭受那些个刀剑小伤小痛的,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照着葛长庚的意思,气海丹田已经开拓出来,杨璟若继续修炼皇极落日功,还是有可能将破碎的内丹重新凝聚起来的,内丹结成之后,经脉也就能够恢复如初,甚至更加壮大。 只是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而杨璟最大的隐患,仍旧是那两个灵惑! 灵惑有着迷惑人心,使人丧失神智的本事,体内种着两个灵惑,不知何时就会发狂,发狂之后做过些什么事,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而已。 也好在杨璟内功尽失,否则正要发起疯来,怕是杀了多少人都尚且不自知呢! “我到底是累了,大家也都去歇息吧,别管我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理一理心中的思绪…” 杨璟如此说着,众人自然不敢再留,毕竟杨璟也需要时间来面对和接受这一切现实。 待得所有人走后,杨璟却见得鹿白鱼留了下来,想起夔虎和灵惑,杨璟便朝鹿白鱼道。 “白鱼姐…对不住…若非因我而起…夔虎也就不会死了…”杨璟还未说完,鹿白鱼便用手指轻轻压住了他的嘴唇,可眼眶终究免不了通红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你能活下来,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又岂敢奢求更多…”鹿白鱼摇了摇头,朝杨璟勉强一笑道。 “白鱼姐,那灵惑如今可还受你控制,还能不能想法子从我体内取出来?” 其实就算杨璟不问,鹿白鱼也会去尝试,可惜那灵惑仿佛陷入了沉睡,与她彻底断绝了感应,就好像心里头的东西被挖走了一块一般,她心里很清楚,这灵惑往后怕是要跟着杨璟了。 见得鹿白鱼沉默,杨璟也知道了答案,但他仍旧不死心,朝鹿白鱼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但凡有那么一丝机会,咱们也不该放弃,不是么?” 杨璟言毕,鹿白鱼也是轻声叹息,她又何尝不想这么做? 可灵惑素来有着自己的灵智,与其说是蛊师选择蛊虫和灵惑,倒不如说是灵惑选择了蛊师。 既然那灵惑最终选择了杨璟,该是不会害杨璟才对,只是两种灵惑同时寄附一人体内,这种状况谁都没听说过,鹿白鱼也是束手无策。 “我还知道一个法子,只是…只是需要等你身子好些…才能试试…” 杨璟见得鹿白鱼说到此话,脸色顿时潮红,双眼含春,便知道那法子该是隐秘的闺房之法,只怕需要两人肉体相融而灵感相通,才有可能让灵惑过渡到鹿白鱼的体内。 这种法子也并不少见,道家便有采补阴阳双修的房中之术,佛门也有欢喜禅之类的勾当,便是西方教派之中,也认为当灵肉结合之时,人的灵魂最是空灵,才能够听到神灵的启示。 当然了,这也免不了古时生殖崇拜的嫌疑,即便到了后世,仍旧有不少男女希望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无论是派遣寂寞也好,渴求本欲也罢,或许这也是天性之一。 当人类遇到难题的时候,总是先想到自己最基本的能力,鹿白鱼想到这样的法子,也从侧面说明,她是真的没有任何法子,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来了。 杨璟也不好拂逆鹿白鱼的好意,反正他们也早已有了肌肤之实,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现在时机不对罢了。 “也好,待我身子好些,便…便委屈白鱼姐了…” 听得杨璟如此笑着说道,鹿白鱼也羞红了脸,戳了戳杨璟的额头道:“这等事,怎么…怎么能叫委屈…” 杨璟见得她那羞涩却又多少有些渴望的神色,心情也就好了起来,只不过太过困乏了,便捏着她的手,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杨璟恍恍惚惚做了个梦,醒来只觉头重脚轻,就像顶着一个大铁锅一般,耳中嗡嗡直响,浑身乏力,动一动手指头都痛得死去活来。 李庭芝等人自然是要收拾残局,这些倒也轻松,最难的便是如何给朝廷上折子。 这胜仗不敢明说,也实在让人憋屈,尤其是如此规模的大胜仗,若换个时机,简直就是名垂千古的战例了。 再加上陶用武的所作所为,一大堆让人头疼的政务,也是搅扰杜庶和李庭芝等人不得安生。 也好在雅勒泰伦领着残部,退到了归德府一线,淮北地区的东南部大片区域,彻底落入了宗云的手里头! 待得杨璟情况好转一些,宗云领兵将蔡州也拿下,便能占据淮北的西南,那么整个淮北的南部,将彻底握在宗云的手中! 至于能否打下蔡州,宗云也是信心十足,毕竟那一夜的突袭,蔡州军被围杀之后,又被掩杀了十五里,死伤可不是一般的惨重。 再加上蔡州本来就让宗云洗劫了一番,物资供应不上,淮食这边也指望不上,只能从北面调粮,蔡州其实已经非常的难守了。 宗云一旦打下蔡州,再往西一点点,便是蒙宋两国交战最主要的南北战场襄阳府了! 如果说早先没人会重视宗云,甚至不拿正眼瞧宗云,那么经过这几次战役之后,宗云算是成为了凶名赫赫,无人敢轻视的一位势力首领了! 虽然王念恩仍旧带着圣旨,但杨璟如今这样的情况,想要回京面圣是不太可能的了。 王念恩也知道并非杨璟故意搪塞,更不是抗旨不遵,安丰军的一切,都是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王念恩有必要回京,亲自禀报官家,尤其是陶用武被指使,私通雅勒泰伦,刺杀杨璟的事情,更需要当面与官家做些陈述。 如此一来,王念恩便带着李庭芝等人的奏章,押着陶用武,返回了临安。 李庭芝等人也不敢再冒进,虽然淮北有宗云的人占据,在前线替他们抵挡蒙古人的先锋,但雅勒泰伦和蔡州方面,肯定会展开最凶猛的报复! 所以李庭芝等人在等待圣旨回复的过程中,也在紧锣密鼓地加紧练兵。 没有什么比一场实战,更能让军士们快速成长起来,杨璟等人到了安丰军之后,他们已经接连打了两三场,而且都还是大胜仗,无论对于战术战略,亦或是军心士气,甚至是缴获的战利品和军用物资等等,都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益。 安丰军的人虽然仍旧警惕着宗云的军队,但对杨璟,却再无质疑,许多人更是将杨璟视为军神一般的存在。 当然了,杨璟在这些战役之中,并无惊艳绝伦的谋略,也没有调兵遣将的恢宏手笔,有的只是个人的拼命,这种匹夫之勇,其实并不是很容易打动别人,但起码足以赢得别人的尊敬了。 葛长庚和董尚志鹿白鱼等人,仍旧没有放弃医治杨璟,只是陈锡贤和易姬等人,也在杨璟的许可下,与道录司的郎中们,率先将那些逃难的道士们,接到南宋国中,毕竟这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杨璟留下来之后,整日里仍旧是练功疗伤,虽然每次练功都痛得他浑身汗湿,如同从水里刚刚捞起来,可他仍旧坚持不懈地修复着自己的内丹和经脉,只是成效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显著罢了。 他也确实与鹿白鱼试过了两人讨论过的那种法子,虽然他的身子骨仍旧不怎么敢大幅动作,但鹿白鱼却卸下羞涩,主动帮了不少忙,倒也顺利尝试了一下,只可惜并没能将灵惑过渡给鹿白鱼。 一切仿佛又都平静了下来,唯独杨璟一身的伤痕和苦痛,见证着曾经的惊心动魄和命悬一线。 这天夜里,杨璟如这些天以来一般,忍着剧痛在打坐,却不知触动了体内哪一处要紧的地方,整个人麻痹起来,如同石化一般,竟是动弹不得了! 他想要呼喊葛长庚等人,可却连嘴巴都无法张开,只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面对着不知是生是死的未知恐惧! 而也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杨璟终于见到了一个人,或者说,这个人藏了这么久,终于愿意现身来见杨璟了! “或许她有办法,也是说不准的...”起码杨璟此刻,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六百二十二章故人现身远离喧嚣 生命之中,总归有些人,想见,却又不敢见,不能见,或者见不到。 眼前出现的这个人,便是杨璟想见,却不敢见又不得见的人。 杨璟知道,或许自己今次真的有些无力回天了,起码在她看来,确实如此,否则她也不会现身来见杨璟。 她穿着普通,荆钗布裙,这些天来都在厨房里头煮饭,就像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厨娘。 可当她出现在杨璟眼前之时,杨璟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她来。 “在我面前,何必易容改扮...”杨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厨娘”抢了两步走过来,轻轻将杨璟扶起。 “我已经是个死人,永远见不得光,这世间已然没有我这个人了...” 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无法嗅闻到她身上特殊的幽香,只有那厨房的油烟之气。 或许也只有这样,她才能骗过风若尘,骗过鹿白鱼,骗过葛长庚等人。 “既然是死人了,为何还要来见我”杨璟看着她,虽然换了一张面目,但眼睛,却仍旧是她的眼睛。 她低下头去,似乎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摸了摸杨璟的白发,眼中满是疼惜地说道:“因为我不想你死...我或许再也见不得光,但却仍旧...仍旧是想见你的...” 杨璟笑了笑,朝她摇头道:“不用白费心思了,我的情况已经很清楚,怕是活不过年关了...” 杨璟是个从不轻易言弃之人,但今遭的情况实是糟糕透顶,身子已经破残,随时有可能发疯,杨璟只怕发起疯来,丧失了理智,会伤害到身边的人,自己却一无所知。 他已经遭遇过太多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或许勉强能够用科学理论来解释,深究起来却仍旧还是有着太多的破绽,他也懒得去思考了。 见得杨璟的颓唐,她却摇了摇头道:“你不是这么轻易放手的人,跟我离开吧,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跟你离开”虽然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但杨璟仍旧感到有些犹豫。 眼下两淮路形势大好,即便朝堂上依旧争论不休,却也无法否认南宋军队大胜的事实,形势一片大好,安丰军起码在一年半载之内,是不需要担心蒙古人报复的。 即便雅勒泰伦和蔡州方面想要反攻,他们也需要快速恢复元气,而淮北的南部大片区域,如今已是宗云的势力范围,即便蒙古人发难,也是宗云首当其冲,淮南又有李庭芝和杜庶中坚实战将领,杨璟若想离开,也确实可以安心离去了。 可葛长庚和鹿白鱼等人为了拯救杨璟的性命,如今仍旧在想方设法,安丰军的人,乃至于宗云那边,也都在寻求解决的办法。 杨璟并不是舍不得,他如果真的要死,也会挑一个无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死,不希望鹿白鱼等人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流涕。 他只是担心她无法将自己带出去,毕竟安丰军和暗察子们将这个地方层层守卫,自己行动又不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跑出去,实在不容易。 “你打算如何带我走” 听得杨璟此言,她也笑了:“自然是走出去,难不成还能飞出去” 杨璟也被她的玩笑话逗乐了,点了点头道:“好,那便走吧。”   ; 她听得杨璟应允,也是欢喜,却是从旁边取来纸笔,端到杨璟前面来。 “给他们留一封书信吧,免得他们会担心。” 杨璟见得她如此镇定,想必早已有了考量,也点了点头,提笔给鹿白鱼等人留了一封书,只说自己外出求医问药,让大家一定不要搜寻。 见得杨璟搁笔,她也点了点头,将东西都收了,而后打开了房门,便见得妮茉从外头走了进来。 “妮茉”杨璟不由惊愕,不知她何时竟然说动了妮茉这个小丫头 “先生,咱们出去吧。” 妮茉身上还背着行囊,想来早已做足了准备,杨璟本想问话,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妮茉将杨璟扶了起来,与她搀着杨璟,便走出了房间,但见得外头的暗察子们都没在,杨璟不由问道:“妮茉,你是怎么支开他们的” 妮茉笑了笑,朝他答道:“我只是说白玉蟾仙人叫他们过去,有事吩咐罢了...” 杨璟也是苦笑,只要抬出葛长庚,还真没有几个人敢拒绝,毕竟眼下大家都认为,只有个世间距离仙人最近的老人,才能拯救杨璟了。 杨璟是动一动手指头都牵扯痛苦万分,不过眼下也只能强撑着,从后门出来之后,便上了马车,这一路上,竟然没遇到什么卫兵,便是暗察子的人,也都没有发现,这就不是妮茉简单一句,用葛长庚当挡箭牌就能够做到的了。 可见她为此也做了筹谋和布局,也只有她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了。 赶车的是个老马夫,杨璟并不认识,但也不好说些什么,杨璟实在太过困乏,上了马车不久,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觉并不安稳,毕竟马车太过颠簸,即便妮茉刻意加了柔软温和的靠垫和毯子,也无法抵消这一路的颠簸。 往后的日子里头,她每天都会给杨璟吃些药,至于到底是什么药,杨璟也不多问,要知道她也是有灵惑在身的人。 杨璟也知道自己曾经陷入发狂的状态,至于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恶事,也并不是太清楚,妮茉和她都从未回应过自己的问题,只是每次醒来,车上都会发现很多被硬生生挣断的绳索,以及自己身上的伤痕,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杨璟虽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但却知道他们一路往北,远离了喧嚣与人家,渐渐进入了大草原。 虽然只是八九月份,但越是往北,便越是寒冷,到了这一日,约莫是十月的样子,他们也走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这两个月里头,无论杨璟做过些什么,能够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了。 虽然他在自己清醒的时候,便会修炼皇极落日功,会服用她的药物,也会发狂,而后带着一身的血迹醒来,但终究还是活着走到了这里。 这个地方已经是大草原的深处,人迹罕至,远处雪峰插天,白雪皑皑,山下是个幽蓝的圣湖。 “这是什么地方”杨璟走下马车,虽然换上了蒙古人的御寒皮毛袍子,但还是冷到了骨子里。 “这是库库诺儿...”妮茉一脸向往地望着那雪峰蓝湖,充满了朝圣的虔诚。 因为一路向北,中途经过的全是蒙古人的地盘,杨璟也学了不少蒙古话,这蒙古话可与后世的蒙古话有些不同,更偏向于突厥话,杨璟的语 言天赋或许不行,但这两个多月的行程,便只有她和妮茉日夜陪伴,那老马夫从不言语,杨璟想不学都不成。 再者,往后与蒙古人打交道的地方多的是,杨璟也想趁机学一学蒙古话,这日常交流之中,渐渐也学会了不少。 “库库诺儿不就是青色的海洋的意思么”杨璟朝妮茉问道,后者点了点头,朝杨璟笑道:“先生学得是真快...” 杨璟也笑了笑,朝她问道:“这里离南宋有多远” 虽然他们乘坐马车两个多月,这走走停停,深入到蒙古人的腹地,至少也有二千多里,但杨璟却并不知道确切走到了哪里。 “奴婢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这库库诺儿能通往汪吉河,是克烈部的领地,再往前就是窝鲁朵城了...” “克烈部窝鲁朵城”杨璟这两个月也不是闲着,反正无事,清醒的时候也不断了解和学习关于蒙古人的事情,不过对这两个地方却着实有些陌生得紧。 不过推想一下,这里应该差不多是外蒙的地界,便朝妮茉问道:“这里距离乌兰巴托有多远” “乌兰巴托没听说过...不过距离和林已经不远了...” 杨璟转念一想,或许这个时候,乌兰巴托还没建立吧,这乌兰巴托又称为乌尔格,意思就是宫殿,或许彼时的蒙古人还没有在这里建立宫殿,自然也就没有乌兰巴托了。 但这个和林也称为哈尔和林,乃是蒙古帝国第二代大汗窝阔台建立的蒙古首都,眼下也是蒙古人在草原深处的皇都,在后世的地理上,便是属于乌兰巴托境内,想必此地距离乌兰巴托不远,如此也足以证实,他们是真的来到了蒙古人的大草原了 两个月,行程千里,竟然来到了蒙古人的内陆腹地,回想起来恍如一场梦境,杨璟也不由感叹。 他朝身边已经恢复了容貌的她问道:“为何要带我来这里,难道这里能治好我” 她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这里能治好你,我也没想过治好你,只是觉得你若要死,便只能死在我的身边罢了。”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不过这样的回答,才符合她的个性。 是啊,也只有死过一回的姒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当初杨璟和高采芝,被魏无敌装进棺材,埋入地下,给姒锦陪葬,好在最终还是得以生还,杨璟当时便看过姒锦的尸体,甚至检查过她的牙齿和身上的创口。 当时杨璟便已经有所察觉,那个死去的并非真正的姒锦,他这一路历险,也曾经想过,姒锦就在暗处一直关注着自己,直到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救了,姒锦果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带来了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人烟稀少,天高地阔,雪山大湖,确实是个陌生的地方,如果姒锦想跟他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也确实符合她的个性。 只是他并不认为,姒锦会无的放矢,她从不是个漫无目的的人,也不会仅仅只是为了与杨璟一道等死,才带杨璟来这里。 “若真只是为了等死,哪里等死不也一样,为何偏偏带我来这里”杨璟朝姒锦问道。 姒锦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妮茉。 妮茉将目光从远处的雪山收回,朝杨璟答道:“你们汉人无法救活先生,或许...或许咱们的大萨满却可以呢...” 第六百二十三章 雪山圣湖神使居所 杨璟只留下一封书信,而后便如同人间蒸一般,杳无音讯,这可急坏了所有人。 皇城司的暗察子弟兄们,以及安丰军,乃至于宗云的人,都四处查探,凭着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只知道杨璟一路往北去了。 再加上妮茉同时失踪,鹿白鱼等人也就猜得出来,或许是妮茉这小丫头,带着杨璟往北走了。 而杨璟留下的书信也说得很清楚,他是为了求医问药,才离开的。 当然了,风若尘等人都明白,杨璟虽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但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怕不想再连累他们,才选择了远走高飞,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去。 这是个让人极其悲伤的事情,所以风若尘等人终究是没有放弃搜索,直到两个月后,她们确认杨璟仍旧活着,而且已经进入了蒙古人的内6腹地,才停止了搜索。 只是她们如何都没想到,带走杨璟的,除了妮茉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们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对于杨璟而言,姒锦能够活到现在,他也是欢喜的,从这两个月的观察之中,杨璟也看得出来,姒锦仿佛真的如同重获新生了一般。 虽然言语之间仍旧透着一股邪气,但行事处世已经截然不同,或许经历了生死,她也真的大彻大悟,只是单纯想着,如果杨璟死了,她便陪在身边,仅此而已罢了。 无论是风若尘鹿白鱼,葛长庚董尚志,亦或是姒锦等人,甚至是杨璟自己,或许都认为他这种情况,已经距离死亡不远。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坚信杨璟如何都不会死,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妮茉! 她是杨璟的学生,跟着杨璟学过解剖,用她的话来说,她跟着杨璟,解开了人类的生命奥秘,她甚至直观地看到,一个人的身体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在她的眼中,杨璟是先知,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世界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死去,也决不能轻易死去! 她本就是大萨满的女祭祀,虽然只是辅祭,但却了解蒙古人的神殿,了解大萨满的本事。 眼下蒙古人征伐天下,信仰也渐渐不同,不说别的,单说如今蒙古人的都城哈尔和林之中,便有清真寺和教堂,佛殿以及道观,世界各地的人,都在哈尔和林里头往来贸易。 哈尔和林也是这个时代北方地区最为兴盛和繁华的一个地方,当然了,这个都城只有几里地的长宽,城高也不过一丈,与汉人的大都会确实无法相比,但这是在大草原深处的明珠,在北方地区,乃是国际大都市,这是毋庸置疑的。 连这样的地方,里头都有教堂和清真寺、佛塔和道观,也就意味着,蒙古人征伐四方,不仅仅只是杀戮,他们掠夺的是财富,是人口,但同时也输入了这些地方的文化和风俗,而宗教,同样也是其中一部分。 有鉴于世界各地宗教的引入,蒙古人渐渐改变了信仰,如今信奉原始萨满教的,已经不算最多,但仍旧有不少人是萨满教的信徒,毕竟那是他们精神世界的根基和砥柱。 妮茉对萨满教的虔诚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她是祭司,所以她认为,汉人的神灵如果无法护佑杨璟,那么便该让蒙古人的神灵来试一试。 再者,大萨满等人其实是远古时期传承下来的巫医,或许医学理论没有太突飞猛进的展,无法像汉人那样系统地去扬医学,但却又有着自己的优势。 因为巫蛊之道古来有之,蛊术也是来自于远古的东西,蛊术与萨满巫医一样,都是现代的人无法理解透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着共通之处。 所以妮茉认为,让大萨满来救治杨璟,说不定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杨璟见得妮茉一脸的坚持,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朝妮茉说道:“也就是说,咱们要找大萨满?哈尔和林乃是蒙古人的都城,我这个汉人,凭什么能够得到大萨满的救治?” 妮茉见得杨璟不反对,也开心起来,朝杨璟答道:“和林里头也有不少汉人啊,都城里头除了宫城和贵族的府邸,官员的衙署之外,还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回回区,另一部分就是汉人区,汉人区里头住都是汉人工匠,哈尔和林最先是成吉思汗选定的,只是后来窝阔台大汗召集了汉人工匠,才建造出了这座大城!” 杨璟也暗自称奇,没想到蒙古人的都城,竟然是汉人建造的,这窝阔台也着实了解汉人,可见中国制造,在古时就已经名满天下了。 “意思就是说,咱们真的要到和林去找大萨满?”姒锦本来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陪着杨璟去死,只是说服妮茉的时候,却现这丫头有着自己的想法,这才由着她带着北上。 可杨璟终究是地道的南宋人,若到了和林,被人现了真是身份,就凭她和妮茉,想怕很难保护杨璟,所以内心也有些担忧。 不过妮茉却摇了摇头,朝二人调皮地笑道:“萨满是世界之神的使者,要守护这个世界,又不是都城的守护者,真正的萨满,又岂是高坐于神殿里头那一个...” 听得妮茉如此说着,杨璟不由暗自点头,心说这小丫头倒也挺有见识,真正的高人,又岂会在神殿里头装神弄鬼,所谓高手在民间,这小丫头原来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难怪要带自己来到这雪山圣湖之地了。 “既然不在和林的神殿里头,怕是住在这雪山圣湖之间吧?” 听得杨璟如此说,妮茉也是点了点头,朝杨璟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杨璟也笑了,眼见着天高气爽,也不再坐着马车,与妮茉和姒锦走向了远处的山峰和圣湖。 这两个月之中,杨璟一直在修炼皇极落日功,虽然无法控制那两头灵惑,但碎裂的内丹却渐渐得到修复,连经脉都开始续断重愈,不得不说,葛长庚这等内功,简直堪称仙术。 也正是不断的修炼,使得杨璟的身子也渐渐好起来,力气也生出来不少,只是那一头白看着比较吓人,杨璟都想着找些染料给染成黑色的了。 所谓望山跑死马,杨璟等人走了一段,才现那雪山圣湖仍旧还是很远,只好登上了马车,如此又走了大半日,才在湖边停了下来。 照着妮茉的说法,他们还要走上一日,才能抵达山脚,她想要寻找的那个真正的萨满,就住在山脚下。 老马夫虽然没有任何言语,却是个行家里手,一路上将杨璟等人的饮食照顾得很是周全。 这马车停下之后,老马夫便出去渔猎,天色还未暗下来,便已经扛着一头黄羊,用新鲜的茅草穿着一条很大的胖头鱼,回到了营地。 芳香的野葱和茅草,与鲜嫩的大头鱼,熬煮出奶白色的鱼汤,考得焦黄的羊肉,切下来与盐巴一块吃,配上蒙古人的湖米思马奶酒,饭后还有一种酸涩的小果子解油消腻,起码吃喝还是相当不错的。 草原上的夜色很美,真真是手可摘星辰,那些个星星就好像低低挂在头顶,像一颗颗亮晶晶的果实,等着你去采摘一般。 虽然很是寒冷,但众人还是守着火堆,不愿钻进帐篷里头。 如此良辰美景,杨璟不由看向了姒锦,朝她笑着问道:“如果我没有遭遇生死,你是不是一直就这么躲着我?” 姒锦有些愕然,因为这两个月以来,杨璟从未谈及这个问题,就好像一切都那么的理所当然,也从未问过,她都去了哪里,做过了些什么,还是否像以前那样,动辄杀人。 可惜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太多的念想,唯一的挂念,便是杨璟,剩下一个,就是仍旧躲在南宋深宫之中的繁花。 即便她是个魔女,是个恶人,也没有了作恶的理由。 “也不是,如果我快死了,一定也会把你害死,让你陪着我一道死去的。” 杨璟闻言,也只是一笑置之,转向妮茉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她到底用了什么借口,能够说服你配合她?” 妮茉露出羡慕的笑容来,朝杨璟答道:“大娘子跟我说,她是先生的妻子,汉人说夫妻本该生则同裘,死便同穴,她不希望先生死得孤零零的...妮茉也想带着先生到北面来求医,便...便答应了...” 杨璟本以为姒锦会制止妮茉说出真相,又或许她会羞于妮茉当面说出这个答案,可姒锦却面色如常,仿佛听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一般。 “她说你就信?” 妮茉看了看姒锦,又看了看杨璟,而后才认真地答道:“我信。” “为何?” 这就让杨璟感到奇怪了,因为风若尘与自己更加亲密,若是换了风若尘,或者是鹿白鱼,杨璟都不会感到奇怪,可姒锦对于妮茉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再者,姒锦当时还易容成了厨娘,妮茉怎么就如此相信姒锦? “因为...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就是相信...”妮茉沉思了许久,说出了这么个让杨璟哭笑不得的答案,看来女人的直觉也实在是世间最没有道理,也是最不讲道理的事情了。 其实妮茉并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她从姒锦的眼中,看到了她与杨璟的共同点,不是那股子邪气,而是一种游离于这个世间的孤独,仿佛他们都没有真正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妮茉的回答并不能让杨璟满意,不过杨璟并没有追问,倒是姒锦有些坐不住,朝杨璟问道:“难不成我说的不对?” “什么?”杨璟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是你的妻子,这有什么不对?” 杨璟看着姒锦眼中浮现出杀人的邪气,不由心中一冷,如今自己虽然恢复了一些力气,但内力尽失,可不是她的对手,当即朝她答道:“确实没什么不对...” 姒锦这才冷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头顶的星尘,自言自语道:“咱们可是拜过堂的呢...” 杨璟微微一愕,而后笑了笑,也抬起头来,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双手枕着头,望着满天星辰,低声道:“谁说不是呢...” 第六百二十四章 山脚陋居拜见萨满 许是经过了夜里的交谈,又许是杨璟认可了魏无敌逼他与姒锦拜堂的冥婚仪式,总之,姒锦的脸上不再那么冷冰冰,偶尔也会在杨璟与妮茉说话之时,插一两句嘴,旅途也就有趣多了。 到得翌日下午,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这里便挨着圣湖库库诺儿,已经见到不少信奉黄教的人,举着经幡,转山转水来朝圣。 杨璟换了蒙古人的装束,妮茉是个地道的蒙古人,姒锦又是百变魔女,老马夫更不消说,一行人倒是没有引起格外的注意。 妮茉像回家的孩子一般,欣喜地在前头引路,杨璟倒是没有问过她,为何会与那大萨满有渊源,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反倒是妮茉主动给杨璟解释起来。 “那一年,我还没有出生,父亲打仗去了,母亲跟着族人,赶着牛羊来到了这里,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大萨满,因为就是她帮我母亲接生的...” “父亲一直都没有回来,族人又开始了游牧,当我长大了再回到这里,大萨满却一眼就认出我来。” “我觉得很惊奇,可大萨满说,一个人如果改变了,灵魂的颜色也会跟着改变,但我的灵魂并没有变色,所以她还认得...” “母亲说这是我的福分,便让我留了下来,伺奉大萨满,关于神教的一切,都是大萨满教给我的,只是后来,又开始打仗了,大萨满的徒弟,成了帝国的神女,我就只好跟着神教南下了...” 杨璟闻言,心中也觉着惊奇,便听着妮茉说着在这里生活之时的趣事,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座蒙古包。 这一路走来,杨璟对蒙古包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大萨满的蒙古包却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她的蒙古包是用红泥与树枝造起来的,外头堆着很多五彩石,甚至还悬挂着天珠,四面八方堆放着很多东西,却又不凌乱。 妮茉说,这些都是教徒们献给大萨满的礼物,可惜这么多年,大萨满从来都没有收过,也就一直堆放在外头,渐渐也就成了一道风景。 而大萨满的蒙古包四周,挂着不少动物的骨头,却不见蚊蝇滋生,也没有牛羊粪的那股味道,看着杂乱脏污,实则却给人一种纯净天然的感觉。 蒙古包的四周无人敢靠近,许多人都远远跪拜这个蒙古包,但凡有人想接近,都会受到众人眸光的鄙夷,甚至有人主动阻拦,也有一些人快步走上来,将礼物放下,朝蒙古包跪拜之后,便匆匆退出去,再加入那些朝拜的人群当中。 妮茉带着杨璟和姒锦,走到了蒙古包前,杨璟想了想,便取下腰间的玉佩,轻轻放在了一块五彩石上,毕竟入乡随俗嘛。 妮茉朝杨璟点了点头,就要带杨璟进去拜访大萨满,可这个时候,却又一群人冲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的蒙古话说得太快,杨璟也没有全部听明白,但大意还是理解了,这些人是怕杨璟几个坏了规矩,打扰了大萨满。 听得有人胆敢擅自闯入,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妮茉几次想要辩解,都被人打断,脸上也有些焦急。 最后虽然她已经说清楚,她是大萨满的徒弟,可那些人却并不相信,一定要让他们退到外围去。 姒锦是个聪慧之人,而且又是多变的魔女,早在北上之前,她就懂得蒙古话,见得这些牧民胡搅蛮缠,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只是挡在妮茉的身前,那些个推搡吵闹的牧民,便一个都无法上前来! 也亏得姒锦已经转变了性情,若是以往,只怕这些啰啰嗦嗦的人,早就被她给打残打死了! 牧民们可都是彪悍之人,见得姒锦不动声色便将人群给挡住了,当即有人返身,从马背上抽出腰刀来,不由分说就冲向了姒锦! 眼看着一场冲突就要爆发,那蒙古包的帘子却掀开来了! “萨满!” 众人见得那缓缓步出的佝偻身影,当即跪倒在地! 杨璟放眼看时,但见得一名蒙古老妇,白发苍苍,双眼却是一片白翳,竟然是个瞎子,心说她眼睛都瞎了,怎么认得妮茉? “婆婆,是我,妮茉回来了!” 妮茉脸色是悲喜交加,显然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大萨满竟然瞎了眼睛。 大萨满听得妮茉的声音,也露出笑容来,朝妮茉招了招手,摸了摸妮茉的脸,而后微微抬头,妮茉赶紧弯下腰来,大萨满才亲吻了她的额头。 这是蒙古人的习俗和礼节,长辈是要亲吻晚辈的额头的。 “我的好孩子,这两天的风很好闻,带着喜悦的味道,我就知道有人要回家,没想到却是我的孩子回来了...” 大萨满一脸的慈祥,眼眶也湿润起来,想必对妮茉确实有着深厚的亲情。 “婆婆,这两个是我的朋友,从南边来,是特意来看望婆婆的...”妮茉也不敢开门见山,当即朝萨满如此说着。 那萨满“看”向杨璟,又转向姒锦,而后指着姒锦,摇了摇头道:“你的这个朋友不好,她不能进来。” 杨璟也是心头一紧,毕竟以姒锦的脾气,当场杀了这老婆子都是有可能的! 可姒锦却冷笑了一声,用蒙语朝萨满道:“也不知道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如此说着,便转身要离开,那萨满却冷哼了一声道:“我只说你不能进来,没说让你离开,给我在门外等着。” 姒锦也是恼怒了,眼中满是凶厉,朝萨满逼近了两步,低声道:“你凭什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有些人便是这样,或许素无往来交集,却着实犯冲,如何都无法和谐相处。 “就凭你有求于我,乖乖在外面守着吧。” 姒锦紧握拳头,强忍着怒气,朝那老婆子道:“你凭什么说我有求于你?” 萨满呵呵一笑:“妮茉离家数年,在军中伺奉神殿,便是回来,也该先回和林的神殿复命,但她却带着两个南人来我这里,老婆子我眼睛是瞎了,但心却亮着呢!” 姒锦闻言,只能松开拳头,忿忿地甩袖,乖乖退到了一边,妮茉听得萨满的话,却有些愧疚道。 “对不起...没能时常回来看望婆婆,没能留在身边伺候婆婆,有了难题才回来...是妮茉做错了...” 萨满也不理会姒锦,朝妮茉慈祥一笑,抓着她的手,朝她温言说道:“傻孩子,那天上的鸟儿飞累了,都想着回家歇息,草原上的狼崽子受伤了,也回到巢穴舔舐伤口,外头的孩子有难了想回家,又有什么错...” “婆婆...”萨满如此说着,妮茉倒是要落泪了。 萨满摸了摸她的脸,这才走到杨璟这边来,嗅闻了杨璟身上的气味,而后走到五彩石堆边上,将杨璟的玉佩拿了起来,在手里摩挲了片刻,便递给了杨璟。 “你是妮茉的朋友,不需要礼物。” 杨璟看了看,便收了玉佩,而后单膝微蹲,那萨满果然捧着杨璟的脸,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众人见得如此,当知妮茉果然是萨满的徒弟,也就退了出去。 然而萨满却又在杨璟的左右脸颊上各亲吻了一下,杨璟是特意向妮茉打听过蒙古族的礼节的,难道是萨满老糊涂了? 妮茉也有些不解,但这种事情也不好询问,反倒是萨满朝杨璟解释道。 “这是给另外两个孩子的...” “另外两个孩子?”杨璟不由疑惑,可旋即便领悟过来,萨满是将他体内那两头灵惑,也当成孩子了。 难不成这萨满果真能够看到人的灵魂?毕竟灵惑也是充满灵性的东西,若萨满真有这个本事,将那两个灵惑当成孩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谢谢婆婆。”杨璟用蒙古话道谢,萨满也点了点头,这才将杨璟和妮茉带进了房间。 杨璟看了看姒锦,后者朝杨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外头等着就好,杨璟这才安心走了进去。 这蒙古包里头倒也宽敞,只是采光不是很好,老萨满也不着急,颤巍巍取来工具,要给杨璟和妮茉做些酥油茶之类的东西,妮茉赶紧过去接手。 老萨满也不在意,将工具交给妮茉,便朝杨璟道:“过来坐吧,孩子。” 杨璟看了看,便扶着萨满,坐在了火堆边上。 老萨满伸出手来,烤着火,用棍子在火堆里扒拉了一番,却扒拉出一个烤过的根茎,黑乎乎的,也不知是黄精还是山药之类的东西。 “孩子,先吃吧。” “谢谢婆婆...”这长者为尊,即便要吃东西,也该让老人先吃,可不知为何,杨璟并没有拘束这些礼节,道谢之后,便剥开了黑色的焦皮,顿时嗅闻到一股甜甜的热气。 萨满不由点了点头,朝杨璟道:“你们南人怕是吃不惯这些东西,不过这是北方,能吃的东西不多,将就一些吧。” 杨璟咬了一口,虽然烫了一些,但味道还不错,听得萨满这么一说,也笑着答道。 “无论南人北人,其实都差不多的,人总是要饿的,饿了就要吃东西,在南边就吃稻谷,到北面就吃高粱,哪有什么吃得惯吃不惯,吃饭不过是为了活着,若活着是为了吃饭,这人生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听得杨璟之言,那萨满也不由点了点头,朝杨璟道:“你们南人就是讲道理,你说的没错,可肚子饿了可以吃东西,灵魂饿了又该吃什么?” 杨璟不由想起自己的灵惑来,这两头灵惑若是饿了,吃的可是自己的血肉啊... 萨满见得杨璟沉默,也笑了笑,朝他说道:“若是你们南人,便该吃书,而咱们北人,灵魂若是饿了,可是要吃人的...” 知识乃是精神粮食,汉人追求文化,说是吃书,并没有错,这吃人嘛,该是说的打仗了,发动战争,归根结底也是人的欲望在作祟,说是吃人,自然也是不错的。 杨璟没有心思跟这大萨满打哑谜,毕竟他自己都不算是个文化人,可这大萨满将一些人生道理,说得如此通俗易懂,杨璟也是兴趣盎然。 不过杨璟最关心的问题可不是吃饭和打仗,想了想,杨璟便将话题引了过来。 “婆婆说的没错,敢问婆婆,若是我那两个孩子饿了,要吃我,该如何是好?” 第六百二十五章 对话萨满深受启发 杨璟也不敢确定,这个大萨满是否真的能够治好自己,但还未进门,萨满就看出自己体内存在两头灵惑,说明她起码对此是有着足够了解的。 既然是闲聊,时机又合适,杨璟便随口问了出来。 萨满将灵惑也当成孩子,可这两个孩子饿了,可是要吃了杨璟的,这又该如何是好? 萨满笑了笑,朝杨璟道:“那只是你的感觉罢了,他们都是好孩子,是不会吃你的。” 杨璟不由皱了眉头,灵惑对自己的伤害,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葛长庚和鹿白鱼等人都说得清清楚楚,后果那是不堪想象的! “可是...婆婆,他们确实对我很不好...” 萨满朝杨璟道:“那是因为你对他们也不好,如果你把他们喂饱了,这两个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吃你?又怎么会伤害你?若你把他们喂饱了,他们肯定会乖乖听你的话的。” “外头那个孩子,我不是说她不好,只是我这房子里有些东西,与她相冲,所以不想让她进来,她就能把你的孩子喂饱,不然这一路上你也不可能捱到婆婆这里...” “你怎么知道是她喂饱的?”杨璟不由吃了一惊,毕竟连他都不知道姒锦给自己喂的是些什么药。 “她虽然对别人不好,但她对你很好,因为她舍得用自己的血来制丹,喂养你的孩子...” “血丹?!”杨璟不由震撼,难怪姒锦这一路来沉默寡言萎靡不振,难怪她一直压抑着自己喜怒无常的脾性,原来是一直损耗自己的血气,替杨璟喂养着那两头灵惑! 想着自己隔三差五就吞服那些血丹,杨璟心中不由愧疚万分,早知如此,宁可自己多受点苦楚,也不愿让姒锦如此伤害自己了。 “她对你的好却是让人佩服,但对你体内的孩子,却没有任何好处,用血来喂养他们,只能让他们一直喝血,让他们更加的残暴。” “他们本是纯净的孩子,就好像咱们一样,一开始吃的是稻谷,便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吃稻谷的,一开始吃的是高粱,便以为自己生来就吃高粱,一个南人的孩子放到北地来,喝马奶吃羊肉,骑马射箭,长大了便以为自己是天生的蒙古人,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你们汉人总说人定胜天,总想着照着自己的意愿和规矩来办事,凡事都将规矩和道理,可天底下有些道理是一样的,有些道理却是不一样的,天下共通的道理,便是天理,咱们要遵从的是天理,而不是道理,你可明白?” “那两个孩子生来该吃什么,便给他们吃什么,这才是天性,符合天性的,才叫天理,是也不是?” 杨璟闻言,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那敢问婆婆,这两个孩子本来是吃什么的?” 萨满教是原始教派,崇拜的是大自然,山河湖海老虎狐狸都可以是神灵,他们讲究顺其自然,而天性也属于自然,汉人很多礼教规矩都是束缚人心和思想的,与萨满的理念是不合的。 即便朱熹的存天理而灭人欲,从字面来说,人欲其实也是天理的一部分,又如何能够做到这些? 萨满或许并没有杨璟想的那么深,或许也只是随口说一说,权当闲聊,但无论如何,她的见解,确实让杨璟感触良多。 听得杨璟发问,萨满想了想,这才答道:“我自然知道他们本该吃些什么,可这两个孩子已经成年,让不同的人,喂养了不同的东西,口味也就改变了,想变回来,需要很长的时间,也需要付出很大的痛苦,你愿意试一试吗?” 杨璟承受的痛苦还算少吗? 从萨满的话里头也听得出来,对于如何处理这两头灵惑,萨满是有办法和有信心的! 杨璟也确实从她的话里头得到了启发,自己从一开始就将灵惑当成了敌人,认为灵惑会伤害自己,想要将他们从体内逼出来,说到底还是杨璟先动的手。 可在萨满看来,灵惑便像杨璟的孩子一样,是完全能够与杨璟和谐共存,甚至为杨璟所用的! “我愿意,婆婆能教我吗?” 萨满笑了,朝杨璟道:“我教不了你,那两个孩子却可以...” “那两个孩子?他们怎么教我?” “想知道他们本来吃什么东西,让他们饿着就是了,当他们饿极了,你就会知道,他们最想吃的是什么了...” 萨满如此一说,杨璟也就明白了,难怪萨满说会很痛苦,因为灵惑饿了,就会将自己的身体搅得天翻地覆,这种痛苦杨璟可是深有体会的。 “可万一他们想吃的东西,我却没有,那可如何是好?”杨璟又问道。 “这两个孩子是大自然的产物,自然要吃大自然里头的东西,这天底下这么大,又岂会没有他们想要吃的东西?” 杨璟想了想,轻叹道:“婆婆说的是,可这天底下物产不同,若他吃的东西在天涯海角,想要找到也需要时间,我却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萨满伸出手来,摸了摸杨璟的头,笑着说道:“你的问题可真多,不过这是好事。” 她抬起头来,仿佛要透过蒙古包,看着外面的天地,而后低声道。 “长生天是公平的,你缺了什么,自然会找得到的...北人骑马,南人行舟,长生天给了你们青山秀水,给了你们智慧,却也让你们变得懦弱,长生天让我们呆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却给了咱们勇气,让咱们的孩子去争去抢,有些东西,你也该去争一争,抢一抢。” 杨璟从没想到,这么一个老婆子,能够将人性看得这么通透,或许也正因此,她才能够成为大草原上的智者吧。 杨璟还想再问,妮茉却已经煮好了油茶,端了过来,先奉给萨满,这次她倒是没有拒绝。 萨满点了点茶水,奉了天,奉了地,又奉了人间,才喝了一口,而后朝妮茉说道:“送一碗出去,给那个孩子尝尝吧。” 妮茉知道她说的是姒锦,当即点了点头,端着酥油茶走了出去。 她也没让杨璟继续发问,而是朝杨璟道:“孩子,你就在我这里先住下来吧。” 杨璟听得如此,也知道事情急不来,便答应了下来。 老萨满周围也没别的房间,杨璟只能与那马夫,在湖边支起了一个小小的蒙古包,反正他们这一路上也是这么住的,早就习惯了。 老萨满的饮食并没有特别的需求,老马夫也能照顾得过来,而且每天都有人定时过来送食物和生活用品,并不需要杨璟等人多操心。 杨璟当夜便在小小的蒙古包里头,思考着萨满的话。 到了夜间,杨璟体内的灵惑又搅扰起来,杨璟翻来覆去,渐渐忍不住痛楚,姒锦赶忙走过来,从瓷瓶里头取出血丹,杨璟顿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吞服下去。 可想起萨满的话,他却挤出痛苦的笑容,朝姒锦道:“辛苦你了,往后不要这样伤害自己...这东西我不能吃...” 姒锦也是惊诧,没想到杨璟竟然知道了丹药的奥秘,虽然有些恼怒,但见得杨璟心疼自己,她始终没有责怪杨璟。 她的体内也有灵惑,所以血液里头的东西,能够喂饱杨璟的灵惑,能够让灵惑安宁下来,可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本以为老萨满能有什么好法子,没想到这老婆子只是让杨璟活活受罪! “我找那老婆子去!” 杨璟还没来得及阻拦,姒锦已经钻出了蒙古包,三五步便走到了老萨满的门前,当即想要冲撞进去。 可正当此时,帘子却掀开来,老萨满皱着眉头道:“我跟你说过,不要轻易走进来。” 姒锦想要顶撞,可想起杨璟那痛苦的样子,也就忍住了,朝她说道:“他又发作了...” 老萨满哼了一声,朝姒锦道:“你们南人不是最讲规矩和礼数么,对我这老婆子一个称谓都没有,我生来要帮他么!” 也不知为何,老萨满对杨璟很是温和慈祥,可面对姒锦却又很是刻薄严厉,或许她真的能够看到姒锦的灵魂吧。 姒锦想起杨璟正在承受痛苦,只好咬紧牙关,忍气吞声地低头道:“是我错了,求婆婆救救他吧...” 老萨满这才舒展了表情,朝姒锦道:“这就对了,本来还是个不错的孩子,过去的便过去了,何必再装得如此凶狠,向别人发泄怒火不是本事,能够控制自己的怒火,才是本事,你要明白才是。” 姒锦猛然抬起头来,双眸却是有些黯淡,似乎想起了什么,朝大萨满道:“婆婆说的是,我记住了。” 大萨满听得如此,才点了点头,走到了杨璟这边来,此时妮茉从蒙古包里走出来,马夫也醒了过来。 “婆婆,先生许是又发作了!” 大萨满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她指了指姒锦,朝妮茉道:“你们先到帐篷里,都不要出来。” 姒锦有些迟疑,但妮茉却对大萨满有信心,不由分说便将姒锦拉到了自己的蒙古包里头。 那马夫便走过来,搀着大萨满,走进了杨璟的蒙古包里。 也不知为何,见得大萨满,杨璟体内的痛苦仿佛都减轻了不少,就好像病人见了医生,会觉得症状有所减轻一样,或许是安慰心理在作祟吧。 “婆婆,他们又饿了...”杨璟尝试着想要起来,可体内的疼痛却让他整个身子都痉挛蜷曲。 萨满点了点头,朝马夫吩咐道:“把他带出来。” 那马夫点了点头,便将杨璟抱了出去,跟着大萨满,来到了湖边,此时湖边已经开始冻结,全是一些晶莹的冰渣子,只怕过得十天半个月,整个湖都要开始封冻了。 大萨满朝马夫吩咐道:“把他的衣服除去,丢到湖里。” 马夫犹豫了一下,但看了看杨璟,见得杨璟点头,便只好将杨璟的衣服全都剥光,抱着杨璟走到湖里,将杨璟轻轻放入了水中。 杨璟只觉得浑身发寒,那寒气如同一条条发丝一般细小的蛇,不断往自己体内钻! “孩子,去吧,问问他们到底想吃什么。”大萨满如是说道。 第六百二十六章 冰湖沉身完好如初 这冰天雪地的天气,落入即将封冻的冰湖之中,那刺骨的寒冷,也是可想而知的,便是常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杨璟的身子骨才刚刚恢复过来! 只不过也是因人而异,先前杨璟受灵惑所害,痛楚难当,进入这冰湖之后,冰寒刺激皮骨,反倒使杨璟忘记了体内的疼痛。 再者,灵惑寄附于杨璟的体内,但到底是孱弱的灵物,早先葛长庚等人便用冰窖来封印,使得灵惑能够休眠,可见这种东西并不适应低温的环境。 杨璟常年修炼内功,如今内力虽然没有了,但呼吸吐纳的功夫却还在,运用气息的技巧和诀窍更是烂熟于心,当下便用了龟息之法,如那万年老龟一般,呼吸变得细长且轻微,整个人都满满沉入湖中! 在这下沉的过程当中,杨璟的感官被隔绝,整个人就如同漂浮在梦境之中一般,渐渐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 他仿佛能够坐照内腑,“看”到体内破残的经脉,更看到两头灵惑,一头蓝色,一头红色,正在狂躁地抵御着低温,四处乱撞,想要寻找食物。 那蓝色的便是孙二娘的灵惑,而红色的则是杨璟吸取自夔虎体内,鹿白鱼的灵惑! 这是杨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楚灵惑的模样,或者说是灵惑给杨璟的印象投影于意识之中。 虽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却能够在脑海之中形成说不清道不明的大体轮廓,想必该是道家的坐照内视之类的本事。 但见得这灵惑便如同半透明的灵体,如同拖长的水滴,或者又像大号的蝌蚪,大的一端是头部,上面隐隐约约是一张人脸,尾部却是流光溢彩,仿佛梦的尽头,如何都看不真切。 杨璟得了大萨满的指点,也不再对灵惑产生敌意,或许也正是因为少了这份敌意,杨璟今次才能如此真切地观察这两头灵惑。 杨璟并未刻意压制,使得灵惑在体内很是自由自在,他们循着杨璟破败的经脉,渐渐钻入气海丹田之中。 早先葛长庚和董尚志等四大宗师联手,为杨璟凝聚了内丹,这灵惑第一时间攻击,想要吞噬的便是杨璟的内丹,可见他们对内丹是极其感兴趣的。 毕竟内丹还是杨璟毕生功力与精华凝聚出来的,里头蕴含了杨璟身体的宝藏,灵惑对此感兴趣,也是应有之理。 若内丹尚且完好,这灵惑自然是攻不进去的,可如今杨璟的内丹已经破碎,只剩下无数的碎片,任由杨璟如何去修炼,想要重新凝聚起来,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内丹破碎之后,便如打碎了蛋壳的鸡蛋,再无任何防护能力,杨璟对灵惑又放任自流,灵惑自然很快就来到了丹田处,果真开始吞食那些内丹的碎片! 眼看着自己苦苦修炼出来的精华与果实碎片,让两头灵惑分而食之,杨璟也心疼不已。 可大萨满又说过,如果真的想跟灵惑做朋友,让灵惑成为自己的伴当,甚至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不要抵触和拮抗,灵惑想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 念及此处,杨璟便忍了下来,因为有着冰湖寒气的镇痛作用,杨璟倒也没有太大的痛苦,虽然身体早已僵硬麻木,甚至失去了感觉,但杨璟的意识却越来越是清醒! 内丹破碎之后,分裂为大量的碎片,游离于气海丹田之中,两头灵惑吞食了片刻之后,果然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又如同两条尾相连,环绕成圆形的胖头鱼一般,陷入了蛰伏休眠的状态! 随着他们的休眠,杨璟也解除了危机,便从冰湖底下往上浮游,当他露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如果照着大萨满的意思,只要两头灵惑将自己的内丹碎片全部吞食完毕,那么灵惑便应该能够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因为内丹是自己的精华所在,用内丹来喂养灵惑,无异于用自己来喂养灵惑。 但这些内丹碎片也是杨璟的功力所在,如果被灵惑吃关了,也就意味着,杨璟将彻底成为废人,一切都将从零开始! 这世间之事终究是讲个得失取舍,断无两全其美之事,所谓一饮一啄,皆为天意是也,杨璟很快也便想通了这一点。 大萨满赶忙让马夫将杨璟救上来,用衣物包了,安顿到蒙古包之中,挑亮了火堆,便返回自己的住所,待得姒锦和妮茉赶来,大萨满也回来了。 但见得这老婆婆取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来,递给了杨璟,朝杨璟道:“吃了吧。” 杨璟刚要伸手,姒锦已经将那药丸夺了过去,杨璟信得过大萨满,她可信不过,但凡经口的药物,她自然是要过目的。 也不知为何,姒锦将那药丸捏在指间,便仿佛能够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搏动,好似这药丸是活物,有着自己的心跳一般! 与其说是药丸,倒不如说是某种生物的胚胎,湿润润黏糊糊的,好像一颗巨大的鱼卵,又或者是什么之物的孢子。 “这是甚么东西?”姒锦有些警觉地朝大萨满问着,大萨满却并没有看她,而是朝杨璟说道:“若信不过婆婆,让妮茉明日带你们出去便是,又何必多此一问,显得老婆子有害人之心也似。” 杨璟经过大萨满这一番自然而然便是天理的点拨之后,早已信服了这老婆婆,当即朝姒锦摇了摇头,取过那药丸子,便塞入口中。 那药丸果然如同活物一般,就好像杨璟吃下去的是一条滑溜溜的泥鳅,竟然主动钻入了杨璟的肚腹! 这东西一入体,便彻底化开,又仿佛万千细小虫子相互凝聚而成的小球,瞬间炸开一般,酥**痒便往杨璟的四肢百骸乱钻乱窜! 杨璟想起适才冰湖之中的坐照内视,便盘膝而坐,开始入定打坐,只觉着药丸子化开的药力,竟然在加修复自己破残的经脉! 这萨满巫医果然是有一套,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这黑色的药丸子,应该也是蛊虫的一种,只不过是比较远古的品种罢了,却是不知要耗费大萨满多大的精力来喂养! 杨璟或许不是最有天赋的,但绝对是最勤奋的,这个用打坐入定代替睡眠的家伙,很快便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大萨满便将众人都赶回去休息去了。 到了翌日,阳光普照大地,金色的晨光洒在冰蓝的湖面上,辉映得绚烂无比,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 杨璟缓缓睁开眼眸,嗅闻着那天地间最为纯净的空气,整个人都精神百倍,便是手脚也有了不少力气! 打此往后,杨璟便安心住了下来,但有灵惑作了,便沉入冰湖,让灵惑吞食内丹碎片,而后服用大萨满的活蛊来修复经脉,夜里坐照练功,白日里便替大萨满打点一些事务,进行一些深入浅出,听着寻常却又暗含至理的闲聊。 杨璟的身子骨也强硬起来,便与马夫一道出去狩猎,骑着骏马,挽着大弓,追逐黄羊,乃至于猎杀独狼,这马夫也不吝赐教,他本是极其高明的猎户,放得一手好箭,好歹也称得上哲别,这三两个月来,杨璟的骑射竟然也是有模有样了! 越是偏僻的地方,便越少受到世俗的沾污,便越是亲近自然,也就更能体会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岂不见那些个高人闭关,都会隔绝外界的侵扰,道家高人更是往深山老林里头钻。 杨璟在这个地方疗伤清修,却是再合适不过,事实证明,大萨满确实有着足够的信心,杨璟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因为经过这三两个月之后,杨璟的经脉竟然被修复大半,而内丹碎片也被吞食地七七八八,灵惑却变得温和平顺,隐约与杨璟生出心灵感应来! 单凭着这一点,杨璟便能够确认,妮茉抱着尝试的态度,权当死马当活马医,却果然将杨璟这头死马,医成了活马! 这一日,杨璟的内丹碎片终于被吞食干净,灵惑也变得温顺,真的成为了杨璟身体的一部分,而杨璟的经脉竟然也奇迹一般被修复完好! 可惜杨璟的内丹没有了,苦苦积攒的内力也全失,更要命的是,葛长庚已经用皇极落日功,将杨璟聚气海以造丹田,致使杨璟再也无法存储内力,即便经脉完好,杨璟也再无内力可用。 不过对于杨璟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毕竟灵惑的危机彻底解除,而经脉也修复完好,如此看来,杨璟其实已经是个正常人,只不再没有内力增益补助罢了。 “谢谢婆婆的救命之恩!”杨璟到了这个时代,极少给人下跪,这大萨满对自己恩同再造,又是个慈祥的老者,杨璟有感而,便跪倒在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大萨满平日里从来都不是矫揉造作的人,此时却将杨璟扶起来,朝杨璟笑着道。 “孩子,你也吃了不少苦,能够痊愈,全靠你自己,却是不需要谢我这个老婆子…” “我已经听妮茉说过了,你虽然是南边的汉人,我蒙古族的孩子正在跟你们打仗,但你并不是我的敌人,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杨璟听到此处,也不敢瞒骗敷衍,当即真诚地说道:“婆婆救我性命,恩同再造,我本不该拒绝婆婆的要求,但如果婆婆要我放弃自己的族人和同胞,在战争之中袖手旁观,还请恕我做不到这一点…” 大萨满似乎早有所料,笑了笑道:“我不会阻止你的,战争,也是天道循环,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能考虑的,老妇我说过,从未将你当成敌人…” 杨璟也松了一口气,朝大萨满道:“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婆婆但有其他需要,我又岂敢推脱。” 大萨满点了点头,朝杨璟道:“我会再给你一颗药虫,吃完之后,你一定会感谢我,但此物过于贵重,我有个条件。” “一颗药虫?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这药虫又是做什么用的?”杨璟心中不由疑惑起来。 第六百二十七章 感恩萨满献以光明 “一颗药虫?” 杨璟此时身体已经恢复,除了无法再积蓄半点内力,从此再不能动用内功之外,其他状况便一如常人,似关节技和擒拿扭打之类的功夫,却是可以继续修炼,只可惜没有了内力的增益补助罢了。 没想到大萨满竟然还要送给自己一颗药虫! 要知道杨璟自打跟着妮茉来求助,大萨满从未收取过他分文,甚至连礼物都不收,可今次却特意提及这药虫的珍贵,还用一个条件来交换,可见这药虫对杨璟而言,有着多大的作用了。 一个物品的价值,其实在于他的作用,一大箱子金银珠宝,丢给荒岛上独自求生的人,又有何用?倒不如一柄求生的小刀,或者生火的一盒火柴来得贵重。 这药虫也该是如此,且不说药虫本身是否珍贵,对于杨璟而言,肯定是有着极大用处的。 如今杨璟身体已经恢复,唯一的缺憾便是内力尽失,莫不成这药虫的作用,就是能够让杨璟恢复内力? 杨璟如此一想,心中也是欣喜,毕竟他需要自保的能力,需要守护自己心爱之人,即便个人力量在战争之中作用不大,但杨璟仍旧希望能够恢复,或许在关键时刻,还能够改变格局,也是犹未可知的。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大萨满道:“且不说这药虫,单说婆婆救我一命,我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大萨满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杨璟道:“老婆子到底是个萨满,今日给自己打了个卦,料定近期会有大难,我希望孩子你能暂时留在我身边,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三五个月,你可答应?” 杨璟听得如此,也不由笑了,两淮那边的状况得到了暂时的安宁,短期之内不需要担心,杨璟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躲避朝堂上的争斗,待得这一年半载过去,一切都平稳了,杨璟再回南边,热度冷了下来,事情也就都好办了。 即便没有这些,大萨满帮了他这么多,自己留下来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三两个月的相处,大萨满确实是个睿智且博爱,值得尊敬的长者和智者! “小子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现在身体虽然好了,但内力全无,想要保护婆婆,也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婆婆放心,我拳脚还是不错的,便是拼死,也会保护婆婆周全的!” 听得杨璟如此表态,大萨满也笑了,朝杨璟道:“你不需要担心,我这颗药虫,是长生天的礼物,老婆子起初得到之时,本以为无用,只是想来,如何都是长生天的馈赠,也就留了下来,如今终于找到了能用之人,这礼物也只有你能享用,便仿佛长生天早早做好了安排一般,这也是我为何要留你在身边的原因,我想,长生天一定自有安排。” 大萨满这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姒锦和妮茉有些摸不着头脑,杨璟也只是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众人也不去深思,因为大萨满已经取出了那颗药虫来。 这药虫还果真是个虫,而且还是一个色彩斑斓的虫! 杨璟放眼看去,这药虫就像一个被绑缚了腿脚的五彩蜘蛛,实在有些难以入口! 大萨满乃是传承远古技艺的巫蛊之人,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她所用的药物和手段,也都是古朴纯粹,极其自然原始,今番拿出这花蜘蛛药虫来,众人虽然有些心里毛,但其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杨璟连那些活蛊药丸子都敢三天两头的吃,吃个花蜘蛛药虫,也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事情,当即便取了过来,丢入口中,也不敢乱嚼,一口便直接吞入了腹中! 这花蜘蛛入得腹中之后,竟然化开来,直往下坠,最终停留在了气海丹田处,仿似活过来了一般,伸展出手脚,竟然开始喷吐金色的蛛丝! 这些个蛛丝竟然将那两头早已温顺的灵惑,绞缠在一处,那两头灵惑便如同阴阳鱼一般旋转起来! 杨璟只觉着肚腹一热,双眸陡然睁开,但见得左眼深蓝而右眼血红,竟然又如初次狂那般骇人! “杨璟!” “先生!” 姒锦和妮茉对杨璟疯起来是怎么个光景,那可是终生难忘的,此时妮茉赶忙将大萨满护着,姒锦却是死死地抱住了杨璟! 可就在此时,杨璟却看向了杨璟,那诡异的眼瞳之中,并无凶残而又无人性的光辉,反倒一如寻常那般亲近和善! “你抱着我作甚…” 姒锦闻言,不由心头大喜,朝杨璟惊喜道:“你…你没事?” 杨璟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朝大萨满道:“谢谢婆婆!” 大萨满知道药虫起了效用,不由点了点头,朝杨璟道:“谢什么,都是长生天的意思,缘分到了而已,既然如此,往后你便跟着我吧,放心,时候一到,我便让你返回南边去的。” 杨璟心头温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个老人,想了想之后,便朝大萨满道。 “婆婆,你总是说,对我的帮助,是长生天的礼物,是天意如此,若果真是这样,那么长生天也让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希望婆婆能够收下。” “你的礼物我都见过了,那是你的财物,属于人间之物,并非长生天的馈赠,莫以为婆婆眼睛不好,就可以随便糊弄。”大萨满好气地笑骂道。 不过言外之意也是深沉,既然杨璟的礼物都是人间之物,反过来说,她赠予杨璟的那些东西,全都不是人间之物咯? 杨璟知道这婆婆的脾气,也只是大孩子一般嘿嘿一笑,朝大萨满道:“婆婆,你没见过礼物,又如何知道我的是人间之物?” 大萨满也笑了:“好,既是如此,且让我看看是何礼物再说。” 杨璟却摇了摇头,朝大萨满道:“我这个是长生天的馈赠,自然不是寻常俗物,需要婆婆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给你,到时希望婆婆照着我说的做,再没有结束之前,一切都需听我的!” 大萨满见得杨璟神秘兮兮的,也不由好气:“让我听你的?这可不是对长辈该有的礼数呢!” 杨璟也耍无赖,朝大萨满道:“这两三个月都是我听婆婆的,这三两天,你听我的便是了。” 大萨满慈祥地笑了笑,不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大萨满回到蒙古包休息之后,杨璟便将妮茉和姒锦带进了自己的帐篷里头。 妮茉也感到奇怪,朝杨璟道:“先生,你到底要送什么给婆婆?” 杨璟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要将整个世界,送给婆婆!” “整个世界?” “对,只要婆婆重获光明,岂不是能够再次看到整个世界了吗?”杨璟如此一说,妮茉都不由激动起来! “你是说…你是说你能让婆婆重获光明?!!!” 杨璟也带着略微激动,坚毅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一早就已经注意到,大萨满之所以会看不见东西,是因为角膜的病变,起初他以为是白内障,后来才现不是。 若是白内障,其实进行手术也是可以的,毕竟白内障手术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但毕竟太过精细,杨璟实在不敢用老人来冒险。 可随着不断的接触,杨璟也在不断观察,他现老人得的并非白内障,而是翼状胬肉! 这翼状胬肉也叫“胬肉攀睛”,俗称“鱼肉”,具体病因尚无定论,一般来说是受了外界刺激,才引起的一种眼科慢性疾病。 这种翼状胬肉多分布于睑裂部球结膜和角膜之上,有时候只是单侧眼球,也有双侧眼球的,说白了就是眼睛上长了一些昆虫翅膀一样的赘肉。 严重的时候,这种赘肉会完全覆盖眼球,彻底遮挡,导致病人无法看见东西。 当然了,因为是外部的赘肉,角膜和内部的视网膜等都没有受到影响,只需要行翼状胬肉切除术,病人便可以重获光明了! 这大萨满处于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平日里又接触远古蛊虫和巫蛊之术,眼睛受到刺激也是情理之中。 便是那些深处茫茫大雪原之中的人,久而久之也会得雪盲症,大萨满的眼睛负担太大,也就不足为奇了。 好在这种赘肉比较容易切除,对外科要求其实不算太高,即便需要精细缝合,也只是缝合睑裂部结膜,只要小心一些,杨璟应该是可以应付的。 妮茉是杨璟的得意门生,她的所学,甚至过宋风雅,无论悟性天赋,还是实践动手能力,都比宋风雅要更强一些。 她早已将杨璟视为神人,如今听说杨璟要为婆婆重新带来光明,她又岂能不欣喜若狂! 杨璟说这是长生天的恩赐,那是一点都没错,因为只有长生天,才拥有如此神通,才能赋予一个盲人重见这个世界的能力! 杨璟大致说完之后,又朝姒锦道:“这个手术太精细,过程当中不得有一丝干扰,所以,我需要一种药,能够将婆婆迷倒起码一个时辰的药,你能办到吗?” 虽然大萨满与姒锦好像天生相克一般,但在这种大事上,两人其实早就没有任何芥蒂,姒锦是何等人也,又岂能没有这等药物,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这日也不需大萨满知晓,待得夜间睡足了,早晨之时由妮茉入了蒙古包,喂其服下姒锦的药汤,迷迷糊糊之际,妮茉才在大萨满耳边叮嘱起来。 也不消告诉她如何去做,只说这是杨璟吩咐的,若下次睡醒过来,双眼会被蒙住,或许还会有些许痛楚感觉。 大萨满是何等睿智,自然知道杨璟是为了自己的眼睛忙活,可她也是巫蛊之人,知道此事极其不易。 并非她没有法子,只是她是个任命之人,自己不好对自己动手,认为是逆天行事。 可正如杨璟所言,或许杨璟真乃上天派来的福星,为结一段善缘,也是犹未可知的。 心中做了如此想法,大萨满也就安稳下来,杨璟倒也不怕这位老婆婆会不配合,与妮茉又细说了一番,用银针试探,确认大萨满确实已经深度昏睡,这才开始行手术之法。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不幸言中劫数来临 大萨满虽然隐居于库库诺儿湖畔,但毕竟是行走于人间的神徒,这等名声也是越传越远,许多人在大草原之中苦旅数月,可谓倾家荡产,中间又历尽千辛万苦,也不惜前来朝圣,就之为拜一拜这雪山圣湖,拜一拜这人间的神使,亲吻她的双脚,便自觉一世足矣。 或许她并非哈尔和林皇城之中的国师,但在民间口碑极好,名声极广,自然也引得不少人在此处逗留,而迟迟不愿离开。 那日杨璟等人的到来 ...
本书由,请记住我们网址看最新更新就到 第六百二十九章 怯薛精兵前来拿人 此处距离哈尔和林不算太远,路上又是一马平川,一路驰骋而来,倒也快速,诸多怯薛歹见得杨璟只身一人,一身云淡风轻,面色泰然,也不由暗自称奇。 毕竟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而杨璟身上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气,没有在战场上生死历练,是绝对养不出来的。 再者,此处乃是大萨满隐居的圣地,除了姒锦这样无法无天的人,敢在这里动手伤人,蒙古族人谁敢让鲜血玷污了这片纯净之地? 便是那些牧民,早先动手也不敢舞枪弄刀,如今全副武装,也不过是为了围住杨璟等人,等待怯薛歹到来罢了。 怯薛歹虽然人多势众,有恃无恐,但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杨璟给抓了,为首的百夫长便朝杨璟问道。 “你是甚么人,为何要在此地逗留,还不快快离开!” 那些个胆大的牧民当即走到前头来,指认杨璟道:“他就是挟持了大萨满的南朝强盗!” 怯薛歹可不比这些牧民,听说杨璟果真是南朝人,当即便唰唰将锵锵抽刀出鞘,刀锋直指杨璟! 如今距离杨璟离开两淮已经三个多月,蔡州和淮食军大败的消息,早已传回蒙古国都,阿里不哥等两位大王被杀,一名新任大王被俘,这等屈辱的战绩,肯定会在皇都内掀起惊涛骇浪,军士和臣民对南宋人的敌意肯定如烈火一般旺盛! 尤其杨璟这一身的杀气,即便他已经刻意掩盖,可对于久经沙场的百战悍卒而言,只需要一眼便能够找到那种战场上熟悉的气味,他们对杨璟的仇视可就更加强烈了! 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形势,杨璟却临危不乱,只是笑了笑,用蒙古话回道。 “我是大萨满的客人,即便要赶我走,也需主人发话,你们如此对待大萨满的客人,也不怕别人笑话么!” 那百夫长也知道宋人素来狡诈,唇枪舌战讲道理是如何都没法取胜,便朝杨璟道。 “你是不是萨满的客人,需萨满亲自来说,你说是就是了?再者,即便你真是客人,就不该喧宾夺主,岂有客人拦着别的客人的道理!我等要拜见大萨满,还不赶紧滚开!” 杨璟微微抬起头来,朝那百夫长道:“萨满这两日身子不适,正在静养,不宜见客,命我在次守护,尔等若真是敬重萨满,乖乖等着也罢,自行离去也好,只是不要叨扰萨满,过得明日,萨满自会出来见你们。” 杨璟说得也是合情合理,并没有刻意的挑衅,可这些怯薛歹听说萨满身子不适,仿佛在印证了那些牧民所举告,难不成这宋人真的伤了大萨满! 官府的人听到举告之后,第一时间便禀报到了皇城里头,这些怯薛歹可是皇后亲自派来,要将大萨满安然无恙迎回帝都的人,又岂能见得萨满有事! “不成!可敦(皇后)要召见大萨满,我等今日便要带萨满回皇庭,若敢阻拦,格杀勿论!” 百夫长话音刚落,身边的亲兵长便单骑而出,挥舞着马刀,撞向了杨璟! “先生!” 妮茉也不确定杨璟是否恢复了战力,但她从小生活在草原上,很清楚骑兵冲锋有多么恐怖,更清楚怯薛歹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那些个牧民早知怯薛歹行事从来就肆无忌惮,真个儿惹急了,在萨满圣地杀人,也只能怪杨璟太张狂,一些人已经不忍卒视,纷纷扭过头去。 也有一些人心中不断告罪,若非他们举告,怯薛歹也不会来到这里,又岂会玷污了这方净土! 其实他们举告之时,本想着杨璟或许是南朝的细作,只要过来几个官兵,就能将这贼人吓跑,谁曾想到官府不敢善做主张,竟然呈报道皇庭,可敦竟然亲自调遣怯薛歹过来护卫大萨满! 当然了,他们之中更多的人,心中只有畅快,就等着看杨璟如何被浑身披甲的战马,撞倒在地,践踏成肉泥! 然而下一刻,让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那战马与杨璟错身而过,杨璟只是微微偏头,躲过了骑兵的刀锋,伸出白皙的手掌来,在马腹上拍了一记,那沉重的战马,竟然顺势斜飞了出去! “希律律!” 甲等战马的悲鸣让人心惊,那前蹄折断,白骨刺出皮肉的场面,更是让人牙酸肉疼! 马匹,是草原游牧民族最大的生活保障,给他们提供脚力,为他们驮负重物,甚至给他们提供马奶,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伙伴和战友! 这军中也素有马比人贵的说法,也只有亲属的蒙古军,探马赤军,才能配备战马,大部分汉军和全部的新附军,都不配得到战马! 在草原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谁也不准杀马,战场上折了战马,将士们都要心疼不已,此时见得战马如此痛苦,顿时激起了怯薛歹的愤怒! “好死的南人!” 百夫长身边的两名亲卫左右冲出,杨璟当即腹背受敌! 然而杨璟便如那山崖上的老松,看着柔弱,实则坚如磐石,轻松躲过怯薛歹的刀锋,左右掌同时出手,今番却不是顺势的借力打力,而是直接将两匹战马连马背上的怯薛歹,一道横着打飞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神力,到底是甚么样的怪物!” 蒙古部族中向来崇尚勇武,一年一度的大会上,比拼竞争首席大力士更是最为风靡的项目之一,力大无穷的勇士,从来都是人人景仰的大英雄! 眼下杨璟爆发出来的怪力,竟然比他们说见过的蒙古大力士,还要更加的强大! 能够将战马连骑士一道打飞出去,而且还是单掌,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然而杨璟却仍旧云淡风轻,而自始至终,他的双脚,竟然没有挪动过半寸! “竟然是个武人高手!”那百夫长也是有见识的,知道南人虽然身子孱弱,却懂得修炼武技,能够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力量,称之为武者。 眼下看来,这瘦弱白发的南人,想来便该是个南朝的武者,而且还是个非常厉害的武者! “此人冲撞禁卫,折伤战马,违抗可敦懿旨,罪大恶极,给我杀了!” 百夫长也知道三五个人根本对付不了杨璟,此言一出,身后那数十骑士竟然往后倒退,毕竟骑兵冲锋需要距离来积攒冲击力。 只要这近百马军碾压而过,任由杨璟是如何高明的武者,都要被踩成齑粉! 杨璟自然也知道他们的意图,正打算擒贼先擒王,将这百夫长给拿了,可此时身后却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来! “住手!” “是大萨满!” 那些个牧民纷纷跪倒在地,百夫长也是脸色剧变,当即举起手来,制止了骑兵们的行动。 大萨满已经出现,他们又岂敢胡来! 百夫长赶忙下马,忌惮于杨璟的武力,也不敢与杨璟错身而过,只能遥遥给萨满行礼,那些个骑兵披甲在身,又有军务,自然不敢下马。 百夫长却恭恭敬敬地朝萨满道:“大萨满,我等救护来迟,还望萨满饶了我等的罪过!” 而当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大萨满的眼睛上蒙着白布,那白布上依稀可见血迹,如此一看,那些牧民的举告并非空穴来风,此人果真伤了大萨满! “大萨满,且让我等先拿住这贼人,再与您一道上皇庭去面见可敦!” 大萨满听得那百夫长还要动手,当即沉声喝道:“难道你们要用刀枪来迎接远方尊贵的客人么!” 百夫长以及众人一听,不由心头大惊,此人竟然真的是大萨满的客人! 而且马乃真可敦三番五次召见,大萨满都以身体的健康状况为由,而拒绝奉召入京,可此时她却将这个南朝年轻人成为尊贵的客人!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够让大萨满使用尊贵二字! 百夫长和牧民们不由朝杨璟投去惊愕万分的眸光,杨璟却走到大萨满的身边来,搀扶着大萨满,朝大萨满致歉道。 “婆婆,打伤了他们的马,玷污了这清静之地,是我的不是…” 大萨满摇了摇头,朝杨璟道:“不是你的错,不要往自己身上揽,长生天都看着呢。” 杨璟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那百夫长道:“大萨满,咱们今次奉了可敦懿旨,要恭迎大萨满入宫,为皇子祈福,还望大萨满见谅。” 大萨满摇了摇头,朝百夫长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的眼睛早就瞎了,这两天又有些不舒服,这皇庭还是不去的好,免得吓着可敦和皇子。” 若换作平时,百夫长自是带着怯薛歹回去复命,毕竟大萨满拒绝可敦也不是一次两次。 可今次可敦已经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请打萨满入宫,因为今番是要为新可汗登基做准备,得到大萨满的认可,才能够名正言顺,便是强抢,都必须要把大萨满给带回去的! 百夫长也是蒙古人,只要是蒙古人,就必须敬重萨满,不得顶撞,可大萨满可以宽恕和谅解他,可敦就不行了,顶撞大萨满,大萨满会懂得宽容,若完不成任务,可敦那是要杀头的! 想到这里,百夫长咬了咬牙,朝大萨满道:“萨满,请不要为难我们,如果无法带您回去,可敦会杀了我们的!” 大萨满轻叹了一声,朝他们说道:“孩子们,你们的可敦要杀你们,是你们的命…即便他们今日不杀你们,你们也会因为她而死在战场上的…” 百夫长也变得沉痛起来,朝大萨满求道:“萨满,只要你跟我们回去,可敦就不会杀我们了!” 大萨满摇了摇头道:“回不回去见她,是我的命数,我是整个部族的萨满,不仅仅只是你们几个孩子的萨满,我不能因为你们几个的性命,而影响了整个部族的命运。” 那百夫长见得萨满如何都不肯松口,当即举起手中的刀来,朝萨满道。 “萨满,既是如此,也就不要怪我们了,你若不去,我们只好将这两个南人全都杀掉!” 第六百三十章 借机造势进入皇庭 诸多牧民对怯薛歹本来就没有太好的印象,本来以为举告之后,来这里处理问题的会是官府的人,谁知道引来了可敦的人! 谁都知道,当初大萨满就是因为与可敦有过矛盾,才原理朝堂,不再担任国师的职务,算是被流放到这里。 可大萨满在民间,乃至于诸多贵族和领之间,都有着极高的威望,可不是换一个国师,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如今可敦需要大萨满来达到她的政治目的,要扶她的儿子贵由夺取汗位,就想着来叨扰威逼大萨满,这些牧民又如何不愤慨! 这百夫长也是狗仗人势,竟然敢如此威胁大萨满! 不过这些牧民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是最底层的贫民,他们像爬虫一般挣扎求生,大萨满是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精神力量,可他们根本就没有实力和胆量来对抗怯薛歹。 怯薛军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部族内部更是无人不敬畏。 然而大萨满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朝妮茉道:“给我解开。” 妮茉不由急了,时间还没到,若解开了眼睛上的纱布,只怕要伤到大萨满的眼睛! “婆婆,还不能解开,您这是要干甚么!” 大萨满有些阴沉着脸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这样威胁我,狼崽还不敢向母狼吼叫,还有没有规矩!” 大萨满是甚么人,百夫长见得大萨满怒,也是心头大骇,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能服软,就这么硬撑着,如何都不能妥协,因为请不到大萨满回去,可敦那是真的会杀了他们的! “先生,你劝劝婆婆吧!”妮茉知道大萨满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慈祥的时候能够融化冰雪,温暖人心,可狠辣起来,却是谁都要恐惧三分的! 杨璟想了想,这大萨满也并非白内障,平素里应该只是看不清东西,光线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对于外界光亮的适应能力,并没有这么差,多一天少一天的,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如此想着,便朝妮茉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我来帮婆婆解开吧。” 说到眼睛上的纱布,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来,如同被拎着脖子的鸭子一般,不断往这边盯着。 因为不仅仅是这些牧民,连怯薛歹也都知道,听说有个南人,带着长生天的恩赐,要赋予大萨满光明,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大萨满已经是神灵的使者,如果杨璟能够为大萨满带来光明,那他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古时医疗水平低下,对眼科这种精密柔软的器官,更是没有太多的医治法子,连个夜盲症都有些束手无策,更慢说在大草原上,而且还是目盲之症了。 这在世界各地历史上,也都是如此,圣经故事里头也同样有这样的情节,圣人能够让瞎子重获光明,能够让满身烂疮的人变得洁净,能够让瘸子重新走路,便称得上是神迹了。 当他们见到大萨满之时,便已经见到了大萨满眼睛上蒙着的白布,他们对外科手术自然没有任何的概念,即便是医疗相对达的南宋那边,对外科手术也采取谨慎的态度,更不用说这辽阔的大草原上了。 杨璟走到大萨满的身后,轻柔地解开白布,而后用手替她遮挡光线,一点点松开指缝,让她满满适应。 随着杨璟的动作,所有人都目不转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而大萨满自己,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世事,却也仍旧激动得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好孩子,松手吧。” 萨满如此一说,杨璟知道她已经适应了光线,当即全部放开了手。 当杨璟的手松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 虽然大萨满的眼睛仍旧充血,睑裂部还是很肿胀,但她的眼睛眼瞳已经恢复了清澈,不再是以前那一片白翳和肉膜! “大萨满真的能看见了!” “长生天啊,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轰动起来,在他们看来,杨璟只是个年轻人,而且还是个该死的南人,那一头白,看起来就像个恶鬼! 古人对头可是有着很深的情节,头在人生不同的阶段,要保持不同的形态,便是夫妻成亲,也要剪下头来,绑在一起,寓意白头偕老,所以才称之为结夫妻。 而男子成年之后,才能够绑头盘髻,诸如此类的规矩,都足以见得头的象征意义有多大。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少年白头,可是非常不祥的一件事情,无论在南人还是北人的眼中,此时一头白的杨璟,根本就是个不祥之人! 可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如同苍鬼一般,又拥有着凡的怪力和本事,竟然还能为至高无上的大萨满,带来长生天的恩赐! 这是何等神秘的一个人,这是何等让人恐惧的一个人! 大萨满看着那色彩斑斓的世界,仿佛沉浸在了过往的梦幻之中,没有谁愿意沉浸在黑暗之中,即便老了,历经沧桑,也不愿永远无法见不到这个世界! 尤其对于一个萨满而言,她需要去感受这个世界,感受大自然的一切,虽然没有了眼睛,仍旧可以用耳朵来倾听,可以用鼻子来嗅闻,可以用双脚来丈量,可以用手来触摸。 可这些感知,如何都没有视觉来得更加直接和强烈! 重获光明的巨大喜悦,充斥着大萨满的内心,所谓投桃报李,她救活了杨璟,而杨璟也给了她新生,或许这就是长生天的安排! “我的好孩子…”大萨满激动地握着杨璟的手,而后继续说道:“谢谢你的礼物…” 当初杨璟说要送她一份长生天的礼物之时,她还没有想过这方面,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杨璟在她的眼睛上做文章,可这些天眼睛又痛又痒,她也着实担心。 虽然在视力方面,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即便杨璟失败了,也不会更加糟糕,但最怕的也就是这种情况。 她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杨璟如今给她希望,却又失败了,再度夺走她的希望,那种失落和挫败,才是真正的折磨。 好在杨璟并没有让她失望,他真的送了一份长生天的礼物! 即便没有这个眼睛的事情,她也不会让百夫长伤害到杨璟,如今就更加不可能了。 可她是大萨满,她最了解马乃真可敦的脾气,虽然远离尘世,但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她知道马乃真可敦是一定不会放弃她的,今次是如何都要到皇庭去,否则百夫长真的会将杨璟等人给杀了,再把自己强行绑了去! 念及此处,她朝杨璟道:“好孩子,婆婆的劫数还是来了,你答应过婆婆的事情,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给了我光明,也算是抵了我对你的帮助,若想离开,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杨璟不由心头一暖,朝大萨满道:“这种恩情不是货物,是无价的,无法用来衡量,自然也不能用来对比,恩情就是恩情,没有谁的比谁的更重,我既然答应了婆婆,便是刀山火海,自然也要跟着去的!” 大萨满不由心头感激,朝杨璟道:“好孩子,竟然这样,那便随我到皇庭走一趟吧,你放心,有婆婆在,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的!” 杨璟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说:“还不知道谁对谁如何呢!” 也算是命中注定有此一遭,让他杨璟来到了蒙古人的心脏,若不好生搅弄一番,将这皇庭搅个天翻地覆,他杨璟还不肯走呢! 照着杨璟的印象,这个贵由只当了两三年的大汗,如今距离他回到皇庭已经过去一年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看杨璟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了! 只要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做些文章,让蒙古人再度陷入漫长的内斗和争夺汗位,试问他们哪里还能腾出手来对付南宋? 南宋赢取了足够的时间,他们就有把握制造出更多的步枪,将练兵的新法推行下去,能够解决更多军事上的弊端! 当然了,杨璟也没有将希望全部都压在南宋的军队上,这支军队最弱,自然有着他弱的道理,并非给他们装备新式的步枪,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杨璟更加看重的,其实是宗云! 只要杨璟能够在皇庭之中搅动风雨,让他们内斗不息,就能够给宗云争取更多的展时间! 宗云不是朝廷的人,没有诸多顾虑,没有朝堂的争斗和掣肘,他们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展成为最大的力量! 虽然忽必烈见过杨璟,但此时的忽必烈不一定在皇庭之中,即便他在皇庭之中,也不一定能够与杨璟见到面。 再者,即便见面了,如今杨璟面容清瘦,一头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当初两人见面又是乱军厮杀之中,满脸满身都是血迹,想要认出杨璟来,可能性并不大。 阿里不哥的死,肯定会让蒙哥和忽必烈变得更加的敏感,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能够撩动他们紧绷的神经。 而无论蒙哥还是忽必烈,都是争夺汗位不择手段的人,皇庭之中这样的人也多了去了,杨璟根本就不愁搅不动这趟浑水! 大萨满又是自己最好的掩护,还能够省去大量的阻碍和麻烦,能够让他最快进入皇庭的核心之中,试问这样的良机,哪里又能放过? 相比之下,这才是大萨满送给自己最好,也是最重要的长生天的礼物吧! 如此一想,杨璟越坚定信念,反倒对今次的皇庭之行,又多了一份期待和踌躇! 那些个牧民和怯薛歹自然不知道杨璟在想些什么,除了姒锦,只怕是妮茉都不一定清楚杨璟的想法。 此时在这些人的眼中,不知不觉其实已经将杨璟这个神秘的南人,推上了与大萨满相差无几的高度,因为他们都是制造过神迹的人! 而且大萨满制造的神迹已经年代久远,许多人都未曾见过,可杨璟制造的神迹,就生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经常来朝拜大萨满,谁都知道大萨满的眼睛已经瞎了,杨璟住进来,也在他们的万众瞩目之中。 他们,是杨璟制造这个神迹,最好的见证者,也是杨璟进入皇庭,最好的入场券! 第六百三十一章 跟随前往哈尔和林 大萨满重获光明的消息,这堪称神迹的事情,若是在南宋这边,少不得十天半个月就传遍天下了。? 可这大草原人烟稀少,通讯极其不便,再加上马乃真可敦召见大萨满的动机不纯,牵涉到皇族斗争,是以并未张扬,反倒让人按压消息,以致于杨璟跟着大萨满来到哈尔和林之时,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甚至少有人注意。 哈尔和林长宽不过四五里,只有四座城门,城墙也不过一丈左右,都是用黄土版筑,城内外行人汹涌,有耐力深厚的驮马,甚至还有包着头巾骑着骆驼的阿拉伯人,各族色目人也是络绎不绝。 虽然和林不算太大,但却很是热闹,杨璟这一路走来,也见识了不少异域风物,甚至还有西域的商人在售卖玻璃器皿! 此处买卖通常是以物易物的方式,当然,也可以用钱来购买,而无论是蒙古还是其他国家的人,认可的硬通货,竟然是南宋的铜钱! 南宋的铜钱彼时很受欢迎,因为采矿以及铸币工艺需要很高的工业要求,而南宋的铜钱制作精良,分量又足,是以无论内6买卖还是沿海贸易,铜钱便成为了硬通货。 当然了,这里的人更多是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南边也有不少行商,将丝绸瓷器和茶叶等,交换宝石香料之类的东西,反正是各取所需,也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 既然来做生意,自然需要住宿,需要吃喝,需要购买大量的补给物资,以备往返旅行,也就带动了和林的诸多产业,创造了巨大的商机,使得哈尔和林成为北方地区最大的贸易中心,也是彼时最为热闹的国际大都会。 当然了,这也只是局限于北方地区,与南宋那边相比,还是要差一些的。 而且哈尔和林的地位,也得益于蒙古帝国四处征伐的国际影响力,那些个传教士和冒险家,也都将和林当成了不错的目的地。 早先已经说过,哈尔和林作为皇都,除了皇城之外,还分为回回区和汉人区。 回回区里头大部分是信奉伊斯兰的色目人,也有西方国家的异族人,而汉人区则全是汉人工匠,和林的日常运作与维护,各种基础设施的维修等等,都需要依赖这些汉人工匠的技术支持。 此时这些汉人工匠便在热火朝天地装饰着皇都,因为过些时候,便是举行大忽力革台的日子了! 这大忽力革台,又称忽里台,蒙语意思是聚会,会议的意思,乃是成吉思汗召集诸多部落领议事,而后渐渐形成的一种蒙古贵族们的大聚会。 成吉思汗的子孙如今征伐四方,很难聚集在一起,大忽力革台也已经很久没有召开。 今番却是乃马真皇后称制,下了懿旨,要那些征伐四方的皇族和贵族们,都回归到皇庭议事,至于议事的焦点,应该就是汗位的归属问题了。 失烈门乃是窝阔台汗的长子,也是窝阔台汗属意的继承人,可乃马真皇后却希望贵由能够当上这个大汗。 只不过大汗不是这么好当的,也不是乃马真一句话就能够成事的,相国耶律楚材也支持失烈门,其他皇族和贵族们,也都有着各自心中的人选。 贵由想要名正言顺,获得大部分支持,就必须要在大忽里台上,得到大部分皇族和贵族的承认! 这相国耶律楚材嘛,也是个奇人,本来是金国的契丹人,却极受蒙古帝国重用,但他却崇尚汉人的文化和官制,极力推动用汉人官制和礼教来治理蒙古帝国,在蒙古朝廷也有着极高的威望和权柄。 另外提一句,蒙古族的传统竞技活动那达慕大会,正是源自于大忽里台。 当时成吉思汗召集各部领来议事,闲暇之余便让各部族的勇士们相互比拼,骑马射箭摔跤乃至于下棋和歌舞等等,都是那达慕大会的传统竞技项目。 许多蒙古族的年轻人,都是在那达慕大会上成为了名扬天下的勇士,从而得到了重用。 因为在大会上出风头的话,就能够被诸多皇族和贵族注意到,也能够赢得蒙古族少女们的爱慕,如果能够攀龙附凤,成为皇室女子的心仪之人,何尝不是一条捷径? 杨璟早在路上,便见得不少马队和车队从四面八方赶来,想必都是各部族的领,带着族里的年轻勇士和少女们,来参加这个那达慕大会了。 大忽里台是皇族和贵族们的盛会,他们决定的是帝国的命运,而那达慕大会,才是真正属于蒙古族人的欢乐大盛会! 当然了,杨璟应该也能够想得到,乃马真皇后在这个时候密召归隐已久,却又声望仍存的大萨满,只怕是为了帮助儿子贵由,让他在大忽里台上,获得更多的支持。 这些南征北战的蒙古皇族和将帅们,虽然杀伐果决,甚至于杀人如麻,但心底终归还是有着信仰的,对大萨满也不敢不敬,即便对大萨满的那种敬畏,无法左右他们对权势和利益的抉择,但在舆论上,多少还是能够起到不小的作用。 虽说没什么人认得杨璟,但杨璟也没办法大意,因为既然是大忽里台,所有皇族都要回来,那么也就意味着,雅勒泰伦也必须回来。 而雅勒泰伦是乃马真可敦的女儿,与阿里不哥、忽必烈和蒙哥都是一母同胞,杨璟需要贴身跟着大萨满,觐见乃马真可敦之时,极有可能会遇见雅勒泰伦,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也因为一路考虑对策,使得杨璟并没有太多的话语,眼看着进入了皇都,大萨满终于朝杨璟问道。 “孩子,没有阳光,花儿就不会开放,没有了河水,鱼儿就不能生活,没有智者,心中的疑惑就无法解答,把心里的忧虑都说出来吧,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杨璟也不由感激,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吐露实情:“萨满,我在南边的时候,跟雅勒泰伦别吉有些过节,并不想让她认得我…” “然而可敦乃是蒙古人之国母,在她面前藏头露尾,是大不敬,我又必需跟着萨满婆婆,这…” 大萨满听完也是点了点头,继而朝杨璟问道:“若让雅勒泰伦这孩子见着你,会有什么后果?” “她…她会毫不犹豫杀了我。”杨璟如实回答道。 大萨满沉思了片刻,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过节会这么大,不过杨璟终究是她的人,萨满想了想,便朝妮茉道:“你们是我的祭司,都戴上鬼面吧。” 杨璟一听,也总算是放心下来。 萨满祭司的鬼面他是见过的,妮茉就带着几个,是为了举行祭祀仪式而准备的。 这种木质鬼面很宽大,上面用各种颜料绘制,周边又有羽毛和兽骨狼牙之类的装饰点缀,大体上有些像傩戏的面具,古朴而神秘且狰狞,只要不摘下面具,也就只露两个眼珠子,试问谁能看出他是谁? 再说了,如今杨璟满头白,身形又瘦得不成样子,凝结内丹之后,内力和真元都存储于内丹之中,经脉里头空空如也,再没有半点内力,整个人的气质内敛得如寻常人一般,雅勒泰伦又岂会注意到他! 有了这样的掩饰,杨璟就能够安心搞事情了。 蒙古帝国实在太过庞大,南宋也并非他们唯一的敌人,长子出征的拔都,在西征过程中建立了赫赫威名,据说他已经收到了风声,早早便以生病为由,拒绝出席今次的大忽里台,这就等同于不奉乃马真可敦的诏命了! 蒙古帝国四分五裂,那是迟早的事情,忽必烈后来建立的元朝,也只不过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如果能够趁此机会,从中挑拨,加蒙古帝国分裂的过程,让他们掀起新的内斗,那就更好了! 这个事情也并非一蹴而就,杨璟自然知道急迫不来,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将鬼面提前给戴上了。 有着怯薛歹开路,杨璟等人很快便进入了皇城之中。 这皇城不是很大,都是主要的皇室成员居住,周围这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和衙署等等,至于诸多领的卫队和私人武装等,都安扎在城外,也算是对皇都的一种拱卫。 窝阔台汗死后,皇账朝廷也是暗流涌动,为了防备突状况,皇城也加强了守备。 许多皇亲权贵都被迫迁出了皇宫范围,只能安置在外围,乃马真可敦称制之后,更是如此,整个皇城都交给了怯薛歹来护卫。 大萨满被送进来之后,安顿在了皇城南面的一座蒙古帐中,虽然皇城内有土楼,但许多人都住不惯,还是蒙古大帐住着舒适,加上蒙古帝国礼制不健全,管理上也很是松散,这种情况也并不少见。 杨璟等人也被安排在了大萨满的蒙古大帐旁边,作为祭祀,虽然无法跟大萨满相提并论,但待遇终究还是不错的。 乃马真可敦对大萨满也是极其尊崇,很快就派了不少女奴过来,伺奉料理大萨满的日常生活,连杨璟等人,也都有专人伺候。 妮茉也知道杨璟的蒙古话还不太灵光,很多时候都会主动出面,渐渐地杨璟也就被忽略了,许多人都只是将他当成沉默寡言的随从罢了。 通常来说,祭司一般都是女子来担任,但也有个例,杨璟既然能够戴上祭司鬼面,宫中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是大萨满带来的人,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大萨满当初就是不愿搅入皇族的争斗,才选择了归隐,眼下又是乃马真可敦半请半押,你情我不愿,自然不会有人认为大萨满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 有了这层掩护,杨璟却也没办法完全放心下来,到得夜间,奴婢们摆下宴席,又有不少色目人侍女搬来诸多摆设,更有官员前来问候,杨璟也就看得出来。 这架势,怕是乃马真可敦急不可耐,要过来探望大萨满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守关把门震慑国师 乃马真可敦就要过来探望大萨满,杨璟的心中也有些兴奋,毕竟眼下就是这个女人,掌控着整个蒙古帝国! 杨璟看着蒙古大帐外头越来越多的怯薛歹,宫人和侍女络绎不绝,忙忙碌碌地筹备着宴会,心中不由升涌出一种感觉来。? 乃马真可敦一介女流,杨璟只要豁出去,在宴席上便能够一击必杀,除掉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偏生又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权势的女人,没有之一。 眼下的蒙古帝国四处征伐,成为全天下的祸害,西方人都望而生畏,闻风丧胆,南宋被压得死死的,也就自不用提了。 至于西夏和吐蕃等国,早已被蒙古帝国给灭掉了,差点连大理也都遭了殃,东北那些个小国,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杨璟想起乃马真可敦,竟然觉得这世间最强大的人,却又同时是最柔弱的一个人,实在让人有些感慨万千。 只是杨璟很清楚,一两个人的死,或许能够左右某场战役的输赢,却无法决定整个大战略的胜负,即便把乃马真可敦给杀了,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和作用。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够用死亡来解决,杨璟也就不需要这么辛苦,只需要跟着风若尘,组建红旗墰这样的杀手组织,四处刺杀敌人的领,也就能够称霸天下了。 可惜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乃马真可敦死了,还有其他的可敦,还有无数的皇子公主,甚至皇族贵族和部族领等等。 因为大帐需要布置,大萨满也就暂时在杨璟的帐篷里头歇息,过得小半个时辰,外头却是闹了起来,杨璟出来看时,但见得一名彩衣女子,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帐篷外头! 杨璟或许认不得这彩衣蛇杖雉尾头饰的女人,但她身边那些个随从,都与杨璟妮茉和姒锦一样,穿着黑色的祭司服。 “这就是大萨满的徒弟,蒙古帝国的萨满国师了吧。” 妮茉也听到了动静,往外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赶忙朝大萨满禀报道:“是祸女吕来了…” 大萨满微微皱眉,朝杨璟道:“祸女吕么?当了国师,早已忘了老太婆我了…” 杨璟见得大萨满眼中满是悲伤,知道这师徒二人该是有着千般的纠缠,也不好说些什么,正要退到一旁,却听得大萨满朝他说道。 “孩子,不要让他们进来了,放出去的羊羔会有回家的一天,放出去的狼子却不会回来,流云飞过了天,又能留下什么痕迹,还是不见的好。” 杨璟闻言,只好点了点头,掀起帘子,走到了大帐外头来。 蒙古帝国的国师祸女吕一身层层叠叠的彩衣,头上是各种羽毛和兽骨制成的头冠,手持一根蛇杖,腰带上也不知挂了多少个袋子,脸上刺着花纹,虽然花了脸,但仍旧能够看出,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段,绝对是美人一个,尤其一双棕色的眼睛,充满着神秘且妖异的诱惑之美。 “你是谁?大萨满可在?” 国师乃是蒙古帝国册封的,但大萨满却是各个部族领推选出来的,一个是官方认可,一个是百姓拥戴,即便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国师,也绝不能自称大萨满,更不能坏了规矩,因为对大萨满不敬,就是对神灵不敬! 杨璟透过鬼面的眼洞,看着祸女吕,却见得她的牙齿尽是墨绿色,想必该是经常嚼食草叶草药之类的,才形成了这等情况。 虽说如此,但这一口绿牙,并未让人觉得她如何丑陋,反而有种巫蛊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萨满不想见你,回去吧。” 杨璟的蒙古话不太灵光,生怕说多了会露怯,也就言简意赅,故作高冷。 可口音这种事情,没有长年累月的时间积累,是没办法纯正地道的,杨璟一开口,祸女吕便听得出来,朝杨璟问道。 “你不是我族之人,为何会跟着大萨满,又为何会成为祭司,你到底是甚么人,胆敢跟本国师如此说话!” 祸女吕这么一变脸,身边的怯薛歹,已经跟随身后的那些女祭司,便透出一股子冰冷残酷的杀气来,显然她身边的女祭司,也都是不错的好手! 杨璟如今凝成内丹,便是寻常武道宗师都奈何不得他,杨璟又怎可能将这些烂鸟蛋放在眼中。 再者说了,如果大萨满显得亲和,反而会让乃马真可敦怀疑他们此行动机不纯,于情于理,大萨满不愿卷入皇族争斗,这个立场不能变,起码姿态上不能变。 照着这样的情形,要作出不配合的姿态,才是正常的,才不会引人怀疑。 杨璟心中已经决定帮大萨满造势摆架子,自然要将高冷扮到底,也不回答,只是按住刀柄,直视着祸女吕道。 “萨满婆婆不想见你,走开吧。” 祸女吕正是因为仰慕权贵,渴望权柄,才背叛了大萨满,违背了萨满祭司的宗旨,进入皇账朝廷来,成为某些权贵的政治棋子,她自己也很享受权势所带来的一切,包括彼时的威严! 可杨璟这么一个低阶祭司,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擅做主张,将自己这个大国师,拦在门外,这是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啊! “你好大的胆子!此人出言不逊,尊卑不分,以下犯上,给我拿下!” 大帐中的姒锦眼见要动手,就要冲将出来,却被大萨满用眼睛制止了。 “别出去,这皇都可不是寻常街巷,需步步为营,谨小慎微,你别出手,权当保留一些底气,莫让人一下就看穿了咱们所有的实力!” 萨满如此一说,姒锦也明白过来,敢情这萨满也不是对朝堂斗争一无所知,既然是整个帝国的智者,只要她愿意去思考,试问又有什么能够难得住她? 既然大萨满能这么说,想必对此行早有预料,此时想来,早先她与杨璟说,自己不久之后便会有大劫数,并非占卜说得,也不是她未卜先知,想必她在皇都也安插着情报细作,得知了朝局动向,才推测出乃马真可敦必定会请她出山,并为此做好了准备! 姒锦想到这里,也不由心中后怕,悄悄看了一眼,但见得大萨满安之若素,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态,也真不知她对杨璟真实身份知道多少。 不过眼下已经进入皇都,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即便大萨满知晓杨璟的真实身份,她并没有揭穿,反而为杨璟治好了内伤,又将杨璟带在身边,想必是没有恶意的。 即便有恶意,即便有预谋,以杨璟的智计与谋略,也不需担心这许多。 另一方面,姒锦也想起杨璟当日打退那些个怯薛歹的场面,如今的杨璟毫不费力就能够击败她姒锦,自己也就不要出去帮倒忙了。 姒锦算是后知后觉,殊不知这些情况和分析,杨璟早就已经在心中预算了千百回,否则他又怎敢跟着大萨满进入这蒙古帝国的心脏? 祸女吕的人朝杨璟冲了过来,杨璟不由冷笑了一声,若是以往,杨璟还有所顾虑,可这一路上早已把该想的,该担心,该忧虑的事情,都梳理清楚,有大萨满撑腰,又是为了给大萨满挣面子,杨璟自然不需要留手! 若是示弱的话,这些人肯定会不死不休,不断纠缠,到时候便也就不耐其烦,倒不如后制人! 心中主意已定,杨璟便慢慢往前走来,心念一动,勾起灵惑,那两头灵惑与杨璟心灵相通,当即旋转起来,杨璟右眼顿时变得血红起来! 祸女吕一直关注着杨璟,但见得杨璟右眼隐有红光闪现,定睛一看,杨璟右眼血红,如同狂的野兽,她的心中也就怯了! “这是甚么怪物!” 她的心头惊骇未定,怯薛歹已经让杨璟一个个抓住领子,竟然整个人丢了出去! 那些个怯薛歹乃是禁军亲卫,可以在皇城之中带刀,哪一个不是横行无忌之辈,当即抽出刀剑来,便朝杨璟涌了过来! 然而杨璟不躲不闪,只是一路往祸女吕走来,对这些个怯薛歹简直就是视若无睹! 可让人吃惊的是,明明就要砍死杨璟,此人却总在最后一刻,率先捏住怯薛歹的肩头手腕或者是腰带,将这些人一个个丢了出去! 祸女吕身边的祭司高手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们的身份地位以及待遇,也都比常人要高,自然也尊贵惯了,哪里能看着杨璟在此处撒野,当即冲了过来。 杨璟摇了摇头,只顾往前走,那些个女祭司竟然一个都挡不住,杨璟根本不需要出手,她们只要碰到杨璟的衣服,就会被甩出去,摔倒在地! “这是甚么邪术!” 杨璟见得众人惊骇,心中也是满意至极。 这是宗云初时教给他的一个功夫,虽然出自于武当,却让杂学百家的宗云给偷学了,并改良成了相扑的技巧,传给了杨璟。 这便是江湖武林之中声明赫赫的粘衣十八跌,乃是极其机巧的近身格斗技巧,用的就是顺水推舟借力打力的门子,练到高明处,对手只要沾碰到你的衣服,都会被摔飞出去! 虽然这不是粘衣十八跌的全部功法,而只是宗云改良过的简单版本,但由于杨璟和宗云修炼过太极功,对借力打力有着极高的领悟底子,又将之融入到了相扑等近身擒拿扭打的套路之中,杨璟就更加容易接受,甚至可以说,这是宗云为杨璟量身打造的窍门! 杨璟也是奇怪,若是往常,他肯定会用大摧碑手,毕竟这董尚志自创的功夫,是杨璟使唤得最为得心应手的一门了。 可自打凝结了内丹之后,那两头灵惑时不时会勾动杨璟的心神,总会让杨璟想起一些沉寂在记忆之中的知识来。 这些个偏门冷门的小绝招小窍门,运用起来竟然也是行云流水,没有太多的阻滞! 那些个祭司们虽然精通武艺,可都是草原上的摔打扑拿和刀枪棍棒,对汉人武林的这些功夫套路,根本就没有太多的见识。 这才碰到杨璟的衣服,便被打飞了出去,便如同杨璟身上有神光护体,神灵附身了一般,也真真是活见鬼了! 再加上杨璟一头白,戴着狰狞的鬼面,自是震慑当场! 第六百三十三章 国师刁难从容应对 祸女吕曾经是大萨满最得意的弟子,可谓尽得真传,她也曾经以此为傲,可惜权势熏心,渐渐迷失了本性,心胸愈狭窄善妒。 今次她来拜见大萨满,其实就是担心乃马真可敦重用大萨满,会威胁到她国师的地位和权势,想着提前来探一探萨满的口风,确认萨满是否真的有心进入皇账。 毕竟她担任国师的时日已经不短,国师可谓一字千金,许多皇族和权贵都过来巴结,她的手里头也有不少人脉关系。 可萨满的民间声望太重,若大萨满真的为乃马真可敦所用,所有人势必会将大萨满的门槛踏破,反之,她这个国师可就要失宠,门庭冷落车马稀了。 她之所以如此咄咄逼人,未尝不是在向大萨满表明自己的姿态和立场,她是国师,这里是她的地盘,已经容不得大萨满复出! 只是没想到,那孤老婆子的身边竟然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杨璟这样的强人,非但古怪神秘,竟然如此的彪悍英勇! 她本身的武功也不错,比那些个女祭司要高明很多,为此她还特意去学习了汉人的武功,甚至了解了西方骑兵们的枪术,对各种宗教信仰,也都有着不少的研究。 这也算是她的高瞻远瞩,因为她知道,蒙古帝国势不可挡,若真能称霸天下,她这个国师少不得四处宣传教化,必定要对每个国家和地区的风土人情,都要有着足够的了解。 她是个善于学习的人,否则也不会如此年轻就成为了大萨满最满意的弟子,甚至能够担任国师。 可她却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碰到杨璟这样的怪胎,也只能算她倒霉了。 这些武功都是杨璟和宗云,集合百家之长,量身改良的,与武林之中的武功套路和系统有着很大的区别,便是中原武林的名家,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更何况她这个蒙古族的国师! 见得如此奇异的场面,便是祸女吕,都曾以为杨璟真的懂得甚么邪术! 然而这世间之事便是这般,有些人从事或者研究某些东西,并不代表他一定会深信不疑。 许多神父对自己的神职很是尽心尽力,但在他们的心中,却又与寻常人一样,有些时候也会质疑上帝是否真的存在。 因为接触越多,问题就越多,便会越是质疑,就如同祸女吕这般,她是萨满教出身,但随着不断的学习,加上其他宗教的侵入和影响,连她自己都渐渐迷失了信仰。 对于如今的她而言,萨满教只不过是她进入皇账朝廷的政治工具罢了,或许她仍旧相信有神灵存在,却并不相信萨满就是能够与神灵沟通的那个使者。 因为她当了这么久的神使,从未收到过任何神灵的启示! 所以经历了初时的惊骇之后,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死死盯着杨璟,此时她的心中在想,这男人绝不是什么神人,一定是大萨满招揽的高手! 虽然她的心里已经想清楚这一点,可却无法阻挡杨璟,当她回过神之后,杨璟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敢!” 祸女吕悍然出手,可惜她根本不是杨璟的对手,反倒让杨璟扣住手腕,将手臂反扭到了后背! 杨璟便贴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带着她们离开吧,我不想打女人。” 杨璟如此说着,也着实有风度,却是彻底激怒了祸女吕! “你找死!”祸女吕恶毒地骂了一句,那层层叠叠的彩衣之中竟然飞出一堆小虫子! “蛊师?”杨璟也不由惊愕,从大萨满给他降服灵惑的过程来看,大萨满属于远古传承的巫蛊一脉,对蛊术应该也是有所了解,只是这种蛊术应该是质朴的原始蛊术。 既然大萨满懂得,作为尽得真传的得意门生,祸女吕自然也是会的! 那些个虫子如一片黑云,嗡嗡嗡便笼罩着杨璟,可下一刻,虫子却纷纷四处逃散,没片刻便消散了! “这怎么可能!我的黑金虫不见血是不会跑的!”祸女吕也是大骇,眼前这白老鬼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连黑金虫都如避瘟疫一般躲着他! 杨璟也是笑了,他体内有着两头灵惑,只要稍稍散出一些气味来,这些虫子哪可能敢近身! “别白费力气了,赶紧回去吧,别打扰萨满婆婆休息,若让可敦知道你怠慢了她的客人,惹得萨满不高兴,你觉着可敦会怎么想?” 祸女吕闻言,也不由脸皮抽搐,显是气恼的不行,可杨璟却点中了关键,若真把事情闹大了,可敦那里着实不好交代。 可真要灰溜溜走了,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 “我祸女吕确实忌惮可敦,但有人却不会忌惮可敦,可敦也不会责怪她,好你个白老鬼,给我等着吧!” 祸女吕撂下如此狠话,便带着随从离开了,然而她的话却给杨璟留下了一个心理疙瘩。 不怕可敦,不忌惮可敦,也不怕惹恼可敦,做事无法无天的人,无非就是仗着可敦的疼爱,那便该是那些个皇子公主们了。 这也是祸女吕的优势所在,她是最年轻的国师,此时也不过二十来岁,与年轻人谈得来,虽然脸花了,却有着祸国殃民的妖艳之美,那些个皇子对她肯定是垂涎三尺魂不守舍,公主们只怕也很难跟她不对付。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如今乃马真称制,行事反倒要更加的小心谨慎,以免被人抓住话柄弹劾她,导致她下台。 所以也就只有乃马真可敦真正心疼的那几个,才敢如此放肆地胡闹。 联想到这种种,杨璟的脑海不由浮现出雅勒泰伦的模样来。 若是寻常人家,对于雅勒泰伦这样的怪胎,早就被人丢弃了,可乃马真可敦却千方百计保全她,甚至还派了怯薛歹贴身保护,让她到淮北去胡闹,甚至让她染指军界,乃马真可敦对她的疼爱也就可想而知了。 再加上阿里不哥这个好儿子被刺杀,乃马真母性大,肯定会在其他子女的身上补偿回来,对待其他子女肯定会更加的优渥。 若祸女吕真的认识雅勒泰伦,挑唆雅勒泰伦过来寻衅滋事,以雅勒泰伦的性子,听说有这么一个古怪的高人,只怕她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吧! 念及此处,杨璟也沉默了下来,一边往大帐走,一边思考着对策,若真是雅勒泰伦来了,该如何应对才最为合适。 毕竟她对杨璟也是极其熟悉,而雅勒泰伦也不可能不带着公羊徙野,毕竟这是大忽里台,她想要名正言顺掌管淮食军,也是需要得到认可的。 这也是她露头露脸的最好时机,绝对少不了公羊徙野在一旁参谋思量。 见得杨璟有些忧心忡忡,大萨满也温言安慰道:“孩子,你别担心,祸女吕虽然已经失去了本心,但她还是不敢伤我的,再说了,她只是虫师,连蛊师都算不上,本事也有限。” “虫师?难怪她的身上挂着这么多袋子…”杨璟不由恍然大悟,虽然大萨满自信满满,但杨璟也没有大意轻敌,仍旧盘坐下来,思考着应对雅勒泰伦的策略。 外头的闹腾结束之后,那些个侍女和宫人,才敢继续布置宴席,又是一番忙碌,可过不得多久,祸女吕果然带着人马又回来了! 今番的阵仗可就大很多了,怯薛歹的人数多了一倍不止,还有不少身穿金甲的武者,后头还跟着好几个敞开着胸口,露着胸毛的蒙古勇士! 更重要的是,这队伍后头还带着不少侍女,左右把持着扇子和伞盖之类的仪仗,分明真的将皇族的人给请来了! “婆婆,也不知是哪位别吉来了!”妮茉不由惊慌,朝大萨满焦急道,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杨璟。 大萨满却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妮茉的鼻子道:“你就是这点比不过祸女吕,慢说是别吉,便是他们的可敦,婆婆我可曾怕过?” 大萨满如此一说,杨璟也顿觉得豪情万丈,不曾想这婆婆竟然也有如此霸气的时候,想想祸女吕的做派,只怕也是继承了大萨满,这婆婆年轻的时候,只怕也是搅动天下风云的狠辣人物! “孩子?孩子?” “哦,婆婆,我在的。”杨璟也是思虑过深,毕竟雅勒泰伦真的来了,可他的对策还没想好。 “别多想,出去挡着,就说没见可敦之前,老婆子我谁都不见,敢硬闯的话,你就给我打出去,打死打伤都不碍事,婆婆会给你撑腰的。” 杨璟听得如此,也不再迟疑,当即又走出了大帐。 他已经做足了准备,若果真是雅勒泰伦,便闭口不言,也绝不摘除鬼面,不用内功,而只用怪力,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即便再如何,也想不到他杨璟会阴差阳错来到这千里之外的蒙古皇庭吧? 然而杨璟走出门来,顿时傻了眼。 来者并非雅勒泰伦,而是另一位别吉,此女身材高壮,脸颊上有着两坨高原红,除了服饰和胸大肌之外,基本上跟男儿没有太大的差别! “鲁丽格别吉,就是这个白毛鬼,不尊国师,殴打我的随从,好几个祭司都受了伤!” “就是他?连女人都打?给我打死他,可敦要怪罪下来,本别吉保着你们!”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这位鲁丽格公主,一看就知道是个容易忽悠的人,哪里能抵御貌若天使心如蛇蝎的祸女吕! 不过雅勒泰伦没来,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至于谁打死谁,杨璟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倒是事情闹得太大的话,难免要引人注意,这次没有引来雅勒泰伦已经是侥幸,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所以杨璟想了想,还是决定,能不动拳头,尽量还是不动拳头的好。 杨璟扫视了鲁丽格公主一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得她衣服上有些泥点,鞋子也是脏的,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勇士,各人的装扮以及身上的痕迹等等,里里外外都快观察了一遍,心中却是有了主意。 “别吉,且慢动手,我有话要说!”杨璟心中一笑,却是朝鲁丽格如此说道。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给我往死里打!”鲁丽格不由分说,身后的勇士们便冲了上来。 杨璟却冷哼一声,朝鲁丽格大声道:“打死了我,别吉丢失的东西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什么!”鲁丽格顿时惊呆了! “你怎么知道我丢了…都给我住手!给我回来!” 杨璟闻言,嘴角不由浮现笑容。 第六百三十四章劝说别吉外出寻宠 杨璟虽然不如宗云和葛长庚,如此擅长察言观色识人面相,但好歹也是经一事长一智,阅人无数,这眼光自然也就慢慢提高了不少。 再者,这鲁丽格别吉性子耿直疏阔,杨璟也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人,比如刘汉超和常神岳之流。 也正因此,虽说鲁丽格气势汹汹而来,但杨璟却觉着分外的亲切。 若是这等样的人,也是好对付,反倒是祸女吕这样的,才棘手得叫人头疼。 鲁丽格这等性子,很容易被人当枪使,但乃马真可敦却仍旧疼爱她至此,而她姿色也不见得很讨喜,能够受宠至今,说明并未犯过大错,这里头的文章可就大了。 适才杨璟一番观察,便见得鲁丽格身上有着不少泥点,脚上也同样发现了不少痕迹,甚至于辫子上都有着草叶和草籽 虽然蒙古帝国的礼制仍旧没有太过健全,但身为皇族,尤其是女性成员,多少也需要保持礼仪和风度。 鲁丽格虽然性子直率粗鲁,但好歹也是别吉,就算她乐意胡闹,终究还是有人管束的。 可她身上的痕迹都在表明,她在亲自搜寻某些东西,甚至不惜钻入草丛里头找。 杨璟稍稍思量,便知晓了其中缘由,又与姒锦悄悄确认了一番,自然是信心十足了。 然而在鲁丽格看来,对杨璟此言却是惊为天人的 她本就因为听说了杨璟是个奇人,祸女吕为了将她请来,又让女祭司们刻意夸大了杨璟的本事,只说这些个女祭司还未沾碰到杨璟,便已经让杨璟打飞出去,这杨璟简直就是邪魔一般的存在 鲁丽格虽然年纪稍大,但却保持童真,性子如孩童一般贪玩爱闹,又是个容易相信和接受事物的天真性格,自然是惊诧万分,当即便让人停了手 祸女吕却并不是好糊弄的,眼见鲁丽格就要被杨璟妖言蛊惑,当即朝鲁丽格道:“此人油嘴滑舌,南人又奸险狡诈,都长着邪魔的舌头,别吉不可轻信了这人的话” 鲁丽格也分个亲疏,她对杨璟很陌生,与祸女吕却是已经熟悉,听得祸女吕如此一说,又有些迟疑起来。 杨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朝鲁丽格道:“别吉,国师说得不错,你不可轻信我这个南人,但容我提醒别吉一句,外头危险,豺狼横行,如今人又多,只怕那走丢的小狐狸很快就会被抓住吃掉了哦。” “你说什么你居然知道我的小野鹿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是一只狐狸” 鲁丽格大惊失色,今次连祸女吕也都有些惊诧不已,杨璟分明一直待在此处,怎么可能知道鲁丽格丢失了一只狐狸 杨璟自是笑而不语,狐狸这种东西,气味很重,这些人生活在草原上太久,对气味已经不太敏感,毕竟每日里都充斥着牛羊马粪的气味,他们又怎会关注。 可杨璟和姒锦等人却不同,他们刚刚从库库诺儿那处过来,那雪山圣湖之畔,天高地阔,空气清新,再者,说到辨别气味,白牛教里头除了天香圣女,又有谁能与姒锦比肩 鲁丽格分明童心未泯,但趣味终究与他人不同,小猫小狗小羊小马对她该是没有太大吸引力,养只小狐狸当宠物和玩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加上她是别吉的身份,身边即便有些伴当,想必也不是真心待她,便如祸女吕之流,多半 是为了利用她的身份与权势,这只小狐狸宠物对她而言,可就更加的亲爱了。 果不其然,鲁丽格听得杨璟竟然未卜先知一般,也不再保持敌意,快步走到杨璟的面前来,朝他问道。 “你能帮我找到小野鹿” 杨璟体内有灵惑,灵惑乃是灵物,而野兽与人类的最大区别,便是人类具有智慧,这灵惑对夔虎而言都极具诱惑,更漫提那些小野兽了。 虽然没有尝试过,但杨璟有着十足的把握,只要释放出灵惑的气息来,非但那小狐狸,只怕这方圆二里地的诸多野兽,都要亲近他杨璟吧。 再者说了,若是担忧自己释放灵惑的气息,会引来祸女吕等人的怀疑,还有姒锦在此,找到那只小狐狸,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杨璟朝鲁丽格道:“我既然知道小野鹿这只狐狸,自然是有本事能够找到的。” “太好了那咱们赶紧去找吧只要找到小野鹿,你就是我朋友,鲁丽格就不会让人打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鲁丽格也是心无城府,只是这么一句话,便暴露无遗,杨璟却笑了笑,朝她说道:“可敦就要过来探望大萨满,我要陪着大萨满,找小野鹿的事情,不如让这位姐姐帮你吧,我会把小野鹿的位置告诉她,她会帮你找到的。” 杨璟指了指姒锦,鲁丽格有些狐疑地看着姒锦,过得好一会儿,才朝杨璟道:“不,这位姐姐好可怕,我不要跟她玩耍” 姒锦此时也是女祭司的装扮,从外形看来,与诸多女祭司并无太大差别,反倒因为她曾经是白牛圣女,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份圣洁与高贵。 可这鲁丽格却说姒锦可怕,可见鲁丽格保有赤子之心,她的童真让她能够感受到姒锦的凶险 杨璟实在不能离开大萨满,因为他必须知道乃马真与大萨满的谈话,是以朝鲁丽格道。 “别吉既然将我当成朋友,不让人打我,我自然也不会让我朋友打你,这位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会对别吉怎样的,再说了,别吉身边还有那么多勇士,不需要害怕的。” “可是这些人都打不过她”鲁丽格仍旧有些犹豫,仿佛适才的话已经挑起了姒锦对她的注意,竟然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杨璟也是暗自称奇,嘴上却继续鼓励道:“别吉要是害怕,便让国师一道跟着去,国师的本事,别吉想必是信得过的吧难道你不想找小野鹿了吗别吉你犹豫的时候,只怕小野鹿还在受苦,因为别吉一时迟疑,小野鹿让人抓去了,别吉到时可不要后悔哦。” “不行小野鹿是我最好的朋友,绝不能让人抓了,我这就去找它” 鲁丽格终于下了决心,杨璟便朝姒锦点了点头,姒锦知道杨璟有自己的打算,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祸女吕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本来就是为了向大萨满宣示地盘的主权,可却被杨璟这看门狗死死拦着,竟然连大萨满都没能见上一面 如果她留下来,完全可以跟着可敦,拜见大萨满,或许还能够在她们谈话的时候,插嘴一两句,即便不能挑拨可敦和大萨满的关系,起码也知根知底,往后更加容易对付大萨满。 谁想到杨璟这白毛鬼,竟然比她还要精明,提前就截断了她的路子,竟然让鲁丽格把自己带走 “别吉,有这位姐姐跟着你,小野鹿肯定能够找 到,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吧。” 鲁丽格正往外面走,听闻此言,竟然有些生气起来,叉着腰,朝祸女吕质问道。 “国师你不是好朋友我帮你打人,你却不帮我找小野鹿,你不好玩” 祸女吕也是心中暗骂,这鲁丽格别吉就是一根筋,是个认死理的人,孩子心性最是单纯,鲁丽格如此一说,祸女吕哪里敢再跟她争吵。 毕竟无论大萨满还是杨璟,都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可鲁丽格是别吉,她如何都得罪不起的。 “不,我是别吉的朋友,咱们这就去找,一会儿还要回来好好感谢这位哥哥呢” “正是咱们快走吧”鲁丽格竟然朝杨璟投来一个干净的笑容,可见对杨璟已经没有任何敌意了。 “别吉,你连这个哥哥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算朋友” 祸女吕果然是个挑弄人心的高手,她两次被杨璟挫败,却连杨璟的名字都不得而知,如今却是要借着鲁丽格的口,来探听杨璟的名字。 “对对对,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杨璟看了看姒锦,提高了声音,朝鲁丽格答道:“我叫宗维。” 这并非杨璟临时胡编的名字,早先他曾与宗云闲谈,若是有一天远离了朝堂沙场,能够游荡于江湖之中,便化名宗维,开始新的生活。 如今杨璟大难不死,又开始在蒙古帝国的皇庭搞事情,以往的身份自然不能暴露,便用了宗维这个名字。 他之所以提高声音,自然是想让屋内的大萨满和妮茉都听见,往后这个名字算是定下来了。 鲁丽格闻言,也是大喜,朝杨璟道:“好,往后鲁丽格与宗维哥哥便是好朋友,国师,咱们快去找小野鹿吧” “宗维宗维”祸女吕还在不断回想,可曾听说过宗维这样的名字,却也只好心事重重地让鲁丽格给拉走了。 一直走出大萨满蒙古大帐的范围,祸女吕才笑了起来,她明知道杨璟会用假名,只是想从这假名之中,推敲杨璟的来历。 毕竟假名也不是无的放矢,随口取的,人嘛,终归会受到诸多神思的羁绊,即便是随口说出来的话,也都有破绽,随口取的名字,其实并非与自己毫无关系。 可惜这样的信息量实在太少,祸女吕也只能放弃从这方面入手了。 不过她却有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宗维实在太过可恶,应该是大萨满请来的贴身护卫,想要对付萨满,必须把这个宗维除掉 即便无法除掉宗维,也必须要将他支开 宗维既然用鲁丽格别吉来压她,那么她就将计就计,在鲁丽格的面前多说杨璟的好话,让鲁丽格去跟乃马真可敦说话,将这个宗维哥哥给要过来 乃马真可敦对这个鲁丽格别吉很是疼爱,而那个宗维只不过是萨满身边的贴身护卫,可敦亲自出面讨要,又何愁事情不成 祸女吕如此想着,心里也就有了底气,果真尽心尽力,帮着鲁丽格,在姒锦的指引下,寻那取名“小野鹿”的小狐狸去了。 而杨璟这厢,也终于见到了窝阔台的遗孀,蒙古帝国的皇太后,乃马真 第六百三十五章 可敦亲临恩威并施 早番说过,蒙古帝国和元朝,其实算是两码事,忽必烈建立元朝,也象征着蒙古帝国的分裂,元朝也是最不接受汉化的一个朝代。 既然他们不接受汉文化,对汉人宗室礼制那一套,也就不太感兴趣,连元朝都这般,也就更不用指望蒙古帝国去遵从了。 所谓皇帝皇后那一套名词,也都是后人加上去的,蒙古帝国遵从他们自己的规矩和礼法。 比如铁木真,就叫成吉思汗,别的后代和皇帝却是叫不得的,而铁木真的儿子窝阔台,当了大汗之后,通常叫窝阔台汗,但也叫合罕,后世用合罕皇帝,来专指窝阔台汗。 既然皇帝的称谓这般,类似什么皇太后之类的汉人叫法,也就不太可能在蒙古皇庭出现了。 乃马真皇太后是窝阔台汗的可敦,如今新大汗还没有登基,乃马真便仍旧是可敦,是故也没有叫她皇太后的,宫中都尊称她为可敦。 乃马真的年纪不算太老,但许是生活环境的问题,看起来却很是显老,乃马真无论如何打扮,都有些穿上龙袍不像天子的意味。 只不过她那低垂的眼眸之中,时不时会透出一股子阴鸷来,那慈祥的笑容下面,也不知隐含着多少诡计。 皇太后驾临,排场自是不一样,不过她并没有让官员随行,过来的都是宫里头的人。 听说耶律楚材很得合罕皇帝信任,被委以相国的重任,合罕皇帝驾崩之后,命耶律楚材为顾命大臣。 但由于合罕皇帝没来得及留下遗诏,遗嘱也只是对耶律楚材说的口谕,是故才对汗位争论不休。 窝阔台其实最希望将汗位传给第三个儿子阔出,可惜三皇子阔出在征伐南宋的时候,被人给杀死了。 耶律楚材是契丹人,帮着蒙古人灭掉了契丹人的金朝,是故很受重用,但他却大力推行汉化。 照着汉人的宗制礼法,嫡长子是承袭宗室的首选,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是也。 可蒙古帝国却不兴这一套,他也是无可奈何,但规矩总该要遵守,窝阔台希望三皇子阔出成为大汗,如今阔出死了,便该由阔出的长子失烈门来当这个大汗。 类似的例子在后世也有很多,比如明太祖朱元璋死后,本该传位给皇太子朱标,可是朱标已经死了,便传给了朱标的儿子,也就是皇长孙朱允炆,其他人都不得争夺皇位。 朱棣是个雄才伟略的英主,明朝在他的统治下,也出现了盛世的格局,可他却始终不受史家的好评,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夺了自己侄儿的皇位,破坏了宗法。 祖宗之法,或者宗族之法,对汉人王朝的影响实在太大,从这一点上,也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闲话也不多提,耶律楚材倒是想让失烈门来继位,因为失烈门年纪太小,而他又是顾命大臣,只要让失烈门上台,他的权柄就会更大。 只是乃马真不是好糊弄的人,如何都不同意让失烈门来继承汗位,即便耶律楚材声称这是合罕皇帝指定的继承人,乃马真也不予承认。 这也着实承认不得,臣强而主幼,势必要乱国,如今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四处征战,人人手握重兵,若让失烈门当大汗,整个帝国都要分裂了。 所以乃马真一意孤行,如何都要将贵由推上汗位,虽然不乏私心,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而考虑? 耶律楚材是反对这样的,便是乃马真临朝称制,他也是反对的,因为无论是宋朝还是辽朝,亦或是金朝,都不乏妇人垂帘听政的例子。 纵观史书,但凡出现临朝听政的妇人,那么帝国王朝也就离衰败不远,势必要出现动荡和大乱。 乃马真称制之后,耶律楚材就不再上朝了,整日以养病为由头,不再参与朝政。 耶律楚材乃是顾命大臣,又是相国,乃马真失去了这么个大好的推手,自然需要另寻强援,老迈的大萨满在个部族里头都有极高的威望,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只要能够通过老萨满,得到部族首领们的支持,贵由想要登基,也就能够名正言顺了。 乃马真的侍从们带来了不少礼物,只是大萨满向来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礼物只能堆在外头,几乎将整个蒙古大帐都围垒了起来。 杨璟与妮茉一左一右,侍立于大萨满的身边,见得这乃马真可敦一脸亲和,眸子里却时不时闪过阴鸷,妮茉也不由暗自为大萨满担忧,着实不希望大萨满卷入其中。 “萨满可还住得习惯?”乃马真可敦和蔼地笑着,姿态放得很低,谁能想到,这个女人如今掌控着蒙古帝国的权柄? 其实,乃马真心里也是着实大吃一惊的,因为大萨满失明,她是一清二楚的,可如今一见,大萨满双眸清澈明亮,熠熠生辉,竟如返老还童一般,又重获了视力,又岂能不惊! 乃马真不由朝杨璟投来阴柔的眸光,照着怯薛歹的情报,就是此人横空出世,给大萨满带来了光明! 可此人满头白发,戴着硕大鬼面,身子干瘦,如颤巍巍的竹竿子,倒有些弱不禁风,不由让人感到疑惑。 萨满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许是担心乃马真看破杨璟的底细,又或者让杨璟摘下鬼面,当即朝乃马真回话道。 “托可敦之福,老婆子喜欢清静,若可敦没有别的事情,老婆子还想着回库库诺儿去了。” 乃马真早已料到大萨满不愿掺和这件事,可她也绝不可能放她回去,当即笑道。 乃马真这才将目光收回来,朝大萨满笑道。 “大忽里台开幕在即,萨满是我国中最具尊威的长者,乃马真可还巴望着萨满能够主持今次大会的仪式呢。” 乃马真想来早已拟好了说辞,这大忽里台虽说是皇族贵胄将帅们的议事大会,可也是蒙古族的盛会,照着传统,确实需要萨满来主持拜祭仪式。 “祸女吕乃是国师,这种事情交给她做便好了,老婆子半个身子已经入了土,已经没有这个心力做这个事情了。” 乃马真摇了摇头,朝萨满说道:“萨满此言差矣,祸女吕虽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但终究是个孩子,这等大事,还望萨满不要推辞才是。” 萨满想了想,大忽里台不仅仅只是大人物们的会议,同时也是蒙古各部族欢聚一堂,共襄盛举的庆典,自己确实有这个义务,毕竟大家都信她,她也不能将整个蒙古的人都置之不理。 只是一旦卷入进来,乃马真必定得寸进尺,逼迫自己在大忽里台上表态,这个女人她太过了解,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呢。 按说大萨满已经七老八十,又无儿无女,更不爱金银珠宝,对这些身外之物早已看淡,所谓无欲则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你还能拿什么来要挟她? 乃马真见得大萨满再度推脱,脸色也渐渐不好看了,朝杨璟和妮茉道。 “你们出去吧,我有些事情要跟大萨满私底下说。” 妮茉面露难色,毕竟她是蒙古族人,可敦的权威,对皇族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她也是下意识感到一股子压迫。 可杨璟却无动于衷,眼色都没变一下。 他见过太多权贵,在赵昀面前都能够泰然自若,诸如董槐徐佛等人,杨璟都没有丝毫内心波动,他自己又是位高权重,手握权柄,积威甚重,又岂会将乃马真的气势压迫放在眼里。 乃马真见得自己竟然使唤不动这两个低阶祭司,也不由心头恼怒! 大萨满到底也是蒙古帝国的子民,只要是子民,就要尊崇皇命,她之所以敬重大萨满,是因为大萨满的民间声望,但并不代表她奈何不得大萨满,更不代表大萨满可以违抗圣意! “来人,把这两个违抗命令的奴婢拖出去!” 乃马真此言一出,外头的人也不敢迟疑,虽然大萨满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神人一般的存在,可眼下乃马真可敦称制,又有何人敢违逆她的心思! 怯薛歹们纷纷涌将进来,便抓向了杨璟和妮茉! 杨璟将妮茉护在身后,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那处,眼眸之中竟然显现血红之色,怯薛歹们心头咯噔一下,竟然退缩了片刻! 前往库库诺儿迎接大萨满的那队怯薛歹,似乎怕说出来丢人现眼,并未告诉他们的怯薛歹兄弟,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可怕。 蒙古大帐里头虽然宽敞,但也不是毫无顾忌,毕竟不能冲撞到可敦和萨满,动作上也就有些束手束脚,只希望能够拿住杨璟便是。 再者,他们皆以为杨璟不敢反抗,谁人知道,他们刚刚伸出手来,便被杨璟扭住手腕,一个个丢了出去! 这些人虽然力气大,但杨璟乃是擒拿扭打的相扑好手,在这样的狭窄空间里头,近身扭打的功夫,这些怯薛歹与杨璟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差! 乃马真也是脸色大变,跳起来骂道:“反了不成!” 她本想着用杨璟和妮茉来震慑大萨满,可她如何都想不到,非但大萨满没有给她面子,便是大萨满身边这两个低阶祭司,都敢抗命拘捕! 她是堂堂皇太后,平素里就是呼风唤雨,眼下掌控帝国,竟然连两个低阶祭司都不听她的懿旨,权势熏心,自我膨胀到了极点的乃马真可敦,又如何忍受得住! “祸弥失!你大胆!” 乃马真可敦也是恼羞成怒,不再留情面,直呼大萨满的名讳,指着大萨满叱责道。 “祸弥失?”杨璟不由诧异,虽然蒙古人的姓氏很是随意,但杨璟难免要联想,国师祸女吕,与大萨满之间的关系,会不会不仅仅只是师徒这么简单? 大萨满也是眸光一冷,缓缓站了起来,直视着乃马真,沉声道:“乃马真,你刚刚说什么?” 乃马真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第六百三十六章 气走可敦又来别吉 乃马真见得大萨满发怒,也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铁青着脸,只觉自己的尊威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大萨满却不以为然,朝乃马真道:“乃马真,打从铁木真征伐天下开始,孛尔只斤氏的孩子,十个里头有九个是我接生的,便是合罕,也要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大娘,如今合罕死了,你就敢直呼老婆子的名字了么!” 乃马真不由浑身一颤! 是啊,大萨满可不仅仅只是替他们的孩子接生这么简单,这个孤老婆子知晓皇族所有的秘密,便是许多不为人知的皇族斗争,乃至于皇族之中那些混乱的私生子到底是何人所生,她都一清二楚! 除非乃马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将大萨满给杀了,否则又如何敢威胁于她! 可敦也是急着让儿子贵由上位,乱了心神,毕竟她临朝称制便面临了巨大的压力,一旦那些皇族都回来参加大忽里台,贵由能不能名正言顺当上大汗还是两说,但她绝对会被赶下去,无法再临朝称制。 一旦自己失去了临朝称制的优势,贵由想要当上大汗,便也就不太可能了。 所以大忽里台之前,她必须要争取到大萨满的支持!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大萨满不想卷入朝政争斗,所以才更加的急迫,分明只是一次正常的拜访,却让她弄成了如此尴尬的局面。 若自己态度柔软一些,大萨满肯定愿意出席并主持大忽里台的仪式,往后再一步步让她帮忙也就是了,要知道大萨满完全有着吃软不吃硬的底气啊! 也怪自己太过强势,才造成了如今的尴尬局面,乃马真意识过来,只好咬了咬牙,朝大萨满道歉。 “是我失言了,萨满不要生气…胎里的小马驹踢母马的肚子,母马是不会生气的…萨满还请见谅…” 杨璟见得如此,也不由心头大惊,妮茉说过,她是大萨满帮着接生的,还说大萨满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接生过的孩子。 细想一下,大萨满通过接生这些孩子,掌握了如此多的秘密,也实在是惊人的手段,或许整个蒙古帝国,再没人比大萨满更清楚皇族的那些龌蹉秘密了,也难怪她有着如此的底气! 可既然如此,她该是有恃无恐才对,为何会将此次召见,看成是劫数? 若是大萨满能够介入今次的大忽里台,对于杨璟而言,确实有着极大的帮助,杨璟就是希望这蒙古帝国的内斗越乱越好,大萨满若参与其中,自己的活动范围更大,施展的空间也更大。 可他实在不愿意将大萨满当成斗争的工具,若真这么做了,对不起大萨满对自己的恩情不说,自己与这乃马真又有何区别。 杨璟不是狠不下心来,许多事情必须有个底限,即便这个底限很低很低,也必须要有。 恩将仇报这种事情,杨璟是绝对不能去做的。 虽说不能从大萨满入手,但并不代表杨璟就无计可施,这皇族这么多人,也不怕找不到切入口。 说起这个来,成吉思汗家族的繁衍能力也实在是恐怖,据说到了后世,便是欧洲,也遍布成吉思汗的后裔。 皇族也是庞大,矛盾也就越多,想要制造内乱,自然也就更加简单,杨璟也不必非走大萨满这条路子。 眼下杨璟也是按下自己的思虑,但见得大萨满也叹了一口气,朝乃马真道。 “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乃马真碰了个钉子,脸面上也挂不住,只能怪自己太过心急,没有做足准备,便急着过来,这才搞砸了会面,只好给大萨满行了一礼,带着自己的侍从离开了。 正要出门,大萨满又说道:“等等。” 乃马真以为萨满回心转意,当即停了下来,却听得大萨满说道:“礼物都带回去吧,老婆子我消受不起。” 想来萨满对适才乃马真直呼其名的不敬之举,仍旧有些耿耿于怀,乃马真见此,脸色更加难看。 她在这里碰钉子也就作罢了,大萨满的住处也不知有多少人瞩目,若带着礼物回去,岂非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大家便都知道,大萨满是不支持她的! 她本想着强势地回答,说自己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可想起自己适才的强势,带来的只是萨满的愤怒,此时也只好忍气吞声,强挤笑容道。 “好歹是小辈的一片心意,萨满还是收下吧。” 如此一说,也不等萨满回应,急忙忙便带着人离开了。 大萨满也轻叹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杨璟和妮茉,疼惜地说道:“孩子们,难为你们了。” 杨璟并无表示,妮茉却满脸担忧地说道:“婆婆,可敦分明不怀好意,咱们又何必继续呆在这里,不如回库库诺儿,又何必在这里担惊受怕…” 妮茉虽然是由衷关切,但正好替杨璟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萨满眼中有些深邃幽远,似乎勾起了很遥远的回忆,朝妮茉笑道:“孩子,你心性纯良,不知道咱们这位可敦的心思有多深沉,她既然敢把我叫来,肯定是做足了准备的…” 见得妮茉一脸茫然和迷惑,萨满也只是笑了笑,而后却朝杨璟道。 “孩子,婆婆想让你替我办件事。” 这对于杨璟而言,是可以正式介入的好机会,但杨璟也迟疑了一下,才做了回答,免得萨满看出他另有所图,毕竟萨满也是老狐狸了。 “婆婆请说。” 萨满坐了下来,又指了指马扎,让杨璟和妮茉都坐下,这才慢慢说道。 “我太了解祸女吕这孩子,她肯定会蛊惑鲁丽格,经历此事,鲁丽格会将你视为奇人,经不住祸女吕的教唆,肯定要向我把你索要过去,届时我会答应她…” “甚么?你要让先生…不行的婆婆,祸女吕已经记恨先生,若她对先生有什么坏心眼,又如何是好!”妮茉闻言,也是急了。 她见识过杨璟太多太多事迹,早已成为杨璟最坚定的追随者,又岂能让杨璟身涉险境! “孩子,你可不要小看了你的先生,他连我这个瞎子都能治好,又有谁能伤害他?” 萨满笑了笑,转向杨璟道:“孩子,婆婆说得可对?” 杨璟被萨满这么一看,仿佛心中的秘密都要被看穿了,心头不由发紧,不过杨璟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此时也镇定十足地笑道。 “婆婆说的是,我会小心的,不知婆婆具体要我做些什么?” 萨满欣慰地点了点头,朝杨璟道:“我要你帮我查一查,乃马真是否真的…” 杨璟不由了然,萨满果真有把柄握在乃马真手里,或许说,她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乃马真掌握,但如今她还不敢确定,只是忌惮罢了。 如果杨璟能够查清楚,确认这个问题,萨满也就不需要顾忌这么多了。 若马乃真不知道那个秘密,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回到库库诺儿,或者参加大忽里台,却不会支持贵由,可如果马乃真掌握了她的把柄,她却是需要考虑如何应对了。 杨璟并没有让萨满继续说下去,朝萨满点了点头,而后说道:“婆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若萨满将秘密告诉他杨璟,调查起来自然更有针对性,也更加容易,可杨璟却并没有追问,也没有让萨满继续说出来。 毕竟这个老人已经无欲无求,这是仅剩的秘密,杨璟不该探听,反正杨璟有信心自己去调查,虽然难度大一些,但自己从乃马真那处调查所得,与萨满自己说出来,意义截然不同。 这样既体贴萨满,也能够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看起来难度大了一些,但对杨璟反倒有着益处,而且正是如此漫无目的地调查,他才能够更了解皇族的秘密,才能够利用这些秘密,来搅乱局势! 杨璟说考虑的东西,萨满或许如何都想象不到,但杨璟没有探问她的秘密,是对她最大的尊敬,萨满自然是领情的。 “好孩子,委屈你了。” 杨璟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外头传来马蹄践踏之声,而后便是鲁丽格的大笑声,果然不出萨满所料,鲁丽格真的回来了! “宗维呢,给我出来!”鲁丽格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可见姒锦已经帮她把宠物给找回来了。 妮茉正要出去迎接,却又听得鲁丽格大声道:“不,我自己进去!” “萨满婆婆,我是大叶花,我能进去看看你吗?”鲁丽格的声音很大,做派也粗犷,众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萨满虽然早有预料,但想起这孩子来,仍旧有些哭笑不得,朝外头道:“进来吧。” 鲁丽格得了准允,便走进了大帐来,但见得她怀里抱着一个火红色的小狐狸,眼珠子如那清泉一般,充满了人性,果真是极其惹人欢喜的一个小玩意儿! “大叶花拜见婆婆!”鲁丽格心眼儿实,噗通就跪倒在地,给萨满磕头行礼。 萨满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走过去,亲吻了她的额头,鲁丽格也笑了起来。 “这大叶花的乳名,还是我给你取的,这都多少年了,竟然长成大孩子了…” 鲁丽格有些害羞且憨厚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大牙,怀中那小狐狸却有些不老实,径直挣脱了她的怀抱,跳到地上来,竟然开始磨蹭杨璟的小腿! 杨璟体内有两头灵惑,便是夔虎这等生物,都经不住这种诱惑,更何况这小狐狸! 可在鲁丽格的眼中,这才是最让人惊讶的事情! 这小火狐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很少靠近别人,就算鲁丽格从小就养育它,这家伙都时常想着逃跑,可杨璟这么一个陌生人,它竟然主动靠近示好! “国师说宗维先生是个奇人,果然没有骗我!”鲁丽格双眼灼灼地盯着杨璟,心中不禁如此想着。 萨满知道杨璟的灵惑,自然也知道杨璟有这样的本事,慢说这小火狐,便是那些个烈马之类的,都无法抵抗杨璟,甚至于一些心志脆弱的人,也会莫名其妙地对杨璟产生亲近感。 “婆婆,多亏了宗维先生的指点,大叶花才找到了小野鹿,我想请宗维先生到我哪里作客,您看行不行?” 妮茉闻言,心说萨满果真料事如神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别吉邀请聘为客卿 鲁丽格也是个心无城府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来虚的,既然国师说这个宗维是奇人,如今又眼见为实,她就更加感兴趣了! 萨满笑了笑,朝鲁丽格说道:“看来我的大叶花真是长大了,只顾着亲近男孩子,倒不理会我这个老太婆了…” 若换了其他人,或许还会扭捏,鲁丽格性格直爽,当即朝萨满道:“婆婆说的不对,他太瘦了,我要找个男人,也要找个强壮的!” 杨璟不由无语,看着鲁丽格的体型,心说确实该找个强壮一些的,否则谁经得起她折腾… 妮茉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听得鲁丽格如此直接地谈论这个话题,难免羞臊,鲁丽格却觉得理所当然。 萨满也不由笑着点了点鲁丽格道:“你这孩子,还知不知道害羞,让他去作客可以,但有一点,你必须好好招待他,不能让别人给欺负了,若他受了委屈,婆婆可饶不得你!” 鲁丽格拍着胸脯道:“宗维先生既然是我的客人,谁有胆子敢欺负他!先生帮我找回小野鹿,就是我的恩人,我款待都来不及呢!” 萨满闻言,便假意朝杨璟道:“宗维,别吉盛情相邀,你就去别吉那里住上几天吧。” 杨璟迟疑了片刻,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鲁丽格见得杨璟答应,也是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有了宗维先生,咱们这次可就不会输了!” “不会输?”萨满有些迷惑,鲁丽格却嘿嘿笑道:“萨满婆婆你糊涂了吗,过几日就是那达慕了,我还指望着先生能够帮我呢,每次都是哥哥姐姐们赢,鲁丽格可不服气!” 萨满也是哭笑不得:“原来你不是让宗维去作客,而是让他去当帮手,就他这个身子骨,能帮你甚么?” 鲁丽格也是憨憨地笑了起来,朝萨满道:“宗维先生虽然瘦了些,但打架还是很厉害的,不过他是客人,不是我族人,我自然不会让他亲自下场,只是想让他帮我谋划谋划,都说南边的人聪明,有他帮忙看着,挑选训练帐下的勇士,咱们的胜算可就更大了!” “你呀,婆婆还是那句话,不能让人欺负他,既然你想请他帮忙,就要听他的话,需要些什么,便尽量满足,不然我可不让他去受你的气!” 鲁丽格见得萨满开始有些动摇了,赶忙表明决心:“婆婆放心,我一定会听他的话,你放一百个心!” 萨满这才点了点头,朝她说道:“既然这样,便带他去玩玩吧。” “太好了!”鲁丽格高兴得拍手叫好,萨满却朝杨璟叮嘱道:“你不是一直想见识一下我族的那达慕么,这次却是有机会了,多走走看看,不要太拘束,需要什么就跟鲁丽格说,她是个好孩子,不会亏待你的。” “是,婆婆自己也保重身体。”杨璟的蒙古话说得不好,也只能少说少错。 鲁丽格却笑了:“又不是出门远行,搞得这么认真干什么,咱们走吧,我给你找个干净舒服的大帐!” 鲁丽格说着,便过来拉杨璟的手,杨璟却微微拱手,巧妙地躲过鲁丽格的拉扯,朝她行礼道:“谢谢别吉。” 鲁丽格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撇了撇嘴,朝杨璟道:“你们南人规矩就是多!” 鲁丽格说着,便让了让身子,朝杨璟道:“宗维先生请吧。” 杨璟也不再惺惺作态,与萨满和妮茉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姒锦自然也跟了上去。 “你也去?”鲁丽格见得姒锦要去,不由皱了皱眉,因为姒锦总是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尤其是鲁丽格这种心无杂念,天真烂漫之人,对人性的感知会更加的敏锐。 姒锦自然是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她连大萨满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必理会鲁丽格。 杨璟也知道姒锦的脾性,便朝鲁丽格道:“她一直跟着我,习惯了,便一起去吧。” “不行!她去了,谁照顾萨满婆婆!”鲁丽格陡然响起,祸女吕早先告诫过她,这个女人太过危险,一定不能让姒锦随行,当下赶忙阻止道。 妮茉知道杨璟的真实目的,生怕杨璟会有危险,有姒锦跟着,她也放心,当即朝鲁丽格说道。 “别吉,婆婆有我照顾着呢,再说,这里不是还有这么多侍女么,先生是南人,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咱们这里的姐妹粗手大脚的,还是让她跟着伺候先生吧。” 鲁丽格是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妮茉所言又合情合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憋得脸色通红,最后开口道:“反正…反正就是不行!” 萨满皱了皱眉,朝鲁丽格道:“是祸女吕说了什么吧?” “你…婆婆你怎么知道!”鲁丽格大吃一惊,此时才醒悟过来,这位宗维先生没出现之前,萨满才是蒙古部族之中最接近天神的人,即便此时,宗维先生也只不过是萨满的祭司! 萨满知道鲁丽格瞒不住事情,但也不以为然,朝鲁丽格道:“虽然是宗维先生指明了方向,但如果没有她,你们能找到小野鹿吗?” 鲁丽格下意识摇了摇头,这小野鹿可不正是姒锦带着她去找到的么! “那么她也是你的恩人,自然也是你的客人,如果没有祸女吕的危言耸听,你会不会接受她当你的客人?” 鲁丽格又点了点头,仿佛觉得萨满这么一说,所有事情有极有道理,有道理到她无法拒绝的地步。 “既然没有祸女吕说过的那些话,你就会接受她当客人,只能说明祸女吕不想你招待这个客人罢了,你是主人,还是说祸女吕才是主人?” “我当然是主人!那…那就一起走吧。” 鲁丽格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听了萨满的开导之后,再看姒锦,仿佛心中那种警惕感又松懈了下来,毕竟她已经成为自己的客人,主人如果时时防着客人,又如何能够招待好别人? 从头到尾,姒锦都没有说话,只是跟在杨璟的身边,这种冷静实在让人很不舒服,也亏得鲁丽格神经大条罢了。 祸女吕可不这样认为,她见得鲁丽格带着杨璟,而杨璟身边还跟着姒锦,便知道鲁丽格没能把事情办成。 可她同样也知道,鲁丽格决定了的事情,便是可敦都没办法劝她回来,当下也不再提及此事,免得鲁丽格讨厌自己。 鲁丽格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姒锦,见得祸女吕还在外头守着,心头大喜,当即朝祸女吕道。 “国师很久没到我那里作客了,一起去吧!” 祸女吕呵呵一笑,朝鲁丽格道:“能成为别吉的客人,是我的荣幸。” 虽然如此说着,一双眼睛却盯着杨璟,咧嘴之时,露出那绿色的细密牙齿,眼中满是妖异,若非杨璟早早就认识姒锦,还真要被这祸女吕给诱惑了。 要说到这等亦正亦邪的妖媚,这天底下还有何人能比得上姒锦和繁花? 姒锦自然也是能够感受到祸女吕的眸光,此时双眸微眯,只是一眼,便让祸女吕赶忙转过头去,姒锦也不由心中冷笑。 祸女吕虽然善于摆弄人心,玩耍计谋,可在姒锦面前,还是太嫩了些。 鲁丽格对此自然没有太多的察觉,也不知道祸女吕想要对付杨璟,在她看来,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客人,往后大帐里可就热闹了! 这位别吉便高高兴兴带着杨璟等人,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她是个天性烂漫的孩子,也不住皇宫,在皇城里头占据了一片封地,里头还有个小马场,四周全部由蒙古大帐包围着,里头都是牵狗射猎满地摔跤的半大孩子。 “宗维先生,这就是我麾下的勇士,今次那达慕,可就靠他们了!” 杨璟放眼看去,竟然都是些年轻人,心说能赢才怪了,难怪鲁丽格年年都输。 那达慕是竞技盛会,骑马射箭摔跤等传统项目,都是比拼的重点,可这些竞技项目并非靠着年轻气盛就能赢下的。 骑马射箭杨璟不算精通,但说到摔跤,他还是有着言权的,这摔跤可不是靠的力气大,是要讲技巧的,实战经验尤为重要。 这些个年轻人并没有上过战场,而其他皇族和领们,从外头带回来的都是百战悍卒,尤其是西征的那些勇士,更是以一当百的人物。 见过血腥,经历过生死,会让一个人的心志变得坚若磐石,在回来比拼,无论是气势,还是本事,自然不是这些小年轻所能比拟的。 “别吉,用这些人上场比赛,必败无疑。” 杨璟没有打算隐瞒,将自己心中的考虑都说了出来,鲁丽格起初见得杨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心中不服,可听得杨璟分析之后,也不由垂头丧气。 “这可如何是好…我想赢啊宗维先生…” 虽然鬼面遮挡,无法看到杨璟的容颜,但鲁丽格却仍旧能够感受到杨璟的微笑一般。 “别吉,宗维在此,自然不会让你输,一会儿别吉可带我到军中去瞧一瞧,我帮别吉挑一些能赢的人!” 鲁丽格顿时大喜,朝杨璟道:“那可就太好了,一切可就拜托宗维先生了!” 然而此时,祸女吕却朝鲁丽格说道:“别吉不可这么做,别吉是皇族,想要去哪儿,那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宗维先生毕竟是南人,又藏头露尾的,这军营重地只怕是去不得…” “藏头露尾?”鲁丽格此时才想起了,她的心中对杨璟的长相其实也一直很好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朝杨璟道。 “宗维先生可否摘下这鬼面?” 杨璟心中也不由冷笑,这祸女吕果是警觉,若让他到军营中去,虽然做不了太多事情,但起码对蒙古帝国的军力,也有个直观的了解,可惜这祸女吕,着实坏了好事。 不过杨璟并不认为祸女吕是为了军队考虑,她只不过是见不得杨璟好,单纯跟杨璟对着干罢了。 “宗某面目丑陋,实在不敢见人,萨满婆婆也说过,我只是低阶祭司,大忽里台就要开幕,绝不能摘下鬼面,想必国师也是知道的,过得两日,只怕国师手底下那些高阶祭司,也都必须戴上鬼面了。” 祸女吕自然知道这一点,但她有的是办法!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从容应对闲逛和林 听说杨璟要到军中去挑人,鲁丽格倒也没想这许多,祸女吕却警觉起来,且不说她是否担心杨璟是南宋细作,单说她如何都见不得杨璟好,便会千方百计加以阻挠了。 许多时候,人因神秘而强大,因为对他一无所知,不知他有着何种本事,更不知他隐藏着多少手段,这才心生忌惮。 若对一个人知根知底,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杨璟自打出现在库库诺儿之后,便开始搞事情,却无人能奈何得了他,到了哈儿和林,杨璟也同样有恃无恐,直至目今,竟然无人知他样貌! 看清一个人的样貌,乃是了解一个的第一步,祸女吕自然想看看杨璟的尊容,便趁机说杨璟藏头露尾,强迫杨璟摘除鬼面! 鲁丽格将杨璟视为奇人,听着声音分明很年轻,可又一头白发,身子枯槁,形同苍鬼,也着实很是好奇。 然而杨璟却用萨满神殿的规矩来推脱,祸女吕见杨璟轻描淡写就避重就轻,也冷笑道。 “既然宗维先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那是万万不能进入军中的,这可是最起码的要求。” 若没有祸女吕,鲁丽格早就将杨璟带入军中了,毕竟她之所以招揽杨璟,就是为了让杨璟帮她谋划那达慕,挑选勇士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可祸女吕如此一说,也挑起了她的好奇心,试问谁不想见一见这奇男子的真面目? 所以此时也帮腔道:“是啊,宗维先生不如摘除了鬼面,并非我等刁难,这军队里头的规矩使然,还望先生见谅。” 面对祸女吕和鲁丽格的要求,杨璟却只是心中暗笑,进入军中挑选勇士不过是他的幌子罢了,若他执意要进去,难免会让人怀疑他想要刺探军情,他的真正意图其实并不在此。 “若无神殿的规矩,我又何必戴着又沉又热的鬼面,承蒙大萨满关切,让我成为祭司,我不能自己坏了仪式规矩,这军中不去也罢,不如咱们去奴营好了,再不然就到皇都之中随处逛逛,能用的人总能找到的。” “其实到军中招募勇士也不好,徒添麻烦不说,还掰扯得不干不净,咱们到奴营去看看吧。” 祸女吕倒也罢了,鲁丽格听说要到奴营去挑人,当即就不乐意了,这奴营里头都是些活死人,哪有可用之人! 再说了,奴营里头都是色目人或者汉人,少有蒙古族人,即便是有,也是蒙古族之中的败类,哪里有资格参加那达慕! 那达慕象征的可不仅仅是勇气,还有蒙古族人的荣耀,试问奴营里头的人,哪里有什么荣耀可言,若真让这些人参加那达慕,即便赢了,她鲁丽格也会成为笑柄,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半分赢的希望! 鲁丽格是个单纯的孩子,见得杨璟如此,以为杨璟赌气,自然要将罪责推到祸女吕的头上。 若不是祸女吕冒犯了杨璟,杨璟又怎么可能置气一般,从要去军营,转到要去奴营,这落差实在太大! 见得杨璟生气,鲁丽格脸色也不好看,这总不能责怪杨璟,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癖好和性情,尤其是高人,总归是有些怪癖的,杨璟乃是自己的贵客,这个气只能撒在祸女吕的头上。 若不是祸女吕想要一睹杨璟的尊容,也不会让杨璟生气,在鲁丽格看来,男人不都长得一个样,长得美丑跟本事也没有太大关系,她本身就不爱打扮,有本事才是正理,祸女吕今次是因小失大了。 或许别个会将祸女吕这个国师看得很重,但鲁丽格从来都是随心而欲,单凭喜好来做事,从不涉足朝政,这也是乃马真以及其他皇族都喜欢她的原因。 有了这一层,她对祸女吕没有什么政治需求,自然也就不会把这个国师看得太重,在她看来,祸女吕跟杨璟一眼,都是聪明人,都是她的贵客。 可祸女吕冒犯了杨璟,坏了她参加那达慕的计划,她可就要不高兴了。 于是,这位别吉便朝杨璟道歉说:“宗维先生请不要置气,是奴做得不对,奴好歹也是别吉,到军中走一走又有何妨,谁又敢说半句闲话,至于奴营,里头没几个有用的,不去也罢了。” “不行!别吉,军营重地,岂能随便带些身份不明的人进去!”祸女吕也急了,她也并没有往细作的方面想,她只是不想让杨璟得宠罢了,毕竟她还想着靠鲁丽格来欺负杨璟呢! 然而鲁丽格也发火了,她是个藏不住脾气的,当即朝祸女吕道:“我是别吉还是你是别吉!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可敦都说不得我,你是什么东西!” 国师虽然也是位高,却称不上权重,在南宋这边,也就跟杨璟的洞宵宫提举差不多,是个神职,只不过是靠着宗教影响,才拥有一些政治资本,权势是需要转化才能得到的。 若换作别人,断然不会如此得罪祸女吕,可鲁丽格是一根筋,谁能帮她在那达慕之中出风头,她自然就信谁。 人人都说国师是神人,可又有几个人见过,杨璟却是不同,鲁丽格是亲眼见到杨璟未卜先知,还实实在在帮她找到了小野鹿的! 听得鲁丽格如此骂自己,祸女吕也惊呆了,因为还从没有人敢对她如此不敬! 她的脸色也极其难看,却也知道鲁丽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性子,一腔怒火便转移到了杨璟身上,若不是杨璟,她又岂会受到这样的羞辱! 可她就像个输急了的赌徒,输得越多,就越想回本,眼下竟然压下脾气来,朝鲁丽格赔罪道:“是,别吉说的是,是我唐突了,心里头也是想着早些为别吉把这事做成了,自是急了一些,别吉不要见怪。” 鲁丽格心中已经不是很喜欢祸女吕,但她脾气上来得快,忘记也快,听得祸女吕也是为了自己好,便也消了气。 “算了,都是想赢,往后对宗维先生客气一些便成。” 祸女吕见得鲁丽格如此,也就点头称是,暗中却怒视着杨璟,恨不得将杨璟给吃了。 杨璟却没有看祸女吕,更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朝鲁丽格说道。 “别吉,国师所言并不差错,我确实不太适合到军营去,这奴营既然别吉看不上,那咱们到皇都里头走走吧,我来皇都这么久,都未曾游逛过,正好出去玩一玩,听说蒙古族中勇士遍地,那些人想要巴结别吉都来不及呢,勇士应该很好找的。” 这才是杨璟的真正意图,军营里头没有杨璟要找的人,他想四处逛逛,看能不能联络上皇城司的斥候,或者是宗云的人! 再者说了,他也想到和林的汉人区去走一遭,里头住的全都是工匠,对于杨璟而言,这些人可比军士要更具吸引力! 而且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汉人区里头肯定少不了忠勇之士,杨璟也想去看看,若能找到一些可用之人,往后想要从中搅局,也就不需要担心无人可用了。 鲁丽格心说,杨璟是真的生气了,她可不相信杨璟真的是为了寻找勇士,才打算到街上乱逛。 蒙古算是全民皆兵,街上除了各国的商人以及使节团,也有不少蒙古族勇士四处闲逛游玩,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有主之人,都是那些皇族或者领主、军长的麾下勇士,即便看中了,也不一定能够招揽。 再说了,蒙古族有本事的人,大部分都在军中,街上能找到什么可用之人。 这一定是杨璟生气了,所以才打算到街上散散心罢了。 鲁丽格这么一想,也不好再拂逆杨璟的心意,毕竟大萨满婆婆可是交代过,不能让杨璟遭受委屈。 “先生说得也对,先生难得来皇庭,自然是要四处走动走动,见识一下我蒙古族人的风情,咱们这就走吧。” 祸女吕见得如此,自然不敢再提意见,鲁丽格便带着杨璟和姒锦,身后跟着怯薛歹卫队,便出了宫城,来到了和林的大街上。 这和林里头也是有不少店铺的,集市都集中在西面,热闹非凡,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有贸易,加上各种酒店饭馆客栈窑子,就更是喧嚣。 与南宋不同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人口贩子,专门贩卖奴隶,杨璟甚至还见到不少**标贩卖的黑奴! 宋朝是没有奴隶制度的,不得公开买卖奴隶,那是犯法的,大户人家使唤的那些个奴婢丫环小厮,都是有聘用文书的,并非奴隶,也不得随意打骂污辱。 可蒙古大军四处征伐,掠夺人口和财富,人口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极其重要的资源,贩卖人口这种事情,也就见惯不怪了。 除此之外,城中还有天下各处不同人种,四处往来穿梭,有西方的探险家,也有中原的游侠儿,可谓是大杂烩。 而这些人语言不通,想要做买卖,自然需要舌人,也就是通译,这些舌人又跟牙人挂上钩,竟然也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帮派。 所谓牙人,也称之为经纪,相当于中介,专门给人提供商业信息,促成买卖,从中收取佣金,当然了,牙人都很市侩狡诈,懂行的人其实都不太愿意雇佣牙人。 杨璟走走停停,也算是领略了一番,他暗中留意了一下,虽然也有不少江湖势力在这和林城里头,却不能确定与宗云是否有关系。 毕竟他身边还有别吉和卫队,别个不敢靠近,若他主动接近,目的性太强,也做不了太多事情。 他要找的人都在暗处,若自己不戴鬼面,或许能够被认出来,让那些人主动找上门来,可惜自己却不能不戴鬼面,更不敢张扬。 杨璟也只能希望暗察子或者宗云的密探斥候,能够认出自己这一头白发来,毕竟他在安丰军之时,头发就白了。 如此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个上午,倒也有趣,鲁丽格是个好玩之人,不断给杨璟介绍城中的好去处,到了中午,却是领着杨璟,到一家窑子里头用饭。 而在这里,杨璟终于遇到了一些自己想要寻找的人! 第六百三十九章 别吉请客闲游红馆 哈尔和林城中热闹非凡,娱乐产业自然也不会落后,各色人种各国风情的女人,只要你有钱,都能找到。 当然了,此处风气彪悍,女人们也都狂野得紧,男人们自然喜欢细皮嫩肉的江南女子,尤其是从南面虏掠过来的一些小姐们,更是深受欢迎。 杨璟见得此状,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人各有命,这些人也总归有着她们的生存之道,也就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感慨。 鲁丽格显然已经是常客了,口味也偏向于高大的北地女人,对于娇滴滴的小女人没什么兴趣。 祸女吕对此却是有些不太适应,毕竟鲁丽格好歹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别吉,作风却如男儿一般,其他事情也就罢了,但逛窑子这种事情,竟然也争强好胜,实在让人有些无语以对。 鲁丽格也没想那么多,在她看来,杨璟是贵客,既然是贵客,当然要用最好的来招待,杨璟是男人,是男人就要吃饭喝酒逛窑子,自己这个主人,当然不能亏待了贵客。 再者说了,她觉得这个地方的女人是最好的小姐,当然要带杨璟来享受一番。 此处名唤红流沙,里头都是些异域女人,碧眼红毛,妖娆勾人,一般男人进来,本是图个开心快活,可降服不了这些女子,一时半刻便萎靡不振,没有十足的信心,是不敢进来自取其辱的,只有真正的勇士,真正的男人,才敢进来,不然反倒要给那些小姐们笑话。 公主带着幕僚逛窑子,这事儿也新鲜,若是在南边,那是绝对见不着的,可鲁丽格是甚么样的人,只怕还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情。 红流沙的老鸨是个契丹人,见得鲁丽格带着怯薛歹来,当即领着众人出门跪迎,虽然平日里接待的皇族也不少,鲁丽格也不是生客,但始终还是战战兢兢。 “萧妈妈,今日我带了贵客过来,把里头的人都给我请出去,先生喜欢清静,可别让人打扰了我们。” 这萧妈妈四十出头,虽然浓妆艳抹,但徐娘未老,风韵犹存,年轻时候也该是风华绝代的人物。 “别吉,今日怕是不成,其他人还好说,只是…有一位贵客,奴却是不敢劳动,更没办法请出去…” “这和林城之中,哪有人这么大的架子!给我请出去!”鲁丽格深受乃马真可敦疼爱,虽然不参与争斗,但性子耿直纯真,人缘极好,谁不卖她三分面子? 萧妈妈却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才禀报道:“是耶律小公爷…” “耶律?” 鲁丽格听得这姓氏,竟然少见地老实了起来。 杨璟自然晓得萧妈妈口中的耶律,指的便是耶律楚材了。 这耶律楚材也是个三姓家奴,他乃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九世孙,父亲是金朝高官,他最后又帮着蒙古人,灭掉了金国。 他也算是“三朝元老”,可惜三朝换了三个主,到了蒙古人这里,辅佐成吉思汗父子三十余年,推行以儒学治国的理念,奠定了蒙古帝国的基础,因居功至伟,也是位高权重,相国可是实权宰辅,原本又是合罕皇帝托付的顾命大臣,自是尊贵无比的。 虽然如今以称病不仕,但儿孙却仍旧活跃在朝堂之上,人望犹在,朝堂影响力也并未减弱。 杨璟若记得不差,这耶律楚材也就离死不远了,他担任蒙古帝国的中书令十四五年,虽然最后与乃马真皇太后分道扬镳,致仕不出,但死后还是被追封为太师、广宁王,谥号也是文臣最高的文正。 也难怪鲁丽格会如此谨慎,这耶律楚材可不是好惹的人,之所以如此小心,也正是因为乃马真可敦千叮万嘱,在外如何胡闹不打紧,别招惹耶律楚材这老狗家的就成。 “耶律家这么多小公爷,今日是哪位小公爷在此饮宴?” “是耶律铎小公爷…请的是南边的贵客…” “耶律铎?”杨璟听闻到此,不由有些疑惑,据他所知,耶律楚材统共就两个儿子,长子耶律铉声名不显,仕途也平庸,次子耶律铸,却官至中书左丞相,被封懿宁王,谥文忠,名声也不小。 杨璟之所以知道这些,完全是因为耶律铸,据说金大侠的小说里头,郭靖和黄蓉组织民间高手守卫襄阳,有个耶律齐投靠,想要帮着他们打蒙古人,还架空了郭靖和黄蓉,差点夺了丐帮帮主之位,这个耶律齐的原型,便是耶律铸。 这耶律齐的师父可是老顽童周伯通,也算是个全才,由于是没落皇族,气质十足,玉树临风,又懂得为人处世,后来娶了郭靖和黄蓉的女儿郭芙为妻,降龙十八掌学了一半,打狗棒法都学了,准备继任丐帮帮主来着,不过这些闲话也就不提了。 有了这一层了解,此时突然冒出个耶律铎来,杨璟自然是迷惑不解的。 鲁丽格听得是此人,神色却放松了下来,朝杨璟解释道:“这耶律铎是个庶出的,平日里也算是低调…” “庶出的?”杨璟也是恍然。 祸女吕是知道的,鲁丽格身为别吉,议论朝中重臣的身家,总是不好的,可鲁丽格却没太多顾忌,朝杨璟继续解释道。 “耶律老丞相的原配是梁氏,因战乱而分离,便再没有见到过,后来续弦,娶了苏轼苏东坡的四世孙,威州刺史苏公弼的女儿为妻,是为苏氏。” “不过这个耶律铎可不是苏氏所生,而是苏氏的贴身丫头生的,早年间也是没得到正经名分,不过耶律丞相人老了,心也就软了,这些年倒是让耶律铎渐渐出了不少风头。” “原来是这样…”杨璟不由恍然,心说耶律楚材虽然老了,但一树梨花压海棠,与苏氏的丫环暗通款曲,倒也得了一子。 虽说是庶出的,但在乃马真称制这件事上,她与耶律楚材已经闹掰,老丞相称病不仕,其实何尝不是在抗议乃马真,表明贵由上位不合法理? 鲁丽格虽然性子火爆,但对母亲的叮嘱也不敢忘怀,当即朝萧妈妈道:“既是耶律家的小公爷,那便算了。” 鲁丽格心想,要宴请杨璟,自然要请最好的,喝最好的酒,玩最好的女人,这耶律铎在次,红流沙的头牌只怕都被招去了,不能让杨璟玩别人剩下的,便朝杨璟道。 “先生,咱们换个别处的好地方作数。” 杨璟却摇头一笑道:“不妨事的,只是坐一坐,哪里都一样,外头起了风沙,还是叨扰萧妈妈一番好了。” 萧妈妈也生怕得罪了鲁丽格,心里正担心鲁丽格生气,往后再也不来照顾红流沙的生意了,此时听得杨璟如此,不由朝杨璟投去感激的眸光,变得越发热情起来。 “先生说的是,奴这就让人伺候起来!” 祸女吕见得如此,也是心生狐疑,她毕竟时时警惕着杨璟,对杨璟是极其不信任的,此时又想唱反调,不过鲁丽格却摆了摆手。 “既然先生喜欢,便进去坐吧。” 一行人便走了进去,虽然天气寒冷,但和林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红流沙也不愧是好地方,首先端上来的竟然是少见的瓜果,饮品除了蒙古特有的胡米思之外,还有葡萄酒等,用纯净的琉璃杯,倒让杨璟眼前一亮。 而后便是各色姑娘轮番上来,让鲁丽格等人挑选。 这鲁丽格虽然是个女子,但做派与男儿无异,挑了个泥婆罗的高大女子,那女子虽然蒙着头纱,但服饰怪异,露出平坦雪白的腰腹,也着实诱人,鲁丽格毫不拘束,竟然也学着男子,在那女人身上四处乱摸乱捏,女子用嘴含酒来喂,鲁丽格也毫不介意地与她吃“皮杯”。 杨璟见此,也是有些哑然失笑,祸女吕也有些坐不住,她毕竟是神殿里头的萨满,平日里要谨守戒律,男人都没摸过,女人摸没摸过,倒是不清楚。 祸女吕一拘谨起来,也就没再关注杨璟,杨璟瞧着这环肥燕瘦的,人群之中扫了一眼,但见得一个红发的丰腴女子,是个欧洲人种,便招了招手,让她坐到旁边来。 萧妈妈有些急了,朝杨璟说道:“先生,这奴婢不懂蒙古话,倒是有些扫了雅致…” 杨璟看了看那女人,想了想,便用英语问了一句,那女人一脸惊喜,用英语与杨璟回答了杨璟。 杨璟朝萧妈妈笑道:“无妨的,就是她了。” 鲁丽格和祸女吕也是大为吃惊,没想到杨璟竟然懂得异族人的语言,便是自诩对杨璟知根知底的姒锦,也大为惊诧。 杨璟与那英国大妹子聊了一会儿,也都是些世界局势,据说此时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已经发动第七次十字军东征,战况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人都说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乐事,这位英国大妹子更是主动,毕竟能遇到杨璟这样能沟通的,也着实不易。 和林城里头的寻常男人们,大多喜欢细皮嫩肉的姑娘,这英国大妹子一头红发,脸上还有雀斑,男人们也都说这些异族人肉是臭的,身体自然也是臭的,也就一些想尝新鲜的,才会点她的牌子。 红流沙是和林最有名气的窑子,别人家有的,红流沙要有,别人家没有的,自然也要有,只不过这大妹子多半时候都是生意冷淡。 杨璟聊了一阵,发现这妹子谈吐得体,很有贵族范儿,虽然姿态主动,但并未放荡,很是端庄,有着一股优雅贵气,问起才知道,大妹子竟然还是个什么伯爵夫人,与丈夫出访国外,结果让蒙古人给掳到了这里来。 她还想让杨璟救她出去,说她的丈夫一定会带着骑士团来救她回去云云。 杨璟也是摇头苦笑,这英国千里迢迢,蒙古又是内陆,英国人想要过来,又必须通过阿拉伯人的封锁,眼下第七次东征打得如火如荼,想要过来是不太可能的。 英国人想要到南宋来,最好的法子便是海上航行,可即便到了南宋,又如何穿过南宋和蒙古的边境,找到这蒙古人的心脏皇庭来? 杨璟也不忍断了她的念想,又跟她交流了一番,发现这伯爵夫人知识渊博,绝非常人,已经有心要留她,只是明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过姒锦可就非常不高兴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四十章 展露真容再度杀人 杨璟与这英国美人儿相谈甚欢,问起姓名来,才知是什么阿什莉伯爵夫人,不免又是一阵热聊。 可姒锦却是说过的,杨璟身边但凡有女人出现,她比杀个干净,虽说如今重获新生,与杨璟也亲近了许多,却又开始容不得杨璟跟其他女人眉来眼去了! 她很清楚杨璟的口味,这杨璟审美与时人不同,便是她这样的女魔头,杨璟都真心喜爱,更何况这红发的异族狐媚子! 姒锦也摸清楚了杨璟的偏好,这红发狐媚子二十五六的年岁,又丰腴饱满,正是杨璟最喜欢的菜色! 祸女吕和鲁丽格正是惊讶不已,姒锦已经出手,腰间拔出短刀来,就要血溅当场! 杨璟今非昔比,武功大进,自然察觉得到姒锦的杀机,可他却并没有阻拦,只装作阻挡不及,阿什莉伯爵夫人却往后一道,抬腿就是一脚,身手倒还不错! 不过西洋人的武术套路不同,格斗招式也简单,杨璟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试一试阿什莉伯爵夫人的底子罢了。 不曾想阿什莉从旁边抓过一个长长的火钳,竟然施展出不错的击剑术,姒锦是短兵刃,擅长近身刺杀,可击剑术以刺击为主,最是以长克短,姒锦一时间竟然没能得手! 阿什莉施展出这一手来,杨璟的招纳之心也就越发坚决了,此女留着,说不得以后有大用,便朝姒锦喝道:“给我回来!” 若换了以往,杨璟越是这般说,姒锦便越是要杀了这异族女人不可,只是杨璟如今有着要紧的事情,姒锦的脾性也改了不少,便忿忿地住了手。 杨璟将姒锦拖过来,低声责备道:“这女人你也要嫉妒!” “谁嫉妒,我只是想杀她!”嘴巴虽然这么说,但姒锦心里还是有些小欢喜,起码杨璟知道她在吃醋,说明杨璟心里有她,这一路两人恩怨情仇纠缠不清,眼下终于能够放下所有,总不能又闹腾起来。 杨璟见得姒锦脸色舒缓下来,便压低声音道:“打我!” “什么?”姒锦仿佛听错了,可见得杨璟给她使眼色,当即便领会了杨璟的意思,甩开杨璟的手,一个巴掌抬起来,想要打杨璟的耳光,可落下的时候终究不敢,又有鬼面阻挡,便只是在杨璟面前轻轻扫了一下,便气鼓鼓地跑出去了。 这古时的男尊女卑也是通用的,姒锦这一举动,实在让人惊骇不已,心说杨璟果真是奇人,身边的女子也都这般任性。 杨璟也是摇了摇头,朝鲁丽格道:“惯坏了,别吉不要见怪才是。” 鲁丽格回过神来,不由喃喃说道:“真真是女中豪杰,奴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鲁丽格一向敌视姒锦,因为姒锦给她一种极其邪恶和危险的感觉,此时见得姒锦竟然连杨璟都敢冲撞冒犯,反倒有些佩服姒锦的恣意妄为,一个女人能够活到这个份上,自由自在不管不顾,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她鲁丽格不也一直想要成为这样的女人么! 杨璟也只是笑了笑,萧妈妈赶忙过来活络气氛,又让乐伎吹打起来,姑娘们又是上菜又是歌舞,也就掩过了适才的不快。 杨璟也不以为意,与阿什莉密密交谈着,他的英语不算太好,但日常对话还是可以做到的,虽然英语的口音很特殊,古英语腔调也有所不同,但连说带比划,沟通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因为有着些许笨拙的沟通方式,反而大大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加上这是风月场所,阿什莉也有心求助于杨璟,虽然仍旧端着伯爵夫人的架子,但暗送秋波,那是风情万种,看着旁人都浑身燥热。 也亏得杨璟戴着鬼面,旁人无从见得他的神色,只是从他的眼神,看到他仍旧谈笑风生,颇有坐怀不乱的意思,岂不知杨璟只是用内功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冲动罢了。 鲁丽格带杨璟来这种地方,就是要让杨璟寻快活,杨璟难得展露出正常男人的一面,鲁丽格自是开心,一直到夜间,才想着要回去。 可杨璟却意犹未尽,与阿什莉相谈甚欢,鲁丽格看不出来,那萧妈妈却是明眼人,悄悄给鲁丽格建议道。 “我看这位宗维先生很喜欢我家姑娘,不如就让先生带回去吧,横竖是个买来的奴婢,也不值什么钱,只要先生快活,便是我红流沙的福分了。” 鲁丽格是个直率之人,让萧妈妈这么一提点,也就明白过来,朝萧妈妈道谢:“妈妈果然是聪明人,帮我讨得先生欢心,可帮了我大忙,赏赐自是少不了你的。” 因着耶律铎的事情,扫了鲁丽格的兴致,萧妈妈心里也是忐忑,好在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能够用阿什莉这么一个奴隶,让鲁丽格忘记早先的不快,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奴安排不周,差点坏了别吉的雅致,直到现在还有些过意不去,哪里还敢讨赏,别吉往后赏脸,多来红流沙坐一坐,便是奴的赏赐了。” 鲁丽格虽然是个女人,但毕竟是别吉,她来红流沙,能给这窑子带来不少客源,再者,还能起到一个保护作用,若有人踩场子,也需要掂量掂量,往后鲁丽格别吉想来这里,却发现让人给踢了馆,这暴脾气的公主会做出什么事来,谁又敢说清楚。 鲁丽格听得萧妈妈之言,也是摆了摆手:“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你做得好,自然要赏你,明日让人到我那里领赏就是,这姑娘便让先生带回去吧。” 萧妈妈自是喜出望外,赶忙过来跟杨璟说,姿态放得极低,好像求着杨璟收了阿什莉一般,杨璟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鲁丽格本就不是个善于做人情的,见得乃马真可敦送给大萨满的礼物,全数堆在蒙古大帐外头,送礼也真是一件难题,连可敦都做不好,她也就自不用说了。 正愁着不知该送些什么给杨璟,此时用一个奴隶,还是一个受人冷落的奴隶,就能讨了杨璟欢心,她自然是开心起来。 阿什莉也与杨璟说过,希望杨璟如何都要救她出去,杨璟虽然不置可否,但如今也算是成功办到,阿什莉也是欢喜不已。 众人算是皆大欢喜,刚要走出雅间,便听得隔壁尖叫连连,姑娘们纷纷逃了出来,其中几个身上竟是溅满了鲜血! 萧妈妈心头大骇,赶忙过去,拦住了一个姑娘,镇定下来,一巴掌把那哭叫着的姑娘打得惊醒过来,朝她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姑娘一见萧妈妈,便如靠着了主心骨,当即哭哭啼啼禀报道。 “适才…适才跟着别吉的那个祭司大人,一直在门外头候着,小公爷…小公爷的贵客从房间出来,以为…祭司大人也是楼里的姑娘,就…” 众人一听,顿时脸色发白,姒锦是甚么人,那是连杨璟都敢打的人啊! “后来如何!快说!”萧妈妈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牵涉到小公爷,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祭司…祭司大人是个厉害的,可小公爷的贵客也不好惹…谁知道…谁知道那些贵客动手动脚…” 那姑娘说到此处,祸女吕和鲁丽格下意识往杨璟这边瞧,但见得杨璟按住腰间刀柄,眼神之中已经暴露杀机! “天杀的!你们怎么能让小公爷的贵客四处走动!若不是你们伺候不好,那些贵客又怎么会出来!”萧妈妈当即扇了那姑娘几个耳光,那姑娘吃痛,反倒越发镇定下来。 “妈妈,祭司大人可没有吃亏,小公爷那些贵客虽然人多,但不是祭司大人的对手,动手就被砍手,动脚就被砍脚,眼下房里血流了一地!” “糊涂**!”萧妈妈一个巴掌打下去,那姑娘当即昏倒在地,姑娘不懂事,她这个妈妈可不能不懂事,别吉是贵客,小公爷也是贵客,哪边出了事,都不是好消息,她都吃罪不起,只有两边都伺候好了,才算真本事! “别吉,你看…这事…” 鲁丽格也是镇定,她本就是男子做派,出了事反倒沉稳起来,朝萧妈妈道。 “妈妈别慌,带我和先生过去看看再说,先生觉着这样可以吗?” 杨璟这才松开刀柄,朝鲁丽格点了点头,鲁丽格见得杨璟半点好心情也无,知道杨璟真的动怒了,赶忙带着人马来到了隔壁。 这一到隔壁,众人也是傻了眼,但见得房间里头一片狼藉,地上全是血泊,墙上,摆设上,全都是溅射的血迹! 十几个人躺在地上大呼小叫,有抱着断手的,又爬着想要去捡地上断足的,也有捂住嘴巴,半截舌头就断在案面上的,总之是惨不忍睹! 地上还有一个破裂的鬼面,一名老者捂住胸口,血迹斑斑,满眼阴鸷,护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华服蒙古公子,那公子捂住裆部,满手都是鲜血,正在咆哮着,让老者杀了场中唯一傲立的倩影! 鲁丽格早就知道姒锦是个女魔头,发自本能躲避着她,眼见这等炼狱场景,仍旧有些头皮发麻。 似乎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姒锦也扭过头来,祸女吕等人却是惊呆了! 她们都是有见识的人,可何尝见过如此美人! 姒锦典型的江南美人脸蛋子,左眼下有一颗淡红的美人痣,尤其一双眸子,透着冰冷残酷,却又给人一种妖娆的魅惑,慢说鲁丽格,便是祸女吕和阿什莉乃至于萧妈妈,都要心动起来! 谁能想到杨璟身边的一个随从,竟然会美得没朋友,美到如此不像话,用汉人的话来说,便是美得不可方物倾国倾城啊! 祸女吕等人一直好奇杨璟的长相,如今见得姒锦如此美丽,这样的美人能够为杨璟吃醋,甚至不惜想要杀掉阿什莉,众人对杨璟的长相,也就更是期待了。 再加上杨璟那神秘且强大的气质,一时间也被彻底震慑住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四十一章 冲突引爆朝争契机 鲁丽格是个慢半拍的性子,但祸女吕却精明十足,虽然被姒锦那倾人城国的美貌所震慑,但她很快就醒悟过来。 眼下姒锦和杨璟长相如何倒在其次,真正的问题却是在对面啊! 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铎小公爷,竟然受了伤,而且受伤的部位还是男人们最要紧最关键的部位,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啊! 杨璟也有些无言以对,适才姒锦却是动怒,对阿什莉吃醋是真,想杀阿什莉也是真。 可姒锦是明白杨璟的心意的,她只是想让杨璟亲口对她说,想要感受杨璟对她的疼爱罢了。 杨璟虽然是呵斥,但她心里还是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也就再没有对阿什莉动杀手的念头了。 杨璟朝她使眼色,无非是想让她逢场作戏,正好以置气为由,撇开鲁丽格等人,到耶律铎这边来探听一下消息。 耶律铎乃是耶律楚材的公子,眼下又在接待南边的客人,金大侠的小说虽然是杜撰,但里头也并非毫无依据,只怕耶律家族真的想过要与南宋这边联络,也算是为自己寻一条后路。 耶律楚材是个儒学大家,素来崇尚汉学,蒙古人不再重用他,一旦乃马真推着贵由上位,他肯定要遭殃,眼下称病不仕,也是权宜之计。 所以他应该会让儿子出面,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南宋确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回来养老还是不错的。 毕竟这种事情,耶律家族已经是轻车熟路,历经三个帝国,家族却屹立不倒,无论是辽国,还是女真,亦或是蒙古,他们都能够高举朝堂,这一点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的。 杨璟本想让姒锦探听消息,无论是借助耶律铎,或者是接触耶律铎的客人,借此来搅乱蒙古朝局,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杨璟也是太过相信姒锦,眼下这个局面,实在有些难以收拾,别的不说,鲁丽格和祸女吕肯定要被牵扯进来了。 祸女吕也还好说,她乃是神殿萨满,蒙古国师,又热衷于政治,牵扯进来也就罢了。 姒锦毕竟是祭司的身份,而且还是大萨满身边的祭司,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神殿最是神圣而不可侵犯,这些人对祭司毛手毛脚,也怪不得姒锦下杀手,祸女吕即便再如何不待见杨璟,立场也不敢站偏,如果连国师都不维护神殿的祭司,她的声望将跌到谷底,往后还有谁信奉她? 所以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便是硬着头皮,也要站在姒锦这一边。 可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她必须站在耶律家族的对立面上了! 她从来不敢选边站,每次都想要左右逢源,做个左右摇摆的骑墙派,让诸方势力拉拢自己,给自己大大的好处,可如今,杨璟这个该死的东西,将姒锦这个魔女带在身上,却打乱了她的全部筹划! 她对杨璟已经是恨之入骨,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保护着大萨满,她这个大徒弟,连大萨满的面都没有见着,让杨璟死死挡在门外,这才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如今姒锦这女人,又惹出这样的事端来,自己却偏生只能去维护这个女魔头,你又让她如何不气! 手持刀剑之人,必被刀剑所伤。 祸女吕热衷于朝堂争斗,也终于自食其果,杨璟对她倒是没有太大的愧疚感。 至于鲁丽格,虽然天性烂漫,杨璟实在不愿意将她当成棋子,但乃马真可敦是个老狐狸,鲁丽格既然是皇族,就如何都不可能独善其身,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杨璟也只好接受现实,只希望尽量保护一下鲁丽格罢了。 再者说了,鲁丽格是个天真的性子,但她一样是蒙古人,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这般,对待汉人也同样不曾手软过,杨璟心中的愧疚感也就弱了很多。 事情看起来很麻烦,但对于杨璟而言,确实是个歪打正着的大好事! 耶律铎被伤,耶律楚材不可能无动于衷,肯定要复出朝堂,为儿子讨要公道。 眼下大忽里台开幕在即,可各方势力死气沉沉,就是需要一个爆发的契机,而此时此刻的血案,就是这个契机! 耶律楚材复出之后,肯定会索要凶手,可凶手是谁? 凶手是大萨满麾下的祭司,是鲁丽格别吉的贵客,而大萨满如今正是乃马真极力争取的援手,为了讨好大萨满,或者说与大萨满做交易,乃马真不可能无动于衷! 耶律楚材与乃马真早已决裂,再加上这件事情,肯定会相互找帮手来掐架,蒙古皇庭可就热闹了! 杨璟此番的目的就是要搅风搅雨搞事情,姒锦虽然做事狠辣了些,但在这件事情上,杨璟不得不说,妞,干得漂亮! 虽然心中暗喜,但杨璟却没有表现出来,反倒露出担忧来,将姒锦搂入怀中,朝她关心道:“你没事吧?” 祸女吕见得此状,不由心头大骂,心说你是不是瞎,这满屋子死的死伤的伤,都是拜这个魔女所赐,还有脸问有没有事! 祸女吕气得不行,姒锦却懒得理会,她虽然与杨璟冰释前嫌,两人都默认了冥婚的仪式,彼此心中也都有着依赖。 可自打那次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两人却是再没有过亲密的接触,如今杨璟将她搂入怀中,即便她知道杨璟只是为了演戏,心头却也是小鹿乱撞。 适才杀人都没能让她心跳发生太大波动,让杨璟这么一抱,反倒让她浑身颤抖起来,就如同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上游走,极其一层层酥麻的感觉一般! 鲁丽格见得此状,更加确定杨璟与姒锦关系亲密,已经到了夫妻一般的地步,加上姒锦适才吃醋要杀阿什莉,鲁丽格心中就更加坚定了。 杨璟往前踏出一步,按住刀柄,朝那老者和耶律铎道:“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的女人!” 杨璟说得霸气十足,浑身杀气汹涌而出,内丹稍稍运转,眼眸之中便闪现出血光,那老者连姒锦都不怕,却被杨璟一个眼神给吓得心头咯噔! “高手!”他心头一沉,当即朝杨璟抱拳道:“老夫手底下的人不干不净,却是有不敬之处,可阁下的夫人得理不饶人,赶尽杀绝,还伤了…” 那老者本想将耶律铎给搬出来,可杨璟就是仗着不认识耶律铎,来个不知者不罪,占据主动,又哪里会让他继续说完! “既然知道你的人不干不净,既然是尔等的过错,便是杀了又如何,莫不成我宗维的夫人被人欺负,我却只能当缩头龟不成!” 那老者在南边江湖也是行走多时,却从未听说过宗维这个名号,见得杨璟穿着祭司袍服,又戴着鬼面,一头白发,想来该是北地或者是草原上的高手,乃至于域外的高手,心中当即也就怯了。 可耶律铎却不干了,他的要紧处被切了一刀,下半辈子只怕都要蹲着撇尿了,一个男人所有的指望都没有了,他又岂能不怒! “你是什么东西,你的夫人又是什么臭**!本公子要她伺奉,那是她九世修来的福分,她却不知好歹,竟然出手伤人,有种给我等着,我一定让你们生不如死!” 杨璟刚刚走进门口,他走在前头,又抱着姒锦,便挡住了身后的鲁丽格和国师祸女吕。 祸女吕也就罢了,她早已习惯了皇庭那些个纨绔子弟的为非作歹,便是鲁丽格,也是横行霸道。 闯下多大的祸,捅多大的篓子,可不是纨绔子弟们的光荣,闯下天大的祸事,却能够滴水不漏地兜住,大事化了,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鲁丽格有乃马真可敦撑腰,哥哥们又全都是领兵打仗,军功赫赫的皇族骁将,皇庭纨绔之中,又有谁比得过她! 祸女吕习以为常,可鲁丽格却听不下去了! 纵使你耶律家族如何受到重用,到底是臣子,眼下耶律楚材都已经致仕养老了,儿子竟然还敢大言不惭,连杨璟这个皇族的贵客都不放眼里! 一个耶律家族的庶子,竟然亲口承认要对宗维先生的夫人图谋不轨,还大骂宗维先生的夫人是臭**,便是先生忍得住,她鲁丽格都看不下去了! 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虽然平日里也会装模作样去窑子寻快活,可到底是不太体面的事情,今日为了杨璟,她大张旗鼓地去,千方百计讨杨璟欢心,因为知道杨璟有本事,只要赢了那达慕,她就能够如同哥哥们一般,领兵出征,再不是混吃等死,只懂得欺负平民和奴隶的纨绔公主,她要跟哥哥们比一比,打仗她也绝不会弱! 也正是因此,她才如此地尊敬杨璟,在她看来,自己往后能不能出征打仗,全都依靠杨璟了! 可今日辛辛苦苦讨得杨璟快活开心,一下子却全让耶律铎这个鸟人给破坏了,这鸟人竟然还想睡先生的夫人! 虽然这个夫人不是等闲之辈,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那也是先生的夫人,一码归一码,这是鲁丽格做人做事的原则!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放的屁都是香的,这也是话糙理不糙。 就鲁丽格所了解的一切,杨璟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从那些怯薛歹和祭司们也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杨璟可以维护大萨满而大打出手,自然也会为维护姒锦而大开杀戒,说句不好听的,难不成美得像狐狸精一般无人可比的姒锦,还不如掉光牙齿的大萨满不成! 在鲁丽格看来,杨璟之所以没有动手,之所以强忍怒气,就是为了不想让她鲁丽格难做! 她如此优待杨璟,简直正确到不能再正确,因为即便夫人受辱,杨璟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卷入朝堂之中,不让她与耶律家族的人撕破脸皮,竟然一直强忍着! 先生都做到了这等地步,鲁丽格自认又如何能够再让先生受委屈! 这可是乃马真可敦亲自叮嘱的,万万不可怠慢先生,不能让先生受委屈,更不能让人欺负先生! 耶律家族非但欺负先生的夫人,更没有将先生放在眼中,仿佛整个和林皇城,都是他耶律家的一样,到底谁才是皇族,谁才是臣子! 鲁丽格缓缓从杨璟身后走出来,指着耶律铎道:“你很好!耶律家的人果然有种!” 然而她的眼中,却是杀气腾腾! 第六百四十二章耶律私兵大打出手 耶律铎也没想到,鲁丽格竟然会出现在此处,见得鲁丽格维护姒锦,心头也是诧异。 虽然他只是个耶律家的庶子,但耶律家族人丁不旺,儿孙庸碌,眼下便只有耶律楚材的次子耶律铸有些名声,在朝堂上有着一席之地,其余人等并不算太出彩,是以耶律铎在家中也是备受扶持。 大哥耶律铉也在朝为官,耶律铎想着自己即便靠着父荫,进入官场,也只能做个庸碌无为的小官,倒不如走些别的门路。 耶律楚材也并非两袖清风,因着他崇尚儒学,亲近汉人,是故家族之中许多生意,都与南人往来,耶律铎既然无心仕途,便开始经商,也暗中招贤纳士,笼络了不少武林高手。 耶律楚材没想到耶律铎在这方面有着极好的天赋,见得他的生意越发做大,便干脆将家族的许多产业,也都交给耶律铎来打理。 耶律铎掌控了家族的财权之后,在家族之中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耶律楚材年事已高,也没多少天可活,只盼着这几个儿子能够生性出息,延续耶律家族的兴旺昌盛。 这耶律铎虽然只是经商,与江湖武林人士走得亲近,但对朝堂上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毕竟是仕宦家族,消息渠道远比别人要更加的灵通。 他也早知道父亲和乃马真可敦决裂交恶,乃马真想要扶持儿子贵由,登上帝位,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些天乃马真可敦将大萨满也请到了皇庭来,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官场,许多人也都在翘首以盼,等着大萨满做出抉择。 也不乏有人求拜大萨满,总之是各怀鬼胎,耶律铎也听父亲说起过,一旦乃马真得逞,贵由登上帝位,势必要报复耶律家,因为耶律楚材是反对贵由上位的。 所以只要有机会,切不可轻易放过,只要能够阻止大萨满声援乃马真,就算是高枕无忧了。 耶律铎是个生意人,又岂会不知做事留一线的道理,他也不是急色之人,这和林城中,高矮胖瘦黑白,甚么样的女人没有 姒锦早先戴着鬼面,他连模样都不曾见到,若说垂涎姒锦的美色,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只是见得姒锦穿的祭司袍服,又听说眼下只有大萨满身边的祭司,才会提前戴上鬼面,以与国师祸女吕的人区分开来,不愿与祸女吕的人“同流合污”。 也正是因此,他才确认姒锦就是跟随大萨满过来的祭司之一 大萨满正是遭遇祸女吕这个得意门生的背叛,心灰意冷,这才隐世不出,她曾待祸女吕如己出,遭遇背叛之后自然是极其心痛的,所以收徒会更加谨慎。 如今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的,肯定都是她信得过的,真心相待的人。 姒锦这个小祭司既然能够让大萨满如此疼爱,如果在红流沙遭人毁了清白,大萨满肯定会悲愤难平。 乃马真可敦将大萨满请到和林来,却无法保护她的女弟子,让人毁了清白,大萨满肯定对乃马真充满怨恨,即便最终选择站在乃马真这一边,这一道小裂隙也是如何都无法修补回来的。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端,只要有了这个先例,朝中的政敌在用此事大做文章,将事情闹大,大萨满说不定就不会再支持乃马真 了 耶律铎既然选择了经商,凡事自然要考虑利益得失,在他看来,这是一笔如何都亏不了本的买卖 所以当他发现姒锦之时,竟然没有去考虑姒锦身为一个严守戒律的祭司,为何会出现在红流沙这等腌臜地方,便迫不及待地让手底下的人对姒锦动手动脚 他早知道,如果姒锦没本事,大萨满是不会收她为徒的,毕竟已经被祸女吕背叛过一次,大萨满即便要收徒,徒弟必定是有大本事的。 只是他如何都没想到,姒锦的本事竟然会这么大,非但打伤打残他手底下的人,竟然连他自己,也受了一个男人最无法接受和容忍的伤害 更让他惊诧的是,前来寻找姒锦这个小祭司的,并非乃马真的怯薛歹卫士,而是鲁丽格别吉本人 被别吉这么一顿呵斥,耶律铎本该老实下来,但他受了伤,往后只能蹲着撇尿,这大好的花花世界,这无数的美人儿,他都已经无福消受,心中自是愤怒难当。 再者,他毕竟是耶律楚材的儿子,胆色魄力也都有,心性更是得到了家族遗传,反正事情已经做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得罪了姒锦,便是得罪了乃马真,斗争已经摆上桌面,已然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念及此处,他也就无须再忌惮鲁丽格,反正他已经派人回去调遣府兵,既然要闹,那就闹个大的 “别吉果真是好大的威势,欺我父亲不上朝了,便来打压我耶律家的人,竟然还唆使手下的人刺伤我,看来是想让我耶律家断子绝孙了,乃马真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么” 耶律铎常年跟商人打交道,嘴皮子自然是厉害的,又岂是鲁丽格这等笨嘴拙舌之人能抵挡的。 “你胡说可敦没有这样教我”鲁丽格是有事说事的人,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攀扯可敦却是不行。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虽然她反驳这个说法,但同时也落入了耶律铎的言语圈套 “既然可敦没有教你,那便是你自己的想法咯” 杨璟自然能够察觉到耶律铎打的小算盘,可并没有提醒鲁丽格,因为他就是要让事情闹大 鲁丽格是个实诚人,虽然伤人的是姒锦,她也知道姒锦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货色,但事出有因,若非这些人招惹姒锦,她又怎会伤人,这完全就是耶律铎的人自作自受,她恨不得大声叫好的 “是你们自讨苦吃,能怪得了谁,不想丧尽颜面的话,还是赶紧回去治伤吧”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咯”耶律铎阴沉着脸,模糊了细节,三言两语,便将责任重点从姒锦转移到了鲁丽格的身上 鲁丽格本就高傲,平日里横行无忌,无人敢管,耶律铎的人竟然连姒锦都敢戏弄污辱,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姒锦还是杨璟这位宗维先生的女人 “承认又如何,你们有本事就冲我来,何必刁难一个小祭司,莫不成你们对大萨满,对神殿哪怕一点敬意都没有了么” 耶律铎见得鲁丽格果然入彀,当即哈哈大笑,朝她冷哼道:“好别吉果然有胆色,有担当,既然你做了初一,便莫怪我做十五” 话音刚落,外头马蹄践踏,脚步声如同闷雷,轰隆隆全都往红流沙里头汹涌,姑娘小姐们纷纷尖叫着 ,衣衫不整地四处逃窜,却是耶律家的府兵赶到了 见得自家兵马围拢上来,耶律铎也精神大振,指着杨璟和鲁丽格的随从等人,面色狰狞地下令道:“把这些人都杀了” 又指着姒锦道:“那小给我留着,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至于鲁丽格和祸女吕,一个别吉,一个国师,便是他敢下令,府兵们也不敢下手,也不消他提醒。 这和林皇城里头住满了皇宫贵族和王侯将相,诸多纨绔也不是南边那些遛狗斗鸡的,但凡有些冲撞,便调动自家兵马来械斗打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可胆敢跟鲁丽格别吉对着干,怕也只有耶律铎这么一家了 耶律铎并非胆大妄为之人,只要将这个事情闹大,朝臣们便会看到,没有他的父亲耶律楚材坐镇,没有耶律楚材压制乃马真,让这个可敦一家独大,皇族的人很快就会骑在他们的头上拉屎撇尿 只要这件事做好了,那些个文武官员和部落首领,肯定会集体请命,让他的父亲耶律楚材起复,并齐心合力支持他的父亲,用他的父亲来对抗乃马真 那些个府兵可没想这么深远,他们只是听命从事,得了耶律铎的命令,当即便朝杨璟等人杀了过来 鲁丽格身边的侍从自然不是好惹的,乃马真自然挑选最为精锐的悍卒,来保护自己的宝贝女儿,红流沙里当即便展开了厮杀 杨璟知道自己的勾践宝刀给过惹眼,生怕给雅勒泰伦的人给认出来,此时也不需要拔刀,调动夔虎灵惑,蛮力源源不断地生出来,滚滚涌入四肢百骸 他也不用内家功夫,以免招人怀疑猜忌,蛮力涌出来之后,也不讲招式套路,用的都是军体拳的路数,简单而直接且粗暴,但凡敢冲向他的,无一不被打断手脚,直接丢到一旁去 鲁丽格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她曾立志要像哥哥们那样领兵打仗,无论拳脚功夫,还是弯弓骑射,都不输男儿,本身又别具男儿的魄力,打架什么的可是最喜欢了 祸女吕毕竟是个聪明人,平日里也认得耶律铎,知道耶律铎为人谨慎,即便被伤了身子,恼羞成怒,但也不至于如此恣意妄为,思来想去,各种情由也就一清二楚了。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站队,最好的选择就是骑墙观望,眼下只是推到了一旁去看热闹。 鲁丽格打架打得酣畅,也懒得理会祸女吕,毕竟连她都看得出来,祸女吕并不喜欢宗维先生,她选择不帮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鲁丽格并没有在乎这些,见得对方人越来越多,自己倒是越打越过瘾,放眼看去,杨璟身边无人能够接近,但凡敢冒犯的,都被杨璟打飞出去,下场自是惨不忍睹的 她本就将杨璟看做是奇人异士,只是没想到杨璟这么干瘦的身子骨,竟然能够爆发如此蛮力,便是那达慕上面冒头的蒙古族勇士,只怕也不如杨璟 姒锦就更不用说了,这满屋子受伤打滚的人,包括捂住裤裆的耶律铎,也不看看都是谁的杰作和手笔 可那些个侍从毕竟有些寡不敌众,很快就被砍倒了好几个,鲁丽格可从来没受过欺负,当即朝其中一个人道。 “快回去搬救兵,本别吉要灭了这些乱臣贼子” 第六百四十三章强援驾到三方乱斗 耶律家族的私兵也着实有些战斗力,别个不去说,单是这份悍不畏死的精神头,就比南宋边军都要强悍一些。 蒙古帝国四处征伐,几十年来从未间断,将士们朝不保夕,也不知何时就会掉脑袋,所以日子是得过且过,战场上抢回来的,回家就花光,花光了再用命去抢,谁知道能不能活过明日。 也正是因为他们有了这种觉悟,加上连年不休的战争,使得他们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强大的战斗力。 一些个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悍卒,自然也是王公贵族们最为青睐的,将他们招纳到麾下,充当看家护院的私兵,最是合适不过了。 这皇城之中,权贵遍地,纨绔们也时常争斗,经常会牵连到家长,两家都是护短之人,也都爱好面子,谁也不让谁,所以常常会因为小孩打架,而导致两大家族四处火并斗杀。 这在皇城已经见惯不怪,护院武士和私兵们也都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打起来自然也绝不会手软 耶律家从金朝开始便是显赫权贵大族,又辅佐成吉思汗和合罕皇帝三十余年,便是宰相也都做了十几年,底蕴自然不是寻常贵族所能相比的。 耶律铎一面让人围攻杨璟等人,一面赶紧让人处理伤势,可今次伤在了要紧处,这男人的根子没办法再重新长出来,没了就是没了,从今往后只能带着耻辱继续生活下去,若说他不悲愤,绝对是假话。 眼见杨璟悍勇,鲁丽格也不示弱,耶律铎一不做二不休,恨不得让人将整个红流沙都给拆了 无论是侍从还是耶律家的私兵,都是亡命之徒,打起来难免火气上头,也就顾不得这许多,鲁丽格的身上也渐渐多了伤痕 鲁丽格是个争强好胜的,如同男儿一般,见了血之后,也不知退缩,反而更加凶蛮 杨璟虽然保留了实力,不想让人看出他的门路来历,但相比之下,这些人还伤不了他,便将鲁丽格也拉到身边,保护起来。 可侍从们却一个个被砍翻,渐渐便也就只剩下杨璟、姒锦和鲁丽格,以及阿什莉伯爵夫人 这阿什莉伯爵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反倒沉稳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虽然长剑比较笨重,但好在是直刀,她用击剑术的技法,倒也能够自保。 鲁丽格起初并未在意,可如今身陷围攻,她无法保护杨璟,反而要杨璟这个贵客来保护她,而侍从已经死绝,祸女吕仍旧在一旁作那壁上观,她可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些侍从是乃马真可敦调拨给她的,平素里一直跟着她,鲁丽格又是个大方的人,跟男儿一样,懂得善待身边的弟兄,吃肉喝酒都没忘记这些侍从。 如今侍从几乎被杀绝,鲁丽格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耶律家的人全都给杀光了 耶律铎见得杨璟虽然只剩下几个人,但竟然负隅顽抗,心说一会儿鲁丽格的帮手就来了,一定要在此之前拿下这些人,将道理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再说 只要抓住他们,就能够让父亲带着他们到皇庭去讨要说法,自己命根被伤,往后再无生育能力,这是铁打的事实,鲁丽格敢作敢当,适才已经认下这桩事情,也不怕她在皇帐里反口翻供 “你们是逃不了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耶律铎虽然没有动手,一直由那名老者护卫着,但不断再一旁大声劝降,干扰鲁丽格等人的心 神。 “别吉,还是别打了,跟我上殿去分说清楚,还我一个公道便是了,若不是尔等反抗,那些侍从也不会死,难道你想不明白么” “再这么斗下去,只怕这些人连别吉都保不住了” 鲁丽格早已悲愤难当,被耶律铎这么一说,当即朝耶律铎骂道:“好贼子,我鲁丽格岂会输给你你给我等着,今日我必杀你” “哈哈哈大家可都听到了,是别吉要杀我,我为求自保,只能反抗,这刀剑无眼,若果真伤了别吉,可怪不得我” 耶律铎又逼着鲁丽格说出了狠话来,占据了道理之后,便朝外头招了招手,那些个挤不进来的私兵,此时竟然轰隆隆破墙而入 也亏得有栋梁撑住了上层,否则整座小楼都给拆塌下来了 这些个私兵见得耶律铎果然被伤了要紧的地方,又收到了死命令,当下便围攻上来,甚至有人用长枪和铁矛,四处乱戳乱刺 有些举着盾牌,手持弯刀的刀牌手,从四面八方围拢,眼看着就要将杨璟等人给堵死在垓心 杨璟并非没有反抗之力,想要逃脱也是易如反掌,只要鲁丽格脱了重围,再到耶律楚材的相府去兴师问罪,可就不如抓现成来得更有力了。 他也不是没本事,只要他愿意,很快就能够擒贼先擒王,拿下耶律铎 可他却迟迟没有爆发,因为他在等 姒锦也知道杨璟在等,否则以她的脾性,早就杀得血流成河了,又岂会如此保守地被动防御。 眼看着那些刀牌手就要合围,外头又是一阵铁蹄之声,如那天上的闷雷一般,竟是皇宫禁卫怯薛歹赶了过来 怯薛歹本来就高人一等,那是禁卫之中禁卫,是皇族直属的亲卫军队,眼见着竟然有人敢围杀别吉,这简直就是造反 下了马一看,诸多弟兄竟然全部被杀了,当即便领人冲入其中,杀破了包围,果真见得耶律家族的私兵在围杀鲁丽格别吉 鲁丽格是什么人,那可是乃马真的心头肉啊 阿里不哥等人在南面被刺杀之后,皇族对宗室子孙的保护意识也提高了不少,哪里容得有人冒犯 鲁丽格也是气急了,见得怯薛歹援兵抵达,指着耶律铎便大声下令道。 “耶律家的狼崽子要造反,要杀我,都给我就地格杀了” 耶律铎见得非但没有擒拿住鲁丽格,反惹恼了鲁丽格,心头也开始有些慌乱,便朝那老者道:“长老,快想想办法,擒贼先擒王,道理还捏在咱们手上呢” 许是担心鲁丽格等人听了去,他这番话却是用南宋官话说出来的 他也是心急了,想着在场都是蒙古族人,该是没人能够听得懂南宋话,他又岂能想到,头戴鬼面的祭司,大萨满带来的宗维先生,会是宋人 “小公爷莫急躁,老夫这就发信” 那老者觑准了时机,便往窗外扫了一眼,甩手便放出一支穿云箭,冲上云霄,啪一声便炸开漫天的红光 姒锦本以为杨璟是在等鲁丽格的援兵,此时援兵既到,她也就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是收敛了,只是割了耶律铎的命根子,若不是为了杨璟的计划,她 早就把所有人都给杀了 可正当她要动手之时,杨璟又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压低声音道:“再等等” 姒锦当下就不乐意了,撇了嘴道:“还等个什么劲,把他们杀了,什么道理都在咱们这一边了,难不成你连个死人都吵不过” 杨璟也被姒锦逗笑了,援兵到来之后,他也是压力大减,便朝姒锦道:“我想看一看,耶律铎身边那老头,到底是什么来路。” 杨璟其实早就看出来,这老者虽然打不过他杨璟,但也是不可多见的高手,在江湖武林里头该是有头有脸的人。 这等样的一个人,绝不可能只是耶律铎的鹰犬走狗,更像是与耶律铎合作的帮派,否则耶律铎也不可能将他们当成贵客来招待。 果不其然,那老者放出信号之后,不多时便从皇城各处涌出一大波难民奴隶一般的人来,撞入红流沙就是大肆屠戮 这些人蓬头垢面,手中兵器也是形态各异,但身手却是不凡,杀人更是狠辣非常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不分敌我,竟然连耶律家的私兵,也一并杀了 耶律铎也发现了这一点,朝那老者道:“长老,你想干什么” 那老者道:“小公爷,我知道你想将事情闹大,既是如此,双方死伤越重,事情自然也就越大,咱们的人死伤得越多,这道理可不就越在咱们这一边么” 耶律铎闻言,虽然仍有心存疑虑,毕竟看着自家私兵被杀,心里头固然是没有什么好滋味的。 可这老者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看得这些流民一般的高手,放肆杀戮,这些个又都是汉人,仿佛在他们的眼中,无论是耶律家,还是怯薛歹,只要是蒙古人,就可以闭着眼睛杀光一般。 这种感觉可就不太妙了,耶律铎甚至怀疑自己被这老者给利用了,可如今自己就捏在这老者的手中,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只能忍气吞声,强压着心中的惊疑。 杨璟见得这些人出现,不由露出了笑容,心说终于等到你们了 “别杀这些汉人,护着别吉和阿什莉就行,我去看看这老鬼到底是甚么货色” 杨璟朝姒锦吩咐了一句,便在混战之中走了过去,那些个耶律家私兵想要冲杀杨璟,可杨璟却浑然无惧,如闲庭信步一般 刀剑加身之时,杨璟只是缓缓伸出手去,便轻易抓住刀刃,一脚便将敌人踢飞出去,长刀丢出去,霎时间又要倒下三两个人,谁又能拦得住他 耶律铎见杨璟走过来,竟然无人能挡,心头也不禁大骇,惊呼道:“坏了,这人藏拙了,隐藏实力就是为了最后关头抓住我” “长老,你可得帮我” 那老者见得杨璟在乱战之中走过来,竟然无人能沾碰他的衣袂,也是眉头紧皱,朝耶律铎道。 “小公爷,想要抓住鲁丽格是不太可能的了,不如还是撤退吧” “你是说你也打不过他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祭司啊”耶律铎气恼了,朝那老者大骂道。 老者却嗤之以鼻,没有太多敬畏地反问道:“小公爷,那女孩子也是小祭司,不也将咱们满屋子的人杀伤了大半么” 听得老者如此回答,耶律铎的眸光也不由黯淡了下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三番四次饶过旧人 杨璟本还发愁,如何才能够兴风作浪,没想到姒锦给了他一个好的开端,又有耶律铎推波助澜,如今算是乱了。 只是想要朝臣们选边站,加入到争斗之中,怕是还不够,因为乃马真称制,如今风头正盛,耶律楚材处于下风劣势,必须要给他一些盼头,或者说动力才成。 而这个动力,自然就是耶律铎! 杨璟一步步走来,无人能挡,每迈出一步,气势便更盛一分,便是那老者,也都惊骇难当,因为他察觉得到,杨璟已经有了武道宗师的气度! 如此节骨眼上,耶律铎却仍旧不甘心,仍旧想要擒拿鲁丽格,这简直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老者朝他说道:“此人太强,老夫终究敌不过,小公爷可先先行撤退!” “说甚么屁话!我有道理在手,是鲁丽格的人先伤的我,我若走了,只会理亏半分!” 耶律铎没想到这老者竟然如此没用,连杨璟这么个小小的祭司都不敢对付! 也因为他只懂得粗浅拳脚和刀剑,马背上骑射的功夫都没甚么出彩的地方,又如何能够看出杨璟的不凡之处来,便只是一味责怪老者胆小怕事。 那老者也是怒了,朝耶律铎道:“小公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此人若出手,擒住你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走不走都由得你了!” 老者此言一出,嘬起嘴巴便吹了一个呼哨,那些个流民听得呼哨声,便潮水一般往外撤退,四下逃命去了。 耶律铎见得帮手要走,也是心头大骇,顾不得双腿间的痛楚,在贴身私兵的保护下,跳出窗户就要逃! 鲁丽格一直在关注着耶律铎,因为她对耶律铎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眼见杨璟一路披靡,要抓那耶律铎,耶律铎却跳窗而逃,鲁丽格也传下命令来。 “给我追,务必将那小贼给我抓回来!” 鲁丽格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虽然身上的伤痕在流血,却也顾不得这许多,带着怯薛歹的人就往外头追了出去! 耶律铎逃到大街上,见得人潮都往两边躲,生怕殃及池鱼,当即醒悟过来。 “鲁丽格要抓的是我,我跑路,无疑引走了大部分怯薛歹,反倒给那老鬼制造了逃跑的机会!” “只怕那小祭司并没有老鬼所说那么强力,多半是他为了自己保命,才让我引开鲁丽格的怯薛歹,该是的老狐狸!” 耶律铎如此想着,越发愤慨,见得鲁丽格追来,当即朝身边的人下令道。 “往家里走,我就不信她敢到相府去拿我!” 耶律铎自认做了个明智之举,因为耶律楚材的相府乃是成吉思汗赏赐的,谁都不敢冲撞,量她鲁丽格如何得宠,也不能无视成吉思汗的无上尊贵吧! 鲁丽格这边领着人马便一通狂追,杨璟却走到老者的面前来,用南宋官话问道。 “说吧,是谁的人。” 老者认不出杨璟的功夫门路,见得杨璟穿着祭司的袍服,自是以为杨璟乃是蒙古人的鹰犬走狗,当即抽出长刀来,横在胸前,做了必死的打算,朝杨璟道。 “狗贼,要杀便杀,何必多嘴!” 心中豪气顿生,这老者反倒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捉刀向前,便朝杨璟劈砍了过来! 杨璟可不是宗云,对武林门派没有那么了解,自然无法看出这老者的刀法出处,只觉这刀法霸道猛烈,大开大合,不似武林高手所用,反倒有些像军中猛将的路数! 杨璟本来就怀疑这些个汉人是为了笼络耶律铎,希望能够策反耶律家族,这才来到了蒙古人的皇都,如今见得此状,心中也有些欣喜。 当然了,在没有确认之前,也不排除这些人都是勾结耶律家族的大汉奸。 想要确认,只能拿下这老者再说! 鲁丽格虽然带人去追耶律铎了,但那个国师祸女吕还在,姒锦保着阿什莉伯爵夫人,自然会给杨璟遮掩,时间倒也充裕,想必应该是可以问出些许眉目来的。 杨璟心中主意已定,便也不再留力,那刀锋虽然如流光一般闪过,在杨璟的眼中,却像慢动作一般,杨璟只是伸出手去,便捏住了刀背! 那老者早知道杨璟强悍,却没想到竟然强悍到这等地步,双眸怒睁,是心头大骇到了极点! 杨璟只是冷喝一声:“撒手!” 话音未落,内丹飞转,内力喷吐而出,顺着那刀刃便传了出去,老者只觉手臂一震一麻,竟然真的松了手! 杨璟一掌便按住了那老者的胸口,老者自认横竖也是个死,左手格开杨璟的手掌,一拳便轰在了杨璟的身上! 杨璟凝结内丹之后,对武道的领悟更进一步,无论眼光境界,亦或是内力武力,都已不是吴下阿蒙,也不躲避,更不格挡! 老者见得杨璟托大,心中也是狂喜,十二分力气全数倾泻了出去! 杨璟却洒然一笑,运用太极功的窍门,来了个移花接木,身子一偏,力道全数散到了旁边,整个人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老者只觉着打在一团棉絮之上,好不着力,反倒自己往前扑了出去! 杨璟伸出左脚,绊住那老者的脚步,顺势在他背后一拍,那老者便扑倒在地,陡然又弹跳起来,却又被杨璟按住了后心! “还来!” 杨璟如此一喝,那老者也知道自己逃脱无望,更清楚杨璟之所以三番两次没有杀他,该是为了他口中的情报,当即返身,从靴筒之中抽出一柄匕首来! 杨璟见得老者不死心,也不由皱了眉头,只好退了半步,那老者的匕首却没有刺向杨璟,而是扭转方向,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杨璟早料到老者会自尽,挥舞那长刀,刀背便往匕首上打,可竟然有人抢先一步,用飞蝗石打过来,竟然将那老者的匕首给打落了! 杨璟扭头看时,却见得一人从窗户跳将上来,朝那老者道:“鲁长老,扯呼!” 杨璟只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也顾不上那老者,三五步抢到窗边,一把就抓向了来人的咽喉! 那人大惊失色,想要躲闪,杨璟却出手如电,眼见躲闪不及,那人便用短刀削向杨璟手腕,杨璟却也不躲避,单刀点向那人肋下! 那人赶忙缩回刀去,却如何都躲不过,又让杨璟伸出手来,今番却结结实实扼住了咽喉! 身后的老者见得如此,来不及捡起匕首,又是一拳轰向了杨璟的后心! 杨璟倒是有些不耐烦了,冷喝一声道:“聒噪!” 返身一刀,刀面拍了出去,那老者急忙收招,却被杨璟的刀面拍在肩头,整个人都横着滑了出去! 杨璟伸手一拉,将来人的面巾给扯下来,却是欢喜了,因为来人果然是认识的! “庞老哥这是要当刺客,还是要当汉奸?” 没错,此人正是早先在西南之时,与杨璟宗云有过交情的武林老手,庞正元! 杨璟和宗云的名声太盛,尤其是宗云,眼下早已传遍了武林江湖,双鱼山宗的号召力更是空前强大,武林门派也都掀起了抗击蒙古人的风潮,许多宗门都带着人马,加入到宗云的队伍之中,眼下连蔡州都打了下来! 宗云的势力不断往北渗透,这些善于行路游历的武林人,已经渗透到了和林皇城里头! 杨璟因为疗伤,而自行离去,这个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安丰军也不想人心不稳,宗云等人也都不相信杨璟会因此而死去。 虽然葛长庚和董尚志等人心里都清楚,只怕杨璟凶多吉少,但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为了稳定军心士气,宗云更是大肆宣扬,杨璟的名号也是响当当传遍天下。 王念恩虽然将奏报带回了临安,但官家赵昀也不敢确定杨璟是否真的就死了,只好又派人到安丰军来询问和确认。 只是过得这三个月,派到安丰军的人也被留了下来,发回朝廷的奏报里头,也只说云麾将军带着皇城司的人,深入敌人腹地刺探军情去了,必须等杨璟回归,才能加以确认。 因为这种种,倒也没人会往杨璟已经身亡那方面想,只是鹿白鱼等人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忧着罢了。 安丰军的斥候也是四处出动,不断地探查消息,得益于对杨璟的搜索,斥候营的弟兄们已经深入到平原府,乃至于原来的太原府! 也正是因为杨璟的号召力,因为他在军士们心中的地位,使得南宋军队的情报网络,第一次深入敌后如此深远,据说四川路的余阶将军,也派人到安丰军这边来,查证宗云等人的情况! 宗云也确实是个霸王人物,这个道门出身的武道宗师,短短三四个月之内,就拉拢了近万人的队伍,还有数万武林人士,心甘情愿为他驱使,深入到蒙古人的腹地来,打着接应杨璟的名号,实则是在搜寻杨璟的踪迹! 这庞正元带着自家弟子,其实早在西南之时,就已经有意要加入双鱼山宗,眼下宗云大势已成,他自然要跟着到两淮路来。 宗云见得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便让他们往和林这边刺探,庞正元联络了丐帮的人,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硬是来到了哈尔和林! 虽然他与杨璟宗云都有过交情,可毕竟这么久不见,也不太可能认出杨璟的声音来。 可眼前这个戴着鬼面的白发男人,既然能够喊出他的名字,并喊他一声庞老哥哥,开声就质问他是当刺客还是当汉奸,他自然听得出端倪来! “阁下到底是何人!” 庞正元见得那丐帮鲁长老还要反击,当即举起手来,鲁长老也察觉到有异,毕竟这鬼面白发人三番四次饶过自己,他也就停了手。 时间紧迫,杨璟也不再故弄玄虚,将鬼面推到头顶,露出了真容来,笑着朝庞正元道。 “庞老哥哥,许久不见了。” “杨小真人!”庞正元身子一颤,连声音都发了抖! 那丐帮的鲁长老也是心头大骇,赶忙绕过来,只为一睹杨璟的真容,可惜杨璟已经将鬼面给拉了下来。 “庞老哥哥,带着这位老兄先离开,夜里再到这里见我!” 第六百四十五章 巧言令色火上浇油 杨璟一直想要找到皇城司或者宗云的人,毕竟自己大难不死,必须要将消息传回去,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庞正元这些个武林人! 庞正元也是个办事精明的老狐狸,见得杨璟穿着祭司袍子,当知杨璟是打入蒙古人内部了。 若说杨璟叛变了,成了蒙古人的走狗,只怕整个南宋武林都不答应,他自然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再者说了,宗云早早就放出话来,杨璟就是北上刺探军情的,他们也是北上接应杨璟的,便是南宋朝廷方面,口径也都是一致的,又有谁会怀疑这一点? 在他们心中,能想到的只有一点,这个杨本初杨小真人,果然分毫不输张本灵小真人,两人师出同门,又都是青年英豪,一个短短半年不到,便接连重挫蒙古大军,而且根本不屑与朝廷军队为伍,这一点倒也很合武林人的胃口。 而另一个小真人杨璟,却是正儿八经打入了蒙古人的内部! 丐帮的势力遍布天下,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高人,但胜在人数众多,他们耗费了无数心力人力,才搭上了耶律家族这条线,可耶律家毕竟是三姓家奴,谁都不太放心。 可谁又能想到,杨小真人,堂堂的朝廷三品大员,尊贵的忠勇伯爵,非但让安丰军脱胎换骨一般,连战连捷,如今单枪匹马北上,竟然混入蒙古心脏,甚至能够让蒙古人的公主,陪着一起逛窑子! 诸多武林人听闻杨璟的种种事迹,早已耳朵起茧,尤其加入宗云的队伍之后,听那些个太乙军说起那位传奇师叔祖来,很多人都觉得太过荒诞。 可即便是厌胜军这种,连自己人都不愿意亲近的邪魔营团,都不敢说杨璟半句不好,提起杨璟的名号来,即便一言不发,眼中也满是敬畏。 如今他们亲眼得见,终于知道,这个小真人,为何能够得到如此高的威望了! 杨璟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自然是要逃走的。 这里白日发生了械斗,死了这许多人,夜里肯定要安静下来,是人都能够想到,没有谁愿意当夜回到这里。 杨璟在和林也是没有别的据点,只能冒了个风险,将见面的地点仍旧约在这红流沙里头。 庞正元和鲁长老自然是逃之夭夭,杨璟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时,却见得祸女吕正在姒锦面前吵吵嚷嚷,如何都要进来。 杨璟当即便走了出去,祸女吕见得杨璟出来,便急迫问道:“人呢?” 杨璟看也不看她一眼,朝姒锦和阿什莉伯爵夫人道:“咱们出去吧,别吉想必已经抓到人了。” 杨璟带着她们出来,见得箫妈妈与诸多姑娘小姐们抱做一团,杨璟便朝箫妈妈道。 “妈妈无须担忧,别吉不会为难你们的,这红流沙往后照样会热热闹闹的。” 箫妈妈是个有眼力价的人,知道杨璟是个大人物,否则又怎会劳动别吉和国师作陪! 她开了这窑子之前,也曾在很多地方待过,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风月场所,见过的达官贵人实在太多,连皇族都有不少。 可细细回想起来,鲁丽格别吉和祸女吕国师,那可都是女子,能让如此这般的两个女子,陪着上窑子来玩女人,眼前这位白发鬼面的祭司,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奴且先谢过先生,往后先生便是我红流沙的恩人了!” 杨璟心说,既然是恩人,往后倒是可以来这里多坐一坐,南边若来了什么人,可以安心在这里接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放心,我说话是作数的,红流沙垮不了。” 箫妈妈不由大喜,将杨璟等人送出门外去,便见得鲁丽格领着诸多怯薛歹,果真将耶律铎和耶律家的私兵,全都给抓了回来! 鲁丽格见得杨璟没事,也是心头大喜,她本就是个男儿性子,滚鞍落马便快步过来,抓住杨璟的手腕,朝杨璟道:“宗维先生无事,奴也就安心了!” 杨璟还是比较喜欢鲁丽格这样的性子的,加上今番要借她之手,来引爆朝堂之争,自然也要表现得亲近一些,便笑道:“别吉没事吧?” 鲁丽格此时才回过神来,虽然手脚身子上都有伤痕,但却激起了她一腔热血来,哪里能有什么事! 她早就想像其他哥哥一样,领兵四处征伐,要做蒙古第一的女英雄女勇士,这点小伤小痛又算个甚,倒是今番的厮杀,让她小小体验了一把,又抓住了耶律铎,心头正是畅快呢! “奴没事,没事,哈哈哈!” 她这么一说,抓着杨璟的手,就更加用力,可此时却感觉手腕冰凉,低头一看,一柄短刀就架在她的手腕上! “松手。”姒锦满眼冰冷地朝鲁丽格低声道,那声音里头透着一股冷漠,鲁丽格不由心头一紧,若不赶忙撒手,只怕这女人下一刻真的就把她的“咸猪手”给砍下来了! 杨璟看了看姒锦,既是无奈,也是温暖,这女人说过,不会让别的女人碰杨璟,可她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什么家国天下,什么仁义道德,对她而言不过是浮云,做事单凭一心喜好,杨璟也是拿她没法子,只能往后一点一点感化罢了。 鲁丽格也是讪讪地缩回了手,白了姒锦一眼道:“这就是你看不起我了,你看本别吉哪一点像女人了?” 杨璟见得鲁丽格如此自黑,也是哭笑不得,不过这大妹子连带着自己逛窑子都敢做,放眼这天底下,也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姒锦听得她如此一说,又往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这才收了刀,又朝阿什莉伯爵夫人道:“以后给我收敛一点!” 阿什莉伯爵夫人也是一脸茫然,她是听不懂蒙古话的,不过她到底是个聪明人,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便朝杨璟道。 “尊敬的阁下,请转告您的夫人,我已经是个结婚的女人了。” 杨璟也不由笑了,古时的西方,风气也是糜烂得很,婚姻的约束力实在是有限,那些贵妇人聚会之时,明目张胆吹嘘,比拼谁的情夫数量比较多,谁的情夫更英俊更年轻更有魅力,也是常有的事情。 尤其是这些个贵族,婚姻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政治手段,婚姻和恋爱几乎是分开的,阿什莉伯爵夫人想撇清自己,这句话的说服力实在小了些。 杨璟不由笑了笑,朝她说道:“你们那里对婚姻可没有这么看重吧?” 阿什莉伯爵夫人听出了杨璟的意思,她本以为杨璟是汉人,对婚姻仪式有着极高的忠诚,用这个来表明自己,或者说应该是能够骗得过姒锦的,可谁知道杨璟对她们的风俗和社会现状竟然如此了解! 不过她并不羞怯,只是朝杨璟道:“哦,我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杨璟见得她的眸光里头隐藏着些什么,也不说破,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美丽的夫人,若仅仅只是个误会,可就让我很失望了。” 阿什莉伯爵夫人抬起头来,朝杨璟笑了笑,竟然充满了娇媚。 姒锦见得此状,按住刀柄,朝杨璟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杨璟捏了捏她的脸,凑近了说道:“她说她已经成亲了,让你不要这么小气。” 这还是杨璟第一次这么亲密地碰触她,而且当她是个小女孩子一样,竟然当众捏她的脸! 姒锦可不知道什么羞臊,只是撇了撇嘴,朝杨璟道:“下次再捏我的脸,小心我半夜毒死你!” 杨璟也笑了:“行,我知道了,下次不捏脸了,捏别的地方也好。” 姒锦猛然抬头,想要发怒,但最终并没有生气,只是嘀嘀咕咕道:“要捏赶紧捏,又没有人绑住你手脚,有色心没色胆的东西!” 杨璟也是无奈摇头,朝鲁丽格道:“别吉打算怎么做?” 鲁丽格回过头去,指着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丢在马背上的耶律铎,狠声说道。 “这狗东西竟然要杀我,不将他耶律家翻过来,我鲁丽格就不是男人!” 鲁丽格本就想着当男人,逛窑子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心里也一直想着自己是男人,气急了,也就顺口说了出来,不过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心说你本来就不是男人啊。 这蒙古帝国的人也真是彪悍,尤其是皇族之中的子弟,绝不会像南宋的瑞国公主那么娇贵。 早先有个千方百计想要当男人的雅勒泰伦,如今又有个鲁丽格,蒙古帝国的风气彪悍如斯,也就难怪能够征伐天下了。 杨璟知道鲁丽格的性子,自己又需要撇清干系,便朝鲁丽格劝道。 “别吉,这和林城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父亲又是相国,还是汗国的元老,我劝别吉还是大事化小,莫让大人们难做才是...” 祸女吕本以为杨璟会火上浇油,没想到杨璟竟然劝鲁丽格息事宁人,虽然想不明白,但心说杨璟毕竟是大萨满的人,做出这样的劝解,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她便朝鲁丽格劝道:“是啊别吉,耶律家乃是汗国的功臣,我看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马背上的耶律铎见得祸女吕给他求情,当即支支吾吾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鲁丽格是个什么性子,岂容得别人如此冒犯她,甚至要围杀她! 她心里早已想着追究到底,便是耶律楚材那个老家伙,她也要干上一架! 宗维先生是个和善之人,又是大萨满的弟子,自然不愿见到争斗,否则大萨满也不会拒绝乃马真可敦的示好和招揽。 可祸女吕这个女人,出了麻烦袖手旁观也就算了,到头来让宗维先生这个贵客来保护她鲁丽格,如今事情落定了,又要来给耶律家的人求情,着实可恨! 这就是杨璟的高明之处了,大萨满是中立的,他自然也是中立的,而且他将鲁丽格当成朋友,适才还拼死保护鲁丽格,劝说鲁丽格息事宁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可祸女吕却是不同,她是国师,身份敏感,打斗之时选择了中立,如今却劝说鲁丽格放过耶律家的人,屁股可就坐歪了! 她自以为杨璟真的想息事宁人,殊不知杨璟的息事宁人,才是真正的火上浇油! 第六百四十六章 料事如神指使截杀 若没有杨璟的对比,或许鲁丽格也不会这般气恼国师祸女吕,可生死危急之时,是杨璟拼死保护她这个别吉,祸女吕却只是袖手旁观。 如今终于抓了耶律铎,祸女吕竟然又来劝说,这又岂能不让鲁丽格又气恼又质疑。 杨璟是大萨满的人,而大萨满素来保持中立,不愿招惹朝堂是非,杨璟劝她大事化小,息事宁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祸女吕此刻给耶律铎求情,便由不得鲁丽格不去想,祸女吕该是支持耶律家的,否则耶律铎让人围杀鲁丽格之时,她为何见死不救,如今耶律铎被抓了,却又巴巴地求情? 祸女吕也是情急之中,并未多想,觉着杨璟既然开了这个头,她正好趁机附和,希望能够将事情的影响给降下来。 可正如杨璟所料,如此这般的息事宁人,遇上鲁丽格暴烈的性子,只能是火上浇油! 鲁丽格朝杨璟道:“奴素知大萨满与先生与世无争,风度高洁,可耶律铎围杀本别吉,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耶律家是如何都脱不了这个干系,这件事还望先生不要再理会,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先生来大做文章!” 鲁丽格本是个有话说话的直肠子,如今拐弯抹角挤兑祸女吕,果然是效果百倍,祸女吕一听,越发急了起来,朝鲁丽格分辨道。 “别吉可要三思而行,那耶律楚材好歹是宰辅重臣,虽然已经致仕养老,但朝中人脉仍在,威望不减,这事情若闹将起来,朝堂势必不得安宁的!” 祸女吕也算是苦口婆心,可听到鲁丽格耳中,却全部变了味。 “耶律楚材党羽众多,势力庞大,所以任由他家一个庶子来围杀我皇族的别吉,皇族却担忧朝堂安稳,屁都不敢放一个?” “若是这般,大国师怎地不联合其他重臣和首领,推他耶律楚材当了这大汗!” 祸女吕见得鲁丽格说出此话之时,眼中满是杀气,当即醒悟过来,自己可是说错了话,而且大错特错了! 耶律楚材势力再大,人脉再雄厚,那也只是臣子,围杀别吉这种事,放到哪里都是造反一般的大事,又怎么可能平息得下来! 自己想要朝局安稳,想要平息这件事,反倒引得鲁丽格越发气恼,归根结底就在于鲁丽格的皇族身份,这是如何都不容侵犯的! “这下可是好心办坏事了...”祸女吕心中也是轻叹,此时却又听得鲁丽格道。 “我黄金家族之人,乃是长生天钦定的人间王者,连一个臣子都怕,做事瞻前顾后,哪里还有现在征伐天下的局面,我皇族又岂是怕事之人,这朝堂在耶律楚材的把持下,尽学汉狗那一套虚假做派,蝇营狗苟这么久,也是时候要肃清一下了!” 鲁丽格如此一说,也不再去看祸女吕,而是朝身边的怯薛歹道:“护送宗维先生回去,其余人等跟我来,我要带着耶律家这个狗崽子,到可敦那里去讲个公道!” 杨璟见得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劝说鲁丽格,只是朝鲁丽格道:“国师虽然急了些,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别吉到了可敦那里,切不可急躁,可敦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至于护卫嘛,让他们都跟着保护别吉好了,我自己回去就是,宗维只是个小人物,他们该不会对我下手,倒是别吉要防备着,以免有人狗急跳墙,中途又派人来截杀。” 杨璟如此说话,明摆着是一番好意,但言外之意却又提点了鲁丽格,给她造成了耶律家族胆大包天,根本不将皇族放在眼中的姿态。 鲁丽格感念杨璟好心好意的同时,对耶律家族就更是恨之入骨了! “先生不需如此,这王国到底还是姓孛尔只斤,而不是姓耶律,他们不来抢倒也罢了,若真敢来抢,奴势必让他耶律家吃不完兜着走!” 鲁丽格丢下这番话,便带着怯薛歹,押解着耶律铎,往皇宫方向而去,不过杨璟最后还是坚持让她带走了所有的怯薛歹。 祸女吕也回过神来,满眼忿恨地瞪了杨璟一眼,这才追上了鲁丽格,还是希望能够劝她一番,只可惜鲁丽格根本就不再理会这个国师了。 待得这些人走了之后,杨璟便朝姒锦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说道:“你追上那个庞正元和鲁长老,就说是我的意思,城里有多少人,都发去截杀鲁丽格,有仇报仇幽怨抱怨,尽管大杀一番便是!” 姒锦经过了适才的事情,知道杨璟对自己的心意,也知道杨璟想要干些甚么,眼下杨璟身边无人可用,她也就只好跑跑腿。 “我去可以,但你不能跟着红毛鬼妹子眉来眼去,不然我把她眼珠子都挖出来!”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姒锦还有心思说这个,见得身边只有阿什莉伯爵夫人,便在姒锦的屁股上拍了一记,朝她眨了眨眼睛道。 “知道了,只跟你眉来眼去还不成!” 姒锦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就抵住杨璟两腿间,咧嘴笑道:“下次再敢拍我,我让你跟耶律家那个狗贼一个下场!” 杨璟不由呲牙,吓得一阵蛋疼,只是讪讪笑着,目送姒锦往小巷里去了。 阿什莉伯爵夫人见得姒锦走远,才朝杨璟道:“阁下是个幸运的男人。” “幸运?我看是不幸啊...”杨璟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只是朝阿什莉伯爵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 杨璟自顾带着阿什莉,回到了大萨满的蒙古大帐,将今日的事情都说给大萨满知晓,而姒锦却轻而易举找到了庞正元和鲁长老。 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一直跟着杨璟,如同鬼魅一般注视着杨璟,论起潜行跟踪的本事,比风若尘都要高明,想要找到庞正元等人,自然是不难的。 也就是杨璟命悬一线,只怕往后都没有机会再见了,否则她只怕仍旧一直躲在黑暗之中,就这么一辈子关注着杨璟吧。 庞正元和鲁长老自以为办事已经够谨慎,行踪也够隐秘,没想到杨璟的人这么容易就找上门来,对杨璟也多了一分敬畏,听了姒锦的命令之后,也是心头大惊。 眼下鲁丽格刚刚才遭遇了围杀,势必有所防备,如今带着弟兄们再去截杀,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位女侠,鲁丽格的队伍防备森严,我等去截杀,只怕自投罗网,能不能回报杨小真人,且让我等缓上一缓?” 姒锦也不多话,取出双刀来,朝庞正元和鲁长老道:“他让你们去截杀,你们放心去截杀便是了,若出了茬子,也是他的错,血腥自然要沾染到他手上,可你们不去,就是我办事不力,倒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们!” 庞正元和鲁长老可都是老江湖了,自然察觉到姒锦那滔天的杀气,而且他们心中也可以肯定,若自己不照办,只怕姒锦真的杀了他们,而且绝对有这个本事! “那便劳烦侠女,转告杨小真人,这件事一定会办得漂漂亮亮的!” 姒锦也不多说,当即就返回了。 庞正元和鲁长老也是无可奈何,他们素知杨璟善于筹谋,可在他们看来,这也着实与自投罗网差不多,无奈之下,只好将弟兄们都召集了起来。 众人听说找到了杨小真人,也是欢喜不已,听说了这次行动之后,却又皱了眉头。 他们都是忠义之士,自认与蒙古狗贼不共戴天,自打决定北上,潜入和林皇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可即便去死,也要死得其所,这分明是飞蛾扑火,便是再如何悍不畏死,也要有所疑虑的。 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们多想,最终还是庞正元拍板决定,截杀鲁丽格的队伍! “或许杨小真人还有别的筹划,截杀只是他大局之中的一小部分计划,若能够促成大局,咱们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大家听我的,干死这些鞑子狗!” 庞正元一声令下,三四十人都是武林好手,也不消多吩咐,便藏了刀剑兵刃,从小巷里头散开,七弯八绕便追上了鲁丽格的队伍。 此时距离宫城已经不远,鲁丽格的卫队也安心下来,想着终于是扛过去了。 或许庞正元等人没底气,但对于杨璟而言,却有着十足的把握。 鲁丽格虽然放了狠话,但无论是她,亦或是那些怯薛歹,都不会相信耶律家的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再将耶律铎给抢回去! 或许耶律铎敢这么做,但耶律楚材绝对没有这个胆子! 所以看似紧张兮兮,实则他们都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再走一段,便是宫城,怯薛歹们都在宫城门口等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无数暗器和冷箭从街道两侧飞出来,甚至还有装满了铁蒺藜和铁片的震天雷! “轰轰轰!” 震天雷轰然炸开,铁蒺藜和铁片四处溅射,怯薛歹们虽然身上披甲,但脸上却没有防护,一时间阵型大乱,三四十人从街道两侧杀出,简直如割麦乂草一般,不多时便倒下一大片,那些个怯薛歹只有死,没有留下一个受伤的! 庞正元等人心中到底是有些顾虑的,见得这些怯薛歹果然没有太多防备,当即乱杀了一气,心说往后还要诓骗耶律家的崽子,干脆卖个人情,把耶律铎给抢了! 鲁丽格正在气头上,早先杨璟又提醒过她,甚至将怯薛歹一个不留,全塞给她当护卫,起初她还不以为然,如今才知杨璟料事如神,耶律家还真有这个胆子! 漫说鲁长老刻意没有隐瞒身份,让鲁丽格认出就是耶律铎那位贵客,即便他藏头露尾,莫管来截杀的是什么人,这个黑锅,鲁丽格都要扣到耶律家的头上去了! 这也正是杨璟的底气,他或许不了解耶律楚材,但他却吃准了鲁丽格的拗脾气! 鲁丽格一面护着耶律铎,一面让人到宫城去求援,庞正元等人无法靠近耶律铎,又生怕援军抵达之后,他们再没有逃生的希望,眼下杀死了大片怯薛歹,也是心满意足,当即招呼兄弟们,山狐舍鼠一般,逃入了巷陌之中! 第六百四十七章 约见故人了解局势 杨璟将事情说与大萨满知晓后,大萨满陷入了沉思之中,她并不想介入朝堂的争斗,但又有把柄捏在乃马真可敦的手里,眼下局势变得复杂,她也就不让杨璟去查了。 “下次鲁丽格召见你,你就找个机会,给我带句话进宫。” “带话?给谁?”杨璟也有些意外,毕竟大萨满向来是沉得住气的,如今却加快了步伐,想来也是担忧耶律楚材和乃马真争斗起来,自己也无法脱身。 “我要你去见一见克烈氏。” “克烈氏?拖雷大王的正妃?”杨璟也不由惊诧,这位克烈氏,可是大有名头的。 克烈氏名唤索鲁禾帖妮,是蒙古克烈部的人,部族被成吉思汗打败之后,便嫁给了成吉思汗的幼子拖雷。 成吉思汗统共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长子术赤早已经死了,次子窝阔台也刚死不久,拖雷早几年班师途中也死了,死时只有四十岁,很多人都说他是被人害死的。 这位克烈氏,便是拖雷的妻子,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成吉思汗死后,蒙古部族十二万九千的部队,留给拖雷十一万一千,许多人都支持拖雷当大汗,大忽里台商议争论了整整两年,这两年谁都没有当上大汗,却是由拖雷来监国。 到了蒙哥和忽必烈相继当上了大汗,都追封拖雷为皇帝,这位克烈氏,便是后世史书上有名的四帝之母。 照着史书上的说法,贵由上台才两三年,就让蒙哥给赶下台去了,忽必烈又将自己的兄长蒙哥给干了下去。 他的另一个儿子旭烈兀在西亚开创了伊尔汗国,而阿里不哥将得到蒙古部分宗王和贵族首领的推举,称王与忽必烈争夺汗位,所以她是四帝之母。 可惜阿里不哥已经被杨璟干掉,这个四帝之母是当不成了。 许多人都怀疑拖累是让窝阔台干掉的,生怕拖累的家族会受到牵连与迫害。 可克烈氏很快就表面了立场,全力支持窝阔台当大汗,窝阔台对拖累一脉也很是关照,如今,克烈氏也坚定不移地支持乃马真,想要推举贵由当大汗。 杨璟也跟妮茉了解过这些,早先与鲁丽格同行,也故作随意,问了不少皇族的事情。 鲁丽格将杨璟视为贵客,还指望着杨璟能够帮她赢下那达慕,自然不会隐瞒。 这个克烈氏是个很虔诚的笃信之人,对儒教和佛教道教等等,乃至于西方的基督教和***教,都非常的容忍和宽大。 而拖累是信奉萨满教的,克烈氏耳濡目染,对大萨满也很是敬重,大萨满让杨璟带话给克烈氏,也是无可厚非的。 杨璟担忧的只有一点,这个克烈氏是蒙哥、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母亲,那么就是雅勒泰伦的母亲! 因为要参加大忽里台,雅勒泰伦也回到了和林,一旦杨璟要求见克烈氏,只怕极有可能要面对雅勒泰伦了! 大萨满这么急着让杨璟去带话给克烈氏,难道说克烈氏也知道她的秘密?大萨满难道想让克烈氏帮着自己,摆脱乃马真的控制? “怎么?不敢去?”大萨满见得杨璟陷入沉思,不由别有深意地看着杨璟,似乎想要从杨璟的眼中,看穿杨璟的心思一般。 杨璟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怎会不敢去,只是在想,克烈氏如此尊贵,又岂会轻易见我” 大萨满心想,杨璟与克烈氏从未有过交集,杨璟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她并没有想到,杨璟虽然跟克烈氏没有渊源,但跟她的女儿雅勒泰伦,“交情”可不是一般的深。 “这个你不必担心,到时你借口去探望鲁丽格,不需要低调,只要传入克烈氏的耳中,她会主动找你的,到时候你就将我的话带给她,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杨璟闻言,也不由疑惑:“既然克烈氏王妃能够解决您的困境,早先为何让我出面,直接找她不就可以了吗?” 大萨满也是苦笑:“她毕竟是个女人,这些年拖家带口很是不容易,若非是她聪明过人,蒙哥和阿里不哥、忽必烈这几个孩子,又怎么可能长大成人,还领兵四处征战?” “早先我确实不想让她为难,可如今局势恶化,乃马真与耶律楚材斗起来,乃马真肯定会马上行动,用那个人用那个人来要挟我老婆子也是没时间了,必须赶紧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就要被卷进去了” 大萨满如此一说,杨璟顿时明白过来,敢情乃马真用来要挟大萨满的,竟然是一个人! 大萨满看似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个人,能够成为她的致命弱点,却是不知此人是她的丈夫,还是孩子? 杨璟好奇归好奇,却也不去探听,只是朝大萨满道:“婆婆想让我带什么话给克烈氏?” 大萨满想了想,便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在杨璟耳边说道:“你就告诉她,牧草太长,如果不割的话,就要绊住马脚了。” 杨璟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大萨满终究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杨璟,或许并非信不过杨璟,只是不愿再旧事重提,徒增伤感罢了。 杨璟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下来,眼看着天色已晚,姒锦还没有回来,便朝大萨满道。 “婆婆的话我都记住了,姒锦还没有回来,我出去寻她,这个阿什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就将她安置在这里,婆婆觉得可以吗?” 大萨满见得杨璟并没有追问情由,对杨璟也很是满意,阿什莉虽然是个异族人,但杨璟既然能够带回来,她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当即点头答应,让妮茉带着阿什莉歇息去了。 杨璟自然不是担忧姒锦,即便是担忧,那也是担忧哪个倒霉蛋惹了姒锦罢了。 他与庞正元约好了在红流沙见面,自然要寻个由头出来,便将姒锦拿出来当挡箭牌,也省得另找借口,露出了破绽。 走出大帐之后,杨璟便见到了回来的姒锦,赶忙使了个眼色,姒锦便躲了起来,两人在外面碰头,这才来到了红流沙。 经过了白日里的冲突,红流沙这才刚刚修补收拾干净,客人自然是不多的,见得杨璟过来,箫妈妈赶忙亲自来迎接。 若是没有杨璟,只怕红流沙再也开不下去了,箫妈妈又怎敢怠慢,很快就将杨璟领进了雅间。 杨璟只是说,自己习惯了南边的热闹生活,夜里是如何都睡不了,只是过来坐一坐,箫妈妈自然不好多问。 白日里见到杨璟对阿什莉这样的异族女人感兴趣,今番又带了好几个过来,其中甚至还有一个长相很漂亮的黑美人。 不过杨璟的心思全不在此,姒锦一出面,箫妈妈也只好将女人们对带了出去,看着杨璟一脸的无奈苦笑,箫妈妈也是报以理解的笑容。 “辛苦妈妈了,我坐一会儿就走,倒是麻烦箫妈妈了。” 箫妈妈心说,有姒锦这么彪悍的女人陪在身边,杨璟这日子也是过得苦巴巴的,难为这孩子了。 “不碍事的,宗维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交待下来就成。” 箫妈妈离开之后,杨璟便与姒锦坐了下来,姒锦瞥了杨璟一眼,嘀嘀咕咕道:“和林这么大,偏偏选了这个地方,看来是觉得我不敢杀人了啊” 杨璟斟了一杯湖米思,递给了姒锦,朝她笑道:“行了,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又没干什么” 姒锦喝了一口,这湖米思马奶酒虽然可口,但毕竟不够猛烈,姒锦一口就吐了出来,朝杨璟不满道:“女人才喝这样的酒!” 杨璟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头道:“如此说来,你没把自己当女人咯?” 两人说话间,庞正元和鲁长老也摸了进来,见得杨璟如约出现在这里,不由心头大喜,一边行礼一边说道。 “杨小真人果是料事如神,我等弟兄大开杀戒,那些个鞑子狗有死无伤,咱们最终还能全身而退,全仗小真人洞察先机!” 杨璟笑了笑,压了压手,让他们都坐下来,这才说道:“行了,给我说说南边的情况,越是详细越好。” 红流沙毕竟刚刚出了事,杨璟冒险在这里碰头,也是想着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也不敢轻心大意,能早些离开自然是最好的。 庞正元和鲁长老自然也是知轻重的人,当即把南边的局势都告之了杨璟。 听说宗云的人眼看着要打到许州,而安丰军也占据淮北,眼看着要攻打归德府,杨璟也是心头大喜,因为这两个地方距离开封府可不算太远了! 攻打开封府,收复汴梁,那是岳飞爷爷差点就能够达成的千古奇功,可惜功败垂成,如今雅勒泰伦回来参加大忽里台,淮食军节节败退,安丰军既然敢北上,说明朝廷也已经意识到扭转乾坤的机会来了! 果不其然,庞正元很快就说道:“宗主的厌胜军已经名震天下,蒙古人都说那是披甲的邪魔,朝廷方面正在诏安宗主的厌胜军和太乙军,只是” “师兄不答应,对吧?” “是杨小真人所言不错,宗主确实没有答应的意思” 杨璟心说,赵昀无论如何励精图治,毕竟是皇帝,但凡坐在那个皇位上,就会变得多疑猜忌,想要用人不疑,那是不太可能的。 他又怎会放心让宗云的军队变得如此强大,只怕过不了多久,宗云不肯接受诏安的话,南宋那边也会爆发内战了。 收复开封,一直是宋朝人的一个心愿,将之当成了千古功业来对待。 可人就是这样,落魄太久,就会有成功恐惧症,当梦寐以求的东西近在咫尺,反而会患得患失,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的懦弱和犹豫。 主和派们肯定也会是这样的想法,既然已经收复了淮北大部分疆土,切不可继续北上,还是见好就收,将这些地盘好好守住,才是正途。 一旦战事稳定下来,蒙古人这边仍旧在争夺汗位,南宋那边就有时间清除宗云这样的隐患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耶律楚材深夜造访 杨璟自然知晓宗云的脾性,他正是觉着朝廷成不了大事,才组建了太乙军和厌胜军,如今神行飞符营已经渗透到太原府这边来,连原先大同云中等地,都有神行飞符营的势力。 宗云是不可能接受朝廷的招安的,如果朝廷一定要来硬的,派遣禁军来剿匪,杨璟担忧的可不是宗云的军队,而是赵昀的军队 这么一想,杨璟倒是有些理解,为何赵昀如此急迫地要找到他杨璟了。 看来这个官家是希望通过杨璟,来劝降宗云的人了。 可杨璟也非常清楚,这支军队,只有在宗云的手里,才能成为所向无敌的军队,若落入朝廷的手中,过不得多久,也只能落得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诚如杨璟早先所言,南宋并不缺少可战之师,缺的只不过是将领,缺的是官家的放权,缺的是朝廷的信任和支持 “你们尽快把我的消息带回去吧,无论是宗主的厌胜军,还是安丰军那些人,都通知一下,让他们不要动开封府。” 庞正元和鲁长老听得杨璟之言,也是满脸的疑惑,因为眼下蒙古人争夺汗位,无心应战,正是扩大战果的最佳时机,杨璟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让南边的军队不要冒进 杨璟也知道,这些人敢潜入和林,都是大智大勇之人,可对于局势而言,并未看得足够清楚。 眼下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若不说清楚道明白,只怕会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个阴影,于大事无补,当即便朝二人解释道。 “两头老虎在打架,偷走它的一只羊倒是无所谓,它们会先解决内部矛盾,再来处理外敌,可如果你要偷走老虎崽子,老虎就会先不打架,而是救自己的崽子了。” “无论是辽国,还是金国,亦或是蒙古,幽燕之地以及东京汴梁,都是他们眼中的虎崽子,淮北丢了无所谓,他们争夺完汗位之后,便会想方设法夺回来,可丢了汴梁,他们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到时候他们会放弃争夺,转而南下防守,一旦反扑,大局的风向可就变了。” 杨璟如此一说,庞正元和鲁长老也就明白了,既然他们明白,那么宗云和李庭芝等人也肯定会明白杨璟的意图的。 “可是...杨真人...如今不攻打东京的话,难道不怕时不再来” 杨璟笑了笑,喝了一杯酒,朝二人道:“没说不打,只是时机还没到,等那两只老虎打得不可开交,眼看着再有一爪子就能赢了,他还会放下打架,先去救崽子” “他一旦放下爪子去救崽子,就会被另一头老虎拍碎脑袋,你道它是要崽子,还是要性命和王位” “我明白了真人是在等他们斗得不可开交,无法分身之时,再打下汴梁” “正是如此最好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即便赢了,也无力南下,如此一来,南边的弟兄们还能巩固地盘,加强防守,等他们积攒够了力气,想要反攻,咱们却已经固若金汤了” “可是...杨真人,他们真的会斗得如此惨烈”庞正元不由迟疑,毕竟蒙古人不是南宋人,他们的朝堂争斗直来直往,没有南宋朝廷这么阴险,只怕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然而杨璟对此却一点都不担心,虽然他们的朝廷设置很简单,情况也有很大的不同,但争斗却一点都不输给南宋。 而且南宋那边都是文官在斗嘴,武将躲得远远的,武将还要 被文官欺负。 可蒙古这边却不同,文官只是管理内政,武将却个个握有实权,无论是皇族,亦或者是贵族和那些部落首领,哪个手里头没有自己的兵马 一旦斗起来,确实比南宋那边更直接,但也绝对更加惨烈,对国力军力的损耗,绝对要比南宋那边大很多 且不去说窝阔台和拖累、察合台那一代,单说贵由这一代就不简单了。 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已经死了,但长子拔都却以长子西征的名号,在西域到处征伐,他对亚洲这边的志向和意愿并不大,想要在西方站稳脚跟,在西方创建自己的汗国。 所以今次借口生病,没有回来参加大忽里台,完全就是不听号令,自立为王的姿态了。 而窝阔台的儿子们也人人心怀鬼胎,拖累的儿子诸如蒙哥等人,表面上是支持贵由的,但暗地里,试问谁不想当这个大汗 有杨璟在此,他们想要安安稳稳完成这一次权力过渡,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耶律铎的事情就是引爆争斗的契机,杨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们放心回去传话就是,既然我在这里,就绝不会让蒙古人消停半刻” 庞正元和鲁长老一听,也就放心了,他们可是参与过截杀鲁丽格的,自然该知道杨璟的手段,以及杨璟料事如神的智谋。 “宗主若知晓这消息,却也不知有多高兴,杨真人可有话要让咱们带回去” 杨璟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即取出三个锦囊来,交给庞正元。 “这三个锦囊,一个是给宗主的,一个是给李庭芝和杜庶的,另一个...想法子交给朝廷的人,是给官家的密奏,交给暗察子就成了。” “另外,就说我安然无恙就成,别的不可多提。” 听得杨璟如此交代,庞正元和鲁长老抬头一看,见得杨璟那一头白发,心里也颇为唏嘘,当即给杨璟行礼道:“杨真人大义凛然,我等拜服,必不教真人失望” 杨璟又与二人商谈了一会儿,待得他们离开,这才带着姒锦,回到了大萨满的住处。 这才刚到门口,便见得大队的卫兵列于门口外头,正与守卫大萨满的怯薛歹对峙着,一辆黑色大马车就停在外头。 “耶律家的人” 杨璟早先是见过耶律相府那些私兵的,如今见得这些人,自然知道是耶律家来人了。 耶律铎让鲁丽格给抓了,耶律家怎么找到大萨满这里来 杨璟想了想,心里也有了个底,这才带着姒锦走了过去,耶律家的私兵自是不敢阻拦,至于怯薛歹们,都知道杨璟是大萨满贴身的人,又就过鲁丽格别吉,对杨璟也是恭恭敬敬。 此时大萨满还未睡下,大帐里头烧着火盆,妮茉却站在大帐外头。 “是耶律楚材吧” 杨璟朝妮茉问道,妮茉不由诧异,朝杨璟道:“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杨璟并未作答,妮茉也不问,只是说:“我去告诉婆婆,就说你回来了。” 杨璟拦下妮茉,朝她说道:“婆婆已经知道了,她会让我进去的。” &n bsp;杨璟如此一说,妮茉就更是惊奇,杨璟见得她一脸迷惑,满怀好奇却又忍住不问,想着心里也是痒得难受,便朝她解释道。 “鲁丽格好不容易抓了耶律铎,中途又遭耶律家的刺客截杀,这口气肯定是咽不下的。” “那耶律楚材想必会召集他的亲信和朝中大臣,到可敦那里去索要自己的儿子吧”妮茉照着杨璟的思路如此问着。 “不,耶律楚材是个老狐狸,绝不可能将事情闹大,如果他召集那些朝中重臣,给乃马真施加压力,只能适得其反,我猜他一定会孤身入宫,摆出一副可怜模样,也不敢索要儿子,只是想要找人给他儿子治疗伤势。” “难怪他要来大萨满这里了...”妮茉当即明白了过来。 其实事情并不难推测,耶律楚材知道乃马真眼下大权在握,如果自己召集人手,非但暴露了自己的底力,而且还有向乃马真示威挑衅的嫌疑,在没有查清楚事情脉络之前,这么做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而耶律楚材很清楚乃马真的为人,乃马真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乃马真也不愿意掀起朝堂争斗,这对贵由上位并没有任何好处。 可他同时也知道鲁丽格的脾气,即便乃马真忍得下这口气,鲁丽格却是个恣意妄为的人,如果她置气之下,不为耶律铎治疗伤势,耶律铎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事情可就真的要闹大了。 耶律楚材不方便进宫,只能找大萨满,一来大萨满深得乃马真的敬重,二来大萨满并非外臣,想要进宫并不难,三来大萨满乃是巫医,起死回生不敢说,妙手回春总是可以的,儿子交由大萨满来救治,耶律楚材也放心。 最后一点,大萨满不想卷入朝堂争斗,这一点是大萨满故意释放出来的信号,答应救治耶律铎,那么耶律楚材就会欠她一个人情,往后大萨满实在没办法躲避,耶律楚材有心还这个人情给她,大萨满也轻松一些。 这些弯弯绕绕对于蒙古人而言,或许很是繁琐,但杨璟好歹也是见惯了南宋朝堂上尔虞我诈的,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反而能够看出这个耶律楚材,果真是个推行儒学的人,连行事风格,都跟南宋那些个官员如此的相似,凡事都思虑这么深沉。 杨璟将其中缘由都说出来,妮茉听得也是一阵头大,心说难怪耶律楚材能够担任十几年的宰辅,杨璟能够看出他的心思,若换杨璟来做,却不知道能不能做那么多年呢... 杨璟这才说完,大帐里头果然传来了大萨满的招呼。 “孩子,既然回来了,那就进来见一见耶律相爷吧。” 杨璟这才朝妮茉笑了笑,掀起帘子来,走进了大帐里头。 大帐里烟雾缭绕,即便乃马真可敦让人送来的是无烟兽炭,但空气还是极其憋闷,北方人或许很适应,但杨璟却仍旧有些不习惯。 耶律楚材已经老态龙钟,留着一部白胡子,穿着一身儒服,包着方士巾,也有三五分浩然正气。 他的身边是个一身黑衣,紧绷着脸的女武士,身材高挑,如同标枪一般,充满了健美与力量感,身手想来是不差的。 “婆婆,我回来了。”杨璟先给大萨满行礼,而后朝耶律楚材行礼道:“在下宗维,见过耶律相公。” 耶律楚材笑了笑,却是用南宋官话朝杨璟打趣道:“宗维先生的蒙古话学得可比老夫好多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深夜进宫展开救治 耶律楚材能够成为蒙古帝国的宰辅,又保得耶律家族如此兴旺昌盛,杨璟早知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眼下见得他竟然用娴熟的南宋官话与自己对谈,心头也谨慎起来。 毕竟这老儿此时已经知晓,自家儿子的命根子是保不住了,漫提耶律家本来就人丁不旺,即便儿孙满堂,儿子让人给阉了,谁又能耐得住这个性子。 可耶律楚材却镇定自若,甚至言笑晏晏,这样的心性城府,可是在官场上打拼了一辈子才磨砺出来的,万不是小聪明歪心思所能相比。 杨璟知道,与这样的人耍阴谋,该是没有什么胜算,除非是葛长庚这样的人物,否则很难糊弄耶律楚材,当即便用地道的南宋官话回答道。 “耶律老相公虽然身居北朝庙堂,却谙熟我大宋言语风情,这等见识,实是让人钦佩。” 耶律楚材摆了摆手,不动声色地说道:“宗维先生才是年少英才,一介南人,却能在皇庭之中行动自如,别吉和国师陪着出入,试问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便是老夫也要自叹不如了。” 杨璟只是拱手,连称不敢,大萨满听不懂南宋官话,此时便用蒙古话说道。 “你们这一老一小,尽说些老婆子我听不懂的话,丞相,耶律铎这孩子如今住宫城里头,老身行动不便,他到底也是伤了要紧处,我这个老婆子不便给他诊治,宗维这孩子倒是合适,我看就让他进宫一趟吧。” 杨璟一听,面上虽然露出讶异之色,但心中却很是了然,大萨满不想入宫,不想与乃马真有牵扯,更不想卷入这桩事,又需要杨璟进宫给克烈氏传话,这个借口是再好不过的了。 耶律楚材上下打量了杨璟一番,似乎有些迟疑,许是担心杨璟来历不明,毕竟杨璟是个南人,又或许担心杨璟与鲁丽格走得太近,不会尽心医治他的儿子。 “怎么,丞相信不过我这孩子他能让老婆子我重见天日,丞相不会像别个那样,以为这仅仅是长生天的恩赐吧” 耶律楚材听得大萨满如此一提,心中的疑虑也就打消了,大萨满毫不隐瞒自己与杨璟的亲密关系,若杨璟真敢不尽心用力去医治他的儿子,可要连累了大萨满的。 他可是个老人精了,只从杨璟的言行谈吐,便能看出杨璟的决断和气度,自然没了疑虑,当即朝大萨满道谢。 “既是如此,老夫便先谢过萨满了。” 大萨满笑着摆了摆手,朝耶律楚材道:“老婆子我也是半只脚埋了黄土的人,这年轻时候的许多债,也该慢慢填上,省得闭眼了都不得轻松。” 虽然杨璟并不知道大萨满曾经欠过耶律楚材什么人情,但大萨满能够得到诸多部族和平民的拥戴,如今乃马真都想请她复出,早年间绝不是寻常的神婆,与耶律楚材有些什么利益往来,也是再正常不过,今次也想着借机还了这个人情。 大萨满如此一说,耶律楚材便更没有丝毫疑虑,朝杨璟道:“那便劳烦宗维先生了,虽是夜里,但救人要紧,若是可以,老夫这就带先生入宫如何” 慢说这蒙古皇庭并没有南宋后宫那般禁卫森严,单说耶律楚材的身份地位,加上事态要紧,想要连夜进宫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杨璟点了点头,解下腰间长刀, 臂甲藏在了手袖里头,倒也不怕别人发现,至于重管左轮,更是收在衣袍里头。 他让妮茉将法医勘察箱取来,权当是药箱挎着,便与耶律楚材登上了马车。 姒锦倒是不放心,毕竟她也知道雅勒泰伦与杨璟的过节,若在宫中偶遇雅勒泰伦,杨璟难免有些危险,当即跟了上去。 耶律楚材见得杨璟身边也没个侍女或者药童,多少有些不合适,虽然身边的护卫已经悄悄提醒了他好几次,只说姒锦是个极其危险的女人,但耶律楚材还是坚持,让姒锦跟着杨璟罢了。 鲁丽格接二连三遇刺,怯薛歹们也布满了整座皇宫,虽说仍旧是内松外紧,但还是给人一种极其肃杀的氛围。 早先也说过,这哈儿和林乃是汉人工匠建筑的,这些个建筑无非考虑气候环境以及居住习性,既有南方的秀美,又有北方的大气,红墙黑瓦,虽然不算恢宏,但也是极其肃穆。 若说南方的建筑是那色彩缤纷彩瑞飞舞的龙凤,张牙舞爪华丽冲天,这北方的建筑便是那壮实的伏虎,低低地盘踞着,却又透着狂野和力量。 宫城外头还有不少黑边白塔,在那星空之下,散发着朦朦胧胧的白光,在灯火的照耀之下,越发显出一股原始古朴的圣洁气度来。 到了皇宫里头,景致也就有些熟悉的观感了,毕竟是仿照汉制来建造,诸如吐蕃西夏辽金等国的城池,其实大半也都是借鉴汉人的工艺和风格。 耶律楚材好歹是老丞相,对这皇宫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很快便将杨璟带到了一处殿房。 殿房外头自然把守森严,倒不是为了防贼,更不是为了防止耶律家的人,即便他们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到皇宫里头来抢人。 这实在是鲁丽格为了撒气,故意让人将耶律铎当成罪犯来关押,护卫们挺直了腰杆,衣甲鲜明,精神振奋,倒也有几分震慑力。 耶律楚材这一路在马车上,也跟杨璟谈起过耶律铎的具体情况,但多半时间其实是借题发挥,旁敲侧击,希望能够套出杨璟的话,多少探查一下杨璟的身份。 可惜杨璟是个连官家赵昀都敢蒙骗的人,又常年接触皇城司那些狡猾如狐的暗察子们,身边都是诸如孙二娘、姒锦这样的人间奇葩,敌人也都是韦镇仙和魏无敌这样的大枭雄,耶律楚材再如何老奸巨猾,想要套话也是不容易的。 见得杨璟滴水不漏,耶律楚材心中越是忌惮,若杨璟露些破绽出来,他反倒安心,杨璟越是天衣无缝,他便越是怀疑杨璟的来历和目的。 不过,眼下还是为儿子医治要紧一些,耶律楚材也就只好收拾了心思,带着杨璟进入了殿房里头。 鲁丽格虽然行事无所顾忌,但乃马真却还有分寸,虽然没有让人治疗,但也派了好些个侍女守候着,对耶律铎也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那耶律铎也是个懂事的,生怕失血过多,从香炉里头抓了些烟灰,便撒在了伤口上,血液混合烟灰,凝固之后,血自然也就止住了。 见得自家父亲领着杨璟过来,耶律铎也是暴躁起来,毕竟他可是认得杨璟的,若非杨璟,他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更漫提杨璟身边还有姒锦这个罪魁祸首了。 “父亲正是此人害了 孩儿,父亲怎能将此人引来此处还请父亲拿下此人,为孩儿报仇才是” 耶律铎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指着杨璟和姒锦便大声控诉起来,这莫大的委屈说道出来,眼泪也是簌簌落下,鼻涕都糊了一嘴。 他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世家公子,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大把快活等着他去享受,眼下却被割了要紧的东西,又如何能沉得住气。 杨璟垂着双手,只是微微闭着眼睛,也懒得去反驳耶律铎,似耶律楚材这样的人,便该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多说也无益,是补救还是报复,都需保住了性命再说。 “混账宗维先生是大萨满的高足,这是是非非往后只有公论,若是你冒犯了先生,那是百死莫赎,也懒得先生出手相救,萨满是个懂情理的人,老夫在朝中也有些薄面,又岂会亏了你的公道” 耶律楚材可不是一味抬高杨璟,事先也是言明了这种种干系,不软不硬不阴不阳,那也是无可挑剔的。 这老儿怕是不想跟乃马真直接对撞,若将事情全部推到鲁丽格头上,只怕难以收拾,便趁势顺着耶律铎的话,牵扯到杨璟的头上,毕竟往后无论谁要弃车保帅,杨璟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杨璟对此倒也没有太大的念想,耶律楚材倒是好算计,但杨璟却不惧他,当即笑道。 “耶律公子何必气恼,这事情也是一码归一码,鲁丽格别吉与耶律公子之间的冲突是一回事,大萨满与老丞相的交情又是另一回事,宗某还是分得清的,且让我帮你看看伤势吧。” 杨璟将鲁丽格的“名言”都说了出来,这一码归一码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可就难了,然而耶律铎也没别的选择,他也了解父亲的脾气,既然父亲发话,他也就不敢多嘴,只是臭着脸,别过了头去。 杨璟给耶律楚材点了点头,便来到床边,让耶律铎躺下,让侍女将灯烛都移近了,又准备了热水,这才剪开了耶律铎的裤子。 折腾到这大半夜的,杨璟也皱起眉头来,因为耶律铎可不仅仅只是脸臭,连下面的伤口都发臭了 “老丞相,恕我直言,情况有些不妙啊” 耶律楚材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浸淫半生,杂学百家,后世也有不少文学作品传世,是个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的人,自然看得出伤势有多严重,也知道杨璟并没有夸大其词。 他也粗通歧黄之术,当然看得出来,因着伤处乃是极其凶险的根本之处,又大量失血,眼下的危险已经不是伤口,而是伤口所带来的感染 “还望宗维先生多多费心,老夫且先谢过先生了。” 耶律楚材一如先前,始终将姿态放得很低,但杨璟也很清楚,为救儿子,他可以放低姿态,可待得儿子保住了性命,这老儿报复起来,只怕也是怒火滔天,不择手段 不过杨璟也并未多想,毕竟他有着医者的道德和职业操守,医者面前只有病患伤员,而没有身份之差,若因此而不尽心医治耶律铎,杨璟是做不到的。 从这一点来说,他跟耶律楚材倒也有着共鸣,医治的时候便尽力医治,有仇有怨,过后再狠狠清算罢了。 “宗某尽力而为吧。”杨璟如是说道。 第六百五十章 治疗完毕仇人上门 杨璟虽然带着姒锦,但这大妹子杀人还成,救人是不要指望的,好在旁边有不少宫娥婆子,使唤起来倒也顺手。Ω.』m 蒙古帝国四处征伐,刀枪剑戟所伤也是见惯不怪,只不过今次伤处要紧,侍女们难免有些手脚拘束,还是杨璟让人换了沉稳老道的宫娥婆子来帮手。 杨璟用温水将那些个香灰和鲜血的凝结物先冲干净,这温水一浇下去,耶律铎当即便疼出满头大汗来。 虽然他的武功不济事,好歹也不想在杨璟面前丢脸卖丑,竟然咬牙切齿,牙根都咬得咯咯响,面容扭曲,憋得两眼布满了血丝,硬是一声都没哼出来。 杨璟冲洗干净之后,伤处又涌出新鲜的血迹来,杨璟一边用纱布吸干血液,一边查,但见得那要紧处被切了个大口子,只剩下一点皮肉相连,想是保不住了。 杨璟按压了一会,伤口的血也就止住了,也不回头,朝一旁的耶律楚材道。 “丞相,眼下这个模样,宗某有两种处置的法子,一种是将余势彻底切除,缝合起来,留下尿口,另一种则是将断处笼统缝合起来,但多半是保不住,还累得往后感染周边,引坏死,两种法子,丞相可与公子商量一下。” 杨璟也是据实以告,如果将断掉的那一截也接回来,缝上去不是什么难事,但里头的血管和神经等等,却是没办法如此细致缝合,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坏死,到时候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姒锦这一刀险,其实也留有余地,并未伤及底下两颗蛋丸,也就是说,即便切去坏掉的那一截,只剩下半截,耶律铎还是能够保留男性的功能的。 照着杨璟的想法,自然是选择第一种,最是安全稳妥,可要将这个切掉,又会让耶律铎觉着杨璟有意要伤他,是故还是将这些都说清楚道明白的好。 耶律楚材听得杨璟如此,赶忙询问起来,杨璟便将实情说道出来,耶律楚材也陷入短暂的沉思。 耶律铎却是松开牙关,大口喘气,断断续续朝杨璟道:“选…选第二种法子,我…我不要当阉人!” 杨璟摇头一笑,朝耶律楚材道:“适才我跟丞相说过,选哪一种都由得你们,第一种虽然短了半截,但并不会让令郎成为阉人,至于第二种,我本人是不太建议,不过你们要选,我也能做,只不过隔几日又来切一回罢了。” 耶律楚材是知道杨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耍手段的,若连这个都要质疑,他也就没必要请杨璟过来了。 如此想着,耶律楚材当即咬牙道:“便依着先生之言,切了吧。” 耶律铎听说要切去即将断掉的那半截,心头也是惊慌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朝自家老爹爹哭求道:“父亲!父亲!没有了这话儿,孩儿便是活下去,又有甚么乐趣!” 耶律楚材也是大怒,本以为这孩子多少有些出息,虽然是庶出,但好歹是自己的血脉,在经商方面也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和本事来,眼要成为家族的产业支柱,没曾想也跟那寻常男子一般,只知道留恋那男女之乐! “闭嘴!先生不是说了,只是短了一截,又不是全切了,往后该如何玩耍,还是该如何玩耍,你闹个甚么!” 耶律楚材是又气又臊,毕竟自己是儒学大家,没曾想过,会有那么一天,竟然要说出如此有辱斯文的粗鄙话来! 见得耶律铎收声,一脸的悲痛,杨璟也就抓紧时间,让宫娥婆子找来麦秸和一只皮袋,可麦秸这种东西,在草原上没有,只好用一种中通的水草杆子来代替。 将那水草杆子的外皮剥去,只余柔软的内皮管子,权当软管来用。 杨璟将那余势切除,当即便用细针细线缝合起来,只留下尿口,又将软管插入,权当是导尿管,引入到那皮袋之中,皮袋也就成了尿袋。 这一番缝合也是精细,杨璟也用心,无论是耶律父子,还是那些宫娥婆子,也都有目共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只是想着今日还是鲜衣怒马,在窑子里谈笑风生左拥右抱的贵介公子,夜间就变成了挂着个尿袋的假太监,着实让人唏嘘。 耶律铎一来是疼痛难忍,一身一身出虚汗,身子有些架不住,疲累至极,又喝了宫娥婆子准备的黄麻汤,再来也是心疼小兄弟少了一截,心如死灰,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耶律楚材虽然脸上隐有忧色,但好歹是保住了儿子,听杨璟说,往后生儿育女还是没有问题的,简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又沉下气来。 不过姒锦这个罪魁祸就跟在杨璟身边,任谁都不舒服,虽然双方械斗,鲁丽格遭遇围杀不假,但事情起因却没有得到追究,按说姒锦也是事主,哪得如此逍遥快活,还不知死活跟着杨璟,简直就是对耶律楚材的挑衅! 可耶律楚材没有当场作,甚至没有去理会姒锦,在马乃真那边也只是低声下去,一副没牙老虎的颓丧,只求保全儿子的卑微姿态。 他越是这般,杨璟就越担忧,这老毒蛇蛰伏这么久,只怕明日爆起来会更加狠辣! 杨璟将东西收拾干净之后,便朝耶律楚材道:“老丞相,往后的事情也没别的了,多让这些宫娥点就成,令郎已经没有危险了,宗某毕竟是男儿,不便在深宫之中逗留,眼下就先出宫去了。” 耶律楚材也不会让人留下过河拆桥的骂名,当即要亲自送杨璟出去,杨璟心说若没他带着,中途还不知节外生甚么枝来,便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正待要走,外头却来了不少人,朝耶律楚材道:“老丞相和宗维先生且留步,克烈王妃殿里传来口谕,说是雅勒泰伦别吉要过来探望,还望二位多留一阵。” 杨璟不由心头一紧,这雅勒泰伦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只怕是听说耶律铎伤到要紧处,想要过来,毕竟她也曾经受过类似的苦楚。 可她三番四次败在杨璟的手中,只怕杨璟化成灰她都认得,这可如何是好!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反而是你的敌人,而且还是死敌,为了打败你,他们会不断调查了解,不断揣摩,甚至日思夜想,又岂能不认得你。 雅勒泰伦毕竟是别吉,耶律楚材虽然是丞相,但毕竟是外臣,杨璟自不必说,在蒙古朝中连官职都没有,只是个白丁,又是借了耶律楚材进来的,自然没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耶律楚材见得杨璟面有异色,心中也是狐疑顿生,朝杨璟问道:“先生怎么了?” 好在杨璟戴着鬼面,那老儿也个好歹来,杨璟稳了稳心神,便带着笑意道:“说来也尴尬,早先在红流沙喝了几口酒,回到大萨满处便跟着丞相进了宫,如今忙活了大半夜,却是…却是想方便一下…” 耶律楚材不由释然,想说这杨璟虽然是个人物,但好歹没接触过朝堂,憋了这么大一泡尿,听说要见雅勒泰伦别吉,只怕更是憋不住了。 反正别吉还有一段时间才来,耶律楚材便说道:“是老夫考虑不周,这便带先生出去透透气…” 杨璟摆了摆手:“丞相还是留下来照,让个宦官领我去便是了。” 耶律楚材也不作他想,当即召来一名宦官,领着杨璟要出去,姒锦自然也跟了过去。 “这位娘子也要去?” 虽然有些不雅,毕竟男女有防,他又身为老丞相,如此问话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但他眼见儿子情况已经稳定,生怕姒锦跑了,或者再闹出甚么幺蛾子来,忍不住便问出口来。 姒锦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当即反口嘲讽道:“莫不成奴家不是人?” 耶律楚材不由老脸一红,不敢再阻拦,是人就要方便,姒锦一直跟着杨璟,而且女人家在这方面,频率要比男人更密集,但凡有些生活经验常识,都知道这一点。 心说这两人如何都不敢在深宫里乱来,如果逃走了就更好,也不消等到明日,今夜就可以展开报复,耶律楚材也就再无疑虑了。 这皇宫里头的出恭之处那是极其干净的,宦官哪里敢跟着杨璟进去,只是守在外头。 杨璟这一路上便给姒锦使眼色,后者与杨璟同穿一条裤一般默契,自然知道杨璟要她去搬救兵。 这皇宫大内,能搬动的救兵也没有其他选择,便只有鲁丽格一个,姒锦自然是懂得办事的。 出了殿房之后,姒锦便捏住带路了侍女,朝她说道:“带我去找鲁丽格别吉!” 那侍女可不是南宋皇宫里头整日梦,干等着哪日老天爷爷长眼,让官家临幸她们的货色,这里头的侍女即便不是粗通武功,也是手脚粗大壮实的彪悍女子。 侍女直以为姒锦是个懦弱祭司,是跟着杨璟的小角色,当即就不乐意了。 结果可想而知,也不是吹牛皮,姒锦有万千手段让她老实听话,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鲁丽格。 鲁丽格正在气头上,她如何都是不愿意让人救治耶律铎的,这个乱臣贼子竟然敢围杀她,半途还派人截杀,完全不将皇族放在眼中,罪同谋逆,不当场格杀已经算是恩荣浩荡,没想到可敦竟然心软了,答应让耶律楚材找人来医治! 她本是个沾床就睡的人,也没什么伤春悲秋的男女幽怨,可为了这个事情,气恼了大半夜,是如何都睡不着! 听得外头有动静,鲁丽格当即便从床头抓过腰刀,快步走到门后头,抽刀出鞘,心说耶律家的人莫不成真的胆大包天,竟然闹进宫里来了! 然而殿门外的侍女很快就被打得嗷嗷叫,撞破了殿门,一个个被丢在地上,头脸都是血,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鲁丽格心头大怒,正要上前,却见得一道人影站在前头,可不是姒锦么! “是你?你怎么来了!”

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第六百五十一章 又是旧人半夜冲撞 雅勒泰伦毕竟是别吉,又在这深宫大内,耶律铎是个外臣男子,被关押在此,而且还是鲁丽格抓的人,她实在不宜前去探看。 可她毕竟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一想起这事来,便勾起她对杨璟的满腔仇恨怒火,又如何能不去看一眼。 于是便是深更半夜,她也耐不住,那公羊徙野虽然是她师父,但毕竟是个男子,没法子住在宫里头,倒也没有宣召,带着几个侍女,便往耶律铎这边来了。 不过对于杨璟而言,这也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雅勒泰伦这等性子,又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干,是她干不出来的? 杨璟之所以要去小解,不过是给姒锦制造机会,他也知道不可能在茅房里躲过雅勒泰伦,没多久便回到了殿房。 耶律楚材虽然没见得姒锦回来,却也没有问,大抵也知道不能太失礼,再者,宫女们方便的地方离这里也比较远,二来女人们毕竟有所不同,说到底还是麻烦一些的,他也就没过问了。 再说了,他想问也来不及了,杨璟刚回来不久,雅勒泰伦便带着侍女们过来了。 杨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因为早先灯烛都移到了耶律铎那边去,大殿里头又宽敞,他躲在阴暗之中,倒也不觉得如何起眼。 还真别说,雅勒泰伦自打切了多余的的东西之后,整个人都漂亮多了。 身段虽然仍旧高挑,却没有鲁丽格那种壮硕的感觉,变得苗条又健美,线条凹凸有致,便如同刚刚成年的母豹一般,充满了狂野的美感。 那眼眸也没有了男儿的那种粗犷,反而多了一分柔美,穿戴上别吉的华服之后,更是出落得英气勃。 “老臣见过别吉。” 耶律楚材还是知晓规矩的,雅勒泰伦却只是大咧咧摆了摆手道:“老丞相无须多礼了,听说耶律铎受了伤,本别吉好歹小时候也是那可儿伴当,一道玩耍长大的,便不顾礼节,过来看一看。” 耶律楚材也有些疑惑,他是朝中元老,知道雅勒泰伦早早就让人送出宫去了,又哪里跟耶律铎玩耍过,只不过他也拿捏不准这位别吉的脾气和意图,更不可能质问。 往后他还要寻机报复,若能够得到雅勒泰伦的支持,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自然也是客客气气。 雅勒泰伦当即让人将食盒搬到屋里,又交给耶律楚材一份礼单,倒也没有唐突到空手过来。 “别吉有心了,犬子刚睡下,我这就让他起来谢恩。”耶律楚材极力推行儒学的礼教,对礼节自然是很看重的。 雅勒泰伦却摆了摆手:“老丞相可别吵扰了他,让他睡吧,我也就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是是是…别吉如此抬爱,老夫自是开心的,不过…犬子到底是外臣,只怕有人会说闲话,不如老夫明日带着犬子向别吉拜谢如何?” 雅勒泰伦有些不耐烦,也不看耶律楚材,径直往内室走去,一边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就是过来看一眼,谁还敢乱嚼舌根不成!” 雅勒泰伦也是骄横惯了,虽然没有鲁丽格那么“名声赫赫”,但也是一个无人敢惹的主儿。 杨璟本就躲在内室,见得雅勒泰伦闯进来,当即轻轻吸了一口气,其他宫娥婆子都跪了下来,杨璟却只是低着头,垂手静立于一旁。 此时耶律铎也不能穿裤子,按说是丑态百出的,可雅勒泰伦抬手就要掀开被子来看个究竟。 耶律楚材赶忙挡在前头,朝她劝道:“别吉不可!犬子伤处不堪入目,别吉还是不要看了,以免伤了大礼!” 他是知道雅勒泰伦底细的,心说这雅勒泰伦是个怪胎,对此事感兴趣也无可厚非,可不能污了他儿子的名声不是! 再说了,这深更半夜的,堂堂别吉,来掀一个外臣的被子,要看那要紧之处,还有他这个老丞相在场,要是传出去,他这一辈子的英名都要毁在今夜了! 虽然耶律楚材阻拦,但雅勒泰伦手快,到底还是掀开了一角,见得耶律铎两条大毛腿,上头还有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迹,嘴角露出笑容来,也不得不说真真是有些不正常。 “老丞相不必惊慌,也就是想看看,不给看就罢了。” 见得雅勒泰伦如此,耶律楚材也是心中不断摇头,雅勒泰伦好像见得别人跟她受一样的罪,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快感一般,心情竟然好起来了。 “敢问老丞相,不知是哪位医官给耶律铎做的诊治?” 既然没法见着,雅勒泰伦只好转移目标,心说这医官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今夜定要拿走这医官,好好折磨一番,谁让他切人丁丁来着。 耶律楚材难得这位别吉将目标转移开,赶忙引向杨璟,朝雅勒泰伦道。 “是这位大萨满的高足,宗维先生。” 雅勒泰伦听说是大萨满的徒弟,也不由讶异,毕竟大萨满刚刚进京,还是乃马真可敦的贵客,事干重大,她还真不敢折磨这样的人。 可当她看向杨璟之时,只觉得浑身一紧,寒毛倒竖,仿佛大热天喝了天山水一般,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她从未想过有这般的感受,见到自己恨之入骨的仇敌,竟然跟见到日思夜想的男人,是同一个感受! 当然了,她也没有过让她日思夜想的男人,不过在她看来,应该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虽然杨璟满头白,身形枯瘦如寒竹,又戴着硕大的鬼面,但那双眸子,雅勒泰伦只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你!” 雅勒泰伦在深宫里头,眼下又是就寝的时间,只是过来探望一个被关押的伤者,自然不会带着刀剑胡乱跑动。 她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会混进宫里来! 她一直都在搜寻杨璟的下落,外头传得轰轰烈烈,只说杨璟北上刺探军情,但她的斥候和细作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都知道杨璟身受重伤,不知躲到哪里疗养去了。 如今见得杨璟竟然出现在和林,而且还是皇宫大内里头,你让她如何不吃惊! “别吉,好久不见啊,在下整日贴身护着大萨满,萨满婆婆也是离不得一时半刻,没能拜访别吉,倒要别吉见谅了。” 杨璟如此一说,当然是为了提醒雅勒泰伦,如今我杨璟可是大萨满身边要紧的人物,你若要对我动手,也要好生考量一番的。 耶律楚材早先还想着,若真的跟乃马真闹得不可开交了,说不定可以让杨璟来背黑锅,自己从乃马真处讨得一些好处,自然就此罢手了。 可谁想到,这杨璟竟然大有来头,连雅勒泰伦都跟他有着不可告人的交往! 不过耶律楚材很快就心头狂喜,因为他听得出来,雅勒泰伦与杨璟可不是交情,而是孽缘,是仇怨! 克烈氏一向支持乃马真,拖雷一系在汗国里头的威望虽然不如从前,但根深蒂固,底蕴深厚,是个极其需要争取的盟友! 若能够让克烈氏倒戈,不再支持乃马真,对他可就更加有利了! 即便无法借着雅勒泰伦,让克烈氏倒戈,只要她对杨璟下手,势必会惹恼大萨满,让大萨满与乃马真交恶! 无论如何,只要他们动手,对耶律楚材而言,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念及此处,耶律楚材当即便煽风点火道:“原来二位也是相识的熟人,是啦,也难怪,宗维先生是南人,别吉又在淮北领军,想必也没少亲近呢。” 耶律楚材本不想这么急迫就过河拆桥,但机不可失,他也就隐晦地在一旁挑拨起来。 他知道杨璟是沉得住气的,但雅勒泰伦却是喜怒无常,烈火一般的性子! 果不其然,雅勒泰伦听得此言,当即冷笑道:“是啊,也不知有多亲近,比我未来的男人还要亲近,今夜有幸重逢,更该好好亲热亲热了!” 雅勒泰伦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朝杨璟扑杀了过来! 她很想道破杨璟的身份,可若让人知晓杨璟乃是南宋的云麾将军,堂堂忠勇伯爵,好几个官职顶在头上,只怕不等自己报复,杨璟早就让人拿去砍头了! 为了亲自动手,她反倒给杨璟遮掩身份,最好能够将杨璟拿下,一定要慢慢折磨杨璟,将他身上的肉,一小片一下片全部都割下来! 她本就是个鲁莽的个性,又是个无法无天的人,早先得到的消息是杨璟身负重伤,不死也残,如今见得杨璟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自然以为杨璟重伤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哪里会将杨璟当成威胁! 杨璟的武艺是展露过的,无论怯薛歹,还是耶律铎,都知道杨璟身手不凡,否则也无法担任大萨满的贴身护卫。 因此杨璟也不需隐藏实力,仍旧安安静静地站着,内丹却是缓缓运转起来! 雅勒泰伦对此一无所知,张开五爪便朝杨璟肩头抓去,施展的却是蒙古部族的看家本领,摔角的路数! 耶律楚材见得此状,心头也是狂喜,恨不得大声喊着,终于是打起来了! 可他口中却喊道:“别吉,先生是大萨满的人,打不得啊!” 身为宰辅重臣,当知道忠君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家都是皇帝的臣子,谁又敢说是谁的人! 虽然蒙古汗国内部争斗不惜,能够拉扯到党羽,那是你的本事,可这句话对于雅勒泰伦而言,更是火上浇油! 他一边喊着,一边去看杨璟,却又见得杨璟泰然自若,竟然没有丝毫慌张,甚至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身上那股威势,连他这个辅重臣,都有些忌惮! “他到底有些什么凭恃,竟然如此镇定!”耶律楚材心中也有些忧虑,似乎自己跳出来太早,不该这么着急就暴露了自己对杨璟的歹意。 然而眼下已经是来不及了,雅勒泰伦听得这句话,越疯狂,身形如母豹一般冲撞而来! 可就在此时,门外一声轰响,突然撞进一个人来,三五步急奔而过,差点把耶律楚材这把老骨头都给带倒了! 鲁丽格怒气冲冲地扣住雅勒泰伦身后的鲜卑头腰带,朝她怒吼道。 “雅莉,不准你对先生无礼!” 虽然口中叫着雅勒泰伦的小名,但鲁丽格的怒气却是让人无法逼近! 第六百五十二章 别吉姐妹大打出手 虽然公羊徙野这位师父谋士不在身边,但雅勒泰伦本就是个阴险之人,又经历过这许多事,并非愚蠢之人。 杨璟乃是南朝的重臣,屡次三番在两淮路搅得风云变色,如今非但淮食,连蔡州也都陷落,此人却不声不响来到了哈尔和林,竟然还敢出现在皇宫大内之中! 雅勒泰伦也心知肚明,若没有足够的底气,杨璟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她早听说乃马真可敦将大萨满给请了回来,关于大萨满身边那位神秘的宗维先生,她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未想过,这位宗维先生,就是杨璟! 虽然知道杨璟有恃无恐,但雅勒泰伦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的靠山竟然会是鲁丽格! 雅勒泰伦也是任性刁蛮恣意妄为的主儿,但与鲁丽格相比,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要知道鲁丽格可是乃马真最心疼最宠溺的一个女儿! 雅勒泰伦因为身体畸形,其实并不算太讨人喜欢,所以也只能在汉人的地盘上横行无忌,回到和林,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 克烈氏如履薄冰地经营着拖雷一脉的子孙,办事谨小慎微,否则也不会把雅勒泰伦送出宫去。 所以雅勒泰伦也只能收敛性子,平日里也算很低调了,只是今夜,她如何都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气! 那不是别人,那可是杨璟这个祸害啊! 仇怨一旦持续太久,当初的起因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人们所记得的,也只有仇怨本身,或许已经忘记,当初是怎么恨上的,却知道自己恨了这么久,便该继续恨下去,而且变本加厉! 若是往常,被鲁丽格阻拦之后,她肯定会收手,可眼下却是杨璟,她又如何能停住! “鲁丽格,放手!” 雅勒泰伦扭过头来,怒视着鲁丽格,眼眸之中满是狠毒,朝鲁丽格沉喝道! 鲁丽格却是气恼得冷笑起来:“雅莉,不要对先生无礼,他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雅勒泰伦哈哈大笑起来,而后盯着杨璟,朝鲁丽格道:“他根本就不配当你的客人,他是南人!而且还是…” 杨璟见得雅勒泰伦要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双眸陡然一冷! 即便鲁丽格再如何胡闹,她终究是皇族,大是大非还是认得清的,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是南宋朝廷的重臣,只怕鲁丽格不会放过他,更何况还有耶律楚材在次,让她揭破之后,便只有逃命的份了! 可若此时出手,势必有种杀人灭口的嫌疑,难不成自己还真要杀了雅勒泰伦不成! 杨璟心绪飞转,急中生智,当即给姒锦使了个眼色,暗中给姒锦做了个抽刀的动作! 姒锦可不理会这些,见得杨璟做出抽刀的样子,当即便抽出自己的双刀来,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鲁丽格听得姒锦抽刀的声音,也是心头大骇,因为她早已领教过,姒锦是真敢在皇宫里头杀人的! “雅莉!别胡闹,耶律铎是我抓来的,这是我的殿房,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鲁丽格大骂着,就要将雅勒泰伦给赶出去,她也是心中担忧,若是迟些,只怕姒锦真会将雅勒泰伦给杀掉! 杨璟见得鲁丽格出面,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只是想让姒锦吓唬人,或许吓唬不到雅勒泰伦,但绝对能够吓到鲁丽格。 如今看来,效果还是不错,鲁丽格生怕姒锦发难杀人,果真打断了雅勒泰伦的话头,当即要赶她出去。 雅勒泰伦本来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本就没想过要暴露杨璟的身份,否则耶律楚材和鲁丽格都会把杨璟给抓了,她就不能亲手折磨杨璟了。 见得鲁丽格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雅勒泰伦心里也是冷笑着骂道:“愚蠢的**!往后就知道悔不当初了!” 心中虽然如此骂着,但雅勒泰伦嘴上却没说,仿佛已经看到鲁丽格自作自受的模样了。 可她终究是个孤傲阴狠的性子,让鲁丽格这么一拦一骂,脸上却是挂不住,当即反手往下砍向鲁丽格的手臂! 她们可都是彪悍之人,从小就找不少同龄那可儿(伴当)来陪练,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打完之后又能不记仇,多的是不打不相识的戏码。 雅勒泰伦起先根本就没顾及耶律楚材的面子,如今鲁丽格一骂,自己就被赶出去,一番对比之下,就更显得丢脸了。 所以她虽然决定不再揭发杨璟,却也不能把面子给丢了,当即便朝鲁丽格展开了反击! 鲁丽格的招式大开大合,有着蒙古勇士一般的光明磊落,可雅勒泰伦受艺于公羊徙野,都是阴损的招式,两人交手,打得是惊心动魄,杨璟和姒锦见过大世面,倒也没觉着如何,耶律楚材是个文官,看得却是提心吊胆! “两位别吉快停手吧!” 虽然口中如此劝阻,但杨璟往他脸上看时,却见得他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只怕心里恨不得她们打个你死我活呢! 雅勒泰伦虽然阴损,但却终究不敢对鲁丽格下死手,如此一来,也就落了下风,让鲁丽格抓住机会,扣住了腰带,整个人便扔了出去! 雅勒泰伦撞烂了屏风,跌落到外殿,滚了好远才停下来,口角已经流出血迹来! 鲁丽格也有些后怕,毕竟克烈氏一向支持乃马真,自己又比雅勒泰伦的年纪大些,自认武功比雅勒泰伦好,自当相让三分的。 “雅莉…”鲁丽格心中想着道歉,可话到了嘴边,好强的个性和异常强大的自尊心又涌出来作祟,最终却是说道:“滚回去吧,没事别在我的地界出现!” 雅勒泰伦站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迹,朝鲁丽格冷笑了两声,又阴毒地瞪了杨璟一眼,这才离开了。 “别吉,让你替我出头,实在抱歉…”杨璟知道雅勒泰伦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眼下自然是要与鲁丽格处好关系的。 鲁丽格本就想讨杨璟欢心,能够为杨璟出头,当然是好事,听得杨璟如此说,心里自是高兴的,杨璟的话又让她倍儿有面子,当下也忘记了对雅勒泰伦的愧疚,拍着胸脯道:“有我在,不会让人为难先生半分的!”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雅勒泰伦冒犯杨璟在先,鲁丽格说到哪里都有道理捏在手里头,心中那最后一丝愧疚,很快也就消除了。 “这事儿也怪宗某,早时游历江湖,与雅勒泰伦别吉有些过节,倒是给别吉惹麻烦了…” 杨璟这是以退为进,主动说起与雅勒泰伦的事情,以鲁丽格的性子,若你遮遮掩掩,她势必要寻根究底,可如果你主动谈起,她反倒要顾及你的个人隐私,杨璟也是将鲁丽格的性子摸了个熟透的。 果不其然,杨璟这么一说,鲁丽格便大度地摆手道:“人生在世,谁又能没三五个仇怨旧人,若没人寻你报仇,那才叫没本事,适才雅莉如此气恼,可见先生当初是惹她不轻了,哈哈哈!” 杨璟也只好跟着讪讪笑了笑,不过他戴着鬼面,表情也看得不清楚,只是从鲁丽格来看,杨璟却是个磊落的好汉子,她也就不再追问杨璟,而是朝杨璟道。 “这耶律铎也死不了了,老丞相不会还缠着宗维先生不放吧?” 鲁丽格让耶律铎得罪惨了,对耶律楚材自然也是不客气的,耶律楚材却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儿子情况稳定了,明日便去召集朝臣,少不得要借此机会扳倒乃马真,绝不能让贵由上位! 心中虽然如此想,但耶律楚材面上却带着歉意,笑着道:“别吉所言甚是,犬子亏得先生救助,老朽是感怀铭记的,天色也不早了,先生且先回去歇息吧。” 杨璟当即点了点头,却又听鲁丽格说道:“这深更半夜的,宫门早就关了,需得天亮才能出宫,先生不如到了那里去歇一晚吧。” “这…” 见得杨璟有些犹豫,鲁丽格爽朗笑道:“先生无需多虑,我鲁丽格的人品,那是众所周知的,逛窑子都去,带个男人回宫里睡一觉又怕什么,再说了,先生是尊长,并非一般男子,又有夫人作陪,也不需担心别人说什么闲话。” 杨璟听得如此,也就朝鲁丽格致谢道:“那便叨扰别吉了。” 鲁丽格见得杨璟答应,心中更是欢喜,心说都住进我的寝殿里了,这关系可是够铁,我这般尊敬他,如此礼待他,又何愁他不尽心用力帮我办事? 杨璟也确实有些累了,毕竟给耶律铎做了治疗,耗费了不少心神,鲁丽格将他安置下来之后,他便简单洗漱一番,盘膝打坐,很快便入定了。 杨璟入定之时,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对外界的感知却没有放松,加上这可是蒙古人的皇宫,他到底还是没办法安心下来的。 眼看着天要亮,杨璟却嗅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微微睁开眼睛,但见得姒锦就站在他的面前! 因为只有他们两人,又是安歇的时辰,所以两人都摘下了鬼面,杨璟微微抬头,见得姒锦双眼灼灼,脸颊红润,嘴唇微微张开,呼气如兰,那胸脯不断起伏,当即就把持不住了。 早先他们也是阴差阳错才成就的好事,说不上你情我愿,只能说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可这一路走来,从生死仇敌,你死我活的争斗,一直到如今生死相依,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最清楚了。 杨璟将姒锦揽入怀中,狠狠地抱着,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两人便像压抑多年的火山喷发一般,当然了,这颠鸾倒凤,几度春风,良宵虽苦短,却是满室皆春,个中滋味,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说这风停雨歇才一会儿,又是狂风骤雨,恨不得将这些日子失去的甜美,都找回来一般。 眼看着天色要亮起来,红被的浪潮才平息下来,自免不了说些卿卿我我的私密话儿。 可门外却陡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杨璟赶忙披了衣服,走到门后头,朝外头问道。 “有甚么事。” 外头的侍女心急如焚,却是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道:“先生快起来看看,别吉就快要死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夫妻对打模拟重现 杨璟难得度过了妙不可言的一夜,没曾想这天刚放亮,便传来如此惊人的消息! 这宫里头别吉那么多,侍女也是焦急,没说清楚是哪个别吉,杨璟心说,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我杨某真是丧门星下凡尘,走到哪里都要死人? “你别慌张,说清楚,是哪个别吉出事了。” 杨璟一边问着,床上的姒锦早已起来,穿好衣服,又将杨璟的衣服取了过来,给杨璟穿戴整齐。 外头的侍女被杨璟一提点,也知道自己慌不择言,当即朝杨璟答道。 “是雅勒泰伦别吉!她受了重伤,宫门未开,没法子宴请御医官,宫内的一些婆子和女医官也没辙,克烈氏娘娘听说先生为了救治耶律铎,正好在宫中逗留,便让女婢过来,请先生快些去救救别吉吧!” “雅勒泰伦?”杨璟不由吃了一惊,按说鲁丽格和雅勒泰伦昨夜才刚刚爆冲突,眼下如果雅勒泰伦真的重伤,只怕要牵扯到鲁丽格的身上! 本着谁获益谁犯罪的原则,推敲动机的话,鲁丽格的嫌疑并非最大,谁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就算恼怒于雅勒泰伦,也绝不会下黑手。 雅勒泰伦与鲁丽格交恶,克烈氏娘娘与乃马真可敦之间的关系,多少也要受到些影响,这么一来,谁受益最大,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然了,眼下想这些还早了点,毕竟连伤员都没见着,具体怎么个情况也没弄清楚,杨璟也就暂时按下了这种思绪,挎起物证勘察箱,便带着姒锦出去了。 这才刚刚出得房门,便见得鲁丽格衣衫不整地走出来,脸上却又好几次青乌肿胀,眉角都裂了,血迹都还算新鲜,行走之时也看得出来,鲁丽格该是受了伤! “别吉,这是怎么一回事!”杨璟见得此状,便朝鲁丽格问道。 鲁丽格却是摇了摇头,朝杨璟道:“听说雅莉也遇刺了,咱们先过去看看,路上再与先生…再与先生详说…” 杨璟见得鲁丽格眉头紧蹙,想必伤势也不轻,否则以她这样的坚韧性子,又怎会呲牙咧嘴。 “不如先让我给你看看伤势吧。” 鲁丽格摆了摆手,支撑了一会儿,朝杨璟道:“我不碍事,先去看雅莉,听说她伤得很重…” 杨璟也不好多说什么,鲁丽格是个直性子,只怕有人要将这件事栽到她头上,为了急于洗脱嫌疑,而且她为人好强,心里也还是比较在意皇族亲情,自然要杨璟先去看雅勒泰伦了。 杨璟跟着走出寝宫,但见得宫中内卫明火执仗,四处搜捕刺客,路上也是乱哄哄一团。 可这才走了一段,前头便涌出一大拨内卫,竟是乃马真可敦亲自过来了! “孩子你可曾伤到?眼下这是要到哪里去?”乃么真上前来,抓住鲁丽格的手,便关切地问将起来。 “我…我听说雅莉也遇刺了,伤势还很重,想带着宗维先生过去给她看伤…” “胡闹!她是个别吉,先生虽然是大萨满的高足,但到底是个男子,怎么能随便去给她看伤!” 鲁丽格听得母亲如此说着,也是急了,朝乃马真道:“母亲!眼下宫禁未开,御医官进不来,宫里的婆子又不济事,唯有宗维先生这个圣手仁医,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不该先救人,咱们又不是汉狗,哪来这么多规矩,若母亲真觉着不妥,让宗维先生娶了雅莉便 是了!” “满口胡言,休要乱说!”鲁丽格闻言,也有些疑惑,杨璟也同样感到不解。 乃马真匆匆赶来,该是没弄清楚情况的,平日里她对鲁丽格是百依百顺,怎么提起这个来,倒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鲁丽格的倔脾气也是上来了,朝乃马真道:“我没有胡说,我要带先生过去,晚了只怕雅莉的小命都保不住了,她从小就命苦,昨夜…昨夜我又对她动了拳脚,若她真的死了,我这辈子又如何心安!” 鲁丽格果然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人,当即便将自己心头的担忧给说了出来。 可乃马真却更是气恼,朝鲁丽格叱责道:“不准去!” “我就要去!”鲁丽格往前横冲直撞,怯薛歹们赶紧阻拦,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这也是在所难免,可谁知鲁丽格被推倒在地,竟然昏迷了过去! “我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乃马真快步上前,但见得鲁丽格的身下涌出鲜血来! 杨璟一看,也是皱了眉头,难怪鲁丽格眉头紧蹙,呲牙咧嘴,敢情受伤同样不轻,只不过一直硬撑着罢了。 今次乃马真可顾不上什么别吉声誉之类的事情了,杨璟还未开口,她就指着杨璟道:“快帮帮我的孩子!” 杨璟对鲁丽格没有太大恶感,这女孩子也是耿直豪爽,于情于理,杨璟都是要救的,当即抱起鲁丽格,便回到了她的寝殿。 乃马真让人把守四处,只带着贴身的侍女,守护在床边,杨璟则向姒锦吩咐了几句,这才朝乃马真道。 “可敦,您说得没错,我到底是个男子,多有不便之处,贱内也是个行家,不如先让她给别吉检查一下,我再嘱托她如何去做。” 乃马真听得如此,心中不由赞许,点了点头道:“还是先生考虑周到,劳烦尊夫人了。” 姒锦对鲁丽格没有什么好感,但昨夜让杨璟挞伐得服服帖帖,又见杨璟向人介绍她是贱内,这蒙古皇太后又说什么尊夫人,她心里也就欢喜起来。 姒锦走进了内室,杨璟便听到嘶啦啦的声音,脑中当即联想姒锦极其粗暴地将鲁丽格衣服都给撕掉的画面,也不由摇头苦笑。 乃马真也听见了,皱着眉头朝杨璟道:“宗维先生,尊夫人这手法,这气度,倒有些我蒙古族人的魄力呢…” 杨璟只能讪讪一笑,只不过鬼面遮挡了表情,好在乃马真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 过得片刻,姒锦从里头走出来,杨璟便问道:“如何?” 姒锦也不说话,抽出一柄短刀来,便朝杨璟刺了过来,口中只是说:“鲁丽格,小心了!” 杨璟与她默契,听得鲁丽格三字,便知道姒锦是要演练一番,重现昨夜受刺的情形,当即回想鲁丽格的路数来。 鲁丽格对刀剑之类的不算精通,擅长的乃是蒙古摔角,杨璟见过她打了几次架,对她的套路也熟悉了。 若是以往的杨璟,自然是不成的,可如今杨璟糅合三门之长,又凝结内丹,武功境界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了。 见得姒锦刺来,杨璟便模拟着鲁丽格的招式,侧身躲避,却去拿姒锦的手腕,这是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对胆色是极大的考验。 姒锦身子一转,短刀一抹,杨璟大腿根部的袍服便被划破一个口子,杨璟翻 身砸出一拳,姒锦又在他的肋下割了一刀! 杨璟仍旧扮演鲁丽格,不断出招,可却没能抓住姒锦这个刺客,反而让姒锦在肘弯,手腕,肋下,后腰,肩头等,都留下了刀痕! 姒锦的力度拿捏得极其到位,只是割破杨璟的衣服,却没有伤到杨璟皮肉,只是演示给乃马真看看,刺客到底是如何行刺鲁丽格的,伤处又在哪里。 乃马真可从未见过这等样的场面,也没见过有人竟然能够将刺杀时的情形都模拟重演,心中对杨璟和姒锦这对夫妇,自然是佩服起来。 姒锦掉转刀尖,用刀柄点着杨璟身上的刀痕,朝杨璟道:“伤处就是这几点,从适才的重演来看,刺客并非想要杀死鲁丽格,否则一击毙命,鲁丽格绝无还手之力!” “什么?你是说,这刺客只伤人,却不害命?”杨璟还未开口,乃马真却已经激动起来! 姒锦也不看乃马真,仿佛这天底下就数杨璟最大,眼中只有杨璟,也只能看到杨璟一人,其他人莫管是大汗还是可敦,亦或是皇子别吉,她都不放在眼中一般。 “这些伤处虽然能限制行动,但只伤及皮肉,却不损根本,刺客下手极快,又稳又狠,毫不拖泥带水,房中也不见打斗痕迹,鲁丽格的反抗极其有限,门口和窗台都没留下足迹,显然对宫中路径极其熟悉。” “难道说这刺客还在宫里?”杨璟听完姒锦的描述之后,喃喃自语着,乃马真的脸色却是越难看! “来人,给我搜!便是将皇宫翻过来,也给我抓住这只大老鼠!”乃马真当即朝外头的内卫下了死命令。 “是!”内卫们脚步轰隆,便四处散开,整座皇宫又是一阵叫闹。 “宗家夫人,你看该如何处理这些伤口?”乃马真早先还看不起姒锦,认为姒锦冷漠又粗鲁,可听得她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既然是她给鲁丽格看伤口,一事不烦二主,干脆直接问姒锦的意思。 姒锦对这乃马真却无动于衷,说完之后便站到了杨璟的身后,竟然对乃马真的问题置之不理! 若是往常,有人这般冒犯,乃马真早就拖出去砍头了,可眼下却是不行,不提杨璟是大萨满的人,单说宫禁未开,御医官没来,但凡有伤者,都要倚仗杨璟,这口气还是要忍一下的。 杨璟也知道姒锦的性子,当即朝乃马真道:“贱内的性子使然,倒是让可敦见笑了,别吉没有伤及内里,都是些皮外伤,找个宫娥清洗干净,敷上药散,包扎起来就好了。” 乃马真听得杨璟如此说着,赶忙让手底下的人去办,侍女们也都忙碌起来。 可乃马真刚刚放下的心头大石,此刻又提了起来,朝杨璟道。 “我那孩子既然无事,适才怎会晕倒呢?” 杨璟沉思片刻,朝乃马真道:“想必别吉今日太累了,接连遭遇刺杀,这夜里头竟然还要遭受第三次刺杀,便是男儿,也未必撑得住的…这不是身体上的消耗,更是心神上的损失,高度警戒,一直处于紧张堤防的状态,见得可敦过来,心中稍安,心境起落太快,自然就容易疲乏昏倒…” 杨璟说得头头是道,乃马真也是频频点头,待得杨璟说完,那些个婆子将鲁丽格包扎妥当,说是鲁丽格醒了,她才进去与鲁丽格说话,过得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朝杨璟道。 “鲁丽格这孩子已经没事了,眼下…便劳烦先生跟我去看一看雅勒泰伦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同时受伤内情推敲 杨璟心说,最终还是避不过,到底是要见到雅勒泰伦的,不过他已经看穿了雅勒泰伦的性子,知道她肯定不会揭穿自己,而是要亲手惩处杨璟,所以杨璟心中也就淡定了不少。 本来他还不敢确定,否则也不会暗示姒锦,用形势来逼迫鲁丽格,让鲁丽格来制止雅勒泰伦,不让雅勒泰伦揭破自己的身份。 可经过昨夜之后,杨璟是暂时放心了。 乃马真可不是鲁丽格那种雷厉风行的性子,虽然决定要带杨璟去给雅勒泰伦看伤,可仪仗什么的有需要准备,队伍也是慢吞吞的,杨璟这一路上,便分析起这件事来。 鲁丽格和雅勒泰伦夜间发生过冲突和争斗,鲁丽格甚至有些羞辱雅勒泰伦的意思,而这两位都是无法无天的刁蛮人,相互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但从更深的角度来看,鲁丽格或许单纯一些,没有将她与雅勒泰伦之间的争斗,提升到母辈们的政治层面,可雅勒泰伦肯定会考虑到这些。 雅勒泰伦看似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在这件大事上,她肯定不会含糊,否则早在夜间,便与鲁丽格拼命,便顶着鲁丽格,也要将杨璟给抓回去了。 反倒是鲁丽格,平日里只顾着耍闹,一心想成为政法天下的大勇士和大英雄,没有半点政治头脑和城府。 单纯看这件事,鲁丽格有可能对雅勒泰伦动手,雅勒泰伦却不会报复鲁丽格,起码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前脚让人打了,撵出宫殿来,后脚便派刺客去暗杀,这种事情太过明显,雅勒泰伦不是傻到脑袋被门夹,被驴踢,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而鲁丽格对雅勒泰伦是手下留情的,应该也不会伤害雅勒泰伦,她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若真是她做的,就不会演带着杨璟去看伤这么一出戏了。 再者,鲁丽格是个直肠子,又豪迈霸气,即便看不惯雅勒泰伦,她也一定会亲自动手,而不是请什么刺客。 综合这种种推测来看,应该是有第三方,想要借此兴风作浪,目标是让鲁丽格和雅勒泰伦结怨,当然了,更深层的意图,该是想要挑拨乃马真与克烈氏之间的关系! 早先杨璟已经想过,若考虑到政治层面的影响,耶律楚材绝对是最具嫌疑的人选。 只是耶律楚材照顾着儿子耶律铎,虽然作为老丞相,他能够自如出入皇宫,但他在宫中不可能有自己的势力,毕竟宫门未开,刺客肯定是被窝藏起来了。 皇宫的看守都是由怯薛歹内卫来担任,那是皇族的亲属力量,外臣是没办法插手的,杨璟也不相信耶律楚材能够从中作梗。 有鉴于这一点,耶律楚材的嫌疑其实也可以暂时排除,那么除了耶律楚材,宫中还有谁可能是这件事的主谋? 无论如何,也不管刺客有没有找到,看起来拙劣至极,就是要挑拨乃马真和克烈氏的关系,但却多少会起到一定的效果。 即便明知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克烈氏和乃马真,也一定会因此而相互警觉和防备! 不是因为她们蠢,看不出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而是她们太过高明,心思太过细腻! 一个是合罕皇帝的遗孀,当今的可敦,临朝称制,一时无两,一个则是拖雷的未亡人,拖家带口,谨小慎微,却能够将拖雷一脉拉扯至今日而不见颓势,试问哪个又是无用的女流了? 可也正是因为她们都太好强,城府太深,才更应该明白,不是因为敌人的挑拨,而疏远了对方,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隙,敌人才有机可乘! 连敌人都看得出她们生了间隙,那么便说明,她们之间的信任度是真的大大不足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让她们警惕彼此吗? 这已经不是阴谋诡计,而是正大光明的阳谋,即便今夜没有这个事件,也无法改变她们已经相互猜忌的事实!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乃马真才不让鲁丽格带着杨璟去看雅勒泰伦,当然了,也有可能有着其他原因,毕竟一切都是杨璟的推断,目前是没有证据支持的。 无论如何,对于杨璟而言,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蒙古人的心脏腹地乱起来,而且是越乱越好! 若照着动机的分析,杨璟的嫌疑,甚至比耶律楚材等人还要大! 而且宫内除了皇族们之外,还有祭奉先帝灵位的大国师,她也住在皇宫里头,而且身边还有不少高手祭司,嫌疑同样也不小。 乃马真不缓不急,带着杨璟往克烈氏的宫殿方向前行,杨璟也微闭着双眸,细细推敲这其中的关系网络。 克烈氏乃是拖雷的遗孀,子女众多,该是亲王的待遇,按说不该住在宫城里头,只有合罕皇帝这一脉,才能住进来。 可蒙古汗国礼制不全,皇城内搭建蒙古大帐的事情都有,也就更别说其他事情了。 皇宫贵族都居住在这和林皇城之中,克烈氏向来支持合罕皇帝和乃马真。 而当初拖雷监国,几乎掌控全国所有的军队,声威并重,颇有人望,甚至很多人认为,拖雷当大汗,才是正确的选择,只是后来死得多少有些不明不白,里头的事情,谁也不敢到处乱说。 无论如何,基于这几点,克烈氏与儿女子孙住在宫城里头,并不值得奇怪。 只是乃马真决定要拥自己的儿子贵由登上帝位之后,接连将克烈氏的儿子都支开了。 蒙哥被派出去西征,忽必烈又被派往辽东,阿里不哥也不再执掌皇庭的卫队,被下放到两淮这种鬼地方来,种种的一切都可以看出,乃马真已经不再信任克烈氏,也难怪两人会心生间隙。 结合这些一想,乃马真的反应也就可以理解了。 当然了,杨璟也只是审时度势,所以只能一步步去推测。 雅勒泰伦回来之后,便曾经向克烈氏娘娘提议,说是要搬出宫城,回到自家的封地去,可惜还未成行,只怕要等到大忽里台开幕,蒙哥和忽必烈等人都回来,才能够争取到这些。 杨璟心中如此想着,许多事情也就跟着浮出水面,只觉得这关系网越推越宽,大到自己都无法分析其中的利益。 杨璟素来不喜欢朝堂争斗,想起这些也是头疼,干脆也就不去想了。 收拾了心思不久,大车便停了下来,前面乃马真可敦的凤辇已经驻跸,果是到了克烈氏的寝宫。 乃马真早早便让人通报了,所以克烈氏领着宫中的内眷,早早在殿门外守候。 杨璟放眼看去,但见得克烈氏已经五十多,虽然脸上已经出现很多皱纹,但依稀还是能够见到,当初少女之时,也是个奔跑在阳光下,大草原上的纯良美丽的蒙古女子。 听说乃马真带着杨璟过来给雅勒泰伦查看伤势,克烈氏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杨璟。 她盯着杨璟的双眸,仿佛要看出些什么来,乃马真则略带歉意道。 “宗维先生是大萨满的高足,尽得萨满真传,乃是长生天指着的天选之人,戴着鬼面也是萨满的交托,妹妹见谅一些则是了。” 杨璟并非蒙古人,虽然是大萨满的弟子,身份尊贵,但即便不是,他也不会给蒙古人下跪磕头。 这一路上,他见过太多蒙古人折磨和虐待南边汉民的事情,在他们的统治之下,不管是南宋人,还是其他民族的人,都生不如死。 只是在他们看来,南宋的汉人,是这么多人之中最为低贱的,所以受到的苦难也是最多最沉重的。 杨璟并非空有一腔热血的冲动之人,如果连不跪蒙古人都做不到,往后还能成什么事。 什么忍辱负重,什么能屈能伸,什么卧薪尝胆,只不过是懦弱的借口罢了。 杨璟微微拱手,给克烈氏行了个礼,淡淡地说道:“宗维见过娘娘。” 他的蒙古话很生硬,但无论是乃马真亦或是克烈氏,竟然都没有太多纠结,毕竟他是大萨满的弟子,深受大萨满信任,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克烈氏点了点头,便朝身边的人道:“你们带宗维先生去给别吉看伤吧,我要跟可敦坐坐,一会儿再过去。” 杨璟心说,也不知雅勒泰伦伤成什么样了,到时候又该如何寻找机会,将大萨满的口信,传给克烈氏。 这边的殿舍虽然不如鲁丽格的,但也是相当精致,杨璟与姒锦在众人的带领下,很快就来到了殿房门前。 杨璟知道,公羊徙野是个不错的医者,虽然偏向黑暗的害人邪术,但治疗伤势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公羊徙野到底是个男人,夜里不可能在寝宫里头逗留,也难怪雅勒泰伦没有带着这个师父谋士。 杨璟仍旧如前番一般,留在外殿,让姒锦进去查看伤势,可姒锦进去之后,很快就传来低低的打斗声! 那些个宫娥侍女或者没听到,但杨璟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能够从这些声音之中,想象得到她们相互换招的画面! 姒锦本来就是极其厉害的人物,雅勒泰伦便是全盛的状态,也让姒锦耍得团团转,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更何况此时还受了伤,那打斗的动静,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杨璟也有些懊悔,雅勒泰伦与自己有大过节,姒锦做事又不分轻重,若雅勒泰伦说话激怒了姒锦,只怕姒锦当场会把她给杀了,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有了这个担忧,杨璟只盼着姒锦能够早点出来,待得姒锦出来之后,赶忙凑过来,朝姒锦问道:“情况如何?” 这次没有大人物在身边,他又心有忧虑,便没有使用蒙古话,姒锦见得杨璟眉头紧皱,不由冷笑道。 “怎么,怕我杀了她?” 杨璟听得姒锦如此问,也就得了答案,心说雅勒泰伦算是保住小命了。 “她身上统共一十二处伤口,虽然要不了命,但吃些苦头在所难免的…” “这么多?”杨璟不由惊诧,有些不解地朝姒锦问道:“你看清楚了?” 姒锦不由冷笑道:“何必看清楚,我自己动的手,还能不清不楚?” 杨璟当即捂住了额头:“你是说都是你留的伤口?” 姒锦点了点头:“这女人根本就没受伤,假扮受伤,只怕是为了诱你进来,好把你给抓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制造机会领旨调查 杨璟听说姒锦将雅勒泰伦打伤了十几处,也是无言以对,只怕这天底下,还没有姒锦不敢做的事情。 可更让他吃惊的是,雅勒泰伦原本竟然是没有受伤的,故意闹出这么一桩事,竟是想将杨璟骗入她的寝宫! 如此说来,今夜遇刺的便只有鲁丽格一个人,而遭遇鲁丽格羞辱的雅勒泰伦,按说嫌疑最大,但转念想过,雅勒泰伦虽然也是恣意妄为惯了的人,可应该不会立即报复鲁丽格,而使得自己背上嫌疑。 但她的性子阴狠狡诈,难说不会真的动手,正因为大家都认为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立刻报复,她反而利用这一点,将自己给摘出来。 所以说,凡事不能靠推测,终究是要讲证据,若无法取证,也要推理,而不是推测,更不可能是猜测。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明白过来,姒锦是个聪明人,这深宫大内毕竟是最要紧的地方,姒锦若真捅破了天,她可以逃之夭夭,杨璟却不能随便逃,因为她知道杨璟肯定不会放弃已经筹谋了一半的事情。 至于姒锦为何要对雅勒泰伦动粗,只怕是因为见到雅勒泰伦没有受伤,想要试试雅勒泰伦的武功,看看是否就是她行刺了鲁丽格。 似雅勒泰伦这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想要报复鲁丽格,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一定会亲自上阵,而姒锦现场以及鲁丽格的伤势,已经跟杨璟推演出凶手的招数套路。 所以姒锦一来是气恼雅勒泰伦想要设圈套埋伏杨璟,二来也是想试一试雅勒泰伦,看看她是否真的就是那个刺客! 雅勒泰**夫不如姒锦,但也是很硬气的一个人,姒锦又不知轻重,也就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是不是她?”想通了这些,杨璟也不怪姒锦,却是向她确认心中这个疑惑。 姒锦见得杨璟知她心意,自然是高兴又得意的,回想适才的交手,却又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雅勒泰伦下的手,那么又是谁伤了鲁丽格? 杨璟不由陷入沉思之中,至于雅勒泰伦会不会告发姒锦,杨璟是一点都没有担心的。 雅勒泰伦为了给杨璟下圈套,对外宣称自己遇刺受伤,闹得大家都已经知道,若让人发现她其实没有受伤,那是无法自圆其说的。 如今姒锦虽然伤了她,但她却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只能推给那个不存在的刺客头上,打落牙齿吞下肚,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克烈氏与乃马真说了一会儿话,果然来到了雅勒泰伦这边,也不忙着进去看女儿,而是来见杨璟。 杨璟当即要行礼,克烈氏赶忙过来,虚扶了一把,杨璟压低声音道。 “娘娘,萨满婆婆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与你,娘娘可否借一步…” 克烈氏对此却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笑着朝杨璟道:“不用了,劳烦先生回去告诉她,她想说什么,我都已知道,这隔墙有耳的,宫里人多嘴杂,不说也罢了。” 杨璟闻言,不由心说,这克烈氏与大萨满要么交情极深,要么目的一致,只怕是事先有着约定的了。 因为或许她知道大萨满的意图,但具体内容却有些不同,即便再如何清楚意图,也该听一听,说不得传话里头另有交代之类的。 可她却连杨璟的转达都没有听的意思,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传话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传话这个举动! 传话的内容无关紧要,传话这个举动却应该是她们之间的某种信号,而她们之间的事情早有约定,甚至连如何执行的详细内容,都商谈过,而且不容更改,才会如此不在意杨璟的传话! 克烈氏如果知道杨璟仅仅只是从这么小的一个细节,便推理出这么多信息来,只怕心中该十分懊恼,早知如此,还不如耐着性子听杨璟将大萨满的传话给说出来呢。 虽然想通了这一点,但杨璟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然地说道。 “娘娘说的是,还是给别吉治疗伤势要紧…” 克烈氏见得杨璟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觉着杨璟确实是个机灵人,也难怪能够为大萨满说信任和重用,当即朝杨璟道:“雅莉的伤势如何?” 杨璟看了看姒锦,朝克烈氏回答道:“适才拙荆进去查看过,虽然伤处很多,但都是皮外伤,倒也没有大碍,简单包扎措置就成了。” 他与姒锦虽然搞过冥婚拜过堂,可终究做不得数,而且还是让魏无敌给强逼的。 只是昨夜两人一番温存之余,互诉衷肠,姒锦也是打开了心中封闭的门户,将事情都告知杨璟。 原来她伤愈之后,便一直暗中跟着杨璟,虽然也见过杨璟好几次历险,但她知道杨璟没有生死之虞,也就没有现身。 可杨璟重伤,连葛长庚等四大宗师联手都治不好,她也以为杨璟命不久矣了,才现身相见,本想与杨璟游山玩水,渡过最后的日子,没想到借助妮茉骗入安丰军之时,妮茉却如何都不肯放弃,想着带杨璟北上疗伤。 姒锦见得妮茉这么个小丫头都不曾对杨璟失望,自己却要放弃杨璟,也是愧疚,便由着妮茉,将杨璟带到了大草原上。 两人如今是真真既有夫妻之实,也有相爱之心,更有扶持之情,身份也需要掩饰,杨璟干脆便在人前与她夫妻相称,说将起来倒也自然,一口一个贱内或者拙荆,姒锦非但没有恼怒,心中反而也是欢喜的。 克烈氏听得杨璟如此说,也就放心下来,毕竟姒锦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又是杨璟的妻子,那么本事自然是有的,既然说了雅勒泰伦没事,那便该是没事了。 这两位都没有伤及性命,只是皮外伤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是吓人,与其说是行刺,倒不如说是故意制造假象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杨璟由此也想到了些什么,乃马真要推儿子上位,自然希望越稳定越好,宫中越乱,那些个大王和部族首领,就越是不待见贵由,认为他们母子没有能力掌控国政。 反之,希望皇庭混乱,或者说想要制造混乱的人,便该是乃马真的政敌,刺客的身份,起码也有了大概的范围。 杨璟自然是希望越乱越好的,若此事就这么平息下来,实在有些可惜,能够借题发挥,将事情发酵壮大,就更好了。 杨璟戴着鬼面,看不出太多表情,如今沉默下来,气氛也就有些尴尬了。 克烈氏也是心急女儿的伤势,便朝杨璟道:“劳烦先生在外头稍后片刻,我要进去看看女儿。” 克烈氏见得杨璟点头,又吩咐那些个侍女宫娥,一定要好生伺候杨璟与姒锦二人。 正打算走进房间,乃马真可敦却又领着内卫过来,朝克烈氏问道:“雅莉的伤势如何?” 克烈氏虽然仍旧笑容洋溢,但杨璟却能够感受到一股子冷淡,如果她与乃马真仍旧是真心好姐妹,此刻便该道出实情,在乃马真面前,表现出对雅勒泰伦的担忧来,绝不至于挂着一副假笑。 连杨璟都看得出来,乃马真自然也看得出来,克烈氏也没有理会乃马真脸上那股同样的冷漠,只是微微行礼道:“谢姐姐关心挂怀,雅莉没什么事,妹妹先进去看看她,恕我不能作陪了。” 乃马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朝克烈氏道:“妹妹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刺客的。” 克烈氏也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愿吧。” 话一说完,克烈氏便走进了房里头,而乃马真却咬着牙根,在杨璟面前却没有太多掩饰。 杨璟心想,这可是个机会了,当即朝乃马真主动请缨道:“可敦,今日多得鲁丽格别吉招待,眼下别吉遇刺,宗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不如让我来查一查那个刺客吧。” “先生对刑案侦缉也有涉猎?” 乃马真不由有些警惕起来,虽然杨璟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但如果杨璟有刑名方面的本事,便说明他曾经是官场之人! 他本来就是南人的身份,若只是武林中人,乃马真也不需多虑,可如果杨璟曾经是官场之人,那么乃马真可就会堤防起来了! 杨璟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即朝乃马真道:“宗某对刑名推官那一套,自然是一窍不通,只不过在南边之时,常常被官府追捕,所谓久病成医,也是知道一些的。” “原是这般…可是内卫们都已经回报,这宫里查了个遍,也没什么头绪,只怕先生要劳神费心…”乃马真也有些迟疑,似乎怀疑杨璟的能力。 杨璟并没有介意,只是呵呵一笑道:“虽然宗某不懂查案子,但想要揪出刺客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乃马真正心疼女儿,发誓要找出凶手,此时听说杨璟有法子,不由喜出望外,朝杨璟道:“先生有何法子教我?” 杨璟故作神秘,朝乃马真身边的内卫扫了一眼,而后往旁边移了几步,乃马真知道他要跟自己私下说话,便朝内卫吩咐道:“我跟先生有话要说,你们不要跟过来。” 这些个内卫自然是不敢多嘴,杨璟也不敢靠乃马真太近,耳语了一番之后,乃马真也是将信将疑,不过还是被杨璟说服了,返回来便朝内卫们下令道。 “鲁丽格别吉遇刺一事,便由宗维先生负责,你们带他去内宿卫营,一切驱使,不得违逆!” “是!”内卫们半跪领旨,便带着杨璟和姒锦往内宿卫营走去,乃马真只带着两个贴身的亲信,见得杨璟等人走远了一些,这才说道。 “咱们跟上去瞧一瞧!” “可敦…内卫都拨付给他,会不会太危险?若他想要趁机作乱,只怕…”亲信如此劝着,乃马真却摇了摇头道:“无妨的,咱们跟着过去,偷偷看一看怎么回事就成。” 口中如此说着,乃马真心里却是直摇头,即便杨璟真心想要作乱,麾下内卫也不是随便能够驱使的,又岂需担忧这些,身边的亲信都是老人了,想法却不如杨璟,乃马真倒是有些羡慕嫉妒老萨满,能够得到杨璟这么一个可堪大用的年轻人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五十六章 略施小计逼出刺客 怯薛军乃是蒙古帝国的禁卫军,乃是从蒙古部族的权贵官员以及诸多宗室和将领之中选拔出来的年轻二代,所组成的精锐之师。 他们出身尊贵,起点又高,个个都有着一股孤傲之气,本就自认高人一等。 而在皇宫之中服役的这些内卫,更是怯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没有身份背景或者强大的后台,根本就进不来,是以他们就更加的高傲了。 杨璟虽然沾了大萨满的光,而后又得了鲁丽格和国师祸女吕的追捧,但毕竟时日尚短,许多人其实都没办法知晓杨璟的作为。 这些内卫深居于皇宫之中,对外头的事情虽然也有了解,但对杨璟也着实一无所知。 杨璟身为男儿,深更半夜出现在内宫之中,本来就让人极其反感,看起来又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白毛鬼瘦子,内卫们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乃马真身边的亲卫已经告诉了众人,由杨璟全权统领,负责调查今夜的行刺案子,可内宿卫营的弟兄们,可没有几个是服气的! “哪位是卫营监管带,且上前来见一见。”杨璟的蒙古话都说得不太利索,开声之后,底下也是一片窃笑,许多人甚至大咧咧说听不懂杨璟的鬼话。 偷偷跟过来的乃马真就躲在不远处,见得此状,也是眉头紧皱,只觉着自己太过草率,杨璟连这些人都管不住,还如何查案? 不过想起杨璟适才耳语的那番话,乃马真也就暂且继续观望了。 杨璟自是知道这些人不服管,若他是内卫的一员,或许也不会服气,只是这样却是最好,因为杨璟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捣乱! “既然你们听不懂我的话,那么我只能去跟可敦说了,这么久没见监管带出面说话,想必这内宿卫营该是没有监管带这么个官儿,看来我该向可敦谏言,撤掉监管带这官职罢了。” 这些个内卫无非只是想戏弄杨璟一番,不想让他称心如意,毕竟蒙古部族的勇士都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便是外头打仗的精兵,也都一个卵样,四处乱杀乱抢的大有人在,谁杀的多,谁抢的多,谁就有本事。 可他们在大事面前可都不敢含糊,既然可敦让杨璟来主持调查,便说明可敦是信得过杨璟的,若杨璟真要去告状,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乃马真眼下临朝称制,垂帘听政,文武百官皆有不服者,乃马真可敦正想杀鸡儆猴,谁也不想这么倒霉,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让乃马真可敦当成吓唬猴子的那只鸡啊! “宗先生见谅,我就是内宿卫营的管带,先生口音浓重,适才某也是没听太清楚...” 杨璟放眼看去,但见得一名披坚执锐的蒙古壮汉,个子比杨璟要高一个头,却壮蛮如牛,挎着长长的腰刀,留着大胡子,胡子上还结了小辫。 那监管带这才刚走到前头来,也不待杨璟说他,姒锦当即便快步而来,一拳轰向他的面门! 虽然知道姒锦是杨璟的人,毕竟两人都戴着鬼面,但姒锦身材娇小玲珑,监管带也没放在眼中。 他冷哼一声,后撤半步,举起拳头来,便砸向了姒锦的拳头! 诸多内卫见得自家监管带没有胆怯,也就放心多了,他们知道监管带的武功有多厉害,只怕两只拳头撞在一处,姒锦手腕都要折断! 姒锦擅长于潜行刺杀,这一点与风若尘相似,但可别忘了,她乃是魏无敌教出来,得了魏无敌的传承,除了易容伪装,潜行刺杀之外,还懂得体术! 若非如此,姒锦也不会贸然对监管带动手,要给杨璟立威! 眼看着那监管带拳势呼呼,姒锦却浑然无惧,故作惊骇,将手臂折起,挡住自己的头脸,监管带这一拳,便打在了她的肘关节上! 杨璟不由眼眸一亮,心说这监管带要惨了! 果不其然,监管带一拳打得结实,姒锦却不退反进,与其说她仓惶变招,倒不如说故意为之,就是要让监管带拳击自己的肘关节! 这一招也是体术之中的精华窍门,若与监管带对轰,姒锦的手腕无法承受大力,只怕要被打折。 可她竖起上臂挡住脸面,前臂与身体平行,后臂却跟身体是垂直的,这里头有个力学原理,能够使得后臂纵向承受打击,若是横向承受,很容易被打断,但换成纵向,承受能力会变得更大! 监管带也是手下没留情的人,倾尽了全力,但听得“喀嚓”一声,他的手腕被折断,拳头往后拗出一个惊人的弧度,臂骨都刺破皮肉,鲜血横流,甚至能看到参差的骨头! “啊!” 监管带惨叫起来,姒锦却微微抬头,眼眸之中满是杀气,冷冷地说道:“该我了!” 话音未落,姒锦左拳出击,砸在监管带的右脸上,就如同打树桩一般,监管带噗咚便闷头倒地! 杨璟早料到姒锦会发威,却并没有阻止,而是注视着前排那十来个都头! 之所以要闹这么一出,绝不是为了立威,杨璟只是负责调查,又不是长期差遣他们,根本不需要立威。 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出凶手! 没错,内宫的防备是分区域分任务的,虽然杨璟没来得及了解,到底是哪个都头负责哪一片区域,也不知是哪个分队负责鲁丽格那边的防守。 但他知道,皇宫大内不可能藏人,如今所有地方都搜了个遍,却找不到凶手藏匿,只能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自己人! 而且这个凶手只是伤人,并不想害命,鲁丽格虽然看起来鲜血淋淋极其骇人,实则凶手极有分寸,这也足以说明,凶手只是想搞事情,对鲁丽格的身份地位是一清二楚的!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入鲁丽格的寝宫,又忌惮鲁丽格的别吉身份,除了自己人,杨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来! 这些内卫心高气傲,连杨璟这个大萨满的弟子都不放在眼中,甚至不将乃马真的调令当成一回事,监管带能够稳稳坐在自己的官职上,势必早已赢得了这些人的尊敬。 一旦获得这些人的忠心,这些人对监管带的效忠,便如同他们的高傲一般坚决和固执,见得监管带被伤,都头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藏在暗处的乃马真也不由心惊,一来是监管带打了姒锦,却把自己的拳头都给打折了,场面也是让人心里发寒。 二来则是佩服于杨璟,因为早先杨璟劝说她之时,便对她说过这个计划,而事情的发展,果真如杨璟所预料的那般! 这些个都头们纷纷抽刀,只要他们与杨璟动手,杨璟就能够从他们的招式里头,认出行刺鲁丽格的人! 至于为何凶手一定在都头之中,乃马真比杨璟还要清楚,因为如果真的是家贼所为,那么只有都头能够接近别吉的寝宫! “好算计啊!”乃马真看着泰然自若的杨璟,不由心生感叹,眼眸却变得阴狠起来! 这样的人没有为她所用,却保护着大萨满,实在有些让人不安心,乃马真甚至已经开始下定决心,若不能收杨璟为自己所用,必须尽快想法子,将之除去,否则她无法钳制大萨满,只怕要被杨璟坏了大事! 杨璟可没想到乃马真会如此恶毒,当然了,他也从未想过能够从这些抽刀的都头之中,找到凶手! 凶手是个极其警惕的人,又怎会轻易展露自己的看家本领! 他的眸光快速闪过,但见得人群后头,有一名都头,在众人抽刀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他!”杨璟心中欢喜,姒锦却早已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也不管那些个怒气冲冲的都头,快步被往人群后头走去! “臭**,给我拿下!” 都头们见得姒锦还敢冲进来,当即挥舞手中长刀,直取姒锦的要害,姒锦却全然不顾,眼中便只有人群后头那名都头! 杨璟三五步走过来,给姒锦保驾护航,但凡出刀的,还没见得杨璟如何出手,便已经纷纷被打飞出去! 这蒙古皇庭可不比南宋朝廷,官家赵昀能够招揽武当莲花真人胡命桥之类的高手,来充当内等子,贴身保护皇帝陛下。 这些蒙古内卫,虽然也是精挑细选,但毕竟不是大汗或者可敦的死士,面对杨璟这样的武道宗师级别高手,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乃马真不由皱了眉头,这些人在杨璟手底下根本走不过一招,哪里能看得出凶手的套路来! 正当乃马真质疑之时,姒锦与那都头已经开始交手,起初那都头也是手忙脚乱,让姒锦逼入绝境之后,开始施展看家本事。 乃马真此时一看,不由心生大惊,虽然她不懂武功,但也是草原部族出身,年轻时候也没少闯祸,眼力还是有的。 姒锦此时与那都头争斗,一招一式,竟然跟姒锦与杨璟演练之时,相差无几! “我明白了!那刺客生怕暴露自己,心中有了忌惮,畏首畏尾,自然不敢像其他都头那般,为监管带出头,而是出自本能躲避!” 乃马真明白过来之后,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原来杨璟的目标,并非监管带,也不是这些抽刀的都头,如此相逼,并非立威,更不是胡闹,只是为了逼出那个凶手! “此子当不可留!”见得姒锦将那都头擒获,乃马真紧捏着拳头,看着杨璟的背影,如是想道。 且不说杨璟武功高深,连十几名都头都无法贴近,单说他这份心计,就足以让乃马真忌惮! 这样的人辅佐大萨满,想要让大萨满老实听话,支持自己的儿子上位,中途变数实在太多,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除掉杨璟! 杨璟并未察觉到乃马真的敌意,此时他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个都头的身上。 姒锦是个专业人士,自然不可能让这都头服毒自尽,将他丢在了杨璟前面来,那人已经半死不活了。 姒锦整理了一下衣袖,抱着双臂,站回到杨璟身边,那些个内卫早已被二人的功夫给吓傻了。 杨璟弯腰下来,逼视着那都头,冷声问道:“说吧,是谁让你行刺鲁丽格别吉的!” 第六百五十七章 丞相可敦唇枪舌战 揪出了这行刺鲁丽格的内卫都头之后,杨璟心里也清楚,只要将此人交给乃马真可敦,她自然有法子让他开口。 这内卫都头可是个要紧的职务,先前可都是经过了筛选审查的,家眷也必定要留在皇庭之中,若无人指使,都头便是胆大包天,也不会干这种动辄被人灭门的事情。 杨璟不会怀疑乃马真的报复能力,但他也必须找出幕后之人,否则往后遭人报复,还不知敌人是谁,那就不太妙了。 “说吧,是谁指使你干的。”杨璟蹲下来,朝地上的都头问道,那人疼得呲牙咧嘴,却是恶狠狠地盯着杨璟,便如同受伤的野狼。 他的嘴巴动了动,一口血沫就想吐到杨璟的脸上,嘴唇刚刚嘬起来,姒锦已经出脚! “嘭!” 姒锦可不会脚下留情,这一脚直接踹在都头的嘴脸之上,满口满脸都是血,一张嘴就流下一大滩带着碎牙的血来! 众人见得姒锦如此狠辣,也不由心头发紧,脸色苍白起来,一个个不敢抬头看她,偷偷瞄了那都头,不由牙根发酸,想想都疼。 杨璟将都头拎起来,语气冰冷地继续问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说吧,何人指使你这么干的。” 都头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之中,杨璟的鬼面便如同活了过来,仿佛问话的不是杨璟,而是那地狱里的恶鬼! 都头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很小,杨璟凑了过去,听得一会儿,也不知听到了什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正当此时,乃马真带着身边的亲卫,从暗处走了出来,朝杨璟道。 “宗维先生辛苦了,此人便交给我来措置吧。” 杨璟看着乃马真,眼眸之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朝乃马真道:“理当如此,可敦请自便。” 乃马真点了点头,朝身边内卫挥了挥手,下令道:“将此人带下去,好生审问,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了我的宝贝女儿!” 诸多内卫见得乃马真可敦亲临,也吓得脸白如纸,当下噤若寒蝉,只是低着头,不敢罗唣半句。 乃马真扫视了一圈,只觉得这些内卫一个两个都鬼祟可疑,心中已经决意要将所有人都撤换一轮,只是眼下宫禁未开,无法调遣外头的禁卫,生怕逼急了,这些内卫会狗急跳墙,暴动起来可就麻烦了,当下只能压抑了心中怒气。 因着出了许多事,这夜晚也变得漫长起来,乃马真从未如此渴望天亮,只待天明,禁卫入宫来,才敢安心。 乃马真见得杨璟和姒锦有着如此厉害的武功,也不让他们回去歇息,借口给鲁丽格看伤,将杨璟和姒锦留在鲁丽格身边,权当看护。 鲁丽格也醒了,眼下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听说杨璟在外头守着,竟然忍痛下了床,走到外间去见杨璟。 杨璟知道她是个硬汉的性子,也没将她当成伤员来看待,倒是让鲁丽格感到非常的欣慰,只觉得有人理解自己的倔强,没有将自己当成寻常弱女子,心中对杨璟更是信服。 杨璟便将夜间之事都告知鲁丽格,鲁丽格与那刺客交过手,虽然没有太多还手之力,但还是认得那刺客的身形体态,两厢对证,便确认那都头就是刺客。 人都说夜长梦多,鲁丽格生怕节外生枝,又对刺客恨之入骨,当即领了杨璟和姒锦,说是要看看乃马真到底审出幕后之人没有。 只是她到底是受了伤,这么一走动,鲜血便流淌出来,杨璟一把将她按住,当即劝道。 “可敦办事你都不放心,放眼这皇庭,怕也只有你这个别吉,会质疑可敦的能力了。” 鲁丽格被杨璟这么一调侃,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却是忿忿道:“我不是信不过可敦,而是恨不得那幕后之人早死,等到天亮,看我不杀个血流成河!” 杨璟也是无语,见得鲁丽格脸色不太好看,便让她先进去睡一会儿,鲁丽格是个不太听话的人,连乃马真都拿她没办法,可杨璟这么一说,她竟然真的乖乖睡觉去了。 杨璟与姒锦在外头守着,两人也没说甚么话,只是相互凝视,想着上半夜的甜美相处,眼眸之中尽是炽烈的火焰,个中滋味,也是妙不可言。 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捱到天亮,宫禁一开,乃马真便让外头的禁卫接管了内宫的防务,昨夜里值守的内卫,全数替换,暂时打入牢狱,等候排查,务必要保证内宫的安全。 乃马真临朝称制,这件事一定是要到朝堂上去追究的,不过她也不可能一手遮天,许是昨夜里拷问出来什么要紧事情,便过来寻杨璟,想让杨璟做个旁证。 杨璟自然没有拒绝,与姒锦扶着鲁丽格,跟着乃马真,就要出宫上朝去。 可这才刚到了宫门外头,便见得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在宫门外头,据说是给耶律楚材请命,让老丞相起复办事! 乃马真也终于见识到了耶律楚材的底气,这满朝文武,大半竟然都是给耶律楚材求情,可谓众望所归! “这老乌龟,终于露出爪牙来了!”乃马真没有立刻答应朝臣的请命,朝臣们则没有让她出宫,一副逼宫的姿态! 乃马真一气之下,干脆也就不出宫,带着杨璟,又来到了耶律楚材这厢。 耶律铎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耶律楚材见得乃马真驾临,竟然还是一副不缓不急的姿态,想来朝臣请命,该是他入宫之前就已经筹谋下来的事情了! “吾图撒合里,你当真是好算计啊!”乃马真见得耶律楚材气定神闲,更是来气。 这耶律楚材是契丹人,但蒙古名却叫吾图撒合里,他崇尚儒学,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唤作晋卿,号玉泉老人,还有个法号叫湛然居士。 杨璟的蒙古话不太灵光,但也知道乃马真气急了,叫的乃是耶律楚材的蒙古名,这名字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长髯人”,大概是胡须佬的意思。 耶律楚材却只是笑了笑,朝乃马真道:“臣不太明白可敦在说什么,昨夜里一直在看顾犬子,人老不中用了,睡得不够,脑子也就不好使了,还望可敦说清楚一些才好。” 乃马真最是受不了耶律楚材这副城府沉沉的模样,当即冷哼道:“你做了什么,自己该是最清楚的,不过我乃马真又岂是好惹的,你觉着老身会在乎这些个朝臣么!” 耶律楚材仍旧只是笑了笑,朝乃马真拱手道:“这天下嘛,终究需要官员来管理,可敦这话就说得有些气恼了,若没有这些朝臣,我蒙古汗国便是打下再多领土疆域,也只是打一处烂一处,莫不成要将整座天下都践踏成废墟?” “臣子不要了,百姓也杀光了,即便贵由当了大汗,还有谁供他驱使?” “目今这个状况,可敦也不希望朝堂乱起来吧?” 耶律楚材虽然笑吟吟,听起来言之凿凿,其言却是可诛,乃马真愤然指着骂道。 “吾图撒合里,你这是在威胁老身么!” 耶律楚材冷下脸来,朝乃马真道:“为人臣者,又岂敢要挟君主,但老臣忠心耿耿,一心向国,起初可敦要临朝称制,老臣便提醒过,万事切不可意气,更不可随心所欲,眼下可敦坤纲独断,文武百官宫外请命,又如何说得是老臣的威胁…” 耶律楚材因为乃马真垂帘听政的事情,一气之下回家养老,也是一肚子气,但他确确实实拥有着极大的朝堂影响力,是能够与乃马真叫板对干的人,眼下儿子差点被阉了,他能够忍气吞声一整夜,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乃马真急着开了宫门,他耶律楚材何尝不是如此,他甚至比乃马真还要着急! 此时两人一番相互指谪,火药味十足,哪里还有半分臣子对奏的模样,倒也有些分庭抗礼的意思! “吾图撒合里,你这是公报私仇,莫不成让百官请命,就能够将你这败家子给领回去不成!” 耶律楚材只是冷笑,朝乃马真道:“犬子纨绔无用,那也是老夫管教无方,子不教,父之过,老臣领回去教训也就罢了,可敦却把他私自囚禁宫中,将朝堂法度置之何地,为人君者尚且不顾王法,又如何能得朝臣之心!” “你的崽子连别吉都敢杀,又怎么会没用,他要杀我的女儿,被怯薛卫抓回来,人证俱在,吾图撒合里你何敢狡辩!” “老臣没有狡辩,老臣只是说便是他犯了死罪,也该交由朝廷有司来审判惩处,而非被人拘在宫中,滥用私刑!” “谁不知道那些狗官都是你的人,交回朝廷,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鲁丽格的直性子又发作,不由给自家母亲助阵,朝耶律楚材骂道。 耶律楚材就等着鲁丽格发话,因为鲁丽格斗嘴可没有任何胜算,此时见得鲁丽格入彀,也是心头大喜,当即反驳道。 “咱们都是大蒙古汗国的臣子,都是大汗的人,别吉说这些官员都是老臣的人,老臣实在不敢苟同,再者,别吉也是皇族宗室,将自家官员骂成狗官,未免让文武百官心寒,却是怪不得百官请命!” “你!”鲁丽格当下气不过,一时也就说不出话来,耶律楚材却是抢白道。 “倒是殿下身为别吉,却与些不三不四的南人,私下交往,甚至还到腌臜之地消遣,辱没皇族声名且不说,不明就里的官员误以为别吉沟通外敌,可就更不好了!” 鲁丽格哪里会想到耶律楚材的真正意图是将话题引到杨璟身上来,当即大声反驳道。 “宗维先生是大萨满的高徒,怎么可能是外敌,你血口喷人!” 耶律楚材冷笑道:“便不是外敌,别吉也不该与南人如此亲近,犬子虽是纨绔,见得这些南人想要蒙蔽别吉,一时看不过,想要帮别吉铲除身边奸佞,也是一片好心,别吉为何执迷不悟,帮着南人来伤了犬子,这番做法,实在让老臣心灰意冷,更是让朝臣们义愤填膺!” “你胡说八道!”鲁丽格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五十八章丞相攀咬呈献卷宗 耶律楚材乃是文官,若论起吵架,乃马真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还是笨嘴拙舌,只知道舞枪弄棒的鲁丽格 然而鲁丽格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见得耶律楚材攀扯到杨璟身上,自然是坐不住的。 她早已对杨璟心悦诚服,耶律楚材怀疑杨璟的人品,便是怀疑她鲁丽格的眼力,即便不是为了杨璟,她也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想起耶律铎要围杀她之时的狠辣,看着耶律楚材眼下的强词夺理,扭曲黑白,鲁丽格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胡说八道宗维先生怎么可能是外敌,他非但救我了,还救了你的狗儿子你这老狗不感恩也便罢了,竟来乱咬人” 乃马真也知道女儿的性子,只是眼下由女儿骂,总比自己与耶律楚材对骂要好,鲁丽格的性子是众所周知的,对谁都不敬,骂了也就骂了,可如果自己与耶律楚材说话太绝,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见得母亲没有制止,鲁丽格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极力维护杨璟,毕竟当日的事情她是亲身经历,知道错在耶律铎,若非耶律铎的人想要调戏姒锦这个先生夫人,又怎会爆发冲突 杨璟为了救耶律铎,也是忙活大半夜,儿子被救之时,耶律楚材对杨璟倒是毕恭毕敬,如今人救活了,却要过河拆桥反咬一口,这样的人物,又如何让鲁丽格看得起 她本就尚武轻文,对文官很是看不起,杨璟俨然成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勇士,耶律楚材非但是文官,还反对母亲临朝称制,鲁丽格早就对他有反感,他又来污蔑杨璟,鲁丽格又如何能饶过他 被鲁丽格骂成老狗,耶律楚材不怒反喜,朝乃马真冷笑道:“可敦教了个好女儿啊,非但与南人去逛窑子,还如此维护,倒不如将他收了当驸马作数,只可惜,这大蒙古汗国,只怕要被败坏了。” “你个老狗又来胡说,宗维先生的夫人就在一旁,如何能召成驸马,堂堂丞相,说出这等话来,你不羞臊么”鲁丽格虽然仍旧怒骂,只是这次却脸色发红,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乃马真却听出了耶律楚材的言外之意,知道自己再忍让下去,女儿就要中了老贼的言语圈套,当即皱起眉头,朝耶律楚材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耶律楚材这才笑了笑,转向乃马真道:“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一下可敦,若真想将他召为驸马,起码也要事先调查一下他的身份不是” 乃马真可不是鲁丽格这种直肠子,一旁听得这许久,也知道耶律楚材不断往杨璟身上推,起初她也只是以为耶律楚材想让杨璟来背这个黑锅,将自家儿子摘出去。 可越听越觉得不像话,若只是为了背黑锅,耶律楚材的重点便该放在当日之事,却又缘何总是提醒杨璟的身份 “这么说,老丞相是调查清楚了” 耶律楚材冷笑一声道:“老夫已经致仕,犬子又差点让人杀了,哪里有闲情去查什么,只是提醒可敦和别吉,莫要轻信于人罢了。” 乃马真是知道耶律楚材的,若他真心致仕养老,那文武百官今早也就不会跪在外头逼宫了,当即冷笑道。 “吾图撒合里,你也不要装模作样,有话说话便是,若真有隐情,难道我会偏 颇了这事情不成。” 耶律楚材自然知道乃马真是个做大事的,眼见差不多了,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来,朝乃马真道。 “昨日犬子被伤,老夫知晓后,也是心急,便派人在城里四处探听了一下,得了些情报,可敦自己看看吧。” 乃马真将信将疑,把那书封拆开,却是一个卷宗,鲁丽格心中也是好奇,怕这老狗要污蔑杨璟,便凑过来看了,只不过她不懂汉字,并不知道上头写了些什么。 “母亲,上面写了什么”鲁丽格见得乃马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低声问道。 乃马真此时从卷宗里头抽出一张纸来,上头却是画了一个人像,赫然便是杨璟的真容 “这这卷宗上说,这个宗维先生,本名杨璟,道号是杨本初,非但是武林高手,还是南朝的忠勇伯,云麾将军,提举洞宵宫,还是什么折狱郎,是个位高权重的汉狗” 鲁丽格听得如此,不由心头大震,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先生是大萨满的徒弟,大萨满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鲁丽格是个耿直的人,绕不过这个弯儿来,但乃马真却知道,大萨满是个有着大格局大胸怀的人,若能为己所用,便是汉人,大萨满也绝不会计较。 只是让她惊怒的是,吾图撒合里一直在宫里陪伴儿子,这深更半夜的,并没有出去过,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御医官都进不来,他却能够拿到这个卷宗,这里头可就说明很多事情了 这画像不可能是昨夜才画的,也不可能半夜一两个时辰,就能将杨璟的身份调查得如此清楚明白,耶律楚材说是昨日儿子被抓,才叫人去查,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只怕从大萨满归朝开始,他便着手调查大萨满身边的人了 耶律楚材既然已经调查清楚杨璟的底细,却一直没有重归朝堂,偏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只怕一直在等待机会,而耶律铎和鲁丽格、杨璟等人的冲突,便是他等待的机会 乃马真甚至能够想象,或许这个机会根本就不是无端撞到,而是耶律楚材主动制造出来的机会 这耶律铎早不吃宴,晚不吃宴,偏偏在鲁丽格带着杨璟去红流沙那天,宴请客人,爆发冲突,指不定全都是耶律楚材的筹谋安排 起初那都头指认得含糊,她还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耶律楚材派来的人,如今想来倒是后怕不已。 难怪耶律楚材低三下四地求着要见自家儿子,要在宫里不出去,原来是为了撇清干系,只怕刺客也是他安排,为的就是引开这些人,又或者是进来给他送这卷宗,结果让鲁丽格给撞上了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这老狗都是蓄谋已久,从大萨满入京之后,他便已经开始筹谋这一切 乃马真是越想越是心惊,抬起眼眉来,却见得杨璟气定神闲,姒锦却双眸冰冷 “来人” 经历了昨夜之时,这内宫之中早已撤换了全部内卫,如今都是乃马真的亲信,她举起手来,这么一开声,便唰唰啦啦涌进来十来个内卫高手 鲁丽格对此根本就不信,挡在杨璟的面前,护着杨璟,朝乃马真道。 &n bsp; “母亲先生于我有大恩,不可能是敌人,再说了,这些都是吾图撒合里的一面之词,没有印证之前,母亲如何能够对先生不敬即便先生是汉人,那又如何,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为了咱们好啊” 杨璟的蒙古话很是蹩脚,不是蒙古人,这早就不是什么疑问,这哈尔和林就是汉人建造的,有本事的汉人多了去,耶律楚材都曾建议让汉人入朝为官,大力选拔汉人。 可惜蒙古汗国生怕自己会想辽国那样,选用汉人官吏,结果内乱纷纷,最终导致亡国,是故极力反对耶律楚材的官员选拔制度,仍旧将汉人当成最低等的奴隶。 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汉人确实是有本事的,而且最是聪明,百家工艺更是无话可说。 鲁丽格说的也没错,即便杨璟是汉人,也说明不了什么,大萨满都信得过,她们又如何信不过 只是杨璟并非普通汉人,若只是寻常武林高手也就罢了,却是南宋朝廷的云麾将军,又是忠勇伯爵 她们并不懂得云麾将军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衔,见得将军二字,便以为杨璟是军方大人物,自然是蒙古汗国最大的死敌,更可况杨璟还得了忠勇伯,如果不是对南宋朝廷忠心耿耿,又怎会得到忠勇伯的头衔 乃马真虽然看重大萨满,也见识过杨璟的本事,但杨璟毕竟无法取代大萨满,毕竟只是大萨满的贴身死士而已,如何取舍,自然也就有了主意。 “你有何话可说”乃马真将卷宗丢到杨璟的怀里,冰冷地问道,身边的内卫唰唰抽出刀刃来,一有不和,只怕就要将杨璟给拿了 杨璟一页页扫过去,只是笑了笑,朝乃马真道:“可敦既然信了老丞相,把宗某拿下便是。” 乃马真本就是个多疑猜忌之人,若杨璟矢口否认,她倒觉着杨璟有疑,可杨璟这么一说,她倒觉得杨璟有些冤枉了。 鲁丽格见得杨璟遭人诬告都不屑反驳,心中更是坚信杨璟,当即朝乃马真道。 “母亲,这老狗也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耶律铎对女儿三番两次截杀,这都是女儿亲身经历,如何都辩解不得的事情,他这是要转移枪头,要拿先生来说事,母亲绝不可冤枉了先生” 耶律楚材见得鲁丽格如此,也不由摇头,朝乃马真道:“你不会跟孩子一般的见识吧” 乃马真看了看鲁丽格,又看了看毫无惧色的杨璟和姒锦,当下也有些为难,便问道。 “吾图撒合里,你说该怎么办” 自打合罕皇帝驾崩之后,朝政之事其实都是耶律楚材这个丞相在处理,她只是顶着个名头,对军政大事一窍不通,但凡遇到大事,自然都需要询问耶律楚材,早已养成了习惯。 若不是因为大汗人选的问题闹掰了,她与耶律楚材关系还算是不错的,也知道耶律楚材是个有本事的智者,眼下见他有备而来,不由问了一句。 耶律楚材看着杨璟有恃无恐的样子,却觉得杨璟只是色厉内荏罢了,思索片刻,便朝乃马真道。 “其实并不难,让宗维先生摘下鬼面,与这画像对比一番也就是了,若宗维先生并非画像上的杨璟,一切也就洗脱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双方对质姒锦杀人 杨璟自打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头,都是以鬼面示人,因着他身上的神秘气息,加上祭司的身份,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 眼下耶律楚材这么一提,乃马真才恍然过来,自己熟悉的并非是杨璟的鬼面,而是对大萨满的崇敬甚至是忌惮! 耶律楚材让杨璟摘下鬼面,是在验证他的身份,但同时也是在挑战大萨满的名望和权威! 若揭下鬼面,证实了杨璟确实是南朝高官,势必要追究大萨满包藏汉狗的罪名,乃马真甚至不敢再用大萨满。 可即便揭下鬼面,杨璟并非卷宗上那个人,乃马真也犯了萨满的大忌,冲撞了教条,想让大萨满心甘情愿为她驱使,也就更难。 若落实确认了,他便能够借着杨璟,摘清儿子,让杨璟背黑锅,即便杨璟不是卷宗上那个人,也能够破坏乃马真拉拢大萨满,在大忽里台上,乃马真就更加孤立了! 只要贵由无法继承汗位,有窝阔台的长孙失烈门上位,蒙古汗国的大权便会握在辅政大臣的手中,他素来支持失烈门,辅政大臣的位置,谁又能抢得过他! 乃马真与耶律楚材对视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转头朝杨璟道:“宗维先生以为如何?” 杨璟将那画像轻轻拿起,似乎在端详那画像之人的面容,而后笑着朝乃马真道。 “可敦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大萨满交代过,大忽里台开幕之前,都不容我摘下鬼面,恕我不能答应了。” 杨璟虽然拒绝摘下鬼面,但显得光明磊落,理由也是无可厚非,对大萨满可谓忠心耿耿,起码在鲁丽格看来,确实如此。 不过在耶律楚材和乃马真眼中,难免有些担心被揭穿的嫌疑,乃马真只是摇头轻叹道。 “既是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乃马真如此一说,便举起手来,那些个内卫齐刷刷前进数步,收拢包围,杨璟负手而立,姒锦则紧握刀柄! “母亲!”鲁丽格摆开架势,一副与杨璟同生死共进退的姿态! “别吉,让开吧,可敦不会伤我的。”杨璟如此说着,鲁丽格却用力摇了摇头,朝杨璟道:“宗维先生是我的贵客,又是我的恩人,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辱!” 乃马真见得女儿如此,也知女儿吃软不吃硬,当即劝道:“鲁丽格,若你真想对他好,便该让他摘下面罩,以证清白才是,这样鲁莽,反倒害了他!” 鲁丽格是个认死理的,朝母亲摇头道:“母亲,你该知道,身为祭司,大忽里台之前,都不得摘下鬼面,以免被人认得,在祭祀典礼上摆弄手脚,这是神殿的规矩,国师以及她的祭司,受了朝臣影响,缩短了佩戴鬼面的时间,已经非常的不敬,萨满乃是教中元老,难道你也要让她的弟子把规矩都给坏了才甘心么!” “你让先生坏了萨满的规矩,萨满心中定然不喜,她本就不愿来和林,只怕一气之下,又回库库诺儿去了,母亲少了萨满当帮手,又如何抵得过这朝堂的官员和诸多大王首领!” “母亲素来睿智,为何到了此时,却与政敌同谋,而不愿相信自己的帮手!” 鲁丽格想事情是耿直简单了些,不懂绕弯子,但这也是她最为珍贵的品质,正因为大智若愚的坦率,使得她看待问题比别人更加的透彻! 乃马真又何尝不知鲁丽格所言之意,只是大萨满本就不愿意来,全是因为她捏着大萨满的把柄,得罪不得罪的,只要自己仍旧捏着把柄,大萨满就必须要帮她。 可若杨璟真的是南朝高官,而且还是军方的人,一直藏匿在这里,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杨璟虽然少言寡语,但却是个极具个人魅力的人,这才短短一两天,便将鲁丽格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的母亲都要顶撞,若让他继续留下来,只怕不知要搅乱多少局面! 而且她隐约也感受得到,杨璟之所以接近鲁丽格,该是为了暗中帮助大萨满,夺回那个把柄,让自己失去对大萨满的要挟,若能借机除掉杨璟,权衡一下,才是最佳的选择! “鲁丽格,你是个简单的孩子,不懂得这其中许多利害,快快退下,否则连你一道抓起来!” 鲁丽格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乃马真是好说歹说都没有用,如今这般威胁,鲁丽格更是冷笑:“母亲,你会后悔的!” 如此说着,便朝那些个内卫虎视眈眈地扫视,而后霸气十足地喝道:“我看谁敢!” 杨璟看了一眼,但见得耶律楚材面带冷笑,也知道他心里在笑些什么,这计策果然是一举多得,别的不说,鲁丽格眼下就跟乃马真闹翻了! “别吉,退下吧,你该知道,他们是伤不了我的。”杨璟朝鲁丽格如此说着,鲁丽格却仍旧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们伤不了先生,我是怕夫人把他们都杀了…”鲁丽格颇为忌惮地看了姒锦一眼,姒锦眼中果然已经杀气腾腾! 那些内卫都是乃马真的亲信,今早才调防的,听说昨夜宫里闹得乱糟糟如滚粥一般,心中正嘲笑前一拨人是没用的废物。 如今听得鲁丽格竟然说这娇小的女祭司如此厉害,担心内卫弟兄们被杀,不由嗤之以鼻,那监管带也不等乃马真再啰嗦,当即抽刀上前,领着弟兄们被围了上来! “不能动!” 鲁丽格心头大骇,惊呼出声来,然而为时已晚,姒锦身形一动,如鬼魅一般难以捉摸,监管带最是冒进,刚要挥刀,喉头便显出一道血痕,硕大的头颅往后一仰,脖颈便似长大的血口,露出白白的颈椎来,断掉的血管呲呲喷着血柱! 这内宫之中,不得携带兵刃,杨璟也是手无寸铁,可姒锦的双刀是贴身藏着的,因为是祭司,内卫也不敢碰她身子,只是让宫娥上下摸索了一番,又如何能搜出那两柄精致短小的双刃来! 乃马真见得鲁丽格一语成谶,姒锦果然是杀人不眨眼,也不由心头大骇! “都住手!”鲁丽格近乎咆哮起来,朝乃马真道:“母亲!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若先生和夫人是南朝的汉狗反贼,昨夜就将咱们都杀了个干净了,眼下只要她乐意,咱们谁都跑不掉,母亲为何还要怀疑他!” 鲁丽格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但乃马真和耶律楚材也都知道,刺杀个把权臣朝贵,根本就无法让南宋取得整个战争的胜利,否则双方也不用动用千军万马,只需不断派出杀手刺客,相互刺杀对方皇帝,也就足以解决问题了。 杨璟若真是南宋的细作,刺杀权贵也只是下策,潜伏进来,得到重用,不断搅乱大局,使得蒙古汗国陷入内乱之中,才能从根本上为南宋谋求更大的利益! 当然了,这些都是鲁丽格无法体会和理解的,因为她对朝堂的东西一无所知,更漫提这种曲曲绕绕的事情了。 不过鲁丽格也确实提醒了乃马真一件事,若真的把杨璟逼急了,只怕姒锦真要将他们都给杀个干净! 内卫们见得监管带挨不过一刀,他们连姒锦如何动作都看不清楚,也是心头大骇,有个都头色厉内荏地吼道:“禁宫大内,竟敢携带凶器,也不怕杀头么!” 姒锦冷冷一笑,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指着那倒地淌血的监管带,朝那些内卫道:“你们倒是来杀我的头啊,我求你们快来杀我的头!” 乃马真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那些内卫赶紧撤掉包围圈,却是将乃马真给围着保护了起来! 这厢骑虎难下,乃马真看了一眼,杨璟仍旧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切都没有让他为难,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紧张半分一样,乃马真越是迟疑不决。 正当此时,外头突然撞进来一个宦官,朝乃马真道:“可敦,大萨满在宫外求见!” 乃马真终于松了一口气,朝那宦官道:“宣进来吧。” 宦官不敢抬头,但偷偷瞄了一眼,也是大惊失色,应了乃马真之后,赶忙将大萨满给领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数十怯薛歹! 大萨满走进大殿来,见得这等状况,也不去看姒锦,更没有让姒锦放下双刀,只是淡漠地朝乃马真道:“可敦这是要干什么,我的孩子犯了什么事?” 乃马真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耶律楚材在一旁道:“大萨满,可敦怀疑这男孩子是南朝的将军,想让他揭下鬼面来看个究竟,他这夫人倒是凶蛮彪悍得紧,携带凶器入宫不说,还动辄杀人,只怕要坏了萨满的名望了…” 耶律楚材看似在给乃马真解围,实则是在煽风点火,将事情全都推到了乃马真的头上,趁机挑拨乃马真和大萨满的关系! 大萨满颤巍巍走到耶律楚材面前,看了他两眼,只是笑了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啊,总喜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耶律楚材呵呵一笑,朝大萨满拱手道:“大萨满谬赞了。” 大萨满也懒得理会他的厚脸皮,走到乃马真面前,朝她说道:“十五年前,我离开神殿,就曾告诫过成吉思汗,不要重用此人,乃马真你可还记得?” 乃马真微微皱眉,朝大萨满道:“吾图撒合里这些年忠心耿耿,确实为咱们族人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大萨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朝乃马真道:“他是耶律楚材,不是吾图撒合里,十五年前,我让大汗不要重用这个金国契丹人,如今他却位极人臣,汉人怎么说来着,是三姓奴吧?” “你们容得他这么个金国契丹人,还口口声声喊他蒙古名字,吾图撒合里,为何就容不下我身边这个汉人孩子?” 大萨满如此一说,鲁丽格那是极其赞同的,早听说大萨满早年是被迫离开神殿,如今听来,只怕当年的事情,与这耶律楚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乃马真摇了摇头,反驳道:“终究不一样的,吾图撒合里已经在朝为官三四十年,咱们信得过他,可这孩子却横空出世,又不得不防备啊…” 大萨满冷笑道:“是啊,耶律楚材横空出世之时,老婆婆我不也在神殿当了十几年萨满,缘何当初我的话,就没人听?说来说去,不是信不过我的孩子,只是信不过我罢了,既是如此,可敦为何不放了老婆婆我回库库诺儿养老作数?” 乃马真闻言,顿时哑然,脸上尽是羞愧之色。 第六百六十章 生根易容不虞戳穿 大萨满的话,让乃马真感到无言以对,她也能够看得出来,大萨满对杨璟是有多么的看重和信赖。 自己动用了手中把柄,才将大萨满从库库诺儿“请”到了哈尔和林,大萨满却只见了自己一次,还是她这个可敦皇太后亲自去拜访,前后也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可因为杨璟在宫里被耶律楚材指责,大萨满竟然亲自入宫,将当年的旧事都翻了出来,也要为杨璟说话,可见杨璟的分量,比她这个可敦还要重几分。 耶律楚材在宫中或许有着眼线耳目,能够传递卷宗和情报,甚至刺杀鲁丽格的人,都跟耶律楚材脱不了干系。 可大萨满在宫里却没有细作,她自然不可能知道杨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见得杨璟夜里逗留宫中,没能按时回去,便一大早寻上门来,可见对杨璟究竟是有多挂怀了。 大萨满的一番话让乃马真又羞愧,又气恼,毕竟她是可敦,眼下临朝称制,垂帘听政,整个天下都握在她的手中,大萨满又凭什么来指责她! “萨满,你我的交情所剩无几,我能容忍你一次,容忍不了第二次,还请萨满慎言,不要逼我做不愿去做的事情!” 大萨满闻言,只是呵呵笑了,喃喃自语道:“好生厉害,好大的威风,你不愿去做就不做,却要逼我老婆子做我不愿做的事情,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她的声音不大,在场之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乃马真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心中想必已经气恼到极点。 大萨满看着乃马真,便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只是颓然叹了一口气,朝她说道。 “罢了,既然你们都不信我,又何必如此…” 大萨满说完,也不再看乃马真,而是朝杨璟道:“孩子,委屈你了,揭下鬼面,给他们看个清楚吧。” 杨璟看了看众人,见得耶律楚材双眼放光,乃马真也来了精神,鲁丽格却一脸坚定,也是笑了笑,轻轻解开脑后的系带,将鬼面缓缓揭了下来。 鲁丽格对杨璟的面容也是好奇至极,眼见如此,也是睁大了双眸,可当鬼面被揭下的那一刻,她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但见得杨璟的脸上布满了刀剑之痕,如同一条条粗大的蚯蚓和蜈蚣,有些地方淤血未散,脸上又有些残留的刺花,简直就是面目全非! 早先国师祸女吕就曾经要杨璟揭面,杨璟却以面容丑陋为由,拒绝了祸女吕的要求,没想到杨璟果真没有骗人! 杨璟其实早在入京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有姒锦这个千面魔女在身边,他又怎会没有万全之策,早早便制好了生根面皮,算是双重保险。 姒锦的生根面皮比孙二娘的要高明得多,孙二娘的生根面皮虽然逼真,但到底是贴在脸上的,虽然平素洗脸什么的,都不会影响到面皮,但有心之人若细细检查,仍旧能够从腮后发根找到缝隙,将面皮给搓下来。 再者,面皮虽然单薄,但透气性不好,面部不断出汗,就会使得面容变形走样,无法坚持使用很长的时间,一个昼夜便是极限,需要浸入特制的药液之中,才能保养恢复,以便再次使用。 可姒锦已经是伪装大师,给杨璟用的乃是真正的生根面皮,用银针刺入面部的几处辨识点位,注入蛊种,蛊种生发,就会在面皮底下不断生长,从而渐渐改变面容的形象! 由于使用的是柔软温和的蛊虫,与身体有着极大的亲和力,这种方式也最是自然,那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的! 想要恢复原貌也容易,只需用热毛巾敷脸,蛊虫就会死去,而后化入肌肉之中,融散到血肉里头,再用冰水洗脸,收缩稍显松弛的脸皮,便能够恢复原来的面貌了! 大萨满秉承的是远古巫蛊之道,比寻常蛊术要更加高深,可她是知道姒锦对杨璟动手脚的,初时见得这等手段,也不由惊叹,因为姒锦这一手,已经有了一些远古巫蛊的样子了! 若打从心底里对比,大萨满确实不喜欢姒锦,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姒锦,就是因为姒锦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也太邪恶,其中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杨璟本来就一头白发,如今揭面之后,脸上全是刀剑之痕,如同战死的亡灵一般,那些个内卫都被吓得退了几步,乃马真是脸色大变,鲁丽格都有些难以接受! “先生…先生…”她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心说杨璟这一头白发便已经满是风霜和故事,这一脸的刀剑之痕,只怕与阎罗王缠斗厮杀好几回,才从生死薄上把名字给夺回来的! 或许她不知道杨璟都经历了些什么,但她能够想象杨璟承受过多么巨大的痛苦! 相比之下,那狰狞的鬼面,反倒要比杨璟的真容,看起来更让人舒服一些,难怪杨璟不愿意揭下鬼面,他根本就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一只鬼,又如何以真面目示人? 可笑的是,耶律楚材等人竟然还苦心积虑,用这个甚么杨璟的南朝将军,来诬陷先生,母亲竟然都被说动了,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这世上除了姒锦这个愿意为先生杀人的夫人,难道就没人对先生好一些了么! 鲁丽格想到这里,不免为杨璟感到悲哀,杨璟只是惨淡一笑,便要将鬼面重新戴上。 可就在这时,殿外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来:“且慢!” 众人扭头看去,但见得国师祸女吕从外头缓缓走过来,朝乃马真行礼道:“见过可敦。” 又朝大萨满拜道:“师父婆婆…” 大萨满扭过身子,不受这一礼,鲁丽格却知道祸女吕对杨璟不怀好意,当即怒视着她,冷声道:“母亲并未宣召,国师擅自进宫不太合适吧!” 祸女吕能够左右逢源,也是得了乃马真的授意,否则国师之位根本就保不住。 蒙古帝国虽然是个四处征伐的国度,满是刀兵和男儿们的血汗,女人们只是附属和点缀,但萨满教却是很特殊的存在,朝堂上全是武将,却无人敢看不起这个国师,可谓万绿从中一点红是也。 有鉴于她是个女子,乃马真连大萨满都希望争取到自己的阵营,就更别提国师了,所以早早便下令,国师可以不需传召,直接进宫议事。 也亏得她是女子,在内宫之中行走无碍,若是男儿,自然是不可能得到这种特权的。 祸女吕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入宫,也是收到了消息,说是大萨满入宫了,生怕大萨满得了乃马真的宠信,自己会受到威胁,当即进来探问情况。 可谁知宫内眼线却将昨夜的事情告诉了她,祸女吕当即就追了上来,谁想到竟然见到了杨璟揭面这一幕! 她也是心头大惊,心说杨璟早先果然没有欺骗自己,这面容简直不能用丑陋来形容了! 原本她也有些失望,打算只是偷偷看着,便自行离去了,可转念一想,杨璟和姒锦武功这么高,都是行走江湖的人,万一用了易容术之类的把戏,岂不是骗过了所有人? 所以她终究还是挺身而出,就是为了验证一番,看看杨璟到底是真的长这个模样,还是经过了易容! 乃马真也知道祸女吕的意图,否则以祸女吕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性格,根本不会在这种时候现身,更不会当着内卫的面,没有经过宣召就闯进来,这是让人很难堪的一件事情。 “孩儿不要无礼,是我让国师不用宣召的。”想通了这一点,乃马真也出面给祸女吕打掩护。 祸女吕也没再罗唣,走到杨璟的面前,朝杨璟道:“宗维先生有礼了,奴粗通歧黄之术,对这驻容养颜也有一些心得体会,不若让奴帮先生看一看,开些药汤来敷洗,该是能够缓解先生脸面痛楚的…” 这话也是多余,她是大萨满的徒弟,一身技艺传承自大萨满,若真有这等样的法子,大萨满早给杨璟看过了,又何必她这个徒弟来看。 鲁丽格正要反驳,乃马真却当即拍板,不容置疑道:“难得国师有心,便给先生看看吧。” “母亲!大萨满自己就会看,又何必国师动手!”鲁丽格也是急了,心说这些人都想干什么,难道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先生么! “住嘴!”乃马真却着实是怒了,那个宦官将怯薛歹带进来之后,她的底气也足了,由不得鲁丽格再这般闹腾了。 祸女吕有了乃马真撑腰,便朝杨璟道:“恕奴无礼了…” 杨璟并无太大反应,祸女吕也担心节外生枝,当即伸出手来,在杨璟的脸上四处抚摸了一番,连腮后的发根都没有放过,虽然有些太过明显,但也顾不得这许多,这层最后的遮羞布,掀不掀开都无所谓了。 可惜她到底是低估了姒锦,便如同所有人一般,认为姒锦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却不知易容才是姒锦最擅长的手段! 她的易容术差点将杨璟都骗过,若不是杨璟触摸压印和从尸体的创口来推测,根本就无法知晓姒锦没有死! 这等易容术已经不再是表面功夫,而是从内而外改变外形,堪称天衣无缝,祸女吕又岂能看得出来! 她甚至用手去触碰杨璟脸上的伤疤,以为那些都只是伪装,可惜一点破绽也无! “国师看也看了,不知准备给宗某喝些什么样的药汤?” 杨璟笑着问道,那笑容牵扯脸上的伤疤,变得更加的狰狞难看,连祸女吕都觉得心头发毛,赶忙低下头去,不敢与杨璟对视。 “先生…先生且容奴好生想一想…” 杨璟也不说话,将鬼面重新戴上,大萨满却笑了,扫了祸女吕一眼,朝乃马真道。 “国师估摸着要想不短时间,咱们还是回去等吧,这深宫内院的,老婆子我实在呆不惯。” 大萨满如此一说,杨璟当即过来搀扶,也不看其他人,甚至没有给乃马真行礼,便这般走出去了! “可敦!”内卫和怯薛歹们冷眼以对,姒锦却扭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乃马真也是叹息一声道:“算了,让他们去吧。” 如此看着杨璟和大萨满的背影,却扭过头来,朝耶律楚材道:“老丞相,剩下咱们可要好好聊一聊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大忽里台开幕在即 杨璟从皇宫回来之后,便与大萨满商议了一番,既然已经将话带给了克烈氏,大萨满似乎也并不再催促杨璟去解决捏在乃马真手中的把柄。 虽然不清楚耶律楚材与乃马真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约定,但在第二日,耶律楚材便在大部分官员的提议和声援下,重归朝堂,起复为中书令,同平章事,重操旧业,又干起了宰辅的勾当。 耶律铎随后也被耶律楚材领了回去,对外宣称是南宋的细作刺杀意图刺杀鲁丽格别吉,发动了不少禁卫军,在和林城中四处搜捕庞正元等人。 也好在杨璟让他们回南边报信去了,并没有让禁卫军得逞,不过这些禁卫军趁机捞油水,抓了不少无辜之人,也是让人愤慨不已。 鲁丽格以养伤为由,被软禁在宫中,不得踏出宫廷半步,只怕乃马真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担心鲁丽格会坏了大事,才不准她外出惹是生非吧。 大忽里台即将开幕,和林城外陆陆续续支起很多大帐,如同一片片白云,落在绿色的海洋上一般,节日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郁,和林城更是热闹非常。 许多部族都开始为那达慕预热,派出本部的年轻人,四处结交其他部落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切磋比斗,探探其他人的底细,城外时常见得骏马呼啸而过。 还有不少王公贵族,领着上百人的队伍,鲜衣怒马,出城去狩猎,青年男女也趁机联络感情,一对对野鸳鸯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相互追逐,也有部族之间以歌传情,促成了不少美满姻缘。 哈尔和林四周围不断支起各种经幡和彩旗,城内也是张灯结彩,每隔一两日,便有外出征战的皇族以及将士,乃至于各地藩王和领主,领着大批亲卫,在城内耀武扬威。 青庙的和尚,黄教的喇嘛,戴着瓜皮帽的***,乃至于一身圣袍的神甫,留着山羊胡的道人,五彩羽衣的萨满祭司等等,这些个神职人员,趁着此时人多,正是发展信徒的好机会,日日在城中施展手段,各显神通。 杨璟也并非足不出户,为了尽可能探听消息,他也没有闲着,虽然明知道乃马真和耶律楚材双方都派了暗哨,整日跟踪自己,但杨璟还是带着姒锦和阿什莉伯爵夫人,在妮茉这个向导的引领下,四处游玩。 阿什莉伯爵夫人在红流沙的时日也不短,对和林城很是熟悉,红流沙乃是最有名的窑子,她虽然很少被点牌子,但整日里见得红流沙人来人往,都是达官贵人,所以但凡在街上见到这些人,都会给指出来,给杨璟介绍这些人的详细信息,倒也帮了杨璟不少忙。 也不知是克烈氏得了大萨满的信号之后,悄然展开了行动,亦或是雅勒泰伦被姒锦伤得太惨,倒也没有出来寻杨璟的麻烦。 倒是有一天在街上,杨璟竟然与公羊徙野偶遇了一遭,对方也认出了杨璟,只不过并未大打出手,反而朝杨璟微微点头,反倒让杨璟有些不安起来。 姒锦是个冷漠的性子,但由于跟杨璟的关系进展神速,也知道杨璟对阿什莉和妮茉没有太大的色心,几个人倒也相处得不错。 当然了,这个相处得不错,也是相对而言的,想让姒锦跟她们姐妹相称,友好相处,那是不可能的,所谓相处不错,是指姒锦终于不再动不动就要对她们砍手砍脚,仅此而已。 又待了几天,大忽里台的日子越发临近,各地的大拿都带着人马归来,城外驻扎了大量的营房,几乎将哈尔和林的热闹地带直接扩大了好几倍,连城外都是人山人海。 这些个军中勇士,都是争强斗狠之人,整日里喝酒寻乐,到回回区和汉人区四处掠夺女子,械斗厮杀也是未曾间断,皇庭卫队的人手都有些捉襟见肘,越发控制不住这种乱局。 照着惯例,其实每次召开大忽里台,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许多人也见惯不怪,只觉着如此才热闹,才符合蒙古部族彪悍英勇的作风。 可今番却不同,由于合罕皇帝驾崩,今次大忽里台关系到大汗人选的问题,难免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制造乱局。 乃马真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种状况,是故加派了人手,抽掉了不少怯薛军来维持皇城的秩序,可惜仍旧没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无奈之下,乃马真只能下令,外围的军营必须远离皇城,具体布局需要经过皇庭的规划和同意,不得擅自安营扎寨,以免有人趁机合围皇城,发动政变。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人不听调度,大忽里台还未开幕,就已经定下了反对乃马真的基调。 乃马真与皇族的人商量之后,决定将所有军营往外推移二十里,任何接近皇城的军营,都将视为反叛,立即剿杀,皇城实施宵禁,外城的人入夜之后不得入城,城内的人也不许随意走动。 由于宵禁,使得白日变得更加的热闹,可即便如此,四座城门还是加强了通关审查,汉人和色目人更是严谨出入,即便蒙古部族的人,也必须持有文牒或者手令,才能够出入皇城。 情势紧张起来之后,杨璟担心庞正元等人无法入城,便每日里与姒锦和阿什莉外出打猎,若南面的弟兄真的无法入城,肯定会守在城外,到时候就能够想法子接近杨璟了。 和林外头本来就是平原,往西是一片沙漠,越是往南或往东,气候温和起来,才会出现狩猎的森林。 原本狩猎区很是僻静,平日里只是做个消遣,可这么多军队回归之后,军士们的精力无处发泄,又不得随意入城,便将周遭的狩猎区全都清扫了个干净。 夜里便在营区烧烤猎物,开篝火大会,将皇城周围弄得是乌烟瘴气,但凡路过的人,莫管是色目人还是汉人,乃至蒙古的女子,都会被这些精力过剩的军士掳掠回去。 色目人和汉人女子一旦被掳掠,只能为奴为仆,生不如死,而蒙古部族的女子,则会成为蒙古人的妻子,谁抢到便是谁的本事。 当然了,也有许多部族的女子被抢之后,便带兵来讨人,双方又是厮杀争斗,总之是如何都消停不下来。 杨璟带着姒锦和阿什莉伯爵夫人,以及妮茉小丫头,时不时也会遭到剪径劫道的蒙古蛮子,不过有姒锦在,杨璟根本不需要出手,这段时间,便打出了名堂来,谁也不敢惹他们。 杨璟自然不会离太远,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打猎,所以也就只是在城门外头溜达溜达,以方便南面的兄弟们主动跟他接头。 今日眼看着就要关闭城门,又要无功而返,杨璟也不由有些焦虑,心说算算日子,庞正元和鲁长老也该把消息传回去了,应该是有人北上来跟他接头了,也不知是何原因,迟迟没能见到。 正打算回城,却见得一支骑军轰隆隆开过来,这些骑士的铠甲与蒙古人截然不同,都是厚厚的皮毛冬装,身上还背着长达五六尺的火绳枪,骑士的体格健壮高大,一头的红毛,连胡子都是红的,皮肤却如妖魔一般苍白! “是罗刹人!” 妮茉不由变了脸色,阿什莉伯爵夫人却见惯不怪,朝杨璟道:“这些是基辅罗斯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基辅罗斯人?”杨璟听得这名字,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些人应该便是后世的俄国人,因为白皮红毛,如同传说中的修罗恶鬼,所以外国人都称他们为罗刹人。 哈尔和林再往上就是贝加尔湖,经过极寒之地,便是基辅罗斯的诸多公国。 火药虽然是中原大地发明的,却被外族人发扬光大,蒙古人的回回炮和飞火枪便是例子,突火枪之类的火器,金国的女真人也极其重视,可惜南宋朝廷并没有引以为戒。 火药传出去之后,西域诸国,以及海上贸易的那些阿拉伯人,渐渐将黑火药越传越远,却被外国人制造成威力巨大的枪炮。 而基辅罗斯人从蒙古人那里将火药技术学去之后,便也制造了不少火枪,他们的火枪队也非常的厉害,当然了,这些浑身腥臭的罗刹人,骑术和战力也是相当强悍的。 杨璟见得这些人入城,心中也有些暗喜,因为他当然希望蒙古国内越乱越好! 不过杨璟也觉得有些可悲,火药传出去之后,直接让那些老外掀起了军工革命,仿佛一下子从冷兵器时代,飞跃到了热武器的时代,可南宋这边,力度却并不大,不得不让人感到遗憾和悲愤。 好在杨璟比他们领先了一步,也不去制造那些低端的鸟铳或者火绳枪之类的,一上来就是高端的老套筒,只要蒙古再乱一段时间,让南宋朝廷建立更大的优势。 不过这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蒙古帝国必须足够乱,否则同时发展的话,南宋仍旧要落后一步,毕竟蒙古帝国实在是太强大,可调动的资源太多,同样的局势下拼发展,那是拼不过的。 这支军队也不知驻扎在城外什么地方,不过入城的骑军规模宏大,军容整肃,杀气腾腾,该是百战之师,连怯薛军都有些逊色。 杨璟看了一会儿,便朝阿什莉问道:“你对罗刹人了解多少?” 阿什莉伯爵夫人的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和后怕,朝杨璟低声道:“了解得足够多了” 杨璟看着她的眼睛,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以示抚慰,柔和地说道。 “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说一说,我想知道这些人来和林到底想干什么。” 阿什莉伯爵夫人迟疑了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才朝杨璟道。 “这些人应该是赛因汗的人” “赛因汗?”杨璟这段日子也了解不少蒙古人的情况,稍稍回想了一会儿,不由心头一紧,这赛因汗,可不就是拔都么! 他不是拒绝参加今次的大忽里台么,怎地将基辅罗斯人给派过来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罗斯人与妮茉本部 拔都,也就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嫡次子,战功赫赫,是蒙古帝国史上最杰出的军事统帅之一。 早年间拔都曾跟随成吉思汗西征,也是西征的主要将领之一,他率领的“长子远征军”,在发动第二次西征不到五年的时间里,便征服了中欧大部分的领土,更是建立了统治欧洲长达二百八十多年的金帐汗国 也正是因为他的赫赫战功,拔都才不愿回来参加这次的大忽里台,因为早在数年前,他就征服了钦察、俄罗斯以及波兰等国,在钦察大草原上,建立了钦察汗国,也就是金帐汗国了。 蒙古人征伐天下,将别人的领土打下来之后,便留下少部分人统治该区域,不过管理该区域的,仍旧用本国的土人,这种模式在各地都很是通用。 比如在南宋的北方,他们攻陷之后,便由少部分蒙古贵族,加上色目人,以及部分效忠蒙古的汉人,来管理汉人的领土。 在基辅罗斯等国也是这样,拔都在欧洲建立了如此庞大的汗国,自然不想再回来听从乃马真的号令。 可今番却不知为何,又让基辅罗斯的军团,来到了哈尔和林,只怕是乃马真与他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也是说不定的。 阿什莉伯爵夫人从欧洲流亡到蒙古来,对欧洲的局势是非常了解的,当即将这些情况,说与杨璟知晓。 今次来到和林的,应该是东俄的弗拉基米尔大公爵雅罗斯拉夫一世,这个大公早几年已经臣服于拔都,领取了拔都的封诰,管理东俄,今次前来,应该是代表着拔都的意愿。 在其他皇族和首领都只能待在城外的情况下,雅罗斯拉夫一世竟然领着军团大摇大摆进入和林皇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许多人或许都猜得到,乃马真或许给了拔都难以拒绝的条件,换取拔都的支持,雅罗斯拉夫一世受到的待遇,就是明证 不过杨璟却有着不同的想法,这段时间他拼命恶补蒙古帝国的情况,眼下结合阿什莉的情报,也就能够做出更加深入一些的推测了。 基辅罗斯人其实只是个泛称,当时的俄罗斯不叫俄罗斯,叫斡罗斯,或者罗斯,基辅和弗拉基米尔等,都是俄罗斯境内的公国,所以将那一带的人,都泛称为基辅罗斯人,或者罗斯人。 罗斯地区是长子远征军最早征服的地方之一,此时已经统治管理了差不多十来年,所以拔都对这些地区的统治,还是比较稳固的。 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到来,许多人猜测是拔都开始支持乃马真,但杨璟却不敢苟同,或许情况恰恰相反,拔都想要支持的,并非乃马真,而是蒙哥 所谓长子远征军,便是成吉思汗家族的长子长孙们,以及诸多藩王、万户、千户、百户乃至那颜的长子们,组成的军团。 拔都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儿子,所以成为了长子远征军的首领,除了他之外,还有察合台的儿子拜答儿,窝阔台的儿子贵由,拖雷的儿子蒙哥等等。 相对于贵由,拔都与蒙哥的感情更加的深厚,因为论起打仗,蒙哥比贵由可要勇猛太多了。 长子军远征之初,拔都坐镇中军,统兵十五万,抵达亦狄勒河,也就是现在的伏尔加河,到了冬天,蒙哥便率部征服了伏尔加河下有的钦察部,也就是拔都后来建立钦察汗国的地方 到了第二年 的春天,蒙哥又进军里海的岛屿,俘获了斡勒不儿里克部落首领八赤蛮,直接将这八赤蛮给处死了。 到了第三年的春天,又领兵攻陷莫斯科、弗拉基米尔等十几座城池,基辅公国都被打败了。 第四年春天,又是蒙哥率领本部兵马,镇压了中欧各地针对蒙古人的叛乱。 拔都如今在外头建立了自己的金帐汗国,也就是钦察汗国,蒙哥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他不想再回来,但如果说要在蒙哥和贵由之中做出选择,选择一个人担任和林的王者,那么拔都肯定会选择蒙哥,而非贵由 杨璟之所以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除了阿什莉带来的这些情报之外,也因为他对这一段历史有些模糊的记忆。 照着历史的轨迹,贵由是个短命大汗,贵由死后,正是拔都,支持和拥立蒙哥,成为了蒙古大汗 当然了,个中内情到底如何,没有深入的调查,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确定的。 无论如何,对于杨璟而言,弗拉基米尔大公爵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到来,使得本来就乱糟糟的局势,又多了不少变数,杨璟也乐得见此。 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卫队入城之后,皇城竟然提早关闭城门,杨璟也赶忙带着阿什莉和姒锦等人入城。 这才刚刚经过城门,怯薛军便拦住了外头要入城的人,禁止这些人再入城,于是乎便发生了一些冲撞。 这种事本来很常见,这些天时有发生,杨璟也懒得理会,可今次却不同,杨璟没有理会,妮茉却坐不住了 “先生,等一等” 杨璟勒住马头,但见得妮茉一脸激动地看着城门外的人,口中喃喃自语着,很快就拉动马头,回到了城门边上。 “怎么了”杨璟不由问道。 妮茉指着外头的人道:“他们...他们是我的族人” “你的族人”杨璟也有些讶然,妮茉是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这个部族拥有三四万的人口,也算是一个非常大的部族。 可眼下皇城周围,全都是皇族和大领主,即便斡勒忽纳兀惕部这样的部族,也没有特权进入皇城。 更何况那些把守城门的怯薛军,从来都是高人一等,他们直属于皇城禁卫,对那些四处征战的部族军队,有着一种忌惮和警惕,没有乃马真的允许,又岂敢放这些人入城 妮茉策马来到城门处,当即劝说那守城的百户,希望他能够放自己的族人入城。 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见得妮茉在帮他们说情,也是一头雾水,皆因为妮茉戴着鬼面,他们认不得妮茉。 不过为首的高大勇士似乎看出了什么来,朝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众人不由恍然,再看妮茉,目光之中已经多了友善和感激,想来这为首的年轻人,已经知道了妮茉的身份。 杨璟和妮茉几个,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出城,他们是大萨满的人,鲁丽格虽然无法出宫,却让自己的亲信出面,给杨璟打通了关系,给了杨璟不少特权,这些守城的怯薛军,自然是认得杨璟的。 再者,杨璟也渐渐有了些名声,毕竟连乃马真可敦最疼爱的鲁丽格别吉,和国师祸女吕,都陪着杨璟去逛过窑子,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杨璟在宫中那些事,虽然没有传到民间 ,却在怯薛军里头广为流传,尤其是身边的姒锦,许多怯薛军都称之为“鬼面浮屠”。 守城的百户也不能随便放人入城,毕竟要自己担干系,也好在今日是提前关闭城门,多少还有一些时间磨一磨。 妮茉如何都说不通,杨璟也只好亲自出马,这一头白发和那狰狞的大鬼面,已经成为了杨璟的标志,当杨璟拿出鲁丽格的手令之后,那百户终于还是妥协了。 只是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还是太多,他虽然让步了,但还是让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减半入城。 妮茉自是高兴的,为首的年轻人也不啰嗦,当即点了一些人,顺利入得城来。 也没来得及离开城门,身后城门刚刚落下,那年轻人便朝策马而来,带着兴奋与激动,朝妮茉道。 “你是不是小妮茉我猜的没错吧” 妮茉扫视了眼见,见得城门处的怯薛军都在忙活城门的事情,便偷偷将鬼面推上去,露出惊喜的小脸,朝那年轻人道。 “答儿合力兄长,妮茉戴着面具,你是如何认得的” 答儿合力嘿嘿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来,朝妮茉哈哈大笑道:“我当然认得,小妮茉果是长大了,越发漂亮了,也不知以后哪个男人得到长生天的恩赐,能够得到小妮茉的青睐,哈哈哈” 妮茉偷偷扫了杨璟一眼,只是羞涩笑道:“兄长可不要笑话人...” 妮茉只是发自本心,表露了一下心迹,结果众人便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姒锦的双刀显然已经饥渴难耐了 妮茉也知道姒锦的脾气,虽然她仍旧凶巴巴的,不准任何女人对杨璟有任何的亲密,但这几天来,杨璟有时候会摸妮茉的头,姒锦也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只是答儿合力如今说起这个,倒是又提醒了姒锦,妮茉心里也是无奈得紧。 答儿合力顺着妮茉的眼光,看向了杨璟,在杨璟身上打量了一下,而后压低声音道。 “这位就是宗维先生吧” 妮茉没有太多的心机,当即笑道:“是,这位就是杨...宗维先生...” 杨璟朝答儿合力身后那些人看了看,而后笑道:“答儿合力老兄刚来哈尔和林,便认得我宗某人,我是该庆幸呢,还是该紧张” 杨璟此言一出,妮茉也反应过来,是啊答儿合力等斡勒忽纳兀惕部的族人,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杨璟,又怎会认得出来 答儿合力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朝杨璟道:“这一路走来,关于先生的事迹听得太多,耳朵都长茧了,自然是认得的...” 杨璟也不置可否,朝城门的守军扫了一眼,笑了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斡勒忽纳兀惕部的各位安答第一次来和林,便由宗某做东,到我那里去喝酒可好” 答儿合力往身后扫了一眼,而后以拳抚胸,朝杨璟致谢道:“如此便谢过宗维先生,我等就叨扰了。” 妮茉心中还多有愧疚,还以为本部的族人要对杨璟不利,此时见得杨璟邀请族人作客,这才放心下来。 杨璟也不再多说,掉转马头便往住处而行,只是握着马缰的手,却激动得不断冒汗 第六百六十三章 他乡故知久旱甘霖 大萨满是个喜爱清静之人,在诺儿隐居多年,使得她不愿接触外面的世界,杨璟几个虽然负责照顾大萨满,但并没有跟大萨满住在一起。 鲁丽格将杨璟视为贵客,因为乃马真和祸女吕对杨璟身份的冒犯,使得她心中很是抱歉,便补偿一般给了杨璟出入城的手令,还在大萨满住处附近,给杨璟找了个宅子。 她是知道杨璟住不惯蒙古大帐的,是以这宅子多了几分江南的风雅,里头宽敞又大气,连宅邸里头的佣人,都是特意从汉人区找来的奴婢。 杨璟带着答儿合力等一众,来到了宅邸,便有不少奴仆出来接待,帮着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卸下马鞍,将马匹都安置在宅邸后头的马厩里头,好生喂养草料。 虽然杨璟是鲁丽格别吉的贵宾,又是大萨满的贴身高徒,不少人都想亲近杨璟,与杨璟攀结交情,可杨璟一概不见,这宅邸里头的佣人也轻松不少。 今日杨璟却带回这么多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佣人们也是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尽心尽力招待这些人。 答儿合力今次带进城里的一共有二十来人,都是部族中的年轻人,至于本部的人,则安扎在了城外二十余里的地方。 杨璟让人准备了宴席,款待答儿合力的族人,其实大部分时候,都由妮茉来主持,毕竟她是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与这些族人很是亲近。 准备宴席毕竟需要时间,众人便在厅里用茶,这宅邸结合了蒙古和汉人的风格,讲究实用性,那些个桌子椅子,自然是没有的,厅中是个很大的地毯,上面这是地榻,众人盘膝而坐,符合蒙古人的作风,却又有着汉化的雅古风,结合得倒是相当不错。 杨璟与答儿合力也没太多话题,只是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妮茉更像是主人。 坐了一会儿,杨璟便借故走出了茶厅,来到了后院的小院子里。 姒锦自是看得出杨璟的异常,也跟着走了出来,没多久,便有四五个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也从茶厅之中走了出来,快步往杨璟这边来了。 听得脚步声,杨璟也是激动地转身,见得这几个人,眼中竟然湿润了起来! 姒锦撇了撇嘴,只是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那几个人来到杨璟面前,一个个盯着杨璟,眼圈都红了起来。 “云狗儿!” 其中一人如此喊着,便扑入杨璟的怀中,虽然她经过了易容,但杨璟还是认得,在城门的时候便认了出来,这可不就是鹿白鱼么! 难怪他们会这么久才上来,却是为了入城,特意找了妮茉所在的斡勒忽纳兀惕部,这才混了进来! 姒锦一直在旁边盯着呢,她是易容大宗师,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经过伪装的,知道这个女人要抱杨璟,也非常清楚鹿白鱼与杨璟之间的情愫。 只是她终究没能忍住,抽出双刀来,就杀向了鹿白鱼! 杨璟一门心思都在鹿白鱼的身上,也没理会姒锦,他知道姒锦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若真伤了鹿白鱼,只怕杨璟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姒锦心里酸溜溜的,刀子才刚刚挥出去,那群人之中便闪出一道人影,挥舞大袖,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竟然将姒锦硬生生逼了出去! “别凑热闹!” 那人只是挥一挥衣袖,内力喷吐,便将姒锦扫了出去,除了杨璟,便也就只有宗云,才有这个本事了! 宗云倒是没有太多伪装,外头虽然穿了蒙古人的冬装,但没有结辫,而是仍旧盘着道髻! 杨璟与鹿白鱼抱了一会儿,见得鹿白鱼身后还有一个人,可不正是风若尘么! 这些人听得杨璟的消息,知道杨璟没有死,竟然都上来了! 杨璟干脆将风若尘也搂入怀中,二人见得杨璟戴着鬼面,身子消瘦得不成样子,又一头吓人的白发,早已心都疼碎了。 被杨璟这么搂着之时,发现杨璟竟然没有分毫内力,只道杨璟已经成了废人,更是心中悲痛不已! 她们的内功不够高深,无法像宗云这种武道宗师,能够感受到杨璟体内竟然凝结的内丹,内力全数藏在内丹之中,若不运转内丹,是没有丝毫内力泄露出来的。 毕竟还有宗云和庞正元以及林爵在旁边,二女让杨璟左拥右抱,多少有些不妥,但她们都不是世俗女子,一个个都是特立独行的人,与杨璟同生共死,如今再度重逢,哪里顾及得这许多。 抱了许久,杨璟才将她们分开来,鹿白鱼几次伸手,却不敢去揭开杨璟的鬼面,倒是杨璟大大方方将鬼面取了下来。 当众人见得杨璟那满脸的刀剑之痕,也是心头惊骇,好在鹿白鱼是个蛊师,一下就看出了其中奥妙,简单解释一下,众人才放心下来。 “这...这是她的杰作吧?”鹿白鱼看向姒锦,朝杨璟问道。 对于姒锦仍旧活着,众人初时也是极其惊骇的,但风若尘却面色如常。 她是陪伴杨璟最长久的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比别人更多,姒锦能够活到现在,她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听得鹿白鱼如此说话,姒锦却只是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众人面面相觑,杨璟却摇头苦笑道:“不去惹她就是了。” 宗云眼下可非同一般,统领着数万义军,竟然还敢来到哈尔和林,这份情谊足以让杨璟感动。 杨璟心头一激动,便张开双手,朝宗云抱了过去,宗云却用剑鞘抵住杨璟的胸口,将他推开,白了一眼,高冷又傲娇地说道:“别来这套,我可不喜欢男人...” 杨璟也笑了,不由看向了林爵,经历了这大半年的战争磨砺,林爵早已成为皇城司的斥候尖兵,领着皇城司暗察子渗透到云中府的,正是林爵。 他可没有宗云这么高冷,当即与杨璟来了个用力的拥抱,对于这个时代的爷儿们而言,拥抱实在太过矫情。 但林爵知道杨璟的行事风格,眼见杨璟并没有死,果真如庞正元的情报那般,好端端在和林这里活得有滋有味,这一抱满是兄弟情义,让他心头激荡不已。 小院子里有个凉亭,虽然天气寒冷,但大家都坐了下来,这一聊起来就是大半个时辰,直到佣人过来禀报,说是宴席准备妥当了,这才回到依依不舍地回到大厅之中。 也亏得妮茉的关系,宗云等人才联系到了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只不过妮茉在族中并不算大人物,甚至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妮茉,宗云能够凭借这一点点香火关系,让斡勒忽纳兀惕部的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他们带入和林来,也足见宗云的能力了。 草原的汉子都是豪迈爽快的,宴席上更是放得开,气氛也是极好,只是宗云等人与杨璟有太多话要说,便聚在一处,宴席一直吃到午夜,这才散了去。 他们刚刚来到和林,一路风尘,又喝了个酩酊大醉,便由着奴婢,一一安顿下去,好生歇息了。 宗云与杨璟等人换了个**的地方,继续畅聊,将这大半年来的经历都说了,又相互交换了情报,直到天快亮了,这才散去。 杨璟回到房中没多久,风若尘便从窗户钻了进来,两人温存了一番,正要天雷勾动地火,鹿白鱼却又来敲门,风若尘也来不及穿衣服,只好躲在了被窝里头。 本以为杨璟会将鹿白鱼打发走,谁知道杨璟将鹿白鱼也带了进来。 咳咳,由于这是比较严肃的历史探案,男女之间只能写到牵手的情节,再往下就不能继续写了,所以,久旱逢甘霖,三个人牵手牵了一整夜,聊的都是人生理想,也就不必细说了。 芙蓉帐暖**短,几度春风各尽欢,缱绻缠绵日醒迟,不过终究还是要天亮的,为了避免尴尬,风若尘早一些就穿好衣服,满脸羞臊地起床,从窗户溜了出去。 这才刚推开窗户,一道刀光便如银丝一般闪过,似那天边微弱的晨曦一般,却又带着极其危险的气息! 风若尘举刀来挡,叮铃一声,火星四溅,便看到了姒锦那杀气腾腾的血红双眼! 论起刺杀,风若尘可不输姒锦,两人短兵相接,快若闪电,眨眼间交手了十几招,锋刃都是擦着皮肉而过,发丝都削落下来,身形互换了好几次,险象环生那是惊心动魄! 风若尘毕竟还沉浸在昨夜的美妙又罪恶的感觉之中,心神难免有些无法集中,让姒锦抓住一个破绽,钩住了手腕,一把甩飞出去,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三五步,后背嘭一声便撞在廊柱上,还未站稳,姒锦的双刀便再度袭来! 风若尘这才躲避开,廊柱上已经多了个“乂”字刀痕! “疯婆子!”风若尘不由骂了一句,而姒锦却是紧追不舍,抓住风若尘的破绽,占尽了上风,一脚踹在风若尘的胸口上,将风若尘踢飞了出去,双刀又如跗骨之蛆一般刺来! 风若尘是感到了十足的杀机,毫不怀疑姒锦一定会杀了她,心头也是大骇! 正当此时,鹿白鱼从旁边插入,替风若尘挡下这一刀,两人昨夜没羞没臊的事情都干了,自是如同姐妹一般,风若尘得了喘息之机,便与鹿白鱼一道,朝姒锦发动了反击! 这一大早的,三个女人便拼了死命在斗杀,也是让人有些瞠目结舌。 杨璟听得动静,赶忙起身,也没顾上穿衣服,只披了外衣便冲出来,见得这场面,也是头疼不已,因为三个人都动了真格,是真的要生死相搏的! “让她们慢慢打吧,这事你插手不了,帮谁都不对劲,还是陪我练功来得实在一些...” 杨璟听得这话,扭头看时,却见宗云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抱着双臂,笑眯眯地看着好戏。 “不插手的话,可是要出人命的...”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心说这宗云也是不靠谱的货。 宗云却撇了撇嘴,朝杨璟道:“听说你练了皇极落日功,又凝了内丹,武功比师兄还好,双鱼山宗的人都说要迎你回去当宗主,我这个师兄可是不太乐意啊...” 杨璟听得此言,更是头疼,有些心虚地看了宗云一眼:“你不会也想打吧?” 宗云嘿嘿一笑,轻轻敲了敲剑鞘,神符剑从背后冲天而起,宗云接住剑柄,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剑便刺了过来! “快陪你师哥练练再说!” 杨璟:“... ...” 都是些什么人啊喂! (ps:今天情人节,正好写这个团聚的情节,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gen4-1-1--28107-93394915-1487062800--> 。 第六百六十四章 早间对谈南北形势 宗云如今已是义军首领,个人安危直接干系到义军的未来,可谓千金之躯,岂可亲涉垂堂危墙。 然而他竟然与风若尘等人,潜入到蒙古人的都城哈尔和林,就为了看看杨璟,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这份情谊,足以永世铭记。 这日两人晨练之后,宗云才发现杨璟不声不响,竟然也有了与武道宗师抗衡的实力,人都说白玉蟾有神仙之术,今日始知所言非虚。 杨璟也同样惊诧万分,自己这一路历险,三番四次命悬一线,练功更是剑走偏锋,走火入魔差点丧了命,因祸得福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成就。 可与宗云一番切磋之后,杨璟才发现,宗云始终稳压自己一头! 杨璟的内丹,是由葛长庚等四大宗师联手,聚气海以辟丹田,而后引导和压缩体内三股真元,才凝聚成的内丹。 这内丹爆裂之后,又得了大萨满的帮助,才利用两头灵惑,重新凝聚了内丹。 这也是机缘巧合,是杨璟的造化,本以为能够凭此一举超越宗云,今日对打,才发现宗云也凝结了内丹! 而且宗云是正儿八经修炼了皇极落日功,自己凝结出来的内丹,远比杨璟这种旁门左道手段,来得更加中正稳固! 两人皆惊叹于对方的成长,心中却又不愿落后,这种良性竞争,会让他们往更高的境界攀登! 晨练之后,两人一边用着早餐,一边闲聊,无非都是南宋方面的情报。 杨璟想了想,便朝宗云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宗云直视着杨璟,压低声音道:“接下来自然是要你帮个忙了…” 和林这边吃的都是蒙古人的特色食物,也不用筷子,都是用手抓,或者每人拿一把银色小餐刀来吃东西,毕竟大部分都是肉食。 不过也有不少精美的南方食品,杨璟也用不惯餐刀,早饭吃得也清淡,用的都是筷子,夹了一块酸溜溜的咸菜,还没塞进嘴里,便停了下来。 “要我做什么?” 宗云满面严肃,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收复河南府!” “收复河南府?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一些?”经过适才推心置腹的交谈,杨璟已经知道了最新的军报,在来之前,宗云的义军已经收复了归德府! 归德府位于开封府的东南,而河南府则在开封府的西面,一旦收复了河南府,也就形成了合围之势,开封府便受到封锁,蒙古人只剩下北面这一条路可走! 宗云的义军可谓横空出世,这才一年多的时间,规模已经达到数万人,除了淮南控制在安丰军手中之外,淮北乃至于河南大部分地区,已经落入了宗云的手中! 朝廷方面也是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杨璟的,让安丰军主动出击,这广袤的淮北富庶之地,也就不至于落入宗云的手中了。 若宗云接受诏安,朝廷便是做梦都笑出声来,可惜宗云看不起朝廷的官员,根本就没有接受诏安的意思。 眼下宗云横在南宋和蒙古人中间,算是替南宋抵抗着蒙古人,可问题是他不听宣调,与贼寇无异,朝廷根本就无法控制他的行动,如今他对抗蒙古人,倒也是好事。 可人心终归是不知满足的,若哪一天他掉转头来,要帮着蒙古人攻打南宋,朝廷可就再也吃不消了。 所以如今的朝堂上,又有人开始担心宗云的义军,甚至又提出了攘外必先安内,想要先剿灭宗云的义军,在专心对抗蒙古人! 李庭芝和杜庶等人也是不断上奏朝廷,义愤难当,痛陈这些官员胆小如鼠,无知误国。 早先安丰军占尽天时地利,想要发兵淮北,朝中之人尚且无胆,还想着与蒙古人议和,简直就是丧尽颜面国威。 可如今却要打宗云的义军,试问早先大好机会不去打蒙古人,如今要耗费大力气去打宗云,却又来了胆色,打完宗云之后,难道还有余力和胆子去对抗蒙古人? 莫看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生出的想法,可朝堂上就偏偏有人这样认为,甚至还在朝堂上提出来,让文武百官来进行朝议! 如今宗云势如破竹,厌胜军更是被蒙古人视为披甲的邪魔,太乙军节节胜利,义军不断扩大,当初红袄军的残部,在松晏真人张宝樱,也就是杨璟的姑奶奶杨妙真的号召之下,也不断加入宗云的义军队伍。 从淮食和蔡州两次战役之后,宗云的义军便疯狂扩张,而他所沿用的治军模式,是与杨璟商量过的,这些义军首领与郑公禹等人一般,有着极高的自治权,首领却又受到宗云的节制。 宗云一路往北,直接打到归德府,气势如虹,颇有当年岳家军的风范!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 宋朝皇帝宁可不去收复失地,也要将岳飞爷爷弄死,就是担心自己的皇位保不住。 如今又出了个宗云,虽然与岳家军仍旧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已经展露出一些苗头来。 而这个宗云竟然公开抗旨,当初朝廷连一个岳飞爷爷都要忌惮,更不用说一个敢抗旨的宗云了! 杨璟认为宗云此时决定攻打河南府,略显仓促,但宗云却并没有这样认为。 对于南面的局势,他比杨璟更清楚,因为他有着亲身体会,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够拿下开封府,便将获得整个南宋的民心,就有能力与朝廷叫板和抗衡,就不用再担心会被朝廷剿灭! 因为开封府以及东京汴梁,无论对南宋还是对蒙古,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地方,实质价值和象征意义都非常的巨大! 早先杨璟就曾经听庞正元说起过,义军收复开封府,那是势在必行,是迟早的事情,需要的只不过是个好时机罢了。 但如果直接攻打开封府,那是孤军深入,倒不如宗云此时的战略,更加的稳妥,先把周边的区域都占领了,再合围开封府,即便蒙古人想要反攻,义军也有了后援和接应。 这是宗云经过了慎重考虑,又与刘汉超等数十位义军将领商议出来的结果,义军也已经做足了筹备,军备和人力都已经足够,并不算仓促。 杨璟之所以认为仓促,是他北上了大半年,大大低估了宗云义军的发展速度罢了。 这种疯狂崛起势必会带来极大的隐患,比如那些个将领和军士没有足够的凝聚力,甚至许多人的动机不纯等等。 若是三五百人,宗云倒也可以一一筛查,但问题是许多人都是拉帮结派,甚至有些草寇拉着整个山寨的人马来投靠,宗云想要筛查都不太可能,只能放权,让他们自治,在通过利益,来监管这些营团的首领,仅此而已。 成长太快,是宗云义军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也是最让天下人震惊和佩服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他们最致命的隐患。 宗云自然将这些个利弊都权衡过,所以信心十足地朝杨璟道:“并不会仓促,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一个机会,只要你肯帮忙,我保证河南府一定拿得下来!” “你想让我帮你制造机会?”杨璟见得宗云信心满满,也不再多说,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瞻前顾后,还能成就什么大事。 宗云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机会不需要制造,我只需要你帮着拖住蒙古人。” “拖住蒙古人?”杨璟明白了宗云的意思,事实上杨璟也一直在做这件事。 只要蒙古人内部乱斗,就无力出兵,即便仓促出兵去驰援河南府或者开封府,也要忌惮国内的争斗。 杨璟只需要继续制造内乱,让他们一直斗下去,一直乱下去,蒙古人就无暇兼顾到南边的局势了! 如何才能拖住这些蒙古人,显然是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的问题。 机会就在大忽里台,这次大会就是杨璟最好的机会,若让贵由上了位,蒙古汗国又将进入稳定的大局,想要搞事情,杨璟必须要站在反对派这边,坚决抵制乃马真! 但光抵制还不行,若只是反对贵由登基,那只是搞破坏,而不是解决问题,蒙古人不是蠢货,绝不容许有人故意搞事情。 反对贵由登基,又选出新的大汗,这才是解决问题,蒙古人才不会怀疑杨璟的动机。 所以杨璟必须要选择支持一个人,来与贵由争夺汗位,而这个人,必须有足够的威望和实力,还要名正言顺,而且能够与贵由长期争斗。 若是实力太强,诸如拔都,贵由根本不是对手,若换成失烈门之类的弱小皇族,又不是贵由的对手,争斗很快就会尘埃落定,达不到拖延的效果。 那么谁才是贵由势均力敌的对手呢? 杨璟思考了一番,脑海中无法多摆脱不了一个名字,那就是蒙哥! 但蒙哥是雅勒泰伦的兄长,杨璟想要去挑拨蒙哥对付贵由,实在有些困难。 若挑拨贵由对付蒙哥,有没有足够的理由,毕竟蒙哥又没有造反,贵由不可能无端端抓住蒙哥暴揍一顿。 想要制造蒙哥要造反的舆论,需要很长时间来发酵,到时候大忽里台早就开过了,贵由登上了汗位,大局已定,蒙哥想要闹腾也就闹腾不起来了。 想要成事,关键人物还是蒙哥,那么如何才能接近蒙哥,得到蒙哥的信任呢? 自己可是刺杀了阿里不哥的凶手,雅勒泰伦恨不得活剐了他,杨璟是断然不太可能接近蒙哥的。 宗云见得杨璟迟疑,不由朝杨璟问道:“能不能做到?” 杨璟沉默了许久,心中终于有了个雏形,朝宗云点了点头道:“应该没有问题,乱上一年半载,够了吗?” 宗云并没有欢喜,而是有些忧虑得朝杨璟道:“我想知道你的具体计划。” 杨璟对宗云自然不需要隐瞒,当即将计划说道了出来,宗云也终于有了底气! 第六百六十五章 想方设法大搞破坏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一笑泯恩仇,起码杨璟想要与雅勒泰伦和解,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想接近蒙哥,想要挑唆蒙哥和贵由的关系,使得二人短时间内发生分歧乃至于仇怨,在大忽里台上,让蒙哥成为贵由的对手,杨璟就必须顺利通过雅勒泰伦这一关。 但杨璟在哈尔和林没有太多的人手资源,而雅勒泰伦乃是皇族,对杨璟有着绝对的优势。 而眼下大忽里台开幕在即,杨璟根本就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改变这些。 当杨璟百思不得其法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接近蒙哥的想法,他短时间内做不到接近蒙哥,却并不代表没有人做得到! 阿什莉伯爵夫人乃是流亡东方的异族人,她的身上有着贵族的血统,充满了不被蒙古人所理解的高贵和优雅,而她又在红流沙渡过了好几年,早已洞察世事。 即便沦落到红流沙卖身,她仍旧保持着贵族该有的那份傲慢,几年来,她连一句蒙古话都没有学习,日常所用,仍旧是她的母语。 当然了,这也为她避免了不少的麻烦,因为语言不通,因为人种不同,因为她身上那股高贵和冰冷,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以致于她的生意极其冷淡,对于其他姐儿而言,她也算得“冰清玉洁”了。 而没有工作的时候,她便放眼看着蒙古皇城里的浮世画卷,感受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看着王宫贵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虽然杨璟将她从红流沙带了出来,但并不代表她就对杨璟有着绝对的忠诚,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想要获得一个人的死忠,即便她表态了,杨璟也不会轻易相信。 且看杨璟身边这些伴当,哪一个不是杨璟投入了大量的真挚感情与时间,做出了巨大的付出,才赢得了这些人的友谊? 杨璟确实没办法靠近蒙哥,不懂蒙古话的阿什莉伯爵夫人或许也没办法,即便蒙哥参加过西征,对西方女人并不排斥,但想要短时间内接近蒙哥,目的性还是太过明显。 但她却可以接近一个人,那便是弗拉基米尔大公爵雅罗斯拉夫一世! 这位罗斯大公同样是欧洲贵族,与阿什莉伯爵夫人有着太多共同点,而阿什莉伯爵夫人如果向他求援,雅罗斯拉夫一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有了这个由头,阿什莉伯爵夫人就能够扯上关系,以她在红流沙混迹出来的本事,加上本身的美貌和素质,短时间内想要成为雅罗斯拉夫一世的朋友,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她期盼的可不是雅罗斯拉夫一世会发扬绅士风度,而是因为雅罗斯拉夫一世肯定听说过阿什莉家族,也肯定听过阿什莉的夫家曼恩斯特家族! 他能够在阿什莉伯爵夫人的身上看到足够的利益,只要将阿什莉伯爵夫人带回弗拉基米尔,派人到她的家族或者夫家的家族去送信,相信两三个月之后,他便会得到超乎意料的回报! 雅罗斯拉夫一世今次来到蒙古皇庭的目的,将是阿什莉伯爵夫人刺探的首要目标,只有确认了他们的来意,才能够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雅罗斯拉夫是代表着拔都前来参加大忽里台,按说这极其不合规矩,因为他是罗刹人,而阿忽里台则是蒙古的统治者和首领们商议事情的场所。 如果他保持中立,那么阿什莉伯爵夫人想要短时间内达到目的,就必须照着杨璟的嘱托,做一些自己都不太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最终的结果到底还是让人比较满意的,因为雅罗斯拉夫一世听得阿什莉伯爵夫人的自我介绍,便知道这是一条大鱼,只要好好照顾这位夫人,阿什莉家族和曼恩斯特家族,肯定会给予自己最大程度的支援! 剩下的事情,杨璟也一一叮嘱了阿什莉伯爵夫人,不过对于伯爵夫人的执行度,杨璟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为此他还特意准备了第二套计划。 之所以准备第二套计划,乃至于第三第四套备用的计划,甚至于好几个计划一同伏笔或发动,都因为杨璟并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已经答应了宗云,而宗云得到了杨璟的准信之后,第二天便往南边去了,他要在这段时间内,拉拢更多的力量,解决义军自身的问题,做足了准备,军事重心也渐渐放在了淮北以北之地! 他已经跟宗云约了个大概的日子,距离大忽里台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大半个月内,他无法使得蒙古内部爆发动乱,无法让蒙哥阻碍贵由上位,无法让他们为了争夺汗位而大打出手,那可就危险了。 因为宗云会在约定的日子到来之前,便开始秣马厉兵,渐渐收拢兵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河南府方向集结! 只要蒙古内部爆发冲突,宗云的义军才敢放心大胆地进攻河南府,一旦河南府被收复,义军的声势必将更加浩大,开封府也就近在咫尺了! 义军的作用可绝不仅仅只是收复失地,义军的节节胜利,也带动了南宋百姓的热情和义愤,朝廷或许会漠视这些百姓的民心和舆论声音,但绝不会罔顾北方的利益被宗云的义军独吞下去! 所以这一战至关重要,非但决定了宗云义军的未来,还决定了南宋朝廷往后在抗击蒙古大军方面的态度! 杨璟自然没有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阿什莉身上,毕竟他也不知道阿什莉是否可靠。 但他身边却有着不少可靠的人,宗云确实离开了,风若尘和鹿白鱼却留了下来,林爵同样也留了下来,因为计划成功之后,需要林爵联络皇城司的人,往南方发送密报。 而这段时间里,南边也陆陆续续跟上了不少人,皇城司的暗察子们也终于来了不少人手,甚至于李彧都跟着来到了哈尔和林。 不过这些都是情报方面的援助,如果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成绩,那便只有坏消息,传回去也是丢人现眼,打击军心罢了,倒不如来几个真正能够扭转局面的。 杨璟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难免有些绝对对不住暗察子弟兄们,因为这种念头生出来之时,便意味着他看轻了暗察子弟兄。 杨璟当然也知道各人的特长不同,产生的价值也就不同,并非能打就有用,项羽够能打,最终还不是抢不过刘邦么。 有了暗察子在暗中收集情报,又有着风若尘和鹿白鱼,姒锦与这两位打了一架之后,便再没出现过,杨璟知道她在闹脾气,但同样能够感受到她并没有离开,所以暂时也没工夫哄她,只能由她跟着,但杨璟相信,姒锦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姒锦,若真到了紧急关头,她肯定还是会帮助杨璟的。 于是,杨璟便开始加快了自己的备用计划。 既然无法接近蒙哥,挑唆蒙哥,只能借助阿什莉,通过雅罗斯拉夫一世,间接地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杨璟也只能从贵由这边下手了。 鲁丽格虽然被禁足了,但杨璟还是偷偷去看了她一回,鲁丽格生怕错过了那达慕,果然恳求杨璟,在这段时间里,为她搜罗和征集勇士,为此还将自己的金牌暂时交给了杨璟。 她希望能够在那达慕上取得好成绩,可时间紧迫,她也没有为难杨璟,只是说,不管是蒙古人色目人亦或是汉人,只要是厉害的勇士,都让杨璟先搜罗下来,等待她想法子解除了禁足,再与杨璟并肩作战! 有了鲁丽格的请求,杨璟也终于能够将林爵和李彧,乃至于风若尘和鹿白鱼等人,整日里带在身边。 由于他们都是汉人的肤色和面孔,是故杨璟干脆让他们也带上来鬼面,与大萨满商量了一下,只是说这些朋友是来寻他杨璟的,因为没见识过那达慕大会,所以想要留下来。 可他们都是南宋的人,杨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丢进奴隶营,于是才想让他们假扮萨满教的祭司。 杨璟也算是坦诚相待,虽然没有说明这些人留下来的真实目的,却将他们的出身都提醒了大萨满。 杨璟本以为大萨满会很警惕,可过了好一阵,他才意识到,大萨满根本就没理会过这个事情! 那达慕乃是蒙古族的盛会,尤其是哈尔和林举行的那达慕大会,更是吸引了成千上万人来参加。 除了皇族和各大部族等组织者和参与者外,还有许多国外的使节团来观礼,趁机联络感情,也趁着这个机会,寻找名目,给蒙古国的王公贵族送礼行贿,希望能够得到蒙古汗国更多的亲近和照顾。 当然了,这等省会,自然也少不了南北江湖武林之中的大拿和高手们,为了杀蒙古蛮子也好,为了凑热闹也罢,眼看着到了大会开幕,所有人心中都有着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点燃着鲜血,烧得浑身不自在,只有大打出手,发泄一通,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一般。 大萨满见惯了这种场面,自然觉得杨璟想要应付,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杨璟便带着林爵等人,开始在和林城中招摇过市,打着鲁丽格别吉的旗号,四处招募勇士英雄。 别家可都是早早就准备好了那达慕的选手,见得鲁丽格临时抱佛脚,简直笑得肚子疼。 不过鲁丽格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杨璟也同样没有太多的争吵,他希望看到的可不是街头巷尾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的让雅勒泰伦的人吃点苦头,打斗过后,再挑拣一些罪案现场的东西,凶器等等。 宗云离开之后的第三天,有个人找到了杨璟,正是这个人的出现,让杨璟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执行第二套方案! 因为今次北上寻杨璟的,乃是小巨人常神岳! 常神岳跟着刘汉超,早已成为了军中最为悍勇,人气最高的将领之一。 今番北上而来,却不是因为杨璟与他的交情,而是被松晏真人张宝樱,也就是真名杨妙真的龙山观长老给赶上来的! 有了常神岳,杨璟可就笑出声来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中原神岳铁骨维京 常神岳并非刘汉超授意北上,而是受了杨妙真的令,到哈尔和林来保护杨璟的,为此他还从宗云的军中逃出来,刘汉超为了严肃军纪,在校场上与他厮斗了三个时辰,在他身上留下了五个枪伤和三道刀痕,才将他当成了逃兵。 常神岳并不怪刘汉超,因为他跟着刘汉超,学会了很多东西,更清楚军令如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本可以撒个谎,就说北上刺探军情,或者接应宗主,完全可以当成借口,顺利北上。 可他从来就不是个撒谎的人,当着众人军议之时,主动提出要北上寻找杨璟。 虽然大家对杨璟都非常的敬重,但宗云离开之时,已经严令所有将士不得擅离职守,必须加紧军备武备,为即将到来的北伐做准备。 刘汉超很欣赏常神岳,可惜在这件事上,他与常神岳一样,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通。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常神岳最终离开了军营,仅仅只是因为杨妙真的一句话,他就抛弃了所有,背负着逃兵的骂名,从一个无敌的英雄,变成了胆小鬼。 当他离开军营之后,终究是有些支撑不住,停下来包扎伤口,这才刚躲起来,便让刘汉超找到了。 不过刘汉超这一次却不是来追杀他的,因为已经离开了军营,常神岳也不再是他的副将,只是他不记名的徒弟,或者朋友。 刘汉超给他清理伤口,敷上疗伤圣药,仔仔细细地包扎起来,疗伤之时与斗杀的时候一样的认真且严肃。 “我没能上去,你多出把力。” “好,包在我身上。” 刘汉超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半句道歉,仿佛一切都那么的理所当然,他是将,常神岳是兵,惩处逃兵,是他作为将领的职权所在。 可离开了军营,脱下了甲袍,他们便亦师亦友,刘汉超同样关心着杨璟,他顾全大局,宗云离开之后,他必须坐镇中枢,无法北上,只能将对杨璟那份关心和挂怀,寄托在了常神岳的身上。 常神岳也没有任何的不快和抱怨,真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没结交一场,这才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好男儿大英雄! 常神岳快马加鞭来到了哈尔和林,并没有朝杨璟诉说这一节,若不是后来送信的暗察子们透露,杨璟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插曲。 常神岳是受了杨妙真的委托,来保护杨璟,听从杨璟差遣的,杨璟如今可谓如虎添翼,自是实力大增的。 在杨璟的搜意下,他们以常神岳为首,打着鲁丽格别吉的旗号,专门寻找雅罗斯拉夫一世的人挑战,这才两天功夫,已经将这帮红毛鬼打得不敢出门,也没法子出门了! 雅罗斯拉夫一世也是暴跳如雷,这些骑士可都是一等一的佣兵,杀人不眨眼,都是职业军人,素养很高,战斗力更是强悍。 他们今次过来,就是受了拔都的指使,要过来支援蒙哥,希望蒙哥能够当家做主。 蒙哥与拔都的交情很好,只要蒙哥当上了大汗,他与拔都,一个坐镇东方,一个远征西域,那才是万世不立之功勋! 雅罗斯拉夫一世带来了三千多人的观礼团,名义上是来观礼,实则这三千人都是佣兵团,尤其那一千多的火枪兵,更是震慑敌人的利器! 除此之外,雅罗斯拉夫一世还带来了五百名铁骨者! 这五百名铁骨者,才是他真正的底气所在! 这些人同样是红头发白皮肤,形同恶鬼,身材高大,头戴牛角盔,身披厚重却又破残的甲片,后头是皮毛披风,手里则是大大的铁质圆盾,手里武器多半是标枪铁矛,腰间则挎着长剑或者战斧。 他们从小就开始争斗,遵从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孩提时代便开始各种激烈的对抗和比拼,他们会比试马术、标枪、举重、游泳和划船,还有投掷标枪等等,当然了,重头戏便是摔角格斗和刀斧血拼! 他们是孤傲的战士,也是冷血的杀手,他们的先祖占领过北欧,入侵东欧,占领俄罗斯,统治了基辅,建立了基辅罗斯,他们入侵英国、法国和诺曼底,侵扰地中海,甚至发现了冰岛,还登上了美洲。 他们的部族如同蒙古部族一样,每年都会召开运动会,在蒙古称之为那达慕,但这些铁骨者的部落运动会,却被称为北欧的奥林匹克。 他们战斗的时候,会先将手中的铁矛和标枪投掷出去,而后将弓箭射光,再用刀盾和巨大的战斧,与敌人拼死厮杀,他们会感受到祖灵的召唤,战斗时发出狂吼和咆哮,进入到狂暴的状态,使得自己更加强大,敌人却越来越怯懦。 拥有这种天赋的铁骨者,被称之为狂战士! 这五百铁骨者,便是雅罗斯拉夫一世,专门为援助蒙哥所准备的帮手。 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字,也是他们种族的名字,他们是骄傲且残酷的维京人! 这五百维京狂战士,乃是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底牌,是他的杀手锏,是秘密武器,不到那达慕开幕,他不允许铁骨者四处晃荡,更不愿意让人知道铁骨者的存在。 可雅罗斯拉夫一世终究是个贵族,贵族都有一个相同的毛病,那就是吹牛,尤其在美丽的女士面前,他们更喜欢吹牛! 阿什莉伯爵夫人很快就从喝醉的雅罗斯拉夫一世口中,得知了这五百铁骨者的存在! 阿什莉伯爵夫人是英国人,维京人早在一两百年前,就征服过英国,也就是英格兰和爱尔兰等泛英国地区,阿什莉和小伙伴们,从小就听着关于维京人的恐怖故事长大,家长们更是将维京人当成了吓唬小孩的恶魔。 阿什莉伯爵夫人长大之后,对维京人的历史和现状,更加的了解,也更加痛恨又佩服这些战士,所以非常的留心,甚至还主动套取了不少情报。 于是杨璟便从阿什莉口中,得知了这些维京狂战士的存在。 如果说蒙哥没有争夺皇位的意图,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请来这些维京狂战士,就是为了炫耀他曾经西征的光辉战绩,就是为了让蒙古部族的人知道,他们在西征的过程中,面对的都是像维京狂战士这等样的恶魔!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活了下来,并取得了胜利,占领了西方,并建立了汗国,这一点,就是他蒙哥足以登上大汗之位的底气和资格所在! 从这个情报当中,杨璟看到了蒙哥的野心,或许这样的蒙哥,已经不需要怎么去挑拨离间,只需要点上一把火,他和贵由之间的争斗,便会不可避免的爆发开来! 至于这团火,贵由是不敢烧的,因为乃马真需要稳定,需要忍气吞声,待得儿子登基之后,自然会慢慢清算回来。 于是杨璟便让常神岳,点燃了这把贵由都不敢去烧的火,以鲁丽格麾下勇士的名义,接连挑战蒙哥部族的人,只要在街上发现雅罗斯拉夫一世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能够全身而退的! 由于那达慕开幕在即,竞技的氛围也越发浓烈,街上时刻都有可能发生比斗,乃至于真刀真枪的决斗,观众和看客便成为了裁判,绝不容许有第三方干预比斗,更不能以多欺少! 你可以很软弱,但绝不能卑鄙无耻,即便输,也要输得干净,这就是最朴素的竞技精神! 这种精神,蒙古部族的那达慕有,维京人的北欧奥林匹克也有,所以很少出现一堆人围殴一个人的情况。 更何况雅罗斯拉夫一世的人,有着极高的优越感和傲娇个性,自然也不容许这种以多欺少的事情发生。 可惜啊,若是他们不讲规矩,常神岳也不会如此神速就打出名头来,三两天就让整个和林传颂鲁丽格别吉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鲁丽格别吉终于转运,招募到了一个极其厉害的勇士,甚至有望能够取得优胜的大勇士! 雅罗斯拉夫一世的人,论起单打独斗,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敌过常神岳。 他本来就天赋异禀,蛮力无双,而后又跟着刘汉超,学习如何睿智地有技巧地去用力,将自身力气发挥到极致,后来又跟着刘汉超四处征战,积累了极其丰富且深厚的实战经验! 这种为了杨妙真一句话,就能够叛出义军,被刘汉超捅了好几个枪孔,孤身北上来保护杨璟的一根筋人物,除了被称为铁骨者的维京狂战士,只怕也没人敢跟他相提并论了,更没人敢轻易惹他了。 鲁丽格虽然被禁足,但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她是相信杨璟的,当消息不断传入宫中,她心头简直乐开了花,她就知道,杨璟这个宗维先生,肯定能够完美地完成她的任务! 可乃马真却慌了,赶忙劝说鲁丽格,让鲁丽格放弃常神岳,不要再与常神岳扯上任何关系! 因为她知道,鲁丽格是自己的女儿,最疼爱的女儿,鲁丽格的立场,便是她和儿子贵由的立场。 常神岳虽然整日里接受不同的挑战,打败过许许多多部族的人,但败在他手底下的罗斯人,都是他主动挑战的! 也就是说,常神岳对其他部族的人根本就不感兴趣,他是冲着雅罗斯拉夫一世的罗斯人,乃至于铁骨者去的! 雅罗斯拉夫一世的立场已经非常明显,他是支持蒙哥的,如今蒙哥还没有明确表态,没有宣称要加入汗位的争夺,更不会明目张胆地叫嚣,因为他是个极有城府,极其能忍耐的人物。 但不可否认的是,蒙哥已经在暗中准备,这个节骨眼上,惹恼了他,只能提前爆发开来,可乃马真和贵由最好的选择,却是安安静静平平稳稳地通过大忽里台,正式确立贵由大汗身份的正统性! 事情正如杨璟所料,原本他没料到常神岳会来,本打算亲身上阵,也要完成这个任务,如今常神岳来了,反倒能够让他仍旧躲在幕后。 乃马真的姿态固然是低调忍让的,但面对这样的挑衅,狂妄自大的维京人,韬光养晦的蒙哥,又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第六百六十六章 局势明朗三方鼎立 蒙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但雅罗斯拉夫一世和麾下的维京人,却有些不明不白,他们之所以来到哈尔和林,就是为了帮助蒙哥,谁都知道拔都是支持他的,今番雅罗斯拉夫一世亲自前来,意图再明显不过,蒙哥又何必继续装下去? 于是乎,雅罗斯拉夫一世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下命令,但凡是不支持蒙哥的,尤其是乃马真的人,都将被视为必须要打败的敌人! 被称为铁骨者的维京人,也终于纷纷走上街头,让蒙哥的对手感到恐惧和颤抖,让他们闻风散胆,知难而退! 他们始终想找出那个将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勇士打败的南朝人,甚至将汉人区都翻了个遍,可惜并没有找到此人。 其实他们也都知道,那个南朝人并不在汉人区,而是受到鲁丽格公主殿下的庇护,想要找到那个人,只能正面对抗鲁丽格,也就是说,让蒙哥和贵由正面交锋! 可惜蒙哥不是鲁莽之人,事情也绝不是这些铁骨者们所想的那般简单。 由于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强势介入,使得哈尔和林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虽然仍旧热闹,但这种热闹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 雅罗斯拉夫一世的人在四处耀武扬威,乃马真就算想要息事宁人,底下那些怯薛歹也咽不下这口气,仅仅只是两三天,城中便爆发了数十起冲突! 蒙古各部族的人齐聚于和林城中,这些人气血方刚,精力过剩,又想着展现自己的强大和勇气,是做不了看客的,这种冲突很快就会引发大规模的斗殴。 有人支持蒙哥,也有人支持贵由,政见不和可不仅仅只是在心里嘀咕,而是大声争吵对骂,最终大打出手! 在那达慕召开的前五天,这种分歧终于摆上台面来,支持蒙哥和支持贵由的蒙古族人,分成了两个阵营,泾渭分明,而蒙哥从一开始的默许,到如今大肆接见自己的支持者,态度上也不再暧昧。 乃马真生怕蒙哥会发动政变,便调动了怯薛军,以城中骚乱越甚为由,实行了戒严和封锁,一旦蒙哥有所动作,就会被怯薛军控制起来! 可到了第二天,雅罗斯拉夫一世的五百铁骨者开道,蒙哥带着雅勒泰伦等人,甚至将克烈氏等,一并带了出去,对外宣称那达慕即将召开,大家也需要走出野外了。 蒙哥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的军队驻扎在外头,和林城中没有他的人马,而且他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那达慕安排在和林城外三十里处的大草场上进行的,这些个首领和皇族需要拖家带口,必须提前几天出发。 怯薛军对此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因为怯薛军是绝对忠于皇家的,终于成吉思汗的家族。 怯薛军都是挑选贵族的子弟和少部分家世清白的平民子弟充任,但怯薛军的领袖,直至后来的元朝,都仍旧由四大家族的子孙担任。 这四大家族便是成吉思汗的四牙,也就是成吉思汗还没当皇帝,当盗马贼之时,四处被人撵的时候,四个最好的那可儿,木华黎等四个最好的伴当。 这四个人对成吉思汗的贡献最大,蒙古帝国能够建立,这四个人居功至伟,成吉思汗对他们也最好,便是驾崩之前,都留下遗诏,叮嘱后世子孙,一定要善待这四个人的后代。 所以怯薛军一直掌控在这四大家族的手中,不会偏帮窝阔台或者拖雷等任何一方,谁是真正有益于蒙古帝国,他们就支持谁。 确切来说,即便成吉思汗已经死了,这四大家族仍旧忠于成吉思汗,他们守护的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而是成吉思汗的遗产,成吉思汗留下来的偌大帝国! 蒙哥搬出和林之后,便开始四处拉拢支持者,当初拖雷监国,十二万多蒙古军队,他的手中掌控十一万多,可见他在这些人的心中,拥有着多么巨大的威望。 蒙哥是拖雷的儿子,这些人自然将这份拥戴,转移到了蒙哥的身上! 但乃马真和贵由也不是束手无策,大忽里台是蒙古族的基本政治制度,部族之中但凡有什么大事,无一不是通过大忽里台来决定的。 部落里头的小事情,首领能够决定,可重要职务的任免,则需要忽里台会议来商量决定,这种长老圆桌会议,存在着一定的民主性质,也一直沿用了下来。 便是铁木真这个成吉思汗的封号,也是举行了大忽里台,由大忽里台会议赐予的。 也正是因为大忽里台乃是蒙古帝国最重要的政治活动,所以无论是蒙古帝国内部的人,还是远征塞外或者西方的人,都必须班师回朝,来参加这个活动。 早先举行大忽里台,西征的那些人都必须回来,仗才打到一半,蒙古大军便匆匆退军,也给欧洲那些小国家,留了喘息之机。 贵由从西方撤军之后,从维也纳和马穆鲁克王朝,带回了不少马木留克雇佣兵,这些马木留克雇佣兵的个人作战能力,或许不如维京人的铁骨者,但若论起团队作战,他们的作战能力却远超维京人! 马木留克雇佣兵本来都是奴隶,可他们善于作战,并养成了极其厉害的攻防战术,后来竟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 奴隶出身,却团结一致,建立属于自己的王朝,马木留克奴隶们拥有着足以让自己骄傲,让全世界尊敬的无上成就! 可惜他们终究是奴隶,打仗还行,管理国家却不怎地,蒙古人一打过来,他们内部就出现了问题。 贵由参加西征并没有太大的成就,也不如拔都和蒙古这般耀眼,但他却抓到了关键,他是个善于投机的人,所以他将马木留克雇佣兵,都带了回来,这些马木留克,只忠诚于贵由,可以说是贵由的“怯薛军”! 领主们一个个离开哈尔和林,耶律楚材又领着不少文武官员,拥戴着窝阔台的孙子失烈们,离开和林,前往大忽里台的召开地。 如此一来,哈尔和林竟似一夜之间搬空了,只剩下乃马真和贵由,隐约有种众叛亲离的意味。 乃马真对此也很是恼怒,隐忍了这么久,她也已经知道,即便再隐忍下去,局面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这种隐忍,反而会让人觉着他们懦弱。 所以她与贵由,也开始变得更加的强势,四处拉拢那些首领和陆续归来的军队将领。 局势也渐渐明朗起来,蒙哥和贵由也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双方阵营也越来越大,而耶律楚材也插入一脚,就更加热闹了。 拔都自己没有率军回来参加大忽里台,却让雅罗斯拉夫一世带着人手,支持蒙哥,蒙哥自己,以及弟弟忽必烈,都是军功赫赫之人,在军队之中有着极大的号召力。 贵由虽然打仗弱了些,但有着乃马真可敦的支持,合罕皇帝驾崩之后,乃马真临朝称制,这是贵由最大的倚仗。 而窝阔台的长孙失烈门有着耶律楚材的支持,耶律楚材作为三朝元老,几乎大半的官员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朝堂上也都支持失烈门为正统。 局势明朗之后,大家也就开始扯下遮羞布,撕破脸皮来争斗,大大小小数百个部族,全都活动起来,奇货可居坐地起价,有的只是为了部族利益,也有的是为了心中那份忠诚,他们纷纷选择了自己的站队和立场。 比如拖雷的妻子,克烈氏所在的克烈部,自然是要支持蒙哥的,而蒙古皇族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通婚范围都很小,各大家族之间的牵扯也是错综复杂。 也正是因此,他们谁都无法置身事外,蒙古人的政治并没有太多的尔虞我诈,似耶律楚材这般阴沉的人,也并不会很多,他们崇尚力量,拳头能够解决的问题,绝对不用舌头来措置。 所以三方阵营很快就明朗起来,虽然贵由的势力仍旧是最大的,但蒙哥在军队之中有人心,若真是逼急了,发动政变的话,蒙哥的胜算更大一些。 耶律楚材只有文武百官的支持,失烈门毕竟是个孩子,谁都知道即便失烈门登基,也是由耶律楚材这样的顾命大臣来把持朝政,所以反倒是失烈门的呼声最小。 随着那些军队将领陆续归来,蒙哥的势力也越发壮大,乃马真和贵由也不知提出了怎样的条件,耶律楚材突然又转了口风,声称贵由毕竟是窝阔台汗的儿子,失烈门的叔叔,朝臣们最终选择支持贵由! 谁都知道今次大忽里台决定着蒙古帝国未来的命运,谁都愿意参与其中,谁都愿意为自己谋求更好的未来。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这场大会必将轰轰烈烈,毕竟名垂青史! 外头闹得风风雨雨,杨璟却与大萨满等人留在蒙古大帐之中,仿佛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一般。 事实上杨璟时刻关注着局势的走向,关键时刻,也会出手挑拨一下,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就怕他们打得不够热闹。 若没有常神岳,铁骨者也不会现身,蒙哥也不会走到台前来,双方也就不会如此快速交恶,只要看准了时机,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也都不是不可能的。 鲁丽格也已经被放了出来,毕竟乃马真这边人手已经不够用,再继续将鲁丽格禁足,只能让他们落了下风。 鲁丽格第一时间来拜访了杨璟,因为杨璟为她招募了常神岳等人,成为了她最大的助力。 当然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鲁丽格也不再单纯地追求那达慕大会的胜利,她毕竟是皇族之人,对权力的斗争虽然不怎么热衷,但敏感度还是比其他人要更加灵光。 在那些个皇族和大领主都背弃乃马真和贵由之时,杨璟却仍旧留在皇庭之中,鲁丽格是非常感激和欣慰的。 而杨璟之所以留在这里,并非因为乃马真和贵由,而是因为大萨满,因为他终于查到了乃马真手里握着的把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大萨满的秘密把柄 哈尔和林已经冷落下来,热闹的重心转移到了城外的大忽里台大草场上,蒙古汗国的九脚旄纛已经立起来,方圆数十里全是白色的大帐和蒙古包,各部族的领主,也立起了大旆。.『. 旗帜如林,白色的蒙古大帐如同天上的白云,落在绿色的大草原上,天气晴朗之时,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马儿和骑士纵横驰骋,如同一群群海洋里的鱼儿一般,这等奇景,足以让人心头激荡! 无论是蒙哥,还是贵由,亦或是耶律楚材的人,都在四处拉拢帮手,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样的关键时刻,也正是杨璟从中作梗的最佳时机,可他却没有离开哈尔和林,只是派了李彧和林爵,以及6续抵达北方的那些暗察子们,到城外去打探消息,随时报告最新的局势变化。 因为他已经查到了乃马真手里握着的把柄,只要把这个把柄斩去,大萨满就不必再受到乃马真的牵制! 之所以能够查到真相,也多亏了克烈氏,若非克烈氏透露消息,杨璟也是毫无头绪的。 早在克烈氏与蒙哥等人出城之前,这位娘娘便秘密召见了杨璟一次。 大萨满当初让克烈氏割掉牧草,以防止牧草太长,绊了马脚,这是她们之间的暗语,杨璟也不理解其中的深意。 然而克烈氏迟迟没有行动,到了最后,还是将秘密告诉了杨璟。 大萨满之所以受人敬重,是因为她德高望重,而她的威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是大萨满,可另一部分,却是因为她给皇族和诸多贵族的子女接生。 大草原上最重要的资源,不是牛羊,不是到马,而是人口! 生育,对于草原部族而言,乃是最神圣的一件事情之一,神圣到女人们可以无视男女之间的情愫和忠贞,没有将男女之间的结合,与那些龌蹉的思想想到一处,而是将这件事情,当成是圣洁的生儿育女必须的手段罢了。 从早先的匈奴,到突厥,再到柔然,鲜卑,回鹘,契丹,蒙古等等,这些草原部族在最为艰苦的环境下,渴望着民族的兴盛和强大。 草原上流行着开放的性风俗,客人来了,可以钻帐篷,牧民的女儿乃至于其他女眷,都会脱掉衣服,钻入帐篷之中,与客人结合,祈盼能够生下强大的儿女。 并非因为她们没有道德羞耻,也不是因为她们生性放荡,而是草原上征战连年,民风彪悍,动辄打杀,男丁稀少,为了民族的延续,女人们必须生儿育女。 那些钻帐篷的男人,或许会认为自己占了便宜,睡了这些女人,但在女人们她们只是借了这些男人的种,为部落生出更多的人口,这是一种生存之道,与**无关,是长生天赐予女人的最基本权利和义务,这种事情在她们的眼中,甚至在草原男人们的眼中,都没有半点污秽可言。 他们的女人被敌人抢走,生下敌人的儿女,他们打赢了之后,会把女人们接回来,仍旧当她们是自己的妻女一般抚养和对待,因为这些苦难是敌人给予,女人们无力反抗,他们反而会更加爱惜自己的女人。 这样的事情,在成吉思汗的身上,也都同样生过。 也正是因为他们对待生育这个问题的态度,使得大萨满这种给人接生的人,变得更加受人尊敬。 她是孩子们出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她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用这种柔和且神圣的方式,掌握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中原大地上,生活优渥,生存环境和条件都比草原上要好上百倍,也就不存在没人接生的问题。 专门给人接生的稳婆,反倒被列入“三姑六婆”的队伍之中,成为人们并不太喜欢的是非之人。 可在大草原上,似大萨满这等样的存在,却是最受人尊敬的。 只是说了这么多,大萨满毕竟也是女人,她给人接生,但她也要生孩子,她不能给自己接生,那么又是谁给大萨满接生的呢?大萨满的孩子又有什么秘密? 大萨满掌控着许多皇族孩子的秘密,那么又是谁,掌控着大萨满的秘密? 答案便在克烈氏的手中,因为给大萨满接生的人,便是克烈氏,也正因此,克烈氏与大萨满才有这样的私密情谊。 然而这里头却存在着一个极大的误会。 大萨满年轻时候生下了孩子,但不愿去抚养,因为她是大萨满,她不能抚养孩子,甚至不能对外声称自己生了孩子,于是只能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了克烈氏来抚养。 成吉思汗死后,汗位的继承人,在窝阔台和拖雷之间摇摆不定,汗位甚至空缺了几年,一直由拖雷监国,直到后来才推选了窝阔台当这个大汗。 后来拖雷莫名其妙就死了,许多人都怀疑是窝阔台干掉了拖雷,但克烈氏选择了表明立场,效忠窝阔台家族,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她也必须付出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大萨满交给她抚养的这个孩子。 也就是说,乃马真的手里头,握有大萨满的这个私生子! 当乃马真召见大萨满之时,大萨满还不清楚乃马真到底抓住了自己什么把柄,但潜意识之中,她却想起了自己这个孩子。 自打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个孩子,虽然没有养育之情,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感情仍旧还是有一些的。 但她终究不愿意为了自己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就让乃马真把控自己,让自己去做那些危害到整个蒙古帝国的事情。 所以她让杨璟给克烈氏传话,让克烈氏处理好这个孩子的问题,就是为了不让乃马真用这个孩子来挟持自己。 克烈氏与大萨满之间的秘密,便只有这个孩子,她当然知道大萨满的用意,也不消杨璟多说。 她本来想着从乃马真手中要回那个孩子,可惜因为杨璟让常神岳逼迫,雅罗斯拉夫一世手下的铁骨者开始难,与乃马真的人交恶,使得蒙哥提前进入争夺汗位的战斗,克烈氏必须与乃马真决裂,那孩子自然也就要不回来了。 她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只好在离开和林之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杨璟,让杨璟却救回那个孩子。 大萨满听完杨璟的话,心中也是无奈轻叹,乃马真的把柄,果然就是这个孩子。 如果让克烈氏来处置这个孩子,她心中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愧疚,毕竟那是自己的孩子。 可如今要让杨璟来处理,自己就有些于心不忍了,因为杨璟是她的人,杨璟动手,无异于她亲自处决了这个孩子。 “那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克烈氏可曾与你说道清楚?”大萨满如此问道。 杨璟想了想,朝大萨满道:“婆婆,这件事不如交给我来做,你不需知道任何详情,便当做是几十年前,这个孩子交给了克烈氏,便与你再无瓜葛,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大萨满知道杨璟在帮她,但她如何都不能装作不知道,既然已经开了头,她又怎能像几十年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那是我的孩子,我亏欠了几十年,老来也该偿还,不管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命…” 大萨满既是如此说了,杨璟也就不再隐瞒,朝大萨满道:“那孩子…那孩子是个男孩,不过已经死了…” 既然孩子已经死了,事情也就该完结了,可无论克烈氏还是乃马真,仍旧能够拿这个孩子说事,说明事情还没有完。 “那孩子留下了血脉吧?是谁?”大萨满自然是清楚的,杨璟也没再隐瞒,朝大萨满答道。 “婆婆的儿子虽然死了,却留下了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女孩儿,一个由乃马真可敦抚养,一个却交还给了神殿…” “你说什么?交还给了神殿?!!!” 大萨满心头一紧,双手不由颤抖起来! 这么多年,交还给神殿抚养的孩子,多半都是女孩,因为女孩不如男孩有用,大萨满管理着神殿,自然清楚这一点。 可如果那孩子是自己的孙儿,事情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是,当时乃马真的女儿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于是她正好将您的一个孙女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而另一个孩子,是由神殿养大,或者说…是您养大的…” 杨璟说到这里,大萨满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难怪…难怪她总觉得那孩子与自己天生亲近,自己却又自骨子里想要远离那个孩子,原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难怪自己忍不住将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却又不愿与那孩子朝夕相处,反倒像欠了那孩子的债,想要赶紧还完,而后躲得远远的。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那孩子有这样的感觉,如今终于是明白了。 那孩子,自然便是现在的国师祸女吕!她正是大萨满的孙女! 而另一个孩子,乃马真认为是上天赐予她的,长生天夺走了她那个夭折的女儿,却又补偿了一个给她,于是她对这个女儿更加的疼溺。 这个女儿,也就是现在的鲁丽格! 祸女吕和鲁丽格都不知道,大萨满就是她们的奶奶,乃马真和克烈氏却是当年的知情人! 大萨满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见过,乃马真又怎能用这两个孩子,来威胁大萨满? 许多人或许想不通,但乃马真却信心十足! 因为她知道,大萨满给人接生,最重视生命的神圣,她又是大萨满,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间的因果报应,都是长生天的安排,没有人能够躲得过! 她亏欠祸女吕的,所以冥冥之中,不断地偿还,她同样亏欠了鲁丽格,却仍旧没有偿还。 这一丝血脉,或许羁绊不了其他人,但深信命运的大萨满,却必定无法放下! “宗维,把祸女吕和鲁丽格都叫过来吧。”大萨满如此朝杨璟吩咐道。 “婆婆…接下来想做什么?”杨璟微微皱眉,如此问着。 大萨满:“我要认下这两个孙女,我要号召神殿和所有信徒,支持乃马真和贵由…”

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第六百六十九章 授予神职主持外交 杨璟以为大萨满会抽身而退,谁知道此时大萨满却坚定了立场,要开始帮助乃马真和贵由了。 以大萨满的威望,她若真想要明哲保身,不愿趟这浑水,乃马真也不能拿她如何。 可如今知晓了往年的旧事,知晓了自己还有两个孙女儿,大萨满也是狠不下心来。 人老了,总需要有些寄托,即便不是为了补偿这么多年的亏欠,大萨满也没法子再回到库库诺儿,老死在那雪山圣湖之地了。 鲁丽格与祸女吕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耿直豪爽似男儿,一个又阴柔狠辣,没想到却都是她的孙女儿。 尤其是祸女吕,大萨满一直将她当成女儿一般去养育,却没想到祸女吕到头来却背叛了她。 大萨满是相信宿命的,天底下的子女,都该是父母的延续,什么样的父母,便生出什么样的儿女来,祸女吕不像她大萨满,便像她那个该死的祖父了。 想起那个男人,大萨满眼中便满是怨恨,又多有羞愧,仿佛不愿意提及那个名字一般。 无论如何,祸女吕如此对待她,或许也是长生天对她的一种惩罚吧,惩罚她为别人接生,看着别人的儿女幸福安康,受人景仰,却将自己的儿子置之不顾,一出生便抛弃。 大萨满自然也不会对鲁丽格和祸女吕说起这些,只是鲁丽格每次来拜见杨璟之时,她都不再像以前那般,一个人躲在大帐里头,而是走出来,就坐在一旁,听着二人说话,时不时会插上一两句。 杨璟也知道她的心思,偶尔也会不露痕迹,将话题引向她,鲁丽格一向将大萨满视为最崇圣的神人,能够得到她只言片语,心头自然是欣喜不已的。 反倒是祸女吕,听说大萨满要遵从乃马真可敦的邀请,重归神殿主事,如此一来,她的国师名头可就要被剥夺了! 果不其然,到得第二日,乃马真可敦便发下懿旨,封大萨满为神殿的“乞别”,也就是大长老的意思,全权掌管整个蒙古帝国的宗教事务。 这里头可不仅仅包括了萨满教,还有诸如佛教、道教、***教和天主教等等教派,只要在蒙古帝国行走传教的神职人员,只要身上没长出翅膀来,头上没带着光环,都得归大萨满管辖! 祸女吕虽然有着国师的头衔,但那都是朝堂上给予的称号,乞别却是萨满教中的尊号和神职,那是握有实权的! 自己一手把握的权柄,只消乃马真一句话,便让大萨满给夺了去,祸女吕一气之下,便带着亲信,逃出了皇城,至于她要投靠谁,也就不清楚了。 大萨满早知她会有如此反应,虽然她仍旧是国师,但大萨满要复出,不可能再让她发号施令,她也不可能与大萨满和谐相处,即便知道自己是大萨满的孙女儿,也不可能重拾往日的旧情。 大萨满对她的补偿,便是将她的权柄都给夺走,让她远离朝堂争斗,迟早有一天,她会为今日之事而感到庆幸。 至于鲁丽格,她是乃马真的女儿,乃马真这十几年对她也付出了真感情,将她视如己出,当成掌上明珠一般疼爱。 好在鲁丽格并未醉心于权力的斗争,是个直爽的性子,做事但求随心所欲,或许比祸女吕更容易接受这件事,只是大萨满从未想过要告诉她们罢了。 杨璟带着常神岳,以及神殿的数十名武士,在和林城外拦住了祸女吕,她看着杨璟,只是冷笑道:“早知道那老不死不会放过我,没想到竟如此心急!” 杨璟看着祸女吕脸上有些扭曲的憎恨表情,也有些说不出的悲凉。 这世间又有多少子女,总是无法体谅父母的爱护,将父母对自己的保护,当成是对自己的束缚。 “等等吧,婆婆有些话要跟你说。” 祸女吕身为国师,也培植了不少自己人,神殿中人最是虔诚,祸女吕又善于蛊惑人心,自然有着不少死忠的追随着。 她的大部分人手其实早已出城,为她的寻找下家和靠主,此时身边都是些武艺高强的死卫,扮成祭司的样子,只消她一声令下,便拼死也要护得她周全。 不过祸女吕看了杨璟一眼,终究没有下达命令,过得片刻,妮茉陪着大萨满,坐着一辆牛车,从城里追了出来。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让他们退到一旁去,你上来。” 大萨满在牛车上如此说着,祸女吕虽然迟疑了片刻,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办,便仿佛回到了当初,她伺奉大萨满的那段日子里一般。 杨璟并不知道大萨满与她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祸女吕带着满脸泪水和无尽的怨愤,没有回头,便离开了哈尔和林,消失在大萨满的视野之中。 “孩子,我真的做错了吗?”大萨满遥望着远处,低声如此问着,也不知在问祸女吕,还是在问杨璟。 过得许久,她才长叹一声,朝杨璟道:“孩子,神殿里头的事情,我可以应付得来,但其他外族的神教,我却是一窍不通,我会让乃马真发一道任命,让你管理那些人,你可愿意帮我?” 杨璟其实很明白,许多传教士,其实都是带着外交目的过来的,他们既是传教,也是为了本国的外交打先锋,即便到了后来的明清朝代,也都是如此。 与这些人接触,对自己的大事有着很大的好处,杨璟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而且这些传教士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他们之间也有着各自的联络渠道,如果能够善加利用,对于杨璟,是非常有利的。 李彧虽然已经上来,暗察子们也陆续北上,便是连宗云义军里头的神行飞符营,也有不少细作和探子北上,但想要架设皇城司的情报网络,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如果杨璟能够将这些外国教派或者使节团的人都利用起来,在他们的传信基础上,混入皇城司的碟子,用他们的驿路,来传递皇城司的情报,那可就大大缩短了时间,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祸女吕离开之后,大萨满接掌神殿的事务,很快便宣布,贵由乃是天命所归,但凡信奉神殿的人,都该与大萨满一般,相信贵由能够将他们带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贵由和乃马真由是声威大增,许多已经投靠了蒙哥的部落领主们,纷纷表示倒戈,投向了贵由这边来! 而杨璟则带着阿什莉伯爵夫人,开始接洽那些外国传教士。 因为有了阿什莉伯爵夫人如此尊贵的助手,加上杨璟不同于那些陈腐原始的萨满教神职人员,思想比较开明,目光也比较长远,见识更是不凡,外国的传教士们很快就在杨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杨璟也刻意带上李彧和林爵等暗察子,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神职人员,由他们去接触外国传教士。 无论是临安还是泉州或者是广州,南宋国内也有很多传教士,尤其是泉州和广州两地,朝廷还专门设有市舶司等对外机构,接洽和管理这些经商或者传教或者进行文化交流的外国人。 市舶司在南宋是油水最肥的一个衙门之一,皇城司负责监察百官,自然是不会放过市舶司的,所以李彧和林爵等皇城司密探的手中,捏着大量的外国人情报。 起初这些外国传教士对李彧和林爵很是不客气,认为只有杨璟和阿什莉伯爵夫人,才有权跟他们洽谈一应事务。 可当南边传来了情报,李彧和林爵捏着这些情报,极具针对性地与他们进行沟通之后,这些传教士和外交使节都是有眼力的,自然能够看得出李彧和林爵的本事。 杨璟干脆将这些事务都交给了阿什莉伯爵夫人来全权负责,这位贵妇人有着极高的谈判技巧,深谙外国人的礼仪和办事习惯,比杨璟更称职。 阿什莉伯爵夫人也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故土,可惜雅罗斯拉夫一世并没有给她足够的希望。 如今杨璟给了她这个机会,能不能回家,就看她跟这些外国人如何交涉的了。 想要从陆路回到自己的家乡,希望并不大,并不是说无路可走,而是太过遥远漫长,旅途环境太过恶劣,只怕没有回到家,便已经死了好几回了,亚欧大陆可不是这么容易穿越的。 所以她接受了杨璟的意见,要将这些外国传教士和商人的情报资源都打通,如果能够通过他们,回到南宋,她回家也就有希望了。 因为南宋的港口乃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每日里各国船只往来不断,通过海上,她就能很快回到她的家乡! 有了这个想法,阿什莉伯爵夫人的办事效率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了,杨璟也并非真的当了甩手掌柜,具体事宜交给阿什莉和李彧林爵等人,他自然是放心的,但大方向还需要他来把控。 而且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那就是大忽里台终于要召开了! 这个蒙古汗国最为隆重的盛会,在各国征战的将领们都班师回朝来参加的政治性大会议,终于要在三日后开幕! 而大萨满需要与乃马真一道出席,杨璟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那达慕大会也在大忽里台期间举行,所以鲁丽格等人也都要跟着去。 那是难得一见的盛会,但同时也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战场,无论是大忽里台,还是那达慕,都是英雄们抛头露面,名垂青史的地方! 当然了,对于杨璟而言,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盛事,同样也是搞事情的最好时机! 然而就在乃马真等人即将要离开和林,前往大草场参加大忽里台之时,和林城外,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雅罗斯拉夫一世遇刺,凶手却是马木留克人,弗拉基米尔的勇士与那些维京铁骨者,封堵了南城门,一定要贵由给出说法,血债血偿! 马木留克乃是贵由的雇佣兵团,这是谁都知道的,而雅罗斯拉夫一世是过来声援蒙哥的,有鉴于双方已经撕破脸皮,这件事情即便是有人故意操纵,也必将对贵由造成极大的困扰! 第六百七十章 佣兵围城群臣献策 来到哈尔和林这么久,杨璟终于第一次踏入了蒙古帝国的金帐,见到了那个被乃马真扶持的皇子贵由。 早在大理之时,杨璟并未能够见到贵由,因为龙首关之时,杨璟与忽必烈有过交集,彼时的贵由却已经开始仓皇北撤。 如果说和林乃是蒙古汗国的心脏,那么这座金帐,便是整个蒙古帝国心脏之中最脆弱却又是最强大的地方。 很难想象,征伐亚欧大陆,几乎要称霸天下的蒙古帝国,一条条至关重要的军事决策,便出自于这个并不算很大的金帐之中。 这金帐也只是象征性的地方,无论是乃马真,还是文武百官,平素里议事,都在和林皇城的宫殿之中进行,只是这个金帐,提醒着蒙古人,他们始终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蒙古包和帐篷,就是他们的家,这是他们如何都不该忘却的根源。 贵由并不算高大,反而有些清瘦,这样的外形,没有太多的男儿英雄气概,也难怪蒙古人对他不太支持。 杨璟虽然跟着大萨满一起来,但便是乃马真,也不敢对他蔑视和无礼,因为大萨满交托的事情,杨璟总是能够办得漂漂亮亮,不得不说,汉人的为官之道,管理臣民的本事,绝对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 若不是杨璟和阿什莉伯爵夫人,将那些外国传教士和外交使节都给留了下来,这些人起码有一大半要跟着祸女吕,逃到城外,和林城也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如果没有文武大臣,没有军队,没有臣民,连外交使节都被带走,贵由即便上位当了大汗,也只是光杆大汗,所以乃马真和贵由也都很高兴。 外交上的东西,多半都是虚的,诸如国际舆论之类的,或许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却能够带来很多附加的好处。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帝皇,都渴望能够征服四海万邦,诸国来朝,即便给他们一些好处,挣个面子回来,也是有得赚的。 且不说隋唐时期的公主和亲,便是明朝郑和下西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建造了天下第一的大船,就是为了出去耀武扬威,要让天底下所有的国家都知道,大明朝才是唯一的正统,才是他们的宗主国,必须要得到所有人的承认和朝贡。 许多小国朝贡的东西很是便宜,甚至寒碜,到了中国来之后,给中国皇帝歌功颂德,表示愿意成为中国的附属国,中国皇帝便龙颜大悦,赏赐大量的金银财宝和瓷器丝绸,让他们带回去,好让他们知道中国是多么的富有,让他们知道臣服中国有多少好处,甚至不惜下嫁公主,永结邻邦之好。 虽然古代没有国际舆论或者国际地位这种词汇或者概念,但不管是中原大国,还是其他边陲小国,海外孤岛,其实都希望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 蒙古帝国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征伐天下,领土疆域实在太大太大,可他们行的都是杀戮之事,可以杀死敌人,却不能征服敌人,便是管理那些国家,都需要用当地的土著官员。 即便他们屠城灭国,仍旧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可,许多外国人,只是将他们当成地狱来的杀戮者,称他们为黄灾,甚至于到了后世,外国人的眼中,黄种人便是蒙古人,这种荒谬的想法,一直到很久都没有转变过来。 贵由或许在军功上比不过蒙哥,或许文武百官都让耶律楚材给带走了,或许神殿的人,也被国师祸女吕带走了很大一部分。 但在外交舆论这件事上,他却取得了胜利,这个胜利,是杨璟和阿什莉伯爵夫人带来的,他自然要重视杨璟。 而且杨璟是个颇有办事能力的人,既不需要付出金银财帛,也不需要许诺封地租界或者传教区,甚至没有赋予这些传教士多少特权,更没有送他们甚么女人之类的,便能够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因为这个事情,乃马真和贵由也将杨璟好生夸赞了一番,这才开始商议眼前的大事。 对于雅罗斯拉夫一世的雇佣兵团,围堵城门一事,诸多臣子和将领以及部落领主们,也都把持不同的意见。 有人认为这明显就是蒙哥为自己造势,遇刺根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为的只不过是寻求臣民百姓的支持罢了。 也有人认为,他们封堵了城门,贵由和乃马真的人无法如期参加大忽里台,才是最要紧的危机。 当然了,尚武的蒙古人,解决的办法从来都只有一个优先,既然他们敢来堵,那边全部杀光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城中还有怯薛军,贵由等人也都有着自己的军队,雅罗斯拉夫一世的雇佣兵团,最多也不过三千多人,怯薛军冲撞出去,保管能够杀个落花流水! 贵由和乃马真听得这等提议,也不置可否,倒是转向杨璟,朝杨璟问计道。 “先生以为如何?” 贵由的表情很是诚恳,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诸多臣子和将领也很是不服,这国家大事,竟然要问策于一个藏头露尾的神棍,也难怪贵由不受待见了! 杨璟看了看金帐里那些敌视的眸光,也只是笑了笑,朝贵由道:“诸位万户和统领大人都说得在理,将他们都杀了,事情也就解决了,反正他们也打不过咱们。” 杨璟明显带着嘲讽之意,这些人自然听得出来,没想到杨璟既然还敢嘲讽,当即有人愤然道。 “宗维先生似乎有些看不起咱们这些莽夫啊,在下倒是想听一听宗维先生的高见了。” 杨璟戴着鬼面,别个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仍旧能够感受到他鬼面下不屑一顾的笑容。 “高见谈不上,只是宗某倒想问问诸位大人,是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 杨璟此言一出,这些人却是不敢回答,成王败寇,这样的规则才草原上很适用,许多人也都崇尚这样的生存法则,但能够成为贵由的亲信,能够在朝堂上议事的,眼光心胸自然都不是寻常人能比。 如果是草原上的武夫,确实可以拍胸脯回答杨璟,可他们毕竟沾染过政治,又岂能如此回答。 如果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那么蒙哥和贵由也不需要召开什么大忽里台,更不需要四处拉拢势力,两个人打一架,谁的兵马多,谁赢了,谁就是大汗,又何必搞这么多花样? 眼下蒙哥势大,贵由倚仗的只不过是一个临朝称制的乃马真,联络的都只是忠于窝阔台的臣子和首领,甚至其中一部分,宁愿效忠于失烈门,也不愿效忠贵由。 若真是打起来,贵由未必有必胜的把握,说归说,但杨璟如此逼问,他们自然是不敢回答的。 杨璟扫视了一圈,而后才继续说道:“这三千雇佣兵不是问题所在,雇佣兵背后的意义,才是问题的所在。” “到底是谁刺杀雅罗斯拉夫一世,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问题是,刺客是马木留克人,而马木留克人都是贵由大王的麾下,这件事宣扬出去,才是大问题。” “本王与这件事可没有任何关系!”贵由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乃马真见得儿子如此心急,也是暗自摇了摇头,制止道:“且听先生说完。” 杨璟朝贵由拱了拱手道:“大王有没有刺杀根本就不重要,这件事情的真相也不重要,眼下的形势才是最重要的,这件事出来之后,即便十个人里有九个不相信,剩下那个相信的,便会选择支持蒙哥,这就是大王的损失。” “对于蒙哥而言,无论有多少人质疑这个事件的真相,对他都没有什么坏处,可那些选择背弃大王,转而支持蒙哥的,却是他实实在在得到的利益。” “所以宗某才会说,真相到底如何,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处置这个问题,适才宗某所言,并非嘲讽,办法也确如诸位大人所言一般,不过需要变通一下,并非杀了他们,而是要降服他们!” “降服他们?说得轻巧,这些人都是雅罗斯拉夫一世的精锐,都是些宁死不屈的人,想要降服,比杀死他们都还难!” 杨璟适才确实没有嘲讽的意思,在这等大事面前,所谓的真相,所谓的公道,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即便调查清楚,人不是贵由指使的,那又如何? 这个调查结果是怎么出来的,又有多少人信服? 从蒙哥那边爆发出这个消息之后,舆论便倒向了他那边,贵由能做的极其有限,解决的办法便如诸多将领所言那般,直接打赢了便是了。 虽然考虑的层次不同,但最终的办法却差不多。 不管真相如何,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可如果降服了这些雇佣兵,可就截然不同了。 如果雅罗斯拉夫一世麾下的雇佣兵,都投靠贵由,那么起码还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如果雅罗斯拉夫一世真的是贵由派人刺杀的,他的雇佣兵又为何愿意臣服与贵由?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贵由所为,在派人刺杀雅罗斯拉夫一世之后,仍旧有本事收服这些雇佣兵,是不是也可以说明,贵由是个极有大本事的人? 而反观蒙哥,雅罗斯拉夫一世被杀不说,连那些雇佣兵都保不住,还拿什么跟贵由斗? 这种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观念,已经深入蒙古人的血脉骨子里,所以这些臣子和将领,第一个想到的解决办法便是人挡杀人。 这种概念在其他蒙古人的身上,同样是存在的,并深刻影响着他们,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找其他办法?还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更加直接,更加有效? 贵由和乃马真听完了杨璟的话,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相视一眼之后,贵由便前倾身子,朝杨璟问道。 “先生以为怎样才能降服这些雇佣兵?可有法子教我?” 杨璟不由笑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神岳上殿接受挑战 听到贵由朝自己问策,杨璟心中不由笑了。 杨璟今遭来到哈尔和林,就是为了搅乱局势,两边打得如火如荼你死我活,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让蒙哥和贵由正面冲突,是最好的选择,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激化矛盾,让他们处于不可调和的敌对位置。 而这个办法其实也不是杨璟提出来的,只不过是杨璟赞同这些臣子和将领们的提议罢了。 但要说到如何降服这些维京铁骨者,便是贵由也知道,该向杨璟问策,因为杨璟的麾下,就有一个能够战胜铁骨者的猛人!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常神岳将雅罗斯拉夫一世的雇佣兵打成落水狗的事情,已经成为了鲁丽格别吉逢人就说的谈资,那可是极其长脸的事情。 虽然常神岳确实了得,但杨璟也没打算让常神岳去对付那些维京铁骨者,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杨璟更不可能让常神岳独自迎战。 “大王,恕我直言,明眼人都知道,雅罗斯拉夫一世是支持蒙哥的,他们上门来围堵,那是打在了大王的脸上,必须由大王的人做出回应,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本王的人?” “对,照着我的意思嘛,最好让马木留克的勇士们出去打一场,好好收拾那些人,让所有人都看一看,大王麾下也有可用之人,只要打赢了,试问还有谁敢质疑大王的本事?” 贵由闻言,也不由暗自点头,便是乃马真,心中也是认可的。 这些人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可不就是认为贵由软弱可欺么?可不就是看准了他们母子想要安稳,不想激化矛盾么? 这些雇佣兵如何都不能杀死,这一点大家已经从杨璟的话中领会过来。 雅罗斯拉夫一世虽然属于拔都的统治区,但在弗拉基米尔公国有着管辖区,有着高度的自治权,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拔都的藩王,若要打杀这些人,也必须由拔都来处决。 当然了,这是默许了拔都钦察汗国的合法存在地位的前提下,眼下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大,没必要再去招惹拔都,否则拔都没有回来参加大忽里台,拒绝听从调令,早已足够蒙古汗国去征讨拔都了。 所以这些人是如何都杀不得的,只能将他们打败,最好能够将他们收服。 贵由对自己的马木留克佣兵团是非常有信心的,可这支队伍是他最后的底气,若与铁骨者发生战争,势必要损兵折将,对于他而言,实力上要受到不小的损害。 但诚如杨璟所言,若能够收服这些维京铁骨者,收益可就比损失要更加可观了! 维京铁骨者与马木留克佣兵团一样,他们都曾经有过无尽的辉煌,祖上都有过闪耀人类历史的功绩。 但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他们的后裔存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辉煌与荣耀,只要价码够高,他们就能够给你们卖命。 可无论是马木留克,还是维京铁骨者,他们的骨子里都流淌着先辈的高傲,直接贿赂他们,那是对他们的污辱,想要谈条件,必须让他们看到你有足够谈条件的资本。 也就是说,他们不喜欢明码标价,也不喜欢别人直接用钱砸他们,而是打一棍子给一颗枣,在给钱之前,先让他们看看,你是否有资格收买他们。 当初贵由跟着长子远征军西征,遭遇到马木留克王朝的负隅顽抗,这个王朝虽然已经式微,但国中将士悍不畏死,他们的军团战术和团队作战能力,堪称天下无双! 即便只有十几个人,只要让他们结成阵营,攻防一体,便如同一个小型堡垒,便是上百骑军冲锋,也无法将他们的阵型撞开! 贵由当时还是沾了大军团的光,掩杀逃兵之时,才收服了这三千多马木留克雇佣兵。 而这些马木留克雇佣兵,也成为了他炫耀战功的仪仗队,走到哪里,贵由都会带着这些马木留克雇佣兵。 维京铁骨者虽然也非常强大,但他们只是个体作战能力强悍,若真要两军对垒,是打不过马木留克战士的。 想到这里,贵由的心里也就有了底,扫视了一圈,便朝身边的两名亲卫问道。 “投矛,背盾,你们可敢一战?” 杨璟往上面一看,但见得两人一般高大,他早先也做过调查,知道这是马木留克佣兵团的首领,高瘦的那个,名唤投矛者,矮壮那个,名唤背盾人,真实名字却无从所知,因为他们曾经是奴隶,与他们的先祖一样,奴隶是不配有名字的。 投矛者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眼睛却如同虎豹一般,是绿色的,眸光阴鸷,如同地狱里的恶鬼,矮壮的背盾人却是棕色的眼瞳。 这个投矛者应该是马木留克的主要决策者,思考了片刻,便朝贵由道。 “尊敬的领主,马木留克营不敢违背您的命令,但我们必须要知道敌人的实力如何,这是祖先留下来的智慧,打仗之前必须要弄清楚敌人的实力,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贵由也不禁点了点头,朝杨璟道:“你们汉人的兵书上,不也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么,看来但凡常胜之师,都有着共通之处的,既是如此,先生何不让投矛和背盾见识一下那些铁骨者的实力?” 投矛者和背盾人不由嗤之以鼻,他们是贵由的雇佣兵团,只是他们的军纪很是严谨,从不到市井间生事打闹,寻衅滋事,所以对常神岳的事迹也没有听说过。 他们以为杨璟这么个瘦巴巴的高个子,哪里可能知道铁骨者的实力! 维京铁骨者的威名,马木留克人也是听说过的,而且双方谁都不服谁,投矛和背盾自然不相信杨璟知晓铁骨者的实力如何。 因为想要知道对方的实力,必须亲身与对方战斗过,若只是眼看耳闻,根本就不算真正的了解。 “尊敬的领主,不是我们看不起这位阁下大人,咱们真心需要一个曾经与铁骨者战斗过的人,只有真正战斗过,才会明白铁骨者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贵由闻言,也笑了,朝投矛和背盾说道:“你们别心急,先生麾下,正有这么一位强人,既然你们想要领教一下,本王也很是期待的。” 如此说着,贵由便朝杨璟投来了眸光,杨璟的鬼面扭向投矛和背盾,不置可否地轻轻摇头。 投矛和背盾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眼中爆发出愤怒的烈焰来。 杨璟却视若不见,朝风若尘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走出了金帐,不多时便将常神岳召了进来。 说来也是无奈,风若尘联手鹿白鱼,与姒锦打了一架之后,姒锦便再没有出现过,杨璟为此也煞是苦恼,只是姒锦如何都不肯现身,风若尘办事比姒锦更加机灵,也不会冲动坏事,杨璟也只好由得她去了。 常神岳走进金帐之后,不给贵由和乃马真行礼叩拜,也没顾及大萨满,只是给杨璟抱拳行礼,瓮声瓮气地说道:“见过先生。” 他是杨妙真抚养长大的,杨妙真乃是杨璟的姑奶奶,照着辈分,他是杨妙真义子,杨璟该喊他一声叔父。 可他又跟着刘汉超学习枪术,算是刘汉超的半个徒弟,后来又跟着宗云的义军,算是宗云的部下,这里头关系乱糟糟的,他也懒得去想,杨璟也没想过这些。 但常神岳是个简单的人,或者说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他尊敬杨璟,于是便跟其他人一样,称呼杨璟为先生,但无论神色还是语气上,都要更加的恭敬。 毕竟他在宗云义军里头待过很长时间,杨璟这个传奇小师叔祖的事迹,义军里头人人都是听得耳朵流油的。 众人见得如此,心里头也都有些不舒服,但大家也都知道,有本事的人才会被尊敬,蒙古帝国的礼教本来就没有太开化,宫廷规矩什么的也不在意,这种旁枝末节,也就没人拿出来大做文章了。 杨璟点了点头,朝他说道:“这两位是大王的卫士长,想要向你了解一下铁骨者的力气,你跟他们过两招吧。” 投矛者和背盾人见得常神岳如小巨人一般,不由心生警惕,从贵由身后走到金帐中间来,双手微微弯曲,似乎随时想要去抓自己的武器一般。 常神岳并未带着大枪,但身上却背着一对金刚杵,这对金刚杵可不似胡命桥等内等子那种短棍,手臂般粗大,约莫四尺来长,每一根都有七八十斤重! 常神岳扫了一眼,朝杨璟摇摇头,不冷不热地说道:“人太少,不经打。” 他不会说蒙古话,投矛和背盾见得他摇头,又感受到他眼中的不屑,便急着朝杨璟问道。 “他说了什么?” 杨璟有些恶趣味地看了看常神岳,而后回答投矛道:“嗯…他说像你们这样的,再来十个…” “很好!”投矛和背盾脸膛顿时红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背盾人从背上解下硕大的盾牌,便如推土机一般撞向常神岳! 投矛解下了铁矛,跟在背盾的后头,在背盾人撞向常神岳的瞬间,突然加速向前,踩在背盾的肩头上,高高跃起,那铁矛便如同天上劈下来的雷矛一般,扎向了常神岳! 乃马真以及金帐之中那些未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当即低声惊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之中偷看两眼。 马木留克的战士都是通过默契的攻防配合来杀敌制胜,贵由见得二人使出了马木留克的看家本领,不由满脸得意。 那些个将领们都是见惯沙场的,行家出手,便知有没有,众人对马木留克与铁骨者之间的战争,又多了三分信心。 然而常神岳只是摇了摇头,连背上的金刚杵都没有取下来,一手按住那块盾牌,矮壮如蛮牛一般的背盾着,竟然如撞在铜墙铁壁上一般,再也无法前进半步,由于用力过大,整个肩头都撞在盾牌上,却仍旧无法撼动常神岳! 至于飞跃起来的投矛者,则被常神岳一把抓住铁矛,他被惯性一带,差点从常神岳的头顶飞过去,只能死死抓住铁矛,双脚凌空,无处着力,最终只能踩在了背盾的身上! 第六百七十二章 孤胆英雄大发神威 投矛者和背盾人是马木留克雇佣兵团的领袖,他们是领会到马木留克战术精髓所在的,他们当然也知道,马木留克的战术,必须在人多的时候使用,单打独斗上或许不占优势,可一旦组成了阵型,便罕有匹敌。 铁矛和大盾,是他们在战场上赖以生存的最重要兵器,也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有了铁矛和大盾,他们便拥有着战胜死神的勇气和力量! 然而在常神岳的面前,他们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这个汉人的身材实在太过高大,便如同神话之中的泰坦一般,他的力量又如同阿喀琉斯一般无法战胜! 投矛和背盾两人联手,竟然让他当成了孩童玩耍一般! 所有人都震惊之时,常神岳只是沉喝一声,猛然用力,双臂一震,背盾人和投矛者便往后倒飞出去,那沉重的盾牌在地面上刮着,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常神岳朝杨璟问道:“先生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这两个鬼佬怎么炸毛成这样?” 杨璟见得他一脸轻松,也笑着答道:“我跟他们说,像他们这样的,想要挑战你的话,应该再来十个…” 常神岳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杨璟的问题,过得片刻,严肃地朝杨璟摇头道。 “先生说错了…” 风若尘是知道刘汉超本事的,至于常神岳,被刘汉超收为弟子,本事也越来越大,可没想到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隐约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见得常神岳摇头,只道真的是杨璟错了,便朝他问道:“十个太多了?我看适才还是很轻松的呢。” 常神岳挠了挠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笑着道:“先生说少了,像这两个鬼佬这个力气,再来二十个才对…” 杨璟和风若尘相视一眼,也不由展露笑意。 也好在他们都戴着鬼面,旁人无法看见他们的笑容,可从常神岳的神态来看,杨璟先前说过,让他们再来十个,却也绝非虚言! 投矛者和背盾人从地上爬起来,也是羞愧难当,朝贵由抱歉道:“尊贵的领主,吾等给您丢脸了…” 贵由本来脸色还很难看,听得二人如此,却是哈哈一笑道:“没什么好丢脸的,这位巴图鲁乃是宗维先生的人,先生本来就是个奇人,他手底下又岂有庸手,你们不必这样。” 虽然如此说着,但大家都能够感受得到,若杨璟真心为贵由所用,那么贵由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说出口,宗维先生的人,便是本王的人,这位巴图鲁便跟你们一样,都是为本王效力,谁胜出了,本王都同样高兴。 可惜他没有底气这样说话,也只能说明,杨璟仍旧只是效忠于大萨满,而并非他贵由,正如同杨璟手底下这位绝世猛人一般,只听命于杨璟,便是贵由和乃马真,乃至于大萨满,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投矛者和背盾人到底是有些泄气的,他们都是极其高傲的人,与维京铁骨者一样,骨子里都流淌着对生存的渴望,却又带着冰冷的,对生命的漠视。 可在常神岳的身上,他们看不到任何一点点胜利的希望,这个男人太过强大,即便他们无视这种绝望和恐惧,也无法战胜这个高山一般的男人! “领主,请让我们再试一试,或许我们赢不了他,但也绝不会因此而退缩,面对铁骨者,我们必定要誓死血战,捍卫领主的荣光!” 贵由见得投矛者并没有气馁,也是心中宽慰,朝他点头道:“当时如此!” 投矛者和背盾人走出金帐,贵由也朝众人道:“这里地方太窄,施展不开,咱们换个地方吧。” 众人也被勾起了兴致,皆想见识一下,究竟多少马木留克勇士,才足以打败杨璟身边这个强大的小巨人。 贵由与乃马真移驾校场,诸多怯薛军早先只是偷看了几眼,见得常神岳如此神勇,心头早已惊骇不已。 此时移到了校场之上,怯薛歹们赶忙呼朋唤友,守候在金帐外头的,都是官员和将领以及领主们的家将或者私兵,早先听得金帐里头的动静,心里头也是好奇得紧,如今见得移驾校场,又岂能错过这等机会! 校场周围很快就聚集了大量的观众,便是皇庭之中的那些侍女和宦官,也都跑了出来,皇室的成员,也都带着扈从,从宫殿之中走出来。 贵由心说,两个人或许打不过常胜岳,但大家也都知道,马木留克战士擅长的是团体作战,若真给了投矛者和背盾人十个人,想必应该是能够战胜常神岳的。 杨璟并没有光明正大表态,即便自己有心招揽,杨璟也是暧昧地扯开话题,并没有给自己正确的答复。 这也是政客们常用的手段,如果表明了立场,价码也就定了下来,没有标明态度的话,贵由才会加大拉拢的力度,如此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在杨璟没有答复之前,常胜岳仍旧只忠诚于杨璟,并不能将常神岳的胜利,也归于他贵由的荣耀。 所以贵由也希望马木留克的勇士们,能够战胜常神岳,为他赢回面子,也好生震慑杨璟一番! 不过投矛者和背盾人回来之时,贵由的脸色也就变得难看起来。 因为投矛者和背盾人,将三千马木留克的主要将领,各个营团的指挥官,以及小队的军长,约莫三百人,全都带了过来! 他知道马木留克奴隶军团有着自己的高傲,但他们也不是目中无人,他们也善于学习,否则他们早就答应贵由,而不是要先探查敌人的实力。 正如他们早先所言,只有知晓了敌人的底细,才有制胜的可能,他们将常神岳视为敌人,想要战胜常神岳也好,想要避免与常神岳这样的敌人作战也都好,必须要清楚常神岳到底如何厉害,到底厉害在什么地方,他们才能够重新获得自信。 投矛者和背盾人,将主要的军官都带过来,就是要他们看清楚,像常神岳如此强大的敌人,如何才能战胜,即便无法战胜,也要清楚他们的优势在哪里。 贵由的脸色自然是难看的,他本来想让投矛者和背盾人,挑些精锐过来,打败常神岳,维护自己的面子。 可谁知道投矛者和背盾人竟然如此实诚,带了三百多人来,或许他们并不需要一齐上阵,可在别人看来,如此劳师动众地对付一个常神岳,已经将常神岳抬高到了一个无法战胜的地步! 杨璟看着马木留克军团的指挥官们,突然觉得这个军团也很可怕,他们不害怕失败,而害怕自大,他们懂得学习,不仅仅向朋友学习,也向敌人学习,只要能够让自己强大起来,只要能够让自己取得胜利,他们并不介意放低姿态来学习! 同样是奴隶出身,厌胜军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警惕和敌意,或许他们也懂得如何去学习,但他们却没有马木留克军团这般的纪律,如果厌胜军也能如此,只怕完全可以横扫千军了! “若能够收服这个三千人的军团就好了,让他们跟厌胜军练一练,双方取长补短,又谁都不服谁,若联手起来,只怕真的满万不可敌了!” 杨璟心中如此想着,难免打起了主意,他非但想着如何才能收了这马木留克军团,甚至对维京铁骨者,也有着这样的想法! 试想一下,如果自己能够收服这两个强力的雇佣军团,漫说在哈尔和林搞事情,便是身份暴露了,有这两个雇佣军团保驾护航,也能全身而退啊! 杨璟能够如此想着,投矛者和背盾人已经领着马木留克的指挥官们,来到了这校场之上。 常神岳撇了撇嘴,朝杨璟道:“先生,这些鬼佬怎地这般不讲究,若是三十个并肩子上来,我倒还能应付,这乌泱泱一片,估摸着少说也有三百,这怎个打法!” 杨璟听得常神岳如此抱怨,也不由好笑,心说人贵由和马木留克佣兵们可都是要脸的,谁也没说要三百个打一个不是? 杨璟这厢还没开口呢,常神岳便自己点了点头,嘀嘀咕咕道:“俺可不管了,你奶奶的都是不讲究的人,俺可不吃这个闷头亏!” 这话音刚落,常神岳已经抽出背后那两条粗大的金刚杵,倒拖于地,一路刮得火星子四溅,暴喝一声,便似那猛虎下山,竟然撞入了马木留克的指挥官军团之中! 投矛者和背盾人也是慌了,心说咱们哥儿俩只是让弟兄们过来观摩学习,可不是来群殴你这个大个子的啊! 投矛者的心思也是转得极快,可奈何鸡同鸭讲,常神岳不懂蒙古话,叫喊分辩也都是白搭了! 投矛者倒也想让贵由来制止,但这样就会让贵由更加丢脸,既然常神岳已经误解,认为自己带着三百人来围攻他,眼下也只能如此,虽然赢得难看一些,总比让贵由出面制止,要强很多。 “警戒!战斗!” 眼见常神岳已经撞入阵营之中,投矛者也发布了军令,经过了片刻慌乱之后,背盾人率先反应过来,这三百指挥官之中,有一半是背盾人,当即纷纷向前来,结成了一座盾墙! 常神岳的金刚杵七八十斤一根,加上他那巨人一般的体型,便如发狂的厚皮犀牛一般冲撞进去,大棒挥舞起来,虎虎生风,轰一声便砸在了沉重的铁盾之上! 那铁盾登时便凹了下去,铁盾后头的背盾人如遭雷击,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来,后背却又被背盾人的同伴死死顶住,前后都是盾牌,让常神岳这么一砸,就像两块铁板之中的苍蝇一样,差点被被夹成人渣饼子! 常神岳如此神威,也让周围的看客心头大骇,惊呼连连,这些马木留克的指挥官们,也是脸色大变,而投矛者已经联合其他投矛者,结成了枪林阵,朝常神岳发动了杀招! 第六百七十三章 无双猛将大战佣兵 常神岳的勇猛无双,固然让人看得目瞪口呆,可三百马木留克的合击之术,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但见得常神岳将手中一双金刚杵挥舞如风,整个人都笼罩在银光之中,便如那旋转的铜球,在一个铁碗里头来回撞击弹跳一般! 马木留克的背盾人组成一个个菊花形状的防御阵型,小阵型又结合成大阵型,互为依靠,堪称固若金汤,将常神岳死死围困于垓心之中! 投矛者们立于背盾人的身后,那丈八铁矛林立,让人根本无从立足,见缝插针,从盾阵的缝隙之中刺出,常神岳根本无法驻足三五息! 那枪林盾阵如同收缩的绞肉机一般,快速收拢,将围困其中的常神岳挤压地再难以腾挪,常神岳却如何都不愿放弃,暴喝一声,咣咣咣又砸烂了好几块大盾! 可这盾阵便如生生不息一般,前面的背盾人即便彻底被打烂,后头的弟兄也会死顶着填上空缺。 再加上这本来就只是切磋,常神岳也很有分寸,莫看他挥舞大棒,将铁盾都给打得凹陷下去,实则并不敢用杀招。 那些马木留克雇佣兵虽然既不甘心也不服气且不开心,但终归是佩服勇者,再加上常神岳乃是贵由的客人,他们自然不敢伤了常神岳。 马木留克的团队战阵合击之术,乃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战术,能够将有生力量结合起来,利用战阵的特点,将个体的战力凝聚起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常神岳跟着刘汉超学习枪术也有不短时日,在淮北地区也征战了好几个月,对于冲锋陷阵,也有着实战经验。 他是个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的人,见得对手逼迫甚急,自己也不愿服输,场上自然也就越发激烈起来。 贵由和诸多将领以及领主们都看得痴呆了,无论常神岳还是马木留克,都给他们带来了视觉上的巨大冲击,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可很多人都未曾见过这等样子的争斗厮杀! “哎...可惜了,到底还是要输了...”孤胆英雄谁都佩服,见得常神岳落了下风,被马木留克佣兵们围困,竟然有不少人替他感到惋惜。 贵由紧张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见得这些人脸上的惊骇,心中有有些得得意起来。 他悄悄往杨璟那边扫了一眼,却见得杨璟气定神闲,只是淡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感受到贵由的眸光,扭过头来,却是朝贵由点了点头,一点担忧都没有,果然对常神岳信心百倍! 杨璟自然该信心百倍,他领教过姑奶奶杨妙真的功夫,也知道常神岳是个天生神力的孩子,更清楚刘汉超有着万夫不敌之勇,常神岳有天赋,有名师,有拼命修炼,还有实战经验,最重要的是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打败,即便被打败,也不会显得狼狈,反而会让人更加的敬重,又有什么可丢人的? 似乎感受到了杨璟内心之中对他的认可和信赖,常神岳再一次被盾阵逼退之后,终于摇了摇头,双眸之中爆发出极度认真的杀气! 他便站在垓心之中,感受着四面八方那枪林盾墙的压迫感,而后将那两根金刚杵对接在一处,扭动子母螺纹,竟然将两截金刚杵,接驳成了一根丈八长的大棒! 其实他背后的甲包里头,还有一柄枪刃,接上之后,便是一杆大枪了,可如今只是切磋,并非拼命,也就没必要将枪头也接上。 众人见得常神岳将大枪接驳起来,俨然没有放弃认输的迹象,也不由心头火热,多少有些期待,这常神岳能在马木留克佣兵团的围攻之下,坚持多久! 这大枪在手,常神岳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提升了一大截,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气质都大为不同,隐约间散发出一股绝世悍将的气度和魄力,仿佛面对千军万马,仍旧浑然无惧! 马木留克的战术是一加一大于二,常神岳将那对金刚杵接驳起来,同样是一加一大于二! 当常神岳再度撞向马木留克佣兵团的围攻阵型之时,投矛者和背盾人都惊了,贵由等一众围观者更是连连惊呼! 他们打过很多硬仗,靠着这等出奇又牢靠,固若金汤的阵型,从一次次的厮杀中得以生还,从未想过三百人对付一个人会如此的艰难! 当然了,常神岳毕竟只是孤身一人,即便四面八方围满了雇佣兵,真正与他正面对战的,最多也就十几个人,其余的人则只是围困和策应的作用而已。 纵使如此,当外围的人不断填补空缺,不断将被常神岳打倒的弟兄拖出去之时,仍旧让人感到非常的吃惊。 投矛者和背盾人乃是这个军团的首领,眼下跟着过来的全都是指挥官,他们本就是脾气暴烈之人,又如何见得常神岳如此逞凶! 原本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渐渐也就打出了火气来,当弟兄们一个个被抬出去,常神岳却屹立不倒之时,投矛者和背盾人终于怒了! “杀了他!” 他压低声音,朝那些指挥官暗中下令道! 指挥官们心里也早已憋着一团火,七八个投矛者踩着背盾人的肩头,高高跃起,却是将手中的铁矛,投向了常神岳! 他们之所以被称之为投矛者,而不是刺矛者,就是因为他们真正的杀招,是投矛,而不是拿着铁矛乱戳! 与常神岳切磋之初,他们的本意还只是为了衡量维京铁骨者到底有多么强烈,如今目的却是要杀常神岳,自然要动用杀招了! “不得如此!”贵由是知道马木留克佣兵团的,他对这个兵团一清二楚,见得这等状况,自然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贵由都看得出来,杨璟自然也不会懵懂无知,他见得这些恼羞成怒的马木留克佣兵,已经动用了杀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七八枝铁矛从不同的方向射向常神岳,后者挥舞金刚杵,将铁矛纷纷磕打出去,只是这些投矛者的铁矛精准大力,甚至能够射杀虎豹熊犀,常神岳招架不住,打掉眼前的铁矛,后背却露了出来! “遭了!” 贵由心头也是大声惊呼,常神岳如此勇猛,堪称战神下凡,若让马木留克佣兵围攻绞杀,面子上不好看也就不去说了,杨璟又岂肯罢休! 再者,见得常神岳如此,便是乃马真等人,对军事没有多大见地的,也都心存招纳之意,若能得到常神岳,必定大大地有利。 可因为佣兵团的意气用事,误杀了常神岳的话,未免寒了人心,往后谁还投入你贵由的麾下? 贵由心中暗自惊叫,那些个领主和将领们也都按捺不住,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然而此时,他们却发现一道人影如天穹上的鹰隼一般,踏着盾阵,掠过那些投矛者的头顶,竟然落入了盾阵之中! “是宗维先生!” “早听说宗维先生也是武艺超凡,没想到竟是如此洒脱好看!” “听说汉人有个武当山,里头的道士最擅长这种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叫什么纵云梯,只凭着一口气,便能够身轻如燕,凌空虚步!” 这种种议论不断响起,贵由和乃马真却充耳不闻,眸光全部集中在了杨璟的身上! 杨璟飞入盾阵之中,内丹飞速流转,力量灵惑和灵力灵惑同时发动,既有夔虎的蛮力,也有内功的真气辅助,大袖一挥,便将常神岳背后的铁矛都卷了起来! “去!” 杨璟反手将大袖挥舞出去,那几枝铁矛转了个弯,掉头往回激射,投矛者们心头大骇,赶忙躲到背盾人的身后! 背盾人撑起大铁盾来,本以为杨璟倒射回来的铁矛已经是强弩之末,谁曾想杨璟动用了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的门子,又加大了力度,内力催发之下,那铁矛比先前更具威力! “铎铎铎!” 锋锐的铁矛竟然洞穿了大铁盾,差点将后面的背盾人都给烤小鸟一般串起来! “嘶!” 全场之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敢情最是深藏不露的,却是这个戴着鬼面的白发鬼! 那些个蒙古将领也就罢了,他们到底是与南宋人打过仗的,也知晓南宋人的武功是怎么一回事。 可马木留克等外国人却没听说过,也没见过什么内功之类的东西,见得杨璟这么个病怏怏的人,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堪称魔法师一般的存在,再加上杨璟本来就是萨满祭司,他们又岂敢再动手! “我的天神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的是神的使徒么!” 那些马木留克指挥官们,早先没有被常神岳的无双力量吓到,却被杨璟近乎魔法一般的力量,彻底震慑了! 杨璟走到前头来,朝那几个脸色苍白的背盾人慰问道:“没事吧?” 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透过鬼面上那柔和的双眼,仍旧能够感受到杨璟的善意,不由怔怔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敬畏,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囚禁自己的奴隶营,面对自己的奴隶主一般。 杨璟敲了敲那铁盾,朝他们行礼道:“实在抱歉,弄坏了你们的盾,稍候我会赔偿的。” 投矛者和背盾人作为首领,是听得懂蒙古话的,当即从人群之中走出来,替那满脸呆滞的背盾战士,回到杨璟道。 “先生阁下太客气了,能与您同台竞技,是吾等的荣幸,感谢主,让我们见识到了真正的力量。” 杨璟只是摆了摆手,朝二人道:“你们的战技术已经堪称无懈可击,战场上足以横扫敌人,你们才是战场之王,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们只是奴隶出身,他们的先祖也都是奴隶出身,听得杨璟夸赞他们是战场之王,心头不由火热,也忘记了适才的不快,说到底还是他们恼羞成怒,想要杀常神岳在先,杨璟不计较,那就不错了。 “不,如果遇到先生阁下这样的敌人,我们早就战死,又如何敢自称英雄?” 面对投矛者的谦逊和担忧,杨璟朝他眨了眨眼睛,放低了声音,轻笑道:“别把我当成敌人,不就成了么?” 投矛者微微一愕,而后又笑了笑,朝杨璟轻轻点了点头。 第六百七十四章 黑胡子利维坦鬼帆 马木留克佣兵团之所以将常神岳当成假想敌,是因为常神岳曾经与铁骨者交战过,他知道铁骨者有多么的强大,通过对比,起码能够体验到铁骨者大概的实力。 当然了,铁骨者所用的战技术与常神岳全然不同,想要从常神岳身上,了解到铁骨者们的优缺点,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之所以闹这么一出,说到底还是贵由等人想要挫一挫杨璟的风头罢了。 岂知到了最后关头,他们才发现,杨璟比常神岳还要强大,还要让人恐惧! 如此瘦弱的身躯,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对于那些不懂内功的人而言,这完全违背了人体的常理,也超出了他们认知的范围! 若单说蒙古人也便罢了,他们与南宋交战多年,或多或少知道南宋有着不少武林奇人,即便没有亲见,也有所耳闻。 可对于马木留克佣兵们而言,这简直就是魔法的力量! 常神岳所用乃是蛮力,这种力士在各国都有,即便超凡强大,也不足为奇,可杨璟根本就不符合力士的外形,内力喷吐出来,无影无形,却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不是魔法,又是什么? 贵由和那些领主们脸色也是极其难看,乃马真甚至在心底私下怀疑,常神岳或许只是杨璟抛砖引玉的棋子,常神岳的强大,只不过是为了衬托他杨璟更加的强大罢了! 贵由是马木留克佣兵团的主人,这些佣兵对他有的是尊敬,可如今这些佣兵们,对杨璟却是产生了崇拜,这可不是单纯对强者的崇拜,而是近乎对神祇的崇拜了! 杨璟带着常神岳回到校场边上,贵由也将投矛者和背盾人叫了过去,似乎在考问是否有信心击败那些维京铁骨者。 投矛者是佣兵团的团长,思虑了一番,又让贵由稍等片刻,走到了杨璟和常神岳这边来,朝杨璟问道。 “麻烦先生阁下,帮我问一问,与铁骨者战斗的话,需要注意些什么?” 杨璟将原话翻译给常神岳,后者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而后朝投矛者回答道:“保持呼吸。” 杨璟是清楚常神岳的修炼方式的,如何运用蛮力,呼吸其实非常的重要,许多力士,通常都是呼吸的高手,呼吸的节奏和力度等等,对使力有着极其关键的作用,杨璟是内家宗师,自然是清楚的。 可是当杨璟将这四个字翻译给投矛者听时,投矛者却陷入了沉思。 这四个字对于他,对于马木留克佣兵团而言,简直就是废话到不能再废话。 他们又没有刘汉超这样的名师,教导他们如何运用蛮力,呼吸对于蛮力有多大的辅助和增益,他们虽然平时也能够感受到,但绝不可能总结出一套系统的理论和修炼方法来。 常神岳让他们保持呼吸,就是让他们不死,活着就是赢,这是废话,但越是简单,深思下去就越具哲理性,投矛者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 投矛者朝常神岳抚胸行礼,而后回到贵由这边来,朝领主回答道:“吾等愿意一战!” 贵由心头大喜,心说本来想让马木留克佣兵团耀武扬威,一鸣惊人,谁想却让杨璟和常神岳拔了头筹,反而让他们出了大风头,今番干脆直接开道城门,击退了维京铁骨者,好生震慑一番,把脸面都给找回来! 念及此处,贵由也是豪气顿生,朝投矛者道:“既是如此,尔等可速速召集麾下将士,这就到城门去迎敌!” 诸多部族首领和将帅们,听说要直接开打,都有些忧虑,乃马真也知道,但凡成大事者,需要沉得住气,冲动之时千万不要做重大的决策,于是便朝贵由谏言道。 “孩子,这事儿急不得,不如打探清楚情报再做定夺?” 贵由能够回到皇庭来争夺汗位,全赖乃马真这个可敦的扶持,自己有时候就是个傀儡。 可眼下蒙哥已经跳出来,与自己争夺汗位,如果自己再这般受人指使,表现得太过懦弱,又如何收服人心? 他从未违逆过乃马真的意思,毕竟乃马真临朝称制,发号施令也是习惯了。 只是自己决策已经发下去,所谓金口一开,断然没有改口的理由,心中有多少有些恼怒,乃马真虽然也是为了稳妥,但在人前驳了他的面子,让他这个即将当大汗的人,一点威望都没有,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了这么多,贵由终于咬了咬牙,面对蒙哥和耶律楚材,乃至于诸多武朝臣和部落首领之时,都未能硬气起来的他,终于在母亲面前硬气了一回。 “本王心意已决,可敦毋庸多言!” 丢下这句话,他便领着诸多官属,在怯薛卫的簇拥下,往南城门的方向而去。 走到大萨满面前时,又恭恭敬敬地朝大萨满道:“将士们出生入死,还望萨满与先生一道前往,为诸多将士祈福。” 大萨满自是应允下来,杨璟和风若尘以及常神岳等人,也没有太多表示,默默地跟了上去。 贵由回京之后,很少在和林城中如此大张旗鼓,城中的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许多人都跟着蒙哥出城,参加大忽里台的盛会去了。 但也有不少忠于乃马真和驾崩的窝阔台的,仍旧留在京城里,他们苦苦守候,可不就是为了见证贵由是否能够强势崛起么。 如今听说维京铁骨者在封堵城门,所有人都觉得脸上无光,贵由身为皇族后裔,合罕皇帝的儿子,大汗宝座最有力的继承人,蛰伏这么久,毫无建树,如今终于要面对面,硬碰硬,谁能坐得住? 消息才传开来,贵由和怯薛卫仍旧没抵达城门,城门周围便早早人山人海,都是一些期盼能够看到贵由威风的死忠追随者们! 杨璟见得此状,心说乃马真想要扶持贵由上位,也不是全都出于私心,贵由在哈尔和林,还是有着一定的民心和人望的。 贵由领着浩浩荡荡的怯薛卫,来到了南城门,早有人在城楼上搭起皇帐,周遭旗帜如林,金鼓齐鸣,煞是威严。 杨璟伺奉着大萨满,位置还是很靠前的,往城下一看,但见得五百维京铁骨者,穿着黑甲,背着大盾,手持铁矛或者大斧,腰间挎着刀剑,鹿皮靴筒子里还插着不少匕首。 有些人甚至没有铠甲,只是穿着厚实的皮毛,露出强壮的手臂,也有人只披着半身甲。 这些人最有特色的,便是他们的头盔,这种牛头铁盔很大,看起来也很狰狞,使得他们杀气腾腾,就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英灵一般! 他们都留着大胡子,眼睛如恶鬼一般,远远便能嗅闻到一股腥气,充满了野蛮而原始的气息! 常神岳对投矛者只说了保持呼吸四个字,但对杨璟可没有太多的隐瞒,指着下方五百人阵营,点出为首的两个人来。 “先生,要注意那两个人,他们是这群鬼佬的首领,本事大着呢!” 杨璟放眼一看,为首的乃是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维京人,也没戴着铁盔,头上乃是一副完整的野兽头骨,苍白死色,身上穿着一套骨甲,整个人就像一个亡灵法师一般。 而另一个则异常高大,体型堪比常神岳,身上却没有披甲,只是扎着一条很大的腰带,肩膀披着几块甲片,左右手各提着一柄沉重的长柄大战斧! 林爵走到杨璟身边,压低声音禀报道:“爵爷,那穿骨甲的名唤利维坦,人称黑胡子,是铁骨者的法师,擅长魔法,据说拥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维京人在海上逍遥之时,这黑胡子利维坦会召唤海神附体,掀起狂风巨浪,打沉船只,还能够召唤冥界的烈焰,灼烤敌人的灵魂,还会施放各种毒药毒雾,虽然本身战力不济,却是铁骨者们的精神领袖,被铁骨者们誉为背骸者。” “果真是法师么?”杨璟听得林爵如此禀报,心里也不由讶异,见识过这种种神奇奥妙之事,连自己都凝结了内丹,杨璟对巫蛊法师之类的事情,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 “另一个呢?” 林爵:“另一个就是拿双斧的巨人,绰号鬼帆,是铁骨者的首领,据说每杀死一个敌人,他就会吸走敌人的灵魂,使得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杨璟听着越发玄乎,心里却有些不信了,这种事情就是这样,有些小灵小异,或许还让人心中迟疑,可太过离谱了,大家也就不再相信了,凡事还是有个度的。 但无论如何,林爵能够弄到这些情报,说明暗察子们已经在哈尔和林扎根,能够开战正常工作,对于杨璟而言,这也是极好的消息了。 贵由高坐于皇帐之内,投矛者和背盾人已经领着三千马木留克雇佣兵,来到了城门后头。 早有蒙古帝国的云都赤,将详细情报告知贵由,或许说法与林爵所言相差不多,贵由也皱了眉头,迟迟没有下达开城门的命令。 他可不想杨璟,他从小就迷信,哈尔和林各种宗教和寺庙遍地都是,人人都迷信,说黑胡子利维坦能够呼风唤雨,能够召唤英灵,他是信的。 说鬼帆能够吸取敌人的灵魂,使得自己变得更强大,他也是信的。 因为这些维京铁骨者,只消看一眼,都知道他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贵由虽然迟疑,但城中那些蒙古人却不干,他们见得三千马木留克雇佣兵军容齐整,杀气腾腾,心中也激起热血来,上万人开始山呼海啸,尽皆要求贵由开城杀敌! 事到如今,也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贵由即便再忌惮那些铁骨者,也只能硬着头皮,发下了一道命令来。 “开城!” 城头的传令官挥动旗帜,身后的鼓手开始擂鼓,龙皮鼓轰隆隆如闷雷,哈尔和林的南城门缓缓被吊起,双方终于正面交锋了! <!--gen4-1-1--28107-93356958-1487399278--> 。 第六百七十五章 强敌逼城索要祭司 贵由率领着众人在城头观战之时,城门远处也立起了一处皇帐,蒙哥与雅勒泰伦等人,也都领着自己的支持者,远远关注着这场战斗。 蒙哥战功赫赫,在战场上也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勇将,他的行事风格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绝不是贵由所能相比的。 既然已经决定加入大汗宝座的争斗,他也不会畏畏缩缩,搞那些朝堂上的阴谋。 因为他很清楚,乃马真已经掌控朝局,临朝称制,在名义上,自己没有道理可讲,只能拼命打压,让所有人都知道,贵由不堪大用,让他当了大汗,只能领着蒙古汗国走向灭亡的死路。 待得大忽里台召开,他就能够凭借各方的支持,改弦更张,在此之前,他必须要狠狠打压贵由,让他声誉扫地,让他变成一个无用鬼! “哥哥,这些海野人会照着您的意思去做吗?”雅勒泰伦朝蒙哥问道。 蒙哥遥望着战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城头上那些人,过得许久才答道:“会的,那人不是杀了弗拉基米尔大公爵雅罗斯拉夫一世么?铁骨者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擒拿到你面前,让你亲手杀他报仇的!” 若杨璟在场的话,只怕要被兄妹二人的话给吓一跳,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他杨璟的头上来了? 公羊徙野默默地站在雅勒泰伦的身后,听得兄妹二人的对话,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杨璟,也已经发现,铁骨者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哈尔和林城,而是他杨璟! “卑贱的臭虫!还不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手持双斧的鬼帆走到前头来,距离马木留克佣兵团只有一百步远,便开口大声叫阵。 他们虽然是海上王者,也曾经纵横内陆,将整个欧洲搅成一团乱泥,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是自由人,他们的灵魂并没有遭受过禁锢,这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反观马木留克这边,他们的祖先都是奴隶出身,虽然最终建立了马木留克王朝,但说到底还是做过奴隶的。 投矛者走到前头来,用铁矛指着鬼帆道:“我还以为维京人有多厉害,原来只不过是只会骂人的**养的罢了,要打便打,问我们要什么人!” 鬼帆拖着那双斧,又走进了十步,却是进入了投矛者的射程之内,身为马木留克佣兵团的首领,适才鬼帆辱骂马木留克人是卑贱的臭虫,又莫名其妙要来拿人,投矛者自然要还以颜色! 他从身边的卫士手中抓过一根铁矛,疾行数步,身子后仰如弯弓,如弹虾一般,将手中铁矛投掷了出去! 那铁矛在半空中划过完美的曲线,嘶嘶啸叫着,噗嗤一声便插在了鬼帆的前面,距离鬼帆的脚尖只有三寸之远! 鬼帆停下脚步来,也不理会那铁矛,一松手,那大斧便落在地上,噗嗤一声倒插于地,却是将铁矛都给剁断了! 鬼帆从腰间解下一个东西来,用力一甩,便丢出了五十多步远! 那东西啪嗒一声落地,马木留克人纷纷往后退,因为黑胡子利维坦擅长用毒,这东西若是毒包,那可大大不妙! 可城头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并非毒包,而是一个鬼面! 所有人的眸光都投向了杨璟和大萨满这边,他们也很奇怪,为何维京铁骨者会突然丢出这么个鬼面,他们攻城,与杨璟或者大萨满,又有什么关系? 贵由也是不禁走出皇帐,来到了城头边,带着狐疑偷偷扫了杨璟一眼,但听得城下的鬼帆大声喝道。 “你们的人杀了雅罗斯拉夫一世,只要把凶手交出来,我们马上撤退,否则杀入城中,让你们见识一下死神的愤怒!”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凶手就在城里?” “难道说…凶手就是…” 许多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杨璟,而城头的骚乱,也让对面的蒙哥感到非常的满意。 若非公羊徙野献上这条计策来,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烂摊子。 早先他就已经计划好,与雅罗斯拉夫一世演一出好戏,让后者假扮受袭遇刺,以此为借口,让维京铁骨者出兵挑衅,无论贵由应不应战,蒙哥都已经表明了强势的姿态,对他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可谁知雅罗斯拉夫一世竟然真的让人给刺死了! 当蒙哥等人来到现场,雅罗斯拉夫一世的脸上便盖着这么一张鬼面,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自然知道,这是杨璟干的好事! 雅罗斯拉夫一世乃是弗拉基米尔公国的执政官,若他在蒙古遇刺,公国内的领主们肯定会迁怒于蒙古,拔都在西俄的统治将被动摇! 蒙哥也没想到假戏成真,雅罗斯拉夫一世死了之后,便每人能够指挥铁骨者,因为他们拥有着绝对的忠诚,效忠于雅罗斯拉夫一世,却不会听命于蒙哥。 今番他们来攻城,也只是为了逼迫贵由交出凶手,他们听从了蒙哥的建议,而非命令! “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大萨满既然有心辅佐乃马真,自然也不希望乃马真再对自己产生猜忌,眼下出现这样的事情,她也有些隐隐担忧起来。 杨璟已经感受到贵由眼中那种猜疑,放眼扫去,但见得那些个领主和将领们,眼中都有着一股蕴怒。 这些人显然已经将他当成了刺杀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凶手! 杨璟刺杀了雅罗斯拉夫一世,这些铁骨者才会来围城,所有的一切,都是杨璟的错! 然而杨璟也是叫苦不迭,虽然他希望越乱越好,雅罗斯拉夫一世被刺杀,自然会更乱,如果弗拉基米尔公国也因此爆发动乱,拔都发兵镇压,局势就更加乱,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有一点,他确实没有刺杀雅罗斯拉夫一世,就算他要暗杀雅罗斯拉夫一世,也不可能将鬼面留下啊! 无论凶手是谁,都太过刻意,栽赃陷害的意图太过明显,越是这样,杨璟的嫌疑就越是清谈才对。 可偏偏遇到了维京铁骨者这种死脑筋,他们认定的事情,很难会改变。 加上他的行事风格与中原人士截然不同,在他们看来,刺杀了敌人,是荣耀,又何必藏头露尾。 许多刺客在成功之后,都会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或者标志物,因为死者就是自己的战利品,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功绩,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 所以他们认为,鬼面绝对是凶手留下的,就是为了标榜自己的恶行,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所以鬼面的主人,便是凶手! 而持有这种鬼面的,除了神殿的人,再没人有这个资格! 杨璟对这些西方战士的心理还是有着不少了解的,他们既然来围城,那便说明,神殿的人如何都洗脱不了干系了。 可杨璟也感到有些郁闷,戴鬼面的那么多人,为何上至贵由和乃马真,下至首领将帅,乃至于大萨满和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杨璟? 要说杀人,也不该怀疑他啊,他杨璟整日里曝光于人前,哪有时间去杀人,再者,他也没有杀人的动机啊,这等无妄之冤,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杨璟心里想着,若说杀人的嫌疑人嘛,倒是能想到一个,只是想到这里,心头便冰凉起来,那丫头这些天吃味,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怕八成是她杀的人了! 姒锦打不过风若尘和鹿白鱼联手,三人打了一架,姒锦便负气离开,杨璟早先又派了阿什莉伯爵夫人接近雅罗斯拉夫一世,当时姒锦就有些气愤,认为杨璟太过信任阿什莉伯爵夫人。 毕竟阿什莉伯爵夫人只不过是个流落窑子的外国鬼妹子,杨璟却很是信任她,姒锦当时就表现出极度的不满,若不是杨璟阻拦,她早就把阿什莉伯爵夫人给杀了。 有一次杨璟无意撞到阿什莉伯爵夫人沐浴,闹了个大尴尬,结果姒锦当天晚上就潜入阿什莉伯爵夫人的房间,说是要把她害人的东西给切下来,只是因为杨璟偷偷瞄过阿什莉伯爵夫人那高耸的胸脯! 以姒锦这等脾气,将雅罗斯拉夫一世给杀了,将鬼面盖在他的脸上,让所有人怀疑到杨璟的头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怕往后这样的麻烦事,会越来越多,杨璟会被姒锦硬生生塑造成连环杀人狂,那也都是有可能的! 城头的气氛极度诡异,谁能想到维京铁骨者来围城,竟然是为了索拿凶手,而这个凶手,竟然指向了神殿的人! 从这一点来说,众人将嫌疑指向杨璟,也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神殿是蒙古萨满教最为神圣的地方,通常来说只能是蒙古人来担任萨满和祭司,可如今神殿里头,却有不少汉人。 除了杨璟之外,还有风若尘鹿白鱼李彧和林爵等人,虽然有大萨满庇护,但他们毕竟是汉人,不怀疑你们,还能怀疑谁? 而这些人都对杨璟惟命是从,若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是要推到杨璟头上的! 这姒锦看着疯疯癫癫,实则办事极有条理,连她都能够想到的事情,贵由等人自然也就很容易想到。 或许也正是因此,她才刻意这么做,势必要给杨璟制造一些大麻烦出来! 虽然这也是姒锦对自己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而且也是姒锦式的疼爱,可却实实在在给杨璟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这里头的人,除了风若尘和鹿白鱼,只怕也没几个人能够想通这一点。 杨璟甚至不需要去调查,都已经有七八分确认,毕竟蒙哥没有杀死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动机,他需要弗拉基米尔公国的稳定,不可能杀死雅罗斯拉夫一世。 至于贵由等人,虽然如今也走上台前来,与蒙哥正面交锋,但这等大手腕,可不是贵由这个胆小鬼能够做得出来的。 耶律楚材虽然做得出这种事,但他如今已经跟蒙哥结盟,这老狐狸也不可能如此贸然行事。 杨璟还在苦恼,城下的铁骨者却急不可耐,指着城头的杨璟,便朝马木留克佣兵们喊道。 “把这些带鬼面的人都交出来,否则就接受死神的惩罚吧!” 第六百七十六章 利维坦的地狱烈焰 贵由站在城头,看着城下那魔鬼一般的维京铁骨者们,心中也是思绪如潮。 若他们果真只是单纯为杨璟等一众祭司而来,倒也好办得紧,将祭司们交出去一两个,也就息事宁人了。 但无论人选还是时机,都非常的不对。 他们的矛头直指杨璟等人,能交出去的也只有杨璟等人,毕竟他们是低劣的汉人,可却又是大萨满的人,这就非常的难办。 再来,时机上也不对。 贵由刚刚才决定振作起来,要展现自己刚硬强势的一面,要调动马木留克佣兵团,跟这些维京铁骨者好好打一架,以树立自己的威信。 这个节骨眼上,如果马上服软,把杨璟或者其他祭司交出去,且不说维京铁骨者会不会真的就此离去,单说这城头上万的蒙古百姓和诸多将士们,就会看他不起! 这么一考量,他是如何都不能交人了事,反倒要更加强硬,即便凶手真的在他们这里,也要包庇到底! 心里头这么一想,贵由也不由暗骂,与其说他不信任杨璟,倒不如说他忌惮杨璟的本事。 这杨璟看起来就是个瘦弱的白发病鬼,甚至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是听说他脸上全是刀剑之痕,吓人得紧。 可这汉人的身上又仿佛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迷人魅力,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够收拢大量的人心。 偏生这样的人还不能完全效忠他贵由,贵由心中必须时刻堤防着,不知杨璟会做出什么事来,生怕杨璟随便会给他惹下大麻烦。 虽然打定主意不会交人出去,可贵由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杨璟的种子。 这样的场面上,杨璟也不可能做任何的表态,毕竟单凭一个鬼面,想要指谪神殿的任何人是凶手,都是难以服众的,更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贵由在城头威风凛凛,指着城下的维京铁骨者们道:“尔等乱兵,胆敢擅撞皇城,又来这里威吓本王,实在罪该万死,还不束手就擒么!” 贵由如此一说,便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投矛者高高举起手中铁矛,马木留克佣兵们敲打铁盾,轰然向前! 鬼帆冷笑了几声,也不转身,只是冷冷看着城头的贵由,举起手中巨斧,低低地唱起歌来。 “墓园的丧钟随风而起,痛苦和泪水,被时间埋葬,那地底的歌,阴森而忧伤,伙计们,收起彷徨,伙计们,掀起风浪!” “让那哭声,得到应有的报偿,向世界的尽头转舵,家就在远方!” “骷髅旗飞扬,永不凋零,永不哀伤!” 鬼帆的歌声渐渐大起来,因为维京铁骨者们也都齐声高唱,他们的歌声整齐又低沉且触动人心,仿佛那来自远古的海浪,拍打着众人的心头! 一直沉默不语,佝偻着身子的黑胡子利维坦,突然举起手来,维京铁骨者们从阵营后头,推过来一辆辆战车! 这些战车有些古怪,上头并没有火炮,也并非大型的弓弩,而是一具具大弹弓子! 这些大弹弓用粗糙却坚韧的木头做成支架,用鲸鱼等大型海洋生物的筋膜做成皮子,三五个人合力,将大弹弓拉得满满当当! “快!快躲起来!利维坦要召唤死亡烈焰了!” 马木留克佣兵之中也有识货的人,想必在西方战场上,也吃过利维坦的大亏,见得此状,当即大声示警! 背盾人纷纷竖起手中铁盾,整个身子躲在盾牌后头,投矛者则躲到盾墙后头! 杨璟见得那大弹弓子,也是双眸发亮,但见得维京铁骨者们点起火来,大弹弓子砰砰砰便将一个个黑色的弹丸给弹射了出来! 那黑色的弹丸上有着一个小小的引线头,分明就是一颗颗弹药啊! 此时的火炮工业还没有那么发达,也没有先进的底火,他们仍旧用原始的法子。 用中空的软木条,里头塞满了火药,根据火药燃烧的时间,截取响应长度的木条引线,火药烧完之后,炮弹刚好落地,或者飞到他们想要的落点。 当然了,木条的质量,木条里头的药量等等,都会影响木条内火药燃烧的速度,时间自然无法算得那么精准,提前引爆或者延后引爆,那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还要计算炮弹的飞行时间,射程等等因素,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操作,只有经验极其丰富的炮手,才能够担此重任! 由此可见,这些大弹弓子或许该是海盗船上拆下来的,这些维京铁骨者便用来当陆地上的火炮来使用了! 蒙古人也有回回炮等火炮,根本就不惧怕维京铁骨者这种拳头大的炮弹,许多人也都自以为,这些火炮根本起不到什么太大的杀伤作用。 可当炮弹炸开之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轰轰轰轰!” 小小的炮弹引发剧烈的爆炸,火光和硝烟腾空而起,竟然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蘑菇云! 这等程度的爆炸威力,可不是黑火药所能够达到的! “这…这是…我的天!”杨璟也吃了一惊! 他们的工艺只能算是粗制滥造,那么能够达到如此惊人的爆炸威力,原因只能是他们的弹药了! 当炮弹爆炸开来之时,杨璟嗅闻到了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味,那是现代的气味,那是汽油的气味! 是的! 这些维京铁骨者,竟然用汽油来制造炮弹! 杨璟死死地盯着城下,那一颗颗炮弹爆炸开来,炸得马木留克的盾阵都四分五裂,更要命的是,这些炮弹炸开之后,烈焰四处溅射,许多人都被活活烧死! “是石油!” 杨璟心头激荡起来! 这些维京铁骨者已经掌握了石油的可燃性能,而且从气味来判断,他们已经掌握了初步提炼石油的方法,或许还混入了一些鱼油之类的东西来辅助燃烧! “是利维坦的地狱烈焰!快撤退!” 马木留克佣兵们再如何勇猛,眼下聚成一堆,维京铁骨者甚至都不需要瞄准,省时又省力,眼下四处散开是自然是明智的,退入城中,更是最好的法子! 据说利维坦乃是地狱里头的一个恶魔的名字,黑胡子之所以得到这个名号,便是因为他掌握了恶魔的力量,眼下众人亲眼所见,便是不远处偷偷窥视的蒙哥,也自觉低估了这些铁骨者! 他们皆以为维京铁骨者只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殊不知他们常年在海上掠夺,而后又到陆地上四处肆虐,世界各地的新奇玩意儿,比所有人都见识得多。 那些行走于海上航线上的商船,带着世界各地的货物,被海盗们截获下来,可以说海盗们,比那些经世大儒,要更有见识! 马木留克佣兵团尚未交锋,便已经出现了伤亡,本以为三千对五百,躺着都能赢下来,谁知这才一照面,对方便施展了大招! “关闭城门!快关闭城门!” 马木留克佣兵们将伤员和尸体往城内拖扯,许多人被烧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尸体都焦臭发黑,难以辨认,一些人带着满身的烈焰,四处乱叫乱窜,引燃了城门附近的建筑,火头四起,也是乱哄哄一片! 杨璟早先就想过,若能够收服马木留克佣兵团和维京铁骨者,那才是最大的助力。 如今见识了维京人的火物,这种想法就更加笃定了! 贵由也是心头大骇,马木留克佣兵团一撤退,维京人便大肆往城下推进! 哈尔和林作为皇城,城关上也有火炮,城头大乱,贵由当机立断,朝身边的将领下令道:“把火炮推出来,轰死这些恶鬼!” 将领们惊魂甫定,赶忙指挥士兵将火炮都给推出来,可为了避免发生爆炸事故,火炮和弹药是分开堆放的,士兵们又心急火燎去搬运弹药。 此时维京人已经推到城下,大弹弓子嗡嗡嗡又发射十几枚炮弹,这些炮弹在城头炸开,又连累到那些火药堆,整个城头都差点被轰塌,四周围顿时一片火海! 有些估算错误的炮弹,落入到城内,却没有爆炸开来,黑绿色的液体四处溅射,让火头引燃,又是一片片大火! 三千马木留克佣兵,外家城头的守军,竟然让维京人的十几具大弹弓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守军们赶忙搬运水龙来灭火,可那些个炮弹都是液体,水非但灭不了火,反而让火势更加的汹涌可怖! “用沙子!别用水!” 紧要关头,杨璟也放下心中所有考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只是眼前局面大乱,谁又听得他的建议! 贵由倒也罢了,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乃马真以及那些垂暮的部族首领们,已经吓得不成样子,被怯薛卫护送着,仓皇奔下城头,狼狈到了极点。 到了城内,见得四处都是火海,浑身是火的人到处乱窜,场面乱得不成样子,简直如人间炼狱,也是人人心头大骇,没了命地逃走。 维京人的炮弹也不可能无穷无尽,发射了一通,引燃了城头的炸药堆,几乎轰掉了半个城头,维京人在城下哈哈大笑,大胜而归。 和林城内却哀鸿遍野,城门附近满地焦土,尸体和火物的焦臭味熏得半座城池都是! 贵由灰头土脸地行走在城下,怯薛卫们亦步亦趋,满心警惕,直到城头的瞭望手,报告称维京人已经暂时退兵,这才松了一口气。 投矛者和背盾人也是面如土色,他们首当其冲,亲身体验了地狱烈焰,惊魂甫定,也是无颜面对贵由。 这么一清点,敌人的毛都没捞着一根,他们已经死伤了七八十人,其中好几个被烧得体无完肤,即便是最能忍耐痛苦的佣兵,也都放肆地哀嚎着。 投矛者和背盾人身为首领,也心疼这些部下,虽然没有尺寸之功,但敌人的魔法太过突兀,他们也是防不胜防,此时安稳下来,便朝贵由道。 “请求领主赶紧医治这些家伙们吧!” 贵由的脸色极其难看,如今城内乱成一团,他还需要调兵遣将来防守城门,说不得要出城去追打维京人,哪有这等闲功夫,专门找人救治这些佣兵! “且先等一等,稳定局势再说!”贵由带着三分责备,三分恼怒,朝投矛者和背盾人如此说着,后者也是心灰意冷。 过得许久,他们的眼中又生起了希望来,因为这是利维坦的魔法,寻常医师怕是无能为力,但这和林城之中,不也有一个懂魔法的人么! 第六百七十七章 雪中送炭结交佣兵 马木留克佣兵们苦不堪言,投矛者和背盾人也是感同身受,在贵由这里碰了软钉子之后,不由将希望寄托在了杨璟的身上。 杨璟本就有心收服这些人,早先在校场,就已经与投矛者有过一番“眉来眼去”,此时投矛者求救于他,杨璟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大萨满毕竟年迈了,早已让人护着,随同乃马真等人,退入了内城,杨璟则与风若尘等人留了下来。 眼下贵由等人虽然心中迁怒于杨璟,但急于处理各种乱象,也没能顾得上杨璟。 投矛者和背盾人来到杨璟这边,朝杨璟道:“先生阁下,还请救救这些家伙们…” 杨璟点了点头,跟着他们来到伤兵安置地,但见得雇佣兵一个个躺倒在地,浑身焦黑,只剩下牙齿露着血红之色,也有断手断腿的,真真是惨不忍睹。 这等大面积的烧伤,杨璟和宗云都曾经体验过,能够理解这种痛苦,但也知道这种大面积烧伤,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之下,是没办法治愈的,感染迟早会夺走这些人的性命,往后只能更加的痛苦。 见得杨璟摇头,投矛者和背盾人也不由满眼悲伤,他们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黑胡子利维坦的地狱烈焰,又有谁能够救得了? 只怕贵由也因为这些人没救了,所以才不愿浪费时间和精力,即便救得一时半刻,这些人也落了终身残疾,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对贵由而言,已经失去了价值。 “先生阁下不必勉强,我们也知道,想要救活他们,是没有希望了,实在抱歉得很,劳烦先生阁下了…” 投矛者和背盾人如此说着,满怀低落,相视一眼,便抽出腰间的短刀来,走到弟兄们身边,朝雇佣兵们道。 “弟兄们放心,我们会尽快结束你们的痛苦…” 那佣兵陡然睁大眼睛,死死抓着投矛者的手,面色狰狞地朝他喊道。 “头儿,我还不想死,我不想这么死去,可是太他妈的疼了!呜呜呜…” 平素里悍不畏死的佣兵,此刻竟然因为疼痛而放声大哭,这种泪水,足以撼动人的心灵,投矛者和背盾人也是默默红了眼眶。 杨璟有心要收服这些人,又出于人道主义,便走到投矛者这边来,朝那佣兵道。 “虽然我没办法救活你,但却可以减少你的痛苦,这样可以吗?” 那佣兵双眸一亮,仿佛又升涌出了生机来,拼命地点头,而投矛者和背盾人则咬了咬牙,下意识往贵由那边扫了一眼,才低声朝杨璟道。 “先生阁下若能做到,便是吾等亏欠先生阁下了!” 他们是生死相依的弟兄,马木留克的战法又需要默契配合,佣兵团里的弟兄们,哪一个不是知根知底,愿意托付生命的手足袍泽?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将自己的刀子,割断手足弟兄的生命线? 听说杨璟有法子缓解他们的痛苦,让他们有尊严,又安详地离去,投矛者和背盾人自然是心头大喜,便是周围的佣兵们,也纷纷给杨璟行礼。 杨璟招了招手,妮茉便将法医勘察箱给背了过来,杨璟打开箱子,从里头取出一根根火柴棍长短的管子,那管子前端已经削尖,后端却是软的。 杨璟小心翼翼地将案管子取出来,刺进伤兵的上臂,而后用力挤压管子后端,管子里头的药液,便被挤入到伤兵的体内。 那伤兵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便露出了笑容来,眼睛涣散,望着头顶的天空,仿佛要入睡了一般,口中仍旧充满了欣喜地喃喃道。 “花…要开了…” 他不断说这些什么,仿佛沉浸在临时的梦境之中,再无半分痛苦,反而说起弟兄们打仗,平日相处的一些趣事,竟然还笑了起来。 周围的佣兵们见得此情此景,再强硬的汉子,也都纷纷落泪。 杨璟又故技重施,取出那些管子,给其他无法救治的伤员,都注入了药剂。 马木留克伤兵安置区竟然没有了哀嚎之声,士兵们要么安静地享受着临时前的美妙幻觉,要么竟然清醒地给其他弟兄交托遗言,一点痛苦都没有! 倒是累得其他佣兵们一个个哭得泪眼婆娑,对杨璟感激得五体投地! 他们是职业军人,他们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即便杨璟能够救活他们,他们也会落下残疾,成为废人,与其成为废人,拖累弟兄,还不如死了干净。 可杨璟给了他们一种安详喜乐的死法,就如同躺在家里温暖的被窝,枕着妻子雪白柔软的小腹,嗅闻着妻子的发香,沉沉睡过去一般。 相对而言,这些伤兵宁可要杨璟这样送他们走,也不愿意杨璟救治他们了。 投矛者和背盾人,乃至于其他佣兵们,都非常清楚这一点,也非常地感激。 与贵由的不闻不问相比,杨璟的雪中送炭,已经足以赢得他们的尊敬! 他们一直认为,杨璟是身怀魔法的人,是能够对抗利维坦的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只是贵由这个胆小鬼,如其他人一样,对杨璟又是警惕又是忌惮,实在为人所不齿! 杨璟见得这些佣兵们的表现,心里也很清楚,眼下已经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和尊敬,但距离收服他们,还有一小段距离要走。 风若尘和鹿白鱼毕竟许久不见杨璟,见得杨璟竟然研制出如此厉害的药剂来,也不由大为惊奇。 鹿白鱼对医药蛊虫之属素来感兴趣,便低声朝杨璟问道:“这小针管里头是些什么药?” 杨璟不由笑了笑。 这些东西可是很珍贵的,因为这管子里的东西,乃是他从鸦片膏里头提炼出来的镇痛神药,吗啡! 早在世界大战之时,吗啡在战场上的运用就已经极其普遍,这种提取自鸦片的镇痛药物,能够快速发挥作用,而且效力极强! 虽然有着一定的后遗副作用,但这些佣兵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希望,杨璟用来缓解他们的痛苦,最是合适不过了。 早先葛长庚的老妻子在巴陵管理药园子,照着杨璟的叮嘱,偷偷将罂粟果割了胶,并风干存储,杨璟正好带了许多在身上。 北上的路途毕竟遥远又枯燥,杨璟干脆不断尝试着,将鸦片进行提炼,鸦片里头好几种成分都是毒品,杨璟也没办法进行精细的提取和分离。 所以对于这种“吗啡”半成品能否起效,他心里头也没底,因为这种药物也不能随便试验,更不可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眼下正好有这个机会,用马木留克的伤兵来实验,正好缓解了他们的痛苦,又得了他们的人心,还验证了自己的药物。 马木留克佣兵团这厢安静下来之后,贵由领着怯薛卫,也做足了防备,想必那五百维京人还没有离开,当即派了数千名追兵,拖着沉重的炮车,追赶出城去。 只是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却需要不短的时间来筹备军队,又调动火炮等等,而维京人推着大弹弓子小车,老早就跑远了。 说来说去,此举只不过是贵由想要找回面子,做做表面功夫罢了,出城追了半天,天黑之后,便两手空空回来了。 城中的氛围本来就低落到了极点,见得贵由无功而返,更是让人颓丧,贵由竟然也没有到佣兵营去探望马木留克佣兵们,也没有进行任何的安抚。 在他的心中,许是仍旧在责怪佣兵团无用,连五百维京人都对付不了。 再来,他也需要连夜召集将领和参谋们,讨论今日的事情,以及决定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这种程度的聚会,杨璟是没办法参加的,但他也没有闲着,既然与马木留克佣兵们结交上了,干脆带着妮茉,鹿白鱼,又叫上好些神殿的祭司,到佣兵营里,给这些佣兵治疗伤势。 杨璟等人一直忙到第二日早晨,才将佣兵营的伤兵都处理完毕,投矛者和背盾人,乃至于整个佣兵团,都感铭肺腑。 冷兵器时代,因为受伤而死去的士兵,比直接被杀死在战场上的士兵,要多很多倍,就是因为医疗跟不上。 佣兵团四处征战,最后才跟了贵由,自然知道创伤带来的死亡率有多高,这也是为何他们怨恨贵由的原因。 而反观杨璟,非但妥善措置了那些死去的弟兄,还照顾这些伤兵,挽回了这些弟兄们的性命,这份恩情,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报答的! 投矛者和背盾人,乃至于这些佣兵,都是沉默寡言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待得日头大亮,杨璟才带着鹿白鱼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各自回去歇息了。 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经过了昨日的动乱,和林城内也平息下来,渐渐又恢复勃勃生机,贵由因着连夜军议,早上却是没有起来。 眼看着即将要恢复的平静,却又被一阵炮声给打灭了! 维京人得寸进尺,竟然同时在四个城门放炮,而且大胆威胁,若不将那些鬼面祭司都交出来,他们定然会让整座城市昼夜难安! 贵由已经派人到大忽里台的大草场,与蒙哥交涉,让他管好这些维京铁骨者。 虽然这么做难免有些低三下四,但也是没有办法,这些维京人如今就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若没有得到蒙哥的帮助,他们又怎么可能躲得这么好! 可蒙哥回函说,这些维京人从属于雅罗斯拉夫一世,并不是他的人,他们都是来观礼的,如今雅罗斯拉夫一世死了,维京人便是无主之人,他们四处逃窜作乱,蒙哥这边损伤也不小,正在四处追捕! 贵由起初以为这是蒙哥的推脱之言,自然是不信的,派了细作过去调查,了解一番之后,发现事情竟然是真的! 这些维京人也不知怎么了,非但攻击贵由的人,竟然连蒙哥的人也攻击,大忽里台的大草场差点被烧掉,那数十里的白色帐篷,差点没燃起滔天大火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维京人到底发什么疯? 第六百七十八章 大局已定准备南下 维京人显然是跟鬼面祭司给耗上了,非但在贵由的和林城这边闹腾,竟然也跑到大忽里台的草场上作祟。 按说维京人也就只有五百人,眼下草原上汇聚了蒙古汗国几乎所有精锐,应该很容易抓住他们才对。 这些维京人又是从弗拉基米尔公国远道而来,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又能躲到哪里去? 可他们就是这么四处躲藏,往往就堪堪从蒙古追兵包围圈的缝隙之间溜出去,而后用那些炮弹,随时骚扰,四处放火杀人。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会留下一个活口,让那个活口带话,只要交出神殿的那些鬼面祭司,他们就乖乖离开。 起初他们要求的是神殿的鬼面祭司,可越到后来,他们的目标便越明确,仿佛他们也一直在调查印证,渐渐明确了刺杀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凶手一般。 这股作乱风潮一直持续到大忽里台开幕,贵由和乃马真等人无可奈何,只能派了重兵把守皇城,又调遣大量的怯薛卫,护送他们到了大忽里台的草场。 原本是蒙古部族的欢喜盛会,原本又是蒙古汗国明争暗斗,确定大汗人选的关键时刻,却让一群维京人,搞得乌烟瘴气,许多人对维京人是否被抓住,比对大忽里台还要更加的关注! 这些维京人的目标也变得更加明确,不再去骚扰和林城,转而又到草场四周转悠,放话说一定要得到神殿里头那些汉人,否则决不罢休! 从神殿鬼面祭司,渐渐发展到索要那些汉人祭司,维京人的表现,也使得不少人开始动摇起来。 他们本来就不信任杨璟等人,只是碍于大萨满的情面罢了,如今因为维京人明确表示,就是这几个汉人在作祟,只要交出汉人,便会皆大欢喜,试问又有谁不动这个心思? 许多人其实并不是在意杨璟这几个汉人,和林城中不乏汉人贱民,捏死这些汉人,如同捏死蚂蚁,并没有多少人挂怀。 他们在意的是,如果答应了维京人的请求,就相当于打了他们的耳光。 会让人觉得,偌大的蒙古汗国,精英荟萃,除了拔都等少数人拥兵自重,不愿回来,其他人几乎都回归到皇庭。 集合了蒙古帝国最强力的军队,一次次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和抓捕,竟然抓不到这五百维京人,反倒让他们一次次渗透进来,四处作乱? 到了最后,竟然还要答应他们的请求,用几个汉人来交换,才获得平定和安宁,这要是说出去,谁不觉得丢人现眼? 也有许多人在谣传,说这些维京人都是恶鬼,白日里消失无踪,夜里才出来作祟,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不过是雅罗斯拉夫一世将他们召唤回来,为的就是寻找凶手报仇罢了。 当然了,虽然这是大部分人的谣传,但真正有脑子的都知道,维京人能够一次次躲过追捕,只怕是内部有线人,身边有着极其熟悉地形的向导,在帮助他们而已。 为了排查内贼,蒙古人内部又是一阵阵混乱,人数太多是他们的优势,但同样也是他们的致命弱点,想要从这么多人里头,无论是找维京人,还是找内奸,都是大海捞针一般。 许多蒙古人更倾向于将杨璟等汉人祭司交出去,为了这几个汉人祭司,神殿也是备受压力,乃马真也都在敦促大萨满,旁敲侧击,也只是为了让大萨满交出杨璟等人。 按说杨璟是备受舆论压力的,不过他平素里都不怎么出门,也就感受不到这些人的唾弃。 不过这一日,贵由和乃马真,终究还是来到了杨璟的帐篷,三言两语,终究是说清楚道明白。 他们是想交杨璟等人出去的,但事关蒙古人的颜面,所以现在给杨璟一个机会,让杨璟带着风若尘等人,自行离开,把维京人引出来,蒙古大军便可趁机剿灭作乱的维京人! 当然了,为了保证杨璟的安全,贵由会派遣马木留克佣兵团,沿途保护杨璟,这些佣兵与维京人有着深仇大恨,绝不会让杨璟陷入危险。 其实早先他们的想法,是蒙古人不能交出杨璟,便让杨璟自己走出去,这么就不会损坏蒙古人的颜面。 只是大萨满如何都不同意,他们只能退而求次,让杨璟当成诱饵,将维京人给引出来。 杨璟心说在蒙古的日子也差不多了,这趟浑水也是搅得乌七八糟了,是时候离开了,便也答应了下来。 蒙哥和贵由已经撕破脸皮,无论大忽里台还是那达慕大会,必将是龙争虎斗,若贵由得了汗位,必定会第一时间剿灭蒙哥,蒙哥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必定会有一场大战。 而接下来的事情,杨璟已经没有权限去参与,加上维京人这么一闹,杨璟的计划全都被打乱,蒙古人对杨璟生出这般警惕,杨璟想要浑水摸鱼已经不太可能了。 当然了,若是以前,杨璟想要刺杀贵由或者乃马真,乃至是蒙哥,也都有那么三两分机会,可如今维京人四处流窜作乱,诸多部族都加强了守备,自己又曝光人前,谁都关注他,想要行刺已经不太可能了。 再者说了,如今蒙哥和耶律楚材,与贵由乃马真等双方阵营,已经保持了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能够使得他们长期斗争和内耗。 如果杨璟贸然刺杀其中一人,会使得胜利的天平快速倾斜,这种内斗的乱局很快就会平息下来,反而会得不偿失。 这就是杨璟先前说考虑过的,有时候刺杀敌人的首领,不一定能够解决所有问题,就是这个意思了。 虽然贵由和乃马真的提议正中杨璟下怀,但杨璟还是表现出了愤懑不满,大萨满心有愧疚,不敢来见杨璟,杨璟又何尝不是如此? 大萨满认为自己对不起杨璟,最终还是将这个孩子卖给了乃马真和贵由,但如果没有大萨满,杨璟绝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 至于马木留克佣兵团,因为先前在城门被维京人杀伤,贵由又没有探望死伤的弟兄,他们早就心生不满,又将杨璟视为恩人,今番能够保护杨璟,他们也是乐意之极。 而先前发生的一件事情,也让他们对贵由,从心灰意冷,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那还是贵由派他们护着鲁丽格,前往蒙哥的牙帐,让蒙哥约束维京人作乱之时的事情。 鲁丽格的人缘是极好的,贵由将这个妹子派出去,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蒙哥看不起贵由的懦弱,很多时候都说,贵由还不如鲁丽格这个妹子更具男人霸气,对鲁丽格也很是热情客气。 只是说到维京人之时,蒙哥和鲁丽格发生了分歧和争执,雅勒泰伦早先受过鲁丽格的污辱,当即跳起来,要跟鲁丽格的人争斗。 鲁丽格也不是好说话的人,两人当即斗了一场,结果自然是雅勒泰伦输了。 蒙哥为了息事宁人,一边安慰自家妹子,一边将鲁丽格给送了出去。 结果到了半路,鲁丽格便遭遇了截杀,马木留克佣兵们奋勇抵抗,奈何鲁丽格太过勇猛,不听调度,没有进入马木留克佣兵们的保护圈。 这些佣兵们有着自己的战法,阵型虽然也灵活多变,但想要改弦更张,需要不短的时间,回护鲁丽格也就吃了些,致使鲁丽格受了不小的伤。 这件事也怪鲁丽格,回来之后,鲁丽格也向贵由说明了情况,并请贵由重赏马木留克的佣兵。 可贵由被维京人搅得心烦意乱,参加大忽里台又备受压力,被蒙哥和耶律楚材联手,压得喘不过气来,根本就无暇兼顾这许多。 加上马木留克佣兵团三千打五百,连毛都没捞到,还被维京人差点轰破城门,已经成为了蒙古汗国的大笑话,贵由都不愿带着马木留克佣兵出门。 以往让他得意洋洋的马木留克佣兵团,似乎成为了贵由的耻辱,他甚至不愿意到马木留克佣兵营区检阅和探视了。 因为需要部族首领的支持,贵由转而更加喜欢那些本部族的兵马,吸收了大量部族青壮,进入到怯薛卫之中。 对于这些部族而言,这是荣耀,于是他们转而支持贵由,也算是政治交易。 可马木留克佣兵团,对他的政治大事全无帮助,相比之下,也就很容易冷落甚至无视佣兵团了。 因为贵由的冷落和厌弃,加上杨璟对他们的优待和爱护,奴隶出身的马木留克佣兵们,只是这么一对比,自然而然就会亲疏有别,贵由派遣他们保护杨璟,佣兵们自然是乐意非常的。 有了这些前提,杨璟想要收服马木留克佣兵团,劝说他们跟着自己南下,其实并不难,让杨璟感到可惜和遗憾的是,未能如愿招募到那五百维京铁骨者。 这五百人即便再如何勇猛,丢到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也远远不够看,即便他们战术了得,又悍不畏死,真正冲锋陷阵起来,五百人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真正让杨璟感到惊喜,发自肺腑想要收服他们,完全是因为黑胡子利维坦对石油技术的运用知识! 杨璟是个现代人,对石油的用处是一清二楚的,中原大地或许没有太多油田,但这个时代还没有开发出来,想来用心去赵,应该是能够找到的。 再者,杨璟也记得,沈括曾经在书中提起过,当初仙云山的图纸就有沈括的笔记,杨璟回头翻一翻,找到一两口油田,应该是不难的。 若有了利维坦这样的技术型人才,到了南边之后,必定会引发军工革命,别的也不敢想,单说这种石油弹,若大批量生产出来,抛弃粗制滥造的大弹弓子,转而用南宋的抛石机之类的东西来发射,威力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南宋的骑军不成气候,但步卒却堪称“独步天下”,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宋朝的军事从来都是积弱,好像说起打仗就不行。 事实上,若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考量,宋朝在对外战争之中,却是胜多败少,只要有了这些东西,也不消带给朝廷,装备给宗云的义军,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了。 可惜,维京人也不知搞什么鬼,竟然两头都叛变,想要降服这五百人,实在是有些困难。 事到如今,杨璟也只能答应贵由,做好南下的准备,只希望运气好些,维京人真的会来截杀他,到时候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招降他们罢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离京南下充当诱饵 杨璟今遭充当诱饵,大萨满也是默许的态度,虽然心中多有愧疚,但大萨满也很清楚,杨璟的底细并不干净,接下来乃是关乎到蒙古汗国未来命运的大忽里台,杨璟及早抽身,对他还是对大萨满,都是一件好事。 不过充当诱饵也是一门技术活儿,不能四处宣扬,但也不能密不透风,保密工作要拿捏适当。 维京铁骨者每次都能够逃出追杀,足以说明他们在蒙古内部有细作眼线,杨璟这边只需放出一点点消息,对方便该敏锐地捕捉到。 贵由虽然厌弃马木留克佣兵团,为了追求政治支持,而青睐于蒙古各部族的兵将,大肆扩充怯薛卫的规模,但这个佣兵团到底是自己从西方带回来的,而且曾经一度是自己的面子担当,所以他也不可能彻底放弃佣兵团。 杨璟毕竟是当诱饵的,按说应该由背盾人,率领一些刀盾手,充当杨璟的护卫,这样一来,维京铁骨者若果真截杀杨璟,这些刀盾手的战阵防御,起码能够支撑很长的时间。 然而贵由却让投矛者,率领三百多手持铁矛的佣兵,随着杨璟南下。 从这个决定能够轻易看出,贵由根本就不想让杨璟活着回到南边去,他也就这么点肚量,自己得不到,无法为自己所用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若杨璟安然回归南朝,只怕未来或许会成为他的劲敌,倒不如让杨璟死在半途的好。 投矛者以攻击力见长,彻底放弃防御,分明是毫不顾及杨璟和投矛者们的性命,追求最大的杀伤,希望能够尽可能多地留下维京人的性命! 维京人眼下已经成为蒙古汗国的过街老鼠,非但贵由,便是蒙哥等人,也都人人喊打喊杀,谁能够解决这个让人头疼的兵团,谁自然就能够获得更多的声望和人心支持。 贵由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杨璟在手,正是蒙哥等人所没有的优势,他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他也知道杨璟只有一个,死了就没了,机会自然也就只有一次,所以今次为了诱杀维京人,他出动了所有的马木留克佣兵团。 除了那三百投矛者随行于杨璟,贴身护卫之外,剩余的两千多,则不远不近地吊在身后,只要前方出现维京人的踪迹,他们便能够第一时间支援。 为了稳妥起见,贵由还在后方布置了一千蒙古汗国的怯薛军精骑,以这些甲等战马的脚力,无论前面打成什么样子,精骑一出,必定能够收拾残局,获得全胜! 贵由的布置可谓稳妥至极,但意图也太过明显,无论是杨璟还是佣兵团,但凡有些军事头脑的人,都能想清楚其中的意味。 可无论是杨璟还是佣兵团,即便想通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或者说不得不这么做。 佣兵们是听命行事,而杨璟则是形势所迫,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好在杨璟与佣兵们已经结下了情谊,倒也看淡了许多。 队伍离开大操场之后,便一路往南,由于一马平川,茫茫都是草原,速度倒也很快,眼看着入夜,已经快要离开哈尔和林的边界,进入克烈部的领地范围。 大草原中也没什么建筑,除了山水能够作为标记,并无高大的标志物,牧民们逐水草而居,部族的蒙古包和帐篷很集中,周围便是成群如云的牛马羊群了。 只是如今大部分人都前往哈尔和林参加大忽里台,部落的人差不多都往北,只剩下部族之中的老弱妇孺,带着牧群和大车,往温暖的南方迁徙。 杨璟等人颠簸了一天,夜里便驻扎下来,林爵领着暗察子斥候四处游弋,回报称马木留克佣兵团的两千多人,就紧紧跟在后头,而那一千蒙古精骑则没有在附近出现。 杨璟和投矛者商议了一番,还是轮番让人值夜,以免维京人会趁夜来偷袭。 虽然暗察子和佣兵们层层警戒,但杨璟始终没办法睡着,因为他心里总有着一股不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预感或者直觉。 他如往常一般盘膝而坐,开始用修炼内功来代替睡眠,可运转周天之后,便再也难以静下心来。 他也想将鬼面摘下来,可姒锦不在,无法将易容蛊给解除了,鹿白鱼虽然能够杀死那些蛊虫,但生怕产生其他变化,也不敢妄动。 其实杨璟体内有着两头灵惑,如果调动灵惑的力量,也能够轻易杀死易容的蛊虫,只是他并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如果他把蛊虫解除了,姒锦就再没有理由回来找他了,他不希望自己关上姒锦回家的门。 想到这里,杨璟也轻叹一声,或许这一路上心神不宁,就是因为少了一个姒锦吧。 想当初,自己命悬一线,是姒锦说服了妮茉,将自己带到北方来,才使得自己脱离生死危机,并因祸得福,凝结内丹不说,还趁机将蒙古汗国的局势搅成一团乱糟糟的浆糊。 可现在自己要抽身而退了,却又不知姒锦在哪里,即便姒锦行事如何乖张怪僻,杨璟心中多少有些不安的。 心里正如此想着,外头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璟陡然睁开眼睛,却见得林爵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 “爵爷,不好了!打起来了!” 林爵是知道杨璟的练功习惯的,如果没有万分要紧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如此莽撞地冲进来,毕竟这样很容易使得杨璟走火入魔。 “说清楚,谁打起来了?”杨璟一把按住林爵的肩头,内力缓缓传了过去,林爵只感到一股平和的热流上脸,整个人便都平复了下来。 “是后头的佣兵,跟维京红毛鬼...他们打起来了!” “维京人不是要杀我么?怎么倒是跟后头的佣兵干上了,那可是二千多的佣兵啊,他们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杨璟有心要收服黑胡子利维坦和鬼帆等一众维京狂战士,眼见维京人果真现身截杀,心里是又惊喜又担忧。 惊喜的是,这些维京人锲而不舍,果然没有放弃杀死他杨璟,只要仍旧有接触的机会,就有降服他们的机会,毕竟不打不相识嘛。 而担忧的则是,马木留克佣兵团和维京人之间的仇怨太深,只怕马木留克佣兵们不会手下留情,二千多人对付五百流寇一般的维京人,胜负悬念就很清楚不过了。 也许有人要说了,早先在和林城下,也是三千对五百,马木留克佣兵连毛都没捞到一根,就完败给了维京人,今次为何要轮到维京人倒血霉? 这就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维京人早先打败马木留克佣兵团,可以说完全依靠石油弹的先声夺人,在这些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用如此恐怖的“地狱烈焰”,将马木留克佣兵们彻底打懵了。 可维京人被蒙哥和贵由乃至于耶律楚材等诸多势力不断追杀,势必会轻车简行,那些发射石油弹的战车,那些个大弹弓子们,绝对是不能够携带着上路的。 除非他们预料到杨璟的队伍必定会经过这里,早早就在这里设下埋伏,将那些跑车提前安置在这里,否则凭借五百维京人,没有石油炮的辅助,他们根本就不是马木留克佣兵团的对手! 杨璟和投矛者选择的路线并非事先安排,再者,杨璟已经说服了投矛者,要改变路线,要甩掉后面的那一千蒙古精骑。 这也意味着,即便维京人有内奸,也无法提前得知路线,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在半路埋伏石油炮,凭着五百人来截杀,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他们没有来找杨璟,而是撞上了后头的二千马木留克佣兵! 马木留克佣兵团已经与杨璟达成了共识,所以才有了甩开身后蒙古精骑的念头,而杨璟有心收服维京人,若让马木留克佣兵团将维京人全给杀了,损失可就大了! 再者,虽然维京铁骨者只有五百人,可马木留克佣兵团想要吃下这五百人,必定也会崩断牙齿,崩得一口都是老血。 杨璟也不再迟疑,带上重管左轮,勾践宝刀横插在后腰,与林爵等人跨上战马,与投矛者领着三百佣兵,便往后头疾行,以免维京人真的被佣兵团给围剿了! 林爵和几个暗察子斥候在前头带路,二百余骑在夜色之中践踏而行,带着悲凉的肃杀。 可杨璟渐渐发现,他们的行进方向有些偏向东北,这周遭夜色深沉,虽然草地上全是白雪覆盖,映照得如同白地,可看不见任何参照物,很容易就会迷失其中了。 若是以往,杨璟也会这样想,但现在却不同,既然这样的环境下,便是杨璟这样的人,也要迷失其中,投矛者等佣兵身经百战,也同样没有太多办法,为何林爵和那些暗察子却能够辨明方向,领着他们前行? “不对!”杨璟陡然醒悟过来,当即朝林爵等人呼喊道:“都给我停下!” 夜里虽然雪停了,但风很大,杨璟稍稍落后,加上二百多骑一同狂奔,动静也很大,即便杨璟运足了中气,也很难一下子喊住所有人。 待得林爵等人停下,杨璟才朝他问道:“你的情报从何而得?是谁向你示警报信的?” 林爵身为暗察子斥候,也是警惕性十足,只是救急心切,也就没想那么多,此时经由杨璟提醒,不由惊呼一声:“糟糕!”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情报来源有问题,只怕中了敌人的奸计,落入圈套之中了! 如此一想,林爵和杨璟同时往四面一扫,但见得周遭白皑皑一片,但仍旧能够看出雪地上有不少坟头一般的山包! “戒备!戒备!” 投矛者自然也嗅闻到了危险的气息,此时那些个山包噗噗崩开,里头竟然埋着七八个抱团取暖的维京人! 这些维京人为了今次埋伏,也不知埋在雪里多长时间了,此时现身,咆哮狂吼,气血仿佛瞬间活络起来,像一头头暴怒的北极熊一般,冲向了杨璟等人! 第六百八十章 任性妄为死性不改 杨璟和林爵虽然醒悟过来,但终究还是迟了,此时俨然落入了维京人的埋伏圈之中! 或许维京人无法预知杨璟的南下路线,但他们却用了假情报,故意将杨璟等人引诱到了他们的埋伏圈里头! 维京人是天生的强盗,残暴且狡诈,又有利维坦这样的高智商法师充当参谋,自然是诡计百出。 他们极其耐寒,即便埋在积雪里头大半夜,甫一现身,却一个个浑身热气蒸腾,斗志满满,杀气腾腾,也不消下令,当即便冲杀而来! 黑暗之中,那穿着骸骨甲的法师利维坦,突然站了出来,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圆鼓鼓的白色布包,里头也不知装了些什么,竟然不断蠕动着。 杨璟和林爵等二百余人,座下皆有马匹,可对方有五百人,落入这埋伏圈之中,只怕又死无生,杨璟当即勒了缰绳,朝众人大声道。 “撤退!撤退!” 这个地方的地形虽然很开阔,但与敌人距离太短,积雪又太深,即便展开冲锋阵型,也无法获得足够的冲击力,二百多马木留克投矛者,想要撞破五百维京人的盾墙,显然是不太可能。 杨璟此时选择撤退,是非常明智的一件事情,因为埋伏的需要,维京人并没有马匹,在速度上来说,依靠爆发力,或许短途之间,他们能够追赶,可马匹的速度起来之后,他们就再无法赶上杨璟的人了。 然而维京人既然敢在此埋伏,自然是想到了对策和可能发生的情况,利维坦见得杨璟的队伍掉转马头要逃走,当即便将背后那个白色布包给放了下来,解开了口袋之后,口袋之中突然飞窜出一群群白色的老鼠来! 这些老鼠有着蓬松的毛茸茸尾巴,就像白色的松鼠一般,被放出来之后,便在雪地上飞窜,他们如同闪电貂一般,竟然开始袭击杨璟等人的马匹! 利维坦的对策确实起了极其显著的效果,这些闪电貂一般的白色松鼠放出来之后,顺着马腿往上爬,不断钩抓马眼,往马耳朵里头钻,啃噬马脖颈上的血管等等,甚至攻击马背上的骑士们! 杨璟的骑队登时大乱,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嘶律律惊叫起来,将马背上的骑士纷纷摔下来,而且战马四处冲撞,阵形大乱! 战马的相互冲撞,也阻拦了杨璟等人撤退的路线,此时维京人已经冲杀而来,撞入阵型之中,那白皑皑的雪地上,当即绽放一朵又一朵黑色或者红色的大牡丹! 马木留克佣兵们见得维京铁骨者,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经历了初时的惶恐之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干脆弃了战马,主动发起了进攻! 若是两军对垒,他们拥有足够的后背资源,完全可以将铁矛当成投矛标枪来使用,远程投掷出去,便能够杀伤敌人,可如今他们没有后援,浑身上下便只有一支铁矛和一柄腰刀。 投矛者是没有盾牌的,就如同背盾人没有铁矛一般,他们都有着自己专属的东西,投矛者重在攻击,而背盾人却专注于防御,只有相互配合,才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来。 可贵由将他们拆开来,杨璟身边只有二三百的投矛者,其余二千余人却是来不及救援,这二三百投矛者可是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 为了便于投矛,他们身上不得披挂重型铠甲,身上的轻甲或者皮甲锁子甲之类的甲衣,面对维京人那锋锐沉重的战斧,根本就形同虚设! 维京人早已习惯于冰天雪地的极寒天气,他们的胡须和浓密的体毛,更利于保暖御寒,此时挥舞大斧,便撞碎了杨璟这厢的阵型,大开杀戒! 维京人力大无穷又极其残暴,杀人不眨眼,大斧上下翻飞,残肢断足便四处横飞,甚至直接将敌人连头带身子给砍下来,也都是有的。 投矛手们没有防御能力,又不能远程投矛,只能将铁矛当长枪来用,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兵器谱上也有说,刀克剑,枪克刀,斧克枪,而剑又克斧。 从这点来说,斧头是克制长枪的,投矛手们更是凶险万分,也亏得林爵和风若尘等人都不弱,加上常神岳也在前头顶着,承当了绝大部分的冲击,杨璟紧随其后,坐镇中军,又分摊了一些压力,才使得投矛手们并没有被大肆剿杀。 即便如此,如果后面的二千雇佣兵没办法及时赶来,杨璟等人也没办法支撑太久,毕竟这些维京人实在太过强大。 他们便如同天生的杀戮机器一般,刀剑砍在身上,即便破甲伤人,他们也没有太多的反应,仿佛痛觉神经已经被阻断了一般,丧失了理智,成为了只知道杀戮的行尸走肉。 他们不断狂叫咆哮,双眼血红,浑身蒸腾着热气,真真如传说之中那般,进入了狂战士的状态! 杨璟虽然有心收服他们,很少会伤筋动骨,只是用打穴的法子,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但常神岳却没有这份闲心,但凡与常神岳交手的,那些个维京人无一不是断手断脚。 杨璟并没有学过武当和全真的点穴功夫,但他知道关键的穴位在哪里,只是催动内力,粗暴地攻击穴位,那些维京人果然纷纷失去行动能力。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躺在地上,在雪地里爬行,手脚无法动弹,便用下巴抠着地面,像爬虫一般前行,看起来也着实恐怖骇人。 杨璟的灵惑内丹飞速运转,皇极落日功调动起来,金关玉锁、血脉论和大黄庭等内功真元汇聚成一股,极其纯粹,内力的威力几乎增强了十倍,再加上夔虎灵惑的蛮力加成,维京人几乎是近不得杨璟身周的。 而杨璟又有勾践刀,这柄宝刀根本不需要出鞘,只是用刀鞘来格挡大斧,而后用大摧碑手等技击之法,将维京人纷纷打退。 可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杨璟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他和常神岳纵使再如何勇猛,双拳难敌四手,始终无法阻挡全部的维京人,许多维京人绕过他们的封锁,攻击他们身后的人。 可这些维京人却没有对投矛手下毒手,而是专门挑鹿白鱼、风若尘和阿什莉伯爵夫人以及妮茉等女人下手! 维京人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不至于专门挑这些弱女子下手,在他们的眼中,狂暴之后的狂战士,应该展开无差别攻击才对,但凡站在他们眼前的,都应该是必须杀死的敌人,为何又绕开那些投矛手,只是追杀风若尘他们? 杨璟心思飞转,眼神却不断往这些维京人的阵营之中飞快扫视,因为他的心中,隐约已经想到了原因! 他终于知道维京人为何能够屡屡躲过追捕,为何能够第一时间获取各种内部情报,也终于知道,为何他们连林爵等暗察子都骗得过! 因为维京人的那个内部线人,应该就是姒锦! 如果杨璟没猜错的话,姒锦将杨璟一直想做,却仍旧没有做到的那件事,早早就做完了。 那就是收服这群维京人! 没错,从如今的形势来看,姒锦应该是收服了这群维京人的,之所以在这里埋伏,就是要杀光杨璟身边所有的女人,而后再杀这些马木留克佣兵! 但凡杨璟关心的,无论是人,或者事,姒锦都要破坏掉,这是她生气之后,最常见的一种副作用! 杨璟不由心头大怒,姒锦已经老实很久了,可她的性子始终改不了,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无论谁死了,杨璟都心疼,可在姒锦的心中,除了杨璟,谁死了,她都无所谓,便是这些被她收服的维京人全死了,她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杨璟不知道姒锦用了什么法子来收服这些维京人,但利维坦被称之为法师,被视为维京人的亡灵魔法师,这些维京人必定是极度迷信的。 而姒锦原本就是白牛教的圣女,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如果她想要降服这些人,试问又有何难? 杨璟也是怒了,眼看着越来越多人倒下,杨璟也是心急如焚,当即爆发内力,发声咆哮道。 “姒锦,你给我滚出来!” 杨璟的声音滚滚发散出去,震得积雪都簌簌下落,可除了陷入暴走的维京人,以及被杀出血性的马木留克佣兵之外,却无人应答他! “再不出来,以后都别想再见到我!” 杨璟又怒吼了一声,可姒锦仍旧没有现身,杨璟终于暴怒,也不再顾及,力道一加重,但凡围攻他的那些维京人,无一不是手断脚折! 双方都杀出了真火,此时远处却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投矛手们以为后面那二千佣兵来支援,心头顿时狂喜! 可那白雪之夜中,从远处疾驰而来的,却是一匹匹披甲的战马,以及林立的旗帜! 马木留克佣兵团只有自己的营旗,并没有其他旗帜,营团的指挥官们,也都只是带着不同的号角,用号角声来管理和指挥本部佣兵。 这些旗帜自然不是马木留克佣兵团的,那么便只能是紧随其后的一千蒙古怯薛卫精骑了! 没想到马木留克佣兵团没有来援,反倒是蒙古精骑率先赶到了! 杨璟等人也是心头发冷,因为他们都清楚,蒙古精骑可不是为了维京人而来。 确切来说,这些蒙古精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无论是杨璟的人,亦或是马木留克佣兵团,又或者维京人,但凡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凡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他们都将全部杀死! 这些怯薛卫乃是贵由麾下守卫皇城的重甲铁骑,重甲铁骑在历史上并没有出现太多,最初还是在辽宋战争时期,才出现了重甲骑兵这个兵种。 西夏,辽国,北宋,女真等,都有重甲铁骑出现,诸如铁鹞子,铁浮屠等重甲骑兵,更是名垂青史。 可重甲铁骑的成本极高,成建制的重甲骑军那是为数不多的,对各方面的要求也是到了极限。 便是此时国力强盛,征伐天下的蒙古帝国,也不敢大肆发展重甲铁骑。 这一千重甲铁骑,已经算是贵由的家底老本,此时出现在这里,杨璟等人不由心头坠入冰窟! 本书由,请记住我们网址看最新更新就到 第六百八十一章 重甲铁骑血肉之躯 贵由预伏的那一千蒙古精骑的加入,使得混战又有了新的格局。在蒙古重甲铁骑冲锋而来之时,杨璟赶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而维京人竟然也不再追击! 杨璟见得此状,知晓姒锦就在维京人当中,否则维京人是如何都不会停止攻击的! “死丫头,让你的人顶在前面!否则大家都得死了!”杨璟将马木留克佣兵们收拢起来,佣兵们见得重甲骑军践踏这大地,也是习惯性地结成了攻击阵型。 杨璟话音一落,铁骨者的人群之中,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哼,死了就死了,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杨璟一听,果然是姒锦的声音,扭头看时,但见得利维坦和鬼帆,陪着姒锦,缓缓走了出来。 姒锦不再佩戴鬼面,却穿着维京人的骨甲,只是这身骨架却是用象牙一般的鲸鱼骨打磨而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那玉白色的基调,仿佛她穿着一身白玉甲一般,就像天使下凡。 从利维坦和鬼帆的神色当中,杨璟也看得出,姒锦这死丫头,果真是降服了这些维京人,杨璟心中一时间也是喜忧参半。 “你想死就去死,我可不想这么糊里糊涂被你害死了!”杨璟走到姒锦的面前来,那些维京人也不敢阻拦。 杨璟几乎碰到了姒锦的鼻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眸,两人便如此对视着,而不远处,贵由的重甲铁骑已经临近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姒锦看着杨璟那坚毅的眸光,似乎看到了杨璟的决心,若自己这次不服软,只怕以后连服软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自由自在,从来就不受约束,便是世俗的道德和善恶,都没能够约束得了她。 可在杨璟面前,她终究还是没有法子,她发现自己竟然对杨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一个念头来,说不定把杨璟逼急了,他真的会一刀杀了她,而后带着剩下的这些人死战到底! 眼看着蒙古铁骑就要撞阵,佣兵们也屏息凝神,他们早已将灵魂卖给了死神,并没有太多的遗憾,如果说真有,那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与背盾人一同战死罢了。 杨璟和姒锦如此对视着,见得姒锦最终没有妥协,杨璟终于按住了刀柄,可下一刻,他却转身离开了。 他并可以杀姒锦,而是按住刀柄,站在了马木留克投矛手们的阵前,常神岳则默默地将枪刃安装到了枪头上。 风若尘和鹿白鱼等人,也都陪伴在杨璟的身边,唯有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因为没什么武功,只好后退了一步,却也并未躲起来。 这种情况下,便是躲到哪里,也逃不开一个死,她们只是不想拖累其他人罢了。 投矛者身为佣兵团的领袖,见得杨璟如此维护他们,心头仅剩下的那一点点矜持,也终于放开了,朝前头的杨璟道。 “先生阁下,此战若能生还,马木留克佣兵团,必誓死追随!” 杨璟闻言,扭头朝众人笑了笑,坚毅地说道:“不要轻言放弃,我们终究会继续活下去的!” 佣兵们听得杨璟如此说着,一腔热血不断往上涌,烧得脸膛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人人捏着铁矛,眼中虽有惊恐,但心中却无遗憾! 眼看着蒙古铁骑就要撞进来,姒锦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她始终还是放不下杨璟。 维京人从后头绕过来,用巨斧当成盾牌,在佣兵团的前头,围成了一堵巨斧盾墙,鬼帆朝身后的佣兵团大声道。 “卑贱的家伙们,想要投矛,现在是时候了!” 投矛者看了鬼帆一眼,虽然对方眼中仍旧满是鄙夷,但投矛者却豪迈一笑道。 “还是管好你们自己吧,说到投矛,难道还用你们这些外行的家伙来教?” 鬼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压低了身子,用那两柄巨斧,交叉在前,倒插于地,肩头死死抵住,嘴角却浮现笑容。 姒锦走到了杨璟的身边,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我不准你死,除了我,没人能杀你!” 杨璟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知道了,死丫头,回家再收拾你!” 虽然杨璟如此说话,但姒锦的眉眼之中却充满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甜美,仿佛只有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她才能够感受到杨璟对她的那份心意一般。 她是个女魔头,注定了无法安生,无法与杨璟过着安稳的日子,或许安稳之时,由鹿白鱼风若尘,乃至有阿什莉伯爵夫人,陪伴着杨璟,会更好一些。 可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她才是杨璟最能够依靠的人,她才是与杨璟生死相依的那个人啊! 杨璟也没想这些,见得利维坦这糟老头子走到前头来,便朝他说道。 “嘿,老兄,借你的东西用一下!” 利维坦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腰间一空,那装着三颗石油炮的皮袋,已经被杨璟顺了过去! “该死的家伙,这可是有大用的!” “无知的蠢货,只有我们的亡灵**师,才能召唤地狱烈焰,简直就是乱来!” 维京人也在为利维坦打抱不平,可此时已经来不及骂,因为他们看到,杨璟这个瘦弱的白发鬼,竟然主动冲锋,迎向了那些铁骑! “弟兄们,上!” 投矛者终于不再等待,一声令下,自己率先将手中的铁矛投掷了出去! 三百投矛手,被维京人杀伤了不少,眼下剩下的也就只有二百余人,但他们竟然在同一时间,将手中赖以生存的铁矛,全都投掷了出去! 作为投矛手,铁矛就是他们仅剩的生还希望,铁矛投掷出去,无论能否杀死敌人,他们手中都仅剩下腰间的短刀,能够信任的,竟然只是挡在前头,曾经杀死他们无数弟兄的维京人! 这些蒙古铁骑也是倒霉透顶,若是寻常弓箭或者硬弩,或许都无法穿透他们身上的重甲,毕竟他们的战马也全身披甲! 可他们偏偏碰上了投矛手! 铁矛遮蔽了夜空,嘶嘶尖啸着,几乎在眨眼间,便如同割麦子一般,将最前头的骑兵们,射落了一百多! 后头的骑军控制不住惯性,冲撞到前军的身上,又被倒地的骑兵绊倒,当场就折了三百人,剩下的还来得及,却只能分开,从左右两翼绕行,而后才汇聚到一处,凝聚冲撞力道。 杨璟右手按住刀柄,左手提着那三颗石油炮,此时已经冲到骑兵们的前面,骑兵已经横举手中长槊,卡在重甲之上,靠着战马的冲击力,这杆长槊能够将三五个敌人,串成一串! 若是轻骑兵,他们完全可以绕着敌人不断跑马,而后用弓箭围射,直到射死全部敌人,敌人都未必能够伤到他们。 可惜他们是重骑兵,最擅长的是撞阵,而非掠射,冲击力才是他们的根本,机动性则不是他们的优点。 当他们的长槊刺来之时,杨璟将那布袋高高抛了出去,左手抽出腰间的重管左轮手枪,精准无比地射击在了布袋之上! “轰轰轰!” 石油炮凌空爆炸,火光照耀黑夜,战马虽然被蒙住眼睛,却被炮声惊吓,有的已经马失前蹄,将骑兵摔到地下,也有的战马四处乱跑,阵型再度混乱起来! 维京人埋在积雪里头的时间太长,火种已经灭掉,利维坦带的炮弹又着实有限,仅剩的这三颗,还在为如何点燃引爆而发愁,没想到杨璟竟然拥有瞬发的火枪,能够引爆这三颗炮弹! 在他看来,这是科技和工艺的力量,可对于维京人而言,这却是实实在在的魔法的力量! 他们早就听说杨璟也是拥有魔法的人,一直被马木留克佣兵们视为魔法师,如今亲眼所见,杨璟甚至比他们的亡灵法师,还要更加帅气潇洒! 因为利维坦虽然懂得魔法,但本身却孱弱,需要大量的卫士来保护他。 可杨璟非但会使用魔法,本身也是强大的战将和武士,别的不去说,就凭着面对千军万马,他竟然敢孤身一人,主动冲击敌人的骑军,这就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趁着投矛和爆炸,铁骑遭遇迎头痛击之时,杨璟飞身上前,勾践刀悍然出鞘,只见寒光一闪,敌将的马头都被砍了下来! “嘶” 那战马和骑士如同慢动作回放一般,从杨璟的身边飞跃而过,杨璟仍旧停留在抽刀的英姿,引得维京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而那骑士落地之时,杨璟刀光再一闪,那骑士已经人头落地,杨璟顺势抽出那骑士腰间的弯刀,左手弯刀,右手勾践,竟然再度往敌阵里头撞! 他就如同一颗强行钉入刀尖的钉子,这种硬碰硬的自杀式勇敢,无论是维京人,还是马木留克佣兵,都并不陌生,可能够活下来,却是不多见的! 而杨璟的动作之中充满了自信,仿佛从未将这些重骑放在眼中一般,这才是让他们震撼和惊骇的原因! 利维坦和鬼帆等人此时不由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看了看姒锦,心中或许已经明白,为何姒锦对杨璟会如此地死心塌地,为何这些佣兵,会将自己的性命,放心地交到杨璟的手上! 杨璟在钢铁洪流之中逆行,就如同怒海狂潮之上的弄潮人,毫不畏惧狂风暴雨,任由刀光剑影冲刷自己的生命,也毫不畏惧! 他已经凝结内丹,无论是五感六识,还是身体反应,亦或是爆发力量,都已经超越于常人,这些重甲骑兵虽然来势汹汹,但实在太过笨重,或许杨璟不可能全部杀死他们,也无法阻挡他们,但他们想要杀死杨璟,却也是不可能的。 有了这样的底气,杨璟才敢直接冲上来,挫败他们最锋锐的刀尖,给身后那些人,足够的勇气和自信! 鬼帆见得杨璟被淹没在钢铁洪流之中,便要紧牙根,朝维京人咆哮道:“弟兄们,扛住!” 下一刻,重甲骑兵的浪潮,终于拍打在了刀尖巨斧铸成的盾墙之上! 第六百八十二章 对阵骑兵血腥厮杀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是极其残酷又血腥且惨无人道的,影视作品里头那些战争场面,其实都有些谬误。 比如古时的戈和戟,那镰刀形的倒钩,其实是用来配合战车使用的,彼时的战车就如同后世的坦克,属于重型军械,上面配备戈手,用马匹牵引拉扯,戈手将戈或者戟伸出去,战车呼啸而过,便将敌人的头颅大片大片收割下来。 所以影视作品里那些歪戴着头盔,拿着戈和戟四处乱捅的,只能当成搞笑片来看。 而许多三国题材的影视片中,某某大将骑着战马,横冲直撞,杀得七进七出,又在马背上搞各种花样,那都是不太现实的。 因为彼时的战马,还缺少一样东西,这东西很小,却改变了整个战争历史的进程,那便是马镫。 没有马镫,在马背上就坐不稳,需要用大腿夹紧马腹来保持平衡,需要抓住缰绳而不至于跌落马下。 而马镫是北方游牧民族后来才发明的,发明了马镫之后,才解放了双手,才有在战阵之中冲杀的可能。 当然了,骑军交锋,靠的就是那股撞击力,那些两匹马站定了,在马背上相互劈砍捅刺的,也不太合适常理。 至于那些坠马之后,在地上乱斗的,也是胡闹,成建制的骑兵呼啸而过,不踩死你才怪。 这也只是重骑兵的情况,若是轻骑兵,又是另一番场景了。 中原农耕的军队,之所以屡屡败给北方游牧民族,只能依靠长城来防御这些外敌,就是因为游牧民族有骑射的本事。 骑兵们不是撞阵,而是利用战马的高机动性,围着步兵绕圈子,在马背上不断射箭,步兵根本就碰不到骑兵一根毛,就会被一个个射死,这才是轻骑兵的正确打开方式。 若非杨璟见识了好几场大战,他也会被影视片给骗了,不过此时他已经深刻体会到,骑兵,尤其是重骑兵,在冷兵器时代,是多么霸道的存在! 即便投矛手第一波,也是唯一一波投矛攻击,瞬间便打落对方三百多骑兵,但剩下的六百多,仍旧能够组成足够强大的冲锋阵型! 杨璟如那风中柳絮,骑兵根本无法沾碰到他的身子,但他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些骑兵给阻挡下来。 这股钢铁洪流轰隆隆便撞在了维京铁骨者的防御人墙之上! “扛住!” 鬼帆交叉着那双巨斧,权当大盾来用,肩头死死顶着,身后的弟兄们,则一个挨一个,一个顶住一个,人人紧咬牙关,这是钢铁和血肉的碰撞! 若投矛手们的铁矛还在,或许还能用铁矛支在地上,设置枪林,如同鹿砦拒马一般,抵挡敌人的骑兵,可惜他们的手中,便只剩下短刀! “轰隆隆!” 骑兵呼啸而来,只瞬间便撕开了维京人的阵型,强壮的维京人,被撞飞出去,也有的被骑士的铁枪或者长槊刺中,高高挑起来,更有的直接被碾压成肉酱! 然而这些受阻的骑兵,同样有大量坠马者,后头的投矛手们悍不畏死,野兽一般冲上来,与坠马者撕扯打斗,用那短刀,从铠甲的缝隙,攘入骑兵的身躯! 很多相互厮斗的,眼看着就要杀死敌人,却承受了下一波骑士的冲锋,瞬间被践踏得面目全非! 事实证明,维京人的防御同样很强悍,他们的巨斧无论斩马脚还是劈砍重甲,都拥着极其强大的优势! 若是其他步兵的腰刀,即便对方坠马,那些重甲也异常坚固,寻常腰刀直刀,很难破甲。 或许也只有从大隋唐开始盛行的陌刀,或者后来的朴刀,才能对付这样的重甲。 当然了,陌刀即便在盛唐,也是兵之重器,没有一身本事,是使唤不动陌刀的,也不可能成为大规模的制式武器。 便是被后世视为刀剑锻造巅峰的唐刀,也不是人人都有,唐朝是府兵制,许多人倾家荡产,怕也买不起一柄上好的唐刀。 而维京人几乎天天跟死神打交道,与那些死亡骑士讨价还价,他们的巨斧和短刀,他们的铁矛和圆盾,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倚仗! 他们可以将掠夺来的钱财挥霍在喝酒赌钱和**身上,但在兵器方面,谁都不会舍不得花钱,因为手中的兵器,决定着他们能够活多久! 巨斧乃至于长柄斧,对于重骑兵而言,有着很大的克制作用,维京人本来就有五百多,佣兵团这边二百多投矛手,双方虽然厮杀了一场,但死伤也没有想象之中那般严重,如今好歹也有六七百人。 而一千蒙古重骑,被投矛手一轮标枪,射死外加坠马,相互冲撞和碾压,便损了三百多,眼下也就剩下六百多。 这六百多对上六七百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佣兵,人数上算是势均力敌,但气势上却不一样。 重骑兵冲锋陷阵,也讲究一口气,然而别忘了,杨璟就像卡在他们喉咙里头的一根倒刺,时时刻刻破坏着他们冲锋的节奏和气势! 轰隆隆! 马腿不断被斩断,或者直接被撞断,又或者因为冲势太大,而直接折断,不断有骑兵坠马,直飞出去的战马摔倒下来,浑身披甲的重量,很容易将人压死。 鬼帆首当其冲,当场就掩埋在了战马和尸体堆里头,被后头的骑军践踏而过,过得许久,才从血肉堆里爬出来,满脸满身都是血,污泥沾染,只剩下一双眸子还亮着凶残的光芒! “反击!” 他奋力提起那对巨斧,竟然杀了过来! 常神岳平端着大枪,身子压得极低极低,战马冲锋而来,撞在他的大枪上,将他往后推移了十几步,枪杆都压得弯弓也似,他死死顶着,脸膛通红,暴喝一声,大枪从战马身躯洞穿过去,马头便挨着他的肩头! 他的双脚已经陷入积雪,差点淹没过膝盖,却借着这声暴喝,将蛮力全都倾泻出来,硬生生将那战马给撞开! 唰! 常神岳抽出满是血迹的大枪,那战马滚烫的鲜血和内脏,顿时喷了他一身! 各种惨烈的场景正在上演,经历了冲锋之后,双方陷入混战阶段,此时却是鬼帆和常神岳这边领先一筹,因为没有了战马,身披重甲的骑士们着实笨重,躲闪腾挪都很是费力,若对方只有腰刀,或许伤他们不得,可他们的对手却是手持巨斧的维京人,还有见缝插针,用短刀也能够杀人的马木留克佣兵! 眼看着杨璟这边就要胜利,前方又是一声炮响,一队蒙古轻骑呼啸而来,如同一阵黑色的飓风! “竟然还有援军!” 杨璟也不由心头发紧,早知道除了贵由,还有人虎视眈眈,非但想要除掉维京人,更不希望他杨璟活着离开北方草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够嗅着血腥味,追杀到这里来! 林爵浑身浴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作为斥候,他的目力是极好的,放眼一望,便看清楚了蒙古追兵的旗号。 “爵爷,打的是克烈部的旗号!” 林爵与诸多暗察子斥候们,沿途都会打探军情,一直没有发现这支追兵,此时才醒悟过来,这些追兵不是从和林就出发,而是从克烈部就近调遣过来的! 这里是克烈部的领地,能够调动克烈部骑兵的,便只有蒙哥一系的人。 而蒙哥一系的人里头,最不希望看着杨璟活着离开的,杨璟只能想到一个人,那便是雅勒泰伦! “快去搬救兵!”杨璟一刀抹掉一名骑兵的头颅,也顾不得喷溅的鲜血,朝林爵大声下令着。 然而西北角又传来马蹄声,林爵不由心头大骇,朝杨璟道:“爵爷,怕是晚了!” 雅勒泰伦根本就没想过要留活口,若是早先,她或许会留下杨璟的性命,好好折磨杨璟,让杨璟生不如死。 可现在她杀心已决,竟然调遣克烈部的轻骑,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根本就没给杨璟留下任何机会! “收缩阵型!” 杨璟当机立断,那些重骑兵也消灭得差不多,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佣兵也多有死伤,但仍旧有着大几百人活了下来。 这里头伤兵极多,有人骨折,有人瞎眼,各种各样的伤势,不一而足,可无论是维京人,亦或是马木留克佣兵,都是视死如归,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竟然少有人大呼小叫! “把尸体都堆起来!”杨璟本就不擅长指挥作战,此时将目光投向了鬼帆,鬼帆知道杨璟的意思,却又将目光投向了投矛者。 鬼帆乃是维京人的首领,英勇无畏,这倒是没有任何水分的,但若说到指挥作战,他到底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由投矛者来指挥全局,结局会更好。 毕竟维京人与马木留克佣兵团还是有着不小差别,维京人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纪律涣散,谁都不服谁,但马木留克佣兵团却有着极好的团队作战经验。 投矛者一声令下,众人便将那些战马和骑士的尸体,全都搬过来,如同沙包一般四面堆起。 这些战马和骑士都披着重甲,拿来当防御,最是合适不过。 杨璟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点检了一下人员,除了阿什莉伯爵夫人受了点轻伤,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倒是马木留克投矛手,已经折损了大半,至于维京人,受伤的很多,但当场死亡的却只有二十来个。 如此低的伤亡率,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惊诧和震撼,难怪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人如此让人忌惮,若这些投矛手有背盾人的配合与保护,只怕也不会死那么多了。 利维坦和鹿白鱼正在救治伤员,利维坦属于西方巫医,虽然神秘兮兮,但作为维京人的医士,他更擅长外科。 而鹿白鱼乃是蛊师,治伤的法子自然也不同,两人虽然各行其是,但也在暗中观察对方,心里也都惊奇于对方的治疗方法。 夜色越发深沉,寒风也越发凌厉刺骨,用尸体围堆起来的防御圈之中,人人露出坚毅却又有些惊恐的眸光,而不远处的黑色飓风,却是渐渐围拢了起来!

第六百八十三章 生死关头任性不改 鬼帆趴在一头战马的尸体上,遥望着前方围杀而来的追兵,面上没有太多表情,眼中却有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维京人没有大呼小叫,马木留克佣兵们也沉默着,越是命悬一线,他们便越是安静,因为他们恨不得将呼吸的力气,都用在杀敌之上! 利维坦正在处理一个伤员,这个维京人很不走运,一条腿让战马压碎了,半截小腿骨肉模糊,利维坦当即便用皮带扎住上部,将小腿给切了下来。 他的止血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是用马血人血,调和了一些烂糊糊,封住伤口,若能够烧起火堆,便用烧得通红的刀刃,将这些糊糊连同伤口皮肉,一道烙烧,让伤口快速结痂,以达到止血的目的。 可如今无法生火,也来不及生火,只能用脏兮兮的绑布,一层层绑了起来。 为了方便伤员行走,利维坦还找来半截枪杆子,绑在了伤员的断腿上,权当假肢来用。 那伤员疼得呲牙咧嘴,可见得利维坦给他绑的枪杆,登时不乐意了,从身边摸了一把,将一把长柄腰刀丢了过来。 “绑上这个!” 利维坦哼哼笑了两声,果真将那柄腰刀,绑在了断腿上,那伤员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不定厮杀之时,这腰刀假肢,还能派上用场不是? 马木留克佣兵们是听说过维京人,对他们这种彪悍到了极点的作风,已经习以为常,可林爵李彧等人,却是大开眼界,四处一看,有些断手的伤员,同样绑上短刀短剑来充当假肢! 这些人并没有躺在地上,而是来回走着,正在适应假肢,那些个断腿的,走起路来,刀剑假肢就扎在地上,噗嗤噗嗤的声音,让人着实心凉,从地上的尸体踏过去,刀剑假肢会将尸体绞烂,也实在有些毛骨悚然,可他们却全然无觉。 杨璟走到利维坦的身边,朝他说道:“你应该听说过,我有办法能够缓解他们的痛苦。” 利维坦鄙夷地看了杨璟一眼,只是冷笑道:“无知!” 杨璟皱了皱眉,却听得利维坦继续说道:“疼痛,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在战场上,疼痛能够让你保持清醒,能够让你感受到生命在流逝,能够唤起你的斗志,不是让你对抗恐惧,而是生出无穷尽的恐惧,因为疼痛和恐惧,是力量的源泉!” “但疼痛和恐惧也会将人打倒,不是么?”杨璟沉思片刻,也认为利维坦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疼痛和恐惧太强,人就会先崩溃,变得手足无措。 利维坦却嘿嘿笑道:“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这样,可对于维京人来说,疼痛和恐惧,从来都不是敌人给的,而是自己内心生出来,如果连这点点疼痛和恐惧都无法战胜,还如何战胜敌人?” 杨璟默然,利维坦则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魔法能够解除痛苦,不过这种魔法,是为弱者准备的,你还是留给别人吧,维京人用不着这样的魔法!” 杨璟闻言,缓缓抬起头来,朝利维坦道:“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何能够征服欧洲了…” 利维坦哼哼一笑,头上的白骨盔却微微颤抖起来,夜空之中隐约能够听得呜呜的风声,只是这风声越发的凄厉! 利维坦还想自我吹嘘几句,杨璟却一把将他搂了过去:“小心!” “嘶嘶!” 风声变得尖厉,竟然是漫天的箭雨! 利维坦被杨璟这么一搂,也是脸色发白,但见得杨璟挥舞袖袍,内功催发,劲气鼓荡,羽箭便如稻草一般被杨璟拂去! 利维坦与诸多维京人可从未见识过内功这种东西,见得杨璟如此,羽箭都避着他,只觉着这才是真正的魔法! 维京人与马木留克佣兵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当即躲在尸体堆后头,也有人将尸体当成肉盾,借以躲避羽箭。 一名维京人骂骂咧咧,想要查看外头的状况,这才刚冒头,那牛角盔上便扎了好几根羽箭,其中一支从脸颊边上擦过,将他的耳垂都给抹去了! “干!” 他们的牛角盔很是厚重,否则早就将他脑袋给扎破了,此时缩了回来,又是一阵大骂,也不敢脱下头盔,只是将头盔上的箭枝给一一折断,周围的伙计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人从来都是亡命之徒,生死战场之上,仍旧哈哈大笑,也有人取出装有烈酒的皮囊,相互传递着,没人大灌一通,胡言乱语也就更多了。 杨璟将利维坦护送到鬼帆这一边,鬼帆朝利维坦道:“同样是死灵法师,伙计们倒是愿意跟这个黄皮小子,利维坦你还是干自己去吧!” 众人也是一阵哈哈大笑,杨璟见得如此,也只是摇头一笑,拨开箭雨,但见得轻骑已经围绕着死人堆,开始进行密集的攒射。 由于是黑夜,虽然有白雪映照,但终究是没法辨认敌人的面容,好在杨璟凝结内丹之后,视力也变得更好,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只是这些轻骑绕着死人堆跑马,不断激射箭雨,杨璟也无法辨认哪个才是雅勒泰伦。 这些轻骑绕着死人堆,不断射击,层层围困,也不知有多少敌人,也亏得重甲铁骑给杨璟等人留下了这么大的好处,否则他们很难支撑下去了。 虽然无法派人出去报信,但这些克烈部轻骑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那二千多马木留克佣兵肯定会有所察觉,只要继续支撑下去,待得马木留克佣兵前来解围,他们便能够趁机杀出去,来个里应外合了! 这些轻骑显然也有所顾虑,他们不是冲锋兵种,若直接冲杀进来,会被这堆得一人多高的死人堆阻挡,战马无法通行不说,放着骑射不要,却跟维京人进行近身肉搏,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也正是因此,杨璟才断定,雅勒泰伦和公羊徙野一定就在这些骑兵当中! 因为雅勒泰伦不是亲自前来,绝不可能调动得了克烈部的骑兵,而克烈部的骑兵没有去过和林,对维京人也没有足够的了解,只有雅勒泰伦才会叮嘱他们,不要跟维京人近身肉搏! 只要撑过他们的弓箭压制,无论是等待救援还是强行突围,才能有生还的机会。 杨璟也没有无谓地浪费力气,查看了局势之后,便躲了回来,见得姒锦就在不远处,当即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 姒锦对杨璟还有气,扭过头去,并不看杨璟,杨璟却没再顺着她,用手捧着她的脸,将她的头扭了过来,盯着她的双眸,严肃地说道。 “我要回南边去,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姒锦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杨璟知道,这就是她的态度,没有反对便是默认了。 他点了点头,直勾勾地盯着姒锦,不容置疑地说道:“往后不能乱杀人,乖乖听话,能不能做到?” 姒锦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杨璟,杨璟用大拇指沾了些口水,替她抹去脸颊上的一朵血迹,而后确认道:“我要你亲口回答,能不能做到!” 姒锦面容变得有些狰狞,挣脱了杨璟的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噗嗤便往旁边刺了过去,一名奄奄一息的蒙古重甲骑兵,当场被她刺死了! 存活下来的蒙古重甲兵也就几十个人,大部分受伤极重,重甲都被维京人剥下来,堆到防线上去了,哪里能抵得过姒锦这一刀。 姒锦抽出刀子来,舔了舔刀刃上的鲜血,朝杨璟冷笑道:“你要搞清楚,你是我的,但我不是你的,想要我当你的暖床丫头,还是赶早死了这条心!” 姒锦言语间的霸气是毋庸置疑的,杨璟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正想着如何才能够降服这妖孽,姒锦却阴笑连连。 “你以为我会像她们那样,对你惟命是从,做你的奴婢吗?做梦!” 姒锦推开杨璟,便从死人堆防线跳了出去! “死丫头,给我回来!” 姒锦这一举动,也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鬼帆和利维坦等维京人不禁啧啧赞叹道:“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啊!” 外头羽箭如风暴一般,姒锦挥舞着双刀,就要冲突轻骑兵的包围圈,可她毕竟是个刺客,伪装潜行还成,正面冲撞军阵,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在向杨璟表明,她就是要独霸杨璟,却并不是杨璟的诸多女人之中的一个,她不愿与鹿白鱼和风若尘等人分享杨璟! 见得她宁死也不愿听话,杨璟也大怒,这女人的任性妄为根本就不会分场合,也不理会时机,她率性而为,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 杨璟三五步追上去,挥舞袖袍,卷落那些羽箭,可他们二人一冒头,轻骑兵便有了目标,羽箭比那雨水还要密集! 姒锦这才刚奔出两三步,肩头便中了一箭,大腿上接着又被一根羽箭洞穿! 吃痛之下,她便从死人堆上滚落下去,外围的轻骑兵策马而来,弯刀呼啸砍过,眼看着就要斩落她的脑袋! 杨璟后发先至,运足了内力,大摧碑手轰然打在马腹上,那战马连同骑士,竟然被杨璟一掌推着横飞出去! 这一掌分明轻飘写意,却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来,维京人不由看得目瞪口呆,连利维坦都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内心之中已然接受那个早已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杨璟确实是个强大的魔法师! 杨璟哪里理会得这许多,捞起姒锦,兔起鹘落便回到了阵地之中。 杨璟拔刀将箭杆削断,先给她包扎起来,姒锦见他满脸怒容,真的到了忍受的极限,也就瘪着嘴,不再撩拨杨璟。 杨璟轻声说道:“你想死也可以,等这一仗打完,你想怎么样,咱们再谈,现在,给我老老实实的!” 姒锦瞪了杨璟一眼,朝杨璟道:“我要是不老实呢?” 杨璟此时几乎将娇小的姒锦整个儿抱在了怀里,堵在一个小角落里,别人也看不到,他便伸手进去,也不知摸到哪里,姒锦口唇微启,喉咙含糊地嗯了一声,脸颊却潮红起来。 “你会听话的。”杨璟如是说道。 姒锦听得这话,迷离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愤怒,朝杨璟怒吼道:“我有身孕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别吉来援解围分离 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佣兵是听不懂南宋话的,但鹿白鱼风若尘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难怪姒锦这般容易吃醋,难怪她举止如此地乖张反复,原来竟是怀了身孕,杨璟却一无所知,她心中气不过,才故意给杨璟惹麻烦! 杨璟听得这句话,脑子也是嗡一声响,短时间内也是一片空白。 这个世道,这般的形势,可不是生儿育女的好时候,所以杨璟跟姒锦亲热的时候,都特别的注意,关键时刻都会采取必要的措施。 可姒锦跟鹿白鱼风若尘不同,她生性狂野,与杨璟亲热之时,总是占据主动,很多时候太过投入,杨璟也就“无法自拔”了。 没想到姒锦竟然怀孕了,难怪她会这么恼怒! 杨璟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见得姒锦吼出这句话之后,眼眶之中隐有泪水在打转,心里也是发软,轻轻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这是好事,这是大好事,我是开心的。” 姒锦感受着杨璟温暖的怀抱,这个杀人如剪草的女人,终于落泪了。 “可我却不开心啊…我一直都不开心…” 杨璟听得如此,心里也很不舒服,又听见姒锦哭诉道:“我不是吃醋,我也不在乎你身边有多少女人,让我生气的是,你从未像对待她们那样对我,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女人,甚至没把我当成女人,而是把我当成女魔…” “我要的不多,只是想你把我当成真正的女人,可以正大光明对别人说起的女人…” “可你总是不愿提起我的身份,我的过往,甚至对我是生是死都讳莫如深…”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早已死了,只不过是个孤魂野鬼,不愿离开你而已…” 这么久以来,杨璟与姒锦之间有着太多纠葛和牵扯,有生死相搏,有阴差阳错,也终于有了心心相印,甚至在北方,还度过了很不错的一段时光。 可诚如姒锦所言,杨璟确实没敢向任何人提起姒锦,许多人都以为她死在了西南,与杨璟冥婚之后,便被埋入棺材,成了死人。 即便鹿白鱼和风若尘等人北上之后,第一次见得姒锦,都以为自己见了鬼,虽然最终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知道姒锦绝不是轻易会死去的人。 但大家对她都默契地闭口不谈,甚至忽略了她的存在,所有人说话,都对着杨璟,即便是打架,也都没有将她当成真正的敌人。 她就像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除了杨璟,她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任何的归属感。 就在这个生死时刻,外头的轻骑兵逼迫得越来越急,死人堆上扎满了羽箭,包围圈也压缩得越来越小,姒锦却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来到北方之后,她也不是没跟杨璟偷吃过禁果,好几次两人都曾经偷偷地亲热,如胶似漆,可却从未如此推心置腹。 杨璟听得她一口气道出心中苦闷,思来想去,姒锦固然太过任性,但自己也确实忽略了很多,对她过于保护,一直将她当成坏人,生怕身边的人无法接受姒锦,所以从来不去提她的名字。 杨璟何尝不是在逃避问题,以为不去提她,潜移默化,身边的人渐渐也就默许和接受姒锦了? 说到底,他确实如同姒锦所言那般,连他自己,都没有从心底去接纳姒锦,直到如今,仍旧将她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 杨璟松开姒锦,直视着她,替她抹去眼泪,眸中充满了疼惜,温柔地说道。 “以后你跟我姓,你叫杨姒锦,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保证!” 姒锦猛然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终于露出了笑容,朝杨璟点了点头。 杨璟知道,她终于听话了。 过得片刻,杨璟招了招手,让风若尘和鹿白鱼挪过来,将自己的西马龙重管左轮交到了姒锦的手中,指着风若尘和鹿白鱼道:“替我保护好她们,能够做得到吗?” 姒锦知道,这是杨璟在顾及她的尊严,知道她是个好强又爱面子的,即便让风若尘和鹿白鱼来保护她,也要说成是她保护了她们。 姒锦看了看风若尘和鹿白鱼,二人显然对杨璟的举动并没有异议,或许正是她们这般体谅杨璟,杨璟才对她们如此的好吧。 “我现在跟废人差不多,还怎么保护她们,想让她们照看我,直说便是,我喜欢杀人,又不是不讲道理。” 杨璟听得如此回应,也就放心了下来,姒锦从怀中取出一颗蛊药,塞到了杨璟的嘴边。 “吃了它,万一死了,也好认得你,给你收尸。” 她说话就是这么个调调,杨璟也是习惯了,当即吞服了蛊药,化开药力,只觉得脸上痒痒烫烫的,该是易容蛊正在失效,正待调侃一句,却听得外头箭雨竟然停了! “他们要冲锋了!” 鬼帆朝众人示警道,所有人都执起兵器来,果然见得外头的轻骑兵全都下了马,举着圆盾,拎了腰刀,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杨璟等人有重甲兵的尸体和战马作为防线,战马冲击没有任何效果,他们便弃了战马,选择了步战! 杨璟压住刀柄,朝姒锦三人道:“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姒锦等人点了点头,杨璟却已经与鬼帆等人冲到了防线前头! 克烈部的蒙古兵不断发起冲击,他们的盾牌都是一些木质或者皮革的小圆盾,这也是轻骑兵的基本配备,对付手持巨斧或者铁矛的维京人,占不了多少便宜,防御作用是有,只是等同于无。 维京人早已压制了满腔的怒火,眼下终于能够正面交锋,登时怒吼咆哮,进入了狂暴的状态! 死人是越堆越高,仿佛一座尸体堆积的小山一般,而蒙古兵则源源不断涌上来! 杨璟对付这些寻常军士是绰绰有余的,他的目标是雅勒泰伦,只有把这女人杀了,才能解围,甚至于能够给蒙哥狠狠一击! 虽然局面很是凶险,但对于杨璟而言,雅勒泰伦就像蒙古部族在他临走前,送来的一份大礼! 可雅勒泰伦似乎也已经意识到危险,只是躲在后军之中,如何都不露脸,杨璟也不能孤军深入,因为这样会破坏维京人的战斗阵型。 如此厮杀到大半夜,尸体堆积如山,雅勒泰伦却仍旧没有放弃,眼看着又要发动新一轮进攻,身后却传来马踏之声! 投矛者心头大喜,不由惊叫道:“是我的伙计们来了!” 众人也是精神大振,心说那二千马木留克雇佣兵,终于是赶到了!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若是马木留克佣兵,他们早该投掷铁矛了。 可此时漫天箭雨落下,分明还是蒙古部族的人! 只是这些蒙古军攻击的乃是克烈部的后军,几波箭雨过后,骑兵们挥舞着长刀,便撞入后军之中,喊杀震天,竟然毫不留情! 杨璟等人压力顿减,由于尸山已经堆积很高,杨璟也将战局看得很清楚,但见得一支黑家军从乱军之中杀出,为首一员骁将挥舞长刀,一路杀来,临近了才高声问道。 “宗维先生何在!” 她没有问宗维先生是否还活着,足见她对杨璟有着绝对的信心,这个时候还称呼杨璟为先生,这人可不正是鲁丽格么! “别吉怎地来了!” 杨璟也有些惊喜,可往远处一看,但见得那二千马木留克佣兵团也围杀了过来,顿时有些明白。 雅勒泰伦既然能够追到这里,想必调动了克烈部的人,引诱和拖延马木留克佣兵团,也好让雅勒泰伦领兵围杀杨璟。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鲁丽格一直关注着她,也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途中将马木留克佣兵团也一并带了过来。 佣兵团本来就听命于贵由,鲁丽格带着贵由的兵马过来支援,马木留克佣兵团自然愿意听从鲁丽格的指挥。 这两厢突袭和夹击,雅勒泰伦的克烈部自然是撑不住,混战厮杀了大半个时辰,东方终于亮了起来,克烈部死伤惨重,只能选择逃走。 鲁丽格兴奋之余,朝杨璟道:“先生,我终于能够带兵打仗了!” 杨璟也点了点头,虽然戴着鬼面,但鲁丽格该是能够感受到他的笑容的。 克烈部一溃散,加上天光大亮,坐镇中军的雅勒泰伦终于暴露出来,杨璟顿时露出杀机! 鲁丽格却朝杨璟道:“先生还是安心南下吧,雅莉就交给我,杀了她反倒不美,不如留着她好了,这样的人,迟早会让蒙哥吃大亏的…” 杨璟没想到鲁丽格竟然也有这等心机了,不由笑了笑,调侃道:“看来你真的成熟了。” 鲁丽格在马背上给杨璟行礼道:“还多亏了先生教导有方。” 杨璟轻轻摇了摇头,见得鲁丽格直到如今仍旧如此对待自己,杨璟有些于心不忍,心中只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也都告诉他。 可杨璟最终也没有这样做,他摘下鬼面,递给了鲁丽格:“留个纪念吧。” 鲁丽格猛然抬头,但见得杨璟满头白发随风飘飞,脸上却没有了刀剑之痕,而是恢复了原来的相貌! 杨璟本不是个太过英俊的人,但这几年的磨砺,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有着一股超越了年龄的睿智和沧桑,加上这头白发,鲁丽格便是再像男儿,此时也被杨璟给迷住了! “原来…原来先生竟长得如此…如此俊俏…” 鲁丽格是个直性子,此话一出口,连自己也都笑了,杨璟微微一笑,朝她说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快回去吧,不然大王和可敦要责怪你了。” 鲁丽格心说,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可想了想,以杨璟的智慧,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贵由从来就没想过要护送杨璟,派出马木留克佣兵团,就是为了将杨璟和维京人一道剿灭,只是他并没有想到,马木留克佣兵团已经被杨璟收服了,连维京人也都成了杨璟的人! 鲁丽格终于带着兵马离开,今次她是以狩猎为名,才偷了出来,今番大获全胜,满载而归,雅勒泰伦遭遇大败,只要鲁丽格不主动宣扬炫耀,雅勒泰伦也不敢摆出台面来谴责,毕竟她也是私自调动克烈部。 为了撇清关系,鲁丽格自然不可能顺便带着马木留克佣兵团回去,倒也给了杨璟一个机会,将马木留克佣兵团给留了下来。 今番,也终于轮到他杨璟,满载而归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归心似箭一路南下 所谓归心似箭,照说归程该是轻快的,可杨璟虽然心念南方,速度却如何都快不起来。 虽然得了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佣兵团,伤员一并加起来,统共也有有三千来人,补给上就是个大问题。 林爵和李彧等人一路北上,对路途倒也熟悉,虽然留了不少暗察子在北方,随时传递消息,但由于路途太远,消息的更新也不可能更快。 虽然不会迷失在大草原之中,但如何养活这三千人,仍旧是个大问题。 好在马木留克佣兵团和维京人,都不是善茬,尤其是维京人,北欧海盗的抢劫能力,那是毋庸置疑的。 杨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战争是残忍的,百姓却是无辜的,无论南宋还是蒙古的百姓,都不该被戕害,所以杨璟明令禁止抢劫平民。 马木留克佣兵们倒是老实,他们既然认定了杨璟,便是刀山火海,也是服从死命令的,毕竟是职业军人。 可维京人就不同了,善恶道德根本约束不了他们,生存才是硬道理,他们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对人命看得很淡。 也亏得杨璟施展了“魔法”,震慑了他们,维京人自然也就淡定了。 大战过后,维京人的伤员,几乎都是杨璟和鹿白鱼等人在料理照看,杨璟的医术,加上鹿白鱼的蛊术,使得这些人减少了大量的痛苦,也增加了存活率,致残率也降了下来,许多人因为杨璟的帮助,避免了落下残疾,对杨璟自然是感恩戴德的。 不能抢劫平民,三千多人总不能吃草吃土,于是这一路上便专门抢劫蒙古人的军营和汉军以及新附军的驻地! 蒙古汗国的疆域实在太大,如果全部由蒙古人来统治管理,人手是如何都兼顾不过来的,所以他们都用土人治理本土的法子。 由蒙古人的贵族或者军官,在地方上当土皇帝,约束那些土著,给于土著一些特权,让土著来管理地方。 这也就注定了地方上的兵力其实并不是很充足,只能用汉军和新附军来充当镇军。 杨璟领着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佣兵团,一路秋风扫落叶一般,抢夺蒙古人的驻军不说,名声很快就响亮起来! 杨璟毕竟是南宋的重臣,不可能明目张胆做这些事情,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佣兵团又全是异族,而且还是从蒙古汗国叛变过来的异族人,想要南宋朝廷承认,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顾及到此事的影响,杨璟只能做好事不留名,让众人全都戴上鬼面。 于是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他们虽然才走到了兴庆府,但已经恶名昭彰,蒙古这边纷纷传说,有一支恶鬼之军,四处烧杀掠夺,闹得是人心惶惶,便是南宋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兴庆府是以前的地域划分,北宋时期被西夏占领,如今西夏也被蒙古收拾了,用的自然是蒙古这边的安置划分,不过很多人都习惯沿用兴庆府这个旧称。 到了兴庆府之后,便要考虑一个问题了,那便是如何才能跨越长城! 这段长城从甘肃军司宣化府,沿着西凉府,西平府,一直到大同府等地,乃是中国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天堑。 杨璟领着这三千多人,想要对蒙古军队打家劫舍也是容易,毕竟他们的战斗力可是爆表的。 可长城却不一样,游牧民族是知道长城有多么重要的,他们踏过长城之后,便如同汉人一般,在长城上安置了大量的防御守备军队。 杨璟想要越过长城,难度着实不小,因为长城南边同样是蒙古的军队,而非南宋的守军,此时南宋早已退守到淮河,也亏得宗云的义军和安丰军,才重新跨过了淮河,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可即便如此,宗云的义军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深入到蒙古占领区的腹地,来接应杨璟的几千人马,为今之计,也只能靠自己。 越是靠近中原,环境和气候便越是温暖,马木留克佣兵也就罢了,维京人却是高兴地不得了。 因为他们常年生活在苦寒之地,或者在海上漂泊,很少能够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待上三年五载。 这沿途下来,越是往南就越是富庶,他们见识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儿,吃喝玩乐都截然不同,各种民俗风情,更是让他们大为惊叹。 虽然杨璟不准他们掠劫平民,但抢夺驻军这种事情,更加刺激,也更具挑战性,而且有稳重的马木留克佣兵团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这一路也是肾上腺素飙升,过足了抢劫的瘾头。 当然了,他们与马木留克佣兵团也是矛盾不断,虽然打仗的时候能够同仇敌忾,但只要闲下来,双方没有一刻是消停的,经常大打出手,而且打起来就是头破血流,虽然没有伤及人命,但也是鲜血淋漓,让杨璟大为头疼。 回到了兴庆府地界之后,杨璟也让他们都消停下来,让林爵带着暗察子和斥候,先行探路。 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大家也都习惯了。 他们之所以能够安然回到这里,大半的功劳也要归于林爵等人率领的暗察子斥候。 若不是这些斥候探明了路线,刺探驻军的详细情报,他们即便照样能够成功,却也要付出不小的伤亡。 林爵等人一出去便是三五天,维京人实在坐不住,喝酒赌钱斗殴,整日里找马木留克佣兵的茬子,佣兵们也是不服气的,营地里乌烟瘴气,自己人打了个天昏地暗。 维京人的精力极其旺盛,南边气候又暖,血气一上头,加上喝了酒,也就昏了头,杨璟干脆不去管,反正他们也需要保持这股好斗的血性。 若人人如宋军那般懦弱,还要这些人有何用。 如果只是军士这样,那也就罢了,身边的女人们也都不甘寂寞,姒锦性子仍旧孤僻冷淡,妮茉和阿什莉伯爵夫人走得近,风若尘和鹿白鱼则是姐妹一般。 姒锦虽然老实了一些,但终究不是好惹的,经常跟风若尘大打出手,鹿白鱼自然看不过,又是一顿胡闹。 不过姒锦也不像以前那么任性,动不动就要砍手砍脚,看人不顺眼就要杀头,毕竟她也知道要保重身子,生怕坏了肚里的孩子。 妮茉是个温顺的性子,阿什莉伯爵夫人很有教养,便将自己的知识,都倾囊相授,这两个倒是安静不少。 至于黑胡子利维坦则整日缠着杨璟,要跟杨璟比拼魔法,如何都要分出个高下来,结果让姒锦掏出左轮手枪来,一枪就给吓了回去。 杨璟倒是主动找到他,将杜可丰等人正在研究的一些火器火药的知识,与他交流沟通,甚至还帮着他改进了提炼石油的工艺,利维坦对杨璟自然是佩服和顺从了。 好在林爵等人终于带回来了好消息。 想要从兴庆府通过,是不太可能的,经过刺探之后,他们选定了晋宁军作为突破口。 晋宁军眼下有蒙古大军驻扎,不过相比其他关隘,无论从人数还是战力上来说,晋宁军都是最弱的一个。 更为重要的是,只要能够通过晋宁军,便能够进入原先的河南东路,过了平阳府,再往南,便是河南府了! 杨璟不可能带着这三千多蛮兵回朝廷,最终还是要交给宗云的义军。 早在哈尔和林之时,杨璟便与宗云约定好,为宗云拖延时间,好让宗云攻打河南府。 若果真能够打下晋宁军,借此跨过长城的封锁,进入到河南东路,便能够驰援宗云,与宗云的义军,在河南府会师,说不定还能够打得蒙古守军一个出其不意,给宗云的义军带来泼天大的帮助! 维京人只顾着出死力,战术上的事情都交给马木留克佣兵团,而路线和情报方面,则由林爵的斥候团负责,大战略上,自然是杨璟决定,他们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杨璟将投矛者和背盾人,以及鬼帆都叫了过来,让林爵将晋宁军的实力和布防等情况都细述了一遍,众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他们当天便把这个事情定了下来,从兴庆府往东南方前行,到了晋宁府北面,又安息了一日,养精蓄锐,杨璟还可以关了维京人一天的禁闭。 晋宁军的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的后方竟然会冒出这么一支恶鬼军团,维京人被关了一天禁闭,怒火和杀意都无处发泄,本来由马木留克佣兵团打先锋,结果他们一拥而上,直接蚁附登城,利维坦手底下的炮手,又推出那些大弹弓子,不消半日,晋宁军便被攻了下来。 维京人得胜之后,便在晋宁军之中烧杀掠夺,这也已经是他们的老本行了。 只是有一样,终于让杨璟怒了。 无论是维京人还是马木留克佣兵,在攻占了晋宁军之后,对金银财宝并没有那么在意,对军械粮草也不屑一顾,第一件事,便是抢女人! 在长城以北之时,没有太大的城池,都是一些军镇或者驻军,里头都是爷儿们,他们抢了也就抢了。 可到了长城以南,人口密集,城池开始出现,蒙古人,女真人,西夏人,朝鲜人,汉人,各种族的女人都有,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 这些维京人鲜廉寡耻,抓住女人之后,当街**的都有,知道杨璟是汉人,他们都不敢碰汉人姑娘,可对其他种族的女人,他们就没那么仁慈了。 杨璟一向是身先士卒的,所以他们出现这种苗头的时候,杨璟是第一个发现的。 杨璟说过绝对不能戕害平民,更漫说是老弱妇孺,这是他的底限,绝不可以挑战的底限! 相处了这么久,维京人自然也清楚杨璟的脾气,平素里杨璟虽然有些“无为而治”,算是放养他们,但在这件事上,他们确确实实触动了杨璟的逆鳞! 虽然他们挑的都是守军或者官人的女眷,但终究还是没能得到杨璟的放任。 第六百八十六章 暴徒品性展露无遗 粘稠且滚热的鲜血从手臂上缓缓留下来,鬼帆的左手已经无法动弹,但他的双眸却如受伤的猛虎一般犀利,血红的眸子充满了杀气。 他的身后,是数十名蠢蠢欲动的维京人,而街道两侧,那些虎口脱险的女人们,连哭泣都不敢,只是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们很清楚,城破了,蒙古守军大败,她们注定了要被争抢和**,她们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个乱世之中,她们比草芥都还要低贱。 她们甚至将贞操和身子看得很轻,只要能够活下去,让多少臭男人糟践,也无所谓,说不定还能遇到对自己好一些的。 她们从各个民族被蒙古人掠夺回来,期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这样的事情。 可当她们看到这支恶鬼军团,当她们看到身强体壮,如同红毛恶鬼一般的维京人之时,她们仍旧感到无比恐惧。 这些人太强壮,眼中露出野兽一般的凶光,或许会把她们蹂躏至死,而不会对她们有一点点怜悯! 她们已经绝望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出现了,虽然只有一个人,却阻止了这些红毛恶鬼! 杨璟可没有理会这些女人到底作何感想,他不是圣母婊,不是白莲花,以暴制暴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但在战争之中戕害平民,尤其是女人,会勾起杨璟在后世的一种民族仇恨感,这种民族仇恨感,几乎每个中国人都有。 你可以说理性去看待这件事情,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但终究有些事情,大是大非面前,是如何都没办法忍气吞声的。 鬼帆和那些维京人不理解杨璟的这种情绪,所以他们要反抗,要争取这种权利! 在他们看来,成王败寇,胜利者就该享受胜利的果实,女人只不过是战争之中的牺牲品,她们生来就是被人抢夺的。 两个绅士用花言巧语,不断哄骗,用身家,用背景来竞争一个美女小姐,说到底也同样是抢,只不过他们维京人喜欢简单直接粗暴的方式罢了。 他们是强盗,不折不扣的强盗,在他们的心中,只有自我的利益,没有家国的观念,也没有道德的束缚,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浴血厮杀,拼命战斗,可不就是为了钱和女人吗? 如果不让他们抢女人,那他们辛辛苦苦卖命攻城,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想要在这里当皇帝不成? 当皇帝最终还不是为了权势财富和女人么? 这是思想观念的冲撞,杨璟是没办法跟他们讲道理的,因为他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们的道理就是,女人生来就是男人的附属品,三观本来就不正,如何沟通都是徒劳。 杨璟也懒得废话,直接对鬼帆动手,但这件事连马木留克佣兵团也都有参与,杨璟大打出手,将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姒锦等人自然要站在杨璟这边,投矛者是个极其理智的人,马木留克佣兵团毕竟是奴隶出身,对弱势群体也比较有共鸣感,比维京人更容易生出怜悯之心,作恶的也只是少部分人而已。 所以投矛者便带着佣兵们,站在了杨璟这边。 杨璟毫不费力便将鬼帆击退,看着气喘吁吁,左手差点被废掉,却不可服输的鬼帆,杨璟也轻叹了一声。 “我也不求你们能够理解,我只需要你们遵守军令,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也是我唯一的要求。” 鬼帆对此却呲之以鼻,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朝杨璟狠声道:“这是我们的权利,你不能随意剥夺!” 杨璟摇了摇头,双眸露出杀机来,朝鬼帆以及他身后的维京人说道。 “你们没有任何权利,你们服从我,只有我给你们的权利,才是你们的权利。” 鬼帆哈哈大笑起来,朝杨璟嘲讽道:“你不让我们做强奸者,自己却要做我们的暴君,我们想要强奸的只是女人,你却强奸我们的灵魂!” “你记住,我们是骄傲且无敌的维京人,而不是马木留克那些只懂唯命是从的卑贱奴隶和爬虫!” 投矛者和佣兵们听得鬼帆的嘲讽,怒火顿时涌上来,那些与维京人一样犯了事儿的佣兵们,也都既羞愧又愤怒! 杨璟走过来两步,环视着鬼帆身后的维京人,朝他们问道:“你们全都是一样的想法?鬼帆能代表你们所有人?” 维京人看着杨璟,心头也有些冰凉,正如利维坦所言,他们很少会感到恐惧,可在杨璟面前,他们总是没有底气,即便杨璟一言不发,平日里也很少与他们交流沟通,但他们仍旧对杨璟有着一种莫名的敬畏。 这不是因为杨璟有主角光环,而是因为杨璟拥有他们无法理解的“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维京人从来都是自大狂,没有谁会认输,也没有谁认为自己是废物和蠢蛋,可鬼帆是他们的首领,在一致对外的态度上,他们还是比较团结的。 “首领的想法,便是我们的想法!” 维京人纷纷附和道,毕竟在这件事上,鬼帆并没有祸害女人,作为首领,他还是比较克制的,但他不能看着杨璟惩罚他的人。 从这一点来说,鬼帆只是为了维护这些维京人弟兄,反过来,这些弟兄们自然要支持鬼帆,毕竟鬼帆的动机是为了他们。 杨璟轻叹了一声,朝他们说道:“既然你们不再听从我的指挥,我们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利维坦察觉到杨璟的神色不对,当即走了出来,护在鬼帆的前头,朝杨璟道。 “你无法理解我们的行事,我们在你身上,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还是分道扬镳吧,咱们离开便是了。” 杨璟只是苦笑了一声,朝利维坦道:“你们是没办法离开的,要么服从我,要么全部死在这里,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不是杨璟独裁霸道,而是因为他很清楚维京人的品性,他们根本就是一群野兽,如果放任他们离开,北方大地的百姓就会被祸害,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恶魔! 这些人是杨璟带进来的,是杨璟带着他们穿越长城,来到南方,他们所造下的罪恶,杨璟都是帮凶! 所以杨璟不可能让他们离开,要么降服他们,让他们百分百听从命令,要么只能将他们彻底除去! 杨璟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也想过很多应对的方式,只是这一天迟早还是要来了。 利维坦脸色大变,鬼帆却冷笑一声道:“就凭这些马木留克的爬虫,还想彻底剿灭我们?哈哈哈!” 投矛者等一众佣兵一再被羞辱,已经到了忍耐的限度,此时紧握铁矛,只要杨璟一声令下,他们一定会将所有维京人彻底绞杀! 他们毕竟是职业军团,听从命令已经成为了他们的铁律,他们的军事制度,远比东方要更加前卫和先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马木留克佣兵团,才在西方打出了名声,打下了偌大的一座马木留克王朝。 维京人见得此状,也纷纷紧握兵刃,然而杨璟却微微眯着眼睛,按住刀柄,朝鬼帆道。 “我不需要马木留克佣兵团的弟兄,我会亲自动手,一个个把你们全都杀掉!这是我对你们最后的仁慈!” 利维坦脸色更加难看,鬼帆也说不出话来,身后的维京人心头打鼓,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杨璟一个人的喜怒,便能够影响此时的天气冷暖阴晴一般,仿佛他就是掌控生死宿命的主宰一般!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杨璟的气场太强,无论如何,杨璟虽然没有动手,但利维坦和鬼帆,都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关乎生死的危险! 利维坦作为维京人的精神领袖,是最具智慧的人,虽然对南方的局势一无所知,但他也已经开始知道杨璟是个怎样的人,他看得出来,若他们不臣服,杨璟是一定要将他们剿灭的! “给我们一夜时间考虑商量吧。” 利维坦看了看鬼帆,继而朝杨璟如此提议,杨璟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道。 “那你们就去商量吧,只能驻扎在城北,天亮之前给我答复。” 杨璟如此说着,利维坦和鬼帆便灰溜溜带着维京人,在马木留克佣兵团的注视下,前往城北安扎。 利维坦心中更是担忧,因为城北是一处死地,杨璟让马木留克佣兵团占据地利,他们根本没有偷偷逃跑的可能。 杨璟让佣兵团的人收拾残局,又发下声明,安抚百姓,承诺不会在这里逗留,掠夺的也只是军营里头的东西,对百姓秋毫无犯,晋宁军的百姓才安心下来。 这里是蒙古统治区的腹地,又背靠长城,杨璟急着南下,与宗云义军会师,不可能孤军占领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战略意义。 这里的守军多半是以前的西夏人以及辽人,抵抗的时候死伤了不少,杨璟也只是将俘虏关押起来,让城中耆老出来管理和维持治安,倒也没有太大的动乱。 杨璟倒是希望维京人能够看清楚局势,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过他的耐心也只有一夜,因为必须尽早离开,否则兴庆府和兴翔军的蒙古军队收到情报,很快就会堵住他们的去路了。 杨璟坐在营里打坐入定,姒锦却是如何都坐不住,夜里便挎着双刀,走出了营房,这才刚走出去,便被风若尘拦住了去路。 也只有风若尘这种同样是潜行刺杀的高手,才能察觉到姒锦,这也是杨璟为何让风若尘照看姒锦的原因了。 “你想干甚么,为什么又要给他惹麻烦?”风若尘按住刀柄,朝姒锦问道,脸色并不太好看。 姒锦以往都不屑跟风若尘等人说话,但眼下她有了身孕,打斗起来难免有些掣肘,也不想发生不必要的争斗,便冷声道。 “那些红毛鬼不听话,我去杀了鬼帆和利维坦那两个老儿,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就会老实了!” 风若尘难得听到姒锦这般温和的回应,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只是嘴上却同样冷漠地答道。 “你不用去了,白鱼妹妹已经先走了一步,你去了反而坏事。” “鹿白鱼?她能干嘛”姒锦也不由愕然,在她看来,风若尘也就罢了,鹿白鱼可是杨璟的乖宝宝,怎么这次会主动出手?她又能怎么对付这些维京人? 第六百八十七章 宁死不屈忠贞不二 人常说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这世间的事物就怕有个比较,有了比较,就会不知足。 在姒锦没有出现之前,鹿白鱼也是个狠辣的女子,让苗疆的人闻风丧胆的蛊师。 可风若尘和姒锦出现之后,杨璟身边的人渐渐也就忘记了鹿白鱼过往的行事风格。 因为对比之下,姒锦和风若尘实在太过果决狠辣,鹿白鱼根本就不是她们这个级别的。 此时姒锦听得风若尘说出,鹿白鱼已经到维京人的营地之中,她也不由微微一愕,仿佛勾起了极其遥远的记忆一般。 当初杨璟将白牛教搅得天翻地覆,鹿白鱼可是他的得力助手之一,鹿白鱼与孙二娘的蛊术,也曾经扭转局势,为杨璟带来了极其关键的帮助! 她虽然并不清楚鹿白鱼会对维京人做些什么,但若她真心想要维京人臣服于杨璟,或许并非不可能,想了想,姒锦也就释然了。 就在她转身要走之时,风若尘却在后头喊了一句:“喂!” 姒锦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沉默了一会儿,才听风若尘说道:“谢谢。” 姒锦呆了一会儿,继续迈开脚步离开了。 姒锦离开不久之后,风若尘便听到维京人营地发生了暴乱,赶忙让人通知杨璟,而后带着林爵等人过去查看。 可到了营房外头,却发现整个营房已经被马木留克佣兵团给封锁了起来。 “先生阁下说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大家安心休息去吧。” 风若尘等人半信半疑,过得片刻,派去给杨璟送信的暗察子也来到这边,说是杨璟让大家安心睡觉,不需理会维京人营地的事情。 鹿白鱼还在营地里头,大家自然是担心的,便是姒锦,其实也在暗中偷偷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众人自是一夜未睡,到了五更天,杨璟也终于走了过来,朝风若尘问道:“难道你信不过白鱼姐姐吗?” 风若尘皱起眉头来,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杨璟只是笑笑,几个人便在营房外头等着。 当第一缕晨光从云朵之中喷薄而出之时,维京人的营房之中,各种厮杀和喊叫的声响动静,终于还是停歇了下来。 马木留克佣兵团的弟兄们,纷纷警惕起来,手中的兵刃握得紧紧地,只要维京人敢反抗,这二千多佣兵会毫不犹豫听从杨璟的命令,将维京人全部剿杀殆尽! 然而营房里头终于影影绰绰走出不少人来,为首的乃是鬼帆和利维坦,身后的维京人浑身浴血,其中一部分手中都提着什么东西。 当他们走近之后,马木留克的佣兵们也是纷纷后退,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因为这些维京人的手中,拎着一颗颗同伴的头颅,他们提着黏糊糊的头发或者胡须,粘稠的鲜血不断滴落着,整个营区一片狼藉,地上躺着至少二百多具无头的尸体! 鹿白鱼走在鬼帆和利维坦的身后,但她身后的维京人,却带着满脸惧色,看着她的背影! 鬼帆和利维坦走到杨璟的面前,相视一眼,而后半跪下去,身后的维京人,也整齐划一地半跪了下来,他们,终于臣服于杨璟! 杨璟看着鹤立鸡群的鹿白鱼,朝她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 鹿白鱼轻轻摇了摇,朝杨璟答道:“可惜,只剩下二百多人而已了” 杨璟拉着她的手,朝她笑道:“够了,二百多绝对服从我的,总比五百多三心二意不服管教的强。” 鹿白鱼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会,才朝杨璟说道:“他们其实其实只听命于我” 杨璟似乎早有所料,朝鹿白鱼眨了眨左眼,笑道:“听命于你不就等于听命于我,难道不是么?” 鹿白鱼眯起眼睛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鹿白鱼昨夜入营的事情,杨璟身边的人都知道,马木留克佣兵团更是一清二楚。 许多人都认为,鹿白鱼擅长于蛊术,只要潜入营中,在他们的酒水和食物里头下蛊,就能够控制所有维京人。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即便蛊虫足够,鹿白鱼也不可能一下子控制五百多人,除非将这五百多人全都变成行尸走肉。 她只需要控制两个人,就足够了。 维京人面临着要么投降,要么灭亡的局面,这种局面在他们的强盗生涯之中,已经是家常便饭,每次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们的人生可以折戟,他们的身躯可以被毁灭,但他们的意志和灵魂,却永不屈服! 所以在利维坦请求杨璟宽限一夜的时候,其实众人早已下定了决心,这一夜只不过为了准备明日与马木留克佣兵们的决斗罢了。 可鹿白鱼却孤身入营来见鬼帆和利维坦,想要充当杨璟的说客,这让鬼帆和利维坦都感到可笑。 鹿白鱼虽然不太符合宋人的审美观,但与阿什莉伯爵夫人一般,这等样成熟的女人,在维京人的眼中,却是极品之中的极品。 也就是忌惮杨璟,否则他们连鹿白鱼都想要染指。 反正明日就咬做最后的决斗了,他们对杨璟也没了什么敬畏之心,有个胆大的,便在鹿白鱼的身上摸了一把,鬼帆和利维坦却并没有制止。 心说鹿白鱼又不懂蒙古话,语言都不通,还当什么说客。 可当那个人碰触到鹿白鱼肩头之时,手掌却被针扎了一般,赶忙缩了回去。 维京人连刀斧加身都不皱一下眉头,可那个人却捂住自己的手掌,脸色发白,仿佛中了邪一般,怒睁的双眸之中满是惊恐,很快便躺在地上嗷嗷哀叫。 他变得语无伦次,开始向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神祇祷告,甚至祈求死神赶紧降临,把自己带走,仿佛一刻也不愿意留在这个人间。 利维坦等人不由大惊失色,作为部族之中的巫医,利维坦一向是他们之中,距离神祇和魔鬼最近的那个人。 所以他俯身下去,可只是看了一眼,利维坦这个巫医,便被吓退了! 那人的手掌并没有流血,只是手掌和手臂上却长出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眼睛! 众人看清楚之后,顿时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那些眼睛,是一只只黑色的虫眼! 仿佛万千虫子在他们的手臂上快速生长发育,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虫眼,变成一条条黑色的毛虫,从血肉之中钻出来,而后将那人的手掌和手臂,啃噬干净! 他们见过死人,自然也见过累累白骨,可从未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手掌在短时间内被一堆堆毛虫,啃噬成白骨,而那些毛虫,还在往他身体的其他部位蔓延! 利维坦是巫医,他也会用巫术,不过这些巫术,都是海地巫毒教,也就是伏都教的分支,也有来自于非洲大陆的巫蛊之术,用黑暗仪式,与魔鬼或者邪神做交易,以达到残害其他人的目的。 这种巫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他见识了杨璟的“魔法”之后,今夜又见识到了真正的黑魔法!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再度震惊了这些北欧的海盗们! 鬼帆和利维坦当即便要杀死鹿白鱼,只是他们刚要下令,舌头却变得麻木起来,喉咙间好像有浓痰卡住了一般,用力咳嗽之后,却咳出一条又一条黑色黏糊糊的蛞蝓! 蛞蝓也就是寻常所见的鼻涕虫,可这种蛞蝓是鹿白鱼炼制的蛊虫,与其说是蛞蝓,倒不如说像海参! 因为这些蛞蝓的身上,长满了一根又一根软软的刺,又有些像无数的小触手! 这些蛞蝓被吐出来之后,仍旧在地上蠕动,而鬼帆和利维坦仿佛身体内部已经被掏空,所有内脏都被蛞蝓取而代之了一般! 利维坦也见识过很多黑魔法和黑巫术,可从未见过鹿白鱼这等恐怖且无解的黑魔法! 他知道杨璟身边都是能人志士,甚至是奇人异士,可他从未想到过,一直冷漠淡然的鹿白鱼,竟然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人! 这个女人仿佛来自于地狱之中最肮脏的地方,她便像天启之中,给人间带来死亡和瘟疫的死亡骑士! 鬼帆和利维坦最终选择了屈服,但这种屈服,是需要代价的,即便他们是首领,也无法代表所有人做决定。 许多人想逃走,想突围,甚至想要杀掉背叛了他们永不屈服意志的两位首领。 于是维京人内部终于爆发了自相残杀的残剧,最终剩下的,是完全忠于鬼帆和利维坦,或者说完全忠于鹿白鱼的人。 人的意志和灵魂就像城墙,越是坚韧不屈,就越是厚实,崩塌了之后,想要重建起来,就越是困难。 正如他们宁死不屈一样,他们的意志被打破,变成了鹿白鱼的俘虏之后,也会比其他人更加的死忠,说到底,都是他们骨子里的固执在作祟。 他们从不愿意屈服于人,可一旦屈服于人,他们就会比任何人都要忠诚! 杨璟与鹿白鱼说着话,鬼帆和利维坦以及那二百多维京人便一直半跪着,直到与鹿白鱼说完话,杨璟都没让他们站起来,而是让马木留克佣兵团的人回去歇息。 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下这二百多人,一直半跪着,从早上一直跪到了中午,又从中午一直跪到第二日的早晨。 杨璟再度回来之时,无论鬼帆还是利维坦,亦或是那些维京人,他们的身上都覆盖着积雪,周围却没有一个脚印,没有一个人挪动过哪怕一寸! 杨璟终于让他们都起身,给他们吃饭,将铠甲兵器都还给了他们,而后领着所有人,离开了晋宁军,途中遇到兴庆府和兴翔军的蒙古兵,维京人一马当先,二百多人大破敌军三千六! 到了平阳府,又是维京人打头阵,照着杨璟的计策,伪装成外国使节,骗开了城门,轻易拿下了平阳府,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又将平阳府洗劫一空! 他们并没有停留太久,平阳府这边百姓刚刚得到安抚,杨璟便领兵往河南府去了。 时隔这么久,杨璟终于要回归,终于要跟宗云的义军会师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南方局势翻天覆地 无论是晋宁军,还是平阳府,杨璟所过之处,总能够速战速决,这有赖于他们出其不意,也靠着维京人和马木留克佣兵团的悍不畏死。 他们的战术体系截然不同,守军们也无从防备,更没能及时找出应对之策。 杨璟得手之后,也不需要再约束军士,因为无论维京人,还是马木留克佣兵们,对杨璟都已经死心塌地。 每过一处,杨璟都只是解除武装,也不杀俘,更没有骚扰百姓,与平民秋毫无犯,还打开官仓,救济百姓,许多人自然想着要加入杨璟的队伍。 如果杨璟愿意收留他们,从晋宁军开始,经过汾州和平阳府等,途中的十七八个驻地和大小县城,他起码能够招募数万的有志之士。 可杨璟知道,他之所以能够势若破竹,就是行军速度占了优势,就是轻装简行,就是依靠马木留克佣兵团和维京人的英勇。 若收留这些人,队伍是得到了壮大,但问题也会相应地接踵而至,他终究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对军伍管理也不甚在行。 若带着数万没有打过仗的义军,对于杨璟而言,简直就是噩梦,极大地拖慢行军速度不说,内部的矛盾和问题,就会将这支散沙一般的队伍,彻底击溃。 马木留克佣兵团和维京人,都有着自己的组织纪律,根本不需要杨璟做过多的干涉,只需要发下军令,便能够得到百分之二百的执行力度。 可如果拖着数万义军,杨璟可就应付不来了。 从北方一路下来,杨璟等人更多像是马贼和盗匪,来去如风,洗劫一空,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让蒙古人都摸不着头脑。 待得他们收到北方皇庭那边传来的消息,杨璟等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杨璟的自知之明,也是他最明智的地方,也正因此,才让他们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内,终于来到了河南府的地界! 到了河南府之后,林爵等暗察子和斥候便如同鱼儿重归了大海,四处发散出去,很快便与南边的斥候接上了头。 宗云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说了要攻打河南府,便真的攻打河南府! 此时宗云的义军已经壮大到了七八万人,厌胜军和太乙军,神行飞符营等,连带黑狐军和红旗墰、红袄军,都拥有了各自的编制! 于成和刘汉超、郑公禹等人,在不断的征战之中,也飞速成长,成为不可或缺的将才! 宗云与杨璟一般,也是个宁缺毋滥的脾气,便如收服厌胜军那样,对于那些主动来投靠义军的,宗云是慎之又慎,层层筛选,反倒那些不愿意加入义军的山大王,宗云却是一个个去打下来,将他们收编进队伍里头! 他要的不是一群流民草寇,他要的是加入便能战斗的可战之师! 秉承着这个原则,郑公禹和刘汉超等人也不断在各自扩大自己的营团,仍旧是宗云的标准,自己收编的人,自己负责管理负责养活,一旦出了乱子,整个营团都要被剿灭! 在如此严厉的军纪之下,无论是太乙军还是厌胜军,收编军士都非常的谨慎,但也出过不少乱子,结果是宗云一声令下,果真将出问题的营团给灭了! 有了这种前车之鉴,军士的筛选也就更加的严格,这支义军的整体素质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宗云的义军从颍州、蔡州、唐州、邓州、乃徐州和许州,归德府、唐州等地,一路北上,可谓所向披靡,这种速度,堪称绝无仅有! 南宋朝廷又是震惊又是害怕,三天两头便派了大臣来交涉诏安,甚至由宦官,组成了常驻天使团,就留在宗云的义军之中,随时等候宗云的答复,以及不断传递朝廷方面的诚意! 朝廷之所以如此,也并非懦弱,李庭芝的安丰军等南宋边军,跟在宗云的义军后头吃剩饭,硬生生将两淮地区给拿了下来,即便是残羹冷炙,也是莫大的军功,从高宗皇帝之后,南宋军队便没有这等成就了! 厌胜军和太乙军等营团名满天下,凶名赫赫,红袄军和红旗墰,黑狐军等营团也同样鼎鼎有名。 可所有人都有些惊讶,那便是宗云的整支义军,是没有名号的,谈起这支义军,无论是内部人,还是外面的人,都只称为双鱼山宗。 许多武林人纷纷投靠,也都是由宗云来筛选,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的号召力,也展现出效果,以武当为首,丐帮等武林帮派,也都纷纷响应,加入了义军的行列。 也正是因为有了几乎大半座武林势力的加入,义军才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这些武林高手或许在战阵配合上有些吃力,或许正面战场上,还不如只懂得三五招军伍刀法,却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 但这些武林势力渗透大江南北,他们便是宗云的情报网络! 他们能够提供军情,能够充当内应,能够提供后备资助,许多民间的富户和豪绅,也都愿意资助宗云的义军。 而宗云在收复了失地之后,便将地方上的管理权交出来,有本土汉人来自治,却大量引入那些曾经给予义军资助的商人们,让他们为地方的战后重建,出谋划策,作为牵头人。 有了这些巨商在主持大局,民生和经济很快就能够搞上去,局势也会很快稳定下来。 这些巨商富户在重建的过程当中,刺激了消费,增长了经济,自身也牟取了极其惊人的财富和势力,反过来又加大对义军的支持力度。 这种循环很是简单粗暴,宗云义军收复过后的地方,没有死气沉沉,也没有哀鸿遍野,甚至于安抚百姓这种事情,都有武林人士和商人在操持,很快就能够恢复元气,展现出勃勃的生机来。 当然了,这种自治也会带来很大的隐患,因为巨大的利益,会滋生贪婪与邪恶,许多人也渐渐生出坏心思来,收复的地方也乱象横生。 但作为一支民间义军,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没有熟稔政务的官员来管理,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着实不易了。 宗云也知道自己只顾一根筋往前冲,会带来很多问题,毕竟根基不稳,但他并不想让朝廷那些贪官污吏,将百姓的热血给浇灭,即便要毁,也只能毁在自己手里,否则他早就接受朝廷的招安了。 但他也知道,过刚易折,一味地强势,会让朝廷看不到招安的希望,朝廷对义军就只有围剿和背后捅刀子,所以他让安丰军等信得过的,又有生机活力的边军,跟在后头吃些好处,让朝廷看到他并没有造反的意思。 宋朝其实是个很奇葩的朝代,无论从官制还是经济军事民生等等,各方面都很奇葩。 北宋的时候,他们联合女真人,想要灭辽国,女真人强大之后,眼看着要灭掉辽国,他们又联合辽国来对付女真人,结果女真人灭了辽国,转过头来就灭了北宋。 而到了南宋,金国太过强大,南宋又想联合蒙古,灭掉金国,等金国快要被蒙古人灭掉之后,南宋又想要救金国,让金国继续横在南宋和蒙古之间,当成挡箭牌。 结果金国真的支撑不住了,他们终于又联合蒙古,灭掉了金国,而且在灭掉金国之后,还想趁机收复失地,结果却又失败了。 宋朝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野心,看起来确实给人一种“人傻钱多速来”的感觉,军事也一直被诟病。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便是南宋偏安一隅,也延续了百年国祚,更出现了小盛世的局面,若论发展经济和管理民生,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和种族,能够与汉人相比。 即便在军事上,不也出现了不少北伐的大胜仗么?靖康之耻之后,不也有中兴四将,不也有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岳家军么? 只是从这些案例也可以看出,南宋就是个作死的朝廷,所以宗云毫不怀疑朝廷会从背后捅义军的刀子。 杨璟在北方孤身涉险,在蒙古汗国制造内乱,是给了给宗云的义军制造机会,为了给义军拖延时间,让蒙古大军无法分身南下。 可这个机会,杨璟换取来的短暂平静,也是南宋朝廷的机会,因为蒙古人安静了,他们就可以收拾宗云的义军了! 这等作死的举动,南宋朝廷是绝对能够做得出来的,宗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更漫提杨璟已经三番四次提醒过他。 所以,为了防止朝廷作死,从背后围剿义军,宗云也大度地将后方的地盘渐渐转交给李庭芝等信得过的人选,便是盘踞四川的余阶,也已经出蜀,眼下正在图谋均州、金州、京兆府和凤翔府等地!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南宋这边是形势大好,已经有了收复汴京开封的资格与实力! 而但凡有些格局眼观的人,无论是在野的朝臣,还是民间的志士,谁都能看得出来,宗云虽然没有接受诏安,但义军却是在为南宋当马前卒,当先锋,当开路的利刃! 义军在前线开疆拓土,南宋朝廷在后头捡便宜,若此时朝廷还想着从背后捅刀子,可就真的让所有天下人心灰意冷了。 只是大家都没有忘记,功高盖主的岳飞爷爷是怎么死的,宗云若继续壮大下去,只怕朝廷真的要围剿义军了! 这些事情,宗云自然也考虑过,而且夜夜都在想,只是他并不在意罢了。 这个朝廷就是苟延残喘,赖活着的人,明知有病却讳疾忌医,总得有个人,将这潭死水给搅动起来,总得有人,给这个仍旧不愿醒来的朝廷,一记当头棒喝! 眼看着就要对河南府展开攻击,宗云心中也是激荡澎湃,只要拿下河南府,就能够合围开封,完成岳飞爷爷都没能完成的丰功伟业了! 不过河南府乃是开封的护翼,蒙古大军重兵把守,想要攻陷并不容易,宗云义军虽然乘胜而来,气势汹汹,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好在这个时候,宗云也收到了关于杨璟的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双鱼山宗,所有人都在为双鱼山宗效力,但所有人都不是双鱼山宗的弟子,直到此时此刻,双鱼山宗仍旧只有两个人,一个宗主,一个副宗主。 宗主在带领着义军,准备攻打河南府,而副宗主,也终于要回来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势如破竹攻陷虎牢 说起河南府,自然少不了其治所之地,正是千古名都洛阳! 河洛地区乃是华夏文明的发祥之地,诸如皇帝,绕舜禹等,也多传于此地,周公辅政,迁九鼎于洛,平王东迁,高祖都洛,光武中兴,以及隋唐盛世,洛阳差不多承载过十三个王朝。 尤其汉魏之后,洛阳渐渐成为了国际大都会,隋唐盛世之时,洛阳人口百万,四方朝贡,名满天下。 洛阳城池深墙高,人口稠密,商业往来频繁,文化底蕴深厚,风气又浓烈,是以成为了人人向往的好去处,从北宋到金国再到如今的蒙古,即便三番两次易主,却仍旧不减繁华。 也正因洛阳的繁华与历史渊源,又与开封等要紧之地遥遥相望,是以蒙古人在洛阳安置重兵,而且以蒙古军和汉军为主,新附军只是外围辅助,充当辅兵之类的角色,而无法接触核心防务。 杨璟攻陷平阳府之后,便让林爵等人先行一步,与宗云的神行飞符营,以及南宋皇城司的斥候们接洽,掌握最新的军情以及大局走向。 林爵等人也想要潜入洛阳,刺探城防等要紧情报,到了洛阳才发现,蒙古人严防死守,已经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意思,早早便做足了准备! 毕竟宗云义军从南方一路打上来,气势如弓,气焰滔天,蒙古人的精锐都回去参加大忽里台,眼下也是心虚得紧,自然要防着宗云的义军。 洛阳的情势也是情理之中,李彧当即留下来,而让林爵带人回去给杨璟通报情况。 杨璟今番只是想要支援宗云的义军,若想要凭着二百多维京人和二千多马木留克佣兵,就攻陷洛阳,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好钢用在刀刃上,若宗云的义军开始发动总攻,又或者战局胶着之时,杨璟这支奇兵突兀杀出,必定能够杀得敌人措手不及,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明确了策应的定位之后,杨璟也就放缓了行军脚步,一来可以让弟兄们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二来也能够扫清敌人后方的斥候,甚至在关键时刻,截断敌人的粮道和情报渠道等等。 在敌人的大后方,如果不趁机从内部破坏敌人的军事系统运行,那可就真的白白浪费这样的大好机会了。 再者说了,整个河南府以洛阳为核心,建立了菊花形一般的防御体系,层层把控,外围的斥候游骑如同蛛网一般,杨璟的二千多人若轻举妄动,守军若是悍然出击,杨璟怕是很难再回归南方。 即便他们忌惮于宗云义军北上,不敢出城迎敌,也会及时做好防备,若切断了杨璟南下的路线,想要在关键时刻援助宗云,就变得更加的困难。 所以杨璟果断选择了隐忍和蛰伏,将弟兄们都分散开来,让他们四处破坏河南府的防御系统,用打游击的方式,以散兵游勇一般的形势,来啃噬河南府后方的防御。 而此时宗云已经领着五万义军精锐先锋,抵达洛阳的黎阳,准备先攻下这个大粮仓。 黎阳仓建于隋文帝时期,并且一直沿用到了北宋,素来有“黎阳收,固九州”的说法。 这个天下大粮仓西濒永济渠,东临黄河,水道便利,河南河北的粮食汇聚于此,而后通过永济渠或者黄河,输送到洛阳和长安,素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到了蒙古人手里之后,黎阳仓仍旧拥有着至关重要的战略地位,想要攻打河南府,想要收复洛阳,先对黎阳下手,那是极其明智的。 宗云的义军势若破竹,倒也顺利,只是在汜水关,终于陷入了苦战! 汜水关乃是洛阳八关之一,从古至今便是内陆雄关,无数著名战役,都发生在这里。 汜水关或许有些陌生,这个雄关还有另一个名字,那便是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故事便发生在这里,岳飞爷爷也曾经在这里大破金兵,刘邦项羽也在这里打过架,李世民和窦建德同样在这里干过一仗,元明清时代,这里也同样是兵家必争之地。 蒙古人当初攻打虎牢关也是伤亡惨重,自然清楚这个要塞之地的重要性,早早便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虎牢关历史上,最著名的战役之一,便是武牢之战,因为李世民的祖父名叫李虎,为了避讳,便将虎牢关改成了武牢关。 李世民领着三千五百人,率先占领武牢关,硬生生挡下了窦建德的三十万大军,闭门不出,只与窦建德打消耗战,将窦建德大军的军心士气都磨灭了,猝不及防杀出,而后取得了大胜。 有着这座易守难攻的雄关,想要以少胜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如今蒙古大军声势旺盛,又对汜水关严防死守,宗云义军没有偷袭的时机,连细作都无法渗透进去,只能硬碰硬地撞关,伤亡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汜水关乃是攻打洛阳的门户,如果连汜水关都无法攻陷,也就别指望攻下洛阳,更不要去谈收复河南府了。 宗云虽然手握重兵,已经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大枭雄,但每次战斗打响,他都如往常一般身先士卒,厌胜军更是悍不畏死。 即便如此,义军还是付出了一万多死伤,才极其惨烈地取得了胜利! 而之所以能够攻陷这座雄关,功劳最大的并非厌胜军,也不是太乙军,更不是宗云麾下其他的义军,而是一个只有五百人建制的新兵营! 这个新兵营乃是宗云从北方回来之后才组建的,名唤天火营,只消听着这个名字,许多人便该想象到这个营团的不同寻常了。 没错,这是宗云在哈尔和林与杨璟分别之时,杨璟交给他一封密信,他让人将这封密信送回了南方去,由杜可丰的人,送来了不少宗师匠人,才组建起了这个天火营。 杜可丰知道杨璟与宗云的关系,又有杨璟的亲笔信,便是让他造反,他和宗师匠人或许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更漫提偷偷帮助义军了。 他们将研究出来的火器技术以及技术人才,交给了宗云,帮助他们训练炮手,帮助他们开采矿石,炼制火药,铸造铁炮和火枪。 虽然时间很紧促,但胜在宗云的义军在民间拥有极好的口碑和极高的威望,制造火炮和火枪的资源,根本就不需要操心。 再加上人心所向,武林人士通过违禁买卖等,直接将一些火药和生铁等重要物资,都提前筹备妥当,宗师匠人们抵达之后,很快便进入了正轨。 在临安神火营之中,火药,新型火炮,甚至于老套筒,都已经开始进行批量生产,虽然产量很低,但也已经步入正轨,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底气,朝廷才蠢蠢欲动,想要从背后攻打宗云的义军。 非但如此,杨璟早先了留下的诸多设计图,经过杜可丰和诸多宗师的研究之后,还开发出了后世的红夷大炮,神威大将军等大炮,甚至于弗朗机炮都造了出来! 火器在中国的起步比较晚,但实力也不可小觑,英国人早期的加农炮,无论威力、射程、精度和寿命上,都属于领先的,在大航海时代,被广泛用在战舰之上。 而明朝的火器,无论是品种,还是数量,亦或是在军队之中占有的比例,都是最高的,甚至超过了清朝。 元朝的时候,火器部队的比例大概是十分之一,而清朝则是百分之三四十,但明朝却达到百分之四五十,神机营里头一半以上的武器都是火器。 而这些火器之中,红夷大炮和弗朗机炮,无疑是如何都绕不开的两种。 弗朗机炮最早是葡萄牙发明的,弗朗机也就是葡萄牙当时的译名,当时明朝与葡萄牙打仗,从葡萄牙人手中缴获,交给神机营改进并装备,可算是当时最厉害的火炮之一,甚至还能够连发,威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加上弗朗机炮虽然口径小,射程短,但自重很轻,射速又快,还便于携带,最适合用于野战,装载于炮车上,几个炮手就能够推动,比红夷大炮等重型火炮,要更加轻便。 蒙古人虽然也有回回炮,但性能上又岂能跟后世明朝的弗朗机炮相提并论! 天火营的人得了杨璟的授意,今番的生产目标,便是弗朗机炮,虽然短时间内只造出了十几门,而且将可用的资源几乎都消耗干净,但这十几门弗朗机炮,却是攻下虎牢关的最大功臣! 毫无疑问,便是往后攻打洛阳,这十几门炮仍旧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最大杀器! 许多新加入义军的人,是如何都不明白,为何那个神秘兮兮的副宗主,能够得到所有人的敬畏,即便谁都没有见过他,却仍旧为义军所传颂。 直到他们见识了弗朗机炮,在三天内攻陷虎牢关,他们才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杨璟或许从未在宗云的义军之中打过仗,或许除了宗云,其他人都很难见到他的面。 但即便如此,宗云的义军仍旧能够享受到杨璟所带来的种种奇迹,无论是练兵的法子,还是军备军械的改进,甚至是将领的培养等等。 义军的方方面面,无一不渗透着杨璟的影子,他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或者说像是天顶上的一个保护罩,即便谁都看不到他,他却仍旧能够保护大家,给大家带来胜利! 新兵加入之后,站军姿等日常训练,甚至于背诵军规,以及义军的主旨等等规矩,都是杨璟与宗云早期商量着定下来的。 更不用说刘汉超等将领,都带着杨璟的烙印,太乙军和厌胜军都得过杨璟的救助,也就不去说他了。 除此之外,连行军途中的军粮,也都是在杨璟的创意影响下,制造出来的。 行军打仗,伙食是个极大的问题,许多时候并不能生火造饭,生吃或者吃发馊的食物,会危害到士兵的健康,不利于战斗。 而杨璟将炒面和炒米乃至于肉夹馍之类的食物创意,都传给了义军,单单是这一小小的细节,便足以让无数义军受惠无穷! 第六百九十章 金虎银虎以及宗主 金虎和银虎是一对孪生兄弟,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脸膛黝黑,身子壮实,最爱插科打诨,平素里在军营里胡闹,怂恿弟兄们偷了指挥的钱银,出去赌钱喝酒,被营指挥吊在辕门上示众,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每次被吊起来,到了后半夜,营指挥都会偷偷带吃食给他们,执刑的弟兄也会故意绑松一些,对这俩兄弟是疼爱得紧的。 他们的父亲曾经是少林寺罗汉堂的武僧,耍得一手达摩棍,在江湖武林也有三两分薄名,兄弟二人不爱读书,打小就跟着父亲练棍,也混出了一些名堂来。 义军攻打颍州之时,他们正在府城里头密谋大事,本想将欺辱民女的县尉给打杀了的,结果碰上了义军的细作。 金虎和银虎早就听说过双鱼山宗的名号,对义军也是极具好感,心中时常向往。 这等天赐良机,他们也并没有放过,便带着细作们,摸清楚了府城的路线,又帮着联络了不少武林人士,漏液偷开了城门,将义军迎接入城,可谓是颍州之战的大功臣! 入营之后,于成见得二人机灵,想让他们加入神行飞符营,可兄弟俩却如何都不干。 他们说自己的家传棍法大开大合,很是霸道,极其适合在战场上施展,见得宗云将太极功都传给义军,自己也不能藏私,便将达摩棍献给了义军。 宗云将达摩棍稍微改良了一番,挑选了十五个招式,糅合成一部军中棍法,让指挥和教习们传授了下去。 虽说这是家传棍法,但毕竟出自于少林寺,少林寺的武功素来不外传,宗云这么做,也给少林寺保全了武功奥秘,得了少林寺很大的好感,后来许多少林僧人加入义军,也都顾念过这份情谊。 而达摩棍法太过深奥,又需要十数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是一门水磨工夫,寻常军士即便得了招式,也无法领悟精髓,画虎类犬,反而不好。 宗云改进之后,可谓去芜存菁,简化了招式,却变得更加容易上手,给义军提升了极大的战力。 有了这份功劳,兄弟俩在军营之中也小有威望,加上他们年纪小,性子又随和讨喜,谁能不喜欢他们? 虽然平日里多有胡闹的举动,反倒调剂了枯燥的军营生活,二人虽是童心未泯,但在战场上却从未当过软蛋,试问又有谁不喜欢? 此时十几门弗朗机刚刚打了几轮炮,洛阳城头已然是哀鸿遍地,滚烫的热油被轰开,烫伤了不少守军,火箭又点燃了热油,城头一片大火,义军架起云梯,飞爪等纷纷搭上城头,弟兄们开始蚁附登城! 金虎和银虎眼睁睁看着厌胜军麾下那些蒙古奴,一个个攀上城头,如同有恶鬼在身后追赶驱逐,宁愿死在城头,也不愿再回到厌胜军主人身边一般,心中也是异常凝重。 他们口中叼着利刃,一手顶着盾牌,护住头脸和身子,一手攀扯绳梯,冒着箭矢和滚石,往城头冲击! 身边的云梯上,满满当当都是蒙古奴,可城头的守军拼死架起滚木,那滚木从云梯上落下来,便如撸串儿一般,将云梯上的蒙古奴全都撸了下来! 这些滚木都是经过改造的,上头都是突出的狼牙刃,从上头滚将下来,能将人绞烂! 见得此情此景,许多义军兄弟心里也在发憷,很多人也都不愿意再攀上云梯或者绳梯,但平日里的训练,每日都大声呼吼的军中宗旨,仿佛在他们的脑中形成了本能。 这种本能无法消除他们心中的恐惧,却让他们顶着恐惧,也要登上城头! 金虎和银虎家境是不错的,虽然不是世家子弟,却也是风流逍遥的武林游侠儿。 若说天下大乱,战火纷飞,最不受影响的,便该是这些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因为他们比常人更加强大,也更容易逃脱。 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每次有战争,懂武艺的其实比不懂武艺的更容易死去,或许也正应了善水者溺的道理吧。 按说金虎和银虎完全没有必要参加义军,天下归属也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他们又不是朝廷的兵将,更不是朝堂上的王公大宦,论地位,他们比升斗小民都要低贱一些。 即便蒙古人占领了整个南宋,他们也能够隐匿于江湖,躲过这些战争灾难,仍旧当他们的游侠儿。 但他们却义无反顾地参加了义军,而义军之中,有不少人,甚至绝大多数的人,都跟他们一样。 或许他们是种田的汉子,无论谁当皇帝,官都一样的贪,他们的日子也不会更好过一些,但他们却抛下妻子儿女,选择加入了义军。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或许会战死,义军或许会失败,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希望,能够让他们的妻女过得更好,活在更美好的世道,那也是值得的,这个江山,毕竟需要有人来守护,而这个人,往往不是皇帝陛下,更不是朝堂上那些夸夸其谈的贪官,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这些百姓用性命来捍卫! 皇帝陛下往往认为江山是他们家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家奴,家奴就要替主人保护好家产。 可在很多百姓心中,虽然他们并没有想过,没有认真思考过,但他们的心里,潜意识里,却认同一个观点,这个江山,不是皇帝陛下的,而是所有百姓的! 若没有了百姓,皇帝又怎么能算是皇帝? 沧海桑田,朝代更迭,皇帝会死,会被赶下台,王朝会被灭亡,但百姓一直是百姓! 这种质朴又卑微的观念,看似不足以让人舍弃生命来捍卫国家,但却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让很多人赴汤蹈火,前赴后继! 金虎和银虎甚至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参加义军,为何要到城头来送死,他们只知道,大家都说义军好,大家都愿意加入义军,大家都愿意这样去死,那么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了。 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兄弟俩因为在江湖武林打滚胡闹,也惹了不少仇家,生怕妻儿受到报复,所以一直没敢娶妻生子,只想等着过几年,玩够了,想安定下来了,再考虑传宗接代的事情。 所以直到他们加入义军,仍旧没能为他们家留下一儿半女的后裔。 但他们清楚地记得,当他们向父亲请示,要加入义军之时,父亲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肯定和认可且赞赏的目光。 父亲一直是个严厉的人,为了让他们练功,动辄打骂,甚至从小到大,没有同桌吃过饭。 他们在武林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堂,但父亲从未引以为傲,更没有只言片语的首肯。 只有这一次,父亲那欣慰的眸光,仿佛在说,兄弟俩终于长大了。 许多人长大,是因为娶妻生子,不仅仅踏入人生新阶段,更明白了什么才是男人该承担起来的义务和责任。 可这两兄弟,长大却是因为承担了一分需要整个天下百姓,才能承担起来的责任,那就是保家卫国! 看着像是父亲巴不得他们送死,但他们记得父亲的笑容,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民族大义,不懂什么家国天下,但为了这份笑容,为了身边成百上千一道咆哮,一道赴死的弟兄们,他们愿意死在这绳梯之上! “噗!” 身边的义军弟兄被一颗砲石砸烂了脑袋,红的白的黏糊糊溅了他一脸,弟弟银虎身上同样血肉模糊,金虎却没有空闲的手去抹掉脸上的污物,而是朝弟弟银虎道。 “今晚还去偷宗主和穆小娘子么?” 银虎扭过头来,一块砲石正好擦着砸下来,木盾碎裂,肩膀和手臂都被拉开了,银虎却呲牙笑道:“那是不必说的!” 金虎的眼泪滚出来,冲掉了脸上也不知谁的**,朝弟弟道:“那便好得紧了!” 今晚想要去偷看宗主和穆小娘子亲热,那便要活下去,既然弟弟答应了,便该是能活下去的了。 于是金虎咬紧牙关,咆哮一声,便用力往上攀爬,而弟弟的身影,渐渐落后,也渐渐消失了。 这一战,洛阳没能攻下,义军三番四次攻上城头,又被蒙古守军打退,知道夜幕降临,才鸣金收兵。 宗云的脸色并不好看,也没有升帐夜议,只是在营房之中,对着桌上的城防图,默默地发着呆,穆小英则在一旁静静地举着灯烛。 过得一会儿,宗云听到帐外传来隐隐的哭声,与穆小英相视一眼,便走了出去。 但见得一个满脸血迹的军士,抱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木桩一般站在营房外头。 金虎抬起头来,见得宗云和穆小英,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朝宗云道。 “宗主,银虎说了,咱哥俩偷看了几个月了,宗主还没亲过穆小娘的嘴呢,咱们宗主这么老实,只怕等咱们...等咱们死了,都见不着这一幕了...” 宗云走近来,认出了这俩兄弟,一生一死,天人永隔,脑海之中全是银虎那露着白牙的干净笑容。 这世道本不该让义军来拯救,这重担也不该金虎银虎这样的人来承担,这世道造出了无数个金虎银虎,无数个金虎银虎,又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企图重塑这个世道。 宗云抹干净银虎脸上的血迹,他的眸子已经灰白黯淡,表情很是狰狞,脸上还有一些小雀斑,而金虎却低垂着头,浑身颤抖着。 “银虎...你看好了,宗主何时让你们失望过...” 宗云心中低低唤了一声,便将穆小英搂过来,轻轻在她嘴角上吻了一下,尝到的却是穆小英温热又咸涩的泪水。 金虎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幕,泣不成声。 他的身后,义军们从夜色之中走出来,围成一层又一层,他们或许没有银虎这样的孪生亲兄弟,但他们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金虎和银虎? 他们不是短命鬼,他们不是脑子坏了,他们只是,只是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南宋,交给他们鄙视的不靠谱的朝廷来守护,仅此而已。 第六百九十一章 深夜造访洛阳统制 义军接连数日对洛阳城进行疯狂攻击,就如同一群群掉毛的瘦狼,拼命扑咬着一头犀牛! 夜色降临,义军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汉军统制郭东甲这才走上城头,此时城墙已经伤痕累累,弗朗机大炮短小精悍,机动性却不错,炮车将城墙轰塌了好几处口子,更是杀伤了无数的守军! 城头上的守军断手残足,哀嚎遍地,辅兵和民夫正在清理尸体,将守城器械搬运到城头上,军匠正在修缮城墙,幸存的守军已经退下前线,军中的医士四处奔走,忙得焦头烂额,围裙上全是血迹,与市井间的屠夫没什么两样。 郭东甲也是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汉将,能够做到统制的位置,已经着实不易,蒙古人非但让他管理新附军,连汉军都交到了他手里,这也是不多见的。 可惜他无法掌控城防,因为他的上头还有个蒙古守军的万户也忽盖。 也忽盖参加过西征,而且立下不少军功,是蒙古青壮将领之中极其骁勇的悍将,为人极其自负,性子又是残暴,这几日处决了不少守城不利的汉军,城内挂着的人头,比任何督军队都要更具威慑力。 郭东甲本是辽东军户,早在金国之时,便帮着女真人镇守国门,投降蒙古之后,得了重用,因其出色的管理能力,先镇守奉圣州,而后调到了洛阳来。 他是个体惜军民的人,当初投降蒙古,也是担忧蒙古人破城之后会屠城,才出城投降,保得一方百姓的性命。 如今义军势大,一天发动三四次猛攻,也忽盖不断驱赶汉军和新附军登上城头送死也就罢了,还让蒙古赤军担任督军队,但有临阵脱逃者,一律当场格杀。 如此高压的威慑之下,相对于城外的义军,守军更害怕这些蒙古督军,军心士气跌落谷底,人心惶惶,继续这般压迫,只怕不等义军破城,洛阳内部就先垮了。 郭东甲几次三番谏言,都被也忽盖霸蛮地按压了下来,甚至当着军官将士的面,狠狠羞辱了郭东甲一番。 郭东甲与其他辽东军户一样,心中没有太多的忠诚,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但他实在无法容忍也忽盖的残暴不仁,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督军队的行径,已经与屠杀无异,他们根本不在乎守军的生死,只在乎胜负。 郭东甲是个汉人,知道君子晓之以义,小人晓之以利,激励军心士气,绝不是粗暴的杀伐就能够做到的。 蒙古人制胜法宝一般的督军队,或许能驱赶这些守军,顶着恐惧,去面对无数的敌人,但军士面临双重恐惧,很多都无法坚持到最后,没有被敌人打倒,最终被督军队杀掉。 郭东甲面对着城头的满目疮痍,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也忽盖一直在防备着他,不让他接触核心城防,这也是蒙古人的通病。 在攻城掠地之时,他们希望你投降,可当你投降之后,他们又不会真正信任和重用你,或者说,这是所有投降者,都必须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或许早在投降蒙古人之时,郭东甲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也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可事实上,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洛阳的军民就这么死在督军队的手里! 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难道又像以前那样,打开城门来,迎接敌人入城? 他是汉人,又是镇守洛阳的统制官,对宗云的义军也是熟悉,这支义军如横空出世一般,横扫淮北,几乎完成了宋人数十年无法完成的洪业。 可这支义军在百姓之中拥有着极高的声望,口碑更不用说,连洛阳城中的汉人,都在传唱这支义军的事迹和故事。 若说郭东甲心里没有开城投降的想法,那是坐在坟头说相声,骗鬼。 可也忽盖不是愚昧昏聩的武夫,他残暴如狼,狡猾如狐,谨慎如鼠,却又毒辣如蛇,他就是典型的蒙古屠夫! 郭东甲早先投降,本意就是为了少些杀戮,保护本地百姓,如今想要故技重施,却又有心无力。 也忽盖能够让他登上城头,就已经算是宽松了。 此时义军的民兵正在城下收敛尸体,他们将守军的尸体整齐地摆在城下,甚至用葛布遮盖尸体,给了这些守军最后的体面。 可洛阳城头的守军呢? 他们在也忽盖的授意之下,将义军的尸体随意丢下城头,就如同丢弃肮脏的垃圾一般。 郭东甲心中很是不齿,此时身后却传来一个雄壮又蛮横的声音! “放箭,把那些收尸的都给我射杀了!” 也忽盖下身穿着灯笼大侉裤,腰间勒着一条宽皮带,皮带上悬挂双刀,寒冬腊月,却精赤着上身,却浑身冒着热气。 蒙古的弓弩好手纷纷登上城头来,对着城下收尸的义军民兵,便泼洒出漫天的箭雨! 这些人本是督军队,白日里躲在后头砍杀守城的军士,夜里却来射杀收尸人,并以此为傲,引为军功,仿佛在战场上杀的人越多,自己就越勇猛一般。 可在郭东甲的心中,这才是最懦弱的表现! “万户,这些人只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收尸者,他们将咱们军士的尸体送了回来,还给了死者最后的体面,万户还是放过他们吧。” 郭东甲好生劝慰,也忽盖却哼哼阴笑,朝郭东甲道:“郭统制若同情他们,干脆打开城门,让这些叛军入城算了,谁不知道郭统制一向仁善,对咱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蒙古人,怕是早就看不惯了吧?” 郭东甲脸色大变,赶忙低头行礼,连称不敢。 也忽盖只是冷哼一声道:“既然郭统制没这个胆子,就不要在城头闲逛了,这城头是为勇士拼死杀敌准备的,统制大人还是回府衙喝喝茶的好。” 郭东甲心头一滞,脸色铁青,漫提有多难受,只是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只能闷闷地下了城。 这才刚走下去,便听得也忽盖下令道:“浇上油,把尸体都烧了,省些力气明日杀敌。” 郭东甲脚步一滞,咬紧了牙关,至于心中想着些什么,可就不为人知了。 回到府衙之后,郭东甲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往书房走去,途中有妈子过来,询问他要到哪个姨娘房中安歇,让郭东甲给骂了回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想着这些? 有鉴于叛军围城,府中守备自是森严,只是郭东甲心灰意冷,便将守卫都赶回去睡觉了。 他在辽东之时,好歹也是马上战将,眼下城防水泼不进,又有谁会在城中作乱? 即便义军之中有不少好手,想要行刺杀之事,要刺杀的也是也忽盖,而不是他这个无足轻重,有名无实的郭统制。 他年轻之时也是个好酒之人,只是投降之后,日子过得谨小慎微,便开始滴酒不沾。 今夜心情浮动起来,便独自一人,取了窖藏的辽东烈酒,可刚回到书房,他的身子却有些发凉! 仆人们还留着灯烛,所以他一开门,便看到了独坐在书房中那个年轻人。 此人丰神俊逸,身穿玄色道袍,脸面轮廓很是分明,眼眸深邃如海,气度沉稳似岳,一看便绝非池中之物。 郭东甲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慌乱,只是悄悄扫视了一圈,他身上没有佩剑,书房的刀架上倒是有一柄当年缴获的倭刀,可惜无法靠近那边。 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他的书房,又给自己如此强大的威胁感,郭东甲自然也知道其人来历不凡。 “喝一杯?” 郭东甲将手中窖藏的烈酒举起来,朝那人问了一句,那人却只是轻轻一笑,朝郭东甲道。 “郭统制果然好雅兴,在下也就却之不恭了。” 郭东甲提着酒坛,又取了两个海碗,轻轻放在桌面上,年轻人轻轻在桌面上拍了拍,酒坛上的封泥竟然噗一声飞了起来! “好强的内力!” 郭东甲心头震惊,再看那年轻人,已经提起酒坛,斟了一碗,轻轻放在了郭东甲的面前,这才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郭东甲端起酒碗来,看着那淡黄透明的烈酒,不由轻叹了一声。 “难怪义军能够打到洛阳来,张宗主果是人中龙凤啊” 他不是无眼之人,经历了这么多事,眼力自然比别人要更加毒辣,结合传闻之中的义军宗主张本灵,再加上自己的推想,也就试探着感叹了一句。 见得对面年轻人云淡风轻,他第一时间便确认,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此人便是义军领袖张本灵! 此时能够安然入城,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而义军能够在一两年时间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首领又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他郭东甲的价值,但也忽盖却看得出,所以才对他加以堤防,不让他沾碰城防。 而作为义军首领,如果宗云看不出他郭东甲的价值,义军也不可能走到现在,所以郭东甲能够猜出宗云的身份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洛阳城虽然早早便守卫得似铁桶一般,好似苍蝇蚊子都放不进一只半只,事实上不少神行飞符营的高手,就潜伏在城中。 宗云乃是武学奇才,又是道门世家贵公子,从小就修炼内功,轻功更是不必去提的,洛阳又是大城,守备不可能面面俱到,他想要潜入城中,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宗云听得郭东甲的夸赞,也没有谦虚,而是接口道:“既然郭统制也知道小道是人中龙凤,又何不从龙而起,却要遭受这些个蛮子的欺辱,作那遗臭万年的汉奸?” 宗云开门见山,话语之间也并不留任何情面,郭东甲面色自是难看,尤其听得汉奸二字,更是让他心生愤怒。 只是宗云能够坐在他面前,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对于郭东甲而言,这就是个最大的问题了。 或许对于其他事情,郭东甲没有发言权,但对于汉奸二字,他却有话要说。 “我郭东甲是汉人,为了保护北地的汉儿,宁可投降敌酋,甘愿受人辱骂,更没有害过一个汉人,汉奸二字,我不认!” 宗云闻言,只是一声冷笑。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两碗烈酒劝降汉奸 诚如郭东甲自我辩解那般,他是汉人,为了保护当地的汉人,而选择了投降,并没有让更多的人死在抵抗之中,所以他如何都不认同别人将他视为汉奸。 可在宗云看来,这种说法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他确实保护了不少汉人,可这些汉人没有死在抵抗战争之中,却死在了蒙古统治者的压迫之下! 非但如此,投降之后,这些汉军和新附军,还为虎作伥,受蒙古人指挥,四处烧杀掠夺,残害了更多的汉人。 而献城投降之后,相当于打开了国门,引狼入室,更是罪孽深重! 如果当初他选择死守,或许麾下弟兄们会一个个被蒙古人杀死,但守住了国门,却保全了南方数百万平民百姓! 即便他们无法守住国门,这种悍不畏死,誓死也要保家卫国的精神,也能激励更多的人,为保卫家园付出自己的英勇和不屈,南宋的军队也不至于风气糜烂,以致于废弛军纪,无人能战! 汉奸总是以仁慈来伪装自己的懦弱,大慈大悲与胆小如鼠,便只有那么一线之隔。 宗云本就不是伪善之人,为了给师父昭雪冤屈,他可以加入白牛教,可以做很多称不上好事的事情,而后又创立义军,攻城掠地,连厌胜军这种杀戮之师也锻造得出来,无论见识还心性,都已经硬如钢铁。 他见过太多似郭东甲这样的蒙古汉官汉将,他们总是粉饰自己的懦弱,一边卑微地保护自己,一边又渴望得到别人的原谅,说到底他们还是有羞耻之心的。 最怕就是那种可以当着天下人的面,坦然说自己就是汉奸,他就是要投降,有本事就来杀他的人。 那种人已经毫无羞耻之心,也不需做什么争取,更不奢望他们能够回头是岸,直接杀掉就是除害! 好在郭东甲还有廉耻可言,只要他还知道羞耻,哪怕只剩下一点点,起码说明他知道自己是不对的。 这种人只要晓之以利,便能够让他们像墙头草一般摆过来,至于他们会不会再摆回去,宗云并不去考虑,因为宗云需要的,只是他这一次摆向自己罢了。 似当年的红袄军,还不是在南宋和蒙古之间左右摇摆? 可最终的结局又是如何? 民族大义之前,只能坚定地站在一边,容不得左右摇摆,这种摇摆不定的人,注定了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宗云也不想跟他辩驳,听得他为汉奸之名辩解,宗云心中只是感到可笑,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宗云只是看着郭东甲,后者的后背很快就冒出冷汗,额头上渗出一颗颗米粒般大小的汗珠来! “郭统制,你是不是汉奸,自有天下人公判,小道也懒得管,今夜过来,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天下人对汉奸只是骂骂就算了,但撞在我张本灵的面前,绝不会活下去一个!” “所以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死,要么领着你的人,帮我夺下洛阳!” 郭东甲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宗云冒着危险进城,绝不可能为了杀他,因为他无法接触城防核心,杀掉他也不会撼动局势。 可他郭东甲手底下还是有兵的,只要他领兵从内部发动冲击,趁机打开城门,那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这也是他的底气,是他能够在宗云面前保持镇定的筹码。 宗云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郭东甲也不需扭扭捏捏,当即提条件道。 “若我帮你夺下洛阳城,能有什么好处?你会接收我的兵马加入义军?会让我继续保护麾下的弟兄?” 宗云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你想加入义军,还不够格,你的人给义军提鞋都不配,只要攻下洛阳,我便会将你的人与蒙古蛮子一样,挂在城头示众!” 郭东甲不由怒了,他好歹也是辽东枭雄,便是蒙古人的羞辱,他也就忍了,可宗云的人苦苦攻城,没有内应,三两个月别想攻陷洛阳,却又在他面前说这等大话! “既是如此,本将又为何要帮你攻陷洛阳,这不等于给自己挖坑,把自己给葬了吗?” 宗云将酒碗放下,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瓷瓶,拔了塞子,手指轻轻一磕,一颗丸子便掉到郭东甲的酒里,不多时便化开,如同一团活着的浓墨一般,过得一会儿,酒水又变得澄黄。 “这是本门的秘药九阳淬骨丹,要么吃,要么死。” 宗云并没有威胁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而这也确实是事实,他看透了郭东甲这样的人,若他现在就死了,其他什么都没得谈了,他宗云给他两个选择,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郭东甲看着那酒碗,手脚开始有些颤抖,只是仍旧心虚地冷哼道:“没想到,全真道堂堂名门,竟然还有毒药,实在让人有些意外啊。” 宗云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朝他解释道:“这不是毒药,而是补药,九阳淬骨丹乃是祖师爷爷炼制的秘药,能够洗髓伐毛,淬骨炼气,若是内功高深者,化开药力,便能够生涌内力,生生不息,是武林高手求之不得的灵丹。” “只是,想你这样的武夫,若是服了九阳淬骨丹,没有强大的内功化开药力,九日之内,就会气血翻涌,血肉相融,最终化为一滩黄水罢了!” “也就是说,我只有九日的时间?”郭东甲终于有些怕了。 “是,只有九日,九日之内,要么死,要么打开城门。”宗云端起酒碗来,咕噜喝了一口,不由开口赞道:“看不出来啊,郭统制竟然喝的状元红,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了。” 郭东甲哪里还有心思谈论自己的窖藏美酒,只是朝宗云问道:“九日之后,若我打开了城门,你就会把解药给我,对吗?” 宗云放下酒碗,轻轻摇头道:“这又不是毒药,哪里什么解药。” 郭东甲满脸愤怒道:“既是如此,九日之后也是死,你倒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宗云轻哼一声,朝郭东甲说道:“这不是毒药,但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只要你不断厮杀,将力气使出去,药力自然会随着力气和汗水化掉,以你现在的武功底子,厮杀个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该是能够化去药力,倒是筋骨得了淬炼,你便是感谢小道都还来不及呢!” 郭东甲略略沉吟,也觉着有理,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仰起头来,将那碗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药丸的效力,这刚刚入腹,郭东甲便觉得浑身燥热,只觉着骨子里都痒了起来,有种要打人杀人的冲动了。 宗云放下酒碗,站了起来,朝郭东甲道:“用力厮杀,给我打开城门吧,如果你想不眠不休,练武发汗,以此来挥发药力,那也是不能的,因为这是内家秘药,需要沾染血腥,发泄心中杀气,单纯练武是没法子发掉药力的。” “若你仍想着当蒙古蛮子的走狗,也不是没办法,把你家弟兄都关起来,杀个三天三夜,直到你那些个走狗都杀光了,药力想必就该挥发完了。” 听得宗云如此说着,郭东甲也是心头发凉,难怪宗云能够降服和镇压厌胜军这样的邪魔,义军之中形形**的亡命之徒,都不敢对他有半点忤逆! “言尽于此,还望郭统制好自为之吧。”宗云将碗里的酒喝干,而后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之时,又朝郭东甲道:“哦对了,谢谢郭统制的状元红,若当年你没有投降蒙古人,说不得这状元红就能用上了。” 古人若生了儿子,会将好酒埋在桂花树下,待得儿子长大成人,参加科举高中状元,便会将地下的酒挖出来,这便是状元红。 若是生了女人,埋在地底的酒就会在女儿出嫁之时挖出来,与亲朋好友分享,那酒唤作女儿红。 宗云的话,让郭东甲心头一震,比喝下九阳淬骨丹,还要更加难受。 是啊,如果他当初没有投降,或许他的儿子眼下就不会混迹在军伍之中,努力巴结蒙古人,即便没有考上南宋的状元,靠着父荫,或许还能混个出身,又岂会如此的苟且? 他当初投降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差点一夜白头,在蒙古人的统治下,连一些将官都深受其辱,一些将官的妻女,因为貌美,让蒙古人强占,自己却敢怒不敢言,这种罪比鞭打炮烙还要难受,当汉奸的痛苦,也是无人能够体会的。 眼下宗云给了他这个无从选择的选择,郭东甲该何去何从,确实要好好思量。 宗云从府衙离开,并没有马上出城,他知道郭东甲这样的人,他是没有勇气去死的,否则早在当年,就该选择去死,而不是投降。 这样的人或许更容易适应这个世道,也比别人活得更久,但他们心中的罪恶感会越来越淡,羞耻心也越来越少,往后所做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理所当然。 所以必须要在关键时刻,推他们一把! 想到这里,宗云便往城头方向走去,街道上虽然人来人往,全都是搬运军械或者运送尸体或者物资的军士,但却没有人阻拦宗云。 一来城中已经宵禁,寻常市井百姓不敢随处走动,但凡走在街上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二者,宗云穿着道袍,街上不少僧侣和道人,都是给守军祈福或者超度的,自然没有人阻拦。 因为蒙古人很是迷信,即便行军打仗,都带着神职人员,便是成吉思汗出征,遇到难题,第一个询问的不是军师,而是天师,他们敬畏天意和天命。 这种传统也就流传了下来,加上宗云气度非凡,一看就是道门之中有真本事的人,他又走得光明正大,没有半点心虚,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试问谁敢拦他? 想要推郭东甲一把,让他有信心造反,充当内应打开城门,宗云却是知道该找谁,更清楚该做些什么! 第六百九十四章 宗云首领的大野望 宗云心里很清楚,似郭东甲这等见风使舵的软骨头,没有人推一把,想要做出生死抉择并非易事,既然想让他转舵,就必须给他吹一口风,而且还是狂风! 洛阳由古至今都是名都名城,史上也发生过许多战役,而洛阳等大城,但凡将名字留在史书上的大战役,几乎都与围困二字挂钩。 那是因为城中粮食充足,人口又多,可调配的资源并不缺乏,城高池深,想要一蹴而就地攻陷,并不太可能,也就只能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地围困起来。 宗云的义军虽然有弗朗机炮,但这十几门炮的射程有限,若是县城府城那样的小要塞,摧枯拉朽地拿下,也是情理之中,可面对洛阳这样的大城,想要靠着十几门小炮就攻破,实在有些困难。 别的不说,寻常小城四面也就各置一个城门,可洛阳和长安等古都,一面就有三座城门,城头上楼垛箭塔不计其数,各种防守军械又齐备,就算是南宋的临安城,也有大大小小十数座城门,而且这些都是旱门,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的水门,专门防备战船从水路攻击,炮火想要轰塌洛阳的城墙,必须拥有极大的威力。 似弗朗机炮这样的,只怕要在城下开炮,才能发挥足够的威力,而无法在守军射程外射击,如此一来,就需要大量的步卒来护卫炮车,需要弓手来压制守军的箭雨,作为掩护,才能让弗朗机炮靠近了再射击。 这也就是义军遭遇到的困境了。 他们毕竟没有深厚的底蕴,全仗着一股子冲劲儿,以战养战的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补给,朝廷方面已经开始施压,任何能够为义军提供补给的渠道,都让朝廷给切断了。 这是他们在逼迫义军,想要宗云接受诏安,也借此削弱义军的实力,以免义军造反起来,朝廷打不过。 没有大后方的支援,义军只能靠掠夺蒙古人来搜集补给,数量上虽然提升很快,质量也跟得上,但补给却成为了大问题。 河南府让蒙古人统治了十几年,地方经济也在汉人官员的管理下,得到了巨大的发展,早已不是战后那种贫困空白的状况。 洛阳作为重镇大城,城中物资堆积如山,本来就是蒙古军队四处征战的后勤补给基地,宗云虽然压得洛阳守军抬不起头,可他们像缩头龟一般死守不出,义军是如何都耗不过的。 在加上洛阳的战略地位,与开封府互为犄角,义军攻打洛阳的消息,很快就会引来开封的援军,到时候两面夹击,义军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义军能够势如破竹,屡战屡胜,靠的就是这一股连胜的士气,若在洛阳折了戟,对义军的打击可就大了。 衡量一支军队的真正素质,不是看他们打胜仗的能力,而要看他们能否承受败仗。 只有那些吃了败仗却仍旧能够绝地反击的,才是真正强悍的军队,似宗云的义军这般,成军不久,还很年轻,很有斗志,很有冲劲,打连胜的顺风仗,肯定气势如虹。 他们可以做到屡战屡胜,却无法做到一支真正铁血之师才能做到的,即便屡战屡败,也要屡败屡战,直到取得最终的胜利! 宗云身为主帅,这支义军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即便到了如今,那些加入义军的人,他都必须亲自筛查,绝不容许有人滥竽充数,更由不得细作在自己的军队里浑水摸鱼。 所以他对这支义军的优缺点,也是非常清楚,正是清楚义军无法承受败仗,所以宗云才冒险入城,一旦拖下去,义军只能铩羽而归! 虽然演绎和戏文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情节,古时作战,有无双勇将,于乱军之中横冲直撞,四处冲杀,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现实之中,匹夫之勇在军中是行不通的。 想要凭借一个人,改变正常战役,需要非常苛刻的条件,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 宗云另辟蹊径,剑走偏锋,义军也跟宋军,或者蒙古军都截然不同,他们甚至采用杨璟的军纪管理法子,推行很是前卫的练兵方式,但这样做也直接导致宗云的战略观念,比其他将领看得更远。 他跟杨璟一眼,心里很清楚,刺杀敌将确实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付出的代价太高,尤其是主帅亲自出手去刺杀敌将。 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蒙古军队的管理制度,确立了将帅毋庸置疑的权威,以及对军队的绝对控制。 在这样的情况下,刺杀敌将,价值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再者,也忽盖是个自大狂,又以残暴冷酷的铁腕治军,为了压制郭东甲等汉军以及新附军的将领,更是将军权捏得死死的。 眼下宗云已经搞定了郭东甲,刺杀也忽盖,也就值得去冒险一试了。 街道上的守军行色匆匆,他们根本就没心思理会宗云这样一个道人,即便有人拦下盘问,宗云也早早做足了准备。 早先他北上哈尔和林,听得杨璟懂说蒙古话,回来的路上便抓了一个汉人通译,回到两淮之时,蒙古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 作为主帅,他必须懂得蒙古话,如此才能够做到知己知彼,盘问的士兵见得他说起蒙古话,自然不会再深究。 后世满清的康熙皇帝,非但精通满蒙汉等各族语言,连拉丁语之类的外国语言,也都通晓。 有人说康熙学习外文,通过外国传教士来学习外国的文化,即便是天文地理,都有涉猎,是为了炫耀,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他是皇帝,是全才。 可归根结底来说,他学习这些知识,何尝不是想要了解自己的国家,了解这个世界? 这是作为掌权者所必需具备的素质和才能,非但要对自家做到知根知底,也要有本事去了解别人。 也亏得刘汉超等人一心想着打仗,其他人更是沉浸在连战连捷的喜悦当中,并没有人深究这个问题。 若杨璟在场,他肯定能够看得出来,宗云的志向,已经远远不是义军首领,他努力提升自己,将自己当成皇帝来锻造! 义军之中或许也就只有心思深沉,即便厌胜军已经扩张到八千人的规模,仍旧能够将厌胜军牢牢捏在手中的郑公禹,能够看出宗云的野心。 野心并不是一个贬义词,野心催发野望,野望跟理想字面不同,意思却差不多,有了野心,才有动力,而正是这种动力,让宗云不断变强,不是一味提升自己的武功,而是用各种才能,来充实自己! 如果说之前他的个人提升,是在建造一座高楼,以武功作为根基和栋梁,不断往高处堆积提拔,眼下他却是在这座高楼的四周,不断建造碉堡和城墙,用各种知识,来扩展自己的广度和深度,而不知是一味寻求高度上的提升!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思想觉悟,他才信心满满智珠在握,将刺杀也忽盖,视为下一步必须做到的事情! 也忽盖还在城头上指手画脚,他的性情极其粗暴,人人畏之如虎狼,当新补充的守军都就位,各种守城器械都搬上了城头,又调集大量人手,防止义军夜袭洛阳之后,也忽盖终于从城头退了下来,回到了他的总督府。 他是西征的猛将,但他是拔都和蒙哥一系的人,乃马真为了推儿子贵由上位,将阿里不哥等人都调离了皇城,也忽盖也受到波及。 早先他还不情不愿,可见识了南方天下的花花绿绿之后,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并不仅仅只有打仗和杀戮,更有无边的享乐! 酒池肉林虽然谈不上,但夜夜笙歌那也是必须的,总督府里光是色目人以及西方的女奴,从各处巧取豪夺的汉人女子,就有数百,也忽盖无法在战场上施展本事,便将旺盛的精力全都发泄在这些可怜女人的身上。 今夜虽然义军围城,但他并没有像郭东甲那样忧心忡忡,在他看来,小小义军又能成什么气候,他连立国建朝上百年的西方王朝都毁灭过,又怎么可能在意这支成立不超过三年的义军,而且还是南宋这边的义军? 也忽盖还未回到总督府,府邸的人便早早做好了准备,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让人目不暇接,府邸之中的灯火,比白日里城头的大火,还要明亮。 歌舞声乐在占地庞大的府邸之中回荡,外头却听不到一丝一毫,因为府邸实在太大了! 蒙古人在自己的占领区内,根本就是土皇帝一般为所欲为,渐渐也觉着这些享乐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宗云身为武道宗师,甚至已经超越了武道宗师,心中想要冲击的下一个目标,是皇帝,是圣人,洛阳的城墙都挡不住他,更何况一个漏洞百出的总督府。 也忽盖虽然是个猛将,但根本不可能是宗云的对手,没有刀马弓弩铠甲和亲兵团的拱卫,他在宗云面前便如三岁稚童一般孱弱,即便让他全副武装,三个也忽盖加起来,也不可能是宗云的对手! 也忽盖从城头下来,先跳进浴池里泡起了热水澡,那池子如同小池塘一般,热气蒸腾,底下铺设火龙,池子里却是白花花十几个美人。 他是游牧民族,又是马上的骁将,征战之时很少洗澡,平素里也没有洗澡的习惯,在他看来,只有那些细皮嫩肉的南人,才会经常洗澡。 他在西征之时,也曾见过,有些民族一辈子就只洗三次澡,出生洗一次,成亲洗一次,死了洗一次。 可当他成了河南府的土皇帝,享受着无边的权势财富和女人,他却爱上了洗澡。 在他看来,洗澡绝不是简单的清洗身子,甚至目的不再是为了清洗身子,而是彰显权势,追求玩乐享受的一种方式,也是他最喜欢的方式! 一个人缺少什么,当他有了足够条件和能力之后,便会疯狂补偿回来,这就是也忽盖的写照了。 可当他与那些个美人在浴池里胡天胡帝之时,浴池边上,却出现了一个清瘦的道人! 也忽盖只与那道人对视了一眼,便觉着热气蒸腾的浴池,就在那么一瞬间,全都冰冷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双鱼山宗正副双宗 也忽盖如何都想不到,宗云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总督府守备森严,卫兵清一色都是蒙古悍卒,即便是家奴也全都是色目人,因为他从来就信不过汉人! 他可不是郭东甲,认为自己在大战之中可有可无,他是一军主帅,万万是受不得一丝损伤的! 别人或许会认为,敌人不可能刺杀得了主帅,可也忽盖乃是云都赤出身,年轻时候为了刺杀别国的将帅,也是出生入死,轮到自己当了主帅,自是严防死守。 这总督府虽然很大,但外紧内松,里头布局繁复,没有熟悉门径的人带路,很难找到他这里来,除非这道人…从外头便一直跟着他也忽盖! 也忽盖从城头回来之时,身边带着上百卫兵,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死卫,其中更是不乏军中好手。 他是不可能招募汉人的武林高手,但蒙古部族之中也有云都赤这样的精锐,更有擅长摔角和近身搏击的力士,他们都是部族的巴图鲁,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宗云跟着他们! 他早知汉人的武林高手飞檐走壁,如同鬼魅一般,更擅长于内功,杀人于无形,眼下见得宗云气定神闲,知道对方有备而来,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自己本打算荒唐享乐,是以没有让那么多卫兵在外头把守,即便有卫兵,此时也该是被宗云给杀了。 大呼小叫那是不可能的,也忽盖猛然从浴池之中跃起来,那十几个美人儿已经惊叫连连,她们都是异族女子,可不是视清白如生死的汉人女子,临危之际根本就顾不上这许多,一个个光着屁股就四处逃走。 宗云自然不会为难这些女人,他身形一闪,便在乱糟糟的人群之中穿梭,那些个女人但凡撞到宗云身上,便如被无形的气墙挡开了一般。 也忽盖想要利用这些女人来缠住宗云,却是打错了算盘,眼见宗云堵住了他的去路,便抓过一个酒桶,猛力掷向了宗云! 宗云只是挥袖一抹,那酒桶便被卷飞出去,砸在墙上,嘭一声炸开,酒香与蒸腾的热气夹在一处,弥散整个浴室。 也忽盖的衣甲早在外室就除了,刀剑也都挂在外头,此时丢出酒桶,也不奢望能够伤到宗云,只求拖延片刻,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那浴室和外间还隔着一堵木墙,他若绕到门边,势必赶不及,当即暴喝一声,猛然轰出一拳,整个身子跟着往前撞击,硬生生将木墙给撞烂! 木刺在他精赤的身上刮出一道道血痕,但他却没有任何痛觉一般,往地上一滚,便将马刀抓在手中,唰一声抽将出来,并非回头,而是直接往外头跑! 他是个不服输的人,但并不是傻子,明知道与宗云有着天地之别,留下来只能让宗云杀掉,他又岂能不跑! 然而只冲到门口,他便见到死卫们一个个倒在地上,心中不由升涌出浓浓的绝望来! 虽然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但这些死卫就是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毫无察觉便让人给杀了,而且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连衣帽都是整齐的! 这些人都是他从云都赤里头调出来的,随便放一个出去,都能在那达慕大会上拔得头筹,却被宗云毫无声息杀了个干净! 他能够感受到宗云的武艺有多么高深,可从未想过高深到了这等地步!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扭头看时,宗云只是闲庭信步一般跟在后头,可速度竟然一点都没落下! 也忽盖在死卫的身上摸索了一把,摸出一个冲天炮来,又摸出火折子,点燃了引信,那冲天炮便咻咻往屋顶上飞!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如大鸟一般飞起,竟然将那冲天炮给捞了回来! 也忽盖从未见识过如此恐怖的武功,见得宗云落地,不由心头大骇,握刀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宗云捏着那冲天炮,炮尾仍旧喷着焰火,仿佛在卖力挣脱宗云的束缚,可宗云却面不改色地走到了也忽盖这边来! 也忽盖用蒙古话大声骂着,不是骂宗云,而是骂自己没用! 他挥舞手中马刀,便朝宗云砍了过来,可宗云却不躲不避,两根手指劈在刀面上,那柄刀便被打飞出去,钉在了墙上,而也忽盖的虎口都撕裂了,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宗云并未收手,手腕一拧,便捏住了也忽盖的下颌,也不知捏到了他的穴位,还是宗云有着独门秘术,也忽盖竟然手脚无法动弹,只能惊骇地怒睁着双眸,大张着嘴巴! “往常都是你给别人制造恐惧,此时也让你尝一尝恐惧的滋味吧。” 宗云用流利的蒙古话如此说着,而后将那冲天炮塞进了也忽盖的口中! “不!不!不!” 也忽盖含糊地哀嚎,那丑陋萎缩的下身,终于淌下黄尿,顺着毛茸茸的大腿往下流,丑态百出,再没有一丝尊严可说! “噗!” 冲天炮在他的口中炸响,虽然声音有些沉闷,却将他的嘴巴炸开,如同一朵盛开的食人花! 炸弹的原理本来就是将火药封闭在狭窄密闭的空间之中,火药瞬间剧烈燃烧,会产生大量的气体和热量,靠着强大的气压,产生爆炸。 那冲天炮的威力自然不是很大,可爆炸在也忽盖的嘴里,便直接将他的大嘴给炸豁了! 也忽盖的下巴就剩下一丝皮肉连着,在胸口前面晃荡,上颚和牙槽都露了出来,形同恶鬼一般,爆炸的气压使得他耳膜破裂,不断留下,鼻孔眼睛也都在冒血,偏生却又要不了他的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恐惧的滋味,若是死神在他耳边呢喃也就罢了,来的却是一群冒着黑烟的无形无状的痛苦恶魔,就在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想哀求宗云杀了他,可他却没了嘴巴,喉咙也给炸坏了,一出气就冒血沫,手脚又不能动弹,只能木桩般站着,如同被人绑在耻辱柱上一般! 也忽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烧杀抢夺无所不作,他也知道自己无恶不作,自认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凶残,也在军队和朝堂见识过太多邪恶,自己也炮制了不少令人发指的恶事。 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一个人可以邪恶到这等地步,可以残忍到这等程度! 宗云看着也忽盖,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他的面前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头野兽,是一只恶鬼。 他的手掌轻轻按在也忽台的胸膛,内力催吐出去,后者便倒退而出,他的大袖一挥,那地上的刀剑如同被巨大的磁石吸引一般,纷纷飞起来,虽然不是以气御刀,仍旧用袖子卷起,但内功已然超凡脱俗! 这些个长短刀剑嘶嘶飞出去,便全数钉入也忽盖的身躯,将他钉在了墙上! 也忽盖大口大口吐着血,因为没有了嘴巴,血沫从崩掉的血口之中倾泻出来,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却偏生死不了,也喊不得! 宗云见得此状,也没有再停留,朝阴影之中说了一句:“等他断气了,将脑袋送到郭东甲手里,该怎么做,由着他便是。” 宗云干完这桩大事,却仍旧没有离开,而城外的军营之中,义军们已经严阵以待,整装待发,厌胜军和太乙军仍旧打头阵,弗朗机炮已经准备妥当,今夜如何都要将城门轰出个豁口来! 他们知道宗云不在中军,也知道他已经进城,更知道宗云是为了他们能够发动夜袭,而入城搞事情。 虽然宗云只带走了几个神行飞符营的精锐,但没有人哪怕有一丝怀疑! 他们知道宗主一定会成功,因为宗云说过的话,从未食言,只要他说出口的,总是能够办到! 到得子时末,洛阳城头果然起了骚乱,城内火光四起,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义军不由激动起来,他们攻打洛阳,也是苦战多日,死伤自是惨重的。 不过宗主从北方回来之后,带回来一样新鲜事物,说是副宗主杨本初研制的本教秘药,战场上断手断脚的弟兄们,只要用了那种秘药,便能够减缓疼痛,堪称神奇无比! 战场上的伤员,小部分死于伤势,大部分却是因为忍受不了伤痛和那种恐惧。 当伤痛减缓甚至消失之后,他们就感受不到生命从他们的身体之中快速流失,他们会稳定下来,会配合救治,会有着生机。 副宗主杨本初虽然仍旧如往常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这种秘药,却拯救了无数的弟兄们! 而神行飞符营的人,每个三五日便要陆续往内陆去,据说是去取副宗主的秘药。 许多人都很迷惑,因为据说副宗主此时潜伏在蒙古人的皇都哈尔和林,实在不明白神行飞符营的人为何要往南跑。 只有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等人才知晓内幕,知道神行飞符营的目的地是巴陵,他们要找的,是个帮杨璟看家的老太婆,而这个老太婆,却又是葛长庚的妻子! 这就是他的宗主,这就是他们的副宗主,一个总能亲冒箭矢,做出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来,另一个虽然从未露面,却如幕后的保护神一般,渗透到方方面面,落下属于他的烙印! 有了这两个人,试问义军又如何能失败? 厌胜军和太乙军的人已经跃跃欲试,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宗主的信号。 只要宗主发出号令,便是洛阳城破之时! 所有人都在等待宗主,只是谁也都不知道,那个从未露面的副宗主,已经来到了洛阳城的北面! 若没有收到杨璟的情报,宗云又如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城去刺杀也忽盖,他是顾全大局的主帅,而不是凭借个人勇猛的莽夫! 他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数万义军兄弟的生死,这份责任很沉重,每个义军弟兄死去,他心中的愧疚就会增加一分,只是他会把这份愧疚,化为勇气和力量,用在蒙古人的身上! 第六百九十五章 金虎的最后一口气 夜色如粘稠干涸的血液,处处透着死气,洛阳城那冲天的大火,如同恶魔的触手,将这死寂的夜空,搅得一塌糊涂。 苍穹之上想必该是静谧的,众神高坐在星海之巅的神座上,冷漠地围观着人间的杀戮。 而人间的战士,却仍旧在厮杀着,或许心中有不灭的信仰和意志,或者只是蒙昧无知,求财求权,也或许只知道当兵,除此之外,再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生活。 人人都有战斗的理由,人人都面临着时刻死去的危险,可又人人都没有退缩。 无论是宗云的义军,还是洛阳城的蒙古守军,亦或者是郭东甲的叛乱弟兄们。 每个人都不敢确定自己会活下去,但每个人都努力想要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最好却是拼命去搏杀,如同一个咬住尾巴的蛇,根本就是个悖论。 这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这些悖论听起来没有存在的理由,却又不能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只不过没有人会去想这些,在战场上,只有一个念头,要么想着杀死敌人,要么想着活下去,寻常士兵毕竟是多数,他们有时候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 金虎就是其中的一员,虽然他的武功不错,但一直冲在最前头,仿佛在向阎王叫板挑衅一般! 他的刀已经劈砍得卷了口子,可他仍旧不要命地往城头的敌军里头撞! 他的眼中仿佛没有焦点,又或者眼中根本没有敌人的影子,在他眼中的一切,都将成为阻碍,都必须除去! “银虎银虎银虎”他的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如同中了魔怔,手中的直刀却仿佛融入了血肉里,再难分离一般! 城头的守军可谓腹背受敌,虽然他们人数众多,但不知谁将主帅也忽盖的脑袋给砍了下来,用长枪挑着,就这么送到了城头来! 这颗脑袋如同油锅里的炸弹一般爆开,将整座洛阳城都推入了混乱和灭亡的深渊! 守军方面,尤其是蒙古人,被这个噩耗和难以置信的场景所震慑,他们真的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窘迫境地,将军们趁机争夺掌控权,争吵得不亦乐乎,许多人已经开始召集私兵,要械斗夺权! 他们并没有将洛阳城内的汉军或者新附军放在眼里,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卑贱的奴婢是没有胆色趁机造反的,城头的防务也已经布置妥当,短时间内不需要担心。 若无法选出暂时接管和署理事务的人选,洛阳可就更加乱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郭东甲这个唯唯诺诺,平日里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老儿,竟然造起反来了! 虽然他无法接触城防,没法子到城头去搞事情,却指使了色目人汉军,潜入到军备营之中,将回回炮的火药库给点了! 为了守城,守军早早将物资都搬入了城中,洛阳人口密集,建筑鳞次栉比,火头一旦烧起来,想要熄灭可就难了! 蒙古将领们还在争执之时,郭东甲已经展开行动,而城外的贼军不多时便发动了突袭! 金虎本不是先锋营的人,先锋营和厌胜军太乙军,从来都是拼杀在第一前线,乃是义军之中最骁勇的三个营团。 今遭攻打洛阳,先锋营和厌胜军太乙军,更是从未下过火线,蚁附登城之时都是他们在打头阵。 此时宗云早先定下的规矩,就显出效果来了。 厌胜军和太乙军俘虏的那些蒙古奴隶,经过了这么久的训练,早已死心塌地,由他们当炮灰,冒死登城,也是有着一定的优势的。 若城头上是汉军和新附军,当他们看到攻城的竟然是蒙古人,一定会大吃一惊,下手也就多少有些顾忌,起码心里头,潜意识是无法拒绝这一点的。 同样的,如果城头上是蒙古人,当他们发现来攻打洛阳的竟然也是蒙古人,心中该是何等的惊讶! 这种惊讶也让义军在心理上取得了优势,洛阳守军虽然统共十几万人,而义军只有三五万,但也忽盖还没来得及主动出城反击,就已经遭遇弗朗机炮的轰击。 眼看着就要适应炮火狂轰滥炸的强度,此时又被宗云偷入城中,举手投足间便杀了这位蒙古万户! 义军弟兄们对宗云这位宗主是深信不疑的,竟然宗主说今夜要搞突袭,那便一定会突袭。 当洛阳城中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药库被郭东甲的人给点了之后,义军便趁着守军惊慌失措的空当,发动了登城作战的夜袭! 银虎死了之后,金虎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营团指挥使也有心将他送回家乡,可金虎如何都不愿意。 夜袭的号角一吹响,金虎便混入先锋营之中,与先锋营的人,一道登上了城头! 他满脑子都是银虎死时的场景,挥舞着直刀,没命价地往上攀爬,砲石打落下来,他用大盾死死护着身子,仿佛银虎在护佑着他一般,果真让他率先登上了城头! 蛮子们的长枪刺过来,一下便洞穿了金虎的肩头,可他却握住那枪杆,强行往前冲,一刀便将那蛮子枭了首! 他也不敢拔出长枪,胸膛如烈火在烧一般,身后一名厌胜军挥刀帮他把枪杆给削掉,金虎又拼杀起来! 金虎强忍着剧痛,刚刚站起来,便有守军扑杀过来,盾牌顶在他的身上,要将他们直接推下去! 这城高几近三丈,若坠落下去,即便没有当场摔死,也活不长,金虎和厌胜军的弟兄自是死死抵抗。 然而守军的长枪手却在盾阵后头,从缝隙之间刺出长枪来,金虎肩头受伤,有些站立不稳,当即就被推到了城墙边,好在他的后背是个城垛,将他推下去不太可能,但却有可能将他压成肉泥,或者用长枪将他钉死在墙垛上! “银虎银虎你看着我看着哥哥!”金虎心头呐喊着,爆发出无穷的力气来,咬碎钢牙,猛然咆哮,双脚撑住墙垛,身子便如压缩到了极致的弹簧,突然松开了一般,将那面大盾顶开,盾阵霎时被崩开了一个口子! 金虎撞入盾阵之中,逼近长枪手,由于距离太近,长枪手无法自如地掉转,金虎挥舞大刀,一下子就砍杀了七八人! 刀牌手让金虎给破开口子之后,厌胜军们压力大减,反击之下,竟然在城头开辟了一个防护圈,靠着这个防护圈,城下的弟兄们终于可以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头! 金虎的眼中除了敌人,便在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刀锋,麻木而机械地躲闪格挡,到了最后甚至彻底放弃了防御,任由刀剑劈砍在身上,完全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义军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宁愿到宗主跟前讲荤话,也不敢招惹厌胜军的人。 在他们看来,厌胜军的人只是单纯的杀人狂魔,只是战争机器,没有任何人性,他们对待麾下奴兵的残暴,更是让人诟病,许多人就是因为厌胜军,才不愿加入宗云的义军。 可此时的厌胜军,攻上城头之后,眼睛之中却多了一种充满光辉的情感。 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宗主潜伏入城,没有宗主成功制造了内乱,他们是没有任何夜袭的机会的。 可厌胜军的人今次并非第一个登城,似乎打破了厌胜军总是第一个登城的惯例和规矩,因为第一个登上城头的那个人,是金虎! 也正是因为有了金虎的奋力向前,他们才得以在城头上站稳脚根,才得以开辟登城区,才能看到胜利的希望! 可此时他们放眼望去,金虎已经陷入守军的重重包围之中,那个失去了胞弟的男儿,就像迷失在杀戮和痛苦之中的亡灵,血肉仍热,心却已冷,即便活着,也不似在人间了。 厌胜军虽然杀人不眨眼,虽然被人看成毫无人性,但他们从未愧对过自己的兄弟。 他们看着金虎陷入围杀之中,便一窝蜂冲了上去,硬生生用肉身,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就在此时,敌阵之中的金虎却被七八杆长枪扎透了身子! 金虎的视野已经模糊,他感受不到身躯的存在,只剩下倔强的执念,用最后的力气,咆哮道。 “银虎啊,你在哪儿呢!” 空气之中有种悲伤和愤怒在肆意弥散,如同凄厉的风,在纠缠着众人的心头,仿佛城头被隔绝起来,每个人都沉浸在这种悲壮的氛围之中,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但渗入一种让人动容的情绪。 厌胜军们眼眶一热,这些早已默契十足的杀人军团弟兄,此时不约而同地朝金虎那个方向,齐声答道。 “哥,我在这儿呢!” 金虎身躯一震,嘴角露出笑容来,可惜气息已尽,再没能回答,只是眼角流淌着热泪,最后的一丝残念,在他心中缭绕着,仿佛在提醒他,他的身后,还有数百个银虎呢! “拦住他们!” 守将见得厌胜军人人眼红,即将陷入疯狂,心头大骇,当即指挥督军队,将守将往城头上驱赶! 也忽盖死了,郭东甲的人在城内四处作乱,各大千户和军长都在争夺军权,督军队仿佛也变得不再让人恐惧了。 纵使如此,仍旧有着无数的守军,往城头上汹涌,与厌胜军和太乙军等,涌上城头的义军,展开了殊死的肉搏! 鲜血顺着城墙的砖缝,不断流淌着,汇聚成小溪,从城墙上滑落下来,就像洛阳这位母亲,因为杀戮而留下的血泪! 厌胜军和太乙军的弟兄受到金虎的激励,热血沸腾杀心满满,城头的守军终于是受不住,潮水一般溃退了下去! 然而诸多弟兄们站在城头,放眼一看,城内大火冲天,火光之中,黑压压的人潮人海不断从城内四处,不断往城门这边涌来,乌泱泱的也不知多少,竟然全都是守军! 郭东甲的人虽然举旗反叛,可根本就无法靠近城门,更漫提打开城门了! 这么多的守军,便是木桩一般傻站着,让义军来砍头,只怕一夜时间也无法砍完,数量上的压制实在太过悬殊,这该叫做血肉长城了吧! 第六百九十六章 城门虽破却陷僵局 繁华的洛阳陷入了战乱之中,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封门闭户,一家人抱成一团,听着隐隐的炮声和厮杀声,瑟瑟地等候着天亮。 大街小巷上尽是蒙古守军,此时便是汉军和新附军,也都加入了队列之中,有人投靠了郭东甲,有人依附早早便有心归顺的千户,也有人选择脱掉该死的军装,从此逃得远远的,再不愿吃这碗杀头的饭。 一个简单的乱字,已经无法形容此时的洛阳,郭东甲虽是汉人,但早年一直在辽东打拼,也没太多文化素养,既然要制造混乱,便让麾下弟兄专门挑那些有名气的建筑来烧,许多名胜古迹都被付之一炬,不得不让人惋惜。 蒙古守军的诸多将领也反应了过来,此时也暂时放弃了争斗,选择了同仇敌忾,以致于数万守军陆续往城门方向汹涌而去,汇聚成黑色的洪流! 义军已经彻底占领了城头,可这也给蒙古人反击的机会! 弗朗机炮安置在城外,是不大可能吊上城头,用处也不大,可蒙古人的回回炮,却有很多没有搬运到城头上面去。 郭东甲虽然点了火药库,可城下还有不少储备! 此时守将们果断放弃了城头,却在城门后方堆累沙袋拒马鹿寨等路障,并将回回炮全部搬运出来,架设到前头,很快就建立了一道新的防线! 登城的义军太过显眼,瞬间便成了回回炮的首选目标! “点火!点火!” 虽然回回炮极有可能将城门轰烂,但守将们已经顾不得这些,城门和城墙已经失去了防守的价值和意义,真正的防线,是他们此时构筑出来的这条! 随着守将一声令下,传令兵挥舞旗帜,又吹响号角,擂起战鼓来,鼓点一响,炮手们便纷纷点燃了炮尾的引线! “轰轰轰轰!” 石头打磨的炮弹从炮膛里炸出来,承受不住强压,会炸成漫天的碎片,流弹的威力虽然不算很大,但杀伤范围却极广,很多义军的眼睛当场被射瞎,也有人关键部位中弹,闷头倒地死去! 更有人被炮弹直接轰中,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却仍旧在地上苟延残喘,受尽了痛苦折磨! 守军的家底很是深厚,即便火药库被炸了,城下还有几十门回回炮,其他七八座城门的火炮和床弩等防守器械,大部分也都往这边搬运! 义军在城头根本就是活靶子,加上义军奋不顾身,人流实在太过密集,回回炮和飞天枪突火枪,乃至于震天雷等等火器,根本就不需要瞄准,便能够制造大范围和大规模的杀伤效果! 本以为攻破了城门,就等同于攻破了洛阳,此时义军才发现,攻破城门,就仿佛打开了猛虎的笼子! 早先也忽盖就想着主动出城迎敌,不接受义军的围困,毕竟他就是如此自大的蒙古骁将。 可因为弗朗机炮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出战计划,到了后来,又被宗云给杀了,守军自然也就只能窝在洛阳城之中,眼下却是让义军给开了一条路子! 若是打开城门,义军大量涌进来,或许还有胜算,可守军死死看着城门,用回回炮来拱卫城门,义军无法接近,只能从城墙上面通过,外头倒是已经开始布置撞车,可一时半刻也没能撞开洛阳城那固若金汤的城门! 义军是只能进而不能退,一旦退下城头,守军就会重新占领,今夜的所有牺牲也就彻底白费了! 随着守军不断增援,形势变得更加的严峻,守军发现义军在撞击城门,当即在炮火的掩护下,让汉军和新附军冒死来守卫城门,搬运沙袋等所有能够用得上的重物,几乎将整个城门都给堵了! 城门分为外城门和内城门,两重城门之间便是门洞,门洞上方就是城墙了。 义军在撞击外城门之时,守军便疯狂发炮,而后掩护那些炮灰汉军和新附军,让他们打开内城门,用沙袋等物,将整个门洞都给堵死了! 如此一来,义军想要入城,只能不断架设大量的云梯,甚至在城外用敌人的尸体和沙土等,堆累一条鱼梁道斜坡。 只是守军有炮火攻击,登上城头的义军死伤惨重,不得不暂时减缓了攻势。 守军将领们从惊慌之中平静下来,一条条应对措施也就开始发布下来,城门后头那条防线越筑越坚固,守军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义军攻陷洛阳的可能性也在不断减小! 为了构筑这道防线,守将们开始组织人手,清洗城中的叛军和细作,而后让汉军和新附军等,从其他三面的九座城门,调集防御器械和物资,将南城门的新防线打造得密不透风! 怎么办?宗主还在城中,此时僵持不下,若等到天亮,守军的反击必定会更加猛烈,只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刘汉超和郑公禹等人自是身先士卒,他们登上了城头,冒着敌人的炮火,借着冲天的火光,将敌人的布局看的一清二楚,可应对的手段实在是有限得很。 即便是探头出去查看一下敌情,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因为守军人数太多,他们弓弩齐发,整个城头都在炮火和箭雨的洗礼之中,但凡冒头的义军,无一不被射杀,只能龟缩在城垛后头。 而内墙的城垛比外墙要矮,也不如外墙坚固,炮火的轰击之下,能够作为掩体之物是越来越少,再这般下去,义军只能暴露在守军的炮火和箭矢之中,漫说夺城,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如何是好?”郑公禹等人不由朝刘汉超问道,因为宗云离开之时,已经将指挥权交给了刘汉超。 刘汉超本来就是将门之后,家学渊源颇深,熟知兵法,又跟着宋慈历练了十几年,而后便是跟着杨璟到西南和大理打了几场胜仗。 后来与安丰军等人的战役,以及宗云义军大大小小数十战,刘汉超都有着赫赫战功,既有足够的本事,也有着足够的威望,便是厌胜军,都对刘汉超服服帖帖。 刘汉超入了军伍,便如鱼得水一般,自在得不行,平素里的木讷和沉默也不见了,只是变得更加的沉着稳重。 他扫视了战场,目光集中在了守军的回回炮和弓手方阵上,远程打击眼下便是守军最重要的手段,也是唯一的手段,他们绝不可能放弃远程射杀,而自大地冲上来肉搏。 弗朗机炮等大型军械却无法搬运到城头来,早先调集上来的弓弩好手,也都经受不住炮火和箭矢的清洗。 因为弓弩手需要用三段式攻击,才能够保证攻击频率,而且弓手的臂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干站着不断射箭,还需要躲避守军的攻击。 是以弓弩手忙活了一阵,非但没能射杀守军的炮手和弓手,反而折了不少人。 刘汉超也曾让膂力惊人的力士,将震天雷等炸弹,点燃了投掷到城内,想要炸掉那些回回炮,驱散守军的弓手方阵。 可守将并不是蠢货,在设置第二防线之时,早已算好了射程,这种射程之下,寻常硬弓根本就无法造成有效伤害,可对方的回回炮却能够做到! 想要将震天雷之类的炸药,投掷到敌阵之中,也只有刘汉超和常神岳这等天生神力之人,或者宗云和董尚志之类的武道宗师,才能够做到。 只是光靠刘汉超一个人,又能够扔出去多少个震天雷? 有了回回炮的掩护,守军的弓手方阵就可以安心地在射程范围内,对城头进行攒射。 而义军的弓弩手让火炮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想要收拾守军的弓手,也不太可能。 面对如此僵局,刘汉超终于咬了咬牙,朝于成下令道:“把神火营那十几个狙击手调上来,再让大盾方阵保护好他们!” “狙击手?可是副宗主授意林爵几个,从朝廷神火营偷过来那十几个鸟枪手?” 郑公禹等人也有些迟疑,那几个枪手,在义军里头被称为狙杀枪手教头,是过来给义军培养火枪手的。 只是眼下义军的火枪营还没有成立建制,火枪的制造也是刚刚起步,并没有成品出来,自然就没有装备到义军手里头。 那十几个鸟枪教头是副宗主杨本初,从朝廷那边偷过来的,在义军之中颇受礼待,他们身上的枪,也都是自己带过来的,只是他们愿意为义军登城赴死吗? 面对敌人的火炮和箭雨,这十几个狙击手,又有什么大的作为? 虽然心中很是质疑,但眼下形势僵持不下,若不能尽快打破僵局,失败的只能是义军! 所以于成也就不再犹豫,当即让人安排了下去。 过不得多时,那十几个狙击手果真登上了城头,就躲在大盾方阵的后头,人人背着一杆光滑结实的铁管木柄火枪。 据说这就是副宗主的宗师匠人团,给朝廷进献的自来火枪,叫什么老套筒。 此时的火枪全部都是前填式的火绳枪,哑火和炸膛的几率极高,精度很低,威力不大,威慑作用大于杀伤作用,当然了,如果是近距离轰击,杀伤力还是很可观的。 可此时火枪刚刚起步,还没有人懂得在火枪上安装刺刀,安装刺刀的概念还要许多许多年以后才会出现。 所以肉搏起来,枪手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这也是为何朝廷会如此不待见火枪的原因了。 可因为副宗主进献的新式自来火枪,朝廷已经开始组建神火营,大批量生产这种火枪,并培养了大批的火枪手,那便说明,副宗主的这种新式火枪,绝对是好东西! 自来火枪便是燧发枪,不需要用火绳来点燃击发,当然了,他们并没有想到,杨璟的老套筒,并非用燧石,而是用底火,却是更加高级的东西,简直就是划时代的产物! 郑公禹等人仍旧质疑,可那十几名狙击枪手却临危不乱,气定神闲,很快就各就各位了。 “诸位兄弟,将那些炮手都干掉!”刘汉超指着操作回回炮的守军,朝狙击手们如此下令道!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九十七章 步枪建功士气大振 狙击枪手的出现,多少让义军们有些期待,却又有些失望,期待的是新式自来火枪的威力,失望的是,枪手只有十几个人,而城下守军防线后面,光回回炮就有二十几门,更别提上千人的弓弩手方阵了。 然而刘汉超却信心满满,向狙击枪手们下达射杀指令之时,更是近乎目中无人的狂妄! 这些枪手除了摆弄火枪,别的本事也没有,身上虽然带着短刀,可当火枪失去作用,让敌人近身,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带着短刀也没太大用处。 见得刀牌手们寸步不离地保护着这些枪手,义军心中更是失望了。 不过这些枪手可都是杨璟特意交代杜可丰,从神火营里头精挑细选的精锐,非但能够熟练使用老套筒,而且目力过人,枪法奇准无比,甚至掌握了枪械的原理,能够完成拆卸和组装,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人才了! 杨璟当初走得太过仓促,北上之后又断了消息,也是与宗云重逢之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让林爵传信回南方来,秘密调集了这十几个南宋最拔尖的枪手。 杨璟是宗师匠人团的恩人和精神领袖,没有杨璟,就没有神火营,身为枪手,每个人都知道,是杨璟创造了火枪的时代,让他们掌握了这个时代最具杀伤性的力量! 也只有这些枪手们,才能最深刻地体会到老套筒是多么恐怖的一种枪械,他们认知之中的任何火枪,都无法与之比拟媲美! 今番登上城头,他们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身为狙击枪手,他们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要做到面不改色,即便没有刀牌手的保护,敌人的猛烈攻击,也无法撼动他们坚定的内心和意志! 不需繁复地填装火药,用通条来舂结实火药,也不需要打火来点燃火绳,这些狙击枪手们找好了掩体,枪口从刀牌手的盾牌缝隙探出来,便开启了自由射击的模式! “砰砰砰!” “砰砰砰砰!” 火枪的声音并不算很大,淹没在厮杀声之中,就更是微不足道,可枪声却极其有节奏,虽然刘汉超下令自由射击,但十几名枪手还是进行了轮流射击。 他们的射击稳定,精准,快速,枪托抵住肩窝,后坐力虽然大了些,但他们的身形几乎没有太大的走样。 这种步枪当成狙击枪来使用,实在有些勉强,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城下的守军炮手一个个闷头倒地,不少竟然都是直接爆头,回回炮防线顿时哑火了一片! 义军本就已经失望透顶,此时见得十几个狙击枪手竟然轻而易举干掉了好几座炮的炮手,不由欢呼起来,士气顿时大振! 而守军如白日见鬼一般,他们身为炮手,对火器自然是不陌生的,许多人眼睛都是眯着的,那是常年瞄准造成的,许多人眼睛有伤,甚至影响到视力,那是火枪炸膛所致。 那时候的火枪并没有办法精确计算火药的威力,质量也得不到保证,以致于炸膛率极高,火枪造成的误伤,比敌人的威胁还要更大。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南宋朝廷才没有大力推广火枪,而蒙古人有汉军和新附军等异族军队,误伤对于他们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损失。 也有人手臂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烧伤疤痕,那是火绳燃烧之时,留下来的痕迹。 从这种种迹象都可以看出,这些炮手绝对是经验老道,可纵使如此,他们都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自来火器! 这些炮手可是蒙古部族里头最精通火器的人群,早先的回回炮,也叫西域炮,或者巨石炮,乃是一种配重式的大型抛石机,能够发射重大一百五十公斤的巨石,摧枯拉朽,威力惊天。 不过在《明史·兵志》中却记载,古所谓炮,皆以机发石,元初得西域炮,攻金蔡州城,始用火。 中国在公元七世纪就发明了火药,可到了十三世纪,也就是宋朝的时候,才制造出了发射铁弹丸的管形火铳,到了十三世纪后期,才出现了像样一些的火炮。 可这些蒙古人炮手此时就已经懂得用回回炮的载具,发射能够爆炸的炮弹,或者包括了铁片等内容物的空心弹,足见他们的匠心独运了。 只是便是这些炮手,也都被枪手们的自来火枪给震慑住了! 当第一支老套筒研制出来之时,杜可丰和宗师匠人们,无一不是目瞪口呆,心中只有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 杜可丰自己是制造过燧发枪的,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杨璟设计的这种新式自来火枪,绝对是引领时代,绝对是举世无双的! 枪手们最直接感受到步枪带来的震撼,这也是他们对杨璟唯命是从,敢于冒着反叛朝廷的危险,加入义军,敢于冒着生命危险,登城狙杀守军的炮手! 守军的回回炮体型巨大,需要很多人协同合作,才能发射,操作也很麻烦,本来是攻城的神器,却用如此笨重的军械来守城,此时自然也就无法再用了,双方军士因为震撼,也都安静下来,战场上竟然出现了虽然短暂却诡异到了极点的一幕! 所有人都看着那些炮手,不知道哪一个会突然倒下,他们看着城头上的狙击枪手,便如同看着夺命的阎王! “都给我精神起来!把这些人给我射死!射死!”守将也是吓得脸色煞白,仍旧色厉内荏地大声吼着,却下意识往后退了好远。 炮手已经死伤过半,回回炮已经无法完成封锁,弓弩方阵如果压制不住,义军可就要在狙击枪手的掩护下,全都冲进来了! 蒙古守军的弓弩虽然厉害,可厌胜军为了攻坚,早早就做足了准备,他们的力气大,盾牌都镶上铁皮,顶在前头,根本就不怕弓弩! 那些弓弩手被守将这么一呼喝,也是醒悟过来,纷纷弯弓射箭,又是一波波箭雨往城头上泼洒。 只是弓箭这种军械,尤其是在攻城战或者两军对垒之时,都有很多讲究,尤其是方阵作战,不讲技术,而讲战术! 若是居高临下,弓箭的威力自然是增加不少的,可眼下守军处于下方低处,义军却在三丈高的城头上,守军防线距离城门也有一定的距离,弓弩箭射到城头,已经威力大减。 如今又被狙击枪手震慑,士气低迷,几乎到了谷底,许多人心中早已萌生退意,让恐惧占据了心房,弓弩的威胁也就没有先前那般猛烈了。 十几个狙击枪手终于解除了回回炮的危机,厌胜军们顶着大盾,便从城头上扑杀了下来! 他们如狼群一般扑入守军的弓弩手方阵之中,便如同恶狼撞入了羊羔窝里,守军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 “刀牌手都给我调到前头来!快!快!” 守将也是害怕了,他根本就没有让弓弩手撤退,宁可他们死在第一线,也绝不轻易退到防线后头,否则摇摇欲灭的军心士气,可就要彻底垮掉了! 回回炮和弓弩都失去了威慑和镇压,若不能将刀牌手和盾枪兵调到前军来,只怕厌胜军很快就会杀透他们的方阵了! 可大半个洛阳的守军都集中在了城门后头,人流极其拥挤,加上也忽盖之死,诸多将领争夺军权,早已使得守军内部大乱,甚至到了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地步,有人在拼命摇旗,召唤自己的本部人马,也有士兵不断穿梭在人流之中,想要找到组织。 就在这种乱哄哄的局势之下,许多人又都认为,靠着回回炮和弓弩手,绝对不会让义军再往前一步,是故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亦或者刀牌手和盾枪兵们都认为不会有甚么意外发生。 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终究还是害了他们 当守将要调动刀牌手和枪盾兵之时,这些臃肿的队伍想要短时间穿过人流,除非将自己人的方阵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很难及时支援城头那边! 刀牌手和枪盾兵还在乱哄哄往前面挤之时,厌胜军的弟兄们已经在刘汉超和郑公禹的带领下,冲下了城头! 刘汉超仍旧身先士卒,眼看着守军在防线积压得乌泱泱一片,当即取了一个震天雷,奋力便掷了出去! 这震天雷的引信太短,才飞到守军头顶,便爆炸开来! 虽说如此,却增加了碎片的覆盖面积,杀伤范围更是覆盖开来,流弹和碎片四处激射,拥挤的人堆顿时空了一大块! 见得震天雷奏效,刘汉超又投出去一颗,这一次同样觑准了回回炮的火药车,这颗震天雷的引线并没有提前烧尽,终于是引爆了火药车! 那火药车上装载的可都是炮弹,可爆炸或不可爆炸的都有,也有最原始的圆形石弹,被震天雷引爆之后,溅射伤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几乎将整条防线摧毁,那些往前线拥挤的刀牌手和盾枪兵,顿时被割麦子一般大片大片炸飞炸死! 一口回回炮甚至被炸裂开来,无数碎片四处溅射,防线崩溃之后,破口又被爆炸撑大,守军终于潮水一般退去! 守军大乱,被践踏成肉泥的不可计数,丢盔弃甲四处乱窜的更是数不胜数,义军的士气却如滔天烈焰一般,在刘汉超和厌胜军的带领下,越来越多义军杀入城中,不断冲击着守军,大肆掩杀,真真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郑公禹趁着这个机会,领着数十个弟兄,卖力转动绞盘,城门轰隆隆被吊起来,义军喊杀震天,终于杀了进来! 守军心头大骇,早已斗志全无,被义军大肆掩杀,从深夜一直到天亮,满城都是尸体,鲜血流入城中的河渠,将河水都染红,整座城市都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郭东甲的叛军在手臂上缠上红巾,从东门围杀过来,蒙古守军更是雪上加霜,没了命一般往北门而去。 此时已经天亮,本该是对守军最为有利的时候,可惜守军大势已去,天亮了反而又成了他们的致命劣势,因为他们连躲都没法子躲! 义军杀得酣畅淋漓,城门打开之后,二万先锋军入城绞杀,洛阳城一片尸山血海!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六百九十八章 传说之中的副宗主 宗云的义军打开城门之后,仅剩的几个蒙古守将,领着残部,往北门逃窜,身后义军紧追不舍,他们只好沿途放火,焚烧民居,以阻挡义军的追击。 虽然他们仍旧展现出狠辣果决来,可惜这种方式已经昭示了他们走向穷途末路,是要彻底放弃洛阳了! 义军秉承宗云的起事宗旨,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城掠地,而是赶走蒙古蛮子。 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占领和统治这些地盘,所以才有意无意让南宋朝廷捡便宜,实际上南宋朝廷来接管这些地方,虽然不断压缩了义军的生存空间,但同时也减轻了义军的负担,又能够迫使义军不断北上! 用宗云的话来说,他们打仗不是为了占领地盘,而是为了赶走甚至杀光蒙古人! 他们只能不断前进,而没有回头路,因为他们的身后,是南宋的军队,而南宋朝廷,一面乐滋滋地接受他们攻下的地盘,一面又宣告天下,将义军视为反贼! 无论如何,义军的弟兄们并没有想那么多,他们只是遵从着宗云的起事宗旨,将这些蒙古人都赶出长城,赶回北方的草原深处,若他们赖着不走,那边统统杀光! 面对势如破竹的义军,蒙古守军全线溃败,以色目人和北地汉儿为主的汉军,多少会帮着蒙古人抵抗,新附军却是吓破了胆子,纷纷缴械投降了。 因为全天下都知道,宗云的这支义军,从来不收那些投降蒙古人的新附军,在战争之中,对待那些投降蒙古人的汉奸,义军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这也是为何郭东甲在与宗云谈条件的时候,宗云并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要么马上死,要么帮我打完仗再死! 有鉴于此,新附军自然是要逃的,他们没有奋死抵抗,即便跟着蒙古人逃走,也会被蒙古人以军法处置,新附军又对他们恨之入骨,逃跑也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事实上此时的郭东甲,就带着自己的兵马,往西城门方向逃之夭夭了。 义军的主要目标是蒙古兵,双方的人数差距毕竟太大,若非洛阳乱成一锅粥,义军又岂能趁胜追击,此时若分兵去掩杀郭东甲,只能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刘汉超领着义军从南城门往北追击,一路上大肆掩杀,蒙古兵死伤无数! 守将见得此状,更是心头大骇,让人骑上快马,抢先一步,要将北城门打开,否则残余部队可就要被困死在洛阳里头了! 蒙古大军的特色便是屠城,今番撞到宗云的义军,若出不去,只怕要被义军屠戮一次了! 那传令兵领着上百护兵,便快马赶到了北城门,却见得北城门一片死寂! 原本南城门告急,其他城门都纷纷支援,冷清一些也是理所当然,可此时却冷静得太过分了! 护兵们也是心头不安,毕竟屁股后面就是蒙古余部,虽然没经过清点统计,但今番死伤惨重,再加上有些走失和逃亡的,七零八落,即便人数还在,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更何况还有义军紧咬不放,意图一鼓作气将他们全部都剿杀在洛阳城内! 传令兵来到北城门城下,还未开口,城头便射下一枝箭,直接洞穿了他的咽喉! “不好,城门让人给夺了!” 护兵们心头大骇,赶忙掉头,北城门的城头却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玄色道袍,颇有空城计之时,焚香抚琴的诸葛孔明的风范! “那...那是什么人!” 蒙古护兵们扭头看得这一幕,不由惊讶又迷惑,其中一名斥候当即惊呼出声道:“是...是他!贼军的首领张本灵道人!” “怎么可能!难道他一个人就将北城门数百弟兄给杀光了么?不可能的!” “快回去禀报千户!” 众多护兵也不敢多做停留,当即往回赶,到得半途,蒙古余部已经赶上来,听得如此奇怪的事情,也是难以置信。 守将们领着七零八落的队伍,来到北城门,却又见得更加惊奇的一幕,北城门竟然打开了! 那个贼军首脑张本灵,仍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城头,仿佛下一刻就要飘然升仙了一般! “这是他在故弄玄虚!咱们冲过去!” “不!他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说明早已潜伏于城内,做足了准备,城外指不定就是伏兵,出去就是个死!” “蠢货!咱们不出去也是个死!” “你才蠢!整顿队伍,回头厮杀一番,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早先我就不同意撤退,你们这群胆小如鼠的蠢物!” “整顿队伍?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这些贼军会给你整顿队伍的时间么,不想死就跟着我冲出去!” 众将议论纷纷,听到最后,不由往后军扫了一眼,这人群乌泱泱的,也看不见后面追兵的情况,只知道后军已经开始往前汹涌而来,想必追兵也到了城下,开始掩杀后军了! “快冲吧,不冲就来不及了!” “是啊!他们追到了后军,肯定能够见到城头的首领,贼军士气必定大振,再不走咱们就全死在这里了!” “汉人不是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咱们就是让该死的汉狗给害成这样的,你还一口一句汉人的俗语,我先杀了你这个内奸!” “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都给我冲出去!” 这就是群龙无首的致命之处,即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们仍旧谁都不服谁,越发让自己陷入必死之地! 正当这些蒙古余部要一同冲出去之时,城头又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这个人虽然穿着道袍,却戴了一张鬼面! 蒙古诸将对这鬼面实在太熟悉不过了,这可是萨满祭司才有资格戴的鬼面,而且还必须在大忽里台等重大仪式上才能戴,若是平时,便只有大萨满和部分高阶祭司才能够随意佩戴! “这人又是谁啊!” 蒙古人自然认不得此人,但已经追上来的义军,却气势如虹,那滔天气势几乎要将整个人间都烧得沸腾起来! 因为能够如此站在宗主身边的,在这种时刻,敢于站在城头,面对蒙古大军的,只能是活在他们传说之中的,副宗主杨本初! “是副宗主!” “那就是副宗主!蒙古蛮子要死绝了!” “大家冲啊!” 诸多义军见得城头之上,两位宗主竟然负手而立,就这么拦下了蒙古人的余部,不由心神激荡,拍起惊涛骇浪,豪气冲天,恨不得跪下膜拜! 这是他们见证副宗主回归的时刻,这个副宗主在他们的心目中,实在太过神秘。 义军之中处处透着他的影子,他的思想和创意,影响着每一位义军兄弟,所有人都享受着他带来的好处和改变,可绝大部分的人,却从未见过他。 此时两位宗主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夺下了北城门,还震慑得这些蒙古余部不敢出城,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场景! 然而蒙古余部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往城门外头冲锋,可就在这个时候,城头却又冒出一个又一个红发的恶鬼! 这些恶鬼开始往城下丢尸体,把守城门那数百守军的尸体! 眼看着一具具尸体被丢下来,蒙古人的心都要沉入谷底,而城门外头,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齐整脚步声! 蒙古逃兵放眼望去,但见得一个个马木留克佣兵,举着大盾,将整个城门都封堵了起来! “这是贵由大王的马木留克佣兵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蒙古守将之中也有不少贵族,自然是认得贵由的佣兵团的,也有消息灵通的人,收到了皇庭那边传来的消息,脸色顿时就煞白了!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就是大萨满带到哈尔和林的那个宗维先生!” “不!他不是宗维,他应该就是贼军口中那个神人,副酋长杨本初道人!” “竟然是他!难道说...” “没错,他们该是同一个人!此人混入我皇庭,挑动皇权争斗,实在是该死!” “都什么时候了,管他什么人,还是逃命要紧!” 他们是很清楚马木留克佣兵团的实力的,这上千的马木留克佣兵,便是用大规模骑兵来冲锋,也未必能够冲破他们的封锁,更何况城门窄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又是散兵游勇,哪里能冲出去! 难怪城头那两个人如此镇定了! “往东城门走!” 诸多蒙古守将领着兵马就要往东城门逃亡,因为东边能够到开封府去求救,开封府的防御比洛阳可不弱,能够逃到开封府,便是得救,说不定还能领兵打回来呢! 或许郭东甲就是想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往西城门逃走,若他也往东,只怕要落入蒙古人手里,到时候可就生不如死了! 而郭东甲能够想到的,杨璟自然也能够想到! 这些蒙古余部才刚刚出发,北城门往东的要道之上,已经出现了二百多戴着牛头盔的野人,可不正是埋伏在此处的维京铁骨者么! 义军见得如此,气血沸腾,皆因为杨璟的出现,而燃烧着无尽的斗志,仿佛体内生出了无穷的力量来,利刃一般撞入蒙古逃军的阵型之中,迅速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便只是人头满地滚! 城头之上,杨璟缓缓摘下鬼面,看着城下的杀戮地狱,长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终于回来了,再也不用戴着这个鬼面了...” 宗云却没有半点轻松,他不合时宜地接话道:“在北面戴这个鬼东西,到了南面又换成什么样儿的?” 杨璟微微一滞,刚刚才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是啊,他终究不是宗云,这里绝非最南的地方,更不是他的终点,他还要继续南返,回到那个朝廷,因为他是朝廷命官,是忠勇伯爵,有着一大堆头衔挂着呢。 面对南宋的皇帝陛下以及官员和将领,杨璟又该以何种姿态和面目,去迎接这些挑战? 或许宗云的担忧一点都没错,南边的朝廷,比哈尔和林要更加危险,而杨璟却又不得不回去... 第六百九十九章 建国称帝的可能性 似洛阳这种地方,曾经是汉人的都城,百姓天生优越,归属感也比寻常百姓要强,收复之后,很快就能够恢复过来。 宗云的义军那是有口皆碑,每过一处,于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严明,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便是义军欺负百姓,拿个包子不给钱这种事情,也会受到军纪的严惩。 而每个加入义军之人,都经过了严格的筛查,做大事的意识比较强,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浑。 当然了,私底下做些恶事的也不是没有,只是神行飞符营除了刺探军情之外,也负责义军的内部监察。 黑狐军和红旗墰之类的营团,曾经都是刺探和暗杀为主的组织,真要调查内部人员,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再加上宗云的威望无人能及,义军之中人人俯首帖耳,从不敢有半分冒犯,类似的事情也就很少发生了。 洛阳的百姓亲身感受和体验过之后,对义军更是拥戴。 而洛阳城中可不仅仅只是寻常百姓,里头更多的是百年望族或者世家豪门。 得到这些本土势力的认可,有这些士族和豪绅大户帮着平息,整个洛阳也就安稳下来,很快步入了正轨,而这些望族和豪阀的势力遍布各地,一番宣传之下,义军的声望也就更是如日中天了。 至于那些隐藏在民间的细作或者汉奸,早已被城头挂着示众的一排排尸体给吓坏了,恨不得赶忙逃离洛阳,又岂敢作恶。 这洛阳城外还用蒙古人的脑袋,筑着好几座大京观,无论谁看了,都觉得内心震撼惊骇,局面自然也就安定了下来。 洛阳有多么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便对于整个天下的布局而言,都是分量极重。 打下了洛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宗云的义军已经有了与南宋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格。 就算宗云现在建国称帝,也已经在情理之中了。 纵观历朝历代,许多举旗造反的农民军,都会占领一个曾经作为国都的地方,以此来作为根据地,更可以名正言顺当皇帝,可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数来数去,却不是很多。 涉及到建国称帝这种事情,义军的人心思也就活络起来,可以说是各怀鬼胎了。 所谓利益熏心,财富和权势,都会腐蚀人的心灵,使人变得贪婪,甚至邪恶。 这些人跟随宗云,难道只是驱逐蒙古蛮子这么单纯? 不。 虽然他们不愿承认,但最终的目的,谁没奢望过能够当从龙有功的开国元老? 义军的人都懂得作此等想法,试问天下人又该如何想?南宋朝廷又该如何想? 朝廷的军队原本就在义军屁股后头,但他们终究不可能满足于一直拾人牙慧,跟在义军后头捡便宜。 似淮南的一些小军镇,以及淮北的一些州府,或许他们会甘之如饴地收入囊中。 或许他们会乐于见得义军高歌猛进,或许他们就在后头,将义军当成先锋和炮灰。 可眼下义军打下洛阳,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掌控,如果再不遏制,宗云极有可能就建国称帝了! 消息传开之后,自然是震惊天下,有志之士疯狂往洛阳涌来,试问谁会放过这样的一个机会! 南宋虽然经济和文化再一次攀上高峰,可资本主义萌芽,贫富分化越发严重,朝廷腐败,贪官污吏肆无忌惮地搜刮和压榨,社会矛盾也日益激化,也不是没出现过造反叛乱的事情。 义军如此高张的口碑和实力,与羸弱无用却又鱼肉百姓的南宋朝廷,两相对比之下,谁都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那些对朝廷有怨气的,自然要投靠到洛阳来,而那些拥护朝廷的既得利益者,已经开始在朝堂上危言耸听,请奏赵昀,一俟发兵洛阳,剿灭叛军! 朝廷对义军的称谓上,就足以说明问题,他们已经知道无法诏安义军,但忌惮于义军的强大,他们迟迟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如今义军占领了洛阳,他们若昭告天下,将义军定义为叛军,那么就必须出兵围剿了。 朝廷的文武百官为了这件事情,也陷入了连日的争辩之中,有人仍旧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愿意看着义军去挑战蒙古汗国这个庞然大物。 从目今的形势来看,义军是极有可能成就大事的,而朝廷坐镇后方,睥睨天下,也比较符合汉人的军事思想。 当然了,朝堂上更多的是反对的声音,武将们倒是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回到家中说不得要大喝三碗来偷偷庆祝,毕竟这是岳飞爷爷之后,就在没有出现过的丰功伟绩。 当初南宋联合蒙古人,灭了金国,南宋就发动了端平入洛,可惜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也就是说,宋理宗赵昀发动全国,力排众议,最终未能拿下的洛阳,竟然让宗云这支短短两年间疯狂崛起的义军,给做到了! 赵昀为端平入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也承受了不小的后果,为了洛阳,可谓灰头土脸。 可到了宗云这边,却是从者如云,仿佛天下民心都开始往洛阳这边流了! 历史上疯狂崛起的农民军,也不是没有,远的不去说,单说后世满清的太平天国,便是其中的一个。 太平天国也是短短一两年便疯狂崛起,从广西金田,一路打到南京,而南京也曾经是古时的国都,洪秀全正是在南京,建立了天朝! 但这种政权通常都是烈火烹油,来得也快,散得更快,从最开始的一呼百应,到最后的众叛亲离,也就几年的时间。 因为这种政权没有根基,没有王朝的底蕴,当时的社会形式也没有给他们成长的土壤,加上领导者丧失了雄心壮志,只有冲锋陷阵的勇气,却没有治理国家的雄才伟略。 无论如何,南宋朝廷方面已经将宗云视为最大的威胁,甚至比蒙古人的威胁还要大! 蒙古人要西征,要争权夺位,或许还会跟南宋议和,划江而治,互开边事,共同发展,让南宋继续苟延残喘。 可如今义军疯狂崛起,对蒙古人穷追猛打,南宋朝廷也深受其害,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只是若真的昭告天下,将义军定义为叛军,那么就是一种宣战,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真的发兵围剿义军了。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都在议论争辩,持久不下。 他们也不断派天使来接触义军,甚至让李庭芝和杜庶等人,来探听宗云的意思,劝说宗云接受朝廷的招安,甚至抛出了要封宗云为王的诱惑! 这就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宗云眼下已经拥有了建国称帝的资格,你丢个郡王的条件出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只是这些都是寻常人的看法罢了,在朝臣们的眼中,这是最为妥当,也是对宗云最大的忍让。 不过结果跟他们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或者说是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 宗云自然是不会接受郡王册封的,他也没有自己当皇帝的意思,或者说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在别人看来,洛阳是块福地,甚至是龙兴之地,最适合用来建国称帝。 但宗云却并不这样认为,即便他要当皇帝,也不会在洛阳,而是要等他打下开封! 汴梁乃是北宋国都,若宗云能够收复汴梁,到时候再建国称帝,即便没有名正言顺,也足以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因为南宋是让外敌从汴梁赶出去的,这一百多年都能够收复回来,岳飞爷爷眼看着有希望打下开封,将这座都城给夺回来,却又让自家皇帝给坑了。 许多人都骂秦桧是千古奸臣,可秦桧难道不是给宋高宗赵构背黑锅的吗? 若不是皇帝忌惮功高盖主的岳飞,试问他又怎么可能发出十八道金牌? 你们既然保不住自己的国都,又无法收复回来,还被蒙古人打得节节败退,已经被赶到淮河以南了,仍旧不断往南边驱逐。 南宋朝廷没本事夺回来的开封汴梁,让两年间便横空出世,疯狂崛起的宗云义军给夺回来了,到时候宗云要在开封汴梁称帝,试问谁还敢说三道四? 宗云不是不想当皇帝,他就是看到了南宋朝廷的无能,才组建义军,才自己动手打天下。 他只是觉得洛阳,还远远不是能够暂时歇息的地方,还不足以让他放慢脚步,更不足以让他满足于现状。 若此时在洛阳建国称帝,义军就会松懈下来,人人都想着得到更高的职位,想要谋求更大的利益,无论对义军,还是对百姓,都是大祸,而非大福。 远的也不看了,只消看看方腊建立的那个昙花一现的永乐朝,就能够知道,在不合适的时候当皇帝,会带来多么可悲的下场。 相反,宗云没有称帝,这些义军就会继续战斗下去,而且心中这股渴望会越发积攒,化为征战的动力,爆发起来就越是疯狂! 洛阳你不当皇帝,那么开封呢?或者在幽州? 只要宗云没有操之过急,义军就能够继续保持生命力,保持那种征战天下的野心和动力,一旦称帝,义军会认为大功告成,忙于争权夺利,就再没可能将蒙古人赶汉人的河山了! 宗云清楚这一点,朝廷却不会给他时间,这也是宗云的心头隐患,而杨璟自然也能够看清楚这一点。 所以杨璟才知道,洛阳不是宗云的终点,更不是他杨璟的终点。 他必须继续南下,回到朝廷,回到那个他一直逃避,不愿回去的朝廷。 他要为宗云争取时间,缓和朝廷和义军之间的关系,掐灭朝廷要围剿义军的那点火头。 否则宗云又会给岳飞爷爷那样,事到临头,却又功亏一篑,没有败给蒙古人,却败给了身后那个软弱的庞然大物,只能引来千古遗憾和唏嘘。 至于义军占领洛阳,攻陷河南府,不断收复河南府的地界,为攻打开封做准备,这些都不是杨璟能考虑的,他要做的只是继续往南! 第七百零零零章 交出家底一路往南 杨璟将维京铁骨者和马木留克佣兵团,留给了宗云,至于宗云能否降服这两支队伍,杨璟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只消看看厌胜军,便该知道,宗云对这种事情,是没有半点压力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杨璟很清楚自己不是领兵打仗的料,但在思想指导和后勤补给上,杨璟却对义军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无论是练兵和军纪,亦或者步枪和弗朗机炮等等,杨璟为义军所做的贡献,已经太多太多。 虽然他没有身先士卒,领着义军弟兄们攻城掠地,但这沉甸甸的军功章,有宗云的一半,也有杨璟的一半。 若没有杨璟所做的这些付出,义军想要打到洛阳,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够做到。 可朝廷对义军并非一无所知,义军用的都是杨璟的练兵理论,同样的事情,南宋朝廷也在做,他们也接受着杨璟带来的改变。 义军所用的火枪,弗朗机炮,朝廷也都在紧锣密鼓地赶造,甚至于赵昀也同样野心勃勃,想要不断往北征战。 但所有这一切,都让宗云抢了先。 那么问题来了。 杨璟是朝廷的重臣,是钦封的伯爵,还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却帮着义军,给义军带去了这么多好处,只要脑袋不坏,谁会想不出朝廷对杨璟的态度? 许多人当初都认为杨璟已经死了,只有少数人知道,杨璟到了北方,潜伏在蒙古汗国的心脏里头。 若杨璟当初趁机销声匿迹,以杨本初的名字复出,跟宗云一同搞革命,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杨璟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义军和朝廷之间的联系桥梁和纽带,因为必须有一个人,在义军和朝廷之间斡旋,否则双方很快就会内斗,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来,将胜利的果实再次毁于一旦。 杨璟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南宋他是必须要回去的。 可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杨璟还没有想清楚对策。 赵昀不是个善茬,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哄骗的,义军的理论和装备,随便哪一样,都刻着杨璟的烙印,这是毋庸置疑的。 自己最信任的人,甚至想要将唯一的女儿,瑞国公主嫁给他的年轻人,却在资助叛军,让宗云占领了先机,一步步打下了洛阳,你让赵昀心里如何想杨璟? 当初在矩州之时,赵昀派了内等子虞侯胡命桥去考察杨璟,当时胡命桥就曾经想过要杀死杨璟,可惜阴差阳错,非但没杀成,还传授了大黄庭内功给杨璟,而后杨璟又救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结下了不清不楚的情谊。 当时胡命桥就代表赵昀,警告过杨璟,让杨璟与宗云划清界限,撇清干系,想要在朝廷立足,就决不能沾碰江湖势力,那个双鱼山宗,更是不能开宗立派,拉拢力量。 义军乃至于天下人,都在传颂义军的大功业,都在赞颂宗云这个宗主,也同样流传着杨副宗主的事迹。 赵昀即便再昏庸,即便住在深宫的最深处,也不可能当做没听见没看见。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杨璟的动向,因为杨璟是暗察子的主事,但暗察子最终还是徐佛在统领着! 林爵和李彧陈密等人,或许对杨璟死心塌地,但手底下的暗察子,不可能每一个都忠于杨璟! 这些暗察子是干什么的? 是捍卫皇城,是监察百官,是刺探军情,是收集民间舆论的! 所以杨璟所经历的这一切,赵昀又岂会不知? 平心而论,若赵昀站在杨璟的立场,经历着杨璟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他也会做出跟杨璟一样的决定。 但问题是,他不是杨璟,他永远也不可能是杨璟,他是皇帝,他考虑问题的角度跟杨璟宗云是不同的,大大地不同。 或许他不会认为杨璟背叛了他,背叛了朝廷,他只是感到遗憾,杨璟并没有选择他和朝廷,而是选择了宗云和义军。 这种愤怒并非来源于杨璟的背叛,而是来自于杨璟的鄙夷! 他是皇帝陛下,本该是这个天下最完美的男人,可无论杨璟是否承认,杨璟所做的这些,都在告诉赵昀,宗云比他更适合征伐天下! 这才是赵昀无法容忍的,试问哪个皇帝能够容忍一个臣子超过自己? 赵构可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杀了岳飞爷爷么? 而由此也可以看出,杨璟回到南宋朝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则伏尸百万,杨璟能不能承受赵昀的怒火,那是一回事,赵昀的怒火会掀起双方战争,致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杨璟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或许有人不明白,或许有人深以为然,无论如何,义军在城头见到杨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以这种形象存在于义军的心目当中,似乎永不磨灭一般。 城头那一幕太过热血沸腾,以致于所有人都无法忘怀。 杨璟也参与了洛阳的一些战后事宜,见过了义军大大小小主要的将领和佐官,甚至成为了大战略的主要策划人之一。 只是在洛阳待了几天,他终究还是要离开了,还是要继续往南而去了。 他也在义军之中见到了葛长庚和董尚志等人,他们跟着义军,日子过得也不错。 葛长庚等人为杨璟疗伤之后,也为自己的修行打开了全新的境界,和更高的追求,他们在武道上的修炼,已经到了极致,却发现境界上的修炼,有着更高远的天空。 当他们发现杨璟玄功大成,凝聚出了独一无二的灵惑内丹之时,也是赞叹不已。 杨璟仿佛又回到了一清二白的状态,辛苦打拼来的力量,全都交给了宗云,仿佛为他人做了嫁衣,一夜回到了解放前,不得不再次面对南宋朝廷,就如同他从大理回来那样。 只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他的身边仍旧有风若尘和鹿白鱼,却又多了个姒锦,以及姒锦越来越明显的肚子。 当然了,即便在大理,姒锦其实也一直暗中跟着杨璟,此时看来,姒锦跟随杨璟的时间,比风若尘还要长。 至于她私底下为杨璟挡下了多少次危险,又为杨璟默默付出了多少,她不愿说,但杨璟或多或少都能够知道,更清楚她完全有资格在杨璟面前要多任性就有多任性。 除了她们的誓死追随,杨璟还带着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以及忠心耿耿的林爵陆长安以及李彧,陈密则在朝廷与杨璟之间周旋。 而今次回京,葛长庚和董尚志也会跟着回去,毕竟他们已经老了,而且他们都是名望厚重到连赵昀都必须尊敬的地步,有他们维护着,杨璟的风险也就小一些了。 历经了一年多时间,杨璟终于再次踏上了南方大地,只是无论是眼界还是心境之上,杨璟都已经脱胎换骨。 别人或许认为今次南行,会是杨璟最凶险的一次,但他却有着不同的见解。 他也知道很危险,但他必须回去,他必须为义军再争取一些时间,如果他失败了,那么汉人民族将再度迎来危机,朝廷和义军若真打起来,所有的一切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 他必须从中斡旋,找到解决的办法,保住胜利的果实,无论宗云最后是否要当皇帝,他都必须先打败蒙古人,然后再来考虑其他事情。 为了这个目标,杨璟必须说服赵昀,必须挫败朝堂上那些肮脏的尔虞我诈。 朝堂和军事,都是杨璟不擅长的领域,也都是他最为厌恶的事情之一。 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面对其中的一个,如果无法说服这些人,那么他就必须打败这些人,而连杨璟自己都认为,想要说服这些顽固的文官,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到了二月间,春暖花开,杨璟终于回到了安丰军,见了李庭芝和杜庶,由李庭芝和杜庶向朝廷发奏折,请示了赵昀。 到了二月底,朝廷方面终于有了回信,同意了杨璟回归朝堂复命述职的请示。 李庭芝和杜庶是致力于恢复汉人河山的,若非王命在身,他们恨不得亲自加入义军,因为义军的胜利,实在太过振奋人心,洛阳之战,堪称这大大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胜利,试问哪个汉人不热血沸腾? 杨璟又跟他们交托了不少事情,才心情凝重地踏上了回归临安的旅途。 这一路同样是坐船,同样是走水路,不由让杨璟回想起当初自己在洞庭湖畔,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回忆。 要想起仁春医馆,想起初见宋风雅,想起宋慈,一幕幕在脑海之中回放,实在是恍如隔世。 而此时的宋慈也不知道是否健在,宋风雅又在做些什么,李准和宋伯仁曹卧虎,是否仍旧陪伴着宋慈,护着宋慈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途。 还有远在大理的高采芝等人,以及西南的布局,苗疆的建设,牟子才和杨敬亭等人的地方建设,赵宗昌被册封为荣王之后,又有些什么样的举措,是否为南宋朝廷带来了新风气等等。 这一路上,杨璟看起来很悠闲,与姒锦和风若尘等人游山玩水,从未见识过南宋繁华的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更是大开眼界。 可杨璟的脑子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很多时候他甚至停止了夜间的练功,只是一夜夜枯坐在船舱里,思考着未来,预想着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变数,以及即将要面对的危险,提前思考着各种对策。 而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往日里觉着漫长的旅途,却在不知不觉之中结束了。 他们终究还是回到了江南腹地,回到了春暖花开,满堤烟雨的临安皇城。 这里远离了硝烟和战火,却让人更加的小心谨慎,杨璟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因为稍有不慎,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杨璟遥望着烟雨之中的雄城,轻声喃喃道:“人人只道江南好,这烟雨之中,又何尝不是弥散着血腥之气?” 第七百零零一章 心神松懈享受生活 有诗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这诗道不尽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的无奈和哀叹,便如同杨璟再度踏入杭州地界的心情。 这一路南下,不断有皇城司的人沿途接洽,早早便将消息传回了朝廷,地方官员们也纷纷出来为杨璟接风洗尘。 杨璟也不急着赶路,毕竟要等待朝廷方面的反应,若一切如常,风平浪静,只怕杨璟要早早打消回去的念头,因为这意味着,赵昀已经有心杀他。 而朝廷如果及时作出反应,无论是好是坏,起码赵昀还是希望能够跟杨璟好好谈一谈的。 所以杨璟这一路南行,便一面思考对策,一面接受地方官府的接待,等着朝廷方面作出回应。 自打过了淮河,到淮南地界之后,皇城司的人便将杨璟的行踪报回了朝廷,可直到杨璟快要抵达杭州境内,朝廷方面都没有任何的正式文书,杨璟便在太湖停留了两日。 若仍旧没有消息的话,杨璟可就要考虑是不是原路返回,加入宗云的义军也就罢了。 西方有句谚语,说的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到了杨璟这厢,朝廷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只能说明赵昀真心要放弃杨璟,或者仍旧在考虑迟疑,不知该如何处置杨璟的问题,才耽搁了下来。 反正阿什莉伯爵夫人几个女子,也没能好好游山玩水,这两日干脆也就放开了胸怀,在太湖周边开开心心玩耍了两日。 杨璟心中对此行也多少有了些计划,便也不再闷在船舱里头,而是跟着这几个女儿家,上岸好好玩耍,品尝美食,购买土产等等,也是不亦乐乎,流连忘返。 到了夜里,也不需要入城,就在船上,泛舟太湖,那一艘艘夜游太湖的画舫,传来丝竹管弦之乐,或婉约或清扬或幽转的歌声,画舫上花灯通亮,荷香月色伴着美人清影,将湖面都映照得美轮美奂。 阿什莉伯爵夫人对中国大地的文化艺术很感兴趣,杨璟干脆让李彧等人,拦住了路过的一艘画舫,将画舫都给包了下来。 众人转移到了画舫上,船娘艺伎,歌姬舞女,各色美食,琼浆玉液,也漫提多惬意,便是平素里冷若冰山的姒锦,也都极其难得地露出笑容来。 杨璟一时兴起,便与诸多乐伎讨论了一会儿,见得众人安静下来,他便趺坐下来,轻轻靠在了姒锦的身上,拿着令筹,敲着红牙板,轻轻唱了起来。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该是非。” “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红颜唤不回;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杨璟也是受到气氛的感染,加上心里彻底放下了思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不去筹谋,可以无所顾忌。 看着姒锦和鹿白鱼风若尘等人,杨璟突然觉得赵昀没有任何回应也好,反正以他现在的武功境界,加上风若尘等十几个人,便是赵昀派了胡命桥和内等子过来,也杀不了杨璟。 除非朝廷为了一个杨璟,派来一支军队,可如果有军队过来围杀,林爵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想要杀杨璟,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了。 在那么一瞬间,杨璟也有些心灰意冷,好像突然看开了所有的一切。 若能够抛开这些,与姒锦和风若尘等人逍遥地过日子,不也挺好么? 于是,他便哼着歌,当阿什莉伯爵夫人大胆献唱之后,她那迥异的外国唱腔和风格,竟然也让众人气氛高涨,连姒锦都开心起来。 杨璟心说,她们连阿什莉伯爵夫人的都能够接受,自己唱些现代歌,而且还是中国风的,应该是不错的了。 许是自己一头白发,又许是杨璟让众女勾起了心中爱怜,他选择了《发如雪》。 杨璟的音色不算很清亮,唱功也就马马虎虎,甚至于连歌词都记得不太完整。 可当他将歌儿哼给乐伎们听过之后,乐伎们都很吃惊,这些乐伎都是专业人士,记性极好,只听过一遍,就能够给杨璟伴奏。 当然了,中国民族音乐,尤其是古代的音乐,都是宫商角羽徽,而中国风的歌曲,为了还原那个味道,通常也会写五阶音而已。 相对于古时的音乐,现代的中国风自然要简单很多,乐伎们很快就行云流水一般伴奏起来。 杨璟随意洒然地唱着,记不得歌词了就哼着拉过去,或者含含糊糊,似带着醉意的梦呓。 而歌词却又让人沉醉,词句长长短短,不是词,也不是诗,但押韵方面还凑合,虽然杨璟没有记完整,但他反复哼唱着,众人最终还是拼凑出完整的歌词来。 看着杨璟这一头发如雪,看着他趺坐着,提着酒壶,背靠着姒锦,众人都有些漠然,而后感到心酸,而后为杨璟感到不值。 虽然杨璟微微闭目,似乎在享受这一刻,可风若尘等人都感受得出他那种孤独感。 不是她们无法陪伴杨璟,这种孤独感并非来自于她们,而是来自于朝堂,他想要为这个世道奋斗,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同与信任。 理性得太久太久的杨璟,这一夜终于醉了。 自打接触了内功之后,他便开始拼命修炼,渐渐用打坐入定来代替了睡眠,这两三年之中,除了受伤昏迷,他几乎没有彻底放空心神,好好睡上一觉。 他不是文人,记得的古诗词也不多,虽然也很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地风流生活下去。 可惜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他原本只是想继续干着老行当,若能够一直当个县府的推吏,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不止何时开始,他却再也无法漠视心中那份责任感,对这个世道,对这个时代的责任感,对华夏民族的责任感! 这份责任感让他无法过着小日子,让他没日没夜紧绷着神经,防备着别人的算计和刺杀,过着命悬一线九死一生的日子。 而今夜的醉酒,让他感到无比的畅快,仿佛终于放下了所有,暂时回到了过去的日子,不多想,甚至不想,只是用心去感受这醉人的夜晚。 他知道有人睡在自己的旁边,也度过了一个极其美妙的夜晚,只是想不起那个她究竟是谁。 即便在美梦之中,他仍旧在想,或许赵昀的人没有来找自己,未尝不是好事,自己终于不需要这么累,也不需要不被理解,能够快意恩仇,与宗云一样。 既然关心这个世道,关心这些汉人,那就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他们,为了这个民族的延续,抛头颅洒热血,总比在那些尔虞我诈的朝臣之间周游,小心翼翼听着皇帝陛下的训诫,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只是再美的梦境,终究也有天亮的时候,舷窗外河风阵阵,吹来一舱荷香,杨璟舒舒爽爽地醒来,发现姒锦正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 杨璟的头有些昏昏沉沉地,朝姒锦微微一笑,她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端来漱口水,给杨璟漱了口,而后又端来热腾腾的醒酒茶。 杨璟也是口渴得紧,一饮而尽,长长舒了一口气,朝姒锦道:“谢谢。” 姒锦又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要离开,杨璟拉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回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抱她在怀里,轻声道:“陪我坐一会,就一会儿。” 姒锦这次没有反抗,只是沉默许久,才朝杨璟问了句:“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杨璟一时竟然答不上来,良久才说道:“好,只是” 姒锦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杨璟,仿佛早已料到杨璟的答案,临出去之前,只是留下了一句话:“随你。” 杨璟微微一愕,不由满怀感激,他知道姒锦经常乱杀人,却不会乱说话,这随你二字,可以解释为由着杨璟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可以解释为他愿意跟随杨璟,又或许,二者皆是。 杨璟正在回味,林爵却在外头道:“爵爷,有个人有个人需要您亲自去见一见” 杨璟眉头一皱,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难怪姒锦会问自己,原来是朝廷方面终于还是来人了! 而且这个人在朝廷之中该是位高权重,否则林爵也不会忌惮于此人的名讳。 杨璟想了想,便朝林爵道:“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出去,好生招待着吧。” 林爵应声而出,杨璟赶忙起身来,却觉着腰眼子发酸,手脚都有些发软,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一般。 回想昨夜的荒唐,杨璟也不由回味无穷,迷迷糊糊之中,只觉着一直处于美妙的感觉之中,仿佛一夜都未得休息,只是如何都记不起来,到底是谁在自己舱房里过夜。 他的内功深厚,但身子骨到底是瘦弱了不少,醉酒之后又沉迷于旖旎之中,内功又能顶什么屁用,修炼内功之人最忌讳的可不就是女色么。 杨璟也不及多想,穿戴整齐之后,便走出了船舱。 此时晨光从舷窗外投射进来,那凌乱的床上,枕头和被子,乃至于床单,都留有不少发丝,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其中还有不少金色和火红色的长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是晶莹 或许也只有收拾床铺的船娘,才会偷笑着杨璟与那几个姑娘有多么的让人羞臊吧。 至于杨璟,或许只是模糊记得,又或者瞎子吃饺子,只是得了便宜又装傻罢了。 他抖擞了精神,运了一转内功,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这才走到了甲板上。 只是让他有些讶异的是,来者并非一人,而是一群! 第七百零零二章 四大重臣联袂相迎 河风清爽,送来阵阵芙蓉香,温暖的阳光使人慵懒得不像话,杨璟从船舱走出来,便觉得沁人心脾,浑身舒泰。 可当他看到甲板上那几个人,这份轻松却又荡然无存了。 皇城司头子徐佛、内等子虞侯胡命桥,中官董宋臣,以及国舅爷贾似道! 这个组合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徐佛乃是皇城司的提举公事,也就是一把手,他出现在这里,说明情报网络已经被他封锁,也难怪林爵和李彧等人没法提前得到消息。 而内等子虞侯胡命桥乃是赵昀身边的死卫,这么多年来一直贴身保护赵昀,除了西南传旨那一次,其余时间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赵昀。 胡命桥出现在这里,那二十四名内等子,估摸着也已经埋伏在河岸附近了吧。 至于中官董宋臣嘛,也自不必说了,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虽然自打丁大全事发之后,他也有所收敛,只是将近一年时间过去,他估摸着也低调不起来了。 进入江南地界之后,林爵等人陆陆续续也能收集到不少情报,去年的年尾,贾贵妃已经因病薨逝。 贾贵妃便是贾似道的姐姐,瑞国公主的生母,她本来就是个美人,比皇后谢道清要漂亮太多,赵昀也有意册立她为皇后,可杨太后却说:“谢女(也就是谢道清)端重有福,宜正中宫。” 宫里头的人也都在议论说:“不立真皇后,乃立假皇后邪?” 于是赵昀最终还是将谢道清立为皇后,但贾似道的姐姐初时只是才人,而后快速升到了贵妃。 她本来就比皇后漂亮,虽然后来又有阎妃和唐安安这个唐妃,但赵昀与她始终是恩爱有加,尤其她为赵昀生下了唯一的一个女儿,瑞国公主,就更是得宠了。 也正是因为赵昀对贾贵妃的宠爱,贾似道这个国舅爷才得了如此的恩宠。 贾贵妃也才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久居宫中,养尊处优,保养极好,远未到人老色衰的地步,与官家私情甚笃,如今薨逝,官家自是悲痛不已,为此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谥号惠顺,可谓极尽荣哀了。 按说贾贵妃死了之后,贾似道就该失宠了,可事实却截然相反,为了补偿贾贵妃,赵昀更加宠信贾似道! 杨璟朝贾似道等人打了招呼,徐佛和董宋臣郑重还礼,可胡命桥和贾似道却有些不冷不热。 杨璟这才朝贾似道拱手道:“杨某年前遇险,游离域外,许久不曾踏足中原,幸赖天恩眷顾,得以回归南方,早几日惊闻贵妃娘娘已经仙逝,也是心头惊凉,还望国舅爷节哀才是。”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明面上的客套还是要有的,贾似道虽然已经位极人臣,但终究是简在帝心,这四个人,哪一个都是深谙赵昀心思的,他又岂敢给杨璟难看。 “多谢杨爵爷了。” 贾似道的表现仍旧不冷不淡,这就让杨璟有些疑惑了。 按说四人都深知赵昀脾性,也该知道赵昀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可眼下情况却分了两边。 徐佛和董宋臣对杨璟和颜悦色,胡命桥和贾似道却有些不温不火,难道说赵昀心思未定,或者说他们都不敢确定? 如此想来,只怕赵昀今日派他们前来,就是为了试探杨璟,全看杨璟今日的表现,来决定自己的前途了。 赵昀对杨璟的猜忌,无非跟宗云有关,那么这道选择题也就呼之欲出了。 若与宗云和义军撇清关系,赵昀或许对自己既往不咎,若杨璟不愿抽身离开,只怕今日难得善了矣! 胡命桥是官家的贴身护卫,无论对哪个朝臣,都是一张刻板的脸面,即便他对杨璟有授艺救命之恩,但杨璟在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的事情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两人的交情也算是扯平。 胡命桥对杨璟不冷不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于董宋臣,是个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人,保持着阴阴的微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么主要的分歧也就集中在徐佛和贾似道两人的身上了。 徐佛掌管皇城司,负责宫禁之外的事情,算是主外,而贾似道则深入内宫,为赵昀鞍前马后地驱使,算是主内,这两人的态度,才是杨璟真正需要考虑的。 徐佛对杨璟示好,或许是对杨璟有信心,知晓杨璟不是默守陈规之人,想来该是清楚这其中的利害,肯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而贾似道与董宋臣狼狈为奸,董宋臣虽然已经退出了机速房,但只怕手里还捏着不少情报。 通过这些情报,贾似道或许认为杨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所以绝不会背叛宗云和义军,是故觉得杨璟难以割舍,只怕要让赵昀失望了。 杨璟思绪飞转,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便朝贾似道问起:“劳烦几位尊驾莅临,杨某实在惶恐,不知官家有何圣谕?” 杨璟如此一说,无非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己的去留只有赵昀能够决定,贾似道等人都是传话之人罢了,犯不着在他杨璟面前摆谱。 眼下义军已经要围攻开封府,杨璟这一路走来九死一生,武功境界也已经提升到了超越宗师的地步,便是胡命桥也未必奈何得了杨璟,再加上重管左轮这样的杀器,若真要拼命,他绝不可能会吃亏! 至于徐佛的皇城司和那些内等子,杨璟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且不说姒锦和风若尘等人,单说船舱里闭目养神的葛长庚和董尚志,就绝不会让这四人活着下船! 岸上那些暗察子和内等子,根本就不够看,除非他们能够飞檐走壁水上漂,否则根本拦不住杨璟的船。 当然了,杨璟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人敢上船来,是已经吃定了杨璟不会翻脸,这河道前后,肯定也设下了阻挡和埋伏,只是杨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因为船舱里还有杨璟留下的大杀器,关键时刻使唤出来,那些船只根本拦不了下自己。 贾似道见得杨璟如此气定神闲,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道。 “官家因着贵妃的薨逝,整日里郁郁寡欢,很是挂念爵爷,今番爵爷回来,官家也很是惊喜,今日就是让我等来恭迎爵爷回朝的。” 谁不知道贾似道权倾朝野,无论官职还是爵位权柄,都比杨璟要尊贵太多太多,可眼下他却如此尊称杨璟,也是讽刺多于真心了。 杨璟却并不以为然,面临安而拜道:“官家挂怀,臣诚惶诚恐,劳烦诸位相迎,更是消受不起,其实只消一日半日,某也就回到临安了,实在不愿劳烦诸位大人尊驾。” 贾似道只觉得杨璟想要含糊过去,当即开门见山道:“爵爷有所不知,官家让我等前来,是因为有件事情,需要爵爷去办,也只有爵爷能办。” 杨璟心说,正戏终于要来了,当即呵呵一笑道:“官家但有所命,臣不敢忤逆,请国舅爷示下便是...” 贾似道见得杨璟态度恭谦,反而有些不舒服,而徐佛却是频频点头,似乎对杨璟的表现很是满意。 贾似道也懒得与杨璟说话,朝董宋臣道:“你是官家的近侍,最是清楚,还是你来说吧。” 董宋臣点了点头,接口朝杨璟道:“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段妃顺利产下龙子,官家龙颜大悦,本想着普天同庆,可眼下正值惠顺娘娘服丧之期,举国悲恸,不宜操办庆典...” “段妃!”杨璟不由心头一紧,段妃可不就是段初荷么! 杨璟心思飞转,计算着日子,心跳也不觉越跳越快! 可他到底是个经历过太多危机的人,内功境界也已经超凡脱俗,早已练就宠辱不惊的地步,心中虽然惊愕,但面上却是全无表情的。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虽然不能操办,但段妃也是贤惠之人,对惠顺娘娘也该是恭敬尊崇,段妃想是不会委屈的。” 杨璟这话可就说得有些僭越了,毕竟这是内宫之事,董宋臣说得,贾似道说得,就是他杨璟这个外臣说不得。 更何况还牵涉到刚刚死去的贾贵妃,这礼仪上的事情,杨璟是不能插嘴的,红白事冲突到一起,贾贵妃固然让赵昀悲痛难当,可段初荷生了儿子,又是意外之喜,该如何处置这些祭奠和庆祝的事情,那是礼部官员的活儿,绝不是杨璟能指手画脚的。 再者说了,段初荷是官家的妃子,杨璟以己度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论这话中不中听,都有些不太合适。 贾似道闻言,脸色果然不太好看,董宋臣却只是笑笑道:“这些事情,可就不是奴婢们能揣摩的了...” 杨璟点了点头,朝董宋臣道:“是杨某失言了,官家得了龙子,臣也是得意忘形,实是罪过。” 杨璟往临安方向拜了拜,眼观鼻,鼻观心,却是在偷偷观察着几个人的反应和神色。 抬起头来,才朝董宋臣继续问道:“不知官家要臣做些什么?” 董宋臣道:“唉...这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虽说段妃诞下龙子,但却得了一种怪病,眼下也是...也是麻烦得紧...” “段妃得了病?” “正是。御医官们都看过了,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官家说了,杨爵爷也是妙手圣医,又是官家最信得过的人,也不需避嫌,若爵爷能够入宫给段妃诊治,那是再好不过了。” “有鉴于段妃的病症又急又重,是以让臣等四人,过来请爵爷回京入宫,给段妃看病去呢。” 杨璟终于明白过来,赵昀肯定是掌握了杨璟所有的作为,知道杨璟身边高手众多。 如今宣召杨璟,为了避嫌,只能孤身入宫,落单的杨璟可不就任他宰割了么! 至于杨璟敢不敢入宫,便是今日这道选择题了。 姒锦等人藏在船里,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也是绷紧了心弦,她们都希望杨璟拒绝这个要求,带着她们离开这个地方,即便往后跟着宗云义军,四处杀伐,也不愿杨璟给这个薄情多疑的赵昀卖命了! 然而杨璟只是短暂沉默了片刻,而后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第七百零零三章 左右权衡决意进宫 身为皇城司的提举公事,徐佛死忠于官家赵昀,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与杨璟到底还是有些交情的,暗察子们都是刀头舔血过日子,都是多疑多变的性子,可他们却信任杨璟,这也使得徐佛很看好杨璟。 徐佛在朝中既被巴结,也被孤立,因为皇城司的职责实在太敏感,监察文武百官,自然有许多人想要巴结他。 但也因为他是天子的耳目,官员们又要疏远他,以免引起官家的猜忌,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事实却是如此的纠结。 有鉴于此,徐佛也想招拢一些信得过的得力助手,而杨璟已经用行动证实,他绝对有能力胜任,所以徐佛到底还是希望杨璟能够做出明智选择的。 林爵等人的眼线已经被切断,整个河岸上下方圆十里之内,全都是皇城司和殿前司的精锐,弓弩手和刀牌手剑拔弩张,杨璟但凡表现出不臣之心,绝无可能离开这条船! 当然了,这也只是徐佛等人的一厢情愿罢了,起码胡命桥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拦下杨璟。 他们得到的情报已经太落后,徐佛的皇城司无法像宗云等人那样,得知杨璟已经凝结内丹,脱胎换骨,超凡入圣! 他们还以为杨璟当初受了重伤,毁了内功,如今还是废人一个,底气全都来自于葛长庚和董尚志,而这两个老古董,单打独斗确实无人能敌,但又如何抵挡得住数百的禁军? 他们根本不知道,杨璟在大萨满的指引下,用两头灵惑,凝聚出举世无双的奇葩内丹,不调动内功之时,便与废人无异,可一旦调动内功,内力排山倒海,蛮力摧枯拉朽,宗云都要退避三舍! 可胡命桥乃是武道宗师,对杨璟又是知根知底,他虽然已经感觉不到杨璟体内的大黄庭,但杨璟给他足够危险的压制,以往他对杨璟是居高临下,如今却是平起平坐,甚至要稍稍仰望杨璟! 至于贾似道和董宋臣,半点武功也无,自然以为杨璟任人拿捏,是以才如此的张扬跋扈。 他们都以为杨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屈服,可胡命桥却知道,杨璟想要杀光他们,都易如反掌! 这也就是无知者无畏了。 杨璟在迟疑,胡命桥的手却下意识摸着左右腰侧的盘龙棍,额头上竟然渗出密密麻麻的米粒汗来! 杨璟也感受到了胡命桥的紧张,对于一无所知的人而言,甲板上只是风平浪静,可对于船上的几位宗师,却是暗流涌动,葛长庚和董尚志都微微睁开双眸,姒锦和风若尘也做好了战斗准备,鹿白鱼已经捏着她的蛊袋! 所有人都在等待杨璟的答复,这也决定了他接下来的方向,是继续往南,还是返身向北? 杨璟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因为这一路上,这个问题他思考过无数次,权衡了其中利弊,几乎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算了进去。 可世间之事,千变万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预演。 因为他知道,是自己胆怯了,退缩了,才会考虑这些,只是为了寻找退路。 一个人一旦想要寻找退路,那么他就距离失败不远了。 所以杨璟干脆抛却了心中所有的忧虑,昨夜的放浪,便是他放下心结的明证,他要勇敢去面对这一切,无论前方有多么凶险。 就是因为前路充满了未知,才让人感到恐惧,但同时也让人感到刺激,让人有所期待,让人跃跃欲试。 若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平淡无奇,波澜不惊,试问还有何乐趣可言? 杨璟终于抬起头来,朝贾似道答复说:“段妃尊贵,乃是官家的挚爱,能够为官家排忧解难,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杨某万不敢辞,这就随国舅爷回京便是。” 胡命桥终于松了一口气,徐佛也松了一口气,董宋臣没有太大的反应,暗地里也不知作何想法,贾似道却表现出鄙夷,认为杨璟最终不还是得向官家低头? 董宋臣呵呵一笑道:“官家说爵爷听闻消息,一定会马不停蹄赶回去,看来还是官家英明,知人善用,官家还说了,早先若不是杨爵爷,段妃也不可能来到大宋,他也就不会得了这龙子,说起来,这小皇子降世,也有杨爵爷的大功劳呢” 虽然董宋臣只是客套话,可听到杨璟耳中,意思就全然大变了,这小龙子何尝是大功劳,只怕全部的功劳都是杨璟的,更赵昀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了,至于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杨璟也只是猜测,毕竟段初荷与那大理邪僧给自己使手段之时,杨璟是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段初荷与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就好事,他也没办法确定。 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是因为他知道,赵昀除了瑞国公主,再无所出,直到死去,都没能再生下一儿半女来,眼下突然生了个皇子,谁的可能性大一些,也就很明显了。 若没有这个消息,杨璟完全可以抽身离开,可董宋臣和贾似道以此为借口,哪怕明知道是借口,杨璟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只是不知道董宋臣这句话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在暗示什么,难不成他知晓这小皇子跟杨璟有关系?亦或者说,段初荷在杨璟这厢没有得手,为了能够在宫中立足,又找了别的男人,却让董宋臣抓住了把柄? 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猫腻,不回临安是没法子知晓和确认的,无论如何,杨璟都只能答应下来。 胡命桥知道,杨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他答应下来,这场危机也就算是解除了,当即放松了双手,感觉骨头都轻了几斤。 船舱里头的葛长庚和董尚志,以及风若尘和姒锦等人,自然是为杨璟担忧的。 帝王之心深似海,这才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赵昀虽然郑重其事地让四名重臣来迎接杨璟,但谁敢拍胸脯保证,他将杨璟诱入宫中,不会趁机围杀杨璟? 可杨璟做事从来都智珠在握,没有自信的事情,他很少回去做,更知道杨璟言出必行,众人也就没有劝阻了。 贾似道等人得了杨璟答复,便让船家靠了岸,而后通过陆路,乘坐又大又快的马车,将杨璟等人迎接到了都城临安。 再度回到临安,杨璟也是思绪万千,感慨不已。 这一路上,他也跟徐佛悄悄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徐佛给他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阎淑妃死了! 没错,就是那个曾经权倾后宫,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恃宠而骄,恣意妄为的阎妃! 当初因为丁大全的事情,阎妃被打入冷宫,没过多久便想要重新邀宠。 段妃与人无争,又是个文静性子,出身大理皇族,雍容华贵又知书达理,人情往来也很是玲珑,很快就得到了谢皇后的青睐,宫中之人对她也是交口称赞。 阎妃施展浑身魅术,赵昀也有些余情未了的意思,可段妃虽然无所谓,并不代表所有嫔妃都坐得住。 可别忘了,宫中还有一个同样宠冠三千的唐妃! 唐安安可不是什么善茬,贾贵妃一死,她就成了唐贵妃,想要重新上位的阎妃,竟然被逼死在了冷宫里,而赵昀对此却无动于衷! 眼下段妃诞下龙子,又得谢皇后撑腰,只怕威胁到唐安安的贵妃位置,谁敢说她得的怪病跟唐安安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谢皇后为何会如此支持段初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为谢道清的皇后之位稳如泰山,连贾贵妃都撼动不得,无论是唐安安还是段初荷,都不可能取代她的位置。 身为皇后,段初荷生下的皇子,必须尊谢道清为母后,段初荷只是生母,即便谢道清想要亲自抚养这个皇子,段初荷也只能拱手送出去。 段初荷又是个与人无争的性子,谢道请自然要维护她,唐安安也就变得有些势单力孤了。 董宋臣虽然只是稍微透露了阎妃身死的消息,杨璟就已经分析出了宫中的形势来,这个消息杨璟迟早会知道,但此时知道,却有备无患,免得进宫之后手忙脚乱。 这也算是一份人情,只是对于董宋臣的示好,杨璟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这个大奸宦的为人,杨璟早已看透,虽然他已经巴结了贾似道,却又不愿得罪杨璟,所以在船上才言笑晏晏,没有太大的反感,如今又卖了这个人情给杨璟,就是为了两头讨好。 只是他并不知道,杨璟早已将他列入必杀的黑名单,上一次走得急忙,没能将这一窝奸佞给端掉,今次正好一网打尽! 当然了,想要惩恶锄奸,必须先过了赵昀这一关再说,而且唐安安也在暗中虎视眈眈,杨璟的状况也不可能太好。 到了临安之后,姒锦和葛长庚等人,没法子跟着进宫,只能暂时到伯爵府安顿下来。 杨璟虽然离开了,但这府邸却运作如常,陈密虽然终究还是站在了徐佛这边,对杨璟却没有任何的敌意,反而有些愧疚,于是帮着杨璟大理伯爵府。 杨璟名下的田产等,也都是皇城司的人在周转着,这大半年下来,收成也是相当可观,再加上杨璟的俸禄等等,伯爵府也就丰实起来了。 杨璟跟着贾似道等人前往宫城,到了皇宫外头,竟然是瑞国公主亲自出来迎接! 这小丫头已经十六,身段拔高了一大截,清瘦的身材也渐渐丰腴起来,天家女儿又比寻常女子要早熟,人都十四而嫁,十六正当妙龄,风姿洋溢,青春无敌。 “杨哥哥!”瑞国公主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大胆,与杨璟也有了些生分,但到底是一如既往,像高采芝那样,称呼杨璟为杨哥哥。 这一声杨哥哥,可勾起了不少往日回忆呢… “公主殿下亲自出迎,臣实在惶恐”瑞国公主可以不拘小节,杨璟却不能大不敬。 听得杨璟如此,瑞国公主果然有些不悦,只是见得杨璟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才有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第七百零零四章 内等子虞侯的试探 瑞国公主旧居深宫,也甚少玩伴,大理来的郡主高采芝,曾经给她带来了人生之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这份回忆之中,很大一部分都跟杨璟有关系。 因为高采芝就是倾慕于杨璟,才从大理不远千里,来到了国都临安,两人之间的私密话题,也都三句不离杨璟。 瑞国公主不似高采芝,她接受的是传统的礼教,是以如何都不会大胆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但其实她心底已经对杨璟产生了足够的好感, 在情窦初开的年岁里,遇到杨璟这样既神秘又强大,人生经历跌宕起伏足以书写一部演义的男人,试问夜里偷看美人爱英雄话本杂说的少女,又如何抵挡杨璟的魅力? 当宫廷里传开消息,说赵昀有心要招杨璟为乘龙快婿之时,瑞国公主自是心头暗喜的。 可接着杨璟便领旨北上公干,不多时便传回杨璟失踪的消息,瑞国公主几乎天天往勤政殿里跑,就是为了探听关于杨璟的消息。 她是赵昀最疼爱的女儿,即便如今赵昀有了个儿子,却仍旧没有减少对这个女儿的溺爱。 按说瑞国公主该是最了解赵昀的人,因为赵昀亲自抚养这个女儿长大成人。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赵昀将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瑞国公主,甚至不愿让她看到朝堂上的阴暗,是以常常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愤怒。 那些朝堂上的阴暗手段,以及赵昀下朝之后的发泄怒气,从不会让瑞国公主看到。 这世界满是泥泞,他却让瑞国公主仰头看着白云,即便世道崩坏,瑞国公主内心之中还是纯净如蓝湖。 但单纯不代表无知,瑞国公主即便再如何单纯,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不少风声也就吹进她的耳中,当她听说官家认为杨璟想要背叛朝廷,决意要对杨璟下手之时,她整个人都慌乱了! 她没有尔虞我诈的心思,在父亲面前也藏不住心思,第一时间便进宫面圣,信誓旦旦地向父亲保证,她的杨哥哥绝不会背叛朝廷,更不会背叛父亲,恳求父亲放过杨璟。 赵昀面对这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女儿,心中怒火滔天,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打趣瑞国公主说,这还没将杨璟招为驸马,天孙儿就急着维护杨璟了。 见得女人红着脸没有争辩,赵昀的心都要碎了。 他恨不得将整座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都送给这个女儿,可女大不中留,女儿的心却向着杨璟,甚至下意识认为,自己的父亲就是个偏听偏信,残害忠良的昏君! 他真的很愤怒,却习惯了对她的疼溺,只是笑着埋怨了几句,却感觉瞬间苍老了许多。 瑞国公主见得父亲一身疲累,也知道自己言语太过分,当即给父亲揉捏肩膀,撒撒娇耍耍泼,又说这天底下没谁能比得过自家父亲,她不要嫁人,只愿一生陪伴父亲云云。 赵昀可以冷眼旁观那些朝臣们的争斗,可以冷漠地摆弄权衡的帝王之术,即便蒙古人兵临边境,他也安坐若素,可面对女儿的撒娇,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就算女儿不说,他也不会真的对杨璟下杀手,别的不去说,单说杨璟对他的救命之恩,再加上如今段妃怀孕,若不是杨璟暗中保护着段妃来到临安,他又岂能在这个时候,得到自己的子嗣,整个帝国的继承人? 他本已求子无望,江山帝国将要旁落宗亲,他自己也都无心朝政,暮气沉沉,是杨璟,给了他希望,让他重新振作,让他励精图治,火枪兵和炮兵为主的神火营,将所有朝臣狠狠震慑了一番,主和派也闭了嘴,李庭芝等人不断北上,收复了不少失地。 这里头虽然有些拾人牙慧的嫌疑,但试问如果没有杨璟与宗云,他们又怎么可能得到这些土地? 许多人会认为,得到这些土地的最大利益,来源于战争时期的掠夺,事实上却大错特错,战后的重建,统治和管理这些地方,所带来的利益才是最大的! 而对于帝王而言,治国安民乃是文治,开疆拓土才是最大的武功,试问哪个皇帝不想着开疆拓土,名垂青史? 南宋军事积弱,开疆拓土是不太可能,但收复失地不也相当于开疆拓土的功绩么? 无论这些土地是如何得到的,眼下都已经算入了他赵昀的功绩里头,这些实惠可都是实实在在的。 即便面子上不太好看,但不需要打仗,不需要将士们去送死,而只是在义军尾巴后头坐享其成,不要脸的说一句,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谁嫌太多?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杨璟带给他的,在他看来,将段妃带来临安,与杨璟其他功劳一样巨大! 他本已经觉得自己不复当年的精神,可有了这个新生的皇子,他认为自己还能再好好活个二三十年,还能好好打理这个江山,等着这个儿子长大,将一个偌大江山交给他! 这思前想后,加上瑞国公主的影响,赵昀也就顺水推舟,愿意再给杨璟一个机会。 瑞国公主听完之后,自然是欢喜不已的,此时出宫门来迎接杨璟,还不忘问起杨璟这将近一年来的经历。 在对待瑞国公主的态度上,杨璟与赵昀其实想法是一致的,他们都不愿意沾污了这个少女的天真烂漫,是以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并不会跟她说起,只是挑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又跟她描述天高地阔的北国风光和风土人情。 瑞国公主却不再是以往那个简单的少女,即便杨璟有意隐瞒,她仍旧能够从这只言片语之间,感受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只是她也知道杨璟用心良苦,并没有过多的追问,就如同享受父亲的溺爱一般,默默享受着杨璟的这份善意。 再度进入这深宫大内,杨璟却没有了如履薄冰的那种压迫感,或许是他的境界提升了,又或许是他对赵昀这件事已经看淡了,他的心中只有谨慎,而没有了惶恐。 瑞国公主将杨璟带到御书房,便悄悄退了出去,杨璟仍旧记得当初面圣的情景,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 赵昀并未露面,胡命桥却没离开过半步,到得书房之中,待得瑞国公主一走,胡命桥便突然抽出盘龙棍,当头盖脸劈落下来! 杨璟似乎早有防备,虽然入宫之前已经将所有武器都卸下,但杨璟却浑然无惧。 他运动内功,灵惑内丹如阴阳鱼一般头尾相衔,飞速旋转,磅礴的内力怒海狂潮一般汹涌而出! 他竟然硬生生用手臂来格挡盘龙棍,胡命桥惊诧之时,杨璟已经劈手夺了一根盘龙棍,也没有任何花招,只是快速却大力地劈打! 胡命桥有千百精妙招式,可如何都使唤不出来,只要变招,脑袋就会被杨璟敲烂,这才是真正的一力降十慧! “笃!笃!笃!” 盘龙棍不断敲下来,胡命桥只能举起棍来格挡,那盘龙棍一节节粉碎,最后两人手中便都只剩下手里捏着的棍头! 杨璟只是闲庭信步,将手臂当成盘龙棍,一巴掌一巴掌拍下来,胡命桥竟然步步飞退,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书房四周开始窜出一个又一个内等子,他们如同影子一般,就仿佛无中生有,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每一个的境遇都相差无几,但凡挨近杨璟的,都会被杨璟一巴掌一巴掌扇飞出去,胆敢再上前,就会被一巴掌拍倒在地,不伤性命,却再也起不来! 胡命桥心头大骇,这才短短一年不见,杨璟竟然强大到了这等地步! 早在船上之时,胡命桥便感受到了这股极其隐匿的力量,仿佛整艘船都被一个仙人的气息给笼罩起来了一般,他本以为那是葛长庚的气息,毕竟葛长庚俨然地仙一般的存在。 他也不敢小视杨璟,知道此时,他才发现,杨璟竟然变得如此强悍,自己和二十四个内等子围攻,竟然没有丝毫的效果! 当最后一名内等子被打倒之后,胡命桥只能无奈地举起了手来。 身为内等子虞侯,胡命桥举手,自然不是为了投降,左右厢房轰隆隆涌进来二十多名火枪手,手里清一色都是老套筒步枪! 杨璟武功再高,左轮手枪不在身上,又没有刀枪不入的宝甲,便是插翅也难飞,这二十多杆老套筒齐发,杨璟只怕要被打成筛子! 这些步枪可都是杨璟带来的产物,他们竟然用杨璟带来的好处,来对付杨璟! 或许这也是赵昀的心态,也是他抱怨的事情。 在他看来,自己培养了杨璟,赐予高官厚禄,甚至想着将女儿都嫁给他,可杨璟却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用赵昀赐予他的头衔恩爵,来为反贼做事! 杨璟的行径,可不就跟这些枪手一样么? 这赵昀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还不忘在这件事情上恶心一下杨璟。 胡命桥本以为这些枪手能够镇住杨璟,然而杨璟却仍旧云淡风轻,这些枪手还没定住阵型之时,杨璟突然闪身而出,劈手夺过一支步枪来,却是退到了屏风前面! “咔嚓!” 杨璟干脆利索地上膛,步枪却调转枪头,抵住了屏风! 胡命桥脸色大变,赶忙举起手来,那些个枪手也一阵慌乱,纷纷端起步枪,瞄准了杨璟! 胡命桥见得此状,隐忍了许久,才冷着脸喝道:“还不快把枪都放下!” 枪手们只好齐刷刷放下步枪,而杨璟却只是笑了笑,将手中的步枪放下,双手咔嗒咔嗒,片刻就将步枪拆得七零八落,而后朝屏风行礼道。 “臣杨璟,拜见皇帝陛下,躬请陛下万安。” 屏风后头端坐着的赵昀脸色煞白,嘴角有些微微抽搐,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惊惮,深深吸一口气,才冷哼道:“杨卿,你可把朕吓了一跳啊。” 第七百零零五章 维系之道帝王之心 赵昀虽然出生庶民,但并非后世朱元璋之类的开国皇帝,他虽然出身民间,但继承皇位之时,大宋已经偏安南隅,又有权臣把持朝政,自己也没法做到真正的当家做主。 大宋朝确实出了不少昏君,但细看一番,这些皇帝在位之时,也都干过不少事实,绝不会像明朝有些皇帝,十几二十几年未上朝议事,当个甩手掌柜,只知道藏起来炼丹或者玩自己的。 赵昀也是从多事之秋走过来的,他比其他皇帝要多了一份历练,再加上他出身民间的人生经历,是以还算比较淡定。 可他坐在屏风后头,看着内等子和枪手们试探杨璟,到了最后却是被杨璟吓住了! 杨璟夺了火枪,抵住屏风之时,枪口不偏不倚,正对着赵昀,那薄薄的屏风是根本挡不住子弹的,若杨璟扣动扳机,他这个大宋皇帝陛下可就玩完了! 虽然杨璟三下五除二就把步枪拆成一堆零部件,可赵昀也是后怕不已的。 杨璟通过此举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但未免太过孟浪和自大! “杨卿,你可着实把朕吓了一跳啊”赵昀带着略微的调侃,却又有些震怒地说着。 杨璟听得屏风后头的赵昀发话,却并没有下跪,而只是站着行礼道:“臣惶恐,往陛下恕罪。” 惶恐?枪口都顶住当今皇帝陛下了,还有什么好惶恐的? 杨璟心里也很清楚,内等子根本奈何不了他,至于那些枪手,杨璟完全有信心在他们开枪之前,杀了赵昀! 相信赵昀也非常清楚这一点,经过试探之后,便再也不敢贸然再试了。 他虽然他故作玩笑,但心中必定是愤怒的,毕竟他乃堂堂一国之君,然而生死却曾经一度捏在杨璟的手中,本想着试探和震慑一下杨璟,谁知道弄巧成拙,反倒让杨璟给震慑了一番。 古时帝王最注重威严,在臣子前面落了下风,出现了自己都无法操控和镇压的臣子,这意味着自己不再是天底下最强大的那个人,无论这个臣子有没有当皇帝的野心,都必须要除掉! 杨璟也知道帝王最忌讳就是这一点,但他确实没有太多的办法,若自己选择隐忍,只怕赵昀更想杀他! 赵昀听得杨璟平平淡淡的告罪,只是冷哼了一声,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朝那些枪手和内等子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内等子和枪手们一脸惊骇,纷纷向胡命桥投去询问的目光,见得胡命桥微微点头,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昀走到杨璟的面前来,朝杨璟道:“杨卿,你好大的胆子,早在你从大理回来之时,朕就与你说过,若继续与那些人搅和在一处,朕就废了你,可你却暗中资敌,让他们在北面为所欲为!” 杨璟平视着赵昀,既然都说开了,也就不需要再装腔作势了,他挺直了腰杆,甚至比赵昀还要高半个头! “陛下请慎言,张本灵出身道家正统,心系百姓,征讨蒙古蛮子之时也与民秋毫无犯,蒙古蛮子才是敌人,张本灵的义军不是。” “好!好你个杨璟!翅膀果然硬了,连朕的话都如此不以为然,你心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陛下!” 赵昀暴喝一声,气冲冲地挥舞着龙袍,哗啦啦就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扫了出去,哐哐当当四处乱飞! 杨璟却气度如常,待得赵昀撒完气,才慢慢开口道:“陛下,臣只是想告诉你,张本灵并非咱们的敌人,咱们的敌人是蒙古蛮子,若你不将义军当成敌人,义军便是我大宋的开路先锋,收复失地,建立千古功业,指日可待!” “若陛下一定要将义军当成敌人,那么” 杨璟已经不再以一个臣子的姿态来说话,这几句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更像是威胁,虽然他口口声声咱们长咱们短,可在赵昀的眼中,杨璟是站在义军那一边的了! “杨璟啊杨璟,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也不放眼看看,这古往今来,似张本灵似这些大逆不道的反贼举动,又有哪次有好下场?” “为人君者,谁不希望江山永固?与外敌相比,家贼才更让人痛恨,这并非没有道理的,莫看这些叛军眼下得势,可那只是烈火烹油,不过昙花一现,又如何能长久?” “朕如此看重你,甚至想过要把天孙儿都嫁给你,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坦诚,还不够好?” 身为一国之君,赵昀能够如此推心置腹,说到这个地步,也确实已经是底限,难怪他要将内等子和枪手都屏退。 杨璟也知道,这已经是赵昀的底限,心头多少有些感叹,仿佛赵昀一下子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凡间了一般。 “陛下”面对这样的赵昀,杨璟早已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给张本灵的叛军当说客的吧?” 赵昀长叹了一声,坐倒在椅子上,脸上满是落寞和无奈。 “臣不敢欺君罔上,臣信得过张本灵,在臣看来,义军北上,于我大宋而言,并非危机,而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杨璟看了赵昀一眼,发现他情绪稳定,当即趁机继续说道。 “恕臣斗胆,我大宋虽然财力丰沛,然则军队羸弱,外强中干,无异于三岁孩童坐拥宝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拥有无法保护的财富,只能招引强敌环饲,如之奈何?” “我大宋空有财帑,却无精兵,咱们有钱,却没有可战之师,而义军锋锐难当,却后续乏力,若陛下能够信得过他们,为他们提供后援,漫说开封汴梁,便是燕云十六州都能拿回来,彼时陛下定能传颂千古!” “可若陛下此时将他们视为反贼叛军,只怕祸起萧墙之内,仇者快而亲者痛,徒劳让蒙古蛮子给占了便宜,届时受损的到底是我大宋和臣民百姓啊!” “荒唐!你竟然让我资助他们?眼下贼军势大,若他们执意要反,朕拿什么去镇压,让朕资助一群反贼,杨璟你是太过天真,还是脑子糊涂了,亦或者你认为朕已经老得瞎了眼?” 杨璟也知道,他信得过宗云,但赵昀却不可能相信,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就像是空中楼阁,一厢情愿,太过理想化。 可若真能达成,以大宋的财力来援助义军,让义军没有后顾之忧,试问蒙古人哪里还有生存的机会? “杨璟,朕不得不说,你不是当说客的料子,即便你信得过张本灵,你信得过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即便朕信得过你,满朝文武能信得过你?” “即便朕答应了你,户部和兵部的人,满朝堂的官员,能尽心戮力去帮助张本灵?” “朝堂里头的事情,有着太多利益牵扯,他们连朕的诏安都不愿接受,又岂是你的一厢情愿,所想的那般简单,若这事情果真如此简单,朕也就不用为此而头疼了。” 赵昀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甚至说出了实情,即便他不与义军为难,不出兵平叛,即便他退一万步,愿意支援义军,这件事情也太过复杂,需要考虑的实在太多太多,绝非杨璟这般异想天开。 “你以为张本灵这几万人势若破竹,便无敌于天下了?你以为你在哈尔和林大闹一场,蒙古人就能偃旗息鼓了?你以为蒙古人都如你所想那般无用?” 赵昀话锋一转,又提到了杨璟在哈尔和林的所作所为,他竟然对此一清二楚! “朕实话告诉你,即便张本灵没有反意,为了江山永固,朕迟早是要出兵平剿的,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你放心便是了。” 赵昀如此一说,到让杨璟感到有些不同寻常,当即问道:“陛下,这又是为何?” 赵昀看了看杨璟,不由叹了口气,朝胡命桥道:“把董槐给我叫进来。” 胡命桥点了点头,便走出去,不多时便带着右相兼枢密使董槐,走进了御书房。 “董槐,你给他说说,咱们都有些什么难处吧。” 赵昀也懒得看杨璟,扶住额头,轻轻揉捏着太阳穴,而董槐则躬身行礼,这才朝杨璟道。 “杨大人在北面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可有一道密报,或许杨大人想要看看” 董槐从袖笼里取出一封书来,递给了杨璟,杨璟迟疑了一番,摊开看时,不由脸色大变! “你现在终于知道朕为何苦恼了吧?朕掌管偌大江山,难道真不如两年内崛起的贼军?若真是这般,朕这皇帝也不要做了。” “张本灵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有些振奋人心,但始终是成不了气候的,朕这朝堂上,确实有些乌烟瘴气,这些个官员们,也确实人人心怀各异,但他们却有治国之才,朕养了上万的官员,几十万的军队,坐拥千万臣民,难道就不如张本灵这几个人?” “朕没有在他们势弱之时就掐断苗头,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们却不知好歹,连诏安都不接受,你让朕如何能释怀?” 杨璟也没想到,赵昀对这一切竟然了若指掌,只怕安丰军一直跟在义军后头捡便宜,也是赵昀的意思了! 见得杨璟脸色发白,赵昀终于有些得意起来,朝杨璟道:“你的所作所为,朕一清二楚,若非知道你确实忠于百姓,朕又岂能容你活到现在?” “只是这家国天下的大事,绝非你所想那般简单,你以为朕的那些官员全都是废物?他们在朝堂上争争吵吵,确实有些拖沓,可都是为了寻求更加稳妥的方略,难道朕这满朝文武,即便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杨璟,可集思广益,三个臭裨将还能顶个诸葛亮,大家合议出来的,就不如你杨璟突发奇想的?” 赵昀说到此处,也是一脸疲累,朝杨璟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与董槐说一说,想通了再来见我。” 第七百零零六章 出人意料的大局势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杨璟便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内心的震撼却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董槐也没有打扰他的思绪,直到杨璟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才微微抬起眼皮来。 杨璟捏着手里的军报,朝董槐确认道:“情势真的已经严峻到这等地步了?” 董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杨璟不由坐了下来。 他本以为朝廷羸弱,不敢与义军齐头并进,只知道跟在义军屁股后头吃剩饭。 可这则军报,却让杨璟心神震撼,久久无法平静! 杨璟在哈尔和林左右逢源,搅弄得蒙古汗国内部争斗四起,本以为能够为大宋赢来暂时的休养。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杨璟搅乱了大局,让蒙哥提前与贵由争夺汗位,让蒙古帝国的大局走势发生了变化,说得直接一些,就是杨璟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但杨璟也忽略了一个人,一个最不该忽略的人,那便是蒙哥的弟弟,忽必烈! 这个开创了元朝天下的男人,在蒙古皇庭进行如火如荼的权力争斗之时,却置身事外,没有参与其中,而是领着数万精兵强将,悄无声息地从原本西夏和吐蕃的地界,绕过到了大宋的后方来! 大理得了宋朝的援助,国内形势一片大好,上下一体,万众一心,确实挡住了忽必烈的脚步,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安宁而已! 早在杨璟南下之初,忽必烈便已经领着精兵,攻陷了大理! 高泰祥率领大理军民奋力抵抗,余阶也领兵支援,可惜段氏政权却成了出卖大理的罪人,段兴智的人成了忽必烈的内应,整个大理落入了忽必烈的手中! 宗云的义军势若破竹却是不假,声势浩大也是真,若此时再爆出大理陷落的消息,南宋朝廷将面临极大的压力! 所以即便大理陷落,南宋也都积极地封锁消息,内陆的百姓或许不得而知,但西南却早已难民成流,大理方面前往西南避难的,浩浩荡荡十数万人! 好在余阶打造了四川防线,杨璟早先在西南也经营得不错,忽必烈三番四次派遣大理士兵来攻打,都无功而返。 可忽必烈已经绕过川蜀和西南,征服了交趾等南蛮小国,如今正向广西逼近! 难怪赵昀能够容忍宗云的义军,那是因为南宋已经后院起火! 在杨璟认为南宋朝廷无所作为之时,南宋的禁军们一直不断往南方集结,不断对抗着忽必烈这支奇军! 很难想象,杨璟在收到这封军报,看到大理已经陷落之时,内心是多么的惊恐。 高泰祥的军队彻底死绝,他本人也都英勇抗战到了最后一颗,与自己的军队一样,为大理的存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段氏接受了忽必烈的招降,成为了蒙古汗国册封的大理王,仍旧管理着大理,大理的军民,成为了蒙古人攻打南宋的先锋和炮灰! 若照着历史轨迹,大理确实灭在了忽必烈的手中,但绝不是现在! 可杨璟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提前引发了蒙哥与贵由的争斗,却让忽必烈得了先机! 要知道乃马真称制,贵由得以上位,而贵由是个短命皇帝,执政三五年不到,便让蒙哥取而代之。 蒙哥当上大汗之后,忽必烈就与自家哥哥争夺蒙古汗国,最终乃是忽必烈胜出! 杨璟满以为一切都会照着他的理想来发展,可事态已经彻底失控,宗云的义军确实势若破竹,但毫无根基,而南宋看似羸弱,却一如既往地强韧。 这头分明任人宰割的肥羊,却延绵国祚这么多年,如何都打不垮,并非没有道理。 辽国曾经很强大,金国也曾经很强大,西夏也在大宋的面前跳来跳去,李元昊等人甚至三番四次欺压大宋。 可如今这些国家都已经灭绝,大宋却仍旧健在,而且经济文化高度发达,这多少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 许多人都觉得宋朝弱爆了,可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或许你不了解其中的内情,即便只是看热闹,也该看得出来,难道南宋苟延残喘至今,还不足以说明些什么吗? 杨璟与董槐商谈着这些军情,又结合赵昀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突然觉得,自己到底是不适合朝堂。 正如他最初的想法一样,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力挽狂澜的人,他也没有那样的本事,能够拯救这个朝代,拯救这个世界。 这种失落感,终究是让人气馁之极的。 本以为自己已经左右了世道的走向,杨璟还信心满满,以为自己一定能够说服赵昀,让南宋为义军提供粮草等后援。 义军有兵无粮,南宋有粮无兵,只要精诚合作,蒙古人就一定会被赶出去,无论南宋还是义军,都能够成就无上的功勋! 而他也知道,宗云的志向远不止此,他即便要做皇帝,也不会做南宋的皇帝,而是坐拥北方天下,与南宋分庭抗礼! 可直到此时,杨璟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果真如赵昀所言那般,这些事情,绝不会像杨璟的构想那般理想化。 蒙哥和贵由还在鹤蚌相争,大忽里台也不可能三五日就做出决定,这是一场极其漫长的争斗,这也是杨璟制造出来的争斗。 可这场争斗持续下去,真正得利的人是谁? 是宗云的义军?是南宋的朝廷? 他们确实都获得了时间和机会,也确实因此而收复了不少失地,眼下甚至已经开始打开封府的主意。 可如今看来,最大的受益者并非义军,也不是南宋朝廷,而是忽必烈! 一旦忽必烈攻陷南国的门户,彻底打败南宋,宗云的义军即便打下开封府,也会两面受到夹击,没有了生存空间。 而忽必烈带着灭亡南宋的功勋,回到北方皇庭,试问谁还支持内斗的蒙哥和贵由? 在你们忙于内斗之时,忽必烈却领着兵马,攻陷了蒙古帝国这么多年未曾攻下的南宋朝廷,这份功绩足以将忽必烈推上大汗的宝座! 杨璟虽然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历史的轨迹确实发生了变化,但最终的目的地却没有改变,这是大势所趋,这就是历史的潮流,是难以抗衡的规律! 对于杨璟而言,这是极其让人震撼的一件事。 因为在北方,皇城司的情报无法沟通,杨璟也没能及时得到情报,回到南方之后,徐佛等人应该是知道内情的,可在他没有面圣之前,谁都不敢透露。 难怪徐佛会封锁皇城司的消息,也难怪贾似道会对自己如此的蔑视,难怪赵昀会对自己这般的失望。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杨璟感到无力,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堪称丰功伟业,可毫不客气的说,或许正是因为自己从中搅局,才加速了历史的进程,让忽必烈随着蒙哥的提前,而提前登场! 若南宋因此而被忽必烈给灭了,他杨璟就是最大的罪人! 不!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他搞砸的事情,就必须要他自己弥补回来! 大理虽然已经陷落,但西南还是他杨璟的地盘,四川也有余阶在镇守,只要守住两广,忽必烈就进不来! 再加上江陵等地,也有牟子才在主持地方,试种新作物,开垦荒地,训练苗兵等等,这一切都是杨璟早早就做下的准备! 还有已经得到了休养生息的夜郎人,凭借着这些,难道就挡不住孤军深入的忽必烈? 交趾等南蛮小国时常骚扰大宋,鉴于他们处于南蛮之地,国内烟瘴蔓延,易守难攻,往往过来掠劫一番,又退守本部,南宋派遣军队围剿攻伐,往往也是黯然收场。 忽必烈征服了这些小国,想要纳为己用,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 但除非他缩在这些小国里头,杨璟或许拿他没办法,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攻打。 可忽必烈的野心是要从南往北,攻陷南宋,他就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交趾河内等一些南蛮小国里头。 如此一来,他虽然得了兵力,却失去了地利优势,而广西等地拥有着壮族苗族侗族瑶族等等诸多少数民族兄弟。 鹿白鱼所在的苗寨和龙须土司等少数民族的首领,若联合广西以及贵州等地的苗兵,加上朝廷禁军以及地方武装,依靠着南方复杂的地形和气候,想要抵挡忽必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方的地形不适合骑兵的冲锋,气候也不适合北人生存,忽必烈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肯定会速战速决,力求尽快攻陷。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打败他,只需要拖延下去,忽必烈就肯定会放弃! 杨璟能够想到这些,赵昀又岂会想不到? 只是就如同杨璟能够拿枪对着他一样,无论是西南的夜郎人,还是江陵等地的苗寨和侗家等等,他们不会听从朝廷的调派,却服从于杨璟! 想要调动这些资源来对抗忽必烈,杨璟是最好的人选! 或许也正是因此,赵昀才留了一座屏风,才会坐在屏风后面,以此来试探杨璟。 若当时他没有出现在屏风后头,而只是留下内等子和枪手,杨璟还有命留下? 或许他不愿杀死杨璟,并非因为他原谅了杨璟,而是因为他需要杨璟,到南方去给他卖命! 他既然知道杨璟的秘密势力,自然也该知道,便是神火营,也都是杨璟的人,杜可丰和那五十名宗师匠人,都是杨璟的人。 他们所带来的技术革新,是引领南宋走向更加强盛和辉煌的最大保证! 所有的这些,都让人振奋不已,但与此同时,所有的这些,都缺少不了一个核心人物,那就是他杨璟。 所以赵昀根本就舍不得杀杨璟,即便杨璟用平起平坐的姿态,不再像臣子那般对他恭恭敬敬,他也必须暂时忍耐。 又或许,他心里到底还是对杨璟有着理解和爱惜,可问题是,身为帝王,他的爱才和理解,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帝王从来没有个人感情,只有大局得失,那才是个合格的皇帝! 想通了这些,杨璟也终于平复了心态,朝董槐道:“我已经准备好再次入宫了” 第七百零零七章 君臣对奏各怀心思 早在哈尔和林之时,杨璟见到雅勒泰伦等人,却一直没有能见到忽必烈,便是蒙哥与贵由争斗得如火如荼,身为拖雷一系的重要成员,忽必烈却很少有消息传出来。 当时杨璟就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可惜人手不足,无法深入调查,杨璟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没想到回到南方来,便听到让人如此震惊的消息! 忽必烈比他的兄长们,要更加的深沉阴险,野心也更大,却又懂得隐忍,心中的野望越是膨胀,表现得却越是谨小慎微,这样的人,才是做大事的人! 他不声不响攻陷了大理,又扶植大理段氏,为了段氏,他们可以将女儿送到南宋来,寻求南宋皇帝的支持,而相对南宋朝廷,蒙古人和忽必烈更加的强力! 虽然大理经受了战火的洗礼,但不愿投降的反抗派高泰祥,族中精锐大部分死绝,段氏又趁机进行血腥清洗,高氏政权荡然无存,段氏却受封于蒙古,又成为了大理的实际管理者,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至于段初荷,她本来就是个棋子,又是个女人,如今又怀了龙种,赵昀即便再如何憎恨段氏的出尔反尔,也不会为难她。 高氏在大理有着极其深厚的群众基础,即便段氏重掌朝政,杨氏也趁机分一杯羹,百姓们却不买账。 一个誓死捍卫家园,守卫百姓的相国高泰祥,一个出卖国家的傀儡大王段兴智,百姓心里头敬重哪一个,那是自不必说的。 所以当段氏动员和召集举国兵马,侵扰大宋西南之时,将士和百姓们的心里其实是非常抵触的,在行动上也就出工不出力了。 试问谁乐意为践踏了自己的家园,毁灭了自己生活的敌人,去抛头颅洒热血? 虽然段氏采取了高压铁血的镇压手腕,但可惜效果却并不大,大理百姓仍旧记得杨璟和刘汉超在龙首关的绝世传奇,西南推行各种新政,包括试种和推广红薯,安置夜郎人等等。 杨敬亭判矩州之后,将杨璟和赵宗昌的政策坚决执行下去,夜郎人得到了休养生息,借着白牛教的武备,积极练兵,甚至将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都联合起来。 这些少数民族自古有之,尤其西南地区的,与夜郎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甚至以夜郎王为尊。 夜郎人的地盘越来越大,比先前窃据西南的韦镇仙还要强大,因为韦镇仙靠残酷的镇压来统治,而夜郎人用的却是先祖的崇敬与召唤,比韦镇仙的统治要更加的牢固! 杨璟早就嘱托过杨敬亭,要与夜郎人保持友好的往来,竹王和大贤者也是投桃报李,杨敬亭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和援助,竹王和大贤者则对官府听调不听宣。 西南的改变,也让大理人很是羡慕,加上杨璟和刘汉超的号召力,十数万大理百姓便纷纷涌入西南来逃难。 杨敬亭赶忙上报朝廷,朝堂官员们争争吵吵,认为接收这些难民,会削弱西南的防御,增加很大的支出,而且蒙古人和大理的探子细作会轻而易举混进来,危及西南的安全。 有鉴于此,朝廷便下令,以大理撕毁盟约,投降蒙虏为由,拒绝接收和安置这些难民! 而大理的百姓多半是白族瑶族傣族等少数民族,朝廷不接收不安置,夜郎人却不一样,他们将这些人都偷偷安置到山里,整个仙云山脉延绵百里,山峰峡谷无数,想要安置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赵昀虽然气愤于杨璟对义军的偏袒,杨璟也曾经自认失败,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西南地区能够抵挡蒙古大军,并没有像大理那般陷落,靠的就是杨璟早先在西南地区的经营和布局! 董槐的情报,加上两人将近三个时辰的商谈,终于让杨璟想清楚了眼下的形势,也终于做出了选择。 宗云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他的志向远不在南方,他会一路向北,会将蒙古人赶回草原,甚至赶到更北方的苦寒之地,他会为此而奋斗,哪怕拼尽最后一个人。 杨璟如果留在他身边,只能分去他的威望,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杨璟若投靠义军,或许会带去很大的帮助,但也会带来不少掣肘和分化。 既然宗云向北,那么杨璟就往南吧! 当杨璟与董槐再度入宫之时,赵昀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因为杨璟若是没有想清楚,此时只怕早已离开临安,赵昀或许能够将他强行留下来,但一点意义都没有。 杨璟不适合搞政治,也不适合官场,但绝对是个不可缺失的人才,他的创意,会为这个时代带来各种变革,这种变革是古板守旧的朝臣们极力抗拒的,但同样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会为这个暮气沉沉的大宋朝,到来生机与活力! “你想好了?” “是,臣想好了。” “那就好。”赵昀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仍旧有些阴沉,接着朝杨璟道。 “除了忠勇伯的爵位,提举洞宵宫也给你留着,其他官职你也不必再兼任了,过段时间,我会委派新的差事给你,你且休息休息,闲暇了便去神火营和龙山观转转吧。” 杨璟当即谢恩,不过却摇头道:“事态紧急,臣还是抓紧时间往南巡视吧。” 赵昀也笑了:“你呀,实在不是当官的料,朕有意让你去做这件事,但也需要时间给你腾出个位置来,总不能让朕现在就把那些南边的官儿全都踢开,这些个贪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可不能寒了人心,你以为朕这朝廷是为你杨璟一个人开的么?” 赵昀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他对杨璟之所以如此放心,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杨璟不热衷于政治,也没有太多争权夺利的野心和手段,不像那些老狐狸,一个个狡猾如狐,奸诈似鬼。 杨璟听得如此,也只能讪讪一笑,气氛也就融洽了不少。 赵昀毕竟是一国之君,该有的度量还是还有的,但威严也必不可少,杨璟可曾经拿枪顶着他的! “你也别高兴太早,你的俸禄和封邑暂时停了,御书房的事情朕可跟你没完,不过眼下南疆势危,朕以后再跟你算总账!” 杨璟也嘿嘿一笑,朝赵昀行礼道:“陛下宽仁,臣实是惶恐…” 赵昀走下御座,点了点杨璟道:“你呀,拿枪的时候可没见你惶恐,也别挑这些好听的来说了,南疆的事情确实得抓紧,朕差了殿前司颜明直给你,这些天好生准备,别把这件事搞砸就成。” “南蛮之地素来凶险,烟瘴弥漫,毒虫肆虐,气候又着实恶劣,禁军那些娇滴滴的赌钱鬼和酒徒,去了也要吃大苦头,你好生看着些,蒙古蛮子必定会纠集南蛮酋长,联军来攻,切不可大意了。” “漫以为朕住在这深宫里头,便瞎了双眼,底下那些个腌臜事情,朕可都是一清二楚的,这些禁军懒散得不成样子,朕已经让人训诫,也加紧练兵,但能用成什么样子,可就看你了。” 杨璟心说,刘汉超都已经跟着宗云干革命去了,他身边也没了得力的干将,想要整饬军队,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但赵昀既然已经说出来,想必也有着他的考量了,杨璟当下也没有提出异议。 赵昀见得杨璟如此,也不由点了点头,心说杨璟还是沉得住气的,这小子有着千般才华,可惜就是与那些乱臣贼子牵扯不清,让人不得不惋惜。 杨璟当然不会知道赵昀的心思,今番让杨璟到南疆,也只是为了救急,只怕卸磨杀驴的事情,早就已经开始筹划,甚至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不过赵昀也绝不会知道,杨璟其实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打算,赵昀想要鸟尽弓藏,也不太容易得手。 君臣二人各怀鬼胎,面上却又融融恰恰,看得董槐一头的冷汗,却又不得不在一旁陪笑着。 赵昀见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朝杨璟道:“段妃的事情,想必杨卿已经知道了吧?” 杨璟故作惊愕道:“段妃?段妃怎么了?这内宫之事,臣只是个外人,可不敢胡乱打听…”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段妃是你从大理带来的,这么大的喜事,你能不知道?”赵昀见得杨璟这般做派,嘴上虽然这么质疑,但心里其实却很放心。 心说杨璟除了与宗云情同手足,如何都割舍不下义军,其他还是让人非常放心的。 “臣刚刚才回来,确实不知道段妃的事情,不过…臣斗胆,看陛下容光焕发,紫气冲宵,对臣又是格外开恩,该是后宫有天大喜事,想必段妃已经怀了龙种…” 赵昀哈哈大笑,心说杨璟不愧是推吏出身,这许久以来,他做了太多事情,以致于大家都忘了他还是个神探,这点事情,说得如此明显,自然是瞒不过他了。 “你说的不错,朕烦于政务,疏离后宫,以致于血嗣不旺,幸得上天眷顾,也算是晚年得子,只是段妃体弱,这些日子不得安恙,齐悬济这些御医馆的老东西也不敢胡乱用药,听说你身边有个姓鹿的丫头,你就带她进去给段妃看看吧。” 杨璟毕竟是外臣,又不是御医,即便是御医,也只能通过医女或者女官来看诊,毕竟是有所顾忌的,杨璟自然也不能免俗。 虽然段初荷与那邪僧的手段不甚光彩,但杨璟心里有着推测,终究是放心不下,眼下也就答应了下来,不过杨璟也留了个心眼,朝赵昀建议道。 “臣在外野惯了,怕坏了内宫规矩,若能得瑞国公主引着,臣也能安心给段妃看诊,陛下您看…” 杨璟这么一说,便彻底打消了赵昀心中的疑虑,他果然呵呵笑了笑。 “都说你胆大包天,怎地又畏首畏尾了,行了,我让天孙儿陪着便是了。” 杨璟自是谢恩,出了勤政殿,早有宦官去传鹿白鱼,杨璟坐了一会儿,瑞国公主便欢欢喜喜寻了过来。 第七百零零八章 深宫拜访却遇恶疾 瑞国公主乃是贾贵妃所生,虽然由赵昀和皇后谢道清抚养,但生母过世,她也尤其悲痛,宫里也没什么消遣,若是往常,还能与段妃交交心。 可段妃生产之后,除了赵昀,很少有人能够亲近,这个龙子得来不易,赵昀也是当成了宝贝。 当然了,也有人在赵昀耳旁煽风点火,暗示瑞国公主备受恩宠,难免一些有心之人会因此而陷害皇子,赵昀虽然严惩了造谣者,却又很少让瑞国公主再来看望段妃和这个小皇子。 瑞国公主金枝玉叶,乃是赵昀的心头肉,宫里那些妇人,自然想要巴结她,可赵昀在这件事上是零容忍,决不允许妇人们借瑞国公主的恩宠来争斗。 这久而久之,宫内之人对瑞国公主也就敬而远之,她也活得很是孤寂,后来高采芝进宫,她得到了少有的快乐,只是高采芝又回大理去了。 再后来,因为打听高采芝的事情,她又跟段初荷走得近了,赵昀倒也没怎么反对。 杨璟离开临安之时,生怕唐安安会暗害段初荷,也曾经暗示过瑞国公主,让她好生照料段初荷。 段初荷能够得到皇后娘娘的疼爱,大半也归功于段初荷从中帮忙。 只是如今段初荷身染重病,瑞国公主却没能每日探望,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的。 许多人其实也都非常清楚,虽说母凭子贵,但段初荷乃是大理清河郡主,是段氏的女儿,段氏反叛大宋,投降了蒙古人,段初荷若非生了个儿子,指不定早打入冷宫了。 天家无亲情,无论谁生的孩子,不也都是皇帝和皇后的儿子么,即便段初荷因此郁郁而终,英年早逝,想要养活这个孩子,也不一定非得段初荷自己动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孩子是段初荷所生,但连她自己也没见过孩子几次,皆由乳母来喂养,有专人伺候,上百人围着一个孩子团团转,打个喷嚏整个临安都要抖三下。 或许段初荷就是因为无法见到自己的孩子,才抑郁成病,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无论如何,瑞国公主也算是沾了杨璟的光,今日能够去见一见段初荷,心里也很是高兴。 两人聊了一阵,杨璟不敢打听宫里头的事,瑞国公主却主动说了不少,其中不乏唐妃和阎妃之间的争斗,总之该说不该说的也都说了,至于不该听的,杨璟也不敢搭话罢了。 过得半个时辰,鹿白鱼在内卫和宦官的带领下,来到了殿中,三人便到福宁殿旁边的天恩殿。 这里本来叫做坤宁殿,因为有了皇子,乃是天恩,所以改名为天恩殿,段初荷只不过是妃子的级别,却住在皇后的隔壁,那坤宁殿本来也是皇后的寝宫。 据说赵昀本来打算举国同庆,大赦天下,为这皇子积德,期盼他能够平安长大,可因为撞着贾贵妃薨逝,这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段初荷搬到天恩殿,本来也是为了方便她到福宁殿去看儿子,可自打她染病之后,就不被允许探视儿子了。 到了天恩殿之后,内卫女官上前来阻拦,要搜查杨璟等人,瑞国公主本想斥退,但杨璟却摆了摆手,自愿接受了搜查。 毕竟他与赵昀已经生出裂隙,也不想让赵昀有其他想法。 当女官搜查鹿白鱼之时,杨璟只是看了鹿白鱼一眼,女官仔细搜查了药箱等物,才放人入殿。 天恩殿本是皇后的寝殿,是以很宽大,殿后也是亭台楼阁,房间更是数不过来,不过有瑞国公主在前面带路,倒也很是轻快。 段初荷的寝宫外头守着十来名宫女和医女,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房中时不时传来咳嗽,仿佛这些宫女的性命就是一线残烛,段初荷的每一下咳嗽,都会让她们人头落地一般。 宫女赶忙进去通报,不多时便让杨璟三人进了殿中,杨璟在外等着,瑞国公主带着鹿白鱼进去诊查病情。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璟却朝瑞国公主道:“天孙儿,你丢杨哥哥一个人在这里,着实有些不便,还是让鹿姐姐一个人进去吧。” 瑞国公主听得杨璟称呼她乳名,言语间又恢复了往日的亲近,不由心头一甜,要知道这乳名可不是随便能叫的,杨璟叫出天孙儿三个字时,那些个宫女可都跪了下来。 除了官家和皇后娘娘以及贾贵妃和国舅爷这几个人,试问满朝文武以及皇亲国戚,谁敢这么称呼赵昀的掌上明珠,整个大宋朝最尊贵最受宠的瑞国公主? 瑞国公主见得这些奴婢一个个吓得发抖,好气又好笑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别妨碍我跟杨哥哥说话!” 宫女们如蒙大赦,逃命也似的快步离开,又将宫门关了起来。 鹿白鱼转入内寝,顿时嗅到一股浓浓的艾叶熏气,混着各种香料和熏香的气味,让人透不过气来。 便是白日里,这寝宫也是紧闭门窗,用黑布遮盖,整个房间如同墓穴一般,想必是那些庸医,认为段妃不能透风着凉的原因。 鹿白鱼眉头皱了起来,御医们可都是整个大宋最了得的一撮人,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鹿白鱼将药箱放下,扯下黑布,就要打开窗户,段初荷却从床上坐起来,朝她惊叫道:“别开!” 鹿白鱼仍旧还是打开了一点窗户,房中烟气从窗户滚滚而出,空气都为之清新。 可扭头看时,鹿白鱼不由吓了一跳! 但见得段初荷赤身裸=体,缩在被子里头,脸上是慌乱戴上的黑色面纱,即便如此,鹿白鱼仍旧能够看到她下巴和脖颈,乃至于手脚上的红疮! 鹿白鱼走到床边,段初荷便往床里头缩,如同受伤的幼兽一般,可鹿白鱼是甚么人,她可是大蛊师,一双眼眸拥有着毋庸置疑的权威,段初荷也就不再抗拒了。 鹿白鱼将头纱摘下来,但见得段初荷脸上全是红疮,上头敷着药散,可黄色的脓水仍旧渗透出来,面容狰狞,如同恶鬼! “是大疯!” 鹿白鱼不由吓了一跳,难怪御医们关门闭户,不敢透风,外头的宫女只怕一点也不知情,这可是天罚之症! 所谓大疯,就是麻疯,也就是后世的麻风病,在后世基本上已经灭绝,但古时却被视为不治之症,而且只有品行败坏之人,遭受天谴,才会得这种病! 古人对这种病那是避之不及的,也有人说麻疯是女人可以传给男人,但男人不会传给女人,对这个病总之是众说纷纭。 在一些地方,有些麻疯女病人,会找一个男人来交合,通过交合,将麻疯病传给那个男人,自己就会痊愈,又叫做“过癞”。 因为麻疯病会使人脸面手脚生出毒疮,故而又称之为“癞”,总之,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病。 当然了,这麻风也分几类,严重的会伤及内脏,也就是内脏会烂掉,人自然也就死了。 面部手脚溃烂的,会使得面容扭曲狰狞,浑身溃烂,人也会变得痴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鹿白鱼虽然是蛊师,但也害怕这麻疯病,因为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是病,而是老天爷的惩罚! 段初荷认出了鹿白鱼,知道她是杨璟的人,当即就哇地哭了出来,杨璟和瑞国公主听见,就想进来,可才走了两步,鹿白鱼赶忙开口大声道:“别进来!” “你等等我!”鹿白鱼安抚着段初荷,才匆忙走出内寝,将实情与杨璟和瑞国公主说了出来。 “什么!竟然是麻疯!”杨璟也大吃一惊,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病! 难怪赵昀会封锁消息,所有人都没有透露,因为这是天罚之症,有失品德,才会遭遇天谴,他乃是天子,又如何能够遭受天谴,若传将出去,还如何服众,皇家脸面又往哪里搁! 也难怪他会不顾忌内宫规矩,让杨璟来看病,因为在他看来,段妃已然是个必死之人,也只有杨璟和鹿白鱼这种旁门左道,说不定还能利用蛊术之类的手艺,来救她一救! 瑞国公主早已吓傻了,杨璟将她推到门口,朝她说道:“在这里等我,别跟这些宫女说话,更不许任何人离开这里!” 瑞国公主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杨璟则走进了内寝,段初荷见得杨璟,却只是哭着往里头钻,杨璟赶忙爬上床,一把将她搂住,轻声宽慰道:“别担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鹿白鱼想拦已经拦不住,心中直为杨璟焦急,这麻风病可厉害得紧,如何都沾碰不得的! 段初荷又何尝不知道这病有多厉害,见得杨璟不顾生死来抱她,早已死而无憾,抓住杨璟道:“我是不活了,你…你可得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鹿白鱼听得此言,也是心头震撼,可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事情的时机,只好忍了下来。 杨璟心说,段初荷认定了那孩子是杨璟的,那八成是错不了的,因为父母和孩子之间,终究有着一种玄妙的联系,是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是有着微妙的感应的。 不过眼下还是治病要紧,古人无法治疗麻疯,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行,后世不就将麻风病给灭了么。 起码杨璟知道,用雷公藤是可以治疗麻疯的,不过雷公藤乃是断肠草的一种,用量需要极其谨慎,杨璟也记不住该用多少,而且因人而异,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治好段初荷。 可见得段初荷人不人鬼不鬼被扔在这里,他心中焦急,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会在乎段初荷这个女子的。 古人不知道,但杨璟很清楚,麻风病绝非甚么天谴,那是由麻风杆菌致病,这麻风杆菌是会通过飞沫和体液等途径传播的。 也就是说,他这么抱着段初荷,那是真真有着十足风险的! 可他在这一刻,却选择漠视这些风险,只是为了给段初荷一些安慰,给她一些信心,给她一线希望! 或许他体内有两头灵惑,鹿白鱼身上也有蛊种,抵抗力要比所有人都强,但蛊虫能不能防住麻风杆菌,他自己都不确定。 此时他确实有些冲动,或许会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但他并不后悔。 第七百零零九章 宫中疫情起伏不定 早先赵昀让董宋臣等人,以给段妃看病为借口,骗了杨璟入宫,入宫之后,赵昀对段初荷的病情也只是轻描淡写,杨璟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他本以为段初荷是受了繁花暗害,谁曾想到竟然会是麻疯之症! 好生安抚了段初荷,杨璟便与鹿白鱼走出寝殿,当即封锁整个天恩殿,让人在周围撒上石灰,用艾叶烟熏,四处放置酸醋等等,完全就是防疫的措施。 杨璟让人通报了齐悬济,从御药局找来苦参、白蒺藜、蛇床子、地肤子和白花蛇舌草等中药,熬了一大锅热汤,他和鹿白鱼以及瑞国公主,都好好泡了澡,以免受到传染。 赵昀和齐悬济等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以为将段初荷关起来,任由她自生自灭,就能够解决问题,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麻疯的传染性有多么恐怖! 若不加以遏制,只怕整座皇宫都将迎来万劫不复的灾难! 杨璟从天恩殿出来之后,便通知了颜明直,让内卫封锁整座宫殿,除了生活所需的交换,禁绝了出入往来。 杨璟先与齐悬济做了沟通,阐明了麻疯的可怕之处,这位御医官虽然不明白原理,但他是医者,能够以看待病症的角度去看问题,而不是像寻常人那样,将这病症当成天罚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当杨璟阐述完毕之后,他也意识到,确实有可能跟杨璟所言那般,想要禁绝,除非现在就将段初荷以及所有宫女,所有跟她接触过的人,全部都烧死埋掉!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他也慌了起来,毕竟他是御医馆的主事,若疫情爆发开来,他就是长了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赵昀本以为杨璟会体谅他的苦心,会顾及皇家颜面,悄悄将段初荷的麻疯给治好,可等来的却是杨璟惊世骇俗的理论! 大宋的皇宫曾经被金国人攻陷过,也曾经因为时局而动荡不安,可从未出现过因为疫病而引起的巨大危机! 赵昀知道,杨璟绝非信口开河之人,更不是危言耸听,可心里终究有些将信将疑。 毕竟牵涉到内宫,事情比较敏感,他也就有些迟疑起来。 可杨璟却提出,要找人给小皇子看一看,毕竟他是段初荷所生,那可是赵昀的命根子,若真要传染上了,只怕赵昀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赵昀自是焦心,下意识让杨璟去给小皇子看诊,可杨璟刚刚接触过段初荷,非但是他,鹿白鱼和瑞国公主,近期接触过段初荷,甚至进出过天恩殿的人,都不能靠近小皇子! 赵昀心头大惊,赶忙让贾似道和董宋臣将小皇子接到别的宫殿去,连皇后都不得靠近! 御医馆和御药局子已经乱成一团,整个内宫人心惶惶,齐悬济派人将那些隔离起来的宫女和医女宦官们,一个个检查仔细,果真发现有好几个人已经开始出现初期的红斑症状! 赵昀正因为小皇子的降世而龙颜大悦,那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寄托和依靠,甚至是他目前奋斗的目标! 这麻疯虽然不是杨璟发现的,但麻疯的群体性危害,却是杨璟提出的,并很快得到了验证,对于这个病症,即便是齐悬济等御医,也没有杨璟更加清楚。 所以赵昀便让杨璟全权负责此事,起初他心中还有让杨璟去南疆抗蒙,完事了卸磨杀驴的想法,此时却求爷爷告奶奶,若杨璟真能解除这场危机,他绝对会不计前嫌地优待杨璟! 当然了,这也只是他内心的想法,杨璟是无从得知的,离开了赵昀之后,杨璟便让人将姒锦给和风若尘给召进了宫里。 她们都是女眷,在内宫行走也方便,而且又是杨璟的人,使唤起来也顺手,再者,杨璟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头,有些事情顺道一并解决了。 姒锦与繁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子,好在繁花已经伪装成名妓唐安安,姒锦也不需要再易容。 姒锦和风若尘照着杨璟的吩咐,去查看了小皇子的情况,其实杨璟是想亲自去看看的,只是眼下他还没有排除感染的可能,所以只能暂时按捺这个想法。 所幸姒锦和风若尘回报,小皇子并未出现异常状况,杨璟才松了一口气,报之赵昀,后者也是心头大喜。 事不宜迟,杨璟赶忙让齐悬济试药,雷公藤确实对麻风有着很好的疗效,但雷公藤乃是断肠草的一种,具有相当大的毒性,剂量掌握不好,非但治不了病,还会要人命。 齐悬济的御医馆里头汇聚了整个大宋的名医,对雷公藤的毒性并不陌生,御药局的人也加入其中。 再加上可以用那些受到传染,出现早起症状的宫女和医女、宦官们来试药,剂量渐渐也就摸了出来,约莫在四钱左右,就差不多到人体承受的极限了。 当然了,为了得出这个结果,两个宫女也因为药量过大而被毒死。 段初荷虽然见到了杨璟,但并不相信杨璟能够把她治好,在她心里,甚至认为这是她强迫杨璟与他亲热,生下小皇子,这是上天对她妇德崩坏的惩罚! 可当杨璟安抚着她,给她阐述这麻风病的常识,信誓旦旦要把她治好,她也终于生出了希望来。 没过两天,杨璟便亲自送来药汤,虽然今次他戴着口罩和面纱,戴着手套,竟然不与她肌肤接触,将她当成瘟疫源头一般躲避,但段初荷也知道,杨璟能够亲自前来,已经着实不易,自然也配合治疗。 她脸上的红疮已经很严重,好在她感染的并非瘤型麻风,没有从内脏开始腐蚀,用药两三天之后,脸上和手上的毒疮果然已经开始结痂,她的信心也就更足了! 至于那些试药的宫女们,由于她们发现得比较早,用药的分量也重,是以很快就结痂,也给赵昀莫大的信心。 眼看着这场覆灭危机就要让杨璟给压下去,唐妃那边又闹出了幺蛾子! 唐妃竟然也得了麻风,而且症状给段初荷相差无几,情况的严重程度也都接近! 要命的是,唐妃认为这只是寻常风疹,生怕赵昀知晓后,自己会失宠,是以封锁了消息,瞒报了病情! 待得杨璟关于麻疯的诸多常识在内宫传播开来,唐妃才知道害怕,可此时她的凤鸣宫中,宫女宦官侍从乃至内卫,整整一百多人受到了传染! 更让赵昀雷霆震怒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唐妃并没有禁足这些人员,染病的宫女和侍卫们照常出入,也不知将疫病扩散到了何种程度! 杨璟赶忙让颜明直和徐佛的人联合行动,但凡发生过接触的,一律隔离,非但宫内之人,连出宫采买的人,也都控制起来! 因为这种疫病的传染性太高,宫外发生过接触的,也必须隔绝治疗,这些脉络发散开来,便是数以万计的侍卫司和皇城司人手,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满朝文武也有些恐慌,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中一些朝臣,还在内宫安插自己的眼线,是以消息很快就传将开来,许多人都纷纷找到杨璟,几乎要将忠勇伯爵府的门槛都给踩烂了! 杨璟之所以将姒锦召进宫中,就是希望她能够劝说繁花,让繁花放弃对杨璟的敌意,安心当她的唐妃。 可如今她也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谢皇后知道她愤恨于段初荷,是以将她们的寝宫分开来,段初荷与唐妃也不再有过多的往来。 可唐妃却染上了麻疯,这说明什么? 说明唐妃曾经近距离接触过段初荷,说不定还怀有不算友善的心思! 且漫说她想害段初荷,单是她隐瞒病情,致使疫情扩散,差点危及小皇子,危及整个皇宫,就足以让赵昀彻底放弃她! 赵昀若不是为了大局考量,早就让杨璟和齐悬济隔绝凤鸣宫,让这些人自生自灭作罢了。 繁花也知道今番是彻底失宠,再难有翻身的可能,只是自己又无法出宫,怕是要老死在冷宫之中,哪天小皇子有个头疼脑热,赵昀就会怪在她头上,寻个由头就把她给杀了! 毕竟赵昀如今重新振作起来,有了儿子之后,整个人生都变成了多姿多彩的颜色,过往的不光彩,也是时候斩断,繁花的身份是临安名妓唐安安,能够入宫,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大宋最重文教,礼仪教化更是严谨,尤其赵昀的时代,理学开始抬头,人们都必须照着严谨的礼法来生活行事,赵昀也是时候检讨一下自己的私生活了。 而繁花易容的唐安安,无疑是他人生之中的污点,他肯定会找机会彻底抹除,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繁花曾经给杨璟造成了极大的麻烦,甚至差点危及杨璟的性命,对于繁花,杨璟已经没有太多的怜悯,再者,她的整个寝宫几乎都被麻风杆菌污染,谁进去都有着极大的风险。 赵昀有心要抹去唐安安这个污点,对繁花绝不可能留情,只怕整座寝殿都要变成死地! 杨璟也不去担心这些,毕竟有齐悬济的御医馆以及御药局的人在操持,他已经将防疫章程都定了下来,这些人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去照做,也就能够解决麻风病的传染问题了。 而至于繁花,杨璟是不打算多此一举地滥发好人心,他可不想当农夫和蛇的男主角。 然而就在这天,风若尘突然急匆匆找了过来,朝杨璟急报道:“姒锦…溜进凤鸣殿了!” 杨璟心头顿时大惊,段初荷所生的小皇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他还没有亲眼去见一见,虽然极有可能,但目今也无法确定。 可姒锦的肚里头怀的孩子,那可是十足真金,绝对是他杨璟撒下的种啊! 繁花和姒锦本来就是白牛圣教的双姝,作为双生子,她们既相互争斗,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一方面又相互依赖,渴望得到那份血脉亲情。 如今繁花得了麻风,眼看就要浑身溃烂,变成“又麻又疯”的行尸走肉,姒锦又岂能坐视不管! 第七百一十章 双生姐妹花的结局 杨璟对繁花实在是同情不起来,可姒锦怀着他的孩子,而凤鸣殿如今根本就是个生死之地,姒锦进入其中,会给她以及肚里的孩子,带来极大的危险! 若真的感染了麻风,一旦用雷公藤这种有毒的东西,肚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杨璟得了风若尘的消息之后,心急火燎便来到了凤鸣殿。 繁花易容成唐安安,这两年也是受尽了恩宠,在后宫的地位扶摇直上,甚至堪称无人能及,将阎妃也都打落地狱,将其逼死在了冷宫之中。 董宋臣等奸佞宦官更是对繁花巴结奉承,里应外合,在赵昀枕边大吹耳旁风,谋算了不少大事。 有鉴于此,凤鸣殿一直以来都是后宫之中最为热闹的地方,繁花也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可如今,整座凤鸣殿却戒严起来,那些个内卫也都离得远远的,生怕稍微走近一步,就会染上万劫不复的麻风病。 虽然杨璟提出了防疫章程,也让御医官们不断宣传麻风病,让内宫的人正确认识麻风的可治愈性,以此来减少恐慌,免得爆发更大的群体**件。 可这种病在人们心目当中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绝非御医们三言两语就能打消这种顾虑的。 杨璟回归之后,一度传出被剥削了所有官职,便只剩下忠勇伯的爵位,以及提举洞宵宫的闲差。 许多人都认为他已经失势,毕竟在巡检观察两淮路之时,他这个从三品云麾将军竟然玩失踪,而且一玩就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能够保住爵位就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才短短三两天时间,杨璟又凭借着麻风病这桩突发事情,再度成为了赵昀身边的大红人! 眼下整个后宫都以杨璟为最大的依赖,所有人的小命似乎都捏在杨璟的手中,连齐悬济等一众御医,对杨璟都毕恭毕敬,再也不敢在杨璟面前端架子,赵昀更是对杨璟的话百依百顺,但有奏禀,必定恩允。 杨璟的恩宠和地位扶摇直上,连贾似道都不敢再轻视杨璟,这些内卫自然也不敢冲撞,见得杨璟过来,赶忙低头行礼。 赵昀已经下旨,让杨璟全权负责宫里的疫情防范,虽然凤鸣殿已经被列为禁地,但杨璟身为总领调度官,想要进去,也职责所在,内卫们自是不敢阻拦的。 只是他们心中已经对杨璟佩服得五体投地,心说杨璟难道果真有天神庇佑不成? 早先他就已经去看过段妃,而段妃已经染上了麻风,天恩殿也有不少宫女和宦官染上了这个病。 可杨璟却能够安然无恙,接下来又主持防疫,深入到各个宫殿去排查感染者,好几个御医和宫中医女都因此而染病,杨璟却仍旧平安无事! 在他们看来,杨璟简直就如同百毒不侵的神人一般! 可杨璟知道,自己之所以不受感染,一来是两头比任何蛊虫都要厉害的灵惑,就住在自己的体内,并凝结成了自己的内丹,二来自己也做了必要的防护措施,每次检查疑似病例,都会戴上手套和口罩,避免直接接触,尽量杜绝传染的可能性。 当然了,这些细节上的东西,齐悬济等御医官都未必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内卫也就无从知晓了。 杨璟就在这些内卫崇拜的眸光之中,走进了凤鸣殿,至于想要跟着进去的风若尘和鹿白鱼,杨璟是如何都不会让她们进去冒险的。 到了凤鸣殿里头,便嗅闻到一股浓浓的生石灰气味,整座寝殿几乎都让石灰给埋了一般。 偶尔有一两个宫女或者宦官,行色匆匆,却是用白布包裹着手脚和脸面,那白布上已经渗出黄色的脓水。 也有些病患已经到了晚期,只是痴呆地坐着躺着等死,或者在殿中四处走动,整个凤鸣殿就如同满是丧尸的墓园一般,空气之中都弥散着腐朽和死亡的微粒。 这些人见得杨璟进来,眼中仅剩下麻木,也有些头脑清醒的,不由露出惋惜或愤怒的表情来。 有人要将杨璟驱赶出去,也有人哭求杨璟带他们出宫,更多的人则是请求杨璟赐他们一死,了结这该死的天罚。 杨璟自是知晓轻重,也没有让他们接近自己,快步便来到了繁花的寝殿。 当他走进去之时,果然见得姒锦就在床边站着,而繁花则躺在床上,脸上和手上都绑着一层层的白色纱布,头发凌乱,如同刚刚被人从墓穴里挖出来一般。 见得杨璟进来,姒锦不由愧疚起来,若不是她放不下繁花,任性地偷溜进来,杨璟也不会跟着进来。 不过她心里也充满了欢喜,起码说明杨璟是真的在乎她,为了她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如果她真的染上了病症,她和肚里的孩子,以及杨璟,三人一同赴死,其实也是不错的。 只是这种念头很快就消散了。 若是以往,她早已死过一回,也看淡了生死,可现在不同,怀孕之后,她的母性被激发,对生命充满了敬畏,对即将到来的孩子充满了期待,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生的。 但她和繁花在灵魂上有着感应和共鸣,繁花死了之后,就如同将她的灵魂硬生生撕掉一半那样,她却是不能不来看一看繁花。 她跟在杨璟身边,对如何防范感染也做足了功课,非但戴着口罩,连面纱也都戴上了,她甚至没有碰触任何东西,连繁花的床都没有去坐,与繁花说话,也离得远远的。 麻风杆菌能够通过飞沫传播,传染性很强,但做好防护的话,也并非那么可怕。 杨璟见得姒锦如此小心谨慎,悬着的一颗心也就落到了实地。 “她…还有得救吗?”姒锦朝杨璟问道,此时繁花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样子,双眼也有些呆滞,只怕病毒已经侵入太深了。 杨璟见得姒锦一脸的忧伤,也不忍灭了她的希望,沉思了片刻,朝她说道。 “如果加大剂量,或许还有一些希望,她本身就擅长蛊术和毒术,对毒药的耐受力应该比别人要强,想要保住性命是没有问题的…” 姒锦听得杨璟如此说着,也长长松了一口气,杨璟见得如此,也就心软下来,朝姒锦道。 “其实现在这个局面,对于他来说,也并非全是坏事,我可以偷偷治疗她,无论如何,趁着这个机会把她送出宫去,至于往后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想要如何过活,她也只能好自为之了。” 赵昀已经彻底放弃凤鸣殿,也有心要将繁花从自己的黑历史之中抹除,所以趁机将繁花送出宫,制造唐妃已经病故的假象,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因为麻风晚期,面目全非,谁又能认得出来?再说了,人人避只有恐不及,谁又会凑近了去验明正身? 以赵昀的做派,想要抹除这个污点,他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再加上防疫的需要,这些人的尸体很快就会被烧掉,所以将繁花送出宫去,并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非要说有什么麻烦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如何带着她通过宫禁,不过因为防疫需要,颜明直的人都听从杨璟调派,连内卫都不敢阻拦杨璟,杨璟想要将繁花带出去,也就没太大问题了。 姒锦也知道繁花曾经对杨璟造成过多大的伤害,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可即便到了此时,杨璟仍旧能够不计前嫌,为繁花留了一条活路,她又如何不知道,杨璟这一切不是为了繁花,而是为了她姒锦啊! 虽然嘴上没有表态,但姒锦的心底已经做出了决定,以后一定乖乖听从杨璟的任何话,这个魔女,在这一刻,终于彻彻底底,服从了杨璟! 床上的繁花其实将杨璟和姒锦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到了之后,本以为她已经病入膏肓,此时她却坐了起来。 她没有看杨璟,而是朝姒锦道:“圣教主说过,我俩是双生并蹄莲,可为何你能够自由自在地周游天下,随心所欲,想杀人就杀人,想生孩子就生孩子,而我却要困在这深宫里头?” “早先是为了圣教万世基业,可圣教就毁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我成了孤魂野鬼,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盼头,直到他进宫,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亲手折磨他,让他失去所有!” “你夺走了我的生活,我也想在外头快活,我也想找男人,也想生孩子,可为何我要落到这等地步!” “不,我不会让你们继续快活下去的!” 繁花说到此处,脸上的纱布竟然全都崩开,露出那溃烂狰狞的面部来,陡然就从床上跃起,抓向了姒锦! 是啊,她都已经这样了,即便送她出宫,即便能够治愈她的麻风,往后她还如何生活? 似她这样的人,要么轰轰烈烈地活,要么痛痛快快地死,根本不会接受平平淡淡的苟延残喘! 但她即便要死,她也绝不会一个人上路,既然是双生并蹄莲,当然要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面对陷入疯狂的繁花,姒锦也惊呆了,细想起来,她们的命运却是走向了两个极端,她们也曾经相互羡慕,在外面的姒锦,羡慕高高在上恩宠无以复加的繁花,繁花却希望卸下面具,活出真实的自我。 姒锦的心中充满了悲痛,不是对繁花的同情,而是对过往的懊悔,眼下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从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与杨璟,与肚子里孩子的全新人生! 繁花终究没能碰触到姒锦,杨璟也不可能允许她这么做,而最终出手的,却是姒锦,因为她不想让杨璟的双手,沾染自己同胞姐妹的鲜血,她可以接受自己杀死繁花,可如果是杨璟杀死繁花,她的灵魂深处,始终会责怪并仇恨杨璟。 她看着没有了气息的繁花,只是低着头,喃喃自语道:“我们,终于不再是圣女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探望皇子准备出征 繁花的死,对于杨璟和姒锦而言,都是一种解脱,便如同赵昀对他的态度一样,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麻风,会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 在某些人的眼中,此时的杨璟就如同操控生杀大权的阎王一般,因为他能够活人,自然也就能够杀人,他只需要选择袖手旁观,那些患病的人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贾似道和董宋臣等人经常入宫,是以也是杯弓蛇影,回到自家府邸之后便偷偷找到了御医馆的人,给府邸进行防疫消毒等。 这些做法自然是照着杨璟提供的章程来做,家人们虽然无法得知内情,但也面临着不小的心理压力。 而在这件事上,赵昀甚至连贾似道等人,都没有透露太多,比如凤鸣殿里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唐妃到底是如何死的,这些都成为了宫廷万千不能去提及的秘密之一,再也无法追究到其中的真相。 凤鸣殿也终于得到了清除,赵昀没想到杨璟回去做这件事情,他的内卫只是秘密禀报于他,说是杨璟到凤鸣殿走了一遭,结果唐妃就死了。 赵昀本就想抹去这段黑历史,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到底是担心唐妃病重之时,会说出一些什么有害于皇家体面的事情来,是以赵昀一直未曾能够安心。 今次他也没想到,杨璟竟然能够洞察他的想法,趁着防疫的空当,把唐妃给料理了,心中对杨璟更是有些感激,只是另一方面,他对杨璟也更加的忌惮。 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好心肠,杨璟能够察觉到这一点,说明杨璟的洞察力已经超乎常人,而且连他的妃子都敢杀,只凭着这一点,他就决不能留下杨璟! 他原本就想着让杨璟平定南疆,借助的只是杨璟在西南以及神火营等关键地方的威望,只要打退了蒙古人,他就会收拾杨璟,绝不可能看着杨璟坐大,而像宗云那样一发不可收拾,成为自己的隐患。 可杨璟发现了麻风,拯救了整座皇宫,可以说杨璟不再是他赵昀一个人的恩人,而是整个皇族乃至于皇宫之中所有人的恩人! 更重要的是,他还为小皇子消除了隐患,这才是赵昀对他最为感恩的地方,没有之一,毕竟赵昀将这个小皇子看得实在太重太重。 有鉴于此,赵昀也打消了自己卸磨杀驴的念头,心说只要杨璟仍旧顺从自己,他还是能够善待杨璟的。 可如今又传来唐妃死去的消息,无论如何去看,都像杨璟在为他收拾烂摊子,因为杨璟跟唐妃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根本就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杨璟这么做,也绝不是单纯地为了防疫。 防疫可以等着那些人死,但绝不会提前杀了那些麻风病人,起码杨璟不是这样的人。 可杨璟却这样对待了唐妃,在赵昀看来,这就是杨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自作主张,给他收拾了这个烂摊子。 也正因此,他的心思又发生了改变,又开始认为杨璟太过危险,留在身边绝对是个祸患。 杨璟对此自然无从知晓,虽然事后他也能够推测得到,赵昀一定会因为这个事情而猜忌于他,只是繁花和姒锦最终采取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姐妹情谊,姒锦也因此而获得新生,杨璟对此也就释然了。 至于赵昀对他的猜忌,杨璟并没有太过担忧,他的视野比所有人都开阔,对于这些帝王的心思,也都非常清楚,他也早就为自己准备了后路,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赵昀的过河拆桥。 凤鸣殿的事情了结之后,杨璟又等了几天,确定自己没有感染之后,才向赵昀提出,要亲自探看小皇子。 对于这个宝贝儿子,赵昀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起初宫中疫情暴起之时,他便让人偷偷将小皇子放在了贾似道的家中,可后来有人说出了一些风语流言。 说贾似道乃是瑞国公主的舅舅,生怕瑞国公主会因为小皇子而失宠,从而危及到他这个国舅爷的权势,说不定会对小皇子不利云云。 赵昀此时因为杨璟而变得疑神疑鬼,嘴上虽然放心贾似道,心里其实早已做了决定。 后来御医官便传出,贾似道和董宋臣等时常在宫中走动的人,也极有可能染上麻风,赵昀便借此机会,将小皇子转移到了右相董槐的府中。 这段时间董槐也是担惊受怕,头发都白了不少,因为小皇子实在太过金贵,若出点什么茬子,只怕满门抄斩也无法平息官家的怒火! 赵昀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发自内心不想让杨璟见到小皇子。 可杨璟既然想要看看这个小皇子,自然有办法说服赵昀,而且杨璟也向赵昀保证,眼下宫中疫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如果他探看之后,认为小皇子的身体状况不错,完全可以将小皇子接回来,继续由赵昀和皇后抚养和照料。 因为赵昀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出宫,更不可能到董槐的府邸去看望自家儿子,心中早已思念得紧,听了杨璟这么说,也就同意了杨璟的提议。 董槐收到了宫里的消息,心中也是大喜不已,心说杨璟还是比较顾念交情的,这个时候终于要来帮他董槐,将小皇子这个烫手山芋给接回去了。 杨璟来到右相府,董槐领着全家老小,以接待国公亲王的待遇来迎接杨璟。 董槐可是个老古板,行事周正,为人严谨,能够以这等差不多是奉承的姿态来接待客人,放眼整个临安,只怕也只有杨璟一人了。 杨璟也没心思作客,寒暄了一番,又聊了一阵,便直奔主题,要去看望小皇子。 董槐正巴不得杨璟赶快将小皇子给接回去,自然是欢喜的,便领着杨璟到了后宅内院。 董槐原本也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儿,不过大宋朝对官员最是宽裕优待,身为国家总理,董槐年薪过千万,府邸也不可能太寒碜,里头庭院深深,景色雅致,不过杨璟却无心欣赏罢了。 到了内院之中,早就见得宫廷内卫将这地方围得铁桶也似,不过他们早就收到了命令,便放了杨璟进去。 诸多乳娘和宫娥,以及右相府的奴婢们,几乎是上百人围着一个孩子在转悠,杨璟好不容易才打发了这些女人婆,终于是见到了这个小皇子。 赵昀还没有给他正式起名,因为他觉着眼下还是贾贵妃的丧期,给皇子取名并不吉利,只是取了个乳名,唤作天赐儿。 据说只要贾贵妃的丧期过去,赵昀便会给天赐儿正式定名,并册封为王,要用王爵给他加持,让他健康成长下去,为了这件事,礼部和皇族宗亲们也是在合议,弄得是焦头烂额。 天赐儿不过几个月大,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此时正含着手指头,带着甜笑,沉浸于美梦之中。 杨璟只是看了一眼,心头便激动万分,仿佛自己就是一台刚刚出厂的手机,第一次开机激活,所有的应用程序都活了过来一般! 抱着天赐儿的乳娘也不知道杨璟为何激动地两眼通红,眼眶湿润,她只是觉得杨璟的身上洋溢着一种只有做了父母的人,才会拥有的气质,满满都是爱的味道。 杨璟不敢让人看出端倪来,便装模作样给天赐儿做了检查,触摸着这小小孩童的肉嘟嘟小手,杨璟只觉着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谅,所有的一切也都可以被理解。 当他离开右相府之时,便直接与齐悬济等数十个御医官,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卫队更是贴身不离,浩浩荡荡地将天赐儿给接回了皇宫。 赵昀自是龙颜大悦,皇后并无子嗣,以往都是将瑞国公主当宝贝,如今瑞国公主长大了,她反倒有些失落了,却又得了天赐儿,自然是满怀欢喜的。 因为疫情,天赐儿不得不出宫,也让她心焦忧虑,此时天赐儿回宫,她也好生嘉奖了杨璟,恨不得让赵昀给杨璟封个大官儿,只是她从来不会干涉政务,也不会在人才的任用上面,影响赵昀,这也是她得以稳坐皇后之位的原因。 不过抱着天赐儿之后,她还是禁不住向赵昀说了句,得好好赏赐杨璟,毕竟杨璟是皇族的恩人。 虽然杨璟做了很多,但赵昀不可能亲口承认他是皇族的恩人,这句话由皇后这样的妇人说出来,却最合适不过。 赵昀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天赐儿的身上,哪里管的着许多,也是点头应付着,将杨璟打发了出去。 杨璟见了天赐儿之后,便来到了天恩殿,此时段初荷已经开始恢复,脸上的红斑也已经消退,可惜到底是要留下瘢痕麻子的。 这后宫之中佳丽三千,貌美如花的大把,脸上长了麻子,往后可就再也无法得到官家宠幸了。 好在她是天赐儿的生母,所谓母凭子贵,内宫之中有没有了敌人,往后的日子应该也过得不错。 只是宫中之人经历这场浩劫,对麻风病肯定也是谈虎色变,那些曾经感染过,而后又治愈的人,想要得到别人的友善,估摸着也很难。 脸上的麻子便是他们未来生活最大的阻碍,旁人但凡见得这麻子,试问谁敢与她们往来? 杨璟也劝慰段初荷,并告诉她,自己已经看过天赐儿,往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小皇子,虽然说得隐晦,但段初荷已经明白杨璟的意思,不由落了泪。 又过得两天,赵昀突然举行大朝会,在朝会上,赵昀力排众议,将杨璟册封为靖西侯,擢为左散骑常侍,加护军之勋,领龙神、拱圣等左右厢禁军十万,前往南方,平定南蛮之乱,抵御蒙古蛮子的侵扰! 又授杨璟以广南西路兵马总节制,沿途地方厢军,西南以及两湖兵马,由贾似道监军,必要时刻可听杨璟调派! 旨意一经发下,又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暗流! 第七百一十二章 受封侯爵审时度势 当初杨璟从北方归来,便让赵昀剥削了一切官职,只留了忠勇伯的爵位以及提举洞宵宫的闲差,许多人都认为杨璟的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大不了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伯爵爷。 可宫里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杨璟竟然又掌握了内禁,与御医馆和御药局办了两个多月的差事,今番上朝,竟然便要领着十万禁军,到南方平乱去了? 从忠勇伯爵到靖西侯,这其中的意味那是再明显不过了,一个只是表彰忠勇,以示恩宠,而另一个却是实打实的领兵总统! 虽然仍旧有贾似道作为监军,死死控住了杨璟,让他无法随心所欲,这十万禁军与其说在杨璟的手中,倒不如说是在贾似道这个监军的手中。 可朝堂之人只要眼睛不瞎,都应该知道,杨璟非但重新得到了重用,而且还进入了实权核心之中! 于是又有人传出消息,说是朝会之前,董槐便已经用迎接亲王的待遇来迎接杨璟,官家要给瑞国公主和杨璟赐婚的消息,也渐渐进入了议论的话题之中。 朝臣们又开始往忠勇伯爵府跑,不对,眼下不再是忠勇伯爵府,而是靖西侯府了! 只是杨璟一如往常,闭门谢客,只是招待了徐佛和董槐等一些熟识的人,而贾似道让人送去家宴的拜帖,竟然让杨璟给回绝了,这就有些让人玩味了! 杨璟也知道贾似道的心思,更清楚这些朝臣的意图,只是他本来就不擅长政治,干脆不要去碰触的好。 就如同不善饮酒之人,从一开始就要表明自己不喝酒的立场,否则开了先例之后,劝酒的就涌上来,自己想不醉都不成了。 虽然没有接见这些人,但杨璟却并没有闲着,这段时间他也是做足了准备。 他让鹿白鱼先江陵,召集苗疆和侗寨的土兵,以朝廷的名义征募,给予极其宽厚的待遇,加上鹿白鱼的号召力,以及杨璟对这些人的恩情,这件事也并不难办。 当然了,杨璟也明白,这个世界上绝不存在什么恩情,能够让一群人为你去卖命,说到底还是要拿出足够的利益来。 为此,他已经向朝廷请命,用安置夜郎人的那套办法,来安置这些被朝廷视为蛮人的少数民族弟兄们。 赵昀之所以要用杨璟,就是因为杨璟在西南以及南方有着这样的影响力,用这些蛮人来镇守南疆,也是他定下的策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今番忽必烈领着蒙古大军,闪电一般攻陷大理,却被西南挡住了脚步,只能绕道越南。 这越南可不是后世的越南,其包括了广西南部和越南北部中部的一些地区,东汉时候称交州,隋改回交趾,到了北宋,接受了太祖赵匡胤交趾郡王的册封,称其国为交趾,到了南宋,便开始称为安南,后来又改成了越南。 忽必烈绕道越南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西南和川蜀有余阶这个门神在守着。 余阶将他的砦堡战术,也延伸到了西南部,这些地区多山,道路崎岖,不利于骑兵行动,忽必烈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在他看来,越南的陈氏王朝的人经常骚扰大宋边境,甚至到两广内陆去烧杀抢夺,必定痛恨宋人,应该很容易降服。 他本以为越南的陈氏王朝会纳头便拜,谁知道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陈朝人,根本就没将蒙古大军当一回事儿! 那个地方气候炎热潮湿,丛林里头全是毒蛇猛兽,瘴气弥散,又多暗沼深坑,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北方的士兵根本就受不了如此炎热潮湿的天气,许多人水土不服,病死了很大一部分。 而这里的地形比西南更加复杂,漫说骑兵冲锋,骑马行军都很难,这些陈朝蛮兵不知道从哪个林子里钻出来,哇哇怪叫着杀了一通,又如同鬼怪一般隐入山林之中,蒙古大军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 再者,广西以及广西南部,自古以来民风彪悍,黑衣壮等少数民族更是凶蛮,藤牌兵那是古来有名的狼兵,即便忽必烈降服了越南,想要从广西打入大宋腹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从收到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月,可越南沦落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广南西路也没有军情急报,说明忽必烈还没有收拾掉越南。 虽然拖延到现在才出兵,大部分原因是宫中发生麻风疫情,也因为朝堂上的官员认为北方才是主战场,宗云的义军才是最大的隐患和威胁,不同意往南边发兵。 但赵昀最终却选择在五月发兵,又何尝不是因为他其实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对南方的优势很熟悉,五六月份正值酷暑,若说要打败蒙古人,这就是最佳的时机! 只从这一点,便能够看得出,赵昀的心里对整个军事计划其实早就有了底,可笑的是朝堂上那些官员,竟然还在到底该不该发兵而争论不休,甚至在杨璟的任命下达之后,还仍旧有人在吵吵嚷嚷。 杨璟让鹿白鱼提前回去招募土兵和联络广南西路的黑衣壮等少数民族弟兄,又让陆长安到矩州去,将夜郎人的两万洛魔人,调到了横山寨附近。 自打杨璟决定与宗云一北一南之后,他便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曾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宗云的义军,包括自己的情报网络,包括后来招纳的马木留克佣兵团和维京铁骨者,他对待义军永远那么的无私。 可当他终于要像宗云那样,成为一军主帅之时,他却没有了预想的那些忧虑。 在人人都想要拜访这位新晋靖西侯,广南西路总节制的时候,杨璟却换了便服,偷偷溜了出来。 姒锦的肚子已经大了,虽然她坚持要跟着杨璟,但杨璟还是说服她留在家中养胎。 鹿白鱼已经赶回江陵,也就只有风若尘和阿什莉伯爵夫人,以及小妮茉能够跟着杨璟办事。 不过阿什莉伯爵夫人是个西方异族人,妮茉又是蒙古人,两人的武功都不算太好,是以杨璟也没有带着她们。 杨璟带着风若尘离开侯爵府之后,便在李彧的带领下,来到了武林门西北面的万国宾馆。 这里专门接待各国使节,不过也分个三六九等,许多小国的使节,是没有资格受到朝廷优待的,只能自行解决使节团的生活,连何时能够受到召见,也需要打通关节。 这里头也有政治需要,比如国中争夺皇位,如果其中一方能够得到大宋皇朝的册封,那便稳操胜券了。 是以许多小国也有好几个使节团,为了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也是施展浑身解数,给礼部和鸿胪寺的人送了大批礼物等等,各种走关系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的。 当然了,使节团里头也有些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送礼不巴结,夜郎自大,只是在临安耗着,比如来自越南的陈氏王朝的使节! 穷山恶水出刁民,越南还不叫越南,而叫交趾和安南之时,国内就连年战乱,越穷越闹腾,越闹腾又越穷。 越南也经历了李氏王朝,黎王朝以及陈氏王朝,如今国内又有个胡氏在崛起,弹丸之地偏生又争来争去,百姓从未得过喘息之机,更漫提休养生息了。 越南也是不甘寂寞,时常到广南西路烧杀掠夺,与邕州等地的壮民发生过不少战争。 北宋之时的名将狄青狄天使,便在昆仑关大破越南人,当时的越南军队一路高歌猛进,声势也是吓人,最终不也灰溜溜回去了么。 有鉴于越南就是爱折腾的猴子,朝廷方面对他们的使节团也是爱理不理,使节团受到极大的冷落,却又自娱自乐,自欺欺人,相信大宋皇帝总有一天会看到他们的诚意,会看到他们的用处,是以使节团便一直赖在这里。 眼下大宋北方也是战火连天,横空出世的义军横扫关北,朝廷的重心都放在了北方,越南使节团也安心坐着冷板凳。 本以为要将冷板凳坐穿之时,杨璟的到来,也就让使节团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锦上添花,最缺的则是雪中送炭,杨璟的到来,对于使节团而言,无疑就是雪中送炭! 他们虽然没有像其他使节团那样,到处送礼走关系,但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做,对于朝堂上的动态,他们与其他使节团一样,都非常的清楚。 杨璟身为新晋的贵人,又是靖西侯,身份尊贵自不必言说,更重要的是,杨璟手里捏着大权柄,足以决定越南百姓生死的大权柄! 若杨璟在抵御蒙古人的同时,趁机将越南给收了,越南夹在大宋和蒙古中间,只怕连骨头都被啃得一干二净! 而越南使节团之所以如此硬气,最大的底气和自信,也正是来源于此! 他们可以选择投降,要么投降蒙古人,给蒙古人带路,帮着打大宋,要么帮着大宋,阻挡蒙古人的战争脚步! 可惜整个大宋朝廷,似乎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即便认识到了,也没人来与使节团的人接洽商谈,也不知道出于何种政治目的,又或者这其中没有什么油水和私利。 不过现在,终于来了个有识之士,而且还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靖西侯爷,杨璟! 杨璟的格局要比那些朝臣更大,视野也更加开阔,对于具体如何指挥大军,杨璟或许不擅长,但要说到战争大局势的走向,他却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历史上的蒙古大军,曾经三次攻打越南,可三次都没能成功,直到明朝的时候,中国之地才真正收复了越南。 也就是说,如果杨璟能够争取到越南的支持,忽必烈绝不可能穿越这个险恶之地,而威胁到大宋的国土安全! 如果野心再大一些,或许能够凭借这一点,将忽必烈的兵马,彻底葬送在丛林之中,又有何不可! 第七百一十三章 安南正使满心疑惑 身为安南使节团的正使,侬池高始终有着这样的觉悟,他是为陈氏王朝谋求利益的,而不是来依附大宋的。 这熙熙攘攘皆因一个利字,安南乃中原汉人眼中的南蛮之地,从来都是山高皇帝远,即便接受了大宋的册封,事实上也只是附属国与宗主国的关系。 他们并不需要付出实际行动,只是用一个虚名,让大宋赢得面子,而他们则获得双方互市等各种利好。 安南的气候适合种稻,种出来的稻米颗粒饱满,又甜又糯,可惜却无法贩卖到大宋来。 大宋这边早先也算是后世所说那苏湖熟天下足,可迁都临安之后,又渐渐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原本对于粮食的需求还算能够自给自足。 可朝廷对百姓盘剥很重,因为需要养冗余庞大的官员阶级,需要养那些**不堪的军中将士,各种苛捐杂税早已压垮了百姓的生活。 加上蒙古不断大军压境,军粮也加重了百姓的负担,是以侬池高相信,眼下这种状况,大宋肯定是缺粮的。 谁都知道大宋不缺钱,稻米如果能够卖到大宋来,安南的民生肯定能够得到巨大的改善。 当然了,他们也曾经无数次想侵占大宋南边的土地,毕竟大宋皇帝和官员们一直都认为,广西西南部和黔东南之类的地区,自古以来都是不开化的南蛮之地,朝廷根本就不想要这些地方。 所以安南也曾经好几次发动侵扰,想要得到这些地方,这些地区对于大宋而言是鸡肋,可对于安南而言却已经算是丰饶富庶之地了! 安南之所以派出使者,进贡大宋朝廷,讨要册封,是为了得到名正言顺渗入大宋南部的便利。 安南人的适应能力极强,而且狡猾奸诈,只要让他们渗入到大宋南部,他们就能够从中作梗,渐渐蚕食这些地区。 可惜他们到底还是想岔了。 若是以往,大宋确实不在乎这些地区,就像太祖的时候,大理和黔西南的大部地区,纷纷投递国书,愿意臣服于大宋,可太祖皇帝却认为这些地区不过是莽荒之地,又山高路远,根本无法实际管辖,只是随手给了个册封,根本就懒得理会。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蒙古人不断压缩南宋的生存空间,若非宗云义军收复了两淮,只怕大宋的疆域会越来越往南收缩。 若不是杨璟在西南做了大布局,若非余阶一直死守着四川,大理早早被攻陷,蒙古人又从西南方不断挤压,大宋的疆域就会更小!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广南西路等野蛮之地,即便官家和文武朝臣们仍旧没有改变他们对这些地区的印象,但他们却是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些地方的了。 侬池高认为安南如今成了大宋与蒙古大军之间的屏障,甚至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是以颇有奇货可居,有恃无恐的态势。 即便朝廷的人对他们不冷不热不理不睬,他们仍旧保持着自己的高傲态度。 如今听说靖西侯杨璟亲自来拜访,足以说明大宋朝廷终于意识到他们有多么的重要,若没有安南,蒙古人从南边打上来,大宋还不得跟金国一样被蒙古人给灭了? 大宋固然可以出兵,可安南这种地方,也就广南西路的蛮兵能够适应,大宋禁军想要在安南打仗,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到头来还得借助安南的军队。 有了这个筹码在手,还怕他大宋皇帝陛下看不起安南?这次还不是狮子大开口? 如今蒙古人在安南也是骑虎难下,不断派人到安南来招降,安南完全可以两头摇摆,坐地起价,谁出价更高,安南就往哪边倒! 若是往常,高高在上的靖西侯杨璟亲自拜访,侬池高只怕也坐不住,恨不得倒履相迎。 可今次却不同了,对方有求于安南,身为正使,侬池高自认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得高高的,让这些鼻孔朝天的大宋人,也得低下高贵的头颅! 侬池高收到门子的消息之后,激动得要跳起来,可很快就故作镇定,大手一挥,让身边又黑又矮的侍女取来袍服,正儿八经穿戴整齐,高坐于堂上,就等着看杨璟低三下四来说软话了! 坐了一会儿之后,侬池高已经有些忍不住,朝旁边的侍卫道:“出去探一探,那位靖西侯到哪了。” “是!” 侍卫出去之后,却是久久不见回来,侬池高又有些坐不住,把那侍女也赶出门口去,但有消息,马上回报。 过得约莫一刻钟,侍卫慌慌张张便走了进来,脸色极其难看,朝侬池高禀报道。 “大人,那靖西侯…那靖西侯说…” “说甚么,还不赶紧说出来,等着熬烂你的肚子不成!”侬池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侍卫骂道。 那侍卫再不敢隐瞒,朝侬池高道:“大宋的靖西侯说了,让咱们使节团所有人,出门恭迎,便是洒扫的老妈子,也不能落下!” “甚么?他疯了么!”侬池高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来临安也不止一年半载了,知道杨璟在大宋就是个传奇人物,不满三十便做到侯爵,可谓前无古人的壮举,民间更是不断传颂着这位神探侯爷的事迹! 他本以为杨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识时务的俊杰人物,谁知道这杨璟竟然也跟那些无知的朝廷官员一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大宋的危机必须靠着安南,才有可能解除!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不是该来求他侬池高么?为何还要如此倨傲,如此的目中无人! 侬池高心中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思,朝那侍卫道:“便是不出迎,又当如何!” 侍卫惶恐地回答道:“那位靖西侯爷说了,若正使不率团出迎,他…他就…就要不客气了…” “他敢!” 侬池高腾地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忿忿地骂道:“吾乃安南使节,他虽然位高权重,但没有大宋皇帝陛下的旨意,他敢对使节如何!” 虽然口中如此叫嚣着,但侬池高早已收到消息,靖西侯杨璟便是今次出兵南下的主帅,而他是安南使节,双方进行商谈,那是应有之谊,可如果杨璟要驱逐他这个使节,无疑就是宣战! 若驱逐安南使节,只能让安南倒向蒙古,危若累卵的大宋,岂非更加的凶险? 侬池高既然能够当上正使,自然是睿智之人,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杨璟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可身为正使,他就是为安南争取权益的,若今番全员出迎,又哪里再能够坐地起价,还不得任由杨璟拿捏? 他可不相信杨璟真会驱逐他们,杨璟既然亲自前来,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得些面子罢了。 于是,侬池高便朝侍卫下令道:“让外头的知客都给我退回来,他们的人不来请,连门都不准开,给我把外头的仪门闭起来!” 由于大宋朝廷一直没看得上他们,加上双方早先也有过不少摩擦,安南在广南西路小动作不断,是以他们并非能够住进万国宾馆,而是在附近租了一座大宅院。 这寸土寸金的临安城之中,能够租赁这么一座宅院,他们也是心头滴血,不过好歹需要撑门面,这些钱也是必须要出的。 眼下侬池高便让人把大门都给关了,既然你杨璟想要摆架子耍威风,我侬池高也决不能落了下风,毕竟形势比人强,不怕你杨璟不低头! 使节团的人都回到大厅来,人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各怀心思,都不晓得这位最火热的侯爷,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过得片刻,在墙头盯梢的侍卫又急匆匆跑了回来,朝侬池高道:“大人!那…那侯爷让人递进来一封书…” “一封书?快拿过来!”侬池高心头一紧,便从那侍卫手中抢过书信。 虽然他是正使,但大宋官话勉强能够说得顺溜,却是不懂得太多的汉字,看了看之后,大体意思看得不甚明白,便又将通译学士给叫了过来。 那通译学士行了个礼,将书信接过去,只是看着看着,脸色却发白,额头上不断冒着米粒般大小的冷汗! “快说!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那通译学士颤抖着双手,摊着那书信,朝侬池高道:“这位靖西侯说了,李英宗乃是大宋册封的安南国王,安南便是大宋属国,本应与大宋同仇敌忾,陈…陈守度罔顾大宋天威,推翻李英宗,便该接受大宋册封,尊大宋为万世宗国,共同抵御蒙古人…” “若安南陈朝有意接受册封,便该拿出诚意来,要么使节团出迎天使,膜拜大宋皇帝陛下,要么…要么便会被视为大宋的敌人!” “放屁!狂妄!无知的蠢货!”侬池高暴跳如雷地骂着,那通译学士也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谁都知道,早在宋太祖时期,大越地区便建立了黎朝,北宋年间又建立了李朝,到了南宋,陈守度(也有说是陈煚)又建立了陈朝。 而李朝的李英宗接受了南宋皇帝的册封,得了安南国王的头衔,大越也就复称安南,直到陈守度推翻了李朝,建立了此时的陈朝。 因为李朝和陈朝都没有国号,所以也只能这样称呼,但杨璟的立场很鲜明,他们显然并不承认陈守度的地位! 杨璟如今的姿态是,要么让陈守度接受南宋的册封,成为南宋的附属国,一同抵御蒙古人,要么就被视为大宋的敌人,大宋抵御蒙古人的同时,只怕要连同安南一道给讨伐了! “哈哈哈!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蒙古人就已经够他们吃一壶,竟然还敢如此张狂,这大宋朝廷,难道全都瞎了不成!” 侬池高也是气急而笑,大袖一挥,朝大厅之中的使节团成员道:“我等便坐在这里,看看他杨璟敢不敢驱逐咱们!” 侬池高平日里足不出户,都是使节团的其他成员出去搜集情报和消息,这些人可比侬池高更清楚杨璟的为人。 这位靖西侯可还真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万国馆前悍然试炮 侬池高在大厅之中暴跳如雷,那府邸外头,杨璟却只是带着风若尘,独自站在了门外头,负手而立,稍稍抬头,看着这座不大不小的宅邸。 过得半柱香时间,一名身披火红色新型制式皮甲的禁军,扬鞭策马而来,稳稳勒住马头,滚鞍落马,给杨璟半跪了下来。 “神火营左虞侯孙谦,见过杨侯爷!” 杨璟见得这小校精神奕奕,身板挺立如标枪,左眼习惯性微微眯着,手背上还留有不少烧伤的瘢痕,便知道他该是神火营之中的新起之秀了。 “起来吧,不必这般客套,我吩咐的东西可都带来了?”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孙谦顿时双眸发亮,朝杨璟抱拳点头道:“就在后头!” “好!” 杨璟点头赞许了一声,过不了一会儿,一辆黑蓬马车便驶了过来,马车旁边跟着两队黑色轻甲的火枪兵,背后是新式老套筒,鹿皮快鞋,腿上裹着绑腿,显得极其干练。 马车一停,这些枪兵便从马车里卸下不少东西,孙谦赶忙朝杨璟道:“侯爷,这是杜大匠让弟兄们为侯爷准备的…” “杜可丰?这又是玩什么花样?” 孙谦也不敢搭腔,只是弟兄们加快了手脚,哐哐当当便支起了一座凉棚,将桌椅都摆出来,又有冰镇葡萄酒和一些时鲜果品。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心说杜可丰早年在江陵,也是奢靡得紧,今番让神火营来干这个耀武扬威的事情,他的套路还果真是霸气得很。 想到这里,杨璟也就摇头一笑,大马金刀地坐在凉棚里头,风若尘便伺候在他的身边。 杨璟看了看孙谦和那些火枪兵,便朝风若尘道:“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风若尘是个从不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性子,当即坐在了杨璟旁边,见得瓜果清凉诱人,尤其那冰镇葡萄酒,可是海商从西域之地贩卖过来的,当即尝了一口。 神火营的弟兄们早就知道杨璟身边有几个奇女子,一个比一个厉害,此时见得风若尘的做派,不由心中激荡,心说杨侯爷果真是大宋奇男子,换做别个,谁会与女人抛头露面地同桌同席? 心中如此想着之际,风若尘却朝孙谦道:“孙虞侯,天气炎热,让弟兄们都喝两口解解暑,侯爷最是大方,让弟兄们不必拘谨。” 孙谦不由心头大惊,可偷看了杨璟一眼,却见得杨璟面带微笑,稍有些调侃之色,也不敢答应,便婉拒道。 “谢谢风娘子的好意,只是弟兄们一会儿还要办差,眼下正是执勤,是万万不敢喝酒的…” 杨璟忍着笑意,朝孙谦道:“孙谦,我跟你们杜大匠说过,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与公务无关,你们不算执行任务,若你们真是执行任务,岂不是说本侯擅自调兵?这可是大罪啊…” 孙谦闻言,不由脸色大变,赶忙想要跪下来,却被杨璟的眸光给定住了。 “是!可侯爷…既然咱们不是执行任务…那…后头那些家伙什又该如何跟上头解释?” 孙谦往后头一指,但见得一辆大马车轰隆隆碾压而来,车辙都快压变形了,前头用了四匹耐力极强的矮脚马,才堪堪拉动这架大车。 大车旁边也跟着二十几个火甲兵,却没有背负步枪,不过却都套着臂甲,那便是神火营的炮手了! 无论是火枪手还是炮手,对杨璟的崇拜自不必说了,他们亲眼见过新式火枪火炮的巨大威力,简直将杨璟当成先知神仙一般膜拜,此时见到活的杨璟,而非传说之中的人物,顿觉与有荣焉! 能够在杨璟面前表现的机会可不多,这些个炮手三下五除二便麻利地从大车上卸下了一尊火炮来。 这火炮并非弗朗机炮,也不是大型的红夷炮,而是杜可丰和五十名大匠师们,根据杨璟的设计图,铸造出来的铁炮,口径很大,用的也是杨璟亲自取的名字,唤作“矮脚虎”! 杜可丰等人铸炮本来用的是泥模铸炮法,简单来说就是用蜡先铸出炮模,在用泥包裹,加热之后,蜡会融化,在倒入铁汁,而后打磨内膛,就能造出铁炮的雏形了。 可杨璟让他们用铁芯铸炮法,一套模具能够反复多次使用,大大增加了造炮的效率和产量,使得神火营在短时间内便得到了极大的扩张。 火炮的技术要求比老套筒要低太多太多,是以火炮的数量已经非常的可观。 杜可丰等匠师们,近期的研究项目乃是炼钢,如果能够造出钢炮,那可就真的无敌了。 可惜炼钢对技术要求很高,主要是对温度,以及熔炉的标准太过苛刻,试验了小半年,也没有太大的进展,毕竟受限于时代科技,杨璟在这方面只能提供创意,却无法提供具体的原理和细节,也只能慢慢来了。 且也不提这些,单说这些炮手将矮脚虎组装起来,便麻利地填了十成的药量,用油布裹着炮弹,填入了炮膛之中。 此时孙谦还在等着,杨璟终于想到要回答他的问题了。 “这个总得有个说法,要是上锋责问起来,就说本侯爷还未检阅过神火营,这神火营就像本侯的儿子,本侯总得看看儿子长成什么样了,今日便是出来试炮来了。” 孙谦不由一脸的冷汗,心说杨侯爷说得倒是轻巧啊,试炮都试到安南使节团家门口来了… 杨璟见得孙谦脸色发白,便朝他笑道:“把这些葡萄酒都发下去,兄弟们都尝尝,酒壮怂人胆,若不敢跟着本侯做这桩事,都给我壮壮胆吧。” 诸多炮手可没有孙谦那般顾虑,听说杨璟杨侯爷亲自赐酒,一个个都抬头挺胸,酒还未喝,人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能得到杨侯爷赐酒,还能让杨侯爷说两句话,这可就是最大的荣幸了! 杨璟见得这些炮手都喝了酒,也哈哈一笑,看着前方那紧闭的大门,突然玩心大起,朝孙谦道:“给我提一桶石灰水来!” 孙谦也不明所以,便让人提来了石灰水,这东西在神火营里随处可见,既然杨侯爷要看他们放炮,总归要画个靶子之类的,车队里头就有,当即便提了过来。 杨璟抓着拖把一般的大笔,提着石灰水,走到了大门前,还不忘朝墙头盯梢的使节团侍卫点头笑了笑,而后在大门上,写了个大大的“拆”字! 那盯梢的见得那尊矮脚虎,早已吓破了胆子,见得杨璟写了个字,虽然认不得,但见得炮手们喝酒壮胆,如同赴死前的誓师一半,心说这位胆大包天的杨侯爷这次是要来真的,而非吓唬他们,当即就跑回去禀报去了! 杨璟回到凉棚处,朝孙谦道:“左虞侯,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孙谦嘴角微微抽搐,尴尬一笑,朝身后的炮手下令道:“给我拆…给我试炮!” 炮手们虽然一直在练兵,但都是死靶,也未曾到战场上实践过,听说神火营好些弟兄偷偷北上,加入了双鱼山宗的义军,轰得蒙古鞑子哭爹喊娘,好不爽快。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而且还是杨侯爷亲自撑腰,酒气一上来,炮手们心说,爷爷怕过谁! 炮手用火把点燃炮尾,但听得轰隆一声,震天彻底,沉重坚硬的实心铁弹呼啸着出膛,使节团那扇铆钉大门顿时轰出一个大洞,木屑四处横飞,那炮弹洞穿大门,斜斜飞出,将门后的屋顶都给掀翻了一大片! 这一炮放出去,便如同点燃了炮手们的热血一般,放炮这种充满了破坏性的事情,也是有瘾头的,炮手们久而久之,内心就会生出一股冲动,见到建筑不会觉着有多雄伟壮观,而是想着到底需要放几炮,才能将这建筑夷为平地! 炮火一响,这些炮手连仅剩的一丝忌惮也没有了,麻利地填药装弹,轰轰轰地就将整座门都给轰烂了,连同左右的门墙也都轰塌,简直就是一片废墟! 宅院里的安南使节团成员,大呼小叫着,也顾不得收拾细软,仿佛天上的巨灵神砸烂了他们的家一般,发了疯也似,赶忙从后门逃了出去! 安南这种地方,何曾见过火炮,杨璟这一手施展出来,侬池高终于是明白过来。 难怪杨璟敢如此张狂,因为他手里握着雷公爷爷的雷锤啊! 使节团的隔壁便是万国宾馆,里头全是世界各地的使节,听得这惊天动地的火炮声,顿时汹涌而出,很快就聚集成了人山人海! 这万国使团重重围观,新晋的杨侯爷就坐在凉棚里头,喝着冰镇小酒,吃着瓜果,用这种惊世骇俗的火炮,将整座府邸给夷为平地! “侯爷,要不要带人去把安南使节都给抓了?”孙谦见得使节越来越多,也有些心虚,毕竟这可是天子脚下! 杨璟却不以为然,朝他说道:“左虞侯,除了放炮厉害,还要学一学做官的本事啊,本侯不是说了么,咱们是来试炮的,抓什么人?什么安南使节团?他们不是应该住在万国宾馆吗?这里不是一处废宅子么?哪里有人?本侯怎么没见着?” 孙谦也是一头的冷汗,心说得咧,您这侯爷眼下指鹿为马咱们也都得信了,就凭着矮脚虎火炮架在这里,您老人家说没有,入娘的谁敢说有? 风若尘心头也是爽快得紧,她是知道杨璟的,若没有把握,杨璟怎敢如此胡闹,侬池高只要不是笨蛋,绝不可能溜之大吉,见识了这火炮,还不得屁颠屁颠主动找上门来,乖乖接受赵昀的册封? 安丰军虽然在北面捡了不少便宜,收复了不少失地,但严格意义上算不得开疆拓土,如今册封了陈氏王朝,又借助他们来抵御蒙古人,这才是大武功,加上神火营早该面世立威,让文武百官也好生看一看,他赵昀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捣鼓出来的神火营,到底有多么的厉害! 杨璟与其说是震慑安南使节团,倒不如说是震慑朝堂上那些官员,让他们不敢在后勤上,对南征大军阻手阻脚! 第七百一十五章 官家御赐龙种神骏 勤政殿的御书房之中,赵昀正在描一幅工笔花鸟,旁边的董宋臣甘当人肉架子,举着一幅徽宗皇帝的芙蓉锦鸡。 卢允升从外头走进来,正要开口,却下意识朝董宋臣瞄了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微微摇头,卢允升见得赵昀呼吸细微,知道此时正画到要紧处,便闭口不言,低垂着双手,躬身退到了一旁。 约莫过得一盏茶的功夫,赵昀绵绵地松了一口气,轻轻搁下画笔,董宋臣赶忙碎步后退,将那画轴挂回架子上,身旁的宫女早已备好热毛巾。 董宋臣使了个眼色,宫女们赶忙上前,想要替赵昀擦手擦脸,后者却摆了摆手,自顾从宫女手中取过毛巾,擦了把脸之后,便点着董宋臣道。 “你这个胖球,真不知怎么说你好,说了不用伺候,那么多人围着,挡了朕的雅致才是。” 董宋臣一脸惶恐,便要开口辩解:“官家乃是千金之躯,家国大事虽要事事躬亲,但日常生活的小事,还是交给咱们这些人来伺候的好…” 赵昀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也不看卢允升,只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若是边军急报,你这没卵蛋的还敢不敢站在一旁不吱声,卢允升?” 卢允升闻言,噗通便跪了下来! “官家恕罪,奴婢也是见得官家兴致正浓,不敢打扰,官家心系国家,乃是臣民之福,可咱们这些个宫里的废人,也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这家国大事,心里头也只有官家,一心只要官家过得舒畅,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坏了官家的兴致…” “胡说八道!你们呐,正是一帮瞎眼的东西,有时间多关注一下朝野的动向,这才是对我的孝敬,年纪一大把了,恁地不学无术,平日里让你们读书写字,却是一个都听不进去。” 赵昀口中虽然如此骂着,脸上却是笑容洋溢,董宋臣在旁边不由暗笑,心说这卢允升果然有些本事,这招以退为进,实在用得妙至毫巅了! 卢允升嘿嘿一笑,故作讪然,赵昀点了点他,一脚踢在屁股上,没好气地笑骂道:“起来吧,没出息的东西,外头有什么消息,至于你如此紧张?” 卢允升赶忙爬起来,弯着腰道:“是,官家英明,外头…外头确实出了些事…” “适才徐佛徐大人进来禀报,说是皇城司的消息,杨璟杨侯爷今早调了神火营试炮,结果…结果…” 提及杨璟,赵昀脸色不由有些不太好看,追问道:“他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卢允升没敢迟疑,开口答道:“是,杨侯爷试炮的时候,当着万国使节的面儿,把…把安南使节团租住的扬州园给轰废了…” “什么?!”赵昀一脸的难以置信,虽然对于军事他不敢说精通,可眼界好歹比所有人都高,听说杨璟恣意妄为,如此对待安南使节团,心中也是充满了惊诧。 许是胆小惯了,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可稍稍回想,杨璟带着神火营,又刻意在万国使节面前表演,如同杀鸡儆猴一般,这是给出征的将士们耍耍威风了! 一想到神火营,他也就安心了下来。 他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力排众议,投入大批大批银钱,将神火营给捣鼓了起来,神火营里头的火器,威力到底有多么恐怖,他是亲眼见过的。 可以说,他已经接受了杨璟的思想,将神火营视为改变国家军事现状的灵丹妙药。 而在神火营的建设上,他与杨璟也保持着比较一致的看法,东西再好,也要有人会用,而且还要用得好,才能发挥出这东西的真正威力来。 火枪火炮固然威力无匹,堪称天赐神器,可枪手和炮手,同样是非常关键的。 为此他还照着杨璟早先留下的章程,选拔禁军之中胆大心细眼力好的精锐,编制了五千人的神火营禁军,建制称神火卫。 有了这支军队,赵昀哪里还有不放心的。 安南和广南西路那种地方,算是未通王法教化的南蛮之地,他也不期盼地方上能有多大的作为。 安南屡次骚扰大宋的南边,朝廷早就想教训教训这些猴子了。 可安南那种地方,慢说蒙古人,便是大宋的军士们,也受不了那种气候,是以对安南终究是放任外加一点点安抚而已。 如今蒙古人被挡在安南的丛林外头,如何都进不来,更漫提从安南进入广南西路,是以拉拢安南就成了第一要务。 便如同让大理成为大宋与蒙古之间的屏障一般,赵昀也想过要不计前嫌,册封陈氏为安南国王,让他们为大宋挡一挡蒙古人的脚步。 可大理反叛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赵昀也担心安南会重蹈覆辙,这些出尔反尔的黑猴子,前脚在朝廷这里拿了好处,后脚便跟蒙古人谈投降条件,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但杨璟此时施展雷霆手段,如此震慑一番,慢说安南,便是其他小国的使节团,估摸着也要被好生吓唬,说不得要老老实实地听话了。 想通了这一点,赵昀也就按下心来,朝卢允升道:“不去管他便是了,你去御马监,把朕的龙种雪玉骢赐给杨璟,让他抓紧时间南下吧。” “龙种雪玉骢?那可是官家最爱惜的一匹神骏…”卢允升有些迟疑,赵昀却又骂道。 “你个小气鬼!区区一匹马,你替朕肉疼个甚么,若他真能打退蒙古人,慢说一匹马,公爵王爵朕都舍得!” 卢允升还待说什么,董宋臣却轻轻摇头,心说卢允升到底格局眼界都还是狭隘了些,难道这个时候都还看不出官家对杨璟的依赖? 卢允升毕竟也是贾似道的人,跟他可是一条船上的,董宋臣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卢允升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出去办差了。 赵昀瞥了董宋臣一眼,也不置可否,待得卢允升出去,才朝董宋臣道。 “胖子,你不信朕会重赏杨璟这小子?” 董宋臣心头一紧,冷汗便涌了出来,正要跪下,赵昀却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驱赶让人厌恶的苍蝇蚊子一般。 “算了,你以后少跟国舅走得那么近,也别瞎猜朕的心思,好好跟着朕,替朕打理这内宫的闲杂,便是对朕最大的孝敬了。” 董宋臣从头凉到脚,嘴唇轻轻颤抖,头都不敢抬起来。 “是,奴婢明白…” 赵昀点了点头,也不去管他,眸光往外头遥望,视线似乎透过重重宫墙,要亲眼见识杨璟炮轰扬州园的场景。 “不管你信不信,朕曾经是真的想过要把天孙儿嫁给他的…” 董宋臣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那也只是曾经…官家你总让我多读书,不是有句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么…”董宋臣如是想着,不由有些同情杨璟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董宋臣却是清清楚楚,咱们的这位官家,本事大着呢! 董宋臣还在揣测赵昀对待杨璟的心思,还在同情和惋惜杨璟之时,卢允升已经到御马监领了龙种雪玉骢,在马政官的陪同下,来到了杨璟的侯爵府。 因为封侯并不是皇帝陛下随口一句就能定下来的事情,还需要礼部等有司的公文,以及册封的金册等等,官家御赐的牌匾也没有弄好,是以这里还挂着伯爵府的牌子。 卢允升到了侯爵府,门子听说官家御赐宝马,赶忙通报给杨璟,过得一会儿,杨璟赶忙让人大开仪门,穿着侯爵蟒服,率领着府邸上下数十人,到中门前迎接天恩。 卢允升抬起眼皮来扫了一眼,但见得杨璟身后不远处,竟然有十几个人,遥遥地观望着,眼中满是惊惮,便朝杨璟问道。 “侯爷,那些都是甚么人,怎地鬼鬼鼠鼠的?” 杨璟呵呵一笑道:“啊…这些都是安南的使节,崇拜我上朝天子,想要通过我的门路,为他们的酋长求个册封。” 杨璟说得轻松,卢允升却心头大惊,他本以为杨璟炮轰扬州园,安南这些心高气傲的使节,会勃然大怒,会赶回安南,劝说陈氏王朝投降蒙古人。 可谁知杨璟前脚刚刚轰平了他们的扬州园,安南使节后脚就来巴结杨璟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打不记事儿,一味给枣儿吃,是没办法降服他们的,必须把这些猴子都给打疼了,再给点甜头,他们才能老实听话。 “难怪董老公要提点我,在揣摩圣意这件事儿上,奴实在比不过董老公了…”卢允升如是想着,干菊花一般的老脸,顿时浮现笑容,仿佛再度绽放了一般,对杨璟的态度也就恭敬起来。 而那边的侬池高等安南使节团,见得那神骏的龙种雪玉骢,不由心头大骇。 他本以为这只是杨璟的擅自行动,谁想到杨璟轰平了扬州园,大宋皇帝陛下竟然御赐如此神骏的宝马! 这么说来,杨璟的意思便该是大宋皇帝陛下的意思,若自己这个正使不能审时度势,认清楚眼下的局势,只怕陈氏王朝就有覆灭的危险了! 他们如果投降蒙古,无异于引狼入室,蒙古人只会如同使唤大理人一样,让他们这些安南人顶在前头当炮灰。 可若投降了大宋,皇帝陛下或许还会册封他们的国主,甚至开通边市,岂不见高丽大理等诸国,接受册封之后,与大宋贸易往来,赚得盆盈钵满。 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矮脚虎大炮威力的,而他们收到的消息是,神火营已经是禁军建制,上万人的规模,大炮火枪更是不计其数,早已不是以往羸弱的大宋! 若自己真的不识时务,大宋的火炮火枪扫荡之下,安南根本就做不到两头观望,即便不想帮着抵御蒙古人,也绝不能投降蒙古人,否则大宋的怒火,或者说杨璟的怒火,他们根本就无力承受! 侬池高看着仪门外的一切,低声朝副使叮嘱道:“记在袍角,明日便回去禀报陛下,切不可投降蒙古!” 此时杨璟正好往身后扫了一眼,只是朝侬池高笑了笑,心说赵昀果然配合,御赐这匹马,可总算是把这些猴子给震住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老将不死龙鼓犹在 长街上雾气弥散,石板路上很是湿滑,往来行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也有书生负笈而行,匆匆忙忙躲进酒肆,当垆买酒的娘子风韵犹存,媚眼含春,在书生的身上偷偷打量,眼角便扬了起来,手儿却轻轻捏住了裙带。 旁边的矮胖掌柜还在呼呼喝喝,支使跑堂的小厮,那娘子却已经走到门前来招呼书生,也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不知羞的事情。 这酒肆在临安城涌金门外的一处僻静之地,往日里往来游客还是不少的,周遭也是铺头林立,酒肆斜对面,便是一家肉铺。 张屠户已经老了,无儿无女的,平日里赚的钱自然是不少,可他孤家寡人,又不逛窑子,也不赌钱,更没有喝酒的瘾头,做着屠夫的买卖,日子却过得像个和尚。 说到屠户,多少给人一种粗鲁的感觉,仿佛他们的身上永远都是油腻腻的。 可张屠户却截然不同,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保养得极好,身材匀称又挺拔,头上裹着方巾,虽然穿着长衣,围着围裙,却给人一种儒雅的观感。 这可是街头巷尾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许多小寡妇常常幻想着张屠夫那衣袍下撑得紧紧的身子,还未开口,脸蛋便先红了起来。 张屠户虽然沉默寡言,但最是乐于助人,这街坊邻居,哪个没赊过他的猪肉吃? 至于欠账,张屠户也从来不记在本子上,有钱了就还,没钱了他便当忘记了。 偶尔见得一些街坊的小孩面带菜色,他还会主动送去一些杂碎之类的零零角角,让这些街坊有些油水。 也正因此,那些个妇人和寡妇们,乃至于一些不害臊的姑娘家,有不少都是钻过张屠户家后门的。 而张屠户对此也没有端什么清高架子,每个进过他家的女人们,听到别人说张屠夫瘦巴巴的怎么能当屠夫之时,都会红着脸反驳一句。 “他可不瘦,有的是力气呢!”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总是会心一笑,男人们固然会嫉妒,但不得不说,张屠户或许没有那个刚刚考中进士的李家小子吃香,又或许没有在御街有三间铺面的赵老板有钱。 也不似街尾的周老头,有个儿子是绿林好汉,曾经参加过红袄军,一路打到幽州,更不像西边的郑淳风,虽然没考中功名,与他家往来的却都是有头有脸的读书人,在临安也小有名气,听说朝廷打算补给他一个贡生的出身呢。 总之,张屠户便成了那种融入到市井当中,不容易发现,却又不可缺少的人物。 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喜欢送他一些衣服鞋袜香囊钱袋之类的东西,而大小寡妇们则喜欢偷走他的衣服,帮他缝补好之后,再送回去给他,晚上顺便快活一番,权当手工钱。 对于孩子们而言,张屠夫则是个极其神秘的人,因为孩子们生性好奇,又好动,是以哪家的秘密,都躲不过这群熊孩子的眼睛。 便是哪家媳妇与隔壁老王有染,孩子们都能够从老王的箱笼里翻出一两件花花绿绿的肚兜来。 街坊邻里为此也掀起不少骂仗,甚至大打出手,但也增添了不好谈资和乐趣,这就是升斗小民的日子,有苦有甜,有笑有泪,满满市井人情味。 或许粗鄙,又或许难登大雅之堂,却比任何日子,都要有滋味。 只是张屠夫并不喜欢这种生活,但凡跟他上过床的寡妇们都知道,张屠夫心里头肯定藏着事儿,而且还是天大的事儿! 终于在这一天,孩子们还是攻破了这最后的堡垒,其中两个鬼精灵,偷溜进了张屠夫家那间无人能近的密室! 那是张屠夫的“禁地”,任谁都不能进去,早已成为了街坊邻里的一则奇闻,许多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都会谈到这个密室,甚至有不少男人认为,张屠夫在里头藏了不少女人和金子。 总之男人们的脑子里也就酒色财气,要么女人,要么金子,而女人们则认为,张屠夫的密室里,或许供着某个女人的灵位,张屠夫终生不娶,是为了给这女人守着心里头的挚爱,这种说法又让女人们各种羡慕,对着张屠夫又是一阵犯花痴。 可今日溜进来的孩子们都知道,外头的人,谁都没有猜对,或者说谁都猜对了,却只猜对了一半。 偌大的房间里头,布置成一个神堂,神龛上满满当当,一排排一列列,竟全是灵位,供桌上则是好几坛烈酒,往前则摆设着三十九柄军刀! 而神堂之中最让惹眼的,便是当中架着的一面暗红龙皮大战鼓! 古时行军打仗,都靠鼓声来发令,但凡集结,备战,出击,防御,强攻等等,都要靠鼓声来传令。 当然了,由于冷兵器时代,战场上人数太多,鼓声也传不远,厮杀起来又是震天价儿的吵闹,鼓声就必须要洪亮雄壮,还要层层传递,外加传令兵和旗号的来辅助。 但毋庸置疑的是,鼓,与战争息息相关,而且必不可少,乃是战争之中最富浪漫色彩的道具之一。 与鼓相关的典故也实在太多,诸如一鼓作气,诸如鼓舞人心等等,或许有人认为,擂鼓谁不会?只要有力气,谁来擂鼓不一样? 反正大家听得是鼓声罢了。 但事实上,军中对鼓手却有着很高的要求,擂鼓的最主要作用之一便是振奋人心,如果能够让最有威望的人来擂鼓,试问将士们该如何激荡心神? 所以就常常出现由人人信服的军中骁将来擂鼓,甚至很多时候由主帅来擂鼓,当然,主帅擂鼓即便没有实际作用,对军士也是一种振奋士气的不错选择。 由神堂之中这面暗红龙皮大鼓,还有这排列着的灵位,那三十九柄破残的军刀,应该很容易看出张屠夫的身份和故事。 可惜小孩儿们不太懂事,都是些在街头玩耍长大的顽童,没有什么见识,见得这些个灵位,当即吓得哭着跑了出去! 这才到门口,却撞着一个人,众人以为是张屠夫,心里头更是害怕,哇哇叫着,四处乱窜。 有些胆大的,扭头看时,却见那人并非张屠夫,而是一个年轻好看的哥哥,穿着白底黑衣,头发随意散着,用一根长麻绳松松地束着。 杨璟也没理会这些捣乱的熊孩子,虽然风若尘早就来探查过,但他还是想亲自来走一趟。 只是他刚来到神堂前面,张屠夫便快步从后头追了上来,双手油光闪亮,右手拎着一柄斩骨刀。 “尊驾是何人,为何闯入私宅,若不想吃官司,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张屠夫算是很客气了,可杨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过身来,朝张屠夫道。 “我听人说,拱圣左厢指挥使张长陵,曾经得了个玉面夜叉的花名,战场上杀人如麻,人称小冉闵,怎么,卖了十几年猪肉,把那三两斤胆气都卖出去了?” 杨璟知道,请将不如激将,他对行军打仗实是不在行,贾似道就更不用说,虽然震住了安南,但最终还是要与蒙古人打硬仗和恶仗的,所以他一直在谨慎地挑选副总管的人选。 在炮轰扬州园之后,杨璟上奏赵昀,请他嘉奖端平入洛的老兵,清点统计残兵败卒,对战死者的家人进行宽厚的抚恤。 但凡出征之前,总有一些事情是要去做的,起码要鼓舞和动员士气,封赏只是其中之一,如何让这些军士毫无顾虑地跟着自己去南蛮之地打仗,这是杨璟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他没有像以往的主帅那般,用赏赐银钱和许诺战功嘉奖之类的手段,而是奏请赵昀,发下嘉奖和抚恤,只是对象并非如今的南征军,而是十几年前参加端平入洛的老卒! 端平入洛最大的幕后主使,就是赵昀本人,因为入洛失败,这场战争彻底压垮了大宋武将的尊严和脊梁。 可军士们却是无辜的,他们付出了生命,他们落下了残疾,他们当时也是一腔热血,他们也是悍不畏死,他们不是败在了蒙古人手里,而是葬送在了那些无用懦弱的将帅们手里! 似张长陵这样智勇双全的骁将,无法得到重用,更改变不了大的战略,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胜利,让自己人给毁掉,甚至看着弟兄们一个个被杀死,他对朝廷的恨意,比对蒙古人,要更加的深重! 可杨璟知道,他是军人,他渴望建功立业,他渴望给这神堂里的英灵正名,渴望重新回到战场,他心中的烈焰,从未熄灭过! 朝廷推荐了副帅的人选,可都是些关系户,要么就是为了帮助贾似道压制杨璟,避免杨璟拥兵自重的人物,只顾着权力斗争,没一个是真心想着要打仗的。 所以杨璟便让风若尘潜入兵部,将将校的卷宗全都偷了出来,通宵了两个晚上,最后才筛选出三个人选。 这三个人选都是一时之选,可惜一个悲愤地死在狱中,一个穷困潦倒,不忍看着女儿白卖入青楼,赤手空拳连杀十数人,最后被官兵给击杀了。 而张长陵,则是最后一个人选,这个绰号玉面夜叉的猛将,在端平入洛之时,率领八百孤军,差点就拿下了洛阳,可惜主帅懦弱,战略失误,迟迟不见后援,非但葬送了胜利,还葬送了这八百多人。 杨璟的激将法果然起效,张长陵隐忍于市井间已经十几年,但他的眼光却没有变,他看得出杨璟身份尊贵,乃是官场中人,加上杨璟斯文儒雅的装束,想必该是文官,这就点燃他的怒火了! 若非这些文官懦弱误国,他又岂会战败,他本能够攻陷洛阳,本能够建功立业,成就千古之名! 可就因为后军那些大佬要抢夺入洛的功劳,不肯让中军施以援手,才葬送了他的一切,待得后军捡便宜的人赶上来,战机早已不在,入洛也成了幻梦。 他痛恨朝廷,更痛恨这些文官! 张长陵剑眉倒竖,手臂的青筋绷起,积蓄了十几年的怨愤,终于注入了斩骨刀,要让这一刀,宣泄他十余年的忧愤! 第七百一十七章 大帅回营人人如龙 张长陵被杨璟几句话便激起了当年的血勇,斩骨刀嘶嘶尖叫着,如同里头住了成千上万的冤魂! 然而杨璟却岿然不动,那刀刃在他的额头停下,贴着皮肉,纹丝不动,一股浓重的血气涌入鼻腔,便如吃了芥末一般,只往脑门上冲。 可那些并不是猪猡的血气,而是张长陵在战场上斩杀过的无数敌人胡虏的血气! “终究是连杀人的勇气都没有了呢…”杨璟伸出二指,将那刀刃轻轻推开,张长陵却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手一松,那斩骨刀落下来,插在了地上。 “是我辜负了他们,是我苟延残喘,是我…是我…是我啊!”张长陵仿佛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十余年来未曾吐露过的悲愤,终于发泄了出来。 这世间最让人动容的,并非美人落泪,而是铁汉柔情,美人哪天不落泪,毕竟流泪是女人的天性,是她们无声的抗议。 可大英雄穷途末路的落泪,才真真叫人心碎。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抚慰他,毕竟他此行不是为了抚慰他,而是为了让他振作,让他重新拿起屠刀,杀敌的屠刀,而非杀猪的屠刀! “既然辜负了他们,那就好好补偿,否则你又如何去面对身后那些牌位和那几十柄刀?” 张长陵终于意识到什么,朝杨璟怒吼道:“当年若不是因此朝廷无用,我张长陵就不会失败,弟兄们也就不会死!” “阁下若想让我再给这个狗屁朝廷卖命,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张长陵双眸喷火,如是咆哮着。 杨璟嘴唇翕动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道。 “朝廷?呵呵,不是朝廷需要你,而是百姓需要你!” “你比弟兄们多活了十几年,就要替他们,把当年没能拿下的功劳,给夺回来,若你名垂青史,便人人都会记得入洛之战也曾经有你张长陵不屈的抗争,自然会谈起你那些兄弟。” “可如果你就这么卖猪肉卖到老死,谁会记得他们,谁又会记得你?你还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你可以不为朝廷,可以不为官家,甚至可以不为百姓,而只为了一场胜利,这些我都可以容忍,但绝不能连大宋武将最后一点点血性都没有了,若你们这些老卒也死了,大宋军的脊梁,可就真的断了!” 杨璟也激动起来,见得张长陵眸光深邃,仿佛陷入了深思,此刻便趁热打铁道。 “我不要你为朝廷卖命,我要让你把欠下兄弟们的债,都给讨回来,我不要你卖命,而是让你去杀人,让你把兄弟们的命,都给填回来!” 张长陵看着杨璟,听着杨璟有些离经叛道的说辞,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杨璟负手在后,朝张长陵道:“我叫杨璟,是今次南征的总节制,我确实是来当说客,你可以认为我是为了朝廷,为了官家,但你不能否认,这对于你而言,是绝无仅有的唯一机会!” “杨璟?你…你就是杨璟?!”张长陵有些激动,喃喃着重复道,虽然隐于市井,但并不代表他不关注时事。 而且他的消息来源也不是市井小民的道听途说,他毕竟是曾经的军中杀神,即便他不想听到,那些想要让他复出的人,总会把消息传入他耳中。 杨璟和宗云横扫北方的事情,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杨璟如此年轻,又如此沉得住气! 适才他的那一刀,蕴含了十几年的怒气,便是阎王爷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可杨璟却毫不动容! 这个年轻人的睿智和沉稳,如那汪洋大海一般深不见底! 杨璟见得他的神色变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他从袖笼里头取出一个符盒来,轻轻放在了台阶上。 “我接受任命不久,主帅的印钤还没有发下来,但我奏请了一枚副帅的印,这是我对官家唯一的要求,我要用自己的副将。” “我毕竟是朝廷的人,莫看我如今封侯拜帅,其实我对官场是一点觉悟都没有,真要算起来,应该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靠着皇帝的宠信才得了高官厚爵的奸佞之臣。” 杨璟说到此处,也不由自嘲地苦笑,可张长陵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杨璟的说法。 “我能做的不多,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当我的副帅,那么便由我来对付朝廷,而你,只需要杀光敌人!” “你好好考虑,我在外面等你。” 杨璟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门外,肉铺外头已经聚集了整条街的邻居们,他们对杨璟怒目而视,尤其那些成熟的妇人们,对杨璟更是咬牙切齿。 其中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约莫三十出头,满脸忧色,双手紧紧捏着裙子,咬着下唇,几次想要上来问杨璟,可终究没有走过来。 杨璟就站在肉铺前面,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得一会儿,张屠夫终于从里头走了出来,肩上却扛着一口龙皮大鼓! 那鼓好似一口血色的池塘,稍显文弱的张屠夫,便如同扛着一截天柱的巨人! 他朝杨璟点点头道:“可以走了。” 杨璟也点头,而后在前头带路,到了那妇人面前,张屠夫站定,提高了声音道。 “红雉,里头的东西,往后都归你,院子后头的房间我已经锁了,谁都不准进去,其他的东西,都留给你,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积蓄,街坊们都知道,我也没别的嗜好,若是可以,这些钱就拿出来,聘请先生,把这肉铺改成蒙学,给街坊的孩子们读书吧。” 众人将张屠夫的话句句都听在耳中,许多人不由红了眼眶,名唤红雉的妇人已经泪流满面,她知道,这个男人今日一走,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张屠夫朝她笑了笑,这竟然是十几年来,街坊们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 他扯了扯身上的褂子,红雉顿时满怀激荡,恨不得狠狠地抱一抱这个男人,那褂子是她亲手缝制的,胸口的内衬里,还偷偷绣了一对鸳鸯,她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发现的… 他们的张屠夫没再留恋,而是跟着那个年轻好看的男人,往街口方向走去。 红雉在后头跟着,街坊们又在红雉后头跟着,队伍便越来越长,许多人都好奇,这面鼓到底是什么来历,只有一些眼眶湿润的老人,才知道这面鼓到底有些什么故事。 好不容易到了涌金门外,但见得前头乌泱泱一个方阵,竟然是清一色的红甲禁军,而禁军的前面,则是数十个四五十岁的老卒!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留着残疾,穿着旧式的步人甲,沉重的铠甲已经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可他们仍旧将脊梁挺得笔直如枪! “拱圣左厢虎头营虞侯周大仓,率标下士卒四十六人,恭迎指挥使张长陵大帅回营!” 身后的老卒们见得张长陵扛着那面大鼓,早已泪流满面,齐声喊道:“恭迎大帅回营!” “恭迎大帅回营!” 拱圣军的红甲禁军们约莫有三百人,是杨璟带过来的,也都是经过杨璟挑选的主要校官,见得此情此景,心中大受感染,通红着双眼,跟着齐声喊道。 “恭迎大帅回营!” “张长陵!他就是张长陵!咱们的张屠户,竟然就是玉面夜叉张长陵!” 街坊们彻底傻眼了,他们在戏台上无数次见过戏子扮演的玉面夜叉,他们在说书人的口中知道玉面夜叉的无数战绩,连那些个不懂事的顽童,平日里追逐打闹,都以抓阄抓到扮演张长陵的机会而骄傲不已! 可谁能想到,玉面夜叉张长陵,就住在他们的街上,给他们赊了十几年的猪肉账!最后还净身出户,将所有的积蓄留给他们建蒙学! 红雉和那些曾经与那个张屠夫有过露水情缘的,心里头更是激荡得如同怒海狂潮,本以为自己睡了个精力旺盛的屠夫,谁知道竟然是绝世无双的大英雄! 那些个最终没能跨过那道坎的寡妇们,此时可都悔青了肠子,再看红雉,眼中便只剩下羡慕嫉妒恨了。 张长陵可没有在意这些,他的眸光都集中在那些老弟兄们的身上! 他在军中多年,积蓄也是不少,可自打战败之后,他就再没有动用过自己当官时留下来的钱,这些钱,都用来抚恤部下的弟兄了。 可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无颜面对这些幸存下来的老弟兄,此时却看到,这些老弟兄原来都与自己一条心,直到如今,仍旧想着重新夺回失去的一切! 他将那面龙鼓轻轻放下,单膝跪拜杨璟道:“末将张长陵,拜见南军总节制靖西侯杨璟杨大人!” 诸多街坊们再度沸腾起来,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杨璟! 如果说玉面夜叉张长陵是十几年前的大英雄,那么杨璟可是这两三年来天底下让人谈论最多的一个名字! 朝廷能够收回两淮,可不就是因为杨璟么! 杨璟回京这么久,北面的消息也渐渐传了回来,临安的人也都知道,杨璟抱病失踪将近一年,其实是潜入到蒙古人的皇都哈尔和林,在蒙古人的皇庭里头兴风作浪,搅起了无数血雨腥风! 他们是何其有幸,能够在一天之内,在同一地点,见到了两位英雄,他们可都是大宋的脊梁! 杨璟听见了街坊们的声音,也能够感受到他们眸光之中的崇拜与致敬,他只是朝众人点了点头,而后扶起张长陵,将他引到那匹龙种雪玉骢旁边。 “没什么见面礼,这匹马便送给你。” 拱圣军的人不由大吃一惊,这可是御赐之物,岂能随便转赠! 张长陵抚摸着那马儿如雪如玉的皮毛,他的眼光自然是有的,更何况马鞍上还有御马监的印记呢! 可他却没有犹豫,翻身上马,朝老卒们高声下令道:“回营!” 杨璟长袖一卷,那面巨大的龙鼓竟然发出咚一声巨响,便如万物生发的春雷一般! 龙鼓被卷起来,飞向拱圣军带来的战车,稳稳当当落在上面,杨璟也高声道。 “回营!” 那一天,赵昀颁布罪己诏,为端平入洛的那些将士们,也为羸弱了这么多年的大宋军队,而南征军人人默然,气势如龙! 第七百一十八章 出征在即拜访龙山 赵昀正式颁布了任命,张长陵成为副帅之后,杨璟便轻松了很多,出征前的准备工作,都不需要他来筹备,杨璟反而闲了下来。 横竖还有几天时间,杨璟便想着到龙山观走了一趟。 毕竟杨妙真到底是他的姑奶奶,对自己的帮助实在太大,而且陈锡贤和丘本玄等人,将北地的全真道士们接回来之后,龙山观等各处道观都热闹非凡,香火极其旺盛,连杨太后,都到龙山观走了几趟。 今次南征也不知多久能回来,而且杨璟还有着后手防备,若赵昀想要卸磨杀驴,他是连杭州都很难再回来,思来想去,还是要来见一见杨妙真的。 松晏真人张宝樱的大名,在道家派系里头也是响当当的,侯爵府太过吵闹,整日有人来求见,葛长庚和董尚志早就到龙山观来清修了。 董尚志有心跟着杨璟南征,但到底年岁大了,而罗道宁和甘露师太等人,又留在了北方,帮助宗云的义军,是以今次南征,只怕杨璟又要少几个得力的帮手了。 好在葛长庚要回江陵,毕竟他的老妻子还在江陵,帮着杨璟照料药园子,并与夏至等人培养了不少熟手药工,源源不断地为杨璟提供着那种能够镇痛的神药。 杨璟带着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几个,杨璟便来到了龙山观,接待他们的自然是观主陈锡贤。 杨璟早先留给葛长庚一本笔记,足以让葛长庚见识到另一个世界,对于陈锡贤,杨璟只是将一些数学的东西教给他,但也足够让他对杨璟崇拜不已。 这种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如果杨璟与街头捣子谈论这些,无异于夏虫语冰,这些人只会以为杨璟疯言疯语罢了。 当境界达到了陈锡贤葛长庚这种程度,有了一定的基础,才能够理解杨璟的现代知识。 而也只有他们,越是境界高深,便越能够看出这些知识的深奥与可贵,才更加佩服杨璟,更能理解杨璟的高深莫测! 易姬小道姑和洞真等人也都出了山门来迎接杨璟,其中也包括丘本玄,毕竟杨璟还是他名义上的师兄。 过往的一些小芥蒂,此时早已荡然无存,毕竟从北方回来之后,杨璟整个人的境界也提升了,心胸更加的宽广,更何况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已经不在意这些恩恩怨怨了。 或许这就是道心通达,看淡了世事,是自己的经历,也是自己一路的修炼,让自己彻底沉浸了心神,凝练了神思,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足以去原谅别人。 杨璟的豁达和开阔,也让这些人的小心思荡然无存,在他们的眼中,杨璟跟葛长庚董尚志和松晏真人已经处于同一级别,再不是他们能够诋毁的了。 杨璟进了山门,见了杨妙真,大多也是杨妙真在问,杨璟在回答,偶尔会涉及杨璟的私事,杨璟也有问必答。 虽说杨妙真是他的姑奶奶,对他也无私馈赠,但杨璟只是穿越过来的灵魂,重生到了这个身躯之上。 他与鹿老爷子等人的交情,比这个杨妙真要更加的深厚,血脉的羁绊无法束缚杨璟,因为他的灵魂是自由的。 但他也能够感受得到,杨妙真是真心实意在关心自己,所以他也才有问必答。 董尚志已经开始辟谷闭关,据说已经封了洞府,除了一些必要的清水和野生蔬果,再没吃过任何东西,而葛长庚倒是闲散,这些天已经将凤凰山上的道观寺庙都走马观花地游览了一遍。 听说杨璟要来,老人家才回到了龙山观,不过他跟杨妙真似乎不太投缘,两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想必早先打过一架了。 杨妙真若有长枪在手,堪称天下无敌,葛长庚又是谪仙人一般的人物,两人自然是谁都不服谁的。 从杨妙真那处离开之后,杨璟便与葛长庚对谈了一会,提到了要顺路带葛长庚回江陵,至于再往后的计划,他的本意是想让葛长庚与妻子留在江陵。 可葛长庚却执意要带着妻子,跟着杨璟一路往南,至于杨璟打仗的事情,他也不想掺和,说是想要带着妻子出南海访仙。 杨璟不由想起野史上的记载,葛长庚可不就是在海南岛成就的活神仙之名么?只怕这一次他是真要逃脱不了历史潮流的束缚了。 葛长庚自然不晓得杨璟心里的想法,两人坐了一会儿,正要到外头去走走,却见得王念恩带着几个官员,从外头寻了进来。 “可找着侯爷您了!” 杨璟见得王念恩这太监,心里也是好笑,董宋臣和卢允升跟着贾似道,是越发得宠,这王念恩几次三番给自己传旨,可一次不如一次,越混是越回去了。 想起贾似道,杨璟的思路不由活络起来,这奸臣已经开始暂露头角,开始将这个王朝带偏,也是时候好好整治整治了。 早先把丁大全给铲除之后,杨璟也松了一口气,那天去游说张长陵部下的老兄弟复出迎接张长陵之时,杨璟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后来,杨璟还是自报家门,那些人才纷纷同意,杨璟才想起来,兵部的卷宗虽然没有任何记载,但徐佛的亲信,也就是陈密,却给杨璟透露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端平入洛虽然没有丁大全什么事儿,害死虎头营弟兄们的也不是他,但端平入洛是赵昀的决策失败,这是毋庸置疑的。 丁大全上位之后,为了讨好赵昀,将端平入洛的失败,都归咎到了虎头营的冒进之上,使得虎头营幸存下来的弟兄们,以及战死烈士的遗孤和家眷们,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好过。 许多将官和校官为了洗脱罪责,不得不倾家荡产来贿赂丁大全和朝中的官员。 赵昀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对此也睁眼闭眼,以致于弟兄们度日艰难,雪上加霜。 虎头营的老弟兄们对丁大全恨之入骨,恨不能生食其肉,而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知道丁大全是杨璟铲除的,听到杨璟自报家门,这才纷纷复出了。 便是张长陵,听了杨璟自报家门,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丁大全被搞垮。 再加上杨璟让朝廷嘉奖烈士,抚恤家属,又下了罪己诏,张长陵以及老校官们,才纷纷佩服起杨璟。 所谓罪己诏,简单一点来说,就是皇帝反省自己的错误,听起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在封建社会,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皇帝是君权神授,是人间真龙,是完人之中的完人,便是整个世界错了,皇帝也不会错,即便错了,谁敢说皇帝错了? 所以皇帝能够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自然是最好的,这个罪己诏,便是皇帝发布公告,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错误! 能够做到这一点,赵昀的心胸也是出乎杨璟的意料,因为杨璟根本就没敢提过这件事,连自己找张长陵当副帅,也没有事先跟赵昀说过。 他本以为赵昀会否决他的请求,暗地里已经准备好一桩交易筹码,若赵昀不答应,他便跟赵昀做个交易。 可谁知道赵昀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乎意料地发了罪己诏,连杨璟都不得不承认,认真起来的赵昀,也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物,就这份心胸和魄力,就不是所有帝王都能够拥有的! 也正是因为承认了端平入洛是自己决策失误,张长陵等人为老弟兄的平反,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是要在南征的战场上,证明他们的实力了! “侯爷?侯爷?”王念恩见得杨璟神游万里,不由小声地将他拉回现实,杨璟才从思考之中回过神来,朝王念恩道。 “王老公有什么急事?” 王念恩瞥了葛长庚一样,见得老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杨璟更没有避嫌的想法,才迟疑着朝杨璟道:“侯爷,这凤凰山北麓有座青霞观,观主早先通报了道录司和钦天监,说是青霞峰上出了祥瑞,想要献给官家…” “出了祥瑞?”杨璟不由讶然,这可是古时最常见的戏码,所谓祥瑞,就是上天降下来的好兆头,通常只有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在位,才会出现祥瑞,官员们就利用这些祥瑞,为皇帝歌功颂德。 纵观史书,但凡开国帝皇或者稍有建树的帝王,出生之时,要么星星格外亮,要么有什么龙凤仙人托梦,要么家里起了大火一般,红光照天等等,也有神龟背上刻有吉祥话,天生的石头长出吉祥话来等等,都属于祥瑞的戏码。 很多人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却又乐此不彼,毕竟谁不爱面子? 当初狄青狄汉臣当了枢密使,被文官猜忌,那些人就说他家的狗长出了角,像蛟龙一样,又说他家红光冲天等等,狄青也因为这种荒谬无稽的传言,郁郁而终。 可见这种虚无缥缈又明显作假的东西,拥有着多么强大的舆论力量。 当然了,即便是假的,也要弄得跟真的一样,否则让人一戳就破,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王念恩这么一说,杨璟便明白过来了,却也不点破,只是拿捏着道。 “既然出了祥瑞,说明官家英明神武,王老公和诸位该到青霞山去迎接祥瑞入宫才对,怎地跑来龙山观寻我?” 王念恩凑近了,压低声音,朝杨璟道:“官家...官家口谕...让侯爷到青霞山走一趟,查一查这祥瑞到底有几分成色...” 杨璟心说,果真如此,赵昀也不相信,否则就该让杨璟查一查真假,而不是用成色二字。 这也意味着,赵昀其实知道这祥瑞是假的,只是想让杨璟过去看一看,这个假货能不能乱真,能不能用来歌功颂德而让人信以为真罢了。 安丰军收复两淮,眼下仍旧不断往北,对于赵昀而言,确实算是大大的功绩,谁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 而且南征在即,赵昀也需要臣民的支持,将国内的声势都搞起来,这个祥瑞出现的时机也太凑巧了些。 杨璟本不想趟这浑水,不过想想赵昀连罪己诏都下了,自己也想看看这次的祥瑞到底是什么东西,便答应了王念恩,往青霞山走一趟,权当带着阿什莉伯爵夫人几个去游山玩水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祥瑞倒惹出不少扑朔迷离的事情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坤道之观查访祥瑞 阿什莉伯爵夫人的内心是极其震撼的,自打过了淮河之后,她几乎每天都活在惊讶之中,这个国家实在太过繁华了! 彼时的西方世界,大英帝国的伦敦还污水横流,所谓的领主,也不过是小地主,就如同她的丈夫,封邑虽然不小,但能看的地方却不多,临安郊外一些富户的府邸园林,就比她丈夫的伯爵庄园更加的壮丽和唯美。 而像鹿白鱼和风若尘姒锦这样的女人,在大英帝国或者法兰西,早就被当成女巫,烧死在火刑柱上了。 她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杨璟施展内力,在她的认知世界里,这已经属于超自然的能力,他就是个男巫,一个充满了东方神秘魅力的完美男巫! 而后她又见识到了葛长庚和董尚志,尤其是葛长庚,这个老人便如同她们的教宗一般,给人一种偷看一眼都觉得是冒犯的感觉,他就像行走在人间的神使,若放在西方,他的一句话,便能够让整个世界为之颠覆! 可类似杨璟这样的人,在大宋竟然还为数不少,到了龙山观,竟然又见到了杨妙真这样的女教宗! 她无法理解,这些人应该算是道教的教宗,亦或者是各地的红衣主教,若他们只是主教,那么是不是应该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教宗? 杨璟的洞宵宫提举,应该是官方册封的,是管理着道家俗务的最高长官,除了皇帝之外,杨璟对于道教的掌控权柄,应该是最大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说,杨璟的地位其实已经跟西方的教宗相差无几了? 可渐渐熟悉之后,她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她一次次地认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惊讶,可又一次次再度被震撼,当她听说整个凤凰山,除了龙山观之外,还有其他道观寺庙不可计数,她更是咋舌不已。 而现在,杨璟又告诉他,将要去调查祥瑞,她就更是迷惑了。 因为这种祥瑞,在她的理解里头,应该算是神启,或者神迹,杨璟能够去调查,是不是说明杨璟是宗教裁判所或者圣职裁决长? 她已经闹不清楚这些关系,只是内心期盼着,也想着要看一看,这个能够让大宋的皇帝陛下都如此重视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神迹,难道杨璟等人,本身不就是神迹吗? 阿什莉伯爵夫人心中思绪万千,路上也就少了些话,姒锦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但她喜动不喜静,加上繁花的死,让她终究有些抑郁,便跟着杨璟等人一道过来了。 王念恩以及钦天监的人也不敢怠慢,让人准备好车轿,一路送到了青霞峰的山脚下,轿子实在上不去,才让杨璟等人步行。 这青霞峰乃是凤凰山北麓的山峰,算不上什么名山,山上也就只有青霞观这一家道观,自然比不得龙山观,平素里也少有人来往,再加上这是一家坤道观,里头都是道姑,是以香火并不旺。 这青霞峰上树木茂密,加上近日有些细雨,湿湿漉漉的,山风溜出来,让人浑身发抖,分明是五六月的天时,却如同初春一般清冷。 杨璟走了一段,风若尘便朝杨璟低声道:“这山里头不太对劲…” 若是鹿白鱼在此,肯定知道有何不对,可惜她已经返回苗寨,姒锦此时也朝杨璟道。 “喂,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咱们一路上山,漫说小兽,便是鸟儿都没有一只?” 杨璟闻言,不由四处扫视,果真觉着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山中动物全都被驱散了一般,仿佛这山中住着极其恐怖的东西,将猛兽全都赶跑了! 王念恩以及道录司和钦天监的官员,早已脸色发白,他们比风若尘等人要更加胆小,毕竟他们对这类灵异事件可是最敏感,也是最相信的! 杨璟在来之前也问过钦天监的人,可对方也不知道这祥瑞具体是什么东西。 祥瑞也就是福瑞,在中国历史上也算是比较悠久的一种文化,有些朝代编写史书,甚至把何时何地出现过何种祥瑞,都写进去,有一册《符瑞志》,记载的便全是前代或者历代出现的祥瑞。 儒家通常认为祥瑞乃是天意,是吉祥的,诸如风调雨顺,禾生双穗,地出甘泉,乃至于奇珍异兽等等,可谓种类繁多。 礼部和钦天监等有司的官员,便成为了观测搜集以及解释这些祥瑞的主要机构。 不过他们大多认为,这是上天在肯定和表彰皇帝陛下,至于他们是否真的相信,或者是出于政治目的,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不过祥瑞这种事,在历朝历代可都是乐此不疲经久不衰的。 官员们也将这些祥瑞分了个三六九等,小到嘉禾、芝草或者木连理等,算是低级的祥瑞,而苍鸟赤雁之类,又高那么一丢丢,白狼赤兔就算是上等了。 当然了,还有景星,庆云之类的,那便是大大的祥瑞了。 除此之外,还有先前说过的浑然天成的石头,龟甲上面天生长出吉祥话之类的,比如《河图》与《洛书》。 而官员们也有说,所谓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说的是麒麟、凤凰、龟、龙与白虎。 很多人都喜欢说中国人是龙的传人,很多人也将龙当成了中国的图腾,但华夏起源于有熊氏,有熊氏的图腾跟龙的关系就有待考证了。 别的不说,单说皇帝为真命天子,也有人说皇帝就是龙子,将龙当成皇家的标志,动不动就是一身明黄色打龙袍,什么龙椅龙床之类的。 但事实上,诸如唐朝,皇帝就以黑色为尊贵,衣服都喜欢穿黑色的,而宋朝皇帝则喜欢穿红色的,因为大宋是火德,所以穿赤色,所以史料上留下来的图像,宋朝皇帝大多是穿红色衣服,而非明黄色的龙袍,元朝就不去说了,到了明朝,皇帝才开始经常穿着明黄色龙袍。 大宋皇帝虽然不习惯穿龙袍,但也知道龙是非常尊贵的,皇家器物上都用龙凤的形象。 杨璟之所以想这么多,是因为钦天监的官员告诉他,今次出现的祥瑞,便与这麟凤五灵有关,说不定就是其中的一种! 杨璟起初闻言,也是着实吃惊,若是这五种神兽之中的一种,自己可就算是大开眼界了! 便如传说中的貔貅一样,有人说貔貅就是古人对熊猫的称呼,但也有人考证,其实貔和貅是两种动物,与其说是熊猫,不如说是某种豹和狼,而熊猫在古代被称为貘。 总之也是众说纷纭,杨璟心里想了,若是某些古人认不得的动物,却将之当成祥瑞神兽,那杨璟可就觉着好笑了。 虽然他对这些物种也不算太了解,但动物世界还是看过的,而且男孩子天生就对这些神兽之类的东西感兴趣,认知上自然要比这些官员要更多一些。 不过从路上的情况来看,这东西只怕不是什么祥瑞,否则山上为何连老鼠都逃了? 至于究竟是何种东西具有如此威慑力,杨璟也不好猜测,只是心中暗自想着,若是夔虎红雪在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够镇住这东西呢! 如此想着,众人终究还是来到了青霞观,观主早已带着十几名坤道,在山门前恭迎,毕竟杨璟如今可是威名赫赫的靖西侯了! 众人见得这些坤道,不由心头一紧,便是王念恩都咽了咽口水! 杨璟抬头一看,这些坤道年纪大的不过二三十,小的则是十三四五,观主也只是个四十出头。 那些个小道姑也便罢了,这二三十岁的坤道,丰腴的身子将青色道袍撑得紧紧的,脸色红润,毫无清贫之色,神色虽然庄重,可眼眉之间又时不时展露出些许别样的妖媚。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用他的心思来说,与其说这些人是道姑,倒不如说是一群穿着道姑衣衫的狐狸精,而且还是道行高深,隐藏极深的狐狸精! 大宋讲个风花雪月,诸多红尘女子也分了个三六九等,各样各色也都有,其中不乏一些坤道或者女尼,虽然在这道观或者寺庙里头清秀,其实本质上却是寂寞难耐,渐渐做起了皮肉生意,又能排遣寂寞,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当然了,这不是诋毁坤道的意思,甚至与坤道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坤道变坏了出来卖,而是那些为了方便出来卖,伪装成了坤道,仅此而已。 杨璟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这哪里是什么道观,分明是个暗窑子嘛! 也难怪这里如此僻静,又少有香客,山门却丝毫不见破败,这些个女人们红光满面,肤白貌美了。 只怕能够来这里的,都是临安城中的达官贵人,专门伺候的就是那些有特殊癖好,有色心没色胆,不敢在临安城中寻欢作乐,便借着烧香的名头,正好出来解放自己的权贵! 杨璟年轻俊俏,又是炙手可热的侯爷,这些个女人自然是要巴结的,她们可不是深山里闭关苦修的人,那些个权贵带来的可不仅仅只是钱财,还有不少消息,她们自然是知道杨璟名头的,说不得比朝中很多人,都要更了解朝堂上的猫腻。 也难怪赵昀会让杨璟来调查,只怕他对这个地方也并非一无所知,派了谁来怕是都不放心,最后的人选也就只有杨璟了。 道录司的官员也是极其尴尬,山上虽然冷,但他额头上还是冒着冷汗,因为青霞观也是正儿八经的道观,里头的坤道可都是接受了道录司户牒的修行道人,这是记录在册的! 当初道录司也有所顾虑,只是朝中不少大臣都来疏通,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实权衙门,平日里也没太多油水可捞,今次得了不少朝臣的人情,心说只不过是个小道观,睁眼闭眼也就算了。 谁能想到,这青霞观竟然出了祥瑞,若到时候官家要采用这祥瑞,只怕大家都知道这里是一处什么样子的道观了! 杨璟自然也能够想到,赵昀让他来调查祥瑞只怕是次要,收拾这些坤道,让她们有些道人的样子,也好名正言顺采用今次的祥瑞,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和任务吧! 第七百二十章 山壁天书龙啸龙涎 青霞观的坤道们见得杨璟等上得山来,赶忙出了山门来恭迎,毕竟王念恩早已让人来通报,她们可不敢怠慢。 但见得为首的坤道约莫四十左右,风姿绰约,丰腴而稳重,引着众人往前,朝葛长庚和杨璟稽首道:“贫道素清风,偕弟子拜见白玉蟾仙师,拜见杨本玄真人!” 杨璟闻言,不由心中佩服,这素清风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杨璟本来就是便服出行,到了龙山观,为了方便在山中行动,才换上了玄色道袍。 今番王念恩以及钦天监和道录司,传达官家旨意,让杨璟来调查祥瑞,杨璟身为侯爵,自是尊贵无比,可素清风却用道家的礼仪来拜见杨璟! 其言外之意无非她们也是修道之人,还将你杨璟和葛长庚当成了前辈和宗师,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侯爷。 侯爷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强权来压制,对于这些坤道,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可大家都是同门,用了道家的身份,杨璟可就不好再硬来了。 更让杨璟感到讶异的是,王念恩虽然提前派人来通报,但他们素未谋面,素清风又是如何认得杨璟和葛长庚的? 葛长庚也还好说,他已经快修炼到陆地神仙的地步,那股炁场但凡是修道之人,都能够感受得到,可杨璟的内丹是灵惑,没有发功之时,如同废人一般,是如何都感受不出来的,这素清风又是如何认得他杨璟的? 素清风拜见了杨璟和葛长庚之后,才给王念恩以及道录司和钦天监的人行礼,将一行人都迎入青霞观之中。 杨璟朝风若尘使了个眼色,风若尘便不动声色地离开,绕了几个弯儿,便消失在这青霞观之中了。 也亏得杨璟身边有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姒锦以及妮茉等女眷,道录司为了避嫌,也特意邀请了一些坤道陪同,顺便将龙山观的易姬也请来了。 易姬虽然年纪小,但辈分却高,只是在葛长庚和杨璟面前,谁敢说自己辈分高,谁有敢说自己资历深? 杨璟请了葛长庚坐首席,葛长庚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参与这些事情,杨璟也就坐了下去。 “素师姐,听说咱们青霞观出了祥瑞,几位大人便邀着贫道一并过来看看,却是不知,这祥瑞在哪里?” 听得杨璟如此称呼,素清风也故作惶恐道:“杨真人可不敢如此称呼,折煞了贫道矣,贫道师从龙门派,只是真人的徒孙儿,岂敢无礼于真人…” 杨璟摆了摆手,也不在意这些,素清风便朝杨璟等人禀报道:“我等守着这山门清修,也怡然自乐,虽然凤凰山钟灵毓秀,又是皇家华苑之所在,不过青霞峰灵气不足,也没想过能有什么青紫贵事,没想到这两日却是异象频生,贫道修为粗浅,不敢自专,才禀报了道录司的各位大人…” 道录司的官员干咳了两声,生怕素清风言语间会说出什么有损朝中权贵的言语来,不耐烦地催促道。 “官家对此事很重视,特让本官与钦天监的诸位大人前来查问,又有王念恩老公从旁提携,更有幸邀了杨侯爷来做见证,尔等就不要含含糊糊支支吾吾,快快将这原委始末都说道出来,如何处决,还要看诸位大人的意思,最终会呈报给官家的。” 道录司郎中如此一说,素清风也有些惶恐,迟疑了片刻,斟酌了言辞,才清亮地开口道。 “是,此事也是观中弟子发现的,且诸位大人随贫道入了后山,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素清风如此一说,众人更是云里雾里,越发感兴趣,也不停留,便来到了后山。 这后山上去便是青霞峰,青霞峰虽然不算高,但上头却时常有云霞笼罩,若是日出之时,晨曦映照,偶尔会出现瑞彩千条,霞光万丈的奇观,可惜太过僻静,倒也无人能见识到。 杨璟跟着来到后山,便见得青霞峰如一柄板刀,直插云霄,周围则是茂密的树林。 那山峰直起直落,平滑且陡峭,仿佛天上仙人丢下来的一柄大刀,斜斜插在了人间! 不过山峰上面那些干枯的藤蔓被烧剩一些痕迹,山壁上也留有烧过的熏黑,众人见得此峰,也有些叹为观止,而素清风也不言语,过得片刻,便有人惊呼道:“上头有字!” 众人随着那道录司郎中的手指,眸光一扫,便看到山壁上果然留有几个大字! 素清风此时有些得意,朝杨璟道:“真人,这山峰本来藤蔓遮掩,少有人得见真容,我观中弟子不慎走了水,引燃了干枯的藤蔓和山林,将这面山壁上的枯枝败叶都给烧了,却没想到显出了这几个大字…” 杨璟往山壁上一看,那几个大字虽然有些模糊,但由于距离稍远,角度和光照的原因,倒也看得清楚,只是用的都是蝌蚪文,杨璟也看不出来。 钦天监的白胡子监正走上前来,微微眯着眼睛,仰头看了半天,终于颤抖着声音道:“受命于天,龙兴赵宋!” “这是天意啊!” “难道真的是天赐祥瑞,庇护我大宋?” “这可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 “官家英明神武,外驱蒙虏,建不世之功,中居朝堂,举贤臣良将,内抚臣民,得安居乐业,实乃帝皇楷模,尧舜禹汤也不过如此了!” 礼部的官员已经开始恬不知耻地歌功颂德,竟然将尧舜禹汤都搬了出来,这拍马屁的功夫也实在是下乘。 杨璟难免有些失望,本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兽,哪怕弄出个矮骡子之类的野人,也是饶有兴致的,没曾想只是一行字。 可葛长庚却微闭着双眸,朝身后扫了一眼,便说道:“丫头,你上去看看。” 杨璟往后一看,原来是风若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又加入了队伍里头,想必应该是将青霞观的情况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了。 杨璟思绪一转,便醒悟过来,葛长庚早已察觉到风若尘的离开,此时故意将风若尘点出来,只是做戏给所有人看,让他们都知道,风若尘一直跟在后头,算是帮杨璟把风若尘给摘了出来。 杨璟心说,家有一老果真如有一宝,葛长庚的谨小慎微,堪称滴水不漏,也不知帮他杨璟查漏补缺了多少回。 风若尘自然也知道葛长庚的好意,点了点头,便来到那山壁前面。 众人此时才从葛长庚的话里头,听出了潜台词,放眼看去,这山壁笔直陡峭,漫说是人,连猴儿都不定能攀爬,若这祥瑞造假,试问谁能爬上去刻字? 再者,这字毫无凿刻的痕迹,而且凹槽之中没有苔藓之类的陈旧迹象,显是近期才无中生有的! 风若尘往前一走,众人便跟着上前,但见得山壁下面的灌木和野草全都**枯萎,旁边的罗汉松也全都枯死了。 “这些也都是山火烧的?”杨璟不由问道,素清风却摇了摇头,朝杨璟道。 “这就是贫道要上报朝廷有司的原因了,这些草木无缘无故枯死,观中弟子也是惊惧,夜里听到后山有龙啸之声,才打了火烛来查看,不曾想龙啸突然响起,弟子们惊恐万状,丢了火烛就逃,火烛便烧了这山壁…” “龙啸?” 众人不由一片哗然,杨璟蹲下查看了一番,又折断了一截树枝来查看,这树枝外头已经烧焦,树心虽然是坏死,果然是先坏死才被焚烧的。 “尔等又如何知道是龙啸?这世间是否有龙还待两说,尔等又没听过龙啸,岂能如此草率下论断?” 这话也就杨璟敢说了,其他人闻言也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因为他们都相信这世间是有龙的,否则岂不是说,天子乃真龙将世的说法是错的? 素清风从一开始就表现得诚惶诚恐,可在大事上却尽耍滑头,早先巧妙地不去称呼杨璟的侯爵封号,只用道家身份来攀结,便是这个缘由,如今又镇定地回答道。 “真人且看看便知了…”素清风从袖袍里头取出一物来,却是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子。 临安繁华,往来异族客商也多,这些琉璃器虽然比不得玉器坚硬,却更加的透亮。 “这又是何物?” 杨璟盯着那琉璃瓶子,众人又是迷惑,素清风却将那瓶塞打开,倾斜瓶身,一滴粘稠的绿色液体便从瓶口落下,脚下的青石兹兹冒烟,竟然被这液体渐渐腐蚀了! “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龙涎?” “难怪了!” “既然是龙涎,那么青霞观的坤道们听到的只怕真是龙啸!” “这山壁上的字,莫不成真是龙留下来的!” 众人一片哗然,可杨璟的鼻腔之中却满是一股呛鼻的气味,杨璟凝视着素清风,已经知道事情并非表面这般简单了。 他也没有去索要那瓶子,只是朝风若尘点了点头,风若尘轻轻提了一口气,疾行数步,施展纵云梯的功夫,踏踏踏便登上了山壁,只是毫无着力之处,竟然无法停留太久! 落下之后,她便朝杨璟摇了摇头,杨璟往上看了一眼,手在姒锦的腰间一抹,便抽出她隐藏着的短刀,稍稍提气,也不见如何动作,竟如清风拂过,飘逸出尘,如仙人飞升! 杨璟登上山壁,将短刀一插,借力一蹬,使了个鹞子翻身,袖袍一卷,又将短刀给卷了回来,跃至高处,又插了短刀,如此反复借力,不多时便登上了巅峰! 当杨璟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葛长庚都不由睁开了双眸,而素清风却有些轻轻发抖了! 杨璟登上山巅,将短刀握在手中,放目一看,但见得山巅处不算太大,却有一个山洞巢穴,隐约有些呜咽和低吼传出,空气之中满是硫磺的酸味! “莫不成真有龙?若真是如此,倒让我好生看看眼界了!” 杨璟如此说着,便迈开脚步,朝那山洞巢穴走了过去! 第七百二十一章 真龙洞穴爆发烈焰 杨璟也未曾想到,一桩调查祥瑞的事件,竟然会变成了勇者斗恶龙的戏码。 龙的形象由来已久,可追溯到上古时期,若真要考究起来,到底有没有龙这种生物还得两说,但单从形象来看,中国的龙偏向于蛇的形象。 大抵上古时期,人类保护自己的手段和能力有限,对待大型的蟒蛇之类的也没有太多办法,恐惧什么便敬畏什么,便如同日月,光明与黑暗等等。 有鉴于此,杨璟心里也有些想法,这洞穴里头或许会是一条超级大蟒蛇?又或者说是鳄鱼巨蜥之类的东西? 无论如何,杨璟心中也没底,先前他嗅闻过琉璃瓶里的东西,应该是一种强腐蚀性的酸,至于是化学酸,还是生物酸,没有经过检验,杨璟也无法确定。 但有一点是值得质疑,既然是龙涎,是否可以说明,素清风见过这条龙? 这龙涎具有极其强大的腐蚀性,落到地面或者碰触到花草等物,都会腐蚀,而且具有强烈的挥发性,也就是说,这种龙涎无法长久暴露与空气之中,即便要收集,也要在很短的时间之内。 再者说了,素清风又如何知道酸液的保存方法?这种酸会腐蚀其他东西,却不会腐蚀琉璃瓶,素清风又是如何得知这种原理的? 只单凭这一点,杨璟便可以确定,这个素清风绝对有问题! 当然了,这些问题还需要小心去求证,杨璟此时要面对一个未知的强大生物,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激动兴奋,以及害怕的。 这巢穴位于青霞峰的巅峰,这条龙能够出现在这里,必定具备强大的攀爬甚至飞行能力,动作必须迅捷有力,所以绝不可能会是温温吞吞的温顺性情。 杨璟深吸一口气,便来到了巢穴前面,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郁呛鼻的刺激性气味,杨璟赶忙运转内功,进入胎息的状态。 这个内家的胎息,能够让人大幅度减缓血氧交换,也就是说,可以闭气很长时间,宗云曾经将这个窍门传授给厌胜军,用此法来泅水过淮河。 杨璟起初也只以为这是内家法门,是呼吸吐纳引导之术到了一定程度,才拥有的特殊能力。 只是他用两头灵惑凝结了内丹之后,对自己身体内部的情况竟然了若指掌,虽然没有具体的影像,却真如道家所言,仿佛做到了神照内视的境界一般。 每次练功之时,他都能够感受到身体内部的细微变化,是以他终于也弄清楚了这龟息之法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人之所以要呼吸,是为了将氧带入血液,与红细胞结合,再通过血液循环,将氧运送到身体各处。 而即便在后世,也有人能够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将血氧结合物存储在肝脏之中! 其实存储能量也是肝脏的主要功能之一,比如糖,当人体的糖分消耗过度,就会用到存储于肝脏的糖。 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能够将血氧结合物存储于肝脏之中,在闭气的状态下,肝脏就会缓慢分解这些血氧结合物,以满足机体对氧的需求,从而达到可以长时间闭气的效果。 杨璟也曾经看过不少类似的报道,有些人凭借肝脏的存储,能够闭气二十多分钟,而存储能力强大的,时间会更长些。 杨璟修炼内功是个疯子,所谓勤能补拙,他将修炼代替睡眠,可不仅仅只是笨鸟先飞,他对内功或许不如宗云了解,但他却善于去分析,知晓了原理,或者用后世的观念来解释或者解构,他就能够比其他人更加的透彻,修炼速度自然也就飞快了。 再加上他早先又修炼血脉论,以及后来的大黄庭,乃至于皇极落日功等等,都将他的身体改造了一番,是以他闭气的时间也就更长了。 虽说如此,但杨璟走进洞穴之时,仍旧感受到皮肤有些火辣辣的,可见这巢穴里的气体是有多么浓郁了。 在这种情况下,杨璟也不敢点火,因为这些气体里头混杂着甲烷等可燃气体的味道,若真要点起火头,只怕会引发大火甚至爆炸,杨璟便是武道宗师,只怕也要死在这洞穴里头! 没有照明,杨璟也只能凭借着肉眼来视物,虽然他的夜视能力随着内功的提升而有所增强,但也只是模模糊糊,无法看得真切,大部分时候,他都需要依靠自己的直觉,对危险的感知,若觉着不对,他就第一时间退出去。 脚下的触感有些松软,泥土黏糊糊的,就像被什么浸泡过了一般,像踩在一大块印泥上一样,有时候会黏着鞋底,洞穴不是很大,呈长条通道状,里头弯弯曲曲,更像一个蛇洞或者老鼠洞。 洞穴的山壁很是光滑,杨璟戴上随身备着的手套,稍稍触摸了一番,偶尔也能摸到上面留下的一些长条凹痕,倒也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击痕迹。 越是往里面走,恐惧感就会越来越浓烈,不断在杨璟心中放大,即便面对强敌,杨璟也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感觉。 但他内心深处又有着一种渴望,对于好奇心素来很重的杨璟而言,这种生物对于他的诱惑,是极其巨大的。 杨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冒险家,他素来求稳,甚至于想着只是当个推吏,破破案子,拿一份俸禄,娶一个妻子,最好还能有一两个小妾,这日子也就过得不错了。 可自打从北方回来之后,尤其是凝结了内丹之后,他却不断渴望寻求突破,不是武道上的突破,而是心境上的突破,他仿佛已经开始享受这种危险刺激的感觉,期待未知恐惧所带来的那种剧烈心跳! 又走了一段,杨璟能够感受到洞穴内的空气在来回流动,仿佛洞穴深处那个生物已经醒来,正在用力的呼吸! 杨璟捏紧了短刀,灵惑内丹疯狂运转,他的衣袍都鼓荡起来,整个人都积蓄了满满的力量! 他的双眸用力眯起来,但见得洞穴深处突然出现一点红光! 这点红光仿佛天地混沌之初的光明,很快就变成了一朵暗色的红莲,而后又如大朵的牡丹一般绽放! “糟糕!” 杨璟心头一沉,疯狂往洞穴外头退走,他的内力全部喷吐出来,如同倒飞的火箭一般,眼前那烈焰越发壮大,眨眼间便淹没了他的视野! “轰!” 洞穴内的可燃气体被点燃,弯弯曲曲的洞穴通道如同狭窄逼仄的枪管炮膛,洞内的碎石杂物便如同炮膛里的散弹,一声巨响过后,整个山峰都颤抖起来! 众人但见得山巅喷吐出巨大的火舌,碎石唰唰啦啦不断落下,这些碎石有大有小,大的如磨盘,小的似西瓜,漫天砸落下来,众人骇然失色,纷纷退避! “杨璟!”风若尘和姒锦心头大惊,眼泪便涌了出来,若非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死命抱着她们,她们早就飞身冲上山壁了! 这也是她们的本能反应,虽然明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法攀登上去,可仍旧还是想要尝试着去拯救杨璟! 葛长庚挥舞袖袍,落石被纷纷拨开,他的白眉飘动起来,手掌往地下虚击,地面便如被瀑布砸击一般,碎石枯草四处飞出,葛长庚却已经如苍鹰飞鹤一般,登上了山壁! 众人惊魂甫定,仰头看时,却见得落石如雨,葛长庚却如暴风雨之中的巨舰,乘风破浪,劈开滔天浊浪,双手几次点在山壁之上,连番借力,虽如蜻蜓点水,却又举轻若重,不多时竟逆流而上,登上了山巅! 他们本已经被风若尘的轻功所惊诧,杨璟登顶,他们更是震撼难平,而如今葛长庚又出手,他们心中便只剩下一个词,那便是惊世骇俗!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来,但心中却意识到,那真龙之类的祥瑞,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似杨璟和葛长庚这样的人物,本身就是超乎常人想象,比祥瑞还要更加世所罕有啊! 葛长庚登顶之后,发现山顶上仍旧烈焰四起,洞穴如同火龙的嘴巴,不断在往外喷吐着火焰,而杨璟浑身焦黑,衣服都烧掉了大片,站在洞穴面前,看着那熊熊烈焰,竟然有些出神发呆。 “这是怎么回事?”葛长庚不由问道。 杨璟看着这些烈焰,过得片刻才朝葛长庚道:“这火头起得有些古怪,不过也好,里头到底有没有龙,一把火烧过之后,便知道了。” 葛长庚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心说这火头也不知要烧多久,便让杨璟先下山去换身衣服,稍作休整,顺便让人把守四周,截断火道,避免火苗四处蔓延。 杨璟自然是信得过葛长庚的,这老头儿见得这大火,仿佛对这疑似真龙的祥瑞更加感兴趣,虽然双眸微眯,但却一直面向着巢穴。 杨璟也没多停留,呼一声便跳了下去,在山壁上拍了击掌,卸去了下落之势,如轻曼优雅的仙鹤一般,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姒锦和风若尘等人见得杨璟如此,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杨璟衣服都被烧了一大片,但他眸光清灵,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几个女子与杨璟都太过亲热,对于杨璟裸露出来的肌肤身子,倒也没有什么羞涩,只是觉着他的安危要紧。 可素清风等一众青霞观弟子,却惊呼连连,扭过头去,众人也觉着有些尴尬。 杨璟扫了一眼,见得素清风偷偷看着自己,那些女弟子虽然装模作样,一道道稍显暧昧,却又有着丝丝惊骇和惋惜的眸光,从她们的指缝间传出来。 “果真是一群狐狸精啊…”杨璟如是想着,便朝诸人吩咐道:“诸位可速派人把守四周,截断火道,一来防止火势蔓延,引发山火,烧了这凤凰山可就不好了,二来嘛,也防备祥瑞之物逃窜。” 杨璟如此一说,王念恩等人自是纷纷行动起来,杨璟又让阿什莉伯爵夫人等都留在这里接应葛长庚,自己则回去换衣服,风若尘要给杨璟汇报探查的情报,自然想跟着杨璟回去。 可素清风却朝杨璟道:“此事皆因青霞观而起,还是贫道领着真人去暂做休整吧。” 杨璟看了素清风一眼,轻轻捏了捏风若尘的手掌,便笑着答道:“那便有劳了。” 素清风见得杨璟答应,眼中不由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 第七百二十二章 清风迷人磐石不动 青霞观虽然不大,但里头却很是素雅,建筑多以斋轩雨亭为主,也有一些精舍虽然紧闭门窗,却隐约能够嗅闻到阵阵芳馥幽香,想必是此间坤道行乐之处。 杨璟随着素清风一路走来,便是目不斜视,靠着敏锐的嗅觉,也能够大抵猜出这些房间的各自用处。 到了一处清修的静室,素清风便朝杨璟道:“实是抱歉得紧,我这观中只有女弟子,清规戒律时刻秉持,也没有男式的道衫,不过早先有位师姐身量与真人差不多,真人不如先沐浴,贫道把衣衫改一改,很快就好。” 杨璟也是心中暗笑,若是寻常坤道,必定会避讳此事,甚至连沐浴二字都羞于开口,可素清风却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杨璟也不是迂腐刻板的老夫子,早知道素清风不是等闲之辈,倒也不介意陪她耍耍,看她想要玩什么花样。 “如此倒是麻烦清风道友了。” 杨璟也不推辞,那素清风便将杨璟引入后室,但见得视野豁然开朗,里头竟然是个小小的花园! 这花园极其精致,周遭全是各色鲜花,中间却有一个石垒的浴池,池水清澈透亮,散发着清凉之气。 杨璟刚刚才被烟熏火燎,浑身燥热油腻,见得这小小的清泉浴池,不由心头大动。 “清风道友这福地倒也舒适得紧,这浴池子可是有趣啊。” 素清风脸颊有些羞红,朝杨璟解释道:“我门中弟子皆是坤道,所修习的乃是祖师婆婆传下来秘术,喜阴不喜热,每至夏夜,罡气太重,阳气冲荡,弟子们便借着这寒泉来练功,打磨心性…” 杨璟闻言,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让人心猿意马的画面来,这些个坤道可都是年轻貌美之人,若大家一道在这池子里练功,场面可真是不可想象了。 好在杨璟的内功修为已经踏入了极高的境界,心境平淡冷漠,这种念头升涌起来,霎时就会被打灭。 也亏得是杨璟,若换了别个,只怕早就出洋相了,只不过这也让杨璟更加笃定,这素清风勾人的本事,绝对不小! 只是杨璟还不明白,她们分明不是正经道人,对道家规矩却极其熟稔,若是打着道观的幌子,开着暗窑子做生意,闷声发大财便是,为何要闹祥瑞这一出? 这祥瑞若被证实可用,不可能整座山峰搬到临安,官家想要彰显功德,必定会派人过来操办礼节,让天下人都知道,到时必定人山人海,谁不想看一看这祥瑞到底是个甚么模样? 若青霞观门槛都被踏烂,她们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指不定还会被挖出黑历史,这素清风到底图的什么? 莫不成真的只是利益熏心,冲昏了头脑,想要借此牟利或者成名? 杨璟的心思飞转,却没有回话,素清风不由追问道:“真人不喜欢这池子?若是要换个地方,也是可以的,贫道…贫道的斗室之中倒也有沐浴的地方…” 杨璟听得此言,微微抬头,但见得素清风满面飞霞,呼吸稍显急促,心说这女人已经三四十了,竟然还有这等魅力,年轻之时只怕不知迷倒过多少人! 这素清风仿佛在与杨璟缠斗一般,一定要破了杨璟道心才肯罢休,虽然言语很是谨慎,但总让人浮想联翩,杨璟都有些把持不足。 不过这等奇人,必然有所图谋,这祥瑞出现也就显得不那么单纯了,再者,此人明知道杨璟和葛长庚的身份和来历,竟然还敢在杨璟面前施展魅惑的伎俩,若非杨璟道心坚若磐石,只怕真要中招了! 但杨璟转念一想,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她到底有些什么企图! 心意已决,杨璟便顺着适才发呆的势头,眸光变得有些迷离起来,朝素清风应道:“这里…这里就挺好,谢过清风道友了…” 素清风见得此状,还以为杨璟真的被迷住了,心头也是欢喜,其实杨璟并不知道,这浴室里的花朵都是有致命配伍的,花香混合,会产生极强的致幻效果,这才是素清风的自信来源! 杨璟可认不得这些植物,只是觉着芳馥幽香,即便隐约察觉到不妥,但他体内有两头灵惑,可谓百毒不侵,但凡有异毒入侵,灵惑都会闭了体内窍穴,将毒素彻底化解。 素清风尝试着走上前来,感受到杨璟呼吸急促,以为杨璟已经中了迷毒,便大胆起来,伸手轻轻按在杨璟背后,但觉得杨璟身子一紧,便有些颤抖起来。 素清风从后头抱住杨璟,环着那稍显清瘦的身子,素清风自己都有些动心了。 杨璟稍稍低头,但见得素清风手背和手腕上有些红色瘢痕,心头顿时了然,此时后背感受着一团温热柔软,素清风已经在轻柔地蹭着自己的后背,杨璟下腹顿时有些发热。 心说这道姑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男色?若只是这等图谋,根本就不足以解释,眼下这种情势,谁还有心情想这些事情? 果不其然,杨璟正要忍不住之时,素清风却陡然大叫起来,用手指着那浴池! 杨璟放眼望去,但见得浴池咕噜噜冒起泡,如沸水一般翻滚不已,下一刻,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撞破屋顶,哗啦便洒落下来! “是龙吸水!” 素清风紧紧抱着杨璟,充满了惊恐地在杨璟耳后说着,杨璟初时还有些愕然,不过很快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素清风刻意将杨璟引来这里,只怕就是为了杨璟见证龙吸水,试问杨侯爷亲眼所见,谁敢不信?若真能这样,这祥瑞可就有足够的说服力了! 只是她根本就没想到,这套把戏杨璟早就耍过,当初让关鱼龙的花团锦簇,在龙山观的太乙宫上,就耍了一套真龙飞天的把戏,连赵昀和杨太后都骗了过去! 素清风算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杨璟也不点破,故作惊骇道:“这世间莫不成真有龙!” 杨璟趁机跑出去,但见得外头云霞迷蒙,果然有雾气从四处升涌而去,在半空翻滚不定,心说也不知是素清风的魅惑,还是她们的手段比花团锦簇还要技高一筹。 王念恩等人也听到了动静,此时纷纷过来,仰着头看得目瞪口呆! 杨璟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得素清风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心里也有了底。 这些女人分明身怀幻术绝技,却隐居在这青霞观之中,那些达官贵人只怕也没能从她们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有着如此大本事的人,又弄出祥瑞这等事来,图谋之事也就不可能太小了。 头顶上的云雾渐渐散去,仿佛那云中真龙已经飞走一般,众人不由啧啧称奇,王念恩终于有些坐不住,让钦天监和道录司的人赶忙下山,估摸着要回去给赵昀报信去了。 素清风见得如此,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杨璟转过头来,双眸炽烈,朝素清风道:“这龙果真神奇震撼,清风道友且跟我好好说道一番才成…” 如此说着,杨璟便不动声色将素清风拉回了房间,这才刚刚走进房间,杨璟便用后脚跟将门被关上,一把抱住素清风,便将她整个人顶在了门口头! 两人身子紧密无缝地贴着,素清风今次是真的有些惊到了,赶忙朝杨璟道。 “真人不可如此…这清静之地,岂能…岂能…” 杨璟故作邪恶道:“岂能怎样?道友给我灌**汤,可不就是为了跟我好生快活一番么?怎么,后悔了?” 杨璟终于不再掩饰,双眸恢复了清灵,素清风不由大惊失色,朝杨璟道:“不…不可能!这神女花和粉骷藤的配伍,你不可能抵挡的!” 杨璟在她身上摸了一把,素清风脸色顿时通红,不是羞臊,而是愤怒! “你可认得花团锦簇的关鱼龙?这种小把戏,在本侯爷面前,未免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了。” “关鱼龙关叔?你这么可能认得他!”素清风如此惊呼着,杨璟便放开了她。 “说吧,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我的耐心有限,你只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自己先斟酌斟酌吧。” 杨璟说完,也没理会素清风,自顾脱了衣服,便走到浴池里头,美美地泡着澡。 素清风也不敢再纠缠撩拨,甚至有些害羞起来,只是垂首立于屏风后头,紧咬下唇,显然在做着内心争斗。 杨璟洗完之后,便朝她说道:“给我拿一套干爽衣服过来,别说你没有。” 素清风迟疑了一下,果真抱着一套衣服进来,而且还是洁白的内衫,玄色紫金边的道服,外加飘逸的轻薄鹤氅。 杨璟从池子里走出来,也不看素清风,微微抬起双手,素清风便低眉顺眼地走过来,熟练地给杨璟穿上衣服,哪里是什么青霞观主,分明就是伺候惯主人的奴婢啊! 杨璟瞥了她一眼,朝外头说了一句:“去截住道录司和王念恩的人,另外,让关鱼龙半个时辰内过来见我。” 素清风身子顿时一紧,便发现门外已经有人影一闪而过,原来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你…我的花草为何对你没有任何效果?”素清风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她自认为便是葛长庚这样谪仙人,也要被迷倒,更何况是杨璟! 杨璟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道:“你既然受人指使,便该知道我是谁,你真的足够了解我吗?” 杨璟这么一问,素清风不由愕然,过得许久,才低下了头,杨璟则抬起她的下巴,朝她郑重地教训道:“你的伎俩跟关鱼龙该是一门的,我也不为难你,不过往后接活儿的时候,可要量力而行,否则惹了不该惹的人,下场可是很难看的。” 素清风不由抬起头来,眼眶却已经蓄满了泪水,嘴唇翕动,终究是不敢辩解。 杨璟见得如此,也不由轻叹了一声,在旁边坐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坐榻,素清风也识趣地跪坐了下来。 “说吧,有什么痛处捏在那人手里,是家人吧?” 素清风双眸圆睁,而后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低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 深入巢穴寻找蛟龙 素清风又何尝不知道杨璟的厉害? 这临安城乃至于整个大宋,试问谁没听说过杨璟的名号,无论民间市井,还是朝野庙堂,亦或是江湖武林,杨璟的名声难道还不够响亮? 可她也是没有办法,姐妹们终究要寻活路,她们也没有别的本事,唯有这一身妖媚幻术,能够派得上用场。 只是她没想到,杨璟根本就没入彀,先知先觉,早已识破了这一切! 杨璟看着素清风,朝她说道。 “你们倒也有心,本事也不小,用祥瑞骗了我过来,只怕也没打算把我炸死在巢穴里,后续应该还有些没完成的吧?” 素清风默默地低着头,并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回答,过得许久,才朝杨璟问道。 “我真的很不明白,你为何能够看穿这些?” 杨璟呵呵一笑,点了点她的手背,回道:“你手上的伤痕,便是制酸时候留下来的,若我没猜错,你们用的是神火营的酸,那些酸剂是用来制作火药的,烈性十足,腐蚀性极强,你又不通药性,很容易就会被烧伤,只怕也吃了不少苦头。” “那天书我也看过,并非雕刻,而是用酸渐渐腐蚀形成的,这就说明,山壁并非谁都上不去,那山顶的洞穴,自然也是有人故意布置的了。” “里头虽然毒瘴蔓延,但最后却是需要一个点火的机关,你们没道理不知道这些。”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人是想制造祥瑞,官家自然要派人调查,可这地方又敏感,最终只能想到我这个人选,自然而然就能把我引来了。” “不过他还不敢杀我,于是便让你千方百计迷惑我,让我相信祥瑞是真的,我回禀了官家之后,他再跳出来,将祥瑞作假都给指出来,他不敢杀我,官家却颜面尽丧,他这是借刀杀人了!” “还未出征就斩了主帅,便是官家也做不出来,所以最终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剥夺我的主帅之位,至于由谁顶上,也就顺理成章了,国舅爷果然是好心计啊…” 听得杨璟如此解释,素清风不由吃惊,没想到杨璟果然知道贾似道是幕后主使! 可她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竟然有些得意起来,因为她知道,杨璟也并非全知全能,他到底还是猜错了一点,事实上谁也都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杨侯爷,这大半事情其实您都说中了,可惜有一点,您为何会认为那酸剂是从神火营拿的?” 杨璟心说,这时代谁懂得制造硫酸?这技术都是我带来的,还有谁比我更清楚? 不过他还是朝素清风道:“除了贾似道,谁还有这本事,能够从我神火营里偷东西?” 素清风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侯爷难道就没想过,那酸剂并非神火营的药酸,而是真的龙涎?” “你说什么?”杨璟顿时皱了眉头,素清风却媚笑着道:“咱们这些本事,确实是关叔教的,但关叔也说过,想要骗人,需是七分真三分假,若全都是假的,必定会让人看穿,而真正的高手,所用都是真的,却又能够骗得别个团团转!” 杨璟闻言,不由暗自惊讶,照素清风这般说法,龙涎竟然是真的,她们所用并非神火营的硫酸,而真是龙涎! “带我去看看。” 杨璟站了起来,素清风却有些迟疑,杨璟摇了摇头道:“别执迷不悟了,看在关鱼龙的面上,我会放过你们,甚至能够帮你把贾似道手里的把柄给拿回来,但你要有半句假话,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杨璟恩威并施,素清风也彻底顺服了,当即便带着杨璟来到后山,风若尘等人见了,便都迎上来,杨璟却朝钦天监和道录司乃至于礼部的人道:“你们都留下,我带人去看看就成,毕竟太过危险,伤及几位大人,官家责怪下来,本侯也吃不起。” 众人早就见识了山顶的爆炸,又见了龙吸水和龙生云,此时早已六神无主,哪里敢不听杨璟号令,当即便退了下去。 杨璟领着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姒锦等亲随,跟着素清风便往旁边的悬崖走去,到了悬崖边上,拨开了藤蔓和松枝,竟然有一条陡峭的石阶天梯,虽然狭窄,却能够通往山顶! 不过这天梯背后便是万丈悬崖,两边虽然有些钉在山崖上的铁钎,连成了绳梯来搀扶攀爬,但仍旧让人后背发凉,吓得大腿骨发酸。 不过杨璟等一行人可都不是柔弱之人,这天梯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众人面不改色便爬上了山顶。 山顶上也有个洞穴,却不见葛长庚,那洞口也是一片枯萎,仿佛腐败的死亡之地,可并没有灼烧过的痕迹! “不是同一个洞穴!” 杨璟不由双眸一亮,扫视了一圈,便朝姒锦道:“这洞穴里头的气体对胎儿有害,你别进去了,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葛仙师。” 姒锦自然不愿意,但一提到肚里的孩子,也就有些委屈地点头应了下来,素清风指了指左边的方向道:“你往那边走,看到一棵歪脖子罗汉松,便开始计步,每走十步就左转半个身位,九转之后改右转,半刻钟应该就能够找到葛仙人了。” 杨璟闻言,不由想起当初关鱼龙等人所用的幻阵,竟然将胡命桥都给困住了,虽然最后杀了魏无敌,但这种幻阵给杨璟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姒锦离开之后,杨璟便带着其他人,跟着素清风进入到洞穴之中,这洞穴里头同样弥散着一股可燃气的气味,杨璟赶忙让他们都闭气,尽量少呼吸。 素清风却拿出几颗药丸来,说是吃了这些药丸,就不会受到这些毒瘴的侵害,杨璟将药丸接了过来,却揣进了兜里。 心说等见了鹿白鱼,让他好好分析一下,将这药丸子给做出来,大军南征之时,吃了这药丸,也就不怕瘴气蔓延的南疆丛林了! 洞穴里很暗,也没有灯火,但素清风却行动自如,有她在前头领着,众人也安心了不少。 兜兜转转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地方终于开阔起来,可大家伙儿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腐臭! 地上越来越多动物的尸骨,偶尔能够听到铁链子哐啷当啷的声响,只怕真有什么东西被锁在这洞穴里了! 杨璟的心情也很是复杂,心说这素清风莫不成真的藏了一条龙在里头? 思绪还在流转之时,前头的素清风已经停了下来,朝杨璟等人小声道:“往前可就不能再发声了,小心脚下,发光的酸液,不要随意踩踏。” 众人听得如此,越发紧张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那些有毒气体便如同粘稠的浆糊,所有人都为之窒息,心跳自然也就加速。 又走得约莫半刻钟,由于太过小心谨慎,走得又慢,旁人都没有杨璟这等龟息之法,只好服了素清风的丹丸,果然精神大振,只觉着一股薄荷气味堵在鼻腔之中,再闻不到那些腐臭和可燃气的臭味。 前头出现大片光亮,竟然是个小池子,水生稀稀拉拉,空气中的腐臭更加明显,铁链子的响声也越来越急促! 杨璟等人眯眼看时,但见得池子里头有一团巨大的阴影,呼呼啦啦地喘息着,看模样正如一条蛟龙,不由心头大骇! 杨璟自诩比他们更有见识,这阴影有些像恐龙,但没有那么巨大,比鳄鱼要高一些,比恐龙又矮,倒是有些像巨型的科莫多龙,也就是科莫多巨蜥! 杨璟的目力足以夜视,又走进了一些,终于看清楚了! 这东西像极了鳄鱼,身上却没有凸起的板鳞,而且体型比鳄鱼要巨大,跟传说中早已灭绝的始祖鳄那么大,而身上鳞片似乎已经退化,到像是巨蜥那样的细鳞,头上却长着两个短角,长长的大嘴已经被一个铁笼头给禁住,身上勒着十几条粗大的铁链子! “这是什么东西!”杨璟也不由吃惊,他见过夔虎,知道这古代有着不少尚未灭绝的神秘物种。 比如聊斋志异里头就有过记载,里头有种怪物叫做猪婆龙,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扬子鳄。 而古时的志怪杂说话本之类,对此类记载更是不可计数,便是山海经这种奇书,里头记载的神兽怪物,又有多少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动物幻化而来的? 古人无法对付这些强大的生物,只能将他们妖魔化,或者神鬼化,以警醒世人,避免接触,又通过这样的方式,祈求上天消灾避难,让这些生物远离人类的生存之地。 这头不知名的“蛟龙”,只怕便是这样的一个物种! 杨璟细细观察了一番,但见得这蛟龙不断滴落粘稠的口涎,那池子里黏糊糊泥泞泞,都是这种强酸口涎混合山石泥土之类形成的泥沼。 周围虽然有不少动物的尸骨,但连蛆虫都受不了这些酸液,是以竟然给人一种既肮脏又干净的错觉! “你们用猪羊来喂养这恶龙?”杨璟不由朝素清风问道,素清风也不隐瞒,朝杨璟答道。 “朝中的官员对咱们姐妹很是照顾,喂养这条恶龙不是什么难题,贾似道看中了姐妹们的姿色和本事,便威胁咱们,让咱们迷惑了侯爷,用祥瑞来大做文章,想要陷害侯爷,侯爷英明,将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唯独一件,贾似道确实偷了神火营的药酸,用在山壁上制造假天书,可咱们并没有用,而是用了龙涎…” “咱们提出蛟龙祥瑞的说法之时,贾似道并不知道咱们真的养了一条龙!” 杨璟心说,这东西有可能是巨鳄,也有可能是科莫多龙,但绝不是传说中的蛟龙,只是这种事情,也不能跟素清风等人争辩。 现在杨璟心中唯一的想法,有些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他一直对夔虎的事情耿耿于怀,如果可以,他想把这条所谓的蛟龙,给降服了! 所谓的“南蛮”地区,或者是安南,他们尚未开化,对蛟龙之类的传说,会更加笃信,试想一下,若他杨璟骑着一条巨型蛟龙出现在战场上,会是多么震撼的事情! 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天下便都会知道,南宋大军出了一名龙骑士,而且还是他杨璟!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一老一少降服蛟龙 十年为蛊,百年为惑,这些玄之又玄拥有操控能力的神奇生物之中,灵惑无疑是最神秘且最强大的,杨璟甚至都搞不清楚灵惑到底是生物还是灵物。 蛊虫虽然千奇百怪,种类繁多,作用也有所不同,但它们想必该归类到微生物或者是特异病毒这一类,对于蛊虫,也只能使用“作用”二字,可灵惑却需要使用“能力”二字。 能力通常用在高级生物的身上,比如说人类,就可以说拥有何种能力,而低级的只能说他们拥有什么样的作用。 灵惑的操控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单凭则一头灵惑,诸如鹿白鱼的师父龙婆之类的蛊师,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更何况杨璟体内还拥有两头灵惑! 不过这两头灵惑到底能否降服这青霞峰上的神秘龙生物,杨璟心里也不太敢确信。 但无论如何,这种天地奇物,杨璟是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放弃,若不尝试一番,心里始终是不太甘愿的。 主意已定,杨璟便朝风若尘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风若尘等人早知杨璟底细,既然他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只怕是对这条蛟龙有所图谋,可素清风对杨璟的能力到底没有足够的了解,此时倒发自好意,想要劝阻杨璟。 可惜杨璟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风若尘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默契地往外头走去,素清风哪里敢久留此地,只好随大流出去了。 葛长庚朝杨璟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璟知道,对于这样的生物,葛长庚比其他人要更加看得明白,毕竟他的阅历已经无人能及,又熟读杨璟的笔记,即便见到比这个更惊世骇俗的事物,他估摸着也不会太过惊讶。 而他的境界越是高深,对未知之事物就更加好奇,这就是穷究天人的道心所向,心之所往,自是无可阻挡,他又怎会离开? 再者,这里头这么多人,如果说有人能够给杨璟提供些许帮助,也就只有他葛长庚了。 杨璟对此也没有太多讶异,更不会有什么异议,朝葛长庚道:“我体内有灵惑,只是还不知该如何运用,那两头灵惑已经结成了内丹,如何都不可能寄附在这条龙体内,所以我打算将内力引导至这龙的体内,且先看看反应如何…” 葛长庚听得杨璟之言,不由哑然失笑,朝杨璟摇头道:“你呀,真是坐拥宝山而托钵行乞,灵惑又岂是这等用法…” 杨璟知道葛长庚几乎算是无所不知了,起码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没有超越时代思想禁锢的东西,天底下应该没有谁比这个老人知道的更多了。 “请先生教我。” 杨璟本来对自己的计划就没有底气,此时听得葛长庚似乎有些门路,不由惊喜地讨教。 葛长庚沉吟了片刻,深思熟虑之后,才朝杨璟道。 “这灵惑乃是蛊师最厉害的手段法门,镇压山脉,降服百虫万兽,他们都有着自己特有的法门,才能发挥这灵惑的能力,而不同的灵惑,法门自是不一样,能力也就不同。” “使用蛊和惑的法子我是不知道,但既然这两头灵惑已经成了你的内丹,便能够任你驱使,而说到操控神念的功法,普天之下我想不出比全真道的金关玉锁更加霸道的功法了!” 杨璟不由双眸一亮,朝葛长庚确认道:“先生是说,让我用灵惑内力来施展金关玉锁,用金关玉锁来控制这头龙?!” 葛长庚知道杨璟对内功其实悟性并不算高,但所谓勤能补拙,更何况杨璟的心态比其他人都要好,剑走偏锋,甚至连血脉论这样的旁门左道,不,应该是歪门邪道,都有所沾染,他走的完全是不同的路子。 如今杨璟成长到了这种境界,比寻常武道宗师还要更加强大,心性和体悟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能够想明白这些,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不过葛长庚还是提醒杨璟:“若你用金关玉锁禁锢它的灵智,便需要每日用内力来喂养他,稳固金关玉锁,短则七七四十九日,长则九九八十一日,如此才能将它彻底降服…” “这牲畜越是聪慧,禁锢灵智所需的内力也就越多,期间你就会越虚弱,即便你有内丹,也必须消耗极大的心血,而且你即将要出征,若为了驯养这头牲畜,而无法动用内力,只怕在战场上会非常的危险…” 葛长庚的推测合情合理,这世间终究是守恒的,有得必有失,想要一点代价都不付出,便降服这蛟龙,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只是葛长庚并不知道,杨璟的两头灵惑,一头可以化为内力,而另一头却能够转为身体的蛮力。 他用内力来消磨和封印蛟龙,若期间碰到危险,杨璟完全可以用蛮力来对付敌人。 这灵惑化出的蛮力,或许不一定比得上常神岳和刘汉超,但用以自保该是绰绰有余的了。 “谢先生指教,晚辈且先试一试,烦请先生帮我护法。” 确定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之后,杨璟便心无旁骛,挑了个干燥些的地方盘坐下来,呼吸吐纳了小半柱香,沉心静气,内力涌动,这才站了起来。 那蛟龙仿佛也感受到了危机,开始狂躁不安,低吼渐渐变成了咆哮,可见它的灵智绝对不低! 葛长庚见得杨璟准备就绪,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往前走去,那蛟龙咆哮连连,震得巢穴内碎石簌簌下落,声音在巢穴之中回荡混响,震得耳膜生疼! 然而葛长庚却一步步往前,那蛟龙身上的铁链哐当直响,如同一条条黑色大蟒蛇一般在地上乱扫! 蛟龙张开腥臭的血盆大口,呼啦一声便喷出粘稠炽烈的酸液,整个洞穴都充满了浓烈的腐蚀性气体! 葛长庚和杨璟运动内功来护体,前者大喝一声道:“牲畜,何敢猖獗!” 话音一落,葛长庚当即往前,扯住比他大腿还要粗大的铁链,便猛然拉扯! “嗷!” 蛟龙愤怒地咆哮着,却被葛长庚拖住铁链,如何都挣脱不得,此时无论葛长庚还是杨璟,都近距离地看清楚了蛟龙的模样,心头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蛟龙让人钉住了两条后肢,十几道铁索将它的身躯都捆绑起来,铁索已经勒入身躯,与骨肉生长在一处,额头和后背以及四肢上都覆盖着锈迹斑斑的铁甲,无论如何,绝不是野生的,只是谁能够豢养这样的东西,实在让人有些疑惑。 葛长庚仙游天下,可谓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如何都想不出,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人,曾经豢养过这样的东西! 而杨璟看清楚之后,心头更是惊讶,因为这蛟龙根本就是始祖巨鳄和科莫多龙的综合体,即便被铁索困禁,也让人望而生畏! 葛长庚爆发内力,拖扯铁索,那蛟龙咆哮连连,不断喷吐酸液,钉在山壁上的巨大铁钎更是剧烈颤动,仿佛随时有可能被拖出来或者被巨力扯断一般! “别迟疑!老夫只能坚持三十息时间!” 葛长庚一声暴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泼下,杨璟顿时惊醒过来,振奋精神,便飞跃而起,一脚踩在蛟龙的大嘴上,便翻身站在了它的背上! 蛟龙更是疯狂挣扎,铁索当啷当啷被挣断了几条,四处乱甩,砸得四处碎石横飞,若让这断头铁索打中,只怕顷刻间便会被砸成肉糜! 杨璟哪里敢迟疑,内丹疯狂运转,内力冲荡,循着金关玉锁的功法路径,经脉如同狭窄的河道,承受着怒海狂潮一般巨量内力的冲刷,杨璟全身袍服鼓荡乱舞,便是发髻都被震散,长发飘飞! “喝!” 杨璟沉喝一声,内力灌注于右掌之中,猛然击打在了蛟龙的头顶天灵穴上! 右掌产生了极大的吸力,仿佛要将周遭的空气都要抽空,而后磅礴的内力滚滚汹涌而出,汇聚到一处,炮弹一般轰入了蛟龙的脑子里! “嗷!” 蛟龙发出悲愤的咆哮,竟然无法承受这一掌,整个大脑袋都磕在地上,将地面都磕出一个大坑来! 杨璟将内力不断灌注进去,虽然看似无坚不摧,实则金关玉锁的内力很是虚无缥缈,作用于精神层面,是以并不需要担心会将蛟龙的大脑甚至大脑袋给拍烂。 那蛟龙被一掌轰趴之后,便沉寂了下来,杨璟也不由大松一口气,此时内力早已倾吐殆尽,他整个人都变得虚弱,葛长庚也放下了铁索,只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两人刚刚放松下来,那蛟龙便再度暴起,咆哮着四处挣扎,将所有的铁索全都挣断! 葛长庚力气不济,让铁索当胸击中,若非他出手如闪电,运起内功来护体,只怕要被这铁索给扫掉半截身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铁索打飞了出去,后背撞在山壁上,那山壁顷刻间便裂开蛛网一般的裂痕! 彻底挣脱了束缚的蛟龙,此时疯狂冲撞,乱石四处落下,整个巢穴摇摇欲裂,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杨璟死死地抓住龙背上的突棘,见得那蛟龙脖颈上的铁索横扫而来,当即伸手抓住,将那铁索环在自己腰上,死命勒住蛟龙! 可蛟龙横冲直撞,仿佛钢铁之躯,拼命往外头狂奔,杨璟几次差点被压死在巢穴的顶部! 眼看着蛟龙就要冲出巢穴,杨璟心头大骇,若真让他出去,这山顶狭窄,只怕风若尘等人要么被杀死,要么全部被扫落到山崖深渊之中! 值此命悬一线之际,杨璟哪里还敢有任何保留,虽然精神极度虚弱,甚至有些昏昏欲睡,随时有可能昏迷过去,可仍旧还是运转内丹,化出蛮力来,一拳便砸在了蛟龙的头顶!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若降服不了这蛟龙,也只能一拳将他砸死,即便砸不死,能把它砸晕,也能够为外头的人赢来生机! “成败在此一举了!” 杨璟心头大叫,蓄满了蛮力的拳头,终于轰在了蛟龙的头顶上! 第七百二十五章 生死时刻誓降蛟龙 巢穴内的争斗可谓惊天动地,整个山巅都剧烈震动起来,众人即便身经百战,此时也是心头大骇,尤其是素清风,更是面无血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条蛟龙的来历,他们这一门虽然也在三教九流之中,可却是超脱了九门之上的灵隐幻术门,关鱼龙虽然是他们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人,可许多辛秘仍旧无法传承。 素清风与关鱼龙乃是同门,辈分不如关鱼龙,知道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关鱼龙清楚。 可正如关鱼龙最终被魏无敌蒙蔽,收入白牛教一般,素清风等同门师姐妹们,同样被一个极其强大的男人给收入座下。 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的来历,也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只是利用素清风和姐妹们的妖媚功夫,左右着朝中重臣,许多朝堂斗争,几乎都在这个男人的掌控之中! 只可惜这个男人早已消失,不知死活,素清风只是在三年之后,收到了一封书信,让她来到青霞山,安顿好诸多姐妹。 本以为那个男人会再度出现,可惜她们再没收到过任何的书信或者命令。 而素清风将那封书信反反复复研究了一番之后,终于发现那书信是三年前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无故消失之前,似乎就已经料到了未来之事,给素清风等人留下了这么一个依靠! 素清风来到青霞山不久,便发现了后山通往巅峰的密道,当她发现这条蛟龙之时,她也比任何人都要惊骇和震撼。 只是这条蛟龙并没有对她产生敌意,素清风知道养龙如同谋逆,是以如何都不敢声张,只是三年来一直喂养着这条龙,希望那个男人能够再度出现。 可惜事与愿违,那个男人始终都没有出现,素清风和姐妹们便操起老本行,利用那些个朝中重臣,为自己谋求利益,也照着那个男人的主旨,不断搅动着朝局的势力,保持着相互争斗,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直到贾似道找到她们,胁迫她们为他做事,而贾似道用来胁迫素清风的,竟然就是那个失踪的男人! 素清风知道那人是个极其有本事的人,她可不相信这样的人物,会被贾似道这样一个文官给控制了。 可贾似道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地做事,答应了她的请求,带她去看了那个男人,素清风也没想到,那个曾经最强大的男人,竟然成了不会武功的废人! 无论如何,他在最艰难的时刻,给素清风和姐妹们指了一条明路,骨子里对他的忠诚,也不断在提醒素清风等人,要记得向他报恩。 是以素清风才答应了贾似道的提议,用陷害杨璟为条件,来换取那个男人的自由。 只是她如何都没想到,杨璟比她见过的那个男人还要更加的强大! 杨璟非但不受迷惑,还看穿了她所有的伎俩,更与关鱼龙等花团锦簇班子有着大恩情。 素清风无力对抗贾似道,如今也对杨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杨璟的条件,希望杨璟能够遵守诺言,将那个男人给救出来! 她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动这样的心思,真的在洞穴里头跟蛟龙打了起来! 巢穴里头翻天覆地排江倒海,素清风等人却是心头狂跳,恨不得赶紧逃下山去!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腾起来,她已经感受到背后的杀气,扭头看时,但见得一个大肚婆正冰冷地盯着她,就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对于那个能够养龙的男人,素清风已经敬畏到了极点,而男人想要搅乱朝局,显然对大宋并没有太大的好感,甚至对大宋抱着极大的仇恨! 可杨璟以及他身边这些女人,即便是阿什莉伯爵夫人这种红毛鬼美人,或者那个蒙古小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姒锦和风若尘这种更是动辄杀人的魔头人物! 如此一对比,素清风心头即便再如何不愿意抵触,也不得不承认,杨璟和他身边这些人,比那个孤单独行的男人,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何来历,也不知道他为何能够豢养这头恶龙,但能够驯服老虎的人,并不是说他的力量就比老虎要更强大。 若真要比拼起来,只怕全盛状态之下的那个男人,也未必是杨璟的对手。 且不论他如何得到这条龙,又为何要将这条龙藏在此处,单说杨璟如今硬生生要降服这条龙,就足以让人心头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被姒锦截断了逃走的念头之后,素清风也只能祈祷这些人自求多福,希望杨璟真的能够全身而退! 此时山巅的震动越发频繁和剧烈,仿佛有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用力摇晃着整座青霞峰一般! “不好!只怕要塌了!”风若尘等人何尝不是如此,虽然她们比素清风阅历更多,经历生死危机的次数也多,但她们关切杨璟安危,可谓关心则乱! 此时风若尘便要往洞穴里头冲,姒锦却比她更早了一步! 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想拦已经来不及,即便来得及,也拦不住这两个人啊! 然而就在此时,巢穴的洞口突然轰隆一声炸开,碎石四处溅射,那条蛟龙终于冲撞出来,它终于重见天日了! 那蛟龙长期处于昏暗之中,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发自本能低下头去,紧闭着双眸,竟然暂时平息了下来! 而众人终于见得这蛟龙的真容,内心却是惊骇到了极点! 便是素清风也是一般无二,她虽然喂养这条蛟龙,但从未敢靠近,投食也都是远远地保持着安全距离,早先采集的那些龙涎,也只是在巢穴的水洼里头采集来的,因为昏暗,还烧伤了手背等好几个地方。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了解,便越是知晓利害,便越知道忌惮和躲避。 此时所有人都见得这条铁甲蛟龙,不由倒抽凉气,因为这龙即便趴伏着,也比一个人都要高大! 南宋对外贸易也很发达,生活娱乐等方面更是花样繁多,豢养宠物和野兽的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宠物交易集市和宠物医生! 是以很多人都见过犀牛大象,老虎豹子更是寻常,可无论何种猛兽,都完全无法比得上眼前这一条蛟龙,来得更加的震撼!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这蛟龙拖着十几条断掉的铁索,身上锈迹斑斑的板甲已经跟皮肉长在一处,那些铁索也一样。 也正是因此,所有人都意识到,这蛟龙并非野生,而是被人为豢养的! 然而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那蛟龙的背上,却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正紧紧抓住一条断掉的铁索,擒住了那蛟龙,不是杨璟还能有谁! 葛长庚随后有些虚弱地从巢穴之中走出来,见得此状,也不敢出声,只是打手势让所有人赶紧从密道天梯下山去! 姒锦和风若尘等人自然不愿意离开,可情势如此,杨璟那杀人的眸光,还是让她们选择了服从! 她们也知道自己根本帮不了杨璟,继续留在这里只能让杨璟分心,眼下杨璟控制着这条蛟龙,若为了救她们,杨璟只怕会拉扯着这蛟龙,独自跳下山崖去! 姒锦早先照着素清风的提示,这才找到了葛长庚,葛长庚进入巢穴帮助杨璟,还是她请求的,此时葛长庚发话,她便是再任性,六神无主之时,也都下意识要听这位谪仙人的安排了。 葛长庚见得众人服从安排,纷纷下山去,心中稍安,悄声朝杨璟道。 “适才姒锦从那迷阵穿过,找到了老夫,那天书山壁并不算太高,山壁下面就是青霞观的后山平台,总比身后这深渊要矮太多太多,若是可能,将这牲畜拉到那边,即便坠落,凭你的本事,也摔不死你,至于这牲畜,死了也就死了…” 葛长庚自然很清楚,杨璟会晓得其中的取舍,如此叮嘱了一句,又将另一个巢穴的方位,以及穿越迷阵的方向都告之了杨璟,才退到了一旁去。 杨璟见得他早已脱力,便朝葛长庚道:“先生跟着他们下去,万一有个闪失,还望先生能够保护好她们,尤其是姒锦…她肚里还有孩子…” 葛长庚也感受得到杨璟的好意,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却不愿折了他的面子,与其说是让他保护几个女人,倒不如说让葛长庚也去暂时避难。 葛长庚轻叹了一声,也就从天梯密道下了山,兜兜转转就到了青霞观的平台,将众人带到了天书山壁那处,只是希望那牲畜若真发疯了,杨璟能够舍弃这牲畜,从这山壁上跳下来。 众人也是忧心忡忡,此时王念恩和钦天监道录司乃至于礼部的人,都走了上来,素清风那些姐妹们始终是没办法拦住这些人。 杨璟本来就不想让他们上来,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让他们见到的为好,只是这些都是人精,又怎么可能让杨璟有所遮掩。 葛长庚等人见得此状,也没过多理会,毕竟所有人的心思,此时都挂系在了杨璟的身上,哪里还在乎这些朝廷官员。 王念恩等人见得诸人脸色苍白,尽是忧色,也不敢发问,只是跟着众人抬头看着那天书石壁。 他们也是听到了动静,感受到山体的震动,才喝退了青霞观那些坤道,强行冲进来的,这些人的反应也是一目了然,他们自然知道山顶该是出了事情的。 果不其然,这才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山壁上方又传来阵阵咆哮,王念恩等人心头大骇,心说这是果然有真龙蛰伏啊! 然而没过多久,上头便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无数碎石从上面砸落下来,就好像有个巨人在上面打滚一般! 众人刚刚后退躲避,但见得一团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那铁甲蛟龙用爪子抓住山壁,从山壁上滑了下来! 坚硬的龙爪将山壁上的天书撕开,沉重的身子轰隆一声便砸落在了地上! “嗷!” 一声龙啸震疼耳膜,烟尘散去,那蛟龙摇头晃脑,竟然慢慢站了起来! 而杨璟,仍旧坐在龙背上,手中仍旧死死拉扯着那断掉的铁索! 第七百二十六章 惊心动魄终是擒龙 古时之人虽然迷信,但终究还是有底限的,对神鬼天地的敬畏,并非单纯的迷信,而是一种民俗文化,许多人并不认为神鬼害人之类,只是心中的一种期许和寄托。 子不语怪力神,孔圣人就曾经教育他的弟子们,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要敬而远之,君子当秉持正道,如果自己不秉持正心,为自己做主,而是向神鬼祷告,便会被神鬼所制。 这番话里头还带着一个潜台词,那就是孔圣人是相信神鬼存在的,并认为神鬼会控制人的心灵。 这也说明,儒家是相信神鬼存在的,正如道家,所有的道法和道术之流,不过是载体,为的只是最终的目的,什么道术神通之类的,只是悟道过程中的副产物罢了,可以相信,却不可追求,崇拜,甚至沉迷于其中。 而佛家也有同样的论调,所有的修炼,都是为了最终得证大果,连佛祖都说过,那些追求神通佛法的,不配做我的弟子。 这些归根结底,都说明古人是非常相信神鬼之说,只不过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罢了。 而对于龙凤麒麟之类的灵物和神兽,这些东西有具体的形象流传下来,经过千百年的演变,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古人自然比神鬼之说还要更加深信不疑。 起码王念恩等人,在听说祥瑞出现的消息之时,内心或许已经知道,这又是哪一股势力暗中想要讨好官家,可当他们看到山壁上的天书之后,却又开始有些相信了。 直到此刻,他们看到杨璟擒龙下山,内心是有多么的震撼,也就无法想象了! 他们早知道杨璟并非常人,杨璟三十岁不到便做到了靖西侯爷,而且并非混吃等死的闲散封爵,而是掌控十万禁军,以及投入大量财富打造出来的神火营的南征主帅! 即便是受尽恩宠的贾似道和董宋臣等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如果说杨璟只是单凭官家对他的宠信,那绝对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所以羡慕嫉妒归羡慕嫉妒,许多人内心之中却不得不承认,杨璟并非凡夫俗子,更非池中之物! 可谁都没想到,青霞峰上果真藏有真龙,而这条真龙,竟然让杨璟给降服了! 龙可是皇家的象征,杨璟竟然降服了这头蛟龙,这又让人做何种想法? 可这头蛟龙有多么的凶恶,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这蛟龙身上残留的痕迹,无一不在说明,这条蛟龙根本就是人为豢养的! 与擒龙的杨璟相比,那个养龙之人,才更加的居心叵测,才更让皇家感到愤怒! 若非杨璟将这蛟龙给降服了,他们还无法发现这一内情,更不会想到,这祥瑞的事情,竟然还牵扯出一个养龙的大逆贼! 王念恩等人心思各异之时,那蛟龙发出一声咆哮来,腥风四起,空气之中顿时弥散着一股腐臭气味,王念恩等人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一冷静下来,心思就更加的活络,不得不考虑眼前的局面,这祥瑞的事情该如何处置,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按说神龙现世,乃是最符合皇家尊威和利益,也是最能够彰显皇权和帝王功德的一件事情。 可问题是,这条蛟龙并非祥龙,也不是神龙,而是一头恶龙! 自古以来,恶龙可都不受欢迎,周处就曾经斩杀过恶蛟,而二郎神杨戬,也曾经做过屠龙之事,百姓感恩,还见了庙宇来祭祀他,宋朝皇帝封他为清源妙道真君。 而晋朝的道家真人许逊,也曾经斩蛟龙而治恶水,而后携全家老小四十几口人飞升,成就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典故。 更为人熟知的还有哪吒杀掉龙王太子的故事,虽然只是故事,但这些古时便是古人思想的一种体现。 无论是周处还是杨戬,亦或是许逊,他们屠杀的也都并非龙,而是蛟。 这蛟呢,严格来说应该算是水里头的一种灵兽,搅弄浪潮,翻江倒海,发了大水来为祸人间,是以才被斩杀。 若真要说屠龙,那便是冒犯皇家尊威,是大不敬之罪,除非作者是反贼,否则也不会这么写。 虽然古人都没有见过真龙,但龙的形象已经成型,杨璟座下这黑色的强大生物,虽然最有可能是龙,但大家其实更愿意将这头牲畜当成蛟!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许多强大的生物,虽然算不算真正的神龙,但在民间仍旧有着极多的故事流传下来。 杨璟座下这个东西,只怕大家都会认定为蛟,而非龙。 也只有将之当成蛟,才是对杨璟好,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除非有心之人想要借此机会,将这牲畜证明为龙,如此就能够捏住杨璟擒龙,对皇家不敬,甚至心存反志的把柄了! 只是眼下蛟龙就在杨璟的屁股底下,杨璟还扯着蛟龙的铁索,谁敢乱嚼半点舌根! 事实上杨璟也是心中大石刚刚落地,适才从山顶上滑落下来,可不是为了装逼耍帅,而是屁股下这头牲口发了狂,无奈之下才冲了下来。 可没想到坠落之际,这牲口也感受到了生死威胁,为了求生,只能专注于抓住山壁,让金关玉锁有机可乘,终于束缚住了它的心智! 当金关玉锁终于禁锢了蛟龙的心智之后,杨璟虽然没有感应到金关玉锁的反馈,但冥冥之中却似乎与这牲口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仿佛这牲口是从身体之中分离出去的一部分,就好像孪生兄弟一般亲近和依赖! 也亏得金关玉锁起了作用,否则这牲口又岂会如此温顺! 眼下王念恩等人考虑的问题,也正是杨璟的难题,若没有惊动这些人,杨璟倒也容易糊弄过去,可如今大家都已经看在眼里,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不过凡事皆有利弊,总不能所有好处全让你一人给占完,杨璟迟早要骑着这牲口,用来激励士气,甚至用来震慑南疆的不臣贼子,以及安南的那些人,乃至于蒙古人。 试想一番,若这些人见得大宋军的主帅,骑着这么一头蛟龙,在这古代背景之下,谁敢不将杨璟当成神仙一般的人物! 即便是葛长庚,明知道这蛟龙并非龙,因为龙是神兽,而这蛟龙则是人为豢养,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 可见得杨璟降服此物,他仍旧感到非常的震惊。 他不是为了这牲口而震惊,是因为杨璟即便提升到了今时今日的舞蹈境界,仍旧在不断冒险,不断舍命追求新的境界! 这份永无止境,敢于冒险的精神,足以让杨璟再度登上更高的层次和境界,而那种境界,即便是他这个被誉为陆地神仙的白玉蟾,都无法企及的! 这头蛟龙没有让他震惊,让他震惊的是杨璟! 如果说这确实是一条蛟龙,那么杨璟便是比蛟龙更可怕的神龙,他拥有着连他葛长庚都无法去想象的未来和前途! 杨璟并没有察觉到葛长庚的异常眸光,这种眸光已经将杨璟当成了他的平辈! 他在龙背上沉思了片刻,才朝王念恩等人说道:“王老公,诸位大人,诸位相信也看到了,此乃青霞山中的一条恶蛟,但却是人为豢养的,此人处心积虑图谋不轨,用恶蛟的火涎伪造了山壁上的天书,所谓的祥瑞,也都是假的,还望诸位据实已告,奏禀官家。” “官家乃一代圣君,文治武功,世所罕见,其功足以彪炳千秋,上天肯定会降下祥瑞,只是或许这祥瑞落在了别处,至于青霞山这里,这恶蛟非但成了不祥瑞,只怕会惹得官家很不高兴,诸位可明白本侯之意?” 这些人都是天子近臣,察言观色的本事最是了得,旁敲侧击和揣摩话语的心思也活络,又岂会听不出杨璟的好意提醒! 而且杨璟已经说得如此明白,这恶蛟乃是人为豢养出来的,那么这个养蛟的人,可就危险了! 而最初将这祥瑞消息献给官家的,无论如何,只怕都很难摘清自己,只要顺藤摸瓜追查下去,只怕很快就能够找到幕后的主使之人了! 一想到这些,众人也是噤若寒蝉,因为这件事情太过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在朝堂上掀起血雨腥风来,他们又岂敢胡言乱语! 杨璟既然给了他们统一的口径,这些人又岂敢无视杨璟的提醒! 王念恩虽然越混越回去,而且每一次都跟杨璟有着不小的牵扯联系,可在这件事上,他只能选择站在杨璟这一边! 因为他和钦天监礼部以及道录司,是联合调查祥瑞的主要负责人,至于杨璟,那是官家推荐的,他们本来就是要让杨璟来做主,毕竟这事情如何都不讨好。 若祥瑞是假的,官家自然白高兴一场,即便是真的,后世史书难免会翻案,到时候他们可就遗臭万年了。 所以奉献祥瑞这种事情,本就是一柄双刃剑,有人能够因此而平步青云,但过不了多久,朝代更替,很快就会成为笑柄。 历朝历代有着太多太多投皇帝所好的奸佞之臣,诸如后世因为青词而受宠的严嵩等等,下场可不都差不多么。 如今杨璟既然沾染上了这件事,愿意站出来出头,王念恩等人又岂会不识时务,巴不得赶紧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杨璟呢! “是,侯爷所言甚是,咱们这就回去禀报官家,一切机宜,但由官家定夺发落便是。” 杨璟见得如此,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念恩等人哪里敢多作逗留,灰溜溜便下山去了。 杨璟让所有人都退开,而后松开了铁索,从蛟龙背上跳下来,那蛟龙轻松地欢叫着,却亦步亦趋地跟在杨璟身后,就如同毫无主见的奴仆一般! 姒锦是个胆大的,虽然这蛟龙浑身恶臭,但她还是往前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摸,那蛟龙晃动大脑袋,吼一声便咆哮起来! “你敢!” 杨璟暴喝一声,那蛟龙竟然吓得退了回去,如同受了委屈的小狗一般,趴伏在地上,呜呜呜地低吟着。 王念恩等人在半山道听得这龙啸,又是加快了脚步,脸色苍白,冷汗直冒,恨不得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第七百二十七章 养龙之人蒙古国师 王念恩等人倒是走了,可杨璟却也郁闷了,因为这蛟龙对杨璟很是顺从,可也顺从得太过分了些。 它对杨璟的指令很服从,却又如同一个脆弱的孩童一般,无论杨璟如何安抚,都不愿离开杨璟半步,青霞观虽然也有道殿,可门口并不高大,这蛟龙总不能住进大殿。 巢穴是不可能回去的,杨璟也不可能跟着牲口同吃同住,他可没有皮粗肉糙到能够承受那些硫酸一般的腐蚀酸液! 无可奈何的杨璟,只能跟蛟龙住在后山,蛟龙也极其警惕,除了杨璟,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近它,像姒锦这般想要触碰它的行为,简直跟自寻死路没有太大的差别。 若不是杨璟及时喝退,只怕它会毫不犹豫将姒锦撕碎! 如此一来,杨璟倒让这牲口给彻底霸占了,想要跟风若尘等人亲亲热热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与人交谈,也只能离得远远的。 眼下素清风便是远远地站着,低着头回答杨璟的问题。 杨璟最关心的便是到底何人豢养了这恶蛟,素清风既然知道它的来历,必然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或者说前任主人是谁。 素清风只好将那男人的事情,全都告之了杨璟,并请求杨璟到贾似道那里去,将那个男人解救出来。 杨璟也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等奇人! 杨璟本以为葛长庚会有些头绪,便将葛长庚等人都叫了过来,将事情原原本本让素清风又说了一次,葛长庚却也是一无所知。 葛长庚可算是整个南宋的活字典,长了脚的百科全书老妖怪,连他都没听说过,杨璟也算是失望了一大半。 素清风生怕杨璟不去救人,咬了咬牙,便朝杨璟说道:“真人…其实…其实那位大师…那位大师是个蒙古人…” “蒙古人?”杨璟不由有升涌出希望来! 只是他如何都不明白,一个蒙古人,为何要到南宋这边来搅风搅雨,也难怪他要豢养恶蛟,只怕图谋果然是不小了! 杨璟在哈尔和林也待了将近一年,虽然对蒙古的了解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更何况还有妮茉这小丫头在呢。 杨璟朝妮茉丢了一个眼神,妮茉当即会意,朝素清风道:“这位大师,可有些什么特殊的本事?” “特殊的本事?”素清风听到这个问题,稍稍迟疑了一番,顿时脸色通红起来,杨璟一看,便知道此间是必有内情的了。 “若真想让我救他,便一五一十全都说清楚吧,你该知道,这恶蛟现身之后,必定要引发争斗,贾似道一定会将他推出来背黑锅,若是迟了,我也救他不得了。” 素清风听得此言,也晓得形势严峻,咬着下唇,红着脸颊便低低地说道。 “大师…是个奇人…对古巫萨满一道尤为精通,而且…而且大师懂得欢喜房中之术,每夜都会让我等姐妹…侍寝,若姐妹们撞见姿色不错的女子,也会为大师…想方设法留下来…” 杨璟等人闻言,不由一个个愕然,没曾想这豢养恶蛟的奇人,竟然是个大色=魔! 妮茉比所有人都惊讶,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虽然那人早已生死不明,但各种特征实在太符合了! “素仙姑,那位…那位大师的脖颈上是否有一个双头蛇的刺青?”妮茉带着激动与兴奋,如此问着。 这回却轮到素清风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他不止脖颈上是双头蛇刺青,这蛇头只是一部分,他浑身上下刺着的乃是一条翼蛇,蛇身边缠满他的身子,双翼在他后背,蛇尾却是…” 素清风打定了主意要说实话,只是没想到连这等私密之话也都说了出来,听着她最后欲言又止的省略,众人都已经知道,那蛇尾到底绣纹在哪一处了。 只不过眼下谁都没有关心这个,因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了妮茉的身上! 这丫头既然知道此人脖颈上有双头蛇刺青,便该知道此人的来历,如今素清风已经验证,说明她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丫头,快说说,这人到底是谁!”杨璟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朝妮茉催促道。 妮茉朝杨璟道:“此人…此人便是曾经的蒙古国师,祸蛇儿赤…” “蒙古国师?祸蛇儿赤?”杨璟不由惊诧,没想到此人来头竟然这么大! 虽然蒙古话的发音规则不同,但杨璟听了这名字,没来由想起祸女吕,便朝妮茉问道:“这人跟祸女吕是什么关系?不会是她的女儿吧?” 杨璟本只是一句调侃,没想到妮茉竟然点了点头! “祸蛇儿赤生性风流,贪恋女色,妻妾成群不说,还四处沾花惹草,更是到处祸害妇女,祸女吕便是他数之不清的女儿之一…” 杨璟没想到竟然还真是这样,想起大萨满对祸女吕的疼惜,不惜对其倾囊相授,不由又问了一句:“大萨满婆婆跟他什么关系?” 妮茉本不该揭破师尊的**,可杨璟问了,她也不能不答,反正要说起祸蛇儿赤,大萨满是如何都绕不开的一个人,便如实回答道。 “大萨满是祸蛇儿赤的原配夫人…” 杨璟等人不由恍然,而此时葛长庚却冷哼了一声道:“原来却是这个家伙,做出这等事来,也就不奇怪了…” 杨璟见得葛长庚终于发话,便朝他问道:“仙师也认得此人?” 葛长庚鄙夷一笑道:“这种人还是不认得的好,这祸蛇儿赤本是尼伦蒙古八邻部的萨满,出身阿邻部,原本依附札木合,铁木真与札木合分道扬镳之后,他便像铁木真谏言,说有神仙赐梦给他,预言铁木真一定会成为蒙古的王者!” “铁木真心头大喜,便问他神人有没有说如何让他成为王者,梦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祸蛇儿赤就回答铁木真,说神人告诉他,一头白色的牛撞翻了札木合的车子和营帐,又掀掉了营帐的桩子,口吐人言咆哮,说腾格里(天)命铁木真为王者!” “铁木真自然大喜,而祸蛇儿赤便趁机邀功,说铁木真啊,我泄露了天机,会折了寿命,这就是当上蒙古王者的第一步,你该如何酬谢我?” “铁木真当时就允诺,若真的成功了,就让祸蛇儿赤统帅一万人,并从最眉毛的女子之中,由祸蛇儿赤挑选三十个人,并且以后都听从他的谋略和建议。” “后来铁木真果真统一了蒙古各部,成为了成吉思汗,铁木真没有食言,果然封他当了万户,还将秃马惕部的三十个美人,赐给了祸蛇儿赤。” 葛长庚娓娓道来,妮茉也是惊讶不已,虽然这在蒙古部族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祸蛇儿赤毕竟是个大萨满,又是手握权柄的万户,没有太多人敢公开议论,没想到葛长庚这么一个南宋老头儿,竟然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至于杨璟等人,早已被这故事的情节所吸引,即便还未见过这祸蛇儿赤,便已经知道他是个贪恋女色,又心如蛇蝎的阴险男人了! 葛长庚也是说到了兴头上,当即继续说道。 “秃马惕部的人可不愿意将女子献给声名狼藉的祸蛇儿赤,彼时有个塔尔浑夫人,便率领牧民们奋起抵抗,群起而攻之,竟然打败了祸蛇儿赤,还将这人给扣押了下来!” “铁木真虽然将石河上游的领地都赐给了祸蛇儿赤,可秃马惕部的反抗,还是激起了他的怒火,铁木真便让自己的结义兄弟,蒙古四杰之一的博尔忽去征讨秃马惕部。” “没想到秃马惕部的人异常彪悍,竟然设下埋伏,把凶名赫赫的大将博尔忽给杀了!” “博尔忽乃是铁木真的心腹爱将,铁木真这次是真的怒火滔天,又派了朵儿伯去征讨,将秃马惕部打败,俘虏了整个部族的人。” “铁木真虽然是个人屠,但倒也信守诺言,讨平了秃马惕部之后,仍旧将三十个美人赐给了祸蛇儿赤,此人竟然还恬不知耻,引以为荣,整日淫乐…” 葛长庚说到此处,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是浓重。 杨璟下意识看了看素清风,心说素清风都已经三四十了,青霞观的坤道也都是姿色也都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外表清纯,骨子里妖媚的人物,这祸蛇儿赤的调=教本事也真是了不得。 至于此人为何流落到南宋来,不需要深思也应该能够想得到。 博尔忽乃是蒙古四杰,是铁木真最得力的助手,却因为三十个女人而丧命,铁木真虽然信守承诺,但祸蛇儿赤能够在蒙古继续待下去才是怪事。 此人能够在铁木真羽翼未丰大势未成之时,便看中了铁木真必定能够成为王者,且不论他是否真有这样的先知能力,也不说他的眼力如何,单说他敢于投资,不惜背叛札木合而选择铁木真的这份气魄,就绝不是平庸之辈。 即便他如何贪恋女色,也该想到铁木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选择逃跑也是非常明智而自然的事情了。 杨璟也没想到,豢养恶蛟的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元老,若果真是他,那么问题就更大了。 因为铁木真已经死了二十几年,照说这祸蛇儿赤已经**十岁了,就这么个年纪了,还能驾驭得住素清风这等虎狼之年的女人?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朝妮茉问道:“这祸蛇儿赤想必该有八十几岁了吧?” 妮茉还在吃惊于葛长庚的博学广闻,听得杨璟发问,这才醒悟过来,点了点头道:“不错,该是有九十多岁了…” 杨璟又朝素清风问道:“他真有九十多岁了?” 素清风听着葛长庚的讲述,心里头也是吃惊连连,因为她和姐妹们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具体来历,只知道他是个非常强大的男人。 此时听得杨璟的问题,素清风不禁摇头道:“他…他的身子很精壮,牙齿也很白净,而且…精力也很…很旺盛,血肉丰满…大概也就四十来岁吧…” 这下倒是让杨璟迷糊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属下查人官家亲临 大蒙古汗国发展至今,疆域不知几大,兵强马壮,西征也取得了惊世骇俗的效果,西方人甚至称蒙古人为“黄灾”,可铁木真已经不在,他那些得力悍将也早就死光了。 眼下硕果仅存的,也就只有祸蛇儿赤这么一个,当然了,如果如今被贾似道关着的这个,确实是祸蛇儿赤的话。 只是根据素清风和妮茉不同的说法,这个人到底是祸蛇儿赤,还是他的传人,只怕大部分人都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一个九十多的人,竟然能够夜御数女,其中还包括素清风这种虎狼之年的成熟女人? 即便他深谙房中之术,又常年练武,体质比寻常人要强悍,可也很难像四十岁的男人那般精壮吧? 当然了,此人连这等恶蛟都能豢养,真是九十多岁的祸蛇儿赤也不足为奇,这凡事若不清不楚,解决的办法便只剩下一个,那便是进行调查。 可这蛟龙寸步不离,杨璟也没办法去调查这个事情,只能将李彧和林爵等人叫过来,让他们去详查一番罢了。 陈密本就是徐佛的人,徐佛是忠于赵昀的,并非杨璟的亲信,又是皇城司的头子,尊贵到不行,手握重柄,杨璟不可能使得动,也不可能信得过。 林爵李彧和陆长安都是杨璟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在皇城司的官职也不小,掌控着情报网络,徐佛对他们也有些防备,但皇城司的资源终究还是能用的。 这几位收到杨璟的消息,便快马加鞭赶到了青霞观,当他们见到这条恶蛟之时,也是吓了一大跳,听说幕后还有一个北方养龙士,心中大为惊奇,也不消杨璟多叮咛,调查起来自是不遗余力的了。 而王念恩等人这厢,也是战战兢兢,此时所有人,包括钦天监和礼部、道录司的人,都提心吊胆,等待着赵昀的决策。 这又是为何? 因为世间之事都是两面的,既然有祥瑞,那便对应地有恶兆。 神龙出世那是祥瑞,恶蛟为祸人间,那可是恶兆! 既然祥瑞现世是因为皇帝圣明,那么恶兆为害,岂不是说皇帝昏庸无能? 赵昀听了消息之后,也是眉头紧蹙,心情自然是不舒服的,本以为能够利用这个祥瑞来标榜功德,谁曾想竟然会是一条恶蛟! 他漫以为杨璟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知道祥瑞是假,也要配合着演完这出戏,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世间没有祥瑞,却真有恶蛟! 王念恩等人可都不是人云亦云的寻常官员,他们信誓旦旦,亲眼所见,那么这恶蛟必然就是真的了! 诸人在殿外等了许久,宫门终于打开,赵昀一脸冷肃,众人进去之后也是噤若寒蝉。 赵昀微微抬起眼皮来,扫视了一眼,而后才朝他们说道:“你们让朕好生失望!” 赵昀此言一出,算是定下了基调,皇帝陛下这是要亲自出马来收拾局面了! 果不其然,王念恩等人跪下谢罪之后,赵昀便冷哼一声,下旨道。 “把国舅爷和颜明直宣进宫来,朕会妥善措置此事,你们必须配合,还有,让人发信给杨璟,让他别轻举妄动,原地待命便是了。” 王念恩等人又岂敢多言,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 杨璟此时也在等待,等待着王念恩等人带回赵昀的意思,也等待着李彧等人的调查结果。 只是眼看着就要天黑了,王念恩等人都未曾回来,李彧等人却是送回了消息。 “贾似道将那人关在刑部大牢,此人化名霍尉迟,被刑部判了斩监候,只等秋后清算,便会行刑了。” “属下亲自去看过,虽然稍显狼狈,但年岁上却是四十三四左右,体格精壮,不见衰老的迹象,武功底子该是不浅,虽然没有内力,但处处透着古怪,满身都是一股邪气…” “可不敢瞒着侯爷,属下与林爵兄弟也算是有些胆色的,可那人眼睛盯着属下之时,属下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彧也是知无不言,在杨璟面前也没什么好丢脸,他们早已知道杨璟的办事风格,事情越是详细,里头的细节就越是能够为杨璟提供线索。 杨璟听完之后,便朝他们问道:“依你们看来,此人会不会是祸蛇儿赤本尊?” 李彧迟疑了一番,与林爵对视了一眼,而后朝杨璟道:“属下认为,此人确是祸蛇儿赤无疑!” 杨璟没想到李彧和林爵竟会如此肯定,心中不由讶异,沉思了片刻,双眸陡然一亮,不由笑了起来。 “你们啊,是不是检查了他身上的刺青?由刺青的陈旧程度来推断年纪,脑子倒也变得活络了,不枉跟了本侯这么久了。” 杨璟如此一说,李彧和林爵不由惊诧,因为杨璟所言确实如此,他们正是查看了那人身上的刺青,才以此判断出他的年岁! 林爵虽然早就是皇城司的暗察子,但毕竟都在市井间执行刺探任务,陆长安更是潜伏在民间,当上了掌柜。 可李彧却不一样,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城司佥事出身,早先一直为苏绣绩处理差事,对皇城司各种杂务,以及官场上的那些政务都非常的熟络。 宋朝的犯人会被施以黥刑,也就是在脸上或者脖颈上刺字,将你所犯的罪行和被判的罪名都刺在身上,一来是惩处,二来是提醒其他人,不要靠近这些犯人。 作为精通胥吏事务的基层官吏,李彧对刺青也有着不少的研究,许多江洋大盗会将脸上的刺青引以为傲,甚至用来震慑对手,老子脸上就刻着杀人放火犯,额头上就刻着江洋大盗,就问你怕不怕! 当然了,自然也有人想方设法要抹除这些痕迹,以便重新开始新生活,或者能够更好的做坏事。 所以对于刺青的陈旧性问题,李彧是有着极大的发言权的,他与林爵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检查了霍尉迟身上的刺青,从刺青的褪色情况来看,此人绝不仅仅只有四十来岁! 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刺青会褪色,但也会因此不断往皮肉内部渗透,会越来越自然,仿佛天然长在身体上一般! 是以李彧能够判断出来,这个化名霍尉迟的人,便该是曾经的蒙古国师,因为三十个美人,与成吉思汗谱写了一则作死故事的祸蛇儿赤! 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不说返老还童,竟然能够保养得如同四十几岁的人一般,这是他们从所未见的怪事奇事,他们又如何能够不震惊! 只是跟着杨璟久了,也就见惯不怪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在杨璟身上难道还少吗? 要知道杨璟此时身边就有一个陆地神仙一般的白玉蟾,杨璟本人的境界也已经深不可测,谁敢拍胸脯说杨璟往后不会是个一样老不了的怪物? 再者,杨璟身后就有一条蛟龙,那祸蛇儿赤再厉害,也地乖乖待在刑部大牢里等着别人砍他的狗头,或者贾似道另有用处,到时候会将他救出来,可他豢养的恶蛟,如今已经成了杨璟的宠物,就好像杨璟路边捡了一条小猫小狗一般,若说神奇,谁能盖过杨璟? 李彧利用刺青的褪色程度来推断年纪,心里本还有些沾沾自喜,没想到杨璟一眼就看穿了,心中对杨璟更是拜服得五体投地! “侯爷果真慧眼如炬,属下确实是通过刺青来确定他的大概年岁,只是此人在刑部大牢也没吃什么苦头,只怕贾似道留着他还有用处,咱们要不要…” 杨璟心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眼下有了这条恶蛟当坐骑,南征誓师都可以免了,只消骑着这条恶蛟出现在十万大军面前,这些禁军和神火营的人必定觉着天佑大宋,还愁打不赢蒙古人? 早先他吓唬安南使节侬池高等人,心里还有些发虚,如今有了这条恶蛟,侬池高只怕屁都不敢放一个,麻溜儿让安南国王投靠到大宋朝廷这边来了。 至于祸蛇儿赤,如果能够纳为己用,对蒙古人更是一个极大的震慑,因为此人曾经是成吉思汗的左膀右臂,是见证了成吉思汗建立偌大蒙古汗国的扶龙元老! 只要自己带着祸蛇儿赤出现在战场上,忽必烈和蒙古人还能有多少军心士气? 如此想着,杨璟便朝李彧几个下令道:“那就把此人偷出来,文书上一定要做得干净一些,别留下任何把柄,至于贾似道那边,倒不需要忌惮,即便知道了,他也不敢说什么。” 李彧自是晓得的,贾似道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哪里敢用这件事来指责杨璟,这黑吃黑的事情,皇城司也没少做,自然是熟稔得不行,哪里还需要杨璟担心什么。 李彧和林爵领命,眼看着就要离开青霞观,王念恩却终于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带回来的并非钦天监和礼部、道录司的人,而是十几个内等子! 颜明直身为殿帅,领着殿前司的禁卫们,正在地毯式地搜查青霞观里里外外每一处角落,而内等子们也在排除危险,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赵昀只怕要亲自来看看这条恶蛟! 禁军已经将青霞观都封锁起来,消息也不可能走漏,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恶蛟现世,对赵昀的名声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当内等子和颜明直等人汇聚到后山,见得杨璟和那条恶蛟之时,他们是终于知道害怕了! 第一次见识恶蛟真容的人,若心中淡定,那可就比恶蛟更古怪了。 好在这些人的反应都比较正常,除了惊骇就是惊骇,对杨璟果真视为半仙一般了! “侯爷,多有得罪了,官家御驾亲临,我等不得不搜查得仔细一些…” 身为殿帅,颜明直从来都不站队,他只忠于官家,忠于皇室,对其他人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只是今次,他却有些谦逊地给杨璟说软话,足见这恶蛟的震慑力有多么恐怖了! 杨璟只是笑了笑,朝颜明直道:“殿帅也是公事公办,无妨的,只是需要提醒殿帅一声,这恶蛟脾性暴躁凶残,除了本侯,其他人一概不得接近,切忌这一点便成。” 颜明直等人得了杨璟提醒,更是惊惮,而此时,赵昀已经在胡命桥等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后山! 第七百二十九章 为造声势筹备大典 对于赵昀亲临青霞观,杨璟倒也没有过多的惊讶,这青霞观虽然有些僻静,但毕竟是凤凰山下,这皇城都在凤凰山,距离也并不远。 莫看赵昀深居简出,很少出宫,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出宫,尤其碰到蛟龙之类的事情,亲自来看一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来也怪,赵昀虽然远远看着,但杨璟感到身后蛟龙变得极度暴躁,也不知因为两人之间确实有着冥冥之中的相互抵触,还是说祸蛇儿赤豢养这条恶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杀掉赵昀。 当然了,也有可能因为胡命桥和内等子,以及颜明直的禁军,人数实在太多,让恶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大自然中的猛兽,对危机的感应比人类要更加的敏锐,所以地震等大灾难来临之前,猫狗等动物都会狂躁不安,而人类却浑浑噩噩。 赵昀虽然贵为皇帝陛下,宝库之中有着无数的奇珍异宝,便是各色各样的奇珍异兽,也都见过不少,许多蛮夷小国进献的稀有品种也见过很多。 他的皇宫里头至今还养着一只会说“万寿无疆”的鹩哥呢! 只是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如此邪恶的生物,这蛟龙散发着死亡和腐烂的气息,血腥气弥散开来,让人不得不惊骇! “杨璟,这东西一直藏在青霞山里头?”赵昀也有些难以置信,毕竟青霞峰也是凤凰山北麓的山峰,距离皇城并不算远,若这恶蛟下了山,横冲直撞,只怕半个临安都会陷入灾难之中了! 杨璟自然不会隐瞒,朝赵昀道:“是,这恶蛟就藏在青霞山,被某些有心之人利用,制造了假祥瑞,臣斗胆推测,这山壁天书如何都挪不走,为了庆祝祥瑞,官家届时若到此,那人就放出恶蛟来,这包藏的祸心可就是罪不容诛的大逆了!” 赵昀听得杨璟如此说着,也是后怕不已,因为他本来就有心要过来看一看祥瑞,也好在杨璟将这恶蛟给收了,否则自己真要过来看祥瑞,还不得让这恶蛟给生撕了!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见得胡命桥和颜明直等人保护着他,才安心下来,朝杨璟道。 “杨璟,此乃人间凶兆,并非善类,既你有本事降服它,便把这东西给杀了,免得祸害人间,荼毒百姓生灵!” “杀了?”杨璟还未做出反应,在场之人已经议论纷纷了。 因为这恶蛟虽然看着凶残恐怖,可已经尽在杨璟的掌控之中,若是用得好,那可是天下无敌的存在,如此杀掉反倒有些可惜了。 杨璟见得众人此等反应,心头也是暗笑,大家都有这个心,赵昀自然也是考虑过的,只是他还放不下面子,毕竟恶蛟出世,便意味着皇帝昏庸,起码老百姓一般都会作此感想。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推翻这个结论便是了。 杨璟看了看葛长庚,这才朝赵昀道:“官家,这恶蛟虽然并非祥瑞,但却也并非什么坏事,眼下蒙古大军想要借道安南,侵略我南方地区,臣即将出征,若能够带着这条蛟龙出征,试问安南如何不平?蒙古人敢不退败?” 若是太祖年间,连大理都没放在心上,认为不值得朝廷纳入版图,对安南之类的蛮荒之地,更是不屑一顾。 可如今大宋疆域不断缩小,安南又成为了要冲之地,能够收服安南,可就是青史留名的大武功了! 这也是赵昀为何“纵容”杨璟在扬州园放炮,将安南使节侬池高等人好生震慑了一番,非但没有责备,还将龙种雪玉骢赐给了杨璟,这就是他对待安南的态度。 诚如杨璟所言,若真能够利用这恶蛟,收服安南,打退蒙古,又何必杀了它? 可如果不杀了这恶蛟,老百姓岂不是又要说他昏庸无道了? 早先他就因为张长陵的虎头营,下过一次罪己诏,如今总不能因为要收服安南打败蒙古,而再度下个罪己诏吧?这种事情可不能多做,不然史书上的名声可就臭了。 “杨璟,我知道这蛟的用处很大,可如果不杀他,天下百姓岂非认为朕得罪了上天,才降下这等凶祸之物?” 赵昀如此一说,已经是放低和缓和了心意,潜台词无非在说,老子也想留它,可堵不住老百姓的嘴啊喂! 杨璟早有所料,朝葛长庚使了个眼色,后者朝赵昀行礼道。 “陛下,此物非但不是恶兆,反倒是老天在庇护大宋,知晓我大宋要对外出兵,特地派了这恶蛟来助阵,这天下百姓心里也是敞亮通达的,又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陛下既然来了青霞观,不如移驾龙山观,三日后由老道偕松晏真人,以及龙山观八千道友,开个请神大会,由官家亲自向神明请示,祈求九天诸神庇佑我大宋大胜而归?” 葛长庚如此一说,赵昀顿时恍然! 葛长庚可是一呼百应的老神仙,连他都有心要将葛长庚留在宫廷之中供奉着。 若葛长庚连同龙山观的道士,开个请神大会,他亲自主持,到时候杨璟在骑着这恶蛟出现,那么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联系在一处! 这恶蛟不是上天降下的神罚,而是他赵昀,为了大宋的家国百姓,向上天请下来,帮忙打仗用的! 往常打了胜仗,首功自然都是皇帝陛下的,毕竟没有皇帝下旨,谁敢胡乱打仗? 再者,大宋皇帝都有个坏习惯,不信任武将,仗还没开打,就已经跟枢密院的人都做好计划,甚至连打仗该用何种战术,何种阵型,如何部署,都一一制定出来,到时候按部就班就成。 北宋只是,赵光义北伐,就是照着所谓的大阵,不知变通,结果几十万人被打成了落水狗,一败涂地,将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那点家底都给败光了。 但无论如何,皇帝即便没有御驾亲征,打赢了仗,首功自然是皇帝陛下的,虽然有些受之有愧的意思。 可今次却不同,皇帝陛下亲自出马,向老天爷和诸位神仙大佬,请下一条恶蛟,这恶蛟震慑安南,打退蒙古人,赵昀这份功劳可就拿得心安理得了! 而且古时皇帝都喜欢灌输君权神授的观念,认为是老天爷让他们当的皇帝,往后也要千秋万代,一直当皇帝,因为这是天命,是不可抗拒的。 作为老百姓,你就必须要服从,人家生来就是皇帝之家,而你们作为臣民百姓,就必须无条件忠诚于皇帝陛下! 若赵昀明日能够举行这个典礼和仪式,请下恶蛟,也就是说,老天爷是真的回应了他的请求,他这个皇帝可是货真价实,老天爷指定的人选! 这里头的好处实在太多太多,凭借这恶蛟能不能打败蒙古人还不清楚,但只要举行这仪式,天底下的老百姓就会真的将他当成真命天子,是真正的天子,试问往后谁还敢造反! 赵昀越想越高兴,恨不得马上就举行典礼! 他看着葛长庚,心中不由觉着惋惜,如此神仙人物,洞察世事,早已看透了人世间的羁绊,又是全知全能的陆地神仙,若能够留在自己身边,该是有多好。 即便他没有施展真本事,只需要站在那里,便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若葛长庚能够接受自己的册封,只怕自己的皇权会更加的稳固! 可惜了,这样的人物,却甘愿留在杨璟的身边。 而杨璟也就更不用说了,此子竟然连恶蛟都能够降服,能够让葛长庚留在他身边,岂非说明他比葛长庚还要厉害? 而且明日之事虽然好处多多,但毕竟是造假,或许能够骗得过天下人,但葛长庚和杨璟等人却是知晓内情的。 这么做虽然有着数不清的巨大好处,但也让赵昀的把柄落在杨璟的手中。 因为其他人绝不敢反抗赵昀,可杨璟与宗云却非池中之物! 赵昀本来就想着卸磨杀驴,只等到杨璟平了安南,杀退了蒙古,就鸟尽弓藏,让贾似道顺势将杨璟给除掉! 可是到了后来,又觉着杨璟虽然敢顶撞他这个皇帝,但对百姓对大宋却是忠心的,杀杨璟的那股念头也就淡了。 如今再看这场面,这位皇帝陛下对杨璟的杀心,又如同死灰复燃一般,再度升涌起来了! 也不知是感受到他的敌意,还是因为禁军太过肃杀,恶蛟再度暴躁起来! 杨璟不动声色地扫了赵昀一眼,见得他眉宇间并无杀气,非但没有安心,反而轻叹了一声。 因为他知道,赵昀越是遇到大事,便越是冷静,越是动了杀心,反而越显得淡然! 他知道葛长庚的提议已经勾起赵昀对他的杀心,但他也不在乎这些,一来他是为了大宋百姓,而不是为了赵昀。 二来嘛,赵昀也未必能够杀得了他,把他杨璟惹恼了,他也不介意帮着宗云,把赵昀这皇帝给推下去! 当然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起码杨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赵昀有着多少忌惮可言。 赵昀似乎也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杀心,朝葛长庚道:“仙长心系我大宋百姓,乃是大宋百姓的福气,既是如此,便劳烦仙长与朕一道前往龙山观,朕即刻命人筹备大典一应所需之物。” 葛长庚微微稽首表示应允,赵昀也是心头大喜,正要离开,却又转身,朝杨璟道。 “杨卿家降服恶蛟,功不可没,朕这些天也一直想着要给你封赏,只是实在不合适,毕竟才刚晋了侯爵,于礼不合,不过你做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继续效忠朕就是了。” 杨璟自是故作惶恐,只是心里也在想着,赵昀这是话中有话,不由警惕起来,看来也是时候要为自己找条后路,否则还真避免不了功高盖主的下场了。 赵昀既已离开,颜明直和胡命桥等人自是要跟到龙山观的,而徐佛很快就来到了龙山观,与杨璟商议了一番,让皇城司暗察子四处散布消息,为大典造势,到时候越多人做见证,赵昀的名声便越发炽烈! 第七百三十章 散播消息刑部提人 龙山观早先还举行过杨太后的寿辰庆典,当时也聚集了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有资格进入太乙殿观礼的人,更是见识到了真龙破空飞升的奇观。 有了这层铺垫,皇城司散布消息之后,许多人对皇帝陛下今次的祈福仪式,就更是期待,临安城一时间万人空巷,许多人拖家带口往龙山观这边观礼,为了占据有利的地形,早早便往山上跑。 龙山观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峰,几乎全都住满了人,各大道观寺庙因此香火鼎盛,香客住得哪里都是,甚至有人在山中风餐露宿,只为了目睹皇帝陛下的龙颜。 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今次祈福的内容,据说皇帝陛下会向天告命,请求神明庇护大宋,为今次出征的将士们赐福。 山上山下都是人,甚至比杨太后的庆典还要热闹非凡,唯有一处地方,却是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接近,那便是青霞观! 这毫不起眼的青霞观,本来就香火凋零,按说应该趁着这次机会,多多收住香客,往后名气也就渐渐上来了。 可惜香客们根本就无法靠近青霞观,只是听说有朝中重臣入住青霞观,上山的道路都封锁了起来。 好事之人稍稍一打听,便知道青霞观里住着的,乃是今次南征的主帅,新晋的靖西侯杨璟杨侯爷! 对于杨璟,只怕整个大宋的人都已经不再陌生,谁能想到,两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寄宿在苗寨里头的汉人孩子? 此时青霞观之中,杨璟还在后山待着,他照着葛长庚的吩咐,每日里将内力全部倾注到恶蛟的体内,维持着金关玉锁,是以每日都处于虚弱的状态。 倒不是没力气,而是没精神。 另一半灵惑内丹完全能够爆发出蛮力,可杨璟却没有足够的精神来维持,内力全数倾注出去之后,他还要不断呼吸吐纳,时时刻刻都在修炼,才能将内力补充回来。 虽然修炼的过程也是恢复精气神的过程,可每次刚刚恢复过来,又必须全数倾注出去,这就造成了一种更加疲累的状况。 就好像浑身血液都被抽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又被抽空了一般,更像田间地头的佃农,辛辛苦苦一整年,收成全让地主老财一次刮走了。 他整日里懒洋洋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都委顿不堪,可身后那恶蛟却精神得不行,杨璟有几次不小心放松了警惕,这牲口已经将青霞观的道殿和精舍毁去了大半! 素清风和姒锦等人不得不住到前殿去,至于禁卫和其他人,连房间都没有,只能在青霞观前头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整个青霞观后殿全都是腐蚀性的酸液,四处弥散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杨璟虽然适应了这种气味,但也不敢碰那些酸液,到了最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蛟龙的背上装了软鞍,算是住在龙背上了。 赵昀也是不放心,这两天常常派人过来查看,像贾似道董宋臣以及董槐等朝中勋贵重臣,都已经过来走访了一遍,也都见识到了这恶龙到底有多么的让人惊骇。 外头的人皆以为这些人都是来结交新晋侯爷的,也震惊于杨璟的号召力,只有杨璟哭笑不得,心说自己跟这牲口就如同动物园里的猴子一般,这些老东西就差没给他们投食了。 这天晚上,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动物园游客,李彧几个终于从刑部大牢,将祸蛇儿赤给带了回来。 这恶蛟习惯了阴暗,夜里也不掌灯,可杨璟又离开不得,众人也只好冒着这牲口发疯的风险,点起了灯来。 好在杨璟目力极好,不远不近地看着,还是能够看清楚祸蛇儿赤的身量模样。 此人并不算很高,约莫一米六五左右,身子却把衣服撑得很满,果是精壮,面容倒是中规中矩,不算太丑,也没有太出众的地方。 倒是一双眸子,充满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古人认为一个人若有所成就,必定有着异于常人之处,是以总会赋予这些人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征,比如大耳垂到肩膀,双手过膝的刘备,比如目有重瞳的项羽。 重瞳也就是一目两眸,也就是说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俗称对子眼。 当然了,这种生理现象在医学上该归类于畸形,属于粘连性的畸形,瞳孔由o型变成了∞型,医学上一般认为是早期白内障的现象。 这种眼睛看起来是有些拉风,但事实上屁用没有,虽然不会影响光束射进眼睛,但对目力也没有太大的帮助。 不过古人认为,重瞳乃是圣人的重要标志之一。 古代历史上,重瞳的约莫有八个人,其中就包括了造字的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和南唐后主李煜等。 有些人也认为,目生重瞳是帝王之相,是大吉大利的预兆等等,总之有了这对“写轮眼”,谁都会敬你三分。 杨璟早先也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实际案例,如今见得祸蛇儿赤如此这般的模样,终于明白素清风所言,为何这个男人会如此地吸引人了。 祸蛇儿赤见得杨璟坐在恶蛟的背上,也是一脸的惊讶,毕竟他将恶蛟锁在巢穴里头,一直就没有放出来过,没想到这牲口竟然长得这么巨大了! 早先它的体型还没有这般夸张,但祸蛇儿赤也是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藏在了山顶,如今体型过于庞大,竟然将那些甲片也都包在了皮肉里头。 那恶蛟并未因为灯火而暴躁起来,因为它如同一个懵懂迷茫的孩童一般,歪着大脑袋,盯着祸蛇儿赤,似乎有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而祸蛇儿赤却看得出来,杨璟是降服了这恶蛟的,无论杨璟用的是何种手段,都比自己要高明,因为如果祸蛇儿赤能够完全掌控这条恶蛟,也就不需要用十几二十道铁索把它锁在巢穴里了。 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这东西,只是想着时机成熟之后,便把它放出来为祸人间,走到哪里便祸害到哪里,他才懒得去理会。 可杨璟却将它收拾得服服帖帖,不需要铁索就能够操控它,这等本事,祸蛇儿赤也是心中震惊不已! 许是妮茉已经将杨璟在哈尔和林的一些事情告诉了祸蛇儿赤,毕竟这个男人虽然声名狼藉,但在蒙古却也算是一代传奇,而且还是成吉思汗那个时代硕果仅存的大国师,真要算起来,乃马真等人都还要对他礼让三分的! 祸蛇儿赤看了看杨璟,才朝他问道:“你就是老婆子看中的孩子?果然有些不同凡响之处,只是你为何要把老夫救出来?若是想让老夫给你卖命,老夫劝你趁早死心的好。” 他的南宋官话竟然比杨璟还要地道,虽然声音没有苍老,但终究透着一股沧桑和沙哑,低沉的嗓音对于这些女人们而言,确实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杨璟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开出条件来。 “我确实想让你给我卖命,可惜我也有些自知之明,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用处大,但危险更大,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害死我,我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杨璟如此一说,祸蛇儿赤也呵呵一笑,似乎觉得杨璟很是识相,杨璟将他看得很高,他的内心自是非常得意的。 不过杨璟话锋一转,却继续说道:“我答应素清风,要把你救出来,如今你已经出来了,我也算是信守诺言,眼下给你两条路走。” 祸蛇儿赤不由冷哼一声:“小子,你这话说得太过自大了,既然已经知道老夫的身份,你又如何敢在我面前如此张狂!” 杨璟也笑了:“不过一个丧家老狗,何必张牙舞爪的,真有本事,又何必听命于贾似道?堂堂蒙古大国师,扶龙有功的元老,竟然当了贾似道的走狗,如何还有脸自卖自夸?” 论起骂架来,杨璟倒也不怕,只是他懒得跟他较劲儿,也不等他反驳,便继续说道。 “第一条路,我放你走,算是对素清风和青霞观诸位坤道的承诺,但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这段时间你能走多远,全看你的本事,半柱香之后,我的人就会追击,格杀勿论!” “第二条路嘛,你可以留下来,让我在你身上下蛊,跟着我南征,替我教训一下拖雷家那个小子,南征凯旋之后,我会解除你的蛊,让你回到蒙古。” 祸蛇儿赤闻言,沉思了片刻,不由抚掌大笑。 “你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知道老夫的性子,回到蒙古必定要有一番大作为,蒙古内部一乱,你南朝又得了几年安稳日子了。” 杨璟也确实是做这样的打算,祸蛇儿赤乃是开国元老,地位尊崇,若回到蒙古,必定要扶持新主,搅弄朝局,蒙古如今内斗如火如荼,祸蛇儿赤再加入进去,只怕要更加混乱! 杨璟也并未承认,但也不否认,朝祸蛇儿赤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何去何从,还是自己选吧。” “你可知道这牲口为何如此服我?”杨璟没头没脑地朝祸蛇儿赤问了一句,后者也有些皱眉,杨璟哼了一声道。 “因为我跟它一样,脾气都不好,也没什么耐性,素清风的约定我已经照做,诺言也已经履行,你若啰里啰嗦,我连半柱香的时间都省了,当场剐了你,这些个美人儿可就要心疼了。” 杨璟如此一说,素清风等人脸色也难看起来,她们自然希望祸蛇儿赤能够活下去,若真如杨璟所言,这个男人是什么蒙古国师,回到蒙古之后,她们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又何必躲在青霞观里伺候朝中权贵! 祸蛇儿赤迟疑不决,朝杨璟问道:“你把老夫从刑部大牢提出来,就不怕贾似道追究?” 杨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过得许久才停下来,朝祸蛇儿赤道。 “贾似道?他是如何把你藏在刑部大牢的,本侯是一清二楚,他若真有胆子来要人,本侯还求之不得呢!” 祸蛇儿赤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素清风等十几个美人儿,咬了咬牙,终于朝杨璟道。 “事先可说好了,我只负责吓唬忽必烈,其他事情我一概不会帮你,还有,行军打仗的事情别烦我,这些女人都还给我,好吃好喝伺候着,否则你现在便杀了我,老夫若皱一皱眉,就跟着你姓杨!” 第七百三十一章 谈妥条件国舅又来 祸蛇儿赤提出这样的条件来,杨璟也感到好笑,这人分明就是个好色之徒,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的人,这样的人必定是贪生怕死的,还装什么慷慨赴死的姿态! “这些女人可以还给你,但绝不能坏了我军中规矩,好吃好喝那是没有的,军士吃什么,你们自然就吃什么,受不了这苦,本侯也不必带你去,现下就把你们全都杀了,让你们到阴曹地府去快活作罢!” 杨璟如此一说,祸蛇儿赤也知道自己被杨璟看穿了底细,只是嘀嘀咕咕着,但终究还是妥协了。 “你打算给老夫下什么蛊?” 杨璟指了指姒锦,朝他说道:“下蛊的事情我说了不算,至于她要下什么蛊,那就要看她心情了,不过她最近怀孕了,你该知道,怀了崽子之后的母老虎才是最可怕的,脾气又臭,忘性也大,只怕到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下什么蛊,我若是你,还是好生巴结她的好。” 杨璟轻易是不敢惹姒锦的,这也确实是大实话,姒锦最近的情绪极其不稳定,杨璟又不能近身,所以她的脾气是越来越臭。 杨璟也是仗着有这恶蛟防身,才敢挤兑姒锦,调笑了一番,否则哪里敢说她是母老虎啊! 姒锦闻言,果是大怒,突然疾行而来,一刀便劈向了祸蛇儿赤! 祸蛇儿赤还被李彧等人绑着呢,此时哪里躲得开,只能不断后退,口中大叫道。 “你干甚么,那小子让你下蛊,可没让你杀人!” 姒锦只是冷笑连连,却也没要他的命,只是从他头皮擦过,将他头发给削了一片,祸蛇儿赤顿时披头散发,此时众人才见得他的白发飘舞开来,原来头上戴着的只是乌黑的假发! “这叫做断头蛊,先把你脑袋砍下来,用盐巴和石灰腌着,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给你装回去!” 姒锦如此说着,众人也是满脸冷汗,杨璟心说,老子镇不住你,还愁姒锦这女魔头镇不住你? 果不其然,祸蛇儿赤一边往李彧等人身后躲,一般朝杨璟道:“你说话要算话,说不杀就不杀,恁地又让这婆娘来砍人!” 李彧等人哪里敢给他当挡箭牌,姒锦这等女魔头,人挡杀人佛挡**,脑袋没毛病的可都不敢惹她啊! 祸蛇儿赤眼见如此,只能往杨璟这边跑,姒锦却追了上去,一脚踢在他后心,将他踢得往前扑街,来了个狗啃泥,口鼻鲜血横流! 姒锦抓住他的后心,将他提了起来,翻了个面儿,掼在了地上,踩住他的脖颈,祸蛇儿赤想要呼吸,便大张着嘴巴,姒锦便取出蛊袋来,将蛊粉倒进了他的嘴里! 祸蛇儿赤呛得差点断了气,素清风等诸多女人赶忙过来,又是递水又是拍后背,过得许久才缓过气来。 祸蛇儿赤只觉着肚腹热乎乎地,心头邪念又升涌上来,仿佛吃了虎狼之药,恨不得马上将素清风等人拖进房里。 可这毕竟是蛊药,他便朝杨璟问道:“这是什么蛊!” 杨璟摊了摊手,朝他答道:“你不问她,你问我作甚,我哪里知道是什么蛊!” 祸蛇儿赤下意识看向姒锦,但见得此女正在将短刀收好,这才收到一半,动作便停了下来,祸蛇儿赤哪里敢再问! 姒锦微微昂起头来,舔了舔嘴唇,朝杨璟邪笑道:“你给我小心点,等我把这牲口毒死了,就收拾你!” 杨璟心说,我的个姑奶奶,你家男人打仗可就靠这拉风的坐骑,若真要毒死了,事情可就大条了! “喂喂喂,丫头,我开玩笑的呢,你别当真啊!” 杨璟无力地告饶,可惜姒锦已经嘀嘀咕咕配制毒药去了,杨璟只好朝风若尘几个说道。 “这些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喂龙的东西绝对不能给她沾碰,听明白没有!” 众人心说,何止明白,这姑奶奶没把你这大侯爷给毒哑巴已经算是开恩了呀! 经过这么一闹,这几日因为杨璟受龙所困的紧张氛围,也随之消散,众人虽然感觉得出来,但也只有葛长庚这样的老人,才知道杨璟是故意跟姒锦这么闹,为的就是缓解众人的压力。 要说到御人之术,杨璟和宗云都有着惊人的天赋,虽然方法方式不同,但效果却都这般的明显。 宗云雷厉风行,赏罚分明却严厉,而杨璟却是春风沐雨,润物无声,可谓殊途同归。 不过这样的轻松并没能够持续多久,祸蛇儿赤刚刚被素清风等人带回去,许是已经开始胡天胡帝地乱来,这厢却又有人上门来找茬了。 青霞观守卫森严,那也是针对其他人而言,贾似道如今是赵昀最为倚重的朝中重臣,禁卫们如何也不敢拦他。 而且这青霞观布满了他的眼线,李彧等人将祸蛇儿赤偷偷提出来,又岂能瞒得过贾似道! 这位国舅爷怒气冲冲地撞进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恶蛟,仍旧不敢靠的太近,朝杨璟怒斥道。 “杨璟!你身为靖西侯爵,岂能目无法纪,擅自从刑部大牢提走人犯!” 祸蛇儿赤乃是斩监候的死囚,刑部也有刑部的规矩,根本不可能随便便就把人给提走,不过李彧和林爵等皇城司暗察子,监察百官,捏着不少把柄,想要从刑部大牢提个把人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再者,皇城司有自己的诏狱,专门关押重犯,提个死囚出去审一审,刑部的人睁眼闭眼,也就认了。 只是刑部大牢有贾似道的人,一直在监控着祸蛇儿赤,如今人被提走,他们自然要报到贾似道这里来。 整个祥瑞事件,本就是贾似道自编自导的陷阱,为的就是要让杨璟栽跟头,让他这个监军顺理成章地掌控军权,这也是赵昀乐于见到的,毕竟谁都不想杨璟手握十万重兵。 可谁能想到,这小小的青霞观里头,竟然真的藏着一条恶蛟,倒是让杨璟借题发挥,非但没能整治杨璟,反倒让他为赵昀再立新功! 他之所以将祥瑞放在青霞观,正是得了情报,知晓这里是藏污纳垢之地,许多朝中重臣都会在这里寻欢作乐,这些人的把柄被他捏着,自然要替他贾似道说话,杨璟想要脱身就难了。 可眼下却是杨璟掌握了主动,竟然还将祸蛇儿赤给提走了,这男人可是他的软肋,让杨璟捏住的话,他便是有力也无处使唤了! 面对贾似道的诘问,杨璟却只是笑了笑。 “国舅爷好大的火气啊,我座下这牲口也是暴躁得紧,国舅爷还是稍安勿躁,否则这牲口发起疯来,连我都管不住呢...” 杨璟这软钉子扎得贾似道肺都要气炸了,这分明是暗讽他跟这牲口没两样啊! “杨璟!你好胆!”贾似道暴跳如雷地骂道。 杨璟不由直摇头,早先在宫中见得贾似道,他还没有凶相毕露,他仍旧是个不错的人,只是丁大全垮台,董宋臣收敛之后,贾似道独得恩宠,再加上贾贵妃之死,让赵昀更加倚重这位国舅爷,他也就开始利欲熏心,极度膨胀起来。 杨璟本就有心收拾贾似道,眼下贾似道如此猖獗,杨璟又岂能忍让! “贾国舅!本侯且问你,刑部大牢里头有多少犯人?” 贾似道被杨璟这么一问,气不打一处来,随口便答道:“本官又不是刑部尚书,又怎会知道大牢里有多少犯人!你别给我闲扯话题!” 杨璟冷哼一声道:“贾国舅,你既然不是刑部尚书,想必也不是皇城司提举吧?既然不是刑部尚书,又不是皇城司提举,我皇城司提人审问,要你来管!” 杨璟说到最后,已经暴喝出口,座下恶蛟感受到杨璟的怒意,原本微微眯着的双眸,陡然怒睁,在那昏暗的夜色和灯火之中,闪烁着惨绿的光芒! 贾似道此时如遭雷击,当即醒悟过来,他也是气急攻心,最近更是太过高张,一时间竟然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是啊,杨璟好歹有正经的名目,自己却是名不正言不顺,这祸蛇儿赤本来就是他放在刑部大牢里头,以掩人耳目的,并未经过正经手续,眼下可不正是跳下自己挖的坑了么! 杨璟南返之后,虽然官家剥夺了他的官职,但最近为了筹备出征,又许了他皇城司差事官的职务,必要之时,连颜明直都要听他号令,若说整个朝野还有人不服他贾似道,也便只有杨璟了! 杨璟如此一喝,贾似道便如喉咙里卡着一个烧红的铁鸡蛋,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活生生忍着! “杨侯爷你果然好大的本事!咱们走着瞧便是!” 贾似道撂下一句狠话,便要拂袖而走,然而杨璟却大喝道:“贾国舅且慢走!” 贾似道没想到杨璟竟然还敢喝住他,便如同一头温顺的小白羊突然懂得跳起来咬人了一般! “杨侯爷有何吩咐?” 杨璟可不理会贾似道这阴阳怪气的话,面色阴沉下来,朝贾似道说着。 “国舅爷,今次南征,事关家国百姓,杨某虽然不才,但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够打赢,可如果有人胆敢从中作梗,坏了我的大事,可就别怪杨某不客气了!” 杨璟历经生死,积威甚重,杀气和威严喷薄而出,再加上座下恶蛟的加持,此言一落,贾似道竟然被吓退三步,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的双眸之中充满了惊恐,却不敢去看杨璟,因为他听得出来,杨璟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有种随时可以杀死他的危机感! 这种恐惧压迫着他每一条神经,这个位高权重,足以掌控生杀大权的国舅爷,此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在杨璟的面前,他这个国舅爷根本就不算什么! 杨璟见得贾似道被吓成这样,再想想自己适才说的话,也不由有些好笑,怎么看他杨璟倒像个反派了,往后真该练练这骂人不吐脏字的本事了。 贾似道自是落荒而逃,而杨璟则在龙背上修炼起来,准备迎接明日的祷告仪式。 第七百三十二章 龙山祈福万民沸腾 很多人都说,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在于拥有智慧,可许多生物也同样拥有不低的智慧,也有人说,区别在于人类懂得使用工具,可大猩猩也懂得用工具,甚至一些动物还能用树枝去钓白蚁吃。 而在杨璟看来,人类与其他生物的最大区别在于,人类善于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所以人类才最终繁衍下来,而其他生物却渐渐灭绝。 这种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是人类逃避危险,保护自己的本事,就如同对龙山观的态度一般。 他们早已忘记了,在杨太后寿辰典礼期间,还有红旗墰的杀手四处作乱,最后依靠着杨璟和皇城司殿前司的人,才平息了下来。 他们选择了忘记,记得的却只是龙山观当时的热闹,他们都是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如今龙山观又热闹起来了,许多人上一次没能一睹龙颜,今次又有些蠢蠢欲动。 当然了,蠢蠢欲动的可不止这些百姓,还有一直潜伏在暗中的刺客们,是故,皇城司和殿前司以及内侍卫马步禁军的人,也都忙碌了起来。 赵昀既想让更多的人见识到他请神降福,召唤蛟龙来为征南军助阵的神迹,这神迹可比任何祥瑞都更能震撼人心! 一方面他又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绝不可能为了这件事情,而让自己再度陷于危机之中。 有了前车之鉴,殿前司和内侍卫司的人哪里还敢大意,那些人流不断涌入凤凰山,大小寺庙和道观几乎处处客满,但盘查和巡逻也从未间断过。 自打十几年前端平入洛失败之后,大宋不断承受着蒙古的侵扰,虽然大战没有,但小摩擦却不断,在蒙古的蚕食之下,大宋也失去了不少疆域。 即便宗云的义军横扫淮北,如今打下了洛阳,可大宋这边却仍旧没有轰轰烈烈展开攻势,国内的有志之士和百姓们,已经不止一次向朝廷表达国民收复故土的决心! 今遭赵昀亲自为南征军祈福,岂非在表明他已经振奋精神,势必要跟蒙古人生死不两立? 今次是为了南征而表明态度,那么下次呢? 南征凯旋的话,赵昀会不会乘胜追击,让李庭芝和余阶等名将,顺势北上,打响真正意义上的反攻之战?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们希望看到赵昀对战争的态度,这种期许已经超越了祈福仪式本身! 这一天也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中到来了。 杨璟在青霞观等待着消息,直到万人空巷,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龙山观那边,禁卫们才四处清理道路,甚至用布幔设置了一条条路障。 在没有抵达龙山观之前,杨璟也不想让人看到这条恶蛟,是以对这等样的铺张浪费,也就没有太多的意见了。 恶蛟似乎也感受到了今日的不同,由于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恶蛟也很是暴躁,不过杨璟已经用口衔封住它的嘴,尽量不让它发出声响来。 他们走的是龙山观后山的密道,这密道乃是皇族成员微服私访所用,除了那些内卫,极少有人知道。 走在这条密道上,杨璟却格外的平静,他并不想装神弄鬼,可想要打败蒙古人,就必须激发赵昀的雄心壮志,让他再度励精图治。 因为这个宋理宗能够创造出端平更化这样的小盛世,说明他还是有着治国安民的大本事的,虽然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又开始宠信奸佞了,但他的本事和雄心还在,杨璟可没想过要推翻赵昀的统治。 他不是当皇帝的料,再者,他如今自保是没有问题,但想要推翻赵昀也不太可能,除非与宗云里应外合,可这样一来,遗臭万年的只怕就是他们二人了。 从反面来看,皇帝陛下也并非所有事情都乾纲独断,他是渴望听取意见的,只是这些官员都忙于权谋斗争,没有太多人愿意真正为皇帝分忧,才使得这些奸佞有机可乘。 从这个层面来看,赵昀还是有着不小的提升空间,若他连奸佞都不信了,所有事情都恣意妄为,那才是一个国家的灾难开始。 有了这样的考量,即便赵昀做好了要将杨璟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打算,为了大宋,杨璟也不介意再为这个皇帝陛下努力一把。 其实杨璟的心底仍旧愿意相信人性本善,没有人生来就邪恶,皇帝之所以会变得猜忌多疑,是因为他的屁股坐在龙椅上,换上其他人,碰到同样的状况,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将心比心,这个龙椅充满了孤独和痛苦,仅此而已。 有了这层觉悟,杨璟也就不需去顾虑赵昀的问题,只需要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即使最后与赵昀闹翻,甚至将他推翻,也就问心无愧了。 也不知受到恶蛟那冰冷黑暗的戾气影响,还是杨璟内心的阴暗面在作祟,冒出将赵昀取而代之的念头之时,连杨璟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运转玄功,将内心的想法驱散,这才骑着恶蛟,来到了龙山观的后山。 杨妙真在后山的飞升台,与礼部尚书以及钦天监的人,主持着大会,葛长庚果然率领八千道人,将场面渲染得隆重而**且肃穆。 赵昀一身大红衮服,头戴通天冠,满目庄重,礼部的官员慷慨激昂地唱着祝词,诸仪仗和班直也都鲜衣怒马,内宫各局子更是流水价儿一般鱼贯出入。 整个场面实是让人叹为观止! 杨璟坐在恶蛟的背上,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感受着整个仪式进入最**的环节,满朝文武和各界士人百姓等等,山呼海啸,整个龙山观都洋溢着喜庆和激荡的气氛! 而就在此时,晴朗的天色突然阴暗下来,大团大团的阴云开始从远处变大,越发临近,冰冷潮湿的风开始调皮地四处乱窜! 杨璟陡然睁开眼眸来,心中也充满了惊讶,因为那位貌不惊人的瘦小老头,钦天监的监正,曾经在三日前预言过,与钦天监的人推算出来,今日午时过后必定会有大风大雨,如今果然应验了,又如何让杨璟不吃惊! 古时可没有卫星云图之类的高科技,想要预测天气,完全就靠真本事,事实上钦天监预测天象的本事也着实不小,钦天监里头也出过不少足以名垂青史的名臣。 在杨璟看来,古人根据经验以及本土的五行阴阳之类的学说,制定了二十四节气,这些节气其实就是老祖宗们进行天气预报的对照表。 根据节气的特性以及往年的经验,甚至于历年来的经验,反推出某段时期的天气情况,这就是钦天监最主要的工作之一。 沈括在《梦溪笔谈》里头就有过非常详细的阐述,并且留下了不少预测准确的案例。 杨璟对这些并不太清楚,但他如今内丹都凝结出来了,全力施为的话,甚至能够做到内劲外放,试问他还有什么不愿意去相信的? 这天气突变,也引得朝臣和民众大为惊骇,因为赵昀的祷告那是明明白白,而且在仪式之前,便有小道消息传出,赵昀今番是真的要为南征军请神助力! 如今天象异变,可不是上苍在回应这位人间主宰的祈祷么! 就在人群骚乱之时,杨璟终于解开了恶蛟的口衔,憋了大半天的恶蛟仿佛在补偿性地发泄一般,吼一声惊天咆哮,便从后山的隐秘处狂奔而出! 当杨璟骑着这恶蛟出现在飞升台之时,人群顿时大乱! 好在禁卫们早早便已经做足了准备,在外围设立了人墙,早先又经过了好几次演练,是以并未出现暴乱,反而让这些百姓将眼前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真的有龙!” “我的老天爷爷啊,这可是真的龙!” “不!这不是龙,而是蛟!还是一头恶蛟!” “陛下是真的发怒了!他要用这恶蛟,将蒙古鞑子全都杀掉啊!” “快看!那蛟龙的背上有人!” “这人是谁!竟能降服这恶蛟!” “他…他便是那个杨璟!” “哪个杨璟?” “那个杨璟!咱们大宋朝还有哪个杨璟能降龙!” “我的后土娘娘!是靖西侯爷,正是那个杨璟啊!” 所有人都轰动起来,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恶蛟和杨璟的身上,这恶蛟披着锈迹斑斑的古甲,还拖着十几条破残的铁索,便真真如阴曹地府里头爬出来的恶灵凶兽一般! 人都听说过恶蛟为祸人间的故事,只是今日终于见到了恶蛟,没曾想却是皇帝陛下请神所得,为了家国百姓,为君者竟然不惜请下恶蛟来杀敌,这是让人何等惊诧且难以置信之事! 早在靖康之耻前,金国人攻打东京汴梁,不也有人向当时的徽宗皇帝谏言,用无敌的六丁六甲神兵来抵挡女真人么? 只是后来,这请天兵神将下凡御敌的戏码,到底是变成了一场笑话和闹剧。 许多人也都没有寄予太大的厚望,他们想要看到的是赵昀对战争的态度,恶蛟的出现,大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些人哪里敢骚乱,当即跪了下来,整个飞升台三五万人,轰隆隆下跪,口呼万岁,又振臂高呼,万民敬仰,八方响应,赵昀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圣君的感觉! 当然了,这里头也有不少人其实是趁机在膜拜杨璟,赵昀虽然也能够感觉得到,但他选择暂时忽视了这一点,反正在做出这个决定之时,他就已经预料得到,杨璟分走他一部分人望,这是必然之事。 可这件事毕竟有些无可奈何,因为诱惑实在太大,而杨璟又是唯一能够降服这恶蛟的人,得失权衡,终究是利大于弊,赵昀也顾不得着许多了。 禁卫们早就做过演练,便趁机鼓舞军心士气,拱圣军等一众南征的禁军,此时见得这等场面,早已被自家主帅所折服,试问安南的猴子和蒙古蛮子们,又如何能够敌得过杨璟这般的神将! “万胜!万胜!万胜!” 飞升台上彻底沸腾起来,赵昀也抛开一切,享受着这万民敬仰的快感,心中又不禁迟疑起来,若杨璟能一直忠于自己,该是有多好啊… 第七百三十三章 诸事齐备大军出征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激动人心惊世骇俗的盛景,也终究有收场的时候。 当大风乌云变成磅礴大雨之后,皇帝陛下的圣驾也回宫了,杨璟也骑着恶蛟离开了龙山观,但这一次却是堂堂正正从龙山观下山,直接回到了南征军的营地。 这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百姓冒着大雨,亲眼目睹了这条恶蛟的真容,在这些人心里,大风大雨便是杨璟的这条恶蛟带来的! 但凡异兽,无论神龙还是恶蛟,必定伴随着天降异象,而无论是正史野史还是民间传说,恶蛟都是最擅长兴风作浪搅弄风雨的凶物。 杨璟虽然住进了南征军营地,但整个临安,已经沸腾得如滚动的沸油,这个消息相信在几日之内,便会传遍整个大宋,乃至于往北传播,闹得天下皆知! 南征军自是士气如虹,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有了杨璟这样的主帅,有神火营,又有了这恶蛟,即便安南人投降蒙古,那又如何! 预期的效果终于还是达到了完满,而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却有着一群人,仍旧逗留在飞升台上,迟迟不愿离开。 他们便是侬池高为首的安南使节团! 被杨璟的矮脚虎大炮轰平了扬州园之后,他们也见识到了大宋火器的强大,早已派人回安南陈氏王朝报信,希望消息能够让安南国王改变主意,即便不接受宋朝的册封,也不能随意投降蒙古人。 可当他们见到这恶蛟之后,侬池高整个人都傻了! 他们生活在南方的丛林里头,宋人虽然有些目高过顶,将南蛮视为未开化的茹毛饮血之地,实际情况虽然没有这般不堪,但他们的见识也确实不如宋人。 眼下即便宋人都确信无疑,侬池高等人自然也是震撼得目瞪口呆! 侬池高看着山下那跟随着杨璟离去的人山人海,突然明白为何杨璟这么有底气了。 此人根本就不是凡人,或许他还真是个神将,非但掌控了雷火的奥秘,甚至还能召唤恶蛟,操控天象! 侬池高一面让人赶回安南,无论如何都要国王投靠大宋这边,让使者将恶蛟的形象都图画下来,一并带了回去,自己则带着使节团的所有人,连夜赶到了南征军的营地! 可惜,当他来到这里之时,辕门外仍旧人山人海,其他诸国的使节团,也全都挤在了这里! 非但是使节团的人,便是那些闻讯赶来的百姓,便围得水泄不通,更有人在辕门外立了雨篷,烧起香火来,供奉那恶蛟,连带杨璟都被塑成了神像给供了起来! 侬池高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不敢再拿捏安南使节的身份,巴巴地塞了银钱,让守门的校官进去通报。 只是那校官却没有收受任何的礼物,其他诸国使节团的贿赂礼物比侬池高不知贵重多少倍,可军士们却分文不取。 这也让来访的使节们纷纷刮目相看,要知道大宋军队早已腐败,谁听说过有军士不收钱的? 可杨璟这支队伍,军纪竟然严厉到了这等地步! 早先侬池高等人认为,杨璟拥有神火营,便足以打败蒙古人,如今有了恶蛟,又觉着必胜无疑。 直到他来到辕门外,见得那些冒着大雨警戒执勤,却如木桩一般纹丝不动的军士,看到这些不收礼物银钱的军士,看到这些如同雕塑一般不为所动的军士。 他心中终于生出一种感觉来,即便没有神火营,即便没有恶蛟,单凭杨璟这支南征军,也足以与蒙古人一战! 这战争之事,无非人财军三样元素,如今杨璟三样全占,得了赵昀全力支持,军心士气如虹,一往无前,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试问哪有不胜的道理! 杨璟最终还是没有接见侬池高,更没有接见任何使节,侬池高只能如其他人一样,让随行的通译或者谋士,写下书信,附上礼单,让辕门的军士送了进去。 杨璟看也没看这些书信和礼单,便朝林爵吩咐道:“把陈密给我找来。” 林爵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过不得许久,就将陈密给带了进来。 陈密乃是杨璟入京之时,第一个接待杨璟的皇城司差事官,他也认为杨璟是个明主,可惜徐佛于他有大恩,虽然他一度调拨给杨璟差遣,但杨璟在两淮失踪之后,他还是没坚持留下来,而是回到了徐佛的身边。 为了这个事情,他心中多少有些愧对杨璟,因为杨璟用人不疑,许多秘密都是陈密亲眼所见,若换了别个,早就将陈密给杀了灭口。 可杨璟并没有这样做,而陈密也没有将杨璟的秘密告诉给徐佛知晓,更没有对外泄露半句,即便最疼爱的小妾在耳边吹枕头风,他也谨小慎微地守着这些秘密。 投之以桃,便该报之以李,或许杨璟和陈密之间,便是这样的默契。 “属下拜见杨侯爷!”陈密半跪行礼,杨璟也没有上前来扶,只是眼看着他的膝盖要沾地了,才摆了摆手,微微笑道。 “你我之间,就不需要这套虚礼了,过来坐着说话。” 陈密可不是愣头青,如今杨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城司掌控着无数情报,其中就包括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一则消息。 那便是连国舅爷贾似道,都在杨璟面前吃了个瘪,气得肺都要炸了,却又拿杨璟毫无办法。 贾似道为了遮丑,或许不会声张这件事情,甚至极力封锁消息,可陈密以及徐佛等首脑人物,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冲着这一点,满朝文武之中,试问还有谁比得上如今能够骑龙的杨璟杨侯爷? 有了这层隔阂,杨璟让你坐,可就不是真的让你坐了,即便真的让你坐,如果你真的坐下去了,那可就是犯傻了。 陈密深谙为官之道,否则当初也不会放弃杨璟,而回到了徐佛的身边来。 他只是说了句不敢,便垂手躬身,退到了一边,一副听从杨璟吩咐的姿态。 杨璟也没有再客套,只是指着中军大帐里头满满一桌子书信和礼单,朝陈密道。 “这些都是诸国使节送来的书信和朝贡礼单,本侯并非宰辅重臣,也不是礼部鸿胪之类的官员,这些东西送来我这里,实在让本侯惶恐不安得紧。” “眼下本侯已经入营,无法再离开军营,陈大人若是得闲,便帮本侯一个忙,将这些东西,统统封存起来,送入宫中,呈给官家吧。” 这也是杨璟对赵昀的态度,无论如何,他仍旧是赵昀的臣子,若他收了这些书信和礼单,甚至于只是看一眼,只怕都要坏了为人臣子的规矩。 陈密听得此事,心头不由欢喜,因为这是杨璟既往不咎的表态,只要自己帮了这个忙,便相当于一份人情,有了人情,也就表示过去的事情,杨璟并不打算追究了! 如此一想,陈密赶忙往前领命,朝杨璟道:“属下必不辱命!” 杨璟笑了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让徐大人和董相公放心,杨某只不过是个苗疆里出来的小推吏,平生没什么大出息,眼下有机会为百姓做点事情,如何都想着要去试一试,至于别的事情,杨某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做不来这些事,请二位大人放心便是。” 杨璟这话已经说得非常的露骨,陈密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后背也是直冒冷汗! 不过他清楚杨璟的为人,杨璟若真要造反,绝不会遮遮掩掩,他一定会像宗云那样,轰轰烈烈,天下皆知! 所以他知道杨璟所言非虚,不由越加敬佩杨璟,抱拳行礼之后,便带着这些东西,离开了军营。 陈密这么一走,杨璟身后的营帐突然喀嚓嚓几声响,中军大帐顿时塌了大半,差点没把他给压在里头! 杨璟长叹了一声,便看到一塌糊涂的中军大帐,就像一条皱巴巴的毯子,缠在了那恶蛟的头上脸上… “得想个法子戒奶才成啊,这成天跟在屁股后头,真真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杨璟如是想着,那恶蛟却呲牙咧嘴,充满了人性一般朝杨璟傻笑,发出桀桀的声音来,丑萌得让人哭笑不得。 淳祐十一年的七月初,南征军在主帅杨璟的带领下,终于开始往南进发。 而这一年,也是安南陈氏王朝的天应正平二十年,陈氏王朝的国王陈煚,早就收到了安南使节侬池高的情报,非但接受了南宋的册封,还积极抵御忽必烈率领的蒙古入侵大军,更派人请示大宋,希望能够进入广南西路,迎接王师! 彼时的陈氏王朝,陈?只是名义上的国王,他从李氏王朝的女王李昭皇的手中,接过了权柄,虽然李昭皇禅位,但真正把持国政的,却是陈?的叔叔陈守度。 陈?或许是个傀儡,但陈守度绝对是个有眼力有魄力也有城府心计的人。 无论这些表达善意的举动来源于陈?还是陈守度,都让杨璟明白一个道理,陈氏王朝暂时是不需要去担心了。 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去发展,虽然越是往南,天气越是酷热,士兵们也有些支撑不住,好几次都有流传疫病的危险,但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祸蛇儿赤带着素清风等一大群女人,只是都改扮装束,行事也很低调。 这老儿自然不愿意为杨璟出力,但素清风却因为杨璟对祸蛇儿赤有着不杀之恩,为杨璟研制了抵御瘴气和热毒的药丸,并将这些制药的配方,交给了军医们。 有了这些解暑消毒的药物,士兵们便再也不必担心病倒,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杨璟解决问题的能力。 仿佛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们的主帅一般! 更何况,他们的副帅还是玉面夜叉张长陵,他们对战争已经没有了恐惧,反而充满了一种激动与期待,恨不得马上跟蒙古人大干一场,而后凯旋班师! 第七百三十四章 静江知府焦头烂额 古人常说北狄南蛮,西戎东夷,大概说的是除了中原大地,其他地方都是野人,这个野人多少带有一些贬义,不过也不是说他们茹毛饮血,只是说他们没有接受中原汉化,比较凶蛮落后罢了。 这里头的南蛮,泛指南方地区,甚至囊括到湖南湖北的部分地区,至于广南西路,也就是后来的广西,那可就是绝对的南蛮地区了。 与其他地方一样,这南蛮的本地土著也分为生蛮和熟蛮,所谓熟蛮是接受朝廷安置,与汉人往来频繁密切,渐渐接受了汉人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本土蛮人。 而生蛮则是那些仍旧不愿摈弃旧的生活习惯与信仰等等,仍旧保留民族特色和个人信仰的原始蛮人。 如果从地方官员的角度,换个简单些的说法,那么熟蛮就是可以跟他讲道理的那一拨,生蛮则最好不要讲道理,甚至尽可能敬而远之。 身为静江知府,武白叔当下也是焦头烂额。 这静江府便是后来的桂林了,本来只是静江军,由于南宋高宗赵构曾领静江节度使,登基之后便将静江改成了府。 桂林的山水自古就是人间仙境一般,又是龙兴之地,算是广南西路最为繁华的地方了。 虽然山高水远,但朝廷对地方的管控也是睁眼闭眼,加上蛮人的安置,人丁田亩上做些文章,便有大把油水可捞了。 不过武白叔还算是个好官,并不是说他不贪财,而是他比别人的目光要长远一些,他知道如果将这些蛮人压迫太紧,民风彪悍的这些蛮人若暴动起来,他是如何都镇压不住的。 所以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罢了。 任上也没捞太多油水,当然了,这个也是相对而言的,对于其他地方的官员,武白叔这几年也有了不薄的家底。 眼看着就要卸任,照着资历,也该到临安去做个可有可无的京官,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熬到入阁。 可偏生就在这个时候,蒙古人竟然要打过来了! 他早早便向朝廷陈书,希望能够尽快卸任,不入京也不打紧,远离这个烂摊子就成。 不过朝廷方面却没有放过他,眼下大军南征,地方上要给予配合,若换了新官,对地方事务比武白叔还要不熟,岂非要坏事? 于是武白叔便只好留任,并将任期延长到南征结束,当然了,若表现得好,自然也是大功一件,往后入京,资本也就更足,甚至不需再熬资历,凡事有利有弊,只是武白叔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是以对这件事很是抵触。 都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南征军即将抵达,漕司的人早早便进入了静江府,他们无法逼迫其他人,只能催着武白叔尽快搞定粮草的问题。 北面的李庭芝等人不断往北,朝廷的资源都往北方转运,南面自然有些捉襟见肘,也只能搜刮地方。 武白叔在地方上不敢搜刮,生怕引起民变,如今却因为蒙古人入侵,不得不将担子都压在了各级地方官员的身上。 这些官员可不比武白叔那般高瞻远瞩,他们平日里就对地方上的百姓压榨搜刮,如今又来催促逼迫,彪悍的本土百姓已经开始秘密结社,各地也出现了不少冲突,若继续这般下去,南征军还未抵达,只怕整个广南西路都要乱起来了! 而且今次南征的监军是贾似道,这朝野上下,谁敢惹他,粮草若不能按时筹备完毕,武白叔慢说无法顺利卸任,只怕人头都保不住! 武白叔已经手忙脚乱,不得不弃车保帅,将底下好几个知县都给查办了,用抄家所得来填补粮草空缺。 只是这些地方官虽然家底很肥,可对于南征粮草而言,只能是杯水车薪。 武白叔已经火烧眉毛,此时又是雪上加霜,西南黔贵地方上的苗民和侗族等蛮兵,竟然开始集结起来,不断往广南西路这边迁徙! 广南西路这边也有不少苗民和侗民,可占据多数的都是壮族人,还有不少瑶族的,其中最凶蛮的当属黑衣壮,广西的狼兵,也就是闻名天下的藤牌兵等等,都是壮族人居多! 官府为了管理地方,平日里便将这些黑衣壮都招募起来,组建了地方团练武装,用地方上的狠人,治理地方上的狠人,以蛮治蛮,成效倒也颇为显著。 可官府对地方压迫太紧,这些蛮人在大是大非面前,选择了保护本地百姓,而非给官府助纣为虐,以往官府最为倚仗的地方武装,便也就成为了最大的威胁! 这些天武白叔是急得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南征军还未抵达,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听说主帅杨璟受封的正是靖西侯,这靖西可不就是靖平广西的意思么。 若这杨侯爷来了,发现广西一点都不平静,他这个知府可就要遭殃了! 今早又有人来禀报,说是西南黔贵过来的那些苗民和侗民,约莫有五六千人,并非寻常流民,而是携带武装的蛮兵,已经开始与广南西路境内的壮族人接洽,只怕要合兵一处! 武白叔收到这等急报,也是心头大骇,却又不敢往上呈报,眼下派人去镇压或者招抚,倒也还有回旋之地,可若直接报上去,朝廷怪罪下来,他就吃罪不起了! 他终究是个胆小怕事的,可事到临头,害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即便朝廷不压迫,他也要出力,毕竟蒙古人若打过来,广南西路都得遭殃,他的家底可都在这里呢! 压抑了心中惊慌之后,武白叔终于接受了狗头师爷的建议,决定要亲自去会一会黔贵西南方面的酋长,听一听他们的来意和诉求。 若能够将他们打发出去,广南西路内部这些壮族蛮兵,也就容易安生下来了。 他手底下倒也有不少厢军,当初大越,也就是安南那群猴子,不断冲击广南西路,将邕州也给打了下来,是以朝廷在广南西路安置了不少军队。 虽然经历了这几十年,双方也是摩擦不断,广南西路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丧失殆尽,也绝不会像那些禁军那般没用。 但他总不能在南征军抵达之前,就请奏朝廷,调拨这些军队来帮他剿匪,这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有了这些计较,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如何都要勇敢一回了! 武白叔一宿未眠,才下了如此大的决心,可还是拖到日上三竿,才带着师爷,以及好几个武功不错的长随,打算出门去谈判。 可这才刚刚上了马车,门子便急匆匆跑过来,朝他禀报道。 “老爷,外头有两个人,说是有要事求见大老爷…” 武白叔不由烦躁起来,朝那门子挥挥手道:“你也是府里的老管院了,怎地连这个都不懂,这都什么时候了,火都烧到眉毛了,本官要去拯救这一方百姓,哪里还得空见什么人,赶紧打发走!” 那老门子吃了一顿骂,脸上也挂不住,可迟疑了片刻,还是朝武白叔道。 “老爷,那俩人说了,他们…他们是代表杨侯爷来给老爷传话的…” “都这个节骨眼了,管他侯爷不侯…爷…你说什么?是杨侯爷?靖西侯杨璟杨侯爷的人?” 武白叔赶忙收住脚步,脸色大变,抓着那门子的肩膀道。 “正是!” “快!快将他们迎进来!” “是…” “还愣着干嘛,给我麻利些!” “是!” “哦,不!等等,本官亲自出门去迎!” 武白叔见得师爷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当即醒悟过来,将门子拦下,便来到了中门。 府中走使已经将中门打开,武白叔整理了官服,便走出门口来,却见的来人不过是个身穿蓝色苗服的女人,以及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小子。 杨璟贵为侯爵,身边的人也不该如此寒碜,莫不成此二人是骗子不成? 若真是这样,他武白叔可不依,非得狠狠治一治这二人不可了! “本官便是静江知府武白叔,不知二人是杨侯爷什么人,侯爷又什么要紧事需要吩咐本官?” 若是寻常侯爷,如何也都管不到地方上来,大宋对这些勋贵虽然优待,但绝不会让他们沾碰实权。 可杨璟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非但是尊贵的侯爷,还是今次南征的主帅,名义上可比贾似道还要更不好惹! 再者,杭州方面不断传来消息,据说这个杨璟侯爷,还是个了不起的神人,连山里那些消息闭塞的蛮人都听说过他的事迹! 武白叔自然是听说过的,否则也不会亲自出来迎接,可见得这两人的装束,心底到底有些以貌取人了。 那妇人长得倒是不错,不过已经二十七八的年岁,而那瘦小子虽然只有十二三的模样,又黑又矮,可眸子里头却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果不其然,妇人只是默默地站在后头,却是那矮小子开口说话了。 “原来是武知府当面,晚生名唤杨艾男,今日是来帮父亲带两句话给武大人的。” 武白叔可不是蠢物,这晚生的称呼可不是随便能叫的,武白叔乃是正经进士出身,这小子想要自称晚生晚辈,必须也是正经读书人出身。 杨艾男偏生又沉稳,不似扯谎,毕竟他心里也有底气,早先董槐想要给杨璟一个国子监生的名额,杨璟没有接受,但后来将杨艾男接回来之后,便让他到国子监里头读书去了。 可杨艾男毕竟太过年轻,加上又黑又矮,全然不像是个读书人,武白叔自然是要怀疑的。 只是师爷却脸色大变,因为武白叔没有听清楚,但他这个师爷却听清楚了! 门子适才说了,是杨侯爷的人过来传话,而这少年竟然自称给父亲来传话,也就是说,此子乃是杨璟的儿子了! 师爷赶忙在武白叔耳边低语提醒,武白叔的眉头却紧皱起来,朝杨艾男冷哼一声道。 “本官听说杨侯爷不过二十几岁,也并未娶妻,更无子嗣,尔等到底是何方蛮人,竟敢到本官面前来招摇撞骗!” 武白叔本就怀疑杨艾男并非读书人,看着这妇人和杨艾男,又穿着苗人的服饰,眼下又听他自称是杨璟的儿子,这就太假了! “来人,给我抓起来!” 第七百三十五章 大军未动师爷先行 鹿白鱼今次率先回到江陵,可不是为了将苗人弟兄们都带出来打仗拼命的。 虽然南疆的战争关乎大宋安危,虽然杨璟对苗寨和侗民有着大恩大德,这恩情足以让大家为杨璟办事,却不足以让大家为了朝廷而上战场去送死。 他们之所以听从鹿白鱼的安排,与西南方面的苗人们联合起来,进入到广南西路,并非为了打仗,而是为了联络当地的壮族人! 鹿白鱼很清楚杨璟的用意,有了神火营和张长陵率领的拱圣军,当地的蛮人只需要负责带路就成,哪里需要他们上战场去送命。 杨璟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应对赵昀的卸磨杀驴罢了。 他们不是职业军人,打仗这种事情,自然要交给禁军去做,而他们的优势是翻山越岭,钻洞狩猎,他们的优势在于,他们也是少数民族,比朝廷更容易笼络这些壮族人! 杨璟曾经有想过,北面是宗云的地盘,若赵昀容不得自己,他到了北方去,宗云肯定会收纳他,但他在义军之中,对宗云的声望有影响,所以他并不打算到北方去。 人都说,不要跟最好的兄弟一起做生意,这是完全有道理的。 杨璟在义军之中的声望不弱于宗云,若进入义军,必定会分走宗云的威望,这道小裂隙会不断扩大,最终或许会因此而毁掉义军。 所以杨璟将自己的出路放在了南方,广西和云贵都有十万大山,足以隐居世外,而广东是宋慈的地盘,眼下宋慈也不知如何了,但宋风雅和李准宋伯仁以及曹卧虎都在广东。 即便不想在广西的十万大山里藏匿,到了广东,找一条大船,带着身边的兄弟和女人,出海远航也未尝不可。 总之南方地区算不得进可攻,但却是退可守的地方,绝对是寻找后路的最好选择。 这种事情也总不能正大光明来做,杨璟思来想去,还是苗寨的弟兄们最为合适。 朝廷在广南西路的掌控度本来就不算太高,盖因此处的土著实在太过凶悍,这些地方武装也不是好糊弄的,团练的乡勇虽然帮着镇压地方,但见钱办事,官府但凡欠他们一个铜板的薪饷,都甭想差遣他们做事,甚至还有过群起攻之,武力讨薪,不给钱就造反的事情发生。 所以只要得到这些土人的帮忙,杨璟想要在这里藏多久自然就藏多久,只是杨璟的志向远非躲藏,他虽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但也绝不会让赵昀撵得四处乱窜! 鹿白鱼对杨璟的整个计划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因为杨璟也只是未雨绸缪,并没有将整个计划告诉她们。 她只是遵照杨璟的吩咐,先将广南西路的苗民和壮民都联络起来,这一点她还是能够做到的,而且做得还不错。 但如果认为大家都是少数民族,朝廷对待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大家就该互相扶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更不可能因为大家都是苗民,他们就愿意冒险跟你干杀头的买卖,这是不太现实的。 想要结成联盟,归根结底还是需要利益来当纽带和桥梁,没有利益,即便再铁的交情,帮你一次,帮你十次,总不能帮你一百次吧? 杨璟如今贵为靖西侯爷,又有神火营,还有神仙的名头,屁股底下还骑着一条恶蛟,西南有杨敬亭,有夜郎人,有苗人,江陵是根据地,有牟子才,如今整个西南乃至南方,都在栽种红薯,所有这些都是他的筹码。 再加上朝堂上有徐佛董槐乃至于赵宗昌,如今赵宗昌已经封为荣王,杨璟甚至有想过,若赵昀真的逼急了,他或许会想办法将荣王推上去! 不过杨璟也只是想一想罢了,荣王赵宗昌有着治理地方的政务经验,对各级各部的衙门业务也很是熟悉,可惜他的野心太小,格局也不大,是个好官,能臣,但绝不会是个好皇帝。 鹿白鱼虽然能够感受到危机的逼近,能够感受到杨璟的忧虑,但并没有像杨璟想得那么长远,她只是想将眼前的事情办成。 杨艾男好端端在国子监里头读书,杨璟却要将他带出来,不惜让他冒险,就足以说明问题很严重了。 他宁可让杨艾男来这征战之地,也不愿他留在京城,足以说明京城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甚至比战场还要危险! 不过鹿白鱼也并不担心杨艾男的安全问题。 且不说杨艾男功夫如何,单说他的师父们,就足以让他安身立命了。 杨艾男是洛枝人,骨子里流淌着洛枝人的坚韧不屈,就如同蟑螂一般,即便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地狱,他们也能够卑贱却又倔强地活下去。 而孙二娘抚养他长大,倾囊相授,他的毒术连鹿白鱼都有些忌惮,至于蛊术之类的,也就自不必说了。 这么多负能量堆积在杨艾男身上,按说他该是个极其阴狠的人,可他又得了葛长庚的悉心教导,身上有着一股飘然出尘的超脱气,还有杨璟的影响,格局和眼力都不差,甚至于连宗云,都教了他不少内功。 就这么一个人,不说是个全才,也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而且他在国子监也并非死读书,连董槐都赞他是个让人吃惊的孩子,虽然只有十二三岁,但心性城府都比同龄人要强大太多,董槐甚至有心要将他收为学生。 可惜杨璟风头太过,又遭到了赵昀的忌惮,不想日后给董槐带来麻烦,所以才婉拒了董槐的提议。 杨艾男曾经照着董尚志的意思,与林爵到西南去走了一趟,当初就是为了寻找那个神秘的草鬼婆,来给杨璟救命,虽然最终没能找到,但他对西南的情势却已经一清二楚。 与鹿白鱼从江陵往西南,这一路走来,鹿白鱼根本不需要太多操心,这个小子竟然将事情办得格外的漂亮! 如今到了静江府,这知府武白叔虽然有些糊涂,竟然还以为他们是招摇撞骗,甚至还想把他们抓起来,但鹿白鱼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果不其然,当衙役们围上来之时,杨艾男却是气定神闲,只是呵呵笑了笑,朝武白叔道。 “武大人,我若是你,就该换个师爷了。” 武白叔见得杨艾男如此笑着,虽然老成,看着却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他的体内真的住着一个七老八十的灵魂一般,不由皱了皱眉,抬起手来。 那些个衙役见此,也就没再动手,武白叔问道:“你倒是说说,本官为何要换师爷?” 那狗头师爷闻言,也是脸色发白,却不敢再说话,仿佛让杨艾男看穿了所有秘密一般! 杨艾男看了那师爷一眼,朝武白叔道:“武大人这师爷穿的是京城福锦隆的鞋子,想必刚来不久吧?” 杨艾男如此一说,武白叔不由心头一紧,心说这孩子眼力可真真是毒得紧,这等小细节都能够看出来! 这师爷确实才来不久,到了静江府之后,诸多用度也都是大手大脚,平素里穿衣吃饭也都很讲究,想必便是在京城,也习惯了这种锦衣玉食的日子。 武白叔起初也没深思,毕竟这师爷是同窗好友,如今贵为国子监左祭酒的老同学推介给他的。 而且这师爷对政务极其熟悉,尤其是钱粮以及人丁田亩以及流民安置等问题,更是一把好手,可着实帮了他不少忙。 不过武白叔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渐渐相熟之后,便拐弯抹角稍微提醒了一下,让这师爷改了本地装束,以免树大招风,惹来非议。 这师爷倒也知情识趣,果真改了这毛病,只是时常会在鞋子和佩玉之类的小玩意儿上,留些自己的小心眼,算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心理需求,武白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想到却让杨艾男给看了出来! “你这小孩子倒也精灵,可白塘先生在京城也有着才名,穿戴奢华一些,也是情有可原,莫不成你觉着本官配不上白塘先生?若想挑拨离间,还是免了吧!” 杨艾男冷笑一声道:“武大人为官多年,也不是愣头青,这么跟你说吧,左祭酒大人的妻子,乃是贾国舅的小姨子,晚生这么说,武大人可明白是何意?” 武白叔不由心头大惊,左祭酒是他同窗好友,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没有杨璟,即便再如何提起,也是不打紧的。 可谁都知道贾似道已经放话,要给杨璟好看,虽然明面上和和气气,但暗地里一直在找杨璟的不痛快,今番一个是主帅,一个是监军,一个捏着统兵权,一个却握着调兵权,两虎相争,势不两立啊! 武白叔猛然扭头,但见得师爷眸光闪烁,竟不敢与之对视! “难怪了!贾似道乃是官家宠臣,只怕早就知道要在南面用兵,这才派了这师爷来打前站!” “这白塘先生必定认得杨艾男的身份,却也不点明,只是想让我把他们抓起来,好生折辱杨璟,贾似道自然是高兴了,可我这个知府可就受难了!” “虽说大敌当前,战局要紧,以杨璟的为人,或许不会对我如何,朝廷上也不可能因为这个而踢开我,可杨璟必定要记恨,彼时我也只能彻底站在贾似道那头去了!” 武白叔顿时恍然,难怪这段时间,这白塘先生不断劝阻自己,不要上奏朝廷,申请调任,又不断灌输各种念头,让他认为留任其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原来他一直在打这个主意! 武白叔双眸爆发杀机,朝白塘先生低声问道:“他果真是杨璟的儿子?” 白塘先生喏喏地支吾道:“杨侯爷并未娶妻,又哪来的儿子,东翁...东翁切不可听这孩子胡言乱语才是!” 武白叔冷哼一声,也不再看白塘先生,他为官多年,眼力自然是有的,眼下揭破了白塘先生的底细,对他又哪里还有半分好感! “杨侯爷竟然并无子嗣,你又是何人?”武白叔转而朝杨艾男问道。 杨艾男也不啰嗦,从袖笼里取出一封书来,朝武白叔道:“晚生乃是靖西侯的义子杨艾男,早先由董槐相公举了国子监读书,这里有父亲给武大人的一封信,大人看过便知!” 第七百三十六章 义子先行侯爷为难 武白叔如何都没想到,这大军还未抵达,各方面已经开始在地方上拉帮结派了,更没想到自己这个静江知府,都成了贾似道拉拢的对象,甚至不惜在他身边安排了这么厉害的一个白塘先生! 他到底还是接过了杨艾男的那封信,虽然从未见过杨璟的字迹,但上面的侯爵印章等,他还是认得的,这确实是杨璟的书信无疑了。 他只是个地方官员,当然也有心要回京城去供职,毕竟他还算年富力强,算是官员最黄金的年岁。 可南征军这趟浑水,他却是如何都不想沾碰,这也是他为何极力想要调任的原因。 杨璟的书信只是简单的问候,并说义子杨艾男到南方来负笈游学,希望他能够照拂一二,完全就是私交往来,与朝政无关,倒也光明磊落得紧,不似白塘先生这等货色,竟然鬼鬼祟祟想要左右他的决策。 如此对比之下,武白叔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对于杨璟的履历,他与朝中官员一般,哪个不清楚杨璟短短两三年便晋身中枢,一再飞升,平步青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晋升速度了。 只是烈火烹油,这种情况只怕是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杨璟说不得是昙花一现罢了,朝中大臣固然有不少艳羡和惊诧,但少有人站在杨璟的身边,因为不看好他能够长久下去。 武白叔不得不考虑这些,因为他已经无法调离,往后要跟杨璟和贾似道打交道,若夹在中间,实在难以做人。 如今看来,杨璟倒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不像贾似道这般咄咄逼人,更没有太多花花手段。 可事情不是这样考虑的,如果到了他这个年纪,到了他这个位置,仍旧根据个人好恶和表面功夫来判断,他武白叔也不需要入京了,上去也绝不会得到重用。 他读了这书信之后,考虑了良久,才朝杨艾男道:“原来是小侯爷当面,下官倒是唐突了,这静江山清水秀,倒是个负笈游学的极佳去处,若是小侯爷不嫌弃,便在下官这里盘桓几日,也好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白塘先生听得此言,一颗心已经沉落谷底,虽说武白叔不敢对他如何,但他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多留也是无益,回去之后,只怕要被国舅爷好生责罚一顿了。 不过他也不会就此死心罢手,若是杨璟亲自前来,他倒是束手无策,可杨艾男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孩子,他连这个都对付不了,回去又如何有脸见国舅爷? 武白叔或许从此不再待见他,但他也绝不会让杨艾男成为静江知府的座上宾,既然他让自己不好过,这杨艾男也别想讨得好处! 杨艾男将白塘先生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却仍旧只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便朝武白叔道。 “晚生谢过武大人的盛情,长者赐,不敢辞,本不该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好意,只是晚生还有要事在身,父亲让我去拜访一位故人,事情耽误不得,所以…” 武白叔没料到杨艾男会婉拒,但想了想,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眼下也需要好好处置白塘先生,虽然他居心不良,但毕竟是贾似道的人,如何处理他,还是个需要斟酌的问题。 “既是如此,本官也就不强求了,也是本官唐突了,不知小侯爷要去哪里拜访故人?若是可以,本官可以给小侯爷差个向导,这静江还好说,若要继续往南,最好还是有相熟的人领着好一些的。” 武白叔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过了静江,再往南可就是熟蛮的地方了,若继续往南,便该到那些生蛮以及安南猴子的地界去,谁都不敢保证绝对安全。 杨艾男显是有些心动,可又看了看白塘先生,武白叔顿时会意,白塘先生在这里,杨艾男是不方便说话,便朝后者道。 “先生且到后堂去等着吧,本官稍后再与你说话。” 白塘先生神色不定,咬了咬牙,只好躬身退下,此时杨艾男才朝武白叔道。 “晚生今次要往南,确实需要知府大人帮个小忙,因为家父那位故人…住在宜州…” “宜州?倒也是个好去处…”武白叔下意识点头道,可过得半晌,一道灵光闪现而过,他不由脸色难看起来,再看看鹿白鱼的装束,他好像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令尊…侯爷那位故人,可是…那一位?” 杨艾男也严肃起来,朝武白叔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位,不知武大人可敢陪晚生走一遭?” 武白叔嘴巴微张,差点没喊出来,他终于知道江陵和西南那些苗民到底是怎么涌进来的了! 这一刻他倒是想骂人,可哪里敢开口啊! 杨艾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压低声音朝武白叔道:“武大人,只要你跟晚生走一趟,所有的麻烦都将得到解决,武大人可有这个胆子?” 这句话可就太过直白,直白得有些过分,更像是一种挑衅了! 武白叔脸皮抽搐,过得许久才轻叹了一声,朝杨艾男道:“侯爷可比国舅更…也罢,本官这清闲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去宜州走一走也好…” 杨艾男此时才露出笑容道:“家父对武大人的评价果是不错的,他说武大人一定会答应,武大人果真答应了。” 武白叔也想知道杨璟如何评价自己,当即问道:“侯爷又是如何评价本官的?” 杨艾男双眸涌出敬意来,朝武白叔道:“家父说了,这话只能对武大人私底下说,却是不可声张的…” 武白叔当即往前两步,稍稍探过头来,便听得杨艾男在他耳边低声道。 “家父说,武大人并非大贪之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即便不能忠于朝廷,也会忠于百姓,武大人心里其实清楚,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武白叔闻言,不由心头一震,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出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搬开了一样。 “难怪侯爷年纪轻轻就能登上如此高位…本官…本官是服了…” 如此说完,武白叔便让人好生接待杨艾男和鹿白鱼,自己却赶回后堂,打算处置了白塘先生之后,便跟着杨艾男一道往宜州去了。 干儿子在前头打先锋,倒也顺顺利利,只是杨璟领着大军前行,速度并不快,中途也是问题不断。 虽然张长陵治军严谨,与杨璟的练兵和治军理念很是契合,但由于水土不服,军中许多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寒暑热症,虽然行军途中做到了与民无犯,但军中的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 这些问题的根源,自然来自于贾似道。 贾似道虽然是奸佞,但与历史上其他奸佞一般,坏人总有坏人的一套道理。 他自然也是希望大宋能够赢的,也是希望大军能够平平安安,但在做事的方式方法上,却与杨璟有着极大的出入。 其实很多奸人的动机都是好的,只是他们太过自负,太过狭隘,目的一样,道路不同,仅此而已。 贾似道太过强势,认为自己就是真理,其他人都是狗屁,对杨璟更是看不上。 因为杨璟太过年轻,只懂得用旁门左道来糊弄人心,将他这个国舅爷的威望都夺了大半,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至于张长陵,当年入洛之时却是凶猛,可打仗并不仅仅只是凶猛就能够成事的,需要考虑太多的因素,要顾全大局。 如果人人都像他张长陵,每个将领都要自作主张,即便再勇猛,又有何用? 所以贾似道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大道理,并深信不疑,且为之不择手段地去维护。 眼下最大的一个分歧,正正在于杨璟身边那条恶蛟! 这条恶蛟固然是振奋军心士气的最佳神物,可同时也带来了不少恐慌! 有些事情便如同叶公好龙一般,若是缥缈虚无,很多人都会向往,可当真正接触了,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纳这些神奇的事物! 军士们以为这恶蛟会让大杀四方,会让敌人闻风丧胆,可行军太过漫长,没有抵达前线之前,这些军士就先感受到了这恶蛟的凶戾! 恶蛟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邪恶之物,虽然眼下受控与杨璟,可到底是凶狠邪恶的东西,根本就不属于人间。 如果三两天时间便抵达战场,将敌人全都杀灭,倒也没人会感到害怕,可行军的时日太长,这份恐惧便会满满弥散开来,而恐惧会传染,会成为谣言,会散布到每个人的心头,最终就会变成恐慌,而军中若出现恐慌,便与军心士气无关了,而极有可能会造成营啸和暴动! 杨璟已经极力控制这恶蛟,可他每日里灌注内力,七七四十九日才能见效,如今才不过几日,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虽然他回复内力还算快,只是终究入不敷出,这种状况不断压榨他的潜能,每日里他都在挑战自己的极限,虽然他的内力也不断再扩大增强,呼吸吐纳的胃口也变得很大,就如同吹气球一般,每一次呼吸吐纳过后,都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撑爆一般。 可这般做法的副作用也很大,那就是他每日都处于浑浑噩噩的虚弱状态,根本就没有精力处理军务,而张长陵治军可以,论起权斗却不如贾似道,只怕继续这样下去,贾似道就会如愿以偿地夺取军权了! 正如杨璟早先所想那般,这恶蛟便是一柄双刃剑,能够伤人也能够伤己,就要看杨璟如何去拿捏。 而问题就在于,杨璟想要控制恶蛟已经很勉强,想要操控剑尖指向,已经有些力有未逮了! 他也在积极寻求方法,与葛长庚商议,如何才能够加快或者改良恶蛟的操控法子,可收效甚微,如今军心动荡,人心惶惶,已经走向了杨璟并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和情势之中! 他早知道自己不适合领兵打仗,所以才找来了张长陵,早先也说过,贾似道和朝廷方面,由他杨璟来负责对付,张长陵只需要安心领兵。 如今张长陵做到了,可他杨璟却没有做到自己许诺的事情,又该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第七百三十七章 疫病爆发偏方来治 身为主帅,杨璟在治军方面只能当甩手掌柜,这让一直想走亲民路线的他很受伤。 为了降低恶蛟对军士们的压迫,他只能单独行动,大帐也都另外安置,除了风若尘等人,便是张长陵,也都不太愿意走进他的营区。 为了避免恐慌,反而制造更大的恐慌,这是杨璟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他也有心想让这些军士亲近这恶蛟,见识到这恶蛟温顺的一面,可问题是恶蛟的作用就是激励军心士气。 若让军士们见得这恶蛟卖萌打滚,或者傻乎乎地丑萌状态,他们还会相信这恶蛟能够大杀四方吗? 说到底还是这个度无法去拿捏妥当,既要军士不必担心恶蛟会伤害自己人,又要让他们觉得这牲口能够残忍冷血地对待敌人。 这就需要让军士们看到杨璟对这恶蛟拥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可杨璟自己都没有信心,又如何能够让军士看到这一点? 别的暂且不说,单说这牲口每到半夜就会乱嚎,还会四处喷吐酸液,所到之处全是枯萎凋零和腐朽死亡的气息,杨璟的营区更是坏死之地! 送给张长陵的那匹龙种雪玉骢御马都受不住,整夜整夜不敢呆在马厩马栏里头,其他的战马也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负重的驮马以及骑兵的战马,整日里狂躁不安,一有机会就会掀翻骑士和背上的货物和马车,行军途中四处冲撞,慢说踩踏百姓的农田,好几次都撞到军士,还差点出了人命! 这也只是诸多问题之中的一部分,杨璟身为主帅,总不能带着这牲口远离大营,如此一来,无异于将整支大军都交给了贾似道。 大宋终其一朝,武将的地位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在文官面前抬不起头来,张长陵根本就不可能压过贾似道。 杨璟又无法离开,想要丢掉这恶蛟就更加不可能,这牲口只认杨璟,整日如跟屁虫一般,赶是如何都赶不走的,除非把这牲口给杀了。 可杨璟控制它还成,若显露出杀气,这牲口就一万个不答应,若反抗起来,杨璟杀不了它,反倒会让它杀掉不知多少军士! 杨璟也是骑虎难下,颇有弄巧成拙的窘迫。 到了洪州地界,行军才不过三分之一,军士们终于压抑不住,这天夜里开始发生了小规模的暴动! 有人说那些酸液会传染,许多军士的身上开始出现红疹,这些红疹会变成烧伤一般的燎泡! 有些军士情况比较严重,浑身溃烂,情绪激动,陷入癫狂,乱抓乱挠,以致于满身都是血迹和脓水,惨不忍睹,许多人甚至忍受不住而选择了自杀! 一大批军士密谋之后,汇聚到一处,冲破了军械营,取了刀兵枪矛,试图冲击杨璟的大营,要将杨璟与恶蛟一并杀掉! 杨璟虽然独居一处,但并没有放松防御,毕竟蒙古人太过狡猾,并不排除他们会刺杀杨璟,主帅身边也需要有人拱卫。 这次小暴动很快被成功镇压下来,张长陵是个严酷治军的,本想将那些人斩首示众,可杨璟担心会引发更大的恐慌,也就选择了息事宁人,为诸多军士提高待遇,以安抚军心。 可事情没有一个明确解释的话,军士会更加的恐慌,局势会更加的难以收拾。 为此,杨璟必须进行调查,看看这些军士到底怎么一回事,是真的受了酸液的腐蚀传染,还是其他疾病,亦或是人为捣鬼。 杨璟对这恶蛟也没有明确的定义,不知他是早已灭绝的原始鳄,还是变种科莫多龙之类的东西,对于酸液的性质和作用也没有完全能清楚,这种强力生物酸的危害到底有多大,他也没有足够的了解。 可他又不能亲自去调查,这种工作若是让鹿白鱼来执行,自然是最好,可鹿白鱼不在,风若尘的医术没有那么高深,只能拜托葛长庚去调查。 葛长庚见多识广,自然是信得过的,过不了多久,便与张长陵来回复杨璟了。 “出现状况的约莫有三十多人,起初只是身染红疹,类似于痘,粟米大小,而后便如黄豆大小,有脓,周边起红斑,患者只觉着烈焰烧身,身子高热,还有人邪气入脑,入了魔怔…” 葛长庚的描述已经非常到位,这就是医者进行调查的好处,若是换了别人去,很难把握到这其中的关键。 而杨璟也从葛长庚的描述之中,抓到了重点,当然了,也感受到了葛长庚对此事的态度。 葛长庚将之当成病症的描述,自然是不相信这是恶蛟在作怪,也排除了人为下毒的可能性。 杨璟反复思考了一番,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定论。 从这些描述来看,这些军士估摸着染上了病毒性疱疹,而且极有可能是水痘带状疱疹。 这种疱疹病毒具有广泛的传染性,是一种急性的传染皮肤病症,如果是单纯病毒性疱疹,疱疹的分布会没有太多规律,全身都有,而且没有太明显的灼烧感和神经痛,更不会引发脑炎之类的,使得病人产生幻觉。 带状疱疹经过治疗之后,病毒会进入休眠,潜伏在神经组织里头,若遇到压力过大,精神紧张,过度疲劳或者创伤等因素,就会爆发开来。 后期的并发症也是极其可怕,而且通过疱疹脓液、唾液、乃至于尿液和粪便等途径传播。 这军营之中人满为患,卫生环境极差,虽然杨璟早早就将军中防疫当成了第一要务,务必让每个军士都保持健康状态,来应对接下来的战争,决不允许有人病死在行军的路上。 可这些军士已经形成了习惯,很难改掉,再者,行军的流动性太大,总不能每到一处地方就设立公厕之类的设施,非但成本太高,而且也容易让军士感到不适。 这些军士有着观念上的冲突,自然也就抵制杨璟的各种措施,再者,杨璟每次让人撒石灰之类的进行消毒处理,都会引发争议,认为杨璟其实早知道恶蛟会传染疾病,才会如此小心地进行消毒和防疫。 这让杨璟很是无奈,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加上带状疱疹那典型的灼烧感和神经痛,军士们自然而然就怪在了恶蛟的头上。 病毒性疱疹的治疗手段也有不少,可以用阿昔洛韦之类的抗病毒药来处理和治疗,但问题是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杨璟将这个病症的原理跟葛长庚和张长陵说起,让他们强制推行消毒防疫,将染病的人以及与患者接触过的人全都隔离起来。 虽然这样做会引发更大的恐慌和争议,可一旦这病情传染开来,可就不是三五十号人的问题了,为了大军的健康,也只能这么做了。 葛长庚是见过这些病人痛苦挣扎的,若能够治愈这些病人,效果自然比隔离要更加明显,也更容易稳定军心。 杨璟又何尝不想,只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对策,若只是单纯镇痛或者镇定,倒是能够用他从江陵带来的吗啡,只是这东西不能长期使用,具有很大的成瘾性,杨璟也有些迟疑。 葛长庚对于防疫也有着一定的心得了,知道杨璟忧心,便与张长陵商量着去办事了。 也亏得没走到江陵左近,否则葛长庚去找自己的老媳妇儿了,杨璟势必有缺了一条有力的左膀右臂。 葛长庚和张长陵离开之后,杨璟也拼命在思考对策,他的医学知识不算太过丰富,毕竟主要还是法医学方面,很多临床医学的东西都渐渐荒废了。 可这种病毒性疱疹也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病症,尤其是带状病毒性疱疹,他渐渐也就回忆起不少法子来。 到了后半夜,杨璟突然让人将葛长庚叫了过来,问了些隔离之后的状况之后,才朝葛长庚道。 “这种病症以前我倒是碰见过,也见人用过一种偏方,先生可挑选一两个军士来做一做实验,看看是否有效果。” 这种偏方杨璟也是隐约记得,至于到底有没有效,还要看实验结果,反正如今也是无计可施,不如尝试一番,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偏方是用灯芯草通草一类的东西,浸润了蓖麻油,没有蓖麻油的话便用菜油吧,而后点燃,灯芯草燃烧之时,便会有热油滴落,将热油滴于患者鼻头处,必须听得噼啪作响才成…” 葛长庚是个民间医者,对于各种偏方和旁门左道,自然也是小有心得,听了杨璟的法子,也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施术之后,再用苦参、蛇床子地肤子之类的东西熬水外洗,相信先生该是知道这外洗方,晚辈也就不多说了。” 杨璟如此说着,葛长庚也就深信不疑地去做。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对杨璟感到惊诧,仿佛杨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或者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因为葛长庚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杨璟只怕真的不属于这个人间,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天外飞仙,葛长庚也不好妄自推测罢了。 就从杨璟给他的那本笔记,葛长庚就足以确定自己的推想,这也正是他这种,被誉为整个人间最接近仙道,被誉为陆地神仙的人,仍旧愿意跟随杨璟的原因了。 眼看着葛长庚就要走出去,杨璟又叫住了他。 “对了,先生可适当给他们用一些乌头,这东西虽然有大毒,但能够镇痛,可让军士们安心一些…” 葛长庚微微一怔,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就此离去。 乌头是毛茛科植物,主根入药就叫乌头,侧根则叫附子,虽然有大毒,却是不错的镇痛药。 乌头里面含有的乌头碱是非麻醉镇痛剂,能够有效缓解带状病毒疱疹的神经痛,其实也算是对症了,至于效果如何,杨璟能做的都做了,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不过杨璟虽然将这件事交给葛长庚去做,但有一件事却必须要自己努力,那就是如何解决恶蛟的问题,这已经成为他的当务之急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彭蠡湖畔斩龙之地 杨璟深知兵怂怂一个,将熊熊一窝的道理,是以将大部分日常管理的权力,都交给了张长陵,所谓术业有专攻,张长陵的治军和统军本事,杨璟还是信得过的。 至于杨璟为何没有干脆交出兵权,这是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兵权交出去,只能让贾似道这样的**害整个队伍。 与其让这些夸夸其谈,毫无实战能力的文官来统领大军,还不如让他这个半吊子来掌控主动,起码他还能够招纳张长陵这样的能人来实际掌军。 只是实际情况还是大大超出了杨璟的预料,行军途中出现的种种问题,也终于让杨璟意识到,想要统御如此庞大的军队,光靠一厢情愿的怀柔是如何都不够的。 出现了部分士兵冲击他的营房,差点酿成营啸和兵变之后,杨璟也痛定思痛,决定无论如何都想优先解决恶蛟的问题。 葛长庚已经领着他的偏方,打算用偏方和乌头来治疗那些被隔离的感染者。 而杨璟在中军大帐之中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决定要对恶蛟下手了! 早先他便已经知道,这恶蛟会是一柄双刃剑,只是他忽视了行军时间的漫长,以及军心士气的保鲜度。 军心士气并不是一种能够长久保存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等因素,不断地发生变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案例,在战场上风云突变,因为一方军心士气的改变,而彻底影响了整个战局的走向。 眼下影响军心士气的最大问题,便是这条恶蛟。 正如杨璟所想,只要他能够展现出足够强大的掌控力,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杨璟能够控制住这条恶蛟,那么问题也就得到顺利地解决了。 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葛长庚的做法是让杨璟将内力全数灌入恶蛟的体内,操控金关玉锁,将恶蛟的灵智封住,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这恶蛟就会彻底成为杨璟的宠物。 可如今才开始行军几日,情况就变得如此糟糕,杨璟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底气能够支撑四十九天,更何况,四十九天之后早不知跟蒙古人打多少架了。 若打架的过程之中,这条恶蛟失去控制,所带来的后果也必定是充满了毁灭性打击的。 提早掌控这条恶蛟,已经刻不容缓,既然葛长庚没能给出更好的建议,杨璟也只能靠自己的本事了。 眼看着夜色沧澜,杨璟带着这恶蛟,便离开了大营。 他没有让任何一个人跟随,只是带着恶蛟,趁着夜色,远离了官道,踏上了小路。 这洪州也就是后来的南昌,以前属于江南西路,也就是江西境内,此地靠近鄱阳湖,有赣水从境内流过,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去处。 洪州也出了不少名人,宋太宗时期的宰相陈恕等,便出自于洪州,而早先提到过,传说之中曾经斩过蛟龙的净明道开山祖师,道家真人许逊许旌阳,便是洪州这里的人! 想到许旌阳斩龙治水,杨璟不由心头一亮,心说莫不成这也是天意? 许旌阳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创立净明道,是道家真君,后世也有些人将之与张道陵、葛玄和萨守坚等并称为四大天师。 这洪州便是许旌阳飞升之地,更是他斩龙之地,当初他为了治水,而在鄱阳湖斩了恶蛟,从而成就了地仙之名。 当然了,这个时候鄱阳湖还不叫鄱阳湖,而叫彭蠡湖。 洪州南郊还留有许旌阳的道殿,早先不过是个梅仙祠,后来让许旌阳建成了道观,名为太极观,上书匾额净明真境,是故创立净明道派。 太极观已经成为洪州的道家圣地,杨璟带着这恶蛟,实是不太方便,想了想,便骑着这恶蛟,来到了彭蠡湖的湖畔。 几百年前,许旌阳在此斩了蛟龙,成就了仙名,他杨璟今夜也来到彭蠡湖,却不是为了成就仙家的名声,而是为了逆转岌岌可危的军中情势。 真要说斩龙,他到底是舍不得的,毕竟他每日里灌注内力,这恶蛟便如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杨璟只不过想要真正降服这恶蛟,能够更顺利地控制和指挥它罢了。 彭蠡湖八百里浩渺,烟波激荡,夜色之中仍旧能够感受到那股宏大浩瀚。 人都说蛟龙能够兴风作浪,布云行雨,似彭蠡湖这等大湖,该是恶蛟最喜欢最向往的地方。 可杨璟身边这恶蛟却有些不喜阴湿,反而偏向于火行,到了这河岸边上,就变得有些狂躁起来。 与其说它是兴风作浪的水龙,倒不如说它是条喷火的火龙。 杨璟心说,这也是天意,有了这彭蠡湖的压制和相克,说不定事情会比较顺利一下。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恶蛟之所以如此暴躁,是因为时辰差不多要到了,可杨璟仍旧没有给他灌注内力,金关玉锁的约束越来越淡薄,再不灌注内力,这恶蛟就要失去控制了。 杨璟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愿用内力来操控它,如此既削弱杨璟,让杨璟失去了精神头儿,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又无法完全降服这恶蛟,就像挂在中间,两头不沾地,实是难受得紧。 这河岸周遭都是芦苇和乱石堆,倒是有个小小的船坞,已经废旧,旁边有几条破船,却没什么人家,显然是荒废许久了的。 杨璟便来到船坞上,盘膝而坐,开始调息运功,那恶蛟却离得不远不近,双眸充满警惕地盯着杨璟的后背。 杨璟没有灌输内力,是以如今力量充沛,完全能够感受到恶蛟的一举一动,甚至能够感受到它的每一次呼吸! 一人一蛟便这么僵持着,恶蛟也不再眈眈地盯着杨璟,而是闭上双眸,腹部不断起伏,鼻孔喷吐热气,那酸液将船坞烧得焦黑,龙息喷出来,那船坞的木板竟然被炙烤得冒着淡淡的青烟! 就在某一刻,这恶蛟陡然睁开双眸,那眸子里头满是血红,红得似燃烧着一团烈焰! “嗷!” 恶蛟发出一声咆哮,竟然冲向了杨璟! 金关玉锁的禁锢彻底解除了! 杨璟知道,越是高级的野兽,便越是懂得遵从弱肉强食的法则,想要收复这恶蛟,不能完全靠金关玉锁,想要征服它,就必须要打败它! 祸蛇儿赤之所以无法降服这条恶蛟,就是因为他从没有与恶蛟战斗过,他只是躲避着这恶蛟,将它当成凶兽,困在山洞里头。 也就是说,还没有人打败过它! 杨璟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才决定使用这种最原始却又是最有效的法子! 对于击败这恶蛟,他没有半点信心,可他却希望去做这样一件事情! 自打他晋升武道宗师的境界,尤其是凝结了灵惑内丹之后,他很少会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人如果没有了忧患意识,就会变得迟钝,对于杨璟而言,他需要保持这样的警惕,而他已经罕有敌手,如今有了这恶蛟,正好让自己进入凶险之中,再度提醒自己,他杨璟并非天下无敌,决不能放松警惕! 恶蛟从背后冲撞而来,杨璟终于睁开双眸,满目都是凝重和肃杀,他猛拍木板,整个人弹了起来,凌空转身,顺势抽出了腰间的重管左轮! “砰!” 枪声划破夜空,仿佛要将天上镇守南天门的神将都给惊醒了! 子弹精准无比地射击在恶蛟的左眼之中,虽然无法打穿它的脑袋,但子弹将它的眼珠子都给打烂了,就卡在眼窝骨头里! 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感觉最是难受,更何况让人打瞎了一只眼,恶蛟顿时失去了平衡,从杨璟的身边擦过,轰隆便掉入了水中! “轰隆隆!” 水花高高溅起,当这些水花落下之时,却没有将杨璟的衣服弄湿! 因为此时的杨璟内力在体内冲荡不息,内功护体,体外就如同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保护盾,那些水花根本就近不得他的身子! 杨璟将左轮枪插入枪套,而后缓缓抽出了勾践宝刀来! 水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杨璟知道,是那恶蛟在水底胡乱搅腾,他紧握刀柄,调整着呼吸。 而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船坞被恶蛟从中间顶起来,一个大洞炸裂开来,露出那恶蛟的硕大脑袋和参差的血口剑齿! 杨璟飞身跃起,落下之时船坞已经被碾碎,杨璟只好提了一口气,点在一块木板上,借力往上一跃,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 那恶蛟仿佛被丢入水中的烙铁,浑身兹兹冒着烟,想来该是酸液与水产生了剧烈的反应,竟然将周遭的湖水都给煮沸了! 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硫磺的气息,它的皮肉竟然也被酸液腐蚀,身上的铁甲也不断被融化,那些个铁索的锈迹也在飞速消融!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生物酸!”杨璟也感到非常的吃惊,这恶蛟是什么物种他还未搞清楚,自然也不清楚这酸液的性质,见得这酸液遇水竟然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反应,杨璟心里也吃惊不已。 这恶蛟平时也会接触到水,只是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全部浸泡在水里,也没有彻底放开金关玉锁的禁锢,让它全力喷吐酸液。 若非杨璟决定今夜与它打一架,只怕永远不会发现它的酸液竟然会如此霸道厉害! 恶蛟就如同一只盯着蚊子的青蛙,随时可能吐出舌头来,将杨璟卷入口中一般! 它深深吸着气,杨璟便见得湖水形成一个小漩涡,这恶蛟竟然在吸水! 它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将身上的铁甲和铁索撑得喀嚓嚓直响! 眨眼间,它已经吸饱了水,张大嘴巴,便朝凌空跃起的眼睛,喷出了一记水炮! 这水炮里头除了湖水,可全都是它肚里的酸液,连那铁甲和铁索都要被酸液腐蚀得滋滋冒烟,若打到杨璟的身上,杨璟还不得像掉落到王水池子里一个样么!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主帅离开怪事再发 船坞被恶蛟撞烂之后,杨璟再无立足之地,只能蜻蜓点水一般,靠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借力。 他的内功已经臻于化境,武当以轻功闻名天下,纵云梯之类的秘术自不在话下,大黄庭扶摇直上三十六重楼,更是身轻似微尘。 杨璟这才刚刚跃起,这恶蛟却鲸吞湖水,打出了一记水炮来! 这水炮的体积很大,若被结实打中,只怕要将杨璟的皮肉都给侵蚀了! 杨璟既已见识到这酸液与水结合的威力,自然不敢硬碰硬,当即扭转了腰身,往旁边横掠而出,双眸扫视,却无片木可以借力,只得头下脚上,左掌轰出内劲,打得水面凹陷一大片,借着反冲之力,再度跃了起来! 由于距离太远,杨璟想用长刀杀伤已经不可能,凌空之际只能再度抽出左轮来,砰地又是一枪! 只是这一枪却不知打中了恶蛟哪里,因为这枪口喷吐火焰,竟引燃了那水炮! 恶蛟的酸液也不知是何成分,与大量的水结合之后,非但会融为腐蚀性极强的物质,竟然还可燃! “轰轰轰!” 湖面上顿时炸开大朵的烈焰,落入湖中,又瞬间被兹兹地熄灭,这等反差极大的场景,也是让杨璟暗自称奇! 那恶蛟中了枪,终于不敢在水里多待,哗啦啦搅动湖水,终于是爬到了河岸上。 漆黑的夜色之中,湖水和火光照耀,杨璟竟然满眼金光,放眼一看,那恶蛟身上的铁甲竟然闪耀着黑金之光! 原来这恶蛟的酸液与水反应之后,将甲片表面的锈迹全都服饰分解,竟洗掉了这些锈迹,露出了甲片的真实材质! “这恶蛟到底什么来头,竟然用黑金来当甲!” 杨璟内心也极其震撼,他本以为祸蛇儿赤乃是这条恶蛟的前任主人,如今来看,只怕主人另有其人,而非祸蛇儿赤! 这恶蛟的历史也该越过祸蛇儿赤,往更前头追溯! 恶蛟爬上岸之后,便往芦苇里头钻,该是让杨璟的左轮枪给打怕了。 杨璟哪里可能让它跑掉,眼看着要落下,又对着水面轰出一掌,身子如翠鸟一般贴着水面滑了出去,稳稳落在了河岸上! 杨璟脚踏实地之后,也不停留,左手握着左轮,右手抽出勾践长刀来,便往芦苇地里追了进去! 恶蛟不断碾压芦苇,在茂密的芦苇帐内开出一条路来,脚下全是泥沼,杨璟却从雪地一般的芦花上飞越而过! 恶蛟到底吃了两枪,又喷吐了大量的酸液,消耗已经极大,加上芦苇不断绊着他的腿脚,稻草也能压死骆驼,它的速度也就渐渐降了下来。 杨璟凌空飞掠,觑准了时机,便落在了恶蛟的背上,那恶蛟没有了金关玉锁的束缚,可不再认杨璟这个主人,双眸爆发血光,便发起狂来,摇头摆尾,要将杨璟从背上甩下来! 可它的体积太大,杨璟又生根了一般,它根本就无法甩开杨璟,只好不断往芦苇的密集之地钻,希望能够将杨璟从背上刮下来。 只是杨璟并没有再给它机会,勾践宝刀抵住它的后颈,口中大喝道:“呔!这牲畜!服是不服!” 这恶蛟的灵智颇高,该是听得懂杨璟的话,竟以咆哮来回应,杨璟也不罗嗦,手臂一用力,身子的重量往刀柄上一压,半截宝刀已经刺入它的后颈! “服不服!” 杨璟再度暴喝,那恶蛟发狂一般挣扎,狂奔的过程之中不断打滚翻飞,摇头摆尾无所不用其极! 杨璟若即若离,就如同绑在它背上的一个纸鸢,它打滚的时候,杨璟就跃起,它狂奔之时杨璟就落下。 两人便如同进行一场漫长的竞赛一般,不断在这芦苇荡里咆哮狂奔,渐渐融入了夜色之中。 而此时的中军大营,没有了杨璟坐镇,军队里头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张长陵已经让人将隔离营重重把守起来,以防止有人将这些被隔离的人都抢走。 如今军心不稳,军士人心惶惶,谁都担心下一个会是自己,自然也有人听信谣言,受到有心之人的蛊惑,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张长陵素来治军严酷,若非杨璟顾及军心,他早就杀人示众了! 他在战场上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战场上有多爱惜这些弟兄们,战场下就有多严酷。 在张长陵看来,平日里对他们严酷,就是对这些军士最大的负责,只有平日里严肃军纪,严加管束,上了战场才能令行禁止,才能让他们活下去。 若懒漫涣散,必定要吃败仗,吃了败仗,就会死很多人,只有严酷地执行军纪,才能救他们更多人的性命。 拱圣军的人都知道张长陵的名号,自然也都听说过他的事迹,这些军户是世袭的,子承父业,即便他们自己没有亲眼所见,也该从小就听父辈提起过这个名字。 张长陵虽然有着极高的威望,但拱圣军也就八九千人,十万大军还有其他厢的禁军,神龙军,神武军,新奉军等等,张长陵也并非能够镇住所有人。 再加上军中将领有不少都是贾似道的人,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对张长陵也很是不服气。 张长陵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他可不是只会拼死命的莽夫,他是擅长用头脑的智将! 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局势,知道杨璟的恶蛟是双刃剑,他才提议要杀人立威,因为这种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不能尽快镇压,恐惧会快速地弥散开来。 虽然杨璟离开了大营,但这非但没能缓解情势,反而让人有机可乘,所以张长陵更需要警惕。 杨璟是他的恩人,若没有杨璟,他也不能起复,自然也就不能再为弟兄们平反。 官家已经下了罪己诏,又委任他为副帅,只要这场战能够打赢,即便官家和朝廷没有正式的文书,他也已经算是给弟兄们平反了。 所以,即使不是为了报恩,他也必须将军营看管好,尤其是杨璟不在的情况下。 最近军营的氛围很是诡异,夜里时常有人哭泣和梦呓,这些都是炸营的前兆,说明军士们情绪极其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骚乱。 大宋毕竟和平了太久,这些军士虽然受到了激励,可当这股激励劲儿过去之后,他们骨子里的懦弱和恐惧,就会渐渐涌上来。 张长陵才巡视到一半,便有亲兵疾奔而来,朝张长陵道:“张帅,隔离营出事了!” 张长陵一听隔离营三字,心头顿时一紧,赶忙朝那亲兵道:“快请白玉蟾老仙人!通知所有将校,没有我的命令,一个士兵都不得离营!” “调拨神火营,把控四面辕门,有人胆敢违反宵禁,偷出营寨,一律格杀!” 张长陵随口便发出一道道军令,仿佛这些命令早早就存在他的脑海之中,仿佛他早就设想过这些突发状况,并提早做好了防备措施一般! 亲兵领命而去,张长陵便来到隔离营,此时隔离营也有些骚动,张长陵发现营门大开,不由皱了眉头,朝那守门校官道:“没有我的命令,谁开的营门,尔等连脑袋都不要了不成!” 那守门校官有些为难,朝张长陵辩解道:“张帅,不是我等不听命,是...是南军总督贾似道贾国舅在里头呢...” “贾似道?他来干什么?” 张长陵心中更是不悦,因为军中骚乱的事情,贾似道没少攻讦杨璟,一天也不知发都是折子往临安去。 对于杨璟和张长陵的各项举措,尤其是行军和练兵等等,贾似道从来都是反对派。 不过贾似道乃朝中重臣,又是监军,沿途地方官府对筹措粮草等等,都完成得非常不错,主要还是忌惮于这位国舅爷,这也是贾似道为数不多的贡献之一。 早先也已经说过,贾似道不是汉奸,到底还是希望能够大胜仗的,只不过是办事理念和方式上,与杨璟张长陵有太大的出入罢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同葛长庚和宗云等人一样,对杨璟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观点和举措,都心服口服地去接受的。 就说隔离感染病毒者这件事,军医们也都知道,有些病是会传染的,这种浑身烂疮的恶疾,说会传染,他们是绝对相信的。 所以他们倒也没有反对隔离,可隔离营里头除了那些已经出现症状的士兵,还有大量的接触者! 这些接触者表面上是健康的,他们只是曾经与患者接触过,就全都被集中关押了起来。 贾似道对此很是反对,他召集了军医,给这些士兵做过检查,认为这些士兵都是健康的,不应该关押起来,这样会使得军心士气更加受挫。 而杨璟这认为,通过中医手段,根本无法确定这些人是否感染了病毒,需要观察三五日才能得出结论。 可贾似道等人对他这套理论并不买账,是以再度出现了分歧,贾似道也曾经发过狠话,坚决反对杨璟的隔离营,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把这些人都放出来! 有了这些不愉快,也难怪张长陵不喜欢听到贾似道的名字了。 张长陵稍稍迟疑了一下,葛长庚和风若尘等人便已经赶到了隔离营前头。 “怎么一回事?” “我也是刚到,正好一起进去看个究竟。”张长陵如实地回答,一行人便急匆匆入了营。 这才刚刚到了隔离营,便发现里头灯火通明,其他营房的人都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有些已经离开自己的营房,明目张胆地想要过来看热闹,见得张长陵,又吓得缩了回去。 张长陵和葛长庚来到事发的营房,但见得贾似道带着几个亲信将军,就在营房外头等着,口鼻都用白色的毛巾给包住了。 几个军医和仵作正颤抖着身子,在一旁汇报着些什么,空气之中满是一股烤肉味,可营房四周好端端的,并未失火,这就有些古怪了。 到了近处,又有几个军医和仵作从营房里头快步而出,松开捂嘴的手来,便哇啦啦呕了一地! 张长陵和葛长庚相视一眼,一起看向那狭窄的营房门,突然觉得这营房如同坟墓一般阴冷,却又如炼狱一般炽烈。 第七百四十章 深夜惨案离奇诡异 张长陵和葛长庚等人来到隔离营外头,便见得贾似道等人已经等候在外头,从他们的脸色,以及包在口鼻的白巾来看,他们已经到营内去看过了。 贾似道只是朝葛长庚和张长陵微微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鉴于双方的相处并不算愉快,这种点头之交已经算是文人最后的礼貌,张长陵和葛长庚几个也没纠结这些细节。 当他们走进隔离营之时,一股凉气从脚底涌上来,头发都麻得炸开了! 这营房里头安置的是几个带状疱疹晚期的军士,他们的身体已经开始溃烂,服用了乌头,缓解了神经痛,渐渐也就睡了过去。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便这样无声无息,再没能醒过来! 此时映入眼帘的场景也是惨不忍睹,这几个军士死状相似,上半身已经烧成黑灰,只剩下一个骷髅头和几根烧得发白的肋骨,而下半身却完好,只是被火焰灼烤得有些发黑而已! 下半身从盆腔开始被烧断,断口被烈焰烧结,断口上面全是焦黑的污垢,有仵作刮开厚厚的污垢,下半身盆腔里头的血水便哗啦啦流了出来! 诡异的是,这营房之中有床铺褥子等引火易燃之物,却一件都没烧着! 就仿佛这些人的体内生出烈焰来,将他们的上半身给烧掉了,而下半身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若杨璟在此,一定会将之定义为人体自燃这一类怪事,可惜杨璟降龙未归,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葛长庚虽然见多识广,可对人体自燃这种事情,也没有见过,此时内心也是惊诧不已,心说没认识杨璟之前,自己就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陆地神仙,遇着杨璟之后,接二连三出现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件是自己见过的,这才是真的见鬼了! 葛长庚倒也能够保持镇定,可张长陵等人却是不淡定了,尤其是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小丫头,她们化装成男兵,伴随杨璟左右,如今杨璟不在,她们自然也想出一份力。 可这等场面,还是把她们吓得花容失色,当即便惊呼出声来! 不过她们都是见过生死的,比那些个仵作和军医还要淡定一些,贾似道想要以此为借口,将她们赶出军营,也是找不到茬。 因为祸蛇儿赤带着素清风等十几二十个女人住在军营里头,贾似道已经以此为借口,弹劾杨璟滥用职权,也不是第一回了。 可杨璟根本就没将他这个南军总督放在眼里,至于弹劾的奏章,赵昀也是留中不发,但贾似道的态度还是要有,仍旧不断地上奏。 眼下杨璟不在,便该是他这个南军总督来拿主意,却又碰上这等诡异之事,贾似道心里也有些骂娘。 不过真正腹黑的人,总能够将不利的因素全都转为有利的优势甚至是突破口! 在隔离军士这个事情上,他是坚决反对杨璟的,如今正好拿到了杨璟的痛处! 若杨璟没有将这些军士隔离起来,又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出师之时,贾似道还不便公开叫板,离了临安之后,他便三番五次让杨璟灭掉那条恶蛟。 一来恶蛟让杨璟获得了太多的声望,以致于所有人都无视了他这个南军总督,他可是监军啊! 二来,这恶蛟确实带来了极大的隐患,这种隐患也渐渐引发了不少的骚乱,从一开始激励士气,到最后引发恐慌,这恶蛟的利与弊实在太过明显。 他与军士们一样,认为军营之中所有的变故和混乱,都是这头恶蛟带来的,毕竟恶蛟从来都是不祥之物。 他是文官,即便打仗也要讲求风度,即便对手是奸猾奸诈凶残屠城的蒙古人,他仍旧不希望用恶蛟这种邪恶的东西来对付敌人。 这就是文官的做派,自以为胸怀广大,什么时候都想着用中原大国的礼仪来感化这些敌人,而并非借用武力。 所以贾似道认为,这恶蛟就是问题的根源,是必须要铲除的邪恶之物! 军士感染疱疹之时,很多人便谣传,这些都是恶蛟喷吐的龙涎所造成的,可杨璟又跑出了什么传染病的理论,当然了,对于这些,信的人自然深信不疑,诸人葛长庚等人,而不信的人,则是完全不信,将之当成了杨璟推诿责任的借口罢了。 这些龙涎拥有多么可怕的腐蚀性,这是有目共睹的,病毒之类的东西他们并未见过,也从未听过,你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还是凭着对杨璟的尊敬,去相信他口中那些什么虚无缥缈的病毒? 眼下这些军士上半身被烧成了白骨黑灰,下半身却血肉鲜活,试问除了恶蛟的龙涎,还有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 贾似道仿佛抓到了杨璟的要害一般,朝张长陵道:“张长陵,杨璟身为主帅,却不能事必躬亲,你作为副帅,就该有所担当,这些军士分明受了那恶蛟的龙涎所害,烧成这一地白骨黑灰,于军心士气无益,对将士们须得有个交待!” “此事皆由那恶蛟而起,本总督身为监军,有监察一些军事之责,本官与诸多将军们合议了一番,皆认为须尽早除去那恶蛟,以免再度发生这样的惨剧,只怕还未抵达安南,我十万大军早已人心涣散,还打个什么仗,又如何向官家交差!” 贾似道说得义愤填膺,不禁面东南而拜,身边那些个参将也多有附议,恨不得马上到中军大营,将那条恶蛟给杀了! 张长陵自然知道贾似道的打算,但眼下杨璟不在中军大帐,带着恶蛟出去,也是私下的行动,为了避免更大的骚乱,根本就没有声张。 身为主帅,若被发现擅自离营,只怕贾似道弹劾不倒杨璟,军士们的士气也就都散了! 张长陵虽然是个智将,但武将的地位到底是低得很,他也没有接触太多的朝堂争斗,在这方面的经验也就有所欠缺。 若给他足够的时间,或许他还能够想出妥帖的对策来,可此时贾似道步步紧逼,根本就不打算给他回旋的余地和喘息的时间! “这个...军中发生这等惨案,确实让人心绪不宁,可到底真相如何,还需进一步查证,国舅下如此定论,未免有些武断了...” 若换了别个,自然不敢顶撞贾似道,可张长陵一身正气,最是受不得贾似道这等奸佞,与其说话也并没有太多的客气,若非为了遮掩杨璟离开的事实,早就开骂了。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张长陵也没打算跟贾似道这样的人讲道理。 可贾似道却抓住不放,朝张长陵道:“张长陵,你身为副帅,竟然也如此糊涂,眼前这等场景,可不是明摆着的事情,除了那恶蛟,还有什么能够将人烧成这等模样,周遭事物却又完好无损?” “你若能够说出个一二来,让我等抓了真凶,化解了将士们的怨气,也便罢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趁早让我等杀了那恶蛟,以定军心!” “这...这等诡异奇怪之事,自然是杨帅最拿手,不如等他回来,再做定论的好...” 张长陵也是一身杀伐的王霸之人,可眼下出了这种事,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说话也就软了起来。 结果自然又被贾似道拿住了话根子,当即反驳道:“杨璟整日里被那恶蛟缠着,便是参加军议都不成,试问又如何能够亲自调查?” “这情形大家也是有目共睹,除了那恶蛟,还有甚么东西能有如此邪恶之力,造出这等惨剧来?” “退一万步讲,即便不是那恶蛟所为,也是恶蛟烧伤这些军士在先,这等隐患,留在军中,只能消弭士气,涣散了军心,我等为大军所计,早该斩杀此獠,身为副帅,张将军难道不敢挺身而出,与我等同仇敌忾么!” 张长陵被贾似道连珠炮一般抢白,一时半会儿也是说不上话,此时后背却被葛长庚轻轻按住,但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张长陵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也是这惨景所吓,张长陵虽然见惯生死,可不代表不害怕这等残忍诡异的画面,再加上杨璟擅自离营,张长陵心中有了顾虑,所以心绪就乱了起来。 如今让葛长庚这么一按,张长陵只觉着浑身舒泰,心中的疑虑竟然明朗起来,仿佛适才被魔障所迷惑,如今重见清灵了一般! “总督所言甚是,既然诸位一致认为,是那恶蛟造成了这等局面,想要诛杀那恶蛟,也是人之常情,若能安稳军心,张某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只是杨帅是张某的上锋主官,张某不好冒犯,诸位大人若想诛杀恶蛟,张某便权当不知情,各位要杀便去杀吧!” 张长陵如此一说,贾似道不由心头一喜,毕竟张长陵乃是杨璟的拥趸,在他们看来就是杨璟的走狗,如今张长陵一松口,他们自然就能够办事了! 然而这种喜悦便如当空炸开的烟花一般,转瞬便消失了,因为他们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 即便张长陵松口了,试问谁他娘的敢去杨璟的中军大营,当着杨璟的面,杀掉那条恶蛟?谁又有这个胆子? 反正他贾似道是不敢的,于是他便朝身旁那些个参将看了过去,这些个参将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深深埋着头,竟没有一个敢挺身而出! 贾似道心说,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难道就这么认怂了? 若连这条恶蛟都搞不定,还凭什么去打安南猴子,凭什么去打退蒙古人? 这些人平日里对自己唯唯诺诺,恨不得给他提鞋,人人都自认比张长陵更强,更适合副帅的位置,甚至想着让贾似道把杨璟给挤走,好让他们担任主帅。 可如今有了表现的机会,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冒头! 张长陵得了葛长庚暗中平稳了心绪,来了这么一招以退为进,竟然扭转了局势,让贾似道等人无言以对! 此时张长陵才深刻地体会到,杨璟身边这些人,对杨璟的辅佐作用到底是有多么的巨大! 第七百四十一章 监军逼迫虎将回归 贾似道没想到自己步步紧逼,得了张长陵妥协,却又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麾下竟然无人敢去挑战杨璟与那恶蛟! 他身为监军,权柄还是极大的,某些时候,甚至很多时候,权柄都要重于杨璟,这也是赵昀为何要将他任命为监军,就是为了制衡杨璟,不让杨璟手握重兵,以免杨璟拥兵自重。 可他并没有想到,赵昀既然认为杨璟这恶蛟能够震慑安南人和蒙古人,这恶蛟能够在几日之内,便搅得军士人心不安,惶恐不定,震慑力该是有多么的巨大。 毕竟这恶蛟可是传说之中才存在的邪恶之物,在杨璟之前,谁都未曾亲眼见过,这些个参将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张长陵都只是权当不知,而果断拒绝了帮他们斩龙,难不成还要凭他贾似道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杨璟自己动手把这恶蛟给斩了? 贾似道也不好当场发作,若他真要当场发作,只怕要贻笑大方,当下他也只是哈哈大笑,朝张长陵道。 “张副帅深明大义,自然是最好的,此事便这般定下,诸位将这营房收拾干净,回去好生歇息,养足了力气,明日我等便一道去斩杀了那恶蛟!” 贾似道色厉内荏地说着,看似豪迈的笑容,却如何都掩盖不住笑声之中的发虚,笑声戛然而止,便拂袖离开了隔离营。 诸多参将自然马屁精一般跟了出去,只怕今夜要通宵军议,商议明日到底由谁领兵去剿杀那恶蛟了。 这些人都是见识过恶蛟的,若贴身搏杀,上去几个都不够死,若能够动用神火营,远距离射击,那恶蛟是必死无疑的。 可神火营是杨璟唯一能够百分百掌控的营团,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权利去指使,即便贾似道有这个权柄,神火营的人根本就不会听他号命,只怕到时闹将起来,会更加尴尬和丢人。 今夜他们是如何都睡不了了,到头来只不过推选一两个倒霉蛋,即便能杀死恶蛟,只怕也讨不了甚么好处。 贾似道带着人手离开之后,军医和仵作们却开始忙碌起来,只是葛长庚已经提点张长陵,后者当即下令,谁都不准走漏半点消息,若有一丝风声传出,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张长陵乃是军中都闻风散胆的玉面夜叉,素来以严酷治军著称,他说要杀人,那便真是要人头落地的,这些个军医和仵作,自然是守口如瓶。 葛长庚又让他封锁了现场,谁都不准随便进来,这才与张长陵等人举起灯烛来,想要进行初步的调查。 确如张长陵所言,若杨璟在此,必定能够调查出真相来,可杨璟已经离营,张长陵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今夜能否寻回来还是两说。 若杨璟明日还回不来,贾似道带着人马去杀蛟,肯定要露陷,到时事情可就麻烦了。 无论如何,虽然他们不懂得如何调查,但却能够保护现场,把能做的都做了。 葛长庚跟着杨璟的时间也不短,当即把妮茉和风若尘给叫了进来,林爵和李彧等人也都加入了队伍之中。 妮茉了解人体构造,林爵和李彧是暗察子,平素里也查过案子,对于查案的基本流程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们相互配合之下,将现场的一些痕迹以及现象都详细记录下来,对杨璟往后的调查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痕迹会消失,这些尸体也会发生不小的变化,别的不说,这些烧得如同风化一般的骨头,但又些许微风吹过,都会随风消散,他们不得不记录下原貌,也好为杨璟提供第一手原始资料。 而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诸人正在忙着,外头的暗察子却急匆匆过来禀报道:“档头,洪州县城里头今日来了几个人,属下们觉着侯爷或许会急着想见,是以漏液来报” 李彧知道手下们都是晓得分寸的,没有紧急事态,是不会深夜溜进军营里头来,当即问起详情,听得那手下的汇报,不由心头激动了! 林爵等人见得他神色如此,不由投去询问的眸光,李彧朝张长陵道。 “副帅,杨帅的几位旧友,今日抵达了洪州县城,看样子是要到临安去寻杨帅眼下杨帅不在,卑职在想,副帅是不是能够做主,让卑职将他们接进军营里头来” 张长陵知道这些人都是杨璟的心腹,也知道他们都是谨小慎微的人,若不是要紧人物,也绝不会让他做主,当即问道。 “都是些什么人?” 李彧朝风若尘等人看了看,而后朝张长陵如实禀报道:“是宋慈宋老提刑安插在广东提刑司的几个铁卫名捕” 风若尘等人起初还不知道,眼下一听说,也不由来了精神,李准宋伯仁等人,终于是来了! 不过他们远在广东,该是没有收到朝廷的邸报,并不知道杨璟已经出征,若不拦着,只怕他们要寻到临安去了。 但听李彧这么一说,风若尘也不由难受起来,因为宋风雅并没有跟着上来,这也就意味着,宋慈要么病重,要么已经故去,她身为宋慈的旧日下属,乃是宋慈一手培养出来的,所谓恩重如山,心中又岂能不悲伤? 张长陵听说是广东提刑司,又是宋慈的手下,心说来得便如及时雨一般,这些人好歹是捕头,比他们这些军汉可是好用多了,当即便让李彧的暗察子,将李准等人给接入军营之中。 隔离营的初步记录工作也暂告段落,众人将隔离营封锁起来,便回到了张长陵的副帅营,妮茉和阿什莉伯爵夫人等,也都各自回去歇息,风若尘和林爵等,这留了下来。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暗察子果真将人给带到了,却是李准和哑巴宋伯仁以及曹卧虎,果真没见着宋风雅! 风若尘和刘汉超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只是风若尘一直跟着杨璟,而刘汉超已经成了宗云义军之中最具威望的无双勇将! 故人见面,免不得一阵唏嘘,各自叙旧了一会儿,这才知道,李准早先一直留在西南,为夜郎人以及苗人和土家侗家等人出谋划策,周旋于朝廷与土人之间,倒也做了不少大事。 后来广东那边传来消息,宋慈病危,他也是抛下所有,赶回了广东去,宋慈熬了几个月,终究还是在上个月撒手人寰了。 宋风雅自是在家守孝,心中却记挂杨璟,便让李准等人北上,协助杨璟,他们才打算到临安去。 只是这半路便遇到了不少征粮的事情,又听得消息,说杨璟挂帅南征,他们便转了个弯,到洪州来,希望能够截住南征的大军。 大军驻扎在洪州城外,他们也不敢贸然来见杨璟,本想明日才过来,没想到却得了暗察子兄弟们的引领。 风若尘一直将宋慈视为父辈,听得如此噩耗,自然是心头悲痛难当,李准等人也希望杨璟和风若尘以及刘汉超,若有机会,便到广东去祭拜宋慈。 只是如今杨璟挂帅,只怕短时间内想要到广东走一趟,是不太现实的了。 几个人叙旧之后,李准和宋伯仁便再度来到隔离营,他们跟着宋慈,也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其中更是不乏奇案,这耳濡目染之下,也练就了一些本事。 李准最是机敏,入得这营中,便注意到了其他人无法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他在隔离营里头走了一圈,而后便朝葛长庚问道:“仙长可嗅闻到一股异常的气味?” 这隔离营严格遵循杨璟定下的防疫消毒规程,除了用石灰和酸醋等消毒之外,还用艾草来熏过,加上这些军士被烧成这样,烤肉的气息混杂在一处,实在有些难以辨认。 不过葛长庚是何等人也,听得李准如此提醒,便凑近了尸体,稍稍嗅了嗅,便点头道。 “不错,确实有一股异样的气味,有点像有点像大蒜的气味” “大蒜?”众人不由有些疑惑,虽然杨璟也让军士吃一些葱姜之类的东西,说是能够杀菌,但即便这些军士吃了蒜,如今都被烧成灰了,哪里还残留有蒜味? 李准正要揭示,却见得林爵走了过来,朝李准道:“不是大蒜的气味,而是白磷的气味!” 李准不由诧异,早先他在西南见林爵之时,这小伙儿还在为父亲林文忠遇刺而红着眼四处搜寻韦镇仙的踪迹,如今竟然变得如此成熟稳重了,尤其是风若尘等人,但凡留在杨璟身边的人,都沉淀着一股震慑人心深不可测的气质,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林爵兄弟如何得知这是白磷的气味?” 李准不由好奇地问起,而林爵则微微一笑道:“侯爷创立了神火营,但早先杜可丰和那些宗师匠人,可都是小弟在安置,他们研制火药之时,有时会用到白磷,是以小弟认得” 李准等人早就听说杨璟创建神火营,能够借得天界神火来杀敌,民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听得林爵亲口证实,倒想今早亲眼见一见这些神器到底是何等霸道了! 只是眼前杨璟并不在营中,张长陵等人也不隐瞒,是以李准几个也只能暂时忍着心中的好奇了。 “李大哥觉着这是有人故意纵火行凶?”林爵不由如此发问,李准却沉默了起来。 林爵稍稍回想,朝他说道:“这白磷倒是极其爆裂的可燃之物,不需点燃,便是置于常态之下,但有日光照着,就能引燃,可工匠偶有被白磷烧伤者,伤痕也不是很厉害,不至于烧得骨头都脆了” 林爵如此一说,李准也点了点头,而林爵继续解释道:“早先侯爷也给杜监造等人点了一条路,让他们去寻找一种遇水即燃的碱,说是叫什么钠碱,那东西倒是爆裂,可又不是这个气味,而且即便是那种东西,也不至于烧成飞灰” 李准见得林爵如此解释,也不由点头,话锋却又一转道:“这白磷或许并非罪魁祸首,但并不排除白磷只是引燃物的可能,起码说明这绝非单纯的意外事件,得了这一点结论,便已经可以将这定成人为的凶案了!” 李准如此一说,众人也不由点头,下意识往营外的夜色看去,只希望杨璟能够在天亮之前回来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 奇案未解又遇纵火 李准等人的加入,到底是带来了不小的帮助,虽然没有探查清楚案子的真相,但已经开始有了方向,在杨璟没有回来之前,他们也是很大的助力。 张长陵也得到了暂时的舒缓,他们毕竟是宋慈身边的人,精熟于查案,虽然实际查起案子多少让张长陵有些失望,但好歹是公门中人,可比他们这些军汉要厉害多了。 李准和宋伯仁几个也没有歇息,让张长陵将隔离营封锁起来,便开始进行环境调查和盘问。 这些工作不需要杨璟在场,他们也能够完成得很好,将这些人的记录下来,再进行交叉比对,多少还是能够得到些许有用的线索。 既然李准已经从白磷的气味,推测出人为作案的迹象,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寻找目击者就成为了第一要务。 若只是单纯隔离那些疱疹患者,范围倒也能缩小一些,可整个隔离营除了疱疹患者这样的重点看护区,还有隔离其他接触者的普通区域。 虽然案发在重点看护区,但由于夜晚比较安静,加上隔离营中间是块用于应急的空地,营房呈圆形拱卫这块空地,营门相对而立,所以,即便是普通隔离区,也极有可能存在目击者。 若能够发现有人进入过重点看护区,那便能够印证李准的推测了。 当然了,白磷不是将死者焚烧成碳灰的原因,因为白磷燃烧无法达到这样的温度,可即便不是主因,白磷也极有可能是诱因,说不定就是这种白磷,引燃了这些病患。 李准等人跟着宋慈已经很多年,而后又与杨璟共事过不短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宋慈的洗冤集录,他们便是第一批读者,他们也是宋慈法医理论的践行者! 因为这种种因素,李准也很清楚,动机,乃是破案的关键要素之一。 那么凶手到底出于何种目的意图,才会制造如此惨案,将这些受尽折磨的军士给烧死? 到底又是什么东西,能够在没有引燃营房其他物件的情况下,将一个人的上半身烧成灰烬,下半身却完好无损? 在这个时代,想要做到这样的效果,显然有些不可能,也正因此,才显得这个案子是有多么的诡异和奇怪。 毕竟要在隔离区工作,所以葛长庚也跟他们讲解了疱疹的传染性,照着杨璟定下的章程,让他们做好防护措施,才进入到隔离区去进行排查。 这边的工作倒也顺利,毕竟他们都是老手,即便这些感染的军士有所遮掩,他们也能够套取到想要的信息。 张长陵见得李准等人井然有序地进行调查,也安心了不少,起码在杨璟回来,还有李准几个在这里撑住。 当然了,他已经加派了人手,连带李彧等人也发动暗察子四处搜索,若天亮之前杨璟还未回来,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然而终究天不遂人愿,正如同墨菲定律一般,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 眼看着就要天亮,贾似道那边又出事了! 张长陵也忙活了大半夜,正想歇一歇,没想到刚刚躺下,亲兵便急匆匆地赶来,朝他禀报道。 “副帅,总督军那边出事了!” 张长陵心头也是咯噔一下,贾似道被官家委任为南征监军,位高权重,乃是今次出征的核心人物,可以说贾似道今次代表的就是官家! 昨夜里他才怒气冲冲要找杨璟麻烦,要纠集人手去斩杀恶蛟,如今若真出个什么事情,这大军可就彻底乱了套了! 此时行军还未过半,就闹得如此乱糟糟的,即便到了南边,又还能剩下几分军心士气来打仗? 张长陵也来不及穿戴,披了件单衣就跟着亲兵走出了营房。 到了贾似道这边,发现禁军早已将营房围得水泄不通,地面上满是泥泞,一些个军士浑身**的,旁边竟然还有水龙! “这是走水了?” 进了营区一看,三五个帐篷已经被烧成灰烬,空气中满是烟熏的气味,中间的空地上摆着十几具尸体,全被烧得皮开肉绽,贾似道满脸焦黑,极其狼狈! 张长陵也是心头大骇,但回想葛长庚对自己的提点,面上反倒镇定了下来,朝贾似道问起:“督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似道满脸蕴怒,朝张长陵道:“你瞎了眼了么!难道看不出来,这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今夜我等非要把那条恶蛟给斩了!” 看来贾似道是将这纵火与恶蛟再度联系在了一起,此时他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将领,这些将领为了巴结贾似道,营房与贾似道的大帐相距不远,也都遭了火灾。 张长陵听得贾似道发怒,反而冷静了下来,而且出奇的冷静! 他到底是个武将,本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可自打洛阳一役过后,他的锐气也收敛了起来,尤其是当了十几年的屠夫之后,更有些畏首畏尾。 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没有将自己当成副帅,而是来帮杨璟打仗,为自己的兄弟正名,仅此而已。 也正因为自身定位还模糊,是以他对贾似道始终有些敬畏,毕竟对方可是权倾朝野的国舅爷,当初他张长陵的兄弟们,可不就是因为这些文官的争权夺利,才在战场上成了牺牲品么? 可杨璟的离开,让他得到了当家作主的机会,逼得他不得不自己拿主意,他终于找回了以前那种状态! 即便他不是李准几个那等经常查案的人,也该知道这是极其拙劣的模仿作案,其目的不过是想要坐实隔离营的奇案,凶手就是恶蛟罢了。 虽然陵的营房与贾似道的营房离得很远,但从起火到灭火,如此闹哄哄的一阵,他竟然听不到半点动静!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贾似道并不像张扬这件事情,火都烧成这样了,他还遮遮掩掩,所为哪般? 再者,他的身上虽然全是泥泞和狼藉,可胡须却整齐干净,是否可以说明,这只是他自导自演? 这些个军士虽然也被烧死,但皮开肉绽,并非像隔离营里头的死者那般,部分被烧成灰烬。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因为他们只是拙劣的模仿! 真正让张长陵愤怒,让他想要掌控主权的,是地上那十几具尸体! 为了达到排挤和架空杨璟,为了斩杀恶蛟,为了夺回自己的威望,贾似道自导自演这处走火的事件也便罢了,竟然还使得十几名军士被烧死! 这是张长陵如何都无法容忍的! 他可以为了严肃军纪而杀人示众,借此立威,以儆效尤,但也是因为有人破坏军纪,照着军法来处置,是那些人该死,而绝不是因为个人权谋,让这些军士当成枉死的牺牲品,这和他当年那些枉死的弟兄们,又有何区别! 再者,若是突发起火,旁边又怎么可能准备好了水龙,而且救火的军士们竟然一个个提着水桶! 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张长陵终于不再六神无主,贾似道的强势,反而激发了他内心的不屈和傲气,他本就是个毫无畏惧的英雄汉,即便当了十几年屠夫,即便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即便刚开始进入军伍还有些不适应。 碰到突发状况也出现了一些小慌乱,最后还需要葛长庚的帮助,才抖擞了精神。 但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恢复了当年的智勇,那隐藏了十几年的锋芒,终于再度得到了释放! 面对贾似道的愤怒,张长陵反而镇定自若,心中再无忌惮,脸上再无卑微,朝贾似道冷漠地回道。 “督军大人如此肯定是恶蛟所为,可有证据?没有证据,莫不成还要冲击主帅中军大营不成!” “证据?这就是证据!” 贾似道一向看不起文官,早先与蒙古人议和,都由他出面,当年向金国人缴纳的岁币和物资,而后又转给蒙古人,这些花钱消灾的事情,都是他在做。 他可没见到大宋的军人何时能够如此硬气,早在北宋年间,便是大英雄狄青当了枢密使,也被文官们排挤得无所适从,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最终竟然压抑至死,更何况张长陵这么一个背黑锅的货色! 贾似道指着地上那些被烧死的军士尸体,有些气急败坏地怒骂道。 然而张长陵却只是冷哼一声道:“且不说隔离营那边的案子还没查清楚,即便隔离营那边是恶蛟所为,此处的状况完全不同,便是瞎子傻子都知道不对头,督军不会看不出来吧?还是说督军想要凭着一面之词,就要到主帅那里去讨要说法?” 若是往常,张长陵根本不需要反驳和阻拦,直接让他去找杨璟就成了,毕竟杨璟说过,贾似道和朝廷方面,都交给他杨璟,张长陵只需带好兵就成。 可如今杨璟已经私自离营,若让贾似道带人到中军大帐去,势必会发现杨璟已经不见了! 贾似道也是个奸诈精明之人,见得张长陵竟然替杨璟出头,三番四次阻挠,想必也看出了什么来。 毕竟那恶蛟生性暴躁,平日里有些风吹草动,都会怒吼咆哮,许多军士就是被这龙啸给惊吓住了的。 可今夜发生这么多事,那恶蛟竟然安静如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贾似道又如何能不怀疑? 心中越是这般觉着,他便逼迫越急,人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讲道理的该是兵才对,此番却是他贾似道这个文官开始不讲道理了! “无论如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杨璟身为主帅,都需要出面主持大局,诸位将军,既然杨帅深受浩荡皇恩,咱们便一道去请他一请!” 贾似道蛮不讲理的姿态一摆出来,那些个参将和指挥们,又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当即振臂高呼,纷纷响应,身边亲兵聚拢起来,浩浩荡荡竟然有上百人! 隔离营的诡异案子还未查清,如今又有这纵火案,贾似道又领着诸多将领“逼宫”,张长陵也担忧起来。 若处置不好,只怕要兵变,这种事情别人不敢做,贾似道却是如何都不怕的,毕竟他是督军,便是主帅,也都受他监察!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一触即发王者归来 贾似道乃是官家钦命的监军,有权监察军中事务,若杨璟真的违犯军纪触犯军律,贾似道非但有权弹劾,还能够奏禀朝廷,另行指派人选,当然了,要紧时刻,也能够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张长陵到底只是副帅,他的任务是辅佐主帅,执行主帅发布的命令。 虽然杨璟将绝大多数的军中事务都交给了张长陵,但在名义上,张长陵是如何都无法与贾似道抗衡的。 只是如今张长陵已经找回了当年的锐气和王霸之气,当初为了大局的胜利,他甚至不惜孤军深入,差点就能够拿下洛阳,可见他对贾似道这等权贵,根本就没太过放在心上。 若非荒废和颓唐了这十几年,早前他也不会束手束脚有所顾忌,葛长庚暗中提点,加上贾似道如此强势,终于是激发了他内心之中的傲气,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贾似道若果真冲撞杨璟的中军大营,这件事情必定要对杨璟的威信产生极大的动摇,军士们本来就因为恶蛟的事情,而对杨璟充满了敬畏,再让贾似道这么一闹,往后杨璟想要收服人心,可就更难了! 见得大多数将领都听命于贾似道,张长陵心中也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这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如今只是行军未过半,能够及早发现这些人的立场,也总比上了战场之后才发现的好。 眼看要动粗,张长陵也毫不示弱,朝李彧和林爵扫了一眼,后者二人便取出一道令来,不多时,神火营的弟兄们已经全副武装,出现在了营房周遭! “张长陵!你想引发营啸不成!冲撞监军,你可知道本督军有权就地斩杀了你!” 贾似道气得嘴都歪了,他连杨璟都看不起,更慢说是张长陵了,此时见得张长陵竟然擅自调动神火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连他都无法调动神火营,这个如今战力最强的营团,乃是杨璟为数不多的亲信兵团,没想到杨璟竟然将这样的权柄,也交给了张长陵! 贾似道这边虽然差不多有上百号的亲卫,个个都是百战老卒,可再厉害的士兵,终究比不过神火营,那些自来火枪的威力,无论贾似道还是诸多将领,可都是一清二楚的! 面对贾似道的质问,张长陵也只是冷笑一声道:“督军大人,到底是谁想引发兵变,督军大人想必心里清楚,今日只要张某在此,谁都别想冲撞杨帅半分!” “督军大人若真想讨要公道,尽可将真想调查清楚,若真是杨帅放纵那恶蛟造下的案子,张某第一个响应贾大人的提议,亲自领人去杨帅那处讨要说法!” “不过么,若贾督军没有真凭实据,张某劝督军大人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贾似道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吓不住张长陵,此时还只是行军,若真到了战场上,自己这个监军岂非名存实亡! 虽然绝大部分将领都站在他这一边,可张长陵乃是副帅,是第一执行人,也难怪杨璟别的不向赵昀讨要,拼光了手里所有的牌,就为了给张长陵争取这么一个位置! 不过他贾似道也不是好惹的,他本就打算收拾杨璟,让杨璟服服帖帖听从他的命令,如今若连一个张长陵都搞不定,往后哪里还有半点威严! “杨璟豢养恶蛟,混乱军纪,军中突发危机,身为主帅却不能亲临现场,主持大局,罔顾皇命与军法,来人!” “且随我前往中军,向杨璟讦责,但有阻拦者,视为不尊军令,一律格杀!” 虽然他的身边只有一百多老卒,但营房外头足足有上千人,就是为了封锁消息而准备的,如今贾似道一下令,外头的人可全都涌了进来! 这些人配备强弓硬弩,虽然弓弩无法与火枪相提并论,但他们人多势众,神火营腹背受敌,真要冲突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眼看着双方一触即发,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火枪手们一个个摁住扳机,指节发白,仿佛子弹随时可能冲膛而出,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开枪一般! 贾似道也有些心虚,毕竟这事儿是他挑起的,若真要爆发流血冲突,最终即便把杨璟给斗倒了,他也难辞其咎。 说到底还是他的自尊心作祟,见不得杨璟压自己一头,更担心杨璟这等旁门左道,会将大军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若一直这般冲动莽撞,也不可能走到今时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事实上从政以来,他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做事为人都谨小慎微。 只是到了这个位置上,权势使人膨胀,他也被权势冲昏了头脑,又自认张长陵绝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对抗他这个监军,谁能想到张长陵吃了十几年的苦头,竟还是不知悔改,仍旧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葛长庚虽然有着活神仙之名,在军中也颇有威望,但他是杨璟的人,眼下无论是将领还是军士,对待杨璟的态度都有些微妙,与其说是敬畏,不如说是畏惧比尊敬要多。 所以葛长庚说话自然也是没太大作用,若贸然站出来,反而会加剧形势的变化。 这个时候谁不是大气不敢喘? 便是贾似道,也是直冒冷汗,而张长陵却没有分毫退让的迹象,两厢便这般僵持着,眼看着就要到达临界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场的军士更是如此,他们还没有抵达战场,行军才刚刚过了三分之一,若丧命在这行军途中,那才真叫憋屈! 神火营的弟兄们倒是异常坚定,他们是杜可丰和五十名匠师精挑细选出来的好苗子,他们来自于五湖四海,有直属禁军,也有边军精锐,更有不少暗察子里头的人,大多数也都是遵照杨璟的筛选标准,从斥候精英里头挑选出来的。 神火营得到赵昀最大的支持,成为军中比禁军还要高级的军种,所受到的待遇也是最好的,即便是最低级的散手,也都比禁军的兵要优待。 他们对杨璟自然是感恩戴德,见识了自来火枪的威力之后,这些人更是死心塌地。 因为这种夺人性命于无形的力量,让他们沉醉,也让他们痴狂,试问谁不喜欢掌控力量和别人生死的感觉? 而外头的弓弩手也都是贾似道从自家势力里挑选出来的精锐,同样是忠心耿耿,只怕打起来的话,伤亡会是极大的一个数目! 夜风轻轻吹拂,营区里头噤若寒蝉,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汗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刺激着双方士兵的眼睛,可谁都不敢眨眼,生怕眨眼动作太大,会引发对方的误会,从而点燃这场已经快要到达极限的爆炸性的僵持对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营房外头却走出来一个人,一个众人最渴望却又最不愿意看到的身影! “是杨帅!” “大帅!您终于来了!” “是侯爷...” 外围的人群顿时议论起来,如潮水一般两边退散,分开一条路来,所有人瞩目着,杨璟便一步步缓缓走了进来! 贾似道不由心头一凉,因为他很清楚,那头恶蛟如何都离不开杨璟,出征这么久以来,杨璟一直当着甩手掌柜,就是因为甩不开那头恶蛟! 可如今,杨璟来了,那恶蛟却不在他的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真的舍得杀了那头恶蛟?若真是这样...隔离营的案子果不是恶蛟所为?惨了...” 贾似道心头如此飞速思考着,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张长陵却没有如同其他人那般高兴,因为杨璟不在,他才再度体会到了掌控大军的滋味,如今杨璟回来了,他反倒有了种掣肘制脚的压抑。 杨璟也不理会,走到中间来,用眸光扫视了一圈,朝众人道:“都把武器给我收起来,自家兄弟,刀枪相对的,像什么话!” 神火营的弟兄们收到杨璟命令,当即将火枪都放了下来,外围的弓弩手却仍旧举着,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杨璟看了看贾似道,转身朝那些弓弩手低声喝道:“我再说一遍,要么放下武器,要么人头落地!” 杨璟中气十足,眼中杀气弥散,那些个弓弩手果然被镇住,纷纷放下了武器! 杨璟转过头来,朝贾似道说:“督军大人,这两桩案子我已经听说了,身为一军主帅,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给诸多兄弟一个清白和公道!” “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这里会当场案发现场封存起来,督军大人如果不介意,还是搬到别处去暂住吧。” 杨璟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语气之中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霸气,主帅的那种不怒自威,竟然让他生出一股尊威的气势,连贾似道都感到极大的压力! “杨璟,这事儿发生在我的营区,凭什么由你调查,难道我贾似道就没权力自个儿调查不成!” 杨璟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朝贾似道反驳道:“督军大人不是怀疑是我那恶蛟所为么?既然督军心存质疑,本殿自然要查清楚真相,还督军大人一个说法,若督军大人执意要调查,也不是不可以,本殿即刻发出奏本,让官家排下专人来调查也便罢了,只是耽误了行军,你我都要受问责!” “本殿新领大军,经验有限,小事还能做主,但大战略上,终究是督军大人在把持,若官家怪罪下来,本殿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督军大人能不能应付官家的怒火了...” 杨璟如此一说,贾似道终于脸皮抽搐,心中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发泄一般朝身后的将领们瞪了一眼,才压低声音朝杨璟叫板道。 “好!杨侯爷果真好霸气,咱们且走着瞧!” 贾似道丢下这么一句狠话,便拂袖而去,临行之前还不忘朝身边的亲兵道。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把这些枉死的弟兄给抬回去,都好生安葬,抚恤军属,本督军自会为他们求个好名声!” 亲兵们听得此言,知道贾似道要暂避杨璟锋芒,但好歹没有爆发冲突,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纷纷上前要去搬尸。 然而这个时候,杨璟却大喝一声道:“且慢来!本殿还未查明真相之前,谁都不准动这些尸体!” 第七百四十四章 争夺军权调查纵火 杨璟只身归来,却未见那头如影随形的恶蛟,在场之人都该想到,杨璟要么已经降服恶蛟,要么就已经将之斩杀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见杨璟的实力有多么的强大! 人总是患得患失的,早先因为有了恶蛟的助势而士气大振,随后又忌惮恶蛟所带来的恐惧,恨不得杨璟马上将这恶蛟给处理了。 如今杨璟身边没有了恶蛟,他们却又觉得遗憾和可惜,也实在是难以伺候。 但他们也都知道,杨璟为了这条恶蛟,想必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身为主帅,被这种情势所逼迫,不得不抛弃身边最为强势的助力,杨璟的蕴怒,他们也都能够感觉到。 或许正是因此,贾似道也没敢再胡来,见得杨璟如此,只好暂避锋芒,打算息事宁人了。 可杨璟眼下却喝住了这些人! 杨璟好歹是主帅,若不遵军法军令,主帅真要砍你脑袋,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了! 贾似道自然是不怕杨璟,他乃是监军,职权就是用来监察和制约杨璟的。 可当杨璟此时开口,贾似道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朝杨璟道:“杨侯爷,弟兄们可都遭罪了一夜,你要调查兀自调查便罢了,这些兄弟就放回去歇息了吧。” 杨璟却笑了笑,朝贾似道说:“这营房发生火灾,国舅言之凿凿,已经确认是人为纵火,自然要调查清楚,还诸位弟兄一个清白,若诸位回去了,嫌疑反而更大,国舅以为如何?” 贾似道顿时语塞,彼时他也只是为了栽赃到恶蛟的头上,才下了并非意外失火的定论,如今却让杨璟拿捏到这一点,还将之称为人为纵火。 这人为纵火,自然是人干的,恶蛟可不是人,他们这些匆忙忙想要离开的人,自然就成了嫌疑犯,因为张长陵等人连何时起火都不清楚,直到灭了火才过来的! 事到如今,贾似道也很清楚,杨璟若不调查清楚,这件事是如何都不可能会放过他们,当即朝杨璟道:“侯爷想怎么个查法?” 贾似道如此一说,杨璟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而后朝张长陵下令道:“国舅爷乃是南军总督,金枝玉叶,要紧得很,竟然有人敢纵火,妄图伤害国舅爷,本殿又岂能坐视!” “尔等对国舅都是崇敬备至的,相信你们是如何都不会陷害国舅,本殿也相信尔等的清白,为了洗脱嫌疑,只能委屈尔等了。” 杨璟如此一说,贾似道也不由心头一冷,其他人脸色顿时发白,而杨璟果真朝张长陵道。 “带诸位将军下去歇息,另行安置,没有查清楚案子之前,将军们就不必回营了!”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也不由一片哗然! 这些将领可都是南征大军里头的中坚力量,一直被贾似道说掌控着,如今杨璟将他们变相收监,软禁起来,这军中事务又该如何措置! “侯爷,这么做未免有些不妥,他们都是军中将校,平日里需要处置军务,不是我不相信侯爷的能力,只是这案子调查起来,难免费时耗力,三天五日只怕是要拖延耽搁了,将这些弟兄们都拘起来,军务又该如何措置?” 贾似道也慌了,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倚仗,没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他这个监军还不得让杨璟玩得团团转? 虽然监军的权柄很大,但若没有军中实权校尉和参将的支持,让主帅压得死死的,他这个监军还有什么意义? 杨璟自然听得出贾似道的紧张,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国舅不必担心,这些弟兄涉及到国舅受刺的案子,这可是大案,若不查清楚,只怕国舅也寝食难安,诸位弟兄若就这么走了,谁都有嫌疑,便是国舅放心,本殿却再也不放心用他们了,试问谁敢用嫌疑不清的人来领兵打仗?” 杨璟说得滴水不漏,贾似道也是脸色铁青,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出应对之言,而杨璟则继续抢白道。 “国舅爷放心,本殿查案的能力还是可以的,给我几天时间,相信案子就能真相大白了,当然了,若诸位将军能够多加配合,时间上自是缩短很多的,甚至于很大程度上,诸位将军是否坦诚,决定了这案子的调查时日,诸位可明白?” 这些个将校早先不敢主动请缨,跟着贾似道去斩杀恶蛟,如今 出了事又想溜之大吉,想想便知道是何种货色,哪里受得了杨璟如此暗示,当即纷纷表示要配合调查。 连他们自己都表态了,贾似道也就不好再替他们说项求情,只能在心里暗骂这些人没脑子,让杨璟三言两语就给吓住了! “既然弟兄们都这么配合,本督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诸位兄弟安心配合查案子,军务便暂时交给老夫去担着吧。” 贾似道轻叹一声,如是说道。 然而杨璟却摇头道:“国舅爷今夜差点命丧火场,眼下一身狼藉,该当好生休养,军务便交给张长陵吧,他也是老将,对军务比在场各位都熟悉,为了大局着想,国舅爷应该能理解吧?” “什么?”贾似道不由惊愕,本以为杨璟拿捏这些将领,只是为了给他好看,没想到杨璟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他杨璟虽然威望很高,军士对他又敬又畏,可军士到底只是听命行事,在管理层中,杨璟也便只有张长陵这么一个死忠亲信,起码在决策上,他是无法与贾似道抗衡的。 虽然看着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但杨璟在管理层里可是势单力孤的,原来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扫除这些中坚将校,为自己安插势力! “想得倒美!”贾似道心中也是愤怒到冷笑,杨璟竟然敢借着此事跟他争权,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老夫深受皇恩,自该为官家分忧,身为监军,自然要多担待这些军务,杨侯爷就不需多操心了。” 贾似道说得很冷漠,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姿态,可杨璟却和煦一笑,朝贾似道回答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国舅爷身为总督,职权乃是督察军将,管的是人,而军中一应事务该由我这个总节制来统筹调配,管的是事,军中事务,该由我这个主帅来承担吧?除非国舅爷认为杨某这个主帅不称职,向官家上了折子,官家扯掉我这个主帅,否则这件事还是本殿说了算数的吧?” “你...你很好!”贾似道听得杨璟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敢强词夺理,这是大宋军事制度的压制,若换了其他主帅,他完全可以一手遮天,可杨璟跟他不对付,墨守成规,用这些规矩来争辩,却又合情合理! 若是其他人担任主帅,谁人不知这些规矩都是死的,官家让贾似道来监军,事实上就是让贾似道来主持大局,这种不成文的官场规矩,谁敢不遵守? 可惜他碰上了杨璟,别人或许认为贾似道如日中天,都想着巴结,可杨璟却知道他贾似道迟早会变成奸佞,还是早早把他摁下去的好! 贾似道为之气结,只能拂袖而去,杨璟让人将这些将校都给收监了,便让张长陵挑选信得过的人来分摊军务,安抚诸军将士。 除了这些贾似道亲信将校之外,军中还有不少保持中立的将领,不管他们是一心想要打仗,还是蒙混了事,他们都不想掺和进来。 杨璟对此自然是无所谓的,可贾似道却容不得他们对自己不敬,所以平日里对这些中立将校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无论是后勤补给还是武备兵丁,这些将校都没拿过什么好处,对贾似道早已怀恨在心。 如今杨璟将这些将校都拘了起来,空出不少肥缺,中立派也开始倒向杨璟,张长陵当了副帅之后,心理定位一直没有转变过来,今夜终于重新找回了当年的王霸之气,眼下也就毫不客气了。 他那些老兄弟都是信得过的,而且都是当年端平入洛的主力,个个都是主战的得力干将,张长陵一直苦于无法给他们好处,眼下便将那些个实权肥缺都交给了老弟兄们! 当然了,这是在战时的临时安置,大宋的军制对将领制约很大,谁在什么位置,该干什么事,都有着死规定,即便杨璟将那些将校拘起来,也不可能大范围更改兵部和枢密院的任命,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署理罢了。 可即便是暂时署理,也足以让杨璟和张长陵收买人心了,因为眼下才开始行军到三分之一的路程,距离打仗还有不少时日,而这种战争也不可能三天两日就打完,这么长的时间里,谁敢说署理的不会变成正主? 人员的安插自然有张长陵和李彧等人去操心,杨璟送走这些人之后,终于可以安心下来查案子了。 这两起案子虽然看着关联很大,而且贾似道乃是幕后指使的嫌疑也很大,但杨璟却认为,这是两起独立的案子,或者说起码要独立调查。 因为无论从作案方式,还是作案手法,都截然不同,便是张长陵等人早先考虑的作案动机,也经不起推敲。 若贾似道是为了坐实隔离营案,将罪责推到恶蛟的头上,牺牲十几个军士的性命,借此来压制和排挤杨璟,那么也太过拙劣了。 贾似道如此精明老辣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虽然他被权势熏昏了头脑,有些自我膨胀,可谓一家独大,但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 他明知道杨璟的破案能力连官家都非常的肯定,甚至早先专门设立了折狱郎这个官衔,放眼整个朝廷,便只有杨璟拥有这样的殊荣,试问贾似道又怎么可能设下如此粗陋的布局? 可如果不是贾似道,他为何又要刻意掩盖?他到底想要掩盖些什么? 整个救火过程之中,贾似道这边就没传出过什么动静,一直在封锁消息,军士严阵以待,水桶甚至于水龙都备好了,如何看都是贾似道在故意放火啊! 杨璟扫视着营区,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七百四十五章 火场勘查发现细作 杨璟在营区巡视观察了几遍,很快就找到了破案的思路。 虽然在贾似道面前言之凿凿,杨璟心中对这案子也已经有了大体的推测,但推测终究是推测,想要证明是人为纵火,就必须找到相关的证据。 洪州濒临彭蠡湖,夜里倒也不是很干燥,只是这夏季酷热无风,想要找出起火点,却有些不太容易。 若是有风,便能够从焚烧的严重程度以及火势蔓延的方向等,反推出起火点,对起火点进行调查,应该能够确认是否人为纵火。 可今夜无风,营区大火烈烈,又被军士扑灭,灭火过程之中人数众多不说,还用到了火龙这种器械,现场痕迹早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想要找出起火点或许不难,可贾似道有心掩盖,杨璟也没指望能够从起火点调查到什么。 杨璟扫视了一圈,便登上了营区外头的箭楼,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借着晨光,杨璟俯瞰整个营区,很快便找到了起火点的大体位置。 到了起火点之后,情况果真如杨璟所想,若是有木头之类的东西,他还能够从木头的燃烧情况,推断出一些有勘查价值的东西,可营区都是帐篷,外头的寨栅和拒马之类的东西没任何法医价值,烧了也就烧了,一了百了。 火场调查是痕迹调查员的工作,杨璟对此也只是大体了解,想要细致入微的调查,耗时耗力不说,结论上还不一定有所帮助,杨璟便暂时放弃了火场的调查,目标转向了那些尸体。 李准和宋伯仁几个已经将隔离营区的口供都拿过来,与杨璟见面叙旧之后,便开始辅佐杨璟调查案子。 虽然他们没有宋风雅这么得心应手,但好歹跟着宋慈不短时日,又深谙杨璟的调查思路,熟悉杨璟的调查方式,当即分头检查那些烧死的尸体。 这些尸体表面焦黑,皮开肉绽,呲牙咧嘴,露出黄白色的裂痕,渗着脂肪和血水,与灰烬混合,又被灭火的军士用水浇过,简直惨不忍睹。 杨璟让他们撬开死者的嘴巴,查看里头的烟灰,确认这些都是生前死亡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活活被烧死的。 加上他们的肢体形态,抵御火烧的挣扎状态等等,只消粗通刑狱断案,都能够看得出来,调查结果与军中仵作填写的尸格,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张长陵也已经让人去排查这些人的身份,很快就将报告卷宗送到了杨璟的手里。 这份卷宗也没有太大的出入,毕竟这些人都是贾似道的亲兵,贾似道有心掩盖,自然做得滴水不漏。 可杨璟终究还是看出了问题来! 这些死者都是军士,身上都有刺青,但有两具尸体上的刺青,却引起了杨璟的关注! 宋人喜欢称军士为贼配军,对军士很是看不起,就是因为军士脖颈上手上甚至是脸上,会刺字。 有的是在身上刺上“指挥”二字,也有些直接将营团的番号刺上去,算是一种身份识别。 但这种刺青可跟江湖绿林人士的刺青不同,似浪子燕青之类的风流人物,会在身上刺大团锦鲤鲜花之类的刺青,而军士被刺字那是情非得已,没有谁愿意往身上刺这些东西。 毕竟古人受礼法教化,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之,军士只是为了识别身份,才刺了字。 可这两具尸体上面除了某某营的刺字之外,胸前竟然还有刺青,这种刺青可就跟纹身差不多了! 若是宋人的纹身刺青,图案上也是有讲究的,比如适才提到的燕青,身上便是锦鲤和花团等等,都有着吉祥寓意或者是自己认为是命运图腾之类的东西。 而这两具尸体的身上,刺的却是豺狼和鹰隼! 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差别,通常也表现在他们信仰的图腾上面,农耕民族,尤其是宋朝这样文化底蕴极其深厚的国度,便是要纹身,也会纹绣一些比较贵气或者温和的东西,花鸟鱼虫神兽灵物等等。 而游牧民族的信仰比较原生态,刺上去的图腾也就往原生态的方向靠近,借着这两个刺青,杨璟已经初步能够断定,这两个人并非宋人! 在后世,能够利用基因技术等等手段和方法,来确定不明尸体的人种等等情况,可在古代,没有这样的手段,单凭身材骨架脸型轮廓手脚长短之类的元素,很难确定人种。 杨璟也不敢说百分百确定他们就是外族人,可这也至少是个线索,给杨璟提供了一个方向。 在杨璟的叮嘱之下,李准等人开始有意搜集相关方面的线索,这一番查找之后,果真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这两位死者虽然都是宋军的装扮,但他们的脖颈上带着一些兽牙,牙齿的磨损程度也很严重! 宋人虽然也有数不清的穷人,但军士们整体上来说,日子还是购得不错的。 由于饮食结构不同,游牧民族经常吃肉食,牙齿的磨损程度自然要严重一些。 而且宋人早早就发明了牙刷,便是寻常人家,没钱买牙刷,也会用杨柳枝之类的东西来清洁牙齿,至于牙膏牙盐之类的东西,在宋朝也只是寻常物件,如果穿越客想要凭借发明牙刷牙膏来制霸天下,发展商业帝国,还是提早死了这条心。 而蒙古等游牧民族的人,生性豪迈,生活环境和条件比不得宋人这般优渥,刷牙什么的,自然也就成了奢望。 结合他们佩戴的兽牙和牙齿的状况等等因素,杨璟已经可以确认,这两个人不一定就是自己推测的蒙古人,但绝不是宋人的军士,极有可能是细作! 而他们最大的可能,便该是安南或者蒙古的细作! 今次南征有十万禁军,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厢兵和辅兵以及民夫苦役乃至于军奴和流放的犯人等等,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二十几万人。 这二十几万人之中,不可能没有细作,慢说敌国的细作,便是其他国家乃至于江湖门派,都有可能安插不少的细作在军队里头。 只是这两个细作出现在贾似道的营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贾似道是什么人? 那是大宋朝如今的第一宠臣,除了杨璟,没有谁能够与之抗衡,起码在官家的宠信方面,确实如此。 赵昀让他来担任监军,就是代表天子来监察这支军队,敲打杨璟,避免杨璟拥兵自重。 贾似道在朝堂上经营多年,即便后来蒙古人打到临安,宋朝无人可用,最终还是贾似道出面,想要跟蒙古人议和,早先应对蒙古人,也都是贾似道出面。 官家如此宠信他,除了国舅身份以及办政能力之外,他在“外交”上的建树,也是官家几位倚重的一种能力。 贾似道精通外交,自然懂得堤防细作,再加上他对军中将校的掌控,没道理发现不了这两个细作,或许他一直在故意掩饰的,便是这两个细作? 若非如此,他又为何让人急着搬走这些尸体,急着要将尸体处理掉? 军中仵作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甚至不能称之为仵作,只能称之为仵工,干的都是收敛和埋葬的事情。 可贾似道这才刚刚救了火,便让军中仵作仔细检查尸体,填写了尸格,这显然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而张长陵送来的卷宗之中,对于这些死者的身份,也都说得很清楚,这些人的姓名籍贯出身等等情况,都详细列了出来,看着这卷宗,仿佛就能够看到此人生前种种一般! 但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了,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因为古时没有照相机,用毛笔写字,在小小一张纸上,能写几个字? 古人用文言文很是节省篇幅,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字太大而纸太小,所以很多描述都会非常的精简。 即便科举考试,为了避免枪手替考之类的,对考生的身份需要五人联保,也就是说,考生必须相互担保,而且还必须由县里的教谕以及知县等人作保,确认考生不是枪手。 在考生档案上,还必须描述考生的外貌和形体,诸如某某某考生,五大三粗,面有黑痣,胡须稀疏之类的言语。 试想一下,即便是最为严格的科举考试,都只能描写到这种很是笼统的程度,一个低贱的军士卷宗,为何会记录如此详尽? 所以杨璟才认为,这是贾似道欲盖弥彰,起码他是知道这两个细作的身份,甚至在替这两个细作打掩护! 杨璟细细思量了一番,心中也就有了计较,这桩案子的重点也就抓到了,最起码他抓住了贾似道的痛处,想要破获这起案件,就不愁贾似道不配合了! “差不多了,将这些死者的尸体暂时存放,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靠近。” 杨璟结束了这边的调查,给张长陵的人下达了封锁令,又让李准等人去做采访排查,自己却来到了隔离营。 他本想去找贾似道,将细作的身份弄清楚,完结了纵火案,再来勘查隔离营。 可隔离营这边情况比较特殊,案情比较诡异,杨璟也是担忧若是耽搁久了,现场会失去价值,不如趁早勘查一番的好。 至于纵火案的内情,杨璟心中已经有了大体的方向甚至整个脉络和框架也都清楚了,与贾似道对质也不急在一时。 隔离营这边的案情可就要复杂太多了。 且不提其他,单说死者的死亡原因,就足够让杨璟抓耳挠腮焦头烂额的了。 杨璟查看了现场之后,满脑子都是人体自燃四个字,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到底还有什么法子,能够将一个人烧成这般模样。 可人体自燃只是个例,种种机遇巧合或者极其特殊的人体,才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然而这里的情况却是,隔离营好几个人都被这样烧死,已经不再是个例! 这也说明一个问题,凶手能够制造这种人体自燃的假象,必定有着极高的技术支持,或者说这种手段已经常规化,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第七百四十六章 酸液特性匪夷所思 这世间还有许多事情,是科学所不能解释的,起码杨璟是这样认为的。 据说还有个统计,大部分诺贝尔奖得主,其实都是有神论者,知道的越多,对未知便越是敬畏。 当初哥白尼和布鲁诺那些人,提出什么日心说,结果让人烧死在火刑柱上,因为当时的科技思想仍旧无法理解他们的异想天开。 所以,谁又敢保证,如今的科技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谁又敢保证,这些科学所无法解释的现象或者事物,就真的不存在? 杨璟也是个崇尚科学的人,科学推动人类的进步,为人类带来了福祉,但他对那些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事物,仍旧保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人体自燃也有着不少科学解释,但众说纷纭,甚至于有人质疑事件的真实性。 有些案例说这些自燃的人要么过于肥胖,体内油脂沉积,或者酗酒,大量饮酒之后,在体内积攒了过多的可燃物质等等。 也有人认为,那是神秘的力量,或者神秘的物质在作祟,总之,似乎还没有人能够得到真相。 杨璟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在这个时代,亲眼见识到这么诡异的一幕,而且并非个例! 正如同他早先就推想的那般,若这是人为的凶案,那么幕后之人肯定掌握了能够拥有超高温度的燃料,亦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幕后真凶,整个事件只不过是意外? 杨璟眼下也毫无头绪,只能从最基本的现场勘查开始做。 他已经将李准等人搜集的口供都仔细看过,隔离营是重点防护地区,没有手令不得随意进出。 周围设立了不少隔离营房,这些营房里头都是并未染病,或者说还未出现病症的接触者。 这些接触者心理很是抵触,情绪极不稳定,是以夜里并未安睡,许多人都在激愤地讨论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所以目击者应该是很多的。 但这些人都没有发现有陌生人随意进出隔离营,唯一进出过的,便是那些防疫的军医和送餐的伙头军,以及巡视的军士。 李准等人并非军人,杨璟也仍未授予他们正式的身份,是以他们无法调动人员来调查,只能让张长陵将所有进出过的人都召集了起来。 但送餐的伙头军早在傍晚的时候便送了饭食,从那之后便再没有进入过隔离营,剩下的只有夜间当值的军医,以及巡视的军士。 杨璟暂时放下这些思虑,将精力都集中在了尸体的检查上。 营房里头确实没有燃烧的痕迹,由于营房设立在泥地上,足迹倒是清晰,只是经过比对,也都没有太多出奇的地方。 杨璟也注意到了李准提到过的问题,便是空气之中有大蒜的臭味,并推断那是白磷之类可燃物的燃烧气味。 在没有化学分析条件的情况下,杨璟也不好做出判断,只能先检查尸体。 尸体的上半身已经烧焦,皮肉早已烧尽,便是骨头都被烧得发脆发白,他一度认为,这些人半截身子被丢进了焚化炉里头! “焚化炉…” 杨璟不由想起,军营里头还有神火营的匠师,杜可丰等人都是宗师级的工匠,在杨璟的创意支持下,他们用粘土造出了耐火砖,还给传统融铁炉加上了蓄热室,这个小改动能够让熔炉的温度得到极大的提高,有利于他们练出钢。 可惜杜可丰等人尝试了这么久,仍旧无法炼制出可用的钢材,连废钢都有些勉强。 杨璟对工业炼钢没有任何的概念,只是依稀记得当初看过一部电影,里头有那个特殊时期,全民用土法炼钢的详细情节,所以他就让杜可丰等人建了不少土窑来做实验,可效果仍旧不理想。 土法炼钢算是技术要求比较低的,但也相对于后世的工业基础而言,在宋朝的时候,想要制造硅砖等等高度耐火的材料,本身就是一种挑战。 闲话也不多提,虽然没能炼制上好的钢材,但神火营的匠师团队,已经能够将炉子的温度提升到非常高的程度,想要当成焚化炉来用,那是完全可能的! “会不会有人将这些人丢到熔炉里头?”杨璟也是顺理成章地推想着,但这些疱疹病毒患者已经进入晚期,他们情绪激动,状若癫狂,又浑身乱抓乱挠,身上血肉模糊,人不人鬼不鬼的。 再加上杨璟三令五申,对疱疹病毒的传染性做了科普,眼下人人避之犹恐不及,谁会将这些患者偷出去? 即便有人如此大胆,周遭营房那些接触者,也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杨璟甚至怀疑,这些人先被腰斩,只需要将他们的上半身偷出去,焚化之后再带回来,便能够制造出这样的场面来。 可惜并不现实,而且尸体的下半身也没有刀割斧凿的切口,并无腰斩的痕迹。 尸体的内部已经焚烧殆尽,但从残骸的燃烧状况来看,内部的燃烧比较充分一些,而外部却仍旧坚硬。 由此可以得出,或许火焰真的是从内部燃烧起来的,难不成这真是意外的人体自燃事件? 好在尸体的下半身还在,虽然从骨盆部位开始截断,几乎所有拥有法医价值的器官都被烧掉,但让杨璟感到庆幸的是,尸体的骨盆里头,仍旧还有没有烧掉的半个膀胱! 虽然已经干瘪萎缩,但杨璟切开膀胱之后,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 膀胱里的尿液已经被炙烤蒸发,但膀胱里头却有一些脂肪样的半凝物! 以杨璟现有的条件,想要分析这些东西的酸碱度之类的简单化验还是能够做到,可要分析具体成分,却力有未逮。 而且杨璟根本不需要分析成分,因为他尝试着点燃了一下,那东西却只是融化成液体,并未燃烧起来。 既然无法燃烧,那便说明与自燃事件没有太大的关联,可膀胱里头出现这种未知物质,杨璟是如何都不会无视这个线索的。 这东西融化之后,倒变得有些澄清,可以看到里头悬浮着的黑色物质,是外部沾染的灰烬之类的东西。 正当杨璟想要放弃之时,整个膀胱却兹兹地冒起青烟来,皮肉组织开始变得焦黑,散发出腐蚀性的臭味! “是那牲口的酸液?” 杨璟不由吃惊了! 他完全没想到,恶蛟的酸液竟然能够凝固起来,想起昨夜与那恶蛟的厮斗,杨璟心头涌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他扫视四处,发现营门外头还有半桶水,便舀了一瓢,试探性地将水倒入一些些,骨盆里头的酸液便沸腾了起来! 杨璟撕下一小块布条,点燃之后便丢入那沸腾的酸液之中,布条还未完全落下,引燃了沸腾酸液的蒸汽! 蓝色的火焰在蒸汽之中萌生,而后迅速壮大,轰隆一声,大火苗子窜起来,竟然比杨璟人头还高,差点将杨璟也给燎着了! 杨璟降服那恶蛟之时,便已经发现,恶蛟的酸液是一种特殊的生物酸,纯净状态下具有腐蚀性,可遇水之后就会变成性质及其不稳定的可燃物! “竟然真是那牲口的酸液!” 杨璟心头大振,赶忙检查其他尸体,可惜其他尸体的燃烧程度比较完全,没能再找到膀胱之类的组织,但他却在其中一具尸体的骨盆里头,再次找到了大拇指大小的一块半凝物! 若这些半凝物与酸液一般有着腐蚀性,只要吃下去,就会腐蚀食道和肚肠,也不等自燃,这些人早就被腐蚀成血水了! 杨璟大胆地将那半凝物捏在手指上,那半凝物传来清凉黏糊的感觉,果真是没有腐蚀性的! 可问题又来了,即便恶蛟的酸液凝固之后,就会失去腐蚀性,融化之后才有腐蚀效果,遇水便可燃。 然而这些患者吃下去之后,体内的水分就会使其融化,若非溶解,这些东西也不会跑进膀胱里头。 既然已经在体内融化,为何没有将身体内部全部腐蚀干净?又为何会在膀胱这样的地方,重新凝集成为半凝物? 那恶蛟将酸液存储在体内,也并未被腐蚀,想必这种物质分泌出来之后,便以半凝物的形态,存在于恶蛟的体内。 可即便恶蛟吐出酸液,这些酸液也不会腐蚀它的喉管和嘴巴牙齿,这便说明,恶蛟的体内有特殊的物质,能够保护自己的机体内部! 若果真如此,这些人被喂食了半凝物,是否也被喂食了这种保护物质? 如果真的有这种物质,那么就很容易说通了。 这些物质与半凝物一同被吃进去,被体液溶解之后,保护了人体器官不被腐蚀,但却成为了可燃性的液体! 而其中一部分则随着机体新陈代学,进入到了膀胱之中! 此时白磷就起到了引燃物的作用,正是白磷点燃了体内这些可燃性液体! 杨璟是见识并亲身体会过恶蛟酸液燃烧起来是多么恐怖的,便在刚才,这么一丁点可燃液体,遇水之后竟燃起了人头高的火苗来! 如此磅礴的燃烧力量,却再胸腹腔这般狭小的空间内剧烈燃烧,只怕会引发爆炸,而后才剧烈燃烧起来! 杨璟心头激动不已,检查了残骸,果然发现其中一具尸体残留胸骨的断口非常参差! 由于被煅烧过,所以断口已经发脆崩解,很难再辨认,若非这具尸体的胸骨仍旧算是比较完整,保留了肋骨根部的断裂特征,杨璟根本就难以察觉!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变得明朗起来,这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的纵火! 此人先将半凝物以及保护剂放入食物或者药物之中,由伙头军或者军医,喂养给这些患病的军士,而后用白磷引发了患者的自燃! 这些军医和伙头军到底知不知情,还有待查证,但难度并不会很大,如果他们知情的话,早就畏罪潜逃了,有张长陵的配合,有李准等人的调查,很容易就能够搞清楚。 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恶蛟整日里缠着杨璟,谁人能够搜集到它的酸液,并深谙酸液的特性,甚至能够搞到酸液的保护剂?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元凶现形权衡利弊 事情调查到这一步,已经非常的明朗,至于到底谁才能够拿到恶蛟酸液和保护剂,人选并不会太多。 风若尘等人虽然有机会接近杨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恶蛟对她们也没有了敌意,但她们没有动机,杨璟也信得过她们。 最大的嫌疑便该是那个被杨璟渐渐忽视的男人,祸蛇儿赤! 他曾经豢养恶蛟,对于恶蛟的来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对于酸液的特性,他想必也是了然于心。 虽然他并没有接触过恶蛟,但并不排除他存有这些半凝物,甚至于他在蒙古呼风唤雨,成为大萨满国师,只怕都托了这些酸液半凝物的福! 若真是祸蛇儿赤,那么贾似道营房里头的那两具外族人尸体,也就说得通了! 祸蛇儿赤暗中攀结贾似道,共同排挤陷害杨璟,除掉恶蛟,弱化杨璟在军中影响力,甚至借此架空杨璟,彻底夺取军中话语权,而没有了恶蛟,杨璟丧失了人心,祸蛇儿赤便能够趁机向杨璟提出交易,利用帮杨璟复位,来交换蛊毒的解药! 当然了,这仅仅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更有可能是,祸蛇儿赤根本就没想过要回蒙古,他与贾似道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肮脏协定,是否与今次南征有关,甚至于是否在跟忽必烈的蒙古军提前密谋议和的事项,都是极有可能的! 祸蛇儿赤的身份比较特殊和敏感,又是蒙古帝国的开国元老,连成吉思汗这样的一代天骄都视其为神人,可见此人无论心性和手段,都不是贾似道能够拒绝的! 而由此也能够看出,祸蛇儿赤并未如杨璟所想那般,已经走到山穷水尽孤家寡人的地步! 若果真如此无助,那么做这件事的话,只能让素清风等女子去与贾似道交涉,毕竟杨璟让人重点看守祸蛇儿赤,对素清风等人却很是宽松。 可死在贾似道那里的,却是两个男人,足见除了素清风等女人之外,祸蛇儿赤身边也不缺蒙古人帮手! 甚至于更深入地追究下去,祸蛇儿赤如此甘心被杨璟钳制,只怕也是有意而为之! 早先贾似道想要利用祥瑞来陷害杨璟,便是因为他掌控了祸蛇儿赤这个人,并将祸蛇儿赤暗藏在刑部大牢里头,也就是说,这两人狼狈为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如今想来,只怕祸蛇儿赤早就跟蒙古有联络,甚至于一直潜伏在南宋充当蒙古人的细作,与贾似道一直在密谋议和的事情! 杨璟越想越是心惊,事情越是明朗,他就越是愤怒! 至于贾似道营区的纵火案,也就很容易解释了。 贾似道虽然知道杨璟被恶蛟纠缠,无法亲自调查,但李准几个乃是宋慈的心腹亲信,竟然能够查出白磷,他也担心他们会查出真想来。 若杨璟发现他身边的蒙古细作,那便麻烦了,所以他便干脆来了个模仿作案,为了掩人耳目,顺便烧死了当值的军士,如此一来,便模糊和转移了焦点,非但能够杀人灭口,处理掉两个细作,还能够将这桩事推到恶蛟头上,让李准等人无从下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杨璟竟然处理了恶蛟的麻烦,能够空出手来进行调查! 难怪他没有力争管理军务的机会,原来是急着去找祸蛇儿赤商议对策,而不想与杨璟浪费时间纠缠不清! 祸蛇儿赤一直受到杨璟的严密监管,除了素清风等人,很少有外人能够与之接触,贾似道与他想要互通消息,只能通过素清风这些女人。 至于那些蒙古细作,自然也是祸蛇儿赤通过他的女人来传递命令了! 杨璟在营房里沉思了很久,他可以马上将祸蛇儿赤杀掉,也可以借此揭穿贾似道的阴谋,凭借一个蒙古帝国的元老国师,凭借素清风这些经不起拷打的女人,他完全可以掌握足够的证据,将贾似道推翻! 但这绝不是干掉贾似道的最佳时机,漫提眼下大军已经出征,若停止出征而班师回朝,处理这件事情,便错过了战机,便是动用自己的权柄,将贾似道替换掉,都会引发大军动乱,对接下来的战争极其不利! 非但如此,他也不想架空贾似道,虽然贾似道与他的治军理念以及对战争的策略和态度都大相径庭,但不可否认的是,贾似道在朝廷有着极高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正是因为贾似道担任监军,漕运和后备补给才能如此及时迅速,若将贾似道斗倒,只怕单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禁军队伍。 再者,贾似道也并非随意可以踩死的人物,若他不顾一切反扑起来,势必会在朝野上下掀起血雨腥风,朝廷震荡人心惶惶,内部先乱起来,又如何能够一致对外? 杨璟考虑了良久,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贾似道早已暗中对付他,但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回击,即便要整治他,也只能私下解决,这是为了顾全大局。 只是一想到这些枉死的军士,杨璟心中就说不出的愤怒,无论是祸蛇儿赤,还是贾似道,他们终究是奸雄,人命不过是他们玩弄阴谋的棋子,根本无足轻重。 但凡蔑视生命的人,终究会被命运所打败,贾似道和祸蛇儿赤终究会得到应有的下场,但惩处他们绝不能依靠天意,杨璟必须有所作为,才能替天行道! 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走出了营房,他让林爵将李准等人都召了回来,而后又将张长陵找了过来。 葛长庚等人也都闻声而至,中军大帐之中全是自己人,杨璟也就不需要太多隐瞒,非但将贾似道和祸蛇儿赤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谈到了那条恶蛟。 李准等人都是老辣的好手,军中如今对杨璟传得是沸沸扬扬,他们又有心,自然能够听到关于杨璟的一切,对于那条恶蛟也是好奇地紧。 如今杨璟身边不再有恶蛟缠身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出去,贾似道和祸蛇儿赤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机削弱杨璟的人心威望。 而杨璟如何到底对这恶蛟做了些什么,是丢弃了还是斩杀了,都让人感到非常的好奇。 贾似道等人可不管这些,即便杨璟没有斩杀这条恶蛟,他们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肆贬低杨璟的名声。 他们谣传的主题无非是杨璟掌控不住这条恶蛟,深受其害,无力掌控军权,军士弟兄们也担惊受怕,吃尽了苦头。 如今恶蛟不在了,是因为杨璟名不符实,没有这个能力掌控和驾驭这条恶蛟,恶蛟才弃之而去。 要知道,这恶蛟可是当今天子在龙山观举行仪式,请神助战,才请下来的凶物,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是极其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可这样的机会,却又让杨璟白白浪费掉了! 他非但不能掌控好这条恶蛟,无法让这条恶蛟安心为大宋的军队战斗,反而让恶蛟伤害到了军士弟兄们,所有这一切,都是杨璟的错,所有的罪责,都该杨璟一力承当,那些死去的弟兄们,血债都要算在杨璟的头上! 因为隔离接触者的事情,这些军士已经非常抵触杨璟,如今贾似道和祸蛇儿赤再度放出谣言来,对杨璟更是不利! 眼看着即将中午,因为疫情而暂时耽搁在了洪州的大军,又进行了日常的演练。 这种演练起初只是为了接受检阅,可自打杨璟入主,张长陵掌兵之后,演练竟然变成了常态。 军士们自是叫苦不迭,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战斗意识和战斗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激发! 在这种演练当中,他们时刻保持着警惕,时刻做足了战斗准备,还未抵达战场,便已经有了战斗的状态,不得不说,杨璟和张长陵,在这方面绝对是好手,换作别人,也无法做得再好。 杨璟与亲信们商量了一上午,在中午演练之时,杨璟第一次穿上了主帅的衣甲,他要进行第一次检阅,这也是他除了出征仪式之时,第二次公开露面! 此时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军营,当然了,杨璟的威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被谣言消除的。 但杨璟也很清楚,他的威信说到底也是建立在“谣言”之上的,是关于恶蛟的种种传说,是关于他杨璟的种种事迹,他其实一直都活在各种谣言之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种谣言能够使他获得极大的人心威望,但同样会因为这些谣言,而使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杨璟很警惕,很小心,所以他知道,在谣言刚刚冒头的时候,就必须强势扼杀,否则这些谣言就会想蒲公英的种子,四处撒播,不消几天,他的光辉形象就会荡然无存了! 天气酷热难当,军士们又深受疫情的折磨,由于防疫工作做得及时且到位,疫情得到了控制,那些接触者仍旧在接受观察,患者也已经得到妥善的救治,用了乌头之后,疼痛和瘙痒得到了缓解,他们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杨璟之所以将那些接触者安排在隔离区周围,就是要让他们看到最直观的治愈效果,让他们知道,这种恶疾是可以被治疗的,这么一来,也就达到了安抚人心情绪的效果了。 今日晴空万里,进行演练的也只有主要的兵种,约莫几千人,大多是军中骨干和老卒,乃是最中坚的一撮人。 杨璟穿着一身红甲,并未戴上兜鍪,连头巾都没有扎,长发只是高高束起马尾,在红甲的衬托之下,他便如同天降的神将! 杨璟站在临时垒起的点将台上,看着校场上的诸军将士,果真感受到了他们眸光之中那又是敬畏,又是质疑的复杂心情。 军心士气看不见摸不著,是非常微妙的一种东西,身为主帅,如果你无法热切感受到这些东西,那么说明你根本就不配当这个主帅。 杨璟确实感受到了,可惜这股精气神已经非常的微弱,甚至低迷,所以,他决定要做一件事,来扭转局势! 第七百四十八章 点将台上动员誓师 七月的天空没有半点云朵,天色蓝得发白,日光如流火般倾泻下来,校场上的将士们早已汗流浃背,校场是临时开辟出来的,黄土飞扬,黏在脸上,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由于接受检阅,是以诸军将士都需要全副武装,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负重而立,暴晒于正午的日光之下,如同置身于微型铁蒸笼里头,有多么受罪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他们都是军中精锐,若是连这等艰苦都受不了,也别再去提什么上阵杀敌了。 杨璟威风凛凛地站在点将台之上,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张长陵和林爵等人就在台下,杨璟朝他们示意了一眼,张长陵便让人押解了十几名军士上台来。 诸军将士见得此状,也是一连迷惑和茫然。 他们看到杨璟终于能够出现在人前,自然是高兴的,因为杨璟终于不再藏头露尾,终于不再被恶蛟纠缠。 但也正如先前所言,没有了恶蛟,他们心中反而有变得失落起来,归根结底,恶蛟就如同一股无法掌控的邪恶力量,让他们渴望却又畏惧。 他们并不希望杨璟抛弃这股力量,他们希望杨璟能够彻底掌控这股力量,只要杨璟能够表现出来,他们的惊恐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可惜的是,杨璟并没有做到,杨璟此时没有带着恶蛟,只怕早已悄悄将恶蛟给斩杀了。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谣传那般,杨璟并不知兵,只不过是个剑走偏锋的旁门左道罢了。 此时见得杨璟将十几名军士压上来,有些人已经能够想到,杨璟这是要杀人立威了。 因为恶蛟的消失,也让杨璟的威望跌落谷底,在这个情况下,杨璟想要重获威望,能做的就是一直没有去做的,那便是杀人立威! 不过也有人并不这么认为,所有人都觉得最乐得见到这种场面的,应该是贾似道等人才对。 可恰恰相反的是,见得这些军士被压上来,贾似道和身边的亲信却脸色大变! 贾似道身为监军,此时就坐在点将台旁边的主席之上,可他的眸光却死死盯着那十几个被押解的军士,而后又朝身边的亲卫们瞪了一眼,这才压抑了怒气,强行忍耐着。 杨璟见得这些军士被押上来,这才朝台下的诸军将士高声道。 “诸位将士们,袍泽弟兄们!” 他的内功已臻化境,即便点将台方圆数里宽阔,他运动玄功,声达数里,便是最外围的军士,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了,那些没办法上前接受检阅的数万禁军,是如何都听不到,也看不见这场景的。 漫说阵仗太大,人数太多,单说军士们的军纪还没有严肃到一言不发,窃窃私语的声音混杂起来,便如喧嚣的街市一般,又怎么可能听到点将台上杨璟的训话? 不过杨璟已经尽量放大声音,若非有损威严,他还真想制作一个“大声公”来扩音了。 将士们听到声响,便停下了窃窃议论,校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杨璟这才继续开口道。 “本帅听闻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 “故有说,百万之众不用命,不如万人之斗也,万人之斗不用命,不如百人之奋也,赏如日月,信如四时,令如斧钺,制如干将,士卒不用命者,未之有也。” 杨璟对兵法并不熟悉,张长陵却是个擅长用兵的,而且出身将门世家,自小熟读兵书,这段话乃是军议之时,张长陵跟杨璟说过的。 众人起初也觉着杨璟虽然厉害,但对行军打仗到底是外行,而且也没有统领大军的经验,杨璟的真正作用,只不过是提升军心士气罢了,说到真正的带兵打仗,还得贾似道这样的老人来做。 只是当杨璟说出这段话来,行家都能够听得出,杨璟确实是读过兵书的! 古代兵法大家留下的经典也有不少,远的有孙子兵法鬼谷子等等,而大唐的李靖等等,但凡青史留名之人,多少都会有孤本流传,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能够去读去学,更少有人能够去验证。 再者说了,军士都是低贱的军籍,大多不识字,这也是文官为何在武将面前如此高高在上的原因之一。 是以当这些人见得杨璟掉书袋,即便听不懂,也要将杨璟高看两眼。 杨璟自然知道很多人听不懂,背了这段之后,又高声解释道。 “古时善于用兵者,如能使半数士卒甘愿战死,其威势足以凌驾天下,能使三成士卒甘愿战死,武力则可凌驾于诸侯之上,能使十分之一的士卒甘愿战死,起码也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所以也有说,百万之众如果不服从命令,还不如一万人齐心协力去战斗,用兵一万,若不遵从军令,还抵不上一百人齐心战斗!” “本帅三令五申,将士袍泽需一视同仁,严守军纪,本帅就不信,我这十万大军里头,难道连十分之一甘愿为本帅战死沙场的都没有!” “早前都说金国女真人满万不可敌,难道我大宋军士还不如北方的鞑子么!十万大军的十分之一便是一万,若有这一万敢死之军,如何还愁南患不平!” “本帅也跟弟兄们说句实在话,别的本帅不敢保证,但神火营的五千弟兄,一定会跟着本帅死战于沙场之上,难道这十万大军里头,本帅就再没办法凑够五千敢死之人么!” 杨璟如此一说,诸军将士也是满脸羞愧,更多人却是激愤难当! 杨璟这是在激将,身为大丈夫,而且还是军中勇士,谁愿意让人看不起! 十万人之中,难道就真找不出五千视死如归的人? 不! 有血气有胆魄的大有人在! 杨璟如此一说,当即有人振臂高呼,纷纷相应,杨璟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来,而后又抬手压了压,朝众人高声道。 “只要你们愿意死忠追随,本帅的奖赏必定如日月当空那般光明正大,守信似那四时交替般准确不误,但号令也必定如斧钺那般威严,容不得半点违抗!” “若我等上下一心,全军一体,又何愁蒙古蛮子不败不死!” 杨璟说得如此激昂,将士们也是热血沸腾,杨璟很少会做动员,他只是默默用自己的事迹来收拢这些军心士气。 可如今,他登高而呼,将士们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受到感染之后,更是群情激奋! 杨璟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指着台下那十几个人,朝林爵等人下令道。 “把他们口中的布团取下来!” 林爵等人便将那十几个人口中的布团都给取了下来,这些人早已按捺不住,得了机会,便破口大骂! 可正是他们的骂声,让所有军士们的情绪变得激动而亢奋且愤怒,因为他们说的并不是大宋官话,而是蒙古话! 这些与兄弟们穿同样军衣的人,竟然是蒙古人的细作! 杨璟就是要将这些人的关注点,都转移到蒙古细作的身上,这些蒙古细作,正是林爵和张长陵等人,在军营之中进行清洗,揪出的忠于祸蛇儿赤和贾似道的探子和细作! 杨璟为了顾全大局,不会对祸蛇儿赤和贾似道如何,但必须斩去他们的爪牙,老虎若没牙没爪,便连病危的老狗都不如! 这些蒙古细作里头也有不少汉人,他们不似蒙古人那般大喊大叫,而是闭口不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诸军将士果真被这一幕激起了群愤,贾似道自打见到这些细作,便知道杨璟打什么主意,杨璟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贾似道对大局也有过审视,自然也知道,杨璟不会对他如何,但也只是暂时的罢了,只要南征结束,如何才能够脱身,才是他最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了! 而杨璟利用这些细作来立威,效果可不要太好了! 若杨璟此时将这些细作斩首示众,甚至挂在辕门外头,必定能够重获军心士气,即便无法像先前那般万众敬仰,但最起码也是不错的收获。 可贾似道还是低估了杨璟! 杨璟指着那些细作,朝诸军将士道:“诸位弟兄们可都看到了,即便在咱们南征军里头,都有敌人的细作,而且这只是九牛一毛,还有更多的细作潜伏在咱们的身边!” “这些人就是害虫,就是毒蛇,巴不得抓住时机就咬咱们一口,你们能够容忍么!” “不能!” 将士们憋在心里头的火气终于爆发开来,齐声答应着杨璟。 而杨璟又继续高声道。 “他们穿着一样的衣甲,也有不少说着纯正的汉话,一举一动都不会露出丝毫破绽,咱们或许无法揪出更多人来,但若咱们都令行禁止,上下一心,他们还能有机可乘么!” “不能!” 这一问一答最是能够调动军心士气,杨璟早先在警队也参加过不少同样类型的誓师大会,虽然情形有些差别,但方式方法却可以借鉴。 见得时机成熟了,杨璟便朝林爵等人挥了挥手道:“给我吊起来!” 林爵和张长陵的亲兵便尊令将十几个细作剥干净,掉在了高杆上,此时这些人才开始哭着求饶。 烈日如火,军士们仍旧大汗淋漓,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恨不得要将这些细作活活烧死! 即便他们不动手,将这些人吊着晒几天,也会晒成一具干尸,可杨璟并不打算这么做,放过这些人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既然干了细作,早就有死的觉悟,真正让人恐惧的并非死亡,而是死亡的方式! 杨璟遥遥望着远方,朝麾下将士们高声道。 “听本帅的令,从现在开始,一刻钟之内,谁都不准挪动半步,但有犯者,以违抗军命斩之!” 杨璟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些迷惑了,这算哪门子军令? 然而仿佛在回应杨璟一般,一声龙啸从远处的天边遥遥传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天命所归何去何从 杨璟下达命令,让所有人都不准动,这些军士也有些莫名其妙,可当他们听到那一声龙啸,心弦便紧绷了起来! 他们只觉着这严酷的烈日突然变得柔和,觉着这天空突然阴暗,觉着气温都降了下来,脸上身上的汗水也格外地冰凉,浑身都有些发痒! “那条恶蛟还在!” 是的! 当所有人都觉得杨璟已经将恶蛟斩杀之时,杨璟要告诉他们,老子非但没有杀掉这条恶蛟,还彻底降服了这条恶蛟! “隆隆隆” 脚步声敲打着大地的脉搏,虽然仅仅只是一条恶蛟,却如同万千骑兵从远处冲锋而来一般! 有些人心中已经开始打了退堂鼓,但杨璟已经下达了死命令,谁都不准动的死命令! 原来,杨璟早先掉书袋,特意强调遵守军纪的重要性,竟然只是为了让他们站在原地不动! 杨璟的本意非常的简单,因为他相信,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去面对它,去了解它! 一个人的恐惧,归根结底还是来源于未知。 当你有了足够的了解,心中也就不会那么恐惧了。 很多人认为牛粪很脏,可当你知道它的成分,知道它带来的好处和害处,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杨璟曾经看过那个站在食物链顶端,什么都敢吃的英国佬的节目,他就在冒险节目里头,挤压大象粪便,用粪便里头的汁水来解渴,而后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这粪便都是青草和树叶,或许会有寄生虫之类的东西在里面,但蕴含丰富维生素之类的。 看起来或许很恶心,但当你知道了过后,会将它解构,它并没有那么的可怕,不过是一些草和叶子的残渣以及大象的体液罢了。 杨璟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效果。 军士们对恶蛟的恐惧,来源于恶蛟那股未知且无法控制的力量,为了避免恐慌和骚乱,杨璟也一直将恶蛟隐藏起来。 可直到他与恶蛟厮杀了一场,他突然明白过来。 古人治水,堵不如疏,很多事情也同样如此,只要经过疏导,让他们得到正确的认知,就能够更好地去解决问题,将问题藏起来,便永远都得不到解决! 恶蛟从远处轰隆隆践踏着大地,疾奔而来,军士们的心中在打鼓,许多人手脚已经开始发软了! 他们是大军的中坚精锐,他们也都见识过恶蛟,虽然只是远远看着,但比起寻常军士,他们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恶蛟便是邪恶的化身,它的身上披着锈迹斑斑的古甲,还拖着十几条手臂大腿粗的铁索,它的酸液会腐蚀和烧毁一切,它的力量来源于阴曹地府和炼狱! 然而他们却不敢乱动,因为杨璟已经下令,只要敢动,便按军律处斩! 这里好几千人,只要不动弹,恶蛟杀死哪个,都要看命数,可如果逃走,必定会被军律所斩杀! 再者,枪打出头鸟,谁若是忍不住跑出去,只怕要第一个成为恶蛟的食物。 有了这样的认知,诸军将士虽然心中发憷,口中喃喃自语地向老天爷祷告,但谁都没敢离开!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洪亮,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庞大的身影! 只是这恶蛟便如脱胎换骨一般,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便是张长陵和林爵葛长庚等人,也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烈日的照耀下,一团金光晃得人眼都睁不开,临近了才发现,那恶蛟身上竟然是一层金甲,便是那些粗大的铁索,都是黄铜所煮! 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恶蛟完全变了个模样,若说以前这恶蛟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那现在它便是天上仙人豢养的神兽下凡!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些都是杨璟与恶蛟厮杀而得来的,当恶蛟在彭蠡湖里头遇水之后,喷吐的酸液与水反应,将锈迹全都洗掉,露出了这甲衣的真容来! 杨璟彼时也终于明白,祸蛇儿赤为何会带着这条恶蛟,因为这恶蛟根本就不是什么邪物,或者说它本身是未知的邪恶物种,但最初的用处,却是让祸蛇儿赤当成蒙古汗国的神龙来豢养的! 或许祸蛇儿赤早先豢养这恶蛟之前,它的体型还不算很大,用金甲装饰之后,便成了成吉思汗和蒙古汗国的吉祥物,是他们帝国崛起的最大象征,甚至会被蒙古人当成帝国的气运所在! 或许祸蛇儿赤就是给铁木真看了这条神龙,才让铁木真下定决心,发动了战争,最终才建立了偌大的蒙古帝国! 否则只凭着自己的一个梦境,祸蛇儿赤又如何能够说服睿智且伟大的战争狂人铁木真? 当杨璟看到这恶蛟的真容之后,他明白了一切,而当军士们看到这恶蛟的真容之后,他们也有了足够的了解,足以让他们将心中恐惧,变成无边无尽的敬畏! “吼!” 这金甲恶蛟从大阵外围狂奔而来,掀起漫天尘土,它便如那风雷涌动之中的神龙一般,来到了点将台下! 杨璟抬起手来,往下压了一压,那恶蛟竟然听命地蹲了下来,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无论这恶蛟是神物还是邪物,连它都听命于杨璟,非但不会再缠着杨璟,而杨璟只需举手投足便能够指挥这恶蛟,说明杨璟早已完全掌控住这股天底下最强大的单体力量了! 军士们彻底沸腾了起来,外围的军士纷纷往中军大阵这边靠拢,那些没有资格进入校场的数万大军,也都纷纷到前头来看热闹,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营区! 杨璟也不阻拦,点将台周围全都是军士,所有人都希望能够一睹这神龙的真容! 他们本以为皇帝陛下请下了一尊邪物,可谁知最终却是神龙,这才是天命所归! 而杨璟趁机将这恶蛟乃是蒙古帝国的龙脉,是他们帝国的气运的事情都公诸于众,数万人更是山呼海啸! 连蒙古人的真龙都掌控在杨璟的手中,大宋又何愁不胜! 当然了,龙乃是最吉祥最尊贵,但也是最忌讳的事物,若这条真龙是大宋的真龙,杨璟岂非要当皇帝? 那他就成了乘龙而起的反贼皇帝了! 可这条真龙乃是蒙古人的真龙,那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 杨璟身为南征主帅,尊贵的靖西侯爷,他便能够掌控蒙古人的真龙了,那大宋天子岂非更加厉害? 虽然仍旧避免不了功高盖主,虽然仍旧有人窃以为杨璟才是大宋真正的龙子,但无论如何,恶蛟变真龙,已经彻底将军心士气扭转过来! 此时他们非但不会再感到恐惧,反而对神龙再度生出了崇拜和敬仰,便如同他们在临安出征,第一次看到听到有关恶蛟的一切之时的心情! “这真的是蒙古人的真龙?”连贾似道都暂时忘记了与杨璟之间的龃龉和争斗,更忘记了那些早已成了死局的细作,他颤抖着声音,如此问着。 杨璟瞥了他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朝他戏谑地答道:“国舅爷若真不知道内情,可以去向祸蛇儿赤求证,他可是蒙古帝国的大国师,真实情况他该是最清楚的。” 贾似道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老脸都是通红,而后又苍白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杨璟对他与祸蛇儿赤之间的阴谋一清二楚,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才没有对付他们罢了! 但杨璟的态度也表明了一切,他并不担心贾似道会去向祸蛇儿赤求证,那或许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件真事,这神龙只怕真是蒙古人的龙! 古人对这种东西可是深信不疑的,蒙古人铁骑征战天下,称霸四野八荒,这确实有赖于他们的战士和成吉思汗那天才一般的军事头脑。 但在贾似道等人看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许多人都有军事天才,也能够百战百胜,但终究无法坐上皇帝的位置,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天命眷顾! 西楚霸王项羽无论哪一点,都比刘邦要强大,可最后却功败垂成,他没有当上皇帝,却是唯一一位没有当皇帝,却被记载在史书本纪里头的人物,史家这是将他当成皇帝来看待。 可说到底他终究是没能当上皇帝,这就是他的命数。 蒙古人固然厉害,铁木真也固然睿智而伟大,但如果没有这条真龙,他就没有当皇帝的命! 如今杨璟有了蒙古人这条龙,哪里还需要害怕忽必烈! 贾似道可比那些军士要更懂道理,知识也更多更丰富,连他都这么认为,那些迷信的军士们又该如何想? 他们彻底信服了杨璟,彻底没了恐惧,军心士气如天上的烈日一般,炽热光明得让人无法直视! 贾似道的心中充满了惊疑和恐惧,他的恐惧并非来自于杨璟战后要对他展开报复,而是因为此时杨璟有神龙在手! 贾似道丝毫不会怀疑,若此时的杨璟振臂高呼,要带这些军士打回临安,将赵昀取而代之,这十万禁军里头,会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杨璟造反! 纵观历朝历代,许多人在当上皇帝之前,都会制造各种祥瑞,都会用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来渲染造势。 可杨璟此时却是真真切切,这条神龙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摇头摆尾,所有人都能够看在眼里! 连刘邦都有个斩白蛇而起的事情,其他帝王更是费尽心思来制造这些天命所归的戏码。 而杨璟根本就不需要费力费心去制造,此时的杨璟,真正掌控着一股足以改变天地的庞大力量! 只要他愿意,向南或者向北,都会有无数军士心甘情愿为他而战死! 正如他先前在点将台上所言那般,一万人齐心死斗,绝对比不遵号令的百万之众要更加强大,一百视死如归的军士,也绝对要比一万乌合之众更强。 如今他借着这条神龙,十万禁军里头该有绝大部分愿意为他效死,若他真的心怀不轨,漫说这些军士,便是民间百姓,也都愿意去相信,杨璟比赵昀更加天命所归,他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贾似道满眼惊恐地看着杨璟,而杨璟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临安的方向! 第七百五十章 平定局面处置手尾 万众瞩目之下,杨璟展示出自己对这恶蛟的彻底掌控能力,早已让军士们驱散了心中恐惧,非但如此,恶蛟洗去了身上的魔气,摇身一变,成了金光灿灿的神兽,更是让军士们五体投地! 此时的杨璟漫说让他们去打蒙古人,便是让他们跟着造反,这些军士们只怕都不会有太多的犹豫! 因为这是蒙古人的神龙,这是让铁木真成为成吉思汗,建立了战无不胜的大蒙古帝国的神龙! 包括贾似道在内,连同张长陵,也都在等待杨璟的表态! 杨璟若有所思地望着临安的方向,所有人的心,都追随着他的这道眸光! 贾似道在军中还有不少亲信,他能够掌控的军队人数也不少,只要杨璟表露出一丝反意,他便是拼着内战,也要先与杨璟在这里打一场,否则杨璟真要造反,除了他贾似道,谁还有能力阻挡? 然而杨璟很快便收回了眸光,仿佛他的心中从未想过造反这件事一般。 他指着那些被吊在高杆上的蒙古细作,朝林爵等人下令道:“给他们都泼上水。” 林爵和张长陵的亲兵们也有些迷惑,心说斩首示众才是杀鸡儆猴的最有效手段,杨璟不斩首也便罢了,起码吊着晒死也是颇具震慑力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暴晒至死比斩杀更具震慑效果。 可杨璟又中断了暴晒,先请出这恶蛟来,好生震慑了士卒一番,如今又让他们给细作泼水,难道杨璟想要恩威并施,放了这些细作,以显示自己有恃无恐,即便有细作在军中,也无法阻止他取胜? 若真能做到这一点,军心士气只怕会更加的炽烈! 林爵和亲兵们很快便取来一桶桶冰凉的水,二话不说便泼到了那些细作的身上。 诸军将士们在正午的烈日下暴晒了这么久,见得那冰凉的泉水在细作身上流淌和滴落,不由吞咽口水,心说要是泼到老子身上,可就爽透了! 可惜,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改变了他们这种想法,不由大呼庆幸! 因为泼水之后,也不消杨璟吩咐,那恶蛟咆哮一声,便来到前头,呼啦啦喷吐出大片酸液!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恶蛟喷吐酸液,这些黏糊糊的酸液喷上去之后,细作们顿时嚎叫起来,身上开始冒起青烟,皮肉被腐蚀,漫提有多残忍了! 林爵等人也是看得头皮发麻,本以为杨璟善心大发,要放过这些细作,谁想到他们的主帅才是最心狠手辣的人! 所有人都不忍卒视之时,杨璟取出一个火折子来,吹亮了之后便往细作身上随意一丢,酸液与水充分融合之后,自然变成了可燃物质,当下便轰一声燃烧了起来! 十几名细作顿时被烈焰所吞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很快就被烧成了黑灰! “这...隔离营的弟兄们可不就是这等死状么!” “老天!他们竟然真的是被这恶蛟...这神龙给杀死的?” “这岂不是在说,杨帅才是杀死那些隔离营弟兄的人?” “不!不可能的,这里头绝对有内情,杨帅爱兵如子,又怎会草菅人命!” “不错!杨帅智深如海,谋高胜天,他若真想杀人,又怎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正是,若真是杨帅所为,他就不会让神龙来重演,这岂非将他自己推上嫌疑犯的椅子么!”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相信,也有人质疑,当然了,因为神龙现身,他们对杨璟的崇拜已经达到了顶点,毕竟还是相信杨璟的多一些,质疑杨璟的那些,大多是贾似道的人。 杨璟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响,此时十几名细作在熊熊燃烧,恶蛟在摇头摆尾,人群在议论纷纷,杨璟也终于继续开口道。 “弟兄们想的并没有错,隔离营的弟兄们,就是这般给害死的!” 杨璟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杨璟这是在认罪了么! 然而他们知道,杨璟不会无的放矢,眼下正是他威望最高之时,当你受到崇拜之时,放屁都是香的,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有苦衷有内情的。 杨璟即便如此说着,台下还是有大部分人相信,杨璟是另有内情的,他肯定会说清楚的! 杨璟看着台下那些坚定地信任目光,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开口道。 “诸位弟兄此时所想也同样没错,这里头确实别有内情!” 很多人为之松了一口气,而贾似道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因为他开始担忧,看杨璟这势头,是要拿祸蛇儿赤开刀了么! 杨璟也不啰嗦,招了招手,那恶蛟便跃上了点将台,临时垒砌的点将台喀嚓便被踩碎了一大片木板! 好在木板地下是砂土堆垒的高台,终究还是能够承载恶蛟的体重。 杨璟敲了敲恶蛟的脑门,这个适才还凶神恶煞的大家伙,此时却服服帖帖地张开了嘴巴。 当杨璟将半个脑袋和一双手探入那血盆大口之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此时看来,杨璟的性命实在脆弱到了极点,若这神龙稍稍合拢嘴巴,杨璟的脑袋可就被啃下来了! 然而神龙的嘴巴就如同钢铁铸造一般纹丝不动,杨璟从它的口中,取出了一大坨黏糊糊的酸液来! “弟兄们放心,这神龙是保护咱们的,对蒙古蛮子才会如此凶残!” “它的龙涎并不会腐蚀自己人!”杨璟将那龙涎挖出来,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保护剂,也因为龙涎在恶蛟口中,还是半凝物的状态。 当恶蛟要喷吐酸液之时,它会呕出一些液体,来融化这些半凝物,才会形成酸液! 杨璟将这些半凝物高高捧起,而后朝军士们大声问道:“有谁自愿上前来试一试!” 众人见得杨璟自己都捧着酸液,心里头不由跃跃欲试,但他们又在想,杨璟是神龙的主人,神龙自然不会伤害杨璟,可并不代表这恶蛟不会伤害他们啊! 张长陵和林爵等人见得此状,便往前去,伸手触碰半凝物,果然毫发无伤! 有胆大的将士纷纷走上点将台去,尝试过后,果然没有被灼烧! 高台旁边那十几个熊熊燃烧的细作,与这些不被酸液腐蚀的将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人终于相信,这神龙是来帮助他们对付敌人的,它会如同保护婴儿一般保护自己人,却如同对待豺狼一般对付他们的敌人! 当军士们纷纷下台之后,杨璟继续解释道:“就是这些细作,偷盗了龙涎,害死了隔离营的弟兄,此事本帅已经调查清楚,才将他们烧死,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众人一听,顿时恍然过来,这神龙乃是蒙古人的神龙,先前杨璟没办法完全掌控,这些蒙古细作能够偷盗龙涎,也勉强说得通。 如今杨璟彻底掌控了这条神龙,神龙只保护宋人军士,却烧死蒙古人,往后蒙古细作自然再没有任何作恶的机会了! 当然了,这也提醒着这些军士们,细作就潜伏在众人的身边,甚至极有可能一个通铺上的弟兄,就有可能是蒙古人的细作! 有了这层提醒,他们会更加的谨慎小心,正如杨璟所言,对付这些细作的最好法子,就是服从军令! 杨璟的解释,终于让军士们安心下来,这场检阅也就此结束,杨璟挥了挥手,那恶蛟摇晃着脑袋,又轰隆隆缓行离去,而后加速狂奔,不多时便远离了营区! 众人见得这恶蛟离开,心头更是炽烈,心说这神龙拥有着如此高的灵智,平日里不会烦人,不会制造麻烦,关键时刻却出来杀灭敌人,有了这神龙相助,大宋又岂会不胜! 军士们大受鼓舞,回到营区便四处宣扬,那些军士们早就收到了消息,如今听到这些军士的证实,就更是振奋起来! 杨璟回到中军大帐,又召见了葛长庚和那些军医,亲自查看了感染者和接触者的情况。 接触者并没有出现红斑和发热症状,初步可以排除感染的可能,杨璟便将他们放了回去,至于那些染病的,也得到了好转,杨璟做了不少措施,让他们可以接受探视。 当他们的军中好友来探望过后,知道他们的情况已经好转,知道这并非龙涎所害,而是一种疾病,正如杨璟所言,而且还是能够被治愈的,所有人也都放了心。 乱糟糟的军中局势终于稳定下来,他们终于决定离开洪州,往更南的地方行军,而且还要趁着这股士气,加速行军! 杨璟倒是化解了危机,但贾似道和祸蛇儿赤,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因为他们很清楚,杨璟肯定会对他们展开无情的报复和清洗,往后的日子,他们将无处安生! 贾似道自是心急如焚,可杨璟对祸蛇儿赤看守得很紧,他只能够通过素清风等女子来传话给那些细作。 如今杨璟又将这些细作给烧死了十几个,军营里头人人警惕,看谁都像细作,对细作更是严防死守,他们之间联络和传话的细作也不敢再用,贾似道就算有心要跟祸蛇儿赤商量对策,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再者,贾似道也是个极其精明的老家伙,杨璟今日虽然没有拿祸蛇儿赤开刀,只是将凶手之名都推到了那十几个细作的身上,但祸蛇儿赤已经是瓮中之鳖,很难再逃脱杨璟的掌控。 这个时候,贾似道想做的并非要保全祸蛇儿赤,而是如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除去祸蛇儿赤,免得他们两人之间的阴谋会曝光出来,到时候祸蛇儿赤就成了人证,压死他贾似道的人证! 贾似道还在处心积虑,筹谋着该如何除掉祸蛇儿赤之时,杨璟已经决定要去看一看这祸蛇儿赤。 他对这个老妖怪始终保持着警惕,只是他没想到,祸蛇儿赤这么精明的人,竟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那便是不该挑战杨璟的权威,因为他中了蛊,而杨璟此时能够决定他的生死,也能够给予他足够的痛苦! 杨璟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先找到了姒锦,朝她说道:“这段时间没能亲近,让你受委屈了,今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姒锦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杨璟则继续说道:“可以带蛊袋和双刀哦。” 姒锦露出虎牙,嘿嘿笑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魔女的耐性有多少 杨璟带着姒锦,很快便来到了安置祸蛇儿赤的营区外头。 此地乃是杨璟特意叮嘱过的重地,无论是张长陵还是李彧的人,都格外的重视,连伙夫出入都需要手令,闲杂人等更是四处张望都做不到。 不过若只是软禁祸蛇儿赤也便罢了,大老爷儿们一个,关闭营区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奈何祸蛇儿赤还带着素清风等十几二十个女子,这就有些麻烦了。 为了关照这些个女子的日常生活,以及一些特殊的用度,杨璟才给予了这些女子特权,放宽松了她们的出入权限。 杨璟自然也知道,素清风等人绝不是寻常女流,更知道祸蛇儿赤肯定是狡兔有三窟,甚至还知道他与贾似道有些不同寻常的往来。 他甚至曾经想要利用这一点,希望李彧和林爵等人,能够顺藤摸瓜,挖出一些情报来,起码也算是欲擒故纵的法子。 只是他没想到,贾似道和祸蛇儿赤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不惜牺牲了十几名军士的性命,只是为了减弱杨璟在军中的威望和影响力! 当然了,这只是杨璟早先的想法,在得知了恶蛟极有可能就是蒙古帝国的国运真龙之后,杨璟才明白贾似道和祸蛇儿赤为何一定要不惜代价来斩杀这条恶蛟。 他也能够猜到,贾似道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祸蛇儿赤,因为贾似道根本就不清楚真龙的来历,祸蛇儿赤今次是完完全全将贾似道当枪来使了! 贾似道素来目中无人,让祸蛇儿赤借刀杀人,想要通过他来杀掉这条国运真龙,如何都不愿意让真龙落在杨璟的手中,因为他知道,若将真想告诉贾似道,贾似道即便再如何汉奸,他好歹也是个宋人,蒙古真龙落入杨璟手中,总比留在他祸蛇儿赤手里要强。 受了祸蛇儿赤的戏耍和玩弄,再加上贾似道与他之间那点苟且往来,贾似道一定会杀他灭口! 祸蛇儿赤似乎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在杨璟带着姒锦进入营区之后,他并没有出来迎接,而是与素清风等人,在营帐里头寻欢作乐。 杨璟隐隐听得那丝竹之声,反而淡定了不少,所谓欲盖弥彰,祸蛇儿赤越想表现得寻常,内心其实越是惶恐,这才是他这头老狐狸的作风。 杨璟来到营房前头,看守的军士便挑开了帘子,祸蛇儿赤没穿太多衣服,毕竟天气太过炎热。 营帐里头白花花一片,空气中都充满了一股情欲的气味,这些女人见得杨璟到来,不由有些羞臊,想要躲闪,也有人想要拉扯衣物来遮掩,可祸蛇儿赤却并不在意。 他身边的一名女子如水蛇一般妖娆,扭着完美的丰腴身段,便朝杨璟这边走了过来,朝杨璟媚笑道。 “贱妾见过侯爷...” 这女人显然得了祸蛇儿赤的授意,否则也不敢自作主张来迎接杨璟。 只是杨璟还未开口,身边的姒锦已经动手了! 双刀闪过寒芒,那女子胸前便出现了两个血点,而后喷涌出鲜血来,两颗樱桃一般的东西掉落在地,吓得营房之中的女人一个个惊叫连连,面无血色! 姒锦扫了一眼,冷冷地说道:“炫耀个甚么?露哪里便切哪里,哪个嫌太多便试试好了!”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狠辣的手段,当即满屋子乱翻乱找,但凡找到些许布块能将要紧处遮掩住就好。 杨璟既然决定要带姒锦来,这魔头开心也就好了。 他朝祸蛇儿赤看了一眼,后者却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端着手里那杯马奶酒,凑到了嘴边,却如何都没喝下去。 杨璟的军中自然是禁酒的,他也曾经说过,祸蛇儿赤除了能带着这些女人,在这军营里头没有任何特殊待遇,一应用度必须跟寻常军士一般。 这马奶酒想必是素清风等人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了,凭借这些女子的妖媚,想要在军营里头搞些物资,实在太容易,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一点都不过分。 杨璟走到前头来,姒锦也跟了上来,那些女人自是散开到一旁,连素清风也不敢上前来胡乱说话了。 “侯爷,你好大的脾气啊,连我最疼爱的女人也敢伤!” 杨璟早已让人调查清楚,除了素清风之外,祸蛇儿赤对其他人几乎都是一视同仁的,若有例外,便是适才姒锦所伤的女人了。 此女名唤红蝮蛇,与素清风等人有所不同,她与素清风等人并非同路之人,而是素清风等女子安顿在青霞观之后,才作为联络人,进入到青霞观之中,负责在素清风和祸蛇儿赤之间传递消息。 红蝮蛇被姒锦所伤,祸蛇儿赤自然是悲愤难当,可人在矮檐下,又如何能够不低头? 杨璟本就是来教训祸蛇儿赤的,一想到那十几个被烧死在贾似道营区之中的军士,想起被杀死在隔离营里头的患病军士,杨璟心中的怒火便烧了起来。 明知道杨璟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他,祸蛇儿赤却有恃无恐一般,实在是太让人不爽了! “国师,本侯的脾气确实不好,你若知情识趣,好好说话倒也罢了,可惜你却是低估了本侯的耐性啊...” 杨璟阴冷地说着,祸蛇儿赤的心中也不由咯噔了一下,因为他从杨璟的双眸之中,感受到了无边的寒意! “你想如何?”祸蛇儿赤有些色厉内荏地问道,双眸虽然如鹰隼一般阴鸷地盯着杨璟,但微微颤抖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的虚弱。 杨璟也不罗嗦,快步上前,便朝祸蛇儿赤伸出手掌来,抓向了他的肩头! “侯爷不可!” 素清风到底是祸蛇儿赤的死忠,虽然杨璟已经提点过她们,祸蛇儿赤不过将她们当成工具罢了,可她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根本没有勇气去过另一种生活,只能誓死追随这个老鬼。 素清风武功其实并不算厉害,在杨璟面前,连武功都算不上,虽然她魅术了得,可惜对杨璟又没半点用处。 也不等杨璟出手,姒锦已经一脚将素清风踹飞回了床上,咔嗒一声便将那地榻给砸烂了! 祸蛇儿赤虽然是个大萨满,但中了姒锦的蛊,哪里是杨璟的对手,想要出手反抗,便将手中马奶酒投向了杨璟的头脸,趁着空当,一脚踢向了杨璟的裤裆! 杨璟挥舞手袖,如同驱赶蚊虫一般,那马奶酒根本没能接触到衣袖,就已经被无形的劲气给扫飞了出去,乓啷一声碎裂开来。 祸蛇儿赤眼见如此,不由心头大喜,然而此时小腿却传来剧痛! “喀嚓!” 一只脚掌狠狠地踩在他的小腿迎面骨上,将他的小腿狠狠踩在了地上,他分明能够听到骨折的声音! “喂,你也太狠毒了,这地方能随便伤的?”姒锦阴险一笑,右脚一用力,祸蛇儿赤的左小腿便被她给踩断了! “哼!” 祸蛇儿赤也是个人物,竟然只是闷哼一声,并未大喊大叫,脸色虽然苍白起来,却咬紧牙关,愣是没露怯! 杨璟走到前头来,朝祸蛇儿赤道:“我只想知道,你跟贾似道在密谋些什么,朝中又有那些官员参与其中,我要的只是一份名单,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的。” 祸蛇儿赤自然知晓杨璟在说些什么,他和贾似道之间的往来,牵涉到太多人,虽然他明知道贾似道也会因此而想要杀他灭口,但这是他的本钱,若他交给了杨璟,自己的价值就会越来越低! 只有拥有足够价值的人,才能够活得长久,越是听话,便越是不值钱,这样的道理,祸蛇儿赤认为才是生存之道,起码是目今保命的最好法子。 所以他朝杨璟冷哼一声,只是咬牙道:“侯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老夫当红口白牙的泄密小人,还是免开尊口吧!” 杨璟似乎早有所料,朝姒锦看了一眼,而后突然出手,捏住了祸蛇儿赤的下颌关节,朝他冷声道。 “既然你想当守口如瓶的守信之人,不愿意食言而肥,本侯便成全了你!” 杨璟话音一落,手指用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祸蛇儿赤的颌关节便被卸了下来,这老儿大张着嘴巴,却如何都合不拢了! 素清风从那堆烂床板里头爬起来,朝其他姐妹们大声下令,可惜她们见到姒锦,便再没有勇气上前来送死了。 姒锦得意地昂起头来,走到祸蛇儿赤的面前,取出蛊袋,便将一只五彩斑斓的小蜘蛛,放在掌心之中,那五彩蜘蛛的后背上,竟然长着一张诡异笑脸的花纹! 见得这五彩蜘蛛,祸蛇儿赤终于双眸怒睁,拼命地摇着头,又用恳求的眼神,迫切地盯着杨璟,口中呜呜地含糊说着什么,可惜根本就不管用! 姒锦抓起那五彩斑斓的笑脸蜘蛛,便放在了祸蛇儿赤的鼻梁上! 祸蛇儿赤眼睁睁看着那五彩蜘蛛,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鼻子,爬到他的人中,而后麻麻痒痒地进入他的嘴巴,他的舌头和口腔黏膜,甚至能够感受到蜘蛛腿上的毛刺! 直到那蜘蛛彻底爬入他的喉咙,从他的喉咙爬进肚子里,直到他拼命想要呕吐,杨璟才将他丢在了地上。 他的小腿已经被姒锦踩断,头发凌散下来,终于显现出一些苍老的迹象来。 他拼命抠着喉咙,将所有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可惜就是没有那只五彩斑斓的笑脸蜘蛛! “你这臭夜叉,给老夫喂的甚么毒虫!” 杨璟皱了皱眉,朝他说道:“我若是你,嘴巴还是放干净一点,否则舌头会没的。” 杨璟这边话音未落,姒锦已经用刀背砍在了祸蛇儿赤的嘴上,后者没哼一声便往后仰倒,口鼻全是血迹,牙齿也不知被敲掉了多少颗! 姒锦瞥了他一眼,又环视了素清风等人一圈,而后才冷笑道:“走着瞧呗!” 杨璟颇为同情地看着祸蛇儿赤,过得许久才摇了摇头,朝他说道:“给你两天时间,到时候还没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她可就要不高兴了。” 杨璟说完,便带着姒锦离开了,素清风等人赶忙将祸蛇儿赤搀扶起来,清洗的清洗,包扎的包扎。 可在她为祸蛇儿赤扎头发之时,她却发现,祸蛇儿赤正在大把大把掉头发,那些没掉的头发,竟然开始发白,就仿佛那只笑脸蜘蛛,在啃噬他体内的圣药,让他又变回那个九十几岁老头子一般! 第七百五十二章 抵达静江稍作整顿 祸蛇儿赤身为北方扶龙老鬼,自是审时度势,知道杨璟不会杀了他,但也知道,杨璟肯定不介意好生折磨他一番。 在他看来,杨璟深谙自己的脾性喜好,严刑拷打没有任何意义,最大的可能就是将素清风等女子全都带离自己身边,这该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杨璟竟然还有更狠的招数,抓到了他更大的一处痛点,那就是他的年岁与容貌! 一直以来,他凭借着四十几岁的容貌和身子,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这是他最大的一个秘密,也是他最为神奇之处。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杨璟,他本以为鹿白鱼不在了,连葛长庚都奈何他不得,杨璟该是束手无策的。 谁知除了鹿白鱼之外,这姒锦竟然也是个用蛊的高手! 当然了,若论正统蛊术,姒锦是如何都比不上鹿白鱼的,但要命的是,姒锦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小命,用的都是最邪恶的蛊虫! 蛊惑一道本就是邪恶的东西,越是邪恶,便越是强大,鹿白鱼仍旧心存善念,也同样限制了她的发展,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份善念也让她保持着人性,不会被蛊惑所吞噬,或许最终能得个福报。 而姒锦是肆无忌惮的人,对待敌人和对手从来就不会手软,而且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够控制住蛊虫,她只管下蛊,也不会顾虑能不能解蛊,甚至于很多时候,她都更像在做蛊虫实验,仅此而已! 这笑脸蜘蛛是她某次游历之时偶然得到的,见得此物斑斓多彩,知道是剧毒之物,便用毒物和蛊粉来不断豢养,培育邪性,渐渐炼制成了蛊虫。 成了活蛊之后,这笑脸蜘蛛便将姒锦手头上几乎所有蛊虫都给斗败吞噬干净,除了几头蛊王之外,再无敌手。 杨璟既然有心带自己出来散心,而且还没有其他禁忌,姒锦终于有机会可以试一试这笑脸蜘蛛蛊到底有多么强大了。 杨璟对祸蛇儿赤到底是有些顾忌的,因为他至今还没弄明白,祸蛇儿赤是如何能够做到返老还童的。 人体充满了奥妙,至今还未被完全开发,许多隐藏着的强大力量,受到人类自身的压制,还未被发现,或许终有那么一天,科学会继续细化,激发人类本就拥有的各种异能,也是犹未可知的事情。 杨璟对此是保留着将信将疑态度的,如果能够从祸蛇儿赤身上得到答案,那可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今次是否要带姒锦出来,杨璟也是曾经迟疑过的,如今看来,姒锦歪打正着,却是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虽然尚不清楚笑脸蜘蛛蛊到底起了些什么作用,但却实实在在破去了祸蛇儿赤返老还童的效果! 祸蛇儿赤极好女色,对自己的容貌和体能最是在乎,若返老还童是可逆的,是能够复制的,他仍旧能够回到四十几岁的状态,那便说明,这个男人或许已经掌握了相对成熟的技术! 杨璟收到后续消息,知晓祸蛇儿赤的身体发生如此变化之后,也是充满了激动与期待! 祸蛇儿赤因此陷入了癫狂,可见此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他想要恢复过来,便是使用他的秘药,也必须先找杨璟解了蛊再说,也就只能向杨璟低头了。 不过杨璟也很清楚,这种人最是坚韧,祸蛇儿赤肯定会尝试自己解蛊,到了最后关头发现自己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才会最终妥协,杨璟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当然了,他也绝不会阻止姒锦,这丫头多少有些产前抑郁,在军营里头也憋得慌,三天两头找找祸蛇儿赤的麻烦,杨璟也不会去干涉,祸蛇儿赤想要解蛊,只怕会更难。 从这个层面来说,姒锦玩闹得越厉害,祸蛇儿赤就会越快向杨璟低头,一举两得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 在加上贾似道也想找祸蛇儿赤的麻烦,而后者也想对付贾似道,军心士气又稳定了下来,大军基本上消除了问题,行军速度加快,也不会再有什么影响了。 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张长陵彻底找回了当年的霸气与自信,军队可谓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将士们军心激昂,士气如虹,不多日便来到了广南西路的静江府! 到了广西境内,也就相当于到了第二前线,再往西南方向,就要跟大越安南接壤了。 张长陵等都是北人,对广西这等生蛮之地自是陌生又警醒,而杨璟却是两广人,虽然这是几百年前的广西,但地理上的变化其实不是很大。 静江知府武白叔携诸多地方官员前来劳军,发动百姓列于道旁,箪食壶浆,膜拜王师之强盛,杨璟也没跟他客气,因为鹿白鱼和杨艾男早就来此打前阵,杨璟对武白叔并不算陌生。 杨璟隐晦地谈起书信的事情,武白叔就更是放心,知晓这确实是杨璟的授意和安排,他也就有了底气。 大军在静江府安顿补给,杨璟便接受了武白叔的邀请,带着张长陵等诸多将领,游览了静江的山山水水。 人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这些个将领也是眼界大开,泛舟漓江,看着那青山秀水,美轮美奂,似那人间仙境,漫提多么美妙。 他们本以为广西乃是生蛮窃据之地,肯定是穷山恶水刁民,可见得这原始生态之美,他们也都感叹不已。 这等美丽的地方,又岂能让蒙古人给占了去! 尤其在漓江边泛舟之时,他们见得一些白裤瑶族还是别的部族女人,就在江边浣纱洗头,部族民风开放,女人们也没什么顾忌,露着白花花的腿脚,满头秀发便如青山远黛一般。 这些山女在江边唱着歌,歌声清越而悠扬,真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 那些个女人们见得江上的船儿,顿时一阵骚乱,有害羞的便低头不语,也有躲到河滩石头后面的,胆大的却是笑了起来,似那黄莺鸟儿一般悦耳。 但见得一名花衣裳的少女站起来,叉着腰便指着杨璟等人的船儿,开口唱了起来,歌声顺着温婉清凉的河风,袅袅传了过来。 “哦呵一声唱山歌,青山绿水来相和,山上多是桂花树,山下一条绿带河…“ 张长陵等人见得这妹子唱起歌来,虽然粗旷却又悦耳,风格粗粝,毫无矫揉造作,豪迈且天然,可比那些勾栏瓦舍里头绵软酥糯无病**的歌伎强太多了。 “武大人,这是“ 张长陵等人赶忙向武白叔这个地主问将起来,武白叔正要回答,一直沉默着的贾似道却开口答道。 “这些壮族女人最是豪放,这是在跟你们邀歌呢,他们以歌传情,最喜欢以对歌的方式来寻找情郎,这是个人人能歌的民族,歌如其人,若唱歌不错,人自该不错的“ “诸位将军若是会唱,对歌也是无妨,说不定还能抱得美人归呢,哼哼“ 贾似道这段时间有把柄捏在杨璟手中,是以老实到不行,可他毕竟是个文人,文人就少不了卖弄才华的毛病。 他如此一说,武白叔也不由惊诧得赞道:“确实如此,总督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实在让人佩服!“ 贾似道朝武白叔拱了拱手,仿佛这个进士出身的知府,才是他值得交谈的对象,杨璟等武夫还不配一样。 武白叔也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赶忙回礼,却又听得贾似道朝众人提醒道。 “不过这些女人生性刁蛮彪悍,而且用情专一,诸位大人可要小心,粘上了可就甩不掉了。“ 张长陵听出了贾似道的嘲讽之意,不由冷哼一声道:“张某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若有这等天真漫烂的女子真心追随,谁会忍心丢弃?“ 张长陵如此一说,倒是把武白叔这个地主也算了进去,不过武白叔早就当自己杨璟这边的人,知道他们与贾似道不对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身为主人,总不能让客人先吵起来,武白叔趁着贾似道没发火,赶忙截断了话头,打圆场道。 “诸位大人若有雅致,可以山歌相和,即便不能以歌传情,这山水间放歌,也是极其畅快的事情“ 在场大多是武将,又没来过广西,哪里懂得唱山歌,被武白叔这么一提,倒有些尴尬地噤声了。 贾似道一脸不屑,此时张长陵却话锋一转,也不看贾似道,口中自顾说道。 “总督军贾大人对这山歌之道显是精熟,何不给我等粗俗武夫演示一番,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这等风雅之事?“ 贾似道听得如此,却又是冷哼道:“这山野刁民的俚语俗歌,何来风雅之说,本官堂堂正正,尊卑有别,如何能够有失体统,张副帅不会连这等粗浅礼节都不懂吧?看来还是得多读读书才是了!“ 要说到吵架,张长陵自然不是贾似道的对手,被贾似道这么一说,船上的气氛也就紧张尴尬起来,武白叔身为东道主,也是一脸的讪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转头求助于杨璟。 杨璟只是微微一笑,身边的阿什莉伯爵夫人以及妮茉等人,却觉着有趣得紧,对这些壮家民女非常的感兴趣,对这山歌更是羡慕向往。 杨璟朝贾似道说:“国舅爷所言不差,只不过国舅爷适才也说了,这些蛮人自认歌如其人,咱们一个两个连歌都对不上,岂非跟哑巴也似?“ 杨璟自是在维护张长陵等人,不过众人一看,河滩上的少女们果然大笑起来,显然是在笑话这些有色心没色胆的汉家郎了。 贾似道正要反驳,却见得杨璟走到船头,朝那些少女中气十足地唱了出来。 这山歌讲究对应和衔接,一唱一和,也有问答的方式,适才那少女唱到一条河,杨璟自然也要从这河给接下去。 “山下一条绿带河,河水两岸秀竹多,扎条竹排下了水,跟着妹妹学对歌哟!“ 杨璟这么一唱出口,那些满脸失望和鄙夷的少女们,顿时沸腾了起来! 第七百五十三章 山歌传情秀美山水 杨璟开口对歌,让那些异族少女欢喜雀跃,却让贾似道感到满心发堵。 杨璟虽然不是读书人出身,而是低贱的胥吏,但如今贵为靖西侯爷,本不该“自取其辱”,跟这些异族“野女人”打情骂俏。 当然了,这些都是贾似道的个人偏见,在杨璟看来,这些少女可比临安城中那些名妓要更美丽。 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贾似道也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自己身边那些武将们,见得杨璟开口对歌,竟然与张长陵等人一般,感到非常的解气,这就让他有些迷惑了! 贾似道浸淫官场,也没少勾心斗角,心思城府很是阴冷深沉,这才片刻功夫,他已经想通了这些,不由直冒冷汗! 张长陵是个有智谋的人,即便有杨璟撑腰,他也不会落井下石,趁着这个空档奚落他贾似道,似他这等谨小慎微之人,即便心里有忿恨,也不会表现出来。 便如同他悲愤于当年弟兄们的遭遇,甘心隐匿市井十几年一样,这种人是懂得如何隐忍前行的人,怎么会当着武白叔这个东道主的面,给他贾似道难看? 再者,张长陵可不是寻常武夫,即便要奚落嘲讽贾似道,也不应该把武白叔也牵扯进去! 直到如今,感受到身边武将的情绪变化,贾似道终于明白过来了! 张长陵这是在分化他与那些亲信武将! 贾似道虽然是皇亲国戚,但素来以正统读书人自居,文官的诸多做派,他也都认为理所当然。 所以他嘲讽武将,非但正大光明地嘲讽张长陵等人,身边这些亲信武将们,自然也是不能幸免的,但贾似道却觉得理所当然,难道武将就不该低人一等吗?这可是从太祖皇帝之时便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 然而张长陵故意唱反调,杨璟此时再出来对歌,一下子就将这些武将们给拉拢了过去! 虽然想要真正拉拢这些武将,并非只是凭着现在的小把戏,而需要付出巨大的利益和代价,但不可否认的是,杨璟此举已经在武将和贾似道的心里,留下了一道缝隙,让武将们知道,贾似道绝不是他们的明主,甚至跟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杨璟和张长陵,才是他们的归属! 杨璟虽然捏着贾似道的把柄,但却并没有什么行动,岂知已经开始暗中搞小动作,这表面上都让张长陵出面了,暗地里却是不知拉拢到了什么程度! 贾似道如今因为祸蛇儿赤的事情,受到杨璟的掣肘,凡事不敢轻举妄动,起码在解决祸蛇儿赤之前,他是不敢再跟杨璟正面交锋了。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杨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而是尽可能分化他的力量,拉拢他的亲信,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贾似道想通这一节,又岂能不冒冷汗! 武将们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这也足以说明,杨璟和张长陵的法子果是潜移默化,顺势而为,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诸人其实也很是疑惑,杨璟虽然出身巴陵,那里也有苗人和侗人瑶人,湖南和广西也接壤,但差距还是非常大的。 这些少女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族的,但唱歌连武白叔都听不懂,杨璟为何懂得? 虽然听不明白杨璟唱词的意思,但从这些少女的回应来看,杨璟是深谙此道的! 风若尘等人早就习以为常,杨璟常常会有生而知之的本事,她们已经懒得去惊讶,便是后来的阿什莉伯爵夫人和妮茉,也都见惯不怪了。 可那些个武将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之所以选择支持贾似道,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认为杨璟不称职,认为杨璟无法撑起大任,因为杨璟不知兵,也不知敌,把控全局的本事远远不如贾似道。 可一路行军下来,杨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军心士气调动得风生水起,不过分的说一句,整支大军的军心士气,似乎都跟着杨璟的心情好歹在变化,这还不是杨璟的本事? 如今杨璟对歌,同样不是无的放矢,展现出这一点,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贾似道虽然知道山歌的渊源,自己却不会,也不屑干这个事情,连东道地主武白叔,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杨璟却能够与这些少女相互唱和!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杨璟对南方并非一无所知,说明他了解这里的异族和蛮人,再加上临安之时,他竟然大胆到炮轰扬州园,将安南使节耍得团团转,若他对安南不知根知底,岂敢这般胡来? 由此可见,杨璟对南方的局势以及各族细节乃至于生活习性等等,已经一清二楚,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清楚! 即便在日常这些小事之中,杨璟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拉拢人心,这支大军又何愁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贾似道越想越发慌,可武将们却情绪高涨,因为杨璟为他们在贾似道前面博回了面子! 少女们早先唱起,哦呵一声唱山歌,青山绿水来相和,山上多是桂花树,山下一条绿带河。 这是邀歌的起头,杨璟回以“山下一条绿带河,河水两岸秀竹多,扎条竹排下了水,跟着妹妹学对歌”,姿态放得低,但却纯正地道,在少女们听来,不过是谦逊罢了。 杨璟唱歌重在动情,技巧什么的也不在乎,却能够最直接传达自己的心意,风若尘等人早就见识过,这些少女自然也能够感受得到! 为首那胆大的少女又继续唱起来。 “绿带河上秀竹多,砍了竹枝作篓箩,背起篓箩摘杨梅,杨梅树下等阿哥。” 这些少女可是大胆得多,平日里以歌传情,就是为了表达心意,这歌儿唱将出来,也听得人心猿意马了。 杨璟自是知道此节,当即回应道。 “河岸两边杨梅多,阿哥摘来妹背箩,杨梅还小味青涩,阿哥不好上梅坡。” 少女们听得杨璟嫌她们小,不由好笑又好气,那少女又唱道。 “杨梅虽小鳅哥多,鳅哥煮梅补腰骨,补得阿哥想老婆,老婆哪得日日见,不如偷上杨梅坡,妹背杨梅哥背我。” 那少女如此唱完,河滩上的少女们都羞臊起来,还有人在咯吱她发笑,一堆人笑成了一团。 杨璟自然知道这些少女在调戏他,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想了想,便收起笑容来,朝河滩上唱道。 “哥要往南打猪猡,阿妹心意记心窝,猪猡力大牙又多,阿哥也愁打不过,九月若能回家来,十月再与妹对歌。” 杨璟如此一唱,那些个少女也停止了欢笑,众人相互对视,那胆大的妹子则走上河滩,从装衣服的箩筐里取出一物,遥遥丢了上来。 杨璟用手一接,却是一个竹编的绣球,他也知道,若对歌合了心意,便会丢这绣球,说明杨璟是很趁这些少女的心意了。 “猪猡霸道又凶恶,踏了秀竹拱青梅,阿哥尽管打猪猡,阿妹烧香等阿哥!” 杨璟手里拿着这绣球,感受到这些少数民族少女们的心意,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若大宋军士们都有这些少女的决心,又何愁宋军不强大? 这画舫虽然缓慢,但对歌这几个来回,已经渐渐远了,杨璟收了绣球,也想着回赠一些东西。 可他又不爱戴玉佩之类的东西,身上除了长刀就是臂甲,要么就是左轮枪。 眼看着船越发远了,杨璟正在犯难,此时姒锦却走了过来,将自己的短刀丢了出去! 那带鞘的短刀破空而去,精准地落入了那少女的背篓里头! 杨璟不由微微一愕,而后眼中涌起一股柔情,朝姒锦点了点头,露出了微笑。 身边的风若尘咬了咬下唇,松开了背后捏住刀柄的手,原来她跟姒锦一个想法,见得姒锦抢先一步,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不过但她抬起头来之时,却见得杨璟偷偷朝她眨了眨眼睛,知道杨璟已经看到她的举动,也就会心一笑,再无芥蒂。 画舫渐渐融入满江烟雨之中,河滩上的少女们也不再嬉闹,她们纷纷围了上来,那大胆的少女从背篓里取出短刀,唰一声拔出来,但觉得寒气扑面,那刀刃虽然朴实,却异常锋利,绝对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阿姐,这人就是靖西侯杨璟?他怎么懂得咱们的山歌?” “是啊阿姐,那个鹿白鱼和杨艾男说杨侯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莫不成他真的无所不知?不然他一个汉家人,怎会懂得咱们的歌” “应该是他,杨艾男可说了,他义父虽然年轻,但一头长发都花白了,很好认的” “你怎么知道的?昨天说去割猪草,原来是到杨艾男房间里割猪草去了,小心猪草没割到,割出个猪宝宝来,哈哈哈!” 众人听得这少女取笑,也是哈哈大笑起来,那为首的胆大少女却捏着那短刀,遥遥看着烟雨之中的画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得许久,她们才收拾了东西,回到了寨子里头。 少女放好东西之后,便拿着那柄短刀,来到了一座吊脚楼,赤着脚上了二楼,但见得两名老者正在喝着酒。 若是杨璟在次,应该会认得,其中一名老者,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满是沧桑,便是鹿白鱼的父亲,他的义父鹿老爷子。 而另一名老者,年岁跟鹿老爷子差不多,腰间挎着一柄镰刀,双眸之中却是不是闪过一丝杀气! “阿爷我们见到人了”那少女将短刀双手奉上,老者双眸一亮,便接过了那短刀。 少女将河滩上的对歌娓娓道来,老者满脸严峻,到得最后,才舒展了眉心处的川字,朝那少女道。 “把我的话传下去,让各垌各寨的头人初九全都过来见我,日头爬过牛头山还不见人,往后就不要再来了。” 少女点头领命,就要出去,那老者却叫住了她。 “等等,这个是你的,拿好,不要轻易拿出来炫耀。” 老者将短刀递给少女,少女不由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这才将短刀塞到腰带里头,快步走了出去。 “你养了个好儿子啊”那老者朝鹿老爷子如是说道,鹿老爷子笑了笑,端起黄色的浑浊米酒,朝老者笑着回道:“你也养了个好女儿咧!” 第七百五十四章 接风洗尘拜访头领 杨璟在画舫上一展歌喉,与这些蛮族女子唱和,还赢得了少女们的欢心和爱慕,经过武白叔讲解,众人都知道绣球算是一种定情之物,对杨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听不懂歌词,但越是神秘,他们便越是觉着杨璟深不可测,仿佛杨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般,也只有这样的主帅,才能够稳定人心,才能带领他们取得最终的胜利! 另一头的贾似道则越是气馁和愤懑,赵昀派他担任监军,就是为了钳制杨璟,可如今还未上战场,他已经失去了对杨璟的掌控,甚至反过来被杨璟所拿捏,他又岂能不咬牙切齿! 游江归来之后,贾似道便忿忿地离开,只说吹了江风,有些不适,连武白叔的接风宴也没有参加。 没有了贾似道在场,这些个武将更是没了忌讳,张长陵等人趁机拉拢关系,诸人也更是熟络起来。 今次南征乃是朝廷十几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行动,能够参与的,无一不是军中的实权老人,是以对张长陵也并不陌生。 当初张长陵所受到的遭遇,也让这些武将感到颇为心寒,也正因此,他们才刻意巴结朝堂上的文官,以免自己有一天会步了张长陵的后尘。 可如今张长陵起复,而且官家还下了罪己诏,杨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武将们的地位水涨船高,贾似道在杨璟面前处处碰壁,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自然也就有了信心。 若今次南征能够圆满完成任务,武将们往后走路可都不需要再低头,说话也有了底气,不需要在文官前面低三下四了! 武白叔虽然是地方官员,但早已得了杨璟的密信,让鹿白鱼和杨艾男在安置地域里头联络诸多少数民族的兵马,是以在宴席上也并不矜持,主客之间也是其乐融融。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武白叔又让人献上歌舞以助酒兴,所请也都是本土本地的班子,倒也别有特色。 白日里参与劳军的诸多地方豪绅和耆老也都纷纷赴宴,场面倒也热闹。 杨璟正是因为需要动用贾似道的官场影响,保持后备补给的通畅无阻,才没有与贾似道斗破脑袋,如今有了这些地方官员的支持,即便漕运上出了问题,地方上多少也有些帮助。 或许这些帮助只是杯水车薪,但让武将们倍感安心,让他们有了信心,士卒们也就更不必担心了。 虽然杨璟因为早先的危机,使得一头长发都变得花白,如今已经痊愈,又因祸得福地凝结内丹,可那头发却没有重新变黑的迹象。 即便如此,众人也都看得出来,杨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毫无疲态,又沉稳大气,确实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的派头。 杨璟也很是亲和,虽然是尊贵的侯爵,又是南征主帅,但却没什么架子,地方官员们聊起本土风俗民情,杨璟竟然也能够娓娓道来,不由让人惊诧。 不过杨璟又没有那股咄咄逼人的贵气,反而让人如沐春风,这酒宴也就没有太多的拘束。 到了后半程,杨璟借口离席,众人也欢欢喜喜送了出去,毕竟人家是主帅,军务繁忙,能够抽空来赴宴,已经给足了面子。 杨璟出来之后,在武白叔的府衙稍作歇息,不多时便见到了鹿白鱼和杨艾男。 鹿白鱼早收到了暗察子的消息,见得杨璟也是欢喜不已,便引着杨璟去见鹿老爷子。 一路上,鹿白鱼又将杨艾男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杨璟,杨璟又是一番勉励,杨艾男也很是得意,不过内心之中却又不断告诫自己,距离义父还有太大的差距,一定要继续努力。 马车离开知府衙门之后,便往临桂县方向而去,越走越是僻静,渐渐往山里去了。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走着走着就下起大雨来,山路又不好走,到了后半段,只能步行。 三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便往山上走,虽然没有灯笼,但鹿白鱼却熟门熟路,不多时便见到了一片寨子。 这寨子前头竟然还有哨楼,楼上几个蛮兵,背着硬弓竹箭,腰里挎着镰刀状的生铁弯刀,旁边还插着几杆铁头竹矛。 鹿白鱼往上头喊了话,不多时便有人开了寨门,却是白日里那个与杨璟对歌的胆大少女! 这少女穿着一身黑衣,下身是短裙,露着膝盖,包着头巾,脖颈上戴着光灿灿的银饰,脚下虽然是草鞋,但小腿上裹着绑腿,腰间则插着姒锦那柄短刀。 杨璟知道,这些银饰平日里是不戴的,贵客上门才会做这样的打扮,心中不由安稳了下来。 “没想到竟然是阿妹,哥哥我可是失礼了…” 壮话如同其他少数方言一样,传承算是比较完整,从白日里的对歌,杨璟就能够听得出来,其中虽然有些小差别,但并不算太大,以前广西的地方电视台还用壮语来播新闻,杨璟自然是会说的。 那阿妹早在对歌的时候,就知道杨璟的壮话说得不错,即便他是汉家郎,与鹿白鱼这苗家人走得这么近,自己又会说壮话,自然是亲近了不少的。 “阿哥说笑了,是阿妹没规矩,阿哥快请进去,阿爷他们已经等着了。” 杨璟点了点头,便跟着这少女走了进去,杨璟又趁机问道:“阿妹…” 这话还未问出口,那少女已经抢白道:“阿哥可以叫我阿漓,漓江的漓…” 杨璟起初也觉着冒昧,如今她自我介绍,倒也省得阿哥阿妹叫着肉麻兮兮的。 “啊漓,白日里人多嘴杂,也不好相认,多有冒犯,你可不要见怪,军队里头规矩多,我白天过不来,只能麻烦各位夜里候着,倒是过意不去的…” 杨璟如此一说,啊漓不由吃了一惊,朝杨璟确认道:“将军哥哥白日里就认出我了?可将军哥哥从未见过啊漓呢!” 杨璟笑了笑:“我虽然认不得你,但知道你一定是头人派来试探我的,而且我还知道,是头人听说我要游江,才临时起意让你们去的。” 啊漓满眼惊愕,不由叹道:“鹿姐姐和杨家小哥都说将军哥哥未卜先知,起初小妹还不信,如今算是服了…” “只是将军哥哥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杨璟有心考校杨艾男,再者,杨艾男是今次主要的联络人,往后跟壮族等各族佣兵打交道,也都需要杨艾男出面,杨璟必须扶植杨艾男的威望,便朝杨艾男问道。 “艾男,你可知道为父是如何看出来的?” 啊漓就更是惊奇了,杨艾男白日并未在场,他就更不可能知道杨璟是如何看出来的了。 杨艾男可是被几大宗师教导出来的小怪物,略略沉思了片刻,便分析道。 “这静江域内能够泛舟游江的地方很多,但既然能够泛舟游江,说明水位不浅,这种地方的河岸并不适合浣衣洗头…” “啊漓妹妹和姐妹们为了截住义父的船,也没得选择,也不能开门见山,只能假装洗衣服,或许这就是破绽所在了…” “至于头人临时起意,也很容易说得通,若是头人早先便有此意,一定会选个适合的河段,而且会换一种方式,比如让啊漓妹妹带人在江面上撒网打渔,比洗衣服更合适…” 杨艾男如此一说,啊漓不由大吃一惊,心说难怪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会打洞,也只有杨璟这么个大怪胎,才能养出杨艾男这么个小怪胎了! 不过杨璟却并不满意,朝杨艾男笑着道:“你说得固然不错,但撒网打渔也不是最好的方式…” 啊漓本以为杨艾男的推理已经算是天衣无缝,没想到杨璟竟然还不满意! “撒网捕鱼可都是男儿做的事情,让啊漓几个少女来做,是不是有些古怪?” “再者,武知府为了咱们这次游江,已经提早清理船只,此时啊漓妹子带着人来捕鱼,会不会引起船上禁卫的警觉?” “捕鱼需要用到钓钩和鱼叉之类的东西,船上大部分都是武将,若误以为她们是行刺的,岂不是要引发大麻烦?” “头人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应该是设想过这一点的,所以才让啊漓带着姐妹们在河滩上洗衣服,毕竟洗衣服更柔和更自然,不会引发咱们的警惕,我说的可对?” 啊漓此时彻底目瞪口呆了! 因为父亲让她们到河滩之前,曾经打算让她的亲哥哥带着人在河面上假装打渔,最后才放弃了这个做法,杨璟非但推测出她们在河边假装洗衣服,甚至连放弃了的行动,都推测了出来! 此时她终于相信,鹿白鱼和杨艾男早先所说,杨璟这个将军哥哥,果真不是凡人! 许是受到了杨璟的震撼,啊漓变得有些拘束,也不再多说话,不多时便将杨璟带到了一座竹楼里来。 鹿老爷子和头人们已经围坐在火塘周围,许是为了保密,房间关门闭户,但却没有烟熏火燎的憋闷,这竹楼也果然是凝聚了劳动人民的无穷智慧,建筑布局上也充满了灵动。 除了鹿老爷子之外,杨璟还见到了侗家的龙须大土司以及龙红燕,这个女人与杨璟也有过不少交集,只是如今见到杨璟,她仍旧还是土司之女,而杨璟却已经是堂堂伯爵,南征军的主帅了。 啊漓的父亲便是黑衣壮的头人,其他头人是部族推选或者世代承袭,是族人们公认的。 但啊漓的父亲江满渔却是朝廷册封的土司,家族世代都是土司,在广南西路有着极高的威望,据说北宋年间狄青狄汉臣就曾经征调过他们,当然尖兵,在邕州昆仑关,大败那些安南黑猴子! 广南西路的蛮兵可不是寻常的地方武装,他们的战斗力异常强悍,而且听调不听宣,不受地方节制,若想要硬来,就只能发动大军平叛。 即便想要征调他们来作战,也必须明码标价,他们记军功喜欢用人头,一颗人头多少钱,那都是有价码的。 蛮兵通常会三五人一个小组,前面冲锋陷阵,杀伤敌人,后头有人专门抬着箩筐,就是为了收割人头,用人头来向朝廷换取赏金! 看着这满堂的头人,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说虽然没有了马木留克佣兵团,没有了维京铁骨者,但这些蛮兵,在南方这种复杂的热带地区,可比那些鬼佬,要更加无敌! 第七百五十五章 双赢方案皆大欢喜 广南西路的这些蛮族首领们,对汉人从来都很是警惕,汉人狡猾,他们也很少会轻信汉人。 但随着南宋的疆域不断受到蒙古人的挤压,经济路线也越发往南面推进,再加上广东那边经济发达,商路渐渐覆盖到广西这边来。 这些少数民族也少不了受到冲击,获取山货和渔猎,与汉人通商,换取布匹茶盐乃至于针头线脑,这种原始的融合是不可阻挡的。 可越是如此,蛮人们就越是警惕,因为他们接触得越多,就越不想被骗,再加上朝廷对他们压榨得很厉害,彪悍的蛮人们又有血性,敢于反抗,是以双方并不算太过融洽。 杨璟也没想过这次会谈能多么和谐,即便有鹿老爷子和龙须大土司等从中作保,却仍旧没能打消头人们的顾虑。 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杨璟也从没打算用真金白银来支付雇佣蛮兵的赏金。 他手里头也没有那么多钱,朝廷也不可能替他埋单,但他手里头却有更好的东西! 早先他与牟子才和杨敬亭等人,试行和推广开荒以及种植等配套的发展模式,使得鹿头垌等寨子大受其益,寨子的生活也是翻天覆地。 只要头人们愿意接受,他可以让鹿头垌以及龙须土司的侗家寨子等,派人过来扶持和协助,让武白叔提供足够的便利,让这些黑衣壮和土家族等,都脱离原始的渔猎,过上农耕的富足日子! 虽然广西这里山地复杂,能够耕种的田地不算太多,但杨璟也有新法子,那便是梯田! 而江满渔等人虽然世代窃据广南西路,但谁不想过着安稳的日子? 若真能够如同杨璟承诺的那般,朝廷拨付可供开荒的安置地区,让他们自主自治,有田又有权,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杨璟花费了整整一夜,给他们画了一个天大的饼,虽然无法充饥,但好歹给了他们一个美丽的憧憬和未来构想。 当然了,想要凭借画饼充饥就让这些人给自己卖命,那是不太现实的。 到了第二日,杨璟又让人将武白叔给叫了过来。 武白叔倒也算是比较实干的官员,与本土的蛮人倒也相处不错,虽然他的立意是防止蛮兵生变,但无论动机如何,到底是做了不少好事的。 杨璟虽然是堂堂侯爵,又是南征主帅,亲自拜访已经给足了面子,但面子归面子,没有实锤,什么都是虚的。 武白叔将书吏也带了过来,白纸黑字,将静江域内不少闲置的山地,都拨付给黑衣壮等,作为异族安置地,并承诺给予他们建立市集等种种商贸上的往来好处。 武白叔本来是不敢善做主张的,毕竟这是朝廷的大事,若能够批示下来,自然是偌大的一桩政绩,他也想做很久了,甚至于连各种公文都准备好了,可惜一直没能成功。 如今有了杨璟,事情就好办太多了。 杨璟身为主帅,有权征召有限数目的民间武装,并便宜行事,能够让这些熟悉地形和敌人的蛮兵带路作战,又能够安置这些被朝廷视为隐患的蛮兵,朝廷又何乐而不为? 早先之所以不批,那是因为武白叔没有镇压这些蛮兵的实力,地方官府的武装力量根本不足以掌控局势。 而朝廷也不可能为此派遣禁军下来镇守,这一来二往地考虑下来,武白叔的奏请只能是不自量力。 可杨璟带着大军出征,广南西路就是最大的后方,大部分的后备支援都需要从广南西路和湖南湖北来调度。 而且即便打了胜仗,几年之内,都必须留下部分军队来防备敌人的反扑,再者,若真能够打退蒙古人,朝廷还打算趁机收复安南! 蒙古人打完了也就打完了,想要卷土重来应该不太可能,起码不可能再从安南方向来犯了。 可安南人反复无常,历史上数次三番都是出尔反尔,即便征服了他们,也需要派驻大量的军队来协防国门。 有了这些军队,自然也就有了安置镇守这些蛮兵的基础,此时再给这些蛮兵土地和自治,只不过是将他们豢养起来,有军队镇守,他们也不敢随便造反。 相信以汉人官员的本事,不消十几年,就能够把这些蛮兵给渐渐融合同化了!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这桩事情真正取得成果之时! 江满渔等头人们也是老狐狸,天天防备着朝廷官员,自然不可能被杨璟给坑了。 杨璟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将整个计划全盘托出,对于留下军队镇守一事,杨璟是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到时候安南和蒙古人那边消停了,以驻军协防为借口,头人们也无话可说,如果他们不答应,那么防守安南人的任务,只能由他们来完成。 若他们答应了,便是给朝廷白打工,而且还必须接受朝廷监军的管控,若是不答应,只能同意朝廷留下驻军。 杨璟其实还有自己的想法,若让他们安定下来,只能让他们失去血性,从野狼变成家兔。 杨璟更偏向于让蛮兵们来镇守南面国门,他们绝对比朝廷的禁军更加称职。 而且朝廷上的文官武将都怕吃苦,这南边是穷乡僻壤,都是流放之地,静江也算好的,再往南,可就真的跟被发配流放没什么差别了。 所以杨璟想要推行这个方案,朝堂上的阻力应该不会太大,如果能够将这块区域也捏在自己手里,加上西南地区,整个大宋的南方,可都在他杨璟的掌控之下了! 杨璟这个方案对于各方而言,竟然都是利好,而且大家都认为自己得到了最大的好处,这是个多面双赢的提议,实在是难能可贵。 当然了,并不是说杨璟是个神人,促成这个局面的,自有杨璟的原因,但更大的推力却是形势的发展力量。 这是大势所趋,是杨璟借势而为,若没有大军南征,这个提议就不可能成功,若没有武白叔的前期准备,自然也不会如此迅速地拿出成熟且完整的计划方案来。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躲在山里过着野人的生活,蛮兵们刀头舔血,为朝廷充当雇佣兵,说到底还不是心中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 能够安定下来的话,谁愿意整日里挥刀拼杀,用箩筐装着人头来讨赏过日子? 杨璟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而鹿头垌和龙须的侗家人,已经用活生生的事实,向他们证明,杨璟的计划是可行的! 有了武白叔的一纸公文,事情也就好办多了,头人们自是愿意出兵,作为杨璟的先头部队,给十万大军带路,清扫障碍。 他们在南方生活成长,对那些烟瘴之地有着不少好法子,能够在热带雨林里行走自如,对于毒蛇猛兽和蚊虫毒草都有着丰富且深厚的经验。 杨璟并不打算将他们当成炮灰,而希望能够将他们当成指导的角色,借助的并非他们的武力,而是他们的知识和经验。 杨璟也将这些想法告诉过这些头人,本以为杨璟爱惜蛮兵的性命,会让这些头人格外高兴,只是没想到,头人们认为杨璟在看不起他们! 头人们还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蛮兵从来不会怕死,既然做了买卖,就不会让杨璟亏本,到时候用人头说话,该给的地一寸都不能少,多了他们也不会要。 杨璟也没想到他们有着如此强的契约精神,心中倒也安定了不少,约定了交付蛮兵的日子之后,杨璟便带着鹿白鱼等人都回去了。 毕竟他还要与张长陵等人商议,如何才能更好的安置和利用这些蛮兵,将蛮兵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至于贾似道,肯定会反对自己招募和雇佣蛮兵,可如今杨璟手里还捏着祸蛇儿赤这个把柄,为了防止贾似道灭口,杨璟已经让李准和宋伯仁曹卧虎几个贴身看管祸蛇儿赤,试问谁又能杀人灭口? 贾似道没办法从中作梗,诸多武将也渐渐让张长陵拉拢了过来,蛮兵们进入大军先锋,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待得这些都准备妥当,他们就可以离开广南西路,真正进军安南境内了! 回到军营之后,杨璟便叫来张长陵,将事情都吩咐了下去,得益于鹿白鱼和杨艾男打前阵,武白叔也发挥了不少作用,事情也就顺畅了许多。 忙活了一天,杨璟终于能够回到营帐,这一路行军也是辛苦,而后又有恶蛟缠身,杨璟连泡个澡的机会都没有。 昨日里被雨水淋了一身,又连夜与头人们争论,白日里又与武白叔几个口干舌燥地说了大半天,身上早就发臭了。 难得有空闲,杨璟便让人准备了热水,正泡得魂飞九天之外,却听得细微的脚步声,杨璟微微睁开眼睛,却见得鹿白鱼走了进来。 在那蒸汽袅袅之中,鹿白鱼含着笑意,脸色羞红,如同画卷之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杨璟心头激荡起来,同样微笑着,朝鹿白鱼伸出了手。 咳咳,这小别胜新婚,久旱逢甘霖,一番龙争虎斗上下翻飞那般炽烈的单纯交流,牵手也就牵到了天黑。 杨璟澡是没泡成,反而扶着腰走出了中军大帐,双腿竟然有些打抖。 过得许久,鹿白鱼才悄悄溜出来,却是满脸红润,容光焕发,仿佛吃了人参果一般。 这其中滋味与美妙,也不足为外人道,只说杨璟穿戴干爽,简单梳妆,便来到了中军大帐,开始商议向南进军的事情了。 从临安出发到现在,这行军算不得顺畅,其中还发生了不少麻烦,不过杨璟终于在麻烦之中成长,在困难之中强大,终于是要直面忽必烈的蒙古大军了! 当然了,在此之前,还要见一见安南陈氏王朝的人,也不知侬池高回国之后,前哨战打得如何,若这使节足够给力,会给杨璟省下许多麻烦。 总之万事俱备,中军大帐夜议之后,便要进入真刀真枪的战争状态了! 若北方那些打打闹闹不算数,那么接下来,可就是杨璟真正带兵打仗的日子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进入安南太尉来迎 安南古称交趾,其地蛮荒,毒瘴泥沼遍地,民风彪悍,素来好斗,国内时常动荡,为求生计,也常常掠劫大宋边境。 这些安南人就是一群反复小人,一面向宋朝示好,让宋朝开了边市,给他们交易丰富的物资,另一方面却又小动作不断。 早在北宋仁宗之时,广西境内的壮族首领侬智高起兵造反,打下了广西和广东大部分地区,甚至建立自己的政权,企图攻打湖南等地,来势汹汹,着实了得。 侬智高的父亲本来是广源州的官员,后来广源州让交趾给占了,当时交趾接受北宋册封,国主为交趾郡王,这郡王便封了侬智高之父侬存福为广源州节度使。 可交趾对百姓压榨太过苛刻凶狠,侬智高便起兵造反,让交趾给镇压之后,侬智高就奏请大宋,希望内附,与汉人一同生活。 只是当时的大宋并没有接受,侬智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大宋也反了。 交趾见得侬智高在南方闹得风雷涌动,也想趁机搞事情,结果宋仁宗派遣狄青领兵南下,非但平叛成功,还把侬智高赶到了大理,最终死在了大理。 交趾也就是现在的安南,他们在边境搅风搅雨,大宋的军队来了,他们就跑,大军退了,他们就卷土重来,不胜其烦,大宋甚至都不想要这块地方,不想跟这些人当邻居玩耍了。 杨璟早知道这些黑猴子的无耻脾性,是以雇佣了江满渔等头人麾下的壮族蛮兵之后,便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出了广西境之后,他们便进入了安南的地界,虽然做足了准备,但军士们还是苦不堪言。 这地方湿热难当,蚊虫毒蛇遍地都是,连那些花草荆棘都让人不胜其烦,大部分更是了不得的毒物。 此时壮族蛮兵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 他们没有太多负重,身上的藤甲很是轻便,这些藤甲乃是用特有的藤条经过烧烤和浸泡之后,再巧手编织而成,非常的轻便,又有非常强大的保护作用。 虽然说不上刀枪不入,但对付安南那些个落后的竹弓竹箭,已经足够了。 反观大宋的禁军,因为穿着铠甲,负重太大,又憋闷,水土不服,酷热难当,许多人都病倒在了路上。 杨璟让他们将铠甲都脱下,而后用干净的泥抹在脸部和腿脚之上,这些泥能够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防止蚊虫叮咬等等。 起初这些军士自然是有心理抵触的,后来体验到了这种法子的妙用,才纷纷效仿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情,真正要命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那就是疟疾! 疟疾通过蚊虫叮咬等进行血液传染,传播很快,也非常的凶猛,大军的人口密度太大,传播起来非常要命。 这些军士长途跋涉,本来就疲累不堪,染了疟疾之后,情势就更加糟糕了。 他们一开始会发冷,这丛林里头分明闷热难当,他们的体表就像在蒸笼里头一般,身子手脚却是冰冷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口唇指甲都发绀了。 而且他们肌肉酸痛,浑身发抖,根本就走不了道,好不容易过了发冷期,又开始发起热来! 这丛林本来就闷热,身子再发热,根本就是一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 好不容易过了发热期,就会开始大量出汗,整个人都被掏空,变得虚弱无比。 疟疾乃是野外生存最致命的疾病之一,虽然杨璟已经提前做了防疫,严令士卒不得喝生水,只能喝煮过的开水,可仍旧避免不了疫病的发生。 此时若是有奎宁之类的抗疟药,自是药到病除,可惜根本就找不到,这奎宁也是植物提取的,可技术有限,即便杨璟能够找到原材料,也没办法提炼那么多的纯净金鸡霜纳。 葛长庚已经离开,返回江陵寻找他的老伴儿去了,杨璟身边虽然有鹿白鱼等人协助,但终究力有未逮。 那些个军医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处置外伤还成,内科根本不顶事,古时处置外伤的郎中根本就不算医生,地位很低,否则谁会到军队里头行医。 如此一来,这些事情也就压在了杨璟的肩上。 还好杨璟留了一手,早早便与葛长庚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葛长庚留下了不少方子。 这丛林里头固然不缺药材,可品种不会那么齐全,也总不能四处乱钻,为了寻找几颗草药而让毒蛇给咬死。 杨璟看了几张方子,最终挑选了一个单方来使用。 这单方便是用马鞭草来治疗疟疾! 马鞭草遍地都是,这种草像一根马鞭,长满了倒刺,扎人也是很疼的,就像苍耳子一样,那些倒勾会扎在人的腿脚和身上,而且伤口瘙痒疼痛。 杨璟用了马鞭草加上柴胡之类的佐药,总算是控住了疫情,过了富良江之后,才停下来整顿军伍。 眼看着要到凉山,安南那边终于派人来迎接大宋的军队,带队的除了侬池高,还有安南的太尉阮文雄。 安南这地方与古代其他小国一样,都用汉家的那一套,李氏王朝大力推广儒学,仿照大宋的科考取士制度,官职也设置三公、三少、太尉、司徒、司空之类的。 早先也已经说过,陈氏王朝之所以能够取而代之,是因为陈守度让自家侄儿陈煚,娶了李氏王朝的女王李昭皇,这才将李氏王朝给吞了。 陈煚碌碌无为,只是傀儡罢了,陈守度却是个厉害人物,为了放置李氏复辟,他便让所有姓李的,全都改姓了阮,即便到后世,阮姓都是越南第一大姓氏。 这太尉阮文雄在陈氏夺国之时出了大力,掌控着安南很大一部分军队,又是陈守度的心腹,今番便上来迎接杨璟的大军。 阮文雄也是个知兵的,对大宋也保持着警惕,带了几千人过来,如何都不愿意让大军再往南。 只说让杨璟带着亲随去见陈朝国主陈煚以及太保陈守度。 这阮文雄约莫五十来岁,黝黑干瘦,但一双眼珠子却如毒蛇猛兽一般凶狠。 侬池高已经彻底沦为带路党,没有什么话语权,杨璟与阮文雄见面之后,阮文雄便想来个下马威。 可惜他碰到的却是杨璟。 杨璟看了看这老儿,便开口朝他说道:“阮太尉,如果本帅的消息不差的话,忽必烈想必已经攻破咸子关、章阳渡和西结、万劫等多个要塞,只怕如今要堵到国都升龙了吧?” 这升龙就是后来的河内,古往今来可都是安南的中心地带,因为安南的区域是个南北宽中间窄的地形,建都需要很多考量,这升龙在地理位置上而言,乃是最合适的一个地域了。 杨璟想要跟安南人打交道,又岂会一无所知,早早便让江满渔的壮族蛮兵带着暗察子,将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 杨璟如此一咋呼,阮文雄果真脸色发白,色厉内荏,强作镇定道。 “杨侯爷本事果然是大,不过这些蒙古蛮子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这烟瘴之地让他们苦不堪言,即便没有大宋的支援,他们也迟早会退兵的。” 杨璟见得阮文雄死要面子,也不说破,只是笑了笑道。 “阮将军所言甚是,就怕陈太保可不是这么想的呢。” “若本帅没猜错的话,陈朝王爷是不是曾经向蒙古人乞降,希望能够通过进贡来消除兵灾?” 杨璟此言一出,阮文雄双眸怒睁,但很快就败下阵来,因为杨璟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竟然全都言中了! 这些内幕可不是探子能够打听出来的,杨璟若不是有先知之智,又岂会知晓! 这些情报还真不是暗察子们查到的,早先杨璟倒是从侬池高口中套取了不少消息,但那是一个多月以前,早就滞后了。 杨璟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他前几日思考药方之时,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 那个纪录片是讲战争年代,远征军在野人谷死伤的事情,述说热带雨林对军队而言是如何的一种噩梦,顺便提及了元朝三次入侵越南却最终铩羽而归的历史资料。 若照着历史轨迹,忽必烈远征越南还要过个**年,可杨璟在哈尔和林搅得风雨不宁,忽必烈为了拖雷一脉,提早发动了侵略,这就是杨璟没办法预料的了。 不过杨璟也在想,虽然提前了,但局势却是一样的,忽必烈想怕也会用同样的战略。 他其实也不敢确定,这是想咋呼一下阮文雄,这些个地名他是记不住的,前几日想起之时,才向张长陵以及江满渔等人询问,只是觉得这几个名字有些耳熟,眼下才用了出来。 而且即便是说的时候,杨璟也都含糊其词,生怕阮文雄听出差别来。 不过阮文雄乃是安南人,杨璟的大宋官话也有些口音,这些地名本来就都是音译,听起来也就似是而非了。 总之杨璟是成功镇住了阮文雄,因为别人不清楚,阮文雄却心知肚明! 忽必烈久攻不下,陈朝也是苦不堪言,陈守度便派人议和,愿意投降蒙古,提出了“三年一贡”的条件,而作为交换,蒙古即刻退兵,陈朝愿意接受蒙古册封的“安南国王”。 然而忽必烈却不愿退兵,而是让陈朝投降,让他们借道北上,攻伐大宋的两广路! 连阮文雄都知道警惕杨璟假道伐虢,陈朝对忽必烈的要求必然是拒绝的。 再加上侬池高带回了大宋的消息,将主帅杨璟吹成了天神一般的存在,更是将火炮塑造成了天雷一般的威猛神器,安南是夹在中间,两头都难做人。 可陈守度毕竟是个有脑子的,安南与大宋接壤,可谓一衣带水,而蒙古却千里征战,蒙古人打输了大不了跑路,他们可跑不了,无论如何,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该投降大宋,而非蒙古! 除非此时蒙古从北面或者西南方向,将大宋打成半死不活,否则他们又岂敢选择蒙古! 再说了,侬池高带回来的可不止杨璟的情报,还有安丰军等大宋边军北伐节节胜利的消息! 收复两淮乃是赵昀的“丰功伟绩”,国内歌功颂德,都快吹上天了,侬池高回来这么一说,陈守度自然知道蒙古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灭掉大宋的。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很容易做出抉择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谈妥条件最后战备 阮文雄本就预料到杨璟不好对付,只是没想到这个大宋主帅如此不好对付。 这个男人仿佛对安南的一切了如指掌,虽远隔千里,却早已洞若观火,甚至于将他们的软肋都看得一清二楚! 安南如今的处境相当窘迫和尴尬,正如侬池高所谏言的那般,除了依附大宋,他们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蒙古人绝不是易与之辈,大宋是温文儒雅的高贵雄鹿,而蒙古人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狮子老虎! 他确实需要杨璟领兵去升龙解围,但绝不是十万大军,因为十万大军不仅仅能够打退蒙古人,还足以鹊巢鸠占,将整个安南都给踏平! 在别人看来,杨璟的军队没有披甲,甚至显得很狼狈,可在阮文雄这样的老手看来,这才是保存实力的最好法子,能够做出这等指示的人,绝对精熟于丛林作战! 若大宋的军队放不下架子,迟早要死在丛林里头,可如今他们就如同那些蛮兵一般,身上手脚都涂抹泥巴作为防护。 疾病和毒虫瘴气没能打倒这支大军,这一路走来,他们只会变得更加的强大! 也正如阮文雄所见那般,大宋的军士们在杨璟的激励之下,在张长陵严酷的治军之下,俨然已经脱胎换骨! 大宋偏安已久,即便在南宋建炎初的那些年,也少有能够离境,作战于国门之外。 今次是为数不多的一次,这些军士除了激动与不安,心中更多的则是与有荣焉! 在杨璟的不断洗脑之下,他们都已经下意识认为,这是足以名留青史的一次战争,他们在行军,更是在缔造传奇! 也正因此,当他们看到那五千安南士兵,当他们看到安南士卒落后的武器装备,看到他们干瘦矮小的身形,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他们在这些军士的身上,找到了自信与身为大宋子民的自豪! 阮文雄始终有些不愿意接受现实,心中多少有些不甘,更是碍于情面,如何都不愿意自动低头。 “杨侯爷倒是想得多,只是不知杨侯爷是从何得知我国主要投降蒙古人?我大越的后裔虽然势单力寡,但血性犹在,杨侯爷这是在侮辱我的族人了!” 杨璟只是呵呵一笑,若阮文雄干脆地认了,杨璟反倒要生疑,如今他要反驳,杨璟就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了。 “据我所知,整个安南的兵力并不算多,在咸子关和章阳渡等地的恶战,一定会损耗不少,如今升龙被困,大军全数在城中抵抗,阮太尉能带出五千兵马来,已经算是极限了吧?” “太尉能够带兵马来迎接本帅,礼节也是做得周全,不过本帅却有疑问了,太尉有心思来接我,怎地不带兵去解围?” 杨璟说到此处,阮文雄的脸色已经铁青起来,杨璟却视若无睹,继续说道。 “这只能说明,蒙古人势大,即便太尉带着五千兵马去,也解不了升龙的围困!” 杨璟如此一说,阮文雄终于低下头去,只是沉默不语,紧咬牙关,显然在忍耐心中的愤怒与无奈! “太尉,本帅是个有话说话的,我大宋虽然偏安一隅,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必太尉已经知道,我朝已经开始北伐,而且接连收复两淮乃至于河洛之地!” “实不相瞒,蒙古人如今国主未定,内乱纷纷,忽必烈是病急乱投医,只是想捞些军功回去当做赌注和资本,太尉真以为他能够吃下大宋的南方?” “他的目的只不过是安南,相信安南的几万颗人头,足够他耀武扬威回去了!” “我大宋真想要谋求你安南这弹丸之地,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只不过地理位置所制,唇亡齿寒,我朝官家才命我过来支援安南罢了。” “太尉若继续存疑,本帅按兵不动便是,且看看忽必烈是否真的有胆子,在攻破升龙之后,还敢继续北上犯我大宋国疆!” 杨璟连骗带打,一番话说将出来,阮文雄也是无言以对,毕竟局势就摆在这里,形势比人强,他还能说些什么? “杨侯爷所言固然有些道理,但我安南也不是随意进出之地,这十万大军若进来了,国中百姓又如何安生?” 杨璟听得他松口,也给了他个台阶:“既是如此,太尉意欲如何?” 阮文雄虽然前来迎接杨璟大军,但也不是自己能拿主意的,想怕早得了陈守度的叮咛,此时才开口道。 “侯爷的军队可以进入扶南,绕安南而行,抄截蒙古人的后路...” 这阮文雄也不傻,陈守度更是精明过人,竟然连这种提议都说得出口! 扶南便是老挝,此时是吴哥王朝,大理泰国缅甸老挝越南,这几个地方恩恩怨怨数百年,多少有些纠缠不清,杨璟也不太确定这吴哥王朝是否接受过大宋的册封,但无论如何,吴哥王朝并没有陷落,让他们借道,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杨璟看着阮文雄,脸色也越发阴冷,稍稍走近了一步,压低声音朝阮文雄道。 “本帅不会绕道扶南,若陈朝始终放心不下,本帅可领兵三万解救升龙,一应军资用度需由你们负责,若你们做不到,本帅并不介意隔岸观火,若你们想要投降,也不是不行,只是后果你们自己斟酌,这是本帅最后的底限,太尉可回去与太保商量,本帅静候佳音便是!” 阮文雄也知道杨璟懒得讨价还价,陈守度原本打算将杨璟的一半兵马留下,如今杨璟只带不到三分之一,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一个结果了。 至于军资用度,虽然安南并不富足,眼下又是战时,国都还遭了围困,但安南是个全民皆兵的彪悍民族,拼拼凑凑还是能够养活这些大宋军人的。 再者说了,安南盛产水稻和各种瓜果,别的东西或许筹措不到,若只是军粮,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杨璟说到这个份上,如果阮文雄再迟疑,只怕这桩事情真要黄了,旁边的侬池高也一直在使眼色,阮文雄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朝杨璟问道。 “便依着侯爷的意思办吧,希望侯爷能够整顿军伍,驻扎在凉山,挑选精兵强将,我等会在前面引路,带你们去抄袭蒙古围军的后路。” 杨璟也不想带着太多的军队,毕竟出境作战,必要的后援还是需要的。 见得阮文雄适才还在僵持,如今又在催促,杨璟也不觉有些好笑,朝阮文雄道。 “太尉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我大宋军士跋山涉水,多少需要歇息两日,养精蓄锐,才能上阵杀敌,太尉也是沙场老将,不会不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吧?” 被杨璟这么一说,阮文雄也有些尴尬起来,第一次展现勉强的笑容道。 “杨侯爷说的是,是我着急了...” 杨璟也只是摆了摆手,朝阮文雄介绍道:“这位是我军副帅张长陵将军,有关打仗之事,无论人事战略或是地形之类的细节,全由副帅与太尉商议吧。” 杨璟如此一说,阮文雄便有些不悦,只觉着杨璟太过托大,事干安南存亡,竟然甩手交给了副帅! 不过眼下刚刚与杨璟说合起来,阮文雄也不好发作,与张长陵见过之后,又见得旁边还有一个脸色难看的文官,不由问道。 “杨侯爷,不知这位是?” 杨璟心中暗笑,故意拍了拍额头道:“瞧我,只顾着打仗的事情,竟忘了介绍了。” “这位是我大宋皇帝的股肱重臣,国舅爷贾似道贾总督军大人!” 阮文雄历经李朝和陈朝,又手握重兵,对大宋的军制也是有所了解的,都听说大宋是文强武弱,即便是出征,都是文官监军,武将说话从来做不得数。 如今见得贾似道老老实实,敢怒不敢言,被杨璟压得死死的,再想起适才与杨璟的交锋,阮文雄终于是有些相信侬池高带回来的情报了。 “这杨璟果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就是不知道打仗如何了...” 贾似道受了杨璟的气,又看不起阮文雄这样的蛮夷官员,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他身为文官之首,必须要在蛮夷小国彰显大宋的天国威仪和礼教,只能强忍着心中怒气,故作大度地敷衍起来。 张长陵发下命令,让大军安营扎寨,阮文雄又让人送上犒军的牛羊和粮米瓜果等等,场面顿时热火朝天。 这安营扎寨最是考验军纪,阮文雄也终于见识到何谓令行禁止,这有条有理的行动,与散兵游勇一般的安南士卒相比,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只是杨璟故作排场,挑选部分人出来作秀,以此来震慑阮文雄也便罢了,可阮文雄所见之处,军士虽然满脸疲惫,但眼中满是亢奋的战意与斗志,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循规蹈矩,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再看大军前头,竟然还有一支数千人的壮族蛮兵,阮文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因为他深知这些蛮兵有多难缠,他们时常骚扰大宋边境,最让他们头疼的便是这些壮族蛮兵,此时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然而杨璟似乎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拉着阮文雄,与江满渔等头人见了一面! 杨璟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套交情,寒暄了几句,便转入了正题,朝阮文雄道。 “太尉,早先本帅跟你约定过,一应军需用度,必须由你们来提供,其实我朝富足,军粮倒是不虞短缺,之所以提这么一茬,其实是有个事情需要太尉帮忙。” 阮文雄不由警惕起来,开口就要拒绝,杨璟可没给他这个机会,指着一名蛮兵道。 “就这弟兄身上的藤甲,我希望太尉帮我准备一些。” 阮文雄不由松了一口气,安南这边也都是藤甲藤牌,这些藤蔓在别处是稀罕东西,在安南这种丛林之地,却遍地都是,安南的工匠对于制造藤甲藤盾也是熟门熟路,各地更是有着不少库存。 “侯爷想要多少?” “最起码人手一套吧。” 阮文雄:“... ...” 第七百五十八章 蒙古大军窘迫境地 升龙也就是陈朝的都城,唐时安南为交州,设置了安南都护府,在交州修筑城池,作为安南都护府的驻地。 这城池乃是升龙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名唤紫城,而后又改称罗城、大罗城,所以交州又称为罗城。 到了南宋年,李朝的太祖李公蕴也是个夜郎自大的人,认为大罗城位居天下中心,物产丰富,往来繁华,便将大越国的国都迁到了大罗城。 李公蕴也玩起了祥瑞那一套,当时的说法是,他抵达大罗城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条黄龙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九重天。 李太祖认为这是吉兆和天意,便照着这祥瑞,将大罗城改称为“升龙”。 如今陈朝取代了李朝,但国都仍旧是升龙,就如同陈守度下令让姓李的人都改姓阮一般,为了抹除李朝的痕迹,他也将升龙改成了“龙渊城”。 由于地理位置比较要紧,龙渊城衔接南北,交通很是发达,物产也比较丰富,是以这个国都一直保持着强盛兴旺的繁华景象。 龙渊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是国主和王后等居住的禁城,而后是皇帝和朝臣办公所用的皇城,往外才是集合了街市和居民区的京城。 这龙渊城的雏形乃是公元前的古螺城,真正开始大规模修建,是唐朝设置安南都护府之时,所以整座城池其实都是汉制。 就如同安南人和古朝鲜人一样,因为曾经是中国的附属国,所以无论是文字还是科举制度或者是上流社会的风尚潮流,都是紧跟中原汉学脚步的。 安南人的官方文字是汉字,不过他们的语言并非汉语,推行儒学,朝廷也设立科举取士制度,到了十五世纪左右,他们借助汉字,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字,也就是“喃字”。 至于现今越南人所用的文字,则是十七世纪的时候,法国传教士用拉丁字母为基础,添加了几个新字母,并用音调符号来辅助,才形成的文字。 闲话也不多提,只说这龙渊城乃是陈朝的中心,如今却成了蒙古人眼中的肥肉,久攻不下的蒙古大军早已红了眼,疯狂地展开着争夺! 陈?这个国主只是个傀儡,但因为李朝的末代女王李昭皇是他的妻子,将王位禅让给了他,他也算是名正言顺,叔父陈守度只好暗中操控国柄,却是不敢明面篡夺王位。 陈?本来就懦弱,如今大难临头,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完全就靠着陈守度在支撑着大局,至于降宋还是降蒙,自然也是陈守度在拿主意。 莫看蒙古人征伐天下无往不利,他们的铁骑在安南这种丛林里头根本就不起一丁点作用,因为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根本就没有平原可供驰骋。 便连他们驰名天下的箭术,也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因为这里地形并不开阔,都是茂密的丛林,他们无法展开队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旁边钻出几个蛮兵来,割开士兵的喉咙,而后又如同鬼魅一般消失。 蒙古人比宋人居住得更加靠北,他们习惯了寒冷的天气,到了湿热的南方来,生病比宋人更加严重。 宋人这边还有杨璟给他们救治,用各种方法保持他们的健康和体力,斗志仍旧旺盛,战斗力仍旧强劲。 可蒙古人的医术比较落后,而且医术并没有太多的针对性,对南方的水土不服以及疟疾等病症,根本就无从下手,也无药可医。 从进入安南以来,他们病倒在路上的人,比死在战场上的不知多了几倍,敌人的面儿都没碰着,就倒下了一大片。 忽必烈也是心急了些,本以为安南这种小国,连大理都不如,大理都已经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征服了,安南还不得纳头便降? 只是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安南人并未投降,而是选择了顽抗到底,忽必烈总不能半途而废,就像输了一大半的赌徒,不把赌本捞回来,谁甘心拍屁股走人? 这种事情也如同那个不甘心的赌徒一般,越是不甘心,便陷得越深,损失也就越重,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只要不输光,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了。 阮文雄领着几千人突围,忽必烈一直小心防备着大后方,可阮文雄迟迟不来解围,他便知道阮文雄是搬救兵去了。 至于向谁请求增援,也并非很难猜测的事情,大宋与安南一衣带水,又曾经是安南的宗主国,无论是名分上还是利益上,大宋都应该出兵增援。 哪怕安南曾经无数次侵扰大宋边境,只要大宋的官员还有脑子,为了大局着想,都该接受安南的求援。 忽必烈认为大宋必定会施以援手,好歹也会假意出兵,震慑一番也是好的,至于大宋会派出多少兵马,他也不敢肯定。 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哪怕拼光最后一个士兵,也必须坚持到底。 想要集中精力来对付援兵,就必须尽快拿下龙渊城,否则届时腹背受敌,麻烦可就大了! 龙渊城虽然规模不小,但比大理还是稍微弱了一些,城池并不算太过易守难攻,主要是城池外围就是水田和密林这种地形,数万大军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阵型了。 至于攻城器械之类的,周遭虽然树林很多,但进入树林的危险性很大,打造这些器械也是极其费时费力。 不过他们失去了战马骑射的优势,只能老老实实打攻坚战,虽然时间紧迫了一些,但他们还是造出了不少攻城器械。 相对于女真人而言,蒙古人更善于学习,他们比女真人更大胆地去驱使异族人,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传统,蒙古人善于学习的并非技术本身,而是驭人之术! 蒙古人是极其顽固的一个民族,所以他们才是接受汉化最薄弱的一个朝代,终其一朝都没有使用汉语作为官方语言,汉人官员的地位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高。 但他们沿途抓了不少俘虏,便利用这些俘虏来带路以及解决各种疑难问题。 即便到了攻城的节骨眼,蒙古人的士兵仍旧没有亲自上阵,因为他们有大理的士兵当炮灰! 大理的士兵打没了,还有新附军,新附军打没了,还有汉军,连汉军都打没了,蒙古的亲军才亲自上阵去拼命。 从这一点上来说,忽必烈是极其明智的,因为攻城之前就已经损失惨重,攻城之后损失更大! 正如前番所言,安南是个全民皆兵的地方,这里民风彪悍,只要丢给他一柄竹枪,他就能够杀人! 好不容易攻破了外城,忽必烈这边已经伤亡过半,疫情在军营里头爆发开来,可战之兵的数量在短时间内急剧减少,而且这个速度是越来越快! “必须尽早攻下龙渊,否则所有的一切可都没了!” 忽必烈正当壮年,无论智慧还是精力,都处于巅峰时期,少了一些青涩,多了沉稳,正是蒙古人的黄金年龄,也是建功立业最好的年岁! 然而龙渊城的抵抗力度实在有些超乎想象,蒙古人这边几次三番登上城池,又三番几次被击退回来,士气越发低迷,军心越是不稳,连将领们都开始打起退堂鼓了! 对于这些将领们而言,安南是个贫瘠蛮荒之地,根本就没什么好处可捞,便是这里的女人,也都又黑又矮又瘦,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他们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强盗和屠夫,无利可图的事情,他们并没有什么心思去做,如此一来,出征前的战斗激情也就渐渐消退了。 与西征不同的是,往西虽然也充满了未知,但西方充满了各种诱惑,有无数的财宝和美人,有无数新鲜的玩意儿。 而安南这里没有财富,未知的只有恐惧,只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毒蛇猛兽,只有那些看起来娇艳欲滴实则穿肠剐肚的剧毒植物和花果。 这里的蚊子比苍蝇还大,而且还有毒,连癞蛤蟆都有剧毒,一个不小心踩入泥沼之中,眨眼间便被吞噬,连呼叫都来不及。 更让人恶心的是遍地都是的蚂蟥,无论水蚂蟥还是山蚂蟥,只要沾上了就很难让它们松口,想要强行扯下来,常常需要用刀来刮,否则会连皮一起扯下来。 那个时代可没有内裤这种东西,蚂蟥和小蛇之类的东西,会从他们的衣物,从他们隐秘的孔洞钻入他们的体内,慢慢啃噬他们的肚肠,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难得终于来到了国都龙渊城,士兵们也想早早打完收工,可安南人早有准备,城内粮水充足不说,兵员也是多如牛毛! 这些人唯一的弱势,只怕就是武器装备上的差距,可这些人一个个悍不畏死,如同一头头怪物猴子一般,这股拼死的劲儿,足以弥补武器装备上的差距了。 今天已经是围城的第十六天,这对于忽必烈而言,如此长时间的久攻不下,简直就是耻辱,所以他下达了死命令,不是城破屠城,就要开始斩杀自己人! 蒙古亲军不得不亲身上阵,否则主帅就要砍掉他们的脑袋了! 终于攻陷了外城,蒙古人也是激动万分,因为这种事情就如同偷尝禁果的青年男女,食髓知味,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外城既然都破了,内城也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忽必烈再也坐不住,他本该坐镇中军,这次出征他也一改往日的作风,很少事先士卒,因为这些安南人实在太过狡猾,指不定何时就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刺客给杀了! 只是眼下忽必烈也顾不得这许多,拎起长刀便在上百亲兵的护卫之下,往内城的城门发动了攻击! 由于是汉制建筑风格,自然是内松外紧的防守格局,内城的城墙并不高,防御能力并不高,忽必烈便将攻击的主力都放在了内城门之上! “轰隆!” “轰隆!” “轰隆!” 喷吐着火焰的龙头撞车,在蒙古勇士的推动下,不断冲击着那摇摇欲坠的城门! 第七百五十九章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 龙渊城的皇城并不算太过金碧辉煌,甚至有些斑驳,如果说大唐的长安城如同金光照耀天下的神将,大宋的开封汴梁就如同穿金戴银的矮胖财神爷,而龙渊城就像一个带刀的隐忍狂徒。 这城池的雏形是古螺城,但形成规模却是因为大唐要在这里建安南都护府,城池原本的作用就是抵御外敌,是以格外坚固。 即便后来进行了很多次的扩建,渐渐又单一防御型的城池,发展成了一座繁华的都市,但她的核心仍旧是防御外敌! 内城的防御本是松懈的,可外城被破之后,守军涌入内城,到处都是人,防守上毫无漏洞!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蒙古人最后的总攻,其中就包括宫廷执戟长李林安。 虽然陈守度下令所有李姓都改姓阮,连李朝望族出身的李文雄都改名阮文雄,但李林安仍旧叫做李林安。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是李朝女王李昭皇的侍卫长,是李氏王族宗亲里头挑选出来,从小训练,保护李昭皇的诸多贴身侍卫之一。 当然了,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当年那些侍卫早已死绝,他成为了硕果仅存的一个,如今仍旧在宫廷之中担任执戟长。 阮文雄改名,未尝没有政治原因在里头,李林安的身份地位极其敏感,可当那些官员捧着户籍册,来到李林安面前,他只是一个眼神,便吓退了那些官员。 直至此时,宫廷之中仍旧流传着这件事,听说李林安当时说了一句话。 “想要我改姓,让陈守度自己来说。” 结果自然是陈守度没有去找他,这件事虽然不了了之,但他却成了一个异类,一个让人尊敬的异类! 他的父亲说,本来想叫他李临安,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够离开这个地方,到临安去看一看,这天地实在太大,不要窝在龙渊城里,做那井底之蛙。 只是后来安南与大宋的关系越发恶化,在他还小的时候,父亲才将他的名字改成了李临安。 至于寻常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层内幕,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书写汉字,读音上分不清到底是李临安还是李林安,整个安南所有的姓氏无外乎就是黎、李和陈等少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一点都不出奇。 李林安也想到临安去看一看,事实上自打李昭皇嫁给陈?之后,他就有心要离开这里了。 可惜陈守度一直虎视眈眈,最终还是夺了李朝的江山,他身为一个执戟长,只能一心守护着李昭皇罢了。 他的李朝已经成为过去,甚至于连李姓几乎都被剥夺了,他回首一看,突然发现满城兵甲,却早已不是过去的皇城,周围的人越多,越显得他那么的孤独。 他守着这个皇城,本该是李朝的皇城,如今变成了陈朝的皇城,他到底还该不该坚守?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不断发酵,直到一颗巨石从天而降,才将他从沉思之中拉回到了现实! “他们发起进攻了!” 人群顿时慌乱起来,士兵们举起藤牌,宫廷禁卫则举起沉重的铁木包黄铜的大盾,那巨石砸落下来,轻而易举便将三两个人砸成一滩血水,残肢断足肉沫杂碎四处横飞溅射,巨石还弹跳了几下,滚开很远,又是碾出一道宽宽的血路来! 同样的巨石开始源源不断从城外飞过来,蒙古人的鼓声和喊杀声仿佛成了天地间的雷霆一般,让人灵魂直颤抖! 有人哀嚎,有人惊叫,有人逃窜,有人躲藏,有人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太多太多这样的情景,使得李长安一度认为眼前的一切只是梦境! 然而现实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蒙古人就地取材,用浸透桐油的烂布填充到巨大的藤球里头,其中包裹着油罐子,火球射入城中,罐子炸开,四处都是火海! 这血与火的炼狱之中,蒙古人的八都鲁撞开城门便杀了进来! 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李林安已经拖刀而上! 虽然身为执戟长,但他的兵刃乃是两柄沉重的长刀,这双长刀在安南境内极其少见,乃是两柄唐刀样式的古刀! 笔直坚硬,长达六尺的剑锋,八字分开,拖在两边,所有人都在逃窜之时,李林安孤身一人,逆流而上,冲向了蒙古人的八都鲁! 便如同宿命的安排,该是他守护的东西,终究需要他来守护! “叮!” 长刀斩断敌人的刀刃,连带敌人的头颅一柄抹去,头颅高高飞起,过得数息,血柱才兹兹喷射,敌人的无头尸体却还在往前奔跑! 李林安很快就淹没在了人潮人海之中,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刀光剑影,仿佛能够透视这些敌人,看到他们的心脏。 那血红跳动的心脏就如同一盏盏烛火,他所要做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将这密密麻麻的一团团烛火,一盏一盏地灭掉! 鲜血不断泼到他的脸上身上,仿佛头顶上有一个无穷无尽的血池,从未间断地往他身上倾倒滚热的血液一般。 他的手脚已经开始僵硬酸痛,他感觉自己每一滴力气都已经被压榨出来,他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颗火热的心,还在不甘地跳动着。 他不想去看临安,他也不再想守护李昭皇,他只是想继续姓李,不要再因为蒙古人或者宋人的到来,而再度更名换姓! 不管这座城的主人是谁,他都不在乎,他只希望自己能够站在这城门前,拖着双刀,若有人想要过去,便踏着他的尸体过去! 可惜,他的尸体终究只有一个人那么大,越来越多的蒙古人从他身边冲撞过去,他就像一块顽强的礁石,只能挡住前面的浪潮,却无法阻拦身边的大浪拍打! 这种状态下,时间变得完全没有了界限,不知道漫长,还是短暂,仿佛被困在了某段时间的河流里头,来来回回打转,昏头转向。 他的耳朵渐渐听不到声音,眼睛也渐渐看不到东西,手脚和身体只是机械地格挡,而后挥刀,格挡,再挥刀! 只有那滚烫的鲜血扑在脸上,只有那偶尔出现的剧痛,才证明他的生命仍旧存在!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英雄,无论乱世还是盛世,无论多么邪恶的民族,还是善良的民族,英雄就是英雄,没有国界,只有坚守! “李林安!快去报信!快!” 他隐约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他知道这是命令,这是军人的天性,只有命令,才能唤醒他,才能将他拉回现实! 当他眼前的视界恢复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杀穿了敌人的阵型,身边竟然没有一人能够跟随过来! 他扭头看时,想要寻找发号施令那个人,可那声音就像怒海狂潮之中的一片树叶,连带声音的主人,一并被淹没了! 李林安的灵魂被困在了这座皇城里,他又怎么可能离开? 他下意识就要返身杀回去,可刚刚迈腿,却越过敌人密密麻麻的背影,看到城门处的禁卫正在拼死抵抗! 他不想投降宋人,就如同他不想投降蒙古人,可如果不求援,这座城就会被屠杀殆尽! 他听说过很多关于蒙古人屠城的事情,陈朝的军民死死抵抗,早已惹毛了忽必烈,若被攻打下来,屠城泄愤那是必然的事情! 他不是陈守度,他无法考虑到政治的因素,无法去推想,若是忽必烈屠城,想要让安南人去攻打大宋,就会变得不太可能了。 或许他又不其他人都要看得远,知道忽必烈要的只是安南这条路,他们只是想通过安南,将安南作为跳板,用以攻打大宋罢了,根本就不需要用到安南人去打仗,屠城也就屠城了。 无论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这座城,却最终只能暂时放弃这座城! 打个不太合适的比喻,就是他想要保住一个女人的命,却只能暂时让敌人羞辱这个女人,这是妥协,也是耻辱,却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种事情最让人悲愤,却又不得不去做。 李林安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杀穿了敌人阵型的人,他只能被命运的大手推动着,不断往前突围,不断往前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离开了龙渊城,当他从废墟一般的外城墙缺口处逃出来之时,他身后的厮杀声也渐渐小了,他甚至看到蒙古人有了撤退的迹象。 或许皇城已经打退了这一波的冲击,或许他们还能够坚持到自己搬来援兵! 想到这一点,李林安终于咬紧牙关,支撑着破残且虚弱的身子,往北面疾奔而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觉腿脚不再属于自己,感觉自己的灵魂就要出窍了,才倒了下来。 他的头脸上全是血迹,沾染了泥尘,糊了一脸,活像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丧尸。 但他仍旧在呼吸,他仍旧没有放弃!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努力睁大着双眼,望着前方道路的尽头,用双刀支撑着,却如何都站不起来,那颗头颅就像千斤那般重,屁股都撅起来了,却带不起那颗头! 就像适才的厮杀一般,他无数次想过放弃,想过一了百了,死了干净,也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支撑着。 可又如无数次想要放弃却又最终坚持下来一般,这一次,他又坚持了下来! 因为他那贴着地面的耳朵,听到了大地的心跳! 不,那不是大地的脉搏,而是类似马蹄的声音! 阮文雄虽然也带走了不少战马,但从马蹄的声音,李林安可以听得出来,这声音比马蹄声更加的沉重,也更加的缓慢! 他艰难地歪着头,用余光往前面看去,姿势很是别扭,但终究还是看到了。 有个庞然大物,挡住了,他的阳光。 这个巨大的阴影上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影,一个如同神灵下凡一般的人影! “我要死了吗?这是死前的幻觉吗?”李林安如是想着,而眼前那个阴影渐渐清晰起来,却是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年轻人。 第七百六十章 大宋旗帜炽烈如火 阮文雄纵有百般顾虑,当杨璟骑着这恶蛟出现之时,他便如同侬池高等人一般,彻底打消了心中所有的忧虑,因为在某些时刻,他也同样认为,杨璟或许真非凡人可比。 军士们全都换上了轻便坚实的藤甲,阮文雄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资,还带来了丛林生存的各项经验,军士们突然觉得这旅程总算是轻松起来了。 不过先锋军团以及神火营的弟兄们,又在杨璟的带领下,往龙渊城出发了! 因为安南没有深池高城,所以火炮方面,杨璟只带了几十门矮脚虎,可也已经足以震慑敌人。 这矮脚虎便是杨璟仿造后世大明朝的虎蹲炮来设计和制造的。 大明朝的火器已经非常成熟,在技术要求上也比后世的现代武器要低,是以杨璟才决定要仿造虎蹲炮。 虎蹲炮的体积并不大,炮管粗短,整体形制如蹲着的老虎,是故称之为虎蹲炮。 莫看虎蹲炮粗短,威力却不小,每次能够发射上百铁砂弹不说,发射之时还需要用实心弹来填充,增加膛压,而且用小型战车就能够轻便地四处搬运,无论是机动性还是杀伤性,都非常出色,具有极高的性价比。 有了杨璟座下的恶蛟,又有这几十门火炮,再加上神火营数千火枪手,试问此战哪里还能败了? 阮文雄也是担忧龙渊城的局势,让杨璟的大军休整了两日,为了士兵们能够尽快恢复战力,他这个吝啬鬼也拿出了不少家底,做足了准备之后,便领着大军抄近路加速行军。 这日终于到了龙渊城外,斥候却回报称外城已经陷落,蒙古人正在攻打内城,阮文雄也是心急火燎! 杨璟便派出了几百火枪手,将外围的蒙古探子全都扫除干净! 这些火枪手在安南藤甲兵的带领下,神出鬼没,让人震惊的是,他们取人性命于百步开外,而且精准无比! 这种远程猎杀的快感,也让火枪手们心花怒发,信心大增,仿佛掌控着别人生杀的神祗一般,这根本就是神祗的力量! 落后的安南藤牌兵彻底被折服了,也亏得大宋的火枪手是来帮助他们的,若与大宋为敌,只怕他们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不曾见着,就先去见阎王爷了! 忽必烈也担忧援军会突然杀出,是以在外围布置了不少斥候,在他看来,但凡有援军抵达,斥候一定会发现。 可谁都没想到,这些火枪手是杨璟以狙击手的方式和标准来训练的,根本就没让斥候逃回去! 火枪手四面八方地毯式一般搜刮过来,蒙古斥候竟一个都没能跑掉! 若只是火枪手出击,或许这些斥候还能逃跑,毕竟火枪手并不熟悉地形。 可蒙古方面的斥候同样不熟悉地形,火枪手这边却有熟门熟路的当地向导,而且这些向导都是阮文雄麾下的精锐斥候,试问这些蒙古斥候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杨璟随后骑着恶蛟,率领后军赶到了龙渊城外,遥遥里便听到了炮声和厮杀声,知晓蒙古人正在攻城。 刚要发动命令,却听说有人逃了出来! 杨璟到前头来查看,便见到了逃出来的执戟长李林安! 杨璟让人用凉水泼醒了李林安,后者已经耗尽力气,整个人都处于虚脱的状态,还以为自己正在梦境或者幻觉之中,直到见了阮文雄,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眼前这恶蛟和大宋神将也是真实的! 他本已经心灰意冷,见到杨璟之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震撼。 杨璟与葛长庚等人相处太久,而且经历的事情太多,阅人无数不敢说,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有了不小的长进,见得李林安临危不乱,眸子里有股气质沉淀于心,知晓他是个不错的人物,也没有如何威慑于他。 李林安见得杨璟和颜悦色,大敌当前却文若磐石,安似泰岳,才知晓这大宋果真是人才辈出,如此年轻却又花白了头发的大宋神将,无论气度还是魄力,都让人由心折服。 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父亲希望他能够走出安南,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了。 杨璟让阮文雄将李林安好生照料,正要发动大军去袭击蒙古人后路,可李林安却如何都不愿意,他要给杨璟的人带路,他要亲眼看到蒙古人的覆灭! 杨璟知道他是个坚韧不屈的人,也就没有阻拦他,又有心招揽,便让他加入了先锋军团。 这安南被围得似铁桶一般,整个龙渊城便只有李林安一人能够逃杀而出,这样的人物,杨璟若不收,实在是对不起这份运气了! 在李林安的带领下,火枪手们一路杀光了斥候,终于进入到外城,此时已经开始与蒙古人的外围兵力接触! 蒙古大军的数量很多,内城根本就堆积不下,外城也全都是他们的人,几乎要将整个外城当成了后备大本营,里头有新附军、汉军、大理等地掠夺而来的民夫等等,约莫有个几万人,熙熙攘攘,人潮人海,都如同蚂蚁搬家一般,搬运着攻城所用的辎重。 杨璟让人竖起大宋旗帜,金鼓齐鸣,声势震天,忽必烈此次攻城用蒙古亲军来当先锋,后方则以汉军为主力。 这些汉军见得突然出现的大宋旗帜,赶忙收拢力量,想要抵挡大宋的突然袭击! 蒙古汉军主要是色目人、契丹人、女真人以及其他一些少数民族,再加上少量北地汉人精锐。 这些汉军是仅次于蒙古亲军的主要战斗力量,实力也不可小觑,战争早起,安南也是吃够了汉军的亏,尤其是阮文雄,三番四次在汉军手底下吃瘪,如今也是忌惮得紧。 可杨璟却没有太大的观感,漫说这些汉军,便是蒙古亲军,杨璟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无数的汉军发动冲锋,神火营的人却不慌不忙,他们排列成阵型,杨璟一声令下,他们便发起了三段式的射击! 三段式射击是早起火枪最常用的阵型,前方射击,后方填装,是为了实现无缝衔接,将填装火药的时间破绽弥补回来的最佳阵型。 可神火营的火枪手们使用的是老套筒,根本不需要费力填装火药,因为他们使用的是击发式的底火子弹!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么短的填弹时间,仍旧使用三段式射击,火力的密集程度有多么的恐怖! “砰砰砰!” “砰砰砰!” 枪声四起,枪火喷吐,烟雾升腾,雨点般的子弹倾泻而出,蒙古汉军成排成排倒下,便如同死神降临,正在成片成片收割着人命! 蒙古汉军被吓傻了,安南的藤牌兵也被吓傻了,壮族蛮兵被吓傻了,禁军们也被吓傻了,连神火营自家兄弟,也被如此大规模的杀伤给吓住了! 他们训练了这么久,如今终于进入了实战,心底那点激动,很快就化为无穷尽的震惊! 他们知道自来火枪的威力有多么巨大,却从未想过杀起人来竟然如此恐怖! 蒙古汉军很快就丢下几百具尸体,仓惶退回了内城,诸多民夫和新附军等早已吓破了胆子,只觉着自己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大宋的旗帜! 此时大宋的旗帜便如同阎王爷的牌匾,那样的刺目! 正在攻击内城的蒙古亲军也注意到了后方的骚乱,可攻城正到了节骨眼上,他们如何能够放弃? 然而此时,杨璟的人已经冲入外城,几十门矮脚虎从战车上卸下来,对着蒙古亲军的后背,便发动了狂轰滥炸! 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屠杀! 从来都是蒙古帝国屠杀别人,他们又何曾被人屠杀过,尤其还是在战场上! “轰轰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炮声响彻四野,由于外城和内城距离太近,杨璟的炮阵又有断壁残垣作掩护,近距离的轰杀,让蒙古的围城大军很快就散开了! 忽必烈的中军正在内城门附近,听得炮响,这位主帅陡然心紧,回头望时,但见得己军早已乱成一团,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来攻城! “发生了什么事!” 忽必烈震怒,身边的斥候赶忙去探查,过得片刻便回来,朝忽必烈禀报道。 “南朝的军队正在偷袭咱们的后军,他们动用威力巨大火炮,咱们的攻城将士损失惨重,已经溃不成军了!” 忽必烈大惊失色,没想到对方竟然有火炮,更没想到精锐的蒙古亲军竟然一击即溃! “安南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火炮!” “不是安南,而是大宋!” “大宋果真出兵了!”忽必烈早该想到大宋会出兵,只是大宋何来火炮啊! “是谁在领兵?” “是从旗号来看,是南征主帅杨璟亲自来了!” “杨璟!” 忽必烈心头一震,不由勾起了很是遥远的一段回忆,早在大理之时,还在贵由麾下的时候,他就差点拿下了大理,当时龙首关之中,可不正是杨璟和刘汉超,阻挡了蒙古人征服大理的脚步呢! “竟然是他!他哪来的火炮!”忽必烈没想到,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杨璟已经成为了大宋的南征军主帅! 斥候们哪里知道这许多,一时间也答不上话来,忽必烈正迟疑间,身后的炮声却越发尖利,混乱不堪的蒙古亲军已经开始冲击中军了! “收缩阵型,放弃攻城!” 忽必烈当机立断,可军令发出之后,却迟迟不见行动,中军竟然也开始乱了起来! 忽必烈坐在高高的战车之上,此时遥遥望去,但见得自己的军队早已乱成一锅粥,炮火不断冲天而起,烟雾弥散开来,也看不太清楚,但从炮声,他已经听出失败的前奏了! “撤退!快传令!撤退!” 忽必烈知道,突遭袭击,若不及时稳住阵脚,非但攻城不成,反而会造成极大的伤亡!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的蒙古大军,连执行军令都做不到了,在忽必烈无法看到的前线上,蒙古亲军被火炮和火枪打得溃不成军,连逃跑都成为了奢望! 而此时,阮文雄打出旗号来,内城的安南守军,眼看着也要开城作战,若是里应外合,忽必烈必败无疑! 第七百六十一章 蛟龙现世所向披靡 硝烟四起,炮声轰轰,满目疮痍,遍地都是逃亡的士卒,亲军们在大宋的炮火之下,竟然全无反抗之力! 这是忽必烈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场景,这么多年来,大宋都是被动挨打的软蛋,谁能想到他们也会有如此强势的一天? 今次大宋非但离境出战,竟然还主动攻击,而且还一举击溃了战斗力最强的蒙古亲军? 说出去谁信! 然而当忽必烈在亲兵团的簇拥和护卫下,不断撤退,途中见识了炮火的威力之后,他终于信了! 这种铁炮可不是他们改造过的回回炮所能够比拟的! 回回炮乃是攻城利器,能够发射巨大的砲石,蒙古人又加以改进,将震天雷等火器通过回回炮发射出去,以此来伤敌。 这等样的回回炮,曾经给蒙古大军带来了无数的胜利,直到忽必烈见识到杨璟这边的火炮,才知道回回炮终究只是大型一点的抛石机,如何都称不上真正的火炮! 杨璟这边的火炮虽然貌不惊人,甚至显得很是粗短渺小,可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凶猛如虎! 火炮发射出实心弹,随后便是数百的铁砂和散弹,神火营的人还带了不少可爆炸的开花弹,几乎在短短时间内便将蒙古亲军用炮火弹药血洗了一轮! 蒙古大军溃散奔逃之后,杨璟赶忙让人将火炮和火枪手都撤了回来,换上了大宋禁军以及壮族蛮兵,连同阮文雄的安南蛮兵。 因为蒙古大军四处冲突,已经进入了近身肉搏的阶段,此时再不撤回火炮和火枪手,只怕要倒霉的就是杨璟了。 炮手和枪手们对火器很是在行,但近战终究不行,杨璟与杜可丰等人也将三棱军刺做了出来,虽然没有钢材,但生铁的也不错,安装在步枪前头,当刺刀来用,威力也不可小觑。 可火枪火炮如今是大宋领先蒙古人乃至于整个世界的重器,决不能因为近身肉搏而被敌人夺去。 丢失哪怕一支火枪,都有被人解剖研究的风险,若蒙古人因此而得到火枪的技术,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杨璟虽然撤回了火炮和火枪,但他们的余威尚存,火器的杀伤效果,极大地鼓舞和激励着军士们,他们士气如虹便冲上了战场! 而蒙古人这边,因为炮声和枪手终于消停,他们也鼓足了勇气,四处寻找生路,双方不可避免地短兵相接了! 没有了火器的支持,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残酷血腥的冷兵器时代,双方搏杀起来,血肉横飞,鲜血流淌成溪河,真真惨烈无比! 大宋禁军经历了一路行军,早已磨砺出必死的信念来,今次千挑万选,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在安南蛮兵面前,也没有丢脸。 广南西路的壮族蛮兵倒是轻车熟路,一般都是三五人为一组,前面的人顶着藤牌,后面则是枪兵和刀手,最后的人抬着箩筐收集首级,配合得极其默契,数千蛮兵如大型的收割机一般,所过之处,只留下遍地无头尸体! 忽必烈渐渐收拢残兵,眼看着没有了火器,心头也安稳了不少,下达了好几道格杀令,亲自斩杀了不少逃亡者,才止住了大军的颓势。 从这一点来说,忽必烈也是个治军严谨的好将领,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已经溃不成军了,还能够止住逃亡的势头,若非有严谨严厉乃至于严酷的军纪,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忽必烈的蒙古亲军这一路攻伐,先打下大理,而后绕过西南,入侵安南,享受过胜利的果实,也吃过太多的苦头,这丛林之中的日子,让人不愿去回想。 好不容易就要攻下龙渊城,士卒们是如何都不甘心退却的,可现实就是这般,所谓兵败如山倒并非没有道理的。 人都是从众的动物,但凡有一人生出了退意,有人开始逃亡,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效仿着要逃跑。 这种情况之下,忽必烈虽然经过了短暂的撤退,但能够如此快速地纠集阵型,止住颓势,足见其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强大的凝聚力! 忽必烈审时度势,显然还在考虑,这种状况下是否还能继续战斗,若留下来死战,胜率会有多大。 作为合格的将领,临危不乱是第一要素,快速分析形势又是第二项本事,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是在眼看着要胜利之际,却懂得及时撤退的人,是眼看着就要失败,却仍旧坚持死战的人! 因为做出这样的决定,都需要勇气,而勇气,同样是将领必不可少的关键素质! 忽必烈虽然还年轻,但却是经历了许多征战的成熟将领,眼下虽然暂时止住了颓势,但大宋军与龙渊守军里应外合,蒙古方面的胜算实在低得可怜! 可若是他们就此撤退,军心必定涣散,在这种并不开阔的地形上逃跑,让大宋和龙渊城的军队大肆掩杀,他们必定丢盔弃甲血流成河,想要卷土重来可就难了! 届时即便能够逃脱,可已经再没有足够的兵力,对龙渊城进行第二次攻击,此次南征也就彻底失败了! 更要命的一点是,若忽必烈无法保住足够的兵力,返回大理之时,若大理趁机作乱复辟,他的兵力根本就不足以镇压叛乱! 忽必烈的心绪在飞快流转,而越是思考,他便越是心凉,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是留下来死战,还是撤退,都已经大势已去! 大宋军队的火枪火炮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蒙古士卒们的军心士气早就被打散,即便留下来,又有何用? 麾下的将士们都在等待忽必烈的决定,而战机瞬息万变,转瞬即逝,必须要及时抓住! 忽必烈扫了一眼,便朝传令兵道:“鸣金收兵,退出龙渊城!” 那传令兵咬紧牙关,显得很是悲愤,最终还是将命令传了下去,急促而混杂的铜锣声不断响起,蒙古亲军更是混乱不堪!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龙啸穿越战场,这龙啸虽然有些嘶哑,甚至有些轻微,但太过尖厉,竟然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一般! “嘶!” “吼!” 尖厉的嘶叫之后,便是狂野的咆哮,众人纷纷望向声音的来源,却见得一名穿着红色大宋军甲的将军,高高立于一条恶蛟的背上,那恶蛟身披黄金甲,高大宏伟,如同穿越了传说长河,降临人间一般! “这…这不可能!” 忽必烈乃是拖雷的儿子,也就是成吉思汗的孙儿,是正统的黄金家族子嗣,或许是见过这条“蒙古真龙”的。 当然了,或许这种机密便是连他也未曾见过,又或许是单纯的惊骇,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他自诩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如今,他只是和其他军士一般,目瞪口呆,连逃跑都忘记了! 非但是蒙古大军这边,壮族蛮兵们,安南的士兵们,战场上所有第一次见识到蛟龙的人,都忘记了战场上的血与火,那灼灼的双眸之中,只有蛟龙庞大的身影,将他们的视野满满地占据着,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是龙!” “是龙!” “大宋人的龙!” “我的老天爷爷,这可是真的啊!” 杨璟坐在那龙背上,扯着手臂粗大的铁索,如同一条缰绳,驾驭着神龙一般,他抽出腰间那狭长的刀锋,刃指蒙古战阵,高声吼道:“杀!” 大宋禁军沸腾了! 壮族蛮兵们沸腾了! 安南的藤牌兵们也沸腾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咆哮出来:“杀!” 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士兵们仿佛被注入了无穷尽的勇气与力量,他们赶紧神龙在庇护着他们,龙背上的大宋主帅,就是引领他们获取胜利的神将! 连天神都站在他们这一边,他们还有何畏惧! 皇城的城楼上,太保陈守度、国主陈煛以及李昭皇等一众,已经决意死国的皇族们,文武百官以及城中的勋贵,几乎集合了整个陈朝最具权势财富的那一撮人,同样看到了眼前这恍如梦幻的一幕! 他们非但记住了军士们奋勇杀敌的英姿,非但感受着热血沸腾的激荡场面,那蛟龙的身影,让他们毕生难忘,那龙背上穿着红甲披着白发的大宋将军,更是万众瞩目! 蒙古人潮水一般退去,留下遍地鲜血和尸体,大宋和安南的联军示弱破竹,大肆掩杀,而让人永世难忘的,还是那头蛟龙! 这庞然大物冲入敌阵之中,践踏出一条满是血肉的泥泞之路,挥爪便将好几个敌军拍飞出去,残肢断足四处横飞,一口将敌人拦腰咬断,甩头便抛向空中! 若说大宋援军的出现,让安南人看到了希望,那么这条蛟龙的出现,便是蒙古人的绝望! 这场掩杀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天黑下来,军士们才返回到了龙渊城。 这些军士们扬眉吐气,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壮族蛮兵们的箩筐里头,装满了人头,实在装不下了,只能割掉敌人的鼻子和耳朵,用敌人的鞭子串起来,挂在了脖颈上。 虽然安南的蛮兵也着实狠辣,然而见得壮族蛮兵这等样子,也狠狠地吓了一跳,这些壮族蛮兵浑身浴血,唯独一双眸子满是杀气,其中一些人还嚼着草叶子,脸上鲜血流到嘴角,如同嚼食敌人的血肉一般,漫提多凶狠了! 不过纵使凶蛮如斯,他们也不敢靠近杨璟,因为那家伙还骑着鲜血淋漓的蛟龙呢! 陈守度和陈煛等一干皇族,仍旧呆在城头,不是他们不想回宫,而是没人愿意回宫,因为谁都想再亲眼见一见那传说之中的神物! 夜色已经越来越黑,而人群渐渐又热闹起来,火光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一般,一团又一团亮了起来。 在那通往宫廷的前方路上,千万灯火之中,那蛟龙极不情愿地摇头摆尾,驮着大宋南征军的主帅,靖西侯爷杨璟,来到了城下! 第七百六十二章 迎来送往城门之争 杨璟的大宋军确实是龙渊城的大救星,眼下凯旋归来,确实该出城迎接,但问题是,谁出去迎接? 陈煛虽然是安南国主,但接受了大宋的册封,便是大宋的属国,国主也不过是大宋的臣子罢了。 作为宗主国的侯爵,又是一军主帅,若无杨璟,龙渊必定城破,蒙古人践踏屠杀,王族必定要受辱,就冲这一点,陈煛亲自出城迎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万一是引狼入室,那便要遗臭万年了! 尤其是那条蛟龙,既然承认它是龙,这龙又帮助他们打退了敌人,身为国主,也不能无视这条真龙的存在吧? 杨璟已经在城下了,陈煛却将眸光转向了身边那个老人,老人的半个身子隐没在火把投射的阴影之中,便如同他暗中把持着整个大越之地一般。 陈守度看了看城下的骑龙将军,终于叹了一口气,朝身边的将军道:“打开城门吧。” 那将领应声领命,很快便打开了皇城的城门,文武百官排列两侧,宫人赶忙整理仪仗,陈煛协同李昭皇等,亲自来到城门后头。 然而他们等了许久,却未见得杨璟进来,陈守度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莫不成他还要咱们出门去迎接不成!”陈守度心头如是想着,而过得片刻,礼部的接待人员急匆匆便走了回来。 “太保…大宋的那位杨侯爷…那位杨侯爷说了…这真龙只有他能够降服,他是片刻也离不得真龙的身,免得真龙误伤了人命…所以不能进来叩见国君…” 陈守度闻言,不由勃然大怒:“荒唐!虽然他解围有功,但我大越国君城下接见已经是恩待,他骑龙觐见也成,何以傲慢至此!” 那礼部的官员面露难色,生怕太保惹怒了大宋的杨侯爷,那真龙若发怒,谁能挡得住啊! “太保,并非杨侯爷不愿骑龙觐见,实在是…是城门…城门太低…真龙若要进来,只能拆掉城门,或者…或者从城门上头飞过去…” 陈守度脸色铁青,文武百官也是纷纷议论起来。 “那虽然是真龙,但只是大宋的龙,若飞过去,岂非压到我大越国君头上?这可成何体统…” “拆掉城门也不成,这可是咱们大越皇城的城门,咱们拼死抵挡,才免了蒙古人破门而入,今番却因为大宋使者而拆了城门,往后咱们在大宋面前,可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可不是…这也是千难万难,若国君亲自出迎,又抬高了那侯爷的身份地位…” “不若还是太保出去迎接的好,只是国君已经到了城门这里,若再让太保出面,只怕要遭人笑话,说我等太过小气了些…” “国君不能出迎,真龙不能进来,城门又不能拆,还不能让它飞过去,那大宋将军又离不了这真龙…这…这可如何是好…” 文武百官也是急得团团转,满朝文武竟然没人能够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安南这边君臣急躁之时,杨璟却是慢条斯理地坐在龙背上,就差没哼起小曲儿来了。 他也没想到这恶蛟对蒙古人的震慑力竟然这般大,凭借着神火营的火器以及恶蛟,竟然一举击溃了蒙古人,掩杀无数敌人不说,连安南这些人也给震住了! 他本不想太过高调,让这恶蛟自行离去也就成了。 但这安南的地形太过复杂,丛林之中也不知存在多少珍禽猛兽,万一碰到一些个珍稀之物,如同灵蛊灵惑一般的存在,将恶蛟的灵智给侵占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者说了,恶蛟与他并肩作战,打退了蒙古人,杨璟没道理有难同当,有福不能同享,自然要让恶蛟一同分享此时此刻的荣耀了。 忽必烈率领的蒙古大军已经不成气候,接下来再派出祸蛇儿赤这个开国元老,忽必烈铁定会撤军,否则只能被蛮兵拖死在这丛林里头,杨璟相信忽必烈不会想不到这样的后果。 蒙古大军的危机既然已经解除,接下来如果还不趁势敲打安南,将这个刁蛮小国死死抓在手里,只怕过段时间,这些人又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在南边上蹿下跳了。 本不想乘人之危的杨璟,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便安心下来,坐在龙背上,等着这些人干着急。 贾似道虽然是监军,但并未亲自上战场,如今大战落幕,他也不敢跳出来争功劳,只好在一旁隐忍着。 不过以他的为人,身为天朝重臣,这些弹丸小国的国主,自当亲自出来迎接大宋的军将,这件事上,他与杨璟竟然保持了一致的意见! 张长陵和江满渔等人打了大胜仗,而且因为是顺风仗,己方都没有太大的伤亡,自然是人人欢喜。 尤其是江满渔,他和其他头人也年轻时候也曾经参加过不少战争,都是大宋镇压地方的小规模战争。 当时他们还不是头人,只是跟着首领去打仗,而大宋的官员征召他们之后,总是让他们大头阵,往往死伤很多,战后又没有及时给付酬金,动辄就扬言要将他们当成蛮夷来剿灭。 他们跟着大宋的朝廷和军队,从来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尊重,一方面,朝廷仿佛从未将他们当成真正的大宋子民,另一方面,有需要的时候又征召他们当炮灰。 江满渔对这个朝廷早就已经失望透底,事实上族人们,无论是壮族还是瑶族亦或者是苗族,大家对这个朝廷都充满了厌恶乃至于仇视。 今番若非杨璟说动了苗寨的鹿老爷子和龙须土司,又有西南方面的少数民族弟兄联合作战,他们还真不愿听从杨璟的征召。 好在最终取得了大胜,并没有太大的伤亡,他们还割了大量的首级,眼下就等着杨璟兑现承诺了。 杨璟看着这些个将领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江满渔等一众头人,见得他们有些不耐烦,便笑着朝他们说道。 “诸位叔伯稍安勿躁,你们的酬金,可还着落到这些安南人身上呢,哈哈哈!” 杨璟这么一说,张长陵等人也是哭笑不得,心说咱们侯爷也是够黑的,一开始就让他们负责粮秣,人手一套藤甲不说,如今连蛮兵们的报酬,都要这些安南人来给付,实在是…实在是大快人心! 杨璟这边越是轻松,城门后头的气氛便越是凝重,陈煛到底是个无所谓的性子,反正国政都由叔父陈守度一手把持,他也不能拿主意,此时才懒得理会这许多,便由着他们头疼去了。 陈守度也是憋屈得紧,眸光扫视着那些个官员,可平日里自诩足智多谋的官员们,却没有一个能够拿出对策来的。 眼看着越发僵持,情况也就越发难看。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越是着急便越是想不出对策,越是束手无策就越是着急,很快就会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陈守度的脸色阴晴不定,突然朝陈煛问道:“大王以为如何?” 陈煛不由心头一紧,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就该是陈守度让他背黑锅的时候了! 陈煛一直心不在焉,也没认真思考对策,哪里能答得上来,此时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 “这个…这个宋军到底给吾之国民解了围困,孤出门相迎也不算…也不算折了气节…不过杨璟毕竟只是个侯爵,孤若亲自出面,未免太给面子…” 陈煛唯唯诺诺惯了,朝臣们也没指望他能够给出什么建设性的决定来,听得这番言语,也是无奈苦笑着摇头,眼眸之中既有可气又有可怜。 陈守度却是冷哼一声,正要发话,却听得陈煛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臣以为,我大越将士们拼死奋战,打退了蒙古蛮子,大王该出城犒赏三军,赐以御食,以振军心,以慰民心!” 说话的明明是个女声,却又自称臣,而非臣妾,放眼整个安南,如此特立独行的,只有退位的李昭皇了! 她毕竟是李朝最后一位女王,虽然迫于陈守度的威胁而退位,但始终不肯称为臣妾,不甘居于人下,更不愿与其他嫔妃之类的那般,自称妾身,是以一直用臣的自称。 李昭皇此言一出,文武们不由精神大振! 是啊! 国主可以出城,但并不一定是为了迎接宋朝的侯爷,蒙古人是打退了,但若没有大越的将士们死守,以及最后的果断出城掩杀,他们也未必能够取得这般的大胜! 所有人都被那条蛟龙给震住了,连陈守度也不例外,心里底气没有了,先入为主,自然也就示弱了。 可李昭皇比陈煛更具王者风范,她又不需考虑这诸多政治上的得失,是以能够跳脱出来,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法子自然也就不同了! 国主虽然出城,但并不是迎接宋朝的大臣,而是犒赏有功将士,宋朝的将士们也有功,那么安南的国主也连你们一并犒赏! 犒赏可是以上御下的说法,彼时就该轮到宋人头疼了,你若接受犒赏,便说明低人一等,若不接受犒赏,便视为放弃我朝国君的抚恤,到时候要提什么刁钻要求,自然也就免谈了! 文武百官自是喜出望外,陈煛也是心头大喜,但陈守度却面色阴沉,没有半点喜色! 若非顾虑到名声,他早就想杀掉李昭皇了。 毕竟这个女人太有心计太有智慧,她在世一天,对陈朝便是巨大的威胁! 若她一直韬光养晦,陈守度也不至于如此忌惮,可偏生在这等关键时刻,她又挺身而出,必定会赢得不少朝臣的人望! 正如此时的情势一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是她想出了好法子来,文武百官们自然要抬高她,认可她的能力! 陈守度虽然内心警惕,但也没有愚蠢到这个时候就否决李昭皇的地步,他整理了心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王后果真是智谋过人,既是如此,便全凭大王做主了。” 陈煛并未察觉到陈守度的不快,挥了挥手便朝下边吩咐道:“快准备好御膳,孤要犒赏三军!” 这是他少有能够露脸的时刻,陈煛自然要好好出一出风头,只是身后的李昭皇,却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第七百六十三章 大军去留人心向背 龙渊城的皇城内突然灯火通明,歌乐开始敲打起来,仪仗如流,从里头涌出来,宫人以及内侍们抬出大量的饮食之物,欢欢喜喜便出来犒军。 陈煛领着陈守度等人,在仪仗的簇拥之下,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地走出了城门,礼部的官员高声唱了起来。 安南的诸军将士听说王上出城来犒军,顿时欢呼雀跃,人群山呼海啸,一片欢腾! 杨璟稍稍一看这风头,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如果整个安南都没人能够想出类似的对策来,这样的地方,也就没必要警惕和打压了。 贾似道对此显然比杨璟更加的恼火,要说这种外交上的小手段,竟敢在他这个大宋首臣面前玩弄,他又岂能不光火! 贾似道朝杨璟道:“侯爷,这些安南蛮子显然在糊弄咱们,这一路上,侯爷治军有条有理,我大宋雄师决胜千里,本官也没有多嘴多舌自讨没趣,今番不如让老夫做一次主如何?” 贾似道也知道自己有把柄捏在杨璟手里,而杨璟所做的事情又让他挑不出毛病来,尤其今番的大捷,更是让人精神振奋,连他都恨不得亲自上阵,体验一般掩杀敌人的快感! 凶猛无比的蒙古人都被大宋军队杀得片甲不留,这些安南君臣竟然不知感恩,还在这种礼节上搞小动作,又如何让贾似道不恼怒! 他也知道杨璟在朝堂上并不算太狡猾,不是那种摆弄权术的人,是以担心杨璟赢了蒙古人,却输在了安南人的手中! 杨璟见得贾似道如此诚心,甚至不惜放下架子,为的终究是大宋的颜面,也就点了点头,朝贾似道说。 “国舅心系我大宋威严,杨某又何敢置喙,国舅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贾似道心头大喜,抖擞了精神,震了震朝服上的风尘,正了正官帽,而后大声朝张长陵道。 “张副帅,烦请下命,我大宋士卒退十里下寨!” 张长陵自然也知道安南人不愿向大宋低头,此番出来犒赏三军,不过是转化概念,就是不想在杨璟面前矮了三分。 这些人闹腾起来,即便他在杨璟面前示弱了,又有谁看见了?道理又跟谁说去? 这种事情毕竟就是个面子的问题,面子问题自然就是为了舆论,舆论上的效果没有了,私下里低头,是半点作用也没有的。 张长陵也知道贾似道被杨璟压制得死死的,但对于杨璟的决定,他也没有半点质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贾似道确实比杨璟更加在行。 也正是因此,当贾似道发出这个命令之时,张长陵心中也大呼妙哉! 既然你们这些安南人想要含含糊糊蒙混过去,咱们就偏生不让你得逞! 大宋的军队退十里下寨,仍旧能够威胁到龙渊城的安危,有蛟龙和神火营乃至于壮族蛮兵在,能够打退蒙古人,就能够踏破龙渊城! 你们自然放不下身段,不愿向大宋低头,大宋也不稀罕,明明有实力能够将你们打烂,又何必恬着脸求你们放下面子? 张长陵登上高处,朝传令兵道:“传总督之令,退十里下寨!” 传令兵挥舞令旗,依次渐进地将军令传递下去! “传总督之令,退十里下寨!” “传总督之令,退十里下寨!” 陈煛和陈守度等人还未来到杨璟跟前,便发现杨璟已经驾驭着神龙,掉头往城外走了! 他们还在疑惑之时,便听到了军令传到附近来,此时陈守度才脸色大变,众人也是面面相觑,顿时傻了眼! 他们倒是想含糊蒙混,没想到宋军却并不买账! 若真要闹僵起来,慢说蒙古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单是大宋军队,就足以将他们给铲平了! 大宋军队如果是在边境,那也就罢了,即便他们要进攻龙渊,也需要经过无数的危险丛林,遭遇绝不会比蒙古人好多少。 可如今他们的向导阮文雄将大宋军队带了进来,还给他们配备了藤甲等物资,他们就在皇城外头,再无任何丛林或者障碍,只要杨璟一声令下,夺取龙渊城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贾似道下令撤退十里之后,陈守度等人才幡然醒悟过来,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什么花招都是虚的! 虽然大宋朝喜欢讲仁义道德,绝不会乘人之危,在这个节骨眼上就趁势打下龙渊城。 再者说了,安南乃是蛮夷之地,山高水远,大宋连广南西路的壮族蛮民都镇压不住,即便打下龙渊,也不可能派人来管理安南,更不可能有效统治安南。 但安南值不值得他们攻打和占领是一回事,他们会不会攻打和占领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蒙古人入侵之前,谁能想到大宋军队有朝一日会进入安南来越境作战? 这些大宋人最喜欢讲道理,他们确实不会乘人之危,但他们也最擅长运用道理来掩饰真相!这些人,尤其是贾似道这样的文官,最擅长的就是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大宋若此时攻打安南,确实坏了仁义道德,但如果是安南有恶在先呢? 大宋虽然是为了唇亡齿寒,不愿蒙古人假道伐虢,将安南当成跳板,实则为了打开入侵宋朝的突破口,这才出的兵。 但明面上,大宋千里迢迢支援安南,确实是因为蒙古入侵安南,而安南又是大宋的属国,这是名正言顺的! 如果大宋千里来救,安南却不知报恩,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大宋可就有了出兵的理由了! 贾似道这招以退为进也实在是狠,此时他们就在城下,出城迎接也未尝不可,如果他们退出十里,到时候再出去迎接,可就更加丢脸了! 杨璟听得这道军令,也不由替安南人感到心疼,自己也只是让他们到底要不要出城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贾似道却让他们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境地! 眼下他们的仪仗都已经摆出来,分明是要犒军的姿态,而大宋军队说走就走,这要如何收场! 安南的军士们也不由骚动起来。 他们可都是有目共睹,他们是最直接最亲近地感受到大宋有多么的强大,那些火枪火炮,那些不弱于他们的壮族藤牌兵,那神将一般的大帅,还有那条真龙!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杨璟这支军队根本就无法撼动! 眼下他们就在安南的心脏面前,只要往前轻轻踩一脚,龙渊城这个满是裂纹的鸡蛋就会被踩烂,他们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退出十里,这完全就是因为他们的王上不愿亲自接见宋朝的大帅! 慢说大宋的军士,便是安南的军士,都感到有些心寒了! 若是以往的太平年代,王上如此斤斤计较,他们或许会认为王上非常的英名。 可眼下是战乱,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亏了大宋的军队,才使得他们免于惨死,王上却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礼节问题,得罪了他们的救命恩人? 而且还是在这个救命恩人手里握着足以毁灭他们的力量的情况下,难道王上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判断能力? 还是说他们高坐于城楼之上,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白日里那场战争到底有多么的紧迫和惨烈?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无法意识到,如今的大越是多么的凶险? 如果说蒙古人是一头凶狠的恶狼,那么大宋就是一条**的龙,蒙古人这还没有走远,王上怎么就想着连这条龙都要赶走了? 这也是因为视角不同,看待问题自然也就不同,这些蛮兵过惯了苦日子,与大宋的士兵相比,他们连乞丐都不如,大宋人锦衣玉食,大宋皇帝对安南这种穷乡僻壤,根本就不屑一顾,谁会整日想着侵占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陈守度等人不同,他们站在高处,享受着无数安南人的供养,对于他们而言,再穷苦的地方,只要你成为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也正是因为这里头的差距,让军士们看到了安南统治着多么的短视,他们在惹怒大宋的军队,就是在为安南招惹下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 早先还在欢呼雀跃的安南军士们,发现大宋的士兵开始退走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虽然他们对大宋的军士也有成见,认为大宋的军士又窝囊,又高人一等。 但经过了今日的并肩作战,他们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大宋军士,他们拥有强大的武器,拥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将帅,甚至拥有着神龙的庇护! 他们与传说之中那些懦弱**的大宋军队,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仿佛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大宋的军队,早前的自己完全活在谎言里头一般! 李林安是逃出去报信,又将杨璟的大军带回来的人,对于整场战役,想必他最有发言权。 他的眸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杨璟的身影,正因为杨璟的出现,让他改变了心中的想法,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能够到大宋,到临安,到大宋的每个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 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度,才能生出杨璟这样的人物来! 当大宋的军队开始撤退,但安南的军士们在躁动之时,这位宫廷执戟长,面对着杨璟的背影,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头巾,这是一种敬意的表达。 身边的亲兵们也开始摘下头巾来,没有头巾的,便敲击着藤牌和刀鞘,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虽然他们的心中仍旧对宋人有着成见,但一码归一码,今日的龙渊城之所以能够存留下来,确实是因为宋人施以援手! 这就是民意,但人心所向之时,便能够说明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了。 陈守度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不由怒视着李昭皇,然而李昭皇却面不改色。 她也不回应陈守度,而是朝陈煛说道:“大王且看,这就是民心,既然百姓们都希望王上亲自迎接宋人,那么王上即便这样做了,又有谁会认为王上是在丢我大越的脸面?” 陈煛闻言,面色转喜,赶忙让人上前去阻拦离去的杨璟等人,而陈守度瞥了一眼李昭皇,眼中却满是杀机! 第七百六十四章 安南让步将帅入宫 一个人是否聪明与其是否读过很多书,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聪明是一种天赋,是人生经历之中不断积累下来的智慧,而通过读书来获取,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方式罢了。 安南人虽然没有太多机会读书,只有贵族才能够学习汉文,研读汉人的典籍,从书中获取这种智慧。 但他们的生存环境并不好,想方设法生存下去的他们,同样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向生活和命运不断讨教。 杨璟从未敢低估这些安南人,今番他们在入城礼仪上做文章,就证明他们绝不是平庸愚钝之人。 不过说到底还是形势比人强,如今大宋刚刚将他们从覆灭之中拯救出来,杨璟又兵临城下,陈守度等人还想自矜身份,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贾似道命令大军退十里下寨,这是先礼后兵的表态,表明我大宋顾及大国体面,不会乘人之危,但尔等知恩不报,还怠慢宗主国天使,天朝上国的威严可不容亵渎! 这个表态让陈守度等人意识到这支大军的决心有多么大,若真惹恼了他们,宋军可比蒙古人还要强大,而且就堵在家门口,顷刻间就能够将龙渊城给踏平了! 与国家存亡相比,君臣荣辱也就显得有些无关痛痒了。 陈煛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想,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傀儡,任由陈守度摆布,他又何必在意这些。 礼部的官员战战兢兢地将杨璟等人拦下来,陈煛在仪仗的簇拥下,迎接杨璟等南征将领入城,双方言笑晏晏仿佛适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一般。 虽然刚刚经历了大战,但内城并未被攻破,也没有太大的破坏,皇城很快就按部就班,照旧运转起来。 这皇城就像一个完整的生态链,宫人如同千万只蚂蚁,劳劳碌碌就为了奉养最顶端那一小撮人。 杨璟和贾似道张长陵等主要将领,率领五百精锐入城,大军这退出外城,驻扎于城外五里,一应用度与安置,自然是由阮文雄去负责了。 宋军方面也没有跟他们客气,罗列出所需之物,册子用箩筐挑到了阮文雄这边来。 杨璟早已暗中授意,让他们将壮族蛮兵的军费也算了进去,这种竹杠不敲一笔,实在是天理难容。 阮文雄自是做不了主的,只能让人传入皇城,由陈守度来拿主意。 宋军算是安扎下来,阮文雄却又要组织人手打扫战场。 当然了,这打扫战场可是一桩天大的好事,起码对于武备落后的安南而言,蒙古人所留下来的军械和辎重,绝对是别具诱惑力的,这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补偿。 宋军如今是兵强马壮,又有神火营和蛟龙,对于蒙古人遗落的装备,他们实在看不上眼。 蒙古人的马匹在这种山区根本就无法冲锋陷阵,只能当成驮马来用,蒙古马的体型不算高大,但耐力很好,而这些战利品之中,还有不少西域的高头大马。 不过类似马匹这种战利品,是极其能够彰显军功的,缴获之后通常要上交,由主帅呈递上去,或者班师的时候带回去,以壮声势,是以安南人也不敢私藏。 这些细节工作也没必要让杨璟亲自出马,此时他正金刀大马坐在陈煛的清宁殿上,接受这位安南国王的宴请。 安南这地方虽不富庶繁华,但山野之物极多,境内有大江大河又靠海,所以不少海商也将之当成落脚点,西方往来,交易也不少,王的盛宴也就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寒碜了。 这种场面自然由贾似道来主持,论起这方面的本事,他可比杨璟强太多了。 贾似道虽然精明,但陈守度也是老狐狸,杨璟自认打嘴仗不是陈守度的对手,便由着贾似道来打先锋。 贾似道一路上可以说碌碌无为,风头全让杨璟给遮掩了,如今大军旗开得胜,已经到了末尾,想要老军功,也只能在利益分配问题上来争取,所以他还是很感激杨璟,在这种节骨眼上,给了他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杨璟干了所有脏活粗活,却让贾似道来收钱,这么好的事情,贾似道没道理不接受的。 而他身为监军,是赵昀亲自指派的人,比杨璟还能够代表赵昀的利益和意愿,也最清楚赵昀想要安南做到什么程度,杨璟也知道他是最好的人选,才做出这样的让步。 这种场合也没人是认真来填饱肚子或者品尝美食的,双方很快就展开了唇枪舌战,围绕的话题无非是安南该如何报答大宋,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事等等。 杨璟与风若尘等人倒是吃得安心,实则杨璟一直在观察,等待着机会。 他打量着每一个人,包括陈煛和李昭皇等人。 这种规格的宴会,李昭皇作为王后,自然是要在场陪衬,但陪衬终究是陪衬,很快这些女人们就退回了后宫。 杨璟这边的风若尘等人虽然也改扮了军装,但她们的姿色实在太过出众,加上姒锦从来都是特立独行的性子,她的肚子大了,没办法穿军装,一直都是女装。 是以她们也不方便待太久,李昭皇等人离开之时,便顺便带这些女人们下去休息去了。 杨璟坐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席,贾似道和陈守度等人正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陈守度也知道贾似道才是正主儿,自然也就没理会杨璟了。 杨璟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偏殿的一处房间方便,顺带醒酒小憩,随行的宫女也好生伺候着,不过李准等人作为杨璟的亲随,一直跟在杨璟身边,而安南方面也派出高手跟着,双方也是一直保持着警惕。 杨璟在房间里头歇了一会儿,便将宫女打发了出去,所有人都守候在外头,杨璟却从床上跳起来,惺忪醉意顿时毫无踪影,比外头的守卫还要清醒! 这偏殿的房间很多,但建筑布局也是汉人制式,为了适应环境,多少是做过一些改造的,不过主体风格相差不多。 杨璟打开后窗,发现房后乃是一个大池子,时维七八月,青莲婷婷而不妖,池面上飘着一层厚厚的青萍,荷花朵朵,煞是好看。 池子对面还有不少侍卫,举着火把,正在巡游看守,不过由于是黑夜,以他们的目力,虽然能够看到杨璟这边的灯火,但杨璟若想隐匿,也不是没有办法。 杨璟故意咳嗽了两声,提醒李准等人,踏上窗台,稍稍提了一口气,便跳了下去! 杨璟的内功已经修炼到了极致,早先为了控制恶蛟,整日里强忍折磨,将内力倾泻出去,又疯狂修炼回来,这种经历如同彻底的锻打和淬炼,早已将他的内功内力锻炼得精纯无比。 大黄庭施展开来,杨璟如蜻蜓点水一般,在荷叶上飞掠而过,三两下兔起鹘落,便越过池塘,停在了画廊顶上。 脚下的侍卫毫无察觉,杨璟则在房顶上无声疾行,整个宫殿的布局都落入他的眼底。 这重重进进的宫廷之中,已经满是灯火,如同天上的星河落在了人间,遥遥看去,与那满天星辰连接在一处,分不清哪里是人间,哪里是星空。 这人间多有疾苦,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悲惨在发生,但每个国家都有一处地方,奢华胜似天上,那便是皇宫。 安南虽然是偏僻荒蛮之地,但皇宫同样是最为金碧辉煌之所,夜里仍旧璀璨如星空。 这些宫殿楼阁之中,又有一处最为光亮,那便是李昭皇的寝宫! 李昭皇是个极其特别的人,她既是王后,又曾经是安南的主宰,她被陈守度等陈氏权贵深深忌惮,死死压制,却又得到很大一部分臣民的拥戴。 陈守度必须警惕她复辟,却又不得不在人前给她足够的尊重。 杨璟之所以要找李昭皇,自然不是为了她的美色,李昭皇已经人老珠黄,即便她仍旧年轻貌美,杨璟也不可能做出窃玉偷香之事来。 正如杨璟在哈尔和林所做的一切那般,想要掌控安南,想让这个南垂小国老老实实听话当小弟,就必须分化他们,在他们内部扶植一个制造麻烦的角色! 如果说蒙古是草原上的鹰隼,大宋是中原的雄鹿,那么安南就是这毒瘴之地里的铁蚂蚁,家底虽薄,却爱折腾,也最不服软,所以绝对有打压的必要。 想当初杨璟在大理投入了那么多,赵昀甚至将段初荷纳为妃子,用联姻来巩固外交,却终究免不了被蒙古人攻破,投降蒙古人,为蒙古人所驱使。 杨璟想要将安南成为南方的屏障,就必须对这个国家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否则到时候只能是作茧自缚! 而想要掌控安南,就必须扶植一个能够用得上的人,信不信得过是另一回事,在政治上,从来没有信任一说,只有利益的驱使,也只有利益的联结才是最稳固的。 这个人不会是陈守度,因为他是地下王者,是安南的实际掌控者,是隐王。 这个人同样不会是陈煛,因为他的锐气已经被消磨殆尽,早已麻木不仁,没有了雄心和野望,甚至没想过要反抗他的叔父陈守度。 若给杨璟足够的时间,他能够在安南找到合适的人选,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和栽培,给予外交上的一些利益交换,能够迅速让其成长起来。 但无论如何,想要扶植一股势力,是需要大量时间和庞大布局以及财力物力人力的。 宋军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还未定下来,但毫无疑问的是,经过今夜,他们很难再像如今这般,如此接近安南的心脏。 所以杨璟选择了李昭皇,目今这个形势之下,没有人比这个前任女王更合适! 李昭皇有野心,有能力,有人望,还有底蕴,若能够得到大宋的扶植,即便无法重新掌权,也足以撼动陈守度的实际统治,给他制造麻烦。 只要安南内乱,陈守度就无心再考虑其他,大宋才有可能趁机敲打和压制安南! 第七百六十五章 侯爷国舅私下商议 李昭皇仿佛早已预料到杨璟的到来一般,她的神色并没有太过惊诧,只是眼眸之中多少有些不悦。 “殿下是在好奇本帅的武功为何如此之高么?”杨璟大咧咧坐了下来。 李昭皇虽然已经四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即便是七老八十,杨璟这么一个大男人,而且还是宋人,出现在她的寝宫之中,到底还是不合规矩的。 她的身边自然也有不少得力干将,其中不乏贴身的死卫,都是国中千挑万选的能人异士。 她的本意只是想刁难一下杨璟,本以为杨璟会在大宋高手的护送之下,才能够来到她的寝宫里。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杨璟本身就是个万中无一的高手,武道宗师之中的宗师! “侯爷确实让妾身非常吃惊,也是妾身糊涂,侯爷连蛟龙都能降服,奴家身边区区几个人,又如何拦得住侯爷。” 李昭皇穿着宽大厚重的凤装,拖在地上,如同一朵盛开的黑色大牡丹。 他们的风尚显然还停留在唐朝时期,又结合了大宋的一些风格,以黑色和红色为美,这身打扮也将她衬托得威严肃穆,充满了一种让人急欲征服的女王范儿! 她走到杨璟身边,取了一只翡翠杯,挽起宽大的水袖,便给杨璟斟了一杯酒,那酒液玫红剔透,竟然还是清香扑鼻的葡萄酒。 杨璟呵呵一笑,接过杯子,品尝了一口,拧着杯子,对着烛火观察那酒液,而后才朝李昭皇道。 “殿下可不要骗我,殿下斟酒连手都不抖一下,哪来什么吃惊不吃惊的,殿下就差没开着门等着本帅进来了。” 杨璟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浮浪,别个不知道,还以为李昭皇是甚么样的女人了呢。 不过李昭皇并未在意这些玩笑话,她稍稍退后了两步,也没有坐下,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杨璟,直截了当地问道。 “侯爷打算怎么帮我?” 杨璟不由心头舒畅,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 李昭皇既然有了这层觉悟,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李昭皇有这种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毕竟杨璟乃是宋人,所谓交浅言深最是忌讳,她又岂能如此轻易将自己的意图给暴露出来? “殿下就这么信得过本帅?”杨璟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问出口之后便自知是多余的。 李昭皇也没想过隐瞒,朝杨璟答道:“侯爷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无非是利益所驱,侯爷想要找人做事,放眼整个安南,没有人比我更合适,难道不是么?” 杨璟站起身来,走到李昭皇的面前,两人凑得很近,四目相对,仿佛在洞察对方的心思一般。 如此这么一对视,气氛就有些旖旎起来,不过无论是杨璟还是李昭皇,都没有避让的意思。 杨璟轻轻嗅了嗅,对面传来温热浓郁的香气,仿佛她的身体在发烫一般。 杨璟不由心猿意马,最终还是退了回来,倒了一杯酒,递给了李昭皇。 “既然殿下也有这样的打算,那便预祝你我合作愉快,至于细节嘛,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咱们可以更加深入地详聊。” 李昭皇笑得很是妩媚,接过那美酒,用袖子遮挡了一下,便一饮而尽,脸色顿时红润起来,眼角都洋溢着一股浓郁的兴奋与期待。 “侯爷既然有这等兴致,妾身自要奉陪到底了。” 杨璟呵呵一笑,袖袍一挥,那房门便被软风轻轻关闭了起来,房中的灯烛微微摇曳,似乎在害臊一般。 人都说**一刻值千金,至于这夜里是不是**浪漫,除了杨璟和李昭皇,却是无人知晓的。 只是眼看着快要天明,杨璟才回到了偏殿的房间,将宫女叫了进来,梳洗了一番,便走了出去。 李准等人本在门外候着,到了下半夜,李准假装进房来查看了一番,说是杨璟已经醉倒,在床上睡着,让大家都退下歇息。 李准这边的人虽然退下,安南的内侍们却不敢大意,将消息传给了陈守度,后者与贾似道还在争论,自然没有理会。 到了天明时分,李准等人才到这房间前头来,杨璟不多时便走出来,在内侍们的带领下,见到了陈守度。 陈守度与贾似道显然是争论不休一整夜,双方官员一个个双眼通红,眼眶发黑,人人开口都是一股口臭味,不过谈判的结果显然无法令双方满意。 因为无论是贾似道还是陈守度,神色都并不太友善。 见得杨璟到来,这些人也缓和了一些,贾似道暂且退了回来,与杨璟分说了双方争论的焦点。 蒙古人虽然暂时退兵,但他们的军队很庞大,在其他地方还有数万兵马,前来攻打龙渊城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再加上大理方面源源不断提供兵源,各种粮草兵秣也都是大理方面在供应,是以蒙古人远远未到大势已去的绝境。 既然蒙古人只是暂时退兵,这场仗自然还是要继续打下去的,只不过贾似道要求协防龙渊城,以免蒙古人卷土重来,而陈守度却坚决反对,要宋军撤离升龙道,往南边掩杀蒙古军。 双方的意图都很明显,贾似道不想放过这个控制安南的机会,只要宋军还在龙渊城,主动权便会牢牢抓在大宋这边,而陈守度自然是不愿意的。 另一个焦点就是安南必须要向大宋皇帝陛下呈递捷报,以下属国主的身份,对赵昀歌功颂德一番。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寻常日子,安南国主也不是没做过这些事情。 可眼下情况不同,若陈煛真的送了国书,便相当于彻底臣服于大宋,往后都必须接受大宋的管制了! 陈守度的意思很明确,安南可以报捷,但只能由他这个太保相国来上奏,以安南兵部的名义,而不是陈煛这个安南国王的名义。 而其他零零碎碎包括支付给大宋军费,商议往后对大宋的朝贡等等,方方面面都有着虽然不大,却又不容忽视,不得不去争论的各种分歧。 贾似道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若是与金人或者蒙古人议和,只怕让他出卖国土换取安宁,他都是愿意的。 可安南在他眼中,便如同蒙古人眼中的大宋一般软弱可欺,蒙古人欺负大宋,欺负他贾似道,他贾似道自然要欺负安南,从安南身上弥补回来,找回那种优越感和自豪感。 杨璟听了贾似道和陈守度的争论内容之后,也不由衷心地赞了贾似道几句,说他劳苦功高云云。 虽然只是随口说说,但杨璟的表态还是让贾似道感到非常的欣慰,说明自己并非白费口舌,卖力争取的东西,毕竟还是有所价值和深厚意义的。 杨璟压低了声音,朝贾似道轻声说:“国舅爷,这外交上的事情,我可以全权交给你,但是…” 贾似道不由心头大喜,他也知道杨璟不是易与之辈,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职责和权柄,但杨璟拿捏着他的痛脚,真要遏制他,贾似道也是无计可施的,此时赶忙朝杨璟道。 “若真是如此,那么用兵军事,我也可以让侯爷自己做主!”贾似道本来就是监军,他能够说出这句话来,可见这外交上占便宜,于他而言是多么重要了。 只是杨璟并不是很满意,因为即便贾似道不表态,如今的军事他这个监军也插不上手。 杨璟摇了摇头,朝贾似道继续说道:“用兵之事还要另说,本帅是想提醒国舅爷,风光体面什么的,要不要无所谓,实际好处却是一点都不能少,包括各族蛮兵的军费酬劳这些,绝不能短缺!” 贾似道一听便皱眉头了,这大宋数十年来第一次打出国门之外,可谓扬眉吐气,自然要风风光光宣扬天下,彰显皇帝陛下的伟大武功,怎能做闷声发财之事! “这实际好处是不能少,但颜面上也需好看才是的…”贾似道如是说着。 杨璟也知道此人好大喜功,更想给赵昀戴一顶文治武功千古明君的帽子,眼下也不好跟他争论,只是摆了摆手道。 “你能够争赢便随你,不过有一点必须做到。” 贾似道听得杨璟松口,不由心花怒放,朝杨璟问道:“不知侯爷想要本官做什么?” 杨璟朝陈守度那边瞥了一眼,而后朝贾似道说:“陈守度是不是摄政掌权,本侯管不着,他要当家作主无视陈煛也无所谓,但陈煛是官家册封的安南国王,国舅爷有什么要商量,只能找陈煛对话,绝不可与陈守度私相授受,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杨璟说到最后,已经满脸威严,贾似道自诩身居高位,积威甚重,可仍旧还是被杨璟好好震慑一番! 他自然知晓杨璟的意图,杨璟这是要扶植陈煛,要分化安南,打压陈守度,弱化安南,以利于大宋加强对安南的掌控! 可他又如何看不出来,陈煛根本就是个傀儡,没有半点胆色和魄力,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扶得起来! 不过贾似道也明白,于情于理于法,他都该与陈煛直接对话,大不了陈煛当他和陈守度的传话筒罢了,可这是明面上的规矩,是如何都要遵守的! 起码在姿态和立场上,他们必须要拥护赵昀册封的国王,而不是与安南的相国私下谈判! “侯爷提醒得是,本官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那陈煛…侯爷真的打算扶他一把?” 贾似道如此一说,杨璟不由笑了。 他自然知道贾似道是个精明的老狐狸,如果他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赵昀也不可能如此倚重他。 但他跟其他人一眼,眸光都集中在了朝堂之上,而忽略了李昭皇这个女人! 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虽然也有武则天这样的强势女人,无论辽国金国还是宋朝,都曾经出现过比较强势的女人干政。 但这些男人们就是不学乖,就是认为女人无用,遇事之后往往忽略了女人能够起到的作用。 杨璟朝贾似道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谁说我要扶陈煛?” 贾似道闻言,不由一滞,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后猛然抬头,双眸陡然亮起来,看杨璟的眼光不由充满了惊讶和忌惮! 第七百六十六章 御史来访才知乌龙 杨璟提醒了贾似道之后,再与安南方面谈判,贾似道果然不再跟陈守度罗嗦,只是一味坚持要跟陈煛当面交涉。 陈守度虽然是相国,但总不能取而代之,许多事情暗地里如何操作都不打紧,但明面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杨璟与张长陵领兵出城,退出十里下寨,阮文雄又领着精兵过来,与张长陵商谈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忽必烈的蒙古大军占领了安南大部分地区,即便退出升龙道,仍旧还留有根基,想要收复这些失地,凭借阮文雄的兵马,是远远不够的。 这些安南蛮兵擅长游击战术,隐藏埋伏于丛林之中,神出鬼没即战即走,武备落后的他们并没有攻坚的能力,不得不倚仗于宋军。 虽然张长陵是个能征善战的智将,但对于安南域内的地理以及蒙古人的兵力分布等等,还是需要阮文雄的情报来源。 经历了昨夜的掩杀之后,蒙古人已经退走,但他们已经站稳脚跟,往后可就全都是硬仗,不得不经过慎重考虑和布局了。 杨璟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并不擅长带兵打仗,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张长陵来主持比较好一些。 军议结束之后,双方便开始筹措兵马,准备往东南方向进发,以图收复失地。 杨璟这才刚回到营帐,李准便过来禀报,说外头有个安南官员求见,自称黎辅陈。 杨璟身为宋军主帅,如今贾似道与陈守度正因为双方的协议而争论不休,这个时候过来拜访杨璟,此人难道就不怕受到陈守度的猜忌?亦或者说,此人是陈守度的说客?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朝李准吩咐道:“让他在外头候着,先将李林安给我叫过来。” 李准闻言,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李林安给带了进来。 李林安经历了解围一战之后,对骑着神龙的杨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身为执戟长,正是他负责杨璟等人在宫廷内的安保,杨璟对他印象也不错,一来二往便算得上认识了。 此时阮文雄与张长陵还在做筹备,李林安就在军营之中,是以杨璟便把他叫了过来。 “侯爷找我有事?”李林安虽然执戟长,乃是陈朝宫廷的门面,汉语汉文都非常精通,交流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杨璟笑了笑,指着账中的锦墩儿,示意李林安坐下,后者却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不敢,杨璟也就不再勉强了。 “李将军,本侯找你也是唐突,不过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李将军如果觉得为难,也可以不答。” 杨璟说得真诚,李林安也能感受得到,当即朝杨璟道:“侯爷请问。”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想知道黎辅陈是什么人。” 李林安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杨璟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着道:“李将军不必勉强,我让人送你出去吧。” 李林安见得杨璟如此体谅,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当即摆手道:“不不不,侯爷不要误会,某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杨璟见得他愿意留下来,脸色一喜,便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李林安轻轻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 “这黎辅陈本名黎秦,因有大功,是以改名辅陈,取辅佐陈朝之意,如今乃是当朝御史大夫…” 杨璟不由恍然,但又重新疑惑起来,这黎辅陈既然对陈朝忠心耿耿,即便不是陈守度的人,也不可能来找杨璟,今番又是为了哪般? 再者说了,黎辅陈乃是御史大夫,杨璟只要稍微打听一下,或者随便找一个懂得汉话的陈朝士兵,甚至于直接问阮文雄,应该都能够得到答案,李林安为何又如此的奇怪,听到黎辅陈的名字,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李林安见得此状,也不再隐瞒,朝杨璟低声道:“这御史大夫黎辅陈大人,乃是…乃是昭圣公主的驸马…” “昭圣公主?”这次杨璟就更是迷惑了! 因为昭圣公主就是李昭皇,也就是现在的昭圣皇后! 无论是李朝还是陈朝,他们都自诩是自由国度,所以国主乃是帝皇,而非大王,所以他们都用皇后称之,不过杨璟乃是宗主国的侯爵,自然要称呼一声王妃,双方标准不同罢了。 “昭圣王后不是在宫里么,怎么就成了黎辅陈的妻子?”杨璟心中疑窦重重,却又不好直接发问,倒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显得自己很无知,而是身为主帅却对安南国情一无所知,是对安南的不尊重,也会给人一种昏庸糊涂的印象,对往后的威望极其不利。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李林安道谢,而后打发他离开了。 李林安离开之后,杨璟赶忙让李准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之后总算是弄清楚其中缘由,连杨璟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杨璟一直以为宫里头那个王后便是李昭皇,这也怪他先入为主,双方介绍也都只介绍头衔,而不会介绍名字,是以杨璟一直都搞错了。 李昭皇七岁的时候,陈守度便密谋夺取李朝江山,后来便让陈煛和李昭皇成了亲,而后让李昭皇退位,推陈煛当了国王。 陈守度是个多疑猜忌之人,生怕李朝的人复辟,在李昭皇十九岁的时候,便借口李昭皇成亲多年而无子嗣,废了李昭皇的皇后之位,让她嫁给了有功之臣黎辅陈。 陈煛废了李昭皇之后,才发现李朝在百姓心中仍旧有着极大的威望,为了平息民意,又娶了李昭皇的姐姐顺天公主当皇后,是为顺天皇后。 而这个顺天皇后乃是个有夫之妇,比李昭皇要大很多,昨夜与杨璟“深入交流”的便是顺天皇后,也就是李昭皇的姐姐! 如果认真计算起来,李昭皇此时应该不过二十四五岁,而她的姐姐虽然比她大不少,但也不会有四十岁,只怕这个顺天皇后也是备受压力,不是保养得当,反而是显老! 杨璟乃至于李准等人,以及如今所有人都不知道,陈煛十几年后,会将皇位传给儿子陈晃,而陈晃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娶李昭皇为后,这可是乱,伦的举动! 当然了,如今的情况就已经够乱了,李昭皇作为越南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自己做过女皇,又成为父子两代皇帝的皇后,堪称最具传奇色彩的女性了。 这陈家也是够绝的,早先顺天公主所嫁便是辅国太尉陈承的儿子陈柳,陈守度只不过是皇后的堂弟,因为皇后的关系才当上了殿前指挥使。 陈守度把持朝政之后,便让李惠宗禅位给了七岁的李昭皇,李家完全受他摆布。 因为多疑猜忌,他将李惠宗杀死在真教禅寺之中,又把李氏宗亲全部给活埋了,便是李惠宗仅有的两个女儿顺天公主和昭圣公主,也在陈家人之间嫁来嫁去,如同货物一般,也难怪顺天皇后如此急迫地要与杨璟结盟了! 事情虽然已经都搞清楚了,但杨璟仍旧不太理解,黎辅陈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又是为了哪般?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让李准将这位御史大夫给叫了进来。 黎辅陈倒也不算难看,虽然矮了些,留着短须,但还算是斯文,只是年纪太大了些。 顺天皇后丰腴妖娆,花容月貌,能够让父子两代皇帝都想要占有的李昭皇,应该更加出众才是,配上黎辅陈,倒是可惜了。 虽然杨璟没见过李昭皇,但见到黎辅陈之时,心中的真实想法,便是这样,其实也是对这姐妹俩同情得紧。 黎辅陈的汉话说得同样说得不错,而且因为是文官出身,话理清晰,颇为儒雅。 “杨侯爵,下官本不该过来,今日实在是唐突得紧,只是内人身子抱恙,沉疴日久,我朝中医官俱无良方,听说侯爷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手段,下官才觍颜来求,还望侯爷出手救救内人!” 黎辅陈说着,便给杨璟拜了一礼,杨璟也虚扶了一把,转念想了想,便朝他说道。 “难得御史大人还听说过本侯的名声,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大宋将士为了尔等一方安宁,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本侯又岂能对御史夫人见死不救?” 黎辅陈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亲和,一时间竟然感动得两眼通红,又要拜谢杨璟,杨璟却摆了摆手,朝他说道:“救人要紧,还是先去看看尊夫人的病情吧。” “是,是极了,侯爷前头请!”黎辅陈一边谢着,一边在前头带路,到了大营外头,他便想将自己的肩舆(也就是轿子)让给杨璟来做,不过杨璟却婉言谢绝,而是自行骑马前往。 御史府邸虽然也在皇城之内,但并不算如何气派,这个黎辅陈既然能够娶到李昭皇,又因为有大功而被赐名,只怕先前坑害李家人之时也没怎么手软。 不过他乃是一副文官的做派,自然不会像陈守度这么肆无忌惮了。 陈守度早先是殿前指挥使,而后又当上了太尉,如今连太尉都让给阮文雄来做,自己却是做了相国和太保,他跟陈朝皇帝的差别,估摸着只剩下一样,那就是上朝的时候,坐着的是傀儡皇帝,站在身旁那个才是真正的主宰! 当日蒙古人围城,杨璟骑神龙而战,那红甲神将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今日早些时候出城,还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听说杨璟已经出城,许多人都引以为憾。 如今见得杨璟又骑着白马入城,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又有了一大拨尾随着的围观者。 这些人都是龙渊城中的风流人士,更有人在楼上指指点点,与一干烟花女子当场吟诗作赋,描写杨璟的风流姿态,那些个女人们更是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杨璟虽然不到一米八的个头,但在普遍矮小黑瘦的安南人之中,显得尤为出众,尤其在黎辅陈的身边,更是衬托得挺拔清秀! 经历了不小的轰动之后,杨璟也来到了御史府邸,终于要见到真正的李昭皇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昭圣公主特殊癔症 御史府便像一位秀外慧中的小家碧玉,外头看起来清秀淡雅,内部却别有乾坤,无论布局还是风格,都充满了文雅的气息。 黎辅陈带着杨璟到了后宅,其中一座大院落很是宽敞,虽然整个龙渊城都很是湿热,憋闷得让人发慌,可此处却格外清凉。 一条碧绿的活水绕着大院落淙淙流淌,别具特色的竹筒水车在吱吱呀呀地转动,竹筒里的水满了之后,便吱呀一声,摇头摆尾倒出水来,周围也是秀林茂竹,清风拂面,芳馥满庭,沁人心脾。 黎辅陈显然对李昭皇很是有心,疼爱万分,那庭院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仆人,这些仆人虽然都黑瘦,但双眸透着精干,手脚勤快,衣服虽然朴素,却都很干净。 到了内宅之后,便少见男人的身影,外围是粗手粗脚的使唤婆子,里头则是清秀喜人的少女在服侍。 杨璟本身就是高手,武功比李准等人还要高很多,自然不需要李准等一众护卫,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李准还是飞身上了屋顶,四处查探起来,将路线和布局都牢记于心,以防不测。 风若尘等人早先一直留在宫中,是为了帮助被杨璟误认为是李昭皇的顺天皇后,筹谋那件大事,是以并未跟着杨璟,杨璟便在黎辅陈的带领下,来到了李昭皇的房间。 黎辅陈在门口迟疑了一阵,才推门而入,领着杨璟来到了外间。 “天馨,今日可曾好些了?”黎辅陈柔声问着,眼中满是关切,甚至有些卑微。 杨璟经过了打听之后,也知道李昭皇本名李佛金,又名唤李天馨,是以确认这屏风后头内寝之中的,便该是李昭皇本人了! 然而黎辅陈的好声好气却并未换来好的回应,黎辅陈是顾及杨璟,所以用汉语在询问,而屏风后头却用大越语冷冷地回了几句,而后便是花瓶之类的东西砸碎在屏风上的动静! 所有这些其实都并没有太过出人意料,毕竟陈氏夺了李氏的王朝,还杀光了皇族的人,更是将这两个可怜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论李昭皇如何痛恨他们,都是不过分的。 黎辅陈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与难看,朝杨璟讪讪一笑,解释道:“内子是积郁成疾,时有癔症,偶有伤人也在所难免,如今沉疴日久,下官也是五内俱焚,一切便拜托侯爷了!” 杨璟见他说得诚恳而卑微,一个堂堂御史大夫,眼下又是敏感时期,他能够低声下气地恳求杨璟,足见他对李昭皇的疼爱了。 救死扶伤的事情,到底是出于人道主义,不好带着政治成分,是以杨璟也没有太多挂怀,朝黎辅陈道:“御史大人爱妻心切,本侯也明白,且让我看看病情再说其他吧。” 黎辅陈点了点头,便带着杨璟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一股熏香混合尿骚的气味扑鼻而入,杨璟却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 李昭皇虽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但姿色确实称得上国色天香,只是一双眸子布满了血丝,口角流涎,如同疯婆子一般,口中兀自低声喃喃着些什么。 许是担心她会自残,这房间里头的家居摆设极其简单,有限而必要的几件,也用软布包起了边边角角,一名少女正在捡拾地上的花瓶碎片。 此女约莫十七八岁,见得杨璟二人进来,抬头扫了一眼,杨璟也不由眼前一亮,因为此女的功夫该是不错的。 不过在杨璟这个武道大宗师面前,这少女也称不上什么高手,虽然杨璟面带微笑,但她还是感受到杨璟深不可测的神秘气息,不由赶忙退到了一旁。 李昭皇见得黎辅陈,咬牙切齿,面色狰狞,破口大骂起来,情绪很是激动,那少女赶忙过去抱住了李昭皇。 杨璟从黎辅陈身后走出来,细细观察着李昭皇,这女子肤白胜雪,与寻常安南女子大相径庭,既有中原女子的婉约秀美,也有南蛮女子的狂野和健美。 因为衣衫不整,她的一举一动便难免显露出盎然春色来,只是若隐若现的风情,便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黎辅陈虽然日夜得见李昭皇,但想来也没办法一亲芳泽,是以见得此状,也是脸色通红,口干舌燥,悄悄咽口水。 这李昭皇虽然貌美出众,但到底没有姒锦那般祸国殃民,杨璟又见惯了美人儿,而且又有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对此自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李昭皇却不同,她见得杨璟之后,双眸突然睁得大大的,而后便挣脱那女侍卫,扑入了杨璟的怀中,竟然在杨璟身上乱摸乱啃! 杨璟不由眉头一皱,他最是擅长近身擒拿之术,用力轻柔,却扭住李昭皇的手臂,轻轻将她制服了! 李昭皇虽然无法动弹,但双颊飞霞,眼眸含春,眼中泛起动情的涟漪来,分明是一脸欲求不满的渴望神色! 黎辅陈也是轻叹一声,捂住了额头,显得十分地丢脸。 杨璟在李昭皇的手腕神门穴以及手掌劳宫穴上按压,注入金关玉锁的内力,李昭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而后靠着杨璟的肩头,竟然陷入了睡眠之中! 这神门穴乃属手少阴心经,与劳宫穴一般,按压或者针灸能够起到镇定宁神的作用,但绝不可能起效如此迅速。 杨璟通过这两个穴位,用金关玉锁的内力,将李昭皇的心神控制稳定下来,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在黎辅陈和那少女高手的眼中,便是神仙手段了! “人都说侯爷活死人肉白骨,医术超绝,今日一见,果是如此,下官实是佩服!” 黎辅陈脸色发红,带着激动与兴奋地说着,因为杨璟既然能够如此直接地安稳李昭皇,说明绝非一般庸医,这李昭皇是此番有救了! 不过杨璟的问题,却让黎辅陈再度尴尬起来。 “御史大人,尊夫人出现这等症状多久了,持续的时间多长,频率是否越发频繁了?” 黎辅陈闻言,显得有些为难,很是迟疑,不过最终还是坦白道:“有...有一段时日了...” “具体而言,便是下嫁给下官之后,便渐渐出现这种状况了...” “一开始只是梦呓,而后便是白日说梦,但凡...但凡男仆之流,只要靠近,她都...她都亢奋...只是对我...却是冷淡抗拒,非打即骂...” “侯爷,天馨这是怎么了?她不是这样的女人,医官说是中了魔怔,让鬼神附体了,只是下官找了道人来作法,仍旧不济事,她的病情也就越发严重,有时无奈,只能将她绑起来,才得一时半刻的安宁...” “今日倒也还好,往常她...往常她还会撕扯掉所有衣物,光天化日里四处乱跑...哎...真是可怜又作孽啊...” 黎辅陈如此一说,杨璟便知道这李昭皇得的是甚么病了。 这病在中医里里谓之花癫,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犯花痴了。 花痴病算是一种癔症,但跟身体机能也有关系,大抵跟现代医学里的**亢进差不多。 主要的症状很明显且有些羞臊,就是性兴奋出现频繁,性要求异常迫切,对异性乃至于同性,会表现出极其强烈的性反应,甚至达到了无论昼夜而不分场合且不避亲疏的程度,严重的时候连握手等寻常碰触,都会产生强烈的欲念! 有鉴于李昭皇的个人经历,被陈家的男人物化了一般地玩弄,产生精神失常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而这种经历作为一种刺激,引发这样的癔症,也合情合理。 要知道李昭皇与陈?成亲这么多年,又惨遭抛弃,被迫下嫁黎辅陈,又是好些年,此时才二十三四岁,如此一来,她成亲之时的年岁,也就可以推想得到了。 在她尚未发育完全,甚至于才刚刚开始发育之时,便被迫嫁给了陈?,心灵上所承受的压力和精神打击是有多么的沉重,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可悲之处,李昭皇若是寻常女子,或许生活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起码不会想现在这样,更不会像以后,竟然还要改嫁给陈?的儿子陈晃,一女侍二夫便罢了,这两个丈夫竟然还是父子! 不过杨璟既然遇着了,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虽然李昭皇表现得很激进,但杨璟在制服她之时,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情绪上的东西。 只是这里头的具体情况,却是不便让黎辅陈知晓的,于是杨璟便朝黎辅陈道。 “御史大人,本侯要给昭圣公主仔细检查一番,稍候可能还要用针,这也多有不便,只是救人要紧,本侯只能唐突了...” 黎辅陈自然也知道,这古代规矩还是比较森严的,男医官实在不适合给妇人看诊,更遑论用针这种贴身的治疗手段了。 只是如今整个安南无人能够救得李昭皇,杨璟又有着起死回生的传奇事迹,如今施展神奇手段,他和那侍女也是有目共睹,横竖保命要紧,他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医者仁心,下官信得过侯爷,不过还是将这奴婢留在房中,侯爷但有差遣,让她打个下手也是好的...” 黎辅陈虽然嘴上说放心,但终究还是将那侍女留下来,也是为了给杨璟避嫌,对此杨璟自然是没有太大异议,黎辅陈当即便走出了内寝。 杨璟将李昭皇抱到床边,轻轻放下,而后给她盖上被子,却没有即刻给她检查和治疗,而是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侍女。 那侍女虽然是个千挑万选的高手,但如何能比得过杨璟,杨璟刻意释放出宗师级别的气势来,此女当即便心头乱颤,不敢与杨璟直视! 杨璟往前走了两步,那侍女连后退都不敢,战战兢兢地低头站在原地,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 杨璟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来,盯着她的瞳孔,而后凑近了问道:“你可懂说汉话?” 那侍女神色紧张到了极点,身子都紧紧绷着,过得片刻才有些结巴地回答道:“懂...懂的...” 杨璟微微一笑,朝她说道:“既是如此,你我可要先聊一聊了。” 那侍女闻言,不由面现土色,心若死灰,因为如此高手,并非黎辅陈所能够招揽的,除了陈守度,还有谁能指使这样的高手? 第七百六十八章 侯爷公主内室密谋 李昭皇还在昏睡,那侍女却被杨璟盯得心里发毛,听得杨璟说要跟她聊,心头顿时冷了下来。 杨璟看着这小绵羊一般的侍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陈守度的人,便应该知道他的为人,陈氏是如何都不会让李氏再复兴,李昭皇总有一天是要被还是的。” 杨璟轻描淡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然而那侍女却听得胆战心惊,因为如今是陈朝,陈守度更是实际掌控着生杀大权的人! 这个连让天下李姓全改阮姓都敢做的人,试问还有甚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杨璟见得此女脸色越加发白,身子不停打哆嗦,知道她是真的怕了,便朝她说道。 “接下来我要跟昭圣公主说一些话,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站在旁边听着,但往后要效忠于昭圣公主,为昭圣公主所用,二则是捂住耳朵躲一边去,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你自己选。” 这侍女待在李昭皇身边的时日应该是不短了,两人朝夕相处,对李昭皇的遭遇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能够不离不弃,对李昭皇该是有些恻隐之心。 但这份恻隐之心到底有多少,能否转化为忠心,让她背叛陈守度,转而投向李昭皇,还是未知之数。 杨璟想要扶持李朝后人,将陈朝局势搅乱,需要的不仅仅是李昭皇和顺天皇后两个人,还需要那些暗中支持李氏的势力。 正如此时他所做的这般,这个侍女留在房中,就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想跟李昭皇说些私密事情都做不到,又不能杀了她,便只能这样处理了。 那侍女显然在为难,因为她分明从杨璟的眼中感受到无边的威严与杀机,若她选择了第二条路,或许当下杨璟不会对她如何,但很难保证杨璟走出这个房间就要杀她灭口! 当然了,这些都是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之际,杨璟察觉出来的,一切也都还要等这个侍女的决定。 这侍女只是一味迟疑,毕竟这种决定关乎命运,她也不可能如此草率,若她立刻回应,反倒要让杨璟不放心了。 正当此时,床上的李昭皇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侯爷放心,她已经姓李了。” 李昭皇坐了起来,虽然衣不蔽体,却毫无羞臊,可眼中一片清明,不再迷惘和激动,更毫无疯癫的神色! 经历了这许多人生变故和波折,被人当成货物玩物一般虐待,她对这些已经麻木,女人的清白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的心灵是干净的,身子被玷污又不是她能够抵抗的,她早已问心无愧。 “公主…”那侍女终于抬起头来,此时眼眶已经湿润了。 杨璟见得此状,便猜想得到,只怕此女并非李昭皇心腹,只是此时此刻,李昭皇将她说成自己人,也是在借杨璟的威势,趁机收拢此女,纳为己用罢了。 而对于李昭皇的醒来,杨璟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这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李昭皇根本就没有发花痴! 花痴病人凭着本能欲望行事,对男人表现出强烈的渴望,可李昭皇却如何都不让黎辅陈沾碰她的身子,这或许是潜意识的敌对本能,但也有可能是她有意为之。 单凭这一点,自然是无法确认的,真正让杨璟确认她没有发花痴的,是她的身体反应! 花癫虽然是癔症,但动情之时身体会亢奋,可杨璟在按压她的神门穴之时,趁机摸了她的脉搏。 她的表现虽然很疯癫,但脉象平稳,扑入杨璟怀中之时,杨璟能够听到她那沉稳的心跳声! 正如有人说过,身体是最诚实的,因为那是人的本能! 从她能够配合杨璟,逢场作戏,故作昏睡,便能够看出来,这李昭皇平日里绝非仅仅只是装疯卖傻,否则她根本不可能领会到杨璟的意图! 而想要领会杨璟的意图,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她一直跟姐姐顺天皇后有联络,频繁到每日都交换情报的联络! 因为她对杨璟一无所知,不可能顺着杨璟的意图来装睡,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从姐姐顺天皇后那里,已经得知杨璟要扶持李氏,所以才配合杨璟,制造密谈的机会! 由此也可以看出,李朝的“余孽”其实一直都在密谋复辟,甚至做了不少准备,而这桩事情的核心,自然就是她和姐姐顺天皇后,这两位李氏仅剩的皇族血脉! 见得李昭皇醒来,又趁机拉拢这侍女,杨璟也就放心了,朝那侍女问道。 “既然你姓李,可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闻言,只是低头咬着下唇,却不敢开口,最终还是李昭皇替她回答道。 “她叫李茯苓,乃是宫廷执戟长李林安的胞妹。” “李林安的妹妹?”杨璟不由有些诧异,早先李林安提及李昭皇,反应就很奇怪,如今他的妹妹又贴身看守着李昭皇,这位执戟长与李昭皇,只怕有着什么不能说的往日故事了。 既然是李林安的妹妹,李昭皇又开口替她作保,杨璟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便朝李茯苓道。 “你不必怕我,你家哥哥与本侯有些交情,我不会对你如何,到门口去看着,别让人打扰本侯与公主说话。” 杨璟如此说着,李茯苓便如蒙大赦,出了屏风,走到外间来,老老实实守在门后头,隐约还能听见门外黎辅陈那焦急的踱步声。 杨璟转向李昭皇,朝她说道:“昭圣公主忍辱负重,这份心性实在让人佩服,只是一味忍耐也不是长久之计,想必你已经知道,本侯已经跟顺天皇后打过商量,公主认为此事可行么?” 李昭皇拉了拉滑落肩头的丝绸睡袍,朝杨璟答道:“不知道侯爷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她虽然才二十左右,但为**子已经多年,身子滋润得丰腴饱满,有那千般万种的诱人风情,只是眼下眸光冷肃,让人油然生出敬意来。 杨璟想了想,朝李昭皇谨慎地说道:“陈煛早先派了侬池高到我大宋为使节,就是为了求取册封,我大宋官家虽然已经下了诏,但眼下是战时,诏书还未抵达这里…我这样说,公主可明白?” 李昭皇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听得出杨璟的言外之意。 陈朝乃是篡夺了李朝才建立起来的,对李氏皇族的屠杀,便是大越臣民,哪一个不是义愤填膺? 再加上陈守度把持朝政,祸乱朝野,民生艰难,怨声载道,大越国中也是叛乱四起,许多人都怀念着李朝时候的日子。 诏书既然还未抵达,陈煛就仍旧没有正式的封号,也就是说,在杨璟这边,只要诏书一日未到,她李昭皇仍旧还是大宋册封的安南国王! 虽然大宋是宗主之国,安南则是附属,诸如后世大明的朝鲜之类的小国,在皇位更替之时,都会上书宗主国,得到宗主皇帝的认可和册封,附属国王才算名正言顺,但宗主国也不能强行干涉属国的内政。 也就是说,杨璟没有权力否决或者推翻陈煛,强行让李昭皇复辟,若是这般,也只能兵戎相见而已。 但如果李昭皇率领李朝旧部旧党发动政变,意图复辟,却是顺理成章的! 新的册封诏书还没抵达之前,李昭皇都还是大宋认可的安南国王,以国王的身份来复辟,杨璟从中支持协助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李昭皇若连杨璟的话中之意都领悟不到,也就不需要再想甚么复辟的事情了。 此时她看着杨璟,眼中充满了好奇,仿佛无法看懂眼前这个男人,迫切想要了解他心中所有想法一般。 她知道杨璟的帮助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但她并没有跟杨璟讨价还价,因为眼下复辟计划都还未开始执行,事情都还未成功,谈这些未免有些太早了,因为连她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么做是否能成功。 杨璟看出了她心中的忧虑一般,朝李昭皇道:“公主的担忧,本侯也是知道的,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告诉公主。” 李昭皇听得杨璟如此说,也不由抬起头来,眸光灼灼地看着杨璟。 杨璟被她这么一看,心头不由一紧,心说这女人果然是个厉害角色,眉眼之间总有那么一股子吸引人的魅力在流转,让人欲罢不能。 不过杨璟道心通明,境界已经超凡脱俗,自然不会受邪念的摆布,只是宁神了片刻,便恢复了常态。 “侯爷乃是宋人,又能有什么事情告诉妾身?”李昭皇带着些许玩笑气地说着。 杨璟下意识往门口扫了一眼,而后朝李昭皇道:“陈守度虽然让李姓之人都改阮姓了,但有一个人却一直坚持着,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此人贵为宫廷执戟长,手里头有不少精兵强将,人心威望也都足够,而且还与昭圣公主有故旧情谊,本侯觉得公主可以倚仗此人。” 李昭皇听得此言,眼眸之中顿时浮现出一些些哀怨之色,仿佛勾起了极其遥远的回忆一般。 过得许久,李昭皇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想通了,又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顾虑,整个人都洒脱起来一般。 她朝杨璟道:“侯爷又如何知道我与李林安有旧?” 杨璟笑了笑道:“本侯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描述了一番,公主却笃定此人便是李林安,你二人之间是否有旧情,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说明问题所在了。” 李昭皇顿时哑然失笑,许是装疯卖傻太久,如今展露笑容,仿佛天上阴霾尽扫,一下子从寒冬来到了暖春一般。 虽然李昭皇的姿色不如姒锦,但她毕竟是当过女皇的人,足以让男人升涌出无尽的征服欲望,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得陈家男人对她如此的疯狂痴迷。 若是欺负街头的流浪乞丐疯女人,又何来成就感,越是有权势有能力的女人,征服之后所获得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就越让人着迷! 李昭皇见得杨璟如此一说,也媚笑着朝杨璟赞道:“侯爷果真是洞察入微,才思敏捷,既然有侯爷相助,这便是我李氏光复的转机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皇后遇刺殃及池鱼 李昭皇的花痴是假的,自然也就不需要治疗,但黎辅陈中途心焦着要探望情况,李茯苓如何都挡不住,也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杨璟只好让李昭皇躺下,除了衣物,遮挡要紧处,而后在她的身子各处下了不少银针。 杨璟对针灸并不在行,甚至没有什么接触,但来到大宋之后,尤其在巴陵和西南那段时间,葛长庚整日跟随着,两人又喜欢交流分享,各取所长,杨璟也趁机学了一些中医的针石之道。 李昭皇肤白胜雪,那身子如白玉一般,光滑细腻,让人不忍下手,不过杨璟还是在她的穴位上扎了大把银针,看得黎辅陈不忍卒视,红着眼眶退了出去。 黎辅陈离开房间之后,李昭皇就要起来,杨璟却将她轻轻摁在了床上,朝她说道。 “你这花癫虽然是假的,但身子确实有些隐患,这针下去之后,不可立即起针,你且躺着说话好了。” 杨璟所言也确实是道理,李昭皇虽然觉着躺着说话难免太过尴尬和暧昧,但杨璟是医者,又是她的盟友,眼下也不可能轻薄自己,再说了,她早已将这身子视为皮囊,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两人又在房间之中密谈了大半个时辰,杨璟才让李茯苓将黎辅陈给叫了进来。 黎辅陈匆匆询问了杨璟,而后便来到床边,见得李昭皇面色红润,眸光清亮,果真有所好转,不由让人送上大批的金银珠宝,要给杨璟当诊金。 杨璟乃是大宋的侯爵,南征军主帅,富贵自不可言,金银珠宝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黎辅陈见得杨璟无动于衷,煞是有些不屑一顾之意,也知道自己太过市侩。 他本是个儒雅之人,也是心急李昭皇,又先入为主,认为杨璟是个武将,对金银珠宝该是喜欢的,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打仗的不喜欢钱财? 此时他醒悟过来,便讪讪地让人将金银珠宝都收了,不多时却带了两个人过来,要送给杨璟! 这两个大越女子虽然矮了些,但皮肤很白,身材很是丰满,而且是一对难以分辨的双胞胎! 杨璟如今算是能够体会这地方的审美观了。 因为地处热带,天气酷热,阳光充足,生活环境又恶劣,此处的人多半都是又黑又矮又瘦,唯独一个心脏极其强大凶悍,所以他们比较偏爱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的女人。 黎辅陈朝杨璟道:“这对美人儿本是宫中的侍女,后来…后来辗转到了下官手里,下官是个清心寡欲之人,这养尊处优的,也不虞人用,侯爷行军打仗着实辛苦,身边没个体己人儿终究不行,这对姐妹还是处子,便让她们留在侯爷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奉侯爷吧。” 那对姐妹虽然生涩,但并未羞怯,想来也没学过汉人礼节,噗通便给杨璟跪下,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大越话,便给杨璟咚咚磕头。 这男尊女卑的年代,女人的社会地位确实是低,但其实也有法律保护的,宋朝没有奴隶,契约精神很好,许多奴婢丫环之类的,其实就是雇佣工,三五年的合同工,到期之后必须放还,不然官府要找你麻烦。 可在大越之类的地方,这些女人便是奴隶一般,没有人身自由,真就如同货物一般,可以被买卖和交换乃至于赠送。 杨璟对此自是深恶痛绝的,不过大道理也没法说,只好婉拒了黎辅陈,虽然这对姐妹跟着自己,或许过得好一些,但人各有命,他对这双姐妹不了解,不知道她们的底细,也不清楚她们的需求,不知道她们想要过何等样的日子。 黎辅陈可不这样想,他并不知道杨璟并非此间人氏,更不知道杨璟的人权理念,在他看来,杨璟只不过是看不上这对双胞胎罢了。 他也参加了迎接杨璟入城的仪式,是见过姒锦等人的,杨璟身边这些女人虽然乔装改扮,但一个个都是美人儿,可又有哪个男人嫌自己的女人多? 杨璟之所以没有接受,只怕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念及此处,黎辅陈也不由心头叫苦,咬了咬牙,便朝杨璟道:“侯爷专注于军务,不为美色所耽误,实在让人敬佩,下官也是汗颜得紧,不过侯爷救了内子,下官不能知恩不报,不如这样吧…” “既然侯爷不爱美人,只关心军务,下次朝议之时,下官愿意为侯爷恳请相国和太尉,再军费的问题上为侯爷斡旋一番,侯爷以为如何?” 这对姐妹花虽然白皙丰腴又貌美,但眼下是战乱时期,奴婢人命都贱如草芥,花点钱就能够买到,可军费却动辄成千上万,此间差距可就不是三五千的问题了。 当然了,这里头也有差别,那就是奴婢是自己的钱买的,三五百文都算多了,可军费却是国家的,这军费横竖是要给大宋的,只不过是多少的问题,借花献佛的事情,多花国家三五万都不会肉疼不是? 杨璟听得黎辅陈如此一说,也是不禁心动,这军费若能够着落下来,他就能够解决雇佣壮族蛮兵的报酬问题,杨璟自然是上心的。 可由此也暴露出一个问题,黎辅陈在这个时候,为了给妻子报恩,竟然出卖国家利益,这样的人品,也实在为人不齿。 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杨璟接受了,那么就说明大宋在军费的问题上其实并不强硬,否则根本不需要黎辅陈从中斡旋,该给多少就是多少。 这是个态度和立场的问题,如何都不能因为这几万两白银的军费,而使得大宋丧失了该有的尊严和威慑力! 黎辅陈既然是有功之臣,而且有资格娶了曾经的女皇和皇后,自然是个要紧人物,相信他也是言出必行,若答应下来,军费问题绝对能够妥善解决了。 可也亏得杨璟能够在短时间内权衡了利弊,此时朝黎辅陈婉拒道。 “御史大人的好意,本侯也是心领了,不过国舅爷贾大人乃是我朝皇帝陛下的天使,在军费问题上,相信陈太保也不敢短缺,毕竟我大宋将士千里奔袭,就是为了救大越于水火危卵,陈太保又岂会知恩不报?” 杨璟如此反问,倒是让黎辅陈心头吃惊不已,因为无欲则刚,一个人若是没有了需求和**,试问谁又能够用利益来侵蚀他? “侯爷说得是,军费问题自有朝堂上的决断,是下官唐突了,既是如此,侯爷但有驱遣,再吩咐下官便是了。” 黎辅陈也是个精明的人,既然什么都不要,那就干脆欠着一个人情,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还吧。 其实他也是做戏给李昭皇看,难得杨璟缓解了李昭皇的症状,李昭皇清醒之后,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竟然没有再抵触他,他又岂能不趁热打铁快马加鞭? 杨璟也懒得去揣测他的心思,当即点了点头,朝他说道:“尊夫人刚刚回转,这癔症乃是心神之疾,需要很长时间来静养,本侯还要给他施针用药,以观后效,这段时间可能需要常来叨扰了。” 黎辅陈反而心头大喜,他还担心杨璟下次不来了呢,眼下也是赶忙应了下来,让人备下酒宴,就要款待杨璟。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背后插着传令角旗的校官急匆匆从外头撞了进来,朝黎辅陈道。 “御史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他用的是大越话,杨璟自是听不懂,那传令兵与黎辅陈说了一阵,黎辅陈也是脸色大变,冷汗都出来了! 杨璟毕竟是宋臣,也不好直接过问,便朝黎辅陈道:“御史大人公务繁忙,还是先忙公事要紧,本侯明日再来给尊夫人施针。” 见得杨璟告辞,黎辅陈赶忙拦了下来,朝杨璟道。 “侯爷且慢走,这事儿还要与侯爷通报的…” 杨璟不由诧异:“这事儿跟本侯有何关联?” 黎辅陈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说道:“适才的胥吏送来急令,说是今日早些时候,顺天皇后娘娘遇刺了!” “什么?”杨璟不由惊愕,他昨夜才跟顺天皇后密谈,今日便有人行刺?难道说陈守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如此急迫要除掉顺天皇后? 床上的李昭皇也是大惊失色,不过她装疯卖傻惯了,很快便将神色掩饰了过去。 杨璟也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阴郁了下来。 “顺天皇后遇刺,乃是你陈朝内政,御史大人为何要告诉我,与本侯又有何关系?” 黎辅陈顿时脸色苍白,支支吾吾答道:“那刺客胆大包天,竟敢入宫行刺,好在执戟长李林安等人拼死护卫,顺天皇后只是受了微末轻伤,倒是…倒是…” 杨璟心头顿时一紧,满脸涌出铺天盖地的威严,竟然压得黎辅陈透不过起来! “别吞吞吐吐,快说!” “是…”黎辅陈身子一颤,当即被杨璟镇住,而后咬牙说道。 “顺天皇后平安无事,只是侯爷的…跟着侯爷入宫那几位娘子,昨夜就在宫中,接受皇后娘娘的款待,其中一位怀有身孕…” 黎辅陈刚说到这里,杨璟的脸色已经冷下来,黎辅陈只觉得外头的烈日都暗了,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寒冬腊月一般,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 黎辅陈刚要接着说下去,外头又撞进一名传信官员,先看了看杨璟,犹豫了一番,才朝黎辅陈禀报了起来。 他所用同样是大越话,这些官员都学过汉话,只是好像串通好了要隐瞒杨璟一般,如何都不敢用汉话来交流,更是让杨璟怒不可遏! 杨璟的宗师气度释放开来,便是李昭皇都能够感受到滔天的杀意,试问谁不心惊胆颤! “侯爷…陈太保携阮文雄太尉等一干官员,已经到了外头,说是要接侯爷入宫…” 杨璟也知道,若不是发生了大事,陈守度这老狐狸又岂会亲自来接他! 这些个安南人狗咬狗,要多闹腾都无所谓,可如果伤到了杨璟身边的人,尤其姒锦肚子里还有杨璟的孩子,这让杨璟如何能忍! 黎辅陈还未说完,杨璟便走出门外来,也不消发话,李准和宋伯仁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前! 杨璟满脸阴郁冷峻,朝李准下令道:“去跟张长陵说一声,让他带兵过来,谁敢阻拦,格杀勿论,若宫里头的人有个三长两短,给我把整个龙渊给踏平!” 第七百七十章 震慑文武侯爷入宫 人都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黎辅陈早已被蕴怒的杨璟给吓傻了,杨璟虽然不是天子,但如今比他大越国君还要势大,外头张长陵的大军暂且不说,在凉山脚下,还有好几万精兵在虎视眈眈啊! 阮文雄的手里头虽然还有几千精兵,可杨璟的神火营便是掌握着神仙力量的军团,大越哪里敢惹! 再者,阮文雄和张长陵今日才刚刚军议完毕,打算对蒙古用兵,收复失地,眼下军营严阵以待,根本不需要筹措什么,直接就能够带兵出来,把龙渊城给围了! 黎辅陈也是心急如焚,赶忙朝杨璟道:“侯爷切莫心急,吉人自有天佑,夫人想来是没甚么大碍的,还望侯爷息怒,息怒啊!” 黎辅陈也是心急,拉住了杨璟的袖袍,杨璟猛然扭头,眸光仿佛迸射出冰冷的电光,直接击打在黎辅陈的心灵之上,后者竟然吓得往后一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时陈守度和阮文雄等人正好进来,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心头发紧! 杨璟虽然平素里看起来温文儒雅,亲近随和,让人如沐春风,可冰冷起来又如霸王一般,便是一个眼神,就能吓得堂堂御史大夫脸色煞白,跌坐在地,可谓丑态百出! 陈守度等人也终于明白,在杨璟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资格,若非杨璟仁慈,不想安南百姓再遭受兵灾人祸,只怕早就将龙渊城踏平了! 随行的文武官员也是将行刺之人诅咒了一百多遍,若没有行刺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惹怒杨璟! 贾似道虽然骂架厉害,嘴皮子说得头头是道,但好歹是有商有量,可杨璟却不然,今番伤了杨璟的女人,触及了杨璟的底限,这不是拔阎王爷的胡子么! 陈守度与阮文雄等几乎整个朝堂的勋贵重臣,都来到了御史府,就差没拖着陈煛这个傀儡过来,也足见他们对杨璟的忌惮,或者说是对城外神火营和那条蛟龙的忌惮! 要命的是,似乎感受到了杨璟的愤怒,遥遥的天边竟然传来一声龙啸,更是吓得众人六神无主! 龙乃是灵物,是神兽,也只有这等神物,才能千里之外感知主人的情绪,若是寻常牲畜,试问又如何能够拥有如此的灵感! 这龙啸可比杨璟的怒色要更具威慑,此时可不仅仅是黎辅陈,便是陈守度等人,也都吓白了脸面! 早先还有人窃笑,认为黎辅陈被杨璟吓到,丢了大越的颜面,如今可就轮到他们来感受这无边无际的尊威了! 杨璟当日在龙渊城下,便身披红甲,乘骑神龙而来,早已让百姓塑造成神将一般的存在,如今又展现天威一般,陈守度便是再老辣通达,也无法忽视这种超乎想象的状况啊! “侯爷息怒,夫人…夫人只是受了点伤,腹中胎儿也无事,眼下已经着人延请了最好的御医官,侯爷且息怒…” 陈守度一向自傲,与贾似道争争吵吵这两天,非但没有妥协,反而越吵越来劲,越是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如今才在杨璟面前软了下来。 杨璟自然知道姒锦无事,因为风若尘和鹿白鱼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姒锦虽然身子已经不方便,但少有人能够伤到她。 再者说了,若姒锦真的出了事,风若尘几个早就将皇宫里头杀个干干净净,如何都要揪出凶手来。 而且她们与杨璟走得近,也知道杨璟的意图,自然能够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行刺顺天皇后的,嫌疑最大便是陈守度,这老儿又岂能完好无缺地过来迎接杨璟入宫? 不过陈守度是个极其懂得算计的人,掌控着大越的实权,即便察觉到顺天皇后想要发动政变,也该找些正经名目,以封住臣民之口,又岂会用行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也只是杨璟下意识冒出来的疑惑,遇事之时,他总是习惯性地想着那些不同寻常之处罢了。 陈守度既然软了下来,杨璟也就冷哼了一声,大步往外头走去,只留下陈守度等人干站着,一脸的错愕。 杨璟并不买账,他们也有些尴尬,可听完了黎辅陈的话之后,他们就再也顾不上尴尬了,因为听说杨璟已经调兵,才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么的严重! “阮文雄,快赶回军营,如何都要拖住张长陵,杨璟这边交给我来处理!”陈守度当机立断,赶紧让阮文雄拦住张长陵。 可阮文雄也是有苦难言,张长陵还是大宋的副帅,他又凭什么拦住人家? 想要拦住他们,只能动用自己手里头那几千精兵,这可是整个大越最后的家底了! 若是将这些家底都打光了,还拿什么抵御蒙古人的卷土重来?这整个大越,还不得拱手让给了大宋? 眼下大越也是骑虎难下,大宋起码还讲道理,附庸了大宋,还能够开边市,贸易往来文化交流等等,对大越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可如果换成蒙古人,便只剩下生灵涂炭了! 这就是文人们常说的君子可欺之以方的道理了吧。 阮文雄也不及多想,朝陈守度道:“相国还是尽量平息杨璟侯爵的怒火吧,除非把那数千家底都打光,否则很难拦住张长陵了…” 黎辅陈此时也上前来谏言道:“太尉所言甚是,相国,此一时彼一时,所谓形势比人强,眼下兵临城下,咱们又要倚仗宋军抵御蒙古蛮子,这许多事情,能让步便让一步,兴许侯爷也就消气了…” 若是往常,身边之人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陈守度必然会勃然大怒,毕竟他也是武将出身,乃是李朝的殿前指挥使,脾气也是暴烈如火,只是身居高位,很多时候隐忍不发罢了。 眼下他却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若不讨好杨璟,国将不国,他这个相国又高傲个甚么劲儿! 念及此处,陈守度只能轻叹一声,赶忙带着诸多官员,追上了杨璟,簇拥着杨璟的白马,来到了龙渊皇宫之中。 杨璟对陈朝其实已经非常的尊重,身为大宋的天使,他并没有倨傲到乱闯内禁,给足了陈朝颜面和体统。 可陈守度不识时务,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与贾似道争论不休,以致于杨璟消磨掉所有的耐性,这起码是文武百官们的共识。 他们在陈守度的把持之下,这官也当得战战兢兢,早有人怀念着李惠宗的时期了。 李惠宗虽然不如陈守度这般强势,但政治还算不错,朝堂上也都和和睦睦,起码官员们不需要整日担心被陈守度砍掉脑袋。 今番杨璟发怒,文武百官也是蠢蠢欲动,有心之人甚至认为,只怕这就是一个契机,也是大越国运的转机! 杨璟骑着白马来到皇宫之中,陈煛终于出来接见杨璟,杨璟与他简单见礼,便在陈煛的陪同下,来到了内宫之中。 顺天皇后领着一干宫人出来接驾,杨璟见得她虽然凤冠袍服,却隐约能够嗅闻到血腥味,知道她是真的受伤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顺天皇后便领着杨璟,来到了自己的寝殿,姒锦等人便被安置在这里,除了上百宫人往来伺候之外,李林安也领着内侍卫在严密看守,还有大量的官员和羽林军在宫廷内搜查刺客的踪迹。 不过让杨璟感到惊讶的是,除了这些人之外,竟然还有好些穿着羽衣的本土祭司,穿着道袍的道士,以及闭目诵经的大和尚! 越南人也是极其迷信的一个民族,他们认为除了人间之外,还有天府,水府和阴府,是以原始的宗教信仰便祭拜龙、山、河甚至是鸡等等。 到了汉朝,大乘佛教传入,他们又开始信奉大乘佛教,而且一直使用汉文的佛经,他们的信仰也跟华夏中原差不多,除了佛教,也信奉儒教和道教等等。 陈守度虽然篡夺了李朝,却大力推行儒学,积极学习汉文化,就是想要从大宋这边捞好处,改变大越的落后面貌,抛开其他不说,这一点他还是做的不错的。 而到了后来,法国人开始在越南垄断了传教权,越南又开始信奉天主教等等。 历史进程之中,他们还将儒道佛三教合一,像高台教与和好教之类的教派,甚至将儒道佛和基督教等的教义都糅合起来,形成大杂烩一般的宗教。 无论如何,由此也可以看出,大越这个地方的人,很是迷信,而越是迷信,他们就越忌惮杨璟。 因为他们自古以来都有祭龙的习俗,而杨璟是个骑着神龙降临的男人! 杨璟见得震慑起效,也平息了怒火,恩威并施这种事,过犹不及,必须要拿捏好这个度。 顺天皇后虽然受了伤,但仍旧亲自领着杨璟,来到了宫中。 风若尘和鹿白鱼等人见得杨璟,也面露喜色,杨璟朝她们点了点头,这才走进了内寝之中,顺天皇后和陈煛等人,也只能守在外头。 房中的宫女都被打发出去了,姒锦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见得杨璟进来,竟然朝杨璟笑了笑。 杨璟心说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在他的想象之中,姒锦难道不该大发雷霆,一脚将杨璟踹飞出去,而后朝杨璟骂说,为了你这点破事儿,差点把老娘和孩子给害了,你竟然还有脸回来云云? 这也只能说明杨璟太天真,以为姒锦快要当娘了,就收敛了,就转性了。 事实却并非如此,姒锦嘿嘿笑着,朝杨璟道:“那个顺天婆娘找来的刺客还真好玩儿,连我都对付不了,也算是高人了。” “刺客好玩?谁说是顺天皇后布的局?”杨璟不由纳闷起来,若说顺天皇后自导自演了这出行刺,将脏水往陈守度头上泼,趁机分化陈守度的力量,壮大李氏的影响力,趁机拉拢人心,那也是有可能的。 可顺天皇后身上有着血腥味,从神色和步态都能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受伤了。 若她想做戏,必定会故意露出伤口,装得越惨越好,又岂会故意掩饰伤势? 若主谋是陈守度,未免太过拙劣,若是顺天皇后,又无法解释她为何遮掩伤势。 那么,这主谋又是谁? 第七百七十一章 姒锦无恙道出始末 杨璟听得姒锦说有趣,便知道她该是没受伤的,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完全是这丫头在帮自己造势,让自己有个借口可以对陈守度等人发飙立威罢了! 不得不说,姒锦做事虽然偏邪,但心计比风若尘等人都要多,也要更加的缜密,最重要的是,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比谁都大胆,闹将起来,效果可不要太好了! 杨璟坐到床边来,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朝她柔声道。 “你这次可真是把我吓到了,我把张长陵都叫来了,大军正要踏平龙渊城呢!” 姒锦一脸的嫌弃,将杨璟推开,而后抱着双臂做发冷状,撇嘴道。 “突然这么说话,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杨璟讪讪一笑,正要起身,却又被姒锦搂了回去,抱住他便推倒在了床上! “喂喂喂,君子动手不动口,小心孩子啊…”杨璟压低声音提醒着,姒锦却坐到他身上,朝他阴笑道。 “我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肯定比他娘更强,绝不会像他爹一样,畏首畏尾,没个男人样!” 虽然如此说着,但姒锦的眼中早已满是柔情… 陈煛等人早已被杨璟雷霆震慑,眼下杨璟在内寝之中做甚么,他们也不敢过问,可怜他堂堂陈朝国主,竟然与陈守度等人在外头守候了大半个时辰! 杨璟也并非胡闹,姒锦很少会跟他亲热,不过自打繁花死了之后,姒锦仿佛开了窍,或许觉得这世间只有杨璟一人可以依靠,对杨璟也渐渐依赖起来。 风若尘也就罢了,性格同样说一不二,本与姒锦势同水火,可两人的共同之处太多,以致于姒锦很多时候都将她当成姐姐一般来看待。 虽然嘴巴上仍旧不冷不热,但做事的时候也懂得顾及这些姐妹们的感受了。 而鹿白鱼早先也是个狠辣的角色,身为蛊师,如何都躲不过孤贫寒的宿命,她也不奢望能从杨璟那里得到什么名分,只是希望能够一直陪伴杨璟。 这种性子很多时候都让姒锦感到可气,她认为是杨璟削弱了鹿白鱼的心性,殊不知一个人秉性难移,鹿白鱼只是对待杨璟的时候才显得柔弱,对待别人不也同样的果敢狠辣么。 至于妮茉和阿什莉伯爵夫人,姒锦从未将这两个人放在眼里,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红毛鬼,一个是蒙古蛮子,根本就配不上杨璟,起码姒锦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她们也不是全无好处,在姒锦的眼中,她们这些人,就是在特殊的时期,陪伴一下杨璟,充当备胎而已,比如就像现在她怀孕,以后风若尘和鹿白鱼若怀孕了,妮茉和阿什莉伯爵夫人也可以当备胎。 总之这就是一个魔女的想法,若是让杨璟知道,还不知道该如何教育她,只是她从来都不会说出来罢了。 虽说如此,但她和杨璟的关系到底是亲热了太多,该说的还是会说,只是有条件,正如此时,杨璟想要知道行刺事件的经过,就要先满足一下她这种羞羞的要求才是。 杨璟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太压抑,适当的放纵才有利于她的情绪发泄,否则以她的心性,若得了产前抑郁,只怕心理会更加扭曲呢。 两人都释放了积压已久的念想,姒锦才将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杨璟也不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杨璟与顺天皇后夜谈,姒锦和风若尘等人各自安歇,一夜倒是无话,由于大战刚过,城外又有杨璟的神兵在镇守,是以皇宫的守卫并不算太过森严。 毕竟阮文雄和李林安等人都需要做一些战后的安置工作,皇城的守卫便是外紧内松的一个状态。 眼看着已经天亮,宫中的内侍和宫人纷纷开始行动起来,御膳房和御衣局等处也都开始忙碌起来,整个皇宫都渐渐变得热闹。 但陈?和顺天皇后的寝宫比较僻静,陈?是个傀儡皇帝,也懒得上朝,是以宫中诸局也不敢吵扰。 顺天皇后因为与杨璟夜谈,早就吩咐旁人不得擅闯,所以寝宫就格外的安静。 到了早晨,顺天皇后的寝宫突然传出尖利的哭叫,宫人们虽然没有听到,但风若尘和姒锦等人却听到了! 姒锦和风若尘,以及妮茉和阿什莉伯爵夫人,这些女子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哈尔和林也经历过多次的搏杀,艺高人大胆,众人便往顺天皇后的寝宫去了。 到了寝宫外头,便见得宫女们惊呼连连,一个两个竟然不顾皇后娘娘安危,全都从寝宫之中往外头跑。 她们一边跑一边呼喊着,不过用的是大越话,风若尘鹿白鱼等人自是听不懂的,只好加快了速度往里头冲。 过了寝宫的殿门,便发现几个内卫已经死在地上,然而地上毫无血迹,他们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双眼凸出,面色狰狞,像极了惊吓过度而死! 顺天皇后生死未知,众人也来不及检查这些尸体,匆匆扫了一眼,便觉着诡异,但还是皇后要紧,便往内寝殿里头走。 又走了一段,便听到一阵阵惨叫和哭声,就好像百鬼夜行一般,让人心头发毛! 早先也说过,虽然安南地处热带,很是闷热,但皇宫里头却很是清凉,几个女子听得这鬼哭,更觉得手脚冰凉。 眼看着到了顺天皇后的寝宫外头,她们便看到侍卫和宫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个两个竟然都昏迷不醒! 其中一些人的身上还有不少清淤,有些呈现圆条状,有些呈现完整的掌印,就好像被无形的恶灵抚摸或者掐过一般! 顺天皇后的惊叫声不断从里头传出来,姒锦和风若尘的速度和反应都快一些,想要推门而入,却发现门是反锁的! 姒锦不好用力,风若尘主动踢了一脚,二人破门而入! 此时一股阴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便是让人作呕的尸臭,一道白影竟然从二人眼前闪了过去! 无论是风若尘还是姒锦,都是潜伏刺杀的好手,风若尘的轻功更是无人能及,可纵使如此,她们竟然都没能看清楚那白影的真容! 快有快的好,慢也有慢的好,风若尘和姒锦领先一步,破门而入,未能看清楚那白影,可接踵而至的鹿白鱼却看得清楚! 这白影是个穿着丧服的女子,面色惨白无血,皮肤下的青筋和血管如同蚯蚓一般暴起,仿佛死了好多天一样! 这一路走来已经发现不少尸体和昏迷之人,这白影如此迅捷,自然是可疑的,鹿白鱼没有任何迟疑便迎头而上! 那女子也不躲不避,张手就抓住了鹿白鱼的短刀,她的指甲长而黑且锐利,不似人类,反而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子。 鹿白鱼那短刀乃是大理相国高泰祥赠予的宝物,削铁如泥,那女子的手掌瞬间被割破,流出黑色的血水来! 鹿白鱼本就是蛊师,见过太多这种怪事,自然是不会惊讶的,用力抽刀,只是一绞,便将那女子三四个手指全都切了下来! 然而那女子却毫无痛觉一般,只是发出尖利惨烈的叫声,而后撞开鹿白鱼,往外头冲了出去! 妮茉和阿什莉伯爵夫人的武功不行,自是不敢阻拦,鹿白鱼也发声示警,二人赶忙退开了。 眼看着那古怪女人就要逃走,姒锦和风若尘却已经反应过来,从后头追上,一左一右便要抓住那女人! 风若尘虽然也是果敢,却不如姒锦狠辣,姒锦双刀齐出,就要斩断她的手脚,那女人速度很快,但动作却僵硬,抬起手臂来格挡,却不像手掌那般,刀锋如同砍在铁甲上,火星四溅! 衣物被割破之后,姒锦也终于看到,那女人衣服底下,竟然穿着一层黑色甲衣! 风若尘果断出刀,但遭遇相似,竟然都无法伤得那女子分毫,二人只好攻击她的关节等要害之处。 这些地方需要活动空间,一般而言铠甲都不会覆盖,关节之处往往也是铠甲的衔接之处,便是破绽所在。 可风若尘和姒锦的刀尖攘进去之后,那女子却也毫无知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反手给了姒锦一掌,便风一般逃离了! 风若尘和姒锦虽然也不慢,但对宫里地形并不熟悉,那些个内卫和宫人也都死了,没人带路,最终还是让那女人给跑掉了。 姒锦之所以如此感兴趣,便是因为那女人完全不像人类,反而像僵尸之类的东西! 杨璟听得她如此一说,也不由引发了浓厚的兴趣。 因为巫蛊一道通常分布于湘西和黔贵等地,但其他地方也不是没有,而越南这个地方,属于东南亚,东南亚地区也有蛊师! 当然了,除了蛊师之外,这里最多的,应该就是降头师! 降头术与蛊术并称为东南亚两大邪术,可谓凶名赫赫,据说降头师能够杀人于千里之外,着实神秘且强大! 至于降头术的来源,民间传说通常有两种,一说是由茅山道术演变而来的,说什么有个心术不正的茅山道士洛有昌,以法术谋取私利,报复恩怨,违反了教规,被掌教陆降凌打断双腿,废去一身修为,逐出了山门。 可此人却是个天才人物,非但不知悔改,还利用茅山术,剑走偏锋,将茅山术法研易成了害人之术。 这茅山术本来就是超度亡魂,降妖除魔,被他用于降头术之后,威力自是巨大无比的。 只是这洛有昌的说法乃起于元末明初,可此时却是宋朝,时间上有些对不上。 而另一种说法则比较传奇一些,据说三藏法师往西天取经归来,路过安南,也就是现在的越南,此地有条通天河,深不见底,无法摆渡,三藏得了一头巨龟的帮助,才顺利渡了河。 那巨龟修炼已满千年,却如何都无法脱胎换骨,修成正果,便让三藏帮着向佛祖说一说好话。 三藏乐于助人,又得巨龟帮忙,自是答应下来,可到了西天之后,却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回到安南通天河,巨龟一问起,他才知道自己忘记了这件事,巨龟一发怒,便把他连人带经书都掀翻到了河里。 三藏虽然没被淹死,但佛经全都落水,只捞出了一部分大乘的《经》,另一部分小乘的《谶》,却被水冲到了暹罗,暹罗也就是后来的泰国,据说这《谶》,便是后来的降头术了。 这是杨璟在后世听来的一些野史传说,但鹿白鱼却证实,却是有降头术之类的东西,碰到这些玄乎其玄,神乎其技的东西,鹿白鱼和姒锦等人,又如何能不兴奋? 第七百七十二章 诡异伤势义子拔毒 降头术这种东西,可谓玄之又玄,虽然关于其起源问题,民间有不少各种版本的传说,但可信度其实并不高,就如同西方国家认为吸血鬼的始祖是该隐,而不少人认为僵尸与旱魃或者蚩尤等传说有关一般。 鹿白鱼乃是蛊师,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而杨璟等人也同样很感兴趣。 从姒锦的描述上来看,那古怪的女刺客,应该是铜甲尸! 降头术与蛊术一般,都是一个笼统的大类别,里头还需要细分,比如飞降,药降,灵降等等。 南洋邪术极其神秘且邪恶,后世也有不少这类传说,影视或者文学作品之中也都经常出现,据说最神奇的飞头降,施术者能够做到身首分离,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而降头术的原材料也大多是婴尸、尸油和指甲头发之类,一听就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南洋那边还有养小鬼的,也就是古曼童,这种东西动机若是好的,效果也就是好的,动机邪恶,弄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是邪恶的。 炼制铜甲尸便是极其邪恶的一件事情,因为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可有些降头师却将人的尸体炼制成行尸走肉,以供驱使,成为杀戮机器。 不过铜甲尸这东西可并不是南洋独有,而是华夏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也属于僵尸的一种,只不过被邪恶的道人用秘法炼制,成为奴仆罢了。 而在南洋一带,多半则是降头师或者巫师才能够炼制,不过想要控制这具铜甲尸伤人,那施术的降头师,肯定就藏在龙渊城之内,毕竟遥控于千里之外,多少有些玄乎。 杨璟又不是茅山道人,对此道也没什么涉猎,若是宗云或者葛长庚等正统道人在次,或许还有对策。 杨璟也只能先做现场勘查,顺天皇后等人也都受到了惊吓,再不敢住在那座寝宫之中。 虽然内侍卫和宫人们的尸体已经被搬走,但整个宫殿都弥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尸臭,直教人作呕。 杨璟在现场走了几圈,痕迹什么的都没有特别之处,反倒是那几个昏迷不醒的,以及身上有指印和掌印的内侍卫和宫人,眼下已经开始高热不退,双眸无神,口中只是说些不明不白的话。 在陈煛和顺天皇后以及陈守度等人的陪同下,杨璟给这些人检查了一番,发现他们身上的痕迹竟然深入到真皮层下面,仿佛血管全都淤堵了,血液都是黑色的一般! 他们虽然还活着,但面无血色,生命体征也有着很大的不同,若不是他们仍旧能够开口说话,手脚也可以活动,杨璟几乎要认为他们已经接近尸体的状态了! 他们身上的指印和掌印已经发黑,甚至长出了黑色的毛刺,就好像发了霉一般,而他们的面部肌肉失去了控制一样,口歪眼斜,流着绿色的口涎! 杨璟给他们检查了身体,虽然他们发着高热,但手脚却是冰凉,呼吸和心跳都受到了抑制,双眼通红,却没有了人性的光芒! 从病理学上来解释的话,或许是某种病毒作祟,杨璟也让鹿白鱼看过,他们并未中蛊,情况着实古怪得紧。 杨璟暂时还没有定论,鹿白鱼却提出,要让杨艾男来看一看,说不定他会知道一些东西。 杨艾男是葛长庚的徒弟,而且还得过宗云的悉心教导,可以说在道术道法乃至于道家理论方面,比杨璟都要强一些。 杨璟应允之后,杨艾男便被找了过来,虽然只有十几岁,长得又矮小瘦弱,但杨艾男的气度很是沉稳,不同的老师给了他不同的技能,也对他造成了不同的影响。 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在陈守度等人的眼中,这孩子就仿佛体内住着十几个不同的老鬼魂一般!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或许对他一无所知,可见到他的第一眼,你便知道,甚至很笃定他就是个有本事的人! 杨艾男过来之后,只是看了一眼,便朝杨璟道:“父亲,这些人并非病了,而是中了尸毒。” “尸毒!” 所谓隔行如隔山,但好歹是听说过的,尤其鹿白鱼等人,也算是见多识广,自然听说过尸毒,只是如今亲眼所见,仍旧难免有些惊诧。 “可有解决的法子?”杨璟乃是法医,自然知道尸毒,不过杨艾男所说的尸毒,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尸毒罢了。 法医们必须做好防护措施,否则腐烂的尸体会沾染到自己,便是染了尸毒,尤其是一些腐尸,若是让尸水沾上,尸臭会持续很长时间,如何都洗不掉,而且连自己的皮肤都会变色! 当然了,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尸毒,可不会像现在这些内卫和宫人这般惨不忍睹。 杨艾男听得义父发问,也有些迟疑,毕竟他只是理论上学过,并未进行过实践,到底有没有效,还需要尝试一番。 “父亲,想要解决这个麻烦,便需要拔毒,把尸毒都给吸出来,这些人自然也就没事了,法子我倒是懂得,至于有没有用,只能看他们造化了…” 陈煛是个怕事的人,但陈守度和顺天皇后都不是,他们都希望能够知道刺客是从哪里来的,是受了何人指使的。 这些宫人和内卫并没有死,而且还跟那铜甲尸刺客接触过,应该能够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这些内卫和宫人虽然命贱,但好歹也是宫中之人,还望杨衙内帮着搭救一番吧。” 陈守度在杨璟面前已经收敛了不少,今次开口的却是顺天皇后。 杨艾男看了看自家义父,见得杨璟点头,便朝顺天皇后说道:“王妃娘娘有命,小人自当尽力。” 杨艾男与杨璟身边这群精英好手相处久了,从小耳濡目染,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应承下来之后便让人准备好糯米之类的东西,还找来朱砂和黄纸等物。 他将糯米嚼碎了,便敷在那些人的尸毒之处,那些人便开始暴躁起来,拼命挣扎喊叫,而糯米却变得温热,开始冒起黑烟,一些黑色的尸水渗透出来,很快就将糯米给染黑了! 杨艾男又让人换上新鲜的糯米,继续给他们拔毒,自己却用朱砂等物,开始调制丹墨,画起了符箓来。 这画符可不是写写画画的笔墨功夫,需要倾注法力,道行越高的道人,画出来的符箓威力自然越大。 杨艾男虽然所学驳杂,但道家功底还算扎实,只是底蕴并不算太深,符箓也谈不上什么力道,却胜在并非以符箓取胜,符箓只是辅助的作用,倒也不需要太强大的法力。 众人见得此状,心中不由大呼神奇,杨璟等人也都对杨艾男有些刮目相看。 要说这些东西,葛长庚和宗云以及董尚志,绝对是个中好手,只是相处这么久,大家的注意力都只是他们高深莫测的武艺,反倒忽略了他们的本职就是道人。 杨艾男画好了符箓之后,便将符箓烧灰,用天天打鸣的芦花大公鸡的第一股热血,化开符灰,给这些人或服或敷,整个房间之中充斥着一股诡异却又神奇的氛围。 这芦花大公鸡天天打鸣,吸食朝阳的正气,第一股热血最是罡烈,对付阴物诡物最是有效。 经过了好几轮拔毒,直到糯米不再变色,杨艾男才让人停了下来,但见得那些人身上的中毒之处已经不再发黑,那些黑色的毛刺也都脱落下来,整个人都恢复了正常,只是身子仍旧虚弱和惊恐。 无论如何,任谁都看得出来,杨艾男的法子,已经奏效了! 杨璟将关于铜甲尸的事情说出来,陈守度赶忙让人封锁皇城,四处搜捕那个幕后主使。 杨璟又以他的人精通此道为由,给风若尘和李准等人都讨要了通行的金牌,让李准等人,乃至皇城司的暗察子们,蛛网一般分散到城中各处,加入了搜索的队伍之中。 做好了这些之后,杨璟才刚刚闲下来,顺天皇后又使人来召见,杨璟只好又来到了她的寝宫之中。 顺天皇后将宫人全都打发出去,也没二话,当即将外衣给脱了下来,杨璟起初还有些误会,但转念一想便回过神来。 顺天皇后虽然遮掩得很好,但她却是受了伤的,或许她不想让人知道,才让杨璟给她秘密疗伤罢了。 可当顺天皇后脱得只剩下亵衣之后,杨璟终于看清楚,顺天皇后确实受了伤,但伤口却比那些中了尸毒的人,还要更加严重! 她的锁骨以下,胸口往上的地方,缠满了绑带,那洁白的绑带已经被黑血浸透,她的血管全都发黑,即便在皮下,仍旧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上半身的皮肤就如同撑满的气球一般通透,而血管的黑色已经开始发散开来,爬上了她的脖颈! “怎么伤得如此厉害!” 杨璟不由心头大惊,也更加佩服顺天皇后的定力和耐力,她竟然能够在人前硬撑到这个时候,也着实不易了! 顺天皇后朝杨璟道:“侯爷,起初我确实是想制造一起刺杀,以此来诬陷陈守度,即便不能搞倒他,也足以让他丧尽民心,文武百官也不再支持他。” “可我的刺客全都被杀了!” 杨璟闻言,也并未太过惊讶,因为这些计划都是他和顺天皇后曾经打过商量的。 早先他受到消息,便以为是顺天皇后的计划,直到听说姒锦也受了伤,才紧张起来,如今得了顺天皇后的确认,终于知道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至于陈守度,虽然还有嫌疑,但并不是很大,正如前番所推想的那般,陈守度绝不会在这样的时机,以如此明目张胆和拙劣不堪的手段来做事。 那么这个幕后主使又是谁?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些疑团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开的,杨璟只能先帮顺天皇后处理伤口,而后才能考虑这些问题。 眼看着伤口刚刚处理好,陈煛那边又出事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国王受袭侯爷探视 杨璟也没想到,陈煛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事,这边顺天皇后的伤口同样中了尸毒,还在用糯米给她拔毒呢,两人也只能拖延了一会儿,这才到了陈煛这边来。 这才刚到殿门前,便嗅闻到让人作呕的尸臭味,执戟长李林安已经领着内卫,将寝殿都封锁了起来。 “那刺客又回来了?”杨璟不由有些疑惑,按说这铜甲尸去而复返的可能性并不高。 因为她好不容易才逃出宫禁,如今满城戒严,禁军在四处搜捕,更有李准宋伯仁以及诸多暗察子,都是熟门熟路的好手,慢说是这铜甲尸,便是幕后主使,都难逃法网,这铜甲尸又怎会回来? 亦或者说,这东西根本就没逃出去,一直便潜伏在宫中? 这大越皇宫虽然不算小,但铜甲尸浑身尸臭,眼下禁军同样进行内部清查,宫里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亭,主干道上都有禁军在巡逻,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还是说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顺天皇后,想要刺杀的乃是陈煛,顺天皇后只是殃及池鱼罢了? 这厢麻烦不断,顺天皇后这边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来,陈煛又中了招,杨璟也感到有些烦乱。 不过他的心境已经非常的超脱,这种烦闷感也只是持续了短短一会儿,来到宫殿之中时,已然恢复了工作热情。 李林安或许是得了李昭皇的密报,虽然仍旧例行公事一般,给杨璟行礼也没甚么特别之处,但杨璟能够从他的眼神之中,感受到更加亲近的情绪来。 陈煛此时正缩在床上,宦官和宫女手忙脚乱,一大堆人乱哄哄地,还有一大群御医官在外头扎堆商量着事情。 杨璟到了之后,发现杨艾男已经在这里,想来该是杨璟在顺天皇后那里耽搁了,陈煛只好把杨艾男给找了过来。 陈守度的脸色也并不好看,顺天皇后私自召见杨璟,即便有人陪同,有人见证和避嫌,也是不合礼法规矩的。 顺天皇后虽然年纪不小了,又是生养过孩子的人,但到底是个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姿色,杨璟又是人中龙凤,别的也不去说,单说他骑着蛟龙来拯救大越,便足以让任何一个大越女子爬上他的床。 陈煛虽然是傀儡皇帝,但好歹也是陈家人,若杨璟与顺天真的做出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陈家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更重要的是,顺天皇后和李昭皇乃是李朝仅剩的两个皇族,李昭皇和顺天都有着不小的人心民望,若杨璟有心扶持,他陈守度该如何去镇压? 是以见得杨璟和顺天皇后一道前来,陈守度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然因为误伤姒锦之事,他给杨璟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差点让外头的神火营以及宋军给围了城,但底限终归要有。 难道就因为宋军在城外虎视眈眈,杨璟就能够顺便出入禁宫,与陈朝皇后眉来眼去,甚至做一些腌臜勾当? 这显然已经触及到了陈守度的底限,是以他再不能忍下去,朝杨璟道。 “侯爷,虽然你是我朝贵人,但如此频繁进入内宫,终究是有损清白声誉,往后还望侯爷自重才是!” 话虽然说得没那么露骨,但已经非常的直接,杨璟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而顺天皇后虽然有些心虚,毕竟谁都不知道她与杨璟能够当夜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 只是听得陈守度如此一说,污辱的可不仅仅只是杨璟,还关乎她这个皇后的声誉! 顺天正欲辩驳,杨璟却已经开口了。 “相国说的哪里话,我那娘子就在宫里头受了袭击,眼下就住在皇后的寝宫里,我不进宫,又怎么探视我家娘子?” “还是说我娘子刚刚才在宫里头受了伤,差点伤到了胎儿,相国就要把她赶出去,好撇得一干二净!” 杨璟知道顺天皇后的处境也不好,若她直接顶撞陈守度,也只能引得陈守度越发打压她,往后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又遑论复辟之事? 杨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如此一说,陈守度也是无言以对,毕竟姒锦一事,理亏的始终是他们这一边,难得杨璟不再追究,眼下再纠缠下去,或者真如杨璟所言,把姒锦和风若尘等人赶出去,只怕杨璟真的要动手了! “侯爷多心了,尊夫人在宫中受了惊吓,我大越宫廷自是要负责到底的,只是提醒一下侯爷,这皇宫大内岔路很多,侯爷往后行走宫禁,可要注意一些才是。” 虽然陈守度仍旧有些笑里藏刀,杨璟却也懒得跟他计较,朝陈守度道。 “既是如此,今日便当我走错了路,本侯这就出宫去便是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朝杨艾男等人示意了一番,后者也点了点头,走到了杨璟身边,作势要离开。 眼下杨璟还未看过陈煛的情况,但杨艾男懂得拔毒却是有目共睹的,若他们父子都离开了,谁能保证治好陈煛? 陈守度只消看一眼那些扎堆商议的御医官,便知道事情不太妙,眼下有求于人,偏偏又惹了杨璟,实在是让人气愤憋屈到了极点! 也怪他自己太过强势,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可谓一手遮天,如今碰上杨璟,却不得不接连忍让,又让他如何不气恼?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你倒是图了个嘴上痛快,却把杨璟父子给气走了,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看着陈煛变成废人,甚至因此而死去? 若陈煛就这么死了,到时候他陈守度敢自己上台当这个陈朝皇帝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自然是想当皇帝的,可这么久以来,都只是扶植陈煛这个傀儡,而没有自己上台,也并非没有原因。 古时对这种事情的约束可谓相当森严,便是不知礼法的蒙古人,最多也只是来个“兄终弟及”,也就是哥哥死了,弟弟便替上。 早先宋太宗赵光义便是如此,赵匡胤死了,赵匡义作为弟弟,当上了皇帝,为避讳而改名赵光义,但赵匡胤死得蹊跷,留下了“斧声烛影”的千古谜案。 赵光义如何都堵不上百姓的嘴,只能与赵普等人,炮制了“金匮盟约”。 大意就是说赵匡胤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自己会突然死掉,就留了个盒子,盒子里头有他的遗嘱,遗嘱上说,如果他死了,就让他的弟弟赵光义来继位。 反正为了这个事情,赵光义也背了不少骂名,正如后世的明成祖朱棣。 此人也是雄才伟略,在军事经济文化政治等方方面面都有着过人之处,缔造盛世也不在话下,可就是因为他是朱允炆的叔叔,以叔叔的身份夺了侄儿的皇位,才很多人骂了不知多少年。 大越虽然内乱频繁,政权更替,但因为学习汉文化,必须受到礼法的约束,尤其是陈朝在大力推广儒学,野心勃勃的陈守度也想依靠儒学来巩固皇权,大力发展国内文化和经济事业。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自己做出夺取侄儿皇位的事情,那么最后那一点点遮羞布都没有了,又有谁会响应他的号召? 陈守度是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拉下脸来,阻拦了杨璟离开。 他越发觉得杨璟是个威胁,一直想要震慑杨璟,可一直又被杨璟反过来压制,如何都翻不了身,长此下去又如何使得? 这说来也奇怪,杨璟没来之前,倒从未发生过这些诡异古怪之事,杨璟一来之后,铜甲尸都出来了,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加离谱的事情呢! 杨璟见陈守度服软,也留了下来,不过却朝陈守度说道:“本侯要给王爷检查伤势,为了避嫌,还是请相国一并进去吧。” 杨璟从来没有将陈煛当成皇帝,虽然正式的国书还没有抵达,但他们已经接受册封,于情于理,杨璟叫陈煛一声王爷,也算是不卑不亢。 陈守度见杨璟如此反过来嘲讽,也是怒火中烧,可表面上却是言笑晏晏地答道。 “侯爷说笑了,适才是老夫太过唐突无礼,又岂会真的信不过侯爷…侯爷还是自行进去的好,老夫横竖只是个外臣,只不过关心侄儿,这才进宫来做些事情罢了…” 杨璟闻言,也不再跟他罗嗦,与顺天皇后等人一道,掀开帷帐,来到了陈煛的床边。 陈煛仍旧缩在床上,见得杨璟到来,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从床上爬下来,抓住杨璟的袍角便喊道:“侯爷你可要救我,那东西太可怕了!” 陈守度和阮文雄等人虽然没有进去,但隔着帷幕还是能够看清楚的,而且陈煛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不免觉着颜面丧尽,心中也是懊悔,若非没有办法,也不会扶持这么一个没骨气没出息的窝囊废来当这个皇帝了。 陈守度终究有些忍不住,走进来一把将陈煛给拎了起来,口中却恭恭敬敬地说道。 “陛下且稍安,侯爷来了,自然把事情办得一清二楚,陛下不必如此担心…” 虽然嘴上这般说,但陈守度背对着杨璟,却用眼睛怒瞪着陈煛,后者吓得鼻涕都缩了回去。 陈守度早有所料,陈煛是个懦弱的性子,平日里自己一个眼神,陈煛就提心吊胆,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自己镇不住杨璟,难道还镇不住一个陈煛? 见得陈煛老实下来,陈守度也安心了不少,他已经够丢脸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还真不知道把杨璟抬高到何种地位了! 杨璟见得陈守度冲进来,也只是笑了一声,朝陈守度道:“相国到底还是不放心啊,不如还是在旁边看着吧。” 陈守度如今是放心杨璟了,却又放心不过陈煛,生怕陈煛再做出什么有辱国体的事情来,便讪讪地退到一旁,却没有出去的意思了。 杨璟也没放在心上,与杨艾男一道,将陈煛安抚下来,而后开始查看他身上的痕迹。 陈煛身上果然有些掌印,而且与其他人一般无二,都是中了尸毒,只不过程度较轻,想来用些糯米拔毒,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难道那东西果真还在宫里?”杨璟见得杨艾男替陈煛拔毒,心里头却不禁疑惑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李林安满脸惊喜地走进来禀报道。 “陛下,抓住那幕后主使之人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姐妹二人扭转乾坤 李林安传来这个消息,连杨璟都感到非常的诧异! 且不说陈朝虽然人多,但并不算精锐,也没什么好手,熟悉地形自然是熟悉地形,但要说到搜捕拿人,又如何比得上李彧林爵已经李准等人? 可无论李准还是林爵,都没有传来消息,反倒让李林安的人率先找到了幕后主使,这就让杨璟感到有些吃惊了。 杨璟本以为自己低估了李林安等陈朝的捕手,但也只好暂时压抑下来。 陈煛也一脸惊喜,从床上爬起来,朝李林安叫道:“好!终于抓到那凶手了!” 他又紧接着问道:“那幕后主使到底是何人,在哪里抓到的?” 李林安有些迟疑地看向陈守度,后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适才在杨璟这处受了气,此时便没好气地发作道。 “陛下问你呢,说了便是,看着老夫作甚,难不成凶手是我不成!” 陈守度积威甚重,此话一出,内外官员都有些惊慌,可李林安却朝陈煛道。 “陛下,那幕后主使乃是暹罗来的蛮巫,擅驱邪神鬼魔,豢养僵尸,很是恶毒,正是在相国府中被抓的!” “此人本名阿罗泰,化名罗哲,在相国府里头当个管院的执事,在相国府已经有三四年,臣等循着尸臭和足迹,追踪到相国府中,相国府的私兵漠视王法,负隅顽抗,暴起拘捕,已经就地斩杀暴徒逆贼七十九人,其余人等都关押了起来!” “又有相国府公子陈炫等三十七人,不顾劝阻,杀死捕手,已经被属下的禁军一并抓拿归案!” “什么!” 陈守度听闻此言,不由跳了起来! 他也有些呆滞,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般,过得片刻,他仿佛又醒悟了过来,指着陈煛和顺天皇后,颤抖着双手道。 “你们…你们做得好大一桩事!原来早就谋划好了的,这是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这是过河拆桥,要置于老夫死地么!” 陈煛此时全然没了唯唯诺诺的气态,而是站直了腰杆,仿佛他人生之中第一次站直腰杆一般,整个人都拔高了不少,气度上更是凌厉逼人! “叔父,孤一直倚你为股肱栋梁,万事皆请你牵头做主,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权倾朝野,你如何就容不下侄儿和顺天,竟然派人来行刺!” “你若不想让我当这个国主,只消一句话,侄儿也就把皇位让给你便是,何以不能放过侄儿一条生路!” 陈煛说到此处,早已悲愤落泪,听着悲怆,但听起来却是在数落陈守度的罪状! 杨璟直到此时终于明白过来,那幕后主使或许是在陈守度府上抓住的,但此案真正的幕后之人,并非陈守度,也不是顺天皇后,而是最不起眼最让人看不上的陈煛! 若果真如此,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虽然陈煛是个傀儡皇帝,不敢违逆陈守度的意思,但宫中之人必定是他的心腹,如果连贴身的侍卫都不是亲信,这个皇帝可就真的太窝囊了! 正因为陈煛是幕后主使,才能够让那个刺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在相国府被抓到,就在相国府抓到! 而眼下他又借着自己受袭的理由,把陈守度给召了进来,眼下陈守度孤家寡人,还不是随意拿捏,想如何就如何! 杨璟下意识扭过头去,看了看顺天皇后,但见得此女面无表情,显然是早已知情! 顺天皇后并没有欺瞒杨璟,她确实不是幕后主使,但她并没有告诉杨璟,她是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的,她不是主使,却是帮凶! 杨璟一直想要扶持李朝的人,而陈煛其实早就成了顺天皇后和李昭皇的人! 陈煛数落了陈守度一番,可谓声泪俱下,而后又高声控诉陈守度把持朝政,辱没皇族,目无尊上,妄图谋逆造反等等,一口气便说了几十条大罪! 若非早有谋划,平素里畏畏缩缩,连话都不敢说的陈煛,此时又如何能够巧舌如簧,声色俱厉! 陈煛宣告了陈守度的十大罪状,而后朝李林安道:“来人,把这贼子给我抓起来,究查余孽,一并连根拔除!” 陈煛一声令下,外头的禁卫轰隆隆闯进来,非但将陈守度给抓了,连带在外头候着的党羽也一并抓捕,前前后后总共抓了六十多名高级官员! 这一下堪称迅雷不及掩耳,官员们战战兢兢,全都跪在了外头,唯独阮文雄傲然而立! 陈煛朝阮文雄下令道:“陈守度行刺君主及皇后,意图谋反,已被擒拿,人赃并获,情由明朗,无需过审,明日斩首示众,以明正典,太尉阮文雄劳苦功高,晋为相国,执戟长李林安护驾有功,擢为殿前指挥使,署理管束上下禁卫!” 阮文雄手中还有兵权,陈煛也不敢动他,虽然升他为相国,但谁都知道,阮文雄绝不可能像陈守度那般,把持朝政,他要么将兵权交给李林安,自己当个闲散相国,要么只怕现在就要落得陈守度一般的下场!” 阮文雄见得如此,终于跪倒在地,给陈煛叩头道:“臣阮文雄,谢主圣恩,必定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陈煛见得阮文雄服了软,也不由安心下来,若阮文雄发动兵马,只怕最终还是要杨璟出手了。 好在阮文雄是个识时务的人,倒也少流些鲜血。 杨璟此时看着陈煛,仿佛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是他与顺天皇后策划了这一切,虽然是为了大越的政权,为了保住皇位,为了铲除陈守度这个奸佞枭雄,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要知道宫廷里头那些人,被刺客杀死的着实不少,那可都是人命啊! 这也就是杨璟抵触政治,抵触朝堂上的争斗的原因,无论如何,这些人总喜欢打着大义大局的旗号,罔顾人命,将人命也当成对赌的筹码! 陈煛一道道圣旨发下来,对陈守度的亲信一概铲除,宁可杀错也不愿放过,又趁机提拔了不少人。 这其中便包括黎辅陈,这个人对陈守度忠心耿耿,可对李昭皇却敬重爱护,这一点是杨璟曾经亲身体会过的。 不过陈煛和顺天并没有半点心软,将黎辅陈抄家灭族,把李昭皇迎回了宫里! 陈氏对李氏曾经有多么残忍,陈煛如今对陈氏就有多么的残忍,这里头是两个氏族的仇怨,又夹杂着政治斗争,掀起这血雨腥风来,自然是难以平息的了。 而杨璟也终于明白,陈煛虽然是幕后主使,但他毕竟是姓陈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陈氏如此报复? 即便当了傀儡皇帝,心理扭曲变态,也不该做出这等事情来吧? 直到李昭皇入宫,杨璟见到陈煛对李昭皇的态度,他心中才有了猜测。 或许陈煛也只不过是受人指使,真正的主谋,只怕是靠着装疯卖傻才躲过陈守度杀害的李朝女王李昭皇! 杨璟一直冷眼旁观,对陈煛做出的事情没有任何的表态,只是个旁观者的角色,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内政,他也不好干涉。 直到李昭皇入宫来,杨璟才低声朝鹿白鱼吩咐道:“白鱼姐,你认为这陈煛会不会是中了蛊或者被下了降头,任由李氏姐妹摆布?” 鹿白鱼也暗中观察了陈煛很久,此时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此人并无中蛊的迹象,但他的双眸之中有邪气,真是中了降头也难说…” 杨璟想起李昭皇彼时的无辜无助,想起顺天皇后的无可奈何,再看看如今姐妹二人那大仇得报一般的激愤,突然想起,自己对这两个女人的图谋竟然毫无察觉,实在是后怕! 杨璟想要一个听话的代理人,来管理这大越之地,只是想给大宋省去一些麻烦,多少有些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只是大宋方面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杨璟也不想掺和,更不想被牵扯到这政变之中。 他也不与陈煛说话,而是走到李氏姐妹的面前,轻叹一声道。 “这也着实让本侯吃惊不小,不过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情,大宋是来跟蒙古人打仗的,不会干涉这些东西,若没有其他事情,本侯可要出宫去了。” 杨璟如此说着,便让鹿白鱼去将姒锦等人都召集过来,而李昭皇和顺天皇后的神色则很是复杂,两人相视一眼,又窃窃商议了一番,这才朝杨璟道。 “事干重大,咱们姐妹俩也不得不隐瞒侯爷,还望侯爷体谅,只是那国书的事情,还望侯爷不要阻拦,陛下接受了大宋的册封,必定会尊大宋为上国,往后友邦往来,对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杨璟本来就想要扶植李氏的人,如今不需要李氏复辟,仍旧由陈煛当家,却是姐妹二人做主,这样的结局也未曾不好,起码册封国书就不需要再动什么手脚,也不需要向大宋朝廷解释和斡旋,杨璟也乐得自在。 “若是这般,自然是最好,希望你们能够记住今日之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善待百姓就是善待自己,只有百姓拥戴,才能千秋万世,你们好自为之吧。” 杨璟如此一说,顺天皇后和李昭皇便朝杨璟屈身行礼,她们身后的陈煛竟然也跟着行礼! 这也仿佛是她们在像杨璟表态,她们确实控制住了陈煛,也好让杨璟安心,不需再担忧往后的局势。 杨璟也就不再多说,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便朝她们说道。 “我会让大军退出龙渊二十里,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来平息局势,若到时候大越乱七八糟,只怕蒙古人会先一步打过来,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个月的时间想要平息局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毕竟陈守度的势力遍布安南,虽然顺天和李昭皇也有支持和追随者,但双方明争暗斗,必定要动荡很长一段日子。 能不能暂时放下内部分歧,一致对外,优先协助大宋,将忽必烈的大军彻底赶出大越地界,也就成了姐妹二人实际掌权之后的第一要务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相国逃脱局势再变 杨璟本想战后再处理陈朝的事情,可等到胜利之后,陈朝没有了外部威胁,想要真心臣服大宋,就会变得很困难。 也正因此,杨璟才想着提前筹谋一番,在陈朝扶植李氏,陈氏或许不知报恩,但李氏已经面临危境,若让杨璟扶持着复辟崛起,如此大恩,又如何能够罔顾? 然而谁都没想到,顺天皇后和李昭皇早已暗中控制了陈?这个傀儡,杨璟虽然没有出什么大力,却给了她们一个契机。 或者说,她们只是需要杨璟这个天国使臣来当个见证,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她们想要成事,就必须倚仗杨璟,后者说杨璟背后的大宋! 诚如杨璟所想,一个月的时间实在太短,对于刚刚发生大变动的大越朝堂而言,想要平息暗流涌动的各种势力,确实有些勉强。 但好在顺天皇后和李昭皇捏住了其中关键,通过李林安,成功掌控了军队! 陈朝虽然在陈守度的坚持下,大力推广儒学,但毕竟根基太浅,国内的望族门阀无法与中原相比,这些势力固然也是盘根错节,也有占地为王的现象,但争斗的惨烈程度,自然要小很多,毕竟国家就这么小,再如何闹腾,浪花也不会太大。 掌控了军队,又有李氏的余威和人心,顺天皇后和李昭皇又没有明目张胆地复辟,更没有改弦更张,换回李朝的国号,甚至还没有替李氏平反,连那些姓阮的人,都没有让他们改回李姓。 因为她们知道局势还不稳,这种事情需要徐徐图之,若操之过急,只能欲速则不达。 由此也足以看出,此二女绝非愚蠢之人,更非一时冲动,为了复辟,她们已经做足了准备,考量到方方面面的事情。 若非蒙古人突然攻打过来,只怕她们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够完成这桩大事,而根本不需要借助杨璟和大宋的影响力。 当然了,万事没有如果,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剩下的不是追究因由,而是想方设法善后和解决问题。 顺天皇后和李昭皇勉强能够压制朝野上下,许多人不明真相,也都以为只是陈?受够了傀儡皇帝的罪,杀了叔父以求自立与亲政,连陈氏内部都分化成了两个阵营。 一个自然是要为陈守度报仇,在他们看来,陈?只不过是傀儡,真正的陈朝国父应该是陈守度才对! 陈守度让他当皇帝,享受无上尊容和富贵,陈?就该知恩图报,老老实实地当傀儡。 而另一阵营则认为,皇帝乃是正统,必须传承下去,若任由陈守度摄政,会延续下去,陈朝会很快覆灭,很难千秋万载地传承下去。 顺天皇后和李昭皇刻意制造陈?亲政的假象,非但能够分裂陈氏,还能够将暴乱的可能性压到最低,目前的形势之下,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杨璟分析了形势之后,也看得到这一点,是以给了她们足够的耐心。 然而忽必烈的蒙古大军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在退出升龙道之后,很快就集合四方人马,准备卷土重来,再次大举进攻龙渊! 谁都知道,只要拿下国都,在象征意义上起码已经是大局落定,所以他对龙渊城也是势在必得。 不过大越之地很是蹊跷,地理和区域的形状也很特别,升龙道虽然承上启下,贯通南北,也是要塞,但仅仅只是起到关键性和决定性的几处战略要塞之一而已。 忽必烈明知道这一点,却仍旧对龙渊城不肯松口,为的就是这象征意义上的胜利! 前线的斥候已经接连递回军情,情报上也显示,为了应对神火营,忽必烈已经开始打造坚固的铁盾,给士兵配备铁甲,甚至要研发威力更大,射程更要的重弓大弩。 关于这些情报的真实性,杨璟并不会怀疑,虽然他将祸蛇儿赤放了回去,希望能够借助此人,取得一些预想之外的效果,但目前看来,并没有起到作用,忽必烈仍旧还是选择了继续进攻。 当然了,杨璟将祸蛇儿赤放回去,并不单纯是为了劝退忽必烈,而是想得更远,想让祸蛇儿赤回到蒙古皇庭,使得蒙古皇庭的分裂状态能够保持,甚至继续激化,如此才能够为宗云的义军和大宋赢得更充沛的时间。 杨璟将其放回去之前,还将素清风等所有女人都留了下来,虽然明知道祸蛇儿赤绝不会为了这些女人而回来,但杨璟还是要摆出自己的姿态来,让祸蛇儿赤知道,他杨璟仍旧掌控着主动。 再者,杨璟并没有让姒锦给祸蛇儿赤真正解除蛊毒,终究还是在他的体内留下了一个隐患,无论祸蛇儿赤能否起到预期效果,他都活不长,绝不会祸害千年。 照着杨璟的推测,祸蛇儿赤为了获取忽必烈的信任,绝对会出谋划策,积极辅佐忽必烈,甚至帮忽必烈想方设法对付神火营和那条恶蛟。 神火营的力量堪称神力,杀伤效果也是有目共睹,几乎要将蒙古人的灵魂都击溃了。 所以无论是祸蛇儿赤还是忽必烈,战略重点应该都会放在如何对付恶蛟上面。 这恶蛟乃是祸蛇儿赤发现并豢养的,杨璟也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拥有制约恶蛟的法子,无论如何,所谓有备无患,杨璟都必须未雨绸缪,做好应对的措施。 这一个月给了顺天和李昭皇安稳朝野人心的时间,也给了杨璟足够的备战时间。 李林安成为殿前指挥使之后,终于掌控了陈朝的军队,他是死忠于李氏的,顺天皇后和李昭皇应该会把全盘计划都告诉他。 而他自然也该知道,杨璟是友非敌,在军事和战略上,他自然会成为最配合的盟友。 贾似道与陈守度扯皮撕逼,唇枪舌战了好几天都没能定下来的事情,在陈守度倒台,李林安上位之后,很快就拍板定了下来。 壮族蛮兵们将石灰腌制着的敌人首级上缴,李林安便与张长陵一道,发下赏金,并额外给予嘉奖,当然了,这些嘉奖可不是名誉,而是货真价实的物质奖励。 壮族蛮兵都是实在人,也不贪图甚么虚名,能够踹进钱袋,吃进肚子的才是真正的好处,此举自是让他们士气大振。 贾似道也变得老实了很多,一来是杨璟让他主持外交事务,二来是杨璟将祸蛇儿赤给放走了,无形之中也就消除了贾似道的一块心病。 不过杨璟可没那么幼稚,虽然将祸蛇儿赤放走了,但却留下了素清风等一干女人。 贾似道与祸蛇儿赤之间那些勾当,虽然隐秘之极,但素清风等人是祸蛇儿赤的枕边人,早先或许一无所知,可她们即便知情后,仍旧愿意誓死追随,祸蛇儿赤便给了她们一份保障,将他与贾似道交易的一样信物,交给了素清风保管。 或许他也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杨璟真要放他回去,他是不可能再回来,对素清风等人难免有所亏欠,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素清风等人有情有义,便是他受了杨璟的惩罚,变得老态龙钟,素清风等人都未曾弃他而去,就凭着这份情义,他也要弥补素清风等人。 祸蛇儿赤真的没有回来,素清风等人为了保命,只能握着这份信物,跟杨璟周旋了一番,只要杨璟战后保证她们的安全,并放她们自由,信物自然会交给杨璟,若有什么意外,杨璟也就别想得到这信物了。 杨璟对这些女人没有太大的恶感,也谈不上什么好感,这类人能够存活至今,必定有着她们的生存哲学,杨璟也不会因为祸蛇儿赤而迁怒她们,反正这一切都在杨璟的预料和算计之中,也算是最好的一个结果了。 从皇宫出来之后,杨璟便回到军营,想要安心下来,照着想法来执行,并下发了各种命令。 然而到了第二日,还是出了事! 照着陈?的决议,陈守度行刺帝后,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且见证人都在场,已然不需要过审,相国府的人以及陈氏党羽也都遭受到了清洗。 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李氏的势力倾巢而出,机会要将陈守度的势力一网打尽。 然而到了第二日,即将要行刑之时,李林安却又到了军营来,朝杨璟通报,说是陈守度竟然被人救走了! 杨璟也不由头大,因为陈守度一旦逃走,必定会号召各地的武装力量,反攻陈?和李氏! 陈守度本还为了陈朝的大局着想,三番四次忍让杨璟,在与贾似道的谈判之中,也不断退让,心中已经做好了投降大宋的准备,为的就是让陈朝继续延续下去。 可陈?和李氏姐妹的做法,彻底激怒了陈守度! 人都说破家知府,灭门县令,破罐破摔,彻底豁出去的官员,最是让人忌惮,更何况狗急跳墙的一国宰相! 怕就只怕陈守度非但奋起反击,甚至因此而投降忽必烈,若果真如此,便是有神火营,也未必能够挡得住忽必烈了! 因为陈守度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推翻李朝,在大越境内必定拥有着强大的势力,或许龙渊城中的力量已经被李林安控制,或许连军队都被李林安给夺了过去,或许亲信都遭到了清洗。 但诚如杨璟先前所想,这短短的一天时间之内,虽然李氏倾巢而出,但想要斩草除根那是不可能的! 陈守度在民间还拥有着不可计数的人手和资源,而陈朝是个全民皆兵的国度,那才是他最大的根基所在! “侯爷,我已经让人出去搜捕,可他的支持者太多,四处替他打掩护,而且还有高人搭救,我想” 杨璟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抬手打断了李林安,将李准等人都叫了进来。 “手头上的工作全都暂时放下来,发下任务,一定要把陈守度抓回来,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本以为此次南征顺风顺水,也算是有惊无险,谁知道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若陈守度真的投降忽必烈,那才是真正的恶战要降临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逆贼四起南下平叛 陈守度已经逃走三天了,无论是李林安的人,还是杨璟的人,都没能把他抓回来,虽然龙渊城已经第一时间封锁戒严,但此人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作为一个能够改天换日,把持朝政的人,陈守度有着强大的势力作为支撑和后盾。 他虽然推崇儒学,但却是个武将,早先因为陈氏的女儿是李惠宗的妻子,他才通过这层关系,当上了殿前指挥使,而后才篡夺了李朝,将侄儿陈煛推上宝座,建立了陈朝。 别的也不去说,单说他作为武将,却知道用儒学来确立正统,加强对百姓的精神统治,就足以说明他的智慧了。 由于他拥有着足够的群众基础,又有庞大势力作为后盾,所以没有抓到他也并未出奇。 到了第四天,终于有消息传来,却让龙渊城很快就陷入了骚乱之中! 陈守度逃到了长安府,在长安府正式发表檄文,声称顺天和李昭皇姐妹挟持国君,要号召全国兵马清君侧,征讨李氏逆贼! 长安府就在升龙的南面,距离并不远,早先李林安的人也搜刮过好多次,竟然都没能抓到陈守度! 陈守度推行儒学,就是为了统治百姓,这也仅仅只是其中一件,他毕生都希望抹去李朝的痕迹,将陈朝塑为正统。 如今大宋的后军驻扎之处乃是谅山脚下,谅山是个很大的区域,过了谅山,往南而来便是谅江。 这谅江在李朝之时称为天德,陈守度除了让李氏之人更名换姓,国内的地名也全都换了一遍。 李朝时期的大通,改成了宣关,富良改成太原,但凡与李朝有关的东西,他都想要统统抹去! 北面的宣光、太原,谅山以及谅江、归化等区域,因为接壤大宋,杨璟领兵前来之时,便驻扎下来,升龙仿佛分割南北的分水岭一般,升龙以北,仍旧是大宋庇护下的陈朝,而升龙往南,全都让蒙古人给占领了。 这南边区域与北面相当,包括清化、新平、乂安,演州等等区域,再往南去就是占城了。 在大越历史上,占城也是极其重要的地方,曾经发生过许多争夺战役,而忽必烈的蒙古大军,也正是从占城打开了突破口,一路向北,攻到了升龙来。 陈守度逃到了南面,投降蒙古人的意图就非常的明显了,此时公开宣扬檄文,所谓清君侧,只不过是借口,他终于是有借口能够正大光明地争这皇位来坐了! 檄文传到龙渊城来,都城也变得热闹得紧,短短半天时间,城内就已经出现了十几起恶性持械斗殴事件,死伤还不小,差点就暴动起来,一纸檄文便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足见李氏姐妹在这个时候对陈守度发难,实在是挑错了时机。 不过木已成舟,追究这些都没什么用,她们赶忙将杨璟召入宫中,商议起对策来。 李林安掌控兵权之后,杨璟就能够将精力集中在对付蒙古人上头,可惜如今出了这个事,若得不到妥善解决,麻烦就越来越大。 杨璟来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对陈朝内外也有了足够的了解,这长安府虽然不像中原长安那般繁华,但毗邻升龙,也是重镇之一。 那里是陈守度的地盘,在檄文发出的同时,便宣告追随陈守度,要涤荡朝野,清君侧以定江山。 南方的清化演州以及新平等地,也纷纷揭竿而起,加入了陈守度的阵营。 这些地方的迅速反应,也证明陈守度早已做好了防备,即便陈煛不想当傀儡,陈守度也有后路可走,只是李氏姐妹提前发难,使得陈守度不得不提早动用这些后备力量了。 杨璟入宫之后,便与李林安和李氏姐妹商议了眼前局势。 陈守度虽然掌控了南方地区,但由于最为精锐,战斗力最强的禁军,已经捏在李林安的手里,所以即便陈守度能够招兵买马,短时间内就组建出一支军队来,想要对付杨璟和李林安的军队,还是不够看的。 有鉴于此,陈守度想要反攻,只能借助忽必烈的蒙古大军,对于陈守度和忽必烈而言,这是个双赢的局面。 忽必烈想要对付宋军,大越之地本来就只是为了借道,大理的模式也完全可以用在大越这边,册封陈守度为国王,让他继续统治陈朝便是了。 而陈守度虽然兵力不足,但对地形最是熟悉,他曾经一手遮天,把持陈朝军政,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情况,有他当带路党,忽必烈的大军能够安然穿越危险的丛林,直抵升龙,卷土重来不再是个问题! “本侯还有七八万后军,就驻扎在归化和谅江等地,如能南下,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不过就要看你们信不信得过本侯了。” 虽然李氏姐妹和李林安都知道,杨璟身后还有几万宋军,但如今陈守度叛变,他们的力量再度被削弱,陈守度在的时候,都压不住杨璟,眼下这个状况,若让宋军南下,所有的要紧之处都在杨璟的掌控之中,往后还不得任由杨璟拿捏? 不过李氏姐妹早已做好了亲宋的打算,也不需要商议,当即朝杨璟道。 “我姐妹二人,整个李氏上下,都倚仗着侯爷,又岂会信不过侯爷,只要能够将陈守度这恶贼给铲除掉,我姐妹二人担些骂名又如何!” 杨璟得了姐妹二人的应允,也就不再矫情,把张长陵叫了过来,让他派人回去传信,将那几万精兵强将都调集过来! 不过大军发动,速度上肯定不会太快,早先有阮文雄的人做向导,杨璟带来的神火营等又都是精锐,又急着解围,这才十万火急地赶到了龙渊城来。 如今阮文雄已经卸任,当了清闲相国,李林安虽然精干,但在政务上终究不甚熟稔精通,除了派遣精兵去带路,他到底是需要坐镇龙渊城的。 龙渊城也不太平,白天黑夜爆发骚乱,城中时不时还会走火,都是叛军四处为祸,许多人响应陈守度号召,闹得鸡犬不宁。 张长陵的人本来与阮文雄的五千精锐早就准备妥当,正要南下收复失地,如今也只能暂时留下来镇守龙渊城。 莫看兵力还不少,龙渊城又不算大,可这一桩桩乱糟糟的事情也是不厌其烦,这里派点人手,哪里拨一些营团,兵力分散开来,渐渐也就有些吃力了。 龙渊作为国都,也有不少官府的力量,可惜陈守度把持朝政,有着极深的政治基础和势力,这些人光吆喝不出力,站着茅坑不拉屎,还从中作梗,没有还好过一些。 李氏姐妹虽然对朝堂进行了大换血,但新人上任根本就把控不了实权,官府势力都在等着陈守度回归,实在让人头疼。 所以说谋反或者复辟这种大事,并非表面这么简单,也不是搞定一个人就万事大吉,杨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却才真正体会到。 宋军支援还需要一段日子,局势却越来越紧张,到了第五天,斥候们便回报,声称新平和乂安,以及演州的蒙古大军,已经开始往清化集合! 李林安收到情报之后,也是心急如焚,赶忙来找杨璟商量对策。 他虽然是个执戟长,但军事战略眼光不行,一直护卫宫廷,没见过什么大仗,凭着禁军首领的威望,能够压住那几千精兵,就已经算是非常不容易了。 碰到这种单纯的军事难题,只能来杨璟这里求助。 杨璟对时局有着极其敏锐的触觉,但也仅仅只是大局观上沉稳一些,论到军事,甚至连贾似道都不如,只好将张长陵等人召集了起来。 张长陵早先与阮文雄进行过多次军议,对大越之地早已了若指掌,此时听说蒙古人已经率先发动,看来陈守度是铁了心要投降蒙古了。 龙渊本是陈朝的心脏要塞,可如今却成为了南北对立的分水岭和中心点,一旦爆发开来,龙渊便是前线,便是第一个战场! 国都沦为战场,这场仗能不能赢还两说,在象征意义上就已经输了。 所以张长陵很快就献上了自己的策略,那便是先发制人,在蒙古大军尚未抵达之前,先拿下长安府,将长安府打造成拱卫龙渊的第一要塞! 长安府虽然是陈守度的地盘,甚至堪称老巢,地域面积以及人口等方方面面,对比龙渊城差不了多少,这些年又得了陈守度暗中扶持,有心壮大,想要打造成陪都,但也并非固若金汤。 只要能够将这肉中刺拔掉,再建筑砦堡和防御工事,就能够凭借长安,捍卫龙渊,只要拖得十天半月,宋军抵达之后,就再也不怕蒙古大军了! 杨璟和李氏姐妹等人听了这策略,也觉得非常不错,而贾似道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因为李氏姐妹是亲宋派,连那几万宋军都愿意放行南下,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杨璟将外交让给了他,作为交换,他也不再如何干涉军事要务,又有张长陵在坐镇,贾似道自然也就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只是偶尔会出头一下,捞些功劳,免得回去之后没什么脸面。 兵贵神速,张长陵得了杨璟的应允之后,便开始发出一道道军令,李林安这边也征集人手,结合精兵强将,第二日一早,便离开龙渊,前往长安府! 杨璟手头就只有神火营和一万多禁军,神火营除了步枪营之外,还有火炮营,虽然今次带的都是轻便的矮脚虎,炮重不过千斤,用牛车之类的载具就能够搬运。 可大越之地都是丛林,交通不畅,官道也修得一塌糊涂,没甚么像样的正经硬路,火炮营搬运辎重就够吃一壶的了。 好在李林安也知道火炮的威力,征集了不少辅兵和民夫来充当苦役,情势才有所好转。 陈朝乃是全民皆兵的国度,虽然说是辅兵和民夫,这些人也都黑矮干瘦,可耐力极强,如同坚忍不拔的老牛一般,那瘦弱的躯体里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般,倒也比大宋这边要强一些。 起码他们走惯了这些道路,又适应这里的气候和生活环境,倒也算帮了不少忙。 可惜这才刚离开龙渊城不久,大麻烦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罕见大雨暗藏杀机 虽然眼看着要进入八月,但天气仍旧酷热难当,各种有毒的藤蔓荆棘遍地都是,有些花花绿绿的野果子看着诱人,吃了却要命。 别的方方面面,也都一样透着诱人的气息,却又暗藏死亡的危险,人常说南蛮之地烟瘴遍地,毒蛇猛兽云云,若非亲身体验过,还真是难以想象。 杨璟修炼有成,境界高深,即便如此,仍旧有些受不了,更漫提那些寻常士卒了。 在这里打仗,最大的敌人不是陈守度和他的叛军,也不是忽必烈的蒙古大军,而是塑造了这方天地的老天爷! 这才行军一天,路上的泥沼已经吞掉了三门矮脚虎铁炮,一辆装载了三百多斤弹药的大车,就这么咕噜噜冒着泡,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泥潭之中,连同车夫以及民兵们,都吞了进去。 这些民兵可都是李林安派来带路的,连他们都着了道,宋军也就更不用说了! 整整一天时间,两三万人的大部队,才走了不到三十里路程,连长安府的边境都没摸着,就已经损失了不少人手和辎重。 到了傍晚,又雷电轰隆,下起了倾盆大暴雨! 这暴雨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大雨,就如同天河决了口,河水没任何限制地冲刷人间! 蓑衣斗笠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人就像站在瀑布底下一般,站都站不稳! 杨璟早先在巴陵之地,那里也多雨,而后到了杭州,梅雨季节也是见识过的,可那些雨要么充满诗情画意,勾人多愁善感,要么洞庭湖边的大雨,也是豪迈壮阔。 可这里的雨,肆无忌惮,充满了野蛮和原始,置身其中,人仿佛回到了上古蛮荒,身无长物,感受着天地之威,只觉着自己渺小可怜。 接连几日的酷热,早已让士卒们苦不堪言,许多人甚至因此而中暑,中暑看起来是小事,但在古代也是要人命的。 酷热之后,又是冰冷的暴雨,士卒就更是受不了,军营都扎不起起来,士卒们蔫了吧唧,就像发瘟鸡一般,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军心士气。 更要命的是,火药受潮之后,神火营的力量就要折损大半,平日里的潮湿也就罢了,油纸和葛布之类的东西还能够防潮,这样的大雨,便是塑料薄膜都未必能够起到效果! 天地茫茫都是一片水,能见度已经降到了最低,加上丛林阴暗,又是傍晚,三五步就看不清楚人脸,人心惶惶,个个都活在惊恐之中,仿佛被丢进了地狱的阴暗森林之中! 杨璟让张长陵发下军令,所有人都行动起来,第一时间扎起营帐来,否则在这大雨之中干站着,任由雨水冲刷,不出一夜,人就要废了! 虽然雨水早已将所有人都浸透,但有营帐遮挡,即便无法生火取暖,烤干衣服,也总比现在要强。 更重要的是,一场暴雨让他们溃不成军,安营扎寨也是极好的心理暗示,否则这队伍可就真的要散了! 然而大雨之中举步维艰,传令兵也是焦头烂额,命令传达下去已经非常困难,执行起来更是慢吞吞地,许多人根本就懒得动,有些人为了一个干燥的树洞,甚至大打出手! 也好在神火营是杨璟一手创建起来的,军纪比较严肃,并未发生拖延乃至抗命的事情,也算是给杨璟吃了个颗定心丸。 然而这才没多久,神火营的人就来禀报,说是许多火枪都出现了故障,弟兄们也都有些慌乱。 杨璟也是大皱眉头,虽然这火枪是仿制汉阳造老套筒,子弹都是底火引发,不需要担心受潮的问题。 可枪械本身是铁木结构,木头受潮之后就会膨胀,枪支会变形,其中的一些部件因为雨水的问题,导致润滑不够,都卡了壳! 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润滑油之类的东西,杨璟虽然也找了些代替品,可终究是敌不过天上地下的暴雨。 连神火营都出了问题,杨璟心底也浮现出一丝不安来,也顾不得这许多,让风若尘等人照顾好姒锦,冒着暴雨,与张长陵和李林安一道,走入营地安抚军心去了。 到了营地里头一看,由于地形逼仄,军士们东一块西一堆,毫无章法,许多人根本就没撑起营帐,只是将帐篷布裹在身上,或者顶在头上,靠在大树或者石头上,哆哆嗦嗦地打着冷颤,如同落水的老狗一般。 也有人撑起了歪歪扭扭的营帐,暴雨冲刷下来,连人带帐篷都垮了,又是一阵大骂,气得把帐篷都给丢了。 总之,这营区里头是乱糟糟一团,实在不成样子。 神火营虽然好一些,但空气之中也弥散着一股极其低落的氛围,人人冷肃,眼中却毫无斗志,只是盼望着大雨能够早点过去。 至于李林安的人则要好些,听一个老军士长说,这场暴雨也是十年难遇,便是他们也都有些吃不消。 陈朝的士兵虽然打着赤脚,身上穿得单薄,却用荷叶之类的东西包裹身子,他们虽然没有帐篷,却也知道抵挡暴雨,而不让暴雨直接冲刷身体。 或许这些遮挡物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心理建设上却有着极其积极的暗示作用。 即便如此,他们的武器从未离身,环境越是恶劣,条件越是艰苦,他们就越是警觉,因为身为军人,手中的刀剑,就是保命的家伙,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唯一的倚仗! 杨璟走了一小半路,饶是他内功深厚,也都有些吃不消,他抬起头来,但见得天穹漆黑如墨,暴雨砸得脸颊生疼,眼睛都睁不开,轰隆隆的水声充斥耳中,两人便是相对而立,也只能吼着说话。 可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吵闹的环境,适应了之后反而显得越是安静,因为声音实在太过单调了。 杨璟仿佛再听不到雨声,也听不到人声,天地茫茫,仿佛孤身一人,这暴雨汇聚成溪流,如同大地的血液在流淌,轰隆隆的声音好像远处的山洪暴发,又好似大地的脉搏在跳动。 只是这么短短一瞬间,杨璟仿佛动极思静一般,恍惚间竟然入定了! 这是从所未有的事情,从他修炼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发生! 入定了之后,玄功运转,周遭的天地仿佛变得清朗明亮了起来,大雨变得朦朦胧胧,杨璟的视线仿佛尖刀利刃,能够透过这些迷障,看到天地的本质一般! 他知道这不是眼睛变亮了,而是心里变亮了! 他扫视着营区,仿佛看到一股沉沉死气,低低地笼罩着整个营区,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大棉被,压在每个人的头上。 而在营区的周围,却是一丝丝暗红的血色,又有着一朵朵如同萤火一般的惨绿眸光! 杨璟陡然睁开双眸,就在他前方十几步开外,肉眼已经看不见的地方,他却能够清楚的“看”到,让他瞬间清醒的一幕! 一名士兵缩在树根边上瑟瑟发抖,一道黑影从树干后头闪出,捂住他的嘴巴,利刃抹开了那士兵的喉头,士兵的喉咙就像撕开一张大嘴,兹兹喷射着鲜血,一条性命便无声无息地被暴雨给掩盖了! 越来越多的黑影从四周丛林里冒出来,他们便如同一个个鬼魅,行走在暴雨之中! “是敌人夜袭了!” 杨璟心头一震,运起玄功来,龙啸一般示警道:“敌袭!敌袭!” 身旁的张长陵和李林安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杨璟这般敏锐的神识,又如何能够看到这些! 不过他们都知道,杨璟没必要这样做,杨璟既然示警,便真的是有敌人来夜袭了! “都给我爬起来!要命的都给我爬起来!”张长陵抽出直刀,李林安也拔出腰刀,往前疾行数步,果然见得不少叛军从密林之中杀了出来,地上横七竖八已经躺倒不少军士! 杨璟快步上前,抬手便料理了三五个敌人,这些人在杨璟面前根本不够看,玉面夜叉张长陵和执戟长李林安也同样是杀人如麻。 可问题是营区太大了,声音被暴雨阻隔,便是敲击铜锣都未必传出太远,信号火箭不能用,连震天雷都不能用,想要短时间内让军士们警戒起来,根本就做不到,凭借杨璟这几个人,又岂能杀光所有敌人! 陈守度的人以有心算无心,即便同样受到大暴雨的影响,但他们早早就摸清楚了情况,又是有备而来,士兵也全都是行走于丛林之中的杀手,又让人如何抵御! 在这一刻,宋军没有了优势,李林安那些禁军拱卫皇城,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反倒不如那些辅兵和民夫,这些民兵见得势头不对,也没有反抗的心思,竟然纷纷开始逃走! 杨璟无法看清楚整个营区,但他也知道,陈守度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张长陵虽然在外围做了防御部署,可一场大暴雨打乱了这一切,只怕今夜过后,不知还能剩下多少弟兄了! “喀嚓!” 杨璟疾行而来,错身而过,那敌人的刀刚刚举起来,脖颈就被拧断了。 杨璟一边往前疾行,心中却一边担忧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想方设法让这些人都警觉起来,否则死伤可就惨重了! 这营区并不开阔,也不平坦,却已经是能够找到的最佳位置,杨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头一些神火营弟兄已经开枪,枪声虽然稀稀拉拉,但尖锐的枪声别具穿透力,倒也渐渐引起了弟兄们的警惕。 许多人也开始反抗,乱战在所难免,只是大部分人都还被蒙在鼓里,若不及时提醒,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璟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微微闭目,心神开始沟通不远处的恶蛟! 只要这恶蛟感应到杨璟的召唤,无论是咆哮也好,喷火也罢,总能够引起弟兄们的注意! 然而杨璟的心神不断召唤,恶蛟的联络却微乎其微,甚至于没有任何回应! 杨璟心头顿时沉了下来,莫非陈守度把祸蛇儿赤也找了过来?若不是他,还有谁能够在恶蛟这个问题上搞鬼? 第七百七十八章 泥流下山强敌来袭 大暴雨阻隔天地,泯灭传讯,又有幽魂一般的敌人四处杀伤,情势已经非常危急,杨璟却又联络不到恶蛟,无法给弟兄们示警,眼下也是心急如焚! 可越是这个时候,杨璟就越需要冷静,他的心境已经修炼到宠辱不惊,却被这大雨搅乱了道心,如今也终于平息了下来。 他朝张长陵和李林安道:“你们一路往前,召集所有能够召集到的人手,不管用什么法子,敲锣打鼓随你们,一定要敲醒这些稀里糊涂的兵蛋子,否则大家都要完蛋了!” 张长陵与李林安自然也知晓情势危急,当即带领亲兵,往前头杀了过去! 周围不断跳出叛军来,大雨之中的战斗也是极其惨烈,不过这些人仿佛早早就选定了目标,对大宋以及李林安手下的禁军,很少会动手,却是专挑神火营的枪手和炮手来刺杀! 这想必也是陈守度和忽必烈的战略,这些个禁军连气候都无法适应,一场雨就蔫了下来,根本就不足为惧,只要将杨璟的神火营给除掉,蒙古大军就再没有敌手了! 不过神火营乃是杨璟的亲信部队,动起手来之后,便纷纷开枪,虽然有不少火枪卡壳,但能打响的也不少,枪声一响,神火营的人便警觉了起来。 他们的军纪本就比较严酷,他们的素质也比禁军要高,始终贯彻和执行杨璟的军令,反应速度自然也快不少。 虽然仓促了些,但神火营的人好歹也都警醒起来,纷纷去保护那些没有自保能力的炮手和匠师。 杨璟见得此状,也终于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了。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先去找到恶蛟,用恶蛟来警告营区的人,如此才能最大限度拯救这些弟兄们! 杨璟不及多想,便顺着神念之中极其微弱的感应,往山林深处走去! 这丛林本来就难走,暴雨之中更是举步维艰,若非杨璟目能夜视,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 白日里那些泥沼就让人防不胜防,夜里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暴雨冲刷,脚下一片汪洋,寻常人根本就不敢下脚。 那些个毒虫和蚂蟥之类的东西,顺着雨水四处漂流,从裤管爬到身上,钻入军士们的体内,藏在树上的剧毒毛虫和树蛙蝮蛇之类的东西,也被雨水冲刷下来,给军士们造成极其致命的意外伤害。 白日里路过一处大沼泽之时,甚至还有不少鳄鱼,埋在泥塘里头,就露着两个眼珠子,突然发动袭击,一下就咬死了十几个弟兄! 然而这些都不及陈守度叛军的突袭来得致命,这才是杨璟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所在! 杨璟运起玄功,劲气磅礴,身上仿佛笼罩着一个无形的保护层,将雨水排开,他就像玻璃气泡里头的飞鸟,在夜间密林里头穿梭,掠出很长一段距离,才用脚尖蜻蜓点水一般,稍稍借力,又飞掠而出! 恶蛟与他到底有着心血联络,虽然感应已经非常微弱,但杨璟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它! 这恶蛟早先便让杨璟种下了金关玉锁,而后又得杨璟用内力不断洗涤灵智,最后又被杨璟彻底打败,这才得以臣服,杨璟也没有让它贴身追随,这牲口懂得远远吊在后头。 在大宋境内之时,杨璟还需要三天两头给它准备一顿肉食,毕竟它自行觅食的动静太大了一些。 可到了大越境内之后,这里全是密林猛兽,恶蛟如鱼得水,根本不需要杨璟来照料,撒欢一般四处乱窜,杨璟也懒得理会它,与它的距离也就保持得远了些。 这暴雨夜里,杨璟疯狂飞掠,不多时便感受到了恶蛟的气息,可这气息里头却充满了恐惧! 恶蛟除了与杨璟死斗的那一次,又何曾如此恐惧过,这也只能说明,它真的遇到了致命的危险! 杨璟心头发紧,顿时加快了速度,在丛林之中穿梭,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突然便听到一声巨响! “轰隆隆!” 这巨响清越响亮,该是炸药引发的,而后又是一声巨响,这巨响却是沉闷,蕴含着磅礴的力量,非常的震撼,杨璟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地面上的水都震得倒飞起来一般! 一股洪流从山上倾泻而下,夹裹着泥石流,蕴含铺天盖地之势,沿途的树木和山石全都崩塌,混入这洪流之中,仿佛地球就是脆弱的沙堡一般! “遭了,泥石流!” 杨璟心头大骇,这是山洪暴发引起了泥石流,慢说是他,此时恶蛟都在泥石流之中挣扎,巨石不断砸在它的头上,恶蛟都有些浑浑噩噩了! 这泥石流应该是人为的炸药引发的,也就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故意在这里设了埋伏,将恶蛟引来了这里,就是为了用泥石流来对付恶蛟! 可这爆炸声刚刚才响起,恶蛟的恐惧却早早就有了,也就说明,在泥石流之前,一直有强大的敌人在威胁着恶蛟的生命安全,眼下那个敌人又在哪里呢? 杨璟只能在树上不断跳跃穿梭,前脚刚刚离开,那树木就会被卷入泥石流之中,数人合抱的大树都无法幸免,足见这泥石流是有多么的恐怖,杨璟也不知道是否会殃及山下的营地,眼下自顾不暇,也毫无办法阻挡,只能不断在树上跳过去,飞快躲避着。 他想要搭救恶蛟,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正逃命之际,杨璟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机! 杨璟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目力运到极致,便见得一道黑影往自己这边飞了过来! 这漆黑的夜里,加上大暴雨遮挡视野,寻常人早已目不视物,杨璟运动玄功,却能够穿透层层迷障,此时见得来者的真容,也着实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杨璟心中也不由叫苦,因为来者乃是一个戴着黑金面具的高个子,比杨璟还足足高两个头,再不济也有两米高的个头! 这铁塔一般的壮汉却矫捷如豹,迅猛似貂,更让人惊骇的是,此人身上长满了各色的长毛,双手的指甲很长,如同猛兽的利爪一般! 这壮汉的速度非常快,杨璟却感受不到任何内力的气息,他从未见过修炼外家功夫的人,能够如内家宗师一般轻巧飞越! 壮汉霸蛮地冲撞过来,一爪挥将过来,杨璟抽出勾践宝刀,便往他的手腕上抹去! 杨璟的勾践宝刀已经许久未曾出刀,一直在藏势,眼下又有生命危险,刀势更是磅礴无比! 然而让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 无往不利的勾践宝刀斩落下去,竟然叮当作响,只是抹开一个口子,竟然没将此人的手掌给斩下来! 这人分明没有披挂战甲,一刀砍下去,竟然发出金铁之声,难道他修炼得已经刀枪不入了么! 杨璟可不相信刀枪不入这回事儿,硬气功的本事也确实是有的,但硬气功绝非很硬的本事,反而非常需要智慧,需要巧劲,需要考虑力学的原理,甚至运用到不少物理学的知识,绝非单纯比拼谁的头壳更硬。 在表演硬气功之前,往往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受力的部位和角度等等,都需要经过严密而精确的考量和选择,绝非眼前这般,无论怎么砍,砍哪里,都毫发无伤! “这是什么鬼!” 杨璟心头也是大惊,那壮汉却发出一声咆哮来,根本就不似人声! 早先大雨阻隔,两人距离又远,杨璟还没觉着如何,眼下近距离搏杀,此人张口咆哮,杨璟便嗅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尸臭! 杨璟的脑海之中当即浮现出那铜甲尸的身影来,炼尸的邪术许是源自于茅山宗的邪恶道士,又许是有别的起源,杨璟也弄不清楚,但他也听说过这些僵尸有多么的厉害。 茅山宗源远流长,本来就擅长符箓和炼器之道,五鬼搬运之术以及豢养鬼怪阴灵,也都是他们的拿手本事。 只是心不正,术就邪,器物工具本身是没有善恶之分的,一把菜刀用来砍瓜切菜劈柴剁肉那是好的,用来抢劫杀人就是坏事,说到底善恶是人,与器无关。 茅山宗的养鬼炼尸之术不知何时流落民间,便被许多邪恶之人所盗用,炼制出僵尸作为杀戮机器,加以奴役,用以作恶! 这炼制出来的僵尸也是分等级的,什么铜甲尸、绿毛尸 、黑尸乃至于最厉害的飞天尸,据说飞天尸果真拥有飞天只能,威力极大! 当然了,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耸人听闻,着实像是玄幻或者仙侠等志怪小说,然而杨璟如今亲眼所见,还与这不知是外家高手还是炼制飞尸的东西交了手,心中也说不出的惊骇。 更让杨璟担忧的是,这疑似飞尸的东西,若与那铜甲尸女子有关,又或者出自于一人之手,那么问题就大发了! 夜袭营区的绝对是陈守度的叛军,也就是说,趁机拖住甚至想要杀死恶蛟的,同样也是陈守度的人,再如何也与陈守度脱不了干系。 而顺天皇后和李昭皇之所以能够将陈守度赶出朝堂,就是因为得了那铜甲尸进宫行刺的由头! 若这飞尸与陈守度有关,那么铜甲尸呢? 细想起来,若铜甲尸是陈守度故意送到顺天和李昭皇面前的,那阴谋可就大了! 当然了,陈守度眼下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该不会为了一个皇帝虚名,而让全家上下老小都跟着他冒险,更不会落到如今丧家犬一般的地步,需要投靠蒙古人来谋夺皇位。 也就是说,无论铜甲尸还是眼前这个疑似飞尸的东西,或许操控者另有其人,除了陈守度之外,还有人在暗中操控着局势! 那么此人又是谁?会不会是忽必烈的人?或者是祸蛇儿赤在搞鬼? 毕竟这蒙古老儿乃是大萨满,曾经的元老国师,连恶蛟都养得出来,养几头僵尸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又或许他招揽南洋的邪术师纳为己用,也是犹未可知。 无论如何,杨璟要躲避泥石流,要想着如何搭救恶蛟,还要躲避这敌人的追杀,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个头绪来,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正经事儿! 可又该如何对付这个刀枪不入的敌人? 第七百七十九章 雨夜泥流生死恶斗 杨璟一刀斩落,却只是伤了那人皮毛,仿似那人果真刀枪不入一般,杨璟心中也是闪过无数的疑惑和推测,但这些心思只是转瞬之间便被压了下来,因为敌人已经反攻了! 被杨璟斩了一刀,虽然没能将他的手掌砍下来,却也让他流出了黑血,那黑血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变得朦朦胧胧,仿佛一股粘稠的黑烟魔气从他体内喷出来一般! 咆哮一声之后,这壮汉的伤口竟然收缩起来,止住了黑血,便发了疯一般朝杨璟扑杀而来! 虽然他带着黑金鬼面,但杨璟看不到他的眼瞳,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人气,运足了玄功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和心跳,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他的手上没有兵刃,那长而利且硬的爪子,便是他最好的武器,可这东西力大无穷,杨璟适才砍他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 他的速度极快,突然闪现在杨璟面前,一头撞入杨璟的怀中,杨璟顺势往后一退,掉转刀头,长刀就要往下朝他的后背猛扎! 可满身恶臭的壮汉却将嘴巴凑了过来,此时杨璟才看到,他脸上并非戴了黑金鬼面,而是本来就是这个鬼样子! 因为距离近了,杨璟看得更清楚,这人的脸如同老腊肉一般,干瘪坚硬,表皮上覆盖着一层蜡一般的东西,这种东西许是经过了不少时日的润养,如同玉石一般光洁,模糊里一看,便如同戴着黑金面具一般了。 虽然光线非常的不好,只能凭借山洪的映照,但距离太近,杨璟忍着恶臭,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这黑玉一般的腊肉脸皮下面,竟然刺绣了不少暗红色的符文,就好像琥珀里头的毛虫一般! 更重要的是,杨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看不清他的眼瞳,因为他的眼皮被红线缝了起来,根本就无法睁开眼睛! 看着这干尸一般的脸面,诡异的这一切,杨璟内心终于有些动摇,或许这东西真的是一具人为炼制的飞尸? 还是说他只是一个比较强壮,将外家功夫修炼到了极致的发疯瞎子? 可如果他是瞎子,是人,为何没有气息和脉搏?又为何浑身散发着让人作呕的尸臭? 是否因为修炼的功法特异,以致于没有气息和脉搏?那尸臭只是掩人耳目的伎俩罢了?还是说这真的就是一头飞尸? 早先铜甲尸出现之时,杨璟也曾有过这样的,因为这些已经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若说内功是激发人体未知的潜能,辅以经脉理论等等,到底还是能够说得通的。 正如他试图用微生物学来解释蛊术一样,或许真相并非如此,但起码杨璟能够找到一些些能够说得通的科学依据来,即便有些牵强,再不济心里也知道是可以实现的。 可尸体已经死了,所有身体机能就会停止,在人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条件反射之类的还是能够存在,加上一些生物电现象,偶尔会发生一些尸体反应,类似于人们常说的诈尸。 但诈尸也是有限度的,谁见过诈尸会诈成飞天遁地的僵尸的? 如果先前杨璟还不敢太确定,那么此时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壮汉,便该是人为炼制的飞尸! 飞尸张开恶臭的血口,就要往杨璟脖颈上咬,杨璟躲避不得,长刀又收不回来,只能用手臂来挡,飞尸一口咬在秦疆臂甲上! “喀嚓!” 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传来,飞尸的獠牙嘎嘣脆地断了几根! 然而这东西全无知觉,牙齿断了也没能停止啃噬和撕咬,眨眼间咬了十几下,口唇都被磨烂了,满口都是腥臭的黑血,他却本能一般狂咬着,如何都停不下来! 杨璟如同被钢铁巨兽箍住了一般,一只手握刀,一只手被咬着,二者抱成一团,便跌落树下,不断滚落,身边便是轰隆隆的泥石流,各种石头和泥水四处溅射,地面不断开裂,大树不断倒下,卷入泥石流之中,树尾不断横扫,他们随时有可能被卷入其中! 杨璟的内丹疯狂旋转,磅礴的内力和蛮力喷薄而出,那飞尸却跟杨璟斗了个旗鼓相当! 要知道杨璟此时已经是武道宗师,便是董尚志这样的高手,若是切磋武艺,杨璟或许不如他,可要说到拼命,只怕董尚志也不敢拍胸脯说一定能够杀掉杨璟! 然而就是这么一头如同僵尸王一般的飞尸,竟然让杨璟体验到了久违的危险感! 周遭的地面不断崩塌,被泥石流席卷,杨璟和飞尸不断翻滚,脑后和背部不断砸在石头或者树木上,摔了个七荤八素,那飞尸撕拉一声便抓了杨璟的后背,当即就划拉下大片的皮肉! 杨璟单手发力,勾践宝刀终于攘入飞尸的后背,可入肉三寸之后,便再难往前一步,刀刃反而被收缩的肌肉死死卡住,又无法拔出来! 此时飞尸满口獠牙已经磨光,却仍旧咬着杨璟的臂甲,仿佛他唯一的执念就是咬死杨璟! 眼看着身边三两步的距离便是轰隆隆的洪流,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只能撒开了刀柄,解放出一只手来,利用关节技法,反扭飞尸的手臂,这才避免了后背被撕烂的危机! 得了喘息之机后,杨璟将身子收缩如弓,猛然一绷,便将那飞尸给蹬飞了出去! 眼看着飞尸就要落入泥石流之中,杨璟也是大松一口气,然而那飞尸分明在空中,毫无借力之处,却如同会飞一般,硬生生止住了身形,反而如炮弹一般撞了回来! 杨璟也是叫苦不迭,此时勾践宝刀已经插在飞尸的后背,除了臂甲,杨璟便只有随身携带的重管左轮了! 这把重管左轮是杨璟压箱底的杀手锏,早先顾念段初荷在宫中的安全,曾经赠给了段初荷,不过杨璟南征之前,段初荷又让瑞国公主偷偷还了回来。 杨璟也知道段初荷得了麻疯,虽然被他治好了,但脸上和身上都留下了麻子,赵昀很难再宠幸于她,不过母凭子贵,有了那个宝贝皇子,她在宫中也没什么危险了。 这重管左轮也是泡得湿漉漉的,但这支枪是五十名匠师与杜可丰呕心沥血的神作,无论材料还是工艺都非常过硬,杨璟想也不想便抽出左轮,砰一声激发了出去! 枪口喷吐火舌和烟雾,子弹旋转着射出去,那飞尸的反应却也神速,仿佛对火焰有着天生的恐惧一般,身子一偏,那子弹就射入了它的肩头! 巨大的冲击力没能将它击飞,飞尸又感受不到痛楚,身形虽然偏了,却仍旧不依不饶地扑向杨璟! 杨璟知道这种东西太过诡异,要打自然打它的头,虽然可见度不高,但瞄准也没有问题,只是没想到飞尸的反应如此之快,如今想要再度开枪已经来不及了! 杨璟只能施展游鱼步法,与那飞尸周旋,不让它沾碰身子,因为他知道,只要给它贴身,必定又如先前一般,被死死箍住! 一人一尸以快打快,移形换影,根本就看不清楚身影,只剩下两团影子来回闪现,杨璟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们倒是僵持了下来,可周遭的情势却在恶化,泥石流这东西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是往下,势能积攒就越大,声势自然也就越大,渐渐的将周围的地皮都卷进来,短短时间已经壮大了好几倍! 这土山被大暴雨冲刷之后,变得异常松软,哪里禁得住泥石流的冲击,很快就朝杨璟和飞尸这边席卷而来! 杨璟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可飞尸的眼中只有杨璟,仿佛它与生俱来的本能和使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杨璟,对泥石流之类的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杨璟可不想与这飞尸同归于尽,若被卷入泥石流,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脱身了! 杨璟如此一想,便往旁边躲闪,那飞尸紧随而来,却步步紧逼! 杨璟虽然有两头灵惑当内丹,但力气毕竟有限,飞速运转之下,内力渐渐不继,力气上也吃亏了不少。 而那飞尸如同永不停歇的机器,不知疲倦,也没有痛觉,而且越打越来劲,比早先要更具威胁! 此消彼长之下,杨璟也就露了怯,让飞尸撞飞了出去! 杨璟落地之时,只好用手掌支撑,鲤鱼打挺一般重新站立起来,可刚刚站稳,那飞尸已经闪现到面前来了! 昏暗的光影之下,杨璟见得那飞尸又张开了大嘴,让杨璟又是头疼又是惊愕的是,这家伙的獠牙竟然又疯长了出来! 杨璟的秦疆臂甲上还留着密密麻麻的压印子,袖口里头或许还残留着这孽障的碎牙,没想到这才短短时间,它的牙又长齐了,这开挂一般无赖的僵尸王,怎么打得过嘛! 杨璟此时倒是有些后悔了,高明的修道者通常重道而轻术,可生逢乱世,谁不想多学些保命的本事? 所以道人们也都开始重术而轻道,毕竟保命要紧,这所谓大道三千,寻常的符箓炼器祈神镇山驱邪超度等等,都算是道家的本事,道家拳脚反倒是微末伎俩,旁枝末节。 可世道纷乱,道人们也有些本末倒置,舍弃了不少道术,反倒修炼武功以自保。 杨璟此时懊恼的也同样是这个问题,当初若是跟宗云或者葛长庚学几手道术,眼下可就能够镇住这僵尸王,而不是跟它比拼武力了! 只不过懊恼归懊恼,此时此刻飞尸已经到了眼前,杨璟却没任何应对准备,只好硬着头皮跟它硬碰硬! 飞尸力大无穷,若再把杨璟撞入泥石流里头,只怕杨璟可就保不住小命了! 杨璟这一路走来,如同西天取经的唐长老一般,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劫难,尤其将内功修炼到眼下这般境界,早已对生死有了明悟,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南征还未结束,他这个主帅又如何能够轻言放弃! 心里这念头一闪过,便有力量涌上来,杨璟咬紧牙关,微眯着双眸,将内丹之中最后一点力气都压榨了出来! 曾几何时,他杨璟会沦落到要思考死去的问题? 不! 千军万马都打不败他杨璟,更何况一具僵尸! 第七百八十章 恶战结束情势严峻 杨璟自打进入这个时代,便经历过不少生死大战,无论是韦镇仙还是魏无敌,亦或是后来的一次次拼命,最终都是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杨璟没日没夜的修炼,剑走偏锋,融合三家内功,可谓铤而走险,终于是修炼到了眼下这等地步,却被一头飞尸逼迫到如此境地,心中又如何甘心! 值此危难,杨璟将最后一点力气压榨出来,已经是山穷水尽,甚至对内丹的稳固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是消耗了本源作为代价,对身体伤害其实很大。 但这也是壮士断腕,实属无奈,伤及本源也总比命丧黄泉要好,杨璟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金关玉锁的内功疯狂催吐,夹裹着大黄庭的浑厚内力,杨璟一掌便拍在了那飞尸的额头上,死死抵住它的脑袋! 飞尸表皮上覆盖着一层黄玉一般的半透胶质,触感滑腻,让人心头发毛,但杨璟哪里还顾得这许多,拼命往飞尸的泥丸宫灌注金关玉锁的内力! 杨璟早先曾用金关玉锁操控过恶蛟,但凡有灵智之物,金关玉锁注入之后,通常能够碰触到它的神念,能够玄妙地感受到它的感受。 可金关玉锁内力倾注之后,杨璟只感觉到有一堵无形的墙,阻隔了他的内力,想来养尸人将这尸体的怨念封印了起来,否则这飞尸会变成疯狂的怪物,而不会听从指挥。 若能够打破这屏障,便能够接触到飞尸本来的怨灵,说不得能够操控这飞尸也犹未可知! 念及此处,杨璟越发用力,那飞尸也出自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开始变得更加的疯狂! 不过头部乃是它的要害所在,杨璟制住了它的脑袋,飞尸张牙舞爪却失去了准头,如同三岁孩童打架一般,只是乱嚎乱抓,杨璟身前的衣物很快就被撕裂开来,一道道爪印触目惊心! 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没能控制这飞尸,就会被撕碎当场! 杨璟心头发狠,爆发全力,金关玉锁的内力相互缠绕,如同螺旋钻头一般,终于在那无形的封印上钻出一个口子来,杨璟趁机发力,内力不断涌入,几乎要将整个封印都撑爆了! “给我开!” 杨璟一声暴喝,灵魂之中仿佛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一般,金关玉锁的内力终于能够长驱直入了! 类似这种封印或者阵法之类的东西,同样是道家的绝活儿,想要解开,通常需要抽丝剥茧,由外而内,层层递进,或者找到关键的节点,也叫做阵眼,才能够解开。 可杨璟此时就等同于蛮力爆破,直接毁去了这封印! 若封印的是正常人,而非飞尸,杨璟这般蛮干,会将身体主人的魂魄给绞碎,即便那人能够活下来,说话吃饭也要流口水,定期推出去晒太阳了。 可杨璟今次的对象是飞尸,这飞尸本来就是死的东西,其内里也不过是一缕阴魂怨念,如同一些神器的器灵一般,只是让这件东西更具灵动罢了。 杨璟破开那封印之后,飞尸的怨灵便爆发开来,杨璟只觉得神念冰冷,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之中! 他看不到任何东西,感受不到任何温度,这种状况就如同走火入魔一般! 杨璟虽然糅合三家之长,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变得强大起来,算是修行的捷径,但风险也比正途要大,而且大很多! 早先葛长庚便跟杨璟提醒过,若杨璟再一次走火入魔,便是找再多的武道宗师来联手,也未必能够救得了杨璟。 因为杨璟此时体内已经有三股内力真元,想要镇压,必须要七八个武道宗师,而这些武道宗师为了镇压这些内力,又必须注入新的内力,如此一来,杨璟只怕身体都要爆开了! 杨璟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这怨灵的不甘和仇恨,以及黑暗和邪恶,阴冷得几乎要将他冻结,若不做出有效应对,只怕杨璟要命丧于此了! 可眼下杨璟已经山穷水尽,只能抱残守缺,死守灵台,保持清灵不灭,根本就无从改变现状。 眼看着就要心神失守,被那阴灵反噬侵占,此时杨璟却听得当头棒喝! “上清伐神,雷滚九周,十方污秽,速速退避,急急如九天上帝律令!敕!” 杨璟听得这声音,不由心神大振,因为这是杨艾男的声音! 杨艾男被杨璟收养之后,便由孙二娘抚育,又有宗云和葛长庚等人作为师长,他早先佝偻虚弱,腿脚都萎缩了,修炼武功是不太可能的,只好将精力全都放在了道术以及各种毒术蛊术上面。 虽然后来也修炼完武艺,但最擅长的终究还是这些道术,以及一些杂合百家的旁门左道! 杨璟被他这么一喝,当即感受到那怨灵之力弱了下去,杨璟趁机反扑,金关玉锁的内力终于是将那最后一丝怨灵给打灭了! 成功入住泥丸宫之后,那飞尸终于停止下来,如一具雕像一般站着,却是一动不动了! 杨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此时才看到,飞尸的身后,正是瘦弱的杨艾男! 他的身子早已湿透,在狂风暴雨之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被风雨卷走一般。 可他在飞尸的后脑上贴了一道黄符,那黄符上的朱砂符印承受着雨水冲刷,却越刷越清晰! 杨璟缓了一口气,才看到鹿白鱼和风若尘等人也赶了过来,连忙将杨璟扶起,此时杨璟才看清楚,那黄符并非贴上去的,而是用一枚镌刻了符文的桃木钉硬生生钉上去的! “军营那边怎么样了?”杨璟虽然担心恶蛟,但恶蛟已经被泥石流卷走,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不过杨璟此时还能够感应到微弱的气息,说明恶蛟还活着,他也就先顾及大局了。 鹿白鱼和风若尘几个都来了,留下曹卧虎和宋伯仁在保护姒锦,此时风若尘便朝杨璟道。 “军营全乱了套,陈守度的叛军还好说,这大暴雨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十具僵尸,刀枪不伤,就算把头砍下来,仍旧能够伤人,这些浑身长毛的僵尸,让军士们吃尽了苦头,神火营被冲散,死伤还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逃的逃,躲的躲,伤的伤,死的死…” “怎么会这样!”杨璟早该料到,这暗中操控飞尸的人,一定还有其他手段,没想到那些低阶僵尸,全都跑到军营里头作乱去了! 虽然那些长毛僵尸没有这头僵尸王那般强悍,可神火营不该如此无用啊! 风若尘也有些难以启齿,不过终究还是说道。 “后来山上起了爆炸,山洪和泥流滚滚倾泻,淹没了大半个营区,无论敌我,也不知死伤了多少,便似那毁天灭地一般,咱们也只能四处逃走…” 这泥石流如此恐怖,杨璟看着泥石流的方向,想了想,也知道军营是难逃灾难,心中也是伤感不已,过得许久,才朝风若尘问道。 “姒锦和其他人呢?” 风若尘生怕杨璟担心,赶忙回答道:“李准和宋伯仁曹卧虎三个保护着他呢,艾男发现了你的踪迹,咱们才提前追了过来,他们很快就到了。” 杨璟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放眼望去,四处漆黑,暴雨如注,天地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泥石流和山洪还在轰隆隆地往山下倾泻,立足之地都极有可能随时崩塌。 再想想山下早已溃不成军的军营,这近乎两万人的队伍,就这么让一场暴雨给冲垮了,连神火营都不知道能够收拢多少,至于那些矮脚虎铁炮,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想到这种种困境,杨璟心里头就满是愤怒和不甘! 没有了神火营,实力必将大打折扣,即便神火营还健全,这等样的暴雨天,根本就发挥不了火器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神火营那些弟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伤大半,又如何让人能够释怀! 原以为今次能够横扫大越,将蒙古人彻底赶出去,为大宋赢来至少十年五年的安稳日子,前番也确实顺风顺水,谁知道进入大越内陆腹地之后,才真正体会到这蛮荒之地到底有多么的危险! 暴雨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陈守度的叛军,还是那个暗中操控飞尸,引爆泥石流,想要杀死恶蛟,想要淹没营区的神秘敌人! 此人借助天时地利,几乎到了翻云覆雨的地步,若不铲除,杨璟想要获取最终的胜利,难度会更加的巨大! 他利用了暴雨,利用了山洪和泥石流,利用了陈守度的叛军,无论是天时地理还是人,都被他运用和发挥到了极致,这种手段,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出来的,若果真是祸蛇儿赤,杨璟便该悔青肠子,当初为何不直接把那老东西给杀了作数。 不过祸蛇儿赤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怕忽必烈或者陈守度麾下,还有更加强大的助力。 从目前来看,此人精通降头术和养尸术,对风水堪舆和地理地形都有着极其深厚的理解,该是大越或者南洋的奇人异士。 早先忽必烈正是由占城攻入陈朝,一路上招兵买马,收拢些许邪恶的人才,也不是不可能。 杨璟只是短短沉思了片刻,便尝试着操控了一下这飞尸,那飞尸果然动了起来! 虽然能够操控这飞尸,但杨璟对养尸术没有半点了解,据说要用人的尸体来熬煮人油,用人油来刷这飞尸,才能保持不腐,这飞尸表面那层黄玉一般的胶质,便是人油一遍一遍刷出来的。 当然了,这也只是杨璟从龙山观道人的口中闲聊听来的,也做不得准,总之他对这飞尸反感至极,恨不得推到泥石流里头,让它深埋地下。 杨艾男看得出杨璟的情绪变化,当即朝杨璟道:“父亲,这东西对咱们有大用处,指不定透过它能够揪出幕后之人,父亲不若交给我来办吧。” 杨璟见识过杨艾男的本事,自然是信得过他的,当即将金关玉锁给扯了回来,这飞尸也就交给了杨艾男。 杨艾男本身武功并不高,若能够得到这飞尸贴身保护,试问谁能靠近他? 此时李准等人也护着姒锦过来了,杨璟点了人数,当机立断道:“先找到张长陵和李林安,尽可能收拢残兵,一切待得清点过后再议吧…” 第七百八十一章 稳定军心东山再起 杨璟虽然也见过大暴雨,他的家乡在南方一个滨海小城,到了**月份,经常闹台风,什么样的大风大雨其实都见过,但想起昨夜那场雨,仍旧心有余悸。 大暴雨倾盆而下,三两步便看不清人脸,加上山洪暴发,又被幕后黑手引发泥石流,叛军漏夜袭杀,恶蛟不知去向,自己又被飞尸追杀,差点丢了性命。 这种种经历加起来,只怕杨璟是毕生难忘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大雨仍旧还在下着,沿途虽然收拢了上千神火营的弟兄,但除了随身枪械和弹药干粮,其他东西连同辎重,都被泥石流席卷而去了。 人到底是血肉,泡在水里半天,皮肤就要发白发皱,更何况从昨夜开始便一直被暴雨冲刷,任谁都受不了。 好似天空被捅破了个窟窿,没有女娲娘娘之类的大神,如何都堵不上一般,暴雨无穷无尽,仿佛永不停歇。 杨璟下山之后,便见到遍地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友军的,更多的却是宋军兄弟的! 杨璟从来不觉得人与人之间会有多大差距,在他看来,大宋舍得花钱,军中装备也不比别人落后,神臂弓之类的武器更是遥遥领先,成为特有的重器。 所以大宋的军士也不会比别人差,他们只是缺少拼命的那股子精神头罢了。 于是乎,杨璟一直就很注重精神建设,不断激励和鼓舞军心士气,认为只要军心士气堆高了,军士们也就能够大胜仗了。 事实证明,杨璟是太过想当然尔了。 这种天气连大越山民都不敢出门,纷纷躲在家里避雨,蒙古人受不了,宋军更是受不了! 凶险的环境,恶劣的天气,突袭的敌人,失控的山洪,无敌的泥石流,所有这一切,都让宋军惊慌失措,以致于死伤实在太过严重了。 那些叛军虽然趁夜来偷袭,但真正让叛军和那些绿毛僵尸杀伤杀死的弟兄,其实并不多。 大部分弟兄都是惊慌过度,在丛林里头四处乱闯,才丧了性命。 这丛林实在太过危险,暴雨之中,更是险象环生,许多人被山洪冲走,许多人被泥石流掩埋,也有人被同样惊慌的毒蛇猛兽咬死,更有些人如那无头苍蝇一般,撞入丛林之中,便迷失在里头,再也走不出来了。 矮脚虎铁炮也被埋在了泥石流里头,这泥石流堆积在山脚下,就仿佛将一座山切了个对半,杨璟等人明知道铁炮被埋在地下,但想要挖出来,却似愚公移山一般艰难,眼下也没办法即刻去办。 一直到了中午,众人再也走不动了,身边倒是聚拢了三五千弟兄,人人如发瘟鸡一般蔫了吧唧的。 想想出征之时的意气风发,想起解围龙渊之时的扬眉吐气,想起蒙古人狼狈而逃之时的欢庆,再看看眼下这等凄凄惨惨的景象,任谁心里都不好过。 杨璟让这些人扎起帐篷来,失落了帐篷的,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用树枝和棕榈叶之类的东西,盖起一座座小茅草房,缩在里头躲避暴雨。 否则继续在暴雨之中走下去,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因此病倒,本来就严重折损的人马,说不得又要折掉一半。 早先杨璟让张长陵传令下去,让军士们无论如何都要扎好营帐,可这些人被暴雨搞得筋疲力尽,谁都没放在心上,直到此时,他们终于体会到帐篷的重要性,也不消杨璟强调,纷纷卖力搭建起来。 杨璟挑选了一些仍有余力的人,将弟兄们的尸体都收了回来,留下一些贴身的东西以及识别身份的军牌,以便班师的时候还给家属,也算是一个交代。 杨璟这样的做法,让人感到悲凉,也让人感到暖心,起码这个主帅,从未忘记过这些士兵,即便他们已经死去,也要留下他们曾经活着的证明,给了他们身份,让他们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古人看重死后之事,有时候甚至超过活着的日子,所以杨璟这样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凝聚军心士气,让他们都振作起来。 江满渔等蛮兵头人,麾下都是精兵强将,他们对大越人很是了解,广西那边十万大山里头,气候和环境有时候比这里还要恶劣,他们的生存能力非常强大,意志也很是顽强,所以伤亡也是最小的。 而且他们的蛮兵都有着极强的归属感和集体意识,走散之后,除非让山洪冲走,或者让泥石流给埋了,否则丛林根本挡不住他们。 江满渔等人的蛮兵,也是杨璟身边实力和战力保存得最为完整的,一番清点之后,他们的人数规模还余下九成,倒是让杨璟安心了不少。 这说来也怪,宋军在军队里头,平日里训练也少,吃喝嫖赌做生意,正经事儿不太愿意干,可遇到危险,也知道将沉重的财物丢掉,保住性命要紧。 而这些蛮兵都是拎着人头和死人耳朵鼻子换赏金的人物,需要养家糊口,上下老小就指望着他们刀头舔血的报酬,即便天塌下来,他们也没把赏金给丢掉。 按说没了这些沉重的东西缠身,宋军的生还率应该高一些才对,可到头来却是蛮兵活了下来,宋军却折损大半。 营寨扎好之后,杨璟又让蛮兵们出动,搜寻那些失散的弟兄,不少人也陆陆续续循着踪迹回营,人数渐渐也多了起来。 人倒是多了,但嘴也多了,没有粮食不打紧,这山里头野兽野果山泉都有,也饿不死人,便是吃树皮草根,都能活下去。 这嘴多的另一个坏处是,谣言也散播得很快,舆论满是负能量,这负能量的传染性极强,搅扰得人心惶惶,谁都想着赶紧回去,别再往前走了。 可杨璟信誓旦旦势在必得,拿下长安府对整个大战略也有着极其重要且关键的作用,若半途而废,便是功亏一篑,挫伤了军心士气,还助长了叛军的气焰与威风! 陈守度本就有着不小的群众基础,若杨璟铩羽而归,陈守度声威大盛,必定一呼百应,引发的后果可就不简单了。 杨璟将李林安和张长陵召了过来,三人打了个商量,又征询江满渔等头人首领们的意见,好说歹说,终于还是决定,继续往前,攻打长安府! 不过眼下优势全无,实力大减,长安府虽然没什么深池高城,但好歹是一座要塞,想要攻坚,到底还是需要将铁炮给挖出来。 至于那些火药和炮弹,神火营的人恨不得当成宝贝一般供着,运输之时都用杨璟“发明”的木条箱,里头垫着稻草木屑等物充当缓冲和保护,即便让泥石流给埋了,应该还是能淘出一些能用的。 注意拿定之后,诸人分头行动,纷纷激励士气,让能动的人都动起来,寻人的寻人,觅食的觅食,挖大炮的挖大炮,至于警戒敌人的事情,就交给了李准和林爵等人率领的暗察子们来做。 陈守度的叛军之所以能够杀个措手不及,就是因为斥候们放松了警惕,没有刺探清楚周遭敌情,才让叛军有机可乘。 如今出现了这么大的伤亡,谁都想将功补过,非但警戒四处,还主动出击,将方圆数十里的情况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斥候们传回来的消息,也让军士们安心了不少,他们也终于开始抖擞精神,照着军令办事。 为了增加工作效率,杨璟让军中的匠师们就地取材,用巨木打造了起重臂和简单的滑轮组,遇到沉重的巨石和木头,就用滑轮组吊起来,没有铁铲,便用山中的铁木制作木铲,用黑曜石打磨各种工具。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误砍柴工,杨璟提供了这种种新奇又省力的工具之后,军士们也精神大振,很快就挖出了几门铁炮来。 有了这铁炮,大家的心里就更是安稳,一切好像又开始了良心循环一般。 不过杨璟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凄苦和担忧,因为恶蛟的下落还没有找到! 杨璟与恶蛟仍旧有些微弱的感应,说明恶蛟还没有死,不过这种感应越来越弱,反映出来的问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恶蛟正在慢慢死去,要么恶蛟正在慢慢远去。 无论哪一种,都是杨璟目前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当工作渐渐进入正轨之后,杨璟也终于坐不住,与张长陵等人商议了一番,便亲自出马,顺着山洪和泥石流的方向,往下游搜寻恶蛟。 在往下游去,便要进入长安府的境地,那是陈守度的老巢,眼下大部队没有做足准备,大举进攻是不可能的,杨璟只能领着几个人进行秘密行动。 在人手方面,杨璟深思熟虑之后,也定了下来,虽然大家都愿意,也希望跟着他去冒险,但杨璟却没有带上他们。 姒锦本来肚子就很大了,距离生产也没有多少时日,如今又被暴雨淋了一夜,如何都需要人照顾和保护。 杨璟只带走了风若尘和李准,外加林爵和几个身手不错的暗察子,李林安需要主持大局,但也派了好几个精通宋话且熟门熟路的向导。 杨璟即将离开营地之时,干儿子杨艾男却追了上来,一定要跟着杨璟去。 杨璟本打算拒绝,毕竟他的武功不行,身子又弱,可只是看了一眼,杨璟便同意了下来。 因为此时杨艾男就坐在那铁塔一般的飞尸肩上,而飞尸的身后则是七八个动作有些僵硬的军士。 这些军士虽然穿着宋军的铠甲,但却是最为沉重的步人甲! 这步人甲少说也有七八十斤一套,早在北宋之时,就专门用来对付辽人以及女真人的骑兵,今番杨璟也只是带来充场面,都是仪仗队大力士们的装备。 这些军士穿着如此沉重的步人甲,竟然挺拔得如标枪,而且没人一人喘息,浑身散发着阴冷肃杀,连面甲都戴上,遮掩得严严实实! 这等场面也漫提杨璟,便是风若尘等人也都看得出来,这哪里是什么重甲步卒,分明是夜袭大营的那些绿毛僵尸嘛! 第七百八十二章 顺流而下搜寻恶蛟 大越之地即便在后世都只是个穷苦刁蛮之地,在大宋这个年代也就可想而知了。 除了城镇以及一些人类聚居地之外,其他区域几乎都是危险的丛林,长安府也同样如此,虽然没有清化等地宽广,但出了长安府城,外头便很少有大一些的人类活动痕迹了。 杨璟与李准等人,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顺着泥石流的方向,往下游搜寻。 因为与恶蛟还有着微弱的感应,即便不需要向导,其实杨璟也能够找准方向。 可这密林之中根本就没有路径,虽然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杨璟不可能直接穿越丛林,到底还是需要向导来引路的。 从上游一路走来,泥石流越来越壮大,到了中间地段达到顶点,泥流将好几个村子都摧毁埋葬,幸存者还在拼命挖掘,这些搜救者已经无力哭喊,眼中只剩下麻木和绝望,在天灾面前,人总是那般的无力和渺小。 即便在后世,有了大型的挖掘机器,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可以动用,救灾仍旧不是一蹴而就之时,眼下这等泥石流,能够幸存下来的几率也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杨璟急着寻找恶蛟,但中途还是停下来几次,帮助那些人救灾。 想用双手挖掘,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没等你的十指都磨烂,地下被埋的人早就死了。 所以杨璟给他们提供最大的帮助,也是杨璟唯一能做的,就是教他们制作一些工具,似起重臂之类的,他们的人力太少,也没办法短时间做出来,杨璟也没有教他们。 这些人乃是长安府的人,自然也听说过陈守度的事情,村里头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应征入伍,加入了叛军的队伍,他们对李氏和宋军也充满了敌意。 虽然杨艾男的僵尸穿着宋军的步人甲,让这些人给认了出来,可大灾难的面前,他们又只是平民,杨璟将他们一视同仁,而他们也接受了杨璟的帮助。 只是他们前脚接受帮助,在杨璟的指导下制作各种救灾工具,学习如何尽快挖掘废墟,后脚却马上派人去通知陈守度的叛军! 并非他们知恩不报,而是人性使然,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杨璟就是宋军的主帅,但在他们看来,大宋乃是天朝上国,他们有着极大的容忍,这就是所谓的大国担当,仿佛他们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就像后世那些出国的维和部队一样,他们热心帮助着当地人,可在当地人的眼中,他们仍旧是入侵者一样的存在,虽然也有不少人能够获得当地人的认可,但大环境下,他们终究是不受欢迎的。 如此走走停停,因为向导都是李林安的心腹,他们积极分辨掩饰,那些当地人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倒也没有耽搁太久。 越是往前走,便越是深入长安府的腹地,叛军的控制就越来越密集,人烟越发躲起来,已经开始出现叛军斥候的影子,爆发了几次冲突,不过斥候全让李准和林爵给杀掉了。 李准和林爵杀这些叛军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些叛军凶残成性,非但对宋军和李氏势力的人赶尽杀绝,为了给陈守度筹措粮草,四处强夺村寨,每个人双手都沾染了满满的血污。 杨璟等人甚至亲眼见到这些叛军抢夺村子,男女老少一并虏去,这些人如同野兽一般,光天化日之下糟蹋女人,没有半点的罪恶感。 这仿佛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行凶者觉得理所当然,受害者也没有怨天尤人,仿佛这就是他们的命运,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从未想过有所改变一般。 有些村民被救下之后,不愿在离开,一直跟着杨璟等人,一些村妇便自荐枕席,皮肉什么的对于她们而言,就如同双手一样,都是为了吃一口饭,拼命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而已。 对于没有开化的人而言,这样的手段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她们只是将所有能够利用的资源都利用了而已,无关道德伦理,只关乎生存。 这也使得杨璟对这个民族又有了更深刻的体会,正如鲁迅那样,想救一个人,治病是应当的,但更应该先拯救他们的灵魂和思想。 拯救一个国家同样如此,不是援助他们的军事和经济,而是让他们的思想发生转变,只有转变了观念,才能够做到根本上的改变和进步。 这不由让杨璟联想到,后世的社会,不断提出各种思想,在他年轻的时候,杨璟也曾经追星,也曾经看那些毫无营养,只是消遣打发时间的综艺节目,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看电视也只看中央台是一个道理。 闲话也不多提了,杨璟心里一边想着,对恶蛟的感应也越发清晰起来。 这股感应虽然越来越强,却时常会断掉,断断续续的状态也在说明,恶蛟处于时而清醒,而是昏迷的危险状态! 杨璟不由加快了步伐,过了中段之后,泥石流的威势也渐渐减弱,毕竟势能在冲刷的过程中急剧流失,泥石流会分散开来,面积越铺越开,冲击力越来越小,最终平息停止。 虽然把叛军的斥候都杀掉了,并未走漏消息,但斥候有着自己的规矩,散发出去的斥候没有回来,本身就会引发怀疑,会引来越来越多的斥候。 杨璟等人本想避开这些斥候,但向导认为无法做到,毕竟这里是陈守度的老巢,杨璟带的队伍太大,没办法秘密潜行,只能把斥候都杀掉,治标不治本,只能拖延时间而已。 到了长安府城外围五十里处,杨璟终于顺着踪迹,找到了恶蛟留下来的痕迹! 虽然这一路上也发现不少痕迹,但泥石流是泥水俱下,很难分辨出这些痕迹,只是从些许爪印,判断到恶蛟的路径。 可这处山谷之中,竟然有焚烧和酸液侵蚀的痕迹! 这说明恶蛟曾经在这里发生过战斗! 杨璟与恶蛟厮杀过,对这种痕迹最是熟悉,顺着山谷往下搜索,到了夜间,终于发现了一处大型的营地! 这营地规模很大,约莫有上千人,外围除了斥候四处游弋,竟然还有不少彩衣羽饰的巫师! 杨璟早先遭受飞尸的袭击,就已经推测到,陈守度背后极有可能有高人撑腰,这高人擅长降头术和养尸的法子,想必该是占婆等地的邪人。 今次终于亲眼见到这些巫师,杨璟心头也难免激动,但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隐匿在营地外围,到了夜间他们收缩了警戒,杨璟才与风若尘潜入营地探查。 毕竟对付除了叛军,还有邪恶的巫师,光靠武力只怕不行,杨艾男便由飞尸驮着,跟着杨璟和风若尘潜伏探查。 这营地的布置也很是规整,隐约呈现出一个诡异阵法的布局,利用山石和树木等等相互倚仗,进入到营地之后,杨璟丹田之中那两头灵惑便有些蠢蠢欲动了! 仿佛有一股神秘的炁场在围绕和保护着整个营地一般,这也让杨艾男感到非常的惊讶和兴奋。 他虽然接受过葛长庚等人的倾囊相授,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始终没能实战,今番接二连三在宫中铜甲尸以及飞尸身上得到验证,也让他有些野心勃勃,希望能够与这些邪恶的巫师来个正面对决! 当然了,由此也可以看出,此人非但懂得降头术和养尸术,对阵法竟然还很是精通,而且展现出很是高深的实力来! 如此一来,此人的身份也就有待商榷了。 道教祖庭有着好几个地方,不同的地方擅长的绝技也有所不同,龙虎山和皂阁山青城山武当等等,注重的理念和手法都不同。 此人如今来看更像是龙虎山或者茅山宗的人,或许是被逐出山门的邪恶道人,到了南洋之后,利用一身本事,纠集了本地本土的巫师,呼风唤雨,当了地下王者。 不过这些都是杨璟的推断,真实情况如何,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这阵法很是精妙,利用叛军的营地以及山水石木等等,布置了保护的阵法,本来算是天衣无缝的。 可惜杨璟身边有个杨艾男,此子出身夜郎,天赋异禀,杂学百家,很快就找到了破绽,得以顺利潜入营地之中。 再者,他就坐在飞尸的肩头之上,这飞尸本来就是那幕后之人养出来的,对这些阵法之类的,有着很强大的亲和力。 顺便提一句,夜郎人对蛊术之类的旁门左道,有着天生的亲近,是因为他们的天赋本来就是这些蛊术和魔道。 夜郎也叫耶郎,但从这个音译名字就可以看出,他们是活在暗夜之中的人,夜郎夜郎,自然是黑夜里头的郎君。 蚩尤和古黎部落,以及后来的苗人等等,这些人对旁门左道都有着血脉之中的天赋,杨艾男又是白纸一张,学起来自然事半功倍了。 有了杨艾男的技术支持,杨璟等人有惊无险进入到营地之中,只消一眼,便满心欢喜,因为那营地中间,一百多名巫师手持黑藩等法器,四周全是篝火堆,而中间地带,蔫了吧唧卧着打盹儿的,可不正是那头恶蛟么! 这一路走来,杨璟终于得见恶蛟,心中自然欢喜不已,那恶蛟仿佛也感受到了杨璟的气息,微微抬起眼皮,虚弱地抬了抬头,朝杨璟这边瞥了一眼,双眸陡然浮现欢欣! 然而它刚刚抬头,便痛苦地咆哮起来,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旁边的巫师也一个个如临大敌! 此时杨璟才看到,恶蛟的身上被打入了数百根黑色的铁钉,几乎控制了它浑身上下的关键之处! 恶蛟一有反应,那身上的铁钉便如烧红的烙铁一边亮了起来,周遭篝火仿佛都炽烈凶猛了不少,那些个巫师齐声吟唱起来,恶蛟更是痛苦难当! “这这是在干什么!”杨璟不由怒火中烧,如此对待恶蛟,他这个主人如何能够看得下去! 第七百八十二章 独闯敌营引蛇出洞 营地里头篝火烈烈,上百巫师齐声吟唱,恶蛟咆哮嘶吼,杨璟却是忧心忡忡。 李准是个老公门,注重细节,而且又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眼力自是没得说,当即朝杨璟道:“这巫师统统一百零八人,暗合玄数,只怕是什么邪阵” 杨璟其实也已经注意到,这些巫师的站位和手持法器各异,但人人精神气十足,散发着阴冷邪恶的气息,仿佛在合力对付镇压恶蛟。 只是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与恶蛟的沟通之上,对这些细节到没有注意太多。 李准一发话,杨艾男也在一旁补充道:“父亲,这是皂阁山的镇压山峦法门,对野兽精怪最是威慑,只怕他们想要打散恶蛟的魂魄,将恶蛟炼成铁尸烛龙!” “皂阁山?”杨璟毕竟跟葛长庚相处太久,又与宗云有过相互学艺的经历,对皂阁山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皂阁山在江西境内,唐朝的时候就被皇帝封为第三十三福地,除此之外还是中药名山,江西的药帮将皂阁山视为祖山。 这皂阁山上的教派很多,不过大多是灵宝道派,最出名的该是葛家道,因为葛玄乃是灵宝道的祖师爷。 皂阁山算是得天独厚,道门弟子布道炼丹,种药行医,信众便天下,到了宋朝便进入鼎盛时期,与金陵茅山、龙虎山并称为天下三大名山。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着杨璟一部分原因,因为听说过皂阁山的名气,早先北地的道士南下之后,总不能全都安置在临安,作为洞宵宫提举,杨璟便将这些道人都分配到国内各大深山名观之中。 漫说茅山皂阁山龙虎山和崂山之类的名山,便是其他小山峰,杨璟也都顾及到,北地道人们受到排挤,南面却因此而受益,其中功劳最大的,便是杨璟了。 此时皂阁山拥有宫观殿堂一千五百多座,道人几乎上前,还有三四千亩的田产,试问哪个道人不想进皂阁山? 只可惜到了满清,由于这些满清鞑子信奉喇嘛,对中原道教有些抵触,尤其是清末之时,皂阁山屡遭危厄,延续了一千六百多年的香火也就渐渐凋零了。 因为在后世是旅游胜地,杨璟到底还是有些记忆,不过都是一些传说而已。 里头最有名的,便是倚天屠龙记里头诸多大派围攻光明顶的情节了。 这光明顶就在覆船山上,而覆船山便在皂阁左近,据说葛玄位列仙班之后,只不过是个散仙,玉皇老儿对他也不太热情,请宴吃酒的时候葛玄都坐在末座,毕竟是飞升上去的,没那么大的资格。 那些个仙子跳舞的时候,有个百草仙女脚下打滑,差点摔了,葛玄便扶了一把,才避免了出丑。 不过葛玄起身的时候,却把椅子给带倒了,掉下了天庭,形成了一座跟椅子相似的山峰,这山峰便是皂阁山了。 因为神仙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葛大爷就这么被贬下界,就干脆到了自己的椅子山来修行。 百草仙女知道了之后,也有些过意不去,就偷偷洒下了一座百草园,以供葛大爷制药炼丹。 葛大爷在千亩百草园下面的金关玉锁,炼制了九阳金丹,到了七月七,南天门打开,他才服丹飞升,化仙而去,重归仙班。 覆船山也就留下了石门九不锁,天门夜不关的传说,而据说覆船山上还留了三十六卷的灵宝经,由于是天书,只有那些有缘人才看得懂,但凡修炼其中一两个法门,便能腾云驾雾,成为世间少有的修行者! 当然了,这些都是传说,不过皂阁山的道士精通制药炼丹,却是不争的事实。 皂阁山能够与茅山宗龙虎山齐名,没有一些镇山之宝,是做不到的,毕竟还有青城山等等祖庭名山呢。 杨艾男自然知道自家义父的本事,杨璟内外兼修,融汇三家,贯通佛道,武学上比宗师还要宗师,可道术上的见解,就未必比他要高很多。 杨艾男当即朝杨璟道:“父亲,这恶蛟便有万般邪恶,那龙涎却是珍贵稀罕之物,想必是制药炼丹的最佳引子,再者,道家炼器,最需要天材地宝来祭炼,这恶蛟不是天龙,却是地龙,龙骨龙皮龙筋等等,可谓浑身都是宝” “即便他们做法失败,无法将这恶蛟炼制成铁甲烛龙,这浑身的宝物也足够让人铤而走险了,更何况此人有叛军做保护,必定与陈守度狼狈为奸,只怕早已呼啸安南,权掌正邪了!” “这一百单八人只不过是阵型所需,用邪术来镇压这恶蛟的却是阵枢所在,那皂阁山高人,必定躲在这阵法的某处只要把他揪出来” 杨艾男说到此处,杨璟自然心中有数,只是这营地里头除了那些巫师,还有大大**百叛军,杨璟这边却是势单力孤。 杨璟还好说,这些叛军有没有老套头步枪,只要不是万箭齐发,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可单靠杨璟一个人也是不行,就算加上临近以及那些暗察子,也都不行,万一他们将杨璟拖住,其他人不得全死在围攻之下? “义父,那人炼制僵尸,有违天和,早已是罪大恶极,必死之人,不如让儿子引他出来杀掉,这阵法也就自然破去了” 杨艾男骨子里流着夜郎人的血,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那皂阁山高手无论是谁,连死人都不放过,可谓邪恶到了极点,杀了也就杀了。 杨璟也没有妇人之仁,朝杨艾男道:“你懂得阵法,解救恶蛟还需要用你,还是我去把他引出来吧。” 儿子都想在父亲面前表现,杨艾男自然也是如此,他无数次想要在杨璟的面前证明自己,倒不是为了逞能,而是想让杨璟看一看,他杨艾男并未辜负杨璟这几年的养育! 对于杨艾男的自告奋勇,杨璟自然知道,可敌人到底太多,杨艾男本身武功不济,道术了得是一回事,如何对付那几百叛军才是问题所在。 杨璟当即欣慰地笑着道:“艾男,我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想为我分忧,但这件事还是我去做比较合适。” 杨璟此时也不到三十岁,比杨艾男大得七八岁而已,他也不好自称为父,说话也随意,到底杨艾男,深受杨璟再造之恩,虽然杨璟特意说了好几次,他都坚持要以父亲之名来称呼,杨璟也就不勉强,反正是各叫各的了。 杨艾男还算比较有大局观的,毕竟师出名门,格局还是比较高的,不会像其他人那么毛躁冲动,反而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沉稳,这一点倒是很想杨璟。 杨璟见他不再争取,也点了点头,朝李准道:“李大哥,一会儿我会把那邪道引出来,剩下的事情便看你的了!” 李准似乎早就有些跃跃欲试,听得杨璟此话,也是嘿嘿一笑,将背上的大弓给接下来,麻利地装好,那剑枝就有大拇指那么粗,箭头更是磨得寒芒四射,看着都头皮发麻。 “放心,你李大哥百步穿杨,箭术是有目共睹的!” 李准拍着胸脯保证,风若尘却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嘀咕起他的花名来。 “李瞎这名号可是宋提刑亲自取的,某人还大言不惭,真是不要脸!” 李准有些尴尬,当即梗着脖子争辩道:“宋提刑还叫我小李广,这茬儿你怎地不提!” 杨璟也是笑了,懒得理会他们的争辩,轻轻提起一口气来,便朝营地走了过去。 是的,杨璟就这么走了过去! 那些个巫师见得恶蛟发怒,还在卖力镇压,周遭的叛军也是如临大敌,一个个如临大敌,严正以待! 此时却见得杨璟一袭青衣,肆无忌惮地走过来,当即有斥候举起竹弓来,用大越话喝止。 杨璟听不懂大越话,此行也不是为了聊天,径直往里走着,那叛军斥候也光棍,二话不说便放箭! 若是万箭齐发,杨璟倒有些畏惧,可只是这种程度,杨璟根本就不需要担忧。 漫说是竹箭,战场上漫天箭雨杨璟都未曾退缩过,那竹箭射了过来,准头倒是不错,不过杨璟只是挥了挥衣袖,便将那箭枝给卷住,反手一甩袖,竹箭倒飞而出,那斥候便应声倒地! 杨璟已经玄功大成,若是连这些只会粗浅拳脚的士兵都打不过,也太丢宗师的脸了! 斥候的动静引来了大量的叛军,他们也都是凶狠之人,提刀拔剑就要冲上来,可有一位巫师却大喝一声,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这些叛军便退了下去,换上来一大拨射手! 可见这些巫师正处于镇压恶蛟的紧要关头,生怕这些叛军拿不下杨璟。 站在他们的角度试想一番,在明知道营地里上千人的情况下,杨璟敢正大光明走进来,这是何等的有恃无恐! 面对这样的高手,还傻乎乎地提刀上去乱砍,还要不要命?倒不如直接乱箭射死的好! 那巫师话音刚落,射手便涌了上来,虽然有些慌乱,但人数不少,而杨璟也懒得废话,若等得他们都规整起来,只怕更加麻烦! 所谓杀鸡儆猴,杨璟拔出腰间的重管左轮,甩手便是一枪,区区二十几步的距离,杨璟的准头完全没毛病,那巫师当即被爆了头! 这些叛军都是乌合之众,早先躲在长安府不敢到龙渊勤王,哪里见过枪械,即便见过老套筒步枪的威力,也没见过杨璟的左轮啊! 在他们的眼中,杨璟只是一抬手,那巫师的脸面就被打烂,闷声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举手投足间取人性命,这种手段如果还不吓人,这世道还有什么吓人! 杨璟本来就是为了震慑群雄,这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那些个叛军果然吓得拉不开弓! 巫师们更是目瞪口呆,面白如纸,这阵法讲究很多,少了一个人,便缺了一环,其他人醒悟过来,赶忙补上位置,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杨璟却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阵法出了乱子,不是谁都能够修补,能发号施令修补阵法的,只有那个幕后高人! 第七百八十三章 孤身闯营联手破阵 杨璟可谓先声夺人,孤胆闯营也便罢了,先是一手倒卷竹箭,而后又抬手杀人于二十步开外,一干叛军惊为天人不说,那些个巫师也是心惊胆寒! 巫师们慌乱无措,杨璟却在趁机观察,试图从中找出那个操控阵枢的皂阁山邪恶道人来! 那些叛军射手都被震慑了,但也只是短短时间,因为不知是谁在下令,只听得叽里呱啦一通叫唤,那些个射手便开始泼洒箭雨! 林爵等人也不会干等着,眼睁睁看着杨璟孤身涉险,早在杨璟挺身而出之时,他便领着暗察子们,绕到了大营后头来。 见得时机差不多了,林爵便命令暗察子们展开行动,营地后方很快就起了火! 因为大暴雨刚刚过去,无论是空气还是地面环境,都很是潮湿,今次又是轻装简行,是以震天雷之类的火器都没携带,身上早已被小雨打湿,连生火都有些困难。 好在这些叛军和巫师在营地四周燃起了篝火堆,为了镇压恶蛟,火堆放了很多处,火势都很旺盛。 在火堆的烘烤之下,帐篷等物早就被烘干,此时杨璟在前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林爵等人轻轻松松便放起了大火! 叛军和巫师们本来就没什么底气,偷偷摸摸想要对付这条恶蛟,杨璟的队伍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这里,说明他们无论是对恶蛟还是对杨璟,都非常的忌惮。 眼下杨璟孤身闯营在先,早已震慑了这些人,就如同空城计一般,他们看到杨璟一个人就敢光明正大现身,想着对方一定会有其他杀招,此时见得后院起火,便印证了心中猜测,更是惊慌失措! 也亏得宋军在龙渊城闹的动静太大,这些人有些经历过围城之战,也有大部分没亲眼见识过,但连陈守度都滚回了长安府老巢,他们的心中对宋军到底是有些阴影的。 这些叛军好歹也有**百人,巫师也有一百余,又何必害怕杨璟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事情并不是这么计算的,杨璟的气势太过强盛,已经压过了这些人,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杀人于无影无形,这种力量仿若天神,便是有一千人,在一个神将面前,又哪来的底气? 叛军都是未开化的蛮兵,他们既然被派来保护这些巫师,想必早已见识过这些巫师的种种或神奇或邪恶的反常之事,对神神鬼鬼那一套该是深信不疑的。 既然他们会相信这些巫师,那么杨璟作为恶蛟的主人,可信度就更高了! 神龙刚刚才暴躁起来,杨璟就出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恶蛟感应到主人的气息,在向主人呼救,也就是说,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个举手投足就杀人的男子,正是神龙的主人! 那些被他们视为神人的巫师为了镇压这条神龙,出动了上百人,而杨璟却是神龙的主人,比这些巫师不知要强大多少倍,他们又如何能不怕? 不过混乱归混乱,这些弓手到底还是将箭雨泼洒了出来,这些竹箭安装了生铁箭头,也是尖利得紧,竹箭比较轻盈,阻力也小,远了就飘,但近距离杀伤力还是非常凶狠的。 杨璟既然够胆上前来,自然不会担心这些,大袖挥舞得风雨不透,玄功运转,罡气喷吐,如保护罩一般,竹箭根本近不得他的身子! 这等百人不敌的胆气和手段,让那些早就吓破胆的叛军感到头皮发麻,因为他们就是凭着竹箭竹矛和砍刀,在这个丛林之中生存下来的,这些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了! 也有一些个本土巫师,脸上刺着图腾,在后头不断跳大神,可惜这些人并无真才实学,作用也仅仅只是给这些叛军鼓舞士气罢了。 杨璟自然不会傻站着,若是木桩子一般,内力再浑厚也会被耗死,但见得他双脚一拧,便如炮弹一般往前撞去! 杨璟糅合三家之长,若论短时间内的爆发力,那是无人能及的,身形如鬼魅一般闪烁,颇有缩地成寸的意思,三五步闪现而来,已经撞入射手阵之中! 便如饿虎扑入幼羊群里头,杨璟长刀挥舞,射手成片倒下,便是割麦乂草之势,射手们当下便叽里呱啦惊叫着,四处败走! 藤牌兵被人驱策着往前涌来,乱糟糟一团,将杨璟围住,藤牌在前,竹矛在后,四面八方捅了过来,若是常人,早就被捅得满身筛子眼了! 可杨璟是甚么人,那是比武道宗师还要高强的人物,便是葛长庚,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能够打败杨璟! 面对这竹矛阵,杨璟其实并没有那些叛军心中所想那般轻松,毕竟是遭人围攻,对于这样的战阵,换作刘汉超或者张长陵,应对起来绝对要比杨璟更加轻松写意。 不过杨璟也丝毫不怯,长刀抡将起来,也不讲究招式套路,勾践宝刀削铁如泥,杨璟如花蝶一般飞舞,矛头叮叮当当被削断,这还未落地,杨璟又是挥舞大袖,罡气喷吐,那些个矛头倒飞而出,又是成片成片的叛军闷头倒地! 杨璟早先还有心思观察那些巫师,毕竟他的任务就是要引出那幕后的高人,可如今却只能专心对付这些叛军,揪出高人的任务,只好丢给了后头的李准! 风若尘等人也加入了战团,她的双刀可是杀人的利器,虽然她擅长潜伏刺杀,正面交锋有些吃亏。 但此时杨璟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这些人眼中也只有杨璟,对于风若尘等小鱼小虾却没有太大的关注。 风若尘便如夜风一般四处穿行,所过之处,叛军无不纷纷被刺杀,风若尘也是酣畅淋漓! 有了杨璟在前面遮风挡雨,她只需要趁着间隙,果断出手,杀人之后又缩回到杨璟的防线后头来,两人配合无间,仿如绞肉机一般! 后头的林爵也率领暗察子们从大火之中杀出来,这些人都是一时无两的精锐密探,宋军能够在大越之地安然通行,都得益于这些暗察子斥候探查开路。 人常说,两军交战,先死斥候,没有大本事大魄力和过人的胆色勇力,是如何都当不了斥候的。 这些斥候能够被林爵挑中,跟着杨璟出来办事,又岂会是一般的小喽啰! 场面变得有些难以想象,杨璟这边分明只有二十几个人,对方却是一座大营,然而看起来反倒像是杨璟这边才是屠杀者! 杨璟其实也在急速消耗着内力,一切都如同烈火烹油一般,他就是要先声夺人,震慑这些人,才能够让幕后那邪恶道士主动出击,否则继续耗下去,杨璟和弟兄们,便全都要死在这里! 他所想要的就是一鼓作气的效果,过了这口气,想要跟叛军拼消耗,那简直就是找死! 其实他心里也已经做足了打算,若这一通屠杀无法将那人引出来,大家也只能暂且退去,各自逃命,绝不会让弟兄们自寻死路。 不过好在他的屠杀效果非常的明显和出色,那些个巫师还在手忙脚乱地填补阵型,此时却听得一声清喝,仿佛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一般! 但见得一道阴影从巫师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闪到了叛军人潮之中! 此人穿着玄色道袍,脸上涂抹着朱砂所绘制的符文,一部长须有些稀疏,早已花白,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看清楚之后,才晓得有些扎眼。 因为这些巫师都是本地土著的打扮,身穿彩衣,头戴羽饰,身上叮叮当当都是些零碎物件,赤脚而黥面,有人还戴着木质的傩面,可这人却一副道人装扮,又如何能够不惹眼! 只是早先他一直隐藏在人群之中,四周篝火虽然明亮如昼,但人群骚动不定,他又刻意藏匿,人群遮挡,又并非居高临下地去俯瞰,自然找不出此人。 眼下他见得杨璟威势太盛,巫师们早已被吓破胆子,无心维持法阵的运转,恶蛟眼看着都要转醒过来,他哪里还坐得住! 杨璟正在专心对付那些叛军,对此人的偷袭自然是没有察觉的,在他的眼中,只有无穷无尽涌过来的叛军,已经没有心思再关注巫师这边的动静了! 这人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嘀咕些什么咒语,本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映衬得脸上的符文如鲜血一般猩红,想来该是维持法阵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 此时他却爆发潜能底力,整张脸都有通红起来,看着便似刚刚煮熟的螃蟹一般,可见他是拼尽了力气,想要对杨璟一击必杀了! 杨璟还在对付无穷尽的叛军,根本就注意到此人的刺杀,风若尘乃是刺客,本来就是为杨璟做掩护,对杀气也很是敏锐。 可眼下四周都是要命的叛军,谁身上没杀气? 待得风若尘警醒过来,那人已经欺近杨璟身后,不足三步,前头还有藤牌兵做掩护,但由于他的杀气实在太盛,如同暗夜之中的太阳一边耀眼,风若尘也是大惊失色! “小心!” 风若尘大喝一声,杨璟如冷水泼了头一般,扭头一扫,眸光便接触到一双冰冷如刀的眸子! 炼气之人总有不同常人之处,杨璟只是看了一眼,便晓得此人是个内家高手,此时全力一击,杨璟又需要应对竹矛阵,那人距离又太近,杨璟已经避无可避! 杨璟定下这个计划之后,便预料到会有凶险,毕竟对方乃是擅长降头术和养尸术以及阵法的皂阁山道人,可不比寻常高手。 所以杨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被这些叛军源源不断地围攻,杨璟的精力也不可避免地分散开来,眼下被此人偷袭,杨璟已经没有余力在应对了! 不过好在,杨璟也并非待宰的羔羊,早早便布下了暗手,此时也不扭头,直接开口高喊道。 “箭来!” 身后不远处的李准早已将那巨弓拉开似满月,此时箭发如流星,直射那刺杀杨璟的皂阁山邪道! 而失去了这道人做阵枢,杨艾男也点了点飞尸的后脑,那飞尸驮着杨艾男,便撞入了巫师人群之中! 第七百八十五章 邪道暴怒恶法来袭 作为宋慈曾经的铁卫,李准等五人都是身怀绝技之人,风若尘精于潜伏刺杀,宋伯仁剑术无双,刘汉超万人难敌,而一向低调的曹卧虎,据说比刘汉超还要勇猛! 至于李准,作为五人小团队的头领,自然也有着过人之处,且不说他的箭术已经百步穿杨,单说他的诡智,往往被他吊儿郎当的性子给掩饰了,却常常能够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 不过在杨璟身边,他也不需太过操心,既然有杨璟出头,他也就安心躲在背后放冷箭罢了。 虽然是夜间,但除了杨璟之外,也就数他的目力最好,微微眯起双眼来,那紧绷如满月的巨弓,便发出嘣一声闷响! “嘶!” 拇指粗的箭枝破空而去,如同死神的低语,箭羽摩擦空气,保持着平稳,而那弓弦却如琴弦一般嗡嗡嗡地兴奋叫喊! 那硬弓太过大力,箭枝的速度太快,仿佛那箭枝在弓上倏然消失,没入虚无空间之中,而下一刻又突然出现在那黑衣道人的面前! 这冷箭来得太过突然,迅捷如天神丢下来的雷矛,道人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对危机的感应同样敏锐到了极点,发自本能一般便放弃了对杨璟的袭杀,一面往旁边滚去,一面反身挥出道剑! 他手中乃是一柄暗血色的桃木剑,也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材质问题,那桃木剑竟然散发蓝荧荧的雷芒! 杨璟毕竟与葛长庚这样的地仙人物相处太久,他对道术或许不感兴趣,但对道门之中一些奇说异闻却很是好奇。 道门之中有着不少法器,其中桃木道剑是比较常见的一种,而其中又以雷击桃木最为珍贵。 所谓雷击桃木,指的是天雷击打过的桃木,此种桃木吸收了雷霆的阳罡之气,对阴物怨灵鬼怪都有着强大的震慑和杀伤力! 再经过道行高深的道人日夜祭炼,这雷木道剑就会成为威力强大的法器! 据葛长庚说,有些雷木道剑是真的能够激发出雷霆之力,只是天雷乃是神物,普通人看不见罢了。 杨璟对这种事情也只是听着好玩有趣,并未放在心上,可当那道人偷袭他之时,他分明看到剑尖闪烁雷霆之色,仿佛有无数小小的电蛇汇聚到剑尖一般! 莫不成因为杨璟玄功大成,才超乎常人,能够看见这无形的天雷?还是说这也只是自己的错觉? 若真是这般,往后若是真有鬼魂怨灵之类的,杨璟是否同样能够看见? 这念头只是浮现出来,便被杨璟给打消了,因为鬼怪之说虽然源远流长,但实在太过缥缈玄乎,杨璟是个科学工作者,凡事都要抱着怀疑的态度,又岂能轻易去相信这些东西! 那老道人被李准的冷箭逼退,杨璟放眼扫视了一圈,但见得杨艾男已经坐在飞尸的肩头,撞入了那些巫师群之中! 杨璟轰杀了一名巫师之后,阵法便有了破绽,这老道还未来得及指挥人手修补,又忙着袭杀杨璟。 如今杨艾男撞入其中,他深谙这阵法的紧要,飞尸横冲直撞,那些巫师显然都是认得这飞尸的,此时更是乱哄哄一团,全都一拍两散,相互冲撞踩踏,阵法也就乱套了! 巫师们败走如散沙,阵法再也无人维持,恶蛟陡然睁开双眸,那宝石一般的眼珠子在夜里散发出冰冷的光芒,仰头便咆哮开来! “嗷!” 随着一声咆哮,恶蛟被压制的力量全都爆发开来,站起来的同时,肢体舒展,身上关节和要害处的那些钉子,全都被崩射了出来! 这些钉子如同夺命的暗器,将周围乱哄哄逃散的巫师们,也不知射死射伤了多少! 老道见得此状,也是怒不可遏,刚刚站稳脚跟,便朝杨璟怒目而视! 而巫师们的败走,神龙的觉醒与失控,也让叛军陷入了恐慌之中,他们终于顾不上轮流到杨璟面前送死,此时也是一哄而散! 杨璟压力顿减,正要收拾那老道,扭头看时,正好与老道那恶毒的眸光碰撞在一处! 老道也是怒火攻心,终于阴测测地朝杨璟道:“敢坏贫道好事,直如取死!” 话音未落,那老道便从地上跳起来,虽然灰头土脸,却杀气腾腾,宛如埋在沙里的响尾蛇一般! 虽然被李准的冷箭吓了个半死,但如今他与杨璟近身搏杀,你来我往,也不怕李准再放冷箭,打定了注意便往杨璟这边杀了过来! 皂阁山老道显然知道杨璟是恶蛟的主人,眼下阵法被破,夺取恶蛟已经无望,盛怒之下,他自然要对杨璟展开报复。 但另一个原因也同样至关重要,那便是阵法失效之后,想要夺取恶蛟,就只剩下杀死杨璟这么一个办法。 只要把杨璟这个主人给杀死了,恶蛟就会变成无主之物,杨璟再也无法控制恶蛟,他才能够趁虚而入,夺取恶蛟的控制权! 此人熟知恶蛟的种种弱点和软肋,前后不断推波助澜,趁着大暴雨制造袭杀,又趁着山洪炸开山体,引发泥石流,用泥石流的巨大威力来捕捉恶蛟。 如今又用巨大的法阵来征服恶蛟,种种一切都说明,这道人与祸蛇儿赤绝对脱不了干系,如果没有祸蛇儿赤提供情报,他绝对不会如此了解恶蛟和杨璟的一切! 而营地的位置乃是长安府腹地,在场的叛军也已经是最好的证明,此人与陈守度也同样是盟友,如此一来,陈守度是真的投降忽必烈了! 对于这样的人,且不说他是敌人,单说他对恶蛟和杨璟的所作所为,单是神火营以及宋军那些死去的弟兄,就足以让杨璟对他毫不留情! 杨璟虽然消耗了大量内力与那些叛军厮杀,但叛军到底与他不是一个层次和境界的,此时感受到老道那高深莫测的姿态与浓郁如雾的杀气,杨璟也涌出满满的战意来! 葛长庚和董尚志乃至于宗云,都是武道宗师,但杨璟不可能与他们生死相搏,踏入宗师境界之后,杨璟就少有棋逢对手,今夜遇到这老道,正好检验检验自己的实力! 杨璟拖刀而来,那老道同样针锋相对,一边往杨璟这边冲,一边却取出一道黄符来,口中念念叨叨,只听得一声:“敕!” 那轻飘飘的黄符竟然如箭矢暗器一般笔直地激射而来! 杨璟心中也觉着有些诡异,但内家高手若动用内力,想要使出同样的效果来,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正如一些武侠小说里头描述的那般,竹叶鹅毛皆可杀人! 杨璟也不敢大意,这老道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能不沾碰最好就不沾碰,杨璟也就往旁边躲闪。 可那黄符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像调皮的精灵,紧紧跟着杨璟! 若只是单纯将黄符如石子儿一般射出去,杨璟自问还是可以做到的,可让黄符像追踪导弹一样,却着实诡异了! 杨璟避无可避,只好挥刀斩去,那黄符却陡然无火自燃,轰一声化为一团烈焰,一股浓烈的异香便扑入杨璟的鼻腔之中! “不是灵符,而是药符!”杨璟不由惊诧,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来! 若是茅山宗的道人,施展符箓之术也便罢了,这皂阁山虽然同样有符道,但药物才是他们的老祖宗本事。 这符箓燃烧之后,便产生了浓烈的气味,杨璟虽然闭气很及时,但还是吸入了一些,可就是这么一些气体,已经让杨璟精神大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发亮,都变得清晰了一般! 若是毒药,杨璟还觉得正常,可吸入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杨璟反倒有些不放心了! 这才短短时间,那药效便发作起来,仿佛吃了一口芥末一般,从口鼻直逼脑门,杨璟只觉得肩头一沉,仿佛有个笨重的大胖子压在自己身上一般! 可杨璟扭头看去,背后却又空空如也,此时杨璟双脚的脚踝也是突然一紧,就要像地底伸出两只手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脖子一般! 杨璟虽然看不见人,却能够看到肩头和裤管上的勒痕,仿佛真的有些无形的人,在禁锢自己的行动一般! “难道这人真的能够驱动恶鬼?只怕是刚刚吸入的药物产生的幻觉!” 无论如何,这样的情景都像是有恶鬼趴在自己身上,又有小鬼抓住自己的脚踝,杨璟明知道最大的可能便是中了那人的毒药符,心中却又不禁浮现出见鬼的想法来。 此时杨璟也终于体会到,与这些旁门左道战斗,比拼的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武力,他们会动用各种卑鄙又玄乎的手段,未曾近身就已经占据优势了! 杨璟体内有灵惑护体,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或许还能够将体内不多的毒药给逼出来,或者干脆消化掉,可眼下战局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刺杀,哪里给得杨璟喘息之机! 杨璟修炼到这个地步,本以为就算不是天下无敌,也该是含有敌手,没想到与这貌不惊人的老道甫一交手,便吃了个大亏,而且还为自己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他的双脚被无形之力牢牢定住,肩头越发沉重,就好像一个又一个胖死鬼在往他肩头上压一般,脚步千斤一般发沉,浑身汗如浆出,苦不堪言! 而这个时候,那老道已经冲到杨璟面前,举起那雷木道剑,便往杨璟咽喉处刺了过来! 杨璟瞳孔收缩,视界之中的道剑散发蓝濛濛的雷光,无数小小的电蛇在道剑上游走不定,也不知道是毒药引发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无论虚幻还是真实,杨璟都感受到那雷木道剑的致命威胁,生死关头,杨璟也不及多想,当即运转金关玉锁玄功,一面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金关玉锁乃是全真玄功,道家所说修真的三大境界,乃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 杨璟的血脉论,应该属于炼精化气这一层面,通过打熬筋骨,洗髓易筋,脱胎换骨,以凝聚真气。 而武当大黄庭这是炼气化神,将呼吸吐纳引导的灵气以及炼化精元所得来的真气,凝炼成精神力量。 金关玉锁却是最高端的炼神返虚,注重的是精神层面的修炼! 金关玉锁运转开来,加上咬破舌尖的痛觉,终于让杨璟获得了清醒! 第七百八十六章 山穷水尽袍泽阵亡 杨璟早有心理准备,皂阁山的邪道连飞尸都养得出来,那些个旁门左道的手段肯定还会层出不穷。 只是当他打出那张灵符之时,杨璟到底还是有些无所适从,毕竟杨璟对道术并不精通,也从未与人斗过法,结果让皂阁山邪道的药符给阴了一把。 那药符里头的毒素,让杨璟陷入了短暂的幻觉之中,只觉着千百只小鬼恶灵在纠缠自己,让他寸步难行,而这个当口,那邪道已经用雷木道剑,朝杨璟施展出致命的一击! 生死时刻,杨璟运转金关玉锁玄功,努力唤醒清灵之根,又咬破了舌尖,借着一口阳罡之血,终于是恢复了清醒! 杨璟几乎想都没想,便挥出一刀,削铁如泥无往不利的勾践宝刀,今番却碰了个硬钉子! 那道剑分明就是雷木所制,与勾践宝刀相击,竟然起了金铁之声,非但没被削断,反而震得杨璟虎口生疼! 一股强劲的电流撞入勾践宝刀之中,蛮横地刺入杨璟的手臂,杨璟半边身子都麻痹了,连手都没办法抬起来! 一切似乎都在那老道的算计之中,一击过后,他又甩手丢出一张符箓来! 杨璟是吃过那药符的亏了,手臂被雷罡麻痹,短时间内气血凝滞,无法控制,杨璟只好往后退却,左手抽出左轮手枪来,朝着那老道便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那老道被打中肩头,却只是偏了偏身子,肩头虽然出现一个指头大的弹孔,却并无鲜血流出! 杨璟不由大惊失色,因为这老道分明是血肉之躯,却连左轮手枪都伤他不得! 那老道桀桀怪笑道:“贫道已经将这皮囊炼成了不坏不朽之身,区区火器又奈我何!” 虽然他这般叫嚣着,但杨璟放眼一扫,只觉得此人瘦弱,胸部却很厚实,只怕不是炼制什么金刚不坏之身,而是道袍底下穿着什么宝甲。 可别低估了古人的工艺和智慧,同类的宝甲,杨璟也是见识过的,当初高泰祥便赠了他一件,后来他转赠给身边的女人了而已! 杨璟自然不相信什么刀枪不入,心里头如此一猜测,便又瞄准了那老道的脑袋! “我倒要看看你这老道是不是真的不坏不朽!” 杨璟杀心早已生起,抬枪就要打,可此时恶蛟却咆哮连连,声音之中满是焦急! 杨璟与恶蛟算是心灵相通,这种微妙的联系也没办法说清楚,此时扭头看去,但见得乌泱泱一片敌人又从四处杀了出来! 这些人穿着皮甲,外面披着蓑衣,手中却是八九尺的细长铁矛,竟然是蒙古人的精锐! “竟然还有一重埋伏!” 杨璟此时心头终于醒悟过来,只怕这老道降服恶蛟是真,但借此吸引杨璟上钩,趁机杀掉杨璟也是真! 虽然夜色比较昏暗,但篝火却很旺盛,加上林爵等人四处放火,杨璟也看得一清二楚,率领蒙古精锐的,可不正是祸蛇儿赤么,自己这次算是放虎归山了! 他本以为捏住了祸蛇儿赤的痛脚,谁知此人就是个亡命之徒,有仇不报非君子,更何况祸蛇儿赤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他只不过是个睚眦必报的邪恶小人! 杨璟这一迟疑,便有蒙古神射手放了冷箭,叮一声便打在了杨璟的左轮枪上! 那老道趁机欺近杨璟,一张药符便贴在了杨璟的额头上! 杨璟下意识闭气,却还是有一股浓烈的麝香薄荷气味涌进鼻腔! 这些气味好像充满了灵性的小蛇,即便你闭气,气味也能够主动钻入你的身体一般! 杨璟只觉得眼睛上涂了风油精一般,火辣辣地直流泪,那道人趁机将雷木道剑刺入了杨璟的胸膛! 杨璟虽然没有披甲,但玄功修炼大成,罡气爆发,护住杨璟身子,那雷木道剑却噼里啪啦闪烁电流,将护体罡气给打散,分明只是木剑,却真真切切刺入了杨璟的皮肉之中! 痛楚让杨璟的肌肉自主收缩,杨璟感觉是自己的肋骨挡住了那木剑,玄功运转,那木剑再难寸进! 可此时远处却传来一声嘶叫:“杨帅,快撤!快撤!他们后头还有伏兵!” 杨璟认得出那是林爵的声音,可这声音才刚刚响起,一根细长铁矛从夜空之中飞出来,竟然将林爵当胸洞穿,钉死在了地上! “林爵!” 杨璟心头大恸,悲愤到了极点,林爵可是跟随杨璟最久的那一拨人之一,这小伙子忠心耿耿,鞍前马后,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杨璟早已将他当成弟弟一般! 林爵被投矛杀死,也让杨璟醒悟过来,再不走的话只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仿佛在印证林爵的示警,祸蛇儿赤率领精锐加入战场之后,又有大量的叛军和蒙古高手,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林爵的死,让杨璟怒不可遏,一股力量从身体内部爆发开来,杨璟将勾践宝刀往上一撩,那邪道来不及拔剑,便缩了手,杨璟一枪便打了出去! 因为眼睛被药符所迷,杨璟也不知道打中了对方哪个部位,只模模糊糊看到那邪道往后飞退! “快撤!风姨,快走啊!”杨璟也见不到风若尘,只是下意识发出了叫喊! 恶蛟也挣脱了阵法的束缚,正在四处冲撞,可惜它被禁锢折磨太久,力气全无,早已丧失了往日的威势,撞撞跌跌地横冲直闯,身上扎满了那种细长的铁矛! 杨璟不知道那药符是什么成分,也不敢胡乱抹眼睛,只是拼命逼迫出眼泪,用眼泪将药物冲刷出来! 这药物也是毒辣到极点,杨璟感觉自己的泪水像烧开的辣椒水一般,烧得脸都疼了! 此时他的眼睛已经完全丧失了视力,他若是天生的瞎子,倒也不惧这些,可夜里就他目力最好,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之一,一下子失明了,杨璟也有些慌,更何况还不知道这失明能不能治好,若往后都瞎了,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杨璟努力聆听着四周动静,只是脚步声太乱,喊杀四起,根本就无从分辨,杨璟只能凭着本能,也不分敌我,只要敢靠近,不出声就要死! 关键时刻,他听得噗噗噗好几声连响,那是箭矢入肉的声音,而后便是人倒地的沉闷声响,接着便听到李准的声音。 “快跟我来!先撤了再说!” 李准牵着杨璟便往前拖,时不时停下来射一箭,身后陆陆续续跟上一些人,乱哄哄的杨璟也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但他没听到风若尘的声音,也没听到杨艾男的声音! “风姨和艾男呢!” 林爵的死,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悲痛,若风若尘和杨艾男再出事,杨璟又该如何自处! 然而李准却没有回话,只是松开杨璟的袖子,蹦蹦蹦又是连珠三箭,四周又传来闷头倒地的声音,想来追兵已经逼近,李准正专心御敌,而没能分心回答杨璟。 杨璟听得真切,李准乃是高手,脚步声轻盈而有节奏,又有弓弦不断传来的嗡嗡声,杨璟还是认得的。 此时杨璟的双眼就像有无数钢铁毛毛虫在里头钻一般,疼痛难忍,精力很难集中,脑壳都疼了起来。 而李准的弓弦声越来越密集,若是杨璟能看到,只怕不知该有多么震撼! 因为四面八方全都蒙古精锐,他们在祸蛇儿赤的授意之下,不断想投掷长矛! 若是箭雨,杨璟或许还能够拨打抵挡,可若是投掷铁矛,在杨璟失明的情况下,只怕要被扎死当场! 然而这些精兵没有一个能够投掷出长矛来,他们但凡一抬手,就会被李准射死! 李准携带的箭枝已经快要耗尽,他的双手血肉模糊,拉弦的手指都断了两截,可他知道,只要自己停下来,他和杨璟就都会被长矛洞穿! 此时李准完全凭着内心那坚韧的意志,在拉扯着最后的生命线! 风若尘和杨艾男不知去向,恶蛟逃入山林,暗察子和向导全军覆没,四面八方全是敌人,皂阁山邪恶老道和祸蛇儿赤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这样的状况已经无法用走投无路来形容! 李准对自己的箭囊也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着呢,看了看周围的敌人,又看了看自己断了手指的右手,不由笑了一声,朝杨璟道。 “杨璟,往后你要自己走了...” 杨璟听得出此言的意味,不由悲从中来,举起左轮手枪来,砰砰砰便往四面射击! 他的身上还有一个弹鼓,六发子弹,加上如今的三发,总共也才九发,打了三发之后,杨璟便换上了新的弹鼓。 他也没打算三发子弹就能够打死所有敌人,只不过是想要震慑一番,为李准和自己争取一点点喘息之机罢了。 可惜效果并不明显,这些人都是有心要来杀他的,一个个冒死冲锋,再没人退缩半步! 李准也知道,杨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是不想往死的方面想,但事实已经是这个样子,如何能逃避得了? 李准也不再多说什么,朝杨璟道:“跟紧我!” 杨璟自然也清楚,这种情况下,自己投降也没有用,无论是邪恶老道,还是祸蛇儿赤,都不会再给他杨璟任何回旋余地,要么冲出去,要么死这里,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李准拉着杨璟,走出了约莫十几步,杨璟默默数着他的箭,射箭的频率越来越长,而箭枝自然也就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几步,他已经听到李准抽刀的声音了! 不过前头已经再没有敌人的脚步声,想来李准已经突破了一个口子,此时李准朝杨璟道。 “此番北上临安寻你之前,提刑给我交代了一句临终遗言,也给你交代了一句...” 李准虽然说的是宋慈的遗言,但同时也是在说着他的遗言,杨璟也知道,他们终于走到山穷水尽的绝境了。 时间有限,李准也不卖关子,他朝杨璟道:“提刑说了,让你照顾好大小姐,待得大小姐服阙之后,便娶她过门吧...” 杨璟还待说话,李准已经轻轻将他推了一把,杨璟下意识踩了一脚,却踏了个空,而后身子急速坠落,过得许久,才如同被摔在铁板上一般,整个人砸在了水面上! 冰冷的水四处涌来,杨璟虽然浑身散了架一般痛苦,但眼睛也终于舒服了起来,而他的心里,只有李准推他之前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提刑,您的叮嘱我做到了,我李准到底还是保住了您的女婿!” 第七百八十七章 眼睛受伤丛林生存 杨璟被李准推了一把,落入水中,下意识便运用道家龟息之法,气沉丹田,整个人就如雕像一般,沉重地在水底走着,上面还不停有箭枝射入水中,而后又是好几颗巨石砸落下来,搅得浪花四起。 杨璟就这么在水底走着,心中却是满满的悲痛,恨不得再也不上岸,就这么死在水底罢了。 林爵死了,李准拼命救了他,后果可想而知,暗察子和向导也都全军覆没,恶蛟和杨艾男以及风若尘都不知去向,自己的眼睛也不知能不能恢复视力。 本来一帆风顺的南征,最终还是演变成了这么个样子,本以为今次秘密搜寻恶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结果却是敌人布下的陷阱,因此还造成了如此惨烈的牺牲。 杨璟的自责和愧疚是无法想象的,虽然从一开始,他就坚持要孤身前来,可李准和风若尘等人却不放心他,最后竟然连杨艾男的请求也答应了下来,杨璟又如何能不愧疚? 不过他从来不是个容易颓废和沉沦之人,这些人爱护杨璟,要追随杨璟,一点错都没有,错就错在敌人太过狡猾凶残,他杨璟非但不能沉沦颓废,还要尽快振作起来,为这些枉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所谓经一事长一智,杨璟所经历的事情,也在不断改变着杨璟的性格,若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杨璟一定不会再优柔寡断,也绝不可能再心慈手软! 虽然有龟息之法在支撑,但杨璟的内力终究还是消耗过度,几分钟之后便再也憋不住,浮出了水面来。 冰冷的水非但起到了清洗的作用,还有着镇痛的效果,杨璟感觉眼睛舒服了许多,便尝试着睁开眼睛来。 此时还是夜间,又无星无月,杨璟只看到一条淙淙流淌的河溪,像天上仙女遗落人间的白色束带。 能看到就好! 杨璟也放心下来,虽然只是模糊能够分辨出来,眼睛也还是疼痛未消,但庆幸的是那邪恶老道的药符只是暂时性地夺取他的光明,并未伤及眼睛的根本,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杨璟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眼睛却又痛起来,眼睛距离脑袋太近,神经又太过丰富,疼起来感觉整个脑袋都不是自己的! 杨璟也不敢睁大眼睛,只是开了一条缝,浑身是水,便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虽然往上游走,应该能够回到升龙道,回到大军安扎之处,杨璟也就越安全,而下游则是长安府更深的地方,甚至过了长安府便是清化等地,都是陈守度的地盘。 可眼下杨璟也只能往下游走,因为邪恶老道与祸蛇儿赤,肯定会封锁上游,杨璟视力受损,身子又没有恢复,往上游走只能是自投罗网。 而但凡有河流的地方,下游通常会有人类聚居,但好歹只是平民,威胁并没有追兵那么大,其中利弊很容易权衡。 杨璟刚刚爬上岸来,上游方向便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想来是那些人不放心,要下来搜寻杨璟的尸体来了。 杨璟也不敢多作停留,趁着夜色,便躲入岸边的密林之中。 虽然视力受损,但杨璟体内有两头灵惑,寻常毒虫之类的东西,都要避着杨璟,丛林对寻常军士或许是致命的威胁,于杨璟而言,只不过是闲庭信步罢了。 如此走了一段,身后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杨璟实在支撑不住,便寻了一处安身之所,暂做歇息。 这丛林里头也没什么高山,山洞之类的东西不太容易见到,但古木参天,想找个干燥一点的树洞却不难。 这树洞也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巢穴,里头有些甘草,已经被压得平整,甚至还带着一些些温暖,外头有些零散的兽骨,洞内却是一些果子。 杨璟算是鹊巢鸠占,那些果子气味很浓,杨璟自然是认得的,因为那是芒果的气味。 杨璟虽然饿极了,但也不知这巢穴是何种动物的,生怕果子带毒,也不敢胡乱食用。 他的身上带着一个鹿白鱼让他贴身收藏的蛊袋,里头的蛊药起到驱虫的作用,一些小型的毒蛇猛兽,嗅闻到这股气味,都不会近身,虽然被水打湿了,但气味还没散去,杨璟便将蛊袋挂在洞口边上,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体内灵惑在保护主人,又许是蛊袋在起作用,杨璟安稳地睡了一觉,并没有受到打扰,甚至于听不到鸟虫野兽的叫声! 早晨可是丛林最为喧嚣的时段,却听不到一丝动静,只有地上厚厚的腐叶,经过一夜的发酵之后,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在晨光的照耀之下烟烟袅袅。 偶尔有一两个花花绿绿的蘑菇样的圆球,突然就噗一声爆开,喷吐出有毒的粉雾。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杨璟的体力算是得到了恢复,但杨璟就像被胶水黏住了一般,很艰难才睁开来,这才刚开了一道缝,那晨光便如同无数银针刺着杨璟的痛觉神经,杨璟赶忙闭了起来,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借助这一丝缝隙,看见一点点东西。 杨璟走到洞口,取下蛊袋,眯着眼睛一看,洞口处留着一些巴掌大的爪印,想来巢穴主人还是大型猛兽,好在让蛊袋给镇住了,否则杨璟半夜被吃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着这些脚印,又回看了一眼那巢穴,杨璟由衷地自语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动物,但借宿了一晚,你又没吃我,总之,谢谢啦!” 杨璟也是苦中作乐,这丛林之中便如同雪原上一般,孤独感才是最大的敌人,必须时刻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否则会被磨死。 如今杨璟最关心的便是眼睛的问题,抽出勾践宝刀来,借助光洁如镜的刀刃,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眼睛的状况。 可这种状况反倒让杨璟感到惊愕和担忧,因为剑刃的倒影之中,他的眼睛完好无损,连红斑都没有! 杨璟第一时间便想起了那邪恶老道的药符,当时中了药符之后,杨璟便觉得有无数小鬼趴在自己的背上,抓着自己的脚踝,死死地拖着自己。 难道说这眼睛也是这样,中了药符之后,所有的痛苦,都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在作祟?亦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这种情况在医学上也是有的,叫做幻肢痛,又称为肢幻觉痛。 这个幻肢痛指的是一些病患的肢体已经被切除了,但他们仍旧能够感觉到失去部位的疼痛,就好像他们的肢体还在一般。 对于这个,医学上也还没有统一的意见,中医上没有太多记载,无论中西医,也都没有比较有效的治疗手段,因为纯属精神层面的疼痛,是以大多以心理疏导和心理治疗为主。 不过杨璟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因为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的眼睛,眼睛也完好无损。 幻肢痛也有多种性质,通常与肢体的丧失原因有关,比如一些人是因为受到高压电击而被截肢,他就会常常感受到电击痛,有些人因为烧伤而截肢,就感觉到烧伤痛。 此时杨璟倒是有些庄周梦蝶的迷茫,是自己的眼睛确实受到了伤害,剑刃上的倒影只是幻觉,还是说眼睛完好,疼痛才是幻觉? 杨艾男不知所踪,杨璟对道术也没太深研究,无法接触药符的效力,眼睛的问题就很难得到解决。 先前他吃了药符的亏,是借助金关玉锁和咬破舌尖,才暂时破去了被小鬼缠身的幻觉,眼下尝试了一番,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在杨璟看来,道术或许真的存在,但这药符更注重的并非符,而是药,因为是一种毒,只是皂阁山以制药炼丹而闻名天下,杨璟对用毒之道并不精通,想要解毒也是千难万难。 虽然这丛林里头并不缺草药,杨璟也知道不少能够解毒的中草药,但在没有弄清楚毒药配伍的情况下,贸然使用这些解药,若是发生不良反应,只能加重病情,到时候这双眼睛可是真的别想要了。 思来想去,杨璟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暂时拖着,赶紧返回大本营,希望鹿白鱼能够有法子治疗。 放下这桩心事之后,杨璟便开始采集一些野果来填饱肚子,虽然他也想吃些肉食,好让体力恢复快一些,但眼下是做不到的。 且不说毒蛇猛兽都避着他走,单说要生火就是个麻烦事,他身上没有生火的工具,丛林里头又潮湿,加上烟熏火燎的,对他眼睛也不好。 吃了些野果之后,杨璟又在河里抓了一尾大鱼,用宝刀切成薄薄的生鱼片,夹着新鲜的野葱给吃了,这才算是吃了个囫囵饱。 当然了,这些生冷的东西,吃一次无所谓,吃多了也不行,万一染上痢疾,也是雪上加霜。 河滩上留下了不少足迹,杨璟好歹是暗察子的头儿,又是法医,对痕迹学也有过研究,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道追兵往下游搜索追捕了。 若是昨天夜里,杨璟肯定还得继续往下游逃难,可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又吃了东西,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视力虽然不好,但好歹能够看见一些些,心里的底气也就足了。 迷惑敌人的最好方式莫过于灯下黑,杨璟想了想,便往上游走去了。 虽然他也想着赶紧回去找鹿白鱼治眼睛,但杨艾男和风若尘没有消息,张长陵和李林安的人也不知如何了,杨璟必须弄清楚情况再说。 有鉴于这些人联手起来,伏杀杨璟,杨璟心里也有着极其不安的推测,只希望同样的事情,不要发生在张长陵和李林安的身上,否则他们再也很难继续攻打长安府了。 此时若不把陈守度的气焰给打压下来,就凭着他的号召力,以及陈氏在大越之地上的影响,再加上忽必烈的蒙古大军,只怕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神火营已经实力大损,届时又该如何抵御敌人联军的攻伐?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不幸之中还有万幸 杨璟的眼睛虽然有了些许好转,但根本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始终是一柄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给杨璟带来覆顶之灾。 从河滩上的足迹来看,敌人从未放弃过对杨璟的搜索,不过这蛮荒丛林对杨璟没有太大的威胁,对于那些叛军或许也还好些,至于祸蛇儿赤带领的蒙古人,只怕也不敢落单,杨璟并不担心会被揪出来。 如此走了一个上午,杨璟已经避开了十几批敌人的斥候,这些人没有那皂阁山邪道的手段,想要侦查到杨璟的踪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杨璟终于在下午,回到了当初囚禁恶蛟的那个营地。 他需要查看营地留下来的痕迹,以此来确定杨艾男风若尘的去向,不过现场如此混乱,又是水又是火,上千人踩踏,想要寻找到蛛丝马迹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杨璟还是回来了。 一来敌人绝不会想到他重返故地,二来他也想做一件并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便是确认李准的生死。 林爵的死,已经让杨璟痛彻心扉,这些同伴跟着他出生入死,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便是杨璟也都视为寻常。 可当死亡真正降临,而且又在最想象不到的时间点降临,还是让人猝不及防,让悲伤侵蚀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若是死在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之中,两军对垒,实力相当地生死相搏,那也无话可说。 可今次却是对方设下埋伏,引了杨璟等人上钩,才造成的死伤,这样的伤痛,杨璟实在有些难以承受。 李准拼死了让他逃生,此时还生死不知,杨璟又岂能安心返回大本营! 杨璟来到营地一看,各种痕迹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确实看不出什么苗头来,倒是恶蛟留下不少足迹。 恶蛟的足迹硕大而明显且特别,并不难找到,只是杨璟也同样发现,有人在刻意涂抹恶蛟的足迹! 杨璟心中第一反应便是,那邪道和祸蛇儿赤会顺着这些足迹,寻找恶蛟,若让他们找到,只怕杨艾男和风若尘就危险了! 可杨璟转念一想,又放心了下来。 因为邪道和祸蛇儿赤的主要目标是自己,对付恶蛟虽然也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但眼下钓出杨璟这条大鱼,他们没可能会放弃,主力也全都投放到了搜索杨璟之上,自然顾不上恶蛟和杨艾男。 这一点杨璟早已得到了印证,一个上午也不知遭遇了多少搜捕人员,他们该是倾巢而出了。 再者,就算他们会顺着足迹追踪恶蛟,也完全没必要抹掉足迹,反而要留下足迹,让同伴顺藤摸瓜,人越多,对付恶蛟就越有把握。 如此想来,这抹除足迹的也就另有其人了。 杨璟短暂沉思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些笃定,这个事情只能是风若尘做的! 风若尘是潜行刺杀的行家里手,当时兵荒马乱,恶蛟突围而出,她便护着杨艾男,跟着恶蛟逃了出去。 为了不让敌人轻易追踪,谨小慎微的她,自然会将足迹给抹掉,这也是最为合情合理的一种推测了! 想到此处,杨璟也放心了不少,便来到了那夜的山崖旁边,仔细检查周遭的痕迹。 坠落之时,杨璟的眼睛痛楚难当,心里想的都是李准拼死相救,此时回想起来,坠落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这山崖与河流的落差该是不小的。 可杨璟在山崖边上一看,也有些傻眼了。 因为山崖距离河面只有一丈余,也就差不多一层楼的高度,自己当时感觉时间漫长,应该是中了药符,导致感知出现一些偏差。 而且落水之后,杨璟很快就察觉到敌人在往水里放箭,以及投掷石头。 只是有一点杨璟想不明白,这山崖并不高,敌人为何不直接跳下河里搜刮他杨璟? 这么一点点高度,漫说邪道和祸蛇儿赤身边的精锐,便是寻常叛军,跳下去也是死不了的,为何没人敢跳下水来搜捕他? 难道说这河有问题? 疑惑一生出来,杨璟便往山崖下仔细观察了一番,虽然他的眼睛只能开一丝缝隙,但居高望远,视野还是不错,他很快便知道了敌人不敢下河追捕他的原因了。 因为那并不算太深的河里,河水浑浊也不去说了,单说那河滩边上的烂泥里头,竟然全是鳄鱼! 也亏得杨璟体内有灵惑,在树洞里歇息,那大型猛兽都不敢靠近,恶蛟都不得不臣服杨璟,这鳄鱼也就情有可原了。 也难怪皂阁山邪道和祸蛇儿赤派人下来搜寻,只怕更多的是死要见尸,而不是生要见人。 因为他们或许已经猜测杨璟死在这鳄鱼池里了,只是不见杨璟的尸体,终究不太放心。 这一搜索,发现杨璟并没有死,又岂能不将所有人力都投入进来? 了解到这一层之后,杨璟便开始检查山崖四周的痕迹。 这战场是死了很多人的,但叛军也都是穷光蛋,估摸着将死者身上的东西全都搜刮一空,而后挖个乱葬万人坑,将尸体全都给埋了作数。 因为杨璟确实在营地边上发现了一大片挖掘和填埋的痕迹,而且很新鲜,应该是打扫战场之后留下来的乱葬坑。 他们连死人的东西都一件也没放过,想要找到李准的私人物品,也就不太现实了。 杨璟总不能将那乱葬坑给挖开,一个个查看尸体,这么做非但耗时耗力,而且也不一定真能够找到。 可没有确认李准的消息,杨璟是一点都不安心,毕竟他心里终究存着满满的内疚呢。 正当此时,一件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杨璟此时对光线最是敏感,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东西!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铜片,打磨得光滑圆润,一边却是参差锋利。 “是弓臂上的包片!” 这包片是弓臂上的,如今却碎成这样,只怕那张巨弓也被折断了,虽然兆头并不好,但起码也是线索。 杨璟又在旁边搜索了一番,发现一颗拳头大的石头边上,竟然有个铁扳指! 这扳指乃是弯弓射箭所用,虽然是铁扳指,但李准心爱得不行,即便没射箭的时候,都一直戴着,眼下却遗落在了此处! 杨璟心头不由浮现喜色,因为这说明,李准极有可能还活着! 若是李准死了,这扳指肯定会被那些叛军扒下来,而只有他活着,才主动将这扳指丢在这里,算是给杨璟留个线索! 李准乃是宋慈的铁卫首领,为人睿智多谋,在这方面有着深厚的经验,这扳指的出现,就足以说明李准还活着! 杨璟将扳指戴在手上,缓了缓心神,便顺着恶蛟被淹抹过的足迹,往北搜索而去了。 风若尘虽然是个行家,但毕竟时间紧迫,又太过仓促,痕迹掩盖得并非天衣无缝,这也因为恶蛟的足迹实在太大,想要掩盖到底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也亏得邪道和祸蛇儿赤将精力都放在了杨璟身上,否则他们肯定也能够顺着这足迹,找到恶蛟和风若尘以及杨艾男。 虽然林爵死了,但李准还活着,风若尘和杨艾男带着恶蛟逃离,多少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这也给了杨璟无尽的动力! 杨璟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到了下午,天色又阴沉起来,乌云酝酿着暴雨,空气之中都已经满是水汽,只怕又是一个大暴雨的天气。 杨璟的眼睛本来就已经受损,不敢睁开,如今倒是好了,因为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对眼睛的刺激也小了,杨璟反而能够睁开眼睛了。 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些风也给杨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为眼睛迎风流泪,漫提有多难受了。 可为了幸存下来的兄弟姐妹,杨璟只好强忍着痛苦,一步步往前追着。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天色越发阴沉,乌云就像沉重的浸墨棉被,压在头顶上,仿佛伸手就能够挤出水来一般。 杨璟心里也开始有些担忧,若下起暴雨,所有的足迹都会被雨水冲掉,到时候他想要找到风若尘和杨艾男,可就毫无头绪了! 不过凭着眼下的趋势,他们该是往北,想来是返回张长陵等人驻扎的营地了。 只是没有向导,杨璟的视力又不好,再失去这些足迹,只怕杨璟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才能够安然返回营地。 有鉴于此,杨璟也想趁着大暴雨降临之前,走多一些路。 毕竟他歇息了差不多一夜,这一夜的时间,足够风若尘等人走出很远的距离,想要追赶是来不及的,但距离越近,杨璟也就越安心。 杨璟心里着急,自然加快了速度,这一路上虽然一直在警戒着,但杨璟的体力也在恢复。 此时,作为武道宗师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 杨璟即便在走路的时候,体内的灵惑内丹也在缓缓运转,不断补充内力,修复他体内的状况。 只是无论内力如何恢复,他的眼睛却是越来越糟糕,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他的眼睛就已经开始看不见了。 早先他的眼睛算是夜能视物,如今却乌漆嘛黑,杨璟再也不敢往前走,否则再出现甚么山洪暴发之类状况,就凭他现在这个模样,只怕真要死在这丛林里头了。 今次杨璟没能幸运地找到树洞,只能躲在一颗巨大的山芋下面躲雨。 这山芋实在太大,叶子如同伞盖一般,根部竟然是干燥的,雨水都泼不进来! 可杨璟躲了一会儿便警惕起来,因为他嗅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腐尸气味! 他是个法医,对于这种腐尸气味最是熟悉不过,严格来说,人也是动物,腐尸的气味应该跟其他动物腐烂的气味应该是差不多的。 但事情就是这么微妙,杨璟完全可以肯定,这是人的尸体腐烂的臭气,而绝不是丛林之中什么动物尸体的气味! 这可以说是经验,也可以说是直觉反应,无论如何,这里出现腐尸的臭气,就说明有人来过,而且死在了这里! 第七百八十九章 刚得重逢又陷两难 杨璟在那巨大的山芋下面躲雨,却嗅闻到一股刺鼻的腐尸臭味,心里头也不由咯噔起来。 虽然他推测邪道和祸蛇儿赤不会丢下他杨璟,转而去追击风若尘等人,但在此过程中,杨璟只遭遇了那些叛军和蒙古人斥候和高手,却并未亲眼见到邪道和祸蛇儿赤,难保此二人不会追击恶蛟! 这恶蛟本来就是祸蛇儿赤所养,皂阁山老道又志在必得,想要将恶蛟炼成铁甲尸龙,对于他们而言,这恶蛟都是极具分量的目标! 若他们真的追上来,以风若尘和杨艾男的本事,真的能够应付得过来? 杨璟没敢往下想,只好循着气味找了过去。 只是过得一会儿,杨璟便笑了起来。 因为散发腐臭气息的并非尸体,而是一朵硕大的花朵! 这种花朵杨璟是知道的,这就是大王花,也叫做腐尸花,是一种热带雨林里头特有的腐生肉质植物。 大王花非常的大,一生只开一朵花,花期只有四天,它的根茎很短,也没什么叶子,几乎是贴在地面上,周遭有不少丝状类似触手的藤蔓,若不是奇臭无比,这花还算是比较美丽的。 当然了,这种美丽也是相对而言的,若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看到这花只怕要抓狂。 血红色的花瓣上满是白色的斑点,以及密密麻麻的凸起,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当然了,大王花也分为很多种,这种带白斑的,而且白斑比较大块的,应该是婆罗洲大王花。 这种世界上花朵最大的植物,有着世界花王的美誉,主要分布在马来西亚、爪哇以及苏门答腊等地的热带雨林里头,按说越南这边并不算常见。 不过这是古代,许多物种都没有灭绝,生态资源也没有遭到现代文明的破坏,见到大王花也并不奇怪。 这大王花嘛,或许听起来陌生,但它还有一个比较通俗且让人熟知的名字,那便是食人花! 杨璟也知道,这花儿之所以散发腐臭气息,连蝴蝶蜜蜂都嫌弃,不太愿意靠近,并非因为它真的能够吃人,而是另有原理。 只是也有人说,这大王花乃是地狱之花,并不属于人间,对于这种说法,杨璟也没想太多。 反正是虚惊一场,杨璟也就安心下来,这暴雨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此时又缩回山芋的叶冠下面,多少显得有些凄苦。 也亏得杨璟心理素质过硬,也习惯了苦日子,否则心理该是多受打击。 好端端一个大宋南征主帅,堂堂靖西侯爷,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说出来都是一泡一泡抹眼泪。 不过杨璟知道,所有的一切,他一定会讨回来! 经历了这许多,加上林爵的死,杨璟的心志也变得更加的决绝,以往的与世无争倒是不见了,反倒多了一股锐气和野望! 心里头正如此想着,杨璟却突然听到轻微的喀嚓声! 暴雨的声音几乎掩盖了一切动静,然而这喀嚓声却清晰地传入到杨璟的耳中。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声源距离杨璟很近! 除了这山芋,距离杨璟最近的是什么? 是那朵食人花! 虽然已经全黑了,杨璟也看不太远,但这食人花的颜色实在太血腥太妖艳,杨璟还是能够模糊看到一些的。 此时杨璟扭头看时,但见得那食人花的花心之中,竟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干枯手掌! 杨璟陡然想起那传说,难道食人花真的是来自于阴冥之物?!!! 然而下一刻,那手掌慢慢伸出来,是一条血淋淋的手臂,而后便是半个身子,一颗模糊的人头接着出现,这花朵里头竟然爬出一个人来! 暴雨不断冲刷,将那人脸上手上的血迹冲掉,露出苍白的脸来,杨璟心中的惊恐却变成了惊喜,因为那人,正是李准! “李大哥!” 杨璟顾不得他浑身腐臭,赶忙跑过去,将李准从食人花之中拖了出来。 原来暴雨倾盆,那食人花也积攒了很深的雨水,李准只怕一直躲在食人花里头,被雨水淹没了,才醒过来,从里头爬了出来! 此时李准已经虚弱得没法开口,但他显然是认出了杨璟的声音,身子一松,另一只手中一直紧握着的短刀,便落了地。 杨璟也不需要李准解释太多,想想也该清楚这期间发生了些什么。 李准既然留下那扳指作为线索,肯定是让人抓了起来,不过他的本事了得,极有可能趁乱逃脱了。 于是他便生出了与杨璟一样的心思,先找到风若尘和杨艾男再说,半途之中遭遇到了追击,于是便躲入食人花之中。 这食人花连蝴蝶蜜蜂都不愿靠近,那些追兵自然不会想到有人竟然藏在食人花里头! 当然了,也不排除李准早早便逃脱了,回到营地查看恶蛟足迹,才故意留下扳指,权当给杨璟作为线索。 无论如何,这事情经过也并不复杂,重要的是李准没死! 杨璟身子还是撑得住的,所以这一路上也并未生火,可如今李准奄奄一息,再不生火,只怕他就要冻死在这暴雨之下了! 杨璟身上没有火折子,更没有火镰之类的引火之物,只能将李准拖到山芋之下的干燥之处,脱下自己的衣服来给他取暖。 而后找来两根枯枝,用宝刀削掉枝桠,削减磨圆其中一头,又解下腰间的细绳,做了一把弓,弓弦在圆木上缠绕了一圈,便做成了木工常用的老式钻孔弓。 杨璟取出一颗子弹来,用刀刃撬开弹头,倒出火药来备用,而后如同拉二胡一般拉动那木公,钻头便飞快地转动,即便是钻木取火,有了这工具,也能够事半功倍! 磨刀不误砍柴工,果不其然,拉了好一会儿之后,从山芋枯茎上撕下来的木绒就渐渐冒起烟气,又过得一会儿,火药噗一声便亮起来,杨璟下意识闭上眼睛,可眼睛到底还是被亮光灼得生疼。 待得杨璟微微睁开一条眼缝,木绒已经燃烧起来,杨璟便将山芋的枯叶和树底下的枯枝败叶一点点丢入火中,终于是生起了火来。 杨璟的眼睛损伤严重,无法直视火光,烟熏火燎之下,杨璟也是疼痛难忍,可李准为了救他,甘愿拼死,他杨璟又岂能不投桃报李! 火堆旺起来之后,李准也终于感受到温暖,渐渐转醒过来,杨璟身上也没什么食物,只能让他烤着火,自己又冒雨出去,别的东西没有,却是寻了一托香蕉回来。 香蕉这东西在丛林里有着不少,杨璟路上就见过很多,这些野生香蕉跟人的手臂那么粗大,用来果腹很是不错。 李准见得杨璟,自然也是悲喜交加,因为他也是吃尽了苦头,躲进食人花,忍受非人的臭气也就不去说了,单说他的右手失去了三根手指,往后很难再拉弓射箭,便让人悲从中来,尤其对于一个神射手而言,这是多么巨大的打击,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他也是见惯了世事,内心通达且强大的人,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次见到杨璟,就已经是万幸了。 吃了一根香蕉之后,李准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但仍旧有些无力地朝杨璟问道。 “你的眼睛可还好?怎地一直在流泪?” 他是知道杨璟眼睛受伤的,只是此时看着杨璟双眸完好无损,却不断流泪,而且他在杨璟眼前挥了挥手,杨璟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就知道出问题了。 杨璟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情况以及推测,都告之了李准,李准也是忧心匆匆。 “如此看来,定然是那皂阁山老道的邪法了,因为外头看来,你的眼睛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怕真是什么鬼遮眼之类的邪恶道术” 杨璟也不去讨论这个问题,问起李准的经历,果然跟杨璟猜想得差不多,当夜杨璟落水之后,李准便往山崖边上滚,想要引开那些敌人。 李准很快就被追上,那些人本来要杀他,但皂阁山老道却阻止了,李准才得以活了下来。 祸蛇儿赤自大且愤怒,对杨璟恨之入骨,三番四次想要杀掉李准,认为李准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但皂阁山老道却认为,李准能够拼死拯救杨璟,杨璟肯定会回来寻找李准,用李准来做饵倒是不错的选择。 也正因此,李准才活了下来,不过死罪难免活罪难逃,那些人不断折磨他,甚至逼问恶蛟的下落,李准说不上来,手指便被一根根斩掉。 到了夜间,李准才找到了机会,逃了出来,他知道老道和祸蛇儿赤绝对放不过恶蛟,势必会追击风若尘等人,便忍痛回到了山崖,找到了恶蛟的足迹。 他本想第一时间追上来,但想了想,还是留下个扳指,以防杨璟回来寻找,权当是线索。 至于恶蛟的足迹,并非风若尘掩盖的,而是一路追来的李准给掩盖起来的! 而掩盖并不完美,也不是因为时间仓促,而是李准的身体状况太差,根本做不到更好,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他也已经尽力了。 李准的速度没办法再快,所有行动都靠着强大的意志在支撑,追踪到这里之时,还是让皂阁山老道给追上了。 李准别无他法,只能躲在这食人花里头,没想到食人花太臭了,他躲在其中,臭气如同薄荷油一般不断往鼻腔里钻,很快就将他熏晕了过去。 暴雨落下,食人花里头积水,差点将昏迷的李准给淹死,好在他终究还是呛醒了,于是便爬了出来,没想到却终于是跟杨璟重聚了! 李准说完,也是唏嘘不已,而杨璟心里也泛起浓烈的担忧来。 照着李准的说法,皂阁山老道想必已经往前面走,追击杨艾男和风若尘去了! 风若尘虽然本事不小,杨艾男也精通道术,身边还有恶蛟,但只怕还不是皂阁山老道的对手,若真让追上,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而李准的身子太弱,杨璟若留他在这里,李准必然熬不过,可如果不加快速度,驰援风若尘和杨艾男,他们也是性命难保,这倒让杨璟再度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七百九十章 黑天部落终得重逢 杨璟到底是低估了李准的伤势,除了断指之痛,李准体内还中了剧毒,适才吃了些香蕉来充饥,气色倒也好了些,可歇息了一番之后,竟然开始剧烈呕吐! 那皂阁山老道擅长药符和鬼毒,没道理不对李准加以控制,杨璟早先就有所顾虑,如今终究是应验了! 李准吐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吐,便开始口吐白沫,双眼通红,竟然发起狂来,如暴躁的野兽一般,想要冲入密林之中! 以他如今的状态,若真是一头撞入这暴雨的丛林里头,只怕今夜了! 杨璟赶忙将他制住,实在无奈,只好将他打昏了过去。 若只是给李准养伤,杨璟或许还有些迟疑,如今李准中了毒,就不能再耽搁,杨璟将李准背了起来,用藤蔓绑在身上,再砍下山芋的叶子,包裹在身上,权当雨衣来用,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因为暴雨冲刷了痕迹,想要追踪恶蛟的足迹是不太可能了,杨璟只能凭着大体方向感,往北面而走。 这丛林本来就没有路,杨璟自己的状况也不好,完全靠着一股内力在支撑,好在手里还有勾践宝刀,当成开山刀来用,倒也锋锐无匹。 如此走了大半夜,总算是走出了丛林,前头出现了一处小村落,杨璟也是惊喜连连,顿时加快了脚步。 这小村落黑灯瞎火,如同一条掉毛老狗一般缩在一个山坳里头,村头是一些朴拙的黑石雕像。 虽然夜色漆黑,但走近了还是能够看得清楚,但见这些黑石雕像都是一些大眼睛大鼻孔阔嘴巴的人物,手里拿着一些简易的工具和武器,塑造的该是大越向人的形象。 杨璟也不及多看,穿过这些雕像,便走进了村子里头,可接连敲门,却无人回应。 背上的李准已经开始说胡话,杨璟也顾不得这许多,侧耳倾听,只觉得这村子里头没有一丝丝动静,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竟然连呼吸声都没感应到。 杨璟心中狐疑,但也顾不了这么多,只好破门而入,发现里头竟然空无一人,这里只怕是一处荒村! 荒村也还好,这里毕竟是叛军的地盘,若是让人发现了,反倒惹来麻烦。 房屋里虽然满是灰尘,但好歹能够避雨,杨璟赶忙将李准放了下来,用刀把房中为数不多的摆设家具给劈了,烧起火来。 房间暖起来之后,李准也醒了过来,只是催促杨璟快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管他。 杨璟哪里会放弃,只是让他安心歇息,自己出去走了一圈,发现整个村子并不算太大,但处处透着诡异,就好像所有村民的鬼魂在四处游荡一般。 虽然显得阴森诡异,但杨璟是见过世面的,也不怕这些东西,人比鬼可怕,杨璟是早有领教的,既然空无一人,来再多鬼又如何。 杨璟顺便找了一口砂锅,支起架子,给李准烧了些开水,暖暖的开水喝下去,李准终于得了喘息之机,算是缓解了不少。 杨璟的眼睛本来就有问题,这暴雨不断冲刷刺激,早已到了极限,如今又被火光照射,根本就没法子再睁眼。 李准也知道杨璟的情况,杨璟能够将他背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也知道,若两人继续在一起,他只能拖死杨璟,对杨璟没有任何的帮助。 只是杨璟如何都不肯抛弃他,李准也就沉默不语,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杨璟也实在是透支严重,不多时便靠着睡了过去,他受不了火光刺激,距离火堆远了许多,不过以他的内力,受寒着凉是不太可能的。 火堆烘烤之下,他的衣服蒸腾白汽,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缥缈,只是过得一会儿,李准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早就计划好了,若不装睡,杨璟也不会安心歇息,如今杨璟睡着了,他也就可以离开了。 既然自己成了杨璟的累赘,与其把杨璟拖死,不如自己离开,也算是给杨璟一条生路,总比两个人死在丛林里要好一些。 李准打定了主意,便悄然推门而出,可这才刚刚开门,他便呆住了! 一根黑幽幽的长矛抵住了他的胸口,门外竟然全都是人! 借着火光,李准看得非常清楚,这些人穿着皮毛和麻衣,头上戴着羽饰头冠,分明是丛林里头的土著野人! 那长矛虽然是木质的,但尖头上黑乎乎的,还透着一股绿光,显然是用剧毒浸泡过的,眼下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若真要暴起,只怕死的会是自己! 李准慢慢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威胁,门外那些野人却低声嘀咕着,满眼都是警惕。 他倒是想提醒杨璟,可这些野人没有立马杀死他,说明这些野人并没有那么残暴,他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对面人群之中很快走出来一个老者,想来该是他们的首领,脸上刺满了黑色红色的花纹,本来的面目都看不清楚,印象之中只有高高的颧骨和大鼻孔,竟然与那些黑色石像上的人物有几分相似! 那老者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李准也听不懂,但他的声音却把杨璟给惊醒了! 这样的情况下,杨璟哪里会睡死过去,李准有心为之,轻手轻脚,杨璟或许没受到惊扰,可这些野人并不知道房间里头还有一个杨璟,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就大了些,杨璟当即就醒了过来! 眼下步步危机,杨璟自然是有所防备的,醒来之后便眯眼扫了一番,而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才刚刚闭上眼睛,外头的野人便用长矛顶着李准,涌入了房间之中,见得杨璟在昏睡,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 那老者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轻轻抽出腰间的黑曜石刀,眼看着刀刃就要架在杨璟的脖颈上! 杨璟也没有睁眼,事实上他一直开着眼缝,此时手腕一抖,勾践宝刀便贴着那老者的脖颈上! 杨璟的勾践宝刀是五十名宗师匠人联手打造,不敢说举世无双,却也带着一股威震天下的冰寒,任谁都看得出此刀乃是不凡的凶器,这些拿着石刀木矛的野人,又如何看不出来! 房间里头的野人顿时慌了起来,有人不断戳着李准,显然想用李准来威慑杨璟!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些野人的智商还是非常不低的,起码不是纯粹的野人,或许只是生活在此地的原始部落罢了。 语言不通,杨璟也很是无奈,指了指李准,又指了指那老者,希望野人们能够明白。 其中一名野人顶着李准走过来,情绪很是激动,不停地用手拍打李准的脑袋,显然是在威胁杨璟。 这种状况下,杨璟也有些头疼,看见旁边有个石桌,杨璟也只好吓唬吓唬这些野人。 杨璟猛然挥刀,那些野人还未反应过来,石桌已经被杨璟斩掉一角,寒芒闪现,那刀刃又精确无比地回到原位,仍旧贴着那老者的脖颈! 杨璟是想告诉这些野人,他想要夺走这老者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野人们却聒噪起来,后头涌上来三五个年轻野人,他们的肩头扛着细长的竹管,也有人正往竹管里头装上带着羽毛的毒箭! 他们的嘴巴就贴在吹管上,肚子鼓鼓,两颊凹陷,吸足了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毒箭吹出来,将杨璟和李准当场射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野人也突然激动起来,一道人影分开野人,走进了房间之中,杨璟用力眯着眼睛,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心头却是猛然一颤! 因为来者竟然是风若尘! “云狗子!”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杨璟也从推吏变成了侯爷,可风若尘对他的称呼却从未改变! 听得这声叫唤,杨璟漫提有多么的惊喜! 杨璟当即放下了宝刀,而风若尘则径直扑入了杨璟的怀中,此时杨艾男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藤甲的陈朝斥候。 “父亲!” 杨艾男也是眼眶通红,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暴雨的冲击,杨璟早就不可能顺着足迹来寻找,没想到误打误撞,一路往北,竟然真的在这里重逢了! 风若尘是如何都不愿松开杨璟,生怕一松手,杨璟就飞走了一般,不过杨璟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终究还是安抚了下来。 “那天夜里太乱了,风姨娘生怕我会被杀掉,便趁乱带着我逃走,有蛟龙开路,也没人拦得住咱们…” “早先儿子和风姨娘还带了几个懂得官话的向导,不过一路上不断被追杀,向导死了好几个,就剩下三个斥候…” “再后来,那皂阁山邪道又追了上来,一番激战,蛟龙都顶不住了,好在这些黑天部落的人救了咱们,不过斥候也死得只剩下一个…” “这些人就是黑天部落的?他们怎么会主动出手救你们?”杨璟是又惊喜又迷惑。 风若尘接过杨艾男的话头道:“咱们被那邪道追杀,只能四处躲藏,没想到躲进了这黑天部落的祖灵之地,他们发现有人亵渎祖灵,自然要把邪道那伙人给驱赶出去的…” 杨璟不由恍然,风若尘和杨艾男同样闯入祖灵之地,但黑天部落的野人们却没有伤害他们,只怕是因为恶蛟的原因了。 不管他们信奉的图腾是什么,恶蛟这样的体型和样貌,都足以让这些原始部落的人视为神物了。 杨璟和风若尘杨艾男在交谈,那斥候便在一旁,与那部落老者嘀嘀咕咕,想来是在充当翻译。 那老者起初也是惊愕,不过表情很快就变得柔和,想来该是知道杨璟和杨艾男风若尘的关系了。 杨璟本来就对这个地方有些疑惑,此时回想起来,再结合风若尘的信息,心里也算有了底。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便是他们的祖灵之地吧?” 杨璟推测得没错,他和李准正是闯入了黑天部落的祖灵之地,才会引来这些野人的围攻! 见得杨艾男点头,杨璟也有些抱歉,如此也就怪不得这些野人了。 杨璟走到那老者的面前,那老者虽然面色凝重,但身后那些野人都被吓退了半步。 毕竟杨璟的本事,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杨艾男和风若尘可是带着神龙来的,而这个带刀的男人是这个小孩的父亲,是这个厉害女人的丈夫,岂非更加厉害? 第七百九十一章 黑天部落神秘巫师 杨璟见得这些黑天部落的野人被吓住,也有些赧然,赶忙将刀头掉转过来,而后将勾践宝刀递过到了那老者的面前。 “你们救了我的娘子和儿子,我又误闯你们的祖灵之地,惊扰了你们的先人,实在抱歉,这柄刀是我的贴身之物,便赠予首领,算是一点心意…” 风若尘和李准等人非常清楚这柄宝刀的价值,更清楚这刀对杨璟意味着什么! 可杨璟此时却要将这柄刀赠予部落首领,风若尘和杨艾男的心中也是温暖到了极点,相对于他们的性命,这柄刀对于杨璟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杨璟从来不是个吝啬的人,即便到了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财富有多少,所有的这些都交给身边的人在打理。 产业交给了夏至丫头,京城方面的交给了李彧等人在管着,对于自己的家底,杨璟也从来不过问,仿佛这一切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可这柄刀实在太贵重,而且他们还要走出丛林,返回大本营,这柄刀的作用更是不容忽视,可杨璟竟然说送就送了! 事实上杨璟也是没法子,李准身无长物,他身上除了这柄刀,就是臂甲和左轮手枪。 左轮手枪太过先进,子弹又有限,赠予他们也没太大用处,臂甲穿戴太久,仿佛成了杨璟的皮肉,杨璟甚至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副臂甲。 再者说了,臂甲沉重,又是防御性的,哪里比得上这柄刀! 老者显然也被杨璟的举动给惊呆了,那斥候也看得出这宝刀的价值,过得片刻才与老者翻译。 老者眉头紧拧,过得许久才通过那斥候,朝杨璟谢绝道。 “你的心意我们已经收到,只是刀就是你的命,就好像这些吹管毒箭和竹矛石刀,同样是我们的命,我若接受了你的刀,往后你要是受到伤害,都要算到我的头上,上天迟早会清算的。” 那斥候两头翻译,意思多少有些出入,不过杨璟还算是听得很明白,既然老者都这么说了,杨璟也不好再硬塞。 许是杨璟的举动赢得了老者的尊敬,他们便领着杨璟等人,离开了祖灵之地,回到了他们的部落之中。 黑天部落是大越之地的土著部落,非常的原始落后,生活很是艰苦,但他们很乐观,也很坚韧,如同丛林之中的黑石,不受毒害,不怕猛兽,更不惧风雨,努力且顽强地延续着他们的种族。 杨璟初次也有些不解,就凭着这些竹矛吹管,他们如何能够打败那邪恶老道的追兵? 可当杨璟来到部落,才知道自己只不过见识了冰山的一角! 这个部落竟然拥有足足好几千人的规模,那山谷之中全都是木屋竹楼,竟然不弱于江满渔的黑衣壮领地! “黑天部落是长安府境内最大的部落,陈守度一直想要招纳,可族长如何都不愿意参与世俗的纷争,整个长安府南部,几乎都是黑天部落的领地…” “陈守度三番四次想要侵吞这个部落,但进入丛林作战,陈朝官兵根本就不是这些部落勇士的对手!” 杨艾男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也与杨璟一般,每到一处,总会将背景调查清楚,排除潜在的危险,也算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杨璟对此也是非常满意。 “也难怪那老道没法子进来,若是这般,陈守度的叛军都要吃亏,倒也安全…” 杨璟和李准的到来,也让部落里的人都热闹起来,他们纷纷走出木屋和竹楼,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杨璟,就好像他们当初审视杨艾男等人一样。 杨璟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此时泰然自若,也让那老者心中更是佩服。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龙啸陡然响起,那头恶蛟轰隆隆便从部落里头跑了出来! 那些个野人们纷纷躲避,连那老者头领都吓得远远退开! 这恶蛟显然已经恢复了不少,撒欢一般撞向杨璟,杨璟也是豪气顿生,提了一口气,整个人腾空而起,便翻到了恶蛟的背上,一人一龙四处翻滚了一番,杨璟抚摸着那恶蛟的大脑袋,亲昵了一番。 黑天部落的头人一看这场面,心头不由后怕不已,原来这神龙的主人果然是杨璟,还好没跟杨璟闹掰,否则整个部落只怕都要受难了! 这部落里头的人见得此情此景,也将杨璟当成神人一般的存在。 丛林里头遍地是毒蛇猛兽,再稀奇古怪的生物他们都见过,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神龙,他们都是充满了原始信仰的人,对这些东西最是敬畏,即便到了如今,部落之中地位最高的,仍旧是族中的巫师。 部落头人只是处理世俗事务,巫师才是真正的精神领袖,关乎部落未来和命运的事情,从来都是巫师在拿主意。 杨艾男杂学百家,想要镇住这些部落土著,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而风若尘貌美如花不说,本事也高强,生就一股冰山美人的气质,如同冷漠的神女一般,早就让这些土著人惊叹不已。 如今又来了杨璟这么一个神人,整个部落顿时欢腾一片,早先心中那一点点惊惮,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敬畏! 在他们看来,这可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毕竟神龙降世,可不是谁都能够有幸得见的,更何况这神龙以及神人就住在他们的部落里头! 部落里人太多,老弱妇孺倾巢而出,颇有共襄盛举的意思,杨璟生怕闹腾的动静太大,会引来追兵,只是安抚了恶蛟,便从龙背上跳了下来,恶蛟却如何都不愿再离开,亦步亦趋地跟在杨璟后头。 杨璟给那老者道歉了两句,后者却难得笑了起来,可以看得出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想来平素里是极其威严的一个人。 不过杨璟先前就有赠刀的举动,如今又证明是神龙真正的主人,就凭这两点,早已赢得了头人的尊敬。 虽然头人也有着自己的见识,部落的规模也不小,里头的争斗自然也是有的,但绝不可能像大宋朝廷里头那种尔虞我诈。 他们的思想还是非常淳朴,爱憎分明,平素里豪迈豁达,为了求存,也会毫不犹豫下死手,好斗蛮横,但却直爽,这个小社会的权力结构太过简单,遵从丛林的生存法则,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所以,他们如果对杨璟表现出敬意,那么便该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起码杨璟是这么认为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杨璟通过那斥候翻译,一边与头人交谈,一边往最高的竹楼方向走。 这座竹楼就建在山谷的最高处,俯瞰着整个部落,周遭还有不少木屋拱卫着,想来该是头人的居所。 部落居民自是吵闹,可这头人与杨璟走到哪来,哪里就如同熄灯一般,变得鸦雀无声,也彰显出这头人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威望! 这竹楼并未像其他吊脚楼一般,底层豢养牲畜,上层住人,倒有些像汉人的制式。 竹楼内部倒也宽敞,摆设大多用黑石或者藤条竹篾之类的东西制成,充满原始且古朴的气息。 经过斥候的翻译,杨璟也知道,这头人名唤洛丹,具体意思也不清楚,只是个音译,部落里头的人名字各异,都取自丛林里头的一些事物,是个原始生态的部落,世世代代皆没有接受朝廷的招抚和安置。 长安府乃是大越的重镇,按说不该有这样的族群,不过大越本身就不发达,四处是丛林,除了人口聚居之地,其他地方就是一片蛮荒,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并不稀奇。 洛丹让族人们奉上饮食,杨璟等人也并不客气,可食物的卖相却让杨璟感到有些为难。 虽然也是米饭为主,但这米饭里头夹杂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小虫子,还有花瓣之类的东西,虽然也有不少肉食,但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肉,煮得七八分熟,还带着血丝,实在有些难以入口。 不过杨艾男等人显是早就有了切身体会,偷偷告知杨璟,这些吃食可都是招待贵客才会制作,杨璟也只能皱着眉头吃了下去。 好在味道还不错,横竖杨璟的眼睛也不太好,不去看那卖相,闷头吃起来,倒也是不错的。 正吃着的时候,外头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穿着上比较讲究一些,身上挂着不少贝壳或者宝石,还有铜铁之类的饰品,叮叮当当活像个收破烂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丐帮的九袋长老。 而这些人的簇拥之下,是一名矮小佝偻的酒糟鼻老头,穿着黑色麻衣,打着赤脚,脸上倒是干净,只是额头上刺了三行荆棘还是蜈蚣样式的文身。 洛丹等人见得这矮小老头进来,赶忙起身,杨璟便知道,这老儿应该就是黑天部落的大巫师了。 杨璟也站了起来,朝那老儿稽首道:“我等风尘之人,误入灵地,多有叨扰,实在抱歉…” 杨璟说完,便朝斥候投去眸光,示意他进行翻译,杨艾男和风若尘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大巫师,谨慎地站在杨璟的身后。 可那斥候还未开口,大巫师却开口道:“你这年轻人倒是古怪,分明是全真道的根基,又得了武当的传承,还有些天山黄僧的筑基法门,连蒙古萨满的秘术都有沾染,倒是有趣得紧…” 这大巫师开口便是官话,虽然带着闽南一带的口音,但杨璟却听得一清二楚!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一开口便道出了杨璟的武功底子,可杨璟看他却如同一团迷雾,他没有任何内力和气息散发出来,完全就只是个普通小老头的模样! 要么他的境界已经高出杨璟太多,以致于杨璟都无法看透,要么他就只是个眼界很高的普通老头子! 杨璟还在惊诧之时,那老儿又看了看杨璟的眼睛,二话不说便走过来,一把扯下杨璟的衣领,风若尘等人紧握刀柄,杨璟却感受到那老头不容拒绝的魄力,赶忙抬起手来,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老儿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看了杨璟后肩一眼,而后说道:“果然是鬼遮眼,有点茅山宗的意思,却又不成气候,又有点皂阁山的用药痕迹,杂七杂八的,该是个弃徒邪道,这世道怎地就沦落到这地步了…” 众人听得他的言语,放眼看去,但见得杨璟肩膀上出现两个黑色小脚印,眼睛上浮现出两个黑色小手印,就仿佛真的有只小鬼,整日趴在杨璟后背,捂着杨璟的眼睛一般! 第七百九十二章 古怪巫师意欲收徒 那矮小的酒糟鼻大巫师,竟然能够一眼看穿杨璟的底细,而杨璟却对他一无所知,俨然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模样。 而他竟然连杨璟着了那皂阁山弃徒的道儿都一清二楚,这就不得不让人吃惊了! 虽然他的大宋官话说得有些别扭,但杨璟几乎可以肯定,此人虽然是大巫师的装扮和身份,但绝对是个宋人! 人都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又能想到,如此绝世高手,竟然会躲在黑天部落里头? 所谓艺高人胆大,人一旦有了本事,就想着四处施展抱负,学了一身本事却缩在这种鬼地方,谁又乐意? “许是仇人追杀,才躲到此处避难的吧”杨璟只能作如此想法,不过转念一想,这大巫师就已经如此了得,那个能够将他追杀至此的仇家,又该是强大到何种地步! 当然了,这个仇家也并不一定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一个组织,一股势力,乃至于当今大宋朝廷! 这大巫师额头上刺了三道杠,说不定就是为了掩盖原本的刺字,说不得他本来就是个逃亡的朝廷钦犯,也是不定的。 杨璟心思流转,也只能推测出这些东西来。 不过如果他是朝廷钦犯,杨璟可不能泄露身份,否则会遭来这老头的仇视,世外高人大多性情古怪,若他翻脸不认人,以杨璟眼下的状况,还真的没法子抵挡得住。 眼下大巫师没刨根究底,杨璟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便把精力都放在了眼睛的伤势上。 “大师可有法子治好晚辈的眼睛?” 杨璟这也是激将法,这大巫师既然能够看出端倪,而且对那邪道如此不屑,这种小问题显然是难不倒他的。 果不其然,那大巫师只是冷哼一声,稍稍昂起头,虽然他的个子不高,但杨璟总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这种气度和威严,甚至比皇帝赵昀的还要沉重,只不过性质不同,就好像一个是庙堂至高,一个是江湖至尊。 “这种小把戏,自是举手之事,可是老夫为何要帮你?” 杨璟不由苦笑,是啊,本事越大责任就越大,这一套却不是哪里都能够适用的。 就好像后世那点捐助善款的事情,许多人见得那些大富豪少捐甚至不捐的时候,就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其人品进行谴责,认为他为富不仁。 可捐了是仁义,不捐也是本分,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那也是人家辛苦赚来的,你只看到他今时今日的风光,却不知道走到今日的地位,他付出了何种的代价。 哪条天理规定,钱多就得捐? 同理,也没有哪条天理规定了本事大就一定要救你,对这疑难杂症有把握甚至轻而易举,就会出手帮你解决麻烦。 杨璟想得很透彻,也不会强人所难,若是姒锦在此,只怕要威胁这老儿,即便打不过这老儿,也会拿这黑天部落来要挟,若这老头不救杨璟,姒锦说不得三天两头就会杀几个部落的人玩一玩了。 “大师说的是,是晚辈唐突了,既是如此,晚辈也不便叨扰,这就离开便是” 杨璟说完,作势就要走,那大巫师却有些气愤起来,朝杨璟道。 “老夫正觉着你这小子有趣,原来也不过是个榆木脑袋!是你的面子要紧,还是小命要紧!老夫不愿救,你就不能求一下老夫?莫不成老夫还不值得你开口?你牙口都镶金了?” 杨璟也是被大巫师这一顿抢白弄得哭笑不得,摆架子的是他,要留人的也是他,也没见过要别人求自己办事的。 不过这大巫师竟然懂得调侃,就不是个难说话的人,杨璟也就留了下来,转身朝他说道。 “大师你还真是虚怀若谷,晚辈若真求你,你老人家就肯出手相助?” 大巫师嘿嘿一笑道:“不会。” 杨璟也哈哈一笑,朝大巫师道:“大师虽然隐世不出,但对这世道人情还是牵挂的嘛,不过晚辈眼下自身难保,一穷二白,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不必麻烦大师了。” 杨璟心里其实是在担忧,自己虽然身无长物,但还有恶蛟啊! 这老儿如此精明,甚至要杨璟求他帮忙,只怕是看上这恶蛟了,杨璟赶忙主动提出来,关上这门,也让这老儿死了这条心。 那大巫师见得杨璟如此狡猾,果然有些坐不住,朝杨璟道:“老夫是诚心诚意想帮你,你却把老夫想得如此腌臜,好像要图谋你什么东西一样,倒是让老夫寒心了,既是如此,你们赶紧给我滚出去,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中了皂阁山的巫山鬼障药符,只怕是走不远了” 杨璟虽然去意已决,但风若尘和杨艾男却并非如此想法,他们知道大巫师没必要骗他们,皂阁山的邪道虽然厉害,但也不是天下第一,或许鹿白鱼就有法子可以治好杨璟。 可问题就在于,离开了这黑天部落,外头便全是叛军和敌人,杨璟只怕撑不到返回大本营,就要葬送在这丛林之中了! 杨艾男赶忙上前来,朝那大巫师稽首求道:“天师,求你救救我父亲!” 那大巫师不由脸色一冷,眸光如同刀子一般凶厉起来,朝杨艾男低声喝问道。 “你这小娃娃不要乱说话,老夫只是一介野夫,哪里是什么天师,可不要乱喊!” 杨璟本来就怀疑这大巫师是个道门中人,否则不会一眼就看穿杨璟的武功路数,更不会认得皂阁山的药符。 他这么一个宋人,成为了大越之地的土著大巫师,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和不同寻常。 如今他恼羞成怒一般矢口否认,杨璟就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 杨艾男非但没有被他吓住,反而继续恳求道:“天师,小子尝跟着白玉蟾仙人学道,对这仙人气魄的感应最是敏锐,小子能够感应到天师身上的气度,天师能否看在师父面上,救一救我父亲!” “你竟然是葛长庚的弟子?”那大巫师也有些吃惊,此时才认真地审视了杨艾男,而后微微点头道。 “因着你没有内力根基,早先倒是没着意,没想到还是有些灵根天赋的,看来还真是葛长庚的弟子” 大巫师继而又转过头来,朝杨璟上下打量了许久,而后才朝杨璟道。 “想要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不要你什么报酬,只是有一件事要你点头,若你肯答应,我便保住你这对招子,否则不出两天,你下半辈子可就再见不到日光了。” 杨璟也知道眼睛的伤势已经刻不容缓,既然大巫师不是打恶蛟的注意,他也就安心了,当即回答道。 “大师且说来听听,若是力所能及,晚辈定当万死不辞。” 大巫师见得杨璟宠辱不惊的杨璟,倒也很是满意,朝杨璟点头道。 “老夫见你好歹是根好苗子,若你肯拜我为师,我自然会维护你于你,非但如此,我还会送你们出去,若心情好些,老夫也不介意帮你把那害人的皂阁山邪魔给抓来。” 杨璟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若是别的事情,他还真的打算答应下来,可唯独这件事,杨璟却是想答应也答应不了的。 再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杨璟早已经明白,个人能力再如何强大,也强不过天下大势,即便这个大巫师能够教他更加厉害的内功,乃至于仙术,又有何用? 他已经修炼到几乎天下无敌手,可到头来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一个皂阁山邪道,加上陈守度和祸蛇儿赤,就把他折腾得灰头土脸,差点就要瞎掉。 误闯到这黑天部落里头来,随便碰到一个大巫师,竟然比自己的修为不知高出多少层楼来,个人能力再强大,又有何用? 念及此处,杨璟也有些心灰意冷,便朝这大巫师回绝道。 “承蒙大师抬爱,晚辈也是诚惶诚恐,只是晚辈不能答应你。” “你说什么?!老夫要收你为徒,那是你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想当年多少人在山门外头跪到膝盖发脓,但凡得了老夫点拨一二,哪个不是呼风唤雨,你竟然拒绝!莫不成老夫还不配当你的师父不成!” 杨璟本想顺着他的意思,好生解释一番,可看着这气呼呼的老头儿,杨璟心头竟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来,结合种种表现,杨璟咬了咬牙,决定要赌一把! “不错!你还不配当我师父,因为我已经有师父了,就你这种气度,连我师父半根脚趾都配不上!” “呼!” 一阵风声倏然而起,杨璟根本来不及抬手,风若尘等人连刀柄都没捏着,那大巫师已经捏住了杨璟的脖颈! “你师父是谁,凭什么如此张狂!” 大巫师双眼血红,杨璟已经修炼到了这等地步,比武道宗师还要高深,竟然无法抵挡他这一抓! 杨璟梗着脖子,越是冷漠地看着他,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朝他说道。 “本来师父的名讳不容泄露,更不可挂在嘴边,只是大师想来看不上我师父,晚辈却是容不得别人亵渎师尊之名!” “晚辈杨璟,巴陵人氏,因缘际会,由师兄张本灵代师收徒,师尊姓王讳道明,乃是南无派谭祖师的首徒!” 杨璟此言一出,那大巫师也被吓到了,手劲儿一松,眼神竟然有些恍惚,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又细细地捏着杨璟手臂。 杨璟只觉得一股柔和的暖流涌入体内,顿时如沐春风,通体舒泰,只希望这老头儿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可大巫师只是短短片刻,便收了手,微微点头道:“是啦应该是没错了” 他这番举动,已经将杨璟心中的猜想印证了大半! 不过杨璟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装疯卖傻,这老儿如果不主动提起,杨璟自然也不会说破。 那大巫师自言自语了一番,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此时才恢复了神色,朝杨璟道。 “你跟我进来。” 杨璟本还想装腔作势一番,可见得他的眸光有些清冷肃杀,也就老老实实跟着这大巫师,走进了内室。 第七百九十三章 老夫收徒只为屠龙 杨璟跟着那大巫师走进内室,大巫师有些恍惚地坐了下来,而后朝杨璟道。 “小子,你且说一说,你是如何成为王道明弟子的。” 杨璟心中已经笃定,即便这大巫师不是失踪多年的王道明,也该与王道明有着极深的渊源,否则如此心高气傲的奇怪老儿,让杨璟说得一文不值,又岂能放过他杨璟! 有了这层关系之后,杨璟也就不再隐瞒,从巴陵的遭遇开始,从自己还是个小推吏开始讲述,将自己与宗云的往来故事,全都娓娓道来。 这说起来才知道,原来自己经历了这许多事情,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越说越是有些唏嘘,杨璟进入了情绪,也就没太多隐瞒,除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竟然一路讲述了出来。 本来说到收徒便该收尾了,可杨璟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也没停下来,一直讲到南征,讲到被皂阁山邪道阴了一把,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知不觉,这时间也悄悄溜走了,虽然杨璟一直眯着眼,但这竹楼里头采光不错,晨曦亮起,杨璟才发现,原来外头已经天亮,他们竟然说了整整一个大晚上! 那大巫师仿佛也沉浸在杨璟的故事之中,待得杨璟讲完之后,又问了不少问题,比如那大萨满的实力如何,乃马真和克烈氏长得如何如何,总之都是一些细节的问题。 杨璟也知道,若非被自己的经历所吸引,这大巫师也不可能问起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 当然了,他问得最多的,便是关于宗云以及北伐义军的事情,听说杨璟将维京铁骨者和马木留克佣兵团都留给了宗云,这老儿看着杨璟的眸光,也变得更加的柔和。 虽然这些发生得那么顺其自然,但杨璟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这大巫师肯定跟王道明关系匪浅! 大巫师又问了董尚志与杨璟和宗云之间的龃龉,连丘本玄等人也都问起,甚至于龙山观上的松晏真人张宝樱,也就是杨璟的姑奶奶杨妙真等人,也都没漏过。 当他听到夜郎人还存在之时,却没有太多的吃惊,杨璟也算是总结出一些道道来。 这老儿对尘世间的局势并不太了解,反倒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尤其了解,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成为黑天部落的精神领袖了。 仿佛看出了杨璟眼中的那股期盼,大巫师轻叹了一声,朝杨璟道。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过你也别瞎猜了,王道明已经死了,我也不是你师父...” 杨璟见得他言语唏嘘,神色忧郁,也不敢过问,只是由衷地说道。 “虽然我没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但宗云这小子能够为了师父,搅得天地变色,能够让一个弟子如此奋不顾身地去维护,这个师父便是个值得崇敬之人,至于他是否尚在人间,做弟子的自然心存希望,若真的不在了,也长存心中不是?” 杨璟说得真切坦诚,那大巫师也不由点了点头,朝杨璟道。 “也莫说这些了,且先休息休息,稍候我让人送些汤药过来,你既然肯对我这老头子推心置腹,我不会看着你变成瞎子的。” 杨璟若再说感谢的话,也就显得见外了,当即点头应下来,两人走出房门,发现其他人都在客厅里候着,连那洛丹头人都没敢回去歇息! 大巫师并没有什么过意不去,反倒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如同黑天部落的神,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若哪天这些人不再敬畏他了,他反倒要发怒了。 李准已经被送下去歇息,风若尘和杨艾男也需要降息身体,大巫师便吩咐下去,让人好生伺候着,又让人给李准疗伤,自己却到厨房里,亲自给杨璟熬煮药汤。 杨璟自然不知道这药汤是大巫师亲手熬制的,更不知道大巫师用了自己的精血来当药引。 喝了这药汤之后,杨璟只觉得双眸清凉,不再刺痛,终于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不过杨璟醒来之后,却发现如何都睁不开眼睛,伸手一摸,双眼已经让布带紧紧缠住,眼皮外头许是敷了冰片之类的东西,清清凉凉,漫提有多舒服了! “醒了?先吃点东西,手别乱碰。” 杨璟醒来之时便感觉到旁边有人,只是他以为会是风若尘,却没想到走进来的竟然是大巫师。 若非他亲口否认,杨璟还真心认为此人就是失踪多年的王道明了。 杨璟看不见吃食,但还没到需要喂食的地步,端起碗来,嗅闻了一下,竟然是清香扑鼻的米粥,杨璟也就毫不客气地喝起粥来。 大巫师坐在一旁,朝杨璟问道。 “我对你这小子已经知根知底,只是有一件事还不明白,你不愿拜我为师,除了已经有了师门,就没别的念想了?不是我自夸,这世间还没人拒绝过我,能拜我为师,那从来都是求之不得的...” 杨璟心说这老儿心里果真还在纠结,自己到底还是伤了他的自尊,此时既然冰释前嫌,也就不再恶心这老儿,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给说了出来。 杨璟所考虑的也确实没错,匹夫之勇很大程度上能够激励军心士气,有时候甚至能够扭转战局胜败,但毕竟是少数。 那些个武道宗师,单打独斗可以横行天下,可真要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再如何提升自己的武力值,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帮助,杨璟也是经历了这许多次生死,才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杨璟自己也都没想到,不管是武力还是心境的修炼,都有一个共同的过程,那就是由简入繁,再化繁为简,最终返璞归真。 此时的杨璟正是到了最后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地步,一开始的他为了保护自己,为了守护自己心爱之人,会迫切地渴求个人力量。 这股个人力量,也确实让他逢凶化吉,三番四次逃脱死神的追杀,可回头想一想,段初荷与繁花等人,高采芝的亲生母亲覆盆子等人。 这些人都在杨璟眼皮底下受伤或者死去,抛开这些远的不说,单说近在眼前的林爵以及李准等人,乃至于神火营的诸多兄弟,这些都是杨璟心中无法抹除的痛! 杨璟说得情真意切,想起林爵等人来,眼睛不由湿润,又有些刺痛起来。 大巫师见得杨璟情绪激动,也不再拿捏架子,朝杨璟坦诚道。 “老夫之所以想要收你为徒,并非看中了你的天赋,你自己想必也清楚,你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的地步,并非因为天赋异禀,而是勤能补拙,又敢于冒险。” “既是如此,大师又看中了晚辈哪一点?”杨璟也有些不解,实在不知道自己除了那头恶蛟,还有什么能够吸引这大巫师的。 大巫师轻轻笑了笑,而后朝杨璟道:“如果我说,老夫是看中了你靖西侯爷的身份,看中了你在朝堂上的作为,才打算收你为徒,你信是不信?” 杨璟不由有些哑然,因为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官场争斗,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的东西,他最是反感,也亏得在军队里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在朝廷上,他又如何能斗得过贾似道? 大巫师见得杨璟沉默,知道杨璟心中又不解,沉默了许久,才压低声音,朝杨璟说道。 “因为老夫要教你的,乃是屠龙之术!” 屠龙术! 听得这个名词,杨璟不由心头一紧,因为他早先推测这大巫师应该是个朝廷钦犯,而且还是滔天重犯,此时大巫师说到屠龙术,似乎在印证杨璟的推测! 所谓屠龙术,原指一些不切实际的本事深奥难学但缺乏实用性的技巧等等,典故出自于庄子,说的是有个人耗尽家财,学了屠龙术,三年之后学成归来,却无处可用。 这屠龙术耗尽家财,又三年才学成,自然是一门好技术,而且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但问题是,去哪里找龙来杀? 不过到了后来,这屠龙术又有了另一个意思,那便是帝王之术! 古代天子被认为是真龙天子,这个屠龙嘛,自然就是要造反了! 当然了,也并非造反才称得上屠龙术,削弱皇帝的统治和权力,也算是屠龙,除此之外,还有祸蛇儿赤之类的扶龙术和贾似道等奸佞的攀龙术等等。 若是在盛世,这屠龙之术确实没有太大用处,可眼下乱世纷纷,屠龙并不一定要造反,屠蒙古人的龙也是不错的! 这是一门综合性的学科,涉及到政治军事权谋等等非常专业且深奥的知识,乃国士必须具备的能力! 杨璟刚刚才认识到个人力量不足以改变天下局势,这大巫师便送来了屠龙术这个大礼,杨璟都恨不得改口要跟他学了! 当然了,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书本上的东西不能生搬硬套,到底还是需要看个人运用到何种程度。 从这个层面来说,大巫师考虑的并没有错,杨璟的侯爷身份,以及南征军主帅的权柄,用来施展屠龙术,最是合适不过!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经验之谈,即便不是言传身教,也要耳提面命,绝不是丢几本书给你,让你背完就是足以争霸天下了,而是通过具体的事情,具体分析出来,作为例子,引发出各种问题与思考,再引导学生如何去处置更加全面。 可以说,这就是个大格局乃至于世界格局的考量,是个高屋建瓴甚至有些缥缈的学科和本事! 如果杨璟真的要学,或者说这大巫师真的想教,别的暂且不说,大巫师只怕是要跟着杨璟出山,再不能隐世不出,否则又如何教杨璟帝王之术? 大巫师虽然没有如何解释屠龙术,但杨璟心思飞转,已经将这些都想了个清楚明白。 他正是因为在权谋上有着致命的短板,才使得神火营以及林爵等人沦落至此,又岂有不学之理! “请大师教我!” 杨璟满怀激动,如是说着。 第七百九十四章 休养生息风云突变 若是道家秘术之类的本事,杨璟也就不去学了,可没想到这大巫师要教给杨璟的,竟然是屠龙的帝王术,杨璟当即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 杨璟的表态也让大巫师有些哭笑不得,毕竟早些时候,杨璟是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甚至为此贬低了大巫师一通。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杨璟心中怀疑,以为大巫师便是自己的师父王道明。 虽然大巫师并没有承认,说什么王道明已经死了,他也不是杨璟的师父云云,但杨璟终究还是有些不死心,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更没法子继续深究。 那大巫师也绝口不再提起身份的事情,而是朝杨璟道。 “这屠龙术也不是三天两头能够学会的,眼下你蒙着眼睛,也没法子看书,我这里倒是有个法门,能够让你行动方便一些,你想不想学?” 杨璟不是他的弟子,但他仍旧想方设法往杨璟脑子里塞东西,这就让杨璟感到有些疑惑了。 难道他杨璟真的是天纵之才?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因为闲来无事,才指点杨璟一二? 无论如何,大巫师说的也在理,横竖还在恢复期,眼睛又看不到,着实不太方便,若能够学会这个法门,倒也是不错的。 失去了光明,杨璟只能听音辨位,这对于天生的瞎子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杨璟是半路抓瞎,习惯了用眼睛来观察,而且一双眼睛最是锐利,如今看不见了,想要听音辨位,却是比不上那些先天失明之人。 “大师肯教,是晚辈的荣幸…”杨璟谦逊地说着,大巫师却哼了一声,有些阴阳怪气地调侃道。 “你不是说我连你师父的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么?” 杨璟也是讪然一笑,但接着又有些感慨:“要是能见师父一面,也算是了无遗憾了,师兄心里一直挂念着呢…” 杨璟说了此话,大巫师那边也沉默了,嘴唇翕动了几次,终究是没说话。 房中安静了不久,大巫师终于开口,却是给杨璟讲解那个小法门。 他的这个法门,杨璟也曾经想过,只是一直没法子做到。 根据他的理论,世间万物皆由炁,也就是能量或者磁场,炁同气,是无形的存在。 其实每个人能够释放出属于自己的炁场,只不过没有武功内力的人,炁场的释放是本能且客观的,自己无法感知和改变。 而一些高手能够谈查到炁场的存在,这也是他们判断一个人是否适合修炼内功的一个标准,通过探查炁场的大小和质量,就能够判断这个人是否具有潜质。 内家高手能够随意改变炁场的形态和大小,甚至能够影响其他事物或者人的炁场! 大巫师的法子就是这般,只要杨璟像摊面皮一般,将自己的炁场拉长拉宽,便如同结了一张无形的蛛网。 只要有人或者东西进入到杨璟的炁场之内,他便能够如网上的蜘蛛一样,感知到周围的情况了。 理论上确实很有效,但却有些不可行,因为杨璟无法控制自己的炁场! 这也是杨璟的软肋,他太过专注于武学的修炼,在道术上没有太多的涵养,以致于连修行者最基本的一些常识性技能,都没能掌握。 大巫师仿佛看穿了杨璟的优劣势一般,今次把法门传给杨璟,也算是查漏补缺,让杨璟更臻于完满。 杨璟有着深厚的内功底子,也不需要如何修炼,只需要有人引路,他便能够大步向前,懂得了这法门的诀窍之后,杨璟很快便能够操控自己的炁场了! 而当他把炁场铺开之后,那炁场竟然覆盖了整座竹楼,甚至于延伸到了竹楼周围方圆几十步! 许是感受到杨璟的炁场,大巫师也是惊叹不已。 不过他听过杨璟的故事,知道杨璟并非天才型的人物,而不过是勤能补拙罢了。 或许在道术上,杨璟没有太多的手段,甚至于在内功修炼上,也是剑走偏锋,有些不为正道所容忍。 但杨璟修炼之刻苦,是无人能比的,他甚至用入定来顶替睡眠,而且坚持了两三年,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杨璟的内力和炁场都比寻常修行者要更加的浑厚和宽广! 释放炁场之后,杨璟也非常的高兴,因为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很是玄妙! 虽然杨璟被蒙了起来,但周围有些什么东西,他都能够感受得到,就好像闭上眼睛,却感受到另一个世界一般! 炁场是无形的,却又是最细腻和敏感的,便是有苍蝇蚊子飞入炁场之中,杨璟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得到! 也正是因为炁场的这种特质,杨璟也终于能够“看”到这大巫师自己的炁场了! 便是外头伺候着的部落女人,炁场也都围绕身周,释放出三五步,这是人的本能,就像有人蒙着眼睛,仍旧能够避开前面三五步开外一些凳子之类的障碍,这是直觉,也是人的炁场在起作用。 不同的人,炁场大小不一样,直觉也就有强弱之分,不过大巫师的炁场却缩回了体内,没有一丝释放出来! 在杨璟的炁场之中,周遭的事物和人,便如同网格上的点,如同黑夜之中的灯火。 可大巫师的炁场全部缩回了体内,在杨璟的炁场感知之中,大巫师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黑洞一般的存在! 在见到大巫师之时,杨璟就生出两种推测,这大巫师要么比杨璟强大太多,要么一点内力都没有,才导致杨璟无法看出他的深浅来。 而如今杨璟懂得释放和改变炁场形态,利用炁场充当自己的眼睛之后,他终于确认,大巫师属于前一种可能,他实在太强大,比杨璟还要强大太多太多! 杨璟心头不由又涌出那股不甘心来,他始终觉得大巫师与师父王道明有牵扯,不过杨璟也不再去想这些了,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眼下他给自己治疗眼睛,给李准疗伤,收留杨艾男和风若尘以及恶蛟。 他还传授杨璟炁场的法门,往后还要教导杨璟屠龙的帝王之术,无论他是不是王道明,对杨璟也都是有恩情的,至于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杨璟心中也有一些猜测,只是此时也不想去纠结罢了。 尝试了几次之后,杨璟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感知方式,不过大巫师也说了,杨璟的眼睛耽搁太久,想要彻底痊愈还需要时间,他已经用了药,在此期间,绝不可撕下蒙眼布,否则会有失明的风险。 杨璟记下这叮嘱,却也不能安下心来休养,听了大巫师说了半天帝王术,便摸着纸笔,写了一封信,让黑天部落的人,送往张长陵和李林安留守的营地。 虽然他无法亲自前往,但心中还是关切着局势的。 大巫师已经将杨璟当成弟子一般对待,杨璟又是能够驾驭神龙的人,黑天部落的头人洛丹也对杨璟很是敬重,这个忙自然要帮。 他的人太过熟悉这里的地形和路线,到了天黑便送了消息回来,不过却是个坏消息! 营地果然遭遇到叛军和蒙古军队的袭击,损失不是很大,但营地已经保不住,张长陵只能在李林安的带领下,在长安府内四处打游击,积蓄力量,阻挡陈守度和忽必烈北上的脚步。 只是想要如先前设想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长安府,已经有些不太可能了。 而收到杨璟的信之后,李彧和鹿白鱼等人跟着黑天部落的信使,来到了黑天部落,当他们见到杨璟的惨状,又听说林爵已经死了,心里头也难过得紧。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杨璟孤军深入,龙渊城那里的宋军,便完全落入了贾似道的手里! 颜明直虽然是禁军统领,但只忠于赵昀,而贾似道便是赵昀的代言人,杨璟没法子坐镇中枢,颜明直这个地道武将,根本就压不住贾似道,军权已经落入了贾似道的手中! 贾似道掌控军权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军营之中的素清风等人全杀了,虽然用了整肃军纪的名义,但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清除隐患,把杨璟捏在手中的把柄,彻底抹去了! 没有了素清风等人,就再无人证能够指控他与祸蛇儿赤之间的腌臜交易,他如重获自由一般,对杨璟不再忌惮! 顺天和李昭皇在龙渊城苦苦支撑,贾似道却已经开始向陈守度释放善意,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只要陈守度不再与忽必烈结盟,他甚至愿意说服李氏姐妹,赦免陈守度,让陈守度以清化为界,分去大半个大越之地! 他甚至已经放出消息,只要陈守度接受这个提议,他可以让张长陵和李林安退兵! 这是让人极度气愤的一件事情! 从贾似道的角度来看,他这是为了平息战争,避免让万千士兵死在战场上,若能和平解决争端,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可士兵的宿命就是战场,又如何能够苟且偷安,若这种和平需要付出尊严和国土,这样的和平要来何用? 再者,让张长陵退兵,便等同于将杨璟遗弃在丛林里头,而杨璟可是南征军主帅啊! 鹿白鱼和李彧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实在让杨璟怒不可遏,若不及时作出应对,只怕贾似道真要坏了这锅粥了! 虽然杨璟在长安府这里吃了大亏,但整个大局势还是好的,李氏姐妹掌权,就是个大好的开头,大越北部全都在宋军的掌控之下,如今却要跟陈守度议和,要跟他划地而治,贾似道所要的只是眼前的和平,根本就没考虑长远的得失! “我要尽快赶回去!” 杨璟如是想着,张长陵有着自己的主见,但毕竟只是副帅,没有杨璟压阵,他扛不住贾似道这个监军,若他违抗命令,只怕又要重蹈当年洛阳的覆辙了! 至于李氏姐妹,虽然她们都是女强人,但李朝残余势力根本不足以独力对抗陈守度的叛军和蒙古大军,贾似道又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她们姐妹二人如何能撑得住! 第七百九十五章 台风肆虐龙女新生 眼看着已经九月末了,这里仍旧酷热难当,杨璟倒是想早点离开,结果又来了一场台风,整个黑天部落都心惊胆颤地躲避天灾。 虽然台风很常见,但他们仍旧感到非常的恐惧,认为有人行了罪恶,上天要降下惩罚。 杨璟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还是制定了抗灾方案,与大巫师商量了一番,发动人手疏通山谷的水道,找来石头和树木,压住茅屋的顶棚,又将周围存在威胁和隐患的树木都砍掉,还加固了山谷上方的山体,以免山体滑坡,将整个山谷村落都给埋了。 这大风大雨的,已经有好些房屋被掀翻,老弱妇孺都躲在山洞里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杨璟的眼睛看不到,抗灾也只能出工不出力,方案制定出来之后,具体工作也交给部落青壮来完成。 此时他也终于能够体会到,为何大巫师在部落之中会有如此崇高的威望了。 虽然他的年纪大了,身材又矮小,但仍旧与头人洛丹一道,身先士卒,事必躬亲,俨然是整个部落的主心骨。 杨璟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在山洞里安抚人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台风持续的时间很长,安顿好这些人之后,杨璟才坐下来歇息,鹿白鱼正打算过来给他换药,此时杨璟却嗅闻到一股血腥气息! 杨璟释放出炁场来,第一时间便锁定了位置,那血腥气的来源,竟然是姒锦! 杨璟受难,姒锦不可能不来,张长陵等人也不可能劝得住她,当日鹿白鱼与李彧等人跟着信使前往黑天部落,姒锦也跟着过来了。 杨璟虽然嘴上抱怨,但心里也颇为感动,此时发现姒锦疑似受伤,杨璟赶忙让鹿白鱼停止换药,两人走到了姒锦这边来。 鹿白鱼只是看了一眼,便见得姒锦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汗水直下,而姒锦见到杨璟,则低低地说了一声。 “喂…我可能要生孩子了…” 话音未落,殷红的鲜血已经渗出她的裙子了! 得嘞,感情这丫头一直把孩子当成一泡尿一般憋着,似她这等人物,竟然没将宫缩阵痛当成一回事! 虽然她行事大胆泼辣,但毕竟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丫头,对生孩子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经验,性子跳脱惯了,平素里有些腹痛之类的,也没怎么上心,此时都要生了,才有些后知后觉。 鹿白鱼毕竟是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又是苗寨里的蛊师,见识自然比姒锦要更多,此时赶忙驱散人群,杨璟小心翼翼地抱着姒锦,来到了一个单独的石室之中。 鹿白鱼让人赶紧找来干净的床单和被褥,又挑了几个手脚干净利索的部落妇人,一道给姒锦接生。 姒锦起初还只是紧皱眉头,如何都不吱声,到了后来,疼痛越发厉害,她终于也忍不住嗯嗯起来。 杨璟也是满心焦急,段初荷的孩子极有可能,而且十有**是他杨璟的。 但那小皇子出生之时,杨璟一无所知,也就没有这种牵肠挂肚的心情。 眼下杨璟自己都慌了,心里既担忧又兴奋,在石室外头来回踱步,看着那些妇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此时石室内的姒锦突然大声叫唤道:“杨璟你个王八蛋!还不给我进来!疼死老娘了!” 杨璟听得叫唤,也不顾那些妇人的阻拦,快步走了进来。 若在后世,男子陪产倒也不算什么,反倒满满都是人情味,可在这个时代可不同! 然而杨璟哪里顾得这许多,他本来就没将这些世俗规矩放在心上,那些妇人虽然将他的举动视为妖异,但杨璟蒙着眼睛,她们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杨璟常常有惊人之举,不过这一次连鹿白鱼都有些反对,并非因为男女顾忌,而是因为对杨璟不好。 不过杨璟的性子她也了解,只好任由杨璟进来了。 杨璟走到稻草铺便上,便跪在了旁边,姒锦当即便抱住了他,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仿佛还不解恨,过得片刻又松口骂道。 “都怪你!都是你使坏!” 杨璟哪里敢反嘴,只是说是是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姒锦是又咬又撕又打,仿佛要将她受的罪,都转移到杨璟的身上来,而杨璟则像沙包一般默默承受着,不断鼓励她,在一旁引导姒锦的呼吸。 杨璟是学医出身,自然知道拉梅兹生产呼吸法,这是一种分娩时的呼吸法,能够分散产妇的注意力,起到一定的减痛作用。 此种呼吸法开始的时候宫缩还不强烈,可以用胸式呼吸,而后才是嘴式呼吸,大概可以分成四五个阶段。 杨璟稍稍回想了一下,便捧着姒锦的脸,朝她说道:“丫头,看着我,跟着我呼吸!” 杨璟虽然蒙着眼睛,但此时言语严肃,姒锦也不由听话起来,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子,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有杨璟这么成熟的男人陪着,终于是安心下来。 再者,杨璟非但是起死回生的神医,还是呼吸吐纳的大宗师,姒锦没道理不信他。 “跟着我的呼吸频率,四短一长,嘻-嘻-嘻-嘻,呼——” 虽然杨璟也不乏治病救人,医术也是精湛,但此时他认真且温柔地引导着她的呼吸,姒锦心头还是暖洋洋的,只觉得这一刻的杨璟最是吸引她,也最让她心动! 若是往常,她肯定会一巴掌拍在杨璟脑袋上,而后破口大骂,嘻嘻嘻嘻你个大头鬼啊! 可现在,她却如同听话乖巧的小姑娘,认认真真跟着杨璟呼吸,两人渐渐处于同一频率,仿佛杨璟也在承受她的痛苦一般。 宫缩一阵疼过一阵,杨璟又换了呼吸的频率,姒锦也跟着变换,她的眸光都集中在杨璟的身上。 虽然杨璟蒙着眼,可姒锦却仿佛能够感受到,杨璟的所有关注点,都在她的身上,这种感受着杨璟全心全意,仿佛杨璟的整个世界里,只有她姒锦一人的感觉,让姒锦充满了幸福。 杨璟对生产的过程还是有所了解的,一面安抚着姒锦,一面指导鹿白鱼,虽然鹿白鱼也干过稳婆,但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娘子,手脚难免生涩。 部落里那些个妇人粗手大脚,恨不得把孩子直接抠出来,杨璟可不放心。 外头的台风还在继续肆虐人间,虽然做足了灾前准备工作,但山谷还是倒灌了过膝的积水,房屋被掀得东倒西歪,部落的青壮还在抢救屋子里头的东西,山洞里也是乱哄哄一片。 各种妇人的喊声,孩子的哭声,不小心摔碎东西的声音,又有大树倒下而引起的惊呼声,各种喃喃自语,大声唱歌祷告的声音,山洞里比外头大风大雨还要吵闹。 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随着姒锦最后一次用尽全力,杨璟的宝贝孩子终于生了出来! 鹿白鱼见得这孩子,也是心头激动,双眼都通红,周围的妇人们也是展露笑容。 “恭喜你了云狗儿,是个小丫头!”鹿白鱼由衷地笑着,而杨璟已经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了。 他教鹿白鱼清理心生儿口鼻里头的秽物,而后在心生儿后背轻轻拍了一下,那小丫头便哇一声哭了出来! 清亮的哭声从石室内传出去,仿佛天地初开分阴阳清浊一般,外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整个山洞都安静了下来,连那些啼哭的小孩,都止住了哭声,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自家大人,不知道大人们为何突然面带微笑。 他们是原始部落,为了生存,人口是最贵重的财富,是老天爷赐予他们最原始也是最伟大的东西,崇拜生育也是世界各国部落几乎是相同的信仰。 他们由衷感到高兴,小孩的出生,仿佛驱散了恐惧,让他们感到安定平和。 在他们看来,台风是老天爷在发怒,是老天爷要惩罚罪人,可在这个日子里,老天爷却赐下一个孩子,说明老天爷要惩罚的并非他们。 外头倒是安静下来了,杨璟却久久无法平静,慢说段初荷所生的那个小皇子是不是他杨璟的种,单说杨璟连那孩子何时出生都不知道,可今次他却陪在身旁,等待着这个女儿的出世,这种体验,让他感动到落泪。 他有些语无伦次,不顾周围女人的目光,俯身亲吻姒锦,姒锦本来就是个离经叛道的魔女,自然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在她看来,男人们都喜欢儿子,生了儿子的女人,才有地位,才能得到丈夫的疼爱,她生了个女儿,还生怕杨璟不高兴。 可从杨璟此时的表现来看,杨璟真的如同先前所言,无论男女,他都喜欢,他都爱。 姒锦感受到了杨璟满满的爱意,生产的痛楚也让她明白了许多事情,或许正是这次生产,正因为这个女儿,姒锦终于走到了人生的转折点,她终于破茧成蝶,从阴暗之中走出来,张开双手,拥抱阳光与美好! 杨璟松开姒锦,而后指导着姒锦,用火烧了利刃,把脐带给剪断,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但此时有条不紊地指导着,比那些生育过小孩的妇人,还要更加无微不至! 部落的妇人们本来就觉着杨璟在场,会是个大麻烦,结果杨璟才是主心骨,她们虽然听不懂宋话,却看得出鹿白鱼一直在照着杨璟的吩咐做事。 鹿白鱼随身带来的女通译也在告诉她们,该如何去做事,但她们看着杨璟小心翼翼抱起那个被洁白柔软的襁褓包裹着的小娃娃之时,她们仿佛看到杨璟的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是父爱的光。 杨璟抱了一会儿,那小娃娃就停下了哭声,杨璟便将她放在姒锦的怀里。 这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与杨璟亲热之时没有任何羞涩,此时却羞红着脸,给自家女儿哺乳,看着怀里这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她哭得一塌糊涂。 这是女儿的新生,也是她姒锦的新生! 第七百九十六章 抛妻弃子离开部落 仿佛在印证天意一般,杨璟的宝贝千金降世之后,台风竟然也渐渐停歇了下来。 迎接新生命,从来都是部落里头最值得庆贺之时,杨璟又与大巫师交好,连头人对杨璟都毕恭毕敬,部落的人们自然也是由衷欢喜,颇有举族欢庆的意思。 他们纷纷送上自己的礼物,妇人们带着孩子,在石室内唱着歌,连姒锦都露出笑容来,若是往常,她早就嫌弃太吵,将这些野人全都赶出去了。 黑天部落的歌谣很是古朴而原始,虽然音节单调,却悠扬深远,仿佛从远古时代便流传下来一般。 他们的声音很雄壮,也很嘹亮,可小女婴却嘬着小手,闭着眼睛熟睡着。 虽然他们没能见到婴儿,但还是给杨璟表示了祝贺,礼物虽然都是丛林里头的猎物之类的东西,但堆满了整个石室的外间,杨璟也很是高兴。 他知道这些部落族人都很淳朴,这是他们表达友善的方式,杨璟也不客气,不过收下之后,杨璟又与头人商议,将礼物都拿出来,在部落中央的空地上,举行了盛大的夜间篝火宴会。 多亏了杨璟的抗灾方案,虽然这台风比以往都要大,但损失却是历年来最小的,加上小女婴降世之后,台风也识趣地停歇下来,部落更是将杨璟视为神人一般的存在。 到了夜间,真真是举族欢庆,其乐融融,除了庆祝女婴的降生,也在庆祝灾难并没有打倒他们。 姒锦将那小丫头视为心肝宝贝,鹿白鱼和风若尘也欢喜到不行,几个女人仿佛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和芥蒂,这小宝贝,将她们凝聚在了一起。 虽然风若尘和鹿白鱼的年纪比姒锦大,但她们都没有抚养小孩的经历,心中也羡慕姒锦,往后估摸着杨璟是要多受累了。 贾似道夺取军权,逼迫张长陵等人退兵,要与陈守度和蒙古人议和,大局势异常紧迫,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儿的出生,也让杨璟暂时放下了这些忧虑。 他与大巫师还有洛丹头人,坐在首席之上,欣赏着部落人们的欢歌快舞,看着他们享受烧烤美食,以及自酿的美酒,仿佛这里便是不受战火侵扰的世外桃源一般。 杨璟看着这一切,恨不得再不要出去打拼,只想着将其他人接过来,往后便在此隐世终老,不再理会世俗的一切。 当然了,这也只是杨璟一时感慨罢了,不过这种神色上的变化,有些无奈和落寞,如何都逃不过大巫师的眸光。 “这里只是个安逸的小池子,不是你这条大龙能够撒泼打滚的地方,外头虽然纷乱,但龙争虎斗,乱世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战场” 听得大巫师如是说,杨璟也只能苦笑:“我本就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哪里想过要争夺些什么” 若是三年前,杨璟说出这番话来,倒也可信,他那时候确实想着当个小推吏,衣食无忧,没事破破案子也就够了。 可北上南下东来西去,将偌大天下几乎走了个遍,杨璟终究还是变了。 他不能把这个时代,交给自己厌恶和唾弃的人,自己有能力改变一些事情的时候,为什么要懒惰和逃避? 所以他这句话说得倒是有些言不由衷,自然也瞒不过大巫师,不过大巫师并没有究根问底,只是朝杨璟问道。 “那小娃娃可取了名字?” 他说起这话之时,眼中满是慈祥,让杨璟也感受到他是真的在关心杨璟这个刚出生的女儿。 杨璟想了想,便朝大巫师道:“长者赐名,这是我华夏民族的优良传统,晚辈便才疏学浅,倒也没什么太好的名字,还请大师为小女赐名” 大巫师呵呵一笑,仿佛早就等着了,沉吟了一番,而后朝杨璟道。 “这女娃娃乃是靖西侯的女儿,金枝玉叶,又震住了风灾,给黑天部族带来了安宁,不若就叫杨靖宁吧。” 杨璟认真地想了一番,当即点头道:“大师这名字果是寓意深刻,不过内子的脾气这名字多少有些男儿气概,我看不如换一个字,叫杨锦宁吧,大师以为如何?” 大巫师也是见识过姒锦的,知道姒锦是个无法无天的人,杨璟这么一说,他也有些好笑又好气,仿佛有些鄙夷杨璟怕女人一般。 不过杨璟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杨靖宁确实有些男儿名字的意思,杨锦宁带个锦字,想必姒锦该很开心才是。 横竖杨璟已经领了情,大巫师也就点头称善,说杨璟换了名字不错,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杨璟心挂着姒锦母女二人,也没坐太久,便赶回到了石室。 此时风若尘和鹿白鱼已经出去吃饭,就剩下姒锦,抱着那小宝宝,如同抱着易碎的瓷瓶儿一般,低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宝宝的鼻子眼睛,而后伸出巴掌来,把杨锦宁的脸全都盖住,一边嘀咕着:“真的好小啊怎么这么小” 杨璟远远看着,没忍住笑出声来,姒锦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不过自己也笑了。 杨璟便告诉她,打算给小孩取名杨锦宁,姒锦起初还比较满意,可很快就反应过来。 杨锦宁,这是在暗示她姒锦每到一处都搅得不得安宁,是要姒锦安宁下来的意思么? 见得姒锦捏起拳头,杨璟也板起脸来,朝她说道:“往后你就是女儿的榜样,难道你想女儿跟你一样?” 杨璟其实很少在姒锦面前如此严肃,通常都迁就她,但有些事情是不能迁就的。 杨锦宁的出生,彻底改变了姒锦,让她终于成长起来,仿佛终于明白了人生的真谛一般。 见得杨璟如此严肃,她也终于松开拳头来,嘀嘀咕咕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没说不好听你一脸要杀人的表情干甚!” 杨璟见她服软,也笑了,将她连同杨锦宁一同抱着,轻柔地贴着姒锦的脸,而后又亲吻她的额头,姒锦竟然露出小女人一边的幸福微笑来。 一直到风若尘和鹿白鱼回来,杨璟才从床上站起来,而后朝姒锦三人说道。 “情势急迫,我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明天我就会回去,你们留在这里休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离开这里!” “你敢走!”姒锦刚刚才生下女儿,杨璟这个当爹的马上要走,她的脾气自然又上来了。 不过杨璟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带着些许歉意,朝她说道:“眼下的局势,难道你还看不明白?若我再晚两天回去,只怕贾似道会带着宋军撤退,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风若尘自然是想跟着杨璟的,包括鹿白鱼也一样,但她们通情达理,反倒第一时间答应了下来。 姒锦又何尝不懂其中轻重?只是她从来都是个自私的性子,这天下局势什么的,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不管这天下是谁当家做主,她仍旧是大魔头,仍旧横行无忌,她对大宋或者蒙古大越之类的,都没有什么好感。 这也正是她一直看不爽杨璟的原因之一。 杨璟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以他的本事,像大巫师这样,找一个原始部落,自己当土皇帝,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就放不下大宋这摊烂事? 杨璟也没跟她解释太多,她需要的也从来都不是解释,她也知道拦不住杨璟,最终也只能叮嘱杨璟小心行事,别让杨锦宁没了爹。 杨璟见得她点头,也松了一口气,跟她们交代了一些在部落里头生活的注意事项,这才与她们告别。 回到住处之后,杨璟便将李彧给召了过来。 李准的伤势很严重,杨璟是没法子带他走,杨艾男能够照顾恶蛟,杨璟也不想带他上战场,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如此一来,也就只有李彧跟着自己离开了。 杨璟早就了解过局势变化,不过对于明日的离开,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两人都商量了一番,这才各自回去歇息。 到了下半夜,风若尘和鹿白鱼主动找上来,杨璟似乎早有所料,姒锦生下杨锦宁,果然让这两个人有些眼红了。 这一夜也是妙不可言,翌日一早,杨璟早早起身,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跟大巫师告别。 黑天部落的人熟悉地形,战斗力堪比那些壮族蛮兵,连陈守度都拿他们没法子,黑天部落以及其他部落的人,就这么生活在长安府的腹地之中,仿佛化外之地一般。 若能够得到黑天部落的援助,杨璟手里头也就有兵马可用了。 只是杨璟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馈赠,凡事都有个价值,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好让这些黑天部落的勇士给他卖命的。 所以他也就绝口不提此事,只是带着李彧,前往大巫师居住的竹楼。 许是昨夜的狂欢太过尽兴,部落里头只见到一些老弱妇孺,男人们估摸着酒都还未醒,杨璟本来想跟他们道别一声的,不过现在看来,静悄悄地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风若尘等人还留在这里休养,杨璟自然不希望她们受到欺负,对这些部落的成员,杨璟也是表达出足够的善意,毕竟是寄人篱下,礼节和姿态上,还是需要低调一些的。 大巫师仿佛早就料到杨璟要来,此时已经在竹楼里头坐着,由一个小丫头伺候着,正在吃着早饭。 部落里头虽然靠着打猎,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平日里都是每天两顿,更没有早餐的概念,通常第一顿要早上九点十点才吃,下午五点左右吃第二顿。 大巫师虽然是精神领袖,但抗灾他都顶在前线,没道理利用自己的特权开小灶,搞什么特殊待遇。 杨璟不由有些疑惑,便笑着朝他调侃了一句:“大师这饭可吃得有点早啊” 大巫师朝杨璟呵呵一笑道:“太久没出去走动了,眼下要远行,自然要吃饱一些了。” 杨璟闻言,不由心头大喜! 大巫师有心要传授杨璟屠龙之术,这东西需要言传身教,不是看书能够弄明白的。 如此说来,大巫师是要跟着杨璟一道出去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北上临行认师归宗 能够得到大巫师的加入,杨璟也是欣喜不已。 莫看他只是个酒糟鼻矮瘦老头儿,修为境界比杨璟还要高,虽然走的路数跟葛长庚不同,是杨璟完全无法看懂的路子,但杨璟心中笃定,这就是个隐世不出的绝代高人! 眼下李准等人都不在身边,杨璟只带着李彧,李彧虽然也是暗察子,但只是个管理皇城司事务的文官,身手有限,自保还成,想要提供帮助就不太可能了。 林爵的死,终究让杨璟耿耿于怀,他也不想再让身边的人冒险,所以大巫师能够加入,杨璟是由衷地感到庆幸! 大巫师见得杨璟的笑容,也只是点了点他,并未多说什么,吃了早饭之后,便与杨璟走出了竹楼。 眼看着就要离开,大巫师突然问道:“你就不去再看一眼杨锦宁?” 杨璟微微一愕,不知道大巫师为何突然提起这一茬来,不过大巫师已经开口,杨璟也就点了点头,又回到了石室。 鹿白鱼和风若尘昨夜闹腾得厉害,不过眼下已经在石室内服侍姒锦,两人手脚发软,被姒锦好生嘲笑了一番,三个女人正围着杨锦宁,像看着绝世珍宝一般,那婴儿的每个表情,都能引来她们的惊奇与幸福微笑。 大巫师就在外头等着,杨璟也没有多停留,又叮嘱了一番,正要离开,突然又停了下来,让姒锦将孩子交给了他。 杨璟将女儿抱到外间来,大巫师果然双眸一亮,朝杨璟笑了。 杨璟终于确定,原来这老儿想看一看杨锦宁,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大巫师显得有些局促起来,揉搓着双手,倒是有些紧张又期待,杨璟也看穿了他的心思,朝他说道:“抱一抱?” 大巫师嘿嘿一笑道:“好!” 他将杨锦宁抱在怀里,也不知道他身上酒气太重还是如何,杨锦宁哇一声便哭了起来,他老脸通红,紧张得不知所措,赶忙将孩子还给了杨璟。 杨璟对安抚小孩也没什么经验,只是轻轻摇着,大巫师却取下腰间一个玉符来,轻轻放在了杨锦宁的襁褓里头。 温润的玉符似乎带着什么魔力,杨锦宁竟然停止了哭泣,朝老头子咧了咧嘴! 新生儿还不怎么会笑,但咧嘴已经足够让人开怀了! 杨璟扫了一眼,但见得那玉符如同有活着的血丝在里头流淌一般,只怕是这老儿佩戴了大半辈子的东西! 大巫师也不等杨璟见外,眸光全都集中在杨锦宁的身上,连杨璟都不看,只是随意说了句:“只是给孩子一个见面礼,别说些见外的话,平白客套。” 杨璟也就不再说些什么了。 姒锦倒是紧张兮兮地,不过她正在坐月子,不能走出来,更不可能见客,风若尘和鹿白鱼早就守在那里,大巫师也没好气地说道。 “恁地全都当成宝贝一样...才这么一会儿就舍不得了...” 风若尘也是个不输阵的性子,朝大巫师道:“我看着玉符也是价值连城,您老没把这孩子当宝,这玉符收回去得了!” 大巫师听得这话,有些吹胡子瞪眼,可最后看了杨锦宁一眼,却又笑了。 杨璟将孩子交给鹿白鱼二人,而后才跟着大巫师走了出去。 这一路上愣是没见着洛丹等人,杨璟不由有些好奇,低声嘀咕道。 “这都日上三竿了,酒也该醒了,不送我也就罢了,您这个大巫师都不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杨璟也是猜测,许是大巫师临时决定要跟他离开,洛丹等人都不知情吧。 大巫师也不解释,只是笑而不语,便与杨璟李彧,走到了山谷前头的部落寨门。 把守寨门的哨兵见得大巫师前来,赶忙挺直了腰杆,杨璟便更加疑惑了。 因为他已经住了几天,这寨门都是关闭的,出入只是通过旁边的小门,可今日,这寨门却开得大大的! 杨璟停下脚步来,大巫师却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道。 “别愣着,跟我来吧。” 大巫师往前一走,杨璟自然要跟上,出了寨门,杨璟顿时惊住了,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那寨门前的空地上,大片大片黑天部落的勇士,早早就严阵以待! 他们士气激昂,斗志冲天,虽然没有优良的装备,但却充满了肃杀! 头人洛丹便等在前头,见得大巫师和杨璟出来,也朝杨璟笑了笑,部落的勇士们则举起手中的砍刀,齐声呼喊道:“呼勒!” 杨璟激动又疑惑地朝大巫师看去,那老儿却朝杨璟笑道。 “若不是你,成千上万的北地道人都要遭殃,若非是你,全真道只怕要从此没落,若不是你,我那徒弟又如何能够一路北伐,节节胜利?” 杨璟听着大巫师的话语,终于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的推测一直就没错! 杨璟心中满是激动,正要发问,大巫师却抬起手来,朝杨璟道。 “老夫早就是个死人,名分什么的并不重要,起初我并没有将你当成我的徒儿,你可知道为什么?” 大巫师如此一说,就等于间接承认,他就是宗云那失踪多年的师父,全真道南无派祖师谭处端的弟子,董尚志的同门师兄弟,王道明! 他早先说王道明已经死了,他也不是杨璟的师父,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打算从此隐姓埋名,再不用王道明的名字,所以才说王道明已经死了,这完全可以理解,可他为何不承认杨璟是他徒弟? 这就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奇怪了。 难怪他会想着去看杨锦宁,又将这么珍贵的玉符赠予杨璟的女儿,如今又让黑天部落的人帮助杨璟,这是不是说,他已经接受杨璟了? 可他为何又问起这一茬? 杨璟心中实在太激动,因为从宗云的口中,他听过太多关于王道明的事迹,若没有金关玉锁,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师父,但师门给予的一切,帮助杨璟渡过一个又一个生死难关,这份情谊是什么东西都比不上的! 大巫师或者说王道明,见得杨璟整个人都有些呆了,也不卖关子,笑着朝杨璟解释道。 “老夫之所以没承认你是我的弟子,那是因为你还没正式拜师,宗云徒儿只是代师收徒,你还没拜过我这个师父呢!” 杨璟听得此言,再也控制不住,当即真心诚意跪了下来! 杨璟最反感的就是跪拜礼,便是叩拜赵昀,他都没有认真过,从来都是虚头巴脑,能免则免,不能避免的话,心里头也是不乐意的。 可今次跪拜这个师父,他却是发自内心,若没有这个师门,他杨璟根本活不到现在! 自打进入部落以来,王道明表现得有些不冷不热,可杨锦宁的出生,终于让他忍不住心中的疼惜,现出了原形来! “徒儿杨璟,拜见师父!” 杨璟郑重其事地跪下,王道明也不去扶他,老老实实接受了杨璟三拜,这才哈哈大笑着,将杨璟扶起来。 “好徒儿!” 从他适才的话语当中,也能够看得出来,他对杨璟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知晓,甚至对杨璟的底细都已经一清二楚。 他本是个道行高深的道人天师,却从修道进入霸道,一直在钻研帝王之术。 而作为研究帝王之术的人,对天下局势以及枭雄,比任何人都该了解,虽然他隐居在黑天部落之中,但对大势只怕是一清二楚的! 或许也正是因此,当他得见杨璟之时,才会刻意隐瞒,才会不露声色吧。 也或许因为他见到了杨璟的真人,亲自考查过杨璟,才决意将一生所学都传给杨璟,真正把杨璟当成弟子来培养! 王道明赞了一声好徒儿之后,便拉着杨璟的手,走到了洛丹等人面前,朝杨璟道。 “杨璟,这就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 杨璟虽然蒙着眼睛,看不见眼前的情景,可他释放出炁场,感受到那些部落勇士如同黑夜之中一盏盏明灯,密密麻麻,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 难怪这一路上并未见到部落青壮,原来他们都集中在此处,就等着杨璟了!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王道明朝他调侃道。 “这些可都是我的人,他们在部落里头有妻有儿,都等着他们平安回来,你可不能把他们都丢在战场上了!” 杨璟自然知晓这一点,黑天部落的人对大越的地形最是熟悉,对陈守度的势力更是知根知底。 有这些人做向导,他就不愁打不赢,更不会真的将这些人丢在战场上。 虽然他们英勇过人,但武备太差,打猎的本事可不能用来冲锋陷阵,隐藏在丛林里头偷袭伏击敌人还是能够胜任的,可真要两军对垒,到底还是需要依靠大宋的军队。 不过有了这些人,杨璟就又有了底气! 他朝王道明真诚地稽首道:“弟子谨遵师命,绝不让他们出现闪失!” 王道明哈哈一笑道:“他们也不是白给你用,老夫听说你狠狠敲了陈守度一竹杠,给黑衣壮的蛮兵好大一笔军费,我这黑天部落不比黑衣壮差多少,有空你给老夫好好算一算这笔军费才是正理...” 杨璟听得如此调侃,也嘿嘿笑了起来,干脆利索地说道:“就是把皇帝老儿给绑了,弟子也不敢亏欠了这钱...” 王道明抚须点头,而后指着洛丹等人,朝杨璟道:“既是如此,老夫以及这数千族人,往后就交给徒儿你了!” 杨璟虽然看不见,但也能够感受得到,那些勇士的情绪很激动,也不知王道明是如何说服他们,或者又给了他们什么许诺。 鹿白鱼带来的女通译留在了部落里头,原先那个斥候通译,则跟在李彧身边,杨璟待得出发之后,才带着那通译,走到了洛丹的身边,让通译悄悄问了一句。 那通译过得片刻便回来,朝杨璟道:“主帅,洛丹头人说了,大巫师答应过他们,今次是带他们去攻占长安府的,往后整个长安府都是他们的...” 杨璟:“... ...”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宗云能够在北方大地上四处争霸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人去楼空左右为难 有了黑天部落的勇士作为向导,杨璟很快便率队来到了早先的营地,可惜早已人去楼空,张长陵和神火营的人都不见踪影。 杨璟在营地里头走了一圈,摸了摸埋锅造饭的灶坑,又摸了曾经插过营栅而留下的坑洞,便陷入了思考之中。 虽然他得了师父王道明的指点,释放炁场来感知周围的环境,可这只是个模糊的辨位法子,无法感知更加细微而直观的东西。 说得不好听,这个炁场只是提升他的本能直觉罢了,无法用肉眼来观察,对于杨璟而言,实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好在李彧也是个老探子,将周遭环境以及自己搜索得来的情报都告之杨璟,王道明也是个老江湖,很容易便确定出来,张长陵等人率部众离开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不妙,因为以贾似道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趁着杨璟不在,尽快推行撤军的命令,只怕张长陵等人已经撤离了! “李彧,你去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撤离了。” 杨璟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他相信张长陵是个懂得坚持的人,否则当年洛阳一战,他也就不会把弟兄们都给打光了,却仍旧不肯退兵,宁愿选择死战,也不愿意妥协,更不愿意看着到手的胜利,就这么飞走了。 果不其然,李彧出去查看了一番,很快就回来禀报道。 “侯爷,从他们留下来的足迹看,他们并没有北返,而是继续往南了” “继续往南?”杨璟有种说不出来的欣慰,却又有着十足的担忧。 若是没有发生变故,贾似道没有夺权,张长陵和李林安率领神火营以及壮族蛮兵们,继续攻打长安府,绝对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可如今贾似道已经趁虚而入,夺取了宋军的控制权,即便杨璟没死,他都一定会散布且夸大杨璟受难的谣言,如此才能名正言顺接掌军权。 贾似道接掌军权,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议和,这么一来,张长陵失去了后援,甚至已经是违抗军令,大宋完全可以将这支队伍置之不理,如此一来,张长陵和李林安,就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了! 见得杨璟发呆,李彧也有些着急,毕竟张长陵率领的神火营和壮族蛮兵,已经是杨璟最后的家底了。 陈守度如今势大,占据了陈朝的半壁江山,单纯从版图而言,甚至比一半还要大,而陈朝的难免与占婆等地接壤,里头有不少黑巫僧等奇人异士。 他们又有皂阁山老道,以及忽必烈的蒙古大军相互帮助,张长陵和李林安能否攻下长安府,还是两说之事。 即便攻下长安府,贾似道把持着宋朝大军,他没有率军南下接应,攻打长安府就失去了战略意义!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朝王道明请示道:“师父,您的意思如何?” 王道明既然钻研帝王之术,自是文韬武略,朝堂上的方方面面都要懂得,军事上的意见自然也是非常靠谱的。 王道明在路上就听杨璟详细描述过,而且他对大势也一清二楚,此时便朝杨璟道。 “长安府或许已经没有了战略意义,即便攻下来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但那里毕竟是陈守度的地盘,甚至是老巢,对于叛军的士气,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只是攻下容易,想要守住却很难,玉面夜叉张长陵确实是个不错的智将,他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老夫断定,他是不会去攻打长安府的。” 王道明不愧是智者,一番话也说中了杨璟心里所想,只是张长陵等人如果不是去攻打长安府,那么他们为何又要南下? 王道明似乎看破了杨璟的心思,趁机朝杨璟道:“两军交战,最重要的不是万军之中杀人取级的猛将,也不是悍不畏死的士卒,最重要的首先是情报,能够料敌于先,才是制胜的法宝。” “在军情搜集的面前,连军心士气都必须靠后,为师所言,杨璟你可明白?” 杨璟一直与皇城司有着极深的牵扯,自然明白情报的重要性,此时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如果他能够知晓长安府方面的情报,就能够知道张长陵等人的意图,以及现在的去向,也就不必妄自揣测了。 杨璟正发愁,到底该北上,遏制贾似道,阻止他与陈守度议和,还是南下寻找张长陵,保护自己最后那点家底之时,他却突然灵光一闪! 师父王道明隐居黑天部落,将部落视为自己的家园,他既然敢放心地将这些部落勇士带出来,想必早就有了对策,自己又何必焦急? 许是眼睛看不见了,杨璟更是心无旁骛,类似于灵感之类的直觉判断,也就更加的活跃,此时便朝王道明说起。 “师父,您早就有了对策,徒儿说的可对?” 王道明呵呵一笑道:“杨璟,你要记住,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思考对策,这是非常被动的一件事情,为虑胜先虑败,凡事要未雨绸缪,徙薪曲突,才能够有备而无患也!” 王道明如此一说,便算是承认了,杨璟自是心头欣喜。 在营地等了一会儿,果然有几十个穿着泛白粗布衣的赤脚野人,由洛丹头人引着,来见王道明。 这些人该是其他部落的人,不过这长安府境内的部落,与黑天部落同仇敌忾,可以说,王道明实际掌控着长安府境内这些部落! 杨璟听不懂部落土著语,不过王道明很快就朝他说道。 “这些是红棉、高水、泰族等部落的斥候,他们已经探听到了,张长陵等人一路往南,已经绕过长安府,直逼清化去了。” “去清化?”杨璟不由疑惑,可过得片刻,杨璟不由失声惊呼道:“难道他要阻击忽必烈的人?!” 王道明点了点头,也很是佩服杨璟的分析能力。 “没错,陈守度投降蒙古,忽必烈已经集结了所有兵马,一旦他们与陈守度的人成功会师,又有贾似道主动议和,他们一定会驻扎长安府,借着议和的空当,迷惑贾似道,骗取贾似道的信任,而后一举击败宋军,到时候” “这玉面夜叉张长陵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长安府和清化之间有湄河关这座要塞,只要他们攻下湄河关,蒙古人便无法进入长安来!” “这湄河关眼下虽然是陈守度的人在镇守,但早先一直被蒙古人攻打,所以守军的人数不少,张长陵和李林安只怕要打一场硬仗了” 杨璟心头已经怒不可当,张长陵为了阻挡蒙古人,不惜违抗军命,带着神火营的弟兄们去湄河关送死,可贾似道却还在做着议和的梦! 更让杨璟愤怒的,同样还有他自己! 要不是他自己被皂阁山老道暗算,贾似道也不会趁机夺权,林爵等弟兄袍泽也不会死,张长陵更不需要到湄河关去送死! 而张长陵此举除了阻拦蒙古人之外,更多的是为了给他杨璟拖延时间! 张长陵虽然有神火营和壮族蛮兵,加上李林安的陈朝精锐禁军,战斗力应该不会太差。 但想要凭借这些人,就将数万乃至十几万蒙古大军阻隔在一个个小小的湄河关之外,可就有些痴人说梦了。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能够打败陈守度的守军,拿下湄河关,但同样可以确定,以他们的战力人力,根本无法阻挡蒙古人太久! 他这是在给杨璟争取时间,只要杨璟趁机北上,破掉贾似道的谣言,镇住贾似道,重新夺回军权,便能够挥师南下,到时候所有一切都值得了! 可如果杨璟真的这么做了,张长陵和神火营以及壮族蛮兵们,即便没有全军覆没,相信也不会剩下几个人能活下来! 该以大局为重,牺牲这数千乃至上万弟兄,将自己辛苦经营起来的神火营都葬送在南疆,还是不去管贾似道,而是率领黑天部落的人,去把张长陵等人给救回来? 杨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心头也是沉重到了极点。 虽然他蒙着眼,但好像能够感受到师父王道明的眸光,王道明似乎也在等待杨璟的决定一般。 若是帝王之术是一门极其腹黑的学问,成大事不拘小节,死一活百,懂得取舍和权衡,往往以大局为重,必要的时候甚至六亲不认,也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杨璟却没有迟疑太久,他朝王道明请求道:“师父,弟子弟子要南下!” 杨璟本以为王道明会劝阻,因为这完全是在感情用事,简直就是至大局于不顾。 然而王道明却干脆地答应道。 “好,咱们这就出发,越快越好,否则他们进攻湄河关,必定有所伤亡,你可写一封亲笔信,我让泰族的人先送过去,说不定还能够赶上。” 杨璟也有些惊喜,并未多想,赶忙摸着写了一封密信,虽然没有主帅的火漆和印钤,但张长陵该是认得杨璟笔迹的。 杨璟这边写密信,部落勇士们已经开始拔营,前锋部队也已经开始掉头往南。 杨璟将密信交给泰族斥候之后,才稍稍安心下来,只是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王道明会如此干脆地答应他。 不过这个事情也不能直接开口询问王道明,杨璟一面走着,一面低声朝李彧说出了这个疑惑。 李彧犹豫了一番,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侯爷,这个属下倒是有些想法,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璟:“你都跟着我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清楚我的为人?有话说话,你我之间还来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 李彧见杨璟说得坦诚,也知道自己太过小心眼儿了,此时便朝杨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属下觉得王天师并非想要教您帝王之术,而是想要直接将您推上帝王之位!” “正如此事一般,若侯爷救下张长陵和神火营等部,这些人势必誓死追随侯爷,而贾似道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军士们愤慨难当,到时候所有军士都站在侯爷这边,难免有当年太祖黄袍加身的事情” 杨璟闻言,心头不由一震,是啊,王道明已经深谙帝王之术,又何必培养自己,他完全可以利用帝王之术,呼风唤雨而翻天覆地啊! 第七百九十九章 勇将死志南下取关 李彧的推测让杨璟感到心惊,倒不是因为王道明将他当成棋子,事实上他也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这路上清静下来,杨璟也能够想到这一茬。 王道明既然选择隐居山林,对权势便不会有太多的**,他之所以希望将杨璟推上权力巅峰,只怕还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宋着想。 似他这样的人,境界已经超脱,对权势财富之类的东西,早已视为粪土。 或许他的目的更加单纯,只是想要尝试一下,看看自己的帝王之术,到底能不能逆天改命,创造一个新的天子! 当然了,杨璟并没有因此而责怪师父的意思,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考量,这件事对杨璟都没有任何的伤害,师父王道明也没有任何的私心。 只是杨璟对造反这个事情从来都是抗拒的,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能力极限,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给百姓带来更多的痛苦。 但同时他也明白,舍不得挖掉身上的烂疮,迟早会被这烂疮给拖死,不破不立,很多时候都需要忍痛做出一些改变,没有付出鲜血和代价的变革,是不可能会成功的。 正如他眼下所做的决定一般,在大局和这成千上万军士的面前,他选择了后者,没有对错,只有内心的权衡。 他不能因为贾似道的软弱,选择弥补贾似道犯下的过错,而眼睁睁看着几千上万的军士用牺牲来抵挡蒙古人! 黑天部落的勇士都极其熟悉地形,在长安府几乎没什么阻力,而让人感到不安的是,陈守度的叛军,也同样没有太大的动静! 这里是陈守度的老巢,按说是守备最为森严的地方,可连叛军斥候都极少见到,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只怕张长陵已经领军攻打湄河关,叛军都驰援这个要塞,才导致腹地空虚! 杨璟心中担忧,王道明也非常理解,一直赶路,直到天黑下来,便是部落勇士,也不敢夜行丛林,这才停下来歇息。 杨璟没法子睡觉,到了下半夜,泰族的斥候又赶了回来,杨璟眼睛看不见,便让李彧读了回信。 张长陵果然在攻打湄河关,不过此时腹背受敌,前头是狂轰滥炸的蒙古人,背后则是陈守度的守军,两面夹击之下,也是苦不堪言! 若非神火营仗着火枪的威势,早就让敌人彻底剿灭了! 杨璟赶忙去见王道明,将密信给他看过之后,部落勇士们终于不再停留,开始连夜赶路,火速增援张长陵的人! 到了湄河关外二十里处,叛军已经开始增多,王道明便让队伍把速度给降了下来,但凡遇到叛军斥候,无论如何都要就地斩杀,千万不可泄露行踪! 杨璟对具体的战术也不太了解,王道明正好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给杨璟传授这些打仗的知识。 王道明本来是道家巨擘,本该对战争没有太多经验才对,可他的每一道命令,都顺势而为,严整而有理,理论上到底是个什么水准,杨璟也说不好,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接近关口十里之后,已经开始出现大量的叛军,王道明与杨璟等人商议了一番,便派出人手,召集了红棉等十几个大小部落的勇士,打算天黑之后,对叛军发动突袭,以缓解张长陵等人的压力。 那些部落的人不断汇聚到一处,杨璟也看到了王道明有着多么巨大的号召力。 要知道他们只是部落的土著,叛军于他们而言就是官兵,就是朝廷,可他们却义无反顾,没有任何迟疑就加入到队列当中! 大越之地本来就多灾多难,战火纷乱,即便在后世,也同样如此,少有安乐之日。 这种大环境下,也使得他们的百姓极其好斗好战,对于生死也看得非常的淡,国家概念更是淡薄,只在乎民族认同感。 杨璟这边还在等待援兵之时,张长陵等人已经骑虎难下! 虽然他们已经攻下了湄河关,可这个要塞很是老旧,防范叛军还成,想要对抗蒙古人的大型攻城器械,尤其是回回炮这种神器,就相当的勉强了。 早先解释过,这回回炮本来就是大型抛石机,抛射巨石来攻击目标,摧毁城池,无往不利。 蒙古人改进之后,开始将火物运用到回回炮之上,填充了稻草和火油之类的大藤球,甚至是石弹,震天雷这样的开花炸弹等等,回回炮也成为了蒙古人最为倚重的一种攻城重器。 面对这样的攻城器械,在加上数之不尽的蒙古大军,背后还有不断骚扰突袭的陈守度叛军,张长陵部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 虽然他们从泥石流里头挖出了不少矮脚虎铁炮,但火药的损失很严重,神火营的枪手们也即将面临弹尽粮绝的窘迫境地。 许多人已经开始动摇了。 他们曾经以为,有了自来火枪,就能够天下无敌,他们亲眼见证过神火营缔造的奇迹。 但他们也已经知道,贾似道已经开始与陈守度议和,商量着如何交易。 他们心中的怨气到底有多大,也是可想而知的。 壮族蛮兵虽然凶悍,但他们只不过是雇佣兵,虽然他们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但这场仗无异于送死,若不是为了遵守与杨璟的约定,他们早就不干了。 这种原始而拙朴的契约精神,不惜用生命来捍卫的契约精神,无论在当时,亦或是在后世,都相当的难能可贵。 文人们常标榜什么一诺千金,可身为文官之首的贾似道,在杨璟受难失踪之后,便背信弃义,与敌人议和。 反倒是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壮族蛮兵,却用生命在捍卫着杨璟与他们的一句口头约定! 然而在生死面前,谁都会害怕,意志也都会动摇,他们甚至想过弃关而逃。 可惜如今前有蒙古猛虎,后有叛军恶狼,他们根本就插翅难飞!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唯有拼死一搏,大家都是热血男儿,打过胜仗,也杀过不少敌人,难道要自暴自弃,木桩一般引颈就戮? 不! 他们既然敢来到这里,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尤其在玉面夜叉张长陵的带领之下! 今天,他们又顶住了十几波的攻击,但弟兄们也以飞快的速度在死去,物资更是消耗得七七八八,难以为继了! 蒙古人倒也罢了,他们许是要保存实力,为过关之后的征战而积蓄力量,是以天黑之后就会鸣金收兵。 可这里是陈守度的老巢,这老儿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叛军又熟门熟路,夜里三番四次发动突袭,要么放火,要么发冷箭,要么突然钻出来大杀一通,根本就是自杀式的偷袭! 张长陵与弟兄们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许多人都是在打瞌睡的时候,就被叛军给刺杀了! 他们的精神高度紧张,人都快被逼疯了,可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大家只能紧咬牙关,压榨着最后一点点能量和意志,苦苦地支撑着! 夜深了,张长陵和李林安一如既往地在城头上执勤,其他人还可以轮换歇息,但他们二人却从未停歇过。 他们的军粮早就吃光了,好在湄河关的关所里头,还有守军的食物,但他们根本就吃不惯,而且这些粮食大部分已经腐烂,吃了也怕坏了肚肠,是以很多人都挨着饿。 城头生火的话,会成为叛军的活靶子,大家都在漆黑的夜色里头歇息,战战兢兢,抱着火枪,不敢熟睡,生怕一闭眼,就让叛军给刺杀了。 李林安的人对叛军非常了解,他们也是最外围的戒备哨兵,可惜他们折损太严重,十不存一。 如今是壮族蛮兵在警戒,这些蛮兵的战斗力非常强悍,神火营的士兵有火枪,或许比蛮兵更加的强大,但生存技能和意志方面,却连蛮兵的一成都比不上。 蛮兵们对食物没有任何要求,仿佛再烂的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能活命,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吃下去,无论生的熟的,他们的胃和身体似乎也早就适应了一般。 李林安已经成了光杆司令,此时他就靠在城墙上,突然朝张长陵问道。 “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长陵沉默了许久,这才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希望这些蒙古人,离我大宋的国境更远一些更远一些” “越远越好”张长陵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非常的轻微,李林安也能够看到他脸上那股无奈和悲愤。 张长陵过了很久,才从黑暗之中抬起头来,望着漆黑的北方,自言自语道。 “希望侯爷早点抵达龙渊,把那天杀的贾似道给赶下去,咱们就算死也值了” 李林安闻言,也不由轻叹一声,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朝张长陵笑道。 “我觉得你们这位侯爷,不会去龙渊城” 张长陵微微一愕,正要反驳,但却有说不出话来,只是将脸隐藏在黑暗之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之中却突然响起呼呼的尖锐风声! 张长陵陡然站了起来,竖起耳朵一听,赶忙用刀头敲响了身边的铜锣! “敌袭!快隐蔽!” “敌袭!” “敌袭!” 这一次并非叛军的突袭,而是来自蒙古人的正面冲击! 那呼呼的风声是抛石机投射过来的巨石,轰隆一声便将城垛砸掉了半个,碎石破砖四处横飞,黑暗之中也不知砸死砸伤了多少人,哀嚎声顿时响彻一片! 而这个时候,身后的陈守度叛军也开始潮水一般涌过来,湄河关就如同薄薄的一张纸板,首尾遭受冲击,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张长陵看着东方,心说,或许,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当他的眸光往那边方向遥望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了一面旗帜,一面熟悉的帅旗! 在这漆黑的夜晚,又如何能够看见那面帅旗? 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他玉面夜叉张长陵,实在不甘心啊,因为他就要被这个朝廷坑害第二次,或许他又要重蹈覆辙,就像当年的洛阳之战一样了吧 第八百零零零章 弹尽粮绝主帅来援 天色大亮,晨曦从云雾之中喷薄而出,金黄的阳光照耀着猩红的鲜血,苍白的脸,浑浊的眼球,勃勃生机与浓烈的死气相互交缠,处处透着一股悲凉。 弟兄们已经没再去思考这场战役的意义何在,所有人心底便只有一个想法,再攒出一刀的力气,就能多活一阵子! 越是悍不畏死之人,其实就越是想活下去,不怕死就不会死,不是全对,但也并非没有道理,没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就没有活下去的坚韧意志,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就小了。 神火营的弟兄们已经打光了子弹,只能在步枪上装上三棱刺刀,将步枪当成长枪来用。 蒙古大军不断冲击着湄河关,回回炮的轰击之下,城墙早已经倒塌,可城门却未破,因为城门后头,是玉面夜叉张长陵率领的五十亲兵! 这五十人都是经历了洛阳之战的百战悍卒,他们虽然都已经三十来岁,但真是年富力强,最具韧性和经验的时期。 张长陵不同于其他的将领,他没有使用威风凛凛的大枪,也没有霸气十足的直刀,更没有飘逸出尘的长剑。 他手里头拿着的,是他当屠户之时所用的那柄斩骨刀!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短柄斩骨刀在面对敌人的铁矛长枪之时,确实有些不够看。 然而谁都没能从张长陵的身边通过,他的脚下已经堆满了蒙古人的尸体! 这一波攻击过后,城头也没能剩下多少人,壮族蛮兵也出现了大量的伤亡,江满渔和其他头人,带着存活者,将伤者和弟兄们的尸体,拖到了关所里头。 “这趟生意可亏大发了”江满渔如是抱怨着,可张长陵知道,从他答应自己,跟着张长陵来到湄河关开始,这位头人就再没想过生意的问题。 生意有赚有亏,明知道必赔不赚的生意,他都愿意跟着过来,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大土司,想必你早该知道,张某来之前,便已抱有死志,但尔等不该落得跟我一个下场,趁着还有些力气,一会儿我挡着前头,你带着黑衣壮的弟兄们,从左翼突围吧” 张长陵没有停顿,仿佛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当即接着道:“无论如何,这里发生的事情,必须让天下人都知道,也必须有人回报主帅知晓” 江满渔默默地听着,脸色有些阴沉,此时朝张长陵道:“说完了?” 张长陵见得他脸色难看,也只是点了点头,江满渔却朝张长陵骂道。 “天底下就你一个英雄好汉,咱们其他人都是孬种不成?若我族人贪生怕死,就不会跟着你南下!” “你想让我等撤退,可以啊,把赏金交出来,拿了赏金老子就走,否则真金白银没见着,只拖着族人的尸体回去,你让我如何跟他们的妻儿家属交差!” 张长陵也知道江满渔是在说气话,只得苦笑道:“张某除了一条老命,身上别无长物” 江满渔怒骂道:“没钱你还说个球囊!没钱就好好活下去,留着这条贱命,往后在我家寨子里当牛做马,算是抵了赏金!” 江满渔虽然如此骂着,但张长陵却笑了。 他知道,自己适才着实有些侮辱人的意思了,这些汉子虽然是明算账的雇佣兵生意,但他们能够来到这里送死,就足以说明他们并不惧怕死战,自己让他们逃走,本意是好的,却也污蔑了他们的人品。 张长陵也是个豪气万丈之人,此时朝江满渔和那些个头人看了过去,用拳头敲了敲胸口,朝他们说道。 “好!只要我张长陵能活下去,这将军也不想当了,就到寨子里头,给你们杀一辈子的猪!” 江满渔也知道张长陵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在市井间杀猪贩肉过活,此时闻言,却笑骂道。 “你倒是想得美,寨子里头哪有那么多猪给你杀!” 张长陵嘿嘿一笑,朝他说道:“主帅会大大地赏你们,保证你们一辈子吃穿不愁的!” 江满渔还想调侃一句,然而此时外围的弟兄们又叫喊起来,想必敌人已经开始发动最后的攻击了。 可奇怪的是,只有前方蒙古人发动了攻击,后方那些陈守度的叛军却没见动静! 张长陵一直站着,虽然累乏到了极点,他却没有坐下来歇息,因为他的经验告诉他,一旦坐下来,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此时他用手袖抹去斩骨刀上凝固的鲜血,而后朝江满渔等部落头人道。 “我张某能与诸位并肩作战,是张某三生有幸,若能存活,再与诸位畅饮美酒!” 张长陵此言一出,非但是头人们,他们身后的壮族蛮兵也都豪气冲天,热血沸腾! 正当他们要往前冲之时,一名奋威校尉却从后方撞了过来,扑倒在地,朝张长陵禀报道。 “副帅,接主帅军令,所有人一律后撤,不得有误!” 张长陵其实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收到了杨璟的密信,是泰族土著送过来的密信,可他却没有后撤,如今这奋威校尉又传来军令,他自然没太在意。 不过奋威校尉的声音很大,周围的士兵都听到了,张长陵也不得不回应,否则这些士兵分心之下,必定要全军覆没了。 虽然后果都是死,但自然是有所区别的,若无不同,他们早就躺着让敌人砍死,又何必死死支撑到现在? 张长陵沉默了片刻,而后大声道:“你们要回去么!” 他这么一问,全场都沉默了。 许多人确实想着要逃走,可那都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如今,他们的弟兄袍泽都已经死了,唯独剩下他们,这场战争到底有没有意义,已经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 甚至于生存还是死亡,他们都已经不再关心,他们就像一条道走到黑一样,看不到最终的结局,他们又如何能放弃! 就好像输了一整场,已经一无所有,最后一局难道放手不赌? “不!” “不!” 也不知是谁,最先低低回答了一句,而后这些人便齐声高喊起来! 这一声不,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悲怆,如今的他们,才是真正的视死如归,他们所想,也只有成全人生的一死而已! 张长陵看着这些战士,突然有些哽咽起来,只是他没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握住斩骨刀的刀柄,往前走来,与那些弟兄们一起,推开了沉重的城门! 正当他要踏出城门之时,身后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神火营弟兄以及蛮兵们,慢慢分开一条道来。 张长陵好奇地扭头一看,但见得一人浑身是血,手里提着一柄狭长的宝刀,眼睛上蒙着布,不过那白布早已让鲜血喷溅浸透了。 “主帅!” 杨璟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感到热泪盈眶,更是热血沸腾! 杨璟曾经对张长陵说过,打仗的事情交给张长陵,朝廷方面由他杨璟来对付。 如今,打仗的事情确实交给了张长陵,他也确实履行了诺言,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战死到最后一人! 他也是个一诺千金的汉子,否则也得不到江满渔等蛮族首领的认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反观杨璟,他到底没能制住贾似道,反而让贾似道夺了权,这个文官监军想要见好就收,想要与敌人议和,想要趁机提条件,想要不死人,又能够得便宜。 可他却不明白,跟蒙古人谈条件,根本就是与虎谋皮,战场上没有付出鲜血,想要得到胜利,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战而屈人之兵,真的有这回事吗? 杨璟没有回去争夺主帅的权柄,而是来到了前线,他没有放弃这些兄弟们! 张长陵很愤怒,因为杨璟出现在这里,只能让他付出的牺牲白白浪费掉! 杨璟曾以为风若尘是最雷厉风行的女子,从不婆婆妈妈,也从不感情用事,该决断就必须决断,该绝情就必须绝情,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可杨璟却还是来到了这里,但绝不是因为他犹豫不决,也不是因为他不够绝情。 他已经发生了转变,无论从个性还是手段上,他不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慈悲心肠。 他之所以来救这些弟兄们,是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家底,是他对抗贾似道,控诉这个朝廷的资本! 杨璟没有理会张长陵,而是高高举起左手,一队队黑天部落的勇士们,从后头不断地涌上来。 他们同样浑身浴血,但人人的腰间,却都挂着一颗又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洛丹领着上百人的队伍,拖着一条又一条黑乎乎血淋淋的大索,这些大索乃是湄河关守军的脑袋! 他们将敌人脑袋的头发都绑在绳索上,整条大索全都是敌人的首级,就这么拖了上来! 难怪不见后方守军来偷袭,原来这些守军,竟然全被杨璟的人给杀光了! 杨璟将手猛然往前一指,洛丹便指挥着族人,将这些首级全都搬到了城头上! 城头上还有一些抛石机和弩弓,只不过石弹和砲石早已耗尽,洛丹也不含糊,让人找了不少大箩筐,装满了人头,而后朝前方的蒙古阵营,全都抛射了出去! “咚咚咚咚!” “咕噜噜!” 漫天人头从城头抛射出去,落入到蒙古人的战阵之中,即便以屠城著称的蒙古大军,也被吓得乱了阵型! 蒙古人的中军之中,巨大的战车上,大旆下面的虎皮座上,忽必烈遥遥看着城头,看着漫天人头的场景,他陡然站了起来! “给本大王升座!” 命令一下,身边的八都鲁便摇动杠杆,忽必烈的座椅缓缓升了起来。 那时候还没有望远镜之类的东西,主帅想要亲自审视战局,必须要占据高位,登高望远。 不过蒙古人通常会选择开阔的平原来作为战场,以便于骑兵冲锋,所以他们便发明了能够升降的帅台,方便主帅观测战场,随时做出战术的调整。 忽必烈的座椅被高高升起,他微微眯着眼睛,瞳孔收缩,努力往关城这边看来,终于看到了一个眼睛蒙着血红布带的男人! 第八百零零一章 要塞大捷形势大好 忽必烈在看着城头的杨璟,杨璟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身后所有的兄弟都在看着他,在杨璟没来之前,他们认为自己最后的结局只有一死。 然而现在,他们突然又不想死了,虽然杨璟带来的黑天部落勇士并不算很多,但他们却生出一种必胜的信心来! 他们的主帅放弃了回去争夺军权,而是来到了这里,杀光了叛军的守关军队,为的就是接他们回去! 抛射出去的漫天人头,终究是激怒了敌人,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策略,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越是激怒敌人,反而就越是危险。 可杨璟就是这么做了,他激怒了敌人,但更激怒了身边的弟兄们! 接连血战了这些天的弟兄们,仿佛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那些蛮兵们,无论是黑天部落,还是壮族的勇士,他们都激动得浑身颤抖,恨不得马上就冲杀出去! 敌人已经开始冲锋,他们的怒气滔天,杀气更是如血云笼罩在头顶一般炽烈! 师父王道明就站在杨璟的身后,杨璟却缓缓将眼睛上那满是鲜血的遮掩布给摘了下来! 张长陵等人并不知道杨璟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他提早摘下眼罩会有失明的危险,但他们都看得出来,谁没事会蒙着眼睛? 王道明轻叹了一声,却并没有阻止杨璟,而是默默地将背后的道剑给解了下来。 “你啊,老夫已经几十年没有出手了,看来今天,也只能陪你胡闹一番了” 面对王道明的叹息和苦笑,杨璟却嘿嘿一笑,微微眯着眼睛,抬头看着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能看见,真好!” 是啊,或许过了今日,他就再也看不见了,但又有何可惜?或许他们过了今天能不能活下去都还是问题。 这块土地浸润了弟兄们的鲜血,多少人将性命丢在了这里,只是为了将敌人拒于国门之外,无论朝廷多么阴暗,无论文官多么懦弱,无论陈守度等人多么的狡猾。 这些死去的兄弟或许死得不明不白,其中许多人或许根本就不愿意参加这场死战。 或许其中的很多人,都死得很不甘,甚至很怨恨,可今日过后,或许又是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历史迟早会给他们一个公道的评定! 许多人就像贾似道一样,认为敌人远在安南的腹地,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大宋,但杨璟非常清楚,忽必烈是个有野心的猛虎,只要打下安南,他绝不可能与大宋秋毫无犯。 唇亡齿寒的道理,贾似道和朝廷上那些人,甚至于连赵昀,都不是不懂,他们只不过还抱有侥幸罢了。 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就是因为侥幸心理,就是因为心里这股子懦弱,才会有靖康之耻,才会有后来的灭亡! 杨璟不愿意看到这一切发生,所以他必须做一些别人或许目前无法理解的牺牲! 他喊不出为了大宋之类的豪言壮语,也没有什么激励人心的举动,他只是将长刀高高举起,而后朝身后的弟兄们高声道。 “不怕死的,都跟我来!” 杨璟踏过城门处的无数尸体,率先冲出城门,城门外便是数不尽的蒙古大军! 一个人,在一支大军的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可每个人心中都在颤抖着,蒙古人,宋人,安南人,蛮人,土著人,处于战场之上的每个人,都激动地难以自抑! 张长陵哈哈一笑,便提着杀猪刀,跟在了杨璟后头,而洛丹和江满渔,也领着本部落的勇士,跟上了杨璟! 王道明看着这一切,也笑了笑,慢慢往前走着,虽然他的脚步很慢,但速度却没有落下,仿佛走出一步,便闪现到了下一步一般! 身边的人感受到空气的无形波动,仿佛这老人正在虚空之中穿梭一般!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无法否认它的存在! 许是杨璟和弟兄们的气势太过炽烈,蒙古大军后排的弓箭手第一时间抛射出漫天的箭雨来! 好在张长陵和李林安手底下的普通军士都已经牺牲,如今剩下的只有蛮兵和黑天部落的勇士们! 这些人都是藤牌手,将藤盾竖起,足以抵御这些箭雨,他们顶着轻便的藤牌,便继续往前冲锋,盾牌上很快就扎满了羽箭! 然而谁都没有因此而停顿,没有骑马的蒙古人,战斗力大打折扣,更何况他们在龙渊城被打败,又在大越之地吃尽了苦头! 湄河关一战,是他们近期以来取得的第一场小胜,本来还想以此为重新崛起的契机,却没想到,他们等来的并非会师的陈守度,而是宋军主帅杨璟! 杨璟陡然睁开双眸,而后便撞入了到了敌阵之中! 多年以后,当大宋的百姓谈起这场战役,仍旧会激动得浑身颤抖,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每每说到此处,总会有热血男儿,在角落里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包括张长陵在内,许多幸存下来的人,都不明白他们这一仗是怎么打赢的。 他们悍不畏死地冲锋,将身子躲在藤牌后头,不断砍着敌人的腿脚,身后的长矛手不断洞穿敌人的身躯,不知不觉就将敌阵杀了个通透! 他们没有维京铁骨者的个人悍勇,没有马木留克佣兵团的集体战术,但他们同样是靠着敌人首级换取赏金的猎人,他们是首级猎手,而非任人宰割的猎物! 即便大宋和陈朝的士兵都已经死绝了,他们仍旧屹立到了最后,如今杨璟给他们带来了翻盘的希望,而他们,也没有浪费这次机会! 蒙古人退兵了! 杨璟没有了神火营,没有了矮脚虎,他没有凭借火器,领着一群蛮兵,将蒙古人杀得丢盔弃甲! 他也并没有率军掩杀,因为他知道,蒙古人安稳下来,一定会积蓄力量,恢复元气之后,一定还会卷土重来! 想要彻底灭掉忽必烈重来的心思,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彻底除去陈守度! 只要没了陈守度这个内应和带路党,大越之地彻底掌控在大宋的手里,忽必烈就再会知难而退了! 蒙古人毕竟占领了陈朝的南方地区,他们也有了立足之地,杨璟不可能凭借这几千人就将敌人赶出去。 湄河关大捷之后,杨璟便领着剩余的弟兄,返身杀入了长安府! 陈守度还在等着会师的好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刚刚大捷的杨璟! 他们乘胜而来,士气大振,中途又加入了泰族与红棉等大越的各大部落军! 这些部落军同样得到了王道明和杨璟的许诺,战后能够正式获得自治权,朝廷不再强迫他们接收安置,而是效仿大宋,设置土司制度,让这些部落进行内部自治。 杨璟相信,他一定能够说服李氏姐妹,让他们颁布这道政令,但前提是必须打败陈守度,让朝堂上那些骑墙派不再观望。 只有陈守度死了,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追随和支持李氏姐妹,部落的分歧迟早会成为姐妹二人的大难题,杨璟提出这个安置方案,肯定能够得到李氏姐妹的支持。 所以杨璟和王道明放心地做出许诺,而有了黑天部落牵头,其他部落也都派来了领主,与杨璟等人合兵一处,一举攻陷了长安府! 那可是陈守度的老巢啊! 陈守度也吃惊不小,本以为蒙古人一定会拿下湄河关,进入长安府,与之会师之后,下一步便是再度围攻龙渊城了! 陈守度还在做着他的春秋大梦,结果却被杨璟领着部落大军,撞入长安府,陈守度领着亲兵出逃,结果让红棉部落的人,当场截杀,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红棉部落的人也认不得陈守度,不过他们跟壮族蛮兵以及黑天部落的人一样,割下敌人的头颅来,照着人头领取赏金。 当张长陵和洛丹在长安府抄家,论功行赏,将财物分给大家之时,红棉部落的一名勇士,献上了陈守度的人头,这一颗人头,换了一匹矮壮的母马。 谁能想到,曾经的陈朝实际创立者,权倾朝野的陈守度,脑袋没被认出来,而且只换了一头小母马? 也亏得兑换赏金的是李林安的人,他们都是宫禁里头的卫士,有人认出了这颗人头,才确认了陈守度之死。 杨璟让人用坛子将人头给腌了起来,而后让李林安以及部落的人,四处散播消息,相信蒙古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起码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发动进攻了。 至于南部那些失地,杨璟也根本不需要担心,因为部落勇士们已经放出话去,只要能够收复失地,就能够得到部分自治权,他们又不需要正面交锋,只需要暗中刺杀,不断骚扰蒙古大军,这就足够了! 杨璟让李林安的人将陈守度的人头,连同他的亲笔信,率先送入龙渊城,相信李氏姐妹看到这颗人头,一定会趁机图谋,将朝中文武百官都笼络起来! 没有了陈守度,只怕连阮文雄这样的元老,都只能屈服于李氏姐妹的统治了吧。 而没了陈守度,蒙古人不能进来,贾似道也没有了议和的条件,当杨璟回归之时,就是向他讨债的时候了! 死在湄河关上的数千弟兄,包括神火营的弟兄们,所有的牺牲,换来的却是贾似道的退缩! 更让人愤怒的是,为了这场胜利,杨璟取下了面罩,如今连师父王道明,都不敢确定杨璟往后还能不能恢复视力! 如若不能,杨璟便只能是个瞎子! 事情很快就会传播开来,说不定很快就会传回大宋境内,不知道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大殿之上的皇帝陛下,听到这样的事情,会是如何想法。 或许他们有着自己的算计,有着自己的立意和动机,但寻常百姓在大是大非面前其实非常的清楚和明白,即便他们想要曲解或者掩饰,百姓,终究会给杨璟和张长陵等人,一个公正! 如果不行,杨璟便自己都给讨回来,反正他已经在前往龙渊城的路上了! 第八百零零二章 营中对饮分析袭杀 洛丹等人还在长安府,因为他们需要乘胜追击,继续往清化等地,掩杀蒙古人,痛打落水狗,趁机夺取自治权。 而杨璟则带着王道明和张长陵李林安,往龙渊城的方向回去。 这到了半路,李彧已经收到消息,说是贾似道已经让颜明直率领着数万宋军,退守至北宁、宣关、太原和兴化等地。 这几个地方位于龙渊城三面,也就是说,除了南面开了个口子,宋军几乎把控着陈朝国都所有扼要之地! 贾似道摆出这样的姿态,立场也非常的明显,这南面的口子,自然是要留给陈守度和蒙古人的。 这是他在展示自己愿意议和的诚意! 只可惜,他没能等来陈守度和蒙古人,却等来了在长安府大败蒙古人与叛军的杨璟!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出人意表,杨璟动用神火营,又有矮脚虎铁炮,甚至还有一条神龙,却没能将蒙古人吓走。 反倒让一个皂阁山邪道,加上祸蛇儿赤这样的人物,弄得灰头土脸,如今眼睛能不能恢复都成问题。 可避难之时,无心撞入到黑天部落,却因祸得福,联络本土诸多部落,凭借着这些蛮兵,竟然将叛军打败,还将蒙古人赶回到南线去了! 或许这也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原因所在,这些土著部落太熟悉这里的环境,丛林对于他们而言,便如同家园一般,可对于敌人,却又如同鬼门关一般凶险,如同地狱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杨璟今次回来,是要贾似道彻底死了议和的心,所以没有任何的顾忌,也不需要掩藏自己的行踪。 许是贾似道也有些心虚了,竟然派人半途来迎接杨璟。 来人虽然只有几十个,但仪仗却摆得很风光,将南征军主帅那一套仪仗都搬了过来,颇有些凯旋而归的意思。 杨璟眼睛看不见,但身边好歹也有李彧这样的老人在盯着,对贾似道的“好意”,杨璟也没有拒绝。 眼看着就要抵达龙渊城,却因为一场雨,耽搁了些行程,天黑下来之后,也不便行路,只好在龙渊城外二十里处,下了营寨来,歇息一夜,第二日再进城。 王道明自然要跟杨璟讲解帝王之术,这些日子杨璟也如同棉花一般吸收着这些知识。 他一直欠缺的就是这种腹黑的政治学,也在朝堂争斗上吃过亏,所以学得也格外卖力。 王道明是不是一个很好的践行者,杨璟也不好说,但他绝对是个好的教育者,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利用各种实际案例来分析解读,再分析眼下的各种形式,等等等等。 所有的一切对于杨璟而言,既陌生又熟悉,不会枯燥,反倒有趣得紧。 外头又下起了雨,营帐里头,王道明喝着小酒,刚刚结束了一段讲解。 此时,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头,带着七八分酒意,朝杨璟道。 “对于贾似道此举,你有甚么看法?” 王道明所言,自然是贾似道派人来迎接杨璟这件事了。 杨璟微微一笑,朝王道明答道:“贾似道如今大权在握,即便陈守度的叛军被打败,蒙古人败走,他也不需要慌张,更不会心虚,自然不需要在我面前摆出如此低的姿态了…” 王道明颇为欣慰,又朝杨璟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还会派出迎接的队伍?” 杨璟呵呵一笑,抿了一口小酒,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王道明不由笑了,朝杨璟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杨璟没多想,直接答道:“虽然我眼睛瞎了,但鼻子却灵了不少,身为主帅,仪仗队是我亲自挑选的,当初都是从神火营里头挑的人…” “师父想必也该知道,神火营的人要么是枪手炮手,要么就是匠师,整日与火药打交道,即便在龙渊城,也不会荒废了手艺…” 杨璟说到此处,王道明也点了点头,他是何等睿智的老者,当即明白了杨璟的意思。 “是了,这些人整日操弄火药火器,身上必定有火药味,你虽然看不见,但却能闻到,这些人身上没有火药味,所以你才推测得出,他们根本就不是仪仗队的人!” 王道明分析出来之后,杨璟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回答。 贾似道如今掌控大权,手里头有数万宋军,杨璟却沦落为孤家寡人,差点就死在这南方丛林里头。 如今杨璟得胜而归,势必要问责贾似道,无论有没有素清风等人作证,杨璟也搞不倒他贾似道,但却能让官家为了顾及颜面,而将他贾似道暂时打入冷宫! 他也没想到杨璟竟然还能大败蒙古人,这么一份大功劳面前,如果他被打入冷宫,杨璟势必要直上青云,往后想要再整治杨璟,可就非常的困难了! 从贾似道的立场和角度来看,此时最好的结果,莫过于陈朝臣服了,叛军平息了,陈守度死了,换上了听话的李氏姐妹,蒙古人也退兵了,大宋掌控大局,而杨璟却死了,他贾似道一人便力挽狂澜,所有功劳都是他的,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如今杨璟还活着,眼看着就要回到龙渊城,这就非常不好了! 为了达到这个最好的结果,贾似道该做些什么,也就非常的清楚了! 虽然杨璟是靖西侯爵,虽然是南征主帅,但杨璟身边已经没有神火营和恶蛟,他失踪这么长时间,流落丛林之中,也有数万宋军可以作证,若他死在路上,肯定是叛军在报复,而刺杀了杨璟! 在这样的关头,杨璟若死了,实在有些蹊跷,但贾似道不得不这么做,他也想宣称杨璟早早死在了丛林里,但张长陵和李林安等人是见证,他总不能把张长陵李林安都给杀了。 即便把他们俩杀了也没用,要杀就要连江满渔和那些壮族蛮兵都给杀掉,至于大越这边的蛮族部落,却不需要理会。 只是壮族蛮兵与大越的部落刚刚联手击败叛军和蒙古大军,贾似道根本就没有信心能够将他们全都杀掉。 再者说了,这些人也都是功劳,与其全杀了灭口,倒不如只杀杨璟一个! 贾似道也算是处心积虑,只是没想到,杨璟早就看出他的不轨之心,王道明也是心中了然。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而是要留着他们?” 王道明可不是吹大气,杨璟虽然暂时瞎了,但武功却仍旧还在,想要杀死这几十个人,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更漫提张长陵和李林安李彧等人,身边还带了不少蛮族勇士。 即便这些人都不动手,王道明若有兴趣,只怕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面对王道明的疑问,杨璟却有些狡黠地反问道:“师父已经看出来了,又何必问我?” 王道明喝了口酒,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杨璟留下这些人,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虽然这些冒充仪仗队的杀手,是贾似道派来的,但眼下最渴望刺杀杨璟的,除了贾似道之外,还有别人! 忽必烈是个成大事者,又是蒙古大军的统帅,他自然是希望杨璟死去的,但他不会派刺客来暗杀,因为他需要坐镇中军,抵御部落军团的掩杀,根本就抽不出空来。 但祸蛇儿赤却可以!那个藏在暗处的皂阁山邪道也同样可以! 他们比贾似道更想要刺杀杨璟,或许他们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等待机会! 但他们也知道,杨璟从来都是个警觉的性子,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动手。 可这个时候,也是老天开眼,贾似道竟然也派人来刺杀杨璟! 他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等待仪仗队杀手行动,便已经算是成功一半了! 他们可不看好这些仪仗队杀手,这些人根本杀不了杨璟和王道明,但经过他们的刺杀之后,杨璟肯定会将怒火都转至贾似道的身上! 同时,杨璟的注意力,也会转移到贾似道身上,经历了一次刺杀之后,他们也会松懈下来。 而杨璟和王道明松懈下来,就是祸蛇儿赤和皂阁山老道行刺的最佳时机! 杨璟想到了这一点,王道明也想到了这一点,事实上他们刚才分析之时,就已经推算出来了! 当然了,所有的推算,都并非一定会发生,也有着一定的概率,毕竟他们不是神,或许能够料事如神,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中途会出现什么变故,他们也没法得知。 不过杨璟心中也做好了准备,若出现变故,他还有第二套应对之法,绝不会让皂阁山老道和祸蛇儿赤再逃掉! 王道明看着杨璟,突然也笑了,朝杨璟道:“你这眼睛瞎了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不必受到外界干扰,看待事物也就更加直逼本质,老夫也在想,是不是放弃治疗,让你一直瞎下去作罢了…” 杨璟与王道明这个师父相处久了,早就领教过他的古怪脾性,但他也知道,这眼睛只有王道明能够治好,他可不敢在师父面前嘴硬! “这花花世界徒弟还没看够呢,可舍不得瞎,再说了,我还要跟师父去看看宗云师兄的,若届时师兄发现我眼瞎了,只怕要责怪师父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了…” 杨璟嘿嘿一笑,王道明也哈哈笑起来,想起宗云这个徒弟,他仿佛勾起了满满的回忆,宗云于他而言,可不仅仅是最疼爱的徒弟,他将之视为己出,可是当成儿子一般养育的! 王道明正要调侃杨璟几句,眸光却陡然变得锋锐起来,只不过这股肃杀转瞬即逝,他的眸光又恢复了平和,轻轻放下酒杯,朝杨璟道。 “好戏要开始了…” 杨璟也放下酒杯,轻叹了一声,嘀嘀咕咕道:“贾似道请的这些都是什么人,一点耐性都没有,比风姨可差远了…” 王道明也不由无语,心说你小子遇刺跟一日三餐一样,竟然还嫌弃杀手太弱鸡,这就有些过分了啊! 不过他还未开口说话,营帐已经嘶啦啦被破开,七八条黑影四面八方袭杀而来! 第八百零零三章 将计就计反杀刺客 杨璟实在遭遇过太多刺杀,已经有了“久病成医”的意思,慢说他早就发现仪仗队有问题,单说师父王道明在身边,他就不会有所畏惧。 今次干脆将计就计,利用贾似道的仪仗队,将皂阁山邪道与那祸蛇儿赤给引出来,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起这皂阁山的邪道,杨璟也有些郁闷,因为他与皂阁山差着十万八千里,印象之中也从未得罪过这些道门中人,这邪道何以如此仇视杨璟? 难道就只是为了那条恶蛟? 若是单纯为了恶蛟,眼下恶蛟就在黑天部落里头,他要动手也该将矛头指向黑天部落,莫不成真要杀了杨璟,使得那条恶蛟成为无主之物,他才能够顺利掌控那恶蛟? 恶蛟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这份力量不仅仅来源于恶蛟本身,更大的威力来自于恶蛟的神龙之名! 古时之人最是迷信,谁不想拥有一条神龙? 若只是这般,杨璟还真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了。 无论如何,不把这邪道给揪出来,杨璟又如何能够高枕无忧?再者,此人已经与祸蛇儿赤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使得他们更具威胁性! 想通了这一点,杨璟对这些仪仗队杀手,也就没太多心理负担了,他们既然能够受贾似道指使,连军中主帅,当朝侯爵都敢刺杀,也不是什么善类,难不成还要杨璟木桩一般等着他们来砍脑袋不成! 帐篷四分五裂,七八条黑影封堵了所有出路,这些人身形迅捷如鬼魅,出手刁钻狠辣,抱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个个都是精锐死士! 然而在杨璟和王道明面前,这些人就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他们和贾似道都不清楚王道明的底细,直以为杨璟找了个糟老头子当参谋之类的,而杨璟此时眼睛已经瞎了,实力远逊于前,他们就更是信心在握了! 杨璟和王道明师徒二人联手,几乎世间难有敌手,对于这些刺客,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只是他们需要将皂阁山老道和祸蛇儿赤引出来,眼下王道明便故作惊慌,而后又镇定了下来。 他若是太过夸张,反倒引起暗中那些敌人的警觉,此时王道明的表演却恰到好处,起初的惊慌,表现出他不会武功,但马上镇定下来,说明他心智和性情沉稳老熟,且对杨璟有着绝对的自信。 无论皂阁山老道还是祸蛇儿赤,自然对杨璟的实力一清二楚,若这些刺客就能够杀死杨璟,他们也不必费尽周章了。 杨璟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王道明的气息变化,这老儿逢场作戏,竟然连气息都跟着改变,极其注意细节,便是最老辣的刺客,也未必能够看得出端倪,杨璟都觉得欠了这老儿一座奥斯卡小金人,演技那是妥妥的骨灰级老戏骨级别啊! 王道明都做到这个程度了,杨璟当然要配合,当即抽出宝刀,将王道明护在身后,整个人如同狂潮之中的一块礁石,死死抵挡着这些刺客连绵不绝的刺杀! 杨璟对武学也有了深厚的了解,这些年东奔西走,他见识过太多敌人,经历过太多生死搏杀,眼界自然也今非昔比。 这些刺客的招数套路凌厉非常,简洁直接,杀伤力极大,几乎放弃了所有防御,颇有种义无反顾的豪气,倒是让杨璟想起胡命桥和他手底下那些内等子来了! 不过内等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胡命桥也不会与杨璟为敌,更不会让自己人对杨璟动杀手。 如此看来,这些人想必该是贾似道借着行走宫禁的便利,让内等子高手,培养出来的私人死士! 这些人深谙内等子的配合战阵,连身手都有七八分相似,除此之外,杨璟再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可怜赵昀还以为贾似道对他忠心耿耿,即便贪婪权势,起码对他死心塌地,殊不知贾似道假公济私,竟然秘密训练了这批假内等子! 杨璟虽然眼睛暂时瞎了,但心里头却亮堂,得了师父王道明指点,炁场的修炼也顺风顺水,如今炁场几乎覆盖方圆一里,颇有些出窍神游的意思,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根本就瞒不过他的灵觉感知! 不过杨璟还是装出猝不及防,左支右绌的姿态来,自己需要保护王道明,便投鼠忌器,无法抽身斩杀这些刺客,只能兵来将挡地僵持着,无法主动出击。 那些个刺客也知道杨璟身边还有张长陵等人,打斗的动静很快就会将这些人引来,于是便拼尽全力展开猛攻! 七八个人也不讲什么车轮战,一拥而上,杨璟的速度快到极点,身周全是刀光剑影,仿佛那勾践宝刀化为一道寒芒,围绕着他的身子在旋转飞舞一般! 杨璟身边快速地溅射出火星子,却见不到刀刃,在夜色之中,也着实绚烂夺目,若抛开这动魄惊心不提,倒也唯美到了极点。 可这唯美的底下,却处处暗藏杀机,实在让人心惊肉跳! 看似窘迫的杨璟,实则游刃有余,仍旧存有余力,监控着四周的动向,再者,王道明也在一旁帮着警戒,就等着皂阁山邪道与祸蛇儿赤上钩了! 那些刺客也着急,行刺变成了消耗战,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们的攻势也越发凌厉,可欲速则不达,其中两人竟然被杨璟给伤了! 杨璟心里也着急,想要将那两个老鬼骗出来,就必须做到逼真十足,所以不能提前告诉张长陵等人。 刺客的动静这么大,张长陵等人很快就会觉醒过来,待得张长陵领着人手过来,皂阁山老道和祸蛇儿赤也失去了机会,他们哪里还会冒头! 所以杨璟不得不斩伤两个刺客,此举只是想告诉皂阁山邪道和祸蛇儿赤,他们再不来行刺,这些刺客就会被杨璟反杀,刺杀杨璟的时机也就过去了! 果不其然,杨璟杀伤两名刺客之后,营地东南角突然出现了几道身影! 杨璟的炁场之中,其他人的气息像是一朵朵温润的黄色火焰,刺客的则是炽烈的血红之色,如熊熊烈火一般阳罡的,是杀人又杀猪的张长陵,内敛幽暗的则是龙渊皇城执戟长李林安。 而东南角出现的这几个人,他们的气息却如同一个个黑洞,非但没有释放任何的颜色或者温度,还撕扯着杨璟的炁场! “他们来了!” 杨璟心头不惊反喜,而那几个人正在以让人吃惊的速度,快速逼近杨璟这厢来! 一直躲在杨璟身后的王道明轻轻点了点杨璟的后背,杨璟顿时会意,这是师父王道明担忧杨璟沉不住气,在让他忍耐呢! 杨璟确实急了些,不过身后有师父王道明坐镇,他也就安心下来,仍旧故作不知,在跟这些刺客缠斗! 过得片刻,杨璟突然嗅闻到一股硝石和硫磺燃烧的气味,王道明也陡然戳了杨璟后背一下,压低声音道:“走!” 杨璟挥舞一片刀光,瞬间便将那些刺客逼开,而后与王道明并作一处,往旁边跳开! 这才刚刚落地,王道明便将杨璟扑倒在地,不远处轰轰轰炸开,那些个刺客纷纷飞起来,而后沉闷落地,生死不知! “这两个老鬼果然够谨慎,刺杀也便算了,竟然还动用了震天雷!” 这震天雷技术乃是蒙古人从金国人那里得来的,而金国人又是从辽人那里得来的,归根结底,辽人却也是从大宋这里学去的。 当时宋人将黑火药运用在军用火器之上,也研制出过不少新型的武器,可惜成本太高,无法大规模普及和配备,加上火器的误伤率也很高,经常未伤人便先伤己,所以大宋朝廷也就没有大力发展。 可黑火药乃是来自东方的神秘魔法力量,许多外国的探险家和冒险者,从海外数千里的地方过来,就是为了将黑火药的技术带回自己的国家。 蒙古帝国四处征伐,有着世界各国的俘虏,尤其是那些西方人,痴迷于黑火药的威力,便帮着蒙古帝国,不断改进火器的技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当然是改良这个技术已经非常成熟的震天雷了! 经过了三个国家和朝代的发展,震天雷的威力也相当惊人,这才引爆,便将那些刺客全都炸飞,也亏得杨璟和王道明早有防备,否则不得当场被炸死啊! 皂阁山邪道和祸蛇儿赤今番也是豁出去了,明知道爆炸会引来张长陵等人,但他们也是以快打快,爆炸的烟雾刚刚升腾起来,被炸飞的泥土砂石还未落地,他们已经冲入了烟雾之中,要给杨璟补上一刀! 然而他们撞入烟雾之中的同时,杨璟和王道明也从地上跳起来,紧握手中兵刃,也冲入了烟雾之中! 这烟雾浓烈又呛人,此时又是夜间,烟雾阻挡之后,很难看见东西,对于皂阁山邪道和祸蛇儿赤,他们认为杨璟肯定已经被炸,不死也残,补个刀而已,没有什么凶险,开一刀也是随治随走的事情。 可他们却没想到,杨璟将计就计,这烟雾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因为他们的视力受阻,甚至于连嗅觉都被烟雾所影响,可杨璟却有炁场感知,在这烟雾里头,杨璟是“明眼人”,他们才是“瞎子”! 王道明自不用说,他能够教导杨璟使用炁场,自己更是修为精湛,两人冲入烟雾之中,无异于后世用烟雾弹来迷惑敌人,占据优势一般! 杨璟眼睛看不见,也认不得皂阁山邪道,早先他不懂运用炁场,却也感受过祸蛇儿赤的内功气息,此时在烟雾里头扫了一番,便确定了祸蛇儿赤的所在。 而另外几个人当中,黑洞有大有小,最大的那一个,想必就该是那皂阁山老道了! 祸蛇儿赤功夫不怎样,杨璟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也不打算先对祸蛇儿赤动手,再者,祸蛇儿赤正是贾似道的人证,他并没打算要杀祸蛇儿赤,而是想要活捉他。 至于那个皂阁山邪道,若他太过棘手,杨璟并不介意杀之而后快! 正当杨璟要行动之时,王道明却率先冲向了黑洞最小的那个人! 杨璟顿时恍然大悟,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皂阁山邪道的修为应该是最高的,修为越是高深,就越懂得隐藏自己的气息,如同王道明这般,杨璟根本就探查不到他的气息,就仿佛他是个普通人一边! 所以杨璟早先是想错了,皂阁山邪道应该是黑洞最小的那一个,而不是最大那一个! 第八百零零四章 杀招过后还有后手 杨璟早知祸蛇儿赤的底细,此次祸蛇儿赤与皂阁山邪道联手袭杀,杨璟和师父王道明二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后者,因为祸蛇儿赤诡计多端,但武功却实在不太灵光。 杨璟眼睛看不见,落后王道明一步,当他醒悟过来,炁场之中黑洞小的才是皂阁山邪道之时,师父王道明已经与皂阁山邪道交手了! 按说王道明早已是南无派掌教真人,无论道行还是武功,都已经站在了巅峰之上,然而那皂阁山邪道竟然顶住了压力,与王道明斗了个旗鼓相当! 杨璟失去视力之后,越发依赖炁场的感应,此时将炁场收缩回来,虽然覆盖面积小了,但感应更加精准和细腻! 皂阁山邪道泄露出来的炁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性质,仿佛拥有着吞噬的效果一般,让人无法捉摸。 杨璟尝试了一番,只好暂时放下这个念头,眼看着就要逼近,杨璟却嗅闻到一股香料的气味! 这可不是寻常普通香料的气息,因为这里头蕴含着肉桂和松香冰片麝香等物的香气,这可是古时用来保持尸体不腐才动用的香料! 古人相信灵魂的存在,并认为死后灵魂能够在另一个国度,继续另一种方式的生活,所以许多王者和贵族都希望死后能够尸身不坏,当然了,也有人保存尸体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复活过来! 古时的科技水平与后世没有太大的可比性,在当时而言,保存尸体通常有几种方式。 其中一种就是制作成木乃伊,别看影视作品里头都是什么埃及木乃伊之类的,其实中国古代也有不少木乃伊。 只是埃及人的木乃伊制作过程不太人道,将死者脑子和内脏等都掏光,而后填充香料,在尸体表层涂抹水银或者金粉等,又用裹尸布层层包裹,在棺椁内外放置各种隔绝空气和防腐的东西。 古人保存尸体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些匪夷所思,比如有人用蜂蜜涂抹甚至浸泡,将尸体制作成另类的“蜜饯”等。 华夏民族的古代也是迷信,但他们尊重死者,认为死者为大,对死者的尸体通常不会像外国人那么残忍。 所以古人就在外部做文章,尽量让棺椁和墓葬变得更加的实用,使得外部的防腐能力更强,这也使得古代墓葬机关重重,甚至比地上的宫殿还要复杂而巨大且宏伟! 杨璟乃是法医,对尸体保存的历史发展,自然也有着不少的了解,嗅闻到这股香气,杨璟第一反应便是,难道这皂阁山邪道还操控着其他僵尸?! 然而杨璟对邪道炼制的僵尸也有过不少接触,甚至还捕获了一头飞尸级别的僵尸王,杨艾男更是将那些铜甲尸俘虏了不少! 但这些僵尸无一例外,皆散发着恶臭,若是同类的僵尸,不可能散发香料的气味,难不成这邪道还藏着更加高级的僵尸? 一想到皂阁山邪道还有后手,杨璟就有些警惕起来,与那些腐臭的僵尸相比,香料僵尸只怕要更加高级,也更加强大! 然而杨璟很快就发现,这些香气竟然来自于皂阁山邪道本人! 杨璟曾经在宦官王念恩的身上闻到过香料的气味,但宦官是因为去势之后,小便失禁,淋漓不尽,下身骚臭,才用香囊来掩盖气息,难不成这皂阁山邪道为了修炼葵花宝典之类的神功而自宫了? 杨璟还在疑惑,但已经与邪道交手的王道明却一清二楚,因为他的道剑已经刺中了邪道的身体! 然而无往不利的道剑,却如同刺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竟然无法刺入那邪道的体内! 他的皮肉就强韧之极,比牛皮还要坚韧,道剑将衣物刺破之后,王道明便看到这邪道的皮肉,竟然散发着暗金之色! “好狠辣的手段,好坚韧的心志,竟然把自己炼成了僵尸!”王道明终于发现,这邪道根本就是个疯子! 无论在何种行业,一旦痴迷其中,做到极限,乃至于极端,都会达到常人无法想象的成就和高度。 这邪道便是如此,这个皂阁山的邪恶道人,非但搜罗尸体,甚至是用活人来炼制僵尸,竟然把自己也炼制成了僵尸! 只是他是活人,有着活人的意识,而身体却如同僵尸王,甚至比僵尸王还要强大! 杨璟也听说过炼制僵尸的手段,为了保持僵尸不腐,为了增强僵尸的怨念,这些恶人会抓来活人,熬煮出人油,或者说尸油,而后将这些尸油一层又一层刷在僵尸的身上,久而久之,僵尸体表就会形成一层坚韧又带着怨念的强韧外壳! 刷人油的时间越是久远,刷的层次越多,僵尸吸收越多,也就越是强大! 一想到人油,漫说是寻常人,便是杨璟都觉得一阵恶寒,可这皂阁山邪道为了追求炼尸术的极限,为了使自己变得更强大,竟然将尸油不断往自己身上刷,把自己活生生炼制成一头僵尸王,一头拥有自主灵智的僵尸王! 这种人是值得尊敬的,因为他们在追求自己理想的道路上,真正做到了一条道走到黑,甚至不惜付出一切。 但这种人同样也是让人畏惧的,因为他们不择手段,因为他们的理想伤害到了无辜,因为他们走的不是正道,而是魔道! 王道明那是正统道庭出身,身上流着纯正的道家血脉,哪里容得这等邪门歪道! 皂阁山邪道露出狰狞的笑容来,伸手抓住王道明的桃木剑,就要用力将道剑折断! 这道剑若没有经过加持和祭炼,也就是一根桃枝,就是一根木头,别说是邪道这样的高手,寻常壮汉也能够轻易折断。 可这是王道明的法剑,不知经过了多少祭炼,甚至已经超脱了外物,成为了法器级别的存在! 眼看着那邪道要用力,王道明口中便默念雷诀,左手捏了一个天雷诀,低喝了一声敕令,桃木道剑电光流转,如同一层电流在剑身上四处游走一般! 这毕竟不是真实的天雷,乃是一种无形的道家能量,但对于邪魔外道最是克制,那皂阁山邪道将自己炼制成人不人鬼不鬼,最怕的便是这雷罡! 皂阁山邪道还未来得及撒手,道剑的雷罡已经若同无数雷蛇一般爬满了他的身子! 这雷罡乃是无形之物,寻常人等皆见识不到,然而杨璟的炁场之中,却突然出现炽烈的蓝白雷霆,不断侵蚀着邪道的黑洞,几乎要将黑洞撕裂开来! 杨璟此时也已经笃定,这邪道根本不是师父王道明的对手,虽然他们交手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 但适才的爆炸已经惊醒了张长陵等人,他们很快就会包围这里,无论邪道还是祸蛇儿赤,都不能放过! 王道明已经占据上风,杨璟也就不需要去助战,如此便得了空闲,此时感受着祸蛇儿赤的气息,杨璟便走到了后者的前面来。 祸蛇儿赤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璟,见得杨璟蒙着双眼,加上情报上的描述,也确定杨璟算是失明了,此时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杨璟听得这笑声,反倒有些不安起来,因为以祸蛇儿赤的奸猾性子,必定狡兔有三窟,指不定还有什么后手没使出来呢! “国师果是艺高人胆大,自身难保了,竟还想着刺杀本侯,不得不让本侯刮目相看啊...” 杨璟本来不想跟他废话,但没有确认安全之前,他也不好贸然动手,反正其他人根本构不成威胁,而皂阁山邪道已经被师父王道明死死压制,此时需要小心警惕的,也就只有这个蒙古帝国的元老国师了。 面对杨璟的嘲讽,祸蛇儿赤也没有动怒,反而笑道:“老夫就是个半死的孤老头子,只有烂命一条,你若想要,过来取走便是!” 祸蛇儿赤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姿态,可杨璟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不安,适才为了侦查皂阁山邪道,他将炁场都收缩了回来,此时陡然惊觉,当即放开了炁场! 杨璟的炁场彻底放开,如同水波纹一般四处荡漾,仿佛雷达一般扫视着四处,很快便发现不少身影四面八方涌来! 这些身影如同一朵朵暗红的火焰,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烈焰海洋! “是军队!” 杨璟当即反应过来,这些出现在炁场之中的人,气息里头充满了军士的暴烈,非但是士兵,而且还是百战精兵! 陈守度的人头就在张长陵的营帐里头放着,叛军早已被剿灭,忽必烈已经退到了清化往南,后军甚至已经退守占婆,几乎要退出陈朝的边境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璟暗中掌控的黑天、红棉和泰族等部落,几乎掌控了陈朝的南方地界,试问祸蛇儿赤和皂阁山邪道,又如何弄来这么一支精兵? 杨璟终于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好胆,竟然敢肆无忌惮地使用震天雷,而不需要担心张长陵等人惊醒过来了。 因为他们还有援军,还有后手,而这一后手,只看兵力都有些数不过来,足以将杨璟等所有人都葬杀在此处! 那么这是谁的兵马呢? 杨璟想起刺杀自己的仪仗队,心头涌出难以置信的猜想来,便陡然抬起了头! 祸蛇儿赤哈哈大笑,朝杨璟道:“你果然还是猜到了...可惜啊,像你这般聪慧之人,实在绝世罕有,若非你命运不济,老夫倒不介意收你为徒,只是你不长眼,惹恼了老夫,老夫偏生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眼下也只能杀了你!” 杨璟又如何想不到! 贾似道既然让秘密训练的内等子,暗藏在仪仗队里头,意图刺杀杨璟,掩盖自己的一切罪状,自然就不可能轻易放过杨璟! 杨璟早知道贾似道胆大包天,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大胆,大胆到毫不犹豫要将他杨璟彻底抹杀! 贾似道虽然行事与杨璟多有分歧,但好歹也是个有能力的官员,而且还是赵昀倚重的大臣,更是国舅的身份,杨璟本不想杀他,如今看来,两人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第八百零零五章 遭遇围杀点破身份 王道明还在与那皂阁山邪道缠斗,三番几次都快要拿下这邪道,可这人旁门左道手段层出不穷,竟然还施展养鬼术,将豢养的恶鬼都放了出来。 虽然肉眼看不见这些东西,或许也只是一些负能量,亦或者毒蛊之类的东西,乃至于只是让人产生幻觉等等。 无论如何,他都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王道明也是手段尽出,想要拿下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可问题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四面八方却出现了大批的精锐,这些人明目张胆地穿着宋军的甲衣,为了对付杨璟等人,竟然还动用了后备的矮脚虎火炮和火枪手! 神火营乃是杨璟的亲兵军团,这一点连赵昀都没有否认,但赵昀乃是赵室皇帝,遵循着祖训,对武将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在神火营之外,他也一直在组建属于朝廷,属于他赵昀的火枪营,他召集了全国的能工巧匠,早已将火器技术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而这支禁卫亲军,一直就隐藏在数万后军之中,乃是赵昀交给贾似道,由贾似道操控,以防止杨璟拥兵自重,万一杨璟要造反,这支火器军正好能够压制杨璟,将谋反扼杀在襁褓之中,说到底,赵昀还是相信贾似道,而放心不过杨璟! 杨璟心头是又愤怒又可叹,没想到他做了这么多,赵昀仍旧不信任他,而贾似道竟然要用杨璟带来的火枪技术,用杨璟一手缔造的大宋奇迹,来对付杨璟,来抹杀杨璟的一切! 或许赵昀根本就不是不信任他杨璟,只不过杨璟注定了要做大事,而做大事的人,只能落下功高盖主的下场,杨璟这样的英雄人物,威望迟早要超过他这个皇帝,最终只能走上宗云那条道路! 不是杨璟是否忠诚的问题,而是大势所趋,任何一个臣子,走到杨璟这一步,最终都只能被赵昀视为敌人,即便赵昀心头也是一万个不愿意,最终却又不得不亲手抹杀杨璟! 这种事情无论是前朝还是后世,早已屡见不鲜,历朝历代,许多开国王朝或许都会善待忠臣,但元老功臣却少有能够寿终正寝的,除了范蠡刘伯温之类懂得急流勇退的睿智之人,多少功臣死在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八个字上! 这些精兵的出现,杨璟才发现,自己选择回到龙渊城,根本就是个错误! 此时的杨璟也终于明白,师父王道明是真的希望他走上宗云的道路,一个在北方征伐,一个却掌控南方! 因为王道明钻研帝王之术,对局势的分析肯定涉及到诸多人物,贾似道是如何都绕不过的一个人物。 他不会想不到贾似道要刺杀杨璟,却仍旧与杨璟一道回来,只能说明,他并不想让杨璟避免这些,他要让杨璟看到鲜血,才能让他杨璟醒悟过来,这个大宋根本容不下一个英雄! 这个大宋需要的是看家护院的狗,是摇头摆尾阿谀奉承的文臣,而不是叱咤风云翻天覆地的武将! 大宋的武将极少能有好下场,似岳飞爷爷这种英雄人物,早已家喻户晓,而开国之时的将领们,其实也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就一个国舅爷曹彬,结局还算不错,但他已经不属于单纯的武将,而是皇亲国戚一流了。 杨璟并不怪王道明,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只是以比较深刻的一种方式,让杨璟尽量看清楚自己的未来。 如果王道明帮助杨璟规避了这一次的危险,那么下一次呢?杨璟回到朝堂之后呢? 如今在大越之地,杨璟还有黑天红棉等部落的支持,还有李氏姐妹,可回到大宋之后,他没有了神火营,皇城司也不是他的铁杆死忠,还不是任人拿捏? 到时候只凭着赵昀一句话,他杨璟是死是活都捏在别人的手里,加上在南疆之时,杨璟已经彻底得罪了贾似道,将贾似道压得死死的,甚至一度让贾似道感受到灭亡的危机,贾似道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啊...”杨璟轻叹一声,满怀悲凉,说不出的苦涩。 他跟王道明分析过局势,忽必烈虽然仍旧占领者占婆城等南方城池,但已经不成气候。 他们无法组织有效的大型进攻,部落军却不断骚扰,跟他们打游击,神出鬼没地刺杀蒙古人,忽必烈不会支撑太久,这些南方之地迟早要让出来,所以王道明才让所有部落联手起来,分割这些地盘! 这也是在提前为杨璟准备一条后路,乱世之中,还有什么比有人有地盘更具资本? 既然忽必烈一定会撤军,外部威胁已经消除,接下来自然是内部矛盾了。 而最大的内部矛盾,随着陈守度之死,李氏姐妹将真正掌控整个陈朝,这个矛盾就变成了杨璟和贾似道之间的矛盾! 这些火枪手精锐是赵昀秘密训练的,没有赵昀的命令,谁都不敢动用,也就是说,虽然今次是贾似道出手,但赵昀才是过河拆桥的那个人! 经历了这么多事,杨璟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他甚至有些理解和同情赵昀,想必这位皇帝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之时,也是迟疑且心痛的吧,毕竟他也曾经真心实意想要将瑞国公主下嫁给杨璟。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这些精兵围拢而来,有人齐声高喊,说杨璟勾结大越反贼,窃据南疆,意图杀害监军,夺取兵权,拥兵自重,想要自立为王,背叛大宋朝廷,此等谋逆恶行罪责滔天,人人得而诛之云云! 这已经算是给杨璟定性了,杨璟与黑天等部落有联系也确实不假,如今大越的南方地界,说是在杨璟手里,也不算过分。 但说到反叛朝廷,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只需要一个名头借口,根本不需要什么真相。 杨璟的沉默和发呆,让王道明也感到非常难受,他实在不想以这种方式,向杨璟揭示他接下来在宋朝的命运和际遇,但良药苦口,只有这般惨烈,才能让杨璟深刻体会到,他若孤家寡人回到大宋,绝对没有任何好下场! 似乎感受到了师父王道明的眸光,杨璟也不再迟疑,眼下想要杀死祸蛇儿赤和皂阁山邪道,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若不第一时间撤退,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也难怪他们有胆留下来,更是肆无忌惮地刺杀杨璟,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他们刺杀失败,后援精兵也足以抹杀一切,退一万步讲,即便无法杀死杨璟,起码杨璟也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生命威胁了! 果不其然,这些精兵高喊口号之后,便开始四面涌来,张长陵和李林安等人刚刚抵达杨璟这边,便听到一连串的枪声响起,身边已经有弟兄中弹倒地! 张长陵一个是宋军副帅,一个是陈朝执戟长,对火枪手一点都不陌生,见得这等阵仗,自然也看得出来,贾似道这是要杀杨璟了! 见得张长陵等人都往这边靠拢,杨璟也不再迟疑,他既然已经醒悟过来,就绝没有任人宰割的道理! 但在走之前,他必须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祸蛇儿赤给杀掉! 杨璟早先放走祸蛇儿赤,是想让他回到蒙古,祸害蒙古汗国,让蒙古汗国继续四分五裂,可这货看样子并没有跟忽必烈回蒙古的意思,而是想要留下来! 以他与贾似道的交情,今番的刺杀,想必也是跟贾似道谋划好了的,这两人狼狈为奸,根本就没断过联系! 若让他跟着贾似道回到大宋,只怕不知要搅弄出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来! 他早已断定杨璟不可能会杀得了他,杨璟就偏偏要杀了他!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杨璟还有炁场感应,趁着这个空当,杨璟疾行而出,拖刀而走,祸蛇儿赤当即有些惊慌了! 他没想到杨璟并不急着逃走,便是拼死也要先杀了他,这让他感到非常的恐惧! “韩宗主,救我!” 祸蛇儿赤这么一喊出口,那皂阁山邪道也猛然扭头,可他被王道明逼退,哪里救得了祸蛇儿赤! 他们也没想到,半途会杀出一个王道明来,否则他们早就杀掉杨璟了! 虽然这个什么韩宗主没余力再救祸蛇儿赤,但后者这么一喊,却让王道明心头陡然一震! “你是韩晦烛!” 见得王道明喊出自己的名号来,皂阁山邪道也吃了一惊,下意识问道。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王道明冷笑一声:“哼!不知道是你这孽障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就连你这白莲宗邪魔也掺和进来,今日老夫不得不杀了你!” 杨璟听得白莲宗三字,也是吃惊不小,因为白莲宗就是后世的白莲教! 白莲宗乃是江苏的一个僧人茅子元,在南宋绍兴年间创立的,起初就是佛教的一个支脉,教义源自于净土宗,信奉无量寿佛,也就是阿弥陀佛。 不过此时他们还叫白莲宗,直到元代,该教派变得有些混杂起来,无论教义还是人员等等,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后来便改称为白莲教了。 这白莲教在后世闹得很大,满清的时候也是揭竿而起,风风雨雨搅了好些年,差点就成了气候。 杨璟对这个韩晦烛并不了解,甚至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王道明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只怕此人来头不小,眼下白莲宗才创立不满百年,此人搞不好还是个元老,难怪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眼下杨璟也不及多想,收拾了心中杂念,手中长刀便朝祸蛇儿赤抹出一道寒芒来! 祸蛇儿赤的本事和手段也不少,但都是阴暗的下三滥手段,装神弄鬼还成,真刀真枪却不济事,此时只能拼尽全力往旁边躲避! 杨璟是什么人? 即便瞎了眼,也是武道巅峰高手,既然决意要杀人,祸蛇儿赤又如何能够躲得过! 只是杨璟这么一停顿,张长陵和李林安李彧等人,以及没有中枪的弟兄们,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再不走可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第八百零零六章 奸臣邪道联手抹杀 祸蛇儿赤也没想到,杨璟竟然都到了这生死关头,竟然还想着要杀他,当即就慌恐起来,大声朝那名唤韩晦烛的皂阁山邪道呼救。 韩晦烛虽然是白莲宗祖师茅子元的同门师兄弟,境界高深修为精湛花样百出,但在王道明的面前,终究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若非他将旁门左道修炼到了极致,更是将自己的身体炼制成了不败金尸,根本就无法抵挡王道明的手段! 佛门的修行者常有肉身为舟,横渡苦海,抵达彼岸的说法,许多人都修炼出不败金身,所谓“肉身成佛”。 可韩晦烛却走了终南捷径,将炼尸术用在自己的身上,虽然毒辣又邪恶,但敢对自己发狠的人,才是真正的狠人! 不得不承认,若非他将自己炼成了僵尸王的金刚之躯,只怕早就被王道明给打败了。 虽说如此,但他也只是堪堪自保,并无余力来搭救祸蛇儿赤,听得祸蛇儿赤呼救,他也是心急如焚。 只是高手过招,分心乃是大忌,他稍微分神,便被王道明抓住破绽,一掌击出,韩晦烛便如破布袋一般被击飞了出去! 韩晦烛的身子在空中飞着,眸光却往祸蛇儿赤这边望了过来,但见得蒙着双眼的杨璟,此时已经与祸蛇儿赤错身而过! 杨璟的速度非常的快,看起来就好像跟着张长陵等人退走,与祸蛇儿赤擦肩而过之时,身子没见他抬手。 可就在下一刻,祸蛇儿赤的头颅却飞了起来,那无头的身子仍旧站着,血柱喷射得极高,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双手却往韩晦烛这边方向乱抓乱舞,过得片刻才木桩一般倒下! “不!” 韩晦烛咆哮一声,轰隆落地,就想要站起来,追杀杨璟等人。 然而王道明的全力一掌,又岂是他能够接得住的! 虽然他的身子已经炼成了钢筋铁骨,皮肉也都散发着暗金之色,但脏腑却仍旧是柔弱的! 王道明这一掌用了暗劲儿,若非韩晦烛根基牢固,又修炼有成,只怕内腑早就被震碎了! 可即便如此,他却也失去了再战之力,刚刚站起来,心口便刀割一般绞痛,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杨璟,老夫势必杀你!” 韩晦烛如此咆哮着,然而杨璟已经与王道明等人,冲破重围,往南方去了。 杨璟等人刚离开,数名秘密训练的内等子,便护着贾似道走了出来,后者朝韩晦烛急迫地叫道。 “绝不能让他逃脱了,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韩晦烛刚刚目睹了祸蛇儿赤被杀,心头正是怒不可遏,也忘了贾似道的身份,朝他怒吼道:“不需你来提醒,老夫自会将他头提来见你!” 韩晦烛如此说完,便领着追兵,往前面追了过去,而贾似道扫了一眼,发现祸蛇儿赤已经授首,不由心头大定,往后算是真的没有把柄了。 他用袖子掩住鼻子,有些厌恶地退了几步,朝身边的人吩咐道:“把这些尸体都给我烧干净!” 身边的护卫自是领命办事去了,将尸体都收拢起来,找来柴火和菜油,当场焚尸。 贾似道还有些不放心,毕竟杨璟可不是一般的对手,虽然杨璟确实掌控着南方的部落,他也宣称杨璟已经占地为王,这一行动也符合赵昀的心意,但说到底杨璟是个何等样的英雄人物,贾似道自是忌惮非常的。 “叛贼杨璟已经逃走,不过他是钦封的侯爵,务必要抓回去,由官家亲自审理,尔等速速召集精兵强将,本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他说得冠冕堂皇,但后面那句话却加重了语气,身边都是他的亲信,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这是不要见到活人,只求死要见尸了! 这些内等子乃是他秘密训练出来的,战斗力比寻常悍卒也不知强大多少,此时三五十人倾巢而出,又有数百火枪手,加上韩晦烛的人手,杨璟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贾似道这边倒是信心满满,可杨璟却并不担心,因为王道明既然早就看穿了这一切,既然他敢让杨璟身临险境,借以看清楚自己的未来,他便有法子保证杨璟的安全。 果然不出杨璟所料,这才逃出半里地,洛丹已经领着部落精锐,将杨璟等人接住,却并未离开,而是制造了不少逃跑的痕迹,借以迷惑敌人。 杨璟虽然看不见,但听动静加上炁场的探测,也知道他们在故布疑阵,只是想起自己的不公遭遇,杨璟心里头多少有些憋屈,此时他也终于明白,岳飞爷爷等人,受到冤屈之时,是何等的心情了。 神火营的弟兄拼尽了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湄河关,从这场战争一开始,便是神火营和杨璟的人在卖命。 大宋的禁军以及贾似道等人,并未亲冒箭矢,也没有上阵杀敌,这些大宋禁军早先只是驻扎龙渊城北面,而后又虚张声势,本要与阮文雄的联军南下,又因为宫变而受阻。 到了后来,杨璟的神火营被韩晦烛和陈守度以及忽必烈的人彻底毁灭了,但如今大越之地也算是安定了下来。 忽必烈一撤兵,战争便算是暂时结束了,所有的功劳,所有的牺牲,都是杨璟的人在付出,而如今收获果实的,却是贾似道! 杨璟早在出征之前,就已经预想得到,赵昀极有可能会卸磨杀驴,这一路上他也警惕着贾似道,甚至一度钳制贾似道,架空了他的权力。 这在宋朝历史上,无论是北宋还是南宋,都极其罕见,毕竟武将是不受信任的,即便英雄如岳飞爷爷这样的,最终还是要被秦桧这个文官和赵构这个昏君给害死。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王道明的法子直截了当,让杨璟看到了鲜血淋漓的事实,这个朝廷,贾似道,赵昀,都对不起杨璟,更对不起神火营那万千牺牲的弟兄们! 对不起杨璟倒无所谓,杨璟从未想过要得到些什么,但那些弟兄们的功劳不容抹杀,他们的英名也不容污蔑和亵渎! “咱们一共有多少人?”杨璟有些阴郁地朝洛丹问道,那通译赶忙给翻译了过去。 洛丹还未发话,王道明已经在一旁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报仇,也知道你想讨回公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王道明出奇的冷静,冷静得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愤怒! 可他也知道,王道明洞察先机,料敌于先,对此肯定早有对策,自己眼下的愤怒无法控制,却也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和决策,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千万别轻易做出决定,这是葛长庚曾经告诫过杨璟的。 沉默了许久,杨璟终于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火气,朝师父王道明问道。 “那弟子如今该如何行事?” 王道明看着强忍怒火的杨璟,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临事而能忍辱制气,才是成大事者的城府,杨璟显示出了这种潜质,也不枉王道明倾囊相授。 “我要你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回去陪你的女儿。” 杨璟不由愕然,不过想了想,还是将染血的外袍给脱了下来,王道明将衣服取了,叫来一个与杨璟身形相近的部落勇士,让他把衣服穿上,而后又在他脸上涂抹鲜血。 “把刀也一并给他。” 杨璟也没迟疑,勾践宝刀虽然珍贵又锋锐,但杨璟自是信得过王道明的。 那勇士接过宝刀之后,便领着几个人,往另一条小路上走了。 洛丹早已让人故布迷阵,照着这些痕迹追踪下去,想要追到杨璟,实在不容易,毕竟这密林里头,部落的人才是真正的主人! 结束了这些安排之后,王道明便与杨璟等人回到了黑天部落,此时已经接近第二天的中午了。 天色有些阴沉,闷热得紧,杨璟回到部落,颇有铩羽而归的郁郁,可见到杨锦宁之后,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这小丫头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偶尔精神起来,圆睁着纯净又好奇的大眼睛,嘴里吐着泡泡,也不吵不闹,倒是安静得很。 杨璟虽然眼睛看不到,却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抱着这女儿,就像抱着整个世界一般。 到了下午,洛丹的人便回来汇报情况,那人将勾践宝刀双手奉还给杨璟,而后又是叽里呱啦一通话,杨璟听不懂,听了翻译,才搞清楚。 原来王道明让这勇士假扮杨璟,将敌人引到一处悬崖绝路上,走投无路,便跳下了山崖。 当然了,这山崖底下早有隐秘准备,他并不会真正的摔死,却给贾似道等人造成了杨璟已死的假象! 至于他先前的话,却是用杨璟的宝刀,杀了几个人,毕竟不是刀的主人,擅自动用宝刀,是在向杨璟道歉。 杨璟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思考王道明此举背后的深意来了。 过得一会儿,李彧和张长陵等人也赶了过来,说已经收到外头的消息了。 贾似道宣称杨璟叛国,占地为王,坐拥大越南方之地,联盟各个土著部落,已经当了土皇帝,贾似道出于义愤,调动兵马围剿,杨璟走投无路,跳崖自尽,以谢官家皇恩了。 蒙古人已经退兵,大宋算是大获全胜,这是数十年乃至近百年来,大宋第一次出境作战,也是第一次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数万禁军也是欢庆了起来,估摸着不久就会班师回朝了。 当然了,也有不少忠义之士,听到消息之后,坚信杨璟不会叛变,大骂贾似道窃取了神火营的军功,想要叛逃出来,结果却被提前剿杀,大宋禁军里头也进行了大清洗,但凡心存二志,拥护杨璟的,大多被处置,眼下也是人人噤若寒蝉。 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里头的内幕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只是无人敢替杨璟和神火营出头罢了。 张长陵等人也是义愤填膺,不过送回来的军情里头,有一条却引起了杨璟的注意。 那便是已经开始有人四处散布内幕消息,绝不会让杨璟和神火营的弟兄蒙受冤屈! 杨璟听得这消息,再想想王道明,心里头也就有了推论,说不得很快,他就要回临安走一趟了。 第八百零零七章 大战结束讨要公道 早在出征之前,杨璟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神火营全都葬送在大越之地,只要能够打败蒙古人,这样的付出到底还是值得的,毕竟战争终究会死人,只要死得其所,能够保境安民,就算是完成军人的使命了。 然而此时看来,贾似道虽然路上强势,但一直被杨璟压制着,神火营顶在前头,如今全都死了,虽然蒙古人也打退了,陈朝也安定了,但神火营更像成为了政治牺牲品! 或许赵昀和贾似道早就想过,要让神火营彻底毁灭在陈朝的大地上,不会让杨璟再带着神火营回去! 细想一番,神火营代表着大宋如今最高的战力,如此恐怖的一支军团,却掌握在赵昀并不能彻底信任的杨璟手里,他们又如何能够放心? 从他秘密训练了另外一个火枪营,便知道他早就想铲除杨璟手里的这个神火营了! 如今再回想一番,韩晦烛如果只是单纯觊觎那条恶蛟,又何必引爆山洪和泥石流,将矮脚虎铁炮全都给掩埋了? 陈守度只怕也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些人在大暴雨的掩护下,肆意刺杀神火营弟兄,目的是何等的明显! 祸蛇儿赤其实早就是贾似道的谋士,或许贾似道因为祸蛇儿赤的事情而受到杨璟的钳制,也是他们刻意制造出来的阴谋,所有的一切,不是为了打退蒙古人,而是为了消灭杨璟的神火营! 因为杨璟已经触及到了大宋的底限! 大宋自打太祖立朝以来,施行的都是剥夺军权,避免藩镇割据,拥兵自重,所以对武将百般警惕,枢密院为首的军事制度,分割了统兵权和调兵权。 虽然军队紧紧捏在官家手里,但调兵的不知兵,知兵的又不能带兵,军队不是没有战斗力,而是将领无法发挥出军队的战斗力来。 这种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乱象,避免了武将在军队之中拥有崇高的威望,也避免了武将一呼百应,起兵造反的可能。 杨璟虽然没有统兵权,但他带来了军工科技革命,他带来了堪比神祇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人热血沸腾,让人两眼放光,但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照着大宋的军事制度,杨璟是如何都影响不了神火营的,神火营仍旧会稳稳当当捏在朝廷的手里,捏在赵昀的手里。 可神火营的核心是杜可丰和那五十名匠师,这些人对杨璟崇拜到了极点,在这些人心中,对杨璟的尊敬甚至超过了赵昀这个皇帝! 神火营到了杨璟手里,杨璟便拥有了足以颠覆大宋的力量! 无论杨璟忠诚与否,赵昀都不可能让这股力量存在于世间,因为他发现这股力量无法为他所控制,那么便只能彻底毁去,再打造出自己能顾掌控的力量来! 杨璟“叛国”的消息一旦传回去,杜可丰和那五十名匠师根本没有任何选择,要么成为杨璟的帮凶同谋,被腰斩弃市,要么将功折罪,为朝廷打造一个全新的神火营! 归根结底,赵昀想要神火营,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开疆拓土,想要建立不世功勋,想要传颂千古,唯独不想要杨璟! 因为杨璟太过耀眼,已经威胁到他的皇权统治,别的不去说,单说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瑞国公主,整日里都跑到御书房来询问关于杨璟的消息,就足以让赵昀狠下心来,势必要除掉杨璟! 王道明让杨璟看清楚了自己的命运,他不可能在大宋朝廷上立足,也永远得不到赵昀的信任。 即便赵昀倚重他,让他带兵南征,最终还是与贾似道合谋,顺势而为,除掉了神火营,更差点让杨璟万劫不复! 杨璟也终于明白,为何赵昀明明不信任他,却又让他带兵南征,原来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所有的一切都明了,杨璟的心头却越来越沉重,他蒙受这些倒也无所谓,但神火营那些无辜的弟兄,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所有因此无辜死去的人,都无法得到安宁,杨璟也绝不可能忍气吞声,从此隐居山林,即便他对大宋江山没有兴趣,也要讨回这个公道! 他抱着杨锦宁,姒锦也变得比洗发水广告上的头发还要柔顺的小女人,鹿白鱼和风若尘也陪伴在身边,李氏姐妹对自己言听计从,土著部落掌控在师父王道明手里,他完全可以真的当个土皇帝。 可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林爵等人,他们却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一切,更无法享受到这一切! 他可以接受弟兄们战死,却绝不能接受他们被处心积虑地害死,更让人愤怒的是,害死他们的不是敌人,不是蒙古人,不是安南人,而是大宋的人,是贾似道,是朝廷,是大宋皇帝赵昀! 他们就像一柄利刃,被利用完了之后,便被自己人给折断了,因为这个主人生怕利刃会割伤自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已经毫不犹豫地折断了这柄利剑! 杨璟的愤怒如同烈焰,烧尽了心中的迷惘,他终于明白宗云为何能够义无反顾地征伐北方,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对朝廷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百姓没有错,官员也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使命和权力,连皇帝陛下也都算是有苦衷的,错的是这个朝廷的制度,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错的是这些人仍旧沉迷其中,以为这就是他们的时代,以为他们永远都是主角! 张长陵也成为了杨璟的同谋,他与其他人一样愤怒,怒不可遏,恨不得马上跳出来,揭示真相,昭雪冤屈。 可他知道,杨璟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心痛,无论是弟兄们,还是林爵的死,杨璟都不会遗忘。 以杨璟和王道明等人的本事,即便此时潜入龙渊城,刺杀贾似道根本就不成问题。 但他很清楚,杨璟也很清楚,谁都不能这么做,若真的这么做了,舆论就会倒向贾似道那边,他们就成为了真正的反贼了! 即便要杀贾似道,也要等到他回到临安,即便要讨回公道,也要回到临安!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道明已经给杨璟铺好了路,而且杨璟敢笃定,暗中散布内幕消息的,就是王道明的人手! 杨璟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讨回这一切的决心! 因为他明白,打胜仗根本拯救不了大宋,想要改变这个朝代,就必须将根子上的毒瘤给切掉!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王道明要传授他屠龙之术了! 杨璟将张长陵和李彧等人召了过来,对他们并没有太多隐瞒,因为他们是杨璟目今最得力的干将,也是杨璟手里头为数不多能够动用的力量。 李彧带着暗察子赶回临安,与王道明的人,继续散布消息,公道自在人心,想要给弟兄们讨回公道,百姓们就必须先了解真相! 这已经是张长陵第二次蒙受冤屈,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逃避,没有隐姓埋名,没有像鸵鸟一般,遇到危险就将头埋在沙子里。 他将怒火发泄到了蒙古人的身上,领着部落的勇士们,将南方地区四处征战,将来不及撤退的蒙古人尽数屠杀! 杨璟留在部落里头,跟着王道明学习帝王之术,修练武功,治疗眼睛,陪伴妻儿,为临安之行积蓄力量,与师父不断推演可能遇到的状况。 通过李林安,他也不断与李氏姐妹联络,与她们商谈南方地区的事情。 对于李氏姐妹而言,陈守度被斩杀之后,朝局震动,最怕的就是叛乱,而杨璟平定了南方,将陈守度的势力都交到了部落领主的手中,避免了内乱,李氏姐妹当然是无话可说的。 大越之地本来就乱,无论是黎朝李朝还是陈朝,地方武装力量割据的状况一直都存在,如今南方交给这些部落,反倒比交给其他人要好,无论是顺天还是李昭皇,都没有什么意见。 她们很快就颁布了法令,给了部落领主自治权,而部落领主必须接受朝廷的官职和一定程度的管制,在赋税问题上,可减不可免,这也是她们最大的让步。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杨璟也算是安心了,毕竟这里以后就是他的根据地,若临安之行失败了,他起码还有条退路。 当然了,杨璟是不需要退路的,但姒锦和风若尘等人,却需要,他身边的人,也同样需要! 这不是为他杨璟准备的,而是为他身边的人准备,他再也无法接受身边的人离去了。 这里地处热带和亚热带,冬天也不冷,宋军虽然也想在这里捞些好处,但他们到底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又急着班师回朝,接受朝廷的封赏,在这个初冬的季节,贾似道终于结束了对杨璟尸体以及余党的搜捕,正式班师回朝! 身为国舅,又是赵昀最为倚重的臣子,贾似道南征大捷,班师回朝自有着贵不可言的姿态和阵仗。 蛮族佣兵们缴上来的敌人首级,成了他们耀武扬威的战利品,临走时还免不了搜刮了一番,李氏姐妹不得不派出使节团,感谢大宋皇帝的册封和援助,架势和派头就更足了! 为了这个事情,本来就对杨璟充满好感的李氏姐妹,也终于彻底倒向了杨璟。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贾似道班师回朝一个月之后,杨璟也终于动身,离开黑天部落,前往龙渊城,与李氏姐妹见面之后,便返回大宋,到临安去“上访”! 虽然杨璟一再坚持,但姒锦等人如何都不愿意留下来,颇有生死与共的势头,杨璟也就只好带上她们,再者,陈潮和夏至等人都还在巴陵,杨璟也需要把他们都接走,这个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王道明自然是要跟着杨璟去的,不过孤身前往等同于送死,既然他们动了杀心,杨璟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所以必须做好后手准备,保证杨璟的绝对安全。 为了这个事情,王道明与杨璟也发生了不少争论,但最后还是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后手准备若真能促成,便是杨璟伸长了脖子,贾似道也绝不敢砍下去! 第八百零零八章 途经广南回归巴陵 杨璟与王道明一行到了龙渊城外,李氏姐妹并未大张旗鼓地迎接,毕竟她们接受了大宋的册封,虽然山高皇帝远,这种附属国与宗主国的关系,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牢靠,但杨璟如今已被大宋宣布为叛国贼,明面上终究还是要避嫌的。 倒不是李氏姐妹害怕什么,而是不想暴露杨璟的行踪罢了。 杨璟对此自是非常满意,因为江满渔等人还领着壮侗瑶等族的蛮兵,虽然历经大战,受伤残疾的也有不少,但人数还是颇为可观,动静也大,杨璟也就不好丢开他们,独自入宫了。 与微服出宫的李氏姐妹在十里亭内商议了一个上午,杨璟才放心地离开升龙道,往谅山方向赶路去了。 蛮兵们归心似箭,李氏姐妹也让人赏赐了不少东西,算是对伤残佣兵的抚恤,杨璟自是没有拒绝,如今想要从朝廷那里得到赏金是不太可能的了。 杨璟虽然家底不薄,但倾家荡产也没法凑够足够的赏金,这也是一码归一码,朝廷的债不可能让他杨璟来还,今番就是去讨债的,杨璟给的抚恤是杨璟的心意,但绝不是赏金。 再者,剿灭陈守度叛军,清洗长安府,以及掩杀蒙古大军,这几场战役之中,杨璟都没有约束他们,战利品也都是军士们自己瓜分,漫说这些内陆蛮兵,便是黑天和红棉等部落勇士们,也抢了个盆盈钵满。 杨璟也知道,这群蛮兵虽然看着视财如命,但却只是骨子里顾念家庭罢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庭,乃至整个部族的生存。 一群能为了家庭而付出生命的人,试问杨璟又如何不敬重,如何不信任? 这样的人,又岂是赏金或者任何战利品,能够弥补他们的损失的? 在战场上失去的,那是他们早已做好了预想的,从踏上战场开始,他们就不会有太多抱怨。 但因为朝堂上的阴谋而失去的一切,他们不服!杨璟不服!这一切必须要讨回来! 所以他们义无反顾地跟着杨璟回来,非凡回到广南西路的家乡,还要跟着杨璟继续北上,往临安进发,谁敢阻拦,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即便没有赏金,也要面对他们冷酷无情的屠杀! 这只是杨璟表达自己态度的一小部分,若有人胆敢阻挠,可就不仅仅只是这些蛮兵了! 杨璟从来不喜欢窝里斗,更不希望自己的报复,会让无辜百姓因此而受难,那些士兵终究也是无辜之人,情非得已,杨璟不会轻启战端。 杨璟是来讲道理的,不会主动出手,可如果他们要半途截杀杨璟,所有死去的人,那些血债,都要归咎到先动手的人身上! 到了年关之前,杨璟等人终于回到了红水河畔,部落的男女老少端着自酿的米酒,穿上新衣服,唱着歌,迎接着部落勇士们的回归。 有人翘首以盼,而后等来噩耗,捧着同族人送回来的赏金,以及出征亲人的信物,噗咚跪坐下来,目光呆滞,默默流着泪,直到许久许久,才大哭起来。 也有人抱着已经残废的战士,悲痛之中又夹着庆幸,相对于那些死去的同族,这些伤残的人,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们就是为了这个家,才当了佣兵,接受了朝廷的征兆,为了赢回赏金,让家人过得更好。 可到头来,赏金拿回来了,人却没有回来,想让这个家更加幸福的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因为自己的死去,让这个家庭彻底破裂。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用这样的理由来拼搏奋斗,可却忽略了健康,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千万别让自己亲手毁掉自己渴望得到的那种幸福。 只可惜,部落里头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即便他们死了,但他们的家人却因此过上不错的生活。 可在他们的家人心中,一家人团团圆圆,老少平安,即便一家人一起饿死,也比如今要强。 杨璟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也难免憋闷,几家欢喜几家愁,也谈不上什么喜庆,这种生活方式是他们的选择,也是无奈的选择,那些易子而食的人,难道就全都是恶人,难道都是禽兽吗? 在生活面前,人是那么的无可奈何,没有体验过别人的生活经历,就不要轻易去评判别人做出的选择。 这些蛮族们对朝廷本来就没什么归属感,今番勇士们付出了鲜血的代价,但朝廷忙着庆祝胜利,对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安置和抚恤措施,反倒是杨璟说到做到,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处,两相对比之下,人人心里有杆秤,自然对杨璟更加的信服了。 年关将近,安南大胜,蒙古人退走,贾似道率领诸军将士凯旋而归,皇帝陛下颁布诏令,大赦天下,可谓普天同庆。 可杨璟和这些弟兄们,只能在部落里头,围着篝火,缅怀那些死去的亲人。 杨璟早已将林爵阵亡的消息传给了林家,林勋眼下是西南两路兵马都监察,没法子过来,林官倒是掌控着西南商路,收到消息便开始赶路,眼下也终于抵达了红水河畔的寨子里。 杨璟将林爵的遗物和部分遗骨交给了林官,后者虽然没有失态,也没有责怪杨璟,反而安慰杨璟,只说林爵走上这条路,早就做好了牺牲的打算,谁家的兄弟不是兄弟,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死了谁都会悲痛,但这又是无可避免的。 林官显得通情达理,接过遗物之时却还是忍不住落泪,杨璟心头越发难受。 若说神火营的弟兄们死在战场上,倒也就罢了,林爵可是真真是死在贾似道的阴谋诡计当中,若非韩晦烛和祸蛇儿赤的伏击,若非为了给杨璟等人制造生机,林爵根本就不会死! 杨璟在这山寨里也呆不下去,仿佛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让他感到浑身刺痛得厉害,与江满渔等人商量了一下,约定了接应的时间,杨璟便领着众人,继续北上了。 到了巴陵,杨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到当年那个小别院,也是感慨万千。 葛长庚已经带着自己的老妻子,云游天下,听说要到琼州去,而后出海访仙。 药园子全都交给了夏至丫头和陈潮老爷子,而陈水生还在巴陵县衙做着捕快,平日里听说得了老婆子不少教导,又有唐冲在身边帮忙,在县衙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已经是捕头了! 听说杨璟回来,陈水生和唐冲也来到了别院,一群人吃了个接风宴,总算是将阴郁扫除了大半。 尤其是夏至丫头,见到了杨锦宁这个小娃娃,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整日里抱着,连姒锦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药园子原本是周文房的,经过了阎立春一案之后,便成了杨璟的府邸,杨璟在蒙古草原上用来镇痛的吗啡,原材料就种在这个药园子里头。 杨璟可是巴陵的神话人物,不过眼下杨璟已经成了叛国者,而且还是个畏罪跳崖的死人,虽然不断有人散播事情内部真相,百姓们也都知道杨璟是清白的,可明面上,谁都不敢靠近这宅子。 这样的不公实在让人义愤填膺,许多人也都为杨璟立了牌位,偷偷拜祭一番。 可与其他人不同,身为杨璟的最早追随者,夏至丫头却并没有立牌位,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 因为她知道,自家的杨少爷,绝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他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 纵使如此,当她看到杨璟出现在家门前,仍旧忍不住落泪,过得许久才平复下来。 杨璟在家里呆了一天,便让夏至将药园子里的东西全都采收储藏,而后联系商家,要将整座宅子给卖掉,所得财物,全数赠予江满渔等人的部落。 林官的生意遍布西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杨璟便让夏至联络林家商行的人,反正他早已跟林官打过招呼,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杨璟本想将这宅子留给陈水生父子,可陈水生却说了,他和父亲能够有今天,都是因为杨璟,如今杨璟要干大事,他继续窝在巴陵县衙里,就是不当人子,一定要跟着杨璟北上。 杨璟此行凶吉未卜,自是要拒绝,可陈潮老爷子发话了,陈水生一味坚持,杨璟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唐冲本来就是鹿头垌的人,如今鹿老爷子在广南那边,鹿白鱼跟着杨璟,他自然也要跟着杨璟走。 事情这么定了下来,陈水生和唐冲第二日便到县衙去交差辞职,可没多久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杨璟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手头上还有一个案子,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年关要进行吏部考核,案子必须要了结,县衙里头都忙忙碌碌,县老爷勒令他们必须破案才能交差。 先前的捕头王斗,如今已经成了推吏,这事情怪罪下来,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 王斗对陈水生和唐冲都非常的照顾,有着这份情谊在里头,陈水生和唐冲也就不好拒绝了。 两人回来之后,横竖一想,这事情还得请杨璟来指点一番,毕竟杨璟可是老推吏,破案之类的事情,不找杨璟的话,那不是菩萨庙里拜土地么! 横竖还要等着卖宅子,需要在巴陵耽搁几天,杨璟也乐意帮忙,便让陈水生和唐冲说起案情来。 这倒让杨璟有些百感交集,早年间他就是在巴陵这里当推吏,这里就是所有故事的起点,直至今日,他仍旧记得自己与鹿月娘之间的恩恩怨怨。 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才三五年的时间,仿佛所有事情都变得那么的遥远,这些年他也从未停歇,堪称精彩绝伦,却也有泪有笑。 陈水生还以为杨璟双眼暂时失明了,蒙着眼睛,没法子查案,心里头憋闷,一时间也有些过意不去。 杨璟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便笑着摆手,示意没事,他们才讲述起这桩案子来。 第八百零零九章 暂且歇息接手命案 杨璟也知道,自己如果一直被心中的愤怒所支配,是无法清醒冷静地去面对临安那群敌人的。 要知道,贾似道这些人无一不是一手遮天呼风唤雨之辈,他们掌控着朝堂,哪一个不是尔虞我诈蝇营狗苟心狠手辣? 如果自己还是一味地沉浸在悲愤之中,与他们交手之时,是如何都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和决策的。 王道明可以将那些权谋手段教给自己,可以替自己分析局势,甚至可以帮助他寻求对策。 但杨璟心里的魔障,却必须由他自己清除,理清了头绪,才能够更好地投入到这个计划之中,否则就对不起这么多死去的兄弟了。 而作为调剂心理的最好方式,对于杨璟而言,便莫过于接手一个案子了。 虽然自己眼睛看不到,但身边有风若尘李准还有鹿白鱼,陈水生和唐冲也不是混日子,这么长时间的办案,他们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再者,听完整个案情之后,杨璟就更感兴趣了,因为这件事竟然还跟杨璟有关系! 当年杨璟在巴陵之时,对杨敬亭这个知县,提供了极大的帮助,非但在刑狱方面,在地方政务方面,也给了他不少建议,其中一项,便是兴办了蒙学。 蒙学就是给孩童启蒙的学堂,里头也就教些三百千,所谓三百千,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了。 北宋之时,宋徽宗赵佶为了鼓励大宦官童贯读书,就曾经赐了他一本手抄的千字文,不得不说,宋徽宗是个被皇帝职务耽误了的文化人,一手书法那是极其漂亮的。 大宋非常注重文化教育,蒙学也是遍地都是,即便最赤贫的县区,也有公立的蒙学,县里还设置教谕,聘用教导等充当学堂先生。 可杨璟在蒙学推行了新式教育,这三百千的教材,并没有太多的内涵,主要还是教孩子们认字,所以杨璟便用了后世的教育方式,使得孩子们认字的速度大大增加,这也是杨敬亭的政绩之一。 他能够调任矩州知州,除了赵宗昌的推荐之外,这蒙学的政绩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 闲话也不多提了,只说蒙学兴起,受益的是巴陵的寻常百姓,以往没条件上学的孩童,很多都受了惠,自然要念杨璟的好。 这案子就发生在巴陵县城内的一所蒙学里,这蒙学并非巴陵县衙开办的,而是巴陵城内富户余奇捐资建成的。 余氏本来只是巴陵城的外姓,算不上什么大族,到了余奇这一辈,也都没什么大的名声。 这余奇也是个读书人出身,可惜屡试不中,便四处游学,结交了不少文人墨客。 眼下大宋文风昌盛,风骚辈出,哪个不是雅士大才,没点真本事,又如何能够在文坛抛头露面? 这余奇的文才倒是平平无奇,辜负了他的名字,但他却有一个常人不能及的本事,那就是他对促织有着不小的研究! 这个促织么,便是蟋蟀,宋人好玩,吃喝玩乐那是一套又一套,遛狗斗鸡养蛐蛐儿,那是必不可少的。 余奇除了对蟋蟀有着足够的了解和研究,还雇佣了不少街头捣子,四处搜罗厉害的蛐蛐儿品种。 到了后来,这些不务正业的捣子都嫌少,他便发动城里的孩子们,四处为他搜罗蛐蛐儿,俨然成了孩子王。 孩子们对寻找蛐蛐儿有着成人无法比拟的优势,而且他们无法准确估量蛐蛐儿的价值,余奇只需要花费一两个铜板的代价,就能收购大量优质的蛐蛐儿。 这也使得他很快就有了不小的名声,许多人也都想效仿,可他对笼络小孩很有手段,这些小孩子只认他这一家,其他人给多少钱都免谈。 别的不说,单说他创办这所蒙学,就足以让孩子们,乃至于孩子的家长们,都对他交口称赞了! 许多人都知道,贾似道还有一个外号,那便是蟋蟀宰相,这位奸臣继承了宋朝君臣不务正业的优良传统,对蟋蟀是真的有着深厚研究。 他为此还写了一本《促织经》,里头都是蟋蟀的研究成果,这可是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论著,什么达尔文之类的生物学家,在咱们贾国舅的面前,简直弱爆了。 《促织经》还正儿八经分了上下两卷,分论赋、论形、论色、决胜、论养、论斗、论病等等,各个方面都有着极其详尽的论述,被玩蛐蛐儿的人视为圣经一般的存在,就如同喜欢茶的人崇拜茶圣陆羽一样。 听说这余奇攀结上了贾似道在巴陵的采买管家,但凡发现不错的蟋蟀,就会经由这个采买管家,送到贾似道的面前。 要知道,这蟋蟀的寿命并不长,而且还有着季节限制,所以贾似道有时候甚至动用官道和驿路来运送这些蟋蟀,在玩乐界也是让人羡慕的大手笔。 余奇也就因此搭上了贾似道这条大船,余氏也一跃成为了巴陵城内的势力新贵。 余奇也没有志得意满,更没有因此而欺压乡里,发达之后反而想要回馈市井,建了好几个蒙学,仍旧当他的孩子王,闲来无事,自己还会在蒙学里头讲课,过一过先生的瘾头,也算是个风评不错的人。 而这个案子就发生在他的蒙学里头。 蒙学的孩子才多大一点? 有钱人家的孩子,学龄前就接受开蒙,家里有蒙师,六岁正式入家学的时候,就已经认得不少字了。 不过这些都是个别现象,蒙学里头的孩子,小的有四五岁,大的七八岁甚至十来岁也都是有的。 虽然先生管教得比较严,可散堂放学之后,孩子们就开始野了。 若是八月到十月,那是全民抓蛐蛐儿的季节,孩子们都忙着赚外快了。 不过十月过后,蛐蛐儿就销声匿迹,更何况如今年关将至,孩子们也就没再去抓蛐蛐儿,只好各玩各的了。 孩子嘛,最乐此不彼的,自然就是角色扮演,过家家玩儿,演着郎骑竹马来之类的戏码。 男孩子自然是要“打打杀杀”的,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传说故事里头的,不管哪个朝代的,都拿出来演一演,关公斗秦琼那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最近最火热的戏码,当然是杨侯爷大战贾国舅了! 得益于王道明和李彧等人四处散布内幕消息,百姓们对杨璟的遭遇也非常的同情,民众义愤填膺,这种氛围自然要影响到孩子。 是以孩子们大部分都希望自己能够抓阄胜出,扮演英雄人物杨侯爷,而谁都不愿扮演贾国舅。 这天的几个孩子,有个运气好的,扮演杨侯爷,将贾国舅痛打一顿之后,这场戏便完美落幕,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问题就处在这个贾国舅的身上,扮演贾国舅的孩子,回到家之后,半夜里吐了两回,第二天起来,竟然死了,身子都硬了! 孩子的家人那是悲痛万分,等不到天大亮,便纠结了人手,到扮演杨侯爷那孩子的家里讨要说法,硬说是“杨侯爷”把他家孩子给打死了! 孩子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死者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几个小伤痕有可能是玩闹的时候留下来的,但凡孩子身上,谁没三五个小伤痕? 而且这孩子回家的时候一点事儿也没有,吃喝拉撒也都正常,小孩子力气小,不可能打出内伤来,怎么就要怪罪到“杨侯爷”的头上来? 这“杨侯爷”一家也不是善茬,双方就闹到了衙门来,县老爷也是头疼,这小孩子的事情如何说得清楚? 正当关键之时,一个人来到了县衙,一定要县太爷严惩凶手,若不给他一个交代,他就自己私了,到时候出个什么人命乱子,可就不能怪他言之不预了! 这堂堂县太爷,让人这么威胁,照着常理,早就乱棍打出去了,可县太爷却忍了下来,责令捕快和推吏全力追查,否则就先拿胥吏们开刀! 王斗和陈水生几个也算是躺枪,稍稍一打听才知道,威胁县太爷的人,正是风头正劲的余奇! 据说贾似道今次从南边凯旋而归,论起军功来,皇帝要加封宝文阁大学士,同知枢密院,还要封他临海郡开国公了! 余奇是树大好乘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贾似道回京之后,春风得意,余奇却趁机给他进贡了一头紫袍大将军! 这蛐蛐儿也分个青黄紫黑,里头大有讲究,比如这青虫里头,有真青珍珠头,大青项起疙瘩,或青蓝项起毛丁,银丝贯顶,两旁清晰无麻路,青金翅,黑脸钢牙六足如玉,肚白如霜,腿撒青靛斑,这就是虫王了。 而这紫袍大将军,乃是紫虫里头的虫王,在这寒冬季节里,就更是珍贵了! 酒色财气,贾似道早就习以为常,美人什么的,也都腻歪了,最喜欢就是玩蛐蛐儿。 今番将杨璟坑死在南疆,还封了卫国公,万事都圆满了,余奇献上这个紫袍大将军,虽然是锦上添花,但却得了贾似道大欢心,据说贾似道要给他谋个正经出身,往后专门给贾似道办事! 现任知县是个懂官场的,早早就收到了消息,又岂敢得罪了余奇! 余奇早年读书,四处游学,也是风流倜傥,早在青楼里掏空了身子,一直没能生养出儿女来。 如今得势了,有钱了,家里非但妻妾成群,外头还金屋藏娇,与其他妇人还有些不清不楚的桃花债。 那假扮贾国舅的孩子,就是他跟城内一个小寡妇生下的孩子,这可是他余奇的命根子啊! 这小寡妇董氏,夫家也是个大族,所以一直没有改嫁,守寡的日子可不好过,也是见得余奇是个风流人物,长得好,又有钱,再者,他也有不能生养的毛病,与他苟且也不怕怀孕,两人便好上了。 谁知道好死不死,她却怀了余奇的孩子,败露之后,夫家也是家丑不可外扬,随便找了个名目,就把她赶了出来。 余奇不好得罪董氏的夫家,不能明目张胆将董氏接回来,只好放在外头养着,还将孩子放到自家蒙学里头,平日里更是金贵得紧,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 第八百一十章 查案不忘陪伴妻女 这余奇虽然是借了贾似道的势头,才飞黄腾达起来,又有些文人的风流浪荡,但本性不坏,没有祸害乡里,开办蒙学也是造福一方,口碑还是不错的。 不过其人也是颇无担当,平素里忌惮于董家的势力,将董氏藏在外头,不敢给她一个正经名分,虽然对董氏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但董氏自己一个人背负着骂名,其中苦楚那是什么都弥补不回来的。 直到如今儿子死了,余奇再也坐不住了,便亲自来巴陵县衙闹了一通,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个中内幕已经昭然若揭,他却仍旧不愿以孩子父亲的身份来控诉。 杨璟听完了陈水生和唐冲的陈述,便询问起此案的关键来。 “那孩子的检查结果如何?仵作的尸格何在?” 杨璟也算是直指要害,只要能够确定孩子的死因,这案子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陈水生和唐冲相视了一眼,却只是摇了摇头,前者朝杨璟回答道。 “那孩子死了之后,董氏伤心过度,如何都不让仵作沾碰孩子,抱着那孩子…抱着那孩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是语无伦次,状若疯癫…” “直到三日过后,孩子都发臭了…才…才让人收拾干净了…” “三天?余奇干什么去了?怎地没陪着?”杨璟不由皱了眉头,董氏明显是伤心过度,若有余奇陪着,也不至于疯癫至此,这余奇还果真是没什么男儿担当。 唐冲回答道:“贾似道受封卫国公,在府邸大摆宴席,余奇前往临安祝贺,也是最近才回来…” 说起这个来,陈水生也不免八卦了一通:“是啊,我听知县老爷说,如今官场上的人,都称贾似道为‘周公’,官家更是将他当成师长一般的人物来敬重…” “我还听知县老爷说过,说是官家夜里睡不着,便到楼上吹风透气,结果发现临安城中有一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便是皇宫大内都隐约听到丝竹之声,便朝身边的宦官说,此必是国舅在耍乐了!” “那些个宦官到第二天一打听,昨夜寻欢作乐通宵达旦的,果然是贾似道…” 陈水生和唐冲虽然说的是大家都知道的消息,但杨璟刚刚回来,却无从得知,他们也是在给杨璟透露一些官场里头的消息。 其实杨璟虽然被污蔑叛国,但李彧等人的情报网络一直都存在,他也没有消息闭塞到这个地步。 陈水生和唐冲的八卦,虽然是道听途说,但背后隐藏着的信息也确实不假,赵昀对贾似道确实更加倚重,将其当作股肱良臣,这是没有异议的。 杨璟也不想去考虑这些,便将话题拉回到了案情上。 “这些暂且不去管他,咱们还是先处置案情,这案子破不了,你们都无法离开…” “既然仵作没有勘察过,这孩子的死因也就无法确定,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唐冲和陈水生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也有些唉声叹气,若杨璟的眼睛能够看到,他们倒不介意开棺验尸,虽然过了好几天,但眼下是严冬,气温很低,尸体腐烂程度不会很高,应该还是很有法医学价值的。 当然了,这开棺验尸自然是要偷偷进行,一个抱着自家孩子三天不肯撒手,悲痛到发疯的母亲,你认为她会同意官府开棺验尸不成? 杨璟想了想,又朝二人问道:“那孩子当夜呕吐过两次?董氏如此心疼孩子,这孩子出现状况,她该会延请医士去看一看吧?” 陈水生也有着不少办案经历了,杨璟这么一提,他当即就醒悟过来,猛拍额头道。 “是啦!仵作虽然没检查,但那医士想必该知道些什么,我这就去把那医士给请过来问话!” 陈水生兴匆匆地往外走,而杨璟又朝唐冲问道:“虽然仵作没检查过,但孩子下葬前总需要净身收敛,这个事情也需要仵作来干,唐大哥可去问一问那仵作,孩子下葬前,身上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 唐冲虽然武功不错,但脑子到底没有陈水生灵光,此时朝杨璟道:“这孩子只有几岁,算是夭折,是不能办丧的,只怕也没什么正经收敛…” 唐冲的想法确实没错,夭折的孩子被视为不吉,很多做法都是用草席一裹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连葬礼都不会举行。 但这孩子却不同,因为董氏极其疼爱这孩子,又怎么可能随便便就埋了? 于是,杨璟便耐心地朝唐冲道:“董氏爱子心切,是不会草率下葬的,即便不能举行葬礼,也必定会让人好生打理,唐大哥可去查访一番,把那个收敛的仵作给找出来。” 杨璟这么一说,唐冲也就点点头,领命出去了。 杨璟坐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下案情,便将陆长安给叫了进来。 李彧提前入京了,林爵死了,跟着杨璟的皇城司暗察子,有不少已经被召回,只剩下一部分死忠,仍旧跟着陆长安和李彧。 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是林爵的部下,义愤于林爵的枉死,不愿再给朝廷卖命,又感恩于杨璟,才一路追随。 暗察子是个非常危险的勾当,因为他们掌控机密,稍有泄露就会造成极大的损失,所以皇城司有着一套严谨的机制,用以控制这些暗察子。 其中最主要的一项,自然是挟持他们的家人,将他们的家人都安置在京城之中,或者置于皇城司的控制之下,暗察子自然也不敢叛变或者通敌。 不过林爵和李彧陆长安等人,以及忠于杨璟的这部分暗察子,家人和把柄,早就让杨璟转移到西南矩州之地,远离朝廷控制,他们也不需要担心因为自己而祸害到家人。 “陆档头,你去查一查,这个余奇与贾似道的牵扯到底有多深,还有,查一查他家里头的人,是否与董氏有过接触。” 陆长安也是老探子,心思敏锐,当即捕捉到了杨璟的意图,不由问道。 “侯爷是怀疑余奇的家人知晓董氏和孩子的存在,担心家产旁落,才害了这孩子?” 杨璟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朝陆长安道:“这余奇年富力强,担心家产还为时过早,只是此**妾成群,难免争宠,董氏虽然见不得光,但到底是给余奇生了个儿子…” “余奇和董氏的勾当,便是县衙里头的胥吏都知道,市井间只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的家人理所当然该是听到风言风语,难免有人动了不好的心思…” 陆长安听得如此,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这便出去追查去了。 杨璟想起董氏抱着孩子三天三夜,想起那揪心的画面来,心头也涌出一股悲凉。 为人父母者,才能够体会这种痛苦,杨璟也没心情再想这个案子,便到了姒锦这边来。 此时夏至丫头正抱着杨锦宁,逗得怀里的小娃娃咯咯直笑,姒锦在一旁做着女红。 杨璟也看不见,但炁场之中却感觉到姒锦平心静气,又嗅闻到布匹的染料气味,心里头也不由惊诧,便朝姒锦问道。 “喂,丫头,你是不是在做女红?别搞坏天气啊,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么?” 虽说姒锦变得温柔了,可这反差也实在太大,杨璟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姒锦这大魔王的小暴脾气可就受不了了! “怎么着?我给女儿缝顶小帽都不成么?你能你来啊,眼瞎了就老实点,话这么多,毒哑你信是不信!” 虽然她在撂狠话,但其中打情骂俏的成分居多,杨璟拍着胸口,夸张地喊着好怕怕,却把夏至丫头逗得乐呵呵的,连带杨锦宁也都咿咿呀呀在吐着泡泡,仿佛帮着父亲说话一般。 杨璟听着杨锦宁的咿呀声,便朝姒锦严肃道:“在女儿面前,说话给我注意一点,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姒锦撇了撇嘴,但到底还是服软了,如今天大地大女儿最大,只要一提到女儿,她就服服帖帖,这可是杨璟的制胜法宝! 杨璟也是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地坐到姒锦身边来,伸手便摸了过去,手背上却被敲了一记。 “乱摸什么呀!” “我就想看看给女儿的帽子做得怎么样了…” “你狗眼瞎了,能看到什么!” “师父说会好的,别动不动就说我瞎了,再说我可急了!” 杨璟板起脸来,佯怒着说道,姒锦却无声地骂着杨璟,夸张的嘴型和表情,让夏至憋笑都憋出内伤来。 杨璟不用炁场都知道姒锦在用嘴型骂人,便威胁道:“再古里古怪地骂我,我可要动手了!” 姒锦想起杨璟早几日对她“动粗”的场面,偷看了夏至丫头一样,咬着下唇,脸颊便通红起来,当下也就老实了。 杨璟摸起那顶小帽,不由乐了。 “还别说,针脚挺密,没想到你针线活还挺像样的…” 姒锦从未摆弄过这些东西,也是闲来无事,跟着夏至丫头学的,舞枪弄棒她是一把好手,可这小小的绣花针,却让她无所适从,这才一会儿工夫,比耍弄金箍棒还要累人。 不过此时听得杨璟夸她,姒锦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却没想到杨璟接下来却拿着这小帽,走到杨锦宁这边来,朝小宝宝说道。 “宝贝闺女,你娘给你缝了一只袜子,爹爹给你试试哈…” 抱着孩子的夏至丫头忍不住笑喷了出来,姒锦一脸阴沉,脸皮抽搐,杨璟后背一阵发凉。 “闺女儿,爹爹还有点工作要忙,这就先走了,你乖乖,你乖乖…” 后头那句乖乖,分明就是说给姒锦听的,但咱们的姒锦大魔王已经进入狂暴状态了,一把扣住杨璟的腰带,便将杨璟给举了起来,正打算将杨璟给扔出去。 此时专心吐泡泡的杨锦宁却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帕帕…帕帕!” 或许这只是孩子无意识的发声,但在杨璟这种初为人父的人来说,却是天籁之音! “快放我下来,闺女会喊爸爸了!哈哈哈!我闺女会喊爸爸了!” 莫以为古代人不喊爸爸,起初杨璟也以为是这样,到了这个时代才发现,喊爸爸只是寻常口语,跟喊爹爹是一个样,大有人这么喊。 其实在三国魏晋时期的字典《广雅》的《释亲》篇里头就有解释,爸,父者也。 金大侠的武侠小说里,古代人也通常喊爸爸而不喊爹爹,杨过就这么喊过,爸爸这个口语称呼,在宋朝之前就已经开始存在了。 姒锦也是个糊涂妈妈,对孩子何时开始学话,何时开始学步,这些都是半点经验也无,当即把杨璟放下,几个人都围着那小宝宝,漫提多高兴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故旧医士道明因由 杨璟还沉浸在杨锦宁会叫爸爸的喜悦当中,姒锦也因为女儿的憨态可掬而忘记了怒怼杨璟,鹿白鱼和风若尘等人照常过来逗弄这小娃娃,一家人是其乐融融。 不过陈水生很快就将那名医士给带了回来,杨璟也就只好回去办案了。 这医士约莫五十出头的样子,一部花白短须修剪得很干净,头上戴着方巾,医术如何暂且不论,外形上就给人一种极其可靠的观感,在巴陵县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杨璟虽然看不见,但炁场扫视之下,也能够感受到此人气息平稳内敛,呼吸绵长稳重,该是不错的养生行家。 “杨大人?你是杨大人!你的眼睛怎么…”这医士显然认得杨璟! 杨璟早先在巴陵担任推吏,也是个风云人物,有人认得也不是什么怪事,不过杨璟听到这声音,倒有些乐了。 因为这老医士乃是仁春医馆的坐馆大夫,杨璟从洞庭湖起死回生之后,与宋风雅的马儿擦碰了一下,而后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想着开棺验尸,又跟查案的宋风雅发生了牵扯。 后来因为当上了推吏,日常当中也少不了跟仁春医馆打交道,以他与宋风雅的交情,仁春医馆的人对杨璟自是熟悉,杨璟也认得不少人。 这老医士名唤尹青葫,在巴陵也是小有名气,杨璟虽然与宋风雅走得近,但与仁春医馆的人都是点头之交,之所以认得这老医士,是因为老医士嗓音尖细,熟悉的人都唤他一声尹老公,他也不恼怒,是个颇为大度的人。 杨璟听得这声线,自然是认得出来的,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杨璟也打趣道:“原来是尹老公,多年不见,尹老公身子越发硬朗,中气十足,莫不是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内家功夫?” 尹青葫听得杨璟打趣,也满心欢喜,他毕竟是市井中人,如今人人都在传言,说是杨璟已经叛国,而且还畏罪跳崖了,大家都知道他是被贾似道害了,哪个不是义愤填膺? 更何况尹青葫还是旧识,此时见得杨璟蒙着双眼,心头也悲愤,不过杨璟却嘻嘻哈哈地跟他说话,倒也让他欢喜起来。 “杨大人竟然还活着,此乃天幸啊!老夫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过多活了几年,些许养生手段,哪里比得杨大人神功盖世,大人切莫再笑话老儿我了…” 尹青葫谦虚了两句,而后又朝杨璟问道:“大人这眼睛…” 杨璟的眼睛是中了皂阁山邪道韩晦烛的药符,王道明一直在寻找治疗方案,这种病症可不是一般医士能够解决的,杨璟也知他有心,但眼下也没劳烦他,只是敷衍道。 “这些天用眼过度,眼中飞蚊,所以用些冰片石膏敷一下,并无大碍,劳烦尹老公挂怀了…” 尹青葫也是有见识的人,早年间也是从行脚游方的郎中坐起,也就没有再追问,杨璟如今已是叛国的逆贼,出现在巴陵地界,只怕是要为自己平反,百姓虽然义愤填膺,可也是嘴上骂得痛快,真要他们帮杨璟伸冤,大家都有老有小,只怕也没人敢出头的。 不过尹青葫乃是仁春医馆的人,这医馆是宋家的产业,宋慈选贤择才,人品最是过关,他可不是一般百姓,当即朝杨璟道。 “杨大人,此番可是要北上?若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大人可尽管开口,老朽自是义不容辞!” 杨璟心头也是温暖,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才可贵,正要道谢一番,旁边的陈水生却抢话道。 “大人正在侦办董氏儿子的死,尹老神医若能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杨璟知道陈水生并非无礼的人,对自己又尤为尊敬,今番却唐突开口,只怕适才去请尹青葫的时候,这老头儿有过推搪。 杨璟的猜测并没有错,陈水生心里正愤懑呢,这老儿听说董氏的儿子是她与余奇所生,如今谁不知道余奇攀上了贾似道这棵大树,这事儿谁都避之犹恐不及的。 这老儿听说陈水生要他协助办案,如何都不肯来,陈水生威逼利诱,才把他请了过来。 没想到这老儿总算是认得大是大非,在杨璟面前如此恭敬,陈水生便借机提出了这个要求。 听得陈水生的话,尹青葫果真有些皱眉头,下意识朝杨璟问道:“大人已经不是官场中人,眼下行事也需要谨慎,怎么会掺和这个案子?那余奇是贾似道的人,若把大人的行踪报上去,只怕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尹青葫也确实发自肺腑关心杨璟,杨璟便坦诚以告:“也不瞒老公,水生是我的义弟,今番要陪我入京,不过手头这案子必须交差了才能走,杨某也是闲不住,便帮着参谋参谋,老公若知道什么内情,可与我好生说一说。” 杨璟既然如此说了,尹青葫也就没顾虑了,当即朝杨璟道。 “董氏那儿子名唤徐思正,也才七岁,那天晚上说是发了急症,吐了几次,迷糊不清,便请了老朽过去看诊…” 董氏的夫家姓董,儿子却姓徐,听起来有些别扭,但联想到徐思正是余奇的私生子,虽然不能跟着姓余,但取个徐姓,也就有迹可循了。 尹青葫也没解释太多,继续说道。 “老朽行医多年,照着经验,觉着是饮食不适,加上风邪入里,本想着带些应急的药散过去,可那董氏家的行走却催迫甚急,老朽也没顾得这许多…” “到了董氏家里,那孩子已经脸色发红,嘴唇发黑,面容惊恐,似见鬼怪,舌强言蹇,口角流涎,身子却冰凉,且便溺失禁,老朽见他指甲发白,眼眸通红,脉搏突奇,便给他试毒,却并未发现有中毒的情况…” “彼时徐思正已经开始发糊涂,气息也渐渐弱了,鼻血都流了出来,董氏在旁一个劲儿哭求,老朽便让人将她拉住,给那孩子施针救急,可惜为时已晚,回天乏术了…” 尹青葫说着,也不由叹了口气,朝杨璟继续道:“徐思正这孩子倒是善良乖巧,就是常常被人骂作野种,他也不气不恼,想必余奇平日里也没少去探望,小小年纪却懂得把守这秘密,长大未必不可成材,这么死了,倒也可惜…” 杨璟闻言,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而后朝尹青葫问道:“尹老公认为这孩子的死因是何?可曾见过他身上有致命伤痕?” 尹青葫自然晓得杨璟的意思,当即朝杨璟道:“彼时需要救急,老朽给他施针,是以除了他的衣物,他的手脚上却是有些淤青,但都是孩童打闹所留,断不会是殴打致死,那董氏也是爱子心切,心中悲痛无处发泄,才闹到了别家孩子的头上吧…” “这孩子好端端的,这么死了,总归有个因由吧?即便是急症暴毙,也需说出个病症来啊…”陈水生忍不住插嘴道。 杨璟也点了点头,朝尹青葫说道:“听这症状,倒是有些类比中风之流啊…” “中风?这卒中之症,绝多数发于老年人,他一个小小孩童,又怎会得了这种病?” 中风也就是脑中风,也叫脑卒中,在中医里头也是有的,而且名称也是遵循古中医,两人沟通上也没什么障碍。 “尹老公有所不知,这卒中损的是心脑血管,也分先天和后天,这孩子只怕是有什么先天性的心脑血管病,白日里可能受了惊吓或者被打到哪处关键的部位,才引发了卒中…” 杨璟这么一说,尹青葫也不由点头道:“只怕是了,我本以为他是夜惊神游,如见鬼神,才面目狰狞,口角流涎,如今看来,只怕是口眼歪斜,才看起来面目扭曲了…” “只是这心脑之症,死因不好确认,又如何能够让董氏服气?”陈水生不由在一旁为难,若果真是这样,那个孩子只是无心之失,虽然不是他打死了徐思正,但因为他那几棍子,倒是诱发了徐思正的先天病症,董氏必定同样要将儿子的死,归咎到那孩子的身上。 “这也未必,心脑血管致死,只需解剖验尸,便一目了然,可惜眼下是做不到了…” 杨璟如此说着,也是有些无奈,未征得家属同意,偷偷验尸这种事,到底是不人道的,再说了,即便能够验尸,杨璟看不见也无济于事,若是其他检验项目,让宋风雅来做倒也成,如今宋风雅不在,妮茉的功夫又不到火候,事情就难办了。 尹青葫见得杨璟面露难色,不由安慰道:“大人也别丧气,适才大人这么一说,老朽倒是想起一事,只怕这董氏也知道自家儿子有先天隐疾,若将事情说清道明,说不定她也能够理解…” 杨璟不由心头一动,朝尹青葫问道:“尹老公何出此言?” 尹青葫摸了摸胡须,回忆道:“那天夜里虽然匆忙,但为医者自当谨小慎微,用药施针之前,需问明病史,那董氏当时已经吓傻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老夫却在房中见到一碗药汤,后来问了那仆人,仆人才告诉老夫,这小少爷三四个月来一直在服药…” “连续三四个月用药?用的什么药,尹老公可曾省得?”杨璟不由有些激动,因为若是连续用药,极有可能徐思正并非先天得病,而是后天被大剂量的药物诱发了心脑血管的急症! 尹青葫知道杨璟可能抓住了某些线索,也不敢隐瞒,当即答道:“那董氏悲痛欲绝,老朽也没与她多说,只是问了那仆人,仆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大人可派人去搜检一番,找些药渣回来,自然就清楚了…” 许是觉着这老儿帮不上杨璟,又许是早先尹青葫推三阻四,陈水生对他颇有意见,此时也撇嘴道。 “说得倒是轻巧,人都葬了,这些东西只怕早就扔掉烧光了,更别提什么药渣了…” 陈水生说得也有道理,尹青葫也有些讪讪,而杨璟却朝陈水生道。 “这可不一定,董氏对这孩子痴爱近乎疯狂,别人或许怕睹物思人,但这些东西对于董氏而言,却是儿子留给她的最后念想,她绝不会把这些东西丢掉,慢说药渣,便是鞋底的泥都不舍得洗掉!” 陈水生听得杨璟如此一说,顿觉有戏,当即跑出去寻找药渣去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 丧子之痛如人断肠 仁春医馆的老医士尹青葫的口供,给杨璟带来了突破口,陈水生赶忙到董氏那里去搜索。 当然了,董氏如今闭门谢客,拒不配合调查,整日叫着要严惩凶手,要以命抵命,甚至将官府当成帮凶和敌人一般。 早先陈水生等人要去调查,她便发了疯一般嚷嚷,说什么不去调查凶手,反而来调查家属,这是颠倒是非云云。 有鉴于此,陈水生也不可能正面拜访,不过他是个机灵人,又跟王斗唐冲等人一起办过不少案子,想要偷偷溜进去,弄些药渣之类的东西,想必是不难的。 陈水生走了不久,唐冲便回来了,不过他并没能带回那个给徐思正收敛的仵作。 当他去到那里的时候,仵作早就搬家了,询问了邻居才知晓,这仵作已经拖家带口,返回闽南老家,想要寻找也不是不行,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罢了。 仵作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走,不得不让人怀疑,因为这个时机选择实在太过敏感,难免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杨璟此时已经找到了一条线索,也就暂时放下了唐冲这边的头绪,因为要鉴别药渣,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尹青葫也没有立即离开,三个人便在茶厅里头坐着,继续讨论一下案情,做些细节上的分析。 可别小看了这些推论和分析,毕竟人是理性动物,是懂得思考的动物,即便是丧失理智情况下做出的事情,也都是有迹可循,都是可以根据其他因素来进行推理的。 只不过这些推理并非空中楼阁,得出结论之后,需要寻找线索和证据来加以证实,这也算是有的放矢,先定下一个大方向,总比漫无目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要好得多。 三个人坐了一会儿,也就约莫小半个时辰,陈水生便一脸沮丧地回来了。 事情正如杨璟所预料的那般,董氏果真将儿子的遗物都当成了宝贝,就放在儿子的房间里头,谁都不许沾碰。 陈水生偷溜进去之时,董氏缩在儿子的床上,许是悲伤过度,许是太累了,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口中还兀自喃喃着,如中魔怔一般。 陈水生从小就没了娘亲,见得董氏如此,感受着伟大的母爱,心里头也莫名地悲伤起来。 不过他也听杨璟说过,人总不能沉迷于过往,她之所以在这件事上不断纠缠闹腾,就是为了寻找和制造儿子的存在感。 这件事一天未了,儿子就好像能够多在世间存在一天那般,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严惩凶手,甚至没想过要破案,她只是希望她的儿子还能活着,不希望看到有关于儿子的一切,全都被抹去了。 但她终究需要醒来,否则一直活在这样的阴影当中,迟早有一天,也会跟着儿子离去。 想到这里,再看看这个可怜的母亲,陈水生也动了恻隐之心,可他见识的案子也不少了,对于这种事情,也能硬起心肠来,便在房中搜索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个中药壶。 可惜这个中药壶已经清洗过,药渣全都倒掉了,只怕光凭气味,很难辨认里头曾经熬煮过什么中药。 尹青葫可是个老医士了,对药材药剂也是精熟,古时中医算是医药不分家,但凡懂医,必定懂药,毕竟治疗手段有限,如果连药物都不清不楚,又如何给病患解除痛苦? 可即便是尹青葫,也只能依稀嗅闻到一两味气息比较浓烈的常用药物而已。 难得找到突破口,如今却又陷入僵局,实在让人有些憋闷,陈水生和唐冲二人也都有些垂头丧气。 尹青葫适才听了完整案情,俨然也将自己当成了侦查人员,此时也眉头紧锁,积极地想法子。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杨璟便朝陈水生说道。 “据我所知,民间风俗很是迷信,认为药物其实很不吉利,所以熬煮过的药渣,通常都不会倾倒在自家地界,取去病之意,往往会倾倒于路口边上,甚至挖坑埋起来,祈盼下次不需再用药…” 杨璟这么一说,陈水生顿时眼前一亮,心头涌出满满的激动来,也不打招呼,便撒腿往外跑。 尹青葫虽然听说过杨璟破案如神的事迹,但毕竟是没有亲见,如今见得杨璟虽然双目失明,但心里头却亮堂,不需眼睛,不需动手,全靠一颗脑子在破案,过程当中考虑到方方面面,仿佛所有的旁枝末节都能够成为他的线索一般,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陈水生过得片刻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但这一次,脸上却洋溢着兴奋与激动的喜色! “杨大哥,果然如你所说,她们真的将药渣倒在路口了!我还特意问过路口的放羊老翁,这老羊倌天天都在,他也确定我挖到的确实是董氏的仆人埋起来的药渣!” 陈水生这么一说,众人也就放心了。 杨璟的眼睛看不见,尹青葫便接手过来,将陈水生带回来的药渣,都倒在桌面上,而后细细摊开,一味一味地辨认起来。 “嗯…这是黄芪…这是防风…这是白术…看起来有些像玉屏方…估摸着是治疗盗汗之症了…” 尹青葫到底是给徐思正看过病的,此时回想起来,结合这些药物,便开始推敲那孩子的病症来。 “嗯?这麻黄用得有点多了…这东西药性太强太重…连桂枝也这么多?简直是胡闹!” 尹青葫到了后来,脸色越发难看,兀自在那里说着:“那孩子本来就体弱不受补,怎地用这么重的方子!” 杨璟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心头惊诧,但他总算是找到头绪了! 葛长庚曾经化名王不留行,追随着杨璟,两人是无话不谈,这地仙一般的人物,也是唯一一个,杨璟将现代天体和各种知识系统地交流的人。 葛长庚对杨璟也毫无保留,时常给杨璟讲医药,讲道法,讲修炼,讲民俗等等。 杨璟也将现代医学拿出来,跟葛长庚一起分享,有时候解剖之时,甚至借机向葛长庚讲解人体内部构造以及各组织器官的原理和功能。 对于心脑血管疾病,他们也有过交流,就如同徐思正这样的情况,怀疑是脑卒中而亡的,通过解剖,只需要看看他脑部蛛网膜有没有出血状况,便能够一目了然了。 杨璟还将中风的预防和致病因素等方面,与葛长庚做过切磋和辩论,当时葛长庚就认为,麻黄桂枝之类的解表治汗之药,用得太多太重,便会引发脑卒中,尤其是长期用药,更是使不得! 如今看来,这徐思正被其他孩子失手打了几棍,引发脑卒中,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内幕是,在次之前,就已经有人想要害死这孩子,开这剂方子的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看来咱们要到董氏家里走一趟了。”杨璟如是说着,便在陈水生和唐冲的引领下,来到了董氏的家,尹青葫是医士,更具说服力,杨璟也将他带了过来。 董氏听说官府来人了,当即就让人驱赶,根本没有要见面的意思,正如杨璟所言,她实在有些自欺欺人,甚至不愿意去破案的心思,仿佛沉迷于痛苦之中,就能够让儿子永远陪着自己一般。 她是个可怜的苦命人,杨璟有了女儿之后,更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也没有强迫,只是让陈水生等人留在了外面,让仆人带自己进去,对董氏进行一番劝解。 董氏如同入魔一般,整日里陷于悲伤之中,仆人们也是心力交瘁,而且董氏疑神疑鬼,动不动就说他们想要害死自家儿子,仆人们也是苦不堪言,听说杨璟要劝解董氏,自是求之不得的。 再者说了,他们虽然不认得杨璟,但陈水生和唐冲,以及名医尹青葫,对这个蒙眼年轻人都毕恭毕敬,他们这些下人,也看得出杨璟的尊贵,哪里敢在杨璟面前摆谱。 杨璟由仆人带到门口之后,便让仆人退了下去,董氏听得有人进来,抬手就掷了一只花瓶,乓啷一声炸开,碎片四溅! “给我滚出去!” 杨璟听音辨位,自是躲开了,却没有出去,而是立于屏风后头,嘴唇翕动了一番,最终还是开口道。 “几个月前,我的女儿出生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充满了慈祥的父爱,一下子就把董氏给吸引了,因为为人父母者,才能有共鸣,对待子女才有感同身受。 “也不瞒夫人,内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女儿出身之后,她就整日挂着笑容,身边的人也都很开心,整日里围着这个小宝贝转悠…” 杨璟说的都是实话,也唯有实话,才最是打动人心,若是平日里,听说杨璟妻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这种话,董氏只怕要惊诧甚至害怕。 可此时她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听得杨璟说起,感受到的却是浓浓的父母之爱! 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上,侧耳听着,仿佛不希望杨璟的话就此中断,仿佛能够在杨璟的话语当中,找回她与儿子相处的美好时光一般。 可杨璟话锋一转,却说道。 “可夫人你不知道,直到今日,我都没不知道女儿长甚么模样…我摸过她的脸,摸过她的小酒窝,摸过她的笑,脑子里却只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董氏从杨璟的话中,便知道杨璟是个极其疼爱女儿的人,因为杨璟的幸福,她有些嫉妒,甚至痛恨! 我的儿子死了,你却在我面前晒幸福,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可当她听到这里,心头突然也软了下来,终于走出了屏风,见得杨璟双眼蒙着白布,那一刻,她泪如雨下,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趴在屏风上,就这么默默地落泪。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泪水了,本以为体内所有的水,都化作了泪,再也榨不出一滴来,每次想哭的时候,眼睛都干涩得刺痛。 可直到热泪盈眶之时,她才发现,一个母亲,从来就不会缺少泪水,与是否坚强没有任何关系,便是幸福的时刻,也会流泪,这是女人的天性与天赋。 杨璟感受着她的悲伤,便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董氏轻轻靠着杨璟的肩头,身子都软了,瘫坐下来,哭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杨璟在后世之时,便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场面,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他很清楚,必须决绝,才能让他们走出阴霾,迎接新的生活。 “思正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他一定希望娘亲能够好好活着,不是么?”杨璟如是劝慰着。 第八百一十三章 劝慰夫人同意开棺 是啊,仿佛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点,杨璟还从未见过出生的女儿,可他从未表现过,他只是享受着仅有的幸福。 他从未与姒锦等人说起过这些,也从未在她们的面前表现出一丝忧伤来,可他多么希望能够看一看杨锦宁吐着泡泡的小模样。 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进京的原因之一,贾似道和朝廷夺走了本该属于神火营的千古荣耀,夺走了壮族佣兵们的酬劳,夺走的是维系着他们部落延续的希望,更夺走了杨璟的眼睛! 荣耀什么的都是虚妄的,不要也罢,但活生生的数千人命就这么埋葬在大越之地,他们的付出与牺牲,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反而被拿来当成政治斗争的资本,这是杨璟绝不能容忍的! 当杨璟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本想着抚慰董氏,但说到真情之处,却也触动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那一面。 他与董氏不曾相识,也素未谋面,将余奇赶出家门,如何都不肯相见的董氏,此时却轻轻靠在杨璟的肩上,将内心之中积压着的悲伤,全都发泄了出来。 杨璟说,徐思正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他也希望娘亲能够好好生活下去,董氏却认为,没有儿子的人间,便如阴曹地府一般冷漠无趣。 她虽然不认得杨璟,但这一刻,却微妙地选择信任杨璟,因为他是个慈爱的父亲! 杨璟见得她情绪平和了不少,便朝她说道:“如果你选择继续沉沦,我们也没有法子阻止你,只是事情总归有解决的一天,无论天大的难事,都会随着时间过去…等他们稀里糊涂结案了,你又该如何记住思正?” 杨璟的话,让董氏陷入了沉默,而他则继续说道:“我也不敢欺瞒夫人,我不能体会你与思正相依为命的日子,但我知道,我能感受到,这孩子还没好好看过这人间,没有体会和享受过人间的繁华与热闹,难道你希望他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吗?” “与其沉沦浑噩,不明不白地死去,不如继承着思正的念想,为了他,好好活上一遭,将他想看却没得看的,想做却没得做的,全都去完成了,为你的儿子,也为了你,好好活一回,任性地活一回!” 杨璟说得很诚恳,董氏也停止了哭泣,杨璟知道她冷静下来了,便朝她说道。 “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足以证明那孩子并非造成思正离开的正因,而是因为有人给思正下药,真正想拆散你们母子的,另有其人!” 人类在面对苦难之时,会分成几个阶段,会迷茫,会怀疑,会拒绝,会愤怒,而后才会慢慢接受现实。 董氏难以相信,也拒绝相信儿子已经死了,她也经历过无尽的痛苦,如今,轮到她愤怒了! 她不能一味沉沦于悲痛之中,她要为儿子报仇,是谁拆散了他们母子,她必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正如她想要追究那个孩子的错,当她听说有人给她儿子下药,这背后竟然还有真正的凶手,她顿时面色狰狞起来! 永远不要去惹怒护子的母狮子,更不要去招惹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 杨璟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在杨璟的炁场之中,她的气息瞬间暴涨,仿佛一团熊熊的烈焰! 杨璟曾经参加过几年前那场地震的救灾,他见过一个被埋在废墟下的准妈妈,知道自己无望生还,便用碎玻璃切开自己的肚皮,将孩子取了出来,孩子活了,她却永远离开了人间。 母爱是伟大的,平时如春风化雨一般温柔,可为了保护孩子,却又拥有着无尽的力量! 董氏抓住杨璟的肩头,激动且愤怒地大声道:“快告诉我!是谁!是谁害了我的儿子!快告诉我!” 杨璟赶忙安抚道:“夫人切莫急躁,照着目前的案情,我等推测思正乃因长期服用药物,致死气血淤堵,形成了脑卒中,那孩子打闹之时,正巧引发了这一隐疾,是以真正的凶手,是那个下药之人…” 杨璟生怕董氏再度激动,便赶紧接着道:“思正日常所服汤剂之中,有麻黄和柴胡桂枝等重药,这些药物并非毒药,可但凡药物都要结合体质和病症来分析,为难的是…” 董氏此时只想着报仇,哪里还顾得这许多,当即朝杨璟问道:“大人有何为难之处,尽管说出来,民妇能够做到,一定不敢推辞,只要能将凶手绳之于法,便是让我死,民妇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杨璟知道时机成熟了,当即朝董氏道:“关于汤药方面,取证并不难,想要顺藤摸瓜找到凶手,那也简单,难就难在,这脑卒中发生在脑部,想要确认死因是否真的是脑卒中,便需要进行解剖…” “解剖?” “就是将颅骨剖开,看看脑部是否有充血或者出血的状况…” 董氏终于听明白了杨璟的意思,当即捂住了嘴巴,忍不住悲痛起来。 她已经失去了儿子,如今竟然又要剖开儿子的脑袋,难道要让儿子死无全尸么! 杨璟也晓得他的顾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好在董氏并没有沉默太久,似乎已经打定了注意,朝杨璟道:“只要能够抓住凶手,大人便去做罢!” 董氏终于振作了起来,杨璟由衷地朝她说道:“夫人对思正这份关爱,可谓感天动地,且受杨某一拜!” 这是杨璟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姓氏,董氏早先听说官府来人,便将杨璟当成官吏,反正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官府胥吏哪个来都一样,她是浑不在意的。 但适才杨璟与之交心,更以身说法开解劝导,董氏对杨璟的印象也就好了起来,甚至于短短时间内,便拉近了关系,此时不由朝杨璟问道。 “杨大人为我儿追查凶犯,是民妇的恩人,民妇不敢唐突无礼,可能否冒昧问一声大人的名讳?” 杨璟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即朝董氏道:“我叫杨璟。” 杨璟出身巴陵,乃是巴陵百姓的骄傲,试问这巴陵大地上,谁人没听过杨璟的事迹! 今次的事情,早有王道明与李彧的人四处散播消息,巴陵百姓义愤填膺,耆老乡绅和文人士子甚至要给皇帝上万言书,替杨璟鸣不平,没想到一直用自己的事来劝慰自己的,竟然就是杨璟! “民妇有眼无珠,多有冒犯,失敬之处,还请杨相公不要怪罪!” 在宋朝,相公可不是指丈夫,只有宰相或者朝中拥有大威望大权势的元老重臣,才会被尊称为相公。 贾似道如今受封卫国公,又同知枢密院事,据说不久就会授予参知政事,真正宰执大宋朝廷。 可知晓内幕的人都知道,这份功劳,该是杨璟的才对! 巴陵百姓连给皇帝上万言书,替杨璟鸣不平都敢做,平日里谈起杨璟,哪一个不是以杨相公来称呼! 董氏起初一直沉浸在悲愤之中,此时才仔细偷看起杨璟来,虽然杨璟蒙着双眼,可董氏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有种错觉,一直在跟一个明眼人交谈一般。 也正是因此,她仿佛担心被杨璟“看”到自己的失态,是以偷看都有些小心翼翼。 杨璟未满三十,面容俊朗,这一路历险杀伐,留下太多沧桑与悲凉,仿佛他的身上有种光环,内敛而神秘且强大,虽然极力低调,却仍旧散发出一股令人着迷的气质来。 尤其是他虽然蒙着双眼,却泰然自若,仿佛超凡脱俗的洒脱仙人,却又隐约背负着兄弟们的血债,这种气度,实在让人无法自拔,董氏当下就看痴了,想起适才还靠在杨璟的身上,脸色不由羞红起来。 她已经是个妇人,虽然与余奇有染,但很少会对男子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这种旖旎心思一涌出来,她又当即想起儿子的死。 儿子尸骨未寒,她却对一个男子动了这等羞臊的心思,实在不是人,连她都觉得自己太肮脏!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很快就压制了下来,鼎鼎大名的杨璟帮她调查儿子的死因,追捕凶手,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而且杨璟从来都是神秘且强大的存在,许多人甚至将他神化了一样,可杨璟却对她推心置腹,用自己的家事来安抚她,她知道杨璟已经有个女儿,知道杨璟的心意,试问谁又有这样的际遇? 许是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董氏便不再多说,只是将杨璟等人带着,从后门出去,来到了后院外头的一颗桂花树下,她的儿子徐思正,就埋在花树之下。 杨璟朝董氏道:“夫人还是回避一下吧,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思正的…” 在董氏心里,儿子一直没有离开过,杨璟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思正当成死者,仍旧喊着他的名字,仍旧将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只凭着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心生温暖了。 宋风雅该是与杨璟配合最默契也是最专业,可惜她正在为父服丧,无法过来找杨璟,杨璟眼睛又看不见,只能退而求次,把妮茉给叫了过来。 宋风雅算是“带艺拜师”,得到杨璟教导之前,她便拥有着不浅的仵作根底,还跟着宋慈办了不少案子。 而妮茉虽然也有不少巫医的本事,但终究是原始且粗浅,在法医学方面,她就是一张白纸,虽然根基浅,起步晚,但吸收能力却最强。 杨璟手把手地指点着,相信也没什么大问题,而且解剖开来之后,结果一目了然,杨璟又临场询问,可以做到最细化,这个问题想必是可以解决的。 陈水生和唐冲将地面挖开,便发现一口小小的棺材,按说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用棺材的,可董氏太爱这个孩子,以致于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也亏得有这口小棺材,加上寒冬腊月,尸体保存得非常完整,也不知是这孩子长期服药还是别的原因,竟然没有出现膨胀和腐坏,仿佛睡着了一般! 杨璟让他们将孩子搬到后院的房间里头,正打算开刀,外头却闹腾起来,遥遥里便听到董氏的哭求,以及余奇的大声喝骂。 “我看谁敢动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八百一十四章 案情明朗青天回归 古时之人死者为大,漫说解剖,便是开棺,都已经是大忌讳了,更何况还是冤死之人,而且还是个夭折的孩子! 余奇虽然风流,但风流之人反而重情,只不过是对每一个自己倾心的女子都重情罢了。 对女人不重情义,玩过就丢的,那不叫风流,叫渣男。 余奇是个风流人物,所以内心很是愧疚,毕竟他无法给董氏和徐思正一个名分,尤其董氏将儿子取名徐思正,就是隐喻着他余奇的名字,徐对余,正对奇,中间思字则表达她的思念。 他虽然攀上了贾似道的高枝,但说白了只是个蛐蛐供应商,眼下连进士身份都没有,无法踏入官场,在文坛上也没什么传世佳作。 莫看自己风光无限,其实大家只是将他当成贾似道的狗子,他也有着自知之明,不敢与巴陵大族董家为敌,是以只能金屋藏娇,偷偷养着董氏母子。 如今儿子徐思正死了,他终于是忍不住悲痛,毕竟他就这么一棵独苗,而董氏悲恸成魔,心疼欲死,他又如何能甩手不管? 只是儿子的死对董氏打击太大,觉着儿子的死,谁都有责任,若余奇能够陪在儿子身边,儿子又怎么会死,他到底是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的。 这些天他也一直希望能够安抚董氏,可惜董氏心中怨愤,如何都不愿见他,他也只能派人盯着这里,以防不测。 今日早些时候,盯梢的人回报,说有官差进了家门,余奇心里担忧,便赶了过来,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要开棺验尸,这又如何使得! 他余奇虽然没有进士出身,却也是个读书人,执礼甚谨,又如何能够让杨璟他们再妄动儿子的尸身,打扰儿子的安宁! 这官府若真有本事,便该倾力而为,何须借助受害人来寻找线索,靠着二次伤害嫌疑人来侦破案子,这算甚么本事! 当然了,他不明白法医学的真正意义,解剖尸体确实对被害者乃至于家属的心理上有着一定的影响和伤害,但在科学的年代,能够凭此快速侦破案件,才能伸张正义,让被害者安息,让家属了无牵挂,更能够铲除罪恶,避免更多人受到凶手的残害! 杨璟没办法跟他解释这些,因为道不同,理念和普世观念的差距太大,完全就是鸡同鸭讲。 董氏心意已决,为了给儿子报仇,她不得不忍痛做出这个决定来,于她而言,这是天大的不易,于是便阻拦余奇,两人自然发生了争吵。 这一争吵,又勾起董氏的伤感,大骂余奇平日里不尽人夫人父之责,临了要给儿子报仇,却推三阻四,指不定知道下药的就是自己的妻妾,才害怕杨璟调查出真相来! 罪案调查之中,动机确实是破案的关键要素,董氏所言也有三分道理,若从动机上而言,给徐思正下药的最大嫌疑,还真要着落在余奇那群妻妾的身上! 她们日夜伺候余奇,比董氏更加亲近,受宠的机会也更多,但却无人能生育出一儿半女。 董氏虽然是个董家弃妇,但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余奇琴瑟和鸣珠联璧合,颇为讨喜,又给余奇生了个儿子,试问这些妻妾们又如何不嫉妒? 古时妻妾争宠也是血雨腥风,切莫小看了这桩事情,许多凶案也都是因此而起的,民间市井对此也是津津乐道,最是惹人八卦。 也莫小看了这些妒妇的心肠,为了争宠,这些女人干起伤天害理的事情也绝不含糊,所以董氏的怀疑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余奇本就心存愧疚,如今听得董氏控诉,也不再阻拦杨璟,反而朝董氏发愿道。 “我余奇对你是真心是假意,莫不成你还不知道么!若真如你所言,我必饶不了她们!既然你不信我,那便查吧!” 余奇松口了之后,杨璟也就不再拖延,带着妮茉走进了房间,正要开始,却见得余奇走了进来。 “我…我想再看他一眼…” 杨璟见他已经双眼通红,也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便将那白布掀开来了。 因着气温和环境等因素,尸体保存得极其完好,那收敛的仵作也是费足了功夫,想来董氏也给了不少洗手钱,仵作特意给徐思正打扮了一番,此时看起来真真如睡着了一般! 余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来,看着自家孩子,便趴在桌边大哭起来。 这一幕也是让人心疼,妮茉是个泪根子浅的人,没能忍住,终究还是陪着落了泪。 杨璟也是人,虽然修炼至今,已然道心通明,但贾似道葬送了神火营们,又害得林爵都死了,杨璟对贾似道也是恨之入骨。 听说余奇是贾似道的人,杨璟自然会先入为主,对这男人并无太大的好感,甚至有些厌恶。 可如今听得余奇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仿佛一夜苍老,也难免动容。 余奇大哭一场之后,也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妮茉在杨璟手把手的指导下,顺利完成了解剖,虽然是第一次主刀,但她的表现非常不错,虽然算不上太镇定,但终究还是顺利完成了。 蛛网膜的出血点,证实了杨璟的推测,剩下的事情也就简单多了。 徐思正本来身子就弱,平日里也多病,董氏又心疼儿子,这也不能吃,那也忌口,徐思正就更加的羸弱。 余奇虽然三天两头不着家,对这母子却也非常上心,只是忙着攀附贾似道,经常外出游走,是以叮嘱身边的管家,让管家对董氏母子多加照拂。 岂知这管家吃了余家大妇的好处,大妇有心要害死这孩子,他便暗中寻了个毒医,那毒医查体之后,发现徐思正先天不足,心律脉搏皆有迹可循,便制了这么一个方子。 这方剂看起来非但无害,反而对汗症有奇效,可对于先天不足的徐思正而言,却是致命的慢性毒药! 通过管家和那毒医,一路顺藤摸瓜,很容易就牵出了这恶毒大妇的罪行来。 那大妇也是狗急跳墙,事情败露之后,竟想联合管家谋害亲夫,结果让陈水生提前察觉,将计就计,让她在余奇面前原形毕露! 但余奇和董氏出现在她面前之时,那大妇直到自己再无活路,声泪俱下地控诉余奇忘恩负义,抛弃糟糠,又将过往干过的坏事都认了。 原来余奇与那些妾室多年不育,皆因大妇暗中捣鬼,只要新人进门,她都通过管家,控制饮食,在她们的饭食里头下药,以致于这些女人皆无生养。 余奇没想到果真是妻子所为,再不留情,将大妇交给陈水生和唐冲押送官府法办。 错手打了徐思正的那家人,孩子终于还了清白,又带人上门来致谢,得知竟然是杨璟杨相公亲自给他们办案洗冤,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消息不胫而走,才短短两三日,巴陵人便都知道,杨璟已经回到巴陵,而且又开始替百姓伸张正义了! 余奇自然也知道杨璟被贾似道陷害的事情,此时也有些无颜面对杨璟,倒是董氏将杨璟视为恩人,拖着余奇,亲自上门来谢恩。 杨璟见过余奇为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对他也没什么恶感,只是劝他远离贾似道,男儿汉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既然爱着董氏,便该将董氏娶回去才是。 余奇被杨璟这么一说,便只是沉默,毕竟攀附贾似道,乃是飞黄腾达的捷径。 可杨璟的一句话,当即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彻底断了攀附贾似道的想法,直到多年以后,他仍旧记得杨璟那句让他浑身激荡的话语。 “因为贾似道活不了多久了!” 这就是杨璟劝诫他之时所说的话,而事实也证明,杨璟并未妄言,他确实说到做到,正如民间传言一般,这位杨相公,言出必行! 余奇没多久就将董氏正式娶过了门,没了大妇的下药暗害,很快就结了珠胎,往后开枝散叶儿孙满堂,也就是后话了。 单说巴陵百姓听说杨璟回来了,那些蒙冤受屈的,便到杨璟门前来求拜,希望杨璟能够给他们主持公道。 杨璟本只是趁着空闲,解决一下陈水生和唐冲的离职问题,马上就要往临安进发的,可这么多百姓在门前跪求,杨璟也有些于心不忍。 那巴陵知县也是牟子才的人,赶忙将消息报到了江陵府,牟子才隔天便微服而来,偷偷见了杨璟。 这牟子才也是个正直的文臣,虽然政务能力不算太出众,但品行端正,爱民如子,堪称文官清流,也算是难得的好官了。 杨璟早先推广试种红薯等地方创举,给巴陵乃至江陵,都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开垦屯田的政策施行至今,惠及千万家少数民族百姓,更吸引了不少外商来贸易,地方经济提了上去,百姓日子也好过了很多。 牟子才自然知道最大的功劳乃是杨璟的,而杨璟非但在巴陵,在西南等地也都做出不少好事来,每到一个地方,都留下极好的口碑和传奇的事迹。 虽然朝堂上随波逐流,人人仰望着皇帝陛下,顺从着官家的意思,对杨璟这个叛国贼也是喊打喊杀,但只有地方上的官员才能够深刻体会到,杨璟给基层百姓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实惠! 也正因此,才有了巴陵百姓和文人士子联名投递万言书的义举,才有了各路地方百姓对杨璟之事义愤填膺,纷纷声援杨璟的事情。 牟子才是个刚正不阿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弹劾董宋臣,而被赵昀贬斥到地方官场来。 这样的性格,也让他没有太多的顾忌,便过来探望杨璟这个老相识。 他为杨璟带来了朝堂上的最新动向,同时也是为了警告杨璟! 因为贾似道是个多疑的老狐狸,他也担心杨璟没有真的死去,毕竟如今是死不见尸,他也不放心,所以便在南方各道各路,都安插了眼线,相信这些人很快就会找到杨璟! 第八百一十五章 无心义举终归得报 牟子才是朝廷命官,而杨璟如今是叛国逆贼,就冲着他能来提醒杨璟,这便是有情有义,这样的人,自是值得去结交的。 不过杨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今番入京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惧怕,该感到颤抖的,应该是贾似道之流,乃至于心虚的赵昀! 杨璟也不想牟子才牵扯进来,与牟子才密谈了两个时辰,便让牟子才从后门离开了。 牟子才刚离开不久,王道明便进来,朝杨璟道:“这个牟子才说的没错,地方官府已经派人来盯梢了。” 王道明虽然没有明说,但杨璟也非常明白,牟子才来看杨璟,这是情分,选择盯梢,乃至于将情况报上朝廷,却是本分。 杨璟本来就不想让牟子才牵扯进来,他能公事公办,杨璟自然也不会怪罪与他。 再者说了,这巴陵地头,慢说寻常百姓,便是那些官员胥吏,也都感念杨璟的恩情,整日里听着杨璟的传奇故事,耳朵都长了老茧,杨璟这等地仙人物,试问谁敢对他动手? 与其说这些人来盯梢,倒不如说是慕名而来,只是做个样子,以免朝廷方面追责罢了。 杨璟知道,消息一旦传回临安,局势就会复杂起来,压力也就越来越大,横竖卖房子还有几天,杨璟干脆用来练兵,把随行的好手都放出去,在李准和风若尘等人的指点下,为那些喊冤百姓平反冤屈。 杨璟和弟兄们可都是一肚子怨气,对待那些冤案的态度,可就不是官府那般了。 但凡查实冤屈的,恶人的下场绝对足以警示世人,杨璟甚至用了后世明太祖朱元璋的手段,在巴陵城内租了个屋子,改建成了一座生皮庙,但凡罪大恶极的匪徒,会被剥皮填草,供在庙里头,以儆效尤! 杨璟短短数日的雷霆手段,让巴陵百姓拍手称快,那些个官吏却吓得不敢出门! 他们也都知道,正如朝堂上衮衮诸公所想那般,杨璟今番回来,就是讨要公道的,眼下杨璟在巴陵算是牛刀小试,往后会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风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官的商行听说是杨璟要卖房,哪里敢怠慢,本来想要特事特办,急事急办,没想到消息走漏之后,巴陵的大户纷纷来求购,一时间坐地起价,那栋宅子价值翻了不知几番! 杨璟也乐见其成,毕竟这些钱不会进杨璟的腰包,而是抚恤壮族部落,这些富户家底丰厚,也不在乎这些钱,杨璟就更不必在乎了。 到了这日,王道明的人回报称,鄂州方面的皇城司人马,已经出现在江陵府边界,只怕要对杨璟动手了! “领队的是何人?”杨璟朝王道明问道,因为李彧等人早早北上开路,不少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回来,王道明便成了总参谋,此时回想了片刻,朝杨璟答道。 “是一个叫陈密的差事官…” “陈密么…”杨璟不由轻叹了一声,虽是职责所在,但昔日公事之人,杨璟也曾真心待他,如今却成了敌人,便如徐佛也一样,这些人都算是杨璟的旧识,如今却又站在朝廷那边,杨璟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可真正来临,也难免唏嘘。 杨璟正想思考对策,尽量避免武力冲突,此时陈水生却进来通报,说是外头有人要求见杨璟,说是大理故旧。 杨璟不由有些疑惑了,大理的故旧? 早年间在大理,杨璟确实与高泰祥等人并肩而战,又与高采芝段初荷等人有过交集,刘汉超也正是在龙首关一役,扛着床子弩,一夫当关,独挡蒙古的千军万马。 可如今大理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段兴智借着蒙古人的势力,扳倒了高泰祥,成了蒙古人的走狗,若非西南有杨敬亭和林勋等人撑着,大理指不定会成为蒙古人进攻西南的炮灰了,又何来故旧?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杨璟还是朝陈水生说道:“让他进来吧。” 陈水生点头而去,不多时便领进来一个四十出头的教书先生,一部山羊胡修建得很干净,衣着也得体,只是面色憔悴,黑框发黑,手脚轻颤,只怕也是一番劳累之后,为了礼数而打扮过仪容,以免在杨璟面前失礼。 杨璟虽然看不见这教书先生的外貌,可听得他强行压制心跳,便知道此人是个沉稳老持之人了。 “小人见过杨侯爷!” 那人见得杨璟蒙着双眼,也有些惊诧,不过还是没有失礼,当即给杨璟作揖行礼。 杨璟对此人的炁场和声音都觉着太过陌生,不由问道:“你是何人,如何就成了杨某的故旧?” 那人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小人名唤丁晋廷,乃受了东家的指命,有些话要亲自说与杨侯爷知晓” “丁晋廷?”杨璟听得这陌生的名字,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听说是东家的命令,便朝他问道。 “原来是丁先生,不知贵东家是?” 这丁晋廷也不敢怠慢,拱手回礼,而后朝杨璟道:“东家名讳沈鼎食,乃襄阳士绅望族,后来经商,四处行走,在大理之时遭遇贼匪,曾得侯爷相救” “原来是沈鼎食”杨璟顿时恍然大悟,这沈鼎食乃是当初大理发生变故之时,杨璟在半途之中顺手救下的商队主人,早先与杨璟约好了,若有机会,杨璟到了襄阳,且让他略尽地主之谊,以报答杨璟救命之恩。 不过杨璟始终没能到襄阳去,没想到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了人过来。 “原来是沈兄的人,沈兄盛意拳拳,杨某也是感动,不过眼下杨某一直四处漂泊,未能到襄阳一游,实乃人生憾事,不知沈兄有何话要先生代为转递?” 丁晋廷本以为杨璟贵为侯爷,多少会有些架子,可没想到杨璟却甚是谦逊,一口一个先生,对沈鼎食也是尊敬有加,也难怪自己东家对这杨璟如此的推崇,更难怪此人年纪轻轻便贵为侯爵,呼风唤雨,即便如今落难,却仍旧能够让沈鼎食冒死相助! 丁晋廷是个谨慎且沉稳之人,沈鼎食所有的生意,如今都交到他手里在打点,他自然知道来给杨璟通风报信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可如今见得杨璟这般气魄,丁晋廷也是心悦诚服,当即朝杨璟道。 “东家在襄阳守军里头有些关系,其中几个参将也是沈氏族亲,他们得以在军中站稳脚根,也多得东家资助,是以对东家也是投桃报李” “早几日,东家收到消息,说是朝廷调动了襄阳守军,统共五千多人,要火速赶到江陵来围杀侯爷,东家心急如焚,这才让小人马不停蹄地赶来报信!” “襄阳守军!”杨璟听得这四字,也是心头震动不平,倒不是害怕这五千人,而是愤怒,无边的愤怒! 襄阳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宋的要塞,是抵御蒙古人的第一桥头堡!若没有杨璟在北方扶植李庭芝和杜庶等人,若没有宗云的北伐,襄阳便是大宋的第一防线! 多亏了杨璟的付出,襄阳才得以化险为夷,守军才得以解放出来,可以说是杨璟拯救了襄阳城的成千上万士兵! 可如今这些士兵没有对付蒙古人,却被朝廷调拨到江陵来围杀杨璟! 这是何等样天怒人怨之事! 正因为杨璟的功劳,襄阳才不需要面对蒙古人的狂轰滥炸以及数年的围困,可如今朝廷却用杨璟保护下来的军队,来对付杨璟这个救命功臣! 这相当于自己掏心掏肺养育长大的孩子,反口要咬自己的奶、头啊! 也亏得沈鼎食记着这份恩情,毕竟泄露军情那是要砍头的,此时杨璟已经被朝廷诽为叛贼,失去了皇城司的情报支持,李彧和陆长安等人的情报网络,也没办法覆盖如此广阔的范围,若不是沈鼎食过来报信,只怕今次真要落入朝廷的围剿之中了! 有了丁晋廷送来的情报,杨璟就能够提前做出应对,许久前的无心义举,没想到还能得到回报,总算是应了好心自有好报这句话! 虽然内心愤怒到了极点,但杨璟也非常感激沈鼎食,当即朝丁晋廷说道。 “晋廷先生想必马不停蹄,实在受累了,还请先生好好休息几日,杨某再回谢沈兄的情义。” 丁晋廷朝杨璟婉拒道:“还请侯爷见谅,小人还需要尽快回去复命,若回去晚了,必定要引起怀疑,东家将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件事上,小人不敢有任何闪失” 杨璟心想也是,便朝丁晋廷道:“大恩不言谢,劳烦先生回去告诉沈兄,若今次杨璟得免,来日再与沈兄畅饮长谈!” 若杨璟拿出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答谢之礼,又或者许诺往后如何报答沈家,丁晋廷倒是要看不起杨璟,如今见得杨璟如此干脆利落,全然没将沈鼎食当成外人,心头对杨璟的气度终于是心悦诚服,朝杨璟道。 “侯爷,今番领兵前来的乃是襄阳统兵官吕文焕,此人擅军事而多诡谋,侯爷还请多加小心!” 杨璟总觉得吕文焕这名字有些耳熟,过得许久才突然想起,原来竟然是这个人! 得益于金大侠的武侠小说,杨璟对宋元之间的襄阳之战还是比较熟悉的,不过这襄阳之战,可没有郭靖黄蓉。 这吕文焕便是当时襄阳之战的守将,也曾经死守襄阳,可惜被蒙古将领张弘范给击败了。 这个张弘范嘛,便是后来崖山海战一役灭宋的那个张弘范了。 吕文焕经历襄阳大败之后,便投降了蒙古人,而后帮着蒙古人,打下鄂州等南方大片地区! 若换成李庭芝或者杜庶之类的将领,杨璟多少还有些为难,若来的是吕文焕这样的人物,杨璟反倒要安心了不少。 因为这样的人,杨璟杀起来才没有任何罪恶感! 丁晋廷提醒了杨璟之后,便匆匆赶了回去,杨璟也只好让人准备一些方便的吃食,给他准备了快马,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带回去给沈鼎食。 这才坐下,准备与王道明商议对策,陆长安却带了一个人进来,杨璟见得此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第八百一十六章 皇城司故人的劝降 被贾似道摆了一道之后,杨璟的情报网络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好在当年在大理出手救下来的行商沈鼎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及时送来了情报,给了杨璟一个示警。 杨璟与师父王道明正在筹谋对策之时,陆长安却带了一个人进来。 陆长安跟随杨璟也很长时间了,早已成为了杨璟的心腹,若非信得过之人,他也绝不会如此贸然地带到杨璟的面前。 可杨璟感受到那人的炁场和气息之后,仍旧免不了皱了眉头。 因为来者竟然是陈密! 杨璟第一次入京之时,便是陈密这个皇城使差事官接洽杨璟,而后由徐佛放话,让他跟在杨璟身边,负责协调杨璟在临安的所有事务。 杨璟也曾经将陈密当成心腹,可惜杨璟北上安丰军,受伤几近不治,只能独自黯然离开。 待得杨璟回归之后,陈密已经不再站在杨璟这边,而是回到了徐佛的身边。 杨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陈密也是为朝廷办事,杨璟又不是真心要谋反,没必要针对陈密个人。 可如今却不一样,杨璟让贾似道和赵昀打上了叛国逆贼的烙印,皇城司也与杨璟划清界限,鄂州等地的皇城司暗察子,此时纷纷往江陵这边来,就是为了捉拿杨璟。 此时陈密却找上门来,可就难怪杨璟脸色不太好看了。 “卑职陈密,拜见侯爷!” 陈密仍旧恭谦,即便杨璟已经成了“逆贼”,他却仍旧不改往日的尊称,这也让杨璟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你们今次来了多少人?” 杨璟直截了当的问道,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这”陈密有些为难,迟疑了一番,终究还是开口答道。 “皇城司在鄂州等地的暗察子弟兄们,十二营人马,统共四千五百一十八人” 鄂州方面的情报,王道明早已掌握,陈密也并没有夸大,数字上比杨璟得到的情报要更加精确,但确实是掏心窝的大实话。 杨璟不由点了点头,朝陈密道:“既是如此,你还过来干什么?是徐佛让你过来当说客的吧?” 陈密也不含糊,朝杨璟老实答道:“侯爷明鉴,确实是提举徐大人让卑职前来前来劝降侯爷” “降?”杨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朝陈密道:“本帅班师复命,为何要用一个降字?” 杨璟如此一说,陈密倒也不好再争辩,毕竟官家已经给各地方下达邸报,杨璟的罪行已经算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无论朝野上下,杨璟都是逆贼的身份,再无安身立命之处了。 “徐大人说了,若侯爷肯降,他必定会向官家求情,或许无法让侯爷官复原职,但当个清闲侯爷,提举宫观,还是可以做到的,相信官家也念着侯爷的劳苦功高,不会让侯爷太难堪” 陈密只是个差事官,这些消息以及拥有着决定性的话语,应该就是徐佛的授意了。 可杨璟今番回来不是摇尾乞怜的,而是理直气壮地为弟兄们讨回公道! “陈密,你我好歹共事一场,我也不为难你,你这就回去跟徐佛说,官家让我南征,我就拼了性命去打仗,如今我杨璟要回京复命,谁敢阻拦,就是违抗圣意,作为主帅,我会格杀勿论!” 杨璟说出这句话之后,浑身气息都提了起来,虽然蒙着双眼,可陈密只觉着无形的压力像山崩海啸一般涌过来,压得他气喘不顺,头都不敢抬起! 没有谁比皇城司的人要更加了解杨璟,更没有谁比他们清楚杨璟有多大的实力! 他们知道壮族蛮兵们已经从部落出发,西南方向的苗寨和侗家人也已经往东南这边行进,甚至于军队之中,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杨璟之所以没有带着这些人,只不过是不想跟大宋的军队发生冲突,若双方真的打起来,谁敢说是杨璟的对手? 陈密也清楚,杨璟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这么说,那就绝不是虚张声势,更不是危言耸听,皇城司的弟兄们只要胆敢冒犯,只怕杨璟真的会格杀勿论! “侯爷兄弟阋墙之事终究不好,这是要毁了我大宋好不容易赢回来的局面啊!” 既然接受了徐佛的任务,陈密就没有中途而废的道理,若不努力劝服杨璟,他又有何颜面回去复命? 然而当他说完这句话,心头立马就后悔了! 因为大宋能够赢得如今的优势局面,完全是因为杨璟的功劳,而就在前不久,贾似道窃取了这份功劳,并因此而晋升卫国公,成为了朝堂上的砥柱和股肱重臣,参知政事的宰执相公! 果不其然,这句话点燃了杨璟的怒火,陈密只是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杨璟提了起来! 杨璟捏着他的脖颈,如同拎着一个小鸡一般,只要他愿意,稍稍用力,就能够掐断陈密的脖颈! “兄弟阋墙?他们还知道这是兄弟阋墙!” “我杨璟从来都以百姓为重,以大局为重,甚至不计较个人得失,可我不能忘记神火营的四千三百六十二个兄弟!” “他们在大越之地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为的就是不让百姓受到战火的荼毒,可朝堂上这些人,为了我一个杨璟,竟然让皇城司倾巢而出!” “这些弟兄都跟我杨璟一起办过事,我不希望他们死在我的手里,你今天既然敢来这里,说明你还记得些许旧情,若真想为了弟兄们好,便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带回去吧!” 杨璟如此说着,手一松,陈密便摔在地上,捂住脖颈,不住地咳嗽了好一阵,这才苍白着脸色,朝杨璟行礼道。 “卑职卑职知晓了,这就这就回禀提举大人” 陈密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可杨璟并没有打算让他就这么走了,当他转身之时,杨璟一把摁住他的肩头,在他身后问道。 “徐佛是否知道吕文焕率领襄阳守军来袭杀杨某?” “这”陈密本以为失去了皇城司的支持,杨璟就是个睁眼瞎,谁知道杨璟竟然还刺探到如此机密的事情! 要知道今番襄阳守军乃是秘密行动,便是朝堂上的绝大部分官员,都不清楚今次行动的细节! 可杨璟却一语道破天机,又如何让陈密不感到不安和惊恐? 陈密的迟疑,便是答案,原来襄阳守军果真是朝廷调动的,他们还真是看得起杨璟呢! 对于皇城司的弟兄们,杨璟到底还是有着不小的情谊在心中,可吕文焕是个什么样的人,杨璟好歹心里有了个底。 他也没有完全相信史料记载,毕竟自己对历史了解也只是一些模糊的故事。 接下来他也会让陆长安的人重点调查这个吕文焕的底细,若真是个朝秦暮楚之人,杨璟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朝廷果真看得起我杨璟,连襄阳守军都调动出来了,北伐之时不敢动用襄阳守军,南征之时也不敢调度,当初西面大理的战乱,襄阳守军也是按兵不动,如今呵呵” 杨璟说到此处,也不再说下去,但陈密的脸上也是羞愧难当。 虽然他不是朝廷重臣,这些大事他也拿不了主意,可不知为何,当杨璟说出这些之时,他的内心竟然涌出浓烈的愧疚感来。 不过他也知道,这份愧疚绝非他一个人独有,相信朝堂上那些没有在关键时刻支持杨璟的人,都会生出这样的羞愧感来吧。 当然了,朝堂上也有不少问心无愧的人,其中最突出的一个,想必该是董槐老相公了。 当贾似道在朝堂上控诉杨璟在安南的所作所为之时,这位老相公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让贾似道漏洞百出,问起具体的战事,贾似道更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味指责杨璟,却拿不出任何干货和实锤! 不过官家让董槐及时打住,这才没让贾似道当众出丑,可朝堂上谁都不是瞎子,又有哪个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 也就是在这次朝堂上,董槐和其他几个正直清流,包括荣王赵宗昌,都在替杨璟说清,选择相信杨璟绝不可能叛变。 官家雷霆震怒,对董槐等人训斥了一番,算是警告,可第二天一早,董槐便称病不朝,直至今时今日,仍旧在家养病,再没踏上过朝堂一步! 陈密想着,若有人对杨璟问心无愧,董槐和荣王都该是其中之一,或许让他们来劝降杨璟,更为合适吧。 想到这里,陈密便朝杨璟说道:“侯爷,当初在朝堂上,董槐老相公和荣王,都为侯爷说了情,还有新晋礼部左郎中的郑卓群等,都在为侯爷辩护,虽然武将不能干政,但李庭芝和杜庶等边军将领,也都送回了奏表” 陈密也是想将这些说与杨璟知晓,说他想用这样的温情,让杨璟放弃抵抗也可以,说是心怀愧疚,想让杨璟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委屈他也行。 无论如何,杨璟听得这些,心里头终极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自己也算是民心所向,如果连这些人都误解自己,如果连百姓都不知道真相,那他如此努力去争夺,又有何意义? 杨璟闻言,也朝陈密点了点头,而后朝他说道:“你回去吧,过两日我会继续南行,你也别劝我,有这功夫,不如将我的行进路线偷偷告诉弟兄们,让他们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否则我可真要杀人了。” 杨璟说得理所当然,陈密听得心惊胆战,也不敢拒绝,待得杨璟将行程都告诉他,陈密才匆匆离开,刚刚踏出杨璟的宅邸,便翻身上马,挥鞭疾驰,生怕回去晚了,弟兄们真要半路设伏,到时候他可不认为死的会是杨璟! 至于徐佛大人如何拿主意,这就不是他陈密能够妄加揣测的了,无论如何,今次见面也让他感受到一股决绝的杀气! 杨璟这一次是真的动怒,而且是真的要动粗了! 只是陈密心中也有疑惑,他杨璟虽然人望犹在,可又凭什么如此张狂,敢对数千暗察子说格杀勿论? 莫不成他杨璟还有什么后手? 第八百一十七章 进入鄂州面临围杀 陈密一走,杨璟便与王道明继续商议对策,眼下江满渔和鹿老爷子以及龙须土司等人,都已经开始碰头,各地蛮兵也是严阵以待。 可他们刚刚经历了安南的战争,非到万不得已,杨璟是绝不会让他们再次拼命的,更何况今次动手的对象还是朝廷的官兵与禁军,杨璟实在不想看到同室操戈的事情发生。 不过终究是要看朝廷的态度,杨璟也不可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他毕竟是南征军主帅,先前又在安丰军,还组建神火营,对大宋的军队早已了若指掌,真要打起来,蛮兵们还能吃亏了不成? 杨璟是信得过这些兄弟的,但王道明的首选却并非这些蛮兵,而是正在北伐的宗云! 这才刚刚回到大宋地界,杨璟便让人搜罗关于宗云的消息,王道明比杨璟还要着急,对于自家弟子的进度,他更是热心非常,早就让人打探清楚了。 再者,百姓们对北伐义军的动态也是一清二楚,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都在谈论,酒楼茶肆里的说书人,天天都在为义军摇旗呐喊,想不听都不成。 宗云的义军已经打下河南府,连开封府都已经拿下,如今正在全面收复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从来都是必争之地,宗云的义军染指燕云十六州,就触碰到了蒙古汗国的底限,正在争夺汗位的那些人,也开始觉悟,虽然没能合兵一处,却又各自派出了军队来镇压,北方打得异常惨烈。 但宗云在南北百姓心中却赢得了几乎一致的好评,许多人甚至自带干粮,步行数月,就是为了北上加入义军! 北方大地上的汉儿更是一呼百应,义军的规模已经壮大到让朝廷惊惮的地步,赵昀也三番四次想要招降宗云的义军,却不敢再轻启战端了。 李庭芝和杜庶领着安丰军,以及其他道路军监的人马,同样跟着义军北上,不过他们有些拾人牙慧的嫌疑,但到了朝廷这里,却又成了天大的军功! 眼下朝廷的重点也放在了与义军谈判之上,据说是为了洛阳的归属,如今朝廷的天使还在洛阳,只是义军的姿态很明确,两淮地域可以成为谈判的筹码,而洛阳根本就没得谈! 这已经成为了赵昀的一块心病,因为洛阳曾经是帝都,历史上许多枭雄人物,就是在洛阳成的势,甚至在洛阳称的帝! 宗云不肯放弃洛阳,便说明他有心要自立为王,到时候整个北方天下,都要落入他的手中,哪里还有大宋什么事! 或许也正是因为宗云的强势崛起,才使得赵昀更加不放心杨璟,选择在这个时候,将杨璟彻底抛弃! 王道明的想法也很简单,蛮兵们虽然比较近一些,但说到战斗力,又哪里比得上整日与蒙古人拼命的宗云义军! 宗云的义军根本不需要南下,只要他们做出南下的姿态来,大宋朝廷就绝不敢再动杨璟! 随着渐渐接近临安,王道明的心思也越发明显起来,杨璟也看得出来,他并不希望杨璟依附于朝廷,做朝廷的走狗,他始终想将杨璟扶持成第二个宗云。 可惜杨璟也对他认真表态过,杨璟并不热衷于这些事情,抵御外敌还可以,若是内斗,杨璟觉得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等你坐上那个位置,不管你情不情愿,势必要受到局势的推动,做一些自己不得不去做的违心之事,这是杨璟如何都不乐意见到的。 不过王道明也没有继续劝说,因为他知道,杨璟的性格比较坚毅,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被改变,想要改变杨璟,就必须让他亲身经历,让他自己体会,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走上这条路,才会做出一番大作为! 杨璟给蛮兵头人发信的同时,也照着王道明的吩咐,给宗云写了一封亲笔信,附带上师父王道明的信件和信物,让陆长安的人快马加鞭往北面送去。 估摸着宗云若是知道王道明就在杨璟身边,只怕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过来了! 如此商议停当之后,杨璟终于再次踏上了南行的旅途,今番把夏至丫头和陈水生等人也都带上了,毕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巴陵来,他们既然敢生死相随,杨璟又如何狠心赶走他们? 由于在江陵耽搁了几日,杨璟等人也加快了行程,不日便进入到了鄂州地界。 不过让杨璟失望的是,皇城司的暗察子显然没有听杨璟的忠告,他们对杨璟发动了几次袭杀,都被王道明给击败了。 杨璟虽然不愿意杀这些人,但王道明却希望杨璟与朝廷划清界限,风若尘等人更是义愤填膺。 这些暗察子对杨璟也是下了死手,无论从人数规模还是袭杀的力度,都是要置杨璟于死地,王道明几个也就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和怜悯,将刺客尽数斩杀! 暗察子源源不断地侵扰,杨璟也就发现这些人并非早先追随自己的那一拨人,而是倾向于内卫的那些人。 若徐佛将杨璟曾经的下属都派过来刺杀杨璟,未免显得太残忍了一些,由此也可以看出,徐佛在这件事情上还是留有余地的。 朝堂上的局势,王道明也分析得非常的清楚,杨璟也知道,徐佛是身不由己。 他是皇城司的一把手,而皇城司是赵昀手里头最得力的王牌队伍,徐佛忠于朝廷,忠于赵昀,对赵昀的命令也是执行得非常到位,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从他没有派遣杨璟的旧部来,与杨璟自相残杀,就可以看出他已经算是在还杨璟人情了。 但同时也说明,这件事确实没有回旋的余地,不是徐佛不给,而是赵昀和贾似道巴不得杨璟早点去死! 到了这等你死我活的地步,杨璟也就开始履行自己说过的话,但凡敢来阻拦的,统统格杀勿论! 眼看着进入鄂州才短短一天多,他们就已经遭遇了七次袭杀,临近傍晚的时候,杨璟的队伍也不敢大意,可姒锦带着孩子,夏至丫头和妮茉以及阿什莉伯爵夫人等,都需要歇息,也就只能暂且安扎下来了。 杨璟可不会在荒郊野岭躲躲藏藏,他带着大队人马,进入到了鄂州境内的武昌。 这鄂州盛产铜镜,杨璟便带着女人们去逛街,这里水路交通极其发达,夜间也是灯市如昼,夜市上什么好玩好吃的也都有。 一行人买铜镜,吃武昌鱼,在这个江南的鱼米之乡,十足过了一把瘾。 暗察子们也知道,越是人多的地方,便越是不好下手,杨璟曾经是皇城司的二把手,自然将他们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 杨璟从不掩饰自己的行踪,在巴陵如此,到了鄂州还是如此,这也是王道明的计策所在。 眼下他们行经的地方还不多,一路走一路散布消息,越来越多的人会知道他杨璟还活着,正在上京讨要说法。 知道的人越多,杨璟也就越安全。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杨璟被刺杀了,贾似道和赵昀需要承受的舆论压力就越大! 若杨璟被刺杀,便只能说明,杨璟确实是被他们冤枉的,到时候只怕不需要杨璟揭竿而起,这些百姓就会吐口水淹死他们了!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赵昀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们也不会蠢笨到当街刺杀杨璟。 所以无论王道明杨璟,还是贾似道赵昀,心里都非常清楚,想要刺杀杨璟,机会便只在这几天。 若让杨璟继续往前走,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杨璟还活着,知道杨璟要上京,他们也就不敢再刺杀杨璟。 而这也说明,吕文焕的襄阳守军,也即将要到来,因为过了鄂州之后,襄阳守军也就鞭长莫及了。 吕文焕不是什么老实人物,这一点已经有诸多苗头表现出来,从他镇守襄阳,朝廷就已经开始注意他。 赵昀连杨璟都要怀疑,对吕文焕自然不会这般放心,若赐予吕文焕的权柄太大,赵昀也担心这一点,想要围杀杨璟不成,反而让吕文焕有了造反的机会,那可就亏大了。 所以吕文焕的襄阳守军,只可能在这几天之内动手,否则就在没有机会了! 也正是因为分析出这样的可能性,所以杨璟才领着兄弟姐妹们在闹市之中行走,避免与暗察子交战,也算是为接下来的战斗保存一些实力。 江满渔等人也已经进入巴陵地界,散入到江陵府的东南区域,不远不近地跟着杨璟。 不过为了避开地方官府,他们将队形都打乱,想要汇聚人手,也需要几天时间。 宋时对户籍管理已经非常的严格,出行都要带户牒和路引之类的身份证,这么多的蛮兵离开土著地,而散入到汉人的聚居地来,自然要引起不少骚乱。 可杨璟走过路过的地方,百姓便会知道杨璟还活着,也知道杨璟要上京讨要公道,更知道这些蛮兵就是支援杨璟的,是以他们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帮着这些蛮兵偷渡过关! 此时便体现出基层人民群众的力量了! 所谓蛇有蛇路,蚁有蚁路,这些老百姓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山狐舍鼠却最擅长瞒天过海,给那些守关官兵一些贿赂,蛮兵便能顺利过境,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忧,更何况李彧和张长陵等人早早就打了先锋,为杨璟等人开了路。 街市虽然给了杨璟保护,但却不能一直保护杨璟,因为街市也有关门闭户的时候,无论是商人还是游客,都不可能昼夜不歇地在街上乱逛,夜深了总是要睡觉的。 而这个时候,便是暗察子们刺杀杨璟的开端了! 杨璟带着女人们四处游荡,倒也不是瞎逛,而是想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当做他们夜间的战场! 他们毕竟人数太少,有需要保护小孩和部分女子,所以需要一座牢固的堡垒! 可鄂州城这样的花花绿绿软趴趴的地方,哪里来的堡垒?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两淮剧变义军南下 得益于宗云的义军收复了河南府,朝廷方面也得了好处,他们在宗云义军攻打洛阳的空当,顺势抄了义军的后部,得以占领唐州,不过义军退到许州之后,洛阳便已经成功收复,朝廷的军队想要夺取许州,便只能跟义军打硬仗了。 唐州乃是李庭芝率军攻占的,当时义军的主力全部都放在了洛阳,宗云的志向也不在南边,是以双方并没有太大的冲突,几乎可以说是义军将唐州让给了朝廷。 在淮北一线的蔡州、颍州、泗州和楚州,几乎都是这么一个套路,这也是为何说朝廷有些拾人牙慧的原因了。 与其说是朝廷收复了淮北,倒不如说是宗云将淮北让给了朝廷,自己却在收复洛阳之后,将河南府全部收复,而后又向开封府进军。 朝廷的人还沉浸在欢庆之中,而义军早已经收拾家当,再次与蒙古人进行拼命。 朝堂上许多人都建议,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洛阳给收了,毕竟开封府是除了幽州之外最要紧的一个地方,无论是战略意义还是政治意义,蒙古人都绝不会轻易退缩。 赵昀当时也野心勃勃,虽然这样做对义军非常的不讲义气,甚至有些卑鄙,可在收复国都的千古奇功诱惑之下,试问谁能够忍得住? 皇宫虽然在临安,但南宋朝廷从未将临安当成过国都,在他们看来,无论是曾经的洛阳,或者是现在的临安,都只是陪都,真正的国度在开封汴梁,朝廷从未改变过这一点。 这也是表示着朝廷一直希望能够收复汴梁,可惜这么多年,经历了几代皇帝的努力,终究无法获得成功。 李庭芝和杜庶接到偷袭义军的命令之后,心里头也是非常的愤慨,可作为朝廷武将,他们能做的只有听从命令,否则便会被打成宗云的同党了。 可惜他们太过低估义军的战斗力,更低估了洛阳的城防! 当初金人攻打洛阳,还围困了好久,这座曾经是大唐国都的雄城,又岂是这般好对付的! 宗云的义军收复洛阳之时,洛阳几乎没有一寸土地是完好的,这就足以证明战斗是有多么的惨烈了。 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宗云在收复洛阳之后,除了安抚百姓,与民无犯之外的第一件事,便是发动人手,修复洛阳的城防! 在进军开封府之前,他们就已经修复了城防,还增添了不少防御工事,为的就是守住这座要塞! 在宗云看来,唐州乃至于蔡州之类的地区,他都可以交给朝廷,算是表现自己无心在南面闹腾的诚意。 可洛阳这样的地方,却是如何都不会交给朝廷的,他不能让朝廷不出一分力就坐享其成,谁的命不是命,凭什么让义军弟兄在前线冲锋陷阵,用一条条人命换回来的城池,却拱手送给朝廷? 若是这样,又与投降朝廷有何区别?这些地方交给朝廷之后,就会变成展示军功的地方,很快就会被那萎靡不振的风气给腐蚀,哪里能承受蒙古人的反扑? 宗云不肯退让,朝廷只能用强,可惜他们发动了七八万人,强攻了大半个月,洛阳却毛都没少一根,反倒是朝廷这边出现了极大的伤亡! 刘汉超从河南府抽调了三千人,因为马木留克佣兵团正跟着宗云在攻打开封府,他便让维京铁骨者作为先锋,从侧翼撕开朝廷大军的防线,瞬间将朝廷大军打了个对穿! 刘汉超和维京铁骨者都是魔神一般的存在,可怜那些朝廷将士自欺欺人太久,真的以为淮北大片区域都是他们打下来的,洋洋得意地要继续争夺军功。 结果让刘汉超的三千人教他们如何做人,最后只能灰溜溜退回到了唐州。 虽然没能成功,但收复淮北大部,已经足以彪炳,李庭芝也因此而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武将。 当然了,这也是在杨璟领兵南征的情况下,李庭芝又得了杨璟力保,这才让他镇守北方。 李庭芝也曾经无数次在想,若没有杨璟的帮助,若没有杨璟当初在安丰军的贡献,像他这等的资历,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了。 退回到唐州之后,李庭芝也在积极练兵,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收复更大的地盘,在沙盘上演练,也成为了他的日常要务。 此时他正跟杜庶等人在推演沙盘,可外头去急匆匆慌张张撞进一个斥候来,朝他禀报道。 “制置大人,大事不好了!” 李庭芝用杨璟的理念来练兵,凡事都讲规矩,讲军纪,斥候更是培养的重点,得益于此,他们的战斗力也是直线上升,斥候更是百里挑一,何曾如此慌张过! “说!”李庭芝有点不悦地中断了推演,面色不甚好看地朝那斥候低喝了一句。 那斥候抱拳行礼,头都不敢抬,朝李庭芝禀报道。 “许州方面发现贼军大部正在纠集,朝我唐州地界进发!” “甚么?这些逆贼疯了么?他们这才刚刚打下开封府啊,难道要食言反悔,要掉转冒头侵犯我两淮之地?” 营中武将们顿时慌乱起来,无头苍蝇一般,嗡嗡嗡地议论着,许多人脸上都显出惊惶来。 李庭芝和杜庶相视一眼,内心也不由轻叹,无论如何练兵,这些将领若烂泥扶不上墙,又有何用? 不过他们也没有明说,只是朝斥候问道:“贼军有多少人?今次由谁领兵?” 那斥候有些为难,便迟疑了片刻,见得李庭芝脸色阴沉,才赶忙开口道。 “为了抓紧时间回报军情,弟兄们都已经撤回淮北一线这个大概” 李庭芝不由大怒,一掌拍下,整个沙盘都震散架了! 用杨璟和宗云的理念来说,两军交战,先死斥候,斥候的任务除了搜集敌情之外,还是抵御敌人的第一道防线! 可朝廷这边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收复淮北大部,并没有让他们更加硬朗,许是在洛阳被刘汉超打怕了,斥候见到义军竟然就退了下来,连敌人有多少,领兵的是谁,这种基本的军情都没探听清楚! 李庭芝已经足够宽容,可对于这样的事情,却如何都忍不了,朝亲兵下令道。 “来人!左斥候营虞侯临阵脱逃,监管不力,依军律给我斩首示众,其余斥候一概不得回营,不探听清楚情报,全都给我砍了!” 李庭芝和杜庶也是相得益彰,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平时都是配合着收拢人心,提升士气,倒也非常的有效。 可杜庶今次却没有出来充好人,因为他知道李庭芝是真的怒了,因为连他自己都怒了! 虽然朝廷做足了面子功夫,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好像这些地方真的是他们打了胜仗赢回来的一样,可在军事之上,他们却没有一丁点的改变! 那些将门弟子以及朝中勋贵的恩荫后代,削尖了脑袋往淮北这里挤,被声色犬马掏空了的身体,穿上沉重的铠甲,只是为了在此镀金,回去之后好作为晋升的资本,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子。 李庭芝在练兵的同时,还需要跟这些人扯皮,还需要对付朝堂上拼命想往这里塞关系户的那些王侯将相。 也亏得杜庶是个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否则以李庭芝的脾气,早就将这些人赶出去了。 大量的纨绔子弟进入军中,风气很快就腐蚀了稍稍有起色的安丰军,也亏得李庭芝治军严谨,否则军队早就不堪大用了。 他忍气吞声这么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连斥候都退缩了,试问这军队还如何打仗! 难怪那虞侯吞吞吐吐,难怪他回答不上来! 可恨的是,营帐之中那些将领,竟然还想为那虞侯求情,就因为这虞侯乃是一位皇亲勋贵的儿子! 李庭芝和杜庶今次都没有留手,斩首示众之后,其他斥候终于知道厉害,不敢再往后退,到了夜间,就把最新的军情给献了上来。 “制置大人,今番入侵唐州的贼军约莫有千人之数不过让人疑惑的是,此军并无编制旗号” “不是张真人的人?”李庭芝在别人面前或许还装装样子,但只有他和杜庶两个人的时候,从不将义军称呼为贼军,也不会将宗云等人成为逆贼,毕竟他们也是有过交情,更知道义军的志向绝不是南宋朝廷。 关于这一点,杨璟也跟他解释过,他相信杨璟,自然也相信宗云和义军。 “不,制置大人误会了,这些人虽然没有编制旗号,但全都是贼军之中的精锐!” “虽然只有千人,但太乙军,厌胜军,神行飞符营,以及马木留克佣兵团和维京红毛鬼,但凡叛军之中最强力的营团,都抽调了人手,组成了这支千人的队伍!” 那斥候也是心有余悸,要知道,为了打探清楚这条情报,斥候先锋死了**百,潜伏在义军之中的细作几乎全部暴露,才得到了这天消息! “全都是抽调的精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庭芝心中也有些疑惑起来,此时朝斥候问道。 “领兵的是谁?” 那斥候脸色苍白,朝李庭芝答道:“是贼酋张本灵本尊,以及麾下猛将刘汉超等人,连黑帆和利维坦这种红毛鬼的首领,也都在里头!” “全都下来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李庭芝和杜庶相视一眼,终于是坐不住了! 那斥候见得李庭芝雷霆大怒,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从怀中掏出一封一尘不染暖呼呼还带着体温的书信来,朝李庭芝说道。 “这是这是贼酋递给制置大人的亲笔信” 自打朝廷大军偷袭洛阳守军之后,双方就再没有联络,以前宗云还会私底下与李庭芝杜庶交换情报,可在这件事之后,这种联系就彻底断了。 因为宗云已经知道,朝廷的军队对于他们驱逐蒙古人的大业,没有任何的帮助,只能拖他们的后退,这种盟友不要也罢。 而今次这封信,可是洛阳偷袭战之后的第一次联络,竟然还是宗云主动投递了书信,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若李庭芝和杜庶狠下心来,调集所有兵马,将这一千人围杀殆尽,义军可不就彻底完蛋了么! 第八百一十九章 宗主先锋震慑宋军 李庭芝和杜庶都有些惊愕,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宗云和刘汉超等人冒险南下? 这等机要军情,自然需要快马禀报朝廷中枢,但必须要弄清楚事情的由来,而在此之前,李庭芝和杜庶并没有全权负责的权限,需要监军来做决策,而此时的监军,却是韩震,这个人可是个坚决到底的除贼派! 在宗云的义军崛起之后,朝廷对待义军的态度上,也分了主战和主和两派,主战派便是除贼派。 他们主张对义军用兵,坚决剿灭义军,将义军占领的地盘,全都收回来。 而另一派也并非同情义军,或者相信义军,他们之所以主和,只是想跟在义军后头捡些便宜,让义军放松警惕,慢慢地同化和诏安义军,仅此而已。 韩震如今掌控着两淮路监军的权柄,这种大事即便可以压着不向朝廷禀报,但斥候在禀报李庭芝和杜庶的同时,也会禀报监军,韩震是如何都瞒不过的。 对于韩震这个除贼派而言,还有什么比如今更绝佳的机会! 张本灵和刘汉超等贼军所有重要的人物,机会都扎堆汇聚到一处,而且只有一千人,这可是老天爷赐予他们最好的机会! 只要除掉这一千人,义军可不就土崩瓦解了么! 到时候义军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朝廷的军队就能够吃掉义军的地盘,洛阳都不去说了,能够拿下开封府,那便是千古奇功,名垂青史的大好事! 李庭芝和杜庶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是疑惑,紧接着的第二件事,便是先稳住韩震,否则局势可就失控了! 更何况斥候将书信递过来的时候,分明已经被拆过! 也就是说,韩震已经看过这封书信了! 李庭芝只是扫了那书信一眼,而杜庶的眸光也变得冷峻,他下意识往营帐挂着的兵器扫了一眼! 因为韩震此人极其狠辣,又最是疑神疑鬼,经常拿李庭芝杜庶二人与宗云的交情做文章,在军中拉帮结派,与那些官二代将二代勾结在一起,可以说,军队的风气不好,大半原因要归咎到韩震的身上。 若他看过这封书信,说不得会利用这封书信,污蔑李庭芝和杜庶,趁机除掉这两个人! 也正是因为需要跟韩震这样的朝廷官员权谋争斗,不断扯皮,李庭芝和杜庶的练兵效果才会大打折扣。 如今韩震只怕要用这个来打击李庭芝和杜庶,若他来个先斩后奏,把力挺之和杜庶控制起来,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过那斥候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李庭芝走到营帐门口,稍稍拉开帘子,发现外头并无伏兵,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书信打开来,看完之后却是轻叹一声,将书信又递给了杜庶。 信上的内容很短,意思也很简单,那就是宗云这帮人,要借道两淮,回南方一趟。 两淮路乃是南北的交通要塞,想要进入南方地界,必须经过两淮路,宗云之所以将两淮路交给李庭芝和杜庶,其实也早就说明自己的态度,他对南方并不感兴趣,他的志向是在北方打击驱逐蒙古人。 可今次他们却反常地往南,到底是为什么? 李庭芝和杜庶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宗云行事从来都是出人意料,用兵更是无迹可寻,往往在最难以预想的情况下,做出最匪夷所思的决策。 若没有韩震,李庭芝和杜庶或许会同意宗云的请求,虽然不能让他们带着一千人借道,但宗云等主要人物,想要到南方看一看,李庭芝和杜庶还是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的。 只是今次却不一样,韩震作为监军,拥有着决策的权力,只怕此时已经召集将领们进行军议了! 这些将门子弟之所以来到两淮,就是为了争夺军功,以成为他们在朝堂上晋升的资本,对于他们而言,此时宗云这一千人,便是最大的军功,也是唾手可得的军功,是老天爷丢下来的礼物! 果不其然,李庭芝和杜庶正准备前去劝说韩震,韩震却已经让人来通知他们去参加军议。 当二人来到中军大帐之时,将领们已经人头涌动,平素练兵和常例军议之时以各种借口缺席的这些人,竟然全都提前来了! 而且这些人面露红光,穿戴着威风凛凛的全副武装,竟然都蠢蠢欲动! 李庭芝和杜庶甚至在里头看到不少生面孔,估摸着进入两淮以来,一直躲着享乐,从未在军中冒过头! 李庭芝是个治军严谨的人,为了这些烂事,不止一次跟韩震正面冲突,两人的关系也是势同水火,这已经是军中公开的秘密。 此时见得这些人如此积极,李庭芝的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韩震果然主张围剿,趁机打掉宗云等义军首领,而李庭芝固然要反对,因为如今还搞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更不知道宗云会不会有后军在支援。 “以我对张本灵的了解,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决策,这一千人估摸着是先锋,后头只怕是大批的义军!” 韩震听得李庭芝的分析,却呲之以鼻,毫不掩饰地嘲讽道:“李庭芝,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那是叛乱的贼军,你一口一个义军,难不成真的要反叛朝廷不成!” 李庭芝也是心里急了,完全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韩震竟然还要抓他的小辫子,李庭芝也是个有血性的人,又如何能忍得! “若真的确定他们只有一千人,再无后援,我并不介意打掉这一千人,甚至会亲自领兵冲锋陷阵,可若他们还有后军,又该如何应对?” “哼,你倒是打的好算盘,这一千人根本就是一盘菜,你就是想领兵冲锋陷阵,独吞这份天大的军功,也要问问弟兄们答应不答应吧!” 韩震如此一嘲讽,其他人也都捧场地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没将李庭芝放在眼里,可见他在这军队之中过得多么的憋屈了。 李庭芝也并不想反驳,而杜庶却站出来帮腔道:“诸位想要围杀张本灵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最起码要知道他们为何要南下吧?” 韩震见得李庭芝和杜庶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此时终于忍不住,朝杜庶答道。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也好让你们死了这条心!” “朝廷的邸报相信大家都看过了吧?杨璟这个恶贼竟然叛国自立,好在贾相公及时剿杀,才没能让他得逞” 韩震提到杨璟,毫无敬意可言,完全将杨璟当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李庭芝和杜庶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虽然两淮是边军,但消息并不闭塞,毕竟这里是交通要道,来往的人流太多,无论朝野上下还是江湖上的见闻,都传播得非常的快速。 李庭芝和杜庶自然也知道杨璟的事情,他们曾经也为了这个事情而感到非常的悲痛和难以置信。 不过后来他们却接到了密报,知晓杨璟并没有死,也知道了事情的内幕,而当王道明和李彧的人开始传播真相之时,李庭芝和杜庶也是最早知道的。 他们并没有阻拦这些细作,甚至为这些细作开了绿灯,因为他们知道,杨璟是绝不可能背叛大宋的。 如今韩震提起这件事情,却毫无敬意,力挺之和杜庶自然要义愤填膺。 不过韩震接下来的话,却让李庭芝和杜庶都选择了沉默! “据我所知,朝廷如今也是紧锣密鼓地商议,因为杨璟并没有死,而且还回到了大宋,据说已经出现在巴陵鄂州一带,他要到临安去讲理,扬言要替枉死的神火营和蛮兵平凡,真是可笑之极!” 韩震如此一说,那些个将领们也是恍然大悟,他们其中很多人都跟家里有联系,对这些消息自然是一清二楚,他们与家族共享情报,就是为了在军政两方面得到最大的情报便利。 只是为了配合韩震,他们也都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罢了。 韩震显然很享受这一点,掌握内幕的人往往都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更何况他一直压制这李庭芝和杜庶,就更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 李庭芝和杜庶此时也醒悟过来,这韩震乃是贾似道的亲信啊! 果然,韩震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高深神色来,朝李庭芝和杜庶说道。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无论是贾相公还是朝廷方面,是绝不可能让杨璟活着回到临安的,只是这恶贼颇多心计,已经开始四处散布谣言,若不及时杀掉这恶贼,民情舆论喧嚣尘上,再杀他的话只怕不得民心,所以杨璟距离死期已经不远了!” 韩震说到此处,非但李庭芝和杜庶,便是营帐之中绝大部分人,也都终于知道宗云等人为何要南下了! 在两淮和北方大地之上,无论是义军还是朝廷禁军,乃至于蒙古人,试问谁不知道杨璟曾经义军的副统帅? 时至今日,北方大地上仍旧流传着双鱼山宗副宗主的传奇事迹,又有谁能够忽略宗云和杨璟之间的情义? 有了这一点,宗云南下的意图也就不说自明了。 他们之所以南下,是为了给杨璟保驾护航啊! 韩震见得李庭芝和杜庶惊愕得哑口无言,也很是洋洋得意,朝二人说道。 “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就不要再阻挠我等的围杀行动了,接下来众位还是好生议一议,该如何分配人手吧!” 韩震这个所谓的分配人手,倒不如说是如何分配这份大功劳,那些软脚蟹们,此时一个个都主动请缨,真真是将宗云这一千人,当成了一头大肥羊,当成了一块等待瓜分的大蛋糕! 可李庭芝却知道,宗云是个理智的人,他绝不会带着这些人回去救杨璟,因为杨璟根本不需要他去救,他只是摆出自己的姿态来,这其实是一种威慑! 如果你们敢动杨璟,我宗云就要将两淮全都收回来,说不定还要挥师南下,将你们的朝廷打个稀烂! 可惜韩震之流都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只看到了围杀宗云的功劳,却看不到隐藏在背后的杀机! 此时李庭芝基本敢笃定,宗云这一千人确实只是先锋,甚至说是诱饵,这一千人的背后,只怕是义军的大部主力,就等着韩震这样的笨蛋来触霉头啊! 第八百二十章 宗主发怒兵临城下 乱军首领张本灵竟然只领一千人秘密南下,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两淮制置的官员和武将都蠢蠢欲动,韩震与京城来镀金的那些纨绔二代们,也都开始争夺出兵的名额。 在他们看来,仿佛宗云和刘汉超等人已经是他们的囊中首级,肩上军功,想要剿杀这一千人,对于驻扎了数万禁军的两淮而言,简直如探囊取物、反掌观纹一般! 然而李庭芝和杜庶却知道,这件事若牵扯到杨璟的头上,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李庭芝固然力劝,韩震等人却如何肯听,只以为李庭芝是为了争夺军功,才危言耸听,非但没有听取意见,反而对李庭芝冷嘲热讽。 李庭芝这个制置使在韩震这个贾似道亲信的压制之下,早已名存实亡,若非在军中还有威望,早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如今,涉及到杨璟,这些人非但没有任何感恩,反而如见得大肥羊一般,恨不得宰割瓜分,这也使得李庭芝有些心灰意冷,拂袖而出,不再留下来军议。 杜庶很快也就追赶了出来,朝李庭芝道:“张本灵是何等样的人物,这些纨绔不清楚,你我心里头应该是有底的,今次他们只怕要碰个头破血流了…” “哼,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又如何学乖?”李庭芝心烦意乱,不由忿忿地答道。 “只是他们好大喜功也便罢了,却苦了一众军士,与张本灵的义军对战,也不知要牺牲多少兄弟,难道这些兄弟就该为韩震之流的愚蠢来填账?” 杜庶的话也让李庭芝陡然醒悟过来,是啊,生气郁闷都解决不了问题,这些人想要围杀张本灵,可大战开启,死的还是军士,受苦的还是两岸的百姓啊! “只是他有调兵的虎符,你我只有统兵和练兵的职权,又该如何阻止他?” 李庭芝不由为难起来,这也是大宋武将的悲哀,不能随意调动兵马,自己辛苦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最终只能葬送在无知的文官和监军手里,看着他们指手画脚瞎指挥,却又使不上力。 杜庶的父亲杜杲有着极高的军中威望,杜庶自幼在军营里头长大,对军事也非常熟悉,而后又被调入文官的行列,可以说是两头都熟,既有武将的果决,又有文官的狡黠,此时沉吟了片刻,便朝李庭芝建议道。 “他固然有调兵的权柄,但也要有兵给他调才成啊…我等不是要进行冬日常例练兵么?” 杜庶如此一提醒,李庭芝当即醒悟过来,是啦!他们有练兵的权力,眼下正是冬季练兵的常例时间,只要自己把主力精锐都拉走,以练兵的名义避开这场战争,起码能够保存两淮军的实力! 无论是李庭芝还是杜庶,他们都是两淮地区的人,自然知道张本灵为这个地方制造了多大的福祉,也最清楚,这些地盘可都是义军交给朝廷的。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想与张本灵为敌,但保家卫国又是他们的天职所在,如果一定要选择,他们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奈且决绝地与张本灵对杀。 只是眼下有折中之法,为何不去试一试? 把主力部队拉走,驻扎在淮河南岸,若张本灵只是为了震慑,他就不可能过河,若他真的有心打过淮南来,李庭芝手里头起码还有应对的人马,可谓一举两得双重保险! 李庭芝是个果决之人,与杜庶商量之后,认为可行,便吩咐下去,让部下全都整束武备,即日开拔,往淮南练兵去了。 韩震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勃然大怒,带着几个心腹亲信,便过来寻李庭芝的晦气。 李庭芝一直隐忍不发,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见得韩震还敢来问责,当即爆发开来,一把将他按在墙上,怒视着他的眼睛,眸中满是杀气! “某与你说过,张本灵必定有后援,尔等去了只能自寻死路,你不听劝阻,某也没法子,但某乃淮南制置,有权练兵,你想要调兵,可有枢密院和兵部的公文?” 李庭芝早已与杜庶商议过对策,那韩震到底是熟悉程序的,听得李庭芝说到公文的事情来,不由脸色尴尬,但很快又嘴硬地回道。 “本官有着监察淮南军的职权,遇到紧急军务可便宜行事,敌酋张本灵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物,何须赘言,只要拿下此人,慢说是本官,便是你这鼠目寸光的淮南制置,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李庭芝却冷笑了:“若是拿不下呢?” 韩震被李庭芝这句话噎住了,脸色憋得通红,却色厉内荏的昂起头道。 “你莫以为只有你李庭芝懂行军打仗,本官也是熟读兵书,那张本灵固然百人难敌,但他们终究只有千人之数,我两淮数万禁军,便是一人一口唾,都能淹死这些逆贼!” 李庭芝知道韩震已经被还未到手的军功给迷住了心窍,如何劝说也都没有用,只能让他碰了壁,才知道后悔,便也不再硬劝,将他放了下来,冷冷地说道。 “既然韩大人如此自信,那便去试一试吧,不过李某人从不打一点胜算也无的仗,明知是套还要往里头钻,李某实在没有这个兴趣,韩大人想要军功,自己去拿便是,别拉上李某人便成。” 李庭芝这么一说,韩震也知道这是李庭芝的底限了,他好歹是淮南制置,即便韩震是监军,也没法子强摁牛头喝水。 横竖淮南的军力也充足,双方隐约也分成了两个派别,各有亲信部众和支持者,竟然李庭芝不愿意掺和,也不是什么坏事,少一个人来分军功的事情,韩震自然乐见其成。 再者,等他拿下张本灵等一众贼军首领,凭着这桩军功,便能掌控整个淮南禁军,往后将张本灵的地盘全都接收了,封侯拜相也就指日可待了! “你不愿意跟着本官升官发财,本官也不拦你,李大人自去练兵便是!” 双方把话都挑明了,李庭芝也就再没停留,点齐了人马,便往淮南左翼练兵去了。 杜庶自是要跟着李庭芝的,两人到了练兵驻地之后,不由有些疑惑,杨璟要入京申诉,引来了杀机,宗云借道是为了深入腹地救杨璟,这显然不太可能,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宗云只是在边境威慑警告。 可他警告的是谁?是贾似道?是朝廷? 若朝廷这边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就如同韩震之流这般,张本灵会不会真的挥师南下?以两淮的军力,能否挡得住义军的冲击? 两人执掌两淮军事已经很长时间了,对军务实在太过了解,若双方真的爆发冲突,只怕义军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两淮防线根本就挡不住厌胜军! 李庭芝和杜庶忧心忡忡,一面加紧练兵,一面打探义军方面的消息,可惜韩震的强硬回应似乎让宗云彻底失望了,这位义军首领再没有给李庭芝和杜庶传送密信。 到了第三日下午,韩震那边却让人过来传信,说是禁军大败,损失惨重,张本灵的义军已经攻下唐州,韩震率领残部过河,退守安丰军,让李庭芝和杜庶赶紧回救! 虽然事情在两人的预料当中,但义军摧枯拉朽,仅仅只是两天时间便攻下唐州这个重镇,也足以让李庭芝和杜庶感到震惊不已! 韩震虽然灰头土脸,无颜以对,但李庭芝和杜庶领兵回来之后,也没有得意洋洋地冷嘲热讽,更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接过了烂摊子,积极处置善后的事情。 李庭芝和杜庶本来就在军中有着威望,经历过这件事,军士们彻底倒向了他们,调度起来也得心应手,韩震彻底失去了掌控力。 不过韩震还有一堆烂事要处理,调兵围杀张本灵是没有经过枢密院和兵部的,就是他所谓的紧急军务便宜行事。 可这个便宜行事也是要担责的,成千上万的军士在唐州战场上或死或伤,还有数千被叛军俘虏,这种事情是如何都瞒不住的,韩震向李庭芝告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贾似道求救,希望这位炙手可热的官家红人,能够为自己美言几句,抵挡朝堂上的压力。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义军渡河之后,当天傍晚,张本灵便带着几个亲兵,来到了安丰军城下! 韩震早已被吓破了胆子,见得张本灵又过来叫阵,却如何都不敢再让人围杀,他可不想被同一颗石头绊倒两次! 李庭芝见得韩震没了胆,也没多说什么,让人打开城门,与杜庶骑了马儿,便出去见张本灵。 韩震是如何都不敢开城门,为了开城门这件事,还想与李庭芝扯皮,结果让李庭芝一句话就噎了回去。 李庭芝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宗云了,此时双方在城下见面,李庭芝被韩震等朝廷官员磨得暮气沉沉,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边将,眼下却有些官场油子的计较与阴沉,全无边将那股冲宵干云的豪气了。 反观宗云,率领着千军万马,四处征战杀伐,打得蒙古人一点脾气都没有,控弦百万,手掌生杀,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杀神般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宗云并没有穿戴铠甲,这也早已成为了他的个人标识,无论是厌胜军还是其他义军,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宗主从不披甲,但每次战斗,总会身先士卒,这也使得宗云成为了义军心目当中的战神! “多日不见,宗主风采如旧,让人心折啊…”李庭芝没有说话,倒是杜庶笑吟吟地寒暄了起来。 他是文官,也是参谋,心思自然比李庭芝要活络,若宗云想要南下,以他的脾气,早就拿下安丰军再说了,又何必在城下见面? 既然来了,自然是有着回旋的余地,杜庶也就心里稍安,摆出了亲和的姿态来,以免惹恼了宗云。 “马背之上不便全礼,二位见谅了。”宗云的语气也并没有咄咄逼人,只是言行举止都有着一股威严,压得人踹不过气来,仿佛头顶上笼罩着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血雾一般! 不过杜庶却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头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内等虞侯深夜截杀 李庭芝和杜庶虽然联袂而出,然而面对宗云,却仍旧感到心有戚戚,不敢直视宗云,这位义军首领,在短短两三年间,经历无数杀伐,飞速成长,可谓横空出世,一鸣惊人! 当宗云缓和了姿态,他们才感觉到轻松一些,夜风吹来,后背汗水凉飕飕,又让人心里发冷。 宗云乃是道家弟子,又是武道宗师,对气息最是敏感,自然能够感受到二人之局促,在他眼中,此二人到底是个人物,还算光明磊落,并非一般的朝廷走狗,于是对他们也就没太大的反感。 “看在杨璟的面子上,我就有话说话了。”宗云没有太多表情,开门见山道。 杜庶也是微微一笑,朝宗云道:“真人但说无妨。” 宗云点了点头,开口道:“尔等也是杨璟的相识旧人,该知道他在南边受了委屈,今番入京讨个公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谁敢对他下手,就是与我双鱼山宗十七万义军为敌,便是踏碎两淮,撞塌南天,我张本灵也在所不惜!” 宗云如此一说,李庭芝和杜庶也是心头惊骇,一面为宗云与杨璟的情义所感动,一面又为朝廷国民感到担忧。 宗云见得他们面色有异,知道他们怕了,心里也就有了底气,朝他们继续说道。 “贫道收到消息,襄阳守将吕文焕领了兵马,要截杀杨璟,也不管是谁授意的,你们只管报上朝廷,若杨璟有个闪失,蒙古人打不下来的襄阳,我张本灵来打,届时马踏中原,寸草不生,勿谓言之不预也!” 李庭芝和杜庶闻言,总算是知道宗云借道淮南的目标了,原来是襄阳吕文焕想要截杀杨璟,也难怪杨璟要雷霆震怒了! 杜庶不由苦笑,朝宗云道:“真人,你这倒是有些无理取闹了,这襄阳吕文焕造下的好事,怎地要牵连我安丰军来…我等也是受了无妄之灾了…” 宗云冷哼一声,反驳道:“赵昀既然不信杨璟,为何又要他南征,为何对杨璟过河拆桥用完即弃!贾似道想要谋害杨璟,神火营那八千兄弟以及壮族蛮兵们,何以要跟着丧命,他们就不是无妄之灾?” 宗云的反问,也让杜庶陷入了沉默之中,根本就无颜以对。 是啊,既然身在朝局,又有谁能够避得过?眼下是朝廷要将杨璟置与死地,杨璟要向朝廷讨公道,不管是贾似道还是他们这些旧识,只要照着朝廷的命令行事,就是杨璟的敌人,谁又是真的无辜者? 眼下贾似道风头正劲,朝野内外也都人心浮动,韩震这样的监军就敢私自调兵,围杀宗云,吕文焕这样的守将,放着襄阳这样的要塞不管,竟敢带兵截杀杨璟,这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归根究底,若没有上头的默许,这些人又如何敢这般大胆? “真人…这事儿确实没错处,可受苦的最终还是两淮百姓啊…”杜庶还想再劝,可宗云却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的话头。 “我张本灵起兵以来,与民秋毫无犯,治下百姓人人安居乐业,麾下一人触犯军纪,全营连坐,相互监督,谁敢动百姓一根汗毛!” “倒是尔等朝廷文武,动辄压榨,百姓苦不堪言,这两三年,淮北百姓投入贫道地盘的,你们可知道有多少?” 杜庶掌管人口田亩地方内务,自然知道人口往北迁徙流失之事,宗云也确实没有妄自尊大,更没有自卖自夸,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他的心中有愧,面上也就软了,宗云也懒得跟他们计较,朝他们说道。 “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吕文焕还冥顽不灵,我便让两淮鸡犬不留!” “真人…”杜庶还要挽留,可宗云已经拉扯马头,转身离开了。 李庭芝和杜庶长叹一声,目送宗云离开,极目远望,但见得对岸营寨如云,旌旗遮天,连绵数百里,又岂能不心惊胆颤! 二人回到城中,召集了韩震以及诸多将领,将事情都说道清楚,却是人人噤若寒蝉。 早先围杀宗云之时,人人如龙,恨不得亲身上阵,想着多瓜分一点功劳,如今难题来了,一个两个却全都缩了。 其中更有人说,李庭芝乃是两淮制置,这等事情,自然由他李庭芝来一力做主,其他人也不敢附和,都觉得脸臊得通红,韩震也不敢再出头说话。 李庭芝冷笑了一声,扫了这些人一眼,心里也不由盘算起来。 虽然他沉默寡言,但也并非胸无城府之人,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当上这个制置之位? 眼下韩震吃了亏,而且还是无法收拾的大亏,正是他掌握大权的好时机,只要这件事做好了,往后整个两淮就真正由他李庭芝来镇守,一些个军事主张,也能够落实,而不需要跟韩震之流扯皮了。 众人见得李庭芝沉默不语,生怕他推搪,此时也都纷纷表态,愿意听从李庭芝调度,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李庭芝见得差不多了,便朝众人道:“既是如此,某也就勉力一试,不过诸位需令行禁止,若有人不情不愿,可莫怪某军法处置!” 虽然李庭芝说得严厉,可这些人难得有李庭芝出来担当,心中喜不自禁,哪里还有什么意见。 李庭芝当即下令,让禁军收缩防线,不要与义军轻启冲突,另一方面又布置明岗暗哨,多加警惕对岸的行动,又派了斥候四处游弋,整个安丰军如临大敌,人人从命。 对于宗云的要求,李庭芝也只能尽力去做,襄阳防区与安丰军相隔不远,但各自为战,他这个制置使,在襄阳说不上什么话,但此事牵扯起来,安丰军首当其冲,关系重大,襄阳方面也不得不顾及。 于是他一面向朝廷上表,用六百里加急驿马送回临安,一面让杜庶马不停蹄赶往襄阳,希望能够拦住吕文焕,只要吕文焕不去截杀杨璟,万事都好说。 两淮的事情,也只是其中的一桩,围绕着杨璟进京,各地势力也都在蠢蠢欲动,不少江湖人士自发行动起来,有的想要沿途保护杨璟,有的干脆闷不做声,背地里却杀了不少想要陷害杨璟的朝廷之人! 这暗流涌动很快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怒海狂潮,随着事件不断发酵,越来越多的人得知杨璟要进京,贾似道方面也是急了,不断派出杀手来截杀杨璟。 可杨璟身边有王道明,杨璟自己就是武道大宗师,又有风若尘等人保驾护航,越来越多的正义之士又纷纷加入,这些人又岂能得手! 杨璟本以为这个世道已经变得冷漠,直到此时才知道,市井之间仍旧存在着公义与正义,面对不公,仍旧有人愿意站出来! 然而贾似道也是铁了心,各种刺杀手段防不胜防,甚至于路边的乞讨者都有可能突然暴起刺杀,长此以往,也是身心俱疲。 此时却爆出一个消息,跟着杨璟回京的,还有南无派曾经的掌教真人王道明! 这个消息一经传播,顿时人尽皆知,龙山观为首的道人们,纷纷从各地赶来襄助,颇有“勤王护驾”的意思! 杨璟这边动静闹得越大,朝廷面临的压力也就越大,虽然谁都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可这些杀手又不留任何身份识别,一个两个都是视死如归的死士。 即便能够证明这些是贾似道指派的人手,那又如何? 如今杨璟是叛国的逆贼,慢说暗中的杀手,便是各地的官兵,也都有权对他进行围剿! 本以为杨璟会寸步难行,可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杨璟反而走得更加顺畅了。 有一次,杨璟等人在蕲州城的一座酒楼里休息,由于饭菜都会经过王道明检查,刺客无法在酒食里下毒,便在油纸伞上面投了毒。 在他们想来,杨璟等人只要打伞,雨水顺着油纸伞而下,肯定会沾碰得到,这种见血封后的剧毒,但凡沾染都要死,就不怕杨璟继续苟活! 可待得雨停之后,杨璟等人在大堂外头等待小厮取伞,久久不见人来,而后一名青衣书生却抱着新伞走了过来。 杨璟问起之时,那书生说道:“侯爷在南疆,替我大宋百姓阻挡千军万马,我等只是为侯爷撑把伞,又算得什么?” 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杨璟也感受到了人间的公义,更加坚定了要为弟兄们讨回公道的想法! 这天,他们终于抵达徽州,距离临安已经不远,杨璟等人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们在一家酒楼落脚,到了夜间,王道明却突然出现在了杨璟房外,而在房中打坐的杨璟,也推门而出。 夜色之中,一行十三人,来到了房外的院子里头,在杨璟的炁场之中,这十三人如同黑夜之中的火把一般,为首一人却冰冷如黑洞,又是一个绝世高手,而且还是老熟人! 胡命桥领着十二名内等子,却不敢靠近杨璟。 此时是夜间,杨璟并不担心有关照刺眼,是以将蒙眼布给除了,虽然他睁着眼睛,一如常人,但眼眸呆滞,胡命桥一眼便看出,杨璟尚未恢复视力。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杨璟轻叹一声,仿佛在自言自语,然而胡命桥听在耳中,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打从出使大理开始,他就有些不喜欢杨璟这个年轻人,只是后来,才改变了对杨璟的看法,甚至将自己的武当大黄庭都传给了他。 而后杨璟投桃报李,救下了罗道宁和甘露师太,也算是一饮一啄,自有天意。 杨璟行走内宫之时,胡命桥虽然刻意保持距离,但这恰恰说明,他很顾念杨璟这份情谊。 如今,杨璟被贾似道所害,别人以为官家偏听偏信,但胡命桥却知道,官家并非昏庸愚蠢之人,他固然看得出贾似道的阴郁,却也是真心不想再见到杨璟。 胡命桥看着这个年轻人,又看了看旁边的王道明,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住腰间两条盘龙棍,压低声音道。 “回去吧,趁还来得及。” 杨璟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后腰的刀柄,朝胡命桥道:“虞侯,别抢我台词可好?” 第八百二十二章 大内死士奋力拼杀 胡命桥的出现,并没有太过意外,事情终究会发展到这一步,但胡命桥出现在次,也就足以说明一个问题,赵昀对于整件事情,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说早先杨璟心中还存有一些期待,希望这个事情只是贾似道对自己的报复和陷害,那么现在,他终于可以万分确认,赵昀其实也有份,甚至于贾似道只不过是执行者,赵昀才是幕后黑手! 杨璟已经不再愤怒,这一路走来,他感受到了百姓的正义感,他知道这人间尚存公义,他知道百姓不会忘记神火营的弟兄们,更不会忘记无数个像林爵这般,默默为保家卫国而牺牲自己的人!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因为愤怒会使人丧失理智,而他需要好好谋划和应对接下来的局势,愤怒根本就于事无补。 冷静下来的杨璟,是可怕的杨璟。 他的气息极其收敛,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一般不起眼,反观内等子们,一个个却是杀气腾腾,霸气外泄,令人无法直视。 胡命桥双手挥出,盘龙棍在手中旋转翻飞,这两根棍子便如同在他的身周飞舞,与他的手掌若即若离,仿佛有着无形的束带,牵扯着这对盘龙棍一般! 杨璟虽然看不到,但他的炁场之中映照得一清二楚! 胡命桥如同黑夜之中的黑豹,不动声色,如黑色闪电一般朝杨璟袭来,而杨璟却泰然自若,朝王道明说道。 “师父,别伤他们的性命。” 这也是杨璟太过低估王道明了,可以说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可以说他仍旧有些优柔寡断。 他之所以担心王道明会对内等子下狠手,是因为他知道王道明一直希望他造反,如果把这些内等子全部都杀光,他和赵昀之间也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直到此时,他对赵昀仍旧没有绝望,因为杨璟知道,改革确实需要痛楚和流血,但彻底颠覆的话,带来的灾难也是无法想象的,这个时候的大宋,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稳定,只有稳定,才能够让它继续延续下去,并展现出勃勃生机,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或许能够收复故土,重新崛起! 也正因此,他才担心王道明会杀掉这些内等子,只是他并不晓得,王道明从不会强迫他杨璟,若杨璟心不甘情不愿,又怎么可能更好地配合? 更何况,王道明只是幕后推手,真正站在台前的是他杨璟,如果连他内心都在摇摆不定,又如何成得了大事? 明知道杨璟的想法,王道明自然不会把这些内等子都杀了,不过死罪难免,活罪却是难逃,赵昀和贾似道既然派人不断刺杀和拦截杨璟,今番自然要还以颜色的! 胡命桥似乎早早就定好了策略,他的目标锁定杨璟,而那十二名内等子,却将王道明给团团围住! 在他看来,杨璟虽然三番四次逢凶化吉,又因祸得福,因缘际会,修为和境界都得以高歌猛进,但底蕴毕竟不如他胡命桥,再加上杨璟已经瞎了眼,战斗力更是要打个打折扣,自己如何都能够战而胜之。 至于王道明,那是超凡入圣的人物,自己都没有把握战胜,倒不如让十二名内等子来围困骚扰,便如同一群老鼠围攻大象一般。 只要自己制服杨璟,王道明也就投鼠忌器,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了。 不得不说,胡命桥对局势的分析和决策都是正确的,只可惜他低估了杨璟,远远地低估了杨璟! 虽然杨璟的眼睛看不到了,但却得到了王道明的指点,除了炁场运用之外,这位师父平日里言传身教耳提面命,虽然没有传授新的秘法,却帮助杨璟将已有的境界稳固下来,将以往所学全都砸碎了重铸,使得杨璟对毕生所学的领悟更加的深刻,真正意义上掌握到了那种精髓! 眼睛失明确实有所不便,却也减少了外界最直接的影响,让杨璟得以沉下心境,思考更多,也凝炼更多! 胡命桥施展武当大黄庭,浑厚的内力如怒海狂潮,盘龙棍仿佛化为两条黑龙,席卷着周遭空气,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而杨璟却屏息凝神,微微歪着脑袋,感受着炁场的变化,在盘龙棍下砸之时,杨璟却是反手一刀! 胡命桥是泰山压顶,是神龙探海,而杨璟却是火山喷发,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刀与棍并未相撞,因为中间还隔着无形的劲气,空气都荡漾着无形的涟漪! 外行人看来,两人的兵刃并未碰触,可内家高手才能够感受到,周围炁场被二人交手所炸开的气劲都给撕扯开了! 杨璟虽然自下而上,逆势而为,却并没有落了下风,反倒是胡命桥噔噔噔退了三步! “怎么可能!” 甫一交手,胡命桥便对杨璟的底细一清二楚了,因为他的虎口开裂,整条手臂都发麻,盘龙棍都差点脱手! 他曾经给杨璟疗伤,为了搭救杨璟,他不惜传授大黄庭,若非赵昀的圣旨,他根本就不愿意与杨璟动手。 可无论如何,他的心中也只是怜悯,认为除掉杨璟,就好像割掉自己的一块肉一般可惜和痛心,直到前一刻,他仍旧认为自己有着绝对的把握,击败甚至杀死杨璟! 可如今,才短短交手了一次,他便知道,自己非但伤不了杨璟,只怕杨璟能够轻松收拾他胡命桥! “这短短两三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竟然强大到这等地步!”作为赵昀的贴身死士,胡命桥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杨璟的一举一动,因为每日都有不少关于杨璟的谍报,送到御书房,经由胡命桥,转交给赵昀。 而赵昀最信任他胡命桥,每次都让胡命桥过目这些谍报,有重要价值的,才呈递给赵昀,至于其他谍报,都归由他胡命桥来处置。 只是谍报上短短的三言两语,又如何能够详尽描述杨璟在蒙古人的心脏地带所经历的一切? 高手过招,最重气势,胡命桥着实被杨璟震惊了一把,心神难免有些失守。 杨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勾践宝刀挥洒而出,刀光如泼洒出去的月华一般清冷,却又让人防不胜防! 杨璟藏势已久,气势上又压倒了胡命桥,这一刀便如天上银河倾泻而下,胡命桥只能将盘龙棍收回,护在两条手臂外侧,盘龙棍便如他的外骨骼一般! 在旁人看来,胡命桥不断举起手臂来格挡,刀光在他身边飞舞,火星子不断溅射出来,在这夜间着实惹眼! 胡命桥正在奋力抵抗,此时却听得身旁响起咔嚓嚓的声音,余光一扫,便见得一名内等子的盘龙棍被王道明一掌劈断,这佝偻老者一把抓住内等子的手掌,咔嚓一声便拧断了他的手腕! 杨璟顾念胡命桥的授意恩情也好,不想与赵昀彻底反目也罢,他终究嘱托王道明不要下死手。 可正如先前所预想的那般,这些内等子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眨眼间,又是一名内等子被劈飞了盘龙棍,手臂被掰断,肘关节处刺出白森森的参差骨刺! 胡命桥本来就有些分神,被杨璟压得死死的,如今又被这一幕所震撼,心里头更是没了底气! 一步退则步步退,杨璟节节紧逼,胡命桥左支右绌,曾经傲视杨璟的大内第一高手,此时却被杨璟逼得接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他们是甚么? 他们是死士! 何为死士? 简单直白一些,就是为了捍卫主人或者某样东西,不惜付出生命的人! 胡命桥本是武当的大宗师,可既然他选择卑微地待在赵昀身边,无论其中缘由为何,他都坚定不移地追随着赵昀,至死不渝。 圣旨对于他而言,就是使命,就是不惜履行死士信条的东西! 胡命桥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咬了咬牙,放开了防御,双棍齐出,如二龙抢珠,往杨璟的两侧太阳穴猛砸! 这是拼命的打法,也是极其无赖的打法! 杨璟固然能够将宝刀插入胡命桥的心脏,但胡命桥的棍头也会将他的脑袋砸烂! 当一名武道宗师视死如归,用同归于尽之心来死缠烂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战斗便不再好看,而是惨烈! 杨璟可没打算跟胡命桥拼命,更没想过要杀他,只是他心里很清楚,胡命桥皇命加身,是不可能轻易罢休的。 “老头子!你真的有必要做到这地步么!”杨璟本不想废话,可胡命桥豁出性命来,他们二人便只有你死我活,他是如何都不愿看到的。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胡命桥既有救命之恩,又有传艺之情! 杨璟赶忙收刀,飞速后退,躲过了这一杀招,可胡命桥却不管不顾,再度冲撞而来,今次却是左右手轮番砸棍! 那棍子如同天神的鼓槌一般,左一下,右一下,一下重过一下地往杨璟头上砸! 勾践宝刀的刀刃太薄,杨璟只能将刀刃收于手臂底下,横起双臂来格挡! “铛铛铛!” 盘龙棍不断砸在秦疆臂甲之上,如同盘古的大斧斩在鸡子一般的混沌天地,发出让人灵魂惊颤的金铁之声! 杨璟见得胡命桥如同发疯了一般,知道他是决心要杀死自己,也不再手下留情,朝胡命桥道。 “我挡了你三十六路必杀招数,大黄庭一共也就三十六式,也算是还尽了你的恩情,再纠缠下去,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胡命桥自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杨璟对手,如今只是用自己曾经的恩情,逼着杨璟出手,他不求能够杀掉杨璟,只求杨璟能够逃走,只有杨璟逃走,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当然了,他心里也很清楚,除非杨璟逃之夭夭,从此再也不要踏入临安一步,否则这样的战斗迟早还是要发生,而杨璟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只希望杨璟能够给他一个痛快,别让他再当这个恶人! 此时此刻,他也不想欺骗自己,他是恨透了当这个内等子,似罗道宁和甘露师太那般逍遥人间,岂不快活? 然而一切都晚了,从十几年前他决定入宫避祸开始,便注定了他此生的命运,既然是死士,无论多么强大的死士,不得善终的那天,终究会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 第八百二十三章 殿帅联袂逼迫侯爵 胡命桥乃是武道宗师,拼命起来也是格外可怕,可杨璟却不想跟他同归于尽,此时朝胡命桥道。 “你既然不愿停手,我就不客气了!”杨璟挥舞长刀,逼开胡命桥,朝王道明喊道。 “师父,把这些人全都杀光!” 这些内等子可都是大内高手,全都是胡命桥*出来的,可以说是胡命桥半生的心血,他们与杨璟一样,都是胡命桥仅剩不多值得去在乎的人! 不过这些大内高手在王道明的眼中,不过是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杂鱼菜鸟,根本就算不得甚么。 王道明也知道,杨璟是想通过此举来逼迫王道明停手,相较之下,杨璟杀掉这些内等子,根本就没有太多的负罪感。 王道明早已勘破生死,对于这些事情也早就看透,杨璟话音刚落,他便欺身而上,反掌击出,一名内等子如破口袋一般飞出,重重摔落,滚出十几步开外,便再无气息传出! 其他内等子是又惊又怒,纷纷围攻而来,王道明却如游鱼似鬼魅,在人群之中游走,手掌翻飞,这些内等子一个个飞出去,全都倒地不起,气息全无,绝无例外! 胡命桥双眸血红,死死地盯着杨璟,而其他内等子已经坐不住,朝胡命桥道。 “师父!快发信吧!” “虞侯!快给禁军发信号,不然咱们全都要死在这里了!” 这些内等子已经走投无路,眼前这糟老头子就如同浑身黑气的阎王爷,抬手悬笔,在生死簿上朱笔勾他们的名字,红线已经划过一半,杀死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杨璟自然知道这些内等子在呼叫什么,胡命桥带着十二名内等子来打先锋,其实不过是为了拖延杨璟,为那些禁军围困这里争取时间! 王道明早已做好了侦查,杨璟让李彧和张长陵等人提前赶来临安,就是为了做足准备,早在下午之时,情报就已经送到了杨璟这边来。 不过禁军的动静太大,很容易探查到,而胡命桥与内等子神出鬼没,李彧等人却是无法确定他们的行踪,没想到胡命桥最终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行拦截了杨璟。 此时他们已经走投无路,自然会想起后援的禁军来,可胡命桥咬了咬牙,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出信号。 最初他也是低估了杨璟,而后杨璟步步紧逼,他是如何都没有发信号的机会,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可他又有些犹豫了。 他彻底败在了杨璟的手里,他宁死也要拼杀,是因为他是死士,可如果他发出信号,让禁军来围杀杨璟,却又违背了他作为江湖人的道义。 虽然他已经脱离江湖恩仇,只是赵昀的贴身侍卫,但有些东西不能这么不讲究。 自己宁可死在杨璟的手里,他也是不愿意发信号叫人的。 可眼下他是真的把杨璟逼急了,更没想到王道明真的会对内等子下死手,胡命桥终于是带着英雄末路的悲愤,发出了一支穿云箭! 这支穿云箭在夜空之中绽放开来,火树银花一般,片刻之后,远处的黑夜里便传来喊杀之声,仿佛在回应胡命桥的召唤一样! 脚步声如同敲击在大地心脏上的鼓点,轰隆隆闷响着,听着这声音,便能够想象得到敌人到底有着多么庞大的数目! 这里已经接近临安,无论是皇城司还是殿前司,都能够召集大量的精锐禁卫,然而杨璟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王道明停了手,杨璟也停了手,那些被击飞的内等子捂住胸口站起来,纷纷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感到庆幸,遥遥里给王道明抱拳。 此时胡命桥才终于知道,王道明并没有下杀手,适才只不过是装模作样,只怕也是杨璟早就设想好的,之所以这样,只是为了逼他胡命桥放出信号罢了! 杨璟不可能后退,胡命桥也不可能罢手,而杨璟终究不想跟他生死相搏,只能逼他将禁军给召了过来。 胡命桥有些不明白,这些禁军围拢过来,杨璟更是必死无疑,他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就因为杨璟不想将他胡命桥和所有内等子全都杀光? 不,即便杨璟一时犯糊涂,王道明这老狐狸也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胡命桥朝王道明扫了一眼,后者果然露出笑容来,对于即将到来的禁军,似乎并不担心。 轰隆隆的脚步不断临近,四周围开始人影浮动,如同一个个从黑夜里头钻出来的恶鬼一般。 他们穿着坚固的黑色皮甲,手持长刀利刃,背后还插着角旗,一双双眸子如黑夜之中的血光星火一般灼灼! 为首一人大步流星而来,杨璟也是认得的,那是皇城司提举公事徐佛! 而后又来了一人,长身而立,穿着将军铠,头戴复古兜鍪,却是殿前司指挥使颜明直! 负责临安城安保警卫工作的两位大拿,今夜却都齐聚于徽州地界,为的就是杨璟,也实在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 “徐大人,好久不见了。”杨璟并未慌张,仿佛周围如同黑色潮水一般的禁卫,在他面前根本不存在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杨璟根本看不见,在他的炁场之中,这些禁卫只不过是千万朵微弱的萤火罢了。 徐佛早知道杨璟并非池中之物,他是亲眼见到杨璟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早在苏绣绩在江陵被杨璟搞垮之后,他就注意到杨璟这个小推吏,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苏绣绩到底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而后又是西南大土司,土皇帝一般的韦镇仙,以及信徒遍布天下的白牛教圣教主魏无敌和圣母白观音,再想想杨璟身边的葛长庚和董尚志等人,连带松晏真人张宝樱等等。 杨璟或许不是最睿智的,若论权谋,漫说贾似道,只怕是董宋臣都斗不过,他也不是最有见识的,漫说葛长庚,或许连他这个皇城司提举都比不得。 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杨璟也绝非武功天下第一,眼前就有一个王道明比他还要神秘且强大。 分开来看,杨璟都不是单一领域里头的顶尖人物,可综合来看,他却能够将这些顶尖人物纳为己用,便是他徐佛,也还欠着杨璟的人情! 这或许就是杨璟的本事,他总能够掏心掏肺去结交这些朋友,许多人在接触杨璟之初,对杨璟并无太多好感,比如胡命桥,可随着不断了解杨璟的为人,却又渐渐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而后成为了他忠实的伙伴。 虽然明知道杨璟是这么一个人物,可如今赵昀铁了心要杀他杨璟,不惜派出他徐佛和殿前司的颜明直,外头更是成千禁军在围困着,杨璟为何还能够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杨璟,本官实在不知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糊涂,难道你还看不出自家的处境么?为何却没有半点担忧?” 徐佛也是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地问起,这句问话其实早已间接说明,杨璟今番是如何都逃不了,也无法生还下去了! 然而杨璟却只是笑而不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徐佛有些吃不准,但还是笑着朝杨璟道:“如果你是在等广南的蛮兵北上,还是省省力气吧,他们眼下刚刚过了鄂州,已经被皇城司的人缠在关防处,是指望不上了” 徐佛本以为杨璟会面露惊愕,可杨璟却仍旧面无表情,徐佛又接着说道。 “或者说,广南的蛮兵从来都是虚张声势,只不过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罢了?这些蛮兵好歹在我大宋治下,若真要造反,只怕所有族人都要遭殃,即便他们有这个胆子,杨璟你也不会忍心这么做吧?” “用广南的蛮兵当幌子,实际上却暗度陈仓,联络淮北的双鱼山宗叛军,想让他们南下威慑,这才是你的真正手段吧?” 徐佛说到这里,杨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这位整个大宋掌握着最多秘密的男人! 见得杨璟的表情变化,徐佛也有些得意起来,朝杨璟道:“若果如此的话,你也不需要再等了。” “因为李庭芝和杜庶已经将这桩事措置妥当,吕文焕早已经被下旨卸任,不得再统制襄阳守军,无论是襄阳还是两淮的人马,胆敢放进来一只老鼠,他们可都要遭殃的。” “据我说知,张本灵刚刚攻下开封,蒙古人正在起兵夺城,他也只能在淮河岸边走走逛逛,能够震慑两淮路的人,已经算是极限了,想让他南下救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龙山观那些道人,你也不用寄予厚望,他们接收的是朝廷的册封和供养,凤凰山上无论是龙山观还是其他道观,早些时候已经全部戒严,关闭山门,谁都上不去,也谁都上不来” 徐佛就好像在将杨璟的生路一条又一条地堵死一般,仿佛杨璟能够想到的举措,全都在朝廷的预料之中,好似杨璟今夜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死在这里一般! 他们几乎顾及到了方方面面,断绝了所有能够为杨璟提供帮助的因素! 他本以为将这些说出来,杨璟便会心灰意冷,便会生出绝望来,若他真的豁得出脸皮,开口告饶,或许官家心软,顾念旧恩,说不定还会放杨璟一条生路,而他徐佛也非常愿意为杨璟说说情。 可惜他在杨璟的脸上根本看不到一丝丝的失望,仿佛事情发展至今,仍旧在杨璟的掌控之中一般! 杨璟分明已经瞎了眼,蒙着白布,可当他抬头之时,徐佛却好像感受到杨璟的“眸光”如利剑一般,正洞察着他的灵魂一般! 待得徐佛住嘴,杨璟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朝这位皇城司提举道:“徐大人说完了?” 也不知为何,当杨璟说出这句话之时,徐佛的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看来大人是真的说完了,既是如此,便轮到杨某了!” 杨璟如此说着,便从后腰取出一枝穿云箭来,嗤咻一声便射上了夜空之中,炸开一团蓝色的焰火来! 这些穿云箭的技术支持来源于神火营,杨璟拥有比他们更显眼的信号火箭,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徐佛和颜明直都非常的困惑,该想到的他们全都想到了,杨璟这是向谁求援? 他还能有什么后手准备? 第八百二十四章 百姓声援禁卫退走 徐佛实在想不通,杨璟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他到底还有什么倚仗和手段,分明已经插翅难飞,难逃绝境,何以如此泰然自若? 然而杨璟的穿云箭冲天而起,在夜空之中炸开后不久,外围的禁军开始骚乱起来! 徐佛也是心急,不等来报,便朝身边的亲兵低声吩咐道:“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亲兵急匆匆离开,徐佛却是满脸狐疑地盯着杨璟,心中在犹豫,要不要马上杀掉杨璟,结束这场闹剧! 当然了,他也知道杨璟的武功有多厉害,更何况还加上一个王道明,连胡命桥和十二内等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自然早早就做了准备。 皇城司和殿前司今夜带了一千禁卫不说,还专门调来了神臂弓,这种需要几个人合力,脚踏才能拉开的巨弩,便是大象犀牛都能射杀,更何况杨璟! 只是出发之前,官家曾经暗中叮嘱过他,眼下杨璟入京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杀人可以,但一定要注意保全官家和朝廷的脸面,绝不能留下任何话柄! 外围既然起了骚乱,想必是杨璟适才的穿云箭,招引了早早准备的后手,没把这个后手隐患解决之前,徐佛也不敢贸然杀掉杨璟。 他能够长伴君侧,就是因为他的谨小慎微,他与杨璟还有情分,这确实不假,他也不想杀杨璟,这更是真。 但皇命在身,真要杀杨璟,他也不会犹豫,只是在他心中,杀杨璟毕竟是小事,保全官家颜面,才是正经的大事! 别人或许看不透,但徐佛却心知肚明,杨璟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只因功高盖主四个字。 而功高盖主说到底的意思可不就是臣子抢了官家的风头,让官家在面子上不好看么? 可不要小看了面子二字,历朝历代因为这两个字,帝王将相也不知付出多少,为了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一两句正面评价,也是处心积虑。 这不是爱慕虚荣,起码在古人看来,这种面子问题,有时候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徐佛还在心里寻思着,那亲兵已经赶回来,在徐佛的耳边禀报道。 “提举大人,外围聚集了不少百姓,四面八方都有…还有不少武林高手在暗中虎视眈眈,只怕是要闹事…” “老百姓?”徐佛不由皱眉了。 难怪杨璟如此气定神闲,没想到他的后手竟然是发动百姓来围观! 杨璟从南疆一路北上,消息也不断传开,走到巴陵之时就已经群情激愤,百姓的口碑也是一边倒,可惜倒向杨璟,而没有支持他们的皇帝陛下。 这一路上,贾似道的人不断截杀杨璟,可杨璟屡次三番得以逃脱,甚至没将刺杀当成一回事儿,除了他自己与王道明武艺高强,身边又有风若尘等人护卫之外,最大的原因可不就是百姓和武林高手们的自发行动么! 这些老百姓四处宣扬传说杨璟和神火营所蒙受的冤屈,使得杨璟站在了道德和舆论的制高点之上! 这个时代是个文人的时代,虽然他们没有舆论战这个名词,但文人间勾心斗角,也经常用到操控舆论以抹黑某人的计策,徐佛又岂能不知舆论的重要性! 尤其今次的任务就是为了维护官家体面,为了维护朝廷的合法合理,若在老百姓和武林人士的围观,众目睽睽之下杀掉杨璟,这事情会瞬间传遍天下,到时候还有何颜面可言! “难怪他如此有恃无恐!”徐佛心头不由为难起来。 他是密探头子,他的最大敌人,便是这些最擅长于散布消息的老百姓,当然了,老百姓也是他最得力的武器,因为他监察民情,也通过这些百姓,来操控社会的舆论导向。 只要他放出一些风声,这些老百姓就会有鼻子有眼地帮他四处传播,这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的话便所向无敌,用得不好,反倒要伤到自己。 没来之前,他也有过很多顾虑,担心杨璟武功太高,担心他的帮手太多,担心他太过狡猾等等。 但此时,他却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因为他在杨璟身上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样历来帝王最渴望自己能够得到,却又最担心别人抢去的东西,那便是民心所向! 是的,王道明和杨璟在安南之时就开始布局,提前进入大宋地境来散布消息,让百姓知道其中的内幕,为的就是争取民心! 他们早早就看透了这件事情的本质,想要遏制官家,保护自己,就必须在颜面上取得优势,就必须掌握舆论的主动导向! 徐佛有理由相信,今夜若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围杀了杨璟,也不消到得翌日,这消息今夜便会传遍天下! 这些武林高手同样不可小觑,杨璟被冤杀之后,各地的仁人志士必定群起而攻,届时盗贼蜂起,豪杰们揭竿而起,也不需要杨璟造反,整个大宋都要乱起来了! 念及此处,徐佛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而外围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打着火把,与禁卫发生了推搡,事态随时有可能会失控! 徐佛是皇城司的首脑,暗中摆平过许许多多的群体**件,对这样的场面也有经验,当即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而后走到了外围来。 他审视了局势,朝人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而后朝那些人说道。 “诸位稍安勿躁,切莫意气用事,今番官家派了我等来徽州,就是为了接杨大人回京,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迟早会还大家一个说法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真切,人群的气氛果真缓和了下来! 徐佛也是无可奈何,这只不过是他的备选对策,万一真的发生这样的**,只能把杨璟接回京里。 当然了,这也意味着,杨璟算是活过来了,因为回到临安之后,想要杀死杨璟,是不太可能的了。 不能暗杀,便只能举证,证明杨璟确实有叛国的大罪,贾似道手里头可没有证据,不过想要找些“证据”,对于这位权倾朝野的“周公”而言,还不是举手之劳? 徐佛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可这些围观的老百姓却没有任何的退让,他们朝徐佛嚷嚷,不肯让杨璟跟着禁卫走,扬言杨璟想要入京,沿途的百姓自会护送,不需要朝廷来装好人! 徐佛好歹跟杨璟有着不小的交情,自然不希望杨璟落入这个下场,可交情归交情,忠诚归忠诚,杨璟与他的交情,又岂能比得上他对官家的忠诚! 徐佛是个老狐狸了,放眼一扫,便见得这些老百姓眼中并无敬畏,虽然手无寸铁,却透着一股有恃无恐的神色,对禁卫并不惧怕,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古时的官本位思想很严重,老百姓大多畏官,军士的地位或许很低贱,军户也得不到足够的尊重,但徐佛手下可都是皇城司的人,其中还有颜明直率领的殿前司禁卫! 可这些老百姓的眼中毫无敬畏,反而有些蔑视,这就不得不让人惊诧了! 或许这些并非单纯的老百姓! 徐佛如此想着,再仔细一看,不由冷汗直冒! 起初他以为因为夜间的缘故,老百姓即便要来围观,也不可能出现妇人,如今想来,事实只怕不是这么简单了! 因为他只是匆匆一瞥,便能够认出里头有不少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 这些以武犯禁的江湖绿林好汉们,藏身于老百姓之中,倘若真的发生冲突,只怕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徐佛回头看了一眼,杨璟仍旧束手而立,看不出甚么表情来,可徐佛却知道,想要把杨璟杀死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带走他都不可能! “杨璟,你这样未免太不自重了,跟这些人扯上关系,便是贾似道不举证,你也会被列为乱贼逆党,你可曾想过?” 杨璟自然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些人并非冲着他杨璟来的,他们慕名而来,却是因为王道明! 在朝廷眼中,这些以武犯禁的游侠儿们,是无恶不作的匪徒,但这里头却也有不少公义之事,他们率性而为,只是替天行道。 更重要的是,他们早就听说了双鱼山宗,他们的许多兄弟,都跟着宗云在北方打天下! 双鱼山宗是个横空出世的门派,整个门派只有宗主张本灵和副宗主杨璟,但这个宗门却成为了整座武林之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宗门,没有之一! 面对徐佛的警告,杨璟也只是笑了笑,朝徐佛道:“大人此言差矣,这些都是寻常百姓,见不得朝廷欺压良善,过来围观声援,权当见证罢了。” “若大人觉着他们十恶不赦,抓了回去便是了,可扯不到我的头上。” 杨璟也是撇得一干二净,徐佛见得他如此“冥顽不灵”,只能朝杨璟说道。 “抓紧入京吧,官家会给你一个说法的,如果在路上继续搞这些事,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怕你也活不成了…” 徐佛也算是忠告,而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与颜明直相视一眼,便领着禁卫离开了。 那些“老百姓”见得禁卫退走,不由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仿佛他们战胜了朝廷的官兵一般! 杨璟也没有多说什么,朝这些人稽首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而这些人朝杨璟还礼,又给王道明行礼,渐渐也就消退于夜色之中,就仿佛他们从未来过一般! 闹腾了大半夜,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杨璟回到房间,王道明便跟了进来,朝杨璟说道。 “时机已经成熟,下一步还是直接入京吧。” 杨璟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过得一会儿却又摇摇头,朝王道明说。 “师父,论起对皇帝的了解,我不如你,但徒儿却比你更了解赵昀这个人,他的事情只怕还没完…” 王道明深谙帝王心术,自然能够从皇帝的决策,了解皇帝的心思,可杨璟了解的却是赵昀个人的脾性,却又是两个层面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抗旨不遵中官私访 杨璟选择在徽州停留,并非没有道理,这里距离临安不远不近,进可攻退可守,而且现在反倒该轮到赵昀和贾似道着急了! 徐佛没能将杨璟带回去,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当时的情形所迫,可杨璟迟迟没有入京,舆论发酵却越发严重。 眼下天下皆知杨璟要入京,可他却留在徽州,看样子竟然不想再往前走了! 不过大家心里都敞亮,眼下杨璟已经成了叛国者,他若以戴罪之身入京,只怕罪名就要坐实,搞得跟投案自首似的,所以杨璟反倒不紧不慢起来。 徽州是个文风斐然之地,仿佛空气之中都充斥着笔墨纸砚的气味,无论是士子负笈游学,还是侠客纵横天下,徽州都是不容错过的一个地方。 杨璟在徽州停留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徽州,杨璟也从不避讳隐瞒自己的行踪,反正也不需要再担忧自家的安全。 据说前两天,隔壁家一条狗被鸡骨头噎死了,这才半天时间,便传出朝廷的人又想毒害杨璟,结果杨璟有天神庇佑,却把隔壁家的狗给毒死了。 也漫说暗杀杨璟之类的了,便是杨璟打个喷嚏,御医官都要屁颠屁颠赶过来瞧一眼。 地方官员拜菩萨供佛祖一般小心翼翼,也不敢与杨璟正面接洽,只是暗中为杨璟提供便利,生怕杨璟出了什么事情,又要归罪到朝廷和官家的头上。 所以杨璟每到一处,都极受礼遇,在酒楼里坐着,饭还没吃完,便有人早早把账给清了,想要游湖,便正好有船家在岸边等着,还是徽州首屈一指的画舫! 诸如此类之事,也是不胜枚举,杨璟优哉游哉,与自家女人们在徽州游山玩水罢了。 王道明是希望能够趁热打铁,毕竟舆论这种东西,来得炽烈,去得也快,所谓风头一时无两,那也只是一时,舆论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但也有着时效太短的劣势。 杨璟也深知这一点,在后世之时,许多时事或者明星出轨之类的新闻,会瞬间传遍全网,键盘侠们人人口诛笔伐,可过得几日,要么被另一个热点所取代,要么很快被人们所淡忘。 在信息时代,这种舆论的新鲜度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古代? 所以王道明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可杨璟却非常清楚,利用舆论的力量,只是为了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同时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而且这个时代可不同后世,没有那么多爆炸性的花边新闻可以取代,杨璟这桩激起百姓义愤之事,足以持续很长时间的热度。 而且如今舆论发酵还处于上升期,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杨璟也不需要提早担心这个一点。 正如他所考虑的那样,师父比他更了解皇帝,但他比师父更了解赵昀这个人。 赵昀出身市井,却登上九五大位,无论如何,都抹灭不了骨子里那股自卑。 而越是自卑的人,当他手握重权之时,就越会去维护自己的颜面和虚荣。 贾似道和赵昀都知道,杨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回公道,贾似道也开始怕了,杨璟拖得越久,他们背负的骂名就越是恶毒! 这一日,赵昀也不知打碎了多少御书房里头的玉器和瓷瓶,才终于坐不住,下了道圣旨,让人带到了徽州来。 不过这次传旨的却不再是王念恩,而是大奸宦董宋臣! 丁大全被搞垮,贾似道在安南吃了大亏,差点让杨璟给推倒,这些事情,董宋臣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是个懂得隐忍的人,也深知赵昀的脾性,所以在杨璟得势之时,他当起了缩头龟,如今杨璟站在了赵昀的对立面上,又是贾似道的敌人,他自然是同仇敌忾的。 看到这圣旨之时,他早已料到圣旨的内容,可当他听了赵昀的口谕之后,心头却难免不舒服。 他也是个精灵之人,马不停蹄便赶到了徽州,到了城门口,便打起旗号仪仗,大张旗鼓地入了城。 这才半天时间,消息就传遍全城,说是皇帝陛下派人来传旨,要宣召杨璟入京,重审叛国一案! 百姓们轰动起来,仿佛已经取得了胜利,处处弥散着欢庆,大家都沉浸在欢喜之中,这便等同于他们让朝廷低头了! 古时之人畏官思想及其严重,千百年来的封建思想影响之下,连他都自认下作,官民有别,尊卑有序,民不与官斗,这已经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生存智慧。 可因为杨璟,他们生出了公愤之心,在他们的声援之下,朝廷竟然松口让步了,这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巨大的胜利! 然而杨璟和王道明却并未庆幸,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浓烈的危机即将来临! 杨璟也终于知道,他可以改变百姓们一时的想法,却无法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从这一点上便能够看出,想要再从这些百姓身上得到更大的帮助,机会是不太可能的了。 因为朝廷一让步,他们就仍未是天大的胜利,时代禁锢了他们的思想和眼光以及魄力,他们的胸怀,也就这么一点点大,再过分一点的事情,他们是如何都做不出来了。 许多人都到寓所来恭喜杨璟,然而杨璟却选择了闭门不出。 赵昀和朝廷看似让步,却仅仅只是以退为进,案子重审,听起来像是让步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这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案子,也根本不需要审判,更不需要什么重审! 杨璟需要的并非重审,因为他本来就没有罪名,神火营的弟兄需要的也不是案子重审,他们需要夺回本该得到的荣耀和尊严! 案子重审,说明这是一桩案子,而且早有定论,说明杨璟本来就是个罪犯,只是迫于无知百姓的声援,朝廷才进行重审,而重审结果,还不是朝廷这边做出来的? 一旦杨璟接受圣旨,跟着董宋臣回京,还不一样是任人拿捏? 到时候先将你关起来,让你失去主动权,在拖个一年半载,不断散布假消息,扭转了民间舆情,再胡乱弄些证据,塞你一个罪名,分分钟让你投胎重新做人! 杨璟和弟兄们是清白的,不需要什么重审,杨璟甚至是抱着报仇雪恨的想法北上的,又岂能接受赵昀这么小家子气的以退为进! 人们很快就知道,杨璟闭门谢客,拒绝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些百姓和文人侠客,连圣旨也挡在了外面! 抗旨不遵这样的事情,对于老百姓们,乃至于官场这些人而言,实在太过罕见,真的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的意思了! 杨璟本来就被戴上叛国贼的罪名,如今竟然抗旨不遵,这岂非更加坐实他叛国之罪么! 王道明是反对杨璟抗旨的,因为舆论战一直由他王道明来主导,他深知这些百姓对朝廷对官府怨声载道,却不会对皇帝陛下失敬,皇权神授,这是千百年封建社会的荼毒,已经印在这些百姓的心中,如何都无法抹除的。 即便他们帮着杨璟,其实心里也一直认为,是贾似道这个奸臣,是朝堂上那些脑满肠肥的奸臣们,陷害了杨璟,而并非皇帝赵昀的错。 所以杨璟抗旨,已经突破了他们能够接受的底限,再往下可就真的是造反了! 这也证明了赵昀是个极其聪明之人,只是小小一招以退为进,便将杨璟逼到了对面去! “这样下去可不成了…”王道明是舆论战的主导者,眼看着辛辛苦苦营造的布局就要被破掉,他又如何能够坐视! 消息传出之后,王道明便让人四处散播消息,说是杨璟一路上被无数次截杀,众人维护杨璟,就是维护仅剩的公道,让杨璟以戴罪之身入京,所有的努力岂非全都白费了? 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没有打消百姓的疑虑,但这个说法倒也合情合理,许多人也都陷入了左右摇摆之中。 杨璟能等,董宋臣却不能等,赵昀和贾似道更加不能等! 这天夜里,董宋臣终于按捺不住,带着几名亲随,便来到了杨璟的住处,他也不敢表露身份,更不敢让禁卫清场警戒,只是在门房递了条子,如同那些登门拜访的人一样。 杨璟也知道,暂时的拖延对他来说是有利的,但完全拒绝,不提供对话机会,却是堵死了自己的前路,便让董宋臣进门了。 董宋臣仍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见得杨璟蒙着双眼,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已经失明了,董宋臣也不由心中冷笑。 “杨璟,如今你是戴罪之身,架子怎地还这般大,眼睛可以瞎,心眼可别蒙尘啊…” 董宋臣此话刚出,便浑身一紧,只觉得视野之中出现一点星光,利刃便对准他的眼睛,刀尖几乎要贴着他那浑浊的眼球了! “老阉狗,嘴巴不干净,就废了你一对招子!” 姒锦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言不合就要挖掉董宋臣的眼珠! 董宋臣身边可都是高手,虽然不如胡命桥,但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也都是宫廷之中的好手,可姒锦发声之时,这些高手竟然没一个能反应过来! 他终于能够体会到贾似道的难处,也终于明白为何贾似道手底下那些人,伤亡为何如此惨重了! 杨璟今次并没有阻拦姒锦,因为她知道,作为母亲,姒锦最能体会杨璟心中的痛楚,从杨锦宁出生至今,都未能亲眼看一看女儿的样子,她又如何忍受这种心疼。 所以她最忌讳别人提到杨璟的眼睛,熟人她都会翻脸,更何况董宋臣这个老狗! “董中官,有甚么正经话,说来便是,再乱嚼舌根子,非但眼睛没了,舌头只怕都保不住哦。” 杨璟微微一笑,就如同寻常寒暄一般提醒着,仿佛在他的眼中,董宋臣的命一文不值,杀掉董宋臣,对于他杨璟而言,一点迟疑都不会有一般! 董宋臣当即被吓傻了,颤抖着声音道:“奴…奴家今日前来,是传官家口谕来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太监退败公主又来 杨璟抗旨不接,董宋臣也没有法子,这圣旨可不是随便一丢就完事了的,必须讲排场,偷偷摸摸塞到杨璟手里,那根本就不叫圣旨。 虽然圣旨的内容是最主要的,但形式却不可缺少,毕竟传接圣旨这种形式,本身就是一种表达无上皇权的行为。 既然圣旨不接,董宋臣便只好来传口谕,毕竟圣旨上的内容跟口谕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哂。 见得杨璟没再多说什么,董宋臣便干咳了两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姒锦的利刃,这才开口道。 “传官家口谕,官家问话,杨璟,你到底想要甚么?” 董宋臣传的是口谕,也就是说此时他代表着赵昀,代表着大宋皇帝,在与杨璟进行问答,若换了一般臣子,便是贾似道这等样的,对着董宋臣,也必须要像与皇帝对答一般谨守礼节。 可杨璟却不在乎这些,反正都闹崩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当即朝董宋臣道。 “我只是要个公道。” 赵昀想来早已预想过杨璟的答案,又或许与董宋臣预演过口谕对答的过程,此时董宋臣也不需回想,又朝杨璟问道。 “是你自己的公道,还是天下的公道?” 董宋臣毕竟是天子近臣,能够代表官家传达口谕,是无上荣耀,也是狐假虎威的大好时机,言语之中难免模仿赵昀的语气和神色,竟也惟妙惟肖! 赵昀这问话也是别有深意,你杨璟是真的想要公道,还是说别有私心,是只为个人快意恩仇,还是顾全家国大局? 杨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他起初还不明白,为何只有他贾似道这样的佞臣,才是顾全大局,而他劳苦功高,却成了牺牲品。 后来他终于明白,功高盖主是为人臣子最大的忌讳,古往今来,功高盖主还能好好活着,得到君王尊重的,仅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唐朝的郭子仪,除此之外,几乎所有功高盖主的,要么自己造反,要么被皇帝铲除,还真没几个能寿终正寝的。 大宋开国太祖赵匡胤,便是部下黄袍加身才当上的皇帝,虽然这里头难免有自导自演的嫌疑,但古往今来的帝王们,不都乐此不疲地上演着这一套不能说有用,又不能说完全没用的戏码吗? 这已经无关于忠诚,即便杨璟再忠诚,只要他拥有了能够让部下“黄袍加身”的资本,都会引起皇帝的忌惮乃至于嫉恨! 虽然杨璟被剃除出了朝堂,可从入京这一路就能够看得出来,他仍旧有着强大的力量,足以影响民心所向的力量! 面对赵昀这样的质问,杨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在杨某心中,公道从来只有一个,没什么自己的公道,或者天下的公道,所谓公道,就是大家拼了命都要共同守护的道义!” 杨璟的回答似乎超出了董宋臣和赵昀预演的情节走向,董宋臣沉思了片刻,这才朝杨璟直接问道。 “官家问了,要如何才能还你所谓的公道?” 杨璟已经想了很多次,他入京到底是为了什么,此时便回答道。 “为神火营平反,重新定义安南之战,贾似道必须在众将士面前自刎谢罪,嘉奖真正有功之人,惩处那些无耻之徒。” 这一点显然是在赵昀和董宋臣预想之内的,这位大太监当即摇头道。 “安南一战扬我国威,朝野上下欢腾,军民一体,我朝气象从未如此意气风发,眼下普天同庆,又岂能自打嘴巴?” 董宋臣如此一说,杨璟脸色冷了下来:“这是我的底限,不能用来讨价还价,若没别的话,那杨某可要送客了!” 董宋臣也急了,朝杨璟道:“杨璟!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官家随时能够取你小命!真要跟官家计较这些么!” 杨璟冷哼一声,看了看姒锦,而后朝董宋臣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也随时能够取你狗头?” 董宋臣当即吓白了脸,往后退了几步,抬起手来,改了口风,朝杨璟软语劝道。 “杨璟,你又何以如此顽固不化,官家也说了,他可以给你正名,封你为英国公,只要你接旨入宫,万事都好商量,你和瑞国公主的亲事,也都可以商量!” 这董宋臣提到册封杨璟为英国公之时,姒锦并无太多感想,毕竟她知道杨璟从来就不是贪图权势之人。 可说到杨璟和瑞国公主的亲事,姒锦就不高兴了,尤其眼下生了杨锦宁,她对杨璟就更是依赖,杨璟身边有鹿白鱼和风若尘等人,那也便罢了,毕竟这些人跟着杨璟出生入死,追随杨璟的时间,比她姒锦还要更长。 而瑞国公主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又是皇家女儿,若杨璟当了驸马爷,她们几个全都要做小,甚至于可能连妾室的名分都没法得到,因为驸马通常来说是不得正大光明纳妾的! “你是真的活腻了吧?你回去告诉皇帝老儿,他不稀罕什么英国公,更不会当驸马,想要收买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姒锦脚步没动,只是开口,便把董宋臣给吓住了,这位曾经权倾朝野,连皇城司都被他捏在手里的大宦官,此时冷汗直冒,仿佛站在剃刀边缘,随时有可能丧命一般! 姒锦仿佛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就要将这太监踢出门外,杨璟却拦住了她,朝董宋臣问道。 “为我正名,封我英国公,官家打算让谁来背黑锅?” 见得杨璟松口,董宋臣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当即爽快地回答道:“安南一事已成定议,想要把你摘出来,自然需要有人背负骂名,身为副帅,张长陵有勇无谋,致使神火营全军覆没,又私通安南禁军统领李林安,实乃罪不可赦!” 杨璟其实早就想到,赵昀想要折中处置,必定想要先安抚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可能将贾似道当做弃子的,而张长陵就会成为背黑锅的最合适人选。 直到目前为止,赵昀和贾似道对此事的应对,仍旧没有超出王道明的预料,杨璟只是确认了一下,便朝姒锦道:“孩儿他娘,你可以动手了。” 董宋臣听得此言,后背顿时发凉,而姒锦只是嘿嘿一笑,便去抓董宋臣的肩头! 董宋臣身后那些好手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董宋臣与杨璟对话之时,他们却是做足了防备,此时纷纷上前来保护董宋臣! 这些人都是禁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可惜碰到了大魔王姒锦,交手两三下,便被姒锦一个个丢了出去,董宋臣被姒锦左右开弓,打了一顿嘴巴子,才被丢出后门,灰溜溜逃了回去。 姒锦自打怀孕生女儿以来,许久不曾动手,早就心痒难耐,今番动粗,也算是重操旧业,漫提有多高兴了。 不过这种喜色很快就凝固了,因为她曾经听王道明和杨璟商议过,照着王道明和杨璟的预测,赵昀威迫和截杀都失败,必定会采取怀柔施恩的策略。 册封杨璟为英国公,甚至封杨璟为驸马,这些都没有超出王道明和杨璟师徒的预想,而接下来,董宋臣失败之后,便该瑞国公主天孙儿出场了! 严格来说,杨璟对赵昀有着救命之恩,对段初荷和小皇子同样有着救命之恩,当初有人想对瑞国公主不利,同样是杨璟带来的高采芝等人,救下了瑞国公主。 杨璟对整个皇室的恩情,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算清楚的,而赵昀翻脸不认人,过河想要拆桥,却没想到杨璟还能咸鱼翻身,此时杨璟油盐不进,他能够想到的,也只有派瑞国公主出马了。 虽然有了小皇子,但瑞国公主仍旧是赵昀的心头肉,可瑞国公主与杨璟的交情,却也是十足真金,他自然会将瑞国公主当成双方缓冲的纽带。 想到这里,姒锦瞪着杨璟,捏着拳头威胁道:“那狐狸精若是来求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杨璟自然也知道她所说的狐狸精是谁,此时也是哭笑不得,不过内心多少有些同情瑞国公主。 这女孩子享尽人间荣华尊贵,却仍旧免不了成为政治工具,赵昀想要用瑞国公主来打温情牌,实在是低估了杨璟,或者高估了瑞国公主与杨璟之间的情意。 瑞国公主或许属意于杨璟,可杨璟对瑞国公主却只是当成妹妹一般看待,若说男女方面的情愫,瑞国公主还不如高采芝。 神女有意而襄王无情,想让瑞国公主说服杨璟,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杨璟跟姒锦笑闹了一阵,也就没放在心上,过得两日,瑞国公主果然不出所料地来了! 只是让杨璟感到意外的是,瑞国公主并非赵昀指派,而是自己擅自偷跑出来的! “杨大哥,我知道耶耶做得不对,他太过倚重近臣,可人死不能复生,他毕竟是皇帝,金口一开,再难更改,还不如抚恤家属,做好善后,大哥若执意下去,我怕…” 瑞国公主虽然是来为赵昀说项,但言语之间透着对杨璟的担忧,这也是真心实意的。 在她看来,赵昀掌控生杀大权,杨璟这么闹下去,真的把赵昀惹恼了,最后麻烦的还是杨璟! “杨大哥,你确实可以逍遥快活,可那些追随你的人,又该如何保护自己?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又如何能够抗拒雷霆之怒?” “我知道大哥是有本事的人,也知道你不怕那些禁军,可一旦内战,又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 “大哥…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女儿想一想,不是么?” 瑞国公主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想问题也很简单,很直接,能够看到事情最清晰的脉络,她的这些想法,杨璟也考虑过,与王道明商议过。 但如果因为这样,就不再追究,弟兄们可就枉死疆场,做鬼也难安啊! 瑞国公主心疼地看着杨璟眼睛上的白布,咬了咬牙,终于朝杨璟说道。 “大哥,小妹临行前,段妃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提到段初荷,杨璟心头陡然一紧,难道瑞国公主已经知道那件事情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跟随瑞国公主入京 关于段初荷所生的小皇子,到底是不是自己儿子这个问题,杨璟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毕竟当时段初荷与那邪僧,给杨璟下了药,杨璟迷迷糊糊之际,也无法确认这件事情。 杨璟心中之所以偏向于小皇子是自己的种,主要还是因为赵昀的生育能力极低,可能性并不是很高。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极其要命的秘密,若泄露出去,小皇子能不能活,还不敢肯定,但段初荷是一定会死的。 瑞国公主于公于私地劝说杨璟,也亏得他们之间多少是有着大交情的,若换做别人,诸如董宋臣之流,杨璟早就打出去了。 本以为瑞国公主知晓自己的坚决之后,会知难而退,谁知她竟突然提到了这一茬! 杨璟无法看到瑞国公主的表情与神色,可仍旧能够感受到,瑞国公主在谈及此事时,内心是非常不平静的! 这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瑞国公主见得杨璟沉默不语,便挪近了一些,凑到杨璟耳边,吹气如兰地低声道。 “杨大哥...其实父皇一直都知道...” 杨璟心头不由咯噔一下,只是他蒙着眼睛,瑞国公主也看不出来,杨璟也及时地压制了心中的仓惶,朝瑞国公主问道。 “小妹你都把杨大哥说糊涂了,陛下一直知道些什么?” 瑞国公主笑了笑,仿佛在嘲笑杨璟装疯卖傻一般,继续开口道。 “父皇一直都知道,段妃喜欢的是杨大哥你呀...” “就这个事儿?” “嗯,就这个事儿,不然杨大哥以为是什么事?难道杨大哥跟段妃...” 瑞国公主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杨璟从对答之中得到了确认,心头不由松了一口气,但瑞国公主也从对答之中,察觉到杨璟与段妃或许真的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杨璟心思一转,当即轻叹了一声,朝瑞国公主承认道:“原来陛下一直都知道...” 瑞国公主听得杨璟如此说话,心里头也是一阵酸楚,莫非她的杨大哥,果真与段妃有什么旖旎之事? 要知道杨璟是她又敬又爱的人,而段妃却是她的姨娘,若果真有些什么牵扯,皇家丑闻之类的也不去提,便是她心里也有些受不了。 杨璟也没给这小丫头胡思乱想的时间,当即接着说道:“当初段妃为了复兴大理段氏,想要通过嫁入宫中,谋求官家对段氏的支持,是...是我将她带到临安来的...”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瑞国公主竟然有些欢喜,原来她的杨大哥与段妃之间的情分,也就仅限于此,害她心里酸涩了好一阵呢! “原来是这般的渊源...难怪杨大哥对段妃这么好...”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事?你这小脑瓜子一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杨璟虽然看不见,但靠着炁场感应,还是伸手出来,精准地在瑞国公主头上敲了一记。 瑞国公主羞臊得两颊粉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这一无心之举,也勾起了她的回忆,若没有眼下这些烂事,她还能陪在杨璟身边,那该是有多好啊... “杨大哥,你应该知道父皇的脾气,平日里他倒是好说话,可牵扯到皇家面子的事情,他是如何都不可能退让的...” “若你今次真的抗旨,拒绝父皇提出的条件,只怕他...他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了...” 杨璟心里也清楚,瑞国公主并没有危言耸听,早先他还有百姓站在他的身边,声援他,支持他。 可如今他已经抗旨,虽然王道明仍旧在操控舆论,但寻常百姓是如何都不敢再参与进来的。 谋大逆可是死罪,为了多管别人闲事,替一个造反逆贼主持公道而被朝廷斩首示众,乃至于株连九族的事情,试问又有谁愿意舍弃一切去做? 徐佛和颜明直的上一次拦截,杨璟提早做了准备,让老百姓进行围观,可若再来一次,这些百姓和武林侠客,还有多少人愿意声援? 再者说了,这些人也是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如今杨璟抗旨,等同于造反,若非心志坚韧之辈,又有多少人敢再来插上一脚? 好在杨璟今番入京,就是为了见赵昀,这一面是迟早要见的,杨璟只是不接受册封英国公,让张长陵背黑锅等协定,并没说不入宫。 若是不入宫,来临安就失去了意义,又何必闹腾这么大的动静? 想了想,杨璟便朝瑞国公主道:“小妹你不要再操心了,大哥明日便启程,与小妹一道入京面圣便是了,你看如何?” 瑞国公主听得如此,心头自是欢喜,朝杨璟道:“太好了,只要大哥肯见父皇,天孙儿一定会劝父皇网开一面的!” 杨璟若是与瑞国公主随行,安全便有了保障,也为王道明争取了更多的时间,能够谋划和布置后手。 起初杨璟也不想用这个法子,毕竟他如何都不想利用天真烂漫,对自己坦率真诚的瑞国公主,可瑞国公主的本意就是要接他入宫,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杨璟若到了临安,乃至于入了宫,反倒变得安全,路上才是最危险的,跟着瑞国公主,敌人必定投鼠忌器,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瑞国公主虽然心无城府,但出生皇家,眼力自然是有的,这一路上她也寸步不离杨璟,便是夜里,也都让杨璟和姒锦住在隔壁房间,并让贴身宫女随侍,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立马能够警觉。 这样的情况之下,杨璟也终于再次来到了临安这座大都城。 上次离开之时,他是南征军主帅的身份,如今却成了叛国者,瑞国公主虽然微服而行,但车队太过浩荡,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 临安的百姓和文人侠士听说杨璟入了京,也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毕竟他们对茶楼酒店里说书人的故事,已经烂熟于心,对杨璟也是敬仰非常。 徐佛固然排除暗察子,四处封锁消息,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王道明和李彧等人早已提前散布消息,是以杨璟抵京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便沸沸扬扬起来。 只不过临安城的百姓见识也比较多,心思也没那么单纯愚昧,来围观和迎接车队的人,并不是很多,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杨璟对此也没太在意,入了临安,他便安全了,起码在临安,无论贾似道还是赵昀,都不会杀他,以免落了话柄。 瑞国公主这一路也察觉到不止三四次的杀机,所以反倒是她变得担忧起来,趁着回宫,就想让杨璟跟着她回去面圣。 不过杨璟还是以等待官家宣召,不敢擅自入宫为由,让瑞国公主先回去通报赵昀,等待诏令,瑞国公主也就匆忙回宫去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杨璟安顿在了招待外使节的客馆里头,让自己的侍卫,保护着杨璟及其家人。 而徐佛和颜明直早已派兵重重封锁,不让杨璟与外界联络,想要彻底切断杨璟的情报网络! 只是他们也是百密一疏,因为李彧和陆长安本来就是皇城司情报体系里头的中坚力量,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绕过皇城司的封锁,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张长陵自然也跟着李彧等人,来见着了杨璟,便将他们这些天的成果,都一一汇报了上来,等待杨璟的下一步指示。 杨璟和王道明经过了缜密的商议和筹划之后,又将下一步计划的命令给发布了下去。 李彧这厢正要离开,外头却通报,只说有人来拜访杨璟,并呈上了刺帖。 杨璟如今是落难之时,最为窘迫,别人避只有恐不及,杨璟实在想不到会有谁,在这个时候还敢来探望他杨璟这个叛国贼。 不过王道明心里却敞亮,朝杨璟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董槐这老儿,除了他,也没谁有这个魄力了。” 董槐位高权重,未赋闲之前乃是内阁首辅,如今虽然赋闲,但威望犹在,也有东山再起之日,可他冒着被赵昀猜忌的风险,都要来探望杨璟,可见此人也确实是有情有义了。 董槐为官刚正不阿,在官场上是出了名的“强项令”,性子特立独行,也曾经年少孤傲,行事没什么顾忌,即便当了宰相,仍旧是这么个脾气。 王道明看人准,又把握着时势,审时度势之下,做出这样的判断来,其实也并不难。 杨璟心里其实也能够想到,当初若不是他放了董登州一马,救了他一命,只怕董槐要老来丧子了。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又岂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不来见杨璟一面? 再者说了,董槐此时从朝局里头抽身出来,所谓旁观者清,他对时局的考量,是站在朝廷和官员的角度上,所以他的意见对于杨璟和王道明而言,也是有着极其庞大的价值。 杨璟放下名刺,便朝那门子道:“且让门房好生招待,我换身衣服,这就出去迎接老相公。” 杨璟果真换了一身衣服,便来到了门房,两人稍稍寒暄,杨璟便直接将董槐带到了书房里,将师父王道明引荐给了董槐。 董槐是个纵横官场数十年的老人,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与王道明短短几句交谈,董槐便被王道明给震住了! 他又如何看不出王道明是个通晓帝王心术之人?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相同气质或者相同境界之人,彼此间都会有强烈的直觉和英雄惜英雄的亲近,同样也有同行相轻的警惕。 王道明却没什么顾忌,仿佛认识董槐已经很久了的姿态,朝董槐道。 “董榘堂,有什么话要说,赶紧给这小子交代一番,不然他入宫之后,可就麻烦了。” 王道明一点也不客气,董槐似乎也并不介意,对王道明反而客客气气,坐下便与杨璟叮咛起来。 杨璟频频点头,有些暗自庆幸,也有浓浓的担忧。 无论如何,有了董槐提供的帮助,接下来的入宫面圣,杨璟也就更有信心了! 在客馆待了三天,客馆每日安排的也都是素餐,颇有沐浴斋戒三日的意思。 翌日,杨璟终于得了宣召,终于要与赵昀直接对话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书房会面话不投机 杨璟曾经多次出入皇宫,甚至还在皇宫里头住过,对于一个外臣,而且还是男性,这是不太容易的,毕竟宫闱里头有着太多的忌讳。 今番入宫,宫殿仍旧熟悉,杨璟却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来,心中难免唏嘘。 当他再次见到赵昀之时,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叹。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下段妃生了小皇子,赵昀总算是有了继承人,也不至于绝后,加上两淮路的边军不断往北拓展地盘,南征又取得重大的胜利,国内更是安定繁荣,按说赵昀该是意气风才对。 可此时的赵昀早生华,两鬓微斑,腰板都有些佝偻,眼中脸上都满是疲累,杨璟虽然看不到赵昀的模样,却能够感受到他微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官家身子不舒服?” 赵昀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因为皇帝陛下的健康状况,关系着国家安稳,从来都不是臣子可以探听乃至于谈论的! 可当赵昀看着杨璟双眼蒙着白布的样子,他也难免有些心软,因为他知道,杨璟是个不喜欢政治斗争的人,也知道杨璟虽然很有智慧,却不懂得如何运用在朝堂官场之上。 杨璟曾经救过他的命,也曾经无数次询问过他的身体状况,杨璟此次问起,应该不会有别的心思。 “偶感风寒罢了,无碍的。”赵昀虽然有些警惕,但毕竟有胡命桥等人在旁边护着,外头还有不少火枪手,杨璟进来之前也被搜过身,更有皂阁山天师韩晦烛在暗中保护,赵昀也就放心了。 再者,杨璟并未急着谈及神火营的事情,更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也不提安南一战的事情,反倒与他赵昀拉起家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赵昀心里对杨璟确实有着愧疚。 只是这份愧疚,终究抵不过他对杨璟的猜忌罢了。 杨璟问出口之后便知道自己问得不合时宜,难得赵昀没有飙,他也就不再去揭这个话题,只是朝赵昀道。 “冬春料峭,节气交替,官家还是要多保重龙体的...” 赵昀想起以前与杨璟之间的君臣之谊,也难免有些于心不忍,若非杨璟的势力越做大,渐渐要失去掌控,若非贾似道对皇家忠心不二,他赵昀也不至于如此对待杨璟。 毕竟杨璟对他和瑞国公主乃至于段妃和小皇子等人,都有着救命之恩,若非杨璟主持宫中医务,那一次疫情,就足以让皇宫内一半以上的人病死了。 “你的眼睛可还有恢复的可能?” 赵昀没有问杨璟的眼睛是如何瞎的,而是问杨璟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说明他对事件始末经过已经非常清楚。 杨璟听得这个话,也只是摇了摇头,并未直接回答赵昀的问题。 王道明一直在给他用药,杨璟自己也每日用内功来疏通经脉,还跟着王道明学习道诀,只是眼睛能否恢复,杨璟心里也没个底,反正如今他早就习惯了炁场感应所带来的好处,眼睛的事情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了。 赵昀见得杨璟点头,也轻叹了一声,朝杨璟道:“彼时你领兵出征,鲜衣怒马,可谓意气风,可南边一场仗,却让你落到这个地步,是朕对不住你了...” 一个皇帝,便如同人间神祗一般的存在,能够给他杨璟说声对不住,即便只是两人私谈,也足以让人动容,起码说明,赵昀也知道杨璟所受到的所有委屈。 在别人看来,或许这是好事,承认错误的一个前提就是,你必须知道错在哪里。 很显然,赵昀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在杨璟看来,赵昀的姿态放得越低,两人达成一致的可能性就越低! 虽然赵昀在道歉,但看透了本质的杨璟,却没有任何的喜悦,而是变得更加愤怒起来,因为他知道,给神火营弟兄们平凡和昭雪的可能性,已经低到快没有了! “官家,你是对不住我,更对不住那七八千死去的神火营弟兄!” 杨璟可以说毫无忌讳,敢在皇帝面前这般说话,而且面不改色的,只怕也只有他杨璟这么第一份了。 出人意料的是,赵昀并未因此而大雷霆,反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 “朕何尝不作如此想?每每念及此处,朕也是寝食难安,这段日子也是极其难过的...” “但你也该知道,此案已成定论,若赦免了你杨璟,就必须让张长陵绑在耻辱柱上,这桩事情是没法子商量下去的。” 杨璟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官家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该知道,该绑在耻辱柱上的,并非杨璟,更不是神火营死去的弟兄,而是贾似道这个奸臣!” 赵昀并未生气,而后朝杨璟问道:“如果朕说贾似道比你杨璟更有用,你可承认?” 杨璟想了想,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杨璟很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贾似道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只不过是理念不同罢了。 事实上,这个蟋蟀宰相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否则尔也不可能将南宋朝廷祸害成那般样子。 他喜欢搜集古时的书画金石等等,与一般附庸风雅的人也大有不同,可以说是个很有底蕴和素养的人。 虽然他是个人人喊打的奸臣,可杨璟也并没有否认他的政绩,尤其在官场上,三个杨璟都比不过一个贾似道的执政能力。 “官家所言不差,但战场上可不是嘴皮子能把敌人骂死的,官家可知祸蛇儿赤是什么样的人?可知韩晦烛是什么人?可知贾似道想跟忽必烈议和?” 杨璟接二连三问出来,虽然看不到赵昀的表情神色,但从他的呼吸心跳,杨璟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位皇帝陛下的紧张和焦虑,他甚至能够嗅闻到赵昀冒出来的冷汗! “南征之前,我便让国舅代天子督察大军,国舅是个能审时度势的人,他做出的决定,自然有着他的道理和深意,虽然彼时造成了一些误会和无谓的损失,但回来之后,他已经向朕禀明了情况。” “在那样的情况下,国舅的所作所为,或许有些匪夷所思,可细细回想,却高瞻远瞩,有着常人无法看到的长远好处...” “朕固知你与国舅有隙,然则此事一定,无所谓什么平反,你若愿意继续辅佐于朕,朕还是那句话,英国公的封号可以给你,甚至连天孙儿,朕都可以许配于你,让你一生衣食无忧...” “朕不是恩怨不明之人,你对我天家赵氏的恩情,朕也都记着,可公私分明,在朝政之事上,朕也不能用恩情来说话,朕是一国之君,需以大局为重,你若还不明白,朕也无法可说。” 赵昀也算是坦诚,可杨璟也知道,立场不同,屁股坐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做出的决策自然也就不一样,看来终究还是无法两全其美了。 “官家自然有官家的道理,但神火营的弟兄们不是死在敌人的手里,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我杨璟的眼睛是谁弄瞎的,官家应该很清楚。” 杨璟此话一出,赵昀不由紧握拳头,因为韩晦烛此时就与胡命桥躲在暗处,保护着他这个皇帝陛下,整个御书房里头,也都布满了符阵,只要他愿意,韩晦烛可随时将杨璟永远留下来,再也走不出这御书房! 赵昀无言以对,杨璟却继续说道:“敌人的血债,杨璟已经让敌人偿还了,可自己人造下的血债,杨璟又该向谁讨要?” “杨璟不是个苛刻之人,若只是我这双眼珠子,瞎了也就瞎了,可神火营八千三百五十七名兄弟惨死,广南的少数族裔兄弟五百九十三人阵亡,三千五百零二人重伤,这笔账杨璟却不能不去算!” 杨璟已经说得如此直白,赵昀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仿佛蕴含着无匹的雷霆一般,朝杨璟寒声道。 “杨璟!注意你的语气!莫不成这笔账你是要向朕讨要不成!” 赵昀猛拍桌子,仿佛整个天都塌下来一般,躲在暗处的那些人都感到透不过气来! 然而杨璟却云淡风轻,他从进来到现在,都站在原地,不卑不亢,也没移动过半步,如今却是稍稍往前了半步! 仅仅只是半步,赵昀便脸色煞白,往后退缩,将屁股下的椅子都推倒了! “嘭!” 椅子倒地之后的瞬间,御书房的门被撞开,十数名火枪手涌了进来,而暗处的胡命桥与内等子,以及皂阁山邪道韩晦烛,全都出现在了御书房之中! 虽然他们不敢听杨璟与赵昀的对话内容,但椅子倒地,对皇帝是多大的冒犯! 杨璟虽然手无寸铁,但他本身就是一个武道宗师,便是赤手空拳,仍旧能够对赵昀造成致命的威胁! 会面之前,贾似道便谏言过,要让胡命桥和韩晦烛侍立于左右,贴身保护赵昀,可赵昀却拒绝了,贾似道只能退而求次,将这些人都安排在暗处,而御书房之中,也布下了不少符阵。 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敢冒犯皇帝,他们又如何能够忍得住! 杨璟感受着炁场的变化,却没有丝毫的动作,仿佛呼吸心跳头暂时停住了一般。 赵昀也是自己被杨璟的气势给吓退了的,可他心里很清楚,若杨璟死在御书房,死在皇宫大内,乃至于死在临安城之中,他都必须背负骂名,此时他比杨璟还要担心杨璟的安危! “都给我住手!” 赵昀虽然沉声喝止了这些护卫,但却也没有让这些护卫退出去的意思,当这些人涌进来,密密麻麻地围住杨璟,他更加真切的感受到,杨璟于他而言,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人! 虽然杨璟没有谋害之心,却又生杀之力,又如何能让他安心! 杨璟微微抬起头来,虽然蒙着白布,可给人的感觉却很是诡异,仿佛那白布后头,眼珠子仍旧在冰冷地看着周围之人一般! 杨璟朝赵昀道:“官家,人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若想要杨璟的命,只消下一道圣旨,又何必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杨璟也是现学现卖,他赵昀懂得以退为进,杨璟此时也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君臣谈崩再无瓜葛 杨璟的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仿佛触动了赵昀内心深处的阴暗或者感伤,他那苍白的脸上浮现血色,朝杨璟吼道。Ω笔趣阁. biquwu “杨璟!难道朕在你心中就是如此昏庸狠心之人么!” 杨璟心中顿时浮现这一路上遭遇过的截杀,在徽州之时,连徐佛和颜明直都带着禁卫精锐前去围剿,如今赵昀却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质问杨璟,端的是可笑之极!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赵昀仍旧想要保持他那光明正大的形象,却全然罔顾事实,反倒是杨璟的错一般! “陛下对杨璟有恩有义,若是这般说,倒是贾似道徐佛颜明直之流却私自调动禁军想要置杨璟于死地,还请陛下为杨璟做主!” “你!”赵昀被杨璟这么一提,脸色更是难看,却又无法反驳,脸都憋得铁青! “杨璟!你怎地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啊!”赵昀憋了许久,最终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在他心中,皇帝的威严早已被杨璟搅得一塌糊涂,在杨璟面前,他竟然感受到了压力! 当然了,在他看来,压力并非来自于杨璟的气势,而是他心存愧疚,太过心虚,才导致中气不足。 无论如何,到了这一步,这次会面算是表明了各自的态度,也算是彻底谈崩了。 “杨璟,朕念你曾经救驾有功,今次就不再与你计较,朕封你为安乐公,以后就留在临安好好享福吧!” 这已经是赵昀最后的底限,封了个安乐公的虚衔,将杨璟养在临安城,置于他的眼皮底下,又有皇城司和殿前司看守着,也不必担心杨璟再扑腾出什么水花来。 这也是他与贾似道等人商议出来的最终定议,杨璟杀不得,但又不能放虎归山,若把他放到北边,杨璟势必要加入宗云的义军,放到南边,又有蛮兵,杨璟还有安南的支持。 而放到西面,又有矩州方面的人,即便放到中间,江陵等地又是杨璟迹崛起的根据地,临安已经是东南,再往东就要出海了。 所以将杨璟流放出去是不太现实的,只有将他当成老狗一般养在临安,赵昀才能够安心下来。 而且给了杨璟安乐公这个封号,即便不能平息民愤,好歹也是他的态度,这些百姓都是一时三刻的冲动,热度一过,谁还能记得住杨璟? 再说了,只要杨璟被困养在临安,往后让徐佛的皇城司,或者韩晦烛的人,四处散布关于杨璟的种种谣言,想要抹黑杨璟也是极其容易之事。 不得不说,若论勾心斗角的腹黑之学,贾似道和韩晦烛还真是技高一筹! 可惜啊,早在杨璟入宫之前,杨璟便与师父王道明预演过这一切,当时杨璟本色出演,而王道明扮演赵昀,当预演结束之后,杨璟是如何都不相信。 可如今看来,这结果与师父预演的,竟然分毫不差! 这些帝王将相,根本不需要杀人的手段,因为他们能想出一万个法子,能比杀死一个人,更容易解决问题! 入宫之前,杨璟还抱着一丝希望,对赵昀,对贾似道,对这个朝廷。 可如今,杨璟终于心寒了,也绝望了。 从洞庭湖畔被陈潮父子救起,到调查身世,卷入巴陵舞弊案,再到成为巴陵县推吏,这一步步走来,杨璟经历过太多的心境变化。 他曾经想要为这个朝代好好奋斗,曾经想过为百姓将鞑虏抵御在国门之外,也曾经想过要收复故土,想要做一些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是他的心志不够坚定,而是这个时代根本容不得他这样的人,作为这个朝代的主宰,赵昀也同样容不得他杨璟继续折腾下去! 杨璟轻叹了一声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如此...也罢...也罢...” 这一声哀叹,实在让人揪心动容,连赵昀都有些懊恼,胡命桥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璟轻轻吸了一口气,朝赵昀道:“杨璟本来就只是个乡野草民,今番入京,也不过是为了给弟兄们讨要个公道,这公道讨不到,我却成了公爷,岂非如芒在背?” “烦请官家收回成命,杨璟愿意纵情山野,逍遥江湖,老此一生,仅此而已。” 这是杨璟进入御书房之后,第一次给赵昀行礼,但赵昀也知道,这是杨璟最后一次给他行礼了。 想起自己曾经将杨璟视为股肱栋梁,甚至想要将最疼爱的女儿都许配给他,如今却成了这等局面,赵昀心里头也不好受。 然而他是一国之君,必须要为天家,为天下做打算,即便许多时候颇有违心,却也不得不去做,这就是帝王的无奈之处了。 虽然杨璟摆出好聚好散的姿态,但赵昀却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的。 纵情山野,逍遥江湖? 在赵昀的眼中,杨璟已经成长为一头狼王,一尊猛虎,一条蛟龙,若将他放入江湖,只怕不知要搅动多大的风云! 就在前不久,贾似道和韩晦烛才提醒过他,杨璟早先从北方接回数千道人,这些道人全都散入大宋各地,而这些人都是道门之中的精英和中坚力量,都是一呼百应的人物。 杨璟若散入江湖之中,也漫说那些绿林游侠,便是这些道人响应杨璟,也必定是一场大乱! 若肯让杨璟离开,他又何必封杨璟为安乐公,不如弃之不用,将他丢入市井,等风头过去,随便找个借口杀掉,或者让胡命桥和韩晦烛组织人手刺杀,也就一了百了,又何必给他正经封爵,养在临安? “你不愿接受封爵,朕也不怪你,更不会勉强你,但天孙儿将你视为兄长,南征之时便三天两头缠着朕讨要你的消息,若你离去,天孙儿必定心头忧伤,她是朕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为了方便天孙儿去寻你,你还是不要走了。” 这借口虽然打的是温情牌,但杨璟适才行礼之后,两人之间便算是彻底决裂,连君臣之谊都没有了,又何必再假惺惺? “官家的好意,杨璟心领了,只是临安虽大,却无杨璟容身之所,请恕杨璟无礼,若官家没别的是,杨璟这便要告退了。” “杨璟杨璟,好一个杨璟!”赵昀心中冷笑着,杨璟从进入御书房之后,便一直自称杨璟,而非臣,已然没将他这个君主放在眼里了! “这么说,你是要再次抗旨不尊了?你要知道,在徽州之时你就已经抗过一次旨意,朕顾念旧请,放了你一马,如今你已经拒绝了安乐公封号,不再是朝廷的人,你若抗旨,可知是何下场?” 赵昀的脸色已经非常阴沉,杨璟能够感受到,但谁让他是个瞎子呢,再如何阴沉,还不是浪费表情?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朝赵昀道:“杨璟虽然回复草民之身,但草民也是民,臣的户籍在江陵,自然要回江陵去,我堂堂大宋,难道要拘束一介草民?” 杨璟如此说完,赵昀也是气得直瞪眼,可惜杨璟看不见,也不想理会,当即迈步往御书房外头走,连告退之礼也省了! 韩晦烛乃是贾似道推荐给赵昀的,也着实是个大本事的人,此时真缺少表现自己的机会,见得杨璟如此不敬,当即跨出一步,朝杨璟身后疾行,张开手掌就抓向杨璟肩头! “我大宋官家面前,岂容竖子如此不敬!给我回来!” 杨璟猛然扭头,杀气滚滚,如血雾一般蒸腾,义正词严地喝道:“来得好!你这老狗竟也知道礼节,在陛下面前动手,难道就是尊敬么!” 杨璟本不想回嘴,但必须师出有名,要对韩晦烛动手,就必须在名头上站得住脚。 如今这一声反驳喊出来,杨璟占据了道理,也不再留手,想起自己眼睛失明,无法见到最宝贝的女儿,杨璟心中反而越冷静下来! 因为他早已过了愤怒期,他也曾经无数次想过,再次遇到韩晦烛,该如何报仇雪恨,他甚至与师父王道明预演过韩晦烛的招数! 在这御书房里头,韩晦烛投鼠忌器,担心惊扰到赵昀,可杨璟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杨璟返身挥袖,韩晦烛只觉得一股巨力将他的手臂往旁边一拉,视野之中已经全都是杨璟的玄色大袖! 杨璟今日穿的是广袖的道袍,大袖挥舞,遮挡了韩晦烛视野,右手的食中二指却并指如剑,朝韩晦烛的眉心戳了过去! 韩晦烛被大袖遮挡,却感受到一股浓烈到极点的危险,当即飞后退,刚刚横起手臂来,杨璟的剑指已经戳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韩晦烛运转内力来抵抗,可整条手臂都麻痛难当,杨璟左手收回袖子之后,一掌切向他的右颈,韩晦烛躲闪不及,只能用右手抓住了杨璟的手腕! 双方相互制约,形成了对峙的僵局,杨璟却出人意料地鼓起腮帮子,噗一声,便朝韩晦烛的双眼,吐了一口唾沫! 没错! 这位曾经的南征主帅,靖西侯爵,曾经的洞宵宫提举,整个朝堂上唯一的折狱郎,竟然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朝韩晦烛吐了一口痰,而且还吐在了他的脸上! 韩晦烛受到如此屈辱,哪里忍得住,当即往后跳开,也顾不得抹去唾沫,只是十指如莲一般绽放,捏着法诀,就要动符阵! 可此时胡命桥却上前来,抓住韩晦烛的手,朝他压低声音道:“官家在此,不得放肆!” 韩晦烛扭头看时,果然见得赵昀面色阴沉,这才气呼呼地甩开胡命桥的手,恶狠狠地盯着杨璟的背影,眼睁睁看着杨璟离开了。 杨璟这才刚离开御书房,旁边一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便低声朝韩晦烛道:“师父...你的眼睛流血了...” 此时赵昀也转头看去,果然见得韩晦烛双目流下血泪,眸光呆滞,紧咬着牙关,强忍着怒气和痛苦,只怕这双眼睛是要保不住了! 赵昀的脸上阴云密布,不由朝身边的胡命桥道:“你早就知道杨璟要夺去韩晦烛的双眼,对不对?” 胡命桥沉默不语,适才他出手阻拦,确实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韩晦烛眼睛里的东西作,此时也无从争辩。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赵昀见得胡命桥如此光棍地承认了,也有些意兴阑珊,轻叹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胡命桥躬身低头,朝赵昀道:“臣的情分已经还清,再没有下次了...” 第八百三十章 双龙聚首全新启程(大结局) 赵昀自然看得出,胡命桥阻拦韩晦烛,其实已经偏向了杨璟,但胡命桥是他的贴身死士,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之人,他的心里虽然不悦,但能用这一次机会,换取胡命桥下半生最坚定的忠诚,赵昀认为是值得的。 韩晦烛的血泪流下来之后,似乎也开始失去视力,但他并没有恼羞成怒,也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默默地站着,似乎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过得片刻,他才朝赵昀请命道:“官家,事已至此,杨璟此子逆反之意昭然若揭,留之不得,臣恳请官家下旨,将杨璟捉拿归案!” 赵昀也知道,杨璟若离开临安,从此天高海阔,再无任何东西能够困住杨璟这条潜龙,此时便朝韩晦烛道。 “此事便交由韩真人与胡卿家去办吧,另外,派人到国舅府去看一看,朕今早就宣召国舅,此时他却仍未入宫,朕有些不安...” 守候在外头的徐佛等人自是各行其是,韩晦烛虽然在赵昀前面能够保持镇定,可出了宫殿之后,整个人都在浑身颤抖! 他是皂阁山的符箓大宗师,若眼睛看不见,他如何画符?如何配药?如何跟人动手? 他绝不容许杨璟全须全尾地离开临安! 韩晦烛和胡命桥点兵点将,准备捉拿杨璟之时,杨璟已经出了皇宫,正打算赶回家中,却被一辆黑色马车给拦了下来。 “侯爷...瑞国公主殿下有请!” 那马夫压低声音,朝杨璟如此说道,杨璟也没太多犹豫,便登上马车,钻进了车厢。 许是出来得匆忙,这马车并不大,杨璟钻进去之后,与瑞国公主几乎是身子挨着身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处子芳香扑鼻而入,杨璟心中不免感到可叹。 “杨大哥...天孙儿知道,今后只怕再难相见...天孙儿...天孙儿的心意,杨大哥可曾感受得到?” 她也知道杨璟即将离开,往后的人生之中,只怕再与杨璟无缘,眼下也顾不得羞涩,当即袒露了心迹。 杨璟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朝瑞国公主温柔一笑道:“你是个好女孩儿,杨大哥一辈子忘不了你...” 杨璟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虽然委婉,但瑞国公主也知道,杨璟一直知道她的心意,只是也一直将她当成妹子罢了。 虽说如此,可能够让杨璟铭记一生,她的心里始终觉得甜蜜且满足,她也知道杨璟接下来要逃命,并不敢耽搁杨璟的时间,将一只锦囊交到了杨璟的手中。 “杨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小妹没别的东西,这礼物请大哥一定要收下!” 杨璟轻轻捏了捏那锦囊,里头四四方方一块令牌样的东西,杨璟顿时会意,内心涌起温暖来,不由将瑞国公主拥入了怀中。 这一个拥抱并无男女之情,也是杨璟发自内心,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照顾好段妃和小皇子,小妹你可明白?” 瑞国公主微微一愕,双眼圆睁,仿佛有些难以置信,可很快又变得暗淡下来,眼中有过憎恨,但却有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无奈的接受。 “杨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瑞国公主感受着这倾城一抱,又是永别一抱,心中既是羞涩甜蜜,又是肝肠寸断,欢喜又悲伤的眼泪哗啦啦直流,可惜那恋恋不舍的成熟体温,终究还是与她的身体分开,下了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瑞国公主正要往回走,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马车边上,那大内高手假扮的马夫,竟然后知后觉! “什么人!” 马夫从马鞭之中抽出一支缝衣针般的细剑,而瑞国公主却认得来人的面容,朝那马夫道:“不碍事的。” 马夫虽然没有放下武器,仍旧警戒着,却没有阻拦,那人便走了过来,瑞国公主才抹去眼泪,朝那人说道。 “姒锦姐姐还有什么话要交托?” 姒锦走到马车边上,朝瑞国公主道:“谢谢你送的大礼,我替他给你送个回礼,不过这礼物需要你父亲来拆,你可信得过我,可敢收下?” 瑞国公主见得姒锦抱着一个四方锦盒,迟疑了一阵,也受不了姒锦激她,当即咬牙,倔强地说道:“姒锦姐姐的礼物,小妹自然是要收的...” 姒锦笑了笑,也没再多说,将锦盒放在车辕上,就要离开,瑞国公主却朝她说了句:“姒锦姐姐,小妹...小妹好羡慕你,你可知道?” 姒锦没有转身,也没有扭头,却将自己的短刀摘下来,虽然带鞘,但还是掉转刀头,将刀柄递给了瑞国公主。 “这是我私人送你的,希望你不要有用到的一天...”瑞国公主突然发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也有着如此可爱而温暖人心的一面,不由将短刀接了过来。 姒锦眼看要走,却又补充了一句,朝瑞国公主说道:“对了,这柄刀是他送给我的...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谙人情世故,不懂礼尚往来,你若愿意,这柄刀便算是他送的,我相信这也是他的意思...” 姒锦果断离开,虽然没有回头,却能够感受到瑞国公主趴在马车厢里,耸动肩头抽泣了起来。 姒锦并没有停留太久,回到住处之时,王道明和杨璟等人已经准备就绪,一家老小换了轻快便装,只等着外出的姒锦了。 “人都齐了,这就出发吧。”杨璟如此说着,姒锦也没多说什么,踏上马车,李彧早已准备好了十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作为伪装,轰隆一声便散开,往四处八方城门快行,只希望韩晦烛和胡命桥不会这么快发现他们的故布疑兵之策。 而此时的瑞国公主,也回到了皇宫,这才刚刚到了门禁处,便遇到了外出的胡命桥等人,瑞国公主心里满满都是杨璟离开的背影,也没什么心情,便把那锦盒交给了胡命桥。 听说是姒锦所赠,胡命桥不由大吃一惊,心说瑞国公主还是太过单纯,毫无心机,差点就让人害了官家! 可当他小心翼翼打开那锦盒之时,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却有皱起眉头来。 旁边的韩晦烛嗅闻到浓烈的血腥气,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心里却是透亮,朝胡命桥道:“贾似道?” 胡命桥又低头扫了一眼,那头颅并无太多血迹,双眸怒睁,满脸惊恐,毛玻璃一般的眼珠子,还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胡命桥点了点头,也不需再把锦盒送到赵昀面前,只是让内等子给赵昀禀报,自己则与韩晦烛,领着上前禁卫,追击杨璟去了! 杨璟等人毕竟先走一步,可城防上却是颜明直和徐佛在掌控,得到旨意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封锁了城门! 不过杨璟将瑞国公主所赠的锦囊交给了李彧,凭着李彧皇城司的身份,再加上锦囊之中的公主府通行令牌,他们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出了城门。 到了城外之后,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杨璟才朝姒锦问道:“你适才去哪里了?” 他也是明知故问,因为他能够嗅闻到姒锦身上的血腥气,这丫头许久不开张,眼下做的这桩事,杨璟也说不上是不是好事,但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姒锦撇了撇嘴,朝杨璟道:“这不是抛开过往,重新开始么,总得有人来祭奠过往的日子不是?” 杨璟呵呵一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朝她笑骂道:“就你这张小嘴厉害!” 姒锦抓住杨璟的手,悄悄摸了摸他的手指,在他耳边道:“就你知道我嘴巴厉害...” 杨璟听得这充满暗示的话语,不由心头一荡,整个人都酥了,这个大魔王可真是极品了... 不过他们的轻松并未能够持续多久,胡命桥和韩晦烛就追了上来! “要不要阻拦一下?”李彧骑着马来到马车边上,朝杨璟请示道,杨璟却摇了摇头。 “全速前行吧,韩晦烛中了鹿姐姐的桃花迷障蛊,七天之内必定癫狂至死,往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胡命桥,还是放过他吧...” 李彧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也就不再言语,数量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一路向北! 胡命桥和韩晦烛领着人马追了上来,不过因为王道明指示李彧用十几辆马车故布疑兵,他们到底是花了不少时间,才确认了杨璟的车队。 只是没想到,这才追到半路,杨璟却在官道上埋了地雷,轰隆隆将他们炸了个半死,想要追击已经不成了! 王道明坐在马车之中,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因为杨璟终于还是答应北上了! 他们一路往北,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顺利来到了两淮路,不过李庭芝和杜庶的人,却早已收到快马密报,如今全军戒备,把守住了所有的关口! 杨璟等人被阻隔在淮河南岸,胡命桥的人也一路追击过来,眼看着无法过河,王道明却也不着急。 到了夜间,李庭芝和杜庶不敢睡觉,领着亲兵出来巡夜,却见得对岸火光冲天,那火把如同天上的星尘一般密集而明亮,义军整齐洪亮地高喊着,喊声划破夜空,直抵天庭! “恭迎副宗主!” “恭迎副宗主!” “恭迎副宗主!” 李庭芝此时终于知道,对岸十六万八千九百多人,只为了来迎接杨璟! 他和杜庶相视一眼,忧心忡忡,看着对岸的星火,仿佛这些火把,要将这夜晚,烧成白天,要将这夜空中的银河,都煮沸一般! 他们知道,这是要变天了! 而在杨璟顺利渡河的同时,在遥远的南方,黑天部落的首领洛丹等人,也迎来了一位熟悉的老朋友,那便是广南的黑衣壮头人,江满渔。 不过,这次江满渔却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这名女子自称姓宋,身穿素服,似乎还在服丧,她的身边,跟着一名年轻高手,江满渔称他徐凤武少侠。 而洛丹等人都知道,这位服丧的女子,是杨璟的妻妾之一,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往后南方的事情,几乎都要这位女子经手,诸多头人也不由崇敬万分。 西南矩州的通判杨敬亭,此时在府衙里头闷坐着,轻声叹息,眼中却又如同两团烈焰再烧。 而他的面前,是一名黑衣斥候,就在刚才,这位斥候送回情报,那些夜郎人汇聚仙云山,打开了武库! 在大理,高泰祥死后,高氏由高采芝和高文姐弟掌控着,此时他们也同样接到了一个消息,开始整顿兵马! 此时的杨璟终于踏过淮河,与宗云用力相拥,两人隆重跪拜了师父王道明之后,宗云满脸紧张,朝姒锦道:“我能看看她吗?” 姒锦低头看了看正在吃拳头的杨锦宁,没有太多迟疑,便将杨锦宁送到了宗云的怀里。 宗云抱着这女娃,只觉得比整座天下都要珍贵,杨锦宁粉嘟嘟的小手,摸了宗云的下巴一把,被胡茬子刺了一下,顿时皱起眉头来,眼看着要哭了,宗云也是急得满头冒汗,便是十几万大军陷入重围,也不及杨锦宁皱一皱眉头! “干爹是个粗人,也没什么好礼物,便只能用两淮三十七座城池,给侄女儿当见面礼了!” 宗云如此说着,便朝厌胜军的郑公禹等人下令道:“整顿队伍,准备出击!” 宗云意气风发,突然转向身边的杨璟,不由朝他问道:“喂,你在想什么?还在犹豫?” 杨璟此时却摇了摇头,轻轻将眼睛上的蒙眼布解了下来,陡然睁开双眸,那眸子仿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而深邃。 “既然无法看到它改变,那便看着它新生吧!”杨璟如是说道,而后与宗云相视一眼,两人同时抽出腰间兵刃,直指对岸,近乎咆哮一般下令道。 “出击!” (全书完) 完本感言 看到这四个字,或许有人感到有些意外,也有人感到理所当然,而我并没有大松一口气,反而有些沉重。 这本书写到这里,应该说已经结束,却又是全新的开始,之所以写下这个开放式的结局,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我并不希望故事就此结束,但每个作者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存在着创作激情,当创作的激情不在了,故事也就渐渐平淡下来,再写下去,反而不美了。 你可以说这是烂尾,但我不接受就是了,且容我任性一次,嘿嘿。 我还记得自己写第一本书的时候,当写下全书完三个字,我泪流满面,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如今,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的第几本书,但仍旧还会有这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就像我曾经读过的一本幼儿绘本。 五百个罗汉,保护着一个小孩,小孩每次冒险,五百罗汉就会死去一部分,当剩下最后一个罗汉之时,罗汉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你终于长大了。 当看到这一句的时候,我泪目了。 每一本书,对于作者而言,都是一个孩子,当然了,如果没有把书当成孩子,那便不是一个合格的作者。 所以这本书完结的时候,也是孩子终于长大的那一刻,而作者,就是那个罗汉,他剩下的,便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离去,自己承受着孤独与苍老。 好像扯得有些远了,原谅我是个不太成功的感性者,我一直保持着这么一个观点,有人看书不过是为了消遣,为了心理上看得爽,也有人看书是为了得到一点点共鸣或者感悟,但后者毕竟是少数。 而还有另外一种人,我想应该是知音,这种读者读的是书,但更多的是透过书,来读这个作者。 因为文字,就是作者思维与情怀的投射,透过文字,你能够看到这个作者的三观,看到他的情怀,看到他对人生对事物的姿态。 当然了,这种想法在眼下稍显浮躁的网文世界里头,多少有些像个笑话,若你不认同,权当我是胡说八道就算了。 关于我本人,也不想说太多,我不是全职作者,我有我的工作,我是个医务工作者,白天上班,晚上码字已经是常态,平均下来,每日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三年。 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我也知道这样对健康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但一件事情坚持太久,就会变成习惯,想要改变反而变得困难。 大家也该知道,这两个月,我从每天的三更,变成了每天两更,是因为我意识到,创作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所以我需要保持健康的身体状态,才能继续保持这种创作的激情和能力。 叨叨絮絮也有些词不达意,总之,我还是会继续创作下去,新书也在筹备当中,希望能够写出不一样的故事,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离人望左岸。 从最开始的一剑斩天龙,到简体繁体都已经出版的唐师,再到写得感动自己的醉卧江山,而后到这本断狱,在更新方面,我从未断更过,这样的记录,在网文界不是没有,但我相信能够做到的人,并不是很多。 我或许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作者,但我懂得坚持,而坚持,是成为匠人的基本品质,或许我永远成不了大师,但能够成为一个匠人,也不错,因为有时候也有匠心独运,也同样能够写出好东西来。 最后,再次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兄弟姐妹们,希望你们能够继续陪我走下去,关于新书的消息,大家可以加读者群,群号不知道会不会屏蔽,书页作者简介上都有,这里也公布一下:338476594.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咱们下一本书见! 新书已经发布 新书《推棺》已经发布,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九章 君臣谈崩再无瓜葛 杨璟的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仿佛触动了赵昀内心深处的阴暗或者感伤,他那苍白的脸上浮现血色,朝杨璟吼道。 “杨璟!难道朕在你心中就是如此昏庸狠心之人么!” 杨璟心中顿时浮现这一路上遭遇过的截杀,在徽州之时,连徐佛和颜明直都带着禁卫精锐前去围剿,如今赵昀却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质问杨璟,端的是可笑之极!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赵昀仍旧想要保持他那光明正大的形象,却全然罔顾事实,反倒是杨璟的错一般! “陛下对杨璟有恩有义,若是这般说,倒是贾似道徐佛颜明直之流却私自调动禁军想要置杨璟于死地,还请陛下为杨璟做主!” “你!”赵昀被杨璟这么一提,脸色更是难看,却又无法反驳,脸都憋得铁青! “杨璟!你怎地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啊!”赵昀憋了许久,最终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在他心中,皇帝的威严早已被杨璟搅得一塌糊涂,在杨璟面前,他竟然感受到了压力! 当然了,在他看来,压力并非来自于杨璟的气势,而是他心存愧疚,太过心虚,才导致中气不足。 无论如何,到了这一步,这次会面算是表明了各自的态度,也算是彻底谈崩了。 “杨璟,朕念你曾经救驾有功,今次就不再与你计较,朕封你为安乐公,以后就留在临安好好享福吧!” 这已经是赵昀最后的底限,封了个安乐公的虚衔,将杨璟养在临安城,置于他的眼皮底下,又有皇城司和殿前司看守着,也不必担心杨璟再扑腾出什么水花来。 这也是他与贾似道等人商议出来的最终定议,杨璟杀不得,但又不能放虎归山,若把他放到北边,杨璟势必要加入宗云的义军,放到南边,又有蛮兵,杨璟还有安南的支持。 而放到西面,又有矩州方面的人,即便放到中间,江陵等地又是杨璟迹崛起的根据地,临安已经是东南,再往东就要出海了。 所以将杨璟流放出去是不太现实的,只有将他当成老狗一般养在临安,赵昀才能够安心下来。 而且给了杨璟安乐公这个封号,即便不能平息民愤,好歹也是他的态度,这些百姓都是一时三刻的冲动,热度一过,谁还能记得住杨璟? 再说了,只要杨璟被困养在临安,往后让徐佛的皇城司,或者韩晦烛的人,四处散布关于杨璟的种种谣言,想要抹黑杨璟也是极其容易之事。 不得不说,若论勾心斗角的腹黑之学,贾似道和韩晦烛还真是技高一筹! 可惜啊,早在杨璟入宫之前,杨璟便与师父王道明预演过这一切,当时杨璟本色出演,而王道明扮演赵昀,当预演结束之后,杨璟是如何都不相信。 可如今看来,这结果与师父预演的,竟然分毫不差! 这些帝王将相,根本不需要杀人的手段,因为他们能想出一万个法子,能比杀死一个人,更容易解决问题! 入宫之前,杨璟还抱着一丝希望,对赵昀,对贾似道,对这个朝廷。 可如今,杨璟终于心寒了,也绝望了。 从洞庭湖畔被陈潮父子救起,到调查身世,卷入巴陵舞弊案,再到成为巴陵县推吏,这一步步走来,杨璟经历过太多的心境变化。 他曾经想要为这个朝代好好奋斗,曾经想过为百姓将鞑虏抵御在国门之外,也曾经想过要收复故土,想要做一些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是他的心志不够坚定,而是这个时代根本容不得他这样的人,作为这个朝代的主宰,赵昀也同样容不得他杨璟继续折腾下去! 杨璟轻叹了一声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如此...也罢...也罢...” 这一声哀叹,实在让人揪心动容,连赵昀都有些懊恼,胡命桥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璟轻轻吸了一口气,朝赵昀道:“杨璟本来就只是个乡野草民,今番入京,也不过是为了给弟兄们讨要个公道,这公道讨不到,我却成了公爷,岂非如芒在背?” “烦请官家收回成命,杨璟愿意纵情山野,逍遥江湖,老此一生,仅此而已。” 这是杨璟进入御书房之后,第一次给赵昀行礼,但赵昀也知道,这是杨璟最后一次给他行礼了。 想起自己曾经将杨璟视为股肱栋梁,甚至想要将最疼爱的女儿都许配给他,如今却成了这等局面,赵昀心里头也不好受。 然而他是一国之君,必须要为天家,为天下做打算,即便许多时候颇有违心,却也不得不去做,这就是帝王的无奈之处了。 虽然杨璟摆出好聚好散的姿态,但赵昀却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的。 纵情山野,逍遥江湖? 在赵昀的眼中,杨璟已经成长为一头狼王,一尊猛虎,一条蛟龙,若将他放入江湖,只怕不知要搅动多大的风云! 就在前不久,贾似道和韩晦烛才提醒过他,杨璟早先从北方接回数千道人,这些道人全都散入大宋各地,而这些人都是道门之中的精英和中坚力量,都是一呼百应的人物。 杨璟若散入江湖之中,也漫说那些绿林游侠,便是这些道人响应杨璟,也必定是一场大乱! 若肯让杨璟离开,他又何必封杨璟为安乐公,不如弃之不用,将他丢入市井,等风头过去,随便找个借口杀掉,或者让胡命桥和韩晦烛组织人手刺杀,也就一了百了,又何必给他正经封爵,养在临安? “你不愿接受封爵,朕也不怪你,更不会勉强你,但天孙儿将你视为兄长,南征之时便三天两头缠着朕讨要你的消息,若你离去,天孙儿必定心头忧伤,她是朕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为了方便天孙儿去寻你,你还是不要走了。” 这借口虽然打的是温情牌,但杨璟适才行礼之后,两人之间便算是彻底决裂,连君臣之谊都没有了,又何必再假惺惺? “官家的好意,杨璟心领了,只是临安虽大,却无杨璟容身之所,请恕杨璟无礼,若官家没别的是,杨璟这便要告退了。” “杨璟杨璟,好一个杨璟!”赵昀心中冷笑着,杨璟从进入御书房之后,便一直自称杨璟,而非臣,已然没将他这个君主放在眼里了! “这么说,你是要再次抗旨不尊了?你要知道,在徽州之时你就已经抗过一次旨意,朕顾念旧请,放了你一马,如今你已经拒绝了安乐公封号,不再是朝廷的人,你若抗旨,可知是何下场?” 赵昀的脸色已经非常阴沉,杨璟能够感受到,但谁让他是个瞎子呢,再如何阴沉,还不是浪费表情?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朝赵昀道:“杨璟虽然回复草民之身,但草民也是民,臣的户籍在江陵,自然要回江陵去,我堂堂大宋,难道要拘束一介草民?” 杨璟如此说完,赵昀也是气得直瞪眼,可惜杨璟看不见,也不想理会,当即迈步往御书房外头走,连告退之礼也省了! 韩晦烛乃是贾似道推荐给赵昀的,也着实是个大本事的人,此时真缺少表现自己的机会,见得杨璟如此不敬,当即跨出一步,朝杨璟身后疾行,张开手掌就抓向杨璟肩头! “我大宋官家面前,岂容竖子如此不敬!给我回来!” 杨璟猛然扭头,杀气滚滚,如血雾一般蒸腾,义正词严地喝道:“来得好!你这老狗竟也知道礼节,在陛下面前动手,难道就是尊敬么!” 杨璟本不想回嘴,但必须师出有名,要对韩晦烛动手,就必须在名头上站得住脚。 如今这一声反驳喊出来,杨璟占据了道理,也不再留手,想起自己眼睛失明,无法见到最宝贝的女儿,杨璟心中反而越冷静下来! 因为他早已过了愤怒期,他也曾经无数次想过,再次遇到韩晦烛,该如何报仇雪恨,他甚至与师父王道明预演过韩晦烛的招数! 在这御书房里头,韩晦烛投鼠忌器,担心惊扰到赵昀,可杨璟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杨璟返身挥袖,韩晦烛只觉得一股巨力将他的手臂往旁边一拉,视野之中已经全都是杨璟的玄色大袖! 杨璟今日穿的是广袖的道袍,大袖挥舞,遮挡了韩晦烛视野,右手的食中二指却并指如剑,朝韩晦烛的眉心戳了过去! 韩晦烛被大袖遮挡,却感受到一股浓烈到极点的危险,当即飞后退,刚刚横起手臂来,杨璟的剑指已经戳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韩晦烛运转内力来抵抗,可整条手臂都麻痛难当,杨璟左手收回袖子之后,一掌切向他的右颈,韩晦烛躲闪不及,只能用右手抓住了杨璟的手腕! 双方相互制约,形成了对峙的僵局,杨璟却出人意料地鼓起腮帮子,噗一声,便朝韩晦烛的双眼,吐了一口唾沫! 没错! 这位曾经的南征主帅,靖西侯爵,曾经的洞宵宫提举,整个朝堂上唯一的折狱郎,竟然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朝韩晦烛吐了一口痰,而且还吐在了他的脸上! 韩晦烛受到如此屈辱,哪里忍得住,当即往后跳开,也顾不得抹去唾沫,只是十指如莲一般绽放,捏着法诀,就要动符阵! 可此时胡命桥却上前来,抓住韩晦烛的手,朝他压低声音道:“官家在此,不得放肆!” 韩晦烛扭头看时,果然见得赵昀面色阴沉,这才气呼呼地甩开胡命桥的手,恶狠狠地盯着杨璟的背影,眼睁睁看着杨璟离开了。 杨璟这才刚离开御书房,旁边一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便低声朝韩晦烛道:“师父...你的眼睛流血了...” 此时赵昀也转头看去,果然见得韩晦烛双目流下血泪,眸光呆滞,紧咬着牙关,强忍着怒气和痛苦,只怕这双眼睛是要保不住了! 赵昀的脸上阴云密布,不由朝身边的胡命桥道:“你早就知道杨璟要夺去韩晦烛的双眼,对不对?” 胡命桥沉默不语,适才他出手阻拦,确实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韩晦烛眼睛里的东西作,此时也无从争辩。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赵昀见得胡命桥如此光棍地承认了,也有些意兴阑珊,轻叹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胡命桥躬身低头,朝赵昀道:“臣的情分已经还清,再没有下次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八百三十章 双龙聚首全新启程(大结局) 赵昀自然看得出,胡命桥阻拦韩晦烛,其实已经偏向了杨璟,但胡命桥是他的贴身死士,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之人,他的心里虽然不悦,但能用这一次机会,换取胡命桥下半生最坚定的忠诚,赵昀认为是值得的。 韩晦烛的血泪流下来之后,似乎也开始失去视力,但他并没有恼羞成怒,也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默默地站着,似乎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过得片刻,他才朝赵昀请命道:“官家,事已至此,杨璟此子逆反之意昭然若揭,留之不得,臣恳请官家下旨,将杨璟捉拿归案!” 赵昀也知道,杨璟若离开临安,从此天高海阔,再无任何东西能够困住杨璟这条潜龙,此时便朝韩晦烛道。 “此事便交由韩真人与胡卿家去办吧,另外,派人到国舅府去看一看,朕今早就宣召国舅,此时他却仍未入宫,朕有些不安...” 守候在外头的徐佛等人自是各行其是,韩晦烛虽然在赵昀前面能够保持镇定,可出了宫殿之后,整个人都在浑身颤抖! 他是皂阁山的符箓大宗师,若眼睛看不见,他如何画符?如何配药?如何跟人动手? 他绝不容许杨璟全须全尾地离开临安! 韩晦烛和胡命桥点兵点将,准备捉拿杨璟之时,杨璟已经出了皇宫,正打算赶回家中,却被一辆黑色马车给拦了下来。 “侯爷...瑞国公主殿下有请!” 那马夫压低声音,朝杨璟如此说道,杨璟也没太多犹豫,便登上马车,钻进了车厢。 许是出来得匆忙,这马车并不大,杨璟钻进去之后,与瑞国公主几乎是身子挨着身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处子芳香扑鼻而入,杨璟心中不免感到可叹。 “杨大哥...天孙儿知道,今后只怕再难相见...天孙儿...天孙儿的心意,杨大哥可曾感受得到?” 她也知道杨璟即将离开,往后的人生之中,只怕再与杨璟无缘,眼下也顾不得羞涩,当即袒露了心迹。 杨璟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朝瑞国公主温柔一笑道:“你是个好女孩儿,杨大哥一辈子忘不了你...” 杨璟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虽然委婉,但瑞国公主也知道,杨璟一直知道她的心意,只是也一直将她当成妹子罢了。 虽说如此,可能够让杨璟铭记一生,她的心里始终觉得甜蜜且满足,她也知道杨璟接下来要逃命,并不敢耽搁杨璟的时间,将一只锦囊交到了杨璟的手中。 “杨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小妹没别的东西,这礼物请大哥一定要收下!” 杨璟轻轻捏了捏那锦囊,里头四四方方一块令牌样的东西,杨璟顿时会意,内心涌起温暖来,不由将瑞国公主拥入了怀中。 这一个拥抱并无男女之情,也是杨璟发自内心,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照顾好段妃和小皇子,小妹你可明白?” 瑞国公主微微一愕,双眼圆睁,仿佛有些难以置信,可很快又变得暗淡下来,眼中有过憎恨,但却有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无奈的接受。 “杨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瑞国公主感受着这倾城一抱,又是永别一抱,心中既是羞涩甜蜜,又是肝肠寸断,欢喜又悲伤的眼泪哗啦啦直流,可惜那恋恋不舍的成熟体温,终究还是与她的身体分开,下了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瑞国公主正要往回走,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马车边上,那大内高手假扮的马夫,竟然后知后觉! “什么人!” 马夫从马鞭之中抽出一支缝衣针般的细剑,而瑞国公主却认得来人的面容,朝那马夫道:“不碍事的。” 马夫虽然没有放下武器,仍旧警戒着,却没有阻拦,那人便走了过来,瑞国公主才抹去眼泪,朝那人说道。 “姒锦姐姐还有什么话要交托?” 姒锦走到马车边上,朝瑞国公主道:“谢谢你送的大礼,我替他给你送个回礼,不过这礼物需要你父亲来拆,你可信得过我,可敢收下?” 瑞国公主见得姒锦抱着一个四方锦盒,迟疑了一阵,也受不了姒锦激她,当即咬牙,倔强地说道:“姒锦姐姐的礼物,小妹自然是要收的...” 姒锦笑了笑,也没再多说,将锦盒放在车辕上,就要离开,瑞国公主却朝她说了句:“姒锦姐姐,小妹...小妹好羡慕你,你可知道?” 姒锦没有转身,也没有扭头,却将自己的短刀摘下来,虽然带鞘,但还是掉转刀头,将刀柄递给了瑞国公主。 “这是我私人送你的,希望你不要有用到的一天...”瑞国公主突然发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也有着如此可爱而温暖人心的一面,不由将短刀接了过来。 姒锦眼看要走,却又补充了一句,朝瑞国公主说道:“对了,这柄刀是他送给我的...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谙人情世故,不懂礼尚往来,你若愿意,这柄刀便算是他送的,我相信这也是他的意思...” 姒锦果断离开,虽然没有回头,却能够感受到瑞国公主趴在马车厢里,耸动肩头抽泣了起来。 姒锦并没有停留太久,回到住处之时,王道明和杨璟等人已经准备就绪,一家老小换了轻快便装,只等着外出的姒锦了。 “人都齐了,这就出发吧。”杨璟如此说着,姒锦也没多说什么,踏上马车,李彧早已准备好了十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作为伪装,轰隆一声便散开,往四处八方城门快行,只希望韩晦烛和胡命桥不会这么快发现他们的故布疑兵之策。 而此时的瑞国公主,也回到了皇宫,这才刚刚到了门禁处,便遇到了外出的胡命桥等人,瑞国公主心里满满都是杨璟离开的背影,也没什么心情,便把那锦盒交给了胡命桥。 听说是姒锦所赠,胡命桥不由大吃一惊,心说瑞国公主还是太过单纯,毫无心机,差点就让人害了官家! 可当他小心翼翼打开那锦盒之时,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却有皱起眉头来。 旁边的韩晦烛嗅闻到浓烈的血腥气,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心里却是透亮,朝胡命桥道:“贾似道?” 胡命桥又低头扫了一眼,那头颅并无太多血迹,双眸怒睁,满脸惊恐,毛玻璃一般的眼珠子,还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胡命桥点了点头,也不需再把锦盒送到赵昀面前,只是让内等子给赵昀禀报,自己则与韩晦烛,领着上前禁卫,追击杨璟去了! 杨璟等人毕竟先走一步,可城防上却是颜明直和徐佛在掌控,得到旨意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封锁了城门! 不过杨璟将瑞国公主所赠的锦囊交给了李彧,凭着李彧皇城司的身份,再加上锦囊之中的公主府通行令牌,他们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出了城门。 到了城外之后,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杨璟才朝姒锦问道:“你适才去哪里了?” 他也是明知故问,因为他能够嗅闻到姒锦身上的血腥气,这丫头许久不开张,眼下做的这桩事,杨璟也说不上是不是好事,但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姒锦撇了撇嘴,朝杨璟道:“这不是抛开过往,重新开始么,总得有人来祭奠过往的日子不是?” 杨璟呵呵一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朝她笑骂道:“就你这张小嘴厉害!” 姒锦抓住杨璟的手,悄悄摸了摸他的手指,在他耳边道:“就你知道我嘴巴厉害...” 杨璟听得这充满暗示的话语,不由心头一荡,整个人都酥了,这个大魔王可真是极品了... 不过他们的轻松并未能够持续多久,胡命桥和韩晦烛就追了上来! “要不要阻拦一下?”李彧骑着马来到马车边上,朝杨璟请示道,杨璟却摇了摇头。 “全速前行吧,韩晦烛中了鹿姐姐的桃花迷障蛊,七天之内必定癫狂至死,往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胡命桥,还是放过他吧...” 李彧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也就不再言语,数量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一路向北! 胡命桥和韩晦烛领着人马追了上来,不过因为王道明指示李彧用十几辆马车故布疑兵,他们到底是花了不少时间,才确认了杨璟的车队。 只是没想到,这才追到半路,杨璟却在官道上埋了地雷,轰隆隆将他们炸了个半死,想要追击已经不成了! 王道明坐在马车之中,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因为杨璟终于还是答应北上了! 他们一路往北,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顺利来到了两淮路,不过李庭芝和杜庶的人,却早已收到快马密报,如今全军戒备,把守住了所有的关口! 杨璟等人被阻隔在淮河南岸,胡命桥的人也一路追击过来,眼看着无法过河,王道明却也不着急。 到了夜间,李庭芝和杜庶不敢睡觉,领着亲兵出来巡夜,却见得对岸火光冲天,那火把如同天上的星尘一般密集而明亮,义军整齐洪亮地高喊着,喊声划破夜空,直抵天庭! “恭迎副宗主!” “恭迎副宗主!” “恭迎副宗主!” 李庭芝此时终于知道,对岸十六万八千九百多人,只为了来迎接杨璟! 他和杜庶相视一眼,忧心忡忡,看着对岸的星火,仿佛这些火把,要将这夜晚,烧成白天,要将这夜空中的银河,都煮沸一般! 他们知道,这是要变天了! 而在杨璟顺利渡河的同时,在遥远的南方,黑天部落的首领洛丹等人,也迎来了一位熟悉的老朋友,那便是广南的黑衣壮头人,江满渔。 不过,这次江满渔却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这名女子自称姓宋,身穿素服,似乎还在服丧,她的身边,跟着一名年轻高手,江满渔称他徐凤武少侠。 而洛丹等人都知道,这位服丧的女子,是杨璟的妻妾之一,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往后南方的事情,几乎都要这位女子经手,诸多头人也不由崇敬万分。 西南矩州的通判杨敬亭,此时在府衙里头闷坐着,轻声叹息,眼中却又如同两团烈焰再烧。 而他的面前,是一名黑衣斥候,就在刚才,这位斥候送回情报,那些夜郎人汇聚仙云山,打开了武库! 在大理,高泰祥死后,高氏由高采芝和高文姐弟掌控着,此时他们也同样接到了一个消息,开始整顿兵马! 此时的杨璟终于踏过淮河,与宗云用力相拥,两人隆重跪拜了师父王道明之后,宗云满脸紧张,朝姒锦道:“我能看看她吗?” 姒锦低头看了看正在吃拳头的杨锦宁,没有太多迟疑,便将杨锦宁送到了宗云的怀里。 宗云抱着这女娃,只觉得比整座天下都要珍贵,杨锦宁粉嘟嘟的小手,摸了宗云的下巴一把,被胡茬子刺了一下,顿时皱起眉头来,眼看着要哭了,宗云也是急得满头冒汗,便是十几万大军陷入重围,也不及杨锦宁皱一皱眉头! “干爹是个粗人,也没什么好礼物,便只能用两淮三十七座城池,给侄女儿当见面礼了!” 宗云如此说着,便朝厌胜军的郑公禹等人下令道:“整顿队伍,准备出击!” 宗云意气风发,突然转向身边的杨璟,不由朝他问道:“喂,你在想什么?还在犹豫?” 杨璟此时却摇了摇头,轻轻将眼睛上的蒙眼布解了下来,陡然睁开双眸,那眸子仿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而深邃。 “既然无法看到它改变,那便看着它新生吧!”杨璟如是说道,而后与宗云相视一眼,两人同时抽出腰间兵刃,直指对岸,近乎咆哮一般下令道。 “出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