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一章 母系氏族部落 陈健的穿越是和别人不同的:虽然都是穿越到古代,可他的身上却只披着半张兽皮,不远处还有一柄石斧。(..tw棉、花‘糖’小‘说’) 纯天然手工豹纹内衣下露出了毛茸茸的大腿。 吐了口唾沫,搓掉大腿上的灰渍,显出淡黄色的皮肤,这才让他多少安心。 至少自己还是黄种人。 头脑里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陈健: “生存下来,并且带领一支文明和种族延续下来。死后盖棺定论,以对社会变革造成的影响,以及对种族延续的贡献,获得积分。” “积分只影响下一次重生时你爹的身份,再无他用。” “地理环境和动植物分布变更。任何大陆都需要探索。” “积分过低将被抹杀,试图自杀将被抹杀,文化传承中断将被抹杀,族群灭亡将被抹杀,沦为异族统治将被抹杀。” 回响了几次后,头脑中的声音逐渐变得虚弱,随后消失不见。 他试着卷动着舌头,用喉咙发出了一个声音。先确定了自己能够说话,这才放心。 至少比起那些没办法发出声音而灭绝的原始人类,自己的部族还算是幸运的。 语言是文明延续的基础之一,除此之外自己有手有脚,只要不做些赤手搏虎只身猎罴之类的行为,总可以生存下去。 回忆了一下这个部落,现在一共有七十多个人,女性占了一大半。 男性较少,是因为男性需要狩猎,受伤的机会增多,而在这个连巫医都没出现的年代,受伤基本等于死亡。 部落里最长寿的老祖母,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如今是这个部落的领袖。 陈健估算自己的年龄应该在十四岁左右,对于原始人而言,自己已经成熟。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是谁。 部落里是严禁族内通婚的,所以每隔几年就会和其余的部落进行野外的交合,女性会回到自己的部落,生出的孩子就是这个部落的人。 爹是谁? 这个充满哲学意味的问题,需要等到部落开始进行原始农业家庭产生之后,才能确定。(..tw无弹窗广告) 对于部族来说,繁衍就是最大的生存保证。 或许存在着群内通婚的原始人群,但陈健认为那些族群八成已经都灭绝了。 这就是自然选择的残酷,不是因为人天生就知道族内通婚的坏处,而是不知道那样做坏处的都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后,陈健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牙齿,很幸运,自己的牙齿很不错,没有龋齿。 这个时代,龋齿、坏牙,基本上可以决定寿命不可能超过三十岁。 也或许是因为瘦弱的、不健康的族人都已经死掉了,剩下的这些人都很健壮。 部族已经会用简单的石器,会用火,有了原始的语言,夹杂着很多的颤音和小舌音,可以交流但是词汇并不丰富――不能指望着原始人创造出诸如飞机电脑之类的词语来。 文字还未出现,用的是结绳记事;不会用渔网、不会养殖驯化家畜家禽、连刀耕火种都未曾达到。 有简单的石器,武器是公有的。部落的人不得不无私互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族群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老祖母拥有食物的分配权,除此之外一切大事都由部落男女共同商议。 当然,事实上这个老祖母是陈健的外祖母,也就是姥姥。 部落里男性不是他的表哥表弟,就是舅舅,要么就是关系稍远一些的表舅。 姨表妹也不少,母亲是老祖母的女儿之一,自己还有好几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弟弟。 这就是陈健现在所处的环境,一个依靠母系血缘结合在一起的小部落。 周围百里之外还有几个小部落,自己这个身体的父系遗传应该就是源于那几个部落中的一个。 现在情况已经确定下来,既然无法改变这一切,也就只能安心地生存下去。 不远处的火堆上已经传来阵阵的肉香,白天他跟着部落的男人第一次出去狩猎,收获了一只鹿,四条鱼,从豹子的嘴里抢走了半片野山羊。 表姐妹姨妈们则采集了不少的野菜,块茎,榆树钱儿,以及三十多个鸟蛋。 作为部落里的青壮年,陈健分到了一块肉,一把榆树钱儿。鸟蛋之类的东西要么是给部落里牙齿有问题的人,要么是小孩。 大家狼吞虎咽地吃着晚餐,没有盐味的羊肉实在让陈健这个现代人难以下咽,尤其是野山羊身上浓重的腥臊味。 可是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也只好闭着眼睛享用来到原始部落的第一顿晚餐。 其余的亲戚们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甚至还用石头砸碎了腿骨,吸食里面的骨髓。 自己的母亲正在喂养一个不大的小妹妹,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妹妹正在母亲身边玩耍,陈健记得这个妹妹的名字就叫榆钱儿――这个时代没有钱这个概念,但榆树钱儿这种东西可不是钱出现后榆树才接的。 以物做名,姓氏还未出现,自己的名字倒是巧合,也叫健,一个单音节的词,包括了很多的意思,大抵是健康健壮的野兽之类。 众人的咀嚼声中,传来一个声音。 “骨头留下,做针。” 老祖母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了一句,这是陈健听到的第一句话,自己能够听得懂,但和后世的语言并不一样。 那几个敲骨头的将细长的骨头收拾好,放在了一堆树叶里,那是部落的共有财产。 晚饭后人们聚在一起烤火,几个年轻人则在用石头打磨一些小玩意儿,作为个人的挂饰,这是最早的私有财产,也是最早的精神生活。 陈健和一个叫狼皮的表哥被安排晚上守夜,保证洞口的篝火不会熄灭,用来恐吓那些大型的食肉动物。 看看身上的纯天然豹纹内衣,陈健觉得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现实是残酷的。 看了看对方在洞穴里的石矛,石刀,陈健发现这个部落还没有发明弓箭。 在成功之前,任何没有尝试过的提议都会被众人否决――部落不可能用饿一天肚子的危险,去听从陈健的意见制造什么弓箭。 况且他的年龄太小,说出的话也没有人会听。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想到这,走到了母亲的旁边,蹲下身子示好地摸了一下母亲怀中的同母异父小妹妹,女孩睁着乌丢丢的大眼睛看着他。 “妈妈,给我打磨个兽牙……” 陈健用手比划着,用匮乏的词语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箭头这个词。 母亲点点头,和老祖母说了几句,她以为儿子是想要一个挂坠。 于是从那堆骨头里找出一枚食肉动物的犬齿,听了儿子的解释,似乎要磨得很尖锐。 陈健从石器中找出了一把石刀,跟众人说了一声,就离开了洞穴。 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走出洞穴,那种原始的清新空气让人陶醉,绝无污染,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少小清新愿意居住在这里。 洞穴在一处山的顶部,位置很好,可以看清楚远处的山林。晚霞在天边垂着,红彤彤的,如血如火。 偶尔会听到一些野兽的吼叫,在山林中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几条落单的狼在洞穴附近游荡,看到陈健后并没有露出什么敌意,相反还摇着尾巴示好,偶尔低声地叫着。 看到陈健出了洞穴,这几头狼虽然示好却不敢靠近,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记忆中部落的人对洞口的这几条狼也没有太大的敌意,至少不害怕。 实际上这已经不能被称为狼了,应该就是原始的狗,还没有被驯化,但是却和人形成了一种依附共生的关系。 有时候部落的吃的多了,可能会扔掉一些*的,而动物的内脏往往也不会食用,除非食物极度匮乏,因为老祖母用传承下来的经验告诉族人吃那些东西可能会得病。 有了唾手可得的食物,一些比较聪明的狼就懒得自己去打猎,虽然对人还抱有戒惧,但却不会主动去攻击部落的人。 它们的近亲并不聪明,既不肯如它们一般给人当狗,又不会卖萌翻滚,最终也只能沦落的种群稀薄荒野绝迹。 这几头狼会在野兽袭来的时候预警,互相依存之下,部落里的人对这几头狼也并不害怕。 看着这些野性未驯的狼,听着山林中野兽的狂啸,看着山下那几个人也抱不过来的巨大松树,由不得感慨万千。 这是个蛮荒的时代。感受到这个时代人类的渺小,心中自然生出了想要征服自然的无尽豪情。 第二章 不想绿怎么办 站在洞口嗅了嗅空气中的泥土味儿,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的生活,确定了一件事:这里四季分明,这是一个好现象。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头脑里那个已经消失的声音告诉自己,地理环境和动植物分布已经变更,所以首先要确定自己所处的大致纬度。 别的不说,若是在热带,那基本上就可以早死早超生了。 热带的各种流行病太多,对原始部落是个致命的打击。 四季分明的地域,一则是不容易出现热带病,再者因为冬天的存在,导致细菌放寒假,地面可以堆积出腐殖层,热带就完全没可能堆积出腐殖层,固定农业也就是只能是个幻想。 “大约这相当于原始时代的中原吧?只是大陆的地形已经改变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总之,先让部落发展起来,几百年后或许能对地理水文才能有个直观的印象。而且一定要在自己死前让这个部落发展起来,否则下辈子鬼知道会投胎成什么身份,万一积分不够,混成殉葬的奴隶……”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首先要先把弓箭做出来。有了足够的食物,才有资格扩大部落。吃饱了,才能让部落里的人琢磨哲学、宗教、发明、文字之类的东西。 生存,永远是第一需求。 他不敢离开洞穴太远,在洞穴附近找到了一棵手腕粗细的榆树,很直。 想要制作弓箭,最好的树木是红豆杉。据说红豆杉的木心和外圈的纤维弹性不同,是一种天然的复合材料,可如今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榆树、桑树之类也可以,最简单的一体长弓,用最原始的工具也能制作。 “就是它了。”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地敲击着树的根部,自己的力气比前世要大得多,手指也算是灵活,很快就砍出了个缺口。 树木倒地,截取了将近一人高的一截,用石刀将树皮剥开,又准备了一些松软的乔木树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tw] 准备完这些材料,天已经黑了。 洞穴里有人大声地吼叫着自己的名字,陈健赶紧扯着嗓子回应,拖着树木回到了洞穴。 确定了人都已经回来后,老祖母将部落里所有的成年人都叫在一起。 陈健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部落民主会议,因为他刚刚成年,在部落大事中有了自己的发言权。 “马上就要到果子开花的时候了,咱们又有几个女人长大了,还有几个孩子已经不需要吃奶了,是时候去找别的部落了。这样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雪融化的时候。” 老祖母用多年的经验说出了意见,这是部落壮大的机会和方法。 部落的孩子一般都是选择在融雪时出生,可能老祖母并不知道原因,只是根据经验。 陈健猜测可能是因为冬末春初的时候生产,病菌比较少,可以降低婴儿的死亡率。 这就是老祖母的作用,传承数百年传承下来的智慧。 这时候人们不知其所以然,但长久和自然抗争已经让人们知其然了。 此次活动男人女人都要去,女人固然可以给部落带来新的人口,男人也需要作为交换给别的部落留下种子。 会议没有别的意见,老祖母告诉众人,这几天要尽量准备多的食物,因为别的部落离这里很远。 陈健看看自己身边的表妹们,一个个脏兮兮的,想来别的部落的女人也都差不多。 自己已经脱离了动物性,那种为了繁衍而交配的事情暂时还是难以接受。再说了,就算接受了,到时候自己找的妹子是不可能跟自己来部落的,几年后自己的头上肯定要绿啊! 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前,这种婚姻习俗能够保证不会近亲结婚,因为小孩子需要哺乳,而父亲显然没有这个功能,小孩子也只能跟随母亲,可能会和舅舅更亲近些。 现在是母系社会,不是母权社会,女人和男人拥有同样的议事权而已。 女人和男人,在这个时代就像是收税和罚款一样。 税收是稳定的,可能不多,但采集野果、种子、鸟蛋、根茎之类的东西,至少能保证部落的生存。 罚款是不稳定的,可能有时候数目惊人,有时候毛都没有。打猎这种事在弓箭出现之前,实在太靠运气,而且要面临危险。 没有男性独立养家的能力,就想建立男权社会,那就纯属做梦。 随着社会的发展,当男人可以独自耕种土地的时候,女人会变成男人的附庸。在那之后,女人想要获得和现在一样的能够说话的权利,只怕要等很久。 等到女人可以在纺织厂等劳动密集产业赚钱的时候,等到男人都被抓着去填战壕,被机枪打碎炮弹撕裂的时候,才是女人重新成为人的时候。 女人经历了从人,到可交配的物,再重新到人的转换。这个改变是用千年后闷热工厂的血汗换来的,而不是什么人性良心悲悯之类。 世界的一切,揉碎了掰开了看,其实都是赤棵裸的利益,却又总陷入可悲的循环。 如今这个年代,想带着妹子出去单过,拥有私有财产?可以,拿上你的小石斧去单过吧,至于能活多久全靠你的运气。就算熬过去了,有了孩子怎么办?你一个人靠着石斧能保证妻子和哺乳期儿女的生存吗?当你生病的时候,你的妻子能够独自一人照看孩子同时捕猎养活你吗?如果不能,那就只能乖乖在部落蹲着,遵守时代的规则。 要想不戴绿,就得发展生产力。 至于说没有香喷喷的妹子,那倒不是问题,可以萝莉养成嘛。没有妹子自己造,反正不是浑身黑毛的猩猩,而是体毛已经退化的差不多的人。 想清楚了这一切,念头算是通达了。 当别人都睡去后,他和“狼皮”表哥一起守夜。 狼皮是自己姨妈的儿子,部落的词汇屈指可数,想给人起名字只能用这些奇怪的名字。 在往篝火里添加了不少的木料后,陈健将那截榆木用石刀破开,露出里面坚韧的木芯,尽量刮的平整。 狼皮奇怪地看着陈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先睡,你到那颗星星走到洞口的时候叫我起来。” 狼皮指了指远处天边的一颗很亮的星星,陈健认不出那是什么星,至少在前世的记忆中没有印象。 很快,狼皮就在篝火旁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陈健用石头打磨着这节树干,并不完美,但已经有了一点雏形。 在木头的两侧用石刀割出了一个缺口,搓了一截树皮纤维当成弓弦,用右膝盖当成杠杆支点,将弓身夹在两腿之间,左脚脚踝勾住弓身一册,用力弯成月牙的形状,挂上了弓弦。 将几根细长的树枝剥去外皮,在洞穴里找了几根装饰用的山鸡尾羽,用木纤维绑在了一端,当成箭支的尾羽。 另一端在火里烧了一会,碳化后在地上很容易就摩出了尖头。 试着拉了一下简易的弓,很沉,弹性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弹力或者碎裂。 想要长时间使用,必须要困弓,保持不同的弯度持续很久,用油浸泡。 不过只是凑合的话,应该能用几天,现在是要饭花子,就别嫌饭馊了。 洞穴外,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但大约是因为这堆篝火的原因,并没有凶猛的野兽敢靠近。 将简易的长弓收好,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木柴,终于等到了星星升到洞口,叫醒了狼皮,就在火堆旁睡着了。 明天,还有一场狩猎在等着他。 第三章 黑眼圈的图腾 太阳升起的时候,森林中的潮气化为浓浓的白雾,将森林笼罩在一片奶白色中,晨风吹不散这雾却唤醒了无数飞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陈健睡了一夜的石板,硌的难受,被那个叫榆钱儿的妹妹叫醒。 幸好篝火将石头烤的温暖,否则自己还真承受不住。 原始社会不用洗脸洗手,很节省时间,但是厕所还是要上的。 那几头狼在上厕所的人附近转悠,也不知道它们对食物的定义是否已经和祖先大不相同了。 纸是没有的,土坷垃一时接受不了,好在是春天,有树叶。 洞穴里,老祖母已经分配好了今天的食物。成年男性每人分到了一大块的羊肉,女人们则吃了一些块茎。 吃过之后,二十多个成年男子便拿着石斧石矛之类的工具准备去狩猎,女人们也要准备今天的采集。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这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原动力。 表哥狼皮说前几天在远处的河边看到了一大群鹿,今天的目标就是去狩猎那群鹿。 老祖母在这些人出发之前,用柴堆里的灰烬给每个人身上都洒了一点,或许这是一种原始的祈祷。 母亲则将打磨好的野兽牙齿用树皮拴好,挂在了陈健的脖子上,嘱咐他要小心野兽之类。 这些人都是血缘亲族,但是也快达到了部落所能容纳的极限。如果人口继续膨胀下去,而又没有新的获取食物的方法出现,很快这个部落就需要将人口分开。 陈健背着自己制造的简易长弓,带上了那几支羽箭,跟着这群表哥舅舅们离开了洞穴。 空气中弥漫着*的树叶的味道,混合着松脂的香味,有些醉人。啄木鸟在叮叮当当地敲着树木,杜鹃在那学着杨过喊着姑姑,偶尔惊起几只野兔一闪而过。(..tw棉、花‘糖’小‘说’) 山下就是一片开阔的丘陵草地,半人高的野草顽强地生长着,一条简单的小路已经被踩出来。 表哥狼皮盯着陈健背上的弓,终于忍不住问道:“健,你手里是什么?” 一群表哥和舅舅纷纷回头,也想知道他手里的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如果说是一种幸运符,似乎有些太大了。 陈健解释了一番,但是没人听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因为没有弓、箭这个词语,因此很多话解释不清。 众人的交谈声引起了草丛的震动,远处两只肥大的怪鸟咕咕地叫着,扇动着翅膀。 陈健朝着众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悄悄走到了荒草中。 那两只肥大的怪鸟,看到陈健后并不太害怕,只是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慢慢地挪动。 陈健知道原来的位置肯定有个鸟巢,这些在地面上生蛋的鸟,看到敌人出现后不会立刻逃走,而是会选择将敌人引开,用来保护鸟窝中的雏鸟,这是一种繁衍本能。 看着眼前的那两只怪鸟,陈健完全迷糊了。 “我现在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这种鸟肯定不是鸡,比鸡要臃肿,也更大一些,翅膀退化,跑动起来却很快,还会发出哆哆的叫声。 表哥和舅舅们看着陈健,发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这种鸟并不好捕捉,一旦奔跑起来很难追上。一般女人都会赶走它们在附近的草堆里寻找鸟蛋,想要抓住它可很不容易。 “这是健第一次狩猎,他会明白狩猎不简单的。” 大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却没有阻止一个刚刚成年的猎手的好奇心,相反在等着看陈健懊恼的神情,这是任何一个部落猎手都要经历的成长,明白捕猎要靠大家才行。 只是陈健的动作却和这些亲戚们想的不一样,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到距离那只肥鸟十米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对于没有见过弓箭的肥鸟来说还是安全距离,于是为了保护远处草丛中的鸟雏,不断抖动着退化的翅膀挑衅着,再走近一点这鸟就会逃走。 “去死吧,两只烤鸡!” 陈健嘿嘿笑着,因为简易的羽箭没有弦槽,只好用拇指勾开弓弦虎口夹住羽箭,搭在了右侧,快速地松开手指。 嗡…… 简易的木箭飞跃了十米的距离,直接射中了一只肥鸟。肥鸟惨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倒在了地上。 另一只撒腿就跑,果然颇有几分草上飞的气势,人在短时间是追不上的。 “吼……” 后面的亲戚们发出了惊奇的叫声,这完全超出的他们的想象力,一把像月亮一样的弯木头,竟然可以让树枝飞出去射中很难捕捉的肥鸟? 人们立刻围过来,表哥狼皮颤抖地触摸了一下简陋的长弓,只摸了一下,就像触电一般赶紧收回,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可能是害怕触怒了里面的神灵,木箭也会刺到自己的心里,让自己和那只肥鸟有一样的命运。 一个舅舅跑过去,拾起了那只大肥鸟,高高地举起来,却小心地不去触碰上面的羽箭。 这是今天狩猎的第一个收获,总是个好兆头。 “健!” “健!” 匮乏的语言,也只能呼唤他的名字诉说着心中的高兴。不管怎么说,部落里又多出了一个可以单独狩猎的猎手。 人们将陈健围在其中,询问着这让他们惊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弓!箭!” 陈健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用后世的叫法命名,说的字正腔圆,人群用发惯了颤音的舌头连着喊了好几声,总算才发对了音。 狼皮指着弓箭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陈健便用最适合这个蛮荒时代的风格给出了解释。 “在梦中,有个声音告诉了自己,这样可以捕捉猎物。” “谁告诉你的?” 人们很好奇这一点,此时他们对于神灵之类的存在并不理解,只是潜意识地觉得有种超越自然的力量,但还没有创造出原始的宗教。 陈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琢磨了一下。如果将来部落扩大了,今天自己说的这句话一定会意义非凡。 于是,他形容道:“在梦中,那个东西很像熊,但是身上是黑色和白色的,吃一种长长的树枝。在梦中教给他如何制作弓箭,醒来后就消失了……” “黑色白色?吃树枝的熊?” 众人都很奇怪,他们可是完全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的,他们见到的熊大多是灰色的或者棕色的。 虽然没见过,可是看看那只被射死的肥鸟,这群人还是立刻对这种熊产生了莫名的崇拜。 这可是赐给他们部落的礼物啊,一定是部落的先祖或者什么神灵在死后变成了那种熊,祖先在护佑着部落。 看着众人一本正经近乎虔诚的讨论,陈健心里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自己的部落真的扩大了,将来自己部落的图腾八成就是熊猫了。 这东西绘制起来很简单,一块木炭,一块白色的树皮就行,绝对栩栩如生。 只是…… 万一将来遇到了鹿角、蛇身、鱼鳞、鸟爪的部落联盟,自己的部落也融合进去,真的形成了一个有自己文化的族群,那么到时候部落的图腾怎么加上去? 头上顶俩黑眼圈的龙?还是鳞片是黑白交织的圆滚滚会卖萌的龙? 第四章 追猎 在原始的祈祷之后,有人用树枝将那只肥鸟栓在了身上背着。.tw[] 陈健则在四周的草丛中寻找着鸟窝,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发现了几只小鸟雏,正张着大嘴吱吱地叫着。 顺手抓了一只小蚂蚱,撕开后啵啵地叫了两声,小鸟张开了嘴。 将撕碎的小蚂蚱含在嘴里,鸟雏听到啵啵声,立刻将头靠过来,将嫩黄的喙伸到陈健的嘴边吞咽下了食物。 三只小鸟雏有一只强壮的,两外两只有些瘦弱,在自然条件下这种区别会越来越大,最终那只最强壮的会抢走所有的食物,让弟弟妹妹们饿死――比起那些出生后就先把弟弟妹妹们推下鸟巢摔死的善良多了。 陈健观察了一下,这鸟雏比鸡雏要大一点,浑身毛茸茸的,萌萌哒很可爱。 可惜他现在已经不会用美学的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一切了,满脑子想的问题就是:能吃吗?好吃吗?能驯养吗? 前两个要等回部落烤熟它们的母亲才能知道,后一个问题现在看来却是可以回答的。 鸟雏是杂食性的,而且不怎么怕陌生动物。 最重要的居然一窝有三只鸟雏,比起那些一窝一枚卵的奇葩鸟类好了太多,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随手扯过一把柳条儿,按照北方编织“土篮子”的办法,编了个小巧的篮子,里面铺上一层草,将这三只鸟雏扔在里面。 狼皮好奇地看着陈健灵活的手指,抖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最终还是放弃了。 “健,这可不够吃。” “那种黑白色的熊告诉我,这可以给部落带来食物。” 他没有解释,而是直接用了对方最容易接受的借口。 狼皮立刻紧张地接过那个小柳条笼,捧在手里,生怕鸟雏受到了什么伤害。 收拾好之后,众人继续朝着远处前进,陈健又在路上射猎了几只鸟,拉弓的动作愈发熟练,舅舅表哥们也就越发惊奇。 一路上的鸟很多,而且笨笨的并不怕这种可以直立行走但却不灵活的动物,于是收获也愈发丰富。 二十多只鸟被纸条绑住了双爪,拴在一起背在了大舅的身后。 大舅已经敢用手去拔羽箭了,因为他发现这羽箭不会伤到自己,只会伤到这些动物。 而且他很敏锐的发现这羽箭对准什么,什么就会死掉。于是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了部落的别人,引来的一阵惊叹和赞誉,大约是竟然如此的意思。 按照往常,这二十多只鸟已经算是过得去的收获了,配合上女人的块茎鸟蛋之类,也足以又一次在和自然的竞争中胜利一天。(..tw无弹窗广告) 只是大家今天的兴致很高,认为今天有先祖的庇护,或许鹿群和羊群能够带来更多的收获。 走了许久,远处树林中传来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因为树木的遮蔽却看不到。 狼皮说沿着河水走,会有一片草地,那里有一群鹿和山羊。 果然,在走出障眼的森林后,露出了一片河谷草地,不知名的野花在草地上绽放着春天的味道,一群鹿在啃食青草。 几头小羊跪在地上,在喝母亲的乳汁,在前世的华夏文化中,羊跪乳已经成为孝道的代名词。 因为河水的哗啦声以及风向的原因,这群鹿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而是继续悠闲地享受着天堂般的生活。 陈健回忆了一下部落以前追猎的方法,投矛已经偶尔使用,但是效果并不好。 只能看准几头后,不断在后面追赶。 不论是鹿和山羊,速度都比人要快得多,但论起耐力就远远不如了。 鹿和山羊都是反刍动物,需要停下来将胃里的草反刍到嘴里重新咀嚼,如果长时间奔跑,就会导致没有时间反刍草料,或者被胀死,或者筋疲力尽。 在人类出现之前,这些会反刍的动物成为了食草类中最壮大的种群,咔嚓咔嚓啃几口先不嚼,没有敌人就消化,有敌人就跑,优势巨大,可惜遇到无毛怪这种恐怖如斯的猎手,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弱点。 记忆中陈健才发觉,这个时代的捕猎并非如前世自己想象的一般,一言不合就投矛的情况只在猎捕大型动物的时候才会用,如今附近的大型动物基本上快被吃光了,想要捕猎鹿羊之类,需要的就是一场耐力的比拼。 没有一种动物能够比人更有耐性,追猎这个词,也是依靠智慧而非本能的猎手们才能掌握的。 只是在弓箭发明前,成功率并不高。所以昨天的捕猎中,部落的人才只好从豹子的嘴里抢走了半片山羊,那豹子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大舅按照以往的经验,找出了几个耐力最好的,准备一会轰散鹿群,猛追一头追到它趴下休息的时候换人继续。 陈健因为是第二次狩猎,所以是那种围圈呐喊的观众型选手,表哥狼皮则是作为追逃的主力。 分工明确就要动手的时候,大舅的皮裤被陈健扯住。 陈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并且很自然地加上了黑白熊的指引这句话。 众人看了一眼身上背着的死鸟,源于对未知的崇敬,以及对弓箭的认可,终于决定听从陈健的安排。 十个人悄悄从远处绕到了鹿群的对面,陈健这边留下了十几个人,手里握紧了石矛,等待着机会。 二十多分钟之后,那十个人忽然从对面冲了出来,形成了个半包围网。 受惊的鹿群和山羊疯狂地朝着陈健这边逃窜,陈健拉开弓,在鹿群羊群靠近后,忽然射出几箭。 因为没有硬质的箭头,射鸟还行,但是想要一箭让这种大型动物毙命却是远远不及。 射不死,却可以让这些动物受伤。 在快速地射空了所有的羽箭后,只有有两头鹿,三只羊被射伤,大部分射空了。 忽然出现的这群人,让这群疲于奔命的动物们立刻掉头,朝反向跑去,母兽尽量保护着小兽,那些出生后无法立刻奔跑的小兽早已经死掉了,剩下的都是能跑的。 部落的人不多,每一处都有空隙,但是随着人们的吼叫,让这些原本聚成群落的动物只能选择四散奔逃。 陈健指着一头腿部插着箭支的鹿,喊道:“追!” 表哥狼皮还有两三个人跟着陈健一起朝着远处奔去,其余人也都三五成群地追逐着受伤的动物。 这头受伤的鹿奔跑一阵,拉开了距离就悲鸣起来,腿部的羽箭在奔跑中将伤口扩大,不断地流血。 狼皮吼吼地叫喊着,让那头鹿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剩下几个人则兜了个大圈子,不断驱赶着这头鹿。 这是陈健第一次亲身感受这样的追猎,每一次小鹿拉开了安全距离后,这些人就会快速地冲过去,将鹿朝别人的方向驱赶,不给鹿休息的时间。 即使腿部有伤,这头鹿仍然挣扎了很久,可惜架不住这群无毛怪会用脑子兜圈子,终于难以支撑,卧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 几个人开始从远处围过来,鹿惊恐地看着围过来的人群,努力想要重新站起来,可是四肢却在颤抖,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放弃了抵抗,呜呜地哀鸣。 狼皮欢快地跑到鹿的身边,奋力地拖住鹿的脖子。 陈健将已经折断的羽箭拔出来,看了眼这头疲惫不堪的鹿,看着它惊恐的眼神,哈哈地笑了。 按说这时候感慨句“这就是残酷的自然”之类以彰显人文气息,然而陈健想的却是这鹿的肩胛骨绑在十字架般的简易木头上,可以做原始农业工具耒耜中的耒,也就是简易的“铁锹”。 自己用后世的语言感慨了几句,旁边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他在庆祝,也跟着嗷嗷地喊着。 平时的追猎,是需要二十多个人配合的,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几个人在后面驱赶,交替追逐,每天所能捕获的猎物实在有限。 鹿的耐力不错,有时候需要追赶半天的时间,才能让鹿彻底失去跑动的力量。 至于说投矛一击必杀,据说某个已经被老虎吃掉的舅舅技术很好,可惜如今已成传说。 今天竟然五个人就猎杀了一头鹿,而且所用的时间并不多,太阳甚至才刚刚从头顶离开,这对于众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在狼皮的呼喊声中,这些人对陈健手中的弓箭更加的崇拜。 狼皮甚至想着等到回去后,要在自己的狼牙护身符上刻一个黑白颜色的熊。他觉得今天的狩猎这么幸运,一定是那种在陈健梦中的黑白熊庇护的。 陈健折断了一根树枝,用藤蔓将鹿的蹄子捆起来,两个人抬着,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山坡,五个人朝着山坡跑去。 狼皮快速地爬到山顶,攀到了一株大树的上面,冲着远处的深山高声地喊着,在呼唤族人。 林深草密,声音却能穿透茂密的树丛。 很快,远处响起了几声微弱的回应,距离很远,但并不焦急。 狼皮从树上跳下来,从树洞里找了些干苔藓,撕了一块树皮搓成绳子,找个人配合,用干燥的树枝在那生火。 两个人累的满头大汗,苔藓和木屑终于冒出了一些青烟,低下头轻轻吹了两口,细微的火星终于化为跃动的火苗。 附近就有桦树,用石头在桦树上割开一道,用力一撕,洁白的桦树皮就被整张的撕扯下来。 这是极好的引火物,就算是刚刚下过大雨,只要有火就可以将富含油类的白桦皮点燃。 当篝火燃烧旺盛的时候,覆盖上一堆潮湿的野草,一股浓密的黑烟从火堆上升起。 这是山坡的高处,加上这一道黑烟,就算是几十里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这样就不怕他们走丢了方向。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虽然肚子很饿,但是在回到部落之前,这些食物是不能吃的。或许这已经形成了原始的道德约束,或者说是被严酷的环境,以及必须抱团才能生存的蛮荒所逼出来的习惯――破坏这种规则的人会被赶出部落。 几个人坐在火堆旁,狼皮将那三只小鸟雏拿出来,学着陈健的样子,用虫子来逗弄它们,嘴里发出啵啵的声响。 当太阳走到靠近远处山尖的时候,其余的人终于回来了,很远的地方就发出了兴奋的吼声。 和以前相比,今天是个大丰收,两头鹿,三只羊,以及一只大肥鸟和不少的小鸟,这可是不多见的。 人们都大声地叫吼着,用匮乏的词语抒发心中的兴奋。 至少,在和自然和蛮荒的抗争中,族人们又一次存活了下来,成为了胜利者。 扛起了猎物,一行人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第五章 惊奇 远方的山洞内,留守在家的女人们紧张地看着外面,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tw无弹窗广告) 金乌已坠、桂魄未翔,平添几分幽暗;夜枭哀啼、孤狼长啸,更加半点凄凉。 老祖母朝着外面张望着,不时有女人大声地朝着远处吼叫,可是却听不到回声。 平时这个时候不管是否打到猎物都会返回的,夜晚对族人来说只有洞穴才是安全的。 担忧和恐慌在每个女人的眼神中彰显的淋漓尽致,对于一个部落而言,男人是不可或缺的。 紧紧依靠采集无法度过冬天,而且很容易被其余的部落吞并,甚至被野兽攻击。 她们担心自己的兄弟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野兽,担心自己的儿子们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老祖母更是担忧起部族的未来,如果那些人真的遇到了危险,部落就会衰弱下去。 那种部落间的婚姻交配,也是以实力均等为基础的。 一旦自己部族的男性寥寥无几,很可能就会被别的部落吞并,杀死幼小的孩童。 这时候人的动物性还没有完全消退,女性在哺乳期凭借动物的本能,会拒绝别的雄性的,杀死幼崽后才会再次发情。 而这些尚在哺乳的孩童,身上都流淌着老祖母的血,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母系社会不是母权社会,女性作为首领的意义是便于血脉的区分,以及繁衍优势而决定的。 而男性的寿命因为捕猎的缘故往往不长,只能依靠老祖母一样的女人传承智慧和经验。 今天狩猎的男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可以说部落的命运已经注定。 一定是遇到了凶猛的兽群,将人群驱散了,一旦落单,在森林中根本无法生存。 几个女人发出了哀痛的叫喊声,老祖母看着静谧的丛林,眼中满是哀伤。 那些狩猎的人,都是自己的儿子,或者自己的外孙,血缘链接成的亲情无法割裂。 天色越来越黑,这些人心里的绝望越来越重。 陈健的母亲疯狂地堆积着篝火中的树枝,似乎想要用火光指引儿子和兄弟回来的路,火光将她的影子投映在石壁上,跃动不止,绝望而又疯狂。 哔哔*的火苗声在洞穴中回荡着,榆钱儿跟在母亲的后面哭泣着,期盼着哥哥回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然而火光越炙,绝望越深。 终于,洞穴中的女人们发出了一声呼号,随后,第二个声音也跟着一起叫喊起来,第三个,第四个……终于汇聚在一起,悲伤的浪与绝望的海冲击着石壁,回荡着松涛,惊起无数夜鸟。 忽然间一声浑厚粗犷的吼叫从远处传来,老祖母的双眼陡然明亮了许多,猛然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洞口,朝着远处张望着。 女人们听出了吼叫声中的兴奋,忍不住欢叫起来,从火堆里抽出木柴,冲到了山下。 星辉中,她们的兄弟、她们的儿子抬着猎物,朝着洞穴跑来。 夹杂着野兽风格与人性欢乐的吼叫声一直传出去很远。 陈健的母亲冲到儿子身边,抱着儿子粗壮的身体,呜呜地哭着,不断地抚摸着挂在脖颈上的兽牙。 老祖母的心也终于放下了,拿出带有绳结的树皮,点数着回来的人,一个不少,而且还带回来了五头猎物以及不少的鸟。 狼皮则在人群中大肆宣扬这次捕猎的事,尤其是陈健说的那个故事,还有那神奇的弓箭。 一个姨妈小心翼翼地取过弓箭,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东西,会让狩猎有如此大的收获。 人们聚在火堆旁,对着弓箭顶礼膜拜,宰杀小鹿的鲜血淋在了弓箭上。 几个女人凑过去喝着鹿血,这是补充盐分的方法。 除此之外,陈健的记忆中,部落的人有时候会去一块干旱的盐碱地,取回那里的土壤或者舔食那里的石头,那些富含杂质的盐碱很苦,可至少不至于因为缺乏盐分而电解质失衡。 鲜血是很好的补充盐分的方法,只是平时狩猎很少能抓回到活的猎物,男性还好说,女性只能依靠舔石头来补充。 族人的感情奔放却并不会有余韵,如今回来了,便只知道高兴,用古朴自然的方式表达了喜悦,便再次忙碌起来。 女人们负责剥皮烧烤,老祖母坐在火堆旁,听着狼皮转述弓箭的由来,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那种黑白相间的熊,自己很小的时候跟随部落迁移的时候是见过的! 可是这些年她都没有再见过,陈健更是第二次跟着出去狩猎,难道那种黑白熊真的是祖先的灵魂在护佑着部落? 她看了一眼陈健,火堆旁的陈健正举起弓箭,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这两件物品的叫法。 语言,是随着人类的进步而不断发展的,既然前世已经有了成熟的语言体系,那么一些还未出现的东西,就由自己来命名吧。 滴着鹿血的弓身在火焰的照耀下分外嫣红,而丰收的猎物更是让弓箭这两个词语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看了几眼后,老祖母相信,陈健说的都是真的,一定是先祖在梦中给部落的提示,否则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对部落来说是一件好事,部落或许真的能够在在蛮荒中生存壮大。 女人们一边听着陈健的故事,一边用石刀切割着鹿肉。陈健的十岁的小妹妹榆钱儿咭咭格格地和哥哥说着自己的担心,因为血缘联系在一起的族群,虽然每个人都很亲密,但还是亲疏有别。 看了看这个刚刚发育的小妹妹,脸上布满了泥点儿,衬托出亮闪闪的大眼睛。 眼角下两道泪痕冲走了灰尘,不过此时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很可爱的小女孩,和陈健或许是同一个父亲,或许不是,但至少是同一个母亲。 陈健从狼皮那里要回了三只小鸟雏,交到妹妹的手里,在洞穴的角落里捉了几只小潮虫,啵啵地呼唤着,让鸟雏张开了嘴,喂食下去。 榆钱儿看的有趣,急忙翻着石头寻找着以前讨厌的各种虫子,捏在手里。 有学有样的喂食着小鸟,几个小女孩也都围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三只小鸟雏。 女人们哈哈的笑着,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残留的泪和新滴的汗,累了一天的男人们大约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类似于家的感觉。 笑声中,陈健盯着手中那只大肥鸟,心说最好这东西能好吃,要是肉又柴又酸涩,那也不用琢磨着驯养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找鸡鸭鹅吧。 用石刀剖开大肥鸟的内脏,连同鹿的内脏一起,丢到了洞穴外。 几只已经和部落的人处在共生平衡的狼,摇晃着尾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等到陈健回到洞穴后,立刻扑到那些内脏的上撕咬起来,这可比在野外捕猎要容易的多。 他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放上一些石头,生火将石头烤热后,用草叶将肥鸟包起来,放在石头上又铺上一层沙土,重新点燃了火炭。 当女人们把鹿肉烤熟的时候,陈健也挖开了土堆,取出那只肥鸟。 部落的人好奇地看着这种烹饪的方法,嗅着不同于烧焦味道的鲜香,一个个馋兮兮地看着这边,但却谁都没有动。 烤熟的肥鸟,只需要轻轻用力,上面的羽毛就会脱落,露出了白嫩的皮肤,以及松软而非焦糊的肉质。 老祖母闻了一下,这的确和烤制的味道不同,试着用手捏了一下,比那些烤制的更软,更适合孩子和牙齿有问题的人吃。 榆钱儿和几个孩子都围在老祖母的身边,盯着那只完全不一样的肥鸟,树叶和草叶的清香混合上潮湿的味道,实在是比那些焦糊的鹿肉要好闻多了。 因为是第一次这样烹制,所有老祖母每个人都分了一点,几个人接到手里,就迫不及待地填进嘴里,顾不得烫,发出满意的叫声。 陈健接过一小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下,高兴极了。 这种鸟的肉质虽然不如鸡鸭鹅嫩,稍微有点老,但是味道还不错,至少不柴不酸。 在这个随时可能饿肚子的时代,就不要去追寻完美了。不管怎么说,这种鸟看上去都是适合驯化的。 既然这种鸟能吃,那么驯养就从这种鸟开始吧,说不定数千年后,这个世界会多出第五种世界性的家禽。 将妹妹榆钱儿叫过来,告诉她以后每天都要喂养这三只鸟雏,以后长大就可以继续吃这种鸟了。 榆钱儿舔了舔嘴唇,回忆着那种鸟儿的味道,很坚定地点点头。 老祖母微笑着看着孩子们,冲着陈健招了招手叫陈健过去。 “老祖母,这是什么鸟?” 陈健想知道这种鸟被部落的人怎么称呼,老祖母回忆了一下,想到了以前部落是怎么称呼这种鸟的,这种鸟的叫声总是哆哆的,于是告诉自己的外孙:“哆哆。” “渡渡鸟?” 陈健看着地上的鸟骨头,惊奇于这个称呼,却没有注意到哆哆和渡渡的区别,一时间陷入了绝望。 “渡渡鸟?这特么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啊?不会是在一个小岛上吧?” 老祖母奇怪地看着陈健的神情,不知道自己的外孙为什么会忽然如此激动。 她也不知道,陈健没有分清楚哆哆和渡渡的区别。 当然,如果她告诉陈健自己小时候见过那种黑白熊的话,她的外孙一样会激动。 只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第六章 可被证伪的神 陈健的激动不是没有原因的。[..tw超多好看小说] 一个种族文明的延续,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万一给自己扔到一个小岛上,万一给自己扔到一个没有牛马等大型牲畜的地方,万一自己部落周围连一种可以栽培的粮食都没有,万一周围千里之内没有孔雀石没有富铁矿,万一走出去一看四周围着铁丝网外面写着文明活化石保护区…… 那自己就算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个文明走向衰败。 陈健没吃过渡渡鸟,也不知道渡渡鸟是不是每窝有三四只鸟雏,但他却记得渡渡鸟是在小岛上,深深的恐惧顿时在内心萌发。 然而就在他用力回忆自己是否见过牛马之类的动物时,老祖母的一句话又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健,你说的那种黑白熊,我小时候见过。” 轰…… 这句简单的话就像是一声闷雷在他的脑海中炸响,陈健兴奋地抬起头。 老祖母将众人都叫到火堆旁,说出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部落因为人口太多,大型动物很难找到,而部落的活动范围有限,只好分开迁徙,自己曾在丛林中见过那种圆滚滚的黑白相间的熊。 众人对于陈健的话更加相信,因为即便是他们也没有见过这种熊,更加确定真的有先祖在梦中指引着部族的未来。 陈健在仔细询问确认之后,激动的浑身有些颤抖。 龙是虚幻的,可这圆滚滚的东西却是真实存在的。 它的存在,维系着他内心的渴望……这是将自己的前世与今生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关乎着这血脉这肤色与这地域。 老祖母缓缓说道:“那或许真的是我们祖先的灵魂。健,说说你都梦到了什么。” 人们好奇地围过来,分享梦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文娱活动。 人类在物质生存之外,也是需要点精神生活的,但现在雕琢个护身符、讲讲梦到了什么就可以算作娱乐盛典了。 按说黄段子也算是文娱活动之一,但这在部族内部是严禁的。 对于部族来说,最先有的道德禁忌就是性与害羞,并且产生了人类特有的情绪:害羞――这是为了防止谈及过多导致部族内的乱仑,当然和别的族群交流的时候可以放心大胆,哪怕是后世夫子诞生的年代尚有淫奔风俗,况于如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性害羞是同族内的性禁忌演化而来,并非针对外族,只是延续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看到族人都围了过来,陈健静了静心,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话将会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从短期利益来看,甚至以百年作为计量单位,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当神棍,声称自己是先知,甚至可以声称自己是神唯一的儿子,自己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这样的文明还是前世的那个服章之美礼仪之大的文明吗?还是那个兼容并蓄能够百家争鸣的文明吗?还是那个我上庙求雨你若不降雨我就砸了庙宇神龛的敢于斗天战地的文明吗? 固然,这样可以让自己很快确定部落中的地位,但从长远来看,这得不偿失。 一旦部落发展成文明和国度,这种思想在将来要么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用无数同族的血毁掉他今天的这句话。要么只能死守着经书古刻故步不前、沉沦为文明的边缘。 自己可不想数千年后,有人整理出自己的话,连怎么吃饭拉屎用那只手擦屁屁都需要从自己的话中来寻找规范,那样的文明不经历一场兄弟阋墙的悲惨和百年的宗教改革是无法崛起的。 于是在沉吟了片刻后,陈健抬起头,用深沉的语气讲述着一个族人都没听过的故事。 “很久很久前,有个叫盘古的人,睡在黑夜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这些想象力匮乏的族人们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们想象着那种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 榆钱儿更是拉着哥哥的手,牙齿不断地打颤。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放在这个时代,却有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他醒来后,用力撕开了这黑夜,有了我们脚下的大地,可大地荒凉,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又睡着了。左眼化为了太阳,右眼化为了月亮,呼出的气化为风,头发化为森林,身上的虱子化为各种动物,打鼾的声音化为雷……灵魂碎裂,化为我们的祖先。” “我们的祖先在他的灵魂指引下学会了用火,并且知道我们是灵魂,而那些风雨雷电只不过是他身上的*。” 在这个原始蛮荒的时代,灵魂是高于*的,这是原始的信仰。 陈健的话让这些人觉得奇怪,却又并不觉得很难接受。他们内心深处,其实在开始征服自然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人是万物之灵,却没有人直接告诉他们,更很少有时间去独自思考总结出来。 这个故事也解开了这些人的疑惑:雷电是怎么来的?太阳和月亮是怎么来的?我们是怎么来的? 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陈健继续说着后面的故事:“我们的祖先都是盘古的灵魂,祖先在死掉后,灵魂是白色的,*是黑色的,融合在一起,有时候会出现在我们的梦中变成黑白熊的样子,来指引我们,让族人更好的活下去。” “只是,那些被盘古撕碎的黑暗,还想要重新把一切都笼罩,于是冒充我们的祖先,也会出现在我们的梦中,假装指引我们,让我们重新回到无尽的黑暗中。” “是啊!那该怎么办呢?”族人们惊恐地想着这种可能,万一有坏人冒充祖先出现在梦中又该怎么办?那时候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陈健站起身,举起弓箭道:“这是祖先给我们的指引,有了弓箭,我们可以轻松地捕获猎物。凡是指引我们,让我们活的更好的,那就是真的祖先。凡是不能让我们族人强大的,那么就算有人梦到了,那也是假的!” 族人们拜服地看着高高举起的弓箭,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今天捕获的猎物,眼神中露出了狂喜。 是啊,能让我们活下去的,那一定是真的祖先。而有人就算梦到了祖先,但如果不能让我们活的更好,那也一定是假的! 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哪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儿女走向死亡?相反,倒是只有外族的人会杀死同族的幼儿。 老祖母低声地祝福着祖先,族人们都虔诚地低下头,陈健也跟着人们做出了祝福。 宗教,是人类所必须经历的事物,不可能完全消除,更是决定人类历史的重要信仰。 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 用以填补精神的空虚,你不来占领,别人就会抢先。 既然一定要有,既然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还不如塑造一尊神,一尊名为祖先的神。 每个人做出了能让族群壮大的事,那必然是得到了祖先的庇护;反之,则是敌人。 每个人都可能得到祖先的指引,因为同族的人都是祖先的后裔。 提高族人生活的神的指引,便是真的。 降低族人生活的神的指引,便是假的。 如果这个部落真的能够扩大形成文明和城市,那么这种原始的崇拜,将会产生一种新的宗教。 一种崇拜祖先,却又无法盲从的宗教。 一种每个人都可能从祖先那得到指引的宗教,每个人都是这尊神的后代的宗教。 一个可以很简单辨别真神还是伪神的宗教。 一个可以证伪的宗教。 而这尊神,或许用后世的说法,叫生产力,将这个族人无法理解的概念神灵化。 而这尊神,或许用后世的说法,叫科学,一种天生带着伪神可能的神,却也是最容易分辨出伪神的宗教。 不需要什么深奥的神学的争论,不需要三位一体或是神在心中的争论,更不需要论证经书中的某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只需要,也只能用事实来证明。 你说你得到了祖先的指引,证明给我看! 你让弓箭射的远了,你被真的祖先指引了;你让粮食高产了,你被真的祖先指引了;你假托祖先告诉众人大地是圆的,你绕回来了,你被真的祖先指引了…… 你说信你者永生,但是满地牛奶蜂蜜的天堂我们看不到怎么办?要不麻烦你先发明个耒耜牛耕水车蒸汽机什么的再来? 你说你才是神唯一的儿子……呵呵,华夏的天子,从不是天唯一的儿子,而是天的嫡长子而已,理论上天子是作为族长、哥哥、父亲的角色而来管你们,而非牧迷途羔羊的人。 到需要君权神授的时候,后人自会找到这个解释――到了工业时代,需要人人平等概念的时候,只需要把嫡长子的设定推翻就能行。那无非是一张嘴的事,可操作空间极大。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至少这个种族的文明,不需要一个无所不知不能违逆更改的真神。 虽然很幼稚,并不完美,甚至漏洞百出,但种子已经埋下,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同族们从未听过这样“有想象力”的故事,惊奇于这个叫盘古的人是如此强大,更期待着有一天祖先的灵魂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老祖母听完了这个故事,从火堆中摸出一块烧焦的木炭。 用古朴的风格在洞穴的石壁上画出了一只熊猫,手中拿着弓与箭,交给了一个人。炭笔画中,其余的族人对着黑白熊顶礼膜拜。 简单的线条,却勾勒出原始的粗犷美。 一个原始的神灵崇拜就在火堆旁诞生,那柄鲜血淋漓的弓,就是最好的说明:祖先的灵魂在指引着部族活下去。 对陈建而言,这次造神,只是一个开始。 第七章 四减一等于三 晚饭后,因为听了故事,所以榆钱儿睡不着,缠着陈健,想从哥哥这里听更多的梦。.tw[] 陈健伸出了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一,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写了个二…… 榆钱儿看了地上的两道痕迹,又看看自己的手指,似乎明白了是什么。 在她看来,这就是老祖母在树皮上系的绳结。 陈健一直数到三,伸出三根手指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榆钱儿。 榆钱儿艰难地发着声音,学着这最简单的三个数字,却觉得神奇极了。 以后捕获猎物的时候,就不用在树皮上打结了。 这简单的三个数字,榆钱儿整整学到月亮照耀洞口的时候,这才疲倦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榆钱儿早早地跑到洞口的草丛里,捉了一些小蚂蚱,回来喂养那三只哆哆鸟,很自豪地告诉别人这是三只鸟,于是一二三这样的数字在小孩子们中传诵着。 直到有人伸出四根手指问榆钱儿的时候,她才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哥哥可没告诉自己。 女人们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男人们则一如既往地准备去狩猎,几个男人看着那柄弓,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 人和动物很大的一个区别,就在于人会琢磨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以至于冬天吃什么。 这不是松鼠一样的本能,而是自我思索的结果。 昨天的猎物今天还有剩余,但却不代表今天就可以休息了。 但是就在众人要离开的时候,陈健告诉众人今天先不要去狩猎了,祖先又在梦中给了他新的指引。 他指着那柄弓道:“每个人都可以有一柄弓。” 昨天已经见识到弓箭的威力,族人们商量了一番后,决定遵从陈健的意见。 女人们也被陈健留了下来,他们原本要去采集一些块茎的。 陈健说祖先会给女人一种和弓箭一样的工具,可以很简单地捕获猎物。 经历了昨天的事,众人对于祖先的指引深信不疑,于是除了留下几个人在洞里看孩子,其余人都浩浩荡荡地跟着陈健下了山。 男人们固然希望自己也有一柄弓,女人们则在猜测祖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新的工具。 在山下找了一些手腕粗细的榆树,陈健解释了一番后,众人用石头将小榆树砸断。 陈健带着女人们用石头剥开各种树皮,将树皮内的纤维全都采集下来,很快就弄了一大堆。 回到洞穴后,男人们在陈健的指点下用石刀削着小榆树,很快就有了弓身的雏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女人们则看着陈健将几根树皮纤维绑在一块石头上,将绳子的一端拴在石壁上,不断地转动下面缀着的石头,利用石头的惯性旋转将这些纤维缠绕到一起,形成最简单的绳索。 族人已经会搓简单的绳索,却从不知道原来搓绳子还可以如此快速。 小拇指粗细的绳索纠结在一起,陈健用力拉了一下,还算结实。如果细心点将树皮纤维都撕碎,这绳子还可以做得更细。 部落的女人们有学有样地利用石头这种建议的纺锤来缠绕树皮,很快将一大堆的树皮搓成了绳索。 可现在她们还没看出来陈健到底要做什么。 陈健找了些小木棒,间隔五公分左右在地上插了一排。 数了数,一共三十根小木棒。 每一根小木棒上都绑上一根绳索,然后用在一根横木上栓上了三十根绳索,伸直后和木棒上绑着的绳索平行。 这六十根绳索,陈健称为纬线。 然后又让榆钱儿拿了一根长长的绳索,称之为经线。 所谓织布,就是经纬线交织在一起的过程。 将横木向上一抬,越过固定的那三十根纬线,让榆钱儿将经线从分成两层的纬线中穿过去,然后再将横木下降。 这样往复,经线和纬线交织在一起,奇数次的经线在固定的那三十根纬线的上面、不固定的那三十根的下面;偶数次的经线在固定的那三十根纬线的下面、不固定的三十根的上面。 简单的十字经纬很快出现,只是速度很慢。他知道如何做却不熟练,榆钱儿则是根本不懂,只是随着学。 女人对这种重复性极高的劳动有天生优势,所以作为男人的陈健在折腾了一会后心情便开始焦躁。 这不能算是织布机,但却多少有了雏形和原理,至于怎么改进那就是女人的事了。 完整的织布过程,无非就是将纤维拧成线,然后经纬相交。不管是亚麻、丝绸、棉花还是棕榈,万变不离其宗。 所改变的,无非是怎么更快更细更好地拧成线、怎么从三个人用手到一个人手脚并用的经纬相交而已。 族人们看的眼晕,顿觉神奇的不行,那些搓好的绳索居然固定在一起,形成了兽皮一样的东西。 陈健忍着焦躁,和榆钱儿配合着,两人越来越熟练,穿梭的经线不断靠近纬线的尽头,忙了一上午,总算是完成了部落的第一片布。 比之后代的麻袋片儿都不如,指头粗细的绳索、拇指大小的缝隙,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不该露的地方很快就可以晒出健康小麦色马赛克…… 粗陋的纤维,不规则的经纬缝隙,颇有前世手工奢侈品的情调。 榆钱儿拿着这片两米多长的布,高兴的不得了,越发相信自己的哥哥一定是受到了祖先的指引,咭咭格格地拿给老祖母看。 陈健看不上眼,族人们却纷纷拿在手里摩挲,终于学着陈健的样子,三四个人一组,开始用最简易的手工织布机来编织这些东西。 下午时分,男人们总算是打磨好了自己的弓,陈健帮着他们上了弓弦,教他们如何拉弓射箭,不一会族人们的前臂就被弓弦抽的青紫,一个个呲牙咧嘴,却乐此不疲。 在熟练了一阵后,男人们纷纷带着弓出去狩猎附近的鸟类,塞了牙缝还能留下羽毛做箭翎。 简易的长弓,即便无尾羽,在十米的距离之内还是很有准头的,然而族人们各种奇怪的拉弓姿势将这个距离降到了三五米,吓得洞口的几条狼远远跑开。 林子里是有上等的榆树的,如果有时间雕琢成弓,换上骨箭头,用来射猎大型动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无非花些时间驯一驯弓就是。 洞穴内,女人们也简陋地织出了几十米长的树皮纤维布,陈健用骨针将几匹布缝在一起,足有十几米长。 然后又取来四根木头,找了几匹布用骨针缝在木头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筛子。 剩下的纤维布,陈健顺手一折,将两端用骨针随意地织上,做了个手工纤维提包,童心忽起,用木炭在上面画了个lv的标志。 女人们也都学着他用骨针缝制出了自己的小手提包,以往采集野果的时候,都是用手抓着,或者用兽皮兜着,这手工小提包可要方便的多。 一切准备就绪,叫上洞里的女人们,朝着山下的小河走去。 回头一看,陈健差点笑出来。 一群姨妈表姐们,穿着兽皮,背着单肩手工纯天然纤维包,很有后现代时装的艺术气息。 可惜这不是t台走秀,而是为了生存的捕猎。 山下有一条七八米宽的河,水自然很清澈,也不算深,里面的鱼很多。 榆钱儿背着陈健的lv手工包,几个人一起提着那十几米厂的纤维布,还有那个小筛子。 试了一下水温,有点凉。 河边的蒲草中,有几条草鱼正在咀嚼草根,咬得咯咯作响,听到人的声音,嗖的一下就躲入了河底。 陈健看到了熟悉的草鱼和鲤鱼,还有几条没见过的鱼,要是挖个水坑等一天,瓢舀鱼也是可以的,然而至今为止他还没见过葫芦,瓢自然也没踪影。 女人们猜到了这是准备捕鱼,可看看手中的东西却有些茫然,不用石矛怎么才能抓到鱼? 榆钱儿却相信哥哥一定可以抓到鱼,她歪着头看着水中的小鱼儿群,回味着烤鱼的味道。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确定了这里的水最深不过膝盖,正是个适合的地方,于是指挥着女人们搬着石头,在河道狭窄的地方构建了一个简单的八字形。 八字的阔口是河流的上游,从河岸开始向下延伸,下游则只留下了筛子大小的缺口。 水从石头缝里朝下流淌,但鱼却不能从石头缝里游走,临近八字窄口的地方,水流变得比以前要湍急。 让四个女人将小筛子堵在了八字的窄口处,剩下的人则伸开长长的纤维布,来到了河的上游。 纤维布正好和河道差不多宽,指头大小的缝隙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十几个女人加上陈健一起抻直了纤维布,慢慢地朝着下游走去。 惊起的鱼群发现了危险,却无法穿过纤维布去上游,只好一股脑的朝着下游游去。 下游却又有石头,只有一个缺口缝隙足有一米宽,这些无脑的鱼纷纷地朝着缺口冲去。 这不是渔网捕鱼法,无法在大江大河中使用,却极适合狭窄较浅的河道。 这条河流淌至今,却从未有人用这种方法在里面捕鱼,数不清的各色小鱼密密麻麻地朝着下面冲去,夹杂着一些蝲蛄或是水鳖。 倒八字型的范围内,鱼群已经不知所措。 “鱼!鱼!” 榆钱儿和几个孩子惊讶地指着水中翻腾的鱼,因为空间被缩小,这些鱼都聚在一起,纷纷冲到了筛子的上面。 水从拇指大小的筛子眼中流走,鱼却留了下来,越积越多。 白色的肚皮不断地翻腾着,还有几尾大鲤鱼,他们有强壮的尾鳍,可以跳过筛子,但是那些不大的鱼却没有这么幸运。 水可以从筛子上流走,它们却走不了,只好堆积在筛子中,不断地跳跃。 大鱼跑了,巴掌大小的鱼越来越多,女人们欢呼雀跃着,这么简单就获得了几天的食物! 榆钱儿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小布兜,急忙跑到了筛子旁,伸手去抓鱼,扔进自己的手工布袋中。 其余的女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跑过去,每个人的布袋都是鼓鼓的。 间或有人吃痛地叫一声,甩一甩夹在手指上的蝲蛄,越甩却夹的越紧,引来别人的笑声。 欢呼声引来了那些在树林中捕猎的男人,惊奇地看着这数不尽的鱼,岸上已经扔了许多,筛子中还有满满的一层。 榆钱儿站在水中,愣愣地看着自己布袋中的四条鱼,苦恼至极。 想了一会,捏出一条扔到岸上。 于是可以愉快地数到三了,心中高兴极了。 第八章 未来规划与黄花菜 这一次捕捉了几百斤的鱼,赶来的男人们用柳条将鱼透腮穿好,背在身上。[..tw超多好看小说] 到了洞口的时候,陈健看了看远处的那几头半野性的狼,吹了声口哨,扔过去了几条鱼,看看它们吃不吃嗟来之食。 可惜那几头狼还是有些戒惧,等到人都进了洞穴后才冲过去将鱼叼走。 洞穴里满满的鱼腥味,可对于族人来说,这是幸福的味道。 陈健看着这一大堆的鱼,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吃。 部落没有盐,这是个大问题,没有盐就没办法长期储存。 看看夕阳晚霞,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倒是可以晒成鱼干,只是没有盐渍的鱼干肯定臭烘烘的。 老祖母却不会挑剔这些,笑呵呵地看着今天的收获,用木炭在洞穴的石壁上创作了第二幅壁画――一头黑白熊教给部落的人编织,然后用这这些东西来捕鱼。 陈健看着壁画,嘿嘿地笑着。 火已经有了,燧人氏是当不了了。不过要是部落将来融入到这一带的文明当中,自己怎么也能混个神话中的位置。 附近其余的部落,往前推个百十年都是亲戚,也不知道迁徙到别处的同族是不是已经发展出了别样的文明? 洞穴中,女人们在火堆旁继续编织简易的纤维布,男人们则用松脂树泪之类的粘合羽箭。 陈健走到老祖母身边,想要询问一下附近别的部族的消息。 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部落就会前往一处高山处,那里是几个部落聚集在一起交流的地方,当然主要是为了各个部落的繁衍,有时候也会遇到外面部落经过此地。 听老祖母的讲诉,那里有可以舔的石头和带有咸味的土。 附近一共大约有十几个部落,人数都差不多,有几个部落的人数比自己族人要少。具体是多少,还再用结绳记事的老祖母却没法给出绝对的概念。 这些部落都处在差不多的阶段,每个部落的活动范围在几十公里之内,似乎也没有种植原始农业和养殖牲畜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至于千里之外有没有已经开始原始农业的部落,那就不得而知了。 回忆了一下昨天狩猎的途径,陈健用炭笔在地上画了一张简易的草图。 暂定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部落洞穴的山下有条十几米宽的小河,向东流去。 而昨天狩猎的地方有一条大河,流向也是东南。 这里处在温带,四季分明。植物以阔叶林和乔木为主,土地还算肥沃。 动物至今见过的有豹子、鹿、山羊、野猪、狼、狸猫等等,水中的鱼有鲤鱼、草鱼、还有些小鱼叫不出名字。 植物能吃的,基本上就是一种不知名的块茎,橡子、野果之类的也不少。物种分布的变化,让陈健不敢确定将来的主食是什么。或许是一如前世那样的粟米为主,也可能找到原始的玉米土豆。 即便找到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在那些原始的主粮植物应该还在野生状态――狗尾巴草一样的麦子、结六七个粒的苞米、一人多高甚至可能带丝蔓的大豆…… 这里的环境湿润,植物不会像一些干旱地区那样,将所有的营养都用在果实和繁殖上,那种穗大饱满的原始作物很难遇到。 “驯养、渔猎、农耕……” 陈健用木炭在地上写出六个字,嘀咕着这三种保证部落生存的法宝,想要让男人获得决定性的支配地位,出现私有制和部落联盟,以至于发展出文明,就必须要掌握这三种东西。 在为明天吃什么而发愁的部落中,是不可能有时间琢磨出文化的。 现在来看捕鱼驯养这是最简单的两种办法,但农耕才是文明的基石,自己可不想几千年后自己成了一群穿着大马哈鱼皮护甲或者放牧牲畜的部落眼中的始祖。 虽然要培育栽培作物需要点时间,尤其是小麦,那是基因变异的六倍体植物,比祖先多出了三倍的dna,自然条件下出现要等个千年左右,再加上各种机缘巧合才行。 但这东西可以走捷径,实在不行就弄些黄花菜百合根之类的萃取秋水仙碱,泡种子嫩芽强行突变成多倍体再人工选择,一定要在短时间内跑步进入农业时代! 好在自己发明的捕鱼法和弓箭,可以保证部落不需要每天都去捕猎,至于真正的渔网也很快就可以出现。 想通了这一点,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定见过黄花菜之类的百合科植物,便坚定地抹去了驯养和捕鱼这两个词,不是不用,而是作为农耕的补充。 等忙完了这几天储存够了食物,必须找出几天时间,顺着河流而下,看看附近的地形,顺便寻找一些可以用的原始作物,这是未来发展的必须。 不管这个世界的地理和物种变成了什么样,不论是玉米、土豆、小麦、荞麦、豆子、水稻、小米……只要是能种植的就行,否则仍然是个苟延残喘的死局。 另外,牛马之类的大型牲畜也必须要找到。前世的中美洲部落倒是也发展出了农业,可惜最大的可驯化动物就是羊驼,几千年过去还是原本的模样。 还有就是盐!盐!盐! 老祖母说部落交流的地方有盐碱地,附近可能会有盐池之类。那里是必须要占住的,拥有盐池的部落才有可能成为部落联盟的主宰,也可以在几年之内壮大。 附近的部落实力和自己的部落差不多,那么就必须要先吞并几个人口少一点的部落。在渔网和弓箭出现后,部落的人口上限已经可以提升一些了,至于怎么吞并,陈健心中已经有了几个主意,但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询问了一下部落交流的时间,老祖母说等到杏子长大的时候就差不多了,也就是还有大约大半个月。 正在思索的时候,榆钱儿捧着两条烤熟的鱼,一条给了老祖母,另一条给了陈健。 出乎陈健的意料,榆钱儿很聪明,只是因为平时接触的东西太少,因此思维方式还停留在部落阶段。 “哥哥,吃鱼。” 她的脸还是一层灰尘,不过小腿和胳膊因为捉鱼的缘故,倒是干净了许多。 陈健接过鱼,笑着问她昨晚上的三个数还记得吗? 榆钱儿高兴地点点头,并且告诉了陈健那些小鸟雏一共是三个,找个根木炭,在地上写了一个三,后面歪歪扭扭地画了只小鸟雏。 老祖母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觉得这个办法很好,画在石头上就知道这是什么了,于是画了一条鱼。 鸟和鱼,这是这个部落最早出现的两个字,陈健又画了个弓,添上了日月水山之类的字,叫部落里的年轻人和孩子都过来。 一个又一个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是什么,好在这是象形的,都是些平时常见的东西。 除了弓箭之外的发音都是原本的部落语言,很容易记忆,简易的笔画勾勒出的文字很是圆润,因为这是用木炭写在地上的,而不是用刀子刻在竹片上,不可能那么棱角分明。 让妹妹榆钱儿去教孩子们识数,不求每个孩子都像榆钱儿这么聪明,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也会了。 至于三以后的数字,他准备再想一下,一切以最容易理解为优先前提。 四还是四道横,五的话就是个山尖模样的无底边的三角形,手掌如山嘛;六就是类似现在的六,去掉下面两个点,上面的点变成个竖,以此类推到十的时候就画个x。 十进制是必然的,不是因为后世都在用,而是因为人有十个手指头,容易理解。现在别奢望零之类的概念,能让族人全都数到十那就足以笑傲百里了。 至于八进制或者十六进制,那是种度量衡数字,但并不适合孩子从小理解。 好比一根绳子,定义为一米,那么在这个时代十等分显然很难,至少陈健想了一会没想清楚怎么十等分。 而2的次方数等分就比较容易了,将绳子弯一下对齐就是二进制,再弯是四,再弯是八,以此类推。重量也一样,木棍天平砂子减半,半斤八两不是没有原因的。 文明……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看了看忙碌的族人,看看那些在用别扭颤抖的语调数着一二三的孩子,看看那些至今还没想到可以加长木棍以方便经线牵引穿梭的姨妈们,看看那些还没想到在羽箭前加上骨针兽牙增加威力的舅舅们,陈健只觉得任重道远。 “看看要多久他们才能想到吧。” 幽幽叹了口气,一个人的思考不是文明,一群人的思考才是文明。 ~~ ps:话说一根可以折叠对齐的绳子,怎么才能十等分?一个天平,一堆砂子,怎么才能十等分而不是2的次方数等分? 第九章 大吃货帝国的后裔 一连三天的晴天,晒的鱼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地围观,族人不当回事,陈健却恨的牙根痒痒。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只好抓来几个小孩子,弄了些艾蒿之类的鲜草,在晒鱼的地方点燃火堆,不断添加艾草,形成略带苦味的浓烟,总算让这群俯冲轰炸机不再接近。 这两天的捕猎越发的简单,族人射箭的水平略有提高,虽然不能直接射猎鹿羊之类,但追猎的效率明显提高。 生活看起来是不错的,有肉有鱼,偶尔还有女人从树上采集的大白虫子,蛋白质丰富,生吃固然恶心,可是烧熟了还是别有风味的。 然而作为一个从吃货帝国穿越来的人,陈健却已经无法忍受了。 烧烤煎炸烹炒炖蒸煮,如今就剩下个烤。 眼巴巴地看着肥嫩的羊,想要熬成乳白色的汤汁,里面再飘上几抹香菜芫荽,想一下就口水直流。 可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变成烤羊,而且还没有盐…… 于是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陈健觉得是该弄个容器了,最起码能喝口热水,这年月没有抗生素,现在还好,等到夏天洪水期的时候那水可怎么喝? 再一次谎称祖先的指引,加上足够多的鱼干和食物,争取到了两天的时间。 如今脱离捕猎去从事别的行业可不是一件小事,也就是陈健用弓箭和鱼替自己背书,才得到部落表决的全票通过。 从那些堆积的骨头中找到了几块鹿羊之类的肩胛骨,这是制作骨器的好东西,上面窄而且厚,下面薄而且宽,十分坚韧。 小心地用石头在上面砸了几个不规则的孔,然而砸骨头是个技术活,纵然族里砸石头砸的最好的大舅,成功的把握也不高。 二十多块肩胛骨,最终剩下了八块能用的。 出去砍了几根鸡蛋粗细的小树,去掉表皮后插进了砸出的小孔当中。 这几天女人们已经搓了不少的绳子,还晾晒了一些以备后用,而绳子算是这种工具的前置科技。 将绳子仔细地骨头和木头连接的地方绑好,然后在骨头的上面加一根一尺长的横木,也用绳子固定好。 这根横木的作用是方便你挖土的时候用力,有个地方踩――后世的铁锹可没听说上窄下宽的,没法踩的铁锹不是合格的铁锹。 工序并不复杂,在睡觉前弄完了八个简易的骨耜,挥舞了一下,很是轻便。 人们围过来看着这几件工具,却想不出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却知道了这个东西的名字――耜,和四根手指头的四是一个发音。[..tw超多好看小说] 第二天一早,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都来到了山下的河边,小河因为水流湍急的缘故,只有在转弯的地方才堆积出了沙滩,河边两侧都是些土块。 看了一下这些土,算不上太好的黏土,不过又不是制作工艺品,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最好的黏土也叫观音土,就是大灾之年被饥民吃的那种观音土,根本不能消化,吃了也是死,无非就是死前能有饱腹感而已――绝望中对鬼神文化的寄托,希望下辈子不做饿死鬼。 这里的山上或许有那种上好的黏土,但凭现在手里的工具是不行的,只能就地取材。 用手捏了一把放进水里泡了泡,捏了一下粘度可以,里面有些黄泥,土层下面应该就有大量的黄泥。 看看地势,找了一处平坦的离河边不远的地方。 陈健先用脚踩着骨耜上的横木,将骨耜插进地里,做了个示范,然后用力将土挖出来扔到一边。 这是简单的动作,很快舅舅表哥们都学会了。 八个骨耜,将近三十个男人轮流使用,不多时就挖出了一个方圆两米左右的坑,露出了里面的黄泥。 干燥的黄泥坚硬无比,根本没办法用这简易的工具挖掘,又挖了一道小水渠,将河水引到坑里。 水到了脚踝附近时候,就将水渠堵上,叫了几个人轮流进去踩。 不一会坚硬的黄泥就和水混成了泥浆,随后化为粘脚的泥巴,几个在里面踩的人抬腿都有些困难了。 剩下的人则都去收集树枝,附近的树枝枯树很多,顺便还能找些虫子当零食。 忙活了一上午,泥坑中已经变成了一团乱泥,在里面踩的人也累的满头大汗,满身都是泥点儿。 换人拿了骨耜,将下面的湿黄泥挖出来扣在地面上,这是最基本的原料了,用来烧瓷肯定不行,但是烧陶是没问题的。 让榆钱儿带着小孩儿回到洞穴兜了一些草木灰过来,又在河心的冲击岛上弄了一些细沙土。 正常来说,烧制陶器之前需要先用筛子筛出里面的硬块和粗砂的,但是现在是春天,荨麻亚麻之类的纤维植物还没有生长好,就算好了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放在水中沤出纤维才能织出能过滤沙土的细亚麻布,一切从头开始,需要的是大量的时间和数不尽的前置科技。 用现在编织的“布”,估计使使劲儿鸵鸟蛋都能漏下去,毫无意义。 在黄泥中加了一些干土搅拌均匀之后,陈健先用手捏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碗,然后跑到河边舀了一瓢水,做了个示范,女人们顿时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了。 用手捏这是最古老的方法,做出的东西可以说奇形怪状而且容易在烧制中碎裂,但第一次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 姨妈们加入到和稀泥的大军当中,一人拿了一块在石头上揉起来,捏成各自想要的形状。 男人们则被刘健叫来,找了河边一边平整的大石板,将一堆堆的黄泥堆积在上面,用力揉出里面的空气后,找了根木头当擀面杖,几个人用力将这一摊黄泥压成一张半米多宽的大面饼。 看看了这泥饼的厚度,已经有将近三公分厚。 又一人抱了一大团的泥巴,搓成长条蛇的形状,太阳曝晒下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等到几十条长蛇都捏成了后,三四个人托着一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块圆泥板上,围成一个圈,泼上一点水,轻轻按压着固定上。 一圈又一圈地接在一起,到半米高左右的时候总算是完成了一个大泥盆。 再大的话会因为张力和重力的原因裂缝。 因为是第一次烧制,没有经验,陈健和众人又用泥饼和泥条盘了几个大泥盆。 而姨妈表姐妹们也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容器,放在大泥盆附近的石板上晒着。 盘出了四个大盆,几十个奇怪的碗壶之类的,也不知道第一次烧能剩下几个。 想到陶器可能会漏水,于是将草木灰伴在挖出来的白土上,混成了泥浆,让人在那几个大盆上小心地刷一层泥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烧出来釉。 制作陶器最好的工具是陶轮,有了陶轮依靠旋转的离心力,很容易就能弄出各种规则的圆罐,省时省力。 但是传动系统是个问题,石器时代的很多部落已经掌握了陶轮技术,但是陈健想不出他们是怎么转动的。 蹲在那琢磨了半天,想出了个可能的方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先擀了两张很厚泥饼,在一张泥饼的非圆心处挖了个上下通透的孔,此外两张泥饼的圆心处都挖了个凹槽。 两个泥饼的侧面,都用手捏出了深深的凹槽。 用剩余的黏土做了两个底座,上面露出的地方正好能卡进凹槽里。 弄好了一切后,天已经黑了。 陈健看了看天,第一次真心诚意地祈祷着先祖,千万别下雨,要不然这一天的功夫可就白费了,只怕原始崇拜的族人也会认为是上天震怒。 晚饭吃的没有心情,榆钱儿只当哥哥累了,本想问问数到十后面该怎么数,却也没去问,安安静静地和几个孩子喂小鸟儿。 忐忑不安的心情持续了半夜,山下青蛙乱鸣促织成双,原本听着舒服的自然之声在今夜也变得格外恼人。 他不会制陶,只是略微知道的大概,穿越而来至今,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能掌控的事情。 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心境还需要多多磨练才行,日后不能掌控的事情多了,第一次就当是历练心性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总算没有下雨,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似乎那不停叫唤的林鸟也不恼人了。 带着人准备好了柴禾,等到陶器被太阳晒的差不多的时候,将堆放的柴草点燃。 烧陶的温度不用太高,叫了几个人晚上和自己守夜,不断地添加柴草。 熊熊的火焰将四周耀的通红,火烧了整整一夜才逐渐熄灭,厚厚的草木灰覆盖了一层。 就像是赌桌上的赌徒一般,忍着砰砰跳的心,扫去了上面的灰烬,族人跟在后面,眼巴巴地看着他,猜测着先祖这一次又会给族人带来什么样的好东西。 如同掀开新娘的盖头,灰尘扫掉之后,陈健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眼前是三个捏的陶碗,却只碎了两个,还有一个是完好的。 淡红的颜色说不出的可爱,竟比新婚试帕上的那抹嫣红还让他激动。 想要淡淡一笑以示尽在掌握以提升下逼格,可惜族人却不懂这种含蓄的美,纷纷盯着他的脸。 只好无奈地大吼一声以示高兴,族人这才欢天喜地地跟着叫喊起来。 扫去了其余的灰尘,四个大陶缸碎了两个,还有两个是完好的,基本上成功率在一半左右。 而那两个底座和泥饼可能是因为实心的原因,居然都是完好的,上面还残留着炙热的温度,让人不敢靠近。 心急如焚的陈健等了半天的时间,这才拿起一个陶碗递给老祖母,老祖母用手一敲,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也吓了一跳。 昨天还是黄泥,怎么今天就变得和石头一样了? 这个破陶碗在族人中传了一圈,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怎么做到的? 而那两个大陶缸因为涂抹了一层泥浆,外面并不粗糙,光滑的如冰一样。 看着那两个大陶缸,陈健泪流满面――距离包子馒头花卷面条大米饭,又近了一步。 ade,烤鹿肉!ade,烤块茎!ade,烤羊肉和烤鱼! “今晚上必须要喝羊汤,明儿用羊油炸块茎,后天水煮鲜鱼汤……” 他喃喃地自语着,榆钱儿挠挠头,心说哥哥怎么流口水了,难道这石头一样的东西能吃? 第十章 舌尖上的部落 洞穴下的山谷,高树和盛草交织的地方,榆钱儿和哥哥在寻找一种精灵般的调料――花椒。(.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榆钱儿不知道什么是花椒,哥哥告诉他这种东西可以让食物拥有火焰跃动般的滋味。 夕阳下的树林有些阴冷,花椒就隐藏在树木稀少的空隙中,矮小的身躯在与自然的抗争中布满了锐刺,守护着自己的味道。 刺扎破了榆钱儿的手指,蹙着眉将手指放在嘴中吮吸着,看着哥哥熟练地摘下花椒叶。 它的种子还在孕育当中,等到成熟的时候,那才是凝聚了所有精华的味道。 花椒叶与之相反,并不浓重,却多出一分清香,与嫩白的羊肉配在一起,孕育出独有的味道。 半袋花椒叶落入简单的布包中,承载着族人对美食的第一次追求。 几百米外,一种自侏罗纪就开始密布于这片大地的植物,倔强地伸出了自己的嫩芽,宛如握紧的拳头,向大地彰显着自己的力量。 蕨菜,这是族人春天常吃的一种植物,但今天负责采集这种植物的却不是女人,而是狼皮和几个弟弟。 他们拿着被汗水润的滑腻的骨耜,按照健的指点,挖开了蕨菜的根。 密集而纠结在一起的根部,是它们力量的源泉,自然也是最富营养的地方。 狼皮并不小心,所以白色的汁液从沾满泥土的伤口处涌出。 骨耜的挖掘很费力气,但狼皮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蕨菜与自然抗争,狼皮和族人们也在和自然抗争。 只是从今之后,蕨菜们又多了一个敌人。 那白色的汁液既是它们的血,又是它们的泪。 既然是泪,味道自然是苦的。 苦,不是族人喜欢的味道。 所以榆钱儿的妈妈和姐妹们背着自己的纤维包,来到了树林最密集的地方,几天前的春雨让她确信一种奇异的味道已经在枝头萌发。 作为部族的采集者,她们知道每一棵果树的位置,知道每一种能吃的嫩芽,这是祖先用生命留下的记忆,传承给子孙最宝贵的财富。 刺老芽,这种浑身是刺的植物给部族的女人留下过很多伤痕,但那香甜的味道却让族人们很快忘记了刺痛,用木棍勾住树枝,采摘下最为鲜嫩的部分放入到背包中。 有时候因为用力太大,脆嫩的树枝会折断。但是部族的女人们知道,第二年的春天,新的生命会在死亡的树枝下绽放美丽。 死亡,只是新生的开始。.tw[] 不止是嫩枝,还有那些难逃岁月侵袭的古树。 腐烂从树心开始,或许一开始只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逃过了啄木鸟的叮当。 但朽木上,新的生命也在悄悄诞生。 张开的伞盖下早有小虫在吞噬鲜美的汁液,被一只粗糙的手夺走,小虫儿也被甩下来,弓起身子发泄自己的不满,却被手指远远地弹开。 吸收了朽木营养的蘑菇也是族人喜欢的味道,但没有人敢尝试那些不熟悉的,老祖母告诉过她的女儿们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至于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哪些不能吃,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也是一个伴随着家人眼泪的苦涩故事。 故事也是有味道的,不仅仅只是苦涩,有时候也有甘甜。 采集完花椒叶的榆钱儿此时就在经历一次甘甜的故事,香甜的汁液从舌尖漫过,沿着喉咙流下。 她知道甜这个味道,却是第一次体会这么久。 陶罐中的汁水已经被她喝了个干净,用鲜嫩的小舌头舔了下嘴角,却被哥哥宠溺地用手擦去嘴边的残余。 陶罐上是一棵刚刚发芽的枫树,上面扎进去了一枚破碎的陶片,刺破了它的筛管,割断了它的动脉。 那些积蓄了一冬天为抽芽准备的糖分,迷茫地踏上了这条从没有走过的路。 第一次看到了树皮外的世界,嗅到了甘甜之外的味道,并不喜欢,却再也回不去了。 无奈地和伙伴们一起落入到淡红色的陶罐中,越聚越多。 几十个陶罐在不同的树下等待着,枫树和桦树在春天都是甜的。 甜,却并非蜂蜜那般腻,多出的那种清甜,其实就是春天。 春天是甜的,自然不了爱情。 引吭高歌的鸟儿们守护着自己爱情的结晶,期待着里面跃动的生命破壳而出。 温暖的绒毛带着体温,守护着尚在蛋壳里沉睡的孩子,夫妻俩相视一叫,妻子张开嘴等着丈夫送来食物。 然而这份温情却被无毛怪的脚步声扰乱,于是叫嚷着想要引开这些无毛怪的注意力。 然而这些披着兽皮的无毛怪根本不被那带着悲凉和警告的鸣叫所影响,伸出手抢走了蛋…… 生命,就在这样残酷的竞争中欣欣向荣。 逝去的生命聚集在了部族的洞穴中,凝聚出不同的味道,绽放在族人的舌尖上。 陶盆的四周遍布着火焰,里面的水已经滚开,切成大块的羊肉在里面翻滚着,乳白色的汤汁发出了族人从未嗅过的鲜味儿。 蘑菇用石头切成丁,与羊肉混合出鲜的极致。 花椒叶的麻爽也在滚沸中弥散,侵彻着已经松软的白色嫩肉。 两片薄荷,三枚块茎,煮沸的不仅仅是味道,更是族人对生活的追求,对生命延续的渴望。 另一口陶盆中,白腻的羊脂肪融化成了油,淡青色的烟扶摇直上。 榆钱儿站在一旁,看着哥哥用两根树枝在油中拨弄着。 身边的陶碗中是已经搅匀的蛋液,里面混合着略带苦味儿的蕨根汁。 嫩绿的刺老芽和香椿叶在蛋液里翻滚了一圈,身体被严严实实地包围住。 两根树枝夹住他们,在羊油中一划,立刻变得焦黄,明明太阳已经落山,却浮现出夕阳的色彩。 陶碗中堆积着炸好的刺老芽和香椿儿卷,诱人的味道终于让榆钱儿明白,为什么哥哥之前看到这些陶器会流口水。 另一个小陶罐中,枫树和桦树的汁水正在里面逐渐浓缩出精华。 水化为白雾消散,留下的是甘甜的枫糖,如今已经粘稠。 两根木头早早地就放在了地上,上面用石器凿出了一个个小眼儿。 用布捏着陶罐儿,将粘稠的糖汁倒进木头上的小眼儿中,等待着冷却成块。 尝过一罐儿桦树汁的榆钱儿吞了口唾沫,不知道这些冷凝的糖汁又会有怎样的甘甜? 可她的心思很快被另一种味道所吸引,切成了大块的块茎被投入到翻滚的羊油中,煎炸成黄色。 淀粉被炸后的香甜与众不同,但这却不是终章。 捞出后,剩下的大半罐枫糖被倒入油中,滋滋的声响不断传出,溅出的油花让榆钱儿吃痛,却舍不得离开,想要看看新味道的诞生。 糖与油的混合,是另一种粘稠。 当粘稠到在树枝上留下丝线的时候,炸好的块茎放入到里面,快速地翻弄着,让糖液包裹住所有的外皮…… 族人们第一次知道饭原来还可以这么吃,单单是嗅,已经能够想到这些味道在舌尖上绽放时的美丽。 等待从沉默变为焦急,族人们敲着手中的陶碗陶罐,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老祖母欣喜地看着这一切,将今天分配食物的权利交给了陈健。 而陈健的回报,是滚沸汤汁中浇下的蕨根白汁。 含有大量淀粉的白汁在沸水中迅速凝聚成团,用纤维布捞出,软软的透明而滑腻。 小心地盛了一碗,似乎随时都可能碎开,不敢用一丁点的力气。 浇上一点酸浆草的嫩汁,配上几片辛辣的韭叶,加上砸碎的茱萸调出辣味儿,放上一点糖浆,配上两片薄荷,浇上一点儿炸过花椒叶的羊油。 入口的瞬间,辛辣中带着一丝麻香,味蕾迅速地绽放,血液流动加快,却更加剧了其余的味道。 于是酸浆草的酸味,枫糖的甜味,还有羊油的膻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味道,覆盖在微苦的蕨根凉皮上。 正要回味,却被薄荷叶的清凉取代,于是只有再吃一口,以体验那瞬间的感觉…… 族里的老人们和牙齿不好的姨妈们都有一碗蕨根粉儿,里面还有半枚煮熟的鸟蛋。 春末的炙热被酸浆草和薄荷消散,辛辣化为额头的汗水,苦味儿留在齿间和甜味抗争。 她们吃过几口,急忙叫来小孩子,喂给她们,让她们也感受这奇异的味道。 成年人们则每人先喝了一碗羊汤。 鲜,本来就是羊的味道,配合上带着春雨味道的蘑菇,更是激发着人的食欲。 狼皮被烫的不断伸着舌头,却在喝完了一碗后又盛了一碗,里面还有一块煮熟的羊肉。 从没吃过煮肉的他,发现了一种和烤炙不同的味道,略微的甘甜,也更加的嫩滑。 旁边的陶碗中,炸得金黄的、裹着蛋液的刺老芽和香椿儿,更是孩子们的最爱。 外焦里嫩,虽然略带羊肉的腥膻,却无伤大雅。 油浸入到嫩芽当中,这是方圆百里内,香椿素第一次与油融合。 却天生相契,入口回甘。 榆钱儿吃了一团刺老芽,便将目光转向了那碗块茎。 哥哥用两根树枝夹起一块,上面粘稠的糖汁伸成长长的丝,孩子们拍这手叫好。 那丝线却越来越长,孩子们不再喊叫,盯着丝线生怕断掉。 终于断掉后,却又发出了一声叫好声,好奇地学着陈健的样子,用树枝扎起一块,将糖丝拔的老长。 入嘴后,更是糯软甘甜,化掉外皮的糖,舌尖一抿,细砂般的块茎涂抹在舌苔上,寻找着甜的味蕾。 欢声笑语在洞穴中回荡,陈健所喜欢的味道在这个简陋的洞穴中暂时相聚,又互相组合,流连在唇齿之间,荡漾于舌尖之上。 缤纷中,唯独少了一味叫咸的兄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孤独…… 第十一章 移风易俗的第一步 当第一顿有煮炸两种烹饪方式的晚餐结束后,部族多出了一个后世家庭最讨厌的工作,洗碗。[.tw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每个人都懒懒的不想动弹,这一顿饭吃的太饱,狼皮更是半躺在地上抚着肚皮直哼哼。 从未尝试过这样吃饭方式的族人,对于先祖指引的膜拜更为强烈。 这是一种直观的感受,这种感受至今还在舌尖上回荡,并非虚无缥缈的死后天堂,所以也更容易相信。 当然,这顿饭很不健康。 油炸块茎自不必说,蕨根粉中的原蕨苷也有致癌性。 不过对于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岁的族人而言,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蛮荒尚未征服,史前并非天堂。 距离饥饿彻底远离族人还有太长的路要走,而提高族人的寿命更是个可能长达千年的过程。 甚至于前世日不落制霸七海的时候,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岁。帝国朝阳追逐晚霞的辉煌下,是预期工作寿命三年的女工和无数被机器绞碎的童工的阴影。 每点燃一根蜡烛,便会投下一幕阴影。世上没有不肮脏的辉煌,只有看到肮脏还是看到辉煌的眼睛。 记忆中仅仅去年,就有七八个族人离世,这些人大多死于与自然的抗争。 如今陶器已经出现,骨耜已有原形,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原始农业也会出现。 随着部族的扩大和发展,伴随文明产生的私有制观念和利益争夺,将取代征服自然,成为后世族人丧命最多的原因。 世外桃源终会谢幕,新时代的辉煌与血腥也终将呈现。 陈健知道,每一项发明和进步,终会亲手毁了眼前和睦融融的一切,成为无数圣人追慕的三代之治天下大同的传说。 但他不会犹豫,这是文明的必然,无法违逆无法阻挡。 于是在众人还半躺在兽皮上休息的时候,时不我待的陈健叫来了榆钱儿狼皮等几个相熟的人,开始组装自己设计的第一件陶轮。 两个巨大底座烧制的很好,下面宽大平稳地立在平整的地面上,上面是一段细长的轴。 另两个扁圆的陶饼圆心处有两个小孔,正好插进细长的轴内。 找了一根纤维绳,首尾相接,套在两个陶轮两侧的凹槽中,形成一个简单的皮带传动装置。 在那个非圆心处多出一个孔的陶轮上插进一根棍子,在两个陶轮和底座长轴的连接处抹上一些羊油脂,用手把住那根棍子,转动起来。 吱吱呀呀的响声让人牙齿发酸,不过族人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转动的陶轮带动着绳索,将远处链接在一起的另一个陶轮也旋转起来。简易的皮带传动,速度很快,也很平稳。 转动的陶轮能够用很小的力气捏造出手工所不能捏造的陶器,手轻轻放在泥团上,控制厚薄,离心力就会轻易地将泥团化为一个个成型的器皿。 美中不足是传动的绳索不是皮子,但想要得到柔软而有弹性的皮子,又必须要有晒盐的附属品卤碱才行。 天然干燥的毛皮很僵硬,只有用盐碱糅化后才能有各种不同的用途。 从零开始的生活,什么都必须尝试后才知道需要什么,然后再一件一件的解决,少了任何一样不起眼的地方,都无法继续。..tw 陶轮前,陈健用力转了几圈,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陶轮圆心处有孔,没法直接使用,但问题也不大。 只需要明天再烧制一个没孔的圆盘,扣在长轴上,与下面的那个有孔的链接起来就行。 到时候把混好的陶土往上面一放,两个人轮流摇主动轮,一个人负责用手塑形就没问题了。 吱吱呀呀转动的陶轮,带动着族人的大脑也跟着转动起来,终于榆钱儿走到了陈健的面前,问出了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句话。 “它为什么会转呢?” 陈健没有回答,却忍不住抱起小妹妹,哈哈大笑,弄得榆钱儿不知所措。 得不到答案的榆钱儿,这几天一直琢磨着这个问题,而陈健也总会在狩猎后,站在陶轮前琢磨着别的问题。 几天后的某个早晨,榆钱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惊奇地发现哥哥竟然没有站在陶轮旁边。 族人们还在沉睡,鼾声中没有哥哥的声音,让她很不习惯。 这几天的生活,她过的很快乐,除了那个为什么会转的问题一直在脑海中之外,一切都好的不得了。 小鸟雏一天天的长大,那两只较为弱小的鸟雏也逐渐强壮。族里的孩子们都喜欢上了这三只鸟雏,即便有一天下了雨,还是不忘去外面寻找小虫。 这几天吃的也很好,她很喜欢喝鱼汤,而且很喜欢在鱼汤中加入一些哥哥称之为香菜的叶子,有时候哥哥会亲自做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每一种她都不曾见过,却都很好吃。 哥哥新烧制的陶轮昨天也成功了,据说今天就要教给族人新的制作陶器的方法。 自己也从哥哥那里学会了十以后该怎么数,于是她知道了族人一共有七十三个。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哥哥这几天很少带自己出去玩了,每天晚上都蹲在火堆旁。 前天傍晚,自己和几个孩子一起帮着哥哥将成堆的草木灰堆积在大陶罐中,里面加上了清水,第二天又将澄清的水倒出来放在火上烤。 昨晚上本来想告诉哥哥,自己数出来族人一共七十三个,可兴冲冲地跑到哥哥身边的时候,却发现哥哥正把那些熬煮过草木灰的水和羊脂混在一起搅拌熬煮,全神贯注,不停地搅拌根本没时间和自己说话,只好嘟着嘴悻悻离开,一晚上都闷闷不乐。 今早晨也看不到哥哥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开心。旁边草篮中的鸟雏传来饥饿的叫声,这才让她站起身,想要去寻找一些虫子,这可是哥哥交给自己的任务。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洞口处传进来,榆钱儿高兴地跑过去,才到洞口就被哥哥捏住了耳朵,带着她朝山下的小河走去,说是要给自己洗洗头发。 洗脸这个词是她刚刚学会的,而且还学会了洗手,每天吃饭前族人都会哥哥带着去河边洗洗手,于是很容易理解了洗头发的意思。 耳朵还被哥哥捏在手里,只好侧着身子低着头,哎呦呦地叫着跟着来到了河边。 一块半透明的,有些像是打碎的鸟蛋颜色的东西放在河边的石头上。 哥哥总算是放开了手,榆钱儿顾不得摸耳朵,伸手就把那块透明的古怪的东西拿在手里,看起来很好吃。 前天哥哥将凝固的枫糖从木头中取出来,告诉孩子们谁学会了数到十,就可以得到一块,自己当然是第一个得到的,她可从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如今这东西看起来也像是枫糖之类的,刚要往嘴里塞,就被哥哥打了一下手,赶紧缩回去。 “我知道,先洗手,洗脸。” 榆钱儿笑嘻嘻地说着这两个词,将手放在水中沾了一点水,轻轻擦了一下脸。 看看倒影中自己乱蓬蓬纠结在一起的头发,她倒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大家都是这样的。 哥哥说自己的头发很脏,她看了一眼这几天总在火堆前的哥哥,笑着说:“你也脏。” 于是兄妹俩一起笑了,接着她的头发就被哥哥用水打湿,将那种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在头上摩擦着。 一股腥腥的味道传来,榆钱儿想要看看自己的头发,冷不防一滴浑浊的水从头发上滴落到眼睛里,顿时刺痛的难受。 “哥哥,眼睛疼!” 她从没试过这样的疼痛,眼泪忍不住从眼睛里流出来,只好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慢慢地泪水浸润着眼睛,刺痛的感觉逐渐消失,她用沾着河水的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终于睁开了。 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滑腻腻的,似乎有什么在上面轻轻爆裂,发出啵啵的响声。 于是伸手摸了一把,放在眼前一看,顿时呆住了。 手中是无数聚集在一起的、白色的泡沫,随着微风不断碎裂。 初生的朝阳下,泡沫上闪烁着七彩的光泽,不断地变换,映出她从未见过的斑斓。 她记得雨后的天边才有这种七彩的虹,怎么原本在天上的色彩跑到了自己手中? “哥哥,你看,彩虹跑到我手里啦!” 她把手伸到了陈健的面前,陈健笑着用力吹了一下,这些白色的泡沫随风散去,急的榆钱儿想要伸手去抓,最终还是没有抓到,落入河中顺流而下,慢慢消散。 随后那滑腻腻的泡沫就被哥哥涂到了脸上,想到刚才眼睛的刺痛,她只好闭上眼睛。 一双大手在自己的脸上揉捏着,很粗糙和很温暖。 她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只是还不知道有个词叫宠溺。 很快,清凉的水被泼在脸上,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水中的倒影顿时愣住了,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水中的影子根本不像自己。 脸色不再是乌黑,相反有点像去年落叶时吃的果子,淡淡的红色。 乱蓬蓬的头发也闪烁着黑色的光泽,如同火堆中的木炭,顺滑地从头顶垂下来,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将自己的倒影打的有些荡漾。 那块半透明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就放在岸边的石头上,已经用去了大半。 “这是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哥哥一定知道。 “皂。” 陈健说出了这东西的名字,然后带着榆钱儿上了岸。 “榆钱儿,你知道我梦到的先祖是什么样的吗?” 榆钱儿摇动着脑袋,自己可想不到。 “他们的头发都是干净的,脸上也没有灰尘,而且头发也不是乱蓬蓬的,你想学他们的样子吗?” “嗯!” 榆钱儿急忙点点头,陈健接着说道:“你要好好学,然后去教给妈妈姨妈和姐妹们,听到了吗?” 陈健坐在一块石头上,将榆钱儿的头发分成两半儿,在两侧挽成了两个总角髻,用绳子绑上。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及见兮,突而弁兮。 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纵然黄皮黑眼,若没了文化传承,终究似是而非。 过程会是漫长的,但总要迈出第一步,族人已经知道雕刻护身符,美的基础已经产生。 而且发型作为可婚配成年与未成年的区别,将来是很有用的,形成一种文化和性成熟绑定在一起,问题不大,所谓的及笄冠礼的原始版本。 况且乱蓬蓬的头发也容易沾染寄生虫,对于健康是个大问题。梳子和篦子现在还没出现,免不得过几天又要把方雷氏的传说抢来,这不仅仅是美观的问题,也是卫生问题。 第一次梳发髻的榆钱儿觉得头上沉沉的,很不舒服,等到梳完之后,急忙跑到河边,看了一眼。 自己的头发被盘成了两个发髻在两侧,垂着短短的一段绳子,比以前乱蓬蓬的好看多了。 “再教你一种。” 陈健解开了榆钱儿的头发,想了一下及笄的模样,未免有些麻烦,于是给妹妹编了两个麻花辫儿。 榆钱儿对着水面看了一眼,两条黑黑的辫子垂着两侧,有点像蛇,黑黝黝的。 “学会了吗?” “学会啦。和以前搓绳子一样。哥哥,我给给你编一个吧。” 陈健急忙摇头,心说自己梳两个麻花辫的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自己也洗了洗头,把头发束在一起,用绳子缠了一下,在河边折了一根木棍插进去。 对着河水一看,多少有了那么多点意思,只可惜自己身上穿着兽皮,还是有些不伦不类。 简易的肥皂有股怪怪的味道,但至少能洗掉油腻,脸上积攒了十几年的油污少了许多,顿觉清爽,也干净了许多。 看着还在岸边的妹妹,陈健摆摆手道:“去给家人看看,榆钱儿有多漂亮。皂就放在洞里的石头上,带着家人来洗头。” “欸!” 榆钱儿双手自然地抚弄着垂下的麻花辫儿,欢快地答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朝着洞穴跑去。 看着地上随着跑动而晃动的辫子的长影,榆钱儿觉得家人一定很喜欢,忍不住用手摸着辫子,越发觉得好看。 跑了几步,心里忽然间涌出一种奇怪的、从没有过的想法。 “要是就我一个人梳着辫子就好啦,那我一定更漂亮。” 她不知道这是人心深处普遍的一种渴望,渴望与众不同与渴望被人羡慕,无伤大雅,却不知怎么觉得这种想法和想要自己偷吃食物不给族人是一样的…… 被这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吓了一跳,差点被石块绊倒,踉跄了一下,心里咚咚直跳。 “小心点!”后面传来陈健担忧的叫声,榆钱儿没有回答,将头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压下去,匆匆地跑回了洞穴。 陈健看着跑远的榆钱儿,望了望无云的天边,明天是个好天气,是该出去寻找探寻外面世界的时候了。 如此匆忙,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随时都有可能中断生命。 第十二章 争论 滑腻的羊脂皂洗掉了众人身上积攒了数年的灰泥,河水上飘着一团团的泡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梳发髻并不需要解释什么,族人已经有了基本的审美观,脖子上挂着的各种骨质的挂坠就是证明。 很快,总角束发麻花辫成了族人最原始的发型,终于有女人学会对着水面看自己的倒影了。 熬制了油脂皂已经用了个干净,草木灰中的碱还剩余不少,熬制一次需要不断搅拌三四个小时。 梳起了头发,陈健觉得多少有了点文明社会的感觉了,怨不得后世夫子对披发左衽如此大的感触。 人们聚集在岸边,等待着头发干燥,陈健的出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族人,往常这个时候男人已经出去狩猎了,如今就算打不到猎物,也可以捕鱼。 等人聚齐的时候,陈健走到人群前,示意有事情要商量。 任何大事,都必须征得族人的同意才行,这种原始的风俗会一直持续很久。 权利从来都是源于义务,当你需要依靠族人才能活下去的时候,族人自然有同意和否决的权利。 前一世记忆中,直到春秋战国,这种习惯依然存在。《左传》中关于国人干涉国政少说七八处,即便贵为国君,没有国人的同意也会落得一个仓皇出逃的结局。 往本质里想,这不过是镇压成本和义务权利的问题。 经过漫长的封建社会,社会底层绝大多数的人只有义务。而想要重新拥有政治权利,那要等到工业时代来临后才行――枪的普及导致镇压成本增加,加上需要底层人去填战壕――于是那些原本不是“人”的,也成为了人。 如今的一切生存都要依靠族人,哪怕是老祖母也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除非到食物丰富到能够支撑不需要共同劳动就有剩余的时候,才能支撑起统治这个概念。 人们对于部族议事习以为常,乱哄哄地在那里交谈说笑,未成年的孩子则在那跟着榆钱儿学数数儿,眼巴巴地看着碗里的成块的枫糖。 陈健大声喊道:“今天的事情我想变一下。追猎已经不用那么多的人手,所以只需要去八个人就行。” 有几个还不太明白八到底是几的人,询问着旁边的人,有人用手指头给出了解释。 这几天的狩猎的确很轻松,尤其是在狼皮想出用兽牙骨刺之类的加在羽箭上之后,昨天烧制了一些陶箭头,效果应该更好。 众人没有异议,纷纷同意。 “剩下的人做什么?” “让男人和女人一起去采集,用骨耜挖掘根茎。捕鱼也是一样,男人和女人一起。” 女人们也都同意,平时挖掘块茎都是用石头一点点地挖,如今蕨根也能吃,男人用骨耜快得多。(..tw) 以往的采集需要耐心,一点点地收集,男人大多数没有这份耐心。如今知道蕨根可吃,挖掘的话并不需要到处寻找,男人也更能发挥出力量上的优势。 几个人看了看远处的陶轮,问道:“碗不够了,昨天碎了两个,谁来烧陶碗?” 陈健示意大家跟他一起过去看看,人们纷纷围到了陶轮旁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想不通这东西怎么能制陶,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 一个人在主动轮上旋转,绳索带动陶轮转动,陈健将一块调和好的泥巴放在陶轮上,让摇动陶轮的人加快了速度。 泥巴跟随着陶轮一起旋转起来,双手虚放在陶土上,偶尔用手沾一点罐子里水。 飞速旋转的泥巴被手指轻轻一碰,上面立刻张开了口,壁越来越薄,手向上一收,便成了一个上面狭小的罐子。 族人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罐子的弧度近乎完美,对于拥有原始审美观的族人来说,对称和均匀就是美,这可比自己用手捏出来的好多了! 陈健在那捏着陶器,心里却不知怎么想到了人鬼情未了里的经典镜头,可惜没有一个漂亮的妹子在那捏陶…… 不断传来的喝喝的惊呼声将他惊醒,陈健抬头一看,族人全都愣在那了。 一个弧度优雅的陶罐呈现在众人面前,这绝不是靠双手能捏出来的,而且速度也快了许多。 这一次没有像弓箭刚出现时那样一个个战战兢兢,不敢触摸。相反,族人都跃跃欲试,很想自己动手试试。 “那就都来吧,看看谁学的快,谁就来捏。” “好。” 人们都同意这个说法,毕竟东西都是大家的,当然要选出一个捏的最好的。 陈健抓了把草,擦了擦手,站在第一个上来的人后面,双手环在他的胳膊上,告诉他该怎么弄。 制陶是需要一点天赋的,第一个冲上来的大舅显然没有这个天赋。 他追猎是把好手,可是手就像石头一样硬,捏出的陶碗还不如用手捏的,简直不堪入目。 下面传来一阵阵的哄笑声,大舅无可奈何地躲到一边,却还是将自己捏的那个奇怪的、难以被称之为碗的东西拿走,决定要烧好它。 一连试了几个人,要么就是手太硬,要么就是不敢下手,笑声一直不断。 直到狼皮去捏后,族人的笑声才变了声调,他的手握得太靠下,以至于捏出了一个下面小上面大的“蘑菇”。 下面的人没有哄笑,而是有些肃穆,陈健本以为会很尴尬,看到这一幕也不禁会心一笑。 繁衍和生存,是人的最基本需求,也是蛮荒时代人类征服自然的保证。这个时代有普遍的生殖崇拜,尤其是一些女性陶像,很多有夸张的胸脯和臀。前者寓意哺乳,后者则是人类对难产的恐惧。 人越来越聪明,婴儿的头也越来越大,幸好人没有角。 这个无意的作品被保留了下来,晚上就将烧制,作为一种心灵寄托,和后世的神龛差不多。 小插曲过后,又转了大半圈,总算是一个叫橡子的表哥捏的差强人意。 虽然不算太好,但陈健发现对方很有悟性,在泥胎厚的地方能够主动用手加力,所差的只是熟练度。 族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等到橡子表哥捏完之后,族人们纷纷喊着他的名字,橡子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光芒,很是欢喜族人能将这件事交给自己。 两个腿上有伤的族人被留下负责转动陶轮,互相替换以备休息,众人也都同意。他们两个也很高兴,不再是废人,而是可以为族群出一份力了。 橡子表哥尝试了几次,手法逐渐熟练起来,捏出的陶器越发的圆滑,而且速度比前几天全体族人用手捏还要快,也更完美。 族人有羡慕的,也有高兴的,或许还有别样的情绪那就不得而知了。 社会分工是必然的,以往是按照性别和年龄,如今却要按照各有所长来分,总算是件小事,众人才没有大大的异议,惯性的力量是可怖的。 两件事说完,陈健准备说最重要的第三件事了。 “我要带一些人去远处看看,留下一部分人在家,要等月亮圆的时候再回来。” 他大声地喊了一句,原本乱哄哄的人群顿时更加燥乱,不明白陈健的意思。 “我要去找更多的食物。” “可是……族人从没有分开过!” “是啊,遇到野兽怎么办?” “除了迁徙,不应该分开。” 反对声固然有,这是必然的,即便陈健用弓箭和陶器做了铺垫,可是这种违反了常理的提议还是被众人反对,这是一种聚居征服自然的习惯,族人很难想象分开的生活。 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怖,这种恐惧一直残留在人类的心中,怀念也不过是因为对未来的未知,改变必然带来未知。 可也有不少人支持陈健,狼皮大声喊着:“我要吃更多的东西!健一定是对的!” “对啊,想想弓箭和陶器!” 族人们尽量叫嚷着,都想用最大的声音说服别人,谁的嗓门大谁就有道理。 声音越发的大,陈健从身边拿过两个陶罐,喊道:“每个人拾一枚石子,同意我去的,仍在这个罐子里,不同意的扔到那个罐子里。” 说完他自己先捡起了一块石头,扔到了同意的罐子里,族人们对于这种事并不抵触,很多事都需要族人共同商议,以往没有罐子,靠的是嗓门儿,但本质是一样的。 于是族人纷纷捡起石块,投入到同意或者反对的罐子里。 “老祖母?” 老祖母站在那,说道:“我要再想想。” 陈健点点头,等到族人都扔完了石子后,叫来所有的族人,从同意的罐子里拿出一枚,就再从不同意的拿出一枚,扔到外面。 所有人都盯着罐子,会数数的在数石子,不会数的只能看着。 然而结果总是惊奇的,当陈健拿出最后一枚石子的时候,两个罐子同时空了! 他不禁无奈地笑了笑,习惯的力量太大了,自己也太着急了,或许一年后效果会完全不同,只是时不我待,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老祖母的身上,如今的局面,她的意见将是决定性的。 老祖母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也犹豫不决。 自己的外孙这些天的表现给族人带来的太多的变化,食物多了,有了陶器。 可即便如此,万一失败那对族群来说结果是难以接受的,出去的人能全都回来吗?遇到野兽怎么办?掉进沼泽怎么办?被水冲走怎么办?迷路了怎么办?遇到别的部族攻击怎么办? 可能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结果,但另一种可能的代价太大了,让她难以抉择。 族人首领在此时没有什么特权,所要考虑的只是族群的延续,由不得她不谨慎。 众人的目光盯着她,她回忆了这几天的事,看看儿子背后的弓箭,女儿手中的陶碗,最终走到了陶罐前,将石头放在了同意的罐子里。 支持陈健的人嗷嗷地叫了起来,而那些不同意的也不再讨论,接受了这个结果。 陈健松了口气,结果在意料之中,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幸好老祖母在最后关头支持了他,否则他就只能再等很久,再做几件让族人信服的事才行。 就在他准备和众人商量谁去谁留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狼叫,孩子们立刻跑进了人群中,男人们守在外面,紧张地看着远处。 一头狼一瘸一拐地跑到了人群附近,冲着人群哀哀长鸣,前爪满是血迹,颇为焦急。 这是洞穴附近的那几头狼中的一头,以往它们不会离人群这么近,今天这是怎么了? 第十三章 分别 那头狼不断地朝着人群低声嘶吼,夹着尾巴,逡巡了几圈,朝着远处又哀鸣了几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tw] “带着家人回去,来五个人跟我去看看。” 女人和孩子在十几个男人的保护下回到了山洞,陈健和几个成年男人拿着木矛石斧跟在这头狼的后面。 这头狼似乎颇为焦急,瘸着前爪,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断朝前哀鸣。 没走多远,那头狼就停下来了,冲着一堆乱石呜呜地叫着。 陈健走过去一看,那狼对人做出了个示好的举动,可眼神里还有很多的警觉。 洞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透过缝隙一看,原来里面是七八只狼崽子。 这应该就是狼的洞穴,不知道什么原因石头坍塌了,旁边还有很多爪子挖掘的痕迹,抓痕上还有丝丝血迹。 这头狼很聪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转而寻求已经熟悉了彼此存在的人的帮助。 里面的几只狼崽子应该是刚刚睁开眼十几天,笨萌萌的,在里面呜呜直叫。 族人们也没想太多,就准备搬开石头。 陈健却观察了一下那头母狼,对人的警惕性仍然很高。 按说狼都是成对的,放眼四周却看不到公狼的存在。 狼皮拍了一下陈健,示意陈健和他一起搬一块石头,陈健却说道:“先别急。” 看了眼四周并没有其余的狼存在,观察了一下小狼崽子的状况。 里面的小狼崽子还在哺乳期,狼的哺乳期很短,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忌奶,看模样里面的幼崽不算大。 众人都停手,陈健迟疑了一下,忽然抓起地上的石矛,朝着母狼插过去。 母狼平时绝不对离人这么近,这一次忧子心切,顾不得那么多。 嗤…… 尖锐的矛尖直刺母狼的肋骨,族人们反应极快,虽然不知道陈健要做什么,却丝毫没有犹豫,顿时间五根石矛纷纷扎向了毫无防备的母狼。 母狼惨叫一声,浑身是血,终于趴在了地上。为了救孩子而血肉模糊的前爪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拖回去。” 两个人点点头,拖着母狼的尸体朝着洞穴走去。剩下的三个人则将石头翻开,从臭烘烘的洞穴里将小狼抓出来。 一共九只小狼,坍塌时被石头砸死了一只,还剩下八只。 被人抓在手里,嘤嘤的叫着。 陈健确认这些狼能够养活,一则是因为它们基本上不靠母乳也能活下去,再者狼并非一定要吃肉,因为部落附近的这些狼经常吃一些被人遗弃的内脏,里面很多没消化的素食,时间一久这些狼也都能够利用里面的营养。(.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没有养不熟的狼,无非是怎么养而已,若如某本书所言,狼是神圣自由的,狼性不可驯服,那么狗又从何而来? 之前那头母狼对人没有敌意,甚至露出了服从的姿态,不过陈健不想留下一丁点的后患。 亲妈不死,继母怎么上位? 只有从小跟着人长大的狼,才有可能被驯化成狗。 人文关怀悲悯万物,那要等人族不再为今天活明天饿死而发愁的时候。 这母狼直到临死前仍然挂念自己的孩子,很伟大也很感人。可转念一想谁还没吃过个鸡蛋?便是不吃鸡蛋,那米麦豆不也都是植物孕育了一年的孩子吗。 几只小狼被人抓在手里,不断地轻轻撕咬着人的手背,似乎在寻找母乳,估计也是饿坏了。 带回洞穴的时候,那头母狼已经被族人拨开了皮,因为哺育后代的缘故,很是瘦削。 人们都围过来看这八只小狼,小狼陡然见到这么多人,有些害怕,瑟瑟发抖。 “榆钱儿,你和妹妹弟弟们养它们。” “欸!” 找了堆石头,在洞穴的岩壁附近围了一个不大的圈,将八头小狼放在了里面。 如今部落的食物是充足的,反正平时一些内脏也要扔到外面,族人们倒不怎么在意又多出几个活物。 孩子们对于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有天生的好感,于是心思都从那三只小鸟雏身上转移到了小狼的身上。 杀掉了它们的母亲,也就不用担心跟随母亲学的野性,会更加容易地融入人的社会中来,甚至于将人当成主人。 拿了个鸟蛋,找了些碎肉和羊脂,混到罐子里加热煮熟,扔进去点剩余的块茎和蕨根粉一起煮熟,黏黏糊糊的一团东西就出锅了。 “以后就这么喂,过三四天就可以直接喂剩下的食物了。” 榆钱儿等凉了后,急急忙忙倒进一个有缺口的破陶碗中,放进了小狼崽子的旁边。 小狼看到人来了后,急忙忙地朝着角落里缩去。 “它不吃。怎么办?” “饿一天就吃了,先不用管它,等两三天开始吃东西后,就把这石头搬走,让它跟着你们玩,不要弄丢了。” “嗯。” 收拾完这些,陈健就和几个男人离开洞穴去捕猎,临走的时候告诉负责做饭的女人,那头母狼的狼皮放在草木灰水中泡一下。 这次去捕猎的只有七八个人,剩下的人手老祖母会安排他们做别的。 狼皮和陈健并排走着,想了一阵说道:“健,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看看。” 同行的几个人也表示想去,陈健摇头道:“家里要留足够的人,算上我五个男人,再有五个女人就行。回去看看大家的意见吧。” 十个人,是陈健计算好的数目,遇到野兽可以自保,能给猛兽吓走,而且万一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也方便应对。 如今就是考虑怎么走了,只要两条腿肯定是不行的,十天来回,五天半程,也不过两三百里的距离,而且疲惫不堪。 本来以为第一种交通工具是骑乘牛马之类的动物,如今看来只能改动一下了。 找了几棵笔直的、一人多粗的大白桦树,陈健和狼皮爬到树上,用石刀自上而下地割开了一道口。 用力一撕,三米长,将近两米宽的白桦树皮整个的被揭下来。 白桦树的树皮有点像油纸,里面富含各种油类,遇火即燃烧,而且十分柔软坚韧。 外面白如雪,里面黄如油,被撕下来后一松手,自动卷成了一团儿。 “健,你要这树皮又要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几个人剥了六七张巨大的桦树皮,看看时候还早,又带着他们到了半山腰松树较多的地方。 从没有砍伐过的松树发出阵阵的清香,遮的下面的草都很矮小。 拿出石斧,在一株松树上用力砍去表皮,挖出了一个y的凹槽,在y字槽的下面贴上一块大草叶。 松树凝出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了草叶的上面,黏糊糊的松脂越来越多。 树木有的是,倒也不用担心什么物种保护的问题,剩余的人也都盼着知道最终要做什么,纷纷上手。 很快,上百棵的松树上都多出了这样一个古怪的y槽,树皮剥掉,露出里面的松脂腺,落到弯成笼状的大草叶里。 约莫差不多了,取松脂需要时间,陈健叹了口气,怕是今天又走不了了。 回到洞穴后,和族人商量了明天出去的人选,狼皮一定要去,又带上了三个表哥,两个姨妈和三个表姐。一共十个人。 为了以防不测,准备了一罐子枫糖,一罐子熬制的羊油和碎肉,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陈健是不会吃这东西的。 即便没有盐,肉也可以保存一顿时间,将脂肪熬成油脂,熟肉混在里面,十天左右是可以保存的。 加上一大堆的鱼干儿,精打细算的话,三五天之内是可以保证不挨饿的。 东西不少,族人们猜测这些东西要怎么拿?狼皮则在考虑这些东西和桦树皮松脂之间的关系。 晚上教会了族人用草木灰碱鞣毛皮和怎么制肥皂,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升起,陈健叫醒了狼皮,两个人取回了松脂。 狼皮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种办法,以前取松脂都是直接从树干上抠,比起这种办法可要差的远了。 回去的路上砍了几根手腕粗细的小树,回到洞穴就将族人们都叫醒,这需要他们的帮忙。 两棵三米长的小树并排放着,用三根一米左右的横木固定上,缠上了大量的绳子,做成了简易的船帮。 巨大的桦树皮绷在外面,船头船尾用骨针缝制在一起后,用火微微一烤,桦树皮立刻自然地向内收缩起来。 陶罐力的松脂融化,趁热涂抹在连接的地方。 外面再蒙上一层木头,用绳子和里面的船帮紧紧地绑在一起,例外两层木头紧紧地夹住桦树,一旦入水,木头会膨胀,到时候可以夹的更紧。 将所有可能漏水的地方全都涂满了松脂羊油,检查了一遍,和狼皮扛着简易的桦木船下了山。 族人们跟着他俩到了河边,于是神奇的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河水中,健站在完成月牙般的桦树皮上,竟然没有沉到水底,而是顺水飘荡! 族人们见过飘在水中的木棍,见过在水中游泳的鸳鸯,可即便是鸳鸯,那脚也实在水下的,健怎么就能站在水面上呢? 轻便的桦树皮很薄,但也很坚韧,尤其是湿润的时候,不顺着茬,双手也撕不开。 比起独木舟,桦树皮船更轻便,一个人就可以抗走,而且在水浅的地方也能用,只要有半米深就可以随便飘。 缺点是使用寿命也就一年,运送货物不如木船安全,不过对探险队来说却正合用。 松脂和羊油的密封性很好,轻便的小船吃水很浅。 族人惊奇的看着,直到陈健从下面将桦皮船拖了回来,指着大声地喊道:“舟!” 老祖母用木棍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月牙儿的形状,喃喃地重复着舟的读音,又一个新的文字诞生了。 而心中对于陈健这一次外出,又少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期待。 中午时分,三条船、撑杆、木浆都已经完成。 和族人聚在一起吃过了午饭,老祖母将草木灰洒在了每个人的身上,一声声地叮嘱他们小心。 和家人们一一告别,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带着对未知的忐忑,十个人上了船。 石矛、五把骨耜、弓箭、陶罐、被火烤过的容易引火的苔藓和纤维绳、纤维布袋、食物以及族人的希望和祝福都被装到了船上。 桦皮船的影子越来越小,终于被草木遮掩住…… 榆钱儿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问了一个明明知道的答案。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月亮圆的时候。” 老祖母拉起榆钱儿的手,带着族人回到了山洞,乞求着先祖护佑自己的儿女孙辈。 第十四章 鸟粪的未来 人类早期的农业文明都是沿河而居的,所以全世界的上古传说都有大洪水的传闻。.tw[] 华夏有不周山之怒、鲧禹治水;闪米特人有诺亚方舟;苏美尔人有吉尔伽美什史诗的洪水灭世…… 但这暴怒的水也孕育出了农业,松软肥沃的冲击平原、可以浇灌的土地。而如果在入海三角洲一带,每年洪水泛滥后的泥土上撒下种子,肥硕的淤泥不需要肥料就能长出喜人的庄稼。 有利有弊,关键在于如何取舍。沙漠草原上的民族是不用担心大洪水的,可他们也无法站在文明的顶端。 走出洞穴,建立村庄,这是陈健要带领族人真正征服自然的第一步,这次探险的结果决定着今后的每一步。 站在前面撑着撑杆,狭窄的河道逐渐变宽,船上的人也学会了用撑杆和木浆。 顺流而下的速度很快,狼皮觉得自己的双眼都不够用了,从没想到过可以在河水中看着两岸。 这和在森林中行走完全不同,没有恼人的荨麻和刺玫划破皮肤,也不用担心从草丛中忽然钻出的蛇,狼皮的一个同胞姐姐就是被毒蛇咬死的。 不需要刻意划桨,很快就到了上次追猎鹿群的地方。 这是小河汇入大河的岔口,在夕阳垂在山边的时候,三条桦皮船到了那条大河。 近两百米宽的河道,两岸都是郁郁葱葱的高草,隐隐约约有动物在夕阳下奔跑。 河边有饮水的羊,好奇地看着水中飘荡的船,急匆匆地逃开。 水很深,但是水面很平稳,夕阳的斜晖横在水面上,偶尔有跃出的鱼打碎这倒影,间或飞过一两只鱼鹰。 暮色渐渐暗了,水面上的湿气越发的重了。 “健,在岸边生火吧?” 陈健摇摇头,站在船头极力远眺,远处似乎有个河心岛。 夜里行船是危险的,而在不熟悉的地方宿营也是不明智的选择。 “去那!” 指着那个河心岛,三条船顺着水流到了沙滩上,细腻的沙粒踩上去很软,岸边有一些冲上来的钉螺,几只水鸟在叼啄。 拿出一块木炭,在一张桦树皮上画出了河的流势。将那条从山洞下来的小河命名为陶河,以纪念自己在河边第一次制陶。 陶河流经了大约七八十里,与这条大河汇集在一起,向下十余里便是这个河心岛。 大河水色碧绿如翠,可惜如今族人并没见过翠玉,便命名为草河,寓意颜色如草。..tw岛上沙滩上的钉螺也就成了岛的名字,螺岛。 螺岛上中间是一座很高的石头山,树木不多,因为每年都有汛期,低矮地方的树木根本生长不了。 石山上很多的鸟类,夜晚时候白茫茫的一片,从没有人打扰过,而且岛上也没有什么野兽前来。 狼和老虎都会游泳,不过一般来说它们也懒得跑这么远吃餐前点心。威胁最大的狸猫则怕水,所以这成了各种鸟类的天堂。 狼皮拿着弓箭喊道:“去吃吧!” 人们都笑了起来,陈健让狼皮和另一个表哥去射鸟,自己在沙滩上捡了一些从上游冲下来的枯枝,用绳子拉住木棍两个人配合生火。 不多会狼皮就带着好几只鸟回来,高兴地直叫。这里的鸟又笨又不怕人,很容易射中。 陈健看着这些鸟,也高兴的不得了。 不是因为食物,在他看来不能驯化的鸟都是没有意义的,但这么多的鸟必然会有一样东西――鸟粪! 女人们在那烧鸟,陈健叫上狼皮一起去了山边看看。 这个岛不算宽,但是极为狭长,螺山目测约有二百多米高,山顶上还有夕阳的光明,山下已经暗了。 靠近山边后,地上果然堆积着厚厚的鸟粪,与土壤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些硬块。 鸟类的消化道普遍较短,食物中的营养都堆积在粪便里,千万年积攒下来,形成了石头。 这都是上好的天然肥料,看着鸟粪石的厚度,足够用。 用石头敲下来一块,放进纤维布袋中,狼皮却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 仰头看看陡峭的螺山,向下延绵两三里路,草河从这里分开到下游才重新汇集。 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朝着陡峭的石壁狠狠地砸下去,巨大的回声惊起了无数隐藏的飞鸟,叽叽喳喳铺天盖地。 “走吧。” 确认了之后,陈健很满足地回到了河边,将兜里的那块石头放好,满意地点点头。 吃过晚饭,狼皮直勾勾地盯陈健,问道:“健,你到底要找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找石头?” 陈健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找一种草,可以结出果子,只要这座岛这么大的地方,就够族人一年吃的。” 狼皮不相信地摇摇头,怎么也想不到什么草能够结出这么多的果子? 族人们纷纷围过来询问着,他们从陈健那里听到了一个梦幻般的未来。 不需要生活在洞穴中,将来住在河边,四周都是那种可以让族人填饱肚子的植物,成群结队的不会飞而又肥胖的鸟在身边吱吱地叫着,每天在固定的地方生蛋…… 每个人都盯着火堆,想象着这种从未想过的生活,脸色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红,一个个都被这话说的有些醉了。 “真的可以过那样的生活吗?” 这是九个人共同的疑问,期待着第二天的降临。 晚上轮流守夜,将篝火挪开,借助烧的热热的沙土,铺上一层兽皮,并不寒冷。 枕着双手,看着满天并不熟悉的星斗,这个光怪陆离却又近乎熟悉的世界,到底会给族人带来什么样的农作物? 第二天一早,陈健带着族人扛着桦皮船,到了河心岛的下游,因为河道狭窄水流湍急,他可不想出什么事故。 沿河而下,到中午的时候,河边的地势已经越发的平坦,洪水泛滥后的淤泥地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草。 正在划桨的狼皮忽然间指着远处的一座山道:“那里我去过!那是春天和别的部落聚集的地方!” 顺着狼皮的手指,那里耸立着一座极高的山,半山腰都是树木,但是山顶却是巨大的石壁,山顶上顽强地生长着一株株的松树,极为醒目。 怪不得狼皮能够一眼认出来,这座山的确与众不同。 “靠岸!老祖母说那里有一种可以舔的咸石头?是不是那里?” “是,就在山对面。我去年还和别的部落的女人在山顶的松树下……” 狼皮嘿嘿地回忆着去年的事,一边将桦皮船划到了岸边。 望山跑死马,那山看起来极高,真要走过去怕是要走整整一天。 举目看了看四周的草地,陈健拿出骨耜,在岸边挖了几下。 下面都是淤泥土,看来岸边经常会被水淹没。四周都是平原,和百里之外的家园并不一样,看来自己部落所在的地方就是某座山的余脉,这里开始就是平原了。 他跪在河边,朝着那座山祈祷道:“但愿能找到可以种植的植物。先祖保佑……” 这个世界还没有神,他也不信神,黄皮黑眼的外貌让他很自然地祈祷着先祖,无论是这一世的,还是前一世的。 站起身,将船拖到岸边放好,两个人背着枫糖和羊油罐子以及一大袋的鱼干,拿着骨耜和石矛,十个人沿着齐胸高的草地向前走着。 这里的动物很多,但是部落并不会生活在草地上。对于不会搭建房屋的部落来说,这里太空旷太没有安全感。 真正蛮荒的,尚未被人了征服的土地就在脚下,高高地草显示着这片古老土地的肥沃。 采了几片薄荷和艾蒿,涂抹到身上,那些可恶而可怖的蚊虫不喜欢这种味道,只好远远逃开。 用石矛小心地拨开地上的草,惊走那些正在晒太阳的蛇类,偶尔也会射杀几只草丛中的鸟。 眼前逐渐开始出现起伏的丘陵,用骨耜挖了几下,这里的土不再有淤泥了,就算偶尔河水泛滥也不会淹到这里,几条一人宽的小溪围绕着丘陵蜿蜒。 几株高高的植物就在远处的丘陵上生长着,细长的身躯,条形的叶子。 没有花瓣绚烂,也没有蜜香袭人,可陈健却扔掉石矛,朝着那几株植物狂奔过去。 这是春末夏初,植物生长的正茂,还没有结出果实,那陈健还是一眼认出了这种植物。 用力折断了一根放在嘴里咬了几口,甜甜的茎秆略显稚嫩。用手挖了几下,露出了下面密密麻麻的根部,折了一段却又很苦。 “高粱,这应该是高粱!” 陈健吐出了口里的根须,看了一眼茎叶和伸出的小穗,很确定自己没看错。 此时还未被驯化,生长的极为高大,一簇簇地聚在一起。 茂密的根须牢牢地抓着大地,彰显着不屈;笔直而挺拔的身杆儿,又给人自信和力量。 只有结出果实的时候,它们才会地下高傲的头,露出酡红的羞涩。 仔细看了看,野生的高粱在这里很多,并非一两株。因为生的高大,根系极深,所以牢牢地占据了主动,将那些杂草压在身下。 跟过来的狼皮看来一眼这其貌不扬的草,心中充满了疑问。 “这东西就能让族人不需要捕猎?” 陈健抬起头正要解释,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叫喊。 “烟!烟!” 两人同时回头,惊讶地看着几里之外的地方。 一道笔直的烟,云霄直上,在空旷的草地上格外显眼。 “有人!有别人!” 第十五章 来自星星的铁 就在众人举目远眺的时候,又有几道青烟升起,不再孤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数了一下,共有五道,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他们的族人死啦。” 狼皮看了一会,给出了答案。 火葬是附近部族的习俗,在骨耜之类的掘土工具发明之前,想要发出墓葬坑很难。放在野外又被会动物吃掉、虫蚁啃噬,加之此时的人对于火有特殊的崇拜,因而产生了原始的葬礼。 别人的意见也和狼皮相同,都认为那个部族死人了,陈健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五道青烟,也就是说有五个人同时死了,难不成对面是遇到了什么野兽? 从那几道青烟出传来一阵苍凉的吼叫声,如同夜里的孤狼,凄惨而又荒凉,和族人做最后的道别。 “去看看。” “嗯。” 族人并没有反对,在茫茫荒野中遇到同族,总会先接近示好。 前世印第安人遇到五月花移民,是送去玉米火鸡帮着白人度过寒冬,至于嗜血暴虐食人好斗所以才要被消灭的名声,配合感恩节一起看,别有滋味。 任何一个能够发展出文明的族群,在原始时代不会出现见面就打的情况。 此时连自己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抓奴隶之类,抓回来怎么办?在原始农业出现前,部族的人口上限也就能维持百人,再多就只能分开迁走。再说大家都是棍子石头,相差无几,族人死了部族衰落,图什么? 至于原始农业和畜牧业发展出来后的战争,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族人是凭以往的经验和习惯知道没有危险,陈健也从理性上分析了一下。文明的发展是需要交流的,也许可以问问这群在平原上生存的部族采集什么种子。 狼皮站在一块石头上,朝着远处大声叫喊。将手放在嘴边,不断地拍嘴,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这是在示好。 很快,远处也传来了同样的喊声,节奏相差不多,急促的呜啦啦啦的声音在旷野上回荡着,惊起了许多的野兽。 一头健硕的野猪带着一群小猪仔,示威一样哼哼了几声,这才慢悠悠地离开。(..tw无弹窗广告) 一行人拨开齐腰深的青草,朝着冒出浓烟的地方而去。 很快,两个部族的人相遇了。 对面的部族只有三四十人,一个个瘦弱不堪,还几个身上还有深深的伤口,不断地流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见了陈健一行人,对面吓了一跳,看着陈健等人的束发和女人的麻花辫,有些不知所措,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石头。 两三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藏到了大人的身后,对面站出一个男人问道:“你们从哪来?” 语言基本相似,就是语调稍有不同,毕竟当年老祖母等人也是从远处迁徙到这里的。 “我们从太阳落山的地方来。” 看着对面部族一个个虚弱的模样,陈健回答之后,急忙拿出了陶罐里的羊油和鱼干。 对面部族的人从未见过陶罐,惊奇地看着这个红彤彤的东西,不敢触摸。 可最终饥饿还是战胜了恐惧,道谢之后,为首的那个男人抓过鱼干羊油,先分给了孩子,又给受伤的人一些,最后一人分了一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狼皮见这些食物明显不够,点燃了火,从背上取下途中射猎的鸟,用陈健的方法挖坑烤食。 对面的人吃完了那几口食物,眼巴巴地看着狼皮身后背着的鸟,震惊不已。 众人有人忍不住问道:“这些会飞的鸟是怎么捕到的?” 狼皮得意地拿出背后的弓,喊道:“弓!箭!这是先祖的指引。” 对面的人带着三分惊奇七分惧怕,摸了摸弓身,充满了莫名的感触。 弓箭、陶罐、嫩嫩的不是烤熟的羊肉、以及他们束在一起的头发,都给这些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陈健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啊?” “我们从太阳升起的方向来的。刚刚遇到了野兽,族人被咬死了。” 陈健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说是迁徙,怎么就这点人?在不会盖房子之前,不会在树上搭建房屋之前,这些人怎么会在平原旷野上生存? 而且这伙人未免混的太惨了,男女老少加起来才三十来个,手中连几根像样的石矛都没有,大多是一些木头削尖的木矛,用来捕猎很容易被毛皮滑开。 “你们到这里是为了捕猎吗?” 这个问题刚一问出口,对面的几个女人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脸上露出了愤恨而恐惧的神情,说道:“我们的洞穴在很远的地方,要走好久。” 男人伸出了七个手指头,示意已经走了七天。 “有一个部族很强大,让我们每次月圆之前都要送一只猎物给他们。我们打不过,死了好多人,只好离开。” 陈健吓了一跳,心说这不科学啊,怎么可能呢?按照刚才的分析不应该是这样啊。 那人接着说道:“他们的祖先是落下的星星,赐给他们坚硬的武器,我们打不过……很多部族都要给他们送猎物。” 一听这话,陈健彻底傻了。 落下的星星?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什么样?” “和我们一样,头发也和我们一样,但是他们的武器很好,我们的石矛和他们的碰到一起就断了。” 说着拿出了自己的一根木矛给陈健看了一眼,木棍上有几道深深的痕迹,很明显是被利器砍的。 陈健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心里如今太乱了,对方的话也夹杂不清,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对方到了青铜器时代了?还是说对方真有什么外星传承?捡了个飞碟? 越想越奇怪,问道:“那他们有弓箭吗?” 对面摇摇头。 “他们穿的也是兽皮吗?” 对面点点头。 这可真是怪了,又仔细看了看木矛上的痕迹,绝不是石器能砍出来的。 “他们一直在那里?还是从远处迁徙来的?” “一直在那里。很久前,在我小的时候,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好多,落到了他们族人附近。等我长大后,他们族人就有了一种黑色的武器,很容易砍断我们的木棍。现在他们让附近的部族,每次月圆之前送一头猎物。我们不送,死了好多人,只有迁徙到这。” “星星落了?” 对方很惊恐地点头,陈健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看来这不是文明的碾压,只是一次偶然事件。 估计是某次落了流星雨,掉下来的陨铁被那个部族的人发现。带着从天而降的光环,膜拜之后有人偶然发现能打磨出锋利的武器。 再后来可能就学会了欺压别的部族,每个月一头猎物,算不上太严重,能保证大部分部族的存活。 至于祖先来自星星之类,是杜撰附会或者说是原始崇拜。又细细询问了几个细节,确定那个部族还是在原始时代,只不过武器坚硬难以阻挡。加上有别的部族供给食物,人口多一些而已,也更擅长战斗。 木头和铁器的碰撞,结果显而易见。前世里汉击匈奴以一当五,就是武器碾压。 不过这个部族的首领也很聪明,越过看管别人干活的奴隶制,直接蹦到朝别人收租子的形态了。 这倒是个要注意的敌人。这群人有吃有喝,把科技点都点在军事上,谁也不敢保证能琢磨出什么。 这种小概率事件造成的畸形文明不是没有先例,前一世四五千年前的石器时代遗址中出现过铁匕首,就是陨铁制造的。 文明的路走歪了,在短时间内也不完全是死路一条,甚至可能会有别样的突破。 太平洋岛上的一些土著,因为二战时候美军运输机会给他们一些食物,认为飞机是神,把科技点都点在这上面上,也发展出了畸形的文明文化。 他们的木器制造水平提升迅速,用来做了一架木头飞机用于祭祀;他们的修路水平也提升了,铺出了简易的跑道等待神归;甚至于用椰子壳当领航员的耳机、在身上涂抹usa的赭石纹身…… 那个用陨铁的部落也类似,整天看星星,指不定哪天数学和天文学就突破了。甚至可能如前世黑非洲的一些部落一样,直接越过青铜发展出生铁文明。 从头开始的文明,一切皆有可能。必然中夹杂着偶然,这才是人类社会的常态,也是文明璀璨多变的源泉。 陈健越发觉得时间紧迫,成千上万个部落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抗争着,而最后成就文明的时候,万不存一。如今这个时代,谁先走出蛮荒,哪怕只多走半步,谁就是今后百年的王者。 又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些细节,估摸着那个部族的人口在两百到三百人,男性首领叫落星,距离这里大约五天的路程。别的就不太清楚了,再问也是模模糊糊。 这个残存部落为首的叫松,老首领死后,族人推举他为新的首领,逃离了原本的家园,来到了这片平原。 可是刚到这里,晚上就被野兽袭击了,死了五个,还有几个人受了伤。 葬礼上,松已经绝望,族人也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恐惧。 陈健这行人的出现,被松看成是一种先祖的指引和庇护,尤其是看到他们的发型和古怪的弓箭陶罐后,更坚信如此。 部族的未来该怎么办?这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这个新首领的面前。 第十六章 活下来了 “你们部族以后要怎么办呢?” “不知道,活下来就好。.tw[]” 面对陈健的问题,松无奈地给出了答案。 族人们推选他出来,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但现在这个未来连他自己都看不到。 受伤族人的呻吟、饥饿无力的身躯、惶惶难熬的黑夜,这些都让族人们感到绝望。 同样的肤色,同样的模样,为什么人家就有先祖的庇护?有可以射猎鸟的弓,有可以盛水的陶器? 陈健看着松的眼神,回身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 他是渴望这些人融入到自己的部落当中的。 一则是网弓之类的工具,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二来随着将来定居原始农业,人口已经不再是累赘,而是强大的根本。三是两百里之外的那个隐藏的敌人让他惴惴不安,必须早作准备。 他知道这些道理和族人解释不清楚,自己又不可能一言堂,只得期待族人同意。 姨妈们看看对面部族可怜兮兮的孩子,心已经化了。 她们也是母亲,一种天性的怜悯让他们少了很多了理性思考,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 男人们则考虑了一下最近捕猎的难度,觉得也没什么问题。虽然自古以来的经验是人数较多的时候就要分开,可那时候也没有弓箭捕鱼之类的办法,现在看来那些经验可以扔掉一些了。 征得了族人同意后,陈健伸出双手握住松的手道:“加入我们部族吧,我们一起生存下去,你们的仇人我们也一起面对。” “加入?” 松有些不理解这个说法,陈健想了一下,说道:“我们都是一个先祖,不信你看,你和我是不是一样?一样的皮肤,一样的眼睛,连说的话都一样。” 松点点头,他相信。只是不理解加入是什么意思。 陈健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用了最形式主义的办法。 取出一个陶罐,在旁边的小溪里盛了些水,用石斧划开手指,殷红的血滴入到陶罐中。 一把抓住有些愣神的松,将他的手指也划开。 松低下头,看着两个人的血在水中融化在一起,将水染出一点粉色。 陈健举着陶罐,喊道:“从今往后,我们两族的血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如有违背,先祖再不庇护!” 说完喝了一口,递给了松,说道:“如今,我的身体里也有你们部族的血,你喝下去也有我们部族的血,算是一家人了。” 松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更是从未听过誓言。但他知道祖先不再庇护是可怕的,正如现在族人的处境一样。 想了一下,似乎是最好的结果,融为一体,那就是说自己的族人也可以和他们一样有足够的食物,可以拥有这种精美的陶罐! 他回头看了眼族人,族人的眼中充满了期待,纷纷同意。(..tw无弹窗广告) 于是不再犹豫,学着陈健的话,说了一遍,将里面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将罐子递给了后面的族人。 茫然无措的族人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纷纷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到里面。 罐子传到了狼皮那,狼皮也没有犹豫,反而被这种第一次出现的形式主义所感染,只觉得这罐子,仿佛比自己第一次捕猎时杀的那只鹿还要沉重,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两族的血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几十个声音一起呼喊着,轮流喝下了混着两族鲜血的水。有些咸腥,却又充满了希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个喝完的人,没有摔了罐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生怕有丝毫的破损,终究少了几分豪迈。 互相通报了姓名,彼此间快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说说各自的见闻,封闭的生活让每一件小事都充满了乐趣。 男人们围着狼皮和表哥们询问弓箭,知道了缘由后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年轻的陈健。 狼皮当然不会忘记大肆吹嘘自己想到了在羽箭上加箭头,并且现场表演了一番。 烟火引来了一些鸟类,这些鸟最喜欢在草原的大火后找吃的。 一声弓响,一只靠的近的黑鸟被羽箭刺穿。几个心来的惊叫了一声,战战兢兢地不敢触碰还在颤动的羽箭。 狼皮得意地笑着,却忘了他第一次也没好到哪去。 女人们则询问着陶罐、鱼干之类的事,纷纷感叹族人的幸运,能够得到先祖的指引。 然后就聊到了女人永恒的话题,孩子。这个时代,男人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自己的种,但是女人一定知道谁是从自己身上爬出来的。 经历过惨剧,骨肉分离,或是生死两隔,难免几滴眼泪,几声唠叨,引来阵阵叹息,夹杂几句宽慰――以后的生活会好起来的,陈健已经许诺了一个她们以前不敢想的生活。 陈健从陶罐里拿出几块枫糖,给了新加入的族人每人一块,多给了孩子几块,最后剩下的才给了自己这边的族人,做足了样子。 松心中剩余的一点疑惑也随着口中的香甜而散尽,这是一个质朴的年代,还没有学会太多的阴谋诡计,越是形式主义的东西,反而越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们要去哪?要回家吗?” “不,先不回去,不过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家人们一定准备好了新鲜的肉和鱼在等着我们,他们也一定喜欢你们的加入。” 画出了一个大饼,神秘的枫糖和弓箭却让这些新加入的族人信心满满,仿佛那大饼就在眼前。 叫人砍了几根小树,用藤条编了几付担架,将那几个腿上有伤的族人放在里面,四个人抬着,并不沉重。 新来的族人对这新奇的一幕满心欢喜,原本的族人却习以为常,总有古怪的方法会被健想出来。 检查了一下那几个人的伤口,暂时还没有化脓,但在这个没有医药的年代,很小的伤口也可能致命。 那几个人虽然看似平静,其实心中却充满了不安。他们见过很多族人因为伤口腐烂而死的惨状,也见过死前浑身颤抖缩成一团的恐怖,内心惴惴。 “往前走吧,到前面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再流血,会治好你们的。” 抬着这几个人就要走,松和几个族人却停在火堆旁,喃喃地说了几句,从火堆中找出一些没有烧化的骨头,放在身边。 将来他想做一个挂坠,让这些族人永远在自己身边,也希望这些族人能够看到陈健许诺的生活。 最后的告别之后,几十人扑灭了火焰,离开了这里。原本的亲人们不断回望,直到被高树长草掩住了视线,终于不再回头,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一路上,陈健故意说一些能引起他们兴趣的话题,既能增加和睦,又能让他们少一些不安。 采了一些刺刺菜,让那几个受伤的吃下去,苦苦的味道有些难以下咽,但陈健告诉他们这可以止血,只好忍住苦涩咽了下去。 布袋里装满了野菊花叶子和艾草,还有一些别的能杀菌的的草药,只是现在还不能敷。 树木逐渐多了起来,距离那座山也越发的近,看样子今天是到不了山那边了。 一路上陈健都在找野蜂巢,总算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藏在了树洞中。 附近有几棵粗大的树木,看看天色不早,示意众人就在这里休息。 女人们点燃了篝火,狼皮带着男人出去狩猎,射死了一头半大的野猪,顺便还带回来一罐猪血。 陈健站在蜂巢下,看着归巢的蜜蜂,琢磨着今晚上可以加一道菜了。 女人们则纷纷摇头,示意这样的蜜蜂会蜇死人的,这个蜂巢是在太大了。 她们以前可不敢对付这样的蜂群,只能挑一些小的对付。 狼皮却喊道:“健会有办法的,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新来的人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安,看着陈健的动作,心中还是有几分不信。 为了躲避风雨,蜜蜂将蜂蜡制成的巢安放在树洞中,敲了一下树洞就知道这里面的蜜蜂可不少。 在蜂巢四周点上火,闷上鲜草,浓浓的烟瞬间将蜂巢包围住。正是归巢的时候,天气较凉,蜜蜂的攻击性也不强。 四下里浓烟一起,蜜蜂们不知所措,纷纷回巢,扇动翅膀想要将这些烟雾驱散出去,以保护它们的女王。 陈健拿起石斧在树洞下面破了个洞,在破洞上又点燃了一堆火,叫了几个人一起用力朝里面吹。 浓烟顺着树洞飞上去,苦艾的浓烈味道更是驱赶昆虫的好东西。 蜜蜂们承受不住,飞出洞穴,将女王裹挟在中心,舍弃了自己的家,朝着远处飞走,再也顾不得蜇人。 熏蜜蜂是不能在入口处熏的,那样只能让蜜蜂全都闷死在里面,万一没死绝,就会拼了命的反击。而留下入口,会让蜜蜂逃走,后人所谓的围三阙一便是这个道理。 这回不用陈健喊,那些人纷纷冲过来把蜜脾从树洞里拿出,没有直接放进嘴里吃下,而是交给了陈健。 姨妈们过来,用手将里面的蜜挤压出来,流进罐子里。 看着罐子盛满了蜂蜜,新加入的族人对罐子的崇拜更深,也希望自己将来也可以用这样的罐子。 据说家里有很多,多到连吃饭都是用罐子……这些人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生活。 陈健拿过罐子,将蜂蜜涂抹在那几个人的伤口上。纯正的蜂蜜有天然的杀菌性,不掺水的话放置很久也不会变质。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能很好地保护伤口防止感染。 叫人砍了一些树枝,斜着围着宿营地插了一圈,以防可能的野兽袭击。 篝火上,那只野猪已经被切开,穿在棍子上烧烤着。 将蜂蜜涂抹在猪的身上,金黄色的蜂蜜被火一熏,发出诱人的味道。 猪皮也逐渐变得焦黄,肉香和蜜香混合在一起,越发焦香。 那三十多个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吃法,再看那九个人却习以为常,不禁更是感叹。 同行的姨妈将割下的猪油放进罐子里融化烧开,放进白花花的蜂蛹和幼虫,吱吱的响声中,那些白色的幼虫逐渐变黄,香气四溢。 她们已经学会了煎炸这种烹饪的方法,此时轻车熟路。 那些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些食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别说那更好的生活,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日子就算是满足啦。 带着甜香的野猪肉掩去了本身的腥臊,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块,不等凉下来就填入口中,大口地咀嚼着。 松发誓自己从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一次都没有。 而那些炸的金黄色的蜂蛹,更是余香满口回味不绝,蛋白质的焦香正适合酥软的口感。 至于狼皮说的什么羊汤,松更是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世上还有比蜂蜜和烤猪肉更好吃的东西吗?那到底会是什么味道? 陈健看着这群人狼吞虎咽的模样,知道这顿饭之后,这群人算是彻底安定下了心思。 正如松之前所言,活下来,就是族人对未来的期待。 如今的松,愣愣地看着黄色的火焰,对于陈健所许诺的生活,已经全然信了。 族人活下来了,而且会活的更好。 他默默地摸出放在身上的族人的骨头,横放在手心上,平放在自己的眼前。 似乎想让这位故去的族人看到部族的未来,看到他们的欢笑和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看他们的血脉将在这个大地流传下去,而不是化为灰尘枯骨。 “妈妈,我们活下来了……” 第十七章 煮盐尝草 夜里并不平静,有个受伤的族人发起了高烧,伤口已经感染了,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tw) 醒来的人们看着高烧的族人,束手无策,纷纷看着陈健。 然而陈健能给他们的,只是无奈的摇头。这种环境下,他没办法保证什么,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无解的,只能依靠自身的抗争。 三十岁的平均寿命将伴随人类漫长的历史,以千年计。 生命在蛮荒中是脆弱的,因而奠定了人类的坚强和不屈,同时也带来了对宗教的依赖。他不是神,也不想当神,所以只能尽快地带领族人走出蛮荒。 一个有剩余粮食、不需要每天围绕着食物而倾尽所有时间的族群,才有资格琢磨怎么活的更久。 胡乱的话语持续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去。族人们谁都没有了睡觉的心思。 这种事很常见,每个人都在想自己有一天或许也会如此,到底怎么才能摆脱死亡的追索? 第二天一早,族人们都没有精神。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漫长的死亡过程。被老虎吃掉,和发烧溃烂慢慢死去,对旁观者心灵的冲击是完全不同的。有的军队会惨然地杀死己方哀嚎的伤兵,却不会担心士兵们看惯死亡。 陈健摸了一下那个伤者,额头很烫,伤口有些发炎。可能是因为蜂蜜的作用,并不太严重,发烧证明身体在抗争。 “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松走过来询问了一声,陈健叹了口气。 “没有人可以不死,但我们的祖先会庇护我们,给我们指引。他给了我们弓箭不让我饿死,给了我们陶罐让我们喝水,或许也会给我们抗争生病的办法。走吧,到了前面或许就有办法了。” 松对于陈健的话,有些怀疑。他相信先祖的存在,但是先祖真的会庇护每个人吗?也真的会庇护自己这些刚刚和他们的血融为一体的人吗?如果他们的祖先直庇护他们怎么办? 想着简单的想法,心里有些闷闷不乐。陈健看的出来,冲着人群喊道:“快些走,也许会有办法!” 迷茫中,一句希望就能点亮眼前的路,族人们的速度加快了。 那座极高的山就在眼前,可喜的是一道深邃的峡谷将山分成了两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玄妙如斯。 狼皮告诉陈健过了这道山谷,那里就有咸的泥土石头,但是几乎没有草。 陈健仰头看了看,这道峡谷极高,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上面生长着一些坚韧的藤蔓,路上很多动物的蹄子印。很明显这些动物也需要补充盐分,当年族人从远方迁徙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就注意到了这里,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十几个部族聚会点地方。 叫人采集了大量的柳树叶和柳树皮,放进布袋里,带着族人穿过了这倒峡谷。 峡谷中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四米,抬头望天,只有一线,偶尔飞过的老鸦更带来几分凄凉。..tw “这在将来必然是个战略要地。” 陈健默默地记在心中,自己的眼界不可能就放在百里之内。过了峡谷就有盐,而向西就是一片大山,东边是平原。可想而知,将来的岁月中,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这座峡谷中。 “以后这里就叫一线天吧,只是族人还不知道线这个词,名字只能日后再说。”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众人穿过了峡谷,眼前豁然开朗,而陈健也被眼前的种种惊住了。 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一条小溪从岩壁上落下,形成一道小瀑布,蜿蜒着向西流走,不知道流向何处。 数百米的土地上很少有植物,形成一个深深的坑谷,举目望去,和翠绿的山峰形成了显目的对比。大约几百亩的地方,少了绿色,几头动物正在舔地上的盐碱土。 地上的土是淡红色的,向北延伸千米之外,出了深坑是一片长满了各种植物的山丘,欣欣向荣。 身后的峡谷仿佛连接着生死之门,而这个深坑却又只有死亡的地狱,如此悬殊的对比,真是远超陈健的想象。 看来除了这里有盐之外,诡异的地形也是族人们在这里聚会的原因,这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为什么隔了一道峡谷就有如此大的不同。 因而这里即便常有动物来舔泥土,却没有部族选择居住在这里,应该是出于对自然的一种崇拜。 伸手抓了一把土放在嘴里舔了一下,又咸又苦。 松和族人们来自远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有些畏惧地看着淡红色的土地,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受伤的族人还在发烧,松关心的是这个。 “健,这能救他吗?” 陈健没有回答,而是让狼皮去远处收集一些木柴,松也不再问。 找了块大青石,清扫干净后,让女人们把柳树叶和柳树皮切碎。 柳树皮和叶子里有水杨酸,阿司匹林的近亲,只不过没有加工吃下后会严重刺激胃部。 水杨酸可以退烧止痛。至少退了烧,人体自身的免疫机制就会更迅速地发挥作用,存活下来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将柳树皮和叶子放进陶罐,用水煎煮,放凉后给那个发烧的族人喝下去,苦涩的味道难以忍受,很快胃部因为刺激而有些抽搐,不停地哼哼着,面部有些扭曲。 松不断地将额头贴在族人的脸上,试试温度,陈健知道发挥作用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有阻止。 带着几个人,拿着骨耜找了一处地方挖掘着,下面的土质逐渐变得坚硬。 陈健捏了一块看了看,里面白花花的沉淀着一些盐块晶体,和泥沙混在一起。 骨耜已经很难继续挖掘,但陈健知道下面应该会有成块的盐,于是用陶罐装了水,朝着挖出的坑里倒下去。 融化的盐水和泥沙混在一起,浑浊不堪,逐渐有难以溶解的盐沉淀在下面。 用手沾了一点,咸的已经苦涩了,盐的浓度已经饱和。 剩下的就是等待澄清和泥沙沉淀。 漫长的等待中,松忽然兴奋地高喊了一声,兴冲冲地朝着陈健这边跑来。 “他已经不热了!” 陈健走过去摸了一下,烧确实已经退了,药起了作用,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松站在族人身边,不断地说着一些可笑的安慰的话,不断地感激着先祖的庇护。 心中终于相信,自己和族人也会得到先祖的庇护,身体里流的血真的是一样的! 陈健也安慰了几句,回到了坑中,将澄清的盐水用罐子取出,放在火上烧烤起来,小心地注视着罐子的底层。 盐水中是有卤盐的,虽然含量不高,但如果全都烧干,那么这样的盐是有毒的。 杨白劳是喝卤水死的,他可不想重蹈悲剧。 幸好食盐的溶解度较低,而那些卤盐的溶解度较高。等到罐子中的水剩下一半时,下面析出了一层白色的晶体,那就是食盐。 如今又不用考虑效率,所以陈健让族人们把几个罐子中的剩余的一半水都倒掉。那些卤盐都溶解在水中,他不清楚这里卤盐的含量,不敢冒险。 每一个罐子里都得到了一层盐,不算多,但很纯净。那些卤盐都和水一起倒掉了。 将几个罐子用火烤干,刮出了白花花的盐粒。 族人们惊奇地看着这种纯白颜色的东西,想到了天冷是看到的雪花,用手触摸了一下,却并不寒冷,也并不融化。 “盐。” 陈健给出了名字,族人用手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吮吸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光泽。 咸,但是不再有苦涩的味道! 学会了方法,族人们纷纷忙起来,陈健说要将这些雪花一样的盐带回去,给族人们,这样就不用舔那些苦涩的石头了。 抓了一把干燥的盐,溶解在另一个罐子里,煮沸之后,加上一些柳枝水。 擦掉受伤族人伤口上的蜂蜜,找了一个棍子让族人咬在嘴里,否则一会清洗伤口的时候可能会咬断舌头。 松在一旁看着,陈健试了试温度,等到降到五六十度。这个温度对人没有太大的伤害,但是对于发炎化脓的细菌有杀灭效果。 至于说疼,肯定难以忍受,可也比死了强。 将水倒在伤口上,那名族人的身子立刻弓了起身,脸上陡然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嘴里呜呜地叫着,脖子上的青筋全都暴起,瞪大了眼睛。 蛮牛般的力量不受控制,几个人都压不住,那种抽搐的剧痛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嘴里的木棍被咬得咯咯直响。 松冷不防被对方抓住了手,出奇大的力气将他的手攥成一团,疼的他咬紧牙,却宽慰着族人,很快就会好起来。 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族人几乎疼晕过去的时候,总算停止了。 煮沸过的清水洗净伤口,野菊花和艾草的汁液涂抹上,凉丝丝麻酥酥的感觉替代了剧痛,上面敷上了一层蜂蜜。 这样一套下来,活下来的几率又大了许多。这也是在这个时代,陈健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更多的,是靠族人求生的渴望。 在夜晚来临的时候,那名伤者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发烧,伤口也没有继续恶化,甚至也有了些胃口。 忙了一下午,收集了四陶罐的食盐,效率低的发指,不过陈健已经颇为满足。 上天待自己不薄,这一带很不错,将来族人迁到平原上,一定要控制住这里。 等到原始农业开始后,盐的作用会越来越大,如今可以靠血和肉食补充盐分,以后以谷类为主食后就撑不住了。 盐有了、未驯化的粮食作物也发现了,陈健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了。 他正沉思的时候,松走了过来问道:“这就是先祖的庇护吗?” “是。先祖不会直接告诉我们,但却通过野兽告诉我们。野兽们生病的时候,会吃不同的草,会舔自己的伤口,这就是先祖的指引。” 松回头看了看那名活下来的族人,心头难以平静。 “健,别人的伤口也可以这样清理,对不对?” “是的。” “如果我学会了这些,是不是可以让更多的族人活下来?” “是的。我知道的很少,但却可以慢慢尝试。总有一天,我们会让这些病痛无法带走族人的性命。” 松回身看看受伤的族人,那个白天发烧的族人活下来了,眼睛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能感觉到里面的喜悦,能感觉到其中的渴望。 他想到了以前死去的族人,因为伤或病,死前绝望的目光,瘦削无力的身体,流出的血和脓水……那种亲眼看着亲人死掉却无能为力的痛楚浮让他的心刺了一下。 迁徙的几天内,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于是他握紧了拳头,郑重地说道:“健,我想要让族人和亲人不会因为病和伤离开我们。” “可先祖的指引并不明确,有些草可能会有毒,可能会让尝试的人死掉,你不怕吗?” “我不怕。我会记下每一种用的草,去尝试新的草,用眼睛看,用舌头尝。我不想再让亲人离开。你的亲人,我的亲人,我们的族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先祖的指引下,让病和伤再也不能将族人从我们身边夺走!” 他再一次回头,看了眼那个本来应该离他而去的、为数不多的亲人,心坚定的如同河边的卵石。 第十八章 吊命套 “松,如果你这样做,你的名字一定会被族人永远记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永远记住?就算我死了?”松的眼神中露出了光彩。 “会的。就像太阳一样,没有太阳我们活不下去。而很久以后,那些生病的人也会想到,如果没有找到草治病的人,他们也同样活不下去。” 陈健拍了拍松的肩膀,拿起一个陶罐,冲着所有的族人喊道:“每一个让族人更好地活下的人,我们会捏出他的陶像,画上他所做的一切!只要我们的血脉还在延续,每一个这样的人,都会永远被我们的子孙记住。木头可以腐朽,石头可成齑粉,但名字却会和太阳一样,永远流传。” “吼……” 族人们大声地欢叫着,幻想着自己的名字也会被子孙们记住。 狼皮坐在火堆旁,笑的露出了牙齿。按照健的说法,将来每一个看到羽箭箭头的人都会想起他,就像是寒冷的人会想到太阳一样……那箭头可是他想出来的办法啊。 “或许,我可以让弓箭射的更远更准。” 狼皮抚摸着自己喜爱的弓身,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拿着一柄弓箭站在族人前,只要坐在家里就可以射到极远处的猎物…… 陈健看着族人们期待的神情,心中打定了主意,原始的造神运动就这样进行吧。 前世华夏供奉的圣人,从不是因为对宗教的虔诚而得以绱飨祭祀。 无论是创衣冠规矩的轩辕、尝百草的神农、治大河水患的禹、养桑蚕缫丝的嫘祖、乃至都江堰成二郎成圣的种种故事,都是人定胜天的信念。 日若毒辣,则弯弓射日;水若漫卷,则筑堤垒坝;蝗若泛滥,则手扑脚踩;敌若娇蛮,则血肉成城……自古以来,从不是跪求天恕神饶。 他要让后世记住祖先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记住祖先们在蛮荒中用手和脑成为万物之灵,记住祖先们不会向灾祸低头向伤病臣服。 既有今生,何求来世?既有手脑,何惧灾祸?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火堆,幻想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健,你在想什么?” 狼皮靠过来,问了一声。 陈健摇摇头道:“没什么,明天我们就回家吧。” “不往下走了吗?” “不了,我们现在只需要两天能走到的地方就足够大了。再大的地方,那也不是我们的。” 陈健对于现在所探知的一切很满足,纵横百里,这就是族人在三年之内所能达到的极限。 狼皮有些悻悻,嘟囔道:“我们应该去远处看看,看看那个来自星星的部落。” “不要急。[..tw超多好看小说]我会给新族人们一个交代的。” 其余的族人们听到明天要回家的消息,也是充满了期待,想看看健口中的那个可以每天吃饱肚子的地方,看看那些不用担心饿肚子的族人怎样生活。 第二天一早,陈健就被狼皮叫醒了,接着就听到了一阵哼哼的声音。 族人们严阵以待,看着远处。 一头大公猪带着两头母猪和一群小崽,正在啃食着地上的盐碱土。距离族人很远,却发出了示威的声音,仿佛如一位帝王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半尺多长的獠牙锋利无比,估摸着四五百斤的体重,浑身蹭满了松脂和泥土的厚皮,更是它放肆的资本。 族人很少招惹这种大型的动物,除非饿到极限的时候,因为稍有不慎就有有人受伤。 被大公猪顶到,那可不是小事。 双方相距大约两百多米,很显然这个猪家族是从峡谷南边来到这里的。 只要不去招惹,双方会平安无事。大公猪哼哼了几声,将粪便堆放在地上,粗壮的后腿踢踏着粪便,示意别靠近它。 然而陈健却看好了跟在后面的十几头小猪仔,心里琢磨着想办法弄走。 人类能驯化的动物不多,驯化除了能听话外,还要保证它们的繁殖能力。 一些动物可以驯养,比如大象,但大象在人面前不会交配,很是害羞,所以无法驯化。还有一些鸟和鸡差不多,可惜求偶仪式太复杂,又是展羽又是做窝又是唱歌的,远不如公鸡二话不说就趴上去来的痛快,所以也不行。 猪则完全没有这些缺点,一窝少于八只的母猪都不好意思和同族打招呼,而且公猪向来是直接上,不需要约。 看着那十几只小猪崽,陈健嘿嘿直笑。狼皮看看那头大公猪的獠牙,说道:“还能捕到别的野兽,不要招惹它。” 陈健指着后面的猪崽道:“看到没?那就是以后我们的食物。” “你想养它们?” “对。不要惊动它们,咱们收拾一下,这就走。” 将各种陶罐收好,姨妈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满了盐的罐子,这可是她们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熬煮出来的,家人们一定会喜欢。 她们甚至能够想到,那鲜美的羊汤鱼汤中加上盐的味道。 抬上伤者,陈健带着族人慢慢退出了野猪的视线。大公猪见人走远了,耀武扬威地将脚下的粪便弄得满地都是,彰显自己的力量。 出了一线天,陈健拿出背着的绳子,又用石壁上的藤蔓编织了一些。找了六七个人一起拉,试了一下坚韧的程度。 将几根绳子挽成一个活结,用骨耜在地上挖了几个十公分深的小坑,上面覆盖上一层草叶和小树枝,将活结放在坑内。 这里是峡谷出口的地方,旁边就有很多树,找了几株胳膊粗细的,将上面的枝丫砍掉。 十几个男人一起用力,拉着树弯成一个弓形,卡在石壁的岩缝上。 树木发出吓人的咯咯声,但是并没有折断,人们小心地绕到旁边,陈健也万分小心。 一旦这棵树回弹,别说是人,就是石头都能打碎。 将活结绳的一端绑在弯腰的树上,一个简易的吊命套就算是做好了。 野猪的力气很大,在铁丝出现之前,一般的捕兽套很难撑住大公猪的拉扯。 吊命套略有不同。一旦野猪踏进小坑中,蹄子就会被活结拴住。出于本能它会拼命地向前跑,拉动绳子。 绳子会将卡在石缝中的树枝拉出卡缝,巨大的回弹力会直接将野猪拽到半空中。 无论拴住的是前腿还是后腿,只要离开地面野猪也只能依靠自身的体重了,无法发挥出力量。 而且一旦被吊起,巨大的惯性和弹力可能直接拗断野猪的蹄子。 蹄子断了,纵然尖牙如刀身猛如虎,那也不用担心了。 为了防止逃走,陈健一连布下了四个吊命套,叮嘱族人一定要小心。 万一自己踩上了,轻则脱臼,重则韧带撕裂,甚至直接把小腿上的皮撸下来。 布置好这一切,让狼皮带了几个人去峡谷的对面入口处埋伏着。叮嘱狼皮,是抓不是射。 狼皮急忙点头,一副大可不必废话的神色。然而陈健明白,要是不说,狼皮肯定会用箭将小猪射死,他最近玩弓箭玩的后遗症很大,很喜欢射活物。 女人们都被安排在远处,让她们爬到树上,以防失败公猪发疯。对常年摘野果橡子松子的女人来说,爬树和生孩子一样,是基本技能。 自己和松等剩余的男人则握着石矛,等待对方回来。 路上有大大的蹄子印,野猪也有自己的领地,在补充完盐分后,肯定会回来。 族人们蹲在草丛里,从没有这样狩猎过。虽然陈健这一天已经给松等人展现出了他们难以想象的东西,可还是有些不相信一根绳索就能捕获到一头大猪? 这种大公猪,就算是老虎也不轻易招惹,除非是老虎饿到极点的时候才会拼死一搏。 松不敢相信那几根绳子会比老虎还要厉害? 陈健握着石矛,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即便身上擦了艾草和薄荷,各色的蚊虫还是不断地在头顶嗡嗡。 一只草爬子爬到了他的手背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捏死。芝麻大小的草爬子会将头埋在肉里,喝饱鲜血后,身体可以从芝麻胀到玉米粒大小!而且会传染森林脑炎,便是在后世也是无解的疾病。 所有人都焦躁不安的时候,峡谷里传来了哼哼的叫声,男人们精神一震,握紧了石矛。松更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套索,想看看这一切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来了!” 陈健在毛茸茸的大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盯着领头的那头大公猪。 咔嚓…… 公猪的蹄子踩到了小坑上的树枝,套索立刻栓住了它的后腿。 出于本能,公猪哼叫了一声,惊慌地朝前跑了几步。 笨重的身躯和惊人的力量拉动了绳索,绳索拉动了弯曲的树干,横向的力量让弯曲的树干脱离了的石缝,立刻弹直。 嗖的一声,绳子猛然伸直,树干拉直,崩的一声绳子竟然活活崩断,族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叫声。 公猪明显受惊了,这一次绳子虽然崩断了,可是后腿也已经血肉模糊。惊慌地向前逃了一步,再一次落入了陷阱当中。 四百多斤的大公猪直接给吊到了树上,后腿悬在半空,前腿用力地在地上爬着,可惜无济于事。 “上!” 陈健嘶吼一声,七八个人拿着石矛冲了出来,吓得那两头母猪转身就往峡谷里跑去。 公猪发狂地嚎叫着,可是后腿悬空,腰腹力量也不足以支撑它做出花式吊环动作,只能不断地嘶吼想要将这群无毛怪吓走。 陈健可不敢大意,让人让开公猪的正面,用石矛朝着公猪刺过去。 半吊在空中的公猪,露出了柔软的腹部。 “吼!” 族人们大声地吼叫着,将石矛刺入了公猪的身体,青紫色的肠子流淌出来,伴随着阵阵惨叫。 血如同小蛇一样在地上蜿蜒着,陈健拍了一下大腿,可惜了,要不然可以做罐毛血旺了。 松和族人们这回彻底服气了。 摸了摸绷紧的套索,惊讶于这么简单的一截藤蔓,居然可以杀掉这么大一头公猪,对于陈健的话再无丝毫的怀疑。 女人们听到了公猪临死前的嚎叫,纷纷从远处的树上跳下来,围了过去,一个个啧啧惊奇……原来捕猎还可以这么简单? 陈健的姨妈们对于这个问题,难免有些洋洋自得,吹嘘和陈健捕鱼,一会就捉了族人好几天的饭,并且声称吃鱼已经吃腻了。 峡谷的对面传来了狼皮的吼叫声,陈健知道那两头母猪已经到了对面,让人砍断了绳索,别自己带人抓猪的时候自己被吊起来。 “抓猪!” 他大喊了一声,族人不论男女纷纷大声附和着。 二十几个人乱哄哄地冲进了峡谷,追逐着满地乱窜的小猪崽,回荡着吱吱的叫声,说不出的悦耳。 第十九章 归家 四天后,草河北岸。[..tw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陈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用手垫在肩膀上,那里被绳子勒出了一道血痕。 健壮的族人和他一起,用绳子拉着桦皮船。孩子伤者和一些岁数稍大些的族人在船上,学着用撑杆和木浆。 因为只有三条船,加之回去是逆流而上,所以陈健选择去当草河上的纤夫。 之前在一线天附近耽搁了两天时间,又煮了不少的盐,把那头大公猪的肉用盐腌上又用松树枝熏好。 顺便在河谷平原上逛了逛,找到了几株原始的菽豆和某种麦子的远亲——小麦是杂种,而且是变异的杂种,类似能生育的骡子,绝不是纯血马。找到的这种植物到底是什么,那要等结实之后才能知道。 这一次探险算是收获颇丰,尤其是那十几只小猪崽,这几天已经逐渐熟悉了人的存在。 十多只小猪崽被放在了船上,还有一头活的母猪。拱嘴被用绳子绑上,四条腿也用绳子栓住。 不绑不行,猪天生就会游泳,比人强多了。人从羊水里出来后,就把游泳的本事给忘了。现在的族人扔进河里,大多会被水淹没不知所措,比起猪可差远了。 这些东西都被扔到了船上,即便逆流也不算太沉重。 只是远行无轻担,阳光正炙,汗珠如豆,浸到眼睛里,杀的很疼。 “健,快到了,前面就是陶河了。” 狼皮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那里就是以前族人常去狩猎的地方。陈健揉了揉眼睛,四周的草地因为炎热的空气看起来有些扭曲。 “歇一会,天黑前到家。” 招呼众人将船拉到岸边,固定好。几个姨妈立刻挖坑烧水,按照陈健指点的往水里加了些盐。 松凑过来道:“健,为什么一定要喝热水?为什么要加盐?” 陈健很乐于别人问为什么的,于是把胳膊伸到松的嘴边道:“舔舔。” 松奇怪地舔了一下,说道:“咸的。” 随后恍然大悟,看着罐子里的盐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以前在炎热的时候和族人去捕猎,常有人在太阳下晕倒。这两天太阳也很热,却没有人晕倒,他觉得这一定和喝盐水有关。 于是这这个问题记在了脑子里,一路上他已经记住了很多东西,陈健将自己的布袋给了他,里面装着很多草叶,一一告诉他这些草都是做什么用的。 松翻看着各种草叶,一一咀嚼,记下来味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族人们围坐在身边,树荫下说笑着一路的见闻,唯独狼皮似乎根本不怕热,拿着石斧去砍了几株胳膊粗细的树木,在那修剪枝丫。 “我要做一柄坐在山洞里,就能射到草河的弓。” 他指着笔直的树干,说出了自己的豪言,引来众人的哄笑。 他发现木头越宽,射出的箭越远,用的力气也越大。 而且用拇指勾弦,箭搭在勾弦手的那一侧射的准,但搭在握弓手的一侧就会射偏;如果用食指中指勾弦,搭箭又要反过来,而且需要在箭尾上刻出凹槽。 众人的笑声中,他喊道:“不要笑,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会被子孙们记住,你们等着吧。” 也不管众人善意的笑声,拖着几根木头扔到了船上,决定回去后多做几柄。 陈健笑眯眯地看着狼皮,喝了两口盐水,带着族人们起身,继续着回家的路。 有人想回家,家中自然有人想着离家的人。 榆钱儿坐在河边,手里抱着一只小狼崽儿,等待着哥哥回来。 老祖母说哥哥会在月圆的时候回来,所以榆钱儿这些天总是睡的很晚。 用哥哥教给他的一二三在石壁上画着,在一二三的后面,画出每晚上月亮的形状。 第一天的月亮很像哥哥走时乘坐的舟,而昨天的月亮像是咬了一大半儿的果子。 可恨的是果子上的缺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抹平,她在想月亮是不是让什么野兽吃了?什么样的野兽可以飞到天上去把月亮吃了呢? 她有好多新鲜事想和哥哥说,比如橡子表哥做的陶碗越来越圆啦,比如说小狼崽有一只不吃东西死掉啦,比如说她用泥巴捏了一些小羊小鹿给弟弟妹妹们玩…… “对啦,还有昨天捉的小鸟,它们不吃虫子,也不吃鱼。” 揪着自己的麻花辫儿,嘟着嘴想着问题,下意识地用嘴咬住了辫子梢,一只手摸着小狼崽儿。 哥哥虽然不在,可是族人的生活里到处是哥哥的影子。 看到姨妈们在捕鱼,她想到哥哥;看到妈妈将鱼熬成白汤,她想到哥哥;看到老祖母将枫糖给了一个数到十的弟弟,她又想到了哥哥。 族人们也时常叨念着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她更是每天晚上用手比量着月亮上的缺口,盼着明天那个野兽就把月亮都吐出来。 双肘支在膝盖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小狼崽儿在她怀里,轻轻咬着她的手指,被她打了一下,吱吱的叫着。 看看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只好起身,准备去捉虫子。 远处的树丛中闪出了几道人影,榆钱儿揉了揉眼睛,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人,欢叫着朝前跑去。 随着更多的人出现,榆钱儿并不认识,难免有些害怕。可最终还是扑到了哥哥怀里,咭咭格格地说着自己想说的事,一件又一件。 陈健笑呵呵地抚着榆钱儿的头发,让她回去告诉家人们自己回来了。 榆钱儿看了看那三十多个不认识的人,满是疑惑地跑开了。 “哥哥回来了!” 清脆的如同黄莺般的喊声在山间回荡着。老祖母带着正在织布的族人们出来了、橡子停了手中转动的陶轮也过去了、那些在山间挖掘蕨根野菜的族人们也纷纷围了过去。 血脉相连的天然情感,总是割舍不断,这是族人们第一次分离,如今听到回来的消息,心中的一点惴惴也终消散。 河边聚集了族里全部的人,松看着这样的一幕,感慨莫名,摸着挂在脖颈上的妈妈的遗骨,叹了口气。 “老祖母,这是松,以后这就是咱们的族人了。” 陈健将松让到身前,家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些外来的人。 松将母亲的骨坠放好,走到了老祖母的面前,低声叫道:“老祖母。” “欸!好孩子,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兰草、兰草!快带人回去做饭,还有枫糖吗?拿些来给孩子们吃!快去!” 族人们立刻忙碌起来,男人们将船上的罐子都搬了出来,女人们一人抱着一只小猪崽,或是用最原始的习惯表达着感情——递给新来的族人们一些挂在身边的小陶制挂坠或是玩具。 女人们逗弄着新来的孩子,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松觉得很轻松,看着族人们梳起的头发,觉得自己也该和他们一样,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头发为什么不那么油腻。 回到洞穴中,篝火已经升起,新烧制好的几个大陶盆也半埋在了火堆里。或烤或煮,洋溢着不同的香气。 陈健将那个罐子盐拿给族人们看看,族人们对这种雪花一样的东西极为喜欢,用手指沾了一点含在嘴里,高兴地呜呜叫着。 榆钱儿拉着哥哥去看自己画的月亮,却被老祖母打开了手,嘻嘻哈哈地跑开,又把几只小鸟抱到了陈健面前…… 狼皮在讲述自己这一路的见闻,松则诉说着以往的遭遇,族人们震惊于竟然还有部落强迫别人送上猎物?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新来的女人们很快和族人们混到了一起,灶台旁永远是女人最容易交流的地方。 于是晚饭很丰盛,加了盐的汤一出来,族人们赞不绝口。 烤制的羊肉撕开,撒上一点盐面,更是回味无穷。 如今的几般滋味,总算是有了最重要的那一味,立刻便全然不同。 陈健看着族人们的笑脸,起身说道:“我想,咱们要迁徙到河下游去。”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既然规矩已经被打破了一次,那么再打破一次也无妨。 陈健带回的盐,带回的猪,带回蜂蜜……种种这些,都是族人信任的原因。 “老祖母,还有多少食物?” “鱼干和块茎蕨根,还够吃六七天。” “那好,明天所有人都要去砍树,扒树皮,割松脂。” “我们都要乘着舟吗?”几个一直跃跃欲试的人兴奋地问道。 “对,我们都要乘着舟。” 叫好声在族人中响起,有人拿出了一截柳条皮,呜呜地吹奏着,声音刺耳毫无音律,可是却搏来一阵叫好声。 大人们学着松鸡求偶时的动作,在篝火旁跳着狂野而原始的舞蹈,抒发着心中对新生活的向往。 榆钱儿看着自己出生后就一直生活的山洞,不知怎么有些舍不得。明知道哥哥肯定会让族人们过的更好,可是墙上还有自己画的月亮。甚至是那块曾经绊倒过自己的石头,此时竟也不那么讨厌了。 “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她懵懂地想着,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许久,她才放下这些奇怪的想法,捧着两只小鸟,来到了陈健面前。 “哥哥,这是我在河边捉到的,可是它们不吃虫子,也不吃鱼。” 几只淡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鸟儿被榆钱儿捧在手心儿。 陈健看了看橘红色的脚蹼和扁扁的嘴巴,还有额头上凸起的小肉球,笑着告诉妹妹这种鸟不吃鱼,只吃草。 “那它好吃吗?” “很好吃。” 陈健回忆了一下前世熏鹅的味道,很确定地点点头,榆钱儿急忙忙地去姨妈采回的野菜中抓了一些,小鸟儿果然张开了嘴,将野菜吞进了肚子。 鹅是三禽之首,也是三禽中唯一的纯素食主义者,别看它在水中游得欢,却白生了一对儿让猫儿嫉妒的蹼。 今后的村子,免不了要有荷塘莲藕,浮着几只白鹅,总好过那些吃鱼的鸭子,也多了几分风光。 他蹲在地上,回忆着一路的见闻,用木炭在地上规划着村子的雏形,雄心满满。 第二十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一) 杏子红了半边脸的时候,螺岛上的鸟儿们迎来了新的邻居。(..tw$>>>棉、花‘糖’小‘說’) 好在这些无毛且不会飞的邻居并不叨扰它们的生活,除了有几只讨厌的狼崽子总是望着上不去的山崖流口水外,也没有太多要戒备的,于是该吃吃该睡睡,顺便将鸟粪扔到那些狼崽子的头顶,吓得它们低头乱窜。 这是陈健和族人们来到下游的第一天,暂时在螺岛上驻扎。 陈健叮嘱族人不要吃河边的钉螺,并且编造了一个恶心而又恐怖的故事,吓得那些在河边捡钉螺的孩子匆匆跑回到族人身边。 钉螺长得像螺蛳,却如哈士奇之与恶狼,弄错了要出大问题的。 黄皮黑眼的人种对血吸虫病的抵抗能力很弱,直到陈健穿越前,血吸虫仍然在江南一些地方泛滥。如今只能提前预防,再无办法,不吃钉螺就是现在唯一能做的预防。 孩子们不敢捡钉螺,又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大人,于是谈螺色变。原本有位姨妈自己琢磨出了海螺头型,也吓得赶紧松开编回长辫。 除了钉螺之外,陈健还不准族人去捕猎这里的鸟儿。因为现在还有求于人家的粪便,只能默默去当铲屎官。 不敢靠近河边捡钉螺的孩子们,只好带着狼崽子、哆哆鸟和小雁鹅在岛上乱跑,唯独把猪留在了人群中。 人们用树枝插出了一个简易的猪圈,女人们先用小木棍轻轻给母猪挠痒痒,让它们熟悉了人的存在后,换成用手,进而可以接近在手里吃东西。 当然,陈健不会把村子安在这里。只是在房子盖好之前,天然护城河可以有效地防止那些食肉动物。 距离部族间的聚会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这次部族聚会也极为重要。要做的事情太多,让陈健越发觉的人口太少,捉襟见肘。 加上松等人,部族现在一百一十三口。轻壮男性三十四人,女性四十八人,剩下的都是或有残疾或是老人孩童。 事情千头万绪,总要理出个章程。 首先要烧陶,烧更多的陶。 陈健要在部族聚会的时候把这些陶器送给别的部族。想要发展出交易和商品的概念,必须要有足够的生产力和剩余物资,就部落以前吃饭都成问题的情况,有什么可交换的? 连特么的骨头都敲碎了吃骨髓,换骨头渣子? 他要让其余部族觉得猫在山沟里不如出来种地,融入到自己的族群中才行。将来的基本盘就指望着如今手底下的这百十号人,那是不行的。 第一批陶器,没指望能从别的部落里换到东西,但是必须让别的部落知道有陶器的存在,知道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 有剩余物资,才有交易。[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有交易,陶才不仅仅是个族人使用的器皿,而是可以换成别的东西的交换物。别的部族想要能够有剩余物资,就必须融入到新的定居生活中,最终融合成彼此血脉相连的大部落。 除此之外,他还必须盖一批房子。 不仅仅是因为族人露天住在螺岛上不好,他还要在别的部族眼中打造一个“波将金村”当样板儿。 当年叶卡捷琳娜的情夫波将金,为了讨女王欢心、为了让外国使者看到自己国家的富饶,在女王巡视前沿河造了一批样板儿村。 牛羊遍地,人人安详,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炊烟袅袅十里飘香。 唯一的缺点就是各个村子的牛羊人都是相同的……甚至为了追赶上女王的速度,不惜在表演完后立刻骑马到下个村子,披上羊皮趴在草地上。 如今陈健不用担心被人称为作秀,毕竟是实打实的进步,只是想要在十几天内弄出一个村子的雏形也不容易。 什么都没有,没有锯子,没有凿子,没有土筐,甚至连锄头都没有。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族人的劲头正足,也需要让他们的双眼不断看到新家的出现才能维持长久的激情。 族人们已经习惯了新的分工方式,不再是按照年龄性别的习惯,而是由陈健来统一安排。 狼皮带着十几个人专门捕猎打鱼,陈健告诉狼皮每天捕猎完成后挖深坑陷阱,看看能不能捕捉到活物。 孩子也被陈健分配去薅猪草,捉虫子蚂蚱,但是不准离开大人太远。 安排了十几个人给橡子表哥,让他今天烧制出几座新的陶轮,样式稍微改动一下。 在地上连比划带画的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橡子半懂不懂,却也按照陈健的意思去用泥条泥饼制作去了。 剩余的人都被他带到了草河的北岸,他已经选中了一处安家的地方。 河北岸有一处悬崖,向北延伸出一道斜坡,斜坡和一小片丘陵连在一起,有一条小河从丘陵上流过。 小丘陵离河岸大约有五百多米,地势较高,就算洪水也淹不到,正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最原始的房子有着显著的地域特色。前一世长江流域的部落族群,是用木桩插在地上,形成个半阁楼似的建筑。一则防潮,二则防蛇,三则可以把下面当狗舍。 然而陈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建筑水平,将那种方案否决了。木质房屋看似简单,实际上远比石制建筑要麻烦,尤其是等到登峰造极的卯榫结构出现后,更是将结构力学发展到了古典巅峰。 唯一的坏处就是……等到各个文明都蹦跶起来,开始撕逼谁的祖宗阔的时候,木质建筑要么被烧要么腐朽,撕逼的时候不如石制的好看。 他如今所能建造的房子,也只能用最土的土办法。至于说流传千古的奇观,那还是等后代吧,自己是没那个建筑学水平。 在平整的山坡上用绳子大致地圈了一个长约六米,宽约三米的长方形,这第一间房子准备建造在背靠悬崖北面斜坡的地方。 分了一半人用骨耜挖坑,告诉他们不需要太深,找了根一尺长的棍子作为标尺。 剩下的一半人则是去悬崖顶上往悬崖下扔花岗岩黑曜石之类的硬石头。 这是制造石器的原始方法,从摔碎的石头挑选出适合磨石器的,一切都凭运气,理论上砸的够多,想要什么都可能摔出来。 石器不是天生的,而且没有孔,是靠绳子藤条绑在木头上的。 乒乒乓乓的石头落地的声响持续了一上午,下午到悬崖下翻找出适合当石器的石片,准备了一百多块后,和挖地基的人换班儿。 第二天,组装好陶轮,这次用的是简单硝制的皮子当做传动带,比绳子强了不少。 和之前的陶轮相比,这一次烧制的看起来有些奇怪。原本放置陶土的陶盘没有下面的支撑柱的,代替的是一根竖直的长轴。 陈健告诉众人这不是用来制陶的,而是给石头打孔的。 等到陈健组装好,在陶轮中插上木棍后,族人们更加怀疑。木棍能给石头打孔? 选了一块看起来像是锄头的石块,在想要钻孔的地方轻轻砸出一个小凹,固定在地上,将陶轮上的棍子插在凹槽里。 族人们好奇地看着,陈健让人去摇动皮带那边的主动轮,找来陶罐装满了细砂和水,让榆钱儿端着,将细砂不断地送到石头和木棍接触的地方。 对面的人快速地摇动转轮,带动着木棍快速转动。 木棍当然是不可能把石头磨出孔的,但是这些砂子可以。细腻的石英砂硬度极高,莫说是这破石头,就算是硬度极高的玉石都能打出孔来,要不然在古代没有合金钻头的情况下,是怎么形成瑰丽的玉文化的? 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些酸牙,听着这声音的族人像是吃了一枚酸酸的杏子。 每当那些细砂被磨碎后,榆钱儿就倒上水将砂粉冲出去,再换上新的细砂。 摇动了两个小时后,石片终于被细砂和木棍祸害穿了,陈健觉得自己的胳膊酸软的如同面条,这两个小时做的功,烧一壶开水不成问题。 把钻好的石锄拿出来给众人看看,族人们用手摸着圆滑的带着螺纹的凹槽,将眼睛凑在圆形的孔上看着,惊奇万分。 木头,竟然真的可以将石头穿孔? 陈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臂道:“三个人一组,轮流摇陶轮。磨穿一块石头后再睡觉,睡觉前叫醒别人,继续磨。” 安排好了守夜的人和交替磨石头的班组,他又磨了一块,这才睡去。 第三天清晨,吱吱呀呀的响声还在继续,四十多块穿好了孔的石头摆在地上,好多人也早早地醒着,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些新的石器,爱不释手。 族人可从没见过有孔的石器,就算是别的部族,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即便之前没见过,可是他们却能想到可以打孔的石器是多么方便。 陈健没心思去感慨,清点了一下剩余的食物,告诉狼皮今天不必去打猎了。将所有的男人聚在一起,趁着清晨去砍了许多的树枝当做锄头把儿,插进圆孔里用木楔子卡住。 女人们也没有闲着,除了做饭的,都被陈健叫道了河边去砍柳树枝,用桦皮船运回来。 早饭一过,十几艘桦皮船一同到了螺岛北边的河岸,给这片古老的土地带去了一阵喧嚣,这里从未这样热闹过。 陈健在挖好的地基附近,选了一块凹地,让男人们用锄头和骨耜在那里挖土,告诉他们能挖多深挖多深,把泥土都堆在一起,挖到有石头为止。 他自己则带着女人们编织柳条筐,几十个人坐在阳光下,互相交流着经验。 陈健的手艺实际上很差,只能和大家一起摸索,等到找到窍门后,自己这手指就跟不上别人的速度了。 一上午自己就编了一个,形状惨不忍睹,唯一比姨妈表姐们强的地方就是他编了两个耳朵方便提着。 这一天上午,坏了三把石锄,一把骨耜。 收获是成堆的泥土、一人深的土坑、六十多个柳条筐,以及男人手上的血泡和女人指尖的血丝。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彩,这是在用双手去创造自己的新生活,甚至于有人觉得族人们有了让天地震颤的力量。 你看,原本平整的地方不是被族人们挖出了个大坑吗?你原本无用的枝条不是在手中变成了女人们喜爱的柳条筐了吗? 一人多深的大土坑,这个原本只有洪水泥浆这种自然伟力才能创造的东西,被族人用手生生地创造了出来。 对于陈健的那个故事,族人们更加深信不疑——人才是万物之长,是盘古的灵魂,而不管是风土雷电,都不过是肉身…… 因为那些曾经羡慕的、曾经只能仰视的力量,如今已不再难以触摸。 既然可以挖土坑,只要人够多是不是也可以挖出一条河?甚至可以堆出一座山!可以让树干成为弓,让树枝成为筐,是不是以后也可以让动物自己跑到眼前,触手可及? 族人们喝着温盐水,遐想着以往不敢想象的故事,却觉得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只是在陈健看来,这不过是个小土坑,甚至不够前世挖掘机两爪子挠的…… 第二十一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二) 那些一尺多深的地基,更是走个形式,反正在陈健看来这些房子终究是要当仓库的,不需要太费力气。[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现在盖起来也就是为了遮风挡雨,而且对于没见过房屋的部族来说已经足够震撼。整天野菜糠麸度日的人,给他个窝窝头不也觉得是世间美味吗。 愿望从不要太远,要让族人在短时间内看得见摸得着,这样才能一点点进步。 即使如此的凑合,在陈健看来时间也未必够。 中午休息了一阵,狼皮给陈健安排到了草河上游的一片树林,让他带上十男十女伐木,男人砍树,女人修枝丫。 “你把修好的树木用绳子捆起来,放在河里向下飘,不需要太粗,胳膊粗细就行。也别太长,有三个你这么长就行。” 狼皮眼睛一亮,顺水飘下来是个好办法,这样可省了不少的力气。这附近都是荒草矮树,根本不直,树木繁多的地方在上游很远。 “对了,还有,扒几张桦树皮,越大越好。” 送走了狼皮,剩下的男人继续挖坑挖地基,他带着女人们砍了些矮树枯柴,堆放在悬崖下河边边。 一把火点燃,陈健留下几个人看着往里面添柴草,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去用石头割草。 大石头片和木头绑出个死神镰刀,用力一挥,半米多的高草就被放倒。 妈妈带着几个姐妹将绳子铺在地上,把草堆在绳子上,用力一拉捆成卷,背回去。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返回悬崖,悬崖上的石头已经炙热。 趁着高温,一起将冰凉的河水泼在了岩壁上。 咯咯的响声不断传出,原本是一大块的岩石露出了缝隙,而原本就已经有裂缝的分崩离析,轻轻一砸,轰隆隆的散落一地。 碎石装进柳条筐,一筐足有一百多斤。力气小的两个人抬着,力气大的一个人背着,朝着数百米外热火朝天的地方走去。 一下午的时间,用碎石填平了四个一尺深的地基,将回填土覆盖上,先让人用脚踩的实落了,又不断回填,直到脚踩不动了,再用竖直的木头砸。 傍晚时候,河边传来了狼皮掩着嘴呜噜噜噜的声音。 捆绑在一起的木头从上游飘下来,靠近河岸后族人们一起拉绳子,将木头拖到岸边。 松开绳子,让榆钱儿数数多少根,用木炭记在白桦皮上。 榆钱儿数了半天,告诉哥哥一共是两个九十九根,还多出了六十七根。她又不会数一百,只好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记下。 把木头扛到了岸上离河水稍远的地方,放在那晾晒。.tw[]看看天边的夕阳,告诉族人今天可以休息了。 于是几十条桦皮船同时穿梭在斜晖余韵的水面上,伴着漫天夜归的鸟儿回到了螺岛。 晚饭是鱼干和熏猪肉,有的人吃完了就在火堆旁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两天实在是累坏了。 欲享受文明之幸福,必先承受文明之痛苦,这只是开始。 可惜的是现在没有酒,否则疲惫如此,喝上一杯再睡,那是莫大的享受。 狼皮更是叼着个鱼干就睡着了,他这一天自己就砍了四十多棵树,砍断了两柄石斧,手臂震得吃饭时还在抽搐。 让榆钱儿给那些睡着的表哥舅舅们盖上毛皮,自己又带着那些还有力气的女人们继续编织柳条筐。 这一次编织的筐很小,再用柳条编织个漏斗模样的东西,漏斗小嘴插进柳条筐里,大口朝外。 筐里面放上几颗鹅卵石,放上一块有些微臭的肉,将柳条漏斗扣上,栓上绳子,全都扔到了远处芦苇塘的河水中,绳子露出水面栓在木头上。 “明天早晨太阳出来后,去把这些筐取出来,里面会有鱼。” 陈健像是神棍一样说了一声,也支撑不住了,自己寻了一处睡着了。留下一群姨妈面面相觑,鱼还能自己跑到手里来? 第四天清晨,陈健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张羊皮。榆钱儿枕着他的小腿睡的正香,怪不得晚上梦到自己的腿被石头压住了…… 轻轻托起榆钱儿的小脑袋瓜儿,在下面垫上羊皮,悄悄起来。 叫醒男人们,示意在吃早饭之前先去干活。 地位是挣出来的,想要将来说的算,现在就得拼命干。 男人们虽然还不懂这个道理,可也觉得干一些重活天经地义,只是如今陈健许诺的家园还是一片土坑,未免失了些劲头。 乘船到了对岸,选了十六根粗一点的木头,两人一根扛到了一个压平整的地基旁。 陈健打算用土盖第一批房子,因为无论是烧砖还是拖泥坯都太麻烦。 土坯房也算是华夏的传统文化了,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底层人物的生活被开除出传统的范畴,只剩下雕栏画栋阳春白雪。 《孟子?告天下》中曾说: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这版筑之间,就是陈健要盖房子的方式。要是自己直接上砖房,等到多少年后,只怕有某某举于砖窑之内的佳句也未可知。 版筑版筑,先版后筑。 在贴近地基直角的外侧挖了个坑,将粗木头插进去当柱脚。 然后将那些细长的木头用绳子一层层地捆在两根柱脚上,形成了一道木墙。 在地基内侧与木墙平行的地方也筑起了一道,两道木墙之间留下了大约一尺的缝隙。 全部捆扎好之后,太阳也升的很高了。螺岛上升起了阵阵炊烟,偶尔还能听到轻微的笑声,却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吃了饭再来。” 族人们也都饿了,倒是狼皮和松两个人冲着众人挥手道:“你们先回去,我这几根绳子再扎紧一些。给我俩留一条船就行。” 陈健嗯了一声,带人先回去了。 岛上已经喧闹起来,还没等靠岸,几个女人就围过来喊道:“健!健,柳条筐里真有鱼!老祖母让我问你,这柳条筐怎么办?” “放上些碎肉骨头,再扔河里去。” 隔着十几米的水面对答,免不得要用喊的,几个女人应了一声,匆匆跑到了河边。 几十条新鲜的鱼正在火上烤着,这几天总吃鱼干,河又这么宽没发堆石头捕鱼,真有些怀念鲜鱼的味道了。 这一次捕鱼在族人看来简直神奇,不用下水,也不用搬石头,鱼就自己跑到柳条筐里了?只怕这样下去,真有一天坐在火堆旁便有食物自己飞到陶盆中…… 榆钱儿晃着两条小辫儿问道:“哥哥,哥哥,我知道这鱼想吃肉才进去,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跑出来呢?” 陈健一摊手道:“我哪知道,可能是在里面迷路了吧?” “才不是,肯定有原因。”榆钱儿嘟着嘴,觉得哥哥在逗弄自己,只是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 然而实际上就是如此,柳条筐里面宽大,而漏斗口太小,进去的时候是从大孔往小孔里钻,出去的时候可就麻烦了。鱼要是能想明白,琢磨出那个小孔就是出路,那智商就得上八十了,显然它们并不聪明。 算起来几十条鱼不够族人吃的,于是聪明点的族人们看到了柳条筐中真的有鱼后,就开始再一次的编织了。 这算是一剂强心针,让这些疲惫的族人觉得陈健的许诺又近了一些,不至于像昨天一样只看到土坑没看到希望。 吃过一餐早饭,恢复了力气,几十号轻壮全都到了河对岸。 两人一组将土用柳条筐倒进两道木墙的缝隙中,男人们用粗木头用力夯的结实。 四面墙每侧分上十几个人,土坑中挖出的土就在旁边,来来回回的很是迅速。 可是很快大舅就停下了,问道:“健,这四面都围上,咱们怎么进去呢?” 一句话,族人全愣住了。 陈健拍了下脑袋,真是千头万绪忙得晕了,把门窗都给忘了。 “先夯着,对着草河的这边先不夯。大舅,你随我来,还有你们几个。” 随手点了几个人,几个人擦了擦汗,跟着陈健到了河边。 选了几根木头,陈健估算了一下门的大小,用绳子量出了距离,现在还没时间去弄刻度尺,先忙完这一阵再说吧。 如今没有钉子,门框只能用卯榫结构,这东西可简单可复杂。复杂的可以造百尺塔不用半根钉,简单的当个门框绰绰有余。 卯榫,直观点理解就是凸插在凹的上面,变成日或者口,里面有没有那一横看你的技术。 先将木头去皮,用石斧石刀休整平了,绳子量好位置。用简单的石凿子挖出个眼儿,这是将来门框子的上梁。 另外两根木头在横截面上刻出个凸起,作为门框的两侧。叫大舅来,是因为他是部族以前打磨石器最好的,当初在肩胛骨上砸孔就是他弄得。 工具不趁手,也好在不需要太高的精密度,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弄完了,卯榫合上之后,陈建问道:“看明白了吗?” “懂了,和在石头上打孔,往里面塞棍子一个道理。”大舅瞥了几眼,给出了个准确的定义。 “那行,大舅,你带这几个人做这个,我们就先去干活了。” 大舅嗯了一声,又用手晃了一下木头框,颇为满意,又问了几个问题。 陈健还没等解答呢,就听到上面有人喊他的名字,只好匆匆回去。 第一间房子已经有了雏形,三面墙都有大半人高了,可是现在不论是往里面装土还是夯土,都已经很麻烦。 有了麻烦,自然想到了陈健,于是将他喊来。 又恨的骂了一声自己顾前不顾后,匆匆用绳子和木头绑成几对而晃晃悠悠的梯子,弄了两个简单的放在前世绝对被举报的脚手架,这才继续下去。 六七十个人盖一间房子还是很快的,很快大舅弄出的门框窗框也拿了过来,正面的墙壁这才算是正式开工。 固定上门框,开始填土,用土将门框挤住,在下午弄出了第一间房子的大框。 南面的墙比北面的墙高出了一米,抬过木头密密麻麻地横放在房顶上,形成个南高北低的斜面。 上面填上一层土,盖上桦树皮,接口处倒上松脂。 然后带着几个人踩在房顶的木头上,把昨天妈妈带人割回的草一层层的铺在上面,一层又一层地压住。 超强吸收,三向防漏,只要不是大风暴雨,雨水都会顺着茅草流下去,即便饱和了还有一层倾斜的桦树皮。 太阳已经将近落山,上不了房顶的族人用手遮住阳光,昂着头看着几个人在上面铺着房顶,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远处玩耍的孩子们也都围了过来,仰起头看着这个名叫“屋”的东西。 即便风吹下的草屑迷了眼睛,只是用手随便揉揉,却舍不得把头偏开,仿佛怕再也看不到一样。 房顶上,陈健等人沐浴在夕阳下,影子和房子融为一体。 铺好了最后一层草,拉上来一根原木压好,坐在南面压茅草的木头上喘了口气,腿自然地垂下,微微晃动着。 茫茫旷野上,第一个超脱了自然的造物,就这样出现了。 它不完美,但它却是人征服自然的第一声宣言:我们在平原也可以不再惧怕风雨,我们不再需要天造的洞穴藏身。 第二十二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三) 族人的第一间小屋是一所用黄土夯成的小房子,紧挨着悬崖正面的斜坡。.tw 小屋前没有院子和鲜花,只有艾草、刺玫和小蓟草。门前被错综交织的脚印和碎石泥土覆盖,就连地上的一种可爱小巧的淡紫色野花也被踩的奄奄一息。 屋子里没有炕、没有灶台、没有床、甚至连烟囱都没有,里面洋溢着古怪的泥土的腥味和草汁的苦味。 此时已是傍晚,草中飞起的蚊子、土里挖出的蛴螬、略微疯狂的土蜂围绕着族人,所有这一切都不能阻挠族人的兴奋。 陈健蹲在房顶上,没注意自己兽皮裙下的风光都暴露在初夏的原野上。 幸好族人的眼睛并没有盯着他,而是望着这座简陋的草屋,幻想着住在里面的感觉。 大舅走到门框旁,用手触摸着自己刻出的门框,带着自豪。老祖母和几个人走进了屋里看了看,平整的地面没有洞穴里那些将人绊倒的石头,很是满意。 不需要生火,太阳的光芒从窗框中射进来,一切都那么清晰。孩子们从窗框上爬来爬去,嘻嘻哈哈,大人们用手拍着泥土的墙壁,这是他们用手夯出的。 陈健摇摇晃晃地站在房顶,指着那一片被挖出的土坑道:“那里都将是我们的屋子,那一片草地在明年这个时候会给我们带来食物。有长大的狼崽子提防着野兽,那些长大的哆哆鸟和雁鹅会在这些草堆上生蛋,那些长大的小猪崽随时都可以用手抓住吃掉。这就是我给家人们承诺的生活!” 他用带着煽动性的语言说着未来,这一次有了足够的底气。 弓箭,他用一天让族人看到了承诺;布网,他用了两天让族人得到了喜悦,如今的房屋他用了五天让族人摸到了希望。 从此之后,他终于可以将愿景和许诺延长到以年为周期。从一开始播种下的希望和信任到了可以收获一次的季节。 族人们闪烁着希望的眼睛和止不住兴奋的怒吼,这些从前将信将疑的话,都随着这间简陋的房屋烟消云散。 陈健从房顶下爬下来,扛起了一柄石锄,用很淡然地语气说道:“好了,回去吃饭。” 族人们跟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回望着这间小屋,终于来到了河边。 老祖母看着族人们,嘴角露出了笑容。她所知道的那些祖先传来下的经验,都已经被外孙打破,自己或许真的老了。 不是身体,而是心。那些祖辈流传的东西,已经可以随着自己的身体一起衰老,然后被族人们用火烧掉,满随着山风洒向这片大地。 她感觉族人们的未来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可她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看到那一天。 榆钱儿扶着老祖母,看着老祖母有些奇怪的神情,忍不住叫了一声,老祖母呵呵笑了,抚摸着榆钱儿的辫子,说走吧,咱们回去。..tw 在河边,回望了一眼耸立在斜坡上的房屋。她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不想让族人们烧掉,而是就埋在村落的泥土里。最好再栽上一棵树,一棵笔直的长得很高的、很久都不会腐烂的松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儿孙们的生活,那种她从没有想过的生活。 榆钱儿不知道老祖母想到了这些,扶着老祖母坐在桦皮船里。年轻人划着浆,榆钱儿亲昵地依偎在老祖母身旁,嘴里叼着一个柳树皮哨子,呜呜地吹着,并不知道哀愁,也不会想到死亡。 晚饭后,族人们依偎在火堆旁,女人们用点燃的艾草驱赶着蚊子,疲惫了一天却谁都睡不着。每每想到陈健的那番话,都盼着太阳早一点出现。 人们仰望着星空,看着闪烁的星星,那里承载了人们美好的愿景,比之月亮更加神秘。 唯有榆钱儿一人盯着从江面上升起的已经有些圆润的月亮,想着那几天看月亮的事,跑到了陈健身边。 “哥哥,我发现月亮每隔十几天就会变圆。” “那么到底是十几天呢?” 榆钱儿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拿出一张桦树皮,上面用木炭画着许多的月亮。 她指着第一个弯弯的如同船儿的说道:“你看,这是你走的第一天,月亮是从太阳落山的地方出现的。” 她又指着一个已经圆润的的月亮道:“这是今晚上的月亮,它是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出现的。” 陈健呵呵笑着,问道:“那你说等这次月亮圆了,到下一次再圆,需要多久呢?” 榆钱儿摇晃着辫子道:“我不知道啊,你也不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所以我在等着榆钱儿告诉我啊。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也想知道。” “嗯。”榆钱儿拿着树皮,坚定地点点头,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托着腮想着月亮的故事,慢慢睡着了。 潮湿的空气让陈健很不舒服,枕着手臂睡不着。如今的房屋,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一眼固然震撼,可想要真正成为可以延长族人寿命的房屋,却还需要完善。 潮湿的房子会让人生病,长期在洞穴中不晒阳光会缺钙佝偻,这些都和寿命息息相关。 人类征服自然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可以有资格得老年病的过程,至今还没听说族里有谁活到了可以得老年病的年纪。 “在我这次死之前,我要让族人中出现几个可以活到六十岁的人。” 这就是陈健此时的宏志伟愿,疲倦和睡意终于袭来,在潮湿的河岸上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大舅已经蹲在火堆旁刻木头了,旁边放着几根已经挖出了卯榫的原木。 放眼四周,自己竟然是族人中起的最晚的,陶盆中的水已经滚开,芦苇塘附近妈妈在和姐妹们提柳条筐中的鱼,对岸的山坡早已热闹起来,第二间房屋的木版已然成型,正热火朝天的填土。 随手从旁边抓过一个烧熟的块茎,填在嘴里到了对岸。看了几眼,还算可以,一切井然有序,唯一的瑕疵就是木板有些倾斜。 于是一个叫吊绳的词出现在了陈健的口中。族人们按他所说,一根细绳挂起,下面垂上一块石头,这才发现木板歪了一点。 “下次前要记得吊线。狼皮呢,让他继续带人去砍树,今天还是不用狩猎。我要去橡子表哥那看看。” 这是最原始的脑体分工,族人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示意他赶紧去。 河边的陶土地里,橡子正在那盘陶碗,七八个人在这边忙着,等着晚上一起烧。 看到陈健来了,橡子就知道肯定又要有新的东西要出现了。 “这次要做什么?” “一个简单的东西。” 陈健在地上画了一个长方形,说道:“你捏几个这样底的陶碗,不要圆的要方的,四周都要方的,盘好之后,从中间切成两半烧制。” 他比量了一下,算起来大约两尺长,一尺宽厚,对于如今的橡子而言这不算什么太难的东西。 橡子没问要做什么,这东西没法用陶轮,可他这几天盘泥条的技术也长进不少。 擀出泥饼,用木头比量着切开,四周卷好后,形成一个没有盖的长方体。 “是这样的东西?” “对。中间切开。” 橡子拿出一柄石刀,沾上水切开,问道:“要多少呢?” 陈健想到橡子未必能数到九十九,于是折了几十根小棍道:“这么多,尽快烧出来。” 说完就要回去,橡子在后面喊道:“健,每次烧陶为什么总有碎的?还有,你看看这个,这是怎么了?” 他匆匆追上陈健,拿出一个陶碗,陶碗是碎的,可是外面却和别的陶器不同,光滑无比,仿佛和雪天的冰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温度高了还是怎么了,竟然出现了一层简单的釉,只是上百个陶碗就有这么一个,还烧碎了,橡子觉得可惜,想从陈健这里得到答案。 陈健想了一下道:“你先烧着这些,等盖完了屋子再说。” 橡子没再说什么,继续去盘那些长方体的古怪东西,每做好一个就在上面放一根草棍儿。 第二天清晨,一对长方体的陶器就出现了陈健的手中,用手摸了一下,觉得还算可以。 昨天一天族人盖屋子的速度明显快了,逐渐熟练了种种动作。盖出了一间半的毛坯,甚至有人提议要连夜完成那一半,被陈健劝回去了。 今天族人们早早就起来了,陈健拿着那件奇怪的陶器走到了人群中,终止了众人的动作,说今天先做别的。 “有什么比盖屋更重要的吗?” “有,让屋子更好。” 于是族人们不再发问,跟着陈健到了河边的陶场。 这一次轻车熟路,挖土和泥,清理场地,和上次烧陶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次不需要全是黏土。 里面掺上砂子碎石子和草叶,将土堆成一个火山样的形状,上面“火山口”里加上水,几个最有力气的上去用脚和泥。 将长方体的陶容器抹上一些水湿润了里面,将混合了草叶石子的泥土倒进去。 上去踩的结实了,两个人抬到平整出的地面上,将分成两半儿的陶器皿分开,一块方方正正的泥坯就算是完成了。 想要有火炕、灶台、烟囱,只靠版筑法是不行的,那些精细的地方只能用砖。 如今烧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太费时间,而且要先挖砖窑、烧出的第一批砖还要加固砖窑,控制火候,没个十几天是不够的。 这个工作陈健决定等到族人稳定下来再说。 泥坯成型简单,自然晾晒干就行,总体来说还算结实,就是很累,算是前世农村泥水匠最讨厌的工作。 几十套模子分给族人,三五个人一组,咕叽咕叽的脚踩泥巴的声音就在河边响了起来。 一整天弄出了几百块泥坯,等待晾晒干燥。 五天后,也就是开始干活的第十天,这些泥坯总算是干了,又花了一早晨的时间背到了山坡上。 如今已经有十三间简陋的草房出现了,逐渐熟练的族人盖屋子的速度也在加快,算起来不过一百个人每天盖两间不需要地基的泥房,效率之低令人发指。 十三间排成了一条直线,远远看去总算有了那么点村子的味道。 每个屋子要塞进去十个人,拥挤是必然的。 但看看天上的鱼鳞云,只怕两三天之内会有一场大雨,若是下了大雨就没办法在螺岛上住了,万一发了水,桦皮船根本没法控制。 陈健放下最后一块泥坯,冲着众人喊道:“今晚上,咱们就住在这里吧。松,你带着人把那些盆盆罐罐全都带回来。咱们今天就不继续盖屋子了。” 第二十三章 十三天的样板村(完) 雨终于落下的时候,已经是第十三天的上午,最后一滴落下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所以天边出现了一道弯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许多年后,族人每次看到彩虹的时候,总会想起陈健在那一天带他们去山崖顶看彩虹的情景。 那时候雨刚刚停住,草河的水有些浑浊,站在悬崖上仍然能听到下游轰鸣的水声,翻腾起白色的浪花。 彩虹就挂在草河的下游,如同一道门,河水仿佛全都从门中穿过去了族人想不到的地方,偶尔跃起几条金色的大鱼,鳞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似乎想要跳过那道七彩的门。 山下,十三间草房整齐地画出一道线,茅草的屋顶上还在滴落淡黄色的被茅草浸染的水珠,落在屋后的一条排水沟中,那是昨晚上挖出来的。 细心地榆钱儿发现族人用了十三天的时间,盖起了十三间房屋。 这只是巧合,但在族人眼中,十三这个数字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是祖先带给他们的指引,这是一个幸运的数字,一个值得庆祝的数字。 十三间草房的后面都立着十三个用泥坯垒起的烟囱,正在冒出乳白色的烟,微微苦涩的味道站在山顶也能嗅的到。 有三间屋子里用泥坯盘出了火炕,上面铺着羊皮和袍子皮。那是老人和孩子以及一些在哺乳的女人们的居所。 剩下的屋子,因为泥坯和时间不够,所以只有一个炉子,泥坯垒成的烟道走了一个如同长蛇的曲线,通向屋后的烟囱。 烟道上方是用木头和绳子支起的简易的床,上面铺着草叶、纤维布和少许的动物毛皮。 窗户上封着两层树皮纤维,上面倒悬着一把艾蒿,拴着一条用赭石染成红色的布条。 最先盖起的那间屋子上,插着一根木棍,上面悬挂着用绳子拴着的、烧裂的带着一层釉质的、被摔碎成许多片的陶碗。 每当风吹动的时候,碎陶片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如同鸟鸣。 屋前的空地上,支起了一片木头和茅草树皮组成的凉棚,很宽很长。 下面有五个泥坯堆成的灶台,上面放着巨大的陶盆,这是族人做饭和吃饭的地方。 一个陶罐中插着许多的齐截的小树枝,族人们知道它们叫箸,据说梦中的先祖就是用这种东西吃饭。族人们尝试了几次,却很难如陈健一般熟练地夹起想要的食物。(..tw无弹窗广告) 此时,灶台中的两个大锅正冒出白色的蒸汽,加了花椒叶的鹿肉味道有种让人迷醉的香气,即便风从彩虹那一边吹来,却仍旧用力吸一口就能闻到。 几条小狼围着灶台打转儿嬉闹,第一间屋子的旁边垒砌了一个小窝,里面铺着柔软的草。还有几只趴在里面打盹儿,窝前的小陶碗里有些烂乎乎的剩饭,如今只剩下了小半碗。 一只小狼崽追逐着小雁鹅,被留在家里的老人拿着棍子吓走。小雁鹅扑棱着跑到了一片水塘中。 那是族人们挖土取泥留下的坑,昨天被十几个人铺上了一层土,填平了那些沟壑,引来不远处的小溪将里面灌满。 昨天傍晚的时候,陈健带着族人从极远处的水塘泥潭中挖出了一些白色的、胳膊粗细的根茎,有些上面已经发出了嫩芽。 老祖母并不认得,可是陈健告诉族人这叫莲。在族人们折下一点,品尝到甜香而脆的味道后,族人的食谱上又多了一种食物。 如今这种白色的根茎就被种在水塘的边缘,那里的水很浅,有些嫩芽露出了水面,上面停着几只蜻蜓。 雁鹅们在里面嬉戏着,黄色的爪子拨动的粼光若隐若现。昨晚上柳条筐里鱼也都被扔进了水塘,躲避着那些并没有威胁的黄爪子,或是拖拽着被扔到水中的芦根草。 水塘的上面就是雁鹅和哆哆鸟的窝,从前素未谋面的鸟儿因为族人而住在了同一个窝中。 老人们追赶着哆哆鸟让它们进窝的声音,伴随着雁鹅嘎嘎的叫声,说不出的恬适。 有一只哆哆鸟跑到了距离屋子很远的地方,那里被踩出的一条倒伏着青草的路,路旁是一根很高很高的松木杆。 上面横绑着一根短树枝,树枝下是一片白色的纤维布做的旗帜。 族人们觉得这一切的生活源于先祖的指引,于是要将先祖在梦中的模样画在上面。 见过那种黑白熊的只有老祖母和陈健,可是老祖母还是让陈健去画,于是木炭在白色的纤维布上画出了一个族人看来古怪的符号。 是黑色和白色的,也是黑白分明的,也是圆圆的。 可是如今远远看去,倒像是黑色和白色的两条鱼首尾相连在一起。黑色的鱼头上有一只白色的眼睛,白色的那一只则是黑色的眼睛。 还有人觉得像水面上的漩涡,就像现在的草河。清澈的小溪和被雨水冲的浑浊的草河汇聚的地方,就会形成这样清浊分明的漩涡。 族人们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理解着这个陈健前世的太极符,却并非不能接受。在他们看来这就像是老祖母在墙壁上画的那些画,不写实但却能感觉出其中的味道。 他们从一开始就接受了黑白熊的传闻,但黑白熊到底是什么样,谁也没有见过。 于是有人的理解是白色是灵魂,黑色是*,首尾相接意味着灵肉相融,或者是陈健说的那个盘古劈开的天地,一半是白的,一半是黑的,正如现在的昼夜一样…… 于是写作太极读作先祖化身黑白熊的炭笔画就这样成为了族人的标志,族人们都觉得那根木棍有神奇的魔力,没有人敢于亵渎先祖。 猎猎的旗帜阴影下,是一块巨大的石板,放在一个柳条筐中。 昨晚上临睡前,在火堆旁,族人们同意了一个提议,虽然在一些人看来似乎没有意义。 提议诸如杀害同族则要被族人处死,这一点自然毫无疑问,但问题是很多人想不通,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难道还有人会伤害同族吗?即便不说大家也知道,只是没有人想过万一杀害了同族该怎么办。 部族议事,如果多数同意而少数不同意即为通过,在议事前可以反对,一旦通过仍然反对的,将给一柄石斧,流放出部落,永远不准回来。这和被处死也差不多,一个人是无法生存的。 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那个柳条筐中的大石板则是轻一些的罪责,要背着它爬到悬崖上。按照所犯的错不同,需要爬的次数也不同。 陈健提议的是用劳动代替背石头,但被暂时还不懂的私有和奴隶的族人们否决了――劳作是族人应做的事,这算是什么处罚?于是有人想出了背石头,这项提议就被通过了。 石头上插着一圈苍鹰的毛,被人用绳子围成了一个环。这只鹰是被狼皮射下来的,缘由是因为它想要叼走在地上的小雁鹅,于是鹰在族人眼中成了坏东西。 犯了错的人会带上这个鹰毛,持续很多天,直到族人们原谅才可以摘下来。 以前是靠原始的道德和约定俗成,如今是靠不成文的简陋的律法,保留着原始道德的痕迹,却又有些不同。 族人们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妥,唯一不理解的是陈健在村子中建的最后一项事物。 陈健称之为厕,就在离村子不算远的地方,挖出了两个土坑,中间用泥坯挡上,蹲下的地方就在土坑的边上,边上插了许多的木棍,方便用手抓住保持别掉下去。 一排树枝垒起的猪圈就在旁边,地面是略微倾斜的。小猪崽儿们哼哼地叫着,往常这时候是要出去放猪的,今天人们似乎忘记了,只是扔进去一些切碎的银杏菜。 倾斜的地面,因为之前的大雨格外干净,粪便被冲到了土坑中,覆盖上了一层草木灰,没有什么味道。 族人们如厕必须要到那里去,去完后必须倒上半筐草木灰,否则就要朝悬崖上背两次石头。 这是族人唯一不能理解的地方,但是出于信任还是通过了这个提议。 陈健告诉他们,将来会有一种白色的,如同雪一样的粉末会从那里产出,那时候他将给族人看一种惊雷和闪电一样的力量。 于是族人们在清早就跑到那里去看,然而一切如常,并没有一种白色的如雪一般的粉末出现,渐渐散了,只当一个笑话。 如今站在山顶看自己的新家园,却又觉得似乎陈健是有道理的,谁都不想在屋子附近踩到不想踩的东西。狼崽子虽对那东西很有兴趣,如今也没有机会再吃。 这就是他们的新家,十三天前根本不敢想象的景象就这样出现在了雨后的大地上,就像是树林中忽然冒出的蘑菇,如此突然。 原本觉得正常的疯长在屋前的野草,如今看起来很是刺眼,有人想一会在吃饭前就要用石锄刨掉它们。 女人们则想着栽上一些鲜艳的花,昨天榆钱儿用一种花染红了指甲,她们觉得很漂亮,连带着喜欢上了那些不能吃的花儿。 被踩的露出泥土的地面上,温热的阳光升腾起一片白色水雾,混合着烟囱中的白烟,笼罩着小小的村落。 族人们很喜欢漂亮的虹,却没有人再看一眼。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的村落,自己的家,幻想着陈健所许诺的一年后的模样,如痴如醉。 许久,阳融化了虹,风吹散了雾,将那张寄托着希望和膜拜的黑白旗帜展开,高高飘扬。 明天,就要和别的部族聚会。 族人们觉得,要将这面旗帜带去,告诉他们自己的族人有祖先的庇护;要梳好辫子和发髻,告诉他们自己的生活和他们不同;要将这里的故事说出,告诉他们自己心中的喜悦和自豪。 若是愿意融入部族的,会与松和他的族人们一样,大家血脉相连。 若是生出觊觎之意的,自然会有箭镞和石矛告诉他们自己的强大。 彼此的血,可以在下一代的血管里,自然也可以在矛与箭的锋锐上。 第二十四章 麻烦你把皮裤穿上 夜里族人们在火堆旁商量了很久,争吵声持续到半夜。[..tw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新的生活方式必然对旧有的观念产生冲击,争吵的主要问题就集中在陈健的一个提议上。 陈健说明天要带去一些陶碗陶罐,送给别的部族,数量不要多。 最先反对的是烧陶的橡子表哥,他站起身大声嚷嚷道:“这些陶是咱们一点点捏出来的,咱们挖土,咱们砍树,为什么要送给别人?就算他们想要,也要用东西换!” 族人们虽然还不太明白劳动和价值的关系,却也觉得橡子的话很有道理。作为礼物送给他们几个当然可以,但陈健却让族人们带上许多。 部族的陶罐陶碗已经很多,可是就算不用,摆在窗台上也很好看,为什么要送给别人呢? 陈健等到橡子说完后,起身道:“可是咱们换什么?” 橡子不假思索地说道:“熏肉、盐、鱼干,什么都行。” 族人们纷纷附和,狼皮却站起来道:“在陈健得到先祖指引之前,咱们过的什么样呢?别说熏肉鱼干,就是骨头也要嚼碎了,他们有什么可换的呢?换回些骨头渣子吗?” 松也站起身支持陈健,他回忆起从前的生活,绝望与死亡笼罩的日子一去不返,但他却知道那在加入部族之前却是妄想。 两个人的话让喧闹的族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回忆起以往的生活,如果不是陈健,哪里会剩下这么多的食物?只是这些天过的太惬意,竟然把食物充足当成了常态。 陈健没有讲什么商品交换的大道理,而是拎起了旁边的一个捕鱼用的柳条筐。 “下雨前,咱们最后一次用柳条筐捕鱼。兰草舍不得放进去肉,把肉喂了整天围着她转的小狼崽,所以她的柳条筐是空的,而别人的都是满的。” 族人们哄笑起来,表姐兰草脸上红红的,低着头扁着嘴,臊着脸把脚下和她玩耍的小狼崽轻踢到了一边。 陈健接着说道:“没有肉,鱼就不会进筐,这也是一样的道理。换当然是可以的,这是咱们用手捏出来的。可是如果他们不知道陶罐,又怎么会知道换呢?没有陶罐之前,大家不也可以生存吗?但如果现在大家的陶罐陶碗都碎了,大家会习惯吗?” 族人们沉默了一阵,以前喝水要到小溪边,现在只需要伸手拿过陶罐;以前猎物只能烤熟,焦糊而又硬,要吃不好的咬不动,现在却可以煮;诸如说盛盐之类的用处更多。 以往觉得这一切都很自然,可是真要是想一下,却发现这个不起眼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着族人生活的一切。就像是雪融后的风,不经意间就让大地绿了起来。 陈健的话族人们逐渐明白了,于是全数通过了他的提议。 老祖母忽然想到了昨天下去去看彩虹的时候,站在山顶和站在山下看村子,完全不同。健的想法,就像是站在山顶,而自己只是站在屋子边,眼前只有一垒土墙,却看不到十三间房屋排成一列的宏伟…… 争吵结束了,族人们回到了被熏的热烘烘的床上睡去。老祖母睡的地方铺着一层厚厚的毛皮,很暖和也很平整,以前夜里常常会被冻的两腿抽搐,这两天再也没有疼过。 这一切都源于健,她如是想着。在陈健弄出了陶器之后,她就想过将先人留下的种种经验都告诉他,等到自己死后先人的智慧不会断绝,带领族人生存下去。 但昨天彩虹下的村庄,震撼了老祖母的心。 她很自豪也很高兴,但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智慧已经旧了,已经没办法指引这个新的时代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一棵苍老而腐朽的树,是该倒下的时候了,给下面的树苗更多的阳光和雨露,让它们成长起来――因为那些小树苗,都是自己的子孙。她不想当最高的树,只想让自己的树苗布满整片大地。 “等到这次部族聚会完后,我该提议让健接替我的位子了,孩子们会同意的。” 她默默地想着,热腾腾的炕温暖着她的腿,很舒服,也很安心,终于慢慢睡去了。 清晨,族人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每个人都背着一个柳条筐,里面装满了陶罐陶碗、鱼干熏肉,里面垫上一些草叶,这样就不会打碎。 男人们拿着弓箭,背着用树皮围成的箭袋。手里拿着石矛石斧,很多都是钻孔的,比起以前用绳子捆绑的更加结实。 老人孩子和尚在哺乳的女人们留在了家中,他们要照看这些饲养的动物。 榆钱儿嚷嚷着要跟着去,被妈妈揪着辫子骂了回去,嘤嘤地直哭。 家人们互相道别,走下山坡,朝着远处的那座山峰走去。 路途遥远,族人们负重而行,需要两天的时间。 狼皮带着人在前面捕猎,回来的时候没有猎物,却离着老远就叫喊起来。 “前面有两个部族的人,正在争吵。” 他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满脸兴奋。族人们很少遇到这样的热闹,也都加快了脚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还没等看到人,就听到持续不断的叫骂声隔着草木飘过来。 众人拨开草,原本正在叫骂的两族人纷纷警觉地看着他们,一时间看傻了。 在那两个部族看来,出现的这群人的头发古怪。 女人的头顶像是垂下两条蛇,男人则将头发盘成了一个小山包,横着一根小木跟。 走在最前面的人举着一根棍子,上面迎风展着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画着一个黑白色的圆圈,却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年轻人的背上背着一个古怪的东西,手里拿着一把像是弯弯月亮的棍子,上面缠绕这一根绳索。 唯一认识的东西就是手中的石斧石矛,可是他们的石斧怎么是带孔的,居然不是用绳子绑住的。 两个部族的老人辨认了一下,这才认出了老祖母和几个年长的人,心里充满了惊奇。 上一次部族相聚的时候,这个部族还和他们一样,怎么这次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然古怪,但是头发看起来很好,而且比起自己乱蓬蓬的枯草样的头发,更加滑腻。 老祖母走上前去问了声好。 陈健站在后面观察了一下这两个部族,人数都不多,男女老少都来了,加起来也就不到百人,一个个脏兮兮的。 两族对峙的中间,有一头死掉的雄鹿。几个男子正持着石矛互相对立着,还有人身上有血渍。 两个部族的首领都站了出来,和老祖母问了声好。老祖母叫过陈健,将两个首领介绍给陈健。 “她叫石头,居住在陶河上游的山上。这边的是槐花,上次是她母亲带着族人来的。” 槐花听到这话,低声道:“母亲死掉啦,前些天被蛇咬死啦。” 说完后嘤嘤地哭了几声,随后和石头一样,好奇地看着陈健。 这是一种简单的仪式,却意味良多,被引见给首领的族人将会使族中下一任的首领,虽然需要得到族人的认可,但老首领关于接任人选的建议一般没人反驳。 她们两个的第一感觉就是对方好年轻,而且是个男子,这样的人能带好部族吗?男子成为首领,后代的族人又怎么靠血脉联系在一起?总不能这个部族要族内交配吧? 陈健学着老祖母的样子,伸出双手和对方的手搭了一下以示友好,暗暗观察着两个部族的情况。 石头的部族人数多一些,槐花的部族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灾祸,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才有六七十人,一个个瘦骨嶙峋黑黢黢的。 示好之后,陈健站到了老祖母的身旁。 槐花擦了擦脸上留着的泪水,喊道:“你们部族来给评评理,我们族人捕到的这头鹿,石头的族人却说是他们的人先追的,还打了我们的人!” 石头部族的人不甘示弱,怒吼道:“这鹿明明是我们追了大半天的,它已经没力气了,怎么就是你们的了?” “你说是你们族人追到的,我可不信,我看到的是我们族人追到的。” 双方一说到这,就又开始互相推攘起来,有几个女人互相撕扯着头发,大声叫骂。 眼看局面就要不可控制,可陈健的族人们却站在那看笑话。他们觉得自己真幸运,追猎一天才能追到一头鹿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陈健回到族人身边道:“就像前几天夯土墙时候那样,一起喊一声,让他们静一静。” 族人们松松垮垮地站成一片,但是随着陈健一挥手,齐齐地叫吼了一声,将木矛狠狠地撞向地面。 这是前几天打夯时的习惯,四个人抬一个夯石,需要配合才能抡起来,每一次落下的时候都会大喊一声。 这一次也是一样,七八十个轻壮同时嘿了一声,听起来竟然虎啸狼嚎更让人心悸。 对峙的两族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矛,孩子们被这一声叫吼吓得哇哇大哭,女人们纷纷躲到了自己兄长的背后。 虽然族人站的松散,可是这一声叫喊多少有了几分纪律的气势。那两族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再也不敢嘶吼。 槐花看着瘦弱的族人,听到对面的叫吼,心里一惊。 “这些人也想抢这头鹿?不行!很多族人已经好些天没吃肉了……” 她年纪不大,刚刚成为首领,如今却必须要为族人争取利益。 对方几十个人的叫喊着实惊魂、那些开孔的石矛石斧也极为骇魄,但她还是挺着胸膛站到了陈健面前道,眼珠一转,说道:“怎么?你们想抢这头鹿?可以,和我们一起,打跑石头那家伙,咱们一族一半!” 石头和族人们也吓了一跳,刚才这伙人的叫喊声太吓人了,让他们想到了月圆之夜那些饥饿的狼群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却比狼群更加整齐。 要是对方真和槐花一起,自己的族人可打不过,只能离开。 可陈健这边的族人却发出了哄然的笑声。 狼皮一只手拍着肚皮,另一只手指着那头鹿道:“我们才不要哩!健在前天吃饭的时候给我们讲了个故事,一只蜻蜓抓了只苍蝇,恰好天空之有鹰隼飞过,那些蜻蜓急忙扇动翅膀吱吱乱叫,怕鹰隼抢走了它们的苍蝇。你们可不就是那样的蜻蜓吗?哈哈哈……” 狼皮转述的故事让石头涨红了脸,她哼了一声退回到族人身边。 槐花想了一下,却笑嘻嘻地说道:“你们都是鹰隼,我们族人是蜻蜓,那便对了,只有蜻蜓抓住苍蝇的,哪有鹰隼抓住苍蝇的?所以这鹿就是我们的了。” 石头的族人听到槐花这么说,大骂了几句,护住鹿不放。 陈健看了眼槐花,心说这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这群人争吵不休,倒是提醒了陈健。 走到了那头鹿前,冲着两族的人说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你们都说鹿是自己抓到的,便是说到了这鹿烂了臭了也说不清楚。就算是一起发现的,谁跑得快便是谁的,这么说总没错吧? “没错。可就算是一起发现的,也是我们先抓到的!” “是我们先抓到的!” 两边又吵了起来,狼皮一看,和族人们一起大吼道:“嘿!” 两群人再次安静下来,陈健接着说道:“这样吧,你们选出族里最好的追猎手,从这跑到那棵树那里,谁先跑到,鹿就是谁的。要不这么吵下去哪有结果?互相厮打伤了族人的性命,那可不行。” 两边保持着克制,也正是因为担心族人受伤虚弱,一旦打起来就是血仇,很多部族因为一些意外结仇,最终双方都消失了。这个叫健的年轻人说了个可以接受的办法,也算有那么点道理。 石头****了一下族人,看看对面槐花那边瘦弱的部族,自己的族人则跃跃欲试,于是说道:“好!灰鼠,你来和他们比!” 槐花看了眼陈健,心说这对族人也有好处,反正族人人少,真要打起来肯定会被石头部族的人赶走,于是选出了一个叫狸猫的人。 那个叫灰鼠的瞪了一眼狸猫,心里直骂。陈健一看狸猫那瘦削的身体,心说这个叫槐花的不是故意的吧? 他指的那棵树距离这里大约五六十米,两个人扔下石矛,而狸猫扔掉石矛后还不满足,二话不说就把皮裤给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这样更轻省。 族人们咦的一声鄙弃着,却也有几个刚成年的女人从指缝里偷看着。 陈健黑着脸道:“麻烦你把毛皮穿上。以后再有这样的争端,谁也不准脱光!” 两个人重新并排站好了,家人们都大声地叫吼着,陈健的族人们也围过来看着。 这种超脱于狩猎和生存的运动,带有天生的美感,对于原始部族的人来说,吸引力尤大。 这也是陈健未来的设想之一,运动自然是好的,既可以促进部族交流,也可以作为平日的训练。 将来可能要加入射箭、赛跑、标枪、长枪术、角力,也可以有车战、举鼎、剑术、军阵队列行进等等。把运动既当成将来各个部族的盛会,也当成是战争艺术的训练。 文武相济,一张一弛。春游秋叹,右衽青衫,竹书诗篇,这自然是要的;但同样的,边塞雪歌、仗剑天涯、肌肉鼓胀人人尚武也是不可或缺的。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一定要穿衣服!别把原始运动会弄成基佬文化的温床。 到时候弄出一群“底比斯圣军”,天天看肌肉男光着身子比赛,生出什么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为繁衍之类的哲学文化,可就罪莫大焉了。 相比较而言,他宁可族人对一群肌肉男摔跤大声叫好,也绝不想要以病梅为美、以裹脚为艳的扭曲审美观。 第二十五章 仇恨和血 看着准备就绪的两人,陈健回头小声地和狼皮说了几句话,狼皮看了一眼那棵大树,点点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随后一声呐喊,两个人几乎同时跑了出去。 即便那个叫狸猫的人瘦弱不堪,可在速度上仍旧不输于石头部族的人。 两个人赤着上身,展现出力量和野性的美。 族人们不曾见过这样的事,这次赛跑既能决定那头鹿的归属,又能让观看的人觉得血脉贲张,一声声的叫好呐喊此起彼伏。 陈健的族人们指指点点,有几个人觉得自己能比他们跑得快,也有人觉得追猎鹿群跑这么近根本不够。 狼皮等到这两人跑出去几步后,用力拉开弓,对着远处的那株大树射去。 这柄弓是他这几天晚上刚刚刻出来的,用的是笔直的榆树,比起以前用的木胎更厚也更长,而且新的石器更加好用,修整的也更完美。 弓弦被他拉的咯咯作响,粘着三根苍鹰羽的箭支在空中骤然扭曲,随后如同流星般飞向了那株大树。 狸猫和灰鼠两人距离大树还有最后的一点距离,耳边猛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两个人吓了一跳。 哆! 羽箭深深如插入都那株大树上,箭尾在不断地颤动。陡然出现的变故让两族的人全都愣住了。 他们可不知道弓箭的存在,只是看到陈健的族人们很多背着这样一个奇怪的弯木头,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和这么快的速度。 人自然是跑不过羽箭的,而且狼皮可是在两人跑到半程的时候才射出去的。 两族的人不禁想到,如果那不是一株树,而是一头鹿呢?怪不得这个部族的人会看不上这头鹿,原本以为他们在撒谎,现在看来却是真诚无比。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为了一头鹿冒着和两族打斗的风险……可问题是就算打起来,对方的人又多,还有弓箭和带孔的石矛石斧,自己这边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羡慕和恐惧在两族人的心中升起,连带着结束了奔跑的灰鼠和狸猫都摸了摸插在树上的羽箭,震惊不已。 陈健的族人们同时呐喊了一声,呼啸着狼皮的名字,几十个声音如同波涛击石般震荡。 借着这支箭的威慑和族人的呐喊,陈健走到了石头和槐花之间道:“看来已经有结果了,两个人同时跑到了大树那,那这头鹿就一家一半吧。你们同意吗?” 石头和槐花看看羽箭,再看看站在陈健身后的族人,都点点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这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在两个人的要求下,主刀切肉的任务交给了陈健,厚重的石刀握在手里,两帮的族人们都围着那头鹿。 叫来族人们一起帮忙,将鹿肉平均地分成了两半儿,石头和槐花的族人们立刻准备好了木柴,引燃了火,开始烧烤。 陈健叫过两个刚才赛跑的人,用很郑重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跑的都很快,都是部族的勇士。你们两个的跑,让彼此的族人少了死掉的可能,结了血仇可就永远都洗不掉了。” 陈健伸出手抓住两个人的手臂,将两个人的手掌碰到了一起,上下交织着做出了一个示好的动作。 两个人原本有些不情愿,可是回味着陈健的话,却也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的确让可能的血仇消弭于无形,最终还是真心诚意地将手搭在一起。 陈健从柳条筐中取出二十个陶碗,四个陶罐。送给他们道:“这是我们部族送给你们的,拿去吧。” 圆润的陶碗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两族的目光,当得知这些属于自己后,男女老少都围了过来。 对于原始的部族来说,圆,就是美,就是好。太阳是圆的,月亮越是圆的,可是石器却很少能弄得如此圆。 这些红彤彤的陶碗他们不知道用途,不住地摩挲着,啧啧惊奇,抒发着自己的喜爱,几个人将陶碗顶在头顶,引来族人阵阵的叫好声。 陈健这边的族人看的想笑,闻到烤肉的味道,觉得自己也该吃饭了,于是纷纷放下了柳条筐,用骨耜在地上挖了个半坑,将背着的一个大陶盆安放进去,准备生火。 两个部族好奇地看着陈健族人的动作,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很快,族人们用陶罐取来水,倒进大陶盆中。那两个部族的人也看明白了陶罐的用处,兴奋地学着去小溪里取来水,放在族人身边。 有人端起陶罐喝了一口,明明只是普通的水,却觉得格外甘甜。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另一个族人,生怕打碎了。 然而让他们的惊奇的是似乎陶罐陶碗的作用不止这些,对面的部族拿出一些块茎扔到了陶盆中,放下一块白色的油腻的东西,加上了采集的各种野菜,还有几十条摔碎的鱼干和肉干。 混合在一起后,又倒进去一些白色的如同雪一样的粉末,咕嘟咕嘟的声音带着混合的香味在人群中飘荡着,远处的两族的人使劲儿抽了抽鼻子,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等到一锅大烩菜煮好后,陈健取来个几个陶罐,用陶勺子舀了一些。 “兰草姐姐,你带几个姐妹去送给他们,给他们的老人和孩子吃。” 兰草和几个女人端着陶罐,到了两方部族当中,和首领交谈了几句,便将陶罐中的东西倒进了他们的陶碗里。 石头和槐花一样好奇,嗅了嗅这奇怪的东西,觉得味道不错。 先让族里的老人吃了一些,这些牙齿已经磨损厉害的族人每一次吃饭都是痛苦的,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味道在他们看来很好,而且咸咸的,还没有苦味。那些块茎被煮的很是松软,切碎的肉在嘴里含着,带着淡淡的松脂的香味,回味无穷。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拼了命地撕咬,喝下去后更是觉得肚子里暖烘烘的。 数量不多,老人们喝了几口便递给了小孩子,小孩子们捧着,咀嚼着熏肉,却也是浅尝辄止,生怕剩下的族人尝不到这样的食物。 几碗糊糊在族人们中转了一圈,竟然还剩下了一大碗。每个人都想再尝尝,可每个人都怕族人们尝不到。 槐花想了一阵,用石刀切开了烤熟的鹿肉,走到陈健的身边道:“给你这个,再给我们些那个吧。” 陈健笑道:“好啊,让你的家人们过来,一起吃吧。” 槐花放下鹿肉,回去和族人们说了几声,族人们纷纷围过来,几个人共用一只陶碗,羡慕着每人都有陶碗用的陈健族人。 陈健走到石头的族人那道:“一起去吃吧。” 石头和族人们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回头看看那几个这些年因为牙齿而逐渐瘦弱的族人,有些犹疑。 但族中一人却坚定地摇摇头,起身喊道:“她的族人打了我,我们不会和她们一起吃的。到了山顶族人们也绝不会和她们的人交往。她们的血别想混进我们孩子的血里。” “你想杀死他们吗?人死了可是不能复生的,一旦她们的血沾在了你们族人的身上,你们可要永远打下去的,杀了亲人的仇恨是不能抹去的。”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知道死人的后果,两族都会衰落下去,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 陈健冲着对面喊道:“是谁打的他?” “我。” 一个人站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对方,毫不畏惧地走了过来。 陈健分开了两人,取过两根木棍,在一端包上了一层纤维布,弄得很是厚实,沾了一些木材的灰烬,递到两个人的手里。 他用手摸着对方的胸膛,那是心脏跃动的地方。 “石矛刺到这里会死,你们知道吗?” “嗯。” “那么现在你们两个就把仇恨发泄到对方的身上吧,谁的胸口被刺中,谁就算是死了,你们两个试试吧。” 两个人握着木棍,用平时狩猎的技巧对峙着,族人们互相叫喊着鼓劲儿,两个人的木棍乒乒乓乓的撞击在一起。 最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将木棍刺向了对方的胸口,胸前沾着灰点儿。 两个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的厉害。如果这是石矛,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再也看不到族人,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死,可还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慨,只是一拳的仇恨,比起死亡来说真的太小了。 “还有谁想要发泄心中的愤怒?还有谁觉得有仇恨?都站出来!” 然而许久都没有人站出,甚至狸猫和灰鼠两个人还远远地相视一笑。 陈健将两个人的手搭在一起,冲着所有人说道:“我们的先祖流着同样的血,很久前我们或许都是一族,同族的血不应该继续流下去的。以后彼此间有了仇恨,就用这种方法处理,你们信得过我的话,可以在我面前用木棍打斗,打斗后谁也不准在嫉恨。如果这是石矛,你们已经死了。你们想死吗?” 两个打斗过的人摇摇头,比起刚才的愤怒,死亡更加可怖。 他们觉得陈健是个信得过的人,如果将来彼此间真的有了矛盾,只要他在场,总能公平地解决,不会让族人们流血。 这是个好办法,输了的人会明白如果真的是血斗,那么自己会死。而赢的人也会用一种高傲的姿态化解自己的仇恨。 至于说血仇之类,当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如果族人死在别人的手里,谁也不会去用这个方法。 石头走到陈健身边问道:“如果和别的部族也有仇恨了怎么办?他们会同意这种办法吗?” “会,谁也不想死。他们都会同意这个办法的,你们可以将你们的经历告诉别的部族,告诉他们我和我的族人是好客的,也是公平的。当他们有什么事需要争斗的时候,可以找我,我会给他们一个公平的结果。” “你们信得过我吗?” 槐花和石头的族人们都点点头,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我们就一起去山顶吧,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不再因为小事而结成血仇,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来解决。” 这是可笑的办法,但也是这群原始的人最容易接受的办法。律法和道德,只能用于本族,却不能用于他族。 他要用这种简单的办法,让这些部族有原始的交流概念。 第二十六章 住在一起不是家人 陈健虽然说得颇有气势,可心里也知道想要做到类似部落盟主的地位,还没这么简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因为每个部族的活动范围有限,如今每个部族都没有养殖和原始农业,交流的机会很少,矛盾自然也少。除了交配老死不相往来的狩猎部族也不需要什么部落联盟。 血缘连接成的亲族,一旦矛盾激化出现死人,也不是靠嘴皮子能解决的。死掉的人可能是族人的姨妈舅舅妈妈之类的直系亲属,而非后世国家概念中那种感觉很遥远的路人。 他让族人们给另外两族讲述自己的生活,语气中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了骄傲。 听得另外两个部族的人一怔一怔的。什么屋子啊、渔网啊、陶器啊这些他们闻所未闻的事,超脱了他们的想象。 石头和槐花听完这些故事,心里翻腾着种种想法,跟在老祖母身后问了几句,老祖母笑着告诉他们,这些东西都是健得到了先祖的指引,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 来之前,陈健已经和族人们商量过了,陶器之类的成品可以给他们,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他们制陶的办法。这个提议自然是全数通过,老祖母当然也要遵守。 于是两个人来到了陈健身边,她们两个对于族人描诉的生活已经相信,因为她们能感觉到陈健族人的生活的确已经和她们不同了,尤其是出现了一些她们无法理解的词语,诸如一二三四。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陈健听完了两人的问题,笑道:“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什么叫一起生活?和你们部族融为一体?” 石头有些警觉,生存是第一需求,血脉族群延续是第二需求,只有第一需求无法保证的时候,才会放弃第二需求。 如今她的部族还不算是活不下去,虽然陈健描诉的生活很美好,可千百年来积累下的习惯,让她很难接受。合成一处,自己的族人算什么呢?自己的母亲祖母和祖先们会得到他们的承认吗? 陈健叫来了松,让他讲诉着合二为一的生活,这是一个活脱脱的样板儿。 槐花听完后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石头心中还有些疑惑。 “如果你们不愿意和我们融为一体,那也可以一起生活啊。” 石头摇摇头道:“那怎么行?血脉该怎么算呢?住在一起的就是家人。” 住在一起对原始族人来说,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这是他们赖以区分彼此的方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住在一起的必然是族人,不住在一起的就不是族人,没听说两个不同的族生活在一起的。 陈健想了一下道:“我们可以在名字前加上姓。” “姓?”石头不理解这个没听过的词语和自己族群血脉的关系。 “对,姓。我们族人可以有姓,你们的族人也可以有姓。比如你们祖先的名字可以当成姓,加在你们的名字前面,这样不管多久,你们祖先的名字永远都会被后代记住,血脉自然可以延续下去。就算住在一起,也可以区分彼此。假如你们的名字上都带一个石字,那么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你们的族人。” 石头还是不明白里面的意思,皱眉看着陈健。 “有了姓,我们就算生活在一起,也不怕乱了血脉。族便是姓,姓便是族。只要同姓之间不交合就可以了,严守这个规矩,你们的血脉仍然是纯净的。你们的族人可以和我们的族人交合、生活,但子女仍然是你们的,带上祖先的名字作为姓,那便是永远都抹不掉的印记。” 石头听完后明白过来,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要保证孩子是从母亲的身体里爬出来,只要母亲认为自己某个部族的人,那么孩子自然也会这么认为。 取名字的时候加上姓,就可以让孩子知道,住在一起的不一定是家人,但是同姓的一定是家人,有着同一个母亲或者外祖母,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陈健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部落除了要靠血缘联系,还需要新鲜的血脉补充进来。第一代可能还有很强的族群意识,下一代呢? 而且只有聚居在一起的部族,才可以从群婚交配进化到对偶婚,直到最后的男女婚。互相离得近,耳鬓厮磨间,也会产生爱情之类的东西,而不是只为了繁衍。 如今族人的生活已经能保证,发情期早已经不再只在春天出现了,同族间严守原始道德,不准发生关系,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怎么样。 妹控姐控向来可以战胜道德甚至法律。莫说现在,就是规矩已经成型的春秋战国,齐襄公不但和亲妹妹啪啪啪,还顺手还把妹夫鲁桓公给弄死。 再者,从群婚制到对偶婚再到单偶婚是需要过程的,几个部族聚居的生活必然会出现对偶婚。我喜欢你,也喜欢她一,还喜欢她二、还想和她三做运动……那么和你、她、她一二三都可以保持关系,只要对方同意。 女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有四五个固定的交配对象。 如今生存不是依靠家庭,而是依靠部族,男女都要劳动,自然在交配关系上也就平等。 是否啪啪啪只在于顺不顺眼,因为没有私产,自然也就没法用是否有钱来衡量。 等到以家庭为单位能单独生存的时候,等到嫉妒、专一等情绪出现后,再等到因为交配对象而殴打几次,死几个人,自然就会出现单偶婚了――前世的华夏也是单偶婚,妾不是妻,只是男权社会用于延续血脉的工具,法理上不是平等的人,是工具。妾生子,子为主,母为仆。 如今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母系社会,不是因为女人比男人能干,而是因为女人可以确定孩子是不是亲生的,男人却不能确定这孩子是自己的还是隔壁老王的。 等到几个部族住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通过婚姻将几个部族联系到一起,互相都是丈母娘,彼此都是大舅哥,这是最容易凝聚出新族群的办法。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石头和槐花,希望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如今人口在三四百人之内已经不是累赘,就算靠捕鱼也能支撑到原始农业出现。 石头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问道:“那我们也能过上和你们一样的生活吗?” “可以,只要你们愿意去学,我们可以教,但是我们的东西不会给你。” 她看了一眼刚刚讲诉完故事的松,琢磨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和你们融为一体成为同族,同一个姓,就可以和你们一样,住进你们的屋子、用你们的陶罐?但如果想有自己的姓和族,就要从头开始,你们的是你们的,我们的是我们的?” “当然。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陈健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是必须的。 石头和槐花带着不同的想法,各自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 石头部族生存是没有压力的,所以繁衍和保持族群是最大需求。族人们商量了一番,觉得陈健的提议很好,如果真像他们说的一样,不用石矛就能捕到很多鱼,可以用陶罐陶碗,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如果不行,也可以重新回到族人生活的地方重新开始,并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商量了一番后,族人们都同意有自己的姓,以单独的部族和陈健的部族生活在一起。 姓,讨论了一番,自己的族人居住在一座满是石头的山上,很多族人的名字都带有石,最终决定用石作为部族的姓,放在名字的前面。 槐花的部族和她们不同,面临着生存的问题。前一阵她的母亲和一些族人去采集的时候,踩到了蛇窝,十几个人都被毒蛇咬死了。 十几个人都是族里最了解哪种植物能吃哪种有毒的女人,很多经验没来得及流传下来,加上她们族人居住的地方很多动物都已经迁走了,生存的压力愈发严重。 不管是眼睛可见的陶罐陶碗,那些美味的松软的不需要咀嚼的食物;还是那些只能想象的屋子、渔网,都让族人们充满了期待。 况且,还有松这个样板,这个叫健的人说话算话,而且族人的生活也更好了,何乐而不为? 现在族人们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几十人,瘦骨嶙峋,女人们在十几个族人被蛇咬死后,对草丛充满了恐惧,每天采集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那咱们就加入他们的部族呗,马上就可以用上陶罐陶碗了,也可以每天吃鱼了。” 这个意见族人们都没有反对,而且马上就要有女人怀孕,照看孩子的时候生存更加困难。 将这个提议告诉了陈健,陈健回身和族人们商量后,族人们想的却是:盖屋子的人又可以多了一些,当然是件好事。 两族的人聚在一起,有了上一次松加入部族的先例,这一次的形式主义做的更加完美。 老祖母和槐花先一同划破了手指,剩下的人则依次将血滴入罐中,轮流喝下,对天盟誓,自今而后血脉相连,同姓同族男女不婚。 槐花称老祖母为母,因为她的母亲和老祖母是同辈的,陈健算是又多出不少的姨妈和舅舅。 在小溪边族人们帮着新加入的部族梳洗了头发,扎起了发髻辫子。石头部族的人也有学有样,对陈健族人手中那个叫皂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两族梳好的头发,神清气爽地休息了一阵,熟悉了一下。 很快就有彼此间的男女拉着手去了树林里,之前赛跑的狸猫灰鼠、拉弓射箭的狼皮,都成了香饽饽。 倒是也有不少女人来找陈健,或是展示着自己强壮的肌肉,或是学着松鸡求偶般舞动,以证明自己的身体很软。 此时的审美是和生存绑定的,强壮的、不容易难产的女人就是美,陈健看了看身前一个正在讲诉自己有多少孩子以证明自己好生养的女人,礼貌的拒绝了。 众目睽睽之下去小树林,他实在是没有这么大的瘾,而且生了也不是自己的,自己就是个蝌蚪提供者。 “等到家庭私产出现后再说吧……” 他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喘息声和嗷嗷的野兽般的呐喊声,无奈地笑了。 第二十七章 挂坠 最多两分钟,狼皮就趾高气昂地从树林里回来了,冲着陈健呲了呲牙,坐到旁边。[..tw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故意显露着兽皮上一块被草叶摩擦染绿的污渍,和陈健说着刚才那个女人如何狂野,就像是和野兽搏斗,并露出了血迹斑斑的手臂。 说的陈健更没了兴致,拍拍狼皮的肩膀让他休息一会,可他蹲坐了一会,捶了捶腿便又拿着自己的弓去对面晃荡去了。 陈健走到老祖母身边,询问了一下部族聚会要注意的事情。 按照每个部族百里的活动范围,这十几个部族的活动范围大约在一万多平方公里,放在分封建国的时代也算是个二百里之城,只是人口却要少得多。 各个部族就像是星星一样分布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今天这个会养猪,明天那个会种粟,最终汇聚成一个共同的文明,如星星之火将黑暗的莽荒点亮。 所谓民族融合,从来都是血腥而****的,那些落后的文明最终都消失了,甚至连血脉都无法流传下来,只沦为史书上的寥寥数笔。 唯一的例外就是金发碧眼,本来是个隐性突变基因人数很少,但是因为生殖诱惑,竟然越来越多,也算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件奇事。 他既然不想族人靠容貌延续下基因血脉,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这些人就是将来部族的基本盘,再多的话就无法控制了。 纵然同姓若是短时间内外人太多,他也控制不了。如今轻壮老祖母的后裔占了一半,松和槐花带来的人加起来一半,是个可以接受的比例。自己的族人正好是石姓的一倍,完全可以占据优势。 后代他不用担心,澳洲殖民者将土人的孩子强制带到教会学校和白人家庭寄养长大,最后一样忘了爹妈,这都是用一个文明和种族消亡换来的真实血腥的经验。 老祖母虽然不太懂里面的东西,但还是凭着本能告诫陈健,不要再让别的部族加入了。 陈健自然应允,于是收拾了一番等小树林里的人筋疲力尽后,便朝着山顶继续进发。 走了整整一天,见到的部族逐渐多了起来。老祖母带着陈健和别的部族首领示好,调节了几次小纷争,终于到了山顶。 这三百人成了特例,其余部族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这群把头发梳起来的人,指指点点,充满了不解。 陈健和族人们逐渐习惯了别人的目光和指点,不但不以为意,反而颇为自豪地展示着自己的头发。 等真正到了山顶,陈健才知道为什么各个部族的人会选择这里。 山顶有一个巨大的熔岩山洞,约有七八米高,里面黑洞洞冷飕飕的,空间足够容纳千人。 但是作为单独部族的居所就太大了,这么大的洞口是无法防备野兽袭击的,这应该是个死火山留下的融洞,里面不知道分出了多少岔路。(..tw无弹窗广告) 各个部族的祖先应该是迁徙到了这里,又最终在这里分开,从那之后就形成了每年在这里相聚的习惯。 怪不得这里的地形如此古怪,嗅了嗅空气中没有丝毫的硫磺味,看看山下那个数米粗的树木,这火山看来早已死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在洞口附近,互相交流着,大多数的部族都在讨论着陈健等人的奇怪发型,摸了摸自己黏糊糊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陈健也在盯着那些往来的族群,有几个女人围过来和陈健打招呼,却发现陈健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男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赶紧走开。 “老祖母,那个人的部族住在哪?” 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年轻男人,老祖母辨认了一下他身边的族人,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在草河的上游,离咱们的新家也很远。” 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树皮绳,赤着上身正在女人身边吹嘘着什么,引来一阵阵的尖叫声。 隐约听着他在说什么用石头砸中什么猎物,并且将手中的绳索甩的啪啪作响。 很显然他手中拿的是个投石索,将石子卷在对折的两根绳子之间,甩出去的时候松开一端,石子就会沿着切线飞出去,比起用手投掷更准一些。 吸引陈健的当然不是这个简单的投石索,而是男人脖颈上的一个挂坠,翠绿的颜色不断闪烁,被一截绳子缠住。 此时那人正在用投石索表演,用力甩出石头砸中了十米左右的一块石板。旁边的女人们都疯了一般欢呼着,有几个女人已经双眼火热了。 狼皮在一旁看的咬牙切齿,陈健叮嘱族人先不要说自己族人的事,也先不要展现弓箭之类。 “这有什么啊?我也可以。” 狼皮摸着自己的弓箭,跃跃欲试,十米的距离就能引来这么多欢呼,他很喜欢围着那个男人的一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完全被投石索迷住了。 陈健从柳条筐中摸出一个圆润的陶罐,里面放上几块枫糖,递给了狼皮道:“你去和他比一比,用这个换他脖子上的挂坠。” “换?怎么换?那是挂坠,不会换的。” 狼皮摇摇头,他知道挂坠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陈健又问道:“你多远能射准?” “五六十步。” “跟我来。” 狼皮跟着陈健到了那人的附近,和周围的女人示好,将枫糖拿出来分给旁边的女人。 女人们好奇了捏起了一块混黄色的枫糖,放进了嘴里,立刻露出了赞许的神情。这种混合了甘甜和春天清香的味道很是回味,含在嘴里仿佛就在枫桦林中。 随后女人们又盯着陈健手中的陶罐,想要伸手去摸一下这个圆圆的罐子。红彤彤的颜色,上面刻着几条鱼纹,煞是可爱。 陈健把枫糖送到了那人的嘴边道:“你也吃。” 那人见女人都被陈健的罐子吸引走,满脸的不高兴,哼了一声推到一边。 陈健笑道:“你的石头扔的很准啊。” 那人昂着头道:“很准。我可以扔下来飞在半空的鸟。” 狼皮不屑地撇撇嘴,说道:“我可以射下来鹰隼。” 旁边的一个女人走到狼皮身边,拍了拍他的胸脯,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一副不怎么相信的神情立刻跃然脸上。 陈健指着洞口外五十多米远的一株树道:“我哥哥可以用这个射中那么远的地方,你能吗?” 狼皮立刻吹嘘起来,明明就射下来一只普通的鹰隼,却说自己射下来一只翅膀有两个他那么长的大鹰,极尽吹嘘之能事,惹得那群女人嗷嗷直叫,双手在狼皮的胸脯上又摸又捏。 还有几个人看着陈健手里的陶罐,询问着这个陶罐是怎么来的,看的那人更加来气,伸手抓过狼皮道:“咱们比一比!如果你不能,就证明你说的是假的,你要把这个罐子给我!” 他觉得自己的风头都被这个罐子和这个谎言盖住了,于是指着陈健手中的陶罐,大声叫嚷着。 愤怒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立刻引来了许多的人围过来看,看着古怪的绳索和弓箭,立刻让出了一段距离。 陈健看到人都已经围了过来,捏了一下狼皮,大声道:“要是你输了呢?你输了,把你的挂坠给我,可以吗?” 挂坠是一个人的护身符,轻易是不交换的,但那人看着周围一群人的目光,昂着头道:“我要输了,这个就给你!祖母!祖母!你来!还有你,把你们的祖母叫来!” 一个老太太从人群中走来,陈健的老祖母也走了过来,坐在两人的身边。 陈健将罐子放在了对方的手中,那人也摘下了挂坠放到了老祖母手中,围过来的几个首领也都作为见证。 狼皮摩挲着弓箭,那个人也活动着肩膀,族人们递过来好几个圆滚滚的卵石。 那人看了一眼五六十米远的那株树,心里也惴惴不安,他还没有扔过这么远的目标,这一堆石子扔出去或许就能扔中一枚。 但看了看狼皮那根弯曲的木头,心里又有了信心,喊道:“我先来!” 他抡起胳膊,将投石索绕的呼呼作响,猛然松开了一端,圆滚滚的石头嗖的一声朝着木头飞去,可惜稍微偏了一些,歪歪地落到了一边。 族人们悻悻地喊了一声,又递过去石头,这一次终于扔中了,挑衅般地看了眼狼皮。 狼皮的家人们在后面数着一,而其余的人则在那人祖母的身边放了一块石头计数。 最终八块石头只中了两枚,可这也引来了一阵欢呼,这么远的距离,靠手扔石头就算砸中了也没有力气了,可是这个人砸中的两次却将木头砸的砰砰作响。 这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要是再近一些,岂不是可以直接把鸟砸下来?他如英雄般大声吼叫着,族人们叫着他的名字。 “桦!桦!” 外族的女人们立刻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询问着,冷落了狼皮。 “该你了!” 狼皮哼了一声,回身冲着族人喊道:“给我拿八支箭!” 族人们立刻跑过来,送过来八支羽箭,最前面镶嵌着三棱形的陶箭头,后面是鹰隼尾羽,这是族里最好的几支羽箭了。 别的族人不太懂八是什么,拿出石头和箭比对了数量,这才同意。 狼皮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叫桦的,就像是看到掉进陷坑中的鹿一样,充满了不屑。 拉弓拈箭,嗖的一声羽箭瞬间飞出,咚的一声扎到了树上,尾羽颤颤,格外醒目。 所有的呐喊声都消失了,没见过弓箭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忘了叫喊,而自己的族人早已见惯,都懒得叫好。 于是在异样的沉默中,狼皮射完了剩余的箭,学着陈健的动作,冲着桦摊了一下手,耸耸肩道:“我比你强。” 轰! 震天般的喊叫声在洞穴中回荡起来,尤其是狼皮那淡然的神色更是在不懂含蓄的时代显得别具一格。 然而他说完这话,将弓往身上一背,立刻回身朝已经看呆的几个女人大肆吹嘘。 刚才说的那个两个人长的鹰隼已经变成了一间屋子那么大,只是女人们不知道屋子是什么意思,听得朦胧。 桦惊诧地跑到了树边,看着上面的羽箭,蹬蹬地跑了回来,无奈地将手中的挂坠递到了陈健手里道:“是你的了!” 陈健笑着接过来,将陶罐递给了桦道:“你也是勇士,这个是你的了。” 桦挠挠头,却不接陶罐,围到了狼皮身边,询问着弓箭的事。 狼皮的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刚刚这个完美的广告太过震撼,他看了一眼陈健,见陈健点了点头,便放肆地大声地说着这是先祖的指引云云。 上百人围着狼皮,也有更多的人被这个在他们看来巧夺天工的陶罐吸引,陈健在老祖母耳边说了几句,便退到了火堆旁,借着火堆的光芒看着手中那个翠绿色的挂坠。 翠绿的颜色仿佛草河中嘻游的水鸟额头,并不透明却带着丝丝天然的花纹,中间被磨出了一个凹槽拴着绳子,很漂亮。 陈健抚摩了几下,放在地上举起石头用力砸碎,砸成碎块粉末后扔到了火堆里。 片刻,原本翠绿的颜色变得乌黑,细化成点点的粉末,用木棍拨出来,用手捻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十八章 陶本位 这些黑色的粉末在陈健的指尖仿佛千钧重,因为在将来,这是刀枪剑戟,这是九鼎编钟,这是樽爵礼器。(..tw无弹窗广告) 绿色的挂坠是人类最早的利用的宝石孔雀石,而这些黑色的粉末则是分解后的氧化铜,只需要木炭高温还原,便可以变成铜。 铜是除了陨铁之外人类最早使用的金属,青铜合金所用的金属熔点都很低,用木炭就可以提炼出来。 陈健只记得青铜是铜锡合金,比例如何这需要不断摸索,但是再差的青铜也总好过石头,毕竟那玩意可以熔铸成你想要的形状,而且所需温度不高。 孔雀石天然的翠绿颜色带有美感,很容易被一些附近的部族捡起雕成挂坠,这并不惊奇。 冶炼孔雀石的前置科技需要制陶、烧砖、烧炭、蜂蜡,这几项以族人现在的水平,都是可以在一年之内完成的,不需要太高的起点。 而且有孔雀石的地方,必然会有一些露天的铜矿脉,储量不需要太高,够用就行。 陈健摸着那些黑色粉末,很难理解原始时代第一个冶铜的部族是怎么想到的。 将剩下的一些孔雀石交到族人手中,让他们收好,自己挤到了狼皮身边。 狼皮身旁已经围挤了不少的男人,对弓箭兴趣满满,那个叫桦的人拿着自己的投石索想要和狼皮交换。 “狼皮,去给大家展示一下,射只东西。” 陈健拍了下狼皮,狼皮早已手痒,于是在百余人的拥簇下出了山洞。 这一次之后,弓箭的神奇很快就会传遍周围的十几个部落。投石索已经出现,就算没有陈健,弓箭估计也很快会出现。现在所有部族的人都知道这种东西叫弓叫箭,命名权就是话语权,短时间内看似无用,长久来看妙用无穷。 山洞外的男人不时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想必是狼皮又射到什么东西了。老祖母告诉在洞口看热闹的陈健,各个部族已经来齐了,现在各个部族的首领都围着那个陶罐呢。 陈健叫来几个族人给这些人演示了一下陶罐的用途,又引来的一阵骚动。族人们也开始和其余部族说着自己的生活改变,同样的关于先祖指引和黑白熊的传闻也口口相传,每个族人都不自觉地当了传教士的角色。 弓箭、陶罐,以及他们闻所未闻的生活,给黑白熊和先祖带来了神奇的光环。原始的部族们有着不同的理解。有人觉得一定是那种和先祖一样的发髻和辫子引来了先祖的赐福,于是不少人询问着如何梳发髻和辫子。 而更多的女人则盯着柳条筐中的陶罐陶碗,陈健给各个部族的孩子和首领煮了一些肉汤,盛到碗里分食了一些,那些人更是挪不开眼。[..tw超多好看小说] 每个部族都分了十几个陶碗陶罐,平均下来六七个人才有一个。柳条筐里还剩了不少,看了眼那些眼巴巴的女人,陈健说道:“我们部族喜欢各种石头,不同的石头,只要是我们没有的,都可以换陶罐陶碗。” 如今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换的,但他要给这些部族一个交换的概念,顺便也需要其余部族用眼睛寻找各种古怪的矿石。 只不过他这番话说完,其余的人并不相信也不理解,这种满地都能捡到的石头就能换陶罐陶碗? 等了许久,人们只是小声地讨论着,直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从外面捧来了一些小石子,摆在了陈健面前问:“这个可以换吗?” “可以,当然可以!” 陈健笑着摸了摸那个小孩子的头顶,把他手里的石头接过来,一块块地摆在自己的面前。 “看,这几种石头是一样的,所以只能给你一个。” 他从柳条筐里挑出一个最为圆润的,交到孩子的手里,那个孩子仔细地捧着,生怕跌碎了,蹬蹬地跑到了族人身边喊道:“妈妈,妈妈!你看!陶罐!” 围在一旁的人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几块随处可见的石头可以换来陶罐? 还有些反应快一些的,已经冲到了外面,去寻找颜色不同的石头。每一块石头可就是一个陶罐啊,而且先到先得,以后再来的可就没有啦。 那几个首领没有下去争抢,她们想的更远一些:陈健的部族是说话算话的,他们承诺的东西肯定会做到。 很快,花岗石、燧石、火山岩、页岩……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摆在了陈健面前,几十个陶罐陶碗换给了那些拿来石头的人。 陈健仔细辨认着这些石头,大多没有什么用。但他相信不久后,各个部族在狩猎采集的时候,总会将目光投向那些他们不曾见过的石头上。 那些石头对别的部族而言可能就是个陶罐,但在他眼中或许会是铜铁,会是金银,会是石灰煤炭…… 越来越多的石头被送过来,等到那些人再也找不到新石头的时候,陈健说道:“我们的部族就在山的那边靠近河的地方,你们沿着河走就能看到。有了什么好的东西,随时可以去我们那里换陶罐陶碗。” “除了石头,还有什么能换呢?” “很多,鹿的肩胛骨、各种可以吃的植物、动物的幼崽,或是你们用不到的东西,都可以尝试着去换。” “河边的山洞里吗?” “不,我们住在屋子里,不在山洞里。” “屋子是什么?”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陈健给其余部族留下了许多的想象空间,也给他们带来了许多的希望。原本觉得不够吃的小崽也能换陶罐,原本无用的鹿肩胛骨也能换陶碗,每个部族都在回忆着自己居住的山洞中有什么可以换的东西,盯着陶罐陶碗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许久,一个男人围过来问道:“我们不想要陶罐,换弓箭可以吗?” “可以!只要我们有的,你们都可以换。除了先祖的旗帜外,都可以。” “那么,动物幼崽能换多少弓箭呢?” “这个我们可以商量。你想一个换十个,我们不同意。我们想十个换一个,你不同意。商量到你我都同意,就可以换了。” “十个?一个?” 对方今天听到很多次一二三四,都是陈健族人说的,但他并不理解。 陈健叫来了兰草,从柳条筐中拿出了十几块泥板儿,这是下雨前烧制的,上面刻着一二三四。 将各个首领叫来,伸出手指告诉他们什么是一,什么是二。因为是象形会意字,所以很容易理解。 泥板已经被烧制的结实,不怕水火。每个部族分了一块,首领们小心地收好,不断地重复着一二三四。这在将来交换的时候是有用处的,十以后的数字陈健没有告诉他们,也用不着,这些部族所能找到的十以上的可交换的物品,只可能是骨头渣。 各个部族的人都在用一二三数着自己部族所能交换的东西,回忆着自己狩猎石见过的古怪石头。 看得出陶罐对他们的诱惑很大,只是所能交换的不多,而陈健送的陶罐又太少。 陈健见他们还是围着陶罐陶碗转悠,心中暗喜,叫人打开了另外的柳条筐,里面的东西也是下雨前让橡子烧制的。 其余的部族以为还是陶罐,可打开后却发现并不是。虽然看起来也是陶罐陶碗一样的材质,可是却没有底,就像是一截圆圆的木头,里面却是空的。 每一个有拳头大小,上面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很繁琐也看不出是什么。 整体看起来很漂亮,但是似乎却并没有什么用处,装水会漏。 陈健举起一块陶环道:“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祖先的指引也希望所有的子孙都有陶罐用。可是我们没有拿那么多,你们每个部族四个,等到下一次月亮圆了之后,就可以去我们部族换陶罐。每个都可以换十个陶罐陶碗,如果你们不想要,也可以和别的部族交换。不论谁拿着这个到我们部族,都可以换。” 将这些陶环交到了其余首领手中,他们摩挲着这个古怪的陶环,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个可以换陶罐?” “当然,石头都可以换,这个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我用羊换了别的部族的这个东西,也可以去你们部族那换陶罐陶碗吗?” “可以。” 陈健假装无意地拨动着脚下的石头,发出了轻微的响动。这些原本无意义的石头换来了陶罐,这个年轻人说话算话,自然这个古怪的陶环也可以。 这东西本身是没有使用价值的,但是陈健用自己部族做保证赋予了陶环价值,这也算是一种原始的货币。 在短时间之内,陶罐陶碗都可以算是硬通货,尤其是将来教给他们挖陷阱用弓箭之后,一年之内食物会大幅剩余,直到动物迁走或者被杀的稀少。 这种陶环必须要用陶轮才能制出,很长时间内也不用怕假冒。况且一个部族要先保证食物,有足够的非捕猎时间才能琢磨着制陶。渔网鱼篓之类的东西不给他们,他们也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个。 陶罐在饱和之后可能会贬值,到贬值的时候陈健觉得更好的东西也就出现了,总能有让他们值得交换的物。 先培养出他们的交换意识,从以物易物到半货币交易,总需要时间的。这不是说把钱铸出来,喊一嗓子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在此之前需要漫长的时间积累,这不是游戏,只能靠时间和信誉。 几十个陶环分发出去,很显然有的部族在无法捕到食物的时候,可能会选择去一些捕多了食物的部族用陶环换取食物,时间一久数百里之内的族人都会在潜意识里接受这种本身没有太大使用价值的东西。 这一次信用是用族人的劳动作为准备金,用陶罐陶碗作为实物本位,就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让这些人接受这么古怪的概念――看起来没用的东西,能换延续部族生存的很有用的东西。 他想这群人接受的是货币的概念,而非货币本身。 如今以物易物就足够,也没有太大的交易量,但看得远些,陈健觉得还是提前准备的好。 孔雀石已经找到,新时代还会远吗?一群拿着青铜剑戟,却不知道一二三四没有货币概念的部族,仍然还是野蛮人,和那群用陨铁的部族有什么区别? 给原始部落扔去一堆枪支,那仍然是部落;但一个用长矛刀枪的国家,却依然是文明。 第二十九章 老祖母的智慧 因为陶器和弓箭的吸引,原本两天的部族聚会持续了三天。[..tw超多好看小说] 上千人聚集在一起,食物是个大问题,在各个部族分别之前,达成了几个简单的协议。 每次杏子成熟时候的部族聚会仍会继续,但是因为陈健给的陶环和承诺,部族之间的交流会逐渐增多,理所当然地交易地点就是草河边的村庄。 很多部族带着期待,想去看看这个所谓的村庄和屋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但迫于生存的压力只能先返回山洞。 他们学会了制作简易的弓箭,学会了投石索,短期内的食物是充足的,因此满心欢喜。 来的时候是披头散发,回去的时候束发成髻,带着陈健送给他们的皂,连同陶环泥板一起收好,生怕破碎。 同时带走的还有一分不安,松在最后一天诉说了自己部族的悲剧,那个在远处的陨星部落让每个部族都如芒在背。 幸好陈健给出了承诺,只要大家都承认源于同一个先祖,只要有不梳发髻的部族与这些梳发髻的部族发生了冲突,陈健的部族都会站出来提供帮助。 遇到敌人抵挡不住,可以退到草河边;也可以散开发髻顺从来犯的部落,任君选择。 巧妙地利用了外在的威胁,将发髻从审美过度到了文化认同。陈健的话很清楚,他的部落只会帮助认同同一个祖先的族人,也就是梳着先祖发髻的。包括交换陶罐也是一样,否则他没有理由帮助其余的部族。 这些部族本身就是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迁徙过来的,在老祖母那一代很多都是姨表姐妹亲人,如今开枝散叶,同一个先祖的说法很容易接受。 也有一些弱小些的部族想要效仿松和槐花,并入陈健的部族,但是被陈健拒绝了。 如今新加入的人口已经近半,再多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但是他承诺如果在饥饿到极点的时候可以寻求他族人的帮助。 松没有后悔,原始道德体系下,既然歃血,便要遵守,妈妈临死前的哀嚎是让他带着族人活下去,现在族人活的很好,他很满足。 槐花则更为狡狯一些,她的想法很实用――并入部族可以共用族中的一切,族中女人太多,等到下一次杏子成熟的时候,太多的婴儿和需要哺乳的女人,必须要有强大的部族才能保证活下去。 并且她很聪明,从陈家族人手中磨出的茧子就知道这种生活来之不易,不是风刮来的,从头开始?她才不会那么傻。 她看着保持自己姓族的石头族人,心道:“你们的手,也会磨出那么厚的茧子的!” 陈健不会知道这些人此时的想法,他也不想去知道,只要部族的生活在不断上升,就能压制种种矛盾。(..tw无弹窗广告) 要面对的事多着呢,等到一年半载之后,两个异姓的族群在一起生活久了,对偶婚必然出现,爱情嫉妒情杀之类的事情也将不可避免,随之而来的新的生活方式带来的矛盾也会积累,他在幻想是否有一种制度能够不流血就能压制内部的矛盾。 在其余的部族都离开后,陈健也带着族人们下了山,去了那片盐碱地,一路上都在想着心事。 老祖母看着陈健闷闷不乐的模样,问道:“好孩子,你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你不能解决的问题吗?” 陈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有一头猛兽,可能会杀掉我们的族人。可是这头猛兽在出现之前,没有人会相信,只有在杀了族人后,族人们才会出现它已经出现了。我在想,该怎么才能束缚住这头野兽。” 老祖母听到这个问题,哈哈地笑了,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她指着远处的一株草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陈健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像自己平常吃的那种块茎,但又有些不同,不知道老祖母为什么这么问,只好摇头说不知道。 “孩子,这种草的下面也有块茎,和我们吃的那种很像。但是它有毒,吃了会死。” 陈健低下头,恭谨地听着,想从老祖母的智慧中得到答案。 老祖母咳了一声,双眼看着那株草道:“那时候我还小,部族刚刚迁徙到这里,大家都在挨饿。我妈妈为了找到族人的食物,找到了那种平时我们吃的块茎,也找到了这种,所以她死了。” “孩子,我的妈妈毒死了,可是族人却因为另一种块茎活下来了,并且牢牢记住了这种块茎不能吃。死亡,也是另一种生存。你说的那头猛兽,吃掉族人后会现身,那么现身后再杀掉它,族人们会牢牢记住这种猛兽的可怖。而如果它不现身,你又怎么杀掉它,族人们又怎么会记住这种猛兽呢?” 说完后,老祖母摸了一下陈健的头发,淡淡地说道:“孩子,你在草河边说的钉螺,其实我也吃过而且没死,但我知道你那么说一定有原因。只是时间一久,总会有人忘记你的话去吃的。你的话啊,就算是对的,也没有死亡给族人带来的记忆深刻。健,你要记住,死亡不可怕,只要这死亡能让族人记住一件事,那么就是值得的。” 陈健有些惊奇地看着老祖母,没想到老祖母会想到这些,老祖母摆摆手道:“去吧,孩子,让我在死前,看看我们的族人到底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看着陈健恭谨地退开,老祖母望着天边,愣愣出神。她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些事。 部族们迁徙到这里,那些衰老的人们为了族人活下去,尝试着各种不同的草,因为年轻人还能生孩子,而他们已经老了。 很多的老人死掉了,却有更多的年轻人活了下来,并且记住了死亡和不能吃的草,于是种族延续了下来。 这就是生存。老祖母看着陈健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孩子,你还没见过亲人死去,别怕,别怕……” 很远处,陈健仿佛听到了老祖母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老祖母冲他微笑了一下,挥挥手示意让他继续朝前走吧。 陈健点点头,快步地走到了族人的最前面,仰头看着那面黑白色的旗帜,放下了心中那些忽然升起的幼稚幻想。 舒展开了眉头的陈健带着族人来到了山阴的盐碱地,生活既然要继续,血和汗总是要流的。 血泡磨破浸润了石锄和骨耜,大块的盐碱土被装进了柳条筐,他要把这些盐土背回去。 这里煮盐很不方便,而且既然暂时不作为交换商品,那么熬煮的不需要太多。 石头的族人们没有工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陈健示意让他们一起劳动,盐会分给他们部族必须的用量。 好奇地石姓族人学着使用石锄和骨耜,临走的时候背着柳条筐,看起来和陈健的族人没有什么不同。 是夜,原本的族人惦记着家中的一切,一刻都不想停留。新的族人们则想要快一点看到村庄的模样,也是迫不及待。 扎起了松枝火把,照亮了夜空,一条长龙朝着草河蜿蜒而去,按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到村子。 几个人轮流替换背着柳条筐,踩着青草夜露,天上的月亮也已经圆了,推开云朵照着族人回家的路。 家就在前面,路延伸到后面。 回头望去,踩掉了露珠的草蜿蜒出一条隐约的路,直通那黑黢黢的山峰。 中午时分,当看到了村庄中升起的白烟,族人们的脚步再一次加快了。 他们看到村庄的时候,村庄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远远地迎了过来。 榆钱儿的身后跟着两条小狼崽,伴着她左右,迈着小短腿跟着女主人的步伐,迎接着这些新家人。 她跑到了陈健身后,伸手托着陈健背后的柳条筐,却不知道把原本分散在背上的力量全压在了哥哥的肩头,反而更加沉重。 陈健只是深吸了口气,用力挺直了身板儿,没有去告诉妹妹自己如今更累的真相。 “哥哥,哥哥,又有新的家人来了吗?我们把炕都烧热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呢。陶盆中有热水,里面加了盐,可是我不小心加多了,有点咸。” 她用力托着柳条筐的底部,咭咭格格地说道:“还有还有,昨晚上有狸猫来捉哆哆鸟,被小狼们赶走啦,我还追了好久呢,踩住了它的尾巴,它还要咬我哩。” 这些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旁边的族人们却都听得津津有味,询问着那只狸猫的大小。 “哥哥,我还和姨妈们把院子里的草锄掉啦,还用柳条筐抬回了石子,铺满了,上面还有河边的砂子,踩上去可软乎啦,就像踩在草地上一样。嗯……对了,昨晚上我用柳条筐捉鱼,有一条红色的,可漂亮啦,被我放进池子里呢。早晨我还看见它在水里游呢,你一会去看看去啊,它还有胡子呢。” 老祖母走到了榆钱儿旁边,伸手拉着榆钱儿的辫子将她拉到一边,也没有告诉她托着哥哥更累的真相,问了她一些别的事,这才让这个咭咭格格的声音停下。 陈健指着前面的一排房屋,对着新族人说道:“那就是我们的家了。去吧,去看看咱们的家,把筐放到这里吧。” 那些人早就等不及了,放下柳条筐,兔子一般冲到了屋子的前面,仰着头看着。 脚踩在细细的河沙上,或是站在池子边看着里面露出水面的荷叶尖儿和水中的鱼,啧啧惊奇。 石头的小女儿牵着妈妈的手,拉着妈妈看着房顶上的那串瓷风铃。 风铃下的茅草盖下,两只玄色的燕子正在用泥土叼啄着自己的新家。 “妈妈,你看,那些鸟在垒窝呢。” 石头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那串闪着阳光的碎釉质陶片,觉得有些眼晕,用手遮住了眼睛,这才看清那两只黑色的燕子。 于是抱起女儿,指着那两只燕子说道:“是啊,我们也要垒自己的窝了。” “是和这些屋子一样吗?连那个叮当响的东西也有吗?” 石头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陈健,她都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会随着风发出叮当的响声。 陈健走到身边,抱起小女孩道:“有,那个叮当响的东西,也会有的,和这些屋子一样。” 第三十章 一斤 生活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燕子尚知筑春巢。 只是远行了两天,都有些累了,陈健让自己的族人们先休息一下。 住进了暖烘烘的屋子,每间屋子都挤满了人。 石姓部族的老人和孩子也住了进去,但是那些年轻人就要在吃饭的草棚下面休息了。 他这次没有播撒种子,所以并不十分疲惫,带着榆钱儿和几个小弟弟们,去悬崖下的石堆里找了一块很大的青石板,几个人合力抬了回来,立在了院子中最显眼的地方。 用木炭在青石板的最上面一行画了一个圆圆的月亮,昨晚上的月亮是圆的,用这个来代替日期。 下面竖着写上了鱼、鹿、羊、块茎之类的字或者画,做了个石制版简易诶可赛欧表格。 “榆钱儿,以后每天晚上都要看月亮,把月亮的模样画下来。然后把每天的食物都写下来数量,做个记录。” 陈健这么做也是有深意的,记录下来让榆钱儿学会计划分配,也知道部族里残存的食物还剩下多少。食物的多寡决定明天的工作:是去捕鱼狩猎第一产业保证生存?还是可以空出时间发展第二产业? 榆钱儿明白这和以前老祖母结绳的办法是一样的,但是她想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哥哥,鱼有大有小,几十条小鱼也没有一条大鱼吃得饱,那该怎么办呢?一定要记多少条吗?” 陈健笑呵呵地看着妹妹问道:“那你说呢?” “我不知道。” 榆钱儿揪着自己的辫子,摇晃着小脑袋,每当她想不通的时候就会这样。 陈健拿过小梯子,从草棚上取下一块挂着的熏咸肉,拿出石刀递给榆钱儿道:“当然有别的办法。这样吧,你用刀切一下,切一块你大约能吃饱的。” 榆钱儿接过去石刀,看着这条熏猪腿,琢磨了一下,用力在上面切下来一大块。 “嗯,这些就能吃饱了。不过你们可吃不饱。” “是了,所以吃饱吃不饱,不在于吃几条鱼,而是吃多重的鱼。你说对吗?” “对。” “你呢,就和弟弟妹妹们想个办法,弄出和这块肉一样沉的砂子石子,装进布袋里。你能弄出和这块肉一样沉的砂子,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榆钱儿看着熏肉,心想这可不好办,怎么才能弄出和这块熏肉一样沉的砂子呢? 陈健叫来了其余的弟弟妹妹,让他们和榆钱儿一起想办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自己则去清点了一下部族剩余的食物和所有的家产,以及最重要的人口。 现在自己的部族还没有姓,姓什么需要部族商量,但是槐花的族人肯定已经可以算是自己部族的一份子了。 如今族里一共有二百一十人,轻壮一百三十,残疾有病有伤的二十多人,剩下的都是老人孩子。 石姓部族有九十多人,轻壮六十多,算起来现在自己可调用的劳动力已经接近两百。 三百多人的村落,每天需要的食物在七八百斤左右,相当于四五只羊加上块茎野菜,还有大量的鱼。 盐每天吃的不多,挖回来的盐碱土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枫糖还有四罐子,只有春天发芽不久的枫树桦树才能采糖,这些糖吃没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蜂蜜一罐,蜂蜡一罐。前者能吃,后者能用。 鱼干还有三四筐,池塘里的活鱼明显多了,需要抓出来一些,否则容易缺氧憋死。 榆钱儿说的那条红鱼陈健也看到了,很是醒目,嘴边有胡子,肯定是鲤鱼。这条鱼他决定不吃,留着繁衍下一代吧。 水塘的里的莲藕也已经开始发芽了,岸边水很浅,温度很高,正是适合生长的季节,不过暂时也指望不上能吃。 算起来能吃的东西也就这些,明天必须要全员上阵去狩猎。以现在的工具和技术,加上水中没有被捕过的鱼,一天怎么也能空出三五天的时间用来做和食物无关的事。 靠水吃水,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健都准备把主要食物放在鱼上。块茎种子之类,尽可能地储存起来,作为种子。 如今的捕鱼法也只有用柳条筐和河岔八字捕鱼法,渔网他倒是会编,但是现在的纤维绳根本不行,太粗而且柔软度不够。 如今是初夏,要再等三个月,荨麻和草麻才能长成。到时候沤烂了木质纤维才能抽出麻丝,真正意义上的布和线才能出现。 他又没有魔幻小说中德鲁伊的能力,能让植物加速生长,也就只能依靠时间了。 拿出木炭在石板上计划着今后任务分配的时候,榆钱儿远远地冲着他喊道:“哥哥,你来,我们找到办法了!” 陈健吓了一跳,心说这不可能啊。 榆钱儿拉着他的手,跑到了一株小树旁边,陈健一看忍不住笑了。 这棵很细的小柳树枝上挂着一块熏肉,被累弯了腰,榆钱儿比量着,柳枝正好垂到她的肩膀。 榆钱儿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看你看,我把肉拿走,它又直了。” 摘下去直了,又挂上了一小袋石子,柳枝再次弯腰,只不过比上次要低一些,她取出了两块,这才到她的肩膀那。 “这里面的石子和熏肉一定一样重!” 榆钱儿信誓旦旦地说着,言语中颇为自豪,只是看着哥哥在那笑,哼了一声有些生气。 思路倒是对的,就是这误差只怕一斤能差出去二两,不过也算是难得了。 “哥哥,这两个是不是一样重啊?你现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了吧?” “嗯,是一样重。那好,叫上弟弟妹妹们过来,咱们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榆钱儿欢笑着跑开了,陈健找了截前后一样粗细的木头,找准平衡后,用绳子对折选出中点,中间用石头挖了个孔,钉进去一根细木头当轴。 找了几块剩下的泥坯,垒好后抠出个泥坑,将这个简易的天平架在上面。 尝试了一下找平,在轻的那一断上抹了些泥土,总算是平衡了。 这个的精度估计能达到一两左右,现在族人用不着太小的单位,总体来说还是可以的。 榆钱儿带着弟弟妹妹们跑过来,看着这根平衡的木头,榆钱儿似乎明白了。 陈健将熏肉挂在了一端,又将石子挂在了另一端,并没有平衡,但是相差不多。 “很不错了,几乎一样重。你看懂了吗?” “看懂了。” 不止是榆钱儿,还有几个孩子也明白了。 “那就继续吧,弄出九十九个一样重的布袋,里面都装上石子。” 弟弟妹妹们很快忙起来,一袋袋地称量,装着石子,一点点地拿出来或者加进去。 陈健则拿着石刀去砍了一截三指粗细的细长松木,刮掉了松树皮,用熬好的松脂涂抹了一遍表面。 前端加上一个石头当配重,用硝好的皮子做了一个扣卡在木头的前段,作为秤的拎点。 因为石头配重的原因,即便皮扣后面的距离很长,可是拎着皮扣仍然是前面垂下去。 选了个石头当秤砣,打好孔后穿上绳子,拎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到了弟弟妹妹的旁边。 此时地上已经有了一大堆的石子和布袋,算了一下差不多了,便把孩子们都叫过来。 找了根棍子穿进皮扣里,让两个弟弟用肩膀抬着,把秤砣放上去,轻轻推着寻找平衡点,即所谓的定盘星。 等到前端和后端平衡的时候,陈健让榆钱儿在秤砣所在的地方刻下了痕迹。 然后将那块熏肉挂在前面,将秤砣向后挪移了一下,刻了一个痕迹。 把熏肉摘下,换上布袋,榆钱儿很自然地没动秤砣道:“肯定是平的。” 果不其然,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 随后,两个布袋,三个布袋,四个五个…… 每多挂一个,便将秤砣向后挪动一下,刻下痕迹。等到所有称量好的石子都挂满了之后,刻度也已经画的密密麻麻了。 一杆正规的秤肯定不会这么简单,需要烘干、上漆松脂以保证不会受潮变形。这种大抬秤称量几十斤的东西是可以的,但是误差太大,想要称量小的东西就必须要小巧。 不过现在凑合着用是没问题了,他已经将作秤的思路演示给了弟弟妹妹们,陈健觉得这些孩子会琢磨出更好的办法。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这个古怪的东西,陈健拎着那块熏肉道:“总得有个称呼吧?你说这么重该叫什么?” “一饱?” “一肉?” “一猪?” 弟弟妹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各种古怪的名称,作为这个重量单位的名字,只是越说越离谱。 这块肉按照陈健前世的说法,到底多少斤或者多少克,他也不知道。 但是度量衡单位并不影响科学,g是9.8米二次方秒,也可以是29.4尺二次方秒,还可以是随意单位,只要精度足够就行。 重量也是一样,一斤一磅一千克,只要保证精度其实都可以换算,无非就是将来谁有话语权而已。 他捏着这块熏肉,琢磨了半天道:“要不,这么重叫一斤吧。” “为什么啊?” 孩子们都不理解,陈健一摊手道:“没有为什么,这是我想到的,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等你们想到了别人不知道的东西,那也可以自己随便取名。” “好吧。” 弟弟妹妹们记住了这个称呼,就把目光转移到了这杆秤上。 榆钱儿双手抓着前面的绳子,喊道:“快看看我多重!” 孩子们立刻把秤抬起来,另外还有几个在盯着后面的刻度,数了半天喊道:“你有七十斤呢。快下来,换我了换我了!” 这个新奇的东西很快成了孩子们喜欢的玩具,秤着任何看起来能秤的东西。 狼崽、雁鹅和小猪都难逃他们的手掌,一个个被抓过来捆上绳子,嘻嘻哈哈地叫着各种各样的数字。 欢闹了一阵,陈健指着那块青石板道:“现在,你们去秤一下咱们有多少鱼干,写上数字。” 孩子们正在兴头上,转身就要去拿鱼干,又被陈健叫住。 “你们等等,我给你们出个问题,如果你们能做出来,我就送你们一个好玩的,很好很好玩。” 陈健想了一下,指着一小堆砂子道:“我想把这些砂子分成十六份,十六份必须一样多。另外呢,我想要你们也做一杆秤。不准问我,自己去想,什么时候做好了,我就给你们一个你们没见过的好玩的。还有,不准把正事忘了,要记得去割草喂小猪!” 第三十一章 军事首领 “知道啦!我们才不会忘哩。.tw[]” 孩子们疯跑着,回头喊了一声,觉得健哥哥在说废话,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割草喂小猪呢? 陈健看着孩子们远远跑开,觉得等到孩子们真正做出秤来的时候就给他们讲讲杠杆原理。 对于抽象思维还不怎么发达的族人来说,先有实物再讲理论,远好过先讲理论再造实物。 他才坐了一会,那些留在家中的族人们就围过来。 “健,今天的食物怎么分?老祖母让我来问问你。” 说完指了指那些在草棚下睡着的石姓族人,主要就是这个问题。槐花的族人既然选择了融为一体,有松做样板族人们很清楚该怎么办,但是却没处理过外族的事。 “你去找榆钱儿,让她分些鱼干给他们部族,再借给他们两个大陶盆和一些陶罐陶碗之类的。让榆钱儿记下多少斤,以后还给我们就是。” “借?还?斤?” 这个三词让那个族人很不理解,之前都是一家人,族里的东西是公用的,借这个概念根本没有。 陈健解释了一番,族人们很快理解了,跑去找榆钱儿了。 可是片刻后榆钱儿就跑过来问:“哥哥,九十九后面是多少?” “一百。” “那再多一个呢?” “一百零……呃,一百多一。” 现在还没有零这个概念,只能用加法来代替,榆钱儿念叨着百这个词,登登登地又跑去秤鱼干去了。 借和还这个概念必须要有了,如果一视同仁,槐花等人可能也会有别样的心思。对方既然选择了保留部族,那就必须要承受保留部族的后果。 等到傍晚时候,睡了半天的人都醒了,陈健族人这边已经做好了晚饭,几个灵巧些的孩子拿着筷子和碗,席地跪坐在草棚下。 石姓部族的人需要自己做饭,榆钱儿在石板上写下了借给他们的东西。 鱼干一百多三十斤,鲜鱼九十斤,熏肉三十斤,盐五斤,这些足够石姓族人们吃两三天,剩下的就需要靠自己的劳动了。 陈健有意邀请了石姓部族里的老人和孩子先过来吃饭,这是送的而不是借的。 族人们跪坐在沙土地上,几个人学会了用筷子,其余的人则是端着碗用手抓。 饭后看看时间还早,陈健将两个部族的人聚在一起,说要商量一件事。 “松和族人的遭遇你们也都知道了,万一那个陨星部族过来怎么办?万一要抢走我们的屋子我们的陶罐怎么办?要知道,咱们可不是那种除了骨头一无所有的部族了。(..tw无弹窗广告)” “健,你说怎么办?” “我想咱们要准备一下。就算是狼群,也要有个首领。如今咱们两族在一起生活,吃喝的事各有自己的首领族长,但要打起来,还是需要一个首领的,专门负责打仗的。” 下面的族人窃窃私语,互相交谈,认为这话说的没错。而且据松说,那个陨星部族有很多人,两族加在一起才能和对方抗衡,打仗的确要选出一个首领。 陈健敲了一下陶盆,让众人静一静,说道:“我提议,让我来当这个专门负责打仗的首领,你们觉得怎么样?” 自己的族人纷纷喊道:“当然。就是你了,健!” 石姓部族的人讨论了一下,也统一了意见,只是之前还没有遇到过这种自荐的情况,都是公共推举,从没听说谁主动站出来要当的。 全数通过了陈健作为军事首领的提议后,陈健叫来了族里的女人,叫她们教给石姓部族的女人编织柳条筐,以及如何用柳条筐捕鱼。 几个熟悉了流程的女人带着他们去河边柳树从去砍树枝,男人们都被陈健叫到了丘陵下。 轻壮男人两族加起来,将近百人,这在附近的部族中已经是相当大的势力了。 如今部族间的战斗都是蛮打,谁人多谁就能取胜。 陈健却深知有组织远胜无组织,那样乱打死伤比十分接近,而且陨星部族已经开始用陨铁了,这么乱打是要吃亏的。 他不会打仗,也不懂兵法,如今只能摸索着来。 叫来狼皮,让他选出十五个射箭的好手,实际上选出的都是原本的族人。槐花的族人根本不会射箭,而石姓部族手中更是连弓箭都没有。 剩下的八十多人站成了一排,陈健指着大约两百米外的一株大树道:“一会听我敲树的声音,就奋力朝那边跑,看谁先跑到。” 他走到那株大树那,找了根棍子用力敲了一下,对面的人就疯狂地朝着这边跑来。 平时的追猎都是依靠耐力,这种短距离的冲锋依靠的更多是天赋和爆发力,也就二百米的距离,人群就稀稀拉拉地乱成了一团。 他盯着最先跑到大树边上的三十个人,将他们叫到了一边。最后跑到的五十多人,则被他分到了另一边。 这些人气喘吁吁,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陈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最先跑到的都是些精壮之人,狸猫和灰鼠两人也在里面,似乎回忆起了在山顶的事,笑呵呵地看着彼此,笑了。 陈健说道:“你们这两群人,也选出自己的首领,现在就选吧,要选大家信得过的,以后你们的命可就在他们手里呢。” 虽然是选,但毕竟自己的族人要多一些,所以选出的两人都是自己部族中的。 三十人选出的是松,五十人选出的是大舅,都是熟人。 陈健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也预想到了是这个结果,于是伸出两根手指头道:“第二件事,咱们还是要商议下。真要是和别人打起来,有人逃走怎么办?有人不听我的怎么办?” 老族人们有经验,喊道:“就带上鹰毛,去背石头呗!” 也有人喊道:“不行,逃走就要流放出部族,只背石头怎么行?” 新来的人不知道背石头和流放的事,赶紧打听是什么意思。 陈健点点头道:“那就这样,逃走的人,流放出部落。不听我的,背石头。” 他知道纪律不是一天炼成的,先从最简单的开始,让这些人知道纪律的存在,再慢慢增加。现在他就算拿出一堆军律,族人们一时间也记不住许多,一步步地来吧。 将松、大舅和狼皮叫来,让他们今晚上必须认清楚自己管的那些人,不能弄错了,这就是他们今晚上的任务。 “就这么点事?我身边的都是和我一起去打猎的,闭着眼睛我也能认全了。” 狼皮觉得很简单,大舅却苦着脸,他管的那五十多人,很多都是生面孔,让他记住所有的,只怕要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才行。 直到晚上总算记全了,陈健也没说怎么打仗,确定了一下都认全了后,就让众人散去睡觉了。 第二天白天,陈健将两个部族的人打乱,去捕鱼狩猎采集,也算是一个交流的机会,同时让两族之间互相认识一下。 狼皮带着那十五个人去外面狩猎去了,而剩下的人都被陈健带着去了草河支流的河岔去堵八字口捕鱼。 摇着桦皮船寻找着适合的地点,每个河岔留下二三十个人,剩下的继续寻找。 陈健告诉他们捕完鱼后都装进有盖的柳条筐里,将柳条筐浸在水里,这样能让鱼活的长久一些,鱼干的味道真是不怎么样。 十几艘桦皮船回来后,在河边清点了一下鱼的数量,两千四百多斤,足够族人支撑个五六天。 称完后赶紧在柳条筐上拴上绳子,扔进河里泡着,里面的活鱼不断扑腾着,摇摇晃晃。 按照捕鱼的两族人数做了个除法,这事别人帮不上忙,按照人数记好该分给石姓部族的数量,让榆钱儿看管。 榆钱儿虽然没看懂除法,觉得很神奇,但却绝不会质疑陈健算的对不对,在她看来肯定是对的。 石姓部族的人也看不懂,可他们早被这么多的鱼晃晕了眼睛,分到的鱼足够族人吃很久,这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下午在家里继续编鱼篓柳条筐之类,河边有的是柳树,老族人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新的族人和外姓也逐渐熟悉。 除了编柳条筐之外,陈健还让族人们编织了几十个柳条盾牌。遇到铜铁刀剑自然是没有什么卵用,但对付投石索和石矛石斧却是聊胜于无。 今后等有了牛皮,还可以继续加强,现在先让这些人熟悉这种兵器就可以。 有了编织柳条筐的经验,编织小盾牌自然轻车熟路。两层柳条编好后用树枝在边缘编在一起。 大约一公分厚,稍微有点沉重,用绳索在里面编出把手,正好可以挂在手臂上,遮住半个身子。 太阳还没落山,他就将男人们都叫到了河滩,按照昨天的分配,花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才乱哄哄的分成三堆。 陈健的身边堆放着一堆柳条编织的盾,几个里面装满了草叶的布袋,还有一大堆的石斧。 将装满草的布袋放在远处立好,告诉狼皮等人每天必须要射到靶子上六十箭才能吃饭。 画好了距离,狼皮便带着人去射箭去了,看的别的人心里直痒痒。 将石斧和盾牌交给松,让他分给那三十人。陈健演示了一下怎么挂这种木条盾,族人们很快就学会了,觉得真是个好东西,似乎可以不用怕狼皮等人手里的弓箭了。 三十多人一人一柄石斧,一个柳条盾,几个人已经尝试着互相打闹起来。 陈健在手臂上系上柳条盾,右手拿着石斧,喊道:“你们先别闹了,看着!” 看着三四十米之外的一棵小树,陈健活动了一下肩膀,举起柳条盾遮住半边身子,举起石斧。 嘶吼一声,全力奔跑着朝着那株小树冲了过去。族人们都以为他要砍树,可陈健冲到树边的时候,将身子一倾,柳条盾举在肩膀上,侧着身子狠狠地冲撞了过去。 震得小树哗啦啦直响,落下了几片叶子,自己的胳膊也有些发麻。 现在这个时代的弓箭射程有限,三四十米的距离之内还算有杀伤力,一但过了这个距离就全凭运气。 现在他并没有找到马匹,选出的这三十人身体强壮天赋极好,陈健准备将他们训练成冲击斧兵,不需要太高的纪律性,只要能保证将来在披藤条甲牛皮甲的情况下在三四十米的距离发动三五次冲锋就行。 快速奔跑起来后,依靠肩部的撞击是可以撞倒一个人,也可以打乱对方的阵型。 一旦队形被打乱,只要配合得力就能形成局部优势,后面的大部队上就可以扩大战果,分割敌人。 当然,这三十人还需要练习个人的搏斗技巧,这个就需要平时互相的练习了。 第三十二章 幻想 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陈健还是很清楚这个道理的。(..tw无弹窗广告)只要保证自己的族群和将来的文明不会被其余文化圈统治,自己有的是时间。 真要是数百年后自己的后世子孙真出了宁可剃发易俗也要借蛮夷助剿的废柴,免不得还要自己揭竿而起,扇他几个大嘴巴子挂在城墙上。他是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的,奈何现实残酷,他很清楚统治阶级的下限。 所以他必须从头开始琢磨着打仗,用血来积累经验。真有那种神州陆沉风险的时候,武器的批判总能胜过批判的武器。 理论上如果人人都是五字角斗士,在这个时代不需要什么阵型也能横行,但显然这并不可能,就如现在站在旁边的那五十多人。 他们天赋不好,射箭不佳、冲击无力,只能依靠配合取胜。 此时这五十多人眼巴巴地看着陈健,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要学那些人往前冲吗? “健,我们呢?我们用什么?” “你们别急,你们互相找出五个最熟悉的,五人一堆,选出五个人中你们最信得过的。去吧!” 他知道就是这件事,等到晚上也未必能够完成,让他们先去乱一阵吧。 好在族人们都知道了陈健的行事风格,上次盖屋子也一样,不是上面就盖的,而是先做了看似无关的事。 一群人乱哄哄地互相叫着名字,按照平日的辈分、接触的时间等互相分配着队伍。陈健也没要求他们站队,只是让他们分组,这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麻烦。 叫喊声笑闹声乱成一团,陈健也不管他们,走到那三十个人旁边。 松走过来道:“健,我们就那么冲就行?” “当然不是。” 陈健拿过一根绳子,伸直了放在地上,让松站在了最左边。 “别动。” 站好后,陈健又抓过几个以前松的族人,排在了松的旁边。 就像是幼儿园老师抓小朋友一样,一个个地将他们排好。十人一排,总共三排,间隔一步半。 排好后,族人们还是在里面乱动,陈健喊道:“别再说话了!也别乱动!否则一会就要去背石头!” 总算稍微静下来一点,陈健走到松旁边道:“以后你负责,有人乱说话,有人乱动,直接抓出来背石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这有什么用呢?” “以后你就知道了。每天晚上,只要不下雨你们就要站一阵,什么时候我喊一声,你们立刻能排成和现在一样的三排,就不用练了。我希望你们在盖完屋子之前,能够记住该怎么站。” 松回头看了眼,觉得很简单,说道:“不用那么久,一天就够啦。” 陈健失笑地摇摇头道:“那你试试吧。” 他不是想让这群人站军姿,只是简单的排成队伍就行,将来冲锋的时候有大用。 松把问题想到太简单了,人群散去后,绳子即便还在那,这群人仍旧是折腾了将近十分钟,这才重新站好,而且参差不齐。 好些人忘记了自己之前站在什么地方,而排头兵也不知道提前站好,到处挪动。 松这回彻底服气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健,我们难道就这么站着吗?什么时候练怎么像你那样冲呢?” “等着你喊一声就能站好了之后才能练,先去练吧。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别太急。” 他拍了下松的肩膀以示鼓励,临走时说道:“松,用我的办法,真打起来的时候可以少死人。所以背石头不是罚他们,而是在救他们的性命,和你想要尝草寻药是一样的。” 松点点头,重新回到队伍中,让大家散开,重新站好,可惜还是一如之前,乱成一团。 陈健看了许久,那边乱哄哄的五十多人也分成了十个小队,五个人一队,也选出了自己信得过的人当做五人小队的首领。 陈健记下了这十个人的名字,而这些人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他们看来打仗就是拿着石斧石矛冲上去,怎么还要这么麻烦? 本以为分完了小队,就能拿上石矛石斧了,可惜仍然没有,只是又学到了一个词叫伍长,用来称呼他们小队的首领。 随便找个人五人小队,三人排在前面,一步之后两个人。 这次人比较少,三个人一排比起十人一排简单得多。 “今天你们要做的,就是五人一组全都排成这样。能随时排好的就回去睡觉,排不好的就继续在这练,明天可就要盖屋子了,你们想睡不醒就去和泥版筑,那就慢慢来。” 说完这些,不厌其烦地检查着每个小队。人数越少,也就越简单,所以这些人练了一阵,基本上能保证五个人排出那样的阵型,纷纷回去睡觉。 狼皮等人也早就射完了箭,看热闹似的看着还在那练习排队的三十人,指指点点,被陈健赶回去了。 松已经有些急躁,陈健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让他们先散了吧,明天还有活。 族人们如蒙大赦,一股脑地冲回了村庄。陈健拿着木炭和树皮,借着外面的月光琢磨着今后的种种。 战争的怪兽很快就会随着原始农业的发展而被放出牢笼,在金属农具和耕牛耧车普及之前,效率最高的生产关系就是奴隶制,而奴隶的来源就要依靠军队的掠夺。 以村社为单位的组织形式要持续很久,而打仗需要族人,所以族人在很长一段时间是有政治话语权的。他必须要保证不断地胜利,为将来成为奴隶主的族人掠夺更多的人口,才能保持自己军事首领的位置。 刀耕火种条件下,必须要大量的劳动力才能保证土地的出产,正如中世纪的欧洲一样,种一收三是常态。无法阻挡的自然灾害、村社的水里设施、土地的开垦、挖掘矿石等等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奴隶人口。 陈健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锦囊一出便可以战无不胜的聪明人,所以想要不断胜利,只能依靠军队制度的碾压。 那五十多人他准备五人一组,装备长短矛。此时的敌人肯定没有骑兵,所以不需要密集方阵,用五人小队的配合阵型压住阵脚,通过敲鼓十步整队慢慢往前挪的方式,接近敌军。 而十五名弓箭手作为主要输出战斗力,矛兵小队作为移动城墙,掩护他们投射出更多的箭,尽可能接近敌人到三四十米远的地方。 弓箭手在中间,两侧是矛兵小队组成的阵列。一旦敌人冲过来,弓箭手在射完两轮箭后退到矛兵的后面以求掩护。如果敌人不冲,就缓慢靠近,弓箭手攻击敌军造成杀伤。 一旦接近到距离对方四十米左右的时候,三十人的冲击步兵就排成三排冲向敌人,到时候披上牛皮甲和藤条甲,利用锻炼出的冲击力撕开对方的阵型。 队形被撕开,后面的矛兵跟上,以五人小组进行战斗互相配合彻底突破对方阵线将对方分割。 只要阵线动摇,那么以后的战斗就是单方面屠杀,无组织的军队只是一盘散沙。 原理有点像是火绳枪时代的方阵,但因为不需要考虑骑兵冲击所以阵型更散,而因为对方也不可能披重甲,所以弓箭可以代替火枪作为主力输出,不用担心不能破甲。 日后驯化了马,就可以用战车来进行冲击,到时候可以将冲击步兵安放在阵线两侧,掩护侧翼或是在对方阵线动摇时冲锋。 没有什么阵型是亘古不变的,等到敌人也驯化马匹后,自己的阵型也自然会变得紧密以防骑兵冲击。而在重甲出现后这种以弓箭为主要杀伤力的阵型也会消散,最终在能击穿板甲的火枪出现后才能复苏。 而且现在要对付的部落也就百十号人,就算也会用弓箭了,连反曲牛角驯弓都没弄出来的弓手,玩什么百米外漫天箭雨的散射,和挠痒痒没啥区别。假如对方逃走不和自己正面冲突,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毁了他们的家抓走女人孩子,剩下那点人去玩荒野求生去吧。 再说随着青铜器的发展,能造司母毋大方鼎的技术造青铜炮压力也不大,只要有思路和火药。 等百十年后,自己的族人可以铸鼎的时候,弄出九个青铜炮,读作九鼎也未尝不可。 青铜铸炮优势很大,直到南北战争时代还有大量青铜炮,而且因为青铜的金属性能,不会忽然炸膛,铸坏了也可以重新熔铸不会浪费。 火枪要难一些,他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出现了,不过幻想一下自己想象中青铜时代的战争,觉得还是很振奋的。 骑兵冲击靠近对方,逼对方紧密排列成方阵。青铜炮抓住机会轰击密集方阵,轻骑兵驱赶对方骑兵后,黑火药掷弹兵冲锋投掷撕开阵线,戈矛步兵跟进扩大缺口,战车追赶溃兵进行屠杀…… 到时候因为控制力和通信能力的问题分封列国去占据那些尚在蛮荒的地方,先扎住跟脚弄个自古以来。 礼器读作鼎实际是炮,公侯伯子男所能拥有的大炮多寡便是礼;火药轰鸣的巨响便是乐。 数百年后生产力发展了,旧的生产关系已经不适应生产力的发展了,百家争鸣、列国纷争、纷纷铸炮问问鼎之轻重,这便是礼崩乐坏…… “四五百年怎么也够了。” 他嘿嘿的幻想着种种场面,脸上露出了傻呵呵的笑容,直到榆钱儿出来给他披上一件毛皮。 “还不睡?明天还要搬泥坯盖屋子呢。” 陈健呃了一声,现实和幻想的巨大反差让他无言以对,无语地起身回屋了。 第三十三章 统筹 给别人干活总是累,给自己干活就积极的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在这个时代,自己这个概念是包含全体族人的,暂时还没有异化成以单独个体为单位。 尤其是晚上睡觉太过拥挤,族人们都向有更多的屋子,所以早早地叫醒了陈健。 这一次盖屋子没有必要那么拼时间,所以陈健要规划一下,而且不能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盖屋子上。 杏子黄了、桃子也快红了,这些东西都要采集回来,一些草药也该挖掘采集,不少植物的种子也快要成熟了。 最重要的是野外的黄花菜和百合花已经盛开,过了今年就需要明年才能采集到足够的百合科植物花朵了,那他的计划又要延后一年。 这一切工作都要提前统筹计划,房子仍然是版筑法,烧砖之类的办法当然也要用,但不是用在居住的地方。 他要用砖建造一些礼仪性建筑,而且要和住的屋子与众不同,从视觉感官上潜移默化地影响族人。 诸如祭祀、学堂、荣誉室之类,他准备用烧砖来造,让族人前意识里认为这些东西比生活更重要一些,也能提升文化氛围。 对于外面那些还没有自己文化意识的族群,文化侵略的效果远胜于武力征伐。 忘了自己的祖宗、用着别人的文字、说着别人的语言、穿着别人的衣服,那么这个族群就算血还在血管中流淌,但族群实际已经死了。 另外还要盖几间月子房,虽然现在的族人生孩子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甚至在羊水破掉之前还在干活,但坐月子能够预防许多女人病――平均三十岁的预期寿命这种慢病自然看不出问题,随着定居农业产生的寿命提升,还是提前注意一些比较好。 站在山崖上,用木炭在树皮上构画了一下村子的布局,把榆钱儿叫到身边让她学着点。 “你仔细看着,过些天由你来安排。” “我?” 榆钱儿有点害怕,这可是两三百人的事,关系到整个部族的大事,她觉得自己做不了。 “哥哥,我不会啊。” “十几天前你也不会用筷子,没什么会与不会的。前一次你也看到族人怎么盖屋子的了,你先说说应该怎么办?” 榆钱儿怯生生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啊?” “因为就你能数到九百。来吧,说说要盖一间屋子该怎么办?” 榆钱儿回忆了一下,说道:“先挖坑,然后烧石头填平,支上木头,挖坑夯土,挖出的坑可以养鱼。” “对啊,这不是很好吗。[..tw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怎么夯土,怎么卯榫木头,我不会啊。” “你不需要会这些,你只需要知道谁会就行。” “哦,那别的弟弟妹妹们也学吗?” “学,我来教你,你来教他们,你们不但要学怎么做,还要学怎么让别人做。” 陈健是准备将这些孩子当接班人培养的,族里的其余人已经成熟,思维固化。能知其然,却很难知其所以然。 将来这些孩子也可以扩散到外面,开枝散叶,拥有一个统治阶级应有的见识,最起码要用个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让他们学会理性分析。等到奴隶制出现后,让他们知道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不可调和矛盾。 不求他们有良心,只求他们能知道怎么把屁股坐稳,能够在镇压成本和压迫轻重中找到平衡,别自己作死就行。 陈健想了一会,看着榆钱儿道:“你跟着我,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不懂的就要问,听到了吗?” “哥哥,那你要做什么呢?” “更重要的事。” “比盖屋子还重要?” “是的。” 榆钱儿不能理解有什么比盖屋子捕鱼还要重要,可还是顺从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陈健身后。 陈健带着所有的族人去了上游砍树,不管是细树枝还是将来的椽子都需要准备充足,沿着河放下来。 于是榆钱儿有了第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先挖土呢?像上次一样让狼皮哥哥带人去砍树就够了啊。” 陈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带着人将木头捞上来,一些树枝堆放在河边晾晒着,然后才带人去挖土。 第二天,木头晒干后,陈健带了些人将树枝堆放在山崖石壁上,点着火之后,榆钱儿看着那堆火焰,忽然想通了。 “哥哥,我知道啦。因为木头从河里捞上来是湿的,要晒干了才能烧石头弄碎它。等着晒干的途中,我们可以去挖土。一边是太阳在干活,一边是我们在干活。” 陈健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就是这样。我问你,如果现在给你一堆柴,一个盆,一只没切开的羊,就你一个人,怎么弄才能让这只羊最快煮熟?” 榆钱儿琢磨了一下,说道:“先生火,倒水,然后等着水开的时候切羊。这样最快。” “很对,盖房子也是一样。只是需要的做的事更多。你今天用炭画出所有可能要做的事,只要你自己能看懂就行,看看一共需要多少步?” “哦。” 榆钱儿答应了一声,拿着块木炭,跟在陈健后面,始终蹙着眉想着看着听着。 整整三天她都是这样渡过的,按照陈健说的,将所有的步骤都用炭画出了自己知道的符号,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切,自己都吓了一跳。 吃饭、做饭、喝盐水、挖坑、烧石、砍树、夯土、卯榫、割草、晒草、拖泥坯、晒泥坯、引水和泥、割松脂、拔树皮…… 她拿着树皮,指着上面的种种符号,一个个地解释给正在那和泥的陈健听。 陈健却又让她想清楚,哪些需要人,哪些是靠太阳的。那些需要太阳帮忙的又需要几天?盖一间屋子需要多少木头?垒出炕和烟囱需要多少泥坯? 榆钱儿又盯着那群夯土的看了一天,数着数字,记在了树皮上。晚上大家都在睡的时候,她就在外面借着月光,数着数目。当然,她还记得哥哥当初说的,想知道月亮多少天圆一次,所以也不会忘记每天睡前画下当天月亮的形状。 清晨,当她再去找陈健的时候,总算得到了哥哥的一句赞许,因为她不但数出来一间屋子需要多少根木头,还数出来前几天砍下的木头能盖多少间屋子。 只是一张一人多高的桦树皮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炭黑色的印记,她的眼睛也熬的红红的。 不过她却很开心,因为哥哥不但笑了,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知道哥哥每次很宠溺自己的时候就会这样。 “你看,是不是也不是很难?” “嗯。” “明天你带着人在家里拖泥坯,陶模就在那,你算算这些木头盖的屋子,需要多少泥坯垒炕和烟囱,多出来一些万一有晒裂的。去吧,好好想想,带上弟弟妹妹让他们明天帮着你数。” 第二天早晨,榆钱儿果然没有看到哥哥,老祖母和一些老人也不在,还有狼皮哥哥和一些人也不见啦。 问了族人才知道他们早晨早早就走了,榆钱儿这才慌乱起来。今天是哥哥让自己真正管这些事,可千万不要出差错。 她心里咚咚直跳,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几只离开了妈妈的小狼崽刚被抓来的时候。 要数泥坯的数量,要做饭,还不能让族人吃不饱,还要提前叫人煮水……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咬着牙想到:“我要好好的,要让哥哥知道我已经长大啦!” 族人们嘻嘻哈哈地看着她,逗弄着自己的小外甥女儿,以为她会哭鼻子,然而却没听到眼泪,倒是看着她扁着嘴握着小拳头,带着大家去了河边,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族人们开始和泥的时候,陈健也带着两族的老人和一些不能干重体力劳动的女人到了河的上游。 那里的一片丘陵上很多杏树,到了采摘的时候了。 陈健想喊个口号,诸如吃二十天鱼,盖四十间屋之类的,只是这几天族人们吃鱼实在是吃腻了。 人太多,做饭就不可能那么精细。今天清水煮鱼,明天鱼煮清水,都吃腻了,良好的后勤是工作进度的保证,正好换换口味。 他也需要这些杏子中的营养和糖分,提前做一些实验和准备。另外随着各种果子的成熟,也该让族人多出一种调味品了。 而且杏仁在冬天当食物,那是极好的。里面的少量******,拿水泡下针针的没什么问题。 野生的果树坚果,都分大小年的,它们的营养不足以支撑他们一年生一次娃,只能三年一小胎,五年一大胎。今年是个大年,杏子极多,各色野果榛子橡子之类也不少,是个好年景。 老祖母带着人在这里摘杏子,放进柳条筐中,这些人都是摘果子的好手,耐得住这种重复性的劳动。 陈健带着狼皮等人去了更远的地方,仔细寻找着野猪鹿群之类的蹄子印。这些动物走得路线都是固定的,它们也有自己的路。 找好地方,陈健便带着这二十多个男人挖坑,坑一定不能太大,因为不论是狍子还是羊,都是攀岩的好手,将近九十度的陡坡来去自如,稍微给一点助跑距离就能蹦出来。 狼皮前几天带着人挖了不少坑,然而毛都没留下一个,于是陈健今天来告诉他们该怎么挖。 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养,现在那些反刍动物已经不需要喝奶了,正是能养活的时候。 二十几个人挖了一上午,挖了一个坑,这还不够,还需要盖上一张网。 网没有现成的,就得用绳子编。把绳子切成两三米长的一段,找了两棵树拉起一根长绳,剩下的绳子都打个活结穿到长绳上排好。 编网,简单的理解就是一排人,手拉手,脚拉脚。为了省时间,陈健编的网眼足有拳头大小,反正也不是鱼不用担心跑了。 洞口上覆盖上一层树枝草叶,将网也放在上面,坑里面有根木头,网的一端拴在木头上。 这样有动物掉进去后,蹄子会陷在网里,缠在身上,想要往外跳就不会那么容易。 尤其不会像吊命套那样造成巨大的伤害,弄些残疾回去当大爷养着,交配的时候还得人用手帮着推。 等布置完这一切,狼皮摸了摸边缘,奇道:“这就完了?和我弄得就多了一堆绳子啊。” 陈健随便折了根木棍道:“这个和你用的弓,也只少了根绳子。我跟你说,你别老琢磨着见到东西就射,弄活的,听到没有?我要活的!” “知道了,可是咱先说好了啊,这网我可不编,你去找女人编去。” 他痛苦地伸出短粗而又结实的手指,刚才打网结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三十四章 吹 几天后,狼皮终于带回了两只活物,那天他带回来的是一只狍子,一只大公猪,都是活的。[..tw超多好看小说] 然而在陈健看来这两只东西和死了的没有任何区别。狍子胆小怕人,根本不能驯化,想要养他们要准备三米高的栅栏,发情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很难行那肮脏之事,不像公羊泰迪一样无所不趴。那头大公猪也是极为野性,放进猪圈里可能会把小猪崽啃死,所以只能杀掉。 傍晚男人照例是在河边练习排队,等篝火升起的时候,族人们把猪杀了,陈健琢磨着想要猪皮做个鼓。 鼓是军乐之器,也是人类最早的乐器之一。《尚书》中曾说,土鼓、蒉桴、苇瀹,伊耆氏之乐也。土做的鼓,草叶子团成的鼓槌,弄出的这个伊耆氏之乐,是为了祭天求风调雨顺。大约是因为鼓声如雷,上苍能够听得到。 陈健没指望上苍能听到,但求将来打仗的时候族人能听得到就行。 这本来是件很严肃的事,但接下来发生的的故事,让族人们印象深刻,并且学会了一个新词,一个不是陈健创造的词语。 当时猪已经被杀了,接了一大盆的猪血,旁边的大陶盆烧着开水准备褪毛。 几个小孩围着火堆在那踢陈健给他们做的毽子,小一些的在玩老鹰抓小鹅,小狼崽围着死猪打转儿,想要分点肉吃。 因为想做皮鼓,所以陈健找了根细长的尖木头从猪的后腿扎进去,一直扎到内脏腹腔,抽出木棍后用嘴往里面吹气。 这样能把猪吹得鼓起来,方便刮毛,皮会十分光滑,光滑的皮才能用来做鼓,声音会更响。 然而可能是因为这头猪个头稍微大了点,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手法太粗糙,自己鼓着腮帮子吹了半天,累的腮帮子疼,也没鼓起来多少。 族人们都尝试了下,结果只有狼皮能吹动。使劲儿吹了一阵后,猪的身体立刻膨大了不少。 叫好声中,狼皮更是来劲儿,吹完了之后坐在那呼呼地喘息,两眼发黑却很是自豪。 大家一看如此卖力就夸了他两句,因为他当时有点缺氧,所以只是淡淡一笑。 结果等他缓过来后,指着屋子喊道:“别说是这头小猪了,就算是屋子那么大的我也能吹起来!” 两族的人愣了片刻,尤其是石姓族人想到狼皮在山顶聚会时说什么射下来一只屋子大小的鹰隼,配合此情此景,全都笑了起来。(..tw) “吹!使劲吹!”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家都笑的肚子疼,顿觉吹这个词真的实在太贴切了。 陈健更是笑的躺在地上了,心说如今幸好没有牛,要不然他肯定会指着牛说那个也能吹起来,要是恰好还是个母牛,这词就算是完整了。 狼皮被人笑的有些讪讪,低着头蹲在陈健这帮着刮猪毛。这猪被热水一熏,味道极为难闻。公猪不阉味道腥臊,然而阉割也是门技术,陈健不会,这就得交由后来人了。 看着狼皮在那刮毛,又想到之前狼皮吹嘘的射雕往事,陈健忽然问道:“哥,你最近见到特别大的鸟了吗?别吹啊,说实话。” 狼皮刚想要手脚并用比量一下,一听这话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有大鹰,还在河边芦苇塘里见过几只大鸟,腿特别长。” “那你弄几只呗。” 狼皮本来就想着射那些水鸟,可惜陈健不让,一听这话便问:“要多少?” “十几只吧,腿越长越好,翅膀越大越好,好不好吃不用管。” “行,我可不是吹,前几天见过一只鸟,腿有这么长,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众人都笑,狼皮更不好意思,陈健为了给他解围道:“来几个人,咱把猪破开。” 要干正事,族人们这才不再嬉笑,来了几个人先把猪皮剥了下来,破开内脏。女人们跑到远处的溪边清理肠子,在附近味道太大。 陈健把尿泡留了下来,在狼皮身边用力吹了几口气吹大,族人们又都笑了起来,狼皮自己也乐了。 孩子们都围过来,看着这个吹大的尿泡,觉得很好玩,想要要来玩但是陈健没给。 前几天拖泥坯,这些孩子数的没错,陈健算了下不断够用还预留出了几百块。数量太多,榆钱儿用了一大堆小木棍,每一根木棍代替一间屋子分开数,用这种办法数出来了超过千这个数字的泥坯。 在陈健看来是幼稚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闪烁着光芒的,这就是乘的概念,自己也可以用这个事例和思维个孩子们讲一下乘法——他有知识,但是思维方式和这里的人不同,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获得诺奖的大能未必能当好一个幼儿园老师。 当时为了鼓励弟弟妹妹们,陈健还让大舅空出来一天时间给孩子们做了两个跷跷板,自己又给他们做了个小木马,弧形的底座是将木头浸湿后用火烤的弯曲。 他是效仿曾子杀彘的故事,让这些孩子从小就知道说话要算数,自己说要奖励他们总要兑现。 如今已经有了烤弯的木头为基、圆环转动的陶轮为意、可以拼接的卯榫为骨,木质车轮的概念基本上可以有了,剩下的都是技术问题。 而且如今孩子们也有了不少的玩具,秤也做的初具模型,自己说要给孩子们一个很好玩很好玩的玩具,就只能用小陶轮车来震一震他们了。他可不想等弟弟妹妹们把秤拿过来的时候,自己随手弄个破玩具糊弄被孩子们告知:这根本不好玩。 猪尿泡陈健还有别的用处,放了气收好,撵走了孩子们,族人们将猪大卸八块,用盐和松枝在火上烘烤,或是熬成猪油装进陶罐。 陈健得到了想要的猪皮,橡子也按照陈健说的,做了个鼓底,两个大水缸一样的东西接起来,在下面的鼓肚上开了几个孔。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蒙上猪皮,用小陶捶一敲,震动的声音经过下面的容器扩大口从小孔中散出,声音沉闷而又惊人,咚咚地敲了几下,很是满意。 在族人们赶来之前,他就把猪皮拆了,又回去忙别的去了。 狼皮如他所愿,给他带回了几只长腿鹤和大鹰。如今肉已经熬汤喝了,毛已经黏在羽箭上,就剩下了一堆骨头。 二十几根鹤腿骨和鹰的翅膀骨长长的排成一列,陈健小心地在上面钻孔,笛子他会吹,可是做笛子却不会,只能一点点地尝试着分开孔的距离。 材料都是上乘的,笔直的腿骨、芦苇的笛膜、蜂蜜做黏胶、猪牙磨笛塞,然而制作者却有一双暴殄天物的手,弄出的前几个倒是真能吹出声音,只是这声音能歪到天边去。 笛子不可能一次成功,所以每天晚上的火堆旁族人们都能听到短促的呜呜声,陈健不要的废品就给孩子们玩。虽然不成音律,但是比起柳树皮哨要强得多,弟弟妹妹们又多了个玩具。 如今孩子们的玩具增加了不少,只是和陈健预想的场景相去甚远。他想的是孩子们聚在一起,纵横十九道、解九连环为戏,亦或玩玩鲁班锁,然而这些东西他就能做出来一个。纵横十九道正符合自己族人的神话,黑白熊的传闻,阴阳鱼的旗帜,都是黑白分明的,只是现在没时间弄的那么圆。他想一步到位潜移默化,引导族人往阴阳二元原始哲学观上想,所以即便如今可以用陶木区别当棋子,他也暂时不准备弄。 如今什么都要从头摸索,既然让族人能学会,又要和自己知道的东西融合,总是很难。 弟弟妹妹哪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只见陈健每天都钻一两根骨头吹了几声就给自己玩,乐得只盼着最后能人手一根。 孩子们的梦想终于在十几天后破灭了,那天榆钱儿拿着树皮上画的月亮,想要告诉哥哥月亮圆了,也就是说月亮每隔这么多天就会重新变回很多天以前的样子。这个问题从陈健说出来后,隔了怎么久她总算能解答了。 兴冲冲地跑过去,却看到哥哥正拿着截鸟腿骨手舞足蹈,不时吹出几声听起来怪怪的短促音阶。 族人们都去睡了,这几天晚上听多了孩子们呜呜乱吹的噪音,对于骨笛的期待感也没那么高了。 榆钱儿走到哥哥身边,喊道:“哥,哥,你看,我知道月亮多久圆一次啦!” 陈健急忙把笛子往腰里一别,心说这可是一件大事。榆钱儿拿着树皮,指着上面画的弯月亮和圆月亮道:“你看,月亮圆了。树皮上的每个月亮就是一天,还有这个圆圈里面不是黑的,那是说那天晚上看不到月亮。咱们数一数,一共是二十九个,那就是二十九天月亮就会变圆。” 陈健听得真点头,夸赞几句后,指着那个空心的圆圈问道:“那个圆圈是没有的意思?你自己想的?” “对啊,你让我每天在石板上记打了多少鱼,几头鹿什么的。有时候没有鹿,一二三四没法写,我就在上面画个圈,意思是没有。” 陈健高兴极了,奇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空过去呢?” “那样就对不齐了啊,不整齐我看起来很难受,就像是小狼在挠我的心口一样,痒痒的。” 陈健哭笑不得地看着妹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毛病的?” “从在山崖上看屋子排成一列,看你们在河边站成一排之后啊,我就特别喜欢整齐的东西。上次烧了个陶碗,上面凸出来一块砂砾,我躺在那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给它磨平了才能睡着……” 陈健欢笑着抱起妹妹,笑呵呵地转了两圈,看着那个因为强迫症产生的零的概念,感慨万千。 榆钱儿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高兴,陈健转了两圈给她放下来道:“你去告诉姨妈们一声,明天歇一天不用早起了,房子先够用了,后天有大事。” “什么事啊?” “祭祖先。感谢祖先指引咱们活下来。” “欸!” 榆钱儿抱着那张宝贝一样的树皮,跑回了女人住的屋子。 第三十五章 桃月初一 文明的基础是人的生存,而文明本身则是生存下来后积淀下的历史。[..tw超多好看小说] 如今尚在刚刚开始积淀的时代,陈健只是起个头,剩下的还是要由后人去完善。 祭祖,怎么祭?这是个问题。 莫说是他,便是前世那些学者也弄出过太多笑话。孔子批评季孙氏僭越,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结果后世某次电视直播祭孔大典,弄出个八佾之舞,简直就是高级黑的最高境界。 祭,是一种礼,而礼,即为规矩,也是最为适合维持奴隶制贵族制统治的办法。理论上你该唱什么歌该跳什么舞该吃什么饭都要守礼,自然万世一系再无纷争。 任何东西只有适应时代才是对的,而且你要弄清楚时代的统治阶级是谁,适应他们的才能流传下去。一些哪怕后世看来极好的但却不适应时代,终究只能在那个时代落寞。 杨朱的人人一毛不拔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则天下大治;墨翟的尚贤兼爱非攻则天下太平;这些在后世看都是极好的,以至于当时天下之言非杨即墨,但最终沦落的连本完整的书都没留下,若是晚出世千年结果又不相同。 所以陈健做这些事也不能超脱时代,他对古礼并不了解,只能摸索着开始,将所能想到的东西全都列出来,远比榆钱儿算的盖房子步骤要多。 况且一个人也完不成一个体系,如今族人的政治地位只按照老人、轻壮、孩子来分,唯一有点特殊的就是他。 他现在的身份更类似于原始祭司,因为他是唯一梦到过先祖指引的人,而且现在看来先祖的指引的确让族人的生活更好。每一次日子更好了,先祖指引在族人心中的分量也就越重了。 所以做这件事他不用和族人商量,但如何做需要和族人商量:他要是说梦里先祖要求怎么做,就等于把这件事做实了,后世想要改动的话就要动摇太多东西。 对于祭祀祖先族人没有反对,因为现在已经有了基础条件,有剩余的食物也有足够的时间,不用每天只为填饱肚子而奔波。 清晨开始商议,商议到了吃完早饭,还是乱哄哄的一团,结果祭祖的事没商量出来多少,反倒是商量了一堆别的事。 族人这些天也累坏了,想把今天的休息作为一个惯例,商讨了一番后决定每隔十天休息一天。陈健说既是这样,那就十天一旬,每旬休息一天称之为旬休,用来洗洗头发嬉闹玩耍之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再一个两族整天聚在一起,异族间没有性的禁忌,似乎也有不少人春心萌动了,空出一天时间顺便可以做些喜欢做的事。 另外榆钱儿也拿着自己的树皮告诉了众人月亮每隔二十九天就会变圆一次,说咱们可以可以把二十九天看成一个月,族人们也觉得不错。 然而族人们非要把月亮圆的时候当成第一天,陈健也没办法,只好暂时同意。月亮历不是这么简单,因为月亮的周期不是恰好二十九天,所以暂时这么定下来,反正将来还要改。 如今不仅仅是十五的月亮初一圆,更是连月份都改了。有人说就按照现在开始当成是第一个月,这一点陈健坚决反对。最终老祖母提出了这折衷的办法,就按照和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来定月份。 上个月正是杏子熟的时候,就叫杏月;过些天就是桃子熟的时候,就叫桃月。虽然还是古怪,但陈健还是接受了。 杏月桃月的说法,本来应该指花。只是族人眼中花不能吃,杏子桃子都能吃,当然要用果实来区分。 审美的观点刚刚分开了能吃的、美丽的、好用的、强壮的这四个概念,如今也不能苛求他们一步到位,直接学会把红杏出墙之景当成月份的代称。 美,在这时候的概念大抵是巨大的、胖的、很好吃的羊,在之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吸引族人的了,引申出来的意思就是一种夸赞。 随着时间逐渐演化成一种带有比喻意义的夸奖,称赞你美,是说看到你就像是饿了的时候看到大肥羊的感觉,是一种感觉的具象形容,最终没有了生存压力,有了好看美丽的意思。 这也就是陈健和族人之间思维方式的最大不同,审美观这种东西是随着时代变迁的,最终融合进一个族群的文明体系中,不可能一步到位,只能先顺着族人的意思来。 这两个古怪的提议最终还是被榆钱儿画到了树皮上,今天算是杏月的最后一天,明天便是桃月的初一。 初一祭祖,也算说得过去,一月之始,正好房子也够族人用了,从后天开始就要准备土地的问题了。 陈健准备把这次祭祖当成一次演习,这种看似是形式的东西是可以团聚人心,同时也让族人直观地感受到生活的变化。 等到秋天翻完土地的时候再来次大祭,到时候他准备用陶罐鱼干之类的东西作为诱惑,吸引其余部族的人来观看。 既然确定族群要成为农耕文明,那么国之大事,在农在戎。祭祀的时候就要再加上点军事色彩,等到其余部族前来观看的时候震慑一下他们。 怀揣着这种想法,陈健先带着几个没有和石族女人在河边嬉闹唱歌的男人到了山下的一片场地。 用石锄将草割倒,清理出一片能够站几百人的地方,在最前方挖了一个柱脚坑,栽上一根粗长的木头,上面留了一根横枝。 再砍来几根木头搭建出一个简单的放祭品的地方,搬来石头摆出两个大圆圈以便生火。 将那些割下来的草用绳子捆好都背了回去,下午等族人们都回来后,就和族人们准备祭祀的事。 因为上次盖屋子的事,族人们认为十三是个十分幸运的数字,十三天盖了十三间房,再也不怕风吹雨打,这是冥冥中先祖的暗示,所以祭品就准备十三样。 放在几个月前,十三样祭品能让族人把头想破了,如今却简单的多。 羊、鹿、猪,水鸭子、雁、哆哆鸟,这算是原始简化版的三牲三禽。一陶罐蜂蜜,一陶盆块茎、一陶罐各种植物的种子,一条鱼,一柄弓,一截纤维布,再加上一个陶土捏出来的小屋子。 正好是十三样,以吃为主,剩下的都是得到先祖指引后得到的改变生活的物品。 商定好后,族人们立刻忙碌起来,小猪什么的肯定是不能杀的,只能出去捕猎,实在捕不到的话就用熏好的腌肉。 鱼简单,把柳条筐沉进荷塘,里面装上吃的,很快就抓上来一条大的,装进柳条筐里放在河边拴好。 弓族人们们弯了一个特大的,两头缠上赭石染的布条,两个人捧着,极为恭谨的放好。 看似很繁琐的十三样祭品,但对此时的族人而言拿出来是没有丝毫问题的,有的族人也在思考,若是很久前祭祖,自己又能拿出什么东西呢? 除却这些,陈健用和女人们一起缝制纤维布,做出各种野兽的形状,里面填满了草,外面用石头或者草叶花朵染成奇怪的颜色,发挥着族人们的想象力。 老祖母则和石头以及一些年纪大些的人,小心翼翼地用木炭在一块极大的纤维布上画出祖先的印记。 陈健看了看四周堆放的东西,又看看忙碌的族人,美中不足的就是族里的男人们还赤着上身,偶尔有几个用纤维布披在身上的,也是奇形怪状。 不过荨麻和草麻很快就可以收割了,等到下次祭祀的时候,就可以有衣冠了。族人的织纤维的水平提升了一些,等到更细的麻线出现后布料不是问题。 等狼皮等人打猎回来后,陈健和女人们商量了下,让她们将食物蒸煮好或者烤熟,以备明天的使用。 男人们则跟随者陈健到了河边,陈健抬出了陶鼓,蒙上猪皮,咚咚地敲了两声,族人们吓了一跳,以为是天在打雷,纷纷抬头看天。 等知道这是陈健手下的鼓发出的声音时,好奇不已,围上来纷纷要用鼓槌敲一下。 有人想到陈健当初在挖厕所的时候,说什么将来会拥有电闪雷鸣的力量,这些人以为这东西就是从厕所里挖出来的。 陈健解释了好半天,然后说了下鼓的用处。 经过半个多月的磨合,族人们总算能够站成队列了,虽然仍旧参差不齐,但至少不会出现不知道站在哪的情况。 一阵急促的鼓声后,族人们立刻乱哄哄地站成了三堆。用盾牌和石斧的十人一排排成了三列;空着手的五人一组,前三后二;用弓箭的也是排成了一长排。 陈健摸着自己的心跳在计算着时间,看看队伍什么时候开始散乱,约莫五分钟后,队伍就开始杂乱起来。 急忙又敲了一阵长而响的声音,之前说好了这就是各自散开。 练习了七八次之后,逐渐熟练了起来,天也快黑了,今天本来就是旬休的日子,陈健也就早早让大家散了。 傍晚的村庄和往日并不一样,笼罩着一种期待和严肃的气氛。或许是被今天的种种准备感染,或许是在整理祭品的时候真真地感觉到了先祖指引的重要,总之少了平时的嬉闹。 晚饭后族人们都坐在火堆旁,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生活上。用新学会的词语来说,两个月前,谁能想到可以过这种生活呢?谁又能想到会出现吃鱼吃腻了不想吃鱼的日子呢? 陈健许诺的那种一片草就能让族人填饱肚子的日子,虽然还看不到,可是他们觉得并不会远。而且今年又是个大年,无论是杏子桃子榛子松子都丰收,是个好年头。 初一的月亮是圆的,静静的照在村子上,族人们指点着天上的月亮,苦艾烟中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陈健摸出了骨笛,在月光中吹奏了一曲最简单的曲子,没人说他跑调,略微偏斜的声音融化在月光中,格外醉人。 第三十六章 简单的祭 桃月初一,族人们有简单历法后的第一个初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不论是历法赋予的特殊性,还是要祭祖的事实,对于村庄里居住的每个人来说,今天都注定是个重要的日子。 石头和族人们如今也是村中的一员,这日子对她们而言也一样重要。 她早早地醒了,热烘烘的炕上铺着干草和毛皮,比起在洞穴的时候舒服很多。毛皮的数量比起隔壁族人要少很多,毕竟自己族人的家底很薄,但她仍然很是满意。 隔壁族人什么都有,唯一比自己族人少的就是姓。商量了许多结果,但众人都各执一词。有说以陶为姓,有说以弓为姓,还有人要以熊为姓,争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当时健拿着一把名为稷的草籽,声称不久后会让陶、弓、网之类的东西黯然失色,但族人们在没有见到之前,还是有些观望,一些人习惯性地同意,但毕竟还是少了些说服力。 至于有熊之类的提议,健说那是先祖,将来每一个黄皮黑眼的人都是先祖的子孙,我们脚下的土地便是有熊的土地,我们居住的村子便是有熊的村子,凡是祭祀祖先的地方便是有熊,凡是和我们一样梳着发髻束发的便是有熊的子孙,不能以这个为姓。 石头不知道国、群氏的概念,只有姓、血族的概念,但还是理解了健的意思。自己也是黑白熊的后裔,但为了区分血脉和子嗣,以石为姓。 若是以有熊为姓,只有隔壁部族是黑白熊的后代,自己有什么理由去祭祀黑白熊呢? 自己族人如今唯一比隔壁族人多的,便是这个姓。其余的却都有些不如。 但生活是要纵向对比的,不可以横向去比,她大约明白这个简单质朴的道理。而且隔壁每次狩猎带回的猪羊,有时候也会分给他们一些。 她作为石姓部族的首领,比别人要敏感,所以早早分清楚了借和送的区别。如今自己部族还欠着隔壁部族好多的鱼,只是对方并没有让她们现在就还。 族人的生活比起以前好了太多,吃的饱了,住的地方也不再潮湿。自己的小女儿前些日子病了,隔壁的族人送来了煮熟的鸟蛋,还有一些苦苦的草熬煮的水。为了让小女儿喝下去,那个叫榆钱儿的女娃还给了小女儿一块枫糖,一碗煮杏。 这时候杏子早就落了,但健却把煮熟的杏子放在了陶罐里,盖上盖子后趁热用松脂封住盖口,放进了挖出的地窖里,放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坏。[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如今女儿的病已经好了,还在炕上酣睡,昨晚上吵吵着要听健哥哥吹笛子,闹到半夜才睡去。 她自己其实也很喜欢听那笛声,当时月亮正圆,从山崖边上升起,族人们都没有说话,只有悠长的笛音和篝火的哔波。 听那笛音,自己仿佛飞到了天上,化为了一朵白云。 看着翠绿的草河蜿蜒而下,看着河面翻腾的白色浪花,微风拂过河边的柳和芦苇,吹皱了莲池中的月影。村庄耸立,孩子欢笑,炊烟袅袅,自己就住在河边。 想到前些天盖屋子的场景,仿佛族人们的劳作唤醒了山川河流。曾经的山坡如今变成了村子,曾经的小溪被挖换了方向,曾经野性难驯的猪羊静静地趴在窝里吃草…… 族人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不仅仅是单纯的好听,最后有人站出来问健这笛子吹的是什么? 石头记得当时健站起来指着村子,指着远处的草河道:“我们的村庄,还有那条大河。” 她有些惊奇地发现不仅仅是自己,更多的人在刚才也想到了这些,那笛子仿佛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隔了一夜,耳朵里仿佛还回荡着笛声的悠扬。她抻了个懒腰,推开了树皮垂下的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多人已经醒了,昨晚上想必很多人都没睡好,盼着今天的祭祀。 和往常一样,她拿起一块皂,挽起两根短绳,去河边梳洗。上游打水,下游梳洗,这是族人们商定好的事,有人违背会被罚背石头的。 青石板堆砌的平台,上面的苔藓已经被太多人踩掉了,并不湿滑。几条小鱼追逐着这些白色的泡沫,还有几个女人在细心打理自己的辫子,她们和自己族里的几个男人这些天很是要好。 石头发现,这些细小的变化正一点点地改变着族人的生活,自己比起老祖母要年轻一辈,所以她想的是自己也要适应这样的生活,将这些经验流传给下一代,而不是感概自己老去。 远处,榆钱儿拽着自己的两从整齐的小辫子跑过来,告诉她老祖母请她一起去炖鱼,还有把昨天用木炭画好的黑白熊绑上绳子。 等到她准备完这些事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健说等到屋子的影子缩到那块记载着每天收获的石板的时候,就要都去山下准备了。 她捧着一个很大的、上面刻着鱼纹的陶盆,里面装着一尾大鱼,用花椒叶和茱萸韭花炖过,闻起来很香。几只小狼崽一直跟在后面,叼咬着她的小腿,被跟在后面的榆钱儿骂跑了,她可舍不得打。 山下,所有人都已经在那里了,男人们按照平时在河滩练习的模样,此时正乱蓬蓬的站着。 石头小心翼翼地将陶盆放在了木头搭建起来的台子上,上面已经摆满了各色食物和一些工具,那柄长长的弓也在那里,弓捎上挂着一片赭红色的布条,正随风舞动。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鼓声忽然响起,如同旱天里悠然的惊雷,比之昨晚的轻笛多了几分沉重和肃穆。 随着鼓声响动,男人们立刻站成了几列,在咚咚的鼓声中格外震惊。她的心也随着这鼓声沉沉地跳动了一下,仰起头,看着自己缝制的、现在挂在树梢上的那面巨大的黑白熊的旗帜,心中充满了崇敬。 雷鸣般的鼓声中,她回身悄悄看了看远处的村庄,对于先祖的指引更加的崇信。 鼓声响动了一阵,终于停歇,随后又是急促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双膝跪下,冲着飘扬的黑白色旗帜发自内心地感激着。 双手掌心朝上砰在地上,头轻轻地触碰着手心,这是最没有防备的姿势,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先祖不会害自己,只会引导他们更好的活下去。 祭拜了祖先之后,便是祭拜天地。感谢上苍送来阳光雨露,感谢大地带来草木欣荣。 只是祭拜的时候是微握着拳头,头也不会那么低。因为天地不仅仅有阳光雨露草木欣荣,还有电闪雷鸣冰雹霜雪。敬谢之余,若是洪水冰霜,族人们也不会闭目等死,而是会握紧拳头,用劳作与之抗争。 石头听得到健在远处念着什么,听起来很顺口,自己重复了一下,就像是喝蜂蜜一样顺滑,最后的音总是和前一句相似,并不拗口。 大约是在说感谢先祖指引,感谢天地慷慨,如今族人已经在这里安家,今天又是个丰年,希望明年也会如此云云。 不久后,鼓声再一次响起,族人们纷纷站起来。经历了刚才的肃穆,此时整个场地都是静悄悄的,每个人都融入到这种情愫当中。 “感激先祖,指引我们学会了弓箭。可以捕获猎物,可以不惧猛兽。” 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几个人抬着用纤维布缝制的猎物,里面絮满了草叶,足足有一人多高,看起来像是狼、又像是老虎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身上花花绿绿的,用草叶和各色花朵染色,在阳光下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在这尊草兽的额头画着一个圆圈,用鹿血染红,更是骇人。 女人们退到两边,男人们纷纷拿起了弓箭,站在了极远的地方,学着陈健的话说了一遍,冲着先祖的旗帜行了一礼。 那里有一根绳子,两族的人都站在了绳子后面,石头觉得这距离很远,而且自己的族人对射箭并不擅长。 两族的男人分别用着两种箭,一种羽毛是黑色的,一种羽毛是白色的,分成两边朝着那头猛兽射去。 女人们明知道那头猛兽是草叶做的,可还是被它巨大的身躯压迫的有些难受,此时看到自己的兄长儿子纷纷抽箭去射,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咚咚的鼓声越发地急促,族人们的血也被这鼓声燥的发热,大声地叫喊着,为自己的兄长儿子或是中意的男人叫喊着助威。 羽箭一排排地射到了上面,也有不少人射飞了,甚至还有一只倒霉的鸟被射飞的箭射落,惹来众人的哄笑。 最后每人就剩几支羽箭的时候,那头草兽额头上的血圈仍没被射中,族人们的喊叫声越来越响亮,鼓声也越来越急促,直到有人一箭射中,所有人都高声叫喊着。 石头也随着这气氛吼叫着,其余人冲到了场地里,几个人将射中的狼皮高高地抬起。 老祖母叫来石头,两个人很郑重地从一个陶盒里,拿出一柄野猪牙磨出的长匕首,这是陈健交给她们的,两人以族长首领的身份,将这柄匕首挂在了狼皮的脖颈上。匕首上雕刻着简单的血纹,尖被磨成了三菱形,很短,但很漂亮。 族人们抬来了那头被射“死”的草兽,堆放在昨天布置好的青石圈内,用火点燃。 而远处,另一场竞赛正在开始,几个人在数百步之外,举着柳条盾和石斧,随着鼓声响起,一同冲向了几百步之外的另一头草兽。 族人们早已经围过去,给各自喜欢的人助威呐喊…… ps:上新书推荐啦,多更一章,半夜可能还一章。 第三十七章 交流 原本应该沉闷而严肃的祭祀,被生生弄成了一场欢快的运动会。[..tw超多好看小说] 敬畏敬畏,有敬有畏。正如老祖母所说,眼前的死亡才能让人的印象深刻,这便是畏。然而如今族人们对祖先只有敬。 因为无谓,所以祭祀的时候也就活脱一些,不可能说一直过得挺好,却在祭祀的时候弄成一个又哭又嚎的求神会。 虔诚于宗教的人,少数是为了天堂,多数是害怕地狱。陈健不想弄出地狱来吓唬族人,他只希望族人只求今生别盼来世,将来畏法近德就行了,谁知道将来什么样呢。 他一个人弄不出一套完整的典章制度,也弄不出一套完整的体系。诸如前世蒙元入侵神州陆沉,朱明光复后想要师法汉唐宋,然而制度被摧残,只能从典籍的字里行间中摸索。 举国人杰,却从废墟中弄出个四不像,那才不过百年,多少还剩下些之前的底子尚且如此,况于现在从头来。 如今祭祀只是开始,将来开垦出土地后,最重要的祭祀自然是在耕作之前,族人们在祭祀中的种种运动也要保留下去。 把将来的祭祀弄成一个文化圈内的大型活动,等到聚集成邑化为方国的时候,这种活动将成为盛大的运动会,成为传统。 这一次祭祀的活动已经不算匮乏。赛跑、射箭、斗棍、标枪、拔河、摔角等等,这些源于狩猎和生产的运动族人们很熟练,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女人不需要为战争准备,但她们也有自己喜欢的运动。踢毽子、爬树、编柳条筐,只是玩这些的时候只有女人看,男人更喜欢那些血脉贲张的东西。 男子的奖励是猪牙匕首,女人的奖励是花环和一把羊角梳。猪牙匕首还好说,把陶轮安上燧石,让那几个身体不好或是腿脚有残疾的慢慢磨。 羊角梳比之猪牙匕首就费力的多,和钻石孔的办法差不多,用的是线和细沙来切,将绳子绑在木头上形成一个简单的弓,用石器将羊角上刻出小齿后,两个人配合一个倒水倒细沙,另一个人来回拉,利用线绳带来的细沙生生摩擦出一根齿。 不过羊角的硬度不算大,几个身体不好的族人一天内就磨出来三柄,梳子齿之间的距离稍微大了点。 当老祖母将这三柄简陋的梳子给了那几个女人后,还是引来了一片羡慕,女人们纷纷拿在手里摩挲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没说怎么用,女人就无师自通,解开辫子顺滑地梳理了一下,咯咯直笑。 只是这梳子和护身符一样,是属于私人的,而非公有的。两族聚居了这么久,族人们从族别中也多少明白了私有、族有、共有的概念。 有几个女人琢磨着下次要一只羊角,问问陈健自己打磨,这实在是个好东西。 而那三个女人则带着花环,不断地将梳子拿出来给其余的族人看,或是让她们梳梳头,用完后再很自豪地要回来,紧紧攥着,来证明这是属于自己的。 等到这不伦不类的祭祀结束后,老祖母和石头主刀,将祭祀的食物分开,每人分了一点,算作先祖的赐福。 陈健吃了片熏肉,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心说明天又要干活了,今天索性就尽尽兴。 助兴最好的东西是酒,早在采摘杏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了,本来是准备酿醋的,因为一坛杏子酒两三个人就喝了,而一坛醋足够族人们吃上三两天。 他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感觉,看着族人们嘻嘻哈哈的,自己也高兴起来。 不需要那么严肃,每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已经融入了这个社会。 看着族人们因为自己而发生的改变,心中既有自豪,也有欣慰。暂时不去想日后的一切,只想着这种暂时没有勾心斗角和血腥厮杀的日子能持续一段时间。 暂时抛开那些压抑而沉重的想法,陈健带着人抬来了装满了杏子和枫糖混合物的陶罐,撕开上面包裹的一层茅草,立刻溢出了一阵酒香。 看着族人们被这味道吸引,陈健也被勾起了馋虫,用手沾了一点,酒味很淡,黏糊糊的浑浊不堪,这种没有蒸馏过的酒老人孩子都可以喝一点。 之前一共准备了四十多罐子,留了一半儿等着酿醋,剩余的全在这里的。 果酿酒,酒酿醋,陈健最想要的是坛子里的酵母菌,那种发酵的最快,里面的菌种也就是最好的。 取出来后,用块茎、蕨根粉等制成曲块,加进去这些杏子酒的汁液,放在阴干的地方慢慢发酵。 今后蒸馒头也用得着,而且好吃的馒头和面引子或者曲子有很大的关系,滋生的其余菌种会产生不同的味道,需要一代代改良。 每一次发面的时候留出一块面团做引子,如果是从头开始,可能要几十顿甚至上百次之后,才能让馒头变得松软香甜没有异味,也就证明面团中的酵母菌已经成型。 现在块茎和蕨根做成的曲子已经在发酵了,不知道等到桃子成熟的时候能否改良成功。 反正现在看来这些杏子酒里的酵母菌活性不佳,转换率不高,里面还在冒着气泡,并没有完全发酵好。还有几坛坏掉了,长满了绿霉。 族人们都在看着他,想知道他又弄出了什么。 “这是酒!” 他高声地叫喊着,果酒的味道在四周弥漫,果酸乙酯的奇异香味也在空气中回荡着。 金黄色的杏子经过十几天的发酵,里面满满的都是气泡,很是浑浊,一些杏肉还没有完全分解。 这不是完美的酒,但今天却是个完美的日子。 酒可以再酿,这样的好日子却不是每天都有。 族人们不在乎里面的杂质,这种奇异的味道钻进了他们的心里,天知道为什么先祖这么关照健,总能给族人们带来一些好东西。 过滤杂质,用草叶就行。当年齐桓公争霸伐楚,用的理由就是楚国没有进贡滤酒的苞茅。如今没有苞茅,用草叶也可以凑合。 过滤后,这些杏子酒每人也分不到多少。 前三碗敬祖先天地,剩下的每个人的碗里分了一点,混黄色的液体,因为不同的罐子而有着不同的味道。 味道诱人,但族人们却都没有喝,傻傻地端着,似乎在等着陈健说点什么。反倒是让陈健乐了,盯着那举起的陶碗,看着那些刚刚欢闹过的族人们脸上的汗渍,心里说不出的惬意。 于是他端起了碗,喊道:“为了咱们过的更好,喝。” “喝!” 族人们仰起头,将这浑浊的酒浆咽下去,不少人的眼睛盯着那几个已经只剩下残渣的坛子,可惜空不出什么了。 榆钱儿抿抿嘴道:“又甜又辣,还有点酸。一点也不好喝。” 陈健哈哈地笑了,抢过她的碗,一口喝了下去。 几坛浑酒,又让族人的欢闹持续了好久…… 草河边的村庄欢闹的声音传不了太远,其余的部族不知道今天草河边发生的事,但却知道昨天晚上月亮圆了。 当初山顶聚会时陈健承诺过,下一次月亮圆了之后可以用那古怪的陶环去换陶罐陶碗,也可以去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部族中的十几个陶罐陶碗,还有弓箭投石索,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不经意间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有了弓箭,族人吃的东西多了,有更多的时间学会了泥板上的一二三四。有了陶罐,族人们学会了熬煮块茎草籽蕨根。 以往到各种果子成熟之前的这段日子是难熬的,现在轻松了许多。没有陶罐就没法煮,吃惯了煮熟的再去生吃草籽,已经难以下咽。 终于盼到了圆圆的月亮,各个部族都派出了人,带着他们想要交换的东西,朝着河边的村庄出发。 如今的日子已经远好过以往,他们不敢想象陈健部族的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带着几分期待和忐忑,带着族人们热切的目光,带着妈妈祖母的叮嘱,这些人背着柳条筐,里面装满了各色古怪的石头,装着好容易捕到的野兽幼崽,去换取那些改变了他们生活的陶罐陶碗。 黑色的、白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各种各样的石头在柳条筐中很是沉重,每一步都迈的费力,他们却不敢扔掉分毫,这可都是能换陶罐陶碗的好东西。 他们临走前仔细地在溪边梳好了头发,因为当初那个部族可是叮嘱过他们,只会和认同一个祖先的人交换。 如今头发已经散乱,被汗水浸的黏腻腻的,于是又怀念起那神奇的皂。 以往一年一次只为繁衍的聚会,却因为这些不曾出现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因为改变,才更加不敢想象。 “他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呢?” 每一个背着柳条筐在路上的人,都在心头琢磨着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屋子是什么?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鱼?陶罐又是怎么弄出来的?那个当初跟着他们去河边的两个部族,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第三十八章 美 背着石头远行的人想不到他们过的多么好,自然也就想不到他们流了多少汗。[.tw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桃月的天,太阳就像是烧陶的火堆,汗水不断地从身体里蒸出来。草叶树枝无精打采地伏在地上,连蝉的叫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墙壁,闷闷沉沉的。 陈健很想用毛巾擦擦脸上的汗,可惜没有,只能用手背抹一把,蹭到眼睛里杀的疼疼的。 旁边的松直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一株小树道:“健,到了那歇一歇吧。” 陈健拄着长柄石镰,手搭了个凉棚,看了看被热气蒸腾的有些扭曲的空间,点点头冲着正在劳作的几十个人喊道:“到那歇一歇,喝点水。” 他们的身后已经是一片被割倒的草,从村口的黑白旗那延伸过来,空气中飘荡着草汁独有的淡淡清香。 既然准备做农耕民族,地肯定是要种的。就算是刀耕火种也不容易,夏天放火根本点不着。 只能先带着族人用长柄石镰将这些齐胸高的草割倒,太阳曝晒后再放火点燃。 一则杀虫,二则草木灰现在是唯一的钾肥来源,钾肥易溶于水,除非是沙漠地带才有成矿的钾肥,现在连想都不要想。 他选的土地是靠近村庄外围的地方,太远了也不行。农作物的茎叶对那些食草动物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它们可不会想这么族人们用汗水滴灌出的,只是会觉得这味道不错,挺好吃还挺甜。 村庄外围现在大多是荒草,算是一片草甸子,土地很肥沃,树木也少,正适合。 树林不行,也就只能用刀耕火种烧完,种上几年土地没有了肥力就得扔掉了。因为树是有根的,火不可能把树根烧没,也就没办法起垄,只能漫天撒种。 漫天撒种的结果就是种一收三,想要让村庄里的人都吃上主食,少说要六七千亩的土地,换算成更吓人的结果是四十万平方米,两公里长,两公里宽。 放眼四周土地是够的,而且都是上好的土,只是陈健希望两步到位。既要大范围地烧荒以备不足,也要精耕土地,尽早弄出一些肥田。 如今没有牛,只能等一把火之后用石锄翻地,效率肯定是低。 但眼是笨蛋,手是好汉,没什么做不到的事。 人的力量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强大,锄头开荒的纪录是在南泥湾,有人一天用锄头生生刨出来五亩地。(..tw棉、花‘糖’小‘说’)而把牛在大热天往死里用,也不过是两倍之数,天太热了,牛会趴窝,你打它它也不动弹,惹急了还会顶人。 陈健觉得自己和族人都没法和那些逆天强人相比,工具也不趁手,但轻壮男人一天开七八分地,总是可以的。 一百人每天开六七十亩地,到能秋播的时候还有两三个月,扣除掉下雨、烧砖、挖陶窑、旬休,到时候怎么也能开出来三千亩。 最关键是开出来后一劳永逸,有鸟粪石和草木灰,亩产使使劲儿达到六七十斤应该可以。 而且这上面的草不是那种盘根错节的荆棘,一锄头下去直接可以把土翻出来,配合上骨耜,没那么难。 他边盘算着,边用力挥舞着石镰,明明那棵树不算远,可是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 尽量调动着大家的积极性,说些话题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总算熬到那棵树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半躺在地上,也不管那些嗡嗡直飞的牛虻马蝇。 没有劳保手套,手上摸出了血泡,陈健用荆棘刺在那挑着,大口地喘息着。 几个人趴到不远处的小溪边,像动物一样把头伸到了水里,喝了还渴便再喝,直喝到肚子里晃郎晃郎直响,打个嗝水都能漾出来。 狼皮甩着手问道:“健,咱们到底要割多少草?” “是啊。” 一听这话,族人们都围过来了。他们听陈健说了,要种植一种草,据说可以有足够的吃的。 虽然吃鱼吃腻了,但要比起干活,他们宁可去吃鱼。 “健,现在吃的已经够了,咱们可以打猎,还可以捕鱼,也可以多抓些幼崽养着,为什么非要割草呢?” 陈健躺在树荫下,笑道:“你们都累了吧?” 狼皮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是啊。” “那盖屋子的时候怎么没看你问这问那呢?” “盖屋子和这个可不一样。你看,第一天和泥,第二天咱们就能看到屋子盖到和我一样高了。可是割草呢?咱们什么时候能看到结果呢?” 说完后他挠挠头道:“我倒不是怕累,这个和追猎比起来也差不多累。只是……只是追猎能看到鹿啊、羊啊就在前面,可干这个我眼前就能看到草。而且你看这么多的草,难道咱们都要割掉啊?” 的确,已经割了两天了,族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没看到种植带来的好处。 族人们都期待着陈健给出解答,陈健目测了一下,这两天割草也割了不少了。其实割草再有两天也就差不多了。这些准备精耕的土地需要提前准备,而那些准备粗犷火种的土地,等到秋天到了后再烧也来得及。 人不是机器,不是说给下了命令就会一丝不苟的执行,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如今三天才磨没了锐气,也算难得。 设身处地一想,陈健觉得要不是自己知道种植的好处,自己只怕两天就受不了了。 他站起身,看了看远处,指着不算太远的一株小树道:“这样吧,咱们下午就干到那。谁干完了谁就先回去休息,太阳落山的时候咱们还得排队呢。” 族人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棵树不算远,比起之前割的要短不少,唯一不理解的就是什么叫谁干完了谁就休息?这活不该是所有人的吗?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对。既然是所有人的活,那么肯定要所有人干的一样多,大家都从这开始干,到了那棵树的时候割的草也一样。 想到干完后去河边舒舒服服地泡在水里肯定很舒服,要是再有点杏子酒就更好了,可惜健说什么也不给喝了。 这点距离不算远,几个体力好点的已经站起来拿着石镰开始割了,剩下的人决定再休息一会儿,反正有了盼头,觉得轻松了许多,总比一眼望不到边强。 有人干得快,有人干得慢,但在原始社会形态下,只能走绝对平均主义这个办法,因为没有可奖励的东西。唯一能拿出手的非生产资料、而是生活物品的好东西,已经作为奥运金牌发出去了。 只要每个人干的差不多一样多就行了,效率低点就低点吧,反正时间还够。 等到明年收获了之后,族人们的积极性会高起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看不到希望,除非未卜先知,否则谁都会陷入无力。 陈健又歇了一会,前几个族人已经割倒了一大片了,后面的人也都纷纷跟上。 “快跟上啊,健,早点干完等着听你吹笛子呢。” 松在前面喊了一声,陈健拿着石镰跟在了后面,双手用力挥舞着,石头已经被草叶染成了绿色。 几刀下去,陈健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鸣叫,低头看去,一只在草丛中做窝的小鸟被石刀划伤了。 他蹲下来,捧起那只那只还没有长成就遭到飞来横祸的小东西,显然已经活不了了。 淡黄色的小嘴巴里流出了粉红色的血,身体微微抽搐着,瞪着眼睛盯着陈健。 他叹了口气,杀过不少鹿,宰过几头猪,可当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捧在手里的时候,还是会触碰到内心柔软的地方。 正准备挖个坑给它埋掉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榆钱儿的叫声,陈健急忙把这只小鸟扔到了远处的草堆中,怕被妹妹看到。大抵榆钱儿所能触碰到的心灵,远比这只小鸟更柔软。 “哥哥,哥哥,妈妈让我叫你回去。她们挖回来了好些韭、葱、葫芦还有芥菜,我看了,都是像你说的那样,连根挖起来的。叫你回去看看怎么种呢。” “嗯。” 陈健又冲着前面的人喊道:“割完了再回去休息。” 族人们背对着他,冲着挥了挥手,他放下石镰,跟着榆钱儿回到了村子。 被从远方挖出来的蔬菜们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村边的土地已经翻出了一些,就是为了种菜。 在几畦地上用骨耜挖开,将韭菜细长而密集的根须埋进去,后面跟着人用脚踩实,再用陶罐浇水。 韭菜生命力顽强,根须只要活着,年年生长,一茬又一茬,如同前世十九世纪的巴黎的街垒,永远弄不没。 用锄头挖出了一道沟,将葱斜着摆进去,埋到葱白的上方,填上土踩实就不用管了。 葫芦都被移栽到了吃饭的草棚附近,让他们攀在木头上生长,房子前面也栽了不少,将来支上木头便是天然的阴棚。 栽培的简陋,却有不一样的效果。榆钱儿看着笔直的菜畦,正是她喜欢的整齐感,于是眼睛弯成了月亮,端着陶罐小心地浇着水,将那些歪到一边的扶正。 忙活完这一切的时候,山下一行人扛着石镰回来了。不是一个一个的,而是一起回来了。 松远远地冲着陈健喊道:“都割完了,还多割了一小段呢。石狸猫别看跑得快,割草可真慢,我们这些人几下把你的那些也割完了,他还没割完呢,又给他的割了。” 石狸猫委屈地举着手道:“我的镰柄是有个木疙瘩,手都磨破了……” 他举着手,手上是个大大的血泡。只是看似委屈,实际上却有几分自豪和骄傲。 故意将手上被劳作磨出的血泡,冲着正在那浇水的兰草。 那血泡不可怕,很美。 第三十九章 交易 手上本没有茧子,血泡破了便有了茧子,连续几天割草,每个人的手掌心都磨出了一层厚茧。(.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终于不再磨出血泡的时候,草却也割完了。陈健看着这些倒伏在地上的草,估摸着再有几天就可以干燥烧掉了。 留下一些好的可以贮存起来冬天喂羊,狩猎的族人已经带回来好几只活羊了。 羊吃贱草,你给它一堆它未必吃,反而会去啃那些难啃的草根,或是把干草踩的稀巴烂,所以要多准备些。 低头看草的功夫,松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道:“有人来了。” 仰起头,远处的草地中果然走出来几个人,很明显不是自己的族人。 但族人只是好奇,并没有紧张和警觉,因为远处的这些人和他们一样梳着发髻,虽然已经散乱,可还能看出雏形。 “是别的部族的。” “对,看来我们要迎来第一批客人了。” “客人?” 族人们大约理解了这个词,只是以往很少往来,几乎可以说没有客人前来。 “去吧,去迎一下他们,我回去准备一下。” 松带着几个人迎了上去,发出了示好的声音,对面果然也发出呜啦啦的叫声。 陈健先回到了村子,几个女人正在那做饭,榆钱儿在那分今天两族共同捕到的鱼。 有几个人也注意到山下的那几个人,族人们都好奇地看着,除了春天去山顶聚会的时候,很少能看到外族的人,都很兴奋。 “老祖母呢?石头姨呢?” “在水边洗菜呢,哥哥,那些人就是你说来换东西的?” “嗯,走,和我去找老祖母。” 两个人到了溪边,说了一下这个情况,陈健说道:“肯定会来不少人,晚上安排他们住下,咱们部族空出两间屋子,你们那边也空出一间吧。老祖母,这是大事,您去安排一下,准备些吃的。” 老祖母也觉得这是件不一般的事,因为从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偶尔狩猎的时候在荒原上遇到,也是互相说说话便各回各家。 两个族长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去忙碌了,陈健和榆钱儿说:“你看看咱们有多少能换的东西,带着树皮跟着我去记一下,换的时候一定要分清楚是咱们的,还是石族的,别弄错了。” 第一次听哥哥说的如此郑重,榆钱儿点点头,笑嘻嘻地说道:“错不了的,他们能换的东西不多,我每次分东西的时候都会告诉石头姨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那就好。” 这是第一次交易,陈健不想弄出半点差错,又叮嘱了几件事,匆匆来到前面。 那几个背着柳条筐的人累的浑身是汗,放下柳条筐本该休息,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村庄,舍不得眨一下。 无论上墙壁上挂着的鱼干熏肉,还是笔直的菜畦,女人们随手放在地上的陶罐,这些在他们眼中都是宝贝,不住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第一批来的人里有个熟人,是上回和狼皮比试投石索的那个,陈健记得他叫桦,因为那块孔雀石让他印象深刻。 桦的部族在西边,草河的上游,可能是因为沿河走的原因,不用披荆斩棘,所以比别的部族来的更早。 上次在山顶比试过之后,他就不怎么用投石索了,而是自己也学着弯了柄弓箭,只可惜射的并不准。 一路上他尽可能的想象着这里的生活,等亲眼看到后才发觉自己的想象力竟然如此匮乏。 单单是那一排排整齐的房屋,就让他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更别说来来往往的捧着各种器具的人。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这……这些屋子,都是你们自己弄得?” “当然,这是健带着我们建起来的。” 桦不敢相信这是人弄出来的,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上天在河边给了他们这样的屋子,被他们发现了而已。 松颇为自豪地说道:“健带着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河边可什么都没有。他说我们可以住屋子,我们就住上了屋子。当初我们来的时候,杏子还是青的。现在杏子落了,也有一个多月了。” 说到陈健,松便打开了话匣子。以往都是族人家人,每个人都亲眼所见,他根本没有说的机会,就像是告诉别人太阳是圆的一样,那是废话。 如今总算有了个外人,不止是松,其余的族人也都叽叽喳喳地说着种种变化,听得桦既有些发愣,又有些怯意,好多东西自己根本听不懂。什么是月?什么是网? 他听过黑白熊先祖指引的故事,亲眼看到这一切,更是笃信这个部族一定是得到了先祖的庇护,那个叫健的人更是让他不敢想象。 回忆起在山顶的时候,自己见过健,可是和自己没什么两样,两只眼睛一双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杏子成熟的这段时间里生生弄出了这样的地方,简直比雨天的惊雷还可怕――惊雷不过劈断树木,这群人可是连大地的模样都变了! 问起陶罐,因为健;问起渔网,因为健;问起房屋,还是因为健。他觉得有些可怕,于是颤巍巍地问道:“有什么和他无关的吗?” 狼皮一直就在等这个机会,此时焉能放过,冲到了桦面前,高喊着:“箭头,箭头!箭头是我想出来的,真的,我没吹,你可以问问别人。” 榆钱儿也在远处喊道:“一个月二十九天也是我发现的哩。” 族人哄然大笑,笑过之后却也在回忆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奇的发现自己似乎不是一无是处。 比如有人发现熬煮过的皮很黏,像松脂一样可以粘东西;有人发现割草的时候用腰不用胳膊会省力气;还有人发现转陶轮的时间太长皮带会热,然后变松,需要换一根等着变凉才行…… 正如榆钱儿第一次看到陶轮时候问的那句为什么会转,族人们在有意无意中也学会了另一种思考:从经验想到为什么,再从为什么想到没有发现的、但是可能存在的经验――比如熬煮猪皮可以粘东西,那么熬羊皮是不是也可以呢?比如月亮是二十九天变圆,那么太阳是不是也是多少天就会重新在同一个地方升起呢? 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笑过之后却是沉默,陈健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新的生活。吃得饱了,于是有时间去琢磨为什么,很多时候似乎陈健明明知道,但却只说出一点,引得他们自己去想。 桦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竟然引来了这么久的沉默,直到陈健带着几块木炭匆匆地跑过来,才将沉闷打破。 伸出手和桦搭了一下以示友好,叫人拿过来一罐子煮熟的杏子。 好客是美德,客人来了本该有好酒,可惜之前喝掉了,只好用果子凑数。 杏仁、蜂蜜、杏子、莲藕、芦苇尖儿……几样算是冷食的食物端上来,桦和族人们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吃了起来。 陈健笑眯眯地盯着他后面背筐里的东西,孔雀石赫然在内,看来桦的部族附近肯定是有铜矿的。 这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食,族人们纷纷劝道:“少吃些,太阳落山后还要吃饭呢。” 桦惊奇地指着那些莲藕杏子问道:“这不是饭?” “当然不是。” 族人们用力抽了抽鼻子,猪油爆炒葱叶的香味已经飘过来了。桦从未闻过这么香的味道,强忍着想要吃饱的*,咽了口唾沫道:“那就先换陶罐吧。” 人们都围过来,好奇地看着第一次交易。陈健带人搬来几块剩下的泥坯,垒成一个小桌子,让榆钱儿把树皮铺在上面,准备记录。 桦从背筐中拿出一块葫芦大小的孔雀石,说道:“这个好看,绿的,和水鸭子的毛一样,我想换两个。” “可以。” 陈健把孔雀石接过去,榆钱儿在树皮上画了个符号,后面写了个二。 各种各样古怪的石头被拿出来,花岗岩、石灰石、滑石……还有些陈健根本不认识的石头。 实际上大多数的石头他都不认识,认识的这几种都是特征明显的。 将这些林林总总的石头全部数完,一共能换三十多个陶罐陶碗。等到桦和族人们费劲地确认了数目之后,陈健让人从橡子那拿了几个四个陶环递给桦。 桦奇怪地问道:“直接换陶罐不就行了吗?” “我们的东西,只能用陶环换。” 桦有些不解地接过陶环,然后又递过来道:“那我现在想换陶罐。” “可以。” 很快族人们就用柳条筐抬来了几十个陶罐陶碗,加上上次送给他们的陶环,这些陶罐陶碗的数量已经基本够族人使用的了。 桦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为什么非要换成陶环呢? 他想了一下,又打开几个背筐,里面有两只小羊羔,还有只狍子崽,几张羊皮,十几块鹿的肩胛骨。 “这些我不想换陶罐了,我可以换鱼干、杏子什么的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先换成陶环,用陶环你可以换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我们有。” 桦指着狼皮手里的那柄缠着蛇皮的长弓问道:“换那个也行?” 狼皮刚要拒绝,就听到陈健说:“行!但只能用陶环换。” 他本来已经准备摇头了,可一听陈健如此说,还是下意识地同意了,跟着附和了一句道:“行。” 桦看了看地上堆放的陶罐,觉得自己这一次可未必能全拿回去,要是换成陶环也不错,以后想用的时候再来换。 他盯着那柄弓,想到了临行前族人商量好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们可以在这住几天吗?我们也有力气,可以捕猎,自己吃自己捕到的食物就行。” 他以为这群人会拒绝,可是这群人直接就七嘴八舌地同意了,说道:“不用你自己捕猎,只要你跟着我们一起干活就行,想住多久都可以。” 石狸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掌心的茧子,看着远处那被割倒的草地,心说:“住吧!住多久都行,只要你干活,不用你捕猎,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桦没想到对方答应的这么痛快,满心欢喜地和族人们对视一眼,心说一定要看看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族人们看着满脸欢欣的桦,想着前几天割草的疲惫,心中似乎忽然间明白了。大约,这就是交易。 第四十章 知易行难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赚到了,那就是交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这个畸形的交易的基础,是因为夏天到了。 桃子快熟了、各种块茎也正是膨大的时候,依靠采集完全可以度日,所以桦这些人才能在这里学几天,不用担心族中的事。 夏天总是容易度过的,难的是冬天。每一任部族首领的眼光总能看的远些。 今年是个大年,满山的榛子橡子,冬天不会挨饿。但她们的经验也告诉了她们,大年之后必然是小年,树木在第二年可能会不结果实。 她们要为部族明年的冬天考虑,所以希望这些人能够学到陈健部族是如何生活的。 陈健没有担心这个问题,他就没准备族人明年靠橡子生活,倒是今年冬天肯定会有不少贪吃的野猪吃多了橡子被胀死。 各种采集到的食物还够,前些天下大雨,草河涨水,一些原本干涸的河岔也都布满了水,他带着族人用木棍并排地挡在了岔口,等到水退去后鱼会留下来。各种各样的蚂蚱虫子,土蜂的蜂巢蜂蛹,炸熟之后都可以吃。多出这点人,根本就不是问题。 所以在第二天又来了几个部族的人希望住几天后,陈健和族人们商量了一番后,很轻松地就答应了。 各种石头换成了陶罐,当初说不同的石头才能换,如今互相间有重复的,但陈健还是收下了,告诉他们记住这些石头,下次同样的就不能换了。 那些人觉得下次恐怕也没什么石头能换了,想要换东西就只能用别的了。 三五天的时间,陆陆续续来了七八十人,每个部族来的人有多有少。来得多的那是一二三四学明白的,知道人少了背不走;来少的也都换成了陶环,准备下次再说。 陶环作为以物易物的中间品,在大多数人认为是多此一举的情况下推行了下去。 陈健也没指望现在就出现货币交易,但造币简单,让人接受货币才难。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能让这些人接受货币这个一般等价物的概念。 他的出现,只是加快历史的进程,却不能控制历史。历史是人创造的,人的思想只能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依靠自发交易的发展,天知道多少年才能出现等价物概念。(..tw) 如今的效果就是这些外族的人觉得健很奇怪,但还是接受了这种交易的方法。 存放好各自部族的物品,他们带着好奇跟着陈健等人尝试着不同的生活。陈健既然决定将这些人作为今后的基本盘和国人基础,当然是希望他们的人口越多越好。 而这些人来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吃的,因此第一天陈健就让女人们带着他们去捕鱼。 他自己则带着族人们准备今后的发展。 铜矿石就在百里之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今后两三年的时间,对部族来说最重要的有三件事。 种植、青铜、消灭陨星部落。 陈健听老祖母说过迁徙的事,自己的族人是在几十年前从东南方迁徙来的,那边的部落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根本不清楚,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今的信息流通速度太慢,自己的族人显然是东南方某个部落迁徙到最西边的一支。 如果没有他,等到许多年后人口多了,可能会继续向西迁徙以分散居住。 西边是空的?还是还有和他们不是一个分支的族群存在?这个问题有些远,可东北边那个陨星部落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他们有简单的海绵铁,他们有强势而有头脑的首领,他们可以用进贡的形式维持自己部族的人口。 时间越久,他们发现蓄养、种植的概率也就越大,威胁也就越大。 一旦出现,他们可以直接蹦到原始奴隶制,因为武器代差的原因,奴隶和奴隶主的比例可以稍高。他们所处的位置靠东,东边肯定是有其余部族存在的,自己这边的技术和东边的技术也会逐渐扩散到那边,到时候就麻烦了。 准备打仗,就需要足够的脱产时间。种植可以弥补时间问题,简单的青铜能提升种植的效率,反之种植也能为熔铸青铜提供足够的非寻食时间。 这三件事互相影响,种植已经开始准备,剩下的就是熔铸铜器。 铸造铜器要几步?不考虑铜锡铅配比的问题,陈健以前以为很简单,无非是铜矿加木炭高温还原,浇筑到模子里。 可等到真正计划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很难。 如同教榆钱儿学盖屋子的办法一样,自己也将铜矿、高温、木炭、模子这四个词写在树皮上,向下展开看看都需要什么的时候,自己傻眼了。原本以为四步就能完成的东西,却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张树皮。 因为了解,所以更加敬畏那些刚刚走出蛮荒的古人栉风沐雨为后世留下的种种,树皮上的东西太过繁琐,远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铜矿,展开后需要考虑如下问题:食物获取技术进步,以保证族人有时间去挖矿;石器打孔技术,制造碾子或臼,砸碎铜矿;线砂切割,用以处理大块的石头做碾臼;柳条筐编织,运送矿石。 高温,展开后要考虑:烧砖,以方便堆砌出窑室;足够的骨耜,以便于挖掘窑坑和黏土;发券穹顶的瓦匠技术,能够垒出不需要支撑柱的穹顶,这样才能提升炉温;烧炭,因为劈柴太难,而炭可以砸碎方便燃烧提升温度;煮盐,用来硝制皮子;烧陶,用来制造陶圈;硝皮和陶圈制成简单的鼓风机。 炭,要考虑的就是烧砖和炭窑,这个是步骤最少的,但也是做起来最难的,稍有不慎就会坍塌导致死亡。现在还没有奴隶,他必须要考虑族人和自己的存活。 浇筑模子,需要提前准备的有:烧陶做坩埚,这样能够把二次融化的铜汁放进高温炉窑里融化;弄出长柄安在坩埚上,木头石头都不行,高温会燃烧碎裂,空手去捏坩埚更是作死;足够的蜂蜡用以做蜡模,外面裹上黏土后加热,蜂蜡融化排出去可以形成空心的结构,往里面倒铜汁就可以成型…… 陈健盯着树皮上的这些东西发愣,上诉这一切,还没有考虑铜锡配比这个最难的问题。他很难想象第一个使用青铜的祖先,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磨难,这才创造出那样灿烂的青铜文化。 密密麻麻的一切,已经做到的就打钩,还没做到的就画圈。这还只是理论,真正开始干的时候还会遇到种种奇怪的问题。 就比如烧炭、烧砖、熔炉所需要的发券砌砖洋葱头窑顶,这是前世农村考量一个瓦匠是否合格的关键。不会发券的瓦匠不是好瓦匠,瓦匠依靠的是经验和实践,用科学去反推,更加麻烦,这一点他做不到,只能一点点地摸索。 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村外河边下风向的斜坡上挖了两个窑坑,一个烧陶,一个烧砖。 橡子已经开始用简单的坑道烧陶了,但是碎裂率还是很高,这一次利用垒砖窑的时间,正好改进一下。 “知易行难啊……” 捏着手中的树皮,看着已经挖出来的坑洞,陈健第一次有了忐忑的心情,他知道以后这种心情只怕会越来越多。 随着社会分工和科技的进步,谈笑间运筹帷幄如有神启的日子再不复有了。 族人们都在等着他,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打气,开始让族人们用泥坯垒四周的墙壁。 墙壁容易,吊上线,扯上绳,一层层加高,族人们盖过房子,眼睛还算有点准儿。 墙壁很快就垒完了,陈健选了几个年轻点的人跟着自己,剩下的都去垒另一个窑的墙壁。 现在族人们已经逐渐开始各管一摊了,考虑到以后需要一个专业的泥瓦匠,这个泥瓦匠的人选就得从这几个人中培养出来了。 很是沉重地摸起了石铲,站在了已经堆砌好的墙壁上,稍微倾斜着放下了第一块泥坯。 下面几个人端泥、递砖,井井有条。放在学徒制的年代,这些递砖和泥的学徒们需要天赋和眼睛,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出徒,也可能一辈子都只能递砖和泥。 作为尝试,这个窑的穹顶跨度并不大,也就两米多一点。做做好这个,才能尝试更宽的跨度。 黏黏的黄泥或多或少,缝隙里塞进石片,尽量挤住这些泥坯,一点点地向上延伸合拢。 想知道是不是合格也简单,因为这些泥坯不是靠黄泥粘住的,所以垒出几层有了弧度后,就上去踩一下,看看会不会坍塌。如果坍塌了,就证明不合理,是靠泥巴黏住的,就需要拆了重新弄。 一天的时间,那几个递砖和泥的族人就看到陈健垒砌又拆、拆了又垒,来来回回地折腾。 而旁边垒墙的族人不但垒完,而且已经开始用小一点的陶模开始做砖了,远处的平地上已经晾晒了不少。 金乌西垂的时候,陈健看了看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零。 自嘲地笑笑,冲着族人挥挥手道:“散了吧,照例去河边排队。” 一连三天,一如既往。 多数的外族走了,他们学到了想要的东西,自己住的地方也有河岔,也有树皮,有了罐子也可以熬油,换了盐也可以腌肉…… 比起这几天制砖和泥的疲惫,他们觉得还是捕鱼狩猎更好一些,带着他们认为足够的学识回去了,想象着族人会是怎么样的欢腾。 还有一些人留下了,想要再学学再看看,甚至一些人已经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虽然疲惫,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很好,唯一看不懂的就是健一连几天都在那垒泥坯,垒完之后又拆下来…… 旁观的桦却看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问题:这个部族,竟然可以支撑十几个轻壮人口瞎折腾,这简直太神奇了。 他自己的部族,以前就算先祖指引学会烧砖,也没时间去烧。每天都要为食物奔波,怎么可能还会去干别的,更别说毫无成效的折腾了…… 第四十一章 文明的幸福和痛苦 折腾到第六天的时候,第一个拱顶总算被弄出来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为了检验能否承重,陈健站在上面,用力地踩着,如同新登基的狼王。 三百双眼睛看着这个古怪的建筑,便有三百个形状。 有人觉得像是年轻的、还在哺乳的女人的胸脯,陈健站在最上面就更像了;还有人觉得像是一个倒扣的大陶碗,或是远处鼓起的山丘。 有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嗤嗤地笑,陈健只好跳下来,免得被人当成世情小说中的殷红一点。 问了问那几个给他递砖和泥的年轻人学了多少,却全都摇头,被陈健嘲笑和鼓励了好半天,总算才有两个人有点害怕地说自己可以试试。 不试永远不知道会不会,这将近十天的时间陈健也等于是从零开始,一点点地尝试。 堆砌的这个和专业泥瓦匠的根本没法比,但是因为跨度小,所以凑合用是没问题的,拱形结构的挤压力一般不对塌陷。 “这个用来烧陶,那个用来烧砖,那边的草也干了,咱们要分开干了。” 陈健指着陶窑,提出了再次分工的意见。 族人们觉得应该分,比如石狸猫割草很慢,但是垒砖很快。同样的活不同的人干起来需要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烧陶、烧砖、以及后来的烧炭陈健决定用同一批人,只有不断地积累经验,重复同样的工作,才能提升效率。 剩下的人就要和自己去刨地了,于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族人面前。 和泥还是锄地,这是个问题。 是弯腰搬动沉重的泥坯,搅拌沉黏的陶土制坯成型? 还是与蚊虫烈日为伴,翻动黑色的望不到边的草地? 两种选择,究竟更喜欢哪个? 回到那种狩猎穴居的生活,自然没有这样的问题。但是啊,也同样享受不了饱腹的食物甘甜的****温热的火炕。 从人类走出蛮荒的第一天开始,便异化成社会中的劳动者。绝大多数人的劳作,只为生存,极少部分的人劳动和兴趣是统一的。只有生产力极度发展,才能让大多数人将兴趣和劳动统一起来,才能使劳动成为第一需求,这太久远以至于看不到尽头。 文明的幸福与痛苦总是毗邻而居的,所幸的是族人们享受到了幸福,根本没有考虑放弃痛苦,三三两两地站到了不同的地方。 即便作为局外人的客人,在思索了自己部族的生活后,觉得还是这样的生活更好些。 他们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一样的生活,于是桦问陈健,自己学的这些,多久才能让部族过上这样的生活? 陈健微笑着伸出了两根手指,桦当然不会认为是两天,用新学到的那个词语问道:“两个月?” “不,二十个月。[.tw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桦咽了口唾沫,吓得不敢作声,他算不出二十个月是多少天,但能猜到至少要等到下一次吃杏子的时候,甚至更久。 “可是你们才用了一个多月。” 族人们都笑了,他们很相信陈健的说法,二十个月,可能还少说了呢。 陈健也笑了,拉过来一旁的榆钱儿道:“若是要论盖房子,你都不如我妹妹。” 桦看着瘦小的榆钱儿,摇头道:“我能搬三块泥坯,她能搬几块呢?” “可是你知道一间屋子需要多少泥坯?需要多少木头?木头怎么运过来?怎么分配干活才能最快?储存的食物能够几天吃?万一吃完了再去捕猎没捕到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被榆钱儿用清脆脆的声音问出来,如同一声声的夏雷炸响在桦的耳朵里,他回头看看那些盖起的屋子,以为自己学会了一切,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学会。 陈健微笑着制止了还在滔滔不绝的榆钱儿,冲着桦说:“想要过上我们这样的生活,不是盖一间屋子就可以的。回去也不要盖屋子,等到下一次吃杏子的时候,你再来看看,到时候或许先祖会指引你们该怎么样生活。毕竟我们都是同一个先祖。” 他指着自己的头发,桦顺从地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既然这样说了,他决定下次杏子成熟的时候一定要过来看看。 两天后,桦和族人们在溪边仔细梳洗着,束起了头发,庄重而又严肃。 这些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这两天又干了不少的活,有十七八个人选择去制砖烧陶砍树垒窑,还有几个女人也跟着去压砖,和泥的活她们干不了。剩下的人都在捆扎干草,剩下的一把火烧掉后,开始用锄头刨开草根,翻出下面的黑土。 不论是和泥还是锄地,桦和族人们都尝试过了,虽然很累,但看到堆砌在一起的泥砖;看到笔直的、陈健称之为垄的东西出现在了烧焦的土地上,他们觉得这些疲惫是值得的。 晚上疲惫的族人会聚在一起,吹着骨笛,说着闲话,或是异姓的男女凑在一起围着火堆起舞欢唱,那些疲惫也随着笛声消散了。 而他们自己的族人却没有这样的夜晚,所能说的无非是今天有鱼明天捕兽,至于说这里男女唱的那些让人听得心砰砰跳的歌谣,更是不要想――总不能唱给自己的姐姐妹妹姨妈母亲听吧? 身临其境地对比之下,每个人都怀揣着近乎相同的念头。蹲在溪边对着倒影,郑重地用一根木棍插进挽好的头发,期待着下一次杏子黄的时候。陈健说了,到那时候,或许先祖会指引他们该怎么走。 做完了这一切,背起自己的柳条筐,和这里的族人们告别。 老祖母和石头送给桦一些路上吃的食物,并且向他们的族人问好。 陈健则又叮嘱了一遍,他需要一些植物的种子,有多少要多少,换什么都行。每一个离开的人,他都会这么叮嘱,桦和族人们早已知晓,并且牢记下是那几种种子。 秋天会有很多的橡子,他们不用将那些种子当成食物,当然可以交换。 等一切说完,他们沿着草河一步步地走向了回家的路。 背筐里有食物,这一路不需要狩猎,可以省很多时间,相信族人们得到这些陶罐陶碗弓箭石斧,也一定会很高兴。 走了很远,桦回身看了一眼远处的村庄,那里的人已经开始了忙碌。 每一天都有新的变化,每一天都有太多惊奇。 来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割倒的草地,现在一条几百步长的垄在那里蜿蜒,每一天都在延伸;原本空旷的山坡如今已是陶窑,正在冒着白烟,每一天都有几十上百个陶罐陶碗被烧出来,坏的越来越少;来时蔫了的葫芦也被浇灌地活泛起来,伸出长长的藤蔓缠住了柱子,成了一片翠绿的墙。 一瞬间,桦甚至涌出了个想法。别走了,就留在这,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随后就被这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肩上沉重的不仅仅是陶罐,还有族人的期待,那里还有自己的亲人。 “下次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草籽很快就熟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擦了擦额头的汗,想到了热和成熟,于是又高兴地迈开了步子。 他觉得这一次的经历,可以和族人们说很久,而且一起来的族人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吹。或许,下次杏子熟的时候,族人们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了吧? 低下头,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束发的形状很是清晰,于是坚定地点点头,相信这一天一定会来。自己和他们一样,可都是一个祖先呢。 每一次抬起脚,距离自己的亲人也就越近,肩上的背筐仿佛也轻省了许多。临走的时候,榆钱儿给了他几个陶制的小羊,因为榆钱儿听说桦也有几个妹妹,这是她自己烧的,是属于她的,可以自主地送给别人。 桦幻想着妹妹看到这些玩物时高兴的神情,他笑了。 “妹妹们肯定会抢着玩这个小陶羊,不过等到杏子再黄的时候,我们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了。我就给妹妹们捏几个,捏个大的。对了,等草籽熟了的时候,就去换个骨笛,也要吹的好听……” 想到这,忍不住冲着遥远的山边呼喊着,那里便是亲人居住的洞穴。 身边的族人们也都发出了同样的叫声,他们知道还很远,看不到,但他们想让亲人早点知道自己回来了。 连绵的呼喊汇在一起,宛如草河涨水时的轰鸣,惊走了飞鸟,却没有得到族人的回应。 “大约是在摘青桃吧?” 他如是想着,翻过了最后一个山坡,却没有看到族人的踪影,反倒是几头狼远远地看着他们。 桦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扔下背筐,拿起石斧和身边的族人一起冲了下去。 那几头狼畏缩着,远远地逃开了,一股恶臭的味道从洞穴中传出,桦嗅到了这种味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许久,他才喊着那些正在嚎啕大哭的族人,拿着石斧,走进了原本居住的洞穴。 嗡的一声飞起了无数的苍蝇,桦也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头,自己的妹妹就在脚下,两只手保持着向外爬的姿势,后背和肚子已经被撕烂了,头上一个巨大的伤口,那不是野兽的撕咬,而是石器的砸击。 白色的密密麻麻的蛆虫在身上爬着,一道血痕在小女孩的后面延伸着,露出的身体已经糜烂,长出了一层灰色的霉菌,皮肤凹陷了下去。 桦的双手颤抖着,扶住旁边的石壁,摇晃着身体看着洞穴内的一切。 这个他出生到长大的地方,再也不是以前的样子。 碎裂的陶罐旁是族里老人的尸体,旁边是自己的弟弟,火堆里还有一块已经烧焦的块茎…… 鲜血浸入了石头,残留着搏斗过的痕迹,一支折断的没有箭羽的箭支落在地上,上面是兽骨箭头,这不是族人的,因为族人的箭支上都有羽毛。 洞里的尸体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自己所期待的一切,如今全都化为了泡影。几个沾满鲜血的足印向外延伸着,洞里的一切器物都没有了,甚至来那个碎掉的陶罐,大部分的碎片也被带走了。 地上有几柄碎掉的石斧,捆扎的方法也不是族人的,石斧上还有黑色的凝固的血渍。 他发疯一样拿起那柄破损的石斧冲到了外面,举起了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砸得粉碎,砸的自己没有了力气,趴在地上大声地哭嚎着。 剩余的族人们爬到了高高的树上,冲着远处高声地嚎叫着,发疯似地呼唤着那些不是尸体的族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了、声音哑了、树枝断了。 七八个人的哭声回荡在山谷里,把那些熟悉的名字化为声音,飘荡在她们曾经采过杏子挖过蕨根的每一个地方,却没有一丁点的回应…… 第四十二章 同音 百余里之外的村庄仍是一片祥和,陈健根本不知道桦和他的族人所遭遇的变故。..tw 他还沉浸在明天秋收之后忽悠人来种田的美梦当中呢。 明年夏收后将那几个部族的人忽悠来,教他们开垦土地,分化联姻,三五年内成亲戚,军事优势压制野心,对外掠夺人口种田。 两百里方圆,近万平方公里,加上草河南岸的土地、明年收获的种子,应该可以支撑起一个小小的千人邑城。 前世的华夏文明本就是先扩散,然后如星星般密布,形成数百上千的小方国,最终融合而成。始于祖先,迁徙外扩,最终又重归于一,否则也不会留下尧舜时万国的传说,更不会有八百诸侯伐纣的故事。 以现在的通讯能力,一个方国所能控制的范围也就在百里之内。 计划中只要把附近的部族绑上战车,安安静静地种几年地,掠夺奴隶快速发展青铜器,形成方国,基本上三十年之内就能形成一个不太可能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族群了。 只是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最终只是计划,没有考虑外部威胁,甚至哪怕某年一次大旱,就足以把部族打回原形重新散开居住。 前世的华夏文明遗迹中,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曾经孕育了卓绝文明的红山文化遗址,有祀无戎,玉文化发达,定居农业,崇拜女神,冶铜坩埚、连室陶窑,甚至玉龙都已经出现,陪葬品中唯独没有战争兵器,可以说简直是个桃源之国。 但这个强大的文化族群的遗址是在内蒙草原上,因为400毫米等降水线的忽然南移,半干旱对于这种族群定居文化的打击是巨大的,最终衰败。 而干旱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太阳活动忽然频繁或者地球一不小心多转了一点。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文明这种东西,有太多的偶然性。就比如那个陨星部落,要是陨铁落在自己部族旁边,陈健有信心让族人的发展速度再快一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偶然之外,更多的是有规律可循的必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现在只期待这两年风调雨顺,只要两年内和族人熟悉了种地,就算干旱来临也不怕,大不了南迁。 这几天已经开垦了几十亩的土地,速度也在加快。开垦出的土地现在是凹凸排列成行,等到种的时候破开垄顶,两侧垄顶变为垄沟,而垄沟变成垄顶。(.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年年往复凹凸变换,逐渐会形成习惯,在土地部族共有奴隶存在的前提下,劳动力完全可以实现这种精耕细作。 等到土地分开后,牛应该也能找到了,年年洒的粪草堆积,土地会逐渐变熟的。而这种破垄的耕种方法,直到千年后也会有人使用,技术难度也不算高。 可能初期因为种子的原因,产量会低一些,配合上渔猎是可以撑到改良种子成功的。 那个砖窑还没有垒好,陈健也不准备去管,他要让那些人自己摸索,用时间堆出来。 将来那些孩子要用学徒的方式跟着这些人学习生活技能,他分身乏术,而且大多数略知皮毛,一些生产中常见的问题他肯定比不上这些一线的人。 往长远了看,部族的女人已经有些怀孕的。到时候那些孩子由他启蒙,稍微大一些就去一线当学徒,边学边用。 哪怕那些人能在这一批还没出生的孩子长大前才从经验中总结出烧炭烧砖的种种注意事项,就是值得的。有些不是生死存亡的事,可以考虑的长久些。 因为考虑的太长久,所以这几天晚上他都没有和族人们一起欢闹,而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琢磨着语言的问题。 语言比文字要早,文字需要时间积累,既然决定走象形会意字,就需要提前确定发音,为后世做准备。 字母文他连想都没想,将来走出去之后,难免会遇到十里不同音的情况,怎么统一发音这是个问题。 前世古代华夏学字发音,用的是直音法和反切法。直音法就是“鲤”这个字念“李”。反切法则是类似于拼音,几个字组合取声母韵母,比如“囡”这个字,用反切法注音大约就是“脑残”,取脑的声母和残的韵母。 考虑了一下,肯定是用反切法,但还是想要改良一下。 他想创造四十七个字,发音是二十三个声母,二十四个韵母。而且这四十七个字一定要简单,还必须要将来生活中非常常见的东西,这就需要改变一些东西的发音。 到时候用这四十七个字,作为反切表注音,推广下去至少能形成近似统一的发音,只要能把这四十七个字的发音学会就行,剩下的就自己拼读。 反正现在大部分后世的东西还没出现,想弄出四十七个日常常见的字还是比较容易的。 比如“烛”这种东西还没出现,自然也就没有发音,那么可以变动下发音。写作“烛”,却只取声母,读作“知”;而“麻”这个马上要出现的词,则去掉声母只剩韵母,写作“麻”读作“啊”。 这样后世学字的,遇到渣渣这个字的时候,后面的注音就是“烛麻”,实际上读起来的时候是“知啊渣”。 之所以不选原本就这么发音的字,是因为烛和麻都极为常见,哪怕是种地的也能知道。 这几个字怎么写也需要稍微改动,最好能让绝大多数人一个月就能认识。 这是个长久的工程,短期看毫无收益,但为将来的大一统,同文同音做准备,还是值得浪费这个时间的。 就算找不到四十七个常用的东西,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利用。榆钱儿观察着月亮,总有一天族人们会发现一年有十二个月,十进制十二进制融合的天干地支也会出现,到时候发音一改。 写作“子午卯酉”,但读起来的时候是“波泼摸佛”或是“啊喔呃”那就最好了,这可是连不识字的老太太都能熟练掌握的东西。 仔细想着族人们已经命名的东西,写下来。再把将来很快就能出现的东西也记下来,现在就要准备改动了。 至少计划中的这四十七个字有一些不能按照以前的读法了,剩下的则顺其自然,否则工程量太大,累死他也完不成。 实际上这个东西他早已经开始准备,就比如那一次族人们讨论姓氏的时候他捏的那棵植物,说这是稷,将来会让陶网黯然失色。 然而实际上他拿到却是一棵野生小麦,而这个发音只是因为“稷”是个单声母,事实上前世的稷却是小米子,和小麦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对他来说有些不习惯,但对于从头开始接受的族人来说却很合适,因为那些根本没出现的东西怎么发音,都是他命名的。 凑了几天,总算是凑出了四十七个已经出现的和将要出现的东西,而他要做的就是改变习惯,不要等到新东西出来后,下意识地用前世的习惯命名,而是要改成自己想要的声韵母效果。 这是一种比学习外语更难的过程,感觉就像是那明明是个耗子,却偏偏要读成猫。好在只有四十七个,如果再多一点,他真的要疯了。 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打基础,从一开始就潜移默化地改变,总比到后来再移风易俗要强。 在工业时代来临之前,识字率必然是极低的,这种办法虽然不能直接提升识字率,但却可以隐性提升蒙童认字读音的速度,而且易于形成官话推广。 他看着桦树皮上的那些将要出现的东西,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记在脑子里,到时候千万不能脱口而出,否则再改就麻烦了。 就在他自己在那喃喃自语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急忙把树皮藏好。 远远地就听道榆钱儿喊道:“哥,出事了!” 陈健一惊,他来了这么久还从没遇到过这种紧急情况,几乎就是一瞬间,整个村庄都喧闹起来。 狼崽的叫声,族人们的喊声,脚步声汇集在一起,榆钱儿拉着陈健的手,朝着火堆旁跑去。 边跑边说道:“桦回来了。” “什么?” 陈健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桦靠在火堆旁,浑身发抖,身上湿漉漉的,看到陈健过来,他指着草河喊道:“有人在河里。” 族人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都有些慌乱,陈健喊道:“来几个女人照看他,给他弄些热汤,使劲儿搓他,搓热为止。男的跟我去河边,快!” 他大约猜到了是什么情况,从桦居住的地方到这里要走好几天,而桦竟然这么快就跑回来了,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跑到没劲儿的时候,砍了木头趴在木头上顺着河飘来的,看来真是出了大事了。 族人们扛着桦皮船到了河边,天黑漆漆的,估计也幸好是村子的篝火当了灯塔,不然桦也根本找不到这地方。 “点火!点火!快!” 族人们急忙跑回去抗来木头,升起了几个大火堆。 陈健一把夺过狼皮的弓,在羽箭上绑上一截松枝子点燃,射到了河心中,族人们也纷纷学着。 远远地望向河的上游,正有几根原木朝着下面飘来,上面隐隐有几个人趴在上面,生死未卜。 “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健看着那几个疯了一样的桦的族人,心中惊骇万分。 第四十三章 历史 幸好这些天没有大雨,草河不曾涨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划着树皮船到了河心,陈健脱了兽皮,拽着绳子游到了原木附近,将绳子绑上,船上的族人们拉过去。 河里泡着的七个人已经死了四个,剧烈奔跑后体能消耗巨大,再加上泡在河里失温严重,已经救不回来了。水的导热性比空气强,所以不算冷的水也能快速带走人的体温。 抬着死人和半死的人回到了村子,这七个人中有一个陈健不曾见过,并不是上次和桦一起来的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心里有些惶恐,野兽袭击基本不太可能,人类学会协作后就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偶尔有猛兽袭击也不可能全灭。染病?也不太像,哪怕是埃博拉也不过七成的死亡率,不可能就剩一个。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他的心里升起,迫切地盼着桦和族人早点醒过来,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个族群的发展模式不同,他重生后的这个族群是以血缘为纽带的亲族而非部落聚集,所以更平和一些,但未必是部落的常态。 百里的讯息范围也让他丧失了紧迫感也警惕,陈健不安的原因是想到了会不会是别的部族? 出现部族战争的原因是有利可图,而这个有利可图的基础就是有剩余的产品,否则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状态,打仗是赔本的,因为武器没代差两边都要死人的。 剩余产品这个概念,必然是发动战争的部族拥有的。他们有了剩余产品,所以才会想到去打别的部族,人都是以自己的生活状态来猜测别人的。 剩余产品的出现意味着什么陈健很清楚,自己的附近有可以真正称之为敌人的部族存在了。 两族的人全都聚在火堆边,纷纷看着陈健,到了这种慌乱的时候,他们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健,包括老祖母和石头。 陈健也在等待,过了很久,桦才苏醒过来,眼睛无力地看着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河里的族人我们救上来了。”陈健急忙告诉了他一生,但没有说死了四个人的事。 他这才不再费力地转头,休息了一会,伸出了手臂。 族人们以为他想要河水,几个女人赶紧捧来了陶罐,但桦却没有接,而是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意识到发髻还在,只是有些散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用颤抖的手微微整理了一下,他摸着自己的头发问道:“咱们是同一个祖先是吗?” 陈健点点头,桦这才放下手说道:“我的族人亲人没啦!被人杀了,被抢走了。帮帮我们找回来。” 嗡…… 两族的人立刻爆出了混乱的生意,纷纷询问着是怎么回事,老祖母和石头呵斥着族人道:“都别乱说话,让健问。” 安静下来后,陈健皱着眉头道:“是哪个部族的?” 桦摇摇头,指着一个还在昏迷的族人说道:“我弟弟知道,他当时在外面上厕,逃到了山林里,就剩他一个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满脑子都是洞穴里的尸体,既然被他一把火烧了,可还是忘不了自己妹妹临死前向前爬着的惨状。想到了陈健当初的许诺,想到了同一个祖先,这才跑到这里。 可越想说越说不出,体力实在支撑不住,说一句话要想太久的时间。 陈健示意他先别说了,让族人们腾出一间屋子,将活着的人送进去,死的人暂时停放在外面。 族人们围过来,想要询问什么,都有些不安。 陈健挥挥手道:“去睡吧,多留几个人守夜,剩下的等明天再说。” 一整夜,族人们睡的并不好,躺在那里还是在讨论这件事,尤其是松更是想到了以前的族人。 很显然,有别的部落袭击了桦的族人。 是谁?是这二百里范围之内的部族?还是别的地方迁来的部族? 陈健第一次遇到松的时候,是在草河的下游,而且松是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迁来的,那个陨星部落是在东北方。 可桦的族人是在草河上游,在西边,当初陈健问孔雀石的时候就知道了。 按照老祖母所言,这附近的十几个部落应该都是几十年前从东南方迁徙来的,之后也就没遇到了从东南迁徙的部落。 这里应该是东南方那支部族迁徙的最西端,他本以为西边暂时是空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陈健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天还没亮,就有人跑过来告诉他,桦的弟弟醒了。 急忙跑过去,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桦的弟弟有些惊恐地看着陈健等人,直到看清楚熟悉的发髻,这才不那么慌乱。 镇静之后,他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那天桦等人前往这里来交换东西,族里的人捕猎回来后一切如常,他肚子疼就去外面。结果看到了一群人披散着头发,拿着石斧,叫喊着他听不懂的话,冲进了洞穴。他吓得躲在草里,一直没敢出声,直到那些人抓了好多的族人离开。 讲诉完这一切,桦也醒过来,想要说点什么,陈健摆摆手道:“我问,你说。” 这种夹杂不清和过度惊慌后的问话,一定不能让他们主动开口。 “他们披着头发?” “对。” “他们用石斧?是打孔的还是绑着的?” “绑着的。” “有弓箭吗?” “有,但是没有羽毛。” “穿着兽皮?这也有兽皮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桦的弟弟摇摇头。 桦回忆起那支羽箭,陈健拿过一支族人的箭,指着箭尾刻出的弦槽问道:“有这个吗?” 桦摇着头道:“我不记得,就记得没有羽毛。” 没有羽毛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在近距离使用的时候,箭没有羽毛也可以,而且速度更快,再远一些才会因为没有羽毛翻滚。 他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这个部族到底是哪来的。是附近的受自己部族影响的?还是外面迁来的? 想到这,他取来一柄弓,来到桦的弟弟身边问道:“你当时离得近吗?” “近,我就躲在草里,看着他们把妈妈姐姐抢走了。” 陈健用食指无名指和中指拉开弓,问道:“是这么拉的吗?” “不是。” 他有用拇指勾弦问道:“这样?” “也不是。” 最后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箭尾,桦的弟弟立刻点头道:“是这么拉的!我们拉弓像哥哥走那天的月亮,他们拉弓像这几天的月亮。” 陈健放下弓,确定了一个不属于自己族群影响范围内的新部族就在西边。 自己再教别的部族拉弓的时候,都是教他们刻弦槽的。不论是食指无名指,还是拇指勾弦,附近的部族都用,但唯独他没教过拇指食指捏箭法。 这种捏法拉弓的距离很近,所以才像是弯弯的月亮,而不是圆月亮。 弓箭任何原始人都可能用,走的是原始撒放的路子,如果受到了自己影响,不可能放着成熟的办法不用而用这些原始办法。 所以,这个部族是独立发展出的弓箭。 关键的一点是抓人而不是把所有人都杀了,这也是个问题。 用奴隶未必是奴隶制,只要能保证干一天活能创造出够两天的生活,哪怕够一天半的,理论上剥削奴隶就有利可图。 原始的战俘既可能作为人殉杀掉,也可能被强迫做一些本族人不愿意干的事,不需要考虑他们的寿命,食物丰富的时候就用,没有的时候就杀,很残酷,但也很正常。 文明是多样的,非线性的。谁都不是昊天上帝,自然看不到其余文明发展的视角。 而在族人眼里,这草河岸边,就是整个世界。以己度人,以为一切都是和睦融融,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那些被抓走的人,是去做暂时性的奴隶,利用夏秋食物丰盛的时候干什么活?还是仅仅是为了祭祀或者某种原始崇拜的人殉? 原始信仰的力量对一些部族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某个崇拜女神的族群,定居后风调雨顺。然而连续几年的持续干旱,让部族砸碎了女神像,而在砸碎前或许尝试过人殉,或许尝试过所有祭司想出的办法,最终于事无补,信仰彻底崩溃。而那些做人殉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抓被杀。 这些都是陈健的猜测,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根本不可能有答案。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和物种分布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太多的未知和偶然。 如果真的是抓去当奴隶,哪怕是暂时性用完就杀的,那么这个部族也是个巨大的威胁。松部族的遭遇也很悲惨,可陈健根本就没把那个陨星部落当回事。 陨星部落只是靠武力压迫周围部族提供贡品,他们不抓奴隶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不忍用奴隶,而是他们的生产力不够用不起奴隶。这样的部族那怕是捡到了从天而降的飞碟也没用,只要一仗就能给他们打回原形。 能抓奴隶,就证明他们到了干一天活够吃两天饭的地步,这样奴隶干一天才有剩余的价值。否则干一吃一等于零,还得付出管理镇压成本,是赔的。 从捆扎石器和箭支来看,要么是原始游牧,要么是刀耕火种加渔猎,肯定是是从远方迁来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种,那也得自己看了才知道。地理环境和物种分布的变更让他的一切历史经验毫无用处,因为已经没有了狭义概念的那个历史。 这个世界还没有历史。 自己,族人,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最终用手和脑捏出一段故事。一段与天抗争、与地奋斗、最终与人相爱或者相杀、为利益你死我活的故事。这段故事,便是这个世界的历史。 唯一敌人只有蛮荒天地的日子,终要成为历史的。 …………………… 第一卷走出蛮荒(完) 第一章 准备 正阳之下,男人们在挖坑。.tw[] 这是他们第一次用一种沉闷的心情挖坑。以往每一次挖坑的时候,要么是为了引水,要么是为了泥陶,那都是为了生活而劳作,汗是甜的。 如今,却要将尸体埋葬,心是苦的。 墓葬之地就在存在的北边,以前都是一把火烧掉,这一次桦却希望得到陈健族人的帮助,让他的亲人埋在土里,将来会将仇人的血滴在上面。 一个深深的笔直的土坑挖成,四个人被抬进了坑里,陈健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一切。 四个人被摆成了侧卧躺着的动作,身体弯成一张弓,就像是侧躺着睡着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睡,安详而又没人打扰;又像是初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的腹中,或许会有新生。 桦蹲在地上,离开了族人他一无所有,但他还有手。 于是他捡起了两块石头,用力撞碎摔出棱角。 找了树枝长草,捆扎成四柄简单的石斧,放在了族人侧卧的怀抱中。让四个族人用手抱着这柄简单的石斧。 他不知道族人死后会去哪,只是知道石斧可以抵御野兽,可以杀掉敌人,也可以砸碎榛子核桃。或许到了那个世界用得上,要是没有石斧遇到了敌人可怎么办呢? 最后看了一眼族人,抓起一把草木灰,轻轻洒在了族人的身上,低沉地哭泣着,将土盖上。 看看四周,自己身边只剩余了三个亲人,再无其他。许久,他和三个族人就那么蹲在土堆旁,默默不语。 陈健叫走了族人,让桦和那三个人在这里呆一会儿。 榆钱儿紧紧地挽着陈健的胳膊,一步都不敢离开。 白天听桦讲了族人的悲惨,那个死掉的妹妹让桦印象深刻,情之所至,虽然言辞简陋,却让榆钱儿仿佛看到了那一幕。 陈健拉着榆钱儿的手道:“别怕,你还有哥哥呢,有我们在,谁也伤不到家人们。” 榆钱儿点点头,可还是不松手,陈健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似乎只有这样才让她安心。 不止是她,很多族人也露出了不安的神色。陨星部族虽然毁掉了松的部族,可因为远,也因为松不善言辞只是闷头等待,远没有今天这般让她们心悸。 陈健看这样可不行,只好说道:“今天不要烧陶开地了。” 带着族人来到了村庄后的山崖边上。这道山崖正面的斜坡有将近七八十米宽,上面是天然形成的悬崖,当初选择在这里安家一是怕洪水,而是为了今后的防御。 本来并不着急,但桦族人的事让他有了担心,如今的一切都太脆弱,只要死掉几十个人,可能就要重头再来。 走到山崖前的斜坡上看了看,和族人们说道:“在这里挖一条深沟吧,这几天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只要吃得还够,别的都可以停一停。” 挖沟是为了防御,本来他想把整个村子围上的,只是以现在的劳动力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么庞大的工程。..tw 不需要取直,不需要太深,将所有的土都堆到靠近山崖的那一侧。下午时分,桦和那几个人也过来了,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背着土筐。 他大约是明白不劳动者不得食的简单思想的,虽然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可总不能白白地吃他们的食物。 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四个人和天地相比太渺小了。陈健也没有着急和他们说话,只是小声地叫来了松,让他带着他们四个一起干活,顺便和他们说说自己的故事。 停止了一切其余的劳动,男女老少全都过来挖这个坑,唯一没停的就是傍晚河边的排队和一批人的捕鱼。 便是这样,仍然用了四天的时间才挖完。 壕沟有一人多深,将近四米宽,下面扔进去一些有棱角的碎石和烧制过程中碎掉的陶片,土全部被堆到了东侧,也有将近半人高。 在东岸的中部留下了一个缺口没有堆土,几个人尝试了一下,从壕沟中往东岸爬,发现很难爬上去。 从村庄的一侧往东岸跳,根本跳不上去,因为东侧太高。而从东侧往村庄那边跳,男人是可以跳过去的。 引来了溪水,将这条壕沟灌满,中间横上三根圆木,形成简单的桥。 族人们走到了桥的对面,站在土坡上,心里安然了许多,这些天压在心底的担心仿佛随着这条沟散去了。 人是需要点安全感的,桦觉得如果自己族人的洞穴边也有这样一条沟就好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族人是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来挖这样一条沟的。 而在陈健的构想中,仅仅是这条壕沟是不够的,于是他带着族人背着泥坯,在半山坡上盖了几间小屋。 山崖顶上,找了几块天然的巨石,和族人编了长长的藤条绳索拴在上面,做了几个简单的吊筐。又往山上背了两天的木头和石头,堆放在平整的地方,这才算是完事。 万一轻壮族人不在的时候有敌来袭,就要撤到山崖上,靠石头和原木来争取时间。远处河边就藏着几只桦皮船,每个人都知道桦皮船的位置。 搬出了大鼓,放在了村子中,告诉晚上守夜的人,如果发现了情况就用力敲击大鼓。 他将老弱和女人都聚在一起,告诉他们要是听到鼓声就立刻往山崖上跑,至于跑过去后怎么办,陈健也分了人。 谁该掀掉原木,谁该拉着吊篮,谁该往山下推石头都细分到了人。 男人则又不同,他们要练的只是怎么迅速跑到壕沟的对面就行。若果是夜晚来袭击,先跑到壕沟对面,再整理队伍,哪怕有人跑丢了,也好过乱成一团被人当猪羊宰杀。 混乱才是最可怕的,只要十几分钟的缓冲时间,就足可以展开反击。 最坚固的城墙永远是人,身后的壕沟山崖,不过是争取时间,争取到让这些血肉铸成城墙的时间。 第一声鼓一响,族人们乱哄哄朝着河对岸跑去,根本没有章法,这也是必然。 于是这些女人在空闲的时候也多了一件事,练习往山崖上跑,每天练一次。跑过去后谁在桥边,谁在山顶,必须要记住。 有了桦和松的故事,女人们天生缺乏安全感的心让她们对这件事很重视,不过短时间内看不出成效。 桦这些天没有和陈健说别的,他相信陈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当初在山顶盟誓,只要是同一个祖先的后裔,有了事情可以找他。既然那些杀死亲人的部族是披散着头发的,他相信陈健会管的。 因为信任,所以不需要多问,他和三个族人跟在陈健的后面,到了河边。 排队和以前没太大的区别,速度更快,静的时间更久。那五人的小队也不再是空手,而是多出了长矛短矛和藤条盾石斧。 三人在前,一长两短矛。两人在后,石斧藤条盾以防敌人绕到侧边。每个五人小队之间距离三步,旁边人的短矛正好可以协助。四个小队为一组,两组中间留出空隙作为弓手射箭的地方,因为他不准族人抛射,所以必须抵近平射。缺口处还有两个小队在后面,一旦敌人冲过来的时候,可以堵住缺口。 计划是完美的,但计划和现实的差距有多大?只需要一通鼓声,族人们便用事实展现出了现实和计划的巨大鸿沟。 陈健原本觉得二十步一整队就足够,然而真正移动起来的时候,七八步的距离,队伍就出现了崎岖和散乱。 料敌以宽,他打仗的本事太低,所以只能依靠族人的队形。 每隔六七步就会急促地敲鼓,示意停住整队。等到队伍重新平整后,再往前走,只要队伍一散乱就重新整队。 百步的距离,竟然走得如此漫长。想象中那种整齐如一震天彻底的脚步声就从未出现过,那种长枪如林身躯如墙的情形更是只能出现在他画在树皮上的炭画中。 祭祀后开始用鼓作为军令,按着六一儿童节的鼓点敲出节奏,从一开始排不齐,到五六步一停整队,再到现在的七八步一停,总是进步了些。 这些进步在陈健看来并不满意,可站在前面看的桦还是觉得振奋。眼前是一排整齐的队伍,随着咚咚的鼓声不断前进,如同一根从山顶滚落的圆木。 每当这圆木出现了弯曲的时候,鼓声就会变化,最边上的小队就会停下,旁边的队伍或是挪动或是不动,重新又站的平整。就像是那一夜他在草河上飘着时看到的浪花,似乎可以冲开一切;又如那岸边的巨石,任凭水流的冲刷岿然不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打仗的方法,但这略微有些散乱的阵型却让他心中最后的一点担忧都化为了乌有,他相信很快那些人的头颅就会被堆放在坟墓边上。 于是他希望也加入到其中,可陈健却拒绝了。 这种满心仇恨的人在队伍中需要太久的时间磨掉急躁,就算是放到石斧冲锋的队伍中也不行。一旦有人提前冲锋,会引动整个队伍都不由自主地冲上去,时机不到的话,冲锋适得其反。 他不要勇士,更不要什么万夫不当,只要能听得懂鼓声的人,只要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什么时候往前冲的人。 而仇恨,恰恰是纪律最大的敌人,这远比狂热更持久,比荣誉更难忘。 陈健看着桦问道:“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敌人在哪?他们有多少人?他们住在什么地方?这些你知道吗?” 桦颓然的摇摇头,想要说声可是,却被陈健打断。 “狼捕猎的时候,需要有追逐的,有堵截的,何况人呢?这样吧,你去找到那些人住在什么地方。” 桦低着头,握着拳头有些悔恨地说道:“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 陈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众人继续练习。每隔两天,族人们除了排队还要练习别的,比如那些拿着柳条盾和石斧的人,会背上些石头朝着三十步以外冲锋,用肩膀和盾牌撞击草垛。 不远,只有三十步,但却远比别的训练都要疲惫,纵然三天一练,初期仍旧难忍,腿酸胀又疼的疲劳期连上厕所蹲着都很痛苦,好在这些天已经好了不少,逐渐习惯。 嗷嗷的叫喊声中,草垛被这些人用盾牌和肩膀狠狠地撞击着。陈健喊来了石姓部族的狸猫和本族的一个年轻人。 算上桦和弟弟,一共四个人,桦的另外两个族人被补到了第三排的位置。 “你们四个,去找找那个部族所在的地方,看看他们有多少人。狸猫,你能数到一百,只数男人不数女人,过了一百就折一根木棍再数。” “嗯,可是去哪找啊?” “沿着河向上。到桦部族的洞穴后,沿着河向上走三天。如果没有,就沿着河岔小溪往上走,也是三天。” 绝大多数部族现在应该还是沿河而居,这里偏北,降雨不算太多,河水并不常泛滥,所以没必要跑到高处琢磨出挖井技术。三天,是一个部族活动的极限,两者结合大致就是那个部族的范围。 带着他们回到了村子,拿出了这几天让女人们准备的东西――四张编织出的树皮网。 找了一棵树爬上去,将网的两端系在了树枝上,形成一个简易的吊床。 “晚上不要生火,就睡在网里,野兽咬不到。吃的也给你们准备好了,都是不需要生火的,你们一个人在最前面,后面三个人拉着桦皮船,食物都放在船里。一旦被他们看到了,就划船沿河往下跑,回来是顺流,他们追不上的。” 陈健给他们拿出了食物,装好后看看天色道:“明天早晨你们就走吧,早点回来。桦,你记住,你一个人杀不了敌人。” 桦点点头,陈健拉住一旁的石狸猫道:“要是桦非要和他们死拼,不要拉着他。你直接划船回来。” 石狸猫点点头,他脖子上挂着一枚野猪牙匕首,那是上次祭祀后两位族长给他挂在脖子上的。他相信只要自己想跑,没有人能抓住自己。 第二天清晨,当这四名最早的斥候出发的时候,陈建送他们到了河边,检查了罐子里的盐猪油和块茎干后,祝愿他们早点回来。 看着他们的背影,陈健暗暗做了个决定。 “就算那敌人人数不多,也不会近期去打。” 他准备把这场一定要打的仗拖到秋天。 一则能让族人做到十五步一整队;二则要打便要抢到东西,不管那个部落是原始游牧还是刀耕火种,只有秋天才能抢到东西;三则就算他们跑了,一把火烧掉该收获的一切,让他们感受下冬日女神的魅力吧。 第二章 旬休日义务劳动 斥候走后的第三天,便是桃月的第二个旬休。[.tw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既是桃月,自然有桃。 族人们看了看天色,望着远处的山峦,最终还是决定只休半天,用上午的时间去摘桃子。 因为榆钱儿按照陈健说的,将一旬之内的时间都安排好了,平时不能更改,只好动用休息的时间。 这时候摘桃,早已形成了习惯。陈健将这个习惯打破,不需要一整月都靠桃子度日。可族人们看到那些掉落在地上、被虫蚁啃的乱糟糟的桃子,总会觉得心疼。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青草被踩的伏在地上哀嚎,赤脚的族人们却根本听不到,只是嘻嘻地笑着,比着谁摘得桃子更大更红。 没有人工选培的桃子并不大,偶尔也有稍大一些的。以往没有柳条筐,装桃子都是用兽皮兜着,现在却可以安心大胆地将桃子放进筐子里。不怕多,只怕你没有力气背。 原本桃子是作为桃月的主要食物的,因为桃子很难储存。只是族人们想到既然杏子可以那么储存,桃子当然也可以,于是并不会顾及坏掉,反正陶罐还有许多,有二十多个男女专门负责烧陶呢。 陈健擦了擦桃子上的毛,咬了一口,有些酸涩,而且很硬,需要放软了之后才能好吃。 他本来是准备用桃子酿酒,只是这个含糖度是在太低,和前世所见所想的桃子根本不一样,只有一代代地选育才有可能有这么大那么甜的桃子。 榆钱儿在筐子摸出一个大的,也学着陈健的样子,随便擦了擦就咬了一口。许是这些天被陈健养的嘴叼了,呸呸地吐了出来,拧着眉头道:“酸,怎么不如在陶河那里吃的好吃了?” 人们都笑了,几个人咬了几口道:“哪里是不如陶河的好吃了,是这些日子又是吃枫糖,又是吃蜜的,让榆钱儿的嘴变甜了,这桃子自然就酸了。” 这倒是是真的,这里的桃子其实比陶河附近的桃子大不少。然而以前要当食物吃,不然会饿;现在陈健带着她们有了别的东西吃,这桃子的味道竟也不如从前了。 陈健笑着说道:“想吃甜可要先吃苦。你吃了人家蜜蜂的蜜,人家就要来蜇你。你吃了人家桃子的娃娃,桃子免不得要哭几滴眼泪,当然又酸又涩。” 榆钱儿看着那些桃树上破损的地方,流出了一些半透明的桃胶,她还真以为是桃子的眼泪,心说这桃子的眼泪怎么这么黏?用手沾了一点含在嘴里,很快吐了出来道:“我又不怕蜜蜂蜇,再说哥哥你教我用烟熏,那些蜜蜂就不蜇了。咱们好久没吃蜜了,今天旬休,下午去找些蜂蜜吃吧。” 狼皮凑过来,找了个最红的桃子递给榆钱儿道:“附近的蜂蜜都被我弄回来了,前些天你不是吃蜂虫了吗?那,尝尝这个,这个又大又红,或许甜呢。” 榆钱儿捏着桃子,陈健笑道:“你真的不怕蜇?你要不怕的话,我能让你天天吃上蜂蜜。[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但是不准被蜇的哭鼻子。” 她歪着头,手捏着自己的辫子想了下蜂蜜的味道,又回忆着被蜇时候的疼痛,还是点了点头。 蜜蜂蜇人的疼忘得很快,最怕的是在身边嗡嗡飞而未哲的时候,真要是蜇了也就那么回事。倒是蜜的味道,却让人久久不忘,尤其是如今山花烂漫,连风都带着一股醉醺醺的香味。 榆钱儿这么一说,也是巧了,起了一阵风,将远处开的正旺的椴树的花香吹来。族人们停下摘桃子的手,闭着眼睛嗅着椴树花的香气,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几个族人嚷嚷道:“健,你说了,肯定就能做到,我们真不怕蜇。” 松也说道:“是啊,上次你用蜂蜜裹在伤口上,咱们以后要和桦的敌人打,还要和陨星部族打,总要准备些新鲜的啊。” 榆钱儿更是扯着他的手,求着他。榆钱儿知道自己只要一求哥哥,肯定会答应的。 陈健笑道:“那咱们这旬休可就休不了了,下一旬的活,榆钱儿可是都安排好了。” 这几天不是挖土就是搬砖,的确有些累。可想到若是能在锄地最热的午天,喝上一罐子蜂蜜加冰凉的泉水,那才真叫惬意。 权衡了一下,都觉得这次不休,还有下次,反正今天傍晚时不用排队,不用听着鼓声往山上跑,晚上的时候洗洗就是,点上艾草也不怕水边蚊子多。 “那就下午弄吧,不会耽误了明天的活的。” 纷纷加快了摘桃子的速度,男人们往家里背了几筐,堆在了一间屋子里,上面盖上一些毛皮和草叶,将这些酸涩发硬的桃子焐热变软。 陈健琢磨着养蜂的可能性,发现可行性还是比较高的。这些桃子引出的话题给他提了个醒。 蜜蜂不需要太多打理,用的东西族里也都齐全。蜂蜜是其次,蜂蜡才是最主要的。 这里没有白蜡杆子,也就没法养白蜡虫,想要弄到足够的蜡,就只能用蜂蜡。将来冶炼青铜器虽然可以用别的办法,只是失蜡法更好些。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准备可来不及,这一件件的事都得提前安排。 人多事情就好办,唯一少的就是锯,这玩意没有金属之前是不用想了。几块破河贝弄出的锯子也就能割断枫糖,大木头可不行。 让几个人抗来了几棵干树,没有锯子就得靠人一点一点得用石头削。不需要削成板,只要弄出一个平面方便黏合成蜂箱就行。 大舅带着几个经常弄卯榫的年轻人在那弄,剩下的男人在削木头,这活不算累,而且不需要太平整,石头也能完成。 生上火,将一大筐的鱼鳔鱼泡带过来,从开始吃鱼到现在,鱼肚子里的鱼泡堆在一起,也比在陶河洞穴里族人一年吃的鱼都多。 这些鱼鳔早就晒干了,不是湟鱼这种极品,只是各种杂鱼,但是用来熬制黏合木头的鱼鳔胶还是没问题的。 鱼鳔胶是传统木匠的粘合剂,用了几千年,直到化学合成胶问世才退出历史的舞台。前一世里三宝太监的宝船,很多地方就是用鱼鳔胶黏合的,极为坚韧而且防水。 将这些风干的鱼鳔弄碎,放进陶碗陶罐里泡着,陈健便去弄木头去了。 等到吃过午饭,那些鱼鳔也稍微泡开了,本来就是杂鱼,远没有鲟鱼湟鱼上等,泡的时间也不用一整天。 借着篝火,在大陶盆中横放着几根木头,高出水面。 把装着鱼鳔的陶罐放在上面,盖上盖子,用火开始蒸煮。 族人们好奇地看着,心说这是要做什么?这些古怪的东西陈健从不让他们扔掉,上次的猪尿泡也没扔,这些鱼泡泡也没扔,还有那些鱼骨头之类的。 不过既然是健要弄得,肯定是很有用的好东西,而且是他们没见过的,所以一个个充满了好奇。 白气蒸腾了很久,族人们渐渐失去了兴致,心说不一定要等多久。当初健说挖厕,以后给他们看雷电的力量,如今这么久也没看到。 陈健掀开盖子,拿箸捻了一点,发觉差不多可以了,捞出来捏干里面的水分,继续蒸了一阵,把好几碗蒸的黏糊糊的鱼鳔拿出来,烫的他直摸耳朵。 那几个人的木头也算是弄完了,好奇地看着这些黏糊糊的东西,却并不陌生,有几次熬猪皮熬的没水了,也是这般黏糊糊的。 陈健给一人分了一点道:“给你们个累的活,找块石头,把这东西砸碎。” 一百多人,每人分了一小点,几个人看看没有个桃子大的东西,笑道:“这算什么累活?” 然而约莫两个小时候,一个个全都累的在那甩手腕儿。凹石头加石块组成的简单杵臼中,这些黏糊糊的鱼泡似乎越来越沉。 一开始砸起来的时候,根本不费力气。可是砸的时间越长,那鱼泡泡的黏度也就越大,每一次都像是把两块石头黏在一起了一般,胳膊里像是着了火,又像是胳膊里喝了健用杏子酿的叫醋的东西,巴掌大的石块,如今却仿佛十几斤重。 有人琢磨了下自己一顿能吃榆钱儿定的二斤饭,可这破石头现在可比十个二斤还要沉。 陈健看着累的龇牙咧嘴的族人,心说好汉打不出二两鳔,这玩意越来越黏,以后倒是多了个形容人有力气的话。 估摸着黏度也差不多了,将这些鱼漂都收集起来,每个人的都团成团儿。 将大陶盆里的木头去掉,将小陶罐里装上热水,直接坐在锅里,找了块纤维布包上鱼鳔,放在里面让两个人合力用棍子夹,将纤维布里被开水溶解的胶质都挤到水里。 白浊色的水,看起来颇像是某种不雅的液体,而且还有浓浓的腥味儿,色味俱全,更是黏糊糊的。 几个男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那个陶罐在那嘿嘿的笑,陈健无语地拿出那个陶罐,心说你们笑个屁,一会我还得用手摸呢! 蜂窝的框架已经弄好,每十几个人分了一个,陈健弄来了些毛皮当成小刷子,沾了些鱼鳔胶刷在被刮出的木头上,上下对接着黏在了一起。 “这能撑住吗?” 陈健笑道:“你是觉得刚才砸的力气,还不如这块木头沉?” 那人想到刚才砸鱼鳔的恐怖,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手腕,不再多问。 厚重的蜂箱用鱼鳔胶黏在一起,没有刨子和锯,很多地方不平整,到处是缝隙,有找了些小木头片,像是打补丁一样把这些缝隙都粘好。 一个将近一米长,半米宽高,像是棺材一样的东西就这样黏了出来。里面铺上纤维布,前面预留出两个让蜜蜂出入的孔洞,最上面的盖子是活动的,可以取下来,方便看看蜜蜂是否生病,以及掠夺蜜蜂的食物。 剩下的,就是等几天后这些胶自然风干就行。船都能黏住,况于这小小蜂箱? 简单点看,找个机会把野蜂弄进去,盖上盖子撒上一点酒,让蜜蜂暂时失去信息素的敏感,只要蜂王在蜂窝里,蜜蜂八成就会把家安在这里。到时候可以随时捏死只交配不干活的雄峰,割掉将要出生的蜂王,保持蜜蜂种群的壮大而不是分窝,至少在夏天是能够保证充足的蜂蜜的。 复杂点,弄出几个框架,里面拉上几条细线,将融化的蜂蜡弄成蜡板儿贴在框架里,靠细线固定住,蜜蜂就会顺其自然地在蜡板儿上绣蜂巢。 到时候取出蜡板儿蜂巢,用皮子和陶轮传动做个简单的离心机,跟甩干桶一样把蜂蜜从蜂巢中甩出来,这样蜂巢可以重复使用,蜜蜂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采蜜而不是盖房子。 考虑了一下所需要的材料,基本上是可行的。 族人们盯着这个蜂箱,问道:“什么时候里面才有蜂蜜?” 陈健看了看还湿着的鱼鳔胶,知道自然风干后就会坚固的如同长在了一起,于是很自信地说道:“下一次旬休的时候。” 族人们想了一下,觉得十天并不长,于是像看宝贝一样看着蜂箱,互相猜测着这东西怎么会有蜂蜜。 陈健则盯着那些鱼鳔胶,心说族里又多了一样简单好用的东西了。有了鱼鳔胶,反曲弓、木船、简单家具、门、窗棂、木桶……这些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便可以出现。 想必当他做出第一件用鱼鳔胶制出的家具时,族人们的旬休日恐怕又多了一件他们看来很有趣儿的“放松”了。 第三章 豌豆射手和艾丽莎公主 在等待下次旬休的这些天里,族人们一切如常,一切按着上旬定好的活在劳作。(.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每一天翻开的土地都在增加,远远望去就像是几条黑色的蛇在草地上翻滚。先是一条,逐渐有了兄弟,最后连成一片密密麻麻。 中午吃饭的时候,村子的鼓声就会响起,在地里挖土的人会听到,边交谈着边扛着各种石器往家里走。 族人的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但陈健这几天却做了两件在族人看来不正常的事。 先是一件小事,再是一件大事。 小事是一天晚饭前,陈健找了两个树皮藤,在两排房子的柱脚间连了起来。 族人们一开始以为是用来挂咸鱼熏肉的,然而太高又太细,显然不是。 于是问陈健,陈健说他想看这些在屋檐下做窝的燕子傍晚时停在那两根线上。 陈健说的向来都会实现,在拉起了两道绳子的当天,那几窝黑色的燕子便站在上面叽叽喳喳。 族人们逐渐习惯了这种黑色的鸟,除了偶尔落在人们头顶的鸟粪外,倒也没什么不好,更别提多出了几分生机,他们很喜欢这种让人看着舒服的鸟,并且告诫那些孩子们,不要去捅燕子的窝。 七只小狼崽更是喜欢这些小燕子,因为常常有试飞的燕子因为羽翼未丰掉在地上成为它们的点心,所以它们总喜欢仰着头看头顶的燕子。 陈健此时也和那些狼崽一样,盯着头顶的那两根绳子愣愣出神,想着不知道需要几千年,这上面的绳子才能变成包裹着绝缘皮的铜线。 很多常见的东西在悄悄改变着人的生活,人却往往没有注意到。诸如喜欢站在线上的燕子,又如冬天北风刮起后那呜呜的如同口哨般的声响,那是电气时代独有的音阶,因为有了电线才有了冬天的风声。 族人们好奇地看着愣愣出神的陈健,不知道这些燕子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吹着呜呜的口哨,听起来像是冷风吹的感觉。 如果这件事算作奇怪的话,第二天发生的事则更加奇怪。 桃月很热,很多植物的种子已经成熟,这里的植物大部分冬天冻不死可以越冬,不需要草黄秋霜的时候便有成熟的植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tw] 既然陈健说要种植,族人们觉得应该空出来一天去采摘那些植物的种子。 陈健却拒绝了,说要再等一段时间去采摘。 族人们告诉陈健,再过一阵完全成熟之后,那些植物的种子会落到地上,很难找到了。 陈健点头说他自己知道,所以才要等。 这附近可利用的原始作物很多,可能天气还是微冷,所以没有玉米之类的植物,就算重新分布也要遵守自然法。不过野生小麦、高粱、菽豆、豌豆之类的还是有的,这些都是将来可以培育的植物。 真是因为这些植物将来都可以栽培,所以他才不让族人现在去采摘。 植物孕育种子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繁衍后代,从不是为了方便人吃。方便人吃的,都是人为选择的结果。 诸如野生小麦,正常的野生小麦会在成熟后麦穗脱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种子掉在地上,才能萌芽才能延续血脉。 那些成熟后麦穗不脱落的麦子,其实都是基因突变的残疾。 因为麦穗如果不脱落,下雨后那些麦子就会在麦穗上发芽,够不到泥土,发了牙最终会被太阳晒死。 问题是那种没突变不残疾的野生小麦根本不适合种植,一旦成熟了麦穗脱落,难道让族人满地去捡麦粒吗? 还有豌豆,之所以有豌豆射手的故事,是因为“正常”的豌豆在成熟后会炸荚,如同bb弹一样弹开。 只有这样才能让子孙们在大地上繁衍,否则困在豆荚里很难干燥过冬,最终会闷在里面发霉失去活性。 人们种植的豌豆,从豌豆的角度来讲,都是些不正常的豌豆,因为它们成熟后不会爆荚,这样才方便收割。 如果将人驯化植物当成一段童话,那人大抵会是天使一样的角色。 豌豆妈妈有很多孩子,他们长大后就会离开妈妈的怀抱,唯独一个天生有病的弟弟妹妹,他们天生没有脚,所以便是长大了也离不开妈妈的怀抱。 豌豆妈妈惋惜地看着这几个孩子,知道当自己老去的那一天,这些没人照顾的孩子也会和自己一同老去。但她没有办法,只有看着这些孩子哭泣。直到有一天,天使的手伸了过来,将这些离不开妈妈的孩子带走,豌豆妈妈终于放下了最后的心事老去。那些孩子们,也被这双手剥去了外面的枷锁,埋进了大地之母的怀抱,开始一段崭新的旅行。 直到很久后,那些被天使拯救的孩子,可以用一种鄙弃地目光看着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告诉他们:“看!你没有我圆,没有我大,没有我结的多。” 哥哥姐姐们委屈地说自己会爆荚,却被这些曾经最弱小的弟弟妹妹们反问一句:“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我不爆荚不照样子孙满天下?你们呢?还剩多少血脉留在这世界?” 陈健推测驯化植物的故事大抵是这样的,从人的角度来看,不爆荚的豌豆才是好豌豆,不脱穗的麦子才是好麦子。 既然要种,陈健自然要找这些植物界的残次品作为种子,这种突变的几率极高,并不用担心数量的问题。其余部族采集的那些他本来也没准备种,而是准备用来酿酒,来做一件大事的。 算起来再有半个多月,正常的种子都会脱落了,这时候才是去收集那些不爆荚不脱落的种子的时候。总不能种了那么多地,撅着屁股趴在垄沟里捡豆子。 族人们只当陈健不想浪费一天时间,所以这时候还没觉得奇怪,反正可以和别的部族交换。 直到陈健说出了另一件事后,与这件事结合在一起后,终于变得格外奇怪。 陈健看了看第二天的安排,冲着众人说道:“明天还是空出一天时间吧,咱们去割草。” 当晚,陈健弄出了一些硝好的皮子,比量着自己手的大致形状,用石头裁开再用鱼鳔胶将上下两层粘上,做了一副简单的手套,并让族人们每人做一副,说是为明天割草做准备。 “到底要割什么草呢?” “蜇人草。” 陈健笑嘻嘻地说出了答案,就看到一旁的狼皮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上次在野地里他去拉粑粑,顺手抓了一把蜇人草当做清理工具,结果隔着百步之外的族人们都听到了他的哀嚎声,一下午都是叉着腿走路。 蜇人草便是荨麻,或者叫蝎子草,是一种侵略性很强也很顽强的植物。族人们在狼皮哀嚎之后管这种草叫蜇人草,因为狼皮说就像是被一群蜜蜂蜇了屁股一样。 荨麻的分布很广,整个温带到处都有他们的踪影,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上面的小毛有毒,当真是酸麻难忍,也有管它叫蜇麻子的。 可这种草用开水一烫后味道鲜美,猪羊都很爱吃,而且它是一种麻,一种可以纺织的麻。 前世的记忆中,关于荨麻最出名的便是野天鹅的故事:后母将艾丽莎公主的十一个哥哥都变成了天鹅,公主得到了启示,必须要用荨麻为哥哥们作出十一件衣服,这样才能解除诅咒,于是艾丽莎用手编织着让男人都觉得痛苦的荨麻,最终让哥哥们变回了王子。 第二天族人们一只手带着手套,另一只手挥舞石镰或是用手薅荨麻的时候,榆钱儿跟在陈健的身边听到了这个故事。 自然没有王后巫婆主教,天鹅也变成了雁鹅。艾丽莎这种音译的名字也被陈健改了,艾丽莎在古北支德语里应该是爱笑的、微笑的女孩的意思。 族人没有用表情作为自己名字的习惯,陈健想到笑不露齿这个词,于是艾丽莎公主变成了一个叫门牙的女孩,他觉得自己翻译还是很信雅达的。 事实上族人还没有见过门,当然也就没有门牙这个称呼。但门牙这个东西却不是有了门之后才有的,总会有个别的称呼,所以故事可以用让族人听得懂的方式讲述着。 这是榆钱儿听到的第一个童话,不算曲折的故事在刚刚脱离蛮荒的人们听来格外好听。 只是榆钱儿没有想到里面所蕴含的不屈和抗争,而是颇为羡慕地看着那些荨麻愣神。 很久,她觉得自己很羡慕那个叫门牙的女孩,真的很羡慕。 如果有一天哥哥也被变成了小雁鹅,自己肯定也会和那个叫门牙的女孩一样,别说是编荨麻,就算是荆棘自己也能忍受。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摘下了手套,用手攥住了一棵已经开花的、浑身都是毛的荨麻,紧咬着牙不出声,因为故事中发出声音会被雷劈死的。 刺痛麻痒的感觉从手心里传来,榆钱儿没有松开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扁起了嘴。 她不是因为疼,而是觉得哥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人把他变成雁鹅呢?自己虽然和门牙一样也能为哥哥忍受那么多的苦楚,但哥哥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嫉妒那个叫门牙的女孩,至少她有机会让哥哥自己可以为他们做多了痛苦的选择,自己只怕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哥哥才不会那么笨被人变成雁鹅。 于是她负气地松开手,有些委屈地嘟着嘴,不高兴了。 第四章 沤麻情歌 “告诉你了让你戴手套,你非要去摸。.tw[]蜇到手了吧?疼不疼?” 榆钱儿点点头,手掌上麻痒的感觉就像是被蜜蜂蜇了,陈健一把抓着她的手拽到身边笑道:“活该,谁让你摘手套的?” 看了一下手掌上扎的小毛刺,手红红的满是小点儿。走到小溪边弄个些湿泥巴,糊在了榆钱儿的手心上,用力搓了几下,把这些你把都搓掉,又换了一些。 原本刺痒的感觉逐渐消失了,那些小毛刺都被黏糊糊的泥巴沾了出来。 榆钱儿看着正在数落自己的哥哥,心说那个叫门牙的女孩就比较笨,她要是知道戴手套就好了,可惜她那十一个哥哥都不知道这个办法。 陈健搓了一会,知道已经没事了,说道:“去洗洗手吧。” 他又回身将这个办法告诉了正在收割荨麻的族人,很简单的土办法,农民的基本技能。 发散思维一下,这也是很有技术的行为。前世里一些贵族为了继承权撕逼,往往会在对方的饮食中加入金刚砂粉,这玩意黏在胃黏膜上,痛不欲生而且不知道是什么病,可以用毛肚羊肠之类代替泥土从胃里沾出来;一些妒妇祸害小妾,用绞碎的头发茬塞到小妾的下面,也是用类似的办法,不过是用切出黏面的里脊肉一点点沾出来。 族人们很容易就理解了这个被蜇后的急救方法,不就是用嚼碎的粘连草绑在树枝上粘蝉吃的办法嘛,很好理解。 其实族人并不笨,因为族人是人,不是猩猩,他们的学习能力还是不错的。 陈健如今所用的任何一项技术,都没有超脱这个时代——除了那个遥不可期的厕所刮硝。除此之外的任何一项,都是前一世的这个时代的先人玩剩下的。 甚至一些技术还未必比得上前世的一些部族,比如那些玉器上直径一毫米的钻孔、三星堆的青铜神树、红山文化中的微笑女神、栩栩如生的玉龙……这些他的族人都做不到。 如果不带着前世的知识,来到蛮荒时代从小长大,需要多久能想出怎么钻孔?怎么冶铜?怎么织布?怎么种植?没有前世的知识,能做到这些的百万中无一,又怎么可能会觉得这些人是猩猩? 前世中的北美印第安人和自己族人的状态稍微强点,北美原本是没有马的,直到殖民者带去的马从农场跑掉,这些印第安人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驯化了野化的马,学会了开枪、甚至一些印第安人会英、法、西、荷等几国语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tw] 他们会保养枪支,会将破损的枪管做成烟斗斧,甚至特库姆塞酋长还有过一篇充斥着先生们女士们的西式演讲,在加拿大火烧白宫的战争中印第安人也出过一份力。 红云战争中,印第安人全歼了骑一师骑七团,这支部队的姊妹部队骑八团,在朝战云山战役中又被另一支黄种人部队重创。云这个词,总是骑一师绕不过去的历史。 红云酋长却给那些殖民者留下了印象,于是某游戏中象征印第安人的牛头人出生地,便是红云台地。 这样的学习能力,只怕不能用猩猩来理解。 难的不是知其然,难的是知其所以然。每一个能背出圆周率的人,都能做到用微积分推出来吗?可这影响这些不会微积分无限分割法的人计算圆的面积吗? 陈健没有期盼族人能够把这一切都知其所以然,只是学习知其然问题不大,他并不担心。没有理由前世印第安人能做到的事,自己的族人做不到;更没理由一些聪明的印第安人用三年学会了英语法语,自己的族人在有人教的情况下三年连一千都数不到。 正如脚下的这堆荨麻,族人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分解后的纤维能够纺成线,只需要知道怎么纺就行。至于原理,靠时间堆积和以待后来人吧。 他如是想着,低下头继续收割着野生的荨麻。每个人的手套里都是汗水,和皮子混在一起,发出一股腥臭的蛋白质*的味道。这种前世里赫哲族用鱼鳔胶黏衣服法作出的手套一点都不透气,如果此时有一双荨麻线的手套就好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已经收割了许多的荨麻,用藤条打成捆,两个人抬一捆,带回了村子。 女人们下午负责用棍子敲击这些荨麻,弄掉上面的叶子,顺便让木质纤维碎裂。 男人们则到了河边,利用天然的河岔弄成了几个简单的沤麻池。麻是需要沤烂后才能用以纺织的,利用天然的微生物分解纤维之间的粘合物,让纤维全都散落出来。 算起来需要十几天的时间才行,沤烂的过程中荨麻上的毒毛也会脱落,最后形成的麻纤维和棉花纤维类似,利用简单的纺轮或者纺车绞成麻线即可。 纺车的原理也不难,就是大轮带动小轮,让小轮用极快的速度旋转,将那些短的纤维绞在一起。 简单点理解,就好比在人的身上拴上几根绳子,另一端固定,然后疯狂地做前滚翻,自然而然的这几根绳子就被绞成了一股。 大小轮技术已经不需要陈健自己做了,整天烧陶的橡子等人完全可以做出来,难点就是怎么让线越来越长而不是短短地就崩断,这需要女人们用极大的耐心慢慢琢磨,并且在千年之内,恐怕都是女人的基本技能,也是将来女人家庭地位的保障。 无论是更好的生活还是更高的家庭地位,都是靠双手创造出来的。这些女人的手指上,将来会布满被麻线勒出的痕迹,或许连指甲都会留下被线割出的印记。但这些手指上的凹凸和伤口,也将是女人的一份荣耀,不亚于男人掌心的茧子。 女人此时还不知道将来要经历的痛苦,嬉笑着将一捆捆扎成团去掉了叶子的荨麻拎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些辛苦割来的荨麻被扔进了沤麻池中。 男人跳进齐胸深的水里,用石头将这些麻捆压住,让水淹没过去。 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如果麻不沤的话,上面的干枯的皮会粘在纤维上,根本撕不掉,而且那样的麻线很容易断掉。 沤麻不算太难,族人们嘻嘻哈哈地就干完了,陈健看着这一堆被水淹没的麻,却生出了惧意。 这些池水经过十几天的分解后,会比陈年茅坑的味道更难闻,用令人作呕来形容简直就是对沤麻池的侮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这些人跳下去把沤好的麻捞上来。 想要享受生活,总得忍受些苦楚,这些活在奋斗初期做一做还是可以的,真到族人们有了财产概念和贫富分化,让一些人再跳进沤麻池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此时男欢女笑,倒真有几分诗经陈风中沤麻情歌的意思: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以晤歌……一对对男女在一同劳动,休息的时候对唱着情歌,聊得来便去来一发,这便是今后很长时间内普通男女间的感情基础,有共同话题和劳动基础的对等对话。 暮光之下,陈健坐在河边,看着两族异姓的男女在一起泼水打闹,也不知道他盼着的男女间因为嫉妒吃醋打起来的事什么时候能发生,好为以后做个榜样。 他心说自己葫芦和酒都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族人的第一杯合卺酒啥时候才能喝上,看这架势怎么也得十几年后了…… “健,下来玩啊!” 几个石姓部族的女人大声呼喊着,冲着他摆摆手,陈健喊道:“我不想动弹。” “那你就吹笛子呗,就吹上回那个咱们的村子一条大河那个。” 陈健看着欢闹的众人,心说这曲子当情歌未免可惜了,于是扯着嗓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调子胡乱地唱了几嗓子。 “小女人哎,你长得真好看呐。十指尖尖像茅草芽,皮肤白的像凝羊油,颈项颀长像天牛的角,牙齿就像是葫芦子。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啊,荷花池一样的眼睛……咱这村边的沤麻池啊,沤烂了荨麻沤烂了石泥,可我啥时候才能沤烂了你的心呦……” 下面的女人哪听过这样的夸奖,石姓部族的一个个脸红扑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自家的姐姐们则望着别家的男人,也盼着他们唱出这样的歌。陈健唱的根本连调都没有,只是胡乱唱了几句。 后世诗经赋比兴,如今就先弄个比兴,以后族人们唱的多了,自然也就好听了,也算是开了个头,等着族人们去创造些用比兴来诉说的歌谣。诗经大部分都是情歌和劳动的歌,不需要专业的诗人,不过是人们情之所至唱出的,这些普普通通的山民才是文化的创造者。 下面玩耍的族人们学着陈健唱出的模式,开始了自己的嚎叫,夹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比喻,或是在唱主题之前加上一堆铺垫。 雏形倒是有了点,就是这比喻听得陈健面红耳赤,诸如蘑菇陶碗蛤蜊之类的词层出不穷,只怕当年孔夫子把诗经三千删的只剩三百思无邪,里面除了反诗便是这样的词句。 欢笑声中,陈健半躺在河边的石板上,听着族人们唱着这些没怎么有调的曲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琢磨下找个女人了。 草河中,一艘桦皮船正从上游划下,坐在船里的狸猫听着远远飘来的歌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四个人一个不少,但他却在上游看到了一些从未看过的东西,此时有些不安,想要快点告诉陈健。 第五章 技术交流 屋前院内,艾烟正浓,因为快到月初,月亮半圆,不需要太高的火焰也能看清楚每个人的面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从草河上游回来了四个人,坐在这里的只有三个。 桦在发现了那个部落后,果然做出了冲动的举动,所以被狸猫用棍子敲了一下脑袋,现在头还疼,被族人们抬到屋里睡了。 族人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他们想知道的一切,各种各样的问题杂乱乱的,听起来就像是狼崽又跑进去雁鹅的窝里一样。 老祖母拿起鼓槌敲了一下陶鼓道:“都别乱问,让健问。” 族人们这才安静下来,狸猫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热腾腾的食物,听到众人安静下来,这才使劲儿咽下去。 “那个部落有多少人?” 狸猫拿出了三根小木棒道:“至少有这么多。我们沿着河向上走,就在草河的岸边看到他们了,他们也住在河边。” “洞穴里?” “不是,他们用桦树皮和木藤绑成的屋子,有点像是倒扣的碗,都很小,每个屋子也就能睡一两个人,而且也不算高。” 说到这,狸猫有些害怕地说道:“他们有些和我们长得一样,但还有一些好像长着四条腿,很高,离得远我看不清楚……” 原本安静的族人一听这话,顿时乱了起来,他们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四条腿的人? “你会不会看错了?是不是什么野兽?” “不会,虽然离得远,但我看到那些四条腿的人手里拿着棍子,哪有野兽拿棍子的?” 一阵乱哄哄的争论中,陈健也在琢磨是什么意思。四条腿绝不可能,至今没有丝毫向魔幻世界靠拢的现象,想了半天,忽然间明白过来了。 “狸猫,你在那是不是看到什么奇怪的长得大的野兽了?” “对,他们和我们养羊一样养着那些野兽。那些野兽很高,和我肩膀一样高,也很宽,好多好多。” 除了一些年岁较大的族人,很少有人见过这么大的野兽,纷纷问道:“那些野兽吃人吗?” 狸猫摇摇头道:“吃草,我看到它们吃草呢。.tw[]” 陈健皱皱眉头,心说难道是马?要是的话,那就太好了,正好省了自己驯化的时间,而且刚刚学会骑乘步行的这些人未必会用马打仗,最多也就是当成交通工具。 那族里只有三四百人,这些马恐怕也是当做肉食的。在马镫、高桥马鞍之类的东西出现之前,以现在的脱产训练水平,是不可能出现强大骑兵的。自己一直在找大型动物,这可真是件好事! 可随后狸猫的话又让陈健懵了。 “那些野兽头上长着角。” 他展开手指头道:“像手指头这样的角,就像树枝。” 陈健听到有角以为是牛,可再一看手指头,就知道不可能是牛了,没听说牛能长出这样的角。 族人们想象着这种比孩子要高的野兽,想象着那种树枝一样的角。 虽然仍然有些奇怪,但不如之前那么害怕了。按照他们的经验,凡是有角的动物,肯定都不是吃肉的,吃肉的才懒得长角呢。 狸猫试图形容出这种野兽的模样,说了半天族人们还是一头雾水,没有亲眼看到根本想不出来。 “对了,那个部落的人还和小羊羔一样,趴在那些野兽的下面喝奶呢。” 陈健急忙问道:“那些能喝奶的母兽,头上有角吗?” “没有角。比那些有角的也小一些。” 族人们都看着陈健,希望陈健给出一个答案,然而陈健也没法给出答案。 这个时代有很多古怪的动物,随着人类的活动,很多大型的动物灭绝了。古印第安人为了吃肉杀光了北美的所有马群,而马这种动物实际上起源于北美,直到灭绝后的几千年才重新坐船来到了故乡;毛利人吃光了恐鸟,这种将近两米的大鸟即便恐怖暴力,却还是抵不过会动脑子的人。凯尔特蛮子吃光了大角驼鹿,只能在精灵故事中重现出那种角巨大的生物。 如今他也说不准那个部落养的是什么,本以为是驯鹿,或许这个时代可能有适合温带的亚种,这是最容易被驯化的鹿,前世的鄂温克人和拉普兰人都驯化了这种鹿。 没有亲眼看到,还是不要下结论的好,于是也摇了摇头。喝奶这事容易解释,那个部族肯定是还不会挤奶,但却通过观察知道了奶可以喝。 陈健想要了解更多,便问道:“除了这些外,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狸猫看看四周,确定桦的弟弟正在屋里照顾头疼的桦。 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桦的姐姐被他们杀了,好像是在祭祀……有几个桦被抓的族人也把血涂在自己身上了,剩下的都被藤条拴着呢。” 族人们又一次骚动起来,他们经历了过一次祭祀,可是却从没把祭祀和杀人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在他们看来,祭祀应该是快乐的。喝那酸甜的酒、比比谁跑得快谁射的准,怎么会杀人呢? “那些人都要被杀死吗?” “不是,那些被抓住的人去砍树,看样子是想把他们住的桦树皮房子围起来,有人想跑被杀死了。他们还养了一些羊,比咱们的还多,有好几十只呢。他们住的附近,很多能吃的植物,和别的草长在一起。” 石狸猫尽可能将自己看到的一切说出来,别的他都不怕,唯一担忧的就是杀人和祭祀联系在一起这件事,还有那些将同族的血涂在自己脸上的那几个人。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那可是自己的亲族,怎么可以把他们的血涂在自己身上? 陈健仔细听着,偶尔问上几句在他看来根本不重要的事。 到最后,狸猫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从一个装猪油的罐子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木头和芦苇做成的东西,递到了陈健手里。 “他们用这个捕鱼,有个人在远处捕鱼我抢了一个,把那人扔河里了。我亲眼看到他捕上来一条像我胳膊这么长的鱼。” 陈健看着手心中这个小巧的东西,不得不发出了惊叹,这些人为了生存,在劳动和生活中想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物。 应该说自己手中的这个东西是个鱼钩,但不是前世那种鱼钩,而是用削的很薄的有弹性的木头片和芦苇做成的。 原本平直的木头片弯成一个u字形,将u口插在一小截芦苇上卡住,上面栓上虫子。 大鱼吞下去之后,因为吞咽芦苇松开,u字形的弹性木头片就会弹开,变成个“一”字,卡在鱼的嘴里。 很实用,操作也很简单,值得族人学习。柳条筐捕鱼,很难捕到太大的;这种办法却可以捕到很大的鱼。 他将这个东西传给了旁边的几个人,演示了一下,弯好之后用手轻轻一捏,薄片立刻弹开。 把这个东西放在了嘴里,做了个比方,族人顿时想通了这东西是怎么捕鱼的。 类似的手段一些生活在极地的因纽特人也一直在使用,他们用有弹性的鲸鱼骨上面涂抹一些动物油脂,弯好后放在外面冻上,扔到雪地里。那些因为漫长冬季而饥饿难忍的狼会吞下这枚鲸鱼骨,被胃轰热后鲸鱼骨会伸直,刺穿他们的胃。 这都是人的智慧,而智慧是可以交流的,于是族人多出了一种新的捕鱼法。 与之相对的,就是那个部族肯定学会了在羽箭上黏合羽毛。还有新的拉弓法,原始捏箭法没办法瞄准,只能凭感觉,无法蓄能,没法发挥出弓的全部威力。 这种智慧和经验的交流也是人类文明发展所必须经历的,随着今后生产力的发展,活动范围的增加,这种交流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没有交流的大陆就会如同澳洲一样,数千年后还在用着石头弓箭。 这种技术交流对于越落后的部族效果越好,在陈健看来这次不经意的技术交流自己的族人是赔的,因为这种捕鱼法只是锦上添花,而羽箭和拉弓法则是雪中送炭。 仔细分析了一下,那个部族应该是驯化了某种野兽,知道喝兽奶,有简单的弓箭,用桦树皮做的类似蒙古包一样的帐篷,而且应该有人学会了骑乘,也只有这个能解释四条腿的人。 狸猫说他们住的地方附近有很多能结果实的植物,和其余的草长在一起,应该是连刀耕火种都没达到,只是满天撒籽自行生长的状态。 一个原始的渔、牧、农和狩猎的混合部落,将来要是占到了好地方便可以发展成农耕,占不到好地方就是渔猎,最次的混成游牧。祖先能不能占到好地方,直接决定了后世子孙的文明程度和发展方向。 他盯着那个冲充满智慧的卡鱼钩,知道这是一个必须要面对的敌人。 这么近的距离,早晚会有一战,而且越早越好。 否则随着技术扩散的开始,时间越久双方的差距也就越小,自己弄得这些东西都太容易学了。 草河沿岸百里只能有一种文明。 那个部族要么臣服,同文同音束发易俗;要么,就让他们成为一段历史。 第六章 很久以前的偶然 在陈建想要毁灭一个初生的文明时,那个初生的文明也在考虑着这个未曾谋面的对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村庄百余里之外的草河上游,那个部族的军事头人獾正在端详着一支羽箭,脚下还有一个陶罐,这是他带着人从远处的部族抢来的,还有五十多名轻壮俘虏。 獾的身体很强壮,是部族最好的猎手,所以被族人们推举成为了军事首领。 部族真正的首领并不是他,而是坐在一张虎皮上的名叫红鱼的女人,那是整个部族的祭司。 红鱼并不是她的名字,部族中每一个成为祭司的女人都会用这个名字。因为很久前部族有一个传说,族人们会在河边看到一条跃起的红色大鱼,看样子就像是要跳过天边的彩虹。据说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便可以选择在那里定居,会受到上苍的保佑。 桦树皮做成的简单帐篷外,獾的族人们都聚在这里,包括那几名刚刚加入到部族的人,他们将原本族人的血涂到了自己的脸上以示和以往断绝了关系。 獾站起身,用新学来的拉弓法拉开了弓,保持着姿势,黏着羽毛的箭支飞出,准确地射中了不远处的一株小树,心头充满了惊讶。 这种拉弓的方法太好了,以往他需要用手捏住箭尾,只有手劲儿最大的人才可以保持住稳定,而现在即便射箭最差的族人也能保持住! 加了尾羽的箭支,更是可以飞行的更远。近距离看不出区别,但稍远一点就能发现没有羽毛的箭支在空中翻滚倾斜…… 他想知道这一切,可惜听不懂被俘获的人在说什么。 指着羽箭,这些人会嘟嘟哝哝地说几句话;指着陶罐还是如此,但这些话中都有一个读作“健”的词语。 于是他去请教了祭司红鱼,红鱼恳求上天的指引后,告诉他那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是那个人发明了这些东西。 听到这个解释后,獾有些震惊。 自己部族的传说中,发明了弓,发现了驯养那些动物的人是受到上天护佑的,他们或者成为了祭司,或者成为了最强大的军事首领,至今族中还有他们的传说。 难道这个叫健的人难道也是被上天护佑的吗?他不由地有些害怕。 三天前族人们在河边找到了一具尸体,一具自己族人的尸体,淹死在河边挂在了芦苇荡里。 他怀疑是被人杀死的,很可能就是那个未曾谋面的部族,想到那个叫健的人,些微的恐慌。 尤其是看到那些正在奋力将木头砸到地面筑起篱笆的那些俘虏,这种恐慌就更为严重。(..tw)他们都梳着奇怪的头发,和自己完全不同。即便红鱼也没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加入部族的那几个人都是强壮的,他们自己解开了头发,并且用獾听不懂话语求乞活下来。于是才有了那场祭祀,这是部族的传统。 在上一任“红鱼”还活着的时候,獾和现在的红鱼知道了自己的部族是从太阳落山的地方迁徙到这里的。 据说原本他们的部族很强大,有很多不同的部族聚居在一起,饲养着羊和角鹿,用火烧掉附近的树林扔下种子,秋天拾获那些种子作为食物。 有二十个部族居住在迁徙前的地方,他们会数数,因为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所以他们每隔二十进位;他们住在河边,用桦树皮缝出能够遮蔽风雨的帐篷;他们的每一任祭司都能教会他们不同的东西,春夏喝角鹿奶和羊奶,秋天冬天吃种子,用芦苇刺来捕鱼。 直到有一年忽然发了洪水,村子被毁掉。 那些部族没有气馁,而是准备重建家园。可第二天开始大旱,数不尽的蚂蚱飞到了他们居住的地方,吃光了一切。冬天又寒冷无比,冻死了许多的羊和鹿,第二年这种情况仍然没有缓解。 祭司说是神发怒了,需要鲜血来喂养它们,于是他们去劫掠附近的部族,带回人来献祭给神,然而仍旧没有缓解。 祭司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部族的愤怒之下将她投进了火堆作为祭品。有人仍旧坚持着,有人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几个部族暗中商量后,趁夜抢走了其余部族残存的羊和鹿,只带着轻壮离开了村落,他们不知道那些留在村落的人是否还活着,只是想要寻找一片没有被神抛弃的土地。 他们不会知道,那些年的洪水和大旱是否也造成了别的部族迁徙,他们以为眼前的一切就是整个世界。 有一天的夜晚,在太阳升起的方向落下了许多的流星,伴随着流星,部族里多出了两个新生命,一男一女。 祭司祈求着神的指引,想到了村落的传说:沿着河前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直到看到一条红鱼跃起,仿佛要越过彩虹,那便是神护佑的地方,也是可以定居的地方。 于是两个孩子随着部族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迁徙,每到一处河边,他们会烧掉树木扔下种子。 几年后神会放弃这片土地,扔下的种子长得不再茂盛,而且水会冲走上面的泥土,原本清澈的小溪每到下雨都会浑浊,于是他们再度向东。 岁月匆匆,两个孩子长大了。 一个强壮而狡猾,如同獾一样坚韧;另一个孩子聪明而睿智,接替了上一任的祭司成为了红鱼。 直到二十个月圆之前,这些人沿着这条碧绿的河向东迁徙的时候,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惊雷中两头角鹿跑掉了。 雨后族人们去寻找那两头角鹿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河水中跃起了一尾巨大的红鱼,仿佛正要跳过遥远天边的彩虹。 那一刻,不管是獾还是红鱼,以及所有的族人都跪倒在地,他们知道神再一次护佑了他们,这将是他们可以安身的土地,他们终于可以结束这几十年的迁徙了。 于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就这样建了起来,上一次收获的种子很多,这里的土地肥沃,风调雨顺,角鹿多了,羊也多了,还有秋天山上数不尽的栎树,而今年神更是展现了他的护佑,满山的橡子和野果…… 红鱼和獾都知道,不管是自己出生时的流星,还是这次看到的一幕,只要族人稳定下来,自己的名字将会和那些发明了一切的先祖一样,会被族人永远记住,成为传说。 今年洒下的种子更多,需要更多的人收获,既然不在迁徙,红鱼和獾商量后决定在附近用扎上一圈木头篱笆。 在一次骑乘着角鹿捕猎的途中,獾和族人们发现了远处的烟,那个部族人数不多,于是冲进去杀死了老人和孩子,将那些还能干活的人带了回来。 反正神在护佑着,数不尽的橡子和野果足够这些人活到明年,这些砍木头扎篱笆的事就交给这些人去做吧,等到种子成熟后再去收割。 这一次的成功,稳固了獾的地位,也让族人更加确信这里是神赐之地。 于是用赭石在村落中的一块大石头上画出了一条红色的鱼,将两个年轻女人献祭给了神。 獾是好的猎手,他知道怎么杀死敌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驯服敌人。于是他去请教了红鱼。 红鱼微笑着告诉獾:“只需要分清楚恐惧和愤怒。” 獾仍然不解,红鱼在那些俘获的人面前杀死了一个人,从眼神中分出了仇恨和恐惧。 那那些透露出恐惧的人正如她想的一样,散开了头发将族人的血涂到了自己身上。 选出的几个女人和男人,是为部族将来的子嗣考虑,更是为了了解那个“健”到底是什么。 如今男人们在学着将自己的羽箭上黏上羽毛,学着用更好的办法拉弓,而女人们则传递着那几个抢来的陶罐,想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圆。 他们的陶罐都是用手捏出来的,很小很难看,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对称就是最好的美,这个陶罐给了女人无限的遐想。这个问题即便他们之中最睿智的红鱼也没法给出解释。 红鱼想起昨晚族人们用小陶碗煮种子时,那几个归顺的人用手比量出了一个巨大的意思,并且又一次提到了“健”,红鱼听懂了,那个部族有一种巨大的陶罐。 族人们的罐子都很小,她尝试过捏出更大的,可是根本不行,稍微一晒就会裂开。 小罐子有小罐子的办法,她想到在地上用土垒出一道沟,上面覆上泥土,每隔一个陶罐的距离就留出一个孔洞。生火的时候,火从泥烟道里走,一排排用手捏出的小陶罐并排在上面,一样可以节省时间,然而终究是没有大陶罐方便。 “那个叫健的人,到底是怎么弄出那么大的陶罐的呢?” 她盯着自己族人歪歪扭扭的陶罐,又看着那个抢来的圆润的陶罐,陷入了沉思。 沉思的时候,獾也不敢打扰,许久,红鱼仰起头冲着族人们说道:“这片土地是神赐予我们的,只有我们才应该住在这里,只有我们才应该得到上天的恩赐,那个叫健的人抢走了本该是我们的东西。” 她指着不远处的那块画着赭石红鱼的石头,族人们亲眼看到了鱼越彩虹的一幕,从未怀疑。 “你们想要这样的陶罐吗?” 她拿着那个陶罐,大声地问着,族人们齐声呼喊着想要。 “那就找到他们,掠来那个叫健的人,或是掠来他们部族中会烧陶的人,总有人会恐惧死亡,而他们的恐惧将会把这些原本是神赐给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獾点点头,他也很想知道那个叫健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他不知道那个部族在哪。 红鱼又一次微笑起来,她知道烧陶需要用水,知道梳成辫子很好看,而想看到自己的美,就要水面才行。 但她不会把这一切告诉族人,只说上天的启示,很笃定地说他们就在河岸边上。 獾选出几名族人骑乘着角鹿,沿河寻找这个部落,看看这个部落到底有多少人,是什么模样。 五名最好的猎手出发了,他们带着弓箭,带着燧石,用藤条拴在鹿角上方便骑乘,沿着河水朝下走去。 红鱼在想,如果那是一个小的部族,就要消灭掉他们。因为她觉得有些可怕,这样的部族就像是一头小老虎,总有一天会长大,长大后自己的部族或许就要再一次迁徙了。而她已经厌倦了迁徙的生活。 纵然聪明,她也不会知道,几十年前的一场天灾,让两个原本距离很远的部族用不同的方式开始了迁徙,直到几十年后在这片原本空白的地方撞击到了一起。 更不会想到,她出生时的那场流星,也给另一个遥远的部族带来了改变。 这,只是偶然。 第七章 养蜂和思考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伟力,将在很长时间内不经意地影响着文明的进程。[..tw超多好看小说] 或许某次温暖湿热,就会让原本弱小的高原草原民族崛起;或许某次寒冷干旱,就会让一个帝国分崩离析。 人类文明的进步是为了将这种偶然带来的影响减少到最低,而进步的伊始是思考。 陈健不知道远处部族也同样派出了斥候,所以他在花时间试图让族人学会思考。 在桃月的最后一个旬休日里,他带着族人,抬着蜂箱去捕捉蜜蜂。 因为附近的野蜂已经基本被族人弄没了,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途中无聊,他拾起了一枚落在地上的野生豌豆,笑呵呵地指着豌豆的豆脐,当个笑话般问族人:“你们说咱们将来种这个的时候,它的肚脐眼是朝上呢?还是朝下?” “当然是朝上了,你看它们的叶子都是向上的,得有叶子才能长” “当然是朝下了,你看它们的根须都是向下的,得有根须才能长。” 两伙人想当然地争辩了起来,都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并且谁都不能说服谁。 争论到最后,这个问题又被踢回到了陈健身上。 “健,你说到底是朝上还是朝下?” 陈健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啊。这样吧,咱们争论是没有结果的,等以后咱们种的时候试一试。输了怎么办呢?” 这些人都觉得自己想的一定是对的,纷纷喊道:“谁输了谁就去帮赢得多锄三百步的地。” “那好,捡些种子带回去吧,榆钱儿,你记一下谁说朝上,谁说朝下。” “欸。” 榆钱儿仔细地记下了,悄悄跑到陈健耳边道:“哥,你肯定知道是不是?” 陈健笑道:“那你说是朝上还是朝下?” “我才不说哩,我要说的话,也得等亲自种出来之后才说。” 她晃着小脑袋,狡黠地笑了笑,然后才悄悄说道:“我以前以为火的里面烤肉最快,但是前几天烤肉的时候才发现是火的上面烤的快。以为的不一定就是对的,得靠眼睛才行。(.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陈健很是高兴,让榆钱儿把这件事和族人们说一说。榆钱儿问是说烤肉和火的事吗?陈建说不是,是后面那句。 为了证明榆钱儿后面的那句话,陈健从地上抓了一把被风吹掉的杨树叶子,杨树不是只有秋天才落叶,所以他想趁着说起这个话题,让族人们记住一些东西。 正好无风,他把树叶抛向了天空,让族人猜猜树叶落下的时候,是正面朝上的多还是反面朝上的多。 各种古怪的答案层出不穷,这些树叶不需要等几天,很快就有了答案,族人们惊奇地发现大部分的树叶都是背面朝上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族人们也纷纷抓了一把树叶扔下,啧啧惊奇,这些他们原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竟然这样的神奇。 陈健笑道:“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可是咱们得知道树叶是朝下的,才能问为什么,或许有一天我们能知道为什么。如果以为它是正面朝上就去问为什么,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他把手里的一枚豌豆弹开道:“和种豌豆一样。如果弄错了朝上朝下,咱们可就白费力气了。所以以后做什么事啊,都要先用眼睛看过之后才能去想为什么。不要以为自己以为的就是对的。” 族人们低下头琢磨着这个问题,可能有的人会记住这番话,可能有的人会当时一个玩笑。 可总有人会记住,这就足够了,他不想让族人日后一拍脑袋就得出个结论,更不想闹出一些想当然的笑话——五代的养马技术已经有了回血交配法,现在纯血马的育种雏形。大约好像是让马的外甥和小姨交配从而实现马匹的纯化,但到了宋时,有人想当然地认为这有悖人伦,有违天道,并且得意洋洋地著书立说,认为五代短命和违背人伦有极大的关系。这便是拍脑袋拍出的笑话。 他当然知道豆脐朝哪都一样,族人们今后也会知道。但想当然的理所当然和观察后的理所当然并不同,他还是希望润物无声般地影响着族人的思考方式,用理性去代替想当然。 不管是那尊可证伪的神,还是今天这个想当然和事实的区别,过程都将是漫长而又无趣的。 可能需要几百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今天算是迈出了理性思考的第一步。等到豆子发芽后,这些人会在土地锄地时学会别太想当然,这就够了。 族人们还在为豆脐向上还是向下争论不休,直到在前面的狼皮跑过来说看到蜂巢了,这才让族人们停下了争论,抬着蜂箱急匆匆跑去。 还没有看到蜂巢,就听到了嗡嗡的声响。陈健抬头看去,一个半人大小的蜂巢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现在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蜜蜂们忙着采蜜,进出有序。 这个时节的蜜蜂只能有半个月的寿命,比起人要勤劳的多,所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蜇人上。 剩余的人退到远处看着该怎么弄,陈健带了几个不怕蜇的人靠近到树下,打开了蜂箱的盖子。 喝了一口古怪味道的杏子酒,含在嘴里喷到里面。下面两个人抬着蜂箱,高高举起放在了蜂巢的正下方。 陈健找了些柳树枝和野草绑了一个简单的笤帚,带着狼皮爬到了树枝上,几只警戒的蜜蜂立刻围着他俩转悠,不知道该不该蜇下去。 “别打它们,越打越蜇。” 尽量忍住想要伸手把嗡嗡乱飞的蜜蜂拍死的冲动,拿起小笤帚一扫,将那些聚在蜂巢上的蜜蜂全都扫到了蜂箱里。 看准了那个正在蜂脾上四处游荡准备产卵的蜂王,只要将她扫到里面就简单多了。 于是看准了,轻轻一挥,嗡的一声蜜蜂四散分开。两个人用力抖了抖树枝,将上面的蜜蜂全都晃下去,这才用石刀割下蜂蜡,将蜂蜡也扔到了蜂箱里面。 跳到树下,盖上一层纤维布,最后才盖上木板。 大量的蜜蜂在外面嗡嗡地飞着寻找它们的王后,看着很吓人,但此时它们并不蜇人。 蜂箱小心地放到地面上,出入口朝着南面,人都退到了后面。 榆钱儿指着那些乱飞的蜜蜂问道:“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不用急,一会它们自己就会住进新家了。咱们先走,傍晚时候再过来,等在外采蜜的蜜蜂都回来后再给它们抬回去。” 他叫来狼皮,让狼皮继续带着人去寻找别的野蜂巢,自己和族人要守在这里。 蜂蜜对森林里的熊来说有着无限的诱惑,如果放任不管回来的时候恐怕看到的就是被熊砸成碎片的蜂箱。 剩下的族人坐在附近,欣喜地发觉那些蜜蜂真的如陈健所说,由乱哄哄的飞舞转而一个个地爬进了新家。 傍晚天气一凉,这些蜜蜂就会安安静静地在家里过夜,到时候只要不用力摇晃就能把他们安全地带回去。 村子附近的蜜源很多,采蜜是不成问题的,以后这也应该是族内女人的工作之一。 陈健准备找出一天时间来,告诉女人们什么是蜂王,什么是雄蜂,让他们认清楚。 一窝不容二王,一旦有新的蜂王出生,就会带走一部分人另觅新家。和人有些像,等到人口多的时候就分开迁徙。 到时候还要在养蜂的地方移植几株柳树,新蜂王会带着臣民在附近的树上等一会,等到族人都齐了后才会飞走。 分群的时候,用同样的办法把蜂王扫到蜂箱里就可以防止它们逃走了。 这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很容易就学会。再多一点的就让女人们学学认识什么是蜂王的王台,人为地控制分群的次数,蜂群越壮可以得到的蜂蜜和蜂蜡也就越多。 采蜜的工蜂和蜂王都是一样的受精卵,但同卵不同命,一个喝王浆长大,另一个喝少量的王浆主要吃花粉,长大后也就不一样。负责喂食的工蜂只通过房间的大小来选择喂养的方式,它们不会考虑王后预备役是不是多了,所以只能靠人为帮它们切掉一部分王台。 陈健算了一下,这个东西也很容易理解,对现在的族人没什么难度。无非就是分清楚哪个大哪个小就行,孩子都可以学会。 只是他了解个大概,却分不清这是什么蜜蜂种群,物种重新分布的状态下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中华蜂还是意大利蜂的始祖。 前世记忆中的中华蜂和中华民族一样承受了苦难,随着鸦片战争的炮声,中华蜂也迎来了它们的宿敌意大利蜂。 意大利蜂的振翅频率和中华蜂的雄峰一样,所以中华蜂会放任这些强盗自由出入,而这些强盗进入蜂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蜂王,回去报信,让自己的强盗同伙一起飞来盗走中华蜂的蜂蜜。 有时候很多事都有着宿命般的巧合,想起来总会有些唏嘘。 “但愿这个世界的蜜蜂会有不同的命运。” 他轻拍了一下蜂箱,喃喃自语。 榆钱儿听到了这句话,却没听懂哥哥在说什么,正想问点什么的时候,远处的丛林中发出一阵声响。 狼皮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健,山那边有烟。” 烟从可以示意友好到成为族人心头的惊惧,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桦和松的遭遇让他们明白了还有一种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和他们一样直立行走的同类。 “怎么办?” 第八章 伏击 慌乱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显现出信任和信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别慌。狸猫,你跑的最快,告诉村子的人躲到山崖上。男人跟着我来,女人躲在这里。” “哥!” 榆钱儿喊了一声,伸出手拉着陈健,心里乱乱的有些害怕。 “别怕,一会儿我就回来。” 陈健摸了摸榆钱儿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同行的四十多个男人朝前走去。 榆钱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当她听完桦讲的那个故事后,哥哥就告诉她不用怕,因为挡在她前面的还有哥哥,所以她就不怕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上了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明明不怕蛇,自己不知道掐死过多少条给小狼崽吃了,可每次看到蛇的时候,都会躲到哥哥身后,看着哥哥用带着分叉的小棍儿摁住蛇这才从哥哥身后跑出来拍手叫好。 有时候分鱼之类的事,明明能算清楚,却总是蹙着眉头去找哥哥,看着哥哥一点点地给自己讲解,眉头逐渐舒展开,杏子般的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儿。 她知道这一次或许会有危险,可她看着哥哥的背影,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到陈健的身影快要被树木挡住的时候,她才大声喊道:“哥,早点回来。你还没告诉我陶轮为什么会转哩,我们的秤也要做好啦,你说的好玩的不准忘啦!” 陈健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榆钱儿,忽然将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迅速一抹后变成了笑呵呵的模样,冲她点点头。 以往榆钱儿肯定会笑出来,可这次想要努力让自己的嘴角儿往上翘都做不到,愣愣地看着陈健的身影被树丛挡住。 陈健没有说些生离死别的话,既然狸猫说对面只有三百多人,能打的也不过是百十人,自己带着族人练了这么久要是连他们都打不过那可真是笑话了。 等到爬到山顶后,远远眺望着河边的一缕青烟,拿过一缕原准备绑蜂箱的绳子,在脚上弯了个8字形,靠着绳索的摩擦力爬到了一株粗大的松树上远远看去。 这里距离河边并不算远,可以隐约地看到河边有几个人影,围着火堆正在烤食,旁边地上卧着几只他没见过的动物,看起来体型很大,头上有角。(..tw无弹窗广告) 从树上下来后,族人们都围过来,陈健笑呵呵地看着狼皮道:“哥,那边就五个人,你怎么那么害怕?” “五个人?我不知道,看到烟我就想到桦说的事儿,就赶紧跑过去告诉你了。” 族人们一听只有五个人,再没有了紧张的情绪,取笑着狼皮,狼皮尴尬地低着头道:“下次我一定先爬到树上看看再说。” 陈健稳定下来族人的情绪,心中却在思量。 那几只长着角的野兽就是狸猫说的四条腿的人,这野兽是肯定要抓到的,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族人内心的恐慌。 现在跟在身边的有四十多个人,而且自己在明敌人在暗,对付五个人绰绰有余, 那五个人应该就是上游部族的斥候,从生火这件事来看,他们并不专业。或许只是原本的猎手,并不明白人比动物要狡猾和可怕的多。 “狼皮,你带着几个人拿着弓的悄悄到村子中间的路上堵着他们,射一轮。”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指着很远处的一棵大树,狼皮看了一下,点头道:“好。” 河边是一片平原,树林距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遇到埋伏的话,这五个人肯定会沿着原路往回跑。因为他们骑乘的动物有很长的角,不会喜欢钻树林的,而且他们应该还没有伏兵这个概念。 狼皮带着十个人朝着那株大树跑去,陈健则带着剩下的人悄悄来到了那五个人的后面,草河更上游的地方。 这一次没带那么全的武器,只有石矛石斧和弓箭是为了防备虎熊的。 陈健知道那五个人骑乘的肯定是食草动物,胆子一般来说都很小,就算是马没有经过训练见到尖锐的长矛也会下意识地避开,很长一段时间内战马冲锋是带眼罩的,并不用担心。 看了一下河边的这片开阔地,半人多高的草正适合隐藏。将剩下的这三十人分成了两队,一队跟着自己埋伏在中间,另一队让松带着埋伏在侧面。 至于什么被吓跑之类的事暂时不用担心,这群族人熊虎都见过,据老祖母说很久前连更大的有着长鼻子的动物都杀死过。 反倒是这些该死的蚊虫嗡嗡地叮咬让他们难以忍受,陈健弄来一些野薄荷和艾草,涂的满身都是,族人们也有学有样。 就像是狩猎一样小声地交谈着,以往狩猎鹿之类胆小的动物时都是这样藏着的。 焦急的等待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族人们立刻握紧了手中的石矛,拨开草看着前面。 远处有两个披头散发的人正骑着角鹿朝前狂奔,时不时地回头张望,一个人的身上还插一支羽箭。 族人们这次看的清晰,原来是人,只不过是骑在了什么动物的身上,心中最后的一点紧张也全都没了。 看样子狼皮已经带人射死了三个,只剩下了两个。 远处的那两个人手中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只是不断地用脚踢着角鹿腹部柔软的地方。 这些角鹿气喘吁吁,主人仍在不断催促,但体力终究有限,速度已经很慢了。 陈健看着这两个人逐渐靠近,大喊了一声,带着十几个族人忽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挺着长矛就向前冲了过去。 两名骑手根本没想到草丛里会有人,下意识地拉了一下鹿角上的藤条。 角鹿看着那些嗷嗷叫喊的人拿着尖锐的矛冲了过来,本能地朝着右边的树林跑过去,想要躲开这十几个身上涂满了绿色的怪物。 骑手的迟疑,角鹿的本能,让族人们又往前冲了几步。 陈健扯着嗓子朝着附近的草丛里大喊了一声:“撞!” 躲在草丛里的松和族人已经训练了一个多月,纵然手中没有柳条盾只有石斧,可还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嚎叫着冲向了近在咫尺的两头角鹿。 距离很近,近到这些人的队形十分紧密,没有因为速度差异而分散。 七八个人几乎是靠在了一起,和平时撞击草垛一样,拼命向前奔跑着。 靠近后不是举起石斧,而是沉着肩膀,侧着身体狠狠地撞了过去。这是被罚了多少次背石头后养成的习惯。 密集的阵型如同是翻滚的浪潮,齐刷刷地撞到了角鹿的身上,轰的一下直接将两头茫然的角鹿撞倒在地。 角鹿惊恐地蹬着蹄子,想要重新站起来,可这群人却死死地压在角鹿的身上,连带着那两个人也一同被摁在下面。 两个人咕咕噜噜地不知道在叫喊什么,只能听出声音中的惊恐。 松死命地抓着一个人的脚,那个人的另一只脚被角鹿压在了身子下面,动弹不得,挥着手寻找着能用的武器。 这里没有石头,他薅出了一把草,叫喊着,用尽全部的力量将草砸向了松,却徒劳无功,象征着最后反抗的草叶在空中就被风吹散了。 松的手掌就像是河蚌一样死死地捏着对方的脚腕,心头忍不住地惊诧。 他虽然很信任陈健,但却从未想过这种并排冲击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这种巨大的野兽竟然会被他们直接从侧面撞倒在地。 眼睛瞟了一下旁边,另一个骑手也好不到哪去,满脸都是血和草汁,摸到了一块石头向后砸过去,砸中了一人的额角。 愤怒的族人用石斧狠狠地砍断了他的脚腕,血汩汩地流出,汇聚在地面上就像是一条毒蛇,正在噬咬着鲜活的生命。 松想到了自己族人被陨星部族杀死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情景,嗅着浓重的血腥味,心中想着总有一天他们的血也会这样流出来。 陈健等人也冲了过来,他大喊着告诉族人别用矛扎,族人们只好抓住了鹿的蹄子或是压在了鹿的身上。 角鹿惊恐万分,可惜连喘息都困难,根本爬不起来。陈健这才看清楚这群人骑的是什么,微微有些失望。 这是一种马鹿或者角鹿,体型巨大可以骑乘,但鹿很容易受到惊吓,根本不适合当成骑兵坐骑。耕地更是远远不如牛马,它们身上的脂肪太少,没有足够的耐力。 “把这个能活的绑起来,两头鹿也拴上绳子。” 族人们立刻忙碌起来,角鹿瞪大了眼睛,呦呦地嘶鸣着,不住地想要翻身,又被这群经验丰富的猎手压住了腰腹。 地上两名骑手有一个显然是活不了了,族人们没有管他。 他的脚腕断了,没办法站起来,只能向前爬。 两只手抓着地面上的草,一点点地朝着自己村落的方向挪动着,身后留下了一道血痕。 爬了几步,他又爬了回来,咕咕噜噜地说着什么,双手抱着自己被砍断的脚,惨叫着试图安上去,可还是掉了下来。 他哭嚎着,一只手抱着自己的断脚,用陈健和族人听不懂的话语咒骂着,翻过身一点点地朝前爬着。 他想回家,想坐在火堆旁喝着鹿奶,想和族人一起狩猎,哪怕是和很久前一样每隔一段时间都迁徙。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乌黑,身上很冷,好像是下雪了一样,眼前似乎就是那一排排耸立的、桦树皮堆出的屋子,似乎看还看了村落里的那块用赭石画着红鱼的石头,仿佛伸手就能抓到。 “或许红鱼有办法安上我的脚……” 他这样想着,脚腕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又告诉了自己一遍,红鱼有办法安上他的脚,于是他自己都信了。 一只手向前抓着草,另一只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脚。 他不想要圆润的陶罐了,只想要自己的脚。 ps:谢谢大家的支持,让我在历史分类新人榜上冲到了第二,很是感激,万分感谢。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尽量稳定,尽可能做到中午12点一更,晚上7点一更。 第九章 杀人和殉葬 断了的脚当然接不上,那个人肯定会死,这些血染红了草,画出的这道血线总要到头的。[..tw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个时代的战争是残酷的,也基本是毫无章法的,不能像后世一样排兵布阵堂堂正正,族仇亲恨,很难化解。 陈健过去看了看那个已经断气了人,许是捕杀的野兽太多了,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点把火烧了吧。” 害怕传播瘟疫,族人们堆积上柴草升起了火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恶心的焦臭味。 那个被俘获的人看着远处的火堆,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即便被绑着还是在奋力地挣扎,被松打了两拳这才老实。 族人们都在看着陈健,这一次族人没有一个受伤的,而且还抢到了两头奇怪的野兽。 这算是他作为军事首领以来带领族人打的第一场仗,一场三十个人打两个的战斗,实在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但是松看到了排队冲锋的可怕;其余人感受到了胜利的欢愉,让心头最后一抹担忧也消散无形,总是个值得庆祝的事。 族人们如同狼一样朝着天空叫喊着,用藤条绑好了那两头角鹿,十几个人拉着一头,在这里等待着。 有人去了山顶告诉那些还在担惊受怕的族人,族人们纷纷下来,榆钱儿本想和哥哥说几句话,可是很快就被这两头角鹿吸引住了,走到角鹿旁边,好奇地看着那两头古怪的鹿,她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鹿。 这两头鹿有些惊慌,不过反抗并不激烈,看来已经被驯化了很久,不是那种野生捕获的。 驯化和驯养的区别极大,驯养的随时可能恢复野性,但驯化的已经不再惧怕人,即便换了主人也最多紧张不安。 几个女人靠近后摸了摸角鹿,角鹿有些畏缩地动了动耳朵,轻轻踢了一下蹄子,却也没有躲开。 “这是什么啊?” 陈健歪着头看了看,这鹿的鹿角是分叉的,长得很高大,应该是马鹿的一种,并不是大角鹿,大角鹿的鹿角是连成片的。 但此时并没有马,他也不想指鹿为马,将来真要是于道马还得编个词,于是说这是角鹿。 女人们很喜欢这种高大的动物,纷纷去草地里摘了一些种子,放在手心里喂给它们。 两头角鹿嗅了嗅,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没有吃。 女人们有些失望,陈健笑道:“饿两天就吃了。[..tw超多好看小说]” 榆钱儿撇撇嘴道:“上次喂养小狼崽你也是这么说的,可还是有一头不吃饿死啦。” “这个不一样。” 陈健觉得一时间解释不清楚驯化和驯养之间的区别,也就没多解释。 等了好一阵,狼皮等人才从下游急匆匆地赶过来,老远就喊了几声。 等他看到这两头活的角鹿之后,也是欢喜的不得了。他可是看到了那几个伺候骑在角鹿身上的样子,可惜那三头鹿被族人们弄死了两头,还有一头腿被箭射伤了,后面几个族人正在看着呢。 陈健看看天道:“现在还早,咱们的蜂箱要拿回去。回去些人告诉一下家里的人没事了。” “有人回去告诉了。” “嗯,那咱们就在这等一等。去几个人把那两头死掉的鹿分掉先背回去吧。松,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治伤的吗?” “记得,那种草我采了很多。” “你去试试吧,看看能不能治好那头鹿。” 松点点头带着几个人朝下游走去了,剩余的族人都围着那两头鹿,有人想要上去骑乘,可是又觉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看着陈健。 陈健看了看鹿光滑的脊背,自己可骑不稳。琢磨了一下,用绳子绕了两个圈,慢慢靠近了角鹿,轻轻抚摸着它的毛皮,直到对方不再警觉后,这才悄悄把绳子搭在了角鹿的背上。 下面也绑好后,一只脚踏进了绳套中,用力一翻身坐到了角鹿的背上。 族人们担忧地看着陈健,角鹿觉察到背上有人,而且并不是自己的主人,有些不情愿,然而最终也只是轻轻踢踏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人群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虽然陈健坐的很高,比他们都高,而且看起来是那么与众不同,可是族人们并没有什么等级观念,欢呼只是因为自己的部族也可以骑乘角鹿了。 陈健双手抱着角鹿的脖子,把脚离开了绳套,万一鹿惊了,没有绳套最多也就摔下来,可有了绳套可能会被拖死。 榆钱儿在下面仰着头看着陈健,喊道:“哥,我也要上去。” “我们也想……” 族人们都叫嚷着,陈健跳下来,把榆钱儿扶上,让她侧着坐在鹿的背上,榆钱儿轻轻摸着角鹿的脊背,满心欢喜。 族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在上面尽了尽兴,直到角鹿有些不耐烦了,这才算完。 “回去的时候可以骑着它吗?” “不行。在养熟之前,谁也不准骑。” 陈健怕出危险,族人们也只好同意,携带着“胜利”的光环,他的话比以前更有分量了。 至少在族人看来是场很大的胜利,族人一个没伤,对面却死了四个,还抓了两头角鹿和一头受伤的,另外两头死掉的也可以吃两天。 今晚上村庄里肯定会很热闹,族人们不禁期待着晚上的篝火。好容易盼到了傍晚,几个人去用绳子栓住了蜂箱,轮流抬着朝村子走去。 远远地就能看到村子里升起的烟,一群人站在河边等待着归来的队伍,隔着很远就发出了兴奋的叫喊声。 桦的头还是很疼,但他仍然站在了村口,回望了一眼远处的族人的坟墓,内心充满了希望,他相信总有一天陈健会帮他将仇人都杀死。 当初看到自己姐姐被杀时的冲动导致挨了一棍子,可他一点也不恨,而是有些感激地看着狸猫。如果没有那一棍子,自己已经被人杀死,再也看不到杀掉仇人的那一天。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捆着的俘虏,双拳紧握着,指甲刺进了手心,身体不知道是因为仇恨还是兴奋,有些颤抖。 陈健远远地就看到了桦,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知道这个俘虏肯定要死。 自己定好的计划就是秋天的时候去打那个部族,留着这个人也没什么用。逼着他干活的话,这么一个人是赔的,因为需要有人看着他,还要防备他暴起伤人,而且语言不通,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桦和三个族人立刻冲到了那个俘虏身边,大声地叫吼着斥骂着,诉说着自己的仇恨。 俘虏的眼神里略微露出了慌张,可仍然昂着头一言不发。 桦哭喊着一遍遍地叙述着自己亲人的名字,直到声音沙哑,这才恳求陈健能将这个俘虏给他,他要用这个俘虏的血告慰自己的族人。 陈健将孩子们都赶回去,老祖母和石头也找了几个人看着孩子,不准他们出来,剩下的人则都跟着桦到了坟墓边。 那个俘虏好像知道了什么,扭动着身体挣扎着,可惜无济于事。 桦和仅存的三个族人在坟墓边说着什么,陈健盯着这个将死的俘虏,想要从他身上榨取最后的一丁点价值。 最后,桦请求陈健和族人们帮他挖一个坑,他要将这名俘虏活埋在坑里。并且他还准备等到将来有一天击败那个部族后,将所有的人都埋在坑里。 看得出这只是仇恨的杀人,族人们并不反对,觉得这理所当然,因为这是血仇。 然而杀人是一回事,人殉又是一回事,陈健担心这件事让族人学会了人殉。 总不可能有那么多战俘,一旦这个口子开了,等到阶级分化之后,总有一天会轮到那些苦命的同族之人头上。 任何事情都是从合理开始的,理论上只杀敌人没什么不好。 但统治阶级的下限无法衡量,总有一天会杀到自己人的头上,所以还是防微杜渐的好。 其实他现在很想念一首诗: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如果族人懂的话,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人琢磨着殉葬之类的事了,然而族人肯定听不懂这首诗。 后世的帝王们肯定琢磨着死后也想享受有人服侍的感觉,只是难道就没人想到万一那些被殉葬的人在下面造反怎么办? 想了一下,他问道:“桦,你是准备把那个部族的人都杀了吗?” “对。” “那你觉得你杀他们,他们恨你吗?” “当然恨,就像是我恨他们一样。” “那你觉得你们部族的人能打过他们吗?” 桦摇摇头,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自己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只是这几天的夜晚,他总会梦到那些死去的亲人。他觉得那些亲人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否则怎么会在梦里和他相见呢?所以他希望能把这些人杀掉,让族人们知道这些敌人都死了。 可陈健的一番话让他流出了冷汗,如果死后真的是去另一个世界,这些被杀掉的人当然会恨自己,同样也会恨自己的族人,那么在那个世界自己的族人该怎么办? 陈健的族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本来觉得理所当然,可再想一想又觉得陈健说的也有道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纷纷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个建议。 “你说他们没有桦皮船,能从河对岸到这边来吗?” 桦摇摇头。 “那这个人就交给你了,这是你的血仇,他杀的是你的亲人,由你处置。杀了他,送到河对岸一把火烧了吧,不要让他去打扰你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了。” 他拍了拍桦的肩膀,带着若有所思的族人们离开了。 新塑造的灵魂观是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现在还未成型,但一代代传下去,总会给那些统治者一点警醒。现在扯什么无神论是可笑的,总得适应这个时代,既然族人们将做梦认为是死去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证据,那就可以用他们能接受的理念说这件事。 人殉之后,小心造反,这个比什么仁慈之念的说教强一万倍。 指望良心,只能是可笑的幻想。 第十章 庆贺 桦最后到底怎么处理的那个人,陈健并不知道。(..tw无弹窗广告)族人们也只是略微了讨论了几天便不再在意这件事了。 在他们看来,活着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地要开垦、麻快沤好了、门窗还没做、蜜蜂还太少……哪里有时间去想自己死后的事呢。 那五名斥候的死也让族人们的心态变了许多,既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们,而且还能抢到角鹿,当然不再害怕。 甚至于在干活的时候,有人甚至幻想着抓来那个部族的人,让他们在这里弯腰锄地,自己坐在树下乘凉,只需要拿着弓箭吓唬他们就可以了。 族人要做的活越来越多,很多都是几个月之前前所未见的,而生活也被这些繁多的工作改变着。 比如几窝蜜蜂如今在村子里安了家,蜂窝前几十步之外移植来几株小柳树,女人们并不怕蜇,总会时不时地掀开蜂箱的盖子看看里面的蜜多没多。 又比如给三头角鹿安置了一间可以挡雨的草棚,也需要有人给他们喂草,等到熟悉后才能出去放养,陈健用了一把盐和煮熟的块茎豆子让这三头角鹿放弃了矜持。 一切都在悄然改变着,小狼崽越长越大、雁鹅也开始褪去身上的绒毛长出了灰白色的羽毛,墙角里的葫芦落去了白花垂下了一个个的果实。 族中有女人开始了干呕,族人们庆贺着一个新生命的开端,祈求着先祖的护佑。陈健则打开了一坛酿了将近两个月的醋,让那几个恹恹不喜吃饭的女人有了胃口。 不久后村落里迎来了第二批访客,这一次来的人更多,因为鱼的缘故,他们可以交换的东西也多了,往常这时候可不会舍得把种子拿出去。 桦和族人的经历利用这次交易传遍了附近的族群,那些和桦的部族近一些的族群有些惶恐,而那些稍远一些的则没有那么紧迫。 于是交换的东西也不一样,惶恐的换了打孔的石斧弓箭、不紧迫的换个陶罐陶盆,或是将这些背来的东西换成了陶环以备以后使用。 那几个惶恐的部族想要早点回去,最终还是被陈健多留了半天。 他让族人准备了足够多的卡鱼钩,在河边排成一排在这些外人的面前展现了一下新的技术。.tw[] 原本那些部族的人对这种看起来很小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怀疑真的能弄上来鱼吗? 可不一会的功夫,他们的下巴就掉了下来,陈健用蛴螬和蜻蜓当诱饵,弄上来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张着嘴根本无法闭合。 这种卡鱼钩只能钓大鱼,小鱼反而会因为嘴太小逃过一劫。 那几个部族的人看着不断被钓起的大鱼惊奇万分,原本那个不屑一顾的小东西现在成了好东西,不断地用手触摸着,想要询问怎么用。 这一次他们在来之前,族里已经商量过了,换一些他们认为可以换的东西,因为在家中的人根本想不到那里会有什么,似乎那个部族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有人提出用更多的麦穗或者豆荚来换,陈健拒绝了,他把如何使用这种卡鱼钩的方法教给了所有前来的部族。 但有一个条件,一个半月之后,每个部族要出至少七八个轻壮来村子里,不需要带食物,陈健会供给给他们食物,而且最多用十天的时间就会让他们回去。 这些部族的人考虑了一下,觉得很合算。有了这种卡鱼钩,自己的部族可以有更多的鱼,这可远比几筐麦穗豆荚之类的要重要。一个半月后,橡子还没有成熟,也不妨碍回去后去山上捡拾橡子。 老祖母和石头出面,和十四个部族的人盟誓,他们在得到了卡鱼钩和使用方法后都表示到时候一定会来,一定是族中最好的猎手和最强壮的人。 而那几个靠近西边的部族更是准备让更多的轻壮前来,他们猜测到陈健是准备和那个可怕的部族打仗了。 十四个部族每族出七个人来算,这就至少有一百多人,用他们来保护侧翼和负责辎重运输应该没有问题。 陈健深知自己打仗的本事,也不会因为四十个人打死了五个就沾沾自喜。既然要打,那就无所不用其极,人多些总是有好处的。 反正自己部族的食物足够,夏秋之交可吃的东西很多,完全担负的起多出了百十人。 在盟誓之后,这些人便纷纷离开了,他们想要将交换来的各种东西带回去让族人高兴。 陈健和族人们看着那堆积到一起的麦穗和豆荚以及其余的种种,大多都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就被摘了下来,现在已经晒的干了,有些干瘪。 从这之后,族人有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将这些麦穗豆荚中的种子弄出来。以往都是用手剥,这一次陈健弄出了个连枷。 弄出一片平整的土地,踩实之后将豆荚之类的平堆在上面,赶走那些虎视眈眈的哆哆鸟和雁鹅。 找了两根棍子,一长一短,用绳子连在一起,就像是双节棍一样。挥动着长杆,短的棍子就会砸下去,一下下地将干燥的豆荚或者麦穗砸开。 这种活当然是该男人来做,女人们则用树枝和草做的小笤帚仔细地将豆粒麦粒一点点地扫起来,哪怕只有几十个落在外面,也会细心地堆成堆。 榆钱儿更是快要被这项工作逼疯了,笤帚总不可能扫的那么干净,而绿白色的豆粒在土地上又是那么显眼,每一次连枷砸下都会有崩飞的豆粒,她便急匆匆地扫成一堆…… 陈健笑看着榆钱儿在那跑来跑去,心说强迫症果然不适合看打麦子,这要是以后种了地,难不成要将地里剩下的全都捡回来吗? 族人们看着这些以往要用手剥开的豆荚一个个裂开,自己的嘴也像是这豆荚一样。 陈健说今天先不用排队了,他要给族人做一顿晚餐,也算是庆祝下一次杏子黄的时候族里会多出新的生命。 人们笑的更开心了,排不排队的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了。倒是陈健做出的东西那可是很好吃的,以往没有陶罐陶碗,这些东西都是直接砸碎了生吃,不知道这一次这些东西吃起来会有怎样的味道。 陈健想总要让这些人看到希望,看到他们用汗水浇灌出的土地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让他们疲惫的同时还带着喜悦。 既然要庆祝,从羊圈里牵出一头公羊杀掉,这还是族人第一次从羊圈里杀羊,这种触手可得的感觉好极了。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火升起,陶盆架上,女人分到了一些豌豆、麦粒、或是别的什么种子,用石头轻轻砸碎麸皮,稍微露出里面的白色。 麦子的皮很厚,而且很难吃也不好消化,但现在又没有石磨和碾子,没办法弄成面粉。 “等有时间是该弄个石磨碾子了,最起码等到冬天的时候能吃顿饺子……” 这是他顶喜欢的食物,也是他顶喜欢的习俗,没有碾子石磨的年代,即便驯化了这些植物,也要吃很久的麦粒饭之类的食物。 今晚上吃麦粒饭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既然是庆祝,总要有点与众不同。 切成块的羊肉和葱扔进陶盆里,放上各种能找到的调味品煮成白色的汤汁,将麦粒豌豆高粱之类的粮食放进去,上面再铺上一层块茎。 几个大陶盆一起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诱人的香气从里面传出,族人们忍不住抽动着鼻子,早早有人拿着陶罐去取来了水,准备好了一切。 主食为饭,总要有菜,弄来几条大鱼,几个女人一起切开,用锋利的石刀弄成片,不需要煮熟,就这样生吃。 菜畦里种的芥菜还没有成熟,吃不到黄芥,不过还有替代品。 《礼记》曾言:脍,春用葱、夏用芥。寄生虫的问题古人也早有防备,“脍不得其酱不食”,蒜葱都是可以遏制里面的寄生虫。 捣碎的葱蒜沫,倒上一勺酸酸的杏子醋,加上一点盐半点枫糖,算是调好了酱,少了份辛辣,多了份酸甜。 庆祝的晚餐就这样简单的开始了,孩子们捏着陶盆底的焦糊锅巴咯吱咯吱地嚼着,显示着他们的好牙口;老人们则吃另一盆里故意加多了水的类似于粥的,用不坏的牙咂摸着里面的味道,赞不绝口。 “健,你说咱们开的那些地,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 族人们觉得一定能,但还是希望陈健亲口说出来,这样他们才能更加安心。 “是啊,等到杏子再黄的时候,咱们每天都可以吃上这样的饭。” 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族人们都笑了起来,摸摸手上的茧子,觉得这些天的疲惫是值得的。活着,不就是为了吃的更好吗? 有人指着那些还没有打碎的麦穗豆荚道:“咱们现在也可以吃啊。这些够咱们吃好些天呢,我想天天吃。” 陈健却摇摇头道:“这些不能吃了,我要用。” “用来做什么?” 他摸出一颗瘦小的、只有十粒麦子的麦穗道:“我要让这上面的种子更多,现在是有十粒,有一天可能一穗就有二十粒。” 第十一章 育种的可行性报告 族人现在的观念简单粗暴:大的、多的就是好。(.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一株麦穗如果真能有二十粒麦子,那么同样的一筐麦穗就能多出来不少可以蒸煮的食物,这个道理很简单。 陈健既然说可以,族人们当然相信。 然而还有一些人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即便陈健讲的故事和神话,一直都在潜移默化地灌输着人才是万物之灵的道理,可一些人还是觉得冥冥中有种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在控制着一切。 就像是人有两条腿、猪有四条腿、天热的时候开花、天冷的时候枯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上天都已经注定好的事情。 可如今陈健却说要有一天让原本十粒的小麦变成二十粒,这些人略觉的有些可怕,他们不明白他们在怕什么,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或许用奇幻些的说法,用族人无法总结的说法,就是凡人涉足了神的领域,打乱了神定下的秩序。 陈健虽然说得豪气,却也知道育种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成功。 比如小麦,原始的小麦只是普通的二倍体植物,和人一样,染色体是配对的。 用简单和不恰当的说法,好比单眼皮双眼皮,a和a配对,生娃的时候减数分裂,精细胞和卵细胞把aa这一对儿分开,再与异性的细胞组合。 而陈健前世吃的小麦,实际上是六倍体,通俗地讲它体内的基因对是a1、a2、a3配上a1、a2、a3。 原始的aa小麦种子较少,长得可笑,分蘖能力差,结实率不高。 有一天或许一场春霜,因为寒冷诱导了它的染色体加倍,变成了a1、a2配a1、a2,这就是四倍体小麦。 这个四倍体小麦变得粗壮了,结出的种子多了。 某次偶然,它可能和野生节节麦、黑麦之类的远亲又杂交了,这些远亲都是二倍体,而它是四倍体,所以碱基配对不完美,形成了三倍体种子。 必须是偶数对的基因对才能繁育后代,因为奇数对在分化成精卵细胞后没办法完美契合。 这个三倍体植株能够发芽,能够生长,能够开花,能够长出穗,但唯独是不孕不育的,穗里面没种子。有点像是马和驴生出的骡子,但还是有点不同。 本来这种不孕不育的种子是不可能有后代的,然而大自然的奇迹又一次出现,充当了妇产医院的角色。[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些原本不育的种子可能又经历了一场春霜,或者被火烤了或者被什么毒气熏了,总之它的染色体又加倍了,由三倍体变成了六倍体。 大自然治好了它的不孕不育,也赠送给它更多的异源基因,让它长得更壮、结的果实更多。 因为小麦是雌雄同株,大部分情况是自花传粉,这种天然的杂交不知道古人选育了多少代;而因为春霜秋寒之类导致的染色体加倍,更是偶然中的偶然。 人们在种植过程中,发现了一些麦子的穗更大、分蘖能力更强,他们不知道这些麦子已经被大自然不经意间改造过了。 但人们用经验保存下来了这些麦子作为种子,一代代繁育下去,最终铺满了整个世界。 这可能是个上万年的过程,里面的随机性陈健不能操控,但却可以借助外力让染色体加倍的过程加速。 至于弄出来的四倍体或者六倍体到底是否高产,那就需要漫长的人工选择了。 这不算太难,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草莓之类的植物身上,强行让它们变大,甚至可以让四倍体西瓜和二倍体西瓜杂交弄出无籽西瓜。 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技术,前置科技却很简单。 酿酒、制陶、蒸馏酒。有这三样技术,凭人工是可以完成这种准备的,无非就是需要的时间烧多一些罢了,这也不是什么高端科技,高中生物的水准。 想让植物的染色体加倍,可以用秋水仙素诱导,将种子或者幼苗放在秋水仙素中浸泡,浓度是多少他不知道,但却可以分上百次浸泡,记录下明年的情况就知道了。 秋水仙素在黄花菜中就有,吃多了黄花菜可能中毒,严重的可能死亡,人既然都能中毒,显然含量足够。 这种毒药极易溶于酒精,易溶于水,只需要高度酒萃取浸泡,然后利用酒精易挥发的特点将它浓缩出来。 现有条件下肯定不纯,里面会有色素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可陈健想要的也只是一定浓度的秋水仙素就行,又不是做实验,不用搞什么分析纯。 好比砒霜混在泥土里吃了一样会死,如果只是为了杀人,为什么非要提纯砒霜呢? 如今粮食也有了,酵母菌的曲子已经改良过好几代了,绿霉逐渐少了,用来酿粮食酒是没有问题的。 蒸馏酒也无非是因为酒精的沸点比水要低,七十多度的时候就会沸腾,所以酒会比水更容易变成蒸汽飞出来。 陈健大约知道原理,这些东西都是常识,包括他之前所作的一切。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些知识和如今的简陋条件结合起来而已。 他没见过蒸酒器,不过现有的条件也不是不可以有替代的办法,扣上锅盖后留出个小孔,逼着蒸汽从小孔中往外跑。 在小孔上扣上一根管子,陶管就行,不需要一次成型,如今村子里有鱼鳔胶、鱼皮、猪皮、茅草,都可以作为接缝地方的链接。十几根陶管用胶接在一起,越长越好。 再弄些下面有孔的陶罐穿在这些管子的上面,穿孔的地方用胶和皮子堵住,罐子里装上冷水作为冷凝器,让管子里的蒸汽冷却形成液体流淌出来。 因为酒精的沸点低,越早出来的酒浓度也就越高,这在前世的农村被称之为酒头子,第一次蒸馏度数可以达到四五十度。 古人为了提高酒的浓度,会选择三蒸三酿,然而实际上这是个事倍功半的办法。所谓三酿就是用酒当水来再次发酵粮食,可酵母菌在酒精浓度高的时候就不干活了,所以三酿没有任何卵用,有用的只是三蒸而已,这条死胡同就可以不用走了。 第一次蒸馏出的酒浓度不够,就再蒸一次。只选酒头子实验用,后面的酒尾子度数低,可以当酒喝。 不计成本,所以不需要考虑萃取秋水仙素时的酒精回收问题,就算能回收他也不敢喝。 算起来如果一切顺利、蒙对了秋水仙素的浓度、完美地和节节麦与黑麦杂交、并且只留下了有益基因,那么弄出第一粒六倍体小麦需要三年的时间。 看似时间很长,不过比起自然条件下的上万年的偶然变异,这就十分容易接受了。 对一个将来的农耕民族而言,没什么比良种更重要的东西。 吃的饱了才能多生孩子,多生孩子才能占据最好的地方,占据最好的地方才能让民族和文明有更大的存活机会。 这一切所需要的不过是一双手,以及一颗能将初高中知识学以致用的脑袋,不需要太高深的理论。 没有浮力计没法计算酒的密度估算酒的浓度?做天平,做同样大小的陶砝码,称一罐子水的砝码数,再称一罐子酒的砝码数,做个除法算出来酒的密度是水的百分比,估算出浓度。 没有光谱仪没法算秋水仙素的浓度?靠人工分成数百份,每份儿的浓度按照千分之一递减,分别浸泡种子或幼苗,多花一年的时间观察哪些是四倍体,哪些长得粗壮变形,选择出合适的浓度。 没有回流管循环加入冷却水?靠人拿着陶罐不断往里面倒冷水,无非就是多出几个人的事,又不需要太多,也不是准备批量生产。至于没法回收酒精之类的就更简单,不要了就是,不计成本。 酿酒发酵的时候不知道发酵物是酸性还是碱性?采朵喇叭花泡一泡,变蓝了就是偏碱性了,里面加点高温蒸煮过的醋就行,酸性条件下比较适合酵母菌将糖分转化为酒精。 所有的问题可以一点点的解决,十四个部族交换了两三千斤的粮食,足够他折腾的了,这些粮食如果吃的话,也不过是族人十天的饭。 土办法有时候是有效的,他习惯性地在树皮上勾勒出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估算了一下解决的可能性,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 于是在晚饭后,他和族人请了几天的假。 如今脑力和体力并未完全分工,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不脱产干部”,如今很多活他必须要干,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就像前世的学习一样,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看书?为什么不能愉快的玩耍?为什么不学人家国外快乐学习? 因为愉快地玩耍几年,结果可能是不愉快地玩耍一辈子。那些快乐学习的子女都在公立学校蹲着呢,而那些在私立学校苦熬到半夜的跑到了常青藤,继续忽悠着更多的人快乐学习。 现在还是起步阶段,纵然想骄奢淫逸也是没那机会,自己离开了族人毛都不是,饿就饿死了;而族人离开了他,仍旧一样生活,无非进步慢一点而已。 他提出了建议后,族人们很愉快地答应了,男人们声称会把他该锄的地开完的,这是信任。 蒸酒的活,女人可以干;马上要沤好的麻,女人可以纺;几个月后的生孩子,也只能女人做。 陈健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角色定位……将是村妇联主任。 ps:解释下称呼问题。榆钱儿是榆树的种子,在有了钱之后才有了“榆钱儿”这个名字,但榆树的种子不是在人类有了钱之后才出现的。艾丽莎公主那一章我已经说了,“门牙”这个代称是在有了门之后出现的,但不是说有了门之后人类才长门牙。还有舅舅、祖母之类的称呼,我老家管舅母称之为妗子,管婶婶称之为娘娘(三声),一个道理。只要妈妈有兄弟就有舅舅,而不是说有了舅舅这个称呼妈妈才能有兄弟。 嗯,布莱克汉,黑手;史密斯,铁匠;费舍尔,渔夫;泰勒,裁缝。 就是这样啦。多谢支持。 第十二章 出征 凡事非一朝一夕,朝夕交替间过了桃月、绕过瓜月,终于到了果月。[..tw超多好看小说] 往常这是一年中族人最忙碌的时节,各种果子已经成熟,如今除了偶尔在旬休之时去采摘一些,人们并不会离开村落。 酒还在发酵冒泡、麻从沤池中捞出来要剥皮晒干,距离纺织成线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大人们忙着收获那些没有爆荚掉穗的种子,细心收好等待下一次杏黄之时的那顿麦饭;孩子们也从酿酒的副产品中得到了零食饴糖,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麦子发了芽这么甜,却不知道为什么酿酒非要用发了芽的麦子,更不知道为什么健哥哥对着一堆发了霉而湿麦粒欢欣鼓舞。 果月的第七天,村庄里迎来了第一批前来的部族,一共十三人,都是强壮的小伙子。 他们是靠近草河上游的部落,也是对这件事最积极的部落。 伴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一个可怕的消息,又有一个部落被袭击了。 据逃出来的人说冲在最前面的是桦以前的几个族人,他们散开了头发,叫喊着听不懂的语言,为新的部族彰显着自己的强壮。 族人们不敢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景,为什么有着杀亲之仇却能生活在一起。没有经历过,自然难以想象。 几天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村子,带着自己的石斧弓箭或者石矛。 村落里的人早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一顿普普通通的餐饭在那些人看来已经是极高的款待。 陈健计算着日子,果月的第十五天,上次盟誓的十四个部族来了十个,有一个部族被袭击了不算,还有三个没来,都是距离威胁较远的部族。 乱哄哄的村落蒙上了一层肃杀的气氛,陈健带着两族的族人在村子前的黑白旗帜下列好的队伍,那些原本乱哄哄的其余部族感觉到一股震慑,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暗暗咂舌于他们的整齐。 松站在队伍的最左边,侧眼看了一下那些歪七扭八的部族,不由自主地将身子站的更加笔直,昂起了胸膛。他觉得自己带着这三十个人冲过去,就能把旁边的那几十人都撞倒在地。 陈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没有发表什么煽情的演说,而是牵着一头角鹿,故意在人们面前晃了一圈。.tw[] “那个部落杀了我们的人,我们当然要杀回来。那个部落有角鹿,有羊,有过冬的食物,每个参加这次战斗的部族都将分到一部分。” 自己的族人仍旧安静,因为鼓声没响,这时候说话是要背石头挨藤条的。其余的部族兴奋地叫嚷了起来,他们也想要骑乘在角鹿的身上,这种高大的可骑乘的动物对男人而言有着难以抵抗的魔力。 陈健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敲了敲鼓,示意族人们可以散开了。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很多,要准备的事情不少,整个村子都在忙碌,他要为明天的出征做最后的准备。 女人们忙碌着制作食物,或是仔细地检查着兄弟的武器和柳条甲。 柳条编织的衣服用鹿皮和绳索串在一起,就像是层叠的树叶,她们细心检查着没有没破损的地方。 异姓部族还未怀孕的女人默默地看着自己中意的几个人,小声地和他们说着什么,或是仔细地在他们的柳条甲上多缀上一块鹿皮,就缀在心脏跃动的地方。 老祖母不断地在灶火旁转悠,时不时地提醒那些熬煮食物的人别忘了在猪油里加盐、别忘了把豌豆炒熟,自己都不记得说了多少遍。女人们也没有厌烦,一句句地回应着,虽然她们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忘。 各式各样的挂坠、兽牙,带着女人们的希冀和祝福,挂在了她们兄弟或是情郎们的脖子上。夕阳下唱起的不是战歌,而是那种让人面红耳赤的情歌。 孩子们将自己最喜欢的饴糖拿出来给舅舅哥哥们吃,平时逗弄他们要一块都要先咬掉一半儿才能给,这一次却是成块的。 便是那些平日经常乱吠的小狼崽仿佛也有些不安,躲到角落里看着忙碌的人,强忍住想要叫两声的冲动,将嗷嗷的狂吠压低成呜呜的低吟。因为今天太不寻常了,平日舍不得打它们的主人嫌弃它们乱叫,用绳子抽了它们。 那一记绳子是榆钱儿抽的,她现在心里乱的很,却又不得不让自己静下来。因为陈健让她计算人数,以及十五天用的食物,还要点数羽箭、石矛和藤甲。 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了忙碌,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点数着,生怕算错了,甚至都没有时间给哥哥刻一枚兽牙。 每一天都忙得头昏脑涨,有时候睡的晚,半边脑袋就像是有骨针在里面扎一样,但是她一声不吭。隐隐觉得自己如今就在用手编荨麻,而这些食物和武器就是保护哥哥的麻衣。越疼,便证明自己比那个叫门牙的女孩更担忧自己的哥哥。 不同的女人在忙碌着不同的事,男人们却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松和几个人坐在河边,狼皮在一旁弯着腰寻找打水漂儿的石头,并没有什么紧张和害怕。 片石在水中画出一道道涟漪,狼皮盯着那块石头道:“那些柳条能挡住投石索,但是弓箭还是能射透的。” “离得远就射不透了,只要到了三十步,我们就能让冲垮他们。” 松接了一句,看着远处那些外族,小声道:“那个部族打仗也是乱哄哄的,咱们肯定能赢。” 仿佛是为了让自己相信,重重地自行点头重复道:“肯定能赢。” 狼皮无所谓地又抛了一块石头道:“当然,前几天桦不是也和他的族人试过了吗?四个人和五人小队打了一次,一会儿他们浑身都是泥点儿了。那些五人小队的任何一个,都打不过我,可能也打不过你,但是聚在一起就很厉害了。” 松无视了最后一句话,随意地笑了笑,折了段茅草咬在嘴里,双手枕在脑后躺在石头上,用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那枚烧黑的骨头,低声道:“妈妈,保佑我。” 果月第十六天的清晨,河边站满了人,几十条桦皮船上拴着绳索,里面装着食物,几个人一条向前拉动着。 女人们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已经说过几十遍的话语,男人们低着头拉着绳子,回应的却是些生活的琐事。 “那几个葫芦可以摘下来晒干了,别忘了搅拌陶罐里的麦芽,菜畦里记得浇水,把芥菜籽收好……” 琐碎的嘱托声中,一面黑白熊的旗帜迎风扬起,男人们没有再回头,拖着小船儿朝前面大步而行。 女人们看着男人的背影终于被河湾挡住,急匆匆地跑向了村后的山崖。那里更高,看得更远,或许还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 陈健尽量让族人们靠近河岸,这样离远处的树丛有百十步的距离,一旦出了什么事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狼皮和狸猫骑着两头角鹿在队伍前面几百步之外,警戒着前面的情况。几个外族的人也在远离河岸的一面来回跑动,侦察着侧翼可能出现的敌人。 每一天行进的距离不多,傍晚就生火,夜里有人守夜,第二天可以在船上睡觉。 一百多名两族的战士,外族的也有八十多人,陈健也不准备用突袭之类的手段,而是一步步地推到敌人的家门口,逼着他们出来和自己打。 一路上尽可能的小心,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将近两百人打仗,还有将近一半根本不知道冲锋和撤退的区别。 慢慢走,打呆仗。 百余里的距离走了四天多,第五天中午的时候,狸猫说照这个速度太阳落山前就可以到那个村落了,算了一下也就是十几里的路程。 如果继续走的话,到村落的时候已是傍晚,所以陈健带着族人又向前走了几里路,找了一片极为开阔的河岸停了下来。算起来距离那个村落也就剩下十里地左右。 “做饭,休息,明天早晨天一亮出发。” “现在生火他们会看到烟。” “看到吧,告诉他们咱们来了。” 陈健挥挥手,带着人升起了几十个火堆,除了做饭用的几个,剩下的都覆盖上厚厚的草叶,发出了浓密的黑烟。 浓密的黑烟在如洗的晴空中格外显眼,十里外的村庄里当然看得到,于是那些人惊呼起来,停下了手中的活,愣愣地看着河下游冒起的浓烟。 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村子顿时慌乱了起来,纷纷拿起了武器,用木头挡住了栅栏的出口。 几个被强迫着敲打粮穗的奴隶抬头看了几眼,立刻被旁边的人打了一棍子。 红鱼和獾也看到了这几十道浓烟,有些惊恐。 两个月前他们派出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那时候起红鱼就知道那个部族远比自己想的强大。 如今升起的这几十道黑烟更是证明了她的判断,只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獾拿起弓箭,叫了几个族里的猎手,冲着红鱼喊道:“你看着家,我去看看。” “打不过就跑。” 獾挥挥手示意知道了,跨上角鹿,让族人打开了木栅栏,十几个人沿着河岸小心地朝前跑动着。 第十三章 我们来了 狼皮和狸猫就在众人前面两里左右的地方,草河在那里转了个弯,前面的一切一览无余,也将自己族人的秘密遮掩住。..tw 远远地看到了从村落里冲出了十几个人,狸猫翻身跳上了角鹿道:“回去告诉健。” 狼皮摸了摸自己一人高的长弓,盯着远处那十几个人道:“你回去吧,健说让我告诉他们,咱们来了。” 狸猫点点头,双腿夹紧了角鹿,先行离开了。 狼皮把角鹿转了个方向,从树皮环成的箭袋里摸出一支长长的羽箭,箭尾是苍鹰羽的,有些舍不得用。 獾自然也看到了孤身一人的狼皮,有些奇怪地问着族人。 “他就是健?一个人?” 族人们并不知道,但还是如同狩猎时候一样,呼啸一声后很自然地朝两边散开,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形状。 在靠近到百步的距离时,正面的几个人纷纷从角鹿身上跳下来,因为骑乘着角鹿是没办法射箭的。弓太长,也没有脚踏的地方,用不上力,就算射也只有十几步的准头。 狼皮看到了这群人包过来,侧面的人骑乘着马鹿看样子是准备绕到他的后面,暗暗称赞了一句,这是群好猎手。 他如同狼一样环顾着四周,眼睛却始终在盯着獾。他不知道獾是谁,但却知道獾骑乘的角鹿是白色的,和别人不同。 正前方的敌人一步步接近,几个人已经举起了弓准备抛射,狼皮知道这么远的距离,这群刚刚学会控弦的部族是不可能射的准的,所以他没有动。 几支羽箭落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不屑的一瞥,终于等到那几个人靠近到六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忽然拉开了弓。 弓弦卡在鹿角刻出的扳指上,食指压上拇指,静了口气对准了慢慢靠近的獾,手臂向后微微一抖,羽箭化为流星直飞出去。 在空中略微颤抖着尾巴,最终化为平直,直奔獾的脸。獾的瞳孔一缩,感觉到了箭的力量和威胁,下意识地一偏头,羽箭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去,耳边还回荡着微微的风动。 他惊讶地看着远处的狼皮,心中惊骇莫名。 这么远的距离便是他也不可能射的中,于是他更加确定,这个人就是健,只有这么好的猎手才能是一个部族的首领。 回头望了一眼斜落在地上的羽箭,心有余悸地大吼了一声,族人们快速地冲了上去,他想要抓住健,抓住这个他一直担忧的对手。两翼的族人已经围了过去,他跑不掉了! 狼皮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停留,脚踩在绳套上的同时已经催动了角鹿,一翻身骑了上去,从侧面的绳索上拿下了一根长长的石矛。 如同陈健教给他的那样,将长石矛举到肩膀上,就像是狩猎时拿的投矛一样的姿势,而不是在地上那样正握着。 侧面冲过来的几个人显然只想着驱赶他,骑在角鹿的身上大声吼叫,狼皮的双腿夹紧了角鹿的腹部,对准了一个人直直地冲了过去。 那个人看到了长长的石矛,有些慌张,取出弓箭想要射一箭,但弓太长,只拉到一小半就被膝盖挡住了弓弦,胡乱地松开了手指,却不知道羽箭飞到了什么地方。(..tw$>>>棉、花‘糖’小‘說’) 想要再去摸箭的时候,狼皮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控制着角鹿跑到了那个人的左侧,那个人仍在慌张地摸箭,手指有些发抖,根本不能把弦卡进弦槽,惊慌中竟然恼怒于这种学到的刻弦槽的办法。 狼皮的双眼盯着那个人,就在角鹿错身的一瞬间,将石矛半投半扎地刺进了那个人的胸口,迅速地松开了手。 嗤…… 角鹿的加速与自己手臂的挥舞,让这支石矛直接穿透了那个人的胸口,一声惨叫后狼皮已在几步之外,扭过身子把脚踏在绳套上,手指含在嘴里挑衅一般吹了声口哨。 他用獾根本听不懂的话大声喊道:“健让我告诉你们,我们来了!” 獾顾不得去查看那名被刺死的族人,唤来了角鹿喊道:“追!抓住健!” 那些族人跟在他的后面朝前跑动着,经过族人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一眼,那名族人躺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柄长长的石矛,已经死了,角鹿并不知道主人死掉了,还在附近啃食着青草。 等转过河湾的时候,獾的耳边听到了一阵仿佛雷鸣般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了一排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河岸上,手中是长长的矛,整齐的如同远处的山峦,除了那咚咚的雷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队伍的后面有一个人,正在用锤子敲击着一个古怪的东西,就是那个东西发出的咚咚声响。而敲击那个东西的人,并不算太强壮,也没有骑乘一头白色的角鹿。 獾看到刚才那个轻而易举杀死了自己族人的家伙骑着角鹿绕到了队伍的后面,跳下来正和那个敲鼓的人说着什么,似乎还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接着那个敲鼓的人大声地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用石斧敲击着柳条编织的盾牌,或是将石矛用力在地上一顿,发出了惊天的呼啸声。 獾胯下的角鹿有些惊慌,不安地晃动着,尤其是看到那一排排锋锐的石矛,再也不敢向前。 “他不是健,那个发出咚咚雷鸣的人才是!” 獾忽然间明白过来,身体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那整齐如山峦般不可撼动的人群,知道自己这些人不是对手,拨转过角鹿,带着族人离开了。 陈健没有让人追击,也根本追不上,而是让众人休息,继续向前面派出斥候,一切等明天早晨再说。 晚上打仗有太多的偶然性,他要做的就是把偶然性降到最低,平平地压过去。 十里外的村落里,红鱼和獾的族人们聚在了一起,气氛变得惊慌,尤其是那几个杀死过自己族人的人,心头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能让獾这个最好的猎手如此惊慌,健,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獾告诉红鱼,人并不多,和自己部族的男人差不多。但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支羽箭的风声,回荡着那个人临走前喊得那句充满了不屑和挑衅的话语,而这个让他惊慌的人,根本不是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族人! 红鱼蹙着眉头,知道族人们等待她给出一个办法,给出神的指引。她想了一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咱们离开吧,带上种子,带上那些俘虏,迁徙到别的地方吧。” 族人们立刻乱了起来,獾瞪着眼睛大声喝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神的指引?” 红鱼看了看自己的族人,郑重而坚定地说道:“这,是神的的指引。” “我们不想再过迁徙的日子了!” “对,很久前这条河里跃起的红鱼才是神的指引,这是我们的土地,这是神赐给我们的河流!” “这么多的粮食,咱们能带走多少?不久就要下雪了,咱们的角鹿冬天吃什么?” 獾听出了族人语气中的不满,眼神中忽然充满了狂热,耳边羽箭的风声似乎也消散了,只有热血上涌到脑袋里的快感,踏前一步挡在了红鱼的身前喊道:“咱们不走!这是神赐给咱们的土地,我将带着大家守在这里,咱们再也不迁徙了!” “对!” “她已经得不到神的指引了!就像故事里大旱的那几年的祭司一样!” “神是让我们定居在这里,不是让我们像狍子一样被人赶走。” 红鱼看着獾的背影,挡住了自己全部的视线,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那张虎皮。 从上次掠夺回了奴隶后,从奴隶们修好了栅栏收获了粮食后,獾的地位越来越高。而自己不如以往的祭司那样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而是为了部族一次性说了出来,譬如烟道陶罐做饭、譬如怎么接生角鹿……而现在她已经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神”的启示了。 最后一次“神”的启示,还是让族人沿着河岸去寻找健的部族,可那一次却是惨败,五个人一个都没回来,五人的亲族姐妹兄弟已经有些不满。 看着被鼓动的族人,她遥望着远处愣愣出神,那个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族人的命运又会怎样? 獾回来后,她分明从獾的眼神里看出了恐惧,可最终那些恐惧还是被那种狂热所冲走,只剩下站在虎皮上的兴奋。 “我才是真的为了族人……” 她喃喃地告诉自己,握紧了拳头,可只有自己听得到。如果胜利了,族人们当然可以在这里生存下来,整个草河都是自己族人的猎场,自己纵然不再是红鱼,那也值得。 只是,真的能获胜吗? ………… 果月的第二十一天,是个好天气。适合胜利,也适合死亡。 清晨的薄雾散去后,陈健让族人们将桦皮船留在了原地,留下了几个人看着,剩下的人吃了早饭,开始穿戴上各种古怪的东西。 他的身上披着一张用鱼鳔胶黏合的鹿皮,鹿皮外面缀着一片片的柳枝编织的长条片,能够挡得住流矢,却挡不住三十步的直射。 族人们也都开始了穿戴,五人小队的身上只有一层柳条甲,而那些冲击斧兵的身上是双层的,对于苦练了两个月负重跑的他们而言并不沉重。 两人一组,互相帮着对方系上绳索或是皮带,看的其余部族的仆从军有些羡慕。 将鼓绑在了角鹿的身上,陈健骑乘在另一头的上面,摸出了笛子,吹着一曲族人听过的曲子,族人们定下了心神,期待着回去耕种那些开垦出的土地,甚至哪怕只是看看那个长的古怪而又巨大的葫芦…… 十里的距离并不长,战斗还要很久,不需要排的那么整齐。族人们走的很平稳,就像是走在垄沟里,很自然地平直。 在接近到距离那个村落还有一里远的地方,队伍停了下来,在陈健的催促声中开始整队,靠近河岸,用草河保护自己的左翼。 十个五人小队排成一排,两名举着柳条盾的人站在三根石矛的中间,为身后的族人挡着流矢,而真正战斗的时候他们会站在矛手的后面。 弓手错开,站在各个小队的间隙中。 队伍的右翼是仆从军,陈健不担心这些仆从军的狂热,但却知道他们狂热而不持久,所以把石斧冲击兵也放在了两支队伍的结合部。 一旦对方是个打仗的好手,选择从右翼突破形成半包围的时候,这些石斧冲击兵会直接冲击焦灼的战场,不分是敌人还是仆从军,在仆从军崩溃之前为主力矛兵争取反包围的时间。 这是以防万一的应对,是右翼先崩还是自己的左翼先绕到敌人的后面,决定了这种万一情况的胜败。 对面的栅栏也打开了,乱哄哄的一群人高喊着,从村落里出来,女人在后面高声呐喊。 陈健看着乱哄哄的一群人,嘴角露出了笑容,跳下角鹿,用鼓槌敲击了一下战鼓,咚咚的声音开始响起。 站在矛兵最左边的橡子用力地踏了一下地面,因为他觉得太安静了,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不喜欢这么安静,将脚步和鼓声混合在一起。 咚……踏…… 队伍如同一座山,平直地移动着,那些仆从军很是散乱,随意地走着。 陈健数着队伍的脚步声,在第十三次踏步的时候,队伍已经不自然地出现了偏斜,立刻快速地敲击着战鼓。 最左侧的橡子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整个队伍都将看他的方向重新整队,站齐后才再次随着鼓声前进。 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身上也有些热,嘴里有些干,不知怎么,他想到了上一次自己很渴时候喝到的那罐冰凉的搀着蜂蜜的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打赢了,就能喝到了,我要喝整整一罐……” 他没有想着马上要开始的战斗,身体只是机械地随着鼓声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甚至看到了一只大牛虻落到了旁边族人的手臂上,心想这要不是打仗就能拍死它了,不一会就会被蚂蚁搬走啦。 或许是因为距离还很远,羽箭射不到;或许是因为旁边就是族人亲友,挨得很近,不用担心自己的侧面;也或许是因为每天傍晚的训练已经成为习惯,毕竟已经三个多月了。总之,很平静。 远处的獾看着这山峦移动一样的队伍,有些奇怪,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挪动的竟是如此缓慢。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河边抓到的一只河龟,也是如此,走的很慢很慢,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缩头缩脑。 觉得这算是什么打仗?自己和族人用箭不也把他们射死了吗?他们之所以这么整齐,是因为还没有被箭射到。 这是打仗,不是怎么学着平齐地走路。于是,他也笑了。 第十四章 战机 五百步的距离,两支完全不同的原始军队在逐渐接近,接近的速度奇慢无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陈健俘获的那三头角鹿证明了很多东西,比如对面不能冲锋、只能用来骑乘作为战术机动,战斗的时候需要从角鹿身上跳下来作为骑马的步兵。没有弓身更短的反曲弓,也没办法用骑射,而一体长弓太短话箭也毫无威力。 对面的组织力不能允许他担心的绕后战术,人少了没有意义,人多了正面空虚,而正面是他们的家,他们是不可能放弃的。 所以他没有担心背后掩杀之类的“妙计”,只是重复地敲击着战鼓,跟随着队伍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三十多名穿着双层柳条甲的冲击石斧兵跟在了队伍的后面,与第一排足有三十步。 在靠近到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已到了弓箭抛射的距离,右翼的仆从军明显地和自己的队伍有些脱节,稍微靠前了一些。 獾估摸起了弓,将箭鞋上搭上,射出了第一箭。他的族人们也纷纷学着他的样子,开始了抛射。 一百多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过的弓手,将手中的箭搭向不同的角度,落下的箭支也是参差不齐。 落地的时候这些羽箭已经没有了什么力量,除非扎到眼睛上可能造成伤害。不能阻挡近距离平射的柳条甲将那些耗尽了速度的羽箭轻易弹开,偶尔有几支扎了进去,但也没有伤到皮肉。 看到对方射箭,队伍微微有些慌乱,但在经受了第一轮箭雨后,又逐渐安静下来。 陈健不允许自己的弓手抛射,告诉他们一定要忍住,忍到四五十步的时候再射。 桦和三个族人站在陈健的身边,举着柳条盾保护着战鼓。陈健没有让他们在一线,害怕他们因为仇恨而自主冲锋以至带乱了队伍。 鼓声咚咚,又前进了十三步之后,对方又射了一轮,两支羽箭插在了桦举着的柳条盾上。 远处的獾指着正在敲鼓的陈健,冲着族人喊道:“射那里!” 他不喜欢这咚咚的鼓声,配合上那些正在缓缓前进的队伍,让他觉得有些窒闷,于是第二轮羽箭几乎全都朝着那个方向抛过去。 陈健尽可能让自己不去看天空中飞来的那些羽箭,不断地提醒自己不用怕,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射不准。这是他的第一战,以后可能还要经历无数次的战斗,他必须要克服自己的恐惧。 和族人不同,这些族人有足够的勇气,不是前世封建时代没见过血的征召兵,每个人都在和自然的搏斗中变得足够坚强,在他们看来敌人无非就是能够站立的狼熊虎豹。 自己的族人和右翼仆从军唯一的区别就是稍微的那么一点纪律性,此时距离还有不到百步距离,右翼的仆从军已经不再听从鼓声,更别说让他们停顿了,那些携带弓箭的纷纷抽出羽箭射向对面。(..tw棉、花‘糖’小‘说’) 明知道这么远射不中,可射出之后心里还是会舒服一些,至少自己不再像是待宰的羔羊,能否射中反而不重要。 他们已经站的过于靠前,前出了约六七步,一些拿着石矛石斧的人明显有些焦急了。 这些人的移动,带动了自己族人的右侧,最右边的大舅的步伐明显比平时快了不少。 他急忙来到了结合部,大声地告诉最右侧的大舅,不要乱动,和河岸的橡子平齐。 左翼有河岸天然掩护,也没有仆从军的骚动,所以仍旧是保持着原本的步伐。 陈健只好站在更加靠近结合部的地方,用话语和鼓声尽量让右侧的族人安静下来。 在停歇了一下重新整队后,敌人又射出了一轮羽箭。这一次终于出现了伤亡,六支箭射中了右翼的仆从军,自己的族人也有两人的手臂被扎伤了。 “继续前进!” 鼓声再一次响起,手臂中箭的族人拔下羽箭,忍着刺痛和恐惧,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着。 敌人就在前面,族人没有和右翼的外族一样慌乱,因为他们的左右都是亲人,这让他们很安心。只是这种慢吞吞的速度让他们感觉很不舒服,心中想要立刻冲过去的想法被三个月的训练勉强压住。 他们能压制住冲动,右翼的仆从军已经忍不住了。 他们的耳朵里没有战鼓声,只能看到自己在慢吞吞的前进,敌人的羽箭却不断地射过来。 有一个人中箭,发出了惨叫,这种压抑的感觉伴随着惨叫,终于完全地爆发了。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嘶吼之后一个人拿着石斧就朝前冲去,剩下那些人也都乱喊着跟在了后面。 他们只想靠近敌人,宁可死在石斧下,也不愿意被人如同猎物一样攒射。 八十步!陈健目测了一下距离,这么远的冲锋毫无意义,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从自己的命令,甚至于带动了自己的族人,他们的脚步也明显比刚才快了。 这时候不能乱,宁可再慢一点。于是明明才走了七八步,急速的鼓声再一次响起,陈健大声嘶吼着:“不要冲!慢下来!慢下来!” 可大舅还是没有忍住,被陈健摸出藤条狠狠一下抽在了他的脸上。 “你想被流放出部族吗?” 火辣辣的痛楚让他冷静了下来,这才想到陈健以前的话,战场上不听命令的最严重的会被流放出部族,而这个提议是所有人都同意的。 三个月来养成的习惯,以及被流放的恐惧终于发挥了作用,族人们再次整好了队伍。两个一直跟在第二排的五人小队被陈健叫到了右侧,那些仆从军已经冲到了二三十步外。 獾敏锐了发现了这次骚动,正如平时打猎一样,那些乱哄哄冲过来的人就是被驱赶出鹿群的小鹿。 但这一次和打猎不同,他不是为了猎杀这头小鹿,而是为了消灭掉鹿群中的头鹿,就是那个在敲鼓的人。只要把他干掉,他相信对方肯定会慌乱的。 机会转瞬即逝,而现在就是个机会,陈健的右侧已经空了,只要绕到右边,那些慢吞吞的人就会乱掉,自己的族人更多一点,必然会赢。 “扔掉弓箭,拿起石斧!” 獾的族人们立刻从地上拾起石矛石斧,他分了四十多人喊道:“你们冲那些乱哄哄的人。” 乱哄哄冲来的有七八十人,他没指望自己的族人能够消灭掉他们,只是盼着能够给他争取到时间。 自己带着剩余的一百五六十人,只要冲散了那些缓慢移动的敌人,再回来消灭掉剩下这些就可以,这些惊慌的小鹿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 四十多个族人拿着石斧石矛,毫无章法地冲向了那一团乱哄哄的仆从军,两队人在距离獾二十多步远的地方撞击到了一起,用着平时和虎豹搏斗的技巧厮杀着。 獾握紧了石斧,带着剩余所有的族人朝着陈健的右侧冲了过去,那里已经出现了破绽,这些慢吞吞的人只有百人,他有足够的信心。 “冲!” 呐喊一声,带着人从乱斗的边缘擦过,径直向前冲去。 他想的很完美,带着所有的族人冲击陈健的右翼,这些慢吞吞前进的人正面很难打得过,但只要冲到侧面,他们就会彻底乱掉,和自己的族人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等到冲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这么简单,自己的族人在冲出十几步之后就拉成了一条散乱的平线,只有五十多人紧跟着他,更多的人则是分散到了战线的正前方。 他想叫喊让族人到这边,可是到处都是嘶吼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远,疯跑起来的族人也听不到。 看了看身边的这些人,盯着远处正在敲鼓让族人整队御敌的陈健,他咬紧了牙。 “这些人也够了,只要杀了健,这些人就会彻底乱掉!” 他是部族最好的猎手,没有人能打过自己,只要对面乱起来,自己一定能杀死那个正在敲鼓的家伙。 于是再不管那些乱冲的族人,带着身边的五十多人冲向了陈健的右翼。 陈健这边的两个五人小队,已经在右侧站好。所有的族人都听到了鼓声,站立不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厮杀,小队中两名手持石斧和柳条盾的人也站到了矛手的侧后,防卫侧翼和后方。 松带着三十人在最后面,大声询问着陈健,陈健吼道:“听鼓声!不要乱动!乱动的流放出部族!” 严禁抛射的弓手终于等到了机会,狼皮终于等到了四五十步的距离,十五名弓手抽出了羽箭,平直地对准了那些嘶吼着冲来的敌人。 张着大嘴叫喊的敌人在瞳孔中逐渐变大,终于到了四十步距离的时候,十五支羽箭一同射出,立刻将十一个人射倒在地。 再次抽箭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冲到了十步之内,前面有矛手的保护,弓手们并不担心,再次射出了羽箭。 十步的距离,狼皮对准了一个最为强壮的家伙,他手里的石斧比别人都大,看样子比自己的力气还大。 然而一支轻飘飘的羽箭射中了他的咽喉,飘出了一抹血花,因为惯性他还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最终在距离矛尖还有半步的时候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轰…… 正面散乱的人群撞上了那些石矛,一些人想要从侧面绕过去,可是缝隙的距离正好是大半根矛的长度,纵然旁边的人没法分心,还有举着柳条盾和石斧的人在缝隙中等待着。 河岸边的橡子戳死了正面前的一人,他的小队前面只有一个人,五个人配合很容易就杀死了。 朝着右边看了一眼,越靠近右侧的地方人就越多,自己这边只有一个敌人,可最右边已经开始混乱。 身边的人都在询问他该怎么办,没有陈健的鼓声他们不允许自由战斗,可是现在自己的正面已经没有了敌人。 如果违反了鼓声,是需要背石头挨藤条甚至流放出部族,这是大家都同意的事,三个月来养成的习惯让族人们有些茫然。 那些弓手也已经扔掉了弓箭,拿起腰间的石斧和对方混斗在了一起。最右边的几个小队已经圈成了一个圆弧,可是围着他们的足有两三倍的人。 橡子盯着远处被围在中间的陈健,希望能够听到鼓声,至少让他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是向右挪动?还是保持不动?是慢吞吞地保持队形走过去?还是散开直接冲过去?可是健没说过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啊!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右边的战斗,看着那在队伍后面三十步外的松等人,焦急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柳条甲,皱眉道:“健在等什么?” 第十五章 获胜 陈健站在人群中挥舞着一柄石斧,砍在了挤进来的一个敌人的头上,看了看自己茫然的左翼,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tw无弹窗广告) 族人是真听自己的话,站在那不知所措。 如果有个能够洞悉战场的人,带着左翼的几个小队卷过来,这场战斗就算是结束了。可惜并没有,族人们只是死记硬背般执行着自己的命令,他们还不明白这种战斗的方法。 现在右翼这边在死撑,左翼却还在等他的命令,三个月的时间,所能训练的也就是听懂鼓声前进后退,他也没有训练一些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够指挥几十人的人物,更别说左右转弯之类的技术动作了。 自己身边的四个小队已经被压成了一个凸月,面对的方向也不再是正前方,而是逐渐向后倾斜,形成了一个斜面。 右侧不是河,而是一片完全没有遮掩的空地,族人们下意识地向右移动着脚步,尽可能不让对方从右侧包过来,却也挡住了后面那三十名石斧冲击兵的冲击路线。 理论上松如果带着那些人提前向右移动十几步,不是在现在的位置,敌人围到右翼的瞬间就可以击鼓冲锋,从侧面冲垮敌人;理论上左边的橡子如果现在带着左翼的小队卷到敌人的后方,这就是一场完美的歼灭战而不是击溃战。 可理论和现实的差距就是两个人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没有完全理解这种战斗的方式,只是机械地执行着陈健的命令。 獾也发现了那些站立在三十步之外的人,他也没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到现在还没动,但他眼中现在只有陈健,甚至能够看到陈健脸上滴落的汗珠。 他有足够的信心,即便那三十个人现在冲过来,自己也能够在他们冲来之前杀掉陈健。因为从他挥舞石斧的姿势来看,那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猎手。他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成为这群人的首领。 三柄石矛齐齐地朝着獾的胸膛扎过去,獾吼叫了一声,呼唤着自己的族人,手中的石斧用力一荡,拨开了石矛。双腿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想要从两个小队的中间穿过去。 然而他的眼前忽然多出了一个举着柳条盾的人,想要挡住缺口。在他看来这事毫无意义的,双手抡起石斧,直接将那个柳条盾砸开,直接砸到了那个人的头顶,将他的头颅砸的粉碎。(..tw无弹窗广告) 前面就是陈健,他的身边只有四个人,獾冲着陈健发出了野兽般的叫吼,似在挑衅,想让这个兔子一样胆小的人和自己打一场。 獾的族人也已经从这个缺口挤进来三个,最右边的那个小队已经彻底崩溃,没有丝毫的队形,挺着石矛石斧各自为战,两个人已经被自己的族人砍倒在地。 陈健身边的桦看着如同猛虎一般的獾,知道那就是杀死了自己族人的首领,疯了一般举着石斧就冲了过去。自己还有弟弟,还有两个族人,他要和族人们亲手杀了这个人。 扔掉了碍事的柳条盾,举着石斧朝着獾的头顶砍下去,可獾用石斧一架,立刻震得桦双臂发麻,随后石斧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剧痛袭来,肩胛骨碎掉,整条手臂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獾的眼中满是狂热,他距离陈健是如此的近,只有十步的距离!只要杀掉他,自己带着族人就能从后面彻底让这群傻乎乎慢吞吞的蠢货彻底崩溃。 他眼中的陈健扔掉了可以战斗的石斧,却拿起了一柄小小的石锤,连孩子都能拿的起来的小石锤。 陈健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回身用那柄小小的石锤敲响了战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强大的敌人就在身旁。 獾踢开了桦的弟弟,又朝前迈了一步,可是自己的腿却被刚才劈碎了肩胛骨的桦死死抱住。 桦只剩一条左臂,却环在胸口,甚至用牙齿撕咬着他的脚踝。 拖动了半步,獾举起石斧朝着桦的头顶劈落。桦听到了石斧的风声,却没有躲,而是最后看了一眼在那敲鼓的陈健,喃喃道:“健活着,仇会报的……” 咚! 石斧劈碎了桦的头颅,可桦僵硬的身体还是死死地抱住了獾的腿,最后活着的两个族人也举着石斧冲了过来,獾毫不惧怕,拖着桦的尸体迎战这两个人,在后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只有八步的距离了!这些古怪的咚咚声也无法改变这一切! 三十步外,已经等的焦急的松终于听到了冲锋的鼓声,正前方还有几个族人,但他还是和身边的人一起,呐喊了一声后,举起了柳条盾全速地向前奔跑着。 和平时训练的一样,不管前面有什么都要撞过去。三十个人齐声呐喊着,三十步的距离一闪而过,在靠近了敌人的时候,将柳条盾斜抵在肩膀上,不管前面是什么,就那样凶狠地冲撞过去。 砰砰…… 整齐入墙的一排人直接冲散了混乱的战场,七八个人被撞到在地,可是松没有停留,也没有用石斧劈砍倒地的人,而是如同平时训练一样,撞倒了这些人后不停留,继续朝前冲十步,在十步之外整队,反向投入战斗。 三排人冲过之后,獾的族人已经彻底崩溃,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打仗的办法,那一排紧密的人群同时冲击的震撼,就像是一座山忽然平移到了自己身边,每一个试图阻挡的人都被撞倒在地,根本无法阻挡。 十步之外,气喘吁吁的松已经带着人重新整队,然而眼前已经不再有值得冲击的东西,那几个倒在地上的敌人连滚带爬地逃离着,或是被人踩踏,或是被人用矛刺死。 敌人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勇气,最后的一抹希望已经被冲来的这三十人彻底击碎,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屠戮,疯狂地四散奔逃着。 松看着眼前的一切,第一次没有等待鼓声响起,而是冲着族人叫喊了一声,分散去追击那些逃散的敌人。 獾又打死了一个人,却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响声,惊诧中回头一看,自己的族人已经彻底崩溃,除了自己,再没有一个人将胸膛对着敌人,而是露出了可耻的后背。 胜负已然决定了。 “不!” 獾仰起头吼叫了一声,仰头的这一瞬间,一支羽箭从远处飞来,刺中了他的咽喉。 一股甜腥的味道在嘴里回荡,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搜寻着是谁杀了自己,终于看清楚了不远处的那个人,就是昨天骑着角鹿差点射到自己的那个…… 他挥舞着手臂,想要告诉近在咫尺的陈健:“你不是勇士,你就像兔子一样弱小,只知道敲敲那小石锤……” 强壮的身躯倒在了地上,至死他都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弱小的人成为了首领,为什么那个强壮的猎手还要听他的命令? 陈健走到獾的身边,用石斧切下了他的头,挂在了矛尖上,高高举起,让整个战场都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于是族人们发出了一声欢呼,最后还在抵抗的那些人彻底失去了勇气。 顾不得查看伤亡,他盯着不远处的村落,那里还有两百多女人和奴隶,于是敲响了战鼓,告诉族人分散开自由行动,占领那个村落,不需要停顿和整队! 然而就在他下达了命令的同时,村落的栅栏忽然打开,一群奴隶被推了出来,乱哄哄的跑成一团,哭喊着寻找着他们熟悉的发髻,身上还缠着绳索和藤条,冲乱了正准备进村的战士。 村落里,红鱼带着仅存的一些族人和几个归附的外族,骑上了角鹿,打开了羊圈的栅栏,扔掉了一切可以扔的东西,打开了村落的后门,准备逃走。 在那三十人冲锋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的族人输了,不可能赢了,就算獾杀了那个健,族人也不可能赢了。 于是她做出了决定,打开村落的正门,将那些奴隶推出去,让他们的哭喊为自己争取时间。 男人没了可以再找,哪怕是这些归附的外族也可以。 只要自己不死,只要自己的族人不死,在自己老死之前,又会有一群孩子长大,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会记得自己是被妈妈养大的。 这些归附的外族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因为他们在族人的眼前杀过亲人,即便回去也不可能再被族人接受,只有跟随着自己才有活路。 角鹿还有,秋天还有橡子,自己和残余的族人是可以撑下去的。还有七八个男人,孩子当然也会有的,自己完全可以控制住这七八个蠢笨的男人,只需要让自己和族人怀孕就够了,等到孩子长大这些人就可以死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跃出栅栏的瞬间,身后响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声,是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身边那几个归附的男人身体猛然一僵,红鱼的心头一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第十六章 俘获 红鱼听不懂身后的那些人在喊什么,可叫喊的人却明明白白,陈健让他们喊的是:“就那么几个男人活不下去的,会被别的部落杀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把那些女人和角鹿带回来,健不杀你们。” 狼皮紧跟在陈健的旁边,好奇地问道:“你真不杀他们?他们可是杀过自己亲族的啊。” “我不杀他们。但是他们以前的族人杀不杀他们我就不知道了。再说,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可怕。” 狼皮挠挠头,心想怎么可能活着比死了更可怕?。再想问几句的时候,陈健朝他招招手,叫来了九个人,找了几头没有被带走的角鹿。 “你们去追,靠近后就喊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尽可能带回来更多的女人和角鹿。” “他们不会相信吧?” “那些人怕死,哪怕知道是假话,他们也会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会不会信,在于你们追上去的时候有多少人。” 狼皮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和这九个人骑乘着角鹿追了过去。 剩余的族人或是在漫山遍野地抓羊,或是在查看那些战死的人,救治自己方的伤者。 缺医少药的年代,受伤和死亡也只有一步之遥,而且大多数钝器伤,就算活下来也丧失了劳动能力,后遗症逐渐会显现出来的。 从对方开始冲锋到战斗结束,其实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总共三四百人,也就是村子械斗的水平。 这一仗打的稀里糊涂,但陈健这边还是凭借阵型取得了不错的伤亡比。敌人冲锋的距离太远了,近百米的距离乱哄哄地冲过来,跑得快的和跑得慢的相距最大有十几米。 在双方接触的瞬间,除了焦灼的右翼之外,己方其实都是多打一的状态。冲的最快的都已经死了,可能那些跑的慢的才刚刚过来投入战斗,这就是为什么要整队靠近敌人后再冲锋的目的――单位时间内,在正面堆积最多的人,否则就是添油送菜。 两族的人战死了十七个,受伤的也不少,大多数都是右翼的战斗中造成的。那些仆从军伤亡大一些,没有阵型的冷兵器乱斗,伤亡比基本就是一比一。 陈健觉得有必要在回去后和族人们做个战斗总结,还需要培养几个能够指挥三十人左右的指挥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这种一二百人的战斗,战机转瞬即逝。通讯基本靠吼,自己这边多出个鼓,但让族人记住很多不同的号令也是需要时间的。 他明明发现了战机,可也没办法传达给族人,军队要如臂使指,但只要不是六指儿的话,也最多使五个手指头,这就需要自己当大脑,弄出更多的手臂,手臂再指挥手指头。 可能自己打仗的办法和族人之前的打法完全不同,因此族人的第一次战斗有点混沌,甚至出现了左边的小队在看热闹的情况。 而且自己这边战线太单薄,对付这群半原始人还行。如果对面的首领不是百步之外冲锋,而是整队集中到自己三十步左右的时候,集中一点冲击突破,只有一层半的五人小队根本挡不住,突破后将自己的阵线一切为二,自己的整条战线都会崩溃,打成村中械斗的状态。 这些问题都需要一一总结,回去后再琢磨琢磨以后怎么打仗。 他低头沉思着这些问题,正在整理尸体的族人看到他,不由自主地叫一声他的名字。 在族人看来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大胜,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以往和别的部族纷争,基本上就是一命换一命。不算其余的部族,自己这边只死了十七个,而对面死了六七十个,剩下的也都基本被抓住了。 既然死后还有灵魂,或许战死的族人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虽然健说没有来生,但是死后的世界却是有的啊,否则为什么以前死掉的亲人会出现在自己梦里呢? 他们觉得觉得自己有两条命,*一条,灵魂一条,只是谁都不知道灵魂世界是什么模样,所以更珍惜现在活着。真到临死之前,总会盼着灵魂世界和现实一样。即便死亡没有降临在自己的头上,也会为那些死去的族人期盼着。 活着的人庆幸自己活着,也知道这样的胜利是靠陈健得来的,于是更多的人欢呼着他的名字。 听着耳边响起的声音,陈健知道自己的地位又稳固了一些。这次胜利会让族人对列阵战斗的最后一点疑虑都消散的,直观的胜利比他讲几千次都重要。 欢呼声中,他走到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桦和弟弟躺在这片土地上,最终还没有盼到自己族人被救出的时刻。桦临死前死死抱着獾的腿,头颅被獾敲碎,族人在清理着他的尸体。 几个人再狠狠用石矛戳着獾没有头的躯体泄愤,这个猛虎一样的人自己杀死了五六个族人。 陈健拿起穿着獾头颅的石矛,扔给一旁的松道:“撒上盐。” “什么用?不如扔掉。” “带给那几个背叛盟誓的部族看,在先祖面前盟誓,背叛了誓言,总要受到惩罚的。” “你还要去找那几个没来的部族?” “当然要去,要让他们知道敬畏,也要让他们知道背叛誓言的后果。” 松点点头,用手提着那个头颅,很随意地向后一甩,搭在肩膀上。这里没有盐,下游那些船上才有。 战场已经基本被清理了出来,族人的尸体堆在一起,敌人的尸体也堆在一起,只不过他们的更多。 血腥味还没有被风吹散,陈健将剩余的人都集中到了村落里,查看这一次的收获。 解救了八十多个奴隶,都是轻壮,都来自那两个被袭击的部族,这时候正在那哭诉自己的经历,看到这些人头上的发髻终于安心了。 抓到了四十多个敌人,受伤的也都是轻伤,重伤的都被砍死了,也算是做件好事结束他们的痛苦。 这个村落还剩下了五十多个老幼,他们在刚才逃离的时候就被抛弃了,现在被绳子捆成一团,一些救出的奴隶正在用石头砸她们,陈健也没管。 族人们还牵回了十几头受惊的角鹿,有公有母,大部分的角鹿都被那些逃走的人骑走了。 羊也被留了下来,足有一百三十多头。那些收获的粮食堆满了几个桦树皮做的帐篷,还有很多豆荚麦穗堆放在柳条筐里,看编织的样式也能猜到是从他这里学到的。 手捏的陶罐之类族人当然看不上,随意地丢弃在地上,从每一个桦树皮帐篷里寻找着可用的东西,有人从一间帐篷里拖出了一张虎皮,引来不少人的观看。 更多的人则是看着那些满是愤恨和恐惧的俘虏,商量着该怎么办。 这一次不需要陈健引导什么,族人们没有提议将这些人都杀死,而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可以让这些去耕地、去挖坑、去和泥……这些最累的活人手正不够呢。 其余十几个部族的人则在商讨着该怎么分这些羊和粮食,也有人想要一头角鹿。 陈健敲了敲鼓让人都安静下来,说道:“这些东西回去后再分,我说过会分给你们就一定会给你们。现在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指着村子里那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画着一条破水而出的红色大鱼,上面还沾着不少的血,已经干涸发黑。 “把它推到河里,这里是我们祖先的地方,不是他们的。” “对!” 所有人都叫喊了一声,想到了那面黑白色的旗帜,这里当然不是属于这条鱼的。 人们找来了木棍,藤条,绑好石头,百十人用力撬动,将这块大石头推到河边,呼喊了一声后推了下去。 溅起水花的瞬间,那些被俘获的敌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这里应该是他们的土地,而现在一切都没了,连自己祖先的神话也被这群人扔到了河里。 这片土地上,除了那些耸立的树皮帐篷,再也没有能证明他们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东西了。 可这些树皮帐篷也被拆掉了,陈健和族人将所有敌人的尸体都堆积在一起,拆掉了他们生前用手搭建的树皮帐篷,点起了一把火。他们生前不会想到自己搭建的帐篷会成为烧葬自己尸体的柴禾。 陈健担心这些死尸堆积在这里会引起瘟疫,一把火烧掉把骨灰骨渣抛到河里,也算是符合族人的灵魂观,让他们远离自己的土地,别去打扰那些死掉的族人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火焰熄灭之后,陈健一直在等待狼皮等人回来,那些女人和角鹿都是好东西,必须要得到。 一直到傍晚,远处才传来了一阵叫喊声,族人们都站在高处朝着上游看去,几十头角鹿正慢慢地朝着这片走来,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堆女人。 几个原本背叛了族人、散开的头发的男人骑在角鹿上,此时却又将发髻重新胡乱地梳了起来,狼皮等人跟在后面,几头角鹿的背上还绑着几个女人,剩下的女人都慢吞吞地跟着角鹿朝前走。 村落里那些曾经的奴隶,看到远处那几个曾经的族人,愤怒地叫喊着,从地上拾起了几块石头,狠狠地朝着远处扔了过去,虽然明知道扔不了那么远。 他们有些愤怒,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是陈健解救了他们,可难道真的不杀那些人吗? 那几个人也躲闪着原本族人的目光,似乎有些犹豫不敢靠近,但看到了站在了最前面的陈健,终于不再犹豫。 他们这一路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想办法让自己相信,既然是健说的,那么一定说话算话,他不会杀自己的。 尤其是刚才狼皮带人追来的时候,他们知道自己打不过,有的人放弃了一切逃走了;也有人却更加相信这句话是真的,自己可以不死。 有的人,总会选择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话。 第十七章 轮回 从某种意义上讲,回来的这几个人都是聪明人。.tw[] 狼皮等人在后面追,继续跑肯定会跑散。跑散等于死亡,几个人对于这个时代的荒野而言太渺小了,狼豺虎豹遍地都是,少于十几个人的部族是无法生存的。 这些人习惯了和部族一起的生活,完全不知道独自一人在山林里该怎么办。 角鹿的耐力有限,总要停下来反刍,于是在休息的时候,他们果断地打昏了红鱼,把她绑了起来,杀死了红鱼部族残余的几个老幼男人,逼着女人们往回走。 那些逃到森林里的肯定会死,而自己会活下来。他们是这样的想的,躲避着原本族人的目光,离着陈健很远就跳下了角鹿,将双手放在胸前以示自己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陈健身边的几个族人在拦阻着那些愤怒的奴隶,他们不愿意接受背叛了自己亲族的人回来。 很多陈健的族人也不理解为什么要让他们回来,这种人应该被流放出部落,不过看在那些角鹿和女人的份上,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鄙弃地朝着那几个人吐唾沫,或是嘲弄几句。 陈健觉得这几个人暂时还有利用价值,如果放任不管现在就会被那些愤怒的族人撕碎,但在这里撕碎明显没有什么意义。 挟这次胜利之威,他要做许多事,比如让附近所有的部族认识到背叛的代价,让他们知道不遵守盟誓的后果。杀鸡儆猴,在猴没出现之前就杀鸡,毫无价值。 而且在此之前,自己也需要一个翻译官,这群俘虏他肯定是准备用来当奴隶的,只有这样才能让族人有更多的脱产时间。 他冲着那几个人招了招手,那几个人发现陈健似乎真的不杀他们,哭诉着自己是被逼的,如果不那么做就会死。但陈健显然不愿意听这些,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们急忙说道:“我们抓住了那个部族的祭司,就是这个女人。” 陈健随便扫了一眼,发现那个被绑着的女人也在盯着他。红鱼没想到自己和健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这些天她曾想象过带领一个部族强大的健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个很普通的人,似乎刚刚长大,看起来也并不强壮。 她咒骂了几句陈健听不懂的话,陈健也没理他,问旁边那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好多天了,能听懂他们说话吗?” “可以听懂一些。” “你问问他们想活?还是想死?他们村落已经被我烧了,那块大石头也被我扔进河里了,他们的一切都没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想和村子一起死的,现在就说。不想死的,就站在那边。” 随手指了一个地方,看看太阳说道:“在太阳到那个山尖之前。” 那几个人用不怎么熟练的话,连同手势一起比划着,总算把陈健的话说明白了。 那些人茫然地猜测着自己的命运,他们当然想活。可是不知道这么活下去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下意识地看着红鱼,想要从祭司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他们知道自己之前怎样对待那些俘获的人,而这一切在这一天轮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红鱼看着被毁掉的村落,看着村子中那个巨大的深坑,那里曾经是族人的信仰所在,如今什么都没了,那块记载着祖先神话的石头已经被这群人扔到河里了。 看了眼自己的族人,那些幼小的孩子藏在母亲的身后,被吓得连哭都不敢哭;那些被捆绑的男人再也没有了勇气……一个小孩子怯生生地说道:“红鱼姨姨,我不想死。” 红鱼忍着内心的不安和惶恐,在逃走的时候她放弃了这些老幼的族人,可这些人仍然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那个孩子信任的双眼像是太阳,让她的眼睛有些刺痛,不敢看那双眼睛。 她用一种成为祭司后就没有再用过的温柔语气,和那个孩子说道:“不死,不死,咱们都活着。” 那个孩子指着那些原本的奴隶道:“咱们以前打过他们,还杀过他们的人,他们现在也会打咱们吗?” “不怕,妈妈和姨姨会挡住的……” 她很想摸摸那个孩子,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给这个孩子带来的温暖,可是身体被绑着,根本不能动,再想要说点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陈健听到红鱼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很显然这些俘虏很信任这个女人,于是回头说道:“告诉那个女人,在学会我们的话之前,不准说话。既然那些人听她的,就让她告诉族人,再说他们的语言,藤条抽,五次以上杀。从现在开始。” 翻译后,红鱼听懂了这些话,那些大人也听懂了这些话,纷纷闭上了嘴。可是那个孩子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张开口想要问。 红鱼看到那个孩子似乎要说话,急忙喊道:“别说话!不准哭!活着!都站到那边!” 啪!啪! 藤条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陈健伸出四根手指,他相信一个祭司会明白他的意思。 红鱼忍着脸上*辣的痛楚,闭上了嘴,一句话不说。 陈健见她不再说话,仰起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旁边的那些俘虏全都走到了他指定的地方。 “你想活吗?想就点头,不想就摇头。” 红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把她放下来吧,和那些人绑在一起,五六个人拴在一起。” 族人们解开藤条,放下了红鱼。红鱼刚刚落地,没有用手去摸摸自己被抽肿的脸颊,而是低头找了一块石子。 旁边的族人以为她要反抗,举起了石斧,可她却立刻将石子放进了嘴里,呜呜地含混了一声,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摆手,甚至还对陈健比了四根手指。 她想活下来,或者说她想亲眼看看这个部族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听那些人说这个部族在杏子黄的时候还和他们一样,这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变的如此强大,她想知道为什么。 也想知道那么大的陶盆是怎么烧出的,想知道他们说的屋子是怎么盖的……而想知道,就要活着,只要自己的眼睛还在,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的族群已经不复存在,离开了族人,她也不再是那个受神庇护的红鱼,只是个普通的人,所以在临死前,她想知道很多东西。红鱼要为部族着想,所以她想知道大陶盆是怎么烧出来的,那样会让族人吃饭更方便。而现在自己不再是红鱼,她仍然想知道,因为她只是单纯的想知道。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亲眼看到了那种大陶盆,的确很大,里面煮着一头刚刚宰杀的羊,而这头羊在清晨的时候还属于自己的部族。 陈健早就派人告诉了下游的那些人胜利的消息,一些人将那些船拖了过来,装满了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去。 香味飘来,那些早晨还是奴隶的人,如今已经成为了自由的人,他们梳起了发髻,感激着先祖,感激着陈健,吃上了两个月来的第一次肉。 逝者已远去,活着的人总要生活,于是他们询问陈健以后该怎么办,陈健说回到村子后会给他们一个答案。 晚饭后剩下了十几块羊肉和鱼干儿。他指着那些羊和鱼,用自己的语言说道:“羊,鱼。” 然后让那几个懂对方语言的人告诉他们,谁先学会说这两句话,就有东西吃,只有这么多,后学会的没有。 每块肉都不大,用榆钱儿定的重量来算,也就是半斤,不足以吃饱,但能维持生命。 那些饿了一天的人立刻用奇奇怪怪的声音学着这两个词,红鱼闭着嘴,一句话没说,她知道既然这个叫健的人没有杀他们,肯定不会让他们饿死,否则现在杀了他们多容易?她盼着那几个孩子能够学会,然而并没有,得到食物的那几个族人将肉拿到手里,立刻吞咽了下去。 晚上有人守夜,第二天一早,这些人被陈健一排排地叫到了一边,五个人一组。 陈健只问了他们一句话,昨晚上是不是有人用他们本族的语言说话了? 这些人学会了点头和摇头,在听到翻译后纷纷摇头。除此之外陈健也没问什么。 等到所有人都问完,他随便找了一组人,让族人牵了出来,告诉他们刚才有人告诉自己,他们昨晚上说话了。 这一组人急忙摇头,可是藤条还是狠狠地抽了下来,啪啪作响。 等他们回去之后,背上仍然火辣辣的,放眼望向四周,想知道到底是谁,可又完全找不出。 一种不信任的气氛在这些人的四周升起,每个人都提防着别人,每个人都紧紧地闭着嘴。 松靠近陈健后小声问道:“他们真说话了?” “没有。但是以后也不敢说了。” 陈健笑了笑,叫来了几个本族的小伙子,还有其余部族的一些人,分给他们一些角鹿道:“你们一起骑着先走,去通知其余部族的人,让其余部族的首领带着人,五天内赶到咱们的村子。” “要通知那些违背了盟誓的部族吗?” “不需要,他们违背了誓言,咱们会用另一种办法通知他们。” 陈健摸了摸石斧,心说是该让那些部族学会敬畏了,那种各个部族间不相往来的日子该结束了。 第十八章 统治阶层 几天后,被群山遮掩的洞穴外,几个部族的人终于盼到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tw 十几头雄壮的角鹿在洞穴外排成一排,那些人惊恐地看着这种从未见过的动物,不敢上前,即便里面有自己熟悉的族人。 骑手们骑乘在这种高大的动物上,让部族中的人觉得自己很小,仿佛这些人比树还要高。 直到她们自己的族人从角鹿上跳下来,兴奋地呼喊着,告诉他们胜利的消息,这才让整个洞穴都欢腾起来。 在出征的时候,除了那几个距离西边较近的部族,其余的部族都是一种遵守誓言的心态。 既然得到了新的捕鱼法,而且这种捕鱼的办法的确可以得到足够的食物,那么总要遵守当初的承诺,派去了族中的小伙子。 正如他们梳起发髻,一是想得到先祖的庇护,二是觉得好看,三是为了和陈健部族交易,第四才是出于对同一祖先的认同。 如今这些人胜利归来,并且带来了让他们震惊的消息,她们的心态也在逐渐改变着。 这次战斗自己这边加上其余部族,一共才死了三十多个,但却杀死了对方七八十人,而且还彻底毁掉了对方的村子,抓回了近百人的俘虏。 这样的伤亡比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奇迹,一定是先祖在护佑,才有这样的结果,否则根本没办法解释。按照常理自己死一个,别人也死一个才对。 看着这些骑乘在角鹿上的战士,首领有些惶恐,如果陈健想要抢夺自己的部族,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但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才安心,只要自己不解开发髻,健应该不会抢夺自己吧? 族里跟着出征的小伙子笑呵呵地说着这次的收获,用不太熟练的数字说着角鹿和羊群的数目,还有那堆积了几个帐篷的粮食。 小伙子边说边爱惜地抚摸着角鹿,这头角鹿现在还不是自己的,但他真的想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角鹿,哪怕是族内共有的也好,自己很喜欢骑在上面的感觉。 老首领看着那头角鹿,也遏制不住兴奋。 “能够分给我们多少?” “健说让咱们的人去村子,到那里再分。(..tw)还有好像要商量一下怎么惩罚那些违背了誓言的部族。” “是该惩罚他们。” 首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义愤填膺地点点头,措辞严厉。 实际上在出征前自己和族人也曾商量过,也有人觉得不应该去,反正健那个人是个很好的人,就算不去也不会怎么样。当初自己部族什么都没做,还不是给了自己部族捕鱼的办法? 此时听到了惩罚,首领不禁暗暗庆幸当初的决定。她仰起头看了看骑在角鹿上的狸猫,很小心地问道:“健说没说会怎么惩罚他们?” 狸猫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只是来通知他们去村落里商量些事,顺便分分东西。 首领坚定了信念,以后一定要遵守和健定下的诺言,真的有先祖在护佑着族人,否则怎么可能会得到这么多的东西?至于那些俘获的人,自己部族就不要了,带回来后也没有用。 她想了一下,立刻召唤了部族的人。既然健说要去商量些事,自己肯定是要去的,她可不想自己和族人成为被惩罚的对象。 略微商量了一番后,族里的人都想要去村落看看,看看这场胜利,看看那些被俘获的人,听说他们说的话自己听不懂,到底会是什么样呢? 鱼和果子足够,所有的族人都前往也没有问题,浩浩荡荡的族人开始了一年中的第二次全体活动。 这些人觉得从健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日子比以前好过了,有足够的食物,甚至还有余力学他们养一些动物的幼崽;吃饱了后族人们学会了打扮,有时候还可以用吃不了的食物换一些皂来梳洗头发;如今连一直以来的习惯都变了,往年只有在春天为了繁衍才和其余部族聚会,现在竟然是为了别的原因走出大山。 这些人相信,只要自己的部族遵守和健的承诺,信奉同一个先祖,梳起一样的发髻,自己族人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一定!一定不要违背这一切。” 首领看着那几个已经远去的骑手,暗暗告诫自己,也告诫自己的族人。隐约间,她觉得以往的时代过去了,那种只需要考虑自己部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狸猫等人还需要前往下一个部族,根据陈健临走前的话,暗暗记住了这些部族的位置。 这一路遇到了不同的人,但她们的神情都是相同的,震惊中还有一些兴奋,或许还有一点对当初正确选择的庆幸。 直到这十个部族全部通知完,狸猫看了看远处的群山,那几个没有遵守盟誓的部族就在这群山当中。 他在想,健到底会怎样惩罚他们呢? 遥远的草河边上,陈健骑乘着一头白色的角鹿,正带着队伍慢慢的前进。 阵亡族人的尸体,以及那些仆从军的尸体,都早早地派人用船顺流而下送回了村落。他嘱托那些先走的族人,埋葬的时候合葬在一起,留下一些土,等到所有人都回去后再起坟包。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挖完了坑埋了进去,族人们应该也已经知道自己获胜的消息。 只是回去的时候要拿的东西太多,所以大部队走得很慢,还要看管这些奴隶。 在奴隶们没有感受过劳作的苦楚之前,是不会想到逃走的。这不是后世的美洲种植园,也没有汤姆叔叔的小屋,逃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一个人无法对方自然。 况且这些即将成为奴隶的人,对劳动的概念还停留在砍木头、剥豆子之类的事上,他们或许会觉得这没什么,至少比起很多年前和自然抗争中的艰难,要简单的多。 生不如死这种感觉,总需要有人经历过才能总结出来。 陈健看着这些并没有想到反抗的奴隶,心说很快他们对劳作的概念就会天翻地覆。 铜矿是要去挖掘的,只能靠人一点点地背出来,即便在科技时代矿工仍然是高死亡率职业。 除了挖矿,土地还要继续开垦、泥坯和砖也都需要人去制作,以及筑墙、打夯……这些都是极为疲惫的工作,他们闻所未闻。 当然,对奴隶的使用也不能太过分。说一句很赤棵的话,奴隶是会说话的工具,但是有生命。多活一天,多干一天活,就可以多赚一些。 压迫的狠了,砸毁工具,起义反抗,得不偿失。如今人口稀缺,每一个族人都很重要,陈健不想让族人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上。 镇压成本和残酷剥削的微妙平衡,是任何统治阶层都必须要学会的东西,也是他想教给族人的很重要的东西。 在这个人口稀缺的年代,假设每个奴隶每年能够耕种三十亩土地,收获一千斤粮食,刨出去给他们吃的三四百斤,净赚五六百斤,多活一年就可以多赚一些。而如果压迫的太狠,即便每年所剥夺的东西多了,但是长久来看,过早死亡、可能的反抗、砸毁的工具……算起来并不合算。 这不是原始积累时代的工厂,一堆堆被圈地运动逼得没法活的破产农民,想要多少有多少,六年预期寿命的童工女工,干不了活了直接开除。反正有济贫法案,不进工厂就抓进济贫院,那还不如多活六年呢。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对策,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纵然作为另一个世界的人对奴隶制有天然的反感,可在这个时代就必须要遵守时代的规矩。 现在人口就是力量,这些被俘获的女人也可以为族人带来新的生命。陈健观察过这些人,和族人长得没多大区别,那些生出的孩子就可以被族人养大。长大后除了极少数人会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绝大多数人会选择更为安逸的生活。 这些被俘获的女人也会给族人的观念带来冲击,将来的孩子会涉及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孩子是属于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有了姓氏分清族群族内不婚、男人耕地种植获得更多的食物、俘获的女奴生出了孩子,一定要靠女人来区分血脉吗? 观念的改变非一朝一夕,刨掉女奴的因素,在长时间的群婚或者对偶婚环境下,正常出生的孩子的确只能依靠女人来区分血脉,因为每个女人可能会有四五个固定的配偶,男人也一样,男人分不清是谁的孩子,女人却可以很明确地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 这个需要很长的时间,也没办法加快速度,强行推行的效果也不好,现在的生产力也没资格让族群解体成家庭。 算起来不想自己绿的日子还要等一两年才行,得靠这群奴隶尽快弄出青铜,自己和族人脱产训练攻打更多的部族,寻找牛马,尽快能够让部族解体成家庭。 他骑在角鹿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终于能算得上统治阶层的一员了,而且开始琢磨着怎么压榨别人了。 自己的屁股坐的有些热乎乎的,幸好脑袋还算清醒。 第十九章 议事会 族历露月初一,这是族人历法中第一个和吃没有关系的名称。.tw[]族人终于可以把眼睛从食物上挪开,转而投向晶莹的露珠,露珠很美,但不好吃。 陈健推测今天应该是前世的中秋,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太阳晒干了最后一滴露珠的时候,最后一个被邀请的部族也来到了村落。 十个部族,加上村中的两族,以及被救出的两族,一共十四个部族一千六百多人口,让这个现在还很小的村落热闹了起来。 那些俘获的奴隶正在忙着为今天的宴会做准备,陈健已经回来四天了,四天的时间这些奴隶们先为自己盖了几间矮小的屋子,然后又亲手栽下了木栅栏防止自己逃跑。 陈健将这些俘获的奴隶分成了五队,每一队居住的距离很远,防止他们暗中串通,五队人平日负责的事物也不相同,尽量减少他们聚在一起的机会。 今天是特殊的一天,不需要去做苦工,只需要背柴、端碗之类的轻省事。如今上千人聚在一起,他们没有发髻的披发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来的这些人身上都很干净,更是让他们自惭形秽。 端上去的食物自己是没有资格吃的,只能暗暗吞咽着口水,想偷吃也不行,那个叫榆钱儿的女孩凶得很,每一组奴隶端走的食物是不同的,如果被发现食物少了,一组的人都会挨藤条抽。 红鱼端着一盆被切开的鱼,洁白的鱼肉很细腻,旁边是一小碗散发着浓浓酸味儿和芥菜籽味道的东西,她很想尝尝,不是馋,只是好奇,可是根本不敢。不知怎么,她感觉那个叫榆钱儿的女孩对自己这些女人有些敌意,却不知道这敌意源自何处。 放好了食物,她转了下头寻找着陈健的踪影,发现陈健正陪着最后到来的这个部族的首领进了一间小屋。 小屋用土夯成,隔绝了眼睛和耳朵,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小屋里,十个部族外加老祖母和石头,以及陈健,一共十三个人,正跪坐在一张虎皮的周围,那张虎皮是上次缴获的。 陈健有意无意地坐在了虎头的位置上,让榆钱儿给每个首领面前的碗里斟了一些有些浑浊的酒液。 “尝尝吧,这是酒。” 十个首领好奇地端起了碗,用舌头舔了一下,发现很甜,而且有种特别的香味。喝了一口,纷纷赞叹这是好东西。 她们当然知道陈健叫她们来绝不是尝酒,所以只是略微喝了一口,就等待着下文。 陈健拿出了一根树枝,又拿出了一把树枝,冲着众人说道:“一根树枝,很容易就折断。但是一把树枝,就很嫩被折断了。咱们既然源自同一个祖先,就要像这树枝一样,聚在一起,你们说是吗?” “是,当然。[.tw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首领们纷纷点头,也有人好奇地拿了一根树枝,她们发现陈健的族人吃饭时都是用这种树枝的,早来的几个部族首领尝试了挑动了几下,又放在了一旁。 “你们也知道,我们的族人松来自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个陨星部族,他们欺压周围的部族,逼着他们贡出一些食物,总有一天会找到咱们的头上,你们说咱们会给吗?” “当然不会!” “不但不给,还要抢他们的呢,这一次不是抢了好些羊和角鹿吗?” “对啊,健,这些东西该怎么分呢?那个部族打不过咱们的。” 陈健摆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他们部族可能打不过我们,但是你们呢?你们觉得你们哪个部族能够挡住那些从天下掉下的武器?” 这几个首领低下头沉思了一阵,终于有人说道:“那要怎么样呢?” “咱们就像是一棵树上的枝丫,来在同一个根,你们部族的事我当然不会不管。以前我就说过,大家都是同一个先祖,只要你们对先祖信服,你们的事我们部族一定会帮忙的。我说的话,到现在都做到了对吗?” “对,我们信得过你们部族。” “是啊,我们相信你。” 陈健点点头道:“可是这次出征,仍旧有四个部族没有来。先祖庇护着我们,也会惩罚那些违背了誓言的人,先祖不可能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就需要咱们这些子孙来惩罚他们,你们说对吗?” “对。没错,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总要有母亲告诉他们怎么才是对的。” “是啊,你们都是部族的首领,也就像是孩子的母亲,怎么教训孩子,咱们要商量出来个办法。现在咱们这么多人,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叫在一起商量,那么样的话什么也商量不好,你们说是不是?” 这些人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声响,知道陈健说的没错。部族以前都是议事制的,在族内还行,可现在每个部族之间的联系紧密了不少,吵闹和分歧也在增多,同一条河上下游的部族已经因为捕鱼的事闹过几次了,这些事就不可能在族内解决了。 “既然这样,以后部族之间的不愉快;对外族的战争;和外族的交涉这些事,就咱们这些人商量。你们回去后和族人商量,商量完之后咱们之间再商量。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那几个首领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番,纷纷点头同意,她们可以想象到以后的战争会越来越多,而且各个部族之间积累的矛盾也逐渐增多,这是个好办法。 陈健想了一下说道:“你们也知道,就算是狼捕猎,也会有头狼领着。这一次攻打那个部族,咱们只死了三十多个族人,所以我打仗很厉害。和外族打仗的事,我来负责,你们同意吗?” “当然,我们信得过你打仗的本事,但是打不打得咱们大家商量才行。” “那是一定的,我只负责打仗,打不打要大家商量。不过老祖母她才是我们的首领,这样我们部族在议事中要有两个人。还有被救回的两个部族,他们还没有推选出新的首领,等选出首领后,这两个部族也有资格商量这些事。” 陈健说完后,看了一眼其余人,她们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纷纷同意。 这样算来,石头和老祖母肯定是站在自己一边的,加上被救出的两个部族以后也得靠自己的部族生活,十五个人的首领议事会陈健可以掌控五个声音,只要随便拉拢三个部族,看上去各个部族都是平等的,但事实上已经不再平等。 他其实很想搞一言堂,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能一步一步来。为了安抚这些人,陈健提出了议事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分配那些抢来的东西。 这些首领听到要分东西,都高兴起来,喝了一口酒后,脸色变得红扑扑的,话也多了起来。 “要不咱们按照这次出征的人数来分?” “不行!我们族里死了两个人,可是他们部族一个都没死,他们的族人肯定在打起来的时候躲到了后面!” “你乱说!是因为我们的族人更强壮!” 两个因为捕鱼而有了矛盾的部族互相争吵着,甚至站起来准备厮打,陈健无奈地敲了一下碗道:“不要吵,不要吵。我建议这些东西分成两份儿,按照每个部族出征的人数分一半,另一半按照每个部族死去的人分。” 几个部族的首领互相看了看,同意了这个分法,一些人则暗暗后悔,早知道会抢来这么多的东西,打的这么容易,就该多派些人跟着出征了! “榆钱儿,你说一下咱们一共有多少东西。” “欸。羊有一百三十头,角鹿八十头,稷两万斤,豆七千斤,还有八百斤鱼干。” 几个部族互相看了一眼,一百三十头她们是明白的,可是这个万和千,还有斤是什么意思? 陈健给解释了一下一千就是十个一百,榆钱儿拿来了一块陶砝码,递给各个首领,告诉她们这就是一斤。 她们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惊奇地发现自己根本算不清楚该怎么分,无奈地看了眼陈健道:“我们信得过你,这次你来分就是。” “那好,这次我来分。还有第二件事,那几个背叛了族人,甚至杀了亲族的人怎么办?” 这几个部族的首领小声地交谈了几句,来的较早的几个部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虽然对那几个人很愤恨,可陈健也说过不杀他们,似乎应该顺着陈健,反正杀的不是自己的族人?可是再想想如果这种事出在自己身上,那恐怕是不能容忍的。 于是她们纷纷抬头看着陈健,陈健没说话,悄悄碰了一下身旁的老祖母。 老祖母轻咳一声道:“要我说,这种人应该杀掉。健说不杀他们,但这不是一族的事,也不是打仗的事,总要大家一起商量。” 石头也跟着说道:“我觉得也是,杀。外面那两个部族虽然还没有推选出首领,但想必你们能猜到他们的意见。” 那几个部族松了口气,纷纷点头道:“该杀,杀了亲族的人,不应该活着。” “对啊,这不是打仗,得大家商量着来,这可不是一族之内的事,他们可是解开了发髻,背叛了先祖,还杀了亲族!” 议事会表决后,十二个人表示该杀,陈健没说话,另外两个没来的部族首领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想杀。 陈健拍了拍手,外面几个人抬进来一块湿润的陶泥板,榆钱儿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子站在一旁。 “既然大家都说该杀,那么以后这种事就不用商量了,咱们记下来,以后就按这个办法来。” 榆钱儿用石头片画出了几个简易而古朴的画,大意就是杀死自己亲族的人,需要被处死,并且画了个露珠,一个圆月亮,示意这是露月初一商量好的事。 陈健伸出拇指,摁在了陶泥板上,剩余的人也都纷纷将拇指印在了泥板上,表情很是郑重。 “告诉橡子,让他仔细烧出来,不要烧裂了。烧好后挂在村子的正门口。” 那几个族人抬着这块沉重的泥板出去了,几个部族间的第一条律法算是完成了,以后还需要更多的律法,但凭空讲是没意义的,需要有案例后再商讨,再刻成陶文。 两件事商量完,松从外面进来,小声在陈健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健起身道:“现在饭食已经备好了,还有酒,咱们先吃饭,再杀人,然后还要商量几件事。” 首领们想到这里的饭食,很是满意地站起来,接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雷般的鼓声,还有上百人整齐发出的呼喝声,身体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陈健笑了笑道:“边吃饭,边看族人是怎么打仗的。” 他率先卷开了纤维布的帘子,远处的空地上平齐地站着一排人,他们手中紧握着石矛、穿戴着柳条和鹿皮编织的简单甲衣,远远望去仿佛山林中笔直的青松。 陈健回身看了一下这几个首领,心说这就是为什么要先吃饭再商量别的事的原因。前世的大禹化干戈为玉帛,大约也是这么吃饭吃出来的…… 第二十章 三件事 长枪如林,勇士如木,数量不算多,却有一种不动如山的震撼。.tw 对于自己人来说,这是移动的城墙,可以守护家人;对于敌人而言,这是催命的武器,可以毁家灭族。 十个首领和陈健并排走着,心中无不震撼,怪不得这次胜的这么容易。要是自己部族和陈健为敌,乱哄哄的冲上去,只怕死的更快。 她们没有亲眼看到那场战斗,但也能猜到那场战斗是如何进行的,一头长着长角的雄鹿固然威猛,却也不是一群狼的对手。 在一旁观看的各个部族的族人,也被这种安静而又整齐的队列所影响,不再如刚才那样混乱嬉闹。 “大家先来将咱们战死的族人埋葬了吧。他们是咱们的兄弟、亲人,守护着咱们的家人孩子和母亲,现在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送他们一程。” 部族的人纷纷跟随着首领的脚步,来到了村庄外的一片土地上,包括那几个还不知道自己将死的背叛者。 尸体已经埋葬,就在桦当初埋葬亲人的旁边,曾经的埋葬者如今也被别人埋葬。 土盖过了他们的身体,外面还留着一堆挖掘好的土。十三个议事会的首领每人一柄骨耜,念叨着各族战死的名字,将土覆盖在了上面。 三十二支他们生前使用的石斧石矛,插在墓地的前面。这些石矛石斧不会生根,或会腐朽,但在族人的心中却已成长成一片无法密不透风的森林,阻挡了那些外来的敌人。 三碗浊酒浇灌在坟墓之前,族人们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在和自然的抗争中见惯了死亡,这一次的死亡是一种荣耀,一种为了亲人活的更好、不被外族欺辱的荣耀。 简单的葬礼,没有什么魂归来兮的悼词,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上面用木炭画着简单的历法日期和战果:果月二十二日,杀八十三人,俘百人。 隆起的坟茔正对着村落中的那面迎风飘扬的黑白旗帜,一时间寂静无声,如林般矗立的武器便是他们的墓碑,两排野菊种植在坟墓的周围,此时还未盛开,却已含苞。总有一天,有人看到盛放的野菊时,总会想到那些为自己活着而战死的族人。 那几个背叛者也随着众人低着头,心头百感交集。这几天他们虽然活着,可是整个村落没有人和自己说话,甚至连那些孩子看到自己也会奚落几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然而很快就有几个首领喊道:“把那几个杀了亲族的人抓起来!” 早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刚才就已经悄悄地围住了这几个人。几人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族人拿住。 “健说过不杀我们的!” 那几个首领道:“可是我们没同意。” 他们回身问着那些默默地族人,大声喊道:“你们觉得他们该不该杀?” “该杀!” 上千人同时发出了怒吼,尤其是他们原本的亲族,更是叫喊的沙哑泣血。那几个人的脸色苍白,挣扎了几下,知道已经毫无意义。 有一个年轻一点的哭喊道:“我不想死!当初我不那么做我就要死。就算是我妈妈生了我,可我杀死妈妈的时候,妈妈也没有怪我啊,她还让我好好活下去……我不想死……” 只是他的求饶却起到了反效果,他的亲族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地朝着他丢掷过去,额角被划破,他还是喃喃地喊着不想死之类的话。 上千人的躁动中,那几个人哭喊着求饶,但却无济于事。几个亲族的人冲上前,用石斧狠狠地砍在了他们的头上,出手的甚至有他们的亲哥哥。 他们死后当然不能埋在这里,手和脚用绳索在背后绑到一起,在距离村子极远的地方早已准备好了土坑。 面朝地面,后背朝天,就这样匆匆地掩埋上。族人们觉得这个姿势会很累,到了那个世界也看不到太阳,而不是如同那些族人一样侧卧着长眠。 十三个首领一同将刚才在小屋中的决定告诉了所有的族人,既然认同同一个先祖,就要遵守这一条律法:凡有背叛亲族,杀死血亲的,就和这些人一样。这不是一族之内的事,而是十四个部族都必须要遵守的约定。 那块陶泥板已经去烧制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挂在村子当中,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看到,都会想到这几个人的死――死亡之后更加可怕,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先祖的庇护,还要永远保持着族人的姿势,看不到天空。 有些人在想,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这些人该怎么去面对那些被他们亲手杀掉的亲族? 更多的人只是很淡然的觉得这理所当然,没有太多的感慨,反正他们从未想过要亲手杀死自己的亲族。他们再想,那条律法以后真的会用得上吗? 陈健觉得肯定会用得上,时间可以很快磨灭记忆,却不能磨灭那些刻在陶泥板上的画卷。 只要那块陶泥板还在,这个故事就会永远流传下去,说给那些后世没有经历过这件事的孩子们听。 本以为会有族人看到砍头会呕吐,可事实上这些人平静的很,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死有应得,自己又不会背叛亲族,为什么要害怕呢? 再说不就是死个人嘛,那些被老虎吃掉的,被蛇咬死的,吃了毒果子死掉的,见得多了,那样死去或许还会落泪,可这样死去的人他们连在梦中都不想再看到。 见惯了死亡,意味着生存的艰难,这样艰难的生存中,更难容忍背叛亲族的人。 处理完这一切,天已正午,各个部族的人都回到了村落,在一些人的指引下坐在了饭食的面前,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圈子。 饭菜简单,羊肉麦饭、鱼脍、采摘后焐熟的梨子……烹调不算精致,但在这些人看来仍旧是一顿丰盛的宴餐。 首领们和陈健坐在了一起,饭菜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为了方便商量一些事情。 陈健的族人们在场地中央排成队列,随着鼓声前进,搏来一阵阵的叫好声。一面提前夯筑的土墙被那些举着柳条盾的人同时冲锋撞倒后,更是让叫好声突破了天际。 榆钱儿知道那道土墙的下面早就被哥哥泼了水,而且还挖空了一些,心说这可是好些人忙了一下午的事哩,难道就是为了撞倒? 那些首领们却不知道其中的猫腻,颇为惊恐地看着尘土飞扬的地方,啧啧惊奇,对于陈健能打胜仗有了更为直观的印象。 表演完这一切后,仍旧依照惯例,各个部族中的好手吃饱喝足后纷纷出来,或是斗棍、或是投矛、或是赛跑,既算是为族人表演,也算是彰显自己的强壮。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陈健又趁势和这些首领们提出了几个建议。 各个部族八岁以上的孩子全都集中在村子中,不论男孩女孩,陈健许诺会教会他们各种本领,等到十四岁成年后就可以返回自己的部族,而且不需要这些人出食物。 第二个建议是每个部族按照男性人口,十个男人抽出一人参加训练,为期三年,三年后才能回去。出征的时候,每个部族抽调十个男人,作为辎重兵跟随出征,不参加战斗,但要负责背运食物之类。战利品今后将要分成三份儿,一份按人分,一份按战死的人分,另一份则充公,算作几个部族共有,为今后打仗做准备。 第三件事则是希望他们学会种麦,同时也希望他们搬出大山,在自己的村落附近居住,这里还有不少的土地,也方便共同御敌。 前两件事这些首领很轻松地就答应了,那些孩子做不了什么活,还要吃饭,不如送到村落里长大。而且还能学到很多东西,长大后回去对自己的部族也很有用,或许今后他们的生活也能如这个部族一样好。 出男人训练的事也没什么问题,他们见识到了训练后的成果,而且这一次抢来的战利品很多,每个部族能分近千斤的麦和豆,还有几头羊和角鹿。每个部族也就出四五个人,不算多,不会影响到部族的生活。 但是第三件事还是争执了起来,他们还没有亲眼看到种麦的效果,万一不行怎么办?族人总要吃饭,每个部族距离很远的话,附近山上的各种果子坚果都可以度过冬天。但如果住得很近,要采集就要离开很远才能保证族人的生存。 有两个部族出于对陈健的信任,决定搬过来和他们一样种麦定居。剩余的部族则希望等到明年杏子黄的时候,看看种麦的成果再做决定,至少要度过这个冬天再说。信任是有程度的,暂时还不够击碎那些一辈辈流传下的经验。 陈健也没有坚持,有两个部族搬过来也算可以了,草河南岸的土地也很肥沃,完全没有开垦。自己部族有船,草河也不算宽,土地现在是足够的。 这三件重要的事说完,剩下的事就比较简单了,基本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首先是族内的各个部族自己负责,其余部族不准插手。如果两个部族之间起了冲突,也要联系各个首领,共同商量解决。 再一个就是一个半月后,这些部族首领要带着男人来村落,去惩罚那几个违背了盟誓的部族。 之所以是一个半月之后,因为马上要种冬麦,一些部族也要采集坚果为冬天做准备,一个半月的时间正好能忙完。 几件事商量完,十三个人共同盟誓声称绝不会违背。喝过血酒后,榆钱儿将每个部族能分到的东西一一告诉首领,这些东西自然不包括那些被俘获的奴隶,因为那些部族暂时不需要。 在陈健的邀请下,她们决定再逗留一天,学学如何烧荒种麦。 ps:今明都是一更,办点事儿。 第二十一章 秋忙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秋分是太阳历,是太阳直射赤道,白昼与黑夜时间相同的一天。 族人现在用的是简单到残破的月亮历,完全不知道真正的秋分是哪一天。 不过陈健估摸着应该就在这几天,也可能稍微晚点。土地不熟、麦种不佳,早几天也没什么问题。 如同上次一样祭祖,祈求先祖护佑明年能够有个好收获。 因为外族的人都在观看,第一天就没有种植那些开垦好的土地,而是选择了放火烧山,现在时间有限,早点让这些人学会,也能让他们早点回去种植。 天气微凉,草叶微黄,虽未干透,却可以点燃了。 陈健之前带着族人用石镰割了一些草地,现在又多了不少的种子,可以适当扩大一些刀耕火种的范围。 放火烧山是个很讲究技术的工作,水火无情,万一引燃了山林,橡子野果之类的全都烧没了,这个冬天可就难过了。 带着族人清理出一条两人多宽的通道,围成一个大圈将准备放火烧山的地方围住,从两面放火。 割除了草木的通道不算宽,恰好能阻止火蔓延过来。 着火的地方温度较高,气压较低,风会自然地朝着着火的地方吹去,两侧同时点火,两团火就像是要相会的牛郎织女一样,在中心拥抱在一起,逐渐熄灭。 教会了别的部族如何烧山,又带着他们去了早已经烧出的土地上,学习播种。 播种的密了,浪费种子,遮挡阳光;播种的稀了,产量太低,遮不住野草。 满天撒籽当然不行,垄也没有刨出来,所以陈健叫族人找了绳索,几条绳索平行拉开,每条绳索间隔一步。 那些没事干的孩子们负责拉绳索,大人们则沿着绳索用骨耜轻挖,撒下麦子。除了麦子之外,又在两条绳索的间隙中播种下了豌豆。 麦子的分蘖能力强,根系浅;豌豆需要支撑,正好可以趴在麦子身上,根系深,而且有固氮作用,两种作物都可以混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唯一的缺点是明年收获的时候,麦子和豌豆很容易分开。不过现在只需要考虑吃就行,一同碾碎也是不错的食物。 他在前面给众人做了个示范,估算了一下劳作时间,示意众人先干着,自己转身和老祖母以及石头商量一件事。 两个月的开垦,两族一共开出了大约三千亩的土地,平均下来每个劳动力一天开不到半亩地,没有金属农具的情况下,这效率也算是不错了。 土地既然是两族共同开垦的,如今也到了该分配的时候。做个示范,等以后其余部族也迁过来的时候有个对照。 按照开地的劳动力人数,用步量将土地分开,陈健的部族分到了大约两千亩,石头部族分到了剩下的一千亩。 如今还没有政府,只是个简单的部落联盟,也就没法分公田私田。 两个部族各凭本事吃饭,每年上缴一部分作为军队的粮食,其余部族出的士兵第一年不需要他们出粮食,以后定居种植后再逐渐规范。 除了这些开垦出的土地,烧荒的土地也是各自管辖,以那片开垦出的土地为界,上游归陈健部族,下游归石头部族。 近百名奴隶也分成了两份儿,具体怎么用这些奴隶陈健也没多说。 石头知道自己部族还欠着陈健部族不少的东西,分开土地后明年就要偿还了。 她决定跟着陈健学,很多东西自己不懂,族人也未必明白,但她想有什么不懂的就按部就班的学,总不会错。 在她看来,哪怕是再古怪的决定,只要是陈健提议的,她都会同意。因为离得近,因为住在一起,所以这种信任也就越发浓厚。 和那些住在山中的部族不同,石头和族人可以用眼睛看得到每天的变化,直观的感受也就更深,而不是仅仅停留在陶罐、屋子之类的表面。 她们部族分到了三十多名奴隶,石头并没有立刻使用,而是跟在陈健的后面看看他是怎么用这些奴隶的,即便不明白为什么也要有学有样。 奴隶的使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种植这种无法直接检查的事。诸如以后的除草、收割之类,都可以检查一下,但是播种是无法一点点地挖开看看他们播撒的种子深浅。 按照比较农民的说法,工作大体可以分为卯子工和计件工。卯子工顾名思义,卯时工作子时休息,日出而作,月落而歇,干多少不管,只需要你在那干就行;计件工是按照你干了多少来支付工资。 奴隶当然是没有工资的,但卯子工的效率必然是低的,反正种出的东西又不是自己的,为什么要干那么快呢? 陈健估摸了一下劳动效率,将自己部族分到的六十多名奴隶带到了一片土地,连比划加说的告诉他们,今天播种完这些土地就可以休息了。 又用绳子隔出来一部分土地,告诉他们多干这么多,晚饭的时候十个人可以多一条鱼吃。 同样的工作,对不同的人而言意义却完全不同。 族人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眼中有希望,他们至今没有忘记陈健当初的许诺,一个不需要离开村子太远就能有足够食物的生活。如今的每一次弯腰都是为了将来不去追逐野兽奔跑,每一滴汗水都是为了将来收获的喜悦甘甜。 奴隶却没有希望,他们只想活着,工作的目的只是为了不挨打,有顿饭吃。饭食每天并不够,无论是弯腰还是汗水,都只是为了生存的重复。 为了那条鱼的画饼,他们不得不努力工作,旁边有人会逡巡监视,故意种的稀疏会被扣出一定量的饭食,一个人犯错是需要所有人承担的。 在种植了一段距离后,他们很惊喜地发现,似乎在太阳走到山边的时候就能做完,落山前完全可以完全可以多出来两条鱼。 然而他们不知道陈健早已将疲惫后导致的效率下降考虑了进去,这是前世一些管理型人才总结出的经验,用来管理奴隶正合适,包括那条画饼一般的鱼:正常定额的食物是不够的,只有“自愿”加班才能获得足够的食物,如果陈健现在不准他们加班,估计他们还不高兴哩。 这些奴隶和斯巴达克斯还不一样,那些奴隶渴盼着回到家乡,做个快乐的村社农民,至少有点盼头。而这些人的家园已经毁了,他们无处可去,也无法单独在野外生存,只要有一点活着的希望,他们的反抗意识暂时不会太强。 陈健也没准备现在就极力压迫他们,最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能少分点心思管这群奴隶最好。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自己的部族也会很忙。算上奴隶、被解救出的两个部族,自己部族要负责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四百人,加上各个部族送来的孩子,冬天的食物会有些紧张。 那两个被解救出的部族名义上仍然是独立的族群,但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会被绑在一起,让他们保持族群的目的只是为了酋长议事会中获得多数的支持,作为部落民主制到独裁制的一个过渡。 好在今年是个大年,山上有很多的橡子,橡子的淀粉含量不低,完全可以当粮食。 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橡树果实中的单宁酸太多,单宁酸会和蛋白质络合,吃多了可能在胃里结块,不消化,导致胀死。 苹果切开后变黄是因为这玩意儿,柿子吃多了会在胃里结柿子石也是因为这玩意儿,包括葡萄酒的涩涩口感甚至于用橡木桶装酒获得更好的口感还是因为这玩意儿。 想要让橡子吃不死人,就得用澄清的石灰水泡,使单宁酸钙化。 这就又多出个工作,要带着族人和奴隶去挖石灰石,回来烧制成生石灰。 幸好上一次交易中有部族带来过石灰石,否则陈健还真不敢让族人冬天靠橡子为生。 除了橡子和石灰,还要收割草麻、剥麻籽、配母羊、砸鸟粪石、沤麻、剥麻皮、剪雁鹅的羽翼防止它们学会飞、纺线、编织渔网…… 这一个半月注定是忙碌的,每一天的时间都必须精打细算,陈健已经放弃了今年就改良麦种的计划了,时间完全不够,实在没有时间让族人在这时候去山上采黄花菜和百合花。 想着这一大堆的事,陈健觉得有些头疼,千头万绪都要考虑,时间太短身边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帮手。 《诗经》中的伐檀篇曾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同样是奴隶主,这生活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在想,自己和族人到底啥时候才能过上不稼不穑、不狩不猎,便能素餐的日子…… “劳动最光荣……可是劳动真特么累啊!” 他喃喃地感慨了一句,继续低下头挖掘着满是草根的土地…… 第二十二章 陈妈妈 忙了将近七八天,终于在第一场秋雨前完成了播种,其余部族的人早已经回去,带去了播种的方法,也带走了一个疑惑――这种办法真的能保证族人以后的食物吗? 秋雨之后,玄色的燕子飞走了,最后一次在那两条绳索上逗留后,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有时候天边也会飞来一行大雁,声声诉说着天已经凉了的事实,总会引来那些被剪掉羽翼的雁鹅们的应和声,可惜它们已经不能飞了。 从播种下开始,每一天清晨族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是否发芽了。孩子们拿着小小的弓箭,在麦地附近转悠,射落那些妄图吃掉麦籽的家伙。 两个披着纤维布的草人立在了土地的周围,上面拴着一些碎瓷片,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叮叮当当地响,吓唬那些喜欢吃种子的、懒惰的、不愿意迁徙的留鸟。 所有的希望都在那片土地中,并且在千余年内都将是后世大部分族人最重要的希望所在。 等到终于露出了芽苗,族人们才放心,看着麦苗整齐的排列,最开心的便是榆钱儿,走在麦田里留下一串串的赤着的脚印。 只是陈健并不满意,播种了不少,收获的却未必多。前世有良种化肥的支撑,亩产能达七八百斤,而现在只有点鸟粪石,一亩地能收五十斤就不错了。 这里的土地还算肥沃,可惜不是冲击平原,草河也不如黄河那般携带着上游的养分。 地理环境的影响还是挺大的,陈健估计要是自己的部族在冲击平原或者河口三角洲附近,早就能发展出种植农业了。 前世鲁西南有句俗语:东平洲,十年九不收,收一年养九州。收的这一年,需要的前置条件是黄河发水,黄河水漫过后留下的淤泥中,随便撒上麦子,不需要施肥,第二年便能亩产四五百斤。 古埃及的种植大约也是这种情况,发水后在淤泥中扔下种子,既不用除草,又有足够的养分。 如今没这条件,也只能靠麦子和豌豆密集种植,遮挡住阳光让那些草根之类的烂掉,想要把生地种成熟地,怎么也要两三年时间,这三年都需要族人用手耕种。 他倒是尝试过用角鹿代替牛马来耕种,可惜这东西根本不愿意,而且它的脖子和胸口也不太支持挽具。 牛耕地是靠粗壮的脖子套挽具,马耕地是靠强壮的胸口顶着挽具,这两种东西角鹿全都没有,耐力也不行,拉着木滚子转了几十圈就趴下说什么也不走了。 不能耕种,也不能让它们闲着整天呼朋引伴地乱叫,老琢磨着往雌鹿身上趴可不行,总得发挥点作用。 于是做了几个简单的草爬犁,用以在秋雨落后的湿滑草地上滑行,三头角鹿拖动一个还是能够装载一些货物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草爬犁好做,两根木头用火烤弯刮掉树皮,磨的光滑后用卯榫结构在上面铺上两个横木卡住,这样套在角鹿的身上,可以很轻松地滑行。如果下雪的话效果更好,不过草地也能凑合,尤其是雨后更为轻松。 就用这种简单的草爬犁从远处带回来不少的石灰石,在垒好的砖窑里烧成生石灰。 族人们也乘着草爬犁或者背着柳条筐去山上采集了足够的橡子,橡果落的满地都是,有点像是栗子,但比栗子要小,味道更是天差地别。 女人们在种植完冬麦之后,开始纺织麻线,用简单而原始的纺车和根本不熟练的手指一点点地抽出麻线。从一开始的一尺便断终于到了数尺不断的地步。 有了线,依样画葫芦就可以纺成简单的布,族中的女人已有经验。 第一批简单的麻布纺织出来后,女人们摸着这种柔软的布料,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荨麻纤维特有的涩涩的感觉,终于觉得剥那些臭烘烘的烂麻皮是值得的,自己指尖被麻线勒出的痕迹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她们很想要一段,给自己加上一件上衣,如今晨夜颇冷,午间却热,穿着兽皮总会起一身的痱子,河水又凉,老祖母也不准这些怀孕的女人去洗澡。 然而陈健却死皮赖脸地从女人手里抢回了第一批麻布,用来缝制了几件很简单交领右衽布袍子,他也不知道什么宽窄袖口的区别,只是马马虎虎弄了个布缝制了一下,连个袖子都没有。 样式简单到可笑,可在这些连一件正式的纺织品都没见过的族人看来,却是了不得的东西,一件前世连尿布都没资格当的衣服被几个人捧在手里,来回端详,可惜却不能穿。 第一批的几件衣服,陈健是准备用来装点门面的,作为文化输出用的。 估计那几个同盟部族的人现在已经吃了半个多月的橡子,该出现腹胀、呕吐消化不良之类的情况了,记忆中往年自己的族人也常有这种事。 以野猪那样的胃吃多了橡子都可能胀死,况于这些人。前世日占区的国人不能吃大米白面,只配给一些橡子面,每年活活胀死的人不知凡几。 陈健决定带着烧制出的生石灰和炒麦芽、山楂、醋、草木灰的钾碱结晶,让一些族人穿着这套新的衣服,以一种类似于神迹的形象出现在那些部族的家门口。 石灰水可以泡橡子,消除苦味和单宁酸,不至于胀的太难受。 炒麦芽和山楂都有助于消化,草木灰里的碳酸钾可以改善下胃酸环境,都可以让那些单宁酸结石碎掉。醋是为了给别的部族的怀孕女人喝,还有松在陈健指点下采集的一些干燥草药,可以预防治疗一些常见的疾病。 为了故意营造那种震撼的效果,陈健大清早就带着几个族人在洗刷角鹿的毛皮,在草爬犁上绑上一些秋菊柏叶之类的东西,甚至连鹿角上都装饰了一些古怪的玩意儿,仔细画了一面黑白熊阴阳鱼的旗帜。 选出的几个人都穿着新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有很大的缝隙,可还是让不能去的族人看的眼热。 那面画着黑白熊的旗帜立在第一辆草爬犁的上面,陈健准备不止去这几个同盟部族,还要找几个人去远方的没有交流过的部族。据他猜测,同纬度圈的大部分部族都会遇到吃橡子胀肚的情况。 旗帜、神话、医药、诡异的草爬犁、雄壮的非本地土产的角鹿、发髻、衣服、先祖的指引、治好的病痛……当这一切出现在那些蛮荒中部族的眼前时,当这些人治好了那些族人的腹胀后,这些人便是那些蛮荒部族眼中的神灵! 自己编造的这个祖先的神话会流传的更广,也为将来扩大自己文化圈的范围提前做些准备,这是自己部族如今最大的优势,当然要好好利用。 梳洗完毕,正将一筐生石灰粉装上草爬犁的时候,陈健新穿上的衣服被轻轻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妹妹,苦着一张脸。 “怎么了?” 他以为又是和弟弟妹妹们吵闹了,一边和松抬着石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榆钱儿轻轻拉了一下陈健的胳膊道:“哥,我肚子疼……” “哦,让松给你拿点草药熬了吃,是不是受凉了?还是想吃饴糖了?这回儿真没有了,等麦子收获之后再说吧……” 榆钱儿苦恼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松,心里有些烦闷,又用力拉了一下陈健。 这几天她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小肚子里仿佛有块儿石头往下坠,凉丝丝的,有时候还有些疼。 她以为是自己吃了不好的东西,可是这几天一直这样,小胸脯也有些胀痛,很不舒服。 今天如厕的时候更是被吓到了,以为自己要死啦,偷偷地躲在一旁看着忙碌的族人,连麦田都没有去。 心里又烦又乱,躲了一上午,终于在慌乱中想到哥哥什么都知道,于是跑来问陈健。 她想了半天,才在陈健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听得陈健楞住了,手中的石灰掉在了地上。 “哥,我是不是要死啦?” 陈健捂着额头,心说这怎么说? 憋了半天,只好安慰了一句道:“没事。” “可是……” 榆钱儿还想说点什么,被陈健拨转过身子,指着远处的几个女人道:“去问她们!别问我……” 说完堵住自己的耳朵,嘴里吧啦吧啦地绕了几句,给榆钱儿推走了。 榆钱儿嘟着嘴,知道自己不是要死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赌气地想到:“不问你就不问你,以后我也不问你啦,我肚子疼你也不心疼,还赶我走,亏你还是我哥呢……” 陈健看着榆钱儿的背影,心说自己毁就毁在前世这个名字上了。 前世明宋之时的姨妈巾和事后帕都叫陈妈妈或者陈婆婆,也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这么怪的名儿,自己这一世肯定不姓陈,却免不了要和这东西扯上关系。 按说也没什么,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会有大姨妈,只不过大部分动物在第一次之前就会怀孕因此不会显现,可人却不同,从一年一次逐渐进化到了一月一次,女人总得经历这些事。 问题是理论上第一次发明姨妈巾的肯定是女人,这个世界却得变成他。 让那些准备出发的人等他一会,自己回去问女人要了一块麻布,缝成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上草木灰,人性化地用了两根绳索拉在腰绳上,捂着脸找到了石姓部族的几个女人。 同族之间男女是有禁忌的,他也不可能和亲姨妈、亲表姐姐妹们说这些东西,好在和外姓是百无禁忌的,可以随便扯,而且开放的很,害羞只对同族同姓。 那几个女人一听就懂,咭咭格格地围着陈健说了些别的话,或是瞟了他几眼,心里却赞叹不已,以往只能用草叶擦一擦,这回可好了,健难不成早就看过女人了?是谁呢? 陈健苦着脸道:“你们告诉姐妹们吧,不过不准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就说你们自己想出来的。” “行啊,不过得给我们一柄羊角梳子,要不陪我去树林玩玩吧。” 女人逗弄着陈健,陈健连忙道:“梳子梳子……” 他可不想多少年后自己的第二世听到自己的一个传说――健不但发明了弓箭、制陶、盖房……还发明了姨妈巾呢! 管仲弄出个营妓制度,就成了烟花之地的祖师爷,天天受那些女人们供奉。谁都不知道神话在后世怎么传,万一数千年后姨妈巾的包装上画着自己头像,那情景就特么美如画了! “这传说谁爱要谁要吧,反正我是不要。” 他如是想着,跳上了草爬犁,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本准备再不和哥哥说话的榆钱儿蹬蹬地跑过来,给哥哥胸口里垫上了一团干草。 “早晨冷,捂在心口上。哥,早点回来。” 她已经忘了刚才生气时的那些想法了。 第二十三章 不怕和不用 秋雨后湿滑的草地上,陈健驱赶着不情愿的角鹿,身后还跟着七八辆草爬犁,一起来的族人学着他的呼和声,舍不得坐在爬犁上,那样角鹿会累。[..tw超多好看小说] “健,咱们这次把这些东西给他们?还是换东西呢?” 松追到前面问了一句,陈健还没回答,狼皮就抢着说道:“没什么可换的啊。他们有的咱们都有。我现在就想换人,换来一堆的人,把草河对岸的地都刨出来,咱们好种麦。” 他有些怀念麦饭的味道,要是没有外面那层黄色的麸皮就更好了。 陈健停住角鹿,将族人都叫过来,休息一阵,顺便说点事。 “这次咱们先去和咱们盟誓的部族,这些东西肯定是要给他们的,不过不能告诉他们石灰怎么烧。” 几人都点点头,他们已经从几次交换中尝到了甜头,要是别的部族也会用陶轮,那自己的陶罐也换不来猪羊。 他们觉得健可能是和上次说的一样的道理,钓鱼总要先有鱼饵才行,陈健也没说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估计也说不明白,所以就任由他们去猜想。 草爬犁上的石灰不算多,也就够这些部族浸泡半个多月的橡子,半个多月后还有一次集会,到时候再说。 “对了,除了和咱们盟誓的部族外,咱们也该去别的地方看看,他们肯定也在因为吃橡子发胀痛苦呢。你们谁想去?我要留在村里,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有几个人摇头,也有几个人跃跃欲试,留在村子里要刨地拖砖,他们宁可在路上和猛兽搏斗。 松想了一下道:“我去吧。先去太阳升起的方向,那些人认得我,只要不去陨星部族那就没事。而且有个部族会治牙痛,有一次聚会的时候我牙疼,他们给了我一个雁鹅蛋大小的小葫芦,里面全是麻籽一样的东西,吃起来很香。嚼了外皮后,牙就不疼了,咱们族人也有好些牙疼的,我想去看看那是什么草。” 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不再让族人死去,不管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饥饿,如今一步步地学着辨别草药,观察那些动物受伤后吃什么,想到那种治疗牙痛的小葫芦,觉得自己改为族人做点什么了。 “那好,就你去吧,等咱们回村子准备一下,多带几个人,一定要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将先祖的旗帜携带着。去了之后,也不要和他们交换什么,就是送给他们,多讲讲先祖庇护的故事就行。.tw他们要是问你现在怎么样生活,你也不要说。” 松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同意。 陈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指着远处的群山问道:“狸猫,距离那个部族还有多远?” “午饭前就能赶到。” “那就出发,快到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大家都停下来,梳洗一下。” ………… 十余里之外的洞穴外,部族首领正带着几个人查看那些刚刚萌发的芽苗,每一天都要看是不是长高了。 族人们都知道,待麦豆齐腰才能结出果实,有几个族人聪明地用手将几株麦苗向上拔了拔,当天确实比别的麦苗高了许多。他们兴奋不已,可惜几天后就死了。 首领痛骂了他一顿,并且准备将这个消息在半个月后的集会中告诉别的部族,不能靠拔麦子让它长高。 大抵每一个农耕民族在第一次播种后的心情都是忐忑的,怀揣着各种拔苗助长的幻想的,这个部族也不例外。 虽然他们还在怀疑这些麦豆真的会如陈健所说的那样改变他们的生活,可在怀疑的同时也升起了无数的希望,他们吃够了苦涩的橡子,村落里盟誓那次的麦饭让他们无比怀念。 如今族里又有几个人因为肚胀没办法如厕,几个小孩子胀的肚子圆鼓鼓的,每天跟妈妈说自己肚子疼,当妈的虽然心疼,却也毫无办法,只能一遍遍地揉弄着孩子的肚皮,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少遭些罪。 首领听着孩子们难受的声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熬过下雪就好了,等到杏子黄的时候咱们也能吃上麦饭了。都是这么熬过来的,长大了再吃就不容易肚胀了。” 孩子们回味着麦饭的味道,咽了口唾沫,问道:“祖母,健哥哥他们部族也吃橡子吗?他们会不会肚胀?” 首领怔了一刻,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远方,心里嘀咕着:“是啊,健他们的部族也吃橡子……他们有先祖的指引,先祖会告诉他们怎么不肚胀吗?” 仰头的一刻,远方的草地中隐隐出现了几头角鹿,跟着几个人正朝这边前行。 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有几个眼尖的孩子已经看清楚了最前面的那面旗帜,兴奋地喊道:“是健哥哥他们的旗子!” 首领心里蓦然一动,拉着孩子道:“那不是健哥哥他们的旗子,是咱们的旗子,那也是咱们的祖先。” 孩子们胡乱地答应了一声,乱哄哄地冲了过去,想要从陈健那里要来一块饴糖。 等跑过去后,更是好奇无比地围着草爬犁转,已经忘记了饴糖的事。几个胆大的孩子问道:“健哥哥,我们能坐上去吗?” 陈健呵呵笑着,将几个孩子抱在了草爬犁上,孩子们坐在上面,看着草地上留下的两道痕迹,兴奋不已。 首领急匆匆地带着族人跑了过来,先和陈健问了声好,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穿的衣衫。 陈健身边的几个族人察觉到了这些人艳羡的目光,身子很自然地站的笔直,挺起了胸膛,仿佛是在在队列当中。 那些部族的人想要伸手摸了摸,又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别人的衣服,有些手足无措,想问又不敢问。 首领让那些玩闹的孩子下来,自己带着这些人进了洞穴。 这是陈健第一次去别的部族作客,有了上次的规矩,首领当然会找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用橡子,而是用鱼干,那几头羊她还舍不得杀。 陈健带着人将几筐东西搬下来,那些人有点好奇,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可打开之后发现是白色的粉末,闻起来味道怪怪的,看起来并不好吃。 唯独一罐杏子醋引来了女人的青睐,她们上次在村落里尝过后,越发觉得想吃,可是自己部族又没有。现在部族要为冬天准备,能交换的东西不多,她们也只好忍住。 陈健又摸出几个烧制的小陶羊给孩子们玩,这才佯装无意地问道:“你们吃的橡子苦吗?” 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共鸣。 “苦,还很涩。” “吃多了上不出厕,要找人帮忙用木棍弄,疼……” “往年都是这样的,今年也不会变甜啊。” “健,你们部族也吃这种苦橡子吗?” 陈健笑道:“原本是苦的,可是先祖指引我们,告诉我们有办法可以让橡子不苦,而且吃下去后也不会肚胀。” “真的?” 首领兴奋地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健,想知道这个办法,这实在是太重要了,自己的好些族人每年都要承受这样的苦楚。 旁边也传来一阵阵兴奋的吼叫声,他们没有问真假,因为他们觉得既然是健说的,那肯定是可以做到的,因为他们见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 早有人有些端来些砸碎的橡子,询问着该怎么弄。 陈健取来了一些生石灰,在大陶盆里加上水,生石灰遇水散热,很快就咕噜噜地沸腾了起来,那些人好奇地看着不需要火就能烧沸的水,啧啧惊奇。 等到这些石灰水澄清后,再将砸成碎块的橡子泡在撇出的石灰水中浸泡。氢氧化钙的溶解度很低,熟石灰可以重复使用,每次泡半天,持续泡六七次大约就可以脱去里面的苦涩了。 陈健在这里等了两天,给那些胃里反酸水的人一些草木灰结晶,里面的碳酸钾能够缓解胃酸过多的情况。当然最好是用小苏打,但他现在没这本事造出来,草木灰应该也吃不死人。 那些胃胀却不反酸的人,用炒麦芽、山楂、苦杏仁和芍药根煮水给他们喝,都是些促进消化的东西,应该也死不了人,见效可能慢一点。不过只要橡子里的单宁酸不那么多了,这些症状会逐渐改善的。 两天后,那些浸泡的橡子被族人们慎重地洗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态煮了一顿橡子饭。 饭熟的时候,首领先捏起了一点,随后两眼放光地说道:“真的不那么苦了!” 早在那些反酸的族人喝下草木灰缓解之后,她对陈健说的办法已经深信不疑,如今亲口尝到,叫喊出来只是为了让族人高兴,也是为了抒发心中的快活。 族人们纷纷围过来,仔细咀嚼着,发出了一声赞叹。不好吃,但至少不那么苦涩了。 不知是谁喊道:“以后再也不怕吃橡子啦!” 那些人也都欢呼着,陈健笑着摇摇头,指着洞口外说道:“不,不是再也不怕吃橡子了,而是咱们再也不用吃橡子了。” 欢呼的人微微一怔,想到了那些长出的芽苗,心中满是激动,兴奋地跟着叫喊起来。 “对!以后再也不用吃橡子了!” 第二十四章 性别的第一次交锋 当一个农耕民族开始种植后,每一次吃橡子都意味着战乱和饥荒,或是沦为被异族统治的凄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陈健虽然说得豪气,却也知道再也不用吃橡子这番话只是个美好的梦想罢了。 晚唐才子皮日休曾有过一篇橡媪叹: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 只怕这位曾官任太常博士的既得利益者,或许也有那么点让天下人再不用吃橡子的梦想,这才投身更不靠谱的黄巢。 如今的天下,在陈健眼中也不过是方圆百里,千余口人,多少有能力让这“天下人”不吃橡子。 其实他早就知道吃橡子可能会带来的种种后果,但他记得老祖母那番话的意思,只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能知道幸福的可贵。将痛苦提前预防的人,往往会被遗忘。 无论如何,这个吃橡子的冬天,这些部族肯定会记得陈健,记得祖先的庇护和指引。 那面迎风飘扬的黑白旗帜,那身看起来颇有些古怪的衣服,也会成为这些人在苦难时的希望和期待,这就足够了。 陪着这些人吃了这顿不苦涩的橡子,陈健和族人们便要起身告辞。 首领狠狠心,希望陈健再住一天,她要杀一头最肥的羊。 “不需要,既然我们是同一个祖先,祖先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越过越好,只要你们记得这一切源于祖先的庇护就可以了。” 首领连连点头说自己肯定不会忘记,带着族人转身去杀羊去了,陈健没有停留,和洞穴里的孩子们说了一声,带着族人走了,远远地喊了一声让她们自己留着吃吧。 首领匆匆从羊圈里跑回来,唠叨了几句洞穴里的族人怎么不拦着点,眼睛在洞穴里扫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几条一直没舍得吃的肉干。 叫来族里最棒的几个小伙子,让他们立刻骑着角鹿去追。几个小伙子郑重地跨上角鹿,追到了陈健,将那几条他们一直舍不得吃的肉干塞到了草爬犁上的柳条筐内。 首领站在洞口,远远地看着陈健等人远去的身影,遥望着那面旗帜,直到消失。 一个孩子站在首领的身边,昂起头问道:“祖母,祖先会一直庇护我们对不对?” 她慈祥地抚摸着孩子扎起的总角辫儿,点头道:“会的,会一直护佑我们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去村子呢?我很想去村子,可我又想妈妈,想你们……” 首领看着这个已经九岁的孩子,嗅着翻种过的土地味道,抱起了孩子道:“等到杏子黄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就住在村子里,你可以在村子里玩,也可以看到我们,看到妈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孩子欢呼了一声,问道:“我们不住在这里了吗?” “不住在这里了,杏子黄了咱们就搬过去,咱们住进屋子,再也不吃橡子了。” 相似的对话回荡在群山中的洞穴中,每一个陈健去过的部族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陈健这一次没有提一句让他们迁出大山的话,甚至连相关的话题也没有提起。只是如同雪后的烈焰,让这些人在最冷的时候感到了温暖,这一团看似无意的火,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点疑惑烧尽。 除了在第一个部族呆了两天看看效果,剩下的几个部族都是去了就走,时间紧迫。 八天时间,走遍了十个部族,带去了简单的药物,也收获了这些人的信任,那面黑白色的旗帜终于在这些人的心中立了起来。 算算时间,还有七八天就要准备去惩罚那几个部族了,回去还要准备一下。 回去的路上,陈健一直在告诉松将来去外族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尽可能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治疗小毛病的办法总结出来。 松牢牢地记住,他看得出陈健对这件事看的很重。 “回去后准备一下,尽快出发,惩罚那些部族的事你就不用参加了。另外还要几个女人和你们一起,有些事你们和女人没法说。” 话虽如此,可女人却不好找,族中的成年女人基本都怀孕了,陈健明年也将多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靠近村庄的时候,看到表姐兰草正在那提水,陈健冲着兰草挥挥手,让她过来。 距离上次杏黄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兰草显然没有怀孕,这倒是个人选。 兰草拢了拢头发走过来,没等陈健说话,自己先说道:“弟弟,你回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想和你说呢。我怀孕了。” 旁边的几个族人都笑了,陈健也笑道:“好事啊,族里又要多出个孩子了。老祖母知道了吗?咱们家人都知道了吗?” “知道了,正在等你回来呢。” 陈健有些奇怪,这年月姐姐怀孕是件好事,哪怕不知道孩子爹是谁也是一件值得族人庆祝的事,今天是怎么了? 想了一下,陈健问道:“孩子是石头部族的?” 兰草点点头,指着远处几个正在忙碌的石姓族人道:“不是他的,就是他的,要么就是他的,反正就是他们三个的。一个长得好看,一个给我编花环还吹骨笛,还有个干活时可快呢。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不过肯定就是他们三个的,我只觉得这三个人很好。” 陈健一听,心里咚咚直跳,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问道:“他们因为你打起来了?” 兰草莫名其妙地问道:“为我打起来?为什么要打?” “没打?那等我干什么?” 兰草皱眉道:“石头和老祖母在商量这件事呢,不只是我,他们部族也有女人怀孕了,是咱们部族的孩子。那三个人也想让孩子知道他们是他们的血脉,以前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现在知道了,他们觉得孩子也有一半儿属于他们部族。” 陈健下意识地说道:“什么意思?他们想要这个孩子?那怎么行!” 说完后才想到,自己说这话实在是被这个时代同化了,下意识地说了一嘴,脑袋清醒过来后才明白自己说错了。 匆匆走进屋子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正在讨论这件事。 以前部族的一切都有祖辈流传下的经验来处理,可如今越来越多的经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甚至不能处理现在发生的事。 族内不婚的规矩,出生的孩子自然就是部族的人。以前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即便知道也距离很远,平时根本不会相见。 可兰草和石头部族的那几个女人遇到的这件事和以前完全不同,即便不确定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可却能认定孩子的血脉是两家的,这是一件大事。 石头和族人没有争夺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只是感觉到有些与众不同。毕竟这是第一个不是自己族中女人生出的、但却可以确定也有自己部族血脉的孩子。 他们希望这个孩子能够记住自己的部族,那三个男人第一次有了初为人父的感觉,很自然地将以前做舅舅的那份宠溺分了一些给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那可是自己血脉在这个世界的延续啊! 陈健没有当过父亲,却也能猜到这种感觉。屋子里的人看到陈健回来,急忙问道:“健,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 石头说道:“这个孩子总归也有我们部族的血脉,现在不是以前了,只要知道妈妈是谁就行,也得知道妈妈和谁生了他才是啊。孩子的血,有一半是姓石的。” 老祖母摇头道:“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女人的孩子就是女人的。” “以前是以前,我妈妈不知道和谁生了我,我也不记得和谁生了孩子,但这个不一样。我们不是要这个孩子,但想让这个孩子知道他也是我们的亲族。” “以后让兰草告诉孩子就是了。” “那怎么行?健为什么要把部族盟誓的事画在泥板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孩子就行?我姓石,我知道我的名字,我就知道我属于这个部族。姓,就是健刻在泥板上的画。” 老祖母有些不高兴地说道:“难道你让这个孩子姓石?那孩子还有我们部族的一半血脉呢。没有女人哪有这个孩子?” “当然不是姓石,可是也得让他知道啊。再说了,没有男人也一样生不出来孩子啊!健,你说说。” 陈健没有料到这些人对血脉看的如此郑重,按说他是支持孩子随父姓的,这是必然的趋势,可现在提出来部族的人肯定不会接受,观念的改变绝不是一朝一夕的。 他想了一下,如今能有爹这个概念就不错了,只能一点点地过渡,于是小声地说道:“要不……要不这孩子就两个姓?这孩子既有我们的血脉,也有你们的血脉,将来也不能和咱们两族的人交合。” 此时也只能想到这种和稀泥的主意,有些东西是需要物质基础的,男人一天不能完全支撑起部族的绝大部分生存所需,子随父姓就是空中楼阁。 屋子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两族都有女人怀孕了,男人和女人都想知道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她们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自然会考虑很多,这个孩子将来长大能生娃娃的时候怎么办?肯定要分清楚那些人可以生娃娃,哪些人是自己的血亲,不能在一起生娃娃。以前只需要考虑妈妈的亲族,将来却要考虑男人的亲族。 越来越多的部族会搬到这里,这种事可以预见会越来越多,早一点弄出一个章程也是好的。 双姓作为过渡,将来肯定要被淘汰,但这需要时间。陈健的主意一说,屋里的人都同意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两个姓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正如陈健所猜的那样,男人和女人的第一次撕逼就在这间屋子中爆发了,不分亲族,只分性别。 “一直以来孩子都是跟着妈妈的,让孩子知道你们男人的姓就不错了,还想放在前面?” “我们能锄地,能砍木头,能打仗,你们能吗?” “以前我们还采果子呢,在健做出弓箭之前,你们能打多少猎物?好几天追不到一头鹿,没有我们的果子,你们男人早就饿死了!” “现在咱们已经不用吃果子了!种麦豆就够吃了,我们一天可以刨好几百步的地,你们能刨多少?” “你去纺个线看看啊!纺一会你们就像是屁股被蛇咬了一样坐不住了……” 越来越多的吵闹声弄得两个首领和陈健都烦躁不安,不断地呵斥着说的越来越离谱的男女们。 惯性的力量是巨大的,撕到了最后,还是女姓在前,男姓在后。 女人们得意洋洋,男人们也很满足,至少自己也有孩子了,身份不止是舅舅了。 陈健看着那些得意洋洋的女人,心说:“让你们先高兴几年吧,等到族人习惯了定居和农业,等到有人琢磨着结婚分出去过的时候,等到男人能够支撑起一家的生活时,你们会输的……而下一次你们有资格开撕,那要等到工业化和世界大战之后了。” 第二十五章 军事和政治 这一次男女战争的结果,可以是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tw无弹窗广告) 表姐兰草的三个男人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那三个男人也不止兰草一个配偶。男人说女人你居然和别人睡,我不和你睡了;女人现在就敢说不睡拉倒,我和你又不是一个部族,也不是你养活我,孩子是部族共同抚养的。 不管是配偶关系还是社会地位,整体上来看基本都是经济地位和劳动的体现,农业社会女人从人异化成可交配的、可生育的物,也只有到工业社会后靠双手的劳动来解放自己。 除此之外依靠良心、说教、道德乃至宗教之类来提升女人地位,都是无本之木。 这次撕逼后几天又是一场秋雨,男人为了证明自己也做那种重复性极高的工作,也和女人一起一起蹲在屋子里用陶梭子编织麻线渔网,也有学着女人摇纺车的。 陈健则找了个借口,把队列中所有的伍长都叫到另一个屋子,避开了这次劳动。 那些被选出的伍长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扔掉了陶梭,蹦跳着跑到了隔壁屋子,引来女人们的一阵笑骂。 上次打仗暴露出的问题太多了,所以陈健要和这些人总结一下经验,让他们知道排队打仗为什么那么打。 现在的部队加上其余部族出的人,已经将近两百。最大的作战单位是伍,将近四十个伍,他根本指挥不过来,必须要选出一些中层军官。 部队编制好说,商周之时的办法拿过来用就行。军师旅的编制也不是近代才有的,商周之时一万两千五百人为军,一军五师,一师五旅,五人为伍,五伍为两。 前世这个时代,真正会打仗的人都会把怎么打仗藏着掖着,因为知道的人越多,对血统军事贵族的传承也就越不利,陈健也没想过万世一系,当然不会藏着掖着,再说他知道的也不多。 如今不过两卒之兵,还能讲清楚数百人的战争该怎么打。再多的话,他现在指挥不了,只能靠经验来堆积,不断总结。 四十多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没有丝毫的军人气度,闲聊胡扯,陈健敲了敲墙壁,让众人安静一会儿。 用木炭在墙壁上画了很多的火柴人,大约就是上次打仗的样式,这些参与过那次战斗的人很快认了出来。 画完后,陈健指着墙壁道:“打仗,就是让咱们少死人,让别人多死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你们说说,上次打仗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咱们少死?” 下面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等了好半天,陈健都要失望的时候,表哥橡子终于开腔了。 “健,上次打完后我就在想,当时我们在河边,冲到我们小队前面的就有一个人。当时杀了那一个人后,要是往你们那边靠过去,从背后给围住他们,应该可以。” 他一说完,三个在最左翼的伍长也都点头称是,陈健说道:“对啊,那你当时怎么没动呢?” “你也没敲鼓,也没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说了,我们要是排着队走过去,等到了仗也打完了,可要是分开,那就是一对一地乱打了……” 橡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当初要是带着人过去的话,或许自己的族人也不用死十七个了。 陈健说道:“队,还是要排的,让你们排成小队的话,能打对方几个?” “要是就一个小队的话,可以打四五个。要是靠河,或者两边都有别的小队帮我们挡住侧面,能打十个二十个,反正十个人不可能全都堆在我们前面,正前面也就堆四五个人。” 橡子起了个头,其余的人也都活络起来,纷纷指责着当时右翼的几个小队走得太快了,把他们小队的右边露出来了,就像是野猪露出了柔软的屁股一样。 大舅苦着脸道:“当时别的部族的人一冲,我的脚步就快了一些,当时也没想到这些。” 松也说道:“当时也怪我们了,如果我们那三十人看到他们冲过来,就先和你们拉开距离,等他们和你们黏在一起的时候直接冲过去,也不会死那些人。我们练的都是怎么撞人,乱哄哄的打未必打得过一个小队。” 陈健听完,心里还是很满意的,最起码这两个人在战场上动了脑子,事后想过如果有后悔药,当初会怎么做。虽然还是懵懵懂懂的,但最起码有了点雏形了。 他试着问了一句:“你们说为什么我非让你们走到三十步的时候再冲?” 松没等说话,狸猫已经喊道:“那还不简单,我穿着那些柳条,再远冲过去就没劲儿了。再说了,我跑的那么快,要是隔着一百步就冲,等我冲到敌人面前的时候,松可能还在二十步外呢。人家可以戳死我之后,等松冲过来再戳死他。而咱们要是靠近了再冲,大家同时冲到,不可能出现好几个人对付我一个的情况。” 有几个长矛小队的人也点头,他们亲眼看到了上次敌人乱哄哄地冲过来,跑得快的敌人想对付整整一个小队,很容易就被杀死,杀完了后面的人才冲到。 如果当初敌人也是排着队的话,每个小队同时要对付五六个人,那就麻烦了。 狸猫想了一会又道:“还有个原因,要是敌人一动不动等着咱们往前冲,我们离三十步冲过去后,你们这群慢腾腾的小队也能跟上。要不然就成了我们三十个打他们几百个,你们在后面干着急,等挪到前面的时候,我们都死光了……” 陈健拍了一下手道:“说的不错,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些人都摇摇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了,其实陈健想说的挺多,奈何没有真正经历过类似的战斗,他即便说出来,这群人也未必能理解。 见众人都不吭声,似乎都在琢磨刚才狸猫说的干着急那三个字,倒真是那天那场战斗一些人心情的真实写照。 陈健敲了敲墙壁道:“咱们以后还要打仗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咱们再选出几个人来吧。五个小队算作一两,选出个人管,我自己多管一两,剩下的你们选。” 几乎是没有什么悬念,说话最多橡子和狸猫被选了出来。 选完之后,陈健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狼皮,心说他平时那么欢脱,今天是怎么了? “哥,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狼皮摊手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打就是了,反正我们是躲在后面射箭的。等我以后做出一柄能射一百步还能杀人的弓,我就骑着角鹿,趁他们吃饭睡觉的时候,射了就跑,反正他们追不上。” 众人都笑,陈健也笑着让大家都散了,回去继续编渔网。 几天后,十个部族的首领也按照当初的约定,带着定数的男人来到了村落,携带着这几天所需要的食物。 陈健将这些新来的人打散了分到了原本的队伍里,伍长都是自己两族的人担任。 惩罚那些背叛盟誓的部族也不需要打大仗,这是政治问题,不是军事问题。 被救出的两个部族也选出了自己的首领,十五人的议事会总算是齐了,在屋子里商量着怎么惩罚那几个部族。 陈健这次没有等这些人讨论,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将那几个部族通通迁出大山,安排在草河下游。安排在下游的目的是万一有什么问题,军队可以乘船而下,便于控制。 这些迁出的部族,必须学会种麦豆和养殖,每年收获的粮食,十斤就要交出一斤作为十五个部族的共有财产。 除此之外,还需要每年上缴数量不等的鱼、柴禾、麻线、羊、鹿等,作为他们背叛先祖的代价。 缴纳的数量不算多,不会引起他们的激烈反抗,相对于在大山中的生活来说反而更好一些,这都是他精打细算过的。 那些部族的首领没有资格加入议事会,连提意见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管理自己的族人。 出征的时候那些部族也要出男人作为辎重兵,他们没有成为战斗兵的权利。 平时还需要承担诸如疏浚河道、夯筑城墙之类的徭役,尽量不影响他们的正常种植,但也不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出手工业。 相应的,他们是作为有罪的同族,而非奴隶。有祭祀祖先的权利,有交易交换的权利,有资格共享先祖的指引和庇护,会有相应的人去教他们种植之类的事,甚至每年祭祀之余也可以赐给他们一些酒、陶器、工具之类的东西。军队也需要保护他们不受外族的侵扰和袭击。 几年后如果地盘扩大了,他们也可以证明自己的忠诚,拥有和现在的十四个部族的族人平等的权利,但现在不行,就得靠他们的孩子知耻后勇了。 村落将来是要作为城邑的,城邑内的族人有政治权利,城内有手工业,战斗部队也要从城邑居民中挑选,以城邑为中心辐射管辖,以此控制方圆百里的范围。 这个意见也基本上没有人反对,几个首领想要把这些人当成奴隶用来开垦土地,被陈健否决了,那些部族将来必然是作为部族联盟的基本盘的。 商量好这一切,便定下了明天出发,这一次不需要带太多的人,留下一部分在村里预防突发情况,前往的人来一次武装游行。 十五个议事会的首领都必须跟着前往,声讨他们的背叛,以示这是大家共同的意愿。 (ps:这几天大雨,更新时间不稳定,但还是每天两更。) 第二十六章 师出有名 三天后,一条刚刚被踩出的小路朝着罕有人际的丛林中延伸着,几只花栗鼠躲在树洞里,好奇地看着不断前进的人群。[..tw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最前面的几个人拿着石斧劈砍着一些矮小的灌木,为后面的人开路,队伍两侧数百步之外也有人骑乘着角鹿,防备可能的袭击。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陈健骑在那头白色的角鹿上,披着一张羊皮,时不时地将拉着缰绳的手放在嘴边哈口热气。 年纪大一些的首领坐在草爬犁上,盖着厚厚的毛皮,偶尔拔开葫芦上的木头塞子,喝上几口酒暖和下身子。 几个斥候绕过正在前行的队伍,来到陈健身边,他们也骑乘着为数不多的角鹿。 “健,前面就是一个部族,狼皮在那盯着。那些人没注意到我们,正在河里抓鱼呢。” “去告诉橡子,让他带着他的人绕到河的上游,有逃走的全都抓起来。” 斥候答应一声,双腿夹了一下角鹿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把命令传了下去。 陈健从角鹿上跳下来,让队伍暂时停止了前进,坐下歇会,砸几个核桃或是摘几个还挂在树上的柿子吃。 这次行军他有意让斥候传令,看看选出的那几个人能否独当一面。 其实攻打一个这样的部族根本用不着如此麻烦,但还是故意折腾了一下他们,两侧的斥候也派出到两里地之外。 终于等到了橡子的斥候回来,证明橡子带着二十五个人已经到了河的上游。 陈健跳上角鹿,带着队伍前进到狼皮藏身的地方,这里距离那些正在捕鱼的人还有大约一里多的距离。 远远看去,那些人在河里捞了一会就上岸在火堆边烤烤,这样的天气下河捕鱼,肯定会抽筋。估计也是吃橡子吃的受不了了,这才选择这么冷的天儿捕鱼。 “辎重队留下,其余人披好柳条甲,击鼓前进!” 呼喝一声,立刻有人抬出了战鼓,士兵们放下背着的柳条筐,从里面摸出自己的简单衣甲穿上,在几个人的催促下站好了队列。 那些在河里捕鱼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住了手中的活,朝着树林里观望,有几个人还握紧了岸边放着的石矛。 咚咚咚…… 鼓声敲响,这些士兵同时呐喊了一声,排好了队列走出了树林,把那些在河边的人吓了一跳。 一名族人高举着黑白色的旗帜站在队伍的最左边,陈健骑着角鹿在队伍后面,有两人专门击鼓。 河边的那几个人看到那面黑白色的旗帜,惊慌地扔下了手中的鱼,蹬蹬地跑到了旁边的洞穴里,一边跑一边叫喊着什么。(..tw无弹窗广告) 陈健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们还束着头发,心头还是笑了。 片刻后,一群人慌乱地从洞穴里出来,拿着弓箭或是投石索,不安地看着远处那仿佛无法撼动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只有百余人,可他们也知道远不是自己能比的。 一些人更是恐惧地盯着那几头角鹿,从未见过这种高大的动物,更没见过人骑乘在上面。 “他们这是干什么?” 一个族人拿起了弓箭,被首领鱼鹰一把抓住喊道:“想死吗?” 她很清楚自己的族人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她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前来,更没有想到陈健的族人竟然如此整齐,身上还穿着什么东西,每一次击鼓的声音都让她心头乱跳。 上一换回了捕鱼的卡钩后,她根本就没准备让自己的族人去。很简单,如果陈健和那些部族都打不过,自己的族人去了也是死,自己的部族也要迁徙。如果打过了,那就最好了,健这个人不错,教给自己部族很多生存的办法,也没有索取什么东西。 她觉得健就像是洞穴口的那株柿子树,夏天撑起阴凉,秋天结出果子,冬天还要落下树枝给她们生火,很好很好,甚至连一根刺都没有,即便再怎么采摘也不会扎到手。 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也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他是恶狼,现在露出了牙齿! 远处的鼓声仍在继续,那些人离得越来越近,有弓手开始前出到队伍前面,看样子是准备射箭。 鱼鹰感觉口舌有些干燥,回身喊道:“都把弓箭和投石索放下!放下!” “可是……” “放下!” 族人们从未听过族长如此严厉的语气,纷纷扔下了弓箭,鱼鹰叹了口气,伸手挽了挽自己的头发,独自一人迈步向前。 鼓声随之停歇,陈健跳下角鹿,队伍后的十四个首领也都一同站了出来,鱼鹰一怔,完全没想到她们也来了。 陈健走到队伍最前面,那名擎着旗帜的族人跟在后面,剩余的首领也纷纷靠前。 “鱼鹰,上次盟誓,你们部族应该出人,为什么我没看到你们的人?我给了你们卡鱼钩,你们盟誓说会来,告诉我,你们的人在哪?” 鱼鹰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不敢面对这个她眼中的孩子,尤其是看到那些首领后,脸终于红了。 陈健回身,大声地询问着身后的士兵道:“告诉鱼鹰首领,咱们上次打仗的成果!” 上百个声音齐声喊道:“果月二十二日,杀八十三人,俘百人!自死三十二,大胜!” 呼喝之后,鼓声咚咚响起,仿佛是为了让上苍也知道那次大胜的结果。 鱼鹰心头莫名地惊慌起来,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个不可思议的战果,俘百人,杀八十三……自己就死了三十二个?这仗是怎么打的? 惊慌的同时,心里也有些侥幸,侥幸于自己刚才的决定,如果不是自己让族人放下弓箭投石索,这些人可能顷刻间就将自己的族人全都杀散。 就在这时,鼓声停歇,狼皮骑着角鹿冲到了鱼鹰的身前,手中擎着一支石矛。 石矛上串着一个已经干燥的、紫黑色的、沾有石灰的头颅,耀武扬威地在那些瑟瑟发抖的族人面前转了一圈,高高举着石矛喊道:“这是他们的首领!现在,他死了!敢于我们为敌的,都会死。” 鱼鹰听到这句话,双腿有些软,难道陈健是要杀了自己? 陈健昂起头,大声喊道:“杏子黄时,你们没有弓箭,先祖为了让我们活的更好,指引我造出了弓箭,我送给了你们,你们靠弓箭打了多少猎物?” 鱼鹰的头垂的更低,耳边是旗帜呼啦啦的响声,心头更加不安。 陈健的话也传到了那些族人的耳中,他们知道弓箭对自己部族的重要,也知道这弓箭让他们收获了多少猎物。 陈健接着喊道:“你们没有陶罐陶碗,我让你们用石头换,你们告诉我,石头对我们有什么用?你们不会捕鱼,我告诉你们如何捕鱼,你们告诉我,你们吃了多少?你们没有柳条筐,我告诉你们如何编织,你们告诉我,可以多拾多少橡子?” 一番话下来,这些人心里很清楚自己理亏,低着头沉默不语,甚至有些羡慕那些土拨鼠,可以挖一个洞钻进去。 他们觉得那十四个部族的首领都在看着自己,笑话自己,那面黑白旗帜的两个眼睛仿佛也在盯着自己,盯着自己这群背叛了盟誓的子孙后辈。 陈健清了清嗓子,继续吼道:“我为什么告诉你们?因为我们是同一个祖先。你们扎起了发髻,吃得饱了,有了陶罐,可当我们的亲族被别的部族屠戮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你们背叛了先祖,你们站在这面旗帜下,想想你们从杏子黄后的生活,再想想以前的生活,如果你们将来死了,见到了先祖,该怎么说?告诉祖先在别的部族屠戮亲族的时候,你们逃走了?先祖不需要这样的子孙!” “你们可以散开头发,再也不认祖先,就当你们的血变了。而这里,是先祖庇护的土地,你们可以离开,但要将先祖的护佑还给我们,砸碎陶罐,烧掉柳条筐!折断弓箭!毁掉卡鱼钩……离开这里,再也不准回来,否则我们就要用石矛和石斧赶走你们!” 身后的士兵同时发出了呼喝之声,鱼鹰想象着没有这一切的生活,急忙吼道:“不!不!我们的血和你们一样,我们可是一直束着发髻的。我们当时就像是一只狍子,被吓到了,远远地逃开了。可我们永远记得先祖的庇护。健!如果再有部族杀咱们的亲族,我们一定去,不是五个,是所有人都去!” 陈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断地咽着唾沫滋润着干燥的嗓子,自古以来都说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二话不说直接开打只能对外族。 这些人怎么说也束着头发,就是狡猾一点觉得那个部族打不过来,也可能觉得自己是个老好人,对先祖可能也只有敬没有畏,因为只有雨露滋润没有雷霆之威。 鱼鹰没有等到陈健的回答,心中更加惊恐,将目光转向了那十四个首领,寻找着自己熟悉的人,可她们的脸上全是一副鄙弃的神情,终于让她绝望了。 身后的族人也嘤嘤地哭泣起来,他们不想迁徙,离开了这里,自己能去哪呢?如果死后真的遇到了祖先,又该怎么说呢? 静谧的原野上,秋风伴着哭声,格外凄冷,就在鱼鹰的心沉到最底的时候,陈健终于说话了。 “总归是同一个祖先,我和十四个部族的首领商量过了,你们既然还承认是同一个祖先,那还可以留在这,可以继续使用那些陶罐弓箭。” 鱼鹰不敢相信这一切,刚要感谢几句,陈健接着说道:“不过,你们不能留在这里了。你们要迁到草河岸边,用时间去证明你们对祖先的忠诚,洗涮你们的胆小。在我们眼睛的注视下,看看下一次和外族交战,你们是继续做胆小的狍子,还是做龇牙的群狼,我们已经不信任你们的承诺,也不信任你们的盟誓。” “你和族人商量下吧,要么离开,要么迁走,没有第三个选择。天黑前告诉我们商量的结果。” 陈健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要回队伍,就在他迈出第三步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杂乱而近乎相同的声音。 “我们到草河去!” 他们不知道到草河那里怎么生活,但至少那里还有祖先的庇护,相信祖先不会看着自己的子孙灭亡。 但如果离开这里,散开头发迁徙到别处,自己的部族只有死路一条。鱼鹰还记得母亲给自己讲诉过的、很久前部族迁徙的悲惨。 她从母亲那里学到了狡猾,学到了尽可能地保护族人的性命,而今天她却为这狡猾付出了代价,那些古旧的经验,已经不再适用…… 陈健转过身,让族人将旗帜插在地上,鱼鹰和族人们围过来,跪拜着先祖的旗帜,恳求祖先原谅他们的背叛,乞求祖先继续庇护他们。 十四个首领重新接纳了鱼鹰,但地位已然不同,在议事会中没有鱼鹰和族人的位置。 成筐的橡子、鱼干、陶罐被搬出了洞穴,惊恐的孩子坐上了草爬犁,族人们背起这一切,回望了一眼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那里已经被烈焰包围,包括洞口的那棵柿子树,也都化为了灰烬。 这些人踏上了一条不知道未来的路,心中充满了忐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仍是先祖的后辈,或许等到自己赎清了罪责后,先祖会重新庇护自己…… “一定会的。” 鱼鹰暗暗地想着,看了一眼那面旗帜,背起了一整筐的橡子,挪动着沉重的双腿,踏上了这条不知要走多久的赎罪之路。 第二十七章 头皮 绝对优势的力量面前,抵抗是毫无意义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这些首领被选出后,最重要的就是保证族人的生存,她们很容易在被赶走和迁出大山做出选择。 唯一担忧的就是不久后就要下雪了,那时候自己和族人在哪里取暖呢? 彼此间询问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只能期待陈健会给他们一个答案。 几天后,队伍越发地扩大,四个背叛盟誓的部族、三个从得到弓箭、捕鱼、陶罐后就没有再来的部族,都被陈健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带走了。 八百多人的队伍在秋日的荒原上缓慢地前行,陈健看了看前方,那里就是最后一个部落的居住地了。 这里已经很靠北了,陈健估计距离村落有一百五十里左右的距离。他骑在角鹿上,等待着斥候们回来,这一次的等待远比之前要久。 就在他准备派出第二批斥候的时候,狼皮从前方赶来过来,没有和别人说话,直接来到了陈健面前,手里拿着一点东西。 狼皮的脸色有些凝重,陈健接过那个东西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是一张头皮,人的头皮。 从边缘不规则的切口来看,应该是用锋利地石片切割的,在颅骨上切了一圈,把整张头皮都撕了下来。 头皮已经干枯,上面有个缺口,这张头皮应该是撕扯的时候碎掉了,所以被扔在了那里。 “没有人了?” “没有。我让几个人继续朝前去了。” “尸体呢?” “应该是被吃光了或者被野兽叼走了。” 陈健回身让队伍警戒,自己带了几个人和狼皮一同到了前面查看。 被烟熏黑的洞穴入口此时没有烟雾,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安静,留下的痕迹来看这里已经很多天没有人居住了。 洞穴里除了那一堆草木灰外,只有几柄小孩子玩的小弓箭,仔细搜寻中终于发现了一样东西。 一张圆形的皮革,看起来是张鼓皮,可能是敲鼓的人用力太大,鼓皮碎掉了,所以就被扔到了这里。 鼓皮不算大,也就有碗口大小,但这张皮陈健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似乎不太像是动物的皮,很是光滑。 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么,拿着这两张皮走出了洞穴,远处的几个斥候也回来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tw] “健,前面有好多动物的蹄子印,很大很大的蹄子印,比角鹿的还要大。” 等陈健赶到的时候,几个族人已经站在烂泥里好奇地观察着这些奇怪的蹄子印,他们从未见过这种动物,却知道这种动物一定很大。 不会是老虎之类的捕食动物,因为脚印很多,要是这么多的捕食动物聚在一起早就饿死了。 陈健蹲在地上看了一眼,极力压制着内心的震撼,尽量不让族人看出来。 这些烂泥中的蹄子印是略带缺口的椭圆形,很明显是马,数量很多,旁边还有一些人的脚印。 “有马的部族!” 他暗暗心惊,自己的部族至今为止还没见过马,从这些蹄子印的数量来看,少说也有百余匹。 旁边有一根粗大的原木,痕迹也是不久前被砍倒的,这些人应该是站在原木上方便上马。 仔细辨认了一下,除了马蹄印之外没有车辙的痕迹,看来还是原始的骑乘法,甚至连方便上马的绳套都没有。 旁边的族人询问着陈健,陈健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或许也是一种能够骑乘的动物吧?” “真的?这种动物肯定比角鹿还大吧?咱们再往前走走,追上他们。” 狼皮有些激动,他在猜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会长成什么模样。 陈健看了看远处的丛林和草甸子,摇摇头道:“我们先回去,这个部族的人很多。哥,你带几个人跟在族人后面,每隔一段时间就跑到队伍里告诉我一声。” 狼皮从未见过陈健如此郑重,吹了声口哨,带着几个人分散开。 陈健带着剩下的人回到了队伍,那些迁徙的人已经有些慌乱,他们猜到可能出事了。 但陈健没有直接说,而是将首领叫到了一起,包括那几个迁徙部族的首领。 将手中的头皮拿出来给她们看了一眼,她们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惊慌地问道:“这个部族的人都死了?” “不知道。” 陈健盯着那几个迁徙的部族首领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人的头皮。” “是啊,这就是别的部族对待我们的办法。” “我让你们迁走,那是母亲教训犯错的儿女、哥哥教训犯错的弟弟。但你们要记住,纵然哥哥可以拿起藤条抽打犯错的弟弟,却也不允许外人打弟弟一下,哪怕只是碰一下手指。” 那几个首领第一次听到这种古怪的说法,却很容易接受。 她们既是首领,也是母亲,还是姐姐。 既然当过母亲,当然理解做母亲的感觉:纵然孩子犯了错,打碎了陶罐,自己免不得要抽一巴掌,可却不会允许外族的人斥责一句。 陈健收好了头皮道:“走吧,到了草河边,咱们聚在一起,不会有人敢这么这对对待你们的。” 那十个部族的首领有些紧张地问道:“健,我们怎么办?” “麦豆成熟还要些时间,马上就要下雪了,那个部族应该不会在雪天出来的。你们留一些人照看族人,再来一些人去村子,趁着下雪前盖出屋子。我们的橡子也不算多,你们要自己带吃的。” “嗯。” 商量好这一切,将这件事告诉了族人,并又没太多的慌乱,因为他们身边还有手持石矛石斧的士兵。 回去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狼皮和七八个人一直在后面盯着,每隔一会就回跑过来告诉一下没什么动静。 陈健则在思索那个出现的部族,现在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太小了,只有这百里范围。 文明的发展不是同步的,有快有慢,和环境息息相关。自己部族的之前的发展速度明显落后,可能和几十年前的那场大迁徙有关,只有定居才能有足够的人口,才能琢磨出一些技术。 这个时代的骑兵并不可怕,堂堂正正的交战骑兵现在还是配角,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战术机动性,需要提防绕后、袭家之类的情况,军队的阵线也需要相应加厚一些。 陈健觉得等到明年收获之后,必须要派些人沿着草河而下。 如果草河是直通大海还好说,自己可以算作这一代的霸主。 如果草河只是一条大江的支流,自己就必须要考虑一下部族今后的发展了。沿江一代,必然会有原始的定居文明。 回去的路上相安无事,回到村落,各个首领留下族人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部族,过几天还会有不少的人前来,为杏黄之后的迁居做准备。 陈健带着一些族人,将那几个迁徙而来的部族送到了村子下游十五里左右的地方。 每隔几里地便安排下一个村落,用木桩定下了每个部族可以耕种的土地以免纷争。 天气已经凉了,当务之急是帮他们把屋子盖起来。 为了区别他们的身份,也是为了抢时间,这次盖的屋子和村落里的完全不一样。 在地上挖出一个坑,用挖出的土在坑的四周夯成土墙。 这样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属于半地下室的结构。 缺点就是有些阴暗,不过至少冬天不会冷了。 用这种办法,半个月的时间这些迁来的部族都有了自己的屋子,形成了七个简单的村落。 每个村子每年需要缴纳的数量也按照人口规定下来,不算多,每年祭祖他们也必须参加,也需要为祭祖贡献出猎物、柴草之类。 打完巴掌是甜枣。 为了安抚他们,陈健给他们送来了一些陶罐陶碗和打孔的石制工具,并且承诺会在收获了麦豆后给他们种植的种子,不需要偿还。 除此之外,每个村落还给了一对羊、一对角鹿。羊是为了方便他们抓回的活羊驯养,角鹿是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去通知他。 怎么清洗浸泡橡子的办法也无偿地告诉了他们,并且声明这是祖先的庇护。 他们可以自由出入村落,有人生病也可以去村落寻求帮助。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等到他们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便可以住到村落里,可以成为士兵,可以分战利品,可以住那种平地而起的屋子。 当然,他们也需要需要服徭役。 在盖完了他们自己的村落后,这七个部族的所有男人都前往了上游。 陈健估算了一下,明年这个村子就要有将近两千人了,需要规划一下,不可能这么杂乱无序地住在一起。 简单的城墙和壕沟是必须要挖的,非居住的祭祀宗教场所也需要尽快建设,学堂、部族仓库、公有仓库、简单的集市街、打谷场、菜地、鱼塘、牲口棚……这一切都需要从无到有,现在终于有了足够的人口,这个村落以后也可以算作一个城邑了。 人口足够的情况下,也可以尝试着在冬天熔炼出第一批铜,有了金属便有了锯子凿子等,可以造石磨、碾子、木板、木头船…… 以及最重要的东西——轮子。 木直中绳,方能輮以为轮。没有金属工具,直不了。 第二十八章 不平等的开始 雪还没有下,村落里最靠近后山悬崖的小屋已经生起了炉火。..tw 两个大陶盆里是新烧制出的木炭,很明显在窑里烧制的火候稍大了些,不过至少不像木柴一样满是青烟。 虎皮平铺在红砖铺成的地面上,墙壁上挂着一颗巨大的鹿头,长而分叉的角显示着猎杀者的强大。两大盆葫芦顽强地生长着,靠着木炭燃烧的温度并不惧怕外面的寒霜,伸出的藤蔓已经缠到了鹿角上。 这是陈健精心“装修”过的一个屋子,作为部族议事会的大厅。 两摞砖头和一块大青石板成了他的办工桌,旁边堆积着一层桦树皮和木炭作为纸笔。 此时的房间中坐着七八个人,好奇地看着榆钱儿正在那用一些麻纤维沾着葫芦的白花花蕊,不知道陈健在让她在干什么。 这七八个人都是两族外加救出的两族的人,除了首领便是能数到一万的,剩余部族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陈健示意大家都静一静,他拿出一张树皮,上面记载着四族已有的一切。 “等到收了麦豆,其余部族也会来到这里。大家是最早和我们部族一来住在这里的,你们也知道,要想吃肉需要先打猎,咱们现在打完了猎物,这些肉当然不可能白白让别的部族吃。” 这些人都很明白,经过这些天的生活,他们很清楚族产和公产之间的区别。 “咱们现在可以酿酒、烧陶、烧石灰、烧炭、熬盐……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需要的,以后再想要就需要用东西交换了。那些部族来了之后,公产的范围就要变了,你们能分清楚你的、我的、咱们的、大家的其中的区别吧?” 看到这些人点头,陈健也放心了。随着其余部族的加入,算上那些将要出生的孩子,整个村落的人口将要达到两千人。 自己部族只有三百人,比例有点小,所以要把这三族用利益和自己部族绑在一起,这样人口比例就能占到三分之一。 那两个被救出的部族如今基本就算是自己部族的了,选出的首领也是唯他马首是瞻,石头部族因为孩子的原因也算是亲戚之族。 陈健拍了拍那张树皮,将榆钱儿喊来让她算一算每天烧陶、熬盐、石灰的数量,需要多少天才能满足其余部族。 榆钱儿算的很慢,只能用木棍代替一些比较大的数目慢慢数,陈健看着其余人道:“咱们以后要用这些东西,也要用东西换。.tw换完了之后,咱们再分。” 石头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我想每个族人都有十个陶罐,你想每个族人有二十个,那怎么行?再说让别的部族看到,他们心里会不会也想不拿东西换?” 陈健算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麦豆还没收割,酿酒不行,剩下的都要人手。每个部族出十个人,专门负责这些事,由我来管,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分换来的东西。” “那该怎么分呢?” “如果十斤粮食,我们部族要五斤,石头部族三斤,剩下两族每族一斤。” 那两个部族没有反对,对他们来说能分到东西就是意外之喜,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当奴隶呢,要不是陈健或许连下雪都看不到。 石头盘算了一下,也很欣然地接受了,这些东西陈健就算不叫他们部族也能做,这么分她已经相当满意。 陈健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道:“要记住,这些东西是咱们的,不是大家的。” “分得清楚。只是……健,如果他们自己烧呢?” 陈健笑着摇摇头道:“不可能。你知道橡子他们为了垒窑花了多久吗?一个月!知道他们用了多久学到怎么烧出木炭吗?一个半月!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分出二十几个人花几十天专门干这个的。二十个人,就算每天都去狩猎,也足够换来他们部族用的陶罐,为什么要花时间去自己做呢?” 还有一句话因为谦虚,他并没有说。不过这些人也都明白,如果没有陈健提出来办法,只怕需要很久很偶然才能发现这些东西。 “对了,还有件事。咱们这个冬天也不能闲着,趁着下雪前多开垦些土地,离村子越近越好。你们回去后和族人们都说一说,不要怕累,开垦之后咱们就不用开垦了,免得最好的土地被别的部族占据,咱们将来的土地离得很远。你们要相信,等到杏子黄的时候,那些部族也会疯了一样去开地的。” 他们当然相信陈健,虽然知道开垦土地很疲惫,但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尽快告诉自己的族人。 回去后,和族人们商量后,选出了十个最好的小伙子,送到了陈健这边。 想要提高生产效率,就得需要熟练工种,是该劳动分工的时候了。 陈健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堆出来的几个手工业者总算是稍微成型。 不管是烧砖还是烧炭,都需要依靠经验。他只是略懂,略懂和细节上的差距宛如天地。 拿烧炭来说,什么时候封闭窑口说法就很多。 早了的话,烧出的木炭会夹生,里面还是硬木头芯;晚了的话,氧气充足,木炭就会成为一堆草木灰烬,什么都剩不下。 而这些细节,是靠三个月的非农生产堆出来的,所以他并不担心那几个部族可以很快复制,他们供不起三个月的脱产学习。 陈健带着这三十个人来到了窑厂,离得很远就嗅到了一股呛人的生烟味,辣的眼睛疼。 炭窑的窑门已经打开,正是深秋,往外搬炭的人却只围着一条遮住不雅部位的纤维布,满身都是汗,和炭灰混在一起。 浑身上下,只有牙齿是白的,只有眼睛是亮的。 橡子和那几个泥瓦匠正在垒一个新的陶窑,木炭燃烧的温度比木头要高,前几次烧制的过程中已经出现了釉,橡子正在琢磨怎么才能烧出带釉的陶器。 看到陈健来了,他拿着一块烧碎的陶片跑过来道:“健,你摸摸这块陶,上面很滑,像冰一样。” 这块陶果然有些不同,陶和瓷完全不同,这不是瓷,因为现在没有箩筛,没办法将黏土筛的太细。 这块陶的表面有一层青白色的釉彩,很不均匀也很难看,不过和以往的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么怎么弄的?” “上次你说试试用不同的泥巴涂在陶器上看看,我就试着用你烧出的石灰和草木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抹了一层。我觉得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咱们也可以用上这种陶了,可比以前的陶好看多了。” “这个不急,给你带了几个人,让他们跟着你学。有些活你不需要自己干,让他们去干就行。陶还是继续烧,你可以垒一个小一点的窑,每次烧多久也记下来,一点一点地变,十几个月总能找出办法的。” 这边的人手不够,按照以前部族的规矩,橡子自己也要跟着做添柴、搬砖之类的事。 陈健的这番话还是让橡子稍微有些难以接受,他觉得自己不干活,似乎有些不太好,和以前的规矩完全不一样。 陈健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就这样吧,你如果能把这种陶烧出来,远比你去搬上千块砖要强。” 橡子还要说点什么,被陈健拉到一边小声提醒道:“你教几个人怎么转陶轮,那些学得慢的,就负责摇陶轮。那些学得快的,就教给他们怎么捏。这些人不能全给你,还得分几个给烧炭烧砖的,以后你们要分开,你只负责烧陶。你先挑吧。” 按照以前陈健教他的办法,让这些人轮流在陶轮旁捏制。他已经烧了几个月的陶,很多细节自己心中有数,从第一次摸陶泥的动作上能够选出那些适合的。 按照所需要的技巧难度,分批将这些人分给了负责这些事的几个人。基本类似于学徒制度,由师傅带领,学徒是主要的劳动力,轻重活分开。 等这些人全都分完,陈健又将这几个负责的人叫到一起,拿出榆钱儿统计的数量。 现在烧陶的事可以缓一缓,泡橡子的石灰需要的数量很多,至少要坚持到杏黄之时。 按照定量,大致分了一下这个月需要烧制的数目,月底之前必须要完成。剩下的时间就可以休息了,夯墙、挖坑之类的事不需要他们。 橡子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们歇着,看着族人夯墙是不是有些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夯完墙后,他们也有休息的时候。我问你,你一天捏的陶器,需要几个夯墙的捏出来?” “六七个吧?” “那就是了,夯墙快的,也相当于两个你。我让夯墙快的来烧陶,让你去夯墙,本来一个月可以完成的事,就要三个月才行。” 橡子琢磨了一下,点点头,的确是这么回事。 “就这么定了。好好烧,以后别的部族要用粮食、毛皮之类的从咱们这里换。” “你们多烧一些,就相当于为部族抓了一只兔子。每个月多烧的部分,可以给你们加只羊当餐饭。” “烧多了别的部族用不了那么多啊?” “等杏子黄了,咱们会沿着草河去下游找别的部族的,他们会要的,但一定要烧得好才行。”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草河,笑道:“不要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咱们这几个部族。” 第二十九章 画城 分配好简单的手工业,陈健找到了松,从四个部族里寻找了几个年轻的还未怀孕的女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给她们穿上简单的麻布襦裙,做了几个叮当作响的陶手镯和兔子皮缝制的鞋子。 兔子皮是整张的,两只耳朵在那些女人的脚丫前晃动着,小巧可爱。 脚踝上如同前世过端午一样拴着一根三彩线,因为实在凑不出五彩,可惜少了一串银铃铛。 简单的木质发钗上缀着一枚打孔的孔雀石,每走一步都会轻轻摇晃。这几个穿上鞋子的女人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好容易挪到了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嘿嘿直笑。 后面跟着不少羡慕的女人,不少女人有些怨恨杏子黄时的那件事了,要不然自己现在就能穿上这些了。 摸摸自己的肚子,总算找到了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安慰:自己有孩子,她们还没有。 陈健看着这些姐妹们的背影,心说总算有点看头了,大抵穿衣服的本质是为了更诱惑,毕竟遮掩着远比半露身体更能激起人的好奇心。 男女一共十三个,由松带领,十八头角鹿六个草爬犁。上面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和生活必需品,最重要的就是那面旗帜。 “松,你们这次去,多讲先祖的故事。一定要小心,遇到陨星部族的人,不要冲动,离开他们就是。” “放心吧,我知道一个人是报不了仇的。我要活着看到他们部族的灭亡。健,可以告诉他们怎么种麦之类的事吗?” “暂时不要,等消灭掉陨星部族之后再说吧。一路小心。” 松点点头,呼喝一声,女人们脱下兔皮鞋子,换上编织的草鞋,怕在路上弄脏了兔皮的白绒。路上又没有别的女人,也没有水面倒影,穿给谁看呢? 族人们目送他们出了村子,并没有太多担心。 十三个人,捕食动物是不敢招惹的,狼群在秋天正为交配权打的不可开交忙着选头狼呢,没工夫搭理人类。 送走了这批“传教士”,剩余的族人们叹息几声,纷纷回到屋子继续纺线,或是编织渔网。 院子里只剩下一群孩子,在拿着木棍打闹,或是在那砸核桃,全被陈健抓来去勘察一下城墙的范围。 城墙可以让族人在心理上有安全感,这一点极为重要,也作为一种象征,证明他们是城内之人,是有议事权的。 按照族人现在的审美观,规则的几何形是完美的选择,所以他决定把城墙建成正方形。 现有条件想要弄出真正的正方形城邑也不太容易,工具不趁手,只能从头开始。 先找了两个木棍固定在一起,做了个简单的不可调的圆规,在平地上画了一个圆。 用根直一些的棍子过圆心随便画出一条直径,在圆弧靠近中间的位置选了一点,连到直径和圆弧交接的地方。[..tw超多好看小说] 弦为直径的内接三角形必然是直角三角形,只要那个点在圆弧上。 按照泥地上的三角形印记,用直木棍和鱼鳔胶黏合出一个差不多是直角的三角尺。 选村外的一点作为基准点,用那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尺画出直角,两条线延长。 再找一根笔直的松木杆,立在地上后吊线,利用重力将吊线弄成完美的直线,用松脂沿着吊线的轨迹捏出三个望山,因为重力吊线的缘故,这三个松脂团必然是在一条直线上。 找了根绳子,自己迈出一大步约莫一米,取了十米左右的绳子,让孩子们拿着。 将松木杆横放在地上画出的线上,眼睛观瞄三个松脂准星,孩子们则拿着棍子和绳子向前走,听他的指挥是往左还是往右,每次把绳子伸直的时候就插上一根木棍,继续向前走。用这种笨办法尽量保持城墙的笔直。 估算了一下人口和城墙的大小,边长二百五十米就差不多了。 城墙前是一道三米宽一米深的壕沟,挖出的土作为城墙的夯土,不需要太宽太高。 三米宽,一米深,再乘以正方形的边长一千米,整个城墙的工程量是三千立方米。 算上那些需要服徭役的部族和奴隶,所有的男人加在一起应该在一千左右,每个人需要挖三立方米的土。 土的比重大约是3,三三得九,每人就需要挖九吨重的土方,一万八千斤,折算成土筐是一百八十筐。 每人如果每天能挖六筐土,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即便工具简陋,六筐土怎么也挖出来了,算过之后才能知道大概时间,也便于分配。 等到孩子们把所有的木棍插完,在最后一点结合的地方出现了十米左右的误差,以现在的工具来看,这是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因此就没有再测第二次。 用烧出的石灰沿着木棍画出白线,就像前世里乡镇小学要开六一运动会一样。画完白线,整个测量就算是完成了。城邑整体来看是东高西低,方便排水。 告诉橡子让他烧几个粗一点的陶管作为排水渠,将来插在城墙下,剩下的事就等那几个部族的劳动力到来了。 三天时间,陆陆续续地有部族前来,自己族人的渔网也已经编织好了不少,尝试了捕了几次鱼,收获颇丰,因为没有人在草河里用正规的渔网捕过鱼。 不过等到那些外族都出现后,陈健让族人暂停了捕鱼,小声和他们商量了几句。 等到所有首领和轻壮都来齐后,议事会的大厅内又一次热闹起来。 十四个部族的首领济济一堂,看着那两株在这个季节仍然翠绿的葫芦,惊恐万分。 四盏大羊油灯将房间照的雪亮,四周的墙壁都用石灰粉刷过,洁白如雪,带着淡淡的石灰的腥味。 正前面的墙壁上蒙着一张精致的麻布,陈健看到首领们都聚齐了,拍了拍手,榆钱儿和另一个孩子一同将那张麻布掀开。 仿佛是黎明前黑暗的落幕,当麻布掀开的瞬间,那些首领们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宛若看到了清晨的第一抹霞光,不少人发出了一声轻叹,纷纷站起身,凑到前面看着。 那是一幅画,一副线条简单的极点,没有任何柔和,到处充斥着直线、直角和矩形的画,只有黑白两种色彩,不少地方还有些木炭粉。 这些规则的几何形让首领们震惊不已,尤其是最右边画着的那个太阳。 这个太阳很大,很圆,弧线是如此完美,没有任何的弯曲,圆的让她们觉得仿佛太阳真的落在了这幅画上。 他们虽然暂时没看明白这是什么,可仅仅是这些规则的几何形状,已经让他们喜欢上了这幅画,带来的震惊远胜于那两株如今还是绿色的葫芦。 陈健拿出一根小木棍,指着最外面的一个大正方形道:“这是咱们的墙,外面会有一条壕沟,挡住野兽和敌人。” “这边是咱们这些人住的地方,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范围。这些空白的地方是道路,不允许将柴草堆砌在道路上,违反的部族,我建议缴一百斤食物充当公用。” “太阳升起的这边是坊市和学堂,想要交换就要去坊市。孩子们送到学堂,学习如何烧陶、种地、数数、射箭、排队、打架。” “靠近草河的这边是祭祀祖先的地方,日后凡是为部族做出大事的人,都会在这里有一个陶像,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咱们议事会商量出的律法,也要印在陶泥板上立在这里。” “城墙外边角的地方是牲口棚和厕,城墙之内严禁随地如厕,草木灰也必须堆放到厕内,如有违反,我建议也是缴一百斤食物。” “你们对我的意见怎么看?” 没有任何的声音,首领们已经发挥着他们的想象力幻想今后的生活,幻想着将来住进这画里会是什么样子,似乎没听到陈健在说什么。 直到陈健又问了一句,这些人才纷纷点头。 有人忍不住问道:“健,这很好,我们都同意。可是……这要多久呢?” 陈健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个月!最晚到杏子黄的时候就可以。” 首领们咽了口唾沫,眼睛怎么也不能从墙壁上挪开,心里咚咚直跳。 “三个月?三个月族人就能住在这里面?” 她们觉得体内的血在翻腾上涌,头有些昏沉,身体微微颤抖,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笑声中,她们没有注意到陈健在榆钱儿耳边说了点什么,榆钱儿点点头便出去了。 等到这些人笑完之后,陈健说道:“想要住进来,需要靠手。只靠眼睛看,不要说三个月,就是三百个月也不行。我们族人会先帮你们把屋子盖起来,屋子的高度不能超过咱们祭祖的房间,也不能超过学堂,这一点你们都同意吧?” “当然,肯定不会超过。健,说吧,怎么干?” “对啊,快点说。” 陈健拿出一张桦树皮念道:“城墙和壕沟一共一千步,那七个背叛的部族负责四百步,咱们这些人负责六百步。” “既然城墙是保护大家的,当然需要大家一起来挖,按照每个部族要住进来的人口分,你们说一下各自部族的人数吧。” 首领们七嘴八舌地说出了自己部族的人口数,陈健统计了一下,分出来每个部族需要挖的长度。 有几个部族听完后,忍不住问道:“健,你们部族还有些俘虏呢,他们不算进去吗?” “当然不算。这城墙不是保护他们的,是保护咱们的。” 那几个首领不再说话,盘算着需要多久,陈健笑道:“我已经帮你们算过了,每个男人一天挖六筐土,咱们一个月就能挖出壕沟。” “六筐土?那也容易了,我们族人一天可以挖十筐。”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每个部族要挖的地方我会带你们去看的,什么时候挖完随便,但如果在杏子黄之前挖不完,那就永远不要住进来了。” 首领们都笑了,同意了这个提议。 “第二件事呢,就是咱们将来种麦豆的事。打仗要训练,出征要粮食。我有两个意见,你们选一个吧。” “一呢,是分出族田和公田,每个部族必须要先耕种公田,然后再回去耕种自己的族田。公田收获的粮食归所有部族,用来预防灾荒、打仗,以及供养孩子,奖励那些为部族做出大贡献的人。” “二呢,是不分族田和公田,部族的土地归部族,但是每次收获的粮食,十五斤就要上缴一斤,作为公产。凡有不缴纳的部族,通通赶出城墙之外,剥夺议事权。” 两个意见说完,首领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番,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了第二种办法。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还是按照以前的办法,将咱们定下的事刻在陶泥板上吧。” 陶泥板早已经准备好,首领们站起身准备向上一次一样摁手印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咚咚的鼓声和喧闹声,首领们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是我的家人在用渔网捕鱼。” “网?” 陈健走到窗前,掀开草帘子看了一眼,族人们正撑着桦皮船,唱着一些古怪的曲调欢笑着划入了草河,抛下了承载着希望的渔网。 陈健装作淡然地走到首领们面前笑道:“走吧,一起出去看看,看看先祖的指引和庇护,为我们带来了多少鱼。” 第三十章 笨的红鱼和聪明的红鱼 太阳东升西落,草河西源东尾,小船顺流飘荡,船上的人留给斜阳下的人们一个背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斜晖曳着长尾倒映在翠绿的秋河之上,被木浆泛起的涟漪打碎。 岸边的女人们应和着江上捕鱼男人唱着的歌谣,遥望着暗淡暮光中抛出的渔网。 石制的坠子带着圆锥形的网沉到水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 船上的男人们收紧拉绳,将下面的坠子聚到一起,呼喝着将那一网鱼捞到船上。有时候太多,拉网的时候竟让小船儿有些摇晃。 十个不曾见过真正渔网的首领看着定格在夕阳下的画面,有些痴迷。这种夕阳绿水渔歌唱晚的情景对于这些吃够了橡子的人有说出的诱惑。 看不清捕了多少鱼,但从拉网弯腰的姿势来看也能猜到许多。 “那就是网?” “是的,那是真正的网。” 首领们等着第一艘小船靠岸,急匆匆地跑过去,几尾大鱼在小船中不断跃动翻腾,张合着圆形的嘴巴,尾鳍不断地扑打。 这可比在大冷天的河岔里围捕强得多,如今这天气到河里不久就要抽筋的。卡钩虽然能钓上大鲶鱼,可是效率并不高,远不如渔网方便。 她们想,如果有了这种网,族人们至少可以少吃一点橡子。 可是等亲眼看到渔网后,首领们失望了,这种网他们学不来,因为他们没有麻线。 麻线很细,至少比起树皮纤维胡乱绕成的绳索要细的多,也轻得多,用树皮绳索是没办法弄出这种网的。 “健,我们想要换这种网。用……用橡子。” 一个首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能交换的东西,声音到后面的时候已经很微弱了。 陈健摇头道:“我们不喜欢吃橡子。再说现在麻线也不多,网只有这些。不过这样吧,我们不用的时候你们可以拿去用,但每次捕到的鱼分给我们一些就行。” 那首领大喜过望,她已经知道陈健的风格,想了一下道:“我们捕十斤鱼就给你们一斤。” 陈健回头询问了一下族人,族人们纷纷同意,于是这笔租借的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几个轻壮跟着上了船学学怎么抛网,怎么拉绳,虽然上面的人也不算熟练,但因为秋天鱼多,也是因为没有捕获过的缘故,收获还是不错的。.tw[] 陈健估摸着自己的手工业能够卖出的第一批货物便是渔网,这已经打了一个很好的广告。 卖出渔网后,其余部族会有很多鱼,也就有东西交换消费,自己族人可以省出捕鱼的时间做别的,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部族比其余部族稍微高那么一点,也要保证其余部族有足够的剩余产品用于交换。 作为“第一次”撒网捕鱼的庆祝,晚餐请其余部族的一起喝了鲜鱼汤,主食是橡子碎块饼,味道还算可以接受。 尤其是加入了一些晒干的芫荽,更让鱼汤平添了几分味道,这些人讨论着明天要做的事,围着火堆互相交谈着,消磨着时间。 几尾捕到的红鲫鱼被扔到了荷塘里,冬天不会太冷,只要注意凿冰透气,这些鱼憋不死。 荷塘里已经有了不少的红鱼,常常并在一起游荡,煞是好看,孩子们也常常扔一些吃的。 久而久之哪怕吐口唾沫,那些红鱼也会围过来,榆钱儿每次看到都会说:“红鱼好笨。” 水池中的红鱼的确很笨,但那个曾经叫红鱼的女人却很聪明,此时她正和几个女人吃着属于自己的晚餐,只有鱼汤没有鱼肉,看起来就像是被圈养在池塘的鱼一样,事实上并非如此。 她们十二个女人被关在屋子里纺线,今天的定额刚刚完成,还没有资格吃鱼。 实际上这十二个女人纺线的速度是所有女奴隶中最慢的,她们没有这个天赋,乱蓬蓬的麻线需要用手轻柔地伸长再缩回去,稍微掌握不好就会断掉,断掉就需要花费时间续上,很麻烦。 这些女奴隶学会纺线后,就按照纺线的速度分成了四组,每组一个小房间,彼此间基本接触不到。 红鱼也在这十二个纺线最慢的女人当中,可她知道如果自己要是为情郎或是孩子纺的话,每天纺的线可以多出几倍。 她尽量放慢自己的速度,因为她很聪明。 从在嘴里含上石头后,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明白了这些人说的大约是什么,但是她仍然装作听不懂――每一个传承部族智慧的祭祀必然是聪明的。 因为聪明,所以发现了陈健的狡猾。 她发现陈健会按照这些人纺线的速度分组。那些别的屋子里的女人,每天的定额肯定很多,但获得的食物和她们是一样的。 相应的,想要吃鱼要纺的超额数量也更多。 所以她用了七天时间学会了纺线,然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让自己纺线的速度保持在一个极慢的水准。 前几天听说有自己以前的族人故意砸坏了纺车,也有男人在垦地的时候故意折断了骨耜。 在那些族人看来,这些工具是万恶之源。曾经没有这些工具的时候,自己过得很轻松,可自从这些万恶的工具出现后,一切都变了,每天都要使用这些工具。 如果没有骨耜,他们就不需要挖地;如果没有纺车,她们就不需要纺线;如果没有石臼,她们就不用砸橡子…… 那些族人自然被藤条抽了,红鱼觉得他们很笨,罪恶的不是工具,而是自己的身份。砸毁了工具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挨打或者死亡,没有别的结果。 况且,她很喜欢这些在她看来神奇而精巧的工具,如果自己的部族有这些工具,生活一定不会相同。 这两个月的时间她用眼睛看到了太多的东西,太多让她震惊的东西,甚至她很想问问健,为什么这些工具可以这样工作。 在当初分组纺线的时候,她从耳朵听到的和自己猜想的情况,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现在每天要纺的线其实她只要小半天就能完成,剩下的时间都在思考,或是盯着纺车看看这是为什么,猜想着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的陶轮是什么,会不会和这纺车差不多? 每天都很安静,她可以安静地思考,一如在部族里一样。 上一次“告密”事件给族人间造成的裂痕至今还没有弥补,她们不敢说话,生怕那个告密者就在自己周围。 但红鱼仔细观察过,发现这十二个族人中不可能有告密者,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十二个人每天都在咿咿呀呀地学着新的语言,这种话可以随便说,不会挨打。 送饭的时候,外面的人会询问她们饭是什么,叫上名字才能吃饭。 饭食不多,如果不超额完成的话,吃不太饱,似乎这也是精心计算过的。 红鱼喝干了最后一口鱼汤,觉得那个叫健的人实在有些可怕,就像是把什么东西都变成一二三四五一样,细致的如同五个手指头加五个手指头等于十个,根本没有别的可能。 吃过了饭,族人们借着暗淡的火光想要继续纺线,争取明天能够吃鱼,这些天她们的速度已经加快了不少。 可正准备开始纺线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一个让她们震惊而又熟悉的声音! 是红鱼,她们曾经的祭祀,正在用以前部族的语言小声地和她们说话。 “不要纺那么快,停下来,今天不纺了。睡觉。” 那些人刚想问点什么,被红鱼制止了。出于许久的信任,她们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纺车,躺在了铺满干草的卧榻上。 红鱼站起身将曾经含在嘴里的石子,放在了门的草帘子上。如果有人进来会发出声响,哪怕是悄悄拉开草帘子进来。 女人们惊奇不已,红鱼低声道:“不要多纺。纺的多了,每天的定量也会变多,咱们始终会几天才能吃上一次鱼,不是说纺快了就能每天都吃上鱼的。” 她们还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红鱼解释了一番,这些人才恍然大悟。 “咱们每天就纺这么多,即便纺的快了,还是只纺这么多。隔三天可以稍微快一点,吃一次鱼。” “这个叫健的人很狡猾,像狐狸一样。” “是啊,比我狡猾的多。要不然就是他们在咱们的村落里翻地了。” “可咱们也不会翻地啊。” “如果咱们赢了,咱们就会了。可是咱们赢不了,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食物,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专门学怎么打仗,而咱们打仗还是在捕猎。” 几个女人叹了口气道:“我想孩子了,很久没见到了。不知道他们好吗?其实这里累一些,但至少每天都有吃的。可是……可是每天都一样,就像是太阳一样,永远都是升起落下。即便太阳还有乌云遮住的时候,还有彩虹斜挂的时候,咱们却像是每天中午的太阳,永远都一样。” 那些有孩子的女人都嘤嘤地哭了起来,她们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了,只是知道他们还活着。 可是这样活着,这些孩子将来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每一天都是重复的,每一天要做的活都在增加。 红鱼有些烦躁地推了她们一下道:“不要哭了,至少他们还活着。” “红鱼,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咱们跑不了的。睡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让咱们少干一点儿。以后听我的,让你们多纺就多纺,不准多纺就慢慢来。” 那些人叹了口气,看了看封闭的窗子,怎么也睡不着。 窗子可以推开,但没有人敢。 她们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想打开窗子就能打开;想推开门就推开门……仅仅如此就够了。 她们不知道这叫自由,但却开始羡慕那些窗外的鸟儿。 第三十一章 青铜时代的曙光 飞鸟自由是因为它们有翅膀、猛虎自由是因为它们有爪牙。[..tw超多好看小说]所谓自由不过是反抗与镇压成本间的微妙平衡,永远都是相对的。 陈健在知道那些奴隶故意损毁工具后,心中微微有些欣慰,至少他们知道反抗,虽然方法不对。最起码不是那种到了工业社会还有种姓制度、宁可每年自杀上万也没想过反抗的族群。 如果没有他,或许有一天青铜熔炼成功、驯化了牛马,生产工具进步,不再需要集中耕种劳作的时候,统治者可以慈悲地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奴隶,告诉他们你们以后可以有自己的土地,只要每年缴税就行,迎来感恩流涕宛如圣人。 也或许有一天,这些奴隶们站起来斩木为兵,投石为镞,即便血流成河,但在几十年内可以从奴隶变为隶农,为自己赢得人的身份,因为镇压成本增加了,统治阶层会选择更为宽松的政策缓解矛盾。 后者是解放,而前者是拯救。解放是靠自己的双手,拯救要靠别人的良心。 后世长久,不是每个坐在椅子上的人都有良心的,但每个跪着的人都是有手的。 但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换一种方法,尝试着过渡过去,只是这条路该怎么走? 他和别的穿越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不是只活这一辈子,而他所依仗的是整个族群的奋发、不屈、反抗、勇武。靠万万千千说着同一种语言有着相同文化的同族占据每一寸适合耕种的土地,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将来出一个盛世明君。 一个人就算逆天,塑造出一群满脑子非暴力不合作的民族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陈健盯着远处几个往鱼塘里吐吐沫的孩子,觉得可能也就能翻起那么点的波澜,甚至可能更小,绝无天翻地覆日月换新的可能――不管是地租战胜贵族、还是资本打碎王冠,那都是要流血要反抗的。 正在那瞎琢磨的时候,榆钱儿跑过来喊道:“哥,你在这傻站着干嘛呢?族人等着开挖呢,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 陈健摇摇头,赶走了脑子里那些可笑的谋万世的想法,问道:“我不是让你算算每个人要挖多少吗?你算好了没有?” “算完啦。咱们一共分了八十步,加上被救出的那两个部族,一共是一百五十步。那两个部族都是轻壮,咱们还有俘获的奴隶,刨出去离开和烧窑的,每个男人正好分一步。现在族人们正帮别的部族盖屋子呢,他们管饭。垒炕的活让狸猫他们几个干,他们整天垒窑,别人也不会。每个炕和烟道收他们五十斤鱼,以后慢慢还。(..tw)” 陈健笑道:“你算的挺好的,咱们部族好几个月不用打鱼了。” “是呢!狸猫刚才还在说呢,他带着三个人半天就能垒一个炕,一天就是一百斤鱼。” 说完后,还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我还见他问别的部族要羊角呢,归他自己,想要磨成梳子给兰草姐姐,我觉得兰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他的。” “那你可别和兰草姐姐说梳子的事啊。” “我才不说呢,她看到梳子肯定很高兴。” “嗯。对了,你在重新分一下,我要带几个人出去几天,不能挖了,让族人帮我们几个人挖出来。” “那你多带几个人一起去吧,万一遇到那些剥头皮的部族怎么办?二十个?” “不用,十个就行,我们不去那么远。” “哦。” 榆钱儿想了一会,有些头疼地问道:“可是一百五十步,一百四十个男人,那每个人分多少啊?” “笨蛋,你不会让他们每人挖一步,剩下十步一起挖?” 榆钱儿高兴地说道:“是了,每个人一步外多挖的,就是十步分成一百四十个人……” 可旋即又皱着眉头,这也不会算啊。再说就算是算出来了,一根一步长的绳子,怎么才能分那么多份呢? 陈健看着皱眉的妹妹,笑道:“你慢慢想吧,我得出去了。别忘了多陪妈妈和老祖母说说话,老祖母喜欢回忆以前的事,你就多问问她过去是怎么样的,不要老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记得把桔梗杏仁熬水给老祖母喝,她这些天总咳嗽。”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都记得呢。哥,你说妈妈会给咱们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陈健笑道:“你问问妈妈想喝醋呢?还是想吃芥末籽。喝醋就是弟弟,吃芥末籽就是妹妹。” 榆钱儿眼珠一转,心想晚饭的时候,就给姐姐姨妈们面前摆上醋和芥末籽,自己偷偷看看她们吃什么。自己就可以说她们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等到出生后她们肯定会觉得自己很厉害。 带着这种兴奋的想法,跑开去准备去了。 陈健笑看着妹妹跑开,找了十个部族里最能打的,又带上一个桦以前的族人,骑乘着角鹿离开了村落。 “你还记得桦以前找到绿石头的地方吗?” “记得,就在我们以前的山洞不远,那里有些水坑里的水是蓝绿色的,不过不能喝。以前有族人喝过,第二天腰就疼,后来就死了。” “你们喝那玩意干什么?” “那是蓝色的,和天一样颜色。有人说那是天掉到地上了,就喝了。他死了之后我们谁都不敢喝了。” “带我们去找那座山。” 狼皮知道陈健从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什么东西,控着角鹿来到陈健身旁问道:“那些绿石头到底有什么用?不会是给女人做簪子吧?” “当然不是,那些石头可以做出比石头要锋利的矛和斧。” “不可能!前几天咱们钻孔的时候试过,绿石头比白石头要软的多。” “以后你就知道了。” 两天后,深秋的一场雨夹雪落了下来,距离那座山只有十几里的路了,找了处山洞休息,远远看去山顶已经覆盖上了白雪,山下却还是深秋独有的昏黄色。 雨晴之后,一行人来到了山下,因为雨水的缘故,一些铜盐从山体中渗出,将山上的石头染出了雪花大小的绿色斑纹。 围着山转了一圈,看着那些斑驳的铜绿,陈健觉得山下的铜矿应该不少。 那个族人带着他们去看了看一个隐藏在山顶的小水潭,果然是蓝绿色的,鞠在手中宛如手握蓝天。 附近全是石头,没什么太大的树木,山底下有一片碎石,据说桦当初捡到孔雀石就是在那里。 陈健带着人在碎石堆里找了半天,又找到了几块品相不怎么好的孔雀石。他拿着块大花岗岩,见到黑黢黢的石头就砸几下看看,终于找到了几块天然的铜。 露出了外面的黑色氧化物,里面黄色的金属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第一种金属。 铁在自然条件下很容易生锈氧化,陨铁因为含有镍铬有不锈效果所以能存放很久,这两种他都没机会见到。 自然界里是有天然铜的,不过铜太软,直接用铜来做武器只能做钝器,而且铜在冷却的时候收缩严重,容易断裂。 铜矿附近一般都会伴生锡铅矿或者银矿,熔炼合金问题不大,锡的熔炼温度也就在三四百度,没有什么难度。 铅矿能找到最好,那个剥头皮的部族要是已经形成聚落了,估计会和自己部族产生交易。 到时候看看是什么皮。要不是黄皮,就把铅矿溶到醋里面做成甜铅糖,和酿酸的酒一起卖给他们换马,估计最多十年二十年,那个部族差不多就死绝了,省的麻烦。 只不过铅矿他没见过,锡矿还好认,是与众不同的晶体,长得像金刚石有棱有角的,看来也只能一点点地摸索尝试了。 将那几块天然铜放好,问那个向导道:“这里距离草河能有多远?” “沿着山谷走出去要大半天的时间。” “这么远?” 陈健爬到山顶,眺望了一下远处的山峦,琢磨了该怎么开采这些铜矿。 这里离自己部族的城邑太远了,现在肯定要以农耕为主,暂时没有这么多的人口来挖矿,也不可能在这里建一个村落专门负责熔炼。因为熔炼技术必须要掌握在自己部族的手里,自己部族不可能放弃土地跑到这里。 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出矿石后背到草河边缘,乘船送到下游。两千多人口的村落,如果全都换上青铜武器和农具,至少需要一吨铜,这里的矿石品相还算可以,但也要二十吨矿石才行。 青铜农具和武器是当务之急,至于礼器祭祀之类的东西,可以先缓一缓,一旦农具和武器普及,融合人口的速度就会加快,到时候就有足够的人口来挖矿了。 看来还得发动所有人来背一次矿。 第一批青铜熔炼出来,做出锯子斧头,就可以修一条简单的路。有了路,就可以考虑一下轮子,应该是可以满足部族的日常需要的。 盘算好这一切,他呼唤了一下还在山下找石头的族人,沿路返回。 回去还要做许多事,要垒出铜炉,要修建几个小码头,争取在孩子们出生前,弄出一柄铜产钳,没什么太高的技术含量,但却可以挽救太多的婴儿和女人。 回望了一下满是巨石的小山,那些雨后浸出的铜花格外好看。 那似乎是青铜时代的曙光。 第三十二章 玩不起的工业 ps:不好意思,晚了点,下大雨停电。.tw 回到村落后,陈健先去看望了一下老祖母。 老祖母这几天咳的厉害,榆钱儿正在旁边问一些过去的故事,引些老人家感兴趣的话题,果然如陈健叮嘱的一样,没有一句新鲜的词语。 老祖母的眼中闪烁着光泽,回忆着过去的种种,说给自己的孙辈们听,唠叨着一些说过好些遍的故事。 榆钱儿总是找到老祖母最想说的话接几句,甚至故意说些笨蛋的话,让老祖母有机会展示她的智慧和经验。 老人看到陈健,笑呵呵地问道:“你怎么不去忙你的事?我只是咳嗽,不用担心。” 陈健知道只有让老祖母觉得自己还有用,那才是最大的孝心,于是问道:“祖母,刚出生的孩子有多大呢?” 老祖母看着陈健,微笑着摇头道:“很小很小,浑身皱巴巴的。你刚出生的时候,不会哭,你妈妈吓得都身子都僵了,是我狠狠拍了你的屁股,才让你哭出来的。” 回忆起过去的事,露出了笑容,觉得身上也暖和了。 她最近总是冷,即便孩子们送来了很多毛皮,用兔子皮缝制了套鞋和手套,可血仍旧像是冰冷而粘稠的泥浆,她不喜欢看那些挖出的壕沟,因为刚下过雨,她想到自己逐渐变冷的血。 陈健听着老祖母说起自己出生的事,自己也笑了。 “对了,祖母,你让榆钱儿用泥巴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大小的泥人,尤其是脑袋也要差不多大。她还小没见过,您告诉她怎么捏。” “好啊,榆钱儿,快去挖泥去。” 等到榆钱儿出去了,老祖母伸出手摸着外孙的手道:“健,麦子还要多久能黄?” “几个月吧。” “哦。” 老祖母仰着头想了一下,拍了拍陈健的手背道:“去忙你的吧,好孩子。那个泥人我会尽快捏出来的。” 陈健恭谨地退出了房间,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叹了口气,默默祝祷了一番。 他知道老祖母为什么会问什么时候麦黄,可麦子黄了,还有菽豆、还有铜铁、还有木船马车呢,您还都没见过呢。 离开了这里,找到了正在给别的部族盘烟道的狸猫。 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换了多少鱼了?” “五百斤。(.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我们部族能分一百五十斤,我问过榆钱儿了。” “带着人,先不干这些了,去垒个窑。”他想快一点让老祖母看到许多她还没见过的东西。 狸猫在墙壁上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泥,带着自己的简易工具,叫上那几个脱产了三个月练习垒窑的人,跟着陈健到了河边。 陈健又叫上了那几个烧陶烧炭的,一共四十多人,他们知道陈健要是让他们停了手中的活,肯定是有更好的东西要出现了,一个个很是兴奋。 看了看河边的地形,将来要建一个小码头,为了运送货物方便。 铜矿石肯定不能用桦皮船运送,太容易倾覆,而且装满了矿石后吃水较深,要考虑到不能靠岸的情况。 拿着木棍探了探附近的水深,选了一处合适的地点,插下木棍作为标记。 回身看了看附近的河岸,铜炉的选址必须要高一些,防止被水淹没,而且也防止地下水上渗导致炉窑潮湿。 找了一处距离将来的码头有二百步远的地方,这里地势较高,地面结实,将来方便修路运送矿石。 他没见过炼铜炉什么样,不过大致猜想了一下,应该类似于一个有盖子的花盆。 铜矿熔炼后,融化成铜汁,剩余的矿渣也会融化,到时候打开“花盆”下面的孔,铜汁就会流出去。 铜的比重较大,融化的矿渣会漂浮在铜汁的上面,就像是花盆里堵上下面的孔,倒进去水和油分成两层。 水先流出后,油也会流出来,再重新装料。 估摸着大抵应该就是这么回事,矿渣融化好说,前置科技烧石灰已经点出来了,石灰可以作为炉渣的助熔剂,降低炉渣的熔点。 只有炉渣融化,才能顺利地排出去,否则的话,每炼一次就得浪费一个铜窑,就现在的生产力根本玩不起。 “花盆”的侧壁上应该有两个通风口,利用鼓风机往里面吹空气,方便里面的木炭燃烧,提升温度,否则温度肯定不够。 鼓风机好说,四五个木环或者陶环,每隔一尺一个,外面崩上一层兽皮,每次抽拉的时候,木环们的距离由一尺变成极为接近,兽皮被压缩空气排出。 伸直后因为有木环和陶环当骨头,又会重新变成圆柱腔……大约想象成通厕所的皮椽子就行。 通风口的陶管橡子完全可以烧制出来,这个是最没有难度的。 叫来那几个多少有点专业眼光的泥瓦匠,在地上大致的画了一张草图,有点像是倒着的羊奶包的形状,上面尖下面大。 橡子围过来看了一眼道:“健,这个窑有多热?那几个烧炭的窑,里面的砖有些烧化了外皮,摸上去和冰差不多滑溜,要是太热,就不能用砖了。” 陈健没考虑材料问题,想了一下道:“估计比烧炭热。” “那就得用黄泥和陶土了,夯起来。” “嗯,听你的。” 商量好材料问题,陈健道:“那咱们先挖坑吧,要把地面夯结实了,要不然水会向上渗。下面最好留两个烟道,生火防止窑受潮。” “烟道没问题,石头砖头我们都能垒。你是说把窑建在烟道的上面?” “对,能撑住吗?” “应该可以。” 几个新“学徒”飞奔回去取来了各种工具,开始挖坑。陈健和其余“大工”则往这里搬运石块和砖。 在挖出的坑里先垒出两个烟道,上面盖上石板,然后再将黄土回填,三四十个人一同夯实,点上火烧的结实坚硬。 这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一天后确定下面的夯土层很结实后,便开始和黄泥和陶泥,这两种土的黏性极大,和起来十分吃力,好在人多。 用黄泥和陶土制成泥坯,先把底部盘出来。虽然原理和花盆差不多,但是开孔肯定不能在下面,而是在侧面靠近底部的地方。弄出两个向下倾斜的孔洞,一高一低。 高的往外流矿渣,低的往外流铜汁。尽可能将这两个孔洞刮的平滑,以方便流动性不佳的金属液向外流淌。 出铜的下面也提前挖了一个深坑,方便在坑里用陶罐子接铜汁;出矿渣的那边直接就是山坡,矿渣可以直接扔到山坡下面,可能矿渣里会有金银之类的金属,不过现在而言这两种金属都是没有意义的,也提炼不出来,所以直接当成废料――金子是人赋予的价值,对现在的部族来说还不如一把镰刀。 底部垒好后上面的就好说了,倾斜的拱顶对狸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这个直径只有一步左右的圆顶可比炭窑的简单多了。 怎么说也脱产练了三个月的手,熟能生巧,也有心让几个“学徒”们看看自己的本事,垒的飞快。 提前将鼓风的陶管向下斜插在中间位置上,最顶上留出加料口和废气孔,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玩意。 至于是否好用,那就得等烧制出第一炉铜后看看效果了。 铜炉的厚度大约在一尺半,这个厚度足以隔绝温度了。 通风孔的陶管多出来一尺,陶的导热性很差,不用担心把鼓风机的皮子烧焦。 几张硝制好的皮子拿来,找了部族中缝纫的好手,将皮子缝好,将可能漏气的地方抹上鱼鳔胶,贴上皮补丁堵住。 做成后陈健拉了一下,觉得效果还不错,需要用不小的力气,证明气密性还行。 这样算起来,冶炼一炉铜,不算矿石和轮休的问题,至少需要六个人:两个推鼓风机的,一个掏矿渣的,一个接铜汁的,一个负责开关铜汁阀门的,一个在上面随时准备加料的。 而算上矿石问题就更多了:需要有两个人选料,有两个人负责将铜矿石砸碎,一个人往这背木炭。烧炭又需要两个人,砍柴需要七个人,背矿采矿也需要每天至少十个人能够满足。 算起来这个小小的铜炉,整个产业线需要三十个轻壮男性完全脱离农业生产。 以现在部族的水平,靠着交换来的食物,也就能供的起这么一个炉子。 这么炼出的是粗铜,很柔软只能熔铸钝器,还没石头硬。所以还需要再建两个炉子,一个是为了炼锡矿,另一个是用陶坩埚在炉子里将粗铜和锡融化混合,形成青铜合金。 想要全面开工需要七十个人脱离农业生产,部族现在根本负担不起,也只能分成三天:第一天炼铜,第二天炼锡,第三天浇筑。 只是个原始的工业,就不是任何部族都能玩得起的,反正换了村落里别的部族肯定不行。 一次成功肯定可以用来换粮食,但别的部族不可能几次内成功。 陈健估计,换了别的部族,一个月整个部族就饿死了。 这就是工业的力量,哪怕它是原始的、简陋的工业。 ps:有朋友建议我写民族主义,嗯,那太超脱时代了。民族主义在大一统之前就开始扯,什么后果? 玩个梗:秦魏因为河西百年世仇,然后河西上演最后一课,孩子们痛哭再也学不到秦语了;晋国诗人痛哭晋国在哪里?我在地图上找不到她,血与火统一后,怒喊晋国才是高等民族其余民族都要炼肥皂;曾经平齐镇楚的宋国人民又一次起义复国了,墨子发明了风筝为了纪念他的祖国取名为宋;著名诗人屈原投身巴蜀人民反抗秦国侵略的战争中病亡,留下未完结的长诗;齐国被燕国下七十二城,将要亡国之际,一个叫钟离春的农家丑女孩站出来,声称受到了先祖的指引,举起齐国的火德红旗赶走了燕国人,却被族人出卖绑在了火刑架上污蔑为女妖精;楚庄王三年不鸣,实际上是化装成学徒去镐京考察,回来后一鸣惊人组建新军束发右衽;赵武灵王改革军制,声称三晋只有靠铁和血才能统一…… 貌似不好玩,所以民族主义这东西还是大一统之后吧。 在交通、通讯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前,学西周分封抢占真空地盘,国野之别殖民同化,这是证明过的最有效的办法,生产力发展了才能统一。 在人口稀疏、生产力类似商朝的情况下搞千万平方公里的大一统,搞种族主义就靠这一两百人,别的部族通通杀光,我觉得我是写不出来,实在没那本事。 ****方国上万,西周诸侯八百,不统一,不是因为老祖宗们傻,而是因为做不到。 以上:该写民族战争鲜血化碧浩气长存的时候,会写的。 另:我有母亲,怎么可能歧视女性? 女性的自由,源于工业社会她们可以挣钱养活自己,而不是主角说一句:要男女平等,于是男女就平等了。 原始纺织厂的三年寿命、现代鞋厂的五年白血病、蒸汽时代被绞碎进机器的头皮、世界大战中代替填壕沟的男人劳动,这些才是她们站起来的原因,而不是靠谁一句话。 每一次新技术的出现,大家可以看到都是双份的。 种地的同时纺麻;狩猎的同时捕鱼;冶铜首先想到的不是斧戎刀剑,而是产钳,让女性成为妇产医生。三次,真的不是随便写的,真的是提前考虑过的。 每一次男人能做的事出现,都会弄出一个适合女性的工作,主角是在实实在在地保障女性的地位,只不过没空喊嘴炮罢了,唯物嘛,嘴炮没用。 所以呢说我歧视女性,我不开心啦~我冤啊,不过没喊嘴炮而已。 多谢各位书友支持,最近大雨太忙,恕我没时间看书评区,不是不想和大家互动,下雨没时间。 祝南方洪区书友安安全全。 第三十三章 天地为炉兮人为铜 陈健和族人们花了七个月的时间,靠汗水浇灌出种种工具,积攒了足够的食物,终于有资格堆砌出第一座铜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陶泥的铜炉可以将矿石改变为铜,天地造化这个铜炉也在改变着族人,自己的手改变着生活,也在熔炼着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和以前截然不同。 他们住进了屋子、种植了麦豆、开挖了城墙、掘出了壕沟、撑着小船、排着队列……甚至有人分得清自己的还是族里的,开始幻想着和自己喜欢的异性每晚上都住在一起,只让对方和自己睡。 这座铜炉中的烈焰不止在村落间熔铸,更是随着那十三人的脚步,将这火焰烧向了东边的山林。 松不知道部族的人又造出了一个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他走得时候壕沟还没有挖,在寒风中幻想着回去后村落的改变,似乎身上也不怎么冷了。 女人们裹着厚厚的毛皮坐在草爬犁上,遥望着远处秋黄的山,询问着还有多远才能到另一个部族。 不是为了在别的部族里可以烤火暖和一下,而是只有到了部族,才会有人会对她们的打扮穿着惊叹不已,可以展现她们的美。 天空和荒草,没有眼睛,也不会赞叹,她们不喜欢。 近十天的时间,她们和松一起走过了六个部族。 看到那些裹着兽皮、赤着上身、脸色黝黑的女人,仿佛看到了杏黄之前的自己。 于是她们更加珍惜身上的衣裳,抚摸着指尖被麻线勒出的痕迹,似乎一点都不疼了。 松和几个男人走在最前面,看着远处冒出的一缕青烟,回身道:“下来吧,咱们整理一下衣衫头发,走过去。” 女人们跳下来,取出洁白的兔皮鞋,小心翼翼地穿上,系上三彩绳,将缀着孔雀石的步摇插在头发上,找了处小溪用皂清洗干净脸颊,看着倒影舍不得离开。 在松的催促下,她们小心躲避着秋日的烂泥,远远地看到了几个正提着两只兔子的男人。 那些人披着头发,手中没有弓箭,只有石矛,身上围着一张兽皮。 在看到松等人后,这些人吓得立刻躲在了树的后面,惊恐地看着这些古怪的人,还有那头高大的动物。 “那是人吗?” “是吧?你看他们也是站着,手里还拿着东西。”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穿兽皮?他们身上背的月亮一样的弯木棍是做什么的?” 几个人藏在树后,观察着远处的人,直到松发出了原始的示好,呜呜啦啦地叫了几声,这几个人才从树后站出来,死死地将那几只兔子握在手里,生怕对方会抢走。 他们眼中的奇怪男人,比他们多出了一件非兽皮的衣衫,女人却穿的和自己的姐妹们完全不同。 头发光滑束扎在一起,上面缀着的绿石头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让人很自然地就把眼睛盯在了摇晃的翠石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他们越发觉得这不是人,人不应该这样,或许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像是曾经落下的陨星一样? 想到陨星,这些人略微惊慌,不敢靠前。 直到有一个人眼尖,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松,部族的祖母曾给松治过牙疼,他记得很清楚……可是,松的部族不是已经被陨星部族杀光了吗? “难道是灵魂?就像梦里梦到一样?” 那个人如是想着,越想越是,觉得只有灵魂才能穿戴成这样,而且松的脸色也比以前白了些,他曾见过淹死的族人,皮肤也是白乎乎的,不是黑的。 身上不自觉的有些冷,不知是秋风吹得还是被吓的。 他吞咽了唾沫,离得很远问道:“你……你不是松吗?你还活着吗?” “活着呢。你是鲶鱼对吧?祖母还好吗?” 鲶鱼见松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看到松在烂泥了留下了脚印,这才放心。 走到他身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的角鹿,角鹿有些不满地踢了一下蹄子,吓得鲶鱼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松,你们部族不是被陨星部族赶走了吗?” “是啊,现在我回来了。天气冷,尝尝这个,暖和一下。” 松伸出手,旁边的女人递过来一个塞着柳木的葫芦,那个人好奇地喝了一口,觉得仿佛一团火从喉咙里一直烧到肚子,身上果然缓和多了,兴奋地递给了身后的族人,让他们也尝尝这在腹中燃烧的火。 “这是什么?” “健说,这是酒。” “健?” “那是我的新族人,我的……我的弟弟。” “他们部族都穿着这样古怪的东西吗?” “不,是我们部族。” 松笑着,没有丝毫的犹疑。 “走吧,去我们的洞穴,暖和暖和。酒不够喝。” 鲶鱼确定了松是活着的人,心里也不再害怕,神情邀请着这个在他们看来古怪的人。 呼喝一声,族人们牵着角鹿,跟在了鲶鱼的后面。 到了山洞里,松和族人们立刻被那些人围了起来。 女人们询问着衣衫鞋子,男人们询问着平时怎么狩猎。 松尽量用自己的三个月的眼睛描素着现在的故事,不去用那些这些人听不懂的词语,诉说着自己和族人的生活:不需要远行就能收获的种子、很远距离就可以射死的猎物、已经吃腻的鱼…… 这些人询问着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十三个人给出了同样的回答:“先祖的庇护和指引。” 松知道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两天前去的那个部族,在他们走的时候也自发地梳起了头发,用木炭画出了黑白熊,期待着同样过上那种生活,那种他们在梦中都不敢想的生活。 松说的含糊,这些人也听得含糊,但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些人的生活如此美好,是因为他们梳着这样的头发,拥有那样的旗帜。 所有人围坐在洞穴的火堆旁,听松讲诉着部族里的种种故事,听女人们诉说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个人多说多问,生怕打断了他们的故事。 许久,才有一个小女孩问道:“松,你们部族也吃橡子吗?” “吃啊。不过因为先祖的庇护和指引,我们吃的橡子不苦,也不涩,吃下去也不会肚胀。” “真的?为什么先祖不指引我们呢?” 人们想象着那种不苦不涩的橡子,露出了微微失望。他们已经相信了那个关于先祖的故事,相信了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先祖的后辈,要不然为什么都长得差不多呢?为什么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呢? 松看着这些充满期待的人,笑道:“先祖也会庇护你们的,只不过我们部族先得到了指引。” 按照陈健教给他的方法,拿出一些石灰,可惜没有大陶盆,只好用自己携带的陶罐舀了水,倒进了洞穴里的石坑内。 “这样浸泡几天,就不苦不涩,也不容易涨肚了。” 那些人盯着陶罐,松笑了笑将陶罐递过去道:“送给你们了。” 首领伸出双手,如同年轻时抱着自己的第一个儿女那般,将陶罐仔细地收好,感激地问道:“给了我们,你们用什么呢?” “我们有很多,就像洞穴里的石头一样多。” “这也是先祖的指引吗?” “是啊,是先祖告诉了我弟弟,他又告诉了我们。” “那个叫健的弟弟?” “嗯。” 首领惊奇地摇着头,渴盼着自己的族人也能得到先祖的指引,不求有洞穴里的石头那么多的陶罐,只求有几个就好。 松见他们正在交谈着是不是梳起头发画出黑白熊之类,便问道:“对了,陨星部族的人还是那样吗?” “是啊,每隔些日子就要送去猎物,还要送橡子,送野果,送很多很多的东西。他们外出追猎的时候,也会来我们部族,吃我们的食物。” “你们为什么要给呢?这是你们的东西。这么多的部族,联合在一起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吗?” 首领摇头道:“前些时候,远方的部族带着人来商量过这件事,但是很快就有部族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那个提出建议的部族被杀了好多人,剩下的人也被抓走了去砍木头,果子不够吃的时候就把他们全杀了。” “那个告密的部族呢?” “他们不需要给陨星部族那么多的猎物了。再说我们打不过他们,他们的祖先是从天上来的,还有上天赐给他们的武器,或许……或许你现在的部族也打不过吧?” 松哈哈地笑了起来,旁边的女人更是笑的步摇乱颤,在他们看来,自己才是受先祖庇护的,他们不过是有天上掉下的石头而已。 首领叹息道:“松,你们以前部族的事我听说了,你应该见过那些人手中的武器。” 松笑道:“是啊,但因为那时候我们没有先祖的庇护和指引。那些天上掉下的石头算什么呢?我们部族现在可是让山川河流变了模样。” 看着那些人震惊的神情,松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几个人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道:“快走!陨星部族的人来了!” 整个洞穴顿时慌乱起来,首领急忙站起身道:“松,你快走吧,他们会杀了你,抢走你们的东西的。” 女人们略微有些惊慌,靠在了男人的身后,而这些参加过真正战斗的男人却并不怎么担心,一起看着松。因为健说过,这一路上有重要的是都要听松的,就像打仗一样,不听的人要挨藤条甚至被流放出部族的。 松尽力保持着镇静问道:“多少人?” 那个慌张的人伸出五根手指道:“这么多,就在河那边,我看见他们了。” 略微慌张的女人顿时放心,五个人……自己这边的男人有七个,根本不用怕。 首领看到松的神情,急忙拉住他道:“松,跑吧,不要和他们打。陨星部族知道的话,我们也会被杀死的!” 松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挂坠,母亲的尸骨就贴在他心脏跃动的地方,回忆着几个月前的惨剧,一直隐忍的血忽然沸腾了起来。 他没有忘记陈健的嘱托,不要招惹陨星部族,要活着。 可他想,只有五个人,自己当然会活着! 看着神情焦急的首领,松将抚着挂坠的手松开,坚定地说道:“你们不用怕,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活着回去,陨星部族的人会以为他们被野兽吃了。” 随后挣开了首领的手,呼喊道:“让他们看看,看看咱们是怎么战斗的,看看先祖庇护的伟力!杀光他们!” 吼! 七个男人一起发出了怒吼,冲到外面,从草爬犁上摸出了弓箭石斧,自然而然地站成了一排,等着松告诉他们该怎么打。 几个月的熔炼,这些曾经只知道冲过去的小伙子,早已不复之前的模样。 天地为炉,人为铜。 可同样的天地,却因为造化不同,有的还是顽石一如天地初开时原始,有的却已经破开了蛮荒的外壳。 首领跑出洞穴,看着那面迎风飘动的黑白旗帜,心里焦躁不安。 “先祖的庇护……真的会带来胜利吗?七个人打五个陨星部族的人……怎么可能打的赢?” 第三十四章 谎言 七个人正常情况下打五个有陨星武器的人,当然打不赢,这一点松很清楚。(..tw无弹窗广告) 他知道那些人手中那些黝黑的武器,远比自己的石斧要锋利。 族人的柳条盾能挡住投石,却根本挡不住那种黝黑武器的刺击;石斧杀人要砸在人的头顶,可敌人那些武器却可以直接刺入自己的身体,肯定比自己快。 排队自保,那五个人也不可能伤到自己,但同样也没法杀死他们。 敌人现在还被河岸的柳树挡住了视线,他指着不远处的几棵大树道:“你们拿着弓箭爬到树上藏起来,等我让你们射箭的时候再射。” 几株大树相距二十多步,族人们爬到了树上,躲藏在树叶后,只是不知道那些人会这么听话地跑到树下吗? 松握着一柄石斧站在树下,想到陈健和自己说过的话。 打仗,就和捕猎差不多:要么驱散兽群先围杀里面最弱小的;要么就像用柳条筐捕鱼,让鱼为了食物进入到你想让它们去的地方。 他现在就要当柳条筐里的鱼饵,藏在树上的族人就是柳条筐。 握紧了石斧,决然地走向河边,在靠近河岸的地方,他看到了陨星部族的人。 五个人说说笑笑,很是轻松,发现了穿着奇怪的松,并没有认出这是他们曾经屠戮过的部族成员。 而松却认出了他们,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兄弟姊妹是被他们杀死的。 胜利者常会忘记自己杀过谁,失败者总会记得谁杀过亲人。 他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着那五个人掷去,喊道:“我还没死!” 石头没有投中,大声地辱骂了几句,那五个人似乎有人认出了松。立刻按照平时狩猎时的样子,两个人直接冲过来,其余三个则朝两侧跑去,准备绕后。 松等五个人过了河,在那三个人还没来得及绕后的时候反身就跑。 那五个人还没想过陷阱之类的问题,因为他们还没有这么打过仗。骂了几声兔子狍子之类的话,在后面狂追。 松用三个月背石头跑出的身体,朝着那几株大树奔跑,甚至还有余力回望一下后面的那几个人。 快到大树的时候,他放慢了速度,在那五个人距离自己还有十步的时候,忽然爬到了一棵树上,站在上面的一棵树枝上,冲着那五个人吼叫。 他知道带来的这几个人不是狼皮,射不准跑动的敌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五个人追到了树下,有个人想要爬上去,松就拿着石斧砍他的手,吓得那人立刻松手跳了下去,弯腰捡石头往上扔。 看到五个人都到了树下,松大喊道:“射!” 早已经准备好的族人立刻从树枝上朝下攒射,二十步的距离,他们即便不如狼皮,却也足以射的中。 羽箭飞出,这么近的距离,面对着几乎没有防御的敌人,顷刻间就有四人中箭。 另一个人反应极快,拔腿就跑,族人们又射了一轮,可惜都没有射中。 “把这四个人杀了!” 松大喊一声,从树上跳下,举着石斧追击那个逃走的敌人。 他知道一旦这个人跑了,陨星部族很快会知道弓箭的事,弓箭是最好学的,那会在将来的战争中给族人带来伤亡。 松在部族中跑的不算快,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他能被狸猫落下二十步。但毕竟背了三个月的石头练习奔跑,还是能够死死咬住前面那个人。 几百步后,前面那个人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只有松一人,握紧了手中黝黑的武器,紧紧盯着松。 他手中是一柄陨铁砸出来的短剑,算上木柄有小半条胳膊那么长。 前端尖锐,两侧锋刃。他挪动着脚步,让自己始终朝着松的左侧移动,因为松右手拿着石斧,绕左可以在刺击时让松无法反击。 松紧握着石斧,不敢轻举妄动,也在不断地挪动脚步。既不逃走,也不直冲,而是和对方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不让对方绕到自己的左边。 敌人是个打仗的好手,松看得出来,这些人也和自己族人一样有足够的脱产时间学习打仗,这种近距离的搏斗比自己族人更擅长。 对方知道时间对自己不利,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直刺松的胸口。 刺,只需要半尺,而石斧需要抡一个圆弧。 松向后退了半步,想到陈健以前和他们说过的话,遇到匕首和短剑,不要砸头,退半步砸手腕砸胳膊。 半步一退,右手挥出直砸对方的手臂,那人半收回匕首,左手伸出,在石斧抡下气力将散的瞬间抓住了木柄,右手挥着短剑变刺为划,直奔松的脖子。 松没有撤手后退,想都没想就将左手抬起挡在自己的脖子上,身体向前跨了半步,松开右手的石斧,牢牢抓住对方披散的头发,膝盖提起,狠狠地顶在对方的胯下。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叫,松的左臂被划开一道长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汩汩,那个人也痛苦地夹紧了双腿。 可在生死存亡之际,他还知道现在不是蹲在地上惨叫的时候,忍着腰间和胯下的剧痛,用短剑刺向了松的腹部。 这么近的距离唯有拼命,松满是鲜血的左手抓着对方的短剑,斜着身体沉肩将对方撞倒在地,右手死死扼住对方的喉咙。 对方惊慌地扭动着,腰腹用力向上挺着,想要给他掀开。 窒息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扔掉了短剑,伸出手握住松的手腕向上拽,双腿上翘夹住了松的身体,用力向侧面拧动,想让他从自己身体上下来。 松的左手已经满是伤口,忍着剧痛挖向了对方的眼睛,手指用力向里面一伸,抠住了眉骨,死命地向里面插着。 濒死前爆发出的力量是惊人的,那个人如同将死的野兽,嚎叫一声掀开了松,两道血痕从眼中留出,在地上翻滚着,不辨方向地乱叫爬行。 松喘息了几口,用最后的力气拾起了短剑,从后面刺进了那个人的腰。 看了看左臂的伤口,长长一道,疼的已经有些麻木,一小块皮肤挂在外面,手掌也全都被划开了。 “这可不好……过些天族里还要垦地呢。” 他看着不自主在微微颤抖的左手,看着地上那支黝黑的短剑,感慨莫名。 几个月前,自己也有石斧,可是却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几个月后,自己却能靠石斧杀死了一个手持陨星的敌人,而这些改变,源于吃饱了后可以每天花很多时间练习怎么杀人怎么打架。 他在想,健打架并不厉害,不算强壮,自己就算几个月前也能打两个他。可是他告诉族人怎么用石斧短棍打短剑的办法可真有用,要是砸头敌人肯定会先刺中自己。大约,这也是先祖在梦中指引他的吧? 休息了一阵,撑着有些晕乎乎地身体站起来,女人那里有携带的小蓟草和别的草药,自己死不了。 右手拾起那柄短剑,藏在了衣衫里,他要拿回去给陈健看看,至少让族人知道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武器有多锋利。 捡起一些树叶将那个人的尸体盖上,想了一下,他决定平生第一次和别人说谎。 即便这些人都死了,陨星部族也会来这里寻找的。这个部族的人或许会告诉陨星部族自己是怎么打仗的,弓箭的事也可能会传出去。 其余部族只是看到他们背着弓箭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只当是一种护身符。 只是,母亲从小就告诉他,不要说谎话,尤其是母亲的骸骨就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但他为了族人,决定还是要说一次谎话。 摘下母亲的骸骨捧在满是鲜血的手里,跪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解释了一番,恳求母亲的原谅,这才站起身,族人们已经追了过来。 回到洞口,那个部族的人已经惊呆了,四具尸体摆在了他们面前。在他们看来一个可以打自己三个的陨星部族,竟然就这么死了! 而且这些人身上来伤口都没有,那个像月亮一样的木棍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首领看着那面旗帜,越发震惊。震惊之余,心头也振奋起来,或许自己部族也信奉先祖,学到那种弯弯的月亮,也能打败陨星部族的人。 松忍着疼,走到了惊骇莫名的首领面前,说道:“有个人跑了,差一点就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跑回去。” 首领和族人有些慌张地说道:“那怎么办?陨星部族的人会杀过来。松,你把这种弯弯的月亮给我们吧。” 松摇摇头,心想有了弓箭他们也打不赢,还会被陨星部族的人学会怎么用弓箭。 “这样吧,你们跟着我们迁走吧。陨星部族找不到你们,他们也打不过我们部族。要是陨星部族去了,我们会帮你们杀掉他们的。” “迁走?我们住在哪?” “那里有很多山洞,别的部族都和我们住在屋子里,空出了洞穴你们可以住下。” 他不敢擅自决定,迁走只是为了弓箭不扩散出去。 他知道部族迁走的说法很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比如他们是住在村内还是村外?是不是有议事权?用不用服徭役?可不可以当战士?收获的种子是十五缴一还是十缴一? 这都不是他能决定的,所以他也不会随便许诺。桦等人的部族都迁走了,那些山洞空出了,周围的山林也没有人了,自己可以许诺让他们住在那里。 至于具体怎么安排,要等回去和族人们共同商量,这可不是件小事。 首领们回身和族人商量的时候,松悄悄问道:“那四个人的武器呢?” “都放好了,回去给健看看。” 第三十五章 铁 那个部族在商量之后,最终还是选择跟随松迁走,他们害怕陨星部族的报复,因为松撒谎说有个人跑回去报信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跑了一个人,并没有使这场胜利黯然失色,相反这个部族对于先祖的庇护更加确信,否则怎么可能七个人一个没死,就杀了四个人? 他们觉得有了松和部族的保护,自己至少不用再向陨星部族上贡了,唯一不解的就是,为什么会有部族放着好好的山洞不住,去住屋子?屋子到底是什么玩意? 松也没有过多解释,包裹了伤口后便和几个人先行回去了,剩下的人在后面带路,和这群人慢慢回去。 他需要回去和陈健以及全体族人商量这件事,甚至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几天后,松等人终于回到了村落,顾不得惊诧壕沟已经颇具雏形,就急匆匆地将找到了正在搭建第二座炉窑的陈健,将这次的见闻说给了他。 “健,我做的对吗?” “很对。要是弓箭的事被陨星部族知道,咱们会死很多人。” “那个部族该怎么安排呢?” “这要和别得部族商量,这个不急。你的伤口没事吧?” “还行,过些天可能就好了。对了,我还带回来了陨星部族的武器。” 几个正在那搭建炉窑的人一听,急忙围了过来,他们早就听说陨星部族有来自天上的武器,可惜一直没有见过。 把那几件黝黑的武器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拿起一根小木棍,用割伤松的那柄短剑用力一砍,直接削断,吓了那几个人一跳。 这可比石器要锋利的多,怪不得他们那么厉害!为了假装自己也被吓到了,陈健也跳了一下,心说这要是在前世,花十块钱随便去废品站买块弓子板板簧钢,绝对比这强。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世见到的第一件金属武器,会是铁镍合金。他的铜炉还没有完全干燥呢,青铜连影还没有。 这些陨铁打造的兵器很一般,未必比得上前世家里的菜刀,不过放在这个时代,倒也得上是无坚不摧,自己部族的柳条盾,一下就能刺穿。 五件兵器分别是两柄歪歪扭扭的匕首,一柄短剑,一柄一尺多长的刀,还有一支小铁矛头。 他很好奇那个陨星部族是怎么利用这些陨铁的,看上去似乎是锻打的,难道那个部族也有了鼓风设备,也会烧炭了?否则温度不够,不可能烧红软化,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就是这个形状的吧? 再说一般的陨铁内部都有缝隙,里面含硫之类的物质,直接煅烧可能会爆炸,那个部族又是怎么解决的? 据松说陨铁是他小时候掉下来的,算起来也有二十年了,或许这二十年那个陨星部族真的琢磨出一些技术了。.tw[] 不过他并没有太放在眼里,后石器时代的战争,不是一两件神兵利器能决定胜负的。自己部族能种田,输一次输得起,而那个陨星部族输一次就崩了。 族人们却十分放在眼里,很想要一支这样的兵器,陈健没有给,而是准备再捶打一下,怎么说这算是部族的第一柄金属兵器,得弄得好看点,起几个吊炸天的名字流传后世。 流传千古的名剑,不一定是最锋利的,但一定是最有故事的。 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族人,能够将这几柄武器留下一些惊天泣地的故事,等到后世或许还能听到呢。 “收起来吧,先不要动,明天先不要垒这个炉窑了,咱们先锻打一下这几件兵器。” “这是什么石头?” 族人们很是好奇,陈健看看天空道:“既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叫铁吧,听起来像是天。” 随意胡诌了一个借口,铁的发音也稍微改了一下,只取天的声母,以便后世反切注音。 “铁? 族人们念叨了几声,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听起来像天,而且又不是天,只是天这个音的一部分,正符合从天而降的意境。 于是这些黑黝黝的兵器有了名字:铁矛、铁刀,就是发音稍微古怪了点,陈健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别念错了。 处理完这些,将自己部族所有的伍长都叫到一起,总结下这次战斗的经验。 松诉说自己是怎么打这一仗的,颇为自豪,赢来了一阵赞叹,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战果。 实际上这场仗打的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这个时代的战争真就未必比得上后世的乡村械斗,也就是流氓斗殴的水平。 战争是一种艺术,是不断进步的。没见过埋伏和陷阱的人,不会想到这些。打得多了,自然会用鲜血换来经验,斥候、阵型、纪律之类的东西也会出现。 从松的描诉来看,那个部族的战争水平还算可以,可能是长久战斗的结果。 五个人知道包抄,这可比那群只知道乱哄哄冲的部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几个伍长觉得以后也可以这么打仗,提前藏起来,找几个人把敌人引进去。 陈健笑道:“以前咱们出征的时候,我总是让人骑着角鹿在数百步外,你们以为是为了什么?所以这次总结,你们要记住一件事,以后打仗,一定要派出斥候,查看前面的情况。” “那是咱们,别的部族可不知道派斥候。” “未必啊,一旦埋伏下让别人发现了,人家一冲咱们就散了,那就失败了。尽量不要打这样的仗,就是又笨又呆地慢慢挪过去。” 几个人争吵了一阵,有的觉得这么打仗好,有的觉得这种事不可复制,各执一词。 陈健也没法说,他不是那种战争天才,什么“庞涓死此树下”之类的故事让他来,或许也就是画虎类犬的水平。 要他选,肯定是刚正面慢慢推,但愿以后仗打多了,部族里能出几个战术天才吧。 最后唯一达成的共识就是:以后打仗一定要先派斥候。 正在争论的时候,村落议事会的大鼓响了,陈健看了看外面,其余部族的人都乱哄哄的聚在了河边,也就是将来作为祭祀场所的地方,看来是那个部族来了。 “走吧,去商量一下那个部族的安置。” 现在的村落有两个权利机构:军事首领、部族大会。 部族大会是商量大事和处理部族分歧的,军事首领名义上只有在战争中有绝对权力。议事会是部族大会的代议,为了防止出现乱成一团的情况,各个部族首领的意见源于族人是否支持,遇到大事没有独自下决定的权利。 这不是陈健刻意为之,而是现今的条件决定的,靠少数人统治大多数人的时代还远远未到,国人干政的情形会持续很久。 今天要商讨的事很重要,所有有议事权的成年人都要参加。 怎么安排那个部族?以及日后别的部族怎么安排?这将决定以后村落的权利角逐和政治平衡。 一旦打垮了陨星部族,又要多出十几个部落,是把他们都抓来当奴隶?还是按照那七个背叛部族的惯例,去当没有政治权利还需要纳税服徭役的“野人”? 不少人嫌弃挖坑太累,想要把那些部族都抓来当奴隶;也有人觉得这些人和自己都是同一个祖先,好像直接抓来当奴隶不好,万一祖先生气了不再庇护自己了怎么办? 陈健没准备把那些人当奴隶,而是准备同化成基本盘。那些人和自己都是同一个祖先,远远算不上种族战争。最多也就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区别,是姓氏之分,而非种族之分。 再者按照赤棵裸的利益来看,把别的部族都当成奴隶,撑不到十年整个文明体系就会彻底崩盘。一旦奴隶和奴隶主的比例过高,那就相当于奴隶主自己把自己送到了断头台上。 靠十四个部族,几百轻壮,就想雄立宇宙间,除非自己和族人学会有丝分裂,或是像蟑螂那么能生才行。 有陈健力排众议,加上四个部族的支持,以及一些想要讨好他们部族的人支持,人数比例的重要性终于体现了出来,结果完全在陈健的计划之内。 不准他们住进城墙内,没有议事权,让他们在远处的河岸选一处村落,一切按照那七个部族的先例,缴纳粮食外加服徭役,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后才能住进城墙里。 大部分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既然不能抓来当奴隶,那就希望有更多的人服徭役,不愿意有别的部族有议事权和分战利品的权利。 同一个祖先什么的,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放弃自己的利益,无私帮助别的部族。 部族大会商量出了结果,所有人都要遵守,陈健和十四个部族的首领一同出去迎接那个部族。 当说出自己的条件后,那个部族拒绝了,说道:“你们让我们缴纳种子,还不是和陨星部族一样?再说谁知道土地产出的种子够不够吃呢?你们不是也没收获吗?” 陈健点头道:“那你们可以选择去上游的山里,那里有山洞,附近没有部落了,你们可以住在那。需要交换物品的时候就来村落,只要你们认同祖先就行。” 首领看了看已经挖出规模的壕沟,问道:“可不可以既住在这里,又不用缴粮食?我们觉得住在里面挺好的。” “当然不行。” “那我们选择去山里住。你们去打陨星部族的时候,我们会来帮忙的。” “那好吧,但等你们想搬出来的时候,可能就没有更好的土地了。” “我们不会搬出来的。住屋子和住山洞一样,我们不想给任何部族上缴我们自己的东西。” “但愿吧。” 陈健挥挥手,示意一个族人带着他们去找空出的山洞。既想享受权利,又不想付出义务,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这个部族只是听松说过一些部族生活的事,但接触的时间太短,没有直观的印象,加上陨星部族的事,让他们感到忧虑,所以选择离开。 不过陈健确信,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搬出来的。 主动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融入到自己部族内,他们当然不会珍惜,只有在艰难困苦之后,和村落的生活直观对比之后,他们才会明白今天的选择是错的。 十缴一,服徭役,那也比在山林里捡橡子要强。可惜现在不是麦黄的时候,否则只是一片麦田,就足以击碎这个部族的心理防线。 第三十六章 五兵 冬麦在黄之前,总要迎来一场大雪。[.tw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在那个部族离开后的二十天,第一场冬雪终于落下。 这是陈健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场雪,北风吹的紧,刮过屋前的那两根藤绳,发出呜呜的声响。 各种动物在雪地上画出各样的画卷,狼的梅花、鹅的枫叶、羊的爱心……唯独少了竹叶和月牙。 村落外没有人的足印,那十个部族的人早在天气转阴的时候就回到山里去了。山里还有自己的母亲姐妹,正在孕期,需要人照看。 壕沟如期在雪前挖完,土堆放在壕沟的内侧,城墙还远没有踪影,这要等到雪融之后再说。 壕沟内靠近草河的地方,两个红砖垒出的建筑拔地而起,比起别的房屋都高了一些。 一座学堂,一座祭祀。 这是整个村落至今为止唯二的两座砖石结构的房屋,不论是从高度还是材料,都与众不同。 族中的那几个泥瓦匠还没有用砖石堆砌穹顶的水平,仍旧是卯榫木架和茅草树皮做成的屋顶。 祭堂内空空如也,只有一面旗帜,暂时还没有整理出来。 学堂内却已经有了孩子的声音。十四个部族稍微大一些的孩子都聚在这里,透过茅草编织的门窗,可以听到他们参差不齐的跟着念一二三四的声音。 榆钱儿和同族的弟弟妹妹们担当起了孩子的老师,每天要教的东西不多,只要让这些孩子每天能数几个数就行。 等到麦黄之后,他们需要去田地学会收割;等到天气不冷的时候,他们需要去学捏陶;甚至他们还需要学习怎么管理奴隶,怎么让奴隶既不反抗又多干活。 而这些,都不是榆钱儿这些孩子能教的。 她在教了几天后就有些不耐烦,这些天陈健也没有和她们一起玩耍,而是和几个人在村落外找了一块角鹿大小的石英石,在附近搭建了一个小炉子。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木炭连同五件松带回的铁器也送到了那里,每天都能听到石锤敲击那些铁的声音,叮叮当当。 离近了还能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风箱还是拉风箱的人在喘。 铁还是那些铁,只是经过将近二十天的捶打,形状变了。 陈健分不清此这些是生铁还是熟铁亦或是钢,也没想过这几件铁器能够锋锐无双,只是希望这些铁器能够伴随自己的部族和文明成长,无数人共同构建出一段后世可以伴酒拍案的传说。 有故事就足够了,又何必锋利呢? 雪后的某一天,族人们聚集在学堂附近,地面的雪早已经清扫干净。 从昨天开始,村外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就停止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人打造出了五柄兵器,想知道都是什么。 女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几个人一组,边聊天边缠绕着麻线;男人们用陶梭子修补着渔网,抬起头看看最前面的陈健,想知道他到底打出了什么。 陈健拿出了第一柄铁器,颜色有些发乌,只比手掌稍微长一些,十分纤细。 上面没有花纹,倒像是女人头上的木质发簪。 “这柄剑,名叫钗簪,送给我的姐妹们。” “这是钗簪,可以缀上翠石,会很还看,你们的情郎会喜欢。但它也能刺破敌人的喉咙” “如果有一天,我们男人都死了,不再能保护你们。我希望姐妹们可以从梳起的发髻中抽出钗簪。用钗簪刺入那些屠戮了你们兄弟情郎的敌人的喉咙。” 女人们楞了一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兄弟,这才放心。 陈健又拿出了第二柄铁器。 也只有手掌大小,很是小巧,看上去像是一片柳叶,很薄也很锋利,砂石打磨过的地方,闪烁着耀人的寒光。 “这柄剑,叫画眉。送给我的兄弟们。” “我希望姐妹们永远用不到钗簪,因为我们会保护她们。” “我希望每一次战争,你们都能活着回来。搂着那些和你们睡过的女人,坐在村落的城墙上,看看夕阳落日,或是唱起歌谣。女人或许会枕在你的腿上晒太阳,或许会让你用剑帮她修修眉毛,或是梳理他们参差不齐的头发。” “我希望我的兄弟们,能够抚摸着女人的发簪,告诉她们那只是发簪,永远不会沾上血,因为男人还在。” 第三柄剑,稍微长一些,但只有一面有刃,三指多宽,有刃的一面被磨的锋利,斜斜地插在一块木头上。 “这一支,叫鱼肠。” “不是剑,是刀。可以切肉、切鱼片、切果子,但同样可以杀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吃上切得很薄的鱼生,能够吃得上薄如蝉翼的肉片。我希望将来每个人手里都有这么一柄,那证明我们每天都可以吃肉吃鱼,吃橡子是用不到它的。” “假如有一天我们沦为了奴隶,那些人可能会收缴我们的武器,甚至连切肉的刀也不能有。” “我希望那一天,后人们能够将这柄剑藏进鱼腹,躲过他们的眼睛。等待着他们睡着的时候,抽出鱼肠,刺入敌人的心脏。” 他放下了鱼肠,拿出了第四支兵器。 第四支,并不是剑,甚至连刀都不是,而是一柄月牙一般的铁片,后面缀着一尺多长的木柄,族人们认了出来,这和石镰有些像。 “这一支,叫稷镰。” “是收割稷麦的镰刀,我们的手可以紧握剑矛,也可以握住镰刀的木柄。” “剑矛,保护我们的稷麦,不被野兽吃掉,不被敌人掠走。” “稷镰,保护我们的稷麦,不被大雨淋湿,不被寒风吹散。”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的后辈能够遍布任何可以种植麦豆的地方,挥舞着稷镰,赶在天降大雨之前,将麦豆收回仓库。” “我希望每一个种植麦豆的人,都梳着和我们一样的发髻,说着和我们相同的话语,挥舞着同样形状的稷镰。” 陈健顿了顿,从皮鞘中抽出了最后一柄剑,这是用那柄歪刀锻打的,两指宽,两尺长。 整支剑都是黑色的,甚至连锋刃都没有,剑柄没有缀上鹿角猪牙和翠石,只有一个简单的木柄。 “这柄剑,叫无锋。” “这是将来部族的每一任军事首领的佩剑,只要我们的血脉在这个世界流传一天,这柄剑就属于那个带领我们打败敌人的首领。” “正如你们看到的,这柄剑没有锋刃,似乎杀不了人。但你们每个人,每一个可以拿起斧矛的人,都是这柄剑的锋刃。” “我希望,当这柄剑举起的时候,哪怕前面是如山高的猛虎,如河长的毒蛇,你们也会冲上去,化为这剑的锋刃,将他们斩为两段。” “离开了你们,这柄剑什么都不是。因为没有了你们,这柄剑就没有了锋刃。但有了你们,这柄剑的锋刃可以有十步,有百步,甚至几千步。” “我希望每一任军事首领都能记住,他的同族兄弟,才是这柄剑的锋刃。” “现在这柄剑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但陨星部族就在太阳升起的方向、那个剥头皮的部族就在雪更深的方向。这两个部族,将是这柄剑要饮的第一滴血。因为他们可能会剥我们的头皮,可能会逼着我们上贡给他们食物,我们不会给,所以一定会打。” “我希望有一天,这柄剑有了自己的故事,每一个看到这柄剑举起的敌人,都会仓皇地扔下武器逃走,因为他们知道这柄剑的锋刃会斩断一切,甚至这柄剑还在皮鞘当中。” 他看着所有的族人,大声问道:“为了女人的钗簪永不见血、为了男人的画眉能搏来嗔笑、为了鱼肠永不藏在鱼腹当中、为了稷镰挥舞在所有可以种植麦豆的地方,你们愿意做这无锋的锋刃吗?” 高举起黝黑而无锋的剑,遥指向冬日的太阳,男人们齐声呼喊,仿佛凝出了无坚不摧的锋刃,即便这阴寒的冷风也要劈开。 他们眼前是五柄还没有故事的兵刃,但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这会成为五柄有故事的兵刃,流传后世,一如祖先的传说。 第三十七章 雪天 五件兵刃没有全被被送入祭堂,而是交给了老祖母,由她保管。[..tw超多好看小说] 需要祭祀的时候会拿出来,但平时鱼肠剑却成为了族中的第一柄菜刀,陈健也实现了他的承诺,族人们吃上了薄如蝉翼的鱼片,不再是石刀割出的肉块。 画眉用来刮胡子,或是将乱糟糟的头发割的整齐。女人们学会了修眉,也学会了用麻线系成活结来绞脸上的汗毛。 剩余的三柄暂时放在祭堂当中,暂时用不到。 下雪了,很多事做不了。 草河虽然没有封冻,却有了一些冰凌,没法行船。 铜矿山太远,靠这点牲畜根本运不回多少,只能靠水运。冬天桦树皮是很难扒下来的,也没办法准备足够的船只。 东边的陨星部族暂时威胁不大,冬天打仗并不适合,受伤后容易失温死亡,打仗并不明智,除非不打就要饿死。 部族里也有很多事要处理,女人们怀孕了,需要有人照顾。 母羊和角鹿也怀孕了,因为喂养和食物丰富的原因,这些动物的发情期也提前了一些,可能会在冬天还没过去之前就产崽。这必须有人盯着,刚出生的小羊浑身都是羊水,提前出生可能在母羊舔干羊水之前就冻死。 再加上麦田雪融后的管理、烧炭准备炼铜等等这些,都需要时间和人手。 部族暂时养不起完全脱产的士兵,一切都要考虑到现实情况,而现实往往是无奈的,甚至连打仗都不是想打就打的。 当然,下了雪,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雪后的几天,陈健带着族人砍了一次树,做成了一些单人的雪爬犁,套在了角鹿身上。 他要趁着大雪去北边看看,无论北边那个部族点出了轮子科技,还是仍旧骑马,这样的天气都不适合行动。而部族的雪爬犁和角鹿却是这种天气最好的运输工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要确定北边那个部族的实力,是原始游牧聚落?还是已经形成了小的行邦?是黄种人?还是其余种族的?距离自己的部族到底有多远?是追逐水草偶尔到了这里?还是已经在这里定居了? 选出了四个部族中最好的射手,陈健没有携带无锋,只携带了弓箭和石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他要亲自带人去看看那个部落。 自己的眼睛可以观察到很多情况,而让别人去看可能会遗漏一些重点,部族的斥候还不合格,也需要用这次行动,教会他们怎么用自己的眼睛。 选出的三十个人准备好了最够的木炭和食物,披着兽皮,没有竖起旗帜。 木炭生火不会产生浓烟,可以防止被敌人发现,这一点尤为重要。浓烟在十几里外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雪后留下的脚印是最好的线索,即便那个割头皮的部族学会了埋伏,这样的雪天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不然漫无目的地寻找,结果肯定是一无所获。 几天后,这三十多人终于到了上一次发现头皮的部族山洞附近,这里已经没有了人的踪迹,有几只野兽占据了原本连靠近都不敢靠近的洞穴。 赶走了那些野兽,顾不得腥臭,在里面点燃了木炭,烧烤食物。 “再往前随时可能遇到那个部族,咱们一切都得小心。” “可是咱们的爬犁会留下痕迹。”狼皮搓了搓手,站在洞口看着外面雪地上的长长痕迹,摇了摇头。 “这就得看你们的了。哥,你带几个人跟我来。” 陈健出了洞穴,来到之前发现马蹄印的地方,这是一片草甸子,不远处就是浓密的森林。 那些人骑马而来,肯定不会在丛林中走,这个时代的蛮荒丛林到处是倒地的粗大树木,不会完全腐烂,会形成一个个一人多高的土包,骑马很难穿行,只能沿着草甸河谷前进。 “你们几个人,爬到树上,沿着树枝朝前走,贴着草甸的边缘。” 这些松林很茂密,树枝之间挨的很近,族人灵巧的身体完全可以在上面行走,地面上留不下脚印。 “带八个人吧,两个人一队。朝前走半天,就留下一个人回来报信。我们会在后面跟上,一旦发现了脚印、大片的蹄子印,就尽快回来。” 在树枝上每天走得距离不远,但每隔一段就下来走完全可以隐藏痕迹。 前世北方的胡匪,也常用这种办法,最擅长爬树的人一天可以走近几十里,完全隐藏匪窝的痕迹。 没有脚印,五六十里的距离就足以让那个部族找不到任何的踪迹,甚至他们会以为神兵天降。 狼皮听懂了,先爬到一棵松树的枝丫上,完全原始的森林枝丫间的距离很近。为了保险,还携带了一些麻绳,真要是出现了间断,也可以荡过去。 八个最擅长爬树的人携带着食物,背着木炭,悄无声息地沿着树梢离开了。 四天后,陈健带着剩余的人朝前走了将近一百二十里地。 留下了几个人在这里看着角鹿,自己带着其余的人也爬到了树上。 因为狼皮带来了一个消息,在前面发现了烟。 两天后,二十几个人从树上艰难地走到了狼皮发现烟的地方。 站在一棵极为高大的松树上,眺望着远处,那里有一条河,河两岸是一片没有树的雪地,应该是一片草原,或者是一片不适合树木生长的湿地。 只能看到飘起了烟,却看不清那里的人,因为太远了。 “上树,往太阳升起的方向兜圈子,从那边过去。” 带着人又从树上绕了半天,在一条河边下来,故意留下了脚印,似乎这些脚印从河里忽然冒出来的。 今天是族历的十五,正是没有月亮的时候,夜里看着远处闪烁的火光,看起来人数不少。 二十多个人仍旧是分出几个人走在前面,一点点地在雪地中朝前挪动,尽量沿着河谷两侧的山梁走,宁可绕远也不走平整的河谷。 终于靠近那个部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们现在就在聚落附近的一座小山上,距离那个部族只有几千步的距离。 当亲眼看到这个聚落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惊慌。 就在山下不远的地方,分布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屋子,看上去很矮,有点像是草河下游那几个村落住的那种半地下的结构。 但更为诡异的是除了这些屋子,外面还有一些皮子或者树皮搭建的帐篷,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却可以确定和那些屋子绝不是一个文明的风格。 “他们为什么不全住屋子?” “会不会这里原本有个部族是住屋子的,但是被他们杀光了?” 陈健猜测着这种可能,从那些屋子的分布能看出来,这里以前居住的部族应该至少是半定居的部落了,屋子分布的很分散。 可惜似乎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也或者是还没来得及挖壕沟或是扎木栅栏,就被灭族了。 在这个残酷的时代,一切皆有可能,一个初生文明的毁灭可能只需要一天的时间,而一个文明走出大山却需要几十年的积累。 听了陈健的猜测,那几个人顿觉浑身一冷,这么多屋子,少说也是个三四百人的大部落,就这么没了? “有人来了!” 狸猫紧张地指着远处,有些慌张,虽然看不清楚,却能看到一大群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会不会发现我们了?” “不会,要是发现我们了,他们会骑着那种动物来追的。” 陈健仔细听了听下面的动静,确定没有狼或狗之类,这才放心。只要没有狼或狗,自己在山上暂时就是安全的。 等到那些人靠近后,陈健这才发现人数不少,从身高来看男女老少都有,可惜看不清面孔。 山下不远处有几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绑着很多皮毛和动物的尾巴,整个石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不知道是血还是赭石。 这石头很明显是人工搭建的,而非天然的。两块大石头上面横放了一块长石,附近还有一些草木灰的残余。 几个人抬着一个人,大约是部族的什么人死了。 第三十八章 异种 因为离得远,所以看不清,只能猜到山下正在举行一场葬礼。.tw[] 只是这场葬礼远比陈健想象的更野蛮,也更残忍。 山下,部族的巫师浑身涂满了动物油脂,这样天气再冷也不会冻伤皮肤,油脂上满沾满了鸟毛,仿佛自己也长了羽翼能够飞到天上。 死者平放在那块满是鲜血的石头下,几个人敲击着用人的头盖骨和人皮做出的小鼓,边唱边跳,时不时发出嘤嘤的哭声。 两个部族中的老者走到死者身前,用泥巴将死者的口鼻眼睛耳朵堵住。 他们认为万物有灵,而万物的灵与口鼻耳朵息息相关。 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蓝的天、堵住耳朵就听到唱的河、塞住鼻孔就嗅不到花的香。 世界本不存在,因为睁开了眼睛,所以才有了世界。 他们用泥巴堵住七窍,认为这样会让世界留在族人的身体中,不会轻易散去。 封堵之后,这些人敲击着人皮鼓,祝愿死者的灵魂能够回归。 但七窍都已经被封住,灵魂该怎么离开呢? 两个年轻人走到死者身前,用石凿子凿开死者的天灵盖。 灵魂比*要轻,而天灵盖里存放着灵魂,撬开天灵盖就能够让死者的灵魂离开身体,却又带不走整个世界。 将白色的脑汁取出,分给同族食用,寄托哀思,也希望死者的智慧和勇气分给每一个族人。 拉来了一个干瘦的战俘,由首领亲自动手,石刀割开战俘的喉咙,将热的血灌入到死者的头骨当中,再用泥土和松脂封住,示意临死前痛饮了鲜血。 两个战俘头盖骨做的碗里也斟满了鲜血,摆放在死者的两端,伸手就能取到。 最后,再将死者生前的石斧弓箭放在死者的怀里,四周堆放着柴草。 几天后,一些天鹰会飞来雕琢死者的肉,他们认为每一个叼走族人血肉的鹰隼乌鸦,都是死者的化身,它们只是来取回自己的肉身。 因为人有七窍,所以七天后会将柴草点燃,将剩余没法带走的血肉化为青烟。 除了石斧弓箭和投矛,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成串的头皮。 这些头皮平时会作为手绢,或是挂在马脖子上当装饰,谁的头皮多,谁就是部族最勇猛的人。 这些头皮作为殉葬品,挂在了死者的脖子上。 做完了这一切,又唱跳了一阵,这些人终于离开了,等待七天后来烧掉死者的身体。 当这群人一走,早已经吃惯了腐肉的各种鸟儿纷纷站到了石头上叽叽喳喳。 那些人没有驱赶,相反他们认为这是死者灵魂重生的过程,否则为什么这些鸟会都飞到这里呢?它们怎么不往别处飞呢? 他们分食了死者的脑汁,死者已经和自己的勇气智慧融为一体,不需要太多的哭泣。 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生怕打扰到死者的安息,惊扰到那些飞鸟。 山上的陈健等人看的迷迷糊糊,因为不理解这些人的世界观和灵魂观,所以他连猜测的本事都没有,只能看出这是一场在他看来古怪的葬礼。 等到傍晚的时候,陈健小声道:“咱们去看看那具尸体。” “都去吗?” “我和狼皮还有狸猫去,要是我们被发现了,你们就立刻返回村落,尽快修好城墙。” 陈健不再多说,定下来后,便趁着昏暗的天色悄悄来到了那块石头附近,将那些还在叼啄的鸟惊走。 死者的眼睛最柔软,即便裹了一层泥土,也已经被这些食腐的鸟类啄碎了。 三个人惊诧地互看了一眼,不是因为死者浑身被啄碎的肉,而是因为死者的肤色和头发! 狼皮惊道:“和我们长得不太一样!这是人吗?” “是吧?” “他的头发怎么和哆哆鸟的粪便一样颜色?不是黑的!你看他的眼眶,比咱们高出这么多,还有皮,有点像石灰?” 狸猫则拿过那一堆串在一起的头皮,用手摸了一下,说道:“很软啊,他们也会鞣皮子?” “看这柄弓箭!” 狼皮则拉着那柄陪葬的弓,用手拉了一下,弓身较短,整体看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是弓弦却比自己的麻绳有弹性,似乎是什么动物的毛发绞在一起的。 陈健接过弓箭一看,弓弦似乎是马尾或者马鬃,的确比麻绳要好。陪葬的那柄石斧不是打孔的,旁边还有一支短矛。 将短矛捏在手里,重心很好,看起来应该是投矛或者标枪,是骑在马上使用的。 看了看这个死者,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种族的人,不论肤色发色,还是下巴上浓密的胡子,都不是自己族人的特征。 陈健的心里不由有点紧张,自己部族的位置现在来看算是个四战之地。 和自己之前的猜测相差不多,自己的部族应该是东南方某个种群迁徙到西北最远的一支,可能东南方的那些亲族已经有了聚落,但因为老祖母等人迁徙的时间太早,也可能是迁徙途中一些掌管着秘密的族人忽然死亡,导致部族的发展有些畸形。 这里可能原本是一片无主之地,东南西北的几个族群逐渐扩散到了这里。不管是那个画着红鱼的部族,还是这些异种的游牧,甚至那个已经被游牧消灭到的半地下结构房屋的部族,都不是一个族群。 现在还没有完全区分的农耕游牧概念,占据了好地方,自然会农耕,地方不好,想耕也不行。 但陈健估计再向北一些距离应该就是草原了,否则没法解释这群养马的异种族群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或许只有三四百里的距离,也可能更近。 也就是说,自己的族群如果就准备定居在草河岸边,那么自己的族群很可能成为对抗将来游牧民族的第一线。 从农耕出现之时,草原游牧就是最大的敌人,在热兵器出现之前,完全无解。 诸如移民过去占领之类的办法,并不实际。 移民过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游牧化。 因为你就算再有民族气节、再有文化向心性,这两种东西不是神,不能让草原荒漠适宜耕种,移民过去的人只能适应游牧的规则。 喊两句民族大义的口号,就指望迁徙过去的人一心向外扩展,绝不向往温暖的花花世界,那除非有心灵控制器。 陈健想了一下,在火枪出现前,似乎真没有什么好的制度能够完全遏制。 号称游牧粉碎机的哥萨克,那也是在火枪列装之后,而且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府兵制,用服役血税代替赋税。不过问题同样很多,府兵节度有安史之乱,哥萨克有斯捷潘拉辛,都靠不住。 再说能在前世世界上最适应耕种黑土带上,弄出一个半独立的族群,委实没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 就好比把黄河以北分给一群人,让他们只需要服役打仗,不需要纳税,自己退到黄河以南,然后就可以说我的北面没有游牧民族。然而这毫无意义,历史证明在火枪出现之前,他们不会往北打,只会往南打。 思考了一阵,陈健小声道:“咱们回去吧。” “我想把弓弦拿走。” “拿走吧,反正这里留下脚印了。” “我想抢几只他们骑乘的动物。” “不行,回去还得在树上走,远处不能留下脚印。” “咱们干嘛要怕他们?他们也未必打得过咱们。再说咱们还有城墙。” “因为咱们要收麦豆,在麦豆成熟之前,他们不需要打下咱们的村落,只要一把火烧掉,或是偷偷射箭不准我们收割,咱们这几个月就白忙了。带上那串头皮,回去告诉族人。” 狼皮背着那柄殉葬的弓,拿着那柄适宜投掷的短矛,踩着雪回到了山顶。 叫上族人,趁着夜晚走了一段路,准备尽快回去。 夜里休息的时候,陈健琢磨着族人将来的路。 不仅仅是这一世的问题,而是将来可能的发展。 理性点想,收获了麦豆之后,带着全族沿着草河迁徙到下游,要是有大江的话,就渡江去南岸。 把这将来的四战之地让给别的部族,自己埋头在江河的南岸种田发展,吞并那个些自己说着同样语言的族群,发展壮大,等到有机会了再打回来,这是最优的选择。 感性点想,就是占据这里,挡住那些异种的游牧民,始终让族人处在战争的第一线,向北扩展,将这几百里适宜耕种的河谷地带全都种上地,向南寻找同族结成联盟,向北扩展防御提防游牧,也挡住这群棕发白皮异种的南侵。 自己的族群就像是一块还未打磨的青石。 是做长城上的垛口方砖,在凛冽寒风中挡住那些异种的族群? 还是做宫殿中的石雕砖刻,在柳岸春风中享受歌舞繁华? 看惯了风华歌舞,真会有心再打回来吗? 第三十九章 硬起来不痿 陈健站在山顶,看着傍晚远处的火光沉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狼皮在把玩着那一串头皮,随手扔给别人,拍了一下陈健道:“弟,等我下,我去尿泡尿。” 陈健一愣,奇道:“你在村里宁可背石头都到处乱来,怎么到了这反倒不好意思了?” “我想在山下那块石头上尿一道,你又不让我抢那种能骑的动物,心里憋得慌。你去不去?” 几个人哄笑一声道:“同去,同去。” 陈健也笑着跟着他们下了山,二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无视那具已经被叼啄残破的身体,放松着自己的身体。 在解开衣裳掏出那东西后,狼皮瞅了一眼,笑道:“你这玩意儿是不是除了上厕所还没用过呢?” 陈健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一声,旁边的男人也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事实上,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还真的没用过。 在族人们穿上衣服之前,自己是没有任何兴致的。毛倒是已经没了,整体也和人差不多,但是实在是接受不能。 在穿上衣服遮蔽了一部分躯体后,他晚上才开始做一些了无痕的梦了。 但是,最先洗干净的,最先穿上衣服的,都是自己的姐妹姨妈。 在族里的女人学会了打扮后,每一次陈健觉得心里毛茸茸乱动的时候,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撸一发,以便战胜自己的荷尔蒙。 被激素冲昏头脑的时候是没办法理性的,这是一种很好用的方法,每每撸完都会生出不过如此的感慨,对女人也会在几天内没什么冲动。(..tw棉、花‘糖’小‘说’) 他看着自己的东西,忽然想到,自己不是硬不起来的赵构,为什么要想着南迁呢? 自己没找女人,不是因为痿,而是因为暂时接受不了。可要是自己带着族人南迁了,那可真就是痿了。 这玩意是心理性的,痿过一次只怕心里就再也硬不起来了。如今遇到这些人就想着南迁,那将来呢?迁到不能迁的地方怎么办?学陆秀夫跳海? 都说狂热和冲动就像那东西,动不动就硬起来,狂热而不持久,是理性的最大敌人。 可再一想,要是连狂热和冲动都没有了,硬都硬不起来,又算什么呢?自己还年轻,总要发发少年狂的。 浑身打了个冷颤,觉得还是让狂热和冲动战胜一次理性吧。 狼皮还在那嘟囔着什么,随手那那个死人的兽皮上擦了擦手道:“走吧。” 陈健停住,跟身后的几个人说道:“等等再走。” 狼皮奇道:“你要干什么?” “带几个人头回去,免得以后族人们见到害怕。” “那些动物呢?” “迟早是咱们的,着什么急啊。” 他们早就注意到那些古怪的没有角的动物,看起来比角鹿还要雄壮,尤其是藏在山上看着几个人骑乘着奔驰,早已心痒。听到不能骑走,微微有些失望。 悄悄观察了一下这个聚落,似乎已经有了原始的贫富差距,不是每个帐篷附近都有马的,在距离聚落最远的几个帐篷只有一小圈羊圈,而且帐篷也比聚落内的小一些。 这个部族没有狗和狼,给陈健带来的很大的方便,这些人也没有想到有人就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或许他们觉得附近的部族都被他们杀光了,串成了头皮手帕。 那个小帐篷外面烧着火,三个人围在那里,正在说一些陈健等人听不懂的话。 几个人悄悄地藏在不远处,借着夜色的掩护隐藏着自己的身体。 一个老女人,还有两个男人。正在那烧烤什么东西,嘀嘀咕咕地说话。隐隐能听到“妈”这个音阶。 狼皮奇道:“他们也叫妈?” “羊还知道跪着喝奶呢,何况人了?叫妈有什么奇怪的?可能这天底下的部族都叫妈吧?” “除了妈,别的可不一样,真是奇怪。妈是妈,羊怎么就不是羊了?” 几个人不再说话,看到那两个男人从旁边抱出了一大堆的干草,用木叉挑着扔了羊圈里。 老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咚咚作响的人皮鼓,笑呵呵地看着胖乎乎的羊,或是用手摸一下那些已经怀孕的母羊,回身和儿子们说了几句,便回到了帐篷里。 或许是嘱托儿子看看羊圈是不是需要修补,也可能是诉说今年是个好年景,羊很肥。 又等了好半天,那两个男人才回到了帐篷里。 陈健盯着那个帐篷道:“等到天微亮的时候过去,杀了他们,把头带回去。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咱们已经到河边了。” “那还有些干草呢,咱们给他们烧了吧?烧了后我看他们冬天吃什么。” “暂时不行,动静太大,咱们走的慢。” 几个人退回到远处,在避风的地方等到了天刚刚亮,正是人睡的最香的时候。 悄悄溜到了帐篷边,七八个人同时冲进了帐篷,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死了?” “死了,脖子断了。” 陈健进了帐篷看了一眼,发现了几个手捏的陶罐,也不知道是抢来的还是他们自己捏的,一点也不圆润,坑坑洼洼的。 帐篷里还挂着几张人头皮,还有一个喝水用的头骨,以及两柄弓和几支石镞箭,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东西了。 “把头背上,免得族人们没见过。” “哎呀,有什么没见过的,杀他们和杀别人一样。狸猫捂住嘴,我一斧子下去他就死了。” 狼皮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走进帐篷里把那三个人头拧在一起,挂在了身上。 陈健看了看远处的几个大干草堆,心里有些懊恼。 要不是怕被他们追上,要是自己也有马匹,一把火烧掉,这个部族的冬天就难熬了。 强忍着点火的冲动,带着族人们沿着来时的方向,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河边的过程中不需要考虑痕迹的问题,走得飞快,也没有绕路,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靠近了河边,估计那个部族的人刚刚醒来,甚至未必能发现有人死了。 陈健故意在河岸边找了一个水鸟也不水鼠的洞,让族人们走到这个洞附近,将脚印一直留到洞口。 脱了鞋子,跳进冰冷刺骨的水中,朝着下游走了一段,找了一棵粗大的柳树爬了上去,再从柳树上一点点爬到了松林里。 松树上,陈健笑嘻嘻地看着那一串在洞口附近消失的脚印道:“你说他们会不会以为咱们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肯定会。说不定他们还会把洞挖开找咱们呢。对了,健,你怎么忽然想到要杀几个人把头带回去?” 陈健没头没脑地回道:“围着石头撒尿的时候,忽然硬了。” 族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章 画饼 和那些看守角鹿的族人会合后,就要准备返回了。(..tw棉、花‘糖’小‘说’)携带的喂食角鹿的橡子碎块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回去不需要考虑脚印的问题,速度快很多。 套用前世一个挺流行的理论,现在的世界就如同一片黑暗森林,谁先露头谁就暴露了。 而暴露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羸弱不堪,谁都能踩一脚,抓去当奴隶或者杀光。 另一种就是横行无忌,四方来朝,谁要不来就有了征伐的借口。 陈健当然是想当第二种的,看着还没有融化的大雪,他让十个人先回去取一些工具,剩下的二十人前往铜矿山,约定两天后会合。 分开后,陈健带着二十个人到了已经被雪覆盖的铜矿山,找到了那片碎石成堆的地方,在附近的石缝里暂时住下。 趁着雪天,可以运送一些矿石回去。既然决定了不南迁,就在这里长住,那么青铜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二十个人分开到附近的树林里收集干燥的树枝,利用爬犁运回来。 树枝很多,易于燃烧,不需要工具也能在冬天毫不费力地准备足够的木柴。 将这些木柴全都对方在碎石堆附近的山壁上,堆放了足足有一人多高。 在硫磺矿没发现、硝田的粪便不够的情况下,没办法用黑火药炸矿,只能用这种热胀冷缩的“火爆法”,烧热之后浇水,把矿石弄得疏松。 第一批矿他必须自己开采,以确定矿脉的走向,回去后还需要选矿。 这种露天开采的办法取决于矿脉是在山里还是在地下。 如果是在地下的话,理论上最省力的办法,就是挖掘直径很小的、不太容易坍塌的矿坑,用十二三岁的男童奴隶来开采,这是成本最低的,也是最血腥的。 矿口大了,花费的人力更多,还要担心坍塌,需要用木头固定,做好通风口等等,这都需要成本。[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大部分人类初期的地下矿脉都是用小孩子挖掘的,基本上这些小孩子也长不到成熟的时候就死了,节约成本而且便于管理不怕反抗。 露天的话就容易多了,连烧带炸,挖掘就行。附近就有一座死火山,硫磺应该有,明年夏天就可以弄硝田,炸矿没什么问题。 几天后,十个人终于回来了,带着陈健需要的各种工具,并且告诉了陈健村子里一切安好的消息。 先在附近烧了一堆木柴,三十个人挖出了一个坑。从远处的水塘朝这里运水,大小陶罐、陶盆之类的笨办法,花了一天的时间装满了水坑。 不远处山壁上的木柴也已经点燃了,不断地添加木柴,大火烧了整整一天,附近的几棵桦树以为春天到了,顶出了一些芽苞,看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在将山壁烧的炙热后,三十个人从水坑里不断地杳水泼在火热的石头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化为一团白雾,在寒冬的空气中变得异常柔美。 不断有石块经受不住极端温度的转变,纷纷碎裂落下,剩余的也出现了不少的缝隙,用石锤石钎子用力一砸,就会落下,露出了山壁里面的石料。 盯着露出的石料看了一会,山壁内部分成很多夹层,应该就是一条矿脉,只是不知道延伸的方向是向上还是向下。 幸运的是这条矿脉是一条伴生矿,除了铜矿石外,还有一些别的矿石,因为从未有人开采过,所以富集程度很好。 族人们将那些矿石装进柳条筐,以便于运送回去。 装矿石的时候,也会好奇地寻找着一些奇怪的石头。 狼皮蹲在地上,看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出神。 那块石头上面有一层灰色的小豆子,用石头一砸就会碎掉,露出里面闪烁着光泽的截面,但是有些只是用手一捏就会碎成粉末。 他拿着那块石头去找陈健,陈健看了看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融化在矿石外的颗粒,觉得应该是锡。 点了一堆炭火,将那块石头扔进去,很快石头的外面就形成了一些细小的银色光泽的水珠,族人们很是好奇,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光泽。 锡的熔点很低,不到三百度就能融化,可能是在烧石头的时候,一些锡矿石和木炭发生了反应,被还原了出来。 铅的熔点也很低,但之前狼皮说有一些灰色的粉末,一碰就碎,看来不是铅。 锡是一种很古怪的金属,在零下十三度的天气下就会得“锡疫”,内部的晶体结构改变,一碰就碎。类比的话就是金刚石变成了木炭,仍旧是炭,但是性质改变了。 陈健前世听过类似的故事,某南极考察队带的煤油桶是锡焊的,结果得了锡疫,煤油全都跑光了,探险队全灭,不知真假。 锡疫很神奇,可以传染,即便温度正常,正常的锡接触到得了锡疫的灰锡后也会得病,甚至可能一夜之间整仓库的锡都变成粉末。 既然确定了这是锡,距离青铜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在狼皮发现那块灰石头的地方寻找了一下,用石锤砸下了一些灰色的矿石,和远处夹层中的铜矿长得不太一样,或许这就是锡矿,回去熔炼一下就知道了。 将铜矿石和可能的锡矿石分开装在筐里,三十辆角鹿爬犁,每辆可以装二百斤,在雪天滑行并不太费力,算起来也有将近两三吨的量。 回去后,他没有立刻开始熔炼,而是将两族拥有的所有成年奴隶都叫在了一起。 他们被俘获过来也有几个月了,现在的语言不丰富,没有那么多的语法,词汇的数量也少的可怜,所以应该能够和这些人简单的交流。 这也是这百十名奴隶为数不多的几次聚在一起,旁边有人拿着武器看守着,防止他们异动。 “我需要十六个男人,两个女人,去挖石头背石头。挖六十个月,或者每人运回来五千筐石头,你们就可以不用再当奴隶了。可以和城外的那些村落一样,种地,成为野民。” 他喊了一句,可惜这些奴隶们一个个麻木地站着,或许听懂了,也或许没听懂,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健这么说,只是画个大饼。和圣母无关,单纯的成本和效率问题。 奴隶在前世春秋之时被称为胥靡,是縃縻的通假字,不是一无所有的人,而是被绳子串成一串的人。 可以想象串成一串的劳动效率是极低的,积极性更是别想,甚至经常会损坏工具,画出个大饼,至少能让他们有点盼头。背五年矿,能不能活到五年是未知数,但肯定能提升一点积极性。 另外矿工的组织度太高,不可能让他们空手去挖矿,肯定会有石器工具。把五十个男奴隶的全扔去当矿奴,就得出十几个族人当监工,那五十个奴隶干的活未必有十六个人多,再刨出去监工,赔本儿。 五年有期徒刑不足以磨出彻底的绝望,陈健觉得他们会渴望成为野民的生活。 至于血统问题,更是杞人忧天,就算他们成了野民,一无所有重新开地,哪个统治阶层的女人会和他们成婚?名义上的平等野民而已,私有制法权之下,没钱没地没生产资料,税率、权力、义务的不对等,平等个锤子。那些野民的女人肯定会一股脑往城邑里钻,谁会往他们怀里钻? 五年,也是个既定的目标。五年之内,马、青铜农具、犁铧之类的东西都可以出来,族田制度基本可以解体成家庭互助组了,奴隶因为不能给他们好工具的原因,效率会远低于家庭种植,更多的奴隶可以用在开矿上。 十六个男人开矿,两个女人做饭取水,冬天给他们四头角鹿,利用雪橇运送,食物需要从村子里取,春天后利用木船。 这点儿人不足以跑出去单过形成聚落,冬天离开村子的食物供给也是死路一条。人是不可能齐心的,有想着逃走的,也有想着五年后成为野民的,连坐制可以省出监工来。 铜石并用的条件下,三个人可以安全驱使一个奴隶、一百个人总可以控制五十个奴隶、十万个人完全可以控制二十万奴隶。此时基本盘人数稀少,他不得不精打细算。 然而他的精打细算并没有引起这些奴隶的欢呼和兴奋,相反他们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一个出声的。 陈健又说了一遍,手脚并用地比划了一番,人群中才有一个女人站出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 “那你能刻在陶泥板上吗?” 第四十一章 滚粪球 女人刚说完这句话,就被狠狠地抽了一藤条,脸上出现了一道印记。..tw 几个女奴隶想要挡在女人的身前,被连踢加踹的推开了,几个族人拿出了石斧,这才让这些人安静下来。 陈健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岁数不大,浑身脏兮兮的,裹着一层茅草编织的衣服御寒。这些女人平时纺麻线,很符合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意境,她们只是会说话的工具。 女人并没有因为被抽了一鞭子而害怕,也没有伸出手捂住被抽红的脸颊,她只是觉得应该为族人做些事,要问的这句话很重要。 陈健想了来了,这个女人好像是那个部族的祭司,作为胜利者他对这个女人没有太多的印象,不过女人对他印象深刻。 “你能听懂我的话?” 他让族人不要急着动手,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女人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红鱼。” “红鱼已经被我们推到河里了,都被水泡烂了冲走了。” “那我没有名字。” “你是那个部族的祭司,对吧?我隐约记得。” 女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自己的部族在这个男人眼中不值一提,甚至对自己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想想也是,人们会记得杀死族人的猛虎,可谁会记得自己无意中踩塌的蚁穴呢?自己和族人不要说老虎,连条毒蛇的资格都不够,只是被随意拍死的蚊虫。 陈健看了女人一眼道:“你为什么想让我把这些话刻在陶泥板上?” “因为我是那个部族的祭司,还以为说话被你抽了四藤条,但你却忘了我是谁。那些刻在陶泥板上的东西,你不会忘记的。” “你会记得那个被你们在村落里杀掉的人的名字吗?” “不记得。” “一样。(.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我当然不会记住你。” 女人愣了一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是部族的红鱼,明明知道自己的部族已经毁灭,可在心里仍然觉得自己和其余的族人不同,至少……至少那个击败了自己部族的人应该记得自己,然而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只是他无意中拍死的蚊虫。 她一直在为部族考虑,部族是什么?在她眼中不是那个画着红鱼越过彩虹的石头,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两只麻雀可以为一颗麦粒打的你死我活,可如果前来争夺的是只鹰隼呢?自己的部族就是那只麻雀,而这个部族已经是展翅的鹰隼,族人的死活不在于麻雀有多少勇气,只在于鹰隼,因为抵抗已经毫无意义。 她能做的,只是让族人活下去,这一切族人或许并不明白,但她却一直在争取。不论是让和自己一起的族人放慢纺线的速度还是别的,都是为了让族人过的稍微好一些。如果一场瘟疫袭来,所有的族人都死了,便是那块石头还在河边耸立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天眼见的一切,已经消磨掉她的意志。 陈健不想这么麻烦,他以为自己画出了大饼,这些人至少会纳头便拜山呼万岁,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站出来说这些。 “你还记得你的部族吗?” “不记得了。我们或许就像是蜣螂,滚动着粪球。曾经以为滚粪球是最好的,如果我们最强大,我们就让狼罴虎豹鹰隼鹮鹤都去滚粪球。可我们打不过别人,自己都不准滚粪球了,更何况让别人滚粪球。” 陈健反应了半天,大抵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原始语言中的借代和比喻很多,因为词汇不丰富,遇到抽象的事物就会用现实事物来做比方,这是语言必经的一个阶段,好比族人在画“我”这个字的时候,经常会画一个鼻子,因为族人有指着鼻子说自己的习惯,这就是一种借代,微言大义的时代还早着呢。 大抵这个女人说的滚粪球,应该就是他们的文明和生活方式,不论是祭祀、二十进制的数学、语言,都是她说的滚粪球。 陈健笑道:“不滚粪球的蜣螂还是蜣螂吗?就像我们养的狼崽子一样,它们吃橡子块,可以不吃肉,它们还是狼吗?” “可是滚粪球就会挨藤条,会死。即便是鹰隼,从小滚粪球,它也会以为自己是蜣螂的。” 陈健摇摇头,他是不认同这些话的。 这种抽象的概念让这个女人说的很奇怪,陈健觉得,既长得像蜣螂、又滚粪球,才是真正的蜣螂。滚粪球的鹰隼不是蜣螂、不滚粪球的、和蜣螂长得一样虫子,那也不是蜣螂。 只是这个时代能从这个女人嘴里听到这个比喻,还是很有意思的。 女人一直盯着陈健,希望他能给自己族人一个承诺,在说话之前她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杀,但她还是站出来说了这些话。承诺是争取出来的,怕死什么都得不到。 她知道自己和那些成年的人已经没有希望了,可她却盼着那个曾经问过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自己亲口说过会保护那个孩子不再挨藤条。狼崽子都能养大忘了捕食,人为什么不能呢? 她觉得自己很聪明,说的很有道理,甚至觉得要是自己肯定会相信的。 至于选择,只要活着就好,滚粪球重要吗? 然而她觉得陈健似乎并不相信这些东西,笑的很古怪,似乎在嘲弄,因为陈健觉得滚粪球很重要,十分重要。 她鼓足了勇气,伸出了双手道:“求求你,我们已经忘了自己的语言,甚至连红鱼都已经没了,即便我们还记得,可孩子们不会记得,他们长大后会和你们一样的。” 陈健瞥了一眼道:“凭什么?” 女人咬咬牙,说道:“我纺线的速度很快,可我一直纺的很慢。我们还能活几十个月,几十个月我可以纺很多线,只要你刻在泥板上,让我们纺很多线、孩子们就可以和村外的人一样,我们可以纺的很快。而且还是吃一样多的饭食。” 身后的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些,陈健却摆摆手道:“拿个纺车来。这个女人以前每天能纺多少线?” “不多,她是纺的最慢的。原来一直在偷懒,咱们应该狠狠用藤条抽她。”一个表姐恶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 片刻后,一架简单的陶纺车和一堆乱麻纤维被扔到女人的面前。外面很冷,站了这么久,她的手已经冻的有些僵硬,身上又没有毛皮,只有一层干草。 她使劲儿地搓了搓手,甚至不顾那刺骨的寒冷,将手塞进了怀里,用仅存的一点温热的体温暖和着手指,怀里起了一层战栗。 当手指已经可以自由蜷缩后,她跪坐在地上,熟练地将麻线拧成一股,缠绕在小轮延伸出的木棍上,抓起了一团麻纤维。 左手快速地摇动了一下大陶轮,飞速带动着小陶轮旋转,右手抓着麻团,仔细小心地控制着长度,生怕不小心弄断。 转了一阵,停下来将已经伸出到木棍外的麻线重新缠绕上去,又重新开始了往复。 她的眼中只有那团麻线和纺车,没有注意到旁边女人惊讶的神情,纺线的速度的确很快,甚至一些平日纺的很快的人都没办法和她比。 很多小技巧更是让一些人豁然开朗,比如倒转一下陶轮,利用倒转的间隙很自然地将麻线缠绕在线穗子上,完全不需要用手再去特意缠绕。 陈健不太明白纺线,回头问了一下族里的女人,女人点点头道:“纺的很快。” “好了,不用纺了。” 女人没有直接停手,而是将手中的那团麻线纺完后,又续上了一些这才停手,小心地将线穗子取下,抬起头恳求着陈健。 陈健思考了一会,说道:“这样吧。那十六个背石头的还是一样,剩下的男人开出的土地,十步便有一步是他们的,六十个月后,他们可以耕种自己的土地,但是三斤粮食就要上缴一斤,平时也需要先忙完族田才能回去忙自己的。你们开垦的越多,六十个月后你们有的土地也越多。再砸毁工具之类的,六十个月后就饿死吧。女人也一样,我会给你们定一个量的,要是都像你纺这么快,也就六十个月就可以了,慢慢纺,那就等到一百个月,甚至等到死。” “到时候可以给我们一辆纺车吗?” “不能。” 女人仰起头道:“可六十个月后,除了自由我们什么都没有啊。” “那你还想要什么?纺车是我们的,到时候你再纺线是可以换东西的,说不定你纺的多了,还能自己换一辆纺车呢,那你自己不就有纺车了吗?六十个月后,想吃东西就可以用纺线来换,不想吃东西就不用纺,也没人逼着你们用藤条抽你们,多自由啊。到时候你们纺的肯定比现在还快。” 他微笑着看着这群奴隶,说道:“你们同意吗?我说话算话,会刻在陶泥板上的。” 这群奴隶想了一下,终于点点头,欢呼了起来。唯独那个女人还跪坐在地上,似乎在想着什么,看着脚边的纺车,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二章 金 陈健将他说的话,画在了陶泥板上,实际上只是走个形式,但这种形式主义的做法还是很受欢迎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奴隶们盘算着六十个月后的生活,充满了喜悦。有人盼着雪快点融化,自己要去刨地,每天多刨十步,将来可就有自己的一步呢。 他们觉得只要有了自己的土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三斤出一斤便出一斤呗,只要自己多干一点,总会干出来的。 女人要纺的线陈健也算了出来,刨除掉一些每年必须要忙的活儿,其实并不多。除了纺线她们还要剥麻皮、舂麦之类的事。 这些奴隶看似六十个月后在身份上和野民平等了,实际上他们到时候或许会怀念当奴隶的日子的,一无所有只有一双手,想活下来可不容易,相反为了活下去可能需要更加加倍的干活。 对陈健而言,这些都是小事,他只是懒得去管这些奴隶,每天把时间花在抽打他们身上不值得,族人们的统治技巧也不丰富,效率太低。 等以后奴隶多了,再换别的办法,真要是村落稳定了,形成城邑了,族人们用五年时间也会学会如何管理奴隶的,或许那时候会有不同的方式。 收拾完这些小事,自己便带着几个人去了铜炉那里,那里才是真正的大事。 金属是文明发展的支柱,既然决定在这里扎根,那就只能趁早碾压掉那两个有威胁的部族,越早越好。 一群操持着戈矛的士兵遇到一群石器时代的野蛮人,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带了几个人一起过去,因为需要分出几个人专门做这种事,积累经验,提高效率。 对于冶炼这些事他也是一知半解,靠原理反推的,理论和实践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就只能需要这些人一点点摸索了。[..tw超多好看小说] 比如说铜矿和木炭的比例?比如说什么时候可以加料?种种这些,都得无数次的尝试。 能做的也就是少走歪路,比如历史上的第一次青铜熔炼应该是锡矿石和铜矿石一同熔炼的,而这种方法并不好,所以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直接分开熔炼。 如今就要先熔炼第一炉粗铜,族人们并不了解熔炼的意义,只当一件很平常的事,没有披红挂彩祈祷上苍。 分了两个人先在铜炉下面的烟道里放上木柴,烘烤铜炉的底部,驱走潮气,以防止铜炉在使用的时候冻结。 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将大块的铜矿石砸碎,以扩大和木炭的接触面积,也方便升温燃烧。 大堆的木炭被送过来,没有金属斧子和锯子的条件下,木炭是极好的燃料,可以很轻松就砸成小块,加之里面的水分已经烘干,温度比起木头要高不少。 第一次熔炼,就只能选择浪费,多装木炭少装矿石。以后熔炼的多了,再一点点地削减木炭的数量,第一次的意义太过重大,不能上来就失败留下阴影。 处理好了木炭矿石,从装料口加入,下面多装了些木炭,一层铜矿石一层木炭堆砌好,再加入一些石灰作为炉渣的助熔剂。 冶炼的关键就是炼好炉渣,炉渣炼不好,金属和炉渣不分离,粗铜的杂质太多,而且那样的话竖炉就是一次性的,只能砸毁炉子取出炉渣。 矿料装完后,陈健还是默默地祈祷了一声,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金属熔炼,祈求能够一次成功。 铜炉的第一缕青烟冒出,两侧负责拉风箱的人开始了忙碌,用力地抽动着皮制的简易风箱,累的满头大汗,炉顶的烟道冒出了一些烟雾,抓来一只哆哆鸟让它在烟雾里呆了一会,发现没死这才放心。 一些铜矿石会和砷融合在一起,那样的烟尘会死人的,看来自己运气不错,这些铜矿石里没有这种剧毒的东西。 看着那几个轮换着拉风箱的族人,陈健鼓励道:“加把劲,以后你们知道怎么熔炼了,就可以坐着让奴隶来干了,你们只要负责用眼睛看看就行。” 呼哧了半天,上方烟道里的烟色逐渐变淡,炉内的温度应该很高了。 陈健打开了鼓风口附近的观察孔看了一眼,里面的矿料已经融化,但只有底部一层,因为装料的时候并没有加多少矿石,主要是木炭。 又加了一部分料,矿料中的铜含量并不高,矿渣肯定比铜要多。在矿渣快要接近观察孔的时候,打开了放渣孔。 融化的矿渣黏黏糊糊的,族人们震惊地看着这些被火烧融的石头,惊叹不已。 矿渣的流动性还算不错,至少对于第一次熔炼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 在矿渣排出后,立刻用提前准备好的木棍和一些炭灰堵住排渣口,保持炉内的温度。 这才只是个开始,陈健估算了一下装料的程度,约莫现在炉子里也就有十斤左右的铜,数量太少,还得不断地加料。 拉风箱的人已经换了六七波了,炉渣也排出去不少了,终于到了出铜的时候。 陈健搓了搓手,这么冷的天,他的手心里却已经全是汗水,心里咚咚直跳。 两个族人按他说的早已等到了出铜孔出,准备好了陶罐。 数到三的时候,两个人拿起木棍,用力地捅开了出铜孔,融化的铜汁立刻顺从地流入到了罐子中,接满后立刻换了一个。 铜汁流淌的差不多后,关闭出口,继续往里面加料,现在看来熔炼的还算成功,两个鼓风机提供了足够的氧气,没有出现燃烧不足温度不够的情况。 铜没有完全流出,因为出铜孔高了一些,留下的铜汁可以保持炉内的温度,方便持续熔炼。 只要开始熔炼,最好就不要停炉,除非炉内的杂质太多无法继续熔炼。但现在矿料不多,这些人也不可能不睡觉连轴转,只好加入了一些木炭,保持炉内的高温,排出所有的矿渣准备停炉。 铜汁冷却后,族人们看着两个大罐子,提了一下觉得很沉,加起来恐怕有六十多斤。 摔碎了罐子,取出里面成型的铜块,颜色还算可以,含铜量应该不低。 陈健抚摸着两块粗铜,因为罐子的形状是上小下大,再看看那个倒着羊奶包一样的铜炉,似乎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铜在古代被称为金了,而金又为什么这么写了。 金,长得可不就像是一个炼铜炉吗? 而铜原本应该是最早熔炼的金属,很自然地就会和铜炉坩埚之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这个字造起来估计族人会很容易接受。 他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长得像金的字,这些参与了熔炼的族人第一眼就认出了像一个铜炉,人站在铜炉上加料…… 这个词的发音,取的是原本有的音,是形容一种紫黄色彩的词,取颜色的音,于是便有了金这个字的音。 至少,以后形容夕阳的时候,族人们又多了一个形容词――金色的夕阳。 这个金,是金属的金,不再是石头了。 ps:这两天更得少,质量渣,还请见谅。留蜜期,帮着奶奶搅蜂蜜,被蜜蜂钻到蜂帽里蜇到眼皮了,手也肿了,实在是打不动字。明天还一天,后天大约会正常。抢人家的食物,挨下蜇也只能忍了,当强盗挺不容易的。晚安各位书友。 第四十三章 只和我一个人睡好不好 最寒冷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仿佛是因为那炉内升腾的火焰驱走了寒风,太阳一天天地变得越来越高,黑夜不再如此漫长。(..tw无弹窗广告) 炼铜成功后的十几天,陈健一直在屋子里捏蜂蜡。 暖和时候积攒的蜂蜡终于派上了用场,白蜡杆子和白蜡虫这里都没有,蜂蜡就是唯一的蜡质来源。 老祖母早已用陶泥捏好了小孩子的模型,榆钱儿看到这个小泥孩子后,吓得怕了好几天,想不通是怎么生出来的,一直想问问那些表姐姨妈们,可又觉得不太好,自从穿上衣服后,她似乎明白了衣服盖住的身体发生的事,最好不要问别人。 那些人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孩子了,陈健也在抓紧捏制产钳的蜡模。产钳恰好可以卡住婴儿的头部,可以方便接生者拖拽出来,可能会给婴儿造成不可逆的颅损伤,不过暂时不用考虑。人在快饿死的时候去考虑馒头吃多了可能会噎死那是贱人的矫情。 小孩子很小,整个产钳也不需要多大,能卡住孩子的头部就好,正好是如今部族熔铸青铜的极限,再长一些的短剑之类,那需要技术积累才行,青铜剑做不长的,会断。 这个蜡模他整整捏了四天,才算有点雏形,看起来第一件产钳会想当的笨重。陈健看着这个简单的蜡模产钳,心说先不说别的,至少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应该不会有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了,因为他妈不会厌恶难产的他而喜欢顺产的弟弟。 这个蝴蝶翅膀的扇动仅存在他的脑洞里,因为根本不会发生,却没想到现实中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 一间小屋内,榆钱儿正在和兰草闲聊,两个人正在缠麻线。这些天族人纺线的速度快了许多,那个被抓来的女人这几天不需要纺线,只要将怎么纺的快的技巧说给他们听就好,每天都有鱼吃。 正要聊到生孩子的事,草帘子被打开,狸猫走了进来。看到榆钱儿后,笑嘻嘻地拿出了一个很小的小石头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榆钱儿的眼睛立刻被那块小石头吸引住了,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只有指甲大小的石头,是蓝绿色的。 有些浑浊,看起来特别漂亮,就像是一些水鸟的羽毛那么绚烂,并不透明,很多地方还有砸碎的痕迹。 狸猫拿着一颗在榆钱儿的眼前晃了晃道:“想要吗?” “想。.tw[]” “那你出去下,我要和你兰草姐姐说话。” “好。” 榆钱儿接过那块石头,围上一条野兽的尾巴挡住脖子里的寒风,推开草帘子站在了屋子外面,将那块小石头放在雪地里,看着太阳的光芒在上面闪耀。 耳朵却伸的长长的,如同小兔子,她想听听这块石头是怎么来的。 屋子里,狸猫又掏出了好几枚一样的小石头,兰草放下了手中的线,满心欢喜地抓起来这些滑溜溜的石头。女人总是和那些爱打扮的鸟儿一样,抵挡不住这种流光溢彩的诱惑。 “好看吧?等过些天我用金给你砸一支发簪,上面缀上这些石头,一定很好看。” “哪来的?” “健前些天不是炼金吗?我从那些炉渣里找到的,在太阳下闪光。” “弟弟没说这是什么吗?” “好像说这是炉渣琉璃?大约是这么念叨的,他随便起的名字。这东西很少,他说炼不了,能从炉渣里找到就像是有鹿自己跑到陶盆里一样,很难。这东西都和炉渣混在一起了,只有这么一些,我是用石头砸的,很锋利,手都被划破了。” 他举着手,给兰草看了看伤口。兰草心疼地说道:“你去找松要些草药,可别伤的太深,他现在都干不了活了,拿不起骨耜兵器了,你也要小心。” 狸猫点点头,先把手放在自己怀里暖了暖,这才抚在兰草的肚子上,趴在上面听了听孩子的动静,哈哈直笑。 兰草看着这个除了刨地干什么都快的男人,心里暖烘烘的,他是自己喜欢的三个人之一,也是常常给自己些好玩意或是给自己吹骨笛的人。 原本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可现在她似乎更喜欢这个男人一点,因为她喜欢看到这个男人给别的部族垒炕时被人夸赞的样子,也喜欢他带着三十个人在河边雪地里冲锋的呐喊。 曾经每个人都差不多,可自从健让族人改变之后,人与人逐渐有了不同,强壮已经不再是择偶的唯一标准了。 许久,狸猫抬起身子,让兰草枕在自己的腿上,帮她拢着头发,忽然大声说道:“兰草,以后只和我睡好不好?我也不和别的女人睡了。” 兰草愣了一瞬,狸猫叹息道:“我看到那两个人也送你东西的时候,心里会很疼,就像是喝下了整整一罐子健酿的杏子醋一样,有时候还像是被蜜蜂蜇在了心口。我也好久没和别的女人睡了,以后只想和你睡觉。” 兰草的脸有些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狸猫接着说道:“我只和你睡,孩子就是我的,也是你的,那是咱们的血脉在这个世界的延续。你知道,我会垒砖,几个部族没有人比我垒的更好。你也知道,我是一两的队长,打仗的时候那三十个人都要听我的。我跑的也是部族最快的,没有人比我跑得更快。” 兰草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和你睡啊。” “是啊,我想啊,等孩子出生了,长大了,我就要把垒砖之类的事都告诉他,让他和我一样,去每个部族都被人尊重。健让我教那些人,我想啦,我要教的慢一点,等孩子长大了我先教给他。还有啊,打仗也是一样,我要把怎么打仗的办法教给他,只要我不死,那三十个人就要归我管。等我死了,就让孩子管,因为我只会告诉他。” 狸猫仰着头,想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发现了吗,咱们几个部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部族始终欠着你们部族东西,可我们部族又比那十个部族好很多,以后这种差距会越来越大的。健说了,以后除了收割和种麦的几天,我们也只负责烧砖垒窑和炼金。我们这些人就像是……嗯,就像是那只纯白色的雁鹅,和别的灰毛雁鹅不一样啦,我想让我的血脉也和别人不一样。” 兰草被他说得有些醉了,幻想着将来孩子的模样,这也是她的血脉,她也渴望孩子与众不同,被人尊重,指挥别人,不用除草只要去炼金垒窑…… 以前每个孩子都一样长大,现在却不一样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有些不习惯,可更多的还是一些希冀和期待。 况且,在她知道狸猫和别的女人睡的时候,知道狸猫也给别的女人吹骨笛的时候,心里也是如同喝了杏子醋一样。自己原本的姐妹还好,那些后来加入自己部族的姐妹她都不和她们说话了。 只是她从没想过只和一个人睡,以前都是那样的,她没有想到从根本上改变,如今狸猫说出了这番话,她的心里也高兴起来。 喜欢,总要有个理由的,在大家都一样的时候,看看谁强壮就行。可现在除了强壮,还要比别的东西,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狸猫呢?在她看来,狸猫肯定是最好的,因为健是她的弟弟,总不可能和弟弟生孩子。 她想着,或许有一天可能连垒窑炼金都不是最好的了,或许还要比别的东西,是什么她想不到,可总觉得这样变化下去,一定会有别的东西来衡量是不是最好的。 或许那时候狸猫就不是最好的了,可是自己还是会喜欢的啊,况且自己和狸猫还有孩子呢,孩子做最好的就是了。 于是她撑起了身子,笑嘻嘻地说道:“好啊,以后我只和你睡,你也只和我睡。咱们向先祖盟誓,要是谁违背了,就永远不受先祖的庇护。” “嗯,不过现在太冷,等到生完孩子暖和一些的时候,咱们再去祭堂。” “嗯,反正我现在也没办法和别人睡,有孩子呢,天又那么冷,屋子里都有人,你不要怕。我真的以后就只和你睡了。可是……可是这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是我的。就算不是,你记得那个狡猾女人的话吗?一只鹰隼从小跟着蜣螂滚粪球,它也会以为自己是只蜣螂的。” 狸猫轻握着兰草略微有些浮肿的手,甜丝丝地说道:“健说了,收麦豆之前,咱们就会和陨星部族的人打一架。等打完仗,那时候也暖和了,孩子也有几个月了,咱们就一起去祭堂,向先祖盟誓,好不好?” “好。到时候咱们告诉族人,让那些男人不要再来找我,也让那些女人不要再来找你。” 两个人在说着这个时代最动人的情话,以后只和对方睡真的是这个时代最好最好的情话了,女人还是独立的,此时还有经济基础说出这些话。 这些情话被屋子外面的榆钱儿听到了,忍不住想要告诉别人,这可是件大事。 不是因为只和对方睡的事,而是她想到哥哥以前讲的一个故事。 故事说,有个女人生了孩子,她要和族人去远方为部族采集一种最美味的果子,很远很远。女人说,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孩子就会叫妈妈了,于是那个女人在采果子的时候死掉了。 她很想冲进去告诉狸猫,不要说什么打完仗就回来和你去盟誓之类的话啊! 可又觉得自己偷听不好,急匆匆地跑到陈健所在的屋子里。 她要告诉哥哥,有人要学那个采果子的女人,这可怎么办? ps:今天可能还是一更,还有四十窝蜂得忙一天。以后会补更的。 第四十四章 黄昏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因为它是已经故去的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以前咱们还要吃蛆虫,现在不也不吃了吗?不要怕,他们愿意等打完仗回来再盟誓就打完仗回来再说呗。” 榆钱儿摇头道:“才不是,你也很害怕啊,你看你都把蜂蜡捏出手指印了。” 陈健低头看看蜡模,失笑道:“我不是因为害怕,是高兴的。” “高兴?他们睡觉你高兴什么呢?” 陈健没有回答,这个原因和妹妹解释不明白,索性不要解释。 榆钱儿见陈健没有回答,拉着他的手不依不饶地说道:“你说说嘛,你不说我心里好装着这个事,就像是看到有人排队不齐一样,心里总想着。” “好吧……怎么说呢?我问你,是甜的好吃还是苦的好?” “当然是甜的。” “为什么?” “因为我吃过啊。” “如果你没吃过,我直接告诉说苦的好,族人们会不会信?” “会啊,你说的我们都信。” “那就是了。他俩的事可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自己尝出来的。我当然高兴了。” 榆钱儿揪着自己的辫子,想了好久,没明白哥哥是什么意思,有些愣神。 其实很简单,因为陈健不想当神棍。 如果他想当神棍,或许故事就不一样了: 起初,健创造天地。 男女混杂而交,儿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健说,要有婚姻,就有了婚姻。 他看单偶婚是好的,就把单偶婚和对偶婚分开了…… 这样的故事他很讨厌。 不是他想有婚姻才有了婚姻,而是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虽然是原始而简陋的、仅仅从性禁忌作为出发点,但也是一种进步。 暂时粮食还没有收获、战争获得的战俘还不够多,男人的优势地位还没有体现,能也只能出现这种对等的婚姻。 不是狸猫和兰草两个超脱了时代,恰恰是因为他们符合这个时代――除了只和对方睡作为筹码等价交换,其余什么都没有,财产还是公有的,天平上能放的只有彼此。 榆钱儿想不到这些,仍在那愣神,被陈健轻拍了一下道:“好了,别想了,咱俩去看看他们,顺便告诉族人,省的你心里总装着这件事。.tw[]” 两个人走进了那间屋子,兰草一看榆钱儿的神情,就笑道:“你呀,真是只长耳朵的兔子。弟弟,你知道了?” “知道了,这可是件大事,总得和族人们说一声,咱们要庆祝一下。” 很快,榆钱儿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所有的族人,人们挤进这间小屋,充满了好奇,他们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因为前所未有,所以才值得庆祝。 陈健看老祖母和石头都来了,挤到两人身边道:“他们两个是第一个,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的。” “是啊,是该庆祝一下。” “不止是庆祝,也是借庆祝告诉别人,女人就不要找狸猫了、男人就不要去找兰草。” “嗯,什么时候庆祝呢?” 陈健想了一下,找了个借口道:“你们说他俩这样是为了什么?” 几个女人嘻嘻笑道:“当然是为了以后睡在一起啊。” “什么时候睡在一起?” “晚上呗,白天还要干活呢。” “那咱们就在黄昏的时候庆祝,这样庆祝完就是晚上了,就能睡在一起。以后别人也这样的时候,咱们也都是黄昏的时候庆祝。这种事以后多了,总得有个名字吧?” “那该叫什么呢?” “既然是为了晚上睡在一起,既然是黄昏的时候庆祝,就叫昏吧?” “昏?” 族人们念叨了一下,觉得这个不错,很容易理解。黄昏之后,就是夜晚,也就是两人的目的。 音是相同的,反正现在还没有昏这个字,以后会有人从阴阳交替的角度解释的,至于等到文字出现之后,同音不同字就是了。本来婚礼就写作昏礼的,理由虽然和陈健的借口八竿子打不着,但至少又多出来一个他熟悉的字眼。 婚姻,其实不只是为了睡在一起。从先祖崇拜的角度来讲,婚姻是两人的结合,是新生命诞生的起点,可以算得上一件和祭祀一样重要的事。没有子孙,哪有人来祭祀祖先呢? 人总是会死的。 族中的男人们在想,如果自己死了,谁会来祭祀自己呢?谁会记住自己呢? 他们觉得狸猫已经和自己不同了,就算狸猫死了,兰草的孩子也会知道是狸猫的血脉,会记得这个人。可自己死了,就不一样了,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孩子们只会记得妈妈。 不用陈健多说什么,族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一点,血脉的延续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大证明。 但仅仅重视是不够的,陈健想通过这个机会改变一些事。 他看着挤进来的一群人,用半开玩笑半试探的态度说道:“恭喜你们部族,多了一个这么好的女人。” 他的话说完,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不但冷场了,而且静的可怕。 兰草不安地看着陈健道:“你们……你们不要我了?” 不止是她,一干人都在看着陈健,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健急忙解释道:“不是啊,当然要你啊,你还是我姐姐啊。只不过你肯定不单单想和他睡在一起吧?难道不想吃也在一起?平时也在一起?” 兰草这才安心,奇道:“可是咱们两个部族本来就在一起啊。” “以后别人呢?等那几个部族来了,如果别人喜欢的是别的部族的怎么办呢?” “那为什么要我去他们部族?怎么不让狸猫来咱们部族?” 这话刚出口,石头等人立刻说道:“那可不行。” 这只是下意识地反应,和血缘亲近无关,只是和利益有关。 男人可不能离开部族,以后耕地还要指望男人呢,女人可干不了这活。可不能平白让一个男人去别的部族。 除了耕地外,还牵扯到打仗的战利品呢,上次俘获的奴隶不仅仅耕地、挖壕沟,便是那些女人也纺了不少的麻线。将来的奴隶可是按照出兵打仗的男人数量分的,哪个部族都不愿意放手这样的利益。 这已经不是那个靠女人采集来维持部族生存的时代了,如果是那个时代,当然会愿意让男人离开,而让女人来到自己部族。不但能多出个人手采集,还能多生孩子。 陈健的族人想的与石头等人一样,但屁股坐的位置不同,自然觉得多出一个男人的确是好的,纷纷喊道:“怎么就不行了?我看就让狸猫来我们部族吧。” 狸猫和兰草没想到两个人只是想睡在一起,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澜,双双有些不安。 陈健轻咳一声,回身和族人说道:“静一下。现在是兰草去别的部族,那将来别的部族的女人找了咱们部族的男人,那可怎么办?总要立个惯例,以后免得争吵才是。咱们要想想以后啊,难道你们以后不找女人?不想让自己的血脉留下来?要是让狸猫来到咱们部族,到时候别的部族是不是会把这个当惯例,让男人去他们部族?” 族人们这才冷静下来,想了半天,觉得的确是这样。 “另外,咱们四个部族之间不需要考虑什么,大家都在一起的,其实去不去都一样。可将来要是和别的部族成昏,就要考虑很多事了。咱们制陶、炼金、烧窑这些可都是能换来东西的,都是男人在做。咱们的男人去了别的部族,说出去这些事怎么办?咱们还能换到东西吗?” 说完,他又安慰兰草道:“姐,你还是我的姐姐啊,想要在哪就在哪,难道你在部族吃饭我们还能不让你吃吗?再说你的兄弟姊妹都在这个部族,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是要考虑以后别的部族。” “女人想要延续自己的血脉,男人也一样啊,也希望将来死后有人会记得自己,那个人只能是自己的血脉。就像我一样,我知道妈妈,可我不知道是谁和妈妈生了我。如果不这样,将来我的孩子也一样不会知道他体内的另一半血是我的。” 男人们点点头,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从没想过该怎么办。 半天,兰草回身看了眼满眼期待的狸猫,终于点头道:“好吧。” 陈健回身道:“这是我的建议,大家说说吧,同意吗?同意的话,以后和别的部族也是这个惯例,女人来男人的部族。” 族人们沉默了一阵,一起看向老祖母。 老祖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她作为部族的首领,要考虑的只有两件事。 血脉的延续和族人的利益。 现在看来,族人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自己多活一天,就能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生活已经不需要她去考虑了。 从利益的角度,她能觉察到如今和以往采集时代的不同,男人越发的重要,她也明白部族如今的利益就是尽可能地留住男人,而不是把男人送到外面。 血脉的延续这一点,她看的要比别人深远一些。 以后部族血脉的延续,靠的就是男人而不是女人了。 外族的女人会不断来到自己部族,自己部族的女人会不断离开前往别的部族,最终维系血脉的,只能是男人。 当自己老去后,整个部族永远不会再有一个女首领了……如果她还年轻,或许她不会同意。而现在,只要血脉延续下去,那就可以了。 她忽然觉得,昏礼……真的便如黄昏。 黄昏,可不就是太阳落山夜幕初现的时候吗?当昏礼出现后,女首领的时代将会落幕,男人会如星辰一般开始闪耀。 不过,不论是男还是女,只要血脉还在延续,总会有人记得自己。因为男人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女儿的儿子。 而自己,已经老了,快到需要被人记起的时候了。 于是她点点头,说道:“好,就这样办吧。” 第四十五章 备战 两个半月后,第三场春雨落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 草河北边群山中的某个洞穴内,时不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女人们正在哺乳,首领笑呵呵地看着逐渐壮大的部族,遥望着外面已经开始分蘖的麦,心中充满了喜悦。 春天很好,羊生了三只羊羔,角鹿也产崽了,甚至部族竟然有四对双胞胎。 一个月前女人们要生之前,健的部族派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手中拿着一种古怪的东西,并不是石头,隐隐发出青黄色的光泽,约有半条手臂长,张开后正好可以卡在婴儿的脑袋上。 借助这种工具的帮助,部族三个难产的女人只死了一个,这实在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埋葬了死掉的族人后,那两个人就回去了,说是村落现在正在碾碎鸟粪石往麦豆田里加,要着急回去做事。这一晃已经一个月了。 首领站在洞口看着洞外的春雨,心说再有不到两个月就能收获了,自己和族人就能搬到城邑里,在下雪前他们已经盖好了屋子,再也不用住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草色的群山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陶哨的声音,隔着湿蒙蒙的空气有些沉闷。 族中的男人立刻站到了洞口,张望着远方。 一头角鹿,一名骑手,披着茅草的蓑衣。 靠近到洞穴附近后,从怀里摸出一面黑白色的旗帜一扬喊道:“二十五个男人,自备十五天的食物,拿好弓箭石矛,七天内前往城邑。违期不到者,部族贬为野民,不得居住城邑内。” 骑手喊了三声,首领仰头道:“这是要打仗了?” “对,健说在收麦之前打,抓回来奴隶好收麦。现在他们也在生孩子,吃的也不多了,就是要现在打。” 骑手说完,扔下一块陶片,陶片像是一个虎头的造型,但只有一半,上面刻着今天的日期――草月初三。 这陶片早已烧好,今天按照历法正是草月初三。 “拿好陶片,七日之内赶到。” “下着雨,你不进来暖和一下?” “不行,陶片上面的日子不能错,我要是送晚了,回去要背石头挨鞭子的。好了,我去下一个部族了。” “鞭子?” 骑手没有回答,双腿夹了一下角鹿,将旗帜放在怀里,在湿滑的草地上朝着远处狂奔而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首领看着手中的那枚陶片,明知道马上要打仗了,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有些兴奋。 他觉得自己的部族无论如何是对付不了这样的族人的,跟着健的部族,倒是可以抓回些奴隶来收割麦豆,马上就要种植下一季了。 男人们欢呼一声,上次打仗他们得到的东西帮了整个部族,这一次打仗不知道又能获得什么。上一次要不是这些部族不会打仗乱哄哄的冲,可能只死不到十个人,这一次听话些,自己应该不会死。 整个部族都开始忙碌起来,将橡子块烤干备好、拿出来早已晒好的鱼干,以及学习健部族编织的藤条盾。 “下着雨呢,弓箭被雨淋了怕是不好用?” “你们先走,弓箭等雨停了用草爬犁给你们送过去,可不能晚了日子,否则是要赶出城邑的。其余部族的人巴不得咱们部族成为野民呢,那可又多了些人缴粮服徭役了。” 二十五个男人收拾好随身的物品,披上茅草,和妈妈姐妹们告别后,匆匆踏上了征途。 几天后的城邑里,天已放晴,陈健站在壕沟上的木桥上,身边跟着几个人,手里拿捏着半块虎头样的陶片。 两人多宽的壕沟里流淌着河水,这是第一场春雨后征发七个部族的野民从小河引来的水。 城墙只有一人高,仍旧是那些土堆的形状,但是前面已经有了不少削尖的木棒。青铜斧和锯的使用,让批量锯木头和削尖成为了可能。 壕沟只有三个入口,上面搭着一座小桥,桥上绑着绳索,随时可以拉起来。 桥附近堆起了两个四米多高的垛台,一共六个。上面堆放着大量的生石灰,以及一些石块,上面插着旗帜。 城邑的南边没有入口,那里是草河,搭建起了一个木桩小码头,桦皮船停靠在码头上,几个奴隶正在背运装在筐里的矿石,背到后检查通过,就领取一块陶片。 这是他们的希望所在,当陶片的数量足够后他们就可以成为野民了,虽然现在看来有些遥不可及。 城邑外的陶窑和砖窑已经停了,但又多出了一个竖炉,那里正冒着青烟熔炼锡矿。 粗铜和锡在半米多高的坩埚炉中再次熔炼,等到炉火纯青的时候就倒入到泥模中。旁边几个安装好的陶轮正在不断地转动着,上面的砂石正在打磨着各种兵器。 每天的数量不多,只能熔铸十支,整个部族都转入了战时体制,除了奴隶在外面垦地之外,其余男人全部来运送矿石和砍伐树木。 熔铸出青铜剑很短,只有半条胳膊那么长,陈健不会用分铸法,也没有战国时代那么好的工艺,青铜剑也只能做到二三十公分长,打磨的很难看。 青铜剑是用来刺的,刺是最容易致死的攻击方式。三十个原本用石斧的族人换上了青铜剑,每人佩戴了两柄,因为熔铸不合格,很脆,容易折断。 因为考虑到陨星部族没有弓箭,五人小队中的两个石斧藤条盾的兵器也换成了短戈,用来防止侧翼的攻击。其余三人是木柄青铜矛。 冬天参加训练的其余部族士兵的兵器也都准备好了,剩下的辎重兵和仆从军还是使用石制兵器,那些青铜兵器已经耗尽了部族的生产能力。 男人们基本都在为战争准备,女人也一样。 生完孩子的女人也开始了工作,陈健幻想的月子房暂时没有时间搭建,女人们都在忙着一些轻一些的活计,烘干混合着猪油和咸盐的橡子粉,或是烤制鱼干。 整个城邑都忙碌着,冬天的雪融化之后就开始火热起来,不是天气而是气氛,几乎没有什么放松的时间。就连兰草和狸猫的昏礼都推迟到了打完仗收完麦之后,狸猫说想在昏礼上吃一顿麦饭。 此时狸猫正正在陈健的身边,他旁边是左手已经无法自由蜷缩的松,捧着那柄名为“无锋”的铁剑,站的笔直,比别人都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忘却自己再也无法上战场的事。 榆钱儿站在哥哥身后,拿着一块陶板和木炭,等待着其余部族的到来。 看看天空,太阳已经很高了。 很快,视野所及之处,迤逦而来了一群男人,背着柳条筐,顾不得惊讶城邑的变化,匆匆跑到了陈健身边,交上了那半块陶片。 两个陶片合在一起,榆钱儿清点了一下人数,翻看了一下他们背着的食物,说道:“应该来二十五个,来了二十七个,食物也够,日子也正好。” 陈健点点头,叫人带着这些人进了城邑,自己继续在这里等待。 直到太阳落山前,十个部族的二百六十个多个男人全部到齐,七个野民村落的二百人也聚集在了城邑当中。 “击鼓、吹埙。” 狼皮敲动了大鼓,狸猫吹起了陶埙,冬天在练习排队的战兵拿着自己的兵器,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城邑内四个部族的人反应要更快一些。 鼓声之后,狸猫和狼皮回到队列,他们是各自两的队长,开始整理自己的队伍。 那些辎重兵也拿好了武器,乱哄哄地站成了一团,他们这边要乱一些,但战兵那里已经安静下来。 加上被救出的两个部族,以及各个部族按人口出的数量,整个战兵的队伍已经有了二百六十多人,辎重兵和辅兵一共四百人,几乎集中了所有部族大半的男人。 陈健看了看初具雏形的军队,喊道:“出征之前,有四件事要说。” “不听号令随意冲锋,杀。” “转身逃跑不顾亲友死活,逐出部族。” “亲族争斗流血者,不分战利品和奴隶。” “我是选出的军事首领,在打完仗之前,我的话你们必须听。想不听,在打完仗之后可以部族间商量把我换掉,但在打完仗之前,不得质疑,否则抽鞭子。” 他扬扬手,让身边的人展示下什么是鞭子。 不是一般的鞭子,也不再是藤条,而是“九尾猫”。 用鹿皮和麻绳编织,一共分出九叉,鹿皮上缀着一些陶片和绳结,只是看看就知道抽打在人身上有多疼。 新来的人噤若寒蝉,同部族的人也低着头,心说健在打起仗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管的,上回打仗大舅可是挨了几下藤条,这鞭子挨在身上滋味和不好受。 看着人群安静下来,陈健冲着远处几个人点点头,那几个人捧着几十支戈矛,分发到那些新来的战兵手中,每人还分了一块磨石。 除此之外,五个战兵分到了一小葫芦酒,一块鹿肉干,一个麻布缝制的小口袋,里面装着炒干的橡子粉。辅兵就要差一些,但也每十个人分到了一小葫芦酒。 陈健看了看那些辅兵和野民辎重兵,说道:“你们也有杀人的机会。杀的敌人我会记住,杀的多了,你们便可以让部族摆脱野民的身份,迁入城邑内。这是上次部族大会商量的结果,但是如果你们战时逃走,那就不是挨鞭子和逐出部族的事了,整个部族都要受到惩罚。听到了吗?” “听见了。” “知道了” “我们不会跑的。” 乱哄哄的回答之后,陈健让榆钱儿带着几个人给这些人分一下晚上住的屋子,看了看天,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四十六章 逼迫 铜石并用、蛮荒不羁,是这个时代军队的整体概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tw]他们的兵器并不好,但是常年和自然为敌的他们,越过了后世三月训练方能嘴里有唾的阶段,缺点就是缺乏纪律性。 正如弓箭取代了投矛,不是因为陈建说弓箭更好用,而是实践中他们知道了弓箭更好用,所以经历了上次战争后,这些人比起上次要听话的多。 辅兵和战兵将近二比一的比例,出征的距离很短,算起来只有二三百里,要是再长一些,补给问题就能让陈健崩溃。 这是一支很有时代特征的奴隶主军队,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劫掠人口,至于说解放被陨星部族压迫的部族、为了同一个祖先云云,是说给别人听的。 等收获了麦豆之后,十四个部族都能养得起奴隶了,奴隶是要吃饭的。 第二天清晨,陈健带着六百多男人开始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次征程。 临行前他叮嘱留在部族的人,在北边的山上准备了两座简单的烽火台,一旦发现北边部族前来,立刻点火所有人撤到城邑内,每天白天都要有人看守,夜里突袭之类的本事北边那个部族还没有。 为了防备东边可能的溃兵,平时七个野民村落也需要将所有男人集中起来,严防陨星部族的残部来破坏麦田,以及驱赶那些刚刚产崽的嘴馋的动物,这些麦田是整个部族的希望。 迁到大山里的部族也派了人来,不过陈健没有用他们出征,而是让他们帮着守卫城邑,这群不知道鼓声笛声的人只能起到反效果。 只从那个部族里选了几个向导,跟随出征。 几十艘桦皮船沿着草河向下漂流,大部分人都是靠双脚走路的。三十多头角鹿被集中起来,前出侦查和防护自己的左翼。 每天行进的路途只有三四十里,开始一段路不需要展开战斗队形,走得稍微快了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骑着角鹿、佩着标枪和投矛的斥候回来报告前面的情况。 “那个向陨星部族告密的部落距离河岸有多远?” “半天的路。” “距离陨星部族呢?” “要走两天。” 陈健点点头,呼唤过狼皮道:“你去告诉那些斥候,绕到那个告密部族的后面,不准他们的人离开。” “要先打那个部族?” “对,遇到那个部族在追猎的话,离开不要打,等他们晚上回洞穴。[..tw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你们要绕到后面,防止他们告诉陨星部族,也不准他们发现我们有多少人。” “知道了。” 陈健让队伍停下,叫来所有的队长。 “那个部族的人不多,男女老少只有百十人。明天我带百十人去,剩下的人留在河岸,生火用船上的木炭,将斥候派的远一些,不要让人发现我们。” 挑选出携带青铜武器的百人精锐,加上那三十名斥候,第二天凌晨出发,剩下的人全都留在了河岸。 一路上都有骑着角鹿的斥候清理可能遇到的敌人,不需要担心被埋伏,就像走在部族的麦田里,来去自如。 将近中午的时候到了洞穴附近的树林,狼皮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道:“那个部族的洞穴就在那,咱们有二十人堵住了前往陨星部族的路,跑不了的。” “所有人歇一会,不准大声说话,等到傍晚狩猎的男人回来后动手。” 人群稍稍散开,几个人摸出了磨刀石,打磨着还带着血多毛刺的武器,或是用藤条之类让握手处更舒服一些。 终于等到了黄昏,那个山洞也冒出了黑烟,几个男人从远处抬着一头猎物回来了。 分出了三十多人摸到了洞穴的两侧,剩下的人趁着夕阳将要落山,悄悄到了山下。 等到陈健一挥手,这群手持着短剑戈矛的战兵立刻冲到了洞穴附近,两个在外面值守的人刚要呼喊,就被弓箭射死。 山洞内已经听到了声响,然而这群人已经堵在了洞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张开一个凹形。 七八个人刚一出来,就被捅死,剩下的人再也不敢露头,洞穴里传来了婴儿的哭闹声和男人的叫骂声。 “把石矛全都扔出来,人爬出来,否则都要被杀。” 冲着里面喊了两声,回应的只有扔出的石头。 陈健挥挥手,十几个人去附近收集了干树枝,堆放在洞口,里面明显有些惊慌,又有几个人想要冲出来,都被戳死了。 “点火。” 几个人离开拿出准备好的燧石和烤焦的麻布,点燃了火堆,上面覆盖上一些潮湿的草叶,浓密的白烟立刻朝着洞穴内灌进去。 里面的哭声愈发地惨烈,时不时传来咳嗽声,终于有人喊道:“我们出来!我们出来。” “扔出石矛,爬出来。” 这一次有效的多,各种奇怪的石器被扔了出来。陈健让人移开了火堆,几个女人率先抱着嗷嗷哭泣的孩子爬了出来,颤抖着看着这群人,顺从地跪在地上,用身体护住怀里的婴儿。 最后出来的是男人,全都按照陈健呼喊的那样,趴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脚面。 “里面没有人了?” “没了。” “那就点火烧了吧。” 几个人立刻又堆放了干柴,里面顿时喊道:“还有还有!” 又爬出来十几个人,陈健这次没有再问,而是直接点火。反正洞穴里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一个人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站在陈健身边的松喊道:“你……你不是松吗?” 松点点头,长啸一声喊道:“我来为亲人复仇来了!” 那个人看着松的发髻,惊道:“那个传说是真的?你们就是那边几个部族说的从天上来的部族?你们就是那个教会他们吃橡子不苦不涩的部族?” 陈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人道:“是啊,我们就是。你听说过我们?” “听说过。前些天部族聚会的时候听说的,而且我还知道鲶鱼的部族不见了,听说是被先祖带走了,去了再也不会挨饿的地方了。” 他仰着脖子看了看陈健,说道:“可是落星说他们才是天神的后裔,他们才是从天上来的部族,所以不准那几个部族再梳头发了。” 陈健没有再理他,让人看押着这群惊恐的人,问道:“谁是首领?” 松指着远处的一个老女人道:“她是。” “带走,去给那几个部族看,让他们不用再怕有人告密了,让那几个部族带着人来这里,一起征讨陨星部族,以后不用给陨星部族上贡,他们会很高兴的。” “你们没有陨星部族的人多,你们打不过他们的。” 首领惊慌地看着这百十人,虽然他们的武器也不是石头,看起来似乎和陨星部族的一样锋利,可是人太少了。 陈建笑道:“加上那几个曾经梳起头发的部族,人数就够了。我会在这里等他们来,等到足够的人!” 几个人押送着首领离开,陈健看了看之前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道:“你知道陨星部族在哪吗?” “知道。” “你去告诉落星,让他带着族人来这里,放下兵器,我可以不杀他们。否则等那些部族来齐了,我会杀光他们部族的。” 说完拿出了一面旗帜交给他道:“把这个带给落星,让他梳起头发,举着这个来这里。” 担心这个人被野兽吃掉,又找了三个男人让他们一起去。 他们离开后,将这些男女用绳索绑好,朝着草河边押送过去。 松看了一眼陈健,忍不住问道:“真要让落星他们不死?” “当然不是,他们不会放下兵器的。狼皮,你去把那个部族的首领带回来,不要送到别的部族去了。” “干什么?” “我们不需要那几个部族,他们被陨星部族吓破了胆,来了也只有添乱。找五十个辅兵,将这些人押送回城邑,你带着斥候去盯着陨星部族的动静,如果他们带着人来了,就回来告诉我。” “在这和他们打?” “不,等他们朝这来,咱们顺河而下,围住他们的村落,让他们的族人去报信。咱们埋伏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就像上次松对付那五个人一样。” “可他们要是不来呢?” “那就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地抓人,抓到陨星部族撑不住为止。他们既不养猪羊、又不种植麦豆,没有这些部族上贡,养不活整个部族的。所以他们只能来和我们打,否则别的部族也不会听他们的,因为他不来就证明我们比他强,他们从天而降的传说也会破灭。” “为什么不直接去别的部族抓人呢?” “全都抓走时间不够,还要回去割麦,而且……咱们现在也养不活那么多奴隶,” 狼皮似乎理解了,带着斥候离开了。 陈健在沙滩上计算了一下,陨星部族前来最快需要三天的时间,自己准备了足够的小船,顺流而下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靠这个时间差,可以提前赶到他们的村落,估计村子里全是女儿和孩子,完全可以来一场围城打援以逸待劳。 这是死局。 不来,部族会在半年内崩溃。 他们生产力太低,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人要吃饭,他们的人口已经超出了采集部落的极限。 第四十七章 星辰 陨星部族并不是来自星星,也不是星星的后裔。[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tw] 但别人是否相信不重要,他们自己信就够了。 因为相信,所以他们在山顶上用木头搭起了一座名叫观星的高台,这是整个村落里距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一尊雕刻的石像摆在观星台上,石像一人多高,仰着头,和正常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一双向前突出半尺长的眼睛,他们渴望这个石像能够用眼睛看清星空,眼睛越长就能看的越远。 他们讨厌月亮,每到月圆的时候都会生起篝火,又唱又跳想要驱赶月亮。 他们觉得,是月亮吃掉了星星的光芒,否则为什么月圆的时候就看不到很多星星了呢?月亮弯弯的时候那些星星很亮,等到月亮把那些星星吃了就会变胖。 每一任祭司都会站在观星台上仰望星辰,因为他们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为什么会有星星?为什么会有月亮?自己部族和星星又是什么关系? 他们将天空分为东南西北,并非此音,却是此意。 观察了二十年星空的族人将群星想象成各种各样的动物,他们发现每当桃子开始成熟的时候,西方被称为“野鸡”的群星附近会落下流星雨,每年都会,二十年从不间断。 细心地他们发现每隔大约三百三十天,流星雨就会落下一次,持续二十多天,他们将这个周期称之为星,是年的意思。 流星雨年年往复,却再也没有陨石落在他们部族周围。但他们相信那就是自己祖先的所在,因此在石壁上画下那几个星星,渴望有一天祖先能够从天空飞来带走他们。 画出那几颗星星的,是部族的祭司,首领落星的母亲。 常年仰望星空,她的脖子一直向后仰着,有些变形。为了方便昂头,脖子上围着几个铁圈,既是一种装饰,也是祭司的象征。 落星虔诚地从下面爬到观星台上,站在母亲的身边,等待母亲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tw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许久,女人才发觉自己儿子的到来,因为低头不方便,所以她直接弯下了腰,显得更加苍老。 “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那个梳着头发的部族来了。” 落星将那几个人的见闻诉说给了母亲。 “请您问问星星,那个部族是从哪来的?” 女人点点头,慎重地从长眼石像的脚下拿起一个石盘,上面刻着很多的星星,用简单的支线勾勒在一起,形成各式各样的形状,这是族人花了二十年时间画出的。 落星跪在石像旁,双手举起一些小石子递到母亲的手里,这些小石子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用来占卜。 女人仰起头,看着星空,念着祷词。 “起初,没有白昼,只有星辰。” “最亮的星吞掉了其余的暗淡,化为太阳,昼夜分开。” “当月亮成为太阳的时候,星辰湮灭,只有白昼再无黑夜。溪流干涸、草木枯槁,末日将至。” “……群星,请告诉我们这些星辰之子,该怎么办……” 抓起了一把石子,扔到了石盘当中,叮当作响。 落星盯着那些落在石盘中的石子,不知道是凶是吉,拿出了那面黑白色的旗帜。 女人看着那面旗帜,有些恼怒。 黑白分明的旗帜,在她眼中不是黑白熊也不是阴阳鱼,而是太阳和月亮。 “他们信奉的是太阳和月亮,是星辰的敌人。” “咱们该怎么办?” 女人弯下腰看着石盘中的石子,叹息道:“这是末日。” 落星惊慌地问道:“咱们会死?” “不。是末日,亦是起始。星辰没有告诉我输赢,只是告诉我,如果他们赢了,那就是末日,月亮会变成太阳,再也没有星辰了。如果我们赢了,星辰会重新遍布天空,不再有白昼。” “妈妈,我们会赢,我们人多,我们有天石做的武器。他们人数不多,我这就带着族人去那里,将他们的头带回来。” 女人摇摇头道:“孩子,不要急。你知道月亮为什么会越来越亮吗?” “因为它吞掉了别的星星。” “是啊,那几个部族梳着头发,他们的灵魂已经被月亮吞掉了,已经不再信奉星辰。他们会和那些人一起攻打我们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和那些人在一起会迎来河流干涸的末日。” “那该怎么办?” “去那些东边的部族,找那些部族的人一起出征。那些部族的灵魂还没有被月亮吞噬。” “他们会和我们一心吗?” 女人笑道:“孩子,你还记得你捉的那头小鹿吗?母鹿明明害怕,可是听到小鹿的叫声还是跑过来喂奶。去把东边部族的女人孩子都带来,看管在村落里。那些男人为了自己的姐妹母亲,会听话的。打完仗,可以少要他们的贡品,甚至不要他们再献出什么。” 落星摇头道:“那样咱们部族就不够吃了。东边有七八个部族呢,每年送来的橡子猎物果子可以养活几十个人。” 女人呵呵笑了,拿起那边黑白的旗帜问道:“你从这上面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块像皮子一样奇怪的东西,上面是用木炭和一种白色的石头画的。” “不,孩子,你看的太近了。我看到的是那个部族有足够的食物。” 她顿了一下,想到刚才儿子说那个部族都穿着这样类似皮子的东西,说道:“这不是皮子,这是编织的树皮,树皮被撕的很细。那个部族不会挨饿,所以才有时间去撕这么细的树皮,如果他们挨饿,有撕树皮的时间不如去挖蛆虫,更不会带着人跑这么远来打我们。战胜了他们部族,他们部族的食物就是我们的。” 女人弯下腰,扶起了跪在石像旁的落星道:“去吧,去带些人把东边的部族都带过来,去迎战那个部族,看看是末日,还是起始。” 落星应允了,临走的时候,女人把那面旗帜递过去道:“烧掉,这是吞噬了星辰的日月,烧掉它,群星会高兴的。” 山下,落星的族人们在等待着占卜的结果,群星会告诉他们一切。 落星走到族人身边,扬起了那面旗帜道:“这是太阳和月亮,如果他们获胜,月亮会吞掉星辰,再也没有夜晚,河流会干涸。去告诉东边的部族,带着女人和孩子来这里,如果失败了,末日就要降临。” 族人们看着那面旗帜,深信群星所说的一切,惊恐不安。他们曾经经历过太阳暴热的时候,小溪干涸,所以他们相信当有两个太阳出现的时候,就是末日。 这场战争,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部落争霸,而是决定这个世界是否毁灭的一战,毕竟,他们眼中的世界只有这么大。 很快,十几个人离开了部族,带着这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去了东边的部族。 月亮从东边升起,太阳也是从东边升起,因此他们觉得东边的部族需要比西边的部族更早知道星辰创世的神话,以防他们的灵魂被日月吞噬。 东边的部族已经相信星辰创世的神话,他们也会感到恐惧,为了不让末日降临,必然会前来。 落星抽出了自己的长剑,狠狠地将那面旗帜砍得粉碎,投进了火堆。 他的剑比别人的都长。 族人们的剑很软,打仗的时候有时候会弯,需要用脚踩直了才能继续使用。 他的剑不是,在锻打这支剑的时候,锻打的族人曾将动物的鲜血和油脂泼在了烧红的剑上。他们没有想到为什么,只认为这是群星的赐福,那些鲜血和油脂是献祭用的,群星很满意这次献祭,才有了这口坚硬的不需要用脚踩直的剑。 举起了长剑,族人们围着火堆又唱又跳,就像是每到月圆之夜驱赶月亮一样。 “末日,不会降临!” 嘶吼一声,族人们同声叫喊着,用木棍用力敲打着燃烧的火堆,溅出无数的火星,宛如星辰飞舞,照亮了夜空。 第四十八章 上钩 陈健在河边等了几天,斥候传回的消息让他一头雾水。 放出的二十多个斥候传回的消息都是一样的,没发现大量人出来的踪迹。 他们没有到陨星部族村落的附近,因为太远也太危险,即便骑乘着角鹿,在不熟悉的地方也可能被两条腿的人包围伏击。 这些人都是出色的猎手,侧翼包抄驱逐追赶之类玩的很熟。 河边临时搭建的营地中,陈健不断地在地上踱步绕圈,考虑着可能的情况。 按照常理,陨星部族知道自己人数不多,肯定会来打的,那么多人一起行动,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这里距离他们的村落只有百里的距离,要走两三天的时间。打仗不是赶集,不能走的飞快,可就算是爬现在也要有点动静了。 再不来,他就要撑不住了。 在麦豆没有收割之前,还需要各个部族分散狩猎才能度过青黄不接的春天。出兵不能捕猎,只能靠以前储存的食物,最多再撑十几天,他就必须得回去了。 陨星部族的势力不小,远道而去疲兵攻打,肯定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仗,他打不起,手底下这群人既是士兵也是生产者,不是脱产士兵。 焦急中,又一名斥候回来了,跳下角鹿先去陶罐那里灌了一大口水,角鹿也累的气喘吁吁。 “看到人了吗?” “还没有,狼皮和几个人在那边盯着,我们先回来了。”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陈健背着手,走了几步后,下了决定。 如果两天之内还没有消息,自己就带着人去劫掠几个部族的人口。 这次回去后就要种春麦,又要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出兵,他的目的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陨星部族,剩余的部族根本没放在眼里,这种剪羽翼让陨星部族崩溃的办法见效太慢。 就在陈健为难的时候,几十里外的某座小山上,狼皮也在焦急地等待着。 两人一组,几个方向都派出去了,只有一个方向的两个人没回来,狼皮隐隐觉得应该是出事了。 正当他准备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再去看看的时候,山下终于出现了一头角鹿的身影。 一个大腿上还在流血的族人从角鹿上摔落,狼皮急忙围过去。 “那个人呢?” “死了,我们被人在树林里埋伏了,我弟弟的角鹿被投矛扎死了,他也被抓走了,我跑了出来。” “多少人?” “不知道,围我们的只有几个,应该是早就看到我们了,从树林里袭击的。” 狼皮站起身,看了一下这两个人负责的方向,看来那边已经出兵了。 但是来了多少人?走的多快?这才是一个斥候该知道的事,上次陈健带他去割头皮的那个部族时告诉过他该怎么做好一名斥候。 询问清楚这个人被伏击的地点,狼皮让两个人带着他先回去,自己带着剩下的七个人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遭伏击的地方距离这里只有二十多里的路程,狼皮带着人尽可能在草地里前进,不进树林。 走了十余里,远处的荒草地里出现了几个黑色的人影,对方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停了下来。 出乎狼皮意料之外的是,这些人并没有惊慌,也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站在了原地。 狼皮和族人慢慢地靠近对方,在距离百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仔细看了看两侧树林的距离,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就算有人从侧面围过来也能跑开, 对方有十一个,冲着这边挑衅似的叫喊了两声,高高举着一个死人的头颅,大声地叫骂。 四五个人一起,分成了两队,左手拿着铁质的兵器,右手从背后取出了一支投矛握在手中。 这是狼皮第一次见到陨星部族的人,他们穿着兽皮,身体健壮而结实,遇到他们也没有像别的部族那样一哄而散,而是小心地提防着。 狼皮和族人每次稍微靠近点,那两个小队就停下,围成一个圈子。 稍微离远点,一个小队就在前面盯着,另一个小队向后退了二十多步后站在原地,前面的小队再转身向后退,越过身后的小队二十步后重新站立。 既不惊慌失措,也不贸然冲锋,只是不断地向后面吼叫着,似乎是在通知别人。 两方谁都无可奈何。陨星部族的人知道自己一旦散乱,就会被这几个骑手屠戮;而骑手同样清楚,硬冲上去死路一条,角鹿会下意识地避开尖锐的物体。 只是时间在陨星部族那边,随着这群人叫喊,狼皮清楚很快就会有人赶到这里,甚至绕到自己身后,那样就麻烦了。 “你们五个在这守着,和他们对峙。如果他们靠近,就后退,不要靠近树林。如果他们转身往回走,就在后面投矛。” 他叮嘱了手下的一个伍长,自己带着剩下的两个人绕到侧面,朝着东边冲了过去。 知道很危险,可能会被人围住,但他更想知道陨星部族来了多少人。 那两个小队的人略微有些失措,大声地叫喊了几句,刚要转身,身后的五名骑手就靠近了一些,从角鹿背上取出削尖的投矛,一体长弓没办法在角鹿背上使用,根本拉不开,这些骑手斥候也都换成了攻击距离更短的投矛。 并没有靠近到投矛的攻击范围,但形成的威慑还是让那两个小队停住了,眼看着狼皮带着两个人朝着后方跑去,却无能为力,只能叫喊。 跑了没有多远,狼皮就看到了一群人,数量约有百人,只有几个拿着铁制武器的,其余人都是石矛石斧之类。 而在这支队伍后方的数百步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间隔数百步,并不是并在一起前进的,多少有些章法,有点像是自己部族行军的样子。 对方也看到了他,那些拿着石矛石斧的人明显乱了,但立刻就有几个拿着铁制武器的人呵斥了几句,抽打了几个人,这才让队伍安静了下来。 队伍停下,有人敲动了一块黑黝黝的东西,发出嗡嗡的回响,几个人急匆匆地朝后面跑去。 那几个手持铁器的人走到了最面前,两侧也绕过来几个人,形成了半包围,逼着狼皮后退。 估算了一下对方围过来的时间,狼皮咒骂了一声,显然这群人也派出了斥候,根本不像别的部族那样轻易就能靠近。 他站在角鹿背上眺望远处,吓了一跳。 加上几百步外的那群人,这些人至少有四五百人,和族人这次出兵的人数差不多。 整个队伍分成了几个部分,最前面的一群拿着石矛的,最后面的也是,两侧有约莫四五十人,稀稀拉拉地排成一列,这些人在听到响声后明显地惊慌了起来。 但中间的一群人却没有多少慌乱,很自然地分出了一些人去四周,中间那群人约有两百。 “这么多人?” 他疑惑地嘟囔了一句,冲着已经围过来的敌人吹了声口哨,急匆匆地逃走了。身后立刻传来的一阵哄笑和喊声。 太阳落山之前,狼皮终于回到了河岸的营地,斥候的速度比大部队要快三四倍。 听到狼皮说完数量后,陈健也吓了一跳。 “有那么多?你没看错?” “没看错,最前面的都是石矛石斧,很少有用铁器的。他们不是乱哄哄地走,而且还有斥候。” “没有弓箭?” “没有,有投矛。那几个斥候见到我们后并不慌张,交替着后退的,队形始终没散。那些斥候应该是陨星部族的人。” 陈健想了一下,估计应该是陨星部族也带着仆从军,四五百人的话,想要走到这里至少还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尤其是狼皮出现之后,这群人的行进速度会减慢很多,斥候会更小心。 既然出动了,那就不用考虑别的了,按照原计划行事就好。 看行军的方式,那个落星有些本事,就是不知道打起仗来到底怎么样,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休息了一夜,狼皮等人还要再去查看的时候,被陈健制止了。 斥候的角鹿全都集中起来,让三十名辅兵带回部族。 因为要赶时间,角鹿没办法弄到小船上。 让斥候带着角鹿沿着河岸跟进也不行,角鹿需要休息需要反刍,还需要时间进食,根本跟不上船的速度。 剩余的三百二十名辅兵加上所有的战兵全部上船,橡子和鱼干还够支撑十二三天,足够了。 在太阳刚刚出来之前,八个人乘坐一条树皮船顺流而下,松和几个向导和陈健在一条船上,他们知道陨星部族的位置。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斥候了,就算陨星部族的人半途发现了他们,也是不如船快的,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在陨星部族回撤之前赶到他们的巢穴。 鱼已经上钩,就看该怎么收网了。 第四十九章 围山 次日上午,船队在一株三人粗的大柳树下停住,附近有一条支流。 向导说沿着支流向上走,半天时间就能到达陨星部族的村落。 陈健跳下船,和船上的人一同把船拖上岸,不断有船只靠近,断断续续地花了很久才聚齐了所有的人。 绝大多数人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有的人盯着河岸想象着河水到底流到什么地方。 鼓声响起后,队伍整理好,派出了三十人在前面探路,剩下的人跟在后面,没有什么队形,反正周围也没有什么敌人了。 陨星部族的村落中,没有人知道危险降临,那些被送到村落里的女人孩子们盼望着自己的族人能够尽快回来,也盼望他们能够消灭掉那个信奉日月的部族,不要让末日降临。 末日是可怕的,但在末日降临之前还是要吃东西的,大部分储存的食物都被男人带走了,往常这时候是要靠狩猎度过,现在没人狩猎,女人们只能将目光投向那些刚刚长出的树叶。 陨星部族已经承诺,只要击败了那个部族,这些部族以后再也不需要缴纳食物了。 她们觉得这些以往苦涩的树叶也不那么难吃了,现在吃树叶是为了以后不吃。 女人们分散在村落的周围,爬上高大的树木,摘取上面最嫩的叶子。等到嫩叶吃完后再吃那些老叶,榆树皮也是好东西,虽然一股怪味,但是很滑,和橡子混在一起方便吞咽。 树下挖出的蚯蚓、蛆虫、蛴螬这都是极好的食物,陨星部族就像是放养猪羊一样,让其余部族的女人散在周围自己找吃的。 在距离村落较远的一棵大树下,几个女人兴奋地爬到了这株榆树上,她们刚刚在地上挖了一窝蚂蚁,又发现了这株嫩芽还没有被摘掉的榆树,心想孩子们晚上能吃一些嫩芽了。 当一个女人爬到最高处正要摘的时候,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尖叫了一声,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从树下爬下来,双手捏着一堆嫩枝条喊道:“快跑!有人来了!好多人!” 女人们惊慌地逃窜着,临走还不忘抓一把给孩子吃的树叶,一边跑一边叫喊着,回到了村落里。 叫喊声立刻引起了慌乱,几个陨星部族的人呵斥了几句,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外面道:“好多人,好多男人!” 落星的母亲仰着头,被几个族人搀扶着来到了女人身边问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我在树上看到的。很多。” 落星的母亲心头一慌,这时候部族的大部分男人都不在,这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没有想到是陈健的部族,因为不可能这么快,猜测可能是别的部族。 村落里还有几十个男人,加上早早修好的木栅栏,完全可能守住。 稳了一下心神,走到一株大树前,那里用木藤拴着一块铁,用力地敲击了几声,嗡嗡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这是预警的声音。 村落附近的女人纷纷跑了回来,乱成一团。 “不要慌乱,先把木栅栏关上,快!” 整个村落的木栅栏分两层,外面一层范围很大,里面是一些木头斜着搭建起的小窝棚,是平时的住宅区。 里面还有一层栅栏,在观星台的山下,山势很陡,上面很多石头。 男人们关好了第一道木栅栏,拿起不多的武器,盯着远处。 很快,一支队伍伴随着悠扬欢快的骨笛声慢慢从树林中出现,人数密密麻麻地根本数不清,竟和前几天几个部族的男人一样多。 最前面飘扬着一面黑白色的旗帜,在这些人眼中意味着末日降临的旗帜。 女祭司觉得头有些晕,这些人是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的?靠这些女人根本守不住。 她看了一眼宽大的第一道木栅栏,看着那些族人费力搭建起的窝棚,忍痛道:“退到山上,快,把所有的吃的都拿到山上,这里守不住。” 数百步之外,陈健让队伍停住,观察着远处,微微惊叹。 陨星部族的村落选的很好,背后是一座石山,和自己选村落的位置很像。 背后的石山极为陡峭,只有一条小路能够上去,一条小瀑布从石山落下,流量不大,但足够几百人的引用。 石山山腰处是一座很大的平台,平台上有一条石缝绵延到山顶,山顶上似乎还有一座木制的塔楼,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派出几个人围着山转了一圈,山后是悬崖,人根本上不去。 如果自己贸然来攻,有人守卫在土山上,自己部族肯定死伤惨重,食物不足撑不到十天就得退回去。 不过再陡峭的山峰也需要人来守卫,远远听到的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声,都证明她们已经慌了,如果有男人在绝不会慌乱成这样的。 狼皮跑过来问道:“现在就冲过去吧?反正他们没有多少男人在,不用排着队慢慢地挪动。” “不急,围上,先不打。” 石山的木栅栏已经关闭,仅剩的男人们拿着不多的武器,或是举着一块石头守卫在栅栏前。 陈健带着战兵和一百多名拿着弓箭的辅兵慢慢挪动到了第一道栅栏附近,看了看里面的窝棚,说道:“让剩下的人把栅栏和窝棚拆了,向后退二百步扎营。” 辅兵们靠近了木栅栏,这都是削尖砍好的树木,正合用。 为了防止那些人冲出来,也为了给他们留下一点深刻的印象,辅兵加上战兵中的弓手前出到队伍前列,一同举起了弓箭。 对方也立刻展开了反击,用投石索向下投掷着石子,或是用手向下扔小石头。 “放箭!” 虽然不知道该举多高,也不知道抛射的角度,但百多人一同放箭还是能够蒙中的。 六七个人中箭,惨叫几声,都是轻伤没死,却引起了连锁反应,几个人扔下了石头就往山下跑,被后面的人用石矛戳死了两个,这才又重新回到木栅栏旁。 陈健摇摇头,心说这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要不是为了当鱼饵,晚上之前就能冲进去。 吓唬了一阵之后,队伍没有继续前进,就堵在山下,让身后的辅兵抓紧时间搭建营地。 营地分成三个,距离土山约有四百步的距离。三个营地呈倒品字形,间距约有三百步,无论山上的人冲击哪个营地,都会有一个营地可以在冲对方冲过去之前去支援。 现成的木料搭建起来很快,要在这里等好几天,不可能一直站在外面,也不可能把所有人聚在一起。 对峙到天黑,陈健始终没让族人前进一步,一共射了两轮箭,让她们知道害怕就行。 “你们的首领呢?出来,和我说话。” 女祭司被族人搀扶着走到了木栅栏边,嘶吼道:“你们会带来末日!两个太阳会让河流干涸,你们也会死的,回去吧。” 夹杂了一些陈健听不懂的词汇,但却能感觉到话语里的歇斯底里。 他不太愿意和精神病神棍说话,可这时候还得耐着性子听。 等女人嘶吼完了,陈健喊道:“你们打开栅栏,全都下山,我可以不杀你们。否则我们会攻上去。我的族人或许能被石头砸死几十个,但你们肯定全都被杀光。” 回应陈健的是两块石头,一些健壮的女人也拿着投矛站到了前面,叫喊着。 陈健不再废话,带着队伍回到了营地,每个营地驻扎了将近两百人。 在营地和石山之间的空地上点燃了二十多个篝火堆,晚上有人轮流值夜往里面舔木柴,将空地照的如同白昼。 山上的人看着下面的篝火,惴惴不安,谁都不敢安睡,加上不断传来的哭闹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女祭司叫来几个部族的人,叹了口气道:“你们看到了吧?他们会杀光咱们的,可是害怕被石头砸死,不敢直接冲上来,咱们的吃的还能撑几天,必须要让人去通知落星,让他回来,杀光这些人。” 几个人看了看山下的火堆,摇头道:“出不去的,他们会杀死报讯的。” “一个人当然会被杀死,女人也没办法在山林里找到落星。想要不让末日降临,总要有人当祭品。选出一些人冲下去,让报讯的混在后面,在那些人杀死祭品的时候,报讯的人可以逃到山林离开。” “可谁去当这祭品呢?冲下山肯定会死的。” 女祭司站起身道:“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残疾衰老的男人。他们已经没用了,还要吃饭。” “这怎么行?”几个人有些惊恐地叫了一声。 “没什么不行,你们想死吗?你们有别的办法吗?你们能吃石头吗?你们能告诉落星让他回来吗?你们想要末日降临吗?” 这些人低下头,女祭司道:“每个部族选出二十个,告诉他们……他们是献祭给了星辰。他们死了,自己的孩子才能活下来。” 那几个人低头离开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句话。 “晚饭就不用分给他们了,分给孩子们吧。” 第五十章 屠戮 没有人愿意死,即便为了一个看似崇高的理由,所以需要陨星部族的人帮他们做出选择。 几个留守家中的男人提着刀剑来到人群中,那几个首领不知道该怎么说,听着那些孩子的哭闹声,看着女人惶恐不安的眼睛,自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头蹲在地上,转为嚎啕。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让自己的姐妹兄弟去死? 族人们焦急地看着嚎啕大哭的首领,心头更加的不安。 “到底怎么了?” “祭司说该怎么办?” “咱们就在这等下去吗?那些人会杀了咱们吗?” 女祭司走过来,怒道:“哭有什么用?全族都死还是就死几个?只要有孩子,有还能生娃的女人,部族就能延续下去。哭能把敌人都哭死吗?” 她环顾四周,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女人们全都吓坏了,死死地搂住孩子,自然地挡在了族中老人的身前,这可都是她们的母亲或者姨母。 “不想他们死,你们就死。他们已经老了,早晚要死,你想替她去死吗?”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知所措地摇摇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她想看着孩子长大,可是当年妈妈也是这么看着自己长大的。 女人的哭声中,身后的老人们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女儿们,残疾的男人用蜷缩的手默默地拿起了投矛和石块。 他们再也没有转身,不敢再看一眼年轻的族人,走到了木栅栏前,就像是饥荒时候去尝试那些没吃过的植物一样。 百十人站在栅栏前,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推开了栅栏门,有人迈出了第一步。 迈出那一步的瞬间,为他们送行的是几百个女人的哭声,连成一片在山中回荡不休。 十几个男人混在其中,隐藏在最后,他们是所有人的希望。 不造成混乱,十几个人根本冲不出去,会被人像猎物一样射杀的。 任何围城战中冲出去的人,都是有人掩护制造混乱,否则绝无机会,哪怕这个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女祭司指着两个营地中间的连接处喊道:“往那边冲!” 老人们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雌螳螂吃掉的雄螳螂,高举着投矛石块,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发出了叫喊,冲向了那条必然死亡的道路。 刚才的哭声早已让营地里的人惊醒,值夜的士兵发现了异动,早早地吹响了陶哨。 营地中的士兵随着这声陶哨拿起了武器,站到了营地的外面,队长们整理着队形,不知道山上在哭什么。 陈健带着中间营地的士兵来到到了营地外面,那群人已经越过了第一道火堆,正朝着结合部的空隙冲来。 鼓声响起,队伍立刻向左侧移动了五十步停下,弓手站在了肉搏兵的前面,等待着命令。 看着冲出来的这群人,陈健无奈地叹了口气。 奴隶是会说话的工具,不能干活只能吃饭的工具是不合格的。 一百六七十人乱成一团地朝着这边冲来,他们不求冲出去,只求能给陈健带来混乱,趁着乱让那十几个人冲出去。 士兵们并不紧张,对方都是一群老弱,若是真正的战场或许会有人忍不住提前拉弓,但现在他们却平静地等待着命令。 一百步、八十步…… 冲过来的队伍已经稀稀落落,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岁数不大的男人,他的右手在一次捕猎中被狼咬掉了手指,在族人的照顾下幸运地没死。 残存的左手拿着一块石头,他觉得自己再往前跑一段距离就能把石头投到敌人的头上。 然而最后的这一段距离却很难逾越,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喊“放箭”的声音,听到咯吱的弓响声。 他看到了队伍中一个男人举起了一支黝黑的剑,接着就看到了羽箭飞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 两支羽箭插在胸腹之间,剧痛让他忍不住叫喊出来,脚步却没有停下,勉力向前跑了几步,终于不支。 在临倒地之前,将手中的石块拼命投向了那个喊放箭的人,脚下一踉跄,趴在了地上。 羽箭折断刺穿了他的身体,用最后的力气仰起头,想看看那块石头砸没砸中。 石头没砸中,离陈健还有很远。 第一轮齐射距离稍远,射中了三十多人,弓手们迅速抽出了羽箭。 “射完退后!” 陈健喊了一声,弓手们立刻拉开了弓箭,对准了已经在四十步外的人,松开了手指,立刻退到了肉搏兵的后面。 手持戈矛的肉搏兵向前迈了一步,按照平时训练那样,站的整齐,同时叫喊了一声。 他们面前的敌人毫无防护,手中的武器也只是石块和木头,远比上一次要容易对付。 一个老女人胳膊上挂着羽箭,闭着眼睛举着石头,她自己都忘了手中还有石头。 三支长矛同时递出,扎在她的身上,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旁边一个人则趁着三支长矛攒刺的机会冲到了缝隙中,立刻被两侧的戈勾住了脖子,用力一拖,喉管被割开。 陈健敲动了战鼓,右侧的橡子听到鼓声,知道这是让自己带人围过去。 五个小队二十五人立刻转向,从右侧向那群人的身后和侧面包过去,虽然在橡子看来对付这些人没有必要这么麻烦,但在战场上他只听鼓声,否则要挨鞭子。 二十五个人尽可能快地迈着脚步,小队与小队之间不再平齐,但整个五人的队形并没有太分散。 一百六七人敌人冲到前面的只剩下不到百人,十几个人影趁着混乱从左边的空隙跑了出去。 身后早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营地后方还有狸猫的三十多人在等着。 但是陈健并没有击鼓让他们行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从几十步之外逃开。 狸猫觉得陈健是有意让他们的跑的,否则这么多人围着,绝对一个都跑不出去,那些老弱根本制造不了多少混乱。 前面的战斗、或者说屠杀还在继续,在橡子带着五个小队从侧后卷过来的时候,残余的人终于丧失了勇气。 除了一个矛兵被石头砸破了眼角之外,没有造成其余的伤害。 剩余的四十多人终于感觉到了恐慌,扔下了手中的一切,双手抱着头反身奔跑,什么也不管了,几个人被地上的尸体绊倒,手脚并用地重新站起来,疯了一样捂着脑袋。 陈健再一次敲动了战鼓,这一次的意思是不需要保持队形,辅兵追击,战兵不动。 那些站在战兵后面的辅兵拿着石斧石矛,追砍着那些宁可被砍在脖子上也不敢回身抵抗的人,在追到第四个火堆的时候,尖锐的陶哨声吹动,意思是不准再追了。 几个人追的兴起,此时听到哨声不管不顾,仍旧冲到前面砍死了两个人,这才回来。 但队伍中掌管行刑的松却没有赞赏他们的勇气,冷着脸道:“不听号令,五鞭子,记下。” 陈健满意地点点头,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听着未死的人躺在地上呻吟,挥手道:“辅兵去检查下尸体,没死的帮帮他们,给他们个痛快。战兵回营,休息。” 回到营地后,几个队长都无精打采的,觉得这场仗打的很没意思。 狸猫道:“那几个跑掉的人肯定是去报讯了。” “是啊,希望他们跑的快一点。” 陈健坐在火堆旁,听着远处山上传来的哭闹声,算了一下道:“咱们部族的食物到收麦之前还能养多少人?” “全都去抓鱼的话,咱们四个部族还能养活四百个。现在能吃的东西太少,再有一个半月就好了。” “别的部族呢?” “他们养不了多少。” 算了一下,这里几个部族的男女加起来应该在千人以上,远超自己的预计。 他以为只有陨星部族那几百人,没想到还有其余的部族,这可有点难办。 前世的普通人生活让他的心没这么快硬起来,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摇摇头,心说这应该是自己最该学的一堂课。让心肠硬一点,该杀的杀,就像做数学题,最优解就是留下轻壮和哺乳期的女人孩子。 吐了口气,站起身道:“告诉外面,把头割下来,扔到栅栏里去。” 松去外面传递命令,陈健叫过狼皮道:“你带三十个人,去那边的山顶上查看,陨星部族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一旦发现立刻告诉我。” “他们多久能回来?” “很快,他们回来的时候不会慢吞吞的,可能连斥候都未必派。” 第五十一章 对阵 族历草月廿四,斥候终于回报发现了回撤部族的身影。他们回来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距离这里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距离围山已经过去了四天。 山上暂时还没出现吃人的情况,四天的时间陈健也做好的准备。 两天前他故意将部队撤走一段距离,山上的人看到了空的营地,冲下来不少寻找树叶的,被藏在树林中的陈健带人杀了不少,剩下的全都跑了回去。 现在他可以放心地在每个营地留下十几个人看着,山上的人会以为还是和上次一样,更加不敢下山。 战场已经选定,就在距离山峰三十里外的地方。三十里的距离是估算对方到达时候应该是上午,自己的部队在东边正好背对阳光。 这是一片山谷草地,两侧都没有河。这次是要打歼灭战和抓俘虏,河流会影响自己的追击。 山谷宽阔约有六七百步,是敌人回来的必经之路,远处是高山和沼泽,焦急的敌人只能走这条路。而且这场仗早晚要打的,否则他们就算回到了山上也是饿死。 陈健爬到一棵树上,观察着预定的战场,让族人拿着绳子测算一下距离,计算着行进和冲击的速度,跳下来在地上画着图,用木棍计算时间。 几个队长都被叫到了身边,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他没时间去告诉这些队长们该怎么办,因此必须让他们明白这场仗计划中该怎么打。 不厌其烦地讲了许久,几个队长大致都明白了。 “狸猫,你带着那三十人,再选七十个辅兵,凑一百人。藏在左边山林的六七百步之外。那个落星看起来会打仗,他肯定会派人去树林里查看的,但不会太远,他们着急。你听到鼓声后再慢慢靠近树林,抄他们的后路。鼓声响起之前一定不要动,可能会被他们发现。具体什么时候冲,你自己看。我看不过来整个战场。” “知道了。” 狸猫去挑选人的时候,陈健带着人将旗帜树在了队伍的左翼。 “左翼死守,不要动。旗帜在这,陨星部族的人会把主力集中在咱们左翼的。我带着咱们四族的大部分战兵在右翼,你们左翼不要动,也不要冲。撑到狸猫出现、撑到我击败了右翼的敌人就算赢了。如果你们撑不住,胜败难说。” 陈健环顾四周,指着左手已经残废的松道:“松,你守在这吧。你的名字是松,愿你能像松树一样,风吹不弯雨冲不倒。” 松仰头看了一眼那面旗帜,郑重地点点头。 大致布置完了,让队伍在预定的地方站好,让每个人熟悉自己所在的位置。夜里正常休息,第二天早早地吃了饭,斥候们回报那些人已经不远了。 士兵们有些焦躁,知道今天会是一场大战,敌人不少,人数和自己差不多,而且他们一部分人还有铁器,不再如前几天屠戮老人那么轻松。 几个人大声地咳嗽着,想用咳嗽声打乱战场的静谧,也可能是想给自己壮胆,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然地大了许多。有的人咀嚼着藏在身上没舍得吃的鱼干,总觉得渴,喝了很多水。 等到影子被太阳照的稍微变短的时候,远处终于出现了几个人影。 不多时,大量的敌人出现在了山谷的西边,最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后面逐渐有队伍靠近。 明显能够看出对方的焦急,几个斥候跑到了两侧的树林里查看。 陈健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无锋,希望狸猫等人藏得远些,不要被这些人发现。 直到那些斥候从树林里出来后,陈健这才松开了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满是汗水。 这是他经历的第一场可以称之为战役的战斗,前几次都是过家家,这一次却不同,落星有些本事。 对面在距离自己一千步之外的地方停下,休息了一阵,有人在大声叫喊,听不清说的什么。 陈健吹动陶哨,示意整队,休息了一早晨的士兵站起来,握紧了武器,周围响起了队长伍长的呼唤声和叫骂声。 狸猫带走了百人,陈健的手底下还有四百六十人。 左翼留了三百三十三人,包括一百名战兵,辅兵中有一百多不太合格的弓手,剩下的都是肉搏兵。 留在左翼的一百名战兵分别归松和橡子管,松管的一半在后面做预备队,哪里撑不住方便支援,橡子在第一线。 二百多肉搏兵分成了两列,五人小队之间留出了可供两人通行的空隙方便弓手出入。 右翼是陈健带的一百三十人,也是整个队伍中的精锐,都是青铜兵器。八十个戈矛兵,三十个训练了大半年的弓手,还有二十个剑盾兵。 此时没有排列的很紧密,故意稀疏了一些,尽量不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战场的对面,落星也在观察着陈健这边的动静。 几天前那几个逃出去的族人找到了落星,哭诉了村落被围的事,落星吓了一跳,因为他发现那些人的脚印和痕迹在河边就消失了。难道这些人可以在河面上走? 其余部族的人听到消息后立刻乱成了一团,几个人担忧自己的姐妹母亲,叫嚷着就要往回跑,被落星杀了几个人这才安定下来。 乱哄哄的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他很清楚,必须要整队回去才能获胜。 当看到了敌人后,落星知道这是一场必打的仗。 什么都不管,分散开或许可以回到村落山上,但有什么用?山上的吃的已经不多,杀不光这些人,还是死路,而且在敌人眼皮子地下分散跑,那就像是羊群暴露在数量一样多的狼群身边。 确定了山林中没有埋伏后,他已经等不及了,妈妈还在山上。 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战线,发现对方几乎是将兵力平铺成了一条线,旗帜插在左翼,旗帜附近的人多一些。 对方站的比自己这边要整齐,自己这边不可能站的这么平齐,就算站齐了打起来的时候也会乱掉。 于是他按照部族把队伍分成了六份,互相间隔开,自己部族的一百多人正对着那面旗帜,身前还有一个部族。 每个部族分了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大的族人,这些族人有的是自己部族的血脉,有的是养大的其余部族刚出生不久的健壮男孩,从小就学着如何狩猎打仗,落星只信得过他们。 叮嘱他们慢慢走过去,有提前冲锋的就杀掉。 一切准备好之后,六百多人的队伍慢慢地向前挪动着,不断有人来回跑动让别的部族稍微慢一点。 这些人走了几天,此时都很疲惫,阳光又正照在眼睛上,很不舒服,不少人腰酸腿软,可想到那些将要饿死的族人,仍旧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身体。 在靠近到四百步左右的时候,对面仍旧一动不动,落星听说了那种能射很远的武器,选出了三十个族人,携带着铁剑和投矛,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落星大声呼喊着让队伍的速度再慢一点,二十个人携带铁剑和投矛的族人冲到了两军阵前,每个人都离得很分散,想要给对面至少混乱。 身后的大部队和二十人相距几十步,慢慢推进到了三百步。 陈健看着只有三百多步的敌人,让人敲动了战鼓。 左翼的弓手从缝隙中来到队伍前面,将羽箭插在了地上,却没有拉弓,因为没有命令。 鼓声持续了一阵,声音很大,想必在树林中的狸猫一定会听到。 看着分散开的二十多人逐渐靠近,陈健吹了一声陶哨,示意不要放箭,用斥候把他们赶走。 这二十多人是为了制造混乱的,距离很远弓手无法射中分散的目标,但是心里会紧张,没有训练多久的辅兵弓手或许会提前射箭,而一名没有训练过的弓手,最多拉十几箭就不能再拉满了。 随着陶哨声的响起,左翼队伍中的斥候拿着青铜剑、短标枪、或是弓箭跑到了队伍前面。 主力还有三百步的距离,即便弓箭也射不到。 但第一场交锋已经开始。 第五十二章 一触即溃 阵前八十步远的战斗只依靠个人的天赋和力量,没有任何阵型可以依靠。驱赶和骚扰,没有轻骑兵的时代只能靠斥候。 他们的任务不是去送死,是想办法扰乱对方的阵型,制造冲锋前的混乱,或是勾引对方的步兵离开阵线。 陨星部族中一个叫火的年轻人取得了第一滴血,他冲的最靠前,杀死了一个拿着青铜剑的人。 火是他的名字,却不是可以照明取暖的篝火,而是天空中一颗星的名字。族人们的名字从祭司开始观察星辰起,逐渐用各种星星来命名。 那颗星总是发出火红色的光芒,很明亮。每年到桃子成熟的时候,和他名字相同的那颗星在黄昏时就会出现从西边落下,族人们发觉那时候起天气会逐渐变凉。 此时火踢开被刺死的对手,将铁剑放在地上用脚直。 拼斗中对手的铜剑断裂,他趁机将铁剑刺入了对方的肋骨,抽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的拼斗中自己的铁剑弯了。 踩直后,发现自己距离对面的军阵只有八十步了,再往前几步,自己的投矛就能投中敌人。 哪怕只死一个,对方整齐的军阵就不会这么整齐了,混乱中自己的族人才有机会避开那些羽箭,冲到近前。 就像是密集的鹿群,在没有混乱之前,就算是老虎也会被顶的肠肚撕裂,而那些去制造混乱的猎手一定是最优秀最狡猾的。 捡起地上的投矛,呼啸着向前跑着,他看到对面的弓手已经有些惊慌,有的人在回头似乎在盼着射箭的命令,有的人下意识地退后,还有的人将箭拉开了一半,对准了他。 “对,对!乱起来吧!” 他心头呐喊着,借着奔跑的力量,右手侧举着投矛,身体忽然停住,右臂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圆弧,投矛就要松手的时候,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投矛歪斜着飞出,火惊恐地看着扎在胸口还在颤抖的羽箭,用力想要拔出,眼睛四处寻找着是谁杀了自己。 他以为是前面的人,可并不是,而是侧面的一个斥候,举着一柄弓,拉出了第二次满月。 火看着飞来的羽箭,濒死前的头脑转的特别快,他想,自己恐怕要死了,可是敌人并没有混乱。 斥候射死了火,冲到他的身边割下了脑袋,将铁剑挂在腰间,提着火的脑袋向前冲了几十步,拿出弓箭朝着混乱的敌阵射了两箭,提着火的头发,用力将火的脑袋扔进了他的族人身边…… 阵前的乱斗很快就结束了,陨星部族的二十个人死了八个,剩下的跑回了自己的军阵。陈健的族人控制了阵前,也死了九个人,但目的已然达到,军阵并没有丝毫的混乱。 己方的斥候不断用弓箭骚扰着对方的阵型,或是将敌人的头颅扔过去,不断地挑衅骚扰,迟滞着行进的速度。 双方主力的距离只有一百八十步了,陨星部族的脚步明显加快了,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弓箭已经能够射中了,没有长久的训练根本无法约束步伐。 因为斥候的骚扰,导致原本平齐的阵线成为了一条斜线,和陈健相对的那个部族的脚步比其余的快了不少,因为他们面前没有骚扰。 陈健听着对面并不整齐的步伐,估算着距离,敲动了战鼓。 斥候们纷纷撤回,左翼前排的弓手纷纷弯弓,羽箭搭上,用各自感觉出的仰角开始了第一轮抛射。 距离太远,几乎没有什么杀伤效果,只射中了三四个人。 但陈健想要的目的却达到了,就在羽箭落下的瞬间,对面的步伐明显快了一倍,几个拿着石矛的部族已经脱离了左右翼的保护,向前冲了起来。 原本如同一条麻绳般的队伍此时成了锯齿,有前有后。 陈健看着身边的一百三十人,抽出了无锋,喊道:“前进!” 早已经等不及的族人迈着步伐,用比平时快的速度迅速朝着敌人推进,他走在队伍的最右边,前进的速度也快了不少,族人能够跟上自己的步伐。 此时距离只有一百五十步了,落星即便发现了自己的主力在右边,也无法变阵,马上就要接敌了,现在变阵只会造成混乱。 正对着陈健的部族开始靠近,人数约有一百,只有几个人拿着铁器,剩下的都是石器。他们的任务本来是迟滞陈健等人向左翼支援,但现在他们却成为陈健要打开的突破口。 在靠近到五十步的时候,陈健约束着族人放慢了步伐,对面已经有人投掷标枪,数量不多,也不整齐,有两个人被刺中,身后的两个小队立刻补齐了他们的位置。 呜…… 陶笛吹动,狼皮等三十多个弓手迅速拈箭,四五十步的距离,这些训练的大半年的弓手完全可以射中。 崩…… 弓箭几乎是同时响动,就在对面准备冲锋的瞬间,十几人中箭。第二轮羽箭也迅速射出。 原本密集的阵型迅速被这两轮羽箭射出了空隙,变得稀疏。 羽箭飞出的瞬间,二十名剑盾兵同时向前跑动,掷出了投矛,大喊着冲了出去。 在三十步的时候将速度加到了最大,一个剑盾兵握着铜剑,用皮盾护住自己的身体,朝着被投矛和弓箭射出的缺口冲进去。 他撞到了一个人,踩在那个人的身上,格挡住前面砸过来的石斧,铜剑刺中了对方的胸口,他的脑子中只有一个信念,往前冲,穿过对方的阵型,在后面整队。 身后的敌人他不需要管,因为戈矛手就在自己的身后,他们会从缺口中冲进来,攻击这些稀疏的人群。 戈矛手五人一队,不再需要保持平齐,如同一颗颗木楔子,楔入了剑盾兵冲出的缺口。 矛兵攒刺着能看到的敌人,青铜制成的矛尖被打磨的很尖锐,刺入身体的感觉和石矛完全不同,短戈手会保护他们的侧翼,他们只需要专心对付前面的敌人,旁边的战友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不需要任何的担心。 几乎是戈矛兵接敌的瞬间,这百十人的队伍就已经崩溃了,根本不再是战斗,而是成了屠杀。 两轮羽箭一轮投矛,加上剑盾兵的冲锋,已经干掉了一小半的人,这种瞬间的死亡是震撼的。 如同野猫跳进了鸟巢,这些人扔下了武器,四散奔逃,彻底丧失了意志。 有组织和无组织的差距,不是意志和勇武能弥补的。 陈健迅速地吹动了陶哨,禁止追击,立刻重新整队,打垮的这个方队已经完全没有战斗能力了,不需要为他们浪费时间。 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有几个重伤的人正在往远处爬,在族人眼中和一条虫子差不多,没有时间去踩一脚。 伍长听到了陶哨,高声呼唤着自己的士兵,不听命令追击伍长要连坐的,挨鞭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只是他们惊异于对方崩溃的速度,很多人的戈矛上还没有沾血,身边就已经没有了敌人。敌人就像是被狼崽子追赶的兔子,不辨方向地奔逃着。 整队的同时,剑盾兵找回了自己的投矛,迅速排好了队列。 陈健看着左侧,因为自己前出和斥候迟滞的原因,自己这边接敌的时间比自己左翼要早七八十步,时间差已经打了出来。 他不敢浪费时间,迅速将队伍转向左侧,此时他手下的一百三十人已经在敌人的左后方了。 再一次举起了无锋,算了一下行进距离和斜角,遥指着一个方向喊道:“前进!” 重新正好的队伍带着刚刚获胜的兴奋,跟随者陈健的脚步,用快而不乱的脚步再次挺进战场。 前出八十步、横向二百五十步,平方相加开方斜边是二百五十五步,行进速度是每分钟七十步左右。 如果落星不做任何的调整,刨除掉陨星部族要冲的八十步时间,算上要击败的两个部族,只要左翼坚持五到七分钟就行。 第五十三章 屹立 落星不会按照陈健的想法去打仗,只是他没想到从一开始自己就判断错了。 在陈健击溃了自己左翼的那个部族之后,落星就知道那一百多人才是对面的真正精锐。 可现在只有七十步的距离了,即便知道错了也无法挽回局面,那几个部族马上就要开始冲锋了。 “去告诉北边的那两个部族,不要往前冲了,去截住那些人!” 冲着身边的族人叫喊着,那个族人转身想跑的时候,落星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自己左翼的那几个部族已经开始冲锋,这时候再去也没有意义了。 对方狡猾的很,选的时机很好,哪怕再早一小会,自己就能让左翼的两个部族转向去对付那些精锐,哪怕仅仅再早二十步的距离。 身前的那个部族也承受不住羽箭的伤亡,也乱吼着向前冲去。 落星咬咬牙,看着还算镇定的自己族人,指着敌阵的边缘喊道:“往那冲!冲他们侧翼。” “咱们斜着跑会被射死的。” “跑近了就没事了。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在那些人赶过来之前冲垮这边。”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中,他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拔出铁剑,带着身边的近二百名族人,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斜着跑距离远,会有更多的时间被箭射中,但现在直冲旗帜肯定不行,在打垮面前的敌人前就会被人抄到后面。落星左翼的几个部族已经冲起来准备接敌,没法阻挡了。冲边缘,可以延缓背后敌人靠近的时间,哪怕多给他三十步的时间。 他身边的族人们跟随着他的脚步,斜着朝着边缘冲了过去。 陈健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切,无能为力。 此时只能看自己左翼的族人们如何决断了,自己就算着急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些人尽快围过去。 握着无锋,脚步稍微加快了一些,喊道:“快步走!” 戈矛兵逐渐不整齐,此时也没有时间停步整队,必须要在自己的左翼崩盘之前赶到战场。 他早就考虑过敌人冲侧翼的情况,右翼有自己,左翼树林中还有狸猫的百人,他预想中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狸猫现在还没出现! 看了一眼树林,心说不会是没听到鼓声吧?可就算没听到鼓声,打了这么久也该听到了啊。狸猫啊狸猫,你在等什么? 狸猫此时带着百人躲藏在树林的边缘,他早就听到了鼓声,在这里埋伏了很久。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带队,没有人提醒自己该怎么办,心中惶惶乱跳,手心里全是汗。 “狸猫,现在冲吗?” “再等等,等健跑到中间的时候。” 他觉得最好的冲击时机是等到敌人和左翼的族人接战后出现,只要族人黏住了他们,自己带队冲出去对方片刻就会崩溃,一个也跑不了。 他想的没错,但他忘记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自己这百人的冲击时间。 时机就是现在,因为敌人开始冲锋,已经无法回头,可他却延误了机会。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带队,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只不过战场上的每一次学习,都是用鲜血和生命堆积出来的。 队伍的左翼,弓手射完了最后一轮箭,从空隙中退到了队伍的后面,拿起地上的石斧石矛,组成了第二道防线。 接敌的时间不同,有些小队已经和七零八落的敌人厮杀在了一起,有的正面敌人还在十几步之外。 松敏锐地察觉到了落星等人的变化,他牢记自己的使命,撑到狸猫和健出现就行。 但现在情况并不是之前预想的那样,陨星部族的人没有直接冲击旗帜所在的位置,而是要冲击自己的左侧边缘。 只要左侧的小队重新调整下阵线的方向,是可以撑到那时候的,但这需要时间。 陈健没有告诉他这种时候该怎么办,犹豫了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做出了决断。 战前,陈健说愿他如松屹立,可他知道,松树不仅仅可以屹立在风雨当中,更可以化为木柴为族人取暖,可以撑起翠叶为族人遮凉。 屹立不倒的松到处都是,但可以取暖遮凉的松,才是族人的松。 于是他快步地跑到了左侧,回身道:“橡子,带人守在这,重新整队,我给你争取时间!” 残疾的左手垂在胸前,右手握紧了一柄铜剑,看着近在咫尺的落星,呼唤着身边仅有了四五十人道:“小队!冲锋!” 他要做阻拦河水的一块砂石,他知道自己挡不住这河水,却可以让身后的族人有时间筑起一道冲不垮的石墙。 时间!只要迟滞落星,让橡子有时间调整好队伍就行。 三十步无阻碍的冲锋只要几个呼吸,五十个拿着石器的辅兵也挡不住对面有铁器的一百多人,但却可以将这三十步的时间,从几个呼吸变成十几个呼吸! 最后摸了一下母亲的骸骨,松呐喊着和敌人撞击到了一起。 不远处,橡子刺死了一名冲到身前的敌人,转头看了一下左侧的动静。 自己正前面的敌人所剩不多,落星前面的那个部族被箭射死了不少,冲到阵前的只剩三十四人,现在已经全部溃散,自己身前已经没有敌人。 可是整条阵线是平齐的,接敌的方向是西方,而落星却绕到了自己的南边,如果不重整队伍,侧面就会崩溃,永远都是五对一百的情况。 橡子知道时间已经不多,最左边的两个小队已经来不及回撤,咬咬牙看着最左边的两个小队,喊道:“你们转向接敌!其余人向后退,重新整队!” 伍长正不知所措,终于听到了一个坚定的声音,根本没有任何的思考,下意识地执行了命令。 最左边的两个小队立刻转向,可他们随后就发现自己的右翼没有人守护了,后面的人全都退走了。 松身边的那些人已经和落星部族的人冲撞到了一起,距离他们只有三四十步的距离。 五十多个拿着石器的辅兵冲击一百多拿着铁器的士兵,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一瞬间,两个伍长看到了最为血腥的一幕。 松旁边的一个人脑袋直接被砍掉,血喷出一人多高,手中的石矛被硬生生砍断。 另一个人的肚子被划开,青紫色的肠子流了出来,双手颤抖中扔下了武器,抓着自己的肠子想要送回去,痛苦地叫喊着。 松挥舞着短剑,刺中了一个敌人,代价是自己的左右被砍掉了两根手指,胸口也被划伤。 落星双手挥舞着长剑,咒骂着这群冲出来送死的人,身体却将十几年的技巧发挥到了极限,一个人用长石斧砍过来,他格住之后,没有硬拼,划了个半弧反压在石斧的侧面,轻轻一推,借着那个人的力量,让笨重的石斧偏向了一边,石斧的拥有者也露出了毫无防护的躯体。落星踏前一步,刺中胸口,他不会选择劈砍之类的招式,刺永远是最快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两个小队的伍长看着正在后撤的其余小队,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一个伍长举起长矛,迎着已经冲到眼前的敌人喊道:“冲!” 另一个伍长则带着队伍转身就跑,想要重新回到正在重整的队伍中,身边没人他感觉自己打不过那些人。 橡子挺着长矛,咬着牙将长矛刺在了那个转身逃回的伍长胳膊上,吼道:“不听号令,杀!” 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他下不去手,但却知道慌乱和退却会让松拼死搏来的机会化为乌有。 那个伍长扔掉了长矛,不可思议地看着红着眼睛的橡子,骂了一声,转身向侧面逃开,带动着身边的四个人也一起逃离了战场。 片刻的混乱之后,橡子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将原本正朝西的小队向后延伸,朝向变为朝西南,最后的三个预备小队也加入了朝南的防线。 这一切用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些时间是松等人用命换来的。 松带过去的人已经崩溃,橡子看到松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但迟滞的时间换来了一道重新整理过的阵线。 橡子握紧了长矛,站在了队伍中央,眼睛盯着正前方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的猩红的眼睛。 就在这时,战场上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树林中的狸猫终于等到了他所认为的机会,带着那百人朝着落星的侧后冲了过去。 橡子从没想过尖锐的陶哨会如此悦耳,余光看了一眼身后树立的旗帜,高喊道:“小队,冲锋!” 整好队伍的九个小队和四十多名辅兵跟随着他的命令,平端着长矛,齐声叫吼着冲锋的号令,踏着急速的脚步,眼睛只盯着前方,用余光看着两侧的战友,心中不再惊慌。 十几步的距离,一个呼吸的时间,整好的石墙与滔天的巨浪撞击到了一起…… 战场的另一端,陈健带着人从后面又击溃了两个部族的残兵,其余部族已经崩溃,彻底丧失了战斗的信念,没头苍蝇一样逃窜。 整个阵线的右翼都动了起来,仿佛一道从右边卷起了海浪,要将敌人全都包在浪花当中。 距离左翼的战场只有百步的距离,只有那里的厮杀还在继续,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血溅出。 但已经重新整队的橡子如同河岸的巨石,看似要被浪花吞没,却屹立如山。 这时候已经不再需要平整的阵线,只需要小队间的配合。 已经胜利,只是不想让左翼的族人死在胜利的欢呼之前。 于是他举起了无锋,喊道:“小队!冲锋!” 初始只有他的声音,随后就是那一百三十竟精锐,接着便是整个右翼。 三百多个声音同时呼喊着,伍长们不再顾及自己的左右,只带着五人的小队朝着还在厮杀的地方挺进;辅兵们握着简易的石器,知道已经获胜的他们充满了勇气,嘶吼着冲了过去。 左翼,那面旗帜还在,屹立如松,不动分毫。 第五十四章 二十年心血的毁灭 当冲锋的号令回荡在山谷的时候,落星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做出了这次战役的最后一个决定,带着身边的仅存的族人向后逃去。 橡子和狸猫下意识地等了一下,没有听到陶哨的声响,知道可以追击,带着人追了过去。 战斗结束了,逃散的人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追击者会一个个将他们杀死。 陈健示意身边的人不用去追了,狸猫那些人一直没有参战,体力充沛,他们完全可以追的上,哪怕杀不干净,剩个二三十人也毫无威胁。 战场上没有硝烟,没有残破的旗帜,只有鲜血和伤兵的哀嚎。 一个被砍掉了手臂的敌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肚子被撕开,翻滚了几圈后,痛苦地哀求着:“求求你们,帮帮我,给我个痛快,帮帮我吧……” 他想死,可是手没了,连死都很难。 陈健接过一直铜矛,刺在了那个人的心口,结束了他的痛苦。 “把咱们的人救回来,受伤的敌人都弄死吧,给他们个痛快。” 他坐在那摊血迹旁,抓过一把草叶擦了擦手上的血,族人们分散开打扫战场,或是追捕那些逃跑的敌人。 随着族人开始打扫战场,伤兵的哀嚎越来越少,还在叫痛的只剩下自己人了。 敌人战死连带受伤后被杀的,一共二百七十多具尸体,抓到了一百四十多的战俘,捡回了七八十件铁器。 自己这边死了三十个,七八十个受伤的。幸好这是春天,不算炎热,还有酒和草药,自己也知道细菌感染的概念,死亡率不会有七成那么恐怖。 七八十人中有二十多个重伤,基本上撑不到天黑了。 松没有死,但伤的很重,出现了出血性休克,开始说胡话,觉得浑身发热,撕扯着胸口留下一道道血痕,好像要把肺挖出来方便喘息一般。 看着二十多个重伤的族人,陈健叹了口气,说道:“去把他们一个妈生的兄弟都叫来吧,陪陪他们。” 狼皮看着陈健,走过来拍了他一下道:“弟弟,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这是一场大胜。” 山谷之战,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大胜,如果狸猫那些人再早冲三分钟,就是一场完胜。 战争是有目的的,陈健的目的已经达到。 经此一战,城邑东边已经不再有威胁。 一个初生的、崇拜星星、使用陨铁的族群就此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再也泛不起半点涟漪。连同他们的信仰和文化,一并消散,在史书和文字还未出现的年代,许多年后可能都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部族。 方圆二百里之类的草河沿岸,都将是自己部族的土地,这也达到了现在通讯和道路所能控制的方国领土极限。 这是自己所在文明的奠基之战,或许数千年后会变成神话,变成有日月星辰万神相助的一场惊天大战。 自己军事首领的地位稳固了,用这场胜仗作为基石,自己部族在议事会中的声音不再会有人反对了。 他搓了搓手,尽量不去听那些昏迷之人所说的胡话,离开了这里。 死亡和鲜血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人昏迷后念叨的一些家长里短,和那些对生活的无尽渴望。 看着堆积在一起的尸体,陈健宁可去看那些尸体。 几个人跑过来,用一种自发的尊敬的语气问道:“健,这些尸体怎么办?咱们回去是逆流,回到村落他们会烂掉的。” “敌人的头割下来,身体烧掉。咱们的人也烧了吧,把骨渣带回去。” 火焰烧起后不久,橡子和狸猫也回来了,面色有些阴沉。 “健,落星跑了,还有将近一百男人。” “跑了?他们跑不过你们的。” “那边有片沼泽,他们知道路,我们跑过去有两个族人掉进去了,差点淹死,没法追了。” 一群人都气喘吁吁,手里拿着人头,或是捡回的铁器,看来他们已经尽力了,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 狸猫带着怯意问道:“健,我是不是冲的晚了?” “晚了一些。下次记得早点,好了,先不说这个,等会村落再说。落星身边还剩多少人?” “最多一百个吧。” 陈健有些担心,一百人自己当然不怕,可他担心落星学他去杀女人。落星当然不知道自己部族在什么地方,可是猜也能猜到他现在连吃的都没有,肯定会去劫掠其余的部族,这些人打不过自己,对付那些零散的部族绰绰有余,总会问出些蛛丝马迹。 “狸猫,你找几个跑的最快的人,立刻回城邑。让那七个村落的人都撤回城邑,带走所有的食物和女人。告诉咱们的女人,这些天不要出去采集,吊起桥,一切等我回去再说。现在就去,那些看守麦田的人打不过落星,我怕他跑到咱们村落。” 狸猫心里有些慌张,兰草可还在村子里呢,他转身就要跑,又被陈健叫住。 “你回去后,把部族收拾好的食物都叫人用船放下来,我们会沿着河岸回去,吃的撑不到这些人走回去了。村子里的羊羔和小鹿不用再喝奶了,让族人挤……呃,让他们趴在肚子下喝奶,可以省不少吃的。” “要准备多少吃的?” “你回去让榆钱儿算算,要准备一千二三百人吃十天的,人越多走得越慢。” “这么多人?” “还有山上那些女人呢,她们都能干活,全都抓回去。记住,一定要快!回去后直接吊起桥,在我回去前不要出城。” 狸猫带着几个人,沿河河岸匆匆地离开了,陈健这才放心。 狸猫脖颈上可是有猪牙坠饰的,是部族里跑的最快的人,落星手底下那些残兵需要找吃的,不可能比他还快。 ………… 第二天清晨,山上。 食物已经告罄,女人们开始把那些兽皮扔进水里泡着吃,有些女人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血来喂养那些两三岁的孩子,不断地告诉自己,族里的男人很快就会回来的,山下那些人一定会被杀死。 天刚亮的时候,女人们习惯性地观察着远处,希望能够看到族人回来的迹象,随后就发出了一声声的尖叫。 族人的确回来了,可回来的方式却和她们想的不一样。 山下,堆起了两堆人头,仿佛两座小山,就在上山的路口两侧,腥臭的味道飘到了山上。 山下的人没有说话,山上的人也只会哭,哭到彻底绝望。 女祭司看了一眼山下,默默地转身,告诉仅存的几个男人:“等观星台烧起的时候,就打开栅栏吧。” 族人们一愣的功夫,女祭司独自一人爬到了山顶,最后看了一眼从小长大的地方,踏进了观星台,点燃了柴草。 浓烟中,伴随她一起燃烧的还有星盘、石像、卜石,以及她头脑里的一切。 天是可以分成东西南北的;天上的星星和炎热寒冷是有关系的;每隔三百五十多天就是一个轮回;有一颗星星永远都在正北方;大火星在黄昏时候就隐没证明桃子熟了…… 这一切是自己和族人花了二十年时间观察星空才知道的,光是那颗永远指着正北的星星自己就观察了一年……这一切会随着自己化为灰烬,不会让敌人白白知道自己族人这二十年的努力。 从无到有,这些在陈健看来可笑的东西,是这个部族的骄傲,是二十年的心血,是二十年扬起变形的脖颈。 她是祭司,这些秘密她掌握着,她没有女儿,只有儿子,所以她不会告诉别人,只会在自己老的时候告诉儿子,让他既是首领也是祭司。 而现在,她知道等不回儿子了。况且,没有了部族,首领和祭司又有什么用呢? 浓烟中,她握紧了星盘,看着已经打开的栅栏,看着那些女人跪在敌人的脚下,求饶求活。 而她在烟雾中狂笑,将星盘和卜石扔到半空,癫狂地对着天空狂喊,乞求着星辰的回应,一如几十年前那样。 几十年前,自己部族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饥饿的狼群围住了村落,一如现在。 那是一个夜晚,而夜晚是属于狼群的。 就在绝望的颤抖中,从天而降了无数的陨星,落地的巨响和火焰吓走了疯狂的狼群,从那之后,族人相信群星会护佑自己。 那次群星坠地之后,她和哥哥发现了坠星不但点燃了树林,还点燃了东边山上的一种黑色石头,陨落的星在燃烧的黑色石头中变软变红…… 她和哥哥守住了这个秘密,之后的几年用铁剑带领部族走向了繁荣,而那种燃烧的黑石头和陨铁的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 如今那几个人都死了,部族也不再有新的铁剑,只剩下她自己,想要在临死前告诉儿子。 而现在,她就要死了,火已经烧燃了她的头发,可儿子却没有出现。 紧紧地搂住观星的石像,期待着星辰再一次创造奇迹,再一次拯救自己的部族。 狂笑着,想看看陨星落下将下面那些人全都毁灭。 可她随后又大哭起来,这是白天,没有星辰…… 第五十五章 丝玉 火焰熄灭后,陈健让族人看着那些俘虏,自己带着几个人上了山,想要寻找陨星部族锻铁的痕迹。 可是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只在烧成灰的观星台上找到了几个铁环和烧碎的石像。 狼皮把铁环中的骨头抠出来扔掉,问道:“附近连个炉子都没有,他们是怎么锻这些铁的?” 陈健摇摇头,踢开一块烧黑的头骨,从灰堆里翻出了几块碎石头,毫无线索。 “走吧,可能这个女人把秘密一起带走了。” “咱们这就回去?” “回去,吃的不多了,船上有网,咱们要沿着河走,边走边弄些鱼吃,否则再有三天就撑不住了。” “那些奴隶可以不给他们吃,饿两天。” “没用,省不了多少的。五百多女人,将近两百个男人,就算只给他们一点吃的,咱们也撑不到回去。半途饿死的话,咱们还不如在这就杀了他们呢,打这场仗是为了抓奴隶的,又不是为了杀人的。” 狼皮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其余部族的人,悄声问道:“这些奴隶怎么分?咱们应该多留下些男奴隶,很多活女人做不了。” “几个月前这么分,别的部族会同意。现在马上就要收麦种豆了,别的部族也想要男人,他们不会同意的。就按之前说好的,按出兵人数和战死的分。你带些人先去河边,捕鱼狩猎,我带着这些俘虏慢慢过去,走得慢。” “好。” 狼皮匆匆下了山,带走了七八十人。 陈健带人将那些男奴隶都绑了起来,按照不同的部族,十个不同部族的绑在一起。女人没绑,很多人抱着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们也不会跑的。 盘算着这七百名战俘,自己这边的四个部族能分到四百多,可以分出一部分人专门负责监工了。 回去后收割完麦豆种植上春粮,就可以再多分出一些人发展手工业,运气好的话粮食会有剩余。 女人手中的孩子……等到孩子可以忌奶的时候,全都要走,由部族统一培养。长大后就算知道自己的妈妈是奴隶,大部分也会被屁股下的椅子蒙蔽了良心:放弃奴隶主的地位,为了亲妈去反抗既得利益?十个人里能有一个就不错了,这个完全不用担心,虽然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但能流传下来的故事必然是因为稀少和与众不同。 为了防止有人偷袭,陈健还是派出了一些斥候,斥候又从树林中抓回了十几个藏起来的人。 大量的俘虏让行进的速度变得极慢,来的时候从河边到这里只有半天的路,回去的时候走了半天才不到一半。 挖坑做饭的时候,狼皮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回来了,没有和别人打招呼,直接跑到陈健身边。 “怎么了?” “我们到河边的时候,有人偷咱们的船。” “偷船?” “对,我们抓到了六个人。” “是从战场上逃走的?” “不是,你看看这个。” 狼皮从布包中掏出了三个小东西放在了陈健的手里。 陈健只看了一眼,就惊住了。 三件东西都很小。 一根弓弦,不是麻绳的,好像是丝线的,每隔半尺左右就有一段没有缠绕的地方,编织的十分完美,可以方便地叠在一起。 一个扳指,一端尖锐,上面有卡弦的槽,黑黄颜色,看起来像是牛角的,里面刻的十分光滑。 一个挂坠,不大,上面有一个不算细的孔。整个挂坠十分光滑,摸在手里凉丝丝的,通体白绿色,分明是一块玉。 丝、玉。 陈健咽了口唾沫问道:“他们和弓和咱们一样?” 狼皮挠挠头道:“当然一样,难道还有长的不一样的弓?他们用的是石头,没有金戈金矛,不过石头打磨的很好。他们说的话有些我能听懂一点,别的听不懂,语调很怪。” 说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急道:“对了,他们也扎着头发,不是披散的。” 陈健点点头,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兴奋,回身道:“橡子,你带着人慢慢往河边走,注意派斥候。” 找了三十多个剑盾兵跟着他一起,朝着河边跑去。 陈健赶到河边的时候,六个人被绑在树下,正在咒骂挣扎,身上穿的是裁剪缝制在一起的兽皮,明显鞣过,很软。 头发扎束起来,用一块不大的灰黑色的布帕包住,有点像是雷巾,却又不一样。地上是几柄石器,还有两柄弓。 走到一个人身边,用力扯下了包在头上的布帕,那个人立刻暴躁地骂了几句,听不太懂,不过从节奏和音阶上来看,和陈健部族的语言应该是一种,夹杂了很多能听懂的词汇。 陈健摸着那块柔软的布帕,点燃了篝火一烧,一股刺鼻的烧焦羽毛的味道散出,烧完后也不会灰烬,而是小灰疙瘩。 明显不是麻棉纤维,而是一种丝绸,应该不是桑蚕丝,因为没有那么光滑,颜色也不太对,太深了。 他叫过狼皮和那几个斥候,问道:“你们这几个斥候看出来什么了?” “他们有弓。” “他们没有金铁。” “他们会纺线织布。” 陈健敲着这几个人的脑袋道:“还有呢?” 几个人摇摇头,陈健笑道:“他们身上有吃的吗?” “没有。” “那他们的族人就在不远的地方,否则他们不可能一点吃的都不拿。现在就去下游,看看情况。” 那几个斥候这才明白过来,三四人一队沿河向下。 看着丝和玉,陈健心头久久不能平静,总算是在这个世界看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忽然发现了可以交流的人,哪怕可能会是敌人,也好过无尽的幽暗孤独。 叫人拖来一艘船,回忆着自己出现之前部族就存在的词汇,指着那艘船道:“我们的。” 又大致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你们偷了我们的船,所以我们抓了你们。 那几个人脸上不再惊慌,嘟囔了几声陈健听不懂的话,陈健大约听到了渴这个词,让人取了一罐水。 悄悄观察了一下那个人的神情,看到圆润的陶罐后没有丝毫的惊奇,显然他们见过陶罐。 从他们束发包头来看,他们有了自己的文化,但是武器还是石制的,这个部落应该不会太大,最多也就和自己的兵力相差不多。 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手中还有六七百名战俘,拖累了自己行进的速度,还要分出人手看管他们。 如果对方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不需要直接交战,围着自己骚扰,就能给自己拖垮。自己这边的吃的已经不多了,狸猫就算跑的再快,也要很多天才能送来食物。 这些人应该是从远处沿河迁徙来的,要不然附近的部族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可能让一个陨星部族在这附近称王称霸。 这时候部族的迁徙还是很正常的事,前世的黄帝部落一开始也是逐水草而居,****迁都数次,秦人老家据说原在山东蓬莱,后来才到的西陲。 迁徙的不一定是游牧,游牧不过是四百毫米等降水线南移后才导致出现的不同生活方式。 可能刀耕火种土地没肥力了,可能是附近有强大的敌人崛起了,或是祭司得到了什么天启了,这都可能导致迁徙。 他现在很想知道这个部族的发展情况,是属于一个大文化圈范围内的某个部族?还是独自发展出来的? 如果属于某个大文化圈中的一支,自己部族今后也应该融入这个和自己近似的大文化圈,成为文明的引领者。 通过这个部族,他可以知道草河下游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且就凭丝、玉、牛这三样,总算可以和自己部族有一次像样的技术交流了。 第五十六章 一箭之地 傍晚时分,橡子带着那些俘虏和剩余的族人来到了河边。 绑在树上的六个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惊诧的神情,他们知道那些被拴着绳子的是俘虏,这个部族竟然一次俘虏了这么多人? 简单地扎好营地后,陈健将那六个俘虏绑到了一边,不准他们看到自己的族人吃橡子,也不准他们看到自己的族人还有多少食物。 战兵们严阵以待,狼皮带着人在河上用网捕鱼,陈健在焦急地等待着斥候们回来。 太阳落山前,斥候们终于回来了。 “健,好多人,就在河的下游,和咱们差不多的男人。” “女人孩子呢?” “在后面。他们靠在河边,也有旗帜,也是排着队的。” “旗子?” “对,上面画了只扑拉蛾子,而且比咱们的旗子要软,随风飘着。” “蛾子?不是鸟?” “不是,是蛾,旗帜随风一飞,就像是蛾子也飞起来了一样,鸟可没有须子,我以前吃过很多,不会认错。对了,他们有羊,还有一种没见过的动物,头上有角,弯弯的像刀,火一样颜色的毛皮,不过走得很慢,身上驮着好多东西。还有一种像割头皮部族的动物,不过要小很多,耳朵很长。” “你们没遇到他们的斥候?” “遇到了,但是他们没动手,我们也就没动手,互相射了两箭就走了。” 陈健点头道:“休息去吧。” 很显然,对方也发现了陈健这些人,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陈健这边带着俘虏,行动不便,食物不多。 对方带着整个部族迁徙,要照顾老人孩子,谁都不想先动手,但谁都认为对方可能动手,因此只能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会被对方抓住机会攻击。 至于说以飞蛾作为旗帜,一种可能是抽象意义,另一种可能就是现实意义。 抽象意义或许是这个部族认为飞蛾扑火极为壮烈,膜拜光明的部族可能会以飞蛾作为旗帜,就像前世古代很多的玉璧是飞蛾造型一样。 现实意义,或许就是这个部族掌握了纺织丝绸的技术,所以才以蚕蛾作为旗帜。这里没发现桑树,但丝线的种类很多,不一定非要是桑蚕。 柘树、柞树、橡树这些都可以养蚕,蚕的种类也完全不同,陈健在橡子林中见过冬天的蚕茧,或许他们养殖的是柞蚕,丝线比起桑蚕的要差得多,前世的被褥常用百分百蚕丝作为噱头,但什么蚕却从不说清楚。 斥候说的那种浑身如同着火了一样的野兽,应该就是牛。长耳朵又比马小的,应该是驴子。不管是驴子、牛还是马,这个时代大多是作为肉食用的,既然对方最多是铜石并用的技术水准,正规的车轮应该也没有,石头刻不出可以輮的模块。 陈健想要和那几个俘虏交流一下,发现很多词语完全不同,差距不止如同方言。 比如陶、弓箭、渔网这些东西,和那个部族的名字必然不同,因为这些东西的名字都是自己弄出的发音。至于那些抽象的词语,美、好、快乐、数字之类的发音,更是完全摸不到痕迹。 整整一夜,陈健都没有睡踏实,营地之外的篝火都没有停,值夜的人手也比以往多出了一倍。 第二天一早,陈健正准备再派出斥候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自己营地数百步之外,呼喊了几句。 早有人发现了他们,斥候已经悄悄绕到了他们身后。 那两个人把弓挂在身上,做出了没有敌意的意思,慢慢地走到了营地之前。 一男一女,女的身上裹着柞蚕的绸布,头发上缀着贝壳;男人和那六个人的打扮差不多,脖子上也挂了一块玉,看起来地位不低。 昨天被抓的六个人看到他们,立刻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几个人护着陈健走到他们身边,估计他们是想要换回自己的族人。陈健暂时也不想结仇,就算要打也要等到稳定了收获了之后,只不过交流起来有些麻烦。 他正准备比划几句的时候,那个头上缀着贝壳的女人蹲下来,用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一幅画。 画面上是个粗线条的人,人的身子下面又出来两个小人,然后那个女人指了指自己,点了其中一个小人。又指了指昨天被抓的那个脖子上有挂坠的人,点了一下另一个小人。 陈健明白了,这两个人应该是孪生兄妹,看来对方的确是想换回这几个人的。 他也蹲在地上,在地上画了一条线。线的东边画了一只蛾子,西边画了自己部族的阴阳鱼,然后在自己这边画了一个被绳子捆住的人,轻轻擦掉后,又把那个小人画到了线的另一边, 女人点点头,做了一个恳求的手势。 陈健想了一下,找了一根小木棍弄了个简单的小天平,平衡后在一端缀上了一枚石子,这一端立刻沉了下去,示意总得拿什么东西交换吧。 女人看了一眼身边一起来的男人,男人拿出一个小绸袋,从里面倒出一些金黄色的小米,递给了陈健,比量了一下,意思是可以用小米换。 陈健摸着这些小米,知道这是一个已经有了农业的部族,族人们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却知道这东西能吃,立刻就有人说了一句换吧,被陈健狠狠地踩了一下,那人立刻不说话了。 粮食部族肯定缺,但绝不能让对方知道,否则的话换回去之后,对方跟在自己后面,也不用打就能把族人拖垮。 于是他让狼皮拿来了一条大鱼,扔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示意部族不缺吃的,也不想换吃的。 他在地上画了一头简单的牛,挂在画出的天平上,天平的另一端是一个人。 牛画的很简陋,不过牛角和梯形的牛头还是很好认的。画完后对面立刻摇摇头,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陈健听懂了几个词,词义却衔接不上。 于是他在自己这边画了一群人,一个人站在一群人的前面;对面也画了一群人,一个人站在那群人的前面。 他指了指自己这边站在一群人前面的那个人,又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是首领,让你们的首领和我谈。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陈健站在那条线上,让狼皮拿起弓箭朝西边射了一箭,指着下面的那群小人,指了指箭落的地方;又让狼皮朝西边射了一箭,指了指他们。 最后指着自己,又指着对方的首领小人,用脚踩在了线上。 那两个人听明白了,起身要走的时候,陈健为了证明自己食物充足,还送给了他们一条鱼,还有半葫芦喝剩下的酒。 为了让对方别生出别的想法,还给两人展示了一下青铜斧劈木头的可怕威力,让所有拿着青铜兵器的战兵送了两人一程。 那两个人见到青铜斧劈木头的可怕威力后,并没有多少震惊的神情,只是在看到二百多手持青铜兵器的战兵后才有了一些敬畏。 临走前还冲着陈健微微屈身,似乎是一种礼仪,陈健也学着他们屈身一下,等这两个人走后,陈健搓了搓手,心说应该能吓唬住吧? 好几个族人都问:“健,咱们应该换吃的,回去种也好。” “换吃的?换吃的就什么都换不到了!” 陈健吼了几声,恨不得现在就有一把麦粒甩在那两个使者的脸上,发展出农业的部族看到麦粒就知道自己部族也是种地的,不是那种撑不到二百人口的采集部落了,可惜没有。 叫人退到一箭之外,俘虏全都押到后面,战兵站成一排给自己涨涨声势。 为了演戏演到位,还故意让族人弄了好多的鱼,装进一个渔网里,等对方到来后再拖网。 族人们忙碌着,为即将到来的首领谈判准备着表情。战兵们用砺石擦拭自己的刀剑戈矛,力求能够明亮些,穿上了鹿皮和柳条编织成的简单铠甲。 太阳正照头顶的时候,东边传来了一阵牛角号的响声,似乎也有鼓的韵动,还能听到哞哞的叫声。 战兵们准备就绪,水面上演戏的小船也做好了拖网的准备。 “敲鼓!吹笛!” 鼓手们敲响了巨大的战鼓,力求压过对方的声响,族人们嘶吼着陈健以前吹骨笛时说的一番话,大约就是同时出征的伙伴们、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牵着你的手一直到老……用的这个时代发音的韵,改成了简短的四言诗。 笛手们吹奏着学来的据说名字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战歌,实际上调子却是简化版的《掷弹兵进行曲》,悠扬欢快的旋律和战鼓的声响格外合拍,打破了那种临战的窒闷, 虽然做足了样子,可是该准备的一样没落下,剑盾兵已经向藏在了队伍左翼的树林中,一部分在船上随时准备沿河绕后突袭。 很快,剑盾兵就无奈地回报,在树林里也发现了对方的人,双方正在对峙。陈健也无奈地笑了,这种时候不做准备就是傻瓜。 咚咚的战鼓声中,对方排着军阵出现在了视野当中,右侧是一群骑着牛的骑手,中间长矛如林,一面旗帜就在队伍的中央迎风飘扬,巨大的飞蛾仿佛活过来一般。 队伍行进到那支羽箭附近就不再前行,人群中一个男人举着一柄翠绿的玉斧,挥动了一下,人群立刻发出了一声呐喊。 陈健也不甘示弱,挥舞着无锋,族人们齐声嘶吼,鼓声急促如暴雨。 对方放下了玉斧,陈健也落下了无锋,各自将武器交给了身边的人,迈步向前,站在了中间画出的那条线上,正好是双方的羽箭射不到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世界原来这么大 一条线将族人眼前的世界分成东西两半,两个首领站在线的两端,不敢越过。 站在东边的男人名叫娥钺,娥是他的姓,钺是他的名,也是他手中的玉斧。 部族姓氏来源于他的祖母饲养的蚕,让族人穿上了丝衣,因此取蛾音为姓。 娥钺的部族在遥远的东方是一个很有名气的部族,每一个穿丝衣的人都知道他们部族,但他们并不是最强大的。 在娥钺小时候,最强大的部族有两个。 一个是花族,另一个是粟族。 花族崇拜光明,他们部族附近有一种始终向着太阳生长的花朵,和太阳一样的颜色,部族便以花为姓,每一任首领以华为名,取光明之意。 粟族首领曾带领族人在河岸种粟,结束了部族采集追猎的历史,因此以粟为姓。 三十多年前,一个男子成为了花族的首领,在部族附近找到了盐井煮盐,驯养牛驴,学会了种粟,部族逐渐强大。 七八年后,花族和粟族在一处很多泉水的河谷发生了一场大战,附近七十多个部族卷入了这场战争。 娥钺的祖母的和华的母亲是同一个外祖母,部族很自然地站到了花族一方。 泉谷之战,花族大胜,粟族战败。 华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迎娶了粟族的女首领,两个部族合二为一。 七十多个部族也共同盟誓,推华为联盟之主,来朝贺的其余部族有一百多个。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娥钺那时候还小,仍记得那次盛大的场面,各个部族献上的礼物堆成了一座小山。 泉谷之战后,华短暂地结束了部族征战的历史,七十多个部族的首领继承人都必须在花族的城邑长大,不再是部族议事,而是有了管辖决断的官员。 娥钺的祖母因为养蚕的功绩,成为了丝官,教各个部族养蚕抽丝。其余部族的人也各司其职,有的负责教人种粟、有的负责饲养牛羊、甚至还有一个部族是专门骟阉公牛公猪的。 娥钺记得那是二十年前,自己刚刚十岁,和各个部族首领的孩子一起长大,期待着自己将来能做出一番大事,被其余部族公推为首领。 要做的事很多,不愁没有表现的机会。 东边没有臣服的部族被华称之为夷、西边的为戎、北边的是狄,南边的是蛮。华曾告诉那些孩子们,部族的领地还没有到夷族所说的大海,也没有到那条大河的尽头,谁能让花的旗帜插到海边,插到河的尽头,族人就会推举他为首领。 连续几年的征战,不断有部族臣服,放弃了自己的文化,派出了首领的子女来到花族的城邑。 然而好景不长,一场暴雨之后,那条养育了上百个部族的大河发了洪水。部族们商量着迁走的时候,华否决了,而是带着臣服的上百个部族一同修筑河堤,为了坚定族人的信念,他和妻子一同来到了河堤上,但最终还是没有堵住,两个人也被水冲走。 灾难之后,各个部族都想要成为部族联盟的首领,本来已经融合在一起的花族和粟族也有了裂痕,没有人能够压得住。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华再活十年,这个裂痕就不会出现,部族也会消解,融入成一个全新的,足足有数万人的大部族。 但他已经死了。 各个部族本来只是争吵,最终发展成兵戎相见,几十个部族重新陷入了征战不休的局面,花的城邑也不再是欢乐与富饶之地。 娥钺的母亲带着他离开了城邑,不想卷入部族间的争斗,带着部族向东迁徙。然而曾经臣服的部族也重新反叛,东夷部族的首领抓住了花粟部族内斗的机会,想要复刻华当年的路,整合部族不断攻伐。 娥钺的部族只好不断后退,最终在祭司的指引下,向西迁徙,以躲避战乱。 他们沿着那条大河向西,寻找着适宜的土地,烧荒种粟,种植几年后费力耗尽便继续迁徙。 曾经的家园是什么模样他们已经不再回忆,只留存在一些人的心中,告诉那些新出生的孩子,曾经的部族是多么强大。 他们仍旧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期待有一天战乱平息,自己能够重新回到家园,只是希望太渺茫了,几年前他们得到了消息,花族和粟族已经彻底分开,再也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部族能够重现当年百族朝贺的荣光。 而现在,娥钺看到了陈健的部族,看到了他们使用的青铜兵器,心中有些惊讶,这么多的青铜兵器他只在儿时见过。 他的部族也有青铜兵器,但是数量不多,在家园的时候,青铜兵器的数量也不够,因为只有一座铜山,那座铜山是花族的,熔炼青铜的技术也很少有人知道。 娥钺和族人曾经尝试过,可熔炼出的铜很软,还不如石头,他觉得里面一定掺了什么东西,自己却根本猜不到是什么。 他没有想到在遥远的西边能够看到一群手持青铜兵器的部族,更没有想到这个部族居然也扎着头发,虽然和自己族人扎束的方式并不一样。 陈健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不过他并没有因为年龄轻视对方,据说当年华成为首领的时候,也只有十几岁。 况且能够整合出一支不慌不乱的军队,已经证明了首领的能力——如果不是陈健身后有这样一支军队,娥钺根本不会和他谈,而是会直接让族人将他们碾碎,迁徙的路上他们遇到过很多野蛮的部族,娥钺从没和他们谈过。 两个首领就在双方族人的注视下,用不通的语言、手势、图画,交流着彼此的意思。 娥钺发现对方很狡猾,这个年轻人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不能给的。 他想给对方一些丝绸、牛肉干、碾碎的粟。 可对方想要的是蚕蛾、牛、以及种子。 娥钺猜到这个部族应该也是种植粮食的,否则不可能撑得起这么多人,只是他们种的是什么?也是粟吗? 他想要青铜的熔炼技术,想要那种可以在船上一次捕捉大量鱼的网,想要纺线和种子,以及一些盐。 各有所求,却又不可能全都交换,两个人就这么讨价还价,从太阳在头顶一直到夕阳落山。 最终,娥钺用了六头公牛换回了那六个人,其中有一个是自己姐姐的孩子。 除此之外,陈健用几件铁器换了一些丝绸,用一百个女人换了七头母牛和几头驴子。 两个人盟誓绝不会互相攻打,要和睦相处,至于这个合约能否执行下去,不在于各自有没有信用,只在于各自部族是否强大。 沿着那条线,分为东西两边,两个部族的人不能越过,北边的一座高山被命名为族界山,两面旗帜插在河边。 娥钺给了陈健一块玉珏,陈健给了对方一枚难看的炉渣琉璃珠子,约定各自部族的人可以凭借这两样东西越过这条线,否则被抓到直接砍死。 陈健想要问问草河下游的情况,可是只靠那几个词汇根本说不清楚,只能作罢。 两个部族留下了战兵殿后,一队队地撤离。等到第二天后面的斥候追上来的时候,双方已经相距几十里了。 陈健看着队伍中多出的几头牛,心中很是满意,那几头驴子对方给的痛快,这几头牛却很麻烦。 六公七母,用不了几年自己部族就能有牛可用了,他当然不会把牛当食物,牛挽具是很简单的东西,这黄牛的脖子粗壮,完全可以撑得起千斤的重量,到时候种地的效率也就快了几倍。 十年八年的,自己部族也能有个几十头牛,而且有了这么一个部族在下游,自己也可以展开贸易,一个种植的部族有足够的消费能力。 然而走了一段距离,陈健就发觉有些不对,这几头公牛实在是太听话了,慢悠悠地走着,甚至有族人好奇地骑上去也没有发怒,更别提互相间哞哞叫喊抵架了。 越走越感觉不对,陈健跑到了那几头公牛的身后,低着头看了几眼,忍不住骂道:“下面呢?“ 本该有两个圆滚滚的地方明显缺了点什么,这特么怎么生小牛? ………… 类似的骂声也回荡在东边的河岸上。 娥钺和族人们很满意换回的这一百个女人,部族正要在附近烧荒,正缺人手,而且平时的一些活也需要人来做。 拿过几筐粟穗让这些女奴去舂,然而这些女人们傻呵呵地看着杵臼,不知道该怎么用。 好容易教会了舂粟,让她们把粟和水放在鬲中煮粥,然而她们却抓起一把小米生着就填到了口里,根本不知道该加多少水。 娥钺抓过一个女人,看了看她的手掌,虽然也很粗糙,可是和自己族人的完全不同,本该手握石镰骨耜的地方没有茧子,这些女人根本就不知道种植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要重头开始教会这些女奴,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娥钺看着西边,忍不住痛骂了一句,这样的一百名女奴根本不值七头母牛! 当然,他忘了自己给陈健骟牛的事。 ps:貌似上了三江娘? 感谢每位书友的点击、推荐和收藏,没有你们帮我摁住三江娘,我是没机会上的。写手离开了读者,什么都不是,感谢你们。 另外:新手,还请宽容。鸡汤怎么说来着?爱因斯坦还有做不好小板凳的时候~我会不断进步的。 第五十八章 追日 回去的路走得很慢,每天只能走不到三十里路,一路上都有孩子的哭闹声。 太阳还很高的时候,就要停下来,让族人去捕鱼,否则吃的根本撑不到回去。死亡行军的目的是屠杀,而陈健想要这些工具活着,当然得给他们吃的。 篝火旁,狼皮递给陈健一条烤熟的鱼,问道:“健,你和那个蛾子部族说咱们两个部族不打仗,他们会遵守吗?” 陈健摇头笑道:“有头狼说不吃你,你是选择相信呢?还是选择赶紧磨出来柄石斧?打不打仗,不取决于守不守诺。” “我觉得也是,那个部族太狡猾,给咱们的公牛都是割了蛋的,他们怎么割的?你上次割小猪都死了,割了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割了猪的,猪吃起来不臊;割了牛的,不打架不说,等到想生小牛的时候也不会乱趴,你要知道这玩意可是能趴在自己妈身上的,它可不知道同族不婚的事。” 陈健想起了前世的太监,失笑了摇摇头,这是门技术活,就是从劁猪骟牛积累的经验。太平军打了天京*后,割了那么多,手艺太潮,只活下来几个。 不管怎么说,一个大一统的国度太监这东西是不可避免的,这是皇权和文官阶层争斗的手段,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只有太监可以信任,哪怕是妃子都不行,因为妃子还有爹妈。宫廷女官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哪怕皇帝认为自己上的也未必可信。从外面弄个羊肠在里面装上别人的某种液体,含在嘴里藏好,让探视的女亲属探视刚刚被皇帝临幸过的妃子,未必不能瞒天过海。 围绕将来的那座椅子,会有很多突破下限的行为和方式的,那是人世间最丑陋的戏剧发生的地方。 狼皮见陈健笑的古怪,奇道:“弟,你笑什么呢?” “没事,在想那个飞蛾的部族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回去后咱们得抓紧时间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狼信守承诺上。” “嗯。我也想快点回去,现在麦豆都快成熟了吧?可是咱们就能走这么快。健,橡子还够吃几天?” “算上鱼的话,还能吃四天吧。四天要是狸猫还没把吃的送来,咱们就得在河边专门捕一天鱼,走得就更慢了。” 狼皮叹了口气,四天……狸猫才走了两天半,来的时候可是走了将近十天,只怕四天后真要停下捕鱼了。 “你说狸猫现在到哪了?” “最多跑了一半吧?” 事实上,陈健猜错了,狸猫远比他猜的更快。 当狸猫带着几个人离开后,他的脑子里就是城邑中的兰草和族人,因为见识到了落星部族的勇猛,他很清楚陈健说的没错,留在家中看守麦田的人根本不是落星的对手。 因为跟随陈健一同屠戮过老人,看过山上女人的惨状,所以他更不想让自己在乎的族人和女人陷入那种境地。 跑了半天后,身边的几个人都已经跑不动了。狸猫也气喘吁吁地坐在河边,摇头道:“这可不行,还得跑快点,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万一他们出去采树叶被落星部族看到怎么办?” 那几个咽了口发苦的唾沫,忍着酸胀的牙痛道:“慢点跑吧,真跑不动了。” 两个人躺在石头上,一点都不想站起来。 狸猫撑着发酸的腿,走到那几个人面前,抓起一个装着橡子面的口袋和一把盐道:“你们在后面慢慢跑,我得先跑回去。兰草还在村落里,我想有个孩子。” 他扔下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只留下了干粮袋和一口短剑,绑了绑草鞋,看着已经要落山的太阳,忽然想到了陈健曾说过的那个故事,一个追逐太阳的人。 于是他站起身,朝着夕阳奔跑着,今晚上是月末,会有月亮为他照出一条路。 荆棘划破了他的小腿,蚊虫叮咬着他的脸颊,他什么都不管,只贴在河岸上,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奔跑着。 饿了,就抓一把橡子面含在嘴里;渴了,就趴在河边喝上一通;困了就爬到树上休息一会。 这样剧烈的奔跑他从未尝试过,以往追猎的时候也没跑过这么远。他觉得自己的腿里的血就像是融化的铜汁一样,正在逐渐地冷却,冷到腿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酸麻。 脚上有了水泡,脱下鞋用荆棘刺破,继续朝前奔跑。 然而人终究是有极限的,在太阳又一次要落山的时候,狸猫知道自己麻烦了。 可能是喝了太多河水的缘故,也或许水不干净的原因,他觉得肚子疼,蹲了一阵,他的腿更加酸软,可站起来一会,肚子又会开始疼,又要赶紧蹲下去放茅。 第三次站起来后,他吼叫了一声,索性把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了下来,把衣衫挂在脖子上,心说再疼就边跑边解决吧,我才不去蹲了,没有时间了!大不了快到村落的时候去河里洗洗! 撑着发虚的身体站起来,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即便再有感觉,也绝不蹲下,任凭那些他自己觉得恶心的东西流淌在腿上,脑子里只想着快点到城邑。 他不记得自己肚子又疼了几次,甚至自己都忘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但还是挪动着要撑不住的腿,朝前奔跑着。 撑不住的时候,就会默默脖颈上挂着的那枚猪牙,告诉自己是部族跑的最快的男人。 每一天太阳都在身后升起,在眼前落下。 似乎,自己就是健故事中那个追逐太阳的人。 当第三次看到夕阳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野民的村庄。 于是他笑了,嘴唇早已干裂,笑的时候绽破,满是鲜血。 他没有追上太阳。 因为他不想追太阳。 只不过太阳落山的地方,恰好是自己族人所在的地方。那里有母亲,有兰草。 迈着虚软发冷的身体跳进了冰凉的河里,洗了洗身上的污秽,穿好了衣服,他不想让兰草看到自己这样。 不到三天的时间,跑了族人行进了十天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想着,如果自己不死,总有一天要用步子量一量自己跑了多少步。 他要当成一个故事,告诉自己的孩子,自己曾经用了三天,跑了别人要走十天的路! 早有巡视的野民看到了他,狸猫浑身发抖,挣扎着从河里走出来,趴在了角鹿上,迷迷糊糊地说道:“送我到城邑,到了后如果我还睡着,用火炭烫醒我!” 几乎是说完这些话,他就晕厥在了角鹿的背上,野民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将他带回了城邑。 城邑中的族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胜了?还是败了?狸猫为什么自己回来了?其余的人呢? 那个送他来的野民说道:“他说,要是他还睡着,就用火炭烫醒他。” 族人们纷纷看着兰草,兰草看着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的狸猫,心疼不已,可还是咬咬牙,拔出了簪钗,轻轻地扎在了情人的虎口上。 可是第一次太轻,狸猫睡的很死,她狠狠心,用力扎了一下,随后就拔了出来,握住了狸猫的手。 狸猫惊醒过来,赤红着眼睛,看着错愕焦急的族人,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喊道:“胜了,咱们胜了!” 最后的一丝不安从族人的心中消散,整个城邑都回荡着兴奋的叫喊声,狸猫一把抓住旁边的榆钱儿说道:“你哥让我告诉你,准备一千二百人吃十天的食物沿河送去。有些敌人跑了,必须要所有人都来城邑里呆着,不准出去。吃的不够喝奶……” 话还没有说完,狸猫就觉得自己的嘴巴似乎还在动,也似乎没有再动,眼前有些黑,似乎听到了族人担忧的叫喊,又似乎看到了这两天一直追逐的夕阳。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张动着嘴巴,以为自己说完了,可实际上他只是张合着嘴巴,最后并没有声音,昏迷了过去。 榆钱儿看着有些慌乱的人群,说道:“不要乱,我哥说了,让咱们不出去,没有人能攻进城邑的。去几个人,通知那几个野民村落,让他们带着吃的和女人来城邑。分出一半的女人专门给孩子喂奶,剩下的女人把孩子交给她们,咱们去准备吃的。来几个人照顾狸猫,让兰草回屋子去,她还怀着孩子。” 她回忆起自己当初盖屋子时的勇气,心里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既然哥哥让自己负责,总不能坏了哥哥的事。 习惯性地揪着自己的辫子,想着还有什么要注意的,还有什么哥哥教过自己的? “对了,叫人烧开水,里面放上盐,给狸猫喝。哥哥说晕了要喝盐水,盐里面加上蜂蜜,给他喂进去。” “他身上好凉。” “抓个女奴隶,让她暖和狸猫的身子,兰草姐姐还怀着孩子,不能受凉。” 几个女人按照她说的去准备了,也有人看着外面已经略微发黄的麦田,叹息道:“现在野鹿和羊最喜欢麦豆了,每天要好多人驱赶才行,都撤到城里,等咱们再出去的时候,恐怕……恐怕剩不了多少了。” 不止是那一个人如此感叹,大部分族人都明白没有人驱赶鹿群会是什么样,看着那成片的麦田,心如刀绞。 越是快要成熟,毁掉就越会心痛。野鹿喜欢这种甜甜的禾本科植物,更喜欢那些密集的豌豆,没有人看守,它们可以在几天之内吃个精光。 榆钱儿眺望着她最喜欢的、整齐的麦田,咬咬牙道:“麦田没了还可以再种,人要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哥哥说要护住族人,没说让我护住麦子!我只听他的。” 就在榆钱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有些微弱的女人声音传来。 “我有办法可以既护住麦子,又防止那些人靠近。” 第五十九章 自由之路 榆钱儿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红鱼,这个因为纺线获得了短暂自由的奴隶。 红鱼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有自己对这个部族有用,自己距离真正的自由才能更进一步——而她所想的真正的自由,不过是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纺车。没有生产工具的自由都是假的,但现在不是提条件的时候。 注视着众人,用一种从前坐在虎皮上占卜的气度说道:“去河的下游点火,烧了树林,在下雨之前动物和人都无法靠近。而健他们有船,贴着河岸,不会有事的。” 榆钱儿还在考虑的时候,旁边有女人喊道:“那怎么行?从来都不能烧树林的!” “对啊,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是一直流传下的规矩和智慧,烧了树林,动物会逃走、果子采不到。每一个部族的孩子学会用火后,首领教给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野外一定要把火熄灭,森林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 红鱼微笑着摇头道:“我们部族吃鱼的时候,从来都是把鱼切成小块,每一个学会煮鱼的女人从妈妈那里学到的第一个智慧就是这样。可这个智慧在你们这没有用。因为你们的陶罐大,可以放下整条的鱼,而我们捏不出这么大的陶罐。” “一直都是这样的也未必就是对的。你们看看外面的麦豆,如果收获了,我们还需要再去吃橡子果子吗?曾经树林对我们来说是存活的保证,而现在已经不是了,一切都变了。” “木柴可以从草河的上游得到,沿着草河放下来,我们烧的是草河下游的树林。火一烧起来,没有人可以穿过火堆。只要不下雨,火可以给我们争取时间,那些鹿群也会惊慌逃窜,离开这里,而不是来吃咱们的麦豆。” 别人还在思考其中利害、想要战胜习惯带来的思维的时候,榆钱儿已经有了决断,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 她忽然间理解了老祖母时常念叨的那句话:一切都变了,以往的智慧已经不再是智慧了。 曾经一定要住在洞穴里、曾经一定要在春天交合、曾经动物的内脏一定要扔掉……曾经的一切,现在早已改变。 “让城邑里的男人都来,骑着角鹿去草河下游的树林里放火,烧。从草河一直烧到那座山,风是从这边吹到下游的,烧不到咱们这。” 她看了一眼红鱼,点点头道:“你很好,怎么奖赏你等哥哥回来和族人们商量。” 红鱼低下头,那种曾经坐在虎皮上占卜的气度一扫而空,慢慢退到了后面。 ………… 三天后,草河下游的河岸。 陈健焦急地看着西边烧起的大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刺鼻的烟味隔着很远就飘了过来,夜晚也能看到火光。 食物也已经告罄,停下捕鱼花费的时间太多,每天的挪动速度只有二三十里,实在太慢。 焦躁不安中,几艘小桦皮船从上游飘下,远远地冲着陈健呼喊着。 焦急的族人兴奋地吼叫着,那船上肯定都是吃的,来的人也会带来村子里的消息,唯一惊诧的就是,狸猫怎么可能跑的这么快? 辅兵们将小船拖上岸,上面的人找到陈健。 “那边怎么着火了?” “是榆钱儿和那个叫红鱼的女人让我们烧的,说这样可以防止人冲过去,也能防止鹿群啃食麦豆。” “好!” 陈健忍不住拍了一下手,这真是个好办法,森林大火是天然的屏障,落星那些人可以穿越沼泽,却没办法穿越火海,只要撑到自己回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那个人接着说道:“船上的食物不多,榆钱儿说真好后一千二百人吃一天的。城邑里还有食物,榆钱儿让每天送过来一点,要不然你们还得背着食物,走得更慢。” 陈健笑着点点头道:“这个办法很好。” “是啊,老祖母和石头都夸她呢。” “族人怎么样?你们怎么这么快知道了消息?” “族人们还好,狸猫跑了不到三天就回去了,现在正病着,麦豆现在长得很好,离着很远就能闻到一股花香味。豌豆缠在麦子上,麦子也没有倒。” “那就好。” 来的人转了一圈,问道:“咱们受伤的人呢?” “那边还有一个部族,我把受伤的放在他们那了,这么远回来路上会死的。等到收了麦豆后,去接他们,给他们一些麦豆。” 他没有再多解释,示意正在河上撑船捕鱼的族人回来,现在就烧水吃饭,尽快赶回去。 有了食物的族人士气大振,知道了家里没事,最后一点担心也消散了,吃完了饭,驱赶着那些战俘,沿着河岸快步地前进。 陈健也收回了断后的斥候,这么远的距离,那个飞蛾部族不会再尾随了,这里是自己部族的领地了,可以放心大胆地走。 走过了烧焦的树林,越过了野民的村落,当再一次靠近城邑的时候,整个队伍都惊呆了。 他们走的时候,麦苗返青不久,有些像草。 他们回来的时候,麦苗已经开花,原野上回荡着蜜的清香,微微醉人却又让人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 开花的麦子颜色微黄,长出了麦芒。 他们不曾见过大海,无法用麦浪这个词来形容此刻眼中所见的一切,只觉得那连成片的麦田是如此震撼。 顽强的麦籽经历住了秋雨的冲刷、冬雪的覆盖、终于在其余杂草还没有露头的时候覆满了大地,贪婪地吸允着阳光。 它们肩并肩、手拉手地站在原野上,一如整齐的军阵,再急促的风也只能让它们低头,却不能让它们弯腰,因为豌豆还缠绕在身上。 风是战鼓、是陶埙,每一次吹动的时候,便是这军阵冲击的时候,从远端开始,形成一道道波涛,无穷无尽,永不停歇。 站在远处看的族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那种随风起浪的震撼他们第一次见到,仿佛这波涛要将自己淹没。 陈健嗅着麦花香,忍不住仰天长啸,身后数百人和他一样,高声长啸,几个月前陈健许诺过的生活马上就要实现:再也不用吃橡子,再也不用弯腰去采树叶,只是目所能及的一片麦田,就足够族人们吃饱。 高亢的啸声引来了城邑中的回应,躲藏在城邑中七八天的族人看到了旗帜、看到了如松林般站立的兄弟母舅、心中再没有了担忧。 只要男人还在,女人的簪钗上永远不会沾血。 她们放下了吊桥,欢快地扑到了亲人的身边,看着抓回的俘虏,震惊不已。抓回的人竟然比出征的人还要多。 榆钱儿带着几只已经长大的小狼崽,跑到了陈健身边,远远地喊道:“哥,我是不是很聪明,知道每天送一点吃的,省的你们还要背着吃的走路。” “很聪明。放火的事也是你想的?” 榆钱儿摇摇头,不过立刻辩解道:“不是我想的,但是是我下的决定。想出来有什么稀奇的?当时家人们都不敢,都觉得依照习惯,不能烧树林,是我让这个想法变成了现实,所以我还是很厉害。” 陈健哈哈笑着,点头道:“是,你太厉害了。” 榆钱儿吹了声口哨,那几头狼围着她打转儿,然后散开,围着那群被俘的人低声吼叫,吓得那些人聚成了一团。 她和陈健并肩走着,帮着哥哥扛着皮甲和武器,开心极了。 越过吊桥,陈健看到了因为期待而等待的红鱼,不是期待他,而是期待奖赏。 这是陈健第三次仔细看了看红鱼,仍旧是一副脏兮兮的模样,穿着茅草编织的衣服,只是脸上有些抑制不住的神彩。 “你做的很好,你想要什么?自由?” “不,我想要几十个月后我们纺了足够的麻线后,你能赐给我们每人一辆纺车。” 陈健开了个玩笑道:“你有两个选择。现在就可以自由,或是如你所说,几十个月后有一辆纺车。” 红鱼摇摇头道:“我想几十个月后有一辆纺车。” “为什么?” “因为……即使我现在自由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我要吃饭,只能按你说的,用你们的纺车纺线,交上去一大半,每天纺剩下的线只够我吃一天的饭。那样一直到死,我始终都要纺线,你永远不会让我积攒能够换纺车的线,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几十个月的时间虽然长,可我有了自己的纺车,就不用交给你一大半的线。用几十个月,换一辈子的自由,我知道该怎么选择。” 陈健盯着红鱼的眼睛,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并没有畏缩,鼓足了勇气追求自己真正的自由。 可能会死,可能会挨鞭子,不过她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什么东西都是靠自己争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怕死,那就当一辈子奴隶好了。 许久,陈健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道:“你很聪明,可惜你不是我们部族的。” “榆钱儿,给她一辆纺车,一团麻。麻团和线团,三换二。吃的和线团,正常换。” 半晌,陈健扭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把头发扎起来吧……” 第六十章 大战余波 山谷之战的十几天后,草河下游山中的某个洞穴中回荡着兴奋的叫喊声。 “妈!妈!陨星部族完了,我去看了,村子被烧光了,好多人头堆在山下,招来了很多乌鸦,臭死了。” 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正从烂木头里找虫子吃,听到儿子的叫喊,遏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不经意地将好容易抠出的虫子捏了个粉碎。 “真的?你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不会错的。我还去河边的那几个部族问了,他们看到扛着黑白旗帜,梳着头发的一群人经过,还抓了好多人。” 男人兴奋地说着,整个洞穴都欢呼起来,不少人重新梳起了头发,再也不会有人逼着他们散开,也不会有人把画在石壁上的黑白熊擦掉了! 他们在冬天看到过天神的降临,让他们吃上了不苦的橡子,救了几个肚胀的族人。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深信,天神和先祖不会放弃他们,一定会带他们脱离苦难。 而等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到了,再也不用将吃的上贡给陨星部族了。 几天前,落星带着一群人来到这里,首领献出了不多的食物,然而这一次落星还带走了二十多个部族中的女人,向北逃去,每个人都肌瘦不堪,很多人总是回头张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自己一样。 那时候首领就怀疑陨星部族出事了,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去查看,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儿子松开手掌,里面是一堆的小沙粒。 将所有的沙粒全都放在地上道:“那里的人头有这么多!陨星部族的观星台也烧了,女人都被抓走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首领看着聚在一起的沙粒,惊恐不已。 这么多的人头,比自己部族的男人女人加起来都多。 “那个部族死了多少?” “不知道,可能也死了这么多吧?” “河边的部族有知道他们去哪了的吗?” “知道,他们是沿河走的。河边的部族要迁走了,前些天的大火烧到了他们洞穴附近,他们想沿河去找那个受先祖庇护的部族。妈妈,咱们也迁走吧?大火虽然没烧到咱们这,可是远处的树林都烧了,咱们可以去陨星部族以前的村落去住,或许……咱们也会被星辰庇护?” 首领摇头道:“星辰的庇护?不要这么想,这么想咱们也会被杀光的,你觉得咱们比陨星部族还要强大?” “那咱们怎么办?也和河岸的几个部族一样,去投奔他们部族吗?” 正在交谈的时候,洞穴外传来一阵呜呜啦啦的声音,那是其余部族在示好。 几个人匆匆走出去,看到北边的几个部族的男人,身上背着下雪时候学会的柳条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这几个人都梳着头发,虽然陨星部族没有覆灭之前逼着他们散开了。 隔着很远,那些人就喊道:“你们知道了吗?陨星部族完了。” “知道了,前些天我看到落星了,带走了我们部族的女人。” “我们也一样,他们往深山里逃去了。” “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去感谢那个部族。” “你们背的什么?” “小鹿,小羊,还有我们那的一种甜茅草根。”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们担心那个部族会不知道自己梳起了头发,连陨星部族那么强大都彻底覆灭,他们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 这些人用不同的方法知道了山谷之战的结果。 有的是猜的,有的是亲眼去看的,也有的是听别的部族说的,但都一样,曾经强大到让他们颤抖的陨星部族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他们想要亲眼看看,看看这个击败了陨星部族的聚落有多么强大,看看他们的生活是否如雪天松所说的那般富足。 于是有的人背起了动物的幼崽、有的背着的可能只是一堆橡子、甚至只是一块好看的石头。 将他们所能找到的自认为最贵重的东西背在身上,去献给祖先,献给那个部族。 沿河而上的路上,前些天大军过去的脚印和痕迹还留着,蜿蜒着通向太阳落山的方向,他们跟着被踩伏的草痕走着。 当野民的村落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以为这就是那个部族。 一排整齐的木屋,很矮,里面是挖空的地面。可在他们眼中,这已经超脱了自然。 他们用最尊敬的语气和话语,朝几个正在砍树的人问好,致以他们的感谢。 然而那几个砍树的人却告诉他们,真正要感谢的人还在远处,那里有座城邑。 “城邑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们继续向前。 平静的河面上,几个人站在一张树皮上,就那么飘在河上,洒下了一种绳索,片刻后鱼鳞的闪光就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这些人跪在地上,以为看到了神迹,只需要挥挥手就能有鱼吃。或许,城邑就在水上飘着? 可是河上的人告诉他们,这里还不是城邑,还要继续沿河向上走。 那些人原本忐忑的心情如今只剩下震惊,甚至有些虔诚,想象着城邑到底是什么模样…… 很快,几个骑乘着角鹿的骑手围住了他们。 那些人没有害怕,在冬天的时候他们见过这种动物,此时看到只感觉到有些熟悉。 骑手手中亮闪闪的青灰色的武器让他们有些不安,颤抖着说清楚了来意,骑手们检查了他们的身上只有几柄石器后,这才在前面带路。 转过了河湾后,骑手指着远处道:“那就是我们的城邑了。” 后面的人用手遮住阳光,看着远处的一抹黑色的城墙和围绕的小河,仿佛一头几百步大的野兽卧在那里,一道道青白色的烟柱升起,时不时传来一阵哞哞的叫声。 “城邑是一头蹲伏的野兽?你们住在野兽的肚子里?” 骑手笑了笑,没有说话,带着这些人绕过了麦田。 一股奇异的花香在空气中飘荡着,那些人觉得这是那个名叫城邑的野兽的味道,很好闻,不臊不臭,甜香的有些醉人。 不远处,一群人正在地里用石锄刨地。 他们穿着破烂的兽皮,有的人身上还拴着绳子,几个人持着一种如同动物尾巴一样的东西在后面跟着。 一个人干的慢了些,被后面的人狠狠抽在了身上,发出了一声惨叫,加快了速度。 那些人认出了挨打的那个,就是在自己东边的部族,暗暗庆幸自己的部族没有卷入那场大战,否则今天挨打的可能就是自己。 越过这片还在开垦的土地,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不再是那种灰着脸慢腾腾刨地的人,而是一群欢快地唱着歌谣的人,他们也在干活,可是并没有跟在后面抽打。 有的穿着麻布的衣衫,有的仍然裹着兽皮,脸庞却都很干净。干的不快不慢,累了就歇一会,或是闲聊几句,间或唱上几嗓子。 有的人扛着捕获的野兽往城邑里走,有的人捧着换来的陶罐往下游去。 一群本该见了人就跑的羊,安静地在旁边吃草。还有一群猪也在用嘴拱着地面,发出哼哼的叫声,并不怕人,似乎想吃的时候伸手就能抓住。 这一切都颠覆了他们的认知,直到看到城墙垛台上竖起的那面旗帜,这才恍然——既是在先祖的庇护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两道木桥横在城墙外的壕沟上,一道进,一道出,井然有序。 骑手回身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告诉健一声。” “健?那是谁?” 骑手露出了一种莫名的神情,很自豪地说道:“带领我们打败了陨星部族的人,我们的战争首领。” 一个人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你们……死了多少人呢?” 骑手想了一下,从正在脱毛的角鹿身上抓下一把毛,数出了几十根递过去道:“死了这么多。” 那个曾经抓过沙粒的人愣在了那里,看着那一团很少的鹿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片刻后,一声声雷鸣般的声响从城邑中传出,这些人抬头看了看天,却发现没有乌云。 刚才那名骑手匆匆跑出来,说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一行人咽了口唾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情,踏在了桥板上,走进了困扰了他们一路的……城邑。 第六十一章 规矩和尺素 井然有序的一切让第一次踏入城邑的人眼花缭乱,人多却并不繁乱,走在路的两侧。骑手说这就是规矩。 城邑是方的,用矩尺量出的。中心的广场是圆的,用人拉直拴在中心的绳子绕了一圈画出的。骑手说这也是规矩。 这些人觉得规矩是好的,虽然他们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完全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不过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规矩的另一面。 不远处有五个成年的男人正在哭泣,一把胡子的成年男子在哭,让这些人觉得有些可怕。 五个人束起的头发上插着一对兔子耳朵,一个人的胳膊上还包着布,渗出了血,显然受过伤。 五个人边哭边往城外走。兔子耳朵很难看,没有男人愿意当胆小的兔子,可是那五个人却没有把兔子耳朵摘下。 这群人看了一阵,问眼前的骑手:“这几个人不是你们的族人吗?” 那个骑手叹了口气,指着胳膊上有伤的人道:“那是我弟弟,一个妈的弟弟。” “他们为什么哭?” “他们上次打仗的时候逃走了,要带上兔子耳朵,直到他们重新证明了自己不是胆小的兔子为止。以后再也不能住在城邑里了,要迁出城邑去当圉奴,看管羊群,什么时候羊群和族人一样多,他们才能回来。” 几个人觉得浑身有些冷,打不过逃走,这很正常,怎么就要被逼着迁走? “他……他可是你弟弟,你不担心吗?” “他是我弟弟。可我还有哥哥、姐姐、妹妹和妈妈,如果打仗都跑了,我的姐妹妈妈会被杀。” “你和健不是一族的吗?” “是,我妈妈和他妈妈是姐妹。” “那你弟弟为什么不求求他?” “这是规矩,求谁也没用。” “到底什么是规矩?”这群人有些疑惑。 骑手一时语塞,他知道打仗不逃是规矩,知道不准把木柴堆在城邑里的路上是规矩……可是,规矩本身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看到不远处的榆钱儿,他喊道:“榆钱儿,过来。” “干什么?” “什么是规矩?” 榆钱儿心说幸好你今天问我,哥哥昨天才告诉我,要是你早问几天我可不知道。 不过既然知道了,当然要摆出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从屋子里拿出了矩尺和规尺。 在地上用矩尺画了一个棱角分明的长方形,用规尺画了一个如同太阳一样的圆形。 “这就是规矩。你想画出圆,就得用规尺;想画出方,就得用矩尺。空着手可画不出来。” 那些人看着地面上近乎完美的几何形状,拿起一根树枝尝试着不用规尺去画,可是画的歪歪扭扭,根本不成样子。 榆钱儿回忆了一下陈健前几天说的话,有学有样地说道:“城是方的,是矩;广场是圆的,是规。所以城邑内的人都要如方似圆,都要守规矩。” “不守规矩会怎么样?” 榆钱儿指了指那几个正哭着往外走的男人道:“就是那样。想在城邑内,就守规矩;不想守规矩,就在城邑外,没人管的。” 几个人学会了一个新词,而这个新词也让他们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城邑的美好和规矩的约束,在内心的天平上各有轻重。有喜欢的,自然也有讨厌的。 ………… 圆形的广场上,陈健和几个首领接待了前来感谢的这群人,带着他们共同祭祀了祖先。 即便部族的食物并不充足,陈健还是用最好的食物招待了他们。 枫糖鹿奶和榛子杏仁做的糕点、所剩不多的酒、生鱼片…… 临走的时候,作为回礼送给他们一些陶罐,数量不少,正常换是换不到这么多的。 有几个部族想要迁来,陈健说的很清楚,迁来就必须先当野民,族人会教他们盖屋种麦,但要缴粮服役;不迁的话一切自由,他也不会让他们上贡什么东西,只是每年祭祖的时候必须前来。 此外,如果他们部族食物不多的话,可以来这里刨地,他会供给吃的,按刨地的数量在秋天给他们一些粮食、陶罐、枫糖、盐之类的东西。 一切任他们自由选择,现在就算有部族想要直接迁来,他也不会同意。 春天的种子还没有着落,想要种植也要等到秋天,来了反而是麻烦,族里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心思琢磨这几个部族的事。 打完仗回来的这七八天,陈健就没闲着过。 回来后先花了一天的时间埋葬了战死族人的骨灰,举行了一个仪式,顺便处理了一下那几个临阵脱逃的士兵,杀鸡儆猴。 随后就要分赃,男女奴隶按照出兵的数量分开,其余部族暂时管不过来,全都交到他手里,等收完麦才接收回去。 一下子多出了几百人,吃饭是个问题。就算是奴隶,也不可能只干活不吃饭。 好在春天到了,人口不算多,大自然的馈赠不至于让族人饿死。 教会了族人挤奶,母羊和母鹿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可以一直挤到秋天,只要不间断就行,间断的话几天之内它们就不再产奶。 蕨根、树叶、榆树钱、青蛙、鱼、刚刚苏醒的蛇……凡是能抓到的吃的全都能吃,好的给族人,不好的煮在一起给奴隶。 陈健带着所有的族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在草河南岸的枫树林中挖了几千个树洞,插进去陶片,下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陶罐。 春天是取枫糖和桦树糖的时节,为春天发芽准备的养分现在都聚集在树心内化为糖分。 暂时不考虑可持续发展之类的问题,树洞挖的极多,一棵树撑不两年就会死掉,不过一次性取的糖浆也足够多。 大部分族人都在熬煮枫糖,少部分人点燃了铜炉,一些手脚灵活的女人蹲在屋子里捏蜡模,陈健告诉他们要在十天内完成。 距离冬麦收割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收割完冬麦要么空着地等到秋天再种;要么就得种上菽豆这些三四个月就能成熟的植物。直接种麦在冬天到来之前是没法收获的。 那些新开垦的地和烧荒出的地是可以种春麦、粟、高粱之类的作物,可是没有种子。 两年三熟的气候下,最大化的利用土地应该是:第一年秋种麦、第二年收了麦种豆、收了豆之后种麦就晚了,冬天休耕,第三年的春天种粟,第三年的秋天继续种麦循环。 但现在部族只有豌豆和小麦,撑不起两年三熟,所以陈健希望和那个飞蛾部族展开一次贸易,换回来一些种子。 那个部族的食物很充足,从自己用女奴交易的时候就看了出来,对方没有丝毫的犹豫,可见粮食足够,否则不会要这些女奴。 距离春种最佳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就算赶不上春种,也需要换回些适合夏种的种子。收了麦几乎就要在同时种上菽豆之类,否则下霜前不能成熟,心血白费。 陈健想要换的东西很多:种子、牛、劁猪骟牛的技术、蚕蛾以及那些自己还不知道的值得交换的东西。 自己这边有一定的技术优势,除了青铜熔炼技术外,什么他都能换。 哪怕是对方想要自己胯下的这头白色的角鹿,只要给种子,他都会毫不犹豫换出去。 考虑到对方对自己并不信任,甚至还有些许敌意,所以陈健决定先派出使者。 几天后,礼物准备好了。 陈健用打回的黄鼠狼尾巴上的毛做了支毛笔,从做饭的陶盆下刮下的黑锅底灰、松脂油灰和鱼鳔胶混在一起,熬了一罐简单的墨水。 抓耳挠腮地在丝帛上画了一幅画,大意就是想要在两族交界的地方建一座小城,双方可以在这里交换货物,并不是为了打仗。 这座城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商,这是个对族人而言毫无意义的词汇,但挟这次胜利的威势,这种小事族人也不会反对,他想有个熟悉习惯的名称。 信的末尾画了头牛,一个人割掉了两个圆圈,表示自己对他给自己骟牛的事很不满。 最后用松脂做了个印章,印章是一个麦穗的形状,印好后晾干,将丝帛放在一个桦树皮卷出的皮桶内,防止被雨淋湿。 十三个骑手拿着娥钺送给陈健的玉珏作为信物,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沿着河岸出发。 礼物不多,但都很有特点。 一只用失蜡法熔铸的、很难看、但是眯着眼睛多少能看出来形状的青铜蛾。 一只青铜铸成的蚕虫,这个比较简单,造型也更像一些,凑成一对。 此外还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松脂做的蚕茧形假琥珀,里面裹着几片树叶。 除此之外,还有两面打磨的很光滑的铜镜、两支骨笛、一对陶埙、两葫芦酒、两葫芦果子醋、两包枫糖鹿奶杏仁榛子糖、一把铁质的菜刀、一把直角尺、两包白盐、两块肥皂、两支蜂蜡蜡烛、一罐麦粒、一罐豌豆、一杆秤。 既然那个部族踏入了文明,首领会明白直角尺和秤意味着什么。 第六十二章 相似与不同 城邑下游三百多里外的草河岸边,到处弥漫着烟火的味道。 娥钺的族人正在放火烧山准备种粟,这可是从粟族学会种粟后部族的头等大事,即便娥钺是首领也需要亲自拿着石耜挖第一个坑,他的妻子们会洒下第一颗种子。 距离上次遇到陈健部族已经过去了月余,娥钺的村落已有了雏形。 这里土地肥沃,上好的黄壤土,运气好的话可以几十年不用迁徙。 村落里的人都在外面忙碌,村子里只剩下几个在这里休养的伤者。 村落中,虚弱的松仰头看着天空中飞过的大雁,盯着它们展开的羽翼,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想到了自己部族屋子上的一排排灰色的、泥土垒筑的燕窝,想到了那些玄色的鸟儿。 “它们应该回来了吧?” “谁?”一个当初留在这负责照顾这些伤者的族人笑着问了一句,看着松残缺的只剩两根手指的左右,暗暗叹了口气。 “燕子。” 松笑着,眼睛紧盯着那些象征着春暖花开万物生机的双翼精灵,并不在意自己的手指,能活下来就要感谢先祖的护佑了。 留下这里养伤的二十多人只活下来了四个,很多人伤口没有溃烂,可是浑身抽搐,临死前咬破了舌头,身体缩成了一团。至少,松活了下来,比起那些死去的族人幸运的多,他很知足。 他的身体已瘦削的不成样子,曾经手臂上怒张的血管全都干瘪了,再也拿不起短剑挥不动骨耜了,不过他并不害怕,因为身后还有可以依靠的族人。 在这里的这些天,他用眼睛观察着这个部族的人和事,学习着他们的语言,很好学。 因为陈健临走的时候告诉了那几个留在这照看他们的族人,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去看看这个部族和自己部族的区别。 一个月的时间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至少,耳朵听到的语言很舒服。 一些词汇发音和自己部族大同小异,剩下的并不相同,可是学起来很快。 松不明白语言中的逻辑语法这些东西,但却能感觉出两族语言上的相近之处。 和红鱼的族人不同,她们的语言要奇怪的多。 松曾听榆钱儿说起过。比如公羊、母羊、公鹿、母鹿之类,族人都是公母加动物,而红玉部族则是由单独的词汇分别表述;说话的习惯更是千差万别,族人说长角的白色的鹿,红鱼部族的习惯则是先说鹿再说白色和长着角的…… 相比之下,娥钺部族的语言松听起来就很舒服。羊和鹿的发音相差不多,那种红毛长角的动物他们称之为牛,也是和自己部族一样分为公牛母牛,而不是有单独的词汇。 数数也是隔十进位,只是发音不同,但用词说话的方式上区别不大。 有相似的地方,自然会有完全不同的地方。 松发现他们用的陶器是黑灰色的,有些很薄,烧的很漂亮,上面印着一些古怪的花纹,有些像太阳,至少在陶器上比自己部族烧的要好,但他并不羡慕,因为几个月前自己部族连陶还没有呢,用不了多久橡子和健会烧出更好的陶。 他们有陶,当然也会煮饭。 不过用来煮饭的陶盆和自己部族的也不太一样,这个部族的人称之为鬲。 鬲也是个陶盆,可是下面有三条腿,可以在下面直接生火。而自己部族的陶盆没有腿,是放在用泥砖垒出的灶上加热。 他们吃饭时不用箸,是用木勺或是陶勺,有些人还用一种青绿色的、称之为玉的石头雕刻的玉勺。 他们吃饭时也不是整个部族在一起,而是十几个人一起单独吃饭。每个小集体的饭菜各不相同,有的有肉,有的只是粟和野菜。 这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混杂而居,显然男女并非同族,因为松看到一男一两女带着几个孩子在外面玩。 当初留下的一百个女奴也分给了这些人,每个小家庭分到的数量不同,有多有少,也有的没有。 他们居住在土木造成的屋子里,找平的方式不是吊线,而是用一道陶制的长水槽里倒满水,放在墙壁上,依靠水的平面和眼睛来寻找是否平直。 松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盖屋子的速度和自己族人相差不多,看起来也和自己族人的屋子相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有专门的屋子盛放粟米和菽豆。 娥钺的部族里没有狼崽子,不过有小狸猫,这些小狸猫不怎么怕人,每天都在盛放粟米菽豆的屋子附近徘徊晒太阳,时不时地叼着一两只想要偷吃粟米菽豆的老鼠,呜呜地发威吼叫。 每当它们捉到老鼠的时候,就会有人扔过去一些吃的。也有一些女人孩子手中会抱着一两只小狸猫,轻轻抚弄,这些小狸猫会像人睡着了一样打呼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女人们穿的衣服各不相同,有丝的,有兽皮,也有编织在一起的树皮,不过即便穿树皮的女人似乎也学会了梳洗。 她们会在对着一种黑色的陶罐看自己的头发,陶罐里盛满了水,称之为鉴。平静的水面可以倒映出她们的影子,松知道她们一定吃的很饱,要是吃不饱才不会有心思看自己美不美。 这些和自己部族不同的地方,松还能理解。 最让松理解不了的,就是这些人在平整的地面上立起了一根木棍,一个头发上缀着贝壳的女人总是盯着木棍的影子,似乎在看什么东西,直到那道影子指向某处时,女人会让族人开始种粟。 烧荒种粟之前,这些人也会祭祀,他们的祭品是一头牛、一头羊、一头驴,祭祀的时候由首领负责,而祝词是由那些头发上缀着贝壳的女人完成的。 祭祀结束后,娥钺让人给松这些人送来了一些饭食,还送来了一些红红的称之为“枣子”的干果,祝愿他们早些康复。 一直以来松等人都是吃陈健留下的鱼干和腌肉,这一次难得换换口味。 饭食是一罐子熬熟的粟米,下面还有一层稍微焦糊的锅巴,味道清香。 佐饭的是一种发酵的肉和菽豆,他们称之为醢,还有一大陶罐的粟米酒。 松尝了一口醢,发现味道很鲜美,比肉的味道要鲜,很奇怪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味道。 粟米酒很浑浊,也很淡,没有自己族人蒸出的酒那么辣。 在松看来,酿酒的方法也和族人完全不同,可是又有些熟悉。 这些人不是用发了芽的小麦酿酒的,而是直接将蒸熟的粟米里伴上一些长了霉菌的粉块,他们称之为曲。 松记得陈健在酿酒的时候,也对着一堆发了芽发了霉的麦粒兴奋不已,告诉他们以后酿酒就不用先让麦子发芽了,可惜族人的麦子并没有收获,松不知道健说的办法和他们是不是一样。 那种剁碎的肉和蒸熟的豆做成的醢,还是用类似的办法,用发了霉的曲倒入在肉豆当中,酿出的不是酒,却能让人回味无穷,吃上一口胃口大开,是极好的佐饭之物。 种种不同之处,都是松用眼睛看到的,还有很多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猜测也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这个部族并没有纺车,但是他看到过成团的丝线,难道丝线是不用纺车就直接成线的? 再比如这些人烧荒的时候在村落附近留下了好大一片的柞树林,这一点就和族人完全不一样,族中的城邑附近是没有树木的,松想不通他们留下这么一大片树林是做什么用的。 松知道自己就算问,他们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况且自己现在也没办法和他们完全沟通。 不过他相信,自己回去后健会告诉自己这一切自己感到奇怪的地方,虽然这个部族和自己部族一样富足快乐,甚至有一些自己部族没有的东西,可松不会羡慕。 他知道,要是几个月前,他踏入这个部族的村落,会把这一切当成是神迹。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是陶,不知道煮饭可以用陶罐,不知道穿兽皮以外的东西,见到这一切准备匐匍在地。 而现在,他只是有些好奇,却不会有太多的震惊。 甚至,他想告诉娥钺,自己部族从无到有,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可惜他并不能说出自己内心的骄傲。 仰望着天空飞过的雁群,他忽然想回家了。或许族人现在正在劳作,或许一个月的时间族里又有了新的东西。靠着族人的手,自己的部族会比这个部族更加强大繁盛。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对着自己缺了手指的左手叹了口气。 不是哀叹自己的残疾,而是哀叹自己怕是无法参与到这改天换地的劳作当中了…… 叹息中,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头角鹿的嘶鸣。 他知道要等麦豆收割后陈健才会接回他们,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思家出现的幻觉。 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远处的河边,几头角鹿驼载着自己熟悉的族人,正朝这边跑来。 第六十三章 文明的视角 骑手们送上礼物,郑重地将那卷藏在桦树皮内的丝绸递过去,娥钺没有亲手去接,但还是让自己的一位妻子走过去接了过来。 语言不通,娥钺也没有多问什么,而是让人带这些骑手们下去休息,告诉族人准备最好的晚饭。 等骑手们退出后,娥钺的三个妻子以及他的姐姐、弟弟和其余家人都围了过来。 虽然是家人,可在站的位置上却自然地分出了尊卑。 娥钺有三个妻子,第一个掌管占卜、历法,她和娥钺并排站着,她是部族中唯一有这个资格的。 第二个妻子掌管食物财货,站在娥钺下首的东侧,这是有原因的,当年华和粟的部族在泉谷大战,华胜而粟败,华的部族就在粟的东边,自那之后以东为尊。 第三个妻子来自东夷的部族,并非战俘,而是野合婚配的,精通巫医药草之术,曾经救过娥钺的性命,也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但仍然只能站在下首西边。 除此之外,才是部族内掌管牛羊种植之类的族人,他们继承了华还活着时的规矩,各管一方。 现在,娥钺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麻布,露出了送来的礼物。 野蛮的部族会先把眼睛放在吃的上,因为他们看不懂别的,理解不了那些东西里面蕴含的东西。 正如那几个去城邑感激先祖的族群,他们只是感觉到震撼,却理解不了其中蕴含的那种可以流传千古的力量。 而娥钺和族人却先把眼睛投到了那对青铜蚕蛾身上,这很显然是一件礼器。 至于送来的食物,虽然闻起来很香,可谁都没有在意。有人牵来了试吃的奴隶,将几种食物分了一部分给了奴隶。这只是习惯,当年华和妻子死后,家园的部族争斗中出现过用有毒的食物毒死首领的事,因此才有了试吃的奴隶。 娥钺举起那件青铜蛾,仔细打量了一下,询问着自己最喜欢的、负责占卜和历法的妻子,问道:“你怎么看?” 女人没有占卜,而是很笃定地说:“这个部族很厉害,甚至就算在咱们的家园,也是个很厉害的部族。” 女人看着那只青铜蛾,失笑地摇头道:“他们的手艺不算好,比起咱们雕玉的手法要差很多,这只蛾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只鸟。” 家人们都笑了,族人祭祀娥祖的时候,也用蚕蛾,不过是玉雕刻的,比起这个栩栩如生的多。 但女人随后说道:“可是配上这只铜蚕和茧,那就不一样了。” 几个人打量着那几样东西,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似乎很普通,雕刻的手法比起自己部族真的差很远,完全没有花纹。 然而娥钺却脸色郑重,赞同了妻子的意见,这个女人的头脑正是他喜欢的原因。 他捧起那只青铜蚕道:“这个叫健的人,知道丝绢是怎么来的。他知道蚕、知道蛾,甚至知道茧。但他不是咱们家园的那些部族中的,况且就算是那些人,也只有几个部族知道蚕茧的事。” 女人接着道:“这铜和他们的兵器一样,也和华当年铸造兵器的铜是一样的。咱们知道是铜,也能熔出铜,可是却不知道里面掺了什么,为什么会变硬。” 娥钺笑道:“是啊,这个健是在告诉咱们,他们部族的铜兵刃不是别人给的,不是天上掉的,是他们自己熔炼的,所以才熔铸了这一对蚕蛾给咱们看,是在告诉咱们他们可以熔炼兵器,让我不要打他的主意呢。” “是啊,是个很狡猾的小家伙。”女人笑了笑,心里很好奇这个自己男人所说的健是什么模样,那天她并没有看到,只是听说年纪很小。她觉得这些东西肯定是部族流传下来的技术,根本没去想这是出自一个刚刚走出蛮荒不到一年的部族。 女人放下了青铜蚕,翻看着种种礼物,眼睛扫过那两面青铜镜,没有停留,而是直呆呆的看着那一方用木板黏合出的直角尺出神。 她掌管占卜、历法、圭表,自然对这种几何形状极为敏感,忍不住将那支直角尺抓在了手中,用一种狂热而虔诚地目光看着那完美的矩角,爱不释手。 这个矩角是如此的完美,在一个整日沉浸在数与形、光与影中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无法舍弃的诱惑,一如鱼对于部族里的那些小狸猫。 这个角尺不止有矩角,木板上还刻画着几个完美的圆。 圆她也能画,她也有规,可是圆内不是空的,而是有一条过圆心的径,和几个以径为边的三角形。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三角形的形状并不相同,可是……它们的角都是完美的矩角! 这些矩角如同璀璨的星辰,让她陷入梦幻当中,愣愣出神。 家人们从未见她如此,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惊诧,却又不敢惊扰,除了娥钺没有人可以去打扰她。 娥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妻子如此,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角尺上难道有什么能让妻子都猜不透的东西? 陈健在送出礼物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部族的知识,也并不知道会有一个女人会为此癫狂。但他知道一个踏入文明的族群不会对吃的感兴趣,却一定能从一些不起眼的东西中看出震惊。 而如果这是一个还没有踏入的文明的族群,恐怕在看到角尺后会想,这是什么鬼东西,或许能当做一个装饰挂起来,却绝不会看到上面画出的东西。 此时女人的表现,不是野蛮的巫狂、而是文明的思索。 娥钺有些担心妻子,不太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取回那块矩尺,女人却死死握住,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许久才清醒过来,看着上面的图画,忽然间喊道:“等我一下,我好想知道了那个健想要说什么!” 匆匆跑到自己的屋子,翻出了规,在地上画了一个圆,随后用矩尺做出直径,随意在圆环上取了一点,连出后拿出矩尺量了一下;又重新选了一点再量再画。 一直重复了几次,家人们好奇地看着地面上的图画,他们看不太懂,却知道这几个图形很完美。 女人盯着地上的图画,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连念叨了几声,终于在第四个原来如此说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看懂了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那是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原来,矩角和圆还有这样的关系。 笑过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地说道:“钺,这个部族很厉害。他们盖屋子和建城墙不会比我们差,甚至更好。” “更好?” “是的,更好。人会说谎,但这矩尺和上面的画不会,这就是他要告诉我们的东西……他们有坚固的城邑,咱们打不下来。或许……他也是想看看咱们能不能看懂。” 看懂与看不懂,在回礼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如果看不懂会被对方嘲弄的。食物对食物、占卜对占卜、礼器对礼器。 娥钺心头一松,要不是妻子看出来,在回礼的时候把这角尺当成一个玩物,肯定会被那个年轻人暗暗嘲笑自己部族的无知。 踏入文明,便知荣誉,更有了争强之心,不止是谁的兵戈锋锐,还有谁的屋子盖的华丽、谁的观星占卜数字懂得更多,文明的比拼,并不是只有战争。 “这件礼物,准备回什么?” 女人想了一下,翻出了一块方形的陶泥板,陶泥板上纵横三线化为九格。 最上是四九二、中为三五七、下为八一六,并非数字,而是用凹陷的点作为计数。 娥钺惊道:“需要用这个?” 他虽然不太懂那是什么,却知道这个东西的可怕,当年妻子的母亲就是将这件东西献给了华,而那个部族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部族成为了掌管数历的典官。 既是华都看重的东西,在娥钺看来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物,或许里面蕴含着日月运行的道理,否则为什么妻子的母亲能够知道哪一天白天和黑夜一样长?又怎么会知道哪一天白天最长夜晚最短? 他不懂,只是猜测,却知道那个角尺远比自己想的要沉重。 女人看着陶板道:“除此之外,并不能和这角尺相比。” “他能看明白这是什么吗?” “数,不会变。一在他们部族或许不念一,但一还是一。这个东西,会让他们部族最聪明的人沉思几年的。” 女人幽幽长叹道:“既然他告诉我们他能熔铜兵、能筑方城,我们不可能像对付那些野蛮部族一样抓他们当奴隶,只能不动兵戎斧钺。两只老虎打起来,谁都会流血。” 娥钺听到这个比喻,并没有反驳,当初看到那群士兵的时候他就知道,如果自己的部族是猛虎,那个部族至少也会是一头恶狼。 而现在看来,自己妻子都为难的这些东西,无异于让那头恶狼长出了斑斓的花纹,成为了一头真正可以和自己部族平等对话的猛虎。 正当娥钺准备看看第三件礼物的时候,他的弟弟、部族里掌管建造房屋的人再次把那角尺接过去,抚摸着那层平直的、根本不可能用斧子劈出的木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娥钺心头一动,心说难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是的,还有东西,他们有一种工具,可以平滑地切开木头,这不是斧子劈开的,也不是铜剑削出的。你摸摸看,它不是顺滑的,而是粗糙的,斧子劈不了这么直,剑削的不会这么糙。” 娥钺没有怀疑弟弟的眼睛,这里站着的每个家人,都是某一行眼睛最毒辣的族人,他们负责的事,绝不会看错。 娥钺的弟弟缓缓说道:“这个东西,我们没有,他们有。我想不出会是什么样子。” 郑重地将那枚角尺放在了一旁,屋子里的人脸色凝重地看着那一堆礼物,再没有了之前的轻松。 这,才只是第二件礼物…… 第六十四章 投桃报李 礼物不多,总会被一件件地看完。 屋内的人看懂了许多,所以陷入了沉默,唯一没有看懂的就是那杆秤。 娥钺将称放到了一边,因为妻子告诉他,和秤相应的回礼她已经想到了。 除了称,其余的礼物让这些人知道了陈健想要告诉他们的东西。 一罐麦豆一壶烈酒,不是给他们吃的,而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部族也是种植定居的,而且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酒,不单单是醉人的醇香,更是部族粮食充足的证明。足够的粮食,不是一次战败就崩溃的那种部族。 白色的笛黑色的埙,不是让他们吹奏的,而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部族有余力去想除了生存之外的事物。 音乐,是在吃饱喝足后、在情感词汇不足的条件下表现内心情绪的。 高兴、痛苦、爱、恨……它们不是猪羊、不是草木,没有实体,在词汇不丰富的时代无法形容,也没有约定俗成的含义,要么用舌尖上的味道来比喻内心;要么便是用悠扬激昂的曲子来描绘内心。 绵长有笛、天籁有埙、铿锵有鼓、忧心有哨,而如果还是在为生存努力挣扎,除了饥饿和痛苦,又哪有别的情绪? 青色的铜镜、灰色的菜刀,不是让他们对镜贴花黄、临灶刽鱼生的,而是想让他们知道,铜可铸镜,亦可为戈。 镜可照人,若是两族不动刀兵,镜内影成双;若是动了刀兵,镜内的女人只有泪痕再无花容。 娥钺或许没想这么多,但却知道了那个部族绝不是那种自己可以轻易消灭掉的部族。 陈健相信娥钺和族人能够从麦豆酒铜中知道自己部族的强大。 这些东西只有在文明种族中才能发挥出它们应该体现的效果,而对于那些野蛮的种族,这些东西远不如一颗人头、一抔鲜血来的痛快。 野蛮的部族看不懂,甚至可能会淡淡一笑,觉得毫无意义,看亦可不看亦可。 娥钺身边的人看得懂,所以屋内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拿出陈健画在丝绢上的画,娥钺看了许久,大致看懂了是什么意思,在看到画卷最后骟牛的地方,不自觉地笑了。 “你们怎么看?” “东夷部族有些已经迁到了北边,总有一天会靠近咱们的。西边有健的部族挡着,咱们想过去就得和他们打。但是他们不好打,我看要打的话,咱们也要死很多人。” “是啊,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个部族是从哪来的?他们的语言和我们的有些相似,却又不太一样。二十年前,还有别的部族向西迁徙吗?” “没有,不过咱们在很久前也是从别处迁到大河沿岸的,或许他们是很久前迁徙的吧。” 娥钺回忆了一下二十年前内乱之后迁走的部族,确定没有一支迁到这里的,不禁有些疑惑。 沉思了一阵说道:“他们部族有咱们没有的东西,咱们也有他们没有的,是可以交换的。” 身边的女人点头道:“可以换,但是丝绢蚕蛾不能换,除非他们用炼铜来换,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换。除此之外,都可以换,咱们的粟米和菽豆很多,迁来后的占卜,甲纹顺滑,今年必是丰收之年。” 家人们都同意女人的看法,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换的。 娥钺笑道:“既然要换,你们说说都想换些什么?” 首领既是这么说了,族人们畅所欲言,的确,想换的东西太多了。 女人们想要面铜镜、建屋筑城的想要那种可以切开木板的工具、孩子们想要酥甜的糖果、吹牛角号的想要一些笛埙,掌管历法的想要更多的麦种和种植的时节…… 如同晨鸟啁日一般,屋子里再没有了刚才的沉闷,他们不准备打健的部族,当然也不怕健的部族来打自己,彼此相差不多,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这就是和平真正的原因。 娥钺挥挥手示意族人先静一下,扬了一下手中的丝绢道:“那个叫健的孩子,想要在两族界上筑一座城。我看咱们种完粟米后也出一些人,在咱们这边筑一座,或是两族同筑。一是看看他们筑城的水平,二是距离遥远,想要交换的话在那正好。” 掌管建筑房屋的弟弟点头道:“等种完粟米后,我带人去。” 娥钺点点头,将头转向他的第二个妻子,负责掌管部族粟米货物的。 “你要多多准备,想想要换的东西。” 女人想了一下,皱眉道:“要换的东西很多。咱们的盐不多了,他们的盐不苦,这是要换的。两罐种子也是要换的,他们选择在这时候打仗,这两种东西肯定不是和粟米一起种的,否则哪有时间?错开时间,万一受了灾祸洪水,咱们收不到粟米还有这些东西。” 第三位精通巫医的妻子也说道:“还有他们的草药。重伤的那二十多人竟然活下来四个,那些轻伤的基本没死,这已经很可怕了。我偷偷看过那些人,他们是有草药的,但是我并不认识。” “嗯,这个你们慢慢想,尽快想出回馈的礼物。” 负责占卜的女人笑道:“钺,我已经想好了。他们赠给我们蚕蛾,我们便让族人刻一簇玉,丝绢上他画的那种植物,应该就是他们部族的姓氏,依着样子刻就好。” “别的呢?” “食物好说,肉干、醢酱、粟饼、枣子。玩物也好说,海贝、绢秀。种子回馈粟米和菽豆,乐器有角号和丝弦。矩尺咱们回赠九数图,定不会让他笑话咱们。只是……” 说到这,她看了看那杆不知为何物的秤,犹豫了一阵。 木杆的上面刻满了星痕,女人想了一阵,觉得这应该是一件观星的历表,或许他们是看星星来指导农时的? 要是这样的话,只能回馈圭表,可是刚刚迁来不久,完整的圭表也几年才能观察出来。 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够同等的礼物,于是女人决定去烧制一件陶器,一件没有刻度的圭表。 底座是圆的,正中心有一个太阳的痕迹,部族崇拜光华与太阳,同时也认为天是圆的。 四周刻上东南西北,不是字,而是几颗不动的星辰和东升西落的日月,唯独缺少的就是圭表上的刻度,并不完美,但她实在想不出能够回赠什么了。 定下了礼物,剩下的就需要等待了,自有人会去准备这一切。 娥钺在丝绢上用牛血画出了不动戈矛的想法,用玉制的扳指沾上了血按了上去。扳指既能勾弦,正面还有一些代表着权利和自己姓氏的花纹,雕刻的极为精致,勾弦的槽和姓氏的标志糅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可比陈健的印记要好看的多。 这些人在筹备礼物的时候,屋外松等人养伤的窝棚里,松也在询问着这次送来的礼物,啧啧惊奇。 大部分东西他都没见过,比如铜镜,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多东西,于是他更想回去了。 可是骑手却摇头道:“健说了,让你们在这里再住一阵,学学他们的话,看看他们的部族。” “他们部族和咱们不太一样,他们的东西是归个人的,不是部族的。” “健说,不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就记下来,尽快学会他们的话,多和他们说说话,但是不要去看那些他们不想让你们看的地方。” 松笑道:“我才不会去看,咱们部族又不是没有。或许我要是晚几个月来,他们不想让我看的东西咱们都有了呢。” 族人都笑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对比起了几个月前的生活。 笑了一阵,松皱眉道:“那我就先不回去了,学学他们的话。他们要是问起来咱们部族的事,我该怎么说呢?” “除了炼铜的事,什么都可以说。” “我知道了。” 骑手交代完这一切,从角鹿的背上取下了一个很大的包裹,说道:“尝尝吧,这是健给你们准备的,家的味道。我们可都没吃过呢。” 松用手指捏出两块坚果糖,填进嘴里一块细细咀嚼,酥香的坚果混杂着鹿奶的香味,枫糖特有的甘甜让他笑了。 “甜的,真的是家的味道。” 他小心地收好了没吃的那一块糖,心说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学会他们的话。 或许要很久,等到想家的时候,就拿出来舔一下。 这里也有甘甜的食物,可是,总不是家的味道。 第六十五章 驾! 几天后,娥钺终于准备好了礼物,派出了一些族人携带着礼物,跟随着那几名骑手一同前往陈健的城邑。 草河沿岸三百里之内最强大的两个部族,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的交流。 娥钺最喜爱的妻子也一同前往,在男权还没有完全压制女权的时代,负责占卜的女人是部族里地位极高的存在。 这是一种重视的态度,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陈健的部族。 女人想看看陈健见到九数图时皱眉沉思的表情,也想陈健问她那圭表的表盘是如何用的。当然,或许自己也可以问问那一根布满星痕的木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远在三百里之外的陈健并不知道这次回访的规格。 这几天他一直焦头烂额,弟弟妹妹们每天跟在他后面,让他履行当初的承诺。 这些孩子做出了称,而且和第一杆秤的准度相差不多,表面涂满了油脂和松脂用来防水,虽然是依样画葫芦,可能做成这种水平已经远超陈健的预期。 孩子们是未来,所以陈健只能学曾子杀彘。 他承诺过,如果弟弟妹妹们做出了称,自己会给他们一个很好玩的东西。 如今能镇住这些孩子们的也只有车轮了,金属工具已经出现,做出车轮并非不可能的事。 只是,真正动手的时候才知道,怪不得这东西是改变世界历史的发明,怪不得很多种族数千年的时间都没有点出这个科技,做起来实在太难了。 如果说种植是文明萌发的嫩芽,那么金属、车轮和水井,就是文明的花蕾,有了这三样,才能让文明的种子布满整个世界。 金属的意义自不用说,井让没有河流的地方成为可以居住的地方。 而车轮的意义不仅是一种代步工具,更是让人类有能力离开河岸,将远离河岸的土地开垦出来。 开垦出来土地的目的,是为了粮食堆积在自己仓库里,而不是在地里烂掉。 没有车轮,想要把粮食运回只能依靠河流和船。 打仗也是一样,没有车轮,出征的范围只有三百里,再远食物供给就跟不上,除非靠河。 可以这么说,没有车轮,对人类而言,有河的地方才是有意义的世界。 无论是为了践行以前的承诺,还是为了自己的部族是一个真正方圆二百里的方国、而不是一条沿河二百里的线,他都必须要把车轮弄出来。 对于古代车轮的理解,陈健只停留在木直中绳、輮以为轮的地步,所以他知道车轮应该是弯曲的木头拼接成的。 不拼接的话,直接用原木锯开当车轮太沉重,很容易损坏。 拼接的话,很显然需要有辐条,以帮助车轮承重。 构想出车轮的形状,一个人显然无法完成,于是找了二十多个人一同忙碌。 既然车轮是用圆弧木头拼接出的,那么第一步就是要确定车轮的直径、拼接圆弧的数量。 木质车轮不可能是圆的,应该是一种不规则的圆形,想要尽可能的圆,就需要增加拼接圆弧的数量,但是拼接数量太多又影响车轮的抗压能力,所以最好是六块或者八块。 选了一根一米二三左右的绳子,以此作为车轮的直径。 然后将绳子对折为半径,在地上画出一个圆,用矩尺和规尺将这个圆八等分。 再利用薄木板,仔细用刀削出来一个切开的披萨的形状,正好是一个顶角为四十五度的圆弧。一共做了八个,分给了族人。 再去挑选鲜木头,利用吊线和弹墨线取直,锯出厚度约有半个手掌宽的木板,浸湿后放在火上烤。 在火焰的蒸烤下,木头会自然弯曲,弯曲的大小并不完美,这就需要用数量来弥补几率。几十根,总有七八根是适合的。 选出一些看起来差不多弧度的木头,利用做好的弧度尺比量,将来要拼接的切面用锯子沿着圆弧尺的两条边截开,再用刀修整圆弧,尽量和那个弧度尺近似。 外面拼接的八块圆弧是车圈,或者叫轮辋。 内部还需要一个轮毂和车圈之间用辐条连在一起,轮毂就比较容易了,用原木锯开在中间挖洞就行。 除了在修整车圈的人,剩下的每人给了一根辐条长度的绳子,让他们每人打磨一根辐条。 连接还是要靠卯榫,辐条的两端刻出榫头,尽可能保证每根辐条的长度都是一样的。 在等待车圈干燥的几天内,陈健和族人将大车的车身框架做完。 这个要简单的多,利用鱼鳔胶和卯榫完全没有问题,车轴也选了一根没有疖子的铁杆桦,辕杆的宽度以一头牛为准就行。 除此之外,陈健叫人把几头骟牛绑了起来,用铁打了几个鼻环。 牛是必须要套鼻环的,因为牛不是很听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俯首为孺子的,但一旦发起疯来几个人也拉不住。 鼻环好穿,绑好牛之后,用手摸到牛鼻子里最柔软最薄的地方,对准了,用力一刺穿过去,牛最多也就嚎几嗓子,流几滴鼻血,随后就会习惯。 穿好了鼻环,又准备了挽具和牛套,牛是靠脖子的力量,牛套就是一个三角形的弯木头,卡在牛的后颈上。 木鞍子放在背上,缠上肚带,将来车的重力就要背上的木鞍子撑住。牛脖子上的挽具只提供向前的力量,这是比较科学的做法,可以让牛车拉更多的东西。 现在后续都准备完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最重要的车轮了。 几天后,那些烤弯的木头终于干燥了。 在连接面上刻出卯眼,用短一些的木棍作为双头榫,里面涂满鱼鳔胶,将两个车圈弧黏合在一起。双头榫的长度正好等于两个卯眼的长度,保证两个圆弧的无缝连接。 最后一个没法用卯榫,就直接涂满鱼鳔胶,塞进缺的最后一块馅饼中。 用打出的铁锔子勾住固定好,外面再包上一层铜皮,整个车圈就算是完成了。 车圈的内弧刻出了卯眼,将准备好的辐条和当做轮毂的原木连在一起。两个个简单的车轮就算是完成了,用了二十个人,花了七天的时间,陈健看了看不算太圆的弧度,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很粗糙,可为了这两个车轮,部族准备了太久。 从金属到鱼鳔胶、从矩尺到圆规、从征伐奴隶有脱产人员到织网捕鱼食物充足……缺一不可。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前世先人的伟大和智慧。 陈健颇为感慨地抱起了一个车轮试了试,足足有二三十斤,很是沉重。 《史记》中记载,****人嫪毐能够把车轮安在下面还能挺起来,由此得到了祖龙妈妈的青睐。虽然司马迁大神没有那玩意,更不可能实践过,但或许是可信的。 在略微嫉妒了一下嫪毐之后,陈健看着这两个车轮,心说血肉之躯都能挺起来撑住,这车轴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时候是没有滚珠轴承的,也根本做不出来,想要让车轮转动,只能干磨轴,损坏率奇高。 好在部族现在有铜有铁,在车轴安放轮子的地方用薄金属包住,这轮两侧用木头和铁钩固定住,高出轮眼的直径,防止轮子乱窜。 包好后摩擦的就是金属,而不是脆弱的木头,转动了几下,发出了让人牙齿发酸的吱吱声。 找来些动物油脂涂抹在了车轮和车轴之间,作为润滑。据说蓖麻油和鲸油都是上好的天然润滑油,但是部族附近没看到有蓖麻,而族人更是连个大一点的湖都没见过,更别说海了。 涂抹过油脂,一辆崭新的大车出现在族人的面前,找了一头最大最听话的骟牛,将提前准备好的挽具套上,骟牛从没有拉过车,很不习惯,不满地转着身子,不想让挽具套在脖子上。 城邑内的族人们纷纷赶来观看,孩子们拍手叫好,一窝蜂地坐在了牛车上。 陈健折了一根柳条,一如老电影中的车老板子一样,盘着腿坐在辕杆上,吹了声口哨,甩了下柳枝,喊道:“驾!” 老黄牛回过头,茫然地看了眼陈健,完全听不懂陈健在喊什么。 族人的哄笑声中,陈健灰溜溜地跳下车,牵着拴在牛鼻子上的绳索,迈步向前。 第六十六章 艳阳天(上) 自从那天之后,吱吱扭扭的车轮声便开始在麦田间回荡,唱响出另一种轻音,如同夜晚野猫的春鸣,挠的人心里直痒痒。 孩子们对新得到的玩具爱不释手,他们还小,听不出那吱吱的声响撩拨人春心的韵律,陈健总会躲的远远的。 榆钱儿总会牵着牛车,车上装着刚刚从溪边灌出的、冰凉的、融化了蜜糖的水,给那些还在田地里劳作的族人送去。 每当族人打渔或是狩猎回来,总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一准儿赶着车过去,把成筐的鱼和或是猎物放在车上,让族人们坐在一旁,轻轻甩着鞭子,让勤恳的牛把这些收获带回村落。 孩子最好的玩具,总喜欢像别人展示,希望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对她而言,坐上牛车闲逛的时候还是孩子。 下了牛车,回到议事会的大厅里算着今天收了多少鱼抓了几只鸟之类的事时,便不再是个孩子。 村子里那些需要算数分配的事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哥哥在忙着什么,也不去打扰,只是暗暗叹息自己帮不上忙。 村落里一切如常,那些沿河东行的骑手才已经离开了十天,至今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 族里的男人除了打渔和狩猎之外,停下了手中所有的活,在为第一次收获做着准备。 如今麦子已经有些泛黄,豌豆花也开到了顶儿,晚饭吃过一次盐水煮豌豆荚,味道不错,不过比起麦饭还要差一些。 张望着那些泛黄的麦饭,回忆着几个月前的味道,陈健带着他们开始了最后的忙碌。 上次获胜缴获的陨铁兵器全都用来打造农具或者钉锔之类,不成熟的冶铁技术下,用作兵器和青铜没有什么优势,但做农具却比易折断的青铜好许多。 稷镰、凿子、锯、锄头、大锤……六十多个男人每天都在炭炉前忙碌,打造的很难看,可至少比石头还用的多。 陈健看了两天后,便带了剩下的百十号人到了村外,选了一处场地作为将来的场院。 麦子收获后是需要场院和风力才能脱粒的,圈定了一处平整的地面,花了三天的时间除去杂草夯实。 留下了四十个人,剩下的都回到城邑的仓库区去盖屋子,收获的麦豆不可能堆放在外面,一个个圆锥形的粮仓拔地而起。 此时里面还是空的,但人们相信,用不了多久里面就会装满麦豆,想吃的时候不需要女人去外面采集了,只要伸手抓一些就行。 女人们也在为收获做准备,用粗粗的麻线编织出麻袋,不需要那么精细,每个大约能装二百斤粮食。 跟在陈健身边的四十个则在忙另一件事,陈健说收获后会做一顿比麦饭更好吃的饭食,于是他们开始了期待。 麦饭是不得已的吃法,没有石磨,麦子没法脱皮,也只能碾碎后蒸饭,粗粝的麸皮其实难以下咽,只是对比以前吃的食物更精细罢了。 石磨不难,有凿子、锤子、绳切,弄出石磨只是时间问题。 难的是石磨的动力,换回的几头毛驴未必够用,等到麦子成熟后,整个城邑有将近两千的人口,靠几头蒙着眼睛转圈的小毛驴当然不行,速度太慢。 陈健想到石磨,自然会想到磨坊,想到磨坊,自然会想到风车。 不是荷兰名片的那种卧式的风车,那种难度太高,以现在的加工水平根本做出来,一个斜齿轮传动,将垂直方向动力转为平行动力就能让族人崩溃,而且重心也是个大问题。 但前世记忆中,华夏也是有风车的,而且是与那种风车完全不同的、浓厚的中国风的风车。 陈健记得老电影《柳堡的故事》里的场景,还有那首脍炙人口的插曲《九九艳阳天》,吱吖吖转的风车,作为整首歌的比兴,贯穿整首。 这种风车曾坐落在苏北大地和长芦盐场,在明亡之前,曾给乘船而来的荷兰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荷兰人曾以为世界上只有一种风车、那种四周围绕着郁金香化为风景的风车,直到踏上了东方的土地,才知道原来风车不止那一种。 这种风车是立着的,类似于走马灯或是陀螺,旋转方向平行于地面,而不是垂直于地面,可以省去一个斜齿轮传动转向装置。 更重要的是不需要调整风车的角度,从上往下看就是一个米字,风无论从哪个方向吹来,都可以转动,也可以通过升帆和降帆来调整转速。 风车不仅仅可以做石磨的动力,将来提水、灌溉、鼓风都可以,趁着麦收之前能做出来最好,做不出来就当做技术积累。 既然是推动石磨,动力也不需要太大,能有一马力就足够,第一座风车不需要做的太大。 风车的安放位置肯定是在城邑靠东边的悬崖上,那里风力正适合,而且利用风车做动力,做一个简单的辘轳绞盘,可以将山下的麦子提到山顶,甚至可以在山崖下再建一个小码头,最大程度地利用水运优势。 立轴风车的原理类似于船帆,六道或者八道船帆形成一个米字型,风吹动船帆的时候,就会转动。 立轴可以选用一根上大下小的原木,形成一个t字型,当然这个t字头要小得多。 t字头的下面穿过孔洞,将t字头卡在上面,风帆就安在t字原木的下部,这样转动的时候,有上面的t字头支撑,整个立轴是悬空的,下面安装上木齿轮传动就可以。 支撑架只能用木头固定,能够保证不被风吹倒就行。 整体来说,其实可以看成一个平放的车轮,轴是立着的。 有陶轮、车轮作为基础,这个并不难理解,或者说就看成是一个不是皮带传动、而是靠风吹动的陶轮。 在树皮上画出构建图之后,陈健带着人去上游的松林里,砍了四根一人抱不过来的杉松和两根一尺多粗的,作为支撑架的材料。 沿河放到悬崖边后,用绳子拉到了悬崖上,拔掉树皮,挖好柱脚坑,将一头先放进坑里,用垫砖增高的方法,一点点地将四根粗大的杉松立了起来,作为柱脚。 就像是点四芒星一样,上面横着两根,互相交叉,刻出卯榫后再用铜锔子固定住,用绳子拉好。 五米多高的上空,三根大杉松交错着,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框架。 两根细一点的杉松吊线后用锯子刻成木方,这个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弄完。 木方的中间挖出凹槽,让两根木头交叉后能够压在一起,用鱼鳔胶黏合后形成一个十字形。 在十字形的中心挖出一个圆洞,这个圆洞就类似于车轮和车轴相接的地方。 将这两根木头抬到四棵杉松的上面,固定住,框架的雏形就算是完成了,完全撑得住匹马之力,甚至更多也没事,陈健前世可是很少见到这么粗的杉松了。 在刻木方的两天时间里,不刻木方的人也没闲着,在做帆布和帆架。 帆布用的是麻布,用橡子淀粉浆糊和胶浆过,可以防止漏风。 风帆不算大,三米多高,两米宽,一共八面,陈健估摸着不干别的,推动一个石磨应该是没问题的。 修整好的立轴拉到上面,从那个十字架的孔洞里穿过去,在穿孔的地方学车轮,做了金属卡槽,里面注满了油脂。 立轴距离地面约有一米半的距离,是悬空的,陈健试了试,一个人就可以推着立轴转动,风力毫无问题。 确定了可以推动之后,再堆砖垫高,族人们在立轴的上下各安了八根横木,作为挂帆的地方。 算了一下,八面帆基本上有三面始终受力,也就是将近二十平方米,空气密度大约是一公斤每立方米,风帆的力矩大约是四五米,如果下面传动木齿轮的半径是半米的话,只需要三四级风、六米左右的风速,足以在木齿轮上产生一千五百公斤的力量。 算上一半的损耗,也有千斤之力,而且永不停歇,转速极快,用来磨面粉是足够的。 第六十七章 艳阳天(下) 在底部卡上了一根一尺多长的测力矩棍,拴上绳子让四十人拉住,打开全部的风帆。 四十个人的神色逐渐变了,风车虽然没有转动,可是绳子上传来的力量让他们惊诧。风,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从后到前,一个个地松开手,在还剩下十几个人的时候,终于拉不住这绳索,再也不敢小看这些麻布和木头的力量。 陈健喊了声停,众人一起松开手,风车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快速地转动起来。 和陈健预估的力量差不多,他脑子里没有一部百科全书,风车转动起来的时候,唯一能感谢的就是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和三年的高中学习。 小学老师教给他一立方米等于一千升;初中化学教会他空气平均分子量是29,高中化学教会他标况下一摩尔气体是22.4升。于是可以算出空气的密度是1.29公斤每立方米,进而估算出风车的理论功率。 初中物理教会他杠杆原理和力矩关系,所以他可以在制造出石磨后估算两套木齿轮的大小,以求能够达到最快的转速。 初中几何教会他用圆规画圆,教会他怎么用尺规二等分角,所以可以拼接出车轮,钻出风车的圆孔。 现在风车已经开始转动,石磨还没有准备好,也不着急安装。 石磨不是平的,石磨的下面是螺旋纹,这样才能把麦子磨碎,慢慢地利用螺旋纹全都赶到石磨的外面。 没有麦粒的润滑空转石磨,会让螺旋纹磨没的。 不过也不能让风白白浪费掉,用青铜熔铸了一个粗糙的定滑轮,不能省力,却能改变力的方向。 安放在悬崖上,用木齿轮和绳索做了一个简易绞盘。 当一头宰杀的羊和一大罐子盐被绞盘轻松地拉到悬崖上后,城邑里的人纷纷跑到了山顶上,看看这座风车,惊异于那个不需要人拉却能提起三四百斤重物的绞盘。 田地里干活的奴隶遥望着山顶转动的风车,对着风车顶礼膜拜,这个部族可是连风都能驱使的。 去山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中午城邑里下工的鼓声响起后,更是聚满了人。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收获了,收获后还要忙着种植,不到冬天很难有这么空闲的时候了。 想到这些天族人一直吃的不好,每天都是橡子面煮野菜加杂鱼,陈健索性将这场热闹变成了一场城邑乡民的聚会,宰杀了几头公羊,吊上来几筐新鲜的鱼,还有几十麻袋的木炭。 转动的风车下,砖石垒砌出的烤炉支好,十几个人一堆,把仅剩的一点酒也全都弄了过来,算作收获和忙碌前最后的放松。 焦香的肉味在山顶弥漫,羊的内脏则分给奴隶,让他们熬一锅汤,今天可以吃饱。 酒不多,陈健倒出了两罐,剩下的里面掺上糖水,分发了下去。 不少人盯着那两罐辛辣的酒,馋兮兮地看着,他们不喜欢掺了水的酒,根本没有味道。 陈健笑呵呵地指着那两罐酒道:“想喝这两罐酒,我问个问题,哪两个先答对了,这酒就属于谁。” 族人们放下了手中正在炙烤的肉脯,安静下来,侧着耳朵听着。 陈健举着一只羊腿道:“既然咱们在吃羊,那就问个和羊有关的问题吧。” “嗯……羊和雁鹅一共十二只,但是腿却有二十八条,你们说说看,羊有多少只?雁鹅有多少只?” 一言既出,那几个嘴馋酒的人全都沉闷闷地坐下了,一脸无奈。 兰草捂着肚子,笑吟吟地指着大病初愈的狸猫道:“你快想啊,弟弟说了,等咱俩昏礼之后,就给咱俩盖间屋子,这陶罐放在屋子里,也算是咱俩的了。” 狸猫灰着脸道:“我哪会啊,数数才能数到几千。” 周围的人都笑,知道自己想不出,索性不想,大口喝着掺了水的淡酒,默默地想着那两罐酒一定酿酸了,变成醋了也不一定…… 热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 “算出来的话,不止是那些酒,那个罐子也能给我吗?” 陈健抬起头,顺着声音看到了那个女人,是红鱼,点点头道:“罐子和酒都是你的,只要你算出来。” 女人报以感激的轻笑,低着头,放下了手中搓着的麻线,沉思着。 这是陈健第四次注意到注意到红鱼,距离她自己赢得了自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听说这一个月女人一直在纺线,比别人都快,编麻袋也不慢,用麻袋和线团,换回饭食。 别的人都是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只有红鱼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隐藏在角落里,分到了一块鹿肉,一点木炭。 陈健这才注意到她没有如别人那样慢腾腾地烤制,而是直接把整块的鹿肉放在了炭火上,之前可能一直在搓麻绳,并不说话,也没人和她说话。 现在放下了麻线,正在用石子在地上计算着。 比起一个月前,身上要干净的多,不再脏兮兮。 或许是之前太脏,忽然干净后竟有一种特别的印象,听说她换过一块皂,头发顺滑了,脖颈也露出了以往被灰黑覆盖的皮肤。 一件很普通的麻布衣服,上面缀着几个钉螺和河贝做的扣子,下面是一条树皮纤维织出的裙,蹲在地上,宽松的裙仿佛花瓣一般藏住了她的小腿,只露出脚丫,正在用她们部族二十进制的习惯数着手指和脚趾…… 隐藏着的总是美的,陈健忽然想起,自己记不得这个女人的脸颊是什么模样,很是模糊,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托起她的下巴,看看这个女人的模样。 正想仔细看看的时候,一旁的榆钱儿跑到了他身边,亲昵地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哥,我算出来了,一共是八只羊,四只雁鹅。对不对?” 陈健愣了一下,收回目光,点头道:“对。” 榆钱儿高兴地坐在一旁,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指着那罐子酒道:“哥,我一个人喝不了,我给你喝一半,你给我烤肉吃好不好?” “好啊。” 榆钱儿拿过那罐酒,倒在两个陶碗中,对着澄清的酒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甩了甩两根小辫子,站起来双手环住陈健的脖子,趴在他背上道:“快烤。我要吃这块,这块给你。” 拿起烤熟的鹿肉,咬了一口最肥嫩的地方,把剩下的递到陈健的嘴边,嘻嘻笑着,两条小辫子挠的陈健的脖颈痒痒的。 远处的红鱼也算完了,抬起头,看着亲昵的兄妹俩,幽幽叹了口气。 她没有兄弟姊妹,妈妈生下自己不久就死了,而如今所有的族人中只有自己获得了自由,一时间有些孤独。 慢慢踱步到了陈健身边,她不可能如榆钱儿一样撒娇亲昵,所以离得很远,没有问对不对,因为她知道肯定是对的。 “八只羊,四只雁鹅。” 借着已经有些暗淡的阳光,带着略微醉意的陈健眯起眼睛打量着红鱼。 顺直的头发散在身后,只是在脖颈上略微扎束了一下,如同瀑布一般垂在了身后,直到腰身弯曲的地方。 眉角没有修过,天然地弯蹙着,眼角略微向上扬起,没有喝酒,却带着一种半醉的朦胧。 可能是发现了陈健在盯着自己,红鱼悄悄抬起手,佯装擦汗,挡住了锁骨上的脖子,那里有一道小时候留下的疤痕。 用一种很淡很淡的声音问道:“那是我的了吗?” “对,是你的了。” 红鱼躬身说了声感谢,抱着罐子,没有回到自己所在的角落,而是走到了榆钱儿的身边。 “你是管坊市的,我想用它换些麻线,明天我去坊市拿。” 放下陶罐,冲着榆钱儿笑了一下,慢慢回到了角落,继续搓着麻绳。 或许是喝的半醉的原因,陈健一直盯着红鱼,榆钱儿侧着脑袋看了眼陈健,笑嘻嘻地说道:“哥,你是不是想和她睡觉?” “谁说的?” “我可见过狸猫和兰草姐姐的眼睛,和你一样。还有啊,你一直盯着人家。”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榆钱儿哼了一声,心说我才不是小孩子了呢,自从每个月都要肚子疼之后,姐姐们都和我说了,我长大了。不就是睡觉的那点事嘛,这和吃饭喝水一样,谁不懂啊。 她匆匆地跑到了红鱼身边,小声道:“我哥哥想和你睡觉。” 红鱼怔了一瞬,手中搓好的麻绳被不经意地扯断了,有些无措地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陈健,心里有些乱。 睡觉和吃饭喝水不一样,榆钱儿以为自己懂了,实际上还是不懂。 陈健听着身后转悠悠的仿佛猫春鸣般的风车声,这些天一直在忙,到处有人,没时间保持理智,此时浑身有些热。 端着一碗酒,听着四周族人们的欢谈情歌,注视着红鱼,忍不住唱了起来。 “暖暖那个艳阳天来哟,花儿一样的妹子呀坐在山坡。清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豌豆花儿香啊麦穗弯。风车呀风车那个咿呀呀地个唱呀,小美人为什么呀不开颜?” 红鱼愣了片刻,手指摸着那根麻绳,学着陈健的调子合着。 “暖暖那个艳阳天来哟,花一样的女人呀在把麻来编。风要不大呀那个车难转哪,吃穿不够呀哪能开颜?” 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仿佛是在质问陈健自己有什么资格开心吗? “风车呀跟着那个清风转哪,妹儿做风车啊哥做风。” 红鱼听到歌声,微笑着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开始了回唱。 “暖暖那个艳阳天来哟,刚长大的哥哥呀想把妹儿来栓。风车呀跟着那个清风转哪,风要停了呀车咋转呦?妹儿在山坡做杉松哪,风脱了树叶呀我弯腰呦。清风呀那个停了车不转哪,没了清风呀杉还是杉。” 歌声在告诉陈健:你很好,我觉得你不错,你要是脱了我的衣服,我就把腰弯下去。可是啊,我才不会去做风车、离开了清风就什么都不是的风车。我的自由是用麦田不被人毁掉的主意换来的,不是谁施舍的;我的食物是我用手编织的麻线换来的,不是谁施舍的。我不做你的附属品,你睡我,我也睡你,只是觉得彼此不错而已,你能接受吗? 第六十八章 风雨虹 人,是一种动物。 春天是动物交合的季节。 只不过人从每年春天再到每年十二次,逐渐用害羞和衣衫隐藏了发晴期的动物性。 正如母兽总会寻找最优秀的雄兽,人也一样,只是在超脱了动物之后,逐渐分化。 一种优秀的标准源于内心爱恋后想象出的完美,或许这是爱情,建立在抽象思维上的最优秀。 一种优秀的标准源于时代的价值观,蛮荒时代的强壮、封建时代的权利、资本时代的金钱,这是时代价值观,直观而不用想象。 也许脱离了人的本质,异化成权利、金钱的人形化身,不过那不重要,毕竟仍是属于异化时代的优秀,无可厚非。 陈健和红鱼之间还没有爱情,或许他只是屈从于体内的荷尔蒙,也或许带着那么一点欣赏,自强而又聪明、真正明白自由源于双手的欣赏。 红鱼想的或许更简单,既然迟早要留下血脉,为什么不选他呢?况且,这情歌很好听。 比兴情歌的对唱并不可笑,这是一种已经流传很久和将要流传很久的风俗,是男女地位还近似时代的余晖。 上巳节的淫奔,造就了《诗经》中的思有邪,即便被删掉只留思无邪,可毕竟存在过。 及至很久很久之后,若是没有比兴情歌的对唱,哪里会有翠翠、傩送、天保三个人的边城故事。 既然唱的和,那就睡吧。 于是,有了那么一副画卷:夕阳、微风、麦田、虫鸣、青草,以及两个人。 红鱼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红云,幻出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没有见过大海,也没有见过帆船。 可是她觉得自己躺在一艘船里,四周是平稳的、看不到边际的蓝色水面,船上挂着风车一样的东西,竖着桅杆。 自己不想当风车,可风还是吹来了,沿着她的身体游走,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奇怪地发现自己身上仿佛冷了一样,起了一层战栗。 可是自己并不冷,风吹过的地方,就像是有人再用羽毛轻轻挠着,逐渐热了起来。 风逐渐大了,战栗却反而平复了。 太阳还是暖的,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鸟儿站到了桅杆上,轻轻叼啄着,似乎那上面有美味的红果,流连忘记了飞翔。 鸟儿只是叼啄着桅杆,可红鱼却觉得也在叼啄着自己的心,轻柔的,有些酥麻,心跳的越来越快,似乎想要从胸膛中跳出去。 于是她唱出了黄莺般的歌声,那是她从没听过的声音,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脸上有些红,心跳的终于慢了下来。 停止了歌唱,那种心慌的感觉又一次来临。 她有些怨怼地看着桅杆上还在叼啄的鸟儿,可等到鸟儿真的飞走的时候,她又伸出手了抓住,将它放在桅杆上,不准它离开。 或许还有些心慌,可只要唱出黄莺样的歌声就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忽然没有了太阳。她以前和喜欢太阳,可是现在太热了,乌云遮蔽着眼前的天空。她想,那就让风吹起来吧,至少,就不热了。 于是,忽然间风浪吹起,原本在水面上飘荡的小船在风浪的波涛中摇曳颠簸。 身上有些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拍在船舱的海浪。 风浪逐渐变大,可是她还是很热,颠簸的船让她有些吃痛,并不舒服。 想要让风浪停歇,伸出手想要阻止,但是脑海中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歌唱,颠簸中她逐渐习惯,看着翻覆的浪花和狂风,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忘记了那艘船,化为了一只玄色的鸟儿。 她要在风浪中翱翔,唱出比海浪的拍打声还要高亢的歌。 鸟儿和船不一样,不再是被动地被风浪拍打,而是迎着风浪飞翔,任凭那狂风吹击着身体,甚至还要飞向风浪最大的地方,迎合着呼啸,感受着风吹拂着自己的身体的力量。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暴风雨还没有来,但风云却从玄燕的欢歌中听出了对暴风雨的渴望与欢乐。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波浪冲向高空,想要将她卷入大海。 她欢唱着,飞翔着,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迎着狂风不愿意停歇。 狂风还在吼叫,海浪还在嘶鸣,可雷电仍旧没有落下。 她飞的更高,更快,仿佛内心也变成了乌云的黑色,只有欢唱才能破开心中的窒闷。 欢唱之余,她忽然想到,或许,还有劈开黑暗的雷电会带来光明。 仰头看着狂风和乌云,找到了风最烈云最乌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在躲避着那里的风暴,可她却迎着狂风,振翅直飞向风暴之眼,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雷电,只为那一刻的光明。 风已经很大,浪已经很高,可她却想要更快更高,原本舒展的羽翼震动着,冲向那乌云的最深处。 轰…… 在羽翼与风暴搏斗的地方,终于落下了闪电,劈开了心中的窒闷,也劈中了还在振翅的她。 在雷电照耀出光明的瞬间,她唱出了最动人的歌,那歌声和雷电一同消逝,只有一瞬。 风雨骤歇,阳光重新照耀着天空,似乎还在谛听着她的欢歌。 睁开眼睛,看着被吹散的乌云,她有些慵懒,细细感受着微风,想要伸手去拥抱。 许久,风从指间溜走,将她吹向了天空。 雨后,总要有一弯虹。 她知道那道虹就是自己,可是虹却有些平直。 “虹应该是弯的。” 这样想着,收缩着身体,弯成了一道弧线,膝盖是虹的起点,手指是虹的终点。 不再有刚才那样的乌云和狂风,只有暖暖的阳光慢慢从虹桥上走过。 走得很轻柔,雾气慢慢地升腾,抹去了其余六种颜色,只剩下欢歌后肤色的粉红,从起点到终点。 红鱼觉得身上很暖,可惜低着头,看不到阳光对这一弯虹桥的赞赏。 或许,她也想看看那暖暖的太阳;也或许,想把太阳压在身下。 于是雾气做的虹化为了水,倒映出阳光与波澜,还有那抹虹。 一条红色的鱼在水中游荡着,想到了很久前部族的传说,红鱼会在风雨之后跃过天边的虹。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船、鸟儿还是一弯虹,只知道自己重新成为了一条游曳在水中的红鱼。 太阳没有了,只剩下水面上虹的倒影,于是她摇动着尾鳍,高高跃起,跃到了虹影之上。 每一次跃起,都打碎了涟漪,溅起翠玉样的浪花。 她知道,想要跃过那天边的虹,只有更大的浪花才行,于是拼命地摇动着,翻腾着。 狠狠地咬着倒映在水中的虹,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记,直到虹的肩头流出了血,她才松开。 不是恨,是想让这弯虹记得她的印记。 她想,很久很久后,当这弯虹上又有另一条鱼跃过的时候,那条鱼会问,为什么你的肩头会有齿痕,虹会告诉那条鱼,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鱼儿留下的,或许,那条鱼会嫉妒吧? 就这样想着、梦着、翻腾着、摇曳着,终于击起了滔天的巨浪,借着巨浪的涌动,终于飞跃了天边的虹,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许久,幻梦醒来,红鱼第一次如同黏人的小狼崽一样,翻过身紧紧抱着那个让她做梦的人,一点也不想动弹。 真正的晚风吹来,有些冷,她蜷缩着,寻找着宽厚的胸膛挡住这些冷风,伸手摸着自己留下的齿痕。 两个人几乎同时问了彼此。 “疼吗?” 然后两个人又都点点头。 红鱼枕在陈健的胳膊上,半支起身子,用汗湿的头发轻轻骚动着男人的脖颈,懒懒地说道:“安安稳稳地当个风车,围着你转,或许很好。那样我就不用织布,不用纺麻去换吃的,或许等到你死了,咱们的孩子会成为首领,总不会忘记妈妈。可我并不喜欢。” “为什么?” “就像现在。我能靠手来养活自己饿不死,春天到了,想睡了,那就和你睡呗。而不是因为我和你睡了,所以我才饿不死,那就像被圈养的羊一样。” 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身体,穿上了衣衫,指着淤青的膝盖道:“这是你弄得,所以你得背我回去,才不是我在求你。” 当她伏在男人背上的时候,终于说出来第一句情话。 “走慢点,多背我一会儿。” 第六十九章 首领 两个人的关系就和绝大多数族人一样,想要的时候就去找对方,依对方的心情和身体状况是否同意。 对于熟悉了前世婚姻制度的陈健来说,觉得不是很习惯,不过也逐渐接受了,毕竟婚姻不是一步到位的,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兰草与狸猫之间,是单纯的互相喜欢,这是特例。绝大多数婚姻的真正基础是私有制度和财产问题,在这两样东西没有普及前,单偶婚只能是样板。 在陈健告别了用手保持理智的第四天,一名当初留在娥钺部族照看伤者的族人骑乘着角鹿,带回了一个口信。 娥钺部族的人携带着礼物,就在草河下游不远的地方,最多还有两天时间就能到来。他既是来报信的,也是作为这次双方交易的方言翻译,只不过水平有限,只能听懂个大概。 得到这个消息后,十四个部族的首领一同来找陈健商量,这是一件大事,而且各个部族都想要交换一些东西,这需要人来协调。 现在部族的最高行政权力机构是部族议事会,陈健的地位相当于有实无名的政府首脑和军事首领。 简单来说,部族议事会可以代表部族,相当于前世的民国元首林森:迁都重庆、无路可退背后就是珍珠港时对日宣战等签字人是他,常凯申是没资格的;类似的当时的苏联国家元首是加里宁,而非大胡子。 拥有权利是一回事,名正言顺地拥有权力是另一回事,所以陈健直到现在还只是十五个议事会成员之一,名义上和各个首领平等。 城邑的部族议事会大厅内,十四个部族,十五个有议事权的首领和一些部族的主要人物济济一堂。 十五个首领从清晨一直争吵到了中午,连午饭都没顾的吃。 各个部族的人不知道里面在争吵什么,觉得有些奇怪,从议事会成立到现在,还没有如此激烈的争吵过。 争吵的原因很简单。 本来只是讨论交换,但是其余部族发现交换的东西基本都是陈健那四个部族的。大部分交换的东西其余部族没有,有的却又要十几个部族均分这些数量。 他们原本只是希望让榆钱儿在计算数量的时候,倾斜一部分配额留给他们部族。 这只是个开端,并没有太大的争吵,可是陈健随后的一番话,却引起了这场风波。 他可以让手中的四个部族放弃那些其余部族都能拿出来的交换物,但代价是从娥钺部族等人前来交易开始,一直到下雪,这半年之内,他要拥有类似军事首领那样的权利,或者说成为议事会的首领,全面协调和安排十四个部族和整个城邑的事。 虽然之前的种种行为基本上就是如此,可是等到陈健明确要求将这种权利刻在陶板上后,立刻得到了激烈的反对。 “健,我们不是不相信你。你做的很好,没有你我们现在可能还在山林里挨饿,对你和你们部族,我们很感激。但是……但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啊,就算是我,那也是族人们推选出来的。” “是啊,你说你要当议事会的首领,我们并不反对,但是你说要有和军事首领一样的权利,那怎么行?再说不是已经有规矩了吗,规矩最大,不需要一个首领。” “就像开地一样,你肯定会帮你们部族占最好的地。你看看四周,离城邑最近的土地,都是你们部族的。” 几个首领下意识地反对着,他们不是不同意陈健代表整个城邑去当议事会的首领,而是反对议事会的首领拥有和军事首领一样的权利。 和陈健部族绑定利益的三个部族支持陈健,石头更是在听到这番话后拍着木板质问:“就算是狼崽子,也知道榆钱儿喂给它们吃的,所以从不敢对着榆钱儿吼叫,你们来狼崽子都不如吗?要不是健,你们知道种植麦豆吗?这土地也是我们开垦出来的,当初让你们来开垦,你们并不同意。” “就是,健做的一切咱们都看着呢,让各个部族越来越好,并没有让部族陷入苦境。别忘了,健可是得到了先祖指引的人!” 那几个部族想到先祖的故事,有些害怕,但仍然不愿意放弃部族的利益。 现在不是以前了,谁都知道,麦豆马上就要收获了,那些沉甸甸的麦穗和豆荚,让他们清楚马上到来的这一年有多么重要。 土地……哪个部族开垦的土地越多,将来哪个部族就能供养更多的人口,提供更多的脱产士兵,分到更多的战利品和奴隶,而更多的奴隶又能开坑更多的土地,如此循环。 如今城邑周围最近的土地都被这四个部族占据了,如果陈健成为了议事会的首领,那么让自己部族开垦远处的土地,而陈健部族却开垦最近的土地怎么办? 沉默了了片刻后,有首领说道:“健,你既然定下了规矩,不妨在今天再定一个规矩,那就是今后的土地怎么分?以前的土地只是土地,远不如一条鱼一截木材重要,可现在不同了。” 立刻就有支持陈健的部族首领反对道:“土地在几个月前什么都不是,可几个月后你又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原来的风,只能吹动草叶,可现在却带动了风车。我们部族支持健,他会带我们走的更远的。” “我们不是不信任健,而是这种事从来没有过……” 吵闹声再一次乱了起来,陈健皱眉看着现在的局面,将那几个反对自己最激烈的部族记在脑袋里。 如今权利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以后有很多方法对付这些部族,比如在打仗的时候把他们的族人派到最激烈的地方。 但现在不行。 如今的城邑,不是他一个部族的,因为自己的基本盘太少,只有几百人,想要快速发展就只能接纳他们。几百人统治几千人,那也不用想着往外扩了,整天蹲家里防止奴隶造反就行了。 如今一个强大的部族就在草河的下游,暂时来看对方并不想和自己部族打仗,但只是因为平衡,而不是自己和娥钺是善良的好人。 除了土地,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这种扯皮的方式并不能让城邑全速发展。不趁这个机会而是自然过渡的话,至少也要十年八年的时间,他等不起。 观察了一下,除了和自己部族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三个部族,还有两个部族出于信任支持他,但剩下的八个部族还是持反对态度。 利益可以击垮绝大多数的信任,半年的时间能够让两个部族出于信任而支持自己,他已经很满足。 从长远看,既然不想玩********当神棍天启,就只能接受现在这种过渡阶段,一点点地从议事会过渡到首领制阶段。 看着还在争吵的部族,重重地敲了一下,几个首领这才安静下来。 “土地,既然说到土地,那你们就看看外面!你们在麦子快熟的时候,疯狂地去开垦靠近城邑的土地,有些土地窄到连剪了羽翼的雁鹅都能飞过去,有什么用?我建议你们留出一些道路,尽量让土地的沟垄朝一个方向,你们听了吗?你们说这是你们部族内的事,我管不到。” “现在是好时候,雨水充足,将来干旱怎么办?这样的土地怎么浇水?将来可能还要修水渠,一些边远的土地,或许是某个部族的,不是你们的,你们会愿意出人去修那些水渠吗?” “我不是为了那些土地,是为了城邑,至少在土地上,就不是各个部族内部的事。你们好好想想,我从带着大家建起了城邑,可有什么处置不公的地方?再说我只是当到下雪的时候,如果到时候你们不满,完全可以恢复到现在。” 他故意说的有些恼怒,权利之中,真正的恼怒是可笑的。从笑到哭,一切的表情都是为了表达一种态度,而非真实的情绪表达。 一番话后,两个原本反对的部族低头沉思,可陈健还是没敢让现在就表决,万一失败了,被否则的提议要等两个月后才能再次提出。 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他挥挥手道:“各位首领,都回去想一想,吃饭!” 不等那些人反应过来,陈健故意哼了一声,带着族人离开了议事会的大厅。 下午还有一场艰苦的口水战,如果他只想当个小方国的首领,那么现在就可以带兵把那些不同意的部族全都抓回当奴隶。但如果想要快速扩展,只能接受这几个部族融入到体系之内。 出了大厅,陈健把榆钱儿叫到一边。 “你去那边的部族,见见他们的首领。” 榆钱儿一直负责初具规模的坊市,一听陈健的话,便猜到了哥哥的意思。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换?” “我只要他们同意。” 榆钱儿点点头,交换这种事就是如此,可能一罐子盐能换来一只羊,也可能换不到,那就两罐,还不行就三罐,总能换来,不过并不值。 但知道了哥哥想要的结果,她明白这就不需要考虑一罐两罐还是三罐的问题,因为自己想要的是现在的羊,而不是去考虑三罐盐将来可能换来的更多的羊。 午饭后,榆钱儿笑着回来了,于是议事会里的讨论很快就结束了。 九个首领同意,六个部族否决,通过了陈健的提议。 从今天开始到第一场雪落下,陈健作为议事会的首领,负责城邑的事情,包括调配各个部族,协调土地的分配开垦。 既然通过,在此期间违背的,将被逐出城邑。 下雪之后,陈健的权利解除。 至于到时候是继续回复部族议事会,还是沿用这种办法,到时候再由各个部族共同商量。 第一步已经迈出,陈健有足够的信心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拉拢更多的部族,或是排挤甚至换掉那几个反对的首领。 至于代价,是二十面渔网、两千斤麦豆、四十件青铜农具和长宽六百步的开垦出的土地。 第七十章 辙痕 通过贿选成为首领后,陈健立刻派出了骑手去通知下游的那七个野民村落和山中的村落首领,前往城邑。 娥钺部族的人或许明天就要到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做到名副其实。 人都来齐后,共同祭祀了祖先。祭祀中陈健盟誓,绝不会偏袒任何一个部族,否则先祖永远不再庇护自己。 顺便唠叨了一百多件事,具体就是分清楚什么是部族首领的权利,什么是城邑首领的权利。 把暂时想到的可能出现的问题罗列了一遍,免得现在的部族联盟分不清楚什么是国事,什么是族事。 唠叨中,他也让出了一些权利分给各个部族的首领,听起来似乎各个部族首领能管的事比以前多了,但实际上陈健抓住了军事权、土地分配权以及人员调配权,虽然只有大半年,却已足够。 族人们送来了二十多根早就准备好的青铜首木质手杖,分给了每个首领,包括那些野民的首领。 权杖,是一种象征意义。因为在他出现之前,首领大部分都是德高望重有经验智慧的老人担当,杖象征着老人,引申出象征着权利。 即便前世,也不止是埃及、欧洲、玛雅和阿兹台克有权杖,华夏大地文明初始也是权杖。三星堆和红山文化均有出土,还有夸父逐日、弃杖于地化为桃林的传说。 这个传说的本质,应该是夸父的部族跟着蚩尤混结果被炎黄打了,只好带着部族向西迁徙,结果半途死了,族人把他和他的权杖葬在了桃林里,最后变成了传说。 部族时代过去后,就是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了,权利的象征也从老首领的权杖变为戎钺礼鼎。 首领们拿到木质铜首的权杖后,再按照陈健早已经编排好的剧本,一同将一柄青铜的权杖赐予陈健,意思是部族议事会的权利暂时交由权杖的拥有者。 陈健先是假装不接受,惶恐道:“我连部族首领都不是,怎么就让我成为议事会的首领了呢?” 首领们纷纷道:“议事会已经决定了,就让你来当首领,带领城邑和部族走得更远。” 陈健接过权杖,考虑到族人听不懂诗,于是说道:“只要是能让城邑和部族发展的更好,就算我死了也甘愿,绝不会因为害怕灾祸而逃避。” 举起了这柄使用资格只有大半年的权杖,城邑中立刻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多少也算的是众望所归。 仪式结束后,就在广场上,陈健抛出了成为议事会首领后的第一个甜枣。 草河南岸的土地将按照各个部族的人口沿河分开,远近范围是各个部族抽签决定,绝不徇私,但是垄沟的朝向必须一致。 自己部族的奴隶会帮助其余部族开垦南岸的一部分土地,每个部族出七个人去南岸建一个小村落,负责看守土地驱赶动物。 每个部族赐给一部分陶罐、盐、鱼干、渔网和麻布。等收获后,会让住在城邑的四个部族帮助其余部族将山中的粮食运回来。 甜枣之后暂时没有巴掌,各个部族都是欢声雷动,原本有些不安的几个部族也逐渐安心,至少现在看来陈健并没有向着他自己的部族,甚至还得了一些好处,自己作为首领的权利比以前还稍微多了些。 榆钱儿负责将赐给各个部族的礼物分发出去,陈健随后让人停了铜炉,并且安排了几个人专门去矿山看着那群奴隶,在娥钺部族的人离开之前,不再往这里运送矿石。 原本的矿石挖了个土坑,全都埋了进去,熔炼好的锡也挖坑埋好,在此期间凡有泄露出部族冶铜秘密的,砍头处死。 几个部族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疑义,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铜是怎么冶炼的,这个规矩在他们看来只能惩罚到城邑中的四个部族。 随后,每个部族的男人集中起来,在坊市里铺满了木头框子,将城邑中所有能够交换的东西各拿出一些放在那里,榆钱儿带着弟弟妹妹们负责给那些人演示一些东西怎么用怎么吃。 腾出了四间屋子,打扫干净,铺上兽皮,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陶制的小玩意作为装饰。 荷塘里也扔进去一些新从草河里捕来的鱼,从野外挖了大量的野花,栽在了城邑壕沟外的道路两侧,包括厕所里也撒满了草木灰。 忙碌之后,陈家问那个先回来的族人道:“你说娥钺部族来的那个女人是他们的祭司?” “好像是,她是娥钺的女人,烧荒种植的时候,是这个女人念的祝词。” “她叫什么?” “呃……换成咱们的话,她叫九,六七八的那个九。” “九儿?这名可是够怪的了。” “不止,那个女人还整天看着一根木头的影子嘀嘀咕咕。” 陈健点点头,搓搓手不知道这个对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次交易对自己部族太重要了,他必须要办好,而且关系到冬天自己交出权杖后部族的权利分配。 “应该快到了吧?击鼓,战兵立于道路两旁,着甲。让榆钱儿赶着牛车去迎接一下……接一下这个九。” ………… 九的确快到了,可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奇怪。 她妈妈的部族是掌管历法数字的,所以族中的名字大多是一二三或是各种星星,被华赐予数为姓,她的名字应该是数九。 她现在正和族人走在一个月前那些山林中的部族走过的那条路上,也看到了房屋和渔网,却没有如那些人般膜拜,只是微微颔首,更不会如一个月前的那些人一样以为这就是先祖的居所。 路是同样的路,不同的是眼睛。 她的眼睛看过文明,所以没有太多的惊诧。 渔网和自己部族的不太一样,比自己部族捕的鱼要多。但是第一个村路附近只能看到一面网,看来这个村落并不怎么富庶。 经过那个村落的时候,她假意口渴,让队伍停下,在村落里休息一会。 沿着第一个村落转了一圈,看了看那些披着树皮和兽皮的村民,有些疑惑。她以为陈健的部族每个人至少都能穿上那种麻布的衣服,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而且这些人连陶罐都不多。 看了眼村落的屋子,九更是奇怪。 这些屋子的木头都是新的,砍断的地方还是白的,而不是经历过雨淋日晒后的黑色,甚至能够看到挖泥土留下的坑,上面还没长草,可见这些屋子盖了最多半年。 屋子也和自己部族的房屋不一样,因为自己部族曾经的家园在大河岸边,为了防止洪水,屋子不可能是这种半地下室的。要么是粟族那种木头阑干在下面,房屋建在一人多高的木阑干上;要么是华族那种夯土地基,洪水退去后在地基上继续加高的方式。 “难道健的部族就是这样?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大?要是这样的话,或许这次交换可以完全不同。他们也是从远处迁来的?这条河从不发水?还是说他们根本没考虑到洪水肆虐的可能?” 只是看了这个村落,陈健部族的形象在九的心中,从故乡的那条无法逾越的大河变成了一条使使劲就能跳过去的小河岔。 她没有多询问,甚至怀疑矩尺上那些圆和矩角,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是那个健想出来的,而是无意中画上去的? 看过了村落,继续向前,她觉得健的部族可能也是如此这样一个大一点的村落。 这些村落附近还有不少烧荒后的土地,有的还在用石耜开垦,并没有看到青铜的农具,一些骨耜是打孔的,还有一些直接就是用绳子绑上的。 “自己部族可是许多年都没见过不打孔用绳子绑的骨耜石锄了。” 她有些骄傲地想着,虽然对方有青铜兵器,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真的不足为惧。 唯独好奇的就是那些垄沟,她还没见过有人这样种植,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更为诡异的是这些土地上没有种任何东西,是空的,整个村落附近一块种植过的土地都没有。 现在天气已经逐渐热了,再不种植就要晚了,这个部族不是有麦和豌豆吗?难道那些不是种的?而是采集到的? 骑在牛背上,九陷入了沉思。 眼见为实,可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她,那个部族绝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甚至她觉得可能只是一个运气好一点的采集部落。可是自己在部族看到的那些礼物,绝不可能是一个采集部落能有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沉思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族人用手碰了一下自己,感觉到牛似乎停了下来,从沉思中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回头看了一眼,族人们傻了一样坐在牛背上,愣愣地看着前面,就像是看到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九转过头,也愣住了。 一个女孩,梳着一对儿小辫子,可爱而又娇小。正对着阳光笑着,露出了白色如贝的一对小兔子牙,眼睛眯着仿佛月亮,手中挥舞着一支漂亮的鞭子,两条腿隔空荡着,没有穿鞋。十个脚趾上涂满了花瓣的汁水,脚踝上拴着一根五彩绳,上面缀着几块翠石。 当然,这不是九楞的原因,十几年前她也曾经如此美丽过。 让她愣住的,是女孩座下的牛车。 两个宽大的、圆圆的车轮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正在转动着朝着这边驶来,宽阔的车板上可以堆放十头牛能背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瞬间,九脑海中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屑、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猜测,都被这滚滚的车轮碾过,只剩下一道在她记忆中永世难忘的辙痕——牛,还可以这么用? “那……那是什么?” 她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惊讶,指着牛车,用学来的语言问着身边骑乘角鹿的人。 可那些人也和她一样,愣在那里,摇摇头,九只从那些人的嘀咕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年轻人的名字,那个她听过许多次的名字。 第七十一章 明语黑话 今天是族历麦月初三,距离麦收还有二十天。今天部族发生了以下大事。 娥钺部族的女祭司数九对陈健的部族展开了友好的族事访问,部族议事会首领、军事首领、城邑权杖拥有者陈健前往城邑外迎接,陪同迎接的还有老祖母等十四名首领议事会成员。 麦浪浮荡,玄燕啁啾,在激昂的军歌《执子之手》的韵律中,数九乘坐的牛车缓缓而来。 下了牛车,数九和陈健共同检阅了五十名战兵,战兵们手持戈矛,身披鹿皮铠,在炎热的阳光下岿然不动。 部族的孩子按照城邑的礼节为数九献上了麻布披肩,捧来鱼生和盐,并献上一束春花,祝愿她永远年轻。 数九亲切地抚摸着孩子们,分给他们一些随身携带的牛肉干,祝愿他们快些长大,能够早些为城邑和部族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陈健的陪同下,数九观看了战兵的演练和队列行进等内容,对军阵赞不绝口。 她说:两族同在草河的北岸,拥有差不多的人口和相似的军阵,士兵都已不再是那种只会冲锋的野蛮人,两族之间应该友好相处,不应该用战争来解决问题。 她谨代表族人和娥钺,对陈健指挥的军队表示了赞赏。希望陈健和娥钺的下一次会面是在宴会上,而不是在军阵中。 陈健对此表示赞同,通过她转达自己和族人对娥钺和部族的问候。 随后,宴会在议事会大厅隆重举行。 陪同陈健出席的有十四个部族议事会成员,以及负责坊市的榆钱儿和泥瓦匠、木工、炭匠等负责人。 宴会在欢快热烈的气氛中进行,数九叫族人献上了除九数图和圭表之外的礼物,并对陈健赠送的礼物赞不绝口。 她说:从礼物上能够看着,健的部族是一个进步的、有底蕴的部族,一个如同春日草芽般有生机的部族。尤其是礼物中的矩尺,和城邑的城墙壕沟息息相关,为自己部族将来筑城提供了帮助。 陈健也称赞了对方精湛的玉器雕刻技术和曲子发酵技术,以及精美的丝绢织物表达了极度的赞美。 数九的随行者用牛角号演奏了贲烈的《华颂》,用丝弦琴演奏了轻柔的《秋水》。陈健叫人用骨笛吹奏了《一条大河》和《牧羊曲》。 笛声悠扬,陈健拿起礼物中的海贝海螺,询问数九这些海贝的来历。 数九说这些海贝是从东边带来的,用粟米和东夷部族交换的,也有一些是娥钺的第三个妻子的嫁妆,但是她并没有见过大海,不过知道海的存在,并讲诉了当年华族粟族的故事。最后告诉陈健将海螺扣在耳朵上能够听到大海的声音。 陈健为了表示礼貌,适当的表达的惊讶,听过后,将海贝海螺分给了各个首领,首领们听着大海的声音,思绪万千。 在蒸豌豆端上来后,数九多次问及城邑外的麦田,对为何垦出垄沟的麦子长得比烧荒地长得更高表示高度关注,数次询问陈健麦子和豌豆的产量,以及这种垄沟种植法是否适用于种粟? 陈健表示还没有收获,产量应该不低,但是自己部族没有粟米,因此不清楚是否适宜种粟。 他询问了数九族人种粟的相关事宜,祝愿他们部族今年能够丰收,数九表示了感谢。 席间,数九提出了用粟米和菽豆种子交换青铜熔炼技术的提议,陈健对此提议持保留态度。 双方就此问题坦率地交流了意见,虽然没有达成共识,却增进了两个部族的了解。 陈建说:可以考虑用麦子和豌豆来交换粟米和菽豆,但是不可能用青铜熔炼技术交换。 数九表示自己部族的粟米和菽豆已经够吃了,麦子和豌豆就像是热天的炭火,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但是青铜熔炼技术对于自己部族却如同雪后的暖阳,是十分重要的,并对陈健不能够用青铜技术交换表示遗憾。 考虑到两族之间是第一次交换,且盟誓过不动兵戈,因此她决定用粟米和菽豆的种子交换一部分盐。 在榆钱儿演示了什么是一斤后,她表示可以交换三千斤粟米和五百斤斤菽豆,换取三百斤的白盐和五辆牛车,并对秤这种物品给予高度的肯定和赞扬,称赞其可以媲美自己部族的漏壶计时器。 陈健没有对这个交换的提议发表意见,而是让榆钱儿为数九演示了秤的原理,并且利用秤称出了煮熟的羊肉均分给在座的每个人。 在数九对秤爱不释手的时候,陈健询问了漏壶计时器的构成,希望能够用十杆秤换一个漏壶计时器。 数九说:漏壶计时器部族不多,只有三个,是从遥远的东方带来的,不能够交换。 含糊地解释了漏壶计时器的原理:在壶中放置一块木板,上面插着一支箭,利用上面漏壶的水滴,不断让这个壶中的木板和箭头升高,用来指点时间。 直接用滴漏法并不准确,随着壶中的水变少,流淌的速度变慢,因此发明出了壶箭。上面还有几个桶,保证壶箭上方负责滴水的那个桶始终是满的,以确保水滴的速度相等。因为一年有十二个月圆月缺,所以将一天分为十二份。 陈健对发明者致以崇高的敬意,遥遥祝酒,赞美祖先的智慧。 在数九拒绝交换后,他提出用一辆牛车交换,数九希望除这辆牛车外多出十杆秤,陈健同意了这次交换。 双方对达成的第一项交易十分满意。 陈建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两族之间的交流需要时间,这次交换充分体现了两族间的交换的必要的,长远来看这种交换对两族的族人是有好处的。 他说:两族就像是田地里的豌豆和麦苗一样,能够互相扶持,麦苗支撑着豌豆不倒伏,豌豆也让麦苗长得更粗壮。希望这个好的开始能够促成今后的交换。双方可以暂时搁置不同的意见,宴会后慢慢谈。 数九对此表示高度赞同,暂时搁置,慢慢讨论,宴会中不再讨论交换的事宜,并在随后询问了陈健的婚配问题,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朝。 宴会结束前,陈健告诉数九在北方还有一个割头皮的野蛮部族,对两族都是威胁。 那个部族肤色不同,并非同一个祖先,希望两族能够共同出兵,解决掉这个威胁。 数九在听说这个部族在城邑的正北方,离她的部族很远后,对割头皮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但她表示自己部族无能为力。 她代表族人和娥钺承诺,自己部族绝不会在陈健部族出兵的时候袭击城邑,更不可能违背盟誓,请陈健放心。 可在听说那个部族有一种堪比牛的大型牲畜后,她又表示这种野蛮行为是她们部族万万不能容忍的,这种敌人必须要消灭,可以考虑共同出兵,并希望能在如何分配那些大型牲畜上达成一致的意见。 宴会结束前,双方共饮了一碗酒,祝愿彼此部族强盛丰收,各个首领依次离开,只留下陈健和数九,以及一个负责交流的族人。 以上,就是大部分族人看到的。 他们也觉得很愉快,的确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似乎交换的事可以很简单地完成。 然而并非如此,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 整个大厅中就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陈健搓了搓手,在陶盆中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数九也从口袋里拿出一些草叶,碾碎后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打了个喷嚏,双眼却比宴会时更加明亮。 陈健很直接地说道:“我们不可能用冶铜术来交换,这个你就不用考虑了。” 数九哼了一声,摇头道:“你们部族的种子不够,空着那么多的土地,就算麦子和豌豆收获了,也要两年时间才能支撑整个城邑的吃食。的确,你们那么种地的产量很高,可是就算很高,也要一年才能收获。我算过你们的土地,五百斤菽豆做种子根本不够。你们的麦子要收获了,收获后只能种菽豆,我问过你们的族人,种麦的季节是秋天,不是现在。” 陈健咬牙道:“盐呢?你们不想要盐吗?没有盐会浑身无力,难道都去喝血去?” “我们已经派人去寻找咸水了,而且部族里还有不少的盐,可以撑很久。” “那我们也一样,我们可以捕鱼,吃橡子,再吃一年。再说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咸水?草河附近只有我们这里有盐,你们和我们打起来,谁也胜不了,更不可能从我们这抢走盐田。你既然不想换,那就不换。” “不换就不换!” 两个人争吵了几句后,数次说到自己部族曾经打过什么样的经典战斗,大有马上就要开战的架势,那个负责翻译的族人浑身发冷,心说怎么就要打仗了呢? 然而两个人却只是动嘴皮子,说的也都很含糊,半天,两个人吵累了,坐下休息喝水。 陈健还给数九倒了杯枫糖水,加了一些润嗓子的野菊花,数九也根本不担心里面有毒,直接喝了,还点点头赞了一句,看的那个族人有些懵。 陈健揉着脑袋道:“这么争吵没用,有很多东西可以换,娥钺让你来,不是让你来和我争吵的,你的族人如果不重视这次交换,你也不可能来。” 数九很清楚对方绝不可能用冶铜术来换,自己部族的人口占优,但是用石制武器,陈健部族的人口较少,用青铜兵器,这是一个诡异的平衡,狡猾如他,绝不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所以从踏入大厅后,她就没有考虑过换冶铜术,这么说只是为了争吵的时候有退步的余地。 的确,有很多值得换的东西,东西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可她却不会被迷乱了眼,很清楚哪种东西的价值最高。 无疑,是牛车,在牛车面前,其余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有了牛车,族人可以有一种更加方便的工具,可以在收获的时候节省太多的人,以往都是靠人背的,整个秋收需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而且就算迁徙的话,有了牛车,自己部族可以走的更远,可以携带更多的东西,哪怕土地不再肥沃,三年迁徙一次都不怕。 于是她说道:“除了冶铜术,我们部族只接受牛车。不是牛车本身,是怎么造牛车。” 陈健哼声道:“不是我不换,是告诉你,你们也学不会。” “是吗?” 数九冷笑一声,拿出了包裹中的规尺,知道下面的画那个负责翻译的人未必能听懂,但她知道陈健肯定能看懂,数与形,并不会因为语言不同而改变。 拿了一块木炭,在墙壁上画出了圆和内接角,用手比了一下圆的直径,又点了一下圆环,只说了十个字:“不管怎么画,一定是矩角。” 她昂着头,骄傲地如同年轻时候一样,说道:“从我出生,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后,从包裹中拿出了九数图陶板,放在了陈健的面前,冷笑道:“那你又多久能看懂我在说什么?” ps:累了,这两天写的自娱自乐,放松一下。不喜勿怪。免费期我也没必要水字数,以后文字正常,不再写类似这两天的。 第七十二章 剽窃者的尊重 陈健一眼看出了这是什么,但他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故意皱眉做出了凝重思索的神情。 交换必然会达成的,如今只是意气之争。 他作为一个后世的剽窃者,真的没有勇气在真正的发现者面前一言道破,让别人的骄傲和心血化为一次震惊和装逼。 没有的可以有,已经有的总要尊重,这东西看似简单,可在这个时代,为了这九个数,定是几代人一辈子的呕心沥血,白过多少头颅。 出于尊重,将那块陶泥板仔细地放好,摇头道:“我看不懂,不过也许明天能够看懂吧。” 数九看着陈健的皱眉与凝重,脸上露出了光彩,原本忐忑的心情此时变得十分愉快,似乎把之前争吵中的微落下风扳回了一点。 “这是你画出的?” “我妈妈。”她很自豪,也的确有资格自豪,毕竟有这样的母亲。 “你能看懂吗?” “当然!” “你的妈妈真的很厉害。我可以收下慢慢看吗?” “可以,这是送给你们部族的礼物,你也很厉害,那支矩尺很好。” 既然在意气之争的交锋中赢了,总要留些余地,夸赞了一句,实际上是在说那支矩尺也很好,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想说什么。 陈健笑了笑,珍重地将这块陶板收好,表示了对数九母亲的尊重后,重新开始了交易的谈判。 那块陶板是九数图,也是所谓的河图洛书,一种原始的九数幻方。 横竖斜三个数相加都是十五,这只是数学概念,对此时的人来说,却是神迹。 除此之外,对一个拥有太阳历的部族,这块陶板所蕴含的意义更多。 除中圈之外的八个数,代表了八个方位,也代表了八个节气。 如果以太阳运行作为历法,一年中有四天是最为特殊的。 因为地球倾斜角的缘故,春分、秋分两天的时候,昼夜相等,平分一天的时间;夏至那一天的时候白昼的时间最长,冬至那一天白昼的时间最短。 这或许是太阳历部族最早的四个节气,进而有了春夏秋冬之分。 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轮回,正如一个圆形,这四天将这个圆四等分。 而这四天,便是最有春夏秋冬特色的四天,那么再将这个圆八等分,重新定出的四天便是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立春到立夏是春天,立夏到立秋是夏天……以此类推,知道了四季,才能指导农时。 八个节气,正好对应九数图。 相应的,东南西北也是四个方向,再分出四个斜向,也正好对应。 凡有历法的文明与族群,必然有丰富的数学和天文学知识,这一点毋庸置疑,也证明他们有足够的食物来供养观测天空、测算日影的人。 虽然数九说的云淡风轻,只是微微露出了些许的骄傲,但是陈健知道这些骄傲或许是她的母亲苦心计算了许久、盯着日影几多的结果,这是值得尊重的,不应该用自己脑袋里那点东西,让一个部族几十年的文明成果变为笑谈。 装逼有的是时间,等到百家争鸣激辩天地的时代,拿出那些知识,让时代更精彩更壮烈,那才有意思。 况且,他也需要学习数九知道的那些历法知识,因为在漏壶计时器之类工具的条件下,他是不可能确定哪天才是真正的春分秋分,即便有了也不可能再去花三五年的时间观察四季。 从无到有,从蛮荒到文明,从不是一个人可以支撑起来的,交流交换的不仅仅是发明出的工具,还有那些传承下来的智慧。 既然和下游的那些部族有着相同的血,有着近似的语言,同属于一个文化圈,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融入进去,成为文明的领跑者,而不是重新创建一个完全不同的文明。 陈健脑袋里的东西只有那么多,而文明和整个族群却是不断进步的。 这一世他是神,因为很难有人理解为什么。下一世,他可能是天才,或许超过了时代,但仍有人理解。只有当他只是个聪明点的孩子的时候,才是整个文明可以屹立不倒的时候。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毁掉自己的神话而努力。 当自己的知识泯然众人的那一天,也就是族群屹立星球成就日不落的那一天。 人总是要有点追求的,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并非他的三观,就这么简单。 笑看着自己的族群碾压一切敌人,科技和文明让其余种族惊诧,创造出一个充满必然与偶然的历史,自己或许是领导者,或许只参与其中,无论哪一种,在将来翻看史书的时候,都会微笑着回忆。 这场仗我打过、这片新大陆是我发现的、这次革命的小册子是我印刷的、这个独眼石人是我提前放的……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当时代的弄潮儿,远比锦衣玉食美人相伴有意思的多。 他的梦想,现在看来是有希望实现的。 因为他从数九的口中,听到了他当初送出礼物最想听到的一个词。就是她指着圆内接三角形,说出“一定是”这个词的时候。 这是逻辑演绎和理性思维的雏形,看似简单,却是超脱了具体的抽象定理。 因为甲所以乙、如果甲那么乙必然如何,这两句看起来很简单的话,撑起了陈健前世将近二十年的学习生涯。简单的,如果勾三股四,那么弦必然五;复杂的,因为离心力和重力加速度,所以物体达到八公里每秒的时候可以绕地球转动而不落地…… 甚至于因为种子不够,所以数九可以用菽豆来提升谈判的砝码;因为他刚刚整合了部族,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弄到种子提升威望。他喜欢和这种人争吵,也很欣赏。 只不过数九不会因为陈健的尊重和欣赏而放弃利益,漫天要价;陈健也只好就地还钱,两个人争吵到晚上,累了,散了,约定第二天继续谈。 离开大厅后,陈健看着那个陶制的九数图,心说得想办法把对方的历法骗到手。当天晚上,十几个人去陶窑那里忙碌起来。 数九不知道陈健在忙什么,心中在盘算着明天的谈判,今天靠着九数图夺了气势,略胜一筹,明天或许得靠圭表再让陈健在气势上低一头,因为两族各有所需,唯一能占到优势的就是那么一口精气神。 她知道陈健说的没错,咸水不是那么好找的,自己部族也未必打得过陈健的部族,所以盐一定要换,牛车也必须要弄回去。 不过她也清楚,时间在自己这边。 以她对历法时节的了解,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再不种菽豆,下霜前菽豆是不可能成熟的。而算上运回来的时间,留给陈健和自己扯皮的时间,最多还有十天。 只是要价也不可能太高,真要是逼急了,这个部族靠采集和狩猎捕鱼再支撑一年也不是问题,这里和下游的野民村落完全不一样,撑得住。 等到麦子和豌豆的种子足够了,菽豆和粟米也就换不到这些东西了——在种子不够的时候,菽豆粟米卖的是种子的价格;足够的时候,那就只能卖到食物的价格了。 她盘算着,躺在那里翻来覆去,直到临睡前,终于下了决定:底线是三十辆牛车,足够部族两年的盐。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又来到了议事会大厅,数九看着陈健的黑眼圈问道:“一夜了,看懂了?” 陈健摊手道:“还没,快了。” “呵呵。” 她轻笑一声,陈健也不在意,说道:“你们部族的数很厉害,不过我们部族的形也很厉害。今天先不谈那些事,给你看个好玩的。” 数九心里一慌,知道恐怕绝不是好玩的那么简单,有心拒绝。 可从小就和数打交道的她,除了占卜就是沉迷于那些数字当中,终究难以抵挡这些东西的诱惑,将头凑了过去。 陈健掏出一大堆大小一样的正方形小陶板,每个只有拇指宽,堆在木板上一大堆。 他先用了十二块陶板,拼出了一个长四宽三的长方形,然后沿着长方形的对角线画出一道黑线,问道:“你猜这条线多长?” 数九歪着头看了一阵,摇摇头道:“猜不出。” “我猜是五。” 然后陈健沿着那条斜线,摆了五个方陶板,得意洋洋地说道:“厉害吧?” 数九不屑地笑了一声,心想你一定是提前量过了。 可随后陈健又摆弄了几下陶板,终于让数九有些惊诧。 他先摆了一个边为三的正方形,又摆了一个边为四的,最后又沿着那条斜线摆了一个边为五的,说道:“你再看看。” 她数了一下,暗暗心惊。 这两个小正方形陶板的数量,正好和斜边陶板的数量一样。 这是巧合?还是如同圆径矩角一样的必然? 陈健看到她已经在那沉思,趁热打铁,将三个四加在一起,拼出一个边长为七的正方形、没动那个边长是五的正方形,也没动那个长四宽三的长方形,而是又拼出了一个同样的。 数九的眼睛盯着那些陶板,怎么也移不开了。 这是形,她不擅长的形,可是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又是数,她擅长的数。 一个勾股定理的a方加b方等于c方,一个因式分解的(a+b)的方等于a方加b方再加2ab,在用陶板变为矩形和三角后,满是神奇——数与形,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看了许久,隐约仿佛抓到了其中的关键,可又总觉得差一步。 就像是站在河边徒手捉鱼一样,明明觉得自己伸手就能抓到,可想要的东西总会溜走。 只是几十块陶板,却让她愣在那里沉思了许久,伸出手按照陈健摆弄过的方式重新弄了一遍,越发觉得这些陶板有着让自己着迷的魔力。 习惯性地将指甲在木板上挠的咯咯响,每次沉迷于数中的时候都会这样,她的族人早已见惯不怪,可在这里却显得有些癫狂。 不断用陈健听不太懂的话语喃喃地嘀咕着,一只手指含在嘴里,咬的满是牙印儿,状若疯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想知道?” 数九点点头,陈健笑道:“我想知道哪天昼夜平分,哪天昼长夜短。” 第七十三章 制服 “我想知道,很想知道。可是对整个部族来说,这些玩物换不来那四天。那是族人和先辈观察了好久才知道的日子。” 数九用力咬了自己的手指一下,剧痛中终于将目光从那些陶板上挪开,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里面的神奇。 数与形,对她而言,就像是一条鱼之于部族粮仓附近的那些猫,就这么放弃心有不甘,但她不会为了自己的喜好放弃部族的利益。 她首先是部族的祭司,然后才是喜欢数与形的数九。 铜石并用的时代,是有数学的,而且水平不会太低。玛雅人连青铜都玩不明白,照样可以算天文数字;大禹治水也不可能不测山高河宽,闭着眼去疏通;平粮台古城遗址的标准正方形城墙和高度差陶制给排水系统,更不可能是不懂数学的巧合。 所以陈健并不惊讶对方会对这些古怪的数字产生兴趣,毕竟对方部族是知道观察日影来算时节分出四季的。 见她拒绝,陈健说道:“这不止是玩物,你可以站在田边,用矩尺木棍就可以测量土地大小、河有多宽、河有多高。” 数九的眼睛一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的确是值得交换的。 部族迁徙到这里之后,新烧荒的土地要分给每个家庭,不是小家庭,而是那种十几人二十几人的大家庭,每个家庭收多少粮食做公用、留下多少公田等等这些都需要细算。 以往丈量的方式太累,需要她花几个月的时间带着人一点点用绳子测,如果真的可以,的确是个可以接受的交换方式。 只是她有些不解,按说现在陈健应该是急着和自己谈菽豆种子,怎么忽然想到要交换这些呢? 不解归不解,可当陈健开始用数和形来比划那些简单的小技巧的时候,数九还是忍不住专心地听下去,不再去想那些她觉得不太对的地方。 讲解中,陈健发现数九的底子相当不错,数字小的加减法和乘除法她可以很轻松地算出来,稍微大一些的数字,她会用一种古怪的算筹,这大约是一个掌管占卜和历法的祭司必备的技能。 他也没讲什么太难的东西,只是一些后世小学的一些技巧算法和一丁点相似三角形,这些东西花了三天时间。 数九忽然发现陈健知道的东西远比自己多,甚至一些比一千大的数字他可以很轻松地算出来,甚至只是用木炭随手画几个古怪的符文,便能算出来,而自己却需要借助算筹。 本来她真的相信陈健说的,自己的优势在数,对方的优势在形,可随着这两天的讲解,她忽然发现只怕陈健在数上也比自己要强,可他怎么可能看不透九数图里蕴含的东西呢? 这些疑惑只存在了一瞬,随后就被陈健说出的别的事物所吸引,很多都是她以前想过的,但是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陈健的话就像是黑夜中的闪电,忽然照亮了一切,让以前那些不解的问题得到了答案。 初始的问题很简单,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联系,可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之前几天说的那些东西,竟然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就通过一句“假如……那么必然……”这样的东西,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数形推出另一个问题。 数九沉思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每一次沉思后兴奋的神情也越发明显,陈健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终于在开始讲相似三角形和勾股定理算土地面积和河流宽度的时候,戛然而止。 榆钱儿推门进来,伏在陈健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陈健的脸色变得凝重。 数九就像是一个上瘾的人忽然断绝了瘾品的来源,焦急地指着几个陶板方格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了?” “我要离开一下,部族有些事需要我处理。” 数九没有阻拦,而是回味着之前陈健所说的那些东西,沉浸其中,直到午饭的时候,她才发觉有些奇怪,怎么陈健到现在还没回来? 离开了大厅,发现城邑的码头上聚了很多的人,正扛着一包包的麻绳袋子和各种罐子往船上装,有个人不小心打碎了罐子,摔出了里面白花花的盐,引来一个首领的臭骂。 细细数了一下,至少五十条树皮船,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甚至还有两对车轮。 她心中有些不安,匆匆地找到了族人询问,这几天她白天始终都在大厅内琢磨那些数与形,几乎没有外出,甚至夜里也在想那些问题,根本没有注意到城邑里发生了什么。 跟随她来的族人只说早晨似乎有船从草河南岸回来了,今天这些人就开始忙碌起来,还有几个穿着古怪衣服,说着古怪的话的人就住在城邑内屋子里,但是听不懂。 “还有别的部族?” 数九的脑海中忽然涌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她和族人是从大河的下游迁来的,一路上见过很多部族,有将老人背到深山自生自灭的部族,也有哥哥弟弟之间共用几个女人的部族,她当然不会认为整个世界只有这么两个部族。 按着族人的指点,她悄悄看了看远处的一间屋子,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 只是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猜对了,真的有别的部族,因为那个女人的梳妆打扮古怪的很,绝不可能是随意弄出来骗自己的。 那个女人年纪不大,头发不是梳起的,而是剪的很短,披到肩膀上,头顶带着一顶小船儿一样的帽子,看材质是麻布的,斜斜的歪向一边,她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头发和帽子。 身上穿着一件非交领的上衣,一排钉螺做的扣子,衣服的袖子也很窄,紧紧地裹在身上,靠近脖子的地方还有衣领。 下面是一条皮裤,不知道是用线缝的还是用脚黏的,很瘦,绷在腿上。膝盖下是很高的鞋子,也是皮的,鞋帮一直盖住小腿到膝盖,鞋子的后跟上还缀着两根青铜的刺,大约是骑乘角鹿或者牛的时候让坐骑刺痛快跑的。 如果让陈健来形容,这个女人戴着船型战斗帽、穿着简单的麻布衬衫外加一条皮裤和武装带,以及带着靴刺的长马靴……他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这是他一手策划,和族人用了四天赶工出来,角色的扮演者是红鱼。 以他匮乏的想象力,也不可能想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服饰风格,只能从前世记忆力照着毛熊女军人的造型弄出一个,顺便将来还可以丰富一下自己的夜生活,增加一些情调。 衣衫头发,最能看出来自不同的部族,尤其是这种看似古怪,但细细看却并不别扭相反有些英姿飒爽的感觉,制服嘛,不止诱惑男人,女人也会觉得很不错,数九更加确定有别的部族出现。 悄悄看了几眼,那个女人正在和屋子里的人说话,用的语言也是她从未听过的,却说的很流利,隐隐能够听出几个重复的词,不是胡说的。 匆匆找到族人,心中很是不安,自己部族的交换必须要完成,现在只有自己一个部族可以交换,一旦有了别的部族,那么菽豆粟米不可能换到这么多东西,尤其是那个女人的穿着举止,不会野蛮的部落,野蛮部落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衣衫,虽然古怪。 想了一瞬,她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杀掉那几个人。” 族人吓了一跳,反问道:“咱们会死,打不过他们人多。这会引发健部族和我们的战争,娥钺可没说要打。” “不会。杀掉那几个人,健只能和我们交换,而且会和那个部族结仇,毕竟人死在这里,他只能和我们绑在一起。只要别伤到健的族人就行。他很狡猾,杀掉了那几个人,他不但不会杀咱们,还会和咱们达成交换,甚至盟誓。” 族人们有些不解,却知道数九的话很少有错的时候,于是几个人摸出了锋利的石匕骨刺,离开了大厅,可很快就苦着脸回来了。 “不行,有四十多个人在那守着,手里都是铜兵。他们早有防备,那个叫榆钱儿的女娃也去了那间屋子。” 数九捏紧了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静了片刻,只好推开门出去。 找到那个负责交流的人,找到了陈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陈健致歉道:“我要去一下草河的南岸,可能要二十几天才能回来,部族的事暂时是我妹妹再管,你可以和她谈。” 一边说着,一边让族人把一些盐罐和筐装上了船,里面还有一些数九不曾见过的白色粉末,有人不小心把一筐白色粉末洒在了河边的水坑中,水坑里的水立刻沸腾了起来。 “不是吃的,不是陶器,而是盐和这种古怪的白色粉末……那个部族不缺吃的,也不缺陶器,他想换种子!” 想到这,她尽量平稳住有些惊慌的心情,笑道:“二十几天?二十几天回来种菽豆可就晚了,今天是立夏后的第十三天,最多还有二十天时间,再不种的话可是成熟不了的。” 负责交流的族人只能音译过来立夏这个词,陈健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却能猜到是历法中的一天。 他摊手道:“不是菽豆,是一种块茎,可以种,那个部族都吃这东西,就是味道不太好,有些苦。那也没办法,车轮制作我们是不会换的,再有几个月又能种麦子和豌豆了。” 顺嘴胡诌了几句,说的反而让数九更加相信。 回身佯装问族人道:“榆钱儿呢?让她来陪着数九。” 第七十四章 首领和官僚 族人叫来了榆钱儿,榆钱儿赤着脚跑来,远远就喊道:“哥,我正要找你呢。” “怎么了?” “你尝尝这个,真的挺苦的。”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饼子,掰给了陈健一块,她倒是入戏了。 黑乎乎的饼子并不是用什么块茎之类的做成的,只是没有淘洗干净就晒干的蕨根粉和一些小蓟草,吃起来不苦就怪了。 陈健明知道味道不怎么,还是捏了一块填进嘴里,扯着脖子咽了下去,看似无意地分给了数九一块。 数九接过去,细细咀嚼一番,味道是有些苦,但是仔细嚼碎的话会转甜,这是所有粮食的特性。 她不知道这是里面的淀粉遇到唾液中淀粉酶转为糖后的甜味,却知道这可以判断能否充饥。 咽下那块饼子的同时,嘴里是苦的,心里也是苦的。 心里的苦不是因为嘴中味道的延续,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东西是一种食物,纵然没有粟米的甘甜和菽豆的清香,却能果腹,自己只怕真的换不来制作车轮的办法了! 都是从那蛮荒中走来的,能吃就行,只有食物丰富有剩余后才会考虑精细味美,别说只是有点苦味了,就是蛆虫臭肉不也都吃过,有一年还吃过从鸟粪里扒出的不消化的坚果呢。 她最后的迟疑,只是在想怎么开口才能不显得自己急切。 陈健见也演的差不多了,捏着饼子对着榆钱儿道:“虽然苦点,但也吃不了多久。你陪着娥钺部族的人,等我回来。” 冲着数九颔首示意,朝着河边码头走去,那里已经装满了货物。 每走一步,陈健都觉得有些沉重,盼着数九叫他回来。 这是一种交锋,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可如果数九不开口的话,陈健也只能找个借口重新回来和她谈,那样的话就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了。 距离河岸还有十几步了,数九还是没有开口,陈健也不可能回头张望,眼看都能看到树皮船上的木头椽子了,他想,要不要找个借口回去? 只是他既无陈王七步成诗的急智,又没有张仪口舌诓楚的辩才,一时间竟想不出用什么借口。 那就只能崴脚了,身子已经倾斜出去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数九的声音。 “等一等!” 陈健收回准备崴的那只脚,回头问道:“怎么了?” “这饼子既是味苦,何不种菽豆?不要怎么做牛车就是,但做好的车轮总不能少。” “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咱们重新谈,又要几天时间。” “不会。” 她看看天,说道:“最多两个时辰。” 时辰是她们部族用受水漏壶测定的时间,陈健听不懂,脑中却欣喜若狂,既然是数九先开的口,这就好说了。 当两个人重新进入议事会大厅的时候,陈健终于见识到了这位祭司的果决。 “你可以让族人现在就准备好盐和车轮,就先换这些。顺流而下,带着我的玉珏,娥钺会立刻给你们菽豆的。至于能不能赶上时节种下,就看你们回来的多快。” 她从腰间取下一枚蚕蛾模样的白玉,递给了陈健,入手冰凉,雕刻的栩栩如生,显示了她们部族深厚的底蕴,这样的玉珏让陈健和族人来雕的话,少说也得几年时间,雕碎的玉坯更是不知几许。 接过玉珏问道:“怎么换?” “你准备去多少人?多少条船?每条船能装多少?” “八十条船,每条船五个人,回来的时候逆流拉回来。每条船可以装七百斤,换六万斤豆子。” “还是信不过我们?你明明还有更多的船,四万斤种子未必能够。怕我们半途截杀?” “我要留下足够的人手在城内,万一北边那个割头皮的部族来了怎么办?” 数九笑着摇摇头,心说那个部族哪能打得过你们,要不是怕我们趁你出兵北攻的时候捅刀子,你还能告诉我们那里有大牲畜,早自己去抢了。 笑后静心,低头拿出算筹,计算了一会抬头道:“五百斤盐,十对车轮,收获后的一千斤麦和豌豆,以及种的时节。时间不多,这是第一次交换,剩下的咱们两个慢慢谈。你可以去安排你的族人了。” 干脆利落的说出了交换的代价,仔细算过,果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 陈健拿着玉珏出了房间,找到了还在屋子里陪着红鱼演戏的榆钱儿。 这样热的天,穿着古怪的用鱼鳔胶黏合在一起的皮靴裤子,红鱼早已经满身是汗,正解开了衬衫上的两个扣子在那扇风,脸上热出了一层红晕。 陈健心头蓦然一动,深吸一口气压下去心头的念头,把榆钱儿叫到了一旁,红鱼很自觉地走到了角落。 “哥,你和那女人谈完了?这次怎么这么快?” “她也着急。这样,这次去交换,你带队。” “我?” 榆钱儿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为什么是我?这么远我也没去过啊。”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赶牛车的时候吗?那牛也从没拉过车,可是不拉一次永远不会。” “你不陪我一起吗?” “不,我还有事。妹,你该为部族做些事,让族人知道你很厉害。” 榆钱儿皱着眉,不知道陈健是什么意思,陈健索性把话挑明了。 “老祖母的身子一天天的不好了,这些天每天都咳嗽,睡觉时也要趴着睡,方便吐痰,你也知道。如果……如果有一天,老祖母去了祖先生活的地方,我想让你来当咱们部族的首领。” “啊?你呢?你要干什么去?” 她忽然有些害怕,觉得哥哥是不是要离开城邑? 陈健知道一时间难以让榆钱儿接受,只好细细解释道:“你听我说,你带着族人们修过屋子,如果换菽豆这件事做好了,族人们不会拒绝,你也只比我少看过两次落叶青芽。” “我现在是议事会的首领,但是议事会在将来很久还是有否决权的,如果我成为了咱们部族的首领,十五个人变成了十四个,支持我的人少了一个,这样不行。” “而且,我说了,要在咱们和娥钺部族交界的地方建一座新的小城。” 前几个理由榆钱儿还能接受,说到第三个理由榆钱儿立刻蹦到了一边喊道:“我才不去呢!哥,你怎么想让我离开城邑呢?” 话到后面,眼泪已经开始在眼角里打转,陈健伸出手在她眼角上抹了一把道:“以后不能哭了,我哪里说要把你赶走?我是说那座城,将来也要有一个咱们的人管着,一个和咱们站在一起的人管着,而且要管的很好,交换的货物要让别的部族惊讶,这样议事会有可以多出一个支持咱们的人。” 榆钱儿听到不是让自己离开城邑,这才放心,有些担心地说道:“那个人管着一座城,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原来的羊不让我们挤奶,一挤它就蹦,现在也让了,人和羊一样的,会变的。你看当初那些支持你的首领,前几天还不是反对了?” 陈健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不过那座城的首领和这些首领不同。他管着的族人是各个部族挑选的,交换的货物是咱们送去的,离开了这座城邑,他什么都没有。但部族首领不一样,离开了城邑,他们还有血脉相连的族人,还有土地和奴隶,那里有什么?到时候那个人就像是山顶的风车,看似高耸过于山巅,可只能随着风动。” 他想了一下,又道:“交换的事,先是你管,等逐渐好了,再换一个咱们信得过的人。你想啊,既然负责交换的人可以进入议事会,那么将来掌管养牛的、掌管教人种地的、掌管建造房屋的、或许还有如同数九一样掌管日月星辰的……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逐渐进入议事会?等到这些人一步步进入议事会,那些首领还能管多少事呢?” 榆钱儿似乎听懂了,小声道:“你是说……以后议事会可能不需要首领,而只需要那些各管一些事的人就行?” “对,是不需要。虽然首领还在,但只能管管族内的分配,别的不用他们管了,他们都老了,也累了。” “他们不会高兴的。” “所以要快,要在他们明白过来,开始不高兴之前,至少在议事会里添进去两个人,还有一个上次打仗砍头很多的野民也该让他们来城邑了,算上那两个支持我的部族,剩下的就算放弃一切分歧,在议事会中他们也是少数。如果他们不遵守议事会的决定,可以将他们逐出城邑,就算要打,我有战兵,你管吃喝盐货,谁能打得过?况且,他们的族人会同意吗?” 榆钱儿似乎明白了,许久后嗯了一声,拉着陈健的手道:“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有点害怕,要是……要是这次没做好怎么办呢?” “那就下次做好。去吧。” 她松了口气,心说我就是看看你凶不凶我,看看那个议事会首领在你心里重还是榆钱儿更重,我才不会做不好呢。 欢喜地往外走着,摊着两只手,手掌向天,如同天平,左右歪着身子,想象着左边是自己,右边是议事会的首领。 原本只是左右摇晃,终于在要出门的时候,身子歪到了左边,差点撞到门框,咯咯地笑了两声,伸开双臂,学着雁鹅张翅的样子,一蹦一跳地朝着码头跑去。 …… ps:笔记本去世了,镇上网吧写的,屏幕太大不习惯,明儿更得也不能早了。 第七十五章 挖坑 榆钱儿离开后,陈健躲在房间里,准备和红鱼聊几句。红鱼指着外面晾晒的、洗干净的装草木灰的麻布小包,笑笑没说话,他也只好悻悻离开。 三天后,陈健教会了数九勾股定理和相似三角形的测量方法,矩尺和木棍就足够。 数九也告诉了陈健他最想知道的事——今天距离白天最长黑夜最短的那一天,还有二十八天,那一天是夏至。之后再过九十一天,会是白昼和黑夜一样长的那一天。 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是历法的基石,不知道这个,即便陈健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也毫无意义。 除此之外,还达成了有关种子、种植技术、鸟粪石、草药、骟牛劁猪、玉器雕刻、麻布丝绢等一系列交换的方法。 陈健希望能够在收割完麦子后在准备新建的商城和娥钺见一面,商讨下将来两个部族的发展,日子就定在两个月后。 到时候除了会面,还要商讨向北出征和草河下游各个部族的事。 他只从数九这里听了个大概,知道草河再往下三两天的路程,就会流入一条名为大河的江,河岸附近分布着上百个同属一个文化圈的部族,也知道了华粟同盟曾经的强大,对于华粟联盟差一步就从部落联盟进化到国家雏形表示了惋惜。 历史是人民书写的,但基石足够后,有时候也需要一个英雄人物来推动。 华死了,但文化圈雏形已经出现,几十上百年后还是会出现国家雏形,不会因人的意志而改变;但他若活着,可以提前几十年上百年,这就是英雄的意义。 既然决定融入文化圈,那么除了大量的技术交流,一些人文交流也逐渐开始,陈健和数九约定,在将来的商城中派出各自的族人。 任何出入两族的人都必须经过商城,从别的地方出入的,没有信物的抓到后一律处死,但从商城往来的可以不受限制。 两个部族间的技术交流还将继续,在这个没有贵金属硬通货的时代,肯定是以物易物。 没有一种约定俗成的世界货币或者贵金属,那么想要增加货物的流动,就必须要带着其余部族逐渐提高生产力,否则生产出来的东西也换不了,自己部族的技术无法变现,等于没有。 饿了要吃、冷了要穿,贵金属时代可以把产品换成硬通货,而这个时代没有硬通货,在吃穿不能保证的前提下,他们无可交换,货币还没有意义。 两天后,数九带着族人,赶着两辆牛车离开了。拉车的是两头骟牛,数九留下了两头公牛,城邑里总算有了真正的公牛。 送走了数九,陈健折了几把麦穗搓掉麦芒,轻咬了一下,看来还有半个月就可以收割了。 这将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收割的同时,东南方向吹来的、携带着雨水的季风也快要来了,不赶在季风雨降临之前收割,麦子会发芽,半年的辛苦也就华为泡影。 除了一直在城邑的四个部族,其余部族的男人和不需要哺乳的女人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山中的洞穴,他们当初将麦子种在了那里,此时后悔却也晚了。 陈健答应会在收割后调配一部分人帮他们把麦子运回来,这也算是当初几个反对他成为议事会首领得到了第一个实惠,享受到了城邑政府的福利。 几个部族的首领没有回去,因为陈健准备将草河南岸的土地分掉,这关系到将来各个部族的利益,甚至比收割麦子还重要。 这些首领的眼睛,终于摆脱了蛮荒时代,能够用眼睛看到几年之后的事,而不是蛮荒时代只考虑今年冬天吃什么的思维了,那时候能够考虑一年的事,便是合格的首领。 十几个人一同乘船到了草河的南岸,以城邑的中轴线作为分界点,东西各有七个部族的土地。 按照陈健的要求,将来这些土地开垦的时候,所有的垄沟朝向必须是一致的。 一是为了方便灌溉和大规模使用奴隶。 二是为了草河南岸如果真有别的部族,打仗的时候有用。 车轮已经出现,战马就在北边,战车总会出现。同一朝向的垄沟方便战车作战,在这种平整的、垄沟朝向一致的土地上,战车是时代最强的兵种。 这些问题首领们不需要考虑,他们只需要知道第一个原因就够了。 至于每个部族分多少,陈健提出了另一种方法。 “以后分地,不再按部族的人口分,而是按部族的男人多少来分。” 出乎陈健的意料,这个提议几乎没有反对者,因为各个首领都理解,开垦土地这种活女人做不来,只有靠男人。 而且将来开垦土地所使用的大量奴隶,也是男人打仗抢来的。 在不经意间,男人的地位已经默默提升了,即便在整个城邑内还不是主导者,但至少在土地和战争中已经成为主导者。 这次分地按照男丁来分,只不过是将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摆在了明面上,正如当初狸猫和兰草决定在一起时候的那场讨论一样,男人和女人随着时代的改变,逐渐开始了分化。 除了这个改变,陈健也留出了中轴线附近的一大片土地,作为城邑的公有土地。 首领们一开始是反对的,因为他们宁可缴纳一部分收获的粮食,也不希望每年最忙的时候先种公有土地,再回去种自己的私地。 但陈健还是坚持,因为城邑政府现在就是个空壳子,权利仍然属于各个部族首领的议会同盟。 没有土地,没有人口,那就没有权利。 所以陈健和自己的族人商量后,分出了二百名奴隶,作为城邑直辖,负责耕种这一片归城邑所有的土地,不需要其余部族的人管辖,将来作战的时候可能也要留出一部分奴隶——这些奴隶是城邑政府的,不是部族的。 他希望各个部族的首领能够尽快明白城邑和部族间的区别,这也算是一个样板,用事实让他们去自行了解琢磨,而不是费尽口舌去解释。 既然不需要各个部族出人耕种,那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正好做个人情。 在南岸定下了各个部族土地的数量,按照每个男人十步的宽度来分,向南开垦随便,但是东西不行,各个部族也都接受了。 每个部族出了一些人口,在城邑南岸的地方盖了一些屋子,将来可能也要建上低矮的城墙,负责看管南岸的土地。 不是看管人,而是看管那些尝到过谷物芽苗甜味的鹿群。 鹿鸣呦呦,根本就不食野之苹,反倒是对谷物和豆苗充满了兴趣。在红鱼烧山火之前,每天都有一大群的马鹿围着北岸的土地转悠,鹿鸣在这个时代并不好听,简直堪比鱼干上的苍蝇嗡嗡。 至于计划中第三座城的名字,陈健将其取名为河阴。 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他是希望自己部族将来能够发展壮大的,前世有洛阳为商周大邑,如今没有洛水,叫草阴太难听,叫河南听着古怪,也只好取了这么个名字。 商定好南岸要注意的事,首领们回到了议事会大厅,十四个早已准备好的木板放在虎皮上,翻过来看都是一样的。 背对着人的那一面画着不同的格子,是每个部族土地的范围,以中轴线为界,左一左二右一右二这么分。 按照男丁人口数量的多少,最少的部族先抓,陈健的部族因为融合了两三个部族,人口最多,因此也只能最后抓。 土地的肥沃程度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距离城邑的远近。 先抓的部族自然是满心欢喜,后抓的部族愁容满面,事实上都一样,最终老祖母抓的那块木板上定的位置是中轴向右第四个,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好。 定下位置之后,每个部族按照十步一块,分了一定数量的铜环作为土地的凭证,现在只能按距离,将来定下度量衡后就要按照面积。 “这些土地归部族所有,每个铜环代表十步的土地,可以和其余部族交换,也可以换奴隶换盐换别的,也可以不换。凡是要交换的,来城邑大厅,由议事会所有人作见证,交换后不得反悔。” “现在各个部族的人口不多,这些土地你们也开垦不出来。这些土地是你们的,而剩下的没开垦的土地都是城邑的,人口多了,土地不够了,再去开垦别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首领们看着铜环若有所思,心说土地如今也能换东西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就不应该回到山里,直接在城邑附近种麦就好了,开出的土地如今可比山中的橡子要有用的多。 虽然除这些分出的土地外,剩余的都是城邑所有,但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这些土地已经足够了,再多的开垦不过来也等于没有。 在他们看来,城邑的首领虽然拥有广袤的土地,但实际上真正有意义的,不过是南岸中轴线那一点公有土地,再多的土地没人开坑,和荒山是一样的。 陈健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想,至少在名义上,城邑首领成为了最大的土地拥有者,而且暂时来看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对,现在看不出好处,将来是有用的,城邑的人口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那些通过战功有了国人权利的野民,也会和他绑在一起。 作为让步,他和部族也放弃了城邑西边的一部分土地,换来了几个部族在东边开垦的小片的地,最终他手下的四个部族拥有了城邑东边的大片土地,西边的土地则分给了各个部族。 半送半换,陈健当然不会这么好心,而是将两个反对自己最激烈的、人口较多的部族的土地分到了一起。 送给两个部族的土地犬牙交错,很多地方的分界线不清晰,一部分靠小河岔适宜灌溉的土地也正好分在灌溉口上,中间还夹着一片暂时没开垦的土地,是个完美的宗族火药桶。 陈健估摸着,最多一两年,这两个部族就得积累出足够的矛盾,大打出手也极有可能。 为了一尺地,为了灌溉,为了湖水挪移后的淤泥地,前世微山湖附近的葱省和南北内斗省的几个村落从明初一直械斗到解放,几村从不通婚。 如今那两个部族暂时还没考虑到今后,对拿到手的土地兴奋不已,并且声称陈健真是个合格的城邑首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第七十六章 烽火恨 分配完了土地,城邑的一切活动都以收割麦子为中心,铁质的稷镰一共打造了七十支,几乎所有的陨铁都被用来打造这种农具,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备用。 大量的麻袋、仓房、绳索、牛车,也在尽全力地制作着,祈求着再过几天是个晴天,不要下雨。 城邑的人在忙碌,城外的人也没有闲着。 城邑北边的高山上,立着一座木质的塔楼,山顶遮挡视线的树木全部被砍伐掉。 一座石头垒砌的三人高的小城堡就在木塔附近,这是当初陈健征伐陨星部族之前建立的,就是为了防备北边那个有马的部族。 他勘察过这里的地形,一共有两个山口可以随时出入,其余的地方不是沼泽就是没有河水,骑着马想要来到城邑附近的河岸平原,只有从两个山口进入,毕竟马和人都要喝水,而且不能钻树林子。 山顶上自从上次之后,始终有两个五人的战兵小队,每隔十天换一次。 城堡顶上始终点燃着两堆炭火,旁边堆放着大量的干草和一个皮制鼓风机。 十个人的任务就是盯着远处的山口,一旦发现有大规模的人出现,就会将干草和鲜草覆盖到木炭上,用皮橐吹燃发出浓烟。 他们是从第一次驻守后换到这的第五批小队了,一个小队在木塔上观望。 休息的伍长正在垛台的泥坯房中雕一块石头准备送给中意的女人,两个战兵在地上玩着陈健教给他们的游戏:五子棋。另两个人站在一旁,不做君子,嘴里唠叨着该落在哪,气的其中一个人咒骂不停。 伍长正琢磨着等旬休的时候找橡子给他雕好的石头山打个孔的时候,木塔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喊声。 “快!点火!点火!” 木塔上那个人直接从两人多高的木头上跳下来,瘸着一条腿就往石堡里冲,里面的人立刻慌乱起来,伍长骂了一声这些该死的割头皮的部族,自己明明就差几下就能雕完了。 两个人用力推拉着皮橐,原本已经灰暗的木炭立刻引燃了上面的干草和桦树皮,大量的鲜草和羊粪堆在上面,用力吹着风,浓烟顿时飘了起来。 “石灰够吗?” “够,吃的和水都够,还有一百多支羽箭。” 伍长判断了一下,看了看险要的山路,急匆匆地爬到了木塔上,眺望着远处的河谷,乌压压的一群人,正骑在一种他冬天在北边见过的牲畜上,似乎是看到浓烟后有些慌乱。 他大致地数了一下,人数似乎不多,只有七八十人,也不知道是先来的还是后面还有。 隔得太远,也根本看不清楚,跳下木塔,将石墙外面的梯子撤掉,三人多高的石制小城堡内很安全,根本不需要担心。 里面的食物和水足够撑十几天,部族的人会将他们赶走的,而且陈健给他的命令就是点火放烟,守住就好。 可他却有了别的心思,当初陈健曾说过,打仗立下功勋的人可以得到赏赐,或许是陶罐,或许是骨笛,甚至可能是一头羊。 赏赐的东西是自己的,不是族内的,就像女人手中的羊角梳一样,是可以自己用,不用的时候可以放在身上,甚至可以不给别人用的。 想到这些,心中不由有些躁动,或许,自己会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用来交换一些好玩意送给那个女人。 知道那些人骑着牲畜不可能跑到山上,但或许会派几个人到山顶查看,于是回身道:“你们小队守在这里,我的小队跟我下山。” “健说让咱们放火就行。” “咱们已经放火了,健还说过,做好自己的事,命令之外可以做别的,而且会有赏赐。你们想不想吃羊?想不想烤熟了羊肉送给女人?想不想送女人个羊角梳?想的话听我的,出了事挨鞭子的是我,杀了敌人的功劳是咱们的。” 几个人看了看已经燃起的浓烟,点点头道:“好!” 小队的人拿着铜短剑和弓,跟着他悄悄地下了山。 伍长想着,这些人不来便罢,要是来了,非要留下几个脑袋不可。 上次打仗松带着人拼死挡住了落星的最后冲击,那些活着的人可是换回了四个人住一间屋子的待遇,自己心服口服,只恨那场仗自己跟着狸猫那个笨蛋,冲击的太晚,莫说功劳,回去后还被人耻笑,狸猫病好之后整天被陈健提着耳朵教该怎么把握战机。 五个人不可能直冲山下,但要是这群人留几个断后的,那自己倒是可以拼一拼。 虽然这些人长得和自己不太一样,不过上次狼皮还不是带回来好几个脑袋,用他的话说,一剑刺进去也是死。那脑袋现在还挂在城墙上,如今已被乌鸦叼的只剩白骨,仔细看看其实除了皮,里面都是一样的。 五个人悄悄绕到山后,很大胆地躲在了那些人来时的路上,藏在了树上。 伍长的手心里全是汗水,这要是被大队人发现了,可就死定了。可功勋这东西不就是这样嘛,别人不敢干的才是功劳,别人都能干的,那也值不得什么。 “健应该看到浓烟了吧?” 他如是想着,心说就这点人想打城邑?那可不够! 城邑中,早已经响起了鼓声和牛角号的声音,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城邑中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扔下了手中所有的活。 辅兵们驱赶着奴隶进了城邑,吊起了三面的吊桥,只剩下北面的。 大量的石灰,羽箭送到了吊桥两侧的泥楼上。 战兵们迅速跑到了广场上排队,辅兵们带着武器分发给战兵,十几个斥候骑乘着角鹿先出了城,准备驱赶对方的斥候,看着那些泛黄的麦穗,心中直骂,这要是被那群人毁了,自己和族人忙了这么久可都白费了! 陈健站在广场上,击鼓数数,红鱼匆匆咬断了正在缝补皮甲的粗麻线,跑过去给他披上,随后匆匆跑去了仓库。 十二通鼓声后,各个小队的伍长都已经到齐,兵器也分发了出去。 女人们从仓库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足够三天吃的橡子面干饼口袋,放在吊桥两侧,经过的战兵可以顺手拿走,每人一袋。这都是提前演练过几十次的,一丁点都不能错。 除了几个清晨点卯时候有病的,其余的人都已经到齐,要是十二通鼓还不能到齐,挨鞭子都是轻的。 城墙边看管羊圈的五个圉奴羡慕地看着准备就绪的战兵,回望着那些羊,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逃跑之后,他们五个人不止失去了国人的资格,更是失去了荣誉,兔子的耳朵到现在还没摘下去,他们也没有机会重新站在队伍中了。 陈健大声地点数完了小队,除去那些跟着辅兵和各个部族去娥钺部族拉船的,城中一百五十多名战兵已经全部到齐。 他举起手中的无锋,没有说什么提气的话,而是痛骂道:“干!” 战兵们心中更是烦躁,眼看就要收麦了,跟着陈健齐声咒骂着,一时间呼声四起。 依着顺序,五人一排,迅速地走过吊桥,拿过吊桥两侧的干粮袋背在身上,匆匆地跟在陈健的白鹿后面。 不断有斥候从远处跑回,只要斥候掌控着局面,暂时不需要立刻整队。 陈健骑在鹿上,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看着已经泛黄的随时可以收割的麦子,第一次这么痛恨一个部族。 他始终警惕着北边的那个部族,虽然冬天去寻找他们的时候花了很久,但其实如果不爬树而是走河谷的话,最多有二三百里的路程。 现在正是那个部族最清闲最想打仗的时候:牲畜的幼崽已经出生不需要人照看、青草正嫩不需要长久作战、用不着非要选秋天马最肥的时候,这不是游牧农耕的拉锯时代,只是部族战争。 而且现在还不是为冬天储备干草的时候,可以集中大量的人口出征,顺便还可以抓回去一些奴隶为立秋后割草做准备。 万事开头难,这是族人第一次收获,陈健不想出任何差错。 自己有军阵不怕他们,连马镫都没有的时代,冲击步兵军阵就是找死。 陈健很确定那个部族没有骑射骚扰的能耐。 骑射要么是弓身更短但力量更足的反曲角弓,要么是上面长、下面短的古怪骑弓,否则的话骑马拉弓会被腿或者马背荡住。 这个时代,一个步兵弓箭充足又有青铜兵器,依托军阵一个打三个不是问题。 但是战役的决定权不在他手里,骑兵的战术机动性远超步兵,而且不需要真打,只要骚扰到他无法收获,那就等于浪费了族人两年的时间! 附近的树林都烧光了,留下了大量阻碍马匹前进的木头根栅子,这是他提前做的准备,明知道那个部族可能南下,可这个时间却是他最不想的时间。 明知道快速行走会疲劳,可现在也顾不得了,只能抢时间。 “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山口!快!快!” 大声喊着,战兵们的脚步逐渐加快,斥候们也全部派了出去,按照早已经制定好的办法,几个丘陵的山顶上全有自己的斥候,每隔一段时间回报一次。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一种极度的愤怒当中。 鼓声响起之前,他们还在琢磨着麦饭和陈健所说的那种磨成粉的麦粉包着肉馅的食物的味道,而现在却要打仗! 可能要晚很久才能吃上那些听着就流口水的食物?这特么简直不可容忍! 第七十七章 变化的世界变化的神灵 山口距离城邑并不算远,可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在接近山口的时候,前方的斥候回报,敌人就在不远了。 尖锐的笛声响起,占兵们立刻按照之前演练过了方法,五六个小队挤在一起,把整个队伍变成了一个田字形,分成四格,弓手们在四方格之间的空隙中。 整个队伍的脚步立刻慢了下来,一旦整队前进,速度就不可能快。 斥候们集中在一起,围在队伍四周,防止敌人疲扰。 陈健估算了一下,不可能到达山口了,战兵们的训练还是不够,而且缺乏战马之类的战术机动方法。 “在那个小山丘上休息,斥候警戒。” 快步行走了这么远,都有些疲惫,既然抢不到山口位置,也只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现在人口不足,没有足够的脱产士兵,陈健也没办法。 假使城邑能养一百个脱产战兵,也就不需要这么麻烦,在两个山口必经之处修建城堡关隘,屯几十号的战兵,敌人就不可能进来。 怎么说自己的族人也不是那种遇到骑马的就不敢出城野战的士兵,而对方首领脑子稍微好用点,肯定不敢越过关隘直接去城邑,除非他不想回去了。 以城邑现在的生产力,再有一年是可以养几十个脱产士兵的,只是现在真是养不起,所以现在也是城邑最脆弱的时候。 撑过今年,陈健就不会把北边那个几百号人的游牧部族放在眼里了,每年立秋后晒草的时候,带着脱产士兵去烧一圈,就能逼着他们迁走。 按说不能把胜利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不过那个部族的首领应该不知道现在是自己部族最脆弱的时候。 对方是骑马来的,陈健不指望把这些人全都留在这,只求对方能够知难而退,留给自己部族一个完整的收割时节就行。 队伍已经被拉到了几十米高的小山丘上,他站在最高处眺望着前方,一大群马和骑手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七八个骑手在前面,己方的三个斥候小队已经呈一个倒品字形靠了过去准备驱赶。 山丘上的战兵们也都纷纷站起来,开始整队,弓手正在用蜂蜡擦弓弦,之前的疲惫上面浸润了一些汗水,有点潮湿。 对方的几个骑手看到己方斥候靠近后,知道不是对手,全都散开了,保持着距离,双方并没有交手。 很快敌人的大部队就从山口中涌出,远远地数了一下,人数大约在百人左右,陈健总算松了口气。 要是只有这么点人,自己还真就不用担心了,哪怕他们冲到城邑附近,靠城邑里那些人也完全守得住。 只是不知道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是无意中跑到这里的?还是知道了自己部族的存在? 二三百里的路程看起来并不远,但在这个时代,除了整个部族迁徙之外,很少有人走出这么远,已然是极限了。 又等了一阵,确定后面没有人了,族人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于是传令道:“整队,下山,朝山口推进!” 战兵们整队前进,速度极慢以保持队形,这也是步兵的一个重大缺点。 想要有强大的战斗力就需要整队,但是会牺牲掉速度,除非每天都训练形成习惯,持续个几十年,或许能练出一支转向灵活、既能保持阵型又有速度的军队,现在差得远,只能有一条腿。 山口处,那个部族的首领看着正朝这边慢慢挪动的军阵,心中遮上了一片乌云,好似那座山丘都在移动。 “厉害。” 他暗暗称赞了一句,这中整齐的军阵,是他梦寐以求的景象。当然,是希望在自己族人身上看到。 如同草原上的马群,一群马是没办法轻易捕捉的,只有分散的马才会被捉到。让族人如同马群一样听话,做起来很难。 他很清楚自己这些人打不过对方,从几天前决定带着族人来这边看看的时候,他就知道打不过。 不久前一群从南边迁徙的鹿群经过了他的部落附近,按说这个季节鹿群是不迁徙的,仿佛南边山林中着了大火一样,鹿群在这个季节就开始迁徙。 跟随着鹿群的还有一群人,男人都很强壮,每天追赶着鹿群,猎杀鹿群中落单的,鹿也需要休息,所以这些人总能跟得上。 本来他是想要将这群人抓走或是杀掉献祭给战争之灵的,可是那些人并不好对付,尤其是他们手中的武器,不是石头,而是一种黑黝黝的远比石头锋利的东西。 最终这场仗没有打起来,对方用了十件黑黝黝的兵器换了一些马匹,然后就继续跟随着鹿群离开。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从一些人身上的伤口上看出这些人是被其余部族打败的。 交换之后,首领拿着那种敲击一下会嗡嗡响的兵器震惊不已,尤其是看到用这种兵器可以轻易地砍断木头后。 他询问部族中的巫灵——他们部族认为万物有灵,包括战争、弓箭这些东西也是有灵魂的,巫灵可以在吃掉一种长在马粪上的灰蘑菇后与万物之灵沟通的人——可是部族中的巫灵也无法给出答案。 这是部族最近遇到的第二件奇怪的事了。 第一件事是冬天的时候,族中有人被杀了,脑袋也被人带走了。 那时候遍地是雪,地上留下了脚印,他们循着脚印去找,最终在河岸边那些脚印全都消失在了一个水耗子洞前。 巫灵在吃过那种黑蘑菇后沟通了万物之灵,得到的答案是那些人就居住在这个水耗子洞里,来到地面的时候就会变成人,而平时躲在洞穴里只有蚂蚁那么大。 他小时候挖过蚂蚁窝,也见过蚂蚁搬家,所以他深信不疑,带着族人在大冬天挖开了那个耗子洞,除了一些老鼠屎和一些植物的种子坚果外什么都没有。 有几个族人把那些种子吃了之后,发起了高烧。 巫灵认为他们的灵魂被带走了,必须要杀了他们然后烧掉,否则整个部族都会遭殃…… 曾经在草原上他见过一些部族的人大量死亡,就是这种发热的症状,只留下一些空帐篷,草原上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和传统,于是他将那几个人杀掉后烧了,同时杀了几个奴隶献祭给战争之灵。 那块涂满了鲜血的三块石头就是战争之灵的祭坛,可是在献祭的时候他却勃然大怒! 有人竟然在祭坛附近撒尿,这是冬天,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圈黄色的痕迹,吓得族人宰杀了一匹马献祭,祈求战争之灵不要震怒。 他知道这种事断然不会是族人做的。 当年因为这神灵,草原上的部族流过无数的血,没有人敢亵渎,他只能想到是那个藏身在耗子洞中的部族。 他们从遥远的西边迁来,一同迁徙的还有很多部族都信奉战争之灵,从没有人敢去亵渎,即便是敌对的部落。 这些部族用敌人的头盖骨痛饮鲜血,将头皮鞣成手帕作为荣耀,看似威风凛凛,实际上这些迁徙的部族都是失败者。 既然失败,总有过一场战争,这场部族战争的起因就是因为神灵。 万物有灵,可总要如同人一样有个首领。 草原部族众神的首领便是战争之灵,很久以来就是这样的,用战争、弓箭、马匹和标枪来解决问题。 然而在遥远的家乡,某片河岸草原上的部族逐渐开始信奉大地之灵,他们开始烧荒种植,对战争之灵的祭祀也不再那么虔诚,久而久之大地之灵竟然取代了战争之灵。 神话中战争之灵手持弓箭,骑着长有天鹅翅膀的白色马匹,身上燃烧着太阳的火焰,无往不胜。他掌管着弓箭、狩猎、马匹和胜利。 而南边几个部族的神话中,战争之灵不仅地位下降,而且竟然在故事中败给了大地之灵。 他们称呼大地为母亲,不再祭祀战争之灵,甚至也不再需要巫灵们与战争之灵沟通。 他们并不知道神话中的神位高低和部族的生产力与生活方式息息相关,土地神的地位会随着种植的开始逐渐提高,直至成为主神之一,但那些祭祀战争之灵的巫灵们即便不了解,却不会允许自己的地位变得可有可无。 于是一场战争就这么爆发了,战争之灵胜了,却也败了。 那些信奉大地之母的部族失败后朝南迁徙,战争之后这些信奉战争之灵的部族开始了吞并厮杀,越来越多的部族带着信仰离开了那片平整的、满是黑土的、到处是牧草的草原,不断向东。 每一个年纪稍大的族人都对那场战争记忆深刻,那些信奉大地之灵的部族很多都被屠戮干净,巫灵们砸毁了大地之灵的祭坛,重新供奉上战争之灵,而祭品就是那些信奉异端的部族的头颅。 因为信奉战争之灵,所以首领看到陈健族人的时候,心中才有如同乌云遮顶一般的压迫。 整齐的军阵,正是神话中战争之灵的军阵,因为月亮星辰都是战争之灵的士兵,他们整齐有序东升西落,绝不会杂乱无章,这也是草原上每个部族首领渴望自己族人能够做到的。 从遇到那个追逐鹿群迁徙的部族开始,他就知道南边的部族不容易对付,也没想过像对付别的部族一样杀光抢光去。 他只是想,既然都在南边,或许那个打败了追逐鹿群迁徙的部族的那个部族也有那种黑黝黝的武器,那种抢掠过到的可以盛水盛奶的陶罐,还有盐和其余的货物。 打得过就打就抢就杀,打不过就可以考虑交换,一直以来草原上都是这样的办法。 他想交换,交换一些部族急需的物品,而自己部族拥有的羊群和马都可以交换。 看到对面满满的杀意,他知道贸然进入到对方领地首领肯定不会高兴,就如同当初冬天那些消失的脚印一样,他能体会这种愤怒。 于是约束着族人,自己则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在地上放了一个人的头盖骨,里面装着羊毛和马鬃。 如果对方愿意交换的话,会把头盖骨翻过来扣在地上,即便不同意,这也是一种示好。 第七十八章 轻启边衅 相同的头盖骨,在不同的文化圈中有着不同的含义。 至少,陈健没看懂那个人是什么意思,他以为这是一种祈祷,或是祈求战争胜利之类的巫术。 对方一直向后退,退到了一箭之外,陈健让队伍慢慢地挪过去,一直没有让阵型分散。 “狼皮,你去拿过来那个东西。” 狼皮骑着角鹿,离开了队伍,从左边绕了个圈子,没有直接前冲,而是斜着兜了过去,这样不用停下来可以直接再从右边绕回去,骑手最怕的就是停下来再反向折回,战场上那样会死无数次。 角鹿沿着圆弧到了头盖骨附近,狼皮一只脚踏在套脚绳上,一只手抓着摔在鹿角上的绳索,腰一弯用水中捞月的姿势,在角鹿踏过头盖骨的瞬间将它抄在手中。 己方军阵中一片叫好之声,他是个喜欢吹嘘又喜欢听人夸奖的人,一听别人在叫好,故意在鹿背上倒转着身体,冲着那些敌人高高地举起了头骨,晃了两下。 冬天的时候,是他提议在石头上撒尿的,也是他砍了那几个人的脑袋,因此他以为这群人是来报复的,索性挑衅一下。 而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人造成了那次困惑,他们至今还以为是一群住在耗子洞中的蚂蚁那么大的人干的,见到对方精湛的骑术,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叫了声好,吹着口哨示意再来一个。 狼皮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一时间有些无奈,退回到军阵之中后,把那头盖骨递给陈健,问道:“那群人怎么回事?这是想干什么?” 陈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也没看懂,因为他和狼皮一样,是冬天那件事的参与者,所以思维有个误区,认为对方肯定是来和自己打仗的。 然而现在看来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头骨中的羊毛和马鬃也没有特别,任他机智,也完全想不通这代表什么意思。 对面那群骑马的人看着他拿着头盖骨,不免有些悻悻,按照草原的意思,拿起来而不扣在地上,意思是接受你的示好,但是暂时不想交换,想交换的时候会带着这个头骨去找你们的。 对面的首领不太确定地问了一下身边的巫灵祭司。 “对面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不信任我们?还是没什么可换的?” 巫灵祭司先用眼睛看了看对面,发现他们都拿着几乎一样的武器,虽然不是之前换过的那种黑黝黝的兵器,却也绝不可能是石头,石头不会加工的这么一致。 而且对方身上穿着的衣衫也不是兽皮,显然对方吃穿用度都足够,并不是那种没东西可换的部族,或许只是因为不信任。 自己想通了之后,这才从口袋里掏出那种马粪上生长的、可以至幻的蘑菇,只有在吃下这些蘑菇之后,他才能把自己想说的话用玄之又玄听起来仿佛是战争之灵指引的用语言说出来。 片刻后,他的眼前看到了幻觉,浑身燥热起来。 眼前的幻觉是他思维后的想象,用一种怪诞的方式在致幻草药的作用下表现出来。 他仿佛看到了军阵之后一片广袤富饶的土地,那里河流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羊奶和蜂蜜、那里的土地上生长的不是草而是一种树,一种结出的果子是直接是兵器的树,这些人摘下果子就能作战;羊长得又肥又大,即便冬天也不会下雪而是绿草长青……似乎,这就是传说中重神灵出生的地方。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幻觉之后说了什么,等到幻觉消退之后,首领已经带着他和族人向后退去了。 “战争之灵告诉我们什么?” “那是一片富饶的土地,那里的人都很强壮,但是他们暂时不想和我们交换,或许等到马生驹子的时候他们就会同意的。” 巫灵祭司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幻觉中说过什么的,清醒的时候他是人,只有在出现幻觉后他才能和万灵沟通,这种幻觉源自自身的思维判断,因此总体上虽然荒诞却基本上正确。 首领叫来自己最小的儿子,让他带着几个人在后面盯着,防止对方骑着角鹿来袭击自己,即便在交易达成之后也要小心翼翼,更何况现在。 小儿子带着几个人返回了山口,在与陈健派出的斥候相遇之后,一点点地后撤,斥候们也不接战,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在不断退后,主要是掩护身后的族人退回城邑。 军阵中,陈健和几个队长不明所以,狸猫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跑到这里来送我们一个头骨?” 狼皮也摇头道:“看不懂啊。要是他们想打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咱们还要割麦,只要在山口转悠几天,咱们这些人就只能拿着戈矛不能去拿稷镰,靠那些奴隶收割要很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这不是棋局,而是战争,没有人可以跳出去用上帝视角去观察。他们知道自己的缺点和弱点,但对方并不知道这个时节对城邑有多重要。 一开始陈健也掉入这个思维陷阱当中,直到走出去很远,他忽然说道:“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冬天的事是咱们做的?也不知道咱们现在要收麦?或许是听说了咱们的部落,想来和咱们交换?” 他从头盖骨里拿出一根马鬃,仔细地看了看道:“你看,这根毛的中间系了一个结,正好在中间,两边一样长,应该是想要交换的意思?” 如果是一个天平,陈健可能早就看懂了,但对方部族显然不知道天平为何物。天平等重,马鬃等长,相等是交换的基础,但不一定是重量相等,只要是相等的引申义就可以。 几个队长拿着马鬃看了许久,也觉得陈健说的有道理,大约就是这样,不由地有些后悔。 狼皮早就想骑马了,虽然还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此时却懊恼道:“早知道他们是想交换,咱们就该换。用陶罐啊、盐啊什么的去换那些牲畜,多好。换的多了,咱们都可以骑着,几天的时间就能杀到他们部族,那些牲畜就全是咱们的了,也不用和娥钺部族分了。” “是啊,咱们走着过去,怎么也得十几天的时间,万一娥钺知道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偷袭咱们的城邑。虽然那个女人说的好听,可也不能全信。要是都骑着那种牲畜,可就快了……” 几个人都叹了口气,只是语言不通,而且现在也实在没时间,要是这些人晚来一个月,自己有的是时间和他们周旋。 陈健看着几个悻悻不乐的族人道:“算了,迟早是咱们的。不换就去自己去拿嘛。” 看了看身边整齐的士兵,这就是他自信的源泉。 是换,还是自己去拿,取决于强者。 只是,现在看起来交换更简单一些,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 山谷中,陈健派出的斥候确定对方已经退走了,便不再和那些骑马的人保持距离,慢慢地退回去了。 那几个骑马的人也从紧张不安中松了口气,对面那几个骑乘角鹿的斥候给力他们很大的压力,锋利的短剑和投矛让他们很不舒服。 首领的小儿子看着那些退走的斥候,也是安心了许多,笑着对旁边的族人道:“用不了多久,咱们就有陶罐用了。上次抢到的那些太少,我妈妈发现可以把马奶羊奶在陶罐中把奶皮子熬成油,味道很好。” “是啊,要是有足够的盐就好了,咱们就不用每年去北边的部族那里要了,他们占着咸湖,硝皮子的硝和盐越来越难换,这个部族要是有的话,咱们一匹马能换很多,北边的族人也有马,换不到多少。” “要是能换的话,我宁可把自己这一串头皮换几个陶罐……” 几个人说笑着慢慢向后退,在退到当初看到烟火的河谷时,首领的小儿子边说着话,边盯着马背上的一只大牛虻。 他准备等牛虻落下的时候拍死它,毕竟舍不得让牛虻咬自己的骏马。 刚刚扬起手,还没等落下,他就听到一阵响声,胸口一阵剧痛,似乎是什么穿透了自己的身体,翻身从马背上落了下去,那只牛虻逃过一劫,却也被吓了一跳嗡嗡地飞走了。 远处忽然冲出来五个人,张开弓箭就射,三个人毫无防备,一人落马,一匹马也被投矛刺中,朝着树林疯跑而去,将背上的骑手掀翻在地。 首领的小儿子已经死了,喉咙上插着一支羽箭,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血流满地。 还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惊恐地看着不远处树上草丛中跳下的五个人,用力夹紧了马腹,冲着那个被马掀翻在地的伙伴喊道:“抓着马尾巴!跑啊!” 伙伴站起来,自己的马跑开了,双手紧紧地握住马尾巴,跟随着奔跑起来,闭着眼睛祈祷着战争之灵,身后的羽箭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或许祈祷真的有用,知道耳边听不到呼喊声的时候,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睁开眼,自己的脚已经扎破了,可至少还活着。 “去告诉首领!那些人杀了他的儿子!” 第七十九章 白马非马 五个人杀完了人,顺手把头割了下来,伍长背在了身上,挠了挠脸上被蚊子叮出的疙瘩。 “可惜了,跑了两个。那个人拽着尾巴跑的倒快。” 看了看那颗人头,伍长很是满意,这人头和上回狼皮割回来的一样,哆哆鸟粪便一样颜色的头发,眼眶很高,绝对就是上次那群人。 旁边还有一匹被投矛刺中、蹄子陷入老鼠洞折断的马匹,翻着紫黑色的唇,已经没有余力摇动尾巴赶走身上的马蝇了。 一旁的士兵看着倒地的尸体,笑道:“你说健能奖给咱们什么?我就像想要一柄羊角梳子,可是榆钱儿管的凶,说什么也不给,你说这次能给吗?” “够呛吧?咱们五个就杀了一个……” 伍长踢了一脚那匹将死的马道:“不想这个,至少晚上有肉吃了,这东西真大,少说也有五六只羊。这些天整日吃蕨根和鱼汤,就算换换口味也值刚才被蚊子咬的那几下了。” 说完一剑捅死了那匹半死的马,几个人笑着将马劈开,一人背了一条马腿,剩下的都仍在了这里,匆匆朝着城邑走去。 “我早就知道咱们得有仗打,那点人肯定打不过咱们族人,一定会从这往回撤。不过好像没打?” “咱们之前点了烟火,健肯定带着人来了,他们一看打不过就跑了呗。”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着,根本没把刚才杀的人当回事,话题很快转移到了这种动物好不好吃上。 伍长多活了几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尾巴长的都不好吃。你看鹿、兔子、羊都是短尾巴,蛇是长尾巴,蛇可不好吃。” “这东西好不好吃倒无所谓,能骑啊,可比角鹿大多了,而且没有角,可以钻树林子。” “可惜没抓到活的。健上次用了一百个女奴换了六头牛,咱们要是抓个活的,说不定他会更高兴。” 几个人想着可能的奖赏,脚步轻快,很快走出了山口,远望着还在慢慢往回走的队伍,呼喊了几声可是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巴不得现在就让族人知道这个好消息。 山谷的另一端,两个逃回去的人哭喊着告诉了首领刚才发生的事,首领登时僵在了那里,好半天才仰起头,发出一声声悲伤的狼啸。 那是他的小儿子,那个儿子出生后自己征战时小腹被人射中,虽然没死,可是从那之后即便睡了女人,女人也不会生出他的孩子了。 他本想让儿子历练一番,做出一些事来让族人信服,可没想到却断送了儿子的性命。 “谁杀的?” “就是那个部族的人,我见那几个人梳着头发呢,穿的衣服也和那些人一样。他们好像一直躲在树林里。” 首领将牙齿咬的咯咯响,跳下马,折断了一根枝条,想要发泄自己的怒火。 可他只是首领,不是国王,不能因为泄愤而抽打族人,也不忍抽打自己那匹雪白色的、没有一根杂毛的、和传说中战争之灵的坐骑只差了一对天鹅翅膀的骏马。 只好狠狠地抽打着一棵小树,疯了一样将那棵树抽的剥落了树皮。 发泄之后,逐渐冷静了下来,对面部族的首领既然接受了那个头骨,应该不是他下的命令,或许只是他的族人无意中杀的? 想到这,跳上了马背喊道:“回去!抓住那几个人!把他们用石头砸碎!痛饮他们的血!” 一声呼和,族人们调转马头,风驰电掣般朝着山口跑去。 他要亲手抓住那几个人,将他们用石头砸碎,包裹着儿子的尸体,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做儿子的奴隶。 他想抓的那五个人已经到了河谷平原,遇到了在后面断后的族人,族人惊讶地看着伍长手中的人头,还有那四条看起来味道不错的马腿。 “你杀的?” “厉害吧?我的箭术和狼皮就差一点点了,你是没看到,一箭就射中了这个人的喉咙。” 伍长得意地举起了人头,斥候点头道:“厉害!你们快回去告诉健,我怕那些人又回来。” “回来?他们不是被咱们吓走了吗?” 斥候也解释不清楚,只让他们赶紧走。 很快山谷中就冲出了一群骑手,挥舞着嚎叫着朝着这边冲来,斥候回身道:“你们快跑,我得先去告诉健!” 那五个人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事,但看到队伍就在远处,心中并不害怕,只要到了军阵中,就算来再多的人他们也不怕。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连带着大地都在微微震颤,这五个人或许是部族中最早看到骑兵奔腾冲锋情景的人。 军阵中,陈健也注意到了后面忽然冲过来的马群,等到斥候回报之后,他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族人竟然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不但杀人了,而且杀得很漂亮。 这纯属是个偶然事件,其实他是盼着能和对方交易的,用盐和陶罐换马,只赚不赔,也不可能将对方养大。 再说真要交换的话,将来果子成熟酿了酒,里面掺上醋酸铅,完全可以在换马的同时让那个部族绝种。醋酸铅很甜,可以除掉果酒中的酸味,顺便还能绝育外加损害智力,五七年之后自己带着人走过去骑马回来就行,都不用打仗。 现在打仗真的不明智,能够避免就尽量避免。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看着不远处几个正全力朝着奔跑的族人,他停下脚步喊道:“转身!去接他们!” 五个人听着身后的马蹄声,仿佛连心也随着大地震颤起来,不断有人回头张望,伍长喊道:“别回头!能跑多快跑多快,跑到军阵里就好了!” 他抢过一个明显撑不住的族人手中的马腿,抗在自己身上,全力地冲刺着最后的一段距离,他是剑盾兵,每天练得就是负重冲刺,这时候发挥出了极限。 终于,在追兵还有七八十步的时候,他们跑到了军阵之前,密集的阵型立刻打开了一个小缺口,将他们放了进去。 五个人累的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完全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骑马的人看着那刺猬一样的军阵,只好勒住了马匹,排成一列,这是他们认为弓箭射不到的地方。 首领骑在马上,又哭又喊地嚎叫了几句,站在马背上脱了自己的兽皮,比划着自己的下身,指着跑到队伍中的那个几个人大声叫喊。 陈健看着地上那颗人头,大致看明白了,下面这颗头,怕是对面首领的儿子,也只能这么解释,至于另一种同性恋的可能,对面那部族的文明程度估计还不足以有这么高雅纯粹的真爱。 对面的首领叫骂了一番,却也无可奈何,自己这点人根本打不过这群人,纵然那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如果带着族人打了败仗,那么自己就会被族人推下去。 儿子的头颅就在对面一个人的身上挂着,可他现在却无能为力,叫骂了许久,终于跳下了战马,指着自己的战马,指了指队伍中的那个拴着自己儿子头颅的人,做了个交换的手势。 这匹纯白色的马匹极为雄壮,即便最恼怒的时候他也舍不得打,而如今打不过,也只好求换回儿子的尸体和那个凶手。 自己部族的习俗中,是不能没有脑袋的,因为脑袋可以容纳万物之灵,只有打开天灵盖让万物之灵消散死后才能安息,看下的头颅灵魂会和污秽融为一体,无法享受死后的宁静和神灵的庇护。 杀死儿子的人,他也一定要换回来! 陈健瞥了一眼那匹雄壮的白马,拍了拍那个伍长的肩膀以示鼓励,笑道:“那迟早是咱们的,我为什么要用部族的勇士去换咱们自己的东西?狼皮,告诉他们。” 狼皮哈哈笑着,将弓拉到耳后,刷的一箭射出,这么远的距离当然射不中,却可以表明自己部族的态度。 听不懂不要紧,看懂这是一支可以杀人的羽箭就行。 “换给你们个****,拿回去舔吧。” 他大声地辱骂着,指着对面的首领,将左手环成一个圈,右手的食指不断地插动着。 对面的首领拾起那支羽箭,不再说话,用力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涂在了箭杆上,用力折断,只留下了箭头。 这是部族的习惯,意味着再也无法和解,只有让战争之灵来决定胜负。 陈健没有做太多的动作,而是命令道:“弓手向前!小队交替前进!” 队伍中的弓手立刻从缝隙中站到了队伍前面,拉开了弓箭,对面开始后退,陈健则吹动了骨笛,整支队伍发出整齐一致的呼喊声,朝着对面移动过去。 首领最后看了一眼儿子的头颅,带着族人退走了,手中紧紧握着那支代表着不死不休的仇恨的箭头。 看着对方已经退走,伍长走到了陈健身边,将头颅递过去,很自然地问道:“部族能奖励我什么?” 陈健指着远处那匹纯白色的骏马,说道:“那是你的了。去打他们的时候,记得看好你的坐骑,别让它跑了。” 伍长呵呵笑道:“我以为只能换个羊角梳呢。那是什么东西?真好看。” 陈健想了一下,说道:“就叫马吧。” 伍长看着远处在草海中飞奔的影子,有些艳羡地幻想着将来自己骑着那匹白马走在女人面前时的情景。 “似乎,比羊角梳更好。” 他将那颗头颅搞搞举起,自豪而又带着炫耀地说道:“以后,叫我白马。” 第八十章 羁绊 白马是幸运的,在部族还没有马的岁月中,他先有有了这样一个名字。日后族人看到马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个故事和这个故事里的人。 他的幸运之处还在于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否则的话,一个轻启边衅的罪名是少不了的,甚至拿去当替罪羊都有可能,至少在某个时代的文人眼中,这是大罪,是要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史书中也会留下这样一笔以警示后人。 唐玄宗、韩仛胄、辛弃疾、林则徐,这些人基本上都背着这么一个很有意思的罪名,要么是评价不高,要么是把头割下来送给异族赔礼道歉,要么就是贬官。 好在这个时代首领的权利源于族人的支持,所以纵然陈健想要无耻地学赵构杀岳飞议和,也没那机会。 至于后世的统治者能不能干出这样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不过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想必后世这种事还是会有的。 考虑到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陈健之前计划的种种都要推翻重来,世上充满了偶然,不可能按照他所预料的那样完美的发展。 几天后,陈健第二次行使了城邑首领的权利,征发四百名野民,在山口处建了一座防御性的土城。 土城在山之南水之北,而且又因为正好在山口,往北就是阴森的树林,往南是烧荒后的平整土地,因此取名为阳关。 土城中常年驻扎十二个小队共计六十名战兵,两个月轮换一次,第一拨驻兵由白马统领,同时还在城邑大肆宣扬白马的事,压榨这件事所能产生的任何一点利益。 城中还有几十名战兵随时待命,这样一来割麦的人手就有些捉襟见肘。 割麦是重体力劳动,正常人一天也就割一亩地,要在夏雨来临之前割完,还要在割完的土地上种植菽豆,时间很紧。 陈健叫人传信给那几个曾经来朝贡的住在山中的部族,让他们出人来帮助收割,代价是麦种和教会他们的种植,同时给予他们野民的身份,允许他们在迁到靠近城邑的地方。 如果不以野民的身份加入城邑,那么是不允许种植的。 陈健说的很清楚,要么接受,要么就继续过采集的生活,每年他都会派人去查看,任何在城邑允许的范围之内偷学种植的,通通烧毁。 那些首领们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做出了决定,宁可去当野民承担徭役,也不愿意过这种采集的生活了。 原本陈健是准备慢慢消化他们的,因为白马造成的变故,也只好用这种半强迫的手段,可能会引起一些不满,却也是唯一能够解决人手不足的办法。 一场夏雨之后,榆钱儿也带着船队从下游回来了,船上装满了麻袋和菽豆,各个部族的人开始返回自己的部族,所有人都在为最后的收货开始了忙碌。 太阳晒了两天,陈健带着族人祭祀了祖先和天地,祈求收获顺利,明年仍然是一个丰收年。 他从祭堂中恭谨地取出了那柄用来祭祀的镰刀,自己先割了一把麦子,搓成麦粒后盛在陶罐中煮熟,作为这次祭祀的主祭品。 这次祭祀的祭品也随着族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悄然变迁着,十三种祭品中,麦子菽豆挤走了块茎蕨根,并且可能永远不会有翻盘的机会了。 祭祀之后,将人分开,他带着使用铁铜镰刀的族人收割那些开垦出的土地,剩余的人则收割那些烧荒后漫天撒籽的土地。 站在麦田之前,看着金黄色的麦穗,陈健弯下腰,给族人做了个示范,将麦子贴近根部割断,抓了一下把横放在地上作为绳索,用来捆扎后续的麦秆。 挥汗如雨的劳作不需要鼓动,这是为了自己的生活。 男人们负责割麦,女人们用打造好的铜铡刀来将麦穗斩断,装进麻袋中,或是用牛车,或是用船,源源不断地送到城邑外的场院里。 木制的连枷转动敲打着麦穗,将麦粒分出,摊成一片金黄。 赤着脚的孩子在上面挪动着,将还有些潮湿的麦粒趟成凹凸的形状,仿佛一条条山谷河流,方便阳光快一点将麦子晒干。 偶尔有人蹲下来,抓起一把满是阳光味道的麦粒,放在鼻子下细细地嗅着那股清香,脸上带着笑容。 陈健估算了一下麦子的产量,今年风调雨顺,也或许是新开地肥沃加上那些鸟粪石的原因,产量出乎了他的意料。 开垦出的一亩地,亩产竟然达到了一百五十斤,而那些烧荒的土地亩产也在八十斤。 但开垦后的合理种植一亩地只需要二十斤的种子,那些烧荒地则需要三十多斤的种子,效率完全不同。 当同样一千步的麦子摆在族人面前的时候,陈健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开垦土地的好处,族人们准备利用一切空余的时间,将那些烧荒后的土地开垦出来。 收割开始的第四天,山崖顶上的风车终于开始了正式的工作,磨盘和木齿组合成的原始机械用绳索吊装了上去,升起了风帆。 金色的麦粒被碾碎成白色的粉末,被女人用草笤帚扫进了布袋,两个腿有伤的男人负责摇动筛子,将麸皮和麦粉分离。 装好的麦粉顺着绳索送到下面,陈健教女人和面,几口大陶盆里装满了水,已经烧的滚开。 擀面杖将醒好的面团碾成一张大面饼,用刀切成宽大的面条。两锅煮沸的浇头卤子发出了诱人的香味。韭菜鸟蛋葱叶野菜、羊肉羊杂,汤浓汁厚。 夜幕下,城邑中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广场上,每人捧着一只陶碗,蹲在地上呼噜着面条,咀嚼着味道。 这是陈健在这个世界上吃到的第一种熟悉的主食,四碗之后,终于吃不下去,打了个饱嗝。 一群人和他一样,半躺在地上,相视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陶盆中翻腾的白色汤水。 终于有人想起了陈健曾经说过的话,这些野草一样的植物会让陶、网都黯然失色,这才有资格做部族的姓氏。 于是整个城邑十四个部族中唯一没有姓的部族有了姓,当初陈健举着野麦告诉族人这将改变一切的时候,族人们半信半疑。如今这些堆放整齐的麻袋和麦穗将最后一点疑惑打的粉碎,用它来做姓,最好不过。 当初为了今后发音方便反切注音,陈健称麦子为“稷”,因为这是一个声母音,今后只要是吃面粉的族人不论贵贱都会知道这个字怎么念。 麦子还是麦子,只是发音改成了“稷”。 正如娥钺的族人以蛾为姓,以女为首,陈健也用木炭写出了自己部族的姓——姬。 部族一直是靠女人来延续血脉,自然有女为偏旁,右边的字形稍微变化,上面看上去是一个女人的丰满的胸,下面是一个麦穗的形状,引申出的意思就是靠女人哺育长大的、种植麦子的部族。 确定了姓氏,也要给城邑取个名字。 按照从娥钺部族那里学来的历法,这是夏季,是万物欣欣向荣茁壮成长的季节,秋末寒霜之前播种下希望,在夏初温暖之时收获了喜悦。 算起来这座城邑的雏形,便是去年建造的十三间房屋,那时候也是夏天。自然而然地,这座城邑的名字取名为夏。 夏,陈健也写在的陶板上,略微做了一些改动。 族人习惯指着自己的鼻子称呼自己,所以部族中为数不多的字中,自己的自,便是这么写,有点像鼻子,所以他造的这个夏自,上面仍然有个“自”,而下面的反折则变成了一把稷镰正在割麦,引申意思是这个季节人们拿着镰刀在收获麦子。 确定了这两件很重要的事,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一切都和收获的麦子有关。 一百粒麦子排成一排,作为长度度量衡,取名为一尺,大约是三十多厘米,用绳子、棍子、陶片各做了一个一尺的基准度量衡。 三尺为一步,十尺为一丈,也就是一千粒麦子的长度。 正常来说,一两这个单位也是和农作物息息相关的,以成年人一口能吃的植物种子作为一两,但既然部族已经有了斤,而且开始和别的部族交流,那么也就不需要改动了。 按照垄沟的形状,一根垄能够收获一麻袋麦穗称之为一亩,大约正好是一千步,丈量之后,索性规定一垄宽、一千步长为一亩。而一垄大约是两尺,算起来和陈健前世所用的亩也差不多,大约是六七百平方米。 有意的或是无意的,族人的一切都被种植和麦子改变了,只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族人都很容易接受,理所当然应该如此,并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人有了姓,姬;城有了名,夏;长有了量,尺;方有了积,亩。 加上阳关、商、河阴这些名字,陈健终于能够在这个世界找到些曾经熟悉的名字。 以后,或许还会更多,这些看似简单的名字,确实族人不能理解的、一种莫名难忘的羁绊,顺理成章的羁绊。 第八十一章 春种秋收 收割与抢种之后,城邑逐渐热闹了起来,原本在山中的部族带着全部的家当搬迁到城邑之中,开始接受这种新的生活方式。 昼夜长短一致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夏城迎来了一场暴雨,好在之前铺设的陶管和水渠将水全都排泄了出去,并无大碍。 议事会大厅内,人们听着雨滴落在茅草上的声音,有些担忧那些刚刚长出芽瓣不久的菽豆,担心它们被雨水打落。 偶尔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闪电划破了漆黑的乌云,将屋子内照的雪亮,映照出这些人不安的脸庞。 陈健点燃了几支羊油烛,在雷声的间隙里敲了敲木桌,示意众人朝这边看。 这一次议事会大厅中的人要比以往多不少,不再是只有十五个人参与的关门会议,而是挤了将近四十个人。 陈健用木炭在墙壁上随便画了一条线当做草河,又画了几个方块作为城邑,以及三角形的山和“个”一样的树林。 画完了最后一笔,他回身道:“今天要说几件事,一个是两个曾经是野民的部族,在上次和山谷之战中作为辅兵斩杀了不少陨星部族的头颅,跟随松延缓落星的冲击,是立了功勋的。当初曾说过,立下功勋,便可以拥有国人的身份,我看这功勋是足够的,他们已经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对祖先的忠诚,救赎了自己的罪刑。” 那两个野民部族的首领欣喜地看着陈健,他们之前并不知道,前几天种完了菽豆后,陈健忽然派人叫他们来城邑。 本以为又是征发徭役的事,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他们明白议事会的规矩,在商量出结果之前,他们是没有资格说话的。 陈健冲着那两个部族微微颔首,作为安慰,希望他们不要着急,同时也是一种示好。 六个部族想都没想就支持了陈健,另几个部族想到陈健分给了自己部族一些土地,河阴城的荒地也需要求助陈健部族的奴隶帮助开垦,在犹豫了片刻后也都同意。 那两个部族的首领兴奋地叫喊起来! 国人野民,不只是名义上的地位不同,所承担的义务和享受的权利也是实打实的不对等。成为国人后可以分战利品,可以成为战兵,可以少缴粮食,可以少服徭役…… 两个首领走到了陈健身前,恭谨地低下头,只敢看陈健的脚尖以示尊重和感谢,已然忘记了当初就是陈健将他们贬为野民的事。 榆钱儿跟在陈健后面,捧出了两根带着青铜头的权杖,替换了他们手中原本的纯木质的权杖,示意城邑接纳了他们。 两个首领接过权杖,刚想要直呼陈健的名字,这才想起来以后要称呼城邑首领为“夏”,于是轻声道:“姬夏,我们部族愿意和你们部族同姓同心。” 这么说既是为了表示感谢,也是看到了槐花、松、石头等部族和陈健联系在一起后获得的好处,如今坊市每天都在交换大量的东西,而坊市中的货物基本都是四族的。 陈健同意他们以姬为姓,但为了区别分支,一个以部族的牛为氏、另一个以鹿为氏,姬姓牛氏、姬姓鹿氏,算作姬姓的两个分支。 两个首领名正言顺地进入了部族议事会,成为有否决权和议事权的首领,议事会的成员已经有十七人,陈健这边完全掌握的有了八个,基本上不怎么反对他的还有两个。 处理完这件事,他指着墙壁上简单的地图道:“我现在说下咱们城邑的现状,有几件事需要改变一下,大家商量一下。” “现在咱们有三座城。夏、河阴和阳关,商城还未建,等到过些天娥钺部族的使者来了后,咱们两城共同出人筑建。” “夏城宽二百五十步,城墙高一步半,还需要再加高,等到一个月后就动工。” “河阴城宽七十步,只够看管附近的土地;阳关宽七十步,高三步,有塔楼垛台,驻兵六十人,两月一换,每个部族都要出人,那个有马的部族已经和咱们结下仇恨,早晚要和他们打的。” “沿草河向下三百里,是娥钺的城邑,松带回的消息是他们有将近四五千人口,粟米充足。” “出阳关以北二百五十里左右,是有马的部落,上次我去看过,人数不多,不过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他们的亲族。” “城邑向西,据红鱼说不再有强大的部族了,这个暂时不用担心。草河南岸是否有别的部族,咱们并不知道。” 他顿了一下,叫过榆钱儿道:“你给各个首领说下咱们这边的人口土地。” 榆钱儿在几天前就按照陈健说的统计各个部族的人口,带着弟弟妹妹们丈量了土地,早已汇总在一张树皮上。 经历了盖屋、交换之后的事,她的部族中的威望日高,自己也不再被人当成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众人,微笑道:“夏城中,国人两千六百三十七人,婴孩六百。各部族奴隶加起来一共九百,其中城邑直管二百。” “城邑外加上那些从山中迁出的部族一共十三个,一千六百余人,分布在夏城的下游和下游。” “这次收获的麦子所有部族加起来一共是四十五万斤,应充公三万斤,其中我们四个部族应交两万斤,多交了两万斤,城邑公粮一共五万斤。” “菽豆全部种在了原来的麦田上,一共是三千亩。” “我哥说,如果要保证城邑所有人明年都能吃上麦子,至少要留十三万斤种子。每个部族单独留出,上交仓房,防止你们都吃了将来不够。按照部族中每个人留出三十斤种子,雨晴之后必须交齐。” “除此之外,城邑一共需要开垦六万亩土地,今后尽量不要烧荒直接种。如今各个部族已经开垦出的土地有一万三千亩,秋天之前每个部族要再至少开垦一千五百亩。” 这些是她和陈健商量之后计算出的结果,四十五万斤的粮食,看起来不少,但分到每个人身上,每个人也就一百斤,根本不够吃,再留出来三十斤的种子,剩下的就更少了。 为了防止各个部族不会分配,收获后天天大饼面条、青黄不接时麸皮橡子的情况出现,也只能出面干预。 而且这四十多万斤粮食中,一大半都是四个部族的,其余几个部族至少在明年收获前不敢反对陈健:以往他们还可以靠采集度日,如今城邑中聚集了几千人,已经超越了采集所能容纳的极限,只能选择种植。 各个部族的首领对于这个提议也没有反对,他们之前没有算计过,只是觉得堆放在仓库中的粮食极多,可知道这些数字后才知道这些粮食撑不到明年。 榆钱儿将各个部族应该上交的种子按照人口算出来,分发下去。 分发完毕后,陈健道:“你们也都看到了,如今城邑的人口太多,很多事都需要调配。我既是城邑的首领,要找几个人替我分担这些事,我一个人管不过来,如果不是榆钱儿帮你们算过要留多少种子,你们也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对,你一个人管不过来,应该分出一些人来帮你管。” 陈健环顾四周道:“部族和城邑的事,无非就几种:战争、种植、交换、建筑、祭祀、人口……往下还有种麦、种豆、筑城、挖渠、奴隶等等。各司其职,各管一方,总好过大家乱哄哄的自己来。” “掌管种植的,称之为司农;掌管财货的,称之为司货;掌管人口的,称之为司徒;掌管建筑的,称之为司空;掌管法度条例的,称之为司寇;掌管军事的,称之为司马。此为六司。” “司马、司徒、司农、司空,这四职暂时由我代管,日后等谁学的清楚了,便可委任,也算让我轻省一些。榆钱儿一直是管坊市的,司货一职由她来当,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倒是没有反对,问道:“榆钱儿掌管货物,我们自是放心。只是司寇一职,谁来担当?” “暂时选定的人是姬松,他一直管军法鞭笞,山谷之战又立下大功,少了手指左右残废,他来当我想你们也没人比他功劳更大吧?” 众人不再说话,都知道上次山谷之战的关键,这个位置算是众人对松的感激和敬意,况且他以前一直是掌管军法鞭笞的,倒也正好。 陈健一人身兼四职,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司农、司空这两件事,别人也管不来,换了别人谁都不会信服。司马掌管军务,他是军事首领,理所当然;司徒掌管调配人员,这也是城邑首领当初的权利,没什么可反对的。 除了六司之外,陈健又让众人推选出了二十多名官员,规定了六司所能管辖的范围。 权利在名义上成为了金字塔,而不再是以前那种部族议事的扁平结构,这些选出的官员不是管理型的,而是负责传授知识的,教人如何种地、如何训练、如何煮饭、牧牛放羊等等,并且承诺日后的六司除了司马一职,其余的都从官员中推选。 部族首领本身的权利也没有过多削弱,只是有司寇专门管辖各个部族中做了错事、违背了陶板誓言的人;但实际上那些专门负责管辖各个事物的官员会逐渐分开部族首领的声望——至少怎么种麦,族人会首先想到麦官,而不是去问首领。 大部分首领也有这么一个官员的职务,因为这些职务还能管到别的部族,所以他们很高兴。他们能管别人的同时,别人也能管到他们,而他们跨部族管辖的范围,也需要向六司负责。 权利的集中能够让城邑更快的发展,即使现在还很混乱,肯定会有越权的事情发生,但任何事都不是一天之内做好的,总要有个习惯的过程。 这些首领们都已经苍老了,陈健为了是五年后、十年后,那些在学堂长大的孩子,能够接受这种权力体系,他们才是部族的希望。 六司中的人暂时没有进入到议事会,需要时间来让他们提升自己的威望,这样反对声才能减弱一些。 这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如同此时倾泻的暴雨一样,阵阵雷声让人清楚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 而那些如同春雨般润物无声的变化,则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人们逐渐接受,又逐渐感觉到其中的好处。 比如雨停之后,腆着肚子的兰草和狸猫举行了昏礼,正式离开了姬族,成为石族的一员。 陈健和族人们送给姐姐的嫁妆是一件木质的小桌子,一个小摇篮,一把梳子和一个从娥钺部族换来的陶鉴——装满水后可以对着梳妆。 两族共同给两人盖了一间很小的屋子,只有睡觉的地方,以为吃饭要去部族吃,并不需要太大的空间——也算是变相的鼓励部族解体成家庭,但只是感情上的家庭,而非私有制基础的家庭。 昏礼上,两个人用剖开的葫芦共饮了合卺酒,将剖开的葫芦拴好后挂在了墙上,示意两人合二为一。 同时也是在告诉那些参加昏礼的人,这两个人已经不再和别人睡了,不要来叨扰,也不能对着其中的人唱情歌了,这是一种宣告。 人们送上了祝福,那些逐渐相处久了,对喜欢的异性和别人睡这件事逐渐产生了嫉妒之情的人在祝福中也带着一种期待。 这就是那种悄无声息的改变,不只是好的,也有坏的。 比如不久后,城邑发生了第一起伤人事件,一个男人希望女人只和自己睡,但女人拒绝了,这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打斗,本来也是正常的事,但在打斗中那个人动了刀剑,砍死了对方。从娥钺部族回来的司寇姬松,执行了部族的第一场死刑,以警示其余的人。 又比如城邑中发生了第一起盗窃事件,有的部族在砍柴的时候,背走了别的部族砍下的木柴。以往每个部族周围几十里内没有其余的部族,也就很难发生这种事,而如今住在了一起,这种事终究难免。 还有一个部族在使用奴隶的时候过于压榨,他们部族管辖的奴隶爆发了一次反抗,屠戮之后,他们的死换来了其余部族压榨的减轻…… 总之,就在夏城之中,在种植之后,那种文明的幸福和痛苦接踵而来,不断改变着族人的思维方式。 从游猎采集,到春种秋收,改变的不仅仅是吃什么,还有生活的方式、权利的分配、思维的转折。 天地还是那片天地,但天地中顽强生存的人却已改变。 依靠着春种与秋收,逐渐将眼睛从与自然的抗争上挪移开,将目光投向了更广袤的天地,以及天地中生存的其余城邑的人。 种植,意味着奴隶有了价值、意味着战争可能获利、意味着有足够的货物交换、意味着有脱产人口可以去琢磨文字、意味着有人在吃饱后可以仰望星空思索从何处来兮何所终。 菽豆开花的时节,榆钱儿和陈健站在新加高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被群山遮挡的天空。榆钱儿的目光越过豆田,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问道:“哥,山的那一边是什么?” “是海。” “海是什么?” “是蓝色的、落在地上的天。” “海有尽头吗?太阳的家在海上吗?” “没有尽头。” “那海边有人吗?” “有吧。世界……不是只有这么一条草河。城邑……也并非只有一座夏城。” 第二卷,春种秋收(完) 第一章 法度 新历七月初七,草河南岸,河阴城。 一个月前部族启用了新的历法,从娥钺部族学来的能够区分春夏秋冬的八节气历法,弃用了月圆为初一的计日方式,改为和那东边大部分部族一样的月湮为初一、月圆为十五的算法。 七月七在东边的那些部族中是个特殊的日子,没有什么神话,只是单纯的是娥钺母亲用柞蚕丝织出第一张丝绢的日子,从那之后这一天成为了女人的节日,她们期待着能够拥有和娥母一样巧的双手。 随着夏城和娥城之间的交流,这个日子也随着丝绢流传到夏城女人的耳中,女人盼着有一双巧手,男人在这个时代更喜欢手巧一些能做活的女人,美还没有异化为单纯的五官身材。 河阴城中的女人们在忙着擀皮,自从上次在狸猫和兰草的昏礼上吃过那种被称作饺子的食物后一直念念不忘。 今天也算是个好日子,夏城里派出船只给河阴城驻守的人送来了两袋筛去了麸皮的面粉,还有一些女人用面粉捏出的、包裹着枫糖和蜜的糖包。每一个捏的都很小巧,据说捏的最好的就会得到如同娥母一样巧的手。 狼皮和几个人蹲在城外的葫芦架下看着天上的银河,看了半天悻悻道:“健说今晚上蹲在葫芦架下能看到天上的男女亲嘴,我怎么看不到?” 几个人仰的脖子都酸了,眼睛干干的有些发涩,直到天上涌起了云彩遮住了星河,这才歪着脖子休息。 忽然间城门口的两条狼崽子呜呜地叫了起来,几个人立刻拿起了武器冲了出去,狼皮兴奋地说道:“今天再杀两头鹿,明天去榆钱儿妹子那换粟米酒喝。 河阴城附近只有六百亩的公田种植了菽豆,他们就是为了看管这些田地的,分了两条狼崽子,好几次鹿群靠近的时候就会嚎叫。在白天部族分的任务完成之后,便可以自由狩猎或是继续开垦,多出的部分能从坊市换来很多好玩意。 几个人想到从娥城换来的粟米酒的味道,也都兴致勃勃,若是快的话,一会儿就能乘船回去换,喝着粟米酒吃着饺子,真是一种享受。 冲出了壕沟,解开了狼崽子脖子上的绳索,可狼崽子却没有朝豆田的方向跑去,而是冲向了南边。 夜幕下,几个踉踉跄跄的黑影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跑来,听到狼崽子的叫声后,惊叫了一声,慌不择路地乱窜,还有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紧紧地护住自己的喉咙。 狼皮也吃了一惊,草河南岸除了城邑中人再无人来过,见对方人不多,吹了声口哨,几个平日和他一起当斥候的族人立刻分成两三人一组,包抄了过去。 狼崽子们素知这时候卖力一会儿准有肉吃,冲过去扑倒了一人,却没有下嘴,毕竟这不是鹿,等着主人的命令。 那几个人见跑不过,只好蹲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在叫喊着什么。 狼皮一听觉得耳熟,似乎是娥钺部族的语言,他多少能听懂一点,似乎再喊不要杀他们之类。 一共九个人,一个人腿上有血,靠近后一股酸汗的味道,直冲鼻子。有人穿着丝绢,有人穿着树皮,披头散发,衣衫碎裂,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蹲下一个人怎么也起不来了,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已然死了。 “带回去,派船去通知健,再让松也跟来,他能听懂娥钺部族的话。” 两个人抬着那个已经累死的,剩下的人将八个人驱赶回了河阴城,正巧饺子出锅,那八个人盯着陶碗中的饺子,不停地吞咽口水。 那个穿着丝绢的人狠了狠心,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洁白的玉珏,递给了狼皮,示意想要换一点吃的。 狼皮一把夺过玉珏,仔细看了看,心想这些人是从哪来的?要是娥钺部族的人,给他们吃点东西也没什么。 收下了玉珏,送过去一些吃的,那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都不管不顾。 等陈健和松等人来到的时候,这八个人又死了一个,或许是饿的久了一下子吃了这么多撑死了。 狼皮将手中的玉珏拿给陈健,一努嘴小声道:“那个人的,用来换吃的。” 陈健端详着那枚玉珏,做工精致,玉质和娥钺送给自己当信物的那块基本一样,看起来应该是在同一处采集到的。 东边的几个部族已经出现了贫富分化解体为家庭,从这几个人的衣着来看,显然有贫有富。 拥有玉珏的人在部族中的地位应该不低,甚至可能是根正苗红的统治阶级,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活着的七个人躲在角落里,低着头不敢抬头,外面的狼崽子一叫,他们就会瑟缩颤抖,两个人的胳膊上满是脓血,似乎是被撕咬的。 这几个人虽然虚弱,却能看出他们都很强壮,肯定不是被狼群袭击的。 松小声道:“我在娥城不曾见过这个人,娥钺身边的几个人我都见过,没有他。这种玉珏只有几个人有,听说是当初他们迁徙之前从华城带来的,附近是没有这种玉石的。” 陈健拿着玉珏走到那个穿着丝衣的人面前,让松问道:“这是你的?” 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说,已经换了吃的,这曾经是他的,现在是咱们的。” “问他听过娥钺、数九这些人没有?是不是从娥城来的?” 那个人听到娥钺和数九的名字,不等松转达,眼神中露出了神采,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堆。 “他说……他认得娥钺和数九,好像是在华城一起长大的,华死后这些人就随着部族离开了,以后再没见过。他恳求咱们送他去找娥钺。” 陈健楞了一瞬,眼前这个人不是娥钺部族的,而是别的部族的。 看年纪大约三十多岁,难道说这个部族被蛮族灭族了?只有这几个人逃出来了? 他又问了几句,可那个人便不再说话,只是不断地恳请陈健能够送他去娥钺的部族,并且又掏出了一枚刻着弦槽的、正面刻着花纹的扳指,不住地重复这些话,并不回答陈健的问题。 陈健收下了扳指,看了一会,越发觉得此人古怪。 这个人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和自己部族就息息相关了,万一真是南边还有蛮族可就有些麻烦了,但看这个人的态度似乎又不像,如果真是被蛮族灭族了,早已经讲诉自己部族的事了,怎么说陈健也是束着头发的,这点认同感还是有的。 “给他们找个屋子,让他们睡下,晚上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送他们去娥钺那里吗?” “再说。” 狼皮将这几个人带走,陈健坐在院子里沉思了一阵,回身道:“去个人回城,明日各族先不要乘船过河来河阴开垦土地。让白马带十个小队的战兵连夜过来,让榆钱儿准备一船羽箭,连夜送来,再让她连夜准备一些出征的事。” 他掏出一枚铜符交给那个人,只是传话的话,他知道妹妹是不可能给任何人东西的,要么自己亲自去,要么有自己的铜符。 狼皮安排下那些人后,跑来问道:“会不会是数九说的西戎?东夷南蛮离咱们太远,也就他们说的西戎了。” “不像。倒像是……” 他想了一下,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跟狼皮解释什么叫“权力斗争的失败者”这个词汇,部族的金字塔权利体系刚刚建立,这些人还没有体会过血雨腥风。他们连对数九说的华死后下毒、暗杀、拉拢之类的事都不甚明白。 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那个部族出现了内乱,如果距离在五天之内的话,自己完全可以抓住机会扩张自己的实力,至少也能抓不少的奴隶。 沉思了一阵,决定第二天继续审问那个人,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第二天那个人仍然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就是恳求陈健送他去娥钺的城邑。 就在准备改变策略旁敲侧击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笛哨声,还有一阵阵狼崽子的叫声,那几个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爬上不高的城墙,远处跑来了大约四五十人,牵着几条狼,头发和自己一样也是束着的,但不是娥钺部族那种雷巾,而是只用丝条挽在一起。 那几个人在距离城邑百步之外,便不再前进,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空着手来到了城邑下。 来的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身高臂长,极为强壮,腰间也挂着一枚玉珏。 他在城下呼喊了几句,松道:“他问,咱们是不是当年华城的亲族?” 陈健厚着脸皮道:“你就说是。” 下面那人兴奋地问道:“可曾见过几个人逃来?若是见到了,恳请交出来,我们部族愿意用五十头羊来换。” 陈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头?” “只是几个挖矿的矿奴。” “矿奴如何值得五十头羊?五十头羊可以换二十个奴隶了。” 下面那人楞了一下,低头似在回忆什么,抬头后坚定地说道:“我哥说了,值五十头羊的不是那些矿奴,而是部族的法度。他若跑了,不受惩罚,部族的其余人也会效仿,部族就会乱掉,法度也就不能称之为法度。” “用五十头羊换部族法度的严明,以警示那些妄图违背法度的人,绝不是几头羊能够衡量的。” 第二章 儿子和兄弟 闻得城下之人的言语,陈健略微惊诧,便问道:“你哥多大?” “比我早生两年。” 下面那人也就和陈健差不多大,他哥只比他大两岁,看来也就不到二十,能说出上面那番话,做个合格的首领绰绰有余。 城下那人也觉得古怪,他离开城邑之前,也曾问过刚刚成为首领的哥哥,若是那几个人逃到了别的城邑,用五十头羊换未免不值,他哥当时的回答他听懂,可现在竟然在别人嘴中听到了自己曾问出的问题,不由惊奇。 城上陈健考虑了片刻,说道:“既是同为华族苗裔,我们部族定要招待,还请入城同饮甘醴。” “你们部族也在华城待过?你们姓什么?” 这话一问,陈健就有点脸红,自己等于是扯了一张皮挂在脸上,实际上华城建立的时候,自己部族还在茹毛饮血呢。 姓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出身和荣耀,象征着祖先的功绩或是封地,只是如今姬这个姓连正统的华族苗裔都算不上,只是文化圈的边缘,这个姓更是在大河两岸的部族中默默无闻。 果不其然,在陈健说出自己部族的姓氏后,下面那人奇道:“姬?这个姓氏我可不曾听过。我叫卫西,我们部族当年随华征战西戎有功,卫守大河,封姓卫,你可听过?” 卫西说起部族姓氏的时候,声音极大,看来是个很有名望的部族,陈健也不好说没听过,只好点头。 虽然没听过姬这个姓,卫西却也没有太过奇怪,当初在华城的时候,各个部族的姓氏分为两种。 一种是部族本身的姓氏,另一种则是因功而封的姓氏,前者大多是臣服于华粟同盟的部族,后者则是同盟的基本盘。 虽然部族同盟已经分崩离析,但在一些边远之地余威犹存,文化影响更是深重,尤其是卫西看到河阴城附近田地里种植的菽豆后,便不再多想。 陈健叫人放下了吊桥,卫西也让跟在身边的族人将弓箭下了弦,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城上的人也没露出什么恶意,看起来束着头发,并不担心,相反还觉得自己要是不敢入城倒叫城上的人小觑了自己,低看了卫姓的勇猛。 况且,他有部族做坚实的后盾,自己部族不是别的部族敢于随便招惹的,这就是强者的自信。 他率先走上了吊桥,看着这座不足百步宽的小城,心中多少有些不屑,这个部族看起来很弱小,人口竟然只有数百。 “若是那些奴隶在这,羊是要给的,但给过之后不妨告诉哥哥前来让他们臣服纳贡。” 分清楚了承诺和承诺之后该做的事,暗暗观察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陈健与卫西会面之后,让狼皮将卫西送到夏城,先让他们休息,自己一会就回去,让族人准备食物和酒水。 送走了卫西,陈健来到关押那七个人的小屋,关上门后只留下了松一个人跟在自己旁边。 那个穿着丝衣的人忍不住看着陈健,似乎想要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陈健直接问道:“你们部族的人来找你了,用五十头羊来换,你是挖矿的矿奴?若是这样,我也只好将你送还回去。随便收留别人的奴隶,与偷窃别人无异。” 那人急忙摇头道:“我不是矿奴,你也看到了我的玉珏,矿奴哪里会有这些东西?” 陈健联想到之前卫西的话,问道:“你们首领死了?” 那人一愣,以为是外面的人和陈健说了什么,急道:“不错,我哥死了,首领本该是我当,他尚不满二十,如何能统领几千人?我本意辅佐,但他却一改我哥哥当首领时的法度,族中老人多有不满,这么下去部族迟早毁灭。” “五十头羊……不算多。你若助我夺回首领之位,莫说五十头羊,就是五百头我也可以给你。甚至还可以给你们粮食、奴隶,这些都可以商量。” 陈健笑道:“你们族人不会反对吗?” “我若成了首领,谁敢反对?族中如今多有不满,你出兵送我回去,兵到城下,自然有人放下吊桥,砍下那人的头颅,无需征战。”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自己借兵回去后的场景,兴奋道:“我可以每年都献一些礼物给你们部族,粟米、羊、铜什么都行!五百头羊,真的不算什么。” 陈健佯装诧异地问道:“这么多?你们部族能真能拿得出来?” “当然能拿得出,征战西戎,掠回奴隶牛羊数千,便是不征用族人的,只用部族公有之物也拿得出来。” 陈健笑了笑不再多问,转过身,皱眉思索着。 眼前这人就属于那种只要让他有权利,他可以管你叫爹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大部分人都会这么选择。 只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的失败是偶然的,自己的支持者很多,似乎只要再多一点运气,就能胜利。 但错觉就是错觉,世界是变化的,成为丧家犬之后,那些曾经的支持者也会变为反对者,而且这也不仅仅是运气的问题。 新老交替、权力交接、甚至可能打破了部族推举出现了父死子继的情况,没有不满和反对是不可能的。 陈健昨晚上本来想的是捡便宜,要是两方内斗,两败俱伤,自己可以抓紧时间出兵劫掠一笔,壮大部族。 可现在来看,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那个部族的首领把自己的亲弟弟都派出来追逐,而且还带了几十人,也并没有太焦急,显然城内的情况已经安稳下来。 或许还有些不满和裂痕,可这时候要是自己出兵,估计对面的首领能够笑醒,正愁没有外力来转移矛盾呢。 自己现在出兵就等于去当个强力粘合剂,将对面部族的裂痕弥补好,将内部矛盾转移到对外战争上。 从这个人张口就五百头羊上来看,那个部族很富庶,而且惯于征战,奴隶极多。 卫西提出用五十头羊来换证明对方首领根本没把他这个叔叔放在眼里——五十头羊看似不少,那是对交换奴隶而言的;五十头羊对整个部族的权利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这个人已经对权利交接不构成威胁了,抓回来他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陈健不会傻呵呵的真去相信什么只要自己带兵一到,对方就城门打开箪食壶浆。 之前这个人想要让陈佳送他去找娥钺,看来也是觉得自己和娥钺相识,对方或许能够出兵帮忙。 想到这,他问松道:“娥钺有儿子吗?” “有,数九给他生了三个,另外两个妻子也有儿子。” “他儿子可在部族中管辖事物?” “管,而且地位不低,军队、粮食、祭祀这些他的儿子都有管到。” “娥钺有兄弟吗?” “有,但只管建造之类,军、粮、货都没有管。” 陈建点点头,心中有了决断,推开门带着松出去了,根本不管后面那个人的叫喊。 现在夏城和娥城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调动,都需要两族协商,担心自己打别人的时候,对方在背后捅刀子。 而且现在看来,只怕将这个人送到娥钺那里,对方肯定不可能出兵,他应该不会想给自己的兄弟做个榜样等将来儿子接班的时候,兄弟们有学有样。 如今不妨将球踢回到娥钺那里,顺便也趁此机会询问下娥钺对这个部族的看法,要是娥钺想要趁乱捞一笔,自然会和自己商量。 叫来几个族人,让他们把那六个不穿丝衣的绑起来,让松把玉珏还给了那个穿丝衣的,顺便找了一套从娥钺部族换来的丝绸衣衫给那个人换上,叫了女奴来给那个人梳好头发,送来了皂和水让他梳洗。 那人不明所以,以为陈健已经同意了,欣喜若狂,换上衣衫梳起头发后,气度比起昨晚大不相同,已经从恳求流涕变为谈笑风生。 “准备船只,回夏城。” ps:孙杨打脸打的piapia响,甚爽,深得yy小说之精髓,先压抑被侮辱再爆发打脸。 第三章 六艺 卫西比陈健早登船了一个多时辰,在码头上乘坐桦皮船之前,对于陈健的部族还有些轻视,可当树皮船越过草河的波涛看到对岸夏城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指着那加高后的城墙问陪同的人道:“那也是你们的城邑?” “对,那是夏城。” 草河不算太宽阔,比起他自小见惯的大河要窄的多,当秋水时至,大河波涛淼淼不见对岸,草河终究是条小河,少了分磅礴奔腾的气势。 可小河上并非没有风景,耸立在岸边的悬崖上的转动的风车即便很远也能看的清楚,不如自然的壮阔,却多出了人的气息。 他不知道那转动的风车是什么,却也没有多问,摸着桦皮船跟身边的族人道:“这船和咱们的不一样。” “是啊,这船很窄,在大河中是航行不了的,会被浪打翻。还是吹起的羊皮更好。” 身边的族人立刻做出了对比,想要找到自己部族更强盛的证明,这种窄小尖长的船的确不适合大河的波涛,在这里却平稳的很。 快要靠近码头的时候,岸上传来了一声哨子,跟在身边陪同的人解释道:“砍了树木顺流而下,可能会把船撞翻撞碎,哨子声是在告诉咱们可以靠岸。” 说话间,撑船划桨的人调转了船头,跟在一艘从上游下来的装满了矿石的小船。 卫西指着远处的河岸道:“那里就能靠岸。” “那里不行。” “为什么?” “姬夏不准,这是规矩。” 规矩,就是卫西理解的法度,他知道法度的意义,不再作声,只是觉得很奇怪。 实际上规矩之外,还有别的原因。那些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都是些大石头和插到水底的尖木棍,稍有不慎就可能挂住船只,河面下到处都是碎石头和尖木棍,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乘船攻城,只能从码头上岸。 岸边传来了一声牛叫,奴隶们正在匆忙地卸船上的矿石,装在牛车上运往铜窑,这一小段路已经被夯实,上面铺着石子和黄土,就算下雨也不会太过泥泞。 卫西盯着牛车看了许久,直到一头牛拉着装满了矿石的车开始走动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惊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牛竟然可以装这么多矿石?” 陪同的人自豪地说道:“这是牛车,你们部族没有吧?” 卫西皱眉道:“我们部族牛很多,奴隶更多,倒也用不到。” 话是这样说,可他心里很清楚,要是有的话,自己部族当然会用得到,况且牛背也抗不了这么多,这倒是个稀奇的东西,回去后要告诉哥哥才是。纵然奴隶很多,可有了这东西,省出奴隶来做别的当然更好。 几艘船又等了一阵,那几艘运送矿石的总算离开了,小船靠岸的时候,崖顶上的风车正在把几袋麦子吊上去,沿着绳索下来的还有一些磨好的面粉。 一个脑后包着麻布巾的粗壮女人,将袖口挽起,浑身都是白色的面粉,壮硕的如同男人,手里提着半口袋面粉,在那扯着嗓子喊:“第七个,第七个是哪个部族?轮到你们了,快一些!” 等在那里的几个人急忙扛着麻袋跑过去,交上去陶环,纷纷嚷道:“让姬夏再做几个风车嘛,根本不够用,从早晨排到现在,大不了我们部族多出几个人就是。” 虽然语气中有些不满,可是一点都不敢耽搁,帮着前面的部族把面粉背走,匆匆将淘洗干净后的麦子放上去。 卫西听不懂那些人在嘟囔什么,可是却发现这道可以运送麻袋的绳索根本不需要人拉,而是很轻松地就将一麻袋麦子拽了上去。 “这也没什么,奴隶们也能干,我们部族奴隶很多,无非就是省了十几个奴隶罢了。”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心里却在暗暗算着从牛车到风车,刚刚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这个部族的人就省了将近五十个奴隶,几乎和他个人拥有的奴隶差不多了。 踏上岸,随行的人先带着陈健的信物去找榆钱儿,剩下的人则送这些人前往驿馆。 整齐排列的屋子是用黄土夯成的墙壁,每一个屋子几乎都是一样大,屋檐下晒着鱼干或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 最让卫西感到诧异的是每个屋子的墙壁上都用白色的石灰粉末刷着一个古怪的扭曲的图画,比如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上画着一个“鱼”,而旁边就挂着一条鱼。 每个墙壁上画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每个墙壁上画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即便有些暂时看不出来,转头一看旁边的实物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从夏至后,所有的墙壁上都画满了文字,陈健力求每个族人都能看明白,而这些字也是族人共同创造的,有人画出来后,就先拿给族人看,族人看的明白了,便定下来这个字该怎么写,刷到墙壁上,即便不认识也要混个眼熟。 其中大部分都是红鱼画出的,她以前是部族的祭司,画过很多图画,比起别人更有优势。每写出一个让众人都认可的字,便可以从公产中得到一些奖励。 靠近河岸的都是些常见的东西,鱼、羊、网、舟等等,每个月都会抽查各个部族中的年轻人,不用会写,能认出来就行,如果认不出来,部族是要被罚粮食的。 几个部族本来有些不满,可坊市交换的木牌上也逐渐用文字书写,无奈之下几个部族的下一任首领继承人都要抽出时间来学这些鬼画符。 卫西看了几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赏,这不是有更多的奴隶能替代的,而且即便他没来过这个部族,可是有些文字还是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看几遍自己就能用木棍画出来,的确是个很好的东西。 去驿馆的路上,几个很小的女孩子正在那玩编花绳,而在一幢仅次于祭堂的大屋子外,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正在那抹眼泪,几个稍微大的孩子正在用木棍敲他们的手心,一边敲还在一边嘀咕着什么。 卫西看到这一幕,微微笑了,响起自己小时候不敢骑牛,父亲也是用小棍敲自己的手;稍微大些,拉不开弓,打手心的小棍也随着自己长大……如今父亲没了,哥哥成了首领,再没人打自己的手心了。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就像很久前每次父亲打完自己之后那样,莫名地心中一酸,真想闭着眼睛去感受下那种被打手心后酸麻的感觉。 许久,他叹了口气,轻轻拭去了眼角的一点潮湿,睁开眼强笑道:“那几个孩子在念叨什么呢?” 随行的人侧耳听了一会道:“四九三十六,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 “这是什么?” “孩子们学的,姬夏编的口诀,这个月好像就是背这些,背不会的部族也要罚粮食。” “哈哈哈,背这些?你们部族倒是很奇怪,不过和我们部族有些像。我们是拉不开弓的孩子要罚粟米,要打手心,你们却要念这些?” “他们也要学箭术、斗剑、捏陶、举石头、割麦的。这个月只学这个口诀,再笨的孩子也会的,有很多时间去学射箭斗剑的。” 说完他指着学堂墙壁上一行他根本不认得却已经能背出的很复杂的字说道:“劳作、戈矛、数形、纪律、文字、歌咏,国人六艺。孩子们总比我们强,我们是不会啦,老了。” 六艺之中,卫西基本了解,只是不懂纪律是什么,询问了一句,那人指着学堂外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道:“那就是纪律。” 循声看去,这些孩子们排成几列,手中捏着一根和他们差不多长的木棍。 几个在战场上受伤残疾的族人头上带着很漂亮的皮帽,即便天很热也舍不得摘下来,这是荣誉,也是他们活着的价值,至少他们对部族还有用,而不是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人。 他们用残疾的手捏着棍子,用断掉的腿撑着身体,用倒提的戈矛敲打几个不听话的孩子,口中吹着陶哨,旁边有人敲鼓,让孩子们学习前进、转弯、转向等基本动作。 “这不就是军阵吗?军阵就是纪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中暗暗吃惊,若是这么练下去,等几年后这些孩子长大,放在战场上定时一把好手。他虽然年纪不大,可也跟随父兄征战过几次,深知军阵的可怕。 西边的蛮族很勇猛,可真要打起来总是输,交手几次后那些蛮族不是不想学军阵,可总是学不好。 看着学堂附近的十几个人,他有些奇怪地问道:“这些人平日不用干活吗?” “他们就是在干活啊。姬夏说这也是一种干活,干活不一定非要用手,用脑袋也是干活啊。” “这可比在土地里轻省的多,岂不是谁都想干这个?” “那也要能干啊,就这么多人,总要比别人强才能干这个活。第一批最好了,他们平时有时间琢磨这些事,其余人的还要干活,只有在干完活后才能琢磨,学堂倒是还缺人,可是等了这么久也没几个通过的。” 他一努嘴,小声道:“看到墙角那个没有?他都快疯了,别人垦地累了后都是和女人对唱情歌或是躺下休息,他垦地到歇工的时候,就蹲在墙角算数形。这都好多天了,那些学堂里不用垦地的都是算出来的,他还没算出来呢,我倒盼着他快点算出来。” “什么数形?” “谁知道呢?姬夏出的问题,古怪的紧,好像是一个漏水的陶罐,一边漏水一边往里装水,多久什么时候能装满。” 卫西笑道:“是够古怪的,这陶罐若是漏水,扔掉便是,怎么还要装水?你们部族缺陶罐?” 随行的人笑道:“哪里会缺陶罐,原本一个陶罐能换不少东西,现在也就能换小半罐粮食,我估摸着明年连半罐都换不上了,娥钺部族的黑陶比我们的好,薄的仿佛蛋壳一样,和他们又换不到东西,反倒是不少部族去换他们的黑陶。陶官橡子这些天愁得都睡不着了,那天睡着觉,他忽然坐起来喊了句:我会了!随后又躺下呼呼打鼾,当时我正和白马下五子棋,给我吓了一跳,第二天问他,他根本都不知道。” 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卫西也摇摇头,回头看了看墙壁上的字、背诵乘法表的孩子和那个耸立在山顶的风车,挠头道:“真是个古怪的城邑。” 第四章 不想长大 进步的文明总是相似的,蛮荒的文明却各各自不同的畸变。 因为这种相似,卫西在城邑的古怪中找到了自己城邑的影子。 常备的军队、分开的公产族产、征收的粮食、暴力代替说教、法度规定了权利和义务、各司其职的权利分配…… 种种这些,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有很多不同,但就如同黄牛和花牛一样,都是牛,只是毛色不同。 国家一直是统治阶级的工具,对于夏城而言,城中的两千多人是统治阶级,而近千人的奴隶和散居村落之外的野民则是被统治阶级,不可能指望他们自发地为城邑而战、也不可能指望他们自愿缴纳赋税履行义务;于是常备军出现了、律法出现了。而为了维护律法,新的暴力机关和执行机构也随之而来。 一千人的奴隶不是一个部族所能掌控的,因此常备军成为了镇压统治的必要存在;为了维护常备军,赋税不可或缺;为了保证征税,一些脱产人员正式成为统治阶级中的特殊存在。 无论是卫西、娥钺还是陈健的部族,都一样。 首领对于氏族制度那种自由的、自愿的尊敬,已不再满足,即便他们可以获得。 他们超脱了血缘氏族,不再仅仅代表血缘亲人的利益,而是代表着整个城邑国度中统治阶级的利益,所以用暴力和律法来取得新的、不同于氏族制度下的尊敬。 表面上每个族人不是在尊重权利,只是在遵循尊重律法,可律法又是什么呢? 当律法规矩出现之后,姬松不是首领,却在惩罚族人这件事上拥有了比氏族首领更大的权威。 这种权威和以往完全不同,不再是族人的信服和自然的尊敬,而是依托着城邑的军队、赋税等暴力机关的超脱自然社会的存在。 氏族长大了,总要长成方国,有人不想长大,却也阻止不了。 卫西自然不会想这么多,也不可能明白这些,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两个城邑之间的相似之处,心中对于这个部族的轻视之心逐渐消散。 不是因为看到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可以代替奴隶的工具,而是看到了内在的、和自己部族相似的、用法度支撑的制度。 “这个姬夏的办法和哥哥很像,年纪却比哥哥还小。” 心中想着,回身询问陪同的人道:“姬夏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了,你们可以去屋子里睡一会,或是吃些东西,昨天新换来的粟米酒。” “不了,我在城邑里走一走看一看。” “好的,但是那边不能去。” 那人伸出手指着城邑外一处正在冒着浓烟的地方,卫西笑道:“我们部族的那里也不是别人可以去的,我知道。” 他转过头,沿着城邑中的石子路随意地走着,果真没有将目光再投向那处冒着浓烟的地方,只是好奇地询问着很多他不懂的新奇玩意。 一个多时辰之后,陈健终于从河阴城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睛被蒙住的人。 卫西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人,唯独没看到自己的叔叔,笑着迎上去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矿奴,你们既然抓到了,很快我们就会把五十头羊送过来。只是……还有一个呢?” “那个人我们也遇到了,但他身上带着玉珏,并不是矿奴。” “他是,只是还没来得及摘去玉珏他就逃走了。请把这个人还给我们部族。” 陈健举起那只玉扳指道:“在你来之前,他将这个给了我,求我送他到娥钺部族中,我已经答应了。之后你才来到我们部族,一共九个人,每个人值六头羊,比起这个扳指,我更想要这六头羊,可我更想信守承诺。” 卫西有些不知所措,在想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或许也会这么做,这个叫姬夏的人很守诺言,可是哥哥让自己办的事该怎么办呢? “这样吧,我将他送到娥钺部族里,你再和娥钺的部族谈,你看可以吗?” 他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那几个矿奴先放在你们城邑可以吗?等我回来后带走他们,我可以把我的玉珏给你,等我们把羊送来的时候你再给我。” “哈哈哈,大可不必,我信得过。娥钺你见过吗?” “没有,但是知道这个姓氏,很有名望的部族。” 他指着自己头上带着的丝带,笑着给出了答案,每一个穿着丝绸的部族当然都知道这个姓氏。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比起姬姓来说,娥姓可要有名气的多啦。 陈健叫来了几个族人,拿着自己的信物交到他们手里道:“你们现在就乘船去娥城,告诉娥钺尽快出发,在商城见面。说两件事,一件就是卫西部族的事,另一件就是已经立秋了,北边有马的部族可能要开始割草晒干准备过冬了。” 几个族人拿到信物后重复了一遍,以确保自己没有听错,陈健点头后几人才去找榆钱儿要食物和船只。 榆钱儿从屋子里跑出来喊道:“哥,你要去商城?” “对啊,你留在城里,咱们也要割干草了,你要安排些人手。” “我知道,昨天就算好了。你去商城的话,和你商量点事。” 她冲着陈健眨了眨眼睛,陈健冲着卫西歉意地说道:“我妹妹。我和她说点事。” 走到角落了,榆钱儿小声道:“哥,咱们暂时不能和娥钺他们交换了。酒你不准酿,暂时粮食不够、他们的黑陶又那么好,他们也学会了用干草装筐的办法,还有牛车,运过来碎不了;还有玉啊、牛角啊之类的。青铜不换,粮食不够,牛车做的慢……咱们能换的只有盐,可盐又吃不了多少,再这么换下去,咱们城邑就只能往外换吃的了,那可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不换呗。等咱们有了再换,暂时不准他们的商人来咱们城邑行不行?要不就让经过商城的商人都交一些粮食?” “那他们交的粮食从哪来的呢?还不是加到了换的东西里?到头来就等于咱们收自己人的粮食,变相地把十五斤收一变成了十四斤收一或者更多。” 榆钱儿笑道:“我早就想到了,也和红鱼商量过,她说这样他们的黑陶不就要换更多的粮食了吗?这样那几个部族的人不就换不起了,只能换橡子烧的陶。还有那些玉啊什么的都一样,她说我要是直接不准族人换,族人会讨厌我,娥钺那边也说不过去。” 陈健也跟着笑了起来,榆钱儿拽着他的手摇晃道:“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一切照旧,该怎么换就怎么换。咱们因为刚刚种植,粮食不足,奴隶不多,但是眼睛看的远些嘛,我这次去除了那两件,真的还就准备和娥钺商量交换的事,但和你说的完全相反。” “什么意思?” “我要和他盟誓,两族之间经过商城的货物永远不准收过路的税。你说他能同意吗?” “他肯定同意啊,咱们现在能换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可是这样对咱们可没好处啊。再这么下去,橡子的陶窑也只能去野民那换东西,再换一阵,他一天捏的陶都不如去种地了。” 陈健笑着伸出一根手指道:“现在娥钺会笑,一年后娥钺会哭。让橡子暂时停了陶窑,去帮着烧砖,你继续换娥钺部族的东西,该怎么换就怎么换。” 榆钱儿看着那根手指,点头笑了,她当然相信哥哥的话,只是咱们没有想通为什么非要盟誓呢? “对了,我走的这些天,你准备够四百人吃一个月的食物,把面和油还有盐炒熟,准备草药,修好那几个坏的车轮,再征发一次野民,去沿着山修几座木塔,加固一下阳关。还有,割干草的事你算错了,再往多了算,还要盖一些马厩。” 榆钱儿伸出手道:“把印信给我,这是司徒该管的事,我可管不到,规矩可不能乱。” 陈健摸出了印信道:“好啊,从现在开始到我回来,我妹妹就是夏城的司徒了。司徒姬,可准备好你哥哥要带的人手了吗?司货姬,可准备好你哥哥要携带的食物了吗?” “回告城邑之主姬夏,我已经准备好啦。” 她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的有板有眼,半天,兄妹两个都绷不住了,相视大笑了起来。 “哥,你回来的时候,问娥钺给我要一支玉簪子呗。我守着公产,又不能换,要是用族产换,姐妹们都想要,你偷偷问娥钺要一支……回来骗姐妹们说是……嗯,说是数九送给我的。” “好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姐妹们肯定不知道。” 榆钱儿嘻嘻一笑,拿着印信跑开了。 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玉簪子,只是想用玉簪子告诉自己,在哥哥心里自己和别的姐妹们不同。 虽然她已经是司货了,已经不同了,但她每晚努力去算那些东西累的头疼,只是为了能当好司货,因为那些数字财货能让自己离哥哥更近一些。 但有时候,她只想当个单纯的妹妹,因为她觉得要是别的姐妹也会算这些东西,她们也能当司货,那么哥哥到底是因为自己脑子里的那些数字和自己亲近呢?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哥哥最喜欢的妹妹呢? 她想不通,似乎一样,似乎又不一样,脑子里那些数字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吗? 不过,至少簪子,和司货之职无关,只单纯是一个妹妹向哥哥撒娇的请求。 以前还能趴在哥哥背上揽着哥哥的脖子,而现在长大了,知道那样不好,只好用玉簪子代替肢体的亲昵。 跑出去很远,她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羊角辫,愣愣地自语道:“有了簪子,我插在哪呢?” 梳起头发,不止是发型的改变,更是宣告自己长大了,当女孩子插上簪子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告诉那些小伙子们:来啊,来对我唱歌吧。 她可不想,心里一乱,又想跑回去告诉哥哥自己不想要簪子了,跑了几步却又没想好该换成什么。 没头苍蝇一样跑了一阵,终于跑到了正在修车轮的大舅那里说道:“舅舅,给我做个能装簪子的木头匣子吧,等我想长大的时候再长大。” 第五章 夏娥交质 既然是去会盟,不需要带太多的人,陈健只带了五十名战兵,狼皮白马橡子等人全都留在了城邑,以备不测。 考虑到消息传递的速度,陈健也不着急,一路上都在和族人学娥钺部族的一些词汇。 商城还没有完全建完,两个部族都留了几十人和一百多奴隶在那修筑,这次会盟的地点就是商城。 已有雏形的商城中,奴隶们正在夯实城墙,几个族人正在树荫下乘凉,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角鹿的蹄声,从娥城方向而来的。 看着那头显然已经有些撑不住的角鹿,几个当过斥候的族人不满地骂道:“这么跑会把鹿跑坏的,这是哪个部族的人?他就不配骑!” 等靠近后,族人们正准备让这人停住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应该爱惜坐骑的时候,骑手却从怀中扯出两团旗帜。一面麻布黑白熊、一面丝绢双翼蛾。 已经准备开骂的族人立刻退到了后面,这是紧急情况,两族的人谁都不能阻拦。 骑手不停角鹿停稳,就从角鹿上跳下,疲惫的角鹿立刻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换一头!” 他大声喊着,立刻有人将角鹿牵出,看着那人焦急的面容,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心头一阵不安。可这种事他们只能猜测,不可以随便询问,否则姬松知道了会毫不留情地抽他们鞭子。 骑手直接从商城的库房中拿了一罐蜂蜜喝下去,抓了一把盐填在口里,跳上角鹿飞奔而去。 当骑手终于见到陈健的时候,他的大腿已经被磨破了,跳下来走路的时候叉着腿,仿佛下面夹着一根木头。 “姬夏,出事了!” “怎么了?” “娥钺让我告诉你,尽快去商城商量一些事。” 骑手看了一眼四周几个不认识的人,将陈健叫到了一边,陈健尽量沉稳地说道:“不急,慢慢说。” 骑手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沙哑的嗓子,小声道:“娥钺的弟弟带着人去东北边捕捉奴隶,奴隶暴动,他弟弟死了,尸体被分食。同去的五十多个捕奴队只跑回来三个,耳朵被割掉了,带回来他弟弟的下面……塞在头颅的嘴里。” “怎么可能?五十多个人一般的部落根本挡不住啊?” “他弟弟好功,抓的奴隶太多,经过一个聚落的时候被袭击,那些奴隶也顺势反抗,好像最后袭击的是北狄的一个大族的小聚落,现在北狄的一些聚落似乎聚在了一起,不想再被抓去当奴隶了。” “不是咱们遇到的那种骑马的部族?” “不是,我问过,也是黄皮的,没马。娥钺知道后就立刻让我传讯给你,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前往了。是不是想让他们帮忙出兵啊?” 陈健不置可否地随意点了下头道:“你随我去吧,我正要去商城,真是巧了。” 他低头琢磨了一下,心说娥钺死了弟弟固然伤心,不过以他们部族的实力,还用不着自己帮忙去报复,应该和自己的出发点一样,怕带兵出去的时候被自己袭城。 从牛家村的角度来看,娥钺弟弟的死因和陈健有极大的关系。 他们这么着急抓奴隶,显然是因为学到了代田法,学会了精耕细作,想要在中秋之前开垦出足够的土地试种小麦。 上次收获后亩产一百五十斤的惊人数量吓坏了娥城的使者,数九也来亲眼看过一次,所以他们部族才会如今焦急地准备大量的奴隶准备垦地,最终招致了他弟弟的死亡。 这种蝴蝶效应造成的影响还有很多,比如为了储存足够新增奴隶存活的粟米,酿酒的粟米减少了,交换的价格逐渐增高;而为了储存足够的麦种,交换中小麦的价格提高,来交换的娥钺族人也更喜欢要小麦而不是其余的东西;与酒减少相对的是为了换到足够的麦粒,大量的黑陶用比之前更便宜的价格运到了夏城,导致橡子的陶窑基本停工…… 当一个城邑和其余城邑联系在一起、不再封闭的时候,每一种细微的变化都在影响着两族中人的命运:有人死了,有人因为烧陶压力大睡着后惊醒,有人为了换到价格节节升高的粟米酒铤而走险去打猎被咬伤…… 我眼即世界的时代已经结束,这些变化已经不再是陈健所能掌控的了,眼中的世界一天天变大,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陈健已经无法预测。 一路上陈健都在回忆着数九和族人的只言片语,来推断娥钺的性格,这是他和娥钺第二次见面,终于不是在战场上,却也不是在宴会中。 到达商城的时候,娥钺等人也已经来到,对于陈健这么早来到商城并不诧异,路上他们遇到了乘船而下的传讯者。 娥钺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伤痛,保持着一个首领该有的气度,在陈健的介绍下和卫西见了面,互相聊了几句,追忆了一下自己和卫西的父亲在华城时的日子,却只字不提卫西叔叔的事,仿佛根本就不曾见过。 安排族人准备了屋子让卫西先休息,陈健和娥钺一同走进了一间屋子,两人的亲卫守在门外,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你弟弟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他只是先去了祖先那里,没有人能逃脱死亡,无非早晚。” “卫西的事,你怎么看?” “送回去。卫族很强,卫西的父亲很厉害,小时候在华城,华说将来谁看到了大河的源头、谁将部族的旗帜插到海边,谁就有可能成为部族的下一任首领。他当时还小,却鼓动着一部分族人跟随他一起离开大河要去西戎的土地上打出一片天地,成为西方的首领,虽然被他父亲抽了一顿,可是当时很小的他却带走了四十多年轻的族人,很厉害。老虎生不出狼崽子的。” 他抬头看了看陈健,笑道:“你很清楚该怎么办,却来问我。” 陈健笑道:“我以为那是一块肉,咱们两族可以一起去吃。” “不是肉,不弱于你我部族,啃不动。只是没想到华死后,他们部族真的向西迁徙了,我以为他们会留在故土争夺首领之位呢。” 陈健想象着这些从故事中听来的、二十多年前那个群星闪烁的时代,暗暗后悔自己生的晚了偏了。 娥钺似乎也在回忆小时候的事,许久才缓缓说道:“姬夏,我说你去攻打北边那个割头皮的部族时,我绝不会出兵袭击你们城邑,你信吗?” “我说你去收拾北狄聚落的时候,我也绝不会出兵袭击你们城邑,你信吗?” 两个人说完,都笑了起来,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娥钺直接说道:“我有两个提议。你我共同出兵,先去北狄,再去对付那些割头皮的部族,所有斩获一族一半。但你我都知道,这样并不好,我不想让族人死,你也不想让族人死。除非华再生,除了他没有人有这样的威望,能统领各个部族,也没法让各个部族将兵交到一人之手。” “在我小时候,有人献给了华一只有两个脑袋的小雁雏,这只小雁雏很快就死了。军队也是一样,两个头,是活不成的。我不可能把族人交给你指挥,你也绝不可能把族人交给我。” 陈健点头道:“我当初希望和你一起出兵,只是担心离开你们部族,那个割头皮的部族我自己就能打败。” “一样,北狄的聚落虽然因为我捉奴隶暂时聚合在一起,可我也不怕,倒是更怕你多一些。” 被对手尊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在能够毁天灭地的武器出现之前,信任的基础要么是共同的敌人;要么是绝对不平等的力量:老虎百分百信任老鼠不会伤到自己,但同样老鼠不会因为这种信任沾沾自喜。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娥钺道:“第二个建议……我会把我最喜欢的两个儿子送到你们城邑,一个是数九生的,我最大的儿子,也最聪明,你们在娥城的族人会告诉你我没有说谎。另一个和他妈妈一起管着部族的粮食。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会接他们回来。而你也要送来你的族人。” “我还没有儿子,兄弟倒是很多,或者我们议事会的首领?” “首领?在你们部族出现了六司之后,首领并不能证明你的诚意。相反,你真的背弃了盟誓,我不但不会杀他们,还要好好地养着他们给你送回去。让你们部族的司货来吧,她是你妹妹,三个月后带她回去。” “作为姬夏,我同意。作为她的哥哥,我要问问她,她虽然肯定也会同意,但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陈健没有立刻答应,娥钺反而更加放心,点头道:“好,我回去后会让两个儿子来商城等她的。你很宠她?” “我第一次狩猎的时候,回来的很晚,她哭了,眼泪滴到了我手上,流进了我心里。” 陈健仰起头,回忆着一年前的那滴眼泪,让他真正开始接受哥哥这个身份的眼泪,真正在这个时代找到了一丝感情的眼泪。毕竟,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从那滴眼泪开始,他用自己认为正确的做哥哥的态度对待着这个妹妹。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是相互付出的回报,从那个契机开始,逐渐靠近,终于从一滴眼泪化为一条斩不断的河,而这波涛的起源只是一滴苦涩的担忧的水珠。 娥钺看着陈健嘴角荡起的温馨的不自觉地笑,心中更加放心,说道:“明日我会准备牺牲祭品,你我祭祀祖先天神,两族结为兄弟亲族,在一年内两族不动兵戈,违者再不受祖先庇护,死后灵魂永远迷失。” 至于一年之后,谁又说得准呢?莫说两族,眼前便有一对叔侄不死不休。盟誓是做给族人看的,互质才是让自己相信的。 第六章 盟约 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苹蘩蕴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於鬼神,可羞於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 由此可见,夏与娥都非君子之邦,若是君子,根本就不需要互换人质,奈何两人都是满脑子利益的小人。 信任需要一个过程,而共同的敌人现在也不存在,北边的部族在两个人眼中都不值一提,远没有达到需要两族联合一致的境地。 约定的三个月换质的时间,正好可以忙完各自部族的事,尤其是收割和秋种。 “你的儿子在我们城邑的吃穿用度我们会提供一些,甚至可以出城狩猎,但是需要我们的人跟着。” “这个随意,吃穿用度以及奴隶奴仆我会派过去和他一起去的,你妹妹在我这边也不用担心,一切用度照数九为例。首领不以年纪论大小,我会如待我妹妹一般对她的。” “既然盟誓成为兄弟之族,商城的守卫也可以撤去一部分,日后两族之间商人往来,不得阻挠,货物来往,不多征任何货税,违者视为背叛誓言。” 娥钺点头道:“这个自然。” 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现在自己部族正是渴求交换的时候,再者他也从没有想过要问来往的商人征收货税,要不是陈健提起这件事,他都不会想到。 既然无伤大雅,那么在盟誓中加上一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他现在有求于陈健,希望他能派出夏城的麦官田官帮助他们部族耕种。 陈健想了一下也就同意了,没有良种肥料,其实这种耕种方法的产量也不是很高,堆粪积肥的办法娥钺部族并不会,粪便尿液不是直接能当肥料的,必须要经过发酵才行,直接堆上牛粪的结果很可能是把苗压死土地变硬。 “田官可以去教你们种麦,我们部族想要一些驴子,这种种地的办法产量你也看到了,田官的几句话,总值得上五十头驴子吧?” 娥钺点头道:“不求产量能和你们部族一样多,便是少一些,也足值五十头驴子了。我这就派人回去赶来,这次你放心,不会有骟驴在其中的。” “嗯,除了这五十头,我们再用麦种换五十头,一共百头,尽快送来。” 娥钺不知道陈健为什么忽然要驴子,驴子脾气倔强,身子低矮,孩子女人骑乘还行,可打仗要是骑着驴子那可不行。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而是让亲卫唤来了几个族人,让他们回去通知一声让两个儿子赶着驴子尽快赶到商城。 陈健顺便说了榆钱儿的要求,多要了一支送给红鱼,娥钺自是答允,并让族人先送来簪子。 剩下的时间就是两人在一起商讨盟誓的事,娥钺以为盟誓很简单,可当陈健开始说的时候,他才发觉很多东西远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譬如两族的法度是不同的,同样的罪责在夏城可能会被砍头,在娥城会被处罚为奴隶,那么两族来往的时候或许会触犯法度,到时候是按照哪个部族的律法来判处? 陈健只说了几个例子,娥钺便陷入了沉思。 “提前说清楚,总好过到时候再谈。盟誓是让族人知道的,这些事咱们两个应该现在商量好。” “你想的倒是细致,我没想这么多。” “战争只是暂时的,你打完了北狄,我清理完那些割头皮的部族,咱们两族之间还是要交流的。盟誓是为了打仗,但也不全是为了打仗。” “你说吧,我听着。” 陈健按照以往的习惯,将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都按照条理列了出来,其中不需要族人知道的,两个人之间都同意后记在心里就行;需要让族人知道的,则需要在盟誓的时候一条条说出。 娥钺本以为是很简单的盟誓,却一直商量到了晚上才有了结果,商定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盟约。 盟约基本上都是陈健提出的建议,娥钺同意后再继续提出下一条,很多都是些娥钺没有想到的地方,但细细听来又觉得很有道理,对陈健的细心颇为赞服。 第二天正午阳光最炽烈的时候,两族在商城中的人全都站在两个首领的身后,搭建起的祭坛上摆着牛、羊、鹿三牲。 卫西和族人也被请来,盟誓中的几条就是为了让他们听到的。 娥钺与陈健歃血为盟,同时用自己的祖先和姓氏发誓,绝不违背,否则整个部族都将遭到天地的谴责、部族将承受灾祸。 当两个人开始向上苍厚土以及祖先念叨盟誓内容的时候,后面的族人全都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盟誓要说这么多的话。 盟约一共七条。 第一:两族自此结为兄弟之盟,如有一方想要退盟,需要提前一年通知对方,如不提前通知则自动延续。 第二:两族首领不以年龄论大小,族人必须要向尊重自己首领一样尊重对方首领,但对方首领没有指挥另一方族人的权利。 第三:两族中任何一方受到其余部族攻击、退守到城邑的时候,另一方必须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 第四:双方不能和其余部族缔结任何关于对方的盟约,除非对方知情。不得与和对方处在敌对战争状态的部族交易、媾和。 第五:双方族人可以在两座城邑间自由往来,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征收货税。 第六:双方族人在越过商城进入对方部族范围后,一切法度以对方部族为准。在对方城邑中犯了罪刑,如逃回自己城邑,首领需将此人交还。 第七:双方均需要在城邑中准备一片空地供对方商人使节居住,在此范围内可以做任何不违反城邑法度的事。 违反上诉七条中任何一条,即视为背叛,天地将降下灾祸将整个部族陷入苦难。 明鬼神,有时候并非是迷信,只是用来约束自己行为的一种方式。 如今首领的权利还有一大部分源于族人的支持,用整个部族的命运作为盟誓的代价,总能让首领考虑一下族人的态度。 陈健和娥钺都不是那种相信天地注定一切的人,但族人中很多人会相信,作为首领就不能轻易地背弃盟誓。 族人们牢牢记住了除了第三第四条之外的内容,这两条和他们无关。而卫西则牢牢记住了第三第四条的内容,这和他有关。 他没有去过娥钺的城邑,但却见证了夏城的生机,至少与自己部族的城邑相差不多,只是少了些奴隶和牛羊。 在他看来,既然姬夏能够和娥钺会盟,娥钺的城邑也不会弱小,弱小的城邑只有一种会盟的方式,那就是臣服强者献上贡品,这显然不是。 两族相距不远,都在草河北岸,卫西的部族如果攻击任何一个城邑,另一个城邑必然会做出反应,这与盟约无关,而是关系到自身利益。 盟誓之后,娥钺和陈健各自准备了一些礼物由卫西转交给他的哥哥,由娥钺将卫西的叔叔交还,派了一辆牛车作为囚车,两族各出了五个骑手以护送的名义去看看卫西部族的情况。 卫西的叔叔歇斯底里地说着自己回去后可能的命运,让人闻之落泪,娥钺不为所动,送了他一翁酒和一些食物便离开了。血统如今还远没有族人的敬服重要,那个人自然也就没有留下以为后用的价值。 哪怕卫西的亲兄弟都死绝了,部族也会选出新的首领,至于血统,那是什么?至少现在,什么都不是。 第七章 讲道理 娥城中,使者带着两支玉簪子先走了,自有人负责点数要交换的驴子,但管着这些东西的女人却发火了。 女人是娥钺的第二个妻子,发火的原因不是因为交换,而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要被送往夏城当人质,并没有说多久才能回来。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其余的孩子不是出生后夭折就是还没出生就流产了,所以极为宠爱。 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别的想法,儿子离开了部族,只怕会被遗忘,将来可怎么办呢? 负责点数的人无奈之下只好找到数九,数九正在那和自己的大儿子说话,嘱咐他一些要注意的事。 马上就要出征,以她的聪明,猜到自己的族兄弟都会跟着娥钺,不会留下自己部族太多的人在城邑中。 她掌握数形的水平远比那个女人要高,但娥钺也不会让她管,因为部族中她的族人也不少。 就像养的猫一样,或许并不偷吃,可是你非把一条鱼放在它嘴边,对猫和鱼的所有者都不好。 所以她并不怨恨,也不会去想娥钺是不是不信任自己之类的废话,很清楚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娥钺走后她应该会是监城,全面负责城邑的事,所以她的兄弟儿子以及族人必须要跟着出征不能留在城内。 大儿子听着母亲的教诲,不断地点头示意自己会注意。 “夏城有很多值得你去看看的地方,你父亲之所以选择你正是因为看重你,不要把这次当成流放,记得用你的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 “妈妈,我知道这不是流放,你就不要唠叨了,这些我都知道。您在这里也不要担心我,好好帮父亲看管城邑就好。舅舅上次在父亲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以为是在帮我,实际上却是在害我,您也多和他说说,以后不要这样。如您所说,其实我一直想去夏城看看。咱们就像是一头牛,他们就像是一只鸟,我的眼睛不会去看鸟的腿比牛纤细,而是会去看鸟的翅膀。” 数九满意地点点头,拿出了一个玉坠,儿子恭谨地低下头,让母亲将玉坠挂在自己的脖颈间,慢慢离开。 数九愣在那好久,娥钺也没告诉她可能要去当多久的人质,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舍不得。 点数的人等了一会,这才说了那个女人的事,数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去了那个女人的屋子。 女人虽然还在生气,可看到数九进来还是恭谨地问候了一句,请她坐下,明知道她是来劝阻自己的,心中难免有些怨气。 数九却没有直接说这些事,而是笑呵呵地问道:“妹妹,我记得再有几天,就是你生粟儿的日子了吧?” 女人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但心头还是一暖,点头道:“是啊,还有七天。” “我记得那时候你差点死了,疼了好久也没生出来。” “是啊,那可真是疼死了,可是等他出生后,你抱着他让我看的时候,看着他皱巴巴的身体,听着他在那哭,我好像就忘了疼,生怕他饿了,赶紧抱了过来。” 女人仰着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仿佛就在昨天。 数九笑道:“是啊,之前你疼的浑身都是汗,哭着喊着说再也不要了,可是生出来之后你又抱得比谁都紧。那时候的疼,可是换回了你十三年的笑,现在要是让你选的话,你愿意再疼一次吗?” “别说一次,就是再疼一些我也愿意啊。” “是啊,人就是这样,想要快活,总要先疼。女人真正的快乐都是要先疼一次的。” 女人点点头,数九走过去摸着她的手道:“你要让粟儿去夏城,心里也很疼吧?毕竟他还小,只有十三岁,又从没离开过你。” “是啊,母牛找不到牛崽子了还要叫几声呢,我心里当然疼了。” “可你怎么就知道这一次疼过之后,不是更快活呢?在刚做那种事的时候,你也只是知道疼;在生孩子的时候,你也是只感觉到了疼,根本不会知道疼过之后的那些事。” “可是……” “现在你不想让他去当人质,可等将来你老了,真正快乐的是他跟在你身边呢?还是看着他在城邑中得到族人的拥护呢?你还没有老,正像当初粟儿还没有生出的时候,总想着不要这么疼,却想不到疼过之后看着他长大的快活。” 女人低着头,回味着当初疼痛时曾要放弃的决定,有些不知所措。 “妹妹,哪个母亲不疼自己的骨肉呢?可真正的心疼,是要为孩子考虑以后的。我小的时候,妈妈从不准我出去玩,逼着我学数算形历法,那时候我很羡慕那些在外面玩的孩子,觉得妈妈不喜欢我。” “可是长大后,如果不是那些数形历法占卜,我能嫁给娥钺吗?我能成为部族的祭司吗?这些真正的快乐,比起小时候那几年的痛苦,我才知道妈妈是真正喜欢我的,这才是母亲真正心疼孩子的办法啊,为了将来的快乐,总要先痛苦的。” “去夏城为质,族人们都会知道,这是为了去攻打北狄的聚落,是为了族人为了城邑,族人才会信服。没有族人的信服,纵然他是娥钺的儿子,又有什么用呢?就像娥钺的那个弟弟,他是老首领的儿子,可是得不到族人的信服,除了分到的那些奴隶田地,还有什么呢?” 女人低头道:“可是他……他跟着我管着部族的货物粮食。” “族人只会记得是你再管,而不会想到他。如今去了夏城,却又不一样,族人们会记得,是粟儿作为质子。如今不想心里疼,将来难道看着他也得不到族人的信服,沦落成那般模样,你就不心疼了吗?这两种疼,哪种更难忍受?就像生孩子一样,那时候的疼,可假如你没有孩子,看着我逗弄儿子时心里会不会疼?哪种更难忍受?” 数九的话已经有些严厉,女人有些畏缩,不敢抬头看数九,终于点点头道:“全凭您吩咐,我知道错了。” “不是错,心疼孩子有什么错呢?只是你没想到许多年后罢了。去吧,外面的人还等着你呢,去从公产中清点足够的驴子,再从我那个弟弟那拿走几头,就说是我说的,作为上次说错话的惩罚,补充公产。” 女人慢慢地退到了门口,看到数九似在鼓励般点了点头,这才退出去。 等女人离开后,数九叹了口气,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别的,喃喃道:“我那个笨弟弟怕是不会轻易拿出驴子充公的,那就是违命了,闹吧,闹起来我也好名正言顺地处理,最好在出征前处理掉,总省了些心事,否则总是不好。”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儿子的将来,一端是亲缘的弟弟,她知道该怎么选,毕竟她也是母亲。 夏城中,同样的事就没有这么麻烦,陈健先把簪子给了榆钱儿,然后告诉了榆钱儿和娥钺之间的协议,顺便告诉了榆钱儿自己没有立刻答应,回来问问她。 榆钱儿抿着嘴笑道:“干嘛还要问我啊?” “怕你觉得我成了姬夏后,就把妹妹送出去了呗。” “那我不答应呢?” 不等陈健说话,她就笑道:“骗你的,你去打仗又不准我去,你走了又没人夸我算的对算得好。还有啊,哥,咱们可以骗骗那几个部族,就说商量好了让首领去,他们肯定不去,到时候我再说我要去。等到了娥城,我非要做出些事来,让族人都知道我很厉害。” “为什么啊?” “因为你说想让我当首领进议事会啊,那我就当呗,想当就得让大家信服啊,免得他们觉得你偏心。你偏心我知道就好,才不要让他们说呢。我想要簪子你给我了,你想让我当首领,那就是你想要的簪子啊。” 她举着簪子道:“我得先去告诉姐妹们这是数九非要送给我的,省的她们问。一会我就去议事会。”说完一溜小跑没了踪影。 陈健拿着另一支簪子,走进了红鱼的屋子,她正在那纺线,看到陈健进来后手微微一抖,有些懊恼地看着扯断的线。 陈健站在她身后,给她梳理着头发,扎成发髻,一边说着这次和娥钺之间的事。 插上簪子,红鱼没有停下,笑呵呵地问道:“好看吗?” “好看。你自己不看看吗?” “那我就不看了,你觉得那些古怪的衣服好看,我觉得不好看,现在想必也不好看。怎么,送给我簪子,是想让我帮你看管城邑?反正我没有族人在城中,你肯定最放心我。榆钱儿走了,松算数也算不明白,这烂摊子要我来收拾,一支簪子可就换来了。” 陈健无奈地笑笑,红鱼皱着眉,纺好了一段线团这才停下说道:“将我以前的族人和一些奴隶派去螺岛挖鸟粪石,看好船就行;把几个部族留下的男人混编在一起去割草,南岸一些,东西各一些,分出首领管着,不让他们只管自己的族人。” “那两个因为土地争吵的部族分到一起,选其中的一个首领去管。别的事我不管,只管榆钱儿留下的那些。你带着出征的人也不要都是你们四个部族的,多留些人在阳关。” 她仿佛很不经意地随口一说,却将部族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消弭于无形,奴隶在螺岛逃不走乱不了、部族分开混编不用担心首领的异心、松和她身边基本没有什么族人,最能信任。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双手摸了摸脑后的簪子,好像根本不在意刚才那些明明是绞尽脑汁想出的话,笑着一勾陈健的下颚道:“我去洗澡,晚上在老地方等你,你这一走不知道多久能回来,我想要了。” ps:貌似明天上架,不求月票,多谢书友。 一则是第一次写到上架,新人笔力不足,自我感觉没资格要月票,等练好了手第二本我会厚着脸皮求的。 二则毫无意义,小众书看得少,我是个酸葡萄选手,与其看着月票榜上排名很靠后,不如麻醉自己:啊,是我故意不要月票的,所以才这么少。这样心里会舒服很多。人嘛,能骗自己的时候适当骗骗自己,连自己都信了生活就很轻松了。 感谢书友的话我不多说了,总之能走到今天多谢大家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什么都不是。感谢编辑的推荐。 爆更什么的就不要指望了,我手残。上架前码出这一章送给大家。 另外要是有追《春秋我为王》的,我帮他来拉个票,感谢七月在幼苗时候推了我的书,虽然从没聊过,铭记于心。 另另:前天推荐票忽然暴涨,我就猜到可能惹马蜂窝了,今天有人告诉我因为女权生育什么的,呃……我表示太深奥了,我完全不懂。仍记得老电影《喜盈门》里,女拖拉机手和男友吵架,男友来找她的时候,她生气地开着拖拉机溅了对方一身水。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个镜头,觉得很美,因为那真有一股能顶半边天的精气神,不是现在电影里的叽叽歪歪。女权什么的太深奥,我文化水平不高,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在一个我也不理解啥叫女权啊。 这就是一本异界的yy书。 我呢,就一新手,第一本在起点上架的书,总要慢慢进步嘛。说不定下一本越写越好,你们又多出一本能看的书,新人需要宽容关爱,施肥浇水才能长大,不能要求太高啊。幼儿园小朋友能算出十以内乘除法也是值得鼓励的,我现在也就小班水平吧。 最后问大家两个无关的问题,关于传统文化的: 你们说如果咱们自发地开启了工业革命,蒸汽机的闷热环境、四五十度的工作温度、虱子丛生、随时可能因为头发被绞进机器里把头皮扯下来……这种环境下还会束发吗?到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争辩争论呢? 如果咱们自发地进入了资本主义,而不是被外面列强影响,那么传统文化下是不是工人和资本家就没有矛盾了呢?当然不可能,如果不是的话,传统文化下的血腥积累阶段又会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因为文化圈的不同而和咱们熟知的历史不相同呢? 第八章 北出阳关 陈健处理好城中的事物真正出发的时候,已经接近七月的末尾。 按照红鱼说的那样,陈健将部族中的各个势力分开,掺沙子造矛盾,留下了橡子和一些士兵在阳关,一是为了防止北面的部族逼急眼了南下,也是为了防止万一城邑中出了什么事便于处理。 七月的天还很热,但很快就要冷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只有一个月就要赶回来准备种植秋麦,准备祭祀,以及按照去年的习俗准备城邑各个部族共同参与的秋季运动会。 步兵的短时间机动能力比不过骑兵,陈健这次也没准备直接抓住对方主力一举消灭,而是准备耗一个月。 对夏城而言,四百战兵一个月不过是几万斤粮食的消耗;而对北面骑马的部族,则是浪费了一个月割草晒草的黄金时间,要么臣服,要么冬天就要被其余的草原部族吞并。 没有牛车马车,想要逐水草而居四处迁徙会很麻烦,那片草原很肥沃,那个部族不会到处乱跑的,况且也很温暖,不是那种苦寒白灾的北方。 北出阳关,只有敌人并无故人。 挑选出的四百名战兵以每天三四十里的速度前进着,时间就扎营,步步稳扎。 除了四百名战士外,还有一百头驴子,身上背着食物、羽箭,还有六辆牛车。 这次北伐和以前打的仗不一样,没有草河作为运输线,所有的后勤补给只能自己携带,不可能指望族人送过去。 有时候陈健看史书,觉得古人很傻,在无线电发明之前搞什么分进合击,看到李广迷路、萨尔浒被各个击破时,总会扼腕痛骂主帅脑有病。 然而轮到自己,才发现真要考虑后勤问题的话,部队人数达到一定数量后人越多后勤的压力是非线性指数增加的,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只能分兵否则后勤吃不消。 所以陈健只带了四百人,都是战兵,一部分人以战兵的身份做些辅兵的工作。 出征前他已经说清楚了自己的作战意图,让每个伍长尽量领会,不要再出现山谷之战中那种低级失误,这次不可能自己选定战场。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杀光、烧光。所有看到了聚落和居民点全部杀光,不带奴隶行军,即便部族还很缺奴隶;所有的干草堆全部烧光,即便敌人跑得快,那也慢慢在后面追,追到他们没时间割草没时间休息,耗到中秋,他们就没办法割草晒干为冬天准备了。 营地中,辅兵们正在砍伐树木做成简单的鹿砦拒马,陈健和几个队长在等待着斥候的回报。 前方不远就是上次那条留下脚印到耗子洞的小河了,游牧和种植不同,不可能数百上千人聚集在一起,那样草地会撑不住。 他们可以吃粮食种植,可以把城邑里塞进上千人,但那个骑马的部族不会种植,只能吃肉。人吃一斤粮食会饱,吃一斤肉也会饱,可一斤肉至少需要十斤的干草才能转化。考虑到生物链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能量传递率,同样的人口需要至少十倍于农耕的土地才能养活自己。 太阳落山前,派出的斥候回报说前面就有一个四五十人的小聚落,正在那割草。 “你们没被他们发现吧?” “没有,我们从西边绕过去的,借着夕阳刺眼睛的光,他们没看到。” “大约多远?” “二十里最多。” “狸猫,你带着一百五十人,让斥候引路,绕到聚落的后面,明早就走,到了那之后确定只是个小聚落,就分成三四十人一队,卡住他们逃走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狸猫带着人先行出发,陈健留下了百人看守辎重在后面慢慢跟上,自己带着一百五十人在狸猫出发两个时辰后只携带了当天的食物离开。 不多远就看到了那个小聚落,奴隶和牧民们正分散在一条小河的两岸割草。 “二十人一队,就像狩猎一样包个圈子,各自为战,越快越好。” 传达下命令,士兵们立刻分散在一条极长的弧线上。两侧是为数不多的角鹿骑手,用来恐吓驱赶两侧的敌人。 一声哨子响,一百多人同时从草丛树林中冲出,叫喊着冲向了那些正在割草的牧民。 牧民们立刻惊慌起来,纷纷向后退去,聚落里还有自己的亲人和一切。 几个人骑着马喊道:“别跑了,女人孩子都在后面呢,就算咱们跑了,这些草都被烧了,冬天可怎么过?” “去通知首领啊,那些束着头发的人来了。” “谁去?谁留下?还是跑吧,咱们打不过他们。” 争执中,聚落帐篷里的女人孩子不安地看着远处一队队冲过来的士兵,慌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可是什么都舍不得丢弃,还想着打开羊圈把羊也都赶走。 男人们吼叫道:“别收拾这些了,骑着马跑,你们带着孩子先跑,去告诉首领,后面没人,我们给你们挡一阵。伙计们,都过来啊,他们没马,咱们还有二十多个男人呢,绕他们后面。” 为首的那人跨上马背,摇晃着身体吹着口哨,即便他大声地叫喊,可也只聚过来十几个人,剩下的人都想着逃走。 奴隶们更是乱成一团,想要跟在女人孩子先跑,为首那人冲过去用石斧砍死一个奴隶,指着前面围过来的士兵喊道:“往那冲,杀一个人以后就是族人了,给你马和羊,和我们一样!” 奴隶们茫然地看着前面的敌人,闻着身后的血腥,想着那种随时可能被当成祭品的悲惨,幻想着自由之后的生活,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勇气,举着割草的石镰,带着癫狂的笑冲向了陈健。 十七个骑马的人则冲向了陈健的侧翼,侧面只有十几个骑着角鹿的骑手,角鹿比马可要小得多,他们有信心对付那些古怪的骑手,只要能绕到后面拖延一下时间,女人孩子完全跑的开。 侧翼的狼皮盯着那十几个骑着马冲过来的人,发现他们挥舞着石斧投矛,忍不住笑了。 “教教他们怎么骑着打仗!” 他将手指含在嘴里,吹着响哨,身边的人都和他聚在一起,站成紧密的一排。 从角鹿的侧背上取出长投矛,和狼皮一样,反手握着。 狼皮听着哒哒的马蹄声,计算着距离,在对方距离自己这边还有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喊道:“骑兵,慢步跑!” 双腿夹紧了角鹿的腹部,并排而行的族人们开始慢慢加速,尽量保持着每个人挨在一起。 四十步之后,角鹿的速度已经提升起来。 “冲锋!” 十四个族人几乎是并排着冲了出去,正面比起对面要窄的多,狼皮握着投矛,盯着前方的敌人,对面留下了空隙很大。 眼前的敌人明显有些惊恐,瞪大了眼睛,高举着石斧在马背上摇晃着身体,不断变换着重心迷惑敌人。 两人一错身的瞬间,狼皮将投矛半投半刺地掷出,感觉到手中那种阻滞的感觉,立刻松开了手,也没有去看投矛是否刺中,身体一歪躲过了对方临死前的劈砍。 冲击之后,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跑了三十多步后,十四个人直接分成两队,不停直接向左右绕了个圆弧。 战场上已经躺下了六个人,几匹马在那里乱跑,十四个人一个没死,借助密集的阵型将对方的队形从中间撕开。 扔掉投矛从鞍袋中抽出了短剑,对方的阵型已经冲散,狼皮这边却没有立刻各自为战,而是按照陈健说的重新排在一起,平举着铜剑,再次整队冲击。 两次冲击后,对面的领头人看着身边仅存的几个族人,完全不明白这仗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他盯着狼皮大声喊道:“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捞走头盖骨的人,来啊,过来啊,背信弃义的人!” 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次见面,就是眼前这个人用精湛的骑术博来了众人的喝彩,他曾以为自己部族缺盐少陶的日子结束了,可没想到这群接受了头盖骨的人转眼就杀了首领的儿子。 他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着,忽然一踢马腹忽然加速,想要挡住狼皮的行进路线,借着马背将角鹿挤到自己的右侧。 慢速静止的马上搏斗的胜负取决于控马的人能不能第一时间封住对方的路径,抢到对方的左侧,从反向右手交错的竖、到一横一竖的t,再变成并排的同向的竖,因为大部分人都是用右手,在变换的瞬间谁在左边谁就赢了八成。 狼皮知道对方是个好手,猜到了对方的意图,用力拗着缰绳,在对方抢在自己正前方之前转向,错身的瞬间将短剑递出,在对方的石斧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刺中了对方的心口,没有等拔剑,直接离开,抽出角鹿背上的最后一支短标枪,直到听到身后落马的声音这才放心。 落地的瞬间,那个人知道自己要死了,看着胸口的铜剑和汩汩流出的血,逐渐在身前汇成了一条小河,仿佛红色的、致命的毒蛇正在噬咬着自己,将灵魂带到万物之灵的世界。 “这些被血泡过的草,春天会长得很高,马儿会喜欢……” 战马不知道主人的灵魂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主人,微微有些奇怪,今天主人的脸并不温暖,很凉很凉,以前这样蹭躺在草地上的主人时,主人总会伸出手摸着马头,今天怎么没有摸呢? 正在想着的时候,一双陌生的手抓住了它的鬃毛,轻轻抚弄着它的脊背……(未完待续。) 第九章 碾压 战马原本的主人躺在地上,它们只是有些疑惑,可最终还是低下头舔食着新主人给予的豌豆和盐。 一个小聚落,三十七匹马,受伤的全部杀掉作为食物。 逃走的女人和孩子会遇到狸猫的埋伏,而那些没有逃走的则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女人紧紧地搂着孩子,跪在地上不断地哀求着,或是把孩子藏在自己的身后,她们想或许这样就看不到了。 陈健叹了口气挥挥手道:“都杀了吧,咱们带不走。” 或许是担心族人下不去手,他想寻找那些男人当做手帕的人头皮,告诉族人如果不杀她们将来自己就可能会成为这些手帕。 可刚刚低头寻找的功夫,惨叫声已经响起,族人远比他想的心要硬,不需要多说什么。 女人们一开始没有反抗,她们想着或许还能当奴隶,至少活着。可当刀剑刺向孩子的时候,她们终于疯狂地空着手冲向了陈健,却毫无意义。 半个时辰之后,狸猫也带着族人回来了,赶着十几匹马,带着一些马肉。 看着满地的尸体,陈健深吸一口气道:“和晒干的草一起烧了。” “羊圈里还有不少羊呢?” “吃,吃不了的杀掉。” “可惜了,要不分些人赶着回去吧?” 族人们心疼地看着羊圈里的羊,恨地直拍自己大腿,陈健摇头道:“杀了吧,只要有土地,羊会有的。去几个人,接一下后面的辎重队,让他们在树林里砍一些木头,削尖了带过来,晚上在这扎营,斥候继续去找别的聚落。人少的直接去烧去杀去抢,人多了回报。” “有几个人跑了,他们会知道咱们来了。” “知道就知道吧,咱们知道他们的大村落在哪,慢慢往那边挪。人可以骑着马走,干草总不能走吧?你们想想,如果这些人在咱们收麦子的时候出现,到处烧麦子,你们会怎么办?” “出城和他们打。” “他们也一样。没有牛车马车,想走可不容易。” 晚上辎重队来到了这个已经夷为平地的聚落,将削尖的木头做成鹿砦插在四周,明天开始就正式进入草原了,树木不好寻找,这些鹿砦需要携带着。 第二天陈健赶到另一个聚落的时候,聚落中已经没有了人,只剩下村落曾经残留的痕迹,只剩下一下干草。 中午时分,一大群骑着马的人终于出现了,他们出现在了东边,但陈健知道他们的大村落在北边,因为他去过。 来的人不少,从十三四岁的孩子到三四十岁的老人都有,足足有六百多人,看来前天那些人逃走后,这个草原聚落已经动员了所有的男子。 陈健立下营寨,弓手们守卫着四周,牛车也作为高台和侧面的挡板,鹿砦插在四周,战兵们有条不紊地穿梭其中。 那些骑马的人距离他们约有四五百步,双方暂时对峙着,陈健又不着急,粮食还够吃二十多天,而且这些驴子也能够族人吃一段时间。 但对方肯定着急,全面动员的代价是巨大的,再不割草冬天牲口可就要挨饿了。 陈健笑呵呵地看着远处的骑兵,回身道:“休息,烤羊,慢慢来。你们骑着马感觉怎么样?” “挺好,比角鹿要强多了,就是不太习惯。” “这里离咱们冬天去的那个大村落还有多远?” “也就四五十里吧,沿着这条河上去就是。他们怎么从东边转过来的?” “怕咱们知道女人孩子在什么地方,他们以为咱们不知道他们的村落在哪。” 片刻后,对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响,一些年轻人从马背上下来,拿着弓箭武器聚在一起,一些年老的和孩子则骑着马,举着投矛往两侧绕过去。 丧子之痛的首领愤恨地看着远处营地中飘扬的黑白旗帜,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所统领的所有聚落加在一起也只能凑出六百多男人,这已经是极限,如果是去抢掠,他可以找草原上别的部族合作,可这种仗别的部族不会帮忙的,反而会在自己打完之后来抢掠自己。 一时间他有些后悔当初从西方迁徙到这里的决定,那些最强大的部落或许已经将所有的部落都整合在了一起,不再是分散的羊群,那样的话根本就不怕这些人……当然,那样的话自己这首领的权利也就没有了。 时间对他不利,他只能选择打。如果胜了,一切好说;如果败了,那就让女人孩子先迁走,自己带着残余的族人黏着这些人,骚扰让他们走不快。这些人不会骑马,肯定追不上女人孩子,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村落在哪。 只要还有女人、马匹、羊、最多冬天饿死一些老弱,十几年后孩子们长大,部族还会存在。 不需要多说什么仇恨,那些被烧毁的聚落就是最好的战前演讲。 族人们纷纷下马,骑马只有在骚扰和攻击溃兵有用,无马镫、不会投矛冲击的骑兵,毫无能力击溃步兵军阵。 那些年老和体弱的孩子则骑着马,拿着投矛去营地附近骚扰,他们打仗不行,也只能做这个。 营地中陈健也吹响了牛角号,除了百名看守辎重和做预备队的士兵,其余人全都拿好了武器,按照一路上扎营时演练好的位置,弓手排成三列,正对着前方。 “白马,带人去对付那些老人孩子,不要冲的太远,控制住他们的投矛投不到营地中就行。” 斥候们从营地后方出来整队,不太习惯地手抓着马鬃,对面的老人孩子没有整队,而是远远地绕着圈子,似乎想要让斥候去追他们。 陈健吹着哨子,示意不要离开营地太远,就在四周保护侧翼就行,不用冲击也不准追击。 对面的敌人开始试探着向前挪动,还有一百多人在人群的后面,首领的计划是准备依靠马匹的机动,在开战后绕到营地的后方。 这百十人出动的时机需要把握好,早了的话会让陈健早作准备,只有在双方焦灼的时候,立刻绕后,才能造成混乱。 陈健站在牛车上,四个盾手挡着四周,看着对方乱哄哄地朝这边挪动的时候,让戈矛手前出到营地前方六七步的距离,最早的一批擅长射箭的弓手跟在了戈矛手的后面。 在敌方还有百步距离的时候,营地中的弓手听从着小鼓的声音,开始了第一轮齐射。 羽箭仿佛草原上的蝗虫,朝着队伍最密集的地方落下,对面也开始了还射,但是角度明显不对,只有少数几支落在了营地中。 两轮齐射,对面倒下了三十多人,外圈的老人孩子也开始靠近营地准备投掷骚扰,白马立刻带着人冲过去,靠近后下马用弓箭还击,逼退了对方,随后上马,始终保持着四五十步的距离,不靠近的话就跟着,靠近的话就下马还射,依靠机动性安稳地保护着侧翼。 双方主力的距离只有七八十步的时候,远处骑马的百十人忽然从营地左侧快速地朝着后面机动。 首领本以为会引起陈健的惊慌,至少会分出一些人去守卫营地后面,可是陈健不为所动。 仿佛根本不在意一样,在那百十人绕到营地左侧马上就要绕到后面的时候,陈健敲动了战鼓,营地前列队的士兵开始缓缓前进。 对面的首领有些看不明白,摇头道:“他想干什么?想靠前面的这不到二百人和我的四百多人打?这人是疯了吗?” 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四十多步的时候,那百十人也终于绕到了营地的后方,可是营地中的弓手却也将弓箭对准了他们,一半的弓手拿起了戈矛依靠着营地的鹿砦栅栏列好了队形。 计划是完美的,可是现实却并不一样,对面的首领以为自己压正面会让陈健所所有人都集中在正面,一旦交战就让那一百多人绕后攻击后方空虚的营地。 可是陈健却只拿出了一半人对付正面,绕后的那些人已经不能决定胜败,因为营地并没有混乱也并不空虚。 营地正面的士兵跟随着鼓声,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前出到营地十二三步远的地方,两侧的斥候保护着他们的侧翼,他们并不担心。 对面的羽箭射中了十几个人,后面一排的人立刻补齐了队形,终于靠近到四五十步的距离,鼓声顿时急促起来。 狼皮呼唤着身边这些苦练了大半年的最早的一批弓手,摸出了箭袋中的石镞重箭,这些箭头比其余抛射的羽箭要沉,短距离****中敌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让对方丧失战斗力。 从队伍留出了缝隙中随意瞄准了对面那些叫喊着开始冲锋的人,弦响,箭出,对面立刻倒下了了一排。 快速地两轮平射后,号角声吹起,所有的士兵以五人小队为单位发动了冲锋。 一面是训练过大半年的半职业战兵,一面是动员过来的部族成员,这就是陈健有自信用不到二百人对付前面四百人的原因。 根本毫无悬念,被弓手齐射后满是空隙的队形根本挡不住这些已经明白了五人配合的战兵。 从齐射到冲锋接敌,不过只有三个呼吸的时间,对面却已经倒下了近百人。 后面的首领有些痴傻地看着前面的战斗,终于明白过来,对方根本不是疯了,而是根本没把自己这点人看在眼里! 仿佛是饿狼进了羊圈,自己那些看起来勇武的族人根本不能反抗,那些青黑色的武器远比自己用的石头要锋利,而他们身上披着的皮盾更是挡住了族人的石矛。 他只是感觉对面的军阵很严整,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自己的族人就像是被马蹄子踩过的癞蛤蟆,甚至连让马感觉刺痛的能力都没有。 巫灵祭祀喊道:“退吧,首领,打不过,让那些老人孩子冲一波,别让那些骑马的追过来,把轻壮都撤回来,黏住他们让人去报信,女人孩子先带着羊马迁走,别的东西都不要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 矛盾 首领这才反应过来,而前面自己的族人已经崩溃,一些人已经逃走。他带着身边的几十名最好的骑手负责断后,崩溃的族人遇到骑兵只能被屠杀。 后面那负责牵制的百十人也依靠着马匹离开了战场,外圈的老人孩子则黏着白马掌握的斥候,不让他们冲击自己的溃兵。 陈健吹响了陶哨,示意所有人整队回营,暂不追击,只是派出斥候跟在那些人的后面,保持距离。 傍晚时候,斥候回报道:“那些人在十几里外收拢了溃兵,派出人把我们赶走了。他们好像要在那扎营。” 陈健笑道:“那是看到你们了。老鼠被蛇盯上的时候,是不会往自己窝里跑的,他们骑着马固然跑得快,可是女人孩子还有羊群却跑不了那么快。你们继续盯着吧。” 斥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要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好。 陈健问道:“营地里一共还有多少马和角鹿?” “一共抓了六十多匹,还有三十二头角鹿。” 看看天色,陈健将身边几个掌兵的叫到身边。 “明天一早,白马和狸猫你们两个带着族人追击,不要走得快了,就慢慢地跟着,让他们知道你们在追就行。” “你呢?” “我带着狼皮,给你们留下二十个斥候,我带着七十个人直奔他们的大村落。你明天就追一天,下午的时候就往这条河的河岸靠近,我会在河岸和你会和的。” 几个人都道:“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他们还有人呢?” 陈健指着不远处一个死掉的也就十二三岁的孩子道:“还有人的话,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可能上战场。村落里基本没有男人了,他们以为咱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村落在哪,但实际上咱们在半年前就知道了。” “你是说这些人是想引着我们追,让女人和孩子先迁走?” “应该是,别看他们骑着马,但马晚上要休息要吃草的,再加上要是和女人孩子一起迁徙,根本不如咱们走得快。记住,晚上到了河岸,点大火堆也方便我们回来。” 几个人点点头,各自安排晚上的事,陈健则挑选了斥候和那些能够骑角鹿的一共七十个人,从牛车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皮垫鞍子和踏脚绳,方便这些不怎么会骑的族人能够骑着赶路就行。 选出的这些人先睡了,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这些人就被叫醒,吃了早饭,饮过马,跨上马背和角鹿,跟着陈健沿河向北狂奔。 皮垫鞍子还不算什么,踏脚绳却已经有了马镫的雏形,马镫的出现对农耕民族有利,因为可以让农耕民族更快地训练骑兵,不需要从小和马一起长大;也可能让游牧部落更加强大更有侵略性。 事物都有两面性,在没有分析清楚之前,陈健只能弄出不伦不类的东西,能让族人当骑马步兵就行。 太阳升起的时候,族人们爱惜地摸着皮毛已经汗湿的角鹿道:“要不歇一歇吧?再这么跑下去,角鹿要受不住,以后会生病的。” “不用管以后。” 陈健大声呵斥着,让族人们不要去想坐骑的事,找到那个村落,马不会少的。 至于族人朝夕相处的角鹿,本来就是不得以的选择,无论是战争还是耕地,角鹿都远不如马匹。 丝毫不爱惜坐骑体力的狂奔,终于在上午赶到了冬天来过的村落,一如从前,只是有些慌乱。 村落里满是羊的咩咩声,女人们将幼小的孩子绑在马背的柳条筐里,一些人已经驱赶着羊群沿着河朝上游走,也有些人在拆帐篷。 大量当做食物的马匹上拴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绳子,以方便确认是谁的,聚成一大群。 一些奴隶还在茫然地劳作着,明明只有一些女人在看管着他们,可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反抗。 几个女人的尖叫声宣告了陈健等人的出现,忽然而来的慌乱让整个村落变成了地狱,到处是冲突往来的士兵,只有女人的村落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突如其来的战斗并没有让那些奴隶惊醒,他们安静地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些往来冲杀的人,看着那些曾经趾高气昂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人变成尸体,可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激动。 很多人被残酷的血祭吓坏了,曾经反抗的那些人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是忘却了反抗的,甚至渴望能够当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奴隶,不被血祭就好,甚至有些惶恐这些冲过来的人会不会改变他们已经习惯的生活。 原本他们可以随意被杀死,但是几个月前首领规定除非是去血祭,否则奴隶是不能随意杀死的,也最好不要用奴隶的头皮做手帕和装饰品,甚至于首领还规定如果非血祭随意杀死奴隶,是要被罚半张羊皮的。 他们已经心满意足,可眼前这些人竟然打破了自己好容易等到的安稳,不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终于有些不安。 瑟缩的奴隶在愤怒中却听到了一句熟悉的、曾经自己也说过的语言。 “狼皮,带着人去追那些女人,羊都杀掉,不管追到多少,影子最短的时候一定要回来。” 那个奴隶仰起头,看着一个健硕的年轻人挥舞着短剑,跳到了一匹马鬃上有绳子的马匹上,吹了声口哨,沿河去追逐那些逃走的女人。 恍然间,这个奴隶看着这些人束起的头发,终于想到了什么,自己当初也曾束起过这样的头发,有个人让他们盟誓去对付西边的部族,但是他的族人没有去,之后自己就成了奴隶,看着族人一个个被杀死,他却活了下来,因为会编柳条筐和捕鱼没有死。 他躲在角落里,耳边到处是临死前的哀嚎,脑袋中却在回忆那个指挥着众人砍杀的年轻人的名字,终于想了起来。 “健?” 陈健身边的人听到了这声叫喊,看着远处一个黑瘦的、眼睛中满是茫然的奴隶。 陈健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听到自己的名字,虽然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叫了。 几个人把那个奴隶抓来,陈健看着眼前这人,问道:“你认得我?” 奴隶点了点头,用很久没有用过的语言,有些不熟练地说道:“我去你们村落换过陶环。” 陈健不记得这个人,但既然这个人说出了陶环,应该是以前被掠走屠戮的那个部族的幸存者。 “你们部族还有几个人?” 他伸出了手指,示意还有八个。 “会骑马吗?” “马?” 陈健指了指胯下坐骑,那个人点点头。 “那些奴隶都会吗?” “有些会有些不会。” 陈健回身喊道:“先别杀那些女人了,给他们围住,围到一起。” 很快,残存的百十个女人被围在了中间,有几个想要逃走的被杀后,她们再也不想逃走,盲目地挤到一起。 那一堆茫然无措的奴隶也被驱赶了过来,陈健问旁边的那个奴隶道:“你说话他们能听懂吗?” “能。” 陈健让族人在村落中寻找着成串的头皮和头盖骨做的人皮鼓,一股脑地仍在了奴隶的身边问道:“这里面有你们的亲人吗?” 奴隶们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一堆头皮和骨头,听到有人转述后,沉默了半天,终于有人忍不住抱着一个头骨大声地哭号起来。 仿佛第一声春雷,随着第一声哭号,越来越多的哭声响起,他们的眼神终于不再麻木,或许还没有希望,却至少有了悲伤和愤怒。 陈健让人把人群中最先哭出的那个人叫出来,那个女奴捧着一个明显是孩子的头骨泣不成声,或许那根本不是她的孩子,可她却想到了那个死掉的孩子。 一柄石斧扔到了女人的手里,陈健问道:“你最想杀谁?” 女人茫然地抬起头,陈健贴在她耳边大声喊道:“你最想杀谁?” 女奴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被围住的女人,终于在一个人的身上停留住,握紧了石斧,颤抖地指着那个女人道:“她!” “告诉大家为什么。说出来,说出来就让你亲手杀了她。” 陈健故意拿着那个头骨在女人的面前,用一种蛊惑的声音问道:“这是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死了……是被她杀的吗?如果孩子不死,现在是不是已经会喊妈妈了?” 问了几句之后,那个女人终于崩溃了,用沙哑而又疯狂地嘶吼说着自己的故事,陈健将故事中的那个坏女人抓了出来,女奴挥舞着石斧,将那个女人砸成了肉酱,没有力气的时候还在用牙齿撕咬着。 看着那个已经陷入癫狂的女人,那些麻木的奴隶终于开始了愤怒,想到了自己的故事。 从她开始,一个又一个的奴隶诉说了自己的仇恨,于是一场屠戮开始了。 陈健没有挑动任何的奴隶和奴隶主的矛盾,将所有的矛盾都转移到了肤色和血祭上,至少这些奴隶中没有和奴隶主一样肤色的,这种矛盾很直观,非常容易挑动。 矛盾的转移是每个统治阶层都该认真学习的,除了不用人牲血祭之外,其实夏城奴隶的处境也差不多,陈健不会自己作死。 等到狼皮回来的时候,天已正午,陈健看着村落中的马匹和羊群,估算了一下数量,让人杀了一大批羊。 那些复仇之后的奴隶看着这一切,从麻木到仇恨,最终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问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会骑马的上马,不会骑马的,砍下这些女人的头,赶着羊群沿着河南下,我们会烧毁一片树林,沿着树林往南,如果你们活着到了那里,而且携带着这些女人的头,这些羊有一半是你们的,再也没有人可以随意杀死你们。” 羊群被陈健杀得所剩无几,就算这些人慢吞吞地被草原部族抓到,也不过几百头羊,至于让奴隶们提着以前主人的脑袋,那是在赌运气。 运气好,自己部族可以多出不少的羊,还有一群可以在阳关附近牧羊种植的野民。运气不好,携带的头颅会让这些奴隶会被复仇心切的部族杀光,不会给那个部族留下奴隶。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自己了,他不可能护送这些人,因为会拖累战斗,如果不是临时起意,他甚至想把这些人都杀了。 会骑马的五十多奴隶全都上了马,帮着驱赶着马群,朝着河下游疾驰而去,身后是一群瘦弱的奴隶。 身后的村落已经燃起了大伙,所有的痛苦的记忆都化为了灰烬,也将他们想做安稳的奴隶的梦想彻底破灭。 被烧毁的树林在哪?有多远?他们并不知道,可至少有了那么一丝希望,于是抓紧了被砍下的头颅,牢牢地绑在了自己身上。(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煽风点火 回去的路上,波澜不惊,只是追杀了几个传递消息的骑手,看来那些残余的男人也该知道村落被毁的事。 傍晚时分在河岸找到了营地,来回奔驰,七八头角鹿已经撑不住,眼看活不了了。 营地中的士兵为带回的马匹而沸腾的时候,几个斥候挖了一个坑,将累死的角鹿埋了进去,取下了鹿角插在那里作为墓碑。他们在屠戮的时候不会犹豫,却为了一头不会说话的动物哀叹忧伤。 营地中,几个分管军队的族人聚在一起,商讨着这次出征。 “姬夏,这次太小心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咱们根本不用带着那么多驴子和人,少带一些就足够把这个部族灭掉了。要是那样的话,咱们纵然不去攻打娥钺的部族,他们想要出兵就要求着咱们,这样咱们还能多要些好处。说不定能学会他们烧黑陶的办法。” 陈健笑道:“首领要为整个城邑负责。现在是打过之后,你觉得很简单就胜利了,可没打过之前我是不敢有半点失败的。预料敌人,要把敌人想的强大,不要把自己的胜利寄托在别人犯错上。万一咱们没抢到马呢?靠双腿一点点走到他们的村落,那些女人都跑了,咱们就需要继续在后面追,至少要追个十几天才能让他们没法过这个冬天。” 他也没想到这场仗打成这样,可能是前世记忆中对游牧骑兵记忆深刻的原因,可在这个时代,游牧民的骑兵实在乏善可陈。 无马镫、无马鞍、无骑弓、不会用投标枪的方法冲击、部落没有整合成一个政权…… 草原的生态远比耕种平原要脆弱,没有足够的马和羊,一个部族就算是完蛋了,如今那个部族剩下的那些人吃什么都是问题。 看似举手投足间消灭了一个部落,但这些部落和草原上的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杀是杀不绝的,割了这茬还有下一茬。 这次出征一则是为了马匹,二则是为了稳固自己在城邑中的地位,只有不断地战争、胜利,让城邑中各个部族不断获益,才能得到足够的支持,从一年一选到三五年一选,再到最后的终身制。 如今看来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但为了更长远的考虑,他叫来那个奴隶问道:“附近还有别的部族吗?” “有,但是很远,再往北走十几天,会有一片满是石子的荒漠,那附近有一片咸水,附近有个很强大的部族,以前我们被驱使着去换过吃的盐和硝皮子的盐。” 陈健皱眉听着,十几天的路程,自己是没办法走那么远。那个聚落控制着盐,时间一久实力越发强大,草原上的各个部落会逐渐统一的。 纵然知道统一后的危害,现在也无计可施,只能想办法暂时让这片草原乱起来。 乱的久了,或许会出一位冒顿一样的雄主,但时间站在自己这边,只要草原上乱个五六年,自己的骑兵练出来,凭借战车、牛角弓、弩和脱产职业兵,不敢说北逐千里,学学霍景桓还是可以的。 盯着篝火想了一阵,和那几个人说道:“这个部族肯定完了,没有马羊和女人,他们过不去冬天的。回到营地后,我会分给你们一些人和马,他们现在吓破了胆,打不过你们。你们在后面追,也不要逼得太紧,他们会带你们去找别的聚落的。” 狼皮道:“剩下的那些人会不会逃到北边那个有盐的大部落里?” “不会,以前他们可以并入,现在被我们打成了这样,并入进去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没吃的,总得抢别的部族,抢完了要是他们不忍心杀人,你们就跟在后面帮着杀一杀,但也别追的太紧让他们彻底崩溃。这片草原如今有点平静,需要你们帮着煽风点火。” 说完,从地上折了几根草道:“你们几个抽一支吧,谁的长谁去,要是成功了,回去后我会向议事会提议将他封邑阳关的,那些逃回去的奴隶也会安排在那里,为期三年。若是做得好,也能入议事会的。” 话音刚落,几个人都兴奋地叫喊起来,权利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不存在的时候,永远想不到其中的快乐。 随着和娥钺部族的交流以及部族内部的变化,私有、权利之类的概念已然开始冲击他们的观念。 几年前女人在山顶选择配偶的时候还是看谁强壮,如今却要先看看对方的部族,若是最先入住城邑中的四个部族则会大受欢迎,要是还兼任着陶官、麦官之类的职务,更是难以抗拒。 兴奋的这些人都是陈健信得过的,阳关城中的士兵归司马直辖,但平日的一些事总要处理,也为将来氏族解体做个铺垫:不是一个氏族的人,仍然可以在城邑首领的管辖下正常生活,氏族首领可有可无。 最终白马抽到了那根最长的草,站起来哈哈大笑,几个人都带着羡慕。 陈建笑道:“不要急,还有很多可以建立功勋的事。今天抢回来五百多匹马,又跟回来八十多个能骑马的奴隶。我分给白马一百五十个人,留三百匹马,每人两匹。” “今天是八月初三,天已经逐渐凉了,你们追到草变黄的时候顺便在草原上到处点火,估计再有一个月北边的那个部族也会反应过来,你们就可以撤回来了。吃的、马匹都从草原上的聚落里抢,给你们留下大部分的食物,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熟练地骑马,也希望你们能多带回来些马匹。” 最后郑重地告诫白马:“你的坐骑不要着急现在就要,就是逼着他们去抢别的部族,你们在后面跟着杀人放火就行。记住,别的都不重要,你们活着回夏城才最重要。没了马,只要还有你们,咱们还可以抢。没了你们,要马何用?” 次日一早,遴选出的一百五十人在斥候和几个逃回的奴隶带领下开始了追逐。 几十里之外的草原残部里,哭声震天,剩余的三百多人只剩下一些马和携带的肉干。 羊、马、女人、孩子、母亲还有家园,这些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切都没了。 太阳照常升起,可他们与这光辉的、战争之灵化身的太阳之间所联系的唯一,只剩下了仇恨。 首领看着这些族人,终于想通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疑惑。 对面的部族根本就知道自己的村落在哪,冬天那些脚印就是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蚂蚁一样大小的人留下的。 那个有着黑黝黝的锋利武器的部族,也是对面这些人赶走的! 想通了疑惑,看着愤怒而又有些不信任的族人,首领大声地将这两件事说出,质问巫灵为什么没有得到战争之灵的启示?是不是他已经无法和战争之灵沟通?如果早知道对面的部族知道村落在哪,是不是可以早点迁走? 几番质问,族人的愤怒和不信任从首领的身上转到了巫灵身上,混乱中巫灵还没有来得及辩解,就被砍死。 首领拿出一把石制的小刀,划开了自己的脸颊,正对着村落的方向哭泣着,让血和眼泪一起流下来…… 族人们也都纷纷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对村落家人的哀悼,可哀悼之后却清楚这仇恨只能隐藏,因为现在根本打不过那个部落。 很快,有人回报说后面那个部族骑着马追来了,原本哀痛的气氛顿时化为了紧张和不安,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似乎那些不会骑马的人就是远处的山峦,永远都不可能崩坍。 跨上马,残余的这些人开始了逃窜。族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巫灵死了,再也没有人给他们带来战争之灵的启示。 胜利太遥远,可食物越来越少的事实就在眼前。后面那些人骑马或许并不熟练,暂时追不到他们。 奔逃了一天后,绝望与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走,即便前面有火焰霜雪,至少还知道忍过之后就好了。可现在眼前只有那无尽的黑夜和黑夜中散播的绝望。 “首领,咱们的吃的不够了,这样下去要饿死的。不如……不如咱们去北边投靠那个部族吧?” “投靠?咱们什么都没有,投靠他们,他们会把自己的羊给咱们吗?咱们会被他们扔到咸水里去挖盐,和那些奴隶一样。” 首领咬咬牙道:“咱们还有马,还有武器,没有吃的就去抢!抢那些小聚落,他们有羊,也打不过咱们。” 族人担忧道:“可他们的首领知道了,会来追杀咱们的……” “那也比饿死要强,天已经冷了,这样下去下雪后怎么办?去抢,抢的多了,咱们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迁徙,有了女人,有了羊,部族还可以强大的。还有那个追逐鹿群的部族,他们手里有武器,咱们有马,也有一样的敌人,去找他们,他们比北边的部族要弱小的多。” 两天后,白马带着人终于看到了第一个聚落,已经被洗劫过一次,强壮年轻的女人都被带走了,剩下的只有些惊恐不安的老人孩子,正在按照他们的习惯火烧死掉的族人。 等白马等人离开后,这个聚落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一片灰烬和被宰杀掉吃不下的羊。 逃出去报信的人看到的是他们认识的部族冲着他们挥舞了屠刀,报信回来后看到的却是整个聚落化为灰烬,没有一个活口。 秋天还没有完全到来,草原没有枯黄,聚落燃烧的火焰逐渐熄灭,可仇恨与愤怒的火焰却在这片草原上燃烧了起来,越烧越旺。(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黑暗贸易 草原上的战乱和仇恨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平息,陈健不是不知道战争可能会让一些权谋者脱颖而出,但一两年的时间足够夏城建立起足够的优势,生产力的碾压之下,一切权谋都只能争一时之长短。 在白马等人杀人放火的时候,陈健也在做着相似的事,分出一些人将俘获的马送回城邑,在山口烧毁了一片树林后,剩下的二百人走进了东边的山林。 正常点的说法是:陈健带着族人去山林里抓奴隶去了。 无耻点的说法就是:我们是进步的,我们是文明的,我们要将文明的火种带入蛮荒中,让他们享受文明世界的成果,如果他们不愿意进步,那就用刀剑逼着他们进步,而他们还要感谢我们给他们带来文明的曙光。 现在不需要用无耻来粉饰门面,因为暂时来看夏城是强大的,强大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 一些从草原部族中解救的奴隶是从东边山林里俘获的,他们知道一些部落的位置。 这些奴隶在草原接受了私人拥有奴隶的概念,所以陈健许诺每抓到二十个奴隶就分给他们一个作为奖励。 斥候和带路党们提供情报,部落如果小的话,就让手下的人带着战兵直接突袭,人多的话就带着大部队慢慢挪过去。 在连续偷袭了四个小村落抓了将近三百轻壮奴隶后,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偏慢了,而且再往里走已经是这些人不熟悉的地方了,这里距离山谷已经有二百里的距离。 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二,再有几天就必须回去准备秋种的事。 斥候回报说越过这个眼前的山谷有一个很宽敞的平原,那里有一个挺大的村落,大约有三四百人口,他们住在那种半地下室结构的房子里,开始驯养牲畜和捕鱼,但是并没有发现原始种植。 留下了四十人看管抓来的奴隶,陈健带着剩余的人前往了那个村落。 “这次先不要打,找一个会说这里语言的人,带着礼物去见他们的首领,我要和他谈。” “和他们有什么谈的?他们不是娥钺部族,什么都不能交换,也没什么可换的。” “有。” 族人们想不通这样的村落有什么可值得交换的东西,却也不敢质疑陈健的命令,至少至今为止他的话都是正确的,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派出去的人带着一些食物、盐和一件麻布衣衫作为礼物,不久后带着两支羊角回来了,说是对方的首领想要见面。 陈健不敢大意,带着族人先在丛林里搜索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埋伏后,这才骑着角鹿出现在了会面的地面。 对面约有一百多轻壮男性,手中拿着石矛弓箭,赤着上身,人群中走出一位年纪较大的女首领,脸上涂着某种带有颜色的矿土,两个男人搀着首领走到了空地中。 陈健也带着两个族人和一个解救出的奴隶走了过去,才走了几步,那女人用笑道:“苍鹰老了,才需要族人做翅膀。你还年轻,怎么也要用族人做羽翼呢?我不喜欢你,你的胆子很小,不是个勇士。” 老首领咳嗽了一声道:“远方的客人,你们为什么来到我们的土地?” “我们是为了让你们过得更好。” “母狼会把肉给幼崽吃,猎手会把肉放到陷阱里。你们为什么要让我们过得更好呢?” “因为你们也能让我们过得更好。我们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你们也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陈健从身旁的族人那里拿出一团炒熟的麦粉,用甜浊的粟米酒调在手中调和成一个松软的面团,递给对面的女首领。 女首领笑呵呵地填进了嘴里,张嘴的瞬间露出了残缺的的牙齿,细细咀嚼了一下,点头道:“很好的食物,就像是雪花一样,不需要用牙齿咬,在嘴里就能融化。很甜,也很香。” “还有更好的东西,你愿意继续看下去吗?” 女首领点点头,陈健呼喊着族人,拿过来一柄辅兵用的青铜斧和锯子,指着远处的一棵树道:“我的族人能砍断那棵树,变成一根笔直的原木。” “我们也可以。” “那我们选出部族的勇士,比一下吧。” 首领看了一眼青灰色的斧子,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同,回身叫来了两个部族中强壮的男人,拿着石斧走到了一棵树下。 陈健身边的两个族人也走过去,等到对方用石斧斜着刚刚砍出缺口的时候,锯子的吱嘎声已经结束,青铜斧修理着枝桠。 那两个人焦急地看着已经倒地的树木,用了更多的力气,可是斜面切口终究不能太用力,终于把石斧震断了。 陈健的族人举起那根修整完枝桠的树木,高声欢叫着,引来了一阵阵的喝彩声。 女首领不可思议地摸着青铜斧和锯子,喃喃地说着什么,陈健又展示了一下青铜剑刺毛皮的锐利。 “远方的客人,你们想要换什么呢?我们部族有羊,可是你们部族有比羊更大的牲畜;我们部族有石头,可你们有比石头更硬的斧子……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换人。” “人?部族的勇士是不可能交换的,即便你用再多的斧子和那些食物也不行。” “不是你们的人,是其余部族的人。” “你想要他们的脑袋?” “不,是活人。” 陈健指着自己道:“每一个比我强壮的,可以换很多食物,或者五个就能换一头驴子。” 他指着身后的一头叫驴,首领惊讶地看着陈健,哪怕是很久前看到天上的星星落在了遥远南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惊讶过。 人,有什么用呢?人要吃饭,人想逃跑,人要住屋子……她们部族和别的部族发生战争的时候,很少留下活口,因为毫无意义。 她看着陈健古怪的头发和古怪的衣衫,不由地有些害怕,或许这是一个吃人的部族?可是人肉并不好吃,至少不如羊肉好吃,她很久前在很饿的时候和族人一起吃过。 虽然古怪,可刚才那种香甜的食物的余韵还在嘴中回味,自从牙齿都掉光后,她只能喝一些汤水,再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餐饭。 而那些可怕的青灰色的斧子更是让她有些难以抗拒,那种可以一下将人刺死的剑也比石头更好。 终于,放下了种种疑惑,问道:“那么,人能换多少食物呢?” “一个强壮的男人,可以换……嗯,你们族人中最能吃的人,可以让他吃三十天。一个强壮的能生孩子的女人,可以换够女人吃二十天的。五个人可以换一头驴子或是一柄这样的斧子。孩子也可能换,但是不要老人。像您这样已经失去羽翼的人,我们是不要的,你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会把你去换食物。” 两个人笑了起来,女首领打量了一下陈健道:“我不知道人有什么用,可我想要换。但是我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我可以让族人们跟着你的族人一同去捉,如果今天能够捉回来,今天就可以换给你。” 女首领考虑了片刻,笑道:“今天会是快乐的一天,请来我们的村落,我们会为你们准备羊和鱼。” “就在这里吧,也请你们的族人尝尝这些食物。” 陈健很小心,对方也没有反对,很快族人们背来了几口大陶盆,宰杀了两头驴炖煮上,用携带的面粉羊油和附近的野菜熬煮了面糊糊,以及一些搅拌好的炒麦粉。 各种女首领没见过的食物陆续盛入陶碗中,她叫过远处的族人,感谢过陈健之后品尝了这些看起来古怪但却很好吃的食物。 聚餐之后,陈健分出了二十个人,跟着这个部族的人去进行一次特殊的“狩猎”。 在这里逗留了两天后,分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携带回来的还有三十多个强壮的奴隶。 陈健当场兑现了承诺,对面部族选出了一个最能吃的人,用气吞山河的气势吃下了将近三斤的面粉做的羊油饼子。 但对面的首领并没有选择食物,而是换了几支青铜斧和青铜剑。 “十只烤熟的羊,也不如一对能生崽子的羊。” 这个部族根本对陈健构不成威胁,所以陈健可以放心地交换一些青铜武器,只要控制数量,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不是娥钺部族,娥钺部族的那些人,把石头换成青铜,战斗力可以迅速提升,而这些人就算全都用青铜,陈健也有信心靠石头打败他们。 “我们部族在很远的地方,可能要走六七天,所以在交换的时候,我们会多给你们六天的食物。” “你真是个好人。我们部族会永远感谢你和你的族人。” 陈建笑道:“交换的时候,我们也有要求。不能要伤残的,必须要活的,死的是什么都换不到的。” “当然。我们会做到的。除了这些东西,你昨天说的你们部族里的各种古怪的东西都能换吗?” “能,只要有足够的人,都能换。但我们只换人,不换别的。” “我们部族也没有别的可以换。” 这个部族派出了一些人跟着陈健,认一下道路,陈健也带着族人用斧子和锯子在丛林中开出了一条简单的可以辨认的小路,作为日后奴隶贸易的通道。 这个部族的秘密很快就会被东边的部族知道,他们会渴望分一杯羹,部族间的战乱会更加频繁,以往战争的理由并不充分因为不能获利,而以后俘获的人口就是巨大的利益。 如今这条路上还到处是草和灌木需要仔细辨认,用不了多久,这条小路会被奴隶的眼泪和鲜血染的一目了然。 累累白骨会是最醒目的路牌:东边是曾经安详的部族生活小国寡民不相往来但可能会饿死的过去,西边是整日操劳的奴隶制城邑中的劳作和皮鞭至少饿不死的未来。 地狱?天堂?奴隶主没有资格评论。(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两种人 夏城的奴隶们向来认为主人过得生活如同天国,仿佛那个神话中先祖灵魂的居所,没有痛苦只有欢歌。 奴隶们有些怀念姬夏在城中的日子,至少那时候活很忙的时候,他会分一些食物给他们,有时候还会有没有麸皮的干饼。 他们看到那些首领们走入议事会的大厅,总会觉得那些人又在讨论逼着他们干什么活,或许在他们看来那是唯一值得讨论的事,于是暗暗冲着议事会高耸的屋顶吐一口唾沫,继续捆扎干草。 但议事会大厅中的首领们并没有讨论任何关于奴隶的事,而是在争吵。 松站在陈健应该坐的位置,皱着眉听着这些人的讨论,自己却拿不出主意。 一个首领指着另一个首领大骂道:“司寇,姬夏让你暂时代管城邑,可你看看这个部族的所作所为。我们两个部族一同去河阴附近割草,她管着两族的人,可她是怎么分的?” “我们部族分到的草地全都像女人身上的毛一样,又矮又短,需要弯着腰才能割下一捆;可他们部族呢?分到的全是又高又长的草,用石镰一会儿就能割完每天要割的数量。” “我的族人一开始以为只是巧合,可是一连十几天都是这样,姬夏如果在,绝不会这么分的!” 那个被痛斥的首领回骂道:“我分的时候根本就没看,也没有偏袒我们部族。再说了,夏城西边姬夏分给咱们两族的土地,你们可是抢过界了!还把那条小溪的水在上游堵住了,你们的豆苗需要水,我们的豆苗就不用了吗?” “没偏袒?谁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让你的族人割完草后有更多的时间去垦地!” “胡说!” 两个人隔着很远,开始互相咒骂起来。 这只是个缩影,很多以前积累的或是被暗中故意挑动的矛盾完全在陈健离开后逐渐地爆发了出来。 这些天耕地、灌溉、割草、盖马厩,几个部族的首领已经争吵了很多次了,但松只是司寇,谁违背了城邑的律法他能管,但凭借威望压下这些矛盾他还做不到。 越来越多以前从没见过的事开始出现,不全是好的,也有很多坏的和许多让人不知所措的。 陈健因为粮食不够,暂时停了坊市的酿酒作坊,可是有个部族学会了酿酒的办法,开始自己酿造用来换更多的粮食。 松不知道该怎么管,陈健只说让坊市停了,但没说部族间私自酿酒是触犯律法的。 陈健临走前让他们建造足够的马厩,可是司货姬不在,没人计算一共需要多少木料,每个部族应该负责多少。 他们询问了松,松暗中去问了红鱼,红鱼算出后告诉松:只告诉他们数量,她不会管人员的调配,让每个部族负责多少个,不再如以前一样各管一部分。 干草、垦地、马厩、交换……这些以往几乎没有矛盾的事现在却产生了太多的矛盾:负责割草的首领在分配草地的时候会优先分给自己部族好的,以让族人完成定额后有更多时间开垦;马厩是按照每个部族分的,那些离得近的树林成了几个部族争夺的地方;之前交换有司货调配各个部族的数量,而如今却是各自交换,娥城商人逐渐提高了交换的价格。 争吵之后,松拿不出任何主意,因为这些人没有触犯律法,他管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管。 只能压制着众人不准众人争吵,一切等姬夏回来再说。 虽然看似有些混乱,但城邑整体上还是稳定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松总能拿出主意,因为他会去问红鱼;而这些看似不重要的事,红鱼却根本不管。 从议事会离开后,松找到了红鱼,红鱼看着松苦闷的脸色笑道:“又争吵了?” “你明明就能管得过来,只需要分好那些人该干什么,他们就不会争吵。姬夏临走前让你和我管着,你不出面,可你总得管呀?毕竟姬夏是你的男人。” 红鱼笑道:“坐下吧,不要急。” 松无奈地跪坐在地上,红鱼仰起头微笑道:“我听姬夏说,你从娥城带来了很多草药,也学会了一些治疗病痛的办法。” “如果一个人病了,一开始病的很轻,喝一些草药就好了;另一个人也是同样的病,可一开始并没有给他草药,而是等到病的很重看着要死的时候,再用很多的草药和放血的办法才让他好起来。同样的病,哪种办法才能让病人觉得你治病很好呢?” 松想了一下道:“后一种。” “是啊,对病人来说,前一种更好,可病人会牢牢记住那个救命的人吗?” 她站起身,推开门框,指着前几天因为一次偶然被烧毁的一些房屋道:“当初姬夏在建城的时候,规定每个部族的房屋需要间隔开,不准所有人将柴草堆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那时候几个部族为了住进来什么都答应,但他们对于这个规矩还是有些不满的。” “前几天那场火,因为没有堆放的柴草,所以只烧了几间屋子就被扑灭,这些人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那些不满也消散了,你看他们现在不但不嘟哝这件事,还自觉地将柴草堆放在城外。” 许久,她悠悠说道:“他这个人啊,总是喜欢在别人的病还没有显现出的时候就先给那个人吃上草药,这可不好,所以我要帮帮他,帮他改掉这个不好的习惯。” 松皱眉道:“那样才好啊,怎么不好呢?” 红鱼看着松,仿佛是在看一个傻瓜一样,半天才道:“你是司寇,在族人都不犯错的时候,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他是姬夏,在城邑一切正常的时候,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就像治病一样,在病还没有显现的时候就送上草药,纵然你说这救了那人一命,可他会信吗?” 最后,红鱼走到松身边道:“这已经不再是一家人的事了,而是一个城邑,永远也不会是一家人。你的脑袋还停留在一家一族和睦融融的时候,而别人都在往前走,如果你不往前走你会被城邑抛弃的。一切和一年前都不一样了。” 红鱼的语气不是很重,可松却仿佛一道闪电在自己的头顶劈落,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出红鱼的屋子的,就像是很多天前从娥城回来后高兴地喝了很多酒那次一样,脑袋昏沉沉的。 一个人坐在了草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很久前第一次跟随陈健出征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幻想着将来复仇。 复仇之后,他用尽全力融入这个部族这个家庭,他原本的家已经没有了,母亲死了、亲兄弟姐妹只剩下几个,因为这种想要融入的心态,他逐渐喜欢上了新的部族新的家,甚至有些偏执,以至于在娥城养伤的时候总是想家。 可在娥城的这些天,以及回来后经历的几个月,让他心头有些苦闷和彷徨。 他曾想过:城邑,就是一个更大的部族更大的家,每个人都像是以前住山洞一样和和睦睦,无非就是人多一些而已。 可在娥城,他看到了贫富的分化,看到了私有制度的雏形,看到了分散的小家庭为了各自利益出现的矛盾。 回到夏城,他又看到了各个部族之间的利益冲突,看到了很多他从前不理解却被红鱼一句话点醒的奇怪的事。 他在想,如果有一天夏城也如同娥城一样,分成很多很多的小家庭的时候,那又会怎么样呢? 他以为城邑就是家,就是人更多的一个大部族,可红鱼告诉他,根本不是。 一个简单的割草的小事,就会引出这么多麻烦,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部族的首领就不能做公平的决定呢?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好的吗?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是对的,是不是整个城邑也就没有了纷争? 想了许久,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也想不通。在他左手没有残疾之前,陈健分配的活他也干了不少,可他觉得这是应该做的,锄地或许比别的更累,可分到了自己那就去做,为什么有人非要考虑哪些活不累哪些活累呢? 看着水中的倒影,他忽然觉得人都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想到陈健讲过的故事,觉得这一定是那些曾经和先祖为敌的人偷偷地钻入了城邑中人的脑袋里,让他们变得有私心了。 于是他匆匆地跑回了村落,都没有注意到城邑外一个人骑着马赶了回来。 跑到红鱼的屋子前,将自己的苦闷讲了出来,问道:“为什么以前在部族的时候,大家就没有私心呢?是不是那些曾经害过先祖的黑暗又跑到我们脑袋里了呢?” 红鱼歪着头,看了松半天,无奈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哭笑不得道:“以前……以前因为吃不饱啊,离开了族人谁也活不了啊。你打猎的时候,如果自己偷着吃了不给族里的其余人,当你打不到猎物的时候,别人当然也不会给你啊。” 松梗着脖子道:“我可没那么想,我从不是这么想的。如果每个人都知道怎么做是好的,那么部族就不会争吵,姬夏也不需要每天考虑这些事,他可以坐在屋子里,整个城邑就会越来越好。” 红鱼笑的弯了腰,半天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摇头道:“我男人真是选了一个好司寇。” 半晌,她听着外面传来的鼓声,捂着笑痛的肚子道:“他应该快回来了,松啊,正好又要让野民服徭役了,这样吧,你和姬夏说一声,告诉一个村落的野民不服徭役也不会有惩罚,让你去告诉他们怎么做才是对的,看看到下雪前能不能说动他们……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收权分权 红鱼跑到城邑广场的时候,大鼓的附近已经挤满了人,那名传令的骑手正在那唾沫横飞地说着这一路上的见闻,从他笑嘻嘻的神情上就知道这是一场大胜。 胯下的战马忽然被这么多人围观,有些不好意思,不断地在原地转着圈子,让这名骑术不精的骑手很不适应,可他还是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不愿意下来。 “姬夏呢?这次咱们到底杀了多少人?那个部族还在吗?” “姬夏就在阳关呢,正带着奴隶往回走,还有好多的马匹。至于杀了多少人……我也数不清啦,脑袋全都堆起来怕是议事会的大厅都装不下。我又没有榆钱儿那样的本事,哪能数的清楚?” “姬夏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就是让我先来告诉你们一声,免得大家担心。啊,对了,他说让女人准备些吃的,别舍不得,这一个月整天吃炒麦粉,吃的有些腻了,让问问娥钺部族的商人还有多少酒,都换过来,从公产里出。” 说完这些,骑手便又开始说起这一路上的见闻,当说到陈健带着他们屠戮了几个聚落一个活口不留的时候,下面的几个首领微微色变。 他们从没想过陈健会如此凶狠,在城邑中的时候,即便在议事会中争吵,最多也就是摔门而去,至少在城邑中从未显示出如此血腥的一面。 可听到这个骑手说起那些被砍杀放火烧掉的人、那些被宰杀后随地丢弃的羊,这些人不安地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背叛了城邑,自己的族人会不会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更多的首领则是带着一种兴奋和自发的尊重,正如红鱼所说的那样,陈健走后红鱼故意在一些小事上留下的混乱,终于让这些首领明白这个城邑需要一个人,一个统领他们的人。 如果这个人在,这些马厩现在就已经完成了,可如今距离榆钱儿走之前定下的数量还差不少;割草也是一样,土地更是快要打起来了。 因为失去过,所以才能知道可贵与重要,几个首领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成为城邑的首领,只怕用不了一年城邑就会分崩离析。 城中的人停下了一切活动,自发地为征战归来的族人准备食物,清扫着街道和城邑北面的小路,不少人站在城墙上向北观望。 陈健还在路上,但却为入城做好了准备,选出了几匹毛色相同的马跟在自己的后面,在距离城邑十里的时候让所有人梳洗了一下。 既然是胜利,自然气势如虹,士兵们昂着头,又有了一个可以吹嘘的故事,受伤的人故意坦露着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那是男人最大的荣耀。 当陈健看到城邑时,城邑上的人也看到了他,族人们全都从城墙上下来,远远地走出了城邑迎接。 当看到跟在队伍后面的马群时,整个城邑都沸腾起来,带回来的至少有二百匹,这可比角鹿要大的多,便是比起黄牛也不遑多让。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跑过来时,军中忽然吹响了笛子,回来的战兵齐声呐喊道:“万胜!” 近乎整齐一致的动作,同时踏脚的声响,虽然只有二百多人,却将围在周围千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那几个首领看着那些士兵,即便里面有自己的族人,可这时候他们却没有看自己一眼,喊出万胜的时候双眼都在看着前面骑马的陈健。 陈健经过那几个首领身边的时候并没有下马,冲着几个首领说道:“辛苦大家了,这些天守着城邑。” “哪里比得上姬夏,为城邑抓回了这么多奴隶和马匹。” 几个首领仰起头看着陈健,连连说着一些恭维恭谨的话,陈健甩了一下鞭子喊道:“进城。” 战兵们排成一排,按着次序走入城中,留在城中的族人不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陈健带着征战回来的士兵先去了祭堂,祭祀了祖先感谢他们庇佑自己又获得了一场胜利,同时将这次胜利的战果说了出来,准备了最高规格的祭品,以求让祖先知道。 那几个首领听着斩首几千之类的话语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纵然早就听那个骑手说过杀了不少人,可从不确定的不少到确定的几千,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些不安。 祭祀之后,因为城邑内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所有人都出了城邑,围坐在豆田附近。 陈健为了以示公正,这次要在所有人面前处理城邑中发生的这些事,士兵维持着秩序,在他身后站成了一排,带着杀多了人后的威势,终究让族人们感觉到了什么叫“国家的暴力机关”。 安静的草地上只有风吹草叶的声响,士兵们从议事会大厅抬出了他办公用的石板,用砖头垒出了桌子,几枚青铜印信放在石板上。 “司寇姬松,这一个月城邑里可以违背了律法的人?” “不曾。” 陈健点点头,又问众人道:“司寇这一个月可有处置不公的事?” “没有。” 松站在一旁道:“违背律法的事没有,但有几件事要告知姬夏,我能力不足,不能处置。” 总结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部族间的矛盾是红鱼故意制造的,陈健也是允许的,要是其余的部族亲密无间,那么要他何用? 但他要借这次大胜和这几件鸡毛蒜皮的事,分权收权。 他看着那个在割草中分配不公的首领道:“临走前,部族议事会商量让你掌管城邑割草的事,但你没有做好。你不是个合格的草官,只是个合格的部族首领。” 那个首领喊道:“我真的是无意的,根本就不知道那片草地难割。” 与之对立的首领则喊道:“根本不是……他……” 还没等说完,陈健咳嗽一声,后面的士兵咚咚地敲响了战鼓,士兵们齐声威吓,那个首领也不再说话。 陈健看着那个首领道:“既是城邑让你做草官,为冬天城邑饲养牛羊准备干草,你为什么会不知道那片草地难割?榆钱儿掌管坊市货物,若是哪天货物少了,是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行?” “你是个好首领,但不是个合格的城邑官,分不清什么是部族什么是城邑。我是城邑首领,按你这样,是不是我可以把土地多分给我们部族?诸位族人,我要免去他城邑草官的职务,你们可有不服气的?” 下面的人纷纷摇头,陈健身边的一名士兵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那个犯错了首领是自己的母亲,跟随陈健出征几次,他已经逐渐明白了一些事,若是战斗中陈健让其余部族的人去战斗最危险的地方,自己也会不服气的。 就在那名伍长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陈健叫他的名字。 “你母亲的作为让你们部族蒙羞,你可愿意接替他成为城邑掌管草料之人?” 那伍长愣了片刻,急忙躬身道:“我愿意!我愿意为城邑管辖草料,对先祖盟誓,绝不偏袒任何部族,让城邑的牲畜有足够的草料,请姬夏相信。” 陈健道:“如今部族有马五百匹,驴子六十头,羊二百支,牛二十头,草料不是小事,你母亲为了部族私利,若是冬天草料不够,饿死了牲畜,明年出征又靠什么?你如今成了城邑的草官,需知这件事有多重要。” 那伍长连连点头,回身冲着众人盟誓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并且将自己改名为草,以示自己会做好这件事。 族人们也没有反对,隐隐觉得如今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毕竟被罢免的是一个部族的首领,可又合情合理,逐渐开始明白城邑和私族的区分。 一些首领则暗暗警醒,如今他们的首领之位只是在部族内有用,若在城邑中,一些事远不如那些他们以前看不上的官职。首领只是族长,族长在城邑中只有尊重却没有实际的权利。 陈健借此为引子,又替换了几人,同时又安排了有人专门负责牧养牲畜,这次掠夺回的马匹全部归城邑管辖,需要使用的话可以向城邑借调,提拔了几个专门的负责人,将部族首领能管辖的职责再一步缩减。 如今耕犁还没有出现,部族首领也没觉得这些马匹黄牛除了打仗和吃还有什么用,对这件事的反对声也没有那么大。 携带胜利之威,叫喊同意的远比不同意的声音要大,部族大会中谁的声音大谁就是多数。 牧养牲畜的人选是狼皮,管辖狼皮的是城邑的司货,而狼皮又管辖草、圈、牧、接生等几个负责人。 每个部族出三个人,再从这次带回的奴隶抓出百十人,这将近二百人专门负责牧养割草之类的事,部族出的三个人的衣食由城邑公产中出。 算起来狼皮管辖的人和牲畜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部族,他的权利源于陈健的信任和指派,掌控的权利已经超越了一些部族的首领。 将权利收归城邑再进行分配,逐渐分权收权,陈健尽量想用不流血的方式完成这些权利的交接。劳作分工的越细致,部族首领的地位也就越可有可无。 如今的城邑是一种不太健康的存在方式,完全以陈健为中心,缺了他城邑就会运转混乱,而且需要一个专门的计划部门。 但这种条框极多的计划发展的形式,却是最容易完成新旧权利交替的方式,可以产生大量的、非陈健本族的、支持陈健的既得利益者和新兴的脑力劳动阶层,从而快速代替旧制度下的议事制方式。 最后因为马厩还不够,陈健又问道:“马厩还缺八十个,我调拨二百人,可有人愿意管辖这事?必须要在十日之内完成,若是接了这件事却不能按时完成,日后再不得选为城邑官员。” 下面一些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机会,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想要在城邑中受人尊重有一席之地,就需要在这种事上好好表现。 可是十日之内完成却很难,一些人想了一下,纵然心中火热,最后还是放弃了。 陈健又问了两声,故意瞟了一眼红鱼,红鱼这才站出来道:“我愿意。” 领取了印信,又分配了几件事后,陈健看看天色道:“那就说最后一件事,说完咱们就去吃饭。” “从今之后,盐、铜、矿、酒、曲子、醋、鸟粪石、草药、山林中的枫糖,全部由城邑专营,任何部族不得私自售卖、酿造、挖掘、熬煮。”(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官山海 这件事说出,整个场地顿时鸦雀无声,不是沉默不是赞同,而是惊讶。 整个城邑里的十六个部族都知道这些东西获益最大的是陈健身边的那四个部族,盐、酒等这些东西是需要一定技术的,其余部族都没有这个本事。 以往坊市里的大部分货物都是四个部族的,通过交换让四个部族过得远比其余部族更好。 固然陈健整天对城邑中的族人说自己不会偏袒那四个部族,可不偏袒不代表要撬动已有的利益。 在他离开的一个月,只有一个部族偷学到了酿酒的办法,渠道无非也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陈健也不想追究,只是想通过这件事确定一下专营制度。 四个部族的人向来唯陈健马首是瞻,此时虽然震惊,但以往他积累的威望和一直的正确,让这些人只是心中疑惑,没有极力反对,正确的时间久了会形成习惯,即便这些人不赞同,却也会不自觉地认为自己想错了。 出于以往的信任,四个部族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而剩下的十二个部族中有十一个支持,只有那个偷学到酿酒的部族反对。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些天那个部族利用酒换到了不少东西,这几个部族都很眼红,可又无可奈何,毕竟当初陈健离开之前定下的规矩中,只是不准原本的作坊在收获之前酿酒,却没有说不准别人酿造。 至于说铜、糖、曲子、矿石之类,虽然听着诱人,可其余的部族也就只是想一下,并没有掌握在手中,和他们无关。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当然也希望别的部族得不到,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 陈健先是和族人说道:“酿酒的那个部族是在咱们定下这个规矩之前酿造的,就不再追究,但如果以后哪个部族违反了以上的规矩,除了将所有的工具没收充公外,还要罚一些粮食。” “这一个月换酒的粮食猎物,首领们统计一下,吃过饭之后报给我,从公产中补给你们,你们说可好?” 那些部族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纷纷叫喊道:“好!果然姬夏才是最公允的。” 陈健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规矩严明了,就要按着规矩走,就拿酒来说吧,日后还有人私自酿酒,除了没收掉酿酒的工具外,酿酒的人要被罚为三年奴隶,而且部族也要拿出十倍的粮食作为惩罚。” 族人们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惩罚,可想到既然已经得了好处,自己部族又不会酿酒,这些惩罚也落不到自己身上,也没什么问题。而那个之前酿酒的部族则觉得陈健已经网开一面,自己部族之前酿造的酒并未追究,比起这个惩罚可要轻得多。 全数通过这条规矩后,让人在泥板上画出,但这次的泥板不是整体的。考虑到今后专营的种类还会增加,所以不是直接写在一个泥板上烧制成型,而是用类似活字的办法在其中增添删减,也希望给后世族人一点灵感。 专营制度,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将是部族城邑政府的主要收入。 这是一种隐性的税。 如今已经开始征收土地税,公务人员越来越多,脱产士兵的数量也在增加,更为严峻的是因为社会分工的细致分化,不少人脱离了体力劳动,成为了专职的管理者,这就需要更多的税收来养活这些人。 现在加增税赋的话,肯定会受到普遍的反对,对陈健并不利,因为他现在是众人推选出来的,不是靠暴力政变上台的。 之前这几个部族的发展极为畸形,比东边的华粟文化圈至少差了百年,爹是英雄儿好汉的血统论还没有在部族间流行,以前连谁是爹都弄不清楚。所以陈健不想被族人反对以致在冬天推选出出什么差错,也只能暗中加税。 盐得吃、铜得用、酿酒需要粮食是奢侈品,通通收归城邑直辖,适当提高盐、铜的价格,就能将明面的十五税一暗中变为十三税一甚至更多,就如今族人的政治素养和经济学素养,可能需要一两年后才会明白过来。 这种专营制度因为夏城的人口稀少而将缺点无限缩小了,陈健觉得自己还是能管过来的,等到他管不过来的时候,也就证明夏城所统治的人口已经可以真正算的上是一方霸主了,那他也就不需要再亲力亲为这些小事了,凭着上升期的惯性就能吊打周围的部族了。 除了为了增加税收以养更多的脱产人员之外,陈健也是为了和娥城打经济仗做准备。白马那边顺利的话,北边草原的威胁两年之类不会有,而娥城和卫城暂时没有开战的可能,除非三家中有一家能够有压倒性的优势。 和娥城的盟约中算是最早的关税同盟,护送卫西回来的族人说卫城的首领不怎么喜欢族人去外族交换,只要种好地打好仗就行,那也是一个很好的市场。 三足鼎立,此消彼长,通过技术优势扩大部族的财富,在没有绝对碾压的实力之前,即便要打也是逼着对方背盟,当初的七盟之中陈健可是故意加上了往来商人不征税这条的。 族人既然暂时同意了新的规矩,那就要重新分配这些利益,现在同意规则不代表以后不反对。 盐矿在百里之外的山谷中,以往那种经营办法已经不适用,必须要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村落,调拨奴隶专门负责熬煮食盐。 为了以示公平,还是让每个部族出三个人,然后再调拨八十个奴隶专门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村落。 村落的管理者是由城邑指派的,但陈健不准备在这件事好消耗自己的威望,所以决定推举再抽签的办法。 不指派的话,城邑中威望较高的也就是那些首领和陈健身边的这些人,陈健不准身边的人去,那么就只有十几个部族的首领了。 陈健给出的承诺很诱人:每个月完成了定额的数量后,多出来的可以在城邑中换取其余的货物由盐村的管理者分配。 这些人都知道盐的重要性,也知道只要不惜代价地使用奴隶,是完全可以超额完成的。狸猫和兰草给这些人做了一个好榜样,这些人也开始幻想有自己的屋子,有属于“自己的”而非“部族的”的财产,所以盐村管理者职务的诱惑性极大。 抽选之后,陈健抛出了条件:“盐村距离这里百里,本部族的事恐怕是管不过来了。要么放弃盐村村长的职务,要么放弃当部族的首领。” 抽到的人犹豫了片刻后问道:“那议事会怎么办呢?” “冬天下雪之前,一切照旧。下雪后咱们开一次部族大会,一起商量。” 那个人考虑了片刻,她明显能感觉到部族首领的权利在夏城中越来越小,远不如去盐村负责食盐,于是答应了这个条件,族人就在草地上选出了新的部族首领。 新的部族首领需要的威望,只能和陈健息息相关:要么是跟随陈健征战立下战功的战兵、要么是跟随榆钱儿倒卖货物的商人。最终选出的新首领是个男人,跟随陈健打过三次仗的老兵。 陈健身边的四个部族也分到了最大的利益,整个城邑中的手工业者也基本都是这四个部族中的,规定了新利益的分配,又调配了各个部族的一些新手进入司货直辖直管的专营部门。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管是负责牧养的、熬盐的、还是专营手工业的,这些分出的人衣食住行不需要部族承担,而是由公产中出。 而调配走的这些部族成员,则按照一个人换两个轻壮奴隶加一个孩子或女奴的方式进行人口补偿。 部族首领们很是高兴,不但没有少了人干活,反而还省了不少的食物,部族每年积累的粮食又能增加千余斤——离开的族人不管怎么说身上还流着部族的血脉,仍旧是族人。 但他们没有考虑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这些人的生活以后不再依靠部族,那么部族对他们而言只有血缘上的归属感,却少了最重要的、松一直困惑的、生存的依赖。部族对他们已经没有约束力:我有吃有喝,也不是部族给的,为什么非要听部族的呢? 松觉得可以依靠道德教化战胜这一切,有吃有喝也要想着部族为部族利益着想,甚至可以靠道德教化重回那种部族成员间亲密无间的时代,所以他才有了之前的困惑。 困惑的人或许不止他一个,这种时代变迁中的亲历者,带着对过去美好的回忆,带着对未知未来的恐慌,尤其是睁开眼睛看到娥城卫城的部族已然解体城家庭后,他们开始了苦闷的思索,简单而幼稚,却是文明在吃饱后所必须的思想萌芽。 胜利的晚宴之后,松找到了陈健,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并且拿出了司寇的印信。 “姬夏,我不想当这司寇了。” 陈健愣了半晌,问道:“为什么?”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除了报仇,我还想做什么吗?” “尝草。”陈健笑着回忆起一年前河谷前的相见。 “是啊,那时候我想的是大家亲睦一族,其实我当时想要尝草,除了想要族人没有病痛外,也想要族人尊重我。可我现在是司寇,族人们怕我,并不是尊重,甚至也不是怕我,而是怕我身后那些印刻在泥板上的规矩,换个人也一样。” 他叹了口气道:“我一直希望城邑能够亲如一家,可越发的不对,草药可以治身体的病,却治不好头脑里的病,红鱼和我说了,但我还是觉得她说的不对,根本不是时代变了,而是因为族人的想法变了,只要让治好他们脑袋里的东西,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陈健没有解释什么,松长呼了一口气道:“姬夏,我听娥城的人说,草河之下还有别的城邑,我想去那里看看,想去看看那里的人是不是也是一样?有没有一种不需要司寇惩罚、族人就能亲密无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如同在山中那时一样的办法。” “你去年说过,说有时间要沿河而下,今年一直没时间,如今我的左手残废了,田地里的活我做不好,司寇的职务我也不想当,我想去河下游看看。” 陈健拿着印信,无奈地苦笑了几声,终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希望你能看到你想看到的。” ps:尴尬,这么晚不好意思。昨晚上好奇心太重,到处找许三多和经纪人的视频,电脑中毒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不换酒的酒肆 陈健知道松永远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为了得到总要失去,取舍衡重存乎于心在乎于物。 既然要走,陈健选了学堂中马上要成年的十几个孩子跟着,半年之内学到的不多,可至少能够数数也能用语言表达一些想要表达的事。 松要去看另一种可能,而知道没有另一种可能的陈健则想看看草河下游的部族到底是什么样,想让自己知道的世界再大一点。 沿河而下,应该没有那种蛮荒无法交流的部族,他将娥钺送给自己的玉珏给了松,这在大河左右的文化圈中是一种身份。 为松准备了几艘船,船上除了食物还有大量的交换货物,以及这个时代最容易携带的硬通货盐。 九月初一,在族人忙着耕种秋麦的时候,松顺河而下,送行的只有陈健一人。 陈健给他们定下的时间是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回来,这一次不要走太远,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除了那些刚长大的孩子,在岸上还有十多名骑手要一路跟到娥城,通告一下这次获胜的消息,即便陈健知道对方的信使在自己回来的那一天就已经跑回去了。 榆钱儿在陈健没回来之前让使者捎回来一尺丝绢,上面画着一株谷子,下面是一把镰刀和一支麦穗。 她在告诉陈健,娥钺部族种植的粟米已经收割,收割后的时间正好可以种麦子,她记得去年种秋麦的时候已经是白露为霜的时候。 这幅丝画大约是在八月月圆的时候画的,上面还有两个牵着手的简单的小人,一同在看月亮,因为很久前陈健曾问过榆钱儿月亮多久才能圆一次,而八月的月亮又是最圆最亮的,榆钱儿或许是看到月亮的时候想起了那天在螺岛上的事。 她在娥城为质已经月余,娥城中靠北的几间屋子成了她和族人暂时居住的地方。 一开始城中的人有些好奇,他们虽然见惯了往来的商人,可是如同榆钱儿一样一直住在这里却没见过。 只是知道来了一个不大的女孩,是姬夏的妹妹,其余的便没有太多的印象,当做一个故事说了两天后,便淡了散了,以为下一次讨论这个女人要到双方人质回来的时候了。 可安静了几天,榆钱儿的名字又一次在娥城传遍了,因为榆钱儿在自己居住的地方,按照陈健说的那样,开了一家简单的小酒肆。 娥城有酒,可是没有同城之人不知道的故事,于是最开始只是一些人好奇走进了酒肆,和夏城的人交流着闲聊着,听听他们的故事,喝着自己的粟米酒。 小屋的前面栽种了一些从外面挖来的花,飘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娥城人不认识的字,榆钱儿说那个字就是酒。 城中的人会问:“你们这里并没有酒。” 但第二天他们就不再问了,这间小酒肆里除了没有酒,和酒有关的事物却极多。 吃惯了醢酱和粟米的娥城人看到了许多新奇的食物,比如黄色的面饼、白色的漂浮在水中如同白雁的饺子、醋和芥菜籽调和的鱼脍汁、豌豆粉和蜂蜜做的酥软的糕点…… 加上这里还有三百里之外的故事,于是逐渐有人带着自己的酒在傍晚歇工之后来到这里坐一坐。 富裕的家庭来的多些,贫困的家庭几乎不来,可有时候他们捕到了兔子,酒肆中的女人也会把兔子做出不同的味道,只要一张兔子皮而已。 而这些与众不同的味道,源于一口和陶鬲有些相似的、但又不同的被叫做锅的东西,是用铜制作的,他们部族做不出来,而且也不可能拥有这种名为“炒菜”的烹饪方法。 娥城的人询问过几个做菜的女人,女人说这是姬夏教他们的。 陈健之所以在夏城准备到七月末才出征,很多时间都是在准备这些事,这些在族人看来只是哥哥给妹妹一些玩具的小事,或许也只是为了妹妹在娥城中能够吃得好一些。 几天后,连一直忙碌的数九也在清晨来到了这间小酒肆,当然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吃早饭。 一碗经过淀粉勾芡后的酸汤,里面飘着黄花菜和切细的葫芦丝,这一点娥城的人也很羡慕,他们没有那种被叫做铁的菜刀,自然也就无法切的这么细,虽然这些人管这种菜刀叫鱼肠,但其实还是菜刀。 一张铜色的、在铜锅里煎熟的面饼放在一个垫着荷叶的小柳条筐中,里面是切碎的被称作韭的菜。 没有胡椒辣椒的胡辣汤加没有鸡蛋的韭菜盒子,却让数九赞不绝口。 吃过后装作无意地问榆钱儿这是准备换什么呢?榆钱儿说只是想换换脑中对城邑的思念,做些打发时间的事。换是一个换,却是不同的意思。 数九在观察了几天后,发现榆钱儿并没有打算换自己部族烧黑陶的办法,因为她让烧黑陶的人去吃过几次,榆钱儿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或许她真的只是想家了,想要打发时间吧?” 既然少了敌意,食物又如此精致可口,那就不妨多来吃几次,反正不过是换一点粟米而已,榆钱儿的要价并不高。 娥城中的大人也逐渐来的多了,因为家里的孩子总是吵着想要吃甜糯的豌豆糕和乞巧饼——用木头做的卡子印出的、里面包着甜馅料的面粉饼。偶尔有富裕的家庭换到了几只松鸡,也会拿过来让这些人“炒一炒”,味道的确不一样。 几天后酒肆里来了几个从夏城来的哑巴,据说从小就不会说话也听不到别人说话,不妨在这里多做些事。 酒肆中原本的几个人病了,于是这个哑巴捧着一些木板做的小牌子,询问这些人要换什么。 上面都是些扭曲的符号,无非就是那么几种东西,可这几种东西用这个时代的文字写出来总是很长。麦、饼、鱼、鹿、兔之类的字写在木牌上,每天都挂在酒肆的屋子中。 等那几个原本的女人病好之后,娥城中的孩子却已经将豌豆糕、麦粉饼、一二三四五之类的字认得清楚了。有时候大人也会看着那些几天前根本不认识的木牌叹口气道:“今天的面饼又换没了。” 又时候看得多了,那些复杂的画符也逐渐能够认出大约是什么,至少鹿啊鱼啊这些字,他们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再后来,几个乘船来送面粉和食物的战争中伤残的战兵也在这里住下了,酒肆中又多了些事。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从陈健那里听来的故事,既然城邑中的故事只有这么多,那就说些想象力突破天际的故事——关于祖先的神话,或是一些听过后会想一想或哭或笑的传闻。 那个叫门牙的女孩剥荨麻的手、先祖为了找到能吃的果子尝遍了大地上所有草木的痛、先祖尝过山火中烤熟食物后的笑、先祖从遥远的地方一点点迁徙到四周最终有了娥与夏的漫漫长路…… 初听的时候,觉得很好听,听得多了,又觉得很有道理,再然后故事就传开了成了真事。 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人信誓旦旦地说这是老祖母告诉他的故事:很久前有一场干旱,蝗虫遍地,土地干枯,部族无法在原地生存下去,于是部族中最有威望的兄弟两人带着部族分开迁徙,他们找到了一条大河,水草丰美。哥哥想留下来,弟弟说这里会发水,兄弟两个分开,一个沿着大河向东,一个越过大河向西北…… 说到这里,听故事的人隐隐觉得似乎自己就是那个哥哥的后人,而这些人是那个弟弟的后人,只是那条河是自己家园的大河吗? 说故事的人回忆着陈健教给他的话,在故事的末尾加上了一个弟弟梦到先祖指引的事,梦中的情景则是一条宽阔的看不到岸的大河,每次发水的时候都会浑浊,两岸的土地经常会被水淹没,可是淹没后在那里撒上粟米种子,却长得极为旺盛,远比烧荒后种植的产量要高…… 听故事的人张大了嘴,他们可是听族中的老人说起过这些事,可夏城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大河,他们知道这些,肯定真的是先祖在梦中告诉他们的……那么,其实两族之间很久很久以前根本就是兄弟?即便当年华城中没有夏城的人,但他们仍然是兄弟亲族? 很多琐碎的故事连在一起,终究不再是故事,而是成了一段尘封的真实的往事……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酒肆中的故事越来越多,逐渐成了娥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榆钱儿每天就坐在酒肆里,有时候和娥城的人闲聊几句,或是偶尔分给孩子些豌豆糕吃,听着彼此的故事。 晚上等酒肆的油灯点亮的时候,榆钱儿就会在一块丝绢上写上一二三四提醒自己记住。 比如数九的弟弟一个多月前因为多说些不该说的话,被数九罚了几头驴子,他不愿意给,数九说他违抗了祭司的命令,剥夺了他的奴隶和大部分牲畜。出征的时候被带走了,而且娥钺还带走了数九的大部分族人却让数九负责监城。 再比如前些天粟米开始收割了,榆钱儿从那些人随口聊的话里,知道了粟米的产量大约是一亩地七十斤,这是放火烧荒的情况,如果像夏城一样开垦出土地能够收获更多。收获的时间正好在部族种麦之前,要是可以的话完全可以收完粟米再种麦子。 又比如娥城中大部分的富裕家庭来自四个不同的部族,娥姓的族人最多,数姓的只有几个兄弟在这里,娥钺的第三个妻子来自东夷,基本没有族人在这,给娥钺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在部族中管着不少的事,但所能依靠的只有父亲。 这都是些无意中说起的事,不是什么隐秘,但对榆钱儿来说却是最想听到的事。 以往族人只是知道,娥城在夏城以东三百里,模糊而又宽泛。娥城,就是娥城而已。 而榆钱儿则按照陈健教的,用心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娥城,也顺便让夏城的文字和故事成为娥城的文字和故事。(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时机 不管怎么样,在娥钺获胜或是失败之前,榆钱儿所在的酒肆都将是娥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 陈健派去的人还没有走到娥城,娥钺派出的使者已经先到了,他们带来了娥钺在北边大胜的消息。 娥城中的人并没有因此而震惊,似乎获胜是他们早已经猜到的消息,不会有第二种。 他们只是关心这次抓了多少奴隶,每家能分多少,以及这些奴隶能够耕种多少土地。 榆钱儿很早就从酒肆中得到了消息,几天后数九派去“保护”她的人多了几个,榆钱儿猜到一定是远在三百里之外的哥哥也已经回到了夏城并且获得了胜利。 她在等待着族人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也在盘算着能够做些什么。 酒肆中的人听说过夏城种植麦子的事,知道他们今年的收获,最丰收的地方竟然达到了一亩地一百五十斤。 虽然并不知道亩和斤的意思,可从酒肆中这些人兴奋而骄傲的神情上猜到了这是一个可怕的数量。 想要知道什么是亩什么是斤,就要知道什么是步什么是尺什么是斤。 尺的概念娥城并没有,可是他们却知道步是什么意思,只是人有大有小,腿有长有短,曾经的一步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原始的概念,我的一步和你的一步并不一样,直到酒肆中的人拿出了作为度量衡的绳索告诉他们到底什么才是你和我都能接受的一步。 几个人惊讶地问道:“你们一亩地真的能产一百多斤的麦子?麦子就是你们做饼的原料?” 榆钱儿微笑着点头,示意这不是“吹”,对于娥城的人来说,“吹”这个并不雅致的词汇也有了一个典故,从这个字他们知道了娥城中那个喜欢吹嘘的狼皮。 想知道的每一件事,都要知道更多的故事,而且他们很信任眼前这个总是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可爱女孩,他们觉得这个总是拿糕点食物给孩子们吃的女孩不会骗人。 “榆钱儿,你说你们去年才刚刚迁徙到……呃,草河是吧,对,草河的岸边,你们是怎么耕种出那么多的土地的?我可听说你们城邑的奴隶并没有我们城邑多啊。” “对啊,没有你们多,可是我们耕种收获都有一些很好用的工具,都是我哥哥做出的,就拿收割来说,我们用稷镰的族人每天可以比你们多收割不少。人多不一定干的活就多,你们说是吧?” 酒肆中的人纷纷点头,他们也知道这个道理,比如说同样的活,奴隶干起来就要慢得多,自己干就要快一些;或者就拿砍树来说,夏城的人用锯子,就要比自己石斧更快。 这两种快慢并不一样,但后一种似乎更为有效。 “榆钱儿,你能和你哥哥说说,卖给我们一些工具吗?已经收完了粟米,你们夏城派来的麦官正在教我们种植,可是我们的工具并不好。我儿子这次跟着出征,或许这次回来能分到两三个奴隶,只是两个奴隶也没有一个人用你说的那种工具快啊。” “对啊,说说嘛,让他卖给我们,我们可以用粟米换。” 这些人期待着那些青铜或是铁制的工具来代替石器,石器的打磨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并不是每一个工具都是完美的,有些石头摔碎后可能棱角并不适合刨地,可是想要得到完美的就要多摔不知道多少块石头。 同样形状的青铜未必比石器更好用,但同样形状这件事就足以难坏了城邑中的那些石匠,而青铜纵然不比石头好用多少,但却可以捏造出成百上千个完全一样的完美的锄头。 榆钱儿听了这些人的请求,揪着辫子道:“那等我回去再去问问哥哥,可是要换的话会要很多粟米的。” “粟米不是问题,今年新烧荒的土地,收成很好,我的家庭里有三十个奴隶,就算他们每天吃……嗯,每天吃五斤粟米也够了。” 几个富裕的人急忙说出自己的富足,以确保能够交换到这些他们想要的工具。 以往娥城中谁更富足,只能看谁的奴隶更多,可如果有了新的工具,同样的奴隶工具更好的人则能更加富足。 娥城和夏城不同,不是每个人都有议事权的,只有粟米牛羊之类的数量超过多少才有参加部族大会议事的资格。在娥城奴隶不仅仅是一种阶层也是一种身份,一些家庭因为借了太多的公产还不上也要成为奴隶还债的,而理论上如果一个奴隶拥有了足够数量的粟米和牛羊,他们也可以拥有一定的权利……但只是理论上。 榆钱儿听了一个月的故事,多少知道了娥城的奴隶和夏城的奴隶之间的不同,是法理上不同但做的事和待遇却基本是相同的。 她考虑片刻后问道:“这些交换的事娥钺不管吗?” “娥钺为什么要管呢?他们说你是夏城的司货,那你们夏城的人是不是连交换什么东西都要询问你啊?娥钺是不管这些事的,只要缴纳赋税和出征的时候跟着去打仗就好了。” 榆钱儿佯装好奇地问道:“那你们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城邑是没有资格要的,就算娥钺开口也不行吗?” “是啊,除非我们做错了事,否则他为什么要拿走我们的东西呢?需要上交城邑的我们会如数交齐的,不用上交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你看我家的粟米多的可以去换酒,可有的人家连粟米都吃不上,难道我还要分给他们不成?” 又聊了一会,酒肆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几个榆钱儿带来的族人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兴奋地喊道:“司货,姬夏得胜归来了,司寇带着人来了,他正朝这边来呢,还有几个人骑着马呢,听说姬夏还抢回来不少马。” 榆钱儿急匆匆站起来,和旁边那些听故事的人道了声歉,就要离开。酒肆中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一件大事,连连恭喜,可就在榆钱儿将要出门的时候,那些人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马是什么?” “像牛一样大的驴子,但是耳朵比驴子要短。” 榆钱儿没有回头,在迈出门的时候按照哥哥以前告诉她的解释回应了这些人,几个人想象着这种动物模样的时候,终于有人聪明地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榆钱儿跑出去的时候,纵然知道哥哥已经获胜,还还是喜欢听别人说说哥哥的事,最好这些人在说的时候能够有些惊讶拜服之类。 除此之外,她的小脑袋里还在想另一件事:“城邑最好还是在春天种粟米,等到秋天收了粟米种上麦子,收了麦子再种菽豆,这样每隔两年就比娥城多收获一年的粮食。” “现在娥城刚刚收获了粟米,每家的粟米都很多,现在能换的粟米一定很多,反正奴隶们冬天可以吃橡子。而且娥城又没有司货管着交换的事,娥钺也不能随意从各个家庭中征收什么,这样的话,或许可以交换一些青铜的农具,数量少一点,每一件交换的粟米反而会更多。”(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轻重缓急 她跑到城门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松,远远地冲着松打了声招呼,却有些奇怪松的头上为什么没有戴着象征着六司身份的帽子。 愣了那么一瞬,还是跑到了松的身边。大部分期待和追求,往往是因为缺失,松失去了自己的家和部族,所以总是很想要一个完美的没有争端的部族,自己也会主动去追求这些亲情,所以他对榆钱儿也很好,榆钱儿也很信任他。 “你的丝绢呢?哥哥可是说了,六司之职要在族人面前戴着象征自己身份的丝绢,为了让族人有什么事的时候能够找到了咱们。是不是因为我到了娥城,就不把我当族人了?” 她开着玩笑,松微笑道:“我已经不是司寇了。” 仿佛是为了榆钱儿多问什么,他自己解释了一番,榆钱儿似乎有些理解,她比陈健要少一些思索,反而更能理解松的作为。 “你要去草河下游?” “对啊,你哥哥让我等娥钺回来,问他一些事才能出发,可能要在这里住些天,暂时是走不了的。” “那就多住几天吧,我倒是盼着娥钺晚些回来,但是好像很快就要回来了,有人送回来了他的消息,不久就要回来啦。” 安排下众人住下,几个骑手也摆脱了娥城众人好奇的询问,正要去船上帮着把货物搬运下来的时候,被榆钱儿叫住,要先办正事。 “司货姬,姬夏让我们暂时住在这里,让我们听你的。” 骑手们走到榆钱儿身边,他们来的时候菽豆的豆荚已经膨大了,而这些种子是榆钱儿带回来的,所以他们对榆钱儿很尊重。吃得饱才能打胜仗。 “你们吃过饭恐怕就要回去了,我有几句话要和哥哥说。” 她使了个眼色,几名骑手点点头跟着她进了酒肆,在小屋子里说道:“随便吃些就好,我们原本还想要尝尝炒菜呢,看来要等回来才能吃到了。” “先做正事,等回来的时候,让你们吃个够。你们尽快回到夏城,就说……” 她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想了许久才道:“就说娥城如今收获了很多的粟米,粟米、麦子和菽豆可以两年收获三次。娥城的族人私产很多,夏城的司货认为可以用一些青铜农具交换粟米,但不知道该不该换。如果姬夏觉得该换的话,就尽快让人送来。” 骑手摇头道:“姬夏说青铜是不换的。” “那是以前,以前咱们还用石头呢。吃过饭就去,尽量在娥钺回来之前完成这次交换,一定要快。” 骑手不再多问,他们见到了许多以往不能理解的事,或许自己这次又想的少了,稍微吃过饭后便骑着马又返回了夏城。 来往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夏城中的秋麦已经播种了大半,十五万斤的种子分下去,每个部族优先种在那些开垦出的土地上。 这一点就和娥城不太一样,娥城中以家庭为单位,每个家庭还需要先耕种公田,因为工具不趁手,所以成百上千人集体劳作是最有效率的方法,而私田每个家庭能种多少城邑并不管,只要你能缴纳足够的粮食就行。 夏城则是陈健和一些专门的脱产人员全盘掌控,每个部族至少要种多少、多种的土地也要丈量以方便在收获后收缴赋税,同时怎么种、什么时候种、垄沟的方向这些都需要按照规矩来。 陈健所能完全掌控的四个部族计划耕种一万亩土地,其余的部族耕种的数量加起来在万亩左右。 两万亩土地,听起来很多,全都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公里宽四公里长的地方,不算惊人。 十六个部族,一共两千多青壮劳力,加上一千多奴隶,每个人平均下来要耕种将近十亩土地——这样算起来又有些少,前世封建时代的均田大多是每丁百亩,但一丁不是一人,如果部族解体成家庭,其实每个小家庭的土地大约也是百亩。 城邑中耕种,城外的那些野民部族也需要耕种,陈健用了一部分公产和四族的私产借给那些部族。 公产是要借八还十的,而四族的私产将来只需要借十还十,因为是他以部族的身份借出去的,希望能够收获到对他个人的信任和感激,将来这些野民是要再扩大一部分进入城邑的。 每个部族都分了一个去年耕种过的人去帮忙指导,帮忙期间的食物都是从公产中出。 计算了一下明年的收获,如果还能如去年一样丰收的话,那么城邑的粮食问题就算是彻底解决了,甚至可以继续抓一些奴隶,将奴隶人口的比例提升到一半甚至更多,不用担心奴隶没东西吃的情况出现。 忙过了最为疲惫的几天后,族人们在收工的时候抬头看着西边的天空,火烧云烧了一半,最终还是没有将整个天空染红。 “红云烧一半的话,半旬之内肯定会下雨。”这是陈健告诉他们的看云识天气的常识,验证了几次后他们觉得这很神奇,觉得这肯定是先祖在梦中告诉他的,否则怎么能从这些奇怪的云彩中看出是不是要下雨呢? “下雨好啊,这样种完后很快就能发芽,免得秋天没有雨,咱们还要挖水渠浇水,明年或许比今年的收成还要好呢。” “是啊,我是盼着我们部族一亩地上交十斤粮食,要是能交二十斤就更好了……” 上交的越多,证明收获的越多,反正又不是按照土地大小去收的,无非是多供养一些专门的人来计算考量而已。 陈健和几个人蹲在麦田里,说着对明年的期待,那些从娥城来的骑手不敢骑马到麦田里,那是要挨鞭子的,离得很远就下了马,跑到了陈健身边,将榆钱儿让他们转达的事告诉了陈健。 事情有轻重缓急,所以他先说了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就是用青铜农具换粟米。 “青铜农具……” 身旁的几个人急忙反对道:“不行啊,青铜是可以熔炼兵器的,司货想的可有些少了。” “就是啊,他们虽然用石头,可是也有了军阵,要是再有了青铜兵器那可就更强大啊,就像是老虎身上长了一对儿苍隼的翅膀。” “司货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事有些欠考虑。” 陈健皱眉问道:“司货还说什么了?” “她说粟米、麦子和菽豆可以轮换着种,现在粟米刚刚收获,是能换最多的时候,因为娥城没有一个司货统一管理收卖,而是家庭间自发去买,要是等到明年春天粟米还在地里发青的时候,就换不到这么多了。” 这个理由也并不能说服众人,在骑手看来这已经是第二重要的事了,最后挠挠头,才又想起来了一件他觉得似乎并不太重要的原因。(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 “司货说,娥城没有司货,要换的话也是每家去换,而且是用自己的粟米。粟米是自己的,那么换来的农具也是自己的。娥城的部族已经分开了,她可以和那些换青铜农具的人盟誓,不会用来打造兵器。” 陈健大约明白了榆钱儿的考虑,旁边的几个人却还有些不解,说不用来打造兵器就真的不打造了吗?要真是那样的话,松也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但这个理由其实还是很充分的,城邑政府可以强制收回每个人手中的农具,但付出的是信用,可能会导致城邑中人的不满。对于已经分化为家庭的城邑来说,国与家之间的鸿沟已经出现,大部分的人先考虑的是自己,而不是整个城邑,而此时的城邑家庭的支持又是首领权利的来源。 前世中,即便经历了****西周的变迁,当周王将山川河泽全部收为国有的时候,还是引发了国人暴动,开启了共和。只要城邑还小,需要每个族人去打仗,国人就必然有很大的权利,首领也必须要考虑国人的想法。 农具对于农耕民族的家庭是很重要的,世界存在了这么久,那么多的陨铁落在地上,但等人们将目光投向星空,想要研究这些太空来的使者时,却发现传统农耕民族的聚居地上很难找到陨铁,大多数都被村落的铁匠打造成了农具,要是运气好有些天然合金,可能还会作为传家宝传下去。 青铜时代的墓葬中青铜农具很少,或许是因为奴隶破坏工具、奴隶主不愿意改善工具;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留到几千年后的墓葬大部分都是贵族的,所以农具很少,而一般家庭也不太可能将青铜农具作为殉葬品,而是珍重地留给后代。 陈健更加倾向于后一种可能,青铜农具的市场应该不小,现在是粟米价格相对最低的时候,这时候换一波确实能做到利益最大化,而且方便明年种植。 再一个既然陈健有信心让自己城邑的手工业发展,不考虑两城交战的情况,娥城的种植业越发达对夏城越合算。 农具可以熔炼成兵器,但只靠这点兵器还不足以让娥城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一些很小巧的工具也不是对方能够制作的,只能交换。 比如这个时代的神器锯子,锯子的齿并非是对齐的,而是奇偶数锯齿向左右分开的,顺着锯齿看会是一个凹型,如果是对齐的,那么锯子根本没办法锯木头,会被树木夹住甚至可能掰断锯齿。 而且一些熔炼技术娥城也不能掌握,即便陈健指导金有六齐的说法,可是熔炼出的青铜兵器明显不对劲,他也是经过不断的摸索才发现金有六齐的说法并非是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只是铜锡的比例,按照那个比例做出来的青铜器普遍偏脆。 虽然榆钱儿给出的解释没有征服族人,可已经征服了陈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城邑间的权利结构和差异陈健并不是很了解,可榆钱儿却是亲身经历过,所以她的话比之陈健自己的想象更为可信。 “这样吧,让各个部族把分发下去的青铜农具暂时收上来,一个月之内会分给他们新的,先弄出一批运到娥城,尽量在娥钺返回之前将这些农具换出去。” “那换来的粟米怎么运回来呢?” “暂时不急,等到冬天下雪之后再运,暂时先存放在娥城。” 下雪后可以做简单的雪橇,利用马匹和牛运输,车辆的话制作周期长,而且没有适宜的道路,效率不高。 现在秋麦已经种植了大半,再有两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秋种,菽豆的收割是靠镰刀,所以一些锄头、耒耜之类的工具暂时是可以售卖的,秋收后可以花些时间改进下青铜的熔炼,现在表层的矿石已经不多,矿井这几个月砸死了不少奴隶,陈健需要专门去看一下。 因为夏城的部族还在解体成家庭的过渡阶段,凭借族人的惯性思维,还是很容易集中权利,也很容易收回了各个部族的农具。族人也相信陈健说的一个月后会换新的的说法,他们知道城邑有这个能力。 两天后,四艘桦皮船将收来的青铜农具沿着河运输下去,其实数量也不是很多,也就两百多件,而且很多都是先期实验的残次品。 除了这些已有的农具,还有两三件新做的直辕犁,但是用人拉的,很小,力学结构也明显不对,无法深耕而且很费力。 曲辕犁相比直辕犁是一种巨大的技术进步,但其实很大的原因只是改变了一下受力方向,这是留给自己部族的技术,当然不会直接拿出去换。而且这种直辕犁会让娥城的技术学习走错方向,即便他们学会了用牛耕一时间也想不通其中的区别。 榆钱儿收到这些货物的时候,娥钺还没有返回,只是派回了第二波信使,趁着数九在考虑那些奴隶的安排时,酒肆传出了一个消息,明天会在城邑外的土地上卖一些农具。 娥城中的人知道夏城总会有些新奇的好东西,而且酒肆里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加上夏城亩产百斤以上的传闻,让这些消息变得更为沉重。 富裕的家庭想着可以多购买一些,这样可以多开垦一些土地;而那些贫穷的家庭则扼腕长叹,知道这种不公平会越来越大,工具的革新自己跟不上,而将来随着平均亩产的提高,将来要缴纳的粮食也会越来越多,自己很可能因为破产而沦为奴隶。 第二天一早,城邑外的一片沙壤土上已经挤满了人,这一片也是跟着那些农具来的人按照陈健说的选的地方。 这种人拉的直辕犁可以耕种沙壤土和黄壤土,而这种土地只有在河岸河谷地带才比较多,那些靠近山林烧荒后的土地并不太适合,既然是演示总要选择个天时地利的环境。 榆钱儿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让族人用各种工具展示一下开垦土地的速度,甚至连一句宣扬的话都没有。 这些跟着农具来的男人都是陈健选出的去年开垦土地的能手,其实即便给他们石器也比正常人快,但这种快在不熟悉他们的人眼中,全都变成了青铜农具的加成。 两三个去年开垦土地最多、名字在城邑中的公示版上挂了好久的人拿着青铜锄头,用最快的速度用力刨着松软的沙壤土,选中的这片土地没有赖茅草、小蓟草之类盘根错节的植物。 其中还有一个在去年秋天的运动会中拿到了垦地最快的奖励,脖子上还挂着象征着这个荣誉的猪牙挂坠。 榆钱儿画出了一条线,指着大约二百步之外的一棵柳树道:“谁先开垦到那再返回来做好一根垄,中午有酒有炒菜;最后到的,可是没有酒的。” 她和族人开着玩笑,娥城中的人却没有听出玩笑的味道,看着四百步远的地方吓了一跳,心说这么远的距离,只怕要到天黑了。 那些站在线前面的族人参与过两次部族的运动会,知道什么是公平,所以在安静地等待着,摩梭着手中那根已经被汗水浸润的发黑的锄头把。 戴着猪牙挂坠的刨地冠军小声和身边的族人道:“弟弟,咱们两个配合一下。我算了一下,要是咱们两个分开来的话,每人需要刨四百步。可是咱们两个一起的话,只需要刨三个垄沟,六百步,每个人可以少刨一百步。” 他弟弟也小声道:“这样会不会不公平啊?” “当然不会,和打仗一样,五个人配合总能胜过十个乱哄哄的人。司货又没说这样不对,姬夏更是鼓动咱们多想,说不定还有奖励呢。如今城邑里想要让女人注意,不能只靠身体了,还得多靠靠脑子。” 弟弟犹豫了片刻后同意了,两个人等待着榆钱儿说开始,当榆钱儿喊完后,兄弟俩没有立刻开始挥舞锄头,而是找了两根小木棍插在地上,对准了远处的柳树,哥哥在后面查着直线,弟弟拿着小木棍往前跑,每隔一段距离就插一根保证垄沟的笔直。 榆钱儿笑道:“哥哥讲了个故事,说一群人画蛇,谁先画完就可以喝一壶酒,有人画的最快,可是在等别人的时候又添上了四条腿。” 那个人眯着一只眼睛笑道:“姬夏的这个故事我听过,但是我就算多画八条腿也比他们快。” 众人都笑,手下却毫不留情,用最好的技巧挥舞着锄头,但却不断地抬头看看自己是不是锄歪了。以往在部族锄地的时候,都有一根绳索作为参照,如今却没有。 等到别人都已经挖出来十几步后,弟弟才返回来,兄弟齐心开始了刨地,哥哥在前面顺着木棍的方向挖出了垄沟,而弟弟则紧贴着那根外两尺的地方开挖。 其余人还没看明白两人这是干什么的时候,榆钱儿已经微笑起来,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往那边挖的二百步,两个人和别人并没有拉开多少差距,只是将将追赶上别人的速度,虽然超越,但是优势并不大。 可在娥城人的眼中,这些人的速度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想象,因为他们不是熟练工,所以速度很慢,可他们却把这种熟练度看成了青铜农具的帮助。 当两个人到达柳树开始返回的时候,那些人终于看出了问题。兄弟两人没有一人挖一根,而是按照小木棍分开,每人负责一段。 明明少挖了一根,可是两个完整的垄沟已经成型,而且完全符合部族的规定,是笔直的,垄沟间相距两尺,三根垄正好可以让车轮卡在里面通行。 “明明每个人要挖一个来回四百步才行,可这两个人只挖了三百步……少的那一百步去哪了?” 人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一些反应过来的人终于明白了学堂里孩子学的一个问题:一百颗树排成一排,有多少个空? 一些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锄头和已经必然失败的终点,忽然明白原来工具不仅仅是手中的锄头,那些孩子在学堂里学的古怪的数与形的问题,似乎也是一种工具……(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金有六齐 比赛的结果不言自明,两个人合力拔了头筹,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在两个人马上要胜利的时候,两台人拉的小木犁用让人更为惊讶的速度在平整的大地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只是小木犁开垦出的垄沟并不合格,很窄,根本不能符合夏城规定的两尺间距,三垄为轮距的要求,但是速度却要比用人开垦快了数倍。 那些挥汗如雨的人去酒肆享用食物的时候,榆钱儿则开始了这些农具的交换。 “这是农具,我哥哥原本是不准用铜换的,因为这可以打造成兵器。” 旁边那些心痒难耐的人喊道:“不会的,夏城与娥城是兄弟之族,绝不会戈矛相向的,姬夏和娥钺都已经盟誓过的。” 榆钱儿笑道:“以往我们部族没有弓箭的时候,看到鹿群只能寻找那些里面最为瘦弱的鹿。那时候我们即便不盟誓说不杀里面跑的最快的鹿,那也没法杀。可是等有了弓箭后,我们即便盟誓,但我们仍然可以杀里面跑的最快的鹿,而跑的最快的鹿会不会成为我们的食物,只取决于我们是否遵守盟誓。” 旁边的人无法反驳,有些不太习惯夏城这些人的说话方式,有些尴尬。 “不过呢,我哥哥很信任和娥钺的盟誓,他说既然是兄弟之盟,也希望你们能够种更多的粟米,不会挨饿,因为我们部族知道以往挨饿的滋味。你们种植的很早,可能都忘记那种从木头里抓蛆虫吃蚂蚱的滋味了吧?” “哪能呢,我们迁徙的时候也挨过灾祸,粟米多的还好,那些少的家也要吃这些东西呢,有一天半座山的榆树皮都被我们扒光了……” 一些人心有余悸地回忆起很多年前的事,不由地有些恶心,榆树皮那种带着腥味的黏液似乎在时隔这么多年后又从胃里涌了出来。 “既是这样,咱们可说好了啊,这些只能是农具。若是将来沾上了兄弟的血,那就……” 周围的人纷纷喊道:“我们对天地盟誓,要是那样的话,让我们重新过那种整天吃榆树皮的日子!” 这在娥城的人心中是很重的誓言了,榆钱儿和对方盟誓之后,这才将这些农具换了出去。 她只拿出了一半,因为她管坊市那么久发现个很有意思的事,东西越少就会换来更多的东西。剩下的那一半则准备以后再换,反正距离春天种粟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哥哥也说了要到冬天才能运回去。 因为刚刚收获,加上娥钺新掠来的奴隶还没有返回、以及酒肆中榆钱儿“无意中”说起的去年部族靠吃橡子就让城邑饿不死,让这些人在对待奴隶上有多出了个办法:可以让那些奴隶吃橡子,而且据说用石灰水泡过后就不太容易涨死了。 两支木犁因为稀缺,换来了六百斤粟米,能够有足够奴隶拉木犁的,也有足够的粟米交换。而那些其余的青铜农具,每件大约换了五六十斤粟米,全都是新收获的。 榆钱儿以前不太懂换东西的标准是什么,但陈健告诉她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算平均劳作时间。 一百多件青铜农具,需要二三十个人挖矿,十个人烧炭、鼓风、熔炼十天的时间。而铜矿埋在地下,在没有人挖掘出来的时候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既然决定交换,那就暂时不考虑铜矿的问题,只考虑人的劳作。 估算之后,这一百多件青铜农具平均需要一个人劳作六十天,正好是一个收种周期,而一个人最多也就耕种十几亩的土地,算起来能够收获两千斤粮食。 两千斤和换来的一万斤,怎么算都是赚到的,整整翻了五倍。 榆钱儿知道这么换是合算的,只是她有时也在想,哥哥说的似乎不完全对,因为没算脑子里的东西啊,如果没有哥哥想出怎么熔炼,那么也就换不到……只是,哥哥想到的那些东西,该合算成多少粮食呢? 只是略微苦恼了一瞬,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她想大约哥哥也说不明白吧,脑袋里的东西是看不到摸不着的,用粟米作为衡量并不适合。 “这是哥哥想的,他当然可以不去考虑这些东西,只是以后要是别人想出的,给他们奖励的时候,又该按多少去算呢?脑袋里想出的东西到底该不该算进哥哥说的平均劳动时间里呢?哎呀,真是很难想啊……” 她有些烦躁地揪着辫子,最终还是看到那些运来堆放在一起的粟米这才让她开心,弯成月牙儿的眼睛看着树皮上统计出的数量,心里有了鸡生蛋蛋生鸡无穷无尽的盘算了…… 三百里之外的夏城中,陈健并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给妹妹带来的苦恼,他还有自己的苦恼。 秋种已经结束,看天气似乎要下雨了,很快麦子就会发芽。 可是城邑中还有许多的事要做,春种秋收是头等大事,再除去打仗的时间,空闲的人口和时间并不多。 他一年前计划的那些事还有一大半没完成,最主要的就是修那条从矿山到草河的路。 现在那些矿石全都靠奴隶去背,自己收种有牛有马有车,可却不能将这些转化为效率。 一条三四十里的路修起来太麻烦,可能要动用整个城邑的人才行,这也是他考虑出口青铜农具的原因,只是自己部族使用的话,这条路可修可不修,但既然准备大规模生产,就必须要修路。 矿山里接连传来一些消息,这一个月时间矿洞坍塌死了三十多个奴隶,看守矿山的人想的办法是开挖更小的洞,让那些奴隶中的小孩子下去背矿石。 洞口越小,就越不容易坍塌,甚至几个部族的人希望在和东北边那些部族做奴隶贸易的时候能够批量交换一百多十一二岁的男孩子。 陈健已经和别的部族开启了奴隶贸易,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规则,他没有去想用孩子当奴隶是不是不人道之类的事,而是在考虑这样并不效率。 与矿山带来的坏消息相比,熔炼青铜的那些人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一个很偶然、在劳动积累经验中得到的消息。 陈健按照金有六齐的说法告诉了那些熔炼青铜的人,可是熔炼出的青铜很脆。 他们并没有见过别的青铜,所以就认为陈健的话肯定又是得到了先祖的指引,虽然脆容易折断,但是却很锋利尖锐。 铜锡的熔炼对于那些干了半年多的手工业者来说已经问题不大,甚至可以通过观察矿石来推测需要木炭的数量。 但是将铜锡融化成合金的过程还在不断地摸索,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很有经验的人凭眼睛去判断。 熔炼青铜的方法是用一个小坩埚,里面按照比例装上铜锡后,加上木炭用皮橐吹风燃烧,达到“炉火纯青”的时候,合金就算是融化可以熔铸了。 但是木炭的数量是个很重要的衡量,有时候即便加了足够的数量,熔炼中鼓风出了问题,也会导致合金没有完全溶化,流动度很低,没办法直接熔炼。 这时候就需要将这些半融化的合金取出来,等到下次加料的时候作为锡料融化。 这次偶然就出在这里,一次偶然,一个干了不久的族人在一次加料的时候,错把这些没有完全融好的、准备熔铸鉴遂铜镜的青铜废料当成了锡,按照铜官计算的比例加了进去。 等到开始融化后,在清点数量的时候发现了问题,但一批新的青铜器已经熔铸出来,只是因为是将铜锡合金当成了锡,所以这一批武器的铜锡比例比陈健给出的金有六齐的说法要低了不少! 新来的族人知道自己犯了错,而铜官则拿着那些戈矛怒骂了许久,说五个人几个时辰的时间全都白费了,气愤之极的铜官将那些戈矛狠狠地砸在了石头了。 结果却让这些人惊讶,这些没有按照陈健提供的铜锡比例的青铜却比以前的更为坚韧,并没有之前那么脆。 这种在劳作中偶然发现的事,让铜官有些诧异。在按照城邑规定的要求熔炼完今天的定额后,并没有立刻歇工,而是利用空闲的时间又尝试了一次,发现熔铸出的和之前出错的那一批一样,并没有那么脆。 “难道是姬夏错了?” 铜官打了个寒战,他倒不是害怕自己和陈健说这些会受到惩罚,而是想到会不会是姬夏被那些先祖的敌人害了? 带着一种惴惴不安,将熔铸好的兵器拿给陈健看。 “姬夏,你看,这是一次失误熔铸出的,铜锡的比例不是按照你的六齐配比的,而是把六齐中的锡当成铜锡。” 陈健拿着新熔铸出的戈矛试了一下,也略微诧异。都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但至今为止他都是尽信书的,尤其是很简单的金有六齐的说法,他觉得既然是先人总结出的,肯定不会错。 他以为之前脆的原因是因为熔炼技术不过关,而没有考虑配比出了问题,可如今这东西摆在眼前,他才知道根本不是熔炼技术的问题,而是从一开始,这铜锡的配比就不对! “金有六齐……这六齐之说,不是说铜锡的比例?而是说铜和融废的铜锡合金的比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实践出真知 “看来你是对的,我是错的。” 铜官有些担忧地问道:“祖先的指引会错吗?” 经他手熔铸的青铜也有几百件了,在这一批“残次品”成型冷却后,他就知道了结果,所担忧的并非谁对谁错。 至少在今天之前,陈健的话似乎都是对的,不需要去更改的,可是如今却有了不对的时候,他不禁担心起城邑的将来。 陈健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当全知全能的神,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只是从和族人灌输那些神话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出现了这种问题,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祖先说,两根筷子要比一支筷子容易折断,你说这是对的呢还是错的呢?” 铜官想了一下道:“当然是对的。” “可是如果那一支筷子比两支筷子加在一起还要粗呢?” “祖先的意思肯定是这三支筷子是一样的啊……” 他说完之后,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看着收种的青铜器皿,忽然想到了陈健说过的故事,每个族人都可能被祖先指引,而且祖先的话往往说的不太清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想到这,心中不由有些兴奋,难道说自己也受到了祖先的指引?可自己并没有梦到什么啊,还是说那个做错事的新人得到了祖先的指引? 陈健走到铜官身边,说道:“祖先只是告诉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他指引着我们每个人,但未必是在梦中。他会在你的手上、你的眼睛里告诉你,甚至在你都不知道的时候。” “好比熔铸青铜一样,你每天都在和青铜打交道,咱们刚刚熔铸的时候,是倒着熔铸的,可是铜汁里的气泡总会凝聚在剑间上。那时候即便祖先告诉我们,要正着熔铸,那么什么是正着?什么是倒着?如果一个从来没有熔铸过的人,他即便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你说对不对?” 铜官点点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回忆起陈健曾说过,当铜锡在一起炉火变成青色的时候,就是熔炼的最佳时机。 他在亲身劳作之前,也曾想过炉火是红的,可怎么会是青色的呢?直到第一次将铜锡完全融化后,所有人看着小坩埚里的青色火焰都惊呆了。 “难道说祖先的指引,真的是在手上和眼睛里?没有干过这些事的人就算得到了先祖的指引,也未必能够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啊,就是这样。或许祖先告诉我六齐的说法是对的,但说的很模糊,我就以为这是再说铜和锡的配比,毕竟从咱们熔炼出第一次戈矛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熔炼过了。” 他顿了一下,很郑重地说道:“至少在熔铸青铜这件事上,祖先给你的指引比给我的更多,但未必是靠梦,而是靠你的手和你的眼睛去告诉你的,很多时候你不知道而已。” 铜官的眼中显出一种狂热而兴奋的神情,越发相信陈健说的是真的,有好几次铜炉熔炼中出了问题,他没有直接去找陈健,而是根据这些时间劳作的积累,感觉出大概是哪里出了问题。 仿佛,这熔铸铜的办法真的就和他的手眼以及脑袋融为了一体,要不然为什么那些熔铸青铜比较少的人怎么想不到呢? “越是干某一行干的越多越久,那么就越容易在这一行得到祖先的指引?可祖先的指引有时候很模糊,怎么才能判断谁对谁错呢?” 听着这个疑问,陈健笑道:“我们有手有眼睛啊,比如你做了一支铜矛,他做了一支皮盾。他说自己的铜盾可以挡住最锋利的矛,你说你的矛可以戳破最坚韧的盾,谁对谁错,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拿起那些戈矛道:“你看这些戈矛,就比以前的更坚韧,你就是对的,你才是真正理解了六齐这个指引,而我因为远离铜炉太久了,所以在这件事上已经不如你了。” 铜官有些惶恐地说道:“不会,姬夏……你……” 陈健摆摆手道:“这是好事,城邑越来越大,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为什么要让你们成为官?也是为了在祭祀的时候告诉祖先,让他把指引降临在你们的身上,在双手劳作中用眼睛去体会。” “你做的很好,你还记得我说过,将来会把那些为城邑做出贡献的人做成陶像,放在祭堂中,让后人永远记住吗?” 铜官咽了口唾沫,他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真的会落在自己身上。 “以后啊,你们的名字会被后人永远记住的。当后人用戈矛杀敌的时候,会想到,要不是你,可能戈矛在战斗中又会折断。” 铜官挠着头笑了,他幻想着将来有一天,即便自己死了,可名字仍会流传下去,的确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这可比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要呢。 “好了,这件事我会记住的,等忙完了这些事,你会有幸成为第一批被后人牢记的名字。至少在熔铸铜这件事上,我已经不如你了,祖先曾在梦中告诉我,铜剑可以熔铸一尺半甚至两尺长,或许有一天我能亲眼看到……” 本来铜官还在为自己的名字能够随着城邑永存而高兴,听到陈健的话,一时间又有些惊诧,那么长的铜剑,真的能够熔铸出来吗? “一会我会画一些东西,你们在熔铸完每天的定额之后,有时间的话就试着熔铸一下,每熔铸出一种,城邑可以奖励给你们一些粮食,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你们可以去坊市换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但是,每天的定额还要完成。” “放心吧,这些戈矛都是在完成了昨天的定额后才做的。” 他知道那些奖励可能并不好拿,但今天已经很满足,原来先祖也在指引自己,这可是比什么都值得高兴的事。今后铜炉旁的人可能也会得到指引,今天也是一个教训,自己知道的也可能是错的,一定要用眼睛看过用手去尝试过,再去说别人是对是错。 晚上吃饭的时候,这些人熔铜的人和事已经传遍了城邑,族人们羡慕地看着他们,那些战兵更是对这些人满是尊重,他们太清楚不容易折断的剑和戈矛有多么重要了。 从公产中拿出了几头羊奖励他们,城邑中的人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再不是那种大家都吃一样的时候了,吃不到的也在渴盼着自己能够得到这份荣誉,这不仅仅是一时的口舌之鲜,更是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 他们并没有嫉妒,因为固然熔铸青铜不如那些人,可是还有种植、磨粉、木工等等很多很多的事。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先祖是名字,真理是本质,只是换了一种说法,没有不可更改的人,也没有不可更改的话,这不是经书。 而描述性阶段的启蒙和一些技术革新,在教育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之前,只能依靠这些一线的劳作人员,也只有他们才能总结出一些细节和经验,从而让技术不断进步。 对那些在技术进步上做出贡献的人,物质的奖励不可或缺,精神的满足也同样重要。 他们的名字会流传到后世,因为这是后世眼中的三代之治,也同样是神话传说发生的年代。 神话,只是人类征服自然中对那些英雄人物的神格化。 什么是英雄? 前世中,尝草的神农、盖屋的有巢、取火的遂人,他们都是神话中的英雄,他们征服的击败的不是人,而是自然。 他们留名后世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们统治了广阔的土地,而是因为给族人带来了更好的生活,他们都是英雄,所以神话中自然而然有了他们的身影。 这个世界这个文明圈的神话,自有后人去总结去幻想,但陈健可以想象,当那些陶像与名字流传后世的时候,会被加上多少浪漫的色彩。 但此时此刻,处在后世神话时代中的人,接触到的都是将来可能成为神话的人,平常得很,这些将来必定会成神话的人也要吃饭拉屎睡觉,也有七情六欲,所以并没有任何的膜拜。 甚至于陈健本身,族人也只是把他看成人。 夏城和其余城邑最大的区别就是淡化了祭司的作用,并没有原始的神权政治。 从无到有的夏城就是一张白纸,陈健用自己的笔墨在上面镌刻出了夏城,并没有经历那种自然的发展过程。 神权和世俗权力的争斗便随着整个前工业时代,即便前世的华夏,那也是经历了无数次灭佛、杀道才取得了皇帝的绝对权威。那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宗教,都是被杀出来的,皇权时代的县官也有一样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捣毁淫祀,他们不仅是政府官员,也是一种传教士和卫道者。 陈健淡化了神权的意味,自己权利的合法性也只能是带领城邑发展壮大,并没有天生异象之类的事,但将来是否会有类似的传说,那就是个未知数了。 为了让将来可能出现的神话更加精彩,陈健将画了一天的图交给了那几个熔铸青铜的人,只是画了一个大致,也都是一些很简单精巧的小玩意。 简易齿轮、弩扳机、钱币、马镫、轮刺……他没有解释这些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按照比例画了出来,让他们有时间可以考虑一下。 计划和结果中间还有一个叫做到的过程,在劳动实践中,一些地方陈健已经不如这些在劳动一线的族人了,而且可以预见随着社会分工的加剧,这些不如别人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奴隶管理学习班 几天后,受到激励的铜工熔铸出了第一个齿数很少但已有雏形的齿轮,陈健鼓励了他们几句之后,他们却告诉了陈健一个不好的消息:原本运送铜矿石的船没有如期到达。 族人们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名从矿山来的骑手带着消息找到了陈健。 因为矿洞坍塌,奴隶们开始拒绝下井,又一次坍塌事故后,为了节省时间,管理矿山的人没有去管坍塌的矿洞,只是记下了一个死亡数字,就让奴隶们去稍远一些的地方继续挖掘。 傍晚时分,坍塌的矿洞里露出了一支血肉模糊的手,坍塌的时候里面的人并没有死绝,几个人用手挖出了一个小洞,但最终还是死在了洞口处,临死前的痛苦呼号让那些奴隶心有戚戚。 理所当然的,第二天在下矿井的时候,奴隶们开始了一次暴力反抗,用凿子、钎子和石头作为武器,杀死了两个监工,砸伤了四个人。十七个奴隶逃了出去,剩下的奴隶都被抓了起来,派出信使询问陈健该怎么办。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我只告诉了你,别人问了我也没说。” “一会你出去的时候,也不要乱说,就说矿山出了点问题,一定不要说出去。” “知道了。” 骑手离开后,陈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喊来了狼皮。 “你去找三十个信得过的人,骑着马,牵着那几条狼崽子,跟着我去一趟矿山。” “出什么事了?” “奴隶暴动。不要说出去,我怕清理完这件事后,奴隶们会对去矿山极度抵触。告诉那些炼铜的,停炉。” 一行人还没到矿山,管理矿山的矿官已经迎了出来,有些忐忑地看着陈健。 这不是矿山第一次出事了,但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以往只是死了奴隶,这次却连带着死了两个族人。 “姬夏……我这个矿官当的不好。” 陈健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这件事还真的没法处理,只是勉励了几句。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这个时代的奴隶是什么?就是会说话的工具。 他的权利源于奴隶主的支持,自己也是奴隶制度的受益者,他必须要维护这个制度,如果他不维护,就会被时代打败,自然会有维护的人取代他的位置。 想终结一种前世看来不合理的制度,永远都不是靠喊口号喊出来的,而是技术的每一次积累进步导致的生产关系的改变。 死了奴隶,算什么罪过?拿到他前世来看,也就相当于工作中失误导致了机器的损坏,只要不是人为故意的,完全都是规章内合理可接受的损失。 在矿官的陪同下,陈健围着矿山转了一圈,比之去年多了很多挖掘的痕迹,大大小小的矿洞都很浅,偶尔一些挖到矿脉的会稍微深一点。 来到前几天塌方的矿洞附近,一股尸臭传来。 虽然已经是初秋,可那只伸出的血肉模糊的手还是生满了白色的蠕动的蛆虫,那只粗糙的手仿佛在用力握着什么,似乎只差一步就能握住活下去的希望,最终还是在距离希望一步远的地方撑不住了。 “下面还有几个?” “八个。” “用火烧了,用石头埋上。剩下的那些奴隶呢?” “都在那边关着呢。正准备按你之前教的,计划杀几个,然后告诉他们是因为那些领头反抗的才导致了他们被杀。” 陈健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的确是自己教过他们的,这也是从前世学来的。每一次罢工之后,罢工领袖身上的脏水是被泼的最多的,上半身实在找不到缺点就从下半身找,泼完脏水之后再顺便教育工人他们罢工争取自己的利益是不对的,全都是被领袖利用的,而且还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长远利益云云。 苦笑了一下道:“这些奴隶还有多少完整的?” “受伤的基本活不了了,还有六十三个吧。” “这些人被抓后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听到有十几个人跑了后还大声叫好,一点也没有悔悟,反而还有人诅咒说让整个矿山坍陷山河崩坍,指着太阳说让太阳熄灭掉,让咱们和他们一起冻死。” 陈健大笑了起来,点头道:“说的很好啊。这些人不能用了,也不要杀了,吓不住的。看好他们,将来送到别的城邑去交换东西吧。” 矿官有些懊恼地说道:“一下子换这么多人?” “没事,东北边过一阵又会送来不少奴隶的。你这次做的很好,虽然死了两个族人,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我以为你会派人去追那些逃走的奴隶呢。” “没有,人手不够,要是去追那十几个,这边可能会出问题。领头的人很受这些奴隶信服,要是去追的人手不够,怕他们在山中伏击我们。” 陈健宽慰道:“这件事你先不用放在心上,矿山的事暂时还是你管,议事会那边我会和他们说说的,但是你以后要做的更好才行,有时候不能过度压榨,适当地给他们一些奖励。” 矿官先是感激了陈健,之前他一直惴惴的就是自己的地位,如果自己不当矿官了,有这样的事压在身上,只怕日后在城邑里再也不能拥有什么权利了。 随后就叹了口气问道:“那到底该怎么管呢?” “就像弓弦一样,太松了没有劲力,羽箭射不远;太紧了容易被拉断。” 陈健随便做了个比喻,想了一下族人恐怕未必能理解其中的精髓,看来有必要办一个学习班,专门让这些人学学怎么管理奴隶,学会狡诈、分化和转移矛盾。 “这样吧,等这件事处理完之后,你从这些人里选出一个帮手先帮你管着,你先回城邑。加上那些管着其余奴隶的人,你们都学习学习该怎么管,先在学堂里学一个月,和那些孩子一样学完之后我要考校你们的,合格了就回来,不合格恐怕还得继续学。” 矿官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既然陈健要亲自教他们,看来是对他们很信任,否则不会浪费这些时间。 陈健叫来狼皮,让他带着狼崽子和三十多个斥候去追捕那十几个逃走的奴隶。 “活着抓回来,一定要把那个领头的带回来。” “直接杀了不行吗?带回来会很麻烦。” “我有用,去吧,他们跑不远的,千万不要分散,被他们埋伏。” 狼皮也不再多问到底有什么用,带着人离开了,陈健又叫过了一个人,让他拿着自己的信物回城邑,征发三百族人来这里。 再这么胡乱地挖下去,奴隶的死亡率太高,死亡重压之下,管理成本太大,矿山不是集中营,矿工矿奴的组织度太高,运气不好遇到个人格魅力和领导能力很强的领袖人物,那就是一场延续数月的暴动,城邑承受不住这样的损失。 必须要挖正式的、用木头撑起来防止坍陷的矿洞,以及修出一条简易的、通往草河的能走牛马车的路,今后铜矿的消耗量会逐渐增加,这将是城邑的一笔很重要的收入,丝毫不能马虎。(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井 等待城邑中人前来的期间,奴隶们一直在诅咒这一切的毁灭,或许是饿得紧了,终于不再喧闹。 等征发的三百多人赶来的时候,陈健已经查看了附近那些坍塌的矿井,自己从几个月前来过几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井,之所以写成井不是没有原因的。即便是取水的井,也不是随便挖个洞就行的,那样的话撑不了多久就会坍陷,必须要用木头砖石铺垫,用四根木头垒成井字,以防止井壁砸死人。 这是一项很伟大的发明,因为不需要井字结构和砖石垒砌的井,必然很浅甚至是可以自流的泉水,那么也就没有挖井的必要;而那些地下水很深的地方,就必须要采用这种方式才能适合人居住,才能让农业文明离开河谷。 矿井和井的原理类似,即便最原始的矿井也需要木构架支撑,否则就只能使用儿童来背矿石,那样那些女奴隶就成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育机器,用来批量产生儿童奴隶。 看了几个将要坍陷的矿洞后,陈健选定了地点圈了起来,等到三百多人到来之后,先是盖了几间木头屋子供这些人居住,分出一些人专门负责做饭。 圈起来的地方二十米长、八米宽,陈健准备在这里挖一个深坑,分出了二百人在这里挖坑,剩下的一百人去山林里砍树,顺便修出一条通往不远处山林的小路,小路上顺着铺着两根并排的如同铁轨一样的原木。 在林场砍伐好树木后,沿着铺好的原木轨道滚到矿场附近。 木料最好是用橡木或者松木的,这两种木料最致密结实,松木的刮掉树皮后必须用火将表面烧成黑色;橡木的则必须要扒皮,否则用不了三年就会从外面开始腐朽。 等深坑挖到四米深接触到矿脉的时候,先在坑顶上建造了一座木塔楼,最上面安装上滑轮和绳索,再用木头做出一个向下倾斜的木斜坡,方便挑选矿石。 上面的木塔还在建设的时候,下面的矿洞也开始朝着矿脉的方向挖掘,这一次的矿洞要宽大的多,陈健的要求是成年人能够站起来。 挖洞的人开凿出十米左右的时候,后面的人跟在后面,利用橡木做出框架支撑住左右和上面的墙壁。 如果陈健的结构力学的好的话,是不用支撑的这么密集,但他根本不懂,也只好每隔很近的距离就支撑一次。 这样会消耗大量的木料,附近的那片橡木林已经砍伐干净,这一次不等他安排,族人们已经学会了先修出一条路再在上面滚动木头,甚至一些聪明点的族人甚至想到了将起点垫高,利用重力滚动下去。 碗口粗细的木料堆放在矿井的附近,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采伐场,但按照下面支撑构架的使用量来说,最多也就支撑几十米。 虽然耗费了大量的木料,但长远来看每少死一个奴隶,都能多干不少的活。 陈健查看了一下附近的小山,带着几个族人爬到了山顶,山上密布着橡树。在以前这些橡树是不能随便砍伐的,族人们还需要吃橡子度过难熬的冬天,他们对自然有一种敬畏和崇拜,但先在已经忘却了这些冬天救他们性命的树木。 “等新的奴隶来到后,在这里修一条通往山下的沟渠,一定要修的直,我会派几个学堂里学得好的孩子帮你们量一下。” “修好后,在山上砍树,砍完后在山顶修剪好树枝做成原木。利用天冷的时候,在沟渠里泼水,结冰后将木头全都沿着沟渠放下来。放木的时候,你们不要过来,万一有堵住的地方,让奴隶去疏通。” 矿官皱眉道:“冬天很冷的时间不长,最多也就有一个多月可以结冰。一个月砍不了多少木头。” “平时也可以砍啊,平时砍完后就堆放在山顶,趁着冬天最冷的那几天全都放下来就行。现在山上全是树木,滚不下来,抗下来需要大量的人手,我最多还能拨给你一百四十个奴隶,再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 矿官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的确很好,平时堆放在山顶也不需要废多少力气,只是这么高这么陡的山结冰后,原木的速度会极快,那些负责疏通的奴隶不知道又要死多少。 “奴隶是很昂贵的,从东北方那些部族换来的奴隶需要越来越多的粮食,而且每个奴隶多活一天就能多干不少的活,咱们付出的只有一些粮食和橡子罢了。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让奴隶多活一天,就是让族人多得到一些利益。” “这一百四十多个人,你不要再弄出这样的乱子,每个月最多死五个人,再多的话你这个矿官可真就不合格了,怎么也得平均让每个奴隶干两年的活。要不然的话我还不如把他们全都扔去种植麦豆粟米。” 矿官有点不解这个一年的时间是怎么算出来的,陈健解释道:“铜能换粟米,奴隶也能种,活的一样久,五倍于种粟。种植粟米的奴隶平均能活十年,所以这些矿奴就必须要活两年,否则将来族人肯定会不准咱们继续挖矿的,到时候停了矿井,你这矿官能去做什么?” 一番话下来,矿官擦了擦汗水,连不跌地点头道:“以后我会注意的,尽量不要死那么多。” “一年下来,死的奴隶少于五个,会给你们一些奖励的。你们也多想一想,怎么才能让奴隶少死一点,再这么死下去,城邑可真的承受不住了。” 想了一下,陈健又道:“还有,那些伤了的奴隶,也不要直接扔出去喂狼,能治好的就治好,没有了腿还能编织麻袋、没有了手还能驱赶麦田里的鸟。” 矿官指着那些关在屋子里的奴隶道:“那些人呢?” 陈健看着那几间小屋,这里关押的六七十名奴隶已经不可能再使用了。他们还不知道站着,但却已经宁可诅咒同归于尽,这种奴隶放在夏城是危险的,必须要换来新的奴隶,用新的规范来减少死亡的数量,提升效率。 “那些人……去别的城邑换粮食吧,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给你安排新的奴隶的,这里暴动的事,也不要和城邑里的那些人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站在山顶上,陈健眺望了一下远方,看不到娥城和卫城的踪影,但却已经为这些知道反抗的奴隶找到了去处,或许等那十七个人回来后,倒是可以再和他们讲讲真正的道理,然后再卖出去。 这些被卖出的奴隶成功与否都不会对夏城产生任何的影响:时代规则的约束之下,奴隶只有两条路。要么逃回山林继续住山洞、要么去当奴隶主,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前,是跳不出这个圈子的。 夏城如今的位置很尴尬,想要融入文化圈而又不举族东迁,只能南下或者东进,总要在这两个方向撕开一道口子,不论是什么方法。而这,需要一个契机。(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得失 为将来计总是很久远,陈健只是暂时考虑了一下,眼前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 冬天马上就要到来,木材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纵然没有河还是用想出来的办法解决了木材运输问题。 矿洞也已经修的有了雏形,一共挖了两个深坑作为矿井的入口,木料支撑的距离也在一天天延长。 这些族人不仅仅是为了提升效率争取早一点让奴隶工作,也是在劳作中学会了挖井,这对城邑的发展意义重大,将来草河河谷的南北都必须要安排几个村子,不一定非要有河水。 木结构的井需要的工程量太大,而砖石结构的井需要发券结构,而且不能是挖完了之后再垒,而是从上倒下一点点把砖头挤进去,有点空中楼阁的意思。 陈健只是知道,没有亲眼见过,他暂时是想不通怎么垒出来的,也想不通那些砖石怎么才能不掉下来。 城邑中一共就那么几个稍微有两把刷子的泥瓦匠,陈健不敢冒这个险,把那几个人全都折在井里,如今人才宝贵,别说能点泥瓦匠,夏城中就算割麦快一点的人都已经算作人才了。 这些挖矿井的族人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因此也就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能按照陈健要求的用木头支撑加固。 族人不需要挖掘太深,只需要做出一个样板就行,剩下的事会有奴隶按照这个办法继续向矿脉挖掘的。 利用大量的木料和泥坯加固了矿井的入口,在挖掘不深的矿井中平整了地面,并且铺上了一层原木作为地面,但却不知道这些原木是做什么用的。 陈健打算将来有机会可以做一些木斗矿车,尽可能地节省人工,木斗矿车现在也没什么技术难度,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用上木轨,那样就能节省更多的力气。 不是靠马拉,马没办法走枕木,但是这些奴隶可以推动矿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陈健觉得应该没什么技术难度,但却不知道实践中能不能做出来,可能还会遇到更多的问题,这一切暂时都只是一个计划,他要回去和那些熔炼铜矿和制作牛车的族人一起商量一下。 在两个矿洞的入口基本完成后,陈健又让族人在这里盖了几间屋子,自己则带着一些人沿着山谷勘察这里的路。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陈健算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和变化,经过背矿的奴隶大半年的踩踏,一条可容一人通行的小路曲曲弯弯通向远方。 在山顶上看了一下山谷的走势,这条路如果重新修的话,可以缩短七八里的距离。 这个时代的路和后世的并不一样,不是平坦的,而应该是凹凹的形状。 中间高一些,两个车辙印很低,正好让车轮在车辙中,这也是为了在秦一统六国后要求车同轨的原因。 因为车轮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所以除非把整条路都修的时分坚硬,否则的话牛马车走过去后肯定会将路上压出车辙,与其不断地铺平,不如顺势而为修成这样的形状。 而且在马蹄铁出现之前,太过坚硬的路面会对牛马的蹄子造成损伤,这也是不能修直道和硬路面的原因之一。 带着几个人拿绳尺量了一下,这条路需要修六麦尺宽,两侧走人,中间走车,只能是单行道。 整条要修的路大约有四十里长,从山谷穿过去,不需要开山垒石,只需要将沿途的树木烧掉,用土稍微垫的高一点就行。 既然决定扩大矿山的规模,那么就必须有这样一条路能够将矿石运出来。 最好的选择是在这里直接熔炼,前世商周几次迁都也是为了寻找新的铜矿,但那是在有了足够人口的前提下,如今城邑这点人口和家底,一次迁都就能让城邑三年之内无法缓过来。 这里没有河流,地下水的重金属肯定超标,附近也不适合耕种土地,除了离矿山近没有任何的优点。 四十里长的路,不需要修的很坚硬,对于一个几千人口和大量奴隶的城邑来说,算不上一件浩大的工程。 最快的办法就是将路按照各个部族的人口分成若干段,每个部族完成一部分,十六个国人部族加上十几个野民部族,每个部族也就分七八百米的路,一个月就能完成,而且可以节省一批粮食,作为每个部族的义务去让他们完成,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只是这样的缺点却是一个长期的隐患,陈健尽量在削弱部族首领的权利,尽量想要分化瓦解各个部族,而这种事如果按照部族分配,肯定会加强部族首领的权利,也会让部族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 另一种办法是利用城邑首领的权利,征召各个部族的人口,以四百人为一批,公产提供食物。 四百人是城邑所能支撑的长期劳作的极限,加上运送粮食和警戒的人,一共需要将近五百人,而且打散后的这些人需要一定时间的磨合,至少也得一旬的时间让他们熟悉新的、类似军队的组织方式。 这样轮换的话,整个城邑在这条路修完之前都不能有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而且还需要从公产中拿出足够的粮食以及一些其余的货物作为一些超额完成的奖励。 思来想去,陈健还是决定用第二种办法,不能再让部族首领有一定的组织力和号召力了,只是要消耗大量的粮食,以及消耗掉族人一定量的支持度。 部族解体这种事不是说说就行的,习惯家庭存在和家庭生产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只能引导不能强制实行,否则会适得其反。 这种意识形态的改变,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还需要生产力的发展跟得上,得确保以小家庭为单位能够保证家庭成员的生存:良种、金属农具、牛耕这是必须的,要么就是将奴隶以家庭分出去。 在这个过度过程中,部族可以不解体为家庭,而是用一种城邑首领和官员控制下的畸形计划社会来快速过度,计划社会是一个适宜快速追赶的社会制度,集中使用的人口能够确保一些大型工程的完成。在城邑规模不大以及自己城邑就是技术最先进的前提下,是最有效率的社会结构。 而这种过度,必须要从吃饭喝水打仗做工种种细节上,让族人熟悉这种新的、不需要部族首领的生活和劳作方式。 考虑了各个部族需要征发的人口和大量的粮食,陈建皱了皱眉,凡事有得必有失。(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人口 回到夏城后,陈健翻看着榆钱儿之前做的人口统计,准备勾选出前去修路的人。 榆钱儿做的统计很简单,按照各个部族分开,按照母系画出图谱,以年龄的大小排列下去。 族人的名字一般都是些常见的东西,以物为名,姓氏已经有了图形文字,而大部分的名字榆钱儿还不会写,只能画出来。 不是因为她学的慢,而是杨树、柞树之类的字只能画出树叶区分,而这又是大部分族人的名字。 庆幸的是新出生的婴儿名字有了一个长足的进步,女孩儿的名字开始出现“花”“红”“绢”“雉”之类的代表着美的字眼。除了很别扭的狸猫和兰草的孩子是母姓加父姓再加名字外,其余的孩子还都是跟随母姓的。 陈健翻看了一下,这一年部族的人口开始了大发展,往年的存活率和死亡率基本持平,尤其是婴儿的死亡率奇高。今年因为草药、产钳和一些基本消毒方法的作用,整个城邑六百多个孕妇以及她们的新生儿,至今为止才死了五十多个,死亡率已经降到了百分之十,实在是个巨大的进步。 兴奋之余,陈健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婴儿死亡率的降低以及新的卫生的生活环境、没有婚姻约束和避孕措施的男女关系,必然会导致整个城邑的人口快速增长。 人口的快速增加可以带来城邑的繁荣,但也必然会在十年左右的时候让整个城邑出现人口危机:新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如今已经成年的人则开始衰老,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可能会占到整个城邑人口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多。 这意味着在城邑的新生儿马上要长大成人的两三年中,部族中要靠不到五分之一的人养活五分之四的老人孩子,还要承担各种义务。 而且这种事并不太久远,最多三四年的时间,人口比例失衡带来的巨大问题就会出现。 从现在开始算,十年左右的时候将是夏城最为危险的时候。危险往往于机遇并存,只要挺过去人口比例失衡的三四年,将是源源不断的从小受过纪律训练的大量后备兵员和这个时代的“高素质”人口。 陈健拿起炭笔,在树皮上计算了一下,以城邑现在的平均生产水平,必须要在几年内归化两千左右的青壮人口和五千左右的奴隶。 将计算的结果暂时收起来,重新在那张人口统计表上圈出了这次城邑修路要出的人口,每个部族出的人不算多。 圈定之后,陈健没有找部族首领商量,而是以司空、司徒的双重名义,让身边的几个亲卫族人直接按照名单去通知每个部族的人。 那些被征发的人并没有拒绝,只是微微有些奇怪,以往这种事都是部族首领通知他们的,但这一次却是绕过了部族首领。 既然公产管他们吃喝,又是姬夏要求的,这些人也没考虑太多,和族人告别后按照要求准备了工具,在城邑的广场上集合。 几个部族首领听说后立刻找到了陈健,陈健索性召开了一次议事会,这次会议是不准非议事会成员旁听的。 会议伊始,在各个首领诘问他之前,陈健就将自己关于人口的推断告诉了这些首领,直接询问他们有什么办法解决。 虽然这些首领一开始的目的是想要责问陈健,但听到这个数据后还是冷汗直流,不再考虑之前想问的事。 “怎么会这样?以前部族的孩子和大人的比例不是这样的。姬夏,你是说十年后城邑将有六千个孩子,而干活的大人只有一千人?” 她们纵然不知道人口结构的原理,却也知道这样的部族将是危险的,稍微出现些问题,整个部族就会崩溃。 陈健看了一眼这些年纪已经稍大的首领问道:“我在你们眼中还是孩子,你们想想,十年后,你们还在吗?各个部族中三十岁以上的人十年后还有多少?人是要死的。” 首领们并没有在意陈健的直言不讳,她们很清楚自己的岁数在部族中已经很大了,十年,对她们而言太久远了。 细细考虑了一下,首领们终于惊慌了,她们不是担心自己的死亡,而是担心十年后真的有六千多个孩子的时候,城邑该怎么办? 群体在处在危机的时候,会前所未有地团结,尤其是她们看到了奴隶和国人之间的巨大差别,想到城邑的富足,一旦没有足够的青壮人口,就会被其余的城邑吞噬,到时候族人或许将会沦为奴隶。 “怎么会这样呢?这是以前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啊。” “怎么会这样?现在咱们在夏城种植,有产钳接生,有草药治病,不需要挨饿。我听老祖母说,曾经有一年春天大旱,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那一年饿死了好多孩子,因为必须要保证大人存活,你们部族也经历过吧?” 几个首领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们也是母亲,也曾在最无奈的时候溺死过自己的孩子,也曾看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因为病痛死在自己怀里…… 以往每年雪融之时,就是部族的母亲最担心的时候,那些未出生的孩子的命运掌握在天地的手中,而现在,城邑有了足够的粮食,至少她们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天地收走。 陈健敲了一下陶罐道:“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多,一些老人活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我听数九说过,有些部族会把老人扔到山中,但咱们城邑不能这么做,因为咱们都可能会老。既然不能扔老人,孩子又不能溺死,那么咱们几个部族只能如麻绳一样拧在一起,度过这最难的十年。十年后你们或在,或不在,但城邑和孩子们必然孩子,咱们要为他们考虑。” 他环顾了一下那些首领,说道:“这件事如果我不说出来,你们会想到吗?” 首领们摇摇头,陈健道:“这就是为什么城邑需要一个首领的原因,我觉得我做的很好,你们觉得呢?” “我们从没有说你做的不好,只是……只是我们是因为征发族人的事来找你的,别的事我们都同意,可征发族人你总要和我们说一声啊。” “这是司徒该管的事,当初你们推选我为城邑首领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况且,修这条路是为了公产,那么公产又用到哪里去了?部族孩子要去学堂,要吃饭,要有足够的接生者。就拿你们部族说吧,十年后你们部族将会有将近三百个孩子,而青壮只有六十多人,你们部族能独自养活这些孩子吗?” 陈健盯着那个首领,怒气冲冲地问道:“现在你们谁说,十年后这些孩子你们全都自己养,不需要城邑的帮助,这次徭役就可以不用出人。” 那个首领低着头,心说肯定养不起,就算一点粮食都不交也根本养不起。其余的首领也都不说话,一则是他们很少见陈健生气,二则是谁也不敢在这里说这样的大话。 陈健看着寂静无声的大厅,长呼一口气道:“你看,你们谁都不敢保证,我问你们谁有办法解决,你们又没办法,那么你们让我怎么办?这样吧,既然咱们城邑要讲规矩,不妨今天就把规矩讲清楚。” “你们住在城邑内,和河岸边的野民不同,缴纳的粮食少,那么服徭役也可以少。以后每个部族十六岁到三十岁的人都要服徭役,但不能影响你们耕种,而城邑外的野民需要从十四岁到四十岁都要服徭役,我尽量征发他们。” “可是马上就要收获菽豆了啊……” “菽豆种植的不多,城邑会让奴隶去帮你们收割的,部族人口少的我也会调配一些人,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首领们讨论了一阵,纷纷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们遵守这个规矩,之前不知道这些事,顶撞了姬夏,愿意按照之前的规矩,罚一些粮食。” 陈健点头道:“规矩不能乱,粮食你们尽快交上来。从明年开始,每个部族新出生的孩子,城邑都会奖励一些粮食或者羊,北边草原上那些奴隶已经到了阳关了,他们带来了不少的羊。你们使劲生,你们养不起,城邑给你们养。” 首领们都笑了起来,在笑声中,陈健严肃地说道:“今天这件事,出去后连最亲近的族人都不能告诉,这是事关整个城邑的大事,如果被人听到告诉了我,那么这个部族必须要离开城邑。” “我们不会说的。” “那就好。另一件事,姬松辞去了司寇的职务,咱们推选出新的司寇吧。司寇掌管部族的律法,总要选一个能够服众的,别人都太小,我看就从诸位首领中选出来吧。不过还是原来的规矩,做了司寇,就不能继续当部族首领了。” 这也算是一种退让,几个首领心中火热,她们很清楚部族首领的权利越来越小,而司寇的职务却是掌管整个城邑的。 权利的分配,不可能只占便宜不吃亏,有时候需要适当地出让一些利益。司寇的权利虽然大,但却大不过律法,实际上只是一个律法的执行者。 选谁都不重要,哪怕不是陈健所能控制的几个亲近部族的首领,重要的是这些首领已经开始意识到权利的重新分配,她们也开始追逐时代的脚步。(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运转 白露为霜的季节里,三块新的陶泥板出现在了城邑中心的广场上,城邑中的人知道了新的司寇,也知道了三条新的规矩。 服徭役的年纪确定了下来,这个城邑中的人不怎么关心,刚刚从山林部族生活中解脱的他们,暂时还残留着旧时代的集体劳动的概念,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条规矩是关于部族首领和六司之间的权利分配,很明确地告诉了族人哪些事是归六司管辖的,如果逾越的话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城邑中的人对此也没什么感觉,反正六司中出了司寇和司货都是姬夏,而司货管理坊市和交换更是没人能取代,如今城邑蒸蒸日上,和姬夏的关系密不可分,姬夏总能选择正确的路,他就像是一只头羊,告诉后面的羊群该怎么跑,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倒是第三条规矩很有意思,以后每年春夏秋冬四节的时候,会召开一次城邑国人大会,由城邑中的人推选一些平时为城邑做出贡献并且能够服众的人。 一旦半数以上的人同意,这些人就有了成为官员的资格,如果有官员做的不好,那些空出的位置将优先从这些人中挑选,姬夏只能从中挑选,却没法决定谁有这个资格。 第三条规矩中还有一条是关于学堂中那些孩子的,在学堂中通过了考核后,也有与众人推选出的人一样的资格。 族人们好奇地讨论着这条新的规矩,琢磨着自己或许也有机会成为官员,而那些孩子当然也有资格,毕竟孩子们学到的一些东西已经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了。 各个部族的首领对于这条规矩也很喜欢,以往是陈健直接提议,而现在陈健的提议权被限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陈健提议的人她们并不反对,但她们要考虑万一陈健出了什么事,城邑推选出新的首领的时候,怎么才能约束首领的权利,怎么才能保证选出的首领不偏斜自己的部族。 首领们严守着几天前议事会里的秘密,对外只说那次是在推举新的司寇。 实际上那天除了十年后人口的事,这些人还和陈健进行了讨价还价,最终陈健提出了第三条规矩来退步,以保证第二条规矩的通过,同时还提升了一点议事会成员而非部族首领的权利——在城邑首领离开城邑的期间,正常情况下由议事会负责,只有在议事会出现重大分歧的时候,才由城邑首领指定的监城最终决定。 此时城邑就处在首领不在的情况,陈健带着征发的四百多人前往矿山开始修路。 征发的人基本都当过辅兵,在前往矿山的路上,将这些人从部族打散,再重新进行了分配,五十人一队,选出各自的负责人。 陈健给他们定下的定额是在一个月之内修出雏形,每一队各自负责自己的饭食和收工时间,每一队的任务就是两千五百步,提前修完可以领取全额的一个月的粮食回城。 修这条路也不需要太麻烦,收拾出防火带后点火烧出通道,从远处背来大量的土和石头将坑洼的地方垫平。 每隔三十步就在道路的两侧堆出大量的土方,每队分出一辆牛车,在已经烧好垫平的地方碾压。 车辙会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深坑,就在碾压出的深坑上填土,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不需要把整条路都修的十分坚硬,只需要保证车辙位置就行,只要保证车同轨,车是可以通行的。 路不是一天修成的,修成后每天都有车行走的话,车辙位置会越来越坚硬,那些留下的土方就是为了垫马蹄印和车辙位置的。 这一批完成后每个月再征发几十人,专门负责填土维护,大约三两年时间,车辙位置就不会长高草,只有那些坚强的车前草能够存活。 明确分配了每队的任务花去了陈健三天的时间,他又明确告诉这些人,领取的粮食是归自己的,不用交给部族,可以去坊市换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条路虽然还停留在计划中,但总有一天可以修完,陈健分配完这些事后就回到了城邑。 在他离开的几天,城邑运转的一切正常,这是个好现象,证明城邑已经开始逐渐步入了正轨。 矿石因为数量多,所以需要修路,而远离城邑的另一项产业熬盐则不需要这么大的运输量,所以陈健只是派人烧出了一条小路,利用驴子转运那些熬煮出的盐,同时为盐村送去粮食给养。 每天都有驮着盐的驴子走进城邑,称重点验后堆放进仓库。再由专门负责的人准备好需要运送回去的食物,让这些驴子驮回去。 码头上每天都有船只运送各种货物前往娥城,第一批前往卫城的商队也已经出发,运送的都是盐、糖、蜂蜜、麻布、农具之类比较轻便但是价值较高的货物,陈健让他们换回来的是奴隶。 除了前往卫城交换奴隶,阳关的奴隶市场也经常会有一批奴隶送来交换,那个部族在得到了夏城的武器和粮食后,可以不断征伐小一些的部族,自己的实力日渐增加。 陈健换给他们的都是碾碎的麦粒,不会换给他们一粒种子,尽量将他们部族的生存和交换奴隶绑在一起,同时也承诺他们如果遭到了那些部族的报复,阳关会出兵帮助他们。 阳关里始终驻扎着十几个小队的战兵,定下的规矩是两个月轮换一次,因为距离夏城不算太远,所以补给的问题不大。 从草原上逃回来的那些牧奴也在阳关附近安家,他们回来的时候,手中的头颅早已经腐烂生蛆,可他们仍旧没有扔掉,他们牢记着陈健当初说过话,这些头颅将是他们新生活的保证。 陈健派了一些人去安抚他们,也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那些带回来的羊分出了一部分给了那些人,其余的羊赶回来一半,剩下的都放在阳关饲养,并为那些新来的牧奴提供了草料和过冬的粮食。 回来的人一共二百多,他们都不是一个部族的,陈健也省却了许多麻烦,不需要考虑分化瓦解,这些人将作为野民的身份成为夏城的一员。 这些人在草原上饲养了许久的马匹和羊,陈健又从中选出了几个人让他们专门负责饲养牲畜。 整个城邑如同上好了发条的玩具,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越来越多的规矩让族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让族人在吃饱之后有了新的希望和追求,一种超脱了生存欲望的、渴望得到尊重的心灵层面上的追求。 新踩踏出的路也以夏城为中心向四周逐渐延伸着,将夏、娥、卫三个城邑联系在一起,同时辐射到四周山林中的部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卫城 秋草衰黄的季节很适合出行,没有夏日里那么多的蚊虫,拉车的牛可以省出甩尾巴的力气,车夫只是偶尔轻甩一下鞭子,老牛知道车夫舍不得打自己,根本不肯加快脚步。 草河南岸的一条刚有浅浅车辙的小路上,一行从夏城出发的商队带着货物朝着卫城前行,六辆牛车,二十头背货的驴子,以及十几个男女。 这是夏城前往卫城的第二批商队,估计会在立冬节之前赶到卫城,上一次商队换回去了三十个奴隶,这一次的目的也是将卫城急需的一些货物换成这种可以说话的工具。 一路上男人们都在讨论着今年秋天太过忙碌,以至于没有开一次如同去年那样的运动会。 车夫和身边的人嘟囔道:“姬夏本来说这次有驾车的,上次的奖励是梳子和猪牙挂坠,如今城邑什么都有,这次的奖励肯定更好。” “就算没有那些奖励也行啊,谁要是跑的最快,射的最准,可是整个城邑都知道的,要不然如今城邑有几千人,想要让大家都认得可不容易。你也不用着急,姬夏不是说了吗,以后不再秋天了,要在五六月的时候。” 车夫叹息道:“我也知道,只是要让娥城和卫城的人一同参加,那人可就多了。” “你怕什么?他们两城有几个会驾车的?倒是狸猫、狼皮他们这些跑得快射的准的人才要担心。” 车夫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不由自主地笑了,哼了几句夏城中流传的歌谣,拔开葫芦上的木塞子喝了口粟米酒,手腕用力将鞭子抽的啪啪直响。 车上坐着的几个女人倒不怎么关心这个,只是好奇地围着这次商队的负责人红鱼,问一些女人永恒的话题。 红鱼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听着旁边女人好奇的问题,很自然地笑道:“我哪里知道是谁的问题?我又没和别人睡过,他大约也没和别人睡过吧?谁知道因为谁才没有孩子……” 有个年长一些的女人伏在她的耳边咭咯了几句,或是声音大了点,引得周围的女人都笑。 说笑间,前面有人走到车旁询问红鱼道:“前面还有四五里就是上个商队盖的屋子了,今天就在那里住下吗?” “那就在那休息一晚吧,按照规矩,咱们用了多少柴草临走前要准备足够的放在屋子里。” “好的。” 之所以询问红鱼,是因为尊重,而尊重的原因不是因为陈健,而是因为在别人都不敢接盖马厩的任务时是她站出来并且完成了。 如今的夏城就是这样,谁能够脱颖而出做一些让族人记住的事,谁就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红鱼享受着这种尊重,从一个敌对部族的祭司到一个从无到有的城邑的旁观者,直到如今自己也成为了参与者。 不知什么时候,上次陈健去征讨北边部族时是红鱼安排了城邑的事被传了出来,族人们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觉得这个女人很无情,因为在陈健离开的那段时间,她曾经的族人都被她安排到了螺岛上整整一个月都不准离开。 这样的言语有时候也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只当听不到。 当初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正是因为还顾念着以前的族人,她担心族人在陈健离开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抗之类的举动,那毫无意义,而且陈健也曾承诺过五年后会给族人自由和一丁点土地。她是个很务实的人,明白这是唯一能够让族人脱离奴隶身份的道路,其余的路不可能成功,所以才将族人和奴隶都扔到了螺岛上,生怕出什么乱子。 这是她能为族人做的一切,当初既然不愿意做随风而转的风车,自然也不会在两人相处的时候说些恳求的话——那样说,她总会觉得自己就像是牛车上的货物,用身体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她不能也不想接受的事。 从烧山、画字、监城再到马厩,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头脑,所以吃那些奖励自己的粟米麦粉的时候心安理得,从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施舍。 从一开始的只是为了吃饱,逐渐在城邑中得到了尊重和认同,自己也开始认同这座城邑。 城邑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痕迹,那些墙壁上的字纵然被雨水冲刷掉,可却会永远留在城邑中人的脑海中。 这一次带领商队前往卫城,城邑中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对,临走前陈健又和她说了很多,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交换。 据第一次去卫城的商队说,卫城距离草河约有三百多里,因为从没有人走过,所以根本没有路。 陈健派出人沿着商队第一次走的路线清理出一条简单的路,又在相隔几十里的地方盖了几间小屋,为今后的商队提供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 屋子都不大,外面堆放着一些柴禾,都是晒干的,商队使用后要砍伐一些树木堆放好,等到下一批商队来的时候那些木柴也就干了。 孤耸在原野上的屋子根本没人看管,可是当红鱼看到那间小屋的时候,却发现了几个人蹲在小屋旁边的空地上生火,明明屋子旁边就堆放着很多的干柴,里面也有大陶盆可以煮水,可这些人却用的拣来的树枝在那里烤着食物。 红鱼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来过夏城的卫西,此时他正在那里烧一只兔子,远远地喊道:“你们是夏城来的商队?” “是啊,外面很冷,怎么不进屋子里?” “这是你们的屋子,我们不能进。你们的木柴我们也不能烧,主人不在,随便进别人的屋子,那是违背城邑法度的,是要受罚的。” “现在主人已经来了,邀请你们进去暖和一下,可以吗?” 卫西笑着点点头致以感谢,走进屋子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野物放到了地上道:“你们夏城的饭很好吃,帮我们也做一些吧。” 红鱼让族人顺便收拾那些野物,卫西在火堆旁暖和了一阵,叹息道:“你们这地方很好啊,牛和驴子到了这里就有草料吃,柴禾也是干的。你们这次又带来什么货物了?” “都是些常用的。你们是来狩猎?” “是啊,过两天就是立冬了,我哥要祭祀上天庆祝今年的好收成,我替我哥哥来追一头鹿。你们和我一起走的话,正好能够看到我们祭祀上苍的立冬节。你是这个商队领头的?” “嗯。” “你们夏城的女人很厉害,我们卫城的女人就很少有这么厉害的。” 卫西说完,可能是觉得怕被红鱼误解自己城邑的女人很笨,急忙解释道:“她们平日都要照看孩子或是做些别的事,没有时间。” “整天照看孩子?”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啊,整天和西戎打来打去,要死很多的人。有时候抓回的女奴也要生我们的孩子的,但是生出的孩子不是女奴养大,而是分到每个家庭里养大,成为新的族人,我们自己部族的女人是要照看很多孩子的。” 红鱼微微一怔,自己从没想过卫城会如此的古怪,心中有些好奇那些孩子长大后不会担心自己的母亲吗?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卫西搓了搓手道:“我哥不准我们的族人去当商人,他说种田打仗是最重要的。我们城邑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学射箭之类的事,做的最好的才能去打仗,不打仗可是分不到奴隶的,平时也分不到大量的食物。” “你们总是打仗,吃的从哪里来呢?” “奴隶种,附近的部族也种,他们打不过我们,每年都要交上来一半的粮食。” 红鱼微笑道:“原来卫城和夏城这么多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走出来看看才知道,我没去夏城之前,也想不到还有你们那么古怪的城邑。我还以为所有的城邑都和卫城一样呢,原来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一路上红鱼都在打听这些古怪的事。 在此之前,她除了知道卫城的首领名叫卫河之外,对卫城的理解就是名字不一样的夏城。 赶到卫城的时候,还有一天就是立冬节。 红鱼身边的人指点着远处的城邑,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那就是卫城?” 他们知道卫城有很多羊,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奴隶。 所以完全没想到卫城会是这个模样,城墙低矮,整个城邑也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肉眼能够感觉出城墙的扭曲,比起夏城近乎完美的矩形而言实在是差了太远。 或许卫城的人根本不注重这些,也或许他们认为强壮的族人就是最好的城墙。 城邑外的空地上,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正在那里练习射箭和摔跤搏斗,如今天气已经有些冷,可那些孩子却都赤着上身,身量虽然未足,但一身的肉却已经崩出了一些线条。 有个孩子只是好奇地朝着红鱼这群人看了一眼,立刻被一个大人用鞭子抽打了一下,那个孩子闭着嘴一声不吭,大约是因为要是发出了声音会挨更多的打。 从卫西那里听到的,和亲眼看到的毕竟有些不同,红鱼也是愣了许久,这才摇头失笑道:“这可真是个古怪的城邑。大约卫西第一次见到咱们城邑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古怪 立冬节,是卫城最重要的节日,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 从这一天开始就正式进入冬季了,粟米已经收获完毕全都储藏了起来,所以这一天需要敬告上苍,祈求明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冬季一般也不会发生什么战争,而从出生就和战争紧密相连的卫城人更是把这一天当成极为重要的节日。 城邑的首领要在这一天去看望那些在战争中伤残的族人,为死去的族人献上祭品,同时给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的家庭送去大量的粮食。 今年是卫河成为城邑首领的第一年,反对他的叔叔已经成为了奴隶,凭借以往的威信和父亲死前的指定,他的地位看似稳固,但仍然要重视这次祭祀,这是城邑的传统。 夏城一年前没有什么祭祀,而祭祀出现的时候正是种植业改变族人生活的时候,之前又没有什么历法,所以夏城最重要的祭祀是在种植之前,这一点和卫城完全不同。 卫城的立冬节有一个很有趣的习惯,当初在华城的时候,曾有海边的东夷部族说过,立冬之后树林中的野鸡会不见踪影,而海边却会出现很多色彩斑斓的蚌。 这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的巧合,但却成为了一种证明节气正常的风俗,所以会在这一天由城邑的首领挖坑埋下一只野鸡,晚上再有人换成蚌壳,以示明年会四季分明。 在卫河埋下野鸡的时候,整个部族的人都跪在地上,祈求明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那些被卫城征服的、强迫他们每年上交一半粮食的部族也会在场,他们比城邑中的人还要虔诚。卫城的首领说话总是算话的,说上交一半就绝不会多要,但也绝不会少要,曾有部族欺骗过,而那些部族的人现在只能在城邑里当可以买卖的奴隶了。 卫河整整忙碌了一天,直到立冬节的第二天才抽出了时间见了一下红鱼。 红鱼打量着卫河,年纪不大,在红鱼看来也就比陈健稍微大一点,只是体格很魁梧,手臂很粗壮,脸颊上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凶恶。 身上穿着一件很简单的衣衫,除了腰间的玉珏,似乎根本看不出和一个普通的族人有什么区别。 红鱼先送上了夏城的礼物,两件上好的鞣制过的毛皮围裘,卫河接过去后很随意地放在了身旁,并没有再多看一眼。 “我从小就听父亲讲过以前的事,说真的,姬这个姓氏,我以前从未听过。不过我想你们的姓氏很快就会被其余的城邑知晓的,因为你们有了车,这真是个好东西。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们的姓氏会比娥这个姓氏还要有名气。” 他毫不吝惜地夸赞了几句,随后又不无艳羡地说道:“有了车,就可以载更多的粮食,打仗可以打更久,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可惜我们部族做不出来。” 红鱼笑道:“我们部族除了车轮,还有很多东西……比如字、数还有……” 不等她说完,卫河便摆手道:“我听卫西说起过,你们的城墙比我们的要高,城邑也更直,但这都没有用,族人才是城邑做好的防护。况且,山中的衔草鸟可以把窝做的很好看,可以叫的很好听,但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成为鹰隼的食物。除了打仗之外,什么都是没用的。” 红鱼淡淡一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卫河皱眉道:“我也不喜欢让我的族人去做什么商人,你们又没有种植,又没有劳作,只是把货物运到这里来,就能换到足够你们吃的食物甚至更多,要是所有人都做这个,谁来种地谁来打仗呢?” “可要是没有我们,你们部族不是缺盐吗?” “我只是不喜欢我的族人去做这个,你们做这个我是喜欢的。你们的盐比起大河下游的城邑运来的盐更好,换的东西也比他们要的少。这次姬夏准备让你们换什么?奴隶还是粟米?” “奴隶。” “那就换吧。我也回送姬夏一些礼物,你回去转告姬夏,如果下次再送我什么东西的话,最好是一辆车,而不是这种围裘……” 他抓起那两件缝制的很精美的围裘,摇头道:“要保暖的话,一张羊皮就足够了。如果族人都喜欢这种东西而用粟米去换,那可不行。这种东西没有的话,族人也不会想要,但一旦有了就又不同了,下次最好不要带这些东西来,我们只换盐和麻布以及那些青铜的农具……对了,还有车。” 交换的事自有别人负责,卫河起身要走的时候,红鱼也起身道:“姬夏让我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他希望明年五月种植完粟米后,能够和你以及娥钺会盟,商量一下三个城邑之间的事,同时也希望三个城邑能够派出各自部族最强大的勇士去较量一番。” “会盟?老虎不会随意去咬另一头老虎的,即便没有会盟。一头羊就算是和老虎会盟了,老虎也一样会去咬他,会盟的事……可谈可不谈,到时候再说吧。只是,你说的这个勇士之间的较量,那是什么意思?” 卫河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说法,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们部族以前族人有了纠纷的时候,会用木棍相斗,这样既不能杀死对方,又能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去。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习惯,每年都会举行一次,一则是为了延续下去这个习惯,二来也是让族人直到城邑中谁才是最强大的。” 卫河大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也是姬夏想出来的?” “对。” “我们城邑的勇士不会比别的城邑差的,他们可都是从小就要射箭、摔跤的。你说说,我听听你们都比些什么。” “射箭、斗矛、赛跑、标枪……” 卫河点头道:“都是些和打仗有关的东西,比比这些还是可以的,能够让族人记住这些保护自己和城邑的本事,也能选出最强壮的那个。驾车……你们城邑肯定赢了,只是,你最后说的那个掷弹是什么意思?” 红鱼取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球道:“就是比这个谁扔的远。” 卫西接过石球,随手摆弄了一下,摇头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虽然不算沉重,可也扔不了多远,用来砸人的?最多也就扔个几十步,扔的也不准,远不如弓箭,这可真是怪了……”(。) 第二十九章 新军(上) 投掷那种沉重的石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红鱼也不知道,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介绍了这些要比试的项目。 卫河还在嘲笑这种比试毫无意义的时候,夏城中的五十多人已经开始在城外的训练场上开始了训练。 选出的五十多人大多都是剑盾兵,而且身高手长,极为雄壮。他们手中的石球并不规则,但重量却差不多大。 这是秋天后这些剑盾兵新的训练内容,一开始并不适应,练了不久手臂就有些发酸肿胀,可身后还有老兵的鞭子,告诉他们只要撑过一旬就好了。 有人也曾问过陈健,问的问题和卫河问的一样。 “姬夏,不管是射箭还是赛跑甚至冲击,这些都是为将来打仗准备的。可是扔石球……呃,是掷弹,掷弹有什么用的?” 陈健看着城邑外的厕所,笑道:“你们练就是了,将来会有用的。” 将来到底是多远,这个剑盾兵也不清楚,在他看来姬夏说过的话总会实现,唯一一件没有实现的事就是厕所和雷电轰鸣的关联,不过当初也说过会在将来。 他没有把这两件将来会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听完了陈健的解释,又挥舞着酸麻的胳膊继续训练去了。 这些剑盾兵是整个城邑中个人搏斗和力量最强的五十人,每一个被选中的人都很骄傲,他们是城邑的第一批“新军”。 新军的数量只有一百二十人,全部都是遴选出来的,加上从还没回来的白马那里再选出二三十人,以及狼皮带走的人中再选出一些,这一批新军的总数量约在一百六。 他们和以往的战兵还不一样,战兵只是训练比辅兵多一些,平时还需要进行生产和劳动。 而这一批新军是完全脱产的,每天都在进行训练,完全脱离了生产劳动,所有的吃喝由城邑公产中出,不管春夏秋冬都要进行严酷的训练。 一百六十人的新军是夏城所能承受的极限,算上一些半脱产的管理人员,整个夏城的脱产和半脱产人员的数量已经接近两百,算上奴隶和野民的人口,脱产比例已经达到了可怕的三十比一。 职业兵和义务征召兵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点陈健很清楚,但一百六十个脱产士兵每年需要将近两万斤粮食,五千斤肉食来保证训练的消耗和基本生存,单单是吃喝这一项在一年前所有部族加在一起都不能保障。 也幸好城邑是从母系公社强行过度到原始国家的,家庭还不是最基本的单位,可以通过城邑公产和部族来进行调配和分配,所以才能保持这么高比例的脱产人员。 这些新军是陈健硬生生造出的一个新的阶层,完全可以算的上是城邑里的军事贵族,当然现在这个阶层还只是在雏形中,也没有意识到要争取自己的权益和战利品分配的问题。 但随着征战和新军势力的增长,他们必然会围绕在陈健周围,不会去考虑原本部族的利益,而是会把这些原本不属于同族的同袍当成自己阶层的一部分,争取自身的利益,甚至完全可以背弃氏族的利益。 等到他们成为城邑中最强的常备军事力量后,这些人就会开始考虑,为什么那些战利品也分给部族呢?为什么就不能分给个人呢?如果我有足够的奴隶,是不是不需要氏族也能存活也能过的很好呢? 和以前那种各个部族征召的战兵不同,这些新军的生存只依靠城邑,所以他们将会是最为热衷集权和部族解体的一部分人,也是陈健将来计划的基本依靠。 在这个变革动荡的时代,陈健不仅仅要攫取其余氏族的利益,甚至还会放弃自己氏族的一部分利益——不是背叛,只是逼着这些人从氏族成员的身份变成城邑国民的身份——放弃的只是氏族这个整体的利益,而不是氏族中人的利益。当人们意识到自己是城邑国民的时候,氏族的利益已经和这些人无关了,因此陈健不用担心自己会受到巨大的反噬。 这些新军还没有想这么多,但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和城邑中其余人的不同。 他们的军营在城邑外面,新盖的三十多间屋子,完全打乱了部族之间的界限,五个人住一间小屋子,选出伍长全面负责士兵平时的训练和生活,甚至包括吃饭这样的事也尽量在一起。 他们的伙食也比城邑其余的人要好一些,主要是一些肉食和油脂比城邑中其余的人多出很多。 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严禁离开周围五百步的新军营,违者要被抽鞭子。和其余族人不同,这些新军每旬休息两天,可以去找城邑中的女人,或是用每旬多发的一些粮食肥皂等日用品去坊市交换物品。 一开始这些人并不习惯这种生活,但严酷的执法者会用鞭子让他们习惯。陈健不会出面去制止,但是会在这些人被抽打完后前往他们住的地方看望这些人,有时候有人生病了也必须上报给他,由他带着准备好的病号加餐送过来。 尽量让这里的士兵意识到一个问题:惩罚他们的是军队的律法而不是某个人,相反作为军事首领的陈健还会嘘寒问暖,并且让他们意识到这其中的区别。 每天的训练也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晨很早就要起来,一起唱一曲执子之手的战歌,然后由伍长去领取早饭。 每天的餐饭和城邑中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多出了很多的煮豆子和鱼,陈健尽量保证他们的蛋白质需求。 与众不同的餐饭、与众不同的居住方式,这是暂时看来和之前的战兵不同的地方。 一开始这些人也只是训练跑步耐力和排队走,连武器都没有发下来,之前遴选时候的种种考验似乎根本没有用处。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已经熟悉了排队和纪律,在训练了几天后逐渐有些厌倦,不断地询问将来他们要怎么打仗。 几天后五十名剑盾兵就被选出来开始了新的训练,其余人仍然还在那里排队。 剑盾兵新的训练方式除了之前练得那些,就是新加的投掷石球这一项。 既然陈健取名为掷弹,目的当然也是一样,将来他们投掷的肯定不是石球,而是可以爆炸的陶罐火药。 当初陈健说要用厕所让族人看到雷电的力量就是源于火药的构想。火药需要的材料很简单,硝石木炭和硫磺,木炭部族的生产能力已经足够,硝石陈健也有了计划,硫磺之前没找到,但原来各个部族聚会的地方是一座死火山,那里应该会有硫磺矿,或许只是藏在城邑中人找不到的地方沉睡而已。 但是几天前一些从盐村回来的人给陈健带来了几块很奇异的石头,他们都知道的习惯,喜欢要那些稀奇古怪的石头,赏格也从当初的陶罐变为如今的麦粉。 族人们知道青铜是从石头中熔炼的,所以深知石头对于城邑的重要,而城邑越强大自己过的也就越好,所以即便没有那些赏格,他们还是会将各种偶尔见到的石头带回来。 这一次带回来的石头古怪的人,淡黄颜色,点燃后会发出一些刺鼻的味道,十分难闻。 难闻与否和这些捡石头的人无关,他们听说铜矿附近的蓝水喝了还会死,但并不影响当初有人用那种石头换走了奖赏。 当这种很容易碎成粉末的淡黄色的石头递交到陈健手里的时候,陈健很爽快地给了他们奖励,每一个人都有,并且询问了他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这种石头就是硫磺,而且是纯度不错的天然硫磺。 沉浸了一年的茅厕的墙角随着天气变冷也开始出现了硝霜,虽然这样产生的效率很低,但陈健已经估摸出该怎么扩大规模和提升速度了。 由此,制造黑火药的三种材料已经齐备,至于说会不会将历史引向不可知的情况,陈健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要是怕东怕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原样蹲在山里狩猎,况且这个世界还没有历史,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火药的配比陈健不知道,但是会写化学式,所以可以推断出黑火药的理论最佳配比值,所以他也没有着急去配置火药,而是开始了军制改革,先选出了五十名将来负责投掷黑火药炸弹的人。 现在是秋天,硝池还没有盖起来,一切都在纸面上,就算盖起来了也要等到明年夏天温度足够高的时候才能批量生产硝石,所以陈健要在一年之内训练出一批新的兵种,以确保火药生产出来就能转化为战斗力。 陶器加火药的点火掷雷威力不会大,因为陶器的硬度太低,石头的雕刻成本太高,而青铜的成本更是上天了,那些陶器就算加上预置破片,也未必能有太大的威力。 但是肯定会有吓人的响声和烟火,必然会造成一定的混乱,一个大爆竹运气好了也能炸伤人,何况于计划预置足够量火药的炸弹。 混乱,是军队最大的敌人,这些剑盾兵将来的任务就是在敌人整齐的军阵中制造混乱,从而撕开一个缺口。 不止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百六十名新军,全都是进攻型和冲击打开缺口的,那些防御性的接战由各个部族征召的军队进行。(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新军(下) 除了这些制造混乱的掷弹剑盾兵,陈健还集中了城邑中所有的木工和轮匠,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制作了一辆简陋的战车。 战车大约有六麦尺长,由两匹马拉着,因为马匹越多,就越难控制,而且因为马奔跑起来的速度不同,所以马越多实际上战车的速度越慢。 战车的标准配置是三个人,中间是御手,只携带一支短铜剑,平时的主要就是操控战车的,只有在战车损坏后才下车进行步战。 右边的人手持改进的戈矛,有点类似于戟,可以刺击,也可以在高速冲击的时候用戈钩杀右边的敌人,同时他的任务是防护战车,以及在战车陷进泥坑后跳下车垫好泥坑。 之所以站在右边,是因为右手持兵器,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刺杀冲击的范围。 战车左边的人手持弓箭和标枪,这可比在马上骑射要容易的多,在马上颠簸而且不能借力,站在战车上就可以很轻松地应对,用以在冲击前箭射敌人,靠近后投掷短矛和标枪。 三个人的前面有木板作为车厢,上面蒙着兽皮防护,这属于一种重型的冲击战车,主要就是用来打开缺口。 步兵想要战斗,必须要结阵,一旦阵型被冲散,步兵的命运就是被屠杀,这个时代的战争主要就看谁先能撕开对方的军阵。 战车在无马镫时代有着巨大的优势,一旦冲击起来,可以轻易冲开并不算紧密的军阵。 而相对的骑兵,在马镫出现之前,农耕民族训练骑兵的周期很长,训练冲击也需要极长的时间。 在此前陈健就已经规定各个部族的土地必须按照规定开垦,三个垄沟正好可以容纳战车的车轮,包括教会娥城种植的时候,也是硬性规定垄沟的宽度,即便那些小木犁,也是五个垄沟的宽度正好和战车车轮的轮距相等。 而且以夏城为中心,土地的垄沟也是严格按照东西南北的方向排列,正面冲击的话不会出现车轮颠簸的情况。 战车不适合背面突袭,最适合的就是刚正面,尤其是现在这种并不算密集的军阵正面,可以说只要一次突击,就可以让对方的步兵陷入混乱出现缺口。 或许交战过几次之后,敌人为了对付战车,或许会改进步兵的军阵,可能会排列的极为紧密,用如同刺猬一样的长矛阵或是盾阵来顶住战车的冲击。 这也不用担心,陈健训练的掷弹剑盾兵就可以发挥作用,利用黑火药炸出缺口,密集的阵型正是黑火药武器最佳的舞台。 到时候就看对面指挥官的应变能力,是为了防止战车冲击组织密集的阵型?还是为了减少黑火药的伤亡和混乱,散开军阵? 无论怎么选择,至少在平原和家门口,战役的主动权在陈健手中,只要抓住对方犹豫的机会,就能扭转战局。 如今大部分的城邑都是沿河而居,选择的都是平整的适合种植的土地,这也给战车的发挥创造了极佳的舞台。 这种重型的平原最强的冲击兵种,花费极为昂贵,绝不是一个部族能够凭借自己族人就能用得起的,而一旦这种战车在战争中取得了极大的战果,形成的威慑力会让各个部族不会产生异心,让新的军事贵族阶层逐渐拥有权利,同时又受到城邑的制约。 城邑官员想要获得胜利取得更多的利益,就要依靠这些能够驾车作战的新军事贵族;新军事贵族想要拥有战车和但付得起战车的损耗,又必须要依靠城邑中的各个官员,这是一种制约。 第一辆战车很不完美,有很多缺陷,驾车的族人技术也不能完全操控,一旦冲击起来既不能转向,又不能停止,还需要不断的改进,等到技术成熟后可以将马匹提升为四匹,这样冲击力会更强一些。 马的挽具和牛不同。牛是靠脖子用力,马上靠胸脯用力,明白这个差别,利用部族的皮子和各种木料,做出了可以凑合用的挽具,让炼铜的人做出了马嚼头和马衔。 一辆战车除了车上的三个人,后面还需要跟着二十名左右的步兵,这二十名步兵也都是新军,他们需要学会跟在战车后面冲击缺口,扩大缺口的范围。 普通的弓手和掩护军阵维持阵型的军队都不是脱产职业兵,只是从城邑中征发的普通战兵和辅兵,他们会消耗对方的锐气,为战车冲击创造机会,他们并不需要跟随战车冲锋。 四个五人小队加三个战车作为一个作战单位,名为一乘。 今后在平原的战斗就需要以战车为进攻的核心,战法太多族人掌握不来,陈健也不是那种能够完美抓住战机的天才,这种一招鲜的办法可能要用很久。 除去那五十个专门为明年训练的剑盾兵,还有一百一十个脱产新军,陈健暂时只准备组织三乘的作战单位,也就是七十个人。 这七十个人将要分批利用这辆战车进行训练,战车的生产速度很慢,但训练不能停,在一乘利用战车训练的时候,剩下两乘的士兵训练五人配合杀敌和组队冲击。 剩下的四十个人则是作为专门的弓手培养,一名合格的弓手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训练出来。 不是说能够拉弓射箭就是合格的弓手,弓手需要掌握抛射的技巧,测算距离后按照平时的训练选择合适的仰角,能够确保抛射命中百步之外的军阵,这一点整个城邑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弓手的作战也是围绕着战车的,他们负责为战车冲击前进行压制。 如果战车不能打开局面,他们要跟在步兵的后面,在距离敌阵三十步左右的地方用重箭直射,依靠重箭来松散对方的阵型,为步兵冲击做好准备。 这四十名专职的弓手和五十名剑盾兵都需要专门训练骑马,他们不作为骑兵,而是作为快速机动的骑马步兵。 如果正面实在僵持,他们可以利用马匹的机动性迅速来到敌方军阵的侧面,就算陶火药炸弹没有制作成功,也可以利用剑盾兵的冲击力和弓手配合,打崩对面的侧翼或是直接冲击对方的统帅。 整个一百六十人的新军训练的全部内容都是进攻,进攻是最需要技巧的,前几次的战斗进攻打得都不好。 征召的士兵通过秋冬农闲时的训练,在这个时代可以保证防御,陈健所欠缺的就是进攻的手段。 前世里列国纷争的时候,动辄以战车的数量来形容国力的强大,千乘之国、万乘之国的说法不绝于耳。 类比一下就能看出夏城的实力,倾全城之力,也不过是个三乘之国……(。) 第三十一章 秋赋 新军的事在夏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军营每天都在训练,城邑中的人虽然收获完了菽豆,可秋末却并不清闲,疲惫之余好奇心总会被困倦的睡魔战胜。 六万斤的菽豆种子一共收获了二十三万斤,竟然达到了种一收四的效果,对于此时的农业生产已经相当不错,亩产七八十斤,远超陈健的预期。 城邑直辖的土地收获了四万斤,加上各个部族需要上缴的和还回来的种子,城邑公产的菽豆一共是九万斤。 城外的野民也趁着这几天抓紧将应该缴纳的各种赋税征收上来,十个士兵加一名能够算数的收税官每天都在城外的村落中游荡。 野民虽然欣喜于自己终于见到了收获,却也有些讨厌那些带着皮帽子的收税官,暗地里称呼他们为毛茸茸,示意他们不是人。 收税官知道自己在野民村落中的名声,有些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按照陈健当初的规定,这些野民要缴纳的不仅仅是粮食。 根据人口数量,在立冬节之前,需要每人缴纳五支桦树杆和鸟毛,用来做羽箭;每个村落需要缴纳一定数量的木柴,需要他们用三天的时间去上游砍伐,沿河放下来作为城邑公产;需要准备一些滤酒的茅草、一定数量的兽皮……其中这些收税官头上带的帽子就是这些缴纳的兽皮制成的。 除了要缴纳这些实体的赋税,还要趁着秋高气爽的季节出一些徭役去城邑修补茅草屋顶、挖掘壕沟中的淤泥、清理厕所中的粪便、堵塞一些将要退水的河汊、从臭烘烘的沤麻池中捞出沤好的草麻、加固阳关的城墙、采摘大量的榛子橡子…… 种种这些,处处体现出了不平等,但在暴力的支持下又不得不完成。 野民的村落中逐渐有了一些不是情歌的歌谣,而且流传的很广。 学堂中十四岁的孩子姬云刚刚通过考核,成了一名收税官不过一个多月,他就听过不止一次那些野民在哼歌。 歌词的大致意思就是:丁丁冬冬来把树木砍,砍下木柴放河边,草河清清水上起波澜,这都是俺们砍树流得汗。你带着皮帽高又翘,种豆割麦你不弯腰,凭什么一袋袋地往城里搬?上山打猎你不沾,凭什么你也能吃上猪獾? 更为让姬云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前往“鱼”这个村落的时候,几个孩子正在那玩游戏,画出了一条边框后,一个小孩瘸着一条腿追着在边框后跑的孩子,而那个蜷着腿一蹦一蹦的孩子头顶上就带着一定和姬云一样的草帽子,孩子们谁要被抓住了就会大喊:“快跑啊,收税官来了!” 旁边陪同他前往村落点数的“鲶”听到这些孩子喊叫的时候,脸都有些绿了,呵斥了几句将孩子赶走。 鲶是最早从东边迁来的部族,他们一开始不愿意接受野民的身份和制约,但是夏城收获了麦子之后,她难以抗拒那些麦粒的诱惑,答应了陈健的条件,带着全族搬到了草河下游。 虽然她们最早离开了陨星部族的统治,却是最晚在草河下游安家的,最好的土地已经被别的部族占据了,她们只能在最偏僻的地方。因为她名字的原因,整个部族以鱼为姓,这个鱼是广义的,族人未必都叫鱼某某,而可能是各种不同的鱼类。 夏天城邑派出了田官教她们种植,从四族的私产中借了一千斤菽豆种子和两万斤麦种,她还是很感激陈健的,至少这些借出的种子只需要还相同数量,而如果借的公产就要借十还十二。 如今菽豆收获了,麦子才刚刚开始生长,部族的这个冬天恐怕又要去城邑借粮了。陈健只借给她们种子,但是吃的粮食必须走公产,也就是借十还十二。 鲶看着年轻的、嘴巴上刚刚长出绒毛的姬云,心说这个孩子或许不会知道太多吧,说不定还会算错呢。可转念一想也就和姬云差不多大的榆钱儿,心里咯噔一下,她也不大可却不好糊弄。 领着姬云到了村落的仓库,看着几十袋可怜的菽豆,叹息道:“这就是全部了,当初收割的时候你也跟着看了。一共收了四千六百斤,还你们一千斤的种子,十收一税,一共缴纳一千三百六十斤。” 姬云嗤的一声笑出来到:“鲶族长,你算错了,是先收税再还种子,所以你一共要还一千四百六十斤,你少算了一百斤。” 鲶尴尬地笑了笑,心说学堂都在学些什么?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也能算的这么清楚?想到自己部族还有几个孩子在学堂,盯着姬云那高高的皮帽子,心中羡慕地想到:“要是那几个孩子也能通过什么考试就好了,那就可以直接拥有国人的身份,也有了做官员的资格,部族大会一念才能推举几个人,还是要靠学堂。” 可惜她年纪已经大了,当初又拒绝过陈健的邀请,心知肚明自己的村落恐怕要最晚才能得到国人的身份,心中又有些懊恼。 姬云不知道鲶在想什么,挥手请后面跟着的士兵抬起了杆秤,两个人抬着称重菽豆的重量。鲶的眼睛赶紧盯着秤上的星星,生怕错了,又不断地喊道:“秤低一点,不要那么高。” “你放心吧,不会多收你们一点的。除了这些,别的东西呢?桦木箭杆呢?你们村落除了五岁以下的孩子,一共有一百一十人,需要缴纳五百五十支桦木箭杆、两袋茅草、五百根碗口粗四步长的木柴,五百根鸟毛,但是不准去螺岛抓,可不要忘记。” 鲶拉着姬云苦道:“别的都好说,就是桦木杆不够,你们要求必须要纹理竖直的,这却有些难办。” “什么话?纹理不是竖直的做羽箭会断,你们不会是数量不够吧?当初定下规矩,立冬节前必须要交齐的,不交你是知道后果的。” “是,我当然知道。只是能不能宽限几天?” “规矩定好的,晚交一天,多罚十支,冬至前还不能交齐,那就要直接罚粮食了,而且不能从城邑里借粮。” “这我都知道,可是那里用得到这么多的箭?” “你又不是官,哪里知道这些事啊。十几个村落,一年才交不到一万支箭,去掉些弯的,也剩不了多少。军营每天要消耗百十支,一年下来不打仗就是四五千支。” “军营不是都往靶子上射吗?” 姬云刚要解释一番如今抛射每天射飞找不到的箭有的是,可是想到这消息不能随便说,闭上嘴摇头道:“以后打仗,会射箭的每人上战场需要带三十支箭,一万支箭很多吗?你也知道,羽箭除了鸟毛和箭杆,还要鱼鳔胶的,本来议事会商量了要你们还要缴纳鱼鳔呢,要不是姬夏反对,你们可又多了一些事。” “是啊,姬夏倒是很好,我倒是盼着今年冬天议事会还让姬夏继续当城邑首领呢,换了别人指不定什么样呢。” “这就是了,对了,你可要抓紧了,姬夏有令,明天又要征发一批徭役,你们部族要出六个男人三个女人。” “怎么又征召?我们部族的房屋还没有修缮的,冬天那么冷,总不能睡在漏风的屋子里过冬啊?再说城邑里的屋子不是已经修完了吗?不会又要开垦土地吧?” “不是,姬夏说要修硝田,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明天派人去就是了。这次修硝田属于额外征发,又占了你们开垦土地的时间,所以每人每天有八斤粮食,大约要干一个月吧。” 鲶伸出手指头算了半天,姬云笑道:“不用算了,一共是两千斤粮食,抛去九个人吃一个月的,还能剩下一千多斤,不比你们缴纳的菽豆少。” “那又何必折腾呢?” “规矩不能改。你别看城邑内的十五税一,可光我们姬族今年就缴纳了几万斤粮食了,你们才交了多少?今年反倒还要倒贴不少哩,明天你也和孩子们说说,别整天把我当坏人……” 两个人边说边清点了需要缴纳的各项税赋,除了桦木箭杆之外,羽毛也有不少不合格的,姬云全都给挑选了出来,一丝不苟。 等第二批鸟毛送过来之前,鲶自己先跑过去悄悄把混进去的残缺羽毛拿出来,有点尴尬地从自己屋子里拿出藏起来准备明年上交的好的鹰隼羽。 折腾到中午,一辆马车从夏城驶来,车上装着一大堆的货物,车夫跳下来找到了姬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鲶伸着脖子想要知道两个人说的是什么,却没有听清。 姬云正了正自己头顶的皮帽子,走到村口的陶鼓那敲响了大鼓,让鱼村的人都集合过来。 “明天就是立冬节,姬夏赐给了你们不少的好东西,好好过个节。规矩是规矩,人是人,那是不同的。上次征发陨星部族,你们部族虽然没有跟着出征,可也派出了人守卫城邑,这一点姬夏是记着的。日后做得好了,自然可以去城邑中居住,你们做的好不好,姬夏心中是有杆秤的。” 正要说说城邑都赐给这些野民什么东西的时候,姬云看着车上的种种货物,有些愣神地回身问身旁的车夫,小声指着车上一个陶盆里泡在水中的白色方块问道:“那是什么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放弃幻想准备挖坑 “好像是叫豆腐……也是城邑专营的,军营内的新军尝过,我也没吃过,姬夏说可能要等明年菽豆收获后才能换给咱们吃,今天就是尝尝鲜。” 车夫舔了一下嘴唇,来之前他已经吃了一块,鲜嫩无比,只是每人分到的极少,也就只能尝一下罢了。 鱼村众人的目光也都转到了车上的陶盆中,好奇地看着那些白色的方块,心中除了好奇便是渴望,陈健弄出的东西向来很好吃。 “快说说吧,都给我们什么了?姬夏的恩情我们不会忘的,要不是他,我们还在给陨星部族上贡呢……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嘛。” 姬云失笑道:“东西不少,麦粉二百斤,羊一头,擀面杖五根,让你们明天吃顿羊肉饺子过节。陶罐三十个……” “陶罐?是娥城的黑陶吗?” 有人问了一嘴,气的鲶差点冲过去捂住那个族人的嘴。姬云是城邑陶官橡子的同母弟弟,问这句话不是找不自在吗? 姬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是,不过比起以前的要好一些,我哥这次烧的比以前好了不少。” 鲶急忙说道:“对对,娥城的黑陶那么薄,就跟蛋壳一样,还容易碎哩,不要也罢,还是咱们的陶罐好,不容易碎,吃饭盛水不还是一样。” 让鲶这么一说,姬云顿时泄了气,嘟囔了几句不提那些常见的东西,指着那一盆白花花的东西道:“这也是姬夏赐给你们的,豆腐。” 几个人跑过去,好奇地用手戳了戳浸在水里的白花花的方块,挠头道:“这玩意怎么吃?是用什么做的?” 夏城的造字造词和语法简单,姬云很自信地说告诉众人这肯定是用菽豆做的,因为夏城的造词法和红鱼部族的造词法不一样,听着名字就能猜出个大概。 但姬云的理解也就止于此了,具体是怎么做的,怎么吃,他也不知道。为了收税他已经十几天一直在城邑外了,谁知道城邑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东西确实是用菽豆做的,在陈健看来,有豆子没有豆腐的城邑是不可容忍的,除了少了这种极好的植物蛋白外,还会少很多他熟悉的歇后语短句词汇和故事。 在菽豆收获的时候,他就已经让石匠弄了两个小磨,用换来的毛驴蒙上眼睛开始拉磨。 豆腐的前置科技需要纺线织布、煮盐卤水、锯子木板、豆子种植和石磨,所有的前置条件夏城都已经完全满足。 前世里豆腐出现之初,因为缺了一道工序,味道并不好,所以用了很多年才流行成一道美食,东坡居士曾评价过:豆油煎豆腐,有味! 缺的这道工序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把豆浆煮熟……不煮熟直接用卤水点豆腐的话,会有很浓重的豆腥味。 豆腥味很难闻,俗话说鸡不吃豆、外甥不骂舅,连鸡都嫌弃生豆子,人一般也很难适应那种味道。 琢磨着弄豆腐吃不是陈健一时兴起,而是为了新军训练有足够的营养。 他驯化的哆哆鸟和雁鹅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一年只生几个蛋,距离天天有蛋吃还有很远,没办法强制它们多下蛋,这个走不了捷径,只能人工选择;猪羊养殖刚刚形成规模,现在每多吃一只明年就少吃两三只,也就偶尔开开荤;狩猎的话太浪费时间,有这时间远不如去刨地。 豆子蛋白质含量丰富,可以煮熟了直接吃,但是吃多了会肚胀,前一阵吃了些豆子,整个军营的房间里连晚上睡觉都会有此起彼伏的声响,天这么冷晚上都不关门。 现在收获的菽豆不多,陈健也只能尽量保证新军食用,或者是将制作的方法告诉远在娥城的妹妹,为她的酒肆增加一些味道,换取更多的菽豆。 豆腐制作的地点就在城邑中的手工业街区,他并不怕有人偷学去,因为点豆腐的卤水他藏着,族人们只会好奇白花花的豆浆是怎么变成豆腐的。现如今他是在用尽一切方法剥削自己的城邑,增加隐性税收,扩充公产积累粮食进行大规模的建设,所以连豆腐都要专营。 一个小豆腐坊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所有的财产是两头毛驴两个石磨外加一间大屋子,一共需要八个人手,每天可以生产四百斤豆腐。 八个人中有两个是为娥城培养的,将来他们要带着四个新人去娥城开店,所以选的都是信任的族人。 泡好的豆子被两头小毛驴拉着转圈的石磨碾碎,包在布里挤压出豆浆,再添上水挤压一次就剩下一堆豆腐渣,正好可以喂牛。 豆浆加火煮沸,倒上一些从盐村弄来的废料卤水,卤水中的苦味来源氯化镁会导致蛋白质变性凝聚,变成豆腐花和分离出的豆腐水。 将水和豆腐花倒在提前准备好的木槽子里,盖上一层布,压上一定重量的石头将那些豆腐花凝聚成块,鱼肠剑一切,豆腐就算是做好了。 因为避免了前世豆腐出生时的错误,所以没有豆腥味,味道相当不错。 没挤压的豆腐花弄得嫩一点,煮上一锅加了蕨根粉干黄花菜葫芦丝肉沫的咸浇头,或是直接倒上枫糖,城邑中的国人在品尝之后,爆发了这个世界历史上的第一次咸甜之争,并且这一次咸党极占上风。 尝鲜可以吃的如此花样,之后便不再供应城邑,并且在下次菽豆收获前不会改变这个规矩。 军营中的新军倒是每天都吃,定额是每天半斤豆腐,旬末的时候可以发两条豆腐做一旬的军饷,让新军去坊市和族人交换,这也算是一种福利……就是稍微寒碜了点。 这次做豆腐也彻底断绝了陈健想要寻找硝石矿的梦想,只好老老实实地征发人去挖硝田。 前往盐村考察调研期间,除了想要带回来大量的卤水,也在山谷中寻找适合的矿物。 前世的硝石有两种,一种是芒硝,一种是火硝。两者长的差不多,基本无法从外观分辨,而且硝石矿大多是两种共存。 芒硝是硫酸钠,能不能参加化学反应做火药陈健琢磨了半天化学式觉得不太可能,而且这玩意很容易带结晶水,所以混进火硝里火药很容易潮湿,是必须要从火硝中除去的东西。 火硝极易溶于水,非干旱地区很难存在,只有沙漠中会有大规模的矿。 山谷中的环境有些古怪,可能是数千万年前的咸水湖干涸的,或许会有这种矿石,有前世的经验也容易分辨出两种硝石。 抱着试试看捡到宝的心态转了一圈,白色粉末和晶体找到不少。 拿回去后用火烧了一圈,也没发现个紫色火焰,基本都是黄焰。钾紫钠黄钙砖红,镁铝无焰色,陈健看完后就绝望了,这片盐田基本上不太可能有钾盐。 悻悻地转了两天,带着一批利用温度差溶解度留下的卤水走了,留下的无限的遗憾,直到他离开,盐村的众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 城邑现在唯一的钾盐来源就是草木灰碳酸钾,螺岛上的鸟粪石是上好的磷肥和氮肥,可惜含钾并不多。 陈健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如果那片盐田中有大量的硝酸钾沉积,既解决了火药问题,又可以让城邑的粮食产量增加不少,可惜大约是运气用尽了,这次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也就是这次为豆腐寻找卤水的旅途,让他放弃了幻想,决定征发徭役来挖硝田池为明年的火药做准备。 既然没有矿,火药时代的梦想也就只能建立在厕所上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硝田 立冬节过后的第二天,从野民村落征召的一百多徭役在城邑内集合点数。 此时正是各个村落抓紧时间垦地的时候,加上需要付给他们粮食,所以这一次征召的人数不多。 服徭役的这些人站在那里等待领取工具和分发任务,好奇地看着城邑里一群人提着一些麻袋,里面是不是会活动一下。 “里面是什么?” “鸽子,抓的鸽子。” “这玩意挺好吃的,就是太小了,你们抓这么多是准备剁碎了包饺子还是煮汤?” 提着鸽子的人吓了一跳,急忙摇头道:“可不是吃的,姬夏说以后不准吃鸽子,这些是要养起来的。” 那些人一听不能吃,兴致大减,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抓的这么多鸽子?是不是城邑又弄出新的办法了?” “也没啥新的,姬夏弄了些布筛子,在东边岩山扫出来片空地,用木棍支起来筛子,筛子下面撒着麦粒,鸽子去吃的时候就拉动绳子,鸽子就被扣住了。岩山那里有的是鸽子,上回我们还在那弄了好几牛车鸽子粪呢,你没看那片麦子长的多好。” 交谈间,陈健跑过来让这些人先把鸽子放在一间盖起来的木屋中喂养,逐渐让鸽子熟悉人的存在。 那些人领命而去,陈健点数了一下来到这里服徭役的人,确定了数量后先打散部族分开,选出一个人领取今天的麦子,留下几个女人专门负责做饭。 这些人是为了挖硝田,硝田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产硝,但不可能等到肚子疼的双腿发抖的时候再去找厕所,趁着下雪前处理好,明年五月份运动会召开的时候,可以给那两个城邑的人一个天大的惊诧。 因为夏天是东南风,所以硝田只能选择城邑的西北边,这东西味道太大。 硝田的原理就是利用净水细菌将有机物蛋白质之类的变成氨,再利用硝化细菌将氨氧化成硝酸根,最后再利用草木灰提供钾离子,提纯出硝酸钾。 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并不神奇。前世火药时代的帝国,大多是建立在国民的厕所上的,大型的硝石矿就那么几个地方有,而智利、恒河岸这些主要的硝石产区又基本是一个国家的殖民地,剩下的只能琢磨着从厕所刮硝。 粪便、包括陈健之前抓的那些鸽子,在没有硝石矿的火药时代,都是国家的战略物资。 鸽子的消化道很短,很多营养不能完全吸收,鸽子粪是上好的肥料和极好的硝田原料,也可以用来传递信息。 火药时代的一些国家专门有官员饲养鸽子,也有官员专门收集马桶,听起来很古怪,但对国家而言意义重大。 陈健明白硝田的原理,具体怎么操作考虑了很久。 前些天天气转凉,去年挖的厕所的墙根已经出现了一些白硝,但是产量太低,不能大规模食用。 不管是净水细菌还是硝化细菌,都是好氧菌种,所以厕所那种环境并不太适合他们生长,因为下面太粘稠不太可能透风。 硝化细菌又极为害怕光线,很容易被强光杀死,它们繁殖的速度很慢,又喜欢氧气和夏天的温度。 明白了这两个原理,具体操作的时候就有了对照和办法。 带着这些人在城邑西北边的空地上先挖了一个深一步长二十步宽三步的坑,在下面用黏土夯实,保证不能漏水。 从城邑中运来了大量的红砖,铺在下面,全部垫齐夯实后,再上面铺一层河边的沙子,不需要太厚。 沙子之间是有空隙的,便于空气流通,铺的不是很厚,将粪便用水稀释后洒在沙子上,这样就解决了需氧的问题。 铺上红砖后,那些沙子可以很方便地用工具清扫到一起来熬煮,这样解决了收集的问题。 挖坑后在坑的四周支上木棍,用茅草盖在顶部,可以解决遮光的问题,而且因为朝向是东南西北,一旦四周封盖住,会有很强力的穿堂风。 温度控制这个难度太高,而且不急在一时,既然硝化细菌喜欢夏天的温度,那就等到夏天再让它们工作就是。 基本原理就是稀释后的粪水活着死鱼烂虾扔到硝田的沙堆中,净水细菌在潮湿条件下分解成氨,然而在遮光、适宜温度充足氧气的条件下,硝化细菌将氨气氧化为硝酸盐,粘附在沙子上。 因为沙子下是平整的红砖,可以快速收集重复使用,从而达到二十天左右煮硝一次的效果。 为了达到陈健想要的目的,城邑里的几个合格的泥瓦匠也全都被叫到这里了,除了给下面铺上红砖外,他们还需要在这里建造几间大的屋子,作为将来的火药作坊和熬煮作坊。 这几个人大约知道将来这里要变成粪水的集散地,抽了抽鼻子道:“姬夏,夏天到了这里肯定很臭,苍蝇哄哄,我看不如把作坊放在城邑里。” 陈健想都没想就摇头了,火药作坊放在城邑里肯定不行,万一哪天出点事,整个城邑就要伤筋动骨。 “这样吧,在硝田和作坊之间留出五十步的距离,中间栽些树,另外将来城邑的猪圈也要挪到这附近。” “羊圈马圈呢?” “不用,羊粪是小球,马粪牛粪都可以自然干燥,很容易收集,就把猪圈弄到这附近吧,再在硝田和作坊之间弄一些木头或是盖出来个围墙,以后这里和新军的军营一样,没有得到我或者议事会半数以上的许可,外人不能进入。” 泥瓦匠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了,哪怕是磨豆腐、酿酒醋之类的作坊,管理也没有这么严格,除了规矩外,他们眼中的姬夏很少有这么严厉的举措,看来这东西能够让城邑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树皮炭笔图纸,他在尽量让这些泥瓦匠学会看图,哪怕是盖屋子这种很简单的活他也不会放过悄然改变族人习惯的机会。 几个泥瓦匠早已习惯,蹲在地上展开了那张桦树皮,陈健拿着炭笔指点着上面。 “硝田暂时挖六个就行,尽量并排,围墙或者木篱笆就按照一百步长,三十步宽的矩形挖,一会我带几个孩子给你们用白灰在地上划出来。把旁边的那条小溪堵塞截断,挖出一条小水渠从硝田附近流过,将来这里要用水。猪圈就盖在硝田的上面,下面也可以用砖……” 泥瓦匠嘀咕道:“咱们人的屋子还不是砖石地面呢,这群猪倒是先住上了。” 一干人都笑,陈健无奈道:“人知道去厕所,猪可不知道。用红砖铺成个斜面,猪倌每天用水一冲,这样猪粪就能沿着挖出的沟直接留进硝田里,省了不少的事。能省一个人是一个人吧。” 他又指着图道:“中间这里种点葫芦啊、爬山虎之类的东西,作坊区在硝田的东南边,也是需要围墙的,屋子要大,外面的空地也要大。空地里需要三个碾子或者石磨,这是石匠的事,你们就留出让驴子转圈的地方就行。” “那这里得需要多少人?需要吃饭做饭的地方不?” “不需要,不准生火,做饭吃饭统统回城邑,反正不远。这里估摸着得用个二十个人吧,不能用奴隶。” 几个泥瓦匠围着那张图看了半天,指着旁边的一圈小屋子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养鸽子。鸽子冬天不往南飞,食物又少,正是最适合驯化的季节。前几天一共抓了六七百只吧,将来都养在这里。” 鸽子的屋子很小,用砖垒出大量的小窗口作为它们的窝,里面铺上木板和干草,外面的地面也铺一圈红砖,方便收集鸽子粪。 鸽子肉的味道不错,但是现在还不是吃的时候。鸽子很容易驯化,很容易亲近经常喂养它们的主人,缺点是体型太小,蛋更小,食用价值不高。 羽毛陈健试过做箭杆的尾羽,效果凑合,现在山中的鸟很多,暂时用不到它们,但将来战争规模扩大或者长期化的时候,还是可以使用的,总比光杆强。 除了鸽子房,陈健还在附近画了几个堆粪的发酵池。 粪便直接浇在田地里不但没有效果还会造成烧苗,必须要经过发酵之后才能使用,发酵池也无非就是夯实地面盖上草棚之类。 城邑每天的人和牲畜一共可以产生一吨左右的粪便,按照现在城邑的人口和兵员数量,硝石的产量每年可能要消耗两三千斤,也就是三十几吨的粪便原料。 除了硝石消耗,每年还能剩下六十万斤,再掺上一些烂草,每年能沤的天然肥料每亩地也就能合上几斤,但是要是全部堆放在公田里,加上鸟粪石和草木灰来精工细作,粮食产量是可以提升很大一截的。 今后十年的粮食问题会很严重,全靠奴隶支撑会导致结构畸形,奴隶太多和太过集中,万一出个维克多陈振臂一呼,实在可怕。 因此想破局只能用精耕细作和牛马耕的农业革命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尽快解体成家庭,将部族和所有非公产的奴隶分出去家庭使用,避免奴隶的集中使用或许可以避免。 堆肥和硝田的原料相同,正好可以一次都做完,这也是秋天上冻之前所能征召的最后一批人了。 几个泥瓦匠看完了画图,确定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了,点头道:“我们基本看懂了,姬夏你去忙你的吧,这里的事我们就能做了。” “三十天之内完工,完工后我检查合格了,你们几个人直接去城邑领三头羊,是你们自己的,分开吃了或是换别的随你们。好好做,狸猫被我征召到新军去了,泥瓦匠还需要个官员,就从你们中选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火硝 抛下了物质奖励和精神奖励的大饼,陈健就不再管这里的事了。 做好做坏,总要试试才知道,这些城邑的工程会给族人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陈健不需要事事躬亲,只要选择正确的人去管理就好。 好的事务官不一定是好的官僚,但至少他们懂一些技术,不会一拍脑袋做出决定。 硝田能够见效至少也要等到冬天过去才行,但是现在厕所墙角里的硝也不能浪费,正好可以利用冬天没事的时候进行一下配比试验。 按照陈健的要求,早有人用各种工具将厕所阳面因为天冷渗出的硝刮了下来。 点了一堆木材,找出一根烧了一半的木炭,抓了一小捏硝土扔到炭火上用力一吹,呼的一声已经只剩下红色炭火的木棍剧烈的爆燃起来,焰色不是紫色,因为钠盐的黄色焰色会盖过紫色,只要确定有足够的助燃的硝酸根就行。 这些硝土应该不错,族人们刮了五筐,找了一个大陶盆将这些硝土倒进去,再倒进去一些草木灰,搅拌好后加上温水溶解搅拌。 搅拌后用麻布过滤,再用烧出的砖瓦做出滴水屋檐的形状,将过滤后的溶液一点点地滴在砖瓦上。 砖瓦湿透后水滴会层层落下,起到一个过滤的作用,在几层层叠的砖瓦下用陶盆接着,露出了红乎乎的脏水。 再用茅草过滤掉里面的沙土和一些不能融化的杂质,在城邑外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口陶盆,下面生火,将这些火硝的溶液倒进去。 这里面有不少古怪的矿物,并不是纯度很高的火硝,想要提纯很麻烦。 里面有盐、氯化镁、硫酸镁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盐好说,盐的溶解度不会随温度升高的提升多少,而火硝会随着温度升高溶解度极具增加,明白这个,就把水烧开,等到下面出现沉淀结晶的时候将水倒在另一个盆里冷却。 温度降低后,火硝的溶解度急速下降,而盐的溶解度没什么变化,盆中冷却后析出的结晶就是火硝,而盐还在溶液里,这个在煮盐的时候陈健已经用过,如今算是轻车熟路,只是反向而行罢了。 但是别的矿物就比较麻烦了,硫酸镁氯化镁硫酸钠之类很容易潮解,即便含量不多,混在火药里也很容易导致吸附空气中的水分成为结晶水合物,导致火药潮湿。 加入草木灰的作用是生成碳酸镁碳酸钙这些难溶于水的物质,但却不能完全沉淀。 前世古人提纯的办法是在熬硝的时候切几块大红萝卜扔里面,这样可以将这些杂质吸附在上面,从而提纯火硝,这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很实用。有明一代,都是用这种方法提纯的,一直到清末,那些熬硝人还是在用红萝卜。 然而陈健这一世还没见过萝卜,只好用芥菜疙瘩代替,虽然都是十字花科的植物,但效果肯定不好。 是用萝卜吸附那些容易潮解的盐的原理陈健想不明白,也只好依样画葫芦。 切了几块刚刚收获的芥菜疙瘩扔进溶液里,用火熬煮,煮沸后找来半桶豆浆倒在里面。 豆浆需要重金属盐会变性成豆腐,豆腐可以吸附一些杂质和重金属盐分,等到豆浆变成豆花后再用布捞出来。 等到煮沸到一定程度,有白色晶体在陶盆底部析出的时候,就将上层的水倒在另一个盆里冷却。 随着温度降低,硝酸钾的溶解度已经饱和,火硝开始缓缓沉淀在陶盆的底部。 完全冷却后,将上层的液体收好,这些废液对于城邑来说也是好东西,里面富含钾盐和矿物质,可以肥田。 冷却后的火硝再次加水溶解,溶解后拿过一些化开的鱼鳔胶和猪皮胶,扔进水中煮沸,胶质溶解,将那些砂石之类的杂质吸附沉淀。 最后过滤一次,熬干后就是近乎纯白色的火硝。 五筐硝土最后熬出来一筐火硝,约莫有个七八十斤,至少在夏天之前陈健没有别的办法得到新的火硝,只能用这点火硝配比火药。 上好的柳木炭和天然硫磺已经准备好,在新军的军营中安上了碾子,严密封锁消息,陈健只带了几个信得过的族人开始配置这种可以改变时代的东西。 说火药改变时代,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威力,而是造成的广泛影响。 即便现在没有铜炮和重火枪,但是随着手雷的集中使用和松木霰弹炮之类的简陋火药武器的流传,这些东西迟早会出现。 火药武器的出现,短时间内:方阵矛兵不太可能出现在这个文化圈的青铜时代,可能会选择用更稀疏的阵型以防止巨大伤亡和瞬间崩溃;因为阵型稀疏,战车之类的冲击兵种会主宰很长时间的战场,长期训练的军事贵族地位会进一步提升;相应的,陈健所在的文化圈中军队的弓弩手等投射兵种的比例会极大提升。 为了对抗战车和其余的冲击兵种,步兵在经历了低沉后可能会用严明的纪律来复兴方阵,以对抗冲击兵种和瞬间伤亡,纪律将会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各个城邑诸侯注重的东西;随着步兵纪律的提升和新式武器的出现,从小接受军事训练的军事贵族会逐渐淡化战场上的作用,练十几年长大后弓马娴熟也不过是一发铅弹就能解决的事,整个阶层的利益会受到影响。 数百年后,守旧的他们会有两种可能,要么联合起来彻底禁绝火药,要么被新式的火药武器彻底炸碎整个阶层,青铜炮的轰鸣将是这个阶层的丧钟。 新式火药武器的出现和新兵快速训练的特点,军事贵族的实际意义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后的挣扎……很显然不管怎么改变历史走向,至少在战乱的文化圈统一后,是不需要军事贵族这个阶层的,分封建国文化割裂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出现,等到工业时代降临,人口数量将是一个国家最大的底蕴,大一统国家有极大的优势。 当然,历史充满偶然,大方向如此,但在细节上却可能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陈健只是推测了一下可能,为他刚刚创造出的还在雏形的军事贵族阶层提前选好了坟墓而已。 从一开始,他就是在不断地创造新的阶层,再亲手毁灭掉这个阶层。 时代在进步,而时代的进步就是阶层的毁灭和新阶层的诞生。 譬如氏族的毁灭,不是说杀光族长,而是因为奴隶和工具的使用,导致氏族的解体不可避免,私有制度必然出现,当婚姻家庭成为主流的时候,氏族的族长还活着,但氏族已经死了。 譬如奴隶主的毁灭,不是说杀光奴隶主,只是因为生产工具的革新,让这些奴隶主要么跟不上时代而死,要么变为新的地租食利阶层。作为奴隶主的这个人没死,但奴隶主这个阶层死了。 至于那些怀旧者的哀嚎,回忆着过去时代的美好,妄图用完全恢复旧时代的办法来解决新时代新出现的、他们不曾见过的矛盾,在时代洪流面前,只是笑话。(。) p 第三十五章 惊雷 从无到有的夏城用最短的时间经历着时代的变迁,耸立的城墙、新建的火药作坊、堆积的发酵肥堆、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种种这些,都是陈健所感受到的时代的变化,碾碎了太多的陈旧的事物。 可以说整个城墙所包裹的七万平方米的土地上几乎再也找不到一年前的痕迹,除了城南草河岸边的一块巨石。 那块石头很大,一年多前在征伐红鱼部族的前夜,狸猫、姬松和狼皮三个人曾在这块石头上聊了很久,狸猫还记得狼皮那时候在这里打水漂,松则坐在石头上摸着母亲的骸骨幻想着复仇。 夏城建城后,这块石头因为太大,无法撼动,终于留在这里,成了一块上好的洗衣石,上面总有白色的肥皂的残留。石头看似没变,可上面沾着的白色粉末却证明即便磐重如它,也在悄然地改变着。 当初石头上闲聊的三个人此时各奔东西。松差点成了陈健所说的那种妄图恢复旧时代以逃避新出现的矛盾的人,所以陈健打发他去别的城邑看看;狼皮北去追赶十几名暴动的逃奴,至今还没有回来。 唯一留在城邑的狸猫也没有这么多的感慨,他在为生活奔波着,为那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和屋子中住的三个人劳作。 半个月前他被陈健免去了泥瓦官的职务,征召进了新军的军营;五天前他跟随陈健熬煮硝土;三天前和陈健一起搓好麻绳后放进醋和火硝溶液中煮透晾干,据说那叫火绳。 昨天下午是新军的第二次旬休,也是十月的第二次旬休,在新军军营里住了八天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很自然地睡得很晚,甚至还吵醒了一旁睡着的儿子,他和兰草也没了兴致,半夜里坐在炕上互相傻笑,盯着两个人血脉的结晶。 即便睡得很晚,今天他还是起的很早,去军营领取了新出锅的豆腐,没有去换粮食而是拿回来给兰草尝尝,看着母子两人睡得正香,他笑着把新鲜的豆腐放在一个属于这个家庭的陶罐里,从屋子里摸出自己的泥瓦匠工具悄悄离开了屋子。 纵然他已经不再是泥瓦官,可他泥瓦匠的技术算是城邑里最好的,自然会有别的部族找他去帮忙修缮下屋子、抹一抹秋季干裂的墙缝。 这些事都是在自己休息时间做的,城邑的规矩也是默许甚至鼓励的,自然不能白干,需要别的部族用一些粮食来请他,而这些粮食就是属于那间屋子和屋子里住的三个人的。 走出屋子,回身看了一眼小屋,心说:“趁着秋天不下雨,下雪前还有四个旬休,多去做些活,下雪的时候粮食就够能去坊市换一头母羊了,狼皮管着畜牧,配种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给挑那个长得最壮的那个……就是那头公羊的羊角像刀子似得,兰草喂草的时候可别被小羊戳到……” 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工具,心想等儿子长大,一定得把这一手泥瓦匠的活教给他,定会比别人过得好。上次旬休的晚上,他和兰草讨论过,觉得部族总有一天要分开,将来总会有吃肉的也有连麸皮都吃不上的,一切都会变的。 路过河边那块石头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些问题,盯着石头喃喃道:“恐怕也就你永远都不会变了。你看,夏城就你还是原本的模样,就算想把你弄碎挪开也办不到。” 刚说完,就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是石头说话了,急忙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耳朵,这才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是一个跟在陈健身边学东西的学堂里的孩子在叫他。 “狸猫,姬夏让我来叫你,有些事,让你过去。” “很急吗?”他有些无奈地提了一下手中的工具,今天的活可是能换五斤粮食呢。 “很急,让你现在就过去。” 他嗯了一声,知道急事是什么意思,新军中的人虽然有旬休,可是要有急事的话是不管是否旬休的。 将工具递给那个人道:“你去和北边的部族说声,今天我不能干了,让他们去找别人吧,你帮我把工具拿回家放在门口就好。还有啊,姬夏让你当传令兵,你可真不合格,有急事要先说的,不要等我问。” 那个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工具做了个鬼脸跑开了,狸猫也匆匆地跑到了新军军营,虽然是旬休,可执勤守卫的人还是很严格。 走进最里面的大屋子后,就知道今天的事很重要,城邑新军中和四族中几个颇受信任的人都聚在这里。 陈健看了眼狸猫道:“人都齐了,狸猫,去准备一辆牛车和马匹,咱们出去一下。” 狸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也有些好奇,拿着陈健的铜印信去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屋子里的几个人将一个用桦树皮遮盖的很好的柳条筐装在了牛车上。 叫上了十个本族的士兵跟在牛车后面,屋子里的七八个人骑着马,跟在陈健的后面,沿着草河一直向西,走了半上午这才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 陈健跳下马,冲着那十名士兵喊道:“去查看一下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 士兵领命而去,陈健则带着剩下的人把马拴在原地,抬着柳条筐走进了山谷,片刻后士兵们回来,分出了两个人守卫山谷,剩下的人紧随着这几个人。 狸猫一直想要问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秘,可看着别人都没问,自己只好忍住,只是从那个柳条筐中看到了一根露出来的自己亲手煮过的火绳。 等到了离拴马的地方很远时,陈健打开了柳条筐,里面装着两根这些人参与制作的但却不知道用途的火绳,以及几个陶罐子。 随后狸猫就听到了陈健很难得的严肃的声音:“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记住,谁都不能说。狸猫,包括兰草也不能让她知道。” 狸猫点点头,心说你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个什么都和女人说的人一样。 几个人面色凝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是最信任和最听陈健的一批人,再加上远在娥城的榆钱儿、东游探路的姬松、追捕逃奴的狼皮和前往卫城送信的红鱼,这就是陈健所能依靠的最信任的人。 陈健先让众人升起了火堆,自己从况里拿出了那根草麻搓成的火绳道:“你们是不是一直想问我,这火绳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是啊,又是醋又是火硝卤水的泡煮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是什么吃的呢。” 陈健笑着将已经烘干的火绳放在了火堆上点燃,很自豪地将火绳举起来道:“你们看,发现什么了没有?” 几个人围过来看了半天不做声,狸猫看着陈健那张笑容凝固的脸,半晌说道:“不就是烧的很慢吗?要是别的麻绳现在已经烧没了,可是这火绳这么久才烧了半根指头那么长……” 他恍然大悟,自作聪明地靠近火绳用力吹了几口,原本暗淡的火绳立刻明亮起来。 “我知道了,有这么一根火绳,等咱们将来出去生火的时候,就不必用弓弦转木头生火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问道:“姬夏,你就是让我们看这个?这……这也不能说出去?” 陈健无语了掐灭了火绳,摇头道:“一会你们再说,先看别的。” 他从筐里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罐,和别的陶罐不一样,有点像是葫芦,上面的口很小,而且还被用黄泥堵住了,一根很细的黑乎乎的麻绳伸在外面。 狸猫看了一眼,忽然想到那些剑盾兵一直在练的名为掷弹的训练,心里砰砰直跳,他也一直很好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似乎今天就能知道答案。 他的猜测是对的,这种奇怪的陶罐就是那些剑盾兵训练的目的,或许威力不大,但是作为一个大炮仗还是有资格的。 陈健前世的世界里,二战末期琢磨着一亿玉碎的岛国也曾制作过这种型号为四式的陶手雷,威力在那个时代肯定是不够看,但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很有效果的。西夏用过瓷蒺藜,戚家军也用过瓷蒺藜,其实都是这种东西。 火药配比的最佳配方可以写方程式,两硝一硫三炭,换算成分子量黑火药的理论最佳配比后的估计分子量是二百七,相除之后,火硝的含量大约是百分之七十四、硫是百分之十一点五,炭大约是百分之十三点五。 这东西没有什么固定的说法,后黑火药时代英国的火药配比硝石的含量比别的国家稍低一些,大约是因为他们控制着智利的硝石矿,智利硝石是比钾硝分子量小的钠硝,再加上钠硝比钾硝有吸湿性容易潮湿,还需要加上些石蜡之类的防潮解物。 流传甚广的地雷战配比是一硝二黄三木炭,看似不合理,但是仔细考虑一下,一硝应该是一斤硝,而炭和硫都是按两算的,一斤是十六两,这样一算的话,千百年流传下的智慧还是正确的,配比是接近理论最佳配比的。 配好黑火药,想炸响也就是个大炮仗的原理,增加威力就看外壳和破片。 纸卷的拳头粗的炮仗扔进密集的人群会产生什么效果,陶火药罐就能产生什么效果,即便威力不强,忽然间几十个上百个同时扔到人堆里,也足以让这个时代的军队崩溃。 关公战秦琼的马其顿方阵与战国七雄军阵对垒的情况没机会看,陈健倒是很好奇如果在这个时代遇到了密密麻麻的方阵矛兵,往里面扔些土手雷或是昂贵的青铜手雷会是什么效果,看看号称能撑住战场的最强铁砧能不能在爆炸声中撑到作为大锤的骑兵包抄的时候……应该会很有意思。 略微带着这种恶趣味,陈健取过一根浸泡后的可以缓慢阴燃的火绳绑在了这个大炮仗的捻子上,点燃了火绳,带着族人远远地退开到几十步之外。 习惯性地捂住了耳朵,张大了嘴巴,就像小时候放炮仗一样,据说张开嘴能防止震坏耳膜。 身边的族人好奇地看着陈健的动作,不明所以。 可惜火绳的燃烧速度要比小时候点炮仗的香慢得多,等了好久,就在众人都不耐烦的时候,火绳终于烧到了引线附近。 引线用高火硝低硫的药和细麻绳捻在一起,很容易剧烈燃烧,呲呲作响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陈健盯着那根引线,大声说道:“你们还记得当初盖厕所的时候,我说总有一天要给你们看看雷电的力量被我握在手里!今天就看看吧!” 刚刚说完,一声巨响在山谷中回荡,四散的石子飞出老高,整个山谷传递着回声,正如夏雷的回响。 炽烈的闪光,没有提前捂住耳朵的巨响,加上陈健之前的那句话,让族人在耳朵里嗡嗡的响声中震惊不已。 几个人仿佛是惊住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顾不得拍拍嗡嗡作响的耳朵,不断地对着上苍膜拜;还有几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从那个柳条筐附近逃开,远离这些让他们惊惶不安的东西。 曾经在挖厕所的时候,他们怀疑过陈健,但当今天这声巨响后,这个沉寂了一年半的怀疑最终化为了拜服,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可以召唤出雷电? 几个呼吸之后,山谷中的回声停歇,四周一阵鸟鸣和不安的吼叫,几个族人双手颤抖地指着那几个陶罐子道:“姬夏……你……你真把雷电装在罐子里了?” 他们以为耳朵嗡嗡响,说话的声音很大,嗅着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道,臭烘烘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雷电怎么能被装到罐子里? 狸猫也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口,好半天才说道:“这可比爆杨要响多了。” 夏城周围没有竹子,自然也就没有爆竹的说法。但是去年冬天大约是陈健前世过年的时候,他弄了一些有虫子的干杨树放在火堆里烧,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很有意思。再之后夏城有了饺子,每次过节吃饺子的时候,族人们也会习惯性地弄一些杨木站杆扔进火堆听这种声响,也就有了爆杨的说法。 陈健一听狸猫这样说,笑道:“以后想办法咱们自己用这东西做爆杨,肯定有意思,又是雷声又是闪光的,孩子们会喜欢的。” 狸猫回头看着筐里的火药罐和火绳,这一次有些不自信地问道:“火绳是用来点这个的?点燃后扔到人堆里?”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这要是真打起仗来,不可能在战场上生火,要是没有火绳,这火药罐也基本没有作用……在自己军阵中生火,怕是没有人能扔那么远。 陈健赞许地点点头道:“走,先去看看炸的效果,看看能不能炸死人。” 走到刚才那堆小石子附近,覆盖在陶罐上的石子已经被炸飞了不少,有两块石头还扎进了木头里,破碎的陶片把附近一棵树的黄叶打下来不少。 几个人盯着那枚嵌在树木上不算深的石头,惊骇不已,人哪里能比木头结实? 这些人是没见过,自然惊骇;陈健见的多了,所以有些不满,爆炸的威力不如他想的那么强,陶制的投掷出去也是个问题,扔的早了掉地上就摔碎了,估计恰好在人堆里炸的,也就能有三分之一。 因为是试验性质,所以还可以继续改进,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第一声四季都能炸响的惊雷。 成功炸响,只是个开始,还需要让那些剑盾兵熟练很久,前世的安全引信手雷每年在新兵训练的时候都会有层出不穷的事故,况于这种完全没有安全性的东西。 平时投掷石球扔的再多,到了战场上握着点燃引线的手雷不知所措直到在手中爆炸也不是不可能。 火绳是明火,很容易引燃引信,又必须要训练他们的习惯,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人配合这种办法,战场上一个人身上背着火绳,另一个队友背着这种不安全的手雷,互相配合投掷。 至于那种宽沿的帽子就不必考虑了,一则是影响投掷,二则是这个时代不是燧发时代,只要下雨就不可能打仗,弓弦会湿、纪律不够,不需要考虑帽子防雨水的问题。 看过这一切后,陈健挥挥手让众人都坐下,严肃地说道:“今天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说出去,你们也看懂了,剑盾兵投掷的石球将来会换成这东西,阳关和夏城的塔楼上也要准备一些,你们觉得能有人攻下来吗?” “不会,要是准备个几千个,想必几千人是攻不下来的,要是咱们把城墙再加高点就更好了。” “对,我们肯定不会说给别人的,对祖先盟誓,要是说出去,就被雷劈死……不不,是被这东西炸死。” 几个人都心惊肉跳地回头张望着那个柳条筐,狸猫舔舔因为激动而干燥的嘴唇问道:“这东西……就是用硝田做的?” “对,整个城邑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将来可能还会多出几个人,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狸猫,你以前带着剑盾兵的,你说说,这东西能行吗?” “肯定行啊!你想想看,这可是天上的雷啊,就算炸不死,那些人也会跪在地上恳求上苍的。只是……这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让城邑的人知道啊?那些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投石球是做什么用的,他们练起来都有些腻了。” “大约要等到明年吧,我叫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知道,这东西……其实里面装的不是雷电,它就是一种先祖在梦中指引我的武器罢了。雷电、山峦、河流,这一切只要我们想去改变,就能改变,只要咱们有手。你们想象,要是咱们城邑堆出像崖山那么多的这东西,点燃后是不是整个崖山都能炸崩了?” 狸猫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不安地点点头,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好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如今已经拥有了可以让山峦崩塌的力量,可似乎陈健说的又不是不可能实现。 其余人若有所思的回味着这句话,看看天又看看那些陶罐,惶恐不安中又带着一丝兴奋。 离开的时候,陈健说道:“回去后,别人问你们今天来干什么了,你们怎么说?” “我们没看到姬夏真的拥有了雷电的力量。” 陈健笑了半天,摇头道:“笨啊,就说跟着我去挖石头了,城邑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到处挖石头。” 狸猫牢记着这个谎言回到了城邑,刚推开门,兰草就问他今天去做什么了。 他红着脸,这可是两个人昏礼后第一次和她说谎,强稳住心神,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和姬夏找石头去了……” 兰草却根本不在意,问完后还没等到回答,孩子哭了便去奶孩子了,狸猫心里蛮不舒服,总觉得憋着一句话,总想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诉兰草,他连上次跑回来报信时是光着裤子的糗事都说给了兰草…… 闷了许久,一个人跑到外面那块石头上坐着,因为天有些凉,所以平日里坐着很舒服的大石头也变得不舒服了。 恨恨地跳起来,捡了块碎石狠狠地砸向那块巨石,可惜对方岿然不动,反倒是弹回来一块石屑砸在脸上,旁边几个洗衣服的女人哄然大笑。 于是狸猫愤愤道:“以前不弄你,是因为做不到;现在啊,不弄你是因为不想弄,别说你了,就是崖山我也能弄碎!” 叫骂了两声,把心中因为撒谎的不安和憋着的故事发泄出来后,顿觉舒服多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留下那几个洗衣服的女人面面相觑于弄与不弄。终于有个女人想到了某种可能,在旁边人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些不能让孩子听到的话,旁边的人觉得肯定是这个原因,所以狸猫今天脾气才这么大,一时间笑声四起。(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想有一间小屋 巨石不会说话,自然也就听不懂狸猫话里蕴含的深意。狸猫在山谷中看到的一切,除了给予他靠双手改变山川的气魄,更让他对陈健有了一种崇拜和极端的信任。 不是源于那神秘的力量,陈健已经告诉他们这不是把雷电装进了罐子,也不是自己可以如同雷神一样操控电闪雷鸣,而是出于对他头脑的敬畏和信任自己的回报。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站在姬夏这一边。” 这是狸猫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不是秘密,所以他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兰草,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兰草咕哝道:“嗯,对,但是你往东边点,压着我头发了……” 他往东边挪了挪,双手枕在脑后,怎么也睡不着。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城邑首领的位置到时候还要重新选,甚至可能议事会不会同意继续有这么一个首领压在他们头顶,想到这不免有些担心。 思及于此,不由想到当初在石头闲聊的另外两个人。 “松下雪前是回不来了,狼皮什么时候能回来?姬夏肯定会把这些事告诉他,他又管着畜牧,手下还有一堆其余部族的人,要是早点回来,再加上榆钱儿管着食货,一起商量一下……这么选来选去的太麻烦,不如我们几个帮帮忙,以后不用选了……再说了,狼皮榆钱儿,哪个人管的不比那些首领管得多,凭什么他们能进议事会,我们就不行?等我们都进了议事会,就算有人反对也没用……” 想到这,觉得这些事暂时没有人能商量,能商量的都在外面还没回来,咬牙切齿地骂道:“狼皮你真是要笨死了,带着二三十人追那么几个逃走的奴隶,追了快一个月了还没追到!再追不到就要下雪了!” 这种咬牙切齿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期盼。 针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同样的咬牙切齿,那就是真实的恨,比如那几个藏在山林中的逃奴,对于身后追赶他们的狼皮简直是恨到骨子里。 当初逃走的十七个人还剩下十一个,三个人被狼崽子咬死,两个人身上有伤为了不拖累别人自己离开了众人去山林中喂了野兽,还有一个被抓。 这十一个人至今还没有崩溃,源于他们的领头人萑,萑是一种蒲草,附近山林中的沼泽中很多,坚韧无比,即便风雪压身也不会弯腰折断。 人如其名,总不会错。 萑带着剩下的这点人在山中转了很久,幸好这是秋天,有很多的果子能吃,至少在下雪前他们是安全的,下雪后食物断绝以及留下脚印的恐惧已经让这些人支撑不住了。 偏僻地山洞里,一团小火驱赶着深秋的寒意,一个人捧着一把红色的山里红分给火堆旁的众人,数量不多,萑没有多要,悄悄地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放好,今天已经吃过一些东西了,留下来万一遇到追赶可以分给大家多少延缓一下饥饿。 萑带着这些人围着草河绕了几个圈子了,他以前不会游泳,但在矿山看到了夏城的人放木排,所以他也弄了些木头带着人度过了草河。等到狼皮追过去的时候,他又带人回到了草河北岸甩开了追逐的人。 最难的时候被困在山顶,靠石头往下砸避免了被抓,趁着夜晚用从夏城雪来的崖山绳梯的办法搓树皮从山后逃走。 最享受的时候是甩开了追兵,用从夏城学来的弓箭和各种石头工具狩猎,用夏城学来的弓弦绕木头转的办法取火,用夏城学来的桦树皮加松脂的办法做水囊取水…… 最高兴的时候,是那个被抓的人似乎和后面的追兵说了什么,前几天的追逐中,后面不断有人呼喊:“只要抓住萑,可以给你们自由、土地、麦子、粟米和身份。”而跟随萑逃亡的人不为所动,仍旧紧紧跟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今天是他们逃亡的第二十六天,又一次甩开了后面的人,可他却一直没有远遁,而是仍在这里绕圈子。 “萑,不能再这么绕了,要我说,咱们趁着还没下雪,弄些木头度过草河,去南岸藏起来,再也不回来了。以前咱们不也是靠打猎采集为生吗?又从夏城学到了那么多东西,饿不死的。” “是啊,再这么绕下去咱们都要撑不住了。” 萑看着篝火,摇头道:“不行,还要等个机会,这时候正是夏城开垦土地的时候,夏城咱们不敢去,可是草河下游的那些村子咱们可以去啊。找个机会绕到那里,弄些粮食种子。咱们这几个人太少了,得找个机会,多弄出来些咱们那些还在拼死劳作的兄弟姐妹。” 一个人愤然道:“咱们自己还活不下去呢,怎么管他们?” “只有十一个人了,能活多久?草河南岸会不会有别的部落?咱们十一个人去了能做什么?咱们最熟悉的地方不是草河南岸,而是东边咱们原本的家园,那里的部族被姬夏杀光了掠没了,没有人了,咱们可以住在那里,只要从草河绕几个圈子,他们不会猜到咱们又回到北岸了。” 他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焰,笑道:“夏城的这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们教会了咱们这么多东西,不然咱们早就死了。我的姐妹们还在夏城中纺线种麦,我的兄弟还在耕地挖矿,你们的也一样,难道你们就不想把他们都救出来吗?” 几个人低着头,既然萑如此鼓动,可这些人还是陷入了绝望,自己根本打不过那群人,怎么才能救出来? “你们还记得当初落星逃走的那边沼泽吗?那里长满了萑草芦苇,以前咱们没有船,如今咱们有了船,可以藏在那里面,就算有人想抓咱们也不容易。” “咱们弄到种子,再救出几个人,就逃到那里去藏起来。咱们不需要别人当奴隶,咱们就自己种自己吃,也不需要首领,更不需要打仗。到时候咱们一起盖很多屋子,学夏城在附近开出田地,种上麦豆粟米,打鱼捕猎。咱们不去给别人当奴隶,也不用别人给咱们当奴隶。” 他仰起头,继续描绘着那个梦想中在萑蒲沼泽中的生活,那种没有压迫没有矛盾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美好田园,终于让身边的人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神采。 夏城对他们而言是一座压迫之城,但他们所希望的美好生活却又和夏城息息相关,不管是种植盖屋还是渔猎,都是从夏城学来的。 他们想要夏城所有好的,想要抛弃夏城所有坏的。他们不想要首领,不想要挖矿,不想要坊市,只想蹲在那里种田终老。 萑看到十个人都不再沉沦,大声道:“等咱们种出了粮食,盖好了屋子,咱们就悄悄把剩余的粮食藏在去咱们沼泽的路上,到时候啊,我就用石头割花了面容,重新去夏城当奴隶。悄悄把这件事告诉咱们的兄弟姐妹,让他们逃走,以前不逃是因为离开夏城会饿死,可到时候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没有人用鞭子和棍子逼着他们干活的家园。我还可以去当矿奴,鼓动更多的人杀死那些看守逃走。” “到时候,咱们在萑蒲沼泽的外面盖一间小屋,那里堆放上食物和船只,每一个逃到小屋里的人咱们都用船接走。让所有夏城的奴隶都知道,在山林中、萑蒲旁,有那么一间小屋,只要逃到那里就自由了!” 美好的愿景终于战胜了压抑的恐惧,萑周围的人也如他一样看着篝火,仿佛跃动的火焰中演绎着将来的安恬。 但这种安恬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就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狼崽子的叫声,那几个刚刚鼓足了一丝勇气的人立刻吓得浑身颤抖。 萑拍拍众人的肩膀给了他们一些鼓励,他知道后面那个人的强大,却装出衣服淡然的笑容说道:“走吧,再绕几个圈子,咱们抢点种子就退回去,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抓起旁边的石器,带着这几个人朝着山林里逃去,狡猾地如同泥坑里的泥鳅,朝着北边的山林中躲藏。 两天后,萑带着人绕到了阳关以北,路上劫杀了一批来卖奴隶的人,抢了一些磨碎的麦粉,却没有他想要的种子。 他不知道阳关的存在,但却知道麦粉是麦子磨成的,所以他觉得可以在这里偷偷抢一次。至于夏城,纵然是他也没有胆子认为自己能够从夏城周围抢到东西。 将抢到了麦粉背在身上,让其余的人暂时藏好,自己带着最信任的、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同族兄弟沿着那条被人踩出的小路去查看下那座交换奴隶和麦粉的城邑,期待城邑附近有村落,能够抢到足够的种子。 萑走在最前面,强壮的身体如同一头直立的熊,笑呵呵地冲着身后的同族兄弟道:“要是咱们这次能够抢到一袋种子,咱们就可以离开了,一点也不吃,也学他们开垦……” 砰! 话还没说完,后脑重重地被砸了一下,萑的身子一晃,眼前一黑,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转身一闪,摇晃的身躯握住了那个同族的兄弟的手腕,青铜一样有力的手臂捏的对方的手腕咯咯作响,左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撞将他压在身下。 萑的眼前有些黑,头昏沉的疼,强壮如他,后脑被重重砸了一下也有些吃不住。 身下压着的那个人眼珠子被捏的往外凸出,舌头伸出老长,长大了嘴巴想要呼吸,可怎么也挣不开石头一样沉重的大手,身子在下面扭动着,脸上流露出惊慌和绝望,喉咙里呵呵有声,握着一块石头的手臂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却够不到萑的脑袋。 萑看着身下兄弟眼神中露出的求生渴望,捏着他喉骨的手臂终究没有如同在部落里捉野兽一样发力拗断,微微松开。 只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下面那个人终于得到了喘息,忽然翻身,手中的石块重重地砸在了萑的太阳穴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回家 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天空。 秋天的天很高,云很白,自己却在颠簸摇晃。头还在疼,脸上黏糊糊的似乎还有血,只是秋天了没有苍蝇,少了嗡嗡声。 手脚都被捆住,拴在一根木棍上,抬着木棍的是几个和他一起逃走的奴隶,看来也被抓了。 虽然抬木棍的一只手被绑住,可还是尽量不让木棍摇晃,似乎是怕萑在上面受苦,走在前面的人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到萑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喜,冲着旁边队伍中的那个背叛者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萑轻声地呻吟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脸。 “你厉害,让我追了一个月,立冬节都没有在城邑过。我是狼皮,抓你的那个人。” 萑咽了口唾沫,润了润有些干疼的嗓子,没有搭理狼皮,而是冲着人群中不敢回头的背叛者喊道:“我是你哥!” 背叛者急忙朝前走了几步,不敢回头也不敢回应。 狼皮拿过来一个皮囊,把水浇在萑的脸上,萑一开始紧闭着嘴,最后还是伸出舌头舔着混着自己血的水,有些腥,但很烈。 片刻后狼皮走到队伍前面,一只手抓着那个背叛者的头发,就像是在抓一只不能反抗的雁鹅,纵然那个人有手,甚至力气很大能够两下砸晕了萑,但此时却老实的如同菜叶上的虫子,双手连抬起来护住头发的勇气都没有了。 “说说吧,你哥问你呢。” 背叛者侧着身子,不敢直视萑的眼睛,抬着萑的人一口浓痰吐在了他的脸上,他这一次却敢躲开,重重一脚踢在了那个人的腰上,可随后脸上就挨了一鞭子。 狼皮收起鞭子,停下队伍,将萑放下,解开了腿上的绳子。二十九天的追逐,让他对眼前这个人很是敬佩,要不是这个背叛者,自己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抓住这个人,可狼皮对这个背叛者并不感激,相反有些厌恶。 背叛者被抓到了萑的面前,想了很久才说道:“哥,我不想死,也不想当奴隶。” “再等几天,你忘了那天晚上我说的了吗?” “不当奴隶有两种办法,你想要没有奴隶,我只是不想让我当奴隶。” 萑想了一下,明白了其中的区别,将眼睛转到一边,不再和这个人说话,却和之前连水都拒绝的狼皮问了一句:“这是要去哪?” “阳关,你们想要抢种子的地方,可惜那地方没有一粒粮食。” “那也是夏城的土地?” “是。” “我们要送到夏城被处死?” “处死?不会吧,姬夏说让我抓回你们去,否则的话你们早被我射死了。” 萑知道自己不会死,心中高兴极了,这样的话还是有机会让更多的人逃走的。 他想,这一次要先安稳一些,下次要跑的时候最好是在春天播种的时候,用一年的时间和那些奴隶悄悄商量,带着种子逃走。 所以说完这些话后,他就闭嘴不言,一直在琢磨下次逃跑的细节,酝酿着下一次逃走,以及该怎么和那些奴隶说以及防止有人背叛。 只是自己同族的弟弟都背叛了自己,又怎么知道谁会背叛谁可信任呢? 在返回阳关的路上,萑都在琢磨这件事,直到傍晚时候听到了人群中的狼崽子忽然嚎叫了起来,似乎远处有人。 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小路。 夕阳的光芒洒落在草木之上,没有风,只有萧瑟的秋,数百步之外的枯草黄叶中,十几个人也愣在那里,如同这边的队伍一样一动不动。 他们披散着头发,身上黑乎乎的和萑这些人一样,瘦削的身体靠一根拄着的木棍支撑着。 傍晚的阳光将他们的脸染的很红,却还遮不住脸上的憔悴,黑乎乎的脸上满是油泥。 身上原本的衣服都破了,两个人架着一个腿明显有伤的同伴,后面还有四个人抬着两根木头和藤条编织的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担架上放着几柄铜剑。 萑看不到铜剑,只看到了这些人的憔悴和瘦弱,心想这群人大约也是逃走的奴隶吧?他们可比自己要强,虽然还是被抓了,但至少这些人没有放弃自己的同伴,站都站不住了,还要抬着一个同伴。 明知道这时候说话可能会挨打,可他还是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快跑!” 想象中应该落下的鞭子没有打在脸上,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身边的那群追逐他们的人忽然间学着狼崽子的声音,扬起头,长长地呼啸着。 对面也没有逃走,而是如同这边一样,撕扯着自己破碎的衣衫,高声嚎叫着,叫声中夹杂着哭声。 萑从未听过这样的哭声,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不是悲伤,却更像是孩子终于找到妈妈时的依恋。 哭声与嚎叫汇聚在一起,震的山林中树叶扑扑,惊起了万千飞鸟,骇走了猛兽熊罴。 看押这些奴隶的人在嚎叫之后,根本没有再看这些奴隶一眼,疯狂地冲到了那群人的身边,拉着对方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对面那几个原本还站立的人此时仿佛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坐在了地上,手中握着几枚挂坠,痛哭嚎叫。 狼皮认出来这些人,这是两个月前跟随陈健一起出征的那些人,也是跟随白马留在草原的族人,整个部族最优秀的一批斥候。 可里面没有白马的踪影,当初留在草原是一百人,可这些人只有二十五只眼睛,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左眼流着脓水,本来已经昏迷,可却如秋日的黄昏,在落幕之前焕发出最后的光彩。 他的右眼没有伤,但此时也只剩下一片黑暗,纵然夕阳洒在脸上,也感觉不到一丝光明。 摸索着听到了狼皮的声音,死死抓住狼皮的衣角问道:“哥,是你吗?” 狼皮嗯了一声,这是本族的弟弟,城邑最年轻的斥候。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旁边的人默然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狼皮蹲下来,握着对方冰凉的手,小声道:“我在这呢。” “哥,天黑了吗?” 狼皮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闪耀的夕阳,点头道:“黑了,一会就生火。” 可话音刚落,旁边树上一对夜归的老鸹哇哇地叫了两声,落回高树上的巢中。 “你骗我哩,天黑了老鸹哪会叫?” 狼皮咬着牙看着远处的老鸹窝,想要编一句谎话,可年轻的斥候却没有再问这个,似乎明白了什么,冰冷的手微微一沉,浮肿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是不是要去祖先生活的地方了?上回打猎,榆钱儿妹子还欠我一罐粟米酒呢,哥,你帮我要回来倒在我坟上呗,祖先教会咱们种麦,可是没教咱们种粟米,我想给他们尝尝。还有,问健哥哥要匹马,我到那边还想骑马呢。” 他说的很淡,就像是要去一次远行,狼皮胡乱地答应着,这孩子迷迷糊糊地将手垂下,只剩下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狼皮呼唤了几声弟弟的名字,终究没有回应。 许久,夕阳从山间落下最后一抹余晖,躺在那里的孩子忽然间叫喊道:“我不要去祖先那……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他的双手在四周乱抓着,狼皮急忙蹲下来将手臂靠了过去,眼看那双乱抓的手就要抓着自己手腕的时候,手臂终于僵直地垂下,只差那么一点儿。 狼皮疯了一样跳了起来,捡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敲击着那个老鸹窝所在的树干,惊起了那一对儿,咬着牙拉开了弓,将那两只黑色的鸟射落,走过去狠狠地剁了两脚。眼睛赤红地用拳头砸着树问道:“怎么会这样?白马呢?那些人呢?到底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恨 狼皮听完这些人的讲诉,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不能决断这件事。 回到阳关,安顿下这些人,将抓回的奴隶扔在那里,休息了一夜,征调了几匹马带着几个身体还吃得住的人匆匆回到了夏城。 议事会大厅中,首领和夏城的大部分官员围在那里,听着归来之人讲诉草原上的故事。 “九月十五,我们跟在那群人后面又烧了一个聚落。前面那些人可能知道了我们不想杀了他们,所以跑的也不算快。” “当天晚上我们在那个聚落里休息,因为队伍里有几个牧奴能听懂他们的话,我们也没全杀,留了几个人问问。” “我们烧的那几个聚落已经属于北边有盐池的那个大部族了,平时各自放牧,但如果首领召唤,凡是能骑马能打仗的都必须去。大部分小聚落人口不多,只能依附北边那个最大的部族,每年上贡一些羊马皮货之类。也有一些人口多的部族不听那个最大部族的,暂时也相安无事,我们追杀的那个部族就是那样。” “问完了这些事,白马就让我把这些人杀了。刚出帐篷,前面那人忽然怀里摸出来一把小刀子,他哪能打过我啊,被我一把夺过来,寻思直接给他弄死呢。可我一看那把刀子,就让我哥给他胳膊砸断了,没杀。” “那是一把铁刀子,我拿给白马看,白马也吓了一跳,这要是这群人有了铁刀子,那可麻烦了。然后我就把那个人抓回来,他一开始不肯说,后来几个牧奴学着他们的办法,给他身上划了几道伤口往上面撒盐,又在肩胛骨那扎了一剑,拿手指头抠伤口。” “那人喊了几声只求赶紧让我们杀了他,我就问他这刀子哪来的。这回他就老实了,什么都说了。” “和我们猜的差不多,几个月前陨星部族来到这边,献给了北边部族的首领几把铁剑,当时那个首领就分给了陨星部族一些羊马。这铁刀子是那个人他爹去北边参加部族大会的时候首领赏赐的,好像是骑马骑的最好也不摔角最厉害的。” “我当时就挺怀疑,那么大一个部族很容易就能把陨星部族剩的那点人都杀了抢过来,怎么还会分给他们羊马?我就问那个人,那人说北边部族首领觉得铁武器很好,但是铁武器只是公羊,而怎么熔炼这些武器才是能生崽的母羊,所以在那次部族大会上,陨星部族的人正式成为他们部族的一部分,还分给了他们一片草场。” “白马又问了问些事,我也没太听明白,问完了就给杀了。第二天中午,就有几十个人追上了我们。当时我们还有一百多人,杀他们就像是割草一样,可那些人根本不怕死,杀完之后牧奴跟我说,这些人都是我们之前屠戮的那些聚落幸存下来的,来复仇的,而且北边那个聚落已经知道了我们,要来捕杀我们呢。” “当时我就说要回去,反正草也基本干了,能烧了。白马也不知道昨晚上听那个人说了什么,他说要做一件让城邑都震惊的事,他要带人去偷袭北边聚落首领所在的村落。因为这时候各个聚落都是分散放牧的,他们盟誓起兵征战集合的地方又不在村落里,而是他们信仰的一座神山。” “我当时就觉得不行,白马说想弄一张虎皮就必须要冒着被老虎吃掉的危险;兔子倒是不能吃人,可兔子皮满城邑都是,谁也不会对一张兔子皮惊讶。” “姬夏你走之前和我们说让我们听白马的,那他既然要这么做,我们就听了,再加上不少人都想着回城后立下功勋,只是杀女人烧屋子也算不上什么功勋,大家就都同意了。” “他分给我七十个人,让我沿着河向下继续去袭扰聚落,自己带着剩下的所有人连夜出发。我就带着人继续袭扰,那些村落都有了防备,我知道不弄的乱一点,白马那边可能不容易成功。虽然我之前反对,但姬夏你说过,既然定下来了就要去做,惩罚反对之类的事等到打完仗再说,我一想便带着人强攻下了一个聚落,故意放走了几个人。” “烧完那个村子已经是九月末了,我记得很清楚,晚上一点月亮都没有,黢黑黢黑的。当时草也干了,那天晚上正好有风,就在村子外的草地上放火,烧了整整一夜,一晚上都能看到远处的火光,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满天往下落灰。” “我也不知道白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但我觉得该回去了,就带着人往回走。结果第三天中午,我们就被人追上了,大约有三四百个人。” “虽然人多,可我一点也不怕。咱们的弓比他们的长,箭也还够,只要死守的话他们根本打不过。当时我就让大家停下来,沿着一条小河扎营。我跟着姬夏打过三次仗了,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挪动就会露出破绽,只要在这死守,或许白马那边成功了,他们就退回去了。” “当天晚上的月亮早早就挂在了西边,弯的就像是镰刀一样,红彤彤的,照的对面影影绰绰。我们沿着外面点了好几堆火,他们乱哄哄地冲,被我们射死了好多人,但是第二天人更多了。” “撑了两天,他们应该都不是一个村子的,试探着打了几次,谁都不想死,被我们赶了回去,但我们也没法走。就像刺猬一样,团起身子的时候,狼崽子没法下口,可要是走起来,就要露出脚。” “但是第三天的时候,对面又来了一批人,我看到了落星,绝不会认错,山谷之战的时候我跟着松冲过,那个人砍死了我们好几个人,我也差点被砍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他来了之后,没有立刻带人冲,而是带人去上游把河挖开了。扎营的地方只有一条小河,水断了,想要喝水就得挪营。但大家都知道,一旦挪动就会被人抓着机会。” “落星的办法很厉害,知道直接打我们的军阵会死很多人,所以逼着我们挪动。我不知道白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他办成了,这些人会退走,可要是办不成,我们就会渴死。” “那两天都没有下雨,月亮越越来越圆越来越亮,每天晚上都有人袭扰,撑了两天,我知道再这么等下去不行,马尿都没有了。我和大家商量,抽草长短,三十个人跑,四十个人在后面撑着,全都跑的话一个也跑不了,肯定会被追上。” “谁都不想死,可打仗不就是这样吗?轮到谁死,谁就要死,要是轮到自己头上不想死了,那部族也就完了,城邑也就完了。我最后抽的,抽了个短草,能活。” “七十个人,六十八根草,两个十四的孩子没让他们抽。非要抽,扇了两巴掌,捂着脸在那哭,其实我打的不疼,是在哭那些抓着长草的。” “那天晚上也怪了,许是那些人累了,没有袭扰我们。我哥抽到了根长草,啥也没说,把他脖子上的挂坠解下来让我带回城邑,他想挂在风车上,天天看着城邑。那些人都学着他,把挂坠摘下来了,没有的就截了段头发,让我带回来。” “当时我就想,要是白马成功了,我佩服他,可我恨他,将来我要去草原找到那条河,给他们骨头挖回来葬在城邑。要是不成功,我要捅死白马,哪怕城邑杀人要死。” “我们七十个人坐在地上,唱了半夜的歌,嗓子干了几天,唱到后来嗓子里又疼又咸腥,我哥说不唱了,这血得流在别人身上,自己吃了算怎么回事。临走的时候打了我一拳,因为小时候我和他闹打过他一次,他还记着呢。” “我们灭了火,他们四十个人都冲了出去,对面不知道,以为我们要跑。我们三十个人等他们乱起来的时候往另一面冲,两个十四的孩子一个死了,一个眼睛被人射了一箭。跑了两天,等终于看见树林子的时候,就剩十三个人了。我趴在小溪边,喝的一站直身就往外吐水。” “七十个人就剩下十三个,我想哭,但是干嚎眼泪就是不往外淌。我就说我得活着,那四十个人不能白死了,我得把这十三个人带回去才行,我不能哭,哭了眼睛看不清路。” “那时候那个眼睛中箭的孩子也不行了,我就骗他说姬夏你会治病,这点伤没事,眼睛没了一个不怕,有的是女人要。你得回城邑,出征前你说榆钱儿还欠你一罐酒回去请我喝,你不回去我去要榆钱儿妹子哪能给我啊……我们就抬着他,在树林里乱走,也不知道在哪,就是一直朝南。结果遇到了几个人,正是气头上,六个人被我们弄死了五个,抓了一个。结果一问,他说他们部族和阳关交换奴隶,我一想,都已经杀了五个了,免得麻烦,问完了路就给他也杀了,这才知道回来的路。” 他讲完这个三十天的故事,从怀里掏出四十一个挂坠和头发,郑重地摆在了议事会大厅的石头上,然后摸出了自己的铜剑。 “我等白马回来。成了,我恨他但我不杀他。败了,我要捅死他,司寇姬松不在,也不用他在,我自己给城邑的规矩一个交代。”(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敬 剑就放在石头上,这不是一块能让铜剑锋利的砺石,铜剑也已经圆钝了,可却掩不住里面的愤怒。 剑的主人没有将剑收回皮鞘,就这么坐着,耳朵里听着议事会的人说话,隐约听到什么应该往阳关多派兵之类的事,但耳朵听着心里忘着,根本记不得这些人说了什么。 他的心中一片宁静,耳边回荡着那晚上的歌声,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他才猛地握紧了剑柄,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跟随白马而去的伙伴的。 或许只是巧合,就在他看到狼皮的时候,白马带的人其实已经离他们不远;等休息了一夜前往夏城的时候,白马也派出了使者先行前往夏城。 九月十五之前的故事都是一样的,不同从九月十六那天开始。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升的还早。白马从那个被撒盐的人那问出来,现在草原上的各个聚落都恨我们到了骨头里,北边部族的大村落留下的人不多,是个好机会。” “我记得白马说,这天上这么多星星,就像城邑里的人一样多,可月亮一出来,人们抬头总是先看到月亮。人活着,就得当月亮,不能当星星。他一说我就觉得有理,如今打仗谁不想着立点功劳啊,城邑这么多人,你平平常常谁认得你啊?” “八十个人就带了些吃的,避开了河岸走了六七天,遇到了一个大村落,正好吃的也不多了,马也累了。” “那天晚上天特别黑,月亮升的也晚,那个村落里点着火,当时我就把前晚上剩的一点羊肉扔了,心说今晚上可算能吃顿好的了。” “连烧带杀,村落里一半的男的都被征去了,根本没啥人抵抗。抓了个人一问,说是首领传令说那群在草原上杀人放火的去了东边。白马一听就乐了,说肯定那些人又烧了几个村子,真要是成了,回去这功劳得有他们一半。” “那村子能有二三百女人,还有四百多奴隶,吃了顿饱的,学着姬夏让这群奴隶杀了女人,选出来二百多个会骑马的,跟着我们一起走。” “那些奴隶打仗不行,白马说要不用他们排队摆阵,只要会骑马敢杀人就行,那些牧奴过得也惨,干活不说吧,动不动就被抓去祭祀。那些人信奉什么战争之灵,要砸下来头盖骨喝血,等我们让他们杀人的时候,一个个一开始还不敢,我上去就先教他们怎么割头皮,跟那些牧奴说他割你们的,你们也割他们的啊。才割了几个,那些牧奴就红了眼了,杀了个遍。” “我当时还担心人多了走得慢,白马说我们再有三天就能到了,这时候就算有报信的,他们也回不来,再说也没人想到我们能跑这么远的地方。” “路上斥候还看到了几个村落,但是白马都没动,他说等回来的时候再杀,免得回来的时候挨饿。要不说当初姬夏让我们听他的,要是我,肯定想不到回来的事。” “等到了那个村落,那村落真是大啊,估摸着少说也得有七八百人。他们又不种地,再大的话牧草就不够了,男人走了一半,留下的人也不多。” “当时白马就说,姬夏当初离开城邑的时候得留人监城,这个大村落也一样,首领不在肯定也得留个人,这个人要是能抓到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功劳,就像是假如咱们和娥城打仗把数九抓了……” “他说一旦打起来,那人肯定会跑,所以得分四十个人去后面埋伏。我们就抓草,白马自己肯定不能去,那些奴隶也不会。八十个人,七十九根草,我抓了个最长的。嘿,当时我弟弟抓了个最短的,气的直骂。” “临走的时候,我弟弟还把我葫芦里剩的一点酒抢走了,说我要是真抓着人了,回到夏城不知道有多少酒。我当时就想,酒不酒的那倒没事,我就寻思着也想和狸猫一样,和城邑里的女人出去单过,真要是这事办成了,估摸着那女人肯定觉得我很厉害。” “我也不知道白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三面放火就留了一面,我们就在没着火的那边藏着。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一群人就慌慌张张地骑着马往这边跑。当初埋伏的时候白马就说的明白,马跑两个时辰就得歇一阵,那时候正是他们跑不动的时候,我一看人不多,但是一个个穿的不是貂皮就是狐狸皮的,就带着人冲过去了。” “我就盯着一个女的,心说杀归杀,那一张白狐狸皮可别粘上血。后来我才知道,你们猜这女的是谁?” “嘿,这女的原来是首领哥哥的女人,首领的哥哥原来是首领,死了之后当弟弟的当了首领,马啊,女人啊,都成了他弟弟的了。长得还是挺好看的,不是很强壮,但是头发就像是傍晚的太阳一样,皮肤白的真就根茅草根一样,我追上去,第一剑刺歪了第二剑才刺死,可惜那张白狐狸皮了。” “又弄死了几个后,我看一个老人脖子上挂着那么多的人头皮,都快死了,手里还攥着一个头盖骨,旁边两个年轻的死命护着,我就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白马让我抓的那人。” “那两个年轻的打仗是把好手,我也没和他打,带了七个人一起拉弓,一轮就给射死了。我跑过去一把就把那个老人拽下来用草绳子捆住了。” “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头骨可和别的不一样,里面有一层亮闪闪的东西,跟铜似得,可又不是铜,比铜还亮,就垫衬在头盖骨里面。血倒进去,轻轻一倒就全流出来了,一点都不粘。”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头盖骨真不一样,这是他们部族从西边迁来之前就有的,有人在水里玩的时候捡到的一种黄色的石头,特别亮,还特别沉,也不像咱们炼铜一样还得用炭熔炼,拣出来就是亮的,就是很软。” “当初他们在西边一共做了七个这样的头盖骨,给各个部族中最厉害的巫灵祭司。他们好像是因为信战争之灵还是大地之灵的事打起来了,这个部族就迁走了。除了他们占着盐田外,这个头骨也是挺多迁到这的小部族跟随他们的原因。好像西边的部族来过好几次想要这个头骨,他们都不给。” “这东西还真挺好看的,我以前没见过,可是第一眼看到那种黄澄澄的颜色就觉得这东西真好。” “等我带着这个活的去找白马的时候,那边都已经杀完了,满地都是死羊,血都把草染红了,明年那地方草肯定长得很高。” “我们八十个人一个没死,还放了那么多奴隶,走的时候我们一人骑着四五匹马。那些牧奴要跟着回来,白马就和那么牧奴说:以前他们抓你们当牧奴,你们看看,其实他们也就一个脑袋,现在你们有马有武器,去抓他们当牧奴。跟着我们回去,得当野民……” “那些牧奴一听,觉得还是不跟着来了,三四百人就留下了四十来个,剩下的赶着羊什么的又学我们去找杀别的聚落了。” “其实我知道,白马是故意的,让那些牧奴引走那些部族报复的人,他们又不能打,人越多走的越慢,真要是被追上反而不如我们人少跑得快。而且这些牧奴都不用我们教他们,他们肯定会让那些奴隶主恨的牙齿酸疼的。” “我们就和牧奴反向走,选了最好的马,除了马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带回来。回来的时候,留的那几个村落正好够我们吃的,干草什么的都是备好的。我们就边走边杀,村子都不大,有时候还没等杀呢,人就先跑了。” “路上有病的跑不动的马就扔掉,一开始有村子,后来就杀马吃,不过马可比羊大多了,杀一头就够我们吃一顿的,就是肉太粗,一点不如羊肉好吃。” “姬夏你走的时候留给我们三百匹马,我们杀了一圈带回来了四百匹。一开始我们不会骑马,蹬着踏脚绳,骑了几天大腿里面摩的全是血。现在回来的一个个都会骑马了,大腿里面的肉也结疤了,带回来的四十个牧奴也都是骑马的好手。” 他眉飞色舞地说完,从装着白狐狸皮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头盖骨放在议事会大厅的石头上。 头盖屋里面趁着一层黄金,加工的并不精细,可能是捡到的狗头金,毕竟金的金属性太惰,自然界里大多是单质存在,而且质地又软,延展性极好,不需要太精细加工,也可以弄的这个时代意义上的很薄。 即便议事会大厅中的人从未见过金子,金子也没有被赋予高阶等价物的含义,但在傍晚的火光下发出的熠熠光泽,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喜爱上了这种金属。 前世里很多与世隔绝的部落,甚至新旧大陆数万年都不曾有联系,但黄金却不约而同地成为了各个文明圈所最喜爱的金属。 闪烁的光泽下,报信的人笑的露出了牙齿,将几张狐狸皮放在头盖骨的旁边,笑道:“等白马回来,城邑要赏他些什么呢?他说,这头盖骨和抓到的那个巫灵祭司,得分一半的功劳给分开的那七十个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应对 两个人的故事讲完,铜剑的主人收回了自己的剑,叹了口气,起身推开了门口的人离开了议事会大厅。 很快,另一个报信的人也离开了,议事会大厅的门关上了。城邑中六司之下直辖的官员基本都在房间之内,加上十几个部族首领,整个城邑权力中心的人算是齐了。 狼皮问道:“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有规矩,该怎么半就怎么办。你们觉得我怎么样?” 几个人一愣,急忙道:“很好啊。” “那你们觉得那些奴隶会觉得我怎么样?” 几个掌管奴隶的人嘿嘿的笑了,他们可是不止一次听奴隶们咒骂过陈健,甚至有奴隶唱几句关于牛虻马蝇蚊子的歌,然而仔细一听都知道是在骂陈健。 “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评价是不同的。想让所有人都说你的好,可能吗?好比你们中有税务官,收税的时候别人也说你不好,是不是你们就不去收他们的税了?管打仗的首先要打赢,剩下的都不重要。城邑和部族不一样了,为了城邑,总得有人恨你,但也会有人敬你。做的越多,恨得越多,敬的也就越多。” 他叹了口气,看着这些将来城邑的管理层,很郑重地说道:“你们想一想,想通的就留下,想不通的,那就什么都不要管,做个好人,族人们都会敬他,谁会恨他?” 下面的人沉默了一阵,没有一个人离开,城邑和部族已经不一样了。以往部族必须要得到族人的尊重,而城邑除了尊重之外,还有暴力还有规矩。 狼皮起身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怨恨归怨恨,可白马的确成功了。只是我听这两个人的意思,好像草原上部族的人还不少,咱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打仗倒是不怕,他们未必打得过咱们,我现在愁另一件事。” 陈健吸着凉气站起来,苦笑道:“怎么说呢,好比我在山洞里,不远处就有一个鱼塘,每天我去鱼塘捕鱼就饿不死。现在忽然有了一头老虎藏在附近的山林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虎会扑过来,所以你得整天拿着长矛,不能拿渔网了。哪怕这老虎不立刻跳出来,可我也没时间捕鱼了。” 他从石板下的皮囊里拿出几张树皮,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数字,重重地叹了口气。 白马做的不但没错,而且很好。但正是因为很好,所以和草原上的那些西边迁来的部族结下了大仇。 不是一个所谓的头盖骨的问题,而是草原上的部族肯定会趁这个机会打一仗,来凝聚人心或是统一数百里范围之内的草原诸部,仇恨会让他们暂时放下一些分歧,也会让那些有雄心的人趁这机会树立威信。 草原的生态很脆弱,陈健和白马在草原上转了一圈,杀的几百号人,羊更是宰杀了一堆,但是相比于辽阔的草原这还不够。 因为他们不种植,所以他们住的很分散,而因为很分散,所以不可能一次都杀光。 杀得大多是女人老人和孩子,轻壮的男人杀得不多,白马袭击的那个村落只是草原大部族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比如落星投靠的是首领的大儿子,小儿子留在原本的村落,其余的儿子都分散到其余的地方,只有每年特定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不管是要给族人一个交代还是为了立威或是为了削弱那些不顺从的部族,这一仗或许真的会打起来,陈健只能提早准备。 城邑的家底太薄了,任何时间都是宝贵的,趁着冬天下雪前多开垦一些土地明年就能多收获一些粮食。 就算不考虑趁着现在开垦土地的问题,其实各个部族的粮食都不够撑到明年新麦收获。 收获的麦子本就不多,种到地里将近十八万斤,吃了一部分,又因为第一次吃到正式的主食吃的又多了些,此时雪还没下,各个部族加在一起的麦子也就剩下十四万斤和十几万斤的豌豆;菽豆除了保障新军外,都要留下做种子。 城邑公产稍微多一些,不算菽豆,还有八万多斤粟米,九万多斤麦子,十四万斤豌豆,七百多头羊,两仓库的臭烘烘的鱼干,而粟米有一大半还存在别的城邑没有运回来。 即便将公产和各个部族的私产全部调拨在一起,实行严格的配给制,也只能支撑四个月。 量入为出,想办法计算每一粒粮食以撑过青黄不接的春天,是前世几千年来绝大多数管家的女人必备的技能。 但此时各个部族的首领暂时被那些堆积的粮食迷住了眼睛,并没有想过春天怎么办,反正以前没有这么多粮食也能过下去。 陈健的原计划是靠青铜工具换粟米,用自己掌握的一些技术,制造一些娥城卫城都需要的、他们又不能生产的工具来换粮食,撑到杏黄收麦的时候;即便不换,集中劳力堵塞河岔,从水塘中凿冰捕鱼也足以撑过冬季,等到明年麦子收获的时候一切都解决了。 本以为草原上的部族人数不多,可等这两个报信的人回来一说,他才知道草原上那些部族远比自己想的人数要多。 一种可能是被烧了杀了这么多人,暂时沉寂休养伤口;另一种可能就是疯狂报复。即便后者只是一种可能,要必须要提前准备。 打仗,要费粮食的,要影响城邑生产的。 同样一百个人,不打仗的话可以捕鱼,可以开地,可以手工业去换。最简单的来说,捕三天鱼,怎么也能捕个百十斤,可以吃一个月,并省下一个月的粮食;而征调来为战争准备,不但不能捕鱼,还要消耗粮食。 要打仗了,娥城卫城的人肯定会知道,这时候他们肯定不会换给自己粮食,即便换也会把交换的价格压得很低。粮食是城邑国家的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口中食寄托在可以随时从别人那里买或换的幻想中。 除了粮食,城邑今年秋赋收来的桦木杆和各种能够做羽箭的材料,加起来一共才两万多支羽箭;炼铜的人就这么点,熔铸兵器就不能准备农具;除了脱产新军,剩下的人要打仗就不能开垦土地…… 一年打一仗,已经是夏城暂时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无他,家底太薄,基本盘人口太少,生产力太低。 以往采集狩猎的时代,族人等于士兵,维护费用基本是零,但同样仗打的和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一场仗最多打三五天;如今定居农业时代,族人是士兵同时也是生产者,消耗巨大,但同样打仗也有模有样能够打出来交换比惊人的胜利,也能靠后勤撑几个月。 夏城在娥城卫城人眼中很风光,实际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底蕴和那些早已经开始种植的部族差的太远。 陈健总结了一下城邑的家底,大厅里的人都是城邑的管理层,他们以前可能没想过打仗和粮食之间的关系,也没想过后勤才是今后打仗首先要考虑的问题。现在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让他们思考,打仗不是会排队会冲锋就行的。 用数字讲道理,又把如何从部族思想转化为城邑管理者的心路历程给这群人讲了半天,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连夜定下来冬天的种种计划。 议事会大厅的门是关着的,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在谈什么,只是看着议事会大厅的草窗中透出了些许亮光,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已是半夜,从里面出来的人一个个面色凝重。 第二天一早,城邑中的各个官员和首领开始忙碌起来,开始分派下去个人的任务,整个城邑仿佛一座军营,细化到每个人需要干什么,官僚制度的优势在小城的框架内展示出了压倒性的优势。 城邑中的女人暂停了纺线织布之类的事,所有年轻女人每人分了五支箭杆和羽毛,三十个人分了一个熬煮鱼鳔胶的锅开始黏合羽箭;每个女人要用小陶盆炒制大量的干豌豆和麦粉,缝制简单的干粮袋。 男人们则用铡刀将干草堆好,炼铜炉暂停了农具锻造,全力制作各种兵器。 开垦土地的人全部暂停,由渔猎官带着去堵塞河道河岔,在已经刺骨的寒水中捕鱼熏烤,挖掘秋藕,摘松子围猎。 所有捕获的这些全部归公,由城邑统一配给。这是城邑第一次实行战时体制,但因为部族时代的遗留,抵触并不强烈。 每个部族按照陈健计算的数量,每天饭食中的粮食逐渐减少,转而掺入大量的碎鱼草籽橡子之类的东西,陈健没有直接出面,只是将各个部族的存粮所能支撑的时间告诉了那些首领,让他们自己选择。 几万斤的粮食运往了阳关,征调的三百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农活,前往阳关修筑城墙和塔楼。 前一天还在谈论草原上故事的城邑中人今天已经不再谈论昨天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这恐怕是要打仗了。 夏城居住的人都知道可能要打仗了,尤其是几天后传来了消息,有斥候在阳关北面和草原部族的斥候遭遇了。 城邑内的战鼓敲响,新一轮的征召开始了。 一百六十名新军暂时还没有形成太强的战斗力,白马带回来的人倒是都学会了骑马。 陈健又征调了三百人,加上驻守在阳关归橡子管的八十人,集中在阳关的一共有六百四十人。 城邑中留下了足够的人口,配合上挖掘后的城墙,没有几千人是打不下来的,但城邑的正常生产也基本停歇了,征调的这些人都是轻壮劳动力。 夏城里不止有夏城人,还有娥城的两个人质和跟在身边的几十人,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夏城的动静。 兄弟两个并没有住在一起,而是分开了两个相隔很远的屋子,兄弟两人在知道夏城可能要打仗后,都叫来了身边最信任的族人,让他们给父亲带去消息。 数九的儿子娥黾在屋子里转着圈子,负责传信的人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以确保自己不会记错。 “你和父亲说,夏城可能又要打仗了,我准备带着人跟着姬夏去战场。想看看夏城的人是怎么打仗的,咱们没和他们打过,或许能看出来些什么。请父亲放心,我不会在战场上畏缩的,不会让娥姓蒙羞。” 另一间屋子里,娥黾的弟弟也在和族人说着什么。 “你和父亲说,夏城可能要打仗了,可能要打很久。我想妈妈了,也想家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另外,夏城的人从草原上带回了很多很好的毛皮,有人穿着,我没有。天冷了,如果冬天不能回去的话,让妈妈给我准备两件最好的狐狸皮。” 两个使者牢记着兄弟俩的话,乘着船回到了娥城,娥城和夏城之间可以任意往来,谁也不能阻挡。 娥钺听完了两个儿子的转述,自己笑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两个使者又带着娥钺的话回去了。 对娥黾的话只有两个字:“很好。” 另一个人则捎过去几张最好的毛皮,并没有一句回话。 娥城中那些掌管着权利的人也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商讨着如何应对这件事。 “咱们也要提前准备好粮食和兵器。” “怎么,是要去打夏城吗?儿子还在那里做质子呢。”娥钺的第二个妻子有些急躁地说了一句,昨天使者临走前,她挑选出了最好的毛皮给儿子送去,并且和娥钺说如今娥城又不打仗,可以把榆钱儿送回去换回来儿子。然而娥钺并没有同意,甚至在看那些毛皮的时候,有些恼怒。 娥钺回头问数九道:“占卜的结果如何?” “吉。” 他这才说道:“提前准备,不是去打夏城。夏城哪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他们可不是那群山林中的部族。如果他们战事不顺,或许会求我出兵,他们部族有很多好东西,在他们拼到撑不住的时候,咱们出兵,日后夏城也只能依靠我们,奉娥城为兄。” “夏城的人不少,如果我们偷袭,违反了盟誓不说,夏城的人会记恨我们一辈子。但如果在他们马上要失败的时候我们出兵帮忙,不管我们要什么,夏城也会心存感激。” 他笑了笑,叹息道:“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姬夏战死,夏城被围,我们出兵,那样的话,咱们城邑的人口就相当于一下子多了几千,几年后卫城便不是对手,甚至可以回到大河。” 然而这也只是幻想,从数九占卜的结果来看,好像并不太可能。 奴隶和国人是不同的,夏城和他们说着同样的话,有基本相似的习惯,一旦首领战死娥城解围,那么两个城邑就相当于合二为一,夏城的人也不会记恨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融为一体。 曾经的娥钺不想卷入大河下游部族的纷争,因为自己部族的实力不足,但如果如他幻想的那般,他当然会重新回到家园,谁不想做下一个华? 此时此刻,娥钺期待的是那些未曾谋面的草原部族很强大,但又不至于强大到打完夏城后还有余力来打自己。 最好的局面就是夏城和草原是两头饿狼,拼到最后两败俱伤。 他对草原知之甚少,一切只能凭猜测。 而同样,草原对娥城的存在一无所知,甚至连夏城到底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即便草原部族中的新贵落星曾经和这些人打过一仗。 仇恨驱使着草原上的各个小聚落围绕在大聚落的周围,在神山盟誓之后,成年男子骑着马,拿着自己的武器,驱赶着羊群,跟随者最强大的部族想去讨回血债。 除了仇恨,落星还描绘了一个堆满了食物,到处流淌着蜜和奶的世界,以及那种比石头还要坚硬锋利的武器。 靠近山林的时候,出征的人停了下来,落星推出了前些天战斗俘获的七个人,砍下来七棵大树埋在地上,七个奄奄一息的俘虏被用木楔子活着钉在了树上。 七个俘虏的嘴里塞进了石头,不准他们咬舌头自杀,也不准他们发出喊叫。 没有被俘的人脑袋早就被割了下来,分给了出征的各个首领,用新鲜的头骨接着木楔子上流出的鲜血,首领们共饮了一杯,发誓要将那些人全都杀光。 甚至,他们选出了两棵最为粗大的树木,提前埋在了这里。 一棵留给那个出征草原到处杀人的白马,另一棵留给了陈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雄心 阳关距离夏城最近的路是四万一千零三十四步,这是城邑学堂中的孩子用了一旬多的时间一点点数出来的,大约是八十里路。 夏城和阳关之间是一片平原,靠近阳关丘陵逐渐增多,再往北就是连绵二三百里的大山。 两座高山夹出的山谷平原是从北边进入夏城土地最方便的几条路之一,其余的地方想要进来就要翻山,人少还行,若是多些要走很久。 山谷很宽阔,足有七八里的平坦,一条两三步宽的小河从山谷中心流出直通草河。 小河两侧的柳树都被砍掉筑城了,一些矮小的也被不久前牧奴带回的羊群啃食的乱七八糟。 现在这些羊群和牧奴都被暂时迁到了夏城附近,阳关城中只剩下轻壮。 原本的阳关并不高大,三步高两步宽的城墙,外面一条壕沟倒是没有水,只栽着一些木栅。 阳关和夏城不太一样,不是一个正方的矩形,而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长约一百一十步,宽六十步。 正门前还凸出了两个小城台,就像是牛头上向前伸出的角。 城邑的东边紧靠着那条小河,有几个陶水管将河水引入城中。过了河向东五十步,是另一座新修的小城。就像是阳关的孩子,横亘在小河上的木桥如同母亲牵着孩子的手。 这座小城邑比阳关要小得多,以前是作为奴隶交易的场所。小城的侧后是一排歪歪曲曲的木屋泥房,是那些定居在这里的牧奴居住的地方,但是现在只有木屋还在,人已经迁走。 如今马上就是十一月了,天已经凉了,暂时还没有下雪,即便下了雪族人们暂时也不会想起该重新选城邑首领的事。 陈健在这里住了一旬了,城邑中如今一共六百八十多人,除了自己城邑的士兵还有娥黾带来的三十多人。 娥黾年纪比陈健还大一些,但是娥城和夏城是盟誓的兄弟之城,所以他要按照娥城的规矩叫陈健叔叔,并且很听话得遵从着陈健的安排,既不多问也不多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阳关中一共堆放了九万斤的粮食,足够这些人吃一个月……当然如果不是打仗,可以捕鱼交换采集打猎之类,这九万斤粮食够六百人撑三个月。 陈健没有多准备,一个月是部族家底所能承受的战争极限,也幸好阳关和夏城很近,若是三四百里之外,如今城邑的后勤最多支撑这样规模的大战十天。 阳关最多撑一个月,对面那些草原部族极限也就如此了,陈健想的办法就是拖,靠着城邑拖,拖到对方自己撤走或是疲惫的时候再打,反正自己手里还有百十名骑兵。 夏城里的人也按照轻壮打散重新编组,奴隶们不会自发保卫城邑,但其余人可以,没有解体成家庭的状况下用这种军事化的管理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所有的野民部落、解放的牧奴能凑出两千人,加上陈健和议事会商量后,如果真到了要破城的阶段可以让奴隶去厮杀,杀一个就能解脱奴隶的身份……正常来说也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城邑大部分的战争家底都运到了阳关,两万支羽箭,四百件青铜兵器,以及大量的石灰、暗中送来万不得已使用的三十个大炮仗,以及城门前凸出的两个城台上的需要几个人用木绞盘上弦的大型木弓弩。 陈健的计划很简单,如果对方敢攻城围城,那就慢慢耗;如果对方留下人少攻城,剩下的人去打夏城,那就让他们有去无回,大不了麦田让他们祸害一半也要把这些人全留在这,一劳永逸。 新军和一部分战兵始终藏在城内,城墙上的人也不多,造成一种城中人不太多的假象,因为对面的斥候已经渗透到这附近了。 连续几天己方斥候在山谷中都能遇到敌人,双方小规模地交战了几次,胜多败少,只是昨天败了一次。草原上的几个人在寒冷的秋夜里趴在地上也不生火,几个斥候以为起的很早没有注意,被伏击了,五个人只回来一个。 当初想要捅死白马的石山握着那柄想要捅死族人的铜剑找到了陈健,希望自己带着斥候小队出去,找到对面的几个斥候。当初从草原上活着回来的十二个人都想出去,陈健看了看他们已经羸弱的身体,只同意让石山带几个其余的人出去。 这十二个人曾商量过,以后谁也不和白马说话,三天前趁着白马去厕所的时候十二个人暴打了白马一顿,用藤条抽的,抽完之后就去军法官那自首去了,罪责是每人三十鞭子。 他们恨白马是因为如果不是白马想要立功,而是按部就班地杀点人烧了草原退回去,那些人就不会死。再往前说,要不是白马想要人头立功杀了草原首领的儿子,这场仗也打不起来。他们的想法和姬松类似,自己很迷茫,只是懵懂地感觉这一切的变化源于私有制的心和尊重之外的权利拥有,但他们想不了那么远。 十二个人约定,要杀五十八个敌人,将来找回同伴的尸体,将这五十八个敌人的头颅埋在同伴的身边。纵然姬夏说过,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敌人还对打仗,所以最好不要人殉,可他们觉得,要是人数一样,自己的伙伴还能怕了敌人?送到另一个世界,让伙伴们再杀一次就是了。 石山找了一块陶片放在身上,每杀一个敌人他就在要在石板上画出一道,至于杀完这些人之后该怎么办,他也不清楚,但至少现在知道该做什么。 二十个从新军抽调的人,再加上石山带着的几名斥候,背着弓箭,拿着铜剑皮盾戈矛,趁着清晨的薄雾离开了阳关。 他们要为前几天失利的斥候复仇,同时也是为了在大战之前让族人信心满满,即便这只是个小的失利也要挽回,让对方斥候心惊,免得摸清城内的底细。 阳关外的草丛中,草原部族的斥候哈默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指,深秋初冬的夜很冷,和冬天那种干巴巴的寒还不一样,是一种湿到骨缝中的阴冷。 哈默在草原上的意思是满是石头的山峰,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种语言,那么他和石山其实是同一个名字。 前几天就是哈默带着人杀死了四个夏城的斥候,如今自己的头皮挂串又多了一张头皮。 分了两张给跟他一起的族人,剩下一张他要留给自己的首领达兀,不是强制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达兀是部族首领的儿子,但不是最小的儿子,所以长大后就分了一部分族人离开了盐田,带着分给自己的族人在草原上生活。 不是每个首领都喜欢最小的儿子,但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很久前草原上没有婚姻和男女之间的占有,所以血统很乱,甚至于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不清楚。 很久之后才有了占有和婚配,作为母系的过渡,男人必须要将女人带来的孩子看做自己的孩子,而最小的儿子至少能够确定是自己的种儿,所以最小的儿子可以留在父母身边。 此时的家庭还不是小家庭,家庭的责任是要担负起整个大家庭的,兄弟之间还要承担对方的女人,如果哥哥死了,弟弟是有责任有义务睡嫂子并把嫂子作为自己的妻子,同理如果没有兄弟,那就要不是这个女人生的儿子来承担这个义务,这一点也决定了幼子在长期的习惯中最受宠爱,因为不能睡亲妈以及能够确保是自己的种儿。至于权利的交接,儿子和叔叔之间总会打仗,谁赢了谁就是首领。 哈默的首领达兀的母亲死得早,分出去单过的时候只有三百多人口,一百多奴隶。 那时候哈默刚刚成年,但是家里只有两匹马,羊也不算多。以往草原上的习惯是打仗后谁抢到就是谁的,哈默的兄弟死的早,自己的马也跑的不快,纵然他强壮的如同石头,可是每次的战利品都很少,出征还耽误自家的活计,还要上缴一些战利品给首领,所以日子越发的难过。 达兀带着他们迁徙后的第三年,哈默记得很清楚,那天达兀忽然叫来了部族所有的人,将属于达兀自己的羊和马分给了族人一大半,告诉族人羊和马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只要有族人多少羊和马都能无所谓。 哈默从不敢想象自己也能分到一匹蹄关节很正的马,自己的两匹马一匹是热毛子马,另一匹年纪大的自己不忍心骑。 一年后的同一天,就是割完干草后月亮最圆的那天,达兀告诉了族人今后打仗,所有的战利品都要上缴,再根据每个人的功劳和人头来分配,自己作为首领只留下十分之一。 有几户兄弟多的反对,但大部分人却都赞同,于是第二天部族出征,一百五十个男人,打败了一个六百多男女的部族。 哈默那一战杀了十二个人,抢了一块很好看的石头,悄悄藏在了怀里。 那时候达兀虽然那么说了,可他并不太相信,在清点战利品的时候,哈默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万一得不到会难受。 可是当达兀喊到哈默名字的时候,哈默以为自己听错了,整整二十头羊,三个女人,两个男奴隶…… 当哈默走上前开始挑选女人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跪倒在达兀的脚下,亲吻着达兀的脚尖,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私藏的战利品。 达兀按照之前说的,笑着抽了他鞭子,但还是将战利品分给了他,甚至晚上还送来了一些能够不让伤口疼痛的獾子油,并且又把那块很好看的石头给了哈默。 从那之后,哈默的日子好过起来,半年后那几家富足的人犯了事,被达兀杀掉,分了他们的羊马,又攻打了几个部族,原本只有三百多人的部族竟然有了将近一千的人口,七百多奴隶。 达兀部族的人口很多,但达兀却不是首领中羊马最多的,有时候哈默也会问达兀,达兀总会告诉哈默,他想要的不是羊马,而是一群勇士和整个草原。羊马是战士眼中最好的东西,而辽阔无边的草原才是首领眼中最珍贵的。 原本草原上无人问津的狗尾巴草达兀,竟然成了一棵华丽的落日花,很多部族都想知道为什么达兀的族人如此善战,哈默却知道那是因为达兀给了如自己这般善战的人一个善战的理由。 春天时候,一伙带着奇怪武器的人来到了草原,将几口哈默从未见过的奇怪而又让他羡慕的武器献给了达兀,达兀留下了那些人,并分给了他们一些羊马和女人,接纳了这些肤色和奴隶一样的人,反对的声音也有,但哈默却从不会去反对,因为这是达兀的决定。 前几天哈默杀死夏城斥候的时候,身边就有一个据说祖先是从星星来的人,现在他们逐渐学会了草原上的话,学会了骑马射箭,落星也成为达兀身边和祭司同等重要的人。 对于落星的地位,哈默并不嫉妒,因为达兀赐给自己的那支短铁矛真的很好用,前几天就是用那支短铁矛刺死了一个夏城的斥候,对方很能打,可惜自己藏得太好,如今那个斥候的青铜剑就挂在哈默的腰间,外面是一层好看的鱼皮鞘,剑柄上还缀着一个装着香草的布荷包,可惜那个女人再也等不到剑的主人回去。 哈默正想悄悄拿出那支铜剑看看的时候,身后的树上悄悄丢下来一支小松果,示意远处有人来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猎手与猎物 哈默藏得位置很好,是在下面山谷的下风向上,他觉得那些夏城的斥候像野兽一样,总能看到蛛丝马迹,否则其余部族的斥候也不会接二连三的被杀了。 对于落星所说的那个流淌着奶和蜜的土地他深信不疑,因为那些人的衣服很好看,自己抢到的那支铜剑也很漂亮,要是吃不饱怎么会想着穿衣服呢?自己在达兀改变部族分配规矩之前,穷的整日披着毛都快没的羊皮,之后才穿上了各种柔软的皮子。 拨开了眼前的草,悄悄看了看下面,只有九个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的动静,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九个人和以往的斥候不同,并非都是拿着铜剑弓箭的,而更像是军阵中出来的人。 两个人拿着皮和木板制作的盾牌和铜剑,五个人手持戈矛。 两个人背着弓箭,弓很长,而且里面贴了一层古怪的仿佛羊角一样的薄片,力量很足。哈默很奇怪对方的弓弦不是马鬃马尾,但也很坚韧,似乎是一种不曾见过的线,拿火一烧也有一股臭烘烘的烧焦毛的味道。 身边的人小声道:“哈默,上吧,他们只有九个人。前几天别的部族被他们的斥候杀了好多,咱们上次让达兀在各个首领面前风光了一把,今天又是个机会,免得那些人又在指责达兀坏了草原的规矩,用人头让他们闭嘴。” “我觉得有些不对,这些人就像是咱们冬天抓狼时候的肉,是故意让咱们看到的。再等一等吧。” 草原上狩猎多年,哈默的直觉很准,身边的人也都相信他的直觉,毕竟他身上的头皮挂串已经有四十多张了,便是放在整个草原那也是很少见的。 估算了一下这些人的距离,很远,即便是他也射不准。 然而等了一会,下面的人马上就要走出他们视线了,可他预想的藏起来的人还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小心地看了看远处的小高坡,那里还藏着十四个人,自己这边不出手,他们也会出手,到时候有没有藏着的人一看便知。 “达兀一直想知道对面到底有多少人,这次想办法抓个活的。咱们不急。” 压低了声音告诉了身边的人,如同冬季草原上的狼,耐心地等待着迁徙的鹿群犯错。 片刻后,高坡上的十四个人忽然从草丛中站起来分成两组,相隔不远沿着两面包了过去,这里的草很矮根本没办法悄悄接近。 这些人也清楚哈默就在不远处,如果没有埋伏的人,这九个人的头就是自己的了,要是有埋伏的人哈默也会干掉他们的。 高坡下面的两个弓手立刻将桦木箭杆搭在了弓身上,但没有立刻还射。 他们的箭头都是很沉的重箭,不适合这么远的距离。九个人中领头的不是石山,而是从新军中抽调的一名弓手,石山还藏在远处,他们这些人就用这种办法,一里一里地挪动着,引诱着对方出现。 领头的人脖子上挂着一个陶哨,石山藏得地方他也不知道,甚至未必能够观察到这里的情况,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吹响了哨子石山一定会出来。 “这是想抓咱们呢。” 领头的搓了搓粗糙的鹿角扳指,拇指和食指夹着羽箭,没有立刻拉弓,拉弓太费力气,这几柄新做的用鱼鳔胶贴了牛角的弓拉起来很沉,据说只是尝试品,将来的弓会和现在的弓长得完全不一样,不止是贴牛角这么简单。 对面的十四个人可能是知道夏城斥候的弓比他们的弓射的更远,所以跑动的很快,东挪西藏的靠近到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领头的拉开了柞蚕丝弓弦,重箭瞄准了对面的一个人,开弓的瞬间射出,拉弓越久手臂抖动的越厉害,新军中的弓手严禁长期瞄准。 对面那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重箭擦着他的身边飞过,五十步的距离不是每个人都能射中的,可也把那个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远的距离自己的弓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羽箭飞出的瞬间,躲在远处的哈默瞳孔猛然一缩,虽然没射中,可是那个人拉弓射箭的姿势和他很像,他可是打了多少年的仗才有了那种瞬间撒放的本事,下面那个人很年轻,却有了几分意思。 “九个人看到十四个人还不跑,要是远处没有埋伏就像是狼不吃肉一样。看着吧。” 哈默冷笑一声,继续看着下面的动静,手不住地摸着抢来的铜剑,等待藏着的人出现。 高坡下,那名领头的新军弓手一箭不中,立刻又捻起一支箭,四十步的距离是斥候正式的交战距离,再远了射不准不说,就是射中了运气差些连皮子都穿不透。 九个人中的剑盾兵立刻将皮木盾挡在身前,三名矛手站成一排,戈手站在两侧,弓手在最外侧还射。 对面想要抓人杀人,跑动中四个人停下来拉弓,剩下的人向前冲,谁在跑动中也射不准。 左侧领头的新军弓手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那四个正准备拉弓还射的敌人,而是对准了已经很近的身上就穿着几件皮子的冲过来的人。 嗡…… 羽箭飞出,沉重的石箭头正中一个人的胸口,那个人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 对面的羽箭也飞了过来,两支射在了皮盾上,一支偏了,另一支射中了左边的戈手。 那四人射完这一箭,立刻想左右分开,想要从侧后袭扰,两名新军弓手不管他们,跨到矛手和剑盾兵的身后,再次拉弓只射戈手受伤那边冲过来的敌人。 临阵两箭,射死了对面四个人,这么近的距离完全和平日训练的差不多,而对面的弓手也射中了戈手和一名弓手。 领头的弓手站到了左边,接过戈手的矛,呼喝一声,七个人同时呐喊着冲了出去。 三名矛手挺着长矛,紧跟在剑盾兵的后面,对面的人看着刺出的矛,下意识地避开,但是向前闪避时剑盾兵就会抽出短剑刺击,稍一犹豫就会被长矛刺中。 草原部族冲在最前面的人用石斧隔开了刺出的长矛,知道那些剑盾兵不好招惹,向左一闪,想要绕到侧面,引的矛手来刺自己,这样正面就能破开口子。 可矛手根本不去管他,仿佛只能看到眼前的人一样,那人刚刚闪到侧面,一支带着矛尖的短戈挥出,直勾他的脖子。 他也是打过许多仗的人,脑袋连想都没想就向后退了一步,可自己一退就把身边的伙伴空了出来,短戈横扫,正好勾住了一人的手臂,向后一拉,顿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最前面的两个剑盾兵刺死了两个从长矛缝隙中挤进来的人,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地上已经躺下来三个人,加上之前被射中的四个,几乎是喘息间对面只剩下一半的人了。 活着的人都被挤到了两边,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还是第一次和夏城的步兵交手,虽然白马在草原上杀来杀去,他们也只觉得对方运气好只遇到了小聚落和女人孩子,这些人万万不曾想到这群古怪的人竟是如此厉害。 领头的弓手见正面已经没了敌人,喊道:“分!” 两个剑盾兵立刻分开,正对着两侧被挤开退走的敌人,矛兵戈兵一分为二,左右两侧同时一转,三个人站成一排,戈手剑盾兵在两侧,矛手在中间,多出来的矛兵挤在了右侧的队伍中,呼喝着冲向了原本被挤到两侧如今在正面的敌人。 敌人绕了个圈子,而他们只需要按照训练的那样转个身就行。 这一切都发生了电光火石之间,存活的七个人根本无心再战,转身逃窜。 远处躲藏的哈默瞪大了眼睛,旁边的族人也是一样,他们曾听落星说起过这些人打仗很古怪,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古怪。 要论起来,似乎每个人都不怎么厉害,除了那个射箭的似乎有些本事,其余人放在草原在部族聚会中,似乎也就是被人摔倒在地引来众人欢笑的人物,怎么杀人就这么简单? 那几个人也都是其余部族的好手,可刚才那一仗就像是被绑起来待宰的羊。 哈默咽了口唾沫,恍然道:“怪不得这群人不跑,有没有别人埋伏不说,这九个人根本就没把十四个人放在眼里。” 钓饵固然能钓的起鱼,可如果鱼线不够结实,鱼却大可以吃完鱼饵打个饱嗝便走…… 身边的人有些胆怯地问道:“哈默,咱们还出去吗?” “不出去!我总觉得肯定还有人藏着……这些人打仗的办法咱们得告诉达兀首领……若是这样的人有个四五百,这一仗可就不好打了。” 哈默揪心地看着下面那群追了几步后就不再追赶的人,心中骇然,本以为十四个人足够逼出那些藏起来的人,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他跟着达兀打过不少的村落,可这样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心头掠过一片阴云……达兀本想着趁这机会展示一下自己部族的勇武,但现在看来,只怕要告诉达兀首领,不要冲的太靠前,让别的部族先去试试。 心惊肉跳地趴在那里许久,看着下面的人割下了地上的脑袋,又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一声哨响,片刻后远处的树林里冲出来几个人,坐在那几具尸体旁说着哈默听不懂的话。 哈默暗暗擦了把汗,自己身边倒是还有二十多个好手,可要是下面那些人全都和之前一样,只怕自己这点人下去也是给人送脑袋的。 旁边的几人更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暗暗佩服哈默的直觉,这直觉可是救了他们一命。 勇猛如哈默,此时竟也生出了一丝惧意,两个石山终究以为恐惧错过了第一次见面。 “等他们走了咱们就回去吧,怕是探不出对面到底有多少人了。” “他们会不会奚落我们像只兔子一样?” “奚落?好说咱们前天也杀了几个,比起别的部族强多了。他们要是不服气,让他们的人来就是了。” 哈默恼怒地说了一句,咬牙道:“这次各个部族都来了,谁爱在前面谁去吧,什么到处是奶和蜜的地方,族人都死了,要这地方有什么用?” “我得回去告诉达兀,千万千万不要抢在前面……”(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朋友比敌人更可怕 哈默趴在那里许久,直到石山等人离开后带着族人撤走,他们的马拴在几十里之外。 草原里长大的他们不是很喜欢这里的山和丛林,好在常年积累的树叶和羊毛一样松软,不需要学夏城的人穿鞋子。 连夜奔回了营地,看到来来往往的草原部族的人,听着熟悉的语言,这才放下心。 部族的帐篷内,达兀,落星和巫灵祭司正在商讨这几天发生的事,哈默进来的时候,达兀冲着哈默点点头,示意他也坐下。 “哈默,你的名气又大了些,其余部族的探子都被南边的人杀了,就你们砍了四个人,大家都在说呢。” “哈默是达兀的哈默,哈默的名气就是达兀的名气。” 哈默蹲在下首,皱眉道:“达兀首领,恐怕这些人并不好对付,他们打仗很厉害。落星和他们打过,以前他说自己败在那个人手里,我还以为是他们不能打,可我看到他们之后才知道真的很厉害。” 落星咬着牙道:“是很厉害,否则我也不会跑到草原。我们部族的女人可能都死了,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群人的存在。” 达兀撕了一块烤熟的冷羊肉,抛到了哈默手中,哈默从怀里摸出一块盐,沾着吃了几口,缓过来这几天的饥饿才说道:“我没看出来他们有多少人,但要是和咱们部族人一样多的话,只怕就不好打。” “你前些天不是离他们的城邑很近了吗?他们平日吃什么?”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城邑不算大,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有出来放羊的。后来斥候多了,我就跑了,伏击了那几个人,剖开他们的胃,他们吃的的确不是肉,但是黏糊糊的我也没看出来是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巫灵祭司轻敲了一下人皮鼓,冷声道:“不用看了,他们是信奉大地之灵的异端,和当初被战争之灵惩罚的那些人一样,是吃土地上的果子和草籽的。这些人必然会被消灭,因为羊才吃草,狼总吃肉,吃草的人打不过吃肉的人。” 达兀点点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落星道:“落星,你和他们打过仗,他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部族?” 其实落星什么都不知道,包括那些献给达兀的铁器,他也不知道怎么锻造,但他只能说什么都知道,这是他在草原上立足的根基。 于是他编造道:“他们部族和我们也差不多,但是他们的首领找到了一头猪,一棵橡树……” 回忆了一下草原部族传说中的金头骨,他又加了几句:“那棵橡树的叶子都是金子的,当阳光洒在金叶子上的时候就会长出许多的橡果,不论有多少人摘都摘不完;那头猪也是一样,每天他们都会杀掉这头猪烤熟,可只要留下骨头,第二天这头猪又会复活,他们永远都不缺吃的。” 哈默瞪大了眼睛,他听得故事太少,这棵金橡树和可以复活的猪却比战争之灵的故事要好听多了,要是自己部族有了这两样中的一样,那可就厉害了! 达兀将信将疑,回忆了一下那些死在草原上的敌人身上背着的食物,甘甜又香醇,那些焦黄色的粉配上羊奶,这味道绝对不是凡世能有的,或许真的只有金橡树才能结出这样的果子。 他悄悄看了一眼巫灵祭司,心说如果自己拥有那样一棵橡树,自己也会舍弃战争之灵去信奉大地之灵的。 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默默地思考了一下,问道:“哈默,你觉得咱们部族能打对面多少人?” 打仗当然不算女人,除了达兀新死的小妈的部族外,草原上的部族很少有靠女人打仗的。 达兀的部族有上千人口,能凑出六百多骑马打仗的人,因为他们部族里的一部分同肤色的女人不是人,只是和羊马一样的货物,所以不算在那千人中;加上落星带去的一些战士,部族的实力在草原上已经仅次于达兀父亲的部族。 哈默翻着眼睛算了一下,吐了口气道:“要是一对一的话,我可以轻易杀死他们的人;五对五的话,咱们可能要输。咱们部族的六百多人,可能也就能打对面二百人吧。” 达兀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虽然心里有些震惊,甚至有些怀疑,但他绝不会在自己部下的面前露出不信任,这种平日里的尊重可以换来很重要的东西——他们的心。 哈默生怕达兀不明白,又说道:“达兀首领,要是真打起来,咱们还是小心些。真要是有金橡树和永远不死的猪,咱们人口不是最多的,恐怕也抢不到……少死些人,能抢到一些吃的和那种青灰色的武器就行。” 他们部族在白马扫荡草原的时候就损失了一些小聚落,仇恨当然有,可是哈默的亲人并没有死,所以他可以跳出仇恨站在部族的角度帮达兀考虑这些事,虽然他知道睿智的达兀肯定会想到这些,可自己还是要说出来。 达兀叹了口气道:“落星说上次和他们打的时候他们有五百多人,时间这么短,他们的女人就算再能生,可生出的孩子也不能立刻打仗。哈默,按你所说,他们要是有五百人,咱们得有一千五百人才能打过?” 哈默挠头道:“我也说不准。上次在草原上,被围住的那些人也有七十多,落星断了他们的水,最后咱们也就死了四十多个,杀了他们差不多的人……打仗又不是这么算的。他们像刺猬一样缩着防守的时候,咱们的确很难打,但是想办法让他们露出手脚,那就容易多了。” “嗯,不过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我觉得咱们这才还是能赢的。父亲那边带了九百多人,我两个哥哥加起来也有五百多人,我小妈死在他们手里,她的本族也来了三百多人……哼哼,还有一百多女人。” 哈默也跟着笑起来,那个部族是草原上最古怪的部族,一些强壮的女人也会打仗,不过哈默总觉得那些女人是笑话。 达兀算了一下道:“单是咱们亲族的人就有两千,算上那些小聚落来的还有几百人,算起来将近三千了。打他们应该能赢,但怎么打,咱们几个要商量一下。” “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么说吧,哪个部族都不想让自己的族人死太多,除了那些复仇心切的部族。我的哥哥在盼着我把族人的血留在这里,可父亲这次又被推举为所有部族的首领,他一定会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人,如果父亲让我打,我也只能打。” 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父亲的金头骨被他们抢走了,这一仗不论如何都要抢回来的。草原流的血已经太多,父亲也想趁这个机会让草原不再流自己人血。他是头狼,我是狼群里最强壮的幼狼,纵然我不想挑战头狼,可头狼也会放逐最强壮的幼狼。这一仗……不好打。” 这里有危险,也有机遇。草原上固然要靠实力,但也要有名声。这一次如果打得好,达兀可以在草原上更有名气,会有更多的人投奔,距离自己的雄心梦想也更近;而稍有不慎,就会被父亲坑,被哥哥坑。 在草原上的部族看来,这是一场必胜的仗。 可正是因为觉得必胜,所以每个首领首先想的不是如何胜过敌人,而是先想到如何胜过朋友,这才是达兀真正要面对的危险。 夏城作为防御方,暂时不需要考虑内耗的问题。 陈健是名正言顺的军事首领,不是部族自由联合的盟主,是有绝对权力的。 议事会的首领留下了夏城,他们没有资格指挥这场仗,士兵们也不会答应其余人来指挥他们。 整个军队都打散了部族重新分配,一伍当中可能会有好几个部族的人。陈健不相信上阵亲兄弟之类的话,他要用新的制度来代替血缘亲族的凝聚力。 军队驻扎在阳关已经一旬,整个阳关成为了一座大军营,新军中的军法官直接接管了平日里所有人的惩罚和日常生活。 所有喝的水强制烧开,严禁喝生水,即便已经初冬传染病的可能性不大。 所有人严禁在城邑内随地大小便,驻扎的第一天就是在城邑内挖了几个巨大的坑做厕所。 挖过厕所后,陈健带人将阳关附近的树林砍光烧光,阳关方圆一里之内基本上没有什么树木。 砍伐回来的树木在城墙上加固出胸墙和垛口,每隔二十步堆放着大量的石灰和石块。 在四个城门的外面又抓紧修出了四个围绕城门的小瓮城,很小,只能容纳一百多人。 当初修城墙的时候就提前在城内准备了土石阶梯,为了方便出击,陈健又用绳子绑了几十架木梯。 整体来说守城分三种:吃喝都够,兵员充足,耗到时间对方自己撤走;要么就是守城等待援军;最后一种就是依托城池在城下野战。 守城不野战只是死守,如果兵员充足也不过是不胜不败,而阳关又不可能有援军,因此陈健要做好出城野战的准备。 前期要耗,陈健和族人扛来了沉重的松木,堵塞了三面城门,只剩下侧面一个通行。 从外面基本打不开城门,想要出击只需要将松木搬开就可以,或是利用木梯直接下城。 瓮城的目的也是为了出击的时候可以提前关上内门,一旦出击不顺,不至于被人尾随冲击到城内。 死守,是守不出一场胜利的,想要守得住,首先要确保野战能胜。合格的守城者要做的就是选择合适的实际出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阵前问对 阳关的斥候们控制着阳关以北三十里的地方,随着时间进入十一月,斥候们的活动范围逐渐被压缩。 在连续两次被人埋伏后,陈健撤回了所有的斥候,分出来三十多骑兵撤回了夏城,让他们清除夏城周围可能的敌人。 既然不选择立刻野战,那就不需要斥候控制战场了,没有无线电的时代,也别考虑提前埋伏等待机会袭击大营之类的办法。 对面就算再笨,也会派出斥候侦查四周的林地,况且据斥候们说对面的人很多,自己那点骑兵还是留着会战后追击溃兵吧。 斥候撤回阳关的第二天,十一月初三,草原部族的大军终于接近了阳关,陈健也没有什么提前埋伏在树林中一声炮响前后掩杀的妙计,直接让所有人退回阳关,一把火烧了东边的奴隶市场和附近的野民房屋,封闭了城门。 离得很远,就能听到马的嘶鸣和人的吼叫,几个骑手仗着自己骑术高超跑到了城下叫骂了几句,朝着城上扔了几根切断的手骨。 陈健懒得回骂,直接让人把斥候这些天砍得人头扔下去几个,然后让弓手射了几箭赶走往来的骑手。 箭支只有两万,得省着点用,守城期间最多用一半,剩下的还要留着敌人疲惫反击的时候用。 四个同族的亲卫用盾挡着陈健,几个军中的人物跟着他登上城墙,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都在暗暗咂舌,没想到草原部族会来这么多的人。 人一过几千,就显得极多,城邑里的人数数能够数到一万的已经不少,可真正直观地看到这么多人马还是第一次。 很快下面的人分成了两队,沿着城的对角线扎营,西北边人数较多,东南边可能只是为了牵制分散守城的人,人数只有数百。 纵然城邑中的人很有信心,可忽然间看到几千人的大场面,也有些不安。听陈健讲了几个笑话故事之后,逐渐放下心来,按部就班地分开。 第一批上城墙防守的人只有不到二百,平均下来每两米一个人,剩下的人都在城中休息等待轮换。 城邑内的房屋也是按照夏城那样整齐排列的,道路很宽,支援十分方便。 城下西北两里之外,达兀等人站在父亲身边,远远看着夏城,数了数城墙上有些稀疏的人。 老首领冷哼道:“人不多,只是城墙有些麻烦,暂且先扎营,你们都回去想想,要怎么才能爬上城墙。不管是谁,想出办法,赏羊二十头。” 远处的落星听着这番话,嘴角不易察觉地露出了冷笑。 他有办法,可二十头羊,他还看不上。 来到草原不久,可他已经看出来达兀才是真正强大的首领,至少在赏赐族人的时候绝不会如此小意,自己投靠了达兀,这时候该怎么做心里很清楚。 等到达兀回来安排扎营的时候,落星悄悄地走到达兀身边,用木棍在地上画了梯子的形状道:“达兀首领,可以砍一些木头做成梯子,城墙不高,有了梯子咱们就能爬上去。” 落星见过梯子,当初自己部族的摘星台上,就有梯子,但是这些草原部族的人至今还没有见过城邑,也很少用到梯子,所以根本没有想到。 达兀看着地面上画出的梯子,赞许地点头道:“好办法,只是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是属于达兀的,这种事当然要达兀说出来,让其余的首领信服。而对我来说,不过是二十头羊,在达兀眼中,别人的信服总比二十头羊要多。” 达兀满意地拍了一下落星的肩膀,说道:“你的这个办法可以值二百头羊。我会记在心里的。” 但他没有立刻去父亲的营地,而是叫族人砍下了树木用树皮木藤绑了一个梯子确定可用,等到傍晚各个部族的营地安好后首领聚在一起的时候,这才来到了营地。 各种稀奇古怪的主意在营地中鼎沸,什么一人抱一根木头堆起来、人踩着人的肩膀爬上去、杀一些马踩着马往上爬之类的办法层出不穷。 老首领皱眉道:“这都是些什么主意?达兀,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别人就算说的不好,总是想到了,你怎么什么都没想到?” 两个哥哥顿时跟着说了几句,听起来似乎只是在指责弟弟不作为。 梯子就在外面,达兀却没有冷笑也没有淡淡一笑,而是皱眉道:“父亲,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是不知道好不好用。” “说说看。说错了没人会笑你的。” 达兀悄悄看了一眼两个哥哥和父亲,上午在分配扎营的时候,父亲让两个哥哥带了一些小聚落的人去了东南角,而将自己留下这里,很显然是准备让自己的人最先攻城。 落星想出了梯子,他需要借着梯子发挥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不能为了打哥哥的脸冷笑一声,而是故意皱着眉头。 回身喊了几句,哈默扛着梯子来到了营地,梯子往一棵树上一斜,老首领的眼睛顿时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自己树木见得少,竟然没有想出来。 周围的各个部族的人也都议论纷纷,显然震惊于达兀的想法,几个首领听着族人的议论,不满地咳嗽一声。 老首领看着梯子道:“这是个好办法,等打完了仗,可以从战利品里分出二十头羊给你。” 达兀急忙躬身道:“父亲,这不是我想出的办法,是我的族人落星想出的,希望您能把羊赐给他。” 他故意说的很大声,以确保周围那些首领之外的人也能听到,老首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落星?就是那个投奔你的献上铁剑的人?打完仗,要是他找到了熔炼铁剑的办法,羊是不会少的。这个办法很好,我以为是你想出来的,没想到不是……” 达兀低头尴尬地一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几个首领和他的哥哥这才满意,附和道:“这主意真不错,这个落星是该好好赏赐。” 故意不提达兀,可周围各个部族的族人却不会这么想,在他们看来首领就是首领,可首领还是不同的,据说达兀的族人每次都能分到很多战利品,自己就不行。而梯子这件事要是他不说,谁也不知道这是落星想出的办法,可达兀还是不把落星的功劳据为己有。 二十头羊不多,即便不是首领,有些勇士也看不上,可二十头羊背后的事却对他们很重要。 达兀说完这些,笑道:“父亲,咱们不但有了梯子,哈默说那些人有盾,能挡住羽箭,咱们也可以学着做一些。” “盾?” 哈默急忙跑回去,拿回来一面藤条编织的很沉重的大盾,外面蒙着一层皮子,里面也蒙着一层兽皮,顶在身前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几个首领眼前都是一亮。 “哈默,射一箭。” 哈默拿出弓,站在三十步之外,半拉开弓,对着藤条盾就是一箭,箭头扎进皮子和藤条中,没有穿透,箭尾还在颤抖。 几个首领暗暗惊奇,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族人被城上的羽箭射死,可有了这东西,似乎真的能够挡住羽箭。 达兀趁热打铁道:“父亲,今晚上暂且休息,他们人不多,明天一早,儿子就带人登上城墙,抓住他们的头领,抢回咱们失去的一切!将他们的头领钉死在木头上!” 老首领心里咯噔一下,失去的一切……不只是亲人,还有那个金头骨。如果让达兀先攻上去,本来达兀的名气在草原已经很响亮,前几天只有达兀的族人杀了对面的斥候,要是这一次又能攻下城邑…… 况且金头骨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仇恨,老首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这些部族,这是自己创造威望的最好时机。 看着达兀有些狂热的眼睛,两个哥哥急忙喊道:“父亲,他们是整个草原的敌人,况且盾极为沉重,不是勇士根本不能一手拿盾一手爬城,不如明天各个部族找出最强壮的勇士,趁着天明冲上城墙,否则万一失败,会被他们嘲笑!咱们在草原不仅流了血,也留下了耻辱,城邑里的人多活一天对咱们都是一种侮辱。” 老首领嗯了一声道:“好,仇恨不是达兀你一个人的。让各个部族选出最好的勇士爬城,其余人射箭掩护,今夜准备皮盾木梯,明天一早,攻下城邑!谁先登城,赏奴隶三十人!” 达兀略微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回到自己营地后,忍不住笑了许久。 哈默说对面很强,他相信;落星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却被对方赶的如同兔子一样。 如果没有梯子皮盾,自己部族肯定会打头阵,等到消耗到对方所剩无几的时候,自会有人替换他们冲上城墙。 两个哥哥的部族人口加起来也比不过自己,父亲对他们根本不担心,因为父亲还不算太老,还要当很久的首领;如果他已经很老了快死了,对自己的态度又会不同,或许还会想办法让自己强大。 “都想着最早冲上去,那你们就去试试吧。” 达兀笑了几声,回到帐篷中叫来了哈默和落星,选出了几十个族人让哈默领着,明天一早攻城。 哈默大声道:“达兀首领,明日一早我一定冲在最前面,明天各个部族的勇士齐聚,会让他们看到咱们部族的勇猛的。” 达兀摇头道:“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冲的慢一点。落星说当初他们有五百多人,你真觉得一次就能冲上去?” “可是……冲的慢了,会被别的部族耻笑。” “让族人做些梯子皮盾给他们送去。明天一早,你就算想冲在最前面也没机会的,看着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攻守(一) 一夜篝火烧出的灰尘在清早寒冷的空气中飘落到阳关,前半夜轮值已经睡醒的石山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在听到小鼓声后一如前几天一样,点数了自己所管辖的一两队伍,确认一人不少后领取了二十五个人的早饭。 每人一罐浓厚的麦仁粥和盐水浸泡的芥菜疙瘩,第一批上城墙的人多出来一张干饼。 石山和正蹲在那喝粥的陈健打了声招呼,陈健嘴里噎了一块咸菜说不出话,冲着石山招招手,挥舞着筷子扒拉了一堆麦粒噎下去。 “正找你呢。” “怎么了?” “和你一起回来的那十一个人跟着你,一会他们就过去。你们守城的位置换了,去西北矩角的方向,你那一两再加上这十一个人,三十六个人,西边或是北边那边出问题你们就过去支援。我带你上来看看。” 放下罐子,陈健又喊了几个军中管事的,七八个人爬上了前些天修建的木塔楼,这将是他指挥的位置,上面飘扬着旗帜。 木塔高约十步,比城墙稍微高出一些,可以看到阳关四周的情形。 阳关比起之前已经有了些改变,城邑的四个角经过加固后有了一个宽约六七步的平台,向外凸出,就像是孕妇鼓起的肚子。 陈健指着西北角的平台道:“石山,你带着人守在那,每个角都会多放些人。你们几个都说说,为什么要在那多放人?” 几个人观察了一会,狸猫点头道:“我大概明白了。城墙是直的,四面守的话只能对付前面的。四个角凸出去可以射敌人的侧后,不过就是不好看,一点也不规矩。” “要我说等咱们打完仗,就把阳关重新修修。姬夏你看,阳关长近百步,弓箭五十步之内算是能射准,咱们应该每隔三四十步,就修出来一个凸出来的平台,这样他们不管从那个地方冲,都是前、左、右三个面被咱们射。” 狸猫随口一说,却把一旁的娥黾听得一愣一愣的,可看了看城墙又觉得很有道理。 他来就是为了看看夏城的人怎么打仗,自己跟随父亲征战过几次,但是没有守过城。 本以为守城就是把人放到城墙上一字排开往下射箭就是,却没想到一座城墙还有这么多的说法。 狸猫又嘀咕了几句,陈健点头道:“就是这样。就他们那点人想打下阳关还差得远,我是一点不担心阳关怎么守,这就是小事。我希望你们能从这次守城中学到一些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转了转头看了一眼几个军中人物,似乎无意地道:“前几天我听说有人嘀咕……对我不征召那些通过考核在学堂教孩子的人有些意见?狸猫想的不错,那我问你,狸猫,这城墙就算要修出来棱角凸肚,怎么修才能保证咱们的人可以最大限度地射杀两侧的人?” 狸猫白了远处一人一眼道:“我哪知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姬夏,我是向来支持你的,要是真修出来那样的城墙,军内也能少死不少的人。你不常说嘛,脑袋也是一种力气,我相信这话。” 旁边几个人低下头,娥黾暗暗瞟了比他还要略小的陈健,看着远处的敌人,没想到陈健会如此淡然,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人。不论是装的还是怎样,至少这份围困万千岿然不动的心态,娥黾觉得自己就差了好多。 他是数九的儿子,从小被逼着学算术,数九精通数算,但是图形并不好,如今听了陈健说的这些,回忆起在夏城听过陈健在学堂讲了几次,那时候只是觉得这东西好玩,却从没想过这东西可以当成剑戟弓矛,可以杀敌…… “脑袋也是力量……” 娥黾嘀咕着这句听起来有些古怪的话,想着狸猫说的那种凸出来的城墙,逐渐在这句看似古怪的话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 ………… 陈健在城中好整以暇地抓紧任何机会灌输知识也是力量的时候,城外的草原部族大部分人在想着城破之后的劫掠。 阳关内外的两个族群截然不同。不只是在于肤色、在于习惯、在于语言,而是一种骨子里的不同。或许说文明与野蛮还太早,可却已有了雏形。 靠近树林的营地中,哈默跪在地上,让部族的巫灵祭司给自己的头顶撒上一些烧焦的马毛,以让战争之灵护佑自己胜利。 和他一起的还有达兀部族选出了三十多人,都是部族中摔跤角力最厉害的,他们和其余部族的勇士一起,作为第一批登城的人。 连夜赶制出来的木梯和皮盾分发下来,用起来并不习惯,可天生的本能让他们自然地明白要把盾顶在身前头顶,尤其是眼睛前。 皮鼓敲响,哈默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脸上,达兀走到每一个勇士的身边,分给他们一些自己连夜制作的马鬃护身符,收获了几十份感动。 太阳升起晒干了枯草上的露珠,各族的勇士聚集在一起,痛饮了一碗鲜血,等待着战斗的开始。 老首领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也是第一次面对攻城这种战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觉得一群人冲到城墙把梯子支起来冲上去就是。 没攻过城,却打过别的仗,所以留下了足够的人在营地压阵,东西侧面派出了百十人牵制,北面主攻,南面佯攻。 东南边部族也派出了挑选出的勇士作为第一批登城的人,六百多族人拿起了自己长短不一的弓箭,走到了阳关的正北面,逐渐接近到二百步远的地方,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射不中,只能继续上前。 土地很平整,唯一让这些人觉得不解的地方就是每隔十几步就立着几根古怪的木杆子,很明显是被人栽上的,却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他们觉得可能是一种祭祀用的,所以并不在意。 哈默等人跟在这些弓手的后面,仰头看了看城墙上的人影,发现他们并没有多少慌乱。 正面的城墙上垒出了一层木头,正好遮住城上那些人的胸口,只露出一颗颗黑乎乎的脑袋。 哈默身边的一个叫托比的族人和他一起并排抬着梯子,也在几天前和他一起看到过夏城人的战斗力,所以此时有些紧张,故意甩着手,大声地咳嗽着,嘴里唠唠叨叨地说着话,想要引起别人的回应,以驱散自己心中的不安。 “哈默,咱们正面城上的人也就几十人,很少,咱们应该能冲上去是吧?咳咳……” “是,不用怕,他们也是人,也没有两个脑袋,你不是和我杀过他们吗?” 话刚说完,两声诡异的破空声从城门上传来,哈默身旁那人下意识地一蹲,差点把哈默拽倒。 哈默刚想骂两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惨叫声。城门上飞出来两根马尾巴粗细的尖头木棍,一根射进了密集的人群中,穿透了一个人的肚子,另一支没有射中,扎在了泥土中。 两支几个人才能拉动的木弩只射死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临死前的惨状和哀嚎,还是让草原部族的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个死人旁边的一群人在惊慌中往两侧躲闪着,拥挤着旁边的人。 哈默粹了口唾沫,骂道:“土拨鼠一样胆小的人。” 好在首领们派人出面抽打了那几个人,这才让队伍的慌乱暂时停歇…… 城中,陈健站在木塔上看着城下逐渐靠近的敌人,发现了后面一群人抬着的梯子和皮盾,并没有想太多,因为梯子和皮盾他见多了,因此也就没想到对方是刚刚学会的。 站在木塔上盯着那些木杆子,那些提前立下的木杆子是测距用的,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埋下,用来估算敌人和城邑的距离,眼睛观察总有很大的误差。 因为城不大,所以城外的六百多敌人不能全部一线展开,只能纵深排列,队形很密集。 最前面的一群人已经到了一百三十步左右的地方,但是还在向前走,他们的弓射不到这么远。 身边的传令兵拿着鼓槌,听到陈健的命令后,立刻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敲响了战鼓。 八十名新军弓手站在木头和土堆砌的小平台上,隔着城墙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新军弓手的指挥官听着鼓声喊道:“一百五十步,第三根木头,抛射。” 新军弓手们抛射的水准也不高,但是至少知道大约举起多大的角度可以越过城墙射到一百五十步之外。 一声令下,弓手们将箭拉到了耳后,弓身绷得咯咯响,这是夏城的优势,弓比外面的人射的远些。 嗖…… 八十支羽箭同时飞出,没有飞蝗如雨的气势,在空中化为一道道残影落在了城下。 羽箭稀稀落落地落在了一根木杆子的周围,草原部族的人只在防备城墙上的人,丝毫没料到羽箭会从城内飞出来。 二十多个人中箭,还没有来得及后退,又一轮羽箭飞出,这一次落在了另一根木杆子附近。 队伍已经出现了慌乱,三轮羽箭射的都不是同一个位置,杀伤效果还不错,射中了五十多人,死了十来个。 首领的叱骂声传遍了战场,那些伤者被抬到后面,三轮羽箭之后终于推进到了一百二十步左右的地方。 草原上的族人拉开了自己长短不一的弓,朝着城墙上射去,羽箭叮叮当当地扎在了木板和泥土上。 城墙西北角的石山顶着一面盾,从垛口中悄悄看了一眼,回身道:“先不用着急,等他们靠近城墙咱们再起来。” 两支飞来的羽箭扎到了他的盾上,但是距离太远,根本没有射透。(。) 第四十六章 攻守(二) 几轮羽箭之后,外面的人终于将箭射到了城中,但是并没有对新军的弓手形成压制,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弓手在什么位置。 两名新军弓手被射中了手脚,骂了几句就被人拖走,包裹上麻布,其余的弓手继续按照传令官敲击的鼓声选择抛射的方向。 城墙上立着几面旗帜,他们根据传来的命令选择旗帜的方向想外射;而城外的人只能凭着感觉将羽箭飞到城内。 他们从没有攻过城邑,甚至连梯子和皮盾都能引来众人的惊叹,所以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七八轮羽箭之后,石山听到了一阵呐喊和鼓声,急忙喊道:“准备了,他们要攻过来了!” 平台上只有七八个人,剩下的人都蹲在城墙的墙角下躲避羽箭,听到石山的叫喊,匆匆爬上土台阶上了城墙。 城下,二百多勇士抬着九架梯子,顶着皮盾,越过了那些正在胡乱射的弓手,呐喊着冲向了城墙。 哈默暗骂了一句老首领,这一次二百多人的确是同时冲的,可是自己分到的是城墙的西北角,而中间位置有六架梯子,自己这边只有两架,分到西北角的人也只有四十多个。 连敌人的面还没见到,自己这边已经倒下了一百多人,虽然没死几个,可是这种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怎么也想不懂城里的人是怎么猜到族人最密集的地方在哪。 他右手顶着皮盾,左手抬着梯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靠近城墙,靠近城墙哪怕死了,也好过这种不知道敌人在哪就稀里糊涂死了。” 健硕的大腿蹬踏着初冬干燥的土地,心里砰砰的跳,他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甚至都忘了自己上一次心跳的这么厉害是什么时候。 和他并排抬着梯子的托比一直在念叨巫灵祭司念叨的神诀,将马鬃护身符含在嘴里,念念有词。 “叩拜战争之灵。神山上有块白石头,样子像是战争之灵的坐骑。山上有泉水,水是流不进石头里去的,箭也同样射不进我这个战争之灵的奴仆身上,也射不进我的同伴和我的马身上。就像是河中的水,无论再多的水,都只能从石头上滑过,箭如水,我如石……” “太阳是战争之灵的座驾,永不熄灭,使我这个信奉战争之灵的人也同样永生。神山上的祭堂在洞穴中,用石头封住,所有试图摧毁神殿的人,都看不见祭坛。鹰看不到兔子就伸不出爪子,狼看不到野羊就露不出尖牙,我侍奉战争之灵的祭坛,看不到祭坛的人就杀不死我……” 这是很久前战争与大地纷争之时的古老咒语,哈默总学不会,但从没有箭射中过自己,久而久之他也懒得去学。 可今天听着身边的伙伴念叨,他竟忍不住跟着念叨起来,奔跑中喘着粗气,念叨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喊叫和狼嚎。 嚎叫声中,他们越过那一堆竖着的木头,终于靠近了城墙,将梯子头放在距离城墙两三步远的地方,跑到了梯子中间。 “支上去啊!” “上了城他们就打不过咱们了!杀进去。” “你们几个举好盾挡住他们射的箭,快点往上爬!” 两个最强壮的人扔下了皮盾,抓着梯子的中间,大声叫喊着,脖子上的青筋爆出。 “啊!” 死命叫喊了一声,三个人终于靠着臂力将梯子抬起,快速地向上推着,身边的族人举着皮盾挡住城上飞来的羽箭。 哈默大声喊着身边的伙伴道:“撑起来就往上爬啊!爬上去他们就没法射箭了,咱们有铁剑铁矛,不怕他们!托比,托比!你在干什么?都这时候了还在念叨护身咒?上啊!” 城上有人伸出手想要将梯子推倒,哈默和两个臂力最强的伙伴死命抵住梯子。 他们身后的弓手又射了一轮箭,上面的人有中箭的,推梯子的劲头顿时小了许多。 托比吐出了护身符,将铁斧挂在腰间,举着盾第一个踏上了梯子,嘴里还在念叨着避箭的咒语,他想等马上踏上城墙的时候再摘斧子劈砍。 城上,石山看着十几步之外的梯子,拿出步弓,在对面羽箭射完一轮后立刻起身,从侧面瞄准了已经爬到一半的托比,凸出的城墙角可以很轻松地射中他的侧面。 刚刚起身,身边就落下了三四支羽箭,被身旁的伙伴用盾挡住,他也松开了手指将羽箭送到了那个未曾谋面的人的肋部。 “箭如水,我如石……” 这是托比最后的声音,可惜羽箭不是水,他也不是石,从梯子上滚落下去,再没了声息。 哈默看着被射落了托比,这才发现自己选的位置太不好了,凸出来如同怀孕女人肚子的城角正好射中了他们的侧面,可这时候已经不能改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让族人往上爬。 石山射落了托比,梯子附近的两个人也被飞来的羽箭射中落下了城墙,他带着六个人冲到了梯子附近,两个人举起了一块早已备好的大石头推了下去。 轰! 两百多斤的石块直接将梯子上的人砸了下去,压在了肚子上。 哈默踢开溅在脚上的血,回身看了一眼还在远处瞎乱射的族人,忍不住骂道:“就不能上前几步吗?老首领坐在后面,怎么能知道怎么攻城?这选的什么破地方?” 骂了两声,后背倚着梯子,从背弓的伙伴手中抢过弓箭,对准了一个正准备往下扔石头的人就是一箭。 距离太紧,弦响人落,石块还是落了下来,又把一个人的腿砸断了。 “背着弓的往上面射啊,别让他们露头!” “这么近,就算刚忌奶的孩子都能射中,射他们啊,越怕死越容易死。” 大声呼喊着,身边的几个族人这才反应过来,抽出弓箭还射,毕竟第一次面临攻城的情况,完全搞不懂该怎么配合。 “快!再冲一次,这次他们没办法扔石头了!” 哈默举着弓,对着城上梯口的位置,连续拉弓,又射伤了城上一人。 城上的石山蹲在城墙上,耳边是羽箭乱飞的兵乓声,身边是两个被射死的族人,城外的羽箭越发密集。 “下面那个人是个好射手,若在夏城必然会成为新军弓手,射的又准又快。得给他弄死。” “先别抬头!” “不行啊,石山,他们爬上来了。” 梯子发出吱呀的声响,从右边又跑过来一伍的人,准备好了戈矛准备肉搏。石山看着那几个要起身的人喊道:“蹲下!往下扔石灰!” 自己从附近早已准备好的柳条筐中抓过一个布袋,越过城墙抛了下去。 布袋上有个系了活结的绳子,有点像是投石索,当绳子伸直的时候石灰会洒出,布袋可以收回。 啪啪几声,六七袋石灰扔到了城外,接着就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嚎叫,石灰入眼的感觉石山还没有尝试过,但听这声音就知道效果非凡。 估摸到城下的弓手这时候肯定迷了眼,石山发声大喊,举起步弓对准了下面的人,寻找着之前那个连续射死自己两个族人的好手。 城下的哈默在城上往下撒石灰的时候,正对着西北角射了一箭。 因为天冷了,西北方的寒风吹来,那石灰虽然落了一些到他的头顶,可被风吹了许多,总没有落在眼睛里。 听着四周兵器落地声,看着伙伴捂着眼睛的哭号,他来不及想这是什么东西,多年来草原上厮杀带来的本能让他向后跳了一步,手指勾住羽箭,转身的瞬间对准了城上正在举弓瞄准的人射去。 两支羽箭在空中交汇而过,却都没有射中对方。 跟在哈默攻城的四十多人只剩下六七个人还能打的,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在那疯狂地揉眼睛,惨叫不止。 东边人最密集的地方也和哈默这里差不多,城门口凸出的瓮城上也能攻击到那些人的侧面,因为人多,推下来的木头和石头砸死的人也更多。 这些人都是草原上的勇士,祭祀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好手,射箭、摔跤、角力、骑马……哈默说一对一一点不怕城内的人并不是瞎说,可是这群好手却连肉搏的机会都没有。 哈默看着身边还剩下的几个人,举着盾聚在了一起,喊道:“咱们回去吧,这样不行,这仗不能这么打!” “达兀还没敲鼓,咱们退回去要挨罚的。” “你看,东边那些人跑了。” 就在东边那些人疯狂逃走的时候,达兀的鼓声也终于响起,哈默脱下上衣,冲着那些眼睛里进了石灰的伙伴喊道:“抓着我的衣服!” 那几个人磕磕绊绊地向后奔跑,扔下了伙伴的尸体,根本没办法带回去,好在远处的族人在继续往城上射箭压制住了城上的人,打到现在终于有了点样子。 几个没死重伤的人哭喊道:“带我回去!兄弟们,帮帮我……带我回去啊!” 逃走的人根本不管这些哭喊,只求能够远离这片城墙,城上的人不多,很多人甚至距离城墙只有一步远,可就是这最后一步却始终迈不上去。 这些人本以为能够一举攻下,然而现实却让他们知道了这只是幻想,不少人对老首领心生怨念,这打的什么仗?(。) 第四十七章 攻守(三) 哈默等第一批冲击的人退去后,整整一天草原诸部都没有再发动有效的攻击。 一支真正的军队最需要的是韧性,可以拖得起而不是一鼓作气后一哄而散;可以忍受暂时的失败重整旗鼓而不是一蹶不振;可以承受数日的静坐而不是心有惶惶吃睡不安。 纪律、训练种种这些,都是在保证军队有足够的韧性。 奴隶时代初期的战争,大抵都是在一天之内甚至在几个小时之内完成会战,只有当战争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会出现持续月余的会战。 这场仗打成这个样子并不可笑,从不会到会需要一个长久而漫长的过程。 攻城的办法很多,三四米高的城墙只是个笑话,陈健前世的将军有一千种办法破城,可如今的敌人暂时只有一种选择。 草原各族在两个时辰之内,扔在阳关城外一百七十多具尸体,包括八十多名各个部族的勇士,阳关仅仅死了不到二十多人。 对草原各族来说,幸好这是一场围城战,如果是一场平原会战打成这样的交换比,即便有两三千人,只怕此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来不及收拢的尸体堆放在城墙外,天冷了,不容易腐烂,偶尔飞来几只乌鸦,让那些退回去的人胆寒,生怕有一天那些黑色的食腐的鸟儿会叼走自己的眼睛。 阳关的阵亡者有七个人落在了城下,就在草原诸部退回后不久,几个人缀着绳索到了城下,带回了伙伴的尸体,割下了城下敌人的头颅,将头颅堆放在城墙上,似在嘲弄堆放那些人。 城中阵亡者和伤病的事自有人去管,不必陈健过问,逐渐有了些自上而下各司其职的样子。 今天守城墙的人换防下来,每人多发了一些食物,随军的几个说故事的老兵给他们讲讲故事,唱唱战歌。 陈健观察了外面的动静,确定今天不太可能进攻了,让传令兵通知军中所有的两队长来屋子,总结经验,从战争中学习,以便将来他们能独当一面。 战争是最好的学堂。 询问了众人如果他们是攻城一方该怎么办的时候,倒是真有那么几个很有实用性的意见,陈健一一记下,勉励了几句提出办法的人,也将这几个人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几个人建议趁着今天外面失了气势,不妨出城袭击一波,陈健觉得还不是时候,这几天他们晚上防守的必然严密,还不到疲惫不堪的境地。 确信晚上应该不会攻城,按照正常轮值留了些人在城墙,其余人该吃吃该睡睡,好好休息。 围城的第二夜,城邑中一切如常,没有太多的慌乱,城墙上堆放的人头给了城中的人极大的信心。三千人,不过是二十个一百五十人而已,多少会点算数的族人算的很清楚。 围城的第二夜,城外草原部族的营地中如临大敌,号角声从各个营地中传出,那些退回来的人用河水洗了被石灰蒙住的眼睛,然后他们就哭了。 哈默对着那些哭泣的族人说道:“你们都是勇士,不要哭了,孩子和女人才哭。” “可勇士也要吃饭啊。我的眼睛看不到了,以后打仗我能抢到什么?我能分到什么?我的羊和马谁来放?我的儿子长大了谁来看长得像不像我?勇士有什么用呢?” “达兀说将来抢到的东西会分给部族里伤残的人,别的部族还不管呢。” 伤者在哭,首领们也不闲着,帐篷里已经吵翻了天,今天死的一半都是各个部族里的精锐,以往打仗时真正决定胜负的就是这些人。 老首领是被众人推选出来的,权利神圣不可更改之类的话还没有被人编造出来,也没有深入人心,此时大部分地方还贯彻着长久以来的首领军事民主制,所以帐篷中骂人者有之、嘲笑者有之,就差有人指着老首领痛骂了。 老首领有些压不住场面,不是他不会打仗,而是他不会打这种仗。 以往在草原上打仗,基本就是带着族中的勇士冲一波,人多一些基本都是战无不胜。 如今面对横在眼前的阳关,老首领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本以为能够和以前在草原上打仗一样,派出勇士冲上去,后面人跟着就能破城,很容易就能提升自己在草原诸部中的威望。 可才打了一天,他就有些失落,甚至生出了退意。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一旦撤走,老首领知道自己的威望会一落千丈,不要说统领草原诸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首领的梦想,就是如今这种只有名义而无绝对权利的首领都当不下去。 好在今天的死伤不是太多,各个部族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虽然有些怨怒的言语,但至少还没有人提出退兵。 老首领信奉战争之灵,虔诚信奉的结果是战争之灵个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因为仇恨而将各个部族暂时聚集在一起成为首领的机会。 然而这机会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却并没有抓住。 帐篷里乱哄了半夜,老首领无计可施,只好让众人守好营地以防被阳关偷袭,明天想出办法再说。 达兀回到自己的帐篷中,部族众人围坐一旁,外面派出了最信任的人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他的部族今天死伤了十多个人,有几个勇猛的战士再也不能为他征战,可他也收获了这些战士无法带来的东西。 今天虽然攻城不顺,各个部族只是对老首领有意见。大部分人对梯子皮盾极为赞赏,要不是他说出来的办法,今天死的人更多。” 以往部族之间交流不多,除了相互厮杀就是偶尔交换,首领的名气只在于部族是否强大。 如今因为仇恨,这些部族聚在一起,战场犹如舞台,舞台上翩翩的首领们会在众人心中给出评价,达兀很珍视这次机会。 这座城是否攻下来对达兀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在这个部族汇集在一起的机会中展示自己的聪慧和强大。 达兀也很会打仗,可世上没有天才。纵然他在草原上纵横,第一次面对城邑也无计可施。 从部族乱斗到勇士冲锋再到奖励分配,这是达兀不断从自己的失败和别人的失败中学到的东西,而他还没经历过攻城围城的失败,自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自己想不到,或许别人能够想到,达兀觉得一个真正的好首领不需要什么都做的最好,只需要从一堆意见中选出最好的就行。 “你们说说吧,有什么办法都想一想。” 可帐篷中大多数人的经历和达兀相差不多,达兀经历过的一切他们都经历过,所以只有沉默。 但帐篷里还有一个人和达兀经历的不同,沉默持续了许久,落星开口道:“我有三个办法。” 帐篷里的人惊诧地看着落星,他们想了一天什么都没想出来,而他竟然想出了三个? 落星看着众人惊诧的表情,苦笑道:“这些办法都是曾经的敌人教会我的,你们不必惊讶。” “第一个办法,源于我们部族彻底失败逃到草原的故事。那一次,对面的首领带着人围住了我们部族的村落,逼着我不得不回去救援,因为我的妈妈和族人都在村落里。结果他们在山谷中把我们打败了。” “我们可以学他,围住他们真正的城邑,困住他们的女人孩子,逼着他们回去,我们在路上截杀。就算他们的首领不在乎亲人,可只剩下一群男的怎么生孩子?没有孩子部族也就完了,所以他们肯定会回去。” “第二个办法,源于今天刚刚经历的失败。” “他们站的很高,看的很清楚,可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弓手在哪,族人甚至没有见到他们的弓手就被射死。” “咱们可以在城外堆砌木头石头,做的和城墙一样高,弓手可以看到城内,站在木头土堆上朝里面的射箭。堆砌一座和城墙一样高的台子,修一座我们部族修过的摘星台,站在上面看到城内的情况,指挥弓手射箭。” 落星说完这两个办法,叹了口气,半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痛苦的往事,许久才惨笑道:“第三个办法,还是源于我们部族那次彻底的失败。” “那一次他们围住了我们的村落,里面只有女人,食物不多,逃出来的族人告诉我,里面的人连树叶都没得吃。” “我们的村落在山上,如果他们强攻,用石头就能砸死很多人。可是他们没有围攻,而是围着村落不准女人离开。有女人饿的实在受不了,就冲出去,可是离开了高山的石头,他们又怎么能打得过那些男人?” “达兀首领,你还记得前些天我在草原上杀死了他们几十人的事吧?” “当然记得。” “我为什么会想到断水逼着他们离开的办法?因为他们曾用这种办法杀死我的族人。他们有吃的,可是只有一条小河流过城邑,他们要喝水!” “城墙,可以抵得上三五百勇士。如果我们挖断了河流,不给他们水喝,围住城邑,他们不会等着渴死,肯定会离开城邑。在平地上,他们能打得赢我们两三千人吗?”(。) 第四十八章 攻守(四) 战争是最好的学堂。 落星用自己记忆深处最痛苦的失败想到了最好的办法,达兀听完后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叫好。 三个办法,哪一个都是好办法。 尤其是第三个办法,达兀觉得最容易实行,那条小河只有三人多宽,很容易就可以截断。 落星说,城墙抵得上三五百勇士,这一点没错。 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旦到了平地上,达兀有信心战胜那些人。哈默说那些人的军阵很厉害,但军阵一旦走动起来,就会露出破绽,尤其是在不得不走的时候。 断了水,不想渴死,就要离开。离开的路上是无法保持军阵的齐整的,自己部族有大量的马,可以尾随他们,让他们没时间吃没时间睡。达兀不相信数百人可以齐整阵型维持几天,而只要阵型露出了破绽,不需要几千人,自己或许可以用和他们相等人就战而胜之! 不只是他,哈默等人也都纷纷叫好,可随后一罐凉水就被泼了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巫灵祭司闷声道:“达兀,第三种办法最好,可是第三个办法你不能用。” 帐篷里的人哄的一声乱了起来,达兀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喊道:“都不要说话,哈默,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刚才的话也一句不准传出去。” 巫灵祭司看了一眼帐篷中惊诧的人,缓缓说道:“达兀,我有一个故事。以前有个部族,选出了一个人带着大家去打猎。第一天,什么都没有打到,族人们有些怨怒。有人想不如换个人带着他们去打猎,有的人则想这只是第一天,以后或许会好的。故事……讲完了。” 达兀低头思考着这个故事,其余人也都听懂了故事中的人和打猎是什么。 巫灵祭司将盛满了灰蘑菇粉末的头骨放到一边,说道:“这是我的意思,不是战争之灵的指引。达兀,如果用落星说的第三个办法,城邑能撑几天?” “没有水喝,最多两天。” “哦,那我刚才的故事就还没讲完。故事里,两天后,带着他们打猎的人带回了许多许多的猎物。于是那些曾经觉得换个人带他们打猎的族人也觉得,还是这个人好,不用换别人。但如果不是两天后,而是二十天后才打到猎物,族人们又会怎么想呢?” 巫灵祭司微笑道:“达兀,你要知道,这一次不是你带着各个部族来到这里的,而是老首领。三天的耐心,众人是有的,只要胜利,没人会记得之前的失败。但是如果二十天都打不下来的时候,忽然有个人站起来说我可以带你们打下城邑,只要三天,那时候众人会怎么想?当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才是星星最亮的时候。” 达兀没有反驳,而是很凝重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老祭司笑道:“达兀,落星给了你三个办法,前两个办法已经足够你闪烁,就像是天上的流星,会给众人留下印象,让他们在心里觉得你和月亮一样明亮。而当不信任和失望的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你再闪烁一次,人们就会忘记月亮。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战争之灵会怨怪我出了这样的主意,我要去祈求他的宽恕了……” 用尖锐的指尖挑起了一抹灰蘑菇的粉末含在嘴里,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用巫灵祭司的方式和神灵沟通着。 达兀坐在皮子上,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只不过他需要想一下怎么才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帐篷中其余的族人心头也是一阵火热,如果真的如巫灵祭司所言,达兀成为了整个草原的首领,自己得到的也会更多。 至于同一个祖先同一种语言的其余部族的众人,哪里比得上自己将来的权利和羊马奴隶。 打不下阳关,自己部族又能损失什么呢?仇恨吗?荣耀吗?那是打仗的族人该信的东西,不是这些围坐在帐篷里的人该信的东西。 帐篷里的所有人都对着神灵盟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说出去。 于是第二天达兀在老首领面前一言不发,悄悄挑选了二十名族人,骑着马绕到了阳关以南,去看看敌人真正的城邑到底是什么模样……或许,真的只有老弱妇孺在那里,没有一个男人呢。 两天后,老首领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在众人逐渐不满并且终于有第一个首领说出不如归去的时候,达兀将落星曾说的金橡树和永远重生的猪的故事悄悄传播了出去。 那棵金橡树和永不会死的猪终于又一次让首领们燃起来打下去的信念。 “你们听说了吗?城中那群人的首领有一株金橡树,结出的橡果没有苦味。” “是啊,前些天达兀部族的落星从草原上打败了那些人,弄到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一点都不苦,而且又香。我就说嘛,他们又不放羊牧马,吃什么呢?原来是这么回事。还有那个永远不会死的猪……” “真想要啊!” 首领们交谈着,心中不由地有了些古怪的情愫。 这两种东西太诱惑了,而且就在眼前,只隔了一道城墙,似乎闭着眼睛就能嗅到烤猪肉的味道。 可是那道城墙就像是天边的彩虹,明明连着天空,似乎走上去就能摸到云彩,但却永远走不到旁边。 既想要,又得不到,首领们恨恨地质问老首领:“总要想个办法啊,这么打下去不行,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可是咱们才杀了城里面几个人?” 这种嫉妒渴盼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逐渐变为一种了怨恨,是老首领带着他们来的,也是因为来到这里才知道了金橡树和不死猪,如果不来他们不会有如此大的怨念,这种怨念和最近的不顺融汇在一起,越发壮大。 这时候,谁能给出一个确实可行的、让他们离想要的东西更近一些的办法,谁就会被人牢记。 于是沉默了几天的达兀终于开口了。只是对整个草原诸部来说最好的办法,并不是对达兀部族来说最好的办法,所以河水还在流淌,只是多出了一些砍伐木头的人。(。) 第四十九章 反击(一) 阳关中一连平静了五六天,过于沉寂中陈健每天都在给他们讲道理:敌人撑不了几天就会撤走。燃文小?说??.?r?anen` 因为陈健的一贯正确,城中众人并没有因为围城而恐慌,每日生活依旧,偶尔念叨下要是不打仗又可以开垦多少土地之类的话。 塔楼上每天都有人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平静几天后塔楼上的人发现了外面的情况有些不对。 “姬夏,外面的人正在往这边抗木头……” 屋子里人不少,报信的人也参加了前几天的总结会,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狼皮。前几天陈健在问这些人要是他们攻城该怎么做的时候,狼皮大约是射箭射的多了,想出的办法就是外面堆土城弓手压制……此情此情,不免有些一语成谶乌鸦嘴的意思。 屋子里一群人一听,急忙跟着陈健爬上了塔楼。 “哎呦!他们好像真的要学我的办法堆起来往城内射箭啊?” 狼皮怪叫了一声,城外一群人正扛着木头往城墙附近靠近,守城的人严阵以待,可是暂时没有进入到射程之中。 守了几天城,第一天就用掉了将近两千支羽箭,距离这么远也不准乱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敌人把木头扛到城外二百步远的地方。 白马看了眼城门道:“要不让我带那些会骑马的人冲出去,不能让他们把台子搭起来。白天不好去,那就趁着夜晚,让他们乱一乱就回来,应该不会损失多少。” 陈健笑道:“不急,想把台子搭起来,少说也得十几天的时间。今儿是哪天啊?” “十一月初七。” “月亮还得八天才够亮,等月亮圆了之后再说。暂时不要骚扰他们,让他们慢慢搭建。你们说他们和狼皮说的办法有什么不同?” 几个人琢磨了半天,觉得道理怎么看都是一样的,不知道有什么不同。 陈健笑道:“他们有骨耜铜铲吗?他们会编柳条筐吗?他们有麻袋吗?没有啊,就算垒土山射箭,也得有这本事才行。什么都没有,只能抗木头搬石头,还得留出人防着咱们。” “一里之内的木头都被咱们砍没了烧光了,他们想要搭起来,两个人抗一根木头走两里路,你们算算搭起来一个够三五百人上去的台子要多久?狼皮说的办法是挖土堆山,要是咱们做,五百人用好工具,就地挖坑,三五天就能堆出来。换了他们,早着呢。不要急。” 白马吸了口凉气道:“可就算不急,他们总有一天要垒完,到时候咱们就危险了。”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你们将来要出去打仗,得多想想除了打仗之外的事,这次围城也算是给你们上一课,让你们好好学学。他们的饭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最多再围十几天就围不动了,咱们的粮食还够吃一个月,慢慢和他们靠。” 宽了宽众人的心,陈健便走下了塔楼。他既不惊慌,城中也很快将他的话传开了,虽然木头每天都在增加,城中守军却熟视无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陈健也严禁族人出城袭扰,每天让人观察外面的堆砌情况报告自己。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死守,而是准备趁这个机会最大程度地削弱草原诸部的实力,草河下游和大河两岸还有许多的部族,他没时间和草原上的野蛮人纠缠不休。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度,需要他小心掌握。耗得时间越久,外面的士气也就越低落;可也不能耗得太久,否则的话外面的敌人一夜之间骑马转进,自己追之不及那就没效果了。 所以还是要给外面的人一丝希望,让他们觉得有可能攻下城邑,不能让他们现在就跑。 城外的草原部族担心城内的人突袭,留了上千人马随时准备,可是一连几天,城中的人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丝毫的动静。 正如陈健所料的那样,外面这群人可以打仗,可以放牧,但是遇到挖坑垒山之类的活便力不从心了。 落星带人做了一批适合砍树的石斧,因为以前他的部族搭建过摘星台,所以这一次还是轻车熟路地花了三天时间将木塔搭建好。 木塔距离城墙约有三四百步,完全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当草原诸部的首领登上木塔的时候,忍不住交口称赞震惊不已,自己站在上面可以将城内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几个首领忍不住说道:“早这样的话,那天攻城的时候就能让咱们的人射他们城内的弓手了,哪能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 看着城内宽阔的道路和正在训练的士兵,有人数了好久,笑道:“人果然不多,我看了看也就三四百人。咱们十个打他们一个,这城怎么也攻下来了。” 亲眼所见,未必是真,陈健在对方搭起木塔的时候,就让一半的士兵进了屋子里严禁出来。 这种人数不多的假象让那几个想着撤军的首领再没有了顾虑,那些传言中的诱惑在眼睛所见的假象中显得唾手可得。 至于谣传的诱惑,更在这假象中显得无比真实:城中没有羊,没有多少牧草,只有百十匹马,可他们并没有吃马,那么他们吃什么呢?显然肯定是有什么神奇的东西能让他们不需要放牧就能吃饱……比如金橡树不死猪。 几天后,达兀带这人终于修好了第一座木台,不算大,只能容纳七八十人,后续的还在慢慢修建。 首领们迫不及待地派出了部族中的好猎手到了距离城墙百十步的木台,七八十个最好的弓手开始对城墙上压制,选出了几十名族人尝试着攻了一次。 这一次明知道不可能攻上去,但他们都想试一下是否好用。 沉寂了七八天的战场再一次出现了厮杀,效果出乎所有首领的意料,出奇的好。 选出攻城的几十人都不是最强的勇士,只是作为炮灰尝试,可就是这些人却取得了几天前部族精锐都没有取得的战果。 这一次尝试攻城的指挥是达兀,这是各个部族首领一致要求的,虽然老首领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达兀搭建的第一座木台在城邑的西北角,并不是城邑的正前面,这也是他前几天总结出的办法。 因为阳关城是直角城,不是内凹多变形,所以西边城墙上的人无法攻击北面的敌人形成交叉投射,选择西北角攻城,城中的守军也只能缩短接触面,单位面积之内所能部署的士兵不多。 达兀未必明白其中的计算方式,但却用天赋做到了知其然,一旦打起来,城墙西面的守军只能干看着。 木台上的弓手可以看清城墙上的人,也能防备城中的弓手齐射,比起之前在城下仰头乱射要舒服的多。 几十个拼凑出来的攻城炮灰在弓手的掩护下,竟然有人摸上了城墙,几天前这可是部族中最强壮的勇士都做不到的事。 虽然站了没有一个呼吸就被人捅了下去,可站上去那一脚还是让城外的首领信心大振。 夜晚收兵,首领们一扫前些天的沉闷,整个营地中都在回荡着达兀的名字,不少人说道:“要是前些天就让达兀指挥,只怕咱们现在都能进城了!” 这些话有意无意地在营地传遍,帐篷中的几个小部族的首领虽然没有直接这样说,可是却用草原规矩中最尊贵的礼节将他们的羊腿献给了达兀。 “再有十天,咱们搭起来更多的木台,那些人就守不住了!” “对啊,你看到了吗?今天城内的那些弓手都没齐射,咱们的人压住了城墙上的人。西边的敌人干着急,可是西边也有人,他们也不敢过去……达兀的办法真是不错。” “就是修起来太慢了……咱们要分七八百人砍树,两个人抗一根走那么远,一天也就抗几根,而且还得用石头堆好……你说对面的城是怎么修起来的?” 慢归慢,不解归不解,可城外的木台还是一天天地修了起来,达兀的名气也一天天地响亮。 虽然各部的肉干和羊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可胜利就在眼前,谁都不想撤走。 达兀派出去的骑手带回来一个消息,在阳关以南半天路远的地方,还有一座城邑,但是只有女人孩子,只要把阳关城中的男人杀光,就可以抢那座城。 回来的骑手用匮乏的语言描绘着自己所看到的宏伟和壮丽,尤其是城外那郁郁葱葱的牧草连绵成片,马很喜欢吃,而且很多很多,几乎没有杂草——事实上那是越冬的麦子。 种种亲眼所见的希望让首领们硬撑下去,最多还有十天,就能攻下这座城,这时候谁再想着退走那就是脑袋被马蹄子踢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希望也是陈健所希望他们希望的。 十一月十五的傍晚,草原诸部的首领更加兴奋,木塔上的人回报说城中失火了,烧了好几间靠近城门的屋子,浓烟滚滚。 他们以为战争之灵在庇护他们,于是大声欢笑,希望这把火越烧越旺,最好把整个阳关城烧毁。 然而带来这场大火的不是战争之灵,而是他们的敌人陈健。 今天没有风,天气也有些潮湿,所以艾草和马粪烧出的烟尘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将阳关城中的一些地方遮避住。 那些匆忙去救火的人抱着的也不是水,而是湿马粪,沤在了火堆上闷出了浓烟。 趁着夕阳落山月亮未出的时机,城中的人在白烟的遮蔽下悄悄搬开了挡住城门的木头,两支军队在夜色的掩护在集结在了可以打开的城门附近。 十几天的时间,陈健一直没有袭扰过敌人,敌人在胜利唾手可得的自信中逐渐开始松懈,夜晚营地的守卫不再森严。 围城的一方犯的错很多,比如没有挖壕沟扎木栅困城,城外一片平坦,似乎脱光了衣衫在等着别人夜袭;比如他们搭建木塔的木头都是就近取材的松树;再比如他们不会种地没有工具所以不会挖土,箭台都是木头的。 出城袭扰的人大约两百,南面分了一百三十多人,大部分都是新军和以往打过几次仗的老兵。 南面的任务是去袭扰东南角的围城营地,要打的狠一些,造成一种全城突围的假象,调动西北角的人去支援。 带队的是狼皮,陈健用木炭画出了简单的图,指着上面道:“南面营地也就**百人,咱们安静了十几天,他们根本想不到咱们会出城。你带人直奔营地,弄的动静大一点……但是也别把他们真的打崩了。” 又叫过沉稳有余的橡子道:“你在塔楼上看着,今晚上月亮很圆,外面能看的清楚。西北角去东南角支援,就算骑马也得好久,我算了一下他们跑过去的时间,你盯着点,他们到了我说的地方,就在塔楼上点火,击鼓让狼皮在他们支援之前回来。” “狼皮,你一定要看着点城内,一旦起火了或是听到鼓声,立刻撤回。我把所有的新军弓手都派给你,撤回的时候让弓手压阵。” “那你呢?” “我带人去北边,烧了他们的箭台和木塔。你们弄的动静越大,我这边也就越容易。要知道,他们一直以为咱们只有三四百人,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咱们肯定是想跑,而不是仅仅为了烧木台。” 嘱咐完这一切,陈健来到了北门,那里集结着新军所有的剑盾兵,这是今晚上的主力,南门的那些人只是佯攻。 他还不想把敌人打散,步兵对骑兵的击溃战毫无意义,夜晚追击也打不出战果。 剑盾兵附近没有任何的其余人,纵然娥黾主动请战,陈健还是拒绝了,只让他跟着狼皮一起行动,夜袭没什么危险,正好可以给这个年轻的孩子一个炫耀自己部族武力的机会。 赶走娥黾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今晚上将会是这个世界历史上火药的首秀。 北门的集合地上,两个陈健信任的族人抬来了两个大筐,上面盖着防潮的桦树皮和麦草。 陈健先点了十根火绳,用桦树皮做的卷筒挡住火光,分发给那些剑盾兵。 分给火绳的剑盾兵一人背着一大捆的桦树皮和松脂球,火绳在缓慢的燃烧,火光被树皮筒遮住,看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反击(二) 没有分到火绳的士兵领取了筐中的麻布包,不是陶雷,那东西陈健以后还有用,今晚上的目的是放火,不能弄出太吓人的动静,真给他们吓跑了反而不好。 麻布包里装着火药,数量不多,但作为引火物和易燃物已有了足够的资格,在没有打火机、火柴的岁月里,这种火药包只需要一根火绳就可以在几秒之内生火。 这些剑盾兵只用石球训练过,陈健绝对不敢让他们去扔为数不多的陶雷。 想都不用想,这些人自己都没有听过那种惊雷般的声响,扔出去对面会乱掉,这边也会惊慌,甚至可能把陶雷握在手里忘了往外扔。 月亮出来后,阳关城中寂然无声,夜袭的士兵们蹲在城门口吃着发下来的肉干,小声地交谈着,好奇地看着手中的麻布包,猜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打仗要有天时,陈健隐忍了十几天,总算等到了月圆的时候,这样夜袭就不需要打火把。部族中人经常狩猎,人口密度不大猎物不少,加之有了新的烹饪方法,开始食用动物的内脏而不是扔掉,并没有太多的夜盲症状。 南门夜袭的队伍中没有火药,他们拿着浸泡过动物油脂和松脂的没点燃的火把,等到冲进营地后再点燃。 东南营地并没有支起木塔和箭台,草原部族的人数不够,不可能四面围城,没有合适的工具,一座箭台已经让他们力不从心,只能选择北面作为重点,东南营地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防止陈健开城逃走和攻城时牵制。 等到月亮升到头顶的时候,南门悄悄打开,狼皮带着的一百多人离开了阳关,朝着围城的东南方营地摸过去。 或许是阳关从没有主动出击过,东南营地的敌人没有太多的防备,只留下了几个人在外面值夜。 因为太冷,几个职业的人都蹲在火堆旁烤火,交谈着从达兀那里听来的关于夏城的传闻,幻想着破城之后自己能分到几名奴隶。 “要是咱们跟着达兀就好了……你们听说了吗?达兀部族的人战利品都是按照杀敌分的,达兀十份就留下一份。咱们可就不同了……” “小点声,不要乱说,昨天不是有人谈论这事挨打了吗?你也想挨打啊?” 发牢骚的那个人立刻害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身后没人,这才放心。火堆旁的人被那个提醒的人扫了兴,不再谈论这些事,站起身来准备活动活动。 说话那人站起身看了看远处,愣了一瞬,揉了揉眼睛,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月光下,几十步之外,一群人正朝这边摸过来。 “有人!” 草丛中的狼皮听到了那人的叫喊,不等他发话,身边的弓手立刻引弓。 火堆是最好的信标,比起靶子还要明显,顷刻间几十支羽箭倾泻到了火堆旁。 一时未死的大声喊叫,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狼皮知道偷袭已不可能,在城中早已经将这营地记在心中,首领所在的帐篷就在中间。 “姬夏说让咱们弄的动静大点,那就直冲他们首领的帐篷,只要他们首领跑了,就算再多的人也不可能伤到咱们。” 此时帐篷中陆续有人听到了预警,慌乱地跑出来,帐篷附近的火堆成了最好的指引物。 弓手们齐射了一轮,狼皮带着人冲到了火堆旁,点燃了带出来的浸泡了大量易燃物的火把,胡乱地朝着那些皮子缝制的帐篷扔去。 东南营地有**百人,狼皮手中只有不到二百,但是以有心算无心,以有组织对抗无组织,对面根本没有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 大多是三三两两的人胡乱地逃走,或是勇气满满地朝着百十人冲过来,被集结在一起的弓手射成了刺猬。 混乱中,狼皮严禁族人追杀,而是集中在一起直插对面首领的帐篷。 火光中狼皮看到了十几个人护着两个人向南跑去,跟在狼皮身边的娥黾喊道:“那定时敌人的首领,咱们追上去,杀了他们,大功一件。” 娥黾正要领人去追,被狼皮拽住道:“不要去追,首领一跑他们没人指挥,咱们正好多杀些人。姬夏说,对面是按部族扎营的,首领很多,杀了首领什么用都没有,那些族人会被其余部族吞并,反而不好,十个手指头就会变成一个拳头。首领嘛,越多越好。姬夏让咱们去杀他们的战马。” 两个首领逃走后,整个营地再没有人能够将兵力集结起来,略微有些血性的各自为战,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惊慌逃窜。 集结在一起的袭击者如同狩猎一样猎杀着毫无组织的人群,几乎不废什么力气冲到了马群附近开始屠戮。 点燃的火把四处乱扔,升腾的火柱和叫喊声在夜晚格外地清晰,西北边营地中早有人发现了东南角的问题,急忙赶到了首领的帐篷。 几个首领已经到了老首领的帐篷中,在来之前集结了族人守卫。 “东南边出事了。” “看到了,城里的人是想跑?” “肯定是,这些天达兀的办法让他们撑不住了,你听这声音这么乱,肯定是全都跑了。他们一共也就三四百人,东南营地可是有近千人,要是人少哪能乱成这样?” “达兀,现在怎么办?咱们进城?” 达兀没有说话,老首领不满了咳嗽了一声,说道:“城内的人肯定是想跑,这城先不急着进,城里没什么东西,反倒是要让他们跑回南边的大城里,咱们就不好攻打了。好东西和奴隶都在南面的大城里,这些人不除,得了这座城也没用。这些人除掉,南面那座只有女人孩子的大城便是秋天水泡子里的鱼,想什么时候吃就能什么时候吃。” 老首领对围城不甚了了,可是论起平地打仗并不差,他判断的情况让首领们频频点头,都觉得有道理。 “这样,各个部族选出好手,达兀你带着他们,跟着那群人。不要攻击,靠投矛标枪袭扰,让他们走不远。要是他们四散奔逃,那就让骑手追杀;要是列阵对抗,就袭扰让他们走不动。” 达兀有些无奈地同意了,他是希望靠着自己的办法攻下城邑,这样将来草原诸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肯定会记得是谁想到了堆箭台木塔的主意。 可他没想到里面的人竟然在今夜逃走了,这样一来打败了他们的还是老首领,平地上打仗老首领不差,这样的分配很合理,他没有理由拒绝,只好领命。 老首领的眼袋肿的高高的,这几天心急如焚火气太大,常年骑无鞍马留下的老毛病发作,想尿而不得,此时听到对面终于弃城逃走的消息,兴奋的竟有了些尿意。 苍老不仅仅源于身体,有时候也会因为心的憔悴,常年骑无鞍马毁了他的前列腺,以往在胜利的荣光和权利的征服中被压制,这些天久攻不下,心也终于苍老。 如今陈健逃走的消息再一次让他的心活泛起来,头脑也比前些天清醒了许多,从围城到现在整整十三天,他第一次自信满满地下达着命令,这些命令不会再有人反对。 “在达兀去袭扰他们的时候,其余人立刻点齐族人,咱们今晚上就把那些人围住。明天早晨入城吃了饭便杀光他们,下午去南边的大城,女人孩子都做奴隶!有抓到他们的首领的,不要杀死,我要把他钉死在木头上!” 首领们嚎叫着,一扫这些天的怨气,纷纷选出了自己部族中骑马的好手,人不多,加起来不过一百多,但是用来袭扰牵制减慢对面的行军速度已经足够。 对面面对这样的袭扰,只能列出军阵,否则在夜里四散,这百十人就足以将三四百人追杀干净。 达兀留下了哈默在营地中,为明天天亮后的决战准备,自己带着各个部族中的好手先行一步。 人少行动就快,达兀这百十人骑马先出发后,剩下去追击的人才集结完毕,留下了一半的人守在营地。 陈健在城中等待着时机,等到对面营地发出乱哄哄的声响,数百人往东南边奔袭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城门被推开,已经等了半夜的剑盾兵跟在陈健的后面。 营地中生起了大量的篝火,留守营地的草原部族再无睡意,等待着天亮后的战斗。 至少,这场无趣而又痛苦的围城战就要结束了。 木塔和箭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守卫,陈健让族人将桦树皮和松脂球放在西北角,等回来点燃的时候西北风可以让火势迅速蔓延。 这次出击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烧毁会对阳关造成威胁的箭台和木塔,而是要做一个绝户计,烧杀对方的战马。 从一开始他就始终想着打一场歼灭战,这样能让草原两三年之内没有威胁,而对付靠战马机动的草原部族很难打出歼灭战,因为他们有四条腿,打不过可以跑。 即便阳关城中的六百人可以靠军阵和训练对抗这些人,可战役的主动权和发起权一直在对方手中。 一旦战马死掉一大半,就算想跑,陈健也可以黏住对方,让他们永远回不去。 守城平淡如水古井无波,那是因为守城一方有在平原会战中战胜攻城一方的底气和实力,只是他在等待机会以便抓住战役的主动权而已。 靠近到对面营地,陈健和身边的几个剑盾兵拽出了点燃的火绳,接过麻布火药包点燃,朝着对面的人群投掷了过去。 闪烁的火星在空中飞舞,哈默惊讶地看着半空中飞舞的火星,很漂亮,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十几个点燃的麻布包落地后没有爆炸,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闪烁出了紫色的炽烈光芒,刺鼻的味道和如同雷电落地一般的烟火效果让对面营顿时乱起来了。 几个火药包落在了人的身上,常年不梳洗和食用羊肉让他们身上布满了油污,头发和兽皮迅速地燃烧起来,捂着眼睛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想要熄灭燃烧的火焰。 可这火焰烧的太快,比起草原上最干燥的枯草烧的都要快,只是一眨眼就烧便了全身。 一个火药包落在哈默的脚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接着就是一声轻微的爆响和一团青烟包裹的火光,周围被照的雪亮,刺痛了他的双眼。 硝烟中,哈默做出了一个让族人和他自己都惊诧的动作,勇猛的他竟然扔掉了武器向后逃走,一边跑一边惊魂未定地呼喊着。 眼睛带来的刺痛伤不到勇士坚韧的心,可那团紫色的火光却让哈默彻底崩溃,这是哈默平生第一次在战斗中将背露给了敌人。 以往面对在强大的敌人和野兽,他都不会逃走,可面对这团火光,再强大的人,又如何能够对抗雷电之灵?除了雷电之灵,又有谁能掌控这样炫目的光芒? 奔逃中,数十个惊恐的声音怪叫着:“雷电之灵!雷电之灵!” 这绝望的声音传遍了营地,每一个看到闪光的人心中都涌出这样的念头,以往对神灵越是虔诚,这种恐惧的念头也就越甚。信奉着万物有灵的他们亲眼看到了神话中的力量,内心已然崩溃。 的确,这些火药包没有太大的响声,可同样,原始部族的雷神总是有两个人,雷神和电神是分开的。 光速和音速的差距,从来都是先有闪光再有雷声,那些创造故事的巫灵祭司很自然地选择了最简单也是这个时代最合理的解释:一位神灵掌管着劈开黑暗的闪光,一位神灵掌管着天地间的战鼓,他们两个共用一个神格,掌管战鼓的神灵只是掌管电光的仆从。 巫灵祭司们声称他们得到了雷电之灵的眷顾,他们可以用人皮做出敲得很响的战鼓,可从没有一个巫灵祭司掌握了闪电的力量,如今这力量却在敌人的手中闪烁。 十几个火药包下去,对面营地聚集的人已经彻底崩溃,刚刚褪去蛮荒的时代,火药的第一次闪光充满了神话色彩。 然而不只是对面营地,陈健自己这边的剑盾兵也愣住了。 他们看着对面接连不断的闪光和迅速点燃的帐篷,握着火药包的手有些颤抖,几个人吓得不断在那嘀咕着什么。 也幸好第一次投掷的不是能够爆炸的陶雷,只是可以剧烈爆燃发光的火药袋,否则的话这些剑盾兵可能真的会把点燃的陶雷握在手里忘记扔出。 陈健大喊了一声,那些剑盾兵才反应过来,抽出了短剑,朝着混乱的人群发动了一次冲锋。 如同切进羊油中的热刀子,这是剑盾兵们最轻松的一次冲锋,仿佛是在训练场上,对面几乎没有什么抵抗,甚至有人跪在地上伸着脑袋等死,临死前还在念念有词。 那些浑身被点燃如同一个大火球一样的人用沙哑而疯狂的叫喊和扭曲痛苦的身形宣告着这种力量的强大,冲进人群的剑盾兵们将整个营地撕开,分成两半,混乱中转向了拴马的地方。 对于这种出现在城邑不到一年的动物,剑盾兵们都很喜爱,可陈健的命令却是杀烧掉。 点燃的马尾,燃烧的马鬃,被刺伤后疯逃的马匹让营地更加的混乱。 这些马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闪光,只想逃离眼前这些浑身是血疯狂砍杀的魔鬼,冲进了营地,不去管拦在身前的是不是主人,用胸脯将他们撞到,抬起蹄子重重地塌下。 陈健浑身沾着马血,正把一团浸润了松脂的麻布包扔到了一群马中,浑身是血的他看着浑身毛发燃烧的战马,仰天大笑。 七八百匹马被烧光了马鬃或是被砍死砍伤,更多的马匹逃到了树林中。 失去了这些马,草原诸部不能想打就打、打不过就跑了,陈健手中还有一百多骑手,完全可以压制住对方剩下的骑手,控制战场的侧翼和追击溃兵。 经此一袭,战役的主动权和发起权已经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第五十一章 决战(上) 清理完最后的马匹,营地中仍然混乱不堪,陈健带着族人从容地在对方的主力撤回来之前回到了阳关。 途径箭台木塔的时候还不忘点了一把火,风助火势,融化的松脂球在初冬干燥的树木上快速燃烧。 草原诸部为了修建这些木塔箭台用了数百人十天的时间,可一把火却能在几个时辰之内让它们化为灰烬。 撤回到阳关,守城的士兵自发地叫喊着陈健的名字,如此盛大的篝火中,欢声震天。 狼皮那边也已经返回,没有杀多少人,但是东南营地的马匹已然所剩无几。 陈健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的火焰,下令道:“今晚上除了值夜的人全部休息,分出三十人在天亮之前做饭,天一亮就出城准备决战,让草原诸部有来无回,五年之内再不敢南下。” 命令下来,族人们却难以安睡,城上的人看到了数百步之外的闪光,不知道那是什么,询问着跟着陈健出去的剑盾兵。 可是剑盾兵们却缄口不言,实在问的急了便喊道:“别害我啊哥哥!要挨鞭子的!” 问的人知道陈健平日笑呵呵的,可一旦涉及到军法,他肯定不会含糊,只好不再问。 最想知道这些事的是娥黾,他虽然没有看到那些闪光,但回到阳关后这件事已经被传遍,可问了几个人都没有回答,心中越发好奇。 阳关城中想知道那闪光是什么的多为好奇,而阳关城外也想知道闪光是什么的却不只是好奇这么简单了。 回来的首领们收拢着逃走的族人和马匹,尽量让彻底混乱的营地安静下来,可是效果寥寥,大量的马匹跑到了树林中找不到,一些人也逃到了树林中。 死伤不多,两个营地加起来才死了不到百人,可是战马只剩下了四五百匹,能骑的就更少了。 整个营地都在恐慌不安地说着一个神话:对面的首领是雷神的儿子,可以操控雷电的力量,紫色的火焰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化为火海。 对于不相信这一切的首领,有人抬来了几具烧的蜷缩的焦黑尸体,蛋白质的焦臭味道配合上硝烟硫磺的怪味,竟然和恐惧这个词联系在了一起。 没有救火的工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容易搭建起来的箭台燃烧成灰烬,四周的温度已高,就算救也来不及了。 营地里到处是烧焦的帐篷干草,被踩踏伤残嚎叫的人,还有那些趴在地上流血不止瞪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战马。 达兀看着残破的营地和死伤的马匹,举起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哈默的脸上,喝道:“他们城中能有多少人?东南营地那边少说有一百多人,咱们这边最多也就有七八十人。营地里可留下了几百人呢!就不算其余部族的,咱们部族还有二百多人,怎么就能让他们打成这样?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下了三四百匹能作战的马,还都被惊住了!你们呢?连敌人的一个人头都没留下!” “哈默,你是部族的勇士,草原上都知道你的名字,可你干了什么?几百人,被对面的几十人吓破了胆子?” 哈默低着头,跪在地上,没有用手摸一下*的疼痛的脸,而是用惊恐的声音说道:“达兀首领,他们……他们有雷神的力量,嘭的一声就像闪电!这可是冬天啊,就算是雷神,到了冬天也会和青蛙一样睡着……他们比雷神还厉害!” 达兀虽然气愤,但还保持着冷静。他了解哈默,知道哈默的为人和勇武。 嗅着空气中弥漫的古怪味道,达兀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不是基于三观的不信,而是如果对面的首领有这样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围这么久? 达兀哼了一声,让哈默起来,跟着自己去首领议事那里,远远地就看到老首领一个人站在外面,看着混乱的营地,一动不动,之前那种精神焕发的姿态被这一场火彻底击垮。 几个首领咒骂着,却没有指责老首领。之前的决断是他们都同意的,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回去吧,这城打不下来了。” “对面的首领太狡猾了,下午他们的城门明明是关着的,搬开那么多的木头总要有些动静。看来傍晚那场火是他们自己放的,为了就是让他们注意不到。” “是啊,从咱们围城开始,他们从没有袭扰过咱们,我还超弄过对面的首领是个蠢货,现在看来,我们才是蠢货。” “袭击咱们营地的只有几十个人,咱们营地有几百人!几百人啊!就被他们彻底打垮了,看看留下的这些人,哪还有和对面打的勇气,全都吓破了胆子。” “明天一早就离开吧,南面那座城……咱们怕是看不到了。” 这场火之前,他们还在幻想着明天南下攻下那座大城,可如今只想着怎么离开。 老首领最后的机会已经被陈健生生毁灭,经此一战,老首领很清楚自己到死都没有让诸部信服的时机了,雄心壮志化为烟尘,他已经不再想着统一诸部,只想着安安稳稳地度过今后的岁月,若是那些难以启齿的病能够治好就是最大的渴盼。 许久,老首领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明天收拾一下,后天撤兵吧。今夜慌乱,明天需要平复下族人的恐慌,否则的话咱们后退就成了逃跑,城内有有马的,你们也知道逃走的人面对骑手的追杀是什么后果。” 其余首领们叹了口气,这时候再争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老首领说的很对。退兵,不是逃跑,这两个弄不清,那要出大事的。 可哪个部族断后?又该怎么防止被城中的人尾随追杀? 他们询问着老首领,老首领摇头不语,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心气再说这些事了。 事到如今,谁也不想断后,谁都想让别人断后,但这个心思此时又没法说出口,那将来是要结仇的。 太小的部族留下断后没用,大部族的事又都不愿意留下,本该争论不休的事,竟演变成了一阵沉默。 看着沉默的首领,达兀心头燃烧起了熊熊烈焰,自己等了许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所有人都只想着退走的时候,正是需要一个真正英雄的时候。 “诸位首领,即便要退,咱们也要杀一些对面的人再走。各个部族的勇士仍在城下,头被割去,咱们就这么回去?那些女人孩子问我们要男人要父亲的时候,我们怎么说?” 首领们默然无声,好半天才有人说道:“达兀,咱们打不下城的。只能退走了。” “打不过的是城还是那些人?” “人在城中,城都打不过,怎么打得过人?我们部族死的那么多人,你当我不想把对面首领的脑袋砍下来吗?可是有什么办法?马上就要下雪了,咱们撑不住了。” 达兀挥手道:“不说城,我只问你们,要是他们出了城,你们可有勇气和他们打一场?” 几个首领猛然抬头,喊道:“那有什么不敢?” 要是别人说,他们或许会反驳,可是这番话是达兀说的,如果不出以外,达兀的办法是可以攻下远处的城邑的,如今他这么样说,几个小部族的首领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达兀,你是准备提前埋伏引着他们追咱们?以前还行,咱们马多,可以假装逃走,他们追来的时候伏击。可现在咱们和他们走的一样快,怎么埋伏?” 有人疑问,也有人喊道:“达兀,只要他们出了城白天和我们打,我们就不怕。他们才几个人?要是你能让他们出城,我和我的族人以后跟随你!” “对啊,就算咱们要走,也要让他们流血。而且就这么走了,他们肯定会跟着咱们的,就像上次一样,到处杀咱们的人,烧咱们的帐篷和牧草。” 大部分首领都对达兀有信心,达兀没有等老首领表态,假装无意地站在了老首领的前面,听着几个部族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会追随之类的话,压抑着内心的平静,伸出了五根手指道:“五天!诸位首领给我五天时间,我一定让他们出城。到时候要是他们没出来,我和族人留下断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没有人反对,五天时间,正好可以平复一下族人惊慌的情绪。 而且达兀自己说了到时候要是对面不出来自己断后,有达兀断后,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离开,这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事。 当夜,达兀没有说到底该怎么办,留给草原部族无限的遐想。 首领们连夜安抚族人,重新扎营,派出人去树林中寻找那些逃走的人和马,派出了大量人的守卫营地,防止类似的夜袭再度发生。 东南营地的残兵天刚亮就撤回了西北边,两侧只留下了一些骑手侦查情况。 士气的低落和兵力的折损,让他们从四面合围变成了重点防御,昨天还想着破城,今天只想着怎么防守。 达兀回到部族,连夜带人在上游用木头堵塞了河道,将水引向了一处低洼的水泡子。 天亮的时候,流经阳关的那条小河已经干涸。(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决战(中) 天刚亮,阳关城中做饭的人早早准备早饭,昨天晚上陈健已经下令,今天早晨准备出兵,一举击破敌人。 乐文移动网 被围困了十几天,虽然没有多少损失,可这种被人围困的感觉真的不好。 几个负责做饭的人一边谈论着昨晚上的战斗,一边提着水罐去陶管那打水,可到了那里的时候愣住了,水只剩下了几滴。 他们扔下了陶罐,赶紧去通知了还在熟睡的陈健,陈健迷迷糊糊地登上木塔看了一会,发现河的上游被堵住了,河水流经到了别处。 这条河本来就不宽,只是草河的支流,很容易就被堵住。 他是没当回事,阳关城中却炸开了锅,几个人匆匆爬上来,老远就喊道:“姬夏,姬夏,没水了!” “慌什么?” 陈健笑呵呵地走下了木塔,指点着那几个慌张的人道:“没水就没水呗,不是说好了今天出城和他们决战吗?” “可大家还没吃饭呢。” “那就晚点吃饭。叫人守住城墙,他们要是想跑不能断咱们的水,看来是还不死心呢。狼皮,你带点几十个人带着工具过来。” 娥黾好奇地看着毫不惊慌谈笑风生的陈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陈建笑道:“娥黾啊,你又要学会点东西,回去后你可得让你父亲给我们城邑送些东西来,这东西可及得上几十头牛。” “姬夏叔叔总是有办法的,你说能换几十头牛,那一定能换,我很好奇姬夏叔叔怎么能挖出水来?” 他说的很恭谨,陈健听得有些别扭。 很快,当初跟随陈健去矿山挖井的一批人被找了过来,外面的木塔已经被烧了,城内怎么折腾外面都看不到。 木头撑起井壁,合用的工具和大量的人不停歇地挖掘,在晚饭之前一口井就被挖了出来。 娥黾看着旁边人用绳子绑着陶罐将水提出,服气地说道:“地下还有水?若是这样的话,日后也不用非要在有河的地方居住了。几十头牛,可是值得。” 提水的人笑道:“姬夏说要有水,那就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一点不怕。” 虽然说着不怕,可当井里出水的时候,还是有不少的人欢呼雀跃。 陈健爬上了木塔,看着对面的营地严正以待,百余骑手在城邑四周游荡,准备在自己离开的时候黏住自己。 整体来说这个办法是极好的,如果没有挖井技术的话,陈健还真得在族人干渴之前撤离,然而他会挖井,而且还在矿山提前演练了一次。 “狼皮,你带些人,看到不远处那个水坑没有?去那里提水,假装咱们没有井,装的像一些。” 狼皮应声而去,带着一些人用绳子缀下城,就在附近河道的水坑中取了一些水,对面的骑手没有驱赶,只是远远地看着,那水坑不大,完全不够城内的人喝。 陈健在城内闲着无事,带着人用泥巴加固了一下水井,顺手弄出一个提水的桔槹,就是一个后面绑着石头的杠杆,可以用很小的力气将水提出来。 最后在土垒起的井口上刻了一副文字画,大意就是**************,将来若是自己这一世成为历史的一部分,那也是个有趣的传说。 既然他还有闲心做这些事,城中自然是军心稳定,陈健将储存的肉干全都发了下去,当夜还分发了一点酒水,让族人早吃早睡,好好休息。 城外,当各个首领远远地看到狼皮带人用绳子缀下城去水坑取水的时候,纷纷赞叹达兀的睿智。 达兀也凭借此事收获了更多的名气和信服,老首领没有再说什么,大部分首领也直接去询问达兀该怎么办。 暂时安稳下了军心,达兀让各个部族将剩余能骑乘的马集中在一起,选了一些人在城邑附近逡巡。 派出了斥候出去查探,确定周围十几里之内再无河水,只有往南大约十五里的地方另有一条小溪。 达兀让所有部族全都在河水附近扎营,然后分出了三百多人在往南边溪水的毕竟之路上埋伏。 他的计划是陈健弃城逃走去找水,自己派出骑兵扰乱,主力跟在后面,在埋伏的地方发动攻击,在陈健全力抵抗的时候,背后突袭,前后夹击,一举将陈健击破。 经过十几天的较量和落星的讲诉,他越发觉得对面那个不曾谋面的首领很狡猾也很强大,就像是狐狸。但他又觉得自己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再狡猾的狐狸都会成为自己的毛皮。 只要这次能砍下对面首领的脑袋,达兀觉得自己的威望就足够让草原诸部彻底服气。想要统一诸部是要打的,但不能全都打,必须要争取一部分的支持,也需要其余部族底层的人支持才行。 从他长大开始,他就梦想着成为草原所有部族的首领,他放弃了其余首领拿走一半战利品的约定俗成的权利、为此不惜被其余的首领唾骂;他牢记着每一个勇猛的族人的名字,在别的首领玩弄女奴的时候,他在无意中夸赞几个人并叫出他们的名字,让那些族人惊诧而又感动;他放弃自己的一部分羊马财物,分给族中的一些人,而别的首领则想办法从族人那里弄…… 这一切,他只为了这一天,而这一天似乎终于来到了,十几年的梦想似乎马上就要实现。 他已经铺好了所有的路,只差最后一步,将对面那个让老首领苍老、让其余首领无奈的敌人干掉就可以了。 断水三天后,阳关城中似乎也变得死气沉沉,达兀可以看到城墙上的人变得稀疏,甚至还有几个人在干涸的水坑中挖湿润的泥土,用布挤压着,弄出一些黑色的水含在嘴里…… “对面的城完了。” 草原部族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甚至觉得要是早用这个办法早就解决了,可惜这次出征选出的首领不是达兀。 有的人已经在考虑,下一次再去劫掠的时候,肯定要选达兀而不是老首领,从搭箭台到断水,怎么看达兀都被老首领要强得多。 只是他们看到的都是假象,因为木塔被烧,他们不知道城内的真实情况。 真实的情况是那些喝了泥巴水的人回来后一个个被人取笑,谁叫他们抽签抽的最短。 井水很充足,人也不多,又挖了两口井,完全够用。这几天吃的也很好,早饭不再只是咸菜,而是有了肉干和咸鱼。 十一月十九的晚上,城中所有的士兵被通知明早决战,各个伍长开始检查伍中士兵的兵器是否磨的锋利;弓手领取了足额的二十四支羽箭和一根新的柞蚕丝弓弦;库房中的两辆战车轮轴里灌满了动物油脂。 最大的房间中,所有两队长以上的人全都在这里,看着陈健画在树皮上的图,接受着任务。 陈健要求每个人都知道这场仗应该怎么打,以让他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同时在必要的时候允许他们自由发挥,每个人知道做什么,仗才能打的明白。 “明天一早,狼皮、橡子、白马,你们三个带着人出城,直奔他们的营地。他们以为咱们会跑,咱们偏不跑,偏要弄出一副垂死挣扎鱼死网破的气势。这一次我不跟着你们,一切由你们自己指挥。” “你们三个带三百五十人,直插他们营地,他们营地距离咱们也就不到两里地,你们的阵型窄一些,不要宽正面,诱使他们包抄你们的两翼和后面。” 他想了一下,用族人能听懂的例子道:“你们就像咱们捶铁时候的砧子,他们就是铁,我就是锤子,要是铁放在地上,砸下去也没有效果。” “你们的正面窄一些,他们也不可能死守,肯定会派人抄你们的两翼和后路。我带着人留在城内,他们会以为你们想要拼死一搏,要是败了还可以撤回城内,所以他们必须要留下你们。” “城中的新军我来统属,他们能打的人也不多了,这一次是要将他们完全消灭掉,以杀人为目的,不是以击垮他们为目的,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 “一旦我带着新军冲出去,他们溃退的时候,你们就死命在后面追就行,他们不会有埋伏的,因为他们想不到咱们有水,也想不到咱们不往后退反而要拼命,就算有埋伏也会在南面而不是北面。” “追的时候可以以五人小队为单位,不需要整队前进,追杀溃兵用不着列阵,你们不要抓奴隶,只管杀人就是。” “新军藏在城内,什么时候他们包抄了你们的侧后了我再出去,让他们来不及调整。你们出去的人,回去都检查一下,不准他们携带石灰包,咱们朝北打,逆风,别迷住自己人的眼睛,这个道理和他们讲清楚了,不要只是告诉他们不该怎么样,要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要这么做。” “你们听明白这场仗要怎么打了没有?” “懂了。” “和以前的打法也差不多嘛。” 陈健笑道:“打仗吗,打来打去就是那么回事,最简单的就是打侧翼或是背后。但是这最简单的办法,想用好可就很难了。你们都回去想想吧。” 狼皮临走前问道:“健,要不再多给你留些人,你的新军才训了多久?我们既然是鱼饵,不需要太多人,你给我二百个人,我也能撑到你出现。” “不必,那些新军是没练多久,可他们都是以前的战兵啊,完全打得过。” 狼皮想了下,也自放心,最后问道:“他们要是不包抄我的侧后,而是学咱们在营地死守呢?” “不可能。营地死守,始终都是对着你的正面,他们人再多也只能和你们正面打,他们又不傻。你知道咱们的计划,他们可不知道。去吧,我这边不用担心,再说了,我不还有两乘战车嘛,这么平整的地面,正好合用,也让娥黾明天开开眼。”(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决战(下) 十一月二十日,距离夏城有历法以来的第一个冬至日还有三天,天已经很冷了,到了一年中天最短的时候,太阳升起的也很晚。 呼吸间从身体里带出的余温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为一团白雾,阳关城中的士兵在伍长的喊叫声中站好,时不时地搓搓手,盼着太阳快点热起来。 陈健穿戴整齐,站在一辆装有鼓的马车上,驾车的人居左,右边是是一名持戈的族人。 为了便于族人看清自己,陈健在自己的皮帽子上缀了两根很长的羽毛,他自己敲动了战鼓,让族人安静下来。 “这里是阳关,是夏城的阳关。将来啊,这里也要开垦土地。死过人的地方,土地会很肥沃,麦子会长得很高很茂。今年咱们本来应该趁着秋末冬初,多开垦些土地的,可是外面的草原上的人并不准我们开垦,围住了我们,要抢走我的族人去当奴隶。” “既然他们耽误了我们开垦土地,那就把他们抓来奴隶让他们去给我们开垦!既然他们想要我们的土地,那就永远留下来,做这片土地的肥料。” “开城门,他们来了,就永远别再回去!” 他用力敲击着战鼓,清脆的鼓声在清冷的空气中变得沉闷,沉重的橡木做的城门被拉开,三百多人安静地走过城门,只有踏踏的脚步声。 这些人在城下排好军阵,迎着初生的太阳,朝着北边的营地缓缓前进。 队伍中的笛手和鼓手按照训练时的节奏敲打着腰鼓,训练过大半年的士兵下意识地跟着鼓点的节奏迈动着步子,走的很慢,但却很直。 身后的城门慢慢关上,他们并不害怕,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今天这场仗要怎么打。 他们所信赖的姬夏没有跟随他们一起出发,但他们知道最终会在战场上见面,当再见到的时候,这场仗已经结束,他们便可以回到几十里之外的夏城,过那种正常而恬适的生活。 昨天晚上陈健像他们许诺,这场仗抓的奴隶分出来一半,开垦出的土地和收获的粮食将归所有参与这一仗的人,是归他们,而不是归公产和部族。 逃走的人不但没资格分这些东西,自己也会成为奴隶,和那些圉奴一样,一辈子都在族人的嘲弄和可怜中度过。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除了活下来,陈健刻意营造的阶层划分让这些人感受到了一旦被族人排挤的恐惧,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之军法官中的鞭子还要可怕。 石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排,他并不害怕那些惩罚,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犯那样的错,就像是火可以烧死人,但如果不站到火里,也就不会被烧死。 他的身边跟着那些和他一起从草原逃回来的人,十几天的围城战,他的身上又多了三串挂坠,自己那块陶板上要杀的人又多了三个。 陶板不容易携带,所以他把换下来的弓弦带在了身上,用很久前部族结绳记事的办法记载着自己的仇恨,如今上面已经系了十一个死结,还差很多。 他在队伍的正中央,看不到两翼和身后的情况,两边都是自己常见的族人,他归狼皮管着,他们的左边是白马带着的人,石山可以看到白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没有骑马,而是戴着一个和陈健一样的插着羽毛的皮帽子。 多看了几眼两侧,但脚步并没有慌乱,作为四族中的一员,很早他就开始接受那些枯燥的排队训练,鼓声和脚步声已经融为一体,闭着眼睛也能走的和两侧一样齐。 鼓声中,他越过了那些族人提前插好的用来测距的桩子,至今对面还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也就没有拆除。 走过最后一根桩子,他无聊地开始数着自己的步数,最后一根桩子距离城邑有一百八十步,正好是弓箭抛射的极限。 越过了木桩,又数了四百步,鼓声忽然停歇,随后重重地敲击了三声。 身后传来了狼皮的喊声:“停步,整队,弓手上前五步!” 左侧的白马和右侧的橡子喊的命令和狼皮不同,石山也不去听他们的,而是根据着命令,呼喊着自己两队中的弓手朝前走了五步。 那几个从草原上活着回来的弓手摸了摸桦树皮筒做的箭袋,里面的羽箭让他很安心。 两个箭筒,左边的是近射用的重箭,右边是远射的轻箭,拇指上带的是鹿角扳指,除了新军外其余人都是陶扳指,他们并不是新军,但作为上一次从草原回来的奖励,分的鹿角扳指。 对面也传来了阵阵鼓声,石山抬起头看了看前方,对面营地也正在整队,距离还有三百多步,正对着的地方竖着一根高高的木杆子,上面挂着一些狼尾巴。 这几天守城过程中他已经看出来了些门道,那个挂着狼尾巴的杆子就是对面首领在的地方。 “看来是要直接冲他们的首领?对面的人还真不少。” 石山猜的不错,那根狼尾巴木杆子上的确就是草原诸部的首领,老首领还站在木杆子下,但就在值守的人发现城中出兵的时候,各个首领们商量决定后,决定让达兀指挥这场仗。 意气风发的达兀骑着马上,站在一个小斜坡上看着夏城的军队,郑重地说道:“我以为他们会弃城逃走,没想到他们没跑,而是要和咱们拼死打一场。这群人很厉害,渴了三天,竟然还有这样的精气神,很难打啊。” “就算难打又怎么样?他们人不多,只能拼死一搏,准备直冲咱们呢。一共三百五十多人,城中所有的人都应该出来了吧?城里也就剩下几十人看着城,我看咱们分出来一些人和这群人,另外些人直接把城攻下来……” “瞎说,这怎么行?只要这群人死了,城就是烤熟的肉,飞不掉的。咱们真正能打的也不多,能像他们这样的也就几百,又分出了一些人去南面埋伏,谁知道他们竟然不跑……” “是啊,这也是一群勇士啊,就像晚上飞到火里的蛾子一样,不过就算再勇猛也逃不过被烧死。” 达兀笑了笑,赞同了这个说法,他喜欢称赞敌人,如果要是敌人不勇猛,自己这些人打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法,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虽然第一次被选为军事首领难以遏制内心的兴奋,可达兀也知道这时候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只有将这群人彻底打败,才能圆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希望。 想要指挥好各个部族的人也不容易,每个部族只有自己部族的首领才能指挥的动,比起对面如有臂使的,还是差了很多。 自己这边的人的确比对面多出不少,可那只是单纯的数字,除了死伤的,还剩下两千多,分出去几百去了南面埋伏,留下一些人守卫营地和堤坝防止被城中的人偷袭,再留下一些人压阵,真正能用的也就一千多一些。 轻咳一声,第一次指挥自己的父亲,很恭谨地说道:“父亲,您和哥哥守在这里,他们肯定会拼死冲击咱们的大纛,他们拼死一搏,这时候正是最拼命的时候,就像是咱们训鹰一样,得让他们没了气势,才能一举将他们全都杀掉。” 他的哥哥前几天夜里被狼皮突袭时逃走,导致了营地被烧,首领们都颇为不满,此时竟然被弟弟指挥,怒道:“让我们守在这里,你要干什么?还不是想把我们的人都耗死在这?是啊,父亲和我们的族人都死了,你达兀就是草原上最大的部族了,想的真好!” 达兀咬着牙,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怒火,看着那些略微疑惑的首领,尽量诚恳地说道:“我达兀要是这么想,让我死后灵魂和肉体一起腐烂,一辈子都得不到战争之灵的护佑!” 随后他解释道:“你们部族的人最多,他们最凶猛,换了别的部族肯定顶不住。你们不需要顶太久,只要消耗了他们的气势,我就带人攻击他们的侧后。你看到没有?他们中间有将近二百人,两侧人少,两侧的人肯定是防着咱们包抄的。这群人不好打,不是草原上那些一冲就散的部族,你们想想,草原山打仗,可有一打打十几天的时候吗?我是为了整个草原的族人着想,我没有想我自己。” “这样吧,我分出一百族人到这边,这总行了吧?” 他做出了让步,其余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或多或少地信了他的话。 这些人觉得这场仗已经必胜了,可达兀却知道这群人真的不好打,看看他们从城下一路走到这里,几百步的距离,军阵竟然还齐整,他就知道这和草原上那些部族完全不一样。 草原打仗并不是全靠骑马,只有烧杀抢掠的时候骑马才有用,真正打仗的时候还是要靠下马的步兵。 达兀为了证明自己的城邑,将部族中步战最强的几个人和落星部族的一些人派去了大纛附近,归老首领指挥,自己则带人先小规模骚扰侧翼,等到机会来临的时候,带着主力围堵后方。 听着对面整齐的踏步声,整个大地都在跟着颤抖,终于到了相距百五十步的地方,达兀听到了对面一个戴着羽毛皮帽的人大声喊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接着对面就传来了一阵鼓声。 对面的军阵中,石山听懂了鼓声,那是示意弓手准备。 石山看到两侧白马和橡子那边的弓手也和他们一样,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狼皮在后面大喊道:“轻箭,射!”(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全歼(上) 吱呀的弓声和羽箭的破空声宣告了这场决战的开始,石山将弓拉到了耳后,他觉得自己再用力一点弓身都会断掉。 可惜他们不是新军,不知道抛射的角度,只能凭着感觉,射出了第一轮羽箭。 箭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对面的人群中,石山看不清自己是不是射中了,但能看到这一轮齐射对面有十几个人中箭。 三轮羽箭之后,对面的弓手靠近了一些,也开始还射,鼓声再一次敲响,石山举起了盾,跟随者鼓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弓手的身后。 弓手们又射了一轮后,按照各自的队伍分开,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当中。 一两二十五人,十二个弓手,两个五人肉搏小队,三个人用短剑和盾,为身后的人挡住。 弓手抛射后在队伍的缝隙中跟随队伍前进,石山走在最前面,将盾支在身前,右手握着铜剑,三个人举着盾形成一个正面,挡住来自前方直射的羽箭,至于抛射来的,威胁并不算大。 “向前,十步!” 身后传来的命令,再由各个两队的队长回应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石山眼睛瞟着两侧其余的小队,向前迈了十步停住。 弓手们在队伍停下后,立刻拉弓回射,作为进攻方他们已经靠近到对面几十步的距离。 石山觉得自己的盾又被射中了一箭,这一次离得近了,箭透过了藤条和皮子,石头做的箭头穿了进来。 自己身边的弓手也已经不再齐射,而是在空隙中抓住机会单独直射,沉重的箭头在几十步距离内威胁极大。 鼓声再次响起,整个队伍又向前挪动了十步,石山侧头看了一下对面,他认出了那天在城下和他对射的哈默,那个很厉害的弓手。 自己身边又有两个人被射中,倒在后面不知死活,石山握紧了铜剑,深吸一口气,知道马上就要发动冲击了。 果不其然,身后的战鼓也急促的敲响,弓手们抓紧机会急射了一轮,几支羽箭朝着哈默飞去,可惜没有射中,石山骂了一声,但对面因为这一次近距离的重箭第一排也变得稀疏。 “冲锋!” 身后传来了命令,石山将手肘套在盾上,大声叫喊着,紧跟在弓手射出的羽箭后面朝前全速奔跑。 轰…… 石山的盾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全速冲击下对方身子一晃,石山身子向前一挺,短剑刺中了对方的小腹,抽出短剑推倒了那个人,身后的五人小队也已经跟了上来。 两支石矛捅来,石山的盾已经被扎破了,但他还是挡住了对面的突刺,身后的矛手向前,伸出长矛插中了对面的人,挺着长矛跟在石山的后面。 对面的哈默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打仗的办法,之前他就见过,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怎么对付这种打仗的办法。 他想了很多办法,可是真正能用的一个没有,那需要族人之间的配合,可是族人打仗从来都是靠勇气,也不可能和这群人一样用这种办法打仗。 作为达兀部族的人,他和一批落星部族的人被分到了第一线,他们暂时归老首领统领。 他的手中拿着一支铁头木柄的短矛,刚才的对射中他射死了对面的三个人,对面的弓手都很差劲,可是对面的弓手跟在军阵的后面,在军阵停下掩护的时候还射,自己这边也死了不少的人。 对面发动冲锋的时候,哈默也带着十几个人冲了出去,可是刚刚相遇,自己身边就死了六个。 经历着上次被吓得逃走的耻辱,这一次他发誓要洗刷自己的耻辱,所以根本不管身边的人又被长矛刺中,自己拨开了刺出的长矛,冲到了盾排的前面,正要朝着石山露出的腿扎过去,旁边的剑盾手立刻向前一撞,短剑直刺哈默的左侧。 哈默知道自己就算刺中了敌人自己也得死,一弯腰向后一闪,可后面的长矛又一次挺出,无奈之下之后退后,连退了两步这才躲开那些可恶的长矛。 哈默身边的另一名勇士绕到了对面小队的侧面,可是那些既能勾杀又能刺的带着矛尖的戈将好容易突进去的那个人勾死。 死了七个人,好容易冲到了盾牌前面,可因为对面的配合,又只好重新退回去,哈默惊恐地发现长矛控制的两步半的距离恐怕根本迈步过去。 这些刺出的矛和侧翼的戈加上前面的剑盾,形成了一道不可能逾越的墙,而这道墙是不断向前推进的! 除非一举将对面的小队都杀死,杀不死的话就只能重新开始,每一次进退都要死人的。 哈默身旁的陨星部族的一些人已经向后退却,后面又传来一阵鼓声,又一批人冲了过来,可是双方已经厮杀在了一起,没办法形成冲击,整个战场都焦灼在一起,难分彼此。 石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可两侧的小队尽量平齐,靠他们掩护自己的侧面,刚刚的冲击他杀了一个,身后的矛手个戈手杀了五个。 对面又冲过来一个人,和他一样拿着盾,石山觉得对面的盾一定是学自己城邑的办法。 那个拿盾的草原族人伸手很敏捷,避开了长矛的突刺,冲到了石山身旁,侧身一闪,举起了石斧朝着石山的盾上砸去,石山的盾已经破损,这一斧子下去,盾根本承受不住。 身边的队友在应付别人,石山大吼了一声,用尽全力朝着对面身上靠过去,这种近距离的搏斗,离得越近,斧子锤子之类的钝器也就越难发力。 盾被石斧砸碎,但石山也已经贴在了对方身前,肩膀被对方的石斧砸中,但是盾卸去了一些力量,并不太严重,在贴近对方的瞬间,短剑刺出,插进了对方只有一层毛皮保护的身体。 抽出短剑,抢过对方的盾,左手因为肩伤已经有些抬不起来,幸好还有一层藤条甲防护,否则肩膀就要碎了。 尽管各个队长在尽力维持着阵线的平直,可随着战斗的进行,终于犬牙交错成了锯齿状。 这些锯齿状的交接处躺着很多的尸体,血腥味在空气中变得让人狂躁,身后咚咚的鼓声如同心跳一样让这些人焦躁不安,只想将心中的焦躁化为怒气。 大纛之下,第一次和夏城正式交战的首领们有些呆滞,只是短暂的冲锋,自己最前面一批人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们以为没有阳关的保护,他们不会惧怕对面的人,对于哈默说的人要是超过数百,要三五倍的人才能战胜的说法他们嗤之以鼻。 可今天对面的这群人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看法,他们看得出来,对面的人未必比自己的族人强壮多少,可是这才一会的战斗,对面的阵型还在稳健,自己这边已经被突进来三十多步了。 老首领身边的勇士也都派了出去,这时候必须要撑住,除了勇士,那些其余的族人很容易崩溃,一旦崩溃,将会引起整个阵线的连锁反应。 各个部族的勇士是他们的基本,他们打仗的方式就是勇猛的战士带着其余的族人,一波冲锋决定胜负,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却是一群能够坚守十几天,能够将五个普通人靠着配合和青铜兵器化为勇士的部族。 对面的三百五十人形成了一个一百五十步宽的正面,老首领和达兀的哥哥一共还有不到千人,真正能战的也就几百,此时竟然被对面冲击的摇摇欲坠。 他们冲杀的并不激烈,但却更可怕……在这些首领看来,对面杀人的时候并不兴奋,倒像是在放牧牛羊或者是在挤奶……就像是平日的工作,安稳无比。 老首领急躁地说道:“达兀,你还在等什么?再不绕后,他们就要冲过来了!” “达兀,你是不是要看到我们的勇士都死了你才绕后?” 达兀咬牙道:“我的勇士也在厮杀,你们没看到吗?不耗掉他们的气势,就算绕到后面,他们觉得反正也是死,肯定会拼死冲击的,万一被他们冲破了,咱们要死多少人?他们要是胆子小,就会弃城逃走,可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你们见过三百人敢冲击千人的仗吗?”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各个部族打仗,所以一心求稳,按照他的计划,是准备在接战的时候将主力部署在侧翼,中间靠老首领和哥哥顶着。 对面中间人多,两侧人少,最好的局面是中间这边被冲的后退,草原诸部的阵线成为一个倒着的凹,到时候两翼发动冲击,就能完全围住对面的人。 如今的情况却是对面尽量保持着平整,没有出现他预想的那种情况,他们的正面很窄,两侧的人虽然少,可是正面也窄,还能分出一些人守在两翼,自己派出去试探攻击的部族全都撤了回来。 本想着让中间部族的人假装后退,可如今这局面根本不能假装后退,因为一旦假装,那就真成了溃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群渴了几天,人数不多,肯定要死的人会如此凶猛,中间不到两百人,竟逼得老首领这边最精锐的一批人有崩溃的可能。现在看来,这群人根本没有气势颓弱的模样。 看着还在厮杀的阵线,他终于等不急了,再这样下去中线可能真的会崩,虽然人还有不少,可一旦最前面那批勇士撤回,余下的那些族人心就散了。 那些在两侧等待着投入战场、还没有和对面接触的部族终于等来了达兀的命令,快速地朝着战场的两侧机动,后面包抄。 数百人用松散的队形,在首领的喊叫声中快速地奔跑着。 达兀骑在马上,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恐慌,抬头看了一眼几百步之外安静的城邑,看着已经开始行动的各个部族,压抑住心头的不安,纵马前行,准备将这群人彻底围杀,一个不留。 城墙上,陈健也在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两侧那些没有投入战场的部族终于开始行动的时候,他兴奋地握紧了手中的无锋,手臂兴奋地有些颤抖。 “所有人列队,准备开城门!”(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全歼(中) 两辆战车上,御手在焦灼地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战斗,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战斗,训练的时间不长,还不能完美地操控转向,但外面无比平坦,陈健告诉他们只要向前冲就行。 战马的身上披着枝条和皮子做成的铠甲,四足的它们已经接受了这种奇怪的东西,可能是外面交战的声音太大,临死前的哀嚎即便冷风也不能吹散,几匹马有些不安。 陈健乘坐着一辆稍小一些的车,上面安放着一面鼓,除了他和御手,旁边只有一个手持铜戟的士兵。 戟是矛与戈的结合体,最辉煌的时代便是如今战车主宰战场的时候。战车是横向攻击侧面的,所以戈这种勾啄兵器最为有效,加上矛头也可以直刺,也只有在蛮荒的战车时代才能大放异彩。 戟的战斗部比矛和戈都要重,又很长,根据杠杆原理需要极大的力气,所以只有最强壮的人才能使用,久而久之随着战车退出历史的舞台,戟也逐渐成为了一种装饰品和礼器。 持戟的都是勇士,阳关中战车上的车右也是如此,从几百人中遴选出来的勇者有着自己的荣耀,站在车上隐隐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他们披着几层皮甲,防护着身体,跟在战车后面的步兵穿的很少,他们必须要紧跟在战车的后面,需要快速地奔跑。 此时陈健还没有上车,而是站在城墙上观望远处的战斗。 对面的达兀带着人绕开了战场,避免接触,从而快速地朝那三百多人的后方机动。 战场的态势暂时焦灼,陈健很满意族人的表现,那三百多人几乎是压着对面的营地再打,对面数次都有崩溃的迹象,但大纛之下的首领派出了自己手下压箱底的一批人稳住了阵线,等待着达兀绕后的时间。 没有什么太高明的指挥,焦灼的战场比拼的就是纪律配合以及战斗的意志。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背后是安全的,所以即便看到了达兀带人绕后,也没有太过慌乱。 达兀的人已经从侧面绕到了背后,快速地展开队形,或许是对阳关城中有什么顾虑,留出了二百多人防卫阳关。 陈健觉得对面的指挥官是个很小心的人,即便自己用没水喝、士兵少之类的办法欺骗了他们这么久,对面的指挥官仍然还会分出兵力反向防御。 时机已经来临,这是他指挥的第一次以少击多的战斗,一旦胜利,自己身上的光环将会持续很久,他心中也是激动难安,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心跳的极为不律。 从城墙上跑下,握紧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喊道:“开城门!” 留守的人将城门推开,阳关中最精锐的新军依次离开了城门,娥黾跟随在众人的后面,他确切地想知道战车到底会有怎样的效果。 两辆战车排开,陈健的小一些的战车在最左面,每辆战车的后面都跟着几十个肉搏兵,整个新军的进攻将以战车为中心展开。 五十名骑手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将不参与突击,而是在战车将对面彻底击溃后追击逃兵和驱赶对面可能的骑手,他们配备的是三支短标枪和一支长的、可以用来反握冲刺的投矛。 陈健给他们下的命令是一旦对面的阵线崩溃,全速朝对面的右翼冲击,绕过战场,在山谷方向追击溃兵,不需要停留和等待伙伴,只要追杀那些溃散的人。 轻骑手是追杀溃兵最好的兵种,超快的速度和极好的战术耐力将会是战场上杀人最多的兵种。 两辆重战车和陈健的轻战车一字排开,开始朝着战场慢跑机动,三百步的距离,不能现在就冲击,否则马支撑不了太久,最强的冲击力是在两百步左右的时候加速。 即便上了很多油,干磨的车轴还是发出了吱嘎的声响,如同一只虫子在咬着颅骨。 三百步之外的达兀听到了这种从未听过的声音,惊诧地看着转动的车轮,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如果自己部族有这样的车轮,那么草原如此之大可以想去哪就去哪,那些沉重的帐篷也不再需要很多的马驮着,整个部族可以很方便的迁徙。 而随后他就担忧起来,他没有见过战车,也不知道战车的战斗力到底会怎样,更没想到的是对面居然还有一百多人的预备兵力。 “这是个陷阱!他们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喝水,不是我逼他们出来的,是他们故意引着我到这里……” 之前他已经见过那三百人的战斗力,人数不多却能逼得自己的阵线处处动摇,可他也知道最勇猛的人往往会最后出现,从城中出来的这一百多人,恐怕才是对面真正的精锐。 可三百步不到的距离,已经展开的战斗队形已经无法更改,正面的人已然和狼皮留下的小队交战,命令已经下达,这时候让他们退回只能让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崩溃。 骑在马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逐渐靠近的陈健和战车,他咬着牙转过头,如今唯一获胜的希望就是在陈健击溃他之前将围住的三百五十人消灭。 不再看身后的情况,怒喝一声,领着身边的人朝着狼皮那里猛冲过去。 “三百多人,正面和父亲打在一起的有二百多,剩下不到一百防守后面……他们早就想要这么打,所以那一百多人一直没动为了防备我……我手里还有六百多人,只要在后面的人杀到我身边之前打散前面的人就行!” 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无法更改阵型,这一切就只能交由上天决定,是自己的后方先被撕破?还是自己先让被围的这三百多人崩溃? 阳关一面,陈健敲响了战鼓,战车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的战场滚动起车轮。 缓缓前进到距离二百步远,新军的弓手们立刻前出到战车之前五十步,留下了战车通过的缺口,开始第一轮抛射。 随后,陈健抽出了无锋,呼和一声,向前一指,两辆战车上的御手狠狠地用鞭子抽打着前面的马,吃痛的马儿奋开蹄子,拉动着沉重的战车,将速度加到最大。 战车上的射手一只腿卡在战车的栏杆上,迅速地抽出羽箭,朝着战车的左前方直射,快速的冲击让对方刚刚展开的阵型毫无防备,略有雏形的弓手抛射也让对面顷刻间出现了缺口。 持戟的车右抽出了战车上的标枪,在靠近敌人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将标枪投掷了出去。 战车的快速加上过人的膂力,陈健看到一支标枪穿透了对面的一个人,他喝了一声好,在颠簸的车上全力敲击着战鼓。 鼓声越来越快,战车的速度也在靠近敌阵的时候加速到最大,和后面的跟随步兵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 后面的弓手不再抛射,跟随者向前奔跑,将羽箭射向阵线的后面。 陈健的小战车跟在两辆重战车的后面,战车冲击的方向直指对面人最多的地方,那里是达兀选好的突破口,准备从那里插入到三百多人的中心,将队形彻底撕碎。 可是忽然出现的战车打碎了他的幻想,奔跑的战马略带疯狂,厚重的胸脯将一名吓呆了的草原士兵重重地撞开。 两侧的人看着战车不知所措,但或是被车上的弓箭射中,或是被带着弯钩的戈划过。 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战车就冲破了达兀防御城中的那条阵线,不是全线突破,而是在最中央撕开了一道口子。 防守的二百多草原士兵形成了一条薄线,队形很松散,这些步兵还没有经历被骑兵冲击支配战场的恐怖。 跟在战车后面的夏城步兵则是采用了纵队,三辆战车在前,剩下的士兵排成了十几排跟在后面,只形成了一个七八步宽的正面。 陈健的战车冲进了对面的阵线,两个草原部族的士兵举着石斧想要阻挡战马,却被战马撞倒在地,马蹄重重地踏在他的身上。 车右挥舞着长戟,将战车两侧的士兵击杀,两翼的士兵朝着这边支援,但战车的速度太快,只是略微阻挡了片刻,已经撕破了达兀的防线,朝着毫无防备的背对着他们的草原部族冲杀过去。 后面跟随的夏城新军填满了缺口,战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步兵也已经跟上,沿着冲开的缺口全力冲击。 陈健握紧了一支投矛,盯着几十步之外的达兀,达兀身边的几十人密密麻麻地将达兀护在中心,他们惊恐地盯着仿佛快刀一样的战车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自己的防线,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想要用手中简陋的武器护卫他们的首领。 陈健不知道谁是达兀,也不想知道,因为达兀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还没资格在他心中留下印象,但他却知道那个骑马的人一定是草原的首领。 左手抓住战车的栏杆,右手握着标枪,朝着达兀投去,刺死了达兀身边护卫的族人。 战车也在这是开始了转向,那些战马还没有适应这种冲击,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举起的石矛选择了朝侧面跑。 身后的步兵此时已经从打开的缺口中跟上,不再跟随战车,剑盾兵排好了队列,叫喊着用人墙的形式冲向了草原诸部。(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全歼(下) 许多年后,草原上的部族学会了车轮和知道了战车这个词后,总会有一些经历过阳关之战的老人忽然从梦中惊醒,梦魇着那个他们所经历过的恐惧。 夏城称之为阳关之战,他们称之为金头骨之战,名字不同,可留下的记忆却是一样。 “战车!战车!他们的战车冲过来了!” 这是他们心里永远难以磨灭的恐惧,梦中惊醒后的话语总会歇斯底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战车,几匹马拉动着,快速地冲击着薄弱的阵线,试图阻挡的人会被马撞倒,或是被那些戟手割喉。 没有人可以不经过训练去阻挡冲击的战马,即便草原部族的人整日与马为伴,可他们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冲击骑兵。 他们不会用马镫,没有高桥马鞍,不会用反握投矛冲击的技术,他们的马只作为机动和追击溃兵。 二百人的防线,并不算少,陈健那边也只有不到二百人,可防守的二百人只排成了可怜的两道薄弱的防线,根本无法阻挡战车的冲击。 缺口一旦被打开,后面的步兵冲进缺口将阵线一分为二,全力冲击达兀,缺少的指挥的士兵只是一盘散沙。 速度太快,快到达兀刚刚让一群人冲击狼皮的军阵,自己的阵线已经崩溃,几支标枪扎在他的身边,弓箭不断将他身边最忠心的族人射死,那些排好队列的士兵如同潮水般的攻势……这一切都让他猝不及防。 战车不可能一直直线冲击,在靠近人多的时候,三辆战车同时转向右方,从侧后冲击着草原右翼的松散阵型,让他们无法集结。 只有三辆战车,九个人,却让一百多人的右翼彻底散乱,开始惊慌逃窜,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后面的五十名骑手也抓住了实际,追杀着战场上的溃兵,这不是战斗,只是屠杀。 新军步兵距离达兀只有三十步远了,那些和狼皮交战的士兵无法回头,却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心头慌乱,锐气全无。 “达兀首领,打不过了!走吧!再不走全都得死在这!” 落星大声地叫喊着,他经历过这些战阵的恐怖,比之和自己交战那次更加凶猛,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军阵左翼瞬间崩溃的事,知道这时候再不跑已然来不及。 达兀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仰天长啸,啸声中满是不甘和落寞。 他出生的时候没有花香四溢,没有地生灵芝,可是他的母亲和他说,他的屁股上有一块月牙一样的胎记,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达兀:“我的达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达兀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因为这种天生注定的想法,让他有了一统草原诸部的雄心,每当遇到挫折的时候,他都会在河里转头看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胎记,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考验,结果从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凡是月亮照耀的地方都会是自己的牧场,要不然为什么部族别的人没有胎记,偏偏自己有呢? 有时候,人是需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才会让心登上更广阔的舞台。 当达兀一天天得到了部族的厚爱,部族一天天扩大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真的与众不同,整个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和自己抗衡。 哥哥,父亲,那都是草原上很厉害的人,可他觉得自己比他们要强,所以自己就是整个世界最强的人。 直到此时,当对面的士兵叫喊着冲击自己最后的防线,当自己的右翼已经崩溃时,当落星大喊着让他逃走时,他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一仗是他指挥的,败了,败得比父亲还要彻底,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希望这是梦,可这不是。 耳边的厮杀声已经模糊,心头的血涌到了头顶,眼前有些黑,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际,直到落星重重地打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身边几个部族的首领已经开始奔逃。 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厮杀马上就要崩溃的战场,右翼战车在横行,将松散的族人冲的更加散乱,没有人敢于反抗,五十名骑手掠过这些溃兵,从右侧朝着山谷冲击;老首领附近的大纛已经歪斜,显然他们也已经撑不住…… 他知道这时候走了,整个战场将彻底失去指挥,变成一场狩猎和屠杀,但他也知道,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于是呼喊着身边的族人,护着他朝着左边冲了出去,那几个部族的首领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往外奔跑。 当他开始逃走的瞬间,原本已经慌乱摇摇欲坠的左翼瞬间崩溃,主帅逃走让族人们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达兀跑到树林的时候,身边还有三十多个族人和六个小部族的首领,他忽然停下来,摸出落星献给自己的铁刀,贴近了一个首领,狠狠一刀刺中了那个首领的咽喉。 曾经,他希望靠着族人的尊重和首领的支持,成为草原诸部的首领,而如今,这一切都在阳关被对面狠狠地践踏,这次失败后那些小部族的首领将不再会信任他。 那个首领落下了马,达兀喊道:“族人们,杀了他们!把尸体留给对面的人,把仇恨留给他们的族人!” 身边的族人听从着达兀的命令,抽出了铁剑短矛,将那几个首领刺死,看了一眼战场上的族人,怪叫了一声。 “达兀,咱们的族人还在北边!哈默也在北边,巫灵祭司还在营地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去北边会被围住,你看看他们的骑手已经朝山谷去了,战争之灵会庇护他们的!咱们走!” 达兀叫喊着,身边的族人看了一眼已然崩溃的战场,不再回头,跟着达兀逃进了松林。 战场的另一面,老首领看到了达兀的崩溃,他知道大势已去,对面的骑手已经朝着山谷跑去,自己再不跑就晚了。 大纛下,他下达了阳关之战的最后一个命令:让跟在身边的亲卫砍死了挡在身前的其余部族的族人,在乱军中杀出了一个缺口,朝着山谷先行逃去。 狼尾大纛没有人支撑,将要歪斜,可已经没人注意这个,军心已散,他们固然消耗了狼皮带着的三百多人的锐气,可同样对面也消耗了自己的,当战车撕开了他们获胜希望的时候,当老首领砍死族人的时候,崩溃已是必然。 哈默看到了这一切,知道自己的族人输了,可他没有跑。 他的手臂被石山刺了一剑,他也给石山的腿留下了伤痕,此时哈默跑到了大纛前,用没有受伤的右臂牢牢地撑住木杆子,如同荒漠中在风中屹立的沙棘。 几天前他害怕雷神逃走了,这一战他发誓要洗刷自己的耻辱,夺回自己的勇气。 战争可是失败,但勇气却不能失败湮没,大纛是草原诸部的心,他要守着这颗心,让这些人知道,他哈默只跑过一次,不是怕死,只是害怕雷电之灵。 面对和他一样的凡人,他不会跑,也不会怕! 况且,达兀还在对面,他想,只要大纛不倒,总会有人和他一样有勇气撑到最后,让这些人不能去追杀达兀。 然而即便大纛还在耸立,可已经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族人将背露给了敌人。 哈默骂着这群胆小的人,心头却还有一丝期待,期待自己临死前能够看到达兀,至少听到达兀喊他一起走的声音。 他想,他不会逃,他要守在这里为达兀断后。既然自己心里已经如此决定,可他还是盼着能在临死前听到达兀呼喊自己的声音,然而没有,只有战场上溃兵的叫喊声。 他眼前十步之外就是刺中了他手臂的石山,盾已经破碎,身上全是血,腿上的伤口让他走起来很费力,可他却带着身边存活的伙伴朝着大纛发动了冲锋。 那是草原的心,那是草原的首领,石山想,这狼尾巴或许就是姬夏手中的无锋,自己要夺过来,用这狼尾巴作为祭品送给那些草原上死掉的伙伴。 腿上的伤很深,血流进了草鞋里,黏糊糊的很难受,石山咬着牙,让伙伴搀着他,距离大纛最近的就是他们小队,他要亲手夺过那些狼尾巴。 大纛前,石山认出了哈默,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那天守城时射中了自己三个伙伴的草原好手,也认出来就是他刺中了自己的腿,但他不知道哈默的名字在草原的语言中,也是石头山峰的意思。 哈默也认出了石山,他一只手擎着大纛的木杆,受伤的手臂指着石山喊道:“勇士,你打不过我!” 石山听不懂哈默在说什么,看着近在咫尺的大纛,他没想考虑勇士之类的废话,而是握紧了短剑,喘息了几口,和伙伴们重新组成了小队,举起了短剑,喊道:“小队!冲锋!” 腿很疼,可最后的十步还能跑,石山嘶吼着,带着身边的伙伴,排好了队列,发动了阳关之战的最后一次冲锋,对手只有一个。 哈默没有反抗,他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在临死前忘着战场,想要寻找达兀骑着的战马。至少……至少能够让他看到,让他知道达兀在逃走前想过自己。 矛刺进了身体,哈默抽搐了一下,忽然很悲伤又很高兴,临死前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达兀战死了,所以他没有来这里叫自己。一定是这样,看,那边那匹马不就很像达兀骑得吗?” 血流干之前,他都没有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而是盯着远处的一匹明显不是达兀的战马喃喃自语。 石山抽回了短剑,推倒了哈默,推倒了木杆子,将几根狼尾巴抓在手里,靠在伙伴的身上,朝着战场摇晃着…… 南边的战车还是奔驰,自己这边的骑手已经越过了那些溃兵冲到了后面,弓手们扔下了弓,用短剑四处追杀着溃兵,更多的敌人跪在地上失去了逃走的勇气……(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回应 奔驰的战车终于停下,溃散的敌军不需要战车去追逐,当战车经过打扫战场的士兵时,夏城的士兵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战车上站着的陈健,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追击的骑手已经堵住了山谷,虽然从山谷逃窜的人比五十名骑手多出数倍,可他们已经毫无战心,争相逃命的结果就是谁都逃不走。 从防守到反击花了将近二十天,撑到了夏城后勤的极限,但也达到了陈健想要的结果,将一场防守的消耗战化为了一场歼灭战。 战场的统计还没有出来,每个夏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大胜。跟在陈健身边的狸猫听着战场上传来的一阵阵欢呼,跑到一个小土坡上,大声喊道:“夏城的首领,除了姬夏我们谁也不认!” 携带着大胜的威势,土坡旁还成建制没有去追击的新军也跟着大声呼喊:“对!除了姬夏谁也没资格当首领!” 他们的呼声压盖过其余的人,从众的众人齐声呼喊起来,整个战场上回荡着陈健的名字。 当他的战车经过人群的时候,族人们会自发地让出一条路,高声叫好或是向车上投掷他们捡到的战利品小玩意。 远处的娥黾看到这一幕,心头一颤,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族人如此的拥戴。 本来他是想要参加战斗,靠身边的几个勇猛的族人砍下敌人的头颅,最好是阵线焦灼的时候,自己带着人冲到最焦灼的地方,帮着夏城打开局面,那是英雄喜欢幻想的场面。 可是阳关之战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从杀马不杀人开始他就有些搞不懂,等到决战爆发的时候,他以为会打很久,可战车一次冲击就让对面瞬间崩溃。 娥黾跟随娥钺打过几次仗,可从没见过这种战场瞬间崩溃的情景,除非是用极多的人数攻打那些还住在山洞的小部族。 草原诸部攻城的时候,娥黾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住在山洞的小部族,他们的箭法还不错,个人也很勇武,可这样的千余人竟然在短短的瞬间崩盘,从吃过早饭到战斗结束,太阳还没有走到天的中心。 盯着在这场战斗中大放异彩的战车,娥黾忽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夏城附近的土地全都是一个朝向,即便几个部族分开耕种,也都严格地按照朝向和轮距确定垄沟。 “得让父亲知道这种兵器,将来……如果真的和夏城打起来,一定要改动下,不能再用两人一排那种薄线的阵列了,否则很快就会被冲垮……” “那天晚上闪电一样的火焰也要知道是什么,但是根本问不出来,这些人不说。” 他正在思索种种问题的时候,陈健的战车到了娥黾身旁,持戟的车右跳下车,将位子让了出来。 “娥黾,上车,和我一同去战场看看。” “姬夏,能借我几匹马吗?我想将这次胜利告诉父亲,他还在城中担忧,万一夏城撑不住他好出兵救援,这些天他的心里一定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我的族人也都是睡觉都抱着兵器,万幸姬夏这一仗打的很好,父亲终于可以放心了。” 陈健笑了笑,心说心急如焚是真的,只是未必盼着我们获胜而已。异地而处,若是娥城被围,他也一样会坐山观虎,选择恐怕也是和娥钺一样,在争斗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出兵帮助,毕竟同属一个文化圈,没有仇恨只有感谢才能便于不流血的吞并,任何城邑都面临着基本盘人口稀缺的问题。 不过心知肚明,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因笑道:“既是你也上了战场,这战利品本就有你的一份,什么借不借的,陪我去战场上挑选几匹马作为你上战场的奖励。等你回娥城的时候,我再选一匹最高大的马。” 娥黾连声感谢,跟着陈健上了战车,耳边不时回响着陈健的名字,让娥黾感慨莫名。 那些算数数的好的人正在清理战场,统计杀敌的数量,大量的战俘目光呆滞,被绳子捆住了双手,三个人一组捆在一起,两边的人双手被捆,中间的人捆住了腿,分给他们骨耜让他们在战场上挖坑掩埋尸体。 出去追击的人陆续回来,有的小队五个人就抓了十个俘虏,都没有反抗的情绪,因为反抗的都被杀掉了,剩下的自然就不反抗。 巡视到了中午,陈健给娥黾挑选了二十匹缴获的战马,派出了几个族人跟随娥黾的使者一同前往娥城去通知大胜的消息,同时还送给了娥钺一匹枣红色的儿马,额头上有一块星状的白斑。 除了前往娥城,陈健还派出了几批人。一批自然是前往夏城通知族人,剩下的则是前往卫城和一些和陈健有奴隶交易的部族。这场战役不仅仅是夏城的事,而是整个方圆八百里之内的大事,胜败都将改变草河沿岸的格局。 三天后,娥城。 娥黾说的不错,娥城的确处在半动员的状态,每个人都在等待夏城传来的消息,为数不多的角鹿骑手一直在商城附近转悠,商队每天都在两城之间来往。 从十一月初二阳关被围,到十一月十三有草原的骑手到了夏城附近,毁了十几亩地的麦子后,阳关的消息就断绝了,几十里的路总有草原部族的斥候,但派回去的使者都传递了一个消息。 “夏城危矣。围困阳关的草原诸部少说也有两千人,甚至更多。” 不只是一个信使这样回报,越来越多的信使将消息传回了娥城,沉稳的数九也有些担心,自己的大儿子也在阳关。 出征之前,娥黾和弟弟同时在夏城为质,娥黾问父亲要了一柄长弓,弟弟问父亲要了一件裘皮,数九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已经胜出,可没想到敌人会这么多。 娥钺也没有想到对面会有两千多人,一连几个使者带来的消息都是如此,他终于确定阳关这一次真的是被围住了。 夏城的消息他知道不少,出征的有六百五十人,至少四倍的敌人。至于对面能不能打,那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时代能够组织起两千人,那就是了不起的事。 最器重的儿子被围,他和数九一样担心,但除了父亲他还是娥城的首领,所以他还要在担心之余分出心思考虑之后的事。 就在阳关之战爆发的前两天,娥城开始为战争做最后的准备,所有的农业活动暂停,奴隶们全都被看守关押,城中成年男子携带着武器准备作战,人心惶惶。 可那一天的上午,数九发现榆钱儿的酒肆照常开着,去那里换豆腐的人一如既往的排着长队,甚至还看到榆钱儿和一个小孩子说笑,于是数九回去告诉娥钺,不需要如此紧张,因为榆钱儿虽然不在夏城,可消息却比谁都灵通。 前几天刚刚传来有数千人围城的时候,豆腐坊都停了,可传言越发紧张的时候酒肆又照常了,数九立刻猜到恐怕陈健已经传来了消息。 娥钺将信将疑地去吃了顿早餐,和榆钱儿聊了几句,回去后就解除了城中的命令,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 冬至节那天,天阴冷起来,朔风忽起的时候,城外十几匹马走进了城门,分成了两列,一列娥城的信使去找娥钺,一列夏城的使者去找榆钱儿。 回字形的大厅内,娥城权力中心的人悉数到齐,听着信使转述阳关之战的过程。 娥钺性子有些急,没有听信使按部就班诉说的耐心,直接问了结果。 “对面到底来了多少人?姬夏那边死了多少?是大胜?还是小胜?那些草原部族明年还会再来吗?距离咱们这边有多远?” 使者似乎也想分享这个故事,忍不住大声地说道:“是大胜!草原部族一共来了两千七八百人吧,回去了最多四百,明年?姬夏说不止明年,五年之内,草原诸部再也不敢南下!” “只回去了四百?是你亲眼所见?” “是!我跟着娥黾上了战场,从围城开始到十一月二十阳关大战结束,人头割了七百多,全都被姬夏堆成了……呃,对,堆成了京观,那么大一堆人头堆成了个小山,我挨着数的,七百三十七个人头。” “这么多?”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也打过仗,也堆过人头京观,可是一场仗就砍了七百多脑袋,这实在有些吓人。 使者信誓旦旦地说道:“一点没错,就是这么多。交战的时候没死多少,很多都是把他们打垮之后追击时候杀得,因为姬夏胜了,掌控了战场,他把对面受伤的全杀了,他说留着还得吃粮食,也干不了活。对面的人彻底吓破了胆子,烧埋他们自己的坑都是他们自己挖的,没有一个人反抗。” 娥钺点点头,受伤的都杀掉,这是时代战场上的规则,留着没用,不能干活的奴隶毫无价值。 既然获胜控制了战场,杀这么多的人也就能够理解了,一般一场仗下来,死一个就要伤两三个,谁控制了战场,谁的伤兵才是可以活着的伤兵。 震惊之余,娥钺问出了一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姬夏那边死了多少人?” 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砍了对方那么多的脑袋,只怕夏城也要损失不少,不知道是否到了伤筋动骨的程度。(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借粮 骨的程度。 问题一出,信使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大厅里的人都在焦灼地等着数字,看着信使的表情,心说难道夏城也死了不少? 信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用一种惊讶地语气说道:“死了八十多个,伤了一百七。” “多少?八十多个?怎么可能才死这么点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我一直跟在娥黾身边,阳关一共多少人我很清楚,事实上阳关之战没死那么多,有七个人是在回夏城的时候被草原部族提前准备的三百多伏兵给袭击了,还有一些人死在守城的过程中……” 信使说完这番话,大厅中鸦雀无声,娥城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娥钺这一次不再心急,说道:“娥黾让你告诉我什么?还有,慢慢地告诉我这一仗他们是怎么打的,我要听全部!” 信使临走前,娥黾知道父亲的性子有些急躁,所以用最简单的话让信使传递回去。 “十一月初二围城,姬夏示弱,草原诸部攻城不下。十一月初十,草原诸部砍伐树木搭建箭台木塔,姬夏继续示弱没有出城袭击。十一月十五,月圆,姬夏趁夜出城,烧毁箭台木台,烧杀草原诸部马匹,砍死马匹上千。” 娥钺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手叫好,喝道:“好办法!那些人骑着马,要想跑还是很容易的,我就说,姬夏怎么可能只让三四百人逃回去,原来如此!你继续说!” “十六,草原诸部掘断河流,姬夏在城中挖井,泉水涌出,却叫人故意出城寻水……” “井?” “对,娥黾说有了井,咱们就可以让村落不必沿河而居,一些小村落也能占据平整但没有河的土地。就是在地上挖坑会有泉水。” 娥钺心想挖坑不会坍塌吗?可一想使者也未必知道的这么清楚,恐怕要等儿子回来再仔细询问了。 “姬夏假装城中没水,出城决战,草原诸部以为必胜,四面围堵狼皮带着的三百多人,姬夏带着战车从后掩杀,两三个喘息的时间,草原诸部的防线就被冲破,四处溃逃。” “战车?” 娥钺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态势,他打过很多仗,很容易猜到当时是什么情况,只是这种战术需要族人极大的勇气,还需要背后突袭的人有把握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缺口,否则就会被人把诱敌的那些人吃掉再反手对付他们。 信使说几个喘息的时间就冲破了草原诸部的防线,娥钺自觉自己绝无可能做到,算了一下阳关的兵力,出击的人最多二百,这二百多人能够这么快冲破敌人的防线,信使所说的战车一定极为重要。 “战车是什么东西?怎么用?” 使者形容了一番,说到战场上冲击起来的场景津津乐道记忆犹新,屋内的几个人却勃然变色,想不到车轮除了可以运送货物,竟然还可以这么用? “娥黾说,如果咱们以后遇到战车,一定不要排出薄阵,少说也要七排到八排才能顶住,否则战车会像切豆腐的刀子一样切开阵线的,军阵就会彻底乱掉。” 娥钺听完了战车的作用后就想到了这一点,对于儿子的建议也很满意,可是……他想的却更多。 的确,排成七八列或许能够挡住战车的冲击,可同样的,军阵的正面就会变窄,正面是安全了,可是这么窄的正面,很容易就会绕到侧翼和背后。 思来想去,娥钺觉得,此时能够对付战车的,只有战车。自己如果也有战车,对面就不敢排宽薄正面,也就不容易绕到侧翼,在战车会战决出胜负之前,谁都不敢先动。 至于战车的作用,在阳关一战已经彰显的淋漓尽致。 娥钺自忖自己七百人或许也能击败对面两千多人,但击败的代价绝不会只死这么点人,而且对面即便不胜也可以骑马逃走。 从头到尾的算计,娥钺仔细回味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战车固然可以瞬间改变战场的形式,可如果没有之前的布置,断然不可能打出这么一个可怕的结果。 “那个姬夏打仗很厉害,而且还有战车和青铜,要是咱们在平地上和他们打,赢不了。” “是啊,要是草原部族袭击的娥城,我也能守住,但却不可能打成这样。” “姬夏今年才十五岁,难道真有生下来就知道一切的人?” 娥钺也摇了摇头,想了一下道:“九儿,你准备些玉器礼物,亲自带人去一趟夏城庆贺,顺便告诉黾,我很高兴,再告诉他一声,明年五月的会盟和比斗,我会亲自带人前去。” 数九心中忍不住替儿子高兴,脸上却沉稳地说道:“礼物是要准备,那挖井之术也要学来。” 正商讨的时候,外面有人说道:“娥钺,姬夏的妹妹要见你。” “快请。” 信使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在这,退出前却忘了告诉娥钺关于那晚上绚烂的如同雷电的事。 使者退出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高兴的榆钱儿,榆钱儿快步走进了屋子,和屋里的众人见礼,娥钺笑道:“你也知道了吧?你哥哥打了一场大胜仗,我正要让数九去庆贺呢。” “是啊,不过哥哥出征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得胜的。” 榆钱儿如此说着,数九暗暗想笑,心说前些天刚刚传来阳关被围的时候,你的酒肆都不做活了,倒是听说你趴在屋子里哭,这时候却又说早就知道了。 信心归信心,可榆钱儿毕竟还不大,哭起来的时候还不会呜咽,声音隔着屋子远远地传出来,数九第二天去看她的时候,眼睛肿的如同杏子,哭的累了睡到中午才醒。 决战前陈健派人告诉了夏城中的红鱼和榆钱儿,那时候她才能吃下饭,嘴角的燎泡也逐渐褪去。 今天伴随得胜的消息,陈健还让妹妹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榆钱儿急匆匆就来到了大厅。 “娥钺,我哥哥说这次抓了一千二百多的俘虏,还有二百多匹好的马。但是夏城的粮食撑不起这么多奴隶吃饭,所以想借一些粟米。借十还十粟三麦,一共还十三,再还五十匹马。” 大厅中人一阵兴奋,这可是比好买卖,借十还十三,再加上马匹,那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厅中的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娥钺,若是公产不够,他们大可以用私产来换。 娥钺没有管周围的目光,笑问道:“一共要借多少呢?” “嗯……明年四五月收麦,还有六个月,每个奴隶每天两斤就行,那就借四十万斤吧。这些奴隶都是能打仗的轻壮,我哥说杀了怪可惜的,不如用来干活。” 娥钺咂摸了一下,略微失望地摇头道:“四十万斤?娥城的公产可没有这么多啊。” 旁边管着财货的妻子一听,略楞了片刻,公产完全拿得出这四十万斤粮食,夏城的人要借,自然会有质物,这四十万斤到了明年,可就是五十二万斤,还有那么多的马。这可比从族人那里收要强得多,而且就算公产不够,一些富庶的族人也可以拿出来,不过半年时间就能多出不少。 她担心娥钺是不是记错了,刚要提醒一声,数九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女人只好不做声。 娥钺接着说道:“你在娥城这么久,也知道的,公产私产是分开的,我即便是首领,那也不能把众人的私产抢到公库中。你哥说的没错,那么多轻壮,杀了可惜,饿死了也可惜,这样吧,我从公产里借给夏城十万斤,你们养不活的奴隶可以卖给我们,一些家庭还是想要更多奴隶的,相信一两千人我们还是能够吃得下的。” “不过……这些奴隶不会种植,不会盖屋子,又和咱们肤色不一样,女人也不能留着生孩子,就像是断了腿的羊,换的粟米可不能太多啊。一个强壮的会种地的听话的奴隶,可以换八百斤粮食或是一头羊,女人嘛也就换六百斤。可一个强壮的、听不懂咱们语言的、又不会种地的,我看也就换四百斤粮食吧。” 榆钱儿又和娥钺争辩了几句,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奴隶交换粮食的事,十万斤粮食也不需要抵押,到下雪后就可以运回夏城。 等她离开后,大厅中的几个人纷纷说道:“娥钺,怎么不借呢?姬夏这人总不会借了不还吧?咱们可以问他们学战车,再加上那么多的马……” 娥钺叹息道:“姬夏当然不会借了不还,他们一年前还在山里,一年后就已经建起了夏城,十万斤粮食,他们拿得出。战车……你觉得用粮食卡他们,他们就会教给我们吗?榆钱儿说的很清楚,杀了可惜,什么意思?意思是真要粮食不够了,大可以把这些奴隶杀掉!” “他用不到七百人,打的草原部族如此惨重,逃回去三四百人,抓了一千多战俘,难道他就不能去别的地方抓奴隶吗?” 随后他看了一眼大厅内的众人,说道:“你们啊,别只看到那些粮食。夏城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一个奴隶能耕种多少地?从不会种地到会种地,有鞭子,最多半年就能学会。一千二百多奴隶,一个人种三十亩地,一年后就是六十万斤粮食!三年呢?五年呢?夏城有了这一千二百多奴隶,又能养多少人不用干活专门训练的士兵?” 大厅中的人这才明白过来,娥钺皱眉道:“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借也不换,这样他们的奴隶熬不过冬天,明年就少了很多奴隶,现去抓也是要时间的,打仗就不能种植。” “可是……不借不换又不行。夏城和娥城太近了,他们又在上游。你们其中都是跟着我打过仗的,我只问你们,要在平地上,你们打得过夏城的那些人吗?” “打不过,就不能交恶,不想借也要借,不想换也要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雪天议事 娥钺不太想做这个交易,无论是不借还是不换,夏城的那些奴隶没有多少能活到明年,长久来看可以让夏城发展的缓慢一些。 可陈健携着这次胜利,直接去借粮,娥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暂时他还不想和夏城交恶,尤其是听过阳关之战的全部之后。 第二天一早,数九就带着族人和一些玉器礼物前往夏城,同时派出了使者前往阳关,为陈健庆贺。 陈健在阳关以收拾战场为名逗留了几天,祭奠了阳关之战中死去的同族,盼望着第一场雪的到来。 十一月廿七,吹了几天的朔风终于带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雪后无风,深没脚踝,阳关中的众人在鞋子里面垫上了茅草。 雪白的大地上很快出现了不少通往阳关的脚印,几个被陈健挑唆做奴隶交易的部族派来了一些人为陈健庆贺,看着堆积在城外的人头京观惊骇莫名。 陈健宽慰了他们几句,并且送给他们几匹受伤的马作为食物,邀请他们一同前往夏城。 这些人在交易奴隶的时候已经听闻了夏城的宏大,早有心想去看看,陈健既然邀请,他们也就欣然而往。 雪后,陈健也等待了娥钺的信使,估计数九大约会在后天到达夏城。 其实数百人加千余名奴隶在阳关很费粮食,但是陈健必须要等到下雪后才能回去,还要等到娥城庆贺的人到达后才能离开。 因为当初约定的议事会首领之位只到第一场雪,经过这一年的发展,反对的声音已经小了许多,可他还是想要营造一种神幻的气氛,一直拖到下雪之后。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阳关只留下八十人的驻军和一些伤员,数百人的队伍押送着千余名战俘,后面跟着数十个前来庆贺的小部族。 回去的路上还没有脚印,几十名骑手在前面开路,陈健乘坐着战车,一路上俘虏又死了几个,夏城的士兵们哀叹一声可惜了千余斤粟米,一把火烧掉以防瘟疫。 靠近夏城的时候,雪地上的脚印逐渐多了起来,不少部族趁着下雪利用小爬犁运回城外大量的干木柴,远远地看到了这一行队伍,欢呼起来,放下砍树的斧子跑到路边,好奇地看着那些俘获的和他们长得不太一样的人。 陈健让队伍停下,让已经有些疲惫的士兵重新整队,闲了一路的鼓手和笛手也开始吹奏敲打,特意选出了一些毛色相同的马匹让前面的骑手骑乘。 走着队列的队伍靠近城门的时候就将陈健可以营造的得胜归来的气氛毁掉了,不少人看着一月不见的城邑大声欢呼,和城外迎接他们的人大声交谈,要不是军法官约束,只怕队伍已经散了。 原本的肃穆已经荡然无存,可这却不影响城中众人的兴奋和支持,得到消息的议事会一如既往地在城外空地上准备了热汤餐饭。 这些议事会的首领觉得有些恍惚,刚刚下完雪,正是当初约定到期的时候,似乎冥冥中有天注定,事实上是陈健在阳关刻意耽搁的结果,冬天嘛,肯定要下雪。 首领们看着站在马车上的陈健,一些平日里年纪大些直接称呼陈健名字的人也改了称呼,称其为姬夏。 围观的人群中,数九也在其中,和几个首领站在一起,远远地冲着陈健颔首致意,随后就用目光寻找着自己的儿子。 娥黾就跟在战车的后面,用不怎么擅长的骑术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摔了几次,擦破了手掌,不过一声不吭。此时骑在马上,尽力让身子笔直,数九满意而欣慰地看着儿子,心中很是满意。 陈健击鼓让队伍停下,先是带着议事会的人去了祭堂祭祀了祖先,向祖先宣告了这次大胜,又将石山抢回的狼尾大纛和白马从草原带回的金头骨放在了祭堂中,成为了战利品。 随后城中的大鼓敲响,入冬以来的第一次的夏城部族大会在城外召开,除了留下看守奴隶的人,剩下的大部都来到了城外。 先是念叨了一段祭祀的话,诉说这次战胜敌人的过程,将这些话用图画文字画在树皮上用火烧掉,再让部族的陶匠将这些事刻在陶泥板上,作为一种原始的历史记录。 作为部族中写出字最多的红鱼作为这次部族大会的记录者,用毛笔和夏城中常用的一百八十多个字和一些图画记录了整场部族大会的过程,写好后再交由陶匠烧制。 除了战争的过程外,还记录了很多杂项,至少将来这些都是历史。 “月、日,阳关……斩首……俘获……归来……” “娥城为姬夏贺,献玉璧一对,玉牛三只,玉扳指一对,木漆碗、丝绢、酒许多。山林诸部献羊数头,会盟不叛,求种麦之法,迁居阳关为野民,学夏城语,守夏城规矩,姬夏应允。” 看着红鱼绞尽脑汁地记录完了最后一个字,陈健心说幸好自己提前把毛笔弄了出来,要是以后文字成熟了,最好也把纸先弄出来,否则靠刀刻木简,免不得又要微言大义,一句话不解释能想出上万个不同的意思。文章是能够看出来时代印记的,越是写字麻烦的年代,书写者一般都不会水字数,因为写起来太累,而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在陶板和铜鼎上刻字,几十字足以说完一个帝国的兴衰了。 献上礼物的数九在宴会的左首,那两个山林部族盟誓后成了夏城的一员,只能混在野民部族那里,最里面的位置轮不到他们,居住在夏城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统治阶层。 几个首领举着陶杯里的粟米酒要为陈健庆祝的时候,陈健起身道:“半年前,我被诸位推选为议事会的首领,当初说好了,这议事会的首领到下雪为止。前几天已经下过雪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先祖庇护我们战胜的敌人,我们也该选出新的议事会首领。” 他的话刚说完,那些被陈健许诺了奴隶三年耕种的粮食一半的士兵们纷纷叫喊道:“就是姬夏了!” “对啊,这次带着我们六百人打败了草原诸部的两千多人,还带回了这么多的奴隶,除了他我们谁也不相信!” “姬夏!姬夏!” 士兵们高声叫喊着,首领们此时谁也没有唱反调,夏城的发展是他们有目共睹的,加上这次大胜,又恰逢下雪,谁也不能多说什么,也都纷纷跟着士兵们叫喊起来。 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对的,这一次全数通过,重新走了一遍仪式,陈健起身道:“既然这样,我还有几个提议。今后咱们又要种麦豆,又要种粟米,榆钱儿前些天告诉我,咱们要是麦豆粟米轮着种,两年可以收获三次。这土地到底该怎么种,总要首领分配,一年时间是不够的,我建议以后这首领之位两年推选一次如何?” 下面的人还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包括数九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健就地给众人讲解了一番,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夏城的司货称赞不已。 数九心下也是极为兴奋,道理很简单,一想就通,可陈健说的十分完美,包括如何种植如何轮换,这些都是她从前没有想过的。 陈健的提议也迅速通过,夏城的首领以后两年选一次,夏城首领即为军事首领,开战的权利需要议事会商讨,而领军打仗则由首领全权负责。 这是陈健所能想出的最容易接受的借口,重工业时代需要五到十年的周期统一计划部署,轮耕农业时代的两年计划也是最合理的周期。 重新举起了象征权利的权杖,陈健又说了第二个提议。 “夏城已经不再是一个个分散的部族,如今有了六司,有了各种官员,夏城的事只靠首领已经无法管过来了,议事会要商讨的事情太多,譬如养马、种植这些,总要有专门的人负责。” 几个首领心中一惊,生怕陈健说出什么部族首领不再是议事会成员的话,要是那样他们必然会极力反对,陈健还在说话中,几个首领已经对视了一眼,心说就算是惹恼了姬夏也都要反对。 可陈健话锋一转道:“不过夏城终究是咱们这些部族一同建起的,部族的首领必须是议事会的成员,这一点不会改变,免得有些部族的人当了官员偏袒自己的部族,大家说是不是?” “对!要我说司货姬完全可以进议事会嘛。” “就是,麦官也可以……” “夏城可不再是以前住山洞的部族啦,有些事首领确实不如那些官员弄的清楚。” 讨论声中,陈健笑道:“大家还记得我们四族刚刚迁徙到草河的事吧?那时候我们花了十三天盖了十三间屋子,十三这个数,大约是先祖最喜欢的数字,我建议大家再选十三个人进入议事会。” “十三个人,不能对半分,真要是有什么事大家争吵,肯定是有支持有反对的,不会人数一样多。” “这十三个人和首领一样,两年一选,只是议事会成员,平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各个部族的首领,一定是议事会的成员,老首领退下去后,新首领自然补替,这个不需要大家选。” 部族首领是固定名额,剩下的议事会成员则是众人推举的用来瓜分权利的。首领不管是世袭还是推选,和夏城一概无关,只要是首领,自动拥有议事权;选出的十三个人若是做的不好,则在两年后替换。 对于人口不多的夏城,这种权利分配方式既可以集中权利,又能消弱部族首领的存在感。而搞一言堂,需要时间积累来改变族人的思维习惯,不是说陈健觉得这种议事会扯皮的方式好,而是部族晚期大事都要商量的习惯很难让族人立刻接受从部落民主到城邑独裁的转变。 外在事物的发展改变人的思维方式,但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急不得。(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如何当个坏奴隶 十三个新的议事会成员在天黑前就选了出来,不在场的榆钱儿和姬松被众人推选占了两个名额,剩下的十一个名额有六个是在战场中表现优秀的,狼皮、橡子、狸猫等这些最早跟随陈健的一批人全数通过,夺回金头骨和夺回狼尾大纛的白马和石山也被推选。 剩下的五个人基本都是夏城的官员,并不是官员才能当选,而是因为成为官员的他们有更多的机会让城中人熟悉。 红鱼因为创字、修马厩以及和陈健的关系,也被选为十三人中的一员。 不出陈健所料,十三个人中基本都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人,这一次不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陈健所能掌控的人在议事会远超半数,只要不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两年后的首领推选还会是他。 因为当首领,所以才能办大事;而大事办的多,又会增加族人的信任度;这种循环几乎无解,族人不可能推选一个默默无闻蹲在墙角的人去当首领;而不当首领就没办法让所有族人都信服。 处理完夏城的权利交接,陈健便连夜和数九商量奴隶买卖和借粮的事,夏城的粮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数九大约看出了陈健的急躁,但她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毕竟夏城刚刚大胜,又有许多新事物被陈健提及,她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两族结仇。 最终商定的结果是陈健出卖五百名奴隶,五十匹马,换取六十万斤粟米和菽豆,又借了十五万斤粮食,数九没有要多出的三分利息,只是希望得到一批青铜农具。 两个人商量了两天,最终的交易额是八十万斤粮食和新的种植方法以及大量的鸟粪石。 八十万斤粮食,对于夏城此时的人口而言,也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口粮。就算不借,节省一下利用冬天冰捕,其实这个冬天也可以熬过去,只是奴隶会死不少。 数九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大数额的交易,尽可能为娥城争取利益,陈健也送了一辆战车作为娥钺的还礼。 战车的确是这个时代平原战场的统治者,但这不过是授人以鱼,车轮技术娥城即便能够做出来,可缺乏鱼鳔胶、锯子、青铜工具和娴熟工匠的他们,很难大规模生产。 这种数额巨大的交易只能通过城邑首领完成,剩下的小事物则只需要双方自由交换,除了娥城的精美黑陶、丝绢外,陈健发觉对面的文明积累其实很深厚,比如这次作为礼物的漆碗,陈健就不认识能够取生漆的树。 文明本来就是不断交流的,榆钱儿的酒肆在将夏城的文字、故事、传说等传到娥城的同时,娥城的玉文化、私有制家庭、家庭奴隶制等等这些也在慢慢影响着夏城。 诸如时辰、丝绢等等这些词,基本都是音译于娥城的语言,又经过陈健和红鱼用文字改写之后传回了娥城。 在听到夏城的孩子们在背诵九九乘法表之后,数九希望自己部族能派一些孩子来夏城学习,粮食之类都是娥城出,每年还会送给夏城一批丝绢黑陶,陈健也欣然同意。 趁着草河还没封冻,陈健又运到了娥城一批青铜农具和食盐,约定下一场雪之后将粮食和奴隶交换,同时交换的还有双方的人质。 陈健甚至还把娥黾的弟弟先行让数九带回去,数九很高兴,因为那不是她儿子。陈健让她带走,意思是这个人做人质毫无意义。 数九一走,陈健立刻去做了一些早就准备要做的事。 战前新军营地附近多了一栋新的建筑,真正意义上的暴力机关——监狱。里面关押着狼皮抓回来的那些逃奴,以及领着他们逃亡的萑。 城中的人很少知道这件事,那些看守监狱的伤残士兵也缄口不言。 数九前脚刚走,陈健就进到监狱,萑在里面被关了一个多月,面容憔悴,陈健进去的时候萑正瑟缩在角落里,把身子埋在麦草里,两只手露出外面,正在完成每天换食物的搓麻线。 看到陈健进来,萑没有呼喊求饶,也没有大喊着速速求死,而是就像平日一样在那继续搓麻线。 几个新军守在门口,陈健带着狼皮进去,萑没有拼死一搏血溅五步,低着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我听你弟弟说了你的梦想,还不错,藏身在芦苇林中,盖几间小屋,让奴隶们都逃出去,没有奴隶主,每个人都自发地劳作耕种……” 萑抬起头决然道:“他不是我弟弟了。” 陈健笑道:“你知道你上次逃走为什么失败了吗?” 萑一怔,哼声道:“你们有狼崽子,有人,把我们抓回去了。但要不是我弟弟打晕了我,你们抓不住我的,再有几天我抢了种子绕到草河南岸,趁他过河追我的时候,我们就跑到山林里了。” “但是你们能逃走几个呢?那几个人在山林里能干什么呢?耕种土地需要多少人?你会耕种吗?你看着夏城靠耕种就能存活,你以为你就会吗?几月份撒种?几月份收割?一亩地撒多少种子?这些你都不知道,我敢说你们逃到山林里,活不过几年。” 萑低着头,在监狱中的一个月,他也想过这些问题,知道陈健说的没错,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但要不是自己亲身做过,还是很难做好的。 “除了这些,你逃走的时机也不对。那些矿奴的确每天都在干活,动不动就会被石头砸死……” 萑梗着脖子道:“但现在那些矿奴死的少了,不是吗?我听看守说起过,在我们逃走我们被杀之后,姬夏你亲自去了矿山,将矿山弄的很好,每个月才死两三个人。是姬夏你想对那些矿奴好吗?不是,是因为我们反抗过,我们的血换来了后来矿奴的不死。” 陈健点头道:“一点没错。你们反抗了,所以我们怕你们反抗,就得让你们少死一些,让你们吃的稍微好些,你这一个月的监狱没白蹲,能想明白这些很好啊。” 萑有些不理解陈健为什么说这些,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夏城最大的最狡猾最凶残的奴隶主会夸赞他。 “你们上次逃走只跑了十几个人,那么多的矿奴,为什么才跑了十几个呢?因为你之前没想过,也没有提前和那些奴隶们商量,而是等到自己要进矿洞了,这才临时起意想要逃走。你们也没想过往哪逃,怎么逃,甚至我听你弟弟说连躲到山林里种植也是逃跑中你忽然想到的。这是不行的。” 萑有些羞愧地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事实。 陈健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做。我会在劳作中让那些奴隶们都信任我,比如别人干不动的重活你帮着去做,别人挨鞭子的时候你替他们挡一下,最多也就多挨几鞭子,但是用不了几个月,奴隶们都会信任你。你说呢?” 萑点点头,不由自主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想我要逃走,但我一个人逃肯定不行,我要带着其余的人一起跑,跑到山林里如你所说,不需要别人用鞭子抽打自己种植。这就需要一个时机,麦子会在四五月份收获,秋天又可以再种一次,夏天和秋天山中的果子很多,可以熬过去。又没有雪,留不下脚印,那么我要逃走也要在四五月份的时候逃,顺便抢一些麦种。” 萑听得入神,点头道:“对,提前逃走,到了秋天还可以捡橡子熬过冬天,只要第一个冬天熬过去就好了。” “是啊,可是有的人想逃,有的人不想逃,甚至有的人想把你逃走的事告诉别人以换取自己不再当奴隶,比如你弟弟。我要是你,我就会在奴隶都信任我之后,开始观察谁能靠得住,谁靠不住,谁可能会去告密。” “奴隶很容易死,奴隶主也不太会在意,我会在逃走前,先确定谁可能会去告密,把他杀掉。将要逃走的事先告诉你个和你一样最想逃走的人,让他们和你一样,利用吃饭劳作的时候,将你们想要在山林中种植的梦想讲诉出去。” “平日里不要表现出来想要逃走,而是使劲劳作,让奴隶主舍不得杀你,甚至会让你管一部分奴隶。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多问问那些种植的奴隶怎么种植、问问那些捕鱼织网的奴隶怎么织网,有时候还要省出一口吃的,给那些老弱的人。” “我如果是你,会忍一年,一年后一起劳作的奴隶会信服我。等到收割的时候,很多的奴隶会聚在一起劳作,看守们也会用皮鞭抽打奴隶,我会站出来为伙伴挡一下,肯定会抽打的很严重,大家都会很气愤,也觉得早晚会死。这时候我就知道是逃走的时候了。” “你看,粮食种子有了,人也多了,大家也都信服你,你又刚刚挨打,伙伴都在气头上。你上次逃得不错,狼皮花了半个月才抓到你,你逃走的本事很好,差的就是怎么把奴隶们聚在一起。趁着众人最抱怨的时候,杀了守卫,夺了粮食,跑到山里砍木头做兵器,用你一年积累出的信任带着这些人逃走,怎么会逃不掉呢?” “当然了,你也可以不逃,而是将奴隶聚在一起,想要每顿多吃一口饭,否则就不干活。你需要选好时候,比如最忙的春种秋收的时候,主人们纵然想要杀你,也要先满足你们的要求,等忙完了收种,你当带头的肯定会死,不过你的伙伴可能就会过得好些。那些伙伴可能会念叨几天你的好,可能看到你的脑袋被挂在城墙上还会哭几滴眼泪,但很快就会忘了,尤其是食物多了一些后,就会觉得这些都是主人的赏赐。” “我要是你,肯定不会选第二种办法。” 说完这些,陈健离开了监狱,萑听得入神,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陈健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改变,仿佛就像是一场梦。 萑坐在那里,无意识地拉扯着手中的麻线,琢磨着陈健的话,愣愣出神,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没明白陈健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不安定因素 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价值观,这个时代,一个“好”的奴隶,应该是不反抗、奴隶劳作、主人让他去死也应该欣然接受。 做不到这些,就不是个好奴隶,随着奴隶制的深入和扭曲价值观的灌输,想要反抗的人大多会被排挤,会被认为是“懒惰”的人。 萑无疑在奴隶主的眼中不是一个好奴隶,甚至是极为可恶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但在知道他故事的奴隶眼中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领袖。 没有人能够得到全阶层的认可,也没有一种价值观是不分阶层、不分地位、不分屁股坐在哪而普遍适用的。 比如跟着陈健一起进牢房对萑进行造反再教育的狼皮,就不理解陈健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但同样听了这番话的萑却觉得简直就是醍醐灌顶,让他看到了许多以前没看过的东西。 同样类似的话,也在那些积极反抗绝不屈服的逃奴耳边回荡着,关起来的七八个逃奴除了死掉的,基本上都被陈健教育了个遍。 陈健忙着做教育和煽动工作,城邑中按照议事会的部署也从战时机制转为了生产机制,除了新军照常训练外,剩下的人在冬天还是要做其余的工作。 野民要在冬天为新年祭祀准备野物和贡品,城邑中人驱赶着所有的奴隶都被派去了附近的山林砍伐树木。 两条从草河上山上铺出的冰雪路已经开始运作,砍伐下来的木材借着山的坡度顺着冰雪路滑下,下面的人按照直径和弯曲度将木材分批。 弯曲的用来烧炭取暖,直的则用马和牛拉回城邑,城中的木工带着族人全力以赴地制作着简易的爬犁,抓紧冬天下雪的时机做好运输工作。 第二场大雪落下后,夏城已经制作了将近两百套爬犁,挑选了一批马套在爬犁上。 五百名奴隶和征召的三百人驱赶着长长的爬犁队前往娥城,陈健又从已经熟悉了耕种的奴隶奴隶中选了几十人掺在里面,把萑等“坏“奴隶也放进了奴隶队伍中,前往娥城交易粮食。 这一次交换由陈健亲自带队,出发前他派出了使者去通知熬盐、开矿、商城等这些地方的负责人,让他们把工作交给副手,趁着冬天回到城邑休息,同时也要等他回来开始进行“奴隶管理”的学习班。 凛冽的寒风中,陈健骑在马上,膝盖上披着红鱼缝制的羊皮护膝,却仍然冻得膝盖酸疼。 跟着陈健回去的娥黾跑到了和陈健并排的地方,从族人怀里摸出一小葫芦热乎的酒递过去。 陈健擤了擤鼻涕,在鞋跟上擦了一下,接过酒葫芦笑道:“黾,怎么看你好像有心事?” “姬夏,这次我回去父亲肯定会问你怎么看我们兄弟,娥城和你们夏城不一样的,我爷爷就是首领,父亲的位置也是爷爷推举的,族人们已经习惯了首领的儿子继承,虽然他们有罢免的权利,可只要不做的太差就不会这么做。” 他犹疑了一阵,说道:“我还有个被父亲很看重的弟弟,没有来夏城。你说,父亲更喜欢我一点?还是更喜欢那个弟弟?” 娥黾毕竟不算大,也不是那种长在权谋宫廷中的人,这个时代的权谋和心机还很浅显,有什么话大多数人会说出来,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自然也就不会想那么多。 对于娥钺的儿子们,陈健早就从榆钱儿那里得到了消息,娥黾所说的那个弟弟叫娥贝,是娥钺的第三个妻子生的,娥城中除了母亲基本没有族人,娥钺也很器重他,分给他不少的权利。 按照正常来说,娥钺肯定会把首领的位子推选给儿子,人有亲疏远近,禅让的前提是手下能臣掌控了权利并且干的出彩,但作为首领的儿子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有很多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 陈健设身处地的一想,如果他是娥钺,肯定不会选择娥贝,除非娥贝做的极好而其余兄弟做的极差,否则的话就算推选了,数九的族人也不会同意,甚至会在娥钺死后发动叛乱,至于理由可以编造出无数种。 但他没有直接让娥黾吃下定心丸,笑道:“你现在想这些太早了,你父亲还很强壮呢。” 娥黾脸色微微一红,急忙道:“不是的,我是……我只是……” “黾啊,你说今后几年,娥城最重要的朋友是谁?” “肯定是你们夏城啊。” “是啊,夏城娥城是兄弟之城。你父亲还很强壮,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你们,谁有才能带着娥城变得更强盛这才是他要想的事情。你看到这些马没有?他们一开始并不会拉车拉爬犁,所以在车和爬犁出现之前,马的好坏只取决于马是不是肥大壮硕。可学会拉车之后,又多出了一个评价好坏的东西,那就是这马会不会拉车,听不听话。车和爬犁源自夏城,也传到了娥城,你在夏城住的久,所以你是娥城中骑马驾车最好的。那么除了骑马和驾车,夏城会不会还有别的东西出现,改变了族人对这个人是否有能力的评价呢?比如种植,比如挖井,比如……制作战车?” 陈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话,拍了拍娥黾的肩膀,娥黾还在琢磨其中的意思,陈健已经跑开了。 三百里的路程需要几天的时间,娥黾一直在思索陈健说的那些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娥城,酒肆中。 榆钱儿早早地起来,把一张从夏城运来的桌子用麻布擦了不知道多少遍,怎么也停不下来,总觉得自己不断地忙着似乎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鱼清理好了吗?饺子包好了吗?我哥喜欢吃甜的,糖腌酸柰果还有吗?豆腐脑里不要放盐……” 从来到娥城后,她就从没有这样唠叨过,旁边的人都在笑,喊道:“好啦,都准备好了,一会就送到娥钺那边,你歇一会儿吧,不要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狼崽子一样到处转悠。” 榆钱儿搓着手,转悠了几圈终于挡住了一个端着陶罐的人,打碎了一个陶罐后这才安静下来,大清早有娥城的人来换豆腐她都推脱了。 看看天,又要下雪,也不知道哥哥今天能不能到。既盼着哥哥早点来,又不想让哥哥在风雪天赶路,心中难免有些矛盾,平日里最爱算的又赚了多少粮食今天都算不进去。 到了中午的时候,太阳还是没有出来,风似乎更大了,可酒肆里也终于盼来了两个族人。 骑马的族人挑开门外的布帘子,抖了抖身上的雪,端起了一碗热汤喝下,舒畅无比,故意不和榆钱儿说话,逗弄着她。 榆钱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哥今天能来吗?” “姬夏有事,这一次让别人带队来的。” 榆钱儿一听,高兴地跳起来道:“你这么说,我哥一定是要来了,他才不会不来哩,你肯定是骗我。” 来的人哈哈大笑,跑到外面的马背上,取下了一串麦草扎束的草人,上面缀满了红色的果子,外面包着一层黄色的糖浆,被一根树枝串成了一串,晶莹如玉。 “你哥让我带给你的,糖葫芦。红果里面的籽都被红鱼用筷子捅出去啦,不过你得给我一支,我还没吃过呢。” 榆钱儿咽了口唾沫,看着红彤彤的果子和黄灿灿的糖浆,心里高兴极了,糖葫芦很多,看得出哥哥是想让她分给这里的人每人一串,数来数去还多出来一串,显然是多给自己的。 于是不再心急,坐下来咬着酸甜的果子,望着外面的风雪。 冬季天黑的早,但陈健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娥城,城门里娥钺等人已经等在那里,互相见礼之后,陈健先将奴隶带到了城中点数。 点数的人捏着奴隶的手臂,用手捏开奴隶的嘴巴,看看奴隶的牙齿,如果牙齿不好的话是值不了那么多粮食的,牙齿不好吃饭不便很容易早死。 “随便看,这些都是强壮的,你看看那几个女人,都是草原部族能打仗的,我抓了不少呢,这些女人可以留着生奴隶。” 查看的人看了几眼,点头道:“是很强壮,人数也够。” 点验之后,数九道:“粮食也已经堆放在仓库中了,有猫看着老鼠,少不了的。” “那就不用称重了,按一麻袋二百斤算吧,几十万斤称起来太麻烦。我们一共来了二百辆爬犁,一次能运回去十几万斤,慢慢运。” 大致地看了一下,陈健问道:“娥钺,这些奴隶是要分给家庭?还是集中使用?” 娥钺之前说过公产不够,所以才要家庭出粮买奴隶,但又知道夏城在城中有眼线,只好说道:“这些奴隶强壮是强壮,但他们都不太会干活,先集中起来做半年,再分出去。” 说完看了看这些奴隶,问道:“这些和咱们长得差不多的奴隶不是你在草原上抓的吧?” “不是,是以前就在城中劳作的,他们都有亲人死在我手里,所以转给你们。” “呵,这倒是个好办法,这些都会种地?” “会,能听懂咱们的话,也能种地盖屋,可是训过大半年的。” 娥钺走过去查看了几个人的手掌,发现他们手中都有握农具的茧子,很是满意。正常来说熟练的奴隶比之新抓来的奴隶能换更多的东西,尤其是正直壮年而又木讷的。 他看了一眼混在里面的萑,觉得这个人最强壮,手上的茧子也最多,便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萑想到陈健之前说的那些话,收起了仇恨,在脸上装出了笑脸回道:“主人,我能听懂你的话。” “会做什么?” “盖屋、和泥、挖矿、砍树……” 娥钺听萑说了一堆,回身冲着陈健笑道:“这奴隶还不错,值这么多粮食。你看看这人,壮的像头熊……姬夏,走吧,已经准备好了餐饭。” “嗯,这就去。对了,我还带了一些草药,点燃后可以杀灭虱子,这些人聚在一起,身上又脏容易被虱子咬的得病,把他们关起来,先用烟熏一熏,我还带了一些石灰,洒在住的地方,人多容易瘟疫,夏天……” 陈健似乎很周到的替娥钺着想,说了很多娥钺不知道的管理奴隶的办法,娥钺牢牢地记在心中,连胜感谢,和陈健一左一右进了大厅。(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货币 宴会在娥城的回字形大厅中举行,这种建造巨大房屋的技术夏城还不具备,所以夏城的大厅比之这里要小气的多。r?an ?e?n ?.ranen` 从榆钱儿的酒肆中提前准备的餐饭味道不错,榆钱儿知道陈健的口味,所以吃起来很舒服,淡淡的粟米酒很甜,经过茅草过滤后不算太浑浊。 欢宴中,娥黾忽然向父亲提出,希望去夏城的学堂,并且请求父亲给予陈健教育自己的权利,为期一年。 娥钺略有些惊讶,这次为人质娥黾的表现已经让他很满意,此时说出这些话更让他吃惊。 诚然,夏城值得学习的东西的确很多,夏城的井、代田、种植、战车这些技术,总要有人去学,娥钺虽然不愿意居于人后,可面对夏城层出不穷的古怪东西,他也清楚这些东西学到手最娥城最有利。 娥城不是明确意义上的父死子继制度,娥钺继承首领之位也是众人同意的,因为他在年轻时展现出了可以担当这个重任的力量。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得到族人的认同,或许经过四五代之后,血脉已经成为族人眼中能力的象征。 如果儿子真的能从夏城中学到足够的东西,回到娥城后便可以委以重任,将一些权利从其余亲属的手中分出来。 同样是血缘亲族,儿子总是比兄弟重要。 娥钺看了一眼数九,除了夫妻间的敬重,还因为数九的族人在娥城中不少,作为娥城的祭司他即便是首领也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数九心中虽然有些舍不得,却也分得清轻重,表示同意,只说让儿子在城中多住一些日子再去夏城,并敬了陈健一抔酒,希望儿子能在夏城学到更多的东西。 如今夏城刚刚打完一场仗,需要两三年时间休养生息,两城之间还可以享受一段互相信任的和平。 宴会后的第二天,陈健便带着榆钱儿和第一批粮食回了夏城,剩下的族人会分批将粮食利用雪天的运输条件运回去。 半个月后,已经是前世腊月中旬了,粮食已经运送回来,陈健也履行了当初在战场上的约定。 按照当初约定好的,奴隶换取的粮食分出了一半作为这次战斗的战利品,分给所有参与了战争的士兵,其余在城中的分到了少许,剩下的作为公产。 士兵们欢呼雀跃,因为这些粮食是属于他们的而不是族中的,他们有权利支配这些粮食,可以交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参与战斗的士兵一共六百余人,五百名奴隶换了四十多万斤粮食,一半之后每人还能分四百多斤。 但在分粮食之前,陈健前往冶铜的作坊让族人做出了一些很小的铜货币,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像是骨耜或是锄头。 这些新出现的货币暂时还没有天圆地方的哲学概念,只是劳动概念,因为粮食是用耒耜耕种出来的,粮本位的货币也就长得像是锄头,有点类似于前世的布币。 钱币并非天然是圆的,从一开始的海贝作为交换物,再到铜做等价物一直到货币有了人所赋予的价值需要一个过程。 前世楚国征服了吴越,靠近大海大泽,作为天然过度用贝壳作为货币,因此所铸造的钱币有些像贝壳,被称为蚁鼻钱。 而中原诸国则靠农耕较早,他们铸造的钱多数长得像是农具,用来代替作为媒介的布匹,长得有点像是刨粪的铲子,不可能指望一个一辈子没见过大海的诸侯用海贝形状来做货币。 陈健计划的货币是畸形的,并非一般等价物,只是粮食的计数品,更像是粮本位的代币。 分发战利品的时候,所有参与了阳关之战的族人都分了一枚半手长的小铜铲,做工很粗糙,甚至并非是一样大小。 这些人领取了货币后,纷纷看着陈健,陈健说道:“每个铜币,可以换三百斤粮食,咱们的战利品都算好了,错不了的。可是三四百斤粮食给你们,你们能放在哪呢?放在坊市里,榆钱儿每天都要给你们记住,太累,所以我就弄出了这个,和当初的陶环一样,可以换粮食。” 一个族人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铜币,奇道:“这么轻的铜,能换那么多粮食?咱们和娥城交易的时候,铜虽然换得多,可这么点也换不到那么多啊?” 有人便笑道:“这和当初的陶环一样,那陶环都觉得换不到那么多的陶罐,可姬夏还不是给咱们换了吗?” “为什么这么小的铜就能换三百斤粮食?我知道姬夏说话算数,但我就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说话算话就行,是不是用树皮也能换?那我把这个铜币放到炉子里烧掉变成铜汁,为什么就换不了那么多粮食了?少的这些粮食去哪了?” 有了一年前的铺垫,夏城中的人很容易接受了这种代币,但却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原理,陈健也没有解释,暂时的条件也不太可能出现假币。 大量的粮食就堆放在坊市,需要领取粮食的就用这种铜币去坊市换,或者说是去买。 有人领取到铜币后,立刻前往坊市尝试一下,其余人都很好奇地围在坊市的外面看,或是和很久不见的榆钱儿开着玩笑。 榆钱儿笑眯眯地接过了族人手中的铜币,说道:“我哥说,每次最少要领十斤,太少了我可忙不过来。” “那就取十斤吧,我要换些酒喝。可是三百斤去了十斤还有二百九十斤呢,那怎么办啊?” 榆钱儿称出了十斤粮食,手下铜币,从柜台中拿出几个新烧制出的陶贝,只有两种面额,一大一小。 小的是十斤粮食,大的是一百斤粮食,粮食用粟米作为计量单位,只换粟米不换小麦。 两个大的陶贝和九个小的陶贝交到了族人手中道:“这就是二百九十斤粮食,你可以随时带在身边。以后想要坊市来换东西可以不用带着粮食,带这些陶贝就行。” 细心地用麻绳将陶贝上的孔穿起来,随后说道:“这些陶贝都是有记号的,咱们城中的人要是有人想要自己烧制,被抓到可是要被放逐出去的。你们可都盯着点。” 族人结果陶贝,晃了一下,指着货架上的一个新摆出来的小铜镜问道:“那个怎么换?我想给我喜欢的女人换一个。” “二百斤粮食,也就是两个大贝。” “这么多?” “这要在娥城要换四百斤粮食呢。我哥说用陶贝挺好的,一个是我不用天天称来称去,再一个这些陶贝也容易拿,你拿一堆粮食放起来还容易被老鼠吃掉。咱们夏城的猫可不多。” 族人颇为心疼自己去战场换来的粮食和陶贝,想了一下道:“那我还是换别的吧,有没有十斤粮食就能换的?”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嘻嘻哈哈地笑,榆钱儿拿出一堆小玩意,那个人看了几眼,终究觉得没什么值得入手的,叹息道:“有些东西好是好,可是我现在和族人住在一起,又不是和狸猫一样有单独的屋子……上回我去狸猫的屋子,啧啧,他弄的真好看,兰草把里面收拾的可干净啦,还没有多少臭脚丫子的味道,屋子里还挂着干香草……” “是啊,我们也想有个自己的屋子。” “让那些奴隶盖一些嘛,城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将来恐怕要住到城外去了。” 陈健正巧走过来,他以为用代币来兑换粮食会引起族中的风波,但现在看族人很容易接受了这种有抽象意义的新事物,一年前还在起步期弄的陶环多少有了些作用,但更多的是夏城政府和他作为首领的信用在支撑。 如今大部分夏城的人生活还是以氏族为中心,陈健尽量在打算他们的族群,可是如今家庭农业的技术还不成熟,只能依靠大规模的奴隶耕种,吃喝用度全靠族中分配,部族首领也就拥有极大的权利。 族人们看到陈健来了,纷纷喊道:“姬夏,明年开春种完粮食闲着的时候,不妨多盖些屋子啊,现在屋子里住十个人,有些不方便。” “就是,你要是同意,我们可以几个人一组一起盖啊。但是你得给我们定个地方,你放心,我们不会耽误农活的。趁着旬休的时候盖起来,七八个人一起,或是用陶贝让狸猫他们这些泥水匠帮忙也行。” 有人这样一说,也就挑动了别人的心思,有个人心想,这粮食是归自己的,但是族中首领肯定会要走一部分,部族里还有女人孩子和老人,这粮食是我的,干嘛要给他们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多,但早在打完仗后,几个人就已经凑在一起商量过了,他们怎么算都觉得出去单过要好得多,自己每年耕种土地的粮食自己可吃不了。 看到有人起了个头,他们推出一人说道:“姬夏,我们几个想了想,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一起种地,一起盖屋子,反正有官员管着我们,也有议事会决定城邑的大事,我们在不在部族也没什么用。” 这几个人都是轻壮,他们想的很简单,自己干活很快,不需要担负老人孩子,那么分出来单干的话,几个人一组,反而更好。 “姬夏,你看娥城,都是一家一家的,要我说咱们也分开嘛。不是说一个人,而是七八个人一起……” 旁边的首领立刻骂道:“那怎么行?你们走了,部族的老人孩子怎么办?女人怎么办?要是你们这些轻壮都走了,部族的土地让我们一群女人孩子去种?以前不会种地,只能靠部族团结狩猎采集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分开?” 那几个人低着头,首领正要继续发作,陈健摆手道:“先不要生气,今天人在这的不少,那咱们可以商量一下。你说你想和几个人分出去单过?” 陈健看了一眼最先发话的那人,那人点头道:“对,我们几个人前几天就商量好了。一共九个人,都想有自己的屋子,再说我们也有不少的粮食,部族的土地也有我们耕作的,可以分给我们一些嘛。” 那人说的很自然,土地的确有他开垦的一部分,可是首领并不同意,双方僵持的时候,陈健道:“分也不是不行。” 首领急道:“这是大事,要议事会商量的。” 陈健摇头道:“先不要急,你说的对,女人老人孩子怎么办?娥城和咱们不一样,他们的父母是自己的父母,孩子是自己的孩子,每个家都要有赡养老人和哺育儿童的事。你们这些想分出去的也不是不行,但是得按照人**出一部分粮食吧?” 陈健招招手,让榆钱儿过来问道:“这个部族有多少轻壮、老人、孩子?” “八十个男的轻壮,四十个孩子老人,剩下的是女人。” 陈健算了一下道:“你们可想好了,要是分出去,女人想要跟你们,你们可得使劲耕地,因为以前是部族养孩子,女人和你们一起的话,生的孩子是你们的,你们得养,不能靠部族了,对吧?不能说你们分出去过,还要部族给你们养孩子。” “那是当然。我的孩子我当然会养,我也要和狸猫兰草一样单独出去住,有自己的孩子和女人。” “那我给你算一下,你自己考虑。四十个老人孩子,一年要吃三万斤粮食,你们部族有八十个男轻壮,每个人要分出来四百斤的粮食交给部族赡养老人孩子,因为你们小的时候,这时候的老人那时候还年轻,他们也养育了你们,对吧?” 那人摇头道:“姬夏,你算得不对,还有女人呢。女人也能干活,咋算赡养老人孩子的时候不算她们呢?” “女人能不能耕地另说,这次打仗的战利品也没分给女人啊,女人在家里炒面、熬胶、黏羽箭,没他们咱们也打不成仗,可她们也没分到战利品,对吧?你们考虑一下。” 这几个人一算,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们之前如陈健所说的只想着自己的权益而忘了自己的义务,此时让陈健一算,自己打仗分的这点粮食,刚刚够赡养部族老人的。 首领心里暗喜,本来以为陈健会同意他们出去单过,可让陈健说明了利害,看这些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走不了了。 果然,那几个人算了一下,摇头道:“那还是不要出去单过了。” 这边的讨论围过来不少的人,陈健趁热打铁道:“那就这样吧,以后就是这个规矩,凡是出去单过的人,每个人每年只要交四百斤粮食或是四个大贝就行。首领们,你们说呢?” 首领们也正想杀杀这些人的想法,附和道:“对,我们同意。” “是啊,哪能你们现在年轻就想着出去单过,等到你们老了,你们的孩子也这么对你们?想出去,可以,每年四个大贝交上来,怎么都行。要不然可不行。” “你们别忘了,真出去了,女人跟着你们过,难不成就晚上睡觉去你那,白天吃饭还要回部族?哪个部族愿意?还有孩子呢?算上孩子和女人,你们一年要拿出多少粮食?” 首领们觉得陈健这个办法很好,一席话就将这些琢磨着出去单过的人吓得不敢说话。 陈健询问了一圈首领,基本都同意了这个办法,于是他挥手道:“散了散了,别人还想换东西呢,你们别挡着。” 等这些人走后,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红鱼小声道:“健,你不是一直想要部族分开吗?今天就是个机会,怎么还说这些?” “分开是分开,但分开之后老人孩子得有人管啊,第一次分开很难,这么大的摊子,轻壮拍拍屁股走了,还不是城邑吃亏?就好比一个部族,原来团结一致,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觉得老人没用了,直接撇开他们,的确,孩子们都是劳力,可以过得很好,可总有些不好吧。阵疼阵疼,疼这一阵可是数百人十几年的生活啊。想要变革总得忍这阵疼,可不是说把疼的地方割下去扔掉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春风(一) 红鱼听完陈健的解释,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倒更像是挖了一个坑,让那些首领们往下跳,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老人孩子的赡养抚养问题。r?anen ???.?r?a?n??e?n?`o?r?g? “如果将来有人愿意每年拿出四百斤粟米,首领们就没办法强求他们在氏族中了?” “是啊,这是首领们都同意的。” 陈健狡黠地一笑,老有所养,幼有所依,靠夏城的公产肯定不够,如果要分开,征收人头税是必然的,可征收人头税必然会遇到抵触,不过换一种方式征收会让族人们更容易接受一些。 至于说埋坑,陈健的确是挖了一个坑让首领们往下跳,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只靠一个劳动力担负不起一家人的生活,但如果生产力发展了就又不同了。 这次本该议事会讨论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完毕,首领们也都许诺只要每年能够拿出足够的粮食就可以单过。将来真到那一天的时候,首领们也没法食言。 度过了这个冬天,夏城的粮食问题也会基本解决,不打仗的话,两三年之内城中也会有些家底。 再加上粮食本位的货币出现,让大量的粮食集中在了城邑手中,那些领取了货币的人不可能将所有的货币都换为粮食,他们可能也会购买一些其余的生活物品,这样一来一去,货币就借助坊市流通起来。 同时坊市也有类似于银行的效果,可以让大量的粮食储蓄起来,甚至可以超额发型一部分的货币,因为部族的人不可能同一天挤兑,只要能够周转过来就行。 陈健不是学经济的,货币超发的数量是准备金的多少他也没数,但这些集中起来的粮食可以供他调动,利用这个冬天全力发展手工业。 物品不丰富,自然不可能出现自然经济,只能是城邑统购统销,用剪刀差来剥削城邑族人,积累粮食货物来进行城邑的建设。 城邑的和部族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如今隶属于城邑的土地有六千亩,奴隶八百人,一座矿山,一座盐场,以及名义上属于城邑的山川河流和各种司货统一管辖的货物。 秋天收上的税一场阳关之战基本消耗没了,榆钱儿在娥城费尽苦心换的那些粮食对个人来说不少,可放在城邑看就是杯水车薪。 强制劳动和徭役虽然不花费什么,但不能长久用,用多了族人会反对,得不偿失。 在经历了初期为家园建设的**之后,夏城的这种团结一致的精气神还能延续几年,但几年后就会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了。 走进坊市,让榆钱儿到屋子里,陈健翻看着账本,估算着城邑的家底。 “榆钱儿,以前每个月族人从坊市能换多少东西?” “不多,算起来一两万斤的粮食吧。有的是用粮食换别的,也有用别的换粮食的。主要还是靠城邑公产的土地和奴隶劳作。这八十万斤粮食分出了三十万斤,留下四十万斤分给各个部族吃到收麦,加上我在娥城赚到的,公产最多还有十七八万斤的粮食。” “橡子烧的陶大家换的不多,确实比不上娥城的黑陶,再加上各个部族之间都住在大屋子里,除了吃饭喝水,难得有像狸猫一样换几个放在屋里好看的。木工和青铜农具换的也不算太多,奴隶们用石头就行,各个部族也不太舍得用粮食去换。” 陈健翻看了一下,这就是城邑公产的全部家底,一场仗打完城邑的家底已经比不过富庶的姬姓氏族的家底,他作为城邑的首领,却不能公私不分拿取部族的东西,如果挪用了,部族在城邑的权利分配中就会有更多要求。 十七八万斤粮食,未必能够陈健冬天的计划,再加上遇到特殊的日子还要分配一些粮食给伤残士兵和老人,已然是捉襟见肘。 陈健起身关上门,屋子里只有榆钱儿和红鱼的时候,陈健道:“这样吧,红鱼,你去陶窑,让橡子再烧制一批陶贝和铜币,照四十万斤来。榆钱儿,以后坊市的交换,尽量用陶贝和铜币进行,想办法让他们把捕获的猎物之类先换成陶贝。” 红鱼急忙摇头道:“不行,咱们就有十七八万斤粮食,那里有四十万斤?万一他们都来换,咱们换不出这么多怎么办?你这首领可是要被人骂的。” 陈健笑道:“不会,你就去做就是了,但是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就好。虽然咱们没有四十万斤粮食,可那些族人的粮食还存在咱们这里,各个部族的粮食可以撑到麦收,他们不太可能全都换粮食。” “但有一点,烧制陶贝和铜币的地方,你要每天看着点,做了多少就是多少,决不能多烧制。” 红鱼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问道:“那你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呢?” “一个是想让族人尽可能接受陶贝和铜币,除了那些士兵外,其余人也要熟悉这种东西;另一个……要趁着冬天做些事。” 冬天对于农耕的夏城来说不是个干活的日子,每天都有风雪,不算太冷,但土地里无事可干,只能蹲在屋子中,甚至于奴隶们的日常工作也转移到屋子中,以搓麻线和纺织为主。 除了新军还在坚持训练,夏城中只剩下组织起来的巡逻队在麦田里晃悠,赶走那些越冬的动物。 那次谈话的几天后,议事会的大厅里集中了夏城各个掌管奴隶的人,每天晚上都在进行管理奴隶的教学,陈健尽可能用浅显易懂的方法说清楚松弛有度的原则。 对于大规模使用奴隶的田地、矿山,为奴隶们串联暴动提供了良好的机会,这就需要这些刚刚成为奴隶主的族人们好好学习镇压的手段。 晚上的议事会是学习的地方,白天议事会大厅则大门紧闭,陈健和一群木工在里面制作一些东西,为明年的变革奠定基础。 现在夏城的生产力水平比刀耕火种高出一些,已经基本上接受了垄植技术,便于通风和施肥浇水,算得上灌溉农业的雏形。 但是这些雏形还不足以支撑氏族在短时间内解体,也不足能化解解体几年内的各种矛盾,压制矛盾的最好办法就是生产力的发展,而如今能够接受也比较容易学习的就是畜力农业。 前世的良渚文化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使用石犁之类的农具,牛耕技术没有什么难点,犁铧可以不用铁的,石头和青铜也能代替。 之前卖到娥城的一批农具中就有简单的人拉木犁,这一次陈健要直接弄出牛马拉动的犁。 有时候技术的进步并非是线性的,前世唐朝已经出现了曲辕犁,汉代已经有了耧车,但到解放前,一些西南山区仍然还在用两牛抬杠的方式耕种,用人播撒种植的方式种植。 前人已经将弯路走过了,这就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 直辕犁和曲辕犁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在省力和效率上千差万别,曲辕犁因为牛拉的位置更靠地表,所以从力学角度上可以犁的更深,同样深度会更省力。 陈健算了一下,如今以族人的开垦能力,平均一人一天不到一亩地,而有了曲辕犁和城邑牛马的支持,效率可以翻六倍。而面对开垦过的土地,十倍二十倍的效率是可以达成的。 当畜力农业开始普及,氏族的存在也就几乎没有意义了,陈健已经将坑挖好,到时候氏族的首领们也只能用道德和亲缘关系来阻止氏族分裂。无论是道德还是亲缘关系,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议事会大厅中的木工已经掌握了卯榫技术和胶合技术,去年制作车轮也让他们掌握了輮烤技术,虽然不是很精细,但也可以让直木头烤成弯曲的形状。 弯曲的犁身做好后,在木头上刻出孔洞,再将固定犁铧的竖直木头插进去,用木楔子固定和调节犁铧的高度。 第一批试验品陈健用的青铜犁铧,铸造的数量不多,只有两三片,因为青铜犁铧的实用性不高。 青铜太脆,不能锻造,只能熔铸,一旦用钝了,铁器可以让铁匠砸吧砸吧弄出刃口,青铜的就只能打磨或是回炉,这一点也制约了农业的发展。 所以陈健只是用青铜作为试验品,等到大规模生产的时候,要用石头的而不是青铜的,这样成本可以更低一些,石犁铧碎掉也可以直接扔掉。 挽具可以直接用拉车的那一套就行,这种曲辕犁是单牛的,而且夏城附近的土地不是红黏土,而是黄壤土,牛耕或是马耕都很适合。 除了这种单牛的曲辕犁,陈健还做了一些双马的大型犁,可以深耕深翻,便于大规模开垦。 两种犁的定型制作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族人们只是知道陈健在议事厅中在做什么东西,但却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那些木工也都三缄其口。 这些木工每天可以领取一个小陶贝,但每天只能领取一半。 如果在春天之前城邑中的人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会将剩余的一半一次性发出去。 陈健用的简单的连坐法,一旦城邑内的人知道了,那么不管是谁泄露出去的,所有人那一半的陶贝将被扣除。 随着坊市逐渐采用陶贝作为交换的媒介,陶贝的使用已经被夏城人所熟悉,只要拿着陶贝便可以在坊市换到任何你想换的东西,木工们知道陶贝的好处,连睡觉的时候都尽量不说梦话。(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春风(二) 临近年末的时候,各个部族在准备祭祀,因为之前没有历法,这是夏城的第一个新年,所以不需要经历冬至为年再到除夕之夜的变迁,陈健直接规定一年的年末就是十二月末。 夏城的国人得到了各自的福利,陈健从公产中拿出一些货物,再加上野民的进贡,每个部族发了五十枚大陶贝,可以去坊市购买货物。 除了这些,伤残的族人还领到了一些熏肉鱼干,所有人不论大小,都发了三斤面粉。 城外的野民村落也领取到一些陶器、渔网、麻布之类的东西,比起他们每年要上缴的东西不值一提,但还是欢欣鼓舞。 议事会大厅的门口,立起了两块桃符,桃木刻成的木板,上面画着一些在夏城流传关于先祖的神话。 这个时代没有逢蒙以桃木击杀后羿的故事,所以桃木也就没有驱邪除鬼的名声,但部族之前的历法中桃是月份的名字,夏天的桃子让部族的很多人不至于饿死,因此桃木有了另一番意味,象征着明年不会饿肚子。 其余部族也都学着议事会门口的习惯,立起了桃符,孩子们拿着坊市发给的糖葫芦在嘴里咬着,屠宰房在忙着杀一批公羊,外面的大陶盆里煮着浓汤,孩子们围着杀猪宰羊的地方看眼。 一年的末尾,便是新一年的开始,麦子还有几个月就能收获,新抓来的奴隶又能做更多的活,加上不久前的大胜,让夏城沉浸在一种盎然的气氛中。 除了没有鞭炮的闪光和轰鸣,多少有了那么一点年的意思。 孩子们听说到年末最后一天会分到糖果和糕点,而且榆钱儿姐姐还说那天会发新衣服,一个个都盼着新年的到来。 大人们没有孩子们那么容易满足,却因为一年前饥寒交迫的对比让他们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温暖的火炕上,人们砸着核桃榛子,吃着松子,随意地闲聊着。 木氏族的木麻正和几个相熟的人谈论着明年一起盖屋子的事,分出去单过木麻算了一下,总觉得担负不起,可是挤在小屋子里确实有些不便。 整个城邑就十几间屋子是空着的,供想办些男女之事的人进去,如今吃的饱了,想这些事的人也就多了,春夏秋还好说,野地里就行,此时寒风凛冽,谁也不能在雪地里弄那些事。 上次他和首领说出去单过,被陈健用四百斤粮食吓了回来,这时候细细盘算了一下,便决定先和这几个相熟的人在春天把房子盖起来。 陈健也同意了私自盖屋子的事,分出来夏城西边的一片土地,盖屋子的人只需要去议事会申请就可以批复一块土地,有人专门回去测量画出位置,只需要一枚陶贝就行。 木麻咬着一颗松子说道:“要我说咱们几个的屋子盖砖的吧,我去问过了,姬夏说只要出得起陶贝,砖窑就可以为咱们烧。” “不好吧?除了祭堂和学堂是砖的,连议事会大厅都不是砖的,咱们要是盖个砖房……总归不好。” “哎呀,姬夏都同意了,你怕什么?咱们也不用做饭,还是在部族吃,就是有个屋子和女人……是不是?你说同样的人,一个人只能领着女人去草地,我有屋子,你说女人选谁?” “那你算过要多少块砖了吗?” “我哪会算?找红鱼帮我算的,要是盖得小些,算上找城邑的泥水匠,一间屋子也就三个大贝。” “那可是咱们上次打仗的所有战利品啊。” “嘿,有了屋子可是一辈子的事,三个大贝很值啊。我前天和我哥出去打猎,弄回来一头狍子,换了两个大贝,你们不知道啊,现在坊市什么都收。你们想想,有个屋子多好?我都两个月没碰女人了。” “那是啊,前些天去找狸猫帮我们部族盘炕,嘿,人家那小屋真好,狸猫花了一个大贝让木工做了个摇篮,孩子在里面,啧啧,长得真像他,我都不知道我的孩子现在在哪个部族……” 几个人说到孩子,一时间有些语塞,以前只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不重要。 但当自己可以当父亲的时候,这一切似乎就变得重要了,可以没有爹,但要有儿女来延续自己的血脉。 如今部族不少人有了固定的性伴侣,除了一对一的单偶外,也有不少三对三四对四的对偶,因为这些事流过几次血了,他们都知道陈健那边似乎不太支持这种对偶婚的形式,但大约是因为屋子和土地的问题,并没有明令禁止。 几个人愁眉苦脸地琢磨着怎么才能赚到贝的时候,有人跑进来喊道:“还在这坐着呢?快去看看,议事会那边有事,好事,三天就一个小贝的好事。” 木麻抓起一把松子,披上兽皮袍子,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议事会大厅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陈健穿着一件破羊皮袍子,脖子上围着一张白狐狸皮,正举着一块石头大声地和族人们说着什么,风有些大,四周还不时传来擤鼻涕的声音,最后来的几个人便想往里面挤一挤。 “怎么回事?我听说三天就能得一个小陶贝?” “不止,你看姬夏拿的那块石头了没有?让咱们都磨,磨出来一个合格的就有三块陶贝,十天应该能打磨出来。要是你有耐心烦,还可以去刻木头,那个得的陶贝更多,但是需要的时间长。我琢磨着在年前磨两块石头,去榆钱儿那换点酒喝。” “刻木头能换多少?” “八个小贝,可是刻木头可不容易,得刻的合格才行。有人专门检查的,不合格的城邑不收,木头刻的合不合股,那要看运气,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木疖子?要是刻到一半发现不对,那可就完了,凡是要刻木头的,都得跟着木工去学。” 说话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挤,石头不多,而且需要的时间不多,都想着趁着冬天没事换些贝。 木麻急忙把松子揣进怀里,想要拨开身边的人往里挤,可是大家都壮实的很,怎么也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 等好容易挤进去的时候,好活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些稀奇古怪的活。 “姬夏,石头呢?” “没了,刻木头的活也没了,还剩下别的,就是麻烦些。” “给贝吗?给贝就干。” 陈健笑着拿出一个v字形的木叉,碗口粗细,两侧打着孔洞,这是牛耕的挽具。 “也收牛套,这样的木头打上孔,把树皮剥掉,三个换一个小贝。还有搓麻绳也能换贝,或者去石场采石头,和奴隶不一样,你们是有贝拿的。” 木麻听着这些稀奇古怪的活计,这还是城邑第一次有偿劳动,几个小贝虽然换不到太好的东西,可是部族的粮食货物都是由首领分配的,自己平日里饿不着冻不死,但要想换些吃喝或是好玩的东西,还真有些难办。 逡巡了一圈,指着牛套道:“我那领这个活吧,可有什么要求?” “有啊,长短,粗细,都会告诉你们。这东西其实不难找,那边的橡树林里有的是,找些歪树叉就行。对了,你要是去砍树的话,顺路还有别的事,比如弄些粗大的适合做车轮的木头啊,只要你运回去,通通可以换贝。” 木麻皱眉道:“那么粗的木头,我一个人怎么弄回来?” “你们可以几个人一组啊,找狼皮去借马,只要马不伤还回来就行。战马和驽马已经分开了,正好你也可以告诉别人。” 木麻奇道:“这些以前不都是奴隶干的活吗?奴隶们呢?” “扔矿山去了,在那边采伐木头呢,堆积到河边等到春天解冻后沿河放下来。总不能让他们白吃饭不干活。” 见实在没有什么好活了,只好悻悻地接受了砍牛套的活,悔恨于自己早晨没有到外面走动。 临走的时候,陈健在后面喊道:“以后每天上午在议事会大厅门口接活。” 风雪中,木麻听了个大概,找齐了那几个伙伴,凑在一起蹲在墙角商量着。 “咱们十五个人呢,采石头那活不好,上个月死了两个奴隶,太危险。我看咱们几个去砍树去。牛套我看了,做起来容易。” “容易?那孔怎么穿?木工的工具都不外借的,一个个就跟宝贝一样,咱们想学也不教,我听说那些木工一天就好几个贝,可惜咱们不姓姬啊。” 木麻拍了一下那人道:“说什么呢?你有口吃的也给你弟弟,怎么不说给别的部族的人?要没有姬夏,咱们现在还蹲山洞呢。穿孔那事好说,你还记得姬夏上回在阳关做桔槹取水时候怎么挖的孔吗?眼睛多看看多学学不就会了?”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人兴奋道:“你是说……用火烧?” “对啊,不借工具,把矛尖烧的红热了,一穿,随便弄弄木头不就出孔了吗?我估摸着咱们砍下来木头,一晚上就能做个几十个,这办法可都别往外说啊,姬夏说牛套也用不了多少,咱们几个多弄些,年前怎么一人也分个大贝。运气好在树林里抓几只獾子袍子,弄只黑熊,什么没有?” 几个人一合计,都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若真是这样,春天时候弄出一个房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木麻,那我们都听你的,谁要是说出去……就揍他。” “对!穿木头的办法简单,让别人知道了咱们可就换不到那么多了。” 木麻和他们一同盟誓,站起身意气风发地去狼皮那里,十几个人一同凑了三个大贝,租了两套马爬犁,取了几天的马食,拿着斧子,带着对属于自己屋子的向往,朝着山林风雪中而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春风(三) 冬天到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对夏城的大多数人而言,冬天是难熬的,除了青松看不到翠色,满目风雪。 对木麻而言,他却盼着冬天长久一些,至少在春天耕地之前,自己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从砍牛套开始,他一个小贝一个小贝地积攒着货币,期待有一天自己能从木氏族的木麻,变成木麻家的木麻,或许再多出一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 按照以往部族的道德体系来看,木麻不是个有道德的人,他背弃了自己族人,想着自己出去单过。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旧的道德体系也在崩解,私有制度将逐渐代替持续了几十万年的公有制度,由此带来新的道德体系和行为规范。抱着旧时代道德的人,无法成为新时代的楷模,也无法在新时代中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财富。 好与坏,与时代息息相关,同样的事,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解读,陈健没有用道德去凭借城中人的行为:因为马上就要经历时代的巨变,道德能区分好坏,可是氏族公有制的道德?还是家庭私有制的道德?混乱之中,无从分辨。 木麻欣然接受着族人的指点,十五个一同盟誓要出去单过的人有三个承受不住众人的指点和疏离,回到了氏族。 剩下的十二个人从那天开始坚持着,每个人都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办法,抓住每一个可以换贝的机会。 甚至于过年时候城邑发的福利,他们也舍不得吃,拿到了坊市去换了贝,甚至于想到积肥可以肥田,他们在大冬天生火挖出了属于自己的厕所,肥水不流外人田。 氏族有人嘲讽他们,说木麻如今会过的连自己的屎都要重新咀嚼一遍,木麻则坦然地告诉众人:“如果那样可以剩下自己配额的粮食,他真会那么做。” 临近年关的时候,木麻带着十几个人做了三百副牛套,每一个都合格,钻出的孔完全可以穿进去足够粗细的麻绳。除了这些牛套,几个人在寒风中捕获了两头沉睡的熊和许多的野物。应得的报酬之外,陈健还奖励了他们一些钱贝。 年关最冷的时候,陈健带着族人凿开了草河南岸的一处小湖,展开了冬捕,这属于是征召劳役。 但在完成了城邑的数量后,木麻又带着一些人学着陈健的办法继续捕捞。鱼在夏城换不到东西,几次城邑冬捕的鱼足够吃到冰融雪化,木麻便又租了马匹,将自己捕获的鱼拉到娥城去换粮食,再从娥城的酒肆里换成钱贝,或是买一些城邑管辖之外的货物拉回到夏城,赚取微博的、城邑司货看不上的利润。但凡一些常用的诸如酒、陶、盐之类,都是城邑在垄断经营,木麻所能换的东西不多。 就这样,木麻手中的钱贝越来越多,从原来到手的三个大贝,变成了五个,再到两个铜币加两个大贝。 过年的时候,木麻破例没有把分给自己的酒换掉,十二个人买了一头羊和几坛酒,大醉了一场。 耳边回荡着爆杨噼噼啪啪的声音,孩子们挑着一个个抠成空心的芥菜疙瘩,里面避风的孔洞里按着一支很小的蜂蜡蜡烛,穿着新发下来的新衣裳,为夏城的新年夜带去了一丝光亮。 糖葫芦、菜灯笼、红脸蛋,唯独缺了一手拿香一手捂耳朵看炮仗,但既然族人都不曾见过,所以也就没有缺憾,完美无瑕。 木麻喝的脸红扑扑的,除了发下来的淡酒,他还买了一些浓度很高的蒸酒,跪坐在热烘烘的炕上,用筷子挑起一块鱼肉,将两个铜币和一堆小贝排在炕上。 “你们都拿出来嘛,看看咱们一共有多少。昨天我问过榆钱儿,她说咱们几个要是盖屋子的时候,共用一面墙,可是要省不少砖和泥坯的。你看啊,三个人的话,只需要四面东西墙,十二个人只要十三面东西墙,可咱们要是分开盖,就要二十四面东西墙,这一点可就省出来不少呢。” 那几个人喝的也有些多,哗啦啦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口袋,将铜币和陶贝倒在炕上,铺满了一层,虽然没有金光闪闪,却也让人迷醉。 “除了坊市和姬夏的公产仓房,怕是夏城人还见不到这么多的钱贝。哈哈哈。” 几个人哈哈笑着,听着铜币互相撞击的声音陶醉着,艰难地计算着利用旬休盖起屋子需要花多少钱。 也有人愁眉苦脸,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起了闷酒,咕哝道:“族人已经不怎么和我说话了,他们都说我趁着年轻就想跑,想扔下老人孩子不管。说实话,要不是姬夏那天说起来,我根本就没想到,不是说我不管,是我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事呢。” “是的哩,这么说就有些让我接受不了,我不过是想有个自己的屋子。” 木麻拍了一下那两人,喊道:“说啥呢?的确,我是只想着咱们强壮,分出来单过很好,确实没想到赡养抚养的事。但是吧,你们说将来氏族还能和以前一样吗?不可能一样,等到后来大家都学着咱们这样的时候,谁还会说什么?” “姬夏做事,你们也是知道的,那么多的陶板写着什么不能做,却偏偏没有写不准分出去单过,而且还有狸猫兰草的事,姬夏没有禁止的事情,就是可以做的。不是说姬夏允许做的事情,才能做,剩下的都是不允许的,这两个是有区别的。” 木麻信心满满地说道:“你看,从那天到现在,姬夏可说过什么?咱们去问过榆钱儿和红鱼他们多少关于盖屋子的事,姬夏能不知道?他又没管,那怕个什么?” 旁边的人还在那琢磨不禁止即许可和不许可即禁止的区别,木麻已经跳出了这个问题,兴奋地说道:“等咱们有了屋子,同样是干活,咱们也不比别人差,女人会选谁?想住进咱们的屋子,行,以后不许和别人睡,这东西就和坊市一样,就是个买卖。以前女人采集,男人捕猎,现在男人种地,女人可以不种地。男人如今养得起女人,那既然是养,就得说清楚了,不能和别人睡了。你要想自由,简单,你自己去盖屋子挣吃喝,谁也约束不到你,你们说是不是?兰草和狸猫有昏礼有盟誓,咱们也一样能有啊,而且比盟誓还好用呢,用吃喝约束比啥盟誓都有用。” 他大手一挥,无意识地学着陈健的动作鼓舞着众人道:“我找人算过,这屋子盖起来简单,没咱们想的那么麻烦。我已经找过姬夏了,给咱们量好了土地,钱贝我先替你们交上了,到时候盖完屋子一起算。木头有的是,春天来临之前,咱们砍够了木头,一开春就运回去扒皮。树皮冬天不好拔,去坊市买,茅草用喂马的干草,我问过狼皮,春天草绿的时候吃不完,也能买。人嘛,找几个旬休的时候,买上几头羊,弄几坛酒,用不了多久就能盖起来。” 此时他已成为这些人的主心骨,有人问道:“砖要花多少钱贝?” “咱们就朝阳面的那面墙用砖的,侧墙十二间屋子连在一起,就两面侧墙用砖,后面的咱们围上木篱笆,只留前门,用不了多少。” “拖泥坯咱们几个人就能干,就是累点,三四月份天稍微暖和点,咱们开始干,我估摸着收麦之前,咱们的屋子就能盖起来。你们看,这是我找姬夏给咱们画的屋子……” 他回身翻找着珍之又重收藏好的树皮画,一边说着:“姬夏说了,只要不耽误城邑里的活,咱们怎么折腾都行。他还说要是咱们不耽误城邑和氏族的农活把屋子盖好了,等盖好的时候他也要来坐坐。”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但这番话已经足够这些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木麻从一堆麦草中找出那张桦树皮,上面是陈健用木炭勾勒出的简单线条,背景是夏城的城墙,如同孩子画画一样,上面还画着一个带着芒线的太阳,太阳上还有个笑脸。 太阳下,是屋子,很简单的茅草屋,后面是篱笆,前面是院子。 院子里有哆哆鸟在叼啄地上的麦粒,有雁鹅在仰头高歌,一条晾衣绳上似乎画着几件衣服,衣服下是几个扎着总角辫的小孩子,正推着小风车似乎在跑动。 没有女人,没有男人,但这幅简单的炭笔画还是让这十二个汉子楞在了那里。 没有女人,哪有孩子? 画上奔跑的孩子,他们觉得那就是自己的血脉,可以如同娥城一样叫自己父亲的自己的孩子。 “或许女人就在屋子里缝补衣服哩。” 有人望着那幅画,悠悠地幻想着,旁边的人对这种幼稚的话却不住地点头赞同,有人想要伸出手去摸摸画上的房子,被别人用力把手打开,生怕模糊了上面的炭。 十二个人不约而同地端起了酒,一边看着画,一边喝着酒,那盘鱼和煮熟的豆子却忘了吃。 最好的下酒菜,不是鱼肉。 最好的下酒菜,或是故事,或是希望。(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春风(四) 希望总降临在春天,冬去了,春来了,草河下游吹来的暖风吹融了雪,吹淌了河,吹绿了叶,吹醒了夏城。 一年前的春天也是春天,却不是这般模样,仿佛变幻了时代,从昏暗的洞穴到明亮的城邑,城中的人总会记得一年前的改变,不知道今年的夏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麦苗开始返青,春天的第一个旬休被推迟,人们用土筐挑着鸟粪石和发酵的粪奔波于田地里。 木麻并没有因为旬休被推迟而恼怒,因为城外那片将要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已经被石灰圈了起来。 他总觉得今年要发生什么事,姬夏一冬天收去的那些牛套木头石头是干什么用的?那些奴隶在上游砍了一冬天的树又是为了要干什么?今年五月份的祭祀聚会娥城和卫城的人都会来吗? 即便在给返青的麦苗追肥的时候,他也总会回头张望着草河,总觉得这个春天不仅仅带走了冬天,似乎也带走了很多老旧的东西,仿佛去年春天带走了采集狩猎带来了城邑种植,今年的春天又要带来什么呢? 身后的草河已经开化,奴隶们砍伐的了一冬天的木头顺着河水漂到了码头附近,码头上的奴隶被皮鞭驱赶着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将木头一排排地拉到岸上,轮换着烤烤火。 堆积如山的木材铺满了河岸,夏城的人都在讨论这些木头是要做什么,总觉得城邑似乎又要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就是不知道这次建设是征发徭役?还是使用奴隶?或是用钱贝雇佣? 麦田追肥结束的时候,夏城的人都看出了端倪,城邑真的要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建设。 每一天他们眼中的姬夏都带着几个人在夏城外一处平坦的山坡上巡视着,有时候还会立起一些木棍测量。 那里是一处平坦的山谷,两面有不高的土丘,冬天砍伐的木材也基本都堆放在了那里。 大约是土地还没有完全化开的缘故,迟迟没有动工,也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要建设什么。 测量了十几天后,族人们又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比之那种毫无目的的猜测,这一件事和他们息息相关,更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草河沿岸的土地已经化出冻土层后,人们猜测了一个冬天的木头石头和牛套组合在了一起,出现在了一片还没开坑的肥沃土地上。 弯曲而古怪的石犁第一次出现在夏城人的眼中,一头牛拉着的是青铜犁,木麻看到了自己冬天砍下的牛套搭在牛脖子上,健壮的骟牛低着头,脖子上的肉堆成一堆,绳子死死地系在脖子上,仿佛要憋死一样,张着大嘴喘息着。 穿过牛套的绳子向后延伸,拉在弯曲的木犁下,木犁的后面陈健一只手扶着木犁,右手挥舞着长长的鞭子,用力抽打着前面的骟牛。 偶尔停下来,抬起木犁,磕掉上面的泥土,或是将青铜犁铧向上拔一拔,再用木楔子卡住,调整好翻耕的深度。 红鱼在前面牵着牛,沿着画出的白灰线走的笔直,穿过牛鼻子的绳子拉动着从没有拉过犁铧的骟牛,虽然沉重,但比起鼻子上的痛楚,骟牛更愿意朝前走。 骟牛很听话,不会顶人,失去了公牛的勇气,但在人的眼中,有勇气的公牛不是好公牛,即便牛马,也悖离了自然的规律,是好是坏,不再是自然来决定,而是由人来宣告。 一个人一天可以刨多少地? 夏城人的记录是三亩半,获胜的人得了一枚象征着荣誉的猪牙匕首,代价是刨完那一次之后累的拉肚子在炕上躺了五天,既是传说又是笑话。 一头牛一天可以刨多少地? 一分地也刨不了。 一个人加一头牛又可能耕多少地? 夏城人还没见过,木麻也没见过,于是春天的第一个旬休,夏城的数千人站在河岸,木麻甚至没有去拖自己屋子的泥坯,从早晨太阳出来一直看到中午吃饭。 微绿泛黄的土地留下了两条长长的黑色伤口,新翻耕的泥土味随着春天略带腥味的风飘荡着人们周围,几只黑色的长尾雀站在新翻的泥土上寻找着睡醒的虫子,用自由的羽翼奚落着旁边趴在地上休息的、身上还背着牛套和绳子的牛。 陈健和红鱼在地头喝水,榆钱儿领着几个弟弟妹妹用城邑标准的亩步绳测量着上午翻耕的土地。 围观的人眼看着卷在一起的绳子伸直了,在土地的中间又被卷起来再一次伸直,眼睛瞪的大大的。 等榆钱儿拖着绳子跑回来的时候,不等她说,旁边的人齐声喊道:“四亩地!” 那个曾经因为刨地得到过奖赏、在娥城最先品尝过炒菜的人,摸出了脖颈上挂着的猪牙挂坠,跑到老牛的身边,用一种虔诚而嫉妒的心情将那个挂坠挂在了牛套上,看着自己因为刨地而满是茧子的手心,无语凝噎。 新翻的土地很深,很直。翻耕了四亩地的陈健没有累的拉肚子,喝了一罐水,擦了擦汗,就和旁边的几个人开起了玩笑。 族人们站在地头,城邑午饭的鼓声响起都不能让他们回过神,直到被陈健驱赶着回去吃饭。 午饭后,两匹马拉着的重犁出现在了去年已经刨好的、准备今年破开垄顶变为垄沟、计划种植粟米的土地上。 这是耕地,不是开地,已经松软的土地只需要将垄顶的凸变成凹,比起上午更让族人惊叹。 太阳落山的时候,围观的人大声数着,似乎在为陈健鼓劲,但陈健并不累,累的只是马,可马听不懂。 “十八!” “落山前还能再翻一个来回,那就是二十!” “我的天,二十亩地?比用锄头翻的还好呢,你看看,锄头要翻这么深可要费力气了,有人为了省力,只是浅浅地刨一层……” “要是这样,一个人能种多少地啊?” “一百亩?” “给我牛,我能种一百亩,绝对能种一百亩!” “今年的春耕用不了那多累了!” 旁边的人交谈着,木麻盯着远处牛背上的牛套,心中忽然想明白了。 那牛套是自己做的,犁铧虽然是青铜的,可是和冬天打磨的那些石头很像,还有那些弯曲的木头…… 一个冬天,大家都在猜测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知道了答案后的第一个晚上,很多人没有睡好,连做梦都梦到自己扶着木犁,走在平直的土地上。 似乎……梦里,也有一个女人,一个只和自己睡的女人在牛前面拉着牛鼻子上的绳子,只是模糊地看不清模样,但总归是个女的。 第二天不是旬休,还要干活,可很多人早晨鼓声响起的时候没有起来,昨晚上聊了太久,梦的太美,以至于有些不想起床。 所有人都被叫起的时候,城邑里又多了两条以前没有的规矩。 在昨天之前这两条规矩还不可思议,族人即便接受也不理解;但在昨天之后,这两条规矩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任何氏族和个人,严禁杀牛马吃肉。牛若死了,需要报告城邑,由城邑检查后才能确准吃肉,否则罚贝。” “以后祭祀祖先,牛取代猪羊的位置,成为最重要的祭品。” 这是猪羊历史地位下降的一天,但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直到很久之后,甚至还多出了另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或者说习俗:每年四月春耕前,牛会吃顿素馅饺子。甚至还有孩子编出了童谣:千般打、万般骂、就为了春耕这顿面。 原本只是用来食肉和偶尔拉车的牛,在农耕民族的生活中开始成为了最重要的配角,重要的不再是肉和奶,而是那强健的体魄和勤勉的劳作。 城邑中的牛不算太多,但也从娥城换来了百余头,用陶贝抵押的粮食被磨成了粉运往娥城,新的一批牛正在赶来的路上。 马留出了种马和母马外,只留了一百五十匹战马,其余的全部因为各种不合格成为了驽马和耕马。 大量的石犁和木犁还在制作当中,但城邑严格管理着技术严禁外泄,大部分的牛马也掌握在城邑公产当中,陶贝可以在城邑内交易,却不能去娥城交易,用超发的贝币集中的粮食换回了狼皮掌管的牛群的增多。 而因为木犁的出现,牛的价值已然提升了许多,大量的贝币不再只用来换取粮食和日用品,陈健也不用担心信用破产,即便没有粮食,耕牛也可以撑得起那些贝币的信用。 在城邑的公民大会上,陈健提出了耕牛和木犁的使用办法,由城邑提供给各个部族,但使用的部族每年要缴纳十五分之一的粮食,这些耕牛和马完全可以全部取代靠手劳动的人。 氏族首领和族人只是商量了一下,便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条款,虽然加上本该缴纳的十五税一,夏城的税赋已经达到了八比一,但氏族首领也只能接受。 有了耕牛,有了石犁,就可以耕种更多的土地,他们仔细算过,只需要今年多耕种十五分之一的土地就算和去年持平,而如果多出十五分之一,就算是自己赚到了。 怎么看,这些耕牛和木犁也不可能只多出十五分之一的土地,怎么选择显而易见,只是他们忽略了新耕种的土地也需要八分之一的税。 整整一旬,各个氏族的人都在学习怎么扶犁怎么趟地,以及悄悄去狼皮掌管的牛棚查看自己中意的认为最能干的牛马,盼着那些能够分到自己部族手中。 城邑的规矩很严,分出的牛马需要氏族准备草料,如果饿瘦了,不但要罚粮食,还会没收一部分土地以及收回耕牛,这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惩罚。 每年至少需要多少豆料都有严格的规定,包括牛用的粗盐也会分给各个部族,牛粪一半归城邑,另一半归各个氏族。 整整一旬,木麻也在学怎么扶犁,但到了晚上,他就会找齐那十一个伙伴,商量着他们的未来。 “有了牛耕,一人一年四百斤粮食,我觉得咱们拿得出。” 在旬休的前一天,几个扶犁归来的人和木麻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得出了上面的结论。(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春风(五) 在木麻斩钉截铁般说出了结论后,身边的十一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以往所幻想的只是拥有自己的屋子,而如今木麻的意思却是彻底离开氏族。 这十二个人不是一个氏族,一年前他们根本不认得,也没有机会认识。因为部族间的联合和陈健打散氏族的军队编制,让这些人凑在了一起。 木麻不是军中的官长,甚至连伍长都不是,他打仗很一般,不是孬种但也不是那种强壮到可以以一敌二的人。 但经过一个冬天,他用自己的辛勤和想法为这十一个人带来了大量的钱贝,生活中的信任已然建立。 可这种信任,是否能够支撑这些人和他站在一起?木麻自己心中也不确定。 “伙计们,氏族已经可有可无了。收税是城邑再管,打仗是城邑再管,不会种植有田官教,不会纺线从布官那学,甚至连冬天食物不够也是城邑配给,离开氏族又怎么样呢?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木麻,你确定咱们可以单独出去过活吗?” “当然,我算过,你们可以听着。咱们十二个人,可以租两头牛,趟地的话一天可以趟二十亩地,开地一天也能开不少。咱们十二个人又不是说单过单的,而是互相帮忙,怎么就活不下去呢?” 木麻的声音有些急躁,他迫切地想要说服自己的伙伴,激动地手舞足蹈。 “在山洞采集的时候,十二个人活不下去。用手刨地的时候,十二个人也不行,但现在有了耕牛,有了犁铧,十二个人就行了。要是姬夏以后再弄出什么,或许一个人就能养活三四个人种植百亩地。一个女人,两三个孩子,男人是能养活他们的。” 女人,孩子,家庭,是这些人犹疑不决中最大的软肋,木麻最后的话终于让他们放下了疑惑,决定要去试一试。 陈健一直暗暗观察着木麻这群人,从木麻连续找了他几次,询问种植、盖屋之类的事之后,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家庭种植相比集体种植,在没有良种、肥料、农具进步的前提下,是不可能提高粮食产量的,如果说分成家庭就能让粮食产量瞬间翻翻,那是忽略了水利、肥料、机械等因素的臆想。 相比之下,的确,在这个时代,家庭种植的城邑部族的粮食产量的确比氏族集体要高,可这是一种倒因为果的关系:因为生产力发展了足以支撑解体成家庭才会有家庭的存在,而不是说解体成家庭就会让生产力发展。 但部族解体成家庭是一个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因为团结在氏族周围,有一定的组织性,对内不容易镇压和盘剥。 解体成家庭,城邑的暴力机关可以很容易地压迫这些人,而如果是氏族团结在一起,陈健需要考虑氏族的利益和反对。一百个人聚在一起,和三五个人聚在一起,组织性和对抗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牛耕、青铜农具,这些东西的出现,已经可以尝试着让氏族解体,即便是不彻底的、形成十几个人在一起的互助组的形式,也比城邑分成十几个氏族要强。 解体后氏族首领缺乏号召力,他们在议事会中的重要性也会逐渐降低,最终可能变成一种荣誉长老,真正拥有权利的是选出的那十三人。 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大多数首领都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的危机,他们还沉浸在今年部族扩大的遐想中。 从娥城换来的大量粟米要在春天种植,两年三熟的四种农作物已经齐全,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冬天将不用再担心粮食不够的问题。 杨柳吐出嫩黄枝桠的时候已是二月的末尾,春风拂面的季节马上就要开始一年的忙碌,趁着好天,陈健又召开了一次城邑大会,这一次要分耕牛和马。 各个部族的人早早就来到了城外的空地,附近的马厩牛棚中拴着的牲口他们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早有人盯着那些他们认为最听话最有劲的马,盼着那些牲口能够分到自己手中。 谎言也开始在氏族之间出现,有的人明明多少能看出牛马的好坏,但等别人问他的时候,他就会闭口不答,说自己也不知道,甚至还会指点一下几匹看起来很瘦弱但喂养一阵就会肥壮的马,说那些马不行。 牲口棚外,人声鼎沸,终于在鼓声响起后安静下来。 “今天就把牛马分了,你们可要看管喂养好了,要是……” “要是瘦了,要罚钱贝,要罚土地的,我们知道,快些分吧!” “是啊,姬夏,我们就算饿着,也不能让牛马饿着就是。” 陈健笑道:“还有一点,你们得记清楚了,这牛马是城邑的,可不是你们的,你们只能用,但可不能转卖或是出借给别的部族啊。想要调配,要来找我,你们私底下可不能这样。” 下面的人都喊着知道,求着快些分,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可以多开一些地。 叫喊的同时,一些人的眼睛已经瞟到了看中的牛马身上,几个人趴在首领的耳边,小声地指点道:“那匹马好,一会选那匹,可别被别人抢了先。你再看看那几匹,跟快要死了,估计论年纪我都能管它叫妈了,那可不能要,万一死在咱们手里……” 几个首领摩拳擦掌,准备争抢的时候,狸猫又站出来喊道:“我说大家伙儿,这牛耕马耕,大家可不能忘了是谁带着大家弄来的。阳关的井壁上刻着一幅画,说是喝水不忘挖井人……” 底下的人不耐烦地喊道:“哎呀,我们还能这是姬夏的功劳?就凭这一点,以后谁想取代姬夏当城邑的首领,我是第一个反对……” 人们哄笑着把狸猫赶了下去,陈健拿出一包树皮扔在罐子里,笑道:“那就分,我早就看出来你们整天蹲在牛棚马厩那盯着,挑肥拣瘦的,免不得又要争吵,咱们还是抽签嘛。牛马都有号,首领上来抽,抽中的不能换。” 一些没有看马本事的人哈哈大笑,嘲弄道:“就你们这点心思,姬夏还能不知道?这回白闻了一旬牲口棚的味儿,啧啧……” 首领们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识破,悻悻地听着陈健喊他们氏族的名字,把手伸进陶罐子,一边默默地向先祖祈祷,希望自己能抓到中意的。 榆钱儿和红鱼在后面念号,领着人去牛棚牵牲口,氏族的人或是因为抽中了好马兴奋大喊,或是因为抽中了孬牛破口大骂。 看着牛棚中的牛马越来越少,木麻身边的人不住地捅着木麻,让他站出来说话。 木麻心中也有些害怕,这种场合自己站出来会不会有人嘲笑自己?姬夏会不会惩罚自己?自己真要迈出这一步吗?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氏族牵走了牲口,木麻终于狠狠地砸了自己一拳,迈出了最难的一步,说出了最难的一句话。 “等一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春风(完) 一嗓子喊出,周围顿时变得安静,木麻知道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咬着牙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陈健面前,从怀里摸出一张树皮,上面画着十二个人的名字,有的是字,有的是画。 每个名字的下面都摁着血色的手印,用血作为誓言的见证。 “姬夏,我们要分出去单过,按你说的,每个人一年交给城邑或是氏族四百斤粮食,请姬夏也分给我们牛马!这是我们的名字,我们对祖先盟誓,绝不会少缴一粒粮食,十五收一的税要交,牛马的使用也会交,就算我们饿死,也要先交够该交的粮食!” 他喊完这些话,脸有些红有些热,微寒的春风中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不敢抬头去看陈健,反正都已经喊出来了,只能听天由命。 周围立刻出现了一阵私语,惊诧或是指责,甚至还有鄙弃,他们违反了氏族的道德,以往只有做出了极坏的事才会离开氏族,而他们如今却选择主动离开。 陈健敲了一下鼓,示意都别说话,自己伸手接过那张有些卷曲的桦树皮,看着上面幼稚的符号和手印,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如果夏城一直存在,那么这张树皮或许会成为夏城最重要的历史见证,所以他并不完美,因为树皮容易烂,上面的炭字也容易模糊。 或许,刻在陶泥板上更好,但很显然这些人没想到这个效果,自然也不会在血印盟誓的时候先做好流传千古的准备,譬如弄的很正式方便收藏,不过很真实。 陈健拿着树皮,点着上面的名字道:“你们都出来。” 十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坚定地站出来,站在了木麻的身边喊道:“姬夏,这是我们十二个人一起商量的,不是木麻自己说的。” “对,有什么惩罚我们十二个人愿意一起承担。” 陈健把树皮放到一边,问道:“你们可想好了?如果你们的粮食不够,姬云作为收税官可是不会管那么多,会首先把你们该缴纳的粮食收上来。” 木麻点头道:“想好了,我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绝不会少一点公产的粮食。” “嗯,再一个,你们离开了氏族,氏族的一些东西也不可能分给你们了。你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总不能让氏族养着吧?” “我们自己养。” “你妈妈呢?” “她要是愿意,我带她去自己的屋子住,如果不愿意,就继续在氏族里。” 陈健嗯了一声,将头转向那几个首领道:“你们看,这都是你们氏族的人,他们这样说了,你们怎么看?” 几个首领苦笑道:“怎么看?当初说好了,愿意一年拿出这么多粮食就可以出去单过。但是木麻,你要想好了,真要是你过不下去,氏族可不会再收留你了。还有,部族的奴隶那是部族的,也不可能给你们。” 木麻心说那些奴隶其中也有自己打仗得来的一部分,但此时他也知道这种事首领不可能退让,于是说道:“我知道。但是土地总要分给我们一部分吧?这土地我也翻耕过……” 这次没等首领说话,陈健便道:“那倒是,可以分给你们一些。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你们饿死。粮食种子会按照你们土地的数量分给你们,但你们一定要记住,一旦收获,姬云不会管你们收了多少,只会按定额拿走该拿的粮食,到时候你们别恨他。” “恨他作甚?这是城邑的规矩,谁也改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分吧,榆钱儿,你算算他们氏族的土地有多少,按男人的数量分,看看他们这十二个人一共能分到多少?” 榆钱儿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算出来了,这时候还装模作样地皱眉思索了半天,看的一旁的红鱼只想笑,转过身肩膀一个劲儿的抖。 “算出来啦,十二个人一共可以分五百七十亩地,按照人口他们能领取一头牛一匹马。” “你算错了。” 一直憋着笑的红鱼忽然发声,陈健和榆钱儿都愣住了,这事她是知道的,怎么这时候说这些话? 红鱼转过身,走到一群女人的身边道:“姬夏,你只按男人的数量分,这可不行。怎么,女人不用吃饭吗?” 陈健咬牙切齿地看着红鱼,心说等过几天暖和了好好收拾你,你要是有什么意见你早说啊,这时候说出来,女人们还不都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了? “女人又不能耕地吧?” “对,不能耕地,但是可以收割吧?先不谈能不能耕种的事,就像狸猫和兰草一样,兰草是要去狸猫的部族生活的。那么木麻这些人他们没有部族,以后女人是不是要和他一起生活?” “对啊。” “那么如果将来氏族的男人都和木麻一样出去单过,女人还剩什么?以前采集就行,现在聚在城中,采集不够,没有土地,女人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到时候真的和木麻这些人成婚了,空着手去的,那怎么能行?没有土地,连说话的腰杆而不能挺直,真要是男人对女人不好,女人也只能捱着,因为没有土地,离开了男人就会饿死。” 红鱼避开了陈健的目光,回身冲着那些女人们喊道:“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真要想养羊养牛一样养女人吗?绳子在主人的手里,好与不好只看主人的意愿,那怎么行?” 话音刚落,那些女人们也都反应过来,聚集在这里超过一半的都是女人,此时跟着红鱼的声音喊道:“对,姬夏,这样可不行!” “空着手和别人昏礼,真要是不想过了也没法走了,对不对?” “就是,有土地,男人不要我了,我还可以去找别的男人,或是自己过。难不成男人只要我的身子就行?” 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在女人尚且是人而非异化为物的时代,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让陈健无可奈何,忽然间明白红鱼为什么之前没有说,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才能让陈健不得不接受。 红鱼是狡黠的,她喜欢夏城,喜欢陈健,但也喜欢做一个不被人饲养的女人。她不坏,只是在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并不会破坏夏城的利益,所以她没有和陈健提前说,而是在衡量了一切之后,忍到了现在。 超过半数的女人如同被惊扰了巢穴的马蜂,嗡嗡的声响盖住了陈健的鼓声,男人们有些茫然,觉得似乎也有道理,只有少部分人极力反对。 红鱼明白,一切地位源于土地,一切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她没有依靠过陈健,爱与喜欢,不代表她会去甘心做一个附庸的物。 她也明白,自己一个人或许会被陈健说服,或许会沉醉在那些花样与浪漫中答应了对方,也或许会被对方的狡猾所破解。 而现在,陈健不可能让她意乱情迷,因为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身后,站着夏城一半的人,她们都拥有国人的身份,在劳动中仍然占据了半边的天地,这股力量,即便陈健也无法阻挡。 “别吵了!女人一多,就像蜂箱前一样了。” “姬夏,红鱼说得对,按你这么分,要是将来男人都走了,我们一无所有,只能求着男人养我们?” “就是,你得说清楚了!” “我们当初选红鱼进议事会是对的,要不然今天可就完啦!” 红鱼仰起头,冲着陈健做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陈健捂着耳朵大喊道:“好好好!别吵别吵,安静!” 等了好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女人们已经聚在了一起,甚至于连兰草都跑到了红鱼身后,瞪着狸猫,狸猫无可奈何地也站到了兰草的旁边。 “好嘛,那就女人也有份,可你们不能和男人一样,就算你们能收获,那也就是一半的活,女人的土地是男人的一半,这可以吧?” “可以。” “如果以后和男人在一起了,举行了昏礼,土地带走。不想过了,土地跟着女人走,各过各的,这总行了吧?” “行。” “重算!” 陈健无奈地喊了一声,自己拿过树皮,重新计算着一个大除法,最后把炭笔一扔喊道:“木麻这十二个人,一共分四百亩。用不用女人们过来查查?” “不用,我们信得过你。就是你刚才忘了考虑我们了。” “对嘛,我们也是人啊。” 陈健揉着额头,哭笑不得地看着红鱼,又看着那群迸发出力量的女人,无奈道:“姐姐们,我错了。红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暂时没了,等以后想到了会说的。” “那就这样,榆钱儿,你带着人去帮着木麻他们把地量出来。木麻,你过来抽签。” 木麻咽了口唾沫,走到了罐子前,里面剩的树皮已经不多了,闭着眼睛将手伸进了罐子,摸出了归自己和伙伴们使用的牛和马。 如梦初醒般牵出了牲口,跟着榆钱儿去丈量土地,直到榆钱儿带着人在属于他的土地上插上了棍子,他才清醒过来。 榆钱儿已经走了,人群也散了,初春的土地上只有他和十一个伙伴儿,一头女牛,一匹红马,四百亩未曾耕种的土地。 “哥,这就是咱们的地了。” 木麻点点头,蹲下甚至抓了一把土攥在手里,仰头看了看天,朝着湛蓝的天吼叫了一声,将手中的土抛向了天空。 “明儿是个好天气,去榆钱儿那领了粮食,咱们好好干,到了秋天,不等姬云上门,咱们就把粮食给他送过去!四百亩地,十二个人,不多,可咱有的是力气,还有这两个大牲口,干就是了!” “对哩!把对面那片荒地也开出来!” “屋子先不急,等种完了粟米咱们再盖,就在这搭个木头窝棚,反正也不冷了。” 十几个汉子看着他们的希望,竭尽所能地大声交谈着,仿佛要让天知道他们的喜悦。 春风吹绿了大地,带走了冰雪,让一切都变了模样。 地变了,人变了,城邑也变了。 只是春风之后,是如油酥雨还是冰雹满地,谁也不知道。 “会是个好年头的。” 木麻看着土地,仿佛再和土地神交流一样,自己说完自己点着头,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反身追上已经走远的伙伴。(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生活 暮春之初,夏城已然开始忙碌。 盼到了春风,自然不能浪费最好的春天,泥土的味道从二月间便笼罩在了夏城的周围。直到娥城传来的节日“怀子节”那天,城邑才停下了忙碌,休息了一天。 夏城的底蕴很浅,节日也就很少,随着娥城交流的密切,夏城人也知道了三月初三是娥城以及草河下游那些部族的怀子节。 怀子节,显而易见,是一个关于生孩子和交配的节日。据说这是草河下游那些部族中的老祖先的生日,那位老祖先生了四十多个孩子,而且居然全都养活了,最终发展成了几十个部族。 至今夏城卫城这些从大河两岸走出来的部族还供奉着这位老祖母的陶像,很夸张的臀和胸,粗大的大腿和露出的哺乳,这是原始的生育崇拜所遗留的节日。 那时候没有历法,但是传说中那位老祖母出生的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有了历法后,便选了大河两岸桃花正茂的三月三作为怀子节。 大约是到那些部族开始烧荒种植之后,怀子节又多了一个习俗,便是这一天不能生火。 三月三,马上就要种粟米了,火固然给族人带来了光明和温暖,可春天一把火也容易烧毁村落,带来灾祸。 也或许是很久前的某个怀子节,大河两岸的部族在休沐对歌的时候燃起过一次大火,所以才有这样的习俗,但这都不重要,不管因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习俗成为了大河两岸文化圈的一种纽带。 陈健既然决意要融入已经存在的文化圈,这些习俗也就跟随着远方的城邑学习过来。 这一天男女都会去踏青,采摘香草、去河水中沐浴,对唱情歌野外欢好。 两年前各个部族也是在这种时候在山上野合,对于这种习俗很容易接受,憋了一个冬天的男男女女纷纷走到河边,捧起清凉的河水,盥洗衣物,跳进河里嬉闹。 “青草河呀青草河,春来绿水没沙洲。青年小伙和姑娘,清香兰草拿在手。姑娘说道:去游啊!小伙子说:已经游过啦;不妨再去玩一玩!两人走到青草河,又是笑来又是说……” 类似这种欲拒还迎的歌声在沙滩上和水流一起飘荡,泼水嬉戏打闹中南面会湿了衣服,不过身子热的厉害,脸上的红晕敌得过料峭的春寒,有时候热的紧了,便会燃起别样的火。 与民同乐这个词,本身便有一种很强烈的阶层意味。以如今夏城的政治体系和首领制度,陈健还当不起与民同乐这个词,他本身也不过就是个特殊点的民,所以很享受这样的节日。 拉着红鱼的手走在河滩上,两个人偶尔会争吵几句,但手却从未松开,河水漫湿了草鞋,看着一对对的族人朝着树林里钻,索性划着船去了河心的螺岛。 然而还没等踏上河心岛的沙滩,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两个人便也没了兴致,坐在船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一大早就吃了一碗昨天剩的的凝成块的粟米粥,今天不能生火,走了一路,早就饿了,实在没了心思,便不去打扰那几对正在忙碌的族人,从远处悄悄绕到了螺山的山顶,坐在那晒太阳。 陈健侧躺在红鱼的腿上,红鱼拿了一根小木棍正在给陈健掏耳朵,时不时嗔道:“你别乱动,给你弄聋了,榆钱儿非要吃了我。” 掏完了耳朵,红鱼给陈健梳着头发,听着远处河滩上穿过湍流传来的笑声,远远看着几个在那奔跑的孩子,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健,我还没怀孕呢。” “我知道。不是前几天才来那个吗?” “是啊,我都和你睡了半年了,你说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我哪知道。” “要不……你找个生过孩子的女人试试?要是她能生,就是我的问题。” “你咋不找个生过孩子的男的试试呢?干嘛让我去?” “那我可真去找了啊……” 知道陈健在故意逗弄她,狠狠地拧了一下陈健的耳朵,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陈健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怕红鱼多想,故意说些不着边的话宽解对方,上次城邑大会红鱼带着半边天逼迫陈健的事,已经在一次亲密的求饶中过去了。 陈健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相反更加喜欢这个狡黠的女人,不再仅仅是因为欲望的驱使。 红鱼被陈健的胡扯转移了注意力,伸手就要去摸陈健随身背着的一个布袋子,她看了一路了,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心里很是好奇。 手刚伸过去,就被陈健啪的一下打开,红鱼哼了一声,看着半闭着眼睛的陈健,一口咬在他的胸口上。 陈健坐起来,拿过那个布袋子,笑道:“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我哪知道?你的古怪东西那么多,谁又知道是什么了?” “哎呀,我本来不想做这个,可是你上次在城邑大会上带着女人们做了那件事,我就担心有一天你跑了,反正你不愿意做随风转的风车,离开了我一样活。那我就想和你睡,总得讨你开心,本来想和你做螺岛上睡完了再给你看,但是族人捷足先登啦,咱俩总不能在山顶上让大家都看着……” 红鱼咯咯笑了起来,心说我那么说可不是为了自己将来有一天要离开你,你身上有我留下的牙印呢,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但我就是不说。 两个人不再说话,并排躺在被春天的太阳晒得暖暖的石头上,红鱼觉得有些冷,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往陈健怀里钻,却钻了个空,睁开眼发现陈健支着一只手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里一阵慌乱,脸上红红的,小声道:“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陈健摇头道:“不想走了。你闭上眼睛。” 红鱼转过身,一只手捂在眼睛上,阳光透过手掌在眼中发出肉红的颜色,闭上眼睛,心里却有些发毛,总担心又盼着陈健的手会使坏,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等了许久,却只有春风拂过脸庞,空闲的那只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根纤细的线,接着那根线微微用力一拉。 她觉得有些古怪,悄悄将捂在眼睛上的手指张开了一条缝,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花色的鱼正从她的头顶飞过,那只古怪的鱼后面带着两条尾巴,一根细长的麻线从鱼的腹部伸出,线的另一端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鱼飞到天上去了? 她张大了眼睛,陈健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将她拉起,一团缠好的线团在陈健的手中。 “松开手指,让它飞的更高。” 陈健轻笑着,红鱼感受着手上那根绷紧的线,松开了,那尾飞到天空的赭红色的鱼立刻向上跃起,仿佛要跳到云彩上。 红鱼这才看清,那不是鱼,只是一团娥城的丝布,实际上是个巨大的菱形,下面用芦苇杆固定成十字叉,三根细线在在芦苇交汇的地方捻成一根。 菱形的丝布上用赭石画着一条鱼,而这条鱼不管怎么飞,都绕不开陈健手中的线,微微一抖,便飞的更高,长长的尾巴在风中摇曳。 这是一个简单的小风筝,菱形的丝布加上芦苇做成,重心微微靠前,趁着山顶的风,一个人便可以让它飞的很高。 这是陈健花了半天时间做出的小玩具,相对于整个城邑的忙碌,这半天他觉得花的很值,因为红鱼仰着头看着飞在空中的风筝笑了。 至少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在享受生活,享受人所应该拥有的感情,而不仅仅是一个城邑的建设者。 他在努力让自己去感受生活,忘却自己不死的命运,每一次活着,都该不留遗憾地却享受生活的点滴,而不是如同一个机械的木偶。 红鱼带着吃惊,捂着心口,那里微酸又甜蜜,跑过去伸出手拿过陈健手中的线团,学着陈健的样子不断地抖动着,让那条鱼飞的更高。 “这不是风车,这叫风筝,喜欢这风筝吗?” 面对着陈健的问题,红鱼握紧了手中的线,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风筝可以飞多高呢?” “和线一样高。” “松开手,它能飞到云彩上吗?” “会落在地上。你看那云彩,它就算飞到云彩上,线的一端还在手中。它的归宿不是无边的天际,喜欢风筝吗?” 红鱼将线团还到了陈健的手中,双手环在嘴边,站在高高的石头上,对着天空喊道:“喜欢!我喜欢这风筝!我一直都喜欢,从没想过飞到云彩上,你也不准松手,要不它就飞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风车?” “风车的归宿是风,可风筝的一端在你手里,便是没有风,风筝飞不动了,还可以睡在你的手心里。” 两个人仰着头看着天空的风筝,像个孩子一样傻笑着,将手中最后的一团线松开,将线的末尾系在山顶的石头上。 红鱼拿起一块尖锐的锋石,在系着线的石头上刻画出几道线条,似乎是两个人,牵着手。 那两个线条画出的人不是站着,而是平躺着,两个线条人的上面画出了一个鼓起的坟包……(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一) 怀子节后,夏城的火重新被点燃,在陈健的前世,这一天是要用鉴燧取天火的,鉴燧,金之六齐之一,是一种尖底的金属镜,利用镜子的聚光点燃里面的艾绒,但陈健自忖没有这样的技术,只好作罢,少了一些庄重,美中不足。 从娥城请来的生育女神陶像被供奉在了夏城的祭堂中,作为相同文化圈和相同祖先的一种引导和认同。 携带神像而来的是娥黾,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娥城富贵家庭的一些孩子,他们将在夏城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 娥黾只离开了夏城一个冬天,可当他踏着桃花再一次靠近夏城的时候,发现夏城又一次改变了许多。 牛拉着他没见过的犁铧在地里纵横着,速度比起人要快了数倍,而这东西在几个月前还没有出现。 农夫呼喝牛马的喊声压过了布谷鸟的啁啾,男人们扶着犁铧,女人们或是牵着牛,或是跟在后面点籽。 路过的时间,一亩地已然耕完。 和娥黾同行的孩子看着古怪的一切,问道:“黾哥哥,我们到底要来学什么呢?” 娥黾抬起头,看着几个拉着风筝在田野里奔跑的孩子,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情绪说道:“学什么?这一切!” 风筝迷花了这些半大孩子的眼,犁铧惊住了娥黾随行的心,他们本以为要学的已经不多,可现在看来要学的只是个开始。 进了城,陈健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邑的公田中耕作。 娥黾不敢在城中逗留,也不敢乘车骑马,步行来到了城外的公田寻找陈健。 十千维耦,千耦其耘,这是牛耕出现之前的标志性劳作场面,成百上千的人在土地里一同劳作,用着不趁手的工具,并排成行地耕种土地,身后或许有监工,不准人落在后面。 夏城经历着千耦其耘和一夫百亩并存的场面,公产所拥有的奴隶并不可能让他们全部用牛耕,大部分人继续以往的劳作方式。 不会耕种的奴隶被特许可以慢一点,但如果太慢了一样会挨鞭子,他们的待遇比之牛还不如。 怀子节之后,耕牛吃了一顿荠菜馅的饺子,奴隶们得到的仅仅是一张面饼。 从二月份开始又开垦了不少的土地,公产留下的牛马和征伐的劳役忙了几天,开垦出了一万四千亩土地。 加上以前公产拥有的六千亩麦田,夏城的公田已有两万亩,全都是上好的沃土。 为了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陈健将奴隶分为三种。一种是之前和陨星部族交战时捕获的说着相似语言的一部分人,第二种是北边山林中捕获的另一部分肤色相同语言不同的,最后一种才是和草原部族交战俘获的肤色不同的人。 前两种人是有交配权的,可以和女奴之间互通,甚至在怀子节前后将他们关在一起。第三种则是没有交配权的,夏城留下的大部分被送进了矿山,那里看守严密,基本上很难活过五年。 第一种奴隶已经熟练掌握了夏城的语言,并且成为奴隶劳作中的骨干,陈健为这些奴隶抛出了大饼,和红鱼部族的人一样,如果他们继续好好表现,不想着逃跑之类,他们将成为夏城的第一批隶农而非奴隶。 隶农和奴隶有相似之处,但隶农在夏城的规矩中是人,而不是会说话的工具,他们仅仅比城外的野民要低一级,可他们受城邑直辖,那种身份的低微只是名义上的。 陈健许诺将在不久后分给他们一些土地,这些土地的一半归为公产,剩下的一半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这种鼓动之下,第一批奴隶干活的劲头很足,盼望着自己能够拥有土地成为隶农,虽然那些土地是公产他们只有使用权,虽然那些土地要上缴一半的收获,但比之奴隶们所得的一切都被奴隶主剥夺还要强上不少。 甚至有传言说如果表现的更好,可能会得到野民的身份。奴隶被杀奴隶主无罪,隶农被杀需要罚钱贝粮食,而野民被杀则是要流放的,这一点就是极大的区别。 此时民族并未形成,夏城的人口问题将在三五年之内出现,所以陈健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提前预防。 况且他亲手埋下的奴隶反抗的地雷已经落在了娥城,如果真有一天那边揭竿而起了,这场火不会波及到自身。 第一种奴隶还被允许使用耕牛和犁铧,也有专门养马养牛的,他们穿的衣服也略微和其余奴隶有了区别,这种故意出现的阶层瓦解着奴隶们联合在一起的可能性。 而希望带来的劳动效率也不是之前的逼迫所能比的,一万四千亩土地竟然能够在时节之前完成耕种,一些奴隶为了承诺的那些土地,在夕阳落山的时候还在地里刨着,将来刨出的土地会有他们的一部分,那些没有希望的奴隶则按时回去休息。 一万四千亩的土地,种植了一万亩粟米,两千亩麻,两千亩各种各样的块茎和豆。 这在牛耕出现之前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牛耕出现后如期按照每天的进度进行着。 娥黾来到夏城公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陈健,正巧有几个监工将一个累死的奴隶抬出来,娥黾便询问了一句。 “姬夏去了那边的山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可以去那里找他,也可以在这里等。” 娥黾摇摇头,自己来之前,母亲嘱咐过自己,要敬重才能学到,在娥城他是首领的日子,在夏城他只是一个学堂的孩子。 看着远处的山坡,他还是决定去找陈健。 爬到山坡,远远地看到陈健正在和几个人在那交谈着,那几个人面色很凝重,陈健背对着娥黾,正在指点着土地和草河。 娥黾认出了那几个人有榆钱儿、红鱼、狼皮等等,他没有直接去打扰陈健,而是站在陈健的背后。 陈健唾沫横飞地说了很久,这才注意到娥黾来了,娥黾现实恭谨地问了声好,才说道:“看到姬夏在说话,不敢打扰。姬夏,我带着娥城的三十个孩子来了,粮食和礼物都在城中,不知道姬夏怎么安排?” 陈健点头道:“来的正好,娥黾,你母亲是管着娥城的历法祭祀是吗?” “是的,母亲从嫁给父亲后就一直掌管历法祭祀。” “那你母亲和你说过以往你们部族经历过天灾吗?” “经历过,八年前经历过一次大旱,那是我亲眼见到的。十几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听我母亲说经历过一次蝗灾,粟米都被啃食光了,部族里也有不少人饿死了。我母亲说,大约每个七八年就会有一次大旱,从我母亲的母亲那时候起就是这样,从没变过。” “那你们经历大旱的时候怎么办呢?” “祈求上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娥黾回忆着八年前的那次大旱,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说了出来,那几个围在陈健身边的人面色更加的凝重。 陈健不是先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旱,但他知道以夏城现在脆弱的基础,一次大旱可能就会动荡不安。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总好过天旱之时祈求上苍,他一直在给族人灌输的是人定胜天的道理,潜移默化,从神话到故事再到传说,一直都是如此,将白纸一样的族人灌输的和他类似。 今天城邑各个氏族的春耕就要完成,他也带着城邑议事会的所有人来到了这座可以俯瞰草河平原的山坡。 娥黾讲诉完的时候,陈健指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田地大手一挥道:“咱们跪拜祖先的时候,祭祀上苍总是半跪双手握拳,你们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记得,上苍可能会风调雨顺,也可能会灾祸连连。风调雨顺的时候我们要拜谢它生养万物,灾祸连连的时候也不能甘心等死,它既不让咱们活,咱们自要反抗。” “是啊,今年天气暂时看来还不错,马上就要有一场雨,正好在咱们种完粟米后,很快就会发芽的。但云彩只能告诉我们三天之内的天气,谁也不知道几个月后会怎么样。娥黾的故事你们都听完了,你们可愿意让夏城也经历那样的旱灾蝗灾?” 娥黾叹息道:“姬夏,不愿意又能如何呢?这都是天注定的。就像那山,立在那里,难道能够变成平原吗?” 一旁的狸猫看着那座山,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陈健带他去看火药的那一天陈健说的话。 山在那里,并不妨碍族人的生活,自然也就没有把它变成平原的必要。 但狸猫却想到,如果这山真的妨碍了族人,只要火药堆的多一些,未必就不能把它变成平地。 两年前夏城还是一片荒地,如今不也有了城邑有了麦田?谁说天地不可改变? 夏城的人大多从蛮荒中直接走了出来,没有经历过农业初期的灾祸和恐慌,被陈健刻意压制的神权也没有影响到夏城,这些蛮荒中的人就如白纸,不可避免地被带着他们走出蛮荒的人所影响。 狸猫知道炸山的话只是一个比喻,也是城邑的秘密,他当然不会当面反驳娥黾的话,但心中想的,其实却是:“天地又能如何?姬夏带着我们靠手改变它就是。”(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二) 水旱从人不由天,这七个字是农耕民族一直以来的追求和最大的梦想。 水利设施的建设是牛耕时代所必须的。灌溉农业带来的巨大效益远不是靠天吃饭能比的,这一点陈健很清楚,尤其是娥黾说七八年一次大旱的情况让陈健充满了警惕,娥城是有历法和祭司的,他们会记录这些事,并不是信口开河。 夏城大部分的土地都没有灌溉设施,去年天气不错,算是一个好年头,但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好年头上。 草河从西向东流淌,在夏城附近向南折了一个大弯,而夏城附近的水域就是螺岛,横亘在草河当中,将草河一分为二。 靠近夏城的一面水较深,螺岛的南面水比较浅,螺岛全长两三里地,整个岛屿都是天然的石头,只有靠近岛岸的地方有些沙滩。 夏城往东的土地都很低洼,基本都是平原,风调雨顺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旦遇到洪水,奔腾而来的草河就会因为这个向南的折弯而直接冲击夏城东面的田地。 到时候虽然不至于人或为鱼鳖,但夏城最为肥沃的土地却会被淹没导致颗粒无收。 凡是有利有弊,这种低洼的平原也为人工灌溉提供了方便。 当初选择在这里定居的时候,除了螺岛上的鸟粪石可以在前期支撑土地的磷肥外,陈健也是看中了螺岛分江的地形。 这种天然的分水渠,可以用很小的工程量取得巨大的成果。 站在山顶的二三十人还不明白陈健心中所想的东西,娥黾更是对陈健询问的事有些奇怪,搞不懂难道人真的可以战胜天地? 陈健指着远处的螺岛和下游的农田道:“真要到洪涝干旱的时候,祈求上苍,便是有用,人安然无恙,可人能等道水旱下去,庄稼却等不到那时候。” “那能怎么办?” 陈健向后一伸手,红鱼从一个树皮筒里拿出了一张丝帛,递到了陈健手中。 铺开在地面上,竟然有两步宽,是好几块丝帛拼凑在一起的,大约红鱼缝补的时候天黑了,上面被火烧了一个小窟窿,旁边还有几滴被骨针刺破的血迹。 一群人围在了丝帛周围,看了一眼便认出似乎便是夏城和草河,但又有些不同。 田地还是田地,可是却有一些纵横交错的痕迹,仿佛是阳关那口井的井口,将方方正正的田地分成一个井字形,分割的看起来像是挖掘出的河道。 图中螺岛的位置也有了一些改变,从螺岛尾部多出了一条不存在的河,和那些井字连在了一起。 这种将天地改变后的模样先画在图上的做法族人已经见过不少次,可这一次却有些骇人,原本他们面对的只是三两步宽的小河,这一次面对的却是近百步宽的草河。 陈健指着上面那些井字格道:“这些就是咱们要挖的水渠,螺岛下面这个地方也要挖出来一条六步宽的河道,将水引入到水渠中,将来可以灌溉。” “去年公产的一片大约十亩地的麦田,我让奴隶引水灌溉,你们也看到了成果,你们不想让你们的土地也能有那样的产量吗?” 围观的人心中砰然,那十亩地的麦田很小,在夏城也算不上一件大事,很少有人关注。 但是去年收麦的时候,那十亩地一共产了两千一百斤的麦子和一千三百斤的豌豆,产量几乎比夏城的平均产量多出了五成。 种子是一样的种子,肥料是一样的肥料,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十亩地经过了灌溉。 而这还是去年风调雨顺的结果,灌浆期的时候一场雨让小麦喝的饱了,如果遇到天旱,恐怕差距还会更大。 愿景是美好的,事实让首领们都清楚灌溉带来的效益。 可草河画在图中,不过手臂宽,放眼到现实,却难以撼动,族人们心中有些惧怕。 娥黾更是咽了口唾沫,如果真的按照图上这样,那就真的是改天换地了,夏城的人真的能够做到吗?如果夏城人真的可以做出这样改天换地的举动,那这数百里之内,无论卫城还是娥城,又有谁能抵挡? “姬夏……这要挖多久?” “六步宽的河道需要挖一百八十步,那里有片洼地,我一直不准你们在那里开垦,那片洼地通过这条河道和草河连在一起。再以这片洼地向农田里挖一步宽的水渠……按照图上所算的,水渠一共是五万步,五纵五横,一共可以灌溉大约六万亩土地。” 数量一旦上万,族人们听起来就感觉有些害怕,整个夏城的城墙也不过千步,而陈健说的这个数量竟然直接达到了五万步,这岂不是足足有五十个夏城那么大的建设量? 陈健看众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吓坏了,急忙说道:“不用怕,又不是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六万亩能够灌溉的土地,两年三熟,一亩地一年就算可以有二百五十斤的粮食,真要是完成了,你们算算咱们一年能够收多少粮食?” 即便榆钱儿和红鱼这样经常接触成千上万数目的人一时间也转不过来,算了好久看着数字后面的零,一点点地数着。 “不用算了,一年平均是一千五百万斤的粮食,整个夏城加上奴隶野民全算上,每个人能分两千斤。咱们暂时吃不了这么多,但以后孩子们多了长大了,他们可以吃。咱们暂时挖不完,孩子们可以挖。孩子们老了,他们的孩子还能挖,子子孙孙怎么就挖不完呢?” 一千五百万斤是多少,这些人还没有概念,可是每个人算上奴隶平均两千斤,这就已经骇人听闻了。 半年前陈健和他们说过夏城的人口危机,十年的时间,首领们或许死了,可他们的孩子还在。 因为娥黾的存在,陈健没有直接说,但每个首领都从孩子联想到了那次谈话。 娥黾在听完那个数字后张大了嘴巴,心说娥城积累了这么多年,每个人或许能分的上两三千斤的粮食,不过那可不算奴隶啊,而且还是积累了数年才有的,夏城这可是要一年就赶上娥城五年? 陈健不去管众人的惊讶,指着丝帛,接着说道:“以后这些地方都要开垦出来的,今年算上公产和各个部族,所有的土地是三万四千亩。城东的土地大约有两万亩,垄沟都是东西的,咱们今年只需要挖四条南北向的水渠,就能灌溉现有的土地,不过是两万步的沟渠而已。” 族人对而已这个词很是敏感,心里嘀咕着,陈健算了一下道:“一步深,一步宽,两万步长,不过是两万方……呃,算成土筐不过是七八十万筐。夏城所有的劳力和奴隶全算上,也有个四千多人,算上高低不平,每个人平均三百筐土罢了。” 当然,算起来简单,真要操作远非这么容易。 只是陈健将巨大的工程量平均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他们宽心,免得他们害怕这巨大的数字。 族人未必能算的出来,但长久来对于陈健向来的信任让他们放下心。 陈健趁热打铁道:“那两万亩土地只有一万亩的麦子豌豆,四月中灌浆正是最要水的时候,咱们可以先挖出来这一万亩土地的水渠。播种之后,全城大干半个月,怎么也挖出来了,你们说是不是?” “剩下的可以以后挖,等挖完了这些水渠,咱们再把那条从草河引水的河道挖出来。这样在麦子灌浆的时候,便可以灌溉,多了不说,至少那一万亩的麦田,怎么也能收个二百万斤的麦子和豌豆。” “最后呢,咱们再修建一下螺岛,这个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在那条引水河的下游,咱们要堆一道小石坝。天旱的时候,石坝可以蓄水;洪水的时候,水流自然会冲毁石坝。咱们再在草河南岸这个地方挖一道水渠,那下面也是一片洼地,一旦洪水来了,多出的洪水可以从南岸的水渠流到洼地。” “等着一切都做完了,那就真算得上是水旱从人了。既然咱们要在夏城永远住下去,总要给孩子们留下些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一番鼓动下来,首领们都有些意动,如此算来,其实工程量也不是太大。 “只是有一点,这件事是关系到各个氏族的利益,所以这不能算是征发徭役,所有人都要参加,粮食由各个部族出,我唯一能做的承诺,就是让今年的小麦一亩地多产二十斤!” “忙过这一个月,剩下的再作为徭役,分批挖完。诸位首领,就当现在是在议事会中,大家说一下吧。” 几个首领对视一眼,点头道:“既是所有氏族都得益,那就挖呗。不过是半个月的活,还不到除草的时候,我们自带吃的,这些事姬夏不用管,只要分好每个氏族要挖多少就行。” 见众人都同意了,陈健也算是放下心来。 水利工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完成丝帛上的全部计划,可能需要五年的时间。 但水利工程继续极高的组织力,在见识到灌溉的巨大利益之前,陈健以城邑的权利驱使徭役可能会招致不满。 之所以如此着急,除了担心今年的水旱灾祸外,也是想利用氏族解体前的最后一抹余晖来完成这样的工程。 家庭取代氏族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一旦收获,木麻等人的样板会引起连锁的反应。 而解体成家庭,相应的组织力也会下降,想要继续这种大规模近乎无偿的劳动就不太可能了。 只有组织在一起才能大规模地修建水利,因为水利工程是个系统,不是家庭为单位只顾自己田间地头那点水渠就行的。 况且到时候,土地分散,这水渠不可能全都灌溉到,那些灌溉不到的家庭总会不满,觉得自己白出力,没有系统的规划,水渠最终都会荒废,等到天灾的时候再想着去挖已经来不及。 只要一年内让族人看到水利带来的成果,以后再组织就会容易的多,余下的工程可以分批完成,不会让城邑伤筋动骨,并且会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兴修水利的习惯。(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三) 陈健和首领们说的很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却要麻烦的多,他心里也没有多少底。 整体构想中,螺岛起到分流的作用,利用水流上下层流体方向的区别,控制水流。理想情况下在天旱的时候,大部分的水从靠近夏城那一侧的较深的河道走;天涝的时候大部分水从草河南岸较浅的河道走。 北岸的引水渠也需要利用石头和土筐修建起分水嘴,保证天旱的时候水流会直接流入到引水渠中。 草河南岸的泄洪河道也需要提早准备,陈健已经去那边查看过,最难挖的是一小片石丘,不过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准备个几千斤黑火药,把那里炸出来就好。 从引水渠引出的水流到那片洼地形成一个小型的人工湖蓄水,确保人工湖的平面和河面一样高,四周修好堤坝,利用落差让水面比四周的农田高出一些。 用于灌溉的水渠的水平面在正常情况下也要比田地稍高,修建的时候不能直接挖坑,而是要挖浅坑,将土堆在两侧形成凹形的水渠。 整体计划看起来不算麻烦,真正实行起来简直要命,陈健从第一次见到螺岛到引导族人种植的时候,就在规划这件事,可最重要的一个难点前几天他才解决。 最大的难点不是人和组织力,而是测准工具和水平工具! 水渠的高度差是整个工程的重中之重,理论上最难的分水问题,则因为螺岛的存在靠上苍解决了。 现在依靠简单的角尺工具所能确定的就是那条引水渠到人工湖之间大约有两米的落差,除此之外,只是感觉比较平。 但千米的距离,眼睛已经不起作用,稍微的误差就会导致水渠无法流水。 就像是一道数学题,如今唯一能确定的条件就是草河与洼地平面的高度差,剩下的都要一点点解决。 确定了那唯一的一条之后,夏城的春耕也基本完成,夏城中的平民和奴隶以及野民聚落还没来得及休息,各个氏族便又重新投入到水渠的挖掘当中,甚至包括新军也停止了训练,加入到挖掘当中。 除了阳关留下驻守的,男女轻壮和奴隶一共五千多人集中在草河到洼地之间。 河岸的高坡暂时不动,先用了四天的时间挖出了一条一百八十多米长六米宽的人工运河,再将洼地的四周用夯土层围出简单的堤坝。 引水渠联通草河的地方,不是直接挖开的,而是在距离天然河堤十米远左右的地方先挖出了两个闸门,闸门的上面用木头和夯土做出了一座小桥,整体的引水口类似一个大的水管。 闸门下面是一个比河面要深的沟,里面放着一棵三人环抱的涂满了松脂油的大松树,雕刻成倾斜的凸形。 向水渠引水的地方很窄,正好是个凹形,但是很高。平时水不大的时候,河水可以从宽阔的水沟中经过很窄的凹形流到水渠中。 一旦发水,或是河面的高度超过了洼地堤岸,松木会被浮起,被水冲动,正好卡在引水口的凹槽上从而关闭引水口,而且只有到水位极高的时候才能卡住,因为松木浮在水面上根据水面高低自动调节。 这样洪水时候,松木堵住缺口,族人可以很轻松地用石头堵好后面的堤坝,否则以现在的工具是不可能挡住泄洪的溃堤。 简单的浮力原理水闸,算是夏城的第一个半自动化设施,族人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按照陈健的要求去做,天没下雨,春天水浅,族人们还不能理解这根粗大的浮在水沟里的松木是做什么的。 简单的自动浮力水闸完成之后,陈健带着几个首领,剪开帮着丝绢花的麻绳,做了个恶俗的剪裁仪式,随后几十柄铲子一同飞舞,草河的水沿着这条挖出的运河流向了百步之外的低洼地。 在等待人工湖的人注满期间,陈健先带着族人挖了一条很深的水渠,确定水可以流进来。 湖水没有完全注满的时候就将堤坝打开,一百步长的水渠里注满了水,再将堤坝堵住,等到水流稳定之后,这一百步的水面可以看做是完全平直的。 在水渠的一端绑上木棍,紧贴水面的地方绑上了一根麻线,榆钱跑到另一端,插上木棍,将麻线伸直,距离水面的高度和陈健那边一样,这条线就是水平线。 以这条线为基准,再量出两米的高度,这就是湖水注满后引水渠底部夯土层的高度,距离地面大约一尺。 计划中的灌溉渠大约是五千步一条,两侧分开各两千五百步。每五百步落差一尺,这样就可以保证水流正常流动。 一百步一测,靠水流天然的水平和绷直麻线后的木棍高度差作为参照物,基本上可以保证水流的正常流动。 不测的时候,族人们感觉地是平的,觉得只需要按照要求挖出来水渠水就能自己流淌。 可是测量之后才发现地看起来是平的,实际上却是参差不齐高低错落,纵然他们再不明白,也知道水往低处流的道理,看着那些木棍和麻线,心说如果以地表做参照,恐怕那些水都流不出五百步。 参照用的水渠不需要多宽,一百步的距离也可以用飘在水面上的木头望山,用三点一线的方式测算。 陈健带着学堂的大孩子们先沿着计划要挖水渠的地方挖出了测高的水渠,将水引入后,每隔一百步立下一根木棍,绷好麻线。 看似平整的土地在五千米的距离上出现了巨大的落差,有些地方可能需要向下挖大约两步,而有些地方则需要高出地表一步。 旁观的娥黾看着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木棍和准绳,心说娥城若是想要修建这样的工程怕是很难……想了一下,他失笑地摇摇头,不是很难,而是根本不可能。 他自信母亲的算数只怕与姬夏不相上下,但在算形上可要差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要学的很多,可怎么也没想到几根木头,几团麻线,会有这样的效果。 等陈健量完之后,娥黾觉得自己看懂了,就是依靠水的平面来完成,娥城在盖屋子的时候,也会用长水槽量水平,原理很简单,但他觉得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些。 最难的地方忙完,那些焦急等待的部族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任务,第一道水渠按照氏族的人口分了下去,陈健指挥着所有的野民徭役和奴隶负责最长的一段。 平均下来每人不过负责一步的距离,只算男人和奴隶的话也不到两步,这已经是最简单的地方了。 但最简单的工作也有利用的价值,陈健将最早俘获的一批语言相似的奴隶分成了六组,每组六十人,二十五男三十五女,因为第一批女奴隶的数量比男人要多。 选取了工程量基本相同的六段,分给了这些奴隶,很明确地告诉他们,这六组谁先完成,就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成为隶农。 成为隶农后没有姓,只有名字,但却可以作为人而非物,归城邑直辖,不再强迫劳动,而是利用土地将他们捆绑在土地上,获得了名义上的自由。 成为隶农的六十人可以从公产中分出五百亩土地,归他们种植,他们也可以借用城邑的耕牛,可以去坊市购买货物,甚至可以在城外盖自己的屋子。 但是,这些土地一半的收入归城邑公产,并且还要承担劳役。 即便如此苛刻的条件,还是让这些做了一年奴隶的人充满了干劲,至少也比每天挨打和皮鞭要强,至少在累的时候可以躺在草地上晒晒太阳。 对自由和土地的向往带来的动力是巨大的,这些奴隶们知道机会转瞬即逝,一旦错过这次下一次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各个氏族的人夜晚休息的时候,奴隶们点起了篝火,用累的酸麻的手和磨破的肩膀将土背走抬走,或是夯实地基。 绝大多数奴隶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两天之后便有四个人累死了,但活下来的人不悲不泣,将生命化为一支爆燃的蜡烛,迸发出最后的火花,在无边的黑暗中照亮自己的未来。 一百步的沟渠,最快的一组只用了四天时间就挖完,而剩下的五组也和他们差不多。 当陈健检查合格后,那五组的奴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用头撞击着结实的地面,恳求陈健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获胜的奴隶则放声大笑,尤其是他们的饭食从奴隶的带壳粟米变成舂好的粟米饭,甚至有了一小块伴着猪油的咸菜后,他们觉得这几天非人的疲惫和手上的血泡都是值得的。 将原本自由的人禁锢起来,再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用施舍的方式还给他们,总会得来山呼万岁的感恩,奴隶们大约忘记了如果不是陈健,他们还是个快乐的氏族成员。 而陈健在休息的时候找来了议事会的成员,让这些奴隶们跪拜盟誓以示他们有了新的可以称之为人的身份后,五十九名奴隶咬破手指盟誓这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城邑。 陈健也带着他们去看了一片五百亩的土地,告诉他们这片土地上的收获有一半是他们的。 为了鼓励他们开垦土地,陈健又承诺除了这五百亩土地外,可以去外面继续开垦,新开垦的土地也是归城邑公产所有,但他们依然可以拿到一半的收成,并且每多开垦一亩土地,都会得到三个小贝也就是三十斤粮食作为一次性奖励。 陈健一直都计划归化这一批奴隶以补充部族的人口,争取在五年左右城邑人口出现年龄危机的时候,将野民归化为城邑国民,再将这些隶农归化为野民,通过战争捕获奴隶,五年为周期快速扩充轻壮人口。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即便是这种畸形的榜样。在这五十九人获得了土地之后,第二期工程也如期进行,同样的办法同样的手段,这些心存希望的奴隶爆发出四倍于那些毫无希望的奴隶的力量,用效率和速度让夏城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与天地奋斗,其乐无穷(完) 一直到小麦灌浆期前,夏城都没有迎来太大的雨水,整个水利系统最简单的一环终于在四月份基本完工。 还有几处高低落差较大的地方没有完成,估计全部完工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两条长长的水渠如同母亲的双手呵护着麦田,两道平行的水渠中间有几道纵向的引水渠,将整片麦田分出一个个井字格。 草河和引水运河相连的地方,也用土筐装满了石块垒出了分水堤,利用草河向南转向的弧度,让清澈的上层水源源不断地流入引水运河。 运河流经洼地,那里成为了一片占地几十亩的水塘,暂时还没有开发,但陈健绝不会让那片水塘浪费掉。 靠近水塘岸边用泥土围出了一片淤泥塘,栽种了大量的藕,放养了不少的鱼。 整个水塘只有一小片淤泥围田,这也是一个样板,夏城不缺鱼,但鱼粪淤泥也是上好的肥料,日后族人会慢慢学会,这些小事不需要强制执行。 四月初三,麦花的清香笼遍了夏城周围的土地,小麦进入到最为关键的灌浆期。 那几处还没有完工的地方被陈健叫停,为期二十多天的大规模无偿义务劳动终于结束。 从公产中拿出了大量的食物,喝了一顿全城的完工酒,劳动中从奴隶变为隶农的一百四十多人也被允许参加。 酒足饭饱之后,这条引水渠有了一个名字,不知道是谁在半醉中叫喊着:“这条水渠就叫夏渠。” 没有人反对,于是这条刚刚出生的水渠有了自己的名字,计划中的夏渠全线一共有十几公里,如今只完成了几分之一,根本不成体系,只有一些雏形。 喝的醉醺醺的人们一同走到了河岸,最强壮的小伙子一起用力将提前塞住的松木浮力阀门推开,汹涌的河水摆脱了数百万年的河道,第一次顺着人双手的指挥,流向了人们要它们去的地方。 夏渠的水流并不湍急,想要全部灌溉完那两万亩土地很费力,作为城邑首领的陈健又多了一项权利:由他决定先灌溉哪里,因为其余人并不能让所有人信服。 陈健还是采用抽签的方式,算了一下水流的流量,每天可以灌溉四千亩的土地,至少要六七天才能轮转一圈。 族人们在放水的时候,首领和议事会的成员再一次来到了可以俯瞰整片平原的山上,远处的人小的如同蚂蚁在广袤的土地上爬动,水池的璘光倒是看的清楚。 随着水面上涨,终于到了蓄水池通向夏渠的缺口,陈健和山顶上所有的人一样,屏住了呼吸。 水能不能顺利流淌,这才是关键,如果不能流淌,那么全城数千人二十几天的劳作就白费了。 虽然陈健用了水平测算的办法来保证水渠能够顺利流水,可计算中肯定会有误差,一旦水流不畅,对族人的心气将会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旁观的娥黾眼睛盯着夏渠中的水首,看着那些原本不受控制的水如同军阵一样,竟然顺利地流向了夏渠的每一处角落。 当水流浸湿了夏渠末尾的一处立起的石人时,山坡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叫声。 “水,流过去了!” “就像是有人指挥他们一样,姬夏说那一处的地势有些高,那些水果然就没有流到那里!” “咱们真的可以让水随着咱们所想的这样流动!” 陈健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手伸进衣衫里,用力揪着自己的皮肤让自己吃痛,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情,轻笑道:“我说过的,水旱从人不由天。山若挡着,就移山;水若不流,便挖渠。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靠双手做不到的。” 听着这番话,族人们若有所思,娥黾感概莫名地看着灰色的水面,想到一个月前自己站在山顶的时候还在想,或许夏城的人是在做梦,让水随着人想要的方向流动,这可就是改天换地了! 什么是天地?在娥黾以及绝大多数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不过是不可翻越的山、不可触摸的云、不可阻挡的水、难以琢磨的风、不能变幻的四季。 人能胜过天地吗? 一年前娥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就像是再问你爹和你谁的年纪大?这样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可一年后,这个曾经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在夏城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不可翻越的山中,多出了一条从铜矿到草河码头的简单道路,曾经荒草遍地如今只剩黄沙和顽强的车前草。 不可触摸的云下,多出了几多缥缈舞动的风筝,他们摇曳着身姿晃动着尾巴,或许只要麻线够长,便可以高过云朵。 难以琢磨的风中,两座风车在咿咿呀呀地转动,难以琢磨的风便如被人用绳子拴住的牛,拉动着沉重的石磨,只是因为人想要吃麦粉。 即便不能变幻的四季,也被议事会大厅中那两盆葫芦破灭了神话,冬天的时候族人不知道为什么榆钱儿总会用一团麻布在葫芦的花蕊上擦拭,但在万物沉寂的季节里十几个绿色的小葫芦将雪白的冬天打败,让人想到了夏炎。 曾经这一切在娥黾眼中只是好奇,甚至有些只是好玩,可当今天看到流水蜿蜒而过,听到陈健说出人能胜天这番话时,这些平日注意到却没有上心的一切在这一刻融汇在一起。 人,真的能够胜过天地! 其实不能,这只是狭义的天地,广义的天地间的准则,谁也胜不过,但娥黾不是哲学家,所以不会考虑其中的区别,只是对陈健感到了一些……惧怕,还有更多的尊重。 “如果有一天父亲要和夏城开战……我一定要阻止。” 亲眼见过,所以才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简单的夏渠,震撼的是娥黾的三观,连同那些风筝风车葫芦和道路,让这片土地除了城邑之外,有了更多的人留下的痕迹,所以彰显出双手和头脑的强大力量。 当陈健再一次打开那张丝帛时,娥黾望去的眼神不再是疑问和不信,默默地看着那张图。 图上还有许多的沟渠,如今还没有踪影;图上还有更多的农田,如今还是荒草凄凄。 可他再看这样图的时候,却相信,这一切终究会有的,夏城将会会和这样图一样。 沉默后,他虔诚而又感概地说道:“姬夏,你的手,画出了夏城。” “不,是夏城所有人的手,画出了夏城。娥黾,如果有一天你被族人推选为首领,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这是你在夏城,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永远别忘。”(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远方的消息(一) 娥黾自觉自己学到了很多,可陈健告诉他这才是第一课,于是他记在心里,并且很容易理解了这句话。 历史有时候就是一个怪圈,可悲又可怜的怪圈,从未走出去。 此时的首领并非世袭,仍旧需要众人的推选和认同,受命于天君权神授之类的谎言还不曾出现,陈健的话放在五百年后或许会被当成异端上绞刑架,可在这时候却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娥黾觉得陈健在教自己做首领的办法和道理,心中很高兴,用娥城最贵重的礼节拜了陈健一次。 陈健种下了种子,自觉这粒种子很好,所以安然地接受了娥黾的礼节。 收起了图纸,带着众人下了山,查看了一下正在灌溉的土地,听闻了些族人的感激和惊诧,人非圣贤,陈健心中很自然地生出一些骄傲和满足。 为了让这骄傲延续下去,他又带着族人在一些崎岖不平难以灌溉的地方安装了桔槔,利用杠杆来取水浇灌。 灌浆的小麦有了充足的水分,今年会是一个丰收年,陈健心头的担子也轻了许多,等到收麦的时候,公产的仓库至少可以多养一些猫,也不用担心族人挤兑陶贝。 后续的工程从这一天开始就已进行,陈健分了二百奴隶,又按照十男抽一的办法,从各个部族抽取了劳力,慢慢挖掘剩下的沟渠,争取在入秋之前再完成一道。 氏族还没有解体,十男抽一轮换的办法可以保证氏族有足够的人口来进行田间劳作。 氏族首领拥有十选一的权利,他们开始品尝权利的滋味,抽出的徭役人口基本都不是氏族首领的直系亲属,而都是氏族中一些旁支。 这也算是陈健将这些人卖掉,换取氏族首领支持的手段,今后氏族瓦解分地的时候,他也不准备干预,可以预见那些首领会把最肥沃的土地留给自己的儿女,到那时候夏城将不再坚不可摧,阶层的裂痕终究会出现,他不能也没办法弥补。 在抽出的人开始劳作的时候,陈健又趁着收麦和除草之间短暂的空隙,带着城邑中的奴隶来到了冬天堆放木材的地方,再进行一次建设。 这一次建设和城邑的物质无关,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追求,随着城邑生产力的提高和剩余产品的出现,族人在空闲之余是需要一些娱乐活动的。 去年他邀请了娥城和卫城的人来会盟,也是想要通过一次娱乐活动来促进三城之间的交流。 运动会和剧院,这是他的计划,人不是只需要吃饭的,吃饱之后也需要一些其余的调剂,利用故事和盛会,来潜移默化地改变三城人的认同感。 土地已经选取好,利用冬天砍伐的木头也都堆放在了选定的地方。 这里距离夏城只有三里路,是一座天然的小山谷,两面环山,山都不高,只有三四十米的小山丘。 山丘下是一片平整的草地,在春天的时候已经用火烧过,牛马践踏之后,草都变得低矮。 小山谷大约二百米长款,这里将作为将来城邑盛会和三城交流的运动场。 利用天然的地形,可以做出简单的露天场馆。 几十米高的山丘,可以作为天然的高低错落的座位,这样就可以省下极大的工程量。 奴隶们按照提前画好的线,将土挖成梯田的模样,两步宽一层,一共十五层,每层之间的高度差大约是半米。 夯实之后,搬来石头,用石灰和黄泥每隔三十步砌出一道台阶,方便人行走。 在梯田上,用木头做的简易凳子作为运动会的座位,供前来观看的族人和其余两城的人坐。 一共十五层,每层可以坐下五百人,可以保证数千人都可以观看。 陈健站在最上面的一处梯田上坐下,看了一下,发现视角还算可以。 城邑不是一天建成的,奇观也不是一年就能建好的,以现在的人口只需要修建出这样的场地就足够。 等到台阶和木椅子修好后,陈健又让奴隶用木头围好了没有山坡的地方,圈出了一个四百米方圆的场地。 在两座小山丘的夹角处,修建了一座观礼台,石头砌出的地基高出地面三米,做成一个塔楼的形状,上面安放着三面蒙着虎皮的椅子,作为三位首领观看的地方。 三面椅子的后面,修出了一排宽松的椅子,作为城邑议事会成员、首领、以及两城亲属的座位,用这种方式让族人逐渐接受身份的区别。 下面的场地中央,用木头和石头搭建起了一个方圆二十米的圆形台子,作为将来的剧院演出舞台,在运动会的时候可以作为摔跤、角力、斗棍、击剑之类的比赛场地。 陈健计划了一下这次运动会的规模,不需要很大,但一定要造成一种欢乐的盛况,让有余力有剩余产品的奴隶主喜欢上这种娱乐活动,形成习惯,也敦促这些奴隶主们拥有强健的体魄。 运动,源于战争和狩猎。 这一次运动会陈健一共计划了二十几个项目,就目前城邑的情况来看,至少能保证五个左右的胜利。 运动会的奖品也在秘密制作当中,一定要展示出夏城的水平,能够镇得住那些人,同时也让得到奖品的人念念不忘,还要有很高的价值,从而起到一种鼓励的作用。 夏城能够确保压制其余两城的项目有:骑术、战车、队列、掷弹。 骑术比赛的规则是越过一些低矮的障碍,利用投矛穿刺终点的草人,这一项夏城基本可以确定战胜其余两城。 战车比赛需要的场地更大,除了比速度,还要兼顾战争的作用,车左要在奔驰的战车上射中远处的标靶,车右要随时清理地上故意设置的陷阱和挡木,以让战车快速通行。 队列和掷弹,这算是陈健执干戚而舞,用来威慑两族的。 除了这几项,夏城并没有太多的优势,长短跑、负重冲锋、斗剑这些,娥城和卫城也一定是人才辈出。 输赢无所谓,只要让那两族的人喜欢上这种运动会,最大的赢家还是陈健。 夏城,要成为大河文化圈西北边陲的文化中心和经济中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远方的消息(二) 夏城的与众不同和中心地位,只是陈健的计划和梦想,即便卫城和娥城此时也未必承认这一点,更何况遥远大河两岸的其余城邑,和那些底蕴悠久的城邑相比,夏城还太年轻。 但在一些人的眼中,夏城就是与众不同的美好,比如离开夏城半年如今走在回家路上的姬松,靠近家园的时候,话多了起来,不断地和身旁同行的一行人说着夏城的美。 “如你所说,夏城还真的和别的城邑不一样,一年成村,两年成邑。呵,你现在离开了半年,也不知道会不会变的你都不认得了,哈哈!” 草河下游通往夏城的河岸边,姬松听着旁边那人语气中的不相信和略微的嘲讽,有些生气。 不过他相信陈健,也相信自己离开的这半年夏城又会有一些变化,所以他很自信地回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必和半年前肯定不一样了。还有几天的路就到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同行的人淡淡一笑,听出了姬松语气中的不满,不再多说,心里也期待着看到姬松一直念叨的夏城。 姬松走的时候,夏城正在种冬麦,如今终于从草河下游回来,已是春末夏初。 这一路他想寻求的答案没有结果,从草河到大河之间的广袤土地,走过了十几个城邑和聚落,看到的景象虽然不尽相同,各有各的特色,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凡是摆脱了采集狩猎的城邑和部族,氏族几乎都已经解体成了家庭,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家庭这个概念的大小,氏族或许还有残留,却就像是清晨灶坑中的木炭一样,略带余温却终究要熄灭。 姬松想要看到的那种:既种植土地拥有大量的剩余产品、又保留氏族公共劳动集体分配的情况,这一路都没有看到。 火是热的,冰是冷的,这是不可改变的事。 曾经的姬松不认为家庭和氏族崩溃如同火热冰冷一样是不可改变的,在他看来这只是白马黑马,所以他才离开了城邑去寻求一个答案,可结果很显然,这不是白马黑马,而是寒冰与烈火。 半年之久,来去千里,松看到了许多的城邑,看到了草河之外的世界,也将夏城的故事带到了大河的两岸,于是他身边多出来一些随行的人。 随行的人不是听完故事后来朝圣的,而是作为粟城的使者前来查看和通知这些西北边陲的城邑:大河两岸那种战乱征伐的年代结束了,十几个部族公推的首领已经出现,是该让离开华城十几年的娥、卫等姓氏回去朝拜纳贡的时候了。 至于姬这个姓氏,很古怪也毫无名气,大河两岸的城邑思索了许久都没有听过这个姓氏。 可姬松带去的马、青铜、小麦这些东西,却让各个城邑的首领不得不相信这样一个新的属于同文化圈、看起来似乎有和他们平起平坐资格的城邑,悄悄出现在了大河的一条名为草河的支流上。 那些城邑的首领想的很简单,不管是娥姓还是卫姓,都不是大河两岸最强大的部族,但也绝不孱弱,能够夹在两城之间还能与之盟誓的城邑,也必然拥有相差不多的实力。 娥钺的族人已经迁徙离开了大河十几年了,在一切靠走的年代中消息传播的速度很慢,以至于从娥钺那里听到故事的陈健还以为大河两岸仍旧是各个部族征战不休的场面。 但七年前拥有华粟两族血脉的名为粟岳的人成为了粟城新的首领,第二年东夷诸部灭了两个城邑,粟岳联合三个部族出征斩首三千,俘四千,大胜归来,扶植被灭的两城后人成为首领,被五城公举为联盟首领。 之后连年征战,平定东陲,威望日高,在两年前获得了十一城的支持,虽然不如当年华那般百城公推万心倾服,却也是二十多年中最有威望的首领。 曾经统一过团结过,所以对于这样的结果,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氏族成员欣然接受,甚至隐隐期盼。 日渐强大的粟城平息了几个部族之间的纷争,并且发出宣告,亲族之间再有争斗,由他来解决争端,若不接受,他就要携带各城联军惩罚那些征战不休的氏族。 两个不服气的氏族尝试过,被十几个城邑的联军瓜分了人口和土地,剩下的便都服气了,大量的氏族首领带着礼物和贡品前往粟城,以表示接受新的联盟首领,有争端尽量在体系内解决。 志得意满的粟岳希望恢复二十年前华城的荣光,重现那种百城相贺千族归心的场面,派出了使者去通知那些迁走的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城邑。 名义很简单:邀请各位首领在立冬节的时候,参加冬狩。他要在那一天,名正言顺地成为真正的城邑联盟的首领,而非现在这种联合诸部的东方霸主。 当年在华城的氏族首领为官的一共七十一族,华曾赐给他们姓氏和代表身份功劳的玉器,娥城的是一枚玉蛾,卫城的是一座玉山,用的是最华美莹润的玉石,代表着七十一族的地位。 只有得到了七十一族的认同,才能成为真正的氏族联盟的首领,至于剩下的可有可无,那些边缘的部族都很弱小,真有人得到了七十一族一半以上的认同,剩下的部族也都会闻风朝贡的。 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征战不休的这二十年间,没有一个七十一族以外的氏族拥有和那些部族平起平坐的实力,唯独不同的是当年的七十一亲族如今只剩下了六十七族。 最终粟岳得到了十八族的认可或是臣服,但还不够,八名使者按照八个方位离开了粟城,前往那些迁走的氏族告诉他们:战乱结束了,你们需要一个真正的首领,结束这终日流血的、亲族厮杀的岁月。 与姬松同行的,名为粟禾,名字源于从大河南岸一些氏族那里传来的一种长于水中的粮食。 粟禾被派出的方向是西北,在大河岸边遇到了在他看来有些古怪的姬松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骑乘着一些他没见过的古怪牲口,正在那用木棍测量大河的宽度,好奇地聊了几句知道了夏城的存在,于是跟随姬松返回夏城。 他没有将邀请首领冬狩的消息告诉姬松,因为他要亲眼看过夏城之后才能决定如何邀请。 如果城邑看起来足够强大,那么首领是有参加冬狩的资格的;如果只是一座小城,他只需要告诉首领前去朝贡即可。 旁敲侧击了一路,姬松大部分时候守口如瓶,粟禾却听够了姬松口中夏城如何如何的事,听得多了心中南面有些嘀咕,他是不相信一座城邑能够一年一变样的。 越不相信,姬松心中的骄傲便越想让他相信,听得越多,粟禾自己也有些想要看看夏城。 随行而来加上姬松带的那些半大孩子,一共七十多人,走的不快,可路在脚下向后延伸,总有一天要到目的地。 走过荒无人烟的荒野,再一次看到人烟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排成行的粟米,这是娥城从夏城学来的种植技术,这里已经靠近了娥城。 粟禾走到那片粟米田,奇道:“娥城的人怎么这么种地?” “这是从夏城学的,姬夏说这样可以通风,方便除草,你看,沿着垄沟走就可以把苗芽之间的草薅掉。” “这样种不是很麻烦吗?” “但是一亩地产量很很高。” “一亩?” 姬松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心中欢畅,便让孩子们告诉粟禾多大的土地是一亩。 粟禾家中也有土地和奴隶,默默算了一下,问道:“你们这样种,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 “粟米夏城还没种过,我们都种麦豆,不过去年产量最高的一块地,大约能产二百七八十斤吧。” 粟禾和姬松走了一路,知道斤这种源于一个女孩子的古怪计量单位,估算一下吓了一跳,问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产这么多?你是不是在吹啊?” 无意中粟禾学到了很多新的词汇,而这种抽象的词汇的确很容易抒发自己的情绪,比之以前那种大段的比喻要简短的多,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悄然改变了,此时脱口而出,满是惊诧。 “不是吹,一百一二十斤的麦子,七八十斤的豌豆,你要不信,等到了夏城就知道了。” 粟禾摇摇头,怎么也不相信一亩地能够产那么多的粮食,心想我当然要亲眼看看,再说麦子怎么能和豌豆种在一起? 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件事,还要再问几句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器声,清新优雅宛如天籁,粟禾半闭着眼睛听了一会道:“这是什么乐器的声音?比之丝弦要清幽,比之陶埙要锐脆,大善。” 姬松听了一小段,心中忍不住起了波澜,这是乡音,是娥城的牧童在牛背上吹着简单的牧笛,音律如此熟悉,他曾听陈健吹过,离家半年的情愫在这一刻迸发,泪眼朦胧,看着远处那几个放牛的孩子,久久才回道:“那是骨笛,夏城的骨笛。” 放牛的孩子们也注意到了他们,远远地喊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客人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远方的消息(三) “我不是客人,我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的家在哪?” “夏城。” “哈!你是夏城人?你认识榆钱儿姐姐吗?她以前总分给我们糕点吃,你看这支骨笛,就是她给我的。她和哥哥回夏城啦,我们很想她,她说等我学会了数数就再给我糕点吃,你回去后能告诉她,数嫣能数到一千啦。” 姬松点点头道:“好,我一定告诉她。” 眼前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姬松还是忍不住想询问一下夏城的事,孩子嬉笑道:“你多久没有回家了?你妈妈不着急吗?” 姬松摸了摸胸前的挂坠,嘴角挤出了笑容道:“妈妈不会着急了,但是别的家人会着急。” “嗯,那我告诉你,下雪前姬夏带着人打败了草原部落,抓了一千多奴隶,把榆钱儿姐姐接走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榆钱儿从娥城离开,和夏城抓了一千多奴隶并不是等重的,但在孩子眼中,或许后者更重要一些,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太多。 粟禾听过榆钱儿这个名字,斤这种计量单位就是以她定下的,大约有些胡闹,却能看得出那个做首领的哥哥对妹妹的宠爱。 不过他不是孩子,关心的自然是另一件事,俘获了上千奴隶? 几年前粟岳集三族之力也不过俘获了几千奴隶,难不成夏城的实力真的如此强大?孩子不会说谎,更不会吹嘘,粟岳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成行的粟米田,心中对姬松之前的话已然信了一半。 既然到了娥城,总要进城,也要去通知娥钺一声,粟禾想,或许可以听听娥钺对夏城以及他们首领的评价。 靠近娥城城墙的时候,粟禾见到了牛车,还没等他问,姬松已经兴奋地告诉他,这是夏城传过来的。 走进城内的时候,粟禾看到了字,仍旧不等问,姬松又兴奋地告诉他,这是夏城传过来的。 路过酒肆的时候,一群人端着豆子进去,从里面换出来白色的豆腐,粟禾咬牙问道:“这是何物?这也是夏城传过来的?” “当然。你去见娥钺吧,我看到了我的族人,一会儿你可以来这里找我,不用怕迷路,娥城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 姬松没见过豆腐,但既然这东西出自不卖酒的酒肆,必然是城邑的东西。酒肆中早有人看到了姬松,呼喊着他的名字,拥着他进了酒肆。 不久,娥钺便让数九带人来迎接粟禾,两人曾相识,十余年不见,颇有些恍然隔世的意思,毕竟娥城已经离开大河太久了。 宴会上,粟禾作为远方来客以及身份的原因,在娥钺的下首左侧,先恭祝了娥钺以及娥城万事顺利后,说明了来意。 娥钺举杯摇头笑道:“想不到粟岳竟做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离开华城的时候,粟岳还哭鼻子呢。” 粟禾也跟着笑起来,他虽然地位在族中也算尊贵,可比起娥钺还是差了许多,娥钺是当初的七十一族的首领,华城之外首领间都是兄弟相称,粟岳如今还不是名正言顺的首领,这种玩笑娥钺当然开得。 “娥钺首领,熊、鱼、雉等十一个部族已经推举了粟岳为联盟的首领,还有十余个小部族也都拜服。咱们亲族间的血流的太多了,这些年东夷南蛮连连攻打,粟岳请诸位首领立冬节时前往大河冬狩,共同商量抵抗外族的大事。” 娥钺心头微微一震,粟禾说的那几个部族都是很强大的,至少和自己部族相差不多,要真是十一个部族都推举了粟岳,看来粟岳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 粟族本来就是大河两岸最大的几个部族之一,当初分裂后连年征战,但底蕴犹存,不可小觑。 至于说冬狩,不过是要各个首领去承认粟岳的地位。 “你这一路经过了几个部族?” “九个。有八个都同意前往。另一个……是牛氏族,我没去。” 娥钺笑了笑,这是一件经年往事,当初分裂时牛与粟两族的血流的太多,去不去意义倒是一样的。 既然八族都决意前往,娥钺知道自己也要去一次,到时候看看情况,反正自己城邑远在西北,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暂时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只是看似已经有十几个氏族同意,不过这一次会盟也不会那么简单,很多氏族绝不可能同意,尤其是实力强大的那几个部族。 粟岳的威望在东边,西边的这些部族并没有巨大的压力,也很难接受。 粟禾见娥钺暂没有拒绝,心中便知道他其实已经同意了,问道:“娥钺首领,你们西边可有一个夏城?” “有,首领名为夏,姬姓。你不是一路和姬松同行回来的吗?” “是啊,听他说起了夏城很多的事,心里觉得奇怪。数九姐姐,你母亲我表姨妈知晓各族的事,你自小可听过姬这个姓氏?” 数九摇头道:“不曾听过,我们也是迁徙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夏城的存在。但他们这个城邑……很古怪,也很厉害,首领年轻却能得众人信服,城邑一年一个样,我们也从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听他们部族的传说,似乎是很久前咱们的亲族,但是他们嫌弃大河的洪水,和咱们的老祖先分开,迁徙到了这里。” 粟岳皱眉道:“这倒是奇怪了。咱们当初七十一族齐聚华城互通有无,这才种粟定居历法天文牧牛筑城,夏城只是一城,如何能会这么多?我听人说,你们也学夏城种植?姬松说他们那样种田,亩产二百七八十斤,真有此事?” 娥钺点头道:“不假,数九亲眼所见,做不得假。一亩如咱们两三亩所产,那还不是最多的,我儿黾在夏城,听闻最多的十亩地产了三千余斤,着实骇人。” 粟禾暗暗咂舌,娥钺是一城首领,这话总不可能瞎说,又问道:“那外面的牛车……也是你们学的?” 数九苦笑道:“学?哪里那么好学,用粟米换的。族人做了几个,却都不行,走了多远车轮便会碎裂,也很难做的那样圆滚。” “这也是他们那个叫夏的首领做出来的?” “对。” “那是个怎样的人?” “年轻、聪慧、能打仗。” 数九简短地说完,摇头道:“我自觉自己数算极好,可比起那个年轻的首领,还是差了好多,他算数十万之数,不过片刻,我却要用筹算。” 前一次借粮事件数九见识到了陈健算数万之内的加减乘除的速度,心有余悸,隐隐有些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称赞。 粟禾大吃一惊,数九娘家的氏族他可了解,精通历法算数才有了那么一个姓氏,数九自小很少在外玩耍,被母亲关在屋中练习筹算,放眼诸族,只论数算,与数九相近的不过十余人,数九竟然在数算之上服输? 数九看着粟禾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可怕的不止如此,就我所见,十年之后,我怕是连夏城如今的孩子都未必比得过。便是一个九九积的童谣,已经让我受益良多。” 粟禾又望向娥钺,心头越发地奇怪,娥钺笑道:“你不必奇怪,我听九儿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也奇怪过。古怪的事情多了,不止这一件,他年纪不过十六,竟似生下来便知道一切一样。” 如此之高的评价,让粟禾再无怀疑,转而问道:“那夏城人口几何?积粮多少?奴隶几多?可算大族?” “两年前,夏城人捕鱼采集为生;一年后麦豆已够城中人食用,奴隶还需吃橡子草菜;再一年后,黾儿说只怕一年便有三年存粮。” “奴隶不多,不过两千,可今年他们又用上了牛耕犁铧之法,一个轻壮足以侍弄百亩之田,两千奴隶便可够全城粮食。他们城中有两百人,无需种植劳作,每日训练军阵,更有战车之法,平地相遇,以一当五。” “夏城非一族一姓,十几个氏族公推姬夏为首领,竟无反对,与一族无异,当得起大族。” “草河周围三城,卫城人多奴隶多,勇士韧锐,但若在平地相遇决战,卫城不如夏城。我娥城黑陶丝绢部族闻名,可比起夏城的货物,却又不够看。昔年华以铜铸兵,不知道你们粟城可用青铜?那夏城数百战兵,都有青铜兵器,这又比不了。” 粟禾急道:“夏城也用青铜兵器?姬松却没和我说过。” 也字一用,娥钺便明白了粟城怕是也找回了熔铸青铜的办法,心说怨不得粟岳能够短短时间内会有十几个部族支持。 只怕自己部族离开家园后的十几年,那里也出现了很多他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远离了那里,好处是不会被部族征战波及,但新的发明事物也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传到这里。 两人又交谈了一番之后,粟禾终于确定,要邀请夏城的首领在立冬之时前往大河冬狩,这些东西如果能够传播到自己部族,部族的实力又可以提升一些。 娥钺在欢宴后为粟禾准备了牛车,提前派出了使者去通知陈健粟禾将要前去的消息。 还在为运动会筹备场地的陈健听闻这个消息后,兴奋不已,这个来自远方的消息,对夏城实在太重要了。 夏城现在缺的,正是一个名分,一个被文化圈视为亲族而非西北的蛮子的名分,这比火药战车对夏城更为重要。(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浓烈醴甜 “哥,这个叫粟禾的人很重要吗?为什么你好像比上次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榆钱儿很不理解陈健的兴奋,不只是她,议事会中的大部分人都很不理解陈健的举动。 对他们而言,世界原本就只有夏城这么大,后来娥城与卫城也算是世界的一部分,至于千里之外的事,便是骑马也要走许多天,和城邑有什么关系呢? 陈健还没解释,红鱼便说道:“怎么能不重要呢?以前我是奴隶,即便居住在夏城,即便我做了很多的事,但我只要还是奴隶,你们会选我进入议事会吗?我在成为了夏城的人之后,你们才逐渐接纳了我,这个身份太重要了。” 她经历过那种不被认同的岁月,正如夏城的那些奴隶一样,即便居住在夏城,以夏城人自居,可真正的夏城人并不会承认。 这个并不太一样的解释陈健听懂了,可这些首领们并没有听懂,对他们而言,是否和那些部族成为亲族并不重要,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对陈健来说,既然想要做些大事,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印记,这条路就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此时还没有民族这个概念,可假如有一天夏城败亡被草原诸部统治,族人们肯定会选择逃亡娥城而不是留在异族的统治之下,这就是其中的区别。 即便还没有民族的概念,但却有了文化圈内外的亲疏远近。 大河两岸那么多强大的部族,他们或许会推举一位其余亲族作为联盟的首领,却绝不会请东夷南蛮之类的部族首领来当他们的王。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习惯上,都绝不可能接受。 此时陈健想要的东西和族人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同,卷入这个漩涡,族人要服役当兵,要死人的,只为成就一个人的荣耀和梦想。 所以陈健没办法和族人说明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见众人只是疑惑并未反对,仍旧是支持他,他也独断专行了一次:要亲自带人出城三十里去迎接。 来往的使者不断将粟禾姬松等人的行踪回报给陈健,等待的两天中,城邑里涂脂抹粉了一番,许多已经泛黄的墙壁涂抹上了一层白灰,严令族人平日都要梳起发髻,即便天热也暂时不准赤着上身。 议事会的成员一人发了一套丝绢的衣服,配上了从娥城换来的玉珏,可以说风度翩翩也可以说沐猴而冠。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东西,一切如平时一般,城邑休沐了一天,按照人口免费发下去了肥皂之类的日用品。 族人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相反因为免费得到的日用品还高兴了一阵。 几日后,确定粟禾一行人已经到了城外五十里的时候,陈健约战车两乘,其余首领和城邑权力中心的人乘坐牛车,跟随陈健身后出城迎接。 双方相遇的地方就在河边,早有人提前在那里用木头支起了简单的小亭子,摆放上一些饭食酒水。 粟禾这一路又从姬松那里听到了不少的故事,途径下游几个野民村落的时候还特意去看了看,歇宿了一晚。 只是一晚,就让他看出了许多端倪,他来的那天正是月末,城邑的田官前往野民部落,教这些人如何种粟如何除草以及如何趟地,几个野民部族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围在火堆旁仔细地听着,偶尔发问。 田官总是比收税官要受欢迎,不过他们大约也知道了权利义务的统一,不交税的部族是没资格学习种植的。 田官懂的也不多,大部分都是陈健耳提面命灌进去的,即便经过了转述,还是让粟禾听得津津有味。 “你们平日都这样吗?” “春种秋种的时候,田官来指点种田,平日月末田官也会来。姬夏说,我们种的粮食越多,夏城收的税赋也就更多,我们过得也会更好,所以这是大事,田官就算下雨也要来的。你看,周围村子的人都来了。” 粟禾暗暗将田官讲的那些种田的要领记在心里,夏城的亩产经过几人的确认他已经相信,所以他想把这些学到的东西带回粟城,真要是有用,自己在城邑中的地位和族人中的威望也会提升不少。 田官的称呼很陌生,粟禾询问后才知道田官是做什么的,心中也暗暗纳罕。二十年前的华城,也是这般的,各个部族的首领除了管着自己部族外,在华城也要各司其职,管理部落联盟的种种事物,譬如娥钺的母系族人那就是掌管养蚕织丝的。 按说夏城远在西北边陲这么多年不该会这些东西,可古怪的是他们的权利构成竟然有几分类似于当年部族联盟的时候,由此粟禾对陈健充满了好奇。 长亭初见,要不是姬松在后面指点,粟禾差点没认出来陈健,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普通年轻人,头发束起,身体不算很强壮,不过也不孱弱,眼睛倒是颇为有神,但有些跳脱,不够沉稳,还是孩子气太重。 再看随行的人,粟禾此时已然忘记了夏城还游离在亲族之外的事,这些随性的人都穿着丝绢长袍,腰挂玉珏,很有几分大河两岸部族里那些有底蕴的姓氏族人的意思。 陈健走到粟禾身边,双方见礼后,陈健举杯道:“一路远行,辛苦了,且歇一歇。” “多谢姬夏。酒菜齐备,姬夏费心了。” 粟禾挥挥手让随他而来的人也都各自休息,走了一路确实有些累了。 陈健陪着粟禾,斟上了一碗蒸过的高度酒,醇酸的酯香和浓烈的酒味让粟禾大为吃惊,举杯致谢后喝了一口,就觉得仿佛一股火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脸瞬间就有些红,连连称赞。 “我这一路都在听姬松说夏城的与众不同,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便是这酒都和别处不同。大抵是你们地处西北,风寒雪朔,这酒竟也比我们那里的要烈。” “浓烈与醴甜,都是酒,不过味道不同罢了。西北的酒,难不成就是水了不成?” 粟禾哈哈一笑,觉得陈健说话很有趣,但也不好直接回答,用笑掩过。 长亭中菜品不多,都是些夏城常见的东西,一碟豆腐,一碟煮豌豆,鱼肉自不缺,铜锅炒制后味道辛香,让粟禾食指大动。 但看到桌子上的木筷子时,略微有些惊讶,赶紧掩饰住,拿起筷子叨菜压了压酒。 筷子他见过,很多人也用,不过随着大河两岸贫富阶层的分化,那些城邑中的首领和特殊人物的礼节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煮肉的时候直接用手拿会烫手,所以有了筷子,而等到贫富差距出现之后,一些城邑中的富贵阶层又觉得要体现自己与其余人不同,他们开始用玉刀铜勺之类的器具,便是用筷子也多是玉的,甚至是亮闪闪的锡的或是铅的。 粟禾的诧异一闪而过,见陈健也是用木筷子,知道不是刻意怠慢自己,心中却道:“终究底蕴太浅,不过三年之城,他这个首领用的器具和众民一样,还是缺了礼法啊。” 陈健不知道粟禾已然将他鄙弃成了暴发户,又聊了几句,吃喝完毕,便邀请他乘车前往夏城。 另一辆车,陈健留给了姬松,姬松见众人都乘坐牛车,连连推辞。 “不必推辞,你这一次出去,算作城邑的眼睛,帮着城邑看到了许多以前没看到的事。城中有了些变故,族人们都很信任你,推选你成为议事会的成员,这车倒也乘得。上车吧。” 姬松叹了口气道:“姬夏,我这一路,只是看到了不少的东西,可却什么都没学到。我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得到,反倒是离开了城邑这么久,纵然我左手残废,和草原诸部作战的时候我也可以举旗雕箭,白白离开了这么久……” “这有什么?只要你心中的疑惑解开就好。你看到了你想看到的东西了吗?” “没有。” “那就对了。上车吧,安下心来,接受不可改变的事,做好能够改变的事。你想的那些,也未必不能实现。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药草,能让人活上数百年不死;如果有一天你能让土地亩产千万斤粮食……到那时候,你的这些烦恼和疑惑也就没了,或许你会看到你想要的答案。所以,不要想怎么去改变人的心,而是去改变更少的劳作更多的收成,人心也自然会变的。” 劝解了几句,松回味揣摩着陈健的话,走了一路,看了一路,隐隐品出来些味道,但到底是什么,却只是个还未萌发的念头,抓不住想不通,可至少陈健为他指出了一条路。 陈健拍了怕松的肩膀以示鼓励让他安心,自己站在了车的左边,请粟禾上了车。 粟禾在娥城听过战车的事,惊诧过了车轮,可唯独少了亲身体验。 站在车上,看着河岸已经压出的车辙道路,一种居高临下迎风而行的感觉让他很开心,走了一半唱了一首韵诗,大约是粟城的民谣。 陈健暗笑,看来大河两岸各个部族的文化生活已经很发达了,自然而然地懂了的韵,由此可见他们的物质文明必然不差。 正陶醉期间的时候,粟禾却戛然而止,失了风度地喊道:“姬夏,且停车。” 陈健以为他初次乘车颠的内急,让御手停住车,粟禾跳下马车,跑到远处田地的沟渠边问道:“我听娥钺首领说,夏城修了水渠?这就是?” “对。” “姬夏可曾和娥黾说过,这水渠要水旱从人不由天?” “对。” 粟禾看着远处几个农夫正在用桔槔灌溉有些干燥的土地,心下大为激动,顾不得那些礼节,跑到陈健身边道:“姬夏,可能带我去看看这水渠?大河两岸诸部,苦于水旱久矣……”(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争取认同的第一步 即便粟禾不提这个要求,陈健也准备带他去看看几个夏城的样板工程,这不是波将金村式的作秀,而是实打实的部族实力的体现。 于是驱车前往夏城附近可以俯瞰农田的山坡,下车步行上了山,一路上粟禾的眼睛就没从那些水渠上挪开,赞叹不已。 到了山顶后,粟禾看着那些被水渠分割成方正的农田,转头看看草河边上的引水渠和堤坝,听着陈健解释那些分水堤和闸口的用途,半晌才道:“如此这般,真可以说是水旱从人了。南浅北深,天旱的时候水从北走、天涝的时候水从南走……姬夏,这办法可能用在别的河上?” 陈健皱眉道:“不同的河有不同的办法。就像是草河南岸的刺玫果,要到十月初才能变红,可在北岸九月末就红了,你在九月末想去南岸找红刺玫果,是找不到的。” 夏城的水利工程很难复制,因为有螺岛的天然存在,省去了族人大量的工程。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草河算不上一条大河,大约是离海较远的原因,降雨量也没有那样恐怖和集中,草河和清澈,泥沙很少不会淤积,从挖掘的泥土来看,几乎没有淤积的痕迹。 真正的水旱从人还早得很,陈健只是利用了一下自然的环境而已。 听了陈健的话,粟禾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那些水渠,忽然问道:“姬夏,你可听过华的故事。” “听娥钺首领说起过。” “大河两岸,亲族众多,但有两个威胁是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是四周的夷狄,他们觊觎那片土地,连年攻占,当初华就是因为击溃了东夷大敌,这才被众亲族推举成为首领。” “他成为首领后曾说部族有两个敌人,一是四周夷狄,二是大河水旱,最终他也是死在了第二个敌人的手中。” “治水,需要集中部族的人力,甚至需要几个部族团结在一起才行,一个部族面对水旱时力量是微弱的,就像是风中的树叶,挡不住风吹。大河两岸,需要一个真正的首领,带着亲族打败四周夷狄,治理大河水旱。” “大河要比你们的草河宽阔的多,汹涌的多,一个部族数千人,或许可以治理草河,但十个部族数万人都未必能够。不站在一起把部族的人口聚在一起,那是不行的。” 陈健点点头,很同意粟禾的想法,其实他想要的更多一些。 有时候地理环境会影响历史的进城,也会影响民族的形成。 诸如前世的美洲,因为是东西两山夹盆地平原的地形,注定会在季风季节出现巨大的风,如同穿堂风一样在盆地平原间,微薄的农业基础无法抵抗这样的风灾、开垦后的地表土壤也会被风吹走,不能积累到发展出帝国的农业基础。 好容易种植农业发展起来了,出现了大量的剩余产品,准备从部族向国家进化的时候,一场大风就会毁掉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这种累进的过程漫长,或许也可能累计到足够帝国出现的阶段,但缺乏异族、没有共同的安全需求、积累时间太长以至于思维僵直等因素导致了更加漫长的过度。 机械化出现之后,那里成为了沃土和产粮地;但在机械化出现之前,那里无法单独累积到能够出现机械化的程度,这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悖论。 但如果是一边高一边低并有大河流经的地形,则很容易出现帝国,因为团结在一起才能治水,才能抵抗高原草原地带的异族。 而从部族议事制进化为帝王制的过程也因为地形的原因大大缩短了,治水需要统一调配各个部族,而统一调配后各个部族也会逐渐接受有人全面领导的形式,缩短从部族民主制到世袭君主制的转变。 变革,需要一个契机,而头脑和思维方式的改变,才是变革的最终目的和保证不会人亡政息的最大因素。 绝大多数的部族还保留着原始民主制的残余,只靠武力征服让他们接受一个君王的概念,适得其反难以维持。 但如果因为一些安全和生存需求的因素有人可以调配各个部族的人口物力,部族成员也更容易顺势接受这种天下一统的格局。 类似夏城,各个部族之间从种植开始,需要一个人指挥调配,发现这样比各个部族单独更好的时候,他们才会顺理成章地接受一个城邑的首领来领导整个城邑。 如果没有治水,没有水旱灾,没有异族,部族首领为什么会同意有个人成为他们头顶上的首领呢?为什么要接受别人支配自己的族人呢?离开了别的部族我也能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陈健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地形到底怎样,但就现在看到和听到的情况,至少自己所在的文化圈是一个沿河而局的种群,他们也曾依靠过洪水后的淤泥地发展出了最早的农业,对河的崇拜和敬畏贯穿在文化圈当中。 粟禾的激动不是没有原因,他也希望自己的部族不再受水旱之苦,希望能从陈健这里学到一些东西。 可在陈健解释过之后,他有些失望,草河的情况和大河完全不同,这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每年洪水的恐怖,也不知道洪水褪去后土地的肥沃——淤泥土地不需要施肥浇水开垦垄沟,将种子扔进去就是一年丰收。 失望归失望,粟禾对于夏城的建设还是赞不绝口,这一点在其余部族很难见到,也没有这样的条件。 而且能够在月余内修出这样一条水渠运河,已然证明了夏城强大的组织能力。 之前他对娥钺的评价还有些不信,可现在却不得不信,这样的城邑这样的族人,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是很可怕的。 更重要的是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样的工程,部族似乎并没有多少反对,相反粟禾在村落听到了不少赞誉声,这就有些可怕了。 此时粟禾还没有进入夏城,也没有亲身去看看夏城,但他心中已有了决断,邀请陈健参加冬狩。 这是一个奇迹,他走过这么远,听过那么多,夏城是最特殊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当初不是七十一亲族而从小部落发展成可以和那些大族平起平坐的部族。 “姬这个姓氏,总有一天会被其余部族知晓的。” 粟禾默默地想着,他并不怀疑,只是车轮、垄作、麦这些东西,就已经足够。 他想如果自己有机会也想有辆车,很多人都会这么想,那么看到车轮的时候便会想到这个姓氏,正如看到丝绢会想到娥这个姓氏一样。 甚至他觉得夏城和粟城很像,粟姓源于祖先种粟,姬姓源于他们种植的稷,这是不管贫富贵贱都要吃的食物,看到就不会忘,这些姓氏会和食物绑在一起,很聪明的做法。 “这是个很强大的部族。” 粟禾给出了结论,于是在回到夏城的晚宴上,用很庄重地神情说道:“姬夏,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陈健笑道:“大致听说了。” “是啊,亲族之间的血流的太多了,是该停下的时候了。四周的夷狄也在一天天强大,大河的水旱仍然让人担惊受怕,是该有位真正的首领带着亲族征伐夷狄、治理水患了,你觉得呢?” 陈健点头道:“是啊,就像筷子一样,分开了很容易被折断。” “姬夏,立冬之时,粟岳邀诸部首领狩猎,商讨这件事。就算暂时没有人得到大家的推举,可总要联合起来对付夷狄。兄弟间可以打架,但却不允许外人朝你的兄弟吐一口唾沫。” 陈健心里砰砰直跳,问道:“我也可以参加这次狩猎?” “当然。虽然你现在还没有人认得,可我相信等到车轮滚动到大河两岸的时候,你们夏城和你的姓氏会被所有人记住的。你们穿着衣衫束着发髻,当然是亲族。如此所说,酒始终是酒,浓烈醴甜或有区别,但绝不是水。” “我想,粟岳首领听完我讲诉的这些故事后,也肯定会想要看看夏城的首领。” 陈健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这次冬狩商量的事和他无关,如今他连想都不敢想成为部族联盟首领这样的事,甚至如果真的部族联盟形成,他连一个官职都未必能够捞到。 资历太浅,名望太低,出了草河,谁人认得? 但参加这次冬狩,证明自己部族的强大,献上让人印象深刻的礼物,留下让人深刻的印象,至少,自己和夏城,将会真正的融入了这个文化圈。 如红鱼所言,那些说着夏城语言住在夏城一心当自己是夏城人的奴隶,不是夏城人。这就是名分,被人认同的名分。 粟禾在发出了正式的邀请后,便要前往卫城去通知卫河。 从阳关之战卫城派人前来道贺之后,夏城一直在忙碌,没有派出商队前往卫城,正好忙完了,陈健便为粟禾准备了车,组织了商队带着货物食盐一同前往卫城。 送粟禾离开后,陈健一直在屋子里整理着听说过的大河两岸诸部的事,用只有他能看得懂的字一条条地记下来,加上从松那里听闻的消息,分析着山川河流和部族关系。 闷在屋中几天的沉默终于在五月初的一天被人打破,城中忽然响起了钟声,榆钱儿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哥,卫城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各怀心思 听到这个消息,陈健也吓了一跳,推开门冲出去,看到城邑中心已经围了不少人。 原本准备前往卫城的粟禾和自己派出的商队也都回来了,围着几个人,披头散发的满身是伤,上一次来过夏城的卫西也在其中,看起来伤的很重。 陈健挤过去的时候,卫西半睁着眼睛,僵直的脖子费力地转动着,似在搜索什么,看到陈健的时候,眼神中露出了希望的光彩,死死抓着陈健的手道:“卫城被围,还请姬夏出兵救援!” “出什么事了?不要急,慢慢说。” 卫西身上有四道伤口,一道结痂,剩下三道或许是因为路途颠簸开裂了,渗出鲜血,他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气息微弱,头脑有些不太清晰,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让陈健救援的话。 陈健知道卫城肯定是出事了,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内部作乱?还是被异族攻打了? 以卫西此时的状态,未必说的清楚,环顾四周看了看跟随而来的随从,问道:“你们谁能说清楚?站出来。” 一人应声而出,冲着陈健躬身行礼后说道:“西戎人围住了卫城,卫河首领受伤,卫西带着我们拼死出城,方圆数百里之内,只有姬夏与娥钺能解救卫城,还请姬夏看在同属大河亲族的份上出兵救援。” “怎么会这样?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被围的?你慢慢说,便是再急,我也不能飞过去。” 那人深吸一口气,让原本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尽量驱散心中的急躁,知道这时候需要保持清醒,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说完发生的事。 “四月十七,西戎人奴隶村落反叛,杀死卫城族人,全村逃走。首领带兵亲自追杀,那些人故意将首领引入山谷,首领跟随其后。他们与山中的西戎人早有勾连,西戎大军伏兵在山谷中羽箭漫射,首领中箭,带人退回城邑。” “沿路之上,十三个西戎村落纷纷反叛,族人拼死护住首领退回卫城,卫城被围。加上反叛的村落,敌人总数约在七千,他们与我们交战多年,也会种植粟米,粮食不缺,那些反叛的村落带着粮食支持西戎人,估计他们的粮食能吃一年之久。” “卫城中粮食足够,沿河而居,水也不缺,但首领中箭,大军在山谷被伏死伤众多,无力出城再战,只能据城而守。” “夜里有族人暗中妄图开门,所幸被人发现,但那些人在城中作乱,一夜内城中又死伤百余人,无力出城再战。姬夏可还记得上次逃到夏城那人?便是他的亲族联结西戎作乱,他们说西戎人答应他们,只要杀死卫河首领便会退兵。” 陈健见这个人说的条理清晰,不但自己问的问题对方回答了,连一些别的很重要的事也都一一说清。 可再看这人年纪约莫三十,脸色黝黑显然是常年劳作,身上衣衫也只是树皮兽毛,不太像是卫姓亲族,不由暗暗纳罕。 “你叫什么?” “无姓,名渊,卫城的牧牛人。” “你觉得你相信那些作乱的人说的话吗?” “不相信。即便杀了卫河首领,西戎人也不会退兵,他们的亲族当然没事,我们可能会被作为礼物送给西戎人当奴隶。那些西戎村落每年要上缴一半的粮食,我虽然无姓只是普通卫城中人,可每年分的粮食也够吃,要是西戎人获胜,那些村落断然不会再缴纳粮食,他们那些亲族便要问我们征缴粮食,这对我没有好处,我当然不信。” 陈健摇头笑道:“他们那些亲族穿着丝绢吃着肉醢,竟然不如你这个牧牛的。” “是否姓卫,能否穿丝绢,那是上天注定的父母。但想的多不多,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和牧牛穿丝无关。” 渊说话很恭谨,但却隐隐透出一些傲气,他也没有直接询问陈健是否出兵的事,因为陈健只是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这一切之后,陈健回身喊道:“榆钱儿,你让族中空出两间屋子,让他们先住下,让女人给他们包扎一下伤口,用酒洗一洗,熬煮些草药。” 卫城的人还想说点什么,陈健吩咐完这些,自己却已经先离开,关上了议事会的大门,自己在里面琢磨着。 这次卫城的事,很显然就是一次内外勾结,但本质是还是卫城的制度出了问题。 如今统一的文化和制度还未在文化圈内形成,各个城邑都有自己的制度以适应周围的环境,有些制度看起来很奇葩,但却是确实存在的。 用后世人的角度去看这些古怪的制度,固然觉得可笑,又觉得毫无意义,但只有历史才能证明谁对谁错,那些奇葩的制度之所以没有流传到后世并被后人否定,是因为他们被历史所淘汰了。 如今历史才刚刚开始,从蛮荒中走如文明的部族有着很多古怪的制度,还没有完全消亡。 卫城征服了大量的西戎村落,将他们一部分贬斥为奴隶,而另一部分小村落则还保留着,陈健听商队的人说起过,这些小村落除了承担极重的徭役外,还要将一半的粮食上缴到卫城。 这些村落中的人未必是奴隶,更像是农奴,他们是人,也拥有一部分土地,但他们没有政治权利,但他们却是卫城的主要生产者。 最重要的一点事这些人的人口比例有些太高了,一旦出事就要出大事。 这一次显然是早有预谋,发动叛乱后故意引诱卫河追击,山中的西戎人在山谷设伏,可以说是一次完美的伏击战。如果伏击中卫河战死,那么卫城如今也不会被围,可能城中的一些人就会开门,献上一部分粮食和女人,在西戎人的扶植下坐上首领的位置。 渊想的多了一些,能够稍微看透那些人会触动自己的利益,但更多的卫城人会选择随波逐流地接受,不接受的杀掉,剩下的就都接受了。 按渊所说,围住卫城的人有大约六七千,数量有些骇人,但也不是不可能。 西戎人从卫城那里学到了种植的办法,那些农奴村落可能也得到了西戎人的承诺,拿出粮食支持。 这六七千人真正能打的或许只有三两千,剩下的都是凑数的,不过他们刚刚伏击了卫河,卫城城中又内乱,外面的西戎人气势正盛,卫城还真的很危险。 任何制度都不是天生健全的,需要一点点积累才行,凭借前世的经验,陈健这边就少走了一些弯路,夏城中也有需要缴纳半数以上粮食的隶农,但是他们的数量只有不到二百人,就算有心作乱也没法和外面勾结,数量太少也难起波澜。 卫城出这样的事情理之中,要是卫城从一开始就有完美的奴隶制度那才奇怪,陈健甚至数九说起过有些城邑会将老人扔到山中以减轻城邑的负担,这个世界的城邑并非完全一致的,而是在蛮荒与文明之间走了各自不同的路。 对与错,在这个时代很难说服别人,只有靠自然选择一样的淘汰,最后存活下来的族群才是走对了的族群。 不管怎么说,是要帮卫城这个忙的,但什么时候帮才能为夏城取得最大的利益也是他作为城邑首领要考虑的问题。 打仗要靠族人,族人也需要一个理由,他也需要卫城的一个承诺,是给粮食?给奴隶?还是别的?总不可能让族人白白送死。 如今卫西重伤,剩下随行的人未必能够做主,他只能选择等待。 西戎之类的说法,源于大河两岸的文化圈,族人们并没有从小接受这种灌输,也很难理解其中的意义,在他们看来打仗就是打仗,帮卫城人打仗,或许可以,但总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吧? 任何东西都是相互的,包括族群的认同,仅仅因为是文化相近的亲族,所有人都会斗志满满杀声震天,那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哪怕日后民族真的形成了,要做到兄弟阋墙外御其辱,那也只是读书人的梦想罢了,掌握了权利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惮于借异族之兵的,哪怕自己当儿皇帝,哪怕都城任由异族劫掠。 况且夏城半年前才打过一仗,羽箭消耗了极多,马上就要收麦,需要大量的人口,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兵,否则夏城至少三年无法恢复元气。 正在那琢磨其中利害的时候,议事会大厅的门被打开,粟禾等人走进来,还有一些部族的首领和议事会的成员。 议事会的人也不太清楚是不是该出兵帮忙,按说要是能够向上回那样抓回那么多的奴隶倒也可以,可议事会的人是站在夏城的角度去考虑问题,那些部族的首领却不会这么想。 打仗是要死人的,死的都是自己的族人不说,你姬夏上回抢回来的奴隶分给了族人,并且说是归他们个人所有,极大削弱了氏族首领的权威和利益。 如今开战权不在你手上,在议事会手中,纵然议事会里大部分人都是你那边的,可也得考虑我们的意见。 要打,不是不可以,但奴隶和战利品怎么分配?你再这么分下去,族人们只会记得自己是夏城的人,谁还把氏族的首领放在眼里? 的确,你姬夏可以让城中的轻壮男人听你的,可我们作为首领也未必一点能量都没有,说一说打仗要死人为什么替别人打仗之类的话,还是可以的。你当初锻造无锋的时候就说过,军事首领离开了族人,什么都不是,要是大家都反对你出兵呢? 各怀心思的人都在看着陈健,但陈健一直没说话,他还在考虑当中。 粟禾不太了解夏城内部的一些分歧,看着陈健一直没说话,以为陈健被渊所说的西戎人数量吓到了,六七千人,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大河两岸的一些大的部族,也未必能凑出这么多人。 “姬夏首领,想不到西戎人已经如此强大?十几年前我们曾把他们沿着大河一路向西驱逐,他们那时候还不会种粟,如今竟然能集结数千人,也学会了种粟,哎……” 征服扩张的过程,本来就是一个技术传播的过程,这种事陈健并不觉得奇怪,要是打了十几年仗还没从大河诸部那里学到种植才奇怪。 众人见粟禾打破了沉闷,纷纷问道:“姬夏,帮不帮卫城?” 陈健缓缓说道:“容我再想想。” 他是打定心思要出兵的,为了攫取战后的利益。 但打仗只是个过程,最重要的是仗打完之后该怎么办? 粟禾只当陈健心怯,却也没有讥讽,他想如果他是首领,这一仗恐怕也未必会打,西戎人可有数千呢。 他看过夏城的一切,他对夏城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夏城人口放在大河两岸的部族中不算多,就算所有男人都出征,也不过能凑出两千人,但整个城邑就算是空了,什么都干不了。 况且,就算什么都不要了全部出征,两千人比起西戎人的数量还是太少。 他倒是听过阳关之战,那一战是夏城人据城而守,他听完整场战役的过程后,总觉得陈健是靠了极大的运气才获胜。 这一次要想解围,就需要堂堂正正地击败西戎人才行,而且还是远征数百里之外,西戎人以逸待劳,怎么看这一仗都不好打。 卫城内乱,卫河受伤,人心不稳,他们也凑不出多少人出城接应,最多能守住城邑就不错了,卫城中还有那么多的奴隶,他们大多是西戎的战俘,这都是些危险的因素。 “这要是在粟城,或许还有办法。就夏城来说,终究人口太少,卫城这一次危险了。” 粟禾心中想着,暗自摇摇头,粟城加上周围那几个盟誓的部族城邑,十几个城邑凑出万人也是可能的,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粟岳就算知道,也不太可能出征千里去救卫城。 卫城虽然有城墙,靠近大河水源不缺,还有不少的粮食和人,但城外的土地被占,再多的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再高的城墙也有被爬上的一天。 当初七十一亲族同聚华城盟誓,四周臣服是何等的壮观。 如今七十一亲族只剩下六十余支,或许不久后还要再少一支,卫姓得赐的玉山终要流落到西戎人手。 见陈健还在思索,粟禾忍不住说道:“可惜粟城距离此地太远,大军到这里少说也要一年……这件事,的确难办。姬夏首领,你不妨立刻派人骑马去一趟娥城,将这件事告诉娥钺首领。” “那六七千西戎,怕是很难打败,卫城被围,夏城也要提前准备,姬夏首领不妨让族人加固城墙准备兵器,要是实在不行,可以向东迁徙。” 各个首领和其余人立刻有些不满地嘀咕了几句,陈健顺势哼了一声,冲着众人喊道:“东迁?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祖先睡在四周的山林中,我们用手和敌人的血开垦出了这么多的土地,我们绝不东迁。等将来有一天我们死了,去了先祖居住的世界,祖先问我们:孩子们,你们的土地呢?我们怎么说?我们告诉祖先我们守不住,扔给别人了?” 众人纷纷喊道:“对,我们哪也不去。就算我们要走,那也是我们的孩子太多了需要分出去,除此之外,谁也别想让我们走。” “就是,迁徙后什么都得重新来,土地怎么办?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将来见了祖先,怎么说?” 粟禾略有些尴尬,闭口不言,心中却道:“这话,未免说的太大了,六七千人,就算你能守得住夏城,难道守的住外面的土地?西戎人今日不来,明日不来,总有一天要来的。你们今天说的好听,日后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迁不迁!”(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一个人,做大事 “这样吧,我先派人去通知娥钺,毕竟夏城与娥城盟誓为兄弟之城,卫娥两姓那也是真正的亲族,先看看他怎么说吧。” 陈健揉着脑袋,没有直接回答众人的问题,决定先拖下去。如果西戎人打到夏城了,或许城中所有人都会奋起而战,但要为别的城邑打仗,恐怕就没有那么大的兴致。 众人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只得先派了骑手,找了卫城那些人中的几个一同前往娥城。 晚上把议事会里的人都叫在一起,没有再讨论这件事,而是分配下今年冬麦的收割。 几天后,娥钺派人回了口信:“娥城与夏城是兄弟之城,如果夏城出征,他会亲自带人和姬夏一同出征。” 这句话等于没说,把球又踢给了陈健,让陈健做决定。 从娥钺回的口信中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担心那些西戎人的人数,两城联合出兵,再加上卫城的人,胜利还是能够保证的。 获胜了就会有利益,卫城今后也会在两城之间低头。 但打仗谁也不敢保证必胜,作为首领他要考虑战败的可能性。再说卫城毕竟离得太远,西戎的威胁暂时影响不到娥城,而且还有夏城在前面挡着。 陈健又派人给娥钺带去了口信,这一次没有直接说出征的事,而是说:“娥城种植的是粟米,此时还不是收割的时候,但夏城的麦已经黄了。能不能派些奴隶来帮着夏城收麦,每出一个奴隶,夏城便给娥城一定数量的麦子或是青铜农具,甚至可以用车、犁铧等交换。” 娥钺在得到口信后,觉得陈健应该是不想出兵,没有直接明说,但这口信说的再明显不过了。 他从前还没见到这种雇佣的形式,有时候没有农活的时候奴隶们也会闲着,今年娥城才刚刚准备种麦,数量不多,这时候大量的奴隶的确处于空闲状态。 听说能够交换夏城的一些新工具,娥城的人很是高兴,纷纷派出了自己家的奴隶,娥钺也从公产中拨出了一批奴隶,一共一千五百多人。 奴隶的饭食当然是由夏城提供,陈健也派人沿途接应,三百多里路走了八天,点数清楚后就被分派到田地中,开始抢着收割。 忙碌的夏城似乎把卫西等人遗忘了,除了每天有人送来食物和草药,卫西还在虚弱地昏迷着,那些同行的人一筹莫展。 求见陈健总找不到人,不是说在新军军营,就是在议事会大厅商讨要事。前往娥城的人也带回了消息,娥钺是否出兵取决于陈健。 “看来姬夏是不准备出兵了,咱们不妨回去吧!我的父母妻儿还在城中,就算要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就是,总好过在这里看着他们被杀!” “走,明天就回去!” 渊看着急躁的众人,哼笑道:“回去有什么用?无非是死。男人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大事上。” “你一个牧牛的懂什么是大事?当初也不知道你和卫西说了什么,他能同意你也跟着来,你连姓都没有,你算什么东西?” “就是,我看你是在城中怕死,所以才找借口逃出来。你又不是卫姓亲族,又能做什么大事?” “要我说咱们再等等,等夏城收完麦子,再看看姬夏到底要怎么办,他不是说收完麦给我们一个答复吗?” 渊听着这些侮辱的话,心头暗气,自己的确不姓卫,可你们这群卫姓亲族又想出什么办法了?那天姬夏询问的时候,一个个就知道急躁躁地求姬夏出兵,要不是我,姬夏能那么快知道城内城外的情况? 渊说男人要死,也要死在大事上,本来他是想带着这些人强逼陈健,大不了用血溅五步的方式,逼着陈健盟誓出兵。 要是陈健觉得被辱了,自己大可以以死谢罪,但谢的是侮辱首领的罪,可盟誓还要遵守的。 比起白白回城送死,这才是死得其所,这才是做大事。 然而自己还没等说完,就受到这样的嘲讽,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傲气。 这办法要用你们,我渊,要只靠自己让姬夏出兵,到时候就算是卫河首领,也要谢我!你们便是卫姓亲族,又有什么了不起? 那群人继续在那里商讨着在渊看来可笑的办法,他自己走出了屋子,握紧了拳头。 几天后,忙碌了一天的夏城人回到城邑后,看到渊一个人坐在城门口,敲击着石头打着节拍在唱歌,唱的很好听,于是引来了许多忙完的人,笑吟吟地听着他在唱歌。 “蝈蝈唧唧鸣唱,男女收麦群聚。麦垛高大金黄,众人欢笑快乐。是个丰收年啊,为什么不高兴呢?” “蚱蜢蹦蹦跳跳,麦粒堆满仓房。众人又唱又跳,我独一人难过。没见到想念的人啊,怎么高兴的起来?” “麦粒金黄丰腴,就像我家女人。内心忧思萦绕,郁闷思念难消。没见到想念的人啊,怎么高兴的起来?” “卫城郊外原野,大纛狐围交错。西戎围困万千,妻儿尚在城中。那是我想念的人啊,怎么高兴的起来?” “先前初见之时,粟苗青青夏初,男女相拥田间,嬉闹轻呢欢笑。那是我想念的人啊,怎么也忘不掉。” “如今卫城被围,又是青青夏初,女卫男夏不见,隔百里心忧乱。我想回到卫城啊,和她死在一起。” “西戎残暴又可怕,难道我不怕?不是不怕啊,但我和她有盟誓,要死也要在一起,怎么能够忘记呢?” 苍凉的歌声伴着渊手中的石块,节奏分明,一气呵成,从不相干的蝈蝈说到麦子再到不开心的思念,很符合夏城民谣的形式。 一开始听的人还都笑吟吟的,听到最后渊声音嘶哑的时候,不少人也都心情郁闷,站在渊的角度上一想,自己如果遇到那样的事,或许和他的选择一样吧? 夏城从未有过凄美的爱情,当夏城的人第一次听出凄美的时候,一些女人竟有些忍不住难过起来。 “你一定很喜欢她,所以才会和她对着祖先盟誓连死都要死在一起啊。” 人们称赞着这样的故事,渊却苦笑道:“我和她没有对祖先用鲜血盟誓,但盟誓一定要说出来吗?难道不说出来就不算盟誓了吗?就像父母一样,你没有对祖先盟誓,可仍要孝敬他们供养他们,这也是一种盟誓啊。” “夏城和卫城也没有对祖先用鲜血盟誓,可我们说着一样的话,用着一样的筷子,唱着一样的歌。非我族类杀死了咱们的人,咱们当然要杀回去;弟弟被外人侮辱打骂,当哥哥的难道不应该打回去吗?难道哥哥弟弟之间还要盟誓吗?这和要供养父母、男女生死一样,都是不需要说出来的盟誓啊。” 族人们没有觉察到之前的铺垫,但因为之前的铺垫,这话听起来就有了几分道理,似乎真的是那么回事。 有人见过草原诸部,想想他们再想想卫城和娥城的人,夷狄与族类的亲疏远近便有了直观的印象。 更多的人只是可怜渊唱出的凄美故事,但他们也会想,如果唱歌的是一个草原部族的人,他们会跟着难受吗?想了一下,觉得不会,至少听不懂,就像杀猪杀牛一样,猪牛要是会说夏城的话,恐怕也是难以下手的。 至于说供养父母之类的,族人们也想了想,似乎也真的没有盟誓过母亲抚养自己长大;自己就必须要赡养母亲。这的确不需要盟誓,但所有人都会这么做,那么渊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呢? 或许,夏城真的是哥哥,真应该去帮帮卫城的人?女人们这样想。 打仗,还得听姬夏的,姬夏说打那就打呗,打来打去反正夏城是越过越好了,不过姬夏要说不打,谁带着我们去打我们都不去,那可是要死人的。男人们这样想。 想过之后,又听渊讲了些故事,或是带着眼泪,或是带着感动,缺乏娱乐生活的族人们怀着各样的心思回去睡了。 陈健很快就知道了渊的作为,心中暗暗赞叹,因为第二天渊又继续唱了别的歌谣,深得激发人同情的要素,从美好开始,将美好一点点粉碎成悲剧,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哭诉。 曲子不算好听,只是俚语小调,各种比喻也是稀里糊涂,可是族人一天天的却喜欢傍晚来临歇工的时候听渊唱上一段。 逐渐有女人来问,是不是可以去帮帮卫城?不是说咱们都是一个祖先吗?你看渊怪可怜的,他的女人还在卫城呢,听说西戎人可要把女人都抓去给他们关在屋里生孩子…… 陈健心说拉倒吧,那明明是卫城增加人口的办法,真是艺术源于自身的生活,和前世的某浪漫国家按照自己民族的阅历拍的兵临城下真是如出一辙。 心中虽然腹诽,可眼见冬麦就要收完,是该出面去见见这些人了。 刚露面,渊就冲过来喊道:“姬夏可愿出兵?” “我还在考虑。” “我有几句话,可以帮姬夏考虑。” “说说看。” “西戎人就像是狼一样,他们想要打开羊圈吃羊,不是说只想吃头羊的,他们贪得无厌不会满足。等到卫城的羊吃没了,他们会吃到夏城。有卫城挡住西戎,夏城便可不用担心。” “此时不出兵,夏城人固然不会有死伤,但这就像是晚饭吃毒蘑菇汤一样。毒蘑菇汤很鲜美,晚饭吃饱了,可几天后会死。您不出兵,现在不会有死伤,但将来会死伤的更多。就像您有一顶皮帽子,夏天的时候皮帽子被烧了,您觉得当时用不上,并不心疼,可是冬天耳朵就会冷。” “您作为穿着丝绢的人,是不能够只看眼前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准备 这番话其实不用和陈健说,因为他心里很明白,但夏城的人未必明白。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有着不同的效果,陈健故意做出皱眉沉思的神情。 渊站直了身体,双眼紧盯着陈健,余光扫过陈健周围拥护的亲卫,觉得自己怕是没有那本事能够制得住陈健,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能够说服了。 那几个和渊同来的卫姓亲族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是不太相信陈健会被这番话就说动的。 而前几天渊在唱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心生不满,渊的歌声中将夏城称之为兄,称自己所在的卫城为弟,听起来很不舒服。 陈健沉吟了片刻,看到周围已经围过来了许多夏城的人,便问道:“大家觉得渊的话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是啊,我觉得挺对的。” “等那些西戎人打败了卫城,或许也会来打咱们吧?他们得到了卫城的粮食和人口,可又比现在难打多了。这就像是一只小老虎,打猎的时候觉得小老虎也会伤人就不去打,可要是等到老虎长大了那就能咬死更多的人了。” 一部分同意,也有一部分人默不作声,这威胁毕竟还是远了些。 渊听着周围赞同的声音,仿佛是溺水时抓住的木头,即便很小的木头,在濒临绝望的时候也会觉得极大,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耳边所有的人都在同意自己的说法,内心殷切地盼着陈健点头。 陈健嗯了一声,渊以为陈健已经同意,刚要致谢,陈健却道:“这样吧,等到收完麦种完菽豆后的那天,我给你一个答复。” “可是……” “没什么可是。卫城和西戎打了这么久,就算城中内乱,但勇猛善战的族人还有不少。粟米也足够支撑,靠近大河水也不缺,这几天是可以支持住的。就算要出征,你以为那么简单的事吗?从这里到卫城将近四百里,又没有水路可以行船。大军出征,粮食、箭矢、兵器,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渊也无可反驳,只是恳求陈健能看在同言同俗的份上救援卫城,即便渊颇有急智,此时竟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陈健回身喊道:“狼皮,你且带四十斥候,前往卫城附近查看一下。出征与否,再做商议,但也要提早准备才是。不能得到狼开始吃羊了,再去修补羊圈。” 狼皮领命应声而去,陈健也转身离开,渊看着陈健的背影,心里却怎么也琢磨不出来陈健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回到自己办公的屋子,红鱼笑吟吟地给他端来一碗甜水道:“你是准备要出兵了吧?要不然直接回绝他们就是,也不用等这么久。” “这是怎么说的?” “要是你不想出兵,渊唱歌的第一天,你就会去回绝他。要不然城中肯定有人会同情他。等他唱了好几天你还不出兵,那些人会觉得你有些不好。” 陈健笑道:“你以前在部族当祭司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用这些办法?” “哪里都一样。都是以前的祭司决定选我继承的时候,会把这些办法告诉我。就像有些能让族人过得更好的办法,祭司们都不会一时全拿出来,而是等到族人受苦的时候再拿出来。” 说完这些,红鱼又有些担心,问道:“西戎人数众多,咱们又是出征去征伐他们,不是呆在城中,你……你要小心。” 说完,从屋子里翻出一套牛皮缝制的铠甲,心口的位置垫了一块陶饼道:“这是我缝制的,到时候穿上。” 陈健接过,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骨针和麻线眼,叹息道:“还是有个女人好啊,能够知冷知热。放心吧,这一次可能去了就能回来,你以为我天天蹲在新军营地在干什么?” 红鱼一直觉得陈健是很厉害的,也很少怀疑过他的话,见他如此,也就没了多少担忧。 “新军营地到底在做什么呢?你怎么带着那些人整天往城外跑?榆钱儿昨天还找过我,让我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问问你,你们从库房领走的那些松木和铜是做什么的?哎呀,榆钱儿也是的,真好奇。” 陈健暗笑,心说好像你不好奇一样。 他也没有直接问道,说道:“哎,对了,娥黾他们那些人就没打听我最近在干什么?” “打听了。新军的人都蹲在军营不出来,出来的都是咱们最信任的亲族,他打听了半天,族人们也都是瞎猜测,谁知道你又要做什么?就是有族人对新军有些看法,觉得现在收麦这么忙,他们怎么就不来收麦?” “没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不会有这些看法了。打仗的事,你和榆钱儿都不要好奇,没什么意思。战争让女人走开,咱们又不是草原那些部族,还得用女人打仗。” “打仗我不会,也不可能跟你出征,我能做些什么呢?” “倒是真有个事要你去做。城中的那些女人都信任你,你也了解她们。你从里面给我选一个长的最好看的,聪敏点的,嗓子也要亮一些,怀子节时候唱歌会围着一群小伙子的那种。” 红鱼愣了一下,瞪着眼睛问道:“你要干什么?这个事和打仗有关系吗?就算你想生个孩子,也不用现在吧?怎么?你还怕你死了留不下个血脉?呸呸呸……死不了。” 怒气冲冲地喊了几声,眼珠一转道:“长得最好看的,聪敏点的,就在你眼前啊。怀子节的时候你黏着我不让我唱歌,要不然我身后肯定围着半城的人。” 陈健无奈道:“是是,你说的太对了。但是除你之外给我找一个。总之我不是干那个,一天天忙的要死一样,就算真要干那个,我还有时间去对唱?何至于那么麻烦?直接睡就是了,哪用得着听嗓子亮不亮?声音太大我还怕别人听到呢!” 红鱼听到声音太大之类的话,脸上一红,轻掐了一下陈健,心里却放下了,推门出去,晚上的时候将一个女人带到了陈健身边。 陈健见过,认得,邻族的算起来要叫姐姐,石姓的,名叫荠。长得确实很符合族人的审美,也听过她唱歌,既不扭捏也算得上聪慧,当初陈健弄出姨妈巾的时候,就是托她传出去的,当时还逗得陈健有些脸红,所以是个很开朗的女人。 她属于陈健想不到,但看到后就觉得很合适的人,聊了几句便带她离开了,红鱼既信得过陈健,便安静地继续缝补着出征的衣衫,莫名地心情很好。 骨针在头发上擦了些油润滑地穿过麻布,愣愣地坐了片刻,借着油灯的光泽,确定陈健已经走了很远后,悄悄拿出一件缝补了一半的小孩子穿的衣衫,把它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好一阵,如同很久以前还是孩子一样,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闪烁的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吃吃的笑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携带私货的戏剧(上) 十几天后,夏城的麦子已经收完,只剩下种菽豆这一件事,渊每天都蹲在地头,恨不得自己有一百条手臂,帮着夏城人赶紧种完豆子,以得到陈健的答复。 夏城人的心情都很好,因为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去年的大雪覆盖了冬麦,灌浆期又有水渠浇灌,加之新开垦的土地在第二年正是最为肥沃的时候,平均下来一亩地的麦子和豌豆一共能收获一麻袋半,将近三百斤。 公田的六千亩麦豆估计会有一百六十万斤的产量,刨除还娥城的粮食还剩下一百多万斤,陈健终于松了口气,公产的仓库不再是空空如也,就算族人如今全都拿着陶贝来挤兑,自己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倒是陶贝在坊市之外的购买力在收麦后迅速下降了一些,好在陈健用盐、油脂、农具等生活必需品控制住了价格,货币和粮食挂钩的问题一时半会难以解决,不能强求族人在刚刚接受粮食代币半年后就接受发行的货币。 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脱壳、晒干、将麦子和豌豆筛出来、捆扎麦草等等,但最为忙碌和最大希望的收获已经完成,剩下的可以慢慢来,族人们总算空闲了一天,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有了一天旬休。 欢歌笑语持续了一整天,各个氏族晚上都要做些好吃的用来祭祀,同时也算是为辛苦了这么久的族人打打牙祭。 傍晚时候,一群人端着面条蹲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上吃饭的时候,榆钱儿跑来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说今晚上城邑有活动,大家都去姬夏新修的运动场看戏。 一听有热闹,呼呼噜噜地吞咽面条的声音竟盖住了草河奔涌的波涛,吃完后这些人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道:“那么,什么是戏呢?” 榆钱儿心说我也不知道,哥哥解释了半天我好像也没太听懂,只能依样画葫芦地说道:“戏,就是可以让别人看到的梦。” 人们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在山洞部族生活的时候,文化生活匮乏,分享梦也是一种很难得的娱乐活动,有的人甚至每天编着花样说自己做了什么梦,有时候听的人多了,就听出了问题,会问一句:“哎,这个梦你几天前不是做过吗?” 被揭穿的人脸也不红,坦然道:“说出来你们还不信,我又做了一次……” 这种匮乏的娱乐活动直到陈健弄出一些伤残的族人专门讲故事后才有了好转,人们不再去听那些匮乏的不是吃了多少肉就是多么大的羊之类的梦,转而去听那些听起来超脱他们想象力的神话故事。 “姬夏弄出的东西,肯定有意思。”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抓上一把炒豆子或是炒面脐儿,带着期待跑到了运动场。 这还是城中的人第一次来,首领们在运动场的门口抽签,以决定自己的族人坐在第几排。 靠着山简易修建的运动场已经有了雏形,不能遮风挡雨,但座位还是足够城中的人坐下。 首领们的待遇要好一些,可以和议事会其余的人坐在搭建起的石头看台上,站得高,看的未必远,但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与众不同的满足感。 篝火和简单的幕台已经准备完毕,陈健敲了敲鼓,喊道:“一会都不准说话,谁说话就出去,这是这里的规矩。” “知道了!快点开始吧。” 乱哄哄了半天,总算是多少安静下来。 看台上,粟禾娥黾等人也很好奇到底要看什么东西,陈健让榆钱儿维持一下秩序,自己跑到了幕后。 石荠穿着一套陈健弄出来的丝绸戏服,用花瓣染过,颜色并不明亮,可是却比灰蒙蒙的颜色好看得多,头顶上带着一串用炉渣琉璃穿好的簪子,在火光下闪烁着光泽。 “别害怕,就按我说的那样。” 石荠嘻嘻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倒是我演完之后,不知道多少男人要围着我呢,你快去看台上吧。” 本以为对方会紧张扭捏,见石荠都这样说了,陈健也就不再担心,回到了看台上。 铜锣敲响的瞬间,整个场地都安静下来。 帷幕拉开,当穿着彩衣戏服的石荠从帷幕后走出的时候,后面的笛手吹奏起了春歌牧笛,石荠摇曳着身姿,在火光下明艳照人。 从未看过戏剧和化妆打扮的族人纷纷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叫声,直到陈健指了指门口,这群人想到这里的规矩,这才安静下来。 提着花篮儿的石荠走了几步,便用清脆的嗓音开口唱道:“花篮儿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她的嗓子很亮,曲子是陈健弄的现成的,一嗓子唱完,最前面的几个人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心随着石荠的歌声起伏波动。 故事的开头很简单,石荠要给在田里干活的男人去送饭,歌词配上身后的牧笛,让看戏的人很自然想到了春天劳作的场景。 尤其是当男主角牵着牛和犁铧出现的时候,不少人更是找到了共同点,不由地羡慕起舞台上的男人。 唱词中,石荠是别的城邑的女人,这个城邑族人没听过,事实上别的城邑也没有耕牛和犁铧。 但族人并不会想这么多,看到耕牛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觉得很亲近,拉近了和自己的距离。似乎……舞台上的那座城,不是遥远的模糊的虚幻,而是仿佛夏城附近的一个村落那样熟悉。 舞台上的石荠给男人擦着汗水,呢喃了几句两人之间的私密话,引来一阵阵的口哨声和羡慕声。 两个人的念白和唱词以及周围的情景都让族人很熟悉,但一些细节却又很陌生。 比如石荠唱到让男人自己耕种,自己要回去纺线,为还没出生的儿女做一身新衣裳。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耕田的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 故意营造的大多数人所不曾经历过的男耕女织的夫妻生活,让族人们羡慕无比,尤其是幕尾里石荠坐在火堆旁数着卖了粮食换到的陶贝,嘟囔着要给还没出生的孩子买一尺丝绸的时候,那些对血脉子女渴望的族人更加地心动,强忍住内心的渴望不敢叫喊。 舞台上的人穿着并不夸张的衣服,但却都带着鲜艳的手套以方便那些人能够看到一些手势和细节。 无论是布景还是演技,在陈健看来简直就是村委会秧歌队的级别。但人漂亮,衣衫鲜亮,嗓子诱人,加上族人从未看过戏剧,还是立刻被吸引住了。 戏剧本身可以作为一种舆论宣传和导向,这一出戏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鼓吹家庭制度,但戏剧中携带私货这是一个看过不少戏的人必备的技能。 真正高级的舆论导向灌输,从来不是填鸭式的,而是在戏剧影视中,用一些细节展现着私货,达到润物无声的境界。 或是鼓动,或是引诱,但却并不赤棵。 第一幕在悠扬欢快美好的气氛中结束,族人们记住了石荠扮演的角色,沉浸其中,幻想着自己也有一样这样的女人,自己在耕地时累了有女人给自己擦把汗,或许……最好自己也能过上那种男耕女织血脉延续的生活。 第二幕开启的时候,幕后的乐曲不再悠扬,忽然改变,低沉激昂,牛角号和骨笛腰鼓的声音出现。 男主角仍旧很少露面,石荠用给男人磨刀剑和为男人整理衣甲的小动作来表现夫妻间的恩爱,同时又用念白告诉观众:西戎人前来攻打了,首领点兵,大家都踊跃前往,她的男人也不例外…… 幕后唱起了夏城的战歌,火光也被人弄的忽明忽暗,作为日夜交替的象征,偶尔还会有兵器敲击的声响和厮杀声。 这一幕的末尾,石荠得到了消息,首领战败,西戎人马上就要冲过来了,自己的男人不知所踪。 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哭泣不已,拔出了自己的发钗。 看戏的人这才发现这发钗的模样,正是当初陈健做的五兵之一的簪钗,可以让女人更美貌也可以沾上血迹的簪钗剑。 幕后传来一阵阵古怪的声音和故意发出的残暴笑声和狼崽子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城邑已经被攻破了一样,看戏的人变得紧张不已,想到了夏城被西戎人攻破的情形。 这时候,一个披着兽皮散着头发,赤着上身浑身抹着赭石纹身,一看就是蛮人的西戎人出现了,一脚踢开了虚拟的门。 台下的观众惊叫一声,纷纷站了起来。 女人回过身,在火光下凄惨的一笑,说了几句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将来在先祖的世界里再结昏礼的话,煽情而又夸张,但在从未看过戏剧的族人那里引发了阵阵的惊叹。 随后女人举起了簪钗,朝着自己的喉咙刺过去。 “别!” 十几个人哪怕还记得陈健的规矩,这时候也大声地喊了起来,几个人朝着台上就冲,似乎要去殴打那个西戎人,被维持秩序的新军拦住。 西戎人故意用古怪的倒装语法说话,称赞女人的美丽,女人的簪钗就要刺中喉咙的时候,忽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女人们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纷纷喊道:“别死啊!你还有她的血脉呢!他要死了,你总要让他的血脉留下来啊!” 男人们也明白过来,纷纷叫喊着。 舞台上的女人举着簪钗,捂着干呕的小嘴儿,似乎在做什么抉择。 她的旁边是一套丝绸的、还没有缝补好的、小孩子穿的衣衫。 她的身后,是野蛮的西戎人,发出脏兮兮的笑声……(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携带私货的戏剧 (下) 第二幕到这里结束,看场上已经变得乱哄哄的,那些维持秩序的新军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舞台,迫切地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看台上,陈健身边的几个人都大口地呼吸着,显得十分激动,女人们南面要掉下几滴眼泪。 演员们走进幕后的片刻,人们才从故事中拔出了自己,才想到这只是故事而非真事。 但这比分享的梦要好看的多,直观地用眼睛而不是抽象地去脑袋去想。 在陈健维持了秩序后,人们小声地交谈着,谈论着舞台上女人的命运,谈论着自己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选择……以及陈健想听到的:西戎人果然很坏。 帷幕再一次拉开,那些故事中的人再一次出现在舞台上,狗血而故事仍在继续。 当石荠为了腹中的孩子最终收起了簪钗的时候,周围的观众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看到西戎人抢走了石荠,又强迫着和她睡觉的时候,骂声再一次响起,愤怒的叫声让台上的演员有些无助,扮演西戎人的那个族人腿有些软,不知道是谁抓起了一把炒熟的黄豆扔到了他的头上,不疼,却无法演示黄豆中的愤怒。 石荠暗笑,不断地小声告诉那个演西戎人的族人不要慌乱,镇定了片刻后才继续演下去。 被强迫和西戎人睡的石荠生出了一个孩子,她念叨着要让孩子长大,等孩子十四岁成年的时候,自己就去另一个世界去陪伴男人。 其中穿杂了一些有趣的故事,西戎人怀疑这个孩子的血脉,要杀死石荠和孩子,将孩子高高举起想要摔死在地上。 看台上尖叫声四起,不少人捂住了眼睛,但更多的人想要冲上舞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石荠告诉西戎人梦到了一个巨人的脚印,自己踩上去于是孩子就提前出生了。西戎人听完这个故事后觉得这孩子将来必然是个英雄,不但没有摔死,反而更加地喜爱。 观众们也终于松了口气,嘲弄着西戎人的愚蠢,也期待这个孩子的命运和复仇。 孩子一天天长大,马上就要成年,并且勇武有力,成为了一名勇士,而那名西戎人逐渐衰老,看起来复仇指日可待。 可就在石荠要告诉孩子他真正身世的时候,西戎人再一次出征劫掠,刚刚成年的孩子也被征召。 不久,孩子回来了,他们又劫掠了一个村落,孩子拿回了自己的第一个战利品:一个男人的头颅。 头颅是用面粉做的,舞台上的人知道这东西叫馒头,但看台下的人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和自己带回的头颅一样,用石灰腌过自然就是白的。 孩子拿着头颅向母亲展示自己的胜利和强大,可母亲看到头颅的瞬间,惊叫一声,认出来这头颅就是十几年前的男人,那个不知生死的男人。 父亲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头颅被儿子当做战利品拿回来,石荠疯了一样抱着头颅痛哭,毅然地拔出了簪钗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痛苦不已,母亲在临死前告诉了儿子所有的一切,请求儿子将她和父亲葬在一起,随后用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唱起了第一幕两人呢喃春色中的歌谣,溘然长逝。 就在母亲逝去的同时,西戎人走了近来,叫了一声儿子…… 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可看台上的人一直隐忍着,即便那一幕悲剧发生的时候也只是觉得悲伤,却也有一丝欣慰,至少两个人最终葬在了一起。 然而当西戎人走进来喊了一声儿子的时候,看台观众的愤怒终于被这一声儿子引爆了! “杀了他!” “他不是你父亲!” “去死吧!西戎人!” 几个人或许担心这个儿子未必能够动手,于是忘却了这只是一出戏,推开阻拦的新军冲到了看台上,亮着拳头就要打,被几个还算冷静的人死死拉住。 扮演西戎人的族人擦了把汗,心说我以后决不再演这个人了,这么多拳头挨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看着场面已经要失控,那个男演员回头看了看陈健,希望他能喊停,可看到的手势却是继续。 故事还没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所幸的是,那个“儿子”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握住母亲自杀的簪钗刺向了被他叫了十余年父亲的仇人,可西戎人的身边跟着两个护卫,一场打斗之后,“儿子”终究被抓了起来。 “儿子”被“父亲”捆绑在木头上,身上多出了许多的伤口,上面撒着盐,承受着折磨。 柱子的旁边,是那个面粉做的头颅,头发故意是束起的。 “告诉我,你是谁的儿子?是我的?还是那个束着头发的死人?我的儿子,将继承我的奴隶、田地、战马和一切。那个死人的儿子,将陪着他一起去死!” 旁边的几个西戎人继续把刀插进“儿子”的身体,用皮鞭抽打着,想要让他低头,拖垮他的意志。 皮鞭的脆响中,观众们捂住了眼睛,他们能够想象到伤口撒盐的痛楚,心疼这个人,却又敬佩他的勇气。 终于,被绑在柱子上遍体鳞伤的儿子终于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原本有些燥乱的观众席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想知道他说了什么?是为了土地奴隶去认仇人当父亲?还是坚持自己的倔强和勇气? 然而观众们没有听清,舞台上的西戎人也没有听清,却挥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先不要打了,自己把耳朵凑到了“儿子”的嘴边。 “对!告诉我!你是西戎人,不是那些束着头发的人的血脉。说出来!说出来我就放了你,你还是我的儿子,这些奴隶,这些土地都是你的!大点声说出来!” “儿子”忽然张开口,猛地咬在了“父亲”的耳朵上,西戎人吃痛,大声惨叫,看台上一片叫好声,之前那些担心最后一刻“儿子”会放弃尊严的人长松了一口气。 咬着半边“耳朵”,满嘴是血的“儿子”,用尽最后的力气,高昂着头颅大声呼喊道:“亲族血仇,永世不忘!” 愤怒的西戎人捂着耳朵,杀死了“儿子”,儿子在临死前看着旁边的头颅,喊了一声:“父亲!” 西戎人癫狂地抓起那个头颅喊道:“以后凡是再遇到束发的人,男人砍头,女人花和孩子全都抓来当奴隶!把他们的头发散开,谁再敢束发就砍下脑袋。永世不忘?我要用刀吓得你们不敢去想!哈哈哈哈……” 笑声如此得意,他也有些入戏,背对着观众,完全没有注意到观众台的动静。 故事到这里本应就结束的,他正准备按照陈健说的那样向观众躬身行礼的时候,就听到后面一阵破空之声,两双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背。 一愣转头的功夫,最前排的几十名观众已经冲到了舞台上,几个愤怒的人举起了沉重的原木椅子,朝着那个“西戎人”就砸了过去。 “西戎人”惊叫一声,他也是新军,反应极快,向后狂奔,抓着陈健所在看台的石缝爬了上去…… 然而才露头,看台上的几个人也愤怒地伸出了脚,将他踢了下去,几个人指着自己的头发喊道:“来啊!我就束着头发,来杀我啊!这里是夏城,谁也别想让我们改变头发!” “亲族血仇,永世不忘!” “对!别跑!” 愤怒的人群是可怕的,可怕到陈健敲了三次锣都没有动静,情急之下吹动了战场上严禁追击的陶哨,这才让那些常年训练的族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几个人甚至习惯性地偏着脑袋看看和左右的人是不是相齐…… 扮演西戎人的族人抱着头跑到了陈健旁边喊道:“姬夏!我再也不演了!” 陈健笑着将他藏到了身后,下面的人也暂时冷静了下来,几个人放下原木椅子,有些尴尬地看着陈健,想起来这是一幕戏,想起来喧哗吵闹是要被逐出去的。 陈健示意众人安静,说道:“好了,这只是一出戏。戏是什么?就是梦,可以看到的梦。不要激动,你们看看你们要打的是谁?他也是咱们的族人啊,都放下放下!” 藏在陈健身后的人这才站出来,冲着下面喊道:“是姬夏让我演的,我再也不演了,你们谁爱来谁来,以后也别看戏啦!” 下面的人看清楚了擦去赭石的族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以后真的看不成戏了,纷纷喊道:“我们不打你了,你别不演啊……” “姬夏,我们知道了,得演完啊?这些西戎人死了吗?为什么那些束发的部族打不过他们?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往咱们夏城跑?他要是跑到了夏城就不会死啦,到时候成了咱们的族人,咱们帮着他去把女人抢回来,一家人和孩子在一起种田织布多好?为什么不这么演啊?” “就是啊!” 也有人喊道:“你不演也行,可是刚才那女人是谁?可不能让她不演,真好看,我都盼着我是那个被杀的男人了。哪怕将来死了,可至少也和那女人在一起过。” “就是啊,让那女人出来大家看看是谁嘛。” 从未扭捏过的石荠洗完了脸,站在陈健旁边,下面顿时响起了一片口哨声,几个人喊道:“再唱一遍那歌,真好听。”(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夏誓 歌声响起,有了故事中人物的加成,让石荠在这些人眼中更加好看,一个个笑吟吟地盼着陈健让这些人再演一次。 他们发誓这一次绝不会向上次一样冲向看台,纷纷回到座位上,即便刚刚看过一次,却还盼着再演一遍。 看起来大多数人都喜欢大团圆的结局,于是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陈健又让人演了第二出戏。 很简单的大圆圆剧情,一个人跟随部族的军事首领出征,勇敢无比,立了战功,分到了奴隶,被提拔为伍长。回去种地,因为勇敢被女人喜欢,娶了美丽的女人,生了孩子。部族首领征召,放下锄头再上沙场,屡立战功,从伍长最终成为了城邑的大司马,越来越多的女人喜欢这个勇敢的男人……最终老首领病逝,众人推选大司马为城邑的新首领。 最完美不过的结局,两出戏一悲一喜,让第一次观看戏剧的族人念念不忘。 这一次谢幕还算完美,但大家还沉浸在故事中,陈健带头鼓掌,这才让掌声响成一片,叫好声不断。 两出戏私货满满。 鼓吹氏族家庭男耕女织的生活;让族人别忘记熔铸五兵时候的誓言;让族人牢记亲族血仇十世可报的仇恨观;以及……激发族人对束发的认同感和对西戎人的仇恨。 第二出戏更是在鼓吹让族人出征作战,毕竟戏中的那个人成为了大司马,成为了城邑的下一任首领,成为了许多女人喜欢的男人…… 陈健没有让演员站在台上用煽动性的语言去说他想携带的私货,而是将这些私货掺杂在其中。 或许族人暂时感受不到,远不如煽动更直观。 可那种煽动的直接描述,会让族人狂热但不会持久。这种润物无声地夹杂,反而会如种子一般深藏在族人内心,等待合适的机会便会萌发。 陈健很满意这次演出,因为他从第一幕悲剧中看到了族人的愤怒,愤怒的力量是可怕的,他需要这种力量。 伸出手,示意众人先安静一下,等到掌声都停歇后,陈健大声问道:“这两出戏好看吗?” “好看!” “比听故事有意思多了!” “以后旬休的时候就看戏吧,哪怕就这两出也好啊。” “我们要听石荠唱歌!” 此起彼伏的叫声中,陈健喊道:“戏是假的,却也是真的。就像我们梦到牛羊一样,如果没有见过牛羊,又怎么会梦到牛羊呢?你们听过渊的故事,他和他的女人是不是也会经历这种痛苦呢?” “先祖说:兄弟之间可以在族内打架,但却不准外人朝兄弟吐口唾沫。弟弟做错了自然有哥哥教训,可谁会让外人去打自己的弟弟?” “西戎人残暴无端,他们披散着头发,并不祭祀咱们的祖先,还把供奉着祖先的祭台砸毁,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什么是亲族?说着同样的话,流着同样的血,有着同样的祖先,这就是亲族。亲族之间便是兄弟,西戎人却是外人,所以我个人是想要去帮住卫城的亲族兄弟。” “有人说:姬夏,西戎人可有六七千人呢!” “对,你说的很对,六七千人很多。可是他们其中又有多少只是削出木头作为兵器的奴隶?又有多少人能够像咱们这样勇猛?” “半年前在阳关,咱们用了六百人击败了草原诸部三千人,抓回来了多少奴隶?这一次,不只是咱们夏城,娥城的人也会出兵,加上尚在城中的卫城人,三城合力,六七千人又算什么呢?” “这一次,咱们有战车八乘,战马百匹,还有两城亲族,这一战会让西戎人知道,他们想要捣毁咱们先祖祭坛的想法只是做梦!” “先祖说:人如果只看到眼前的东西,前面就会有祸患出现。渊那天的话很有道理,西戎人是豺狼,他们不甘于满足只吃掉卫城。打老虎最容易的时候,是老虎还是幼崽的时候。” “大家想一想,咱们打败草原部族后,抓回的奴隶开垦了多少土地?这些土地又能让多少族人可以吃饱?可以上阵厮杀?可以空出更多的时间训练?如果西戎人攻破了卫城,抓了卫城的人当奴隶,那么他们会更强大。咱们现在出征面临六七千人,十年后他们生了孩子,积聚粮食,咱们要面对的可就是一万人甚至两万人。” “考虑到种种这些,我个人是支持出兵的。上次攻破草原部族,为咱们带来了一千多奴隶,换回了几十万斤粮食,每个出征的人都分到了一枚铜币。这一次如果要出征,有娥城的士兵,有更多的战车,也有更多的敌人。” “敌人多是好事吗?我要说,是好事,因为更多的敌人就意味着更多的奴隶!如果城邑再多出五百奴隶,那么修筑夏渠的劳役就不用征发了;如果多出一千奴隶,每年过年便可以每人从公产中多分一些货物和酒水……” “告诉我,想不想把那几千人都抓回来当奴隶?” 下面的族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想!” “那你们害怕那六七千西戎人吗?” “不怕!” “你们想让西戎人砸毁祖先的祭坛,逼迫咱们散开头发,把咱们的女人变为奴隶,让咱们的孩子忘却祖先吗?” “不想!” 陈健回过身,看着众位首领,问道:“今天议事会的人都在这里,大家一起商量下这件事吧。我是支持出兵的。你们呢?” 选出的那十三人除了狼皮前往卫城查看外,十二人全部站在了陈健这边。 几个首领看着那些被戏剧和陈健煽动起来的族人,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此时即便他们不同意也不行。 夏城的最高权力机构一直是城邑大会,议事会只是城邑大会的代议,因为很多事要处理,不可能每次都数千人一同商量。 氏族首领的权利源自族人的信任而非世袭的不可侵犯和权利神授,面对族人的态度,他们也只能同意。 氏族首领们并不是不同意出兵,而是不喜欢陈健这种独自煽动族人的做法,这样的做法让他们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比起一些专业性较强的事,他们不如选出的十三人,唯一所能依靠的就是氏族的支持,可这一切都被陈健践踏了。 如果族人的意见不需要他们来转述,那么他们存在于议事会的意义是什么呢? 只是这种情况之下,面对被走上人生巅峰的幻想煽动和异族仇恨煽动起来的族人,他们只能同意。 议事会第一次在族人面前表决,而不是在用墙壁挡住视线的屋子里做出决定,三十多人的议事会全员通过了出征的决议。 看台下的族人欢声雷动,陈健宣布道:“既然已经决议出兵,那么这就派人去通知娥钺。咱们种植完菽豆后,出兵解救卫城。” “这次出征,有功者赏,有错者罚。” “城邑的隶农也要跟随出征,作为第一批冲击敌人的人,砍下一个敌人的脑袋,便可以拥有野民的身份;砍下十个敌人的脑袋,就能享受国人的待遇。” “野民村落也要遴选出人跟随出征,最勇猛的村落将可以迁入城中,田税十取一,一切如国人待遇。” “城中出征的将士,不计人头的功勋,有军法官专门记录你们的功劳,功劳共分五等,一会会有军法官告诉你们。最末等的功劳可以分到一名奴隶,五个大贝;最高等的功劳,可以分到百名奴隶开垦一年的土地,并分到二十名奴隶,由城邑为你盖单独的屋子,并将你的功绩在祭祀的时候告诉祖先。” “这次出征,我希望每个人都威武雄壮,如虎如狼,如熊如罴,听从我的命令,跟随锣鼓声进退,看准旗帜冲锋,每个人都能立下功勋。” “以上,就是我对众人的誓言,这些话将要在祭祀中告诉祖先,并且成为规矩,只要我还是首领,就会遵守。” 陈健大声地说完了出征的誓词,下面的族人也都盟誓会遵守军纪不会私自退却,带着对战利品和奴隶的渴望,一个个兴奋不已。 誓词中,陈健一字不提氏族的利益,而是将原本应该是氏族的利益分割给了个人,几个氏族的首领极为不满,但在这时候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暗暗记住,互相看了几眼准备回去后在做商量。 他们都听出了问题,这样下去,一旦夏城这次获胜,氏族首领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木麻那十几个第一批出去单过的人用他们的屋子让氏族成员的心散了,再也不可能每个人都为氏族考虑了。 获胜,氏族首领得不到什么,因为他们不能出征打仗,相反陈健的地位将更加不可撼动。 隐约间,有几个氏族首领在心头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想法:或许……这次战败,对氏族首领才是好的。战败了,姬夏将失去族人的信任,氏族成员分不到土地奴隶也只能重新依靠氏族,战死的怨气和失败的愤怒都将倾泻在姬夏的身上…… 然而只是这么一想,几个人赶紧摇头,将心中的想法驱赶出去,有些恐慌地看了看远处的城邑中先祖祭坛的方向,惊慌失措,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调剂 想到与做到之间有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触犯别人的利益如同杀亲之仇,利益集团的争斗不可避免,或许会在首领皇帝出征的时候故意断粮、或许会把首领皇帝推进河里淹死再换一个。 暂时有了这个想法的首领们被陈健身上的光环吓到,连连祈求先祖原谅自己偶然冒出的念头,将这念头深埋心间。 夏城绝大多数的男人被陈健煽动起来,气势如虹,誓言如铁,让这些有异样想法的首领除了惴惴不安外再无他想。 一旁观看的娥黾虽然不是夏城人,却也跟随着夏城人的叫喊共同盟誓,年轻人的血总是热的,不至于如陈健般脸如朝阳心如暮光。 粟禾比较老成,可第一次经历这种宣传鼓动,内心竟然也有些激荡。虽然他还是觉得陈健有些冒险,甚至有些轻视敌人,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佩服陈健的手段。 “戏,是个好东西,应该将这个办法带回去。” 他这一次来夏城,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折服,终于确信夏城是一座可以和那些大族大城平起平坐的城邑了。纵然人口还少,可那些古怪稀奇的东西足以抵挡上万人。 人没有可以生,可以抢,可以归化;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旦传播开,每个人都会记得这些事物源自夏城。 他确信,夏城和姬姓,将在不久后响彻大河两岸的部族。 而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够解围,哪怕不是如陈健所说的大胜,那也会在方圆数百里之内造成极大的影响。 至于最盼望陈健出兵的那些卫城人,更是欣若狂已,自己在夏城等了月余,总算在今天等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本来他们以为陈健不可能出兵的,否则不会这么推脱,然而今晚上一切都改变了。 几个卫姓用最大的礼仪向陈健行礼,感谢陈健与夏城人所做的一切,感谢他们前去帮助自己的亲族。 陈健看了一眼远处的渊,冲着身边的卫姓亲族道:“如果要谢,你们应该去谢谢渊,是他说服了我。他说的很对,同言同祖,本身就是一种不需要说出来的盟誓。”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连姓都没有的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几个曾经辱骂过他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向渊道谢之后,跟在渊的后面,竟然不敢超越渊走到前面。 陈健很有些欣赏这个牧牛出生的平民,回身问道夏城的族人道:“如果渊是夏城人,大家说会怎么样?” “当然是举荐为官。姬夏你不是说过吗?以后夏城为官的,要么是大家选出口碑最好的贤人,要么是学堂里学的好的孩子。至于姓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 陈健笑问道:“那为什么姬姓多有为官的?” “咱们夏城姬姓为官的多,不是因为他们姓姬,而是因为他们跟随姬夏较早,学到的东西也多。贤与不贤,与姓何干?” 这番话让卫姓亲族听了很不舒服,渊则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陈健,俯首道:“多谢姬夏。” “渊,夏城既然与卫城是兄弟之城,你可愿意来我夏城居住?” 谁都看得出,这是在招揽,那几个卫姓亲族内心想,渊本来就是一个牧牛人,遇到这样的好事,答案不言自明。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渊却摇头道:“多谢姬夏,但我还是喜欢在卫城。夏与卫,兄弟之城,互通有无,来此居住也没什么。” “但如今既是我请动了姬夏出兵,回到卫城后,那些认识我的、喜爱我的,必然会赞赏我;那些曾经辱骂我、低看我的,也必然会敬佩我。夏城虽好,但并没有喜爱我与辱骂我的。” “一个人做了大事,如果不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不去听那些熟悉的人谈论,那么和穿着华美的衣服给瞎子看有什么区别呢?” 渊再三拜谢,最终用自己的理由拒绝了,说出的都是自己内心的话,并没有太多的遮拦。 陈健也没有再强留什么,日后总有相见的机会。 篝火逐渐熄灭,场地内的人也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离开,陈健连夜派人去了娥城,给娥钺送去口信,将誓词和出征的原由以及获胜的可能说了出去,让对方准备出征。 这次出征是劳师远征,不能如上次一样将部族绝大多数的轻壮人口都带走,需要留下很多的人守在家中,越发多的奴隶需要管理,陈健不想后院失火。 按照誓词中说的那边,他从那些隶农中选出了五十人,这些人作为第一批冲击敌营的人,也就是炮灰,必要的时候也是作为拖延敌人的诱饵。 即便知道打仗很危险,可那些隶农还是踊跃报名,不为别的,只为那野民的身份。 杀死一个人砍下一个人的头颅就能得到野民的身份,砍下十一颗脑袋就能成为国人。 十一颗脑袋有些遥远,可能会死,但至少是个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的希望,最大的苦难不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是完全断绝了希望的阶层固化。 陈健给他们配发的武器很简陋,没有衣甲,没有皮盾,只有短剑。 被选出的这些人除了配备了武器,还自己用蒲苇搓了一根草绳挂在自己的腰间,他们幻想着自己能够将敌人的脑袋缀满这根绳子,这样自己就能和那些城中的人一样了。 城外的野民村落,也在为出征做准备,他们是作为辎重兵出征,但陈健也从每个村落选出了十个最强壮的人,准许他们和那些隶农一起冲击敌营,用人头换取自己国人的身份。 身份不只是文化认同,更重要的是现实的利益:十五税一的轻税、不需要常年的徭役、年节时候城邑发的福利,以及土地。 作为野民和隶农,他们杀人立功只是个开始,只有成为国人之后,才有资格按照功劳分配土地。 其实陈健并不缺这百十人,无论是野民还是隶农,陈健给他们带去的希望只是短时间内快速增加城邑基本盘人口的办法。 孩子可以生,但养成年太慢。这些奴隶和野民原本也都是相近的族群,夏城的强大文化和现实的利益,以及强大的威力威慑,都能消磨掉他们的仇恨和不认同。 计划中每年从奴隶和野民中用各种借口遴选出百余人成为城邑的国人,每年逐渐增加,到十年左右人口危机爆发的时候,尽可能保证未成年和青壮年的比例不会严重失衡。 隶农和选出的野民战兵一共百人,他们都是最有希望在一年之内成为国人的那部分,陈健选的也都是强壮的听话的。 除了这些,野民村落出四百人作为辎重兵,路途遥远沿途也没有村落可供补给,必须要准备好路上的吃的。 城邑内选了二百五十人的战兵,加上二百人的新军,征调了城邑所有的驴子、牛车和一部分驽马,一共将近千人,这就是夏城这次出征的全部兵力。 草河南岸的河阴城作为后勤补给站,大量的炒面和干饼每天都从夏城运到那里堆积在仓库中。 非脱产的士兵每天还要继续劳作,拿到征召令的还要趁着晚上的时候打磨武器,用陶贝交换一些更好的衣甲,或是将出征前发下的陶贝换了酒喝。 脱产的新军仍旧每天训练,和平时并无二样,不过原本机械而又单调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些调剂。 那晚上演出结束后,陈健找到了石荠,问她愿不愿意成为新军的一员。 石荠很诧异,城邑可从不用女人打仗的。 “不是让你去上阵厮杀的,是让你再选三两个和你一样既好看,又聪慧,还能唱一手好歌的女人。” 石荠奇道:“还是演戏?演戏也能当新军了?这可奇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演的多好啊,你们想让大家生气的时候就能让大家生气;想让大家高兴的时候大家就会高兴。生气了可以比平时的力气大,高兴了可以忘了吃饭,怎么就和打仗无关呢?” 石荠笑道:“那我们是不是和新军一样的待遇啊?平时不用干活,就演戏就行?” “当然,就演戏、唱歌就行。不分土地,不分奴隶,但是每个月都有陶贝拿,吃饭也是在军营吃不需要回部族。” 石荠欢喜道:“那当然好了,你要是说出去,怕是女人们听到后,你这屋子都装不下哩。” “所以让你去挑选几个,鱼找鱼,虾找虾,你总能找到和你相似的人,换了别人就很难了。可有一点,你们也得能跟上新军的脚步,不能走一段路就累了,那可不行。” “哎呦,你可放心吧,好像就你们男人干活一样,前几天收麦我们不也一样干?我和她们说,谁要是走不了路,就不准来。” “那就这么定了。能唱能演,长得好看,走路能跟上众人行军就算合格。每个月吃喝用度由公产出,每个月还有一个大贝可拿。但不计战功,不分土地奴隶。” 就这样,夏城的第一个半正式的文工团就算是成立了,多出来六七个脱产人口,对于城邑如今的生产力来说完全养得起。 既可以调剂新军单调乏味的生活,又可以按照陈健所希望的那样,进行舆论宣传,传播私货,加速历史的进程。(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分蛋糕 五月廿三,夏城的使者将陈健要兴兵救卫的消息传到了娥城,娥钺在听完信使的转述后,告诉信使自己将会领八百人跟随陈健一同出兵,日子就定在六月初八。 信使离开后,娥城中有些颇为不解。 “卫城远在西南,即便西戎人攻破了卫城,尚有夏城阻挡。我们出兵救卫,并不值得。” 娥钺皱眉道:“这次姬夏出兵救卫,一旦成功,卫城将和夏城走的更近。如果我们不出兵,夏城自己前去解围,那便是我们违背了盟誓,并且激怒了卫城。一个夏城咱们已然打不过,若是再加上卫城,两城以违背盟誓的理由攻打我们,我们又能怎么办?” “昔日与夏城盟誓同仇,我不出兵,城中人会觉得是我违背了盟誓。真要是夏城与卫城合力攻打,城中人也未必愿意拼死一战。” “如果我们和夏城一同出兵解救卫城,卫河总要拿出一些粟米奴隶感激,甚至于那些西南靠近西戎人的村落也会割给我们几个,以求将来西戎人再来侵犯的时候会伤及到我们的利益,这样将来我们就会和西戎人征战。这一战之后,卫城也只能跟在夏城与我们的身后。” 那几个人摇头道:“娥钺,你只想到了打胜,万一败了,卫城城破,我们也会折损人手。卫城破了,就算卫河感激,又拿什么表示谢意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数九摇头笑道:“战败?你们想想上一次姬夏派使者来借我们的奴隶时,可曾说过一点要出征的话语?” “没有。” “这才短短二十余天,难不成姬夏会忽然改变主意?自然不是,他肯定是早就想要出兵了,只是在等待机会而已。既然上次没有说让我们一同出兵的事,那就证明他有办法靠夏城就打败那些西戎人。如今忽然告诉我们六月初十之前必须出征,若是我们准备不足或是难以出征,那曲在我们违背盟誓,将来夏城便有了许多借口,真要是获胜之后联合卫城来娥城问罪,我们又打得过那些人吗?” 那几人虽然向来信服数九祭司的判断,此时却也有些不信,嘟哝道:“夏城一共才多少人?相隔三四百里,长途劳顿,难道他姬夏真的能够靠那几百人解卫城之围?” 数九无奈道:“上一次草原诸部来袭,我们以为夏城就算要胜,也最多是惨胜,那些草原人有马,总可以逃回去。结果呢?夏城不但大胜,还俘获了众多奴隶。夏城的事,难道是可以用常理去推测的吗?” 她接着说道:“这一次出兵只给我们二十天的时间,走到夏城还需要几天,短时间内我们又能集结多少人?一旦获胜,我们去的人少,夏城去的人多,卫河便要感谢,也要感谢姬夏,然后才是我们。打仗,要么是为了奴隶,要么是为了土地,打完仗后怎么分?还不是看谁出的力气大?” 一番话下来,娥钺也深以为然,叹息道:“我本以为姬夏不会出兵,没想到他竟然忽然决定出征,没有早作准备,这次出征八百人已是极限。数九说的很对,当我知道姬夏要出兵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仗必然获胜,卫城必然会给两城众多奴隶粮食。你们随我出征,一定要勇猛果敢,若是能够在功绩上压过夏城最好,若是压不过,也不能差太多。” 周围人已然明白过来,齐声回应。 或许是夏城古怪的地方太多,也或许是上次阳关之战六百破三千的震撼,竟然娥城的众人也有了些莫名的信任,总觉得陈健既要出兵,那肯定又会是一场大胜。 阳关之战和夏城崛起的事不只是娥城知晓,被围困万千的卫城当然也知道,所以当初城邑被围的时候,才抱着希望让人冲出城去求助。 只是已经过去了月余,一点消息都没有,西戎人继续在城外驻扎,并没有毁掉田地中的庄稼,也不急于攻城,似乎是想要将卫城彻底困死,等待秋天的收获。 两个月前卫城内乱的风波已经平息,那些叛乱者的谎言引起了一些波澜:杀死卫河换一位首领,与西戎人盟誓和平,便可撤兵…… 传播这些话的人大多都死了,大多数人不会去想这背后是真是假,甚至很多人不会去思考,只会听别人如何说。说得人多了,那就一定是真理。 受伤的卫河用尽了所有的手段稳住了局面,可卫城内仍旧不安稳。常年积攒下来的老卫城有姓氏的人和新的卫城没有姓氏的人的矛盾,在卫城连连获胜的时候,这些矛盾被上升期带来的利益所掩盖,如今城邑被围,终于有些不满和怨怒出现。 既然卫城是众人的,需要我们一起守城,那么将来再征战分配土地奴隶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区分对待有姓和无姓的呢? 除了这些矛盾,大量的西戎人奴隶也是一个不安稳的因素,卫城的军事制度导致了巨大多数的城邑生产是由奴隶完成的,这些西戎人奴隶也被围在城中。 在卫河重伤的时候,曾有卫城的人看着外面的西戎人,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给这些奴隶发放兵器,让他们出城和西戎人决战。 卫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气裂了伤口,流着血将城中的人叫在了一起。 “这个办法绝对不行,以后谁也不准想这样的办法。你分给他们武器,这武器上沾染谁的血又是你能决定的吗?一旦发放了武器,这些奴隶或许就会和外面的西戎人站在一起,攻下卫城。” 被指着的人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们可以许诺给奴隶们土地和自由,他们会为了这些东西打仗的。” 卫河叹了口气,互相想起那天派人出去救援时找到自己说了几番道理的渊,那只是个无姓的牧牛人,也只是谈了几句,可这见识却要比自己的这些亲族要高。 “父亲留下了卫城,也留下了卫城的法度。一棵树要有根,才能枝繁叶茂。卫城的根是什么?是卫姓亲族,是卫城的这些人每日训练厮杀,靠奴隶们种植土地,这就是卫城的根。” “你让奴隶拥有了土地,让奴隶打仗,计算他们不能和西戎人一同攻打咱们,十年后,奴隶们有了土地,奴隶们可以参军打仗,那么族人又怎么愿意去训练吃苦呢?反正打仗有奴隶,那就让奴隶去打仗好了,我们睡着女人在家里喝酒岂不更好?到时候即便还有法度,可又有几人能够遵守?真到那一天,卫城的城墙还在,可卫城的人却没了。” 那人仍旧不服气,说道:“夏城和娥城并不是这样,我听说娥城中一部分人也是原来的奴隶。” 卫河急道:“有的果子是苦的,酿酒的时候需要加些香草掩盖苦味;有些果子是甜的,酿酒的时候要注意不能酿酸了;都是果子,酿酒的办法还要根据苦甜而不同,治理城邑难道能一样吗?这些话以后谁也不准提,谁要提了,就是在撼动卫城的根基!” “可是……西戎人太多……” “多又怎么样?今天发给奴隶武器和土地,打败了西戎人,十年后卫城还是会成为西戎人的卫城,那些奴隶难道会忘了他们体内的血吗?勇士要死,也要死的痛快些,难道有勇士愿意瞎了眼睛、残了手脚,只为多活十年吗?再说,卫西已经出去求援,姬夏和娥钺会出兵的!” 从未有过的严厉措辞让那些人不再多说,然而卫河心中对于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心中也没有底,姬夏和娥钺真的会出兵吗? 几天后,卫河拖着还有伤的身体,出现在了城墙上,将所有的卫城人叫在了一起,除了奴隶,不论是那些有姓氏的还是没有姓氏的,都已齐聚。 城外的西戎人离得很远,但人数众多,城中经过内乱和奴隶的不稳以及那次山谷伏击战的惨败,已经难以调动机动兵力出城和西戎人决战了,城中的奴隶不能都杀了,所以要分出大量的人去看管那些奴隶。 城中的人没有绝望,但却有些恐慌,纵然粮食还够,可到底要被围困到什么时候呢?那些西戎人村落的土地再有几个月就要收获了,自己的私田和城邑的公田也在城外,到时候都会被西戎人带走。 出去求援的人许久都没有回来,虽然没有人说,可很多人心里都知道,那些人或许死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守在城墙上的那些无姓的人无精打采,之前传播的那些谎言卫姓亲族相信的很少,或者说相信的是为了自己群体的利益而去相信,但这些无姓的人却有很多相信的。 既然以前打仗分奴隶的时候,你们卫姓的亲族可以多分多占,我们只能喝口汤,平日还要劳作,那么这卫城是你们的,不是我们的。 卫城南边就是大河的一条河岔,卫城有一些吹起的羊皮可以洑渡,可是这些羊皮筏子大多都是卫姓亲族的,真要是城邑被攻破的那一天,那些人或可一走了之。 当卫城之前攻打西戎人的时候,强盛的武力和卫姓亲族吃肉之后剩下的汤水能够让这些无姓的城民满足,可如今种种猜测和不安中,城邑被围,解围的人迟迟没有音讯,终于让这些人有些兴致索然。(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方舟如果只能装下几个人 “换个首领,对我们这些不是卫姓亲族的人有什么影响吗?难道换了个人当首领,就能让卫姓亲族的人把奴隶和土地主动分给我们吗?当然不会,首领还是卫姓亲族的人选出来的,他们会选一个从他们身上割肉的人去当首领吗?” 这样的怪话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刚一听,这些无姓的人都觉得很有道理,似乎说这些话的人是在支持卫河。 然而再一想,既然没有什么区别,那么谁当首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样要打仗?一样打完仗后分的东西少?那你们卫姓亲族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我们不管,换首领就换呗。要是换了首领能和西戎人不打仗,换了或许还能好点呢。 这些谣言也是卫河拖着受伤的身体还出来巡视的原因,初始他也以为这些话是为了平息那些谣言,可等他想通了这些话其实是在割裂卫姓亲族和无姓城民之间联系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潜藏在暗处的人是要坑死自己。 他可以很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族,但是谁,他一时难以找出来。 卫城的人对这个年轻的首领还缺乏足够的尊重,卫河觉得如果是自己的父亲还在,凭借威望就足以让这些人不会生出种种想法。 本以为自己将叔叔从夏城换回来杀掉,自己首领的位子已经安稳,可等到成为首领才知道血脉只是父亲威望的一种延续,这种延续会逐渐变淡,需要自己做出足够的事才能让城中的所有人都信服。 此时面对着这些城中的人民,看着外面围困的西戎人,卫河才知道这时候还是要靠众人的。 卫姓亲族的利益他暂时不敢触碰,他也曾想过,以后卫城不再分有姓者和无姓者,不再分老卫城人和新卫城人,按照功勋来分奴隶和土地,不再有多分少分的事端。 可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这句话,以他刚刚成为首领一年多的底蕴,只怕很快就会横死在自己亲族的手下。 核心利益不敢触碰,但却可以用别的办法来蒙蔽这些人,缓和这些被传言释放出的不满。 站在城墙上挥挥手,一些效忠于他的扈从亲卫抬出了仓库中所有的羊皮筏子。 “卫城的后面就是大河,筏子可以过河,可以活命。可是这城是我父亲带着大家建起的,这土地是我们一点点开垦出来的,既然都是卫城人,就算要走也要一起走。” “可是筏子不够,还要留下一些人守在城中,不可能所有人都走。既然不能所有人都走,那就谁都不走,我卫河发誓,就算西戎人攻破了卫城,我也不会乘着筏子离开。我会和你们在一起!和卫城在一起。” 筏子,不是矛盾的本质,只是利益分配矛盾在极端条件下的表象,但即便是表象,也足以让这些不满的无姓之人多少觉得有些满足。 卫河亲手拿起火把,将逃命用的羊皮筏子一把火烧掉,大声道:“有人说,一旦西戎人要攻下城邑的时候,我卫河和卫姓亲族都会乘着筏子逃走。现在筏子烧了,难道你们还要相信那些话吗?” 那些卫姓亲族一些人觉得愤恨,这断绝了他们逃生的可能;另一些人则觉得这样很好,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而卫城如果没了,奴隶没了,土地没了,就算活着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骗骗这群人效死守住卫城呢。 烧毁了这些在极端情况下不均的存在,卫河又道:“我个人有很多土地,有很多奴隶。一旦赶走了西戎人,所有守城的人,每人分粮食百斤,分奴隶一名!” 当着众人的面,他让扈从砸开了自己的仓房,指着里面堆满的粮食道:“这些,都是你们的了!一会按照人口来领取。如果西戎人攻下城邑,这些粮食他们会带走绝不会留给你们。” “西戎人说,只要杀了我换个首领,他们就会退兵,因为我和我的父亲杀了很多的西戎人。但是你们一定记得那个夏城来的老兵说的那些流传在夏城的故事,一群羊在头羊的领导下,总是用犄角抗击着恶狼,可犄角总不如尖牙利爪,每次都有羊受伤或是被狼吃掉。有一天狼告诉这群羊,我们之所以咬死你们,是因为你们的头羊总是用犄角顶我啊,只要你们把头羊驱赶出羊群,我们就再也不吃你了。” “那个夏城人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你们都笑,可难道现在和那个故事不一样吗?” 下面的人沉默不语,夏城的商队总会跟着一群残废的人,他们喜欢讲故事,讲夏城的传说,讲夏城的事,以及一些他们没听过的有趣的故事,时间一久,这些故事在卫城已经耳熟能详,包括夏城人的祖先是怎么从大河两岸来到这里之类的故事。 羊和狼的故事他们听过,或许卫河讲道理他们很难听进去,这道理也很难讲清楚,但用大家都知道的故事来讲,却又很容易理解,似乎,的确就是那样。 卫河又道:“人在痛苦悲惨的时候总会很自然地喊天啊之类哭天抢地的话,因为天地造就了人;人在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总会首先想到找自己的兄弟,因为兄弟亲族不可断绝。我们与夏城、娥城乃至大河两岸的诸部,都是兄弟,难道你们有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找自己的兄弟,他不帮你的时候吗?” “没有!你们也知道,卫河去了夏城,还有些人去了大河的下游,那些兄弟亲族肯定会出兵帮我们。他们为什么现在没有回来?是因为出征需要时间。如果姬夏拒绝,那些出城的人还有父母妻儿在城中,难道他们会不回来吗?” 欺骗之后,那些原本对解围无望的人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或许只是巧合,也或许是为了验证卫河的话,城墙上观察瞭望的卫城人忽然兴奋地大声喊道:“马!马!夏城的马!” 夏城的商队和使者来过卫城,他们认得马,甚至把马当成了夏城的标志。 卫河其实自己也不相信刚才说的那番话,所以在听到城墙上的呼喊声时,明显地失态了,踉跄了一下,身边的扈从急忙扶住,他快步爬到了城墙上。 很远的地方,十几个人骑着马给那些西戎人造成了混乱,西戎人很想抓住这几个斥候,可却难以抓住。 领头的是狼皮,跟着的是夏城最好的斥候,喜欢冒险和刺激的狼皮带着人查看西戎人的布置,靠着战马的速度竟然如同出入无人之境,西戎人想要围住他们,狼皮却总会带着斥候们在包围圈合拢之前逃开,欺负西戎人没有代步工具。 他只是一时兴起,却给卫城人带来了希望,让卫河的话从谎言变成了事实。 卫河暗暗祈祷着先祖的庇护,远远看着那一群人飘然而去,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夏城……会出兵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摧枯拉朽的胜利(上) 夏城当然要出兵,只是出兵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狼皮回到夏城第二天,便是娥钺约定的前往夏城的日子,夏城众人也在做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陈健则带着榆钱儿在娥城人前来的必经之路的亭子附近找蚂蚁窝,小声在榆钱儿耳边嘀咕了几句,榆钱儿一脸惊讶,却还是按照陈健说的去准备。 夏城出征的士兵在亭子附近排列,远远地看到了娥钺带来的士兵,陈健给榆钱儿使了个眼色。 娥钺是相信陈健是获胜的办法的,数九占卜后也告诉娥城的士兵这一次必然会大胜。 这一次出征,数九作为部族的祭司,也要跟随众人前往夏城,在出征前祷告天地祖先,也为了让出征的士兵们确信这一次会获胜。 数九有很多占卜的办法可以选择吉凶,但都不直观,族人们无法一个个地传看那些烧裂的肩胛骨,他们也未必能够看懂,占卜的纹路只有祭司才能看出。 娥城的士兵都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六七千的西戎人,这些西戎人已经学会了种粟,不再是那种蜗居在洞穴中的蛮人,即便卜辞大吉,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两城相加也不到两千人,还是长途远征,惴惴不安也是不可避免。 绝大多数娥城的士兵只是在当初陈健征伐陨星部族的时候有过惊鸿一瞥,剩下的都只是听闻。 那一瞥的回眸,夏城并没有给娥城人带来太深的印象,破衣烂衫外加征战后的疲惫。 这一次再见,却又不同。 军阵之前是并排的八辆战车,都是驷马为挽,车右身披皮甲,车左长弓在身,屹立不动。 战车之后,便是制服统一的新军,所谓制服也不过是经过靛青染色后的丝绢包头巾,夏风中舞动着,如林如山。 那些隶农和野民组成的冲击军阵很稀疏,人人手持短剑,身上还携带着自己准备的各种其余武器,诸如标枪、换到的皮甲之类。 整个夏城的军队也不过千人,但是陈健让众人故意拉开了一下间距,排列整齐后,让对数字不甚敏感的娥城士兵又多了几分信心,似乎这一次大胜还真有可能。 娥钺与陈健见礼后,两人正要对着士兵们说点什么的时候,原本安静的军阵忽然间有些躁动,不少人朝着不远处张望着,脸上满是诧异。 陈健也假装不解,与娥钺一同走到不远处的一片平地上,娥钺心头猛然一颤。 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许多的蚂蚁,在地上排列着,站到远处一看,明显是一个字,一个夏城的文字。 数九一生中也见过不少古怪的事情,作为祭司她也掌握着很多的占卜技巧,可这样的事却从未见过。 她认得不少夏城的文字,因为是象形会意的缘故,为数不多的字很容易认识。而那些古怪发音的字,都会有最简单的几个常见的字反切注音,并不难学。 这些黑色的大蚂蚁仿佛大地手中的笔墨,在沙土上写出了一个诡异的“吉”的字样,这是娥城卜辞中最好的预兆,在夏城中也有大胜而归的意思。 蚂蚁写就的字就在众人眼前,这不是听说,而是亲眼所见,无论是娥城还是夏城的士兵,都发出了一声轻叹。 夏城的神权和占卜意味要轻一些,在娥城,数九是仅次于首领的存在,双方交流频繁,夏城的人本就相信先祖的指引,但先祖的指引大多由人的双手和头脑来展现,这还是第一次用自然现象来体现。 士兵兴奋地对着他们看到的吉兆喊叫,数九心头也是疑云密布,难不成这真是先祖的指引? 陈健则趁着众人惊讶的时机喊道:“夏城与娥城的将士们,这一次出征的结果,上苍天地已然告诉了我们答案,必胜!你们可认得那个字?” 夏城的士兵们多少认得几个字,白灰刷的字迹满城都是,每个月学不会还要受罚,当然认得,齐声喊道:“吉!大胜而归之意!” 随着夏城士兵的呼喊,娥城的士兵精神大振,也跟着喊道:“吉!大胜而归!” 两城的士兵再无怀疑,原本心头的那一丝担忧顷刻无踪,跟着陈健大声呼喊着必胜之类的话。 夏城的首领们也都惊讶不已,唯独榆钱儿嘴里含着一块枫糖,暗道:“好端端的枫糖给了蚂蚁吃,未免可惜了。” 她知道蚂蚁只是为了吃糖,哪里认得吉凶二字?可其余人并不知道,战前便知道了大胜的结局,兴奋之余也将担忧去除。 蚂蚁是大地给众人的启示,夏城与娥城都是农耕的部族,土地是很重要的神位,这种占卜的结果也就更加可信。 借着众人兴奋的劲头,陈健又道:“虽然先祖给出了我们指引,这一战必然胜利,但诸位将士也要听从首领的命令,不能私自退却,不能临敌慌乱,跟随鼓锣角号之音前进。不要说先祖的指引,就算是孩子听妈妈的教导,不跳进水里就淹不死,不站到火里就烧不死,难道这些话不对吗?可如果非要往水里去火里跑,还是会死。道理是一样的,胜利是一定的,但这胜利需要听从首领的命令。” 娥钺点头道:“正是如此,两城共同出兵,我在此和姬夏盟誓,在夏城没有撤退之前,娥城也不后退一步,如有违背,必遭灾祸。” “夏城也是如此,如果娥城不退夏城后退,也受洪火灾祸,先祖再不庇佑!” 两人共同祭祀了祖先和天地,奉上贡品,歃血盟誓,陈健让红鱼念了一篇早就写好的出征誓词,大意就是西戎人如同恶狼非我族类不可满足,我们要出征救卫城,这是先祖希望看到的,也必然会指引我们大胜而归之类。 士兵们被安排在夏城附近暂时休息,娥钺等人则和陈健一同商量出征要面对的事。 对娥城来说,这是第一次出征四百里之外,如何吃饭如何休息,这都是一个大问题。 夏城曾经出征过草原,虽然那一次人数也不多,可毕竟有过经验。 “姬夏,这一次我们要走多久?” “四百里,一千八百人行军,恐怕要走十天。不可急切,每天都要派出斥候,晚上早早扎营,步步推进。卫河上次便是急躁了,以至于被西戎人在山谷伏击,这个教训我们不能不吸取。” 娥钺沉思道:“去十天,若是击败了西戎人,卫城的粮食我们便可食用。但西戎人只怕未必和我们决战,拖延我们,这一次要准备一个月的粮草。算上牛马,每天单单吃饭就要六七千斤粮食,一个月便是十八万斤。一千八百人,每人竟要携带百斤的粮食?” 一人携带百斤粮食,如何走路? 陈健道:“一千八百人的队伍中,真正的战兵也就千人,剩下的都是辎重兵。我已将足够大军吃用一月半的粮草堆积在河阴城中。初始几天,都靠辎重往来运输。一旦遇敌,每人携带三十斤干粮便足够了。” 这话说的自信满满,甚至有些张狂,这也是娥钺第一次见到陈健的这一面,以往陈健在他心中是个年纪不大却极为沉稳的人,小心翼翼,可这一次竟然如此自信。 数九暗暗计算,三十斤粮食,也就人吃马嚼六七天。 “难不成姬夏觉得到达卫城后,六天之内就能破敌?那可是六七千人,哪有那么容易。纵然占卜为吉,可也要小心为上。” 陈健哈哈笑道:“那大家就擦好眼睛等着看吧。本来三城约好,五月在夏城齐聚,勇士较量技艺,可惜被西戎人打乱了兴致。这样也好,打败他们押解俘虏归来,祭祀祖先后再做较量。六七千人,不过是六七千奴隶,到时候只怕厩舍不够用。” 那几人都干笑了几声,心中难以相信。 爬的越高,摔下来固然摔得越狠,可一旦成功,因为爬的高,也就万众瞩目。 一旁的粟禾在干笑一阵后,问道:“姬夏,我听人说起过夏城的战车厉害,恐怕你觉得三五日之内就能击败西戎人的信心也是源于此……只是,百步宽的草河,那要如何过去呢?” 一言既出,众人都看着陈健,觉得粟禾这一瓢冷水浇的正好,大战之前,尤其是作为首领,是不能够太过自信,需要小心翼翼。 然而谁都没想到陈健只是愣了片刻,便笑道:“区区百步的草河,不出三天,便成通途。你们可信?” 夏城众人齐声道:“当然信的过姬夏。” 其余人见夏城人深以为然,心中觉得有些无奈,或许是夏城胜过几次,竟让这些夏城人对陈健如此信任。 他们都知道夏城有船,人可以过河,马可以泅渡,可是战车巨大,怎么装在船上? 三天之内,天堑变通途,这怎么可能? 天堑变通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修桥。这些人不是没见过桥,但桥的概念在他们眼中还是一根横贯小溪两岸的原木,从没人想过宽达百步的草河上会出现一道虹桥。 陈健想的桥,自然是浮桥,早在一月之前他就在考虑,之所以一直没修,是在等娥城的人来到。 从见面开始,陈健就一直说一些听起来颇为张狂的话,他是故意的,因为他想让这次出征在三城的故事中变得更有神话色彩,而这个神话的主角就是他和夏城。 爬的高摔得固然狠,自信太大,会留下投鞭断流的雄心变成风声鹤唳的笑话;但也一样会留下摧枯拉朽视若草芥谈笑间西戎灰飞烟灭的玄奇,成为三城人饭后酒中的谈资。 其中差别,无非是胜败而已,他人的评价向来都是惟结果论的。 所以为了保证这些话成为自信的宣言而不是笑话,陈佳早就琢磨好了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以保证打完这一仗之后,无论是娥城还是卫城的人,对自己都会信服。 前一世的记忆中,浮桥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商周时代。在华夏最早的家族叙事史诗的记载中就有浮桥的记载:《诗经》的第二篇“大雅、大明”,就是一曲史诗,从天命难测殷商必亡引出王季娶太任,到文王出生迎娶太娰,再到武王伐纣姜尚辅佐,气势恢弘。 只是因为某个异族殖民的遗留落后丧失了话语权,提起史诗,前世的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胫骨坚固的阿开亚人和捷足的阿基琉斯”,遗忘了“檀车煌煌,时维鹰扬”,甚至于连共和、大同、内阁、天下为公之类的概念也成了舶来品,似乎传统就该是满清那样。 然而传统并不是那样的,文王在渭河边遇到了太娰惊为天人寤寐思服,最终圆梦娶回家。关关雎鸠作为诗经第一篇,又是周南国风,文王与太娰的相遇未必不是如此浪漫,,最后的钟鼓乐之或许不是君子的幻想而只是在叙述史实。为了迎娶太娰,文王“造舟为梁,不显其光”,搭建浮桥,钟鼓齐鸣。 夏城是有条件搭建这样的浮桥的,百米宽的草河被螺岛一分为二,可以利用螺岛作为中转,减少桥面的摇晃程度。 夏城的人对于陈健的话向来相信,娥城的人和粟禾等人自然不信能够在短短三天内搭建一座桥。 陈健将搭桥的办法说出后,带着这些人到了河边,岸边还有上次剩下的木头,大量的树皮船里也装满了石头砂子用来压仓。 “只需要将船并在河心,上面铺上木头,战车足以同行。” “可是,这样船岂不是会随着水流向下飘动?” “看到中间的螺岛了吗?用两根绳子,一端绑在北岸,一端绑在螺岛上,这样拉住船只,水流向下,就会让绳子绷紧,两面受力,当然就稳固了。” 数九笑道:“这个办法是好,只是姬夏,你要考虑绳子的长短,要是一边长了,船就会偏斜到长的那边,甚至会在水中打横。” “是啊,姬夏,谁都知道如果冬天把太阳拉的近了,会暖和一些,可是谁又能做到呢?” 陈健还没说话呢,榆钱儿已经等不急说道:“我哥哥既然说了,就能做到的。” 数九亲昵地拉着榆钱儿的手,摇头失笑,看得出榆钱儿很相信陈健,自己也希望能够相信陈健,让娥钺早些出征快些回来,可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陈健自然是早有准备,直接说道:“娥钺首领,搭桥之事,需要勇士协助,你可愿意让我暂时带着娥城的兵士在三天之内修出一座桥?” 娥钺点头道:“自然可以。不上阵之前,如何吃饭如何行军,还是需要听姬夏的。两个头的孩子是活不下来的,牛耕地的时候若是走两个方向也是无法耕种的。” 只是修桥,而非决战时候的分配,娥钺没有丝毫的犹豫,心中也有些好奇,想要知道陈健是不是真的能在三天之内将桥修出来。 若是能够修出来……那岂不是他说的话都能做到?行军到卫城之后,五六天之内就能将六七千西戎人全数击败? 带着种种疑惑,将掌兵的半片玉符交给陈健,告诉娥城的士兵修桥之时,需要全都听姬夏的。 士兵们看着宽阔的草河,比较着他们所见过的十余步长的木桥,连连摇头,这要如何能够在如此宽阔的草河河面上架桥? 最为好奇的就是数九,凭着多年当祭司的直觉,从那些蚂蚁出现了字迹之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对。 此时看到夏城之外的众人都不怎么相信陈健,她暗道:“或许,他真有办法?” 陈健接过娥城的半片兵符,暗暗摩挲了一下,随即收好。 其实他早有准备,无非就是利用三角形原理测算好两边的绳子长度。所需要的仅仅是勾股定理和一个笔算开平方,放在前世义务教育的初二水平,但在这里却可以支撑他的野心。 先将士兵们分成两族,划船将大量的原木堆放在螺岛上,自己则带着夏城学堂里的孩子们,装模作样地测量了一番。 计算的时候数九看着陈健用古怪的算法和夏城的数字快速地得出了答案,心中羡慕不已,里面的原理她懂,一年前夏城还需要向娥城求种子的时候她从陈健这里学过,可具体做起来她终究还是不如陈健熟练。 恍然间,她明白过来,其实这个办法自己也想到了。但是……如何算出绳子的长度?如果是她,利用筹算或许用一个月的时间能够解开,至少开方这个计算,她是绝对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完成的。 陈健没有用三天,在装模作样的测量完毕后,很快解出了答案,吩咐孩子们按照夏城的度量衡去截取麻绳。 数九悄悄问了一个数字,开方她不熟练,可是反向乘积她是会算的,半晌之后抬头,满脸惊讶……竟然对了,一丝不差? 这只是其中一段绳子,整座浮桥纵然有螺岛作为中转,那也需要三四十段绳索,他居然只用了一会功夫就算出来了? 一瞬间,数九忽然觉得有些苍老,自己从小跟着母亲学那筹算之法,即便嫁给娥钺成为娥城祭司后,仍旧没有耽搁下,数十年的苦心,本以为陈健只是形算上占优,数算之上自己一直觉得和他不相上下,然而今天却让她有了一种浓重的挫败感。 看着天边的夕阳和已经开始搭建的浮桥,数九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终于又折回,沉浸在陈健书写的那些古怪算法上,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除她之外,那些曾以为陈健有些张狂的人不再做声,第二天中午早早地找到了陈健,躬身拜服,因为浮桥已经搭起了大概。 三十多道绳索拉动着沉重的船只,靠水流的力量和绳子的拉力保持平衡,波澜微动,可船只却一动不动,竟似扎根在水中一般。 原木和木板已然铺满了桥面,几个人牵着马在上面走过,略微有些摇晃,却可以通行。 没用三天,当战车被人推动着走过浮桥到达螺岛的时候,这些参与架桥的士兵,不论娥城的还是夏城的,甚至卫城的那些报信的,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山呼海啸。 这不仅是一座桥,更是他们眼中的姬夏说话算话的体现。 从占卜到天地间给出的吉兆卜辞,这些已经让他们相信自己会获胜。 当陈健告诉众人这次出征,靠近卫城后最多五天就能战而胜之的时候,一半的人相信,另一半的人觉得总能胜利,但或许要更久。 当陈健告诉众人三天之内,天堑变通途的时候,仍旧是一半相信一半不信。 如今桥已搭完,那些曾经不信的人不得不相信,转而又连带着相信了这一次大战很快就会结束的话语。 赞叹的呐喊声,不仅仅是为了陈健,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希望有一个能够带着他们获胜的领袖,而不是失败。 踏上桥面的娥城士兵小声嘀咕着:“咱们肯定能获胜,因为姬夏说了,最多五天就可以战胜那些西戎人。” 夏城的士兵偶尔听到,会很自然地昂头道:“当然。”(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摧枯拉朽的胜利 (中) 从河阴城延伸到卫城的那条并不平坦的小路上,车前草顽强地抵抗着车轮碾压的力量,不屈的身体被一双双脚踏过,忘却了摇曳,紧贴着地面生长,却比那些高大的草木活的更久。 陈健站在车上,无意识地看着那些被马蹄残踏的车前草,思索着战胜之后该怎么办。 他的身后是十几匹拉着车的牛马,车厢里的东西很神秘,上面蒙着一层用树漆黏染过的麻布,上面还有一层树皮,用来防雨防潮。 新军的士兵紧贴着这些车辆,严禁任何人靠近,那些在无人的山中训练的日子,他们见识到了这些武器的可怕。但这武器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越可怕越好,可怕的让他们很爱惜也很警觉,他们可不想成为山中训练时那些被打的粉碎的草人。 这些人一路上已经行走了十天,走出了将近四百里路,再往前就已经靠近西戎人了,速度比起从前更加地缓慢。 后面运送粮食的辎重兵不再从河阴城朝这边运送粮食,而是携带着数量不多的食物跟随在部队的后面。 原本每天可以走四十里路,现如今只能走二十多里,一些西戎人的小部队开始沿途骚扰,一些山谷树林浓密的地方陈健也是尽可能搜索之后再通行。 娥城与夏城共同出兵,陈健并没有指挥娥城军队的权利,双方作战只能协商,谁都不想将最重要的权柄交到别人手中,哪怕盟誓过。 “已经走了多远了?” 身后的一辆车上,负责计数的士兵看了看自己画下的符号道:“已经走了三百八十里。” 那辆车的车轮轮毂上有木齿,通过齿轮转动带动上面的小铜齿轮,以确定车轮的转数和行走的距离。 三百八十里,再往前不过七八十里便是卫城了,看看天色还早,陈健停下车,喊过狼皮。 “你带着骑手,去骚扰一下西戎人。如果可能的话,派几个人冲进卫城,告诉卫城人咱们来了,顺便让他们集中可以集中的兵力,做好出征的准备。不过冲不进去也无所谓,但一定要让西戎人感觉出骑兵的威胁。” 狼皮奇道:“如果咱们藏着骑兵,和西戎人决战的时候,靠着骑兵的速度动摇他们的侧翼,他们难以防备,不是更好?” 陈健笑道:“这一次,骑兵不是主角……就像石荠演出的那幕戏一样,那个男人很重要,但不是主角,你的骑手也一样。” 狼皮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我该怎么做?或者说,我要做的,要让西戎人怎么样?” “让西戎人发觉战马的速度很快,可以很容易地绕到侧后;以及让他们知道战马可以冲击,让他们明白密集地站在一起才能抵抗战马的冲击,最好冲他们一次,让他们站的越密越好。” 狼皮想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带着除了警戒的斥候离开后,陈健让队伍停下,和娥钺商量了一番,决定今天就在这里休息。 太阳落山前,狼皮派人先回来告诉陈健,自己已经和西戎人遇到了。 派回来的人回道:“下午我们遇到了一小撮西戎人,他们有点害怕我们的战马,想要跑。狼皮分了一半的人绕到了他们后面,我们用标枪和投矛冲了一次,他们就四散逃开了。狼皮也没追,带着我们重整队伍后,发现西戎人已经出兵了,距离咱么也就二十多里。” 娥钺在一旁听完回报后道:“看来西戎人是担心在城下决战卫城后攻打他们的后面,大约分出了一些人围着卫城,绝大多数人都到了这里,想要先打败我们?” “应该是这样的。” 陈健认同了娥钺的意见,问那骑手道:“西戎人大约有多少?” “四五千人是有,我们远远地看到,狼皮故意带着我们在旁边绕了几圈,他们就停下来用弓箭射我们,人数不少,穿着各种各样的兽皮,脸上涂抹着赭石,好像还有些山中的野兽。” “看到你们绕后,他们是怎么应对的?” “弓手靠前,其余人密集成队,阵线很厚也很密集,我们冲不破。他们移动的很慢,看到我们绕后也没有追击,就原地停在那。狼皮说这些人肯定打过很多仗,他们也有一些野兽的尾巴皮毛做旗帜,也有牛角号,并不是那种乱哄哄一团的部族。” 又问了几句,陈健让他先去休息,看来西戎人的数量远不止六七千人,算上那些拿起武器的奴隶数量会更多,那些奴隶或许不能结阵战斗,但是围住卫城还是可以的。 “看来最迟后天就会和西戎人相遇。他们会和我们打?还是会死守?如果卡在山谷之类的地方死守,我们撑不住太久的。” 陈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次日一早,薄雾还未散去的时候,派出的斥候带回来一个西戎人,穿着一身大约是劫掠来的丝绸衣衫,这不是俘虏,而是西戎人派来的使者。 使者的脸上有道很可怕的疤痕,让嘴角看起来颇为狰狞。 使者会大河的语言,找到陈健和娥钺后,直截了当地说道:“首领派我来,是想问问你们是要和我们为敌吗?如果是的话,我有几句话想说给两位首领听。” 陈健发现他的话说的不错,言辞很清晰,虽然头发披散,但一些举止并不像是西戎人,略微奇怪,便点头道:“你说说吧。” 那人拜服道:“卫城与西戎是血仇,交战十余年,首领的父亲死在卫城人手中,不少人被劫为奴隶,这仇恨就像是山顶的青松一样,风吹不弯,雪压不断,是不能改变的。” “你们两族距离卫城遥远,救援卫城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还会引起我们的怨恨,对卫城的仇怨会加在你们身上。” “如果你们两族和我们一同攻打卫城,那么卫城的人口粮食,我们可以一人一半。你们是从北边的那条河来的,我们盟誓永远不会越过那条河。” “华已经死了二十年,当初那些亲族蛮夷的约定已经没有人遵守了,就算不遵守也没有任何的惩罚。大河南岸的一些部族还问西戎的其余部族借过士兵去攻打曾经的亲族,不但没有惩罚,反而扩大的土地和人口。作为一个首领,不去考虑自己部族,反而要让别的部族更强大,这是不应该的。” 陈健摇头道:“你的这些话并不能说服我。卫城与我们是兄弟亲族,即便你说有些部族不遵守当初的盟誓,但我们还是会遵守的。而那些不遵守盟誓的部族,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也是会去攻打他们,让他们知道不遵守盟誓的代价。” 那个人哼笑了一声道:“兄弟亲族?我听那些卫城逃出的奴隶说,你们姓姬,然而当初盟誓的七十一亲族中并没有姬这个姓氏,你们并不是兄弟亲族。” 陈健微微有些脸红,以夏城现在的身份,这个借口的确有些扯虎皮做大旗的意思。好在娥钺接声道:“我姓娥。兄弟亲族这句话,我还是担得起的。” 那人点头道:“的确,丝绢之娥,的确是当初盟誓的七十一亲族。然而就算是亲族兄弟,又能怎么样?我曾经也是束着头发腰挂玉珏的人,然而我的亲哥哥放逐了我甚至想要杀死我,于是我跑到了西戎。盟誓的亲族,难道比不过亲兄弟吗?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这些盟誓的亲族呢?” 他抬起头,看着陈健和娥钺,娥钺似乎在回忆一些遥远的往事,看着使者疤痕遍布的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人,却没有说话,他大抵猜到了这是谁或者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但不重要。 陈健没有回忆,也没有资格回忆,但他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出征前我们已经盟誓,不会撤兵。” 那人点点头,躬身行礼后道:“既然如此,那么以后你们姬与娥两姓,便是西戎人的死敌,我们后代的血,会沾染到彼此的刀剑上,永远洗不掉。既然要战,那么便战。此处向南十五里,土地开阔,正好可做战场,让血早些流出来,让天地决定胜败。”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几个人想要拦住,陈健摆手道:“放他回去吧。” 娥钺嗤笑道:“这种人忘了血脉,你可怜他?” “不是。” “那应该杀了他。恐怕西戎人种粟、军阵、角号之类的办法,也都是他传过去的。我知道他是谁了,但我不可怜他。” 陈健哈哈笑道:“他心怀仇恨,仇恨是他活着的唯一依靠,而复仇的希望就是那些西戎人。杀了他,仇恨也就随着他的死消失了;不杀他,让他亲眼看着他复仇的希望,在你我两族的攻击下化为灰烬,这可比杀了他更有意思。既然他说明日决战,传令下去,今晚上分食熏肉,饱餐一饭,明日决战,迎击西戎!” 传令兵传下命令,营地中欢声雷动,陈健回身对娥钺道:“他所能教会西戎人的,已经教会了。剩下的那些西戎人即便想学也学不会。杀不杀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娥钺叹了口气,转而问道:“西戎人约我等明日决战,可有什么诡计?” 陈健喊来了斥候,斥候回忆了一下道:“十五里外的确是片平地,但是西面有沼泽淤泥,东面是座石山,并不能伏兵,似乎不能有什么诡计。” 娥钺还在皱眉思索的时候,陈健笑道:“不用想了,约我们明日决战,就是最大的诡计。” “怎么说?” “西戎人多,我们人少,又是疲惫远征。然而我们有马,西面沼泽,东面石山,双方都不能伏兵,骑兵也没办法机动绕后,只能军阵冲杀。他们人多,不需要什么诡计,能和我们堂堂正正地打,就是最大的诡计。” 娥钺怅然道:“山谷之战,阳关之战,这两仗姬夏大胜,我也多有听闻。山谷之战姬夏用伏兵在树林中,阳关之战则是用狼皮等人做鱼饵姬夏却带人攻打草原诸部的侧后。这两仗都是用了诡计,这一次西戎人选的战场,诡计难用,也不能绕后突袭,只能靠军阵厮杀族人流血……” 他叹了口气道:“你我两族的兵士勇猛,姬夏又有战车八乘,战场冲击未必不胜,只是我们并无战车,也只能守卫姬夏侧后,攻打西戎人还要靠姬夏啊。” 陈健笑着点头道:“本应如此。” 娥钺一怔,没想到陈健答应地如此痛快,心里却有些古怪。前两仗陈健都是用的伏兵绕后或是集中兵力一线突破的办法。可这一次西戎人选择的战场并不能用这些办法,很明显就是要靠人多打成消耗战,同样是伤亡五六百人,西戎人尚且能战,可两城只怕就会崩溃…… “姬夏到底会怎么打这一仗?” 战争的艺术是随着时代不断进步的,这个时代没有经历过列国纷争的大争之世,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之类的战略思想并未出现,双方约战还是主流。 因为哪怕是长途行军,对这个时代的军队而言都是巨大的考验,几乎没有城邑的军队有这样的组织力,长久出征对任何一方都难以承受,约战之后三鼓之类决胜负的会战会持续很久,直到列国纷争数百年才会演变出各种各样的奇谋诡计。 次日一早,当夏娥两城的军队前进了十里之后,前面的斥候回报说数里之外便是西戎人的大军。 陈健让队伍先行休息,自己和娥钺带着一些骑手去看了一下战场,不得不说西戎人的选择很明智,做到了扬长避短。 他们人多,不需要伏兵也不需要诡计,只要能让夏城和他们军阵冲击打成消耗战,对西戎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优势,能够将不确定因素减到最小。 前些天狼皮带着斥候侦查的时候,只怕这些西戎人已经认识到了骑兵可怕的战场机动性。 在开阔的战场上,为了防备骑兵的机动,肯定要预留大量的军队在侧后做准备,堆放在一线的军队就会减少。 除非消灭掉骑兵,否则侧后的预备队任何一个脑子好用的首领都不会轻易使用,但消灭这些骑兵需要骑兵,他们并没有。 于是他们选择了这样一个地形决战,西面的沼泽确保骑兵无法大范围机动,只能正面突击;东面的石山也确保了不会有伏兵从树林出击的情况。 这样以来,双方只能冲击正面,比拼人数和战斗意志,西戎人的仇恨也是一种意志,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占据了。 本来陈健的计划是让狼皮带着骑兵给对方威慑,让西戎人无法把所有的部队都摆在一线,这样双方接触面上的人数会相差不多,在己方骑兵没有被驱逐出战场之前,西戎人只能把前面的战斗打成添油战术,而不敢动用那些防备骑兵的预备队。 凭借骑兵的快速机动性,二百人的骑兵足以撬动对面六七百人的步兵无法参与正面的突击,而且这六七百人还不能是一冲即散的临时军队。放一堆战斗意志薄弱临时拼凑的军队守卫侧翼和后方,很容易出现一场大溃败。 可惜西戎人用选择战场的方式巧妙了化解了陈健的计划,陈健站在石头上眺望着西戎人的军阵,暗自摇头。 西戎人将军队分成了九方,每方大约五百人,算起来正好是四千五百多人。 整个战场的正面宽约一千五百多步,因为不需要担心骑兵绕后,西戎人将军队集中在一线。 东面靠山的地方有两方军队,大约千人。中间两方,也是千人。主力则集中在西边,可以远远地看到西戎人首领的大纛和旗帜都集中在靠近沼泽的方向。 军阵还算齐整,的确不是那种乱哄哄的洞穴部族,武器也算齐备,虽然没有青铜,可是石器也可以武装军队。矛、枪、石斧、木盾、弓箭之类的武器都有,隐隐传来一阵牛角号的声音,西戎人的士兵们齐声呐喊。 娥钺观望了一阵道:“看来西戎人是准备从西边突破咱们?” “应该是,他们人数众多,东面和中间的人在他们看来足以抵挡咱们的冲击。此时已是中午,要是打到下午,太阳西垂,他们要是能够从西面突破向东包围,咱们面对阳光,总会有些影响。” 陈健又看了一阵道:“咱们两城出兵,总不能各做各的。娥钺首领带着你们的人靠近山坡,守卫我们的东边,但要随着我们的鼓声前进后退。” 东面的敌人不多,娥钺暗道:“姬夏是准备靠夏城这千人对抗对面的数千人?” 他不知道陈健到底打算怎样,但这个提议对自己并没有不好的地方,也知道这一战不可能两个人各自为战,陈健的提议明显合理甚至夏城还多分担了很多压力,这一点让他很信服,于是点头道:“姬夏放心,你我在祖先面前盟誓,我们绝不提前退走。但是夏城能征善战,又有青铜兵戈,攻破敌人的事只能依靠你们了。娥城并无青铜兵戈,但却又数百勇士,定会守好你们的左翼,跟随你们的鼓声前进后退。” 约定好之后,陈健派去了几个能够听懂夏城鼓声含义的人去了娥钺那边,两城的人开始整理队伍。 士兵们扔下了随身携带的食物和辎重,穿好衣甲,准备好武器。 娥城的八百人就在陈健的左侧,陈健将新军和隶农组成的冲击军放在了中央,人数不多,加起来不过三百余人。夏城的其余军队都集中在了靠近沼泽的西边。 娥城的士兵还在讨论着对面人数的时候,和他们相隔很近的新军已经木然地准备随着鼓声排好了队列,整齐一致。 鼓声响动,伍长们纷纷检查自己身边战友的武器衣甲,弓手们查看自己的弓弦是否紧绷,羽箭的数量是否缺少。 靠近沼泽的夏城军队虽然不是新军,但有多半也是闲时训练的国人,武器也都是青铜的,排列的也算整齐。 娥城那边虽然多少还有说话的声音,可是军阵齐整,即便没有青铜兵器,仍然是一支在这个时代很强大的部族军队。 很默契地与夏城的军队保持平齐,但随着战鼓、骨笛的敲动,两面的差距逐渐显现出来。 陈健硬性规定,夏城的兵士需要按照鼓点前进,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夏城的军队已经可以做到十五到二十步一整队仍然保持整齐。 娥钺也在约束自己的族人,可是看到夏城的军队整齐的步伐,心中开始有些羡慕。 整齐的步伐,不仅仅是用来看的,即便靠石头打仗,能够做到二十步后还能平齐,也算得上是一支强军了。 “怪不得黾儿称赞夏城的军队,的确不一样。看来我想的没错,要是在平地上交战,卫城就算没有被西戎人伏击,那些征战多年的兵士仍在,只怕也打不过夏城。至于我们,怕是差的更远……不过两年时间,夏城竟能如此,若是十年二十年后呢?” 羡慕之余,娥钺又有些好奇,因为他好奇了一路的马车上的麻布和树皮终于掀开。 他看到陈健将一些陶做的葫芦或是陶球分发到一些身材高大威猛的士兵手中,那些陶球或是石球的外面伸出一根灰黑色的线。 旁边还有几人身上背着一根长长的麻绳,那些麻绳正在缓慢的燃烧。麻绳可以燃烧并不古怪,古怪的是这些麻绳烧的极慢,可却又没有熄灭。 最后面还有几辆马车,或者说不是马车,只有一副轮子,上面横着一根松木,松木似乎是安上去的,又似乎用一次就会丢弃,因为后面的马车上还拉着很多根这样的松木。 松木的外面箍着一层铜,松木的树心被挖开了一个圆洞,比起整根松木来说很细。 铜用的不多,但将整根木头箍的严丝合缝,身后还有两个人抬着一根同样的松木,似乎准备随时替换。 后面的人从马车中取出一些用麻布包裹的碎石,还有一些黑色的粉末,这些黑色的粉末都是定量的,似乎也不多。 娥钺好奇地看着夏城的那些新军将黑色的粉末填充进松木的圆洞里,再填装上那些碎石。 最后的一辆马车上,有几盆炭火,里面的木炭正发出红色的光芒。 陶盆中除了有木炭,还有几根细长的夏城称之为铁的东西,一端带着弯钩,放在火盆中烧的通红。 而那些松木的尾部,还有一个小洞,那些烧红的铁钩似乎正好可以塞进去。 娥钺很确定还些是松木,不是青铜;而且猜想这些松木是用完一次就会被替换,否则车轮只准备了几套,可松木却多出许多;甚至于他能猜到,这些烧红的铁钩是塞进松木尾部的小洞中的。 但是……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用来打仗的吗?(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摧枯拉朽的胜利(下) 如果说那些松木是炮,陈健会有些脸红。 准确来说,这是射程在六十步之内的大号一次性霰弹枪,也可以看做炮。 木头做炮,前世有很多例子,大明的六合炮就是用木头和铁箍做成、土地革命时代的荔枝炮、抗联打下宾县县城,很多都是用这种简单的炮。 威力自然不可能是一炮糜烂数十里,最多也就能影响到五六十步外十几米宽的扇面。 这种炮在陈健前世的土地革命时代,打土围子中的家丁护院可以一炮让对方溃散,但如果放在七年战争时期,或许被缴获后直接当柴禾烧掉,因为毫无价值。 这就是家丁护院和真正军队组织力的巨大差距。 在真正的火药线列兵时代,线列步兵可以忍受炮火的轰鸣,可以忍受实心弹直接将身边的战友打的粉碎溅血一身的绝望,也可以有无数种办法让这种可笑的木炮毫无作用:骑兵冲击、快速纵队机动、炮兵对射等等。 然而这种可笑的木炮在陈健如今所处的时代,却并不可笑。正如一战时德军第一次用氯气,慢悠悠地飘到了英法联军的阵地,后世之人看完后觉得可笑:英法联军是不是傻?看到绿了你带上防毒面具不就得了? 这么想,难免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在这个放个打炮仗都被被当成天神下凡的时代,这些可笑的一次性松木炮就是陈健这一战信心的来源。 弓箭、戈矛、战车都可以杀人,但西戎人见的多了,并不会恐慌。而木炮与陶雷,则是电闪雷鸣以及瞬间死亡的巨大冲击,这会很容易让他们崩溃。 这些松木炮用的都是最好的没有疖子的松木,吊线竖直锯开后,在里面挖出炮膛,合并后用铜箍和鱼鳔胶黏合。 为了防止炸膛,这些松木炮都是一次性使用的,铜箍子可以回收,木头就直接丢弃。 定量的火药塞的不多,炮弹也是用的碎石块,烧红的铁钩伸进去点燃火药,将碎石块喷出。 在山中训练的时候,可以轰击前方六十步之类的扇面,对于密集冲锋的队形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如果西戎人也走入了火药时代,他们或许会防备、或许也不可能让木炮推进到六十步的距离、也或许会派人从侧面先毁掉这些移动缓慢的木炮。 如果西戎人走入了职业兵时代,他们或许能够忍受瞬间的伤亡,不去管轰鸣与鲜血,趁着火炮轰鸣的间隙一举突破。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无知,所以无惧。 陈健身边受训的新军知道这种武器的可怕,他们亲眼看到那些碎石将草人打碎,如同收割后的原野一片狼藉。 他们不会瞄准,不会远距离射击,也没有三角尺来确定仰角,他们要做的只是将木炮平齐,对准西戎人的军阵点燃火药,然后更换木炮,这些已经足够。 炮兵们用牛马和人推动着带着巨大盾板的炮架缓慢地前进,两侧的掷弹兵们紧握着厚重的大陶雷,忘却了训练投掷时手臂的胀痛酸麻,期待着自己的陶雷能够扔进西戎人最密集的地方。 陈健敲动着战鼓,让阵线缓慢而平齐地向前推进,各个小队的队长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前面,约束着众人的脚步。 西戎人也注意到了陈健的古怪布置,很快西戎人的军阵就做出了变动,原本集中在西侧靠近沼泽的主力朝着中间移动。 阵型不是一成不变的,西戎人的首领察觉到了陈健这边的弱点,或许猜测陈健这边是准备让中线稳住,两翼包抄。西戎人多,可以从容应对,两侧只留下了千人,剩下的两千人全部集中到了中线,大约是准备从中线突破陈健最薄弱的地方。 陈健的中军只有不到四百人,左翼的娥城军队有八百人,完全可以扛得住对面西戎人的千人;右翼的夏城士兵也有六百,即便不能从右翼突破但守住侧翼的安全绰绰有余。 西戎人在调整好了队形后,也在缓慢地向前移动,右翼还留有两方千人的预备队,似乎是在等待陈健将阵型做最后的变动。 双方靠近不到两里的时候,西戎人知道这时候再变动已经来不及,于是右翼的两方也向中间移动,准备中央突破。 鼓声再一次停歇示意士兵们整队平齐的时候,娥钺派骑手来到陈健这边道:“姬夏,娥钺首领说西戎人将五方的士兵放在了中央,姬夏这边的人有点少,我们可以分出百人来中央。” 娥钺的确很担心,自己面对的敌人不多,可战场不是娥城自己的战场,一旦陈健的中军被西戎人突破,自己的右翼被包,到时候士兵也无心再战会变成一场溃败。 他猜想陈健的意图是准备让西戎人把兵力集中在中央,甚至猜想那些战车和骑兵会加强到自己这边,陈健抗住西戎人的主力,让自己借助战车打垮西戎人的右翼,毕竟西戎人的右翼也只有千人。 可是只靠四百人,真的能撑到自己突破西戎人右翼吗?中央也有西戎人五方士兵,他觉得陈健有些过于自信,有些担忧这一次的胜败,所以派出了信使询问。 然而信使很快回来,告诉娥钺说:“姬夏首领说,咱们只要守住他的右翼就行,但要分出百人靠近中央,一旦中心突破了,咱们的人也要跟上。” 娥钺怕使者没听清,急问道:“你确定他说只是守住,他准备从中央突破?” “对,就是这么说的。” 娥钺摇摇头,彻底搞不懂陈健到底要怎么打,遥望着西戎人的军阵,知道此时就算再想改变也已经不可能了,静下心来,分出来百人靠近了右翼。 为了小心起见,他确定自己足以挡得住西戎人两方之兵,于是让族人多带了一百五十人在左后,嘱咐他们一旦陈健那边顶不住,立刻冲上去帮着顶住……至少,也要拖到自己这边的主力退出战场。 战线中央,陈健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此时只不过相距五百步,还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西戎人的号角声也暂时停歇,也在重新整队,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没有丘陵高山的阻挡,双方都可以看清对方的布置,甚至都能猜想到对方可能的战术。 西戎人的想法也和娥钺相近,觉得陈健是准备右翼突破,纵然猜到了,西戎人仍然觉得陈健愚蠢。他们觉得这些人不会打仗,就算准备用侧翼突破的办法,也应该是将最少的人布置在左翼而不是中央,形成一个斜线而不是两边粗中间细的阵型。 西戎人对于陈健新军中的那些带着盾板的炮架也很不理解,猜测那可能是为了阻挡弓箭射击的挡板,方便步兵靠近? 种种猜测难以印证,西戎人按照定好的办法,开始慢慢朝这陈健那边推进。 九方士兵,第一排有一方,面对的是陈健的位置。 相隔三十步后,是三方士兵,尽量靠在中央,可能是为了在中央突破的时候防止陈健的两翼支援。 距离第一排百步之后,则是西戎人的五方军队,拉宽了正面,和夏城娥城的联军正面几乎相同。 整个阵型类似一个三角形,最为锋利的角集中了五方的士兵,准备全力冲击陈健的中军。 一些只披着一层简单兽皮的西戎弓手脱离了部队,靠着轻便的装束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准备靠随意散射造成混乱。 这些西戎弓手大约有二百人,三两人一组,分散到整个战场正面上。 “狼皮,你带骑手,把娥城前面的那些弓手驱赶回去。新军弓手上前五步,准备还射。” 传令兵迅速传下了命令,狼皮带着五十名训练了一些日子的骑手,没有管陈健正面的那些游弋的弓手,冲着左侧发动了一次冲击。 反握投矛的轻骑对付这些稀疏的弓手问题不大,靠着骑兵的快速机动和冲击,娥城军队前面的弓手迅速溃败,匆匆撤回了西戎人的军阵。 骑手们绕了一个圈子,从斜面快速冲到了西戎人的阵列之前,投掷了标枪后迅速折回。 西戎军中的弓手还射,四名骑手被射中,剩下的迅速脱离,但骚扰之后的西戎军阵还是慢了下来。 西戎人的首领更加确信,陈建是准备从右翼突破,很明显这些骑手是想骚扰拖住自己左翼的行进速度,让他们和中央前出的军阵拉开距离。 “让最前面一方的儿郎们继续前进,后面的人保持距离跟上。让他们先去冲击敌人的中央,如果两侧前去支援,两侧的儿郎就要冲锋。如果敌人两侧不动,那么咱们的两翼继续保持缓慢,中间全力冲开。” 首领的命令下达后,西戎人最前面一方的士兵逐渐加快了速度,和第二排三方的军队拉开了五十步的距离,这是最佳的后续冲击距离,方便让后面的人发动如同潮水般不停歇的冲击。 西戎首领仔细盯着陈健那边的动静,希望自己族人中央突破的压迫会让陈健慌张从而调动两翼的军队支援。 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如果调动士兵,很容易引发混乱。 然而看了好久,却发现陈健那边根本没有左右调动的意思。 陈健目测着对面西戎人的距离,敲动战鼓,整条战线上的弓手全部向前,排队抛射以迟滞西戎人的前进速度。 西戎人的弓手也开始还射,这么远的距离羽箭满天飞,但更多的只是视觉上的震撼,中箭的人并不多。 炮兵们将松木炮推到弓手的后面,那些训练后的新军匆忙地将火盆放在一旁,确定里面的铁钩已经烧的通红。后面的三个人扛着松木,准备随时替换。 陈健测试过,这些松木炮的最有效杀伤距离在五六十步,会形成一个大约三十度的扇面。 一共五个松木炮的炮架,三十度扇面加六十步的射程,一次齐射可以覆盖大约百步的宽面,每门松木炮之间留下了十五步的间距,那些被许诺勇猛战斗可以得到土地和国人身份的冲击兵种将通过这些间隙发动冲锋。 中军两侧的军队不断派人来询问是否需要支援,都被陈健拒绝了,已经到了弓箭的最大射程,这时候再做调整已经来不及。 娥钺等人也只能约束自己的士兵,不准乱动,只让弓手还射以保证压制。 双方的弓手在互相远距离对射了三轮之后,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百步,西戎人第二条阵线上的三方军阵弓手也已经可以抛射。 新军的弓手们听着鼓声,最后射了一轮,迅速向后退回到军阵当中,在后面进行抛射,露出了黑洞洞的松木炮。 隶农组成的冲击兵被陈健分配到了木炮的间隙中,早已经发下去的麻布团堵上耳朵,邻堵上耳朵之前告诉他们,一会看到无锋挥下就要拼死冲锋,不需要再听任何的命令,杀死一个敌人就可以成为野民,杀死十一个就可以成为国人,而如果能够浑身缀满了人头,便可以成为伍长,分配土地和战利品奴隶。 这些人不解地用麻布堵住了耳朵,握紧了短剑,回味着以前一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咬着牙想到:“若是继续当奴隶,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不如搏一把!” ………… 西戎人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些古怪的木炮,本以为陈健这边的弓手会在近距离继续射击,之前的对射中他们能够感觉到这些弓手是经过训练的,至少比自己这边的弓手射的要远也要准,本以为拉近距离后这些弓手的威胁会更大,却没想到他们竟然退回去了。 虽然奇怪,但战场上的局面转瞬即逝,西戎首领果断地让人吹响了牛角号,最前面一方的兵士开始朝着陈健的中军冲击,后面的阵线也加快了脚步。 右侧的娥钺看着黑压压冲向陈健中军的西戎人,心中担忧不已。自己这边面对的敌人距离自己的阵线还有二百余步,暂时还没有交战。 可是这时候他的人已经不能随意变动,就算有心去支援陈健的中军也不行,二百步的距离,一旦自己这边调动出现了混乱,西戎人可以在顷刻间压过来,导致全线崩溃。 更让娥钺不解的是夏城的新军弓手本来是最大的依仗,他们五十步齐射的准度很好,如果运气不错两轮箭可以射中几十名西戎人,可陈健竟然让这些弓手退后,露出了那些黑洞洞的木头。 “姬夏到底要干什么?” 他焦急地张望着,眼看着最前面的西戎人已经冲到了距离陈健中军百步远的地方,呼啸声和呐喊声不绝于耳,如同汹涌的大河浪潮,要将陈健这边彻底淹没。 第一方的五百人不多,可是他们六十步之后还有三方的西戎士兵,一旦开始接战,这三方的一千五百士兵将会继续冲击,从左右翼和中军接缝的地方打开局面。 眼看着这些西戎人就要冲近,娥钺却发现陈健只让那些野民和隶农组成的冲击兵集中在木头的间隙中。 “难道就靠这些百余人的隶农击败五百西戎人?就算这五百人被击败了,后面的又怎么抵挡?” 八十步,七十步……第一批冲击的西戎人已经冲到了七十步之内,娥钺恨地拍了一下大腿道:“姬夏以前的胜仗都是怎么打的?七十步的时候,西戎人再冲,你们也该冲锋了。我本以为你想靠那些隶农的锐气,可不冲锋,这锐气从何而来?” 他明白三四十步是冲锋的最佳距离,那时候速度最快,冲击力最足,但既然西戎人也冲击了,就不能死守着那些想法,七十的一半正好是三十步,可现在陈健那边还是没动。 就在娥钺以为陈健疯了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娥钺永生难忘。 他看到陈健举起了一面旗帜用力落下,那些松木旁的士兵从火盆中拿出铁钩伸进了松木当中,接着松木的前端齐齐地发出一道雷电样的闪光,闪光之后才是闷雷般的声响。 闪光出现的瞬间,娥钺看到了一团白色的雾气在那些木头附近升腾起来,如同梦境。 但这梦境却充满了血腥,冲在最前面的西戎人猛然间倒下了一大片,惨叫声伴随在那几声闷雷之后。 娥钺楞在了那里,身边的族人愣在了那里,甚至那些正在冲锋的西戎人也愣在了那里。 一次齐射,百米宽正面最前排的西戎人几乎被一瞬间打散了,躺在地上几十人,哀嚎不已,那些巨大的碎石打碎了他们的骨头。 死的人不多,或许只有三四十,但是被碎石打伤的却有近百。一场数千人的战斗,死伤一百算不上大的伤亡,但这伤亡如果出现在一瞬间,那就极为可怕了。 第一方五分之一的人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宣布他们的崩溃。而那些电闪雷鸣般的声响,更是让那些被木炮袭击的西戎人彻底丧失了战斗的勇气,愣在那里忘记了逃走,直到被那些躺在地上断掉了手足的族人的喊声唤醒。 陈健满意地看着五十步之外的断臂残肢,挥舞着无锋向前一指,那些隶农虽然堵上了耳朵,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被震惊了,直到陈健的无锋挥出,这才喊叫着握着短剑扑向了那些被瞬间吓傻的西戎人。 他们挥舞着短剑,根本不去考虑自己的防护,只想着砍下敌人的脑袋。 越过最前面那些被碎石打死的尸体,如同涌入羊圈的狼,凶狠地将当了一年奴隶的怒火发泄在敌人的身上,割下他们的脑袋用绳子拴好,继续扑击另一个人,一个个浑身是血,身上挂着头颅,宛若恶魔。 最前面一方的西戎人已经彻底溃散,被炮兵瞬间打崩后又遇到这样一群完全不要命的人,拖着兵器往后奔逃。 陈健没有击鼓全体冲锋,这一次只是震慑了西戎人,打崩了他们一方士兵,其余的西戎人或许惊惧,但还不到崩溃的时候。 炮兵们扔掉了炮架上的松木炮,后面的人抬来新的填装好的木炮,开始固定。 他们操作的很慢,一分钟之内也就能射击一次,但西戎人并不知道。 最前面的西戎人向后溃败的时候,西戎首领目睹了那一切,震惊之余,还是极快地做出了判断。 虽然不明白那些古怪的木头到底是什么,可他知道族人可以害怕电闪雷鸣,自己却不能怕,并且隐约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 他不知道木炮的装填时间,但是却能看出来木炮只有五十六步的杀伤距离,他觉得这些木炮就是对面那些人最大的依仗! 于是他让人立刻去稳住众人,传令停止前进原地待命,弓手上前稳住。 最前面的那一方士兵已经崩溃,这场战斗已经无法继续投入战场,甚至可能会引起整条战线的慌乱,他只能放弃。 在西戎人停住脚步用弓手稳住队伍的时候,陈健也派人去安抚了一下两翼的盟军,他们或许也会陷入恐慌,因为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 随后陈健击鼓,示意整队进军,除了那些隶农为了自己的希望还在厮杀,其余人则迅速整齐了队伍,弓手向前,缓缓前进。 炮兵是不可能跟上队伍的,陈健示意让他们在后面继续装填,这些木炮也不过是起到威慑的作用,暂时打乱了西戎人的部署。 很快,对面的西戎人军阵中传来了一阵号角声,慌乱的靠前的三方西戎军队开始向后撤,看起来西戎人准备靠后面的五方士兵稳住阵型,把那三方的人撤回去。 陈健回身传令道:“让狼皮带着骑兵贴上去,不准他们那么容易就退回去,不要冲击,靠近骚扰,给他们制造混乱!如果他们万一溃散了,立刻追击。如果结阵缓缓后退,不准追击。” “掷弹兵上前,伍长检查火绳,战车准备,新军准备出击。击鼓,全军向前!” 就在这一连串命令下达的同时,西戎人那边也迅速做出了调整,原本集中了近两千人的中央开始向两侧分兵,西戎人的首领在最后阵线的中央只留了一方五百人的队伍,加强了两翼。 看来这些木炮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威慑,西戎人是准备将靠前的三方士兵撤回,稳住中央,不断后撤脱离木炮的攻击范围,靠两翼打崩夏城娥城的联军。 原本宽厚的三角如今和夏城娥城的联军一样,成为了一个哑铃的形状,西戎人看出来木炮移动的缓慢,想用空间换取时间,中央脱离接触,让两翼出击,毕竟两翼没有木炮。 陈健在战车上握紧了拳头,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要靠手中的西戎人不曾见过的战车和那些火药炸弹,从中心突破,直接干掉西戎人的首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闪光 一支能在混乱中从容撤退而不是变为溃败的军队,必然是这个时代的第一强军。 很显然,这些西戎人并不是当世最强的军队,所以他们无法直接脱离接触全军撤退,忽然间的阵型变动引发了一阵混乱。 狼皮带着骑兵从侧面贴近了正准备向后退却的西戎人,只是靠近骚扰并没有直接冲击,那些西戎人就已经慌乱。 在杀掉了几个准备逃走的同族之后,西戎人的军队才稳定下来,这一方五百人的兵士被骑手牵制,剩余的两方则向后退却。 他们的背后,西戎人的首领只留了一方军队,让中心多出的军队加强两翼,两翼在用弓箭稳住阵脚,再没有了刚才全线进攻的势头。 陈健这边全线击鼓进军的同时,西戎人那边也做出了反应,他们的两翼也开始向前进军,中军保持不动,收拢溃兵。 但因为刚才的混乱,两方之间的结合部出现了极大的空隙,如今西戎人已经无法撤退,贴得太紧,一旦撤退就可能变成一场溃败。 对西戎人来说时间极为宝贵,陈健中军的木炮一次齐射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谁也不想面对这些可以喷吐闪电和云雾的武器。 夏娥联军进军的速度极慢,十步一整队,整队的间隙中弓手射箭压制,步兵整队后越过弓手前进十步,弓手在步兵整队的时候再反超步兵,交替前进。 即便很慢,可那些木炮总会靠近到六七十步的距离,惊慌失措的西戎人盯着那些缓慢移动的木炮,腿有些软,心中惶惶直跳。 队形还没有稳固,西戎人的首领却已经等不下去,吹动了牛角号,让参差不齐的左右翼向前推进:那里没有木炮,避开中军就能获胜。 最先受到木炮袭击的那一方西戎军阵已经彻底崩溃,渴望自由的隶农们疯狂地屠戮着这些失去战心的西戎人,而后面成阵的西戎人为了防止溃散蔓延,终于动手杀掉了几个逃回的同族,于是那些溃散的西戎人知道后面不能逃,前面又有那些挂着人头仿佛恶魔一样的敌人,不分方向地朝着自己军阵间的结合部空隙逃去,那些隶农紧随其后,杀红了眼。 而被狼皮骚扰的那一方西戎人无法撤回,将西戎人首领计划的中线露出了一个空隙,这个空隙在中军的右翼,中央的西戎人缓慢地朝着右边移动,想要补住这个空隙。 在夏娥联军前进了三十步后,西戎人因为军阵移动的空隙终于露了出来,陈健发觉到西戎人首领所在的地方左边因为填补右边的空隙变得薄弱。 西戎首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觉得陈健就是要靠那些木炮,而木炮的行进速度太慢,一旦两翼接战,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堵住那个缺口。 陈健判断了一下距离,让人吹响了号角,狼皮带着那些骑兵迅速脱离了那一方西戎人。 被骚扰压制的西戎人立刻觉得松了口气,弓手还射的同时,那一方的主力开始向后退去。 而后面的缺口已经被其余人的西戎人堵住,他们向后退却的同时,西戎首领也松了口气,示意自己的中军向左移动,堵住左边的缺口,让退回的这一方继续在右翼——因为直接向后的距离最短,而如果让那一方沿着斜线从右前走到左后,难度太大。 就在西戎人开始移动的时候,等待许久的陈健终于下达了命令:新军冲击西戎人左翼的缺口,在西戎人回撤堵住缺口之前,撕破西戎人的阵线。 移动的军阵是混乱的,陈健知道一旦这个混乱结束,西戎人重新整队后,自己硬冲的伤亡会是十分巨大,此时就是决胜的时机。 战鼓急促地敲动着,新军中的剑盾手并排成列,朝着缺口快速前进,身后跟着准备好了火绳和陶雷的掷弹兵。 剩余的新军则跟在八乘战车的后面,也不断向前,等待那些剑盾兵让西戎人的阵线出现混乱。 西戎人的羽箭连续不断地射中了那些剑盾兵的大盾,发出哆哆的响声,剑盾兵们碎步向前快跑,不断有人中箭,中箭后和他一队的人会继续捡起皮盾向前。 算上后面的战车,中线冲锋的人也不过二百多一点,西戎人的首领诧异于陈健这么快发现了自己军阵一瞬间露出的破绽,却对这些冲击而来的剑盾兵不屑一顾。 他惧怕的只是那些能够喷云吐雾的木头,而不是这些看起来很强壮高大携带短剑和木盾的人。 至于后面的战车,他觉得只要让自己身边的亲卫密集地站在一起,用长矛刺死那些战马就可以守住。只要没有木炮,西戎首领很自信能够守到夏娥联军两翼崩溃的时候。 又一轮羽箭射完之后,西戎首领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弓手从两侧向后撤回,其余人密集结阵,肩膀挨着肩膀,顶住夏娥联军的这次冲击。 弓手们迅速向两侧撤走,原本有些稀疏的阵型变得极为密集,石矛如丛林一般向外延伸。 剑盾兵们没有了弓手的阻击,前进的速度加快,在靠近到四十步的时候,最前排的西戎人握紧了长矛和石斧,手心里满是汗水,他们知道四十步的距离是冲击力最强的时候,这些拿着剑盾和后面那些拿着古怪石球的人都很强壮高大,冲击力一定极为可怖。 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夏城的新军在靠近到三十步距离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并没有立刻冲锋。 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如果西戎人果断地发动反冲锋,那些掷弹兵是没有机会投掷出去陶雷的。 陈健在战车上也是满手心都是汗水,之前的一切他都在尽量调动西戎人,露出了战机,但这战机能否把握,则是这次胜利的关键。 大约是因为战车的威慑,这些西戎人没有反击,而是密集地排好了队形,防备在反冲锋的时候疏散了队形被战车击溃。 三十步的距离,发动冲锋也不过是六七秒的时间,一个呼吸的细节就能决定胜负。 那些驻足的掷弹兵伍长们立刻拿出了火绳,五人一组在剑盾兵的掩护下排成一排,同时点燃了手中的石雷陶雷或是火药包。 呲呲的燃烧声中,士兵们紧张地看着燃烧的引信,亲眼见过这东西的可怕,也就担心会在手中爆炸。 伍长们紧张不已,在捻子烧到一半的时候,大喊一声,所有人同时朝着西戎人密集的阵型投出了各式各样的火药包和陶雷。 那些西戎人奇怪于对面的敌人为什么没有发动冲锋,随后就看到六十多个黑乎乎的石头飞到了自己的头顶,上面还飘着白烟,发出了呲呲的响声。 有些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有些人下意识地想到了之前那种可以喷发雷电收割生命的可怕怪物,惨叫一声捂住了脑袋。 轰…… 轰轰…… 爆炸性武器在这个时代试一次露面的表现是完美的,这些爆炸力不算强的可笑陶雷在密集的军阵中有了超凡脱俗的效果。 黑色的烟雾、乱飞的石片、漫燃的火药、刺目的闪光……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二百多西戎人失去了战斗力。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掷弹兵们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发动了冲锋。 硝烟未散,陈健也敲动了战车冲击的战鼓,八乘战车齐头并进,步兵们跟随在战车的后面,朝着西戎人首领所在的位置全力扑了过去。 右侧的西戎人军阵虽然恐惧那些可怕的武器,可也知道首领就在那里,立刻转向朝着首领的方向支援。 一直在中军游弋的狼皮看着远处的西戎人放弃了阵型,正全力往中心首领位置支援的时候,知道决不能在陈健击溃西戎首领之前让这些人支援过去。 骑手们随着他的命令排好,反握着投矛,朝着失去阵型妄图支援的西戎人侧后冲击过去。 夏娥联军左翼的娥钺震惊于这些没有见过的武器,想到了娥黾讲诉的阳关之战关于雷电的传言,却远不如亲眼所见震撼。 虽然此时他不知道那些武器到底是什么,但却知道战机转瞬即逝,就算陈健那边没有冲击成功,自己的族人也可以从左翼突破陷入混乱的西戎人。 右翼的夏城军队也是同样的想法,不需要陈健再说什么,他们发动了冲击,拖住了两翼,不准这些西戎人支援中军。 整个战场因为那一阵雷声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知道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关键就在中军,就在陈健能不能在西戎人两翼回援之前击溃西戎首领身边的亲卫。 被火药爆炸摧毁了意志的那一方军队已经崩溃,原本密集的队形被炸开,为战车的冲击创造了极佳的机会,快速奔跑的沉重的战车撞开那些阻挡的西戎人,后面跟上的步兵收割着那些被战车分割开的瑟瑟发抖的步兵。 西戎首领的身边还剩下二百多亲卫,这都是他们部族的勇士,很多都是打了几年仗的老兵,即便恐惧战车的冲击,他们还在没有忘却自己的盟誓:只要自己活着,就要守卫首领。 二百人将首领护在中心,围成了一个圈,举起了木盾,死死地守住了他们的誓言。 有人吹起了苍凉的角号,仿佛狼群在求援,那是在要求那些西戎人全力回撤,护卫首领。 即便他们知道这时候吹响这样的角号,会让全线崩溃,但为了首领他们已经顾不得。 一辆冲的太快的战车或许是立功心切,或许是战马已经疯狂停不下来,撞上了这群西戎人组成的墙壁。 驷马拉动的战车极为沉重,轮毂上凸出的铜锥触之便亡,塌下的马蹄能够直接把人的肚腹踩爆。 可他们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用胸膛、石矛、双手甚至身体,去阻挡这一辆飞驰的战车。 此时此刻,他们忘却了妻儿,只记得当初割破手臂的誓言。 三个人被战马撞飞,两个人被踩死,一个人被车右刺死,还有几个人被撞伤。 可最终石矛还是让奔驰的战车停下,战马倒伏在地哀鸣不已,首领在人墙之后安然无恙。 然而这些勇气和意志迎来的不是喝彩,而是一声沉闷的响声和闪烁的火光。(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还乡 当硝烟散去后,西戎首领和昨天使者的脑袋被陈健割了下来,装饰在自己的战车上,面目焦黑已然看不清面容。 最终的战斗,陈健没有欣赏西戎人的勇气,而是毫不留情的碾压过去。面对这些可歌可叹的勇气,夏城人选择用两轮陶雷去称赞。 如果没有这些古怪的武器,靠这二百多悍不畏死的亲卫,西戎人或许能够撑到两翼撤回。那样的话,即便失败,也不会败得如此干脆利落,夏娥的联军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能够喷吐闪电云雾的火药不是第一次用在战场上,但却是第一次用在数千人的战场上。有粟禾、卫城的人、娥城的人以及西戎人。 他们亲眼所见,火药再也不能悄无声息的存在,它将和麦、牛耕、垄作、数形、文字、戏剧、风筝、水利等等一起,成为夏城的象征。 火药没有门槛,如同马镫一样,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地影响了世界的历史进程。 奴隶时代积累的青铜工艺,能够造曾侯乙编钟的技术完全可以铸造火炮和大口径滑膛枪。有陈健的暗中影响,或许不需要走太多的歪路。 放出了这头怪兽,陈健也不知道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肯定会比自然的进程更有趣味,多一些偶然和惊喜。 靠着西戎人对火药的无知,陈健调动了西戎人,最终靠战车撕开了西戎人的防线,奠定了这次以少胜多的胜利。 首领被杀,以及被杀之前吹响的回护号角注定了西戎人的失败,而且是大败,因为他们没有骑兵没有战车,步兵在丧失了组织和阵型之后,只能沦为被高速机动兵种屠杀的命运。 中心突破之后,骑兵和车兵朝着西戎人的后方冲击,快速瓦解了西戎人的阵型,西戎人漫山遍野地逃窜着。 陈健驱赶着战车,将西戎首领的脑袋插在长戈上,所到之处一阵欢呼拜服。甚至于娥城的士兵,也跟随者夏城的士兵高呼万胜。陈健实现了他的许诺,带着他们走向胜利,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回家,携带着奴隶和胜利,在夏城的运动场中勇士竞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获胜,夏城才是主力,娥城的士兵只比夏城少了二百,可是取得的战果远不如夏城,那些可怕的武器更让陈健身上蒙上一层神秘的光环。 在陈健邀请娥钺登车共同巡视的时候,娥钺很自然地站在了陈健的右边,再不是之前两人并排立在车中的情景。 求援的卫城人匍匐在地,感激着两城出兵,对陈健敬若天神,不住赞赏。 一直在观战的粟禾暗暗心惊,将这场战役的画面牢牢记在脑中。他跟随自己的部族征战,不是没有见过数千人的大战,可却从未想过数千人的大战会打成这样。 将近五千西戎人全数崩溃,被杀了近千,被俘获了两千,骑兵还在追击剩余的溃兵。 粟禾去查看了遭受了木炮齐射的西戎人尸体,石子打的满身都是,血肉模糊,比起砍头要凄惨数倍。 而那些存活下来的隶农却比这些尸体更为可怕,他们满脸是血,身上挂满了头颅,嘴角却露出笑容和牙齿,跑到军法官的身边将头颅堆下,发誓这些不是捡的人头而是自己杀的。 粟禾知道,决定胜负的不是这些隶农,而是被陈健称之为新军的那批人。这些人杀人最多,也最勇猛,立功最大。可是他们此时安静地坐在战场上,任凭旁边的人在收拢尸体,自己却拿出肉干咀嚼,大战之后平静的却如在自家的田里累了歇着。 如果说木炮和火药让粟禾震惊,那么这些隶农和新军则让粟禾害怕。他知道一群杀人后欢笑不已抢夺人头的士兵是多么可怕,放眼大河两岸很难看到这样的士兵;他更知道杀人之后平静如水的士兵更为可怕,放眼大河两岸还没有这样的士兵。 夏城的人口不多,但粟禾此时确信,就算万人的大族,在平地交战也不是夏城的对手……夏城,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称之为大城了。 战前陈健自信的宣言并没有变成风声鹤唳的笑话,而是成为了运筹帷幄谈笑之间的传说,听着战场上的呼啸声,粟禾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大河诸部战胜东夷时的场面,而那种盛况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不由自主地,粟禾又想到了昨天陈健面对西戎人使者时说的那番话:那些不遵守当初亲族盟誓的部族,他会带着人让他们知道背叛盟誓的代价。 “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我邀他前去冬狩,是对?是错?这是一头真的重视亲族最勇猛的狼?还是妄想去当头狼的挑战者?” ………… 战车上,陈健与娥钺到了一处山坡,暂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娥钺首领,我们距离卫城不过几十里了,西戎人大军已败,那些西戎人再难抵抗,要是他们先知道了消息,恐怕会逃亡山林。从前,那些村落中的西戎人是卫城的奴隶,而如今却是我们的俘虏,不需要告知卫城。我建议咱们留下些人看管俘虏先回夏城,剩下的人立刻出发,前往西戎人的村落,抓获俘虏。” 娥钺自无不可,两人一拍即合,约定这一次的战服夏城占七成,娥城占三成。 利益的分配还是要靠实力说话,这次出征说的冠冕堂皇,又是为了兄弟亲族云云,或许有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消除西戎人的威胁和抓获更多的奴隶……以及削弱卫城的实力。 这些暴乱的西戎奴隶本来是卫城的一部分,但陈健和娥钺暗中商量,将轻壮和孩子掠走后,剩下的人通通以暴乱的罪名杀掉,让卫城周围的西戎聚落再无人烟,这样卫城就算是想要继续剥夺那些人也没机会。 经此一战,卫城至少损失了数千被强制缴纳一半粮食的农奴。 内乱之后也会在很长时间内难以雄起,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能依附夏城和娥城的力量……甚至很可能出现一批渴望借助两城力量实现个人野心的亲族,毕竟看起来夏娥两城比起西戎人更强大也更守信。 痛则思变,或许卫城经历了这次之后会改变自身有巨大缺陷的奴隶体制,也或许就此沉沦内都不休。不过就算是要变革,五年之内卫城都难以和夏娥两城平起平坐了。 当初出兵之前,除了要忙着夏收外,陈健也是希望卫城内部的矛盾在被围之后积累发酵,就算解围,这些发酵后的矛盾已经显现出来,再不是之前被胜利和掠夺回的奴隶所压制的时候了。 娥钺也是一城的首领,有些事陈健不需要说的那么直白,却仍旧想到了一些关乎自己利益的事。 两人约定好先劫掠周围的西戎人村落三日,三日之后整肃军容,带着西戎人的头颅耀武扬威地前往卫城。 以一座小山为界,东边的西戎人村落归娥城,西边的西戎人村落归夏城。 打扫完战场后,两城的士兵分开,跟随队伍前往那些村落。 卫姓亲族和渊等人是跟着陈健一起行动的,当天晚上夏城的军队就围住了一个原本属于卫城但已经反叛的村落,将所有的人集中在了村口。 原本失魂落魄的卫姓亲族此时趾高气昂,拿出鞭子抽打着这些刚刚反叛过的西戎人,渊在后面暗暗摇头。 这些西戎人的确与卫城并非一心,可抽打之前要想清楚,将来需不需要这些人种地?还是要彻底赶尽杀绝?赶尽杀绝的话,卫城的制度就要变更,否则养不起那么多奴隶主。 陈健却很纵容这些卫姓亲族的做法,甚至让士兵们帮着他们维持秩序,但却绝不允许自己的士兵动手,并且不断说些既当表子又立牌坊的话。 这是个做事还需要名正言顺的时代,换而言之就是人还比较容易被上位者忽悠的年代。 陈健冲着那些西戎人讲了一番道理:以前你们是卫城的奴隶,只要好好劳作,卫城人总不会杀你们。可你们如今反叛,反叛就要知道后果,所以为了卫城,要将你们这些参与反叛的人都杀光。夏城人是受卫城人的邀请来的,这里是卫城的土地,决定你们命运的还是这些卫姓亲族。 卫城的亲族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报复,于是用出了卫城最为残酷的刑法,用几头牛拴住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撕裂,用来恐吓那些反叛的人。 甚至有人极为天才地想到了夏城的木炮,提议陈健是不是可以把人绑在炮上打的粉碎,这样更有震慑力。陈健以木炮不多为借口阻挡过去。 渊冷眼旁观着这些卫姓亲族的作为,知道这次之后,整个卫城可能就要大变样。 这些亲族们靠盘剥供养,那些有姓的家庭也依靠这些奴隶生活,一旦奴隶们没了,卫城会变成什么样? 看起来这些亲族是愤怒于西戎人的反叛,可目光放的长远些,这是要挖卫城的根基啊。 然而有些时候需要适当地松紧,渊明白这么杀下去,卫城和这些村落的西戎人再无和解的可能,即便他们暂时不敢反抗,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和这一次一样,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然而他只是个无姓的牧牛人,再提出自己的质疑之后就被人以乡野鄙人怎么能懂如何管理奴隶的说辞推到了一边。(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三城同盟(一) 陈健躲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不是对这些西戎人负有同情,而是看惯了这种冷酷已然麻木,因为他杀的人也已不少,但他绝不会这么杀。都杀了,从同族中再分出高低贵贱以便盘剥,太傻。 这个时代谁是胜利者,失败者都会被沦为奴隶或是被杀。前世也是一样,能够在数千年的征伐中坚持自己族群和文化不被灭绝的,绝不可能是人畜无害的无辜者。 看得出这些卫姓亲族也不是全都杀,做出这种姿态就是一种震慑。将一方屠戮干净,那是自己这一方人口足够,上层阶级能够靠盘剥下等阶层就足以维持盘剥金字塔的时候才能做的。 人口不足的时候,将反叛的奴隶都杀光,谁来干活?干活的少了,盘剥的少了,被平时盘剥奴隶和异族的阶层矛盾就会显现扩大,总得有人在底层。 持续三天的杀戮和威慑,让这些反叛的村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看似平稳下来但却暗流涌动。 三天中,陈健带着夏城的军队从村落中抓了近千人的奴隶,那些卫姓亲族虽然肉痛,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夏城兵强马壮,又帮了卫城大忙,自忖不是夏城的对手,也只能接受。 三天后娥夏的联军在约定好的地方汇集,分出了一部分人押送着奴隶回去,剩下的人则朝着卫城进发。 “这次大胜,卫城附近的西戎人应该已经逃散干净了。也不知道卫城的人是不是抓住机会出城,去袭击那些西戎人抓获奴隶?” 陈健在车上询问着娥钺,娥钺也不知道,那天狼皮带着人去袭扰西戎人的时候,已经派出了骑手冲到了卫城,是否进了城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共派出了六名报信的骑手,只有两个人跑进了卫城。虽然西戎人没有马,但因为路途不熟悉,西戎人利用地形还是俘获了三匹马,杀死了四个人。 那两个跑到卫城的使者很容易地就进了城,因为他们骑着马,也因为他们束着头发、穿着麻布的衣衫。 只有两个人,却让卫城看到了希望,夏娥两城真的出兵了。 骑手报信的时候,大战还未开始,卫河拖着有伤的身体见了他们,在众人面前大声诉说夏娥两城很快就能将西戎人赶走,却没有问夏娥两城到底来了多少人。 等到卫城人开始欢呼的时候,两名使者才被卫河请进了房间,屋子里只留下最信得过的亲族。 “姬夏、娥钺两位首领带了多少人?” “一千八。” 使者很平淡地报出了一个数字,卫河的亲族心中猛然一颤,本来的希望满满,如今变为失望。 一千八……西戎人是他们的四五倍。 卫河心中也略微失望,嘴上却还是不断地感激着,叹息道:“也罢,让两位首领先退进卫城,咱们据城而守,粮食足够,等到西戎人疲敝的时候再行出击。” 使者楞了一下道:“退进卫城?姬夏没说要退进卫城啊,他让我转告卫河首领,他会带人在野外和西戎人决战。让卫河首领准备兵士,一旦发现西戎人溃退,立刻追击,抓获奴隶。姬夏说他对这里的地形不熟,西戎人要是逃散撤退的话,卫城最好追击,这样溃散的西戎人很难聚集,数年之内这个西戎聚落都不能对卫城有威胁。” “野外决战?” 旁边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摇头。他们和西戎人打过很多年,这些西戎人从学会种植粟米开始,一天比一天难对付,而且也学会了伏击、诱敌之类的办法,上一次山谷被伏就是个极大的教训。 况且,一千八百人,看似不少,但西戎人更多。难不成夏城和娥城的士兵能够以一敌三? 夏城的士兵到底如何,他们并不清楚,最多也就是听闻了上次的阳关之战,但大部分卫城人都认为那是一次巧合的胜利,或许他们没见过的草原部族太笨根本不会打仗。 至于娥城的士兵,虽然十余年没有打过交到,可在大河两岸的亲族当中,娥城并不是以勇士善战而闻名的,他们因为黑陶和丝绢才有了名气,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迁走而是会选择争夺联盟首领的位子。 卫河觉得陈健或许太年轻了,被前两次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琢磨了一阵问道:“你们两个可能再回去告诉姬夏,不要轻视这些西戎人,最好撤到卫城来,三城合兵依托城邑等待时机。” 使者摇头道:“姬夏没让我回去,他只让我冲进卫城转告卫河首领这些话。再说了,姬夏说能胜就是能胜。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在出征的时候,先祖竟然让蚂蚁占卜告诉我们这一次大胜。出征那天要过草河,姬夏说三天之内就让天堑变为通途,结果就真的变了。卫河首领是怕姬夏打不过那些西戎人?不用怕,肯定能赢的,就是可惜我不能去追杀那些西戎人,少了好多功勋……” 他根本没有想过失败这种可能,而是在忧愁自己的功劳,心中甚至有了些烦躁。 卫河摇头内心苦笑,什么样的首领就有什么样的族人,夏城人向来眼高于顶,不论是那些往来的商人还是接触过几次的使者,都对他们的首领敬若天神,若是有人在无意中表达出不信任的意思,这些夏城人就会很不满。 现在看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一旦西戎人击败了夏娥联军,气势大盛,放眼数百里之内再也没有可以救援的力量。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夏娥联军的指挥是老成一些的娥钺而不是年轻气盛的陈健,卫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来之前,娥钺首领也同意姬夏在野外决战的办法?” “对啊。” 使者理所当然地答应了一声,卫河顿觉心中一阵气闷,竟有些难以喘息,哀叹一声,挥挥手让人先带使者出去。 等使者离开后,几个亲族面色忧虑,问道:“卫河首领,皮筏子全都烧了?” 他们期待着卫河只是做个样子,最好还留下一些,这样真到撑不住的时候就乘筏子离开。现在看来,夏娥联军怕是要被西戎人打败。 卫河点头道:“都烧了。城在人在。若是卫城没了,变没了土地没了族人没了奴隶。平日咱们在城中的时候觉察不出,可一旦城邑没了,你我还算什么?躲在山中采薇而食饮泉解渴?” “咱们可以跑到别的城邑去,以前我们去别的城邑的时候,那些首领都很客气,吃住都有供给。” 卫河摇头道:“那时候有吃有住待你们客气,是因为你们的身后有数千卫城人,他们随时可以拿起武器去讨回别的城邑的侮辱和轻视。等咱们离开了他们,那些城邑的首领真的还会这样吗?” 这些人很难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卫河也不再多说,叹息道:“那个夏城人不是说了吗?他们出征之前,天地已经为他们占卜过了,或许真的能够获胜。” 此时也只剩下对神明先祖的期待,这是卫城最后的救命稻草。 众人离开后,卫河独自一人拿出了父亲留给自己的当初在华城被赐予的玉山把玩着,心说:如果真的被西戎人破城的那天,自己便带着这座玉山跳进大河,总不能落在西戎人手中。 这么想并不悲壮,只是惭愧,惭愧于到了另一个世界遇到祖先,到时候只能用这种看似可笑的悲壮来抵挡祖先的诘责。 两天后,卫河准备用最后的办法激发全城的斗志:承诺那些无姓的人拥有和老卫城人一样的权利,承诺以后作战的战利品和平时的劳役和老卫城人平等。 这样会引发卫姓亲族的极大不满,但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他们在彻底绝望之前是不可能放手自己的利益的,他们的目光有看的极近,等他们觉得彻底绝望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就在他准备用这些话来让卫城人团结一致,趁着西戎人远去和陈健决战的时候出城一战的时候,一名亲族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喊道:“首领!首领!西戎人好像出事了!他们那边乱起来了,今天连到城邑附近向内挑衅射箭的人都没来……会不会……会不会是夏城和娥城人真的打败了西戎人?” 卫河一听,跟着他跑到了城墙上,远远地朝外看去,那些离得很远的西戎人似乎真的混乱了,看样子竟然像是要离开? “不可能啊……这才几天时间,就算姬夏和娥钺获胜,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结果。” 他是绝不相信一千八百人劳师远征能够战胜数倍的西戎人的。 夏城的使者也在城墙上,指着那些西戎人喊道:“卫河首领,看样来姬夏已经获胜,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咱们出城追击。姬夏说在敌人因为惧怕而撤退的时候一定要追击,他们会像老鼠一样逃窜,根本不会有任何抵抗。上一次阳关之战,我们十五个骑兵追击那些草原部族,连杀带抓了将近八十人……” 卫河摇头道:“上一次追击那些反叛的奴隶,却被西戎人在山谷埋伏,要是那些勇士不死,何至于被西戎人围城?这或许是西戎人的诡计,想要引诱我们出城。” 使者急道:“上次那是故意的,这一次肯定是真的。” “为什么?” “因为姬夏说他肯定能打败西戎人让咱们追击啊。” 这个理由很可笑,但使者却说的掷地有声,仿佛是夏天要穿的薄冬天要穿的厚一样,没有什么为什么。 见卫河还在犹豫,那两个使者喊道:“也罢,请开一下小门,我们自去追击,就算不能杀了他们,也能让他们带不走粮食牛羊。这一次和西戎人决战我们两个都没法参加,少了许多功劳,回去后怎么能分到土地奴隶?我们跟着木麻大哥出去单过,可不比那些还在部族中的人……” “就是,卫河首领既不出去,我们自己出去就是。我们是夏城人,只听姬夏的,卫河首领却管不到我们……” 两个人看着那些西戎人正在慌乱的退走,急躁的不行。卫河听了这些话有些愠怒,其余城邑的人可不会这样,夏城还是缺乏了太多礼节。 然而两人再三央求,卫河只好打开了角门,两人骑着战马,叫喊着冲了出去,那些慌乱的西戎人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以为卫城人冲了出来,扔下了东西仓皇逃窜…… 卫河有些愣神地看着那些逃走的西戎人,喃喃道:“难道……真的胜了?” 等到夕阳落山,那两个人还没有回来,卫河知道恐怕西戎人真的如自己想的那样是想引诱自己出城,这两个人太相信他们的首领了,以至于送了性命。 可这种想法持续了片刻,就被城下的一声叫喊打断,城下跑来了六七匹战马,远远地就朝着卫城喊道:“大胜!大胜!姬夏与娥钺首领在四十里外大败西戎人!西戎酋长被杀,全数溃散!” 一瞬间,整个卫城的城墙上安静无比,随后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卫河扶住了身边的旗杆,身形微微一晃,身旁的亲卫要来搀扶的时候,他挥手推开。 “真的胜了?” 看着空空如野的城外,那些西戎人退走后来不及携带的种种,慨然道:“卫河啊卫河,怎么经历了一次失败就变得如同兔子一样胆小?竟然不必过两个夏城的兵士的胆量……” 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那些夏城的骑手,如释重负。 卫城,不会受到西戎人的威胁了,可是……如今的卫城,又该怎么面对夏城与娥城呢? 出神片刻后,他急忙喊道:“快开城门,请夏城的使者进来。传令全城姬夏娥钺大胜的消息,今晚杀羊虑酒,一切用度从公产中出……对了,有姓无姓,今夜全都一样。肉管够,酒一瓮!” 说完之后,他亲自下城去迎接夏城的使者,夏城的使者按照规矩下马后和卫河行礼,恭谨地道:“姬夏与娥钺两位首领正带着卫姓亲族追击溃散的西戎人,这次出征太远,我们将粮食放在了河阴难以转运,还请卫河首领准备大军的饭食……” 卫河笑道:“这是当然,诸位辛苦,先去休息,大军的饭食我卫城自会准备。姬夏与娥钺两位首领何时会到?我要出城迎接!”(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三城同盟(二) 前往卫城的路上一片狼藉,西戎人没有毁坏那些种植的庄稼,他们大约是准备将卫城攻破后鸠占鹊巢,一路上各式各样的陶盆罐子丢弃了很多。 陈健捂着鼻子,不远处几名士兵就用钩子将几具招了苍蝇的尸体扔到一边,用火烧掉,以防瘟疫。 上面白花花的蛆虫放在几年前是极好的食物,陈健怀疑自己以前也吃过,未必是人身上的,但是动物腐烂后的应该没少吃。如今虽然吃上了麦粟,可是从苦难中走出的族人还不至于看到这些腐烂的尸体就呕吐,木然地点燃了火焰。 身后的大军在清理干净的土地上前进,千八百人的队伍只留下了八百人,剩下的押解着俘虏回到了夏城。 陈健留下了一部分俘虏,尤其是俘获的西戎人中颇有威信的人物,然而最重要的那些都被炸死了,只剩下了几个头颅。 士兵们在河中洗去了征尘,耀武扬威,带着大胜后的喜悦,暗自找军法官计算着自己的功勋,以及能分到多少东西。 新军和那些国人不以人头论功勋,陈健担心出现争抢头颅而忘记作战的情况,也为了让一伍之内的人更团结,五层功勋全部都是按照行伍计算。 倒是那些隶农的表现震惊了陈健,一百人的决死队伍,死了十余个,伤残了一些。可也有人一飞冲天,竟然砍下了十七八个脑袋挂在身上。 当真是朝为耕田隶,暮为国中人,这一战让十几个隶农和野民直接成为了国人,陈健也当场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并让跟随来的那些文工团们好好去问问这些隶农,问问他们的想法和为什么会这么勇敢,回去后一出新的戏剧就要出演。 夏城中多了十几个分蛋糕的国人,可也多出了上千人的奴隶,这个比例相当合算。 获得国人身份的这十几人,陈健将他们和提前出去单过的木麻等人编为一里,五人一伍,约定他们回去后从这一里中选出里司,有什么事情由里司向下传达,平日劳役、征召等也按照里伍来分配征发,尽量瓦解部族首领的控制。 这些新的国人没有氏族,也就省却了氏族瓦解的过程,正好为以后的户籍制度做个样板。 城邑还小,陈健暂时还能看管的过来,等到日后城邑再大一些,可能就只能以五十人的里为最小单位。 除了这些用人头计算功勋的隶农外,征召的国人和职业新军在这一战中的功勋相差太大,这是有目共睹的可以服众,没有人会提出反对。 而在和娥钺等人会和之前,陈健又告诉众人这一次抓了千余奴隶,回去后新军的数量又要扩充百人,但最近可能不会有什么大战,所以要等到秋天收获之后再行选拔。 选拔的各种要求陈健也让军法官一一告诉下去,首先是有国人身份,其次要能做到许多体力武力上的要求,希望他们回去后在农闲之余能够多加练习。 要求看起来并不难,携带戈矛,背着长弓携带二十四支羽箭和三天的干粮,能够在一天之内奔跑八十里且在奔跑后还能够整队站立的,体力极为合格。 除此之外需要认一百个字,能够算一千以内的加减法。 相应的,新军的待遇也有所提高,尚且在氏族中的陈健暂时没说,但如果非在氏族中出去单过的人被选为新军,服役八年,八年后卸甲归田。田赋、徭役、田宅税全免至死,而如果儿子能够通过选拔这个时间将继续延期,并且成为新军的人儿子在满足了条件后有优先成为新军的资格。 除此之外,每个月还有军饷发放,但不是实物军饷,而是已经逐渐被夏城人接受的粮食代币钱贝。 这种制度长久看有很大的缺点,但现在城邑很小,这个制度可以保证尽量公平地延续下去,减免的田赋和徭役会让这些人在十余年之内拉开和其余人的差距,从而成为军事贵族,成为陈健最重要和最信得过的阶层。 因为在服役期间完全脱产,所以这支军队的数量不会太多,大约是奴隶人数的十分之一左右,十个奴隶供养一兵。 虽然人数稀少,但陈健相信这支三四百人的脱产职业军,在三五年之后是可以做到以一敌三甚至敌五的,并且很快会形成一个新的利益阶层:哪个氏族首领想要掠夺他们的利益,都会被他们无情地碾碎。 任何一种制度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百余年后可能这种制度已经腐朽透顶,但儿孙自有儿孙福,谁想万事一系永不变迁,那必然会被历史淘汰。儿孙虽亡,族群犹在。 巨大利益的驱使下,很多人都在琢磨着自己能不能满足陈健要求的新军条件,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新军的一员。 打仗需要一个理由,几年前这些人打仗是自发地为了氏族的利益,因为所有人都需要氏族的团结来保证自己的生存。如今打仗,却需要更自私的理由:土地、奴隶、后代。因为离开氏族也一样可以靠种植生活,那么除非遭受侵略可能会自发征战,除此之外的打仗总要给他们一个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以及说服自己的理由。 三三两两的讨论声在踏步声中宛若蝇虫,平日行军并没有太多计较,又是大胜之后,军法官们也不管,偶尔也会插几句嘴。 “我回去后也想分出去单过了。木麻他们那伙人的新房子你们看到没有?花不了几个陶贝,买了些酒肉大家帮着忙就盖起来了。来之前那屋子还有些潮,回去再晒几天就干了吧?” “是哩,我也看到了,啧啧,真是好。不过我要是回去也不准备先盖屋子,我还准备冬天下雪的时候看看能不能进了新军呢。要在军营呆八年,平日倒是有旬休,不过姬夏说新军会分一批屋子。” “你倒是行啊,我们这些年纪大些的怕是进不去了。带着戈矛跑八十里路,还真不知道成不成,只能琢磨着出去单过了。一年四百斤粮食,其实不多,木麻他们又开了不少地,虽然还没收获,但看样子收成也很好。夏渠正在修,他的地都能灌溉。” “哎,这次回去咱们伍的功勋能分三个奴隶。姬夏说可以先留着,等到够了五人再一人一个。我琢磨着咱们干脆就出去单过,五个人一起,和木麻他们一样,这奴隶不就不用切开了吗?” 几个人嘀咕了几声,都觉得在理,这次跟随出征的都是轻壮,谁也不是老胳膊老腿的,干活都是把好手,也没有人是累赘。 “倒是我妈妈年纪大了,咱们和娥城卫城不一样,不知道爹是谁,可妈妈总得养着,要我说就把各自的妈妈接回咱们自己屋子里,平日里给咱们做做饭也好。” “就是不知道接回自己的妈妈,这一年的四百斤粮食用不用拿了?” “应该还得拿吧?姬夏说这四百斤粮食可不是就是咱们自己的妈妈吃用,而是以前在氏族中大家都是一起劳作的,如今他们老了,虽然不是咱们的妈舅,可也得养着不是?” “嗯,四百斤,不多……这次我要是不要功勋分的奴隶也能换到足够的粮食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去后就和姬夏商量一下。城外最好的盖屋子的地别被别人抢了……” “种了粟米,明年便可以种一季麦一季豆,有牛马犁铧,再有些奴隶,一年莫说四百斤粮,便是再多些也能拿得出来。咱们以前春天在山顶相聚的时候,女人都是看男人谁高大威猛,谁是好猎手,就像母狼总会选最强的那个留下后代一样。” “可姬夏出现之后,女人可和以前不一样了。强壮若是不能在军中立下功勋又有什么用?若是一年种不出粮食,真要分了单过,哪个女人会和你睡啊?以前强壮高大就是狼的尖牙利爪,如今钱贝、粮食、功勋、房屋,这些才是啊。” 一伍又一伍的人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新的生活,越发觉得氏族已经可有可无,若是以后打的仗多了,自己只需要勤加练习弓矛戈射之技就可,那些种地的活可以让奴隶去做。 幻想着自己回去后盖起屋子,找个女人,生些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有些飘飘然,几个人扯开嗓子唱了几句夏城的歌谣,军法官脸一黑,陈健却笑道:“这又不是去打仗,便唱就是。” 众人都笑,也都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引得一旁的娥城人纷纷侧目,这是一曲关于那条草河的歌谣,远征不过十余天终于还是想家了,娥城的士兵即便不会唱,也能从那高亢的语调中听出了思恋,有些害羞的跟着唱起来。 跟在队伍后面的石荠等人在索性站到了外面,用黄莺般的歌声跟着唱和,众人不时发出一阵阵嘘嘘的口哨声,唱的人也不脸红,反而眯着眼睛勾着那些打起仗勇敢的、运气好立了极大功勋的人。 思家是种情愫,是可以传染的,即便夏城的士兵唱的是草河,可曲子中波浪宽的词句却让那些卫城人也想家了。 想到城中如今不知道是否知道了西戎人战败的消息,几个人来到了陈健身旁,希望他们能够先回去,如果能借他们一辆马车最好。 陈健自然同意,临走之前,走到渊身边,当着那些卫姓亲族的面,将一枚娥城雕刻的玉珏送给了渊。 “玉珏,不是非要有姓之人方能佩戴。你希望回到卫城风风光光,让那些瞧你不起的人惊诧、让那些平日喜欢你的人欢喜,我便再让你更加风光。” 陈健又取出一件丝绢的衣服送过去,并没有说留下他之类的话,渊欢喜地接过,就在一旁的树林中换下,梳洗好了头发,将玉珏挂在腰间,冲着陈健躬身行礼,乘着车远去。 渊没有改变陈健是否出兵的主意,但却给了陈健一个说服众人和融入文化圈的借口,兄弟亲族的借口。 或许这些说辞放在前世会被人耻笑,但在这个时代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确让陈健很吃惊。譬如万有引力,那是前世一个中学生都会的东西,难道说这个学生就比艾萨克更聪明吗?显然不是。 牧牛出身的渊给了陈健很大的惊奇,他甚至想要效仿百里奚的故事,奈何渊并不希望在夏城功成名就。 陈健想要让夏城的人都知道血脉、姓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实力,只要做的好,便有被推举为官的机会,所以大肆宣言渊的事,造成一种姿态。 所以渊说动姬夏出兵的事,已经随着那些使者传遍了卫城,卫河知道后,心中大喜。 当初渊只是一个牧牛人,卫城被围之后自己站出来和卫河谈了许久,跟随卫西出城求援,卫河觉得自己当时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他在想,是不是让渊也成为卫姓的人,这一点那些亲族们并不会反对,但是渊说的另一个提议必然会遭到剧烈的反噬。 “或许……让渊成为我们一样的亲族,他就不会去想那件事了吧?” 这是一身丝绢腰挂玉珏的渊乘着马车风风光光地回到卫城后,卫河的第一个想法。 卫河带着人远远地迎接,渊在看到卫河的时候就跳下马车,仍旧行了无姓人对首领的礼节。 卫河走上前,拉起渊的手道:“没有你说动姬夏出兵,卫城危矣。” 渊也没有谦虚,看着卫城人对自己的欢迎,心中大喜,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能够在熟悉的人面前让人惊叹喜欢吗? 那些曾经侮辱过他的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却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即便他们是卫姓亲族,但此时渊却与卫河并头前行。 欢宴之后,卫河赶走了其余的人,只留下渊,再次行礼,渊起身回礼,不等卫河开口,渊忽然说道:“卫河首领,卫城仍然危险,只怕现在还不是欢庆的时候。” 卫河一怔,摇头道:“说笑了,西戎人已然撤退,前些天夏城的两名骑手追击出去,两个人便俘获了不少,西戎人再无战心。” “首领这句话便说错了。西戎人的确已经撤走。如果卫城是树,西戎人不过是风雪,风雪之时,树叶飘落,但春风再起,黄绿相间。我说的危险,来自卫城的根,根若烂了,那这棵树总会倒下的。” 卫河大约猜到了渊要说什么,摇头道:“这都是我父亲留下的法度,作为儿子我不能更改。况且父亲用这种法度让卫城连败西戎人,这就是卫城的根。” “首领觉得,你与老首领,谁更睿智?” “自然是我父亲,” “那你与老首领,谁更受卫城人爱戴?” “自然是我父亲,叔叔们与我并不同心。” “那我再问首领,十余年前卫城新建的时候,卫姓之人有多少?无姓之人有多少?” “十余年前,卫姓之人十人中有六。” “再问首领,如今卫姓之人还有多少?苦练本领拼死搏杀的还有多少?只靠奴隶种地,自己却偶尔练习打起仗来只想着躲避的卫姓亲族还有多少?如今西戎人退走,村落凋敝,一些村落的西戎人逃回了深山,又能供养多少卫姓亲族?卫姓亲族的吃穿用度需要奴隶供养,打仗要用无姓之人,分的奴隶却并不多,时间一久,又如何能够战胜西戎人抓获奴隶?” 渊深吸口气接着道:“十余年前,卫城新建,卫姓亲族十中有六,人人奋勇,那时候老首领的法度自然是好的。可如今无姓者渐多,分的奴隶土地却更少,十年之后,卫姓亲族只会盘剥奴隶却忘了如何打仗,到时候只怕众人愤起,连老首领的祭祀都不能保证了啊。” 卫河擦擦汗,上次渊就是用这些话来告诉他卫城的危险不在城墙之外而在城墙之内,他知道,可是却下不定决心。如今他和一些叔辈亲族的关系已经很差,真要是再做变革,只怕亲族会乱。 渊接着道:“首领,夏、娥、卫三城毗邻,首领觉得与姬夏作战,胜算多少?” 卫河摇头道:“原本以为卫城定能胜过夏城,如今打完,我便是再有三千人,也未必如姬夏打的那样轻松。” “如今西戎人退去,三五年后十岁的孩子长大,难道就不想报仇?到时候难道首领还要靠夏城出兵?十年后若是和夏城交恶,首领又靠什么和姬夏打?即便西戎人没了,姬夏也是信守兄弟盟誓的人,那时候卫城又凭什么和夏城为兄弟?若是数年后姬夏率兵围城,卫城能守几天?若是数年后卫姓亲族还如现在一样,到时候姬夏若真的来了,无姓之人只怕会打开城门迎接姬夏,到时候卫姓尚在,先祖享的祭祀却不再是首领的祭祀了。” “五年前,卫城附近只有西戎,大河向东的部族孱弱,卫姓亲族又多人人奋勇,老首领的法度便是让卫城常青的根。如今卫姓亲族孱弱,北面娥夏又有兄弟之盟,西戎人虽败但已学会种粟,所以我才说卫城还在危险当中。荷花的根在水中,树的根在石中,两者交换,这根可不是要烂吗?” 卫河闻言,肃然躬身道:“还请教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三城同盟(三) 渊急忙还礼,道:“我知道首领在担忧什么。就是咱们养的狼崽子,你把它嘴里的食物拿走,它尚且还要呲牙咬人哩,更何况人呢?” “首领很聪颖,知道我要说什么。这就像是人身上长了疖子一样,割下去会流血很痛,可要不割却会要命。命都没了,要血何用?首领在宴会说要我也成为卫姓亲族,正是因为我成了卫姓亲族,所以才会来劝首领啊,难道我不希望卫姓亲族更好吗?以前我无姓,如今我也是卫姓亲族之一,帮着首领就是帮我自己。” 卫河点头道:“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娥、夏有兄弟之盟,首领便可和姬夏盟誓为弟,如今姬夏救下卫城,便称之为兄长也无不可。盟誓之后,若是我们没有违背盟誓,姬夏也不好和族人说来攻打。” “卫城被围之时,我们向大河下游的两个小部族求援,他们惧怕西戎人不肯出兵。若是和夏、娥盟誓,以那两个小城不遵守亲族盟誓为名前去征讨,他们必然会上贡粮食、奴隶,姬夏与娥钺定然会同意,咱们也可增加人口。” “西戎人新败,退的很远,听到鸟叫声都会认为是咱们的号角声,咱们对西戎人的村落很熟悉,他们的首领被姬夏杀死,正是可以抓奴隶的时候。以往西戎人并不种植,而是趁着咱们种植收割的时候前来攻打;如今他们也学会了种植,战败缺失的人口可以在数年之内的恢复,但他们也开始害怕在春种秋收的时候作战,他们如今新败,咱们可以在秋天收粟的时候攻入西戎聚落,让他们难以有足够的粮食。” 卫河听完了渊提出的几条意见,赞许道:“的确,这正是能够让卫城强大而我却没有想到的办法。与夏、娥盟誓,这是肯定要做的,即便尊他们为兄长也没有什么。只有一点,虽然西戎人败走,可是卫城也正孱弱,内乱刚平……又怎么能够出兵再去征讨那两个部族?” 渊笑道:“首领可知道为什么老首领更受人爱戴尊重?” 卫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做儿子的总不能正确地评价自己的父亲,于是再次躬身询问。 “因为老首领带着卫城之人建立卫城,赶走西戎,劫掠奴隶,让大家都有奴隶可以分。此时卫城虽然不安稳,可如果首领还能带人掠夺奴隶回来,分给众人,那么大家自然会爱戴首领,卫城也会逐渐安稳下来。如果只是担心卫城不安稳而失去了老首领向西攻打西戎人的锐气,如同受伤的狼一样蜷缩在洞穴中,迟早会饿死。” 卫河皱眉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上次与西戎人交战,多有死伤,这出兵的人从何而来?” 渊俯身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卫城的根。城中无姓之人立下战功,也要分配土地奴隶,即便比卫姓亲族少些,但也不能太少。若是能够一样,那就最好,到时候卫城便是众人的卫城,首领便是众人的首领,又怎么会没有敢于奋战的勇士呢?” 卫河叹息道:“奴隶就那么多。多分给无姓之人,那么分给卫姓亲族的少了,他们肯定会反对。” 渊正色道:“如今无姓之人比卫姓亲族多出数倍,他们平日征战分配的奴隶不多,只能在皮鞭军规下勉强作战。若是能够分配道土地奴隶,难道还需要皮鞭来约束他们吗?卫姓亲族当中,也有眼睛能够看到数年之后的人,真正反对首领的又能有多少?如今夏娥日渐强大,难道首领甘心蜷缩在卫城依靠夏城娥城的庇护?” 卫河当然还有雄心壮志,也知道卫城的法度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这些无姓的庶人只有义务而无权利,又不是奴隶,卫城的军队又是一支奴隶主军队,内斗新败之后,只靠卫姓亲族已经难以支撑。 他的内心还在犹豫的时候,渊又说道:“我曾听闻,二十年前华用其妻粟阳为宰,分管一些事务。我虽然只是一个牧牛人,并没有粟阳的聪颖,但我愿意用愚笨的头脑帮助首领让卫城强大。我听说在西戎人围城最危险的时候,首领拿出了自己的奴隶粮食分给众人,奴隶粮食固然好,可对首领来说城邑的强大是远好过那些粮食奴隶的,首领可以先用自己的私产让无姓之人奋勇杀敌,日后再慢慢改变。” 渊仰起头,顿声道:“如果卫姓亲族到时候仍旧反对,首领可以把我推出来,就说全都是我的主意,真到难以压制他们的时候,可以杀掉我让他们的愤怒平息。” 卫河叹了口气,渊大笑道:“卫城最残酷的刑法,也不过是用牛将人撕裂。请问首领,从老首领立下这个法度,卫城有多少人经受了被牛撕裂的刑法?” “一人。” “首领可还记得他是谁?” “记得,全城都记得。” “那又有多少人病死、老死?首领可还能记得这些人的名字?” “记不得,太多了。” 渊哈哈大笑道:“就是这样。如果这件事可以做到,那么卫城会再次强大,人们会记住首领,也会记住我。而如果最后难以平息卫姓亲族的怒火,我无非就是被牛撕裂身体而死,人们还会记住我的名字,永远不会忘记。” “人活着,吃再精美的食物也不过是一时的痛快,睡了女人也是一时的舒爽,活着就要被人称赞,死了让人记住,这正是我想要的。” 一番话之后,渊压抑了多年的心态瞬间爆发,有些癫狂。 卫河并不担心自己的权利会被攫取,自己有族人的支持,而渊只是无姓之人,没有氏族支持的人在这个时代永远成不了首领。 在这间密室中,两个人揣着不同的梦想但却相同的目的,一拍即合。卫城里少了一个无姓的渊,多出来一个新的卫渊。 渊或许想过,陈健邀请过他,但他觉得自己在夏城永远不可能让人牢牢记住,那些夏城人只会记得他们的首领……自己在夏城是夏日的炉火,但在卫城却是冬日的暖阳。 走出了氏族,终于有人开始为自己的抽象的梦想而努力了,不再局限于吃、穿,开始追求更高一些的自我价值实现。 两天后,夏娥的联军终于来到了卫城,卫城人围观着这支帮助他们解围,一战击破了西戎人的军队,听着军中的骨笛声好奇不已。 陈健乘在战车上,远远地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卫河等人,几名卫城中的亲贵亲自为陈健牵着马缰绳,陈健邀请卫河一同乘车,卫河拒绝了三次,最终才站在了陈健的右侧。 连连的感谢声中,陈健笑道:“这一次大战中抓了几个西戎人,应该都是西戎人很有威望的,正好杀掉,以震慑城中的西戎人奴隶,以免他们有反叛之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卫河也就没有反对,陈健挥挥手,新军们押送出几名西戎俘虏,面容憔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们是在战场上被俘获的,都是指挥着一方之人的部族领袖。 很快剩余不多的几门松木炮被推了出来,卫河早就听闻扎这次大战夏城有一种可以喷涂云雾闪电的武器,心中极为好奇。 陈健的目的的确是为了震慑,但却不是为了震慑那些西戎奴隶,这些西戎奴隶反叛与否和他没有任何的瓜葛,而是为了震慑一下卫城的人。 听说的和亲眼看到的,毕竟不同,接下来的谈判他需要有足够的掌控,不能帮着卫城打完西戎人就得到一点粮食和奴隶。 那些好奇的卫城人围在了一旁,新军们清理好了场地维持着秩序,陈健笑眯眯地让人把那些西戎俘虏绑在了木炮的前面,笑着和卫河道:“卫河首领,一会会有惊雷之音,可要站好。” 卫河干笑了一声,那些新军们检查好后,远远退开,这一次没有用烧红的铁钩,而是用缓慢燃烧的引线。 那些好奇的人不断地往里面挤,那些在里面知道这东西威力的人却想要离得更远,推搡拥挤中,碰的几声巨响,被绑在木炮前面的西戎人被打的血肉模糊。 卫河心头暗颤,虽然早就听人说起过,可亲眼看到那个西戎人的身体被石子打的粉碎鲜血内脏四处飞溅的样子,心头涌起了一些恐惧。 陈健强忍者血腥的场面,压下去已经到了喉咙的呕吐物,这种炮决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幸好这两年见多了死人,心态早已不是从前。 那些想要看热闹的卫城人吓得惊声尖叫,不少人连连后退,场面极为混乱,第二轮处决又次开始。 几次之后,那些西戎人用悲惨的死亡告诉卫河夏城火药的威力,那些刺鼻的硝烟让人感到一阵恐慌。 带着这种威慑,陈健娥钺卫河等人祭祀了先祖,随后便开始探讨这次出兵之后的事。 卫河早有准备,也知道嘴上的感激并不实际,而且也不可能等着夏娥两城的人开口要,到时候如果自己不给,那么理屈在自己,卫城的人也会觉得这样做不对。而自己如果给了,对方却嫌弃少,卫城人会觉得夏娥两城的人太贪心,这是这个时代城邑中人的思考方式:用人与人的道德准绳来衡量方国城邦之间的交往。 可以说他们的幼稚,但任何族群都是从这种幼稚走出来的,前世直到战国纷争的时代,秦王强索和氏璧,赵国人还觉得不给的话理屈在自己,以及秦灭六国楚最无辜的说法都是这样。 我要和你换,你就要换,换的价格可以商量,但你不换就是一种侮辱,是不对的。之后的人看待这些话,会觉得可笑,但放在时代当中以当时的思维方式,这并不可笑。 甚至于陈健前世某个氏族将牛羊暂时交由另一个氏族首领看管,等到之后去要的时候,那个首领不给,结果氏族的人觉得首领是个不讲诚信的人,于是将首领罢免了,并且交还了牛羊。 带着从蛮荒走出的质朴,是陈健永远无法彻底融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也是他和这个时代的人最大的区别,他的眼睛里只有赤棵裸的利益,时代的道德在他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迹,因为道德随着时代不同而在不断变化,比之那些古怪的知识,这才是最大的异类。 因为帮助过,所以必须要感谢,卫河早在几天前就和卫城的人商量好了感谢的办法,这个时代没有贵金属和货币,所能拿出来的只有各种实物。 “若不是夏娥两城相救,卫城恐怕已经是西戎人的了。卫城人不知道拿什么报答,幸好去年粮食丰收,我为两位首领准备了一些礼物。” “粟米一百万斤,菽豆二十万斤。牛皮三百张、牛二百头。轻壮奴隶五百,女奴三百。牛角、鹿角、虎皮、玉器若干,豹子两头,苍鹰十二对……” 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娥钺眼中是极为珍贵的谢礼,但陈健只盯着粮食、牲畜和奴隶。 一百万斤的粟米,对于出兵两千人的联军来说,不过每人才分五百斤,都未必够得上一年吃,并不算多。 不过陈健也知道卫城如今也就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再多要的话,难免会引起卫城人的反感。 娥钺也没有反对,出兵谢礼的事就算是定了。 等处理完这些,卫河急忙按照卫渊之前和自己交谈的那些话说道:“娥、夏的两位首领,咱们三城如同牛群的犄角一样,三头牛如果和咱们三城一样站立,狼群就无法下口,这是上天和先祖赐给我们的优势。” “卫城西有西戎,夏城北有草原,娥城再向东北就靠近了北狄的聚落。无论西戎、北狄还是那些草原上的人,都不是我们的族类,我们必须要联合在一起对抗他们,夺走他们的人口,抢夺他们的牛羊。咱们三城不可以互相攻伐,这样会给那些异族留下机会。” “卫城虽然被西戎围城,但还有很多勇士,还有女人和孩子。我卫河在这里向祖先和天地盟誓,只要我还是首领,绝不会攻伐夏娥两城;如果夏娥两城遭到了其余氏族城邑的攻击,我会用整个卫城的士兵去帮助两城。如有违背盟誓的话,让我被牛……不,被木炮炮决。”(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三城同盟(四) 三城之间互为犄角,便于自保,但也限制了最强势一方的发展。 在卫河提出了结盟的提议后,娥钺又加了一句,任何违背盟誓的一方都会被其余两方合力攻击。 如今三城各有优势,但夏城的优势短期之内最大,娥钺提出的条件也是一种制约。如果真到了夏城可以以一城之力攻下两城的时候,这盟誓自然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但在数年之内却足以让陈健保持清醒的头脑。 陈健也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如今三城之间关系刚刚密切,有了共同奋战的经历,但还不足以成为真正的拥有共同首领的城邑联盟。 而且如今只有夏城附近有些路,连接娥城的还主要靠草河和封冻后的冰雪,与卫城相连的地方只有一条刚刚出现了辙痕的可以称之为路的东西,就算攻下了两城也难以控制。 况且现在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和氏族血亲相连接的城邑,无法做到没有文化侵略做铺垫的吞并。前世商灭夏、周灭商,都需要保留夏、商的爵位和封地,有自己的首领,否则被吞并方国的人是不会认同名义上的统治者的。 这个时代的方国联盟的雏形国家,即便统一,也会因为交通不畅和生产力的制约只能以分封的形式名义统一。拿前世商代的妇好来说,作为殷商的大祭司,同时又是商王的妻子,但她是拥有独立封地和氏族的部族领袖,以部族领袖的身份成为了商王朝的祭司,在不召开朝会和祭祀的时候,是在自己封地生活的,哪怕是夫妻平日她和武丁也不是住在一起。 种种后世人觉得可笑或者难以理解的方式才是这个蛮荒将退时代的主流,一切制度都在摸索当中。 陈健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人,这一世假使能活六七十年,哪怕做到名义上的统一就算是圆满了,一口吃掉个胖子用武力去征服,必然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短期来看除了结盟和几十万斤粮食外,夏城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但长远来看夏城的优势会越来越大。军事只是辅助,政治和文化也可以作为侵略同化的一种手段,当说着同样的语言,有着同样的信仰,一样的生活习惯,谁胜谁败谁统治谁还不是一样的结果?对个化的统治者来说,汉贼不两立;对群化的族群而言,在工业时代导致的全民全面战争而获得“人”的身份之前,大部分人都是当兵纳粮同文同种,谁是“汉”,谁是“贼”,不过是统治阶层的谎言罢了。 陈健既然明白这些,又自信夏城的文化和政治侵袭,对这次结盟也很满意。 夏城以北还有将近四百里的非草原地带,里面还有不少小的聚落,草原诸部在几年之内难以翻身,这些居住在山中的小聚落就是夏城近期的目标,用以扩大人口和土地,需要休养生息,近期也不会有大规模的作战。 至于冬至前去参加粟岳邀请的冬狩,陈健已经打定主意,这是一定要去的,而且无论是用贿赂、结好、以及任何能够想到的办法都可以,只要能够取得其余部族的认同,得到一个兄弟亲族的身份,任何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没有身份,是没有资格成为大部落联盟的公推首领的,哪怕你的势力再强,也会如同二十年前一样,被贴上西戎、东夷之类的标签。 粟岳的部族远在东方,和夏城难有接触,两城之间也不能互相威胁,而且支持粟岳成为联盟首领的氏族也不会很多,矛盾重重之下,陈健估计粟岳也需要一个很能打又不会威胁到粟城的部族作为表率。 借着这次大战,陈健相信观战的粟禾会将他的所见所闻传回去,到时候夏城的名气会更加响亮。 问过了卫河后,陈健才知道整个大河西北的方向还有七八个城邑在八百里之内,但夏、娥、卫三城已经算是这些城邑中最为强大的了。 既然问起了周围的态势,卫河自然说起了卫渊和他商量的第二件事。 “姬、娥,既然你们都同意三城盟誓的事,有一件事就要和你们商量。在卫城被西戎人围困之前,我是先派人去了大河下游的三个城邑求援,西戎的使者也去了,威胁他们说卫城一月之内就能被攻破,谁敢出兵救援,一月之后就会攻下他们的城邑。” “那三座城邑听后并不敢出兵,违背了当年的誓言,我请求二位能够一同出兵惩罚他们。” 娥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待陈健先说,经此一战,至少在战争方面,娥钺很信赖陈健的判断。 “这三座城邑在哪?” “沿河向东三百里,在夏城不存在之前,我们都是在那里交换盐。” 这个时代没有地图,陈健根据松带回的消息判断,卫城向东三百里,应该是在娥城向南五百里左右的地方,那里已经远超自己的控制范围。 “那三座城人口多少?” “数千,可以作战的士兵不多,都是小城。” 陈健听到城邑不大,心头大安,点头道:“城邑小却不知道没有了嘴唇牙齿会冷的道理,他们的首领是愚钝的;违背了盟誓而胆怯于西戎人的恐吓,这是先祖所不喜欢的。这正是我们可以出兵的理由。但这次出征不能着急,也不需要我们三个首领一同前去。” 既然要名正言顺,还要用兄弟之盟的借口敲打周围的部族城邑获得霸权,就必须要名正言顺。 卫河与娥钺还不太会这种办法,陈健笑道:“我们可以先派人前去,告诉他们这次和西戎人大战的结果,并送去西戎首领的头颅,将西戎首领的头颅传遍周围那些被欺压上贡的部族。夏城可以派一个口舌爽利的人诘问那些城邑的首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愚钝,可以献上奴隶、贡品,那么我们可以原谅他们。如果他们不能够认识到自己的愚钝,就需要我们出兵。” 卫河与娥钺深以为然,点头称是,陈健又道:“这一次击败了西戎部族,其余的西戎聚落会被震慑,那些和西戎人结盟的亲族也会犹疑,这正是恢复当年亲族盟誓时四夷朝贡的时候。” “卫城向西,还有一些西戎聚落,在三百里之外的可以抓获他们当奴隶,而在三百里之内的,则可以强迫他们上贡。” 说到这,卫河的脸色微微一变,卫渊和他商量过,要趁西戎人新败的时机向西发展拓展土地人口抓获奴隶,可是他没想到陈健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很显然他也想要插一脚。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里毕竟靠近卫城,或许夏城就算有心,最多也就能抓捕一小撮奴隶,大部分还是自己的。 娥钺则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娥城距离这里太远。 陈健示意两人稍等,自己出门喊来自己的传令兵,传令兵随身携带着一些丝帛和狼毛笔松油炭,娥钺早已见过这些东西,卫河还是第一次见到。 松油灰和胶质凝结的简单炭墨遇水研磨后,陈健用抓筷子的方式握着毛笔,在丝帛上大致地画了一下三城的草图。 没有测量,一切都是凭着感觉,为数不多的参照物就是草河和大河。 他指着简易地图问道:“卫河首领,这如果是卫城,向西还有些什么东西?” 卫河看着这张地图,想了一下道:“向西百夏里,有群山,山上多树,有浑身火红的鸟住在那里。越过山再向西二百里才是平原,那里有两条大河的支流,也有极多的西戎聚落。” 陈健转身问道:“娥钺首领,娥城向东呢?” “向东四百里有一座城邑,向东北都是北狄人的聚落,他们散居在各处,经过上次征讨后,各个氏族也有联合在一起的趋势,但彼此间还有很多的……嗯,矛盾。” 不自觉地用了一个夏城的新词,觉得这个词可以言简意赅地概括出问题的本质,陈健暗笑了一下,捏着毛笔在地图上画了几笔。 “不论是西戎人还是北狄,原本只能和咱们三城中的一座抗衡,如果咱们三城联合在一起,他们就不是敌手了。” “对,他们的人虽然多,但是氏族之间还在征战,刚刚学会种植粟米,难以长久的作战。以前卫城就可以抗衡西戎人,加上夏、娥两城,他们是打不过的。只是……太远,族人经历这次大战也需要休息。” 卫河很清楚三城合兵的后果,这些西戎人的奴隶肯定会被三城共同瓜分,这样的话自己分的就要少很多。 陈健摇头道:“我没有说立刻出兵。” 他伸手在卫城西边和娥城东边画了两个圈,道:“我们三城可以在这里共同建造两座城邑,不需要太大,占据最好的平地和河流。每座城驻扎三五百人,城邑内如果有人触发了律法也要被流放到那里。” “这些西戎和北狄人的聚落连年征战,我们在这里筑城后,一些小的聚落会靠近我们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也可以征伐那些比较大的聚落让其余的聚落感到害怕,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征战不休,让他们知道只有依靠我们才能够生存下去。” “筑城之后,人口逐渐增多,那些学会了咱们语言和认同祖先的人会住在城邑附近,每年怀子节的时候西戎女人也更愿意和城中的人交合,不断扩展人口。那些西戎人作为野民,需要缴纳粮税,逐渐融入咱们。而那些更远一些的部族,则需要让他们感到害怕并臣服我们献上贡品。” “这样一来,西戎或是北狄中出现了一些强大的部族或者睿智的首领,我们就可以提前知道,并且联合那些小聚落消灭他们。就像一把筷子很难折断,而一根筷子就容易折断了,十年之内,西戎北狄都将难以强大。” 陈健说完,又将手向东南一指道:“这里的三座城邑违背的盟誓,是我们一定要讨伐的,如果派去使者他们的首领背着荆棘前来认错,我们可以原谅,但他们必须要和我们盟誓,以后出征和其余部族交战的时候,他们也要出兵协助。否则咱们三座城邑会将他们碾碎。” “夏城以北是草原诸部,和西戎北狄不同,与我们肤色不同,言语不近,百年之后即便说着同样的话,他们的肤色还是会让他们与我们疏离,这是不能够融合的,只能消灭。” “草原诸部并不种植粮食,广阔的草原也无法种植,也无法深入。每年秋天,咱们三城都需要向北出兵,焚烧草场,掠夺羊马,年年不断。草原诸部不会种植,只会抢掠,如果他们强大了,会在我们种植收获的时候来攻打我们,即便我们能够战胜他们,却也耽误了农时,这才是最大的敌人。” 陈健唾沫横飞地解释着今后数年之内三城同盟的战略方向,娥钺与卫河相视一眼,两个人不由自主地互相点了点头,虽然赞同陈健的意见,但这次点头却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大河两岸亲族相聚推选首领的时候,华的做法与陈健的做法竟然如此相似……让弱小的部族朝贡、出征的时候必须出兵、在夷狄的聚落附近筑城……这可不是一个只相当城邑首领的人要做的事! 两人点头的意思,竟是在互相认同,觉得陈健所谋甚大…… 其实陈健也只是复刻了一下前世****的做法,用前世的概念就是武装殖民加朝贡体系。 ****真正所能控制的范围很小,就是一个大的部落联盟,大家抱团得利,打服那些不服气的部族,恐吓那些弱小的部族,杀戮那些反叛的部族。 筑城殖民,逐渐扩大所能掌控的范围,利用优势的文化大举侵略同化,以至于到周的时候,更是将武装殖民发挥到了极致,也就几个亲族分在了周的基本盘上以作屏护,剩下的哪怕姜尚这样功勋卓著的侯爵,也是扔给你点兵马,地图上一画,在那筑城殖民,附近一堆方国,能不能打下来、混得好不好那就各安天命。 前世的华夏先民是最有侵略性的族群,用武装殖民、国野之别、文化侵略等手段,将文明迅速地传播开,让族群用了数百年的时间从黄河两岸的一隅之地扩展到了东亚最为肥美的土地上。战国七雄的土地,从不是周的基本盘,而是靠殖民扩张抢出来的……齐国在建国之初,连个城都没有,只是一个地图上的概念;秦国先祖从山东蓬莱跑到陕西又卷入了叛乱沦为奴隶,从养马开始混成个连爵位都没有了附庸,直到襄公时候才有了“名分”混了个爵位;楚更是只混了个子爵,觉得爵位太低怒然不跟着镐京体系混,因为虑酒的茅草被中原诸国暴打…… 这便是陈健一直想要一个名分的原因,也是他准备筑城的原因,这在前世的经验中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当然可以拿来使用。 三城同盟一强两弱的平衡数年之内都不会改变,正是利用这段时间大肆扩充土地人口的时候。 看起来三城任何一城都有两三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但这些都是理论上的,实际上的真正控制,不过是城邑周边三十里的土地罢了。 陈健看着那张胡乱画的地图,心道:“是该给那些‘尚在蛮荒的族群带去文明之火’的时候了,殖民用另一种说法说出来,还是很好听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三城同盟(完) 筑城控制文化侵略的办法一说,娥钺与卫河便表示了赞同,他们想的或许不是那么深远,但他们知道二十年前曾有人这样做过并且成功了。 那些西戎北狄的小聚落在联合起来之前,是难以对抗三城同盟的。在那些聚落的周围安插进去一根楔子,挑拨矛盾、帮助弱小、消弱强族,会让那些聚落疲于奔命。 陈健指着简陋的丝帛图道:“具体如何筑城,在何处筑城,咱们再商量,我也会派出去人查看那里的地形。筑城之后,那些弱小的部族咱们就帮助他们种植、那些强大的部族咱们就经常和他们开战,并将俘获的奴隶分一部分给那些出兵的小聚落,时间一久,便再也没有能够纠结数千人大军的部族了。” “那些在咱们三城周围二百里之内的部落,咱们要征收他们的粮食;二百里到四百里内的部落,要征收他们制作羽箭的木头、石头、制作车轮的原木等。这四百里之内的部族,都必须学习咱们的语言。四百里之外,就不能够有效的控制了,要征收他们毛皮、特产,或是用盐、陶、木器等与他们交换,在建立的两座城中建立坊市。” 如何管理,如何征收,这也是陈健深思熟虑过的。 管理人才不够,就算吞并暂时也无法有效控制,吞并的收益太小。陈健的计划是很长远的,那些在学堂中尚在学习加减乘除的夏城孩童,便是将来扩张的基础,而这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等他们长大。 以现在的运输条件,征收粮食作为赋税的范围只能在二百里之内,或许沿河的话还能再扩大一段距离。但再远一些的话,征收一斤粮食可能就要消耗一斤粮食在路上,所得的并不多还容易引起此起彼伏的反抗。 二百里之外的聚落征收一些不沉重但很需要人手打磨的箭杆等,这样运输也能方便一些。 四百里之外,也就是吓唬吓唬,或者用手工业交易进行控制。以三城如今的实力,远征四百里外的仗,一年最多打一次,再多就算得上是穷兵黩武民怨沸腾了。 这种朝贡的办法也很方便杀鸡儆猴,一旦有聚落不缴纳贡赋就有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在这个需要立牌坊的时代还是很有用的。三城联合,纠结一群仆从军杀过去,那些仆从的聚落方国很乐于瓜分奴隶,也给那些仆从聚落上一节不遵守规矩的后果是怎么样的课。 陈健也不是很懂这里面的细节,前世的****用了千年的时间才摸索出了完善的体系,他一个人纵然知道一点,却也不可能想的面面俱到。 卫河与娥钺两人也提出了一些意见,虽然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卫河和娥钺从陈健这些话中听出了很多阴谋,他们不是很希望城邑里的其余人也知道这些,也就没有提议和城中的长老会、议事会等商量。 陈健又道:“既然咱们三城盟誓不动戈矛,三城之间一城有事另外两城都要出兵帮忙,我看咱们还需要修一条能够让车马通行的路,这是咱们三年之内最重要的一件事,甚至比在蛮夷聚落附近筑城都重要。夏城到河阴城是有路的,河阴城向南也有一条三十里长的路。有了路,士兵一天能够通行五十里并且不会太过疲惫。离开了那三十里路后,士兵每天也就走三十里路,而且疲惫不堪,牛马难以跟上,粮食运输全要靠人背牛驮。” 娥钺是亲身经历过那一段有路的行军,很清楚这一条看似简单的车辙能够带来多大的便利。卫河知道陈健不会随便乱说,能够将修路这件事放在首位,便能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 陈健没说车同轨路同辙的话,虽然娥、卫两城也有了那种简单的原木车轮,但是并不结实也不实用,比之夏城带车辙轮毂的车轮要差很远。 夏城一直垄断着车轮的技术,那么要修的这条路的宽度和车辙垫土的距离必然会遵照夏城定出的标准,这就是技术优势的体现。 陈健拿出笔又画了一下路的走向,三城并非是三角形的三个角点,而是以夏城为中心作为中转站的一道交叉。 理由是这样可以省很多的人力,但内在的原因是为了有效控制卫娥两城,夏城作为道路的交叉点,娥城与卫城之间的任何联系都需要经过夏城。 三城同盟看似是平等的兄弟盟友,但实际上还是以夏城为中心的一股新兴势力,这一点陈健绝不会退步,也不可能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只获得一个平等的话语权,所以从修路、筑城这些事上,一定要以夏城为主导。 卫河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娥钺看了一阵丝帛,奇道:“姬夏,娥城与夏城的路怎么和草河在一起?你是准备沿着草河修一条路?” 说完后,他有很有些失意地说道:“可惜草河不论如何都是从西流到东,从不会倒流。若是一旬向东流、一旬之后再向西,这样来回往复,这条路却是可以省的修了。” 陈健微笑道:“这也不难。这条路本就不是沿着草河修的,而是根本就是草河本身。” 娥钺皱眉道:“草河冬天封冻,到时候可以通行人马,宽阔平坦,的确比路要好。可是夏天融化,只能从夏城运输到娥城,却不能从娥城运输到夏城。” 冰冻的草河一马平川平坦无比,走车走爬犁的确要比现在最好的车辙路要强。 然而人并不能操控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娥钺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想到刚才陈健说了一句“这也不难”,虽然他很清楚人不能操控四季,可想到陈健弄出的种种古怪,心中蓦然一动。 “难道姬夏有办法让草河结冰?或是让草河一旬向东一旬向西?” 若是别人说了这番话,娥钺与卫河最大可能的表现便是怒斥一声胡说,可是陈健如此说了,有了操控雷电的传说,竟让他们有了一丝信任。 陈健苦笑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娥钺首领可见过夏城的风车?” “见过,可以推动石磨,省了十几个奴隶,只是这和草河有什么关系?” “草河冬天结冰可以走车马,夏天虽然不结冰,但风却从东吹向西。夏城既然能让风吹动风车,自然也会有办法让风吹动舟船。” 娥钺笑道:“既然是姬夏说的,我是相信的。那这样,咱们暂时只需要修一条从卫城到夏城的路,只能通行车马的话,我看用不了三年就能修起来。三城之间互相连接,出兵也很方便。娥城可以派出三百奴隶去修这条路,就按照夏城收获麦豆时候那样雇佣就好。” “雇佣?” 卫河有些奇怪这个词语,陈健笑着解释了一番,卫河点头道:“这个办法很好,卫城经历战乱正缺人手,娥城一时间也没有太多活,无非就是粟米,卫城还是有的。” 陈健见两人并没有反对,心中暗喜。看似很和平公正地解决了三城之间的交流道路问题,但他还是留有私心的。夏城……在娥城的上游,真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夏城的军队旦夕间就可以顺流到娥城,但娥城的士兵却需要逆流而上长途行军。 陈健挖了两个坑把卫城和娥城埋了进去,卫、娥两人并不自知,心中还对陈健感激不已。 因为陈健很公正地表示那些强迫上贡的部族聚落的贡品,三城平分;新修的两座城邑,由三城共同选出人去管理,为期三年,三年后轮换。每个新修城邑需要管辖方圆二三百里的范围,有三城做为支柱,他们可以在那里为所欲为,但作为武装殖民地,必须要三城的支持,他们也没有独立发展的资格。 每座计划修建的殖民城邑驻扎三百人,三城每城出一百人,两年轮换。 陈健的意思是让这三百人成为搅屎棍,但平时尽量立牌坊公正地对待附近的部族聚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直接出兵镇压,争取用三五年的时间让那些聚落做到:但凡有事就找城邑去评判、但凡想要什么手工业就去找城邑交换、但凡想要摆脱茹毛饮血的生活就去学三城的语言文字。 卫、娥两人对此毫无异议,如今夏城势大,便将第一次三年任期的人选交由了陈健定夺,三年之后再换两城的人。 陈健也很贴心地表示两城都可以选出一人跟着前去作为副手,学习一番,以便三年后接替。 殖民城邑的初期肯定是入不敷出的,陈健也算了一下需要的支出,算上路上的损耗开销不小。 不过随后陈健又给他们吃了一粒定心丸:只要能够站住脚,三年之后就可以保持收支平衡,五年左右就可以赚回前两年投入的人口粮食,至于长久的利益更是不可限量,单单是一个将城邑的真正统治范围从三十里扩展到三百里,对任何一个首领而言都明白其中的力量。 列数字摆事实讲道理是陈健的风格,也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风格,分赃的事情商量完之后,三个首领都眉开眼笑,只要三城之间暂时不互相提防保持这种诡异平衡,三四年后每年都可以从那些聚落里剥削大量的粮食、毛皮、箭杆等,这样自己统治的三四十里之内的基本盘的盘剥就会少许多,可以暂时缓解国人野民、有姓无姓之间的矛盾。 将内部矛盾和内部盘剥转移到外部,让原本被盘剥的人也能喝口汤,这就是最简单最有效的获取支持的方式。 分赃之后,卫河与娥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说道:“姬夏,这次击败西戎人,夏城的新军立下大功,斩杀西戎首领、中心突破了西戎阵线,以一千八的兵力击败西戎四千余人,姬夏的指挥与训练才是最大的功劳。” 高帽一带,陈健内心颇为警觉,干笑两声,那两人又道:“如今三城已经成了兄弟亲族,不知道姬夏是否可以将三城士兵都练成新军那样的勇士?木炮、陶雷之类的办法,能否教会我们?战车、贴弓的技术能否让我们也学会?” 两人之前一直对陈健让步,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是他们很淳朴的道德观,根本没有想过万一陈健就是死皮赖脸不同意怎么办。 陈健咂摸了一阵,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新军的战法和部族打仗是不同的,需要苦练,又不能平日种田战时为兵……” 娥钺急道:“这个我听说了,夏城的新军是不种田的,娥城虽然并不富庶,但可以支撑百人不种植,公产也能拿得出这百人的吃用。” “卫城也是一样。” 陈健眼珠一转道:“战车、陶雷、木炮这些都需要苦练,不是谁都能说清楚的。既然三城是兄弟亲族,这些办法当然是可以教给你们。这样吧,每城出百人,在夏城苦练三年,三年后学会了用木炮、陶雷、战车后,夏城便可以将这些东西换给你们。我可以对先祖盟誓,只要你们都不违背盟约,我一定会将这些东西和你们交换。如今就算我换给你们,那些族人也未必会用。” 两人也知道陈健说的没错,如今就算给了他们这些东西,也并不会用,不要说木炮陶雷,便是能够驾车冲锋的两城都未必能够找出一人。 娥钺心中早有计较,这兵肯定是要陈健管的,自己选出的那百人必然是自己的亲族,绝不可能背叛自己族人的那一部分年轻人,再让娥黾统领,在娥城常驻三年,想来数九也知道轻重,不会哭闹。 卫河的想法与娥钺近似,但他想的更为深远,知道了新军的可怕,他很清楚三年后这将是自己掌握的强大力量,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他可以不用再顾虑卫姓亲族的反对,否则自己和卫渊的变革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因此卫河定下的人选是一部分忠于自己的亲族,以及一部分无姓的城民,等到三年后这些人回来自己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陈健为了让两人确信,还当场说出了三年后战车、陶雷、木炮等的交换办法,多少粟米交换都定了下来。 他并不担心技术外泄,因为这三样的核心是火药和几何学,就像前世的那些印第安人一样,用了三年时间学会了开枪、保养,但三十年后仍然不会自己配置火药。 三年的时间,足够陈健做足够的思想工作,他不会违背盟誓,但世界是变化的,三年后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最好的盟约,永远都是结盟的三方都觉得自己赚到了,夏、卫、娥三城的盟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缔结的,主要的事情商定清楚,剩下的就各凭本事,谁能在盟约的范围之内取得最大的利益谁就是真正的胜利者。 在三个人确定了盟约的主要条款后,陈健提议道:“盟誓需要在众人的面前,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盟誓,让每个人都知道背叛的后果,这样才行。如今夏、娥两城的人并不多,还有一部分士兵先回了城邑,卫城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半年前我曾邀请两城的勇士前往夏城较量技艺,如今正好大胜,俘获众多斩首千余,正是可以祭祀祖先告诉他们我们获胜的事,而祖先是喜欢看到部族勇士的勇武的,不妨就将祭祀放在夏城,让勇士较量技艺也成为祭祀的一部分,也方便三城之间的勇士熟悉彼此,将来伍中作战可以互相扶持。到时候我会在夏城备好美酒、吃食、歌曲、戏剧等待两城的勇士。” 卫河深吸一口气道:“姬夏说的极好,半年前我也答应了……可是如今卫城不稳,我恐怕难以离开。” 陈健大笑道:“如今三城同盟,与我盟誓的是卫河首领而非别人。倘若有人想要作乱,夏、娥联军既能打得过数千西戎人,难道还打不过这些作乱的人吗?只要卫河首领遵守盟誓,卫城,无人敢乱!” 这番话掷地有声,依仗的便是之前的大胜和两城雄壮的军队,陈健话里有话,两位首领自然听得明白。 或许,将来的盟约中可以再加上一条:保证三城首领都是三人的直系亲属或是自己定好的人选,否则两城有权干涉…… 陈健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但是卫河与娥钺却对此兴趣满满,他们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中欢喜不已。 既然陈健这样说,卫河知道只要将这番话说出去,三年之内,那些心存不轨的族人都会蛰伏起来,谁也不想将来被夏城人绑在木炮上享受比牛马分尸更可怕的刑法。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两个人也都约定到时候一定会带着部族最好的勇士、最美的酒、最好的祭品前往夏城,在那一天共同祭祀。 算了下日子,陈健将这一天定在了七月十五。 “我们派出去的使者已经出发去通知那几个惧怕西戎人的城邑,七月十五之前他们的使者也会到来。到时候除了勇士竞技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强壮,也要舞动戈矛排列军阵,让他们心服,他们到时候会认错纳贡的。” “我也会派出使者前往离得较近的一些聚落,让他们的首领也来参加。” “七月十五,三城将共同祭祀,在众人前盟誓,让祖先和天地听到,让那些使者和聚落的首领看到。”(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谁支持?谁反对? 约定好了日子,便到了归乡的时候,返回夏城的路上,一些流言开始在夏城的军中传播。 流言很多,但最让这些士兵们津津乐道的便是关于土地、战功、奴隶分配的流言。 “你们听说了吗?姬夏准备回去后将奴隶集中起来开垦土地,不分奴隶了,只分土地。” “听说啦,这也没什么。奴隶还是集中在一起干活更快,要不然我们伍能分三个奴隶,还得分出一个人看着他们干活。要是集中在一起,上千个奴隶只要三五个人提着鞭子就行。” “对啊,反正这些奴隶早晚要分下来。我听说姬夏准备三年后再把奴隶分出来,三年之内奴隶的工作由他安排,但是收获的粮食按照咱们拥有的奴隶分。” “我不反对。奴隶集中在一起还可以干别的呢。不过要是粮食多些的话,我得和姬夏说一声,不能再只给奴隶吃橡子面了,三年后我可不想归我的奴隶死了。” “就是呢,奴隶和耕牛一样,活的越久越好……” “就怕议事会的首领们不同意啊,你们知道吗?我们的首领有些不公允了,上次分配干活的时候让他的儿子干轻活……干活倒是没什么,将来分土地的时候可怎么办?姬夏说将来让氏族首领分配土地,那最好的、容易灌溉的靠近夏渠的土地不都分给她的儿女了?” “是啊,其实要是首领们都像姬夏这么公允,分不分的也就没什么了,可是她们可做不到。” “我拼死拼活挣到的土地,难道还要和她们平分?” 或许有人也想到了从前依靠她们生活的时候,迫于内心的道德,这些人不怎么赞同最后一句很自私的话,但内心却都支持,只是冷场了而已。 各种各样的流言在归乡的路上不断酝酿着,而这些流言是陈健有意无意引起的,在夜晚宿营的篝火旁,他总会无意中提起一些奇怪的话头,逐渐引发了这些人对自己利益的思考和捍卫。 人是有私心的,在超脱了必须团结一致才能活下去的洞穴时代后,这些私心开始蔓延。掌管部族土地、财物的氏族首领们开始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可以预见将来氏族公社分配土地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出现公允的情况。 这些流言持续发酵着,在全军回到夏城后达到了顶峰,因为陈健带着众人祭祀祖先后,并没有直接评定功勋,而是告诉众人延后几天。 骑着马的使者不断离开,前往几十里外的盐村、河阴、商城、阳关等地,让那里的正手将事物暂时交由副手返回夏城。 几天后,夏城所有的被推选出的官员、军队的百夫长、氏族首领、议事会成员和那些通过了学堂简单考核的人,都被陈健叫到了议事会大厅。 大厅经过装饰后已经颇有威严,一排木质的简单凳子,前面是摆放着陶杯的小桌,最前面是一方木台。 大厅的墙壁距离控制在十七米之内,恰好是回声的极限距离,在木台上说话并不会有回音。 五十多人坐在一起,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夏城人推选出来的,可以代替夏城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当然这里的人不包括奴隶。 陈健站在木台上,身边的红鱼捧着一大堆的树皮和木简,坐在下面的人吸溜着浸泡过野菊花和山茶的水,呼噜有声。 陈健微笑着敲了敲木板,示意众人先静下来。 “可能你们很多人都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把你们都叫到这里,在我开始讲事情之前,我先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呢,就是咱们养的雁鹅和野鸭,雁鹅不吃鱼,野鸭吃鱼不爱吃草,如果有一天鱼和草只能喂一种,该怎么喂?” “第二个故事,就是一群羊在草原上游荡,躲避着狼群。头羊知道哪里有狼,羊群却不知道。这时候,头羊是该告诉羊群为什么选择这条路?还是不说话带着羊群前进?” 两个故事讲完,下面立刻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地讨论声,他们知道陈健不会无的放矢,虽然这两个故事听起来古怪,可他们还是在讨论后得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 “鹅和鸭,鹅多便喂草饿着鸭、鸭多便喂鱼饿着鹅。” “头羊应该把为什么选那条路告诉羊群,而不是不说话只带着它们走。” 陈健把双手按在木台上,点头道:“很高兴听到大家都这样说,和我想的一样。” “我被大家推举为夏城的首领,为期三年;你们被大家推举为官员,为期也是三年。我们是被大家推选出来的,那么也就代表了夏城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如今夏城人口渐多,我作为首领已经无法全都管过来,只能通过你们执行议事会的决定,而你们除了做好自己的事,也要如同头羊一样把为什么这么做告诉其余的族人。” “做出任何一个决定,谁支持?谁反对?这就是夏城发展的首要问题。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可能被所有人赞同,那么我们只能顺着大多数人的想法去做出决定。” “第一个故事中的鸭和鹅,是咱们和奴隶之间的关系。我可以说,咱们商量的任何一个决定,奴隶们都会反对,如果他们有资格说话的话。夏城是什么?夏城就是咱们这群奴隶主的城邑,一切的法度、规矩都要维护我们维护奴隶主的利益,这一点一定要记清楚,如果有人做错了,你们可以被人选上来,也会被人推下去。这如同房屋的地基,是不能更改的。奴隶有奴隶的道德,奴隶主有奴隶主的道德,在咱们看来爱干活不反抗的奴隶才是好奴隶,在他们看来或许不是,但是他们的想法毫无意义,咱们要让这些奴隶和咱们一样去看待人看待事。” “奴隶是鸭,我们是鹅,即便我们只考虑鹅的选择,但同样是鹅,有的喜欢吃茅草、有的喜欢吃芦苇、有的喜欢吃粟米……这其中也需要分清楚,做出任何一个决定,是支持的多?还是反对的多?” “有人要说了,只要有足够的人去统计谁吃什么,分开去喂食就行。我想说,这个姬松当初的想法一样,既想保持氏族生活的无争团结、又想过得富足粟米满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需要至少百人脱产每天去统计这些,咱们支撑不起,日后夏城扩大,更不可能。” 陈健尽量用这里坐着的人都能听懂的话引导着他们,这个浅显的道理这些人都能理解,就算一个氏族吃饭,每天吃什么都会有很多支持的和反对的,何况这种关乎所有人的法度规矩。 “下面的话,我希望这里的每个人带着前面我说的那些话去思考,去考虑谁支持、谁反对的问题,数字不会骗人,也希望你们能从这些数字中提出一些让夏城发展更好的建议。” 陈健喝了口野菊水润润嗓子,一伸手,一旁的红鱼递过去一张丝帛,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数字。 “先说人口。” “夏城如今分成三种人:国人、野民、隶农奴隶。” “又有三个野民村落通过纳赋、征战弥补了当初犯下的过错,加上之前接纳的氏族和这次征战战功的隶农,夏城中拥有国人身份的已经有六千三百人。阳关、商城、河阴等地不断有小聚落在附近居住,野民的人口已经接近八千。公产和氏族所有的奴隶加在一起也有八千多人。” “这六千三百国人中,能够劳作的轻壮男女有三千六百人,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两千人、这两千人新出生的孩子占了大半,剩下的七百人是伤残、苍老、不能劳作的。” “这六千三百人,就是夏城。他们的利益,他们的需求,就是夏城的法度。至于剩下的那一万六千多人,我们不需要考虑他们,做的对与不对,只有夏城中的人可以评价。” “野民虽然收十税一,还需要服徭役、缴纳各种货物,但他们还是比奴隶过得要好,奴隶产出的一些东西他们也能够享受到,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和奴隶们站在一起反对我们的律法,相反他们还存有希望,觉得可以一步步奴隶住进夏城。” “奴隶们虽然不满,可是人数不多,没有如同卫城一样比城内的人口多出许多,我们也就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反抗。但是卫城的事,需要让我们清醒,奴隶人口一定不能超越国人和野民加在一起的数量。” “同时我们也要注意,不能够盘剥那些野民太狠,否则他们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就会绝望,和奴隶们站在一起,将我们推倒在地。我听说前些天有人提议,想要继续扩大征发野民的天数,甚至准备在春种秋收的时候大量征发他们修建夏渠,这是一定要反对的。” “除此之外,夏城的六千三百人中婴孩的数量在不断增加,因为我们吃的好了,死的少了,活的久了,这些野民就需要不断补充到夏城当中。否则十年之后,夏城的孩子还没长大,老人凋零逝去,留下的轻壮极少,又怎么能压制野民和奴隶?到时候我们失去的更多,甚至可能会沦为奴隶。” “有人反对野民成为国人,反对那些隶农通过战功脱离奴隶的身份,说这会分掉更多的奴隶和土地,伤害了自己的利益,但你们的眼睛要看的更远一些,因为你们是官员、首领,你们也需要向城中有意见的人解释清楚。” 下面的很多人并不反对陈健的任何意见,已经变为一种盲目的信任,觉得既然是陈健做出的决定肯定会有道理,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略微思考便明白了陈健的意思,心中更加的信任,觉得陈健想的的确比他们更为深远。 也或许这些支持本身,是因为陈健没有触犯他们的核心利益,这些小事他们会支持,但一旦涉及攫取他们利益的时候,莫说是陈健,便是天地先祖真的出现,也毫无作用。 看到下面的人开始思考,开始讨论,陈健停下来,确保这些人都明白后,才从红鱼那里又拿过一张丝帛。 “这几天我想你们听到的最多的传言,便是关于分地、单过、氏族首领不公之类的话。” 几个氏族首领闻言站起来就要解释,陈健摆手道:“这只是流言,我没有责怪的意思。不管是分地还是单过,还是那个谁支持、谁反对的问题。” “前些天我让榆钱儿去问了问城邑内的人,选了一百个,男女老幼都有,每个氏族的人也都有,几乎可以算得上大多数人的意见了。” “这一百个人中,有四十八个支持单过,有二十个觉得怎样都行,有三十二个反对。” “支持单过的,全都是轻壮、立下战功的、年轻的。” “反对单过的,一大半都是老年的,失去劳作能力的,孱弱的。” “同样一件事,为什么同样都是夏城人会有这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为什么那些支持的大多是轻壮、反对的大多是老弱?为什么从前在洞穴的时候没有人想过去单过?” “我给大家一些时间,让大家想想,尤其是姬松,你仔细想想你以前的那个疑问,是人心变了?还是人随着劳作方式、工具的改变而在不断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其实人心的本质并没有变,从始至终都是在关乎自己的利益,只是维护自己利益的办法是不断改变的。” 片刻后,陈健叹了口气道:“如今夏城的人吃饱了,自然会想着别的事,坊市中卖的东西多了,有人盼着能够穿上丝绢、有人盼着有自己的屋子、有的盼着晚饭后喝上一杯。在吃不饱的时候吃饱是最大的希望,吃得饱了问题也就多了。” “不分开仍然保持氏族,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要我看是能的,这就需要每个氏族首领得到族人的爱戴拥护,分配的时候能够照顾到所有人,就像评价军功一样,可是你们能够做到吗?很多人连加减乘除还算不清楚,能够算清楚的人也不多,这样做是不可能的。” “合起来的好处很多,假如有一天出现了另一种牛马,可以每天不需要吃草却能耕种上千亩的土地,到时候将土地合在一起,只需要几个人就能耕种,剩下的人则可以干别的,但现在不行。” “分开的人是怎么想的,你们应该很清楚,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上战场厮杀挣下的土地奴隶不想和氏族的人分享、一些女人看中了某个男人觉得分出去单过会更好一些。不想分开的人看似也不少,但其中还是有区别的。有些孱弱的担心氏族分开后难以存活、有些人只是不习惯改变,但还有一些人是怀念以往氏族聚集在一起的生活。” “榆钱儿没有问所有人,但问的这一百人就足以证明大家都是怎么想的。这些天的流言你们也都听到了,这件事是迟早要做的。支持的都是轻壮,都是士兵,他们如果心里有些怨怒,那么将是可怕的,作为军事首领,我必须和士兵们想到一起,所以我支持分开。” “但是,分开也不是一人一户。如今耕牛、驽马这些都不够,一个人种植万一出现了征召,可能一家人都过不下去,所以我让榆钱儿算了一下,十人一什分两头牛。为什么是十个人?因为盖屋子、耕地、收获这些,十个人互相帮忙,即便征召也是按照一伍一什抽一的办法来征召,不会影响到农事。按照土地的多寡,在秋收后互相之间再分配。” 首领们刚要起身询问,陈健摆手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无非是想问这个氏族有什么区别?如果氏族首领能够做到公允地分配,是不是可以不用分?我说可以,但是氏族的人口太多,你们分不清楚,也无法做到公允。” “那些孱弱的、不能靠自己养活自己的,这些城邑会负责,也会从分出去的人那里征收赋税来养活他们。” “氏族的首领们,这是巨大多数夏城人的看法,我看这是无法阻挡的。我知道你们从前为氏族的存活付出了很多,族人们也都知道,我让榆钱儿问过那些人了,如果分土地的时候,氏族首领分十人的份他们是否同意?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现在,大家就说说看还有什么想说的?” 很多人还在思考,尤其是氏族的首领们,她们当然知道那些流言,也知道这件事似乎已经不可避免,随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会这么想,到时候自己首领的位子也会被人赶下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同意,自己多分十份的土地,反正自己年纪已经大了,这一世这几年见证了太多以前不敢想象的事,还不如给自己的亲缘子女们留下一些东西。 然而他们没有先说话,最先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姬松,他起身道:“姬夏说得对,如今还没有一人一天能耕千亩地的办法,分合其实一样,但是合在一起会有很多不公允。如果姬夏能够保证那些孱弱的、不愿意分开的人的生活,我同意姬夏的意见。” 他算是城邑中那部分迷惘者的领袖,这些人怀念以往的团结无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代的巨变,内心其实是最痛苦的。陈健告诉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土地产更多的粮食、让工具变得更好,只有这样他们的梦想才能实现,他们理解不了,却也开始了时代巨变中的思索。 姬松同意之后,官员中那些和姬松一样迷茫的人纷纷同意;而那些年轻的、士兵、官员则一直盼望着,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最后的氏族首领在十份土地和垂死挣扎之间做出了选择,只有寥寥几个选择了反对。 陈健没有说话,而是让榆钱儿将这里商量的消息传递到外面。 片刻后,那些等在外面的年轻人齐声呼喊着,语气中满是兴奋,这些夏城的士兵和轻壮用呼声告诉了里面的人什么是支持,什么是夏城真正的力量和根基。 反对的几个首领们听着外面不可阻挡的声音,重重地叹了口气,离开了族人,她们算什么呢?以后还有机会在议事会中吗?自己的权利一天前还可以和这些官员抗衡,一天后便什么都不是了。 即便反对,又能如何?外面那些人可是夏城最强的士兵,手里握着戈矛,反对?那是寻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家底 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便有几种完全截然不同的解释,陈健是将夏城的奴隶主当做夏城的接班人培养的,要让他们明白一些道理,因为陈健不相信人民是愚蠢的。 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其实他也只是借用了众人的想法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削弱氏族、方便控制、不准抱团、转移权利、扩大内需发展手工业、削弱议事长老会的权重,为此不惜扶植了木麻这个样板,借用了军队来侧面威逼。 分开土地能让亩产立刻增加吗?不能,但他有堆肥、合理种植的办法一直没用、良种选拔的办法还在试验。然而等到分开土地后推行下去,让众人把肥、种等功劳安在分开土地上,因为很多人不会思考本质,只会看到表面,丰收之后定会欢呼雀跃将这一切的功劳算在分开土地上,并且更加支持他。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不过不可能一步到位,只能在不同的时代顺应时代的步伐,让时代走的更快一些,因为有些事是跳不过去的。 分开后的十人一组的形式将继续深化,五十人一里,一里选出一里司,从上到下严格的控制,让官员彻底取代氏族首领的权利,而这些官员基本都是听他的,只有这样才能自上而下地集中力量,实现他的计划,否则夏城只能蜗居在草河一隅数百年休养生息,没有办法在数十年内快速扩张。 至于严格制度的后遗症,那是后世要考虑的问题,这一世只要做到一个文化圈内的国家雏形和名义统一即可,大不了将来自己再推翻,但没有什么比文化圈统一和族群形成更重要的事,这是关系万代的大事。 如今首领的推举制度还没有改变,仍旧是三年一次,陈健要利用和娥、卫联盟的休养生息时间,用三年的时间将推选制改变为终身制。 这些目的他当然不会当众说出来,有些问题也不可能让下面的人都清楚,所以道理他只讲了一次,剩下的便是做了一个夏城政府的工作报告,集思广益,希望提出一些合理的意见,也让这些人感觉出自己存在的价值,同时制定一个为期三年的发展规划。 “既然选出了六司来负责六种城邑必须要面对的事,那么就要各司其职。司货姬,你来说说夏城现在的各项货物。” 陈健给榆钱儿使了个眼色,前几天都是陈健在帮她弄出了一份报告,她练习的无非就是当众宣读。她很喜欢这种整齐排列的数字,希望自己以后不需要哥哥的帮助就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作为陈健最信任的人,她一直被陈健推在前面,久而久之,多少有了些气度。 走到台前,从红鱼那里接过木简,朗声道:“我是夏城的司货,夏城的粮食、货物都归我管,那么就请各位听听夏城的家底,也希望大家提出好的建议。” “人口是司徒管的,我哥已经说完啦,不过司空之类的事也由我一并带说。” “夏城氏族、公产加在一起的存粮有七百万斤,按照每人每年八百斤粮食的定量,不算奴隶正好是一年半的存粮。其中公产中存粮三百万斤,一半源于公田,另一半源于税赋、交换。” “如今夏城的土地一共九万亩,其中公产两万亩,今年全部种植的麦和菽豆,明天收获后种植粟米。能够被夏渠灌溉的土地有两万亩,按照计划明年种植粟米的时候将扩大到三万五千亩。” “土地有一大半分布在夏城附近,其余的则在河阴、商城、盐村和阳关,野民村落的土地和人口也在增加。” “现在城邑一共有耕牛六百头、驴子二百头、驽马四百匹。这些都是公产,骡子和牛崽还需要时间长大,娥城也要学习牛耕的办法,但可以用车轮、铜器交换,明年春耕前要有一千头牛,任何人不准私自交换耕牛驽马。” “城邑公产有羊两千二百头,其中大半在阳关,羊可以用陶贝购买自己饲养,生了崽子也是自己的。” “余下的有蜜蜂八十窝,每年产蜜万斤,需要十个人手;每年枫糖可产八万斤,需要征发一部分徭役,但因为是在春天正是农忙季节,以后将不征发徭役,由奴隶完成,每年产量降到大约两万斤,需要六百奴隶。” “矿山、烧炭、炼铜、烧陶、木工,一共有二百人,需要八百多奴隶。每天可以产青铜四十斤,姬夏说要在春耕前制作四千件农具和三百套木犁,每天需要产铜百斤以上,这就需要再加六百奴隶,但可以和熬制枫糖的奴隶错开时间。” “耕牛、牧马由分发出去的个人饲养,但堆肥、堆粪、硝池、割草、建筑仓库、运送货物、酿造酒醋、熬煮食盐等,还需要七百奴隶。” “我作为司货,想让我达成明年的目标,我的手中至少要有两千五百奴隶,至少六里的人归我管辖,明年学堂里的孩子也要全都分给我。” “城邑一共有八千奴隶,分出的归氏族管理的有一千五百,按照战功分配但还没有分配的有两千,这两千奴隶必须要耕种土地,这是和族人的盟誓。还剩下四千五百。” “其中修建夏渠八百,归司空管辖建筑码头、房屋二百,修路四百,还剩下三千一百奴隶,除去我需要的二千五,还剩六百。” “姬夏说计划再增加一部分公田,甚至计划不算那两千原本是属于士兵的奴隶开垦的,还要再增加两万亩。我认为这是做不到的,因为姬夏手中只剩下六百可以调用的奴隶,所以我建议公田今年不再新开垦。” 榆钱儿一股脑地说完了这些,悄悄把手摆在身后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冲着陈健摆了摆手,陈健悄悄打了她一下,两个人演的十分好。 下面那些听着的人惊讶于那些巨大的数目,也震惊于司货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当的,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提出意见的。 想想自己以前提的意见,往往是一拍脑袋就说出来,大部分时候并不适用。再看看司货提出的意见,条理清晰,让人稍微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样的意见自然很好判断是否适用。 而且虽然是提意见,可实际上却是再分配公产这一年的奴隶使用权,以及那些学堂孩子的归属。 下面的人逐渐明白了提意见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提议,更多的是怎么分配。 司货的权限很大,但毕竟还有一些事不归司货管,那些管理的官员很清楚想要干好就要更多的奴隶和更多的支持,然而他们觉得自己并没有司货这样的手段,也绝不可能说的这么清楚,心中暗暗着急。 至于司货管辖下的牧、铜、炭等官员,则暗中琢磨着要学着司货姬的办法,从司货姬那里再多分些奴隶,以便让自己分配的那些事更好的完成,几个人已经暗中开始盘算一会儿怎么开口。 陈健接过话头道:“这是我没有考虑到的地方,司货说的很对,以后大家提什么意见,最好也要这样。那这个意见我就同意了,今年除了那两千奴隶外,不再新增公田。司货还有什么意见吗?” 榆钱儿点头道:“有,虽然我不管耕地,但是有件事还要提醒大家。如今夏城一共九万亩土地,明年春耕前大约会再开垦三万亩,也就是十二万亩的土地。除去一万亩种植麻、菜、葫芦外,剩下的都要种植粟米,这就需要准备二百五十万斤的粟米种子。” “所以我建议,一个月之内,所有氏族留存的粟米全部去坊市换为陶贝或是麦豆,今年禁止酿造粟米酒,可以酿造豌豆或是麦酒。在一个月之内,所有人都要将留存的粟米报上来,我来统计下还缺多少,剩下的由我这个司货来和卫、娥两城交换。” 陈健点头道:“既然这样,我答应你的条件。两千五百奴隶,六里的国人。既然给了你,你作为司货,有什么样的承诺呢?” “明年春耕之前,有牛千头、五千件农具、粟米种子准备二百五十万斤。每天产铜百斤、盐三百斤、从卫、娥以及其余聚落中为城邑换到三千张毛皮、二百万斤粮食,城邑每人每年至少可以发一翁酒,一斤糖、蜜、二十斤肉。支撑学堂孩子的吃用、孱弱孤老的用度。” “这些是我最少能够做到的,如果做不到,大家可以罢免我这个司货。别人也是一样,想要分管更多的奴隶,就要做更多的事,做不到就要受到惩罚。” 榆钱儿说完,红鱼便将榆钱儿所承诺的记录下来,贴在了议事会大厅的墙壁上。 陈健嗯了一声道:“做不到当然要受惩罚,做到了也要受到奖赏,这和打仗一样。如果做到了,那么就可以奖赏土地、奴隶或是陶贝。还有这些意见,如果真的可行,并且是城邑缺乏的,只要说出来都有奖赏,不只是你们,城邑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提出来。” 下面的人看出了端倪,大致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奖赏固然诱人,可是做不到的惩罚也很严重,红鱼又将每个人的承诺写下来,这可是逃不过的,心中思量一番,胆小的不敢去争,胆大的却摩拳擦掌为了得到更多的奖赏。 六司中陈健身兼四司,司货是榆钱儿,司寇在姬松被免职后一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氏族首领,但是并没有太多的意见。 六司说完自己的承诺后,六司之下的人也要向六司承诺,以及要人手、陶贝、粮食等事,各司其职便需要为自己所管辖的部门争取更多的资源。 除此之外,各种各样的意见开始井喷,一些陈健注意不到的细节,一些在一线劳作的人为了那些奖赏,讲诉着各自的意见。 “磨房还要扩大,如今排队磨面时间太久了。” “城邑里要住不下了,将来都要在城外盖屋子,我看不如重新修一道更宽更大的城墙。” “码头需要修补,得分给我三十个奴隶用十天。” “豆腐脑还是咸的好。” “趁着立秋前要去阳关那拔明年用的桦树皮,过了立秋就拔不下来了。” “祭堂还要再大一些,每天都有人去求拜祖先天地,有些小了。再说夏城这么大了,祭堂也不能太小。” “弄一些女奴隶让男人们放松下,就省了对唱、聊天这些事了,免得麻烦。” ………… 有用的、无用的、靠谱的、不靠谱的意见,接连不断,在夏城的第一次正式的有理有据的议事会结束后,陈健又找了两个孩子专门接待那些前来提意见的人,由他们转述给红鱼,再由红鱼挑选后告诉他。 虽然运转的还有些生涩,可是一套畸形的官僚系统还是比原来更为高效地运转了起来,填补了氏族即将解体的权利空隙。 首领、六司、事物官、执行者的权利金字塔结构;首领、司空、里司、什长的人口管理办法;三年计划、年终收入、明年支出预算、预留支出等预算体系;集思广益的细节议政、专断独权的大方向把握……虽然最完善的那一面只是陈健和榆钱儿在演给别人看的戏,可多少有了那么点意思。(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逆流 三天的议事会结束后,夏城今年的各项规划已经定了下来,有限的资源用在了与会者全都支持的几项活动。结束前陈健希望他们明年这个时候,能够像他想的那样有理有据地提出意见: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该做的需要多少人手?多久可以完成?都是该做的那些在前?哪些在后? 或许需要很多年才会完美地运转下去,但不开这个头需要更久。 六司之下的官员们领取了自己的任务和奴隶,自信满满地准备大干一番,每个人都忙的焦头烂额,这些人第一次有了被推选为官员并不是一件好事的想法,但想到事成之后的奖赏又有了干劲。 陈健要忙的也很多,距离七月十五还有一段距离,运动场和剧院还需要继续修缮,军功的评定、奴隶的分配、新夏城外城的规划、孱弱者在私有制下的生存福利、新的人口户籍下的人口统计、新成为国人的那些人的入城仪式、安抚部族首领的额外支出…… 等等这些,每天都要忙到半夜。纵然夏城的人口还不多不至于茫然无措,可能够帮他分担的几个人全都有自己的事,也忙的脱不开身。 学堂里那些孩子还在被他填鸭样的教育,能够分担这些事至少也要三年之后。 榆钱儿分去了两千多奴隶,和红鱼一起忙着该做的事,陈健手中可以动用的奴隶只剩下六百,这六百人暂时不需要耕种土地,归他机动调配。 六百奴隶都不是新抓来的那些,大部分都是已经做了一年半奴隶的老手,男女都有。 在他每晚评定军功制定一些法度的时候,这六百奴隶也没有闲着,陈健把他们派到了草河边挖掘一个大坑,大坑的位置在夏渠引水渠和那个人工湖的中间。 在大坑的附近又修建了一座更大一些的码头,原本的码头太小,而且附近的水太浅,只能通行夏城的树皮船。 新修的码头选在了螺岛下游水流舒缓的地方,修出了一条路通往夏城,奴隶们挖掘的大坑也在码头附近,这大坑当然是为了造船用。 这个时代的水运是最为便捷和便宜的运输方式,草河在流过螺岛后水流一直平缓,没有什么暗礁,适宜行船。 修路需要大量的人手,就算修出了路,从娥城到夏城有三百里,牛车拉着千斤粮食要走六天。而这六天里,人吃、牛啃、车轮耗损等等加在一起,就要七八十斤粮食,将近十分之一的损耗。 这还是距离夏城最近的城邑,距离再远一些,耗损就要达到五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这是难以承受的。 可以预见,随着氏族的解体,新盖的屋子和私有制第一年的丰收,夏城的手工业会急速发展起来以满足这些人的需求,但这些需求在经过高峰后会在明年回落,不想让忽然发展起来的手工业垮掉,就必须要借助机会向外交流交易。 想要交易,就必须要有合用的运输工具,陈健想到的办法就是简易的帆船。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但如果帆船制作成功积累经验,以后夏城的活动范围和交易范围就能沿着草河一路向下。 况且那两座计划中修建的殖民城邑也是靠近河岸的,在修路难以支撑的情况下,沿河发展是最好的办法。 奴隶们挖好了大坑作为船坞后,陈健从榆钱儿那里借调了夏城所有的木工,同时作为司货的榆钱儿也被要求在一个月内从娥城换来大量的木漆,红鱼带着那些女人也接到了订单:麻布和麻绳。 其余的各项材料也被安排下去,陈健从去年晒干的木头中选出了一些上好的,木工们用青铜的锯子和刨子开始切削木板。 既然是试验性质,第一次帆船建造的不需要太大,主要是为了培养人手,在一个陈健也很确定第一艘船未必跑的起来。 从独木成舟到沉舟侧畔千帆过,前世的族人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如果说诗经大雅中造舟为梁证明了在商朝末期就有船出现的话,那么殷墟甲骨文中的一些记载更是证明了商朝初期已经出现了非独木舟的木板船:商都的奴隶暴动,商王占卜得知某天可以抓到这些奴隶,但是奴隶们果断地渡水逃走,商王调用了船只过河抓捕,但还是比占卜的时间晚了几天,这件事被当成一件大事被记录了下来。 那时候肯定没有铁钉,固定木板连接的无非就是卯榫和天然防水胶,由此可证在船体不需要承受巨大风浪的情况下,现今条件是可以做出可以通行的船只的。 第一次制造的船只不需要太大,陈健选了一根大约十二米长的松木作为帆船的龙骨,让奴隶们运送到挖出的坑中,将来建好船只后将河堤挖开,坑里有水船只便可以浮起来。 既然是内河行船,前世族人的方底沙船就是一个极好的模板,具体怎么造不知道,但是原理可以猜到这种平底船因为宽大的船底可以很好地适应内河的运输。 将作为龙骨的松木切成长方条后,又选了两根细一些的作为侧龙骨,并排作为船底,船体的宽度大约在四米。 计算好了需要的木板和肋骨以及甲板的数量后,将六百名奴隶分为二十组,每一组用简单的工具切削木板,后续的卯榫则有城邑的木工完成。 十二步长的龙骨分为五段,每一段都加固上肋骨,向两侧翘起,用卯榫和天然胶黏合后风干,将来分成的五段作为隔水仓,也能够容纳更多的货物。 船体的支撑结构完成后,再将奴隶们切削好的木板铺上,固定后在一些缝隙处涂抹上木漆、石灰、葛草的混合物。 木板在遇水潮湿后会胀大,将这些填充物挤在一起,从而起到防水的作用。 外层木板铺设好后,再涂抹上松脂、木漆,选取两根长木条作为甲板的纵梁,甲板比船底高出两米。 船尾有一个一米大小的木舵,利用绞盘来控制角度,木舵的作用是扰乱水流提供一个微弱的侧向力,但因为船比较长,相当于一个杠杆,所以微弱的转向力利用船体的自然杠杆可以让船只转向。 桅杆在船体稍微靠前的位置,甲板下的船舱内有大量的横梁固定,足以抗衡风帆的力量。 陈健用的也不是西洋软帆,而是颇有前世华夏特色的硬帆,利用横木将帆连接在一起,类似手风琴一样。 硬帆很方便,只需要一个滑轮就能升降,完全不需要大航海时代电影中在桅杆上爬来爬去的水手,或许远洋航行并不占优势,但在内河却可以发挥优势。 最重要的就是操作简单,升降帆需要的人不多,训练起来也更容易。 这艘简单的帆船没有用太长时间就建造完成,缺点很多,比如左右不平衡、水密性不好、船舷板不够平滑、过于沉重、没有流线型的船身等等,陈健估计使用寿命也就在一两年。但至少可以积累经验,从中找出不足以便下次改进,这些经验是无价的。 整条船长十三步,宽四步,甲板高出船底两步半,巨大的涂抹了木漆麻布被一根根木条连在一起,算起来载重量并不大,可在夏城人眼中已经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至少比起那些树皮船更有资格被称为船。 这艘简单的船造价高昂,耗费了六百奴隶、整个城邑的木工半个多月的时间和一个旬休的全城义务劳作;不算奴隶和城邑人的吃住,木头也不是当时砍伐的就算为没有成本,但还是消耗了大约二百个铜贝换来的木漆、麻布等等,可以说这是夏城迄今为止最为昂贵的一件产品。 两米多高的船身在看惯了巨舰的陈健眼中如同玩具,但在夏城人眼中却是需要昂头惊叹的造物。 完工的那天正好是七月初十,正值旬休,船坞附近人山人海,甚至一些远在商城、河阴的夏城人也跑到这里观看,对这个“庞然大物”惊叹不已。 陈健听着四周鼎沸的人声,默默地祈祷着这艘船的处女航不要沉没,嗅着船上的松脂和木漆味道,陈健咬咬牙,朝着远处挥了挥手。 几个泥土做的炮仗被点燃,族人们学会了捂耳朵,硝烟之后,所有参与建造的木工们拿起铲子,堵住了水坑中通往夏渠的通道,挖开了草河的河堤。 河水冲进了坑中,陈健和几个人站在船上,心里砰砰直跳,打开仓板查看着船体渗水的情况。 船舱中的原本干燥的石灰和压舱石逐渐变得湿润,但水并没有太多地涌入,在浸润了一阵后,那些缝隙逐渐被挤压住。 陈健暗暗松了口气,随着水涨船逐渐高了起来,最终的吃水线在船底向上两尺的地方,看来做工还是太过沉重,还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当水面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陈健挥挥手,百余名奴隶拉动着纤绳,一点点地将这艘船拖出了船坞,行驶进了草河。 草河很平稳,船在河中顺流而下,在最为宽阔的地方,陈健转动着绞盘带动木舵,两侧的人一同用力撑着,船只在水面上打了个横,从遥远大海吹来的东风将水面吹皱。 “升帆!” 两个人拉动着滑轮下的绳索,将横着木棍的硬帆挂了起来,陈健和几个人调整了一下角度,于是河岸传来了一阵欢呼。 一群雁鹅在水面上漂浮着,随着水流不断向东,追逐着飘在水面上也是向东的草叶,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夏城人都知道顺水而下的道理。 这样自然的事不会引动欢呼,引动欢呼的是这艘木船与那些漂流的雁鹅和草叶截然不同,竟然逆着水流,缓缓向前。速度很慢,然而水向东,它却向西。(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狂欢与霸权(一) 试航之后,帆船靠近了码头,不少人爬到船上左摸摸右砰砰,尤其是粟禾、娥黾等其余部族的人,更是对这艘能够逆水而行的船只称赞不已,回想了一下夏城惊人的效率,却知道只可羡慕,自己城邑是不可能这样的。 奴隶们此时是没有资格上船的,他们上船的机会要么是向上搬运货物、要么是被卖到其余的城邑去做交换,即便这艘船的大部分木板是他们切削的。 榆钱儿笑眯眯地看着这艘船,拨开众人跑到了陈健身边道:“哥,有了这船我又能换到不少东西。沿河上下还有不少小的聚落,橡子烧的那些咱们都不屑用的陶,是可以和那些聚落换的,让他们换那么贵的黑陶他们还不愿意呢。以前交换也没办法运回来,现在有了船就可以了。这艘船你能不能让我管啊?” 陈健笑道:“你换什么呢?那些聚落有什么换的?” “毛皮啊。咱们可以提供给他们鞣硝,教会他们鞣制毛皮,尤其是水貂啊、黄鼠狼啊、狐狸啊这些的皮子,我估计几个陶罐就能从那些小聚落里换来,可是运到娥城卫城,可就不止是几个陶罐了。” 榆钱儿欣欣然地晃着小脑袋道:“以前我也想过这么换,可是牛车运送的太少,而且还要派人保护,来来回回赚不到什么。这船你再多造几艘嘛,你给我十条船,我就把咱们夏城的货物卖到四百里之外。” 陈健扶额道:“十条船……恐怕得到明年了。将近七百人忙了一个月,十条船就是两万个工天。你是司货,船可以给你,但要留出大部分来往娥城。娥城的很多货物运不出来,你可以用船去运,娥城的人也清楚用牛车的损耗太大。你帮着他们运送,可以收取他们一部分的粮食,只要比用牛车的损耗少,他们会很乐意的。” “这样吧,我再给你出个问题,等你忙完了这一阵,你算一下,同样一百斤的粮食,用船运还是用牛车运,损耗能差多少?你作为司货,一定不能一拍脑袋就决定,得要算出来,因为数字不会骗人。” 榆钱儿点点头,问道:“那这一艘船能装多少东西?多久能从娥城回到夏城?” “这是司货该管的事情,不要问我。十五之后,我带着你乘船去一趟娥城,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作为司货,管的东西会越来越多的。” 陈健转身看了看周围,小声道:“秋天过后我要跟着粟禾去一趟大河两岸的部族,城邑的事就是你和红鱼两个人管着,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榆钱儿嘟着嘴道:“我也想去。” “以后有的是机会。” 榆钱儿考虑了一下,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无奈地说道:“那我那边的活暂时停一停吧,多分给你一些奴隶,多造几艘船,这船这么大,你乘着这样的船去那些部族,他们一定很惊讶。” “不用太多,你的事也很重要。农具、粮食、仓廪满足了,夏城自然强大,即便没有帆船,仍旧是个大城。可如果仓廪不足,即便有帆船火药,那也不过是给别人准备的。走吧,我带你上船游一圈,天黑后我还有一堆的事要做。” 船上,榆钱儿托着腮坐在船头,看着破开的水面,耳边是陈健和族人们闲聊的笑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总是这么忙,总有这么多的事要做。” “或许……忙一些总是好的,忙起来,便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 三天后,七月十三,夏城变得忙碌起来,那些没有离开过夏城的人看到了许多的生面孔,但是因为服饰头发的相似,并没有生出多少陌生的感觉。 街道都被清扫干净,临时的住所也被搭建起来,不少的陶盆陶鬲在煮着各色的食物,公产出粮出钱贝,一切花销都是从公产中出,夏城的这些人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欢庆的节日。 外来的人很多,很多的人自然见过很多的东西,然而夏城的一切还是这些见过了很多东西的人折服。食物折服了他们的味蕾、风筝征服了他们的想象、帆船征服了他们的常理。 一年两次大胜的威势、奴隶贸易的交流、三城同盟的武力威慑……周边三四百里之内的许多小聚落都派了人来,献上自己的贡品表示自己的臣服。 这些贡品根本入不了夏城人的眼,按照坊市收购交换的价格,回馈的礼物变为粮食几十倍于这些贡品。 陈健却乐此不疲,亲自接待那些小聚落的首领,和他们交谈,或是询问他们的生活,或是问问周边的地形或是特产。 小聚落的首领们对于回馈的陶器、盐等货物十分喜欢,但是回馈的数量根本不够,于是询问陈健是不是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换。 也有几个聚落的首领拿着陈健回馈给他们的陶贝铜贝询问这些东西的用处,对于这些东西能够换到东西深表怀疑。 陈健站起身,叫来榆钱儿,陪着这些部族聚落的首领们去查看了一下夏城的仓库、工坊。 对于娥城、卫城的人,陈健是不会带他们去参观那些手工业作坊的,但是对于这些尚在茹毛饮血的部族,陈健没有什么担心。 打开了仓库的门,两只黑猫弓起身子,呜喵喵地叫了几声,嗖的一下闪没了踪影,几只小蝙蝠从仓库的缝隙中被惊醒,看了眼太阳又把身子倒挂在木梁上沉睡。 “这么多的粮食……这要够夏城吃多久啊?” “这么多的陶器……这要夏城人用多久啊?” 陈健哈哈笑道:“你们也看到了,仓库里,坊市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那些陶贝铜贝换到。回馈给你们的陶贝不少,可以对于整个夏城来说,这点粮食还不足一年酿酒用的,你们放心就好。” 那几个人握紧了手中的贝,询问道:“那我们直接换粮食不好吗?” “粮食太沉重,有时候商队去你们村落的时候不会携带那么多。你们可以先将东西换成陶贝,可以去阳关、商城这些地方换,只要是夏城的土地,这些陶贝都能换。以后夏城的各种货物,也只能用贝去买,不再直接交换了。” “这些仓库里的货物,就是我们夏城的承诺。只要你们手中有夏城烧制出的陶贝铜贝,便可以随时在夏城换到你们想要的一切。” “吃的、穿的、用的,夏城没有的,别的城邑也不会有。” 听陈健吹嘘的这些人基本上也没见过别的城邑,没有横向对比,只有自己聚落和夏城仓廪的对比,对于陈健的吹嘘深信不疑,也打消了关于陶贝铜贝的疑虑。 “我们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陈健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们和夏城站在一起,我们教会你们种植,但是你们要为夏城服徭役,还需要缴纳一部分粮食。今年秋天,我会派一些人去你们的村落,在那里住上半年,教会你们这一切。” 人手他早已经选好,就是那些通过学堂简单考核的和被众人推举出来但还没有官职的人,他们都要被派去外面的村落历练一年,教会那些村落种植、捕鱼、织布等技术。 这些最低等的产业不需要技术垄断,而夏城的手工业想要卖出去,就必须要有市场。没有市场,那就扶植他们,自己造出来市场,这种剪刀差的隐性盘剥远比直接抓来当奴隶要强。 借助这次分开单过引发的第一次需求增长,夏城要利用三年的时间快速发展手工业,粮食、麻布之类的东西就需要其余的村落来保证,不然人手都用在种地上根本发展不起来。 前世里某个扩张性极强的宗教,初期也是派到各个村落,帮助村落该屋子、种地、布道,取得人的信任然后才能传播信仰,让信仰的人看到实实在在的盛会品质的提升,这样他们也更容易皈依。 夏城没有宗教,正式宗教的产生要到奴隶制解体的时候,人们面对时代的变革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能从人的道德上来约束被时代改变的人。 不论是菩提树下悟道还是马棚内的圣光,都是在时代巨变中寻求“怎么办”,唯心的走向了道德天堂,开始了性善性恶的争论,认为人人有道德便能弥补时代变革带来的黑暗。 陈健要派出去的人其实和传教士相差不多,统一信仰和神话也是主要的目的。 前世里的华夏父系祖先其实很少,血统很纯,但那是经历了数千年的积累发展,从黄河一隅经历了夏商周千年时间才占据了东亚最好的土地。 时间可以保证族群的纯洁性,但在这里并不适用,陈健不可能等个几千年人口发展够了再向外扩,只能不断地利用文化优势吸纳更多的人口,毕竟这里不是前世的历史。 这些聚落的首领们对于陈健的险恶用心并不知情,相反而千恩万谢,并且承诺在学会种植后,会依照夏城的律法缴纳粮食,在夏城需要征发徭役的时候也会出人。 这不止是交换,更是因为夏城强大武力下的威慑,这些部族的首领们很清楚:阳关附近的某个部族因为和夏城走得近,有了青铜兵器捕捉奴隶积累财富,如今已经在阳关附近开始了种植,而那些并不臣服夏城的部族,不需要夏城出现,那些掠夺奴隶与夏城交换的部族会很乐意帮着夏城去解决那些不服气的。 “先不急着盟誓,明天卫城、娥城以及更多的聚落会来,到时候祭祀完祖先,再盟誓吧。” ps:这几天忙着量地,土地流转嘛,更新不稳定,见谅。(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狂欢与霸权(二) 陈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所以他要等那些要来的人来。 等待难熬的,尤其是整个夏城第一次承办这样的大型庆典,千头万绪,一连两天都没有睡好。 七月十五,所有被邀请的和自发来的各个氏族的人挤满了夏城,没有扩建的夏城难以容纳这么多的人,只能分到外面,高低贵贱已经逐渐有了显现。 以夏城的祭堂为中心,越靠近祭堂的人地位也就越高,名义上夏、卫、娥三城是平等的,但那些小聚落的首领则就差的远了,比之城邑内的一些名气大的人尚且不如,只能排在最外面。 因为大河的文化圈崇拜太阳,所以祭祀要到中午太阳最热的时候进行,夏城的各项准备都已经完成,几个首领先行祭拜了一下战死的族人,为他们献上飨食麦酒,念叨了一篇悼词,再由红鱼负责将这些悼词记下来,印刻在泥板上烧制出来。 墓园周围寂静无声,连续两年三次大战,夏城纵然有体制和技术优势,死伤的人数仍旧不少,好在大战发生的时候家庭并未独立,遗孤暂时由氏族抚养。 今后以家庭为单位,抚养遗孤就需要夏城的公产支出,陈健祭祀战死的族人,既是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为了让众人有了定心丸。 “日后作战,若有伤残,公产赡养。若是战死,城邑出奴隶帮助其家人种植土地,免税到孩子长大之前,每年节年都有酒肉分发,土地不够难以支撑孩子长大的话,城邑也会一直照看孩子。这是夏城首领的盟誓,日后不论谁当首领,都要遵循。” 夏城的众人欢呼雀跃,陈健一旁的榆钱儿却是愁容满面,她和陈健商量过,得出的结论是这种福利想要支撑下去,可能要占据公产很大的一部分比例。 前期并没有家庭负担,但是几年之后这种负担会越来越大,直到夏城的新一代长大成人才会有所缓解。她这个夏城的司货,只怕以后要忙的事情更多。 和陈健站在一起的两个首领心中也是无奈至极,他们知道陈健说的这些话很好,可以让夏城的士兵在战斗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但是这么好的话他们却不能说出口。 夏城如今有极大的技术优势,一个铜匠干一天的活换回的粮食,相当于其余两城的二十个人种一天地的劳作,夏城的公产很多,有这样的底气说这样的话,但卫娥两城却还没有。 娥钺在昨天就来到了夏城,看到了夏城那艘逆风而行的帆船,惊叹之余,也开始后悔一年多前和陈健在商城的盟誓:两城之间的交易不准收取任何的税费。 那时候娥城有很多木器、漆器、丝绢、黑陶之类,每年可以从夏城换走很多的东西;然而不到一年的时间,除了丝绢和黑陶还在往夏城输送外,夏城的其余东西则凭借顺流而下的运输优势和熟练劳作的成本优势,挤压着娥城的手工业。 夏城的陶器和丝绢远远不如,但是夏城的一些小商品却层出不穷,逐渐引领着娥城富足家庭的潮流。随着帆船的出现,娥钺明白娥城的粮食只怕以后要有不少其实是为夏城种植的。 当年盟誓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赚了个便宜,却没想到一年之后夏城会发展成这般模样,此时已经无法反悔。 恍惚间,娥钺忽然想到,一年前夏城什么都没有,车轮、帆船保证了运输和交易,而盟誓的时候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出现,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陈健在一年前就已经想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念及于此,娥钺悄悄看了一眼陈健,却发现陈健一如既往,正在那冲着那些墓碑躬身默默祝祷,真诚无比,年轻的面容人畜无害。 许久,祭奠结束,陈健看看天,回身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该去祭祀了。那些人还在河边等着呢。” 那些人,自然是指周边聚落和在卫城东边没有出兵救援的城邑的使者。陈健指派奴隶在草河浮桥的岸边修建了一些茅草的亭子,那些人来到了就在那里休息等待。 祭祀的各种繁琐礼仪陈健一窍不通,但是礼仪无非是一种威慑和区分地位的方式,只要目的达到了,剩下的细节都可以交由后人雕琢,总会有人制定出一套合适的规范。 河边,那两个城邑的使者站在帆船的巨大阴影下,想着自己带来的并不多的贡品礼物,唉声叹气。 帆船停靠在码头上一动不动,震撼这两个使者的不是不动的帆船,而是沿路排成一列的夏城士兵。 威严的战车排在道路的两侧,战车的空隙中是成队的夏城新军,炎热的太阳下,除了随风舞动的束发丝绢,竟没有其余颤动的事物。 一个使者悄悄捅了另一个人一下,小声道:“这些人在这里站了大约一个时辰了,竟然还是纵横成列,夏城的军势竟然如此强大。” 使者自然不能随身携带着计时的浮力漏壶,但是年纪稍大厕所难免去的频繁,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 不是夏城才有军队,任何城邑都有军队,军队的性质也都差不多,都是征召的奴隶主,但使者却从不知道有军队竟然能够在烈日下站立一个时辰,这种程度的纪律性已经突破了他们的想象。 在三城的使者前往他们城邑的时候,他们听说了山泽间大胜西戎人的事,但对于使者所说的两千破五千、惊雷助阵、战车冲击之类的事也只当是三城的人在吹嘘。 小的城邑有小城的悲哀,远交近攻之类的手段那是大国争霸用的,对小城邑来说这么做就是自寻死路,他们要和周围的大城邑交好,也要顾及那些异族的警告,在夹缝中求着生存。 在夹缝中生存的久了,便有了些夹缝中的智慧。认错、朝贡、献礼,却绝不会站队。 当时听完了三城使者的吹嘘后,他们当然不相信什么以少胜多天雷助阵之类的话,却很果断地表示了自己的错误,并派出了使者携带了礼物前去平息卫城人的怒火。 但是礼物不多,只是走个过场,反正相距数百里,以卫城的实力怕是很难劳师远征,结盟的三城中另外两个相距更远,鞭长莫及,只要表示下态度即可。 然而此时看到了执干戚而舞的夏城军队和那些从未见过的古怪战车,他们已经后悔自己携带的礼物太少,至少看起来这些人恐怕真有以两千破五千的实力。 一排长得最为粗大雄壮的士兵身上挂着黑色的陶球,这就是使者所听到的天雷助阵说法的来源,他们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些,但却不明白这些古怪的石球到底会有怎么样的威力。 就在几个人低声讨论的时候,晴朗的天空忽然间传来两声巨响,使者吓了一跳,差点坐在地上,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可是再看周围,夏城的孩子却都习以为常,欢呼着喊道:“再放两个,再放两个。” 雀跃的孩童与面如土色的使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者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雷助阵。 一旁的士兵们听到了响声后,立刻按照之前演练了几天的动作,重新整队,原本的横队在经历了稍微的混乱后变为了纵队,如同松树一样站好。 这时候,陈健与两位首领也乘着战车随着雷声来到了河边,数百名士兵齐声呐喊道:“三城万胜!夏城万胜!” 齐齐呼喊了几声,更添威势,陈健故意让驾车的人走的很慢,三个首领的战车并非并排前进,他的战车比另外两人稍微靠前了一些。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陈健来到了那几个被惊吓住的使者和聚落首领的身边,下车后,使者们按照城邑的理解向陈健行礼,那些聚落的首领们也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表示着尊重和臣服。 士兵们排成两列,护送着这些人一同走到了祭堂的附近。 陈健是夏城的首领,自然由他主祭,而摆在祭堂中的,既有夏城捏造的所谓大河文化圈亲族的祖先,也有大河文化圈崇拜的生育祖母、太阳花等等。 “感谢祖先的庇护,感谢天地,夏城没有违背亲族的血誓,出兵山泽,大败西戎人。在这里献上祭品,以让先祖享用,保佑风调雨顺、保佑战无不胜。” 简单的祭词之后,卫、娥两人也随着陈健一同祭拜,然后献上了祭品。 因为牛耕和战马在生活中的巨大作用,牛与马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三牲之首,挤走了鹿的位置。 十三种祭品一一摆放之后,四个人缓步地抬着一个木台,上面放着一件两尺高的青铜器,这才是这次祭祀的主角,也是让这些人知晓夏城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青铜器,不少人以为是在做梦,茫然地摇摇头。 那是一朵花,可以看到花瓣的青铜花,是大河崇拜光明崇拜太阳的精神支柱,一种始终朝着太阳绽放的花朵,曾经亲族们围绕在这朵花的周围,打败了诸多的敌人,结束了长久的部族纷争。 花的做工并不精美,很多瑕疵,但那些小巧的花瓣和粗大的主干却证明了夏城的青铜铸造水平。 十三朵花瓣排成一个圆环,这是陈健带着铜匠了做了许久才弄出的,因为青铜很脆不能锻造,只能熔铸,所以这样小巧的花朵远比那些刀枪剑戟更为可怕。 花瓣是提前铸好的,留出了一个柄,然而才铸造的主干,铸造主干的时候将提前铸好的铜花瓣的柄插进模具中,浇筑后柄与主干融合在一起,只露出花瓣。 前世夏朝时代的三星堆铸造出了三米高的青铜神树,此时夏城的铸造水平还差很远,可懂的人却能从中看到陈健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铸造的是花,向阳的花,太阳崇拜和光明崇拜的文化圈最有神圣意味的花,是陈建询问了很多从大河两岸迁徙到这里的人后画出来的,也是一种表示:夏城,是愿意崇拜光明的,是愿意跟随你们的信仰的,我们不是蛮子,我们是你们的亲族。 四个人将太阳花抬到祭坛上后,那些来朝贡庆贺的部族和使者们纷纷献上自己的祭品,不论多寡,哪怕是一把茅草,都是可以的,重要的是态度。 满满的祭品摆放了许多,陈健挨个询问那些聚落附近的特产,在军事威慑带来的臣服后,陈健按照距离三城远近分出了这些聚落今后朝贡的物品。 距离近的会种粟的,要献上新鲜的带着茎秆的粟;稍微远些不会种植的,要献上黏合羽箭的毛;再远些的甚至再穷些的,则要求献上药材、毛皮、蚌壳甚至草芽。 数量不多,每年的回馈也不会少,但一定要缴纳,否则就要出兵征讨。那些聚落看过了夏城的军威,听过了旱天的惊雷,又得到了会帮助他们种植粟米、盖屋子之类的承诺,纷纷表示绝不会反悔。 等到这些聚落的人表态之后,陈健目光如电地扫过那两个城邑的使者,问道:“你们与卫城都是兄弟亲族,二十年前曾经盟誓遇到蛮夷定会出兵,你们可知道违背了盟誓?” 两个使者躬身道:“我们的首领已经知道错了,特献上了玉器三对,并且今后绝不会再违背盟誓。” 他们再来之前,首领们已经和他们商量过,如果三城同盟真的如那些人传说的那样强大,只能答应他们。 使者看到陈健听到玉器这个礼物后笑了一下,心里一惊,急忙道:“首领因为生病不能前来,但是让我们和三位首领盟誓。我们城邑小,但如果将来征战,我们会出一百五十兵。” 另一个城邑的使者也急忙附和,并表示这一次来的匆忙,主祭的祭品并没有准备好,下一次祭祀的时候一定会准备好足够的礼物。 因为距离太远鞭长莫及,陈健需要的只是对方的一个态度,便同意了。 随后,三城的首领将手指割破,血滴入酒中共同饮下,发誓结为兄弟之盟,由祖先和天地见证,不会互相攻伐、一城被袭另外两城都要出兵等等条款,陈健也表示可以售卖一部分青铜兵器,甚至在三年后还可以售卖一些火药陶雷等。 三城盟誓之后,外面的族人呐喊着以示支持,随后三人又和其余聚落的首领盟誓,他们每年献上的贡品再由三城平均分配,出兵的时候这些聚落按照人口也会出少则三五个多则几十个的人。 等到榆钱儿带着人将回馈的各种礼物抬出的时候,祭堂内的气氛达到了顶峰,陈健知道如果这一套仪式这放在前世会被人笑掉大牙,可这个时代礼仪还不规范,他又是个主求结果的人,也就没想那么多。 带着欢声笑语陈健带着众人前往早就准备好的场地,准备开始一场他们不曾经历的狂欢。 祭堂内,那支青铜花屹立着,享受着很多人临走前惊叹欣喜的目光,而那些制作这支青铜花的工匠隐藏在人群中,听着那些人称赞自己双手做出的神迹,无限满足。(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狂欢与霸权(完) 奴隶主是有资格狂欢的,在夏城吃饱之后有的人便开始寻找吃喝之外的另一种满足。 靠山修建的运动场也是夏城的剧院,没到旬休的时候,夏城男人最喜欢的歌声和略微夸张的戏剧便会在这里上演。 从上次鼓吹私有制和战争之后还没有新戏上演,可夏城人仍旧百看不厌,这中仿佛村头大秧歌一样的精神生活填补了吃饱之后的空虚。 舞台的幕后,石荠等人正在换着衣衫,外面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她们是这次狂欢的开幕,也忙碌了许久,如今是该收获欢呼和掌声的时候了。 场地内已经坐满了人,木凳上已经满了,很多人挤在更高的地方,虽然混乱,却不等维持秩序的新军呼喊便安静下来。 卫娥两城的人也来了不少,一些士兵在行军途中看过了那两出戏,此时也是满怀期待,或是和别人讲诉他们一起喜欢上了一个歌喉如同黄莺般的女人,以及那些女人在舞台上的哀怨情仇。 幕后的策划者陈健没有任何的文艺气息,怎么通俗怎么夸张怎么狗血怎么来,如今的审美还没有到开始内涵的时候。 半遮半掩更添诱惑的衣衫、曲折离奇却又很容易看懂的故事、****而又不失礼仪的唱词,夹杂着前世记忆中的古老悲喜剧,包含着陈健想要携带的私货和灌输的思想,三出新戏就这样开始。 所有人都看的入神,口哨声不绝于耳,半遮半掩之下的河畔情歌更让不少人血脉贲张,所鼓吹的也无非就是那几样东西……夏城的一切戏剧都要政治挂帅,至于所谓的真正的有内涵的高雅,等二十年后再说。 改编般的“信陵君窃符救赵”用时代的气息和思维方式演绎出来,影射着这个时代的盟誓和承诺;夏城版本的“苏武牧羊”彰显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文化认同。 最后的一幕爱情剧则是在鼓吹新时代下的新的婚姻下的义务和权利,这是石荠第一次出演坏女人,风情万种,与人盟誓昏礼后并不劳作,享受着男人带来的种种却又在男人出征为城邑征战的时候勾搭上了别人,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与之对比的是石荠角色的妹妹,小巧可爱却又坚强独立,在昏礼之后仍旧劳作,但因为男人的变心,自己带着自己的双手离开,重新找到了归宿。 两个人的结局都是离开再又重新开始,但细心的夏城人还是看出了其中的区别。他们或许不太明白私有制下的婚姻是誓言,是财产与性的交易,是面对后代无奈之下的互相帮助和不劳作不能养活自己就会蜕化为物而非人。但在这一幕戏结束之后,陈健听到了他想听到的骂声和想听到的赞许声,希望这一幕能够在氏族解体的婚姻初期让更多的人有着简单的约束:你可以爱和谁睡就和谁睡,一如氏族解体之前,但前提是你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否则就会有骂声因为你是依附于别人的物,这是权利和义务,与时代的道德无关。 骂赞之后,夏城的人还是给了掌声,他们已经分清楚了现实和戏剧,并不妨碍他们对石荠的喜爱,石荠擦了擦汗,在幕后笑吟吟地和别人说道:“我是不会做那种女人的,因为姬夏给我发陶贝,还要感谢红鱼让我在氏族也有男人一半的土地,我睡的人很多,但我会养活自己,我又不会和他们盟誓。” 被石荠感谢的红鱼看完之后,心中涌起一股甜蜜,她看得出这一幕戏有自己的影子,而且相信陈健正是因为欣赏这些才会和自己如此亲密。甜蜜之后,又多想了一些:几十年后,氏族已经解体,女人不会再有土地了,而土地、战争是男人的舞台,那时候,女人又要怎么样呢? 不过随后她就释然了:“几十年后,我和健并排躺在墓穴里,有孩子献上祭祀飨食,至少……我不是生在几十年后一无所有的女人。” 想到几十年后的死,她竟开心地笑了,想着到时候该怎么躺在墓穴中呢?健总爱侧着身,自己正好蜷缩在他怀里,倒也不错。 遐想着两具尸骨可笑的样子,忽然间被铜锣惊醒,抬起头发现陈健已经走到了幕台上,冲着四周喊道:“族之大事,在农在戎。征战的勇士可以保护我们的土地奴隶,劳作的人可以种植更多的粮食织出更多的麻布,这是夏城之所以强大的地方。既然是勇士,总要有最强壮的那个人;既然是劳作,总有最快的那个人;你们想不想知道谁是最强壮最快的的那个?” “想!” 陈健拍拍手,有人抬来了一些玉珏、青铜剑、铜镜、琉璃……这是比赛的奖品,除了荣誉之外的奖品,每一件在这个时代都是昂贵的无以复加的,在精神奖励之后的物质奖励来驱动城邑的人尚武,也要将这一次祭祀用最昂贵的手段引诱其余城邑的人参加,从而形成一种习惯和文化,一种带着夏城烙印抹不去的习惯。 鲜花编织的头冠,配在腰间的玉珏,其实只要这些,就足以引发这些人的好胜之心。 而为了让气氛更加地热烈,最开始比试的是战车、马术、角斗、以及新军训练用的蹴鞠:猪尿泡吹气后外面包裹软草的有弹性的球、类似橄榄球极富激情的冲撞和军阵规则。 锣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战车开始在场地内飞驰,车上的弓手射击着远处的靶子,驾车的人操控着马匹,车右则不时跳下来清理障碍。 既是战场的生存本领,又极富观赏性,随后的马术表演和角斗等针锋相对的内容更让这些人大呼过瘾。 等到蹴鞠出现之后,其余城邑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比试,规则浅显易懂,但却没想到战阵竟然会如此有意思。 最前面的显然是些严酷训练过的剑盾兵,倾斜着身体冲撞着对面的防守;后排的“弓手”突施“冷箭”袭击着对面最薄弱的地方;游骑在旁侧逡巡等待时机或是威慑或是从侧面冲击…… 简单的球,用军阵的方式演练出来,让这些大部分上过战场的观众大声叫好,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第一天的比试只有这么多,四场比试让人期待满满,引导了众人的精神需求,并且很无耻地将前四个最强的名头抢到了夏城。 无论是战车还是骑术,其余城邑都没法参赛,城邑的首领面上无光,自然想到从夏城弄一些战车战马,尤其是看到那些人带着花环听着不分城邑氏族的人欢呼的时候,他们也希望这种欢呼出现在自己人的身上。 第二天开始的比试便出现了其余城邑的人,标枪、弓箭、赛跑这些,几个城邑间势均力敌,参与的人也极多。 想要比试,要求很少:不是奴隶就行。 比试之后,奖励很多:虚荣、名声、欢呼、奖品以及异性的示好。 比试中,三个城邑和那些小聚落的人拉近了关系,促进了交流,也留下了期待。 五天的狂欢之后,众人依依不舍的离开,盼望着下一次的开始。 商量过后,三城约定,这样的狂欢三年一次,就在夏城,项目已经固定,奖励仍旧丰厚。 陈健期待下一次参加的人不只是这些人,或许更多。而为了促进三城之间的交流,陈健也告诉其余城邑的人,夏城有了新的戏剧会去其余的城邑演出,如果其余城邑的人有时间,也可以来夏城观看。 为了这次狂欢,夏城消耗了大量的资源粮食,让榆钱儿肉疼不已,但陈健看过那些数字后只是淡淡一笑。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可以用粮食钱贝来衡量的,因为这样可以促进城邑间的交流,加快互相间的认同和归属感、 以及……通过这次狂欢,夏城展示了经济、文化、技术和军事的优势,携带着山泽之战的余威,确定了草河方圆五百里之内的霸权,至少在数年之内无可撼动,并且越来越多的聚落会向城邑靠拢。 三城同盟,看似平等,却是一强两弱的平衡,仍旧以夏城为首。 霸者、伯也。伯,亲族的兄长,虽然这个兄长是野生的自封的。做兄长的不需要去欺压弟弟,而是要处理弟弟之间的争端,不服的打服,服气的笼络,陈健很清醒,这时候还不是欺压压迫的时候,还需要保持一个公正公平的形象,继续立着牌坊,打着亲族和睦的旗号。 达成目的的狂欢之后,夏城逐渐安静下来,重复着以往的生活,却又在重复中透出生活的细微改变,每个人都在狂欢后的平淡生活中挣扎着各自的人生。 榆钱儿忙着为自己的承诺努力,跟着帆船去了一趟娥城,计算出了和牛车运送的差别,夏城与娥城之间开始了每旬一次的通航,偶尔在夏城新戏开幕的时候,会有娥城的人用着夏城的陶贝乘船而来乘船而去,不下雨当初和陨星部族决战后拼死报信的狸猫跑出的速度。 狸猫在得了赛跑最快的欢呼和称号后,迎来了兰草的第二次怀孕,凭借着军功在城外盖了新的屋子,装饰的很漂亮,并且暗中联络了狼皮等人,约定三年后如果有人想要推下去陈健,他们就要用戈矛让那些人退缩,暗中联络的人自然会有白马。 白马被派去了阳关,在那里驻守三年同时也作为阳关的管理者,作为对外战争轻启边衅的样板,被陈健大肆鼓吹,并成为了夏城一幕新戏的原型。 石山还在恨着白马,却遵守着当初的誓言绝不会再去找麻烦。草原上幸存的几个人都离开了氏族,约定一同劳作,将来的孩子也要在一起,不问土地的多少,所有的东西都平均分配。有时他们也会去墓园,祭奠下那些同生却没有共死的战友,每次都会喝醉,走不出草原那一夜分别的梦魇。 木麻这个被陈健扶植起的样板买了四头羊,新开了不少的土地,还被众人选为了里司,掌管着五十多家。他的屋子早盖好了,女人也住进了他的屋子,或许不久后陈健给他们画出的那副孩童嬉闹女人洗衣的生活就会实现。开垦土地回到家,女人热上他爱吃的豆腐和醢酱,一葫芦黄绿色的豌豆酒,喝完后呼噜声响,女人给他盖上羊皮,蜷缩在他怀里数落着明天该去坊市买个大陶罐,但是不要橡子烧的。 橡子从新军退出,发誓要烧出极好的陶,但是却很难达到娥城黑陶的水平,被榆钱儿善意地嘲弄奚落之后终于放弃,只烧制那些简单的陶器去那些小聚落售卖。但在忙完之后,却总是偷偷地自己烧制,期待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能出现在歌谣里,当然,这歌谣绝不能是如同形容税务官是硕鼠一样的歌。 曾被砍树的野民唱成老鼠的税务官姬云逐渐习惯了那些咒骂他的歌声,并且开始接受野民村落的礼物了。 然而在接受礼物后不久,就被断了手的姬松打了一顿,虽然姬松不再是夏城的司寇,可这一顿打却让姬云不敢反抗,因为姬松为夏城断过手、为族人尝过草药、为夏城该怎么走而去了极远的他乡去寻找道路。 与姬松同样疑惑的人逐渐多了,变革之后私有制下的各种问题开始出现,比氏族解体前更为严重。他们人数不多,却是春鸣的蛙,在时代的变革中开始了思考,带着一种理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走的苦闷。 氏族间忙着丈量土地准备明年分地的时候,和姬松走在一起的人被陈健叫到了祭堂,谈了很久,姬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听没听懂,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坐着角鹿爬犁去被陨星部族控制的聚落那里充当天神的故事。 这些人被陈健用在了最适宜他们去的地方,带着夏城的种植技术和新的生活方式,前往山中的聚落,传播夏城的信仰和祖先的崇拜,教会那些人种植与居住,并且尝试着建立自己的理想村落。他们不畏惧苦难和简陋的生活,只想寻求一个答案,陈建相信在磨练之后,这些人会把关于时代的简陋思索一点点传下去,这些思想的火花与变革中“怎么办”的疑惑,将会在时代中酝酿在未来的某一天成熟。 活生生的人演绎着百态的人生,喜怒哀愁幕幕相连,每个人都在不经意间影响着其余的人,夏城是活的,世界是变化的。 而这种鲜活、这种不再是机械一样的生活也让陈健放下了心,安排好了城邑里的事,在秋末踏上了前往大河两岸的路。 第三卷:方国之伯(完)(未完待续。) 第一章 秋晴 碧云天,黄叶地。秋晴无雨。 摇曳的松涛之下,一行人骑着马,将树叶踩得沙沙响。 “帆船沿着大河先下去了,在前面等着咱们。再往前大约四五十里就有一座城邑,首领以月为姓。二十年前在华城,他们这个姓氏的和数九的先人一样都是掌管历法的,数族以光影变幻长短暑寒为历、他们以月亮阴晴圆缺为历,倒是和榆钱儿之前想的历法有些像,要是咱们附近没有娥城,只怕咱们以后也要用月亮为历了。” 马背上,一个曾跟随姬松走了很远的不大的孩子遥指着远处,朝陈健介绍着沿路的氏族城邑。 这一次陈健只带了五六十人,因为没有路便沿着河走。半年前返回的姬松虽然没有画出地图,可是沿路的城邑村落却记了个大概。 此时已经走了月余,逐渐深秋,好在今年秋天没有绵绵的秋雨,一路上风餐露宿也比两年前的生活要好的多,随行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怨言。 没有路,马车不能同行,而去冬狩总要准备些礼物,所以便调用了船只携带着礼物食物,沿途缓缓前进。 如今船估计已经到了大河,陈健便带着人前去向导所说的城邑。 船上除了粮食青铜盐之外,还有两桶火药、一件分铸法浇筑的青铜花,铜镜之类的小玩意,以及一包萃取出来的水仙碱和一包漂亮的铅饮器和铅糖。 从陈健计划改良种子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一直没有空出时间,终于在前往大河之前利用蒸酒和黄花菜萃取了一些不纯的水仙碱。矿山中也找到了铅矿,除了用以制造青铜合金外,也制造了一些漂亮的容器。 青铜的颜色晦暗,远不如铅锡器皿那样亮闪闪,而此时一些城邑的酿酒技术还不算太成熟,常常有酿造过度发酸的情况,铅与醋酸融合成铅糖既能去除酸味又能增加甜味…… 因为有毒绝育,所以不管是水仙碱还是这些铅糖铅器皿,都是陈健用于政治谋杀的。 具体的情形谁也不清楚,陈健是希望用几十年的时间积累出声望,在氏族联盟成型之后被人推举为联盟的领袖的,这个漫长的过程除了要勤勉以取得声望外,必要的时候动用这些慢性毒药害死竞争者也是他必须要考虑的。 但在考虑这些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为夏城和姬姓争取一个名分,夏城如今是草河上游的霸主,但在百国千邦的广阔大地还是个毫无名气的部族,纵然粟禾等人已经先行离开,但以现在消息的传播速度,只怕要等几年才能挺直腰板拍着胸口说自己是夏城人……否则就会很尴尬:夏城在哪?姬姓我咋没听过? 沿途一路所有经过的城邑,陈健都会去拜访,送上夏城制作的精巧礼物和各色种子。 凭借夏城不算太发达的青铜工艺和一些小玩意,陈健还是在沿途的城邑中得到了不少的惊叹和招待,至少和那些首领混个面熟。 这是个发展极为不均衡的时代,有茹毛饮血的部落,也有走入种植的城邑,沿途所见的一切仿佛在蛮荒与文明之间不断切换的画卷。 好在如今已经到了大河沿岸,再经过的城邑都是同文化圈的,纵然夏城还默默无名,可凭借衣衫发饰语言和礼仪,总能很快地得到认同。 向导说的这个首领姓月的城邑自然也是同文化圈的一座,不算太大,但毕竟是当年盟誓的亲族之一,所以陈健携带的礼物也更丰盛,希望到时候能够支持夏城成为有资格推选首领的亲族之一。 礼物就在马背上,陈健检查了一番后,举着鞭子道:“既然城邑就在前面,咱们就快一些,不然晚上又要住在外面了。” 几十人夹紧了马腹,绕到半山腰的时候,枯黄的山谷中露出了几抹绿色,不等看清,便听到远处有人呼喊,声音不急不躁,只是在打招呼。 陈健眯着眼睛看了看,失笑道:“原来是人,穿着丝绢定是城邑中有些身份的人物,过去看看。” 跑的近了,终于看清山谷中有七八个人,衣衫整齐,围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并无警惕只是好奇地看着陈健等人骑着的马。 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绿色的丝衫,腰间挂着一枚小巧的玉佩,脖颈上缀着一枚月牙形的翠石,乌溜溜的眼睛到处打量着,或是天有些冷的缘故,两腮之间有些霜红。 没等陈健说话,那女孩便先开口道:“你们是夏城的人吧?你骑得这就是马儿对不对?” 陈健楞了一下,奇道:“你怎么知道?” “一年前有人来过啊,好像是叫姬松吧?既然骑着马,那么肯定是夏城的人啦。” 陈健跳下马,笑道:“骑马的可不一定是夏城的人,不过你猜对了,我们还真是夏城的。” “你一说话我就知道啦,你们夏城的语调有些古怪,和上回那个人一样。” 女孩说完,靠近了陈健牵着的那匹白马,似乎很想伸手去摸一下,陈健急忙拦住道:“小心些,它会踢人的。” 从服饰上就能看出这个女孩必然是城邑中的显贵,他可不想出什么意外,万一踢伤了那可十分不好。 女孩子可能是有些惧怕正在踢踏着蹄子的马,仿佛摸到了荆棘一样缩回了手,仰头问道:“夏城的人,可以换一匹给我吗?我有很多好东西,咱们可以换。上一次那个叫姬松的说什么也不肯换,说换要经过你们的首领姬夏允许才行。这么点小事都要询问首领,可见你们的首领并不好。” 陈健摇头笑道:“这是怎么说的?” “我父亲说,一个好的首领,不能是城邑的什么事都管的,否则一旦首领不在或是病了,整个城邑就会乱掉。一个好的首领,一定要只管大事,不管小事的。” “你们夏城可就不一样了,上次那个姬松来的时候,父亲询问了一些你们夏城的事,结果啊,什么事都要和你们那个叫姬夏的首领扯在一起,好像你们连怎么穿衣服怎么吃饭都是首领管着的一样。听说他年纪也不大?可是怎么听起来倒像是我的老祖母一样喜欢唠叨,什么都管。” 这番话语之后,与陈健随行的族人都笑了起来,陈健颇为无奈,小声道:“我就是姬夏,你父亲没说不准你在别人背后说别人不好的地方吗?” 女孩子楞在了那里,微张着嘴巴,脸上满是惊讶与尴尬,许久眼珠一转道:“你就是夏城的首领?” “对。” “那你不要生气。我父亲说一个好的首领是不能在别人说他的时候生气的,否则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回忆着父亲和自己说过的话,又加了几句,心中却在想:“你可不要生气,要不然肯定不会把马换给我几匹……” 陈健哪里知道女孩在想什么,听了这番话对女孩的父亲多少有些敬佩,很显然女孩应该是城邑首领的女儿,于是问道:“看来你父亲作为首领,一定很受族人的爱戴了?” “当然啊,族人们都拥护我的父亲当首领。你不要急,多问问我父亲该怎么做好首领,或许几年后你也会被族人爱戴的。” 陈健笑呵呵地答应了声道:“会的,我会多问问你父亲的。正好我要去你们的城邑,带去一些夏城的礼物,你也一起回去吗?” 女孩听到夏城的礼物,顿时神采飞扬,想起上一次那个叫姬松的人来这里的时候,曾用一件青铜的镜子换了很多粮食。 那不是女孩见过的最清晰的镜子,因为以往她用的镜子是陶鉴里的涟漪,虽然清晰但却远不如可以挂在墙上持在手中的铜镜方便。 那一次她听说了很多夏城有趣的东西,譬如她很想知道却想象不到到底是什么模样的风车,那些白色的长着大角能够在雪天拉着雪橇的角鹿,那种可以拉很多人在平地上行走的车…… 从那时候起,即便还没有见过夏城,只是道听途说,可夏城竟在贪玩还未长大的女孩子心中成了一座难以忘却的城邑。 看着陈健身边随行的人那鼓胀的袋子,女孩有些期待,可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了,我要在这里采药。” “采药?谁生病了吗?” “我父亲。不过马上就要好了,要是前几天我可没心思和你说话。祭司占卜后告诉我,这座山谷中会出现一枚药草,只要父亲吃了病就好了。占卜是不会骗人的,我看过的是吉兆。祭司说那朵草药会在今天绽放,一旦见到月光就会化为灰烬,而且只有亲人的手摘下的才会有用,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 陈健自然是不相信这些占卜之类的鬼话,但也没有打破女孩的幻想,很多城邑是很看中占卜的,尤其是这个月姓的氏族是观察月亮阴晴圆缺的,或许这个城邑的人更相信鬼神天地之类吧。 不过从女孩的话中,陈健也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个城邑的首领病了,或许运气好只是感冒,倒是可以送上一些草药万一挺过去了,可就比再贵重的礼物都好。 想的正美,便和女孩告别,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股刺鼻的烟味从远处飘来,片刻后枯黄而干燥的远处燃起了熊熊大火…… 秋晴,无雷。却有火。(未完待续。) 第二章 冷血 春秋之际,草木枯槁,正是野火最可怕的时候。因为知道了火的可怕,所以这个世界的氏族才有了在三月三禁火一天的习俗。 火焰烧起的时候夹杂着浓烟,失去了水分的高草腾起了冲天的烟尘,这时候又没有天雷,这火烧的古怪。 陈健看了一眼四周,火焰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秋风正劲,火借风势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染红了天上的灰烟。 月姓氏族的几个人转身就要跑,女孩临跑的时候还不忘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这场火下来,只怕药是采不成了。 陈健身边的人还在瞪着陈健的命令,并没有太多慌乱,然而这火势有些古怪,四面八方都有浓烟,他们在马上寻找着烟尘稀疏的地方。 “拦住她们,给他们抓回来。” 陈健喊了一声,身边的人立刻纵马跑过去拦在了那几人的前面,几个人绕不过去,回身喊道:“你要干什么?赶紧跑啊!” “跑?你能跑得过山火?乱跑只能被烧死,都给我留在这,你们想活命就听我的。” 女孩急道:“跑或许还能出去,留在这一定要死的!” “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 或是慌乱中没了主意,也或是她也知道跑不过山火的事实,终于不再试图从那几匹马旁绕过去。 既然决定了留下,她倒也是个果决的人,再无废话,喊道:“那咱们就听这个夏城人的。他肯定也不想死,或许真有办法。” 陈健跳下马,判断了一下四周的情势,吐了口唾沫在手指上试了一下风向,判断了一下火势蔓延色速度,指着下风向道:“在那边点火,快点,烧的越宽越好。” 这命令极为古怪,族人颇为不解,这哪里是想在火中逃命,分明是嫌弃自己死的慢了。 可是夏城的那些人已经习惯了听从陈健的命令,一贯正确下的固有思维让这些人不再多想,几个人从包裹里拿出火石和提前烤焦的麻布,擦出火花后用力吹了几口。 早有人用铜剑割了一堆的干草,挽成一支支小火把点燃,分发下去,一切井然有序。 分到月姓氏族那几人的时候,几个人疑惑地看着女孩,女孩咬牙道:“听他的吧,如今跑也跑不出去了。” 几十个人一字排开,同时将火把丢在了草上,片刻间熊熊烈焰连成一线,迅速蔓延开来。 这些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陈健跳下马喊道:“跟我去后面,把后面也点了,你们没有马的留在这。” 跑出去百十步后,空气已经变得炽热,陈健扔下了火把,如同在军队一样,这些人齐刷刷地将火把扔掉,寻思地掉头返回到只有三四百步宽的还没有燃烧的草地上。 两侧的火都被点燃,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两侧的火焰像是被人推着一样,没有向他们站立的地方燃烧,而是朝着远处已经烧旺的山火冲过去,像是一对分开已久的大雁找到了彼此,很快的拥抱住。 温度还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三四百步的空间加上又烧出的空地,足以隔绝那么远的炙热。 四周都是烧的焦黑的土地,唯独这些人站立的地方还是枯黄的,仿佛这些火在惧怕这里的人一样,这里的草也不是绿的,更没有水分,可是那些可怕的火焰却不朝这里燃烧。 女孩看的愣了,身边的人也怔在那里,本以为是自寻死路的办法,却仿佛有如神助一样出现了这么大的空地。 道理其实很简单,火焰燃烧旺盛的地方温度高气压低,空气会往那里吹动,点燃身边的火焰,火被自动地朝着火势旺盛的地方而去,从而烧干净身边的草,留出足够活命的空地。 可这道理放在这个时候,在笃信占卜祭祀的月姓氏族的眼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好奇,还有几分死里逃生的惊喜。 然而陈健却没有顾及这些惊喜与好奇,撕开自己的衣衫,拿出短剑在地上挖了一些湿润的泥土夹在两层布料中间,捂在自己的口鼻上喊道:“都这样,趴在地上。把马摁在地上!” 夏城的人自然是顺从无比,月姓氏族的人却也毫不犹豫有学有样,四周呛人的味道经过那两层布料之后,果然减轻了许多,呛得人半闭着眼睛,眼泪哗哗地流淌,几匹马惊了,径直冲向了火海,主人心疼地跳起来就要去追这些他们最亲密的伙伴,却被陈健死死抓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空气不再如之前那样炙热,呛人的烟尘也逐渐消散,每个人身上都落了一层灰,脸也是黑乎乎的,只有被呛出眼泪的地方留下了两道雪白。 闷了半天的陈健扔下了包裹着湿泥土的布料,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喘匀了气之后,摇头苦笑道:“衣服碎了,这可怎么办?” 不只是他,每个人的衣服都被撕开,一个个灰头土脸。本想鲜衣怒马地去一趟月城,却弄成了这副模样。 女孩擦了擦脸上的灰泥道:“活下来就好,衣衫算什么?难道我们月城连间衣衫都拿不出?” “对了,姬夏,刚才那火为什么不烧这边?多亏你啦,要不然我们乱跑,这么大的火,这么浓的烟,只怕真的跑不出去。” 陈健歪着头,颇为可怜地看着那个女孩,半晌才道:“你父亲是月城的首领?你没有哥哥弟弟?” “没有啊……父亲……” 她本想着听人说起过的一件事,父亲年轻的时候受过一次伤,从那之后自己便没有弟弟妹妹了,之前的两个哥哥还没长大就都死了。 可是当着外人的面,总不好说这些话,只好说道:“我没有兄弟姊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等火灭了,咱们就走吧。” 女孩愣了愣,不明白陈健为什么忽然问这些毫不相干的事,起身咱三朝着陈健行礼致谢,陈健也还礼,但也没多解释。 “你们先走吧,我还不能走哩,我要给父亲采药。” 陈健身边随行的几个人刚要说点什么,被陈健踢了一脚噎了回去,陈健跳上马道:“既是这样,那我们先走了。愿祖先庇护你和你的父亲。” 走出很远后,一个随行的人走到陈健身边道:“姬夏,这火烧的古怪啊,又不打雷,哪里会着火呢?而且这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的,是不是……” 陈健摆手道:“不要说了,这是他们城邑的事,我们不掺和。这不是夏城,也就没办法用夏城的对错来评价这些事。吃死者的脑子在夏城是大不敬,可在草原部族却是对死者最大的哀思,天底下的事,还不是以夏城的规矩去评定对错的。” “我不在乎谁是首领。我要见的是月城的首领,不是某个人。谁是月城的首领,我们就带着礼物去见谁,谁就是夏城的朋友。” 随行的那人叹了口气,小声道:“可是姬夏,要不是咱们今天出现,那个女孩可能已经死了。真可怜,咱们……” 陈健啧了一声道:“行啊,你是吃饱了都学会可怜了?我问你,那你说咱们杀了那么多草原的人,那么多西戎人,他们有没有妻子儿女?他们的妻子儿女可怜不?要不要以后打仗的时候你就不去杀了?蹲在家里最好了,是不是?” 那人急忙摇头,陈健在军阵中十分严厉,可平日里还是和众人嘻嘻哈哈,从未有过这样重的说话,心中有些害怕,忙道:“不不不,我才不蹲在家里呢。” 说完之后,却又嘀咕了一句道:“可是西戎人和草原部族还是不一样吧?我……我没可怜西戎人,但我现在看到她了,所以就……” 陈健皱眉道:“行了,我知道了。她父亲病了,早晚要死,可是偏偏又如她说的那样受族人爱戴,她父亲又是个将城邑的一些事交给其余人分管的人,换了谁当首领城邑还是一样。就像咱夏城的一些小伙子,喜欢一个姑娘,顿时觉得姑娘家屋顶上的燕子都比别人家的要好,连带着也喜欢屋顶上的燕子。如今她父亲就是那姑娘,她就是姑娘房顶上的燕子。她这次不死,下次也得死,咱们眼睛看不到,你就当她没死就是了。” 可能陈健怕自己的这番话让这些尚有淳朴观念的人难以接受,叹息道:“这不是在夏城,也不是和西戎人草原诸部打仗。害她的人是不是也是咱们的亲族?这要是西戎人或是草原诸部干的,你说我会不会管?就像是当年卫河的叔叔一样,你说卫河的叔叔可怜不?我看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看,上次卫河的叔叔逃来的时候,可没见你说这些话。” “我问你,除了这是个女孩子外,这件事和卫河叔叔逃到河阴城那件事有什么区别?你要真有那心,当时就该可怜卫河的叔叔。要么你就学你哥,为了弄清楚心里的疑惑,司寇也不当了,什么也不要了,风餐露宿跑到千里之外只为求个答案,你要不要试试?这样吧,我给你送到西戎人的聚落里,你去找个好看的女孩子,她爹被咱杀了多可怜啊?你去可怜可怜她呗,顺便理一理你心中的疑惑?” 那人羞赧地一笑,低头道:“我知道错了。我可不学我哥,我也真没可怜西戎人……” 陈健笑着摆摆手,他也不是很在意,示意这件事就过去了,拍马向前。 那人回头又看了一眼在后面的女孩,叹了口气,将头扭过去,嘀咕了几声,终于转过身,不再多看。 身后,女孩用柔弱的手指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和灰尘,发钗散乱,汗珠滑落的地方露出了粉嫩的肌肤,虔诚而又满怀期待的站在烧焦的原野上举目眺望,希望可以看到在焦黑的原野上绽放出奇迹——那朵可以治好父亲病的花。 在陈健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她还是扭过头,默默地看着陈健的背影,忘着死里逃生的原野,嘴角露出了浅笑,冲着已经看不清的身影躬身轻道:“谢谢你。等我回去,你会告诉我这火到底是怎么熄灭的吗?” 想要回答的人听不到,自然也看不到女孩灰尘蒙蒙的脸上露出的期待。 许久,女孩收回了目光,嗅着空气中的烟火味,虔诚地祈祷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火……一定是因为那朵花就要开了才点燃的,祭祀说那朵花可以让人活下来,这火一定是上天要来毁掉它的。如今火被他熄灭了,那花一定会盛开的……”(未完待续。) 第三章 权利(上) 沿途而行,山火逐渐熄灭,原本山火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尤其在秋天或许会烧上几十天,然而这个可以采到“药”的山谷位置很好,下风向是一片湿地,火终于不再蔓延。 药本来是治病的,在这里却成了杀人的幌子,陈健觉得那女孩子的运气真的不错,要不是自己带着人顺路经过,或许就不是一场火的问题,或许会被石矛刺死扔到兽穴中……虽然都是死,被火烧死那个女孩或许还能认为是不可抗的自然伟力,总不至于临死前看到杀自己的是熟悉的人以至带着震惊和怨恨。 至于自己和族人也差点被烧死的事,陈健并不在意,因为自己没死,只要没死,那么接下来还要继续挂着善意的笑容继续谈笑风生,毕竟下手的目标不是自己,自己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谁是首领,陈健就会对谁微笑。至于这个首领是某种道德意义上的好人坏人,他不在乎。 离开夏城终于看到了权力斗争,而权力斗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陈健并不震惊。 权力斗争几乎是伴随着阶级和国家雏形出现的。 哪怕是被人称道的氏族联盟的禅让制是权力斗争的结果,为了抵御外族、治水、修筑河堤等原因几个氏族联合在一起,总要有个人统领诸族。 所谓禅让,就是你当了首领我们都支持,好好干,等你一死,我们这些实力强大的氏族首领也有机会。 这种闹剧在前世的中外历史上不断循环,袁大头时代也不过是复刻了尧欲传子丹朱而被舜取代的故事,传给儿子结果手下的人一听就呵呵了:你当大总统我们支持,等你一死我们也能捞着干一干,你传给儿子我特么认识你儿子是谁? 这种权利的斗争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当不是氏族联盟而是以单姓为主的时候,斗争在同姓亲族之间展开,即便确定了血缘继承,也要经历兄终弟即再到传位子孙的漫长过度,因为兄弟总是比儿子大,掌握的权利也更多。 而分散权利的城邑联盟则会上演另一幕变形的斗争:与之类似权利构架的落樱神斧华圣人想当皇帝当不上,因为直到林肯时候刺客才有资格喊出打死独栽者的口号,再到二战前议员们还在抨击罗斯福扩大政府权利与墨索里尼希特勒无异。 这种不同的表现形式蒙蔽了很多人的眼睛,却没有透过现象看到其中的本质,利益之争,也就是所谓的广义阶层斗争的变种版本:都在分蛋糕罢了,区别无非是不同阶层之间分?还是同阶层之间的狗咬狗?还是通过对外战争以民族的口号让内部低阶层的人也能分到一点外族的汤水? 月城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陈健也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月城是否就是这个名字,但他姑且就这么叫。 他不是很相信一个步入阶层社会城邦雏形的首领会如此的单纯,所以他还只是在观望,不想惹火烧身。 “这次去月城,你们谁都不要讨论被火差点烧死这件事。我带你们出来,你们都是我很信任的人,也都很年轻,就像早晨的太阳,夏城终究要靠你们的。” 一行人心中暗喜,齐声称是,在路上都不再讨论这件事,转而谈论起一路上的见闻。 等到终于看到忙碌的人,陈健知道距离目的地只有二三十里的路程了,因为没有车马情况下,人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城邑三十里之内。 找了条小溪清洗了一下身上,衣衫被撕破,上面满是灰尘,索性在河边洗了洗一群人光着身子等着不算暖和的太阳晒干。 在衣服还没有完全干燥的时候,就听到远处一阵喧闹声,这些人虽然被陈健下了禁令不准讨论那场大火的事,可是却不代表他们已经遗忘了,于是纷纷冲到岸边拿起了武器。 很快树林中出现了三十多人,没有携带武器,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肤色就能看出来一定是脱产很久的人,至少没有被晒得很黑。 男子身体修长而又匀称,按照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是个美男子,脸上带着让人信任的笑容,姿态颇有气度而又不失强壮的体魄。 “你们是夏城的人吧?我听族人说看到你们骑着马,就猜到了。我是城邑的祭司月轮,来迎接你们的。” 这个轮,当然不是车轮的轮,而是陶轮的轮,陶轮的出现远比车轮要早,没有陶轮就难以快速地捏制完美的陶器,夏城的轮用的是陶轮的表意而已,从名字就能猜测出来这个祭司的父母应该是城邑的陶匠。 陈健急忙把衣服遮在身上,他万万没想到这次会面会是这样的情形,自己和随行的族人全都衣衫不整。 月城的人显然已经经历了很久的文明生活,他们没有笑,而是在祭司的命令下转过身去,让陈健等人穿好了衣衫。 穿好之后的见礼很客气,月轮有些狐疑地看着陈健等人的衣衫,疑惑道:“你们这是……” “来的路上遇到了山火,差点被烧死。” “山火?这时候有没有雷电,怎么会有山火?你们是在哪遇到的?” “就在那边的山谷,还遇到了你们首领的女儿,好在人没事。” 月轮一听,满脸惊慌,大叫一声道:“坏了!月玫是去给首领采药的,遇到了山火,那草药可怎么办?她人呢?” “还在那里等着呢。” “占卜只说会有草药出现,可没说会有山火……这样的天气,这火肯定不是天火,难道是人放的?” 月轮哎呀了一声,回身道:“你们赶紧去接月玫回来,剩下的人随我先回城邑,看看谁不在!老首领重病,这时候恐怕有人会做些坏事!” 后面的几个人一听急忙离开,月轮颇为不好意思地冲着陈健致歉道:“实在是出了些事,几位先随我回城邑,换一身衣裳。老首领重病,难以招待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陈健点头道:“没什么,正要去看望一下月城的首领。你先忙你的事。” 再多的话陈健也没有多问,随行的人也闭口不谈,不过心中都有疑惑:难不成祭司月轮并不是这次的主谋?那场火是另有人点的?” 陈健却连想都没想,是与不是与他无关,保持着应有的姿态,和月轮闲聊了几句,称赞了一下月姓氏族为历法做出的贡献,询问了一下月城是否接到了粟姓氏族的邀请之类。 “姬夏也是前往粟城的?本来首领已经准备启程,但是不想却忽然发病……” 陈健哎了一声表示哀痛,随后问道:“轮,首领对这次冬狩的事怎么看?” “支持。卜辞说这一次能够结束兄弟亲族间的纷争,是极好的。羊群需要一只头羊,否则水旱、蛮夷这些,会让族群越发削弱。我曾听姬松说起过姬夏战胜草原部族的事,虽然没有去过夏城,却也能想到夏城必是一座大城。娥姓氏族在你们附近?” “对啊。” “老首领年轻的时候曾见过娥钺,我们氏族和数姓氏族一同掌管历法,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姬夏应该还没出生,不过我也听过你们氏族很久前从大河两岸迁走的故事,是该回到亲族当中了。” 陈健感谢了一声,这声感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是再和月轮互相沟通。月轮这么说,除了真正的赞赏之外,陈健估计也是看到了自己随行的人不少,所以判断出了自己对这次冬狩的态度。 他带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每一个都很精壮,又有战马铜兵,训练过很久,自然与众不同。虽然只是千挑万选出来为夏城撑面子的,可这面子却不是随便一个城邑就能撑起的。 月轮看着陈健佩戴的铜剑,赞许几声后,叹息道:“夏城远在西北抵挡草原蛮夷,可是如今在这里却有一些部族和那些蛮夷走到了一起,忘却了当年的誓言。即便我们城邑当中,也有不少人不支持这次冬狩首领相会,哎……” 一声叹息,似乎无奈,却也在告诉陈健他自己是支持的,反对的是别人。 之后的对话问答中,陈健大致听出了月城的种种情况,虽然都是一个姓氏,但是和卫城不太一样,月城的很多人并非是同一个家族的血脉,只是姓氏相同而已。 权利构成则是首领负责,下面有人分管各项事务,实际上也是各个家族之间支撑起了整个城邑的权利构架,首领也非是世袭的,而是需要城邑内的各个家族共同推选。 陈健估计这种情况是老首领故意为之的,这个时代男女都是延续血脉的,甚至一大半的部族仍然是以女性作为血脉延续的基础。 既然月城的首领发现自己难以生育,还不如尽可能地将权利分散下去,互相形成平衡与制约,甚至故意让女儿一点不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懂的越多死的越快,尤其在自己没有绝对压倒性的实力之前。 反正只求自己的血脉在人世间延续下去的话这样做是做好的选择,这样一来最有竞争力势力最大的那个却会因为其余人的制约和防范最难成为首领,尤其是互相间勾心斗角的多了,索性推选不谙世事的首领女儿也比选个强势的首领强。 带着种种恶意地猜测,陈健踏入了月城,他是希望看到一个满满小清新的三代之治天下大同的世界的,奈何这只是幻想,尤其是在走出夏城放眼看真正的世界之后。 ps:今天开始正常更新了,忙完了。欠下的6章会逐渐补上。(未完待续。) 第四章 权利(中) 月城整个城邑呈一个不算太规则的圆形,大约是象征着月亮,在城邑的周围坐落着几个小村落,站在高出看起来像是环绕月亮的几颗星星。 陈健走过几座大河北岸的城邑,他们的房屋都有很深的地基,大约是因为大河经常泛滥,淤泥留下后就在原本的地基上继续搭建;月城距离大河有些远,因地制宜也改变了房屋的结构,地基不算高,类似于一个个碗扣在地上。 屋子大多都是茅草的,最大的建筑是祭祀场所,那里有一片空地,比夏城的祭祀场所要大,多年积累下的经验让这些人可以盖出很大的屋子,结构精巧不会垮塌。 城邑内的贫富分化已经很大了,因为他们可能是比较早脱离氏族共同生活的,但仍旧以家族血缘作为纽带互相连接,这一点和夏城不同,因为陈健在夏城一直在分化氏族和家族。 进城之后,陈健等人被安排下住宿休息的地方,看来这里已经靠近文明的中心,城邑间往来比较频繁,接待的井井有条,住宿的房屋也很干净,墙壁的黄土很干燥也很结实,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比之夏城那些动辄开裂的黄泥要细腻,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 月轮在道歉之后便先行离开,很快外面响起了牛角号的声音,透过门向外看去,很多人走向了祭祀的场所,大约是在召开部族间的聚会。 陈健叫来随行的人,从包裹中拿出一些好玩好吃的小玩意,让他们去月城找人随便聊聊。 人都是好奇的,尤其是在这个大部分人一生都没有离开百里之外的时代,即便夏城人的习惯风俗和他们一样,也会吸引很多的人。 之前经过的那些城邑,就是用这种办法询问了很多的事,推敲出城邑的状况,真实往往隐藏在细节当中。 随行的人已经轻车熟路,拿着小风筝、小风车、糖、糕点、铜刀之类的小东西,或是找人闲聊,或是假装换取城邑的特产,很快吸引了不少的人。 陈健躲藏在屋子里悄悄观察着,暗暗盘算着这一路上经过的城邑村落,哪些是可以争取支持的,哪些是漠不关心的,以及哪些是绝对反对的。 任何事都是一点点积累出来的,这一次太重要的,一旦夏城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融入文化圈,那就要再等十几年的时间才行。 随行的人不理解陈健的目的,做起事来却不会含糊,尤其是经过这一路的练习和实践,与人交流时都在旁敲侧击地询问。 天黑之前,这些人纷纷回到了屋子,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按照顺序说出来。 “城邑的首领的确如月玫所言,很受族人的爱戴,尤其是城邑中几个掌管事情的家庭都支持首领。” “首领在一个月前忽然重病,这几天一直昏睡没有醒来,城邑的事情暂时由类似咱们议事会的人来决定,势力最大人数最多的家庭,就是月轮的家族,他是城邑的祭司,同时管辖着负责惩罚那些违反法度的人。但是他占卜的很准,以前有几次差点被其余氏族打败,就是靠他的占卜获胜的,因此大家十分信服他,也有点惧怕他。” “城邑首领是个很公允的人,很早之前就说自己年纪大了,需要找一个人接替他成为城邑的首领,虽然还需要大家推举,但是他的指派也很重要,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看法。” “月城的很多贤人,也就是类似咱们推选出可以为官的那些人。很多贤人都被首领找过,认为他很有能力,可以在他老去后成为首领,甚至可以在他没有老去之前先帮着处理城邑的事物。” “然而……月城的贤人似乎都太贤了,他们都拒绝了……我觉得他们这么做不好,既然自己有能力,可以带着城邑走的更远,为什么不去当首领呢?这一点就和咱们夏城不太一样,这里的人觉得推辞不当首领很贤,可要是在夏城大家推选当官员他却不当,大家会觉得这个人很不好……” 陈健微笑着听着这些年轻人用自己灌输的夏城的三观来评价着月城的故事,并不会觉得可笑,相反时不时还夸赞他们几句让他们畅所欲言。 可是听完之后,陈健又觉得有些不太对,似乎有什么问题,却又一时间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 “你们问了那么多人,可有人说他们的首领举荐月轮成为下一任城邑的首领?” 几个人摇摇头,也有几个人点点头。 “我听说是没有的,但是也有人说有,说是首领偷偷找的月轮但是被月轮推辞了之类的,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推举别人都是当着众人的面,为什么唯独月轮要悄悄的?再说悄悄的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陈健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啊,这种悄悄的话传到外面,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悄悄的人根本就不想悄悄的。你们说为什么首领举荐的那些人都拒绝了呀?” 姬松的弟弟挠头道:“我觉得啊,这就是姬夏说的人想东西的区别。好比吃脑子和尊重尸体的区别,他们可能觉得推让是件很好的事?那么问题就很明显了,肯定是月轮觉得老首领不推选他,然后趁着老首领重病想要害死月玫,这样……” 说到这,他似乎也觉察到不对,陈健哈哈笑道:“你都能想到的事,被人就想不到了?真要是那样,城邑的人都会猜测是月轮害死的月玫,他还会得到众人的信服吗?” 姬松的弟弟挠着头,他也有了一样的疑惑,陈健叹了口气,将众人叫到一起,派了几个人在外面守着。 “月城的事,咱们不要管,但是不管归不管,可要学到些东西才行。你们说那些人都推辞当首领,我觉得可不只是他们觉得这样很贤这样很好。老首领推举的那几个继任首领的人,是不是都不是城邑里最大的家族?” “嗯,不是,都是些年轻人,家里面也不是很富足,但是的确可以做好自己管的事。有个人家里只有自己,父母都死了,原本是个捏陶的,后来烧出了不一样的陶,据说比娥城的黑陶还要好;还有个孩子没有父亲,据说是母亲年轻时在外与人野合生的,但是他母亲说是自己做梦梦到了吃了一只鸟之后就怀孕了,这个我是不信的。” 陈健笑道:“你们看,如果推选了这些人当首领,他们真能当上吗?老首领一死,月轮这些家族势力大一些的,会认同这个首领吗?不认同便做不好,做不好可能会被众人推下来,甚至可能会被众人流放出城邑,那么他们当然不愿意去当这个首领了。这就像是我们去打猎,第一个飞起的鸟总是最容易成为羽箭的目标的,我看他们未必比咱们夏城人要贤,只是不得不贤啊。” 几个人似乎听懂了,暗暗觉得身上有些冷,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姬松从外面回来后变得心灰意冷,很少再提氏族间团结一致有如当初一样的话了。 也有几个人觉得:“姬夏不应该把这些事告诉我们,我不会这么做,可总有人会这么做的,他这么说,夏城以后会不会也要这样呢?可见姬夏还是个公允的人,这些话他本来可以不说,偷偷教给他将来的孩子或是亲人,这些东西不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 可陈健还是说了,说完之后,又道:“可见这个首领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好首领,否则他只需要将首领的位子举荐月轮就好,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 摇了半天头,陈健哎了一声道:“这样的事,迟早也会出现在夏城,我希望你们都擦亮眼睛,看清楚一个人。夏城的好与坏,大部分也是其余氏族的好与坏,但难的是分清楚好与坏。” 姬松的弟弟心中又有了疑惑,问道:“姬夏,可你说过,一个人即便是坏人,可是装了一辈子好人,那么在他临死的时候就是个好人。就像是咱们养的狼崽子一样,有些已经不吃肉了也不会撕咬咱们养的鸭鹅了,不管是被打的怕了还是忘了,结果都一样,那你说它到底是狼不是狼呢?” 这回轮到陈健无奈了,想了半天道:“我说过这话?” 一干人都点头证明他确实说过,好半天陈健才道:“人和狼不一样啊。狼怕了就是怕了,我要是狼,倒是可以假装怕了,然后你们让我看着雁鹅别被黄鼠吃掉,等到这时候我再张嘴。这就是其中的区别啊,用木炭画人容易,可要画出人在想什么却难啊。总之,擦亮你们的眼睛,多看看多学学,将来认清楚人就好。月城的事,咱们不管,也不准将这些话传出去,否则……” “我们不会传的,在祖先前盟誓过得,传出去要被收回土地作为奴隶的。” 又讨论了一阵,陈健便让众人休息,该出去喂马的喂马,自己则琢磨月城这些事,首领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了半天,仍旧没有理解其中的动机。 “难道是我把人想的太赤棵了?” 有些自嘲地想了一天,第二天中午,月轮派人来请陈健。 “姬夏,众人有请,您作为夏城的首领,希望您去和城邑中的长老一起,决断一些对错。”(未完待续。) 第五章 权利(下) 陈健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一点不想趟这浑水的,然而这浑水还是找到自己身上了。 身为局外人,他是没有资格决断月邑法律意义上的对错,但在法律和道德还没有完全分家的时候,首领和老人是可以用道德去评价一些法律难以决断的事的,或许月邑的人就是因为这个才找到他。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身边的几个人示意要不要跟着一起去,陈健点头就看到几个人悄悄将短剑藏在怀中,被他轻打了一下手背示意不要携带,反正这是人家的底盘,这要是有什么事这几柄短剑毫无意义,还不如大度些。 随着引路的人走到了城邑的中心,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衣衫、面色、胖瘦各有不同,基本可以看出这不只是权利高层的游戏,而是一场整个城邑的大型集会。 昨天见到的几个月邑的实权人物和富庶家庭的人都已经聚在那里,一个人正在质问月轮。 “轮,你这是什么意思?只有出了极大的事,才可以召开城邑的大会,有什么事是不能在议事会商量的?” 月轮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身朝着众人喊道:“月邑是大家的月邑!难道只是吃肉的人的月邑?吃粟米的人就没有商量大事的资格了吗?” 在这个政治参与度很高的氏族末期,在这个权利逐渐在小圈子中轮换的政权初期,这样一番话很自然地引发了月邑中人的共鸣,纷纷敲打着自己手中的陶盆以示支持,大声叫好。 陈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顿觉这个月轮绝非善茬,这是要挑动众人来反夺权利,很显然在小圈子内他应该不占优,所以才发动了月邑的居民,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权利圈子的内外对立了起来,毕竟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吃粟米的而非吃肉的。 那几个之前发对月轮的人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更恨,他们之前与月轮只是圈子内对立的关系,谁输谁赢都有潜规则,无非就是剥夺权利,因为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失败,因此早留后路。 而月轮则是彻底打破了这个规则,将小圈子内部的事放到了外面,如此这般这就不是简单的对立了,这是要砸锅掀桌子,用了这么久才让权利在小圈子内流通,可经过这件事之后全都毁了。 陈健暗暗摇头,心说这个月轮只怕也是背水一战了,他肯定是在圈子之内树敌太多所以才会想到用月邑的众人来打破圈子,毕竟任何一个妄想成为首领的人都不可能放任国人议政这种事发生。 虽然摇头,但是陈健很看好月轮,很显然下面的人更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月邑和夏城以及大部分城邑一样,军队是由国人组成的,而且比例极高,不是后世数千比一的比例,而近乎是全民参与。 显然反对月轮的人也听到了民众愤怒的呼声,知道愤怒和支持之下的狂热有多么可怕,终于不再反对。 没等那些人说话,月轮朝着下面压了压手,凭借刚才的那番话,下面表示支持的人竟然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瓦盆,四周顿时静谧下来。 那几个反对的人想要反驳几句,月轮却果断在他们开口之前说道:“这一次首领昏迷不行,月玫差点被火烧死,要不是夏城首领相救,只怕这时候已经被烧成灰了!难道这还不是大事?” “如今城邑中的老者都在这里,还有姬夏,首领在昏睡前曾说过的,支持都粟族冬狩的事,那么既然都是兄弟亲族,夏城的首领至少是有资格评论这件事对错的,因为只有睿智的聪颖的才会成为首领。你们虽然反对冬狩,可这是老首领支持的,让这些老人和姬夏来评判一下,大家说好不好?” 下面一阵叫好声,陈健咬牙切齿地看着月轮,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意思是月轮是支持他所支持的,至少在冬狩这件事上是一致的。 陈健坚决不信对面那些人全都是反对的,但月轮抢先说了这番话,又占了先机,让陈健和对面那些人对立了起来。 欢呼声中,陈健果断站出来,冲着下面的人行礼道:“月邑的诸位兄弟姊妹,我是姬夏,夏城的首领。你们见过我们的马,也见过我们的青铜,咱们同样的发饰同样的语言,并不陌生皆为亲族。” “我虽然是夏城的首领,可并不能评判月邑的对错。在夏城,出城走路是要靠在左手边的,可在月邑却是靠在右手边。你们在月邑做得对,在我夏城,只怕要被脱下裤子抽鞭子呢……” 他打趣了一声,下面众人都笑,小声嘀咕着夏城的不同,陈健却也利用一件根本不存在的规矩化解了尴尬,随行的人都想:夏城什么时候有这么条规矩? 忽悠完之后,陈健又次行礼道:“再一个,兄弟间的对错是外人不能评判的。什么是兄弟?家庭之内,兄弟便是同母所生的;月邑之内,月姓人人都是兄弟;若有蛮夷存在,那么夏城、娥城、粟城这些大河两岸城邑的人都是兄弟。这件事只在月邑之内,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又怎么评判呢?就算你弟弟做错了,一个外人冲到了你家里打了你弟弟,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还能拍手说打得好吗?要是那样,只怕你妈妈要扇你大嘴巴了。” 两个理由说完,下面的人都赞许点头,陈健再次行礼后退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人,丝毫不去看台上几个人的目光。 站在那里,陈健已经打定主意,一言不发绝不惹火烧身,局势明朗的时候再选择阵营,获取冬狩时候的支持。 就在他如老僧入定吧站好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女孩子很小的声音。 “姬夏……你能让火烧不到我,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救救我父亲吧?那天的药草我没有采到,你……你有办法吗?” 陈健侧着头瞥了一眼,发现月玫肿着眼睛,满脸憔悴地站在一旁,与初见之时满怀希望的模样全然不同,显然刚哭过不久,脸上的泪痕被风吹的久了,竟然在滑腻的皮肤上留下了粗糙,嘴唇淡白有些干裂。 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到陈健后又变得明亮起来,希望看到陈健点头,然而陈健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月玫立刻失望了,视乎有些不敢相信,她觉得陈健很厉害,肯定会有办法,可是……可是竟然连他也没有办法吗? 陈健心里却想:“站在这个台子上的人,全都巴不得你爹速死,就你一个希望他活。我就算有仙丹,这时候也绝不拿出来。” 头摇的如此鉴定,断绝了月玫的希望,陈健转过身安慰了两句,便又继续观看这些人的表演。 台上的人每一次发表意见,下面的人就会用叫好或者嘘声来表示支持和反对,这时候月轮已经占据了上风,正把一个人逼的跳脚大骂。 月轮哼笑道:“青臀,叫骂可不是议事,这里是城邑中心,不是在你的家里。我问你,前天你们家的几个人去哪了?为什么正好是在月玫被火烧的时候不在城邑?” 陈健听着这个名字没忍住笑出声了,以为月轮在故意侮辱对方,可是下面的人却习以为常,并没有对这名字有什么看法,相反对自己的笑很是好奇。 陈健反应了半天才理解过来。 这不是贱名好养活造成的现象,而是这个时代词汇不丰富条件下的起名办法,不管哪个文化圈都是一样,斯密斯姓氏的铁匠、有陶为姓的氏族、蚕蛾为荣的城邑,都是如此。 青臀,很显然月轮的这个对手屁股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淤青,这是父母最容易起的名字,并不可笑,夏城也大多如此。 即便前世到了春秋战国时代,贵为国君的人名字也未必多好:克段于鄢的郑庄公名叫寤生,很直白就是难产儿的意思;鲁成公叫黑肱,也就是胳膊肘上有块黑色胎记。 即便是孔圣的弟子,名字也未必多好听:冉由名叫求,翻译过来就是小棉袄;公西华名赤,也就是小红;及至于圣人自己,那更是她母亲去丘山祈祷与人野合,出生的时候取了个纪念意义的名字——放到陈健前世做比喻,类似某个孩子被母亲取名为“某某快捷酒店”一个概念。 正因这样,这才有了之后的男子二十沐冠而字、女子十五及笄而字的说法,因为名其实就是现代人概念的小名,长大后再叫出来实在可笑,也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 至于说历史上那些霸气的名字,不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多好,而是因为他们创造了功绩以至于让这个字变得更有意义。姬夏,固然粗俗,可是周公旦听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名叫晨晨”的孩子;轩辕,也无非是车的意思。 是他们创造的历史赋予了他们的名字不同的含义,而非名字本身;磨掉后世历史的传说置身于那个时代,轩辕之类的名字稀松平常,丝毫没有王霸之气,单单夏城新出生的孩子就有一堆取名叫车的。 就现在看来,各个氏族还没有名与字分开的概念,基本上一座城邑的名字就是一座动植物园再加劳动生产场景。 正因这样,月轮直呼对面人的名字才没有引发哄笑,而陈健的笑也就变得格格不入,那个叫青臀的人不明白陈健笑的原因,却感觉到这笑容有些不对。 加之陈健又是被月轮请来的,再看陈健的时候眼中竟然有了些敌意,陈健悔恨不已,万万没想到自己绷了这么久毁在一个名字上。 瞪了一眼陈健,那个名叫青臀的人大声道:“我的人为什么不在城邑?大前天老首领不是清醒了一阵,每个人都被叫到屋中交代些事,他让我派些人出去寻找些草药!” 月轮哼道:“去找草药?你说去找草药就是去找草药了?我说你是去放火了也说不定!反正老首领如今昏睡,你怎么说都没人知道真假!前天可就你们家的一些人和奴隶不在城邑!” “你胡说!我为什么要烧死月玫?我看你是想当首领,怕大家推选月玫,这才放火要烧死他!谁不知道你月轮的势力最大?” 月轮深吸一口气,走到台下的众人面前,沉稳而缓慢地说道:“幸好前天月玫被姬夏救出,否则他真的烧死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觉得是我干的?如果大家都觉得是我干的,我难道就不怕大家把我驱逐出城邑吗?” 下面的嘀咕声开始大了起来,每个人都在琢磨月轮的这句话,一时间难以决断。 除此之外,下面的人也被这件事震惊了,他们本以为那场山火是偶然,可却没想到这是一场人为的火,竟是要将首领的女儿烧死! 终很多人一世,他们都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想象过这样的事,震惊之余是愤怒,更是对自身安全的一种不安。 那些人可以这么对月玫,难道将来就不能这么对自己吗? 在众人难以抉择的时候,月轮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指着天空喊道:“我月轮在这里冲着天地和祖先盟誓,即便大家推选我当首领,我也会推辞,我这一世绝不会当月邑的首领,只求为月邑占卜祭祀掌管刑法。如有违背,便让天雷落下将我烧死!” “老首领大家都信服爱戴,我是期待老首领能够好起来,可占卜却并非吉兆。如果老首领真的……真的醒不来,我也不会去当首领!” 下面一片叫好声,对月轮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月轮是当着众人的面盟誓的,这样的誓言一旦违背,族人都会反对。 情势急转直下,月轮擎着被咬破的手指,恶狠狠地看着青臀,喝问道:“你敢这样盟誓吗?你敢说你不想当首领?” 青臀万万没想到月轮会做的如此之绝,楞了一下,狡辩道:“盟誓和这个有什么关系?难道盟誓了你就能说是我放的火吗?” 月轮没有回答,而是再次质问:“你敢这样盟誓吗?你敢说你不想当首领?” 青臀步步后退,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一直在那里说不是自己的人放的火,他是月轮最大的竞争对手,两人在月邑的经营相差无几略占下风,正因如此他才不可能如月轮一样盟誓,因为他的确想当首领,而一旦盟誓就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在月轮如此的逼迫之下,他躲闪的是盟誓,却被下面的人认为是放火那件事,嘘声阵阵。 月轮将青臀逼到角落的时候,忽然转身,青臀感觉压迫顿松正要说话,却听到月轮冲着众人大喊:“他为了当首领,可以烧死月玫;难道他当了首领,就不会这么对我们了吗?当初他掌管土地分配的时候,难道分给自己族人的不是最好的土地吗?这样的人,难道可以让他当首领吗?妄图杀掉城邑中人,按照城邑的法度,应该怎么办?” 质问之后,下面众人呐喊道:“按照城邑的法度,这要被处死!” “对,用石头砸死他!” “他就像个虱子一样只知道喝我们的血,不能让他当首领!他能烧死月玫,也能烧死我们!” “真要打起仗来,他不会像老首领那样最后退走,一定会把我们扔下就跑的!要不是那次大战,老首领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女儿?” “砸死他!” 人们叫喊着,却没有立刻动手,只是愤怒,偶尔和前面的人有些推搡,局面还在可以控制的地步。 可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忽然飞出了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一个愤怒叫喊的人头顶,顿时流出了鲜血,人群中一个声音夸张而惊恐的孩子声音喊道:“完了!他这是要先砸死咱们这些人啊!快跑吧!我们不砸死你了,你当首领吧……啊……我不想死……” 远处的陈健看的有些尴尬,这样的手段老套却又十分管用,阴谋家用了几千年仍旧乐此不疲,此时的演技毕竟还有些拙劣,比之前世用命血祭差的太远。 他有些可怜地看着远处正在试图逃走和辩解的青臀,再看看那些没有被孩童的牙语吓坏反而更加愤怒的人群,叹息道:“你和月轮可差得远了,死的不冤。” 对于老首领之前的种种决定还是不明所以,陈健却以为这已经尘埃落定,在下面那群愤怒到极点的人马上要被引爆的时候,陈健回身问了身后的月玫道:“月轮有儿子吗?” 月玫本想求求陈健不要让大家打起来,可没想到都已经乱成这样了陈健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愣神之后下意识地回道:“有。” 陈健不再多问,冲着身边的人喊道:“护着月玫,离开这。快!” 喊完之后,又冠冕堂皇地冲着月玫道:“离开这里吧,这里很乱,女孩子小心些,别被踩倒,站在我身后。” 伸出手将月玫拉在身后,随行的夏城年轻人立刻按照平时训练的那样密集地站成了两排,手挽着手站在一起,如同屹立在山顶的轻松,将陈健护在中间,一点点地向后挪动。 愤怒的人群已经开始发泄怒火,就在几个人举起一块巨石砸向青臀的刹那,陈健伸出手遮在了月玫惊恐的眼前。(未完待续。) 第六章 等待 从容退到了僻静的地方,月邑的喧嚣还在继续,暴怒之后变成了一种狂欢,青臀家族的粮食、奴隶和土地都将重新分配,每一个参与的人都心安理得,毕竟是青臀先做错了。 陈健回头看了看月玫,她还是一脸的惊恐,紧紧地跟在陈健身后,哪怕只是错开了影子阳光照射在眼睛上,也让她有些不安。 “你没见过杀人?” “见过。” “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陈健不相信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死人,见的多了也就不怕,前世的爷爷家在黄泛区,很小的时候可以从容地从膨胀而流淌着绿霉的尸体上跨过,这是时代的烙印,他不相信这个时代的月玫可以免除。 月玫躲在陈健的身后,直到陈健停下脚步,这才藏在影子里叹息道:“我是见过死人的。可是……可是我害怕的是……大家愤怒的不是青臀想要杀我,而是愤怒于青臀要当首领这件事?” 陈健点头道:“其实都一样,做了首领,杀的人更多,每个人都怕杀到自己头上,自然会愤怒。” “首领杀人……只要不是奴隶,总需要法度的,在我们城邑要让月轮按照法度去评定,奴隶不算人,这又不一样。难道你们夏城……你这个首领可以随便杀人吗?” “当然不是!” 陈健急忙否认,实际上放眼所知的整个世界,没有一个氏族的首领拥有随意杀人的能力。 “首领杀人,是不用刀的。你们西边有座城邑,就在从夏城来这里的路上,那里也刚刚乱过,族人们驱逐了首领。事实上那个首领不曾亲手杀过一个人,可他定下的规矩是每个人都要先耕种公田然后才是私田,不论田地的多少至少活着的人就要缴纳一定量的粮食,于是有些土地少的人生出了孩子,因为要缴纳粮食,孩子在长大之前又不能劳作,年头好还行,年头不好便要扔到水里溺死,死了便少了一份人头税。” “作为首领,他可亲手杀过一个人吗?但那些被溺死的孩子到底是被他们的父母杀的?还是被首领杀的?你们月邑也是一样,如果换上一个这样的人当首领,大家难道不害怕吗?” 月玫似乎明白了,可明白之后觉得身上更冷了,这和她知道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不再说话,低头琢磨着听到的这一切。 “你父亲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事吗?” “没有。” “你母亲呢?” “很早就死了,在今天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是这样的。你刚才说了这些,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城邑外有一片很大的柰子林,据说很久前那里打过一次仗,死了很多人。每年春天的时候,我总看到那里开满了白花,比别处的都多,微风吹过的时候纷纷落下,仿佛春天下了一场雪。我很喜欢那里,觉得这很美,甚至还唱咏过那片柰子林。但你今天说了这些,我忽然想到……那些繁盛的花朵,其实是那些死人的血肉?我一直看到的是花,却从不会想到那些腐烂的肉……” 月玫的语气里满是感慨,陈健叹息道:“或许我今天不该跟你说这些?一直都不知道也是好的。” “不一样的。就像天明天黑。我要知道天明天黑不会因我而改变,那样的话,我可以自己认为闭上眼睛天就黑了;也可以认为闭上眼睛天还是亮的只是我看不到而已。但我现在呢?就像是一直有人在告诉我:玫,闭上眼睛天就黑了……于是我就信了,并且从不会去想别的答案。这是不一样的。” 脸上泛起的无奈苦笑一闪而过,终于又冲着陈健躬身道:“还是要感谢你。你让我知道了我不喜欢的事,但我不喜欢的事不是你做的。就像我看到的杀人,可杀人的却不是我的眼睛。我从不知道城邑里还有这么多的事……以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似在询问,又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陈健也没有多说,冲着几个人道:“你们送她回去吧,送到月轮那里,那里是安全的。” 几个人应声而出,将月玫护在中间,月玫在离开很久后,忽然回头问道:“你是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还是知道却不想告诉我?” 问出这句话,她便站在原地,并不挪动,陈健没有回头,半晌才道:“你以后还可以去那片柰子林,仍然去唱那曲你为柰子林唱出的词,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和从前没有任何的不一样。这样很好。” 他没有回头,带着人径直离开,月玫愣愣地看着陈健的背影,回味着最后的那番话,在陈健拐过街角的时候喃喃道:“柰子林没变,可是我变了……” 陈健没有听到这番话,直到回去后很久,才有那些护送月玫的族人回来告诉了他。 “姬夏,你其实也有些可怜她,不是吗?” “杀猪的时候,猪也会害怕,也会流泪也会挣扎。我看到了也会可怜,却不代表我因此不去吃猪肉。月邑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月轮不是首领,但也没有人可以成为真正的首领了。” “可是……看起来还是有很多人反对月轮。我不太懂,但看起来反对月轮的人,就像是咱们夏城的狼皮啊、狸猫这些人一样,是和普通的族人不同的。” 陈健想了一下,抽出了铜剑道:“月轮发动了月邑的人,而这些人就像是铜剑一样,是有双刃的。那些反对月轮的有势力的人,就像是木头。剑刃可以砍断木头,但也会砍到月轮自己,所以他需要用木头做一柄剑鞘,而那些木头也知道剑刃的可怕,明知道剑柄在月轮手中,他们也会和月轮站在一起用自己去做剑鞘的。” 收回短剑,陈健笑道:“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无论如何,月轮是支持氏族冬狩的,看起来也会支持我,因为他之前利用了我,如果不想让我恨他,他会来找我的。” 族人们将信将疑的时候,外面守卫的人轻声说道:“姬夏,月轮带着人来了。” 陈健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安静站好,片刻后月轮走了进来,先是连连道歉道:“实在没有想到,城邑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次也多亏了姬夏,如果月玫真的被烧死了,不管我怎么解释,族人都不会相信的。让那种人当了城邑的首领,就像是一只猫钻进了老鼠窝一样,会毁了城邑的。” 他冲着陈健笑了笑,转言道:“姬夏这一次前往粟城冬狩,我们城邑的首领还在昏睡,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只怕也不能去。但这件事是首领之前就决定的,即便我们都不能去,也会选出一个人代表着月邑前去参加的。请姬夏再等三五天时间,一同前往顺路。” 陈健苦笑道:“即便顺路,也只能到粟城。夏城并不是当初盟誓的亲族,到了粟城,自然和你们是不同的。” “姬夏这么说是不对的。虽然夏城不是当初盟誓的亲族,但是粟禾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已经将夏城的事告诉了我们,姬夏虽然没有盟誓,却带着夏城的人去救援卫城,这是许多盟誓的亲族都没有做到的事。以不到两千的士卒击败了近五千的西戎人,即便一些大的城邑也做不到。夏城又在西北防卫蛮夷,又种出了各种种子让诸族可以多出一些食物。” “二十年前夏城虽然没有参与盟誓,但这一次却是可以的。如今首领还在昏睡,但我相信,他醒来后知道这些,一定会告诉前往粟城的使者支持夏城亲族盟誓的。若是首领……真的没有醒来,我们城邑的长老会议事会也会同意的。” 陈健等的就是这句话,急忙感谢道:“这真是太好了。我听说南方飞来的大雁连巢穴都是向南的,而我们从草原上抢掠的战马也喜欢对着北方的风嘶鸣。鸟兽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夏城的族人从大河两岸迁走了这么久,没有兄弟,孤单在草河沿岸,每个夏城人都希望能够回到大河,拥有兄弟亲族。夏城不是大城,人口不多,但也有一些小巧的东西。好的东西当然要和兄弟亲族分享,这是我们夏城能做的一些小事,还请不要拒绝。” 陈健念叨了一些种子、车马之类的礼物,说是两年之内会送来,作为一种贿赂或是回报。 月轮感激之后却并不满足,双眼盯着屋中随行人身上挂着的黑色小陶罐道:“我听人说,夏城有一种武器,可以借用雷电的力量,而且很小巧如同一个小罐子,难道这些勇士身上带的就是吗?” “对。” “姬夏能不能和我们换一些呢?我们距离夏城很远,就算是将来有违背盟誓的人成为了首领也不会去攻打夏城,但我们周围还有很多敌人……月邑虽然不是所有城邑最富庶的,但也有很多其余城邑没有的东西。” 陈健感叹道:“我是希望能够和你们交换的,但是这是城邑的大事,需要我回去后需要议事会商讨才能决定。” 月轮脸上顿时现出失望的神色,如今的交通条件,一来一回再商量,少说也要半年,很显然这是一种推辞。 可陈健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些人随身携带的倒是可以交换,这些我这个首领还是能做主的。但是这东西很危险,而且如果夏城真的参与了盟誓成为亲族,氏族之间皆为兄弟,哪里能够只给你们不给别人呢?等到了粟城,我会让人演示一番如何操练。至于说交换,夏城有可以逆水而行的船,往来并不需要多久,想来我回去后议事会的众人也会很高兴将这样的力量与兄弟亲族分享。”(未完待续。) 第七章 传言 月轮这才高兴起来,或许在他看来,和外族打仗未必非要用这东西,但是如果自己派些人学会了,换来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城邑里恐怕再也没有人敢反对自己。 他盘算了一下,心道:“这东西万万不能让城邑的人都会都有,一定要让家族里的孩子有而别人没有。换也不能换多了,越少越好……可惜不能说动姬夏在城里放一下,要是让城里的人看到,谁也不知道姬夏到底和我交换没有……” 带着种种小心思,又和陈健聊了一阵别的,月轮便先离开。 陈健在月邑又等了两天,月邑内的情势逐渐稳定下来,或许是月轮和那些小圈子里的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也或许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但至少现在小圈子里的人没有明着反对月轮。 至于城邑的普通人,被分到的土地奴隶迷住了眼睛,称赞着月轮,并且认为自己为城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青臀的阴谋得逞,那城邑可就完了。 月轮是个很善于借势的人,月邑中开始流传夏城的很多趣事和战事,各种神奇而难以想象的传说在众人中流传。 譬如夏城人可以操控雷电,可以操控清风,甚至可以操控流水……那些平日笑呵呵总是拿出些小玩意交换的夏城人身上挂着的陶罐子,就可以毁掉一间屋子之类。 陈健知道月轮是在造势,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和月轮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每个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月轮也得到了那种有雷电力量的小罐子? 在族人向他回报说月邑的各种谣言的时候,陈健笑呵呵地表示:“让他们继续传吧,要是有人问,你们就照实说。按照他们的理解,我们的确操控了风雨雷电,这是事实,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的越多越好。” “可是……城邑里的人会不会觉得咱们是和月轮在一起?” 陈健摆手道:“你错了,咱们不是和月轮在一起。是谁有首领的权利,咱们就站在谁那边。哪怕今天月轮死了,换了个人,那么这些谣言还是会传起来,只不过另一个不是月轮,而是那个新的首领罢了。” “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等两天。前几个城邑只是表示支持,但他们不会在氏族大会的时候提出来。咱们夏城不是当初盟誓的亲族,总不能咱们自己说出来这个提议吧?或许,月邑的人可以帮我们。去吧,继续说说咱们夏城的事。” 众人离开后,陈健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棍随意划拉着,他在盘算自己会得到多少支持多少反对。 走过的几个城邑大部分支持,少部分中立,但这些城邑都是单独孤立的,数量也不多。 他计划到了粟城之后,能够尽快找到一些对立的小的氏族联盟,最好是血仇不断的那种,站在一方的那边,反正离得远也打不到夏城。 夏城十年内的定位就是个搅屎棍,售卖武器、青铜、药材、医术和教官等战略物资的搅屎棍,先帮助强势的一方获取他们的支持,再利用地理位置的优势挑拨矛盾和战争,打压强大的氏族,支持弱小的氏族,甚至于必要的时候,可以赤膊上阵。 草河一带则要慢慢蚕食,不需要远交近攻,而是用文化侵略形成一个以夏城为中心的氏族联盟维持霸权。 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一次氏族聚会能够混到一个类似“方伯”的名正言顺的称号,作为草河一带众城邑名义上的兄长。 最坏的结果,就是入盟的事被否决,身份被接纳却没有被选为首领和商议大事的资格,只是一个纳贡臣服的氏族。这恐怕就要数百年的时间一点点发展,学一学前世殷商代夏、武王伐纣的故事了。 即便做了能做的准备,结果也是不可预知的,等待结果是难熬的,在月轮给出承诺后的两天,陈健也难以忍受这种等待的焦躁了。 在他感觉到焦躁的时候,月邑也从好容易得来的平静中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二次燥乱。 清晨,陈健正准备再去和月轮谈谈的时候,一条消息传来:月邑的首领从昏睡中醒来了。 首领醒来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城邑,因为他想让人知道他醒了,所以月邑的人便知道了,甚至一些人知道这条消息的时间比月轮还要早,这些人中包括陈健,因为大清早就有人来到了这里告诉了他这条消息,并且告诉陈健老首领虽然昏睡了很久,可是头脑十分清醒,似乎病已经完全好了,这一定是先祖庇护的结果。 于是陈健立刻带着人离开了屋子,出现在了月邑城中,绝不给任何月邑的实权者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机会,包括前几天刚刚给过自己承诺的月轮。 离开屋子后,他立刻派人带着一些看望病人的小礼物去探望月邑的老首领,大张旗鼓让月邑的所有人都看到,并让人带去了自己的祝祷,希望月邑的老首领快些康复。 老首领也用最快的速度回复了陈健,感谢他的看望并对之前的招待不周表示道歉。 与此同时,留守在房间中的人也跑来告诉陈健:“姬夏,月轮的人去咱们住的地方找你了,就在你离开后不久。” “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在确定你一大早就离开后,他们也没有停留,只是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们来了。如果你知道了的话,就派个人去看看他,他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回报的人原封不动地将话复述了一遍,包括当时那些人的神情。 这个消息陈健到底是否听到了,不在于他的耳朵,而在于他的态度。派人去联系月轮,那就是听到了、也是想听到。不派人,那边是没有听到,或是不想听到。 陈健觉得月轮做的有些多余,在知道自己清晨就离开的消息后,他就应该明白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是他在月邑这些天中的第一次站队,之前他和月轮只是互相利用互相借势,却没有沆瀣一气也没有明确地表示支持。 因为之前月轮占据了足够的优势,至少看起来已经胜券在握,所以那时候不需要站队,只需要互相间心照不宣即可。 但这一次,虽然陈健还没有见过月邑的老首领,听闻的一些故事也都是让贤之类的美名,可是他能够从昏睡中醒来,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更可怕的是他能够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将他苏醒的消息传出来。 一个敢于昏睡、并且能够醒来的首领,必然是一个极为自信能够掌控局面的首领。否则昏睡后就永远醒不来了。 之前陈健就感觉有些不对,从那些让贤之类的名声上来看就很不对,他还以为是自己内心过于阴暗,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相反是他想的有些少。 在城邑中躲避月轮向老首领展示自己态度的同时,随行的人也在疯狂地收集消息。 这一次的消息不需要刻意去问,整个月邑就像是滚开的油脂中落入了一滴水,到处都响动着噼啪的讨论,炙热而又躁动。 很快,夏城的人便听到了他们想要听到的消息,纷纷回来。 “你们都听到什么传言了?” “我听说是老首领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月邑有人占卜后找到了草药,让他苏醒的。” “但是占卜的人并不是月轮,而是另一个人,一个很有贤名的人,曾经老首领推选他当下一任首领但他拒绝了。” “是的,他叫月隼,就是我说的那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据说他母亲梦到吃掉了一只鸟才有了他的那个人。在老首领推选他继任首领之前,在月邑就已经很有名气,占卜的很准。从管理漆树的人做起,分给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受众人信服,晚上总是遥望星星,据说……据说他有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可以看的很远,因此也能够占卜,但是占卜比起月轮还是稍有不如。平日里为人也十分好,很受族人爱戴。” “我还听说他占卜出草药的消息后,差点被人杀死,可是他占卜出的消息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大家都在传……说是月邑精通占卜的除了月隼,便只有月轮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将听到的消息说出来,有真有假,甚至有些就是月邑人的臆测。 但不管真假,这些传言都让人想到一个可怕的真相。 既然月隼占卜的能力不如月轮,为什么月轮占卜出的结果是大凶?为什么月轮没有找到能让老首领苏醒的草药? 既然月隼占卜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什么去采药的时候差点被人杀死?除了月轮谁还能占卜出这个消息? 月轮的确咬破了手指盟誓自己这一世不会去当首领,哪怕众人推选他也会推辞,可是……可是月隼早在很久前就已经推辞过了,那可是老首领亲自推举的啊。怎么看,月轮当时都是被逼的,可月隼却是实实在在放弃的。 这是很简单的推断,也是大部分月邑人的推断,因为这些推断和传言之间太过契合,以至于不需要太多的思考第一反应就会是这样。 陈健遥望着月邑首领居住的地方,心惊不已,自己之前还在埋怨自己想的过于阴暗,可如今一看自己还是想的太浅。 这些传言每一条都是致命的,因为月邑的老首领有着月轮无法比拟的威望,这一点就决定了这些传言的威力。(未完待续。) 第八章 背锅 一环套一环,几乎可以说每一条传言单独听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连在一起却极为可怕。而传言这种东西,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是最容易传播的,陈健相信用不了一上午这些事就会传遍整个城邑。 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陈健道:“姬夏,咱们怎么办?这些传言是真的吗?那个月轮……似乎不是一个好人?” 族人评价人的方式仍旧是道德上的好坏,陈健想了一下道:“如果这些传言是真的,那他应该不是一个好人。咱们什么都不用做,等就是了。什么都不做,就是已经做了。很快会有消息的。” 陈健带着族人在城邑中走了几圈后,便听到月邑召集城邑众人的鼓声再一次响起,并且有人来通知陈健,老首领邀请陈健去一趟,原因和上回一样。 原因和上回一样,要做的事大约也和上回一样,但这一次陈健却极为小心。 在使者离开后,陈健冲着族人说道:“你们立刻回去带着武器,点好火绳藏在树皮匣里,全都得准备好。” 那几个人紧张地问道:“怎么了?难道……难道咱们因为和月轮走的太近,月邑的人要把咱们当成敌人?你放心,姬夏,我们这些人虽然打不过月邑这么多人,可是造成混乱抢马护着你逃走还是可以的。他们没见过陶雷,咱们还带了这么多的青铜剑……” 陈健笑道:“咱们什么时候和月轮走的很近了?一切的事,都是再和月邑商量。之所以和月轮谈,是因为之前老首领昏迷,月轮是城邑的祭司,我不和他谈和谁谈?如今老首领已经醒了,之前和月轮谈的一切完全可以再和老首领谈一次嘛,反正我想月轮应该还没有将我谈的东西告诉首领,也免得他传话了,咱们自己说就是。” 哈哈一笑后,众人仔细一琢磨似乎的确是这样的,道理很说得通,于是放下心,既然不是整个月邑的敌人,那么要保护陈健周全还是很容易的。 各自准备好了兵器,跟随着陈健来到了上次去的地方,一群人队形整齐,前面又是几个膀大腰圆苦练很久的人,经历了夏城的四次大战,每每获胜的自信让他们很有几分骄悍。 月邑的人很自然地让出了一条路,陈健让前面的人站到两旁,主动上前,眼睛扫了一眼,看到了精神矍铄但已苍老的月邑首领。 按照这个年代的苍老标准来看,老首领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多岁,已经当得起一个老字……至少陈健的外祖母在四十的时候已经有了第一批孙辈。 几日不见的月玫站在父亲的身后,满脸欢欣,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悲苦沧桑,远远地看到陈健冲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陈健踏步向前的同时,月邑的老首领也起身,两人相隔三步的时候便互相行礼,寒暄几句,首领称赞了一番夏城的士卒强壮骄横,陈健在看到老首领身后站了一群孔武有力的族人后立刻表示:自己带着人来,是担心有人会对老首领不利。 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流,但在早晨陈健第一时间派人探望和拒绝了月轮的邀请后,便已经交流过了。老首领也没有如夏城人担心的那样认为陈健和月轮站在一起。 在感谢了陈健之后,便让陈健站在一旁,还是几天前的场地,但场地内的气氛已经全然不同,月轮在场地的另一端,身边也跟随了不少的族人,并没有之前那样自信,甚至有些畏缩。 尤其是老首领站起来展示自己已经完全康复后台下月邑众人的欢呼声,更让月轮的脸色变得难看,这样的欢呼和支持他需要用青臀的土地和奴隶才能换取,而老首领只需要平日的名声便已足够。 陈健暗中打量了一下站在老首领身旁的一个年轻人,那应该就是传言中的月隼,年纪不算大,约莫二十多岁,古朴孔武的身形上是一张朴素的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脸,手掌粗大指骨有力,正冲着陈健颔首致意。 台下众人的欢呼声停歇之后,陈健以为立刻会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争斗,可没想到等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老首领对众人的致歉。 “我听说青臀死了,也听说大家对青臀很愤怒,我作为首领,那时候正值生病,是我安排他去做分配土地和奴隶的事。他做的有失公允,我这个首领也是有错的。我要向你们致歉,如果我几年前不生病,或许就不会看不清楚;如果我早些看清楚了青臀的为人,换了一个公允的人,大家就不会愤怒。” 台下众人本来就认为自己做的没错,杀死青臀这件事本身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为城邑做了一件大好事,此时听到首领不但没有苛责反而致歉,心中更加的敬佩首领。 首领致歉后,缓缓叹息道:“青臀的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按照部族的法度他应该被流放出城邑。他的奴隶和土地也的确该分给城邑的每个不是奴隶也没有罪责的人。” “但是……我想说,那天青臀家的人不在城邑,的确是我前一天说的,他们的确是按照我的指示离开城邑去寻找草药的,因为有人告诉我占卜的结果,某个山谷会出现草药。所以……玫差点被烧死的事,只怕不是青臀做的。” 哄的一下,整个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每个月邑的人都无比震惊,随后一种道德上的不安在心头涌动。 在这句话之前,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做的无比正确,因为于法度还是于道德,自己砸死青臀都无可厚非甚至需要褒奖,至于分掉青臀的奴隶和土地,那只是按照法度去做的而非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为了城邑好,至少心理上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并且自己已经相信。 可老首领的这番话一说,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即便青臀分配土地不公允,也最多是逐出城邑而不是被石头砸死。 只是在一瞬间,每个人都从为了城邑的将来而自发愤怒的完美之人,变成了为了自己利益暴乱违反了法度处死了青臀的自私之人,这种巨大的心理反差让城邑的人一时难以接受,至少在心理上无法接受做错的是自己! 陈健听完这番话后,暗暗拍了一下大腿,暗道:“还需要不断学习啊……鬼知道你到底和青臀说没说这番话,再说月轮杀你女儿一点好处都没有,他绝不可能这么做……你先道歉声明众人分了青臀的奴隶土地没错也不需要追回,接着又说了青臀最大的罪名不成立……你这是要找人背锅啊!” 果不其然,场面在乱了片刻后,终于传来了一句让下面众人都觉得心里一松的话,有个人大声喊道:“这一切……都是月轮骗我们的!是他说老首领昏迷,占卜大凶,而且还说那天青臀的人就是去杀月玫的!我们担心青臀这样的人成为首领会害了月邑!” “显然我们都被骗了!要杀月玫的是月轮!” “对!” 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做了错事,绝大多数人都希望将所有的责任推在一个人的身上:错的不是我们,错的是那个人,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即便那个人没有直接授意我们那么做,可要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做? 尤其是一个无法辩解的人,将会成为一切罪责背锅的最佳人选。至于背后月轮为什么要杀月玫?此时已经不需要考虑,这些人不想知道真相,只想知道做错的不是自己。 在呼喊之后,老首领叹息一声,下面的人都在等着最后的审判:法不责众,但是道德责众,是我们错了?还是那个人错了?我们只是被煽动的无辜者?我们还是完美的吗? 叹息之后的寂静中,老首领大声喊道:“我想,如果我当时也在你们当中,我也会这么做,因为这是为了城邑!如果青臀真的想要杀玫,那么这样的人做了首领会多么可怕?” “对!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就是想到青臀为了当首领,竟然要杀月玫!可是我们没想到这都是假的,我们并不知道首领您真的派了青臀的人出去寻找草药。” 在众人潜意识里松了口气的同时,首领面色严峻措辞严厉地望向了月轮,问道:“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明明知道青臀那些人是我派出去的,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占卜的结果如果是大凶,为什么月隼会找到草药?月隼占卜后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什么他去采药的时候差点被杀?” 月轮还未回答,首领又望向陈健道:“夏城的首领,那天多亏了你玫才没有被烧死,我都听说了。那一天,是月轮早早地去迎接你,他说他的人在知道消息后全都去找月玫了,所以关闭城邑清点人数的时候他的人都不在。” 陈健点点头,这些都是事实,没什么需要否认的。 随后,首领又问:“请问姬夏,那天跟随月轮去迎接你的人,一共有多少?真如他所说的那样都在左右随行?还是并没有并没有那么多人,有些人其实去了山谷?”(未完待续。) 第九章 过去、现在、将来(上) 陈健不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他只是路过,属于偶然。 有他没他,事情的结果不会起多少变化,他在月邑不是变数,所以在月邑的首领问出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因为他的出现纯属偶然,他不相信有人可以把这样的变化都放在考虑当中。 相比于月邑的首领,月轮还需要借势,而首领根本不需要,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主动接触陈健,只是在一切即将最终解决的时候询问了一下陈健。 因为老首领相信一个成为首领的人,必然能够准确地判断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月轮已经输了,即便没有陈健的回答结果也是一样,但此时陈健却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月轮眼中,陈健又是溺水将死之时的一根稻草。 同样是稻草,陈健当然不愿意和溺水者一同沉入河底,尤其是整个这件事都没有道德意义上的好坏之分,不需要遭受任何道德的谴责。 于是在月轮期待的目光中,陈健避开了月轮的目光,冲着那些渴盼着为自己洗脱心理负担的月邑城民说道:“那天我见到月轮的时候,我说遇到了月玫和山火的事,并且侥幸逃生。他听完后很惊讶,随后就让跟随他一起的人去山谷带回了月玫。至于当时他派去山谷的人数……不算太多吧?” 月轮再也忍不住,大声呼喊道:“夏城人,你……你在说什么?” 陈健肃然道:“我有说谎吗?当时你知道我和月玫遭遇了山火侥幸逃生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惊讶吗?我这些话是谎话吗?” “不是!可是……可是难道我知道你们遭遇了山火不该惊讶吗?我不是惊讶于月玫没被烧死,而是惊讶于有人放火。还有,我当时带了很多人!” “并没有我带的夏城人多,不是吗?” “是,你带了几十人,我带的人的确不如你的多。” “那难道不是不多吗?我并没有说谎,只是说了当时我看到与听到的一切,至于这一切代表什么,并不是我所能评论的。” 部分真相说完后,陈健面向月邑的首领道:“夏城希望月邑能够越来越好,至于月邑中的对与错,我们不会评价。月邑是夏城的亲族,但月邑的对错只有月邑的人能够评断。我们在月邑,会支持月邑的亲族认为对的,反对月邑的亲族认为错的。但对与错,夏城人是没有资格评价的。” 说完后,陈健面向众人躬身道:“现在是该你们评断对与错的时候,夏城始终会站在对的人那里。或许你们听说过夏城的士兵可以操控闪电的力量,但这力量会站在对的人那一边。” 陈健的话打消了下面那些人的最后疑虑,他们听闻了夏城很多的传闻,对于陈健和身边强壮的士兵有些畏惧。 老首领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不需要陈健明确的支持,需要的只是不反对。而此时陈健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他会站在对的那一方。 何谓对?胜利者就是对的。这样看似公平公允的答复,实际上却已经不公允。 月轮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冲着陈健呼喊道:“夏城人,你就像是狐狸一样狡猾。你只说了你想让人知道的真相和实话,但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判断吗?你说话的时候,难道不能摸着你自己的心,说出你认为的事吗?” 陈健摇头道:“我只是在一旁观看的人,只负责说实话,不负责说我看到和听到这一切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 月轮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放弃了最后一点遮掩,大声呼喊道:“放眼整个城邑,最不想让月玫死掉的人就是我!按照法度,我没有做错什么,最多就是判断错了青臀的事,按照法度,我只应该被流放出城邑。可如果我想要杀月玫,那就是要被处死的。首领,你难道真的让青臀的那些人去找什么草药吗?你摸着自己的心告诉众人,你当时是那么说的吗?” 月邑的首领站起身,冲着众人点头道:“我对天地和祖先盟誓,那天我的确是派青臀去寻找草药。” 月轮仿佛难以呼吸一样,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经暴起,大声疾呼道:“在盟誓中说谎是要遭到惩罚的!你说谎!根本就没有那样一朵可以治好你的病的花,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有昏睡,你一直在暗中看着这一切!我是祭司,可我看不到那一朵可以治好你的病的花!” “整个城邑的这些家族,只有我不希望月玫死掉,他们或是希望月玫死掉,或是希望能够娶到月玫,甚至有人杀了自己的妻子,这一切肮脏的事,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为城邑做了那么多,你说过,做的多做得好,便可以被推选为首领。整个城邑,谁有我做得多?十年前敌人打到了城邑,要不是我,在柰子林我们便要失败!我掌管城邑的法度,一直按照法度去做,很多人恨我,但他们却不去恨制定法度的你。” “你老了,我以为你会推选我当首领,可你呢?你却推选别人,根本没有推选我。这一切,还不是因为那些人不如我的势力大?他们不敢去当这个首领,心中却会恨我入骨,因为是我才让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被推选为首领这样的事。” “你病了!我占卜过,可我看不到能够治好你病的草药,你根本就没有病,你欺骗了整个城邑,欺骗了所有人!” 月轮越说越快,越说越急躁,而那些狗屁倒灶的权利小圈子中的肮脏事也越发地多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也知道自己会死,但在死前,他要让这一切都毁灭! 可就在他在指责首领说谎的时候,一直在首领身后没有说话的月隼却站了出来,很平静也很淡然地说道:“老首领没有说谎,你占卜不出治好首领病的药草,不是因为首领没有病,而是你不再得到祖先和天地的眷顾……” “你……已经不配当月邑的祭司。” 月隼说的很平淡,就像是在夕阳笼罩的墙角下对着一个熟悉的人,用很平常地口气告诉那个人:“你老了”一样。 而这些平淡中,月轮最后一丝鱼死网破的希望也破灭了,因为人们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不是去愿意相信事实。 谁都知道,是月隼占卜后找到了草药救治了首领,而月轮之所以找不到草药,除了不想让首领病好之外,更是他失去了天地先祖的眷顾,不再有成为祭司为城邑占卜吉凶的能力了。 既然从神坛上跌落,那么他之前说的那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人们不会去想那些背后的肮脏。 月轮脸色苍白地看着平日一直隐忍的年轻的月隼,愣在那里许久,终于哀叹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谁也不知道他这句话中的含义,即便陈健一直旁观也没有理解,只是感觉到月轮仔细看了几眼月隼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放弃了一切的抵抗,连争辩都没有再去争辩,整个人仿佛傻了一样,一直在那喃喃地嘀咕着。 月隼在说完那句话后,很自觉地退到了首领的身后,首领站出来道:“轮,你说的或许是真的,或许差点烧死月玫的那场火是你放的,或许不是,没有人知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你为城邑做过许多,当我醒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一切,你知道我心里只有悲伤,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这样做。我不是没有想过推选你当首领,但我想,你成为了首领,又有谁能担当起城邑的祭司?谁又能掌管城邑的法度?我希望有个人可以代替你,那时候我就会推选你当城邑的首领,大家又怎么会不欢呼认同呢?” “就在我最后一次推选别人的时候,月隼终于长大,他也得到了先祖和天地的眷顾,也可以占卜一些事情。可就在我认为他可以接替你,终于可以推选你当首领的时候,你却……却做出这样的事!” 老首领仿佛很惋惜,没有赶尽杀绝,更像是于心不忍满心善良,即便月轮做的如此过分,他仍然念得月轮的好。 无形中,下面的众人对于首领的仁慈又认了几分,而看似无意的那番话也让众人有了一个依靠:占卜对月邑是极为重要的,在月轮丧失了祖先的眷顾后,城邑的人很担心,可如今老首领的这番话让人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可以代替月轮。 没错,月隼!是他占卜后找到了草药,让老首领苏醒过来……这个人可以成为城邑的祭司,可以让城邑走的更远,能够在城邑最危急的时候拯救城邑。 月邑……没有被祖先和天地遗弃,只是那份眷顾从月轮身上转到了月隼的身上。 而安静听完这一切的月轮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脸上露出了嘲讽与无奈的苦笑,笑得久了,忽然哭了起来,如同疯了一样坐在地上。 一瞬间,他想到了那片花朵最盛的柰子林,那片十几年前贫瘠的山地上的大战,那片他从一个普通人一跃成为月邑仅次于首领这一步的起点。 他想说,想和每个人说,那时候,他真的只是想着让城邑更好,只想着尽自己所能让城邑更加繁盛,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当首领。 真的,真的!那时候真的是那样的。 可是他又想哭,这时候说,谁会去听?谁会去信? 柰子林还在,可从贫瘠无花变为了繁花似锦果实累累,新长大的孩子们又有谁会相信十年前那是一片无花无果的荒林?(未完待续。) 第十章 过去、现在、将来(下) 最难击垮的是一个人的心灵,尤其是曾有雄心壮志的人的坚韧的心灵。 当月轮蹲在地上哭起来的时候,陈健知道这一次真的是尘埃落定了,他站对了队,虽然只是中立,但中立对于优势巨大的那一方就是最大的支持。 至少在现在,夏城还没有干涉其余城邑内部政治的实力和威望。 老首领继续表现着他的仁慈,因为没有证据表明那场火的确是月轮放的,所以按照城邑的法度,月轮被限期十天之内流放出城邑,再也不能回来。 他可以带走自己的奴隶和土地之外的财产,并且背负着一个永远洗不清的罪名,永远不可以再回到城邑。 至于那场火到底是谁放的,已经不重要,因为人们很乐于相信他们希望的凶手就是那场火真正的凶手。 被驱逐离开城邑只有死路一条,所谓财产在没有货币的年代,又能携带什么呢?而对于一个渴望成为首领的人,威信与权利才是最大的财富,可他什么都没了。 不出陈健意料的,一直默默无言只在月轮反击时一言致死的月隼,成为了月邑新的祭司,并且掌管了月轮走后的权利,因为这次功勋他分到了很多的奴隶和土地,大家都很赞同。 青臀死了,月轮还有十天就要离开城邑,小圈子内除了首领一族之外两个最大的家族势力彻底完蛋,权利真空却很快被脱颖而出的月隼补充。 平日的良好名声在推让首领时已经达到了顶峰,而这一次的功勋更是让众人信服,也让众人安心于他的占卜。 老首领则以自己苍老多病为由,学多年前大河两岸最强大的那个部族的做法,任月隼为宰……这个以人名为约定俗成的权利官职掌管帮助首领分担一些事物。 青臀的死、月轮的败,这一切老首领都没有亲自出手,甚至还饶恕了月轮的死只是驱逐,更加让人信服。这两个月邑前三大的家族数日之内丧失了土地和名声,彻底淡出了权利的中心。 这是陈健所看到的表面,至少他觉得自己看懂了,从一开始的布局到如今的结果,胜利者一直掌控一切,两个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首领的人死了,从此之后让贤的首领可以不需要推辞了。 可是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开始陈健以为是月邑的首领想要世俗权利战胜祭司的神权,可结果却是又扶植了一个新的祭司;另一种可能是老首领想要打散这两个最强大的家族让他们自相残杀,可是结果却并不是立刻收拢了全部的权利,仍旧是分了很多权利给另一个人。 不到最后关头,没有首领会动用国人的力量让他们参与政治的,他们会尽力避免这种事,因为这柄双刃剑谁也没有把握一直握在手中。 由此看来,月邑之前的矛盾已经积累的很深。月轮与青臀的败亡,土地和奴隶的重新分配平息了这种积累了二十年的内部矛盾,这种循环如果能够人为控制的话倒的确始终缓和矛盾的办法。 “难道月邑的老头子就是为了缓和矛盾?这法子如今用还行,再等个数百年那可就不是一个人所能操控的了。一个人的力量即便不变,可是整个利益阶层会越发壮大,想要这么重新分,那就只剩一个打烂重来的办法了。想要不打烂从内部体制解决的人,都难免在史书上得一个暴君昏君的名声……还是城邑小好啊。” 他用自己想到的唯一可信的借口说服了自己的疑惑,月邑的事疑云重重,但幸好他只是个旁观者。 因为他这个旁观者的正确站队,在这件事过去三天后,陈健受到了月邑最大的礼遇,一场隆重的宴会在等着他。 而在正式的宴会之前,一场小型的宴会也在首领的房间内开始,参与者只有几个人。 月玫因为父亲的痊愈喜上眉梢,跟在父亲的身后,悄悄盼着陈健的到来,至少这一次她可以有心思去问问那场火为什么会熄灭,以及她听到的许多关于夏城的古怪的事。 “最好……最好不要说那些柰子林与尸体之类的事。说些柰子林的白花多好啊……” 期待中,陈健来到了,并且如她所愿的没有说任何阴暗的事,而是不断地赞美着月邑的种种,并且时不时还会唱上几句夏城的歌谣,借着微微浑浊的粟米酒看似有些醉了,说话的时候有了些重复和不连贯。 事实上陈健很清醒,夏城为了萃取秋水仙碱已经掌握了很不错的蒸酒技术,最开始的酒头子浓度很高,月邑的这种甜兮兮的曲子酒根本醉不倒他。 夏城从一开始用发芽的麦子酿酒,再到如今学到了其余城邑的技术会了用曲子转换淀粉为糖不需要发芽时的淀粉转麦芽糖,很多技术进步要么是偷学来的,要么就是假装无意中问出的。 很多东西只是蒙了一层表面,陈健明白其中的原理但不知道具体的技术,别人或许听不出什么,但他却能听出他想知道的关键技术。 月邑的陶器很特别,这是陈健特别注意的地方,烧出这种陶器的人也是月邑的一个贤人,或许一开始只是一个偶然,但现在已经形成了基本完善的技术。 月邑的陶器已经有了原始的釉,还不是瓷器,但却有了瓷器的雏形,至少半只脚踏进了瓷器的时代,算是原始瓷器的初级品。 前世历史中,但凡有人类活动的地方,但凡单独发展出文明的地方,即便是与世隔绝许久的美洲,也有陶器的出土。 但从陶到瓷的飞跃,整个前世独此一家,并且垄断了关键技术数千年,看似简单的原理做起来却偏偏很难。 陈健佯醉中称赞了几句月邑的陶器,并且夸赞了一声月邑陶器的釉彩就像月邑女孩子的皮肤一样光滑,这倒是个很新奇的比喻,听的月玫咯咯直笑,暗暗看了看自己露出了手臂与屋中摆放的陶器比较。 然而月邑的首领并不接话茬,而是冲着女儿道:“玫,要不是姬夏那天出现,你怕是都要被烧死了。去感谢一下他。” 月玫举起了浊酒杯,借着光线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倒影是不是有什么不美的地方,微微将手指隐藏在陶器之后,有些埋怨烧出这只陶盏的人,外面的釉彩竟比自己的手指要细嫩好看。要不然姬夏为什么一直盯着那些陶器看呢? “姬夏,女子谢谢你。请饮了这一杯。” 陈健回过神来,微笑一下,喝下了这杯致谢的酒,又想把话头引到陶器上时,老首领却忽然哀叹了一声。 陈健知道这时候再问陶器便有些煞风景了,只好强忍住,装出极为关切地神情问道:“首领因何哀叹?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我本来是准备前往粟城的,可如今城邑出了这么多的事,我暂时是不能离开的。夏城的事我都听闻了,月轮虽然做的有很多让我失望的地方,但在这件事上做的很对,夏城是有资格成为盟誓亲族的,因为姬夏不但打败了西戎人和草原部族,还要将掌控的雷电力量与各个氏族分享,这样的城邑即便没有盟誓,却比一些盟誓过的部族还要亲近。” 陈健初听到首领不能去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这是要拒绝,可听到后面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首领大病初愈,总不能走那么远,月邑也的确不能离开首领。” “是啊,我本来想让月隼代替我前往,可是我老啦,城邑里不能没有祭司,所以他也去不成。唉,本来我还想要在粟城亲自举荐夏城入盟的,可是……人啊,总是敌不过苍老。” 陈健挤出一丝笑容,老首领接着道:“我会让人去的,到时候一定会提议夏城入盟的事。但是有些话我想和姬夏说一说。” “请说。” “姬夏将亲族城邑当成兄弟,可其余城邑却未必当夏城是兄弟。这二十年间,当初盟誓的盛况仿佛还在眼前,可当初盟誓的七十一亲族如今只剩下了六十四族,消失的那些氏族,又有几个是被蛮夷消灭的呢?又有多少氏族和蛮夷走到很近,甚至和蛮夷盟誓一同攻打当年的亲族?” “夏城的那些掌控雷电力量的武器,还是不要和所有氏族分享的好,这是我作为一个长者的忠告。” 陈健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搞不懂他的真实目的,反正他是不相信这个人能够无私地为夏城着想。 显然这些话只是一个开始,因为老首领举起了酒杯润了润嗓子,准备长篇大论引出他的真正目的或是暂时看不出真正目的的目的。 就在陈健侧耳倾听准备看看这老家伙到底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间响起了一阵乱哄哄的声响,接着几个人冲进来喊道:“首领!首领!月轮疯了!他带着他的族人暴乱了!” 陈健发觉老首领的酒杯稳的很,似乎根本没有颤动,心中大定,看来这事也在掌控当中,无非是逼到极点逼着月轮自己找死。 可随后报信人的一番话却让老首领的手猛然一抖。 “月轮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将月隼的屋子烧了!月隼被困在里面!” “什么!?” 老首领怪叫一声起身便走,陈健也急忙跟上,远处已经燃起了大火,浓烟中月轮身边的人已经死了个干净,这是必死的结局。 可月轮没有死,他穿戴的整整齐齐,腰佩玉,身穿绸,头发挽起,手持长弓,仿佛在等待什么。 当看到老首领出现后,他冲着老首领微笑了一笑,没有哭喊也没有嚎叫,仿佛是去参加宴会一样,穿戴整齐地缓缓走进了燃烧的火海,火海的中心是月隼的屋子。 毕波的茅草燃烧声中,传来一声很淡很淡的话,宛如告别。 “你毁了我的现在,我毁了你的将来。”(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同行 烈焰中得到的不是永生,只是报复的快感。月轮与月邑的首领都是敢于随意盟誓的人,所以他们只求这一世不求盟誓兑现后可能存在的那个世界。 浓烟中濒死的月轮仿看到了许多年前自己还没有束发扎着总角辫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每天的梦想只是想要吃上一顿有肉脂的粟米饭,至少母亲不要将煮熟粟米时的那一层油皮拿去煮菜,而是滑腻地和粟米饭一同填进嘴巴里就好。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期待的那晚加了肉脂的粟米饭变成了不能吃的权利,再吃粟米饭的时候也不会开心。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放开了心怀,只在思考一个问题,与城邑和权利无关的问题:是粟米饭一年比一年难吃?还是我变了? 浓烟之外,陈建看着这突兀的一幕,之前种种的疑问忽然间明白过来,冲着已经开始燃烧的月轮微微一笑,算作送行。 就在月轮的身躯倒在浓烟中的时候,一道裹着浸水衣衫的被子的黑影从浓烟中滚了出来,大声地咳嗽着,头发已经被烧焦,但还知道呼喊着痛楚,并没有死,不过很快晕了过去。 “隼!他还活着!” 身旁的首领惊喜地叫了一声,冲到月隼的身边扑灭了他身上还在燃烧的头发,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在得到了一声微弱的回答后终于松了口气,大喊道:“快来人给他送回去!去仓库拿最好的獾子油,就拿去年冬天熬的那罐子,那是治烧伤最好的药,快去!” 几个黑影匆匆踏着倒地的尸体跑开,不知什么时候夏城的人已经围在了陈健的周围,一脸的戒惧,将陈健死死围在中央,伸手推开了许多月邑的人,甚至连月玫也推到了一边。 直到陈健喊了一声,众人这才散开,可手中的短剑却没有插进鱼皮做的剑鞘,许多人的身上还挂着盛满了火药的罐子,旁边就是火星飞溅的火场。 精壮的年轻人带来的震慑远不是之前的暴乱能比,那些月邑的人看着在火光中泛着闪烁的夏城铜剑暗暗琢磨,若是刚才是这群人暴乱,自己真的能挡住吗? 好在这种让他们感觉到压抑的密集队形很快散开,因为陈健在中间正指着他们身上挂着的火药罐子破口大骂,这些人才想到当初训练时候的那些不准离火太近的规矩,一个个离得远了些。 陈健正要看看月隼倒地烧没烧死的时候,被浓烟呛晕的月隼长呼了一口气算是醒了过来,身旁的首领检查了一下,仰天长笑,看来没什么大碍。 陈建看着火场,暗道:“月轮啊月轮,你死的真好,再晚一些怕是要遗憾吧。” 老首领已经没有时间去管别的,月隼没死,他的心思就全都扑在了上面,直到有人回报说:“月轮的家人躲在院子里,谁也不出来,几个忠于他的人在里面死守,那些人怎么办?” 老首领没有回头,直接摆手道:“月轮参与暴乱,灭族。” “可是大部分的族人都在救火,院子里有几个弓手都是好手,他们守在暗处,射死了很多咱们的人……他们正在大声说一些关于首领的谣言……” 老首领蓦然回头喊道:“那就先不要救火,既然要灭族,就不要让他们看到明天的太阳!一个不留,孩子也不留。” 那人大约是从未见过老首领如此的失态,想到这时候呼喊所有人集合,可这火又要怎么办? 那些谣言就像是一颗恶毒的种子,他心中知道这颗种子的恶毒,所以极力想要去忘记,可这颗种子却在心底的最深处慢慢发了芽。 比起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结果的恶毒种子,月邑此时的火势才最为可怕,这些茅草屋子极为易燃,月邑又没有如同夏城一样街道中严禁堆积柴草,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大的水缸,又值秋季,火势一旦蔓延就难以遏制。 可首领的命令已经难以更改,有暴乱的时候与战争无异,这时候首领拥有绝对的权威。 就在他准备吹角号时,陈健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角号,侧身冲着月邑的首领道:“既然月轮叛乱要被灭族,夏城愿意帮助月邑平定这场暴乱,月邑的人还是继续救火吧。毕竟城邑建起不易,些许小事,夏城的人还是可以帮助月邑亲族的。” 月邑首领急忙起身,看了一眼陈健身后的那些骄悍的士卒,点头致谢道:“如此,就多谢姬夏了。” 陈健回身挥挥手示意随行的人去就行,顺便嘱咐了他们几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没有亲自前往,对付一群困兽犹斗的人不需要他带着族人一同前往。 不多久,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爆炸声和剧烈的闪光,将月邑的人吓了一跳,包括月邑的首领都想到了那个传闻,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么快就结束了。 陈健侧耳倾听了一阵,微笑道:“看来已经结束了。” 众人难以置信这么快已经结束,可夏城人却提着一堆的脑袋回来了,几个月邑的人认出来里面有一个似乎是城邑最好的弓手之一。 再清点了一下夏城人的数量,不由暗暗咂舌,竟然一个没死,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 “姬夏,按你说的已经做完了。那些孩子还在那里,按你说的没杀,请月邑的人去动手吧。” 姬夏微微点头,月邑的首领却微微有些不满,扭头道:“姬夏可是心软了?是我做的太过了?就像粟田除草一样,要把根须都挖出来,那些孩子长大后可能会暴乱。” “心软?并不会。一年前的秋天我带着人屠戮了草原数十个村落,早已忘记了心软是什么滋味了。但夏城人帮的是月邑的法度,所以杀掉了那些已经暴乱的人。他们阻挡了月邑法度的执行,所以要杀掉他们。但月邑的法度还是要靠月邑掌管法度的人去,夏城人是没有资格的。这就像是一个人持着铜剑在月邑杀人,夏城人可以帮着打落铜剑,但杀死持剑者的事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做呢?况且,法度本身是为了教化族人而不是为了诛杀族人,所以总要让族人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死。” 陈健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月隼,这个名义上掌管月邑法度执行的人,这些血该让这个人沾上,而不是自己这边的人。 刚才那番话是说给旁边的月邑人听的,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很公允很讲道理的人,稍微拐了一个弯的比喻在这个时代听起来很古怪,但越是古怪越让人觉得有很多不同的含义,看到很多人频频点头后陈健这才满意。 首领怔了片刻,大约也是没有弄懂陈健到底要想干什么,但此时也不好反驳陈健的那番话,只好点头,满脸悲悯地说道:“既是这样,那些孩子……贬为奴隶吧。姬夏说话总是这么有意思,这一次又要多谢姬夏了。” 他的目光在陈健身旁的那些精壮汉子的身上流连,看着他们身上挂着的陶罐,想着刚才那么快结束的战斗,即便没有亲眼目睹却也猜到了些什么。 之前略微的不满只是表达一种态度,想要试探下陈健是否对自己不满,他也根本不相信一个首领能够有心软这种情感。陈健的解释让他释然,只是觉得陈健的想法有些古怪,心中知道陈健并非不满后便松了口气。 固然夏城距离这里很远,他也不怕夏城人和自己交恶,但夏城人身上有自己很想要的东西,所以夏城首领的态度对他而言就极为重要。 借着火光,首领叹息道:“本来想要宴请姬夏,可是如今城邑出了这样的事,全都要处理完要很久怕是要耽误冬狩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冬了,没有屋子可不行,这宴请……就要等姬夏从粟城回来了,还请姬夏不要责怪。” “首领做的极好,族人过冬才是最重要的,我又怎么会去责怪呢?” “那就好。唉,就像月邑的这场暴乱一样,盟誓的亲族之间难道就没有争斗吗?夏城的剑与雷电固然可以抵御蛮夷,可如果落入如同月轮这样的人手中,又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人?所以还请姬夏仔细考虑之前的话。” 陈健点头称是,并对月轮的行为大肆批驳了一番,声明自己会仔细考虑一下首领的话,并且询问了一番月邑这一次是否不能去粟城,是否需要自己给其余的首领带些话说明一下月邑为什么不能前往的原因? 月邑的首领长叹道:“姬夏也看到了,我无法前往,月隼也没办法前往。但这一次氏族聚会是关系各个氏族的大事,月邑又怎么可以不去呢?去的人不是首领便是些许多年前就人人皆知的贤明智者,月邑老人如秋树凋零,派去的人若只是普通人,难免有些不尊重其余氏族。” 他似乎难以抉择一般,念叨了一些陈健似曾听过的名字,都是些月邑的年轻人,但是贤名只在月邑,放到大河两岸却籍籍无名,远不如一个姓氏一份血脉有名气。 最后,他似乎无奈地说道:“这样吧,我便让月玫带些人和姬夏一同前往,去了之后有些氏族的首领总会记得我,叫些叔叔伯伯也是尊重,总比去一些如同大河中泥沙一样的人物要好……” “具体的事我会和她好好说说的,但不管怎么样,月邑都会支持夏城入盟的事,这是我的承诺,绝不会违背。”(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笼中鸟 许多或悲或喜的故事的开端,往往是因为有趣或是感激,这正是月玫此时对于陈健的感觉。 即便说着相同的话梳着同样的发,可夏城来的陈健终究来自一个月玫陌生的地方。因为陌生,所以总会带上许多女孩子的幻想,将所有美与好的都与那个未曾见过的陌生的城邑联系在一起,连带着那个陌生地方的男人也比月邑的男人更为可爱。 在听到父亲说到希望自己与陈健同行的时候,心中竟然蓦地有些欢欣,如今月邑中她最担心的事已经解决,终于不用陷入陈健给她讲诉的那些黑暗与血腥当中,世界重新变得清新了。 心中砰砰地跳着,暗暗偷看了一眼陈健,急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是因为即将的远行而兴奋,而是因为远行的陪伴者是面前的这个人。 可随后她就蹙起了眉头,因为她悄悄扫过的目光发现陈健似乎不是很高兴,而之后的对话更是印证了她的判断。 “月邑的首领,这次氏族聚会是一件大事。娥钺的妻子数九曾告诉我,大河两岸每隔七八年就会旱涝一次,许多部族都在大河两岸生活,一个部族怎么能够应付溢出的可以将山冲走的洪水?如今东夷部族又重新团结在一起不断攻伐我们……这么多的事,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又怎么能够和人商量呢?” 陈健心中想的未必如他说的那样高大,未必是大河两岸诸部的命运,而是觉得月玫年纪太小,纵然有血脉的加成,可到时候提及夏城入盟一事的时候,那些首领只怕不会太在意。 月玫听到这话,心中怅然若失,从山谷的火场中被陈健救下之后,她觉得这是天地安排的一次邂逅,彼此似乎都是与众不同的。 可听完了陈健此时的话,她觉得自己觉得陈健与众不同,可陈健看她就像是看一截木头,当初在山谷的时候哪怕不是自己,他也会出手相助。 原本就是如此,可当女孩子开始幻想的时候,总会挣脱理性的思考,当这一切被赤棵裸的展示出来的时候,心中难免失落。 她是和喜欢悲秋伤春的人,可看起来陈健并不是。相反,那个人不是春花秋实,而更像是一块坚硬而又无情的石头。 心中第一次如此委屈,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秋天河边被人踩扁的蛤蟆,踩踏的人甚至都没有察觉。 带着不甘,她嗫嚅而小声地问道:“姬夏的年纪又有多大呢?难道你不是也刚刚长大吗?” 陈健无奈一笑,不想回答女孩子的奇怪问题,等待着月邑首领的答复。 月邑的首领似乎听懂了陈健的意思,说道:“姬夏不必担心。月邑并不靠近蛮夷,对于氏族联盟的事无比支持,因为我们不想和周边的氏族争斗了。月玫的年纪的确很小,但她可以携带着当初华城盟誓时亲族的玉石,想必姬夏也见过。娥城是一只飞蛾,卫城是一座玉山,月邑当然也有。玫年纪或许不大,可是月邑的玉饰足以让人重视,除了举荐夏城入盟的事,其余的事便跟随姬夏的意思就是。” 陈健这才满意地点头,如果真能带着当初盟誓时的玉饰,说出的话还算有些分量。 “既是这样,那我便护着月玫同去。路上自会照顾她周全。” “那好,我回去安排一下,就在明天出发吧。” 陈健带着喜色离开,回到了住处,破例又喝了半葫芦的酒,至少最难迈出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剩下的就要靠自己去争取或是利益交换了。 草河一带的四座城邑都会支持,沿路而来的还有四个城邑支持,加上月邑,还需要在到达粟城后争取超过二十个城邑首领的支持。 酒气上涌的时候,陈健还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不要试图去做老好人,不要试图让所有首领都支持。利用矛盾、挑拨矛盾,在初期支持优势一方,没有敌人就没有朋友。不要怕得罪其余的氏族,要敢于被人讨厌才能被人喜欢……” 讨厌和喜欢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将这两种毫无关系的情绪联系在一起的是城邑的利益,用在人身上,便很不合适。 譬如月玫,她喜欢的事物或是人,并不是因为其余的人讨厌。 陈健酒后沉睡的时候,月玫还没有睡,还在为明天即将开始的旅程而心动。 她自小没有离开过城邑,因此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她的屋子里没有纺车、麻线或是农具,有的只是些被她禁锢起来的她认为的美与好。 红的枫叶、绿的蒿草、香的玫瑰、翠的松石……这些她喜欢的东西装饰着她的屋子,还有一支陶埙,半方丝弦。 当然,最不能少的是看到叶黄花落时擦拭泪水的手帕和看到花开叶绿时对影而笑的陶鉴。 她长得很好看,与夏城的红鱼各有奇艳,但她却和红鱼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人。 她看到奴隶们吃不饱疲惫地劳作,心中会怜惜,或许会分给他们一张粟饼,觉得奴隶主应该善待一下这些奴隶。但假若奴隶们反抗要杀死奴隶主的时候,她又会去怜惜那些奴隶主,觉得他们不该死觉得奴隶们这么做是过分的。她想的是奴隶主好好善待奴隶,奴隶们努力干活,这样便最好了,谁都不会流血。 春来便在白花飞舞的树丛中歌唱、秋至便在红枫青天下垂钓,幻想着飞翔到天边,触摸日月星辰,最好再有一个男子踏着彩虹和她坐在月牙儿上吹着陶埙。 这种心灵上差别的外在表现无处不在。譬如纺车与枫叶、骨针与陶埙、敢挨皮鞭的反抗与害怕流血的怜悯。 族人曾送给她一只装在木笼中的鸟儿,她觉得这鸟儿可怜,便放它离开了,她说她不想要任何不自由的事物,可她却不知道她便是整个城邑最大的那只笼中鸟儿。 笼中的鸟儿喜欢做梦,尤其是今晚的月亮很圆,月光透过月牙儿形的窗棂投到房间内,她拖着腮,哼着一首月邑的歌谣,眯起眼睛看着高挂在天上的月亮,眯起的朦胧中仿佛看到了两个人坐在那里吹埙,似乎有一个恰恰便是自己。 幻想终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月玫站起身开了门,看到是父亲,请他进来。 “玫,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去了粟城之后,先去拜见一些首领,再告诉各位首领父亲刚刚病愈不能来的事。支持氏族联盟,支持夏城入盟,如果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就去问姬夏。” “嗯,他会告诉你的。你和他见过许多次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呢?” 月玫想到陈健那天说的那番血腥的话,心里有些不开心,摇头道:“他,我看不出。或者和我想的稍微有些不一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月邑的首领想了一下,很明确地说道:“他当然是个好人。如果他不是个好人,又怎么会站在咱们这一边,帮着咱们击败了作乱的月轮?你要知道啊,夏城的那些人虽然人数不多,可是很厉害。如果站在了月轮那一边,我想这时候我或是死了、或是还在昏睡。所以,他当然是个好人。” 月玫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想要的答案不是这样的,而是一个纯粹的好与坏,看起来父亲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便不再追问。 “父亲,这一次去粟城,难道咱们自己就没有什么要在首领聚会时说的话吗?” “除了夏城入盟的事,没有什么好说的,余下的你可以去问问姬夏。” 他回答的很干脆,并不会担心陈健会做一些对月邑不利的事。 再者月邑周围没有太强大的敌人,也不是一个有实力在诸多部族中占据权利的城邑。在他心里,陈健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好与坏,但他知道陈健一定会站在利益最大的那一方,自己不能亲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紧跟陈健的决定,也方便在陈健那里获取好感和信任。 至于氏族联盟这件事本身,他支持的唯一原因,就是氏族联盟一旦形成,联盟的首领仍需要各个氏族推选,但氏族本身的首领一定会趋向于血脉世袭,这是二十年前印证过的事。 每个参与盟誓的首领都会考虑自己的血脉,许多首领都会聚在一起私下里商量这样的事,以确保自己的血脉能够继承自己在氏族中的地位,利用家族联盟的形式互相帮持,形成一个超脱于氏族之上的圈子。 圈子的内外将会分开,每个人都害怕有新的人挤进这个圈子,因为每一个新的家族挤进这个圈子就意味着一个旧的家族将要离开这个圈子,没有人敢保证离开这个圈子的家族不会是自己的家族。 因而在圈子内通婚、亲缘、结盟之类的事将不可避免,甚至可以互相出兵帮忙威慑、镇压其余氏族内部的权利斗争以保证圈子内家族的权利交接。 这种事月邑的首领见的多了,想的也就多。 月玫见父亲说的这般坚定,很自然地没有想到这件事,而是相信了陈健在众人面前说的关于兄弟亲族之类的话,并且信以为真。 送走了父亲后,她默默地想着:“这样是好的,氏族间就再也不会争斗流血了。大约……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支持氏族联盟的吧。嗯……一定是的。他虽然说的很仿佛天地是血色的一样,但其实心底还是一个害怕流血的人……和我一样。” 她本来就希望是这个结果,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让自己相信的借口,现在终于找到了这个绕了很远的借口,心中开心极了。(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英雄 次日中午,陈健整理好了行装,拜别了给他带来一幕将来氏族联盟权力斗争预演的城邑。 同行的队伍扩大了许多,月邑派出了几十个人跟随月玫,携带着各种礼物,一同前往。 月玫也终于如愿以偿地骑上了马,当然不是跨坐在上面,而是侧着坐在很软的麻布毯子上,双腿一荡一荡地悬在一边。 陈健虽然没太搞清楚月邑的首领为什么会让月玫前往,但想到夏城的命运还在这个女孩的一句话中,于是很小心地讨好着对方,故意说一些逗人开心的话。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到大河岸边了,到那时你就不用骑马了,我们城邑的船就在岸边等着,你可以乘船,比在马背上要平稳的多。” 想到这个女孩子的性子,陈健又补充道:“坐在船头看舟船破浪而行,再品一品夏城的酒和菜,看着两岸的山峦枯叶,不亚于柰子林的白花。” 月玫摇头道:“秋天有什么好看的?满是落叶。” “离得近了便是落叶,离得远了却又不同。若是乘船经过一片枫林,霜叶如火,倒影摇曳,竟像是整条大河都烧起来一样。最美的是在月夜,一杯夏城的清如水的酒,独坐船头。河中一个月亮、天上一个月亮、杯中还有一个月亮……” 陈健竭尽自己所能想到的美好忽悠着,月玫半眯着眼睛有些陶醉。 既没想到秋天原来还有不亚于春光的魅影,也没想到陈健竟然和她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原来他的眼里不仅有血色,更有清新。 月玫很是兴奋,带着初出家门的喜悦和对一直听闻不曾亲见的夏城的那种可以逆水而行的船的期待,很是夸奖了一翻夏城和陈健。 夸赞之后,夏城的那些人一个个面上有光,更是挺拔了腰板儿,吹嘘起来。 “一艘能够逆水而行的船算什么?夏城的好东西多着呢,姬夏说只要用手用脑,没什么是做不到的,这也没什么。” 月玫睁大了眼睛看着陈健,似乎想知道陈健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陈健脸色暗黑,心说我说的那番话可不是用在这的,可看到族人正沉浸在自豪中,也不好反驳,只好点头。 月玫惊喜地拍手叫好,自从上次山火之后她就相信陈健说到的一定能做到,见陈健点头了,便急忙说道:“姬夏,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秋天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草木枯黄凋零;二呢,便是没有惊雷闪电骤雨霁虹。” “我听了一路,知道夏城的屋子里有可以在秋天开花的葫芦;知道夏城的士兵可以操控电闪雷鸣。可是姬夏,你能让我在秋日里看到彩虹吗?” 陈健哈哈一笑,从鞍袋里取出一个乘水的葫芦,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策马跑到了月玫的身边,毫无征兆地迎着阳光一口水雾喷出。 月玫张大了嘴巴,看着一闪而过的彩虹,有些痴醉,透过将要散去了白雾想要寻找陈健的踪影,发现陈健已经纵马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 一路走过,月玫的每一天都过的很开心,陈健疲于应付的同时,又拜访了几座城邑氏族。 天气逐渐从凉变为了冷,河岸边前去粟城的部族也越发的多了,夏城的帆船出尽了风头,引来了无数的赞许。 在一个河汊里等了几天后,第二艘从夏城一路沿河而来的船只终于会和,里面载满了人和物,这是走之前就约定好的赶工出的第三艘船,榆钱儿当然不会耽误陈健定下的日子,里面除了陈健要的东西,还备上了几张御寒的裘皮。 两艘船、一行马,纵然之前还有人不知道夏城的存在,现在却也肯定会记住这个名字。 粟城已经不远,两岸的土地也越发的丰腴,收割过、被火焚烧后的焦黑土地连成了一片,村庄也越来越密集,比起草河上十里无村百里无邑的荒凉,这里可算得上繁华了。 几天后,在一棵岸边的大树下,月余不见的粟禾带着粟城的人在那里等着陈健的到来,这是很高的礼遇了,所以不是粟禾能够做主的,显然是粟城的首领粟岳的意思。 一如当初陈健去迎接粟禾那样,临时搭建起的草亭下,粟禾举着酒笑道:“姬夏,我奉首领的命令来迎接。我回到城邑说起在夏城的见闻,首领先是不信,可等问过了所有跟我同去的人之后,连连称赞。这么多氏族,甚至还有当年很多当年盟誓的亲族,没有哪个首领被这么远地迎接过,粟岳首领很想见见姬夏啊。” 陈健举杯道:“夏感谢粟城的热情,只是这样……会不会有其余的氏族不满?” “不会。姬夏当得起这样的迎接,不为别的,只为姬夏出兵四百里救援卫城击败西戎的壮举便当得起。首领听闻那句同言同俗兄弟亲族便是不需要歃血的盟誓这句话后,连连叫好,当夜饮了许多酒不断称赞姬夏。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仍然遵守盟誓的氏族已经不多,更何况夏城并非当年盟誓的部族,这就能加难得了。” “如今啊,夏城的事已经在附近的城邑传开了。姬夏送给首领的车轮、战马,更让首领喜欢的连觉都睡不好了。周围城邑也都知道了车轮的好处,纷纷讨要,可我们却做不出来,都在等着姬夏呢。” 陈健心中暗喜,粟禾的到来已经表明了粟城的态度,靠着车轮、青铜、火药、牛耕等技术,夏城当然当得起这样超规格的迎接,至于说救卫之战,怕是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饮了三盏后,陈健问道:“这里距离粟城还有多远?” “三四天的路,按你们夏城的说法,还有二百余里呢。从这里向东四十余里,大河在许久前曾在那里决口,改变了河道,淤泥堆积,土地肥沃,即便不用你们夏城垄作的办法,几十年也不需要迁徙,那里便是当年华被河神带走的地方。再向东北七十里便是泉谷,过了泉谷再走一天,就到粟城了。” “泉谷?可是当年华、粟联盟之前,两个氏族大战的地方?” 陈健听过大河两岸不少的故事,当然知道这场战役,从娥城到卫城,不止一次听起过。 这个世界还没有太多可以怀古的地方和历史,因而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有故事的地方,总会很兴奋。 粟禾笑着摇头道:“姬夏说的也对也不对。的确就是那个泉谷,可交战的却不是两个氏族,而是几十个氏族的大战。粟城虽败,但当年华并未屠戮,而是一同安葬,又送出粮食补给战败的部族,又赢取了我们部族的首领,对粟城的人和华城的人一样对待,终于获得了氏族的拥戴。” “那时候我还很小的,也只是听父亲说起过那场大战,持续十余天,几十个氏族厮杀不休,远不是我能想象的。” 粟禾看出来陈健的向往,笑道:“时间还够,很多首领还在路上,咱们要去也肯定要经过那里,姬夏既然是第一次来,正好去看看。那里还有不少守陵人呢,有些老人还参与过当年的大战,倒是可以听他们讲讲……” 带着期待和一种莫名的感情,陈健踏入了那座巨大的山谷,一条人踩出的小路在山谷中蜿蜒,山谷的向阳面是一片脆松,不远便是墓园,当年征战双方生前厮杀,死后却都按照一样的习俗葬在了一起。 一个不大的小村落就在山谷内,都是当年被华派到这里守卫陵园的人,或是他们的后代,这里发生的那场大战世代在他们心中流传,因为没有纸笔汗青,也只有靠这样才不至于让历史湮没。 陈健听一位老人讲述了当时的场面,心中也很震撼:学会种植的氏族有了足够的人口和粮食、几十个氏族举着不同的旗帜和姓氏的鸟兽图案、上万人的厮杀呐喊最终却让几十个氏族臣服在英雄的魅力之下、治水挖山、置官明职、征讨四夷……何等的气概与豪情。 这个世界暂时还没有太多值得怀古的地方,泉谷却无疑是不多的其中之一,陈健感慨的不是战争的场面,而是这场战争本身的意义。 泉谷之战不算太大,双方加在一起不过万余人,可陈健觉得每一个参与的人都是这个文化圈的英雄。 英雄,未必一定要参与上百万人的大战,也未必要勇冠三军天下皆知,但一定要有意或是无意地卷入时代的滚滚浪潮中,在历史的节点中有自己的身影。 可以说泉谷之战是一场改变整个文化圈格局的战役,一场奠定了文化圈统一的曙光号角,一场这个世界历史节点上的战役。 那些学会了种植的氏族逐渐开始了家庭和家族生产,氏族这样仅靠亲缘在一起的单位逐渐瓦解,形成了原始的城邑或是国家雏形,开始了互相间的攻伐。 这是必然的趋势,每一个走到这一步的文明都会如此。若只是如此,并不会如此辉煌。 几十年前那场大战最大的区别在于:胜利者没有选择屠戮和将失败者灭族或是贬为奴隶,而是选择了联合与姻亲,将血缘氏族的暮光变为文化同族的黎明。 同文化圈但却依靠血脉亲缘纽带连接的小氏族联盟消失了,一个以相同或是相似的习惯、语言、风俗为基础的氏族同盟出现了。 同时也给后人指明了一条道路:原来信任可以不以氏族亲缘为基础、原来分开了远不如合在一起好、原来合在一起就是少许多的征战和厮杀……(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情势 “大约,这就是盖棺定论后评定一个人历史功绩的感觉吧……假如有一天,我也会被人别人评价,而这评价我或许还能听到,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同样的一件事,在死后的评价是以时代的三观为依据?还是抛却三观纯粹地以历史进程的推动来评判呢?历史是纯粹的,但评价是有价值观取向的……” 怀古后并未伤今,陈健想到的只是自己死后的评价,这关系到下一世自己的身份。 独自一人站在山顶,远眺着已经看不到尸骨血迹的战场,久久不语,直到天逐渐黑了,才叹了口气,原本微微犹豫的心也终于坚定下来……自己有理想,前世的理想,坚持下去,不要被屁股迷惑了本心就是。 只是时间太过漫长,经历的时代或会很多,记忆承载着一个人的情感,自己真的能够做一个既能欣赏路途风景、又不忘目的地的人吗?孤独地为着理想前行,至少也要千年时间才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与时代,真的可以坚守初心吗? 夕阳下,很多人看到陈健伸出了自己的手,这双老动过用来开天辟地的手,没有仰天长啸也没有双手敬天,只是喃喃地说了几句,握紧了双拳,哼唱起一曲古怪的歌,隐隐传来的曲调让人在寒风中热血奔涌。 深秋初冬的风吹散了陈健的话,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即便从山上下来后也没有多少不同。 山顶的他和自己说的话与唱的歌终于成了一个谜,人们猜测着却猜不到,只看到陈健骑着马离开的背影,跟在后面却没人敢问。 离开了泉谷,一切如常,路上陈健继续应付着善良清新的月玫,但语气中终于多出了些疲惫,月玫只当他是远行累了,并未多想。 初冬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可呼出的哈气已经带出了白色的雾,尤其是一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看到白色的雾气升腾。 这样升腾的雾气越靠近粟城便越多,当陈健终于看到粟城的时候,笑着捶了捶已经冻的麻木的腿,上面披着红鱼裁剪的皮子,可还是经不住寒冬。 扬起头,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城墙下夯实的黄土石头,对比下来夏城那不足两米高的城墙就像个孩子的玩具。 城邑的外圈照旧是一片壕沟,通往四周的小路上不断有人来往,用扁担挑着成捆的柴草或是粮食进进出出。 在陈健等人出现后,很多人停下来围观着这些不曾见过的马匹,奇怪于这些驴子为什么这么大。 或是因为知道各个城邑的首领要来聚会的事,粟城的人保持着一个大城邑应有的气度,并未有太多的指点,对首领和客人有着相应的尊重。 “终于到了,粟城果然很大,怨不得几十年前就是大河两岸数一数二的城邑,远不是夏城能比的。” 陈健扬着马鞭遥指城头,粟禾笑道:“夏城虽暂时还小,可将来终会变大的。不说别的,便是我从夏城学到的桦皮船已经被粟城的人传遍了,都说能想出这样办法的城邑一定会是个很大的城邑。” 陈健没想到在普通民众中造成最大影响的不是车轮而是树皮船,微微诧异。 粟禾猜到了陈健的心思,道:“车轮昂贵,又不是常人能够做出的。树皮船简单方便,可以捕鱼撒网不说,这里每家每户都需要一艘船。附近便是大河,夏天常会有洪水,以往都是木板,远不如树皮船方便。每家都拔了许多的树皮,提前做好了船放在屋子中,一旦发水,便要逃离。” “看来大河两岸的氏族苦于水旱久矣啊。” “是啊,可又舍不得离开。虽然有洪水,可水一过,遍地淤泥,撒上种子当得上其余氏族三五年的产量,便是和夏城的垄作也相差不多。这大河便是妈,这溢出的水便是奶汁啊。当真是又爱又恨,恨的时候歌谣中句句咒骂天地河神,可纵然咒骂却又不允许别的氏族说一句不好。” 粟禾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听还有很远距离的奔腾的河水,陶醉其中,许久才道:“姬夏,这一次首领邀你,除了盟誓之外,还希望你能看看大河的水势……不求能够如夏渠一般水旱由人,但求不再有洪水便好。” 他叹了口气又道:“虽然洪水之后的淤泥产量极高,但是数年一次却也承受不住。如今我将在夏城的见闻说出,众人都知道了夏城的垄作之法,谁也不愿年年乘木头躲避洪水了。” 陈健摇头道:“不是我不帮,只是大河远非草河能比,宽大无比波浪翻腾,粟城虽大人口也多,却也未必能够制得住这河水。” “是啊,早在我回来之后,首领听闻了我在夏城的见闻,已经和附近的几个氏族商量过了。苦于水旱久矣的难道只是粟城吗?只是……只是很多首领只是听闻不曾亲见,很难相信……” 粟禾有些意兴阑珊,陈健也没有信誓旦旦,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不只是这么简单,他不可能直接答应下来,只能看看情况再说。 进入粟城后,粟城的首领便带着人前来迎接,已经到来的二十多位首领早已听闻了陈健的名字,好奇中也带着几分赞许。 氏族首领还在陆续前来,娥钺、卫河等人也已经到来,与随陈健同行的月玫的族人住的很近,几天都是宴会,首领之间互相商量着大事或是追忆几十年前的时光。 这种时候陈健是尴尬的,因为夏城是从蛮荒中忽然走出来的,远没有这样的历史底蕴。 娥钺数九等人的父母和其余氏族首领的父母要么是相识,要么向上数几代都是姊妹兄弟,彼此间根须相连,偶尔还有几十年未见的亲人。 夏城人则被这些首领们无意中孤立了起来,不是故意的,但实在和陈健没什么亲缘,要不是因为夏城的种种发明,陈健觉得自己已经被众人遗忘了。 这是陈健早已预料的结果,夏城人第一次有了一种疏离寂寞的感觉,听着一群人数着亲缘关系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夏城人也只好暗暗后悔几十年前自己的氏族没有在大河两岸,否则今天一定精彩。 各种各样的语调在粟城中交谈着,因为地理环境和生活习惯的因素,虽然语言近乎相似,但是语调却大不相同。大河南岸因为气候湿润,声音不会因为寒冷和干燥而畸变,因此语调更为细腻词汇变化也更多;向北七八百里之外的氏族则因为气候干燥等因素,语调很浓重的鼻音和闭口音,一些词汇的平翘舌分的不是很清楚,但易于在寒冷干燥的天气中听懂。 不管怎么变化,语言的内在本质却是相似的,这一点让陈健很高兴,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基础,但也需要英雄人物的努力。 譬如前世,既有相同语言基础之下的统一,也有相同语言基础下的分裂。陕、粤、鲁、豫成为了省内方言;瑞士、荷兰、德语这些同根同源的东西则单独成为了几种语言和民族,也造就了东西方在西方独霸话语权之前的民族概念并不相同……陕西人没有成为秦族,山东人也没有成为齐族,没有来得及形成想象的共同体便合而为一,不得不说这是大幸,祖龙之功堪比日月。 近似的语言和曾经暂时存在过的氏族联盟让陈健对这个族群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借着可以沟通的语言,陈健了解了一下整个文化圈的大致。 草河是整个文化圈已知的最西北端的大河支流,从草河到粟城大约有一千四五百里的距离。 大河向北还有七八百里的范围遍布着同文化圈的城邑和村落,因为有羊皮筏子和木头等工具,南岸也有不少的氏族,但是范围并不大,控制着四百里左右的距离,与更南方的氏族有了一定的交流,具体表现就是稻米的出现和粟禾的名字。 粟城向东六百里左右就是所谓的东夷,语言相近但又有不同,原始宗教和崇拜也不太一样,可也无非就是三足陶锅和四足陶鬲的区别。 整个氏族文化圈的范围大约是一个长约一千八百里,宽九百里的长条范围,大部分在大河或是支流的两岸,换算成前世单位大约是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大约是两个省的大小。 数百个氏族和近百个城邑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发展也各不相同,既有国家雏形的小城邦,也有还处在刀耕火种甚至茹毛饮血的小氏族,这种发展的不均衡很正常,前世即便解放后仍然还有母系氏族公社和刀耕火种的族群在大山中。 陶器的使用已经相当普遍,而且有些氏族也出现了原始的瓷器,原始交换因为有剩余粮食的原因开始盛行,不过整体来看没有货币出现。 农作物以粟米、水稻、大豆、大黄米、麻子为主,出现的普遍饲养的动物有牛、羊、猪、狗、鹅等,猫还在半驯化状态,以粮仓中的老鼠和人形成一种共生关系。 这些农作物的普遍亩产在百斤之下,大约还是种一收三四的地步,但是因为地广人稀和烧荒、淤泥等,偶尔也会有大丰收保证畜牧业的发展。 食物以烤、煮、熬粥为主,酿酒技术逐渐成熟,并且出现了醋、酱等发酵食物,肉酱还是十分高端有档次的食物。 在这之前,习惯与崇拜的争端大约已经进行过数次:因为动物的血液往往会有寄生虫和病菌,所以很多氏族在之前是不吃动物的血,并且当作一种知识流传下来,再变为一种神话和禁忌。 随着陶器蒸煮的普遍应用,这种禁忌已经被打破,并且许多原本不能食用的内脏等在宗教禁忌出现之前就走上了餐桌。 粟米酒的酿造也形成了规模,用的是曲子转糖法而不是生芽转糖法,在这个时代酒还是一种重要的祭品和奢侈品。 蔬菜以葫芦、芥菜、萝卜、白菜多见,没有炒的烹饪方法,大部分是和肉类或是油脂熬煮。 人工压榨植物油并未出现,但是有的人却已经开始利用熬煮粟米粥上的一层油皮煮菜,一些油料作物也被用来在饥饿的时候充饥,甚至有人食用有毒的蓖麻籽。 食物的丰富程度侧面证明了穿衣、礼仪等事物的必然出现。 各个氏族的衣衫服饰基本统一,有神灵崇拜和哲学概念的特殊含义,富庶人家和血脉贵族以丝绸为衣衫,丝织品的织造水平已经不低。 普通人以一种纤维树皮织布,也基本掌握了沤掉胶质清理麻纤维的办法,但是并没有棉花出现。 柞蚕、桑蚕的驯养基本完成,并且认识到蛾子与蚕虫的关系,不少城邑有专门教女人养蚕的官员。 大部分城邑因为私有制的出现,在权利交接上有了世袭雏形的出现:名义上仍然是众人推选,但首领的子嗣却因为土地、奴隶、人脉等的继承而拥有更高的几率被选为首领。 小部分城邑仍然有氏族村社的残余,土地众人耕种或是每隔三五年重新按人口分配土地,首领掌握分配权,不断通过分配权来积累财富。 青铜还没有普遍使用,但有些强大的氏族已经掌握了青铜熔铸的办法,甚至出现了一些金属器皿,但是使用效率不高。 奴隶制度还没有成为最主要的生产方式,但奴隶却保证了大部分城邑的公产土地的劳作。 城邑内的族人是天然的士兵,拥有很高的政治权利,并且首领不能专断大事需要征求族人的意见,这是权利义务统一的一种体现。 石器的使用已经达到了巅峰,钻孔、打磨等技术各个氏族也全都掌握,甚至可以加工硬度极高的玉石。 陶器的烧制过程中快轮和慢轮都已普遍,窑温的掌握也基本合格,烧制出的陶器残次率降低,尤其是以娥城的黑陶和月邑的釉陶最为知名。 家庭奴隶与公产奴隶共存,土地私有出现,但女人还没有彻底丧失地位,借着旧时代思想的残余,女人的地位基本和男人相似,并且拥有自主择偶权,因为思想总是落后相应的时代数百年。 因为女性生育的因素,生育女神的崇拜风俗仍然存在,并且与其余神话融合,但主祭的祭司大部分从女性变为了男性,神权政治浓厚的氛围在很多城邑存在。 各个城邑氏族也都掌握了漏壶计时等手段,掌握了一年四季之分,太阳历和月亮历并存,而且开始为天上的星辰命名。 原始的诗歌大量出现,从英雄史诗到生产劳动,不同的诗歌用唱的形式在众人间流传,开始出现了最原始的韵律美,这是自然的发展方向。 衣食住行和文化息息相关,吃饱了才有闲功夫去琢磨其余的问题,战争也因为有剩余产品和奴隶的原因开始获利。 粟城向东的七八个城邑与粟城结盟,几年前粟城击败了东夷人的入侵,成为了附近一带的霸主,武力昌盛。 因为二十年前的残余和底蕴,加之掌握了青铜熔铸、盐池等,粟城在这一代无可匹敌,放眼整个文化圈也是极大的城邑。 粟城向东的东夷人占据着沿海一代,战争之外也有氏族交流,海贝等事物在粟城可以见到,相距大海约有不到千里的距离。 除了强大的粟城外,还有三五个城邑十分强大,并且拥有仅次于粟城的人口和武力,青壮人口全部动员的士兵数量都在六千以上,整个城邑不算奴隶也有近两万的人口。 因为强大的氏族和城邑不少,反而削弱了整个文化圈的力量,东夷诸部已经开始联合,在宽大千里的范围内不断争战、媾和、掠夺人口奴隶。 大河南岸的非文化圈氏族并不强大,但再向前还有一个种植稻米的文化圈,实力不小但因为有一片宽大的缓冲区,两个族群间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向西有西戎人,学会了种植粟米后逐渐强大和坚韧,不再是一触即溃不能持久的原始部族,卫城向南还有数百里的范围都是西戎人所控制的。 不算夏城附近因为一些原因出现的异种族,大河向北并没有太强大的敌人,所谓的北狄和夏城所见的草原部族并不相同。 因为气候寒冷,在生产力极度脆弱和金属不曾大规模使用的缘故,北狄部族好斗悍勇,但是生产力较为落后,很难统一也不太可能联合在一起,威胁不大,反而成了极好的狩猎场和奴隶捕捉地。 算起来最具威胁的就是东夷人,靠海的物产、盐、同纬度的适合耕种的气候、文化和技术水平的相近、英雄人物的出现……种种这些,都决定了他们和西戎人不同,西戎人暂时只能形成松散联盟,难以凝聚出文化族群。 也正是这个威胁,导致了粟城霸权的出现,几个在最前沿的城邑只有两个合选择:要么迁走远离东夷部族,要么团结在大城邑的周围抱团取暖。这些部族是最渴望氏族联盟出现的。 而水患等因素,也导致了大河沿岸许多部族渴望氏族联盟出现,他们需要共同来对付水患,而不是上下游之间脱节。 这样一来,两个最大的威胁影响了小半数的氏族和城邑,共同需求的巨大力量难以阻挡。 强大的渴望权利,弱小的渴望安全,不弱不强又没有蛮夷水患安全的,担心氏族联盟的出现自己不去成为祭品。 借着粟城击败了东夷人的声势,一场氏族聚会在相隔二十年后重新开始。(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一) 氏族相聚的欢闹中,夏城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融入其中,并用最快的办法让各个氏族的人印象深刻。 第二艘船在大河北岸停靠后,一些在其余氏族看来奇怪的人和奇怪的物进入了诸氏族的眼中。 很多年后,当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印刻着夏城黑白熊标志的马车或者帆船穿梭于各个城邑的时候,一定会记起很多年前那个在粟城的初冬下午。 阳光透过青色的天照耀着大地,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几个其余氏族的人趁着难的的暖天,蹲在墙角互相帮忙捉虱子。 一辆印刻着古怪的黑白熊头的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入了粟城,随后在一片空地上搭建起了一个小台子。 那时候其余氏族的人对于夏城的印象只是马、车、船以及遥远的西北一条叫草河附近的部族,并不知道搭建的这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直到一些娥城或是卫城也或许是跟随粟禾去过夏城的人欢欣鼓舞地喊道:“是新戏……我看到了石荠了,这套衣衫以前的戏中可是没有的。” 于是其余氏族的人停止了捉虱子,心说明天也是一个好天,这些吸血的虫子仍然会从毛皮中爬出来晒太阳,到时候再去咬的咯咯响吧,反倒是这个所谓的“戏”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要去看看。 不止有戏,还有很多好玩而古怪的事物。那时候其余氏族的人并不知晓火药、风车、秋千之类的玩意,很多年后回忆起那天下午所看到的一切,总有一种仿佛幻境的美感。 那一次戏里的悲喜总比日后印刻着黑白熊标志的大篷车巡游到他们城邑时更加动人,当然更多人的记忆是那一嗓子清脆如黄莺的歌声,因为人太多以至于大部分人只能用耳朵,而眼睛里满是黑色的后脑勺。 那一次戏里展示了一段发生在月亮中的爱情,石荠演的那个女人背弃了丈夫独自飞向了月亮。 很多年后再一次演出这一幕的时候,其余城邑的人总会抱怨那刺鼻的硝烟味儿,回忆起那个下午第一次的震撼,总觉得那些烟火真的源自月亮,根本没有那种刺鼻的经常在战场上嗅到的不祥的味道。 记忆总会出现偏差,但无论是谁,对于那个下午的记忆只有震撼与美好。 如梦如幻的戏剧与歌声结束后,夏城的几个人拿着一大包的草药和古怪的药粉,分发给那些需要的人。 干枯的草叶和黄色的粉末点燃后熏出的刺鼻的浓烟,带着淡淡的仿佛臭鸡蛋的味道,将衣衫放在上面,很快那些喝饱了鲜血的虱子密密麻麻地从领口爬出来落在地上。 秋末时很多得了疥疮的每天被痒的难以入眠的人得到了一块带着淡淡臭味的皂,清洗之后痛痒减轻了许多;带着土拨鼠特有腥味的油脂分到了那些手脚上生了脓疮的人手中,擦过之后便结了痂;牙齿剧痛的人得到了一块黑色的仿佛油膏一样的东西,夏城人叮嘱他们不能多吃,可只吃了一点牙齿就不痛了。 有位断了腿的老亲族得到了一套木质的假腿代替了拐杖,在粟城的时候这件事只是“换了一副和拐杖差不多的木腿”,但传到数百里之外的城邑后已经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是姬夏给一个瞎了眼的人装上了可以看到日月星辰的眼睛…… 男人们大多记得这些,女人们记得的又不相同,一种铜制成的钳子秘密地在女性当中传播着,那些生育过孩子的女人很快明白了这东西要伸向那里又该夹住何处,尤其是夏城来的一个女人在几天后为粟城的一位难产女人接生后,这枚小小的产钳有的氏族愿意用一船的粟米换。 种种这些,将夏城与神秘、解除病痛等对普通族人很重要的词汇联系在了一起。 三天前夏城还很陌生,三天后很多人已经能够叫出夏城许多人的名字,譬如分发草药的姬松、唱着情歌的石荠等等等等。 仿佛是一夜之间,曾经的隔阂不见了,夏城人住的地方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多着哩,据说这辆印刻着黑白熊的马车和停在大河中的帆船不久就要离开去别的城邑,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治疗他们的病痛? 粟岳几乎是第一时间传下了命令:夏城的这些人可以随时来到粟城,吃住都会由粟城来管,并且会在他们离开后单独为这些在数十个城邑间巡游的人建立住所和舞台。 其余的首领也有学有样,原本这样的事并不需要首领亲自去管,可是首领们发现跟随他们而来的祭司、卜师等根本没有心思,每一天都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一样。 询问了好久,才知道是夏城的首领姬夏去拜访过他们,并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术业有专攻,这些问题首领未必听得懂,却知道这些问题都是和城邑息息相关的。譬如不规则的土地大小、牛羊点数、测算高低、平分粟米等等。 祭司和卜师大多研习这些东西,所以才会浑浑噩噩,因为每个问题似乎自己从前都想过,但却又抓不住问题的关键,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于是才会如此癫狂。 数九的母亲名气很大,但是死了,这些人怀着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心态去询问了数九,数九苦着脸告诉了他们答案,并在他们震惊之前表示自己在一年前已经痛苦过了,然后告诉了他们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夏城的孩子都可以心算十以内的乘法,并将她学到的九九歌诀唱了一遍。 数九那里有一套陈健送她的不精细的工具和一套夏城为基准的度量衡,展示过之后,这些人的好奇心更加地被勾起来。 陈健只拜访了一次其余氏族的首领,很快其余氏族的首领就经不住祭司与卜师的请求,又去回访了陈健,希望他能解答一下他问出的问题。 粟岳尽着地主之谊,选出了一座很大的屋子让陈健在里面讲学,屋子里很快挤满了人,因为陈健讲的东西很多,包括怎么种地、怎么捕鱼、怎么杀人、怎么打仗、怎么算数、怎么沤麻……甚至怎么人为用树皮让牛羊发情配种和怎么接生孩子…… 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知识,但这个屋子却似乎能够满足大部分想知道的人的需求,虽然很浅显,可却很有用。 陈健保留了很多的东西,也说出了很多的东西。说与不说他已经仔细计算过,既不会让这些人觉得毫无价值,又不会让夏城丧失技术优势。 听懂的人恍然大悟,想要知道更多,难免摸耳挠腮心痒难耐,知识的传承第一次从亲族之间口耳相传变为了一人讲学众人听讲的模式。 而这个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陈健暂时还镇得住众人的疑问,连续几天口干舌燥的讲学后,这间在粟城的屋子有了一个古怪的好像是从陈健嘴里开玩笑说出的名字:姬夏学宫。 人们很认可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也并非是因为这间屋子,而是屋子里的那个人,所以很久之后当夏城的第一批孩童长大后开始向外开枝散叶的时候,他们讲学的屋子都被称作姬夏学宫。 陈健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两年前取得名字,会有这样的巧合,稷下学宫在这个时代用这种形式出现,讲的也算是百家之学,只不过是空有术而无道的百家之学。 术已出现,道却还早,但迟早这些人会开始琢磨他们自己的道,开创一个最为辉煌的时代,为整个族群的文明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前世百家,按照陈健的理解,他们各有异术,对于天地人的理解有各不相同的道,而不仅仅是阴阳五行木工傀儡之类的术。 前者塑造了族群的思想,后者改变了族群的技术,缺一不可。而这些道,换一种西化的理念,便是主义,便是为自己的屁股和利益代言的主义。 譬如农家,播百谷、善耕桑,是他们的术。而他们所代表的底层农民的利益便是他们的道,要求国家严格控制工商业,农业是第一位,工商业由国家调控,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这样便可以方便法令推行也会让社会安定。 譬如杨朱,善言辞,通哲理,这是他们的术。而他们所代表的小土地拥有者的利益便是他们的道。他们希望人人一毛不拔,别人也别去拔自己的毛,也就是所谓的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私有财产不可侵犯,那么天下大治,这便是他们的主义。 再如墨家,晓百工,善机关,这是他们的术。而他们所代表的小手工业者的利益就是他们的道。他们希望兼爱非攻节葬明鬼,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乌托邦,便是他们的主义。 这还不是这些东西该出现的时代,但陈健这一世只为打基础,所以播下了术的种子,让这些人从技术中去塑造不同的世界观,等到社会分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水到渠成地出现阶层利益的学说和代言者。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关于世界观的思考,这么快就会来临,虽然不是也不可能是百家争鸣的盛况,可这次思考却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十一月十四,距离冬至还有九天,陈健在粟城的姬夏学宫讲学的第十二天。 夜,有星如斗,曳尾于星空,月为之黯,粟城惊,以为灾祸将至。 ps: ps: 前几天村里有位老人要死了,和爷爷奶奶同时代的老人。 晚饭时,爷爷奶奶很平淡地说:“他儿子在北山坡挖坟呢,咱家那还有块地,可别跟别人换了,向阳面还有片松树林子,将来就那了。” “谁那还有块地和咱家挨着,不行就用河边的那块跟他换过来要是地方不够。” “前几天xx问我呢,你还没选呢?得选了。” 说的就这么平淡,平淡的我愣住了。爷爷奶奶身体很好,不信鬼神,去年有传教的来村子被他俩骂了一顿,传教的说信了好能上天堂,我奶奶说信了不信都得死,谁还能躲过去啊? 前几天晚饭上那几句很平淡很偶然的关于将来北山坡那块地的讨论让我心里很难受,我一直没想过爷爷奶奶岁数大了的事,心里特难受,也很害怕。 是在吃饭的时候聊的,看着电视边吃饭喝酒的闲聊,平淡的就像是在平时讨论下顿吃什么。 一连几天,心里一直因为这几句平淡的话堵得慌,乱哄哄的,什么都不想干。 子欲养而亲人已老,这是最可怕的事。以前从未感觉过,直到这几天才难受的睡不着,回忆着过去的那些事。 很久前,我爸妈结婚了,我还有个二叔。那是八十年代,三大件还是缝纫机自行车之类的,二叔结婚的时候条件逐渐好了,婶婶要的三大件把自行车换成了电视,妈妈对此耿耿于怀。 婆媳叔嫂妯娌,这是最难处的关系,后来我略微长大了,妈妈跟我说起这件事,我那时候还小,做了一件现在后悔要死的事。 那天我跟着奶奶住,早晨起来的时候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件事,就问:“奶奶,你为什么给婶婶买了电视,不给我家买?奶奶你是不是偏心?” 我记得,当时奶奶正在系扣子,忽然就愣住了,呆在那里,半晌都没说话。 童言无忌,可我懂事或许早,也或许当时奶奶的神情吓到我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我不敢问奶奶还记不记得,等我懂了我做错的时候,已经不敢提这件事。她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但我想作为孙辈的那句话一定伤了她的心。 这些天晚上总会想起这件事,我想了想,还是不和奶奶说了,不提了。就这样吧,把心里的事说出来,不然压得慌,反正谁也不知道屏幕后的我是谁。 我是坏孩子,对不起。(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二) 当彗星摇曳着小尾巴在夜空划过的时候,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惶恐和不安当中,包括陈健。 人力有穷尽,他准备了许久,只为了这一次氏族会盟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却敌不过天地异变。 陈健很清楚彗星不是灾祸,但在粟城中的大部分人并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灾祸将要来临,尤其是十几个巫卜之风浓厚的氏族,更认为这是上天会这次氏族会盟的反对。 彗星灾祸论并非偶然,譬如张三死了,时间一久人们或许会忘记死的那天早饭吃的什么。可彗星很多年才会出现一次,许多人终其一生或许只能见一次,若是在彗星划过的时候恰好张三死了,亲友们便会很自然地将死亡与彗星联系在一起,久久难忘。 从各个氏族吃饱了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考虑人从而而来将往何处的事,也在思索日月星辰的交替与人之间的联系,这是世界观的启蒙阶段,看似可笑但正是因为这些可笑,人才踏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哲学,是系统化、理论化的世界观。而这个时代的哲学尚处在神秘论的早期,先行者试图用自己的理念去解释世界,而神秘的未可知是最容易解释的答案,也是最容易自圆其说的答案,这种世界观便逐渐成为了主流:因为其余的解释无法自圆其说。 夏城是被陈健拔苗助长起来的,世界观自相矛盾之处太多,也没有经历自发的积累,所以和其余氏族的世界观略微不同。 但随着交流的增多,陈健也不是一个系统的理论大师和神学理论家,因此夏城的世界观极为混乱,没有统一。 这一次彗星出现后,跟随他的夏城人也和其余城邑的人一样恐慌便证明了这一点。 尤其是夏城的众人看到陈健也忘着彗星长叹的时候,这种不安更加的剧烈,虽然陈健叹息的原因不是神秘的灾祸论,而是另一种原因,可其余人并不了解。 慌张的夏城人围在陈健的身边,向他们的首领需求一个答案。 “姬夏,这带着尾巴的星星是不是预示着这次会盟的结果并不好?就像……就像二十年前一样,即便团聚在一起,终究还要分散?砂子和麦粉,就算暂时混在一起,被麻布一筛就全都出来了。” “姬夏,祖先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回夏城?这些天我总是梦到苍老的妈妈,我怕她们会不会……” 陈健将目光从星空中挪开,知道越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首领的重要性越能体现,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这时候自己可千万不能先露出哀叹。 于是勉力挤出一丝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一颗星星罢了,你梦到妈妈不过是因为离开夏城太久了,不要害怕。告诉姬松,让他带着石荠那些人先走,让她们的船先行离开,继续去下一个城邑演出和分发草药,一切如常。” 夏城人略微不安,给出的这个解释难以让他们相信,因为陈健没有说明白天空中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只是因为长久的信任让他们暂时相信,却没有彻底解开疑惑。 有人犹豫了片刻后,怯声问道:“姬夏,你手中的无锋源自陨星部族的铁,他们的铁就来自坠落的星辰,我总觉得这星辰与我们之间有种说不出的联系。如果没有坠落的星星,他们就没有铁,也就不能欺压别的氏族,也就不会被咱们消灭流落到北方的草原……” 他们将所能想到的星星与人的关系梳理了一遍,至少有了点逻辑,陈健握着无锋笑道:“铁可以杀人,可以欺压其余的氏族,但也可以做成农具种植麦豆。那么到底是陨星部族用铁去欺压别的氏族招致的灭亡?还是铁本身让他们招致了灭亡呢?” 问出问题的人低头沉思,陈健趁热打铁道:“就像这天空的星星,就算预示着灾祸,在我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你想啊,就像你妈妈告诉你蓖麻籽吃多了会死,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去吃呢?再比如冬天的寒风让大地枯槁不能种植,可也让草河结冰让商城繁盛于连接夏娥两城。我说过的,咱们有手有脑,可以改天换地,让原本不好的变成好的,为什么要怕呢?” 夏城的这些人被陈健灌输了两三年,脑中原本空白的丝帛上满是印刻着陈健符号的涂鸦,这些话逐渐打消了他们的不安。 “可是姬夏,其余城邑的人似乎很害怕,我听很多人都在谈论,他们的祭司都觉得这是一种凶兆,有些部族已经准备回去了。” 陈健摇头道:“我叹息不是天上的星星,正是星空下的人啊。这一次如果不能会盟,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了。这样吧,准备一下,随我一同去拜访一下粟岳首领。” 他这次对夏城的定位就是为别人作嫁衣裳的角色,论起名望自己和粟岳天差地别,西戎和草原诸部暂时对大河两岸的部族没有太大威胁,自己的胜利发生的太过遥远。而粟城大败东夷诸部,获得了十几个氏族的支持,这才是实打实的奠定霸主地位的一战。 此时雄心勃勃的粟岳遇到了彗星,一定焦头烂额,首领未必相信这些东西,但心中肯定会担忧。 不出陈健所料,当陈健去拜谒粟岳的时候,还没进门,粟岳便只披着一张兽皮出来迎接,让人准备下来淡酒,脸色满是不甘。 两人坐下后,粟岳便问道:“素来听闻姬夏知晓很多,夏城也有许多改天换地的本事。请问姬夏,这颗星星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亲族会盟,真的是上天和祖先所反对的吗?” 陈健反问道:“祖先庇护我们,又怎么会反对亲族间不再厮杀合二为一呢?” “有人说这就像是一群狼,聚在一起狼会越来越多,终究要分开,否则便捕不到足够的食物。河中的泥沙会填满那些凹缺的河谷,却会让凸出的沙洲变没,这正是天地间的道理,会补足残缺的但会分开剩余的。祭司们是这样和我说的……” 陈健哈哈笑道:“粟岳首领,罐子里盛满了水,水的确会溢出。可是想要不溢出,除了不加水,还可以把罐子变大啊。如今咱们亲族居住在长款千里的地方,这样大的罐子难道容不下数百氏族几十城邑这样少的水吗?粟岳首领,如今您刚刚击败了东夷人,这正如同中午的太阳,最为炙热。等到夕阳落山的时候,在想要让人炫目拜服可就难了。” 粟岳蓦然一动,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这一次机会一旦放弃,那些曾经经历过会盟与团结一致的老人逐渐凋零后,在想要重新统一就难了,而自己又不可能次次大胜,东夷人似乎也有些氏族学会了冶铜,这样下去会越发困难。 陈健的话击中了他心中最炽烈的地方,再次请教道:“还请姬夏教我。我已经三十有八,时间已经不多。可是其余氏族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很多首领也担心这一切会如同二十年前一样,最终从会盟一致变为彼此厮杀……你们夏城附近的娥城,便是当年不想卷入这场厮杀远离了大河两岸如同肥肉脆骨一样的土地迁走了。如今很多氏族重新回来了,可这星星……又让他们害怕了。” 粟岳的面色有些激动,敬了陈健一抔酒道:“姬夏的名气原本无人知晓,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姬夏学宫听您讲学,很多人都在暗处说你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见姬夏并不担忧,难道这颗星星不是灾祸而是一种吉兆?” 陈健摇头道:“我不会占卜,夏城也从不占卜,我也不太了解是凶是吉。但我有两个故事想说给粟岳首领听。” “请讲。” “去岁秋天,夏城远征草原诸部。夏城人白马分兵向西北直扑草原诸部的村落,留下了石山等人在东边引诱草原诸部。结果石山等人被草原诸部断水逼其移阵,大败;而白马等人则在西北大胜。如果没有石山等人引诱草原诸部的失败,有怎么会有胜利?” “这是第一个故事,也就是夏城人常说的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失败,却在太阳落山的地方胜利。得胜归来后,缴获了草原诸部的马匹,归来途中,有战马逃失,众人心疼不已,可不久后那战马又带着几匹野马回来了,众人高兴万分。” “世上的事,又怎么会有单独的祸福凶吉呢?祸福凶吉,正是相互依存的。” “星空广阔,天地无边,谁又能说自己了解了全部的天地呢?天上的星星未必是祸,或许是福,难道说是凶兆的人觉得自己了解了上苍的每一处变化吗?” 他将之前和夏城人说的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将简单的矛盾论两面性转换的关系用这个时代易于接受的祸之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理念解释了一番,听得粟岳连连点头。 尤其是最后一番话,粟岳听出了陈健的弦外之音,惊喜道:“姬夏已经说服了我,可能说服其余的人?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也是夏城众人所希望的,亲族和睦,盟誓同心。我会尽力去做。”(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三) 十一月十七,距离冬至还有六天,彗星也已经在众人头顶悬了三天,不安和恐慌笼罩之下的粟城忽然刮起了一股逆风,夏城的首领姬夏认为天上的彗星未必是一个凶兆,并声称祸福相依,即便凶兆也未必不能变成好事。 这就像是一声春雷震撼了大地,哪怕是尊重陈健听他讲学的那些卜师祭司也纷纷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曾经演出戏剧和分发草药的舞台被改建离了一下,陈健放出了豪言,让说服众人,并让所有人评判对错。 原本已经混乱的粟城更加地焦躁,很多并不希望氏族联盟成立的部族抓住了这个机会,更多的人则希望能够说服陈健,不希望这个受到祖先眷顾的年轻首领走上了一条战天斗地的逆路。 暗流涌动之下,陈健让夏城的人不断散播着谣言,将这水搅的更浑,他要趁着这个机会看清楚谁是暂时可以利用的朋友,谁是可以反对的敌人,这涉及到几年之内的站队。 一大早,台子下已经挤满了人,有了上次演出和分发草药的铺垫,人们很自然地找到了位置以方便观看和评判,屋顶的木头上都坐满了人。 各个氏族的首领、祭司、卜师之类的人逐渐前来登上了幕台,一些听过陈健讲学的人先向陈健行礼,然后才退到一旁,等待着一会的交锋。 陈健搓了搓手,看着聚集在下面的人,深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因为交通条件的限制,很多事的流传速度极慢,而这一次各个氏族的头面人物都在,这将是一次不需要故意传播就能如同蒲公英种子一样漫天飞舞的故事。 哲学是一种系统的世界观,哲学家总是试图去解释世界,但问题的关键是改变世界。 但在改变之前,如何看待和认识这个世界也是很重要的。 从蛮荒中走出不久,是神秘论横行的时代,万物有灵,灵魂不灭之类的想法因为有死后梦到亲人之类的验证,而更容易被人接受,上天注定一切的想法也开始盛行。 并非是没有人想到别的世界观,而是因为这种世界观在时代知识条件下最容易被人接受。 陈健前世的夏商周时代,大抵也是经历了从混乱神秘论到天定一切再到天人合一的这样一个过程。 除了时代知识的限制,也有统治阶层的需求和引导,譬如****时代的天定一切的想法,就是因为父子相传、血脉相继这种权利形式所最喜欢的。 简而言之,龙生龙,凤生凤,王侯都是天注定的,这是上天的意思,你们别做梦了,认命吧。 这种世界观不是一直就有的,甚至在氏族时代并非主流,而是随着统治阶层的需要而成为了主流,引导舆论和思维,这就是一种利用认识世界去改变世界的手段。 此时此刻,因为氏族内隐性血脉继承制的出现,这种论调也已经出现,而且在首领和祭司当中流传极广,他们乐于相信并且想去相信。 但在陈健前世,这种上天注定一切的世界观信仰随着殷商代夏和武王伐纣而坍塌,一瞬间崩溃,因为如果是上天注定殷商为王,又怎么会出现武王伐纣成功这样的事呢? 先祖崇拜和天定一切世界观的崩塌,人们希望寻求一条新的路来填充坍塌的三观,先贤们找到了另一条解释的办法: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天与人相辅相成,而不一定全是上天注定的,甚至很快边有人全盘否定了天的存在,出现了最早的人本思想。 这种变化从《诗经》中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其中很多敬天、法天、畏天的诗句,并且时代越久远的诗歌越是如此。但到了国风盛行的时候,便出现了责天、怨天、恨天之类的诗句了,一首最古老的怨妇诗更是直接质问上天,而在记录旱灾的一首小雅中,也有周王质问苍天为什么会让旱情侵害那些无辜的人……这种质问在笃信天定一切占卜盛行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也从侧面印证了时代世界观的变化。 此时此刻陈健面对的,还是一群刚刚开始考虑从何来往何去的人,只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是乐于接受的,暂时还没有统治阶级用尽一切办法去欺骗和灌输那种天定一切的世界观,思想并未僵化到难以改变的地步,只是处在第一次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因为这也是一个时代的节点和变革动荡的大时代,从蛮荒到文明的最后过渡。 支持陈健的人寥寥无几,而陈健面对的是整整一群人,初冬的暖阳下,第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是大河南岸城邑的一位祭司,几天前也曾问过陈健很多的问题,在向陈健再三行礼之后,这才问道:“姬夏难道认为天意是可以改变的吗?我听说许多年前也有这样的星星出现在夜空,第二年便有大旱,这颗星星便是凶兆,恰恰出现在氏族会盟的时刻,这是祖先和上苍在告诫我们,这么做是不对的。” 陈健笑道:“我不会占卜,难道在田地里为田地占卜凶吉能够看到战场上的凶吉吗?” “并不会。我听说几十年前的那颗星,正是在烧荒种粟的时候出现的,正好印证了那场大旱。” 陈健点头道:“既是这样,几十年前可有祭司占卜出了吉凶?” “是。” “那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大旱总会出现,而天空的星星只是一个预兆。就算这真是先祖和上苍告诉了我们,但先祖和上苍也赐给了我们双手。田地之灾,无非洪涝,旱则挖渠,涝则修堤,提前知道难道不是好事吗?你也曾听我说过,夏城有渠,有堤,旱则取水,涝则泄洪,即便真的有凶兆,又能怎么样呢?这并非是一种凶兆,而是一种警示和鞭策,让我们用双手为可能的灾祸做准备。” “如今正值会盟,即便是个凶兆,难道这凶兆不正是给我们警示,让我们遵守盟誓,兄弟相亲,否则便有祸患吗?” 那人一时哑口,思索良久,向陈健躬身行礼后退到一旁,台下众人纷纷叫好,也觉得似乎便是这么个道理,心道:“姬夏说的确实如此,凶兆与警示,还是不同的。” 欢呼之后,又有一小氏族的首领站出来道:“这番话谁都可以说,可唯独姬夏不能说。” 陈健行礼道:“还请指教。” “我听闻姬夏数年前也不过是个普通孩子,但忽然得到了先祖眷顾上苍垂怜,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吗?你如果没有得到那些眷顾垂怜,难道这时候不还是一个普通人吗?又怎么会成为首领站在这里?先祖与上天给我们的指示是不能违背的,姬夏就是最好的例子。” 陈健笑着摇头道:“先祖眷顾我,在梦中告诉我种植、筑城、征战等等手段,可并没有直接让我当首领。” “人呐,不是自己可以预料的。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祖先和上苍的眷顾,但也要靠自己的奋斗。我绝对不知道我一个小氏族的成员,怎么就被大家推选为夏城的首领了呢?结果长老们和议事会的成员都说:你带着我们种植、筑城、征战,不要推辞了,就是你了。我当时就说了,为了城邑的发展,不会去考虑个人的生死祸福。就这样我成为了夏城的首领。” “可是难道这是先祖和上苍直接告诉议事会的成员推选我的吗?并不是,是我靠着先祖的指引做出了有益于氏族和城邑的事,如果我不是从一开始弯弓射箭一步步努力,即便先祖眷顾教会我许多,又有什么用呢?” “上天与先祖只会指引、警示,而最终还是要靠个人的奋斗。就假如先祖告诉我,两天后我会吃到鹿肉;某个山谷有一群鹿。这两句话我只要听了却不去用手做,难道就会有鹿肉吃吗?” “你作为氏族的首领,难道不是靠获得大家的信任,而是先祖直接指定的你吗?如果不是的话,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氏族的首领脸色一暗,摇头后默默无语,片刻沉寂后,立刻又有人站出来道:“姬夏原来不懂巫卜之法,我也曾听你讲诉过不少的东西,颇有道理。姬夏曾说过,想要知道粟米麦豆如何收得多,首先要知道粟米麦豆怎么生长以及他们到底为什么长得有好坏之分。姬夏的意思是,想要得到结果,就要先知道了解一件事,我说的可对?” 陈健点点头,那人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谈巫卜,不谈凶吉,只问姬夏,天上那颗星是什么?” 陈健摇头道:“不知。” “既然不知,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带来祸患的呢?为什么不去担心呢?” “天地苍苍,千草万物,谁又能说自己认得清楚呢?即便你看到的最普通的事物,都未必了解,很多时候你只是觉得自己了解了而已,其实并不是。不了解的便放在那等到以后去了解,只做好了解的事就好,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那我问你,最常见的太阳月亮,你说它们是圆的吗?如果不是圆的,那你每天都不了解,每天都看到日月,难道还要担心它们带来灾祸吗?” 陈健的话第一次没有得到赞同和欢呼,而是引来了众人的疑惑和讥笑,人们觉得陈健是疯了,月亮太阳不是圆的,还能是什么样的? 那个责问陈健的人更是带着胜利者的喜悦,摇头轻笑道:“谁说你知道的多呢?原来竟然分不清太阳和月亮是不是圆的?太阳,月亮,当然是圆的,我的眼睛告诉我的,这不会错。既然了解,我为什么要担心它们带来祸患呢?”(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四) 此时尚没有白马非马的狡辩,可那人却颇有前瞻意识,生怕陈健狡辩,又加了一句道:“既然姬夏是支持亲族盟誓的,那就不要说在夏城圆是我们的方、夏城的方是我们的圆之类的话。若是方圆规矩都不相同,又算什么兄弟亲族呢?” 陈健故意默然不语,等到下面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的时候,陈健才大声问道:“难道众人都以为太阳月亮一定是圆的吗?” 下面众人对陈健之前的那些话颇为赞同,又卖了之前戏剧草药的面子,不好直接指责,而是很用心地说道:“姬夏是不是看错了?我们城邑也有人眼睛不好,红绿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姬夏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提问那人更是呵呵一笑道:“姬夏的眼睛未必有问题,只怕是头脑出了问题。姬夏是说月亮太阳不是圆的?” 陈健摇头道:“我没说太阳月亮是圆的,也没说不是圆的。圆与不圆,我们并不知道,天地如此之大,所以我才说除了天空中忽然做客的星星,即便日月也不是我们所了解的,又怎么可以妄自认为这是天地的警示呢?” “诸位都走过夜路,城邑村落的篝火离得极远,在黑夜中极远地看过去就如同一个圆点,难道篝火也是圆的吗?难道不是因为日月离我们太远,就像夜里看篝火一样才是圆的吗?” “我听闻一些城邑捡到过从天而落的星辰,作为宝物你们也都见过,上面凹凸不平,奇形怪状并非圆形,可我们仰望星空,却看到星星都是圆的。这不是正是说明日月之圆,正是离我们太远,所以看起来才是圆的。” “我又听闻向东千里之外,东夷诸部沿海而居,碧蓝如天,可掬起一抔却与河水无异。大海与天空是蓝色的,是他们本来的颜色?还是因为离得太远眼睛骗了我们呢?” 举出了三个例子后,提问之人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一方面是陈健的这些言论他无法反驳,再一个也有一丝信仰崩塌的意思:他所以为的世界,并非是真实的。 下面的讨论声也逐渐倾向于支持陈健,大海他们未必见过,但陨石、篝火这些东西很多人见过,细细回忆的确如此。 陈健趁着众人一时间的迷茫,抓住时机道:“这就是说,天地之大,不是我们所能揣测的。连每日常见的日月星辰我们都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圆的,难道就有资格评论很少见到的客星是灾祸的预兆吗?你们既然说尊重天地先祖,可你们连天地是什么都不知晓便下了结论,难道这不是最大的不尊重吗?” “知道并且了解,才能够去评论;不知道便不了解,却对不了解的事情妄加评论,这难道是一个贤人该做的事情吗?” 陈健大喊了几句,借着嘴炮的气势震慑住众人,拍拍手,几个夏城人立刻捧来了丝帛和毛笔,以及陈健的一个小工具箱。 拿出规尺在丝帛上画了两个相同大小的圆,又在一个圆的周围画了一圈小圆环绕,在另一个圆的四周画了一圈大圆环绕,四个人拉起丝帛扯开,人们惊诧地发现用规尺画出的两个相同大小的圆,在他们的眼中竟然变得一大一小! 陈健没有问他们看到了什么,只是听他们的吸气声便知道了结果,于是痛心疾首地说道:“这张丝帛与你们相距不过百步,却已经分不清是不是同样大小。天地造物如此广阔,我们又怎么敢说自己全都知道与了解呢?” 众人沉默了片刻后,再站出的人已经不是刚才那种信心满满的气势,重新向陈健行礼后问道:“姬夏,你是说你也不知道日月星辰是不是圆的,对吧?那就是说日月星辰可能是圆的。可祖先说过日月星辰就是圆的,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智慧,难道姬夏认为你比所有的先人知道的都要多吗?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不去遵循祖先留下的智慧呢?” 陈健还礼后,沉声道:“我又怎么敢对祖先不尊重呢?可祖先的一定是对的吗?祖先死后的灵魂不灭,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指引着我们,时间流逝,正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学会了种植才指引我们,而不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学会了种植,这是我在梦中听到祖先指引时他们告诉我的。这正是对我们最大的庇护,就像是很多年前的祖先尝试过无数的草木,才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难道说他们不需要冒着被毒死的危险去尝试,便能给我留下这么多的指挥吗?这么说难道不是对祖先的付出最大的不尊重吗?” “既然说到祖先,我便再说一件事。我的女人红鱼,来自另外的部族,那时候他们不会盘筑法,也不会使用陶轮,所以他们烧不出很大的陶罐陶鬲,只能用手捏出巴掌大小的,还不如牛蹄子大。” 他话锋一转,说的不是那些玄奇无比的天地,而是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大家顿时来了兴致,只当听个故事。 可听故事的人心思却各不相同,原本一直笑吟吟盯着陈健的月玫听到红鱼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微微一酸,觉得很不舒服。 心里有些矛盾,既想捂住耳朵不再听下去,可是又很好奇陈健到底要说什么,只好强忍者那种仿佛小猫在心里抓的感觉听着。 陈健又说了几句关于落后氏族的笑话引来众人带着骄傲的嘲笑后,才道:“后来呢,她来到夏城,那时候夏城总吃鱼,她每次煮鱼的时候都要将一条不大的鱼切成两半,每次只煮一半。我以为这是什么特别的烹饪方法,可是吃过后发觉也就一般,于是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这是祖先留下的智慧,煮鱼就要这么煮。我一想,既然是祖先留下的智慧,那肯定由我不明白的原因。” 众人的好奇心也都被勾了起来,小声地猜测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陈健笑道:“可是等几个月之后,她忽然不那么煮了,而是将整条鱼放进了陶鬲里。我就问她,这是为什么呢?她说……她梦到了祖先,祖先在梦中将她臭骂了一顿,这个智慧是因为以前她们部族的陶罐很小,一条鱼放进去煮不开,如今到了夏城,陶鬲大的可以煮下一头鹿,还要把鱼剖开,这难道不该骂吗?那你们说,祖先的智慧有错吗?” 下面的人这才明白过来陈健要说什么,见陈健仍然尊重祖先,心中原本的些微反对也都消散,笑道:“当然是对的。那时候陶罐小,放不下那么大的鱼。而祖先的智慧其实是说:在陶罐小的时候,要把鱼剖开煮熟。可是你的女人只记住了后一半,却没有记住前一半。” 陈健点头道:“就是这样。所以对于祖先留下的智慧要知道为什么,否则只是全部遵从的话,那不是和把鱼剖开的女人一样笨了吗?” “这还只是笨,也无非就是吃鱼的时候慢一点。可是如果在别的事上,不去想祖先为什么留下这样的智慧,而是直接去遵从,甚至曲解祖先的智慧,这可就不是饿肚子的事了,这是会给族群和城邑带来灾祸的。” “我听说有些氏族流传着一件事,说是死后动物的灵魂会在血中,所以不能吃血;可在一些更落后的氏族,我又听说生喝血容易得病而死,所以不能吃血。祖先的智慧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吃血,但是因为怕生病?还是真的有灵魂在里面呢?” “妄加曲解祖先的智慧,难道不正像是告诉孩子:要离火远一点,否则会被淹死这么可笑吗?离火远一点是祖先的智慧,可这智慧中的为什么,不是怕被淹死,而是怕被烧死啊!这难道不是每个祭司和首领都要好好去考虑的事吗?祖先为什么会留下那样的智慧?那些智慧还适不适用于现在?为了省去这些思考直接告诉众人不该去做什么,难道这样祖先不会如同在红鱼梦中一样,骂咱们是笨蛋吗?” “天地广阔,智慧无穷,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便去学习思考以至于知道,这才是我们的祖先能够在大河两岸扎根繁衍的原因。而如今的一些子孙,明明不知道,却要认为自己知道,这正是弱小的蛮夷被我们消灭的原因。这才是值得我们警觉的地方啊。” “所以之前那位祭司问我可曾知道天地?我说天地广阔,又岂是一个人可以知道的?天地便是一切,如果谁能知晓的天地,便知晓了天地间的一切规矩,春夏秋冬、四季冷暖、春华秋实……这便都可以用手去改变,如今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呢?那些随意说天地如何的人,不正是我说的那种不了解便去随意解释和猜测的人吗?” “天道,是最难知晓的答案,而我们虽然暂时不知道,可却不影响我们去追求,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衣食住行。将不知道的放下,等待后人去了解;将知道的琢磨透,为子孙留下智慧,并告诉他们然与所以然,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啊!明明对天地一无所知,却妄言天地异象,这正是我们要杜绝的啊!” “祖先给了我们警示,说如果我们不遵守盟誓,背弃亲族,就会招致祸患。我们不去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反而想着不如直接放弃盟誓。这和因为知道吃饭会噎死而就不去吃饭了有什么区别呢?” “天地间的规矩不能改变,人要顺应这个规矩做,这本来是正确的。就像是春天种植,若是冬季种植就会颗粒无收。这是因为我们知道了天地间关于四季的一点规矩,所以这样做才是对的。可如今很多人连客星是圆是方、是警示还是凶兆都没有分清,却认为自己掌握了客星的一切,这并不是遵循天地间的规矩啊。” “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担忧和害怕。如果客星来临,只是数百年一次的轮回,那就像是树开花了一样是很正常的事,并不会影响到我们;如果是个警示,那就需要我们遵守盟誓、反思自心;如果是个凶兆,那就需要我们手挽手,挖堤沟渠以防旱涝、秣马厉兵以备征伐便是。这就是我说的警示与凶兆未必不是好事的意思。至于客星到底是轮回?是警示?是凶兆?这要等我们至少弄清楚了它是方是圆再遵从天地间的规矩,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陈健说完后,冲着台上的人再三而拜。三言两语并不能改变人的思想,但至少可以埋下种子,在以千百年为计量单位的历史中,任何改变都是一点点积累的。 祸福交替的辩证,不盲信的反对教条,敬天而不畏天,将天道作为世界最大的规矩,但这天道其实被他偷换了概念,并非是神秘论中的天道,而是万物运行的规则。 短期看或许只会引人思考,但他相信这番话会被记在汗青之上,需要的时候会被后人拿出来用。 全盘否定的时候,可以说他有时代的局限性;全盘肯定的时候,又可以说他有朴素的科学观。如何取舍,只在于族群的需要。 是落后时需要追赶,将所有不好的责任推给一个人以求进步?还是上升时需要文化扩张,将所有好的放在一个人身上以求自信? 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名字的人,只是一个符号,一切好与不好的集合,赞誉与屎盆子都会扣上去,他不在乎。 三拜之后,暂时已经没有人站出来再说什么。大多数人未必赞同,但人们只是希望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尤其是在面临恐惧的时候,人们本能地希望他们惧怕的事不要发生,这就足够。 他没有用夏城的可被证伪的先祖庇护的世界观来解释这一切,只是说他也不懂,日子还长,想要几天之内将人的思想改造,绝无可能。那些戏剧、故事、神话,都是漫长而有效的办法,夏城人认识世界的办法,总有一天会强加在其余氏族的身上。 至于那些反对粟岳成为首领的人,陈健自然得罪了他们,但同样也收获了粟岳的好感。 而粟岳,已经年近四十……总会比他先死。 来日。 方长。(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雪中的两朵花 来日,有雪。 夏城的人正在清扫积雪,一条条雪中延伸的小路汇聚在粟城的街道上,居住在粟城的人需要清扫自己住所附近的积雪,这是道德也是律法,早有负责的人在路上一家家地检查。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清扫一些公共场所,这是非律法强制的,但清扫的人络绎不绝,不是每个人都有清扫的资格的。 雪地上早有了各样的脚印,粟城已有了鹅毛大雪这样的词语,自然雪地上多出了几片枫叶。 一只白鹅单腿立在雪地上,将橙黄色的喙插在自己的羽翼下,孤立在寒风当中并不寒冷,与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 另一只鹅则摇晃着肥硕的已经不能飞的身子,朝着远处对方的干草走去,那里向阳也很暖和,似乎不用一只脚轮替着站立。 更多的鹅嘎嘎地叫着,不知道是在雪中站立还是去干草垛中趴着,难以抉择。 陈健推开门,吸了一口让肺都有些刺痛的凉气,看着这一群雁鹅出神。 昨天的一番话,让夏城就如同那两只特立独行的鹅一样,提前站好了队伍,除了那些看似无意义的解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的氏族首领都知道了一件事:夏城的首领姬夏,是明确地站在支持氏族联盟那一边的,而且很明确地不反对粟岳成为氏族联盟的领袖。 这是除了粟岳等会盟发起者之外,第一个明确表态的城邑,理所当然地引发了一些震荡。 反对氏族联盟,分为两种情况。 反对联盟本身;或是反对自己的氏族不是主导地位的联盟。 出发点是不同的,可陈健昨天的话已经将这两个不同出发点的氏族都变为了暂时的敌人,当然也提前收获了很多暂时的朋友。 陈健本不想这么早就站队,但那颗彗星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时候站队对于粟岳来说如同雪中送炭,他太需要其余氏族的支持和认同了。本想着和稀泥当好人,此时已经断绝了这种选择。 在门口看了许久,雪地上的那群鹅已经分成了两份,半则一掌独立,半则卧于草堆,相距不远却互相嘶鸣,那条人为扫出的雪路如同天堑,不可逾越。 叹了口气,心说终究是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也是自己过于心急,倘若再给自己十几年的时间,纵然做不了棋盘后的运筹帷幄的棋手,也不至于当这个冲的最快的过河卒。 叹息的余音让那些还在清扫雪地的夏城人转过身来,一个个脸上挂着笑容。 “笑什么呢?” “笑着场雪啊,姬夏你不是说雪是麦子的被嘛,今天新开了那么多的地,总归是个好年景。” 扫雪的人说完,朝着雪地上的脚印努努嘴小声道:“一大早就有好多人来这里找姬夏。大约不是听你讲学的,便是想问问昨天关于日月星辰的那些事的。去年摘桃子的时候,姬夏说甜的桃子不用说自己的好,桃树下便会被人自发地采出道路;酸涩的桃子就算说自己的好,下面的草叶也留不下人的脚印。这群人都是知道你是甜桃子的吧?”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听起来总是很骄傲的,于是夏城人也因为这份骄傲而开心起来,早早地煮上了滚烫的糖水,只说陈健还在睡觉并未起来,让那些人在屋子里等一等。 昨天的那场激辩之后,很多人围着陈健讨论着他们想知道的事,陈健说的嗓子有些哑。晚上又准备了宴席用夏城的铜锅和蒸酒招待了这些人,很多人宿醉未醒。 陈健倒不觉得这些人会这么好学,只怕很多人是来试探夏城的态度的。在昨天之前,夏城一直隐藏着态度,除了无政治态度的讲学收获众人的好感外,对于盟誓支持谁反对谁的话一言不发。昨日忽然来了这么一手,让很多氏族措手不及。 “他们来了多久?” “很早就来了,是他们说让你再睡一会,也询问了我们一些话。我们想要叫醒你的,但是他们说不必,我们也招待的很有礼节,正在里面喝水呢。” 被冷风一吹,陈健抓了把雪擦了擦脸,冲着众人道:“你们继续扫吧,像刚才那样笑嘻嘻的挺好,这场雪来的正是时候,明年会是个丰收年的,就是咱们回夏城的时候要是在春天,会有些泥泞。” 正准备回屋披一件皮子,耳边却传来一句甜甜的问好声,声音在冷风中格外的脆,原本柔弱如水此时竟然有了些如冰似玉的叮铃。 穿着一身裘皮的月玫站在雪地里,背后披着带着翠绿羽毛花纹的斗篷,两只手很冷地在一起搓着,不断跺脚抖动掉脚下的雪,两腮被冻得有些红,像只受惊的兔子来回地小跳着,不断地朝着手心呵气。 “姬夏起的好晚,这是要去学宫讲学吗?好多人都在等着,我也在等着呢,这些天学到了很多,可是姬夏还是没告诉我那天的火为什么会熄灭呢?” 她欢快地说着,未必很想知道火为什么会熄灭,但那场火是她与陈健的初见,在女孩子心中有了些不一样的含义。 边说着边蹦跳过了雪堆,来到陈健身边,看到陈健刚刚用雪搓完的手还在流水,下意识地想要拿出布帕给他。 陈健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道:“今天不去学宫了,一场大雪,那里还要清扫。” 月玫倒不在意是否去学宫,笑吟吟地说道:“那这样正好,我听说落雪之时,大河两岸的柿子还没有落地,一个个挂在树枝上,白雪红柿,配上夏城的酒,不需肉醢鹿脯,坐在船头便可小酌。今日风大,可以将船落下帆,问粟岳借些奴隶拉纤,走的慢些,耳边大河涛涛,身后白雪皑皑,想想便很美,一同去看看?” 陈健摇头道:“还是不去了。一些人在等着我商谈些事。” 月玫心下有些不开心,喃喃道:“昨夜开始下雪,我便想着雪后的美景,翠羽披风、浅白足印、黄柿红果……姬夏看到雪,想到了什么?” “呃……我在想,我地里的麦子明年会是个好收成,奴隶们会冻死多少,草原诸部会不会冬天过不下去铤而走险去阳关劫掠……” 正盼着陈健能说出之前那些古怪却又很韵味的雪景美句的月玫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陈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觉和清新的月玫相比,自己变成了那种焚琴煮鹤的粗鄙之人。 压抑的冷场中,陈健看着四周的雪和忙碌的人,不知怎么想到了前世某本书中的的一场经典的风雪中的重逢和对话,恍然大悟于这些天美人在侧时自己的麻木,和那本书中曾经以为的遗憾。 许久,他叹了口气,委婉地说道:“玫,我看到雪,先想到的是明年的麦子会丰收;猎手看到雪,想到的是最适合下捕套的日子;你看到了雪,想到的是黄柿红果的美。同样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世界,就像昨天争论的日月星辰一样。” 月玫似乎没明白,茫然地点头道:“那样很好啊,看到的世界都是一样的,便少了许多趣事啊。你可以把你的世界告诉我,我可以把我的世界告诉你,就像你们夏城的戏剧一样,不一样才有意思呢。” 陈健没有再多说,有些事似乎暂时说不明白,随意地点点头道:“或许吧。那我先进去了。” 冲着月玫微微颔首,扭身离开,直到陈健进了屋子,站在雪地里的月玫才小声地和自己说道:“难道……那个红鱼看到的世界,就和你一样吗?” ………… 红鱼不是陈健,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自然也就没有可以真正心意相通的人,更何况夏城早已下雪,红鱼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刻想到明年的麦收。 夏城的太阳比之粟城要晚半个多时辰,天还有些暗,男人们大多因为昨天清理积雪太累还在酣睡,女人们则早早地起来收拾家务,城外的一排排新的屋子逐渐有了女主人,家这个概念也不再是整个氏族,而是以男女共同生活为基础的某个屋子。 女人们穿着蓄满了茅草叶的套鞋,赶走蹲在陶翁木箱附近看了一夜老鼠的猫,从里面用半抔葫芦舀出菽豆,仔细地将落在地上的豆粒捡起来,拿出学堂孩子们做的小秤撑了两斤豆子,要去豆腐坊换豆浆和豆腐。 临走的时候,看了眼附近被猫咬了只剩下半个的老鼠头,放下盛满菽豆的陶罐,搬着小梯子从房梁上拿下一小条鱼干扔给猫咪以示奖励。 出门的时候小心地关上门,生怕寒风扰了还在睡觉的男人,换回了豆腐,煮上粟米粥,胡乱吃了几口,将木炭扒拉出来垄在陶罐四周,走到炕头冲着还在沉睡的男人道:“红鱼让我们去学纺线和养蚕,我得先走了。你一会起来吃了饭,去和里司说声,找几个人把豆子炒了,把分给咱们这一什的牛好好喂喂,明儿就要上山伐木了,多贴点肉膘,瘦了的话,榆钱儿可是要责罚的。” 男人胡乱地应了声,女人想了想又抓了把盐道:“再喂点盐,我看昨天那牛舔咸菜瓮呢,都给你放好了。屋里头的肉干先别吃,等你上山伐木的时候带着,到时候别人家吃肉咱家吃饼,倒丢了人。” 临走之前,女人很娴熟地拿过灶台上的油脂,在嘴唇上抹了一下,似乎自家刚刚吃过肉,竟忘了擦嘴,心说自家男人虽然打仗分的奴隶不多,可也踏实能干,好好做几年,不比那几家战功分多了奴隶的人过的差。 早已清扫出的雪路上已经三三两两地有了人,互相打着招呼,按照一里的编制走进了一里之人共同修建的大屋,里面不少的纺车已经吱吱呀呀地响了,刚进去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以及红鱼正在责骂的声音。 “你说你,你要是喜欢那个小伙子,你就别嫁。啊,看到你家男人立了战功,有了土地奴隶,便嫁过去,却又嫌弃人家断了腿,偷偷和小伙子勾搭在一起。东家富庶去吃饭,西家年轻去睡觉,哪有这样的好事?人家不要你了,要我说不要就对了!嫁过去后,倒也懒了许多,叫你学学织布你不学,如今只剩下分给你的那点地,却又想着来学织布了?那小伙子和你在一起,无非是因为你吃饭他不用供养,如今叫你俩在一起,一个刚长大还没土地,一个织布纺线都不学,莫说将来有了孩子,便是没有孩子我看你俩吃什么?” 女人嘤嘤地哭道:“红鱼姊姊,我也知道错了,如今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氏族也没了,我可怎么办呦?我这不是触发了律法和规矩,姬夏也没说不让这样,也没刻在陶泥板上,我哪里想过这么多?还请你和他说说,我以后再不这样了,怎么说他也是你们姬姓的人,你又是姬夏的女人,你的话他总听的……这孩子可真是他的啊,你也知道咱这下雪早,我和小伙子便是想做,总不能在雪地里……” 一旁看眼的女人们轻拍了一下额头,心说这女人可是真笨,在红鱼姊面前说孩子的事,莫不是炫耀就你能生会养? 红鱼心里微微一酸,前些日子只当自己有了,织着孩子的襁褓,却不想只是晚了几天,终究还是没有。 强忍着压下去心中的不快,叹息道:“这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纺线织布,总饿不死,那孩子就算城邑不养,人家也会领回去,无非去坊市买个女奴喂养就是。你不要哭哭啼啼的了,哭也没用。暂不说你的让我恶心,我本就不想管,便是心里一软管了,日后城邑里的女人都学着你,这成什么样子?不管就是不管,你便是要饿死了,也休想从我这拿到一个面饼。” 那女人听完,哭的更加厉害,喊道:“若是以前氏族还在的时候,我想和睡便和谁睡,姬夏让氏族分开,便要让我们饿死吗?” 红鱼猛地拍了一下木板喝道:“氏族还在的时候,你还吃草呢,还是那句话,东家富庶便吃,西家英俊便睡,好事全是你的?哪里的话?再哭就出去!” 骂了几声后,女人这才抽噎着去了一旁,坐在了纺车前,红鱼摇摇头,和众女人道:“这便是个教训,你们爱和谁睡就和谁睡我管不着,可既吃着人家的,又懒得纺线织布却又和别人睡,这就不对。姬夏是没把这事刻在陶板上,可石荠演的那出戏你们也看了,这世界可不就是这样吗?我已经为你们尽力了,给你们争取到一半的土地,自己不劳作没有土地,和驯养的猪羊有什么区别?” 远处的哭声渐淡,红鱼指着纺车道:“今儿便先学纺线,明儿再教你们如何养蚕。你们都是夏城的信得过的人,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养蚕的法子,是我前些天去娥城的酒肆,想办法问出来的,偷着弄回了一些蚕籽。姬夏说蚕籽用白蒿水泡过可以免被虫蚁噬咬明年出的好蚕,和娥城的人说了,却还是换不回蚕籽,他一男人不好去直接讨要,我便想办法弄回来就是。” “蚕籽不多,和养蜂一样,需得学的清楚了,才能分发下去,你们也知道蚕丝的贵重,坊市里敞开了收。弓弦、衣衫、丝帛、军装都要,做得好,比得上五七亩地,在家的腰板儿也硬一些。” 女人们都知道蚕丝昂贵,这大饼画的甚圆,一个个心下暗喜,未必如红鱼所言非要有独立自主的能力,至少吃饭时能多吃些肉,不至于出门前弄些油脂抹一抹。 纺车吱吱转动的时候,有红鱼信得过的女人悄悄靠近了红鱼,低声道:“那女子还在抽噎呢,的确可怜,要不要和榆钱儿妹子说声,让她帮衬一下,给些粮麦?” 红鱼一瞪眼道:“不给,她要是因为色老面衰被扔了出来,我自会去帮。如今这般模样,帮什么?说了不管,就是不管,我可没那悲春伤秋的心思见这也可怜,见那也落泪,酸的像醋一样,没什么意思。” 那人知道红鱼的性子,既是这般说了,那定是没法子改了,听着远处嘤嘤的抽噎,颇有些可怜,却也无可奈何。 过了一阵,女人又小声道:“红鱼姊,若是将来姬夏嫌你年老色衰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做?” 红鱼想都没想道:“要真因为这个,杀了他呗。” 女人吓得吐了吐舌头,只当是在开玩笑,又说笑了几句。 红鱼不知怎么想到女人的话,嘴上那样说,心里却未必舍得,又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发生,转而又想到如今下了雪,不知道上次随船捎去的皮子到没到?粟城冷不冷?会盟的事怎么样了?知不知道自己弄来了蚕籽、榆钱儿带人去了那些山林部族里收皮子和教他们捕猎的事? 叹了口气,手上的麻线又断了,低下头捻着线,却怎么也接不到一起。 “红鱼姊也会断线?定是想姬夏了心思不稳,对不对?” “我男人,干嘛不想?这一走就是将近两个月了,晚上睡觉冷冷的,你不想?” 笑着回了一句,捻好了线,只当远处的低声抽噎不存在,心里只想着,陈健在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投木报琼 (上) 陈健自然是在和那些氏族的首领们商谈会盟的事,然而才刚商谈不久,便有人走进来,说是粟岳首领为夏城带了些玉器礼物,又说粟岳首领备下了酒宴,请姬夏片刻后过去。 使者走后,陈健暗笑一声,心说粟岳也是个惯用小手段的人。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和其余氏族的首领商议事情的时候大张旗鼓地来,这是在告诉其余氏族的人,自己和他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至于真相是不是如此不重要,其余氏族的人信了就可以了,只是给一巴掌肯定要给个甜枣,况于昨天陈健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也不知道这甜枣会是什么。 屋内的几个氏族首领琢磨着夏城与粟城是不是已经暗中会盟,再联想到昨天的那番话,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什么都知晓了,于是告辞。或是觉得正好晚上再来商量,或是觉得拉倒吧没有这个必要了。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双方都是个善于借势并且善于最大限度利用情势的人,这种事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穿好衣衫,喊来夏城的几个人,让他们准备好回礼。 “姬夏,准备哪些?咱们的礼物……分好几种,最好不要分错了。” 跟随的人虽然没见过那些吃过秋水仙碱的老鼠的惨状,但也知道准备的礼物有好有坏,有些甚至最好不要碰,因此多问了一嘴。 陈健笑道:“那就带第二箱和第六箱吧,别弄错了,也别先送。我只孤身去,等需要你们留下礼物的时候,你们便看我的手指是六还是二。” “带着两箱礼物,只留下一箱?这……让粟岳首领看到,是不是不太好?” “便是故意让他看着咱们带着另一箱礼物走了,纵然不送人,也让他两天睡不着,琢磨咱们是要送给谁。癞蛤蟆爬在脚上,不咬人也要恶心恶心人。” 对于刚才粟岳做出的小动作陈健很是不满,这么做只是在告诉粟岳以后别弄这种小动作,我不喜欢。 吩咐下去,夏城人便开始整理箱子,这些箱子都是用上好的松木刮好后卯榫鱼胶黏合后抹的木漆,做工之精美在此时便是空箱子也能算作一个想当贵重的礼物了。 箱子中的礼物各不相同,很多人参与了制作,但是不太明白是做什么用的,只记得第二个箱子里有些器具很是精美,不是青铜那种乌蒙蒙的颜色,倒像是从草原诸部抢来的那个金头骨中的颜色。 赠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瑶,礼尚往来的东西比之夏城人常见的器具要好得多,不少人暗叫一声可惜。 陈健一路琢磨着可能要商谈的事,提前准备好应对的办法,总之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按说粟岳总会给些补偿,自己最想要的补偿粟岳未必能够知道,所以他在想要不要适当地点醒一下粟岳:器具技术之类自己并不想要,只想要一个合法的名分。 快到屋子的时候,陈健换上了一副笑脸,与门口的人打了声招呼,便有人跟在陈健的右侧,不敢超越陈健,带着他走进了屋子。 屋内暖烘烘的,不算阴暗,点着昂贵的木白蜡,两个女奴拿着小巧的石刀负责剪断燃烧不充分的烛心。 应酬了几句,陈健盯着那几支蜡烛,准备由此打开突破口,举着铜樽道:“粟城的这些白蜡从何而来?夏城附近可没有这样好的蜡,只能用些蜂巢,着实难看。” “姬夏若是喜欢,我便再让人送一些。这是从大河南岸的一些氏族那里得到的,那里有种虫,与蚕类似。只是蚕吐丝,其吐蜡。” “嗯,夏城的蜡总是用在熔铸青铜做模子上,总是舍不得点蜡烛。不知道那两位女奴在做什么?” “姬夏看来真的是极少用蜡,这烛心烧不完,需要剪断,否则便会歪斜,烛油流淌。” 陈健喝了樽酒,笑道:“我有个办法,倒是可以省了这两个女人的活计。” 粟岳本不在意,用得起蜡烛的人,自然用得起女奴,剪与不剪都无所谓,只是既然陈健说了,也不好拒绝,笑道:“姬夏的办法就是多,几日讲学,我也受益良多。若是这能想出办法,这两个女奴便一并送给姬夏,反正是姬夏让他们无事可做了,牺牲祭祀年纪已大,天地先祖未必喜欢,又蒙了尘,如今天气正冷,倒是可以给姬夏暖暖被窝。” 谈笑间,两个负责剪烛的女奴暗暗松了口气,给谁都无所谓,就像货物一样,只是既然粟岳说了她们没资格做牺牲祭祀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粟岳拍拍手,叫人喊来了做蜡的工匠,吩咐他准备些蜡烛送给夏城,又让他请教陈健如何做蜡。 “倒也简单,你取三根麻绳,搓成一股,不要用单根的线,做好之后,便不需要再剪烛了。” 做蜡的工匠不太相信,有些迟疑,粟岳知道陈健是靠讲学有了名气,自然不会在此时煞风景,正是卖人情的时候,笑道:“既然姬夏如此说,那就一定是这样的,你速速去做。” 说完轻咳一声,意思是做好后先试一下,若是真的如姬夏所说的那样,就立刻拿来以便自己夸赞几句,若是不行就在这次宴会上不要出现,只当没发生。 工匠退出后,两个人又喝了几杯,逐渐说了昨天的那场关于世界观的讨论上,粟岳不是很在意怎么解释世界,但他很在意这个结果,很多原本以为灾祸将至的部族接纳了陈健的意见——而在此之前,即便之前已经商量好的几个会盟的氏族也有些松口,陈健的那些话当真如雪中送炭。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工匠气吁吁地跑来,一来便向陈健行礼道:“果然如姬夏所言,我融好的烛心果然不需要剪了!” 说完拿出一支刚刚融好的蜡烛,在附近点燃,烧到烛心的时候,原本拧在一起的烛心松开,从温度最低的焰心到了温度很高的外焰,一变为三,不再直立,随着烛火化为灰烬。 两个女奴微微一怔,原本剪烛的手一抖,屋内猛然一暗,粟岳喝道:“笨手笨脚!若非如今你们已属姬夏,早便将你们责罚一顿。” 训斥之后,又冲着陈健道:“姬夏的想法果然奇妙,请饮此杯。” 陈健举起酒樽,叹息道:“这办法好是好,可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怎么说?” “房中之乐,无非与女子画眉、剪烛,而非全在床笫之上。一方铜镜,一柄骨梳,女子画眉,烛火摇曳,便免不得叫你剪下烛花,这便叫共剪窗下烛。便故意不剪,烛火摇曳中她自害怕,也无法画眉,便只好与床上一滚,瑟瑟缩缩当那烛火是鬼影,摇曳的灯下看美人蹙眉轻叫,别有风味。若是烛火不需剪,亮堂堂的难免害羞,终究少了分自然,吹熄了却又看不到……不好,不好啊。” 粟岳哈哈一笑道:“这便是姬夏说的有得有失祸福相依啊。” 陈健本想用烛心来比喻主干强大,四周开枝散叶才能如此时的烛火一样一直明亮,最好吸纳夏城成为枝叶之类。 听完粟岳故意而为的夸赞,他随机应变道:“正是啊。昨日一番言辞,固然让许多氏族打消了退盟的念头,可也有一些氏族对夏城恨的紧啊。夏城十余姓,祖先源于大河,数百年前迁至草河,错过了几十年前的华城之盟,如今十余姓氏近万人口,只盼能够重新会盟结为兄弟共祭祖先,抵挡西戎以作屏蔽,却不想因为夏的一番话,只怕成了河中的泡沫……烛花不用剪,便让这两个女奴无事可做却去暖被窝,或会恨我;众人不怕客星,一些原本就不想会盟的氏族,怎么会不恨夏呢?” 粟岳大笑问那两个女奴道:“你们可恨姬夏?”两个女奴默不作声地摇摇头,木然无比。 “便是了。或是不恨,或是不敢,都一样。我听闻夏城军阵强盛,又可借雷电朔风为己用,又听闻姬夏愿意将这些办法与亲族共享,其余氏族即便不是不恨,却也不敢恨。姬夏要的是不恨的结果,源于内心不恨?还是内心惧怕而不敢去恨,难道姬夏关心吗?” “我昨天已经与十三个氏族的首领商量过了,姬夏抵挡草原诸部、击败西戎、救下卫城的事,纵然没有盟誓过,却做了盟誓该做的事,这样的氏族怎么能不参与会盟呢?” “况且,又有娥、卫等西北五姓举荐,加上月氏女儿也遵从其父的意思举荐夏城入盟。便是不算那些喜欢姬夏与夏城的、听闻过姬夏讲学赞不绝口的,这已经是十九城。当初会盟的七十一亲族只剩六十余,只消再有十三四城邑支持便可以。” “粟城是支持夏城入盟的,这里正好有酒,不妨盟誓让天地祖先做个见证。即便入盟之事不成,若我粟岳做的好而被众人推选为首领,便会第一时间推选姬夏为官,做的好便也可入盟……当年华城会盟之时,一方亲族原本也是蛮夷,靠着饲牧牛羊的手段,众人得益,三五年后也赐下玉牛成为亲族。有这般故事,依例去做就是,况且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你放心就是。”(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投木报琼(下) 话已至此,陈健只能连胜感谢,能够换来以粟城为首的十余城邑的支持,昨天的那番话无疑是值得的。 这也和夏城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如果夏城与粟城之间的距离很近,这种支持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夏城的人口虽然不多,可就技术而言暂时是处在领先的位置,这也是一种博弈中必须考虑的实力。 再者草河与大河交汇处还有几个氏族各成体系,实力尚算强大,因此对于粟岳成为首领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矛盾暂时被压制,但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夏城看起来似乎像是被人当刀子使来利用,但拥有被人利用的资格,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自身的肯定,因此陈健颇为知足。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氏族想要一跃成为数十城邑的首领,痴人说梦。 陈健举起酒樽,敬道:“能够让夏城重新与亲族一共祭祀祖先,便是一座山的玉石也无法相比的,粟岳首领的这番话,夏铭记于心。” “姬夏客气了,既然夏城十余姓也是从大河迁走的,当然有资格会盟,况且又在西北立下功勋,我也只是为了整个大河亲族着想罢了。不必谢我,要谢便要感谢天地先祖。” 粟岳饮了一杯,悠然道:“前些天姬夏在学宫讲学,我虽然因为处理城邑的事物没有去听,可是粟城的不少人对姬夏赞不绝口。我以前听粟禾说起过夏城的事,心中总有些犹疑,心说一个不足二十的娃娃,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如今看来,天底下竟然真有被祖先眷顾生下来就知道一切的人。” “粟岳首领说笑了。” 粟岳摇头道:“只是姬夏,在我看来,你还是有些年轻。这番话,咱们不是以两个城邑首领的身份来谈,只算作亲族长**谈,虽然亲族之间,首领俱为兄弟,可我年岁终究大些,有些事不是先祖能够和你讲清楚的,你可愿意听?” 陈健急忙点头道:“还请指教。” “姬夏在学宫中讲如何耕田、种植、纱线、历法、数形,这些都是极好的,但是有些东西,你不该讲。” “比如如何打仗、如何管理奴隶、如何管理人口分配活计,这些事你如果讲了,人们都觉得自己可以劳心而不想去劳力,城邑如何能够管理?领军出征,只需要一个首领,而需要千百士兵,每个人都想去当首领,这还怎么打仗?” “这些话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而是很多首领和我谈了这件事……他们不是说你讲的不对,但都是觉得你很年轻,有些东西不要讲出来。一座城邑,劳心者数十,劳力者数千,有些东西,只要在劳心者中流传就好,不好和那些本该劳力的人去说。” “一群羊只有一只头羊的时候,可以悠然吃草却不混乱;若是哪头羊都想当头羊,又怎么能尾内角外去抵挡狼群的袭击呢?” 陈健佯装惶恐地问道:“那些首领可是生气了?还是夏太过愚钝……一会还请粟岳首领带我去和他们致歉……” 粟岳哈哈一笑,挥手道:“且安坐,这倒不必,就是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罢了。姬夏虽然已有女人,可我猜测姬夏并没有子嗣吧?” “不曾有。” “是啊,有些东西,没有孩子你是不能明白的。譬如领军打仗,只需一个人明白就行,就能带着城邑战胜敌人。既然这样,姬夏为什么不选择让你的子嗣知道而让别人不知道呢?” “这对城邑没有坏处,一则你的子嗣从你这里学到了,也能带着城邑战胜敌人;二则鸟生有翼、鱼生有鳍,劳心者如鸟,其子必然有翼。就算你教一群鱼去飞,难道它们就能飞起来吗?” “姬夏说的这些东西,那些首领们反对,这里没有人,我便和你说的再清楚些,他们也有儿女。这就如同瓦匠的石刀、木匠的平尺一般,不是可以轻易示人的。你年轻,又没有子嗣,大家也不在意,只让我和你说一声就是,你也不用放在心里,你可明白了?” 陈健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还是我太年轻,考虑的不够周全,多谢诸位首领的提醒。” 粟岳见陈健欣然接受,便笑道:“这样就好,本来也没什么事,很多首领按年纪算,都是你的叔伯,夏城又是刚刚走出洞穴建立城邑,众人也没有责怪你。你将双翼飞翔之法交予众人,那些人不论自己是否有了双翼,都以为自己可以飞,这天下便要崩塌了。你们夏城人说,无规无矩,难成方圆。劳心者劳心、劳力者劳力,万世不易,这就是最大的规矩……” “这些东西啊,本来不用我来教你,等你有了孩子,自然就懂了。” 陈健忙笑道:“还是要感谢粟岳首领。我本欲向西,却向东,若没人指点,直到看到大海方知道回头。有人指点,不过三五十里便可反辙而回,这怎么能一样呢?” 两个笑了一阵,陈健又问道:“粟岳首领一定子嗣繁多吧?” “这一点我可比你强得多。我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已有六个儿女,养活了四个。再之后,又诞下不少,如今二十余个儿子,十余个女儿。” 陈健又拍赞道:“如粟岳首领这般睿智,想必儿女定然与众不同,聪慧无比,骁勇过人。” 粟岳摇头笑道:“哪里能各个如此呢?虽然都是我的血脉,可也有聪慧的也会愚钝的,最聪慧的一个年纪与你想不多大,可比起姬夏还是远远不如啊。说句不好听的,我听闻了夏城的事后,便自感叹生儿子当如姬夏这般啊。” “可惜他虽然聪慧,却没有经历先辈赤脚袒身于荆棘丛中建立粟城的苦难;虽然骁勇,却没有经历万千军阵中厮杀在前的锐气。哎,我虽然知道,可又怎么忍心让他去经历我曾经历过的一切呢?如今天天捕兽猎鸟,饮宴御女……虽然城邑让他办的几件事也办的不错,可比起当年的那些老人啊,还是差的远。” 虽然语气中似乎有些责怪的意味,但其中的自豪和喜爱微微一听就透语而出,陈健急忙接到:“哎,原本夏城无井,喝水要到数百步之外的河中去提。我们都经历过,可等着我的孩子出生了,难道放着井不用让他去河里提水吗?这正是粟岳筚路蓝缕的目的啊,咱们这一辈经历的苦难荆棘,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去经历吗?” “况且,饮酒作乐,本就不是什么坏事;御女行乐,也是为了增加子嗣血脉;牵黄擎苍,无非是战事已平难以宣泄心中的骁勇罢了。” “粟岳首领也说了,没有坏了城邑的事,想必城中的人都很信服,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粟岳失笑道:“姬夏啊,你赞许的太过了。” 陈健躬身道:“这些赞许,也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感激粟岳首领啊。要不是粟岳首领的举荐,只怕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回亲族。父亲应得的感激,自然也要化为对儿子的夸赞才是。” “今晨粟岳首领送去了不少礼物,可惜夏城无玉,便是有玉也不能在硬比金铜的玉石上雕琢打磨,没什么可以作为礼物的,也只能回赠一些小巧的铜器,我一定要亲手交到粟岳首领的手中,这才能够报答我与夏城的感情之情啊。” 粟岳起身回礼道:“姬夏说的谦虚了。虽然夏城无玉,但是夏城的好东西也不少,许多更是其余城邑见所未见的。夏城的铜器极好,听粟禾说夏城祭祀时以铜为花,放眼大河亲族,只怕没有第二个氏族有这个本事。” 两人客气了一番,陈健走出去,冲着在外面等候的夏城人悄悄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夏城人立刻抬起那几个大箱子,粟岳却看着余下的箱子微微出神,不知道剩下的箱子要送给谁。 夏城的箱子很好看,也很精巧,可并没有吸引粟岳的心思,他回忆了一下这些天陈健的行踪,有些不确定陈健是不是还和其余的氏族有什么联系。 直到箱子被抬进去,开启了盖子后耀出的闪光让屋子也仿佛明亮了许多后,粟岳才惊诧地看着箱子中的器皿。 第一个箱子里的器皿看起来应该是铜器,但是这些铜器的颜色却不是紫色的,但是黄橙橙的,极为明亮,而且没有青铜的那种晦暗和斑驳,在烛火下有些耀眼。 第二个箱子里的器皿则是明亮的灰白色,粟岳也无法准备形容出这种“闪烁着明亮的金属光泽”的器皿到底应该怎么说,但总之很漂亮,这是一种粟岳从未见过的色泽,看着细致打磨后可以反光的器皿,很自然地感觉出其珍贵。 第一箱,是黄铜合金器皿,用一种超越时空的陈健前世的见闻,就是水龙头、铜螺丝之类的金属,铜锌合金。 第二箱,是铅锡酒器和餐具,处理的不算太好,有些地方已经氧化,但一些地方还是很明亮的,重金属铅的色泽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奇异的。 黄铜的熔炼对夏城没有什么技术难点,矿石大多也和铜、铅、锡等形成伴生矿。 前世里金属锌出现较晚的原因,不是难以还原,而是因为金属锌在六七百度的时候就会气化蒸发,所以在炼铜炉中很难获得。 陈健用了前世同族先辈的巧办法,将锌矿与木炭在密封只留下小气孔的陶罐中加热还原而不是用铜炉,还原后的锌蒸发后凝结,仍旧留在陶罐中,砸碎密封的陶罐就能得到锌。 锌铜合金的颜色明亮,不易锈蚀,不是纯铜的紫色也不是青铜的乌色,而是类似于金黄色,看起来很漂亮,在这个时代也理所当然地贵重。 除了留下一些准备将来为夏城制作些奖章之外,剩下的大部分都被带来当做礼物。 至于另一箱铅器皿,那就容易多了,铅的熔铸比起铜要简单的多。 陈健一脸真诚地指着那箱长期使用足以导致铅中毒的器皿道:“别人送我桃李,我需抱之以琼玉。” “粟岳首领让夏城众人重回亲族,这些器皿原不能报答,可这已是夏城所能拿出的最好的礼物了,这些器皿产自夏城,可夏城却无一人用得起,还请首领收下。” “至于另一箱,则请作为祭祀的礼器,明亮无锈,先祖会喜欢的,这也是夏城仅有的一些。” 粟岳看的喜欢,连连点头道:“夏城的工匠果然好手段,这些东西我便是在许多年前氏族最盛之时也不曾见过!漂亮!漂亮啊!这些礼物我收下的,只是这一箱子做礼器……不太适合。” 陈健奇道:“怎么,莫不是因为这些不好?”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所以不能用。姬夏从未见过真正的祭祀吧?” “不曾见过。” “供奉神明祖先的,只在心意,而非器具本身,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你不知道也正常。美味的酒要留给生者用、奉献给神明的要用水酒,只要让神明先祖知道心意就好;美好的器具也要留给生者、奉献给先祖的只能是生者所不能用的……” 陈健怔怔地听了半天,似乎明白过来了其中的古怪,但粟岳还在解释,神色严肃,透出一股很玄妙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敬先贤 粟城附近城邑的祭祀是和夏城不同的:都是要祭拜祖先天地,奉上各种器具食物,以求保佑或是祈祷。 但粟城附近的城邑献给祖先的器物是和活人用的不同的,大部分情况也不如活人用的器物:琴瑟有木架而无丝弦、有牛羊但却是用茅草扎的、有衣冠但却用料俭省。 按照粟岳的解释,人死后灵魂去往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用的器物也要与活人用的不同,没有丝弦的琴瑟就是人为制造这种区别,这是单纯的思想性的解释。 陈健十五岁便开始主持夏城的祭祀,如今已过去了两年,但仍旧只在于外在形式,并没有合理的世界观去解释为什么祭祀,以及祭祀的种种礼仪,只是为了去祭祀而祭祀。 这种对祭祀一窍不通的首领,在大河两岸是被人当成笑话看的。只不过夏城在技术上颇为进步,又在西北救过卫城也算是有功勋,这种笑话众首领也不好提起。 对于祭祀本身,每个首领或是祭司都有自己的理解,陈健算是唯一一个不明白其中内涵却主持过祭祀的人,也算作一个异类。 他有自己的理解,但是自己所理解的东西和这些人格格不入,因为他总是把一切美与好的东西拆开了揉碎了去看,往往只能看到物质下的无奈必然和无奈之余人为强行赋予的内涵。 粟城这样的祭祀早在几十年前氏族会盟的时候便有人制定了基础的礼仪,各个氏族也都遵守着这种符合大部分人理解的、被作为规范和礼仪。 其中包括祭器和活人用的器物的区别、谁有资格祭祀谁没有资格祭祀、祭品因神明先祖、时节丰灾的变化等等。 在粟岳解释了一些规矩之后,陈健很快就理解了这些在他看来古怪的祭祀规矩,并用自己的世界观去解释了一番,牢记于心。 祭祀源于人们对死去亲人的思念,以及对未可知的神秘力量天地之间的尊重。 但陈健相信当初制定出这些祭祀规则的人,一定不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丧失理性的祭司,而是一个以众人的世界观所能接受的前提去引导人如何祭祀的天才,一个生长于这个时代而又超脱于这个时代非理性思维的一个天才的祭司。 譬如那些精美的黄铜器皿不能用于祭祀,而只能用一些常见的器物去祭祀,所谓给神明看到心意就足够不过是附会,只怕其中的真正原因,仍旧是赤棵而难听又丧失美感的唯物——解释起来很难听,却很现实——物资匮乏下既不敢得罪神明先祖,又想办法留下有限的好东西给生者用,给神明和先祖一些破东西以愚弄它们,并用心意这种东西给这种愚弄带上一种神圣化的外衣,以求心安。 再譬如用草扎的人和牛羊去祭祀除非一些特殊场合才用人殉,一种美好而浪漫的解释是人性的觉醒和进步满满的文明赞歌,而陈健这种世界观的人看来则要黑暗恶心赤棵的多:在祭祀出现之初的生产力水平低下,养活奴隶和奴隶所能干的活相比是赔本的,于是奴隶大多用于祭祀。但随着定居农业的发展,奴隶所能创造的价值逐渐增多,大规模的人牲去祭祀也就逐渐停止。 这样解释毫无美感,并且让很多人丧失了幻想的清新美,于是很多人并不愿意去相信。 宗教、礼仪、道德种种,都只不过是当时经济活动和物质基础的外在体现;任何时代的法律、礼仪之类的上层建筑归根结底都要以当时的物质条件作为基础去解释,从而陷入一种可悲而又无奈的必然当中。 这就是陈健想笑的原因,粟岳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可以看得出粟岳自己是相信其中的内涵的,但归根结底是这个族群中的先贤用一脚狡狯的方式去愚弄神明的高超手段。 陈健相信,许多年前制定出这些规矩的人,一定相信死者已死,而死后的人再去占用本就匮乏的活人用的器具,这是不好的。 但在规矩出现之前,祭祀已经出现并且逐渐形成了规模,反对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所有人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中:祭祀、祈求、人牲种种,做才是有道德,不做才是道德败坏。 这位制定出规则的先贤没有全盘反对,而是用规矩去约束,大致的规矩粟岳给陈健解释了一番,在此时物质条件并不丰富的情况下,祭祀本身的神圣性被物质性压倒,直到物质丰富之后,神圣性才能全面压倒物质性,并成为最重要的一环。 祭祀的器物不能太好不能与生者所用的相同,理由是灵魂的世界与生者不同。 祭祀要以城邑的首领为主,其余的家族家庭可以单独祭祀,但是不能交换购买祭器的器具,首领的器具在其余人需要祭祀的时候必须外借。这是为了防止祭祀的神圣性成为众人的第一选择后,导致一些并不富庶的家庭用不多的剩余货物去交换不能使用的祭器,理由却是祭祀之物只能首领和祭司可以拥有。 人殉仍然存在,但人殉本身已经从战俘奴隶变为一些漂亮的女人和儿童,因为随着农业的发展女人因为体力的原因逐渐丧失了采集时代的地位,灵魂或许也需要女人,换而言之女人此时在祭祀中已经成为一种可供使用的物品,如同那些牛羊器物一样,只有使用性而丧失了人本身的性质。 总的来看,这是进步的,是人的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斗争,种种规矩都是为了避免人们陷入毫无理性的大规模祭祀当中,并用一种可以接受的理由来约束和引导。 这种进步在陈健前世的历史中也曾存在过,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超脱了时代,而那些陷入非理性祭祀的氏族也不是没有,黑暗的巫祭在前世世界中一直存在到火药时代的某些角落。 先贤们或许不会系统地归纳理性非理性这些东西,但他们做的选择却是时代印记中的最优解。 听完了那些繁琐至极,细细品味却透着智慧的规矩,陈健原本憋不住的笑容消散了,一开始的笑变为了此时的敬。 至少这个族群在蒙昧时代中走对了,并且应该是遥遥领先其余的种族,率先有了理性的思索,不至于让整个族群陷入无法控制的宗教祭祀的巨大浪费当中。 他们心中仍旧害怕天地,仍旧害怕神明,但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去愚弄了神明,找出的借口也让自己心安理得,甚至制定规矩的人可能明知道是错的,但只要自己信了就好——这不啻是一种朴素的幼稚的人定胜天的思想,否则便不敢去愚弄。 至于日后的人为了权利世袭、阶层分化等原因,无限扩大了祭祀的神圣性,那不是先贤的错。 况于就算到了那时候,祭祀也因为神圣性的外衣,从物质性上分割了贵族和平民,祭祀要有规模,代价高昂且不能坏了规矩,不是随便摆个饼弄个神龛就能祈祷的,平民祭不起。 久而久之,或许这种分割会让平民离祭祀越来越远,祭祀神圣但却离普通人太远,只能仰望却又不敢坏了规矩随意祭祀。 这种距离感会形成一种对神明的泛信和是非信的想法,让随意膜拜神龛的宗教很难立足,除非整个族群的高层集体改信,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真到那时候必然是被异族彻底征服,陈健也就被抹杀了,这世界也就不再存在。 经历过从茹毛饮血洞穴而居走出来的陈健,对于先祖先贤的敬意本就很深,尤其是敬佩这些塑造了一个大致世界观和族群同盟的人。 等到粟岳解释完这些规矩,让他心中仅余的一点自傲荡然无存,或许那位先贤不会想那么久远,但一点一滴的影响着塑造着整个族群对宗教、祭祀之类的观念,润物无声,等到有人可以系统地去解释与其余族群的历史区别的时候,这种观念已经随着千百年的大河水浸润到族人的骨子里,已然成型。 人都是人,却在历史中形成了性格与观念的区别,这种相似观念性格的人组成的想象的和现实血缘的共同体便是民族,民族不可以一天之内造出来,而是需要整个族群数千年的生活形成的普遍能够接受的价值观和习惯。 消灭民族,除了血缘上的肉体消灭,再就是生活习惯、语言、价值观的互相侵伐,这种隐性的战争将会一直持续,没有血肉横飞,但却致命也最难发觉。 但在这里,这一步,这个族群,是领先的。至于之后,陈健很想看看将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思索之后的敬意还未消散,陈健躬身问道:“不知道定出规矩的这位先贤是哪个氏族的?” 粟岳颇为骄傲地回道:“我的同族。华的妻子,曾经粟姓氏族的族长,华城会盟后的祭司。” 陈健赞叹了一声,粟岳的面色也第一次严肃起来,郑重道:“姬夏听了这么多,可都记下来了?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在会盟之前,夏城如何祭拜那一切随你,但既然你准备回归亲族,请夏城和你遵守这个规矩,这是不可改变的。” 陈健连连点头道:“多谢粟岳首领的教诲,夏城终究远在西北,粗鄙的多,还请粟岳首领派些懂得规矩的人前往夏城。这些礼器既然不能祭祀祖先,那就请粟岳首领收下,分给子女也好。” 粟岳很满意那些黄铜器物,笑道:“既是姬夏的美意,我就收下。但这些器具还是不能分给子女的,这些金灿灿的铜器也不是他们能够享用的,用来会客其余首领尚可。那些亮闪闪的器物,倒是可以分给他们,想必他们一定会喜欢姬夏的礼物。” 陈健松了口气,看着那一箱子铅器被盖上收起,笑着又敬了先贤一杯酒,也敬了粟岳一杯,在他要求夏城祭祀的规矩一致的时候,这杯酒便是陈健该敬的,这是个合格的氏族联盟领袖。(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自己将要绝嗣的年轻人 从粟岳那里回来后,陈健真的有点醉了。 听了很多过去的故事,又做了一件断绝人子孙的坏事,要说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本想借着醉意找些借口说服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以求心安,但是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这种立牌坊的做法。 包括所有夏城的人他都不能告知,这种政治暗杀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很可能有一天轮到自己头上。 带着醺意回到房间,几个人围过来道:“首领,今天很多人来找你,我们便直接说了你去了粟岳首领那里。马上就要冬至了,明天是不是留下来与其余的首领交流一下?” 陈健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除了这些人,外面的人可有谈论咱们城邑的?” 说起这个,那几个人眉飞色舞地说道:“有啊,今天一天在外面不知道听了多少夸赞了。昨儿送姬松石荠他们走的时候,好多人还跟着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你让那些讲故事的人把故事讲了一半就走了,大家都盼着听后面的故事呢。” 陈健笑道:“虽然这样,可还不够,明天再让夏城成为众人谈论的主角。今晚上喂好马,明天也不留在城中出去射猎。你们去粟岳那里借几条好狗,明日好好出去玩玩。” “射猎?射猎怎么让众人谈论?” 陈健笑而不答,喝了些水便自睡去。第二天一早,很多首领都知道夏城人要出去射猎的事,这倒稀奇,此时大部分首领都在为城邑的利益互相交流暗中盟誓,而夏城从出现之初仿佛就对此并不在意,要不是昨天陈健和粟岳饮宴了一天,这些人甚至都以为夏城并不在意会盟的事。 门口一群灰狗嗷嗷叫着,一个和陈健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走进来道:“多谢姬夏昨天送给父亲的器物,这些狗都是最好的猎狗,平日我用来捕猎最是趁手,祝愿姬夏满满地带着猎物归来。” 既是这样说,定然是粟岳的儿子,看起来也是个很健壮的人,待人接物也很和气,并没有身为首领之子的傲慢,极为得体。 只是他的眼睛咕噜噜地围着夏城人牵出的马打转,陈健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片刻后粟岳之子羡慕道:“平日射猎,牵黄擎苍,可比起夏城的这些骏马还是差了许多。军阵之中,战马的作用定然极大,射猎之时也是在演练军阵,临敌对战之时,若有千人骑乘绕敌侧后,可当三五倍之敌。” 陈健笑道:“这马值不得什么,送你十匹八匹的也送得起。只是不会骑马总容易被摔伤,到时候我也不好向你父亲交代。人向来如此,譬如你没有学会游泳,被水淹没,亲族便会指骂河伯水神,又怎么会责怪你没有学会游泳呢?” 粟岳之子点头道:“姬夏说的极对,可在我看来又不一样。粟城无人会游泳,我若第一个下水,淹死与不死各占一半。淹死无非是和祖先相会,可若淹不死那我便是粟城第一个学会游泳的人,其余人想要学,必要以我为师。我会去和父亲请求,只是不知姬夏可愿教我游泳?” “夏城中学骑马,短腿者廿,折臂者卅,更有人被马践踏而死。你既是首领之子,你父亲对你极为器重,你不怕?” “不怕。人生一世不过数十载。不立下大功绩,活二十年又与活五十年有什么区别?父亲成为首领,奔波十年,中镞数次,流血不知几何,这才有了众人的推赞信服,才有了美人暖席、衣食华美的生活。做儿子的要像父亲才不枉血脉的传承,只在衣食华美上美人枕席上像,难道不像是猴子想变成人不去学人言劳作却只穿上人的衣冠吗?” 陈健啧了一声赞道:“虎父无犬子啊。也罢,今日雪晴,百兽觅食,你便和你父亲说一声,随我一同去射猎,顺便带我去看看涛涛大河。” 粟岳之子喜道:“姬夏可愿教我?” 陈健摇头开着玩笑道:“这天如此冷,教你游泳怕不合适吧?哈哈哈哈……” 两个人说笑一番,陈健也知道了这个将在几十年后被他害的铅中毒的年轻人的名字:粟汤。 大约是她母亲生他之前正在洗澡,于是有了这么个名字,很平常,但刚才短短的几句交谈,年轻人锐利的目光一展无余。 让粟汤先回去收拾弓箭找好随从,陈健回到了房间中,叫人取来了一大罐火药,压紧之后放在了屋子中,引出了一条缓慢燃烧的火绳,点燃。 “姬夏,这是要做什么?” “弄点动静,很多东西只有亲眼看到才知道和想象中的并不相同。这些首领们听了太多火药的故事,却没有亲眼见过,我总得让他们见一见。火药不多,就算炸了也就炸毁这间小屋,你们不要声张,这事谁要不要说。” “知道了。这么一响,怕是这些人又要谈论咱们夏城好些日子。” “在会盟之前,让他们使劲去谈论吧。谈论的越多越好。夏城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太陌生了,这样可以让他们更快更深刻地记住咱们。” 将火药罐子藏好,陈健拿起一张弓,退出院子,在篱笆门上用了一支树枝一插,就算是锁头了。 锁头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此时也没有锁头,一支木棍足以让人明白主人不在。不是上古之时大家都是贤人夜不闭户,而是因为此时闭与不闭毫无区别。 在城门与粟汤会和后,陈健让人让出了几匹马,在下面牵着让粟汤带着几个人上去骑乘,骑过牛,走的又慢,倒也能前行后退,无非就是双腿不知道如何夹紧不知道随着马的颠簸上下耸动臀部就是。 “姬夏要去哪里射猎?那边有片山谷,其中野猪、鹿之类的野物不少。” “汤,你平日是怎么射猎的?” “有人驱赶,我带着人埋伏下,那些慌不择路的野兽便会进入弓箭射程之中。姬夏既有战马,这又简单的多,以往围猎需要百人才能围住的山谷,有了战马只要三五十人就行。想必在战阵之中,姬夏也是这么用的吧?” “战阵,也无非就是一种射猎罢了。你既熟悉地形,便先去射猎。射猎之后,去大河看看波涛,可有什么险峻奇特之处?” “倒是没有。这附近地形平坦,山峰都很少见,大河宽阔不能看到对岸,平稳无比。初次见到,总会赞赏几句波澜壮阔,见的多了便无趣了。我常听人说起东夷部族所能看到的大海,比之大河更为广阔,倒是盼着有一天咱们亲族能够举着旌旗去看看大海,在海边会盟祭祀祖先,那才是真正的风景。” 陈健笑道:“好啊,有志气,你父亲知道你的心思,定会欣慰。你见多了大河,感受不出其中的壮阔,但我自小只在小河边长大,你眼中的平常在我眼中仍旧壮丽,那就劳烦你带我去看看吧。” 粟汤点头跟在陈健右边,不住地询问一些用马的细节,根据自己的推测猜想了一番战场上的用途,又问了些战车之类的事,陈健也都一一解答。 这种感觉很玄妙,至少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是积极向上的,并没有太多的污点,坚韧、不屈、渴望功勋、志向远大,简而言之在奴隶制初期以奴隶主的道德准绳衡量的一个完美的年轻人。 陈健在一天前刚刚为他准备了痛苦的死法和绝嗣的可能,今天却在一起交谈欢笑,政客的肮脏已经如同雪地上的那些草木灰,怎么也去不掉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新城的设想 随意射猎了几只猎物后,粟汤便带着陈健来到了河岸附近,相距数里就听到了轰隆隆的水声。 白雪虽落,冰却未结,这也不是陈健第一次见到大河,骑马在河岸上走了一圈,河岸上已经留下了不少人为的痕迹,这条大河养育了这个族群,同时这个族群也要花上数千年的时间来对抗水患。 粟汤以为陈健只是来看看,尤其是陈健看到大河后感慨连连,又讲了几个秋水时至河伯自傲的故事,让粟汤沉浸其中,也没有多想。 看着奔腾的河水,陈健遥望了一下四周的形势,这里河道笔直,即便这样,水患留下的种种仍旧难以磨灭。 大大小小的水洼中满是芦苇荡和蒲草,入冬时节上面接满了棒槌,这都是因为夏天的洪水留下的。 水洼中的淤泥养分丰富,但是很难开垦,人少地多的情况下也不必开垦这些比较麻烦的地方。 村落从粟城开始稀稀落落地在距离河岸较远的地方坐落着,那些芦苇丛生的地方村落不多,远远地能看到几道炊烟。 这里已经是大河的中下游,经常决口导致大河的河道每隔几十年便会变更一次,留下的丰腴土地的同时,也留下了众多的盐碱地、沼泽以及湖泊,放诸后世都是上好的土地,但在此时因为生产力和工具的制约,很难开垦出来。 遥望片刻,陈健请教了一下粟汤四周的地形。 “向东三百里还有两座城邑,过了那两座城邑就是东夷人氏族出没的地方。向西百里,名为大野。当年祖先走出山林,看到无边无际的野地平坦无比,于是有了此名。大野中有大泽,与大河相通,广阔数百里,名为大野泽。” “大野泽四周很多城邑,泽中鱼虾丰富,菱角、荸荠、莲藕众多,但是蚊虫猛兽也不少,更有一些地方踏进去就会没入泥中淹死,加之水位年年变化,很少有人前往。” “只是四周城邑中逃走的奴隶大多跑到了那里,仗着水势泥潭,难以追捕。又从这里学会了种植之类的办法,在里面靠采集、种植为生。” “大野泽向北百里,便是粟城的盐池,原本是华城的,但二十年前华首领死后,华城落败四分五裂,我父亲也有华城的一半血脉,因此带华城保管,等到华城各个氏族重建城邑后再交还他们。” “盐池向东、粟城西北,便是一座大山,名为岳。父亲的名字便源于此,不是山的名字源于父亲。山高数千步,云海升腾,那倒是处险要之地。姬夏如果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陈健笑着感谢了几句,跳下马,在雪地里用木棍画了几笔大致的地形,都是些简单的线条,可粟汤看到这便知道陈健可不是仅仅来看看大河这么简单。 他指着其中一条长长的线和上面的一个小圈道:“这是大河?这是粟城?姬夏靠着一支木棍竟把千里河山画在眼中。姬夏要看的可不是波涛汹涌的大河啊,而是这条画在雪地上如麻绳一样蜿蜒的大河。” 陈健笑道:“眼中的大河是大河,难道眼睛看不到的大河便不是了吗?” 敷衍一句,盘算了一下山川地形,粟城的位置很好,大约是在整个文化圈中心靠东的位置,毗邻大河大野,田野广阔又有盐池之类,四通八达加之几十年前的底蕴积累,成就如今的强大也没有太多奇怪之处。 但夏城的位置就相当不好,偏在西北距离千里之外,想要快速融入就很难。但是迁走又不行,那里可以阻挡草原部族与西戎,这是陈健的底线。况且偏在西北也有偏在西北的好处,向西一带都是文明的真空,可以快速传播文化以便同化扩充人口。 得失之间,陈健思考了一下,眼睛定在雪地图画上那片代表大野泽的圆圈。 想要得到众氏族的认同,就必须为整个族群做出贡献,同时还要让族群认同和熟悉,一直远在西北来往一趟要一两个月,这可不行。 全族迁走更不可能,先不说这些氏族不会同意一个拥有火药、青铜等技术的氏族做他们的邻居,便是夏城积累了三年的土地财富和声望也不可能迁走。 琢磨了一阵,心中已有计较,抬脚抹去了画下的痕迹,决定在这次会盟中再为夏城争取在大河两岸的一处立足之地。 如今城邑、氏族间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与后世国家不同,大部分城邑只控制着周围几十里到百里的范围。 大野泽中逃走的奴隶极多,又不太适合其余氏族开垦,这正是一处良好的飞地。 地理位置处在文化圈的中心,靠近宽阔的大河中下游,适宜船只航行,水运方便,作为一个贸易中转站和一个贸易城邑是很好的选择。 等到水文地理弄的清楚点,再改良一下帆船,从大野泽到草河也不过十余天的时间,完全在可控的范围之中。 不需要开垦太多土地,只需要做成一个手工业和贸易发达的城邑,积累财富同时成为整个文化圈的经济中心就可以。 离得近,即便做搅屎棍也更方便,可以更加便捷地合纵连横。 夏城的本土在西北,又是逆流而上,其余城邑的水运交通不够发达,车轮技术也没有快速扩展,道路也几乎没有。 夏城可以利用船只介入城邑纷争,但是其余城邑想要报复夏城却很难。 前期不要对任何城邑表现出敌意,一视同仁,快速地用手工业建立起这块飞地的重要地位,之后再慢慢干涉其余城邑的内政。 这也不是他临时起意,只是经过昨天和粟岳的谈话后,他才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世界观和风俗习惯都不同的两个族群即便因为利益会盟,最终也会产生极大的分离情绪。 仅仅是祭祀的方式就有如此多的说法,况于其余的方面。 一个人是无法创造一个文明的,因为文明不仅仅是铜铁枪炮,更多的文化风俗是整个族群的所有人共同信奉的,夏城必须要在这里取得一块立足之地,打消这种地理位置带来的习惯隔阂才行。 便如捏泥人,两块泥巴打碎重新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不是一个指责一方不懂祭祀毫无规矩,另一个指责对方不懂双手去改天换地,即便同肤同发同衣同冠,将来也很难毫无罅隙地走到一起。 只是……要用什么理由或是借口,让附近的氏族同意夏城在大野泽建立一座新城?(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把会盟的神圣变为肮脏交易 回去的路上,陈健的心情就像是被踩踏的雪地一样,透过那些薄薄的雪总能看到一些绿色的希望。 雪地中几个人匆匆地朝前跑着,看到了陈健等人后离得很远便大声呼喊,似乎有什么急事。 靠的近了,发现是粟城的一些人,大口地穿着粗气,几十里路将他们累坏了,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弯着腰。 等喘匀了气抬起头时,望向这些人的眼神中却有些惊恐,他们不敢相信几天前舞台上的仙境缥缈的青烟会造成这样的破坏。 “姬夏……出事了。你们的屋子……炸了!” ………… 延迟的火药爆炸发生在粟城人吃午饭的时候,冬季大部分人是一天两餐的,首领不在此列。 加之陈健送给粟岳的那些黄铜器皿让粟岳很是喜欢,原本吃惯的食物在更加明亮的餐皿中似乎更加美味,为了展示这些器皿粟岳还邀请了其余几个氏族的首领,顺便商谈一些事情。 餐饭进行的一半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爆炸声,冬季无雷,又没有煮酒论英雄的故事,可很多人手中的刀叉筷箸还是被吓掉了。 不等外面的人回报,首领们冲出了房间,望向夏城人居住的屋子,又看到了第二次爆炸。 祭司们用简短的话记下了当时看到的那一幕:紫烟穿屋而上,声若惊雷,版筑崩裂。 首领们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想到了常听人说起的夏城人用的武器,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那些传言并非都是假的。 这里不是陈健可以耀武扬威故意用火药去炮决奴隶的卫城,因此没有机会去展示自己手中的武器和夏城的价值,只能用这种突发的意外。 从来到粟城后,陈健一直没有展示这些武器,一则是展示的话会触发别人的反感有些持干戚而舞的意思,二则是这种隐忍后的忽然震惊会给人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三则是火药罐子的威力限于外壳和装药的限制发挥不出太惊人的效果远不如大到无法投掷的罐子有效果。 以及……草河会盟之时,陈健已经答应了将火药作为货物与参与草河会盟的城邑交换,这些城邑不会喜欢火药外传的,草河是夏城的根基,四周城邑的关系是陈健一定要维护的。 这“意外而生”的火焰迅速点燃了屋顶的茅草,人们担心那种惊雷一般的爆炸还会发生,没有人敢于靠近,好在昨天的那场大雪覆盖了易燃的柴草,在两声爆炸之后火焰逐渐熄灭。 细心的人嗅出了空气中的味道,和前几天舞台上戏剧营造的月宫时缥缈烟尘的味道一样,唯独少了那个在月宫中唱歌的女子的香味。 味道一样,可一个幻景如梦,这一个却地动山摇,比之那天要震撼的多。 首领们面面相觑,但是草河沿岸的几个氏族都见过,并没有太多震惊,只是闻着空气中的味道略微摇头。 娥钺卫河等人也在城中,粟岳便问道:“钺,这就是夏城那种宛如雷电的武器?姬夏所说的发火之药?” “是。” “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人力有穷尽,这发火之药却无穷无尽。夏城曾有人说,要是有一座山那么多的发火之药,便是山岳也能炸平,只在能做多少。” 几个首领看着被炸碎的残垣断壁啧啧惊奇,问道:“姬夏怎么没有将这火药给我们观看?我也曾听人说过,可是说的时候未免夸大,有说天降紫火的,有说万雷劈落的……我们也只当是众人瞎说。” 草河沿岸的几个首领心中有些不安,他们是不希望火药外传的,尤其在陈健答应帮着他们训练军队以及可以换火药之后,陈健也大约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在粟城展示,他们都很感激。 可这番话问出来,他们又不好将责任全推在陈健身上,一时语塞之际,跟随在娥钺身边的数九主动站出来,和众人致歉后道:“那时候姬夏也曾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祖先指引他去做的,是属于信奉同一个先祖的亲族的,如果有机会他会让所有的亲族都掌握。” “但女子觉得,就算会盟成功,氏族征战仍然不可避免,若是这发火之药传出,会让不和的氏族之间流血更多。临行之际,我去拜访了姬夏,便将自己的担忧告知了姬夏,他闻言后久久不语,大约也是担心这个吧。” 几个首领一听,怒道:“九儿,你母亲当年何等睿智,你的聪慧也在很多氏族中流传,如今怎么这样愚钝?发火之药可以杀人,难道石刀木镞就不能杀人了?杀人的是持着羽箭石斧的人,不是木镞石斧!” 娥钺悄悄看了妻子一眼,心中称赞妻子的急智和担当,数九低头道:“女子知错了,只是看多了流血,心中害怕罢了。二十年前氏族迁徙之初,兄弟厮杀,姊妹相残,若是这一次会盟成功还好,要是不能成,又有了这发火之药,我与娥钺便带着族人在草河再不回来了,只求死后让儿女将我俩的尸身运回从小生活的故地就是。” 说完深吸一口气,眼圈中已经酝酿下了眼泪,众人只道她回忆起多年前的旧事,便也没有多想是草河诸部和陈健达成了协议的事,又不能责怪这个女人,只好作罢,只在心中想着如今的女人总见不得血,比之当年的那些女人可差得远,便是数九的母亲当年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大约是如今日子过得好了,早忘了当年的艰辛苦痛。 数九独自抗下了这些责任,又不断地用眼泪让众人回忆起氏族分开后的种种厮杀,终于将这一幕掀开。 听说过没见过的可怕事物此时变为了现实,即便那些不怎么喜欢夏城或者认为陈健有些不敬重天地而反感的人,夏城又一次成为了众人讨论的焦点。 而此时此刻,距离商议会盟的最后时间,只剩下了几天,如何对待夏城成为众人会盟时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因为除了火药的传说,夏城还有很多听起来很厉害但很多人并不相信的东西,既然这个是真的,那么别的会是假的吗?哪些是传说?哪些是真实? “姬夏去哪里了?” “和人出去射猎去了,据说要去看看大河。” “那就快让他回来,谁知道这屋里会不会再炸?快去,沿着大河一带的村落去找!”(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诱惑 策马返回粟城,火已经熄灭,但屋子外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禁咒,外面你的人圈成一圈不敢靠近。 “姬夏……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健致歉道:“定是出门之前忘记覆灭了炭火,导致发火之药爆炸。幸好火药不多,否则定有损伤,那我可就要对那些被炸死的人羞愧一生了。” 说完似乎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隔着街道的另一处房屋,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个也都心惊不已,看样子这东西竟是能把数十步之外的地方都炸成这个样子? 灰黑的墙壁、崩裂的石块,这些近在咫尺的东西让人不得不相信火药的威力,一个个心中都有计较。 这东西最好自己氏族也能得到,如果得不到,那么也不能让其余的氏族得到。如果夏城不同意的话,就会排挤夏城不准他们盟誓,作为会盟之外的蛮夷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只是这东西威力虽大,怎么看着却这么危险? 好半天,才有人问道:“姬夏,这发火之药难道如此危险?” 陈健点头道:“如火一般,可以炙烤食物取出温暖,但也容易烧灰房屋烫伤孩童。其实总的来说并没有这么危险,但是一定要掌握之后才行。我们平日出征都带着,也没见爆过,这一次是我疏忽,临走前那一盆炭火竟忘了覆灭,引燃了才有这出事。” 说完叫了一个随行的人,让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陶罐,在手中把玩了一阵道:“你们看,只要保管得好,就算在手里也是没事的。” 可这东西一拿出来,立刻就有几个人退后几步,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断壁残垣,连连摇头。 倒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拿在手中,看着上面的绳索暗自琢磨,陈健笑道:“这样吧,今天正巧出了这样的事,又逢大雪。我常听人说:夏日无雪、冬日无雷。今天便破一例,也免得让大家担心。” 好奇的人跟着出了城,陈健让那个练了许久投掷的人按照规定的步骤两人配合投掷了一下。 第一个人从腰间拿出火绳,用火折子吹燃之后站立在前,身后一人从腰间取出,撕开引线上包裹的一层防潮的蜂蜡递过去。 前面身背火绳的人按照规定的步骤,拇指虚卡在引线上,下面便是陶罐的边缘,凑近了火绳点燃,身后那人低头不向前看,仍旧娴熟地按照规定的动作抠掉包裹在前面的蜡丸,整个过程除了引线的嗤嗤声外寂静无比。 最前面那人点燃后,旁边看热闹的人嗖的一下退开很远,都知道手中那东西可是能炸死人的。 可是手持陶罐的人却淡定无比地听着嗤嗤的燃烧声,等待着陈健的命令。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团闪亮的光芒所吸引,几个之前听过爆炸的人已经堵住了耳朵,剩下的人也有学有样,唯独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了燃烧的引信。 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眼见引信已经烧到了那人拇指的位置,可是陈健仍旧没有喊出投掷的命令,投手竟也沉得住气,一动不动。 “灭。” 陈健忽然喊了一声,投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根本没有在意手中的东西会要了自己的命,用指甲用力地卡住了引信与陶罐的边缘用力一切,就此熄灭,那陶罐就在手中,附近还有未曾散去的白烟和硝的怪味。 陈健回身笑道:“爆炸之前众人也见了,我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东西其实如果用好了,和火一样安全简单,并不是众人想的那么危险。” 他说的轻松写意,可看得人心中却泛起了惊涛,不是因为之前见到的火药,而是因为这些被陈健训练出的近乎麻木的兵士…… 投出去,看起来已经很难,尤其是知道这东西在手中随时可能会炸之后。 可比起这个,能将这东西拿在手中等到最后一刻掐灭,这才是最为可怕的…… 面前这个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要不是不怕死的傻子,要么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形成了一种习惯。 这么多城邑,勇士众多,有可以战阵上拔出被射中的眼睛咀嚼的勇者,也有单肩扛起二三百斤而腰不弯的猛士,但是却绝对找不出如此木讷的兵士。 这已经不再是勇者的范畴,这种人就像是毒蛇,平日冷的隐藏,不会如那些张牙舞爪彰显自己强大的虎狼一样,可却更为致命。 而那个站在身后递出陶罐的夏城人,更是匪夷所思,似乎根本不在乎前面那人是否投掷出去,只在那做自己的事。 这才只是两个人,首领们不敢想象如果这样的人组成一支军队,那将是怎么样的一种恐怖? 之前的种种令人不信的传闻,在此时众人让这些相信,莫说有发火之药这样的古怪事物和不曾见过的战车,即便没有,若是夏城人都是如此,那救卫一战两千破五千的事也是必然的。 没有炸响的这颗陶雷竟然比之前炸响的火药更让这些人惊奇,有首领等到那些烟气散去确定不会爆炸后,这才走到投手身边赞道:“惊雷在手而面不改色,当真是勇士!” 投手谦笑道:“我哪里算什么勇士呢?草河三年一次的赛会上夺得佩剑、器物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我在赛会之上是没有名气的,能够这样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过就是手熟罢了。姬夏说投,我的脑子还没想呢,手已经扔出去了;姬夏说灭,我的手指也会自己卡下去。” 那首领呵呵一笑,心里称赞不已,转身问道:“姬夏,夏城中还有几位这样的?” 他以为这只是挑选出来的,或许陈健身边的那些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不想陈健却道:“二百多吧,前后加起来训了将近三年呢。” “这种勇士,竟是可以训出来的?” 勇士在众人眼中,向来是天生的,譬如胆怯无畏、蛮力娇柔,如果真如陈健所言能够三年训出二百多这样的兵士……那如果整个城邑都是这样的兵士,哪有什么可惧怕的敌人? “姬夏……这样的勇士可不好训吧?” “也没什么不好训的。我就像一颗蒲公英,飞出十余颗种子,这十余颗种子便变为百颗。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倒也不难。娥、卫两城的人也派去了一些人学这些东西,数年之后这种勇士也就平常了。” 陈健说的轻松,但其实却造成了一种模棱两可的假象。这二百多人是整个夏城盘剥奴隶、手工业发达而好容易养活起的脱产士兵,整个草河沿岸几个城邑才撑得起这么点人,再者也是因为夏城跳跃式的发展没有那么多纯正的血脉贵族和奴隶主,才有了这样的脱产士兵,或者说他们本身就算是军事贵族的第一代。 再者能够带在身边的人,又岂能是易与之辈,哪一个不是百里挑一的棒小伙,新军的确是有两百人,可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其实还是天性使然。 只是陈健这些日子所做所言,都给人一种十分信任的感觉,这时候倒也没有多想他撒起谎来早已面不改色。 闻得卫、娥两城都派去夏城学习这些练兵的法子,几个常年征战的氏族心中羡慕,在草河下游大河附近的几个氏族则忧心忡忡。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固然懂得,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自己不是那近水的楼台,总要扔进水中些石子将那月影击的粉碎才行。 于是几个首领颇为高屋建瓴地叹息道:“姬夏有这样的练兵法子,早该与亲族分享才是,难不成娥卫是亲族,我们便不是?如今东夷蠢蠢、北狄哓哓,有这练兵的办法,又能让多少同族活下来?” 陈健还没等说话,一旁的数九急忙接道:“这也怪我,怕还是那天我与姬夏交谈时,那番担心亲族厮杀的说辞让姬夏不敢这么做啊。” 说完后,她悄悄冲着陈健眨了眨眼睛,陈健愣了一瞬,又听几个首领说了数九几句,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陪着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几个首领有苦口婆心地将杀人者人而非刀的道理说了一遍,陈健这才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道:“还是我太年轻,想的东西竟是这样少。先祖既然将这些练兵、发火之药的办法告诉我,想必也是希望我告诉诸部亲族的。夏城一直想要回归亲族,这也算是夏城为诸部亲族所能做的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他清了清嗓子,大度地说道:“既是这样,这发火之药夏城自然可以与诸位交换……只是此时还不能换,这东西很危险,你们也见到了,总要学会了怎么用才行。非是夏推辞,实在是担心出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啊。至于这练兵之法……诸部亲族也可选些聪颖之人去夏城学学,还有那战车啊、水渠啊、麦豆套种之类的办法……” 他之前讲学时说了不少,众人听了个大概,好奇心盛,此时又起,可听陈健这么一说,众人免不得叹息道:“可惜夏城太远,终归是不如卫、娥毗邻。常听人说,送给要饿死的人鱼,不如送给他渔网和打鱼的办法,难道姬夏就不能将这些办法告知我们?非要我们派人去夏城吗?按你们夏城所说,这里距离夏城千余里,便是纵马也要月余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看似想多了 “的确是有些远啊。” “是啊,夏城纵然有船,可我听说也只有两三艘,那船比之独木是要大的多,可又能装多少车轮火药?“ 首领们也知道让陈健主动交出这些东西的制作办法不太现实,此时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道:“我们能换的东西不多,无非是丝绢、粟米、陶罐之类。想来夏城的陶也不差,娥城又在夏城附近,虽然没有桑蚕但是柞蚕想来也不少,剩下的粮食想要运送也很难啊。“ 陈健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是没有想到的。“ 他沉吟了一阵,忽然说道:“今天我和粟岳首领之子前去大河,听他说这里向西百里之外,有一处大泽,位置很好,勾连东西。可惜夏城远在草河,如果要是在那里就好了。“ 粟岳皱了皱眉,陈健这话说的很有问题,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说出这番话,可陈健最后关于大泽与夏城位置的话前面并没有说明白是谁说的,这样一来听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儿子说的那番话一样。 大泽就在粟城西边百里,即便粟岳很想要火药和练兵的办法,也绝不会希望夏城迁徙到这里,尤其是之前夏城的那几个兵士展现了那种近乎麻木的恐怖之后。 于是他率先说道:“大泽之地土地贫瘠,年年都有洪涝。周围十几个城邑逃走的奴隶都在其中,几次围剿都不能清除抓获,蚊虫聚散蚂蟥蜿蜒。再者夏城远在西北,那里又有草原部族,又有西戎作乱,虽然夏城诸姓的祖先源于大河,可那里终究葬着先人。落在蛮夷之手,毁掘坟墓断绝祭祀,这可不行。“ 他这么一说,大泽附近的几个城邑纷纷附和,尤其是一些实力弱小的城邑连连反对,都知道大野泽不适合耕种,可谁知道夏城有什么古怪的办法可以变沼泽为良田? 陈健闻言后奇道:“诸位说笑了,夏城的先人葬在草河,生于斯长于斯,又怎么能离开呢?虽然夏城很想迁回大河,可如今大河两岸都有了城邑氏族,数十年后子孙累加,夏城又怎么好占据别人的土地呢?” “只是……我在想,如果夏城在那里建一座小城邑,只有工匠作坊和仓房。一则是发火之药炼制起来有些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炸响,非是夏藏私,实在是不敢。二则是粮食转运有些不便,不妨就囤积在那。” 他怕别人反对,又立刻加上一句:“夏城只留数百人在那守卫,提防那些逃走的奴隶抢掠,并不是全城迁来。诸位想想,那里距离粟城百余里,又有大河转运便利,和其余氏族相距也不远,这正是最好的办法。我会在那里建一座学堂,将祖先教授我的一切与亲族分享。一旦东夷作乱,夏城远在草河不能尽力,但在大野泽的数百人总可尽些绵薄,纵然不能斩杀敌人,可总算是夏城众人的一份心意。” “在大野泽中,有城而无墙,四周都是亲族,又怎么需要城墙呢?到时候沿河运送,互通有无,也方便夏城众人学学亲族的规矩。那里只有作坊、学堂、仓廪。” “大野泽之外的土地肥沃,也是诸位亲族的祖先用鲜血染出的以留给后世子孙的,纵然是亲族也有亲疏远近,夏城不敢占据,只在大野泽周围十里之内蚊虫众多之处。“ 看起来这的确是个双赢的好办法,众人想了一下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如果夏城真的做到了,对谁都不是威胁。如果做不到,陈健如今话已经说的太满,那座城不建城墙,人来人往也并不禁止,到时候一旦发现修筑城墙几个城邑合兵一处拆掉就是。 如今的城墙,不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更是实打实的防御手段,没有各种攻城器械的条件下,也只能用围困的办法。 况且大野泽虽然广阔,可是并不适合人居住,不说那些水患蚊虫,就是隐藏在芦苇丛中的逃奴就会让人畏而怯步,附近许多城邑的奴隶逃走后都去了那里,再也不想回去当奴隶,一个个搏斗之时拼死悍勇,便是女人孩子都宁可跳入水中也不愿再被抓回来。 对于附近的氏族而言,那里是一块毫无意义的土地,加之此时地多人少,谁也不会闲来无事去那种地方。 他们对数学并没有太大的概念,陈健说围湖十里作为夏城人一部分的居住地,听起来也不大,可仔细算算一座宽广数百里的大湖的周围十里,其实面积已经极大。 如果说之前娥卫两城算是近水楼台的话,如果夏城的作坊真的建立在大野泽中,那近水的氏族便多了。之前希望陈健能够无偿分享那些技术和知识,也无非是漫天要价,根本就没想过陈健能同意,他们的底线是陈健同意交换就行,没想到陈健答应的如此痛快,似乎并不担心那些火药、练兵、垄作之类的办法传到其余氏族一样。 几个氏族的首领悄声商议了一下,都点点头道:“如果姬夏真能如你说的那样,我们愿划出十里之地。“ 他们说完后又看了眼粟岳,粟岳琢磨了一下,并没有想到其中有什么问题,看起来的确只有好处,夏城如果不是举城迁徙的话,只有数百人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威胁。 这里距离草河甚远,真要有什么异动,周围几个氏族可以联合近万族人,纵然夏城兵勇可以以一敌二,那也无济于事。 那些技术的扩散才是实打实的,既然陈健已经同意了交换,自己总要给出相当的回报。 他思索一阵,笑道:“这件事,不是小事。今天各个氏族的首领都在城中,不妨就在今天商量一下。过两天便是冬至,又逢大雪,野兽正多,是个狩猎的好日子。这冬至的第一次狩捕的猎物总要想让祖先尝尝,冬至也是祭祀之时,这三年雨顺风调无洪无旱,正是要感激祖先天地的庇护,不可轻慢。“ “可祭祀之时,夏城诸姓是否可以献上祭礼?献上祭礼的时候,是站在哪里?是祭祀还是祭贡?这是大事,不能乱了规矩。若是众人都觉得夏城可以献上祭礼祝祀,莫说十里,便是夏城偶遇灾荒举族迁来又有什么?可若众人觉得夏城不足以祝祀,那莫说十里,便是粟米大小的土地,我又怎么敢做决定呢?” 他没有说关于会盟的事,因为对整个大河两岸的氏族来说,会盟是一件大事,夏城入盟是一件小事……而非是在夏城那里,会盟和入盟是一样的轻重。 祭祀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名分。是有资格祭祀?还是只能如那些弱小的蛮夷一样献上各种贡品?是作为亲族祭祀?还是作为前来朝贺的?这东西是万万错不得的,祖先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祭拜的,没有资格的人只能靠边站。 他刚说完,月玫便前出一步和众人行礼道:“诸位叔伯,父亲因为病痛不能前来,临行之前曾嘱托我让我说一番话。“ “他说,夏城源于大河,迁至西北,本为同族,这就如同木头,便是涂抹了木漆变了颜色,那也是木头。“ “再者,卫城被西戎人围困,那时候夏城并没有参与会盟,可却牢记着当年的盟誓。姬夏曾说,这就如兄弟间一样,没有盟誓但那骨血便是天生的盟誓,又怎么需要言语歃血呢?这就如同一个核桃,我们吃的是核桃仁,而不是外面的核桃壳。难道说没有外壳的核桃就不是核桃了吗?我们要的是核桃的壳?还是里面的仁呢?核桃仁种在地里,数年之后结出的仍是核桃;若是抛掉核桃仁只扔下壳,初雨之后只剩春泥。” “因此,月邑希望诸位接纳夏城诸姓,圆了他们重归亲族的梦,夏城所做的这些事,难道不让那些当年盟誓过却与蛮夷勾连的氏族蒙羞吗?” 她说完后,眼睛瞟了一下陈健,发现陈健正对她感激地一笑,心中暗跳,最后几句话说的便有些急促,只有她知道自己说话急促的原因是因为心乱了,脸便红了。 她算是第一个开口的,既牵扯到了卫城,卫河也站出来道:“这话说的在理,卫城被围,正是姬夏想起亲族间不需言语的盟誓才解救了卫城,卫城是支持夏城祭祀祖先的。不是为了他救下了卫城,而是为了他救下了几十年前的誓言。卫城如草芥,盟誓如日月。” 草河沿岸的其余三个城邑也都纷纷同意,娥卫夏的三城同盟利益很大,值得遵守,而其余两个被迫的小城邑很清楚自己反对的结果,也不得不同意,并且对夏城大为赞赏。 粟岳的态度没有表示出来,其余城邑的首领则立刻做出了决定。 四周逐渐强大起来的蛮夷、氏族间的流血纷争、种种这些,让很多氏族的族人渴盼着几十年前那样的氏族间的和平,也让一些处在边缘的氏族希望自己在于外族交战的时候背后能有人支持而不是被暗捅一刀。 那些弱小的氏族希望能够在一个体系规矩之内解决一些纷争,而不是彻底地依靠兵甲刀剑。 即便那些强大的氏族,也未必反对会盟,而是反对自己没有得到足够利益的会盟——他们的反对更多是一种姿态,他们不希望如同几十年前那样真正团结在一起,而是希望在一定的规矩之内拥有名正言顺的区域霸权和绝对的自主权,而这一点必然是会盟的主导者会反对的。他们用这种姿态来为自己的氏族换取更多的利益而已,到时候各退一步。 至于陈健重视无比的夏城入盟,对于他们而言原本只是一段小插曲,只不过因为这几天的震动让这插曲变得不可轻视而已。 谁都知道这时候站出来反对夏城入盟,夏城的技术就不可能传播到自己城中,又树下了这么一个古怪而强大的敌人。 反正……夏城就算入盟,也没有资格拥有什么地位,不会影响到其余的利益分配。 或许,扰的陈健一连月余睡不好每天思考的大事,在他们看来,只是小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风波起 陈健所虑的最大的反对声音,无非是夏城来历不明,出于对祖先的尊重而招致的各种反对的声音。 然而这种内涵的考虑总是敌不过现实的利益,在这夏城人这一次做足了姿态,从不是以一个自认蛮夷的氏族来参与这次会盟的,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向往回归但却苦于不懂礼仪的远在西北的氏族的身份。 即便粟岳没有表态,或者说即便粟岳已经表态,那些反对的或是支持粟岳的氏族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反对的意见。 只是在支持之余,很多氏族希望陈健能够一视同仁,尤其是对于新技术的传播。 虽然还有很多氏族信封巫术占卜,但是不代表他们不知道技术进步的重要作用,这是两个层面的事。 沉默的力量是强大的,粟岳很清楚这一点。沉默不代表反对,相反则是一种赞同,因为夏城从救援卫城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资格去祭祀的。沉默的最大原因,无非是在支持夏城入盟的这个前提下所考虑的自己城邑的得失。 对于陈健所要求的大野泽周围十里的土地,那些在大野泽周围的氏族并不在意,这时候地多人少,那里本就是一片飞地,要之无用弃之可惜。相反那些不在大野泽附近的氏族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们不希望、尤其是不希望粟城掌握这些新的技术,那样的话粟城就会更加地难以抗衡。 陈健想的则要简单得多,如今夏城没有任何争夺首领之位的资格,既然准备在前期扶强凌弱,那么粟城无疑是最好的大腿。 至少三五年之内,即便大野泽的城邑建立起来,夏城也没有余力将手脚伸到大河的腹地,这种互相利用的依附关系,对夏城来说是最好的。之于远交近攻、扶弱抗强之类的,那是在拥有绝对实力的时候才能采用的办法,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片刻后,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氏族反对,陈健心中抑制不住地兴奋,冲着还没有表态的其余氏族道:“我姬夏在此盟誓,终我一生,夏城的火药、练兵、耕种之法,只要各个亲族遵守盟誓的言辞做的正确,我必然不会藏私,与众人分享。将来在大野泽,将会……” 他想要描绘的世界还没有说完,一个冷冷地声音反问道:“姬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有你来决定谁是可以学习你们夏城的那些古怪法子;那些是不可以学的吗?如今会盟并未成功,盟誓也并未进行,姬夏便先说出一些可以违背的盟誓,又是什么意思?谁有资格作为亲族,谁没有资格作为亲族,怕是姬夏并没有资格评判吧?” 说话那人并不畏惧周围奇怪的目光,施施然站出来道:“我不是反对夏城盟誓祭祀,夏城所做的一切众人都看得到。我对姬夏也佩服的紧,虽然因为事多我只听姬夏讲过一两次,但其中的智慧让我学到了很多,自觉不如。” 他说完后,还冲着陈健微笑了一下,陈健看了一眼对方,这些天早已将一些强大的有影响力的城邑首领认得七七八八,此时当然认得出这是粟城北边的一个强大氏族的首领,与粟城相距甚远,周围又有一些弱小的城邑,可谓是大河以北四五百里之外较为强大的氏族。 氏族中占据主导的是鹿这个姓氏,这是一个实物姓而非卫城之类的抽象姓。可以见得这个氏族也很古老。 陈健记得首领的名字,鹿圆。对于会盟的态度陈健也基本打听了出来,鹿姓氏族并不反对会盟,因为他们面临着北狄的威胁。但是又不希望这次会盟和几十年前一样,各个氏族团结在一个占据主导地位的氏族联盟周围,至少也要保证自己氏族拥有绝对的自主权。 鹿圆在说完这些后,又向陈健连连致歉道:“我所说的这些,并不是针对姬夏或是夏城。如今大家都知道,夏城的垄作、火药、青铜等办法都是各个氏族所急需的,我也相信姬夏愿意将这些东西与亲族分享,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但是……姬夏这句誓言说的不对。” 陈健急忙请教道:“我太年轻又太愚钝,不知道这番话哪里不对?” 鹿圆郑重道:“羊尚且需要一个头羊,何况于氏族。但是明后天会盟时选出的联盟首领,难道可以评判谁对谁错吗?倘若选出了一个首领,到时候说我们鹿姓氏族做的不对,然后告诉姬夏不准与我们交换,那又怎么说?姬夏既然说的明白,你所掌握的那些,是祖先传授给你的,那么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先,按道理说大家都有资格知道。” “但是姬夏的誓言中却并非如此,按你所说,加入将来有一天有人说我们氏族违背的盟誓,于是你就可以不与我们交换了吗?或者说,谁来评判我们是否有资格与夏城交换?难道姬夏觉得自己的智慧可以完全地分清对错吗?如果不能,这个对错由谁来评价?” “几十年前,那时候有人可以让所有人信服,能够明断对错并让众人明白他做的才是对的。如今呢?如今试问,谁有这样的威望?谁能让所有人都信服他的判断?谁又敢说不会为自己的氏族谋取私利?假使有一天,有人与夏城交恶,姬夏,你敢说你还会将这些东西与那个城邑交换吗?既然你说只会和做的正确的城邑交换,难不成姬夏的意思是:支持夏城的,便是对的;反对夏城的,就是错的?姬夏以为就凭这几天的讲学这些古怪稀奇的东西,就能让众人信服如同几十年前一样?” 鹿圆的这番言辞字字都在说夏城,可实际上又每一句都不是在说夏城,首领们都清楚,夏城是绝对没有资格成为会盟后的公推的首领的,那么谁能来评定对错? 很自然,这番话是在说发起这次会盟的粟城首领粟岳。 粟岳面色一黑,心中直骂却又不好直接说出口,一时间难以有反驳的言辞。如果首领来评断其余盟誓的氏族对错的权利都没有,那么这首领又算什么? 其余的首领其实一直也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才是这次会盟的最关键的那道门槛,原本希望在氏族大会的时候说出来,如今这层窗户纸却被鹿圆率先撕开。 夏城只是一个引子,包括夏城的种种技术传播都是引子,但可以做一个类比。把这种技术交流变为征讨惩戒也是一样:外部的敌人不谈,内部的氏族谁来评定是对是错?按照规矩错的氏族需要所有部族团结一致出兵征伐,谁不担心自己的氏族有一天被“首领”称之为“犯了错的氏族”? 陈健也听懂了鹿圆的弦外之音,虽然心中不满对方拿自己说事,可也没有记恨对方。他要求的希望的目的已经达到大部,至于会盟后是一个类似分封制的名义大一统?还是城邦联盟的松散族群同盟?这就不是一个人的努力所能改变的了。 虽然不记恨,可既然说到了夏城,陈健也不好一言不发,只好赔笑道:“小子哪敢来决断谁对谁错呢?但我有些疑惑,请鹿圆首领解答。” “请说。” “鹿姓氏族的城邑是否也有掌管规矩法度的人?” “自然有。” “那么评定城邑中某个人对错的,到底是掌管法度的人?还是法度本身呢?放在这里难道不是一样吗?姬夏年纪不过二十,又怎么敢去评定诸位的对错呢?难道咱们会盟的时候不会在祖先面前盟誓吗?遵守誓言的就是对的,违背誓言的就是错的。” 鹿圆点头道:“姬夏说的很对,是我之前说的不对,还请姬夏不要见怪。” “不会。” “既然姬夏这么说了,而且说的很有道理,那我就不得不多说一句。城邑有法度,会盟有誓言,如姬夏所言,评定对错的不是某个人,而是那些法度和誓言。” 鹿圆看到众人频频点头后这才继续说道:“几十年前,亲族们在河岸盟誓的誓词很简单,也没有太多的规矩。因为对与错都是当初咱们推选的首领华来评断的。大家都信服,所以他可以评定对错,他就是法度,他就是规矩。,他可以评断对错。” “可如今,谁能站出来说自己和当年的华首领一样,自己就是规矩就是誓言就是法度?” 鹿圆的目光有些挑衅地从粟岳的身上滑过后,又在几个实力强大的氏族首领身上打转,嘴角不由地有些嘲弄。 最后他放弃了逡巡,直接走到了粟岳的对面问道:“粟岳首领,这一次会盟是你邀请其余亲族的,我请问你可和大家商定了盟誓的誓词?几十年前的那次会盟,不需要太多的誓词,因为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规矩。如今没有第二个华首领,你难道就准备学几十年前的那些简单的誓词吗?或者说你觉得你可以如他一般让众人信服地评断对错?” 粟岳心中大恨,却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发怒,只好朗声道:“是我愚钝没有想到这些,并不敢自大地认为自己可以去和华首领相比。” 鹿圆大声道:“部族会盟,亲族不争,我们城邑是支持的。但是!会盟的誓词必须要写清楚,哪些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不该做的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是联合亲族消灭?是罚取奴隶粟米?还是被驱赶流放到数百里之外?亦或是不准和夏城交易?不把全部这些加入到盟誓誓词中,我们氏族是不会参与这次会盟的!因为我不想选出的首领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们氏族的生死对错!这些盟誓的誓词,也必须由各个氏族商量才行。”(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暗淡 当真如一石入水,涟漪顿生,在鹿圆借着陈健的那半截话引出这么多之后,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就这样出现在了将晚的粟城中。81中文『 网 鹿圆是第一个站出来明确反对这次会盟的,而且反对的理由如此正当。 他所说的那些话,其余氏族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没有系统地总结出这个本质的问题,很多人隐约有些担忧,出于经验主义觉得几十年前也是会盟,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并没有彻底想清楚其中的区别。 其实其中的区别很简单:几十年前的那次会盟,华粟同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而这一次会盟,粟城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几十年前的那次会盟,被推选为领的人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和足够的实力支撑;而这一次,并不足够。 于是几十年前可以不需要太复杂的誓言,一个人就能决断对错,那时候的领就是领;而如今则需要复杂而明确的誓言,或者说是条约来规定各个氏族的利益和义务,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而非一个紧密的族群国家雏形。 陈健猜测到他们的担心却没有想到很多人没有总结出这两次的区别,为了打消他们担心的那番话,竟被反应极快的鹿圆拿去作为名正言顺反对的缘由。 鹿圆的这番话得到了很多领的支持,于是粟岳出离地愤怒,不是因为有可能的竞争者的话被很多人支持,而是因为这样一来就算会盟成功,那么这个氏族联盟的领到底是他?还是那一番誓言本身?这样的会盟对于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领?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想拥有和几十年前那个人一样的荣光和权利,一样的威信和声望,一样的死后被人铭记数十年的功绩和伟业。 粟城正在蒸蒸日上,他也清楚自己的实力不如几十年前的华粟同盟,但其余氏族也在展壮大,想要取得那样的压倒性优势至少还要三四十年才有可能。 可自己还有三四十年吗? 要不是他知道陈健是为了急于辩驳对方那番诛心的言辞而落入的对方的陷阱,他简直要以为陈健和对方站在一起了:那番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掌管对错的是规矩本身,而不是执行规矩的那个人吗?换成领和盟誓,一样适用。 抽象的事物用类比的方法形容之后,很符合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也很容易被其余的人理解,传播的也就更快,对粟岳的梦想也就更加地不利。 按说粟岳应该去恨陈健,但是理智告诉他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不能再多出一个潜在的敌人,尤其是这个潜在的敌人拥有自己需要的很多东西时。 很多部族领此时的态度也倾向于鹿圆提出的方法,他们需要一个经过众人商议的誓词来规定各个城邑之间的利益纠纷和需要付出的义务,并且要与自己的实力相对等。 鹿圆似乎早有准备,抛出了这番让众人震荡的言辞后,又问道:“这就和祭祀一样,需要一个大家都清楚的规矩。譬如两族纷争的时候,支持谁反对谁?譬如蛮夷入侵的时候,哪个城邑该出兵多少?譬如不遵守这些誓言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这些东西必须在誓词当中,只要商定好了这些,我们当然愿意会盟推选出一位领,重现族群当年的荣耀。可这些不说出来,会盟与不会盟又有什么区别?” “如今冬雪已下,我希望大家在一个月之内商定出来,不要再多耽搁。如果一月之内商定不出,恐怕我们也只能返回,毕竟城邑中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还要准备祭祀与明年的春耕。” 他说完后,冲着众人哀叹道:“不是我反对会盟,我们在北边,北狄人日渐强大,我也希望亲族们合力征伐他们,可是出兵多少?粮草几何?谁来指挥?战利品如何分?不出兵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连这一件事都没有规矩可依,又凭什么觉得能做好诸如疏浚大河、征讨东夷、平息亲族纷争之类的事呢?” 众人频频点头当中,粟岳知道不能再让鹿圆继续说下去了,于是抢在鹿圆的下一番话之前大声喊道:“是我愚钝想的太少,既然这样,不妨咱们就在商量一下,一个月总能拿出一个众人都满意的誓词。大家也都想一下需要什么说出来便是。今天已经不早,便就散了吧,大家回去都去想想,在这里站着乱哄哄的怕也不能想出什么。” 人群散去后,陈健心中感叹,一个月的时间,恐怕很难弄出一份内容广泛的条约规矩,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又不像祭祀一样有之前的故事可依,又要牵扯许多氏族的利益,鹿圆的这个提议根本就是挖断了粟岳的根。 想来鹿圆一直隐忍着准备在会盟的时候说这件事,却因为他的出现导致这件事被提前了,结果却是一样的。 来到粟城的各个领也因为这一番话忙碌起来,从第二天开始,每一天都有人在那里争论探讨,大部分领们都是焦头烂额,即便那些本就不希望看到氏族同盟出现的部族也不敢大意,他们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火上浇油。 几天后是冬至,原本粟岳计划中最为风光可以一辈子铭记的祭祀暗淡地完成了。 粟岳一直盼着冬至那天的祭祀自己会成为主祭,准确来说这一个梦想实现了,但并不完美。因为由他主祭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这是粟城他是地主,而非他是氏族同盟公推的领。 至于一个月后能否会有一场隆重而壮观的会盟后的大型祭祀,尚不明朗。 但这场平淡的祭祀中的一段小插曲却对夏城意义重大,在正常的祈词和祝祷之后,主祭的粟岳向祖先念叨了一段关于迁走的亲族回归的事,希望祖先一样庇护这支远在西北的部族,并为祖先献上了这个氏族的祭品,占卜的不辞祖先自然是同意的,也是吉兆。 祭祀之后,按照之前的规矩,定下了以后每年冬至祭祀时夏城需要准备的祭品:车、马、犁等。 陈健自是忙不迭地答应,这意味着自己今后有资格参与祭祀了,虽然这一次并不隆重,可至少今后自己可以用亲族之类的言辞去讲道理而不至于像是脸上贴金。 平淡的祭祀之后,各个氏族重新开始了争论,陈健没有参与。 没有任何一个氏族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最终的结果不言自明,这绝对不会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氏族联盟,而更像是一个名义上的文化圈联合体。 这种利益相关的事,不是靠几句嘴炮就能改变注定的结果的,哪怕说破大天哪怕祖先显灵说你们应该团结一致统一起来,即便这样只怕还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甚至可能还会把显灵的祖先给挖个坑埋下去——因为没解决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谁说的算?你又未必打的过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但是外敌入侵的紧迫、大河水旱的威胁、部族纷争的延绵又让大多数的部族渴望会盟成功以便应对这些麻烦。 这种矛盾之下,每一天都有氏族面红耳赤,但每一天那些誓词也都在缓慢地完善着。 因为每一天都在争吵讨论,很少人注意到夏城人住的地方拖进去了很多的木材,刮出了爬犁套在了马上。 很多对大野泽熟悉的粟城人得到了很多了稀奇的小玩意,这在粟城可以换到很多东西。 几个曾去参与过围剿大野泽那些逃奴的老粟城人得到的礼物更多,并且被夏城人请入了屋子,请他们吃了夏城的美食,希望他们跟随着去一趟大野泽。(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近路 “咱们就这样走了?就算是在夏城,城邑大会的时候,各个氏族的人也?32??须都要在场……就像分配土地。咱们这么离开,会不会缺失了咱们应得的东西?” 在确定前往大野泽之后,跟随陈健来到的年轻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陈健摇头道:“看似一样,实则不一样。这里不是夏城,就算咱们留下了,提出的意见他们能接受吗?况且任何一条意见提出来,必然有人反对有人支持。提出的越多,反对的也就越多,树的敌人也就越多。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在与不在没有什么不同,咱们还是离得远些好。一个月后,总会商量出个结果的。” 随行的人问道:“若是这样,大家都不说话,岂不是什么都商量不出?” “夏城不说话,是因为夏城在里面没有敌人,也没有血仇,草原部族和西戎人暂时打不过咱们,所求的少,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不去争。他们所求的多,就一定会去争,不用担心这个。” “那现在还没有结果,他们一定会同意咱们在大野泽建立一座如同商、河阴之类的小城邑吗?” “会。昨天几个不在大野泽周围的氏族首领也来找我了,诉说他们那里土地广阔也有河流流经,并且愿意划出三十里五十里之类的土地与咱们。这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没有人会反对的。放下你们的心,我是城邑的首领,不会让城邑的利益受到损失的。我就算为整个大河族群做的再多,违背了城邑的利益,大家也会把我推下去的。如今我在粟城受人尊重是因为我是夏城的首领,而不是因为我自己。” 这一点陈健很确定,找他的氏族首领很多,都希望陈健在遵守之前誓言的前提下将那座只有仓廪和工坊的城邑建在他们城邑的附近,粟岳等人也多次接触希望他不要改变主意。 在内部统一了看法后,外面又下雪了,几匹马大约知道又要出远门,抓紧时间咀嚼着豆料,偶尔回头望望那些在院落中的爬犁,大约是盼着这些爬犁折断。 爬犁上装满了大量的实物和一些常见的货物,陈健走过去抓起马蹄子看了看,裹了裹身上的羊皮子,用了一根麻绳扎在腰间,脸上涂满了凝固的牛油防止冻伤,膝盖间是红鱼和榆钱儿上次捎来的厚厚的毛毡子护膝,很暖和。 院落之外,月玫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抖了抖白狐皮围子上的雪,看着陈健在那忙碌,嗅着空气中因为那些忙碌的人出汗和身上的皮子散发出的浓重的膻味,微微蹙了蹙眉,用布帕捂住了鼻子,却在陈健不经意间看过来的时候将布帕拿开,悄悄藏在了身后。 “姬夏,你这是要去哪啊?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上次说好了一起去赏雪,你那时没有时间,这一次你做你的事,我赏我的雪,带我一程总可以吧?” 她尽可能地用嘴巴呼吸,可是浓浓的羊膻味还是在舌尖上弥漫,看到陈健的羊皮子上沾了些雪屑,下意识地伸出手替他掸了掸。 陈健急忙冲她笑了笑,上一次推荐夏城入盟,这个女孩子说的好极了,帮了自己大忙。再无耻一点的说,将来夏城如果真的在大野泽附近建立一座小城邑,距离大野泽西北岸二三百里的月邑总归是个助力,于是这些天和这个女孩子说笑的话便多了几分。 此时既然问出,也不好拒绝,便回道:“要去大野泽看看,带上你可以,可是路上却冷,你不怕冷吗?” “就像吃草药一样。草药总是苦的,可是为了病愈的轻快,我会选择苦苦的草药。” 她咯咯地笑着,脸上微微一红,没有说明白病愈的轻快到底是和陈健同行?还是指的外出赏雪这件事? 心中既希望陈健明白,又有些担心陈健听懂,仿佛纠缠在一起的丝线,有些理不清了。 “那好吧。” 陈健呵呵笑着,递给她一团腻腻的牛油道:“要吗?涂在脸上,免得皲了脸。” 月玫盯着那团油乎乎的凝脂,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有狐皮围子,把脸缩进去就好了。你就当我的眼睛吧,有好看的雪景叫我一声,我便把脸伸出来。” 话是这样说,可真正走起来,风雪扑在脸上又坐在爬犁上难以动弹,走了半日月玫便冻得受不了。 路上倒真有些景色秀丽的地方,尤其一处冬日不枯的寒泉附近,树上挂满雾凇,然而月玫却没了兴致,心头忍者冷,只恹恹地看了几眼,倒是蛮有兴致地围看着平日看倦了的篝火。 夜里在泉边休息,既然已经答应了月玫,又欠下了许多人情,也只好想想办法。 用了些树枝扎了一个方格,外面泼上水冻了一夜结上一层冰,挡住了风寒,只在后边留了一个可容人出入的小门,卷上了一层皮子,里面生了些炭火。 第二日月玫醒来后,发现了这个爬犁上拉着的小格子,她本也不笨,一眼便看出了这是做什么用的,进去试了试果然暖和了许多,至少没有风寒直扑脸颊,嘴角露出了笑容,坐在里面甜甜地笑了。 “你不上来坐着吗?里面可比外面暖和多了。谢谢你啦。” 月玫挑开后面的皮子,看着陈健还坐在爬犁上挨冻,此时又没有什么男女大妨之类的说法,很是自然地问了一句,伸出手想把陈健拉上来。 “我就不去了。首领喜欢的事,族人总会效仿。今日用冰围,明日便是丝绢,后日怕是还要攀比谁家的好看,再后来牛马颠簸怕是要用人扛。我只怕几十年后夏城人忘了骑马,不穿羊皮。要不是看你冷,我就算知道也不会用出来的。” 月玫哼声道:“不穿羊皮又怎么了?你愿意忍者寒风,可也不能逼着别人都这样啊。喂,骑马的那个,现在让你进来暖和暖和,你来不来?说实话,别怕他。” 骑马的人扭头一笑,点头道:“当然愿意了。莫说还有美人儿在旁,就算只是围着火炉也比吃风要强得多了。” 月玫笑道:“你看,这可都是实话。” “对啊,是实话,可是我要不进冰屋子,他们也不会进,哪怕心里想但只要身上不做就好。夏城不问心里怎么想,只看怎么做。哪怕不情愿,装一辈子,那和情愿又有什么区别?我有个族人叫姬云,以前是城邑的收税官,收了村落的礼物被责罚了,那你说后来新推选出的收税官心里就一定是公正无比一点不想收礼物吗?” 月玫驳斥道:“那也未必。” “对啊,那也未必。我管他是心里本就公正,还是被逼着不得不公正。我又不问他的心思,只看他做了什么就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月玫蹙眉叹息一声道:“你总是把人往坏里想吗?” “我从来不想人的好坏。” “我以前也是不想的,可后来我发现人还是有好有坏的。好的人如同咱们,知道廉耻,所以遵守约定、不逾规矩。而坏的人则不知廉耻,为了吃饭活命根本不会去遵守那些约定规矩。” “这是怎么说?” 月玫看着广袤的原野,似在回忆一些事,缓缓说道:“你是要去大野泽对吧。大野泽很大,月邑向东南二三百里便是它的北岸。几年前附近有座城邑的奴隶暴乱了,城邑的首领带着儿女跑到了我们城邑。后来几家城邑合力赶走了那些奴隶,很多原本尊贵的血脉竟然被这些奴隶赶到了牛棚中居住,谁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呢?” “我知道这些奴隶平日很苦,可就算很苦也不该杀人,应该和那些尊贵血脉的人谈谈,不要让他们那么苛责就是。奴隶们好好干活,贵族们便多给奴隶些吃食,病了看望冷了发衣,难道不好吗?暴乱是要死人的,会死很多人。” “那个城邑的奴隶当然败了,可是没死,带着好多人逃到了大野泽。领头的那个人给自己取名字叫泽,凭着对大野泽的熟悉藏匿在里面,纵然想要围剿,可总找不到他们,甚至还小胜过几次,渐渐有了名气。” “大家都很恨他,因为很多奴隶开始不好好干活,忘了规矩,总是反抗,有时候还会逃走,而且经常杀死主人,这些血腥都是因他而起。” “父亲帮着那位首领平复了城邑后,告诉我们以后不要太苛责奴隶。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于是对奴隶们很好,就像我身上围着的这件狐皮,这是奴隶们冬天捕获的。以前他们这么做是应该的,可我却多给了他们一些食物,甚至还多给了他们一些肉。” “很多人感激的要哭,我不求他们的感激,但就像你我受到这样的恩惠,一定会感激,这就是我说的咱们这种人才能懂礼仪知规矩。可还有几个人,嘴上虽然说着感激,暗地里却领着人趁着收秋的时候跑到了大野泽。” “给我养狗的那个奴隶临走的时候,还杀了我的小狗作为食物,它才一岁多,平日里可听话啦,有一次出去玩脱了大氅忘在了地上,它就趴在那看了好久,饭都没回去吃。” “那个养狗的最终还是没有跑掉,死啦。他的死,我的小狗的死,都是因为他。如果他不想着跑,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况且,我平日对他们很好,他们也都盟誓过不会逃走,可是他们是怎么做的呢?这种人便是不知感恩不懂礼仪逾越规矩口是心非的坏人。” “兔子总能生出兔子,苍鹰总生不出雁鹅。懂礼仪守规矩这些,也是随着血脉的。高贵的人生出的孩子总是高贵,低贱的生出的孩子总是低贱,看来他们说的没错。” 月玫说话的时候,蹙着眉,满是忧伤心痛,站在高处可怜那些该可怜的人,眼中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哀愁,满满的全是善良的疑惑,悠悠地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上带着一丝冰霜,微微翕动着鼻孔,有些泪痕渗出,大约是想到了那条可怜的狗。 陈健瞥了一眼月玫,麻木地哦了一声,不知怎么却怀念起曾经当过奴隶的红鱼在得到纺车时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应得的,不是你施舍的”这番话的场景。 于是他玩味地笑了一声,反问月玫道:“那你觉得自己是好的吗?” “至少不坏。” 月玫回忆了一下,很确定地点点头,这一点她很自信也很心安,没有半点的纠结,自己都可以为一条小狗而哭泣,真的很善良,她相信一个可以为小狗哭泣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 陈健笑了笑,指着正因为拉着沉重的冰屋而气喘吁吁的两匹马道:“你不妨问问它俩。” 月玫怔了片刻,摇头笑道:“人和马可不一样。评价好坏的准则一定是不分血脉、语言、习惯种种这些都适用的。那些逃进大野泽的奴隶,是最不守规矩最不守盟誓的一群人,都是坏人。” “总之,你们要是在大野泽建城的话,一定要小心点那些逃走的奴隶,但也不要把他们都杀光,那样太残忍了,答应我好吗?” “大野泽很大,你要是要是在西北边建城就好了,可以离月邑近一些,有什么事也要照应一下。如果……嗯……反正……将来会很好,我也可以常去看看,听你讲讲故事。” 她的脸上微微一红,刚才忽然间想到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和陈健在一起了,夏城的另一座城邑又离着月邑很近那就最好了。夏城孤零零地在这里建造一座没有城墙的城邑,自己可是要多帮些忙,想来父亲也不会反对。 陈健没有注意到他的脸红,但心里也不是没想过一些不该想的事情,譬如偶尔也会想到:月玫很好看,性子很温婉,睡起来或许很舒服,月邑离大野泽的确很近,如果能够用政治联姻的方式干涉月邑的内政,从而作为夏城在大野泽附近的重要立足点,的确要省了很多力气。 只是……他并不喜欢。 两个人都在思考着近乎相似的未来,不同的是一个纯美的如玉,另一个却不尽然,满是政治利益的肮脏。 正在幻想着将来美好的时候,前面带路的一个粟城老人走过来打了声招呼,笑道:“姬夏,月玫,咱们要去大野泽的话,前面有两处地方地方可以通行马和爬犁。” “一条崎岖,但是那里有一片杨林,上面冬青繁多,这时候正是结出红豆的季节,便是我也觉得好看,想来月玫一定喜欢那里的风景。昨天冻得捂着脸没心思看,今天暖和了可要好好看看。” “另一条平坦些,离河岸也更近一些,就是走过去除了雪什么也看不到,前面还有个村子,晚上之前能到,可以在村子里过夜。” “走哪边呢?” 月玫没有回答,心里想着,若是依着她的本心,定然是想要走那条崎岖一点的,因为自己真的很盼着看看那些冬季仍然翠绿的冬青和红果,可是真的很冷啊。 是依着本心走那条更为崎岖的路,忍受点风寒?还是违背看风景的本心,走那条近一些的路,早些休息早些暖和呢? “姬夏,你要走哪边呢?我听你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雪如盐 大野泽畔,山坳悠悠,积雪深处,犬吠狺狺。 几头灰溜溜的恶狗32紧跟着脚印前面那双裹着草叶的双足,双足的主人回身装作要打,那狗便嗖的一声跑到远处,又想着不叫几声总归显不出自己的功劳,于是狂乱地叫了起来。 “别咬了,趴着!” 屋子上的草帘挑开,热气喷出,一人带着厚厚的皮帽子训斥了几声,与来的人点头打了声招呼,便让了进来。 进来的人站在火炉旁搓了搓手,顾不得脚上因为冻冷而皲出的裂口还在流血,便从怀里摸出了生怕失落的几粒圆润的珠子,脸上也堆出了笑容。 “这天下水摸贝壳珠子,免不得要落一身病,可既是您要的,我们总得办到。百十颗珠子中挑了这么几颗圆润的。” 捧着珠子的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怀想着那个在水中抽筋而死的好友,可此时却不能有丝毫的不满。 脸上挂着笑,牵动着脸颊,让脸上的一块被烫伤的疤痕有些狰狞。若是在粟城,定然会被人认出,这是某座城邑奴隶的标志,用烧烫的陶器烫的。 屋内的主人约莫四十多岁,身后跟着几个同族的壮汉,拿过珠子看了看,算是满意,点头道:“不是我为难你们,这珠子也是我们要献上去的,都是城邑内的贵人要用,我们哪里用得起这东西?” 来的人不住地点头,心里却暗骂,谁人不知道每年只需要献上几颗珠子就行,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那粟城的首领粟岳也不是那种不体恤村民的人,哪里会让他们在大冬天非要献上珠子? 可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说出,冷场许久,终于忍不住道:“老人家,这个冬天的盐……是不是可以换给我们了?还是按去岁的办法去换,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鱼、鹿、猪、菱角、莲子……都在大野泽边上呢,说一声便趁着雪天扛过来。” 老人摇头道:“盐倒是有,可就不能按照去岁的办法去换了。去岁那些东西,在现在只能换一半的盐。” 来人一听,咬牙道:“这是为何?老人家,我们从不短缺你们什么,春沐冬狩的节日总给您和村子带来些野物,从未缺了礼数。如今就等着这点盐过冬,吃不上盐,一个个没得力气,孩子站都站不起来,挖了茅坑刮茅坑上的白盐那也不够吃。你弄盐方便,就当帮帮我们,这冬天不好熬啊。” 老人哼哼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如今恨我要死,也知道你们首领泽并非中人,聪颖孔武,莫说我们这一族的小村落,便是小一点的城邑你们也不惧怕。只是这百里之内,就我们能从城邑换到盐。去岁许多孩子病了,还是我去城邑换的草药。你们杀了我们容易,可要换到东西却就难了。你这脸上还有烫下的痕迹,不妨问问你自己敢去城邑吗?” 来人本恨的咬牙切齿,此时一听顿时软下来,求道:“那也不能这么换啊?一头偌大的鹿,就换小半罐子盐?我在城邑做奴隶的时候,哪里不知道怎么换的?况且盐池在粟城手中,比之我原来的城邑更常见,怎么就换这么少?” 老人不慌不忙,拄着杖慢慢起身,笑道:“愿意换呢,便换。不愿意换呢,便再去想办法。说不定明日一头鹿只能换孩子拳头大小的盐块子呢。哦对了,粟城城邑中盐多,向北还有盐池,你们若是有本事,大可以去那里抢夺啊。” 来人咬着牙,拳头握的紧紧地,恨不能一拳打死眼前这老东西,依着他的性子,此时定要杀他全家,可一想到大野泽中的人还盼着盐度过这冬天,终究松开了拳头,强撑出笑容恳求着。 他原本没有名字,或者名字叫嗟,以前的主人懒得给他起名字,于是每次叫他的时候便喊一声“嗟”。理论上那个主人是他的血缘父亲,但并不被承认,只是一个主人硬了随便上了一个女奴的故事。 母亲死了,嗟长大了,长的又结实有力气,收割狩猎都是好手,经历了一些奴隶都经历过的悲苦故事,在听说一群奴隶逃进了大野泽后,顺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全家,领着那些奴隶在秋天用干枯的芦苇子游到了大野泽中。 或许在别的城邑,他未必是奴隶,或许要经历一场奴生子奋发图强让父亲喜爱的感人故事,但这他所在的城邑,结局却是弑父凶残,按照城邑中奴隶主的道德观,这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在领着那些奴隶逃进了大野泽后,在首领泽的带领下过上了新的生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努力狩猎捕鱼换了一身不是奴隶的衣裳,可等到换好衣服后才发现自己纵然穿上了主人曾穿的衣衫,可脸上的疤痕却怎么也洗不掉了,思索了一夜明白了其中的区别,撕碎了衣衫大笑几声,恰好被泽看到,问了他发笑的原因后便被器重。 这一次前来换盐就是嗟来负责的,这是关系到大野泽中数千人的大事。逃到大野泽的奴隶做什么的都有,捏陶、烧炭、种植、养猪……甚至也有熬煮过盐的,可大野泽周围就是没有盐田,即便知道怎么熬煮也是无可奈何。 没有盐,日子很难过,没有力气还是轻的,重一些就死了。好在大野泽畔还有几个村落,这几个村落倒是聪明,暗中和大野泽中的人交换。送到城邑里可以换两罐盐的猎物在这里只能换半小罐,可不换又不行。 除了盐,草药、种子、幼崽……这些都不是可以做出来的,只能和外面交换,换了几年,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富庶起来,能换的盐却越来越少。 即便换的盐很少,却也足够数百人齁死,论本事,嗟在那数千人中也算出众,纵然比不过泽,可要真像野兽一样谁强谁吃那他也是有资格的。可众人信服的泽不是那样的人,泽说他死了管不到,可只要活着便要均分,自己也从不多吃。这一点嗟很佩服,也很赞同,如他一样的人很多,于是那些妄图取而代之变一变泽的规矩的人都死了或是都假装和泽一样了。 这一次来,就是为了今年冬天众人吃的盐,越想得到,越落下风,苦苦哀求无用、武力恐吓不怕,机智如嗟,竟也无计可施,苦笑了半天最终也只好按照老人提出的办法去换。 临走的时候,老人带着胜利者的笑容送嗟出了门,之前的那条恶狗见嗟骂骂咧咧的,便猫着身从侧面猛地扑向了嗟的喉咙。 嗟正憋着气,心痒难搔,余光看到那恶狗扑来,心下暗叫一声道:“你那主人欺我,你这狗东西竟也想要欺我?心中正自烦闷没个泄处,罢罢罢,便拿你撒撒这口恶气!” 那狗扑到半空,嗟身子一退,左手一横电光火石间抓住了恶狗喉咙,那恶狗张嘴欲咬,被右拳重重砸在了鼻子上,嗷呜一声狗腿软了下去,被嗟一脚踢飞在雪地上,再也不敢造次,夹着尾巴躲在了篱笆后只敢偷眼看,竟是不敢嚎叫了。 身后老人哪里不知道嗟在发泄,拍手大赞道:“好本事,莫说我这身子骨老了,便是年青时候怕也经不住你三拳两脚。可你纵然厉害,也只能打狗泄气,我就站在这你却没办法。” 嗟哼了一声,迈开大步踏雪将行,却被老人喊住,一个年轻人拿来一个小香草荷包。 “听说你生了个女儿,拿去吧,春沐时采摘的蒿芝,带在身上不得病。盐还是那么换,这荷包是我送你的,我这身后也有百十号族人,公是公,私是私,你也莫气。” 嗟愣在那里,伸出可以拗断狼脖子的粗大黝黑的手掌,将那小荷包放在手心,紧紧握住,苦笑一声将荷包扔到雪中。 “前些天病死啦。谢了。” 他挺直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风雪不大,眼前竟然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回去的路。(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有担当 有人看雪时感叹满满,如絮似绒,都是美的。 可也有人看雪,却33俗不可耐地想到这特么的真像是盐啊。 回去的路上,几个背着盐的人悄悄将手指粘了些唾沫伸进盐罐子中舔了舔,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没有赞赏没有惊叹,只是用很重很重的语气喊了一个字。 “盐!” 嗟摇摇头,领着几个人走到了最前面,还有二十多里就到藏芦苇子的地方了,这里可大意不得。 雪地上的几个古怪的脚印引起了嗟的警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蹄子印,比起羊蹄子要大得多,比起牛蹄子又小一些,这些蹄子印似乎刚刚经过这里不久,因为雪还没有将其覆盖。 “这是什么东西?” “不是人就好。管它是什么,就算是老虎也不怕,正好多张虎皮换些盐。” 嗟一想也是,人比动物可怕的多,既然没有人的脚印那就不用担心。 正要离开,风雪中传来一声呼喊:“兀那汉子,这离村子还多远?风雪里你们这是要去哪?来啊,过来喝口酒暖和暖和。” 嗟身旁的人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嗟骂道:“慌个什么?” 他抬起头朝着远处看了看,两个人骑在一种仿佛大驴子一样的野兽身上,远远地冲着他们叫喊,从怀里摸出个葫芦扬了扬。 嗟小声道:“就三个人,定是把咱们当成村落中人。既是好心送咱们酒喝,便不要他们性命,抢了胯下骑着的东西便是。” 他抽出一柄石匕首藏在怀中,故意假装风吹开了头发,遮住了脸上烫下的疤痕,大声喊道:“好啊,有酒最好了。我们就是村子里的,生点火热一热,一同回去。听你们说话倒不像是这里的人?你们骑着的是什么?” “马。我们还真不是这里的人。唉,这里避风,生点火烤一烤。” 三个骑马的人跳下来一个,另两个还在马上,看似不经意间形成了一个犄角。 嗟带着几个胆子大的手脚快的走过去,假装行礼的时候,忽然出手抓着下马那人的皮袍子,喝道:“动手!” 他既不想要了这人性命,便没有动石刀,抓着那人的手臂衣领往肩上一扛,腰背用力就要将那人摔过去拗住手臂,这身本事在大野泽中常常与人玩乐,鲜有人能躲过去的。 可刚一用力就发现身后那人的本事不下于自己,双腿竟然这一瞬间被对方勾住,用力一震两个人全都跌倒在雪地中,翻了几下那人踢开了嗟,双手抓着马尾巴叫喝了几声,骏马奔跑起来,几个起伏之后已经甩开了众人,另外两个骑手也都离开。 嗟暗骂一声,心中却道:“倒是个有本事的,这可不妙,需得赶紧走。” 可风雪中却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几句话:“我去报讯给姬夏,你们牵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再看那人跑了几步爬到马背上,远远地冲着嗟吹了声口哨,一拍马没了踪影。剩下的两人就想跟在羊群后面的狼一样远远缀着,稍不注意便冲进来撞开两三人,或是用绳子拴住一个逗弄着。 嗟这群人停下来拿出武器站好的时候,两个人又远远逃开,要不是担心这是村落中的人,两个人早用上了投矛,只是陈健嘱咐他们尽量不要招惹村落中人,只好忍让。 嗟眼看自己这些人走的越发的慢,心中焦急,暗道:“那个姬夏是什么东西?附近倒是没听说有这样的人物姓氏,又骑着不曾见过的马,这个冬天外面到底怎么了?” 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人好整以暇的骑手,嗟皱眉道:“再这么慢下去怕是要出事。” “不好!你看那边!” 一个人惊叫一声,失手跌落了盐罐子,嗟顺势看去,只见或是一匹或是两匹马拉着古怪的雪爬犁,远远地便围成了一个半月的形状,朝着自己这边包过来。 几个人站在飞驰的爬犁上拉开了弓箭,能在这样飞驰的东西上开弓,便可知道不是常人,又见这些人控制着马速,不快不慢,慢慢地围了半边,嗟知道今天怕是凶多吉少,骂了一声,回头将盐罐子扔给同行的人,将身上的皮子一撕喝道:“来几个人拖住他们,你们快跑回去,这是咱们救命的盐,那边就是树林子,进了林子就好了。跟泽说一声,让他照看点我那女人,也和我那女人说声,趁着能生再找个野汉子生个自己养着,就说我是孩子的爹,祭祀的时候给我碗饭吃。” 喊完之后,早有几个平日信服嗟的人站出来道:“当初杀了主人逃走的时候,便死了一次了,怕个什么?你们走!” 七八个人站成一排,朝着靠近树林那边的人马冲去,那里距离树林最近,最容易抓到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也不多言,抱起各种装盐的器具便跑,心里明白进了林子就安全了。 远处,陈健站在爬犁上,盯着那几个人,冲着边上人喊道:“吹哨,告诉南边的去截住那些往林子里跑的,咱们几个和冲来的几个好汉子玩玩,拿出本事来,玩的好的一会有好酒。” 小伙子们哄笑一声,各自拿出了本事,不为了那口热酒,倒是为了能在首领面前留个好印象,都知道军队在姬夏手中谁都不能染指,想要立功总要让姬夏知道自己有那立功的本事。 几匹马轰隆隆地跑过去,嗟这几个人纵然想死却也难,片刻后一个个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到了雪地中。 纵然被捆得严实,嗟还是如同豆虫一样挪动着身子,他想要亲眼看到自己的伙伴们背着盐跑进了树林,然而好容易转过身看到的却是几匹马冲散了那些人在四处抓捕。 很快,战利品摆在了陈健面前,陈健伸出指头沾了一下,啐了一口道:“是盐?” “是,好多,足够千把人吃上一阵。” 陈健点头笑了一下,走到被捆得结实的嗟面前,看着嗟脸上的印记笑道:“你定然觉得自己是好汉子,有担当,是不是?可惜啊,在我看来你就是个蠢蛋。既是叫你来弄盐,弄回盐就是最要紧的事,你又何必打我们的主意?自己点了把火,却又冲进火里救火指望别人给你竖大拇指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只准放火,不许点灯(上) 蠢蛋连在一起的说法嗟还是第一次听说,可略微猜测一下便知道这不是?33??么好话,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就是个蠢蛋,若是当时不为了那三匹马只说自己还有事,定不会引来这些麻烦。 身后的那些伙伴一个个全都被抓了回来,盐散了一地和雪混在一起,看的让他心疼。 这么多的盐,陈健猜到应该就是大野泽内的那些逃奴用的,对于这些逃奴他有自己的考虑。 在草河沿岸,在牛耕犁铧出现之前,他是奴隶制度的坚定支持者和维护者,即便夏城有了牛耕后,一些从娥、卫城邑逃去夏城的奴隶也会被五花大绑地送回去,因为他不想得罪草河沿岸的奴隶主阶层,那是夏城的根基所在。 但在这里,他对这些奴隶并没有太多敌意,相反他还很希望借着夏城牛耕技术传播的东风造成一种剧烈的震荡——手工业发达需要广阔的市场,这些毫无购买能力的奴隶必须要被消灭——不是肉体消灭,而是以制度的形式将他们变为自耕农和作坊学徒,这样才能大规模地利用剪刀差来盘剥,以供养更多的脱产士兵和脱产人口。 既然夏城的奴隶主阶层已经形成并且暂时无法触动他们的利益,那么新建的这座城邑就需要成为另一种模板,给将来的人另一种选择。拆了旧屋子再盖新的,远不如在平地上起高楼简单。 嗟并不知道陈健的心思,只当自己这一次必死,自己虽然不如泽有名气,但在附近的城邑也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定是要被绞死的。 既然看透了生死,心中竟不惧怕,哼了一声朝着刚才报信的那骑手喝道:“你刚才不说要请我喝酒?我不过与你玩笑,怎么就跑了?来口酒,多少日子没有喝过了。” 骑手看了眼陈健,陈健点头道:“给他口最烈的。” 半葫芦最烈的酒灌进嘴里,从舌头一直热到了心口,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残余,笑道:“好酒。我就是嗟,恭喜你们,抓到了一个能换取一仓库粟米的人。” 他本以为这群人会面色震惊,可不想陈健等人面面相觑,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名号,嗟看他们不似作伪,自己脸上竟有些挂不住了。 陈健笑道:“看你这意思,你还是个人物。你从大野泽深处来?” “对。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出来弄盐?” “对。” “和谁换的?” “地上捡的。有人让我们把货物放在山谷中,他们取了货物便把盐放在山谷中我们取走。” 嗟没有闭口不答,而是撒了个谎,纵然那个村落盘剥的眼中,可总比没有好,他不想把那个村子牵扯进去,算是临死前为大泽中的伙伴做最后一件事。 陈健当然不信,远处就是村子,肯定是和那个村子的人换的。可他也没说破,只是低声叮嘱了几个人说了些什么。嗟只看到十几人马疾驰而去,却不知道在做什么,心中只是咯噔一下,那些人分明是顺着自己的脚印去了那个村子。 “你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看看你说没说实话。有个女子说你们这些奴隶都是坏人,比如不说实话,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食肉者便一定说实话吗?” “食肉者不说实话是美德,为奴者不说实话是卑鄙。你不懂。” 陈健笑了两声,叫人把这群人全都绑在爬犁上,朝着远处的村子而去。 村落中,十几匹已让犬声不息,等到陈健等人来到后,村子里更是紧张不安。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头,可岁月的智慧还是告诉老人这群人必然不一般,此时正是城邑间会盟的时候,说不准便是哪个城邑的首领,慌不迭地迎出来,一抬眼看到了被绑着的嗟等人,心头大为不安,压住砰砰跳的心,挤出笑容道:“哪里来的客人?雪大风紧,还请入室暖暖身子,喝口热水。” “不必了,我是夏城的首领,粟城的亲族,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大野泽中的逃奴,因此要问你们点事。” 后面的嗟刚想大喊,几个人已经冲过去用绳子勒在他嘴上,老人慌慌张张地问道:“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事?” 陈健从一个罐子里抓出一把盐道:“这是哪来的?” “不知道。” “这倒奇了,我怎么听那人说是从你们村子换的?这些逃奴可都是罪大恶极,你与他们换盐,粟岳首领知道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人看了一眼嗟,相信这个汉子绝不会卖了自己,出于这种信任,他仰头道:“这事未必和我们有关。有一次儿子外出狩猎,曾在山谷看到了许多盐罐子,或许有人暗中去那里交换也未可知。” 陈健啧了一声,村里几个壮汉已经被制住,剩下的人也不敢言语,只有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大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健随手指着人群中几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道:“把他们抓起来,关进屋子,一个个地问。我已经知道了,只想听实话。知错能改,尚可挽救。知错而掩错,那就救不了你们了,反正你们的罪责到了粟城也是吊死的下场,不妨在这里杀了。” 顷刻间哭声一片慌乱无比,有组织的兵士对付这些组织度并不高的村民很是容易,哭闹声在整个村子中回荡。 一直看着陈健做这些事的月玫有些心软,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说笑的吧?并不会杀他们对不对?” 陈健摊手笑道:“那也未必。” 月玫脸色顿时苍白,仿佛不认识陈健一样盯着陈健看了几眼,陈健已然想通,无欲则刚,自是无所畏惧,坦然无比。月玫看了一阵,听着哭声,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裳,叹了口气不忍去看。 片刻后便有几人出来笑道:“都说了实话。” 月玫也松了口气,喜道:“这就好了!” 可没想到一旁的老人惨叫一声,差点晕厥过去,有几个农汉蠢蠢欲动想去拿农具弓箭,早有人将他们冲散,一个个分割开。 陈健摇头道:“这可没办法了,大野泽中的人穷凶极恶,本来困住他们没有盐吃早晚要完,怪不得许多次围剿都没成,怕是你们不止给盐,还将大军的举动告诉了他们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只准放火,不许点灯(中) 老人一听,吓得从晕厥中强忍着心口绞痛喊道:“没有没有!真没有啊,就是贪图些货物和他们交换了盐,别的再没多说啊。并不曾交换多次,换来的猎物皮毛还在,还请这位首领收了去,我们以后再不犯了!” 陈健摇头道:“这怕是不行。将狼养在羊圈中、将猴子养在桃园中,便是不吃羊的狼不吃桃的猴也会犯错,那这错到底是狼自己犯的呢?还是养羊的人犯的?你们住在大野泽附近,这一次不换,早晚也要换,我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再让你们犯这样的错呢?况且这样的过错,按照粟城的律法,要么被杀,要么被全族贬为奴隶……” 月玫倒不是没听说灭族、杀全家之类的词汇,可在别人嘴里听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那些嗷嗷哭叫的孩子和吓得哭眼抹泪的女人就在眼前又是一回事,心中着实不忍,忍不住拉着陈健的手道:“杀人不祥,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我不忍看到这么多孩子女人死掉,你一定有办法的……”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钻出来几个老人,齐齐地匍匐在地上喊道:“这位首领,换盐的事都是我们做的,其余人并不知情。但求首领砍下我们几个的头颅,送到粟城,以为众人警戒。你若怕有人再如我们一般犯错,明春一早剩下的那些人便迁走到三五日之外的地方……” 这几位老人说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家人,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露出脖子,伸到了那些兵士的短剑之下,匍在雪中一动不动。 十余皓首与雪同颜,可只怕片刻后便是鲜血满地,陈健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也罢,我就顺着你们。” 那十余个老人齐齐谢道:“多谢首领,我等临死前恭祝首领的城邑仓廪丰实,首领百年不病。” 月玫一听,吓得捂住了眼睛不敢看那些白首与颈子,带着哭腔道:“夏,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这些人未必非要死啊……你救救他们好不好?” 陈健佯装皱眉道:“既是你求情,我也不忍杀这些老人。这样吧,这次的事我便不追究了,你们明日就必须迁走,迁到七日之外,因为我明日可能就要走……我只怕明日你们不迁,等我一走你们全都遁入了大野泽中……” 老人一听,竟然急躁道:“首领如此睿智,怎么听那女子的言语?她一个女娃子懂些什么?还请首领速速砍头,那女子你别再说了!我们犯了错,自要领罪,不用你求情!” 月玫从未听过有人这般和她说话,又本来觉得自己本是好意竟被人如此说,一时间许多委屈涌到心头,憋红了脸,抹着泪道:“你们怎么这般不知好歹?我便不管了就是……夏,你要杀便杀吧,我就是不想你杀这么多人,既是可怜他们,也是但有你,杀人不祥……我是怕你出了什么事……呜呜……你就让他们明天迁走多好……呜呜呜……我不管了……” 女孩的哭对于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是致命的武器,可对那些老人来说并非如此,老人甚至生怕陈健改变主意,大喊道:“谁要你管了?我便求你了不要管……” 月玫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哭着鼻子问道:“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本想着自己一哭至少陈健能安慰几句,便故意转过身跑开只盼着一双手将自己拉住,至少抹去自己脸上的泪劝一句:这样的天气哭起来容易皲了脸便不美了之类的也好。 可慢慢背身跑了一阵,就听到陈健在后面笑了几声道:“好了,别哭了。砍他们的头,儿女还能活着,他们还得谢我。按你说的明天就迁走,倒是今天死不了,可这路上冻出病来孩子要死、东西拿不走春天要饿、土地不曾翻耕秋天要哭,没有屋子雪天要僵,还不定死多少呢。你不忍看着流血,你看不到的地方死了人心里就不难过了是不是?还是说你整日间有奴仆生火,有狐裘敌风,竟不知道冬天迁徙要死人、地要烧荒、人要住屋?” 陈健这番颇为恶毒的话让月玫如受雷击,一时间头脑中一片空白,脚下竟有些踉跄,原本粉色的梦一瞬间如同这皑皑白雪如此残酷。 “他竟这么说我?他竟这么说我?” 心里翻来覆去就是这样的话,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喊道:“我再也不要见到了你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旁边几个随行的人看的都愣住了,陈健冲着旁边的人道:“送她回去,没想到能遇到这些逃奴,有些是她不看到的好。” 看着月玫在前面边哭边走,陈健在后面又喊道:“等等!” 月玫虽然心中有气,可其实还盼着陈健能说几句好听的,即便还在朝前走,脚步却慢了下来,不曾想传入耳中的却是:“只有笼中鸟才想着天蓝地阔雪白梅香。苍茫中真正的鸟儿,想的却是天高太冷、地阔太累、翱翔有隼、雪天无虫。笼中的鸟,那也敢说自己是鸟?” “哇……” 哭声更大,哭闹中还看到月玫将身上带着的一个夏城的泥娃娃拿出来狠狠地投在雪地里,和之前嗟扔的那个香草荷包做伴儿,一边哭着一边喊道:“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竟这么说我,要你管!” 陈健啧了一声,点头示意几个人跟着去看看,等了老半天,他以为自己会怅然若失,然而并没有。 等了半晌几个人回来道:“三个人送她回去了。” “还哭着呢?” “嗯。把你送的东西都扔了。” “那爬犁上的冰屋子砸了没?那也是我做的呢。” “没,坐在里面呢。” “嘿,还有救。” 陈健笑着摇摇头,与刚才不同,这一次竟朝着爬犁远去的地方又看了一眼。 半天,回过头来,冲着在那已经看傻了等死的老人道:“行了,我也不杀你们了,只是这大野泽附近你们是不能再住了,毕竟与他们交换是不对的,你们说呢?虽说得了货物,可命没了,终归不是好事,你们年岁都大,这道理总要清楚。罢了,就宽限些日子,冬日暂且住在这里,明年一春便迁走,只是让族人口风都严一些,不要和外面说出去,只说你们不堪大野泽逃奴骚扰才迁走的……” 老人万万没想到这意外之喜,急道:“多谢首领,我们定然不敢再做。首领之恩,如同日月。这些货物都是我们不该得的,便请首领万万收下。明春之上,定然迁走,断然不敢再和大野泽中有些许联系。” “那就好,我留几个人住在这里。不能死,不能病,到明年春上,你们迁走他们再回去。若是他们病亡……我便灭了你们村子。” “首领放心!敢问首领名姓,我们迁走之后,定然时时恭祝节年祭祀,不敢忘首领的大恩。” 陈健摆手道:“罢了,我要不来,你们也没有灾祸,我带来了灾祸,又抹平了灾祸,这就算恩德了?这样的感恩我不喜欢,你们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这事传出去,粟城也会吊死你们的。” 老人连连点头,虽然陈健说的明白,他还是感恩不已,问不出陈健名姓,只将众人骑着的马捏为陶象年年祭祀日后竟也成了一姓分支,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陈健留下了三五人住在村子,村中只当祖宗一样供养着,陈健挑了些好的皮子河珠之类拿走,剩余的只说不要了,村中人更是感激。 离了村子,夏城人颇为不解,问道:“姬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真的为了大河两岸的城邑,将这村子的事告与粟岳便是。你要是不忍,便只当看不到。可……可这么做,我们是有些不懂了。” 陈健笑道:“不懂?且不说别的,便是换盐,这么点盐就换到了这么多的皮子珠子,这些村子不走,咱们怎么换?再说我还有别的用呢,这些村子在附近总是碍眼,远远迁走也好,这里既没有粟城的村落,粟岳的手脚便也伸不过来,你们也都看到了,是村子那些人心甘情愿求着我非要迁走的,可不是我逼着他们迁走的啊。” 众人想了一下,都在那笑,一个个摇头道:“我们啥时候也能明明害了人却让人感激祭祀?” “快了。再过几年一个个就都会了,不会的没了剩下的都是会的了。” 陈健话里有话,也不管这些人听懂了没有,叫人将嗟牵了过来道:“和你们交换盐的村子没了,明年便迁走了,你说你们明年吃什么?” “我刚刚卜算了一番,你们明年应该还有盐吃,至少三天之后在这个山谷里,真的会如你说的一般有盐、草药之类的货物与你们交换。这一处山谷地势平坦,不能藏人,倒真是个交换的好地方呢。” 嗟楞着的时候,陈健叫人给他松开绳子,几个人将几个陶罐中的盐包在了包袱中递过来道:“这样背着方便。” 嗟不明所以,伸手沾了一下确定是盐,更加疑惑,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人到底要干什么,三天后这山谷真的会有盐和草药? 陈健也没多说,一言不发地将嗟仍在野地中,转身就要走,可看了半天嗟一动不动,陈健大笑道:“怕我跟着脚印?教你个办法,爬到树上走树枝,谁也追不到。”(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只准放火,不许点灯(下) 嗟接受了陈健善意的提醒,爬到树上跑没影了,其余的伙伴全都被陈健扣下,晚上逼着他们收集了树枝在一个找到的山洞里住下。 两三年没住山洞了,晚上的话题难免是回忆起当年住山洞的日子,那种不曾脱离野蛮的岁月,故事配着酒,一个个都有了醉意,胆子也都大了起来。 “姬夏,你是不是真的准备和这些逃走的奴隶交换?还是说准备做个陷阱将他们全都抓走?” 陈健接过说话那人递来的酒葫芦咂了一口,笑道:“你们猜?” “我猜是真的准备和他们交换。咱们以后要在这里建一座新城邑,又不准咱们建筑城墙……按说那些逃到大野泽深处的奴隶武器不如咱们锋利,照样可以挡住那些围剿的人,无非就是因为到处是陷人的沼泽和茫茫湖面就是了。” “对啊,姬夏,咱们在这里建城,最好是建在大野泽中的岛上,那水就是最好的城墙。论起船只,咱们有那么大的帆船,他们还是羊皮筏子或是树皮船,真要是交恶了,咱们也不用怕。” “姬夏,原本我没和你来之前,以为大家都是亲族,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可是真到了这里一看,莫说只是亲族,就算是亲兄弟还有打得头破血流的哩。”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声,终于有人问出了最大胆的问题:“姬夏,这些奴隶逃走要处死,这是规矩……我就想知道,咱们夏城的奴隶……要是逃走怎么办呢?” 围在旁边的几个人一听都围了过来,这是他们很关心的问题,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奴隶制度的受益者,很多人因为战功拥有了奴隶土地,他们很自然地要求奴隶是一种物品,逃走是要被处死的。 陈健哪里不知道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什么,看着众人笑道:“你们放心就是,夏城的规矩不变,你们的奴隶仍旧是你们的。可这里的奴隶是你们的吗?” “不是。” “杀了这里的逃奴,能吓到夏城想要逃走的奴隶吗?” “不能,” “死了的奴隶和折断的车轮摔碎的碗有区别吗?” “没有。” “那就是了,你们担心什么呢?啊?就你们有奴隶?我就没有?公产的不算,我的兄弟姊妹都没分家,如今我自己还有三五百奴隶呢。你们害怕的,便是我害怕的;你们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你们担心什么?” 将利益攸关的事牵扯到制度制定者自身,下面的人才能信服,一个个长松了口气,转而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夏城是有一套官员的,是不是说这座城邑也会有相似的一套?这里夏城的老人必不会多,定然不会是推选,肯定是姬夏直接任命…… 担忧奴隶,当真不如幻想一下自己能在这座城邑彰显手脚,一个个便借着酒意看似无意地吹嘘起自己以前的功绩,装作无意或是豪爽地一脱皮袄露出身上象征着荣耀的疤痕,希望陈健看到后能想起来自己在战阵上的勇猛。 陈健也夸赞了几句后,找了几个逃奴问了问大野泽内的情势,没想到一个个嘴硬的厉害,眼神中虽然也有惧怕的,可大家都在一起,终究战胜了恐惧,闭口不言。 ………… 嗟夜里没有休息,在树枝上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为了不留下脚印,跳进了刺骨寒冷的水中,咬着牙将那包袱盐顶在头顶,终于到了隐藏在芦苇丛中的桴筏,爬上去的时候嘴唇已经紫青。 他在湖中忍者冷漂了一天,实际上距离他们居住的湖心岛并不远,可他不忍心白天回去,不敢看到众人看不到盐后失望的眼神。 吃了半肚子芦苇根撑到了夜幕降临,从一处隐秘的悬崖爬上去,还没到上面就喊了几声,守在上面的人惊讶地刚要叫喊,就被嗟捂住了嘴。 “别叫,偷偷带我去见泽,出大事了。” 不必多说,见嗟一个人回来,这几个守夜的人便知道出了大事,又听嗟嘱咐了一遍不准说出去之类的话,更知道这件事怕是要天翻地覆,一个个惶恐不安。 进了挖出的一个地窨子中,三十多岁的泽并不慌乱,叫人替换下那几个守夜的,将原本知道的几个守夜人让他们不准出去,自己翻了一下炉子让闷燃的火烧起来,出去抓了把雪给嗟搓了搓耳朵,顺便叫人通知了一下几个可以商量事的人。 人到齐之后,嗟便将自己经历的诡异的一幕幕说了出来,一群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嗟,可又知道嗟素来不是那种信口胡说的人,再说嗟很是做下了几件大事,根本不太可能被那些人放过,更别说让他回来说些谎言诈语。 泽站起身走了几步后问道:“那个人叫什么?” “姬夏。” “姬……这个姓……我还真没听过。你们有谁听过吗?” 下面的人都摇头,他们既然有资格在这地窨子中商量事,当然来到这岛上很久了,况且这里是广阔无边的大河沿岸,而不是纵横三五百里的草河,陈健的名字还很古怪而非传奇。 泽考虑了一下道:“你亲眼看到他放了村子里的人?只说让他们明年春上迁走?” “对,还和随行的人说了些很古怪的话,似乎是要将附近的村子都赶走,自己要和咱们交换。难道是他看到咱们换盐的货物众多,所以才想着这么做?” 泽摇头道:“断不可能。这附近的盐都是粟城的,咱们中又有很多粟城逃来的,他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惹的粟岳不高兴?既然不怕,那就证明他们城邑与粟城不相上下,一个和粟城不相上下的城邑首领,会看得上这点野物皮毛?” 泽不解是有原因的,这种明显的示好他看不懂,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招安这个概念,他们的反抗和宣言动摇了城邑的根基,只能被消灭,不会有示好。 哪怕放之后世,那些招安的是因为他们的反抗不会动摇整个社会的根基,最多的是认为皇帝是好的官吏是坏的,从没有从根本上动摇整个社会,有着媾和的空间。 这些奴隶却不然,招安了他们,其余的奴隶怎么办?怎么维护奴隶制度?这是动摇整个社会根基的反抗,是被所有既得利益者惧怕和反对的。能够被招安的反抗必然是在圈子规则允许内的微调,是可以在保证圈子规则的范围内重新分配利益的;而不能被招安的则是要打碎圈子换个规则,是要把原来的圆圈变成方格。完全不同。 正是因为这种区别导致的从未有人想要与他们善意接触,陈健这种明显的示好竟成了给瞎子抛媚眼,让这地窨子中的人有些猜不透了。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泽在地上踱了几圈,想到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任何可能,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思量的很简单也很现实:人见饿狗可怜,或许会给饿的要死的狗一块粟米饼,但肯定不会把自己大腿切下来喂狗。 那些城邑中的贵人们或许可以在他们没逃走之前可怜可怜他们,多给他们一点肉吃;但却绝不会允许他们逃走反抗甚至杀死主人。 给肉是喂狗,反抗是切腿,难道这个什么姬夏真是那种特别善良的人,真的可以心善到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狗的人? 想到这种可能,泽问道:“嗟,你觉得那个什么姬夏说的可以相信吗?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个人心软吗?看到你身上残破脚下冻伤,有没有唉声叹气?” “完全没有,甚至问我话的时候还往我裂口子的脚上泼酒,疼得要死。这个人很奇怪,做事说话都很古怪,完全看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对了……原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他和那女子还说了些话……” 将陈健逗弄月玫的那番话说出后,众人都笑,泽面色一暗,怔在那里,这哪里是个什么善人?别的不说,单单从这几句话中就能听出来,这绝不是一个可以切自己肉喂狗的人。 看着众人都笑,泽叹息道:“这种人才可怕啊。苍鹰只会用苍鹰的眼睛去看世界,于是苍鹰会疑惑为什么那些小鸟飞的那么矮那么慢,这种苍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苍鹰不止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看到小鸟飞的很慢的时候却会想那只小鸟飞的那么慢是因为要吃虫子。” “他知道咱们想要什么,也知道为什么有些主人或许对有些奴隶不错但仍旧逃走,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回事。” 他摇了摇头,长叹道:“我不想和这种人来往。可为了盐,为了草药,为了这里几千人活下去,又不得不和他来往。他既然说了要赶走周围的村落,那么他就会赶走的,赶走的那些村落或许真的会如他说的一样还要感激他。他这么做,肯定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原因,只怕不是为了可怜咱们。” 众人默然了半晌,嗟苦笑一声道:“如今假使咱们马上就要饿死了,盆中有一盆煮熟的蘑菇,蘑菇有毒,月余将死;不吃蘑菇,夜里便要饿死。吃?还是不吃?”(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换人 饮鸩止渴与今日便亡的选择向来是艰难的,只是在地窨子中的抉择却异常迅速。 嗟打开了包袱将白色的盐一人分了一小捏,几个人含在嘴里仔细品了品后便作出了决定。 今岁春天嗟的女儿出生的时候他接到的最好的礼物不是陶罐鱼虾珍珠哪怕是一枚有人从主人尸体上拿来的玉,而是几张浸润着咸湿汗水的贴身衣裳,放在水里煮出黑乎乎的咸水煮一碗粟米粥那真是无上美味。 “如果他想要做什么而不是可怜我们,那么两天后即便我们不去换,他还是会想办法和我们换的。如果他只是可怜我们,我们最多少了这一冬的盐,反正也没别的办法。” 嗟想了一下,站起来道:“明天我自己去看看,直接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带的人多,我只怕那是个陷阱。若真是个陷阱,无非也就是我被抓住,也没什么。” 他说完后,不等众人临别的伤感,自行抓起几个炉上的饼子,连夜离开,临行前只是嘱托地窨子中的众人不要将自己的事说出来,这事太过古怪。至于别的,他相信泽会照顾好自己仅存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两天后,约定好的山谷。 山谷中有很多东西,很多有用的或是不曾见过的东西,这是陈健来时爬犁上携带的货物。 来之前他就询问过粟城人大野泽附近的情况,知道有些村落并且这些村落没有迁走,便知道这种灰色地带的交易不可避免,除非大野泽中的那些人有着夏城那样近乎完美的条件什么都能自给自足。 他本来是希望通过村落中的人与大野泽中的逃奴接触,但既然直接遇到了反而省却了许多麻烦,逼着那些村子迁走正好清静,方便自己要做的事。 盐有很多,一些常见的草药也有不少,至于从粟城换来的各种生活用品虽然粗糙,可在大野泽也一定是完美的。 至少嗟就看的眼花缭乱,又怕盐中有毒,只能自己先尝尝看看自己死不死;又怕盐中无毒,自己什么都没拿吃了人家的盐,哪怕一口,这也不是自己应该做的。 思来想去,把身上的破皮子脱下来,大冷天的找了些草裹在身上,将破皮子放在那堆盐旁,自己抓了一小撮盐就着饼子吃了。 冷风到处吹,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能来,嗟倒也硬气,就是不去穿那皮子,瑟缩在冷风中等着。 傍晚时分,陈健带着人慢悠悠地来到了山谷,远远地就听到已经冻的颤抖的嗟喊道:“用了张破皮子换了你们一把盐。” 陈健看着冻得有些青紫的嗟,心中暗叹,喊道:“好,换的正合适。只换这些?” 嗟知道自己没死,心里便有些不好意思,又见陈健等人是晚上才出现的,这里四处都不能藏人,看来这还真不是个陷阱,只好说道:“前些天刚和他们换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换了。” 陈健哈哈大笑道:“不是没什么可换啊,是怕换的人被我抓走吧?”嗟尴尬地笑笑遮掩过去,那边陈健已经生了火,冲着嗟喊道:“如今不是换,是见到了雪天的客人,总要招待一下,方为礼节。有酒有肉,嗟,来吃。” 嗟点点头,走过去坐在火堆旁,烤了烤火半天才缓过来,陈健见他倔强也没把那件破皮子还给他,只递过去些酒肉。 喝了几口,嗟忍不住问道:“姬夏,我只想问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心软,怕你们没盐吃。” “泽说,你不是心软的人。你的心和石头一样硬。” “我没说完呢,怕你们没盐吃死了许多。” 嗟立刻起身道:“我们不会再当奴隶,哪怕没盐吃。这些盐在城邑不过是随意可换的东西,你用这些随意可换的东西就想让我们再当奴隶让我们感恩不已?我们不是村子里的那些蠢蛋。” 陈健摇头道:“你们就算想给我当奴隶我还不想要呢。你们那点人就算当奴隶,又能做多少活?能养活几个人?且宽心,我没那么想。至于我想干什么,和你说不着,你愿意换呢?我就继续和你换。不愿意换呢?我就不换。你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你之前做的不是就很好吗?吃了口盐扔了块皮子。交换这东西都是你情我愿的,不必觉得欠我什么,要是将来我真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不愿意二话不说直接翻脸我才高兴呢。” 嗟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尤其是陈健说的那句养活几个人的时候,吓了嗟一大跳,从来都是主人养活奴隶,这人怎么说奴隶养活主人?不过陈健的话满合他的胃口,于是他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咱们的交换就是你情我愿?” “废话,我要是不来,你们还可以和村子里的人换。我把村里的人赶走了,然后再和你们换盐,你们要是感谢我了,我还懒得和你说话呢。” 嗟放声大笑,喝道:“好!那我先换第一样,前几天抓走的伙伴,能不能换给我们?明天便在这里交换,你说要多少东西我们尽量拿出来。” “一共六十三个人,只能换给你四十个。” “为什么?” “有二十三个白天为了活命,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我再一问你们之前有过盟誓不准说出来,我就帮着天地把誓言兑现了一下。” 陈健拍拍手,有人从筐中倒出来二十多个被砍下的脑袋,早已经冻结,嗟点头道:“杀得好。那剩下的呢?” “一人一张皮子,积攒着吧,等下次换的时候一起补上。这些货物你也可以带走,以后每隔十五天在这里交换一次,春草发青的时候一并算。如今你给我我也带不走。” 嗟大约是从未见过这样交换的,心中越发的不安,很显然眼前这个姬夏是准备做什么,可做什么却又不说。 但转念一想,心道:“这交换正是你情我愿的事,换的是皮子又不是承诺,我也没有承诺要做什么,将来他若是说了些不好的事,只当没听到就是。以前的主人还说我们吃喝他们的应当感恩,若都怀着这样的心思,那我们还跑什么?也罢,这人虽然古怪,既然把那二十多人杀了,看来也不坏,大不了日后翻脸不认就是,也好过这些日子吃的口淡无力。” 想通这一点,起身冲着陈健行礼道:“既是这样,这些货物我们全要了。等到来年春天一并交换。” “能有那么多的皮子猎物?” “有!但有一样东西不换。鸟翎可作箭枝,我不想将来射死我的是我摘下的尾羽。” 听到这个回答,陈健不易察觉地一笑,既然有这么多的皮子猎物,看来至少有个沼泽围绕的湖心岛或是半岛,而且面积不小,否则哪里会有这些东西? 嗟心中欢畅,也没注意到陈健问题中的陷阱,只想着这些东西可是解了大野泽中众人的生存问题,心中焦急起身便要走。 “慢着,有些草药你根本不曾见过;即便见过大野泽中可有能治病的?我还想和你换一样东西。” “什么?” “人!会治病会用草药的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松柏 “你先不用着急拒绝。大野泽茫茫无边,你们数千人不至于来个人都看不住吧?去的时候蒙上眼睛,如果我作出了不利于你们的举动,大可以杀了他,这就是所谓的交质。” 嗟冷笑一声道:“这是你们食肉者的恶心之处。倘若是两个人都是真心盟誓的,又怎么需要交质?倘若不是真心的,难道交质就可以阻挡你们违背盟誓的心吗?况且我们没有什么人可以交给你们。” 他没有直接拒绝,一个可以看病的巫医对于大野泽中的伙伴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无论是巫医还是草医,在私有制出现之后都是家传的性质,将知识作为一种可供血缘传递的东西,和那些军事贵族一样,最难容忍的就是军事技术和战争手段的传播,他们也一样,垄断着知识用以保持自己在城邑氏族中的特殊身份。 奴隶中没有医生,这是必然的。或许几十年后大野泽中会有,但那需要数百条性命作为代价而积累出的经验,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只是嗟是个好猎手,因而明白最容易得到的食物肯定距离陷阱最近。陈健又是要交换又是要送给他们巫医,这明显是饿狼给羊送礼物,没什么好心思。可转念一想,那些动物掉入陷阱是因为他们愚蠢,不知道那些诱惑的食物后的陷阱,但是自己不是动物是聪明的人,可以吃掉食物跳过陷阱。 况且,这食物看起来很美味。 犹疑中,陈健拿出一团布帛朝着嗟抖动了一下道:“你可以试试,蒙上眼睛便如乌云遮天时的夜晚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你又如此壮硕,背着他一样行走。我真要是想要对你们不利,将四周的村落全都迁走,断了你们的盐、草药,你们纵然饿不死,可也没了气力,不必这么麻烦。” 将利弊一一陈述了一遍,尤其是陈健用了换位思考的方式替他想到了很多没有想到的细节,最终嗟终于同意了。 “我接受你的好意。只是……谁来呢?” 夏城这边的人一时间冷了场,这件事前一天陈健根本没有和他们说,不是陈健没想到,而是陈健不想提前说。 短暂的冷场中,陈健回头问道:“谁去?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但也很危险,可能会死,也可能永远回不来。” 随行的几个知道一些草药知识的人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既然这件事对姬夏很重要,那么这件事做成了对自己的未来很重要。夏城不论,这座即将建立的新城可没有推选这个说法,肯定是由姬夏指派的。 可是这件事也很危险,现在谁也不知道姬夏到底要做什么,万一自己去了大野泽姬夏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肯定要死。死了的话,那些好的印象又有什么用? 嗟正准备嘲讽一番这些人毫无胆量的时候,一个坚定而又带着一息吞气压抑颤抖的声音传来。 “我去。我是松的弟弟,哥哥知道很多草药,我也学到了不少。我没有女人更没有孩子,我哥哥也不准我们分开居住,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事。所以我去最合适,希望姬夏能够允许。” 松叶如针,柏叶如鳞,一个锋芒隐隐刺破天穹、只求向天不管风雪;一个开枝散叶如伞似盖,愿意闻听树下乘凉避雨之人的夸赞。可纵然有区别,却都是四季常青不畏严寒,天然便是兄弟。 陈健对姬柏的印象不是很深,因为他有个很耀眼的哥哥,于是看到他总会想到他哥,时间久了即便时时常见也总会想到这是姬松的弟弟。最近唯一的印象就是在月邑的时候,对于可怜的月玫满心担忧,想要去帮帮那个女孩,被他斥责了一顿。 之前陈健不明白自己将柏带在身边,到底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还是因为他哥哥留下的好印象? 此时当他站出来的时候,陈健笑了,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变成了有名有姓的姬柏,而不是姬松的弟弟。 姬柏还想说点什么,陈健挥挥手示意先不要多说,遥遥问了嗟一句道:“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他。” 嗟扭头便带着那些被释放的死里逃生的伙伴向后退了百余步,陈健走过去拍拍姬柏的肩膀道:“除了你说的那个理由,还因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姬夏一定会记住这件事。我想要让很多人记住我,而想要让很多的人记住我夸赞我,就必须要做一些大事。但现在要做大事就要姬夏的认可。就是这样,我不觉得这么想有什么可以羞愧的。另外我也想让姬夏记住,我不是哥哥庇护下的一株小草,我是和哥哥一样高大却不一样的树木。” 柏脸有些红,缓缓说道:“姬夏以供和我单独说了十四次话,每一次话中都带着我哥哥,哪怕上次数落我可怜月玫,也是带着奚落了一番我的哥哥。其实我有名字,我叫柏,不只是姬松的弟弟。我想这一次姬夏一定会记住我的名字,因为姬夏说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一旦我死掉了,姬夏肯定会给我准备墓碑,所以你一定会记住我的名字。” “在洞穴居住的时候,我只想着吃饱;走出洞穴后,我想着复仇;复仇之后,吃得饱了,穿的暖了,我便想着有名气让人记住让人夸赞。我希望姬夏能够记住,我哥哥被人夸赞是因为他做了些事,而我是因为想被人夸赞而去做事。” 陈健点点头道:“我记住了。柏。这件事可能会很危险,大野泽中到底什么样很难说,治病也很危险万一吃错了草药死掉,他们也可能会杀你。既然你要去,不妨想想你有什么要求?” 柏扬起头,想了一下道:“没有。” “没有?你的母亲死了,可你还有哥哥,还有弟弟妹妹。你只想着自己,不想着他们吗?” “不是不想。人有亲疏远近,夏城那么多人,一则我没有能力去担忧,二则我其实也并不关心他们,唯独关心的就只有自己的血缘亲人,除了弟弟妹妹便是哥哥了,我怎么可能会不去担忧呢?” “很多人看到我哥从司寇的位子上落下来,被送到一些偏远的部落村庄传播种植之类的,或是跟随马车帆船去其余的城邑分发草药,总觉得那是被冷落和流放了,按说这时候我已经借这个机会请求姬夏让我哥哥回到城邑。可是……鱼不知道飞鸟翱翔的自在,鸟不知道游鱼戏水的畅快,那些不是鱼的不是鸟的,又怎么知道它们的欢乐呢?” “我哥看到垂死的人活下来了看到那些蛮荒的村落学会了种植,就像我知道自己的名字被人传诵变为城邑中流传的故事一样,也像是一些人盖了自己的小屋娶了自己的女人生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吃饱之前,大家想要的东西一样;吃饱之后,想要的并不一样。我是他弟弟,我知道那是哥哥想要的,为什么还要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弟弟妹妹还小,并未长大。我若活着,姬夏会记住我,将来我会有很多的奴隶土地,自然会带着他们过的很好。我若死了,姬夏肯定会照顾好他们。为什么要担心他们呢?” “正如姬夏评价数九,说她乐于将儿子娥黾送到夏城为质,是真正为了儿子考虑;做哥哥的也是一样,立下功勋收获土地奴隶才是真正的为弟弟妹妹计较长远,而不是一餐一饭守在身边嘘寒问暖。”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心里暗中期待着陈健千万不要把他当成一个不关心血缘亲属的冷血之人,看到陈健赞许地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问道:“那我到了大野泽中,到底要做什么?” “除了一些简单的病痛草药,便是教他们种植。闲暇时候讲讲夏城的故事。剩下的,就是等着就好。” “就这些?不需要想办法记住去那里的路?” “不需要。也不要试图去这么做。” “我会做好的。” “那就这样吧,你这就去吧。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希望你能守得住。” “想吃红果,就要忍受尖刺。” “想的容易,做起来难。好好做,将来回来,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柏道了声谢,自己拿出布帛将眼睛蒙住,冲着众人一笑,听着前面的人踩在雪地上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朝前,心中一团火已经烧了起来。 耳朵里听着陈健大声地和嗟呼喊着,随后就听到嗟的回应。 “商量了这么久,我越发觉得姬夏你要做的事我们或许不喜欢。” 陈健笑道:“至少我现在还没做。你可以带他回去了,甚至为了防止他知道去你们那的路,可以找很多人看着他,或是用绳子捆住他。” “我们会这么做的。并不会因为担心你的嘲笑而不这样做。我们不信任你们这样的人,正如你们不信任我们一样。你或许有些古怪,但就像是白色的乌鸦一样,只是毛色古怪但还是乌鸦,我不信你和他们不一样。” 陈健想了一下耕牛犁铧青铜和还未探索的陨星部族生活的山林中可能蕴藏的可以熔炼铁的秘密,放眼整个大河两岸做不到,但在一座小小的样板城邑应该可以有些改变,于是很自信地回道:“我和他们真的可以不一样。” “凭什么?你难道吃的用的可以不用奴隶去做?” “或许可以。” “哈哈哈哈……” 嗟放声大笑,震得远处树林上的枝雪烁烁落下,没有再和陈健说一句话,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谎言更像是一个笑话,找了两根山花椒藤将姬柏负在身上,让被释放的伙伴背起那些盐货,扭身边走。(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剧变 回去的路上,陈健让人点数了一下那些砍下的头颅,在来时的那个寒泉中清洗了一下上面的血迹,露出了烫出的奴隶痕迹。 “这些东西可以送给粟岳。” “头颅有用吗?死人和单独的头颅并不能种植土地。” “但却可以让那些没死的人恐惧。粟岳想要的不是大野泽中逃奴的命,而是粟城中没有逃走的奴隶的恐惧。前者是手段,后者是目的。” “可是粟岳首领总有一天会知道咱们和大野泽中的逃奴交换的事。” “所以我帮着他把周围的村落赶走了,他和大野泽逃奴之间的仇恨源于粟城中还未逃走的奴隶,而不是那些逃奴本身。所以送上这些头颅,迁走那些村落,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责怪我们。况且,他还有求于我们。” “求我们什么?火药?冶铜?农耕?数形?” “不止。这些东西粟城想要,其余的城邑也想要,而咱们可以连接粟城和那些与粟城相距很远的城邑,他想当这个首领不容易,需要我们的支持。” 几个人不自然地笑了笑,心道咱们夏城不久前说自己是人家的亲族都要脸红,难不成如今竟然如此重要? 陈健也不多说,心说粟岳虽然聪慧勇武,但是心还是太急了,没有共同的敌人和利益,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当不成真正的首领,最好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首领。但即便这个名义上的首领,也需要借用所有可能的威势才能达成。 他之所以放心地前往大野泽,是因为在经历那天的事情之后,他就认定这次会盟十几天之内商量不出来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时代变了。 然而这一次他却算错了,没等回到粟城,便有几个草河沿岸的人在那些雪痕上等着,看到陈健后便冲过来道:“姬夏,你可回来了。” 陈健怔了片刻,问道:“难不成大家商量出都同意的誓词了?就等我们回来盟誓?” “不是……卫河娥钺首领在城中等着呢,回去再说。” 急匆匆回到了粟城,便感觉到城中的氛围有些不对,似乎比之走的时候冷清了许多,很多人似乎想和陈健打招呼,但陈健假装在马上没注意,匆匆回到了住所。 房间中,娥钺卫河等人已经等的焦躁。 “姬夏,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草河城邑盟誓过同进同退,如今正要大家拿个主意。” “到底怎么了?” “你走后,商量了几天,誓词大家都不同意,吵得一团糟。无非就是靠近河岸的希望各个氏族都出人疏浚河道、远离河岸的并不愿出人;靠近蛮夷的希望大家出兵,远离的却不希望自己的族人死在数百里之外。一开始便讨论这些,怎么也吵不出结果。” “就在第七天的时候,一位粟城附近城邑的首领夜里忽然病亡,那位首领的城邑不大,又与粟城相距极近,加之靠近东夷,最支持粟岳成为氏族联盟的首领。” “他的病亡几个巫医也去看了,应该是急病,岁数本也不小也算正常,那一天众人便都停了讨论,商议了丧葬的事,粟岳首领也只是悲痛而已。” “可第二天,粟岳首领忽然变了,声称那位首领病亡的古怪,灵魂不散在梦中相告自己死的并不正常,肯定是有人不希望会盟成功,这番说辞极为严重。当即北边的一些首领便指责粟岳首领胡说,粟岳首领则带着支持他的许多氏族去祭拜祖先,声称一定要查出那位首领到底是因何而死的。” “这件事本来还不至于难以控制,但是粟岳首领却声称这是背叛亲族的行为,希望所有的亲族盟誓,将来查出了是哪个氏族暗害了那位首领,则举兵共讨之。” “既然说出了这番话,就彻底断绝了大家在一起商议的可能,北边的很多氏族拒绝盟誓,粟岳首领便指责他们心虚,那几位首领则质问粟岳首领有谁来定夺这是哪个部族的过错?如果是由粟城来定夺,是不是可以随意指责一位不同意粟岳成为首领的城邑便是凶手?他们认为那位首领只是正常的急病而亡,所以这样的盟誓他们不会参加。” 说到这,陈健彻底傻了,心里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了。 从一开始的冬狩,再到召集各个氏族相聚,这一切都是粟岳牵头的,因为他是最有希望被推选为首领的,也是最希望会盟成功的。 陈健甚至觉得粟岳就是因为他自己年纪大了想要过过瘾,哪怕实力不济做不了真正的首领,也要做一个名义上的首领,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粟岳的实力和名望也和几十年前的华不同,能做到名义上的首领也算是一种成功。 至于那位首领的死,陈健觉得正常得很。大冬天的会盟,很多首领的年纪都不小了,大冷天又是祭祀又是做这做那的,得个急病而亡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况且就算是不正常的死亡,最不希望这件事发酵的按说就是粟岳,第一天的表现还算正常,尽可能压住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他的目的。 可第二天的表现就完全让陈健猜不透了,灵魂托梦之类的事,别人或许信,但陈健是绝不会信的。而且用背叛亲族这样严厉的措辞来形容这件本可以压下去的事,摆明了就是想让会盟失败? 至少那些之前反对过粟岳的首领们绝不会让这个屎盆子有扣在自己头上的可能,大不了便不会盟了就是,将来真要指责某个强大的城邑是凶手,那些附近弱小的依附的城邑不可能遵守盟誓去攻打身边最强大的城邑,到时候便有了被粟城攻打的借口,对于那些笃信盟誓的族人也不好交代。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会盟,回去便是,这绝不是粟岳想要的结果。 陈健摇晃着脑袋想了许久,完全猜不透了。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粟岳忽然改变主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攘内安外 那个首领的死只是个引子,陈健相信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粟岳改变了主意,而且这件事一定十分重要以至于彻底变更了粟岳谋划准备了许久的梦想。 即便那天没有人死,一旦粟岳作出这样的决定,那都会找到一个借口。 陈健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是粟岳会怎么办,他觉得会认清自己的实力,宁可不要那虚名,而是尽量将大河沿岸和靠近东夷的氏族城邑团结在一起。拥有一样的敌人拥有一样的治水需求,这才是一个利益同盟的基础,而且这个同盟中粟城有着绝对的优势。 想要将那些没有治水需求和东夷威胁的氏族全都团结在一起,必然要放弃很多权利达成平衡,这是得了面子失了里子。 如今的局面就和陈健之前所设想的一样,大河沿岸和靠近东夷的氏族都支持粟岳,而其余的氏族并不支持,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粟岳忽然改变? 他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问道:“如今那些反对粟岳的氏族首领呢?离开了?” “还没有,很多人还盼着最后的商谈,也在等待着粟岳首领改变主意。还有些首领……希望见见姬夏你。” “见我?” 娥钺叹了口气道:“那些首领心中已经对粟岳首领相当不满了,但是姬夏之前承诺的那些东西,他们希望得到一个答复。” “什么答复?” 娥钺咬咬牙道:“姬夏所承诺的与亲族分享,到底是没有盟誓的天然血脉亲族?还是说盟誓后的誓言亲族?” 陈健张大嘴巴道:“什么意思?他们……准备彻底和粟城决裂了?这次盟誓彻底没可能了?” “大约是这样的。粟岳首领提出的意见他们不可能接受,粟岳首领当然也知道他的意见众人不会接受。既然提出了明知道不会被接受的意见,不就是为了不同意这个结果吗?” 陈健站在原地惆怅了半天,自己从半年前就为这次盟誓充满了期待,为了得到一个亲族的身份,不惜许诺种种技术的外传,让夏城的工匠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停止了正常的生产而去生产那些他根本不在乎的礼器玩物。 好容易靠着卖好和处心积虑地准备获得了一个众人都承认的亲族身份,结果一转眼这亲族盟誓的氏族联盟就烟消云散了?自己还盼着粟岳死后自己弄死他儿子靠着威望直接继承呢,这回彻底不一样了。 半晌,陈健问道:“你们听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我们也很奇怪粟岳忽然改变主意,但是没有任何消息。现在草河附近的城邑都在等你回来商量这件事,咱们怎么办?是回去?是继续不发表意见?是斥责粟岳首领?还是……还是接受粟岳的那些意见和他们盟誓?” 娥钺小声道:“现在一共有二十七个城邑氏族支持粟岳,都是靠近大河和面临东夷威胁的。七八个城邑几十个小氏族还在观望,剩下的已经明确反对。如今强大的六十多亲族城邑中,唯独咱们草河附近的这几家还没有明确表态。” 不经意间,因为夏城的技术和草河三城同盟的结合,草河附近的城邑联盟也有了不可小觑的实力,名义上夏城是刚刚成为亲族的城邑,但很多人都知道草河附近的城邑同盟是以夏城为首。 草河不需要考虑大河的泛滥,不需要考虑东夷的威胁,即便招惹了粟城恐怕对方也难以报复,完全可以游离之外,甚至两面骑墙。 卫河和娥钺没有明确表态,但透露出的意思陈健却听得明白:不支持,不反对,孤立自身。 这样对这几座城邑都有益,但是长久来看坏处是容易产生浓厚的孤立情绪以至于和整个文化圈的中心出现隔阂。 看着两个人都在盼着他作出决定,陈健由于半晌道:“我再考虑一下,暂时先不要着急,至少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用了。我们早就打听过了,没有人能够确切地说清楚到底怎么了,恐怕也只有粟岳和他最信得过的人才知道。以粟岳的狡狯,他一定会在咱们弄清楚之前逼着咱们作出选择。” “再等等吧。” “姬夏年纪不大,做事向来如刀斩麻,怎么这一次如此犹疑?姬夏做事我向来佩服,从来不说那些虚言,纵然之前我们之间有许多争吵,可争吵之后对于姬夏的决定我们都能理解,这一次姬夏的犹豫让我很不解。恕我愚钝,真的不明白这其中还有什么不能决断的?” “离开粟城,粟城纵然不满,又能如何?相距千里,以姬夏之前说的那些道理,哪怕派兵数百所需要的食物都是他们难以承受的,他们无车马,纵然有船又是逆流。难不成我们真要和粟城盟誓,奉粟岳为首领?凭个什么?” 卫河与娥钺说的很直白,他们不惧怕粟城,也不有求有粟城,自然没有必要非要和粟城盟誓? 陈健不知道怎么和两人解释,或者说即便解释了对方也未必能够同意,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众亲族所信服的人,可自己的梦想并不是那两个人的梦想,况且这个梦想的尽头只能容纳一个人,没法解释。 好半天,陈健才躬身道:“两位,咱们三城俱为一体,两位的考虑也很有道理,夏也感谢两位等我回来再做决定的尊重。这一次,我希望两位能够容我想想并支持我的决定,草河诸城的利益便是夏城的利益,这一点我不会背叛。” “你们也知道,发火之药、冶铜之术这些东西,都是其余城邑想要的,这种交换我们可以换来很多我们想要的东西。可是这么多的需求,夏城的人手怕是做不出来,两位兄弟之城总要帮帮我……出些人手,换来的货物,夏城十占七,剩余的两城共分,十年后那些工匠也已成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到时候让他们回到各自城邑也算是我对咱们草河之盟的践行。” 看起来陈健的这两句话没有丝毫的联系,跳跃的极大,但是娥钺和卫河都明白了陈健的意思——夏城垄断的利益要分出一部分给两座城邑,但代价是两座城邑支持陈健的决定,无论是走是留甚至是和粟城撕破脸。 至于人手不够云云,那只是个需要的说法,两座城的工匠真的学到了,十年后两座城便和夏城一样了。 这些货物的巨大需求他们很清楚,也清楚能够换来多少东西,十中取三又是两城再分,可细细一算即便只占十三,最少两城也能养活百十人如同夏城一样的脱产军队,远超千百奴隶所能产出的。 而陈健又绝不是一个无缘由不考虑利益的人,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和几座城邑交恶,这么远的距离和差劣的绞痛条件、沿河而上的地理优势,劳师远征没有村落提供补给的后勤压力,都将这种最坏结果的实际威胁降到了最低。 略微权衡了一下,两人点头道:“姬夏所虑或许深远不是我们能够想到的,但三城俱为一体,这是当初盟誓过的。我们也在等待姬夏回来商议,既然姬夏已有决断,我们会尽量支持。” 尽量的意思是不会损坏自身利益之内的决定,陈健称谢道:“如此就多谢了。容我再考虑一日。” 所谓考虑,当然不是自己闷在房中思索,而是等待其余氏族来找自己互相交换意见。 看起来娥卫两城占了一些便宜,但是因为利益捆绑的缘故,两座城邑算是彻底和夏城绑在了一起,没有任何绳索比利益捆绑地更加牢靠。 草河之盟利益交换的结局是皆大欢喜,即便陈健琢磨着今后几年的重心在大野泽,可夏城是自己的根基,这一点绝不能舍本逐末,出让一部分利益以保证内部安稳。 非草河之盟的氏族没有第一时间来找陈健,他们很清楚这几座城邑需要商量,在给三城留出足够的时间后,第一个来找陈健的是粟岳。 见了陈健后,粟岳先是一脸的哀伤,问道:“姬夏回来的晚了,不能见到那位亲族的最后一面,他的族人已经将他带回去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一个好好的人无缘无故就死了,纵然他们反对我粟岳,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手段。我这些天吃睡不好,每每想到如果我不是召集这次会盟,是不是他就不会死?” 陈健急忙道:“粟岳首领不必自责。您召集亲族,也正是为了亲族之间不再流血。您想,如果会盟成功,疏浚河道、抵挡蛮夷、亲族停杀,这又拯救了多少亲族呢?” 粟岳苦笑道:“知道我的,说我是为了亲族;不知道我的,总以为我是为了自己。虽然与姬夏见面不久,但若论起来,竟是姬夏最为懂我。” 陈健呵呵一笑,这话说的太满,自己只是支持氏族会盟,却未必支持粟岳所要求的那些条件,粟岳这样说,到有些先把自己装进去的意思:既然自己懂,那么总不能反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吧? “姬夏对于这次会盟有什么看法呢?虽然你去了大野泽刚刚返回,想来娥卫两人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事告知了你。我可以忍受很多,但却不能忍受为了自己的目的去用一些手段暗杀掉自己的亲族,这是我绝不可以忍受的,所以我一定要查出来这是哪个氏族做的,也好让我的那位老友的灵魂安息。” “疏浚河道,他们反对;出征东夷,他们仍然反对。既然这些都反对,那么我们又怎么和这样的人盟誓为兄弟?我本来想着,大家都是亲族,都是从大河走出的,总要互相扶持,可直到那件事发生,很多首领都希望不再和他们会盟。靠近大河与东夷的二十余氏族都同意大家单独会盟,姬夏是明白事理的,卫娥两人都说等姬夏回来再做定夺,这是你们在草河的盟誓。我是一个尊重誓言的人,十分敬佩他们,如今姬夏已经回来,可愿会盟?” 陈健绕着圈子道:“疏浚河道、出征东夷,这本来就是极大极好的事,夏城断然不会反对,想来娥卫两人也不反对只是遵守当初同进同退的誓言罢了。夏虽然愚钝,但是对于疏浚河道略微有些心思;出征东夷,有粟岳首领领军,我的那点本事遍如同在娥钺母亲面前卖弄织造丝绢的本事,徒惹人笑。夏城虽远,但若出征,百人壮士必然星夜兼程沿河而下!” 他说了半天,只认同粟岳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表示出了极大的支持,但是对于粟岳想搞的那个小会盟的种种条件一字不提。 粟岳哪里不明白陈健的意思,赞许道:“夏城没有大河水患,没有东夷骚扰,仍旧如此,有些氏族的首领比起姬夏当真差的远了。” “夏城在草河崛起之快让人惊诧,想来这都是姬夏的功劳。能将一座小城短短数年内屹立于草河,让娥卫两城以兄弟相称,这是我都做不到的。草河沿岸除了夏城,还有三四座亲族城邑,孱弱被欺积贫难安,虽然我有心帮助却奈何相距太远,日后这几个兄弟氏族还要姬夏多多费心。” “我也知道夏城距离这里太远,也知道倘若出兵东夷姬夏定会派出最勇猛的壮士,但往来不易。两军相争不过三五日,可平日训练却要数年,这一点夏城做的极好,其实姬夏不必出兵,只要教会亲族这训练兵士的办法,这可比数百勇士还要重要。” “姬夏既然要在大野泽建城,距离夏城甚远,粟米盐货转运不易,塑城虽然未必最为富庶,但也可以支取一两年之用,姬夏也就不必从夏城转运。” “至于疏浚河道,劳力者众多,劳心者却不多,我听粟禾说起过夏城的水渠,想来姬夏是有办法的。夏城不需劳力,只要姬夏劳心。” 几句话之后,陈健点了点头,粟岳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是粟岳给陈健的承诺:承认夏城在草河沿岸的霸权不会管辖那些草河下游的几座城邑;承诺夏城不需要出兵出人;承诺在大野泽修建的城邑粟城会提供支持。 承诺的都是权利,自然也要说到义务,陈健又听了好半天,终于听到了粟岳说出了但是两个字。 “姬夏想要将祖先授予你的知识传授给每一个亲族,这是极好的。但是,一个捅了哥哥一刀的弟弟,即便流着相同的血,难道还是兄弟吗?兄弟的血可以流到敌人的身上,却不能流在彼此之间。如今用刀,将来姬夏教会他们发火之药,那难道不会用火药来害自己的亲族吗?我希望姬夏好好考虑一番,二十余个城邑都在盼着姬夏不要如此,这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也是大河沿岸二十余个城邑的意思。” 但是之后的,就是陈健要履行的义务:承认粟岳的小同盟并且尊称粟岳为这个小同盟的首领;彻底与同盟之外的氏族决裂并要承诺不会将夏城的技术传播到那里,否则大河两岸的二十余个氏族将会是夏城的敌人,会将这个最危险的萌芽扼杀。 看到陈健还在沉思,粟岳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翠绿的玉石,精巧的匠人将这枚翠绿的玉石雕刻成了车轮的形状,做工很考究带着这个时代独有的锋锐线条和近乎完美的几何对称,看得出对方用了很大的心思。 这种玉石很罕见,陈健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和娥城供奉的那枚玉蛾;卫城的那枚玉山都是一样的玉料,也就是几十年前盟誓时各个亲族的信物,这也是陈健一直想要的东西:有了这东西,自己便有足够的资格指手画脚,这是兄弟相争,获胜了只要不灭族,那些被征服的氏族也会接受扶持的傀儡首领;倘若没有,那就是蛮夷入侵心怀不轨,遇到的抵抗完全不一样,除非将人全杀光…… 即便会盟不成,但这玉石在各个城邑各个氏族中族人的意义却一直未变,极为重要,这是一种象征。 “本想着这一次会盟能够成功,在祭祀祖先的时候便将这枚玉送与姬夏,送与夏城的十余姓氏,也好告慰祖先:曾经迷路的孩子如今回来了。” “可不想这一次会盟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唉!本想着几十亲族一同祭拜,其余氏族蛮夷看着亲族强大军阵齐整而瑟瑟发抖,到时候姬夏带着夏城十余姓回归,想来几十年后姬夏名声渐起的时候,人们每次谈到姬夏便会想到这一幕,可不想……唉!” 粟岳唉声叹气,玉轮就在手中,陈健的手指有些忍不住想要触摸,但此时只能生生忍住。 答应了粟岳,就意味着自己要和那些反对粟岳的氏族决裂,粟岳明确地表示夏城没有骑墙的机会,不将技术扩散到反对他的氏族是他支持陈健入盟、在大野泽建城的底线。 陈健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粟岳忽然改变主意,他忽然想笑,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幼稚。 即便自己很相信用赤棵裸的利益去解释世界,但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莫名的天真:他曾相信一个相同血脉的亲族分出的氏族,可以用不流血的方式走在一起,或许是出于前世的情感在这一世的寄托,他始终以为这个族群必然是与众不同的,是可以凭着一番话一番血脉相亲的言辞就能放弃利益的。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如今看来,只是他思维中的最后一丝不现实的幻想。可赞却可笑的必然王国中的自由幻想。(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玉碎 粟岳没有要求陈健立刻给出答复,很是优雅地给了他一晚上的考虑时间,草河沿岸的那几座小城邑距离粟太远,有心无力。他相信陈健会接受这些条件,虽然他不明白陈健在大野泽筑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可陈健能够连部族聚会商议这样的事都不参加前往大野泽,可见这件事的重要。 既然陈健看重大野泽,那么粟岳相信陈健一定会结好自己,在陈健临走前,他给陈健了一个许诺:将在几天后的盟誓中将夏城的玉于众目睽睽之下交与他。 离开粟岳的屋子后,远方氏族的人早已等待,远远地正是当初提出制约首领权利的鹿圆,身边还有几个氏族的首领。 这群人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姬夏难道真的相信那位亲族的死与我们有关?” “夏城的人,只看结果不问本心。我没有信,也没有不信。” 几个人面露喜色,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总会听出自己想听的意思。几个人盛情的邀请下,陈健跟着他们前往了居所,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氏族首领,看到陈健后纷纷打了声招呼。 火盆周围热烘烘的,首领们围成了一个圈子,互相挤了挤给陈健让出了一个位置,火盆中温着一个陶盆,其中是酒水,旁边摆着几个剖开的葫芦,温热的酒香溢出,却没有人有心思喝一口。 “姬夏,粟岳首领做的有些过分了。原本他带着几个氏族击败了东夷声望正高,我们便是尊他为首领也没什么不好,即便再愚笨的人也知道羊群需要头羊。” “暂不说他污蔑我们与那位首领的死有关,便是他提出的那些条件,难道这是我们能接受的吗?他既然没有诚意,我们便顺着他的心思就是,大不了回去,日后不再来往。” “夏城远在千里之外,兵士勇猛,族人同心,难不成还怕了粟城?” 鹿圆直接质问陈健,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几个人纷纷喊道:“就是这样,粟岳私心太重,不可以成为首领。” “几十年前大家尊重的首领是怎么做的?他又是怎么做的?首领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谁?便是当年华为首领的时候,有什么事尚且需要和大家商量,他以为自己的名望比老首领还高?” “大家是兄弟亲族,按他说的,那里是兄弟?分明是妈妈和孩童!” “那些靠近大河的氏族需要粟城的帮助,那些靠近东夷的氏族需要粟城的兵士,咱们并不需要,凭什么听他的?”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愈发炙烈和直接,那些原本该遮掩的原因如今很明白地说了出来,这样的讨论最终在鹿圆的一声咳嗽后停住。 陈健低头不语,拿起葫芦舀了一抔酒喝了几口,默然不语,他知道仅仅同仇敌忾是不够的,肯定会有人给出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他需要权衡做出选择。 鹿圆也陪着陈健饮了一口,郑重道:“姬夏,这些氏族都已经商量过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这么做就像是非要在冬天种植、夏天却要穿着皮裘一样,最终会招致败亡的。” “二十余个城邑,几十个小氏族的首领都已经商量过,大家并不反对盟誓,反对的是并非兄弟关系的盟誓,他粟岳要做什么?是做兄弟?还是做父母?若是做父母,只怕还不够!” “如今冬季已经快要过去,大家便先回去,日后再不和粟岳来往就是,只当他前几天的话是醉话,不予理睬。若是他非要说我们的过错,甚至要以此为由讨伐我们,那大家便盟誓与之敌对。兄弟流血,我们自然不愿意看到,可难不成兄弟将斧子都卡在你的脖颈上了还要洗干净脖子等着他砍下来吗?” “如今粟城强大,这里土地又沃,加之附近的盐田、铜矿之类,但我们并不需要惧怕!” 他看了一眼陈健,之前陈健的表现仿佛是一个极度笃信祖先与亲族关系的人,鹿圆生怕自己的一些话引起陈健的不满,又加了句道:“若是粟城与东夷交战,我们绝对不会在背后攻打粟城,这是亲族与外人的作战。必要的时候,若是他失败了东夷来到了大河,我们甚至可以忘记他的不好,出兵去攻打东夷,总不能让祖先埋骨之地落入蛮夷之手!这一点姬夏放心!” “如今这些城邑商量过,推选我和三位首领作为会盟之主,互相商量。当时姬夏远在大野泽,并未知道,可即便姬夏不在,还是有人想到了姬夏,提出也推选姬夏,一共四人。这提议一出,大家竟然全都同意,并无反对,我甚至还想,若是没人想到姬夏,那反倒是奇了。” “大野泽荒芜,姬夏如果想着交换货物建立新城,我们那里也有一些河流广阔的地方,大可以让姬夏在那建城,若是农闲之时,还可以征伐族人奴隶以助姬夏。” 陈健仰起头,看了看四围的首领,人数不少,论起来其实比之粟岳那边的城邑还要多。 只是这些城邑分散在四周,只是出于对粟城同盟的恐惧而结合在一起的。 譬如夏城在西北,鹿圆的城邑在北,还有几座城邑在大河南岸,互相间分开,并未连在一起,甚至有些城邑可以算作是一些飞地,支离破碎。 这些城邑虽然分散,但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并不靠近东夷,而粟城同盟首先要面临东夷的威胁。 这些人嘴上说的好听,什么断然不会在东夷与粟城交战的时候背后捅刀之类,陈健对于这些话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相信。 可以说这两群人各有优势,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变数,甚至这些人是占据优势的,劳师远征在这个时代并不现实,百里之内交战城邑的族人都是潜在的士兵,七八百里之外一座城邑只能发挥出十分之一的力量,再远就更加少。 比起尊粟城为主,这群人的条件是让陈健作为这个小同盟的盟主之一,大体上彼此间还是独立的,只是选出几个最强大的城邑作为盟誓执行的监视者,以防止背叛,可以说陈健在这边的起步要比在那边高出许多。 原本大致平衡的天平上,草河的三城同盟是最大的变数,这也是娥卫等人所希望的。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陈健心中快速地思考着。 这时候陈健的选择已经不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而是作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参与其中,分裂的削弱让原本只能作为添头的夏城变得相对重要了。 粟岳不会不知道他要面临东夷人的威胁,自始至终,这场会盟都是粟岳主导的,不论是前期的和睦还是后期的决裂,都在粟岳的控制当中。 即便夏城这个变数的存在,陈健相信粟岳也一定会考虑进去,以有心算无心,而粟岳此时并没有痴呆这一点陈健很清楚,那么很显然粟岳这么做是有足够的原因和信心,分裂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敌意也是必然的。 明知这样的结果,却还要去做,必有缘故。 这间屋子中的人却只是在面临威胁时暂时团结在一起的,这样的同盟能走多远?即便走到了最后结果还是分裂的,自己还要重新再走一遍相似的流程? 思考只持续了半刻,陈健放下被剖开两半的葫芦,起身道:“诸位的话让我心安,我也相信诸位不是那种杀戮亲族的人。” “你们也知道前些天我去了趟大野泽,为什么如此的大事我都没有留在粟城?因为梦中祖先不断地给我展示一片湖泊,在梦中是如此清晰。我的祖先是从大河离开的,或许祖先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重新生活在那边土地上。” “那一天我看到了大野泽,看到了忘不到边的湖水涟漪,看到了奔腾的大河波涛,与我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我便知道那就是祖先希望夏城人将来生活的地方。” “祖先的指引,我不敢更改,我只能选择在大野泽筑城。” 屋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陈健重新用葫芦盛了酒,举起来冲着众人道:“这片葫芦是分开的,另一半不知在谁的那里,但这两半源于同一根藤蔓,这是谁也不能更改的。诸位请了。” 他说出那番话,就已经给出了这些人拒绝的回答,捧起葫芦大口地将淡淡的甜酒喝下,冲着众人躬身后离开,留下一屋子的人对着那片剖开的葫芦愣愣出神,长吁短叹。 ………… 两日后,没有下雪,是晴天。 可是笼罩在粟城的阴霾更加沉重,所有的首领都知道了一个消息,陈健和草河沿岸的三城同盟选择站在了粟岳那一边,放弃了另一边给出的四人共盟的邀请,甘愿跟在粟城的后面。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反对粟岳的氏族首领们并没有离开,他们也不惧怕粟岳会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因为这个时代的道德观不允许,粟岳如果这样做了,他这个首领也会被族人背弃。这是一个以道德要求首领的时代。 他们不离开,粟岳自然也不会去驱赶,反而还邀请他们一同祭祀祖先以告知祖先夏城诸姓的回归。 粟岳知道陈健的选择已经传开,他是盼着那些首领们都不来参加的,这样陈健会和他们更加疏远。 然而并未如愿,那一天其余氏族的首领都来了,这或许是这些首领们参加的最为诡异的一次祭祀,一切按照流程而来,没有任何的出格支出,庄严而又肃穆,可是气氛却绝不热烈。 一番祝祷后,几位最为长寿的老人拄着长者的手杖,将那枚玉拿出。 就在陈健准备接受的时候,鹿圆忽然发声了。 “姬夏,你曾说过,祖先希望你将你知道的教与亲族,我是相信你的。可是你却将城邑建在大野泽,纵然你同意,我们又怎么交换?就如你说你不杀人,却点燃了屋子将屋中的人烧死,烧死之后说你只是点燃了柴草没有杀人,这与你做的有什么区别?” 他盯着陈健,转身问粟岳道:“粟岳,大野泽周围的氏族城邑都是以粟城为首的,我只问一句,若是我们来大野泽交换,你真的可以让我们通行吗?” 粟岳郑重道:“自然!只要你们没有做出违背亲族的事,我为什么要管?难道我几天前与你们商量的话还可以更改吗?但是如今老友尸骨未寒,灵魂不安,是谁做的我总要查出来!若是某些氏族做的,为了反对我粟岳便要屠戮亲族,这样的兄弟将斧子砍在我的头顶,难道我还要伸出脖子?” “姬夏的那些东西,是为亲族准备的,不是为敌人准备的。” 鹿圆哈哈大笑道:“是不是亲族,谁来决定?犯没犯错,你能定夺清楚吗?当年华在处理氏族纷争的时候尚且感慨难以决断,你又算什么?你觉得你比华更为睿智?与你盟誓的,便是对的;不与你盟誓的,就是错的?” 他大吼之后,又盯着陈健的眼睛问道:“姬夏,你曾说,兄弟之间是不需要言语的盟誓,我从别人那里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着实称赞了你一番。听闻你出兵救援卫城的故事后,我与同行而来的族人痛饮一夜,以这故事下酒,竟比的上醢酱鱼生更为鲜美。” “纵然你没有这枚玉,就凭着你的那番话,我们也会将夏城看作兄弟亲族。” “如今你有了玉,有了言语的盟誓,要做的却反不如没有玉的时候。我每日间说兄弟、祖先、亲缘之类,如今我再问你,兄弟,到底是源于血脉?还是源于那可笑的盟誓?” 这一次,他没有等陈健回答,直接从怀中取出了当年授予他们氏族的一枚玉制的角鹿,栩栩如生的翠色在冬天格外明亮。 “若是兄弟源于血缘,那这玉首又有什么用?如果兄弟源于盟誓,可盟誓却是可以违背的啊!如果兄弟源于这枚玉,玉是会碎的啊!” 他大笑了几声,仿佛在质问苍天,随后高高举起了那枚玉,重重地摔在了祭坛的石头上。 叮…… 最美之音,莫如玉碎。最凄之声,莫如玉碎。 雪地中飞溅出无数翠色,随后那些反对粟岳的首领们拿出了自己氏族的玉首,与鹿圆一样,重重地摔碎。 风雪中,陈健站在祭堂前,那枚自己想要的玉就在眼前,却没有等来兄弟亲族的祝福。 当年玉,碎。 当年誓,断。 可当年的血,还在彼此的身体中流淌着……(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原来如此 盛宴之后,泪流满面,这说的是不是懦弱,而是追忆后的心有不甘。 粟城的宴会上,陈健没有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心中沉闷的慌。心有猛虎者,未必不会细嗅蔷薇,陈健自以为自己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但在理性之中也夹杂了很多偏执的理想,难免为了那些梦想放弃了现实的理性,因为现实太残酷只能让理想变成梦想。 这场欢宴比之月前少了大半的人,玉碎之后,很多人离开了粟城。不管鹿圆说的多煽情,其实都是为了很现实的利益,这一点陈健很清楚。 道理他都懂,可偏偏要为那些话难过。 有人看得出陈健闷闷不乐,人们大约会觉得他被鹿圆的那番话说动了,不住地劝解,宴会上一言不发的月玫第一次见到陈健闷闷的样子,想着几天前那些让她生气的话,心中想着原来你也有不愿听的话、不愿意看到的事。你既然知道这样会心里闷闷的,当初难道就不能想想你的那些话会让我难过吗? 陈健闷了一阵,觉得这样很没意思,这些事早晚要发生,自己不想看到的事就不会发生,那是内心过度膨胀把自己真的当成创造世界的神了。 长叹了口气,饮了几口酒,强笑道:“暂不说这些事了。诸位首领,前些天我去大野泽,路上遇到了一些人。本以为都是城邑村落内的,可他们看到我便跑,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冲过去抓住才发现他们脸上手上都有些痕迹,应该是各个城邑逃走的奴隶吧?” 几个在大野泽附近的氏族首领连忙问道:“都是些什么印记?姬夏可抓住了他们?” “抓住了,砍下了头。” “头也没扔吧?” “没有。” “最好!” 陈健笑问道:“这头有何用?” “姬夏并不知情啊,大野泽中逃奴甚多,水路纵横,难以进剿,因此多有不满的奴隶纷纷逃走。若是能抓住几个名气大一些的,譬如泽、嗟之类的罪大恶极的人物,倒可以震慑住那些人。头的确不能吃,亦不能交换,可却有大用。姬夏拿来让大家看看。” 屋内暖意融融觥筹交错,血腥的头颅本不应出现在这里,可这些人都是见惯了的,等到冻得硬邦邦的脑袋提进来后,几个首领靠近了笑道:“这印记是我们城邑的,可惜没有几个有名气的人物。我是不认得,那些心中欲动的奴隶们定会认得,这几个头我拿回去了,多谢姬夏。” 分完了脑袋,陈健又朝着粟岳躬身道:“粟岳首领,那日在大野泽遇到了一些事,一些村落在大野泽附近。我担心他们与逃奴交换,可又抓不到他们,便越俎代庖,让那些人在来春时候迁走,还请粟岳首领不要见怪。” “无妨,既是亲族,姬夏总高贵过他们,让他们迁走我又怎么能够见怪?只是姬夏这件事……做的有些如同女人一样优柔,若是认定了他们与那些逃奴交换杀上几个,也算给那些其余靠近大野泽附近的村落一些提醒。” 他也没有苛责,陈健做的几件事让粟岳有些看不透,有时候看起来心肠很硬,有时候却又奇怪的心软感性。 他是不会相信或者想到陈健在暗中和那些逃奴接触,如果大野泽中不是逃奴而是一些其余的氏族,粟岳会十分警惕,担心夏城的势力扩大。 但那里既然是逃奴,他就不必害怕,若是其余的氏族总可以吸收分化,但那些逃奴与这屋中的首领们势如水火,那关系到整个奴隶主阶层的利益,谁也不敢触动——除非有城邑说自己不需要奴隶,但粟岳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城邑,夏城也不行。 这也是他如此大方地同意夏城在大野泽筑城的原因,那里的逃奴将会给陈健要建的城邑带来无穷的麻烦,而夏城又远,到时候肯定要有求于粟城,有求,便需要出让利益。 因为大野泽的那些逃奴只能自守绝无外攻的能力,对于这件事粟岳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一个小事,甚至坦然地告诉陈健适当杀几个人。 陈健对于这个提议肃然道:“粟岳首领的这番话很有道理。但你我虽然走的路不同,可要去的目的地是一样的。粟岳首领是杀人以告诉他们违背了这些规矩的后果,而我不过是让他们没有机会违背这些规矩。” 粟岳大笑道:“此等小事,姬夏自决之。既然我已说过,大野泽之外十里夏城可以随意筑城,那十里之内的村落若不迁走,大可以归姬夏管辖。” 陈健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将来就算我们在大野泽建了城邑,亲族之人可以随意来往,但是若有奴隶逃到那里我还是要归还的,这一点我可以做到。希望诸位今后将各自城邑奴隶的记号告知我,也方便我归还。奴隶是诸位所有,夏不敢据为己有。” 众人称赞了一句,对于陈健说的这番话极为赞同,奴隶是可以交换的货物这一点是最基础的,以往没有城邑有余力在大野泽堵截逃奴,今后夏城要是在大野泽附近筑城,难免要抓到不少。 这事不说也罢,即便夏城抓到了各个城邑逃走的奴隶据为己有,这也是正常的事谁也不会指责,可陈健如此一说到让这些人豁然开朗:如今盟誓已成,倒真的需要一个城邑氏族之间都需要遵守的规矩了,以作为将来分辨对错处理纷争的基础。 至少处理奴隶这件事上,陈健提出的这些意见就比之前争论了几天的几件事更容易让人接受。 粟岳以为陈健是借这个机会准备提出一些规矩,可陈健并么有继续规矩的话题,而是转换道:“大野泽中的逃奴已经逃走很久,心思散乱即便抓回去也不能在田中安然劳作,说不准还要鼓动其余的奴隶逃走。我在这里恳求诸位首领,若是日后夏城在大野泽筑城,抓到了那些之前逃走的奴隶……恐怖不能归还各位了……要是万一将他们杀了,还请诸位不要责怪。也可以这样,你们回去后再往奴隶身上烙上新的印记,我也好分辨该送还是该杀或是别的……” 粟岳笑道:“姬夏的想法极好,只是大家都是亲族又何必这么客气?那些奴隶对于我们,不过是无用之物,就算抓回来还要提防他们作乱。若是姬夏能帮着杀了,反倒省心了,这有什么可见怪的?” “就是啊,大野泽中的逃奴已与我们无关。你自处理便是,是杀是埋甚至抓回来筑城,一切随姬夏。只是我要提醒姬夏几句,这些奴隶都是刁蛮之人,不肯好好干活,在逃走之前就有人甚至敢抱怨吃不饱,这样的奴隶毫无用处。我们回去后会将城邑中的奴隶做些印记,姬夏只要将这群新逃的送回来就是,那些在大野泽中住久的人,便是送回来我们还不要哩。” 奴隶主与奴隶在新的生产关系出现之前,毫无妥协的可能性,他们自然也不会想到陈健这番话中还有其余含义。 假如妥协,嗟泽等人无罪回来,那整个社会的根基都要垮掉?这与前世的农民起义是不同的,那是打碎金字塔后按照之前的搭建方式再搭一座一模一样的,只是塔尖上的人换了些而已。 听起来陈健处处都是在为自己考虑,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他们没有想到其中的陷阱,对陈健感谢不已称赞万分,并在随后与陈健盟誓,算作各个城邑之间与夏城的第一条承诺,大野泽中的逃奴陈健有资格处置而不需要考虑之前这些奴隶的主人。 商定的词汇是陈健想出来的,完美地规避了杀这个字眼,变为全权处置之类的意思,从誓言上绕过了合法性的问题,至于后续的扯皮,三五年之内这些城邑还需要夏城,总能忍受。三五年后,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这也算是陈健此行中的巨大收获,聊以解开之前心中的抑郁,在粟城又耽搁了些天,留下了一些人常驻粟城后,他便准备回到草河了。 第一次离开夏城这么久,心中有些思念也有些焦急,粟岳一再挽留陈健还是坚持离开,只说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会再前来,路途遥远,礼物便不多带,只抓了一把大河沿岸的黄土淤泥,推说这是供奉祖先的以告诉他们子孙们终于回到了故土。 改变所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反差让陈健真正放下了最后的幻想,闷过之后纵然结果不完美,可至少让他从那一丝所谓族群的狂热中清醒过来,也算是一件幸事。 踏上归乡道路的时候,他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也没有忘却护送已经不理自己的月玫回去,这是他答应月邑首领的事,与小孩子的心性脾气无关。 本来月玫对于陈健护送自己回去还想要反对几声以示自己的态度,可听到陈健很直白地解释不过是担心她路上出事以至于两城交恶而已后,月玫心中一痛,却也没有拒绝,很客气地尊重着与礼貌着,一路上在没有了看风景的心思,却强要自己去望向外面,试图不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然而看到的景色中总会多出个身影,即使不向外看,听着外面的寒风,守着温暖的火盆,还是要免不得想起自己乘坐的冰屋子,还是那个人做出的。 更何况,她听了太多的故事,太多自己所想不到的奇怪而又好听的事。 鸟有惊弓的故事、鱼有熊掌的智慧、树有年轮的神奇、冰有陀螺的转动……这些自己看到就会想起的事,又该怎么去忘? 至于城邑的未来,那不是月玫想去思考的事,甚至比不过太阳下偶尔惊起的一只斑斓的野雉给她的遐想。 野雉是鸟,自然会想到笼中鸟的那番话,之前的气愤早已过去,剩下的只是郁郁。 “是啊,我就是一只笼中鸟,你说的都对,都有道理。可我已经在笼子中很久啦,翅膀已经飞不起来了。你是苍鹰,看不上这笼中鸟,难不成你就没有扎一个笼子把你的女人关在里面?” “你又得意什么呢?你以为你自己就很好啊?你讲的故事很好听,可你说话的时候口音很怪;你做的小玩意很好,可你却比我少了新奇和惊喜;你身子健硕样子也蛮好,可你却不会穿衣脸上总是油乎乎的……” 她小声地数落了许久,最终却抱着自己的双膝哭了起来:“可是那些可是……我不在乎啊,这该怎么办?我要看的是风景,谁在乎风景里的风雪严寒啦……你的眼睛看的那么深,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既然这样,你又干什么来撩拨我?我在氏族大会上推举夏城入盟之前,你一直很好,说说笑笑,可之后你就那样说我,我是什么?一块擦拭碗筷的破布?一双冬草编制的防寒的春日便扔掉的鞋子?” 她的心里忽然想到了这些,本以为自己能够恨起来,可又想起自己用黑色的眼睛去看黑色的世界,这也是他教会自己的。放在数月之前,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 “连恨你都要用你教我的办法去恨吗?” 嘤嘤的哭声是那层冰雪挡不住的,也或许是她故意哭的大声了点,盼着陈健能够掀开布帘问一句,甚至在哭的时候已经在纠结在他掀开布帘的时候,自己到底是直接骂他离开呢?还是默不作声给他一个劝慰自己的机会? ………… 七八天后,雪中篝火旁,烤熟野味的香气飘荡在四周,月玫所设想的纠结没有给她抉择的机会,心中渐渐有了恨意,觉得这是好事终于可以吃下饭了。 寒风中,陈健正在给这群人讲故事,远处传来一阵踏踏的马蹄声,远远吹来一声陶哨,那是陈健留在粟城的一位骑手。 骑手下马后顾不得休息,只和陈健说了几句话。 “东夷的老首领病亡……和华同岁同代的东夷老首领病亡,东夷乱矣。” “什么时候的事?” “至少月余之前。消息刚刚传开。” 消息刚刚传开,不代表消息刚刚被人知道。 陈健摇摇脑袋,苦笑道:“原来如此。”(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动荡将至 世界内的一切必然是相互影响的,问题的关键是眼中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在陈健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之时,他才知道自己这半年来的眼界竟然如此之小,面对种种变故完全没有想到眼之所见之外的世界,甚至从没有想过粟岳忽然改变主意不是源于内而是源于外。 东夷老首领病亡,东夷势必会因为权力斗争出现罅隙,粟城面临东面的压力几乎瞬间消失,可以用更多的精力去对付四周的亲族,加之连续三五年都是丰收并无灾祸,已经足够支撑一场长久的城邑战争。 粟岳肯定是最先得到了消息,并且在分析了得失后果断地做出了决断并封锁了消息,至于这些消息那些最早与粟城会盟的氏族是否知晓陈健不清楚,但他很确定粟岳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告诉与不告诉,结果都是一样的,短暂的和平已经结束,一个持久而混乱的年代马上就要来临。 包括陈健在内的大河两岸各个氏族的人,都要在今后将眼睛投向大河之外,将自己心中那个世界的范围再扩大一些。 陈健听人说起过东夷的那位老首领,那是一位几十年前与大河氏族争斗了一辈子的老人。 没有人可以逃脱生老病死,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让自己的死成为世界变动的撬杆。 人之将死,总会回忆一下归去的种种,尤其在昏迷中的时候更是如此,过往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断了思考缺了时间,尤其是经历了远超常人的许多之后,更为混杂。 月余之前,东夷的老首领将死的时候,就是这种昏睡苏醒交织、回忆现实糅杂的状态,守在身边的人一直等待着老首领醒来后呼唤他们,可他们发现老首领即便清醒,即便已经很多天没有吃喝,仍旧没有挥手指指那些餐饭水蜜的意思,安详的仿佛刚刚出生的孩子。 他还能说话,可他不想说话,只想这么静静地回忆过往,因为他没有遗憾。 子孙众多、部族繁盛,甚至于他自己都清楚自己的死,将会导致氏族的纷争,而氏族的纷争又会让数百里之外的大河诸部发生某些变化……他觉得自己不要说活着,就是死,都能影响他所知道的世界,那么自己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回忆中记起最多的,不是自己的儿孙,反而是那些大多已经老去的或是死掉的敌人,再一次从昏迷中苏醒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耳熟能详的、自己记忆深刻的、自己时常能听到传闻传说的那些与自己同时代的人,似乎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自己。 隐隐地,老人忽然有种莫名地感慨:时代变了。 从那些同时代的人死后,他已经很少再听到新的名字在氏族间传播了,即便两年前那个叫粟岳的年轻人击败了自己的几个同族,可他仍旧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还远没有到翻天覆地让人牢牢记住的地步。 短暂的清醒中,他喃喃地念叨着一些人的名字,在身边服侍等待的人听着微弱的声音,急忙凑过去,可听到的却只是一些已经故去的名字。 老人回忆起几十年前自己刚刚成为首领,带着人沿河向西击溃了几个大河氏族,也回忆起了自己雄心正烈时被那个叫华的人击败的痛楚、那个粟姓女人在阵前让作为敌人的他都为之动容的誓词、几年后遣使交流时那个数姓女祭祀来到城邑中以数算历法让己方祭祀难以招架的犀利…… 这些记忆中的人都已经先走了,他清楚自己的时日也已不多,甚至清楚身边那些人其实在等他一句话:他死之后,推选谁作为首领? 但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最后被推选为首领的一定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别人,至于是哪个儿子那都一样。 即便做了这么久的首领,如此高的威望,他的权利依旧被各个氏族制约者,至少不能直接传首领之位给儿子。 所以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将自己的儿子派了出去,带着一些族人四处开枝散叶,没有留在自己的身边。 儿孙们带着数百族人开始了征程,前往那些还没有真正纳入氏族统治的地方,建起自己的城邑。 十几年前,他用有功勋者可以分支出去建城的办法分散那些较大的氏族,也为自己的儿子铺好了路,一条看似崎岖但却是最佳选择的路,因为他清楚自己死后的首领之位还是要靠实力,自己还没有一句话就让众人同意儿子继承的威望。 他的儿子没有让自己失望,他回忆了一下,那是十三年前,那一次自己封出去自己的四个儿子还有其余氏族的一些人去那些蛮荒的地方。 三年后那些人回来祭祀的同时向他回报筑城治理的结果,儿子的选择是融合那些不属于本族文化的氏族,教会他们的种种技术同时接纳他们的一部分文化,因其俗,简其礼,以自身文化为主导却没有完全地排斥其余的文化;其余氏族的人则是机械地推行文化和规矩,易其俗、革其礼,用原本自己接受的规矩去约束改变那些不同氏族的人。 其俗其礼,差距极大。譬如那些落后的氏族女人地位极高、人畜祭祀的风尚盛行、信奉的各种神灵也和本族人不太一样。 儿子的选择是接纳女人地位、人畜祭祀等风尚,只在信奉的神灵之类的事情上决不让步。 其余氏族的选择则是全盘要求那些氏族改变,以征服者的姿态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仅仅是这一件事,老人记得自己当时心中便已放心,很清楚十余年后那些氏族的城邑将不可能是儿子的对手,将来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类似的儿子也有许多,每一个都是自己的血脉,每一个分封出去的都有自己的聪慧,至于将来谁能当上首领,他不在乎。谁有本事谁就去当吧。 他也清楚自己死后氏族同盟可能的混乱,但他相信在这混乱之后,会是一个更为强盛、首领权利更大、而首领是自己血脉的氏族同盟。 至于死后混乱期大河诸部会不会趁机侵扰,他也不担心。 一则是靠近大河诸部的氏族城邑大多不是自己儿孙的城邑,以现在的战争,很难在短时间内攻打到氏族同盟的中心地带,等到大河诸部反应过来的时候,相信混乱已经结束。 二则这些年大河诸部最有名望的年轻人也不过是那个叫粟岳的,两年前战胜了己方的几个氏族后,老人本以为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可随后粟岳做的一件事就让老人明白了这个人在自己死后会做什么。 那一次粟岳战胜后,故意放走了一些被困住的氏族,留下的目的是为了震慑那些东边弱小的大河部族,以确保那些小氏族和城邑紧密地和他站在一起。 老人觉得这种人很聪颖很狡猾,但却缺了一点愚笨和偏执,和他记忆中的那些人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双可以看到十年数十年那么远的眼睛的,愚笨和偏执会让人走一条看似可笑的路,可这条可笑的路未必在十年数十年后就是错的。相反那些聪颖狡猾的人,看到的比别人要远,可三年后对的未必在三十年后还是对的。 所以老人在病危的时候做的唯一一件事不是说出自己想要推选谁继任首领,而是将自己病危将亡的消息传递出去,最好让那个叫粟岳的野心满满的人知道。 他相信这个消息传出后会让西边的大河诸部发生一些有趣的变化,自己这边乱起来的时候,那边也未必会安静团结。 两个氏族联盟就像是蝉,都在蜕变的边缘,只看谁先脱去那层皮飞向天空。这一点,他相信自己的儿子。 因为相信,所以他没有任何遗憾,确信自己几十年后会享受到最好的祭祀,甚至可能世世代代将这最好的祭祀延续下去。 直到咽气之前,他都没有说自己想要推选谁继任首领的位子,因为他想推选的人其余人未必会同意,很多人在他活着的时候会遵循他的每一个提议,可一旦死了那些人或许会提出十几年来的唯一一次反对。 与其这样,不如不提,就让斧头和弓箭却决断吧。 他是十一月份死的,那时候天空还没有彗星出现,但也快了。 彗星出现的时候,东夷各部都知道了老首领病亡的消息,那些氏族成员带着思念去认真地准备哀思,期待一场隆重的葬礼。而各个氏族的首领则吐出了被压制了十余年最轻松的一次呼吸,考虑着将来首领的位置由谁来做,彼此间开始了纵横联合,乱局初现。 暂时还没有开打,暂时还在为老首领的病亡而忧伤,但很多人都知道一场争斗已经不可避免,有资格做首领的人太多了,而老首领病去之前也没有提出继任者的意见。 这种乱局很快就被有心人传到了粟城,正如老人临死前预料的那样,大河诸部也因为他的死出现了变故。 粟岳放弃了名义上整个大河诸部共尊的名义首领的想法,果断地抓住了机会,以东夷附近和大河北岸一些有共同需求的氏族为主体形成了小同盟,没有了东夷的威胁,他有足够的实力和那些反对他的氏族决裂。 小同盟有小同盟的好处,有更强的向心力,首领也有更大的权利,比起大而空泛的名义首领,期间的得失粟岳早已经考虑过。 他决定三两年之内不再对东夷的氏族征伐,以确保东夷氏族不会因为外部的威胁而放弃争斗,尤其是靠近东边的几个东夷氏族都是有资格争夺首领之位的,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可以暗中与其媾和。 在得到了夏城的支持后,他相信时间在自己这边,就算东夷人最终选出了一个更为强势的首领他也不怕,那时候或许他也已经成为大河诸部——包括如今反对他的那些氏族共尊的真正的首领。 东夷和大河,这就是粟岳眼中的世界。 世界其实很大,还有很多粟岳看不到想不到也不愿意去关注的地方,但不论他是否关注,世界仍旧在发生着变化。 东夷乱局初现的时候,草河以北的草原中也在发生着某种变化,只是这些变化并没有大河诸部的人知晓,包括陈健。 上次战败的达兀和落星等人逃回了草原,在阳关之战最后,达兀斩杀了许多小氏族的首领并且除了自己身边的亲卫没有其余人知晓,那次大战是草原诸部忘不掉的恐惧,自然而然地那些死去氏族亲人的仇恨都放在了陈健身上。 被白马和陈健扫荡过几次的草原已经脆弱的难以生存,大量死亡的羊马,被屠戮干净的村落,大量战死或是被抓走作为奴隶的轻壮,已经无法支撑那么多活着的人生存下去。 谁活着?谁去死?谁当奴隶?这些问题也只能交由他们信奉的战争之灵,而且很急迫,因为阳关之战失败后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达兀是被其余首领厌恶的,因为他破坏了很多规矩,比如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很公允自己留下的很少,比如甘愿拿出属于自己的羊马分给族人种种。 同样的愿意,达兀被草原诸部的很多族人喜欢,尤其是那些失去了首领、失去了男人、缺少了轻壮的小聚落,纷纷来到了达兀那里。 达兀杀死了他们的首领,但却以为他们首领复仇的名义得到了众人的支持,也或许很多人支持的原因就是跟着达兀至少这个冬天不会被冻死饿死。食物就那么多,自己不饿死,就要有别人要饿死;自己不想当奴隶,就要有别人当奴隶。 阳关之战还未过去太久,草原上再一次出现了无数男人临死的惨叫和女人恐惧的哀嚎。活下来的人庆幸着自己的选择,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祖先那样崇拜战争之灵——这是在草原上活下去最好的信仰。 只是曾经盟誓过要向阳关复仇的达兀却清醒的很,战争之灵不会庇护他战胜南边的那些人,于是他决定明年开春后暂时向西迁徙,躲开那群年年在草原上烧杀的敌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安稳内部准备扩张(一) 陈健是在夏城的新年之前返回城邑的,临到城邑之前早早派人通知了城内,故意放慢了脚步。 令他欣慰的是城邑中很多人前来迎接,看得出自己虽然离开的些日子,但是城邑中人还是很尊重他,因为这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潜规则,一切出于自发,自发的久了才能成为那些得不到尊重之实而想要尊重之名的人所珍视的。 看着陈健回到了城邑,很多人想要和他说几句话,然而先公后私,他除了是某些人的男人、哥哥之外,还是整个城邑选出的首领。 就在雪地中,陈健向城邑内所有的人汇报了一下会盟的结果,以及自己为什么要会盟的原因,解释了众人的疑问。 随后那枚玉质的车轮被珍之又重地请进了祭堂,还有那抔从大河沿岸带回的泥土。 玉轮为种,泥土一抔,夏城终于有了自己的根,从榆钱儿那拿出了一些公产分发下去,以示庆祝。 夏城的这个新年过得有了陈健想要的年味儿,偶尔响起的皮麻鞭炮的声响也让夏城人逐渐熟悉了苦味的硝烟和惊耳的噪声。 难的闲暇的时候,榆钱儿找他诉苦。 “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都快要累死了。前些天入冬前,我动用了四百多奴隶,带着一些粮食去那些山林中的部族接济他们度过冬天,今年不收山,怕是很难熬,他们也都愿意依附,遵守夏城的规矩。向北三百里,向西三百里,方圆之内一共有三十多个小氏族村落,加起来四五千人。” “本来我只管夏城周围三十里的事,如今却要管这三百里内的事,每天熬到眼睛疼,实在是熬不住了。要我说,就算是你,也最多能管的了百里之内七八千人的事,再多了你也管不来。” 她眼睛转了转,笑道:“在你走了后,我和大家商量了一下,要不要将那些村落的人都迁到咱们夏城附近?这样至少也好管一些,将来他们耕种了土地,还要全都丈量土地让他们交税,离得远了总是管不来。” 陈健摇头道:“全都迁来,我也管不来。能够丈量土地的人就那么几个,按我这种管法,十五六个人便需要一个人管,咱们哪里有那么多人?这事你不说我也准备换换办法了,再这样管下去,将来地方越来越大,迟早要把咱们累死。你也知道我将来要在大野泽筑城的事吧?到时候你得跟着我去些日子。夏城以前就像一个孩子,需要父母照看才能正常地运转;今后要长成大人,就算咱们不在,夏城人还能知道要做什么才行。” “对了,你给我说说我走了之后城里都发生什么了?” 榆钱儿早有准备,笑嘻嘻地拿出一大块布,上面整齐地画着日子,有字也有画,最后面则是公产仓廪中的支出收入。 “你是十月份走的,临走前让姬松石荠他们一个月后沿河而下,之前你让他们去那些偏远的村落,就像当初去那些被陨星部族欺压的氏族一样。” “他们带去了各种陶罐、种子、食物药草,帮着村落修建房屋或是帮着他们迁出洞穴,使用各种工具,治愈一些简单的病痛。那些村落的人很好笑呢,非要把穿着咱们衣衫、梳着咱们发髻的人看错神灵。” 榆钱儿大约是回忆起一些好笑的故事,独自咯咯笑了半天才道:“姬松他们出去的时候带着的是烤熟的干饼和一些炒面粉,都是装在麻布袋子里的,那些村落的人就觉得奇怪:这些人不去狩猎,不去采集,可好吃的食物就从麻袋中变了出来。姬松临走的时候,那些人求着姬松把口袋留下……后来我去的时候,看到他们学着咱们的样子祭拜那条麻袋呢,以为那条麻袋里可以出来很多吃的。” “不过后来我还是告诉了他们,并且告诉他们如果学会种植也可以不需要去狩猎就能获得食物。你说如果他们不会种植,那么咱们就只能从他们手里换到毛皮;如果他们学会了种植,咱们就能用作坊里的货物换粮食。” “等你临走前让姬松石荠等人离开的时候,正好已经忙完了秋天的种种事,红鱼先去了一趟娥城,从几个娥城人那里换来了一些蚕籽,询问了一些养蚕的办法,明年咱们也要养这东西了。弓弦啊、衣衫啊,这些每年需要很多,最好咱们自己也会。” “等她回来,我就带着人去了那些远处的氏族村落,去的时候快要下雪了,今年秋天的橡子啊、松子啊之类的果子结的不多,咱们以前最怕过这样的冬天,我就带着很多奴隶携带着粮食货物去了那些村落,送出去很多的东西。” “那些村落氏族知道咱们要过年,还送了很多的礼物,其实在城中坊市也换不到什么,但我回赠了他们很多很多。你不是说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先要送给别人一些吗?大家都觉得心疼,觉得那么点皮子换走那么多好东西是咱们赔了,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哥,你说我做得对吗?” 陈健笑着点点头,想了一下道:“对,做的很好。咱们现在用不到那么多的奴隶,而且随着牛耕之类的办法逐渐在城邑中普及,一个奴隶可远比上一个人加一头牛耕种的数量了。要是能让那些人学会种植,咱们就算十收其一,三五年后便比抓他们来当奴更好了。” “况且他们要是学会了种植、畜牧这些,有多余的存粮便会和咱们交换,陶罐啊、木器啊、石铜啊这些都能换来他们辛苦种植的粮食畜养的牛羊,加上收来的税,其实他们一年一半的粮食都跑到咱们手里了,这可比抓他们当奴隶赚的要多。那些说你做的不对的人,定是眼光看的太近,可是比不过你啦。” 夸赞了一句,榆钱儿脸上有些红,她想到的问题其实没有陈健说的那么多,只是沾了点边,不过临走前陈健嘱托说这么做,所以她才这么做。 不过她还是挺喜欢这种夸赞的,笑着问道:“哥,那些氏族村落的人可能过些日子就要来,准备学学种植的事,我寻思着他们来的人不能少,正好可以以教会他们为名让他们帮着咱们再开垦些土地?再一个,你是准备管辖这些村落的,可是离的这么远,不好管;城邑里这些事咱们已经管不过来了,这些村子谁来管?” “谁来管?你怎么知道我要让别人去管?” 陈健奇怪地看了榆钱儿一眼,他的计划可是没和别人说起过,难不成小妹妹竟然猜到了? 榆钱儿奇道:“我猜的啊,你又要在大野泽筑城,又要管着城邑的事,那些村落怎么管?或许十几年后那些村落会如下游那些野民的村落差不多,每年提供不少的粮食,可现在就不一样啊……就像是一块坚硬的大腿骨一样,扔掉了觉得里面还有骨髓很好吃很可惜,不扔又没有石头砸开。你我都是分不开心去管这个,总得有个人去管吧?” “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 陈健笑了笑,悄声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榆钱儿,只让她别说出去。 几天后,刻意而为的年味儿散去的时候,一个消息在夏城内传播开来,说是首领准备评定下这几年众人的功勋过错。 过错没什么太可以评论的,自有司寇管着刑罚处置,可是这功勋却不一样,他们觉得姬夏从不说些空话,一直以来夏城立下功勋的人,要么分土地要么分奴隶,不知道这一次又会分些什么? 这些日子又没有征战,土地也没有开垦多少,这些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值得兴奋的奖赏。 流言总是空穴来风,几天后是个大好的晴天,冬日里难得暖和了一天,没有北风刺骨,黑压压的一群人聚集在了城邑内。 白色的哈气化为冰霜,几个人的皮帽子上满是白色的冰碴,几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在大家的注视下角力,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哄闹声。 陈健敲了敲铜锣,嗡嗡的声响在寒天中传的很远,这群人不再喧闹,安静地站好了。 比之两年前的城邑氏族大会,人要少了很多,不时因为老了,也不是因为死了,而是因为如今家庭制度的暂时确定让很多家庭只需要来一个人就行。 陈健先是追忆了一下这两年城邑的发展,又说了一些战场上立下功勋的事迹,最后说了说哪些人在城邑内做事物官做的出色。 前两个他可以评头论足,第三个大家有目共睹,做得好的做的不好的按照这几天逐渐影响的道德观,城邑中人心中自有评定。 “这些人的功勋很大,虽然说城邑是大家一起建起来的,敌人是出征的男人一起打败的,但是没有我说的这些人,城邑建的要慢些,打仗固然会胜可也要死很多的人,大家说是吧?” “对。” “姬夏说的是,这些人的确是大家都认同的。” 陈健点头道:“如今大家都分了家,心思便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再一个如今夏城也不是当初荆棘丛生的模样了,很多人只守着自己的小家,竟忘了整个城邑。” 下面的人有几个颇为不好意思,剩余的人则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在他们身上,这些人做的并不触犯夏城的规矩,可是在道德上并不是这些残余着浓重氏族色彩的族人所喜欢的。 本以为这群人要被斥责的时候,陈健转而说道:“不过这些事不触犯夏城的法度,也不必非要苛责。但是为城邑做出更多事的人也有自己的家,他为城邑做的多了,难么城邑总要回报他,大家说这样也没错吧?” “我本想着分些土地奴隶,可公产的土地剩下的已经不算太多,还要管着城中一些老少的吃用。奴隶呢如今榆钱儿管着很多,坊市年年又换来很多东西,四季之时也分给大家不少。” “将这些东西分给他们作为奖励,那么其余人应得的必然会少。少了,心中便要骂,你们又不敢骂我,只好骂几句那些立下功勋分到东西的人,我看这奖励倒有些得不偿失。” 众人都笑,也明白如今公产的一部分是作为城邑所有国人的福利,动了他们大部分得不到的人就会不高兴,陈健说的清楚也不遮掩,众人笑的也就开心更加信任。 “前些天榆钱儿去了那些小氏族村落,我之前也让姬松带人去看过,大部分村落就像咱们三五年前一样,有的还住在山洞,有的还不会采集,还有的连弓箭都用的不好。” “我呢,就琢磨着将这些村落作为那些立下功勋之人的奖赏,你们觉得如何?” 那些村落如今对于夏城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除了交换的毛皮之外,什么都没有。 既然还不是城邑中人手中的,那么分给别人也就不心疼,只是那些立下功勋的人却不明白,问道:“那些村落……怎么算是奖励?前些天几个村落挨不过冬天,跑到城邑中求榆钱儿,是榆钱儿拿出了不少粮食……这算什么奖励?” 这群人大多知道自己会是被称赞表扬的那个,心中早就盼着更好更多的奖赏,如今和娥、卫等草河沿岸城邑的交流日多,司货姬那里的好东西越发不少,本以为会是那些东西,听了陈健的话心中顿时失望。 这些人喊的声大,陈健也不生气,知道他们不是质问,只是在争取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事既关己,声音自是要大许多。 “有人说这些人不如抓来做奴隶,我估摸着很多人就是这么想的吧?你们觉得那些村落不是奖赏,抓来当奴隶才是奖赏。不过我问问你们,二十个奴隶在地里干上一年,可比得过一人一牛耕种一年?” 几个人算了算道:“相差不多。” 陈健摇头道:“想差远了!二十个奴隶不吃不喝?一人一年怎么也要五六百斤的粟米麦豆,二十个人便是万余斤,还不是从他们种的地里出?若是这二十个人学会了咱们这样的种植,不去抓他们当奴隶,要是人人都牛马铜具之类,他们收五咱们税一,是不是比抓来当奴隶还要合算?” 问题比较单纯,人们暂且也没想到是否有那么多牛马农具的事,目光投向了几个学堂中学的很好颇有点名气的半大孩子,孩子们努力算了半天才喊道:“是哩,要多出不少呢。” 不会算的几个半大孩子心道:“当然是多出不少,姬夏哪里有算错的时候?便是会算又怎么样,值得喊这么大的声?”(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安稳内部准备扩张(二) “姬夏说的虽好,可做起来很难。就如城外东山横亘在两块公田之间,若是大家有搬山的力气,将东山挪走,公田连成一片夏渠灌溉,便可多出数万亩上等肥田。可想起来很好,谁又能做到呢?” “要我说就不应该教那些村落氏族种植,直接抓来当奴隶,大家分上一分,除去公产所取,一家还能分个三两个。那些氏族聚落根本打不过咱们,我只要三五百人,一年时间便能让西北三百里之内所有的村落的人都来夏城做奴隶。矿山、木工、陶塘……这些地方都缺奴隶呢。” “若是做不到,甘愿受到惩罚,也愿意罚我的田产奴隶!” 即便陈健说的很明白,反对声还是出现了,一些年轻少壮多有军功的人对于陈健和榆钱儿对百里之外的聚落用怀柔政策有些不满,那些人明明都是上好的奴隶。 打起仗来,自己又能再立功勋,又能凭借新的功勋分到更多的奴隶,正是一举两得。 自身利益的诉求几乎是一种本能,这也是陈健这几年中一直给他们灌输的,潜移默化地一种思维方式,并没有太多的遮掩。 有反对的,自然也有支持的,出于自身利益的诉求很正常,那些善于治理村落管辖事物而立下功勋的人对于这种政策是支持的,他们还不太懂分出去管辖的意思,但却明白自己的权利又能比之前大一些。 大部分人并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一如从前一样,习惯性地认为陈健的意见是正确的,用盲从的方式支持着陈健。 陈健用怀柔政策的缘故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善良,而是另有别情。 夏城的奴隶数量已经不少,如果再将周边的聚落抓来,奴隶必须要集中使用才能发挥效率,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扩充基本人口不说,这些集中在一起使用的奴隶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引爆。 他为了今后有借口干涉娥城内政,让娥城有求于自己,提前把萑等一大批反抗意识极强的奴隶灌输了科学的起义办法,卖到了娥城。 现在看起来还很平稳,陈健不太明白东夷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但是粟岳的选择无疑是准备用小同盟武力征服其余亲族,大河集团的氏族内战已经不可避免。 一旦大河集团的内战爆发,夏娥卫必然要东扩攻打那些没有与粟城会盟的氏族,内部空虚的时候,正是陈健向萑等人灌输的起义最佳时机,也是夏城真正有机会干涉娥城成为三城同盟真正意义上的话事人的机会。 夏娥已经因为道路、帆船而联系在一起,一旦反抗,这场火必然会烧到夏城,在出征的时候就要留下足够的国人军队以防起义和反抗。 留的少了,他对夏城的安稳不放心;留的多了,他对自己的位子不放心。 如此这样,也就只能采用缓和内部矛盾的办法,再者夏城今后十年想要扩充人口最好的办法就是归化同化,人不是庄稼,浇点大粪就能快速长大的。 夏城暂时没有那么多的管理人才,道路也仅有几条,根本不能对周边三五百里之内进行有效统治。 扔了可惜,抓回来当奴隶又要担忧三五年后的征战时内部不稳,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变种的分封采邑制度分给那些有名望有实力有贤名的人。 做的好了自然好,做的不好极力压迫导致变乱也只是影响一两个村落,不会因为聚在一起形成星火燎原之势,还可以将这些人的心思转移到自己的封土上,以便平衡一下战场功勋和学堂出身的管理人才:前者以封地为禄但不再管理夏城的内部事务,也好给他们一些交代,以免数年之后整个夏城变成一个军政府。 面对那些反对的声音,陈健也只能劝阻道:“你说搬开东山以作良田,那是不能;可你要说做不到一个村落耕种纺织,那是不为。咱们夏城从洞穴中走出,也不过三五年时间,怎么就做不到呢?” “你们为城邑做了许多,这些也该是你们应得的奖赏,封地之中你们可以自行征税,自行建设,三年之内,城邑可以给你们提供农具、种子之类,三年时间,纵然比不上夏城,可也有几百农夫万亩田地,难不成还比不过三五个奴隶?” “三年之后,无非是向城邑缴纳一些贡赋,偿还种子农具。奴隶可能会死,这是土地却是万年不死的啊。你们不要只想着你们自己,难道你们就没有子孙儿女了吗?” 说到子孙儿女,那些原本反对的人眼前顿时一亮,惊喜地问道:“这些村落……不不,我们的封地是可以传给儿女的?” 陈健点头道:“当然,人活一世,难道不正是为了儿女孙辈吗?大家如今分了家,家中的陶罐可以留给儿女,土地也可以留给儿女,这些封地为什么不行的?日后子女便是没有什么本事,总可依的你们的功勋有口饭吃,做父母的要为子女想的深远一些啊。人总要死,可是血脉却可以留在人世代代不绝。” “只是有一样,若是你们犯了诸如背叛、杀人之类的大错,那可是要收回的。” “再一个你们也都知道,咱们要在大野泽那里建一座新城,新城总要有人管辖,可是由谁来管?这是个问题。野鸭在水中游得飞快,可若在地上走动那可会被野猫轻抓到。有人打仗的时候勇猛无比,可要比起管理村落分收粮食又不如别人,正如翠石固然好,可要用来烧陶就比不过坑中常见的陶土了。” “将来你们这些人分出去,谁做得好,那就是说明谁能管好城邑,我也不用为那座新城的事如此头疼。夏城的首领是大家选出的,或许有人想自己做首领也未尝不可,如今便给你们个机会。三十里村落,百人聚集若是都管不好,大家又怎么会推选你们管理纵横百里人口数千的夏城呢?” 那些人心中暗喜,对于陈健说的收回封地的事也没有反对,这种事理应如此。 夏城刚刚分家不多久,很多人还没有经历过子女继承的问题,虽然身体分开了,可是心思还有很多人是氏族社会的残留,没有想到很久远的地方。陈健撩拨了一番,这些人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不少人已经有了孩子,纷纷觉得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奖赏,比起那些会死的奴隶,这些不会死的土地和村落才是永恒的。 至于那些暂时还没有子女的,还想着建功立业靠着名望熬到陈健老去得到众人支持的人,大野泽建城的事也让他们心中火热。 那可不是村落,而是一座城邑,一座姬夏看重的很重要的城邑,就像是石荠那些人的舞台一样,登上去才有机会得到喝彩或是嘘声,而登不上去的人连嘘声都得不到。 趁着众人遐想连篇的时候,陈健假意咳嗽了一声,等待着妹妹的双簧,榆钱儿一直支楞着耳朵,等着哥哥的咳嗽声,这是前几天就商量好的。 终于咳嗽了,榆钱儿等着众人的讨论声稍微小一些的时候,扬声问道:“哥,这些封地村落可以传给女子儿孙,可是怎么分呢?是平分?还是按照贤名能力分?还是说……随意分呢?总要有个规矩吧?” 问题刚出,便有人笑道:“司货姬平日聪明的紧,今天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平分也好,给谁也罢,这是自己的东西,就像自己的陶罐一样,我想摔了便摔了,想送人便送人。就算子嗣较多,留给一个就是。” 榆钱儿摇头道:“那可不是这样。去年咱们城中两族因为土地的事红过脸,今岁分了地,又有人因为一垄半亩的地争吵过。平日都是常见同袍的兄弟,尚且因为半亩地就能争吵,更何况这可是整个家族千百年的基业,难道兄弟姊妹之间就不会因为这个争吵吗?都是自己的子嗣血脉,分谁不分谁都难决断,反闹得兄弟不睦姊妹不和。按说这事怎么说也要几十年后,可就像咱们城邑中一样,在着火之前便在接到上准备了大陶缸,要是到屋子着起来的时候再做陶缸怎么来得及?” 这是她和陈健早已暗中商量好的说辞,说完后陈健补充道:“这还真是个问题。一个村落,总不是个饼,按照子女多少切成多少份。日后你们老去见了祖先,子女祭祀的想要隆重、飨食丰盛,一整个村落能出的也比分开的多。况且如今是一个村落,将来若是成了城邑,难不成一个城邑还要分开管?你有十个子女,子女再有十个,百年之后倒把一个村落城邑分成了成百上千……” “再者,榆钱儿说的也有道理,到时候子女为了分这东西,肯定会出现罅隙。一家之内,若有罅隙,不能安宁。若是论贤名能力来分,谁都觉得自己做得好,分给别人,他心里不但不会感激父母生养,反倒心生怨恨,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去岁因为土地争吵了几次?谁敢说将来自己的儿女子孙都是通晓事理不会怨恨父母、不会仇视兄姊的?” “我看就立个规矩,日后那些人要恨,便去恨定规矩的人,总恨不到父母头上。” 这话一出,很多人喊道:“谁人敢恨规矩?姬松做司寇之时,那些犯错的人受到责罚也只是恨自己,哪里敢对规矩说什么?想不守夏城的规矩,自离开夏城就是,外面天高地阔没有规矩管辖,谁也不拦着。” “对,姬夏就立个规矩,就如咱们沿路左而行,要说仔细想想也没道理,可要没有这个规矩,城门处就会阻塞。” 陈健点头道:“那我就立个规矩吧,日后封地的管辖只能传给长子长女。他们是兄长姊姊,多经历了许多事,父母若是故去也是理所当然照顾弟弟妹妹。再者他们要掌管咱们身后的祭祀,总不能主祭的是妹妹弟弟而哥哥姐姐要听弟弟妹妹的吧?封地如此,除此之外的田产、奴隶等不再此列,这个日后咱们再商量。”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陈健又怕有人疑问,早就和榆钱儿说好了,榆钱儿便问道:“规矩要细,我还有两个事要问。其一,若是长子长女并不聪慧,相反还十分愚钝,这该如何?” “仍旧传给长子长女。他若愚钝,只有弟弟妹妹帮着。可若不按规矩,弟弟妹妹心中难免不服这个兄长,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家中定然不宁。立长,不立贤。” 榆钱儿又问道:“若是有人与人野合所生,并无昏礼,这是长子。与另一人昏礼后所生,并非长子,这又怎么算?” “野合,只是为了一时爽快,并没有互相盟誓白首到老。一家之中需得男女两人互相扶持才能日渐富庶,正如戏中所唱,男以牛耕、女以杼织,女要食,男要衣,方才为家。既是这样,只以昏礼后的长子为准。再如与人野合后先生一子,日后两人再请父母族人相证盟誓昏礼生第二子,则第二子继承。” 陈健笑了一阵道:“野合所生,谁知道是你的不是?将来死后祭祀,那些飨食到底是给你的?还是给他亲爹的?如今不再是以母为族的时候了,咱们男的可得多点心眼。当妈的肯定知道这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当爹的却不知道十个月前是不是自己弄出来的。” 这是分成家庭后的第一次城邑大会,前来的大多都是男人,陈健顺着这么一说,下面为数不多的女人自然是骂了几声,男人却都点头称是,嘻嘻笑道:“说的在理。祭祀的时候只说父母享用,到时候去了那边一到祭祀的时候自己没得吃的,却看到隔壁那人竟吃用自己生前拼力挣下的,那可不好。” 陈健跟着几个男人说了点荤话,便道:“既是这样,那咱们就先定下这规矩。红鱼,你把这东西记下来让橡子刻在陶泥板上烧出,日后再有什么问题再加。但是这两条是不能更改的,我可不想把这好事变成几十年后兄弟争吵的根源。” “三日之后,城邑去些人,跟我去那些村落看看,细细分开。我先把这一次大家都认同的立下功勋的人说一说,大家看看有哪些不同意?还有哪些立下了功勋却是我遗忘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安稳内部准备扩张(三) 战功为首,很自然地分出封地的大部分都是姬、石等姓的四亲族,功劳明明白白地摆在那,众人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盼着自己日后立些功勋。 用封地代替政治权利作为奖赏也是为了防止夏城的政治权利被军功阶层占据,陷入无休止的对外征战当中,适当分出一部分权利留给那些事物官,作为一种制衡。 立嫡立长的制度,看起来似乎到处都是漏洞缺陷,万一长子是个傻子也得继承。 但这种稳固的一刀切的制度有助于在政治蒙昧的时代保持城邑的稳定,稳定大于一切,其余那是文明长大后经得起折腾的时候再考虑的。再者也有助于非嫡长子的人学习、上阵之类,免得混吃等死,这是一个文明初期稳定立足很好的选择。 一旦形成了规矩,日后成为文化圈内的传承方式,对于日后也有极大的好处:白痴皇帝有助于官僚集团分权,也有助于等到时代发展到一定地步后官僚阶级思考天下是一家的还是一个人的?要不要皇帝是不是必须的?不出意外或是自然发展被外来侵略打断,很容易过度到虚君共和。 至于可能出现的家庭中因为嫡庶之争叔嫂勾心婆媳斗角之类的事,那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出现的悲剧或是闹剧,这个族群的绝大多数普通人基本不需要考虑:为那些人落泪的人只是因为把自己代入到统治阶层中而忽略了若是在那个时代按照比例自己基本可能是冻死骨的事实。 任何一个能够长久保持的规矩,后期的腐朽不能掩盖前期的实用,江山代有才人出,等到这种办法阻碍了大一统的时候,自有人会提出推恩令或是建起凡尔赛宫,时代总会让一些人用顺应时代的提议留名千古。 夏城从没有规矩,到有了规尺矩尺再到有了抽象意义上的规矩用了几年时间,这条规矩算是第一条真正私有制传承体现,打破了原本的固有旧时代道德,借着分家的余波和对血脉传承的热烈很顺利地推行了下去。 那些有资格得到这些奖赏的人,都是众人信服的,陈健拟定出的名单也没有太多的反对声。自己这边信得过的人占了一半,另一半则是其余氏族的很有名望的原氏族首领之类。 那些首领们老了,被陈健剥夺了氏族的权利,给出了土地作为补偿,但还不够,十年之后或许他们已经没资格影响夏城首领的推选,但现在却是危险因素。 三五天后,夏城外的军营大门打开,原本看管军营掌管训练的狼皮被派遣到了阳关,以白马在外守卫太久操劳太多为名替换了一下。陈健从自己的私产中拿出一部分财货分给了军营中训练的士兵,以奖励他们的苦练,同时根据上次的战功赐给了六七个人封地,自然包括与草原诸部交战时抢回对方大纛的石山。 受封的一共三十人,陈健自己推让掉,但是榆钱儿以掌管坊市、红鱼以换回蚕籽等理由名正言顺地分了四个小聚落,至于具体分在哪里还需要再做商议。 正月十五左右,柳树已经开始吐出绒毛球,雪开始融化,按说这时候就该带着众人去那些西边和北边的聚落了,但是陈健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向外派出了大量的斥候也使者。 如今夏城公产仓廪中的存货经过这次大规模赏赐和冬季消耗后,剩余已经不多,加之大野泽建城的预算,在秋收之前只能支持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他要确保今秋之前四周不会有异动,否则就要将武装殖民的计划拖延一年。 很快,卫城和娥城的使者回报,两城一切正常,今年也没有要用兵的迹象。阳关以北的斥候深入草原很远,带回的消息也很喜人:草原上今年冻死了很多人很多羊马,据说达兀的部族在秋天时候已经向西,暂时不会回来,而一些小聚落也在和这些斥候们接触,希望臣服。 西戎人那边经过去年的惨败,还没有缓过来,卫城正在悄然向西扩展捕捉奴隶,已成为卫城宰的卫渊抓住这个机会拉拢打压了一部分西戎部族,挑拨矛盾让西戎人难以团结,西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战争的可能。 至于大河两岸,就算粟岳有什么动静,也要等到夏末才有可能,传来消息少说也要二十余天,夏城今年的主要目标是向西北沿着草河陶河武装殖民和大野泽那群逃奴,并不准备在今年就卷入氏族战争,纵有盟誓也可以以路途遥远为借口拖延到秋麦收获。 在仔细分析之后,正月二十,夏城的新军发了一套崭新的麻布衣衫,所有的驽马牛车之类全部集中在一起,携带了大量的日用品、种子之类,与新军一同沿着草河向西,开始了一次带有威慑意味的武装游行。 去岁秋冬那些人前往聚落的时候,有个聚落抢夺了一部分货物,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正是榆钱儿在城中管事的时候,她没有兵符不能动用军队,但却很聪明地将这件事发酵,让人在那些示好的聚落中大肆传播要将那个抢夺的氏族灭族的消息,并且在那个氏族的人道歉后仍不理会。 很自然地,这个聚落就是杀鸡儆猴的最好样板,脱产的二百名士兵用了半天的时间完成了灭族的承诺,一人不留,也没有抓获一个奴隶,并让快马将这些人头带到了其余的远方聚落,并按照一百里方圆为范围,要求各个氏族的首领几天后在河边聚集。 这一次与几年前完全不同,那时候还需要那些氏族的人口,还要说什么亲族血缘之类的,这一次实力碾压之下,直接变为了命令。 道路不修,想要武装殖民控制这些氏族,只能沿河进行。 在向西前进了大约二百里的时候,另一条小河在这里流入草河,附近有大约十三四个聚落,语言与陈健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氏族的语言相似,只是少了很多的新词汇,但随着秋冬时节姬松等人的进驻和毛皮交换,盐、陶、铜之类的词也以夏城的为准。 快马已经通知了附近氏族的首领,约定三天后必须在这里聚齐。 军队扎营后,陈健带着榆钱儿和红鱼以到处走走为名离开了众人,在两条河交汇处的沙洲上用脚画了个圈道:“这里要建一座坊市,无需驻兵,由这些氏族出人驻守。” 榆钱儿皱眉道:“又要建城建坊市?哪里有那么多的奴隶?” “只需要建些能够吃住的屋子就好,让这些氏族知道哪里才能换来好东西。再说,你必须得做,因为这里的土地我想分给你俩,以草河的这条直流为界,东归你,西归红鱼,方圆五十里。” “五十里内有三四个氏族吧,日后都是你们的。这里向东的那些暂时不分,再向西的分给别人。” 说完后陈健小声道:“这里土地肥沃,又在河边,向东那些没有分出去的氏族不需要向以前一样强迫他们迁徙,时日一久,这里的坊市自然会变成小城邑。我将其余那些人分在外面,只要夏城还强大,这里根本就不用驻兵,分到外面的人自然会替你的封地挡住外面的敌人。明着只分给你们两三个聚落,实际上用不到五年,附近没人管的聚落都会迁徙过来。” 榆钱儿也小声道:“那些聚落氏族,会愿意多出一个人管着他们吗?” “你走出山洞太久了,忘了那时候咱们只要填饱肚子就行。再没填饱肚子之前,谁会想着这些东西?再说我如今带着兵士来的,之前又杀了很多人,他们肯定会同意的。这里你要用心,前期要按时交换货物,后期就要在这里建立祭堂之类的,教这里的人夏城的规矩、语言、礼节。这里将来要成为附近这些封地的中心,不求外扩,只做连接夏城的中转就好。” 榆钱儿哎叹一声,摇头道:“要是学堂里那些孩子都学会了,有十几个如我一样的,又何必分出去,一如当初建立夏城一样,分个人过来管就是。” 一旁的红鱼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走过去摸着榆钱儿的头发道:“哪有这么简单?你哥既盼着这里强盛起来,又害怕这里强盛啊。如果分出夏城一半的人到这里,几十年后,夏城便要一分为二了。将他们分出去,咱们两个分在这里运转夏城的货物,不准那些人将陶塘、石器、磨房之类的东西建立起来,便是再分几十个人,你哥也不用怕。可要是在这里重建一座夏城,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只怕你哥晚上天天都要睡不好。” 陈健的心思被红鱼识破,大方地笑道:“就是这样,所以才将你俩分在这里,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必须从你们这里得到。西边的地方我就不管了,他们随意折腾去,最好把心思全放在西边才好呢。” “总的来说,就一句:分出去的这些地方,只能种植、畜牧、砍伐。想要什么用粮食、毛皮、肉奶和木材换。夏城是棵大树,他们可以在大树的庇护下,但绝不准他们自己长出根须。但是这些东西我只能和你们说,不能立下规矩和众人说,所以这就看你们两个的了。与信任无关,让猫去看管晒干的鱼干,到底是猫的错还是我的错?” 榆钱儿眯着眼睛,笑道:“哥,那你就不怕我?” “等有人娶你的时候我就怕了,如今还不怕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安稳内部准备扩张(四) 天将黒的时候,河边升起了篝火,有资格分封在外的人聚集在篝火旁,按照夏城的传统抓阄。 大致的各个氏族的范围已经搞清楚了,以这条之流为界靠近夏城的一端全都不在分封的范围内,远离夏城的那些才要分出去。 每个人大约也就是一个三十里方圆的领地,大致分成一块块的,具体如何还要等到日后弄清楚这附近的山川地理再说。 榆钱儿的封地在这里,众人也没有反对。一则陈健放弃了自己的,榆钱儿是他最宠的妹妹,又是司货,多少有了点不平等意识的族人很自然地同意了这个要求。再者陈健也说的清楚,榆钱儿的封地中将来要作为这些村落之间交易的地方,这里最为方便也距离夏城最近。 虽然是抓阄,可也不是一次全抓的,陈健以山河为界将要分封出去的人割成了四五个大致的范围,每个大致范围内的人都不是相同氏族的,除了一片都是自己那四姓的之外,其余的都是各个氏族的人混杂的,要的效果就是不让他们靠的太近。 众人哪里想得到陈健的心思,又对这事心中火热,都觉得自己若是做得好将来或许还有机会接陈健的班。 “明天那些氏族的人就要来了,你们如何管我就不多说了,但是一不能背叛夏城的祖先,二不能违背夏城的规矩。” “你们每个人的封地都不算大,人口也就一两个氏族,二三百人,多的五六百。但是再向西,那里的土地并没有和咱们一样会穿衣、束发、有礼的氏族聚落,那里的土地都是你们的。” “再向西的小聚落,你们是抓还是捕,都随你们。若是遇到西戎人那样的大聚落,夏城永远在你们身后。向西土地无限,聚落万千,直到太阳落山的地方,没有人敢阻拦。” 一人失望道:“姬夏,我们手中没有兵士,族人也被你拆开了,就算西边还有很多聚落,还有无数土地,又怎么会是我们的呢?”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疑问,他们不是军事首领,连族人都被陈健拆开,拿什么去占据那些土地? “不是封给你们聚落了吗?你们手中也都有奴隶,选那些听话的、会说咱们话的,跟着你们做的久的,拿上咱们夏城的武器,百余人便能打下几个还在用石头的氏族。将来你们封地中的村民不都是可以作战的吗?夏城是从荆棘丛中建起的,你们如今比当初夏城好了多少?我说了,分出去你们,是为了让城邑众人看清楚你们这些立下功勋的,谁能管好城邑。一个村落都管不好,将来我又怎么放心把夏城交到你们手中?” 陈健大声质问着,眼睛扫过几个其余氏族的首领和颇有名望的,将他们分出去当然不是为了将来把城邑交给他们,但那些稍微年轻些很有壮志雄心的,自然是希望他们真的能够多抓奴隶多扩封地,这本就是个优胜劣汰的过程。 向西几乎是文明的真空,可以快速地站稳脚跟,前期殖民以文明侵略的方式逐渐同化。以整个夏城的重心去做这件事不值得,但不做又可惜,这种分封后自求发展的办法最好不过,省心省力。 大约是怕这些人还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打,陈健点醒道:“你们手中的奴隶是否渴盼着自己成为国人?那成为国人到底是为了在夏城?还是为了不再被人驱使?你许诺那些奴隶,征战有功即便没有国人的身份,但在你的封地中却可以高出那些隶农、奴隶一些,他们难道不会拼死而战吗?” “那些氏族中人列阵助威,奴隶苦训后冲杀敌阵,西边的那些小聚落谁能挡得住你们?再者一个人就算不敌,那么七八人合在一起,也有近千人口百十奴隶,一点点向西,说不定真能去看看太阳落山的地方哩。” “至于村落中,你既是那里的领主,那些村民只要耕种、服役,土地是你们的,你们就算收一半的收成,也比原来饿肚子强,只要注意别要的太多让他们反抗就是。” “三年之内,种子、耕牛、田官、武器夏城都会提供,尽量与你们。三年后你们只要缴纳一部分贡赋,缴获的任何奴隶都要分给夏城一些,除此之外夏城一概不管。你能向西打下百里的土地,你的封地就有百里;若能打下千里,便有千里。” “你们一些人是跟着我出征过多次的,打仗的本事总是有的吧?难不成你们竟还怕那些拿着石头连列阵都不会的氏族聚落?” 什么事一旦说清楚,就觉得简单了许多。不少人盘算着,以三年来算,三年怎么也能耕种出数千亩地,那些自家分的奴隶也能训的出来,国人的身份自己给不了,但正如姬夏所言,在自己的封地中高人一等就是。 那些聚落自己当然不怕,多了不敢说,一个三五百人的部落,以如今夏城的优势,几个要好的一起,百十人总能凑得出。 再不济自己有了开战的权利,去西边抓些奴隶的本事总是有的,分给城邑一半,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可远好过在夏城中,那地方自己可不能随意开战。 至于其余氏族的很多人也清楚自己恐怕这一世已经没有机会成为夏城的首领,空顶着一个议事长老的名望,远不如有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是还有一半人焦急道:“姬夏,我们在夏城各有官职,总不能不管夏城的事跑到这里来啊?” “那当然是不行。夏城的事你们不可耽搁,这些地方只是奖励你们的功勋的。如今做个选择,可以辞去大家再推选别人,你自己管好这里。也可以继续为夏城做些事,村落的事你可以找些人帮着管管。如今分了家,可弟弟妹妹总还有吧?或是些信得过的亲人、族人。”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辞去自己在夏城好容易被推选上来的官职,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毕竟还有夏城的规矩在后面,便是有人帮着看管也不怕。 最后,陈健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只一样。姬夏,如何才算是管的好?如何才算是管的不好?” “简单的很。村落中人说夏语、着夏衣、束夏发、守夏礼、知规矩,这是最基本的。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便是辟地千里又有何用?你们放心大胆地去做,惹下再大的敌人,自有城邑替你们抵挡!若是不愿意去西边抓奴隶、扩封地,也可以安安耕田,平日住在夏城也可以,夏城永远是你们的夏城,不是说就将你们扔到这里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安稳内部准备扩张(五) 那些将要被作为隶农固定在土地上的氏族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带着期待和一丝恐惧前往约定好的地方。 未到二月,河水刚刚融化,这些氏族并无历法也不知道月年,但却知道柳树开始鼓出苞芽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冬天被憋死冻死的鱼随着融化的河水流淌,往常这时候正是在河中捡鱼的时候,很多女人要生了,熬了一个冬天要补充些食物。 往常这是氏族最重要的事,因为往常对氏族而言生存是第一位的,周边除了交配也没有可以交流的氏族。如今却因为他们听到的那座叫夏的城邑改变了千百年来族人留下的规矩,首领不是带着全族去捡鱼,而是带着一些毛皮、坚果之类的礼物去河边,见一见那座城邑的首领。 这个冬天本该是难熬的,可是夏城人在秋天的时候就换给他们好多陶罐、粮食以及去除柿子、橡子中鞣酸的石灰,几个粗大有力会用产钳的女人也进入到氏族当中,赢得了氏族的尊重和好感。 氏族所能拿出的礼物,连氏族首领都知道是可笑的,那些人并不缺吃的,从他们称之为麻袋的事物中就能拿出甜美的食物,身上穿的衣衫比之破烂的毛皮要强很多。 带着这种对比,他们不曾见过的夏城被他们想象城一座浮在空中的大村落,对于这种生活充满了向往,连带着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夏城人比起来粗鄙的多,自发地开始向更加文明的集团学习礼仪穿衣束发之类。 每个小氏族的首领都满怀着希望开始了这一段旅程,靠近草河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夏城整齐的军队,想着几天前看到的头颅,心中有些惧怕。 眼睛扫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秋天来他们氏族分发草药讲故事的那个男人,只看到了下雪后来到氏族的那个女人,带着一种虔诚的敬意,将礼物堆放在女人的身边以示尊重,可那个小女人却咯咯笑道:“我不是首领啊,我哥哥才是。就像是教给你们冬天陷阱的人是我,可这陷阱的做法却是哥哥想出来的。” 首领明白过来,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很年轻的人,对于夏城的一些传说更加相信了。这样年轻的人若不是得到了祖先的指引,这样的年纪在氏族中都未必是最好的猎手,又怎么可能成为这么多人的首领? 想象力带来的无尽猜测让陈健的身上蒙上了一层他都没想到的光环,简单的单音节语言交流起来也并不算太难懂,三百里不同音,可究其根源应该源自同样的母系,很多发音和说话的方式基本类似。 在表达了善意和尊重后,首领的言辞逐渐变为惊讶,因为他认得牛马,冬天的时候见过,那些牛马后面拉的木头上装着整个氏族都为之欣喜的东西,而这一次牛马更多,超乎他的想象。 一顿这些首领们从未尝过的精美饭食后,首领们觉得已经不虚此行,而他们好奇的那个年轻人在吃过饭食后告诉他们:“之所以夏城人能够吃饱穿暖不怕寒冬,是因为尊重祖先的意愿去做。你们之所以吃不饱穿不暖,是因为没有遵循祖先的意愿。衣、发、食、耕、祭种种这些,与夏城相同,祖先自然会庇护你们。” “如果不遵守祖先的意愿,不但要饿肚子,而且夏城会将你们灭族。看到你们一些人自发地束发行礼,证明你们还是有救的,便让一些人教会你们一言一行,教你们种植盖屋,如果你们不愿意学,那么只能让你们的灵魂去和祖先解释了。” 首领们心中对此将信将疑,不过又不敢尝试违背,兵士就在身后,再想着若是能过上这群人的生活,学那些东西倒也无所谓。 对于这群氏族,陈健并没有准备让他们感受到剧烈的变化,而是决定顺着引导。前世中齐鲁都分封山东,鲁国依照周礼对那些蒙昧中的氏族变俗易礼,三年未平;而齐国则简礼顺俗,三月便得安宁。周公听闻后还很前瞻性地感叹过日后鲁国要北面而事齐,日后果真如此。 夏城经历了这几年后,与这些氏族最大的不同不在于衣食住行种植纺织之类,而在于思维习惯。 私有与公有、男权与女权、官僚与议事、平等与不平等,这些冲撞才是最大的不同。很难让这些氏族中的人在短时间内理解私产制度,也很难让这些还以采集和母系传承为主的氏族明白男人为什么要比女人强势。 这需要一个缓慢的过度,所以陈健的政策也很宽松:夏城分出的领主不干涉氏族内的事,但氏族内的人必须要在劳役、垦田、纳赋等事情上遵循领主的规定。 作为过度,陈健建议这些分封出去的人不要立刻采用夏城的土地制度,而是用公田私田的方式缓慢过度:这些氏族人要承担的义务是必须先耕种完领主的田地,才能去耕种自己的土地,每年要分出足够的日子为领主服役。 土地制度是基础,至于其余的训练、徭役之类的事情,由各个分出去的人自行定夺,夏城的土地制度变革的太过激烈,牛耕马耕无法完全满足这些领地的前提下,太超前反而会阻碍生产。 至于交换、农具、日用品之类,领主不负责也不准负责,全部前往榆钱儿和红鱼的领地交换,可以由氏族私下进行。 在昨天晚上的交谈中,陈健将那些分封出去的人叫到了一起,进行了一场类似当初管理奴隶一样的教学:要善待氏族的首领,保障他们的利益,给予他们特权,让氏族首领的利益与你们息息相关,并让他们生出贪婪、私欲等心思,与氏族成员出现隔阂。 这是很简单的事,比如分私田的时候可以多分给他们一些,劳作的时候可以免除首领的徭役,过年节的时候多分给首领一些财货。 这些首领之所以是首领,源于族人的尊重,一旦这种尊重消失变为嫉妒,那么氏族就会变成一盘散沙,而首领离开了族人的尊重又想保住自己的特权,只能更加依附领主,从而实现制衡和管辖。 并在最后告诉众人一定要记住,有些规矩是必须要改的,比如说话穿衣束发,但有些规矩可以放慢一些,比如女人地位、氏族分配制度、氏族首领的推选等等这些,只能操控不准强加干涉。 即便很多东西不强迫已经烧了很多,可氏族的首领们还是不喜欢这么多的规矩,然而军威在后两股战战,头颅在前心血惶惶,又盼着自己也能过上不挨饿的日子,最终还是同意了。 按照大致的方位,许多氏族的首领与他们将来的领主盟誓,陈健只是这个仪式的主持者,但不参与这次盟誓,他是在告诉那些分封出去的人,这片领地我不会亲自去管,你们放心就好,他们盟誓的对象没有我。 这一场盟誓后,又举行了一次盟誓,这一次是陈健以夏城议事会首领的身份参与其中。 这一次盟誓的内容包括:这些氏族将来想要交换,必须要学会夏城的语言;前来交换的时候,必须梳好夏城的发髻船上夏城的衣衫;每个氏族都要派出最有可能被推选为下一任首领的年轻人去夏城学习;祭祀的时候必须祭祀夏城共同的祖先。如果做不到,夏城将不会与他们交换任何东西。 两次盟誓的内容,后者是保证在文化上的同化,前者是陈健没精力根本管不来那么多的村落,索性落个好以示自己不会抓权太紧以让那些人放心。 刻意分散的村落,沿河的贸易集市种种,可以确定这些村落无法发展处任何的手工业,只能成为粮食和麻布的产地,用以征服西边的文明真空区足够,但想要反扑夏城还差得远。 盟誓之后,陈健便带着夏城的兵士,带着种子、农具之类前往各个氏族中巡视了一圈,告诉榆钱儿今年要空出几百奴隶,帮着这些分封出去的人在领地中盖上一间足够大的可供居住的屋子和用以祭祀的祭堂。 从未见过这种军队的原始族人瑟瑟发抖,也对他们的领主身后的强大力量震惊和害怕。 陈健大致地估算了一下范围,让人砍了几根木头作为各个领地之间的边界,西边无边,东边有界。 返回的时候,各个氏族都将族中最有聪颖的孩子送上来,让他们跟随陈健回去。 距离三月三春种还有些时间,但也不能开垦出足够的土地,所以第一年这些领主的选择都是放火烧山。 很多人看着火焰在山谷中升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年前自己跟随陈健走出洞穴时第一次种植的光景。 垄还没有,屋还未建,兽皮裹身……可这些他们自己也层经历过,想想夏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况且如今种子农具泥瓦匠之类都可以求着夏城帮忙。 三年后,这里绝不会是这般模样。而且……这些土地,这些人,都将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子嗣,或许,万世不变。(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安稳内部准备扩张(六) 怀子时节,种葫种豆。 又是桃花开的时候,夏城照例休沐一日,幕天席地的野合,勾人心痒的歌声、男女洗沐的身影……沿着草河的波涛,一如上面飘落的桃花,让整个草河都脸红了。 吹红桃花吹醒青蛙的风从东吹来,也带来的东方的消息,一条不知道好坏的消息。 往年因为大河封冻或是化冻,大量的冰淤积导致阻塞河道,隔个三五年便会出现凌汛决口的事,今年或是河伯终于做了件好事,竟是没有凌汛,大河两岸又会是个好年头。 这本是好事,可祸福相依,好年头,便意味着有力气打仗。 带来消息的人还传达了粟岳的请求:希望夏城打造一些青铜戈矛,在河流解冻后沿河运送下去,交换的粟米之类已经堆积在粟城中属于夏城的仓廪中。希望陈健尽快带去一些火药和会操练火药的人。 这种贸易当然做得,青铜火药能换的粟米极多,又不需要运回来,正好可以用在大野泽的筑城上。 娥卫两城的人也知晓了这次交易,有着陈建之前的承诺,他们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派出了大量的人和奴隶参与到夏城工坊的劳作之中。 核心的东西不可能让娥城卫城的人现在就接触,但多出的人手还是缓解了夏城人力的缺乏,炼铜炉每天都在生产,在保证农具使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多生产一些青铜。 并不熔铸,而是以青铜锭的方式装船,跟船的还有几个青铜工匠,他们不知道青铜合金的核心,但却知道怎么熔铸成型。 这些青铜要在粟城附近重新熔铸成兵器,用以节省夏城的人力,粟岳肯定也会派出人手帮忙。 陈健让乘船而去的人给那些留在粟城的族人捎去一个消息,自己可能要在六七月份的时候前往,让他们继续按照之前定下的事做好就是。 城中暂时安稳了下来,大部分人为新一年的耕种忙碌着,比起去年没有太多的变化,就是同样的粮食所能换的东西又少了些。 坊市中这些天最为畅销的货物就是奴隶,私下的奴隶买卖也在进行,陈健给那些分封出去的人出的主意就是半奴隶制的类似家丁的私兵,带上村落中简单训练的村民抢占文明真空区。 很多奴隶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原本只有成为隶农这一条路,如今却有了别的出路,只是这种出路的命运不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主人手中。 夏城的奴隶已经分成了三六九等,会说夏城语言、东征陨星部族的那些血缘相近和红鱼部族的那些最早的奴隶算作第一等,他们也是那些分封出的领主最想要换的奴隶。 坊市作为指定的奴隶交易场所,每天都在上演近似的一幕:张开奴隶的嘴查看牙口,脱掉奴隶的衣衫看看奴隶的强弱,询问奴隶一些常见的对话。那些原本氏族中的勇士最为畅销,也能换来最多的粮食。 私下的奴隶买卖是允许的,但必须要在坊市公正,否则夏城的律法不承认奴隶的新主人,交换中坊市象征性地收取一部分的粮食。 陈健不会给这些作为私兵的奴隶以国人的身份,这一点他说的很清楚,否则会引起那些公产奴隶的极度不满,这是破坏公平的事。 但在各自领主的领地中,这些奴隶可以拥有一定的特权,只是无论这特权在领地中有多少,一旦步入夏城仍旧是奴隶:包括在狭窄道路上遇到国人需要让路等等一些细致而又极为表面化凸显身份区别的规矩。 随着这一次奴隶交易的盛行,带动着很多日用品、农具、兵器等货物的售卖,榆钱儿惊奇地发现城邑还没有收获,但是公产中的财货越发多了。 这也是陈健的目的之一,利用分封的机会,将去年封赏给众人手中的粮食财货等重新用这种交换的方式收归到公产当中,短期之内可以积累大量的物资,让原本有些捉襟见肘的公产稍微宽裕了一些。 分出去再收上来,是个很微妙的转折。直接增税或是强制征收,会招致很多不满,但利用这次分封土地的机会稍微调高生产工具的价格,以隐性税的办法可以减少一些矛盾。 短期来看,一些城邑中没有大战功的人通过变卖奴隶得到了一大笔财货,用以在城外修缮自己的房屋或是娶回女人;立下大战功的人则将这几年积累的财富变换了主人重新分配,带动了那些没有立下战功的普通人有余粮购买手工业品,而那些人并不会赞扬那些与他们交换的人,却反过来称赞陈健的政策。 贫富差距和隐性贵贱因为分封土地的缘故实际上扩大了,但在短期却造成一种缩小的假象,这种重分配带来的稳定可以持续三四年时间,同时也让很多年轻人看到了梦想的样板。陈健告诉众人还有许多村落没有分封,也不准已经分出去的人攻伐,作为日后的赏赐。 新的一年,又有很多老人死去,公产在赡养老人的支出上减少了一些,大量婴儿的出生因为家庭制度的出现让抚养压力从公共转移到私人,最多再撑十年,新一批的孩子就可以长大,不能劳作的老人也将死亡殆尽,夏城将在约十年后迎来负担最轻、轻壮劳动力最多、大量从小接受训练的兵员的时代,那时才是夏城武力最盛的时候。 等到十年后的那批轻壮开始苍老时,夏城的人口将逐渐稳定,算了一下从十年后第一批夏城出生的孩子长大成人,到三十年后第一批孩子预期寿命到达出现生死平衡,夏城有大约二十年的时间来支撑陈健的野心。 换而言之,夏城在这二十年的黄金时代前的十年,不能成为众矢之的,只能以帮粟城做嫁衣裳的办法逐步提升自己在大河两岸的名望,暗中挑拨粟城的名誉。 “五年蜜月,三年分歧,两年反目。” 这是陈健给自己制定的目标,如果粟岳能在十年后死亡,粟汤的兄弟姊妹因为铅中毒而死或是绝育,粟岳家族绝嗣,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如果不死,免不得要重演当年华粟两族河谷之战的故事。 蜜月期,要做的就是巩固这个小同盟,支持同盟首领的权利稍微扩大,但不支持同盟首领权利世袭。打服那些不服的氏族,挑唆那些强大的有资格争夺首领之位的氏族,在大野泽筑城作为技术中心和学术文化中心扩大夏城在大河两岸的影响。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自己留在夏城,分出一个最信得过的人前往大野泽,然而陈健暂时没有子嗣,即便生出来也不过是个婴孩,身边的人也难以承当这样的重任,只能凭借河运优势暂且连接两城。 这种跨越千里的战略部署在这个时代是很危险的,前世中西周代殷商也有过类似的战略部署,但效果并不好:文王的两个哥哥跑到了吴越之地,名义上是太伯大义,不想让父亲因为立嫡不立幼的规矩为难,自己和二弟跑到了吴越蛮荒之地将王位让给幼弟姬发,细细想来,未必没有当时就有剪除殷商的想法,提前布置想要以西、南两个战略方向夹击殷商的想法。 陈健将这个前世历史中的智慧分成两半:一半在大河腹地筑城,利用船只优势为将来内战取得一个支撑点;另一半则是让族人向西扩张:太伯兄弟两人从陕西跑到江苏,人生地不熟,身边估计也就带了百十人,仍旧用了三五年时间便在文明真空区立国,想来有夏城作为依托向西扩张也不会太难。 之所以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能东下,陈健也是在等待西边能够出现一些让族人眼红心热的样板。(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安稳内部准备扩张(完) 早在二月初,冰雪将融的时候,陈健和刚刚分封出拥有两个小氏族聚落的族弟狼皮进行了一次谈话,围坐在一起的还有同族的几个人。 “我不怎么管城中的事,这些年你的战功不少,一共有多少土地奴隶?” “分给我一百二十亩地,奴隶耕种了四百亩,加上后来战功分的一共将近九百亩吧?奴隶一共是四十多人,熟奴三十,生奴十几个吧。” “这样吧,你把土地变卖一些换为奴隶,咱们哥几个再从自己的私奴中拿出一些与你,按照规矩公产奴隶不能买卖,我也不好直接给你兵器,你用土地来换些奴隶兵器,不然我也不好与别人交代。” 狼皮明白了陈健的意思,问道:“你是让我往西打打?” “对。西边的土地我管不过来,分出去管又怕他们管不好,你正好做个模子,让他们学学。建设封地的事,咱妹和红鱼会帮你,往外打的事就得靠你自己了。西边都是些蛮荒的部族,打起来容易。” 狼皮皱眉道:“健,既然容易,这事应该你去做,带着众人打一场,抓回了千百奴隶,众人会更加信服你。” “现在夏城缺的是人,不是奴隶。我也没心思管西边的事,夏城如今这些人已经让我管的疲惫了,什么事都要查看,我便是再多十双手两个头,也要累死。咱们夏城将来要向东,所以向西的事只能由大家自己去办,而不是整个城邑的精力。没事,做不好便做不好,人丢了,地没了,兄弟之间还能让你饿着?” 狼皮笑道:“我倒不担心这个。也罢,你和榆钱从私产里给我凑个三十个熟奴,我再变卖些土地换些熟奴,把这件事做好,保准不会坏了城邑的规矩,不动用新军,不动用族人,兵器之类一概从坊市买。” 商定之后,返回了夏城,狼皮做了一件让城邑的人都震惊的事,将自己的土地转卖给别人换回一些奴隶,同时又以土地为质押从坊市购买了一些兵器,并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自己要去西边做件让城邑都震惊的大事。 转卖土地、独自征服这些事,都是城邑中人不曾经历过的。对于陈建之前画出的大饼,很多人觉得美好,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太过笼统总觉得夏城是根不能舍弃,怎么也要三五年的时间才有能力西扩。 以夏城的军队去征伐那些氏族,族人觉得轻而易举,可要让自己领着些奴隶去做,总觉得不靠谱,毕竟这件事没有先例: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三月三怀子节的时候,狼皮带着近百奴隶和变卖土地所得的粮食、兵器来到了自己空荡荡一片荒芜的封地,几个种田好手的奴隶在指导那些村落的人烧荒种植粟米和菽豆。 跟着狼皮来到这里的奴隶们一个个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来什么样的命运,他们都是夏城所谓的熟奴,也就是通晓夏城语言、明白夏城规矩的奴隶。 看着那些荒芜的土地,奴隶们一个个叹了口气,心说只怕自己又要开始开垦土地了,这可是最累的活,主人们爱惜牛马,却不爱惜更为廉价的奴隶。 然而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没有被逼着去开垦土地,相反中午时分在野地中摆上了一坛坛的酒和肉,这可是奴隶们除了过年节时很难享受到的待遇:他们比牛还不如,牛在怀子节的时候为了奖励它们耕作一年的辛苦,夏城人还会包上一顿荠菜馅的饺子与牛吃。 狼皮身边就跟着几个同族同母的弟弟,可是奴隶们都知道这人厉害,纵然人多地野,竟也没有生出反抗逃走的心思,思维已经有些固化,嗅着酒香,咽了口唾沫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狼皮的胞弟将酒斟上,奴隶们数了数碗的数量,猜测这里面应该有自己一碗。 及到狼皮举起酒碗的时候,奴隶们听到了狼皮的声音。 “举起来吧,有些事和你们说,你们当中可有不愿意再做不如牛马的奴隶的?我如今有个办法,能让你们脱出,做得好了,日后不但不需要做些牛马要做的事,相反还可能有自己的土地、奴隶、甚至女人。” 奴隶们一听,静默了一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按照夏城的规矩,要么成为那种冲击敌阵的死士,或是耕种、徭役做得好,才能从奴隶变为不可随意杀害的隶农,成为有生命的人,然后再一步步地熬成野民。 可奴隶们也知道狼皮是姬夏的族弟,在夏城中也是一方人物,断然不会胡说,终于有奴隶忍不住问道:“不知道主人要我们做什么?如果真有这样的办法,我们愿意做。” 狼皮点头道:“你们也知道,我被封在这片土地,西边空旷还有数不尽的氏族。姬夏看不上这里,分给我们说辟地多少便是我们的。你们虽是奴隶,可至少通晓夏城的语言,不少也曾是氏族的勇士,我也明说了,你们现在是我的,就算逃走了抓回来还是我的。现在我想向西去抓别人当奴隶,你们要是不怕死,跟着我,立下功勋抓获奴隶,我便分给你们一些。你们只要打仗就行,打的好了,不但天天有酒肉吃,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土地、奴隶、女人。但是你们将来的孩子也好负责跟随我的孩子出征,我保证你们的土地奴隶女人不被别人夺走,你们替我抓获奴隶抢占土地。” “愿意做的,便喝下这碗酒,与我盟誓。不愿意做的,我也不为难你们,依旧做奴隶就是,这里土地还未开垦,你们做的熟,也不用我多说。” 几个奴隶一听,生怕自己身前的酒被抢了,急忙端了起来,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是一条好路,可比在这里垦地强得多。 “我们愿意追随主人,只是……” 狼皮哈哈一笑道:“姬夏盟誓的时候,有些习惯我看不惯,总是一二三四地说的很清楚。如今我也要与你们盟誓的时候,反倒明白过来为什么要说一二三四。你们且听着盟誓的话,愿意的话,便歃血与我饮下这碗。” “一,你们效忠我,你们的子孙效忠我的子孙,效忠这片领地的领主,永世不变。” “二,奋勇杀敌,立下战功的,将赐予奴隶、土地,这是你们的,可以流传子孙。你们需要苦练弓箭长矛,不能射中不能持矛者,不论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子孙我都会收回你们的土地奴隶。” “三,日后你们有了土地奴隶后,需要自带兵器,我需要出征的时候必须跟随。我保证你们在领地中与常人无异,抓回奴隶、杀死敌人各有功勋一一计算,绝不违背。” ………… 按照陈健的指使,狼皮将这种私奴兵绑定的扈从制一点点地讲清楚,权利和义务、功勋的平定、希望和未来……种种这些,说的清清楚楚。 “最后,如果做得好,我可上报姬夏,让你们与我同姓,便和国人无异了,也可参与祭祀,也可将姓氏流传后世。” 奴隶们听得清清楚楚,暗暗咽了口唾沫。狼皮说完后,拿出青铜短剑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到酒坛当中,再让胞弟将酒倒出,喝道:“愿意的,便和我盟誓。我若违背,天地不容祖先唾弃。你们若违背,世代为奴血脉不继!天地祖先为证。” 奴隶们看着眼前的酒,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咬破了手指,将誓言复述一遍,大口饮下。 这些人拉弓射箭虽然不行,可是舞棍弄矛却极为擅长,更重要的是他们集中在土地上劳作了几年,早有了一定的纪律性,知道了东西南北左右上下,知道了吹哨是要吃饭敲锣是要上工,更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如牛马连个女人都没有。 喝下血酒,大醉一场,第二日便分发下了兵器,每日操练不提。 四月初,桃花将落,夏鱼未肥,百兽产子,杏子尚涩,正是蛮荒中的氏族最为孱弱青黄不接的时候。 狼皮带着手下的近百奴隶,向西出发,半月之内,向西辟地百五十里。 三个氏族表示臣服与之盟誓尊其为领主,愿意再其领地内生存遵守誓言,并派出氏族中的年轻人前往夏城学习。 两个氏族因为反抗被抓为奴隶,分出一半送回夏城另一半留在了自己的领地之内。 那些跟随他出征的奴隶也分到了一些汤水,表现出众的十一个奴隶分到了自己的奴隶,甚至还有两个被安排到去氏族内管理氏族。 狼皮践行了他的承诺,指挥奴隶盖下了屋子,分给了那十一人女奴,赐给了他们兵器,这些奴隶正式成为他的扈从私兵,以血税代替奴隶劳作,并成为了夹在奴隶主和奴隶之间的一种特殊身份的存在:论身份他们法理上仍然是夏城的奴隶,遇到哪怕穷的快饿死的夏城国人仍要行礼让路;论生活水平他们超脱了奴隶,只需要征战而自己甚至有了奴隶和土地,在领地内超越了自身的奴隶身份。 两个月的时间内,狼皮领地内的聚落从原本的两个变为五个,向西扩展了一百五十里的范围,抓回了三百多奴隶,并在五月初带着押送的奴隶和战胜的消息回到了夏城,请求城邑议事会承认自己扩大的封地和人口。 当初都传言狼皮疯了的人如今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奴隶被狼皮押送回来,此时奴隶正是紧俏的货物,单单是这群奴隶已经弥补了当初变卖的土地,更何况他的封地又增加了许多。 那些分封在外的人眼红心热,纷纷邀狼皮饮酒畅谈,询问办法,在不坏夏城规矩的前提下,很多人的心思被转移到了西边:有心思向西的必然都是立下功勋的夏城新贵族阶层,很多人在城邑中有一定的影响力,是陈健外出时最为担忧的一部分人。 那些没有封地的,则更渴盼着自己立下功勋能够分封一些土地,还有很多村落等待分封。 而这件事所带来的蝴蝶效应还不止如此。因为熟奴价格的增加,夏城的奴隶更加昂贵,有了一层人的身份。 立下功勋的新贵族没有都学狼皮那样破釜沉舟,而是在保留夏城土地的前提下想办法用更少的人力耕种更多的土地,以腾出更多的私兵扈从。 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奴隶主自发地购买更为先进的生产工具,带动了夏城手工业的发展。 同时为了防止这些新的农具被破坏,不得不提升奴隶的生活水平减少了一些压迫,并在一些陈健树立的样板那里出现了奴隶耕种主人土地上缴大部分收入的一种新的剥削方式——将无偿的奴隶剥削变为土地耕种的收入和奴隶的生活息息相关,大幅度地提升了奴隶的生产效率。 有了剩余产品的奴隶也有消费手工业品的能力,可以让大量的手工业奴隶成为匠人,提升生产效率,变相地增加了夏城剪刀差的收入,让榆钱儿的工作也轻省了许多。 一年前陈健如果强制这么做,会被奴隶主阶层们反对。 以公产支持生产工具革新的话,夏城的城邑收入支撑不了,城邑政府会破产;而强制要求奴隶主们更新工具的的话引发他们的反弹,陈健现在的屁股是靠奴隶主们撑着的,他不敢和整个阶层作对,只能用这种样板变革的办法一点点地推行。 犁铧牛马挽具和垄作法的推广已经让夏城有了这么做的基础,变革的契机也在悄然地开始,相信一年后那些变了种方式剥削的样板会比正常的奴隶制收入的粮食更多。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效仿购买新工具,顺带消化下夏城迅猛发展的手工业,靠内需撑到大野泽城邑建立以便利用水运向外倾销——手工业建立需要个过程,奴隶匠人成为熟练工需要磨合。成型早了卖不出去会萎靡、成型晚了又****都赶不上热的。 五月末,新贵族们的视野都在西边封地的时候,夏城内部也悄悄做了一些调整,狼皮分到了百人的兵士驻守自己的领地,以防止西边出现打不过的敌人为名,实则是在监视分封出去的外姓氏族。 白马回到夏城操练剩余的新军,怨恨白马草原之战分兵决定的石山因为夺取草原诸部大纛的功勋驻守阳关,并增加了阳关的兵力。狸猫和橡子管辖夏城的兵士和一旦出现外敌时候的对外作战。 同时娥黾、卫西等人则以跟随陈健历练为名,乘船前往大野泽,随行的还有娥城卫城的一些族人。 六月初一,陈健离开夏城,带着大量的铜锭、火药、农具和战马,以及一百新军和一些工匠,沿河而下,前往粟城。(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公猫与母虎 六月末七月初,是大野泽最好的日子,尤其在粟岳有求与陈健而默许了夏城人在大野泽的种种作为后,盐这种生活必需品不在那样紧俏,至少夏天天热时出汗后在头发上凝结的灰珠、厕所中堆积的土堆上的白硝,不再是大野泽中逃奴珍视的东西了。 交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逃奴的首领泽将每一次需要支付的种种货物用石头刻在石板上,看着越发多的欠下的货物,心中的不安越发沉重。 夏城来到大野泽的那名叫姬柏的巫医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那是一个好人。这是整个大野泽中逃奴对姬柏的评价。 然而姬柏在心里并不认同这个评价,他很清楚自己和哥哥不一样,哥哥或许会因为看不下他们的苦难而真心去帮着这些人,自己帮助这些人的目的只是为了陈健将会重用自己的那番承诺。 心思不同,做的事却是一样,夏城是个不问心的城邑,但自己总知道心中所想。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方可大用。不过姬柏在这里的生活并不难忍,相反还有很多女人沉醉于他带来的故事和智慧,甚至有三五个女人有了身孕。 嗟从夏城人那里带回了很多大野泽中逃奴所不会用的工具和草药,姬柏粗通一二,救下了很多人的性命,教会这些人用蒲苇绳结网、沤麻,日子虽然艰苦可比起几年前要好得多,总还不至于忍不下去。 夏日阳光正盛的时候,苇艀穿行在莲藕丛中,荷花正红荸荠摇曳,日子好过的逃奴们唱着俊俏的歌,偶尔会抛给湖边坐着晒太阳的姬柏一些湖中的小玩意。 远处的泽看了许久,终于挪到了姬柏身边,伸手将他照在脸上的荷叶拿开。 “怎么白日里这样困倦?” “昨晚一个孩子病了,她妈妈心疼孩子在我那里哽咽了半宿。那孩子也是命大,竟然没死,她妈妈早晨便送了那些吃的,我又吃不了许多,便逃出来睡一阵。” 泽笑道:“孩子总是容易死的,你救了那孩子,做母亲的感谢也是应该的。便如你们夏城人让我们过去了这个难熬的冬天,我们感激你们也是应该的,但愿你们夏城人不要都像你一样不受别人感谢。你们首领虽说这只是交易,可我心里都知道并不一样。同样的一块肉,在濒饿死之人眼前和刚吃饱之人的眼前,哪里能一样呢?” 说了一阵,一群孩子跑过去,嚷着让柏叔叔讲故事,就讲夏城人怎么从山洞里走到外面建城的故事,还有诸如门牙女孩儿和荨麻、祖先开天黑白分明种种这些神话。 泽还有要事,只好将孩子们轰走,与姬柏默默地坐了半天,才问道:“你们的首领姬夏,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姬夏想做什么我哪里知道?他只让我来帮你们熬煮草药,教你们织网编苇这些事。我在夏城连官员都不是,议事会更不要提,哪里知道这么多?” “那姬夏回到夏城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 “你们夏城对于逃走的奴隶怎么处置呢?” “抓回来杀掉,你不用问了,姬夏不是那种看到杀人就会害怕和心软的人。” 泽有些迷糊,这些话他已经问了许多遍,可问的越多疑问越多,自己这些人的命运到底会如何?活下来已经不易,偏偏又遇到了这种前所未见的古怪一直遮掩在因为活下来而欣喜的心中,让他不知所措。 大野泽中的人对于这种改变是欣喜的,他们不会想那么多,只知道自己有盐吃了,有药用了,对于那些叫姬夏的未曾谋面的人很感激。只要他不想着把自己抓回去当奴隶,那么便要感激一辈子,奉若神明也未尝不可——他们想,或许那个叫姬夏的人只是想要被人供奉感激,这对有些人来说是比吃穿更为重要的。 泽不会想的这么简单,却也猜不出头绪,索性也和姬柏一样找了片荷叶照在脸上,双手枕在脑后想着心事。 大野泽中很多人有了孩子,原本最先逃到这里的人越来越老,即便如今他还能双手拗断鹿狍的脖子,可终究有一天自己会死。 逃出来的时候只想着活着,那时候每个人都可以信任可以依靠,可以十几个人舔一口盐,然而随着人越来越多,最先来到这里的、最有力气的便有些别样的心思,在盐最缺乏的时候也有人喊出过凭本事吃盐。 凭着他的威望和如他一样的人支撑着,盐仍旧是平分的,因为他知道开了凭本事吃盐这个头,便是凭本事分地、凭本事当主人…… 他想过一个没有奴隶的大野泽,这是他当初杀死主人带着许多人逃到这里后的梦想。大家一起耕作不分贵贱,可如今看来,等他一死,等着嗟等这群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一死,大野泽终究要和那些城邑一样,原本的奴隶一部分变成主人,另一部分仍旧是奴隶只是主人换了。 这是迟早的,他总要死,他死之后即便是嗟,也不可能压得住那群人,要么变得和那群人一样,要么被那群人送到自己身边。 想到这,忽然叹了口气,还很遥远,却如天上的太阳一样:现在是最炽热的时候,看过夕阳的人会知道不论此时如何炽烈,几个时辰之后便会坠下湖面洒满斜晖。 现在、未来、夏城、大野泽、自己、姬夏……种种这些,让他的心里闷的厉害,仿佛一口热温温的气堵在胸口,猛地跳起来,抓起一颗石子就想要扔到湖水中,打破那因为无风而荡不起涟漪的沉闷的湖面。 石子在水上点出了些许波纹,这波纹没有消散,却越扩越大,荷花丛中惊起数对飞鸟,露出了几只苇艀。 苇艀最前面的人是嗟,昨天是约定好交换的日子,泽揉了揉眼睛,惊起地发现嗟身旁站着一个女人,眼睛上蒙着一层当初姬柏来时候蒙着的那种绢布,年纪不算大却不青涩,立在苇艀首。 女人负着手,腰间挂着一块鱼形的玉,绸衫随风,发丝轻扬,一苇伏波,踏浪而来。 ………… 诧异的不仅是泽,半闭着眼睛的姬柏一下子跳了起来,冲到湖边惊呼道:“红鱼姊姊,你怎么来了?姬夏呢?” 红鱼没有扯开眼上的布帛,笑吟吟道:“他也来了啊。就在大野泽外。” 姬柏急忙跑过去伸出手解开红鱼眼上的布帛,大约记起了自己初来之时忽然睁开眼睛被雪光刺痛的记忆,将那片荷叶抬起来给红鱼撑起了一片阴影。 红鱼只是微微眨了下眼睛,伸手把荷叶扔到一边道:“哪里就这样娇气?” 拢了一下发丝问道:“带我去见泽,有些事和他说。” 泽就在一旁,看的一怔,也猜到这个女人在夏城绝不是普通人物,心中的惴惴竟有了些安然,既然那个姬夏也来了,不论好坏自己总不用天天去猜想了。 “我就是泽。” “我是红鱼,夏城议事会的长老、城邑的女官、鱼之地的封主,以及……姬夏的女人。” 这是她一贯的习惯,向来把她和陈健的关系放到最后,但在这里其实还是最后一个更加重要。 “姬夏如今就在大野泽外,有些事要请你去谈,让我为质在这里等你回来。你也不用担心,你在大河两岸中虽有名气,一颗头才不过千亩地万斤粟,我在夏城掌管的财货远多于此,这点地亩米粟,我夏城还看不上。” 她说的一气呵成,自然无比,说完之后盯着泽看了几眼,笑道:“也不必急,天也快黑了,晚上正好和你的人商量一番。我便在这里住下,你若不去我便接姬柏回去。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给我答复,大野泽中货食缺乏就不必准备晚宴了,我还和族内弟弟有些事要说。” 说完后不再看泽,径直走到了姬柏身边,拿出一个小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枚玉质的穿孔的柏树叶,递到了他手里道:“你这边做得好,夏城分封的时候分出了你的一片地,一个聚落百十个人,你的弟弟妹妹帮着管着呢,你也算是为你的弟弟妹妹立下了基业。按理你是健的族内弟弟,姬便是姓,但你和你哥毕竟是从别的聚落来的,姬夏说你愿意呢便仍旧以姬为姓,愿意自己祭祀祖先呢便是姬姓柏氏,你那片封地名为柏,自成一脉,但是即便自成一脉,同姓不婚这要记住。” 姬柏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去那片玉质的柏树叶,虽然还不太懂封地的意思,却知道自此之后,至少自己在姬夏心中不再是松的弟弟,而是一个叫姬柏的、可以做大事、有胆魄有担当的人。 颤巍巍地收回那片玉,浑身摸索着想要找出根细绳将玉配上,可摸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红鱼哈哈笑着从怀里摸出根细绳用唾沫润了润穿进玉孔里,姬柏如同去岁在学堂新军时一样站的笔直,让红鱼帮他把玉配上,试着稍微的沉甸,心中无比满足。 “你们呀都长大了,咱们姬姓以后也要开枝散叶了,都不再是孩子了。这玉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这里没人认得,回去的时候却少不了被女孩子羡慕,可要告诉你,你虽然是和你哥从别的氏族来的,但已经盟誓过,你心里清楚可是规矩不能乱,就算咱姬姓的女娃子唱的你心再痒,那也不准乱了规矩。去吧,去收拾一下,我也累了,给我腾出个住的地方。” 姬柏连连答应着,跟随姬松来到还不是城邑的夏城时还未成年,大人们常年征战,红鱼便以姬姓亲族的身份照看这些没人看管的孩子们,又监管城邑数次,年纪虽然差的不多,可姬柏心中却对红鱼有种错乱年岁的尊重依从。 一路上问着关于分封的事,有些扭捏地说道:“我……我好像有孩子了,等到明年春上就要出生了,那封地将来……” 红鱼啧道:“本事不小嘛。非昏礼之子不能继承封地,这是规矩。你去问问,人家女子愿意跟你走便带回夏城,今岁怀子节,草河下游的野民又有几十个女娃子靠着肚子的孩子跑到城邑去了,也是好事嘛……这样吧,领着我去看看那几个女孩子,我去和他们说说,你母亲不在了,这事只能我来管了。” 两个人交谈着离开了,一个恭谨一个大方,看的泽在后面惊奇不已,连连摇头。 “夏城的女子也能如此,倒真少见。看到这女子便知道那姬夏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公猫可爬不到老虎背上。” 嗟在一旁慨叹道:“人家哪里是公猫?咱们到现在连人家想干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是公猫,咱们就是那老鼠。泽,明日你去不去?这女人好像真是姬夏的女人,在夏城也很有名望,好像姬夏也没有别的女人。” “看得出来。这个姬夏做什么事都给你讲清楚,懒得用些诡计,就像山上的松树一样又直又尖,虽然扎人却让人相信。我是没什么担心的,就如这女子说的那般,我的头在他们眼中不过如此。你今天看到姬夏了?” “看到了,还有好多人,一个个身手都和上次追我的那群人差不多,可怕的是在那站了许久,竟然没人动弹一下,约莫百人,铜剑长戈,鱼皮为甲。他见了我先问了好,然后就直接说送来人质让你明日去一趟和他谈谈。” 泽大笑道:“那就谈,明日将那女人和姬柏也带去,我不是那种怕死的人,免得让他们小看了。我的头不值得他费这些心思,那么剩下的就是咱们岛上的这些人了。看看他明天怎么说,要是想让咱们给他当奴隶,那咱们就回来,将欠他的皮货鱼虾还给他,再带些蚌珠子谢谢他送来了姬柏救了许多人的命,再不来往就是。”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走吧,咱们也收拾一番,等一阵你也去问问那几个怀了孩子的女人,如果不闹翻就让他们跟着姬柏走,总归是人。要是闹翻了就让她们留下吧,她们要走了成了什么?会生孩子的牲畜还不是奴隶?哎。” 定下计议,泽站在湖面许久未动,直到夜露风来火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人和奴隶 两日后的大野泽外山谷中,陈健跪坐在草地上,简易的木头上摆着饮食,青铜制成的餐具和木质的餐盘已经摆放完毕,榆钱儿以夏城司货的身份跪坐在下首,和哥哥一同等待着客人。 泽走入山谷的时候已是正午,他做奴隶的时候见过这种场面,自己在大野泽中不喜欢这种场面,但此时却很喜欢,因为至少对方把自己当成了人。 行礼之后,夸赞几句便跪坐于地,早有人热上了酒斟满了铜爵。 “常听嗟谈起姬夏年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野泽中没有酒水,这里就借夏城的酒水敬姬夏,感谢姬夏让大野泽数千人度过寒冬。” 陈健笑着饮下,笑道:“你来之前,肯定在猜测我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怕现在心中也在猜测吧?” “是的,就是这样。” “我想让你们当奴隶。” 泽也没有暴跳如雷,笑道:“那这杯酒便做告别。嗟留在大野泽,我自认自己还算硬气,不会屈膝,我若死了大野泽还是一样,姬夏的心思我猜到是岛上的人,却没猜到你说的如此直接。” 陈健却没有举杯,反问道:“难不成你们在岛上不劳作?不捕鱼?不狩猎?不种粟?岛上又苦,未必比得上做奴隶时过得好吧?至少你们做奴隶时,主人舍不得你们死,活的值几瓮粟米,死的还要派人去扔呢。” 泽哼声道:“那不一样。至少在大野泽中,我是人,不是牛狗。就像是……” 他想了半天,并不知道自由这个词,太抽象和太朝前,但他却形容道:“就像是冬日水泡子里的鱼,或许会因为结冰被冻死,可也比被人捞走要强,死不死看自己,不看别人。” 陈健听着这个比喻笑了半晌,笑的泽都有些愣住了,陈健问道:“你既然说你在大野泽中是人,那么人是什么?” 泽挠挠头,脑袋里有点绕,想不出一个答案,只好道:“什么是人?你们这些食肉的,有奴隶的才是人。 陈健哦了一声道:“我听说你原本是一个小氏族的人,被人抓来当奴隶的。你在氏族的时候,你们氏族没有奴隶,自然也就没有主人。那么在没有出现主人和奴隶的时候,大家就都不是人?” 泽起身道:“恕我愚钝。我不知道什么是人,也不想知道什么是人。但姬夏想让我们当奴隶,那是绝无可能的。” 陈健点头道:“也罢,我再问你,那你说你们天天要吃,冬天要穿,冷了要烤火。饿、冷、欲种种这些,逼着你们种植狩猎,不干还不行。是不是说活着的人其实都是奴隶?” “姬夏这话说的在理。你们不需劳作,就能吃饱穿暖。我在城邑众人曾听人说东夷有海广阔无边,如果你想去看海,大可以去。而我们想去看海,首先就要先当冷、饿、欲的奴隶,即便有这心,一生一世都要劳作,总归是看不到的。” 他也是个极为聪慧的人,想到陈健之前的问题,忽然笑道:“我想到姬夏刚才的那个问题,什么是人。” “请说。” “我知道我想去看海,然后我去做了,做到了,这就和牛马畜生不一样,这时候我就是人,因为牛马不知道吃饱交配后还要做什么啊。但我想去看海的前提是我要吃饱穿暖,然后才能去想这些事,在吃不饱穿不暖之前,我根本就没心思去想,那么我都不知道我除了吃饱穿暖外到底想要干什么,又怎么能知道人到底是什么呢?大的来说,食肉有奴的是人,做奴隶的不是人。可这个人又不是姬夏问的人,因为不一定非要去看海,或许想要去做别的,那么人和人就不一样了,这里的人就像是不同犄角的牛,所以我说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人。” 陈健大笑不止,拍手称赞道:“暂且就算是这样吧,那么现在看来,你们在大野泽和在城邑一样,都是奴隶,都是牛马。因为你们在哪都要劳作一整天才能填饱肚子暖和身体,和牛马没有丝毫的区别,除非有一天你们只需要劳作一点时间就能吃饱穿暖,这时候才算是超脱了畜生,才算是能琢磨什么是人了对不对?” “既是这样,你们现在就是奴隶牛马,我再让你们当奴隶其实根本没有改变,你为什么立刻要拒绝呢?就像你说的,你觉得在水泡子中而不是在陶罐中的鱼,就是你所认为的人,虽然都是死,但你更喜欢在水泡子中冻死而不是在陶罐中被人剖开煮食,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吗?你想当的人就这么简单,对吗?” 泽清理了好半天,确定自己理顺了,点头道:“对。如姬夏所言,我们现在还是奴隶,只不过主人是我们自己的冷饿。但我们宁愿当这种奴隶,也不去的那个那种奴隶。” 陈健举起爵道:“那这杯酒便不是告别的酒,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让你去当主人是自己冷饿的奴隶呢?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对吧?” 泽点头也举起铜爵道:“对。如果姬夏这么说,这种奴隶可以做。我想当真正的人,只是妄想。姬夏想的人与我想的人并不是一个意思。” “妙极,你早说你只是想当这种‘人’,我又何必麻烦?榆钱儿,吹哨,让泽看点东西。” 榆钱儿起身,拿出陶哨呜呜地吹了几声,远处的哨音连成一片,泽惊讶地转过头,就看到湖面上多出了两条帆船,展开的风帆正带着船只以一种让他吃惊的姿态在水面上飞驰,船只上站着几个人,持着戈矛,应着哨子声齐声呼喊,竟有几分与松涛水浪争强的气势。 泽虽不认得帆船,却知道有了这东西自己在岛上也未必安全,这可不是那些城邑的独木自己躲入泽中荷后便可安然…… 他面色一变,惊道:“姬夏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去岁冬至,各个氏族齐聚粟城,众首领合议后,敬告祖先盟誓天地,将大野泽与其周围十里的土地封于夏城。那么你们在大野泽中,占得便是夏城的土地,你们只是寄居于此,这土地是夏城的。而且呢,夏城是有本事将土地夺回来的,你们也就数千人,比之西戎如何?我用千人便击破了西戎数万,你在大野泽中呆的久了,只怕还没听到这个传闻吧?” 泽看着那帆船与陈健身边的兵士,明白夏城与往日的那些城邑只怕大有不同,虽然千人破万的话他不怎么相信,可心中终究是有些怕了,毕竟真要是有几十艘这样的船,自己岛上那点人又怎么能挡得住? 正自慌张的时候,陈健又笑道:“我这个人呢,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想呢,直接抓你们当你所认为的那种奴隶,你们肯定不愿意,不干活不说,说不定还要逃走反抗,砸毁我好容易熔炼的工具,杀死我的族人,还让别的奴隶也跟着跑,你说是吧?” 泽硬气地点头道:“是。姬夏知道就好,即便我死了,总还有人知道除了当奴隶还有另一种活法,他们不会安心在田里耕种的。除非将我们杀光。但是,姬夏,纵然我们的人不如你手下勇士,但死上十个,总能换来一个吧?” 陈健拍手道:“说得好啊!我早就想到了,抓你们回来当奴隶不值,让你们在夏城的土地上什么赋税都不缴吧,不好。让你们缴纳赋税吧,你们除了破皮子鱼虾之外,什么都没有。对吧?” 泽已经完全懵了,只能点头道:“对。不若不管。” 陈健摇头道:“不管可不行,我既是这片领地的首领,怎么能不管呢?我刚才问了问你对人的看法,看来你很接受你所认为的‘人’,并且十分满足。既然这样,我就想出个办法,你既是你所说的‘人’,又是我所说的另一种奴隶。” “这样呢,咱俩都满意。你满足的很,毕竟你觉得人就是这样,那么按说你就不会反抗,对吧?而且呢,土地、工具、种子什么的都是我的,你除了一身力气什么也没有,想要吃饱就得干活,干的还比以前当‘那种奴隶’的时候更卖力。你总不能这样要反抗吧?你要是这样也要反抗,我只能用句夏城的话说你这是得寸进尺了,我就只能调派兵士将你们剿灭了。” 泽此时心已经静了下来,细细思索一番,知道自己绝不是夏城的对手,而且姬夏也已经开诚布公地和自己谈了,他也从未听过有人将话说的这么清楚,虽然难听却是事实极有道理,断然不会因为难听就心生厌恶,反而还要感谢,原本自己一直思索的一些事似乎一下子明了了许多。 于是举起铜爵大笑道:“如果姬夏真有这样的办法,这种‘奴隶’是我们甘愿当的,并不会反抗,只是还请姬夏信守誓言。” 陈健也举爵道:“守,绝对守。我不会抓回你们用皮鞭看管绳索套住当奴隶,这个诺言我会遵守。但我听闻你在大野泽中颇有名望,众人信服,哪怕是一撮盐都是众人平分,这一点我也敬佩。不过,日后这规矩就要变一变了,假使有人给我做活,我给他的盐、糖、粮食之类,便是那个人的,你可不准把别人劳作后拿去的东西拿走再分。” 泽朗声道:“我可以盟誓,这一点绝对做得到。以往盐货平分,是因为所得甚少。如果给姬夏干活便能得到,我又怎么可能再拿走别人的分出去呢?从你这里靠劳作得到的货物粮食我一概不管,我可以在众人面前盟誓,包括大野泽中的人。姬夏要盟誓的是我们不反抗便不会攻打我们,但是在大野泽那座岛上的事,姬夏也不能管,岛上还有些许粟米田地荷藕荸荠之类,姬夏也看不上,我们年年贡献蚌珠,只求姬夏与我们一个安身之地,我们绝不做危害夏城之事。” 陈健饮下酒大笑道:“好说,我这人最守诺言。榆钱儿,准备一下誓词念给泽听听。”(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接班人教育 照本宣科地念完誓词后,泽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说要先回去和众人商量再做决定,陈健大方地给了十天的时间。 苇艀远去后,夏城众人围坐在陈健身边,不解地问道:“姬夏,这就完了?你怎么确保这些人听话呢?尤其是这个叫泽的首领,他可是杀过主人带人逃走的,他……他能接受这些东西?” 陈健笃信地道:“当然可以。如果他为了自己,我已经把那座岛赐给了他,他应该分得清自己的、大家的之间的区别,有我支持,他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血脉也会同意。” “如果他真是姬松那种一根筋的人,真的是为了整个大野泽中的那群奴隶,那么他还是会同意,他们要吃要穿要盐要药,他们打不过咱们,这是他都没想到的结局,完成了他的夙愿——如果他只是想当‘人’的话。” “自私、无私,我的条件都是最好的。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这群人如泽一样想着人和奴隶区别的太少,更多的人还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我说这土地是夏城的,是夏城首领所管辖的,你们说合理吗?” 一群人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合理。这可是氏族聚会时候定下的。” 陈健轻笑道:“那就是了,你们都觉得合理,他们当然也会觉得合理。他们中很多人觉得不合理的是主人太过苛责,最多能想到的就是退回到茹毛饮血群居公产的时代,但现在大多数人已经接受了土地私有、封地属城的想法,他们心里迈步过去这个坎,最终还是会心存不好意思的。除非有人质问我:你凭什么说这片地是你的?就算有人问我也不怕,他们辩不过我的。” “连泽都没有质问,那些人更不用提,他们对于我的种种誓言只会感激,暂时不会反抗的——你看,我给了他们人的身份,给了他们小片土地安身,还不收他们土地的赋税,他们心里还是感激的——除非有一天有人觉得这地就不该是我的而是大家的,那他反抗的时候气势便盛了几分,心里并不会犹疑不安,可惜没有。” 意气风发地说了一通,看着围坐的一圈人问道:“我这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你们得记在心里。将来你们都是城邑的统治者,脑袋一定要清醒。这地说是你的也合理,说不是你的也合理,但你作为统治者,不能琢磨纯道理上的合理不合理,得考虑哪种合理对你们有用,哪种合理对你们没用。” 红鱼揉了半天脑袋问道:“我倒是大约明白,毕竟我当过奴隶。只是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有绝对合理的事?” “不是没有,草是绿的,花是红的,太阳热冰雪冷,这就是绝对的合理。但就像土地一样,土地是我的,奴隶们干活我就可以只给他们一点吃的,没有我的土地他们得饿死。如果是土地是我的不合理,那么奴隶们就该问了,凭啥我拿走了大部分的粮食?原来氏族的时候,也没说土地是私人的啊?” “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让奴隶们相信一件事:土地是主人的,这是合理的,理所当然的,这要一辈辈地传下去。在这件事是合理的前提下,他们的反抗就是错的,他们内心的道德会折磨他们,反抗也会少一些。那要是没有这个合理的前提,他们的反抗不但不会内疚,相反还会觉得不反抗的都是傻子,这怎么行?” “你们将来都是要有封地的人,心得坚定。咱们要是奴隶,你就得相信土地归公是合理的;可咱们不是,那就得信土地归私是合理的,不但自己要信,而且还要让奴隶们、隶农们信。你自己都不信,怎么让别人信?不但要自己信,还得把这些话传给后裔子嗣,让他们明白,你们可记住了?” 一群人齐声答应着,其实这些话原本不用说,时间一长就会潜移默化地自然而然地变为一种思维方式,陈健说的目的与之相反,希望这群人把这些话留给后代,总会有人背叛自己的屁股,等到需要的时候这些话会起到他们所希望的反作用。 榆钱儿捂着嘴在那偷笑,看着哥哥一脸严肃,只好憋回去,问道:“哥,泽这个人在逃奴中颇有威望,他回去后,逃奴们还是聚在一起,你又说不管他们岛上的事……我总觉得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原来在岛上,衣食都在岛上,不抱团便要饿死。如今咱们可以换给他们吃的,这才是大头,他管不到这个的分配,时间一久,名望或许还在,可最终还是没人听他的了。出来劳作的人便会想:我与夏城劳作也能吃饱穿暖,凭啥还要听你的?不用多,有一半的人这么想,大野泽就算是完了。” “再说我还把岛封给了他。他要是有私心,自然和众人有隔阂。他要是没私心,咱们就大肆宣扬,是把岛赐给了泽而不是所有的逃奴,这屎盆子他不想带也得带。他以为自己公正无私,接受了这座岛是为了所有逃奴有最后的安身之处,然而看看岛上有几个人信他不是为了自己,哈哈。” “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我自有办法让这硬石头变成一堆散砂子。泽估计要十天后才来,咱们先乘船去大野泽中到处看看,有什么适合建城的地方。这里水鸟众多,鱼虾遍地,肯定有满是鸥鹭的小岛,岛上必有鸟粪硝石。再者年年涨水,淤泥堆积,都是上好的土地,这才是肥美之地啊,比起草河要强得多。” 众人抬头看看茫茫荒芜毫无人烟的大野泽,看着那些见到人尚不甚怕的飞鸟,想到数年前的披荆斩棘,竟有了几分豪情,扯着嗓子对着苍茫湖面呼喊了起来。 扯上风帆,陈健独立船头,留下三十人在湖边堆积柴草,白日放烟夜晚举火,以做灯塔。 荷叶映天蓓蕾别红,芦苇丛生蒲草轻摇,破开的水浪下常见鱼虾的踪迹,如果真能找到一座小岛安身,于这座新城多造舰船,将来和如今的盟友翻脸的时候,也足以自保。 这里有水路直通大河,上下百里之内大河有一处曲折,陈健已经琢磨着找机会带人炸开大堤以让大河决口取直,但现在只是计划,还不急,反正南岸没有多少部落,暂时也没人力开发。 只是,要在哪里落脚呢?(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山岬岛 转了两天,并没有看到适合建城的岛屿或是半岛,反倒在无意中找到了大野泽逃奴藏身的岛屿。 总共不过几百里方圆的湖,又是苇艀可渡的距离,对于尚在用独木皮囊的粟城来说很隐秘,可对于夏城的小帆船来说并不难找。 岛屿边正在捕鱼的人惊慌失措地逃走,惊呼不已,可湖边的孩子们指着船上的黑白熊旗帜与麦穗的标志喊道:“和姬柏叔叔画的一样,是夏城的船,是给咱们盐的夏城人。” 孩子还在嚷着,已被母亲拖走,奴隶们拿起了简陋的武器,藏身在洞穴中朝外张望着,泽与嗟等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知道惊慌已无意义,索性站出来大声喊道:“姬夏,不妨上岸,喝口水吃些饭食。” 几个人一同呼喊,陈健自是听到了,回身问到:“船上还有什么好吃的?” “就有些烤饼子,有些枫糖和肉干,还有些奶干。” “都拿来吧。红鱼和榆钱儿,你俩带着给孩子们分分,别让他们把咱们看成烧杀抢掠的人。看看还有什么小玩意,都拿上去分一分,夏泽友好嘛。” 抛下石锚,用两支小树皮船将人送过去,陈健没有下去,让榆钱儿给泽带个话,让他一起登船,四处转转,并告诉他这是无意中找到了,让他们不用担忧,他是个信守誓言的人。 孩子和女人们的笑语欢歌中,嗟泽两人登上了船,乌黑的被太阳晒的冒油的皮肤已经不会再被曝晒爆皮了。 两个人有些尴尬,可随即挺起腰板道:“不知道姬夏让我们上船是为何?” “你们对这里熟悉,我想要在这附近筑城,可有什么好的去处?” “不知姬夏有什么要求?” “大。” 泽想了一下道:“倒是有个去处。那座岛很大,离这里也不远,只是离岸有些近,我们不敢在那居住,夏城倒是不用怕。” “比你们所住的岛如何?” “大。” “那就好。” 询问了方向后,转舵南行,嗟好奇地看着船上的硬帆,暗暗咂舌,心道这东西不用人划就能穿行于湖泽之间,倒是神奇。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座巨大的岛屿出现在陈健眼前,伸出右拇指闭眼测算了一下,用岛屿上的一株松树作为基准,这岛确实不小,足足有六七里宽长。 岛上并没有人烟,树丛茂密,乱石嶙峋,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吼叫,惊起无数小鸟。 等到靠近后,陈健的眼睛顿时一亮。 就在小岛对着船只的这一面,两座山岬如同怀抱孩子的母亲的双手,从岛上伸到外面,留出了一个大约百十步宽的缺口。 山岬高约二三十步,因为阻挡了外面的风浪,怀抱之内的水湾平稳如镜,与外面的涟漪风浪对比先明。 两岬缺口处有些泥沙,泥沙上就是乱石,船只想要进到内湾,就必须要从这里经过,这倒是个天然的良港。 山崖两侧有无数水鸟,成群结队,看来这岛上真的不怎么有人烟。 三个夏城人乘着小树皮船滑到了岬湾口处,拿出测深的绳索石头,喊道:“可以过来,水深着呢。” 等到船只到达山岬口的时候,陈健指着山顶道:“在这里建造两座卫城,配上火药弓矢,三十人守卫,千人怕是也进不来。这地方不错,上岛上去看看。” 前面划船的人四周量了量,返回船上道:“这里的水深在三十步左右,没有暗石。整个岬湾长约两里,宽约一里,那边还有一条河流过,溪流不大。” 定下船,几十人拿着弓矛上了岛,岬湾正面是一片打平原,此时还是树木丛生荆棘遍地。岬湾正对的岸边呈现一个正对着峡湾的凹字形,因为外面山岬的防波作用,导致这里的水面很稳,哪怕是个破木盆都不会倾覆。 仰头看了看,岛上还有一处不算太高的山,众人便打了些鸟兽果腹,拨开树丛爬到了山顶。 陈健爬上一株大树向下看了看,透过湖面可以看到三五里外的陆地,这正是泽等人没有选择这座大岛栖身的原因。 整个岛长月末十二三里,宽约六七里,大多是平地,只有一座三五百步的小山,四周郁郁葱葱。 小岛向南就是陆地,那里是一片树林,也是平地,按说最适合建城的地方是对面的陆地,那里地势平坦适于耕种,但陈健为了安全考虑,决定还是在这座岛上筑城。 将耕地放在对岸,岛上主要以手工业作坊和各种学堂为主,若是将来真的变成大城大邑,湖对岸的土地足以容纳大量的人口,就是不知道附近有什么矿产。 站在树上思考了一阵,从树上跳下,带着人沿着岛屿走了一圈,第二日中午时才算走遍了整个小岛,挖开泥土看了一下淤泥层的厚度推算了一下涨水的最高可能,心意已决。 回到岬湾,将泽叫到船上。 “我想在这里筑城,日后只要你们不反叛,若是有人来抓你们回去当奴隶,我自会保护你们。该说的我也说了,夏城不在这里,我对抓到你们回去吓唬那些奴隶没兴趣,只是想用粮食盐布换你们身上的力气罢了。” 泽笑道:“姬夏说的清楚,我回去后与众人商量,大家都信得过。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害处,如果姬夏真的能护佑我们不被城邑捉走,我们也盟誓如果有人为难夏城,必会相助。” 陈健哈哈笑道:“不必了,我夏城兵多弓强,还不用你们相助。你们既然商量好了,那我就说话了。” “请说。” “从去岁冬天到现在,你们一共吃了我将近八千斤盐,草药之累我只当送与你们,毕竟我想要你们活着,你们活着才能干活。皮子之类估摸着你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对吧?” “对。” “这样吧,从你们居住的岛上到这里,乘着苇艀也不过一个时辰。这一次既是你们集体欠下的,那就集体偿还。找人来干活,吃喝我管,偿还你们欠我的盐,怎么样?日后我也不要皮子,只要你们干活换取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泽点头道:“这是可以的。但是不知道姬夏准备让我们干多少活来偿还呢?若是因为这些盐,让我们把整个岛挖走,那只怕是不行。” “既是交换,你情我愿。皮子鱼虾蚌珠,不管多少,只抵挡四千斤盐。剩下四千斤,你们需得将岬湾附近的树木砍伐干净,烧掉杂草。” “愿意干呢,就干。不愿意干呢,就不干,继续还我皮子蚌珠。我呢,信守承诺,你们是自由的,不是奴隶,你们不****也不会拿鞭子抽你们逼着你们干。但是呢……从今之后,大野泽周围十里包括大野泽,都是夏城的土地,那座岛算我是赐予你的,除了那岛之外你们也别去别处捕猎。再一个,附近所有的村落都被我赶走了,你们想换盐、草药、工具之类,只能找我,别无他家。” 泽皱眉道:“姬夏刚才还说是你情我愿的,可我们想要的东西都在你手里,明着是你情我愿,但实际上我们还是要依着你啊。干同样的活,你说给多少盐我们都得接受啊,这哪是你情我愿?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啊,我们倒是可以不干,可不干我们吃什么?****啊?” 陈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太好了,你能明白这个就太好了,回去后和岛上的人都说说。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我给了你们自由,你们在岛上不再是奴隶了,对吧?” “你……” 泽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时间不知所言。(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排排队吃果果 “你要让我们多久做完?” “不算下雨,十天。” “做不完。” “可以。” 陈健喊了一声,几个人拿着斧子短锯之类的工具过来,两三个壮实的拿着熟悉的工具叮叮当当地伐木,很快便砍倒了几株。 砍下几株圆润的铺在地上作为滚轮,大木头上拴着绳子,拉动着堆放到一边,整齐有秩。 泽看的两眼发直,陈健打了个响指道:“你们用石头肯定是弄不完,但是夏城已经很少用石头了,所以可以弄完。食物之类由我供给,你们出几个女人做饭。” 不多时那几个协作伐木的人已经打出了样,树枝仍在地上只等干燥后就能点燃,泽点头道:“如果工具够的话,十天应该可以做完。” “那就这么定了,不算下雨,十天做完。逾期一天,则多欠我二百斤盐。你们要是干得慢,说不准干完了之后不但没有偿还我的盐,还又欠下许多呢。你同意吗?” 泽心道:“我不同意也得同意啊!”无奈地点点头,陈健笑道:“那好嘛,今天就不算了,明天我要去粟城运粮食,你们也准备一下,后天是七月初三,七月十三我来看看。一定要记住啊,现在偷懒,就是将来要干更多的活。除非你们找到别的地方弄盐弄粮食弄草药,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敢卖给你们的我会立刻将他们灭族的。请不要有别的想法,那是不切实际的。” 陈健想了一下,又让人将夏城的黑白熊旗帜和麦穗标志拿下来放在岛上道:“有人看到你们,提我的名字,他们看到夏城的旗帜和麦穗,不敢为难你们的。” 泽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跟着陈健上了船道:“走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去岛上休息一下?” “正有此意。” 回到逃奴居住的岛上后,榆钱儿和红鱼正和一群女人说话,旁边的孩子比之昨天要客气多了,也没有太多害怕,姬柏在这里的几个月他们已经熟悉了夏城人特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口音和麦穗标志,也听多了关于姬夏的故事,既亲切又熟悉,并不惧怕。 “哥,找到岛了?” “找到了。明天你和红鱼留下,我再留些人,以前建造夏城的时候你管过盖屋子,红鱼管过盖马厩,你俩是能干的,这事就交给你们,分好了,尽快弄完。我吓唬了吓唬他们,七天的活给了他们十天时间,他们还不知道先烧水还是先洗羊肉的区别哩。” 榆钱儿想到了几年前第一次指挥众人盖屋子时哥哥讲的那个故事,会心地笑了,点头道:“那我和红鱼管着就是,你去粟城?” “嗯,先让他们去取粮食,粟城还欠着咱们三船青铜锭的粮食呢。我要看看岛上这群人,你俩继续和她们聊吧。”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小声在两人耳边道:“那座城的名字我想好了,左榆木的木,右红鱼的鱼,与榆钱儿的榆同音。二十年前陨星坠地正是七月流火的时节,红鱼既是这几天出生,便算作我送你的生日之礼。日后机会到了,便将这座城封给榆钱儿。” 红鱼心中荡起一阵甜蜜,走过去轻抱了陈健一下,想着之前听说的陈健与月玫的传闻,心中更暖。 轻亲了红鱼一下,便带着毛笔松墨和丝帛走开。 ………… 岛上的地窨子外,泽和逃奴中那几个很有威望的人聚在一起,他没有将陈健的话告诉全部的人,只和这几个人说了说。 三五人怒气冲冲地道:“这姬夏还不如以前的主人呢,主人做什么有时候还要些脸面,他这是根本不要脸面,说的这么露骨。” “就是,他说他不是好人,我只当是自谦,这一看,真就不是好人。” 泽摊手道:“有什么办法?好不好人这东西,没法说。我是宁可和这种坏人交谈交易的。他看着笑呵呵的,可是我问你们,如今岸边的村落还有吗?” “没了,今年春上全都迁走了。” “那就是了。他说以后谁与我们交易便要灭族,他是做的出来的,我听姬柏说他带着人在草原上杀了一个月,女人孩子一个不留,连抓奴隶都没抓,把卫城的西戎奴隶绑在他们的火药上一下就炸成了粉末。” 泽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脸上当奴隶时留下的烫痕道:“咱们出了大野泽就是奴隶,甚至还得死。在大野泽中,即便姬夏是个坏人,可他说的清楚,咱们仍旧是人,是自由的,不愿意干可以不干,按说他还是讲道理的。咱们除了能在大野泽,还能去哪?” “那船你们也看到了,他手下的兵士你们也看到了,打不过。就算打得过,咱们以后怎么办?姬夏昨日还和我说,咱们这岛上他不管,有荷藕土地鱼虾,总能撑下去不至于饿死,可是孩子们长大后越来越多,怎么办?这岛明着是赐予我的,其实就是大家的,我求他赐给所有岛上的人,他不同意,我也只能接受。一旦有一天我死了,这岛养不活那么多人,难不成还要和外面一样,有人吃饱有人做奴?” 一群人毫无头绪,最终嗟小声道:“这样,他不是分给我们十天的活吗?咱们就干一干,若是十天内能做完,咱们就做。若是做不完,越欠越多,不若和他拼了!要是用不上十天就干完,其实反倒比以前轻松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十天?就算有那工具,那么大一片林子,怎么做得完?” “试试看吧,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泽苦笑一声道:“我同意嗟。你们呢?” 众人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好同意,正要起身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尖锐的陶哨声,伸头出去看了看,见岛上的孩子正围着陈健玩耍,似乎正在嘻嘻闹闹地排队领取一些零食。 隐隐听着陈健在外面说道:“对,就这样排着队,不要乱,一个个的领,以后天天给你们发糖。以后也要这样,要听得懂哨子,知道是上工?休息?吃饭?还是领取粟米财货。喏,这块糖是你的,甜不甜?” “甜。” “下一次领糖的时候,知道要怎么做吗?” “知道,排队,听哨子。” 陈健笑眯眯地蹲下来摸着那黄发弱儿的头,打眼看到了泽这一群人,将糖给了身旁的人,冲着泽挥挥手道:“正找你们呢。” 泽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那一群孩子排着队听着哨子领取糖果,忽然有些害怕。 “十年后……这些孩子不再领糖果,而是会听着哨子排着队……上工、杀敌?”(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武装干涉(一) 大热天的,岛上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夏城人跑来跑去,点数着人数。绝大多数人的脸上、手臂上都有做奴隶的痕迹,除了一些在岛上出生的孩子。 清点了许久,又去附近的沙洲沼泽中找寻了在别处的逃奴,陈健汇总了一下。 一共八千多人,大部分都是轻壮劳力,瘦弱不堪。老人和孩子很少,一则是做奴隶的时候本也活不了多久,二则老奴隶基本都已经死了,剩下的都是在极难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的。 岛上一些平地种植着粟米之类,但是随着种植时间太久,土地肥力耗尽,加之又没有新的耕种方法,粮食产量根本不够。 大部分时候需要吃鱼虾茅草,不少人骨瘦如柴,可肚子却是鼓鼓的,应该患了血吸虫病,大致也活不了多久,钉螺对这些人来说也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就算夏城如今介入,供应他们正常的饮食,断绝钉螺等血吸虫病的传播,三年之后不算新生儿,这八千人最多剩下五千。 患病的三千人死是早晚的,干不了什么重体力活,将来作坊建立起来后这些人也不可能去做活,一旦大野泽的氏族分配制度变为私有制,这些人的死大约还可以提早一两年——这边是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人是适者生存,动物是强者生存,积困积贫时的互助氏族分配就是最大的适。 榆钱儿等人在夏城最早听陈健讲过钉螺的可怕故事,后来又知道吃这东西会患病也知道了症状,悄悄跑到陈健身边道:“哥,这么多患病的,怎么办啊?” “那还不简单?他们不是咱们的奴隶,咱们只要他们的力气。能干活的咱们就给吃喝,不能干的咱们也不用他们。正好,两三年后能干活的和不能干活的就分化了,泽嗟这群人到时候想帮他们,只能求咱们,求不到那些现在还听他的人了。” “倒是你在指挥他们建造榆城的时候,要注意下先挖厕所,喝开水,讲钉螺的肉是死人的灵魂变的之类的故事。建城初期,这些人多少还能干点活,等过一阵需要分工的时候便不雇佣他们就是。” 榆钱儿摇头道:“你也看到了,泽嗟等人在众人中还是很有威望的,我就怕咱们这样做,将来作坊中不安定啊。” “到时候再说。我不愿意在夏城将奴隶大规模集中使用,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领着反抗。奴隶反抗,和咱们不死不休,因为只有当奴隶、不当奴隶两条路。但作坊里的人即便集中使用,即便反抗也不会是不死不休。譬如干一天活只给两斤粟米一把盐,等他们一反抗,咱们就加半斤粟米,就像交换一样,谈就是了。他们除了力气一无所有,怎么谈还不是由着咱们?” 榆钱儿还是有些担心,最后问道:“那这么多人,咱们作坊的东西能卖出去吗?” “作坊只是其次,我看重的是这里的人。就算作坊支撑不起,那就开垦土地,但是干活的时候也是雇佣他们来做,听着哨子劳作,分清东西南北左右前后,吃饭时知道排队等等,把耕田当成一种大作坊。我要的是几年后的几千作坊工,而不是几千独自耕种的隶农奴隶。” 榆钱儿未必听得懂,却知道在夏城,陈健给狼皮的那些向西外扩的奴隶,大多都是原本挖矿的、伐木的,或许他们比别人更容易听懂和遵守哨子声和规矩吧。 她想着种种可能的危机,但哥哥既说没事,她也不再担心,只心里盘算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陈健拿着笔走到嗟泽等人面前,问道:“你们这群人里,以前谁在陶塘、石场、伐林等地方做过?” “有很多。我原本就是在陶塘挖陶泥的。” “这样吧,你们几个人对这里熟悉,将在陶塘、石场等地方做过奴隶的都找出来,做过相同事的,就聚在一起,我看看有多少人。” 泽不解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好事。做过这些的,比那些没做过的将来每天多给半斤粟米。就算我要杀你们,还不至于有兴致按照生前做什么分批杀。你去做就是。” 几个人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再多警觉,平日里谁以前是做什么的也都知道,很快归成了几堆。 奴隶们以往的工作未必是熟练而专一的,今日耕田明日伐木的事常有,但也有少部分属于长久做一种活的。 按照陈健要求分出来的一共千余,陈健也不干涉他们内部的事,只说选出几个信得过的熟悉的,日后与自己交谈,以便领取粟米盐货。 原本岛上几个有威望的人自然被众人推选出来,让他们与陈健打交到,陈健便问他们:“你们都知道下面人的名字?” “知道是知道,只是同名者太多,都是些奴隶,名无非是厩、圉、臼、舂之类,姬夏认不过来的,但我们能分得清。” “这可不行,你们分得清是你们分得清。咱们当初说的清楚,我不管岛上的事,但是你们给我做工换来的盐货食物是我来分。这是规矩,大家都盟誓认同的规矩,这个不能变。” 陈健点数了一下这些人,叫人用斧刀削了些木头片,在陶塘做过的,便在上面写个陶字,下面写上一二三的数字。 石、木、陶等字写完,又让夏城人按照剩余那些没在作坊做过的人数,写了一个人字和数字,叫人分发下去。 基本上这些人不要说陶、石等字不认得,就是一二三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都长得差不多,完全看不懂这都是什么东西。 陈健也知道他们的疑惑,却不解释,这些人将来必然是要被逼着学数数的,争取在一个月之内让他们能数到一千,明白自己是几号就行。 “你们将这木片收好,不得丢失。以后劳作后,便按照这木牌支取粟米盐货,上面的字你们也不用管,只要别丢了就行。” “我与外面氏族的人盟誓过,不准任何外城的奴隶跑到这里,人活着誓言就要遵守。你们的木牌如果丢了,我只能认为你们是从外面逃到这里来的,我又不认得你们许多人,害怕你们骗我。把你们送回城邑,后果你们应该都知道。” 一群人捏着手中轻如蚌壳的木片,忽然间感觉沉重无比,上面那些不认得的虫子一样的弯曲似乎比石头还要沉重,一个个小心地收好,不敢丢失。 至于城外的那些奴隶,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因为他们逃到这里的目的从不是让天下之奴都做人,只是为了自己不做奴隶罢了,自然也就没有人胸怀天下。 而且,陈健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誓言是应该被遵守,这是氏族时代就留下的习惯,并不难以接受。 连说带吓地让这群奴隶接受了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代号的身份后,陈健卖了个好,让人乘船回到岸边运了几千斤早在岸边堆积的粮食,让众人放开吃了一顿真正的没有野菜蚌壳混杂的饭。并告诉这些人以后只要干活,填饱肚子是不成问题的,一时间反响热烈。 草草算了一下,这么多人每天需要至少一万五千斤的粟米,一年要五百万斤,以夏城现在的土地支撑这些人的吃饭不成问题,但转运不易,绝不可能从夏城运粮。 附近土地倒是可以开垦成雇佣农庄,以方便管理和盘剥,但那至少也要在明年五月份才能收获新麦。 不过凭借从春天就开始的布局,夏城大量的可以兑换粮食的货物已经转运堆放在了粟城的仓库中,大部分都是军用品,动荡在即,各个氏族都需要兵器火药麻布皮甲之类,又赶上连续三年好年头,粟米众多公产丰足,换个三五百万斤粮食还是可以的,平摊到二十多个城邑和数十个氏族的头上也不过是十几万斤。 再者从岛上换到的各种毛皮,等到一个月后作坊建起,再教岛上的女人做成皮甲卖给各族甚至东夷,又能换回不少好东西,可比单独的皮子要换得多。 大致算计了一下各种缺口和将来的收入,陈健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第二日花了三天的时间将岛上的三五千人运到了山岬岛,看了一下榆钱儿和红鱼分配众人劳作已然井井有条,看了下劳作进度心中已然放心。 叮嘱了众人几句后,给榆钱儿和红鱼留下了五十人,自己带着剩下去的返回了粟城。 七月初九,夏城在粟城新建的小码头上,两艘船正在装载粮食,旁边的仓廪中堆积着青铜兵器换来的大量粟米,还有夏城从春天到现在转运到粟城的各种货物。 粟城人已经熟悉了夏城,陈健骑着马入城的时候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刚一下马,便有粟城人来请,只道粟岳首领有事相商。 今年大河并无水患,东夷内乱动荡无心向西,而如果对同族征战需要各个首领汇合,陈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虽然暗里是草河会盟的领袖,但名义上仍旧是三城共盟,这种事不好自己一个人去,还要带上在城中的娥黾卫西等人。 几个人刚一走进粟城的厅堂,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哭诉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跪坐一旁,看起来有些眼熟,应该在去岁冬天会盟的时候见过,但绝不可能是任何一个氏族的首领,这一点陈健很确定。 墙壁挡住了外面的熙攘,隐隐地听清了那个年轻人的言辞。 “去岁会盟之后,父亲身体渐疲,我连日祈祷,巫医用药,然而终于还是在上月月末去了。父亲去时,我在城外收缴夏赋,待我回城,城中黔首愚民已被那人蛊惑,推选他为首领。他平日虽有贤名,可父亲却知道他难当重任。如他做了首领,只怕三五年后,城邑疲敝众人生怨,劳力者如何能分清谁更适合做首领?况且推选之时我并未回城,他也没有首先为父亲的葬礼准备,却先推选首领,这是天地所不能容忍的。” “我与一些族人质问他,一言不合竟然亲族相残!我请粟岳首领与诸位首领,为了城邑数千族人数年之后不至蒙受苦难,主持这个公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武装干涉(二) 陈健的脚步声不再轻盈,年轻人看到陈健后急忙起身行礼,陈健记起这人是下游一座城邑的首领之子,回了一礼致以哀悼。 几番礼节之后,年轻人被带下去休息,陈健也让娥黾卫河两人相陪而去,屋内只剩下自己和粟岳。 问题再明显不过了,老首领临死之前为儿子铺好了路,但是不想城邑内还有人名望太高,结果做儿子的没争过人家。 没争过人家,又不愿遵守规矩,索性带人军事政变结果还是败了,简而言之玩不起推选制有没实力政变成功的典型。 众氏族盟誓的时候,其实誓词中是不干涉各城内政的,但陈健相信粟岳为了自己,为了儿子,这件事一定会管的。 名正言顺,其实简单。武王伐纣的牧誓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纣王不用人牲祭祀怠慢了天地,想找借口总能找到。 重要的不是借口,而是干涉他城内政是否会被城邑族人反对?这个时代的血缘意识还很强,前世中商灭夏、周灭商都是留下封地封君的,不敢赶尽杀绝,即便伊尹政变又被夺位后,他的儿子仍旧被重用有封地。 陈健率先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问道:“粟岳首领找我,可是因为这件事?” “正是。刚才你也听到了,你怎么看?劳力者不懂劳心,目光短浅,愚钝无知,容易被蒙蔽啊。” 一听这话,陈健便明白了粟岳的态度,急忙跟着点点头道:“粟岳首领所言极是,太有道理了。只是那人真的做出了先不安葬老首领却要先推选首领这样违背天道的恶事?” 他对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话信了一半,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能混成首领的人会不知道这样做容易导致众人的反感? 粟岳摇头道:“那人只说要先选出一人总理安葬、祭拜之事,顺便选出了首领。要按他所说,也不能说不对,就算是安葬祭奠,总要有个人主持。” “粟岳首领知道这事?” “我昨天知晓的。城内那人派人告诉我,如今城邑多事,邀我们去吊唁,等安葬之后再来粟城,与众城首领相见盟誓。” 陈健点点头,心道:“只怕是要先稳住城邑,此时不敢离开就是。看来这人的优势也不是压倒性的,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不用想,粟岳肯定是准备干涉,他要为儿子开个好头,如果能够在同盟内形成一个新的父死子继的规矩那就最好。 陈健这时候自然不会大言民意之类的屁话,此时要做的就是搞好与粟城的关系,至少在三五年之内必须要和粟城紧贴在一起,作为同盟当然要想盟友之所想,急盟友之所急。 再者干涉他城内政,日后这个年轻人必然会对粟岳言听计从,这是雪中送炭,粟岳应该不会去做锦上添花的事。 只要干涉的口子一开,以后很多事就容易的多了。实力在手,借口随便找找便有一堆,敢开这种口子的都是对自己十分自信的,粟岳倒也真有这个资格。 考虑了一番,陈健问道:“我对大河亲族不算太熟悉,这孩子平日里……做的可好?” “不差。自小跟随父亲征战,掌管夏赋秋收,在城中还是很有名望的。就算城民愚钝,但其实支持他的人也不少。” 陈健背着手转了两圈,怒道:“既是这样,那个僭取了首领诸位的家伙做的实在有些过分。” “其一,老首领的安葬是第一要事,不先安葬却要先推选首领,这是有违天地之道的。” “其二,亲族既已盟誓,首领推选,需得有亲族在场,否则与不盟誓之时有什么区别?日后都这样了,誓词虽在,盟约已散。” “其三,若是那人贤明,首领之子定会信服,岂会逃到粟城哭诉?他是首领之子尚且如此,还有多少人心中不服却不敢言语呢?由此可见这人也未必多贤明,这种人要是当了首领,数年之后还真有可能是祸事。” “其四,老首领已薨,不立刻通知各个亲族以备祭奠之器礼,反倒昨日才派人通知粟岳首领,实在不该。” 粟岳听的连连点头道:“姬夏说的极有道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城邑在下游三四百里处,紧邻东夷,地势险要,这样的城邑若是没有个好首领,那可是整个城邑众人之祸啊。” “我昨日听闻小心后便觉得有些疑惑,怎地不先通知我们让我们准备祭奠之物?今日那孩子前来我才知道,原来竟有这般曲折。哎!这一次找姬夏,是想问姬夏借些快马帆船,通知各个城邑亲族,来我粟城共同商量。这件事慢不得,一旦慢了,那人在城中祸乱人心,愚民竟真的以为他是首领的不二人选,我们再去难免有些……” 说了几句便唉声叹气地摇摇头,陈健也附和道:“盟誓之后,俱为一体,正是要为亲族众人考虑。借船马不是问题,只是纵然有船有马,其余氏族的首领来到,少说也要到八月。到时候那人已然蒙蔽了城中众人,我们去了只怕一时间不能速决,到时候死伤多些难免会生仇怨。” 粟岳哪里不知道这种事越快越好的道理?可是三四百里的曲折,出兵前往也要十余天,去的少了不能威慑,去的多了又要耗费粮食,沿河而下需要陈健帮着运转粮食,还要请各族首领一同前往,这样才能震得住城邑中的那些人。 一筹莫展之际,陈健忽然说道:“那人虽然暂时僭取了首领之位,但是城中必然多有不服者。此时真正支持他的,也就是自家亲族那些人,咱们若是号召各首领同来,他必然知晓。就怕……就怕到时候他带着城邑投了东夷也未可知。” “姬夏的意思是?” “越快越好。越晚越乱。如今城邑正乱,不需要多少兵士,有三百人以迅雷之势三五日内直扑下游城邑足以。粟岳首领这边可派人去通知各个氏族的首领,等到亲族首领们来到粟城的时候,乱局已平。那孩子如今就在粟城当中,咱们带着他一同前往,那些城中信服他的人定会拍手称赞,箪食壶浆。如果这孩子说谎,城邑众人并没有人支持他……那咱们也需尊重城邑众人的选择,将他交由城邑处置,不可坏了亲族友好。” 粟岳笑了笑,心说真心支持现在首领的只有他自己家族的那些人,只要能够快速平定,城邑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会支持胜利者的。 然而他对陈健的话并不相信,觉得陈健想的简单了。能在三五日之内平定结果不言而喻,可问题的关键是怎么在三五日之内东下三百里攻下城邑? “姬夏想的很好,可做起来很难啊。前些年我与东夷交战,围城数月,难以攻克。城墙虽然不高,可是攀登不易,只能围困断水。况且一旦围城,死伤必重,到时候即便咱们是有理讨伐,城中众人又怎么会接受那孩子?我哪里能不知道越快越好呢?” 陈健闭眼算了一下日子,思索了一番,自信地说道:“夏与亲族盟誓以来,不曾出力,却多得亲族眷重,心中难安。这一次平定之事,夏愿尽力。今日是七月初九,粟岳首领现在便可派出使者前往亲族通知此事,夏自有办法在七月二十之前平定乱局。”(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武装干涉(三) “素闻夏城人善战,戈矛锐而战车锋,驰骋草原驰援卫邑,我虽然不曾亲见,可单是听粟禾说起就能猜想到夏城族人战阵中的勇武。” “只是……这里并非草河,姬夏身边也仅有百余人,若在平地上,仗战车、惊雷之势,姬夏取胜并不难。可是那城邑濒临东夷,常年征战,族人愚钝未必知晓那人的错误,或被蛊惑与姬夏死战。又有土墙、壕河为依,必不肯与姬夏野地浪战,我只怕不能速胜,折损了姬夏的名声,又让他有所防备,再者杀伤城中族人,仇恨越深……只怕他们投了东夷,失去了这一城亲族。” 陈健心下暗暗摇头,明白粟岳此时犹豫不决的原因,无非是担心一旦不成功,不但干涉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失去了一个城邑的支持。 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心中打好了草稿,故作真情流露地说道:“想几十年前,华粟同盟之时,哪一个氏族推选首领时不需要各个亲族的首领在旁?如今纵然会盟了,粟岳首领被尊为氏族盟首,可哪里有几十年前亲族之盟的样子?战乱不平,戈兵四起,为了首领之位亲族相残,这不是夏所想看到的亲族。” “夏城诸姓得到祖先指引,自山林中走出,重回亲族,夏一直不敢忘却祖先的指引,但求兄弟亲族之间不再流血。天下安定亲族不残,只有如同几十年前团聚一起共奉首领定于一城才行。只有到那时,亲族之间方能不再流血,这是祖先所期盼的,夏不敢不从。” “若亲族城邑能够再定于一,夏即便战死也心满意足,更别提什么名声之类,那又算什么呢?这一次的事,就是让要会盟的各个氏族城邑知道,既然已经会盟,再不是当初一城一邑各行其政的时候了。” “要让各个氏族知道,誓言既出,如果违背是要被惩罚的。之前我已经说了那人做错的几处,先推首领后商安葬、亲族之间不和厮杀种种这些,都是他的罪错。” “正如律法规矩一样,惩罚那些犯错的是人,不是为了杀掉他们,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去犯错啊!纵然夏兵败,可至少能让其余氏族的人看到不遵守规矩誓言的后果,纵然失去了一城的亲族,却也多出来几十城近百姓的遵守誓言规矩的亲族啊!” 粟岳听得连连点头,嘴上不住赞赏陈健的心思,心里只信了一半。只是夏城远在草河,那城靠近东夷,东西相隔千里,他想不通陈健为什么如此热心,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说的那个理由?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听听就好,粟岳明白陈健能带着氏族从山中走出短短时间内筑城建邑连败戎狄,肯定不是那种鲁莽无知的人,说的如此坚决,难道真有办法在十天之内平定这件事? 如果能,那就太好了,拖得越久,人心一稳,那就会越发麻烦。平定后,自己作为同盟首领的威望又能上去一番,其余城邑的人也不必担心,他可以暗中与各个城邑首领缔盟:将来只会支持他们的嫡系血脉继承首领的位置,将氏族同盟变为家族暗约,二十余城近百氏族相互支持暗中变革推选制为子嗣继承制,但联盟首领的位置不在此列,这样各个首领都不会反对。 一举两得的关键,就是陈健是否能够如他所说的那样快速平定这件事。 看着陈健坚定的神情,心下琢磨了一番,最终下定决心,这一次要出面给陈健背书,于是朗声道:“好!既然这样,我便着急亲族首领前来,将那人的罪状告知众人。我便让粟汤带上城中最强壮善战的二百勇士与姬夏同往,将会盟时的玉斧暂交姬夏前去问罪,我与诸位亲族在粟城等着姬夏的消息!” 陈健连连拜谢,便将出征的日子定在后天,还有很多名正言顺的套路要走,这一点马虎不得。 粟岳自去准备的时候,陈健也迅速带人前往了山岬岛,将这次出征的事告诉了夏城人后,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这一次前往粟城,他带的人不少,工匠、学童等等,新军只带了一百,这一次肯定要都带上,担心山岬岛上出问题,便大张旗鼓地让人通知岛上的夏城人,说是夏城又沿陆路来了千五勇士,已经靠近大野泽,让岛上的人去接应帮着运送粮食,准备一同筑城。 暗暗告诉榆钱儿这几天改善下岛上的伙食,适当给那些年老身弱留在逃奴岛的人分发些粮食盐之类,暂时不要有任何激化矛盾的事。 “哥,你不用担心,他们现在根本不想反抗,昨天你没在,没听他们吃饭时候说的那些话呢。你这一次要去多久?” “多则两月,快则一月。” “那等这附近的树木砍完之后,又干什么?” “工匠都在岛上,让他们领着建造陶窑砖窑炭窑,不要在清理出的这片空地上建,适当靠西北。砖窑陶窑建起后,便在现在清理的空地上挖掘黏土,这里都是堆积的黏土,正适合烧砖筑墙。挖出的土坑要纵横成道,将来灌上水作为城邑内河,方便转运,也省了修筑道路。一时间也做不了许多,挖土的时候就先挖一条主干吧,四步宽,高于湖面就行,引岛上河溪为源,如何水平你也知道,做就是。等我回来后再与大野泽贯通。” “你是说,这里要建一座以水为路、烧砖为坯的城邑?” “不止呢。将来呀,这里会是大河最大最美的城邑,你等着看吧。” 陈健蹲下身,大致地画了一下自己的构想,听得榆钱儿睁大了眼睛。 看着身后砍伐烧过后灰蒙蒙的土地,榆钱儿从哥哥的话中幻想着将来这座可能封给自己的城邑的模样。 红砖碧瓦耸立,运河笔直如矩,耕田寰圆如规,城东作坊林立黑烟顿起,城西犬马相声嘶鸣,渡口处百舸平齐千帆林立,面朝大泽,看湖天一色;身临高台,嗅荷苇共香。 单是想象,便觉得有些醉了,连连摇头,只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现实,想的多了可就少了日后的惊喜,伸出手捂住眼睛耳朵,可心却堵不住,总不停地幻想着,忽而觉得那黑烟浓密哨声不歇人们排队吃饭做工耕田的场面,就是所有幻想中最为让她陶醉的,如果……如果那些作坊排列的都整整齐齐的那就最好了。 等她从那些幻想中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陈健已经带着人乘船离开了,冲着远处的远影默默祝祷了几句,回身继续忙着让那些人劳作。 夏城也是从无到有的,人有了,新城还会远吗?(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武装干涉(四) 七月十二,粟城。 东边城邑的使者在这一天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粟岳祭拜祖先后当众宣扬了新选出城邑首领的几大罪责,并要以亲族兄长会盟萌首的身份,代替祖先教会自己走错路的兄弟遵守规矩,这是言顺。 随后陈健双手接过象征着会盟后武力的一半玉斧,暂时由他代替不能远征的盟首问罪东城,此时此刻陈健所代表的是同盟的规矩,是以同盟规矩执行者的身份参与这次干涉而非以夏城首领的身份,这是名正。 一番洋洋洒洒的粟誓从祖先开始追忆再到东边城邑违反规矩为止,让粟城的使者传遍四方,同时邀请各个亲族首领尽快前往粟城相会。 陈健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各种皮筏子、木船、树皮船等准备完毕,夏城的一百军士与粟城的二百勇士一同登船,粟汤指挥粟城的兵士跟随陈健同行。 三艘帆船一艘作为陈健与粟汤的旗舰,那座城邑首领的儿子也在其中,他必须而且一定要去,否则陈健的身份就很尴尬,即便有盟约和借口,仍然是侵略者,带上他则就完全不同了。 另外两艘中,一艘满载着陈健准备的各种作战用品,另一艘则准备了一万五千斤的干饼炒面和肉干,可供三百人食用二十天。 基本上就算是破釜沉舟有来无回,不过只要拿下城邑,吃喝自然有人供给。 除此之外,并不携带其余的东西,一切就求一个快字,在东边的城邑稳定下来之前,快刀斩乱麻,每耽搁一天对面城邑平静下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这是粟城人第一次凭借大河水运做快速的战略机动,夏城人很久前尝试过一次,并不新奇。 省却了走路的时间,也不需要晚上扎营小心敌人偷袭,更不用说需要走满是荆棘只有脚印的小路了。 三百多人每天的行进速度将近百里,人越少走的也就越快。 粟汤还从未见过这样打仗的办法,以往打仗都是选定好平地山谷,两军靠近各自叫骂,然后列阵厮杀。对于城邑也大多数围而不攻,更不要说这种三百里奔袭的事。 只是一个城邑少说数千人,自己和陈健手里的兵士加在一起不过三百,真的能攻下一座城邑吗? 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对陈健已经相当敬佩,觉得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超过自己许多,也很明白夏城的技术、战法会影响到各个氏族,这时候谁先学会了,将来谁的名望就更高。 带着这种信任,或是一种盲信,他没有提出质疑,而是很恭谨地听从陈健的意见,自己暗暗学习如何约束如何赏罚。 陈健一路上基本都站在船头,暗暗记下大河下游哪里有曲折哪里平缓哪里湍急,遇到支流便会询问向导河流的流向,附近的城邑等等。 有时候也会问往年那些地方容易决口,哪些地方容易改道,以及那些地方发生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或是发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动植物、石头等等,有传说他也会仔细听听。 每隔百里他都会取下一罐水晒干,看看干剩后的泥沙剩余多少。 晚上便根据估算画着根本没有比例尺的地图,琢磨着那里的河弯将来取直,哪里的可以决口改道等等,如今人烟稀少,破坏也就最少。 粟汤看陈健关系的全都是些与即将到来的大战毫不相干的事,自己内心些微的不安也平定下来,可随后又有些嫉妒地叹了口气:自认为自己在城邑中已是相当聪慧的,可到现在还想不出如何破敌,对方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是安定自若想来早有办法。 三天后,带路的向导告诉陈健再往前三十里就是城邑了,陈健看看天色还早,叫人停下船,暂且休息吃饭,等到下午出发,在傍晚时候到达。 此时的组织力并不支持夜战,但同样夜晚也会让双方的人数抵消,粟汤以为陈健是准备夜晚偷袭,心下忽然又舒服了些: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自己想了三天觉得唯一可以决胜的办法就是趁夜偷袭,只要杀了城邑首领,城邑之子再做安抚,一切就会安定。 傍晚时分,船停泊靠岸,再向前十余里就是城邑,此时金乌将坠,圆月初升亮如黎明,可城外已经没有人了。 陈健叫人从船舱中搬出一些东西,分了十余人,又从粟汤那里借了二十余人,将一些绸布做的口袋分给这三十人。 粟汤知道那船里有什么,也知道这些绸布口袋是陈健找城中女人做的,用苇杆支撑,四周蒙上丝绢,下面放着一块沾满了松脂牛油的麻布。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陶罐,只是远比陶罐要轻。 陈健拿出一个,用绳子拴住后叫人生火点燃了涂满松脂牛油的麻布,片刻后,三百多人惊叫了一声,这长得如同陶罐的绸布袋竟然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要不是绳子在陈健手中拿着,只怕已经飞到了天上与星星作伴。 夏城人见多了风筝,对于人力不能飞的固有见解在年前的怀子节上已经被陈健击碎,再看到飞天的东西也没有太过震惊,但震惊和太过震惊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是飘在头顶闪闪发光的时候。 “这是何物?” “天灯。还有个名字,你看风筝能飞,但是浑身就是一张布帛,若是开了孔可就飞不起来了,有孔无孔便是这东西和风筝最大的区别。这东西有孔如罐,闪若明星,我觉着叫孔明灯也不错。如今夏城各种东西的出现也让孩子的名字多了许多,轩、辕、筝、骏、铧等等,都是以物为名,日后你们有了孩子,倒也可以以孔明为名嘛。” 陈健随口胡诌,众人仰头看着天空中闪烁的火光,觉得这名字倒真的不错。 暗暗擦了把汗心道总算糊弄过去了,陈健又道:“你们这三十人带着这些天灯,跟随向导去往城邑东边树丛中,等到月亮爬到天河附近的时候,便点燃这些天灯,全都飞出去,以让城邑中人怀疑那里埋伏着兵士。这东西一飞,他们一则诧异惊起,二则借着东风飞到城上,数量一多,他们猜不到到底有多少人。” 粟汤一怔,奇道:“如果要是夜晚偷袭的话,不正要不被人发觉才好?姬夏这样一来,城内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又有了防备,必然不肯出城与我们决战,这又怎么趁夜偷袭让对方意料不到?” 陈健笑道:“就是让他们缩在城内,要是出城与我们决战,我就这点人,战马、战车又未跟随,哪里打得过?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夜晚偷袭?夜晚多有不便,又不能迅速安民平定,这场仗若分成十份,三分在军阵,七分在道理,晚上大家乱哄哄的,道理讲给谁听?”(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武装干涉(五) 月起东山的时候,陈健已经带着人来到了城邑附近,这时候战争的艺术还没有完全地发展出来,沿河机动三五日行进三百里的事任谁都没有想到。 城墙上有些火光,此时人心不稳,城邑夜里封闭也是理所当然,城墙上还有些人来回走动。 接着月光,陈健带队潜伏在外面的一片谷子地附近,看看天空,约莫时间快到的时候,叫人点亮了篝火,用松枝打起了火把。 三百人忽然点亮的火把顿时引来了城墙上的恐慌,几声犬吠源于听到的外面的动静,随后响起的吠叫则只是盲从。 陈健叫人故意弄出动静,带人来到距离城墙一箭之外的地方,大声吼叫。 很快城墙上便传来声音道:“什么人?” 陈健拿起火把,在老首领之子的脸前一照,又回头映了映众人的打扮,喊道:“老首领的血脉你不认得也就罢了,束发右衽的亲族怎么也认不得?难不成亲族到来,竟要闭门以弓戈相见?” 身后众人一起鼓噪,几个粟城的人大约是认得城墙的人,喝道:“当日粟岳首领讨伐东夷时,咱们同袍共敌,如今才过去三两年竟不认得了?” 城上那人一慌,仔细看了看陈健身边的年轻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模样,但也知道城下的人必然是亲族不假,自己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人道:“先不开门,待首领来了再说。” 早有人前去回报,新得位的首领一听,惊出一身汗。自己派去粟城的人还没有回来,他也不知道粟城那边出了什么事,按说就算粟城做出什么动作也不可能这么快来到这里。 回报那人跟随他许久,也曾在去年冬天跟随老首领前往粟城会盟,新首领问道:“是哪个氏族的人?” “有些粟城的人,另一群,似乎是冬天弄出很大动静的夏城人,他们的声音有些怪,我又跟着姬夏学过一阵,不会听错。” “姬夏?他……他来做什么?这里距离草河千里,他管这事于他有什么好处?他带来多少人?” “打着火把,明亮亮的,大约在三百人左右。” “三百人?这点人想干什么?” 带着心中的不解,急忙叫人通知自己的族人,全都准备好以备不测。他被推选为首领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各方的反应,这已经不再是一城独处的年代了。可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作首领和别人做并没有什么不同,自己也第一时间派人前往粟城表示自己会遵守老首领留下的一切规矩盟约,绝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 粟城新约初立,正是最需要稳定的时候,他有九成的把握认为粟城不会管这件事,而且城外只有三百兵士,一时间他竟有些参不透了。 城中因为权利交接造成的不稳定暂时被他压制住,为了表示自己对老首领的尊重,丝毫未动老首领的家族私产,自己又拿出粮食丝绢之类分给城中众人,只说老首领之子虽然做错了事,自己却因为对老首领的尊重不会计较,只待那孩子回来继承老首领的田产奴隶,并且会让他分担自己治理城邑的疲惫。 他是殷切盼望此时东夷人打过来,这样自己的位子便能更快地稳固下来,同盟之内必然会对自己极力支持,城邑中任何反对自己的势力也会在东夷人的入侵前变成叛族的行为,会被人唾弃。 然而东夷人忙着内耗,即便自己第一时间就将城邑的变故告诉了东夷人,就差遣使求着东夷人来打自己了,可东夷人却充耳不闻并不关心,丝毫没有出兵的动向。 东夷人没来,大河诸亲族却来了,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带着几分忐忑来到城墙上,看着城下远处的松枝火光,一眼认出了老首领的儿子与陈健,问道:“城下可是姬夏?” “正是。” “姬夏不在草河,不在大野泽,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冬日一别,如今已有半年,姬夏可好?” “还好。既然认出来了,怎么不开城门?难道城邑的规矩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我在粟城听闻姬夏讲学,对姬夏相当敬佩,尤其敬佩姬夏讲规矩这一点。我被众人抬爱推举为首领,自然要遵守城邑的规矩。老首领过世前立下的规矩,日落之后城门闭锁,任何人不得开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里不比草河三城,向东便有东夷人出没,这规矩大家都得遵守。不是我怠慢姬夏,而是老首领新去,我就坏了老首领留下的规矩,这叫我如何面对城中众人?” “姬夏既然自己最讲规矩,难不成要让我坏了规矩?我这就叫人安排饭食,明日一早便宴请姬夏与诸位亲族!请各位亲族万万不要见怪,也请不要让我做坏了规矩的人,首领都不守规矩,又怎么让城内众人守规矩?” 城下寂寞了片刻,陈健一旁的粟汤小声道:“正好,明日一早入城,以三百勇士在宴会上擒住这人,再说他的罪刑。咱们三百人断然打不下城邑,姬夏这办法果然好,入了城,这三百勇士便足以胜过他的亲信族人了。” 然而让粟汤意想不到的是陈健摇了摇头,而是大声冲着城墙上喊道:“这一次我们不是来与你欢宴的,粟岳首领让我来质问你四件事!” 大声地将他自己何患无辞的欲加之罪喊了出来,城墙上下全都愣住了,粟汤更是迷糊了,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既不偷袭,又不入城后忽然起事,竟然直接喊了出来,这不是让人防备吗?难道说粟城三十年不曾与西戎交战,西戎人如今衰败城这个样子,竟会败在这种人手中? 陈健在大声质问之后,又喝道:“老首领之子逃到粟城,将你的事告知了粟岳首领,粟岳首领大怒,遣我来替他质问。你如今速速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用荆棘负住手脚在祖先面前诉说你的错误才是正途!我这三百人风餐露宿数日不曾休息,疲惫不堪,护送老首领之子奔袭而来,就是要与你对质。” 粟汤彻底迷糊了,心道姬夏这是怎么了?真以为凭着亲族同盟几句话,就能让人放下武器?若是这样,大河诸族之间又何必流了二十年鲜血? 城上的新首领差点笑出来,原本的重压仿佛瞬间减轻了,暗道:“在粟城常常听闻姬夏与西戎草原交战斩获连连,看来不过是夏城人吹嘘罢了。他手下只有三百人,从粟城到这里这么快,一定是全力奔跑而来,疲惫无力难以再战,粟岳既然派他带了这点人来,定然是不愿交恶于我,估计是姬夏一直嚷嚷粟岳首领无奈这才让他走这一遭,倒也可笑。”(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武装干涉(六) 陈健于城下又大喊道:“既然夜晚封闭城邑是老首领的规矩,我们自然不好违背。那这样吧,你出城总可以吧?这是关乎会盟规矩的大事,一刻不能耽搁,早日说清楚了,我也好与粟岳首领说清楚。” 身边几人又有些看不透了,只有三百人,对方纵然出城在平地野战,这么大的空地摆开阵势,哪里还有忽然突袭的机会?如今他不敢开城,纵然说是守规矩,曲也在他,气势上总是弱些。真要是出城列阵交谈,那气势可就足了。 新首领对于陈健的这个提议倒没有反驳,出城他并不怕。在城中地方狭小,混乱中或许三五十人便能决定胜败,但在平地上奇兵并无用处,再强壮的勇士也挨不过箭镞。 就算夏城人善战,列开阵势射出一箭之地问答,对方除了冲阵也没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办法。到时候死上些城邑族人,血仇渐深,城中众人必然不肯再支持老首领之子。而且自己出城理论,显得理直气壮,躲在城中难免被城邑众人议论自己心虚。 外来的干涉,在城邑人心稳定如一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血缘亲族的联系,城邑绝不可能接受外来者的统治,就算是控制也只能扶植傀儡,但这傀儡又不能损害国人利益,否则就会被赶下去。城邑国人的态度是任何一个首领都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包括不能让他们认为自己心虚。 新首领觉得陈健很傻,这分明是给了自己一个极好的机会,正要同意以示自己坦荡无惧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仰望着天空,惊恐不安地叫喊了起来。 东边的天幕下,闪烁起百余星光,比之天空中最亮的那颗还要璀璨,宛如漫天的萤火虫,飘扬到了众人的头顶。 天灯划过这群人的头顶,惊骇过他们的内心,原本混乱的城墙上更加地嘈杂,国人们对着天空指指点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喊着快去找占卜祭祀,希望祭祀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偶尔落下一两只燃尽的,几个人围着不敢靠前,直到胆大的拿起后才看到了熟悉的芦苇和丝绢。 人的痕迹难以磨灭,原本惊恐以为天谴的人安下心来,就算是再恐怖的事物,只要是人造出的,那便少了几分未知的不安。 首领看着那漫天的灯火,看着这古怪的天灯,立刻想到了夏城传来的古怪事物,遥望着黑黢黢的城邑东边,恍然大悟! 城下哪里只有三百人?分明还有很多人潜伏在东边,这天灯只怕是为了传递消息告诉姬夏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想到刚才自己的轻视,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道怪不得姬夏敢于只带这三百人,其实不知道有多少隐藏在树林中。定然是姬夏故意示弱,自己要是放他们入城,明日里应外合,城邑哪里还能守得住? 再看城下,陈健也忘着天灯在那破口大骂,隐隐看到他遥指东边破口大骂,随后几个人急匆匆地朝着东边跑去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新首领本就怀疑,此时更信了东边定然有大量兵士埋伏,心里长呼了一口气,心道刚才自己若是真的出了城,只怕如今自己已经被对方击破。 自觉侥幸逃过陈健的诡计,新首领扬声道:“不准人入城是规矩,难道开了城门出城就不是规矩吗?姬夏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如果真要戈矛相见,我也不怕。城中众人如果因为推举我为首领而有死伤,那是我的过错。叫守城的国人回去,只叫我的亲族上城墙,若是姬夏仗着兵锋之利强要抓我,咱们便在这城墙上一战!只求姬夏不要伤害城中非我家族的人,他们若有死伤,我就算死心中也难安!” 原本就有些城中国人支持他,此时听他这样一说,顿时生出同仇敌忾的情绪,纷纷嚷道:“姬夏为何这样不讲道理?我们自家的事,要你来管?” “我们就守在城墙上,如果姬夏强要攻城,那我就为我当初推选首领时的选择而承受姬夏的愤怒!我既推选,错也有我一份!” “对!我们守护的不是城墙,是我们当初推选时候的选择!姬夏难道觉得错的是众人的心,而独你自己是对的吗?” 新首领感慨万分地冲着众人一拜道:“多谢诸位!我生死不忘。但这件事总要有个了结,又何必让你们跟着遭受戈矛箭镞的痛楚呢?即便有什么错,由我和我的家人承担。” “姬夏或许不是那种不分对错的人,只是夜里混乱,我只怕姬夏的羽箭乱射到你们,引来两族血仇,这可就是我所不能承受的过错了。即便诸位有心,今夜也请安睡,明日天亮后再在城墙上与姬夏理论!” 一而再,再而三地拜谢之后,又苦苦哀求这些不是他亲族的人先回去休息,不要在夜晚的混乱中被陈健伤到。 城上一群人带着一种愤懑离开了城墙,只留下新首领的亲近族人和家族勇士。 等到众人散去后,新首领找来了自己的弟弟,于无人处小声道:“夏城人不知多少,埋伏在城邑之外。但是夜晚他不敢攻城,混乱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既然敢来,必然是有足够的兵士,优势极大,更不会冒险在夜晚攻城。” “等到后半夜,众人瞌睡的时候,你带几个咱家的人,沿着城墙放火,烧几家的屋子,只说是姬夏攻城混乱中烧毁的,或说是姬夏派人投掷了天灯点燃了众人的屋子,要是能烧死几个最好!” “但要记住,要在西边点火,不要让火从东到西蔓延开,也不要让城内太过混乱。明日一早,我要城内众人看到几个烧焦之人的惨状,否则我就得开城与姬夏对质,我辩不过他。” “明天一早,将这血仇蔓延开,让城内的人都以为这是姬夏手下的人做的,即便是误伤误烧,一旦见了血,这血仇可就不是几句话能破开的!” “我再跪求众人原谅,只说他们的死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绑缚自己出城便不会有这样的惨剧。我再将自己捆绑,作势要出城只求让姬夏不再杀我城内族人,你们拦住我,大声质问几句,咒骂姬夏,城邑众人见我如此,定然不肯让我独自去死,肯定会都站在我这边。” “只要这件事做成了,粟岳也不敢逼迫太甚,他怕咱们带着血仇投了东夷或是退出同盟,如果这样他这个首领的名望也就完了!老首领那小崽子不用咱们动手,粟岳便会让他死,以求结好我们,只说被他蒙蔽,说不准姬夏还要来跪拜这些被烧死的人哩!”(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武装干涉(七) “兄长,既然粟岳怕你,那又何必这么麻烦?咱们直接告诉粟岳就是,如果他不准你当这城邑首领,咱们便退出盟约。” 首领怒道:“糊涂!粟岳怕的哪里是我?而是怕咱们身后的城邑!怕的是城内这数千人。如果城邑的人都支持首领,那么首领就是城邑,粟岳自然会怕;如果城邑内的人不支持首领,首领便不是城邑,只是一个土地多些奴隶多些的人,他又怕什么?” 族弟仍旧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区别,但也不再多问唯唯同意,首领长叹道:“幸好劳力者蠢钝,易被愚弄。姬夏自以为自己嘴中有理手中有兵,我倒要看看这些东西如何面对数千怒气冲天的国人!” 夜里,陈健果然如他预料的没有趁夜进攻,更让他确信附近还有大量的兵士埋伏,陈健是有绝对优势的,打定主意绝不会出城与陈健与平地决战,只要守住城邑十余天,让这件事传回粟城,自己的首领之位便会安稳如山。 回去后,他立刻召集人手,只说要为明天姬夏等人入城准备酒宴,并且安抚城内众人这仗打不起来,自己宁可不当这首领,也不愿意让亲族之间厮杀流血。 安抚之后,城内准备着饭菜,即便之前在城墙上争吵过,城内国人也觉得这仗打不起来,去年冬天可是盟誓过的,哪有会盟后还打仗的? 城墙的西南角的几间茅屋内,某位干瘦的老母亲询问着回来的儿子道:“怎地又要打仗?去岁冬天老首领可是去会盟的,怎么会盟后还打起来了?这仗要打多久?” 不等儿子回答,老人指着屋中的一个大陶罐道:“前几日新首领给众人发了一翁酒,你只要吃我又舍不得,你还怨我哩。你才多大,哪里知道怎么过活?明日便去将这瓮酒换些粟米,真要打起来粟米能充饥,这酒可不行。哎……要是不打仗就好了,首领说了,等到了秋天收了谷子,每家还能分些,今年大河又不洪涝,明年再开些地日子便好过了。” 儿子知道与母亲解释不清,索性随口答应着,宽慰道:“娘,这仗打不起来。我原本不怎么信服咱们的新首领,可今天在城墙上我才知道,就算再不好,还是自己城内的人亲近啊。我先睡了将养气力,你给我磨磨石矛,明日天一亮就叫醒我。” 母亲吓了一跳,急问道:“你不说这仗打不起来?怎么又要准备石矛?” “打是打不起来,明天一早便要开城,那个叫姬夏的要和首领理论,首领虽然没说什么,可我已经和几个人说好了,自发站在首领身后,只叫那些夏城人知道城内尚有勇士。讲道理我们都会信服,可他要是仗着人多便不讲道理,我可不答应。你可别忘了,明天早些叫我。” 母亲哎了一声,唠叨道:“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那是人家首领间的事,你就算去站着也别乱说话。再一个,万不能和你爹那脾气一样,什么事都站在前面,往别人身后站,你觉得占别人身后那是丢了脸面,可当娘的哪里管什么脸面?只要别丢了我的孩子就好……” 唠叨声中,儿子的鼾声已经响起,母亲叹了口气,不忍数落,颤巍巍地爬到木墩上从房梁上够下来去年的干肉切了一小块作为明早儿子早饭的佐饭,看着有些小终于又多切了一点,看家的小猫过来嗅了嗅,不等巴掌落下便嗖的一下逃开了,仰望着房梁上拴着的绳子遐想无限。 借着月光,老人拿出成捆的擎麻皮一点点地剥着,琢磨着搓成擎线再织成布再去换些线织布再换,冬天前总能再给儿子添出来件新衣裳的布。 然后,后半夜,娘俩都死了。 都被烧死了,小猫倒是没死,着火的时候跑出去了。 陪着这娘俩一起被烧死的还有几个,从着落了架的断垣中扒出来的时候,面目黢黑浑身扭曲蜷缩成一团。还有两个在城墙上守卫的没被烧死,但是被人杀了后扔下了城墙。 在火烧起一阵后,鼓声大震,许多人呐喊着:“姬夏派人用绳子缒上城墙啦!” 本就因为这场无名火而慌乱的城邑更加地恐慌,伴随着鼓声传播的真相很快蔓延到了全城,一股熟肉的味道伴随着烟尘在街上飘荡,几具焦黑的尸体被摆在街道最显眼的地方,压抑而愤怒的情绪在城邑国人的心中蔓延。 人心相隔与肚腹,难为人知。可是土坯垒建的城墙挡不住火光和叫喊,火光冲天的时候,陈健正在点验这一次攻城用的器具,几个人从远处河边推来了几个双轮马车改造后的东西,不少跟随陈健的年轻人觉得眼熟,有点像是冬天时候给月玫搭建的那种冰屋子,只是这一次没有用冰,而都是木板。 两架马车连接在一起作为底座,上面是厚厚的木板,十分宽大,需要人力推动才能前进,这是一直装在船上的,也是陈健这次攻城的信心所在。 自作聪明的夏城年轻人看着这个奇怪的东西,想到了陈健曾讲过的某个遥远地方发生的故事,与旁边的粟城人卖弄道:“你们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姬夏曾讲过一个故事,这里面可以藏人,然后咱们假装攻城不上,退回来的时候,对面肯定会打开城门把这东西抬进城内作为战利品。到时候藏在里面的……” 还没说完,就被陈健一个脑崩弹到了头顶道:“你以为城里的人傻吗?他们会无缘无故地把这东西抬进去?再说就算抬进去了,你们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把这东西抬进去为什么非要放在城墙附近城门口处?要是放在城内人多的地方,藏得三五个人有什么用?” “那这东西……” 兵士们奇怪的挠挠头,陈健掀开外面覆盖的一层树皮,露出了里面粗长的火药绳,几个人吓得赶紧推得离篝火远了些。 里面是火药,是夏城从春天就开始朝粟城运输所积攒的火药。车轮上的框架是用厚木板做成的,因为黑火药在非密封空间内只有爆燃不可能爆炸,厚厚的木板用胶与卯榫牢牢地固定住,就像是一口大棺材。 火药炸城,是一门十分并不高深的技术,但这种不高深甚至有些土鳖的办法有时候也需要灵光一闪。 前世中郑成功最有希望收复山河的那次,围住了南京城,城墙坚固,炮击无效最终饮恨败退。二百年后的太平天国则想到了火药炸城墙的办法,挖掘地道后用棺材装药,一举破城,并在后来的战斗中经常使用。 如今的城墙既不高大也不坚固,无非就是一层厚土坯,甚至城门那就是一大堆木头栅栏,不需要挖掘地道便能起到足够的效果。 陈健虽然觉得木马计略微愚蠢不切实际,不过思路还是可以借鉴的,这些装火药的大棺材被他加了些木头,做成一种这个时代还没有的攻城器械,类似盾车:士兵可以推着这车前进,用木板抵挡对面的弓箭以靠近城门。 城内的人开门把这东西拿进去不太可能,但是自己这边假装败退将东西留在那里,城内的首领定会耀武扬威前来查看一边鼓舞守城人的士气,这时候爆一下,首领一死,整个城邑也就瓦解。 毕竟自己不是侵略者,而是干涉军,是来帮着老首领之子的,不是攻占攫取的,加之巨大的震撼之下很难组织有效反抗。 这样也给夏城的武器做了一个很好的广告,便于推广,在全文化圈范围内将原本需要一两年才能结束的围城消耗战变成攻城战,让更多的氏族选择野地对垒而非据城防守,提升战术水平和纪律性,更便于战车的推广和对骑兵优势的认识,以及促进纪律性步兵的出现,为统一后的对外扩张提前准备。 粟汤既然在这,粟城的兵士也在这,还有对面的城邑,这场战斗的亲历者将来一定会对数百斤火药同时引爆的震撼记忆犹新。 此城在东,粟城在中,夏城在西。在这个消息传递较慢的年代,以三点开花的方式传播这条消息,更容易被更多的城邑知晓。 有这样的打算,陈健自然不敢大意,将要注意的事一一讲给兵士们听,包括如何佯装撤退等等,并且让夏城胆子最大最为冷静的那个人负责撤退前的点火,用醋浸泡过的火绳会燃烧很久,有足够的时间退回。 城中起火的时候,正是陈健唾沫横飞给众人讲明天战术的时候,包括一旦没有炸死对方首领后如何趁着爆炸造成的混乱快速冲击街道等等。 谈话被打断,兵士们仰头看着远处城邑内的火光,听着混乱嘈杂的鼓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地等待着埋伏在城下的兵士们回报他们听到的一切。 “难道是城**讧,有人真的如姬夏所言箪食壶浆给咱们开门?” 陈健听闻后嘴上笑了笑只说这样才好倒是省了打了,亲族之间不流血最好,不必死伤这是先祖庇护云云。 心中却懊恼不已:千万别这样,这样的话自己这精心谋划的广告怎么上演?怎么让粟岳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快速对那些氏族开战而不用担心围城战的消耗?怎么才能让粟岳的野心膨胀到极致? 既然嘴炮不能统一,必然要打,那么就要早打、大打、打大规模会战,这才是最快结束动荡的办法。自己要给粟岳做出个样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武装干涉(八) 还在为“吃饱了吃多了撑着了怎么办”而苦恼的陈健,此时还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一场饥饿而非饕餮后的反胃。 城下潜藏的人回来转述了他们所闻所见的一切后,陈健默然无语地愣在那里,远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光久久不语。 城内愤怒的同时,城外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也在愤怒,然而愤怒是毫无意义的,血已经沾上,洗不掉了。 愤怒中,陈健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慌乱,草草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借着这件事给众人宣讲了一番,将城外众人的这次干涉行为变为一种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愤怒的呼声中每个人都确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城内那人根本没有资格做首领,仅有的一丝干涉是不道德的内疚也烟消云散。 可是这点士气的提升比起一座城邑数千人的仇恨微不足道,连老首领之子都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回到城邑,以及回到城邑后自己是杀人的刽子手和帮凶的身份还能得到众人的支持吗? 粟汤也是一筹莫展,悄悄问陈健道:“姬夏,要不然先回去吧,等我父亲召集亲族,咱们一同前来说明这件事,否则……否则就算明天炸开城墙,咱们也不可能平稳下乱局。愤怒的国人,是可怕的。” 陈健半闭着眼睛思索了良久,摇头道:“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在他死之前咱们再也没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了,你父亲面对数千人的愤怒,不再会为难他的。今天站在这里知道这件事的,有三百人,回到粟城就是三千三万人知道。试想一下,城内的罪人仍旧当着首领,你让其余城邑的亲族如何看待他们的首领?信服、尊重、敬佩……这些全没了,只剩下憎恨、猜忌、隔阂!我是夏城的首领,我不会让我的族人这样看我。你的父亲会愿意吗?将来有一天,你也许也会成为首领,你愿意吗?” “况且,夏城自从走出山林以来,从未在敌人面前退败。这一次,也不会是开始。” 将粟汤心中的犹豫击碎,陈健故作愤然地离开,来到篝火旁,听着众人的讨论,手指轻敲着木柴,回忆着之前城墙内外的每一次对话,揣摩着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构思着狗血而激怒的语言。 思索到天色将白的时候,叫来了曾在夏城第一次演出戏剧时与石荠配合过的那几个新军中的男人,和他们悄声地交流着。 天亮之后,舞台剧一样的哭泣和要自缚请求陈健不要杀伤自己族人的演出在朝阳腾空的时候便在城墙上演出着,首领哭的几欲昏厥,却不咒骂陈健,只说就算自己坏了规矩,那是自己的错,城中的人又有什么错?自己已经备下了酒菜准备开城宴请姬夏入城,怎么偏偏要在夜里杀伤这些人? 自己找来绳索绑住双手,大喊着让族人帮忙捆住其余的地方,冲着城下的陈健喊道:“姬夏认为我做的不对,我这就跟你回粟城。但是这座城邑不信任你,不欢迎你,你的身上沾着亲族的血,城邑的大门永远不会向你敞开!” 作势要出城,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不知是谁开始对陈健骂出了第一句,随后几十上百个声音在城墙上一同呼喝着。 原本说好了让陈健今日入城的承诺,用另一种方式拒绝了,而且拒绝的毫无可以反驳和质问的地方。 “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不是我们的亲族,你们身上沾着我们的血。如果你们非要进来,那就看看谁的血先流尽吧!” “我们的首领是我们推选出的,在推选的那一刻,便是我们立下的承诺!我们会遵守这个承诺,除非他不再是我们的首领。但只要还是,我们就绝不会让他暴露在你们的戈矛之下!” “滚开,夏城人。滚回草河去!” 叫骂声连成一片,城墙上满是愤怒的人,但数量不算太多,大约是害怕陈健在四周还有伏兵,所以分散守卫四周的城墙。 面对着城内的咒骂,陈健约束着众人不准回骂,自己走到了军阵之前,大声回应道:“我昨天没有派人缒上城墙,更没有放火。我遵守着规矩只待今天入城质问你们的首领,绝不会做出伤害无罪亲族的事。我在草河只用了不到千人击破了西戎人数万,如果你们不是我的亲族,夕阳落山之前我便可以带着这三百人入城,何必做那些缒入城内放火的事?你们以为你们的城邑坚固,在我眼中却和孩子捏的泥娃娃一样脆弱!” 所有人都以为陈健要辩解,却没想到他却火上浇油,只有第一句话诉说自己无错,剩下的全都是用一种嘲弄的语气再说对方的孱弱。 城上的骂声更加炽烈,陈健不断地重复着类似的话,可城上的人根本不信,大喝道:“三百人就像攻下这座城邑?就算是华当年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你以为你是谁?来啊,你的身上已经沾上了我们的血,你不会忌惮我们是亲族,现在就让我们看看我们是不是泥娃娃!” 充满怒气的争吵持续了很久,陈健一直在故意激起对方因为荣辱的愤怒而非之前因为悲剧的愤怒,同样是愤怒,味道却已经有些不同。 城内城外的人都默认了一个逻辑:陈健如果真的可以轻易攻城,那么倒是的确不会用夜间缒城放火的办法。 可是这个逻辑成立的前提是如果,然而没有如果,甚至这个如果是可笑的,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整个前提都错了,那么这个逻辑的后半段也就没有存在的基础,自然而然地昨晚上陈健一定是派人放火了。 城墙上的首领心中嘲笑者陈健的无知,感受着众人的愤怒,他相信自己此时已经牢牢地坐稳了首领的位子:有数千人的支持,谁敢撼动? “这是一个蠢货,这时候卖弄你大败西戎人的事毫无意义,你还太年轻。” 这样的想法仿佛夏日里喝了一抔雪水,浑身上下充满了舒畅。他也约束着众人不要放箭,在对方没有动手之前保持冷静,尤其是害怕万一陈健中箭身亡,那么事情就会扩大难以控制,此时已经很好,不需要节外生枝。 理智的谩骂中,陈健旁敲侧击地问出了烧死了几个人、几个什么样的人,然后离开了城墙,带着人向后退去,没有再质问反驳,却也没有离开城墙上众人的视线所及。 这种退却在城上的人看来,更坐实了陈健心虚羞愧的事实,首领也没有派人出城,担心陈健有诈,只叫众人守好四面城墙。 这个时代只有围城没有攻城,拖个月余,一切都会斡旋解决。就在他志得意满地走下城墙准备去祭奠那几位被他烧死的族人时,远远地听到城外的那群人一同呼喊道:“你喝了族人的血,先祖是不会庇护你的。” 他看着那几个烧死的人,心中暗笑。 “我喝了族人的血,可牙齿上有血迹的,是你。”(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武装干涉(九) 一连两天,城外的粟夏联军既不撤退也不围城,每日就在城外五百步处操练,城内的人也不敢出城野地决战,只在城中固守。 城中有水有粮,倒也不急,新首领又从自己私产的仓廪中分出一些粮食与众人,欢声雷动,声望更足。 只是每每登高远眺那些不战不走的夏城人,首领的心中总有一丝阴霾,这样每天静坐的战争他还从未见过,好几次心中觉得对方或许只有三百人自己带人冲出去,可好几次又压下这样的想法,只求拖到各个氏族过来调停不要节外生枝。 夏粟联军的简陋营地后的树丛中,士兵们正在推着木板盾车前进,练习如何才能抵挡住城上的羽箭以求靠近城墙,以及靠近后如何撤退,粟汤也算是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攻城还有这种办法可以阻挡流矢。 树林深处,几个曾经登台演出过的人正在死死记住几段简单的对话,并不复杂,陈健也不求他们完全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去说,而是将几个悲惨结局的故事讲诉出来,让他们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粉碎给人看。 什么是美好?或许只是平淡的生活、温馨的母子情、夫妻间看着婴孩的相视一笑。 什么是毁灭?忽然之间这些平淡的东西都化为了灰,便是毁灭。越平淡,越悲惨。 而这种令人愤怒的悲惨源于谁?于是一如当初夏城舆论动员时将所有坏的都安在戏剧中西戎人那样,一个兵士扮演的城邑的新首领成为了这一幕悲剧的制造者。 这种亲眼所见的毁灭,可比只看到尸体更容易让人落泪让人愤怒。 两天后,城上的人发现下面的夏城人在做一件奇怪的事,用木头搭建了一个距离城墙很近的木台子,近到说话都能听的清楚,近到羽箭可以射到他们。 一木台,一布幕,悲喜就这样上演,简陋的台词,夸张的动作,用力过猛的肢体语言,却恰恰迎合了这个时代的审美,很容易让这个时代的人受到感染。 木台上温馨平淡的美好持续了很久,而毁灭只有一瞬间,什么都没了。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女人对男人的爱恋、父母对孩童的期待都随着一把火烧没了,结束了。 而一个自称是首领的表演者则被陈健以最恶毒最肮脏的政客思维以直白易懂的语言赤棵裸地展示在众人的面前,这更像是一场思想的颠覆,他们以往所认为的美好的、受人尊重的、有能力的、心系全城的首领,原来全都是欺骗。 这是人性内心的肮脏第一次走出了胸膛袒露在外,这不是某个首领,而是某些吃人血馒头的政客的化身,第一次让这些“劳力者”知道围绕权利所彰显的肮脏与恶臭。因为是第一次,所以震撼,所以新奇,所以开始疑惑。 同类人总能知道同类人在想什么,所以陈健以首领同类的身份将自己身上所有肮脏的想法都表现了出来,或许表演的很不好,只是念白和自顾自地说心里话,可效果却让人震惊。 粟汤忽然有些不解,前两天陈健还在说担心首领不被人尊重,可这出戏不会比这座城发生的事传播的更慢啊。 他有些颤抖地看完了那一幕,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父亲、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陈健,想知道陈健是不是也在说自己?真的只是再说城内的首领吗? 心中的骇然持续了很久,粟汤终于坚定了想法:“这座城的事结束后,一定要和姬夏商量,禁止再演出这一幕戏剧,永远不要演,也不准这里的人谈论。” 越是真相,越会被那些自己知道真相而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真相的人所记恨,他们镇压真相总会不遗余力,因为他们清楚谎言即便再真也会被戳破,那不足为据,真相的传播才是生死大敌。 远处的陈健正听着笛手吹奏的他在夏城教给他们的催人泪下的曲子,笑吟吟地看着木台上的一切,身后是吃饱喝足弓弦绞上的族人。 木台上的演出持续了半天,很多人听到了也看到了,当然也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城内的首领,首领跑到城墙的时候,听到的正是一段如何利用人血馒头以达目的的念白,他的心骤然一跳。 再看旁边人看的津津有味,气急败坏地喊道:“这是他们在胡说!放箭!放箭!” 旁边的人还在犹豫,他的弟弟已经弯好了弓,苍鹰羽做的箭支飞向了木台,哆的一声插进了木头。念白的人没有停顿,身边那些半专业的演员、专业的士兵迅速抓起了木盾挡在了那人的身前,让那人继续念完最后的一段话。 羽箭飞出的瞬间,陈健的眼睛骤然一亮,身旁一支盯着城墙的人兴奋地喊道:“打了!打了!他们射箭了!他们射的第一箭!” 一声尖锐的陶哨声吹响,陈健身后的士兵齐声呼喊了一句,按照训练时的模样迅速地排好了队伍,整齐地如同被刀切过。 这是城上的人第一次看到夏城军队的临阵状态,整齐的包巾随风舞动,横竖间隔井然有序,一时间竟有些慌张,不由地想到了那些传说。 陈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四个亲卫举起木盾挡住羽箭,陈健拿出一个桦树皮做的喇叭筒,冲着城墙喊道:“我说过!我念你们是亲族,我不想沾染上亲族的血。你们辱我、骂我、说我烧杀了你们的人,我都没有让人对你们射出一支羽箭。我说过,我这三百人可以在夕阳落山下攻下城邑,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大家是同一个祖先,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我不愿流血。你们认为我杀了你们的族人,你们骂我,我不怪你们,因为你们被人欺骗了,我作为一个首领,这样的侮辱是能忍受的吗?” “我的退让,我的忍耐,换来了什么?” 他指着木台上的那几支羽箭,喝道:“换来了来自我视为亲族的羽箭!换来了我的兄弟的仇恨!难道被人欺辱了,反击的时候,还要把罪责推给被欺辱的人吗?” “谁射的箭?现在就出城认罪!否则两族的血,都是因你而流!我再最后忍让一次,站出来谢罪,别让你的族人流血!” 战场上瞬间的平静后,回应陈健的是几支来自首领族人的羽箭,这是他的基本盘,陈健知道他不会放手身边最信得过的人,那样他最能依仗的一切都会土崩瓦解。 所以陈健指着城墙上正在拉弓的人喝道:“这场同族间的流血因你们而起,我攻下城邑,定会用你们的头颅祭奠亲族!” 抽出腰间的无锋,指向城墙挥落,夏城的战鼓在千里之外的土地上第一次奏响了韵律,呜呜的陶哨和骨笛吹出了脚步的节奏,那些传说中的夏城故事,第一次在粟汤和众人的面前开始上演。 几十人举着盾牌,推动着装满火药的“盾车”,吱吱呀呀的轮轴声靠近了城墙。 身后的弓手列好队伍,听着伍长们的口令举高了弓箭开始整齐地抛射,步兵们列好阵势,预防城邑的反击,剑盾兵斜举着盾牌跟在盾车的后面出击。 看看天空,还是正午,距离夕阳落山还有很久,但距离城邑陷落没有多久了,因为城邑的首领正站在城墙上鼓舞众人的士气不让他们思考刚才听到和看到的一切,甚至自己举着弓箭攒射正在靠近的盾车——满载着他不曾见过的震撼和死亡的盾车。(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武装干涉(十) “夏城军阵齐整,原本那些传言我本不信,如今一看倒也有可能,只不过未必是千人破万,但是千人击破西戎三五千人还是做得到的。我不能比。” 首领拇指勾住羽箭,边和身边的亲人发着感慨,边试图寻找下面那些人露出破绽的地方,然而直到箭镞已然颤巍也不能找到尾羽的归宿。 下面的人走的很慢,慢到脚步和远处敲击的鼓声不分彼此,每走二三十步便会暂时停歇,羽箭叮叮当当地落在那些木盾上,木盾下的人视若无物并不惊慌。 他们身后压制的弓手射的很准,三五十支羽箭竟然有十几支落在了城墙上,这是很让人震惊的准度了。 首领身边的族人小声道:“夏城军阵虽整,可是人数不多,总不能以一敌十。咱们不怕他们攻城,怕的是那些在木台上的夏城人演的故事,这时候应该调派人手,一旦他们攀登城墙的时候出城冲击,定能获胜。” 首领摇头道:“我只怕他在四周还有伏兵,一旦将人调派到这面,他却让人从背面登城。你也知道,夏城有风筝,也有夜晚可飞的天灯,相隔千步也能看到,一旦咱们将人都调派到这边,他升起风筝背后掩杀怎么办?出城之后,不用多,便是再有五百这样的夏城人,咱们又怎么能在野地上战胜他们?” “你速速将城中轻壮集结,只在城内等待,便于四周支援。下面那些人盯着木盾推着木车前进,定然是想要挖掘城墙,你也叫人准备些木石,等到他们靠近后投掷下去。” ………… 城下,第一拨进攻的士兵已经在盾车的掩护下靠近了城墙,缓慢地将盾车推倒了木门附近,路上只有三人受了箭伤,伤势不重。 他们也没有抬头看看头顶发生了什么,只是机械地听着笛声,斜举着木盾尽量不露空隙,他们相信自己的首领不会让自己白白去死,也相信在后面吹笛敲鼓的同袍同族,只要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就行。 一声尖锐悠长的哨子声传来,两名伍长拿出点燃的火绳,撕开了包裹在木板上的树皮,露出了黑乎乎的用醋和硝石浸泡过的卷了火药的麻绳,确定点燃后没有立刻撤退,而是听着哨声拿出了小锄头,挖掘着城墙,将土扔到了木盾之外。 黄土不断往外扔着,印证了城墙上首领的判断,几个人呼喊着举起了木头和石块就要朝下砸去。 陈健在远处盯着城墙上的动作,喝令弓手急速射,以压制城墙,同时鸣笛。 两个巨石落下城墙的时候,城墙下的兵士听到了缓步退兵的笛声,一如之前那样斜举着盾牌一点点地向后撤退而不是一窝蜂地逃走,这在开战之前陈健已经告诉了伍长们战斗的细节,再由伍长们告知士兵,以求让每个人都知道计划之内的进退。如果一旦发生意外,那就要靠平日严苛的训练和纪律来维持战斗力了。 弓手们快速射完了五箭之后,力气已然耗尽,但是城墙下的同族也已经撤退到三十步外脱离了石块木头的攻击。 城上,一人喊道:“首领,夏城人退走了!这时候出城冲击,他们距离城门不过三五十步,他们的弓手和粟城人离他们百三十步,咱们足以在那些人支援之前将下面那些举盾的人击溃!” 首领大笑道:“他们是退走不是败走,既没有扔下木盾,也没有抱头如鼠逃窜。我看姬夏必是想诱我出城,我跟随老首领征战多年,他这些计俩骗我不得。你们也都学学,若是敌人退走时旌旗不倒、戈矛非拽、万不能追击。” 那人点头称是,深感折服,这才知道自己毕竟不如首领,牢牢记住了这番话。 远处的陈健则是捏了一把汗,从来到这座城邑到此时,最危险的时刻也就是现在,自己派出去的那些人都是步战精锐,身边只留了些弓手笛手,一旦城上的人抓住那些人远离军阵的时间差冲击自己,那么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看到前面那些人撤到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陈健总算是松了口气,回身告诉粟汤道:“你带着粟城的兵士先向后退却百步,叫兵士们堵住耳朵不要惧怕,准备冲击。” 粟汤看着远处那盾车,虽然知道夏城有发火之药,却不知道那东西到底能不能真的成为扭转局势的东西,将信将疑地领着士兵分成两队,二十步交替向后退走。 前面的夏城步兵退后到弓箭直射范围后,陈健叫弓手再向后退,接着就听到城墙上传来的欢呼声。 “姬夏,这就是你所说的夕阳西坠之前便能入城吗?我不曾看到你们这群烧杀过我族人的夏城人走入我们的城邑,反倒是看到了你们在城下遗弃的锄镐。” “你以恶人知心度我之心,只怕姬夏才是那幕戏剧中的首领吧?鸟不知鱼如何能游于水,你在水中游得欢畅,却指责天空高洁的苍鹭是淤泥中的虾蚌,岂不可笑?” “你既不能速胜,只好在前夜派人缒入城中放火杀人以让城邑混乱,却不承认,反倒指责我们射了第一箭,这样不分是非的人怎么会得到族人的推选?还是说你们夏城人都如你一样,而你做的最是极致,他们才选你?” 带着激发同族优越感的骂声不断传来,故意割裂的亲族关系让城邑上的人带着一种优越的胜利喜悦跟随着首领一同侮辱着陈健和退走的夏城士兵,陈健只当没听到,询问了那两位伍长得到他们确认已经点燃了火绳的消息后,冲着城墙笑了笑。 身边的人捧出一根同样长度在吹哨时就点燃的火绳,陈健计算了一下时间,叫士兵点燃火绳,伍长开始检查兵器和陶雷,做好冲击前的准备。 见时间还有,陈健又向前走了几步,在木盾的掩护下喊道:“谁是谁非有理无理,不是胜利和失败决定的,难道你暂时胜了便是有理吗?人在做,苍天厚土祖先之魂都在观看,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必会遭到天地的谴责。等你死去的时候,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披荆斩棘建立城邑的祖先?又怎么去面对被你烧死的同族?” “我说了我能攻下城邑,只是不想让亲族死伤,所以才让他们撤回。你到现在却还没有绑缚自己来认错,我也只好命人再攻了!不知我者,谓我疯癫乱语,恐怕只有天地祖先才能知道我的用心了……” 回应陈健的是城上的一片笑骂声,仿佛听到了天地间最大的笑话,已经败退了却还在说什么不愿亲族流血的话,最后他们只听到了陈健一声故意喊出的长叹悲吟,接着就看到陈健带着人向后退却到树丛之中。(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武装干涉(完) 当陈健手中的那根火绳燃烧到尽头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树木后面,之前的叫骂拖延了些时间,城上的首领就算离开也没走多远。 夏城的士兵知道一会的动静会很大,他们还从未见过一次性使用这么多的火药,几个在矿山和陈健一同炸过矿的人最多也就见过三五十斤火药同时爆炸的威力,对于这木板中装的数百斤火药的爆炸满怀期待。 该打的嘴炮和该立的牌坊已经立完,剩下的就是靠实力说话了,陈健对此很有信心,一座数千人的城邑就算全民皆兵也不过一两千组织度训练度不足的族人,在狭窄的街道上巷战根本冲击不过这群脱产两年多的士兵。 士兵们带着一股必胜的笑容道:“那群人还说咱们夏城人夕阳落山前攻不下城邑,咱们便让他们知道!” 陈健则抓紧最后的时间做着冲击前的最后一次政工工作。 “这场仗在开打之初,我就说过,分成十份,三分军阵七分道理。入城后,任何人不准再提及他们侮辱夏城的事,他们是被首领蛊惑欺骗的,这一点要清楚。不准侮辱他们,不准耀武扬威,尤其不能说任何两城之间有隔阂的话。用嘴获胜的人是可笑的,咱们不靠这个来获胜。” “要牢牢记住,咱们是来帮着这些城邑的亲族不被一个坏首领欺骗的,不是来证明夏城人比他们厉害的,也不是来干涉他们的选择、推翻他们推选的首领的。他们已经失败了,就没必要让他们在失败后还认为咱们在侮辱他们。” “不准抢劫别人财货,夏城西边还有不少土地村落,比起抢到的东西那才是你们真正的赏赐,狼皮的封地半年之内便抓了那么多奴隶,你们抢能抢多少?要分得清大小多寡!凡是劫掠的人,永世不封,累计的功勋全无。凡是挑唆、侮辱、拿之前城墙对骂说事的人,功勋减半。” 不多时,一道剧烈的闪光从城墙边传来,浓密的硝烟升起后声音才传到了树林中,大地都在震颤,木板飞上了十几步高的天空,仿佛整座城邑都在飘摇,即便相距这么远,剧烈的震荡还是让陈健的心脏有些震颤,大口地呼吸了几下再看远处粟城的勇士吓得面如土色,呆滞地看着城墙上升起的仿佛蘑菇一样的烟雾。 木头做的城门已被炸的粉碎,数百斤黑火药在密封的木板中瞬间燃烧产生的巨大能量震碎了木板,城墙附近的三十多人直接被震死,浑身没有一点伤口,但内脏已经震坏,耳朵和眼睛中不断流出血,没死的几个也如同丢了魂一样,站立不稳脑袋中一片空白状若痴傻。 他们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声音,只有嗡嗡的回响,离得稍远的人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的时候,只看到夏城的士兵长着大嘴冲到了被炸碎的城门前,呼喊着什么一句没有听清,但他们已经没有抵抗的心,抬头看了看太阳……离落山还早。 树丛中的粟汤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健已经领着夏城的士兵先行冲击过去,自己带来的士兵却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骇中,和夏城的队伍拉开了百步的距离,身边一个夏城的传令兵一直在催促道:“还请粟汤带着粟城勇士冲击,两军相距百步已是大忌,离得再远些我作为传令兵也要受到惩罚!” 粟汤这才回过神,叫人急忙跟上,可是那些夏城人跑的太快,三百步的距离他们一开始跑的很慢,等到距离缺口三四十步的时候忽然加速但也很整齐地冲击着。自己这边的人却从三百步外就开始快速冲击,可跑了二百多步的时候已经双腿酸软气喘吁吁。 等到了缺口附近的时候,粟汤看着焦黑的土坯和被炸的插进泥土中很深的木板,咽了口唾沫。 几个守城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七窍流血,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表情,似乎正在笑,身上的衣衫还是完整的,更没有丝毫伤口。 脸上残留的诡异笑容更增添了几分可怖,粟汤惊喜地想到父亲与东夷人交战的时候,好几次都是东夷人据城而守攻击不下,一围便是三五月,东夷人总能齐整氏族前来决战,双方只能打成死伤惨重的对攻消耗。 “夏城如今与我粟城会盟,或许……或许父亲真能做到当年华都没有做到的事!我……我可能不只是粟城的首领,而是一个广阔的、从东海之滨到大河源头数千里的首领……” 狂热风发的粟汤忽然觉着这有些呛人苦味的硝烟竟是天地间最好闻的味道,握紧了手中陈健赠与的铜剑,学着陈健的模样扬起向下一挥,直指城邑,然而比起陈健挥舞的装饰意义大于实战的铁剑,自己的铜剑总是短了许多,毫无气势。 远处回荡着夏城人大声的叫喊:“活捉那个烧死自己族人的罪人,让他受到审判!夏城人不是来和你们打仗的,是来让你们认清这个人面兽心的首领的!是让你们走出他的欺骗的!” 粟汤仰起头,发现那几个吹奏笛子哨子的人,已经抢占了几个屋子的高处,正在大声呼喊着这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话,甚至很多弓手也放下了弓做着同样的事,前面只有一群持剑盾的士兵在和一群人厮杀,但是对方已经开始混乱,尤其是几声巨响之后,几个剑盾兵扛着一个人正在和陈健说着什么。 “似乎抓到了?”粟汤想着。 的确抓到了,陈健确认。城邑的首领没死,但是被震昏了过去,十几个亲近的同族拼死抵抗,被冲散了,陈健下令抓住时机不再保持队形五人一队尾随冲击,遇到抵抗一律格杀,不准给对方重整队形的机会,弓手和笛手随后跟上,每个三五十步一人宣传呼喊。 老首领之子跟咱后面,陈健叫人让他速速赶来,确定了手中这个昏迷的人就是城邑首领后,叫人严加看守,叫老首领之子引路去抓他的家人。 猛虎一般的冲击瓦解了城内的防御,没有有效组织的抵抗毫无意义,更多的人则是想到陈健在城下滔滔不绝好似废话的言辞,心中知道敌不过之后想到了一种让自己可以安心不抵抗的说辞:姬夏是真有办法半日破城的,他或许真的没必要派人缒入城中放火杀人?那么新首领不认错反倒射箭导致了夏城人攻城这个说法……是不是也是对的呢?似乎有些道理呢。 这个以如果为基础的逻辑因为如果变成了现实而成立了,夏城人也没有报复他们的侮辱,只是不断地呼喊着近乎一样的言辞,除了抓住那些还在抵抗的人外并没有劫掠。 他们也不想再遭受一次城墙附近传来的震爆,伴随着夏城人的宣传和冲杀,很多人听从了夏城人的劝告:回到屋中在傍晚时分平定后再出来,如果遇到遇到有人劫掠可以直接找老首领之子,他是你们的亲族,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街道上只剩下夏城维持秩序的宣传声,陈健看着那些被抓的人问老首领之子道:“他的家人都在?” “都抓到了。还有他的亲缘族人也抓了不少。” 陈健逡巡了一圈,看了看那几个反抗最为激烈的首领随从,叫来几个人道:“把他们带去个没人的屋子,打。用鞭子沾了盐水抽,用刀子刺肩胛骨用沾了盐的棍子捅,用烧红的青铜烫,用荆棘刺扎指甲,用麻布卷成团伸到胃里拽。问问他们谁知道放火的事。” 几个士兵光是想想这几种酷刑就有些颤抖,陈健又道:“天黑前问出来,人要是还活着,你们两伍人共享一块封地,分给奴隶三十,要是觉得做不到我现在就换人去问。” 士兵们急道:“不必换人,肯定能问出来。” “要像讲故事一样。时间、地点、人物、说话的语气、是不是笑着让他们去放火烧死自己族人的,都要问清楚。我认为他一定是笑着让他们去放火烧死自己族人的以求达到自己欺骗族人和咱们相杀的目的。”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肯定是笑着说的。这种人没有人的心,像狼一样凶残。” 士兵们连连点头,深表同意,压着那几个嘴里塞进石头浑身捆绑面如土色颤抖不已的人离开了。 身旁的老首领之子浑身一激冷,就看陈健回过身带着微笑道:“恭喜你啊,你让你的族人免于被坏人欺骗,你拯救了整个城邑的族人,你的父亲会欣慰的。” 说完后带着笑容,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语重心长慈言善语地轻声说道:“做个好首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首领向左士兵向右(上) 敢于承担错误的人是勇敢的,所以重刑之下必有勇夫。 面对夏城士兵高高举起的皮鞭,这些被俘的人没有选择放声大笑也没有怒斥让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而是在荆棘刺扎进指甲和青铜剑烫到伤口的时候就承认了他们做的一切,并且承担了他们没有做但是陈健希望他们做了的事。 用刑的士兵大为兴奋,并在随后约定两伍人分的奴隶不要分开而是学狼皮那样弄成私兵部曲相约在夏城西边做一番大事,为后世子孙留下足够常年祭祀的遗产。 另一间屋子内,陈健叫人弄醒了做了不足一月的首领,遣散了屋子里的其余人,只留下自己。 首领苏醒后,没有破口大骂,而是惨淡地低着头,陈健坐在一旁笑道:“你死定了。但是你的孩子不一定会死。人总是要死的,可死后要是没有子嗣血脉祭祀给一碗饭吃,总有些可怕。你的八个孩子都被抓了,一个都没跑出去,也不知道你有没有与人野合有些私生子,我也懒得去找,但是如今不是以前了,女人不能耕田养活自己,总要找个男人才能活下去,你的孩子管别人叫父亲,将来祭祀的时候即便祭祀你,用的却是别人家的田产所得,甚至还要偷偷祭祀,这样一来你又和地里靠偷别人粮食为生见不得光的硕鼠有什么区别?” 面对陈健的指责和威胁,对方表现出一个首领应有的气度,淡淡地回应道:“姬夏可曾听过这样的故事?很久前有些氏族并没有人殉的习惯,直到有个首领第一次开始了人殉。很久后他的家族破灭,后世子孙被接受了人殉习惯的胜利者拿去人殉。” “从华粟同盟的时代开始,犯了错的首领最多会流放,却不会触及后裔,更不会触动家族用以祭祀而累积的田产奴隶。姬夏想要杀掉我,分掉我的田产,难道就不怕很久之后,有人学你,你的子孙也遭受同样的祸患吗?你开了个头,却看不到尾。你打破了长久以来大家不明说的规矩,我的下场也会是你的下场。” 陈健仰天笑道:“我不怕。我为子孙留下了名望、土地、奴隶,他们比普通的族人起步更高,这是他们所承受的好处。同样,我死后他们可能遭到流放、被杀之类,也比普通的族人更有可能,这是他们所承受的坏处。既然承受了好处,便要准备承受坏处。他如果不愿意,可以不接受我遗留的任何田产,自己去谋生,脱离和我的任何关系,自然也就没有你说的那种灾祸。况且,我从未想过子孙能够万世一系永为望族,如你所言的鸟与鱼,你不是我,不会相信也不会明白我要什么。” 首领哼了一声道:“我听说姬夏至今还无子嗣,所以你可以说出这样的话。等到你有了儿女之后,还会说的如此坚决吗?你没当过父亲,怎么会知道那种传承的愿念?” 他盯着陈健的双眼看了很久,最后用一种恶毒的语气道:“姬夏到现在还没有子嗣,难道不是因为你做了太多这样的事,天地与祖先对你的惩罚吗?” 他以为陈健至少会恼羞成怒,至少会受到震撼,可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失望,陈健站的笔直,目光坚定,嘴里正在哼唱着一曲他从未听过的古怪歌谣,面带笑容,丝毫没有躲闪和犹豫,耸肩道:“那又怎么样呢?我在乎吗?” 首领长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真如他所说猜不透?这种人似乎没有人的感情,冰冷的如同土地,说起子嗣的话题也不能让他退让分毫,难道真有人不想让子孙永远在高人一等的圈子内? “不会有这样的人,所以他在说谎,要么他就是个疯子。对,他是个疯子……他真的会打破那些没有明说的规矩,他真的会杀我和我的子嗣!” 一瞬间,首领的心灰了下去,带着最后的疑惑问道:“姬夏,你摸着自己的心口说说,难道你真的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理由来讨伐我的吗?我始终没有想清楚,夏城远在草河,这里与你有什么好处?” 陈健笑笑没说话,也没有解释,自己当然不是因为所谓正义的驱使,但面临一个失败者他没有和对方解释什么,只是反问道:“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答案,如果你的灵魂将来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我,再问吧。” “你考虑一下,之前的错误我已经在城前念给你听了,再加上纵火烧死族人的错,一并承认了吧。如果不承认,我会发动全城的人去审判你和你的家人,你知道愤怒的人是可怕的,也是不理智的,而且你的田产奴隶很多,愤怒的人可能会杀死你所有的子嗣后裔,将你灭族。” “如果你承认,我不会发动全城的人来审判你,首领们会作为审判者而非愤怒的被我说动的国人。考虑到你曾经的功绩,会给你一个葬礼,你的两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可以活下来也不会作为奴隶,我会留给他们二十个奴隶,足够他们生活的田产,祭祀的器皿也会给他们留下,每年还有粟米醪糟祭祀。” 首领回忆起城墙下那些讽刺的演出和话语,略带讽刺地问道:“姬夏比我更清楚这些劳力者愤怒的可怕,也比我更善于操控他们的心,可是姬夏也让他们明白了很多东西,难道就不怕有一天他们清醒后的愤怒降临在你的头上吗?就像你手中的铜剑一样,可以杀人,也可以伤己。你是首领。” 陈健欣然点头道:“那正是我所期盼的,而不是我所惧怕的。我知道你怕什么,所以我可以威胁你;但你不知道我怕什么,所以你的言辞就如此无力。现在你要考虑的不是怎么说服我劝谏我,而是考虑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首领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接受,我会承认我的过错,但求姬夏不要让我死的太过屈辱,信守你的诺言留下我的子嗣,不要被那些劳力者处死我,那是莫大的侮辱。” “从姬夏走进来开始,就没有质问我的罪刑,其实在姬夏心中这些所谓的罪刑并不是姬夏看重的,是吗?” 陈健站起身盯着他,轻蔑地笑道:“你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心里能带着‘姬夏其实和我一样卑劣恶毒只不过他赢了我输了’这种想法去接受死亡,以安慰自己?那好嘛,你说是就是。” 笑着背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将透光的草帘子垂下,只留下阴暗潮湿和吱吱的老鼠。(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首领向左士兵向右(中) 片刻后的另一间屋内,陈健正在摇头晃脑地用通俗的语言念着一堆东西,全都是普通人可以听懂的东西。 那几个负责拷打的士兵已经出去,但是拷打出来的内容让陈健不是很满意,于是利用了一点时间炮制了一下。 “……首领笑着让我们趁夜放火烧死几个人,说那些劳力者死了便死了,只要自己能坐稳首领的位子就好,让这些人仇恨夏城人,互相厮杀后有了血仇,便可以投奔东夷,城内国人也不会反对。” “我们几个也反对了,问他难道祖先都不要了吗?要去学东夷人的礼仪,将来怎么去见祖先呢?首领说祖先算什么呢?只有这样才能坐稳首领的位子,你们要是谁觉得祖先很重要不敢背叛,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见祖先。我们不敢反驳,只好去烧了那几家的屋子,并且污蔑说是夏城人爬进来烧的,有位老人向外爬,被首领的弟弟又推进了火堆,他已经死在了城墙上,那一定是祖先对他的惩罚……” 念完之后,陈健问那几个被抓的人道:“是这样的吗?要是这样的话,似乎你们只是被蒙蔽欺骗的,罪不至死啊。” 那几个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的迷迷糊糊,还有几个没怎么受到惩罚就已经招认的兴奋地连连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的,一点都没错。” 陈健满意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好好回忆一下,不要忘记啊。” “这都是我们亲自经历过的,听到的看到的,怎么会忘记呢?姬夏,真的就是这样啊!我们都是被欺骗的!如今已经悔悟了啊。” “悔悟了,那就证明你们还是可以挽救的。我再念一遍,你们听听有没有遗忘的……” 连续几遍之后,陈健看了看那几个遍体鳞伤之人的伤势,士兵们下手有些重,溃烂的烫伤在夏天根本没可能活下去,知道想要审判就要抓紧时间了,死人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士兵们在外面正在讨论着将来的封地利益如何分配,热火朝天,看到陈健出来又和陈健闲聊了几句后,那些去清点田产仓廪的人也回来了。 “姬夏,攻城之战,城邑一共死了六十多人,其中有三十是首领的亲族,另一半只是城邑国人。首领的亲族都被抓了,很多粟米布帛和田地奴隶,司货姬又不在,我们难以点清,不过很多。” 陈健撕了一块布成条,递过去道:“找些布帛撕成这样,找些粟米熬些浆糊,交叉着贴上,以证明咱们一点没有拿取。怎么说这也是人家城邑的东西,咱们不能乱动,至于说以后的首领给予我们的出兵军粮,那又另说。” 随后小声问道:“粟城那边有没有劫掠的?” “有几个。但是咱们夏城的军法管不到粟城,我们也不敢动手。” “记得是谁的话,请他们喝酒稳住他们,一会我去和粟汤说声抓了他们,正好借他们人头一用。” “粟汤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你们不要劫掠就好。” “我们当然不会,姬夏不准劫掠,我们劫掠了日后姬夏必然不会重用我们,又不能分封土地奴隶,比起这些,劫掠的那点东西又算什么呢?” 士兵们嘻嘻哈哈说着,他们当然不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劫掠的模范军队,说白了夏城军队就是一支奴隶主军队,只不过这支奴隶主军队从一开始就是战利品由首领再分配的,劫掠的财货比起将来的前程不值一提,自然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这几人离开后,陈健叫传令兵吹了号角,集结了五十多人的队伍来到了城邑中心,开始搭建木台和绞刑架。街上此时还没有人敢出来活动,好在老首领的遗泽,他儿子还算有些名望,找了些原本就支持他的人帮着劳作。 粟汤赶来的时候,两个绞刑架已经树立起来,他还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也没多问这个,反而把陈健叫到一边道:“姬夏,你怎么把那人的财货都封了起来?我的族人差点和你的人起了冲突。只是父亲将玉斧交予你,我也要听你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分配呢?” “我正要找你呢,你的族人在街上劫掠,我想问你借些东西。” “哪里用得着借,他们抢到了什么,姬夏若是看好拿去就是。” “他们的头。” 粟汤吓了一跳,正要摇头却看陈健笑道:“不过有借有还,想来几个人头你要了也没用,我就还你一个名声。如今盟约已成,经此一战围城破城也在十天之内。去年冬天大盟不成,一半的城邑亲族远走,将来难道要将他们都杀光或是抓来做奴隶?那样的话,城邑的人必然拼死抵抗,咱们死伤慎重。可你要是连秋天大雁身上的毫毛那么小的事物都不去劫掠,城邑的反抗会轻一些。几族共同出兵,咱们两族秋毫无犯,他们却去劫掠,等到平定后,城邑会更新任谁呢?你砍了他们的头,得来的是名声,你父亲是希望这座城邑仍旧遵守盟誓一如既往的,你这么做也会让你父亲更器重你。” 粟汤当然知道这一战之后会有很多变化,攻城灭城的战役不再是持续半年甚至一年的长久战争,会更激烈也更迅速,他听懂了陈健的弦外之声,一旦父亲老去,自己的名声将是决定自己能否得到众人推选的重要东西。 因为这一仗,他的眼睛不再局限于粟城,而是更为广阔的土地。 内心被陈健勾的火热,最后只剩下一点迟疑,疑惑道:“可是……可是他们都是跟随我许久的兵士,我砍杀了他们,这些兵士心中难免恨我……又都是同城亲族……” 陈健耸肩道:“这是你要做的选择,我只是这样一说。那又不是我夏城的族人,我管不到。只不过城邑内的人可是敢和夏城人说话,却不敢和粟城人说话。你自决吧。” 粟汤犹豫了片刻,下定了决心道:“既然这是亲族之城,劫掠他们便如同在粟城劫掠,这几个人的确该受惩罚。如今城邑刚下,人心不稳,需得用些血腥手段,才能让城邑国人信得过我们。” 陈健点头道:“好!说得好啊。到时候便由你来告诉城邑中人,想来他们必然信服不再敌视。这几个木架子就是用来处死那些犯错的人的,这时候就要用些血腥的手段让人牢牢记住。” 粟汤连连感谢,带着亲卫依着陈健所说去抓人,陈健看着粟汤的背影暗笑不已。 自己是入城之前就说清楚的,而且自己有很多东西可以给予族人比劫掠更多的利益。 可是粟汤入城前却没说,这是不教而诛,虽然城邑中人信服了,可是只怕那些兵士难免会有怨言。 陈健想要名声,粟岳想要名声,粟汤也想要名声,可士兵们呢? 问题在于这些兵士们不想要名声。 陈健有夏城西边的大量村落奴隶作为封赏,有火药作坊和金属冶炼技术作为支撑,这次名声换来的是火药的震撼,自己掌握着火药技术,逼着各个城邑不得不买,所以他可以给士兵们足够的奖赏以帮他达成他想要的名声。 可粟岳能赏赐他们的士兵多少?如果赏赐的少了,日后这种对士兵并没有太多利益的干涉行为能否让士兵有足够的愿望去做? 此时的士兵不是日后的丘八,而是城邑内的国人阶层,是粟城的统治阶级,而粟岳只不过是这个阶层的代言人和领航员,当阶层利益与首领利益相悖的时候,粟岳的名望又能支撑多久? 有夏城的军纪做对比,粟岳不得不约束自己的族人,他别无选择,尤其是现在还不敢和夏城决裂,又被陈健用对比逼得不得不去建造一支模范军队,至少做到在文化圈内干涉战争中不劫掠。 可陈健身边的士兵是脱产的啊,是用夏城的技术和草河霸权以及数千公产奴隶才养出的二百人,粟城养得起一支这样的军队吗?(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首领向左士兵向右(下) 粟汤走后,夏城的族人继续竖立着绞刑架,几个人坐在绞刑架下休息,贪玩的爬上去双手抓着绳子搁在脖子上和别人开着玩笑,陈健喊道:“下来下来,别吓着城里的人。这东西今天用不上,明天再用。你们晚上准备准备,就在这个场地上玩一场蹴鞠、摔角之类,给城内的人看看玩玩。一会要是有城邑的人上来和你们角力,我咳嗽一声你们就输。” 那几个人如同猴子一样玩着绞索,奇道:“上次咱们草河三城祭祀的时候,姬夏可是说要我们拼了命赢,这次怎么还要输?那不是叫这城邑内的人看轻了我们?” “在夏城你赢了,十年之后你早晨去换豆腐的时候还有人认得你。这地方你就算赢了谁能记住?咱们已经打下了城邑,城邑内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满,多少给他们些颜面嘛,你也少不了什么。别玩了,下来下来,让你们去办点事。” “你们几个去找老首领的儿子,让他带着你们去城内找些人。那个新首领的家族土地众多,平日在城中也掌管一些事物。家族既大,那么犯错的人肯定会有,找出来,明天在处刑场上控诉。” 陈健看了看城邑的布局,东北角的进本都是些土地田产较多的,以及一些有姓的,而西南角的都是一些无姓的、田产也较少的人,考虑到今后,陈健又嘱咐道:“但是控诉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往新首领和他们家人的个人道德上去说,不要涉及到有姓无姓、贵富贫贱的问题。咱们以后还要和这个城邑交换结好,东北角的人才是城邑的主人。” “要记住!犯错的人只是因为个人本性贪婪,而非是因为有权的自然会多占好地之类的,要让这些无姓的贫者相信,换了一个道德高尚的好首领为他们分配决断,一切都会好起来,千万千万不要弄成西南角对东北角的控诉。弄成那样的话,城内真正的主人会恨咱们一辈子。” 众人领命而去,陈健呼了口气,叫人平整好场地后,带着几个亲卫和笛鼓手沿着街道一便便地宣传,只说夕阳落山的时候要在城邑中心有个集会,希望大家不要害怕,都去参加。 既是城邑的集会,自然要有酒肉招待众人,老首领之子一口承担下来这次集会所需要的一切。 陈健告诉他明天审判之后,新首领和他家族的土地奴隶一部分归城邑的公产,另一部分要让老首领之子分给众人,以获取他们的支持。 但是这次出征不是这座城邑邀请的,而且名义上在出征的时候被抓的那个人还代表着城邑,所以这次出征所耗费的火药、粮食、死伤士兵的抚恤等等,全都由老首领之子个人承担,夏粟两城不会取用城邑的分毫。 数量虽多,可是老首领之子并不在乎,只要自己还是首领,而且还有粟夏和被分了财物的城邑国人支持,这些东西比起来自己得到的微乎其微。 不但一口承担,还对夏粟两城秋毫不犯的行为大为赞许,自己家中的财货新首领分毫未动,再加上他既已经基本确定是新任的首领,城中有姓者也多多支持,牵来猪羊宰杀,又叫女奴准备饭食。 夕阳将红的时候,场地上夏城的士兵已经在那集结,笛手们吹奏着平日在夏城勾搭女人时的俚曲,粗俗而诱惑的歌声就在绞刑架下唱响,暂时掩盖了之前厮杀留下的血腥。 肥羊大猪煮沸在陶镬当中,用作军粮的麦饼也都摆了出来,唯独可惜的就是夏城那几个专业的演戏的女人在各个城邑转圜呢,日后再有这样的干涉战争,必须要带着宣传的人才行。 欢歌笑语中,之前几个劫掠的粟城士兵被绑在了柱子上,此时粟汤还没有说到底如此惩罚他们,很多粟城人以为只是略施惩戒并不在意,心里南面有些埋怨粟汤。 鼓手们一边呼喊着各种亲族友好的口号,一边宣传劫掠的人已经被抓起来,既为亲族,在这里劫掠便如同在粟城劫掠,姬夏粟汤为人公正,绝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云云。 城邑中人大约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宣传,在加上夏城军队入城后的确没有劫掠,外面又有些不曾见过的新奇东西,那些俚曲又拉近了紧密相连的平日生活,终于有人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城邑中心。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后,陈健叫人悄悄指认了一下被炸死在城墙上的国人亲属,暗暗记下那几个满眼愤怒或是惊恐的孩子女人——他们未必是自愿前来的。 人差不多齐了之后,陈健叫人拉出了那几个已经招认的人,逼着他们将之前招认后被陈健加工过的一些东西复述了一遍。 一个人说并不震撼,可六七个人被拉出来都是这样说的时候,城邑终于轰动起来。 陈健在供词中加了很多细节,有些地方是刻意用来挑拨矛盾的,差不多的意思用他润色后的语言表述出来后,效果是不同的。 当众人听到之前的首领竟然笑着让人烧死城中国人的时候,愤怒的声音不绝于耳,尤其是一些劳力者被陈健在供词中作为刻意随意被侮辱与损坏的一方后,挑动起来的不只是这种愤怒,以往城邑中的种种不公顿时被他们忆起。 住在东北角的有姓者一个个心中不安,可是他们怪不到陈健头上,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些话是陈健加在里面的,他们将愤怒的矛头也指向了新首领的同伙,以及如今不知死活的新首领——这是真话,但你别说出来啊? 陈健等到众人愤怒到一定程度但还来不及爆发的时候,站出来让众人静一静,说道:“我即便不是这个城邑的人,听到了这番言辞都遏制不住愤怒。你们推选出的首领竟然笑着害死了推选他的人,害死了要为他而战的人。他的心就像是淤泥一样肮脏,像是饿狼一样残忍,这样的首领是你们想要的吗?他欺骗了你们,蒙蔽了你们,可现在不同了!你们可以选出一个公正的受到众人真正信任的首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早有提早准备的老首领之子一方的人在人群中喊道:“感谢姬夏,让我们认清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要不是你,我们不知道还要被他欺骗多久!如果他真的得逞了,到时候让我们因为愤怒投奔东夷,将来又怎么有脸去见祖先?你是城邑的英雄!你们说是不是?” 下面的人听着陈健之前愤怒而带着哽咽的话,加之有人刻意的煽动,纷纷喊道:“对!姬夏是城邑的英雄。” 陈健叹了口气,摇摇头,大步走下了木台,解开之前刻意披在身上的大氅,故意拉开了和亲卫的距离,走到了一个之前记在心中的因为守城而死的国人的孩子身边,在吸引了足够的目光后,将象征着英雄意味的大氅披在了那个惊恐而愤怒的遗孤身上。 伸出手抱起那个孩子,高高举着,大声道:“我不是英雄,他的父亲才是,城邑中所有人才是。不论是与我们交战,而是如今对新首领罪刑的愤怒,难道你们不都是为了城邑更好吗?” “你们为什么会被欺骗?还不是因为心中是为了城邑吗?孩子的父亲又不是之前那个首领的亲属,也没有因为新首领得到半分土地奴隶,可他还是站到了城墙上。” “为什么?因为他听说是夏城人烧死了城中的同族,烧死了平日间一起耕作一起放牧的比邻,他可能会惧怕死亡,羽箭无眼在城墙上便有被射中的危险,可他还是站了出来,为了城中更多的人不被夏城人烧死!他才是英雄!我姬夏又算什么呢?” “如今你们也知道了,那场火不是夏城人点燃的,因为夏城的士兵要攻破城邑不需要去点那把火。” “打仗总要死人,如今死了三十多人,是为了以后不死三百三千。试问,如果你们真的被那个人欺骗了,将来与我们有了血仇或是投奔了东夷,又会死多少人呢?” “这些人是死在夏城人的手中,可就像是有人欺骗你去激怒猛虎却被猛虎吃掉,你是会去恨猛虎?还是去恨那个欺骗你的人?谁才是真正的仇人?” 他抱起那个孩子,叫亲卫搀扶着旁边的女人走上了木台,解下自己的另一柄青铜佩剑递给了那个孩子道:“孩子,我希望你知道,你的父亲是个英雄,是勇敢的。希望你留下这柄佩剑,如你的父亲一样勇敢,将来成为城邑的英雄。” 他大声地喊完之后,身后的士兵按他之前说的摘下了身上的佩剑,一共三十二柄,正好够战死国人的数量。 陈健捧着铜剑道:“这些铜剑,不止送给这个孩子,更送给每一个战死之人的子嗣。夏城人是敬重英雄的,你们的父辈为这一线血脉留下了荣耀,这些铜剑就送给你们,代代相传。只要我夏城还在,你们前往夏城永远都会作为最尊贵的客人;若是将来去了夏城,便有田产与后世子孙谋生。” “我姬夏与天地祖先盟誓,万世不变,这铜剑就是信物,我也会告知子孙。” 他叹了口气,转身扶起一旁还在哭泣的遗孀,来到了那几个被绑住的人身边,一手拉着那女人,一手指着其中一人质问道:“如果不是你们的欺骗,这女子的男人此时会和她一起来到这里,一起坐在火堆旁喝着醪酒吃着肥羊,唱几曲让她脸红的歌谣,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数着孩子身上哪里像她哪里像他。” “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英雄,只求自己的男人好好在自己的身边。可因为你们的欺骗,什么都没了。他看不到孩子长大,再不会在炕上和女人说自家的庄稼长得好,再不会舍不得喝些最淡的酒只为省下粮食与女人换一柄梳子……这一切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骗他们?就为了当首领?明明可以不用打仗的!” 女人听着前几个仿佛就在眼前的场景时,已然泣不成声,当听到最后一句质问的时候,也听到了陈健假装无意踢动的铜剑的声响,肝肠欲断的柔弱女人忽然抓起了铜剑,癫狂地叫喊着,将铜剑刺入了柱子上绑着一人的小腹。 刺入肚腹的声音传到女人有些混乱的头脑中,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女人疯了一样抽出了铜剑再一次刺了进去,疯狂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骗他!谁做首领和我们有什么干系?说好了让夏城人明日入城商议,本来不用打仗的,为什么又要弄出这些事?为什么啊?” 陈健带着人拉开了这个女人,手上满是流出的鲜血,黏糊糊的,将手染的血红。 这些血,洗掉了夏城与城邑的血仇,将陈健的手洗的无比干净。 虚握了一下尚在滴血的手,好奇而贪玩地捻了捻拇指和食指,感受着鲜血的张力和粘稠,随手在柱子上擦了擦,留下了几个鲜红的血手印。(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一) 杀人之后的狂欢比起平日更加放纵,干涉军借势洗去了身上的血,许诺了没收被杀人的田产奴隶再分配后,人们暂时忘却了那些战死的人,开始盘算自己能分多少,也盼着这个看起来很公正的姬夏能主持这次分配,不要再被东北角的那些人分配,因为他们总是多分给自己。 陈健所谓的“英雄”的子嗣和遗孤成了欢宴中被遗忘的角落,虽然他们被陈健妥善地安排在最好的位置,享有最好的食物,可终究不再有人关注他们。 流觞曲水之乐太过风雅,城邑众人更喜欢这种男女杂坐,以盆瓯和歌,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的气氛。 蹴鞠为戏,角力博雄,再加上陈健故意让夏城人输了几场,学了下商君立木的赏赐,自己在城邑中的名声又高了一些,至少让人觉得他言而有信公正无私。 欢宴要结束的时候,有人便要借势推选新的首领,却被陈健以原本的首领还未罢黜为借口拒绝了,只说虽然他犯下了大错,可是规矩还是要走的,要先罢黜再选新的,今日天晚便先散了吧。 众人觉得似有道理,捡了些残羹冷炙后便各散去,相约明日再行审判。 等众人离开后,粟汤找到陈健,颇为不解地问道:“姬夏,今日民心正炙,正好借这个气势推选老首领之子作为首领,怎么偏偏还要拖延一天?” 陈健关上屋门,叫人把守在门口让屋子中其余人离开,给粟汤斟了一碗酒,粟汤不敢接,只好先敬陈健。 “这件事是我临时起意,没有和你商量,勿怪。” “姬夏哪里话?父亲将斧玉交于你,此次出征我要听你的。” “这是出征之外的事,我不敢僭越,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只能先做,也希望你传达给粟岳首领。” 粟汤知道陈健做事很讲规矩,知道这样说必然不是小事,急忙静心去听。 “如今关押的那人,仍旧是这座城邑的首领,城邑众人还未将其罢黜,对吧?” “对。” “罢黜之后处以极刑,那不过是杀了一个普通人。我问粟汤,在这之前,可有城邑之外的人杀死了城邑首领,而城邑众人没有反对却拍手称快的事?” 粟汤摇头道:“未曾听闻。自华逝后,氏族征战连年,首领多有战死。两城交战,首领战死便是永世血仇,哪里还能拍手称快?若是城邑内乱相争,至多也是流放失败者,就算是杀死,那也是城邑的事,从未有过其余城邑动手的先例。” 陈健点头道:“这就是了。规矩是人定下的,规矩之初总要有个先例,如今这就是一个机会。咱们明天要判处的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城邑的首领,虽然犯了错但还没有按照规矩被罢黜的首领。判处这个首领的不是愤怒的本城的国人,而是咱们。” “他为什么会被咱们审判?因为他犯了错。犯了什么错?犯了屠戮亲族妄图投奔东夷的错。这些错误仅仅是和这座城邑有关吗?不是,这是关系到会盟的二十多个城邑几十个氏族的,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座城邑的事了,而是整个大河诸部的事。所以,咱们才有资格去审判他,而且要以他还是首领的身份去审判。” “再者,他犯的错不只是在这个城邑是错的,而是在整个大河诸部都是错的,难道在粟城、夏城做了屠戮亲族的事不会受到惩罚吗?这不像是夏城煮羊先煮熟再放盐、粟城煮羊是先放盐再煮熟这样的错。犯错,即为超出了规矩。大河诸部应该有一个大的、所有氏族都能接受的、普遍适用的规矩,而各个氏族的规矩必须要在这个规矩的框架内才行,这才是真正的亲族会盟。” “的确,会盟时说过,会盟各族不会干涉其余各族的内部事物。但是,如今东有夷西有戎,虎视眈眈,大河诸部纷争不断,正是危及之时,若是被蛮夷侵占了祖先流血占下的土地,断了祖先的祭祀,这才是最不能接受的事。” “当氏族首领欺骗族人、妄图投奔蛮夷、忘却祖先祭祀的时候,这就不是一个城邑内部的事了,而是关系到大河诸部共同的利益——即每个单独城邑的走向选择不能和整个大河诸部的利益相悖。大河诸部的共同利益是至高无上的,各个氏族城邑的自主权利应该是有限的。” “那么,无论是小规矩是否违背了普遍适用的大规矩,还是城邑的自主权利是否损害了整个大河诸部的利益,这些对错难道是一个城邑的人可以决断的吗?显然不是!” 粟汤听到这,忍不住将陶碗重重地撂在地上,可能是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假装是不小心弯腰去捡,心中却是遏制不住的兴奋。 连续几年风调雨顺,今天大河又无凌汛夏洪,东夷老首领病亡诸部纷争,正是粟岳想要征伐不顺从的大河诸部的时机,这一点粟汤很清楚。 可是久久未动的原因就在于一个可以让众人接受的理论,没有一个理论做支撑就会名不正言不顺,就难以让那些被征服的氏族服气,也很难在出征的盟誓中欺骗那些士兵。 大河会盟的基础是相同祖先,现实利益是大河洪水和东夷的威胁,这两条是无法作为对内战争借口的,除非是东夷诸部入侵粟岳对那些不服从他的氏族以护卫祖先陵墓为理由逼着他们出兵而他们没有出兵,现在看来暂时也没有这个机会。 至于可能出现的上苍启示等至少能圆上的借口,则因为彗星事件导致了这个理论的破灭,当初为了会盟成功粟岳大力支持了陈健的言辞,现在却要为这些言辞付出代价。 一直听父亲念叨的粟汤瞬间就被陈健的这些话吸引住了,这正是个完美的理论支撑,可以扩大首领权利和将内部干涉正义化的绝佳借口。 “姬夏说的没错,要审判的是没有被族人罢黜的首领,这是没有先例的,而且也是众人支持的,一旦这个头开了,那么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就可以有先例作为对照。首先需要立起的是一个各个氏族城邑都遵守的大规矩,在这个大规矩之下,各个城邑的小规矩是要符合这个规矩之内的,否则就是违背了会盟。” “一开始的大规矩不必太多,先让众氏族借着这件事的警示接受大规矩大于小规矩这个想法,然后再一点点地增多大规矩……” “真要这样的话,十年二十年之后,会盟的这些城邑一定会和现在不一样……如姬夏所说,这些事不是一个城邑的人所能决断的,那么由谁来评定?自然是……自然是由父亲这个盟首……有夏城的火药,粟城周围七八城的士兵,还有姬夏说的这个大义……” 弯腰捡碗的时候,粟汤的手不住地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内心的兴奋,还有一种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出现的小问题——手足颤抖,并不严重,巫医也给了他一些草药,劝诫他不要再饮酒,他也没当回事,更没有往那些他最喜爱的明亮器皿上去想。 等他起身的时候,心中已有决断,这件事如果真能做成了,父亲一定会喜欢,对自己也是有益的。 于是他说道:“姬夏说的没错,这件事不能等父亲和其余城邑的首领来到后再做决定,否则城中人肯定会推选出新的首领。我想父亲一定会同意的,这也是每一个首领乐于看到的。我这就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父亲,并且请罪我这个做儿子的为他决断了一件事。” 陈健道:“这还不够。趁着这一次的事,各个城邑氏族的首领齐聚粟城,正是和他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粟岳首领很睿智,他会明白这对整个大河诸部都是有好处的,你应该速速派人回去,让他提早准备。” 粟汤点头道:“这是姬夏想出的大义,父亲即便心中明白,可是却不如姬夏想的周全,这件事还是要请姬夏与各位首领说说。” “这自然由我来说,我回去后也会和你父亲商量。” 陈健理所当然地同意,前世他对自己之前说的两个理由嗤之以鼻,但是用在这里却很合适:在物质条件不足以支撑一个大一统的时代,至少要做到理论上的亲近,用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理由维系一个文化圈的亲近和归属感,以待后来人。 他的理论水平不高,可是前世某个时期整个世界上最好的嘴炮和理论家都撕扯过有限主权论,包括与之配套的:大哥作为家庭族长有义务也有权利干涉小兄弟内政等等,拿在这里稍加改变就可以凑合着用,等到统一后自然可以稍微变化成朝贡文化圈体系。 以现在各个氏族城邑的水平,是绝没有两报一社评论员那样的反驳能耐的,陈健也就不怕在首领聚集的时候被人驳倒,明面上不能驳倒,私下的利益交换才有可能促成这件事。 如今夏城还不是最强盛的时候,陈健对自己的定位很清醒,做粟城的马前卒和吹鼓手,他负责炮制理论支持和大义名分,粟岳负责暗地里的利益交换。等到互相利用结束分道扬镳的时候,双方谁是获胜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这一世的底线已经达到。 以张王李赵百姓划分、而非张族李族划分,这就是他这一世的底线,来日方长,一个有向心力的统一帝国不是一夜之间出现的,但分裂成无数小国却有可能一夜之间发生,并且形成思维定式。 思维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意识形态,前世里东西方曾各自发展处两套不同的体系:以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为基础的主权平等的民族国家体系;以东方宗主国朝贡为基础的文化圈划分体系。 前者在持续分裂千年后,于三十年战争后理论成型,并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快速发展奠定了话语权,成为后世国家关系的基石,并在他的发源地,留下了想象共同体民族争端这个巨大的火药桶。 后者则因为满清入关,招致文明优势的内核受损就此破灭,并未赶上世界风起云涌的年代,来不及发展出与之适应的变种,也没有掌握住足够的话语权,伴随着尼克松访华宣告着最后一个世界性大国正式加入以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为基石的世界,文化圈或意识形态宗主体系正式破灭——似乎前者的体系已是真理,没有第二种选择。 而陈健要看看,要亲眼看看,这个与前世除了自己想象出的相似认同感外,没有任何联系、影射、关联的世界,会不会有另一条路。 以及,当最终面临千年未有的大变革时,当所有温情脉脉地面纱全都撕下的时候,不一样的文化体系独立发展,不被舶来品所扰,最终会不会与前世自己所信仰的殊途同归,以求心明。(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二) 大河诸部泉谷之战华粟会盟后、三十二年,七月十九。 天晴,微风。 木台上,陈健煞有其事地拿着一张只有自己看得懂的丝帛,大声地宣读着。 “……是以,判处以上二十三人绞刑,全部田产奴隶分为十份,公产得三,被欺骗而战死族人的子嗣得三,其余全城人均分其四。” “原本的首领因为背叛族人、不敬祖先等五大罪,押回粟城,由各个首领共同商议处理。” “其家族田产一共四千亩,奴隶百八十四人,念其与城邑有功,祖先也曾披荆斩棘建立城邑,祭祀不能断绝,留下千亩土地、奴隶二十以供其后人祭祀所用,其余全部均分。” “为防止推选出的首领再如他一般作恶,一月后各亲族首领将汇聚于此,由你们选出新的首领,各位亲族监督其誓言,这一月内城邑事物由城邑中长者共商。” “诸如以上亩、丈、尺、斤等,一会有人与你们演示,方便计量。诸位亲族还有什么要问的?” 连问三遍,并没有提出任何的疑惑,唯独可能对夏城的计量单位有些困惑,但是在丈量土地的时候很多人好奇跟着夏城的士兵去看,总从他们嘴里听到这些古怪的词汇,大约也明白了那是什么。 人和人的一步总是不同的,一顿饭能吃多少别说人和人不同,就是一个人两餐之间也会天差地别,所以才需要一个特定的人走出的一步或是吃下的顿饭作为计量。 更多时候人们不会在意这一步一斤到底是谁的一步一斤,对于普通人并无太大意义,但对陈健而言这个很重要,所以他抓住了每一次机会推行度量衡单位作为将来统一文化圈的基础。 确定他所念叨的一切都没有人反对后,陈健挥了挥手,士兵们踢开了那些脖子被挂在绞索上人脚下的木头,无声的挣扎开始,二十多个人身体伸缩着,紫黑色的舌头伸出很长,好在木头和绳索都足够结实,终于死去。 他们家族中的人不论是否参与这件事都被贬为奴隶,因此也就没有人收拢尸体,陈健告诉城邑的人,作为警示这些人的尸体将不准埋葬,而是暴尸荒野,让他们的灵魂难以进入祖先的世界。 城外的一棵大树上挂着这群人的尸体,如同夏城屋顶上常见的陶风铃,随着微风晃动,不等腐烂乌鸦已经开始飞过去叼啄这些人的眼珠,两三日内就会风干。 之前的审判中,陈健挑唆了东北角和西南角的贫贱矛盾,让城邑贵族和城邑平民平日间因为土地分配、权利集中在小圈子等积累的矛盾爆发出来。同时又主持了没收土地的再分配,以公正的态度取得了这些城邑平民的支持。 因为这种挑唆,以及之前洗干净的血手和秋毫无犯的军纪,让这种积累的矛盾成为城邑如今的主要矛盾,干涉内政造成的不愉快和隔阂变为了次要矛盾,夏城的士兵并没有在城邑中得到多少敌视。 他之前要求夏城士兵去挑唆的时候有意控制了一下矛盾方向,控诉的时候陈健将矛盾的焦点从贫富权利的不可调和,用受审者个人道德低下为幌子掩盖过去,也没有过多地得罪城邑中的大家族和权利圈子中的人,相反还将家族矛盾中稍微有争议的土地没有划分到活着的这些家族当中,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和支持。 尤其是他炮制出的一番矛盾的根本是首领和掌握城邑的人的道德问题,掌权者利用权利谋取更好的土地之类是道德问题的偶然而非必然、城邑的权利最好还是要有恒产者掌控因为有恒产者才会有一定的道德,不会贪图小的利益等等,更是为这些人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借口,他们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番可以麻醉城邑平民的言辞,一时间称赞陈健的人不计其数。 虽然贫富分化后大家族掌控权利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包括城邑首领也不过是在几个家族中轮流打转等等这些各处都一样,但是这件事始终缺乏一个明确的说得过去的解释,陈健的这番话为他们带来了最需要的理由。 平民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踏入权利中心,陈健主持的分配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又审判了首领作为警示,所以对于陈健的那番话也不在意,至于信不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整个城邑中唯一记恨陈健的就是与首领关系密切的人群,陈健明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赞同,所以用将那些人全部绞死、不能绞死和为奴的则以道德批判让他们难以在城邑中东山再起的方式,用一群人的眼泪和愤恨得到了城邑大多数人的支持和赞许。 刻意宣传的亲族理念让城邑中的人没有意识到这次审判与以往的不同之处:这是一场由其余城邑的人对自己城邑首领的审判,以往城邑范围内的对错已经被文化圈内共同认同的对错所取代,并有人和城邑开始干涉、参与这种对错的评定,甚至可以用所谓文化圈内的律法来绞死城邑的叛乱者。 城邑的人更没有发觉一个微妙的变化:老首领之子几乎可以名正言顺地被推选为首领,因为唯一可能与之抗衡的家族已经崩解,而崩解后的权利真空由亲近支持老首领之子的人把持……几十年后当再一次面临首领推选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有足够的威望与之抗衡了。 权利传承的圈子更小了,先有血脉相承的事实,后有家传天下的法理,而这也是陈健粟岳得到其余氏族支持的条件:以暗约支持其余城邑血脉继承来换取他们对这次干涉的认可。 这次干涉的目的基本达到后,陈健又逗留了几天,带着夏城会数数的士兵分配了土地,将船上携带的各种夏城制造的青铜度量衡也都留了下来,并且教会了他们使用的办法,留下了带着夏城各种简单文字的布帛以及两三个士兵。 七月二十三的时候,城邑内基本稳定下来,陈健和粟汤准备撤兵回去,在临行之际,邀请、或者说是诱惑、交易了城邑中十几个颇有威望的人跟随他们一同回粟城。 名义是:由于之前推选首领的欺骗和姬夏粟汤的公正,这些人请求粟岳和其余首领,来这座城邑监察首领的推选,并对首领继任时的盟誓做一个监督,因为天地似乎很难惩罚那些违背誓言的人,最终还是要靠人去执行。 事实是:这些人根本没想这么多,是陈健和粟汤用各种借口让他们前往,演一出自导自演的请求,为了陈健将这件事变为一个规矩提供一个借口和先例。 实际上就是为将来的儿子接班留下足够的可操作空间,相当于让狼去管理羊群,狼要死的时候不会支持一头羊成为首领,而是肯定会选自己的狼崽子的,如果选的不是狼崽子那就是不合规矩,其余的狼会群起而攻之,至于不合规矩的地方,总能找到。 陈健估计其余氏族的首领为了子嗣考虑应该会接受这个结果,这需要缔结暗约背众盟誓。 父死子继还不是规矩,但是隐性继承已经出现,作为首领的儿子有更多的机会展示自己,也有更多的机会为人所知。 名义上任何一个国人都有资格被推选为首领,但是一个普通的国人根本没有接触过权利圈子中的种种,也没有足够多的历练去证明自己。 氏族的人看不透本质,自然也就没有反对的声音,陈健所炮制的贫富矛盾根源实际是掌权者个人道德的思想,可以有效地麻痹普通国人的心灵,以获取更多实际掌权阶层的支持——而且这将逼着出现一套贵族的道德规范,以及促进某种思维的诞生:只要掌权者有足够的道德,那么天下将会天平安乐,如果天下不太平,不是制度的错,只是掌权者的道德出了问题。 严格来讲,陈健现在对自己的评价十分肮脏:血脉贵族制的鼓吹者;麻痹人民心灵的丑恶政客;氏族战争的挑唆者;城邑霸权法理的发起人。 但历史是以千年为计量单位的,也是螺旋前进的,为了向东有时候不得不向西。趁着四周文明真空的时机,整合文化圈减少内耗,如同蒲公英一样四处萌芽,才是这时候的最佳选择。 他管不过来这么多的城邑,一个夏城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心思,也不可能一个人和整个时代抗争,物质条件不发达导致的文化传承只在贵族圈子内的现实,无可避免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能改变那就只能借势而为以达目的。 他在做这一切的同时,也在夏城和榆城留下了毁灭这一切的种子,静待着铁器取代青铜、牛耕取代奴隶,族群内积累的足够的财富,潜在的外敌被同化,有更多的国人可以识字,有更多的人私下讲学。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这些充满旧时代味道的一切已经不能解决当时的矛盾时,自会有更多的人思考:怎么办? 故纸堆中、旧丝帛处,人们或许会看到很久前夏城和榆城的故事,找到一丝残存的的影子,从夏城官僚的众人举荐制和学习考试制,到官办经济盐铁专营、土地归属、天下归公还是天下归私,种种这些,有心人定能找到他们的依据,启发他们的思考。 那时候百花齐放、万言争鸣,最终选出一条可以走通的路的时候,才算是真正奠基了这个族群的真正的文明内核。 如今还早,空有皮囊,只要皮囊茁长就好。 “不急。” 回去的路上,陈健念及自己所做的一切,这样劝慰着自己,同时也在思索之前与那个城邑首领的谈话:真到自己有子嗣的那一天,初衷真的不会改变吗?现实的诱惑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真能守住本心吗? 当新生的婴孩勾住自己的手指,用朦胧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等到儿女们叫出第一声爸爸的时候,等到自己看到他们身上太多与自己相似之处的时候……自己,真的还会如同几天前在那人面前那样,站的笔直,毫无犹疑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三) 七月末,粟城。 首领专用的、夏城赠送的马车不断在城门进出接待那些附近城邑的首领,车轮上不仅仅是安逸,更多的代表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严。 两个参与征讨的粟城士兵从东边回来的时候,粟岳刚刚去城外迎接了一位首领,在马车上看到了返回的两名士兵,心中焦急地想要知道结果,却仍旧忍住保持了气度和礼节,完成接待后匆忙地回到了屋子,两名士兵已经休息够了。 “胜了?” 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看到两名士兵点头后,这才遏制不住地叫了一声,大为兴奋。 既然知道了结果,剩下的也就不急,叫人准备了酒菜,让两名族人慢慢诉说。 当听到炸城的时候,粟岳的面容严峻起来,第一次插问道:“慢些说,那城门真的被炸开了?” “真的,我亲眼所见,轰的一声木头就被炸碎了,守在上面的人也都被炸死了,姬夏带着夏城人冲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几个人抵抗。粟汤还说以后再也不用围城,那些据城而守的城邑再也不能拖住我们数月了。” “你们死了多少人?” “没有多少,只有些受伤的。” 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等我们从那声惊雷中醒来的时候,姬夏已经带着夏城士兵冲进去了。他们大概这东西见多了,也就没当回事。” 粟岳听着士兵的形容,想象着数百斤火药爆炸的场面,暗暗心惊,又问道:“夏城的军阵……真如粟禾所言,难以抵挡?” “这一次出征没有战马战车,又是攻城,与粟禾所见的平地冲阵不同。不过夏城的士兵的确很厉害,他们五个人都是相熟的,我听说他们平日不需劳作,每天都要苦训,一个个都很强壮。” 士兵想了一下,最后形容道:“在攻城前列阵向前的时候,他们可以四十步一整队,而且四十步的时候阵型未乱。各种我们听不懂的哨子声、鼓声他们都能听得懂,进退有据,这个咱们确实比不过。而且他们的弓手可以在百步之外抛射城墙,十箭能有五箭落在城墙上。” 粟岳静默半晌,疑惑道:“四十步一整队……队形尚能不乱,竟然真有这样的士兵?” 见两人都颇为折服地点头,粟岳也终于信了,叹口气道:“粟禾说的果然不错,在平地之上,即便夏城没有火药、战车、骑手,那些士兵也足以以一敌三。” “他冬季会盟时讲的那些,我也听过一些,他说要在大野泽筑城,教授各族各城,训练兵士,如果真能如现在的夏城士兵……不用全部,哪怕是一半,能做到二十步一整队,能做到冲击的时候先慢后快不惧羽箭,撤退时能够交替呼应,那东夷北狄便有数万,又有什么可怕?” “我本以为夏城获胜,不过是靠了火药战车,如今看来绝非如此,绝非如此啊!”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姬夏真是那种一心想要氏族联合不起争端的人,真的将这训练兵士的办法传授出来,自己城中能有三千这样的士兵,任何城邑都难以抵挡。 更可怕的是有了火药,自己可以在两个月之内攻下一座城邑,而不是如同以前那样围城许久导致敌方的盟军前来,决定城邑存亡的最终还是野地决战,出征的人数可以更少,也可以更快结束战斗稳定军心。 “三千!三千!给我三千这样的士兵,什么都够了!” 内心期待如火,却根本不知道陈健为了训练这些士兵花了多少代价,不要说三千,就算一千,夏城都难以承受以致破产。 原本对于陈健说要教授众人的事并不关心,此时却忍不住问道:“你们和姬夏同行,可听他说起过将来要帮着亲族训练的事?” “说过,粟汤也问过。姬夏说他已经开始在大野泽筑城了,冬天的时候或许就能有个雏形,到时候各个城邑亲族要选派有姓聪颖的亲贵年轻人去学,三年小成,回去后一传十,十传百,十年内让各个亲族都能有这样的士兵。火药作坊之类的也会在大野泽建立,只要各个亲族信守盟誓,可以随便交换,也会教会各族如何使用,甚至可以帮着各族训练投掷火药的士兵,但是平日的吃穿都要各个氏族自己出。” 粟岳连连点头道:“当然要自己出,不但自己出,还要多给一些感谢姬夏。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一点没错,粟汤还说到时候他也要去。” 粟岳嗯了一声,心中已有计较,这些东西按说都是各个氏族首领的不传之秘,只会传给自己的儿女绝不会透露给外人。陈健这个人他觉得自己看不透,当初也劝过他不要将这些东西传给劳力者,那时候只当陈健是个孩子,有些不懂其中的缘故。 可如今从陈健抓住机会干涉他城的时候,粟岳便知道是自己想得少了,他搞不懂陈健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传出来,不过粟城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一旦大野泽的城邑建立,新的军队训练方法粟城肯定是要派人去的,但是派人的时候就不可能是普通的人,而是要选派自己家族的年轻人、支持自己的年轻人、城邑中的亲贵和富庶家庭的子女。 这些年轻人将来都会成为新的军事贵族,垄断住训练士兵的方法,等到陈健老去后再不会有人公开传授,这样便可万世万年。 而且趁着陈健现在说话还算话的时候,一定要大量地交换火药,越多越好。他觉得陈健并不是之前自己想的那样幼稚,所以不用想如何配置火药自己的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将来一旦和夏城有了战争,那时候火药来源就会断绝,自己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夏城的地方,只有提前准备。 片刻间他心头已经拟定了几个前往大野泽学习的人选,基本都是家族内的年轻人,这些人将来将构成粟汤身边的支柱基石,如果还能学到夏城种植、冶炼、营商之类的办法,那么自己儿子的位置就算是彻底稳固下来。 甚至,还可以以此作为利益交换,以确保达成陈健出征前和自己商量过的目的,让这个同盟变得名副其实,让自己这个盟首变得名副其实! 想到这,他兴奋地说道:“你们立刻出去,大声宣布这个消息,就说姬夏带了只带了一百人攻下了城邑!将你们见到的火药炸城、军阵冲杀的事,都说出来,立刻去告诉那几个已在城中等待的亲族首领!快!快!” 一名士兵起身的时候,另一名士兵严肃地说道:“首领,粟汤还有些话让我传给你,并说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只有您可以听到。” 粟岳一怔,知道自己儿子虽然年轻却分得清轻重,挥手让那名士兵先行出去,遣散了屋内的奴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四) 先离开的士兵不知道只有首领才应该知道的事是什么,自己也不想去打听,传完消息后几天,首领就传出了一个奇怪的命令。 粟城的很多奴隶被驱使着将城外三里之内的树木全都砍伐烧掉,又在城墙外挖掘水渠,原本平整的城外土地被堆放了许多的大石头,只留下四周城门的道路。 城门外也被加固,建立起一座外城围住了城门,城门附近的城墙也开始堆积土方,弄出一些仿佛狗牙一样伸出的地方,似乎是为了便于从侧面攻击那些靠近城墙的可能敌人。 似乎一夜之间,原本坚固无比数代人经营的城邑已经岌岌可危,士兵看着这样的变化,大咧咧地想到:“如果那座城邑也是这样的话,夏城人的火药就不会那么容易炸开城门了。这些乱石阻挡了盾车推进、伸出的城墙可以侧面攻击他们,围住城门的小城就算被炸开也不会直接攻入城内。不过东夷人并没有火药,首领为什么要修筑这些东西呢?” 心中有惑,却不影响他做自己该做的事,六七天的时间,粟城人眼看着水渠穿引乱石铺地,却没有将这件事作为平日首先的谈资,因为还有一件更有传奇色彩和更被人称道的事。 “姬夏带着一百多人攻下了一座城邑!” 那座城邑或许没有粟城坚固,那里的族人或许没有粟城悍勇,可那毕竟是一座城邑啊,不是木篱笆围着的村落! 粟城的很多人随着首领出征过,也围困过城邑,面临城墙的威胁每个人都束手无策,只有围困一途。 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明白这条消息的传奇,街头巷尾田间河边,处处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惊奇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夏城人的故事可是不少,听得多了,如今这种事发生在夏城人身上,自己虽然震惊,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陈健之前让人讲的故事、演的戏剧、说的传说,终于第一次有了收获的果子,于这件事交织在一起,让夏城的很多他们所不认同的事都变成了疑惑:到底是夏城人错了?还是自己错了?以前听人说一百人攻下城邑,自己决然不信,可如今这事就在眼前……或许,夏城人说的那些自己认为错的事,其实是对的? 借着这件事,很多陈健说过的、被人当做是笑话的话重新被人记忆起来,连着这件事一同思索讨论,终于有人问出了如果是对的,那么为什么呢? 然而夏城人还在归来的路上,没有人可以给他们解答。 与国人的兴奋不同,来到粟城的几位首领们却在知道这件事后,生出了几分警觉,粟岳看似是在替陈健宣扬名声,实际上却是在故意营造这种引人警惕的态度。 他们被邀请来的理由是那座城邑的首领犯了大错,按照以往的惯例,总要需要各个城邑的人商量一下,然后几个与粟城亲近的城邑一同出兵征讨,可这一次他们没有想到从自己得到消息前来到这场时间结束会如此之快。 带着浓重的不安,几位首领一同去拜访粟岳,安坐之后,有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粟岳首领,那些传言是真的?姬夏真的只带了百人便攻下了城邑?” 粟岳点点头道:“是真的,绝非传言,如今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哎……我本意是让姬夏去质问那人,却不想那人竟然杀戮同族制造血仇,妄图安在姬夏身上。姬夏这人你们也知道,哪里容得下这些,既然对方不开城门商议,还以弓射姬夏,他也只好以火药炸开城门,冲杀进去。我让汤带了二百勇士随行,可是等他们冲杀的时候,姬夏已经将那人活捉。入城之后秋毫无犯,城邑众人欢喜无限,这真是祖先庇护啊。” 几个首领对视了一眼,心中泛起了惊涛,百人破城,难不成夏城的兵士真的悍勇到这种程度? 粟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心中的惊讶不比你们少,我也是没有想到夏城族人悍勇如斯。也幸好姬夏为人敬重祖先,去岁会盟之时没有和那些人一样,更得祖先庇护他不是夷狄之人,否则……否则只怕祖先安息之地我们也难以保存啊。” 环顾一圈,这些先来的首领都是粟城附近受其控制影响的城邑,也算是这个同盟的基本核心,于是起身叫人离开,只留下这几位首领。 “姬夏此人我是信得过的,他敬重祖先,信守承诺,又不藏私,威名公正,纵然夏城悍勇,那也是亲族之力,谁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弟弟勇武,你们倒不必害怕。” “只是人有生老病死,祸福相依,姬夏所为窃取天道,我只怕……有一日姬夏病亡,夏城若是选出一位野心勃勃的首领,纵然夏城人少地远,可是这一仗你们也知道了,有了火药炸城,再不是征伐一城需要数月积年的时候了,到时候沿大河而东,只怕咱们族人都要沦为奴隶啊。” 几个人还不明白粟岳的意思,但粟岳说的这种威胁在刻意捧杀的百人破城的传言后变得近在咫尺,姬夏虽然和众人有盟誓,但盟誓难道是不能打破的吗? 粟岳在昨天曾经犹豫过,是不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和陈健撕破脸,纵然夏城兵士悍勇但在大野泽附近的人并不多,夏城的构架又和其余城邑不同,刚刚从山中走出氏族将散未散,掌权的都是陈健的亲族,陈健大权总览,一旦将其击杀,整个夏城就会溃散。 可是想到陈健给他铺出的种种未来,他又舍不得,想到陈健真的能不藏私地将各个城邑的亲贵训练出来,教授火药使用之法,自己便能做到当年华都不曾做到的事,威望当如日月无人撼动,夏城虽强可是距离遥远,这些功绩绝不是夏城人能做到的。 杀死陈健,不用火药、训兵之术,想要完成那样的功绩,只怕要百余年,粟岳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么久,所以那种鱼死网破扼杀萌芽的心思只是闪过一瞬便消失。 但他却不能不提早防备,所以这次召集自己最亲近的盟友说出这样一番话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等众人都在望着他的时候,粟岳长叹道:“夏城人常说,如果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寒冷,又说若将一个看似坚固的屋子拆开,木头柴草泥坯只有在不拆开的时候才是屋子,拆开了只是各自。” “夏城如犬,可以捕追鸟兽,但也可以噬人。姬夏如今所做的一切,大家都是敬重的,可一旦夏城不再是这样的夏城,背弃祖先侵伐亲族,纵然他们悍勇,我也希望诸位一同征讨,否则子孙便要为奴!” 说完,他拿出一柄陈健送给他的青铜短剑,划破了手指将血滴入到盛酒的翁中,朗声道:“为了子孙不为奴,我请诸位盟誓,若是夏城背弃祖先侵伐亲族,诸位共讨之!” 几个人最不安心的就是这件事,对于陈健所谓的同族相亲之类的话并不太在意,粟岳的话正中他们心坎,纷纷取下陈健赠与他们的佩剑割破手指,将一翁浊酒染红,分碗一饮,同声道:“就此盟誓,若夏城背弃,诸城共讨破城灭族,不逃不避,如有违背,天地不容!”(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五) 歃血之后,粟岳笑道:“诸位要知道,咱们是信得过姬夏的,这一点需得清楚。但是自华去后,我见多了凶很残暴之人,不得不提防啊。” 众人附和道:“是啊,我们怎么会猜忌姬夏呢?只是为了防止夏城有人有这样的心思啊,就像东边那座城邑一样,谁知道族人选出的首领竟是那样凶残的人呢?姬夏既然去讨伐了他们,咱们只是担忧等姬夏去后,夏城再有这样的事啊。” 粟岳点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这次邀请诸位前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诸位中我不是最年轻的,也不是年纪最大的,可是也都有儿有女,纵然此时还能弯弓持矛,将来总有去见祖先的时候,到时候城邑该怎么办?” “老虎生出的一定是老虎,老鼠生出的肯定会掘洞,这是天地间不能改变的道理。咱们都比那些粗鄙的族人要聪颖,又没有凶残暴虐之心,想来生出的子女也定时聪颖和顺。” “城中除了首领之外,还要有人辅佐首领分担城内的种植饲养征战之类的事情。这就像是老虎的子嗣有老虎教授,自然就会学到捕食的办法;猫的子嗣有老猫教授,自然就会学到爬树的技巧。让一个从没有学过捕猎的兔子去捕猎,它又怎么会做呢?” 几个首领的眼前都是一亮,他们立刻明白粟岳是要说什么,而且说的竟然如此的有道理,纷纷称赞不已,不断拿出自己身边发生的这种老子英雄儿好汉的故事作为粟岳这个理论的现实支撑。 粟岳笑了笑,又道:“这些话呢,自是我想出来的,不过姬夏也给了我很多启发啊。咱们都是有子嗣的,这些话传出去,总要让一些人觉得不好,坏了规矩。姬夏恰好没有子嗣,这话要是让众人觉得是由他说出去的,反倒没有那么多闲话,还能多出许多贤名叫人敬佩倾慕,姬夏为亲族征战立下大功,咱们便再让他有这样的名声,也算是些许奖励吧。” 几个人连连点头道:“这些话传出去,让人知道是没有子嗣的姬夏说的,的确不会有什么闲话。不过姬夏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让人信服啊。想来那些愚钝的族人定能明白,交口称赞姬夏睿智。” 粟岳又道:“姬夏在东边城邑的时候,说过一番话,有恒产方能不为毫毛小利所诱,才能做一个公正不为私的人,因为他自己有田产,也就对田产不太在意。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让他去主持城邑的分配,他肯定会给自己多分。我看就算是心思邪坏,那有恒产的人也要说,多数是那些田产较少的人。” 众人纷纷点头,大赞道:“去岁会盟的时候,就听过姬夏讲学,果然是知道很多道理,让我们为之折服。这番道理如此的对,哎,咱们竟然都想不到啊。” “是啊,城邑去年因为一些地起了争端,不过是巴掌大小的地,两家穷困的便差点动了兵刃,这要是有恒产之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土地争执?一个人整日劳作,又怎么能够知道如何管辖城邑替首领分担忧愁呢?食粟者鄙,食肉者明啊。” “姬夏这番话说的当真叫人信服。” 粟岳也称赞了一句,说道:“我之前说了那么多,也是因为这些年城邑之间纷乱不休,怎么才能让这纷乱平息?很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姬夏的这番话,让我想到了很多,似乎真有一个办法能够平息。” “就像一座城邑,有虎为首领,有猫会爬树,有犬会嗅闻……那么首领要像虎一样会扑杀猎物,最好的选择就是老虎的子嗣;有要会爬树的辅佐首领,那么猫的子嗣就是最好的选择……诸如此类。” “只有这样的规矩,才能让城邑再无内乱,相亲相爱。管辖城邑的世代管辖,负责种田的世代种田,负责占卜的世代占卜……这样的规矩一出,城邑怎么还能乱的起来呢?就像娥城的数九一样,她的母亲曾是管理占卜历法的,难道天底下除了姬夏外还有比她更了解历法卜辞的吗?姬夏不过是得了祖先的指引,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得到祖先的指引呢?所以姬夏的事不能作为城邑平常的事,而我说的这些才应该是各个城邑都要面对的事。” “再者有恒产者方能不贪图丝毫小利,负责管理畜牧、征战的这些人都有恒产,由他们世代辅佐首领城邑哪里还会乱起来?” 这些首领们梦寐以求的就是这样的规矩,只不过之前拿不出让人信服的理论支撑以说服众人,也不能让自己这样做的名正言顺,粟岳的这番话简直就是给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而很多人也知道粟岳征战四方的确勇武,可要想出这样毫无漏洞的理论却是不能,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初彗星出现时与众人理论的陈健,心下感激不已。 粟岳见众人都没反对,急忙补充道:“当然了,会盟的首领要做的,也不过是首领平日要做的事情。同样是老虎,最强壮的老虎生出的虎仔,在父亲死后也未必是最强壮的,只要从老虎中再选出一个就是。” 打消了众人最可能反对的疑虑,确定同盟首领的位子暂时还是推选后,粟岳心中明白到头来还是实力说话,但这时候明说出来还是会被人反对的,所以提前刨除。 众人一时间只想着终于有了合理的父死子继的理论支撑,兴奋的不能自已,但也知道这东西做起来只怕有些难,纵然这些理论都很对,但要让人都接受还需要时间,甚至可能会有反抗……那些有可能在老首领死后继任首领的人会接受恒产恒心的理论,也会支持父死子继的理论,但却未必会接受猫虎犬不变的这个说辞——不过他们随即想到可以把这件事都甩给陈健,让那些人去恨他吧。 粟岳看着众人兴奋的神情,压低了声音道:“讲道理的事,咱们不如姬夏,大可以等他回来,想必他说的一定比我说的更让人信服。不过这件事咱们急不得,我听粟禾说起过夏城出征西戎前,先是演了几幕戏剧;回归大河祖先故地之前,也是先让人讲了许多故事。这都是咱们可以学的吗。” “这些话咱们知道就行,那些粗鄙的人不够聪颖,难以理解,或会反对。咱们可以先不全说出来,学一下夏城人,演戏、讲故事,让城邑的人逐渐相信。” “再一个呢,万万不能着急,要一点点地来,就像煮肉一样,直接烤会焦黑、开水煮会坚韧,只有从凉水慢慢煮沸才能白嫩。” “我实在是担忧咱们死后出现东边城邑的那种事,选出的首领背弃了祖先,那我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有脸面与祖先相见呢?” “所以我就想,以后咱们城邑推选首领的时候,咱们几个城邑要出人见证。再一个,也要早些教子女捕食,这样才能早些让子女得到城中众人的支持。” “虽说或许有人天生聪颖,父亲不是老虎便会捕食,真要是推选出这样的人做首领,为人又公正,又不会背弃祖先,咱们支持倒也没什么,不过这样的人只怕是少。可万一那些愚钝的人推选的是个明着公正暗里残暴的人,咱们也不能让咱们的城邑重蹈东边的故事啊,城邑众人容易被愚弄,咱们却不容易被愚弄,几家联合便是担着骂名也要将他驱逐下首领之位!” “这期间便学夏城,讲故事、演戏,教人明白虎生虎犬生犬的道理,时间一久,便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各司其职,万年永固。” “我这可不是有什么私心,这是为了整个城邑啊!”(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六)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人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当人们好像刚好在忙于改造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并创造前所未闻的事物时,人们总是战战兢兢地请出故去的亡灵来为他们效劳。 奴隶的广泛使用和私有制度的确立,让那些氏族时代的遗留变得狼狈,氏族制度所有适用的制度和看似的美好伴随着私有制的出现已经无法立足,正在慢慢衰老,难以适应新的时代。 城邑内斗、分配不均、权利斗争种种这些,十倍百倍于氏族时代上演着,人们一如每一次时代巨变一样寻找着道路,并首先将目光放到了传承至今的过去。 有人妄想着退回到氏族时代的一切,回忆着那个团结一致内斗稀少的时代,确信那才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行得通的办法,譬如夏城的姬松。 有人则看到了氏族时代种种父子相继母女相承的先例,不去考虑内在的为了氏族生存的智慧传承却认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行得通的办法,譬如大部分的城邑首领和刚刚出现的贵族。 如今首领和新兴贵族们想要相信的东西已经有人给出了看似完整的理论框架,他们欣喜若狂,不论什么样的言论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在这个时代就是无可辩驳的。 所以当陈健带着战胜的族人和请愿的长老回到粟城的时候,已经听到粟岳宣传的城邑贵族们用极高的规格迎接了陈健,因为陈健说出来他们想说但是没敢说或是不知道怎么说的话。 称颂与歌赞伴随着酒清肉香直到十里之外,陈健有些受宠若惊,不明所以。 很快,粟岳派人接待了陈健,勉励了粟汤,并告知陈健最好等到各个亲族的首领聚齐后再入城,回复祖先平定叛乱,祭祀之后交还玉斧以求闻达于上苍。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陈健询问了一番各个氏族的首领什么时候才能来齐,使者告诉他大约还要半个月的时间,幸有夏城的车船骏马,否则这个时间要再拖延一个半月。 陈健也盼着借着这个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并不着急,将玉斧取下命令粟汤带人看管,自己则趁机请求要去大野泽剿灭那些不守规矩的逃奴云云。 粟岳也不太懂大野泽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城人的口风很紧,派出去的人也找不到夏城人的船驶向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陈健既不借人又不换奴隶,到底怎么建得起一座城邑? 心中虽然好奇,可是却盼着这座城邑最好快点建起来,火药作坊和兵器冶炼能够发展起来,同时帮着各个城邑训练军队,于是欣然同意,只让粟汤在城外暂时驻扎就好。 这次胜利没有斩获多少人头,也没有抓获多少奴隶,但对这个同盟来说是一场不一样的胜利,所以要以最为特殊的礼仪来对待,但这只对城邑首领而言,陈健想不通这些城邑中的亲贵的情绪会如此热烈。 野地中各种奴隶穿梭,准备了上等的肥羊浊酒,犒赏获胜归来士兵的同时,频频向陈健祝贺,并且对陈健的称赞让陈健有些不知所措。 酒宴中询问了一番,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爱戴自己,因为粟岳把这些有可能引发底层国人不满的言论全部推给了陈健,陈健成了他手里的刀,杀人的时候可以劈砍,承罪的时候刀上有血手指洁白。 有人爱戴自然有人记恨,城邑中的不少普通国人对于这番言论很是不屑,他们自然不会出城来迎接陈健,再者除了热情他们也拿不出美酒肥羊。 听完了这群人的歌颂,陈健有些尴尬地举起了碗,抽了抽嘴装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却没人察觉到他轻蔑地吐了一口气。 原本他把粟岳当成一个可怕的对手,可听到这件明显将底层国人的愤怒转移到身上的小计俩后,他再看粟岳就觉得粟岳仿佛是浊酒中的茅草渣,终究少了太多的气度,永远达不到当年会盟的高度。 正如当初会盟的闹剧一样,粟岳的格局再一次让陈健确认这只是个冢中枯骨,晃了晃碗中的浊酒,直到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的时候,他笑着对着模糊地看不出是谁的倒影道:“你老了,身上一股腐朽的泥土味道。” 说完后哈哈大笑,开怀地饮了几碗,很淡然地承下了这个黑锅。至于粟岳,在陈健眼中已经是个独栽无胆民主无量的小人物,或许计谋算计能得一时之逞,但是格局太小眼光太近,步入了奴隶贵族的时代,却还是氏族末期的思维。 他鼓吹的一切是为了文化圈整合成家族族长制,而粟岳的眼光却只看到了附近几座城邑和自己的血脉传承。陈健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海滨和高山,粟岳的眼睛还在盯着大河两岸的这几座城邑。 或是酒的缘故让他有些自大地想笑,心中生出了一种名叫藐视的态度,想着之前臆想的强大,准备了铅器让他的家族绝嗣,此时心中自傲,再看粟汤竟有些不好意思,敬了粟汤一碗酒。 在决定干涉之前,陈健明白要以家族圈子的暗约来获取其余氏族的支持,血统论就一定会出现,但是他没想到粟岳会如此的迫不及待,而且为了防止自己担上骂名还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了自己身上,用这些新贵族的吹捧来转移底层国人的不满。 可是这不重要。 随着贫富差距的扩大和因为遗产导致的出生不平等,统治阶层已经从原本的全部国人变为了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国人,城邑不再是所有人的城邑而是一部分人的城邑,自己得罪的那部分人在数百年间将不再算作人,彻底成为名义上的统治阶层却丝毫没有话语权,表达自己愤怒的唯一方式就是矛盾激化到极点时的暴力反抗,这时候还早,所以他不惧怕被那些人记恨。 想要得到一部人的支持,就要面临一部分的反对,老好先生和万众倾心的圣人不存在,问题的关键永远是谁支持谁反对? 现在看来,带着浓厚氏族时代思想残余的粟岳应该是想错了。 而且他在炮制那番奴隶主理论的时候也留下的漏洞:有恒产者比一般的无恒产的人更有能力和道德,但他可没说这是一定的,而且东边城邑的首领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样板。 他所谓的统治阶层的道德决定了公正与否的言辞,表面上看上去是让国人接受他们正在逐渐失去公有权利的事实,却也点燃了一颗火种:推翻失德的首领是合乎法理的,不是不义的,而且还是英雄的壮举。 作为基本盘的夏城,用的是贵族分封不干政和与血脉论彻底背道而驰的推选制和考试制,整个夏城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国营整体,至少在他死之前最多会暴漏出官僚体系的惰性和迟钝,却不会出现结构封闭上下层难以流通的情况,不会让下层人失去希望。 希望这种微妙的东西会缓解很多的矛盾。 既然粟岳利用了他,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陈健也明白自己无法和整个时代抗衡,所以他想的很清楚,默认血统论,在夏城和榆城灌输反血统论作为种子,同时在道德层面上压制这些新兴的血脉贵族,即便是虚伪的道德也要让他们接受这个枷锁,产生一套贵族的道德法则,并以自己掌握的暴力作为推行的支撑,在麻醉平民的同时也麻醉新生的贵族。 既然这些新兴的贵族阶层自大地认为底层国人是愚蠢的可以蒙蔽的,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这些新兴的贵族阶层也是可以蒙蔽的呢? 内核为了保证天下传承稳定少生祸乱的君子之礼催生出了宋襄公,为了保证封建扈从制度的骑士精神迷惑了堂吉诃德,这种欺骗总可以维持数百年的时间。 除此之外在生产力发展到铁器牛耕时代之前,除了一切凭心的道德,没有什么能够限制他们。 这漫长等待结束后,就是技术传播物质积累和贵族道德体系崩解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是无论制度还是道德都要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时候。 带着对族群和人民的自信,带着对蝇营狗苟之辈的不屑和轻蔑,陈健这次喝的很多,也很畅快。 酒宴的最后,陈健说明天要去大野泽剿灭那些逃奴,众人的赞誉声中,陈健带着醉意的张狂,拿出铜剑舞动了几下,士兵们助兴般地吹着笛子敲着皮鼓,大声叫好。 踉跄的步伐和歪倒的身姿中,陈健仰天长啸,剑指庆贺的众亲贵道:“数百年之后,咱们都得死,死的干干净净,哈哈哈哈……” 说完一头栽倒在地,鼾声响起,一干人面面相觑,尴尬道:“姬夏立下大功,竟欢喜地醉了,这话倒也有趣,数百年后谁不死呢?只是这死的干干净净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七) 宿醉后的清晨,粟汤没有跟随陈健一同前往,心中虽然好奇陈健到底在大野泽中如何筑城,但也没有细问,他总觉得自己不久之后就会看到。 夏城运送粮食的船只每天都在粟城附近停靠,之前用青铜换取的粮食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有了这一次战争的活广告,想必火药的销量也就成为大宗商品,撑到大野泽的工坊群建立起来绰绰有余,毕竟那里是一群只求最低限度生存的自由的奴隶。 看到运粮的船只,头还在疼的陈健也就放下心,看起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大野泽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澜。 想到自己唯一可以放开心扉交流的几个人,心中难免有些疲惫后渴望放松的期待,纵然船首破开了波浪惊得许多撑着小筏子的村民叹息,可他还是觉得有些慢。 两日后终于靠近了山岬岛,外面的波涛随着两道天然的防波石壁在岬湾中消散,平静的如同铜镜。 远远就听到了岛上热火朝天的劳作声,两个女人依着夏城的规矩管的井井有条,做饭的、烧水的、劳作的、休息的,错落有致。 数千个赤着上身肌肉鼓胀的壮汉在那喊着夏城的号子,这是陈健顶喜欢的场面。 宽达一里的岬湾正面的树木已经被砍伐干净,烧出的草木灰堆积了厚厚一层,夏城人知道这东西可以做皂洗去油脂还能肥田种硝,因此没有撒入湖中而是堆在了一起。 清理出来的地方距离岬湾湖岸大约百五十步,正是陈健挖掘后发现涨水最高的地方。两个简单的木石码头已经建起,已经踩出了一条道路。 正中心两条高出湖面的大水渠已经挖完,纵横交叉成一个十字叉,里面灌了一些河水作为基准水平,扯上的线绳保持着高度近乎相同,陈健看着绳头处的整齐的绳结,知道这一定是喜欢整齐的妹妹系出的。 水渠还没有和湖面沟通,因为高出湖面一些,榆钱儿和红鱼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保证水不全都流到湖中,所以在等他回来。 将来作为城邑内河的水渠大约在四五步宽,并不宏伟甚至让见多了大场面的陈健觉得有些小家子气,不过用在这座城邑已经足够。 挖出的泥土则都被运到了一旁,里面不少白色的黏土,几个巨大的窑在陈健带来的夏城泥瓦匠的监督搭建下已经颇有雏形,但是还没有点火,一群女人坐在烈日下用木模在做砖模,树枝茅草搭建了一排的简陋屋子作为夜晚住宿的地方,也有一些作为凉棚阴干这些砖坯。 岛上,正在那筹算应该支取粟米多寡的红鱼被人轻推了一下肩膀,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岸边的船,顾不得旁边女族人善意地笑,扔下手中的东西跑到了岸边。 “怎么才回来呀?只给我们留了这么点人,莫不是惦念着那个叫月玫的女子,心中又不好违背与我的盟誓,索性盼着在岛上这群人反抗杀了我?” 笑吟吟地嗔了两句,伸出手掸了掸男人肩头的尘土,双手微微向上一扬,陈健默契地半蹲下身子让女人给他整理了一番发髻。 “你瘦了些,看呢,眼睛有些肿。吃了一个月的干饼,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去准备。” 红鱼拉着陈健的手,连问了几句,陈健也没回答,心里暖洋洋的仿佛被这初秋的太阳晒的热了。 “岛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和榆钱儿怎么也是管过夏城数千人的,你走前安排的活计都做完了,现在分了些人在那制转坯呢。” “怎么弄的?” “就像你当初抓我当奴隶时候那样弄的啊,先让他们做一天,我数了数平均下来每个人一天能做多少,然后定出一个量,比这个数稍微少一些。达到这个量呢,每天就可以支取粟米盐陶,超过这个量还有奖赏。那时候你就是用这个办法骗我的,但是被我识破了,我还故意装出不会纺线的样子哩。” 两个人终于有了共同的回忆,虽然这个回忆的当初并不美好,充斥着奴隶主的狡猾和奴隶的反抗,可此时想起来竟然相视一笑,红鱼明白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才被这个男人看在眼中,心中有些荡漾,有些酥麻,眼里仿佛要滴出水来。 放眼四周人声鼎沸,知道这月余的思念还要忍到月亮出来的时候,压下心中热火的同时,眼睛却瞄到了船上,附在陈健耳边小声却不娇羞地说了一句,看着陈健故意笑着使坏地摇头,轻轻掐了一下他,好半天才平复下心中的荡漾,仰头看看天只盼着天快点黑下来。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人和陈健打着招呼,更多的人则是低头在黏土堆中和泥制砖,甚至看到了几个协作小团体的出现,他们身边的砖坯极多,而且制作的很有技巧,却隐藏着自己的技巧不准别人看到。 陈健笑了笑,心说泽与嗟所幻想的大野泽已经变了,而这种改变一定是红鱼的主意。 红鱼看着陈健熟悉的笑容,心中很得意,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笑容,仿佛一只小猫偷到了主人隐藏的肉干时的得逞,笑的时候眼睛眯着,就像是夜晚某个时候的另一种得逞。 “你是怎么让他们做到这样的?” “很简单啊。当初你关着我的时候,我身边只有三四个人,而且他们信服我,所以我可以联合他们一起纺线纺的很慢。其实泽与嗟很聪明,他们应该也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所以试图让这些人也慢点做,这样定量就会少些,就能多支取些粟米。” “可是人多啊。这些人虽然信服泽,但是上千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打算,比起我当时的三四个人可不一样呢。我就说,每天做的多的一百个有肉有鱼,而且将来作坊建立起来后,可以指导他们劳作每天拿的粟米还要更多。” “我听人说,泽和嗟也跑着去告诉这些人让他们尽量慢些,这样大家才能得到最多的粟米,可是大家虽然信服泽与嗟,却不信服其余的人。他们总会想,若是自己信了泽的话,别人不听怎么办?所以泽说什么都没用,就算他再有威信,还不是败在人的私心上?这不是正是你的打算吗?” “然后呢,我又假装无意地提点了几个冲我微笑的,告诉他们可以三五个人一起,又悄悄教了一下他们配合的办法,两三天后他们一天捏出的砖比别人多的多,我当即赏给了他们一些好东西,并且许诺如果继续这么做,等到作坊建立起来后,他们可以劳心不必劳力。” 红鱼小声地捂嘴轻笑道:“为了让他们和别人不同,我还让人烧了几块陶的名牌给他们,代替了他们的木头。我做了二十个呢,只分出去五个,剩下十五个整天挂着,那些觉得自己比别人快的都拼了命地干呢。” 陈健抱着红鱼笑了一阵,揶揄道:“果然是做过奴隶才知道怎么才能管好奴隶。” 放下红鱼后,在地上写了两个很抽象的字,红鱼也不认得,却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几个字拆开后组合在了一起。 陈健指着远处的一块空地道:“过几天我还要去一趟粟城,等第一批砖烧出来,你就带着人建一面砖墙,要有四五步高,三十步长。然后在上面涂刷这两个大字。” 红鱼拾起木棍,比划着陈健写的两个字,虽然眼熟可是却猜不到到底是什么。 陈健字正腔圆地念道:“学,习。” 夏城有学堂,但只是一个特定的词汇,就像是单独指议事会大厅的屋子一样,只是一个特殊存在独一无二的称呼,而非学与堂的组合。 红鱼跟着念了几遍古怪的发音,陈健用他创的几个用以反切注音的字告诉红鱼到底该如何念,尝试了数次之后,疑惑地看着陈健道:“会念了。可是这是什么东西呢?” 陈健将字拆开道:“这是屋檐,这是孩子。组在一起念学,就像咱们夏城的孩子在学堂一样,在屋子里听人讲,这个字念学。” “这个呢,你看看像什么?” “我早看着眼熟,这是一半鸟的羽毛,羽毛我会写,也认得。可是拆开一半这是什么?” “你说对啦,就是一半的羽毛,是说鸟儿还是雏鸟,羽毛刚刚长成但是还不会用羽毛飞翔,不会飞翔的羽毛是完整的吗?当然不是,所以这一半的羽毛就是试飞的意思。” “连在一起,就是学习。什么是学习?是鸟从不会飞到会飞羽毛丰足,是孩子们在屋檐下听人宣讲,从不会捏砖到会捏砖,不会识字到会识字,不会种田到会种田,以及……从奴隶变成合格的奴隶主,这都是学习。” “把这两个刷上,要大,特别大。在这两个字的下面,画上你会写的简单的字,用我编出的那最简单的几十个字注音,写的多一些。” 红鱼念叨着学习两个字,顿觉回味无穷,唯一不解的就是为什么这两个字要刷的这么大? “因为……鱼,像鱼。麦,像麦。这是一眼都能看穿的,可是就像醋的酸、酒的烈、心的疼这样的,那该怎么写呢?我快活的时候可以冲天大喊,可是怎么写出来让你知道呢?字啊,是该多一些的时候了。” 红鱼恍然地眨着眼睛道:“就像这两个字一样?要绕着弯去想?做比方?每个字不再是模样,每个字都是一个故事,一个比喻?”(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八) 学习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这一点红鱼尤为清楚,尤其在明白了陈健曲解的学习的含义之后。 望向正在这里劳作的除了自由之外一无所有的奴隶们,红鱼念叨着学习这两个字,惊讶地问道:“你要教这群人学习?学习过的人是可怕的。我以为你只是想用当初管理我们氏族那样管理这里的自由的奴隶,看来你想的不只是这样?” 陈健点头道:“是的,不只是这样。夏城的人太少了,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氏族,却有共同的命运和身份,他们没有血缘作为牵连,不会因为亲缘而彼此争斗,就像是被我强制解散了氏族的夏城一样,他们是最适合成为夏城人的人。没办法,夏城的人太少了。” 听着陈健可以强调的最后的那个“人”字,红鱼有些搞不懂了。 “夏城的奴隶首先不是人,所以即便居住在夏城也不是夏城的人。在有敌人攻打夏城的时候,夏城的人可以为了他们的土地而战,夏城的奴隶却不会,因为他们首先是奴隶,其次才是夏城的奴隶,换了另一批人他们仍旧是奴隶,这一点不会改变,他们也不可能为夏城而战。” “这里远离夏城,也不可能将整个夏城搬到这里,所以这里需要新的夏城人,可以为城邑而战的人。曾经在夏城,我需要供养脱产的士兵,需要城邑国人的奖赏,这些奖赏只能通过狠狠地压榨奴隶来获得。” “多压榨一个奴隶,我就能多养一点士兵,多分出一些人建造作坊,多分出一点人可以不用去劳作而去学堂学习。这是必不可少的积累,粮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想获取城邑国人的支持,就必须要压榨奴隶反哺国人。” “但是现在,夏城已经不需要如此压榨的积累了。手工业、青铜冶炼、牛耕和火药、向西扩展的封地,北面掠夺的羊马……咱们已经可以养得起夏城的脱产的士兵,甚至每年还有结余。结余下的这些,将被投到榆城,越过了积累的这一步……皮鞭永远没有让人们为自己的生活而自发奴隶更有效,等到这里每个人每天所能生产的东西比夏城每个奴隶每天平均生产的东西多的时候,反哺夏城,夏城也就可以让更多的奴隶成为人。” 陈健摇头长叹道:“如今夏城有很多两只脚站立会用工具的东西,但是其中的‘人’太少了,得把这些不是人的变成人,和夏城绑在一起才行。” 终于明白了人和奴隶区别的红鱼盯着陈健的眼睛,惊讶于自己男人的野心:她太明白当这些奴隶变成人之后的可怕了——两万多识得字、两万多利益与城邑纠葛在一起、两万多从耕田到作坊劳作都排着队听着哨子声的国人,将是一股这个时代的除了健之外任何首领都不敢想象的力量。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不仅仅是国人与士兵,数年后选出他们中的优秀者便可以扔到一个村落,用学到的东西带着尚在蛮荒的村落变成夏城村落的模样,将陈健想要推行的一切推行下去,文字、语言、道德、技术……他们是种子,可以随处生根发芽的种子。 红鱼想,很久前她以为的世界就是草河沿岸的波涛,现在她知道的世界变成了大河两岸,将来呢?将来她知道的世界是不是也会包括现在听到的无边浩淼的大海? …………… 野心是一种欲望,会让所有一切和欲望有关的敏感都变得兴奋起来,在夜晚的时候某种欲望蠢蠢欲动的时候,关于野心和梦想的那番话就如合欢树树皮熬煮的汁水,残月之下,大野泽某处平静的水面上船只抖动着莫名的涟漪,震颤中的哀啼惊醒了夜宿的鸥鹭。 两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始终为之努力的人是幸福的,尤其在夜晚两个人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所以比之平日里更为幸福。 朝霞满天的时候,两个人从船上走下来,并不避讳那些笑吟吟看着两人的族人,幸福而带着红晕的脸颊难免让夏城的士兵怀念起远在夏城的女人。 大野泽中的女人不再是奴隶,名义上已经是人,所以他们只能小心翼翼不能随意下手,这涉及到将来的财产分配,野合之子不能继承封地但却可以继承一部分田产,这是有律法作为支撑的。 红鱼在氏族解体的时候煽动女人们争取了一部分田产,这些士兵在夏城的女人都是夏城最早的一批国人,这些女人大部分不但能养活自己,而且还有兄弟作为依靠,士兵们不是很想招惹自己的女人,又不敢违背夏城财产继承的律法,心痒难耐。 带着这种心痒的羡慕,难免有了思家的情绪,马上就要秋种了,家中女人管着那些奴隶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清晨吃饭的时候,大野泽中的夏城士兵开始唱一些草河的歌谣,陈健和众人聚在一起闲聊,透过曲子中的淡淡乡愁和眷恋,陈健许诺让他们中一半的人可以回家,以后留在大野泽中的新军人数在一百二十人,一年轮转一次。 想要回去的人抽签决定去留,不想回去的则被承诺如果不轮转长期在这里生活,平日的粮米财货每月多发一半,日后的军功也有加成。 如果可以接受,甚至可以保留在夏城的田产,超期驻守三年后,另在这里分配一间由公产建造的砖房。 人不是满脑子狂热的符号,分割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这种补偿不止针对这里的士兵,更针对其余的工匠和普通国人。 一番犹豫后,决定正常轮转回夏城的士兵有三十人,剩余的七十人都决定留下来至少三年。 一天后一直在粟城清点仓廪的榆钱儿回到了山岬岛,不等歇息,陈健又让她准备一下回到夏城。 “马上就要秋种了,我将玉牌交给你,今年由你以司货的身份替我主持秋种的祭祀,明年再回来。让其余的人主持我不放心,他们也不能够服众,你回到夏城后可以决断一切事物。” “除此之外,将夏城学堂里第一批认得些许字的孩子分出一半,派遣到这里。包括所有被推举的贤名之人、学堂考核通过的,有资格担当官员但却暂时没有空缺官职的族人,全都送到这里。立下规矩,必须要在这里做满三年,才有资格成为正式的官员,这是最后的考核。不想来的可以直接放弃资格。” “还有,将夏城的工匠、泥瓦匠、木工、冶炼工分出一部分来这里,按照平日积累的功勋,来到这里每个月分发的财货加一半,三年轮转一次。” 陈健低头算了一下,这里有八千自由的奴隶,按照一带二十的比例,至少需要四百人,加上管理层,一共大约需要六百人才能有效地运转。 定下了一个数量,榆钱儿记了下来,陈健最后嘱咐道:“还有,征集国人的财货粮食,去卫城购买奴隶加大青铜的冶炼和火药的制作,再起几个铜炉,再分出一部分奴隶劳作。征集国人的财货由公产在六年内还清,六年后多还两成或是每年榆城作坊公产收入一百份中的三份均分。” “此外再多发几百万斤粮食的陶贝铜贝,以征集国人的财货作为兑换准备,征集了多少就铸造多少,加大和卫城娥城的交易。告诉卫河娥钺,准备他们要训练的新军来大野泽。” “让白马带着人北出阳关,早草原上建立坊市,以粮食、盐、陶等交换草原诸部的马,但是皮甲、青铜、火药严禁交换,任何交换的人通通绞死,不论是谁。” “让他继续挑唆草原诸部的争斗,帮助弱的攻打强的,不管是交换、抢夺、屠戮,任何办法随他用。他不是想要建立功勋吗?告诉他,男人最大的功勋就是分封,西边他的封地太小了,配不上他的心。如果他能在明年冬天之前弄到一千五百匹马,每年保证有四百匹马的收获,我会和议事会商量,阳关以北,尽是他的封地。” 榆钱儿知道哥哥从不轻易封下如此大的城邑,知道这件事绝不是小事,念叨着这样的数目牢记下来,心中想着夏城的那些财货数目,盘算了一番,倒也不是很难。 夏城的财富很多集中在国人手中,强行征集国人不会同意,但是有偿征集以陈健的名望和信誉绝无问题,只是有个问题。 “哥,征集粮食什么的,今年不好做。你说偿还大家肯定信,但是如今西边有了狼皮做样子,很多人都盼着将自己的财货变为农具武器,以征讨更多的土地抓回更多的奴隶,扩大自己的封地。” “他们战功多,土地奴隶也多,粮食也就更多,普通国人能凑出一小半,大部分还得靠他们。可是他们未必愿意六年后再偿还,有这六年他们可以抢占数倍的土地财货。” 陈健看了看自己的小妹妹,此时终于学会了思考人心了,笑道:“你说得对啊,不过我让狼皮总管封地的事,作为宗族伯兄,你先和他说。告诉他,他的土地在东边,别和那些外姓的人一样看的短浅,让他牵头,先说动大家,以为了城邑的大义压迫其余的封主。” “再者,我说了封地内一点作坊不能建,就是为了管住他们。告诉那些人,六年内多缴纳的人可以优先交换兵器甲胄之类,不缴纳的人则要被排在后面,你是司货,掌管着夏城的作坊,想治一治这群只有人没有作坊做依靠的人还不简单?狼皮管着西边最多的私兵和最大的封地,你按我说的告诉他,他会站在你一边的。有兵,有坊市,虽是自愿,谁敢不缴?” 说完后,陈健摘下掌管军权的一半玉珏,叫人拿来一截丝绢,写上了一些榆钱儿也看不懂的符号,最后卷好丝绢,用蜂蜡封住后趁热将扳指印在了上面,装进一个木匣中,交到榆钱儿的手中。 “你在夏城的这段时间,新军归你调遣。我留在这,尽快把你的封地建出来,等你明年再来的时候就不一样啦。去吧,趁着秋风未起赶回去,秋种的祭祀不能耽误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九) 送走了榆钱儿,陈健考察了一番山岬岛对面的土地,沿着几条支流选定了几个将来的村社农庄位置,过段时间筛选出适合做工的人后,就将那些不适合的分成大大小小的农庄,以打破小农的方式管理,便于推广牛耕马耕垄作技术。 烧砖的工作继续进行,第一批红砖出窑后,红鱼便带着人按照他说的开始建造一面宽大的砖墙,仿佛一面屏风,在码头上就能看到。 等到巨大的学习两个字刷上去的时候,陈健则窝到了一间木屋中,再不管山岬岛的事。 木屋中,几个人正在用大锛刨着木头片,用火烤干,六七个女人小心翼翼地将木头片的上端削出一个缺口,用烧红的铜钻出一个小孔。 将细细的麻绳和皮子穿过小孔,一尺长半寸宽的木头片一个个地连接起来,最后卷在了一起。 哗啦啦的木片声让陈健遐想连篇,这是这个世界的第一本书,此时还是无字的,白花花的一片,堆积了半间屋子。 陈健拿出毛笔,叫人弄好了松油墨,有些颤抖地提起笔,知道此时自己正在创造一件可以流传千古的事——文化圈或是整个未知世界的第一卷书。 因为夏城的文字从一开始就是用木炭写在墙上的而非印在青铜上的,所以没有那么多适合刀刻的尖锐,简化后的字不算太难写,大多都是些简化的象形和少量的会意。 提起笔压住心中的激动,平息了半晌,陈健抬手写下了几行字。 “一去二三里,山村四五家,孩童六七个,八九十枝花。” “秋来、麦黄、白露。雁南飞。或人,或一。” “怀子时节,种葫种豆;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早霞雨、晚霞晴……” “早晨,太阳在东,影子在西。傍晚,太阳在西,影子在东。” ………… 他一共写了七八首的样子,尽可能地符合这个时代的韵,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文,却蕴含了很多东西,这是他从几年前就开始琢磨的,那时候红鱼还是一个敌对氏族的女祭司呢,这么多年后总算可以用得上了。 第一篇中,有一到十的数,在当初确定文字读音的时候,陈健有意地将最常见的字只取声母韵母,作为日后的反切音以便提高识字量。 包括读作姬的麦,读作特的铁,用了三五年时间小心翼翼地凑够了他知道的将来每个人日常都会常见的东西。 前世的蒙童读物是天地玄黄,不是不好,而是不适应这个时代,也不适合大规模推广,虽然字里行间中的优美让人心醉,却不是下里巴人。 他抄袭的第一篇简单的可笑,可是没有一个重复的字,每一个都是他之前就选定的声韵字。 牢记住第一篇,至少族人们会认得十个数,知道夏城的计量单位是里,一里长一步宽的土地是一亩,以及一步宽是两个垄沟的宽度。 而且也推广了夏城的语法——量词,一枝花,不是一头花,也不是一花。 写完第一篇,陈健在另一卷木简上写了第一篇的注释,从里引导出的度量衡制度、从一枝花引导出的量词语法,以及大量的课后练习题。 写了一上午,只把第一篇的注释写完,最后在后面写了一个“十五天”的字样,意思是十五天之内叫人认得这十个字,不算太难。 至于第二篇,则是启发人们的思考:秋天和大雁南飞的联系,同时引出白露这个节气。 第二篇的备注中,有春夏秋冬的解释,有夏城的各个节气,有四季轮转的种种表象。 在第二篇的后面注了一个“十五天”之后,再由第二篇引出第三篇的各种农业用语,再一次深化节气的划分,同时引入历法的概念。 作为第二篇的延续,第三篇仍旧是以观察性去认知世界的角度来启发学习者,相信学过这几篇的人肯定会去观察早霞晚霞与晴雨的联系。 科学的产生,本就是从观察开始,由观察找出规律,并且这个规律符合所有的观察,这种描述性的科学观足够支撑到科学与哲学的统一之前,在有第二个人可以听懂《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之前已经足够。 第四篇依旧是延续第三篇,引出东南西北的概念和太阳与东南西北的关系,以此为基础升华到大河诸部的光明崇拜和花与华的联系。 剩下的也都和这四篇差不多,一共八篇文章,可笑而幼稚,少了几分文人的风流,多了几分下层人的简陋,没有微言大义,只有潦草简短。 陈健写完后数了数,确定最简单的声韵母词已经在前六篇里写出来了,第七篇开始有了最简单的切音读字,每一个学完前六篇不认得的字在第七和第八篇中都有注音。 这八篇文章学完的全部时间是半年,其中最后两篇需要耗费两个月的时间,主要是联系切音拼字,弄清楚音和字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多出来的几个常见的偏旁部首作为第一批偏旁字,让学习的人知道偏旁和实物之间的联系。 语文之外还有三门课,其中简单的加减法数学和语文同步,是所有学习的人都必须要学的。另外两门课则是劳动和军事训练,主要是为了即将送到这里学习的各个氏族的亲贵子弟。 上午是语文数学,下午是劳动军事训练,从夏城继承来的考试制度也将严格地执行:半年后要求所有的贵族子弟认识所有的声韵母字,能够靠切音拼出不认得的字,能够计算一百以内加减法。 至于那些自由的奴隶,陈健暂时不会强制他们学习,因为他养不起这么多脱产的学生,但是他会在夜晚讲学,所有非奴隶身份的人都可以来听讲,并利用这种自发行为在半年后以物质奖励和身份奖励刺激这种学习氛围,甚至可以用认得五十个字可以每天多领半斤粟米的方式。 熬了三天写完了这些教材的模板,陈健拿着第一卷木简找来了夏城几个学堂里学过一两年的年轻人,比如姬柏。 姬柏学字的时候用的是陶板和滑石木棍,从未见过木简成书,翻开之后吓得双手捧着,生怕这东西掉在地上。 “认得吗?” “认得啊。” “念。” “一去二三……” 一连念了几篇,陈健又问道:“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然明白啊。” “一去二三里的里,是怎么来的?” “一千步长是一里。” “那一亩和一里什么关系?” “一步宽一里长,就是一亩。” “一步是多长?” 姬柏楞了片刻,挠挠头后恍然大悟,从身上解下包头巾道:“夏城有规矩,士兵的包头巾一步长,半尺宽。” 展开后指着长长的包头巾道:“这就是一步。” “为什么要有一步?” “因为交换布匹、土地的时候,每个人的步不一样,所以就选一个一样的步。同样是两步,孩童和大人的差很多。” “你刚才说规矩,什么是规矩?” “规是规尺,用来画圆。矩是矩尺,用来画方。没有规矩,画不出真正的方圆。” 说完后瞟了一眼陈健,见他笑了,这才松了口气道:“姬夏,你这是考我呢?” “不是考你,是考我自己。你能听懂,就算是我考试通过了。去,好好捧着这东西,让红鱼找几个和她管理数目的女人,屋里还有木简,抄第一篇一百卷。谁抄的最快最多,让红鱼记下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 “等等!” 姬柏转身要走的时候,又被陈健叫住。 “把木简告诉完红鱼,你去通知留在这里的士兵来这集合,我让他们出去找点东西。” 姬柏一听找东西,就想到了陈健的古怪癖好,笑道:“又去找石头?我们跟着你从夏城沿河到了粟城,你找了一路的石头,船上都放满了。” “对啊,各种奇怪的石头,你去告诉他们吧。告诉完后,你就不用来了,我会再留下二十个人……作为你在大野泽呆了那么久的奖赏。” 姬柏压住内心的激动,小心地捧着木简快步离开了。 半晌,留下的士兵已经集合在了这里,陈健挑出来十几个平日训的最好的人让他们先回去,对着剩下的人说起了去找石头的事,也说了他想要找的各种古怪石头,并拿出船上之前捡到的一些石头分发下去,让他们按图索骥地去找。 “我个人要的,和公产无关。找到奇怪的石头,通通赏赐,如果能找到我说的那种石头,奖赏三十奴隶,五匹马,一百亩夏渠附近的土地。看看你们谁的运气好。你们是知道我的田产有多少的,绝不会拿不出,也不需要司货姬同意,这是我的不是公产的,找到就给。” 士兵们很清楚想从司货那里得到超过规矩的奖赏很难,一个个嘻嘻笑着,牢记下陈健说的几种古怪的石头和一些奇怪的地形,将陈健准备好的各色矿石拿到手,三五个人一组分别存放着。 “姬夏,赭石这山上就有,我见过不少,咱们以前也用来涂脸,可是你说的那种赭石我还真没见过。你说山上有赭,下必有铁,难道铁和赭石就像是翠石和铜一样?真要是找到那种石头,咱们就可以如同炼铜一样炼铁了?再说这山上就有赭石,怎么你去看了看就走了?” 陈健摇摇头道:“山上的赭石太少,没什么用。不过你猜的差不多,你要是能找到我说的那种赭石,咱们还真能炼铁。你们去找吧,十五天之内赶回来,不论找没找到,咱们还有大事要办。” “你们最好沿着河的支流去找,分散开,不要聚在一起。除了我说的那几种石头外,你们在铜山见过的翠石铅石之类,也都要仔细点找。除此之外还要记下你们经过的山林、河流,遇到的没见过的草木也都折些回来,只要我觉得有用的一一奖赏。”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可再嘱咐的,这群人三五个一起,身上带着弓箭铜矛,又背着陶雷火药,便是遇到熊罴恶虎也不惧怕。 矿,未必都是藏在深山之下的,前世所见识的矿山都在深山之下,因为露天便于开采的都被先人挖掘过了,这是一种幸存者偏差:不露头的才能活到后世,露头的都被开采了。 以孔雀石找铜,以赭石找铁,这是很久以前最通用的找矿办法,《管子》中曾说,山上有赭,下必有铁。这种露天的矿石被称作露头矿,因为沉淀作用矿石会露出在外,很显眼,在前世古代被称作矿苗。 如果能在这附近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就只能祈祷在上游找到,以水运的方式将选好的矿石运送到这里。 不是他不明白这样会增加成本,但是如今在法理上他在大河沿岸只能在大野泽附近筑城,更不想将作坊暴漏在其余城邑随意可以攻击的地方。 陨星部族用的是天然的镍铁合金,这是不可复制也不可能大规模生产的,虽然至今陈健还没想明白那些人是怎么达到那么高温度的,但他也不想去弄清楚了,不能规模生产的技术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一旦找到了铁矿,前期可以用低温锻打炭还原的办法弄出简单的海绵铁,不能打造刀剑但是作为农具很适合,夏城冶铜已经几年了,窑封闭和升温技术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鼓风机皮橐更是比之前更加完善。 山岬岛上既没有铜矿,也没有成型的铁矿,只有一些赭石,数量不算太多,但就算是这些赭石陈健也不准备浪费掉。 在将士兵们派出去后,他找到了嗟泽等人,让他们把正在制作砖坯的人都叫到一起。 “今日停工。” “停工?” “对。” “那……那停工还有粟米吗?我们不想停工,还想干。” “那也不行。你们又不是奴隶,只是对我出卖力气。我不想要你们的力气了,为什么还要给你们粟米呢?这是双方自愿的事,你们想干我还不想要呢。” 泽苦笑一声,却知道陈健虽然这么说,断然不可能真的让他们白白歇着,果不其然,陈健又道:“如今已经是初秋了,你们可曾见过一些书的叶子上长一些疙瘩瘤?” 嗟点头道:“见过,还见过不少呢。那些树应该是病了。” “我呢,是个悲天悯万物的人,见不得这些树生病。让你们今天停工,就是让你们去湖边的山上去摘取这种树叶子上的疙瘩。晚饭还是有的,看你们采的疙瘩多少,按斤给你们多余的粟米。包括树叶的疙瘩、橡子皮、橡树瘤、柿子瘤种种这些,都要。” 说完后陈健拿出一支前些天采摘的五倍子的虫瘿,被虫子寄生的地方长出了一些虫瘤,指着这株植物道:“这个最好,山上有的是。你们能采一斤,我就给你们三斤的粟米。你们只管采,采多少我给你们多少。”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砖能盖屋子,但是这被虫子咬过的树瘤有什么用?难道这东西能吃?还是说姬夏真是疯了不去悲悯人却去悲悯外面的树木? 带着种种疑惑要走,陈健又道:“别怪我没告诉你们,这东西不能吃,吃了拉不出屎。我几乎不说假话的,泽你应该知道,所以别让那些人以为这是好东西都给吃了。” 泽尴尬地笑笑,心里却对陈健的话十分相信,一一嘱托下去,拿好了陈健发的木牌,第一次正大光明毫无惧怕地离开了岛屿来到了陆地而不必担心被人抓回去做奴隶。至少在大野泽周围十里内他们已不是奴隶。 留下的一部分人陈健让他们去山顶收集赭石,用石头碾碎。赭石这些人都认得,作为氏族时代就常用的红色涂料他们并不陌生。 最后留下了三百人,被陈健带着,领着七个泥瓦匠在岬湾西边挖掘了一个大坑,用黏土夯实后贴上红砖,又覆盖上黏土重新夯实。 夯实后,分发下大量的粟米让他们煮沸成汤汁,将煮熟的汤汁和粟米全都倒进了夯实过的池子中,并在四周挖了几个坑点燃火堆,以保证池子中的粟米汤是温热的。 不少人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粮食白白扔进池子,心疼的不得了,劝解道:“姬夏,你要酿酒得用坛子,哪里能倒进坑里?再说将这四周都点上火,温的热了,岂不是很快就酸了?这也就是秋天苍蝇少了,要是夏天三五天便有长尾巴的蛆了呢。” 陈健弯腰够了一把粟米汤道:“离酸了还早呢,找几个人在这看着,晚上天冷记得生火,保证这坑里的粟米汤温热,酸的越快越好。” “等那些人把赭石带回来后,让他们碾碎了收好,晚上称称那些人带回来的虫瘿瘤,分出点人把那些虫瘿瘤也都砸碎,放在水里浸,用做豆腐滤豆腐渣的办法用麻布将水滤出来。” “我分给你……嗯,八百个人吧,就负责做这件事。一定要做好。” 被授予重任的七个泥瓦匠欣喜不已,心说自己留在山岬岛果然是对的,回到夏城能指挥八百人的功勋官职,那至少也得直接归六司所管了,整个夏城也不过十几个,自己还差两三个台阶的功勋呢。 带着这种想要好好表现的想法,七个泥瓦匠急忙道:“这点事,哪里用得着八百人,只要二百人就够了。” “二百人如今是够了,将来却要不够了。这八百人你先管好,二三十人便选出一人做头目。你要在半月之内认全选出的头目才行。你既认得字,又会数数,也会支取粮米的算法,应该不难。” “这八百人这些天不但要做这些事,还要趁着这些天带着人盖些屋子,全都用砖盖。高宽之数我会告诉你们,其中包括两间大仓房,一个大作坊,以及够四百人住宿的屋子、够二百人吃饭的饭厅。四百人就按照十个人住一间小屋,只要能睡开就行。这些事要在半个月内完成,可能有些难,但我不会管,别人也不管。你们也知道,我让司货回夏城再派些人手来,这一个月内你要是做好了,而且这些人还不怨声载道,等那些人来了只给你们做副手。” “所需的砖石、工具、粟米、完工奖赏的肉、鱼、盐我会一并计算出来,剩下的由你们分配。而且这些屋子不需要有屋顶,只要有大框就行。” 说完后,陈健伸出一个手指道:“半个月!只有半个月。做到了而且没有怨声载道,你们便比以前高出一个功勋。机会难得,等到一个月后夏城的那群人来了,只怕你们觉得很难的事有人却能做出来,到时候你们可就要慢慢熬了。又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后再有什么好事也不会先想到你们。” 几个人连不跌地答应着,心里将夏城劳作时学到的各种统筹办法和激励手段都回忆了一番,琢磨着怎么分配这八百人手才能在半个月内做完这件事。 至于那一池子的粟米汤,早没有人去想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一) 一百份木简,只抄第一篇,一共两千个字,七八个人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抄完。 这都是些常见的字,也都是夏城最早一批跟着陈健红鱼学字的人熟练掌握的。 认字的未必是好的教师,她们以前学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系统的课本,陈健将在榆城所有认得第一篇所有字的人叫在了一起,一人发了一份木简,重新教了他们一遍。 字都认得,但是陈健注释的教案他们并未听说,系统地讲了第一篇课文后,陈健告诉他们这第一篇需要达到的目的。 “你们觉得这第一篇,用多久能让从不认得文字的人学会?并且要达成我说的那种结果?” 这些人都是从不认字到认字的,陈健担心自己定下的十五天时间是不是有些急促,然而得到的反馈却都很有信心。 “如果每人都有这样的木简,每个人每天能像夏城的孩童那样从早到晚学的话,三天就够。如果每天只学一阵,平时还要劳作,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木简的话,二十天足矣。” 一连问了几人,都是这样的答复,陈健将木简收起,便让众人先离开了。 这八篇最基本的木简,学过字的人学只要三天,陈健决定自己教他们,再由将这三天学到的东西分成半年教给那些没有基础的人,再利用这半年的时间编写教会他们别的,作为下个半年的内容。 能认三百个字,能会切音读字,能加减法,大约需要脱产学习两年时间作为开蒙教育。将来要保证城邑人口做到开蒙水平,做不到的罚钱贝。 达到开蒙水平之后将择其优者,公产资助其完成深造,不优秀的可以个人出钱贝粟米继续学习,十年内他要培养一批会算乘除法、土地面积、简单三角函数、笔算开平方立方、并利用三角函数和面积让一批人有数形统一这个哲学概念的专业教师,在城邑中建立专门的高等学堂——在这个时代会算三角函数就算是高等人才了。 万事开头难,只要做好了前面十年,完成合理的梯队教育后,每年夏城榆城能够保证教出来他急需的吏,细化夏城的官营经济体制,依靠剪刀差和技术差剥削其余城邑,能够至少做到在夏城榆城完成官吏一体化,同时完善一种与血统论格格不入的新的人才选拔方式。 这也是他明明拥有武力优势和技术优势却迟迟没有选择暴力征服的最大原因:他缺乏足够的管理官员和干部,暴力征服后的管理人才缺乏导致他只能对那些世袭家族让步,默许各个城邑的完全独立性。 武力征服并不难,难的是征服后的建设和文明的快速成长。他要拖时间,利用隐性剪刀差剥削其余城邑这样不会招致他们的反感,因为他们觉察不出来;利用夏城直接从氏族过度到城邑的新兴优势和没有大家族势力的政治格局培养底层国人。拖到自己手中有至少一千多拿起武器可以指挥百人,扔到小城可以治理一方的高等人才;一万拿起武器是兵,扔到村落可以当村长可以教人识字数数种地烧窑的开蒙人才。 做到攻下来就能守得住,就能同化就能稳定,而不是一个只有京畿之地数百里的名义统一。 从夏城的基本盘人口扩张,到人才培养体系初步规模,从夏城的各大家族势力扩张,到老一辈城邑首领消亡新一辈被他影响的城邑首领接班,十年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时间。 带着这种思考,在完成了《开蒙数形》的简单教材后,陈健思考着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借着昏暗的油灯写下了《夏城十年发展规划》,林林总总地写出了因果和目的,并不深奥尽可能围绕十年这个节点解释了日后城邑管理所需要考虑的种种问题。 明年修缮完成后将调集夏城所有六司直辖的官员学习并作为日后城邑高级学堂的第一批教材,格式和一年前委托榆钱儿在议事会做的夏城新年收支报告几乎一样,先摆明事实,然后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以四段分明不讲押韵的形式作为日后高级考试的“八股”模板和讲道理的范本。 至于为什么非要借着昏暗的油灯提笔写下这篇文章,不是因为他要这种格调,没有经过蜡化处理的油脂总有黑烟并无格调,而是因为白天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 既然将来可能会把很多统治阶级必须要掌握的细节告诉夏城的官员,那么就一定要注意保密的问题,所以在派人出去找石头的时候,陈健留下了姬柏和二十个人,作为自己的亲卫,或是夏城的宪兵内卫部队的基础。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亲卫部队的名字是“黑衣”,《战国策》中触龙在说赵太后的时候曾说希望自己的小儿子以补黑衣之数。 本想着就将这二十人取名为“黑衣”,可随后他就发现并没有叫黑衣的基础,因为此时夏城还没有染料,所以才有了之前想要发酸的粟米汤。 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染料是靛青,这个陈健已经找到了,但是夏城刚刚穿上衣服没几年,衣服在蔽体外暂时还没有发展出审美需求,要忙的事太多这件事就暂时推后了。 除此之外容易找到的染料就是黑色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说的就是周代的一种黑色染料,翻译成前世的命名,涅陈健猜测就是涅矾而非黑泥。 因为前世古代的矿物学命名并不正规,涅矾本身是明矾,也就是十二水硫酸铝钾,但是陈健猜测白沙在涅的涅是另一种矾,或是明矾的伴生物:硫酸亚铁晶体。 它并不是黑的,但是当涅矾遇到鞣酸的时候,就会变黑,连白色的砂子都能染色。 鞣酸是前世古人很早就使用的一种物质,用来鞣化皮毛,陈健也曾在夏城人还吃橡子的时候与之做过斗争,是葡萄酒涩味的来源也是吃橡子腹胀的祸首。 几年前鞣酸还是夏城的敌人,但现在已经不再吃橡子的族人却要将这位曾经的敌人请回来。 柿子、橡子、橡树皮中含有大量的鞣酸,五倍子树的虫瘿中更是含量丰富,虫瘿树瘤是被蚜虫之类的侵袭后长出的鞣酸包裹物,实际上那虫瘿才是真正的五倍子,树以此为名而已。 鞣酸溶于水,捣碎后可以溶解到水中,烘干后制成十分不纯的染料鞣酸。鞣酸遇到铁后就会变黑,很多铁刀削过的苹果会变黑,除了单宁氧化的原因外,铁刀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而常见的赭石就是一种铁氧化物,三氧化二铁。三氧化二铁会和酸反应,没有三酸两碱的工业,只能从最好入手的乳酸和醋酸上考虑。 醋酸发酵时间太长,夏城的醋也是畅销的调味品,成本太高,所以温热的米汤酸后的乳酸就是最好的选择。夏城人喜欢吃宣乎乎的面食面粉,所以即便离开了夏城,船上仍然携带了酵母,所谓的——面引子,用来促进米汤变酸再合适不过。 赭石是三价铁,并不适合与鞣酸反应,所以需要先和炭粉在窑炉中还原后,产生一部分铁粉,虽然不能用来打造工具,但是用来与乳酸反应正适合。 铁除非和强氧化性的酸如硫酸浓盐酸等生成三价铁,其余正常情况都是二价铁,想要辨认也很简单:二价铁是绿色,也是前世八十年代玻璃都绿莹莹的原因。三价铁在正常情况下颜色难说,除非用苯酚和硫氰根检测,不过在酸性条件下水解会变成淡紫色,酸性越强这种淡紫色越明显。 陈健自忖肉眼分得清淡紫色和浅绿色,所以可以观察米汤的颜色来判断是否何用。 还原后的赭石变黑,投入到酸米汤中,在池子上覆盖上一层草帘,如同饲养硝化细菌那样,泥瓦匠们轻车熟路,而科学的解释是亚铁离子遇到紫外线会变为三价铁。 乳酸与铁粉缓慢反应的同时,不参与反应的少量铁粉会被残余的三价铁氧化成二价铁,而同样三价铁也被铁粉还原成了二价铁,变为可溶于水的乳酸亚铁。 闷了六七天后,陈健颇为忐忑地拉开了草帘子,只看到一池绿水,仿佛是一夜之间秋天未至反倒是春天来了。 族人们盯着这一池浪费了许多粟米的绿水,不知何用,陈健看到绿水却兴奋地直跳,让人舀出一碗,兴冲冲地叫来岛上所有的夏城人围观。 “我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他把浸润出的鞣酸溶液舀出半碗,手一抖加入到那一碗绿水中,顷刻间原本绿色的溶液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游鱼,最终整个一碗水都变成了黑色。 人们对此虽然惊讶,但是被陈健影响的极为功利性,在看不到这东西的好处之前并没有大吃一惊,在夏城吃惊的东西看得多了,要是见到些什么便要惊诧,只怕下巴难保。 他故意揪了揪自己有些泛黄的麻布衣衫,装作擦手的同时,启发性地问道:“你们猜,这东西能做什么?” 几个人盯着黑蓝色的水,一个整天被陈健逼着磨松油墨的人兴奋地喊道:“我知道了!这东西可以做墨,不……不,不是墨,是墨水。不用研磨的墨水。” 一群人恍然大悟,心里却在猜想姬夏这是准备写多少东西?那八篇开蒙文不过几十个字,这一池子能写多少? 陈健却一头差点杵到碗里,有声无力地不情愿地称赞道:“你说的……似乎也没错,这东西的确可以做墨水。” 不是似乎没错,而是真的没错,蓝黑墨水就是这玩意。(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二) 尴尬地称赞之后,族人的一席话却让陈健心里感触良多:自己认为族人会水到渠成地想到染色,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人想到了墨水是因为他平日的劳作是研墨,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经历劳动和审美需求之前,并非如此,这也算是一个警告:该如何引导族人而不是没有劳动根基和需求基础的灌输? 这种蓝黑色是一种水溶性染料,容易褪色,但是成本低廉,用途及大,可以说在陈健前世是底层人最常用的两种染料之一,人工制造二价铁触媒剂也不是什么太过惊人的举动。 可以说没有这种染料,便没有黔首的称呼,黔者,黑也;首者,头也,包着黑色头巾的人即为黔首。 但是需要触媒技术的黑染普及型绝对比不过青出于蓝的靛染简单,为什么不是靛首而是黔首?是人们自发的审美追求?还是秦国统治阶层尚玄的舆论宣传塑造的审美需求?舆论宣传部门如何在识字率低下的情况有效运转?舆论宣传的时候是族人想要什么我去做;还是我做了就是想要族人去接受? 再者关于这种染料的很多特点在陈健前世的古典小说中有很多侧面描写,人们对于鞣酸和绿矾的描述性化学兴致已经了然于胸。 三言二拍开篇第一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三巧儿和婆子夜话的时候,曾问婆子出嫁之前与人做过多次,恁地就能冒充了黄花处子嫁出去?那婆子便说以石榴皮和绿矾煎汤洗洗,下面便收紧了,新婚夜装腔作势地喊喊疼弄些胭脂便糊弄过去了蠢汉。石榴皮一直就是底层鞣酸染黑着色的重要来源。 这个故事说明了实践性和描述性来解释世界不是不可以的,在未经影响的文明自然发展中,这种另类的科学虽然缺乏了定理定义,但却以实用性为目的造成了广为流传的效果,当这种实用性描述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只需要有人临门一脚提出总结归纳的科学方法,便可从描述性科学跃进到理论性科学——但是理论性科学在前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掌握的,并不便于技术的传播,先积累后理论,不失为一条前期便于普及的路。 前世理论定义上的涩,是指:上皮细胞在单宁、明矾等溶液的浸泡下产生的起皱、收缩的复合感觉。故事中很显然那婆子已经知道了起皱、收缩的复合感觉产生的涩滞会让原本润腻的感觉变为涩,众人走多了的路变为荆棘丛生本没有路,自然可以蒙混过去。 再者,那婆子显然知道,这种单宁明矾的混合物是一种水溶性的物质,否则洗过之后黢黑洗不掉颜色,想要装成粉色确实也难。 婆子不需要知道涩的定义,也不需要知道鞣酸亚铁溶于水,只需要知道有用即可便会传播开来,那么技术推广的时候暂不急着讲理论,是否更容易传播和被接受? 面对这碗黑乎乎的水,或是因为陈健沉浸在编写课本的构思中,想到了很多,既然这项技术在几年后要推广,配合几千完成了开蒙教育的国人扎根蛮荒,如何推广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因为这会形成一个规矩影响后来的走向。 在物质积累到足以普及全民义务教育之前,技术传播以术为主体、以道为辅助,先传术,后解道,水到渠成。陈健盯着那碗黑水,警告自己将这个想法写到木简上备忘:在十年计划之后的技术推广之前,一定要给学堂中的那些人上一堂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课,面对尚处刚刚开化的村落城邑,讲技术的时候千万不能上来就讲为什么,而是要先讲技术结果,否则就是发誓要让族人听不懂。 陈健暗暗警告自己,在编写课本的时候,一定要带入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编写后一定要先让这个时代的人听一听,确定能听懂之后才能定下来。万不可阳春白雪,一定要下里巴人。万不可以自己的思维方式为基础,一定要符合时代的思维方式。 许是对着黑蓝色的水站的太久,看起来有些痴傻呆滞,说出墨水的那人更是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让姬夏楞了这么久心中惴惴,好在红鱼轻咳了一声,才让陈健清醒过来,茫然地看了看众人,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再看了一眼姬柏等二十多个选定的亲卫,说道:“你们将不是咱们族人的人都清理开,围在外面。” 领命而去后,这里只剩下夏城的人,陈健用手拍了拍那碗黑水道:“大河诸部拜光明,以花为美。花色斑斓,青红蓝绿,若是花色单一总会看厌。这就和穿衣一样,大家都穿着麻黄色的衣衫,你们就不想把衣服变变色?” 众人点头道:“那谁不想呢?早在夏城的时候,有人便想着以花瓣萃汁染色以为美,不过花瓣萃色太难,百花盛开之际又是春夏忙碌之时,总没时间。” 说到这,众人才悟过来,指着那碗黑水道:“这可以染布匹衣服!” “是啊,正是这样。而且这是蓝黑色,耐脏,染了尘土也看不出来,倒省了女人许多河边捶棒槌的力气。” 说完后,陈健叫姬柏过来,又说道:“今天呢,有三件事要说。一个是以后咱们可以染衣服了,不但有黑的,明年还有蓝的和黄的。除了咱们自己穿,还要和其余城邑的人交换,这每年又能收入不少粟米财货,也能让咱们夏城的钱贝变为其余城邑都认的钱贝。” “第二件呢,就是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城邑,司货那里收入的多,每年发给大家的也就多。这染色的办法被其余城邑的人学去了,那咱们便换不了那么多。这和火药还不一样,火药作坊在夏城,这里将来是要来很多各个城邑的人的。” “第三件,今后还要建更多的作坊,为了防备别人知道,我选了姬柏等二十个人,名为黑衣卫,专门管辖这些事。木门高墙可以防备住其余城邑的人,却防备不住咱们自己的族人。今天这事这么多人知道,我是刻意的,便以今日开始,五年为限,若是这东西传到了外人那里,姬柏便要查出来是谁露出去的。查出来后,送回夏城,虽然还没有这个规矩法度,但我想族人们一听可以多分不少好东西的事被砸了,纵然不将其绞死也要被流放。” 众人身上一寒,却知道这事可不是瞎说,况且这还涉及到众人筹集的财货六年后的分成收入。 陈健借势道:“以此为例,我做个玉牌,以后姬柏若是带着我的玉牌去搜屋子抓人的时候,不可阻拦,我这么说大家不反对吧?” 一干人都点点头,陈健一把抓住姬柏的肩膀拉过来,说道:“这件事开始,你也要学着些。我说要保守秘密的事,你需要将当时听到的人都用笔和木简记下来,存放好。譬如五年后这件事露出去了,那么查的时候,只需要翻看木简找到染色这一卷一个个追问就是。老祖母记性那样好,氏族时候还要结绳记事呢,更况于咱们了?” 规范是一点点出现的,姬柏自然不会反对,点头称是,按照陈健的指点叫众人在木简上签下姓名,外面留下记号,陈健交予红鱼让其和以往用麻布丝帛记下的种种放在一起。 当日下午,陈健便带人染了去找石头的众人的换洗衣衫和包头巾,以为几日后的粟城会盟做准备,也算是一种舆论审美引导。 染色是一套技术,包括之前的钾碱漂洗去除纤维上的胶质等等,以及如何还原本色漂白等。 因为这的确是陈健前世所熟悉的蓝黑钢笔水,所以问题并不难:中学时候常用的可以擦拭钢笔水痕迹的“魔笔”,便是以面碱和次氯酸钠等氧化剂为主,氧化二价铁或是生成碳酸铁水解由蓝黑变为淡紫粉色,从而涂抹改正写错的字。以此推断用草木灰钾碱漂洗这种蓝黑染色后的衣物也是可行的。 将这一套技术整理出来后,也记录下来,三五日后第一批染色的衣服已经就绪。 其余人的的衣服和头巾都是纯蓝黑色的,姬柏等人则是在染料中加入了一些树胶和松墨,又以蜂蜡融化后,在身上画出了夏城的麦穗标志。 蜡画出的麦穗标志在染色的时候可以阻碍染料涂抹到蜡融化的地方,留下的麦穗带着蜡被揉搓后留下的天然条纹,很有层次感和味道,极为神奇,这是向各个城邑亲贵阶层推销的。 众人穿着染色后的新衣,兴奋不已,几日后去外面寻找石头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收获尚算可喜,但并没有陈健想要的结果,好在还有十几人没有回来,还有希望。 等待众人归队期间,陈健挑选出了二百个印染工,并将之前这些人做奴隶时做过什么的记录拿出来,挑选出了身强力壮的四千人作为作坊工,剩下的四五千则被带到了湖对岸的丛林中,以八百人为一队,分为了八个村社农庄,叫他们先放火烧山,准备秋种。 让红鱼从榆城中的族人中挑选出了十六个,让他们先驻扎在那些什么都没有的村社农庄中,以作种田指导。 约定好的日子来临之际,派出去的士兵还有十余人没有回来,陈健也知道这个时代很可能因为一些偶然因素会延误日期,也就不再等,只说让他们回来后自己去粟城就是。 然而不等出发,刚刚忙完村社农庄分配事物的红鱼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码头上,将陈健拉到了一边,面色焦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三) “怎么了?” 陈健很少见红鱼这般模样,红鱼叹口气道:“被派去村社农庄的那些人在议论你呢,他们不高兴。说自己都是众人推选出的贤人或是在学堂学过的,又是会识字数数的,怎么就被扔到那种荒芜的地方去了?他们不想去,想留在榆城,只说要是教他们种地的话,夏城是个人就行,自己为什么要去?” “而且……而且他们对你让他们在闲暇之余教教那些人识字的事很不满。健,你太急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这样太急了。整个夏城认得二百个字的不算少但也不多,能数到成千上万的也有可也不多。如今夏城正缺人手,你应该再等等,等十年后,会有更多的孩子会认字数数,到时候再分过来,这样才行。就算你等不急十年,五年总可以等吧?你这样会有人反对的。” “反对?” “对。大家都想在城邑,都想在夏城,大家学字是为了做官员,不是为了去蛮荒的村落的。不只是这些人,等到榆钱儿让夏城的那些人来了后,议论声会更大。” “你逼着他们教三年去三年,他们会恨你,会反对你。而这些人都是咱们夏城很有力量的人,如果他们都反对你,你也不好做。十年后就不同啦,学的好的去做官员,学的不好的去教人识字,反对你的人也会少一些啊。” “现在假使有四百个识字的,你抓来二百个,便有一半的人反对你,而且这四百个人都是城邑中有些名望的。十年后会有四千个识字的,你抓来二百个,不过相当于二十个才有一个反对你的。那是不一样的。” 陈健苦笑道:“我哪里能不知道呢?但是我又想要一群识字的人,至少会数数会切音的人,我能怎么办?如同夏城学堂一样,学堂的师长都是脱产的,公产负责那些孩子的种种需要,我养不起,就算夏城一个兵不养,我也养不起。” “让这里的孩子每个月缴纳粟米才能学习,你想过这里的、村落的大人会接受吗?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割麦和泥可以去作坊劳作,大人会让他们去学那些东西吗?” “我等不了十年,十年后夏城就会和其余城邑一样,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夏城已经积累起了足够的财货,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来到一片蛮荒的土地?十年后识数断字的人已经成为夏城的官员,享受着权利和财货,有什么意愿会去村落扎下根?除了姬松那样被国人看做疯子痴傻的人,会有几个?” “想盖起一座屋子,要么砸破旧的,要么在蛮荒而没有屋子的地方盖起来。夏城才走出蛮荒几年,那些人还没有天生高人一等的想法,但却已经有了高人一等的事实。” “现在都这样呢,十年后呢?这种想法会和其余城邑一样,他们为了自己掌握的东西传给子女而不是所有人,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想要让更多人识字的我。粟岳曾和我说过,不要让我把这些东西教给普通国人,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和他们的子嗣高人一等的原因。” “先识字的,总不喜欢不识字的人识字。” “真要这样过十年,我已经斗不过他们了,不敢也不能和他们决裂。即便我还有威望,即便你和榆钱儿仍旧站在我这边,到时候他们会挑出你们的错,逼着我选择。是选你们?还是选他们?” “选你们,就是和整个夏城的亲贵和希望子孙万世的人作对,夏城特有的自上而下严格计划控制的体系就会崩掉,夏城就完了。” “选他们,我就得亲自一剑捅死你们两个,还得把你俩的尸体挂起来,做个榜样:谁听我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如今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因为产不出那么多粮食那么多财货,一切都是空想。就算底层的人和上层决裂,也不过是再花二十年的时间变成上层,那些上层中的一些人会在我和他们决裂的时候假装站在我这边,靠着学习来的东西和之前积累的名望仍旧作为统治阶层,迫于威望不敢弄死我,熬到我死便好了,我又能活多久?” “人无我有,自然可以高人一等。可如果人有我也有呢?你不干,自有别人干,我离开了那几百个人,照样可以再找出几百个人管理城邑的时候;子孙万世世袭就是断绝了那些识字、父母却非亲贵的人向上爬的希望的时候,两万人有八百反对,一万九千二百支持的时候,我怕他们?” “白天将这八百人挂便街头,晚上便有数千人拍手称快。不论对错,至少腾出了位置,给其余人以希望。我出些题目,算数、识字、种田、军阵、工坊、管理这些,学的好的,答对的多的,就可以填补这八百人的空缺。” “别的地方我管不起也管不过来,但至少在夏城,我要趁着这群人还没长大,趁着他们还只是个人而非世代相传的家族之前,断绝他们子孙万世不移天生高人一等的心思。” 他拉起红鱼的手,轻声道:“你得和我站在一起,站到最后。” 红鱼感觉着握着自己的那双粗糙的手,暖暖的包着,感受着纺线留下的深痕和对方握剑凸起的茧子合在一起,顺势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回应道:“好啊。这么多年了,我和你还是没有孩子,所以当我死的时候只有你陪着我。没有孩子,我就不必想着让孩子去继承你所拥有的一切。除了你,我一无所有,当然会和你站在一起站到最后。” “很久前,我还是氏族祭司的时候,就好奇过你们是如何捏出那么大的陶罐而不碎的,到了夏城后我又看到了很多前所未见的东西。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些古怪的东西我能看多少呢?你又会带来多少新的东西呢?” “那次磨房刚建成的时候,榆钱儿说你想和我睡觉,我就想你最好,早晚要睡,因为我一个人可生不出孩子,总要被男人睡过后才能生出来作为我死后的延续。既是这样,干嘛不和你睡呢?那时候啊,我就像是狼群中的母狼,盯着的只是头狼,因为它最强壮,生出的孩子也一定很好。” “睡得久了,才发现我就像风筝,被你拴住了线。我想要飞的高,看一切不曾见过的东西,看一切我没想过的甚至不敢想的东西,就只能和你拴在一起,因为断了线,我会落下来,只能看到泥土,可我已经看厌了看倦了泥土了。” 在胸前趴了许久,红鱼轻推开陈健,长叹一声,嫣然一笑,仿佛心中放下了什么一样说道:“如果将来你输了,斗不过他们,真要被他们逼着杀我的时候,记得出剑之间,冲我笑一笑。偷偷地,他们看不到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四) 目送红鱼娉娉婷婷地离开,最后的嫣然一笑不知怎么让陈健想到了一个自己浑身抖了一下的成语:一语成谶。 伫立许久才将头脑中一直萦绕的词语丢开,望着茫茫湖面,终于走到了码头,士兵们穿着新染的衣衫在码头早已排好。 “咱们走吧,等剩下那十几个回来后让他们再乘船去吧。这是私人的事,算不得出征,军法官就不必处罚了。你们换了新衣,到了那里要更有些精气神。” 黑色衣衫穿在士兵身上,的确比以前更为精神,加之一种人无我有的优越感,一路上族人们都细心地防止衣衫脏掉褶皱。 扬帆到了粟城附近时,陈健叫人举起旗帜,鼓声笛声齐鸣,却将远处正在河边捕鱼的人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种蓝黑色的衣衫,赶紧跑开告诉了不远处的粟汤。 粟汤听着鼓声笛声很是熟悉,明显是夏城的,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一水的蓝黑色的衣衫如此整齐,不足百人竟然走出了让人震慑的气势。 他急跑过去,奇道:“姬夏,怎么十几日不见,衣裳弄成这样了?” “怎么,不好看?” “好看!好看!士兵这么一穿,比起原来衣服尘土层层颜色不一,真是好看多了。” 他不无羡慕地看着夏城的军队,随即想到,难道夏城人已经在大野泽建出了城邑?要不然这东西从哪来的? 可是……一没有人,二没有奴隶,哪里能这么快就建好了一座城邑? “姬夏,这次大野泽围剿那些逃走的奴隶,结果如何?” 陈健笑着挥手道:“不辱使命啊,大野泽内,再无逃奴。” “没……没了?姬夏可在说笑?纵然夏城人善于征战,可是那群逃奴往来无踪……” 粟汤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恍然道:“莫非那些逃奴做了夏城的奴隶?” 陈健哈哈笑道:“那些奴隶都是杀过主人的,宁可饿死在大野泽也不回去做奴隶,难不成做我夏城的奴隶要比做粟城的奴隶好?还不是一样。不管怎么说,自此之后大野泽再无奴隶,我也会履行自己的承诺,任何逃亡大野泽的奴隶我都会抓回来送回去。” 粟汤还是不懂,却知道陈健从不骗人,既然说了没有奴隶了,那就真的没有了,他也不相信那些逃奴会甘愿去做夏城的奴隶,那些奴隶用起来可不顺手,除非夏城有几百士兵看管着。 连连称赞了陈健剿灭逃奴的功勋,又道:“各个氏族的首领基本都来齐了,草河那边太远,也是以姬夏为首,便让跟随姬夏来的卫西娥黾等人代替父兄。我这就派人去通知父亲,今天便入城祭祀祖先。” 两匹快马领命而去,陈健也和粟汤合兵一处,粟城士兵羡慕者夏城的新衣,盼着自己也有那么一件。 不多时快马回报说各个氏族的首领已经知道,就在城外迎接,陈健便叫人敲锣打鼓,夏城黑衣军队在前,手持戈矛列阵而行。 又让东边城邑诱骗来请愿的人双手捧着麻布、丝绸、连根的粟等各色谢礼,紧随其后,以示感激粟夏两城揭露了他们首领的虚伪邪恶。 对于这种作秀陈健是轻车熟路,叫留在粟城的夏城快马两两一匹,从距离粟城十里左右便开始接连前往粟城,相隔一刻钟便去通报一声。 粟城门口,各个城邑的首领,或是不能亲来派来的亲族之人,看着快马奔驰通报的场面,心生艳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军队。 又加上之前的各种传言和东边城邑大战的事实,很多城邑对于忽然崛起的夏城充满了警惕,也或许还有一丝欣慰,至少夏城是自己的同盟亲族,不是敌人。 暗约早已缔结,各个城邑的首领已经在粟岳的领头下,完善了血统论,同时暗中商定好了今后暗约的履行办法,一旦下一任首领不是自己的子嗣亲人或是自己指定的,各个城邑有义务共同出兵将其赶下台。 对于东边城邑的那件事,这些首领们也就没有太多的警惕,认为这就是一场父传子不成各城干涉的典范,对于陈健也算是真心实意地欢迎。他们此时还不知道陈健要抛出的东西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月玫站在父亲的身后,悠悠地看着远方驶过的骑手,看着那匹额头上有颗白星的马匹,回忆起这就是冬天拉着自己冰屋的一匹,心中思绪万千。 冬天回到城邑后,心中一直郁结,想要忘掉那个言辞刻薄骂自己是笼中鸟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带她走过了大河,看过了以往不曾见的景色,各种有趣的故事见闻,更是城邑众人不会不懂的。 等到姬松石荠等人转到他们城邑演出的时候,几幕爱情戏剧更让她心中忧思,问得清楚众人都说是姬夏所作,他们只是在演,一时间竟然痴了,想不出能想出诸如匪汝之为美,美人之怡这样唱词的人,为什么会那样评价自己? 有时候又隐隐觉得那个男人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就是个笼中鸟,什么都不知道。然而有时候又会想,即便自己就是笼中鸟,为什么要那么凶呢?自己是不知道那个村落的人冬天迁走会被冻死饿死,可也是出自好心,在城邑每个人都夸赞自己心好美丽又和善,怎么在你那里我就一无是处了呢? 就在姬松石荠等人巡演到月邑的时候,月玫曾经悄悄地问过那个演的很美总让人或笑或哭常常会说出一些和自己想不到却也觉得美的词句的女人,即便她知道这些词句是那个男人教的,可至少这个女人会说。 “石荠,有个男人说我是笼中鸟,他说喜欢飞在空中的鸟。他还说……他还说我像个好看只能插花的陶罐,我该怎么办呢?” 石荠并不知道笼中鸟的称呼源于自己的首领,可是出身在夏城,耳濡目染了很多东西,见证了无数变迁,演多了戏剧嘴也比之别人更为麻利,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还不简单吗?要么你喜欢一个喜欢笼中鸟的男人,要么你把笼子啄碎飞出去就好。” “可我在笼子里呆的久了,羽翼早已忘了怎么飞。我在笼子里是最美的,一旦飞出去却连麻雀都不如……甚至可能不如苍蝇,那我怎么办?” 石荠撇撇嘴道:“那就不飞出去嘛,干嘛非要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那个人把你当陶罐,自然也有人将你看成美玉珍宝。你看我们城邑的红鱼,那个女人又奇怪又好强,长得……也就那样嘛,做奴隶的时候还偷懒反抗,不做奴隶了明明可以跟着首领吃饭却偏偏自己纺线换吃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而且还生不出孩子。可偏偏首领就把她当美玉。你看,这么古怪的女人都有人喜欢,你又漂亮又是首领的女儿,长得有好看,多少人喜欢你呢?” 月玫回忆起当时听完这番话的尴尬和心酸,直到如今还有些凄苦,自己喜欢的就是那个喜欢古怪女人的人啊,那可怎么办呢? 终日思索不得其解,直到石荠等人离开后,那些洋溢着夏城味道的一切远离了城邑后,月玫才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夏城的那个人,当一切的踪影只在记忆中后,才知道之前石荠等人演戏时候自己的开心,不只是因为那些戏,而是因为幕后的那个人。 匪汝之为美,美人之怡。不久前才听过的唱词,竟然合满了心思,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不久后,当粟城的使者来到月邑的时候,她想都没想,便跟着父亲来到了粟城,因为听说那个叫红鱼的女人也在,她想看看,并不惧怕,甚至有些自信。 自己的确是笼中鸟,飞的慢又低,可是自己至少有羽翼,总有一天可以飞的很高。那个女人呢?连孩子都生不出,又算哪门子女人呢?有哪个男人不想着有自己的孩子呢? 略带一丝恶毒而又嫉妒的藤蔓悄然地布满了她的心,自己并未察觉,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几趟快马之后,月玫猛然抬起头,因为她听到了悠扬的笛声穿过秋天的原野,径径地飞到了自己的耳中,这首笛子她第一次听就是在上次来粟城的路上。 抬眼望去,那个人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身上披着皮甲,头上的包头巾上插着两支野雉的尾羽,腰间悬着那柄名为无锋的剑。 “好久不见。” 月玫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细细地说着,心中的恨变为绵软的笑。 咚咚的鼓声响起,首领们和来欢迎的粟城人齐声喊道:“恭贺姬夏平定亲族之乱。还请入城敬告祖先。” 陈健急忙下马还礼,双手捧着玉斧,来到粟岳面前,粟岳也是一愣。 躬身后道:“粟岳即为盟首,即为亲族兄长。敬告祖先之事,哪里有兄长尚在却让弟弟去做的?” 众人大惊,祭祀之事极为重要,尤其是这样的好事,连粟岳都没想到陈健竟然推辞。 而陈健此时想的,却是他要让众人接受盟首权威的习惯,更接受盟首即为兄长,为大家共同祖先的嫡长子的意识。 的确,这是好事。 但他此时不是会盟的首领,而当众人接受了盟首的地位特殊之时,粟岳会死,自己会是首领,那时候再做还要时间,不如现在就潜移默化。 他要众人敬的是盟首,不是粟岳。因为这战功,是他的,粟岳抢不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五) 隆重的祭祀后,便是早已排练多时的请愿环节,东边城邑的人在祖先祭祀之前哭诉自己遭受的一切,感谢陈健和粟岳,并恳求众人去见证自己推选出的新首领,监督新首领的盟誓。 如此哭诉之下,众位首领也都顺势答应,都知道如今帮了东边城邑,日后自己子嗣继承的时候自会有人帮,这个规矩一旦形成,为了自己的孩子谁都不敢违背。 等到众位首领关上房门避开城邑众人,将政治从城邑氏族大会变为暗房密室的时候,仍旧少不了一番对陈健的称赞。 之前入城之时,黑衣卫的整齐气势让各个城邑的首领大为心折,又加上百人破城的传闻,一个个都想到了陈健之前的许诺,或许自己用不了多久也会有这样的一支军队。 “姬夏用的什么办法竟让衣衫变为了黑色?” “煞是好看,可惜我们没有啊。” “这怎么说的?姬夏可是说过,祖先指引他的,就是为了指引整个大河诸部,难道他有什么好东西不会拿出来交换吗?连火药都换,别说这些黑色的衣衫了。” 陈健哈哈笑着,拿出一堆木简,众人不知何物,陈健道:“夏城有文字,我就将些事物写在上面,免得遗忘。以后咱们盟誓,也需要写下来,空口无凭,写在木简上也省的忘却。这上面记着夏城今年可以与诸位亲族交换的货物,我便先念一念,大家听听。” “黑衣五千件,换麻布、丝绸一万步。” “青铜三万斤,换粟米、菽豆六百万斤。” “火药一万斤,上回我在东边炸城不过用了四百斤。这火药呢,除了换给你们外,我还会教会各个城邑使用火药炸城、炸人、炸矿、炸河堤的办法。一共换盐二十万斤、牛四百头。” “可载三万斤的帆船三艘,换牛三百头、羊七百头。” “枫糖两万斤,蜂蜜六千斤,换各种草药两万斤。” “修十里水渠的工匠,一年完工,仅十里。换粟米四十万斤。” “烈酒十万斤,换粟米八十万斤。” “战车三十乘,换牛六百头。” “训练车左、车右、御者百人,换方木一万根。” “铜爵、鼎、锅、镜等各色四百件,换菽豆六十万斤。” “战马四百匹,帮助训练骑手百人,换非夷狄的奴隶三千人。” “以现在为期,一年后夏城便可交付这些货物,众位亲族可以算算,自己城邑需要多少,大家讨论一下。” 乍一听数目有些惊人,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接触涉及到百万斤粮食的巨额交易,更多人根本算不清楚。 更多人则是对交换的概念有些茫然,难道懂技术的人也可以作为交换的东西?如果真如那些传闻般夏城修了水渠后,亩产二百多斤,那水渠倒也真可以修的。 算得清楚的细细一算,看起来多,但是二十多个城邑,几十个氏族,吃下这些货物并不难,每个城邑不过三五十万斤的粮食,几十头牛。 而最为让他们心动的战车、训练、战马、青铜等,更是几个大城邑便能自己吃下,只不过考虑到让一个城邑吃掉众人心中不安,会激发矛盾,纵然有这实力也不敢开口。 粟岳实力最强,这时候也不得不退让一步,只说战车青铜之类可以各个城邑均分。 只是他们不知道夏城这时候根本拿不出这么多东西,陈健是用订单的方式刺激夏城和榆城的手工业,确保第一年就能运转。 夏城的体系基本是计划制和国营制,用大规模的作坊生产集中交换,几乎没有小规模的私下交换,而且即便是小宗货物,夏城也有司货掌管着坊市,用半强迫的坊市推行着货币,严禁私下交易。 这些换来的货物,将算作榆城推行货币的保证金,在回去之后就要推行与坊市挂钩的新的支取政策:将不再发给那些人实物,而是以可以随时交换的陶铜货币方式,以垄断的坊市交易为基础,强制完成实物到货币的转变。众人接受后,夏城就可以动员更多的力量和民间储备。 靠着技术优势,用二十多个城邑和七十多个氏族来供养夏城,力争在四年内完成耕地牛马化和初步的铁器使用,以及大量的作坊熟练工。 四年的后两年,放开技术垄断,让各个城邑的生产力提高,从而为四年后夏城的大作坊体系提供足够广阔的市场,否则市场难以容纳一个近两万人的大作坊体系。 众首领并不知道陈健的险恶用心,而夏城的货物也的确除此之外别无他寻,基本都能接受。 不过在讨论了一阵之后,粟岳轻咳一声道:“姬夏,你说的这些,其实各个城邑都有用,你不必担心换不出去。只是众人算数之术不比姬夏、数九这样的人,我们信得过你,你事后算好说出来就是。” “不过……姬夏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众人也附和道:“对啊,姬夏说帮助亲族训练夏城黑衣这样的兵士,怎么不说?” 陈健笑道:“我哪里会忘呢?只不过我想,是给别人一条鱼好呢?还是给别人捕鱼的办法好呢?” “自然是给别人捕鱼的办法好。” “是啊,教给别人捕鱼的办法好。那么将你们信得过的族人、将来可能要管理城邑的孩子,送到我这里来,由我亲自教他们骑马、战车、算数、打仗、种植、冶铜、练兵之类的办法好呢?还是我帮你们训练一批兵士好呢?”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大笑,说道:“姬夏既然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姬夏的本事我们是知道的,若是真能学会这些,不但能训出兵士,更能管理一方。” 说是这样说,不少人心中却有警惕,觉得最好不要把自己最喜欢的儿子送过去,万一到时候翻脸了,那可是被人抓住了人质。先派些人去学,但也不能是不亲近的人。 各自打算的时候,陈健话锋一转道:“之前的那些货物,换给大家没什么。但是我脑袋里这些东西,却是祖先留给亲族的,断然不可能教给不敬祖先,不睦亲族的人,诸如这练兵、冶铜、火药之法,如果是夷狄学去呢?如果是背弃了祖先的人学去呢?” “所以,这也是夏与粟岳请诸位前来的原因,这些东西断不可以随便授人的。希望诸位亲族能够理解。不是夏小心,而是这些东西传出去,一旦敌人学会,将来哪里还有我们祭祀祖先的土地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新的历史(上) 在场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陈健到底要干什么,粟岳从儿子那里听说了,但具体怎么操作他相信陈健会办好。 这件事得益最多的人是他,陈健办好的最好,办不好也与他无关,无论怎么样陈健的年纪还小资历尚浅,基本盘不过是草河几城,绝无可能攫取他的盟首之位。 将来可能的敌对,不是现在反对的理由,相反现在必须要更密切,以便学习。 其余人对于陈健的担忧也不反对,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都想倘若姬夏是东夷人,那么火药、青铜、战车、骏马,这些改变了战争方式的东西,都会悬在自己头上。 再者自己反对,别人支持,姬夏虽说着会遵守规矩一视同仁,可这事总不安心,到时候别人会了自己不会,那也不好,此时也只能做出一些让步,一个个都点点头称是。 陈健拿出一堆炉渣琉璃珠子和一些夏城的小铜贝,每人发了一些道:“一会我有几句话要说,诸位首领若是同意,就将夏城的铜贝扔到桌上。若是反对呢,就将琉璃仍在桌上。最后剩下的那些,大家便可带回去,也算是夏城众人的一点小礼物。” 完全不成形的炉渣琉璃浑浊凹凸,略带蓝色,可在这时候也算是一件极好的玩物,众人未免嘲弄起陈健的小心思,这分明是勾着大家支持,简直幼稚,真关乎到自己城邑的时候,谁会为了一枚破炉渣琉璃就支持不想支持的事? 本以为马上就要涉及到最核心的事,却没想到陈健说的前两件事在他们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 陈健拿出一卷空白的木简道:“誓言,容易被人遗忘,口口相传也容易变化。譬如我在草河,明明是两千人击破了西戎五千,可传到这里竟变成人千人破万。所以我就想,将咱们的誓言记下来,流传后世。大家早晚要死,面对先祖是一件事,也要将我们的作为留给后世子孙,让他们去评价。” “倘若有人违背了誓言,到时候木简之上,字迹斑斑,后人翻看木简,便会说谁人背叛了誓言,只怕这个人的后世子孙也很难堪。有人屠戮族人,也记在木简上,只要有人看得懂这字,他屠戮族人的事就会永远被人记住。” 他扬起木简道:“这东西,在夏城被称之为书。夏不才,会写几个字,自荐做着记录之人,以姬夏大河诸部会盟的誓词、大事、破敌、祭祀。遗留后人评功论过,再一个也让咱们的名字永远被人记住。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几个人对视一眼,微笑道:“我们自然同意,若是能将名字留将后世也是好的。只是当年华粟会盟时,华置百官,或管种植畜牧或管财货征战。既然如此,不妨为这事取个名字。” 陈健犹豫了片刻,憋着笑道:“记文字于书之人,我看就叫书记吧。” 这名字很是贴切,大家回味了一下书记这个名称,的确朗朗上口言简意赅。 粟岳既想着讨好陈健,这时候便开口道:“那就如姬夏所言,同意姬夏做咱们众族会盟书记的,扔个铜贝吧。” 他带头将一个铜贝扔到前面,这不涉及到什么具体利益,也算是陈健将他们名字流传后世的奖励,气氛热烈地全票通过了推选陈健作为书记的决议。 “发生了什么,称之为事。什么时候发生的,称之为历。合在一起便是历事。然而粟米盐糖田垄捕猎这样的小事,我不会去记。大事,用一个与事相似的字取代,称之为史。历史历史,有历有史。如今我如果要提笔写下大家推选我做书记这事,只能记下月、日,亲族会盟,推夏为书记。可是后世子孙翻看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咱们大河诸部第一次会盟,是在三十二年前,泉谷之战后华城会盟,可以说若没有那件事,亲族之间至今还在厮杀不休,也就没有今日的会盟。纵然在场诸位被族人信服,也有些征战种植的功绩,可谁也比不过当年的华。” “既是这样,便以当年泉谷之战为伊始之年,向后推。今天便是华历三十三年,八月初九。之后乃至千年、万年。诸位以为如何?” 这又是一件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的事,各首领见陈健愿意弄这种小事,这一次也不等陈健多说,一个个将铜贝扔到了前面。 陈健扔出自己的铜贝后,提笔在木简上写下:华历三十三年,八月初九,亲族盟于粟。推姬夏为书记。 扔下毛笔,看着木简上这十几个简单的字,心中感叹不已,众人觉得无所谓的小事,却是整个族群的一件大事,有年有事,方为信史。 两件算是预热的小事也让众位首领都放松了些,陈健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下面的才是他要说的大事。 “诸位,众所周知,咱们会盟在一起的基石是大家有着相同的祖先,相似的习惯,能彼此听懂的语言,大河的水旱之患,夷狄的威胁,以及不愿亲族再流血的愿想。” 弱小氏族的首领频频点头,强大些的却心中反对,以致最后干笑一声。 心说亲族不再流血或许是族人的愿想,却未必是我们的愿想。不打仗我们哪来的奴隶哪来的名望? 前些天你们夏城的姬松石荠等人到了我们城邑去演戏,族人都去看,可你们演的什么?我们以为你们夏城人会演当初在粟城演的那几幕,什么出征勇猛归来众人欢庆、掠夺奴隶大家其乐融融这样的戏。 然而并不是,你们演的却是两个亲族之间的男女睡觉的那点事,结果后来两个亲族之间起了争执,两人的亲人在战场上厮杀,束着一样的头发喊着一样的声音用着相同的戈矛,两族有了血仇,再也没可能在一起。男人受了伤昏迷,女人被抓回去做了奴隶,分给了别人怀了别人的孩子,等男的醒来后看到女人,两个人都自杀了,死后化为了蝴蝶。 两人临死前问为什么亲族之间要流血?族人们都哭,都问为什么,你姬夏不知道为什么要流血吗?就是当年华粟之间也曾打过仗,死过人,你也是做首领的你能问这个问题?便是他粟岳要不是当年征战,附近的城邑谁肯服他?他粟城哪来的那么多奴隶? 你弄出这么一幕,族人看了,以后和亲族之间打仗,你让我们这些首领怎么说服众人?不打仗我们这些首领亲贵哪来的威望,哪来的奴隶? 今日大家都在这,明面上我也不能反对你说的这些话,又不好得罪你免得你不肯与我们交换,帮我们训练士兵,便任你说下去。 但是以后你们夏城的那些戏,别在我们城邑演,我不怕戈矛,就怕这些东西。 演点首领的睿智功勋众人愚钝的事不好吗?演点首领之子被坏人流放,城邑选的首领残暴蠢笨,最后首领之子回来众人欢呼的戏不好吗? 都说你年纪小,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等这事之后,众人需得好好教教你。(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新的历史(中) 陈健只当看不到众人神情,接着说道:“咱们祖先从大山中来到大河两岸,种粟捕鱼,汗滴血流,终于给咱们这些后世子孙留下了尺寸之地。咱们今天在这里会盟,最不想看到的是什么?”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咱们的土地成了夷狄的土地,逼着咱们披散头发,沦为奴隶,改说他们的语言,让祖先断了祭祀。” “尤其是在我得到了祖先的指引,有了火药、战车、戈矛、骏马这些东西之后,更是如此。倘若这些东西被夷狄学去,咱们便会死伤更多的族人,甚至可能被他们灭族。” “再者,譬如大河水患,这不是一个氏族两个氏族的事,一旦决口,几十个城邑都会成为湖泽。再如一两个氏族交战的时候,竟然挖开大河淹没对方城邑,他自己的城邑不会被淹,可是除了他的城邑,下游的许多城邑却要化为鱼鳖之食。” “再如东夷入侵,一城抵抗,其余城邑却不发兵相救。咱们每少一座城邑,夷狄便多一座城邑的奴隶,日积月累,要是有一天轮到你们头上的时候,只怕就已经没有人出兵救你们了。” “所以,既然大家于此会盟,那么会盟的诸位,你们城邑的一些事就不只是你们城邑的事了,而是关系到祖先子嗣大河诸部所有氏族的事,关系到祖先祭祀能否断绝,关系到后世子孙是否为奴的事。” “在这个所有氏族的共同利益之前,各个氏族的利益都是可以舍弃的,都是排在后面的。事有轻重缓急,就像马上就要下雪,粟米还没收获,这时候收获粟米是最大的事,其余的都要排在后面,这没错吧?” “当有氏族试图做出违背祖先,投靠夷狄,挖开河堤,屠戮族人这样的事时,今日会盟的所有氏族,所有还祭祀祖先的人,就有权利去干涉这个氏族、审判氏族首领,甚至将他灭族!到时候,我夏城就是第一个出兵的氏族。” “而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事,只怕要定个规矩,不合规矩的人不能成为首领,还要面临各个氏族共同的征讨。”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顿时乱了起来,携着刚刚获胜的传说般的威慑,各个首领对于陈健的这番话相当不满。 “姬夏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谁做首领你都要管?你管的未免多了些!” “纵然你们夏城兵士善战,难不成你要和所有氏族为敌?” “会盟会盟,你是首领,我也是首领,你凭什么管我?你说我不和规矩我就不和规矩?” “百余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夷狄抢走我们的土地,姬夏这话说的古怪!” 粟岳终于明白过来陈健要干什么,这时候他也不可能退后,面对众人的争吵,他战起身道:“先不要吵,姬夏说的倒也没错,真要是做了诸如违背祖先、投靠夷狄、挖开河堤之类的事,难道还不能征讨你们吗?” 大义在前,祭祀祖先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义,认是谁都不能反对。 短暂的安静之后,陈健又道:“我何德何能来评判大家的对错呢?只不过是大家评断出一个人做错了,我会出兵而已。我是手,去打人,但我不是头脑,去说对错。谁错了,脑袋告诉手,手去打,仅此而已。不只是我,难道粟岳首领会认同那些事吗?难道他就不会出兵吗?”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番话盯住了粟岳,他是会盟之首,首者头也,陈健这番话的意思是说以后要听粟岳的? 粟岳感受着在场众人的目光,心中虽然盼着这一切的实现,但是却知道这时候绝无可能,心中暗骂陈健,脸上却带着笑容道:“看我做什么?我是众人推选的盟首,却也没有能够评判对错的德行。姬夏的话并非是这个意思。” 陈健暗瞟了一眼粟岳,笑道:“是啊,粟岳首领的德行也不能评判对错。人总有眼花的时候,总有看错的时候,也总有分不清是非的时候。可有一样东西是不会错的,就是规矩。譬如画圆,你以手做,看似是圆的,但究竟是不是圆,要用规尺去量。” “各个城邑都有各个城邑的规矩,族人守着规矩方不能乱,征战之时守着规矩才能战胜敌人。” “既然各个城邑都有各自的规矩,为什么咱们这么多城邑会盟,就不能有一个大的规矩呢?有了规矩,便可以评断谁对谁错,有规矩可以依照,难道粟岳首领就能随意说哪个城邑做错了吗?” “今日大家都在,就定出一些规矩来,大家要是同意就记下来。任何城邑的规矩,不能大过咱们共同的规矩。譬如祭祀祖先是条大规矩,有城邑说我偏不遵守,我偏不祭祀,那么要么退出会盟,要么便要被灭族。” “规矩是由大家定的,那么便由诸位首领评断谁符合规矩,谁违背了规矩。东边城邑的事,大家也看到了,他们的族人前来粟城请求咱们去监督他们的首领,不要再出之前那样屠戮族人的事,而之前的首领被我抓了回来。为什么我一个外人可以抓回他们的首领?不正是因为他违背了规矩,屠戮族人想要投靠东夷吗?” “在这规矩之内,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城邑绝不会去管,也没资格去管,难道你们以为夏城想要吃什么、如何种田会愿意让别人指手画脚吗?” “但如果超出了这个规矩,那就不是你们城邑的事了,而是整个大河诸部的事,那就必须要管。” “咱们都是同一个祖先,如今粟岳即为盟首,便如同家中长子。有外人欺辱的时候,需要长子拿着戈矛出去教训外人,作为弟弟,也要对兄长尊重。这样这个家族才能和睦。而如果有弟弟做了背叛家族的事,作为兄长的就一定要出面,召集剩下的弟弟去教育他,这样才能让其余的弟弟不敢生出背叛之心。” “我提议,第一条规矩,就是一旦出现夷狄入侵、大河决口、旱蝗天灾等事,在此期间一切盟首拥有调度城邑之权,可任免治水、疏浚、将兵之人,一并统领,任何人不得违背。这些事,都不是一座城邑可以解决的,大河决口,一座城邑能做什么?疏通河道,修缮河堤,一个城邑不过如同用一碗水去救一屋子着火的柴禾。羊群尚且还有头羊呢,况且咱们这些人呢?” “同样,如果有城邑受到夷狄侵袭,盟首必须要发兵救援;如果有城邑颗粒无收,盟首同样需要接济粟米。否则则视为放弃盟首之位。既做兄长,就要有兄长的样子。” 讲完了道理后,陈健抛出的一条最容易被接受的规矩,当初大会盟变为小会盟,留下的氏族基本都是面临夷狄威胁、大河水患的城邑氏族,也清楚这天灾兵祸之下,一个城邑的力量太弱小了。 他不过是把会盟之初的本意用文字规矩的形式确定下来,造成一种既成事实,便于传播和让各个氏族的族人接受,形成一种原始的统一概念,也以此逼迫作为盟首的人的道德制约。 在城邑分散的条件下,不可能出现绝对的权利,想要权利就得有义务,这也便于其余氏族接受。 投票的结果更是一幕闹剧,陈健和粟岳率先投下了铜贝,依托粟城的城邑紧随其后,草河诸部也跟随陈健投下铜贝,这时候已经接近了小半。 心中肯定有反对的,但是想着和夏城的贸易,答应训练的兵士,百人破城炸药轰鸣的恐怖,以及十余个城邑二十多个氏族的带头,终于全部投出的都是支持的铜贝。 琉璃和铜贝区别太大,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得清楚,这可不是投完支持或反对没人知道,那还不如看大家都同意就同意,免得招人记恨。 于是不等陈健提出第二个规矩,就有人先提了出来:要求投贝或琉璃的时候,藏在木箱中,不要明着。(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新的历史(下) 整场会盟从八月初九,一直延续到八月十三,争吵了五天,无数次出现互相攻讦甚至拳脚相见的情况,但是规矩和陈健抛出的歪理邪说也一天天完善起来。 的确,如今的道路、交流、文化等客观物质方面,还不足以形成一个语言、习惯、风俗、祭祀等相似的人的想象的共同体的国家,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在这个物质条件一天天成长的同时,利用舆论也让人的思维方式跟上物质变革的速度呢?从而在物质条件达到后水到渠成,亲族一体,盟首权威,理所当然。 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一种习惯性思维的延伸。 譬如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不会去琢磨,为什么非要去崇拜祖先?在他们看来,崇拜祖先,就像是天上有太阳地上有月亮那样理所当然。 哪怕是道德,也是如此。孝敬父母,理所当然。可是细细究来,未尝没有因为不孝敬父母,那么等自己老后子女就不会赡养自己这一层阴暗的内核在其中。 这种习惯思维的初始,是为了人的动物性毁灭人类自身而出现的约束。 在阶级出现后则沦为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的补充,以舆论的形式造成底层的普遍相信,辅助以孝敬父母等原始道德夹杂其中,将想要灌输的和人类共有选择的融为一体。 大多数人是只有好坏之分这个思维方式的,不赡养父母是坏的,为什么坏?因为违反道德,大家都赡养。由此推出违反“大家都这么做”这个规矩的,就一定是坏人。坏人是不好的,我们不要去做。 当“大家都这么做而且这是理所当然”的东西中掺杂了一些上层人想让大家都这么做的东西,黏在一起不能分割造成定义混淆的时候,就是舆论宣传成功的时候。 各个氏族的虎生虎猫生猫的理论也好,陈健想要的亲族一体也好,都是这样与那些底层都接受的东西混淆在了一起。规矩中五分是已经理所当然的屁话,另五分则是和那些融合在一起,争取成为理所当然。 陈健一共提出了三十条规矩,从第三次开始就是暗投,三十条规矩被通过了十七条,十三条被否决。 被通过的规矩包括货物在各个城邑流通,任何城邑不得阻拦不得征收税赋;城邑之间的亲族可以自由往来交换;各个城邑需要派出祭司等前往大野泽学习文字等等。 有着共同的利益基础和威胁,很多规矩是可以通过的,但如果去年冬天大会盟成功,只怕这些规矩一条都通不过,有时候踢出一部分利益不同的人,凝聚力会更高。 其余人也提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二十多条规矩,包括陈健不想看到的,但此时他不得妥协退步,以求或许其余氏族的支持。 一共凑了三十八条,商定日后还可以继续补充,作为所有亲族城邑氏族行为规范的总纲,但又不是诸如《礼记》那样繁琐而详细的内容介绍。 各城首领每隔两年就要在盟首所在的城邑会盟一次,继续规范规矩。每年每个城邑按照大小贫富,分出了祭祀祖先的需要上贡的祭品,由盟首主持祭祀。 除此之外,各个城邑都将推选出一个贤明之人,组成大河诸部的长老会,负责监督盟首的义务履行,同时代替各个氏族依照规矩评定对错,长老会之人必须常年住在盟首所在的城邑,三年轮换推选一次。 每个城邑都要选出一人,向国人解读这些会盟的规矩,不得隐瞒。 各城首领在衰老之前必须要培养接班人,并在老首领苍老时代替首领的职权,以减少忽然死亡的争端和内耗。 新首领继承时,报备长老会,由长老会在场的情况下继任首领之位,并在继任前盟誓遵守大河诸部的规矩。 各个氏族的争端,首先要在会盟中调解,实在不能调解才能争斗,内部争端其余城邑严禁插手,且在争斗中不准用诸如挖开河堤、焚烧粟田等手段,要以堂堂正正之势在野地决战,或是以仇人决斗、车战、弓射等方式。 纵然有如此之多的规矩,但本质上仍旧是一个联系稍微紧密的部落联盟,此时没办法也不可能达成真正的绝对权威,但随着对外战争、大河水患等原因,这种权威会日益加强。 规矩只是一个开始,从法理上让各个城邑的国人接受亲族会盟的事实,约束他们的思维方式。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道路、水运的连接,各个城邑间的贸易往来,夏城的文字技术传播等因素,城邑之间的联系会更加紧密。从而为很久之后的统一创造物质条件。 三十八条简陋的大规矩定下来后,已是八月十三的晚上,众人虽然疲倦,可还是在密室中定下了不能示人的暗约。 暗约包括确保各自子嗣或是自己想要推选的人继任;不能确保时各个城邑要武装干涉;婚配要在各个首领家族内部进行;奴隶起义共同征讨;任何城邑不得私自收留其余城邑的奴隶;以及确定在明年夏天征伐几个当初退盟的氏族。 除此之外,便是关于下称的。 夏城巡回戏团的演出种类不得鼓吹夏城的非血统选拔制度、大野泽不准招收各个城邑的平民子弟、不准鼓吹夏城的土地制度并严禁影响到其余亲族城邑;各个城邑辅佐首领的官员必须要有一定的田产数量,夏城负责炮制一批鼓吹血统论、恒产恒心论等内容的戏剧演出,同时要求陈健以书记的身份书写一部分关于这些的逻辑上能圆上的法理等等。 对此陈健做了极大的让步,全盘接受,并予以保证,同时对夏城巡回剧团的演出表示歉意,并赔偿了一部分青铜表示下不为例。 随后便抛出了众首领都关切的一个问题:夏城该如何帮他们培养军队和教会那些孩子? 陈健给出的承诺是:城邑二十兵,氏族十兵,三年兵成再做轮换,保证和夏城的黑衣军差不多的战斗力。城邑氏族均派出十人左右的亲贵族人和贤名年轻人,前往大野泽学习,为期五年。五年后将教把教会那些孩子认字、算数、种田、管理、训练等事,并将城邑交由他训练的士兵给这些孩子管辖,自己没有资格指挥他们派来训练的士兵。 他的条件是:五年之内这些士兵的衣甲、兵器、粮食都由各个城邑承担。孩子在大野泽学习期间,他有管辖、处罚、惩戒等权利,一旦因为顽劣被开除将永远不得进入大野泽。孩子们在大野泽学习期间,要称其为先生,要像对待自己仲叔那样对待自己等等之类。 条件不多,相对于承诺来说,都可以满足,唯独有人反对先生这个称呼,说陈健年纪不大,和一些孩子差不多,哪里是先于其生?但是既然得到了祖先的指引,比别人早知道一些东西,应该称之为先知。 陈健对于先知的称呼坚决反对,坚持先生这个称呼,众人也只好作罢。 剩下的,要考虑的就是派自己哪个儿女去。 粟岳已经做出了榜样,让粟汤跟随陈健,并派去了城邑中最亲近的几个家族的孩子。 既然是这样,其余人也都明白假如五年内真的可以学到夏城的种种本事,将来回来的那个人手中有二十亲卫,有管辖城邑的办法,只怕首领之位怎么也是那个人的了,只能是自己最喜爱的儿女去才行。五年时间,自己还不会衰老,五年后有的是时间让他们在城邑中积累名声,况且只有自己将来可能接任的儿女才最不可能被陈健欺骗,才能一心为自己的城邑着想,因为城邑将来是他们的。 因着路途遥远,便定下明年怀子节之后,孩子和士兵们齐聚粟城。至于一些就跟在身边的,就让他们直接跟过去。 送别之际是在八月十五,此时尚无仲秋之节,但月亮还是圆了,天也凉了。 码头旁一群和陈健差不多大的各族亲贵子女齐齐叫了陈健一声先生,陈健还礼后看了一眼他们的父母,心说五年后这群孩子回去后,你们肯定想不到会是什么样子,到时候你们的儿女会把你们从首领的位子上拉下来的。 年轻人们对于将来五年的旅程充满了憧憬,夏城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好东西,看过夏城的戏,自然以为夏城的女人都像石荠一样好看妖艳,又都有一副好嗓子,还有那些不曾见过的好东西,以及学成后会和姬夏一样,那样回到城邑大家谁不信服? 只是人群中一个女孩蹙着眉,扁着嘴,不是很高兴。 本来一样大的年轻人,如今成了先生,先生倒也没什么,偏偏又说非要像对待自己家叔叔那样对待他。可是自己难不成喜欢自家叔叔,那成什么话?满怀的心事随着河水起伏,竟是无人能听无人能诉。 听着旁边几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大野泽内的城邑到底是什么样,心中不免烦躁,仰着头看着远处的河面,等待船只过来。 帆影出现在远处河面的时候,女孩悠然长叹了一声,瞟了一眼她的“先生”,发现对方正在那拿着木炭笔在一张麻布上画着粟城的城墙,手指在新修的城墙凸出的地方比量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及至船靠岸后,他也只是摆摆手让夏城那些穿着黑衣服的人引着这些年轻人上船,还在那低头琢磨。 可是不多时从船上跳下几个穿着灰蒙蒙麻布衣衫的人,手里捧着一块黝黑色的石头,扛着一个大柳条筐,里面也全是古怪的石头,跑到了“先生”的身边,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 一直漠不关心地“先生”却猛然跳起来,一把将柳条筐倾倒在地上,捡起几块石头,面色惶急地问了许多问题,到最后竟然如同的孩子一样跳了起来,翻了个跟头,举着两块破石头哈哈大笑,再不是之前那样老气横秋的模样。 女孩并不知道,几块破石头,或是新的历史,甚至比历史这个词本身更代表历史。(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变动 船上。 十几个回来晚的人正在解释。 “我们的马被咬……” 陈健直接摆手道:“不必解释,这是我私人的事,不走军法。这种黑石头你们在哪找到的?” “大野泽西边的一处山上,就在河边,河里也有不少这东西。我们觉得古怪,也听你说起过这种像木炭的石头,就带了回来。” 陈健兴奋地敲了一下船板道:“河边就有?那河有多宽?水有多深?是否湍急?” “四十步宽,不湍急,能走小船。” “好!好啊!” 哈哈的笑声比之波浪的声音更大,陈健站起来,又将柳条筐倒出来,踢开一块沉重的狗头金,反倒摸出一块略带红色的石头,用铜剑在上面用力一划,留出仿佛鲜血一样樱桃般的粉末。 “这石头是谁找到的?” “我。就在一处山顶,那里石头很多,就像是山带了一个皮帽子一般,附近雨水冲刷的不生树木,很多这种石头。你不说这东西就像是咱们铜山的翠石一样,叫什么矿苗。我就在那多转了一天,附近这种石头的确很多。” 陈健握着几块石头,笑道:“你们运气不错,夏城的那些土地奴隶都是你们的了,我找的就是这样的石头。你们还能记得在什么地方吗?” “记得。这两处地方都很好找,沿河而上就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陈健才捡起那块狗头金,嘿嘿笑了两声,开玩笑一样递到几个人面前道:“这个给你们吧,那些地就不给你们了。” 几个人也知道是在说笑,摇头道:“才不要哩,这东西软,做锄头怕是不行,杀人就更不成了,倒是沉得很。这东西在水里一点不变色,不像是铜一样时间一久会变绿。我看这东西可以做秤砣和衡斤。” 暴殄天物一般的提议陈健却欣然接受了,这东西用来做标准度量衡的确不错,不会被氧化也不会随着岁月的变化而变化,正是称重度量衡的上佳材料。 随手将这块金子扔到船仓,重又把玩起那几块或黑或灰红的石头,眼神中满是狂喜。 黑的是煤,红的是赤铁矿,樱桃粉色的划痕绝不会错,又是天然的露头矿苗,运气好或许会是富矿。 这两处距离河很近,方便运输,又基本都是露天矿,不需要考虑任何污染保护之类的事,该炸的炸该挖的挖,怎么简单怎么省人手怎么来。 矿石有了,炼铁不难,难的是炼钢。不论钢还是铁,其实都是铁炭合金。 含碳高的铁称之为生铁,含碳量再低一些的称之为钢,比钢更低的是熟铁。 生铁脆而硬,熟铁软而韧,钢走中庸之道,既硬又韧。 人类从学会用铁开始,最终追求一直是炼钢,但直到二次工业革命时代才算是可以一次性大规模生产钢,之前想要得到钢,难度太大,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多。 陈健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根本就没打算弄出来钢,不惜代价弄奴隶砸出来倒也有可能,但他认为除了带出去装逼之外毫无意义,不能在时代中大规模生产的都是垃圾,青铜剑已经足够。 两种原始的炼铁方式,一种是低温条件下熔炼的含杂质极多的海绵铁,这是一种熟铁,和铁矿石、石头渣滓等混在一起,但是柔软可砸,千锤百炼将里面的矿石渣滓砸出来。 另一种就是以青铜炉技术为支撑,直接熔炼出含碳量高的生铁。生铁中的碳,以碳化铁的形式存在,生铁的最高追求是让里面的碳以石墨的形式凝结而非碳化铁的形式,而石墨的聚集又需要硅做引导剂,温度越高铁水中的游离硅越多,引导碳生长成石墨也就越容易。 以现在的水平,肯定达不到那么高的温度。所以这种生铁很脆,这么说吧,就现在夏城的水平,或许弄出的第一炉铁,做成铁棍,力气大的或能踩断。 而且这种铁和青铜差不多,不能锻,只能铸,否则你好容易弄出个马掌,一锤子下去结局很可能是碎掉。 至于之前陈健弄到的那些陨铁,除去天然镍合金的因素外,基本上就是一种熟铁,所以可以叮叮当当地砸成形状。 取代青铜武器的不是铁,而是钢。生铁熟铁都不行。前者硬且脆,可能青铜剑都拼不过;后者软且韧,拼一会弯了可能得用脚踩直了。 理论上,生铁除碳、熟铁加碳都能变成钢,但是没有严密仪器、度量衡最小单位还是斤的前提下,生铁除碳不现实,除多了就变成熟铁了。 熟铁加碳,可行,千锤百炼地锻打,不断让碳渗入到熟铁中,最终形成外面的一层渗碳钢,便可做刀剑,不过一个奴隶砸吧半年差不多能砸出来一把,没意义。 看起来即便找到了铁也毫无作用,但是陈健仍旧兴奋不已,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刀剑,还有锅碗瓢盆、犁铧锄镰,刨锯锤凿,这才是推动历史进程的东西。 青铜农具性能不佳,加之青铜还是这个时代武器的主要来源,其余城邑大规模需求,供求关系决定了青铜价格的昂贵。 所以夏城的奴隶主也不会大规模使用青铜——有换青铜的钱贝,可以买更多的奴隶和石制工具,效益更大——夏城政府还没有富裕到每个奴隶发一个青铜工具的地步。 同样是青铜戈矛,如果十年内能让夏城榆城平均每人三十斤铁,照样可以吊打任何氏族——每个人的平均生产力上去了,也就可以养更多的脱产人口和职业士兵,同样是两万人,动员能力却是完全不同的。 而以生铁作为外壳铸造的点火式手雷,将是各个城邑氏族为了对抗夏城的战车和冲击骑兵而必然出现的密集长矛方阵的最大客星。 带着最简单量产的考虑,陈健已经确定要采用第二种办法,即高炉熔炼生铁的办法。 一则是鼓风机、木匠工艺风箱、风车或水车的技术可以保证这种办法生铁产量极高而且成本不高。 二则是铸造技术有青铜技术作为支撑,已有一定的发展,一脉相承,工匠的熟练度可以掌握,夏城的制模作坊也可以做支持,不需要先培养一堆会打铁的铁匠。 三则是前世祖先留下的智慧中有炒钢法,虽然其实自家人贴金实际上炒出来的基本是熟铁,但是技术简单:简单来说就是生铁熔化后,在有氧环境下,像炒菜一样搅合搅合那些生铁水,让里面的碳和氧气接触,高温下燃烧变成二氧化碳飞出来,去除里面的碳。即便不是钢,但生熟铁都可以大规模生产,最起码能在明年一家发一把铁的稷镰、鱼肠。 拿出已经写画了不少计划和将来雏形的大野泽榆城,陈健拿出毛笔,首先在陶窑这两个字上画了个叉,意思是取消这个作坊。 既然有了铁矿煤矿,而且夏城的陶也没有什么太大竞争力,利润又小,直接取消,将腾出的人手资源转移到新的铁炉上,所需要的陶一并从粟城购买。 同时放弃夏城的制陶业,放开陶制品的内销政策和进口管制,本来在娥城黑陶的冲击下已经半死不活了,要不是国营坊市制度的管制措施早该完蛋了,娥钺对此一直颇有微词,也趁这个机会卖个好。 夏城所有烧陶业的人手全部调集到榆城,包括家属女人孩子,一并解决。 放弃红鱼好容易偷着弄来的养蚕业,丝绸丝线全部从娥城进口,这行业太精细太劳动密集,夏城玩不起。 全面禁停夏城的青铜农具生产,在保证夏城青铜兵器的前提下,所有青铜全部熔铸成块沿河运送出口,比计划内多出的那部分换取陶器和女奴,平衡大野泽的男女比例,为夜生活和必然出现的官营公妻店准备。模具和农具生产部门全部调集到榆城,改进铸模。 之前谈妥的大宗交易中的三千奴隶,留下一千女奴,剩下两千全部送回夏城,充实人口保证夏城的农业生产和矿奴,作为奖励稳定夏城人心,同时解放一部分在夏城劳作三年以上的公产奴隶,赎买一部分私产奴隶,充实基本盘。 火药作坊和木工作坊需要再增加人手,露天采矿不考虑后续发展的话,炸是最简单的办法,火药的使用量必然增加。木工作坊的简单制船业也要增加人手,用来往来运送。 采伐部门因为煤矿的原因可以去掉大量人手,做燃料用的木材可以省去大部分——榆城至少在五年内将拒绝采用小农生产的方式,所有吃饭、睡觉之类全部统一调配,也就不需要私人去准备柴禾,节省时间。 建筑和器物用的木料可以从上游城邑进口,以放排的形式运送到到下游。硝化池生产的钾硝和大量的碎煤渣滓可以制作蜂窝煤,以代替平日的燃料。 在保证第一年顺利生产的前提下,第一年大量铁制农具和换来的牛可以提高村社农庄的生产水平,在第二年从村社农庄中选取一些人充实冶铁部,同时取消村社农庄大面积种麻的计划,腾出人手进口麻布只做染色工业,改种靛蓝、五倍子等染料作物。 加起来一共可以腾出大约两千人手用在冶铁业上,先用木炭熔炼,同时分出一部分烧炭熟练工,尝试土办法炼焦,一旦成功冶铁炉的温度就能进一步提高。 至于冶铁炉、炼焦窑的选址,则在山岬岛的西南角。那里有一条落差极大的小河,可以作为将来水力鼓风机和动力和炼焦加水的水源。又因为西南角一年四季都是下风向,风不会吹到城邑中,土法炼焦的烟尘太大,硫、磷、砷之类的东西太多。(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还没资格混吃等死的贵族子弟 陈健在绞尽脑汁考虑这些事的时候,船只一路穿行过最美的大河,转入了无边的大野泽。 船中除了月玫外的四十多个年轻人是第一次站在游船上观看两岸的美景,雁未南飞,苍鹭啁啾,青山化为了狰狞或是柔美的线条,破开的白浪涟漪叫人沉醉。 然而这风景在靠近山岬岛的时候被打破了,岸边扬起了无数烟尘火焰,一群人正在远处烧荒,这场景破坏了美感不说,还和他们城邑耕田的办法一样甚至更落后,顿时夏城的神秘感就失去了大半。 等靠近山岬岛的时候,兴致才又来了,两道山岬险峻无比,让人仰望后生出渺小的幻觉,仿佛那山岬随时会倒下来。 等进入岬湾,一群人顿时喊起来:“这什么都没有啊,让我们住在哪?” 不只是一个人这样喊,月玫也愣住了,除了远远地看到忙碌的工地外,只有一面巨大的砖墙,上面书写着两个她不曾见过的夏城文字,除此之外只有些茅屋。 一瞬间夏城传说中的神奇崩塌了,分明连自己城邑都不如,莫说没有石荠那样妖艳能歌的女人,岛上的女人一个个正蹲在地上和泥捏砖,满身泥土。 月玫却注意到了略微的不同,这些看似奴隶一般的人劳作的时候竟能听到几首歌曲,虽然沙哑难听,却听出了与奴隶不同的喜悦。 乱糟糟的声音在船只靠岸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陈健是首领,又是先生,这群人也被父母教育要如同对待叔叔一样对待他,可就算是叔叔也不可能这么招待自己啊。 “姬夏,这就是你说的榆城?” 陈健摇头道:“你只能说这将来是榆城。是不是挺失望?觉得夏城的那些传说都是假的?” 几个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陈健笑道:“没关系。我叫你们来呢,就是特意让你们看这些的。夏城当年也什么都没有,可是用了没多久什么都有了。我让你们亲眼看看,从无到有建一座城邑是什么样子。” “你们都听父母讲过当年卫河的故事吧?小小年纪带着几十个族人走了,说要自己建一座城邑,成为一个领地包括大河源头的首领。你们中的很多人,将来或许成为一座城邑的首领,可一座城邑只有一个首领。怎么办?” “东夷人的土地,大河南岸的土地,将来都是咱们的,因为咱们有战车、火药、骏马!不怕没有土地,不怕没有奴隶,怕的是没有那么多的首领啊!到时候你们也会像卫河一样,带着百十个族人,走到那里,建起一座属于你的城邑,就像这里一样,那才是胸怀大志的人该做的事。” “至于那些将来成为首领的,也正是让你们看看你们的祖先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辛苦,让你们知道作为首领的不易,也知道守护祖先留下的土地。” “这算是我这个先生,教给你们的第一课,你们就不想将来每个人都成为一方的首领吗?” 一大桶有些馊了的鸡汤灌下去,一群人被陈健说的脸上放光,握紧了拳头,幻想着将来的那一天,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陈健灌完鸡汤,又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先生,父母将你们交给我,我当然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以为建一座城邑需要多久?我也是故意让你们看看,从无到有需要多久,这样才是传说嘛。要不然你们将来看到夏城,心说谁知道你们夏城人建了多久?那我颜面上也无光彩嘛。” 随口说了个笑话,年轻人都笑了起来,纷纷下船,活动筋骨,月玫的双眼咕噜噜地转着,寻找红鱼的踪影,却觉得这里没有一个女人像。 姬柏看到陈健挥挥手,急忙跑到陈健身边,陈健道:“去找红鱼,找几个聪明点的人,震一震这群人。” “怎么震?” “……让红鱼安排这些。对了,顺便和红鱼说声,把那几个大铜锅清洗一下,弄些好吃的。” 姬柏匆匆离开后,陈健伸了个懒腰,又叫几个人去收拾十几间泥坯的草屋,作为晚上住的地方。 不多时姬柏回来了,悄声告诉了陈健一声,陈健带着人来到了那面砖墙附近,年轻人好奇于上面的字,一个个伸出手比划着,有时候惊奇地认出了一些简单的象形字,惊喜不已。陈健则抱着膀子等着红鱼安排的人过来。 片刻间两个一直给榆钱儿打下手的女人叽叽喳喳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争吵道:“你算错了!八千人,有人分五斤粟米,有人分三斤粟米,一共是两万八千斤,怎么就能算出来那么个数?” 另一个女人急道:“我能算错?” 边说着边随意从地上残留的篝火堆中拿出一截木炭,刷刷几下在砖墙上写出个算数,写完后昂头道:“哪里错了?这不过就是当年修风车时候算的鹅羊同足的问题。我算这个的时候,你还不会数数呢。我问你,前些天征战东边的城邑,有人立下军功,要分五十亩土地。” 说着拿起木炭随意在墙上画了个三角,说道:“这便是那块地。底长五百步,腰高一百步,需分多大给他?” 两个人一边争吵一边计算,陈健则笑眯眯地看着,其实第二道题整个夏城会的人也不算多,这都是他编写的样题。 在这群年轻人眼中却不同了,无论是支取粟米还是分配田地,这都是他们家族需要掌握的东西,也正是靠着这些东西他们才能成为城邑的贵族,才能管理那些普通国人。 他们如今还不是可以混吃等死的一代,如今血脉传承的事实是基于知识传承的家族化而来的,还没有到理所当然父死子继的时候。 第一题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苦思不得其解,第二题更是从未见过,分地直接分方田,哪有分角田的? 可眼前这两个身上连玉都没有的女人,竟然片刻间就算了出来,说的头头是道,当真是不明觉厉。 在两个女人离开后,有家庭是城邑祭司的,回味着两道题目,竟是不能自拔,心中瘙痒难耐,心中感叹这两个女人若是在自己城邑,只怕也是个人物,但在夏城竟然如此普通? 还在回味的时候,有人跑过来道:“那边蹴鞠呢,姬夏不去看看?” 陈健一览手,道:“走吧,都去看看,看看夏城的兵士怎么玩的。” 绕过那面大墙,便到了夏城军队平日训练的地方,几个人正在射箭或是投掷标枪,准一点也就罢了,可是搭建的吊环、单杠、双杠等器械他们不曾见过,几个骑术较好的黑衣卫三五个俏皮的花样做出来,不少军事贵族家中的子女也瞪大了眼睛,他们自小就要学习射箭之类,可是没有马,看着一名骑手拽着马尾巴忽然翻阅到马背上,一个个忍不住赞了一声。 男人对于能骑的东西格外有热情,不论是人还是马,及至很久后的车,都是一样,上下起伏难以掌控总会激发人的征服感,而奔驰的速度又叫人血脉贲张。 可这些东西围观的人除了他们并不多,剩下的人全都聚集在一个场地附近,正大声叫好,喊的声嘶力竭,竟似比这战马奔驰还要让人心潮澎湃。 等走到的时候,年轻的男孩们彻底被吸引住了,十几个人正在那玩改良后的蹴鞠之戏,两方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衫,一个个满头大汗。 穿着白衫一人持着蹴鞠,同队之人在后面排成一排以作防护,对面黑衫之辈齐声呐喊,仿佛冲锋一般直直地撞击过去,轰的一声两堆人扭作一团。而又有几人则追着持蹴鞠之人,速度之快竟然几个年轻人吓了一跳。可那穿白衫持蹴鞠之人更胜一筹,每每快被人抓到时忽然一个转弯,身子仿佛贴着地面一样转折到另一侧,灵活如猫,飞驰若鹿,叫人揪心的同时又暗暗称赞。 这场面堪比战阵,甚至比之战阵更加激烈,粟汤见识过夏城的黑衣卫,心道场上这十几人,配合有度,互相默契,又勇武无双,真要是在战阵之上冲击敌首,当真难挡! 正当几个男孩子握紧拳头看的兴致正高时,忽然一声巨响,硝烟弥漫,顿时吓了一群人一跳,原来是计时的人点了一个炮仗,示意结束。 意犹未尽,戛然而止,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夏城在外人看来最妖艳的女人还在外面,戏剧之类这里也无人手,歌舞不兴只有军阵行进,想来这些人也无兴致,陈健索性叫了两个黑衣卫中最是强壮的两人在众人面前摔跤以为乐。 两人肌肉鼓胀,又怕摔跤时弄碎了衣服,便脱了外衣,肌肉鼓起,浑身是汗,肉搏到了一起,嗯啊的声响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要求对方乖乖站好之类的嘲弄声,以壮声势。 偶尔微风袭来,浓厚的汗味随风而至,年轻的男孩子却不在意,两眼盯着摔的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对手,大声称赞。 陈健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行了许久,肚子也饿了,先弄些吃的。边吃边看别的。” 几个大铜锅被人抬了过来,里面满是汤汁,就着附近排开,各色餐具端来,就在铜锅下铺上木炭,新宰杀的羊肉被铜刀切成薄片。 碗中霉豆腐、韭菜花、花椒碎、茱萸粉、醋、豆瓣酱……除了辣椒外一应俱全,陈健做了个示范,用筷子夹了片羊肉在铜锅中涮了一下,一抹碗中调料,微闭双眼,满足无限。 众人素知夏城美食与众不同,陈健就能如此沉醉。又见羊肉细腻,韭花滴翠,顿觉食指大动,尝试一番后连胜称赞。 随后烫热的烈酒,给女孩子们炒制的糖醋里脊、枫糖酸果、芥末鱼生,各种带着夏天花香的糕点,豌豆黄等一一端上来。 这些亲贵之子家中也有良田无数奴隶数百,富足无比,可是要论吃的东西,那真是离陈健琢磨出来的差的太远,单单是一个炒菜的铜锅他们就未必有,再者酸甜苦辣各色调料也是少的可怜,肉醢便是美味,哪里敌得过陈健精心准备的舌尖诱惑。 吃到兴浓之际,又有几人抬着几个大土筐走过来,见如此隆重,以为是压轴的好食,一股脑地站起来围过去,几个心急的一把拉开土筐上面蒙着的干草,却都愣在那里。 土筐里不是吃的。 只有一堆木简。(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第二课 “好了,别看了,这不是吃的。? ? ” 陈健笑呵呵地走过来,吹了声口哨,姬柏赶紧跑了过来。 “叫咱们的人都离开,今日休息。和红鱼说声,晚上把剩下的羊都杀了,你们分了吃了。你带着黑衣卫,留在附近。以听不到我在这里说话为准,不准咱们的人靠近。” “好。” 掏出陶哨吹了几声,附近的人依次离开,姬柏带着黑衣卫在二百步之外,背对众人。 陈健叫这边的年轻人重新坐下,问道:“这餐饭好吃吗?” “好吃。” “想天天吃吗?” “想。” “你们知道城邑的平民奴隶吃的什么吗?这一顿饭能换多少粟米吗?” 这些人万没想到陈健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这,一时间有些冷场,他们哪里不知道平日平民吃的什么,只好默然不语。 粟汤见场面冷清,这里自己年纪有最大,赶紧起身道:“姬夏的意思是,教咱们以后要多多帮助城邑中的那些……” 话没说完却被陈健打断,陈健笑道:“我可没要说这个。你们家中有田产奴隶,这点饭食还是吃得起的。为什么你们能吃得起?为什么那些平民奴隶吃不起?” “因为我们家的田产多奴隶多。” 陈健点头道:“说的不错,那为啥多呢?” 一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陈健站起来,背着手围着众人绕着圈子道:“其实很简单。因为你们的父母是城邑的领、祭司、田官之类,征战的时候分的奴隶多,分地的时候总能分到好地。对吧?” 众人回想了一下,加上平日听父母的谈论耳濡目染,也知道陈健说的没错,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心说难不成陈健要说自己父母的不是? 陈健见众人默认没有反驳,笑道:“所以呢,你们想要顿顿吃上这样的餐饭,不让后世子孙吃奴隶、平民的餐饭,就得想办法成为领、祭司之类,也就是要想办法接替你们的父母。” 众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说道:“姬夏说的没错。” “想来这几天你们的父母也和你们说过一些事,据说是我说出来的,什么恒产者有恒心啊,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之类,最近也听了不少吧?” 这些人当然听过这些话,这一次跟随父母到了粟城,刚到粟城就先听到了类似的话,他们当时只是觉得有些道理,可是父母却兴奋地告诉他们姬夏这番话简直就是天地至理,一连几天领之间谈论的都是这个,他们哪能不知道? 陈健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笑道:“这话呢,是不是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听懂了这些话没有?” “听懂了!” 陈健却立刻摇头道:“你们没听懂。” “恒产有恒心,贵者恒贵,贱者恒贱。这些话,是你们接替你们父母的法理,只有这些话成立了,众人才会觉得你们接替你们的父母理所当然。” “你们得搞清楚,城邑国人推选你们,是因为恒产啊?还是因为恒心啊?是你们你们的身贵啊?还是因为心贵啊?这两个东西可不是一样的。” 这个圈子绕的小一些,年轻人脑子也快,纷纷回到:“是因为恒心。” 陈健拍拍手鼓掌道:“对,明白这一点,就算是你们听懂了一点。因为有恒产,便于有恒心。国人是因为有恒心而推举你们,而不是有恒产。倘若你们有恒产而无恒心,那么你们继任的法理也就不存在,族人就会将你们推下去,我说的对吧?” “再说的远一点,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想让孩子继任你们的权利,万一你孩子顽劣不堪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保你们的孩子一代代地继任下去?代代都保证你们的孩子有心贵如铜,有些难啊。” “这时候怎么办?你们要欺骗你们的国人。 “欺骗到什么程度?欺骗到他们将恒产等同于恒心,身贵等同于心贵。” “就像去年冬天在粟城我讲的红鱼用陶罐煮鱼的那个故事一样,她只知道把鱼剖开煮,却忘了为什么要剖开。很久后众人自然接受父死子继的事实,却不会去想为什么。” “说到这,才算是那些话真的听懂了。我未必赞同这话,但既然作为你们的先生,就要解你们心中的疑惑,这番话这么讲,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年轻人们面露喜色,这些东西他们平日也曾听父母说起过,但是只是说该怎么做,哪里说的如此清楚,原本父母让他们做的一些不解的事,借着陈健的这番话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粟汤更是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一次算是不虚此行,本以为只要学学一些训练兵士的办法,可那些东西比起这个还是不如。这么一看,似乎姬夏真的是言而有信,要倾囊相授。 唯一不解的便是月玫,她很早接触过夏城的人,也听说了夏城的很多细节,甚至知道陈健的一些喜好,此时这番话说出来,让她有些迷惑,简直就是和夏城所做的那些背道而驰。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番后,心中的惊奇不亚于当初对夏城的幻想,之前的失望一扫而空,打开了另一座不曾见过的宝库。 “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知道怎么做。想到和得到中间,还有一个做到,这个做到才是最重要的。我从夏城要去粟城,那么我如果驾车向西走,是走不到的。” “要想做到,你们先就要做到心贵、恒心。哪怕你心里挺讨厌,你也得装下去,装到死,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众人评论某个人,只会看他做了什么,不会知道他想的什么。” “要从一举一动上,和那些没有恒产的普通国人有察觉,同时又要让普通国人觉得你们做的很好,他们要学。问题是他们整天忙着耕地吃饭,没这条件学,只能感叹你们有贵族气质,心悦诚服。” “这一举一动都做好的人,我称之为君子。心里不情愿,但仍旧去做的人,我称之为伪君子,不过没什么区别,都一样。” “君子或是伪君子的言行,要一代代流传下去,因为恒心贵心,才是你们继任统治的法理,一旦这些东西崩坏了,子孙做不到了,那么这一切也就毁了。” “为什么要做君子,做君子有什么好处,以及如何做一个和普通国人不同一看就有恒心的君子,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二课。你们想学吗?” 所有人都站起身冲着陈健行礼道:“想学。” 陈健从土筐中拿出木简道:“既做君子,便要有六艺、六德。” “六艺之,便要识字。因为这些字包含着祖先的智慧,遇到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从书中找到历史,总有解决的办法。这样才能聪慧睿智,才能领导城邑。” “六艺其二,要会算数。不会算数,便知道粟米收入、兵士出征、划分田地。” “其三,要会射箭、舞剑、搏杀、骑马、驾车。这些都是军阵中的本事,族人不会推选一个瘦弱不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 “其四,要略知百工。耕地、盖屋、捏陶、冶铜……种种这些,即便不会,也要知道大概。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粟米,免得弄出来大旱大荒之时你们连族人每天至少要吃多少粟米才饿不死都不知道。” “其五,要知礼仪。至少你要知道束、祭祀、待人接物这些。这些是最能让族人觉得你们和他们不同的地方,这个最容易装。” “其六,要通晓音乐,诵读歌谣。族人有时候不会明说出自己要做什么,总以比兴高唱,你们要懂族人唱的那些比喻是什么,要知道族人唱歌是悲是喜,也便于你们讨论的东西族人听不懂,顿觉你们很厉害。” “这君子六艺呢,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我可以教你们,考教你们,会了一辈子便忘不了。而剩下的六德呢,则是要一辈子都遵守的事,哪怕你不情愿,也要装一辈子。” “为什么?因为族人还没有觉得虎生虎猫生猫理所当然,你们还没到混吃等死就能沿袭你们父母一切的时候。你不做,别人做得好,你就会被赶下来。况且,你还有兄弟姊妹呢,同样有六艺,国人会选一个有六德的还是会选一个没有六德的?你们自己考虑。” “那么这六德,其一,便要言出必行,这样才能让族人信任你。好比你与别人赌斗,赌斗前说输了就割断自己的手,那么你就要做,输了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手剁下来。” “其二,要有怜悯之心;其三,要公正公平;其四,要勇猛无惧;其五,要谦谦有礼……” 林林总总地将这些东西说出来后,天色已经晚了,陈健只是说了个大概,年轻人们却听得频频点头,至少他们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陈健说的那样去做,一切的一切不是因为这样做好,而是这样做才能保证自己将来的地位。 看天色已晚,陈健挥手道:“好了,今天就讲到这,一人领一卷书,仔细收着,明日再说,先散了吧,先去草屋中休息,也算体验一下祖先的不易。临走之前,给我行一礼,算是感激我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以后都要这样。” 众人行了礼,嘻嘻哈哈地散去了,小声讨论着刚才听到的种种,当真是满口余香,又借着月光翻看了木简,更觉奥妙无穷。(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你心中也有好与坏 唯独月玫一个人,站了一会,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陈健身边,低声叫道:“先生。” “啧,笼中鸟不生气了?” 月玫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慌慌地一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轻声问道:“先生,你讲的这些,和夏城做的并不一样。” “你又没见过夏城。” “可我听过也想过。至少我知道像你说的那样,肯定不会是夏城的模样。先生平日和夏城族人说话的时候,也从不是君子,难道先生不想让所有的城邑都如夏城一般吗?” 陈健摇头道:“想,但做不到,所以不如不想顺势而为。你们啊将来哪怕都做了伪君子,也比暴虐顽劣要强,至少能让族人得些好处,他们活的也能稍微好点。” 月玫不解,问道:“先生不是说只要靠双手和头脑,没有做不到的事吗?” 两个人一边信口闲聊,一边并排朝着住的地方走去,陈健苦笑一声,说道:“你知道夏城和其余城邑最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吗?夏城每个人都是恒产身贵者,夏城所有的土地,作坊,奴隶,私人所有的不过十之一二。剩下的法理上都是全夏城人所有的,我不过是被选出来帮着他们管这些东西而已,每年公产要拿出大部分分给族人,赡养老人儿童,年节礼物。因为夏城走的路太短,所以还没有其余城邑那样的情况。” “你们城邑有全民所有的田产作坊吗?有的话又占了多少?十之七八是私人的,今天学夏城,明天就得死,不学为妙啊。” 月玫叹了口气道:“先生看这一切,还是这么阴霾。先生说我是笼中鸟,其实就是因为我的眼中有太阳有月亮有星辰白云,而先生的眼中只有灰蒙蒙的氤氲吗?如果飞到天空的鸟都是这样,还是做笼中鸟好些。” 陈健呵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月玫又道:“先生曾说,你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并不一样。可是我也觉得夏城很好啊,你其实心中也想着其余的城邑和夏城一样。咱们眼中看的世界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要说不一样呢?这是玫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希望先生给我解惑。” 她微翘着睫毛,忽闪着眼睛,等待着答案。 “玫,你听过的夏城很好,富庶、和睦、一心。但你并不知道夏城经历了什么。夏城从建立到现在,短短几年,累死了将近一千五奴隶,砍死的烧死的女人孩子少说也有三五千,单单是第一年粮食不足的时候,饿死的奴隶就有三百多,每天都往外扔,只给他们橡子草根的命令也是我下的,下完当天我就叫人提早准备了拉尸体的爬犁。” 月玫有些惊恐地向后缩了一下,不自然地低着头,有些不敢看陈健的眼睛。她一直觉得奴隶挺可怜的,虽然觉得奴隶反抗杀死主人是不好的,可不会妨碍她偶尔会给奴隶一些肉吃。 这番血淋淋的话从陈健嘴中说出,竟让她有些冷,尤其是听着几千数百这样的数字,以及陈健冷冰冰地告诉她提前准备了拉死尸的爬犁。 陈健捻了捻干净的手指,仿佛上面还有血一般,笑道:“当然了,他们是奴隶。可是以后呢?以后夏城还想要像现在一样和睦一心,还像现在一样每个人都是夏城,而夏城又是每个夏城人的,还要杀人。而这一次杀的可就不是奴隶了,而是曾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一起建起夏城的,甚至立下许多功勋的人。你敢杀吗?” “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君子,一切都会好起来,那就不用杀人不用血淋淋的了。和我们夏城那个姬松差不多,觉得每个人都公正无私,什么争端都没了,地上天国。我想的是每个人都是小人,每个人都知道捍卫自己的东西,敢杀那些妄图欺骗他们、攫取城邑的人而且敢杀得血淋淋,一切才会好起来。” “君子杀人不用手,只需要多征收些粟米粮食,多对外打几仗,把原本夏城的公产变成自己的私产,总会有人饿死病死累死伤死,可君子的手是干净的。平民杀人只能用手,满手都是血,肮脏而又血腥,看起来很不好,不能那么优雅从容谈笑之间。” “其实都是杀人,但你的眼睛只看到了手,看到的好与坏,看到了君子和小人。” 陈健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可我眼里,没有好与坏,至少是没有你所认为的好与坏。每个人为达目的所能用的手段不同,生活的境遇不同,怎么能用相同的好坏去评价呢?” 月玫还想要问点什么,陈健率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看得多了,自然会懂。不要说你现在怎么想的,先好好学习吧。榆城如今还没建起来,你也不知道将来的榆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城邑,你只是听说。等到你亲眼看到这座城邑建起来后,在里面生活的久了,见多了反抗、争取、利益、死亡、求活,那时候如果你还在想这个问题,那就再来找我。” “去吧,不早了,早些休息。” 月玫脸色有些苍白,比之第一次听陈健说起黑色的世界还要疲惫,也觉得倦的很,行礼后退去。 等到月玫离开很远后,红鱼从远处绕出来,拿着一件羊皮袄给陈健披上。陈健把手伸过去握住,两个人在月光下随意地走着。 “红鱼,我过两天要出去一趟。” “我听说了,那些石头嘛。这些年轻人怎么办?” “在岛上呆着,我先教十个咱们的人那两卷课本,估计一两天就能学会,毕竟那些字他们都认得。他们再去教这些人。这两卷课本一共要教半年吧,这半年我还要继续教咱们的人,让他们始终比他们快一步就是了,我哪有时间去教这个?” “吃住呢?” “他们父母拿,没必要让他们过得这么苦,好好弄,顺便用砖石换点粟米。” 走了一阵,陈健忽然说道:“对了,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月玫。” 红鱼咯咯笑道:“我知道啊。你的笼中鸟嘛。挺可怜的女人,他的父亲为了野合的那个儿子,不惜烧死她扳倒他们城邑的祭司,又觉得咱们城邑的火药很好,觉得咱们城邑会很强大,故意让她跟着你一路去粟城。偏偏你又给她骂走了。” 陈健也笑了,两个人随意地坐在了湖边,把皮袄展开,两个人一起披着。 红鱼靠在陈健肩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缥缈过来。 “健,你给我讲过女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点事,也讲过很久很久之后粟米麦子吃不完的时候,男人和女人的事。你总说你眼里没有好坏之分,其实你眼里还有,只不过你眼里的好坏之分不是现在的好坏之分,而是很久很久之后你说的那个时候的好坏之分,你骗不了我。” 边说着,边拉起了陈健有些凉的手,伸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暖和着。 那里很细腻,被微凉的手一触碰,起了一层战栗,原本细腻的地方变得有些粗糙甚至有些硬硬的芽孢,脸上微微酡红着,双手环住了陈健,靠的更紧更暖,微微闭上了眼睛。 “健,我在想很久很久之后的男人女人,也就是你心中好坏的那个时候的男人女人会是什么样。到那个时候呢,和谁睡、睡几个,和好坏无关。” “男人睡了很多女人,女人也可以睡很多男人,这样的男人女人可以在一起。男人接受不了女人和别的男人睡,女人也接受不了男人和别的女人睡,那么这样的男人女人就在一起。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啊。” 红鱼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散乱的头发在红扑扑的脸上横乱着发丝,眼中的迷离和迷茫混在一起。 “什么不明白的?” “那没有了约束,男人女人随便睡,多乱啊?” “约束?譬如我,如果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但我还是我这个人,于是你就离开了吗?不会吧?还是说彼此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说到底,担心这个的不就是把配偶当成了一条狗,狗链子是自己的田产,从不信任配偶并认为没有了田产配偶就会跑开,所以他们才会极力反对,并说肮脏啊混乱啊。” “看似他们是在维系道德,实际上只是在维系自己养狗的权利,不准把狗变成和他们对等的人。不要说将来,难道现在就没有单单是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的吗?断了腿、没了地,不仍旧有彼此间相互支撑依靠吗?” “没了田产的问题,单单因为性格、行为、谈吐、长相、学识而喜欢;对待睡觉的态度、看待世界的方式等等这一切基石,都要相近才会走在一起。到时候没有财产作为衡量的标准,一切隐藏在财产之下的目的都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不会隐藏着,只剩这些。” “我喜欢的是单一的,只和自己睡的人,自然会找到这样的女人。那种想和很多人睡的女人,纵然长得再好,学识再高,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想去东,她却在西,既然走不到一起,我又担心什么呢?担心这个的,无非就是自己想和很多人睡,但却又希望配偶只和自己睡罢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田产的狗链子拴着。” “男人女人都一样,为了财产,那就必须得被拴上狗链子,既然自己要去做狗,就不能指责主人。既是自己想去当狗,却又想有人的选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像咱们城邑被你斥责的那个女人,其实就是为了军功田产,趁着男人不在去找年轻人,被发觉后还说她是人要有自己的选择,这不就可笑了吗?” “反过来,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人,拴不拴狗链子会影响它跑不跑吗?” 陈健刚想问红鱼听懂没有的时候,却看红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显然早就明白故意说了这番话,笑眯眯地说道:“所以啊,你心中坚持的好坏啊,就很明显啦。我早就知道啦。你不能接受我和别人睡,所以你就不会去和别人睡,对不对?” “而我呢,你也知道狗链子拴不住我。所以你觉得我很可能气不过再也不理你,大不了什么都不要了,哪怕是去做奴隶自己去纺线。” 红鱼轻轻抬起头,呵着陈健的耳朵,暖融融的而又有些痒,用鼻尖轻轻一触,用仿佛蚊子般的声音道:“你是不是也盼着我能接受你和别人睡,而且我还不和别的男人睡?” “是不是心里也痒痒的?是不是想看看像她那样温柔的、娇糯的、伤春悲秋的、嘤嘤啼蹄的女人,被剥开后睡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叫喊的时候声音是大是小还是像孩子哭?是抓着你的头发还是盘住你的身子?还是会羞红了脸背对着你叫你一声先生?” 陈健一怔,刚要说自己根本就没功夫想这个的时候,触摸着心脏跳动的手忽然被红鱼隔着衣衫握住,用力握了一下,耳朵随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噬咬的疼,身体被女人推倒在地,耳边传来一声灼热的声音。 “女人啊不都是那一块肉吗?其实都一样的,不信你尝尝……”(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陶轮圆、风箱方 尝过之后腰膝酸软,纵然不信也没了别样的心思。 心中一直想要去矿山看看,判断一下那里的矿石开采是否方便,可是从夏城调派的人还没有来到,自己暂时也走不开。 那些学习的年轻人们倒也安稳,上午学习文字算数,下午陈健没时间管他们,就让黑衣卫们教这些孩子骑马驾车,很是新奇,总能刹住他们的心,不至于短期内就会觉得无趣。 每天晚上都有变着花样的饭食,陈健又有意培养他们的交换意识,以及为了推行货币,发给他们一些陶贝铜贝。 告诉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就去坊市买;想吃什么就去那间刻意为他们准备的小酒肆买,记下来自己花了多少,到时候由他们的父母偿还。 他们也知道想要什么必须要交换,却不理解为什么这一块看似就是一块陶片的东西能换来比这陶片本身多的多的东西——就这陶片本身,在他们自己的城邑什么都换不来,因为没有使用价值,都不如个破陶碗。 夏城体系的一般等价物其实仍旧是粮食,只不过以代币的形式做交易,年轻人喜欢这种轻便的交换方式,几天内也算是熟悉过来。 住的地方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新的屋子正在建造,而且都是砖石结构,只有房顶的大框是木质的。 据说上面不再铺茅草,而是铺一种名叫瓦的东西,几个人去砖窑那里看过所谓的瓦,却不知道这东西不算大怎么才能在房顶上不掉下来。 每天都能接触到新的东西,每天都能吃上奇怪的美食,下午还有击剑、骑马等热血沸腾的学习,总算得上是充实。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们的“先生”并不负责,除了第一天给他们上了两课后,再没有亲自给他们上课。 陈健这些天忙的简直要疯了,派出了回夏城传递信使的使者、带人制造了第一批瓦当的模具、测量了城邑内河的高度、测算了小河的流量以确定将来内河的排水系统。 除此之外,还要改组整个榆城的工坊体系,砖窑那里的人每天都在减少,不断地被抽调到其余的地方。 榆城体系和夏城差不多,但更加地集权和计划,没有直接套用夏城的六司体系,而是以他为首,下辖一个统计计划部门,统计计划部门之下就是九个作坊司,将整个榆城整合成一个熟练工体系。 九个作坊司分别是:垦耕司、建造司、染纺司、木工司、冶炼司、供销司、运输司、教育司、医药司。 除后两个由他直接管辖外,其余七个全部有上面的计划统计部门制定计划,一级级向下达到目标,整体构架还没有完成,要等夏城调派的那些人到齐后才能搭建起来。 每个作坊司只做自己的事情,完成计划统计部门定下来的计划,其余一概不管,具体由陈健协调。 譬如木工司今年要完成一定数量的车轮、家具、锄头把、小船。这些数量经过计算基本可以在半年之内完成,空出的半年时间需要完成一些突发性的任务。 建造司除了要负责烧制砖瓦外,还要负责建造房屋。 这样就会产生两个作坊司的交叉,譬如现在染纺司的作坊已经搭建出了雏形,可是没有门窗,没有屋顶。 这就需要由木工司完成房梁、瓦架、梯子、门窗这些东西,由计划统计部门下了期限后单子后,由他们自行制定完成时间,既要完成临时任务,又要完成年内计划。 同时木工司还需要自己统计所有自由奴隶住宿需要的房屋,报备给计划统计部,再由计划统计部门分配。木工司生产出来的车轮等,则有运输司运送到其余的城邑。 这样一来,任何一个部门单独出来都毫无意义,在生产力发展不足的条件下,这种计划性城邑可以快速发展,而且至少在十年内不用担心市场问题:陈健为他们解决,而且因为技术垄断,只要生产出来就能卖出去。至于之后的官僚作风、拖沓、不注重产品升级等等,还不是考虑的时候——饭还吃不饱就琢磨着撑死怎么办,那纯属有病。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空架子,几乎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可能把夏城全部搬空,只能用会数数、识字和业务水平较高的老作坊工做管理层。 没有人是生来就会的,无非学就是了。 ………… 陈健在急切盼着夏城那些人来到的同时,夏城那些来的人也在急切盼着前往榆城。 大河的一艘船上,橡子和女人孩子作为第一批前往榆城的人,并不是为了多出了半成粟米,他已经没必要为吃喝忧愁了。 在榆钱儿回到夏城后,橡子是第一批自动要求前往榆城的人,一则是作为同族他要支持陈健;二则是和狼皮、狸猫等人的小团体盟誓过绝不会违背陈健,;三则是他想着大河诸部城邑的制陶技术,想去那里看看。 在夏城,娥城的黑陶已经让夏城的制陶业几乎完蛋,夏城人如今每年发下来的粟米钱贝足够买黑陶,纵然有管制,可是也挡不住黑陶的大量进入。 本想着能在榆城大显身手,却不想快到榆城的时候遇到了返回的信使,直接告诉了一个让橡子频临崩溃的消息——制陶作坊取消,放开黑陶管制,甚至放弃了最低端的野人市场,全面禁停。 第一批来榆城的人,都比橡子的资历低,很多都是在学堂学了两年的孩子,孩子们满怀期待,丝毫看不懂橡子的忧郁。 等到榆城的时候已是九月,刚下船,不等宴会开始,很多人看到橡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陈健的屋子——现在改叫计划统计司了。 吵闹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甚至有人听到了摔陶器的声音,而且很确定那是娥城的黑陶或是月邑的白陶。因为夏城自己的陶器摔不出那么脆的动静,闷闷的并不好听。 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等门上的草帘子再次卷起的时候,橡子已经不生气了,给女人孩子安排下了住的地方,便安安静静地参加了宴会。 宴会后没多久,所有在夏城制陶业、木工业、新毕业的学堂学生、冶炼业等相关的人,都被陈健叫走,在一间大屋子中闷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在讲什么,随后在傍晚时分这群人来到了榆城西南角的一处小河旁。 “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所有话,你们都只能记在心里,不准传出去,不准和别人交谈这些。一会把名字让姬柏统计一下,一旦泄密,刚才在屋子里说的纪律你们也听到了,知道后果。” 这些人之前在屋子中闷了许久就是在听陈健讲这些事,也知道事关整个城邑,真要是泄露了,押回夏城公审,不用猜都知道影响了族人的财货会有什么后果。 陈健指着远处已经开挖的冶铁炉地基道:“这里地方很好,地下都是黏土,水渗不过来。我要在这里建造冶铁炉,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也是我为什么将制陶作坊取消的原因。这件事做成了,黑陶白陶,都比不了。” “后天,我就要去查看矿山,橡子暂且管理冶炼司,主要就是修好道路,挖好运河,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冶铁,和冶铜不同,需要的风更大,夏城的那种皮橐已经不够用。木工部的人,你们在夏城见过风箱,你们这些天要准备风箱,十分大的风箱,想想办法。” “第二件事,就是这风箱这么大,用牛用马拉不是不行,但是太费,牛马现在不够多,所以要像夏城磨房的风车一样,借用天地间的力量。这一次借用的水。”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出现了!风箱是一前一后这么动的,水车和陶轮、风车一样,只会旋转。” “怎么才能把旋转的劲,变成前后动的劲儿?怎么才能用水车推动风箱?是推动,不是转动。” “这件事,不只是冶炼司的事。如果能让旋转的劲儿变成前后的、左右的;那么前后的、左右的也能变成旋转的劲儿。譬如用脚上下踩踏就能转动的纺车?比如靠风车转动带动的大锤可以上下动砸碎矿石?譬如将来打铁的时候可以借助风和水,抡起咱们抬不动的大锤?” 陈健拿出一个早让木工部做好的小水车放在河边小溪中,借助水的力量让水车转动起来,外面的套筒跟着水车一同旋转。旁边是一个只能前后动的小型皮橐。 直观无比,让所有人陷入了沉思当中:怎么才能让旋转的水车变为前后动的力量? 陈健指着那个小水车道:“如果想不到,那么就需要二三十头牛来拉动。二三十头牛每年至少需要五个人饲养,而这二三十头牛用在垦植司一年又能开垦出多少土地?而且这还不是一年的事,可能要运转几十年,能节省多少?” “谁想到了,二十头牛,五个奴隶,全家免赋三十年。以后就是这个规矩,谁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能省出什么,省出的这些人啊,物啊,一年之内节省的全是你的,编入课本,万世留名。不拘于此,任何事都行。” “你们先想着,不要耽误我分下去的事。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会给我一个答案。我这就要去忙了,你们也多想想。” 留下一群还在那苦苦思索的人,不断地用手比划着前后和旋转的力量,绞尽脑汁。物质诱惑固然诱人,可是能够留名万世,真的被写在书里,那才是真正的大诱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活下去 任何发明的产生都不是只靠闭门造车和凭空想象就能弄出来的,在没有理论学习基础的前提下,一切只能依靠劳动实践,并有前人的基础作为支撑。 陈健之所以敢于让这群人去想,是因为这种基础支撑其实已经出现,所需要的就是一种思路的整合。 想让旋转的力量变成上下往复的、或是想让上下往复的力量变成旋转的,有很多种结构。 但就如今的技术水平而言,最简单最实用的就是平面连杆结构。而且在夏城一些小玩意或是玩具上也有应用,并非是凭空想象。 在他前世,有一个极具原教旨机械暴力美学主义的词汇,称之为多铆蒸刚。 一共四个字。多炮塔,铆钉连接,蒸汽动力,刚性悬挂。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有三个字是根本靠不到边的,但有一个字已经有了基础,那就是铆钉的铆。 铆钉,是连杆结构的基础,连杆上的铆钉和正常的钉子是不同的,钉子是为了固定,但连杆上的铆钉除了固定之外,还要求连接物之间可以转动扭动。 譬如夏城一种玩或是装饰用的木风车,风车叶片想要转动,用钉子定在木棍上是不行的,那是死的。想要转动,连接木棍和叶片的铆钉要有空隙,让叶片转动——换而言之这种钉子是双头的,如同一个哑铃,两头粗中间细,卡住叶片不掉下去,又有空隙让叶片围绕铆钉转动。 学堂中也有一种教学用的小玩意,用铆钉连接的平行四边形和三角形,以此来告诉孩子们三角形很稳定,而平行四边形是可以扭动,可以从正方形扭成诡异的长菱形的。如果这是用木楔子和卯榫定死的,那是动不了的,所以陈健用了简单的铜铆钉。这就是一种简单的连杆。 有了启示未必想到,想到了未必可用,可用的未必实用,陈健也没认为族人都是天才,只需自己一席话语就能让他们思路大开。 但是思索之后,即便不得其解,等到自己拿出实物的时候,有了之前的苦思,至少会是豁然开朗。会记得更深也会因为之前的思索而有了新的发现,不至于是惊恐万分只余称赞。 他所说的那些奖励,未必有人能够得到,不过是他用的一种商君立木的手段,将来真的没人想到,免不了他需要和人演一出戏。 青史留名,雕像永塑,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追求。 对站立在水车旁思索的那些人而言,已经有人开始追求这种更高层次的自我实现。至少那里的很多人能够确保自己的衣食住行。 同样是在岛上,岛上绝大多数的另一批人,还在为自己能够吃饱穿暖繁衍后代而努力,他们还没有思考这些问题的物质条件。 夜里,下工后。 一间不起眼的小茅屋中,两个自由的奴隶守在门口,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十五六个人,没有点火,仿佛他们已经睡着了。 虽然没有火光看不到众人的脸庞,可泽知道这些人都是最值得相信的一群人。 前几天的抗争失败了。 不是明面的抗争,而是暗地里撺掇大野泽的逃奴们慢点干活,否则每天的定量就会越来越多。 他以为还是在大野泽的时候,自己一呼百应。 却没想到都没用姬夏出手,那个女人简简单单的几个办法就破解了他们的抗争。 告密者有之,明着顺从暗里为了将来做工头拼命制坯的有之,直接反对说人家给自己吃的干活少了不好的有之。 到头来,听从泽的那群人得到的利益最少。纵然知道泽是为了他们大家好,也仍旧对泽充满信任,可意志毕竟消沉了。 最出乎泽意料的是,明明有人告密,可是陈健却仿佛根本不在乎一样,既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将他关起来,更没有不雇佣他让他饿死。 相反,在某个白天的偶然相见中,还笑眯眯地问泽:“是不是和大野泽时候不一样了?想要反抗你得想别的办法了。我这人讲道理,之前没说不准你们反抗,没没说反抗的后果,以后可就不同啦。以后会有规矩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泽记得当时陈健笑呵呵的,满脸都是嘲弄,仿佛在嘲笑他们手段的低端,又满不在乎。 虽然脸上挂着笑容,泽可一点没把陈健的话当成玩笑,这个人杀人的时候丝毫不手软。 那天之后,泽一直在思索今后该怎么办,直到今天整个岛上都传来了消息:今后所有人要按作坊分开,每个人专做一件事,明天就要分配作坊了。 于是在夜里下工后,泽饭也没吃,找到了嗟,又让他叫来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一群人,聚在了小屋当中。 “你们都听说了吧,姬夏要将作坊分工,以后不再是什么事一起干了,而是各自的作坊只管各自的事。” “听说了。泽,该怎么办?上回的事,咱们可彻底败在那女人手里了啊,大家的心一点都不齐。明明齐心点每天的定量能少不少,不用这么累不说,每天的粟米反而会比现在还多。结果呢?一个个只盯着眼前这点东西,还有告密的!我呸!” 嗟骂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了些,急忙压低了声音。 泽笑了一声道:“不必生气。嗟,你也不必觉得败在那女人手里很丢人,我倒不觉得。我听人说起个这个女人,咱们之前干的那点事,那女人几年前就做过了,可比咱们做的漂亮多了,那女人可是做成了。” 嗟又骂了几句,可他毕竟输得起,既然技不如人也没再说什么。 泽让嗟不要再骂,轻声问道:“你们说夏城人只靠种植粮食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吗?” “养不起。” “那他们这样的日子是从哪来的?” “作坊吧。” 泽猛地一拍大腿道:“对啊,作坊!作坊将来要靠谁来做工?夏城那点人忙得过来榆城这么多的作坊吗?” “将来做工的还是咱们,夏城人要用作坊的东西去换他们想要的各种东西,这是他们好日子的关键,也是榆城的根。” “就像制砖坯一样,从不会到会,从一天几十块到一天几百块,越来越熟练。作坊也一样,专职干一件事,干的越久干的越快。可是培养一个作坊工可得用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呢!” “到那个时候,咱们都是作坊中的好手了,等到夏城作坊最忙的时候,最需要作坊出货物的时候,咱们全都不干了,逼着姬夏答应,答应咱们每天的粟米多一些,逼着他答应咱们的孩子和夏城的孩子一样。不答应咱们就不上工!” “他这个人虽然狡猾,但是言出必行,这一点尚可相信。只要他答应,那就一定会做到。”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可随后的凉水也泼了下来,是嗟泼的。 “泽,他能答应吗?不答应派那些黑衣卫杀咱们怎么办?我倒是不怕死,但是咱们一死,众人的心思就散了。” 众人的兴奋顿时被嗟的这番话压住,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可随后传来了泽的笑声。 “姬夏这个人,讲道理,将利益,会算计。一旦整个榆城的作坊全都建起来,咱们停一天工,他们夏城损失多少?他给咱们发的这点粟米,比起作坊换到的东西只是一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况且来说,半年之后咱们在作坊做了半年,已是熟手。咱们不干,姬夏只能再买奴隶,买一个奴隶要多少粟米?买的奴隶比得过咱们强壮聪明?买回来后还要花至少半年时间让他们和咱们干的一样快。这要多少东西?” “姬夏当初跟咱们说,这东西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各凭本事。他有本事逼着咱们每天就拿那点粟米,那是他赢了;咱们要是有本事让他每天多拿出粟米,他也会欣然认输。” “既是这样,咱们提出的要求,比他要买奴隶、奴隶做成熟手花的粟米少,以及停工后的损失加在一起少,他能不能同意?比如咱们要五斤米,可他要是不答应他要损失一百斤米,他会选哪一边?” 嗟不再反驳,想了半晌,握紧了拳头道:“好办法!” 泽摸黑走到嗟旁边,拍了一下旁边那人给他让出个坐着的地方,低声道:“可是这不是五斤一百斤这么简单,需要有人能算出来他的损失和咱们的要求。姬夏派人每天晚上在一间屋子里教课,任何人都可以去听,包括咱们。其中就有文字、数算这些东西,你学不会这些东西,就算不出来咱们要求多少最合适。” “咱们这十八个人里,嗟,你的脑袋最好用,算是我交待你一件事,不管多累,不管刮风下雨,哪怕是累的浑身散架了,也要去那间屋子学!学算数,学识字。这是关乎到咱们大野泽几千人的大事。” 或是担忧嗟没有想明白,泽用力捏了一下嗟的手臂道:“这可比当初给大野泽弄盐还要重要。” “嗯。” 泽又道:“咱们剩下的人,要想想上次为什么失败了。要我说,就是人太多,心太急。” “这一次,咱们不能急。咱们十八个人不能想着一下子影响到咱大野泽这几千人,要一点点来。咱们先小范围地赢一次,别人才能知道赢了之后的好处,他们的心也就不会安分了。” “再者,十八个人,一个结交了三五人尚可,但是一个人说服成百上千人那是万万不行的。所以咱们十八个人要去一个作坊,而且还要好好学好好做,至少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不要反抗,不要让姬夏提前防备,等到时机到了,来次狠的!” 众人细细一想,似乎真的可以,一个个咬着牙齿,免得自己尖叫出来。 然而泽长叹一声道:“这一次和上次不同了,是要死人的。到时候姬夏就算被咱们逼着答应了,可是咱们几个到时候免不了要死。他当时答应,事后有的是办法弄死我们。我今年已经三十多了,也活不了几年,可我得为了大野泽跟着我走出来的这群人着想,为了咱们的孩子后辈着想,纵然败了纵然死了,可其余的人会知道将来怎么办,姬夏也不好当众违背自己的诺言!” “这一次,谁不想干,现在就走。大家都在一起几年了,我信得过大家,走出这个屋,便忘了我之前说的话,有什么事也不会连累到你们。” 话音落后许久,黑影中有个人低声道:“泽大哥,我还有女人孩子,我……” 声音未散,忽然闪出一点火光,嗟拿着火石擦亮了一点光芒,想要看看这个人是谁,张嘴要骂的时候,被泽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手臂上,将火星熄灭。 “嗟,你给我闭嘴。” 嗟粗重地喘了口气,泽笑道:“还有谁?走就是,我不怪大家。” 又有四个人站起来,这一次什么都没说,只是掀开草帘子后冲着屋里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十八个泽最信得过的人,到头来只剩下十三个,屋里沉闷闷的气氛压人。 黑暗中嗟忽然笑了起来:“砍头只当风吹帽。早就该死了,我倒要看这个姬夏到底要干什么。” 屋内剩下的人都大笑起来道:“嗟说得对,无非就是个死,砍头只当风吹帽!不死罢了,要死就要做件大事!” “对了,泽,咱们明天去哪个作坊?” 泽叫外面两个人也进来后,小声道:“冶炼作坊。” “我听说姬夏过几天要去找矿,很快就要搭建起冶炼作坊。” “冶炼作坊最累,最需要强壮的,咱们几个又做过垒陶窑的事,正适合。姬夏把陶窑作坊取消了,多出来个冶炼作坊,你们也知道铜能换多少东西。” “就像是狼的腰一样,最重要却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咱们就在这!” “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了,咱们去了好好干,多干,多发点陶贝。有人干不动的活,咱们帮着干;有人挨了打,咱们帮着抗;有人病了饿了,咱们挤出点粟米给他。” “一个个地找,一个个地听听他们发牢骚听听他们不情愿,一点点地和他们讲,一点点地和他们说。不要多,只找能信得过的,十三个变成三十个,三十个变成一百个。” 黑夜中,十三双手臂紧紧地按在一起,泽朗声道:“等着咱们被砍头的时候,就是大事成了的时候,咱们岛上的其他人能过得好些,便是忘了咱们,便是被姬夏说的都以为咱们毫无良心居然反抗,又算的了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毁灭自己 临行的前一天,留在山岬岛上的自由奴隶都被聚在了一起。 岛上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稍微次一点的都被扔到村社农庄去了,这一次挑选的就是将来各个作坊的作坊工。 从今之后每个人都不再是今日种植明日舂米后日搬砖了,而是将来要专一地做一件事。 挑选加自主报名的奴隶按照将来的作坊分成了几队,伫立在尚是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渴望和不安。 泽嗟等人全都如愿以偿地进入到冶炼作坊中,似乎陈健真的是过于自信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没有丝毫的警惕就同意了。 他们身体很壮实,最能吃苦,也做过陶窑的奴隶,坚忍不拔,头脑清醒,去冶炼作坊也理所当然。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陈健说的很清楚也很血腥:妄图扰乱作坊正常生产的,鞭刑;有告密的,赏赐;暗中串联试图如同和砖厂时一样怠工的,扣除半个月的粟米;砸毁工具的低级反抗,绞刑;破坏熔炉砸毁熔炉的,炮决。 对此陈健解释道你们是人不是奴隶,我不能随意杀了你们。但你们虽然是人,却不是夏城人。这些东西工具熔炉是夏城人的,你们砸毁了就得陪,问题是你们也赔不起。 赔不起陶贝粟米,那就用命赔吧。 除了这些之外,所有人每天必须劳作七个时辰十四个小时,上工时间迟到的扣除三天粟米,生病的如果是传染性疾病扔到远处小岛上自生自灭,没有休息。 如在劳作中受伤,陈健表示自己和夏城人民都是善良的,受伤了干不了活,夏城还会补偿你们三个月生活的粟米。不过之后就不管啦,你们受伤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求着你来干活。 这些条件比起当奴隶时候其实差不多,唯一不同就是夏城人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不可以随意处死。 并且除此之外拥有一切人可以有的权利,包括去坊市购买各种货物、可以私自建造房屋、可以学习可以读书,至于能不能买起那又是另一说。 所有工资不再以粟米盐等实物发放,全部发放陶贝铜贝等代币,中午管一顿饭,其余餐饭需要花陶贝购买,供销司随时可以交换。 任何货物,哪怕是兵器火药,只要你有足够的陶贝,通通可买。 对此,有人算了一下,以现在每天干活发放的粟米陶贝,要买一柄青铜剑得不吃不喝地劳作二十五年,中途不能生病不能吃肉不能换衣衫,能不能活那么久还是未知数。 开放的购买制度,在生产力不足的条件下必然会产生物资短缺。不过整个榆城有资格消费的,无非就是那些调集来的夏城人和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弟,所以供应充足。 近万人中名义上都是人,实际上是人的不过七八百而已。 在陈健说完这些规矩后,红鱼悄悄找到陈健,问道:“咱们现在缺人。你这么弄,一旦有人攻打咱们,这群人根本不可能帮咱们。他们和城邑毫无关系,城邑不是他么的,他们自然不会去保护,你这样做不对啊。” 陈健笑道:“我知道。先苦后甜啊。而且得靠他们双手去争取才知道可贵。我施舍给他们的,他们不会珍惜。再者万一哪天我死了,没人施舍了,他们又没抗争经验,随便卖个好他们就感激涕零,那可不行。我也得知道这群人的心性有没有资格做夏城人啊。” “再者,我如今把他们当自己人,我去哪弄那么多肉、面、菜供应他们?就算多发陶贝,他们除了粮食外也买不到东西啊,到时候我再按照咱们有多少布、肉,重新烧制专门换这些东西的陶贝?” “前者是他们的心,后者是咱们的物。第一条咱们控制不了,第二条怎么也得到明年秋天村社农庄建好之后才行。” “不急,一两年内打不起来,等真打起来的时候,我保证这群人会和咱们站在一起。” 红鱼失笑地耸耸肩,又聊了几句,送陈健上了船。 目送离开后大约猜到了陈健想做什么,拿出一卷木简,告诉监工的人,任何告密的都告诉她,说是要记录下来以便赏赐,任何告密事件不得私自处理,必须记录下来。 随后她又回忆着陈健和自由奴隶们讲的那番话,越发觉得不对。 实际上扰乱作坊正常生产这个规矩说的很含糊,砸毁熔炉也包含在扰乱正常生产当中,再者互相串联这种事其实比自发地砸毁工具更危险,可处理的结果和遭受的刑罚却恰恰相反——串联不过是鞭刑,砸毁工具却是绞刑。 她知道陈健绝不可能记错了,说反了,仔细琢磨了许久,忽然明白过来。 这些规矩,分明是陈健是在鼓励这群人干点大事。砸毁工具之类的自发行为是低级的反抗,毫无意义,还不如他帮着让这群人少走弯路——鼓励暴力反抗、集体抱团,不鼓励单独发泄砸毁工具。 红鱼看着写在木简上的规矩,笑了好久,心说只听说过制定律法规矩保护自己的,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制定律法规矩来毁灭自己的。 笑的红了脸弯了腰,无奈地叹了口气,合上木简,没来由地翻出很久前和陈健一起欺骗数九的那套皮质的古怪衣衫,展开后仔细看了看,心道:“照这么下去,只怕有一天,自己说的那番让他笑着杀自己以向城邑别人认输的事真会发生。到那天的时候,自己就穿这身衣裳。” ………… 两日后,陈健带着黑衣卫找到了他们寻找到的矿山,灰红色的矿苗如同帽子一般盖在了山上,不大不高。 煤矿和铁矿相距不算太远,比夏城的铜矿还要方便的多,就在河边的山上。夏天水运,冬天结冰就是上好的道路,在前期不考虑竞争成本的条件下,可以这么玩。 山顶,几个人正拿着工具挖掘着一处山坡,挖出几个深坑之后,大包的密封火药从船上拿出来,埋进挖好的坑洞中,留出长引线。 当初在夏城挖铜矿的时候,得用火烧了后再往上浇水炸碎石头,如今可是省了那么麻烦了。 “姬夏,炸吗?” “炸。这里不挖矿洞,直接挖山。炸碎了,炸散了也没事。记下一共埋了多少个,一会数清了响声,别跑过来呼噜一下把自己炸死了。” 几个人笑着点燃了浸泡了钾硝的捻子,远远跑开,躲在搭建起来的树屋子里面,听着远处的动静。 轰轰几声巨响后,数清楚了声音,确定都炸完了,陈健带着人上了山,在一堆乱石中寻找着。 许久,捧着一块大自然巧夺天工造成的晶簇,感叹着造物的神奇。六棱晶的矿簇明亮的仿佛镜子,闪烁着宝石一样的光泽,其实只是铁矿,却被塑造出人类无法还原的美感。 炸碎的矿石到处都是樱红色的粉末,四周还有未散去的硝烟,陈健坐在乱石堆中,满意地点点头。 “回去几个人给红鱼捎个口信,让她把冶炼司负责采矿的一千多人分批送过来。第一批再送来三十个自己人,还有负责做饭的女人,同时让她计算一下需要的粮食,提前储备。” “咱们几个在这搭建个木屋,要在这住些日子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矿山升职记(一) 几天后第一艘船来到矿山的时候,下船的人中多出了一个陈健许久未见的面孔,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哥。” 不是榆钱儿,是夏城原本的收税官姬云,陈健的同族。 年轻的小伙子本来前途无限,但因为收了野民村落的礼物,被姬松打骂一顿后,名声完了,自是做不了收税官了。 年纪轻轻满脸沧桑,再不是当初嘻嘻哈哈的小伙子,胡子拉碴,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疤痕。 “你怎么来了?” “哎,在夏城呆不下去啦。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这辈子也没机会被大家举荐为官了,我又是学堂里学出来的第一批,那个机会也没了。听司货姬一说这边的事,索性来到榆城吧,至少这还有机会。” 他只下船的时候叫了陈健一声哥,之后便管榆钱儿都叫司货,很有规矩。 陈健也没多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姬云既然是第一批学堂里出来就做收税官的,也算是榆城急缺的人物。 姬云又说了几句,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丝帛,装在一个树皮筒里,上面用蜡封住,印着榆钱儿的扳指图章。 “怎么了?” 陈健先想到的就是榆钱儿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姬云急忙说道:“家里一切都好,没什么事。司货回去后,谁敢不听,你放心。” “那这是?” “我寻思夏城我是不回去了,回去活在人指点中,还不如来这呢。我就……嗯,我就把地和奴隶都卖给坊市了,换了陶贝铜贝,挺多的。司货说那么多装不下也不方便,就写了个数,让我到你这里支取。” 陈健啧了一声,随手撕开上面的蜡痕,看着上面写着的数目,吓了一跳道:“行啊,这些年积攒了不少东西啊。” 姬云急忙摆手道:“这真不是我收的礼物,我知道当初做错了,再说收的东西本也不多……就是点干肉吃的。” “我不做收税官了,功勋全没了,又没封地。本来在家种地,后来我就牵头找了点自家族人,变卖了土地,合伙买了些兵器、熟奴,跟狼皮商量了下,借着他的名头去西边捕捉奴隶。” “到时候他拿一半,我们拿一半,再按照各自出了多少财货均分,这半年多也干了几个村落,弄了不少。” 陈健瞅瞅他,赞道:“行啊,武装捕奴,你这脑子倒是好用。”收好了那张丝帛道:“回到榆城后我支给你。” “哥,我想在这边好好干。我再也不敢了。为了那点肉,我这辈子在夏城都抬不起头,三天两头大家一推选什么的时候就拿我说事,陶泥板上的规矩解释的时候也整天提我。完后每次我都得去,还得站在大家面前说说我当初做错后的想法……” 想了一下那场面,陈健忍不住笑了半天,姬云叹息道:“其实当时一个是为了那点肉,当时不是有女人了吗?再一个……再一个当时那野民村落确实拿不出,我心里也可怜。这些我也没说,因为收税官本来就该收税,不收哪有粮食养咱们城邑的国人?我怕说出来这些不好,就一直没解释。” 当初收的东西确实不多,不过陈健对他后面的话只信了一半,这时候也不多问,就道:“你运气不错。如今正缺人,你要是晚来个三年五年,有的是人的时候,就算你本事再大,我也不用你。在哪跌倒,在哪爬起来,好好做,从头开始,还有机会。” 姬云哀叹一声,不再叫哥,而是改称姬夏,想是要说正事。 “姬夏,我觉得咱夏城的有些规矩得改改。譬如说这个推选为官这事。不做官员的,好不好就看平日的德行。比如说对母亲好啊,对女人孩子好啊,不和人争吵啊之类的。” “但是这个吧,我觉得不好。你看啊,我当初为了那点肉,还不是因为我和女人结了昏礼,家中还有妈妈。我就寻思让他们过得好点,你看其实我这也不坏对吧?” “但是对家里好的人,一定能做一个好的官员吗?再比如说那年冬天粮食不够的时候,你让姬松看着仓廪,他家人也饿,但是他一点仓廪的东西都没拿。大家事后都在背后说他这人无情。可是他要是做个官员,肯定比我好。” “如今咱夏城有点不对,人们评价谁的时候,分不清对家人的德和对城邑的德,把这两个混在一起。还有人说……还有人说对自己家人都不好的,又怎么能对城邑好呢?还拿我说事呢,说我当初收了人家的东西,其实也是为了家里面,其实不至于那么大的罪责……” “还说,只看事不看心未必对,有些事得问问人心中是怎么想的,需要有人去评判,让犯了错的人多讲讲自己的苦衷,而不应该什么都不问,不能做错了就直接处罚,要先看看做的时候为了什么……” “还有如今夏城也有贫有富了,有些人家里有便不会因为些事跟人计较,甚至时不时拿出些东西分给大家,让大家推选他们;可一些人家里没有那么多东西,有些事必然要计较,推选的时候也就选不到他们。” 这些东西陈健当然知道,笑道:“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奇怪吗?他们这么说我怎么看都是为你好啊?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说他们的不是?小人啊,非君子啊。” 姬云知道是在说笑,虽然不懂什么是君子小人,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苦着脸道:“好什么啊?他们是拿我说事呢,又不是真的为了让我去做官员。那么多人有资格的轮不到的,他们哪有这么好心?就是拿我试探试探呢。” “我一想,我已经做错一次了,这次再做错可就真没机会了,我才不和他们站一起呢。” “做成了,做官员轮不到我;做不成,到时候我之前又犯过错,这事又是借着我的苗头,到时候你又要责罚我,这辈子可就真完了。一群人要杀人,刀却让我拿着,我又不傻。” 陈健颇为诧异地看了姬云一眼,从合伙武装劫掠到不被人当杀人刀,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又能判断对了形式提前跑到榆城来。 “行吧,你来的正好,这边正好缺人。我先跟你说说这边的变动,你看看能不能听懂。你是第一批学堂出来的,你要是听不懂,我这些事也就别做了,别人更听不懂。” “哎。你说。” “这边呢,把能管多少人、管多少事的官员分为十等。把每个月发的财货分为十二等。甲乙丙丁、子午卯寅这些你也听过,这是以后的称呼,如今大多数人听不懂,那就还是一二三四。” “按照平日累积的功勋呢,将所有的国人分为十二等爵位,最低一等就是普通国人,虽然夏城没有一百个姓,可将来或许有,那便凑个整。十二等爵便是百姓。” “这爵位关乎每个月发多少陶贝货物,以后整个榆城中人的开销,全都和爵位挂在一起。” “十二等爵百姓,有从军、议政、罢免官员的权利,有从军、议政、罢免官员的义务。但是爵位高低只和每个月发多少陶贝,不影响他管多少人。” “好比你,因为你犯过错,以前立下的功勋全部清空,所以你就是个普通国人,每个月发的陶贝也就是按照十二等去发。不过从夏城来榆城,向上调一级,是十一等。” “但是你在这边能管二三百个人,官级暂时算是六等,缺人没办法,这边的官和夏城的官员不通,临时的,暂时只在榆城适用。” “这个等级呢,不高不低,城邑有什么事你可以参加议事,也可以直接找我。如果你做得好,可以向上调。依着你做的好坏,立下的功勋,逐年向上或者向下调。” 姬云反应了一会,点头道:“听懂了。就是官级影响管多少人,爵位影响自己的待遇。不再是以往立下功勋就一定可以作为官员,官员本身不再是立下功勋的奖励,爵等才是。” 陈健稍微楞了一下,没想到姬云说的这么透彻,好半天才道:“对。立下功勋要赏,以前把官员作为一种奖励,以后不是了。” “再一个,有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管人,但是他冶铜冶的好,到最后也可以达到一等,每个月发的陶贝不比那些管数千人的少。有的人……比如你,有能力,但是犯过错,如今缺人不用还不行,那就只能管人,发的财货也少。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姬云注意到陈健之前的愣神,心中咯噔一下。他是个聪明人,当然能想到这样的好处,可是随后一个可怕的想法就在头脑中生出。 回味着陈健之前说的话,最末等的就是十二等爵,百姓。那些底层的冶炼工可能提到一等爵……可这个的前提是他们首先是百姓、是国人。 然而榆城那些做事的都不是国人啊,根本也没姓啊。他在山岬岛待了几天也问清楚了其中的情况,每个月发的东西只够吃喝,根本不用考虑国人待遇。 难道说姬夏想把榆城的人,都变成国人? 他浑身激灵了一下,心中立刻想到了这样的后果:老国人必然会反对新国人的加入,同样的一张饼,五个人分和十个人分,哪能一样? 再者,爵等作为功勋的奖励,彻底和官员剥离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立下了功勋未必能做官员了,权利和功勋不再连在一起了。 陈健看他有些不对,问道:“你怎么愣了?” 姬云心里转了一圈,决定把这件事压在心里,绝不说出来,不然要出事的。挤出个笑容道:“我在想十二等爵一个月能发多少陶贝呢。” 陈健笑了笑说了个数,他也没听进去,心中却在盘算着。 “这样一来新国人肯定支持感激,老国人会有多少反对的?普通国人也未必反对,只在于有没有人鼓动他们反对。” “反对的肯定就是那些有功勋但想要权利,又不和姬夏站在一起的。姬夏这是在剥夺那些人做官员的可能,又不给他们反对的口实。对,立下的功勋只关乎你的田产地位,却不会直接做官,做官员的还是要靠学堂那些人。” “那些立下功勋想要做官的人,在夏城有些势力,或许能说动一批普通国人反对……但关键就是,等到这十二等爵的事全面实行的时候,即便多出了这些人,每个月发的陶贝是比以前少还是多?” “只要比以前多,普通国人还是会支持姬夏,怎么说姬夏一贯都是对的。对!对!这个的关键就是榆城的这些作坊,每个月能分给国人多少东西。”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陈健,心道:“姬夏费了心思要建榆城,这些作坊会不会再多出几千个人分也比以前分的多?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反正是相信肯定会比以前更多更好。” “姬云啊姬云,你已经做错一次了,这一次好容易有了机会,要是站错了地方,将来可就完了。 “管住自己的嘴,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你自己明白姬夏要干什么,等他要做的时候,你要先站出来替他说了。就算有人反对,姬夏会记住你的。就算姬夏不得不退让,让我重又变成十二等爵甚至野人隶农奴隶,可等到姬夏赢了后,到时候做什么官,还不是姬夏的一句话?”(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矿山升职记(二) 姬云管住了自己的嘴,心里想明白的那些事连自己的女人都没告诉,假装无意地询问了一番榆城的事,对于种种规矩仔细琢磨了三五日,越发确信自己想的是对的。 他当初被认命为收税官,那自然是同一批学堂中孩子里最优秀的,识字又多,算数又好,脑子又活。这一两年虽然被撸个干净受人指点,却一点没落下学习。 若论财富,他在夏城组建了第一个武装私人捕奴队,接连祸害了三五个聚落,连抓带骗,身家已然不菲。 只不过这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了,比之这些他更喜欢拥有权利的感觉,更喜欢站在高处。 带着这种想法,在等待矿工来的时间里,他一有时间就询问一些榆城的事,琢磨着今后该怎么做。 在矿山等了七八天,冶炼司的矿工来齐了,搭建了房屋,准备了工具。 陈健将这些人分成了五队,每队三百人。 姬云管了一队,分下了年前的开采任务,叫他们自己负责,超额完成的奖赏,不能完成的处罚。 这些人的任务就是将矿石运送到河边,选矿后堆积好,运输司的人负责运送,与他们无关。 五队人两队采煤,三队挖铁,各自分了一部分山头,互不影响。 临行前,陈健将五个负责的官员叫到了一起,特意嘱咐了他们一些。 “山顶的雪要到三月份才融化,山下朝阳坡的雪一月份就融化了,所以不同的地方要用不同的办法。” “这里和榆城不一样。离得远,四周无水容易逃走,挖矿又苦又累又容易死人。所以呢,不要学榆城的办法,尽可能对他们好点。” “就像秤一样,他们的反抗和咱们的欺压相平。多了,他们不反抗,但咱们付出的粮食钱贝多;少了,咱们明着给的省下了,可是他们反抗咱们还得死人,还得花时间去平息。” “怎么平衡,这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夏城的铜矿你们也知道,隔个几个月奴隶就要暴乱一次,矿奴又要分工协作,又要听哨子指挥,最容易闹乱子。这里又没有多少士兵镇压,万万不能学夏城那种皮鞭棍棒杀头示众的办法,这里行不通,切记切记。” “出了事,暴了乱,逃走了,你们要负责任的。但是年前的矿石必须定额完成,完不成的只怕以后只能往下降,不能向上提。其中的张弛,你们自己定夺。” “你们的爵等还是那些,但这里苦,便再调高一级,三年之内,肯定会给你们换地方。” “粮食、菜、盐、肉,每个人的定量都比榆城的作坊工多,你们的手都给我干净点。今天拿了,明天不但要还出来,还可能连十二等爵都混不上了,我正琢磨着给石荠他们再写一幕戏,你们要是愿意呢我就帮你们出出名,万世之后还有人记得,只不过是臭名烂名!” “黑衣卫和计划统计部的人,会时不时来巡查,你们也别琢磨着和他们同谋,没机会,我能给他们的远比你们能给的多。另外检举的,退还公产后,你的私产全部没收归检举人,你们能给多少?自己想想。我是鼓励咱们夏城人做小人的。” “榆城的冶炼炉还没建,至少要到过年的时候吧,定量不多,但也不少。你们自己计算每天挖多少,年前完成我说的定额就行。” “你们想想还要什么,现在就说,来往一次不容易。” 四个人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完成,不再要什么了,唯有姬云站了起来。 “我要女人或是女奴。人不止要吃饭的,还要想别的事。至少三百。不给我这些,我最多保证半年内不乱,半年后还是要出事。” 陈健早有此意,大宗交易的货物中就有不少女奴,欣然点头道:“可以。半年内,女奴的事我给解决,但是这是可以使用的货物,归供销司管和你们无关,你们想睡也得花陶贝。女奴好说,女人……就得等个两三年之后了。” 姬云心说女奴使用得花陶贝,那不是和租用城邑的耕牛一样?这些女奴肯定不是用来做饭之类的,只是用来发泄的,是按年收贝还是按次计算?到时候倒要看看,细细学来。 陈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姬云悄悄摸了摸自己衣衫内的几片木头,起身道:“姬夏,我的陶贝铜贝,是不是可以用?” “当然可以。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一时间没有这么多陶贝,你就记在这张布帛上,我和供销司的人说一声。” 姬云微笑着站出来,而是从怀里拿出一筒木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数字和他要买的东西,递了过去。 显然他早有准备并非临时起意,因为他知道陈健喜欢族人会写字,所以明明可以嘴上说的事他偏偏用木炭写了下来。他相信这样会给陈健留下一个好印象。 果不其然,陈健接过去后看了看笑道:“字写的难看了些,不过数目倒是清晰。过几日你要的这些东西送来的时候,我再送你几支毛笔松墨,好好练练。在这好好做,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临行时拍了拍姬云的肩膀,算作鼓励。其余四人难免有些嫉妒,姬云却毫不在意,送走了陈健后,便召集了管辖的三百人,来到了分配的山头。 简单的地窨子已经挖好,附近有的是木头,就是有些潮湿,正在生活烘烤。 三百多人身强力壮,这一两个在大野泽虽然干活较累,但是好歹能吃饱,盐也够,吃不上肉不过每天都要吃豆子,偶尔还有剩下的脂肪渣滓,不至于浑身皮包骨。 姬云笑呵呵地说道:“我叫姬云,以后我管着你们。我这个人什么样,说了你们未必信,也未必愿意听。我们夏城呢,只看你做了什么,不看你想了什么。” “咱们要干的事你们也知道,要干多久那谁也不知道,可能要干一辈子。” “干一辈子,有女人做饭吃,可没女人陪着睡。我呢,让姬夏帮我从其余城邑买了十个女奴。” 下面一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姬云指着远处的小河道:“咱们要把矿石运到河边,没有路。其实靠土筐背,有没有路都一样。但我就是想修一条路,你们也别问为什么。” “三百个人,分成十队,每队三十个人。明天我把每队要修的路分出来,每队干的活都差不多。最先修好的一队,那十个女奴就是你们的了,也算是让你们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城都说小两口,如今没这条件,便小四口吧,夏城管姐妹间的男人叫联桥,有道是除了亲族兄弟,再亲不过联桥,三人做了联桥总好过没女人,是吧?丑话说在前面,三个人因为女奴打起来了,那我只能把女奴要回去了,女奴你们只有用,还不是你们的,日后表现的好了才算是奖励给你们的。” “至于我到底兑不兑现,你们别听我说,看我怎么做。散了吧,各自再把屋子好好修修,已经九月末了,再过些天就冷了,别舍不得力气到时候挨冻。去吧。” 夏城之所以称呼妹夫姐夫之间为联桥而非连襟,是因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样的说法还没出来,自然也就没有因为衣服而连在一起的关系这种说法。 但是夏城有桥,因为桥,让原本不相干的陆地连在了一起,而这桥便是姊妹关系,故而联桥这种说法也更容易被夏城人接受。 夏城特殊的土地制度和国人福利,导致了不少和好多人睡的女人,众人便戏称那些男人也是联桥,倒也合情合理,正是那个女人如同桥梁一般将那些男人圈在一起,否则他们之间并没有共同点。 姬云说的一点不错,小四口也比单身要强,至于三个男人会不会打起来,他想陈健既然琢磨着将这群人变为国人,将来女人肯定会有,自己先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众人散去后,姬云连夜拿出在学堂的本事,测量了从这到小河的距离,中间有个小山坡,其余的地方满是树木,人背着土筐就算不修路也不是不能通行,但他脑袋里想的却不一样。 除了中间那段小山坡,将整条路分成了十段,第二天一早吃过饭,那群人就已经迫不及待。 抽签定下了每一队要修的路,姬云道:“你们愿意什么时候修就什么时候修。修的最快的,女奴就是你们队的。但是修的最快的如果完成了七天后,最慢的还没完成,那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就你们的事了。” “路,就三个要求。平、三步宽,不能有树根。” 说完了规矩,他冲着选出的那十几个头目挥挥手便不再管,自己信步回到屋中和自家女人逗弄孩子,说了些荤话,弄睡了孩子便去外面打了一盆水温上,卷下门上草帘,做了些荤事。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花了大价钱的奖励机制很有效,在吃饱的前提上这些自由的奴隶也盼着有血脉证明自己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许多平日关系不错的人,三五一群在干活的间隙已经悄悄商议着谁生第一个孩子谁要第二个,商量的多了难免就有些捡个鹅蛋孵出鹅再生蛋、往复无穷幻想的时候捡来的鹅蛋碎了、把碎鹅蛋的幻想变成碎了千万只鹅的事实的争吵打斗。 选出的头目很是教训了几个人,叫他们快些挖树根背土,听说别的队要趁着今晚还有月亮干呢。 十个还没见到踪影的女奴让这群人爆发出无穷的力量,究其根本因为姬云知道人心,知道人在吃饱不至饿死后想要什么。 七八天过去,其余的队已经将大量的矿石背到了河边,姬云这边还在修路,一点没有挖掘矿石。 陈健留下的专门负责弄火药的黑衣新军也不管,陈健告诉过他们,只负责炸,剩下的事一概不准管。 十天过去,这边的路修的差不多了,可别的队在河边的矿石已经堆积了不少。(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矿山升职记(三) 等这边的路修的差不多了,人家别的队也已经运到河边很多了。 天逐渐凉了,从榆城配给到矿山不少的酒,粗制的劣酒便于麻痹矿工的神经,让他们在疲惫之后早点入睡别的聚在一起闹事。劣酒一半是粮食,还有一半是各种乱七八糟含有淀粉糖分的野果野草茅根之类,作为配给品很受欢迎,至少不需要用微薄的月薪去买。 随着这些劣质酒一起来的,还有一次巡回审判:几个榆城的作坊工不知道从哪个氏族学到的放松方式——一群人采集了大量的麻叶,烘烤后嗅麻叶产生的烟气,据说比喝酒还要舒坦——第一批的这群人被抓起来各处巡回审判以讲解榆城的新规矩,他们被逐出大野泽自生自灭,这是最严重的处罚。 这件事也是促进供销司给作坊工配发劣酒的一个诱因,不断的新东西新规矩新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矿山,在这里的夏城人只能通过猜测想象榆城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开始出现凝霜的时候,几个管事的夏城人聚在一起喝酒,没有招呼姬云。 他们当然不会去喝低等的劣质配发酒,而是上好的蒸过的粟米酒。 几碗酒下肚,一些平日不说的话就管不住了。 “呸,那姬云什么东西?自己在夏城做了那样的事,这边没人姬夏才用的他。你看看他,就他会写字啊?就他会算数啊?还弄个木简递过去,好像不会说话一样。” 几个人都有些愤然,他们在意的不是姬云会写字,在意的是那天陈健临走时候鼓励了姬云一句还说要送他些毛笔松墨。 毛笔松墨不值什么,喝酒的人谁都买得起,可是被首领记住这可不是毛笔松墨那么简单了。 “那小子最近一点矿都没挖,天天在那修路。他想干什么?没有路不是一样可以往那背?” “他是不是想用车往河边运?” “不能!你知道一套车轮多少陶贝?他虽然在夏城捕奴赚了些,可也买不到几套。” “再说了,如今有铜贝也买不到。我前几天问了几个往这边运粮食的人,说是今年木工司那边的计划已经排满了,车轮车套其余城邑都要呢。在完成计划之前,一套车轮也不在榆城卖。” “木工司那群人一天也做不了多少,手底下都是些生手,刚开始学卯榫做房梁瓦架呢。” 在夏城的时候,有陶贝想买什么买什么,只要出了足够的陶贝,就有人会去做。如今是有陶贝,供销司卖什么你才能买什么。 上面鼓励木工在完成定额之后,可以自己干点什么,可是这种私活哪有时间做?有时间都要忙着教下面的人,都盼着多完成定额把自己的爵等和官等往上提呢。做个小木匣子或许还行,可是做车轮那就别想了,尤其是轮毂车轴连接处的青铜、黏合用的鳔胶、甚至适合做车轮的木材都是管制物资,根本弄不出来。 几碗酒下了肚,这些人不在乎榆城的新制度,只关乎自己这边的事,越发不解。 一人骂道:“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姬夏虽然喜欢修路,可是他也说得明白。咱们的第一件事,要完成年前的定额,那才算是对得起自己的爵等,剩下的多出来的才是向上提的依仗。” “是,修了条路,等着姬夏来的时候看着好看,可有什么用?往河边背矿石才是要紧事!” 联想到之前姬夏对姬云的鼓励,嫉妒的火焰在烈酒的助燃下更加旺盛。 “管他呢。年前完不成定额是他的事,和咱们无关。喝酒。他既不和咱们来往,咱们也不管他。哎,对了,前天榆城不是去了几个人帮你们砌炉子了吗?你们挖的煤好烧吗?比柴禾好?” “挺好,好多了。来的人以前跟着狸猫他们学泥瓦匠的,我女人她们氏族的……” 刚说完,几个人就嘿了一声道:“姬夏可不准这么说,最多是他是哪个里的,里司是谁。如今哪还有氏族,只有姓氏了。你要在夏城这么说,里司非要找你不可。如今都说氏族不如近邻,出征打仗、征发劳役,都是按照一里一什地去管。” 那人也笑了,摆手道:“就这么一说嘛。那人来给砌了炉子,下面用砖弄出了空隙,和烧柴的炉子不一样,下面是空的。嘿,你别说,煤这东西真好烧,烧一点就热。一筐煤可比一筐柴禾烧的久多了。” 他颇为炫耀地看了眼众人,问道:“你们知道为啥吗?” 一干人都摇摇头,那人借着酒劲道:“我寻思了好几天,总算是想明白。你想啊,柴禾湿啊,你一筐鲜木头可能和煤差不多重,但你要是把木头晒干了,那就差远了。”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称赞,那人笑道:“明天我叫几个人给你们弄个炉子,马上天要冷了,你们去我那背点煤回来烧,省了再出人去捡柴禾了。姬云那边别告诉他啊,这小子一天天的,我就看不上他那天那个样,会写字怎么了?我还会呢,我呸。以后这小子想弄煤,早晚有找我的时候。” 慷慨的同时,顺便还引起了众人对姬云的不满,这不满难免在酒后扩大了些:“我看以后不进学堂也做不了官员了,咱们拼死拼活了做了这么多事,打了这么多仗,嘿……还不是和姬云管一样多的人?这还是他做收税官犯了错,要是没犯错呢?” 两个尚算清醒的人急忙把酒碗一墩道:“你又喝多了,你这是说姬云呢?还是说姬夏呢?咱们的孩子还得去学堂啊,可别瞎琢磨。”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只有柴火的毕波声,沉默了一阵,有人转移了话题打破了尴尬,问道:“哎,我听说前几天你们那差点出事?” “嘿,别提了。挖的时候没注意,上面一层土,我就寻思这土挖起来麻烦,索性挖个坑朝里挖。结果晚上的时候,轰的一下塌了。幸好晚上都下工了,这要是白天,又得死几个。姬夏说每个队三百人,一年最多死十个,这要昨天出了事,我就完了。” “你们以后也都注意点,实在不行就跟咱家里铜矿一样,用木头撑上。费点事就费点事,慢点就慢点,别死人就行。定额不多,年前怎么也弄完了。” “是哩是哩,日后有什么事大家都聚在一起说说。该说的说,有些话不要说。对了,麻布叶子的事,你们也都注意点,姬夏对这事很在意。据说咱夏城人要是也去嗅那叶子的烟,功勋清空。” 一通酒喝到半夜,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交流了些如何少死人的经验,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自散去。 矿山的另一端,篝火熊熊,三十个人的欢叫声响彻夜空,将已经沉睡的姬云唤醒,喊道:“姬云,我们队的路已经修完了,你来看看!” 屋中的女人甚是不满,孩子被吵醒了正在那哭,才埋怨了几句,姬云便急匆匆地穿上了衣衫出了门。 平日他又不是瞎子,每天也都查看,路修的如何自在心中,走了过场看了一眼,冲着那三十个熬的疲惫不堪的人道:“修的不错,我那屋里有酒,与你们一坛,分了吃了。明日我就叫人传信儿给姬夏,十五天之内,女奴必然发下来。” 众人欢声雷动,姬云把酒搬出来,与众人坐在火堆旁交谈了几句道:“路是修完了,日后还有别的事要做。如今女奴还没来,我也不多说,等女奴来了发给你们,再说说以后的事。” 领头的只说信得过,可他却闭口不言,只和这群人喝了碗酒,笑说酒不多就不占你们的了,随后离开。 两天后,十队人要修的路都修完了,后面的无精打采,知道除了最快的并无奖励,可想着之后还有别的事,又不敢拖沓太多。 姬云又在几队之间挑拨了几句,因着这件事弄出了矛盾,三百个人间彼此有了罅隙,却都信服他。三百人之间的裂痕已经悄悄出现,再不可能如刚来的时候那样一呼百应,除了他。 等到那十个女奴送来后,三十个人欢天喜地的时候,更是如此。 姬云说到又做到了,说话也有了底气,便叫众人先不急着挖矿,只去山中伐木,砍了些藤条树皮,又带着这群人悄悄摸摸地做好了爬犁藏好,这才正式地开采。 他也不让众人背土筐到河边,只是在山上挖掘,背到修好的道路旁堆积起来。 从山上到路旁,只有短短百十步,将十队分成两组,一组挖一组背,三日一换。 借着把持着食物分配的权利,每天挖的最多和背的最多的那一队,吃饭的时候多些油水,以作奖励。 其余山头比姬云这边早挖了将近一个月,可是距离河边有七八里远,一天也就背个五六趟人便累的不行。 每天挖的人不多,背的人多,积攒了一个月虽然达到了这个月的计划,可也没有多出多少。 而姬云这边挖的人和背的人差不多,三五天内,堆积在路口的就已经和其余山头堆积在河边的差不多了。 他也不急,继续叫人挖掘选取堆积,也有些矿工见他待自己不错,便提醒他要不要背到河边,他谢了人家给了些自己买的酒肉,却不去做。(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矿山升职记(四) 此时已是十一月初,天一天天地冷起来,连着几天的朔风之后,榆城又来了艘船,送来了冬天的宽大衣衫,里面可以絮上干草以抵御严寒。 这些衣衫都是麻布的,和以往的不一样,每一件都长得差不多,样式更是几乎一样,甚至连束腰的麻绳尺寸都一样,袖口肘口这些容易磨损的地方还加了厚,里面有夹层可以往里面絮草。 这是矿工的衣衫,每人一套,不分大小,虽然有人穿着不合适,但总比没有强。 夏城的看守和官员发的是皮子,每人一件,据说这些是榆城的染纺作坊做出来的,里面是羊毛挤压成的毡子,硬邦邦的,不过很暖和。 和那些麻布衣衫一样,每件皮子都差不多大,仿佛是一个人做出来的,哪里有结、哪里有贝扣全都一样。 除了这些衣服,还有一些平日的生活用品,按照人数算计的清清楚楚。从洗头的皂、零食的糖、包饺子用的白面、熬水喝的姜或草药,甚至女人月事用的灰布袋子、背孩子用的背带都是如此,恰好够用。 但无论是皂还是灰布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再不是之前夏城那种形状不一的时候了。 姬云发的皮子有些宽松,女人便拿着骨针将一些地方紧了紧,一忙起来话便有些多,唠叨道:“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年前的定量可是要到河边算的,你这些石头全堆在这,我看明天就让他们背过去吧。你看看人家那四家,都弄过去多少了?要我说,你看看咱家还剩多少陶贝,换些酒肉,奖励下大家,快些干才是正事。” 姬云掏掏耳朵笑道:“你怎么不心疼那些陶贝铜贝了?” “死人,还不是为了你?你若做的不好,姬夏又要斥责你。我既嫁了你,难不成不为你想着?” 白了男人一眼,咬断了线递过去道:“试试看,哪里还要改?要我说染纺司这些人太笨,做的什么玩意这么难看,白瞎这些皮子了。” “还一个,就说这背带吧,好是好,我背着孩子也能干活了,问题是坏了不能用了,得向上面申请,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发下来新的?” 姬云接过去试了下,笑骂道:“你懂什么,我听说染纺司一天能做很多衣衫,哪是原来能比的?你从纺线、剥皮、硝皮、裁剪、踩毡……这一套弄成衣服要多久?人家染纺司才用多久?再说了,背带刚发下来,离坏了还早着呢。” 女人反驳道:“坏是早着呢,万一做饭的时候烧了呢?坏了要报给信使,信使再拿着坏的报给计划统计司,计划统计司批复了,再发木简到染纺司,染纺司要是有现成的还行,要是没有就要轮到明年的计划。等发下来,孩子都要上学堂了!” 姬云嘿嘿笑了声,也不管女人的唠叨,穿上皮衣要出门,临走前嘱咐道:“矿山这边的事你别管,我又不傻,你等着看就是了。” 女人轻点了他一下,心中虽然不知道自家男人到底要怎么做,可是在夏城的时候也是做了许多自己不解的事,当初变卖了土地房屋买了武器奴隶,自己也不同意,可不曾想不到半年,换回的陶贝竟比变卖的土地房屋还多。 在这之后,女人也不再管这些事,地位陡降,竟是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风一日日冷起来,堆积在路口的石头越发的多,姬云自从来到这里又没和旁边山头来往,其余人只当他傻了,也不管问,偷着做好爬犁的事竟是无人知晓。 及至某天晚上,女人出去解手,回来后便抱怨说外面下雪了,柴禾还没盖上,让姬云赶紧起来把引火的桦皮和干草盖好,免得湿了不好引火。 喝了些酒的姬云躺在热烘烘的炕上,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听了女人的抱怨,嗖的一下跳了起来,衣衫也没穿跑到了外面。 女人只当他去盖柴草去了,不想片刻后外面传来一阵阵大笑声,像是傻了一样,竟是连夜没有回来。 次日一早,大地银装素裹,三百人正要如往常吃饭准备上工。 往日就饭的咸菜上竟然多出了一条咸鱼,用的是油脂蒸过的,格外香。吃过饭便被告诉今天不用挖掘了,从树林中扒出了爬犁,三五人一组拉着早已经准备好的树皮绳索。 七八里路,一个人背百十斤已是极限,尤其是一天要背六七回。 可同样的七八里路,覆上了雪,三个人拉着一个爬犁,上面装个不足千斤,略带弯曲的弧度在雪地上滑动,初始有些滞涩,等到压的平滑后,运转如飞,人又不算太累。 短短一天之内,竟运了八回,略微一算已有七八十万斤。其余山头虽然每天背着土筐运送,可三百人要有一百人挖,二百人运,一天五回也不过十万斤,人又疲惫,不可能天天如此,一个多月竟然也不过运了二百万斤。照这个速度下去,不过四五天就能追上,而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再者下了雪,矿石便有些难挖了,虽然不曾冻结实,可是难免要清理积雪,速度更慢。而姬云这边三百人之前足足挖了一个月,都堆积在了路口,数量早已超出了定额要求的一倍。 这回女人彻底服气了,早早烫上了酒,姬云一回来便给姬云身上的雪扫落,暖和着男人的手。 “这回可好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些人就算想用爬犁,可是树根挡路,走起来可就难了。我看咱们不用再挖,就算是把堆积在路口那些都运过去,今年的定额也是超量完成,只怕爵等还真要提一提呢。” 姬云烤了会火,便道:“你再烫些酒水,去弄些吃的,我要请那几个山头的人来。明日叫他们一同在这路上运。” 女人一怔,忍不住道:“不行。他们平日看你笑话,你好容易想出的办法,正要让他们惊讶,怎么还要找他们一起?再者咱们运的多,姬夏记在心里,你姬云便比他们强……”(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矿山升职记(完) 姬云摆摆手道:“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一则卖个好,叫他们服我,也免得他们日后排挤我。二则这路是我修的,姬夏难道不知道?姬夏要的是什么?是这千五百人的矿,不是我姬云管的这三百人的,早晚他要让那些人用,我还不如主动些。三则我这么做,姬夏若问,我就说为了城邑当然是运的越多越快越好,他必然夸赞我。” 笑了一阵,又道:“我就算让他们用这条路,他们能运多少?从他们山头到这边多远?他们又没提早准备爬犁,树皮绳索,全都准备齐了又要多久?他们之前挖多少运走多少,如今下了雪更难挖掘,他们运不了多少的。” “既卖好给他们,又让姬夏觉得我这人想着城邑并无私心,实际上他们运到过年还是比我少一半,不但不能说我什么,还得感谢我。” “快去做,我这就去请他们。一会吃饭时你不要乱说话,直管温酒,可别把我刚才的话都说出去。再一个,事已经做成了,就别在嘴上刻薄,他们平日嘲弄我,你只当听不到,不准奚落他们。嘴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看做了什么?” “说不定年后我就要管着他们了,那可比奚落一万句都有意思。” 女人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高兴地不得了,赶紧又弄了些酒温上,给男人披上大氅。 从墙角找了个大萝卜抠开,弄了些油脂麻线做了个不怕被风吹熄的小灯笼挑在木头上递给男人,目送着透过萝卜肉散出的点点光亮远去。 等到各处的人齐聚在屋里的时候,女人果然如姬云所说的那样乖巧,直管温酒热汤,又按着夏城的辈分叔叔弟弟地叫了一通,甚至拿出舍不得吃的一罐子用蜡封口的糖煮桃子,这在冬天可是稀罕东西,每家就发了这么一罐。 来的人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女人倒上酒,姬云举起来道:“这里我最小,各位自家哥哥,这些天我一直忙着,也不曾请你们吃酒。今日有个喜事,前几天上面又发了几条好大的鱼,正好请大家来尝尝。” 几个人也不好说什么,举起碗喝了口,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姬云,你今天运了多少矿石?你今日请我们来,是来笑话我们蠢笨的?” 姬云哈哈笑道:“我哪里敢呢?今天请诸位哥哥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如今下了雪,诸位哥哥可以用这条路把矿石运到河边。” 那人一听,脸上顿时一红,其余人兴奋不已,他们之前就聚在一起琢磨着找姬云商量,不曾想自己没开口姬云竟然先说话了。 姬云叹了口气道:“我之前修这条路的时候,便想着大家一起用。但是咱们夏城的规矩是先做后说,我也没和大家商量。” “再者,到底能不能下雪那也不一定,万一不下雪,这路也是白修,又没有车。况且就算下雪,咱们五个矿场,路修在哪里,肯定又要有一番争执,都想修的近些,到时候反而恼了兄弟情分。” “另外姬夏定下了年前的量,万一在下雪前运输司的人就来要怎么办?我这条路啊,还得多谢你们,要不然我哪里敢修啊?坏了姬夏的大事,我如何能够担待?” “这一碗非得敬你们,虽然姬夏没有在年前运走,可是要不是你们我可是要被责罚的。” 他站起来挨个敬了一下,众人脸上有光,也信了他的话,这事确实也有风险他们并不想担着,再一个真要是五家合在一起修路,修在哪里离谁近也的确会有冲突。 姬云喝了酒,脸上有些红,叹息道:“你们也知道,我以前做过收税官,做过错事。你们还没做过错事,和我不一样啊。这条路修完了,下雪了,也的确比背着快,可万一要是不如背着快呢?我就想,反正我也是犯过错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们却不能有这样的闪失啊。” 众人又急忙谢了姬云,姬云摆手道:“自家兄弟,都是夏城出来的老人,谢什么?我这还多做了三十套爬犁,不多也不够用,可是你们都没做,便一家匀给你们些。离我这条路近的便少些,远的便多些。” “姬夏把这么大的事交给咱们,咱们也得好好做,多挖矿石才行。哪还分什么彼此?姬夏要的是咱们这千五百人的矿,可不是一家的。以后咱们还要在一起多多琢磨怎么才能又多又快。” 围坐的几人想到之前喝酒时候对姬云的评判,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又看姬云醉眼朦胧仿佛无比压抑,都有些理解姬云之前的讨好行为:毕竟姬云犯过错,和自己还不一样,即便不说,只怕还是有苦衷啊。 本以为姬云这一次不会让他们用这条路,没想到姬云不但主动提出来,而且还要借给他们三十套爬犁,这可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这时候一个个信服无比,喝得多了竟有人说起之前的话,连连说当时是把姬云当做小人了。 姬云也不在意,仿佛醉了一样敲了一下碗道:“哎,都过去了,这算什么呢?我在夏城的时候,一要学规矩,就要把我拎到广场,让我解释不准损公肥私是什么意思,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要解释十几次,早习惯啦,你们不用在意。” “明日一早,你们便来把爬犁拉走。这路不是我姬云的路,是咱们夏城的路,夏城人自然走得!” 众人更是信服,连连夸赞,热闹了半夜等到人都走了后,姬云叫女人点燃了油灯。 “你先睡吧,我写些东西。” 用雪搓了搓脸,借着昏暗的油灯,拿出陈健送给他的毛笔木简,用这些天苦练出来的字,细细地写着一些事。 大致的意思就是:“姬夏,我之前修了路,趁着下雪用爬犁运矿石,每天可运五六十万斤,人不疲乏。” “我想,车轮昂贵,又需要用来换粟米粮食,不能配发矿山。矿工背,又太慢,每天背五六趟人已经疲乏不堪。” “就在我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想到了姬夏在铜矿伐木时候的办法,趁着夏天多砍伐树木,等到冬天利用雪道从山上滑走。这样的智慧我一直记在心中,也正是这种智慧让我想到了办法。” “冬天天冷,挖掘不易,不能洗矿选矿。可是天降大雪,正好可以运输。” “春夏天暖,容易挖掘、选矿洗矿,可是路途太远没有车辆只能靠人背。” “我想,冶炼司如今还没有运走矿石,年前积累的应该够用到明年冬天。从明年开始,春夏多挖,堆积在路边,秋天选洗。” “等到冬天的时候,下雪又冷,穿的又多,土地又硬,这时候就不再挖,将春夏挖掘的矿石,利用爬犁运送到河边。这样矿工不累,肯定比以前运的更多,也可以省出不少矿工。” 歪歪扭扭地用匮乏的文字表达出上面的意思,又在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几天后榆城来运送食物的船到了后,姬云将木简包裹好,叫人捎给陈健。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陈健的回复,只是半月后来了几个夏城人在矿山转了几圈,什么也没多问就回去了。 姬云脸上淡然无比,心中却是焦急难捱,可是那木简就像是石入大海,竟然再无消息。 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被人弄丢了,要不要再写一份? 犹豫中又过了半个多月,河水已经结了冰,马上就要过年的时候,运输司的人来到了矿山,运走了第一批铁矿石。 管着这批牛马爬犁运输的人一到这边,就先找到了姬云,脸上满是喜色,他俩在夏城就认识,寒暄几句,那人便道:“姬云,告诉你件大好事,榆城的冶炼作坊终于要点火了。” 姬云搓了搓手笑道:“那就好啊,怎么这么久?三四个月呢?” “嘿,这还久?你都不知道榆城发生了多少事,这一次你回去定叫人吓一跳,管教你认不出来。” 姬云猛一握拳,惊问道:“回去?” “可不是回去吗?明天有人来替你管着这里的事,你交接一下便回榆城。如今你的名气可是大了!你的名字,还有你写的那木简,都成了课文了,各个城邑首领的孩子都学着呢,啧啧,还是你厉害。上了书的人,那可是要留名万世的。” 姬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吸沉重,赶紧道:“拉我一把。真的假的?” 那人将他拉起,笑着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道:“那还有假?喏,你自己看。” 一筒木简递过来,上面是人抄的他写的木简,唯一的变化就是中间称赞陈健的那一段没有了,别的地方全都在,木简的后面还有解读和点评,很多字姬云不认得,可看得出那是陈健的手笔,最后是三个大大的好字。 “姬夏这次叫你回去,一个是给那些人讲讲你是怎么想到这办法的;二是计划统计司的人要算算你给咱们省下了多少粮食人口,换成陶贝赏赐给你;三呢就是你的爵等要往上升了,官等也要升,让你回去听课呢。” “听课?” “对啊,五等以上的官员都要听课,姬夏亲自教,如今可没几个人有资格听。” 姬云只觉得眼前有点黑,心中砰砰直跳,那木简不是丢了,而是真的送对了!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自己爬上去还容易,等到三五年后,再想爬只怕就难了,这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有资格去听那种课了。 那人想了一下,又笑道:“姬夏让我给你带个话。说……知错能改犹可为,姬云大事不糊涂。夸你呢。尤其夸赞你修好路让其余人一同用这条路,说你终于分清了公和私,比一万个保证认错都有用呢。” 姬云念叨着夸赞自己的那句话“大事不糊涂”,心下长松了口气,这一次站对了地方,走对了路,自己是“犹可为”的人,不是那种病入膏肓不能拯救不堪大用的人。 “别愣着了,知道你高兴。我正好没吃饭呢,叫你女人准备些饭菜,那个交接的人你也认得,都是咱夏城的老国人,一起喝顿酒顺便把事说了,明天跟我一起回去。” “对了,你女人被征调到了染纺司,因为你女人认字不多,只能在染纺那边做,正好缺人。问你愿不愿意,姬夏说以你现在的爵等奖励女人不用干活也行,随意。” 姬云这才清醒过来,急忙道:“不干活怎么行?姬夏最讨厌靠人养活的女人,我这女人又不懒,如今正是城邑初建的时候,既是夏城人都要出一份力。” 他急匆匆地替女人做了决定,远眺着城邑的方向,心中也满是期待。 这三四个月,城邑到底发生了什么?城邑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些古怪的作坊司又是怎么运作的?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一团乱麻 变化的开始,源于三个多月前陈健从矿山返回榆城。 千头万绪混乱不堪,这就是那时候山岬岛的真实写照。 从夏城调集来的四百多人已经到齐,充实了熟练工的数量,各行各业都有,和八千多作坊工掺在一起,达到了二十比一的比例,这是管理低效情况下的最低限度。 陈健没有急着立刻建造冶炼炉,因为冶铁炉一旦点火,就不可能停下来,停下来炉子就废掉了,在各项准备工作完成前不能着急。 整个城邑还是一片荒芜,到处是翻开的黄土,乱哄哄的。 其余城邑和夏城之间的大宗交易货物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汇集,每一天小码头附近都乱哄哄的,九个作坊司之间的工作也是毫无章法,计划统计司在他离开后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因为调配货物每天都在争吵。 看起来每个人都很忙碌,可是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什么效率,除了建造司的人每天都在建造房屋、教育司的人在教那些孩子外,其余的人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离开的几天让榆城的弱点一览无余:高度严密计划性一旦缺乏了计划统计司的调配,就会彻底混乱。 红鱼这几天忙的嘴角全是血泡双眼通红。陈健下船的时候,她正在那和木工司的人争吵,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按时完成木梁瓦架,木工司的人说供销司的人没有准备好工具,供销司的人说运输司的人没有按时运过去,运输司的人说木工司没有给他们准备好运输用的船和马车,木工司的人又说你们不先给我准备齐全工具我怎么制作? 整个榆城的构架仿佛一个人,计划统计司就是头脑,在头脑清醒的时候,这个人比起那些靠无形操控的手的自然性的动物要强得多。可是一旦这个头脑乱掉,就会手足无措。 陈健刚下船,那群人便如同见了血的苍蝇一般,嗡嗡地围了过来,陈健摆摆手道:“不要管,不要问,随便做五天,五天后再说。所有人不准离开岛,要随叫随到。” 黑衣卫将众人赶散去后,陈健来到了计划统计司,里面十六个人,都算是整个夏城体系的最高等人才,会算鸡兔同笼,会算勾股定理,也认得字会写字,三五年时间培养出的千里挑一的人才。 加上红鱼和陈健自己,一共十八个算作后世四五年级水平的人,下面还有三十个刚来的水平低一些的。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看起来只是统计些数字,这些事以前在夏城的时候做过,然而他们忘记了这个部门的全名,在统计前还有计划两个字。 一个个好像婴儿盼着母亲一样,睁着通红的眼睛,乱糟糟地询问着到底要干什么。 陈健也没生气,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叫人烧了一翁开水,弄了些润喉咙的薄荷叶泡上,叫这些人先坐下喝水,不准急躁。 清凉的薄荷叶浇熄了火气,新粉刷的泥坯屋子散发着一股石灰特有的腥味,陈健嘘溜了一口水,笑呵呵地问道:“你们这些天都干什么了?” 红鱼无奈至极,低头道:“什么也没做。就按你说的统计了一下人数,统计我们干过。可是这个计划……我们实在做不来。这可不是像先烧水还是先切肉这么简单,每做出一个决定就要考虑对别人的影响。” “我寻思先把粟城和上游城邑和咱们交换的粮食运过来,可是等船走了才发现还有一堆工具需要准备。” 陈健听完了抱怨,看着堆放在这里的一大堆木简问道:“这就是你们统计的?” “对,按你说的。那些作坊工。年龄,伤病,男女,各个作坊司的人数。咱们现在所有能运输的船只、车辆、牛马。” 对于他们的统计能力陈健是放心了,在夏城经过氏族分化、改制里司、人口登记、赋税征收、田产统计等等这些事,已经磨练出了这些人统计的基本能力。 翻开之后,果然如他想的一般,记录的很清晰,不需要统计名字,只需要按照当初发的木牌写上编号,因此简单了许多。 大致看了一会,陈健把木简往旁边一扔,说道:“咱们是计划统计司。既要统计,又要计划。那你说不管是盖屋子、运粮食、分工具等等这些,最根本的目的是什么?” “把榆城建起来?” “对。建起来榆城。那么建起榆城的根本呢?” 下面人摇摇头,陈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道:“根本是人。人要活下去才能干活。那么最根本的事情就是保证人活下去,在人活下去之后,才能建造作坊。” “建造作坊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是为了建造作坊而建造,是为了活的更好。要搞清楚这一点,你杀羊,不是为了杀,是为了吃。” “那么要活下去,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吃住穿。吃饱了,冻不死,然后才能考虑别的。要的东西越来越多,要计划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你们不要怕,要计划的东西虽然越来越多,可是你们也在一天天成长学习,没有什么是头脑双手做不成的。” “你们现在统计的数字是山岬岛上,不算村社农庄和那些矿山上的,算上咱们的老国人,还有四千三百多轻壮。” “这个数字就很重要。” 陈健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笔算了一阵,半晌抬起头道:“四千三百人,按照最低饿不死的标准,每天需要粟米一万斤,盐一百斤。” “要把这些东西做熟,晚上生火,需要柴禾两万斤。” “将来要保证这四千三百人住,按照一个屋子住十六七人来算,需要屋子至少三百间。每间屋子如果都是砖砌成的,需要砖四万多块,加上作坊之类的,一共需要砖一千六百万块左右。” 说到一千六百万块的时候,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扒拉着手指头被这个巨大的数目吓到了。 陈健赶紧说道:“不用怕,不过是两万四千方土,之前烧了一个多月的砖,挖了一个多月的内河,均摊在每个人身上不过两三方,别怕。” “马上要冬天了,要保证这四千多人不冻死,还需要冬装四千套。不算老国人的待遇,这四千套冬装需要麻布多少?又要提前准备多少絮在里面的干草?” “咱们靠着青铜、火药、战马、车辆等,换回了足够一年用不了的粮食麻布,那么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回来?每天需要运多少?那些先运哪些后运?是空着船去运?还是运的时候捎带着我们的货物?” “哪些先运哪些后运还要考虑之前我说的衣食住。比如冬衣,下了雪再往回运麻布,时间还够吗?做完了冬衣是不是春天都来了?做四千套冬衣需要多少人?需要多久?” “衣食住行,这要先保证。从这些统计数字中,能看出很多问题。把统计数字的人,关联到他们的需求,再把这些需求转化成计划,这就是咱们计划统计司要做的事。” “如果连衣食住行都不能先保证,那么剩下的一切都是空谈,包括作坊。” “你们听明白了吗?” 四十多人一起点点头,基本上算是听明白了,其实陈健讲的根本不对,粗鄙不堪,但要保证他们能听懂,只能这么讲,不可能上来先讲一番需求层次理论,一切以土办法实践为主。 “现在,我问,红鱼你答,让在座的诸位弄清楚到底该怎么运作。” “先说吃的。如今榆城存粮多少?存盐多少?” “粟米四十万斤,盐八千斤。麦粉六万斤,麦粉是从上游运下来的。” “这些粮食和盐,按照最低需求,可以撑几天?这一次不用你答,下面的人都算一算,写下来数目给我。” 莎莎的木炭在陶板上滑动的声音响起,很快就算好了,都差不多算出来可以撑一个月。 陈健先是表扬了一番这些人的计算水准,又道:“如果不出任何意外,刚才你们算出来的东西能证明什么?能改变什么?” 话音刚落,红鱼就反应了过来,张口要说的时候,被陈健嘘了一声轻点了一下头,示意等一等。 过了好一阵,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举了一下手,陈健笑道:“说说嘛。说错了又没什么。” 年轻人不自信地说道:“是不是说……红鱼姐这几天忙着运粮不太对?咱们至少可以半个月内不着急运粮食,将船只先运送别的工具之类,等到半个月后再运?” 先是一阵沉默,年轻人正有些害怕的时候,听到了耳边传来的鼓掌声,陈健带了个头,很快掌声就连在了一起。 年轻人脸上一红,心里却美滋滋的,仿佛喝了六月的雪水。 等掌声停了,陈健将年轻人的名字写下来,又记下他说了什么。 “很好啊,就是这样。既然粮食半个月之内够了,是不是就可以省下船只,先把各种工具运送过来?” “当然,这个事明天再说,咱们今天就先和吃的扛上了。你们能不能想到别的和粮食吃饭有关的事?可以节省人手的?” 这一次的沉默久了些,最终还是红鱼打破了沉默。 “姬夏,如今九个作坊司做饭的都是分开的,如果能把做饭的合在一起,是不是可以省下很多人手、柴禾、管理还有每天的支取时间?” 开了一个好头,陈健勉励了几句,又启发了一下众人,半是提醒半是鼓励,从中午一直讨论到午夜,中途就随意吃了一点干饼,总算是完善了吃饭这一方向的规矩。 九个作坊司的做饭男女合并到一起,归供销司管辖,可以省出大约八十多人。 规定了各个作坊司的吃饭时间,从早晨到晚上,全部错开,以保证每个时辰都有人在吃饭,但同时每个时辰吃饭的人又不太多。 省出的八十多人中选出十五个,专门负责老国人、各个城邑亲贵子女的饭食。 这样一共可以节省出六十个人,同时节省了每天支取计算的时间,还能节省大量的柴禾——生活煮汤是要时间的,火也是有余温的。 从吃开始,到吃结束,一整天就做了这么一件事。 将近五十个人,熬了六七个时辰,最终讨论出的结果并不惊人,只不过节省了六十个人手。 但陈健觉得这算是开了个好头,至少让他们明白了统计的那些数字是做什么用的,有些听起来很害怕的数字细细一算其实没有什么。 就像是千头万绪的一团乱麻,总算是扯出了一个线头。 线头很短。乱麻很长。可只要缠上了梭子,在女人灵活手指的摆弄下,终归还是要规规矩矩地变成线团。(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统一思想 外面忙的人仰马翻,计划统计司却关着门喝了五天的薄荷水,黑衣卫守在外面,所有想找陈健谈事的人全都被阻拦在外面。 清晨天刚亮就看到那几十个年轻人走进了那间屋子,天黑后里面透出一丝丝油灯的光芒,半夜人才疲惫地离开,每个人都抱着一大堆的木简,来不及用皮子拴好,便用麻绳连在一起。 每一天晚上都有新的命令从里面传出来。 第一天是各个作坊司的做饭人员集中在一起,同时命令运输司的人暂停从粟城仓库运粮,转而要求在五天之内将各种工具、石头、上游的木材运过来。 第二天要求冶炼司的人暂时与建造司合并,建起一道围墙将之前建造的各种茅草屋与要建设的城邑分隔开;制砖作坊只留两个,其余全部停烧,一个继续烧制红砖,另一个则挖掘一条小水渠与小河连通在一起,说是以后要烧不同的砖,得往里面浇水闷。 第三天要求夏城调集来的所有老国人,按照作坊司分开,三十人一组,前往计划统计司,按照之前的功勋和劳作时间,评定爵等和官等,确定个各个作坊司的负责人。 第四天榆城生活区的大致规划图被送出来,要求建造司和冶炼司合并后先测量地基,按照二十间屋子一排的方式,以几乎一样的大小定出了三百间挨靠在一起的房屋地基范围。 第五天的时候,采伐部门的人裁撤掉一半分到其余作坊司,剩下的被分配到运输司,主要负责运输从上游购买的木料和从矿山运输煤炭。晚上建造司的泥瓦匠连夜去学习了如何砌煤炉,与烧木柴的不同,下面必须要有通风的空隙,这样才能燃烧完全。 之前陈健曾说过,一切问题等五天后再说,外面的人好容易知道了自己应该干什么,多少有了几分模样想着好好做事的时候,又接到了黑衣卫的传话。 所有官职六等、管辖二百人以上的老夏城国人,安排好两天之内的事,准备去学习商量一些事,传话的黑衣卫称之为开会。 很多抱怨声化为流传甚广的顺口溜在夏城老国人中流传,自从有了计划司,一旬倒有七天会…… 抱怨归抱怨,还不能不去,安排好两天内的任务,所有官等六等以上的老国人一早就到了一片开阔地,因为房间里坐不下这么多人。 一人手中拿着一几张很宽大的木头片和木炭,不会写字的和会写字的坐在一起,四五人一组,蹲坐在露天地上。 远处是黑衣卫,禁止任何人靠近,包括那些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女。 不到百人围坐成了一个圈,陈健在圈内,按照木简清点完了人数,让众人安静下来。 “刚分下任务,就把诸位叫过来,大家心里肯定不太情愿。我也知道,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尽量两天之内说完。” “主要说这么几个事。最近听到了不少的抱怨和不满,也可以说是不理解。咱们夏城的规矩就是这样,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才能做好。” “第一个事,就是关于咱们和其余城邑交换的。有人说木材啊、麻布啊这些东西,咱们可以自己采伐自己种植自己沤麻。还有人说咱们不应该把青铜卖给其余城邑,如今城邑也算强大,咱们应该联合草河附近的城邑,靠着青铜战车的优势获取奴隶,逼着他们臣服纳贡而不该采用这种交换的方式。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吧?” 下面的人倒也不作伪,知道陈健的性子,话音刚落,几个人就嚷道:“本来就是这样。附近就有这么多木头,满山都是,冶炼司至今就是挖坑,附近又没有铜矿,那冶铁的事如今还没个影子,还不知道要白吃多久的饭,这就是个填不满的坑,还不如让冶炼司的人去伐木。” “就是啊,好好的青铜去换木头,木头咱们又不是采不到,附近就有。还有换青铜这个我们也不同意,姬夏说亲族和睦,其实大家都知道,亲族之间还不是整天打?去岁冬天,要是真的亲族和睦,那会盟何至于此?将来真的打起来,他们用着咱们的青铜兵器杀咱们夏城人,我想到这心里就不舒服。” “就算是亲族,也要分出大小,我们不把他们当奴隶,他们纳贡臣服每年贡献一些粮食货物毛皮,就像咱们对付夏城西边的那些聚落一样,为什么不行?” “当初建榆城,国人便不怎么同意,不过或是姬夏想的远,我们也没反对。” “早就想着和姬夏说,今天姬夏既然问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倒出来。不是我们几个这么想,很多人都这么想的。” 那人说完,气咻咻地坐下,陈健问道:“这么想的人有多少?我看看。” 百余人中倒有一半的人表示支持那人的话,支持陈健的一半只怕还有多半是因为陈健的威望和一贯正确。 陈健也不着恼,笑嘻嘻地问道:“照你们的意思,咱们就应该窝在夏城,到处抓奴隶,扩建冶铜炉,不对外交换,发给奴隶。咱们不需要干活,只要让奴隶干活就行,对不对?” 这些人本就是这么想的,点头道:“对,就是这样。” 陈健反问道:“那奴隶的反抗呢?” “咱们不干活,但是不代表咱们就不训练啊。有咱们夏城几千人,如果都如黑衣卫一样训练,管着十万奴隶总是管住吧?谁不服杀掉就是。” 陈健点点头道:“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不过我问你个事,先不说这十万奴隶怎么抓,就说真要是有了十万奴隶干活,你是愿意天天躺着喝酒吃肉睡女奴听戏遛鸟走狗?还是愿意每天天不亮去跑去排队厮杀舞动弓剑?” 那人一梗脖子道:“反正我可以,替城邑打仗是咱们国人的义务,也是为了咱们过的更好……” 周围哄笑起来,那人脸上有些挂不住,陈健笑道:“那就算你能保证你不去享受天天苦练,你的儿子呢?你的后辈呢?” “就像姬松一样,天天觉得人人做个好人,人人按照规矩去做,什么都好了再没有纷争了。你们的脑子不会也和他一样吧?” 说起城邑都熟悉的人和故事,众人再一次善意了笑了起来:他们虽然认为姬松有些痴傻,但却没有不佩服的。佩服是一回事,相信又是一回事,真的如他那么做还是另一回事。 等众人笑完了,陈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咱们既然都是城邑的统治者,城邑是我的也是你们的,那么永远都要记住,不要试图让所有人都想的一样,人人都做君子,那是最简单的统治办法,那也是最不可能的办法。用一个不可能的事推断将来,难道不可笑吗?” “你们披荆斩棘,知道城邑初建的苦难,或许可以一直坚持下去。可咱们的儿孙辈没有经历这些苦难,他们会明白吗?依靠着规矩,他们就真能天天苦练不去享受生活?” “等到咱们的儿孙不能舞动弓箭、只知道走狗遛鸟的时候,咱们凭什么镇压这十万奴隶?到时候连仗都不想打,让这群奴隶去打仗,给了他们刀剑,他们凭什么还做奴隶?凭什么他们就会理所当然地听咱们的?” “到时候,儿孙成了奴隶,被人屠戮,只怕连祭祀咱们的人都没了。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的吗?” “说的轻些,是你们如今过得好了,人就懒惰了,想要享受生活了。” “说的重些,这么想的人,其实就是再挖咱们夏城的根基,是想让咱们将来断送了子孙的祭祀!” 一番重的不能再重的话说完,一圈人全都低下了头,陈健问道:“你们想想,我说的对不对?你们凭什么认为规矩能一直保持下去?凭什么认为有了奴隶供养,咱们的儿孙还能如咱们一般天不亮就醒来排队演武军阵厮杀?” “谁敢保证?万一叫来做不到,让子孙沦为奴隶,谁来负这个责任?谁能负的起?” 这一回再没有人站起来,之前梗着脖子的人也认错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可我真的不是想着断了咱们的祭祀……” 陈健挥挥手道:“知错能改,这是好事。说到奴隶,咱们养奴隶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每个奴隶每年能产千斤粮食,咱们给他们吃二百斤,自己拿走八百斤。说到底是为了剥夺,我说的没错吧?” “既是这样,是不是只有养奴隶一种办法可以剥夺?只有这一种拿着刀剑棍棒、让奴隶们愤恨不已的办法?” “要我说,不只这一种办法。咱们的脑子也该从只会养奴隶这个办法上往前走一走了。” “我先讲个事,大家听听。咱们夏城的冶铜炉,每天可以产铜二百斤,一年就是六七万斤。从开矿、运输到冶炼、成型,往多了说需要八百奴隶。” “这六七万斤的铜,可以换来别的城邑六七百万斤的粮食,这六七百斤的粮食少说需要八千奴隶。” “你们都学过简单的算数,六七万斤铜,等于六七百万斤的粮食,对吧?” 众人点点头,这个他们还是能算清楚的,这是铜的最低交易价,是城邑内的价,运到外面更加昂贵。 陈健又道:“那么六七万斤铜,等于八百奴隶劳作一年。六七百万斤粮食,等于八千奴隶劳作一年。这也没错吧?” “那么问题来了。一边是八百奴隶,一边是八千奴隶,交换的东西却是对等的。我想问问大家,差的这七千二百奴隶一年干的活,去哪了?” 话音刚落,整个会场就如同是滚烫的装满油脂的铜锅中倒进去了一碗水,哄的一下就乱了起来,远处警戒的黑衣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握紧了武器,直到看到陈健好端端地在那站着这才放心,重又转过身去。 这个问题极为恐怖,让这些明白一加一等于二是天地至理的人瞬间迷糊了,的的确确,少的那七千二百奴隶去哪了? 等了好一阵,众人全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陈健,希望他们的首领给他们一个解释,陈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但是我知道,那七千二百奴隶不是咱们的,可是那七千二百奴隶生产的东西却是咱们的。对吧?” “那么这就又转回刚才的那个问题:咱们养奴隶,到底是为了要奴隶本身?还是要奴隶生产的那些东西?” 这一回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众人齐声道:“当然是为了要奴隶生产的东西。” 陈健一拍手,赞道:“对了!就是为了要奴隶生产的东西。那么这七千二百奴隶,是咱们养还是其余城邑养,那不都是一样吗?”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不一样哩。咱们还省了给那些奴隶吃饭,还不用担心他们反抗呢!这就像是上次被红鱼斥责的那个女人一样,吃着昏礼男人的饭,却和别人睡。和她睡得那个小伙子是为了她身上的某块肉,可不是为了她整个这个人,对不对啊。” “哈哈哈哈……” 气氛顿时被活跃起来,陈健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压压手叫众人别笑了。 “我虽然整天说亲族和睦亲族和睦,其实你们想想,那些亲族的奴隶是在给他们的主人干活?还是在给咱们干活?咱们既要了奴隶生产的东西,又不去承担殴打屠杀奴隶的名声,这种好事你们还不愿意?你们要漂亮的女人,到底是为了睡还是为了养着她?” 略带着性别歧视的笑话一说出来,围坐的许多女人便有些不满,笑骂了几声却也接受了这个道理。 陈健等众人接受了这个歪理之后,接着又说道:“为什么我要把青铜啊、垄作啊之类的办法交换出去?因为同样的七千二百个被咱们悄悄偷走的奴隶,用石头烧荒产的粮食,和用垄作牛耕产的粮食不一样啊!现在是六七百万斤,将来回了垄作牛耕,那就是一两千万斤,那能一样吗?” “再者,不让他们有那些工具,不让他们产那么多粮食,咱们将来的冶炼司、染纺司这么多货物,卖给谁去?卖不出去,那生产出来咱们怎么偷走别的城邑的奴隶?” “就按照以前烧荒撒种的办法,再有三年,咱们的铜就换不到东西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换不起了。怎么才能让他们换的起?那就得让他们生产的麻布、粮食多起来,他们才有多余的东西跟咱们换,咱们换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就像咱们夏城西边的那些聚落一样,只能换些毛皮,别的他们也拿不出来,那咱们的冶铜炉只怕如今已经拆了!对不对?” 这一次下面自发地鼓起掌来,之前那些反对陈健的人也都不好意思地认了个错,陈健借着众人脑子没绕过来的时机喊道:“不就是十万奴隶吗?三年!三年内,咱们这榆城就能偷来其余城邑的十万奴隶,而且这奴隶还不用咱们养!你们信不信?” “信!” 百余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陈健又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啊,一个个的眼睛就盯着夏城附近这点事,要我说你们就是胸无大志。” “那东夷、北狄、南蛮、西戎的无数土地,将来都要用咱们夏城的规矩夏城的文字夏城的语言夏城的祭祀。到时候那么远,我就算想管你们也管不到,你们犯了错我派人去抓的时候,可能都三五年过去了。” “就算你们犯了错,我知道了,派人去抓你们。你们一算,哎呦,相隔两千里,姬夏最多只能派一两百的军队过去,再多了后勤供应不起,那我还怕什么?带着人干了这一二百人就是了!” “所以说,就算将来要造反,也得会算数懂军阵,对不对?遇到脑子不好用的,知道自己犯了错,相隔两千里,没有道路,难以通行,却也灰溜溜地逃走,那不是笑话吗?真要是有这样的蠢货,我都不先责问你,先把教你们算数、军阵的先生吊起来抽打一顿!这是怎么教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知道这是玩笑话,却也素来知道陈健从来都把一些阴暗的东西放明了说,谁也不敢保准到时候还这么听话。 “你们别笑,你们以为我现在给你们分爵等官等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管这小小的夏城榆城?” “能在榆城做到五等官的,要我说就能管个方圆八百里的土地;能做六等的,就能管个三四百里的土地。” “从你们听说过没见过的东海,到幻想过的大河源头,这么广阔的土地,你们还怕分不开你们? “到时候,明着你们是夏城的官员,实则就是那方圆数百里的首领,难道不比计较着一家几十个奴隶要强?” “想当好一个首领,不至于被下面的人推翻,把子嗣都杀绝了,也得靠学习。你若学不好,学不会怎么管人怎么平衡反抗和剥夺,到时候真要分封出去的时候,分给你一块方圆数百里的地方,那不是对你好,那是在害你。到时候底下人暴乱,夏城就算想要帮你离得太远也帮不了啊。” 一碗鸡血灌下去,陈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想一想偷来的那七千二百奴隶,靠什么偷的?” “靠什么?靠脑袋!知识!学习!” “如今你们不学习,没有知识,不会算数,将来你们的奴隶被其余城邑的人偷走了,你们不但不知道,还要感谢别的城邑与你们交换呢!” “想偷别的城邑的奴隶,就得比别的城邑更有知识,就得靠学习。谁学的多学得好,就能偷别人的;学得不好的,只能被别人偷……” 粗俗而浅显的话语不断引来阵阵笑声和赞许声,从最简单的思索开始,陈健一点点地给这些人讲着他们或能听懂的道理,画出大饼,许下诺言,让之前因为不解而积累出的牢骚一点点化解。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榆城最为忙碌的时候,陈健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给这些人讲了很多东西,目的只有一个,统一思想,朝着一致的目标努力——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和长久化。 两天的时间,说哑了嗓子,换来了许多次的掌声和笑声,要不是第二天傍晚陈健的嗓子彻底说不出话来,这些人还是不肯散去。 最终红鱼扶着嗓子已经沙哑地如同风箱一般的陈健回了屋子,掐着腰将还要问陈健一些问题的人驱散回去睡觉。 临进屋的陈健最后看了一眼那群人,听着他们三五一群还在讨论之前听到的种种,微微笑了,躺在木床上让红鱼明早天一亮就叫醒自己,不等脱衣衫就沉沉睡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吃鱼 七天的会,包括月玫在内的各城邑亲贵子女都没有参加,甚至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些参加的人口风都很紧。 好奇之余,一种称之为嫉妒的奇妙情愫在月玫的心中升起,她觉得有些疏离,自己毕竟不是夏城的人,纵然有过一段千奇百怪的奇妙同行,可终究还是亲疏有别。 每天的生活比起她在月邑的时候充实了许多,如今已经学到了第三篇课文,能够用竖式计算加减法,甚至还学会了正面骑马。 一个多月前陈健曾告诉她让她用眼睛去看这座城邑,所以在学习之余她总会坐在立起的写着许多文字的墙边,看着榆城的忙碌。 从陈健离开岛去矿山到回来后的七天会,时隔二十余天月玫再一次看到陈健的时候,听的是沙哑的如同鸟叫一样的古怪嗓音。 那是会后的第二个早晨,有些薄雾,学堂上课的哨声还没有吹响,一种古怪的和柴禾的青烟完全不同的味道在岛上弥漫,有些刺鼻。 她也没有去和陈健打招呼,而是默默地看着陈健,想知道他今天要做什么。这几天疯狂挖掘的地基让原本混乱的小岛千疮百孔,据说将来这些千疮百孔的地方要盖起屋子。 她觉得这是岛上最重要的事,因为过些天就要冷了,陈健可是答应过她们,在入冬前让她们住上砖石的屋子。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终于忙完的陈健没有立刻指挥那些人建造屋子,而是带着几个人来到了湖边,那里是城内那些还没有水的沟渠的终点。 出于好奇,月玫跟在了后面,走到的时候陈健已经和人说了很久了,她只听到了最后几句。 “靠近湖面的这边,数出六十步,趁着没水用砖石堵上。堵住的这六十步还要加宽。将来从湖面来的船,先到这六十步的河道里。堵住和湖面连通的地方,从上面放水,让这六十步的内河水位升高到和里面的内河一样高,这样船就可以从湖面直接通到城邑内了。” “这个先不急着做,我就是先让你们把六十步的船闸水路提前预备出来堵住,一会上面就要和小河连通了,有水的话将来不好挖。如今没有水,堵住六步宽的干河道,你们这二百人中午之间能不能做完?” 月玫没太听懂,只看到那个领头的人点点头,拍着胸口保证中午吃饭完就能堵好,又看到陈健写了个木简,那个人拿手摁了个手印。 随后就看到远处的一群人将原本停泊在岬湾中的一些小船全都抗到了现在没有一点水的干涸的水渠内河中,有人便开始往那些小船中搬砖。 砖用的黏土就是挖掘内河的泥土,所以砖窑到处都是,就近取材,可是距离前几天用石灰规划出的建造区离得很远。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子声,那是通知这些亲贵子女们吃早饭,月玫心说这一顿就不吃了,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反正距离上学堂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陈健也似乎根本没注意月玫就跟在后面,忙完了这边的事,就带着人来到了城邑上面的小河附近。 “你们准备一下,挖好坑,准备好火药。等到中午下面堵塞完毕,就把这边炸开,让河水流入到内河中。下面已经修好了泄水的水渠,用的是砖石铺成,高出内河河底两步,也就是说内河的河水到两步深的时候就可以泄入大野泽中。” “告诉供销司的人,让他们准备一些人手,在这条小河的下游准备堵塞河道,一旦你们这边炸开,水一改道,立刻去抓鱼捡蚌螺。” “鱼一部分投放到下面那几个大坑中养着方便抓,另一部分烤干,估摸着怎么也有个十几万斤吧。蚌壳螺壳晒干,留着做扣子。如果在蚌壳内找到珠子也都留下来,统计一下。” “告诉建造司的人,供销司的人抓鱼的时候,他们也别闲着,将干涸河道中的石头运到内河边,填充地基,都是些卵石,不大不小正合适。” “下游靠近湖面的地方,河泥众多,将来把硝化池和堆肥池就建在那,那些淤泥也可以养硝。养猪场和牛羊圈也就近在那附近,等到这边忙完了,再把原来的河道挖出一条沟渠,方便引水下去冲刷。” 这边说着,那边的黑衣卫不断将陈健写好的木简和自己听到的一同带给不同作坊司的人,剩余的黑衣卫则在忙着挖坑埋下火药,小河附近堆积了不少的泥土和木头,看来是准备在炸开后将原本的河道堵塞。 月玫听到陈健说完后,还和旁边人开着玩笑道:“这就叫竭泽而渔啊。” 听完这四个字,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可怜河流下游的鱼虾,只怕最小的鱼虾也会因为河水的干涸而死,或许还不曾见过冬雪春柳夏蝉秋雁。 想到这种没来由的可怜,心中不免有些烦乱,不是因为可怜本身,而是因为她知道陈健最讨厌这种可怜,自己却偏偏遏制不住。 呆呆地站在那许久,直到上学堂的哨声吹响,她才急匆匆地跑开。 课堂上,不比她们这些人大的先生正在讲着第三篇课文,正讲到早霞雨、晚霞晴,顺带着拿出陈健写好的批注,又讲了一些简单的看云识天气的事。 黑乎乎的木板上用白滑石画出了几朵鱼鳞形状的云朵时,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巨响,课堂上的人倒也不怕,他们早就习惯了动辄出现的爆炸声,甚至于有些人养的狗都已经懒得叫了。 月玫看看时间,心道这群人干活可真快,说好中午的怎么提前了这么久?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月玫眼中原本没有水的内河已经波光粼粼,浑浊的水逐渐升高,通满了原本为了挖掘黏土烧砖用的水渠,纵横交错,将原本距离很远的制砖作坊和建造区连接到了一起。 远处原本那条小河的下游不断传来乱哄哄的声音,想来正在那边趁着退水捉鱼。 浑浊的水面上,很诡异的宽面小船正在上面航行,从上面河道附近来的装满了石头,从下面砖窑附近来的装满了红砖。 水道交叉的地方,一个挥舞着黑白旗帜的人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建造区那边的水面,需要红砖的时候就优先落下黑色的旗帜让装满红砖的船只过去,倘若那里的红砖已经堆积了不少,就先让装满石头的船只通过。 原本只有挖掘了地基的建造区已经布满了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三个昨天填充好的地基上已经起来了半人高的砖墙。 十个人一组互相配合,正在砌砖的是一个明显的夏城人,因为他的衣衫比其余九个的要好。一个作坊工负责向上递送砖头,三个人负责将内河边的红砖背过来,三个人在那和泥,另两个用陶板端着掺了石灰的黄色泥浆,以便上面的那个人取用。 间或夹杂着让往泥中多加些水或是多加些灰的叫骂声,但是垒砌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凭着一个长条形的水槽找平,一如两旁立着的墨线,整个一面墙都是笔直的。 再远些的地方,一群人扛着一堆三角形的木头架子正朝着这边走来,每一个木头架子都像是长得一样,同高同长,甚至于并在一起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卯榫的卡口有些严密有些疏松,严密的出自老手疏松的出自新手。 这一切都像是定格的画面,除了不断增高的墙壁,其余的一切仿佛一个时辰后再看还是一个样子。 不只是月玫,那些正准备去吃饭的年轻人都被惊住了,这种场面他们从未见过,而这种速度更是让他们震惊。 几天前还是乱哄哄的毫无进展,却在这个薄雾的早晨忽然变得有条不紊,更可怕的是就像是吃饭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一样——地基填充的速度始终比建造房屋的速度快五个,而五个则是建造房屋的人同时建造的数量,不多不少,恰好一致。 本以为背砖就要浪费一个月的时间,可随着几声火药的声响消弭无形,省出了背砖的人和时间。 月玫的身旁,粟汤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呢喃道:“挖土烧砖,土坑灌水,水运砖石,砖石和泥,泥水近取……原本五件事变成了一件?姬夏从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还是临时起意?” 月玫白了他一眼,哼声道:“当然是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啦。姬夏让咱们学,可不只是学课本上的那些东西,这些也是咱们要学的呢。” 粟汤长叹口气,摇头道:“我本以为姬夏只能在入冬前盖完咱们居住的屋子,想不到竟然能把岛上如许多人的屋子都建造出来。我很庆幸自己这么早就来了,这些泥坯的潮湿屋子,没有白住。” 月玫听到这样的称赞,心中倒很开心,微笑着收回了目光走去了她们吃饭的地方。 午饭不出她所料,是各种鱼。荤油炸小鱼,糖醋蒸中鱼,芥末生大鱼。汤是河蚌汤,餐后点心是烤熟的、砸碎的鱼虾肉糜和面粉混在一起的古怪东西,但是味道很香。 她举起筷子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夹起了一条一指长的可怜的小鱼,盯着白色的、小小的、凸出的、圆滚滚仿佛不瞑目一样的眼珠,看了片刻,长叹口气,填进了嘴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消极对抗 随着山岬岛的建设逐渐步入了正轨,陈健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沙哑的嗓子总算能发出不像是鸟叫一样的动静。 可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两天,先是山岬岛上的作坊工不知道是从那个氏族传来的习惯,在休息的时候聚在一起烧烤麻叶嗅闻,就是一种用来纺织麻布的线麻。 本来这只是一个氏族原始祭司用来吸食以保持头脑清醒或是沟通神灵的东西,漫山遍野常见,又能作为麻布用麻的替代品,所以有这习惯也很正常。 这些作坊工因为生活疲惫,又买不起酒,只好用这种方式放松,反正活着也没有太多的希望,又不可能如嗟那群人一样想要做大事。 这事说来也不大,及时禁止就可以,可就在一群人围坐在屋中听陈健讲述这种吸食危害的时候,几名黑衣卫进来和陈健说了几句话。 当时围坐在屋中的有十几个人,都是山岬岛上管着众多作坊工的高层,他们不知道黑衣卫和陈健说了什么。 可是随后他们就知道这件事很严重,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陈健发这么大的火。 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将上面的一个白陶碗拍了个粉碎,手掌被陶片扎的全是血。 红鱼急忙喊来了医药司的人给他包扎了一下,在往外夹陶片的时候,陈健仿佛根本没有知觉,扬着手在那破口大骂,弄的围坐的一群人全都惊住了。 从他当上首领开始,众人就从没见过他这样发火,从来都是讲道理的,这种气急到极点的模样不只是这些人,即便红鱼也没见过。 清洗伤口的时候,红鱼悄悄拉着一名黑衣卫去了外面,悄悄问道:“出什么事了?他怎么这么生气?” 黑衣卫摇摇头道:“我不能说。姬夏没让我告诉别人,我就不能告诉别人。” 红鱼咬着牙,却也无奈,正准备自己去问问陈健的时候,就听陈健喊道:“你们进来,和大家说说出了什么事。” 一名黑衣卫走进来,另外两个守在门口。 “垦耕司出事了。农庄所有新烧荒的麦田全都种早了。” 下面这群人都做过庄稼汉,麦穗作为夏城的一种标志,每个夏城的老国人都熟悉的很,这是夏城当初可以走出大山开始定居的基础。 黑衣卫这么一说,这群人就全听懂了。种的早了,在越冬期之前长得太快,会导致分蘖不足,麦苗纤细,根本无法越冬。就算有冬天没冻死的越了冬天,第二年也会基本绝产。 可是这种事在夏城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哪里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就算一个村社农庄绝产,也不影响明年的生活,反正如今榆城是靠夏城的作坊哺育,不至于饿死。 陈健听黑衣卫说完,一把扯开在手上缠了一半的麻布,吓了给他包扎的女人一跳。 “你们都是种过麦的人,就算在夏城也知道朝阳坡和背阴坡的区别,知道靠河与山谷的区别。” “我早说过,这里的气候和夏城不太一样,比夏城要暖和些,种麦的时候要注意时机,最好分成几片试种定下日期,以便于明年大规模推广。结果呢?一下子村社农庄几千人忙活了这么久全都白费了功夫!” 红鱼赶紧劝解道:“值当生这么大的气?反正今年也不指望那些村社农庄能够供养榆城的作坊。夏城不也受过霜寒早霜吗?你看看你,平日里有人做的错事比这大得多,也不见你这样生气。” 下面的人也都纷纷点头,心中有些不解。 陈健咬着牙指着黑衣卫道:“你和他们说说,你去问的时候,那个曼辕是怎么和你说的?又是怎么和村社农庄的那群人说的?” 曼辕,是管着那个村社农庄的夏城人。曼,大白天撒网;辕,车的辕杆。这是夏城当初最早的十几个姓氏之一,后面的辕字显然是等到夏城有了车这种东西后自己取的名字。 这个名字众人并不陌生,作为除姬亲四姓之外最早学会撒网捕鱼的氏族中极为聪明的年轻人,在夏城也做过不少事,学堂中也有些名气,跟随着姬松最早离开了夏城去过大河下游,回来后见到了牛车改了自己的名。 很早就来到了大野泽,也是最早一批被陈健派到一片荒芜的村社农庄的识字会算的人之一。 众人都很好奇,曼辕到底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能让陈健这么生气。 黑衣卫清了清嗓子道:“他说,他说姬夏让他去村社农庄,本就是教这些人识字认字指导农时的。姬夏曾说秋分种麦正当时,如今这也是写进课本的东西,姬夏一贯都是对的,当然要在秋分种麦。还和那群村社农庄的人也这样说,说这是姬夏的命令,以后都要在秋分种,不这么做就是反对姬夏……” 咣! 又一个陶罐被陈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破口大骂道:“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我还说过山上有雪山下开花呢,怎么他就忘了?” “叫他去村社农庄教那些人农时认字,他就不情愿,可是拗不过我。好嘛,你姬夏不是让我去农庄吗?我就让你颗粒无收!我喊着你姬夏的名字反对你,看你姬夏能奈我何?反正如今课本也有了,难不成你姬夏愿意把课本撕了说自己错了?你姬夏不是想让那些人认字吗?我就让他们认为你是个蠢货!到时候别人有了吃的,偏偏农庄没有,谁的错?还不是你姬夏的错?是你说秋分种麦正当时的!” 陈健怒气冲冲地说完,吼道:“几个村社农庄全都一样,难道就是他曼辕一个人的意思?” “他曼辕是谁?能说的这些人都听了?” “我看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这是给我示威呢!一个个以为自己有了功勋有了学识,要做官了,不想去苦的地方了。你让我往前,我喊着口号往前,脚步却往后退!” “幸好离得近,幸好还在榆城的三十里范围之内,幸好有黑衣卫去查看,要不然到了明年,哼哼,这笑话可就大了!” 下面的人低着头面如止水,可心中却是波浪起伏。很多人对于陈健的一些政策也有些不满,尤其是出于本能地感觉到一些东西可能威胁到自己和自己的后辈的时候。 可是面对陈健他们又不好明着反对,如果不是前几天陈健和他们聊了两天化解了一些人的不满,让众人充满了希望,只怕很久后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几个村社农庄,十几个夏城的老国人,而且都是有学识有能力的夏城十年后的中坚,如果说只是一个人的意见只怕不会这么一致。 他们未必想着反对,只是用消极的方式去发泄心中的不满,只是他们没想到这种消极会让陈健发这么大的火。 红鱼看着陈健如同被蒺藜扎了脚的野狗一样在屋子里乱转,面色狰狞,一只手上的麻布绷带上渗出一些血,另一只手颤抖着拿起了毛笔似乎要写什么东西。 生怕陈健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决定,红鱼深吸一口气走到陈健身边道:“姬夏,夏城规矩,问事不问心。别破了这规矩。这就是一场耕种的意外,他们怎么想的不能定夺他们的罪刑。” 陈健本来已经被气的准备让黑衣卫直接去抓人了,话到嘴边,被红鱼的这番话生生压了回去。 红鱼称他姬夏是在提醒他,夏城的规矩是他立的,夏城问事不问心的习惯也是他带来的,他是首领。那些人即便不满,也只是在规矩内消极反对,没有敢打破规矩,你作为首领更不能开这个头。你坏了规矩,那么规矩就毫无意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弃而不用 好半天,陈健无力地坐在了地上,伸出手叫人继续包扎,粗粗地喘息了几声总算是顺下了气,只是心中的烦躁让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这是小事,将来这种事会越来越多,怎么处理这种事? 想要扩充人口基本盘,就需要让更多的人成为既得利益者,这必然损害现在的既得利益者群体。既然榆城不是那些作坊工的榆城,人家凭什么为之而战? 自己手中有兵权,有威望,要做的事那些人应该不敢明着反抗,但是这种消极对抗会越来越多,官员集团的消极懈怠也会与日俱增。 思索良久,无奈地摆摆手道:“你们先去做事吧。有和那边的人熟识的,先传个话过去,知错能改犹可为,让他们自己来找我。在众人面前说明自己的错误,批评下自己,只要能认识到错误,总是可以再用的。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 “夏城的规矩一直是治病救人。有错误不怕,揭露出来,不是为了害他,而是为了救他。就像医药司的人一样,要问清楚你有什么病症才好给你草药,藏着错误不说出来,这不是在帮他,这是在害他。这时候越是关系好,越要好好和他说,这才对。” “你们都想想,先散了吧。” 众人散去后,陈健半躺在椅子上,红鱼走到他身后给他捏了捏脑袋,叹息道:“当时你让他们去村社农庄的时候,我就说了他们不情愿。如今你能看管过来夏城榆城这点地方,将来城邑多了,你真以为你能看得过来千里之外的事?最终还不是要靠他们?” 陈健长呼一口气道:“刚才差点就让黑衣卫去抓人了,这种人……哎,你说他做错了?可他一举一动都是按你说的去做的;你说他没做错?只怕他们自己心里都不信。我现在脑袋很乱,你有什么办法?” “没有。长久的办法我一点没有,但是对付这种人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一旦这个人死了,或是这个人也变了,那就完了。所以这只是一时的办法,不是一世的办法。” “谁?” “姬松。” 听到这个名字,陈健猛地坐直了身子。 红鱼微笑道:“如果他知道这些人这么做,只怕他也会气的和你一样。他这个人活下去,只要三样东西:干饼,清水,做事——做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所以你说为了让别的聚落和夏城一样饿不死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去了没人愿意去的蛮荒聚落传播咱们的文字语言祖先祭祀风俗,他觉得自己做得对,心里就会很高兴,并不会因为穿的好吃得好而高兴。这种人很少,但却存在。” “你总说他问心,你问事。实际上只是众人从氏族走到城邑、一切规矩道德都变了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你向前看,他向后看。” “你认为这一切的纷争是必然出现的,结束这些纷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如你整天和我说的那样,吃不完穿不完的时候。而他想的是人人都做你所说的君子,即便不够吃不够穿,仍旧会如氏族时代一样和睦一心。” “在夏城的时候,也有些人和他想的一样,被你扔到了那些边远的蛮荒村落传播咱们的文字祭祀,但如今他们是做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陈健思索了一阵,摇摇头道:“他这个人我是信得过。但是他死了呢?怎么保证选出的人如他一样?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时,但一旦用了,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让后人不断采用这种办法,到头来走的还是姬松的路——指望掌权者拥有极高的道德,并且只能依靠掌权者拥有极高的道德。那不是和我给其余城邑那些孩子出的办法一样?” 红鱼笑着伸出十根手指道:“十年!十年后你想要的那么多识字的人已经有了,你想让族人拥有的不同于别处的好坏之分也有了,只要让他撑过这十年,十年后再说十年后的事。如果十年后你还是做不成,证明你的路也走不通。” 陈健苦笑道:“我的路能不能走得通还不知道,但我知道他那条路行不通的。” 红鱼微笑道:“可他这种人是你需要的人。你不需要每个人都成为姬松,却需要一些姬松帮着你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别让这种靠君子为官才能天下和睦变成唯一的办法就好。” “健啊,办法可以慢慢想,难道在想出完美的办法之前就什么事都不做了吗?你和榆钱儿还真是兄妹,非要整整齐齐完完美美才行……” 陈健被红鱼逗得笑了,摇头道:“我只是没想到这种事这么早就出现了。我以为能撑到几年呢。” 思索良久,陈健终于同意。 叫红鱼拿来丝帛,回忆起当初和姬松想法类似的那些被自己扔到荒芜聚落去做传道士的那群人的名字,用毛笔将这些名字一一写上。 布帛的最后,陈健提起笔,画了一面盾,盾的上面镌刻着一柄夏城的制式青铜剑,盾的两侧是两朵夏城标志性的麦穗包裹着盾的两翼。 写好后装入皮筒以热蜡封住,找来两名黑衣卫。 “将这个送回夏城,让司货把里面的人尽快调过来。告诉司货,最下面的东西,让青铜作坊的人用黄铜熔铸,伴随那些人一并送来。 “再找两个人,骑马去石荠姬松他们可能要去的下一个城邑,截住她们,告诉他们立刻回到榆城,不准再在其余城邑演之前那些戏,这是我和各个城邑首领盟誓过的约定。” 黑衣卫离去后,陈健坐在那里,拿着毛笔随意在布帛上写了几个字,红鱼站在身后看了几眼,却只认得其中一半的字。 “夏城……清反……及怠工……会?中间那几个字念什么?” 陈健反醒过来,看着自己随手写下的一行字,忽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将那布帛抓起来团成团,放在火上点燃。 “这办法不行!” “去告诉送信的黑衣卫,给榆钱儿的那封信不用送了!那东西也不用熔铸了。只让石荠姬松他们回来就好!” 红鱼惊道:“你不用那个办法了?” “行不通!这需要一个脑袋清醒的首领才能保证这个办法好用。问题是如果能保证每一任首领都有清醒的头脑,又何必用这种办法?” “假如有个监察官员的办法,一个首领用的很好,他的儿子继任后用的也很好,可等到他十二世子孙的时候,却用的一塌糊涂以致祖先祭祀断绝断发易俗,那这办法就证明不对。对一适用对二不适用的办法不是真的好办法,真正的好办法是对一二都适用。” 红鱼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要么保证每一任首领头脑都清醒宛如圣人先祖,要么弄出一种不需要头脑清醒的首领也能维持的规矩?” “是啊。前者看起来很美好,但是现在绝对做不到,就和姬松想的一样根本不可能;后者看起来有很多问题,但至少还有时间,可以试出来一种可行的办法。” 看样子红鱼好想要问点什么,陈健抖了抖那团已经烧了一半的布帛,确定烧干净后道:“不说这个了,我要去一趟农庄那边,想想办法。” “这几天你注意一下准备去粟城和上游的柘城,将交换的麻布运回来,要准备冬装了。天也冷了,各个城邑也要准备屠宰牛羊了,定好的牛羊皮也都运回来。染纺司那边的房屋尽快完工。” 红鱼拿起毛笔记在了木简上,陈健起身出去,等到送信的人将皮筒交给他,他自己拆开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一把火烧掉。 随后吹哨集合了黑衣卫,乘船前往那几座自己最近一直无力管辖的农庄。 不是他不看重这些农庄,将来这些农庄是榆城粮食自足的保障,而且农庄内的人也是作坊工的后备补充,将来的体系将是奴隶——农庄雇农——作坊工这样一个选拔机制,以确保今后的人手扩充。 将粮食捏在别人手中,一年尚可,三年必有祸乱,陈健心中很清楚,只是他认为夏城人最早接触的就是种地,怎么吃饱这一点每个夏城人都该知道怎么做,那些人都是挑选出的人才更应该清楚,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等靠近农庄的时候,他更是无语了。 漫山遍野的野果通红,柿子就挂在树上,橡子在柘林下堆积了一层,带刺的板栗偶尔也能见到,附近的水池中游鱼跃起,一群野鹿四处游走。 可是农庄中的人却恍若不见,脸色木然地拿着石制的工具在刚刚烧好的土地上挖着坑,看样子竟是要修一条水渠,然而这水渠的规模却和夏城动用了数千人的规模相似,更别提工具极差又根本没有找平和规划。 麦子已经纤细地难以越冬,几栋简单的木屋冒着炊烟,木屋外的土墙上用黑木炭写着两个巨大的字:学习。 土墙外,几十个人正在那用石斧砍着木头,看样子像是在做木简,远远地听到一个人在那喊道:“姬夏说了,要我教你们认字,这是头等大事,你们明天一人要准备一捆木简,还要做出毛笔,要烧松墨,完不成的晚上不准吃饭……” 陈健强忍住浑身的颤抖,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地冲着身边的黑衣卫头领姬柏道:“他还真是挑不出错,我让他做什么他都做了。好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劳动改造 走近的时候,曼辕才发现陈健的到来,急忙轰散了那群人,跑到陈健的身边。 心中微跳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健包着麻布的手,问道:“姬夏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不小心碰在了陶罐上。你在做什么?” “姬夏,我正教他们认字呢。还有,按照夏城的规矩,我正在修水渠,等修完水渠还要大挖垄沟,将来多产粮食。” 陈健呵呵笑道:“嗯,我看到了,不过方法不太对啊。我看他们并不愿意学。再一个,你逼着他们去弄木简毛笔,是不是有些没有必要?其实石头木炭也行的。” 曼辕点头道:“是啊,我太愚钝了。哎,这么多事我是用尽心思去做,可是做的并不好。” 陈健也不生气,笑道:“我看出来了,这是我的过错啊,没有讲清楚你们到底要怎么做。看来你并不适合在村社农庄,至少没有学会该怎么管理。” 曼辕也不说话,片刻后村社农庄中的夏城老国人都到了,一个个低着头。 陈健笑眯眯地盯着他们看了一阵道:“看来你们还需要继续学习啊。好了,我就是听说这边的麦苗长得早了些,只怕越不了冬,所以过来看看。还是我的错啊,不该说什么秋分种麦正当时。” 那些人也不吭声,只有曼辕回道:“我们心也是急了些,觉得早些种出麦子,也能供养榆城的食用。” 陈健摆手道:“没事,有错误不怕,怕的是犯了错不改。改了就好,你们还是夏城最好的一批年轻人,将来的路还长。” 话中有话,几个人的脸色微微一变,陈健也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道:“准备些吃的,饿了,一路上没吃饭呢。”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道:“这样吧,让他们在那里盖几间大屋,趁着天还没有上冻,这个应该能做好吧?做不好的话,我从榆城调集几个泥瓦匠。” 曼辕急忙回到:“这个能做好。只是不知道姬夏建这个屋子是做什么?” “这个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去做,泥坯的就行,这么多人,五天之内能不能修好?” “可以。” “那就行,先准备饭吧,吃过了我还要去别的村社,看看那边的情况。” 午饭之后,干冷土地上的那些毫无意义的劳作终于停下了,陈健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曼辕等人,带着黑衣卫又离开去了其余的农庄。 每个农庄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得到的回答也都差不多,陈健也没有发火,就这么转了几圈。 曼辕所在的农庄是几个农庄的中心,也是最为靠近榆城的一个,位置上的不同所带来的唯一区别就是曼辕的农庄被要求建造了几间茅屋,其余农庄并没有做这些事。 可是不盖屋子不代表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天的考察结束后,陈健返回了榆城,从本就为数不多的夏城老国人中挑选出了四十个爵等很低,官等也不高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在榆城作坊中只能管辖二十个人,他们并不聪明,也没有能力管辖更多的人。 这些人只能按部就班,或许能够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但是让他们做的更好那就是强人所难了。人有很多,但是不可否认人从出生开始就有不可更改的不平等,智商、头脑、学习能力等等这些,所以陈健对曼辕姬云等新一代中的佼佼者充满期待。 事到如今,也只能将自己新挑选的这些根本不适合作为高级官员的年轻人拿来用。 又从黑衣卫中抽调了八个人,每个人分了五个人管辖,派遣到各个农庄当中,任务只有一个:看管那些人以前做什么先就做什么,不做任何改变,分发粮食管着他们别让他们反抗逃走,包括水渠继续挖。 这是很简单的任务,这些人知道要做什么,只需要按照规定完成就好,并不算难。 而之前所有农庄中的管理层全部被调离了原本的农庄,前往曼辕所在的农庄,理由很简单:你们的管理出了问题,犯了错,犯错证明你们需要重新学习。保留你们的爵等官等,一切待遇一如从前,什么时候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学的明白了,什么时候才有重新作为真正官员的资格。 这也是按照规矩内做的,陈健对于这次事件的处理就是一场普通的耕种事故,没有究其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定夺他们的罪刑。 既是名正言顺,那些人也就没法反对,但是内下的小圈子攻守同盟已经结成。互相间已经商量好,无论陈健怎么和他们谈,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消极对抗,就说是按照陈健说的执行以至于犯了错。 出乎意料的是陈健根本没有找他们单独谈话,只是派人通知他们,三天之内和派去的新人交接一下,全部前往曼辕所在的农庄。 三天后,四处透风还有些潮湿的木屋中,原本农庄的官员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曼辕也没想到自己搭建的这个屋子会成为自己的住所。 陈健站在众人前面,几个黑衣卫守在门口。 “这几天啊,我就在想,你们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 “考虑许久,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们是脱离劳动太久了,以至于不知道水渠怎么挖、农具怎么做、什么时候开荒什么时候种植。我看呀,让你们保留爵等官等的条件下,继续学习劳作,让劳作改造你们的头脑。” 那些人顿时惊吓不已地问道:“姬夏,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要和这些奴隶一样的农人一起劳作?” 陈健点头道:“没错,但是这不是惩罚,这是学习。什么是学习?除了学文字算数,怎么种地也要学啊,你们就是管这个的。不会种地,怎么让你们管农庄?” “你们放心,你们只是劳动改造,一切待遇还给你们保留着。如今是黑衣卫和一些年轻人替你们管着,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自然会让你们回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很多人已经脱离一线劳动两三年了,作为城邑中最被器重的年轻人,他们一直作为管理层,谁都清楚自己将来要管人的,哪里想到陈健会让他们来这里劳作? 片刻后不满的牢骚声就乱开了,陈健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猛地一拍木板喊道:“叽叽喳喳什么?” “姬夏,我们已经知道错了,回去一定能管好农庄。我们哪里不会种地?在夏城的时候我们都种过……只是……只是没想到这里比夏城暖和,导致了麦子种早了而已。” 陈健哼笑道:“而已?我本来想着,如果你们承认了错误,那么如今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现在一看,你们还是没认识到自己错了啊!劳动改造很有必要!” “你们在这有吃有穿,拿着至少八等爵的待遇,反正饿不死你们!你们想想你们吃的穿的从哪来的?是夏城那么多族人拼命做出来,换了吃穿给你们的。你们呢?叫你们在农庄做些事,就一个个不情愿。” “从夏城初建到现在,不算那些奴隶,咱们夏城国人征战、劳作死了多少人?他们为什么而死?还不是为了让每一个夏城国人过得更好些?你们呢?不过是叫你们来农庄从头开始,比起那些死了的族人,你们这点苦算什么?” “大家都在劳作,榆城中,咱们的老国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咱们粮食不足,需要用作坊和外面城邑换?你们呢?我说一点你们就做一点,一点没有了当初夏城初建时候的劲头,每天想着的就是怎么混到下一天。” “就像这几间屋子,这是你们以后要住的地方,可是之前你们不知道,所以就修的到处漏风。你们连间屋子都盖不好?还是我说过盖屋子要四处漏风?” “行啊,你们不是忘了最基本的劳作了吗?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因地制宜吗?我来教你们。” “姬柏!进来!” 面无表情的姬柏握着铜剑走了进来,陈健指着下面那些人道:“我给你留下十五个人。看着他们劳动改造。” “记住,他们不是奴隶,还是咱们的国人。有些人爵等官等比你都高,一切待遇一如从前。一旬休两天,衣食住行不得短缺,我已经和供销司的人说了,调集四个做饭的专门管你们的饭食。” “但是,除了休沐的两天外,其余时间通通要和这些农庄的人一同劳作。什么时候改造到知道怎么种地怎么盖屋,怎么管理农庄怎么才能让农庄多产粮食了,什么时候才算是重新有资格去管理农庄了。” “你们不是让人在这样的天气中拿着石头挖水渠吗?好啊,明天你们也跟着挖!这是你们定下的,你们怎么能不做?” 人群轰的一下就乱了,陈健一把抽出姬柏的铜剑劈在了木头上喊道:“嚷什么?谁有意见站起来说。” 屋内安静下来,陈健摊手道:“我再说一遍,这不是对你们的惩罚,难道做官员的和农人一起劳动就是惩罚?既没有打骂你们,还保留着你们的爵等官等。谁觉得自己学的明白了,学的可以回去管理了,觉得自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单独来找我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启发 陈健把剑还给姬柏,拍拍手,有人拿过来一堆木简,每个人发了一份。 “下放劳作,是让你们明白最基本的东西。但是如果只是会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就能作为官员,我也用不到你们。既然保留着你们的爵等官等,那是将来你们认识到自己错误后还要继续用你们的,治病救人嘛。” “这木简上,是我以农庄官吏的身份写的一份因地制宜的规划,就以曼辕管的这个农庄做样板。如今规矩变了,有些东西需要计划统计司调配,你们需要写出来你们要做什么,计划统计司审核后认为可行再批复。” “等你们劳改结束后,都想想怎么建好农庄,用这个模板递交上去,计划统计司审核通过认为可行了,才算是你们真正有资格管理农庄了,到时候你们的劳动改造才算是真正结束。” “你们都认字,认得很多字,都自己看看吧。” 下面响起了一阵翻看木简的动静,曼辕打开细细读了一遍,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心中却极为赞同。 一如陈健之前教给这些人如何写规划一样,木简上的内容就分四个部分。 先是写了一下这个农庄的基本情况,包括人数、附近物产等等。 然后提出了建造一座酿酒作坊的构想,以及酿酒作坊建造的原因:减少对外进口的粟米酒,同时作为配给品发给底层的自由奴隶,免得他们吸食麻叶或是聚众闹事;酿酒后发酵的残渣还可以养猪喂狗,甚至可以蒸馏后出口到其余城邑。 最后是作坊的人数、产量,以及需要的各种工具和会酿酒的人,这一方面需要计划统计司审核后,再调拨一部分人手。 并没有太多的规划,只有酿酒作坊这一条,而且说的很清楚,利用今年秋天农具不足、耕牛驽马没有运送过来的特殊情况,免得农庄的人在地里胡乱忙碌。 “看完了吗?” “看完了。” “夏城用橡子酿过酒,用果子酿过醋。你们也都喝过。是,这一两年都是喝的粮食酿造的,可也不至于才两年就忘了个干净吧?那么多的橡子、鹿群、鱼,你们看不见?还是说想不到?” “你们已经在农庄做了一个月,农庄什么情况你们也都清楚了。给你们两天休沐的时间,就是让你们琢磨这些事的。写好了叫人递送回计划统计司,我会亲自看,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管理这么多人的能力!要是没有,那我也没办法,最多改造三年,三年之内倘若还没想到,只能证明你们不适合做官员。” 陈健收起自己的那一份木简,递给姬柏道:“找人,立刻送回计划统计司,让他们审核批复,准备人手。” 看看天色还早,陈健摊手道:“今天不是旬末,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工具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去挖水渠去吧。姬柏,给他们送过去!” 一干人不情愿地领取了工具,和那些灰头土脸的农人站在了一起,弯下腰挖掘着这条毫无意义的水渠。 夜里不深的时候,送信的黑衣卫已经返回,携带了计划统计司的批复,上面用赭石画了个圈,示意同意,两天内将会将工具和懂酿酒的人调集过来。 陈健调集了村社的农人,收拾出了一间靠近小溪的大屋,整理出需要的灶台、仓房、地窖。从正在挖水渠的人群中征调了一部分去收集橡子野果。 两天后,两个会酿酒的国人带着四五个学徒和各种工具来到了村社,收集到的各种野果橡子也堆积了不少,会酿酒的国人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非粮食原料并不陌生,也分清楚了哪种需要用曲子哪种直接加酵母——橡子要加曲子分解成糖,而野果直接加酵母。 其实农庄附近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一个酿酒作坊也用不了多少人手,可是陈健并没有全都提出来,他给了那些人机会,希望那些人能够把握。自己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管,最终依靠的还是这些官员,否则就算自己累死也最多管辖一个城邑数千人。 稍微看了几眼,也没有等这边完事就返回了榆城,他相信这边的人会做好这件事。 榆城的建设还在进行当中,只不过人数最多的冶炼司仍旧在干着建造司要干的活,陈健也没有着急。 想要建造一座炼铁炉,需要的准备工作很多,在全部就绪之前就算冶炼出来也不能大规模生产。 最基本的能够承受冶铁温度的砖石还没有生产,两座砖窑中的一座附近已经挖好了水渠,为的就是生产混合了黏土白沙的耐火青砖——与红砖不同,青砖需要在烧制完成后浇水靠水蒸气闷熟,生产周期很漫长,但是很结实耐热。 此外风箱尚在制造;小型的、根本不能提供拉动风箱拉力的水车已经做好,正在组装以便为今后更大的水车做准备;曲柄连杆、曲柄滑块两种结构雏形仍旧没有人想出来。 唯一想出来办法的是橡子,但是毫无使用价值。 因为夏城最早的陶轮是皮带传动的,橡子的脑子就像是被皮带绑住了一样,他找陈健诉说了他的设想:准备两个半径极小的陶轮,以皮带连接,将风箱的拉手绑在皮带上。因为陶轮的半径极小,所以可以把皮带绑住风箱的那个点看成是一条前后往复运动的绳索,忽略半径。 皮带传动的形式可以看成两个u字对接在一起的形状,橡子的意思是让两个u字两条腿间的距离变小,这样就趋近于一条线。 其实这个办法思路是对的,甚至超乎了陈健的想象,问题在于皮带和陶轮之间的摩擦力怎么才能大于风箱拉动的力量?如果变为齿轮链条传动是可行的,然而如果夏城如今能够做出链条,又何必花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面对橡子的失望,陈健勉励了几句,心中却对那种趋近思维极为赞叹。 橡子源于接触了太久的皮带传动,设想的难以实践,但是这种思维方式却让陈健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仍旧决定不直接拿出自己琢磨好的办法,而是借助制好的小水车做另一件事,给橡子一点启发,同时也为染坊司的冬衣制备工作节省些人手。 两个简单连杆的水力锤,就是他的计划,按照机械术语来说这是一种曲柄摇杆机构。 通俗点说就是老式缝纫机的踏板结构,或是前世小区简单健身器材上的手摇踏步机。 上下踏动踏板,通过曲柄摇杆结构就能让缝纫机的大轮做旋转,这里无非反过来,以旋转带动摇杆做一个弧形扇面运动,产生往复的砸击效果。 这种思路其实和曲柄滑块一脉相承,一个是弧形摇摆,一个是平直往复。 其中最关键的转换思路陈健觉得橡子或许能想出来:利用某种办法,将摇杆的弧形扇面的半径无限延长,而弧的长度不变。那么这个弧形可以近似看做是这个圆的割线,就像一个无限大的球体你在上面感觉不出弧度一样。弧形运动自然就变成了近似的直线往复。 当然,通过简单的旋转铆钉,可以让这条无限延长的半径力学虚拟化,存在但不以木、铜的实物结构出现,这是陈健要解决的。 他对橡子的期待,能够按照之前的思维方式想出思路就行,哪怕不实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不建乌托邦 简单摇杆锤需要的工具其实很简单,足够坚硬和韧性的树木几根,一定技术的木工,四个大铜铆钉,一个能旋转的轮:水力、驴子拉动,甚至人拉都行。 连杆长度、轮转力度损耗后可以带动多大的锤等等这些,却让陈健头都要大了,闷在屋里解了两天自己已经许多年没用过的微积分和矢量方程,回忆起多年前被函数极限与力学支配的恐怖,以确定最佳的力矩长度和角度,尽可能地不浪费少得可怜的功率。 等着陈健两眼通红地走出屋子时,头发乱糟糟的满是油腻,憔悴的就像是泥捏的一样。 两个技术最好的木工被陈健抓过来,告诉他们要准备的木制连杆的长度,在哪里钻孔,在哪里用铜皮包一下以确保受力最大的地方的坚固。 拿出数量不多的黄铜锭,叫原本在夏城做过熔铸的国人用坩埚法融化后做出粗大的铆钉,反正如今有煤,铜的熔点不过一千度,轻易可以达到。黄铜不是青铜,韧性还可以。 暂时空闲的其余木工被陈健安排下去,做一批古怪的弓,用榆木或是桑木,但是极为粗大长,明显不是射箭用的。 做好后陈健拿着一柄小木槌即兴演唱了一曲羊毛版的“弹棉花”,带着这些弹毛弓子来到了染纺司,在他前往农庄前已经让染纺司的人将羊毛用草木灰水清洗了一遍去除了油脂。 染纺司算是榆城作坊规划中最容易盈利的一批,也是陈健极为重视的,即将到来的冬天也要准备大量的冬衣。 冬衣是衣,自然离不开布。 布有两种,有经纬线的纺布,没有经纬线的无纺布。羊毛两种都可以做,既可以纺成毛线甚至绒线作呢绒,这是需要经纬线结构的;又可以砸成羊毛毡子,这是最简单无经纬线结构的,就像是野狗身上的毛一样凝结在一起。 这个冬天要生产的就是一批羊毛毡子,生产简单不说,还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区分出爵等待遇:他从没准备搞绝对平均主义。 手工擀出的羊毛毡作为八等爵以上的老国人的福利配给,这样的羊毛毡产量低,可是厚薄均匀柔软美观。 水力锤砸出的羊毛毡作为十二等爵以上的国人福利配给,这样的羊毛毡产量高,但是僵硬难看厚薄不均。 爵等待遇的高低并不代表人格上的高人一等,只代表你劳作的不够多,为城邑付出的不够多,仅此而已。不管怎么改夏城国人内部的公产分配还是按劳计算的,绝对平均主义那是氏族时代的过时东西。 建立在氏族时代废墟上、跳跃前进的夏城不需要面对根深蒂固的身份不等血统传承权利的思想冲击。思想如同一张白纸,而笔墨就是夏城的生产方式和权利制度。 这种爵等待遇的区别可以很直观地体现出来:手工擀毡一丈需要五个人忙碌五天二十五个人工,而简易水力锤砸出来的只需要两个人半天时间。前者可以称之为这个时代的工艺品,后者可以称之为这个时代的必需品。 但在这种区别之前,还有一样全都一样的工序,就是弹羊毛。 任何纺织原料必须经过弹这个工序,将纤维送散开造成一种纵横交错的交织结构,这样既可以做毡子又可以纺成毛线。 这是一项体力活,等到铁出现后可以做出简单的羊毛梳,简单的弹已经不能胜任毛线和绒线的纺织,干这一行的也会被称之为梳毛工。 体力累,待遇低,技术含量不足,是男人不愿承受的繁琐重复劳动,能承受繁琐重复劳动的女人又做不了。 从陈健前世的历史中就能看出这个工种是最苦的——第一批梳毛工罢工起义的时候,距离君士坦丁堡陷落还有七十年,距离他们知道火药这种东西才过去四十年。 他们的天朝同行也在不久后也来了一次,只不过天朝同行们不是最低级的无产梳毛工,而是高级一点的有产织工,反对的是封建权利对原始积累的掠夺。 当然,他们都可以被道德表率们称之为不懂的相忍为国的败类,和李闯一样,国家正打仗呢你就不能乖乖饿死干嘛给帝国添麻烦呢? 本质上,梳毛工和有产织工都是资本的一对孪生子在捍卫自己的利益,若非后来的意外走的路也会差不多。既然孩子有了,必然有妈。 榆城当然不会这么快出现这种事,从奴隶到作坊工其实待遇差不多,不过一个给了他们人的身份口号总可以撑几个月。 极端压迫之下,不干活就没有饭吃、逃走就会被杀死的可怕境地,让榆城的作坊工不得不接受这种工作。他们一无所有,甚至原本居住的岛上的简单木屋都被陈健派人去烧了,船只的严格管控让他们再无退路。 染纺司中的大量男人也是陈健早就为这种事预备下的,简单的弹毛弓分发下去,敲打着弓弦将羊毛挑的到处乱飞,远处自然有计划统计司的人暗中观察以确定每天的最低定额。 这些简单的弹毛弓只是陈健庞大计划的开始,他要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挑动战争。 依靠君主争霸志向的战争太过偶然,整个族群的利益不能保证,所以差了那么一点狂热,差了那么一点赤棵裸的利益追求。 弹羊毛的人不多,但终究会多起来。弹出的羊毛可以擀毡,终究也可以纺成毛线绒线。 改进纺车的计划在明年,因为如今冶铁作坊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冶铁作坊就没有办法生产剪子,没有剪子就不能剪羊毛只能死后开水烫下来,不能剪羊毛就没有足够的羊毛以用于毛纺织业。 同样,没有足够的剪子不能让其余城邑大量养羊取毛,也就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购买毛衣和粗劣毛呢。 此时地广人稀,必然不会出现羊吃人,但是变种版本还是会出现。 羊毛的近期大量需求,会让羊毛交换的价格升高,从而驱使其余城邑大量的剪羊毛奴隶出现,而这必然导致相同土地上耕种奴隶的减少,耕种奴隶的减少又会驱使其余城邑购买榆城的铁质农具,冶炼作坊有利可图,所有国人作为冶炼作坊的法理拥有者肯定想要扩大规模,想要扩大规模就要更多的廉价劳动力,战争掠夺是最好的办法。 其余城邑铁质农具和耕牛垄作实行后,农业生产水平上升后,大规模使用奴隶已经没有必要,还要面对奴隶的反抗。 面对这种情况,远在西北的夏城已经有一种名为隶农的新东西,会告诉其余城邑一种新的地租剥削的方式,不需要让那些奴隶主苦苦寻找答案。 至少在夏城附近的娥城,陈健已经埋下了一根导火索,被他传授了科学造反技巧的奴隶们正在蛰伏等待时机。 娥城距离夏城太近,夏城的各种作坊的简单工业品会最早冲击娥城,羊毛贸易的影响也会最早波及娥城。奴隶主们为了获得更多的作坊产品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只能更加地压迫奴隶或是改进生产工具。 一旦娥城近水楼台完成了垄作牛耕技术进步有了物质基础,外部市场冲击影响和奴隶主变本加厉的双重压迫之下,夏城一旦忽然压低羊毛的收购价格,最先受到影响的必然是最底层的指望奴隶主施舍存活的奴隶。 他们的境地会更加悲惨,一场大规模的奴隶起义近在咫尺,这足以动摇草河附近城邑的大规模奴隶使用制,到时候会以夏城榆城为中心向外辐射逐渐演变为地租剥削。 变革之后,地租剥削的大量财货除了购进各种消耗品外,又会被榆城这个样板的作坊体系影响,投入到一些简单的作坊中,或是开垦更多的土地以庄园地主的模式。 羊毛只是其中之一,榆城的其余作坊也会起到类似的作用,相互配合。 陈健的目的从来也不是在这个时代建立一个可笑的乌托邦,榆城不是天堂,这是一个国家垄断帝国主义的大型作坊群,只不过是披着国民福利这层皮的、以隐藏剥削其余城邑为基础的利益群体。 一旦那些作坊工完成了从奴隶雇工到国人的转变,他们就不再是无产的作坊工,屁股决定脑袋,他们到时候需要的是战争,是扩张,是廉价的劳动力,是广阔的封地市场——或者叫古典殖民地。 至于陈健真正想要的东西,那很遥远,此时只不过留下种子以待后世开花,他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做圣人,只需要人人都知道为自己的利益抗争就可以。 有没有人信,从不影响它的实现,那不是宗教。 十几年后他要的不是、也不可能是两万有着解放全亲族梦想的族人,他从来就没有灌输过这些东西,从始至终,一句都无。 他只是在灌输利益以及如何最大化地攫取利益和捍卫自己的利益,包括教唆那些作坊工罢工抱团反抗,也只是让他们知道怎么争取自己的利益,帮着陈健向老国人施压以接受这批新国人分饼而已。 十几年后他拥有的是两万到三万识字、会算数、知道作坊技术、懂得为自己利益抗争的畸形新贵族——不以血统分辨而是以财产技术知识分别的畸形贵族,有夏城作坊体系支撑、有夏城剥削了其余城邑十几年的大量财富作为基石的作坊主、庄园主雏形。以及几百个接受了榆城教育和思维方式的血统旧贵族。 以榆城的各种作坊为基础、两万多熟练作坊工开支散叶到各个城邑建立起的作坊和雇工农庄,传播技术,完成最基本的牛耕垄作农业革命保证土地生产,借助血统贵族的资本,形成一个新的利益集团。 在人口稀缺的条件下必然会促进技术革新以确保足够的利益,榆城模板的学堂会成为一种习惯延续下去,而夏城榆城的一些抗争求活和与众不同的尝试也会随着写入历史,等到需要的人去翻看。 这个利益集团需要大量的人工,大量的原材料,更加广阔的市场,更加多的人口来确保作坊生产的东西可以卖出去,需要更多的金银铜作为将来的铸币支撑流通,需要更加稳定的内部环境和交通建设。 这个利益集团在夏城之外的其余城邑相比于旧时代的遗老是脆弱的,他们必然会团结在夏城的周围,忘却氏族族群的概念借助夏城的财力军力完成内部夺权,为了攫取权利他们会学榆城给予那些奴隶以隶农雇工的身份以增强自己的力量获得足够的支持,也为了或许更多的廉价劳动力。 这个利益集团想要的一切,在四面夷狄的土地上都可以得到,那时候的战争不再是简单的祖先指引、族群争霸、首领雄心,而是整个被绑在这个体系中的年轻贵族们的利益诉求,更加狂热直接。 甚至不再需要一套誓词名正言顺甚至制造凤鸣龙吟的天象以愚弄族人,只需要告诉他们那里有他们想要的一切。 首领有重现华当年四方来贡荣耀的雄心要打;没有,也要打,不打就滚下台让愿意打能打赢的人做首领。 想打仗,不是一句为了祖先,为了族群就可以人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其实信的人并不多,即便硬勃起来,却不可能持久。(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先学规矩再做工 这种对利益的直白追求距离榆城的大多数人还很遥远,远的根本看不到。因为对所有的作坊工而言,榆城不是他们的,榆城是他们所憎恶的人的。 尚未完善的染坊司中,数百最低级的作坊工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可能会成为如今自己最憎恶的人。 无论是如同防着偷腥猫儿一样的作坊监工,还是每天晚上数着数量的计划统计司的成员,对这些作坊工来说都是仇人。 不过憎恶归憎恶,这种憎恶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愿望和梦想。 梦想有两种。 一种是干掉自己憎恶的人,自己也不去做自己曾经憎恶过的那种人。 另一种是希望自己成为自己曾经憎恶的人。 显然大多数人的梦想都是后一种,他们反对的不是制度本身,反对的只是自己没有制度的受益者。 他们幻想着有一天拿起鞭子的人会是自己,不过对于自己的道德他们十分信任,觉得自己管理作坊的时候,一定会比现在的人善良。 虽然心中有些不满,虽然榆城也并不是他们的城邑,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承认榆城的一些奇怪的规矩可以干活干的更快。 每个人还是劳作那些时间,可是做出来的东西却比以前多的许多。 每一次有新的规矩出现的时候,总会引来这些作坊工的猜测。 就如现在的染坊司,原本所有人都忙碌相同的事,可是自从前几天弹毛弓发下来后,有的人就专门负责去弹羊毛,有的人专门负责用石灰或是草木灰水清洗羊毛,有的人跟着去学习如何将羊毛擀成羊毛毡子。 这些负责制作羊毛毡子的人被编制为专门管羊毛这些事的一个部门,独自占据了几间屋子,不过人并不多。 制作羊毛毡子并不难,难得只是如何做的美观大方厚薄均匀,很多作坊工以前为了御寒也做过这种东西,所以这种羊毛毡子并不会让他们感到太过惊奇。 对他们而言,羊毛毡子这种东西和自己关系并不大,甚至不如第一次见到红色的砖块时叽叽喳喳。 但是从羊毛毡子开始,染坊司中逐渐有了让他们值得讨论的变化,自从重新分组之后,同样是染坊司的人,吃饭的时间却错开了,劳作的地方分开了,不擀毡子的平日很难见到擀毡子的,就像是忽然没有了一样,只会在夜里出现,甚至有了些古怪而恐怖的传闻。 那些没有被分到和羊毛打交道的,基本剩下的都是女人了,这几天她们心中也在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是轻省的还是疲累的,每天规定的定额又是多少?那些传闻中的恐怖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惴惴不安的等待中,这些女人按照三四十个人一组分开,每一组都有几个夏城的女人问了她们几个问题,大多就是以前会不会用骨针、会不会纺线、会不会缝补皮子这样的问题。 按照这些回答,女人们又重新被分配成了几组,带到了这一组所在的房屋中。 迈进屋子之前,这些女作坊工们早就想知道这种砖瓦做的屋子是什么模样,外面看起来很好看,通红通红的整整齐齐,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 领头的夏城女人打开了木门,女工们立刻感觉到一阵热气从里面袭来,暖烘烘的宛如春天,一个砖炉子烧的烤人,但是这炉子却不是直接走的烟囱,倒像是从屋子中的一面墙壁通到外面的。 有人好奇地摸了一把里面的墙壁,热烘烘的,不由地暗暗咋舌,咂舌之外又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至少这里面很暖和,比起外面那些还在挖坑和泥的人强多了,在这里面可不会冷。 更令她们惊奇的是这些屋子的窗户,窗这种东西她们见过的,为了夏天通风,冬天的时候大多都会用草帘子堵上,所以每到冬天的时候都是黑黢黢的。 然而这几间屋子的窗子却和别处不同,这里的窗棂更小,显然更费工夫。小小的窗棂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鱼皮或是刮的很薄的羊皮。 这样一来屋子里就很明亮了,而且很暖和,热气不会散出去,又不会因为窗子被堵住而很黑。 这在榆城是极少见的,似乎整个城邑也没有几间屋子是这么亮堂的,女工们确信即便是那个叫姬夏的首领所在的屋子,也没有这样的窗子——榆城的作坊能做很多精巧的东西,可是这个首领却只喜欢那种简单粗糙可以大规模做的,这种费工费力的窗子可是少见。 屋子里还有很多木头搭建起的台子,每个台子的下面还有一个圆木墩,显然这些圆木墩是为了让她们坐着的。 几个女工忍不住叫了一声,不为别的,就为这显然是一件可以坐着干的活,坐着可比站着轻松,而且又是这样暖和这样亮堂的屋子里。 莫说是自己,就算是自己以前的主人也没住过这样暖和亮堂的屋子啊。 领头的夏城女人轻咳了一声,站到第一个木墩上说到:“我喊到谁,谁就坐在这里。” 这些女工并没有名字,但却有一块自己早已经熟悉的木牌,上面写着数字,吃饭睡觉领陶贝都要靠这块木牌,所以熟悉的很。 一个个数字念完后,女人们一个个坐在自己的木墩上,木墩的高度刚刚好,面对着靠窗的那一边,木台的高度正好可以把手放上去,木头被刮的光滑,涂抹着木漆,看起来很舒服。 木台上放着一把骨针,粗细都有,还有几个线团,一团凝固的油脂,大约是为了润滑骨针方便穿过布的。 每隔五个木墩就空出来一个,似乎是给别人留的,可是那些人此时并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谁。 所有人坐好之后,领头的夏城女人吹了一声哨子,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后说道:“以后我管着你们这些人。你们以前都用过骨针,也都缝过衣衫,所以你们运气不错,来到了这间屋子。” “炉火是为了让你们的手暖和,免得捏不住骨针;小窗棂是为了把易碎的薄皮子固定住透光,免得看不清线头。” “你们这屋子可比城邑计划统计司的房屋还要亮堂暖和呢,去哪都是干活,可是别的地方可未必会是坐着,未必会有这么暖和的地方。” “先说下规矩,自己现在坐在哪,明天就还坐在哪,以后都是这样。自己现在都记一下自己坐在哪。” “空着的地方,那是留给夏城女人的,她们还在学,两天后会坐过来,教会你们。五个人一组,每一组管着你们的人就是那个空着木墩将来的主人。” “以后上工有上工哨、吃饭有吃饭哨、下工有下工哨,哪怕是解手,也有解手的哨子,大约每隔一个半时辰让你们去一次解手。解手必须要排着队去新修的厕,去别的地方被抓到,扣除三天粟米。如果我没吹哨子,你们憋不住的话,就要询问你们的组长,同意了你才能去,每一旬最多意外上五次茅厕,多一次扣除一天陶贝。” “骨针,线团,每天都要检查,缺失的自己赔偿,也不算多,七天的陶贝。” “听懂了没有?” 女工们都答应了一声,领头的夏城女人道:“这几天,你们就先学哨子声,要听懂不同的哨子声是什么意思,免得闹出来我吹的吃饭哨你却往茅厕去的事。” 女工们早已见识过夏城稀奇古怪的规矩,见惯不惊,心中却在猜想,那些空着的木墩的主人,这两天在做什么?莫不是也是在学听懂哨子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一尺布、半丈夫 空着的木墩的女主人当然没有在学听哨子声,她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大致听了几声就已经掌握了长短的节奏,再者这些哨子声对她们并不适用,她们每天的定额并不多,可以很轻松地完成,在夏城她们缝制过很多衣服。 实际上这两天她们也在学习,或者说是在讨论,怎么用最快的速度缝制一件衣裳,怎么才能最省布料? 看起来这是一个简单问题,但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很难。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时候最宽的麻布只有一尺多宽,想要缝制一件衣裳需要很多个步骤,决不可能从一块布上裁剪下来,甚至需要十几块布拼凑在一起。 为什么只有一尺宽?因为布是靠人织出来的。 麻布也是一种经纬线布,自然和所有织布的程序一样,密集好经线后,依靠梭子将纬线穿过这些密集的经线,形成编织结构。 奇数的经线第一次在下,偶数的经线第一次在上,梭子引着纬线横穿过去;随后奇数的经线在上,而偶数的经线在下,梭子引着纬线又从另一端穿回来。 这就需要织布的女人能够左手拿着梭子扔过去,右手能够瞬间接住,然后奇偶经线上下变化,再用右手把梭子从奇偶经线之间扔回左手,算是完成了一个循环。 所以织布的宽度只和人双手可以左右扔接的距离有关,在“飞梭”这种东西发明之前,想要拓宽织布的宽度,只有增加人工专门负责投接梭子这一个办法,这显然不如花时间把两匹布缝在一起省时间。 哪怕是到了蒸汽时代,梭子织布的原理仍旧没变,无非就是投接梭子由人变成了机械弹跳。而地球是有重力的,要让梭子近似平直的飞行就需要极高的速度,这也是蒸汽时代纺织厂内那种难以忍受的噪音来源。 这是不可更改的条件,所有制衣的思维都只能固定在这个条件之内。 陈健想的办法是类似流水线的作坊制度,有人专门裁剪,有人专门缝制上衣、袖子、领扣等等这些。 最少的工序、最省的布料,最快的速度,这就是制衣部门要解决的问题。 以往制衣都是个人缝制,自然与身体贴合,十分舒适。但如果这种作坊伪流水线生产,就不可能保证每件衣服都合身。 早在夏城的时候,榆钱儿等人刚刚接触到数字和计量单位的时候,陈健就让她们统计过族人的平均身高。 此时翻出来,按照标准差方差这些很久前学过的东西,再分出男女之后,将衣服整体分成两个号。 这两个号肯定不可能兼顾所有人的身高体型,但是整体还算能穿上。至少这个就不是随口就来的,这需要简单的统计学作为基础,否则做出的标准号衣服不可能是适用性最广的。 夏城各种古怪的计量单位下造成的最大问题就是: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只怕出现不了丈夫这个词汇了,因为夏城的尺不是粟尺而是麦尺。 出现丈夫这个词汇的历史中,尺是粟尺,一百粒粟米的长度为一尺,一丈之夫只是雄壮;而按照夏城的麦尺来算,一丈之夫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 总而言之陈健在这个时代是绝没可能当男子汉大丈夫了,甚至不能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大部分夏城男人都只能形容为身高五尺。 确定了标准平均身高和身宽后,从榆城的一堆人中找出了一个标号身材的人,站在屋中作为模子,由这些擅长缝制衣物的女人琢磨出最省布料和工序的办法。 每个女人都是节俭的高手,这个时代一点布料都不可能被浪费掉,每个女人也有自己不同的封邑方式。 一人发了一匹麻布,一把铜刀或是难得的铜剪子,不要求她们做出来,只是让她们按照自己的裁剪方式将布料裁开。 最节省的方式必然工序最多、工序最省的方式必然用料最多,陈健要做的就是从这些女人的裁剪方式中找出工序是用料之间的平衡。 花了一天的时间选定了一种裁剪缝补的方式,但是距离最后的完成还有很多步骤。 从裁剪到最后成衣,一共需要十四块布料,一共二十三道工序。从专门的制作木模方便按图索骥地裁剪,到最后袖子的缝制,每一道工序陈健都要分出专门的人。 但是每一道工序需要的时间并不同,所以陈健要保证将染坊司成衣部的女人们分成二十三份,但是每一份的人数不一样的同时又要求每一份每天完成的数量相同。 按照如今那些作坊女工的水准,陈健让夏城女人们选出了在这里最笨的几个夏城女人。 任何事想要选出最好的那个很难,但是想要选出最笨的那个很简单,女人们嘻嘻哈哈地选出了在缝衣这件事上最笨的几个人,陈健叫人将布料带来,以一个时辰为时间,计算她们在一个时辰内每道工序的完成情况。 大致按照一半的效率,估算了一下每道工序需要的人手,以保证上下工序之间的完美衔接。 全部做完这些后已是四五天过去了,染坊司的第一批羊毛毡子已经做出,而成衣部的女人们也已经听懂了各种哨声的含义,陈健终于松了口气。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没有人能够帮他,因为这里的办法和夏城并不一样,这个头只能他自己开。 之所以松了口气,是因为成衣这个部门可以算作一个样板,从计划统计到作坊运转的样板,每一个参与其中的夏城人都学到了他们要学的东西。 计划统计司的人知道了统计的某种意义;染坊司的人知道了分工协作的操作办法;作坊工学会了纪律,并且在今后的劳作中不可避免地要学会夏城的度量衡使用和数字——将来她们的后代可以更早地接触一二三和尺步丈。 染坊司不可能只做这两种事,今后要有专门纺线的、纺羊毛的、织布的、染色的等等,但不论新出现什么部门,都可以按照这个办法操作下去。 陈健不再需要费劲心力地从头开始,只需要大体上调节规划一下就行,或是提出新的计划。 就明年而言,染坊司的任务还有很多。一批其余城邑的衣裳要染色、大量的皮子需要切割做成简单的皮甲售卖、培养一批纺织羊毛的教工、培养一批弹羊毛的熟练工、培养一批专业的裁缝、培养一批专业的织布工,以及很多新型的简单的计划中的木铁工具的试用…… 这些都是作为种子用的,将来由这些人再教会别人,体系一旦建立就可以熟练运转,只要计划统计司的人不出问题就可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认错 从无到有的染纺司做出的第一批成衣只能提供榆城内部的消耗。成立之初,做出的衣服很难卖到外面,因为有购买能力的其余城邑的人不会去买这样并不十分贴合身体的衣物,而买不起的又根本担负不起。 加之那些人的缝制水平也并不高,最开始的几件衣服陈健都不好意思称之为衣物,只能称其为可以御寒的东西。 对此陈健并不着急,作坊工的熟练度会越来越高,缝制的水平也会一天天增加,每一天的成衣数量都在提高,总会有一天能够以低廉的价格销售到其余城邑。 在染纺司成衣部运作的逐渐步入正规十几天后,农庄产出的第一批劣质酒也运送到了城邑,这些劣质酒没有经过过滤和蒸馏,浑浊不堪。在没有蒸馏的条件下,酒精的浓度最多只能到百分之十二,再高的话酵母菌就会停止工作。 劣质的酒中有果皮、橡子壳,有的还酿造的发酸,夏城的老国人很是不屑一顾,但对于那些微薄工资的作坊工来说却是一种极好的配给品。 第一批配给的是那些在外面的矿工,运送劣质酒的船只上除了许多的陶罐外,还有那几个吸食了麻叶的人以及负责宣传与之相关新规据的夏城国人。 船回来的时候,并不是空着的,而是多出了一个人。 农庄的曼辕跟随着通航的船只再一次踏上了榆城的土地,正好是十月份的第二个旬休,撑船的人和他很熟悉,好奇地看着他抱着的一大捆木简。 农庄的事榆城这边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知道陈健当初因为这件事骂娘的人并不多。 撑船的人并不知道陈健因为这件事砸破了手,与曼辕寒暄的时候,未免觉得有些奇怪。以往这个年轻人很是健谈,如今在船上却有些心事重重,一直默默地站在船头看着船头破开的波浪。 上岸后,有人告诉了陈健,陈健正在忙着计算冶铁的土高炉,布帛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不规则几何体的表面积计算和结构力的算式,以便确定最为适合的斜面角度。 黑衣卫推开门通报的时候,陈健根本没有注意到。 “姬夏,曼辕要见你。” 陈健恍然地抬起头问道:“今天几号?” “十月十九,你不是给了曼辕那些人两天的旬休吗?” “哦,对了。” 陈健放下笔,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们在外面,在我和曼辕谈完之前你们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黑衣卫点头离开,陈健将布帛收好,亲自倒了两碗水。 片刻后曼辕推开木门,黑衣卫关好木门,陈健指着一个麻布的垫子道:“坐下吧。” 曼辕屈膝跪坐在垫子上,陈健递过去一碗水,这一次很直接地说道:“我以为你会再过些日子来,怎么样,不想挖掘水渠了?” 曼辕点点头道:“不想挖了。” “不想挖就好。怎么,想通了?” 对于曼辕的到来,陈健心情很好,不管是真心实意地认错还是逼不得已地认错,他都很高兴。这是一个人才,同一批在学堂的年轻人中,他与姬云不相上下,这也是陈健最看重的两个人。无他,将来要管的事越来越多,总要有人分担。 论起年纪自己和他差不多大,不会将他看成夏城下一代的核心,但是在这一代却是个可以独掌一方的人物,只要自己不死,这人泛不起大浪,哪怕是假意认错,也会做好。 曼辕喝了一口水,低声道:“姬夏,这几天我在劳作中一直在考虑你说的那些话,细细想来,我觉得我真的错了,所以我在想通后来到了榆城,希望和你谈一谈。” “关于我犯的错,我已经想明白了,也听说了姬夏砸坏了手的事。我知道姬夏生气的不是今年绝收的那些麦田,而是我对待这件事的态度。” “对于姬夏说的那些错误,我全都承认,并且盟誓绝不会再争辩这件事,永远不会试图将这件事的错翻成对的,永远不会。” “如你所说,只有在劳作中才能明白自己当初的错是多么严重。我现在很支持姬夏的决定,一旦有人犯了错,去农庄劳动改造很有必要。一开始我也是反对的,但现在极为支持。” “在农庄的时候,有人暗中挑唆,试图让大家都不认错。因为一旦认了错,这就不是简单的耕种事故,而是一种在心中消极对抗的错误。但我想,错了就是错了,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 “农庄的那些人,我与他们接触不深,只是因为犯了相同的错误才走在了一起。在有人试图撺掇大家不认错的时候,如果不是姬夏之前的那番话,可能我会错的更深。” “踏上榆城的时候,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族人在忙碌,自己却在那里挖水渠,心中很是难过。” “我并不是说挖水渠这种事我做不了,而是我在学堂学了两年,跟随姬松去过很多地方,我可以胜任更多更难的劳作,而不仅仅是挖水渠。” “姬夏,我今年才十七岁,身体还好,头脑也还清醒,希望姬夏重新考虑一下我能做什么。我觉得我不挖水渠,可以比挖水渠为夏城国人做更多的事。” 曼辕说完,拿出了一堆木简递过去,在陈健翻看的时候说道:“这是这些天我对农庄的一些想法,有了上次姬夏建造酿酒作坊的事,让我想到了很多。这些未必都有用,未必都能用,还是希望姬夏和计划统计司审核一下。” 陈健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自己翻看了一阵,忍不住点头称赞。 这是一份详尽的计划,基本上每一份都是实用的,这绝不是那些被陈健随便抓到农庄的那些人能够想出来。那些人按部就班还行,但是制定这样有实用性的计划还是差了些,自己马上就要全力投入到冶铁作坊的建设中,农庄作为榆城今后的生存基础不可能不找一个能力很强的人去负责,自己的确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地管过来。 从今年冬天的御寒茅草的采集、到明年春天的春耕计划,以曼辕所在的农庄为样本,按照陈健当初计划的那样,详尽地制定了几个简单的作坊以度过这个冬天。 如今农庄大部分的人还在继续挖掘着毫无意义的水渠,陈健也知道那不是长久之计,细细看过了这份木简后,赞许道:“写的不错,基本上都可以做。尤其是趁着秋末冬初河流退水的时候堵塞河岔捕鱼的办法很好,而且目的也说的清楚。一则是可以吃,二则是明年木工司的鱼鳔胶用量的确会增加,提前储备是没错的。你想的的确比我派去农庄的那些人想的更远更多,这是你的优点。” 陈健放下木简,背着手转了几圈,曼辕偷眼看了陈健几眼,好半天陈健说道:“这样吧,你把你刚才和我说的这些话整理一下,说清楚你自己认为你自己到底错在哪,在大家面前认个错。” 曼辕刚想说点什么,陈健打断道:“我让你去劳作,不是因为你让我不高兴,所以你向我认错没用,而是向这边的族人认个错。我看就明天吧,我把所有在榆城的八等爵以上的国人叫在一起,你就说说你对这个错的认知,也算是给其余人一个警告,让他们不要步你后尘。” “不要觉得认错很丢人,夏城规矩,问事不问心,你认错是为了你将来不犯错,不是为了要批判你。” “我不喜欢夏城的很多事都藏在屋子中就定下来,夏城终究还是夏城族人的夏城,有些事还是在大家面前说清楚比较好。你考虑一下。” 陈健没有给出任何的承诺,甚至没有告诉曼辕认了错就可以让他继续做官员不用去修水渠了,他要告诉曼辕这件事不是意气之争,不是个人喜好的问题。 是为了让族人和曼辕明白,这是规矩之争,是明确分出对错的,是两种思考方式和对待劳作和官员这个概念的态度的争端,这是有对错之分的。 两个人的意气之争没有对错,只有弱者向强者认输却没有认错,这并不是。 在众人面前认错,就是承认自己认同陈健对待劳作对待官员这个概念的态度,盟誓永远不会把错的变成对的。 如果不认同,那就不要认错,继续坚持下去,为了心中的对错在田间挖掘三年的水渠又算什么? 曼辕思索良久,终于点头道:“我同意。” “那你准备一下,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明天上午,我把八等爵以上的国人都叫到一起,你除了要说说自己的错,还要说说你木简上的这些东西。说真的,你写的相当不错,这一点值得大家学学。一方面错了,不代表你什么事都错了,这一点也要弄清楚,不能说一件事错了就说你一无是处。” “去吧,去准备准备,我这边还有些事。” 曼辕放下木简,满怀心事地退到了门外,出门的时候与红鱼碰到一起,互相笑了笑。 红鱼走进屋子,给陈健捏了捏肩膀,随口问道:“曼辕来认错的?” “嗯。” “你的办法或许是好的,但是和我说的办法有什么不一样?你将来可以看管过来所有的人吗?你去管,和姬松去管,有什么区别呢?到头来不还是需要一个睿智的勤奋的可以看清楚人犯错的首领。” 陈健向后一躺,长呼一口气道:“你错了。将来评定他们对与错的不是我,而是所有的百姓之上的国人。官为民,而不是官牧民。人不是羊,夏城是国人的夏城。” “我只是暂时代管国人的权利,将来还是要还给他们的。” 红鱼摇头道:“可是如今农庄并没有多少国人。” “将来会有的。” “你并不喜欢推举制。” “所以不是推举,只是监管。” “就算你说的都对,最普通的国人百姓能分得清对错吗?” “我相信可以。国人并不愚蠢,不是吗?” “呵,但愿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圈子 整个十月,对于榆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月份,只不过不同的人记住的东西不一样。 八等爵以上的夏城国人听了曼辕的认错,讨论了两天,暂时达成了共识,陈健是对的。 因为八等爵以上的夏城国人并非都是官员,还有很多还是在劳作一线的人,他们精通自己的劳作技巧,但却并不会管理很多的人,所以对于官员这个诡异概念的态度更认同陈健的想法。 曼辕在认错后说了说自己对于农庄的规划设想,陈健提议让曼辕继续管理农庄,众人也一致同意。 最终曼辕继续在农庄劳动改造三个月,但这三个月中他还以管理者的身份负责农庄的建设,三个月后再做决定以确定他最后做什么。 这种事对于夏城老国人而言并没有那么多不可思议,在夏城不脱产的管理者很多,做官就脱离农田作坊这种事还没有那么天经地义,没有距离感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容易高人一等。 对夏城的老国人而言,曼辕终究是另一个人,曼辕的去留对自己影响并不大。可是这件事引出的规矩却对他们影响很大,将来有官员犯了错,一并要和曼辕一样下放劳动。 陈健直说监管众官员是否犯错的权利暂时由自己代管,将来会还给真正的主人,却没有明说是谁。 不同的人,不同的圈子,讨论在乎的事自然也就不同。夏城十二等爵以上的国人在十月份也经历了很多,不过并没有八等爵以上的国人那样的震惊,他们感受到的都是好事。 原本以为榆城是蛮荒之地,来到这里还有些不情愿,但是生活条件在十月末有了改善,可以实打实地感受到生活在向前走,充满了希望。 先是劣质酒放开了供销管制,夏城国人可以用极低的价格购买大量的劣质酒。 接着一批肥美的大鱼从农庄运来,很是改善了一下生活。 随后一座砖瓦房的汤池被建立起来,陶制水管每天都会注入大量的被煤烧热的水,下工之后可以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甚至这是一种强制要求。因为陈健告诉他们,这座岛上住的人太多了,一旦身上不干净出现了疫病就会传播开,所以要求每个人尽可能五六天洗一次澡,对于这个规矩他们并不反对,下工后舒舒服服地泡一阵,喝上一碗,聊聊白日劳作时候的事,总是很惬意。 在十月的最后一个旬休,大量的简单的羊毛毡靴子被发了下来,代替了夏城人的草鞋,暖烘烘的很舒服,而且很柔软。 伴随那些羊毛毡靴子一同而来的,还有另一个好消息,不久后每个夏城国人都会发一件皮子做的衣裳,里面也有羊毛毡保暖。 晚上在汤池沐浴的时候,染纺司的人总会说说如今的进展,听起来还不错,不过据说并不好看,但是至少保暖而且不需要花自己的钱贝,这是国人的福利。 除了讨论不久后要发下来的皮子衣裳有多难看外,国人们也会讨论一下别的消息,比如他们很喜欢的石荠要从别的城邑回来了,据那些送信的黑衣卫骑手说因为常年在外奔波瘦了许多,难免引来众人的怜惜。 然而他们在讨论这些的时候,榆城中的另一批人则根本没有资格讨论皮子难看与否,因为他们别说皮子,就算是最简单的麻布冬衣都没有。 原本在大野泽岛上的时候,冬天闷在地窨子中很少出来,已经有些羞耻之心就不可能光着身子,很多时候上衣下裳都要换着人穿:比如嗟去外面弄盐、强壮的男人去捕鱼的时候。 如今每个人都要做工,那些运气好被染纺司挑中的女人还好,晚上下工后睡前闲聊的时候知道他们劳作的地方很暖和,而且很亮堂,纵然每天劳作的时间也很多,可至少不会太冷。 然而除了染纺司的人外,其余人大部分还是在外面劳作,中午还好,热的浑身冒汗,然而大清早就要劳作,那时候还冷得很。 如今还没下雪,但是雪总会下,这些作坊工在考虑冬天最冷的时候该怎么办? 染纺司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一批冬衣正在做,每天都可以缝制很多套,可是缝好后就被运走,谁也不知道运到了哪里,并没有消息说要留下来发给他们。 冬衣不穿会冷,冷的就可能生病,生病了就会被扔到隔离开的一座小岛上,很多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于是那座小岛成了这些作坊工心中最可怕的地方。 十月最后一天,一场冻雨落下,天气更加的冷,嗟前一天晚上在夜里的学堂中学到很晚,回去的时候淋了些雨。 然而他身子强健,淋了雨却也没有生病,早晨早饭哨子响起的时候,同住在一个屋内的作坊工却懒懒的不想离开树叶堆积的木床。 几个冶炼司的工友叫了几声,摸了一把,惊道:“你头很热啊。” 那人嗓子有些疼,脑袋嗡嗡的响就像是站在砸羊毛毡的木槌旁一样,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强撑着坐起来,喝了两大碗水,下床的时候一脚崴到地上,天旋地转。 嗟将他拉起来道:“撑着点,可别倒下去,倒下去就要被扔到小岛上。千万别被人看出来,那些夏城人眼睛可是尖的很。” 那人喘着粗气道:“你淋了雨都没事,我应该也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可是浑身软的就像是那些夏城人吃的很好吃的面条一样,双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推开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更是有些恶心。 嗟摇摇头道:“这样不行,一会干活的时候,你们几个夹着他,千万别让他跌倒,跌倒可就要被送到小岛上了,去了十个才回来几个?今天要做什么?” “好像是抬木头,说是要在小河上游建个堤坝,让水位高一点将来还要安一个水车。” “抬木头?” 嗟骂了一声,冲着旁边的人道:“你去把泽他们叫来,一会抬的时候,泽和个人抬前面,我和他抬后面,泽抬的时候肩膀向后挪一些,我肩膀低一点压在我身上,他在后面只要跟着走别跌倒就好。” 屋内的人素来知道泽嗟等人,这种事他们定然不会不管,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帮了不少的人,前些天有个工友被木头砸伤了腿,榆城给了三个月的粟米便不管了。泽嗟这十几个人一人从每天不多的钱贝中拿出来一些,给那人,总不至于饿死。 如今这些人众人比起在大野泽的时候更加敬佩,尤其是抬木头这件事一说,更是如此。 木头沉重,四个人才能抬动,若是抬一会还好说,看那个人的样子,少说也要抬一整天,谁也不是青铜打造的,只怕一天下来腰会累的断了。 生病那人强忍着难受道:“我没事……” 嗟一抬手道:“别废话,照做就是。泽大哥和我有的是力气,咱们不互相帮助,还能指望谁?你就听我的,在后面少用些力气,过了今天或许病就好了,晚上我去给你找些草药,弄点草捂在身上,想是你前几天冻着了。” 一个在染纺司劳作的弹羊毛的人忍不住骂道:“弹羊毛,擀毛毡,做冬衣,都是咱们的人在做。每天做那么多,到头来自己连件穿的都没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幼稚的和更幼稚的 即便嗟泽等人用了浑身解数,不惜把肩膀都累肿了,那个生病的人还是没有挺到晚上,在下午的时候就昏倒在了修建了一半的小水坝附近。 医药司的人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抬人,人还没死,只是发着高烧,浑身打颤。 两捆树皮绳往身上一绑,四个夏城国人就要将他抬走,聚在一起的作坊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你们要把他抬到哪里?他还没死!” “对!放下他!” “谁也别想把他抬走!” 三十多个壮汉一同堵住了四个夏城人退却的路,四个人终于有些慌神,可是手还没有离开抬着的木棍,直到嗟走过来,一把将两个人推开。 四个人急忙掏出了陶哨,大声地吹了起来,很快十几个黑衣卫拿着戈矛跑了过来,亮晃晃的青铜兵刃正对着嗟泽等人。 “你们想干什么?” 锋利的青铜兵器闪着可怕的光泽,嗟站到众人的面前,挺起胸膛对着锋利的戈矛道:“不干什么!这个人还没死,他少做的事我们帮着做出来就是。等死了再抬走也不迟!” 黑衣卫中一人早就和嗟打过交道,在很久前换盐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此时也没有称呼他的编号,而是喊着他的名字道:“嗟,你这是扰乱作坊劳作!再不退开要挨鞭子的!再说,这是姬夏定下的规矩!一旦这个人得的是疫病,岛上这么小的地方,大家都要死!我们只是把他送到小岛上,那里有吃有喝还有草药,要是十几天还没死,我们自然给他送回来。” 嗟哼了一声,骂道:“疫病?他就是穿的太少了冻着了!你们这样的天气就穿一身树皮你看看你病不病?怕我们得病带着你们一起死,那把冬衣发给我们啊!他都病成这样了,自己在小岛上,纵然你们没亲手杀他,他还是活不了啊!” 他这么一喊,冶炼司在远处劳作的人也都凑过来,嗟抓住机会大声喊道:“没有冬衣在外面干活,就算不病死也要冻死!到头来我们全都要被扔到小岛上自生自灭!” 这么一喊,一群人顿时激愤起来,跟着嚷道:“对,发给我们冬衣!这样下去迟早要冻死!” 初始只有几十个人再喊,片刻后几十个声音变为百余个,气势汹汹的人群聚集到了这里,站成一排,宛如湖边抵挡波浪的水柳,虬结的身躯一如树干一样粗犷。 十几个黑衣卫手中纵然有兵器,可是面对这样愤怒的人群还是有些惧怕,但他们知道军规,此时不可能后退,按照平日操练的那样分成了两队,剑盾手的两侧掩护着戈矛手,领头的喊道:“你们都想挨鞭子了是不是?立刻回去劳作!再说了,这事要找姬夏,我们做不了主!” “那就让姬夏来和我们说!我们要穿冬衣!” 领头的黑衣卫叫士兵们严阵以待,自己也不敢离开以免控制不住局面,急匆匆叫了一人去找陈健。 那人带着消息找到陈健的时候,陈健正在和很多夏城的老国人商量事,听完了这人一说,陈健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呢。” 他笑呵呵地看着夏城的这些老国人,笑问道:“要是你们,你们会怎么办?” 下面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阵,有人嚷道:“不能给他们。今日给了冬衣,明日就要给酒肉,哪里有尽头呢?如今一个作坊工花费的比奴隶还省,病了干不了活了咱们也不用管,这个头可不能开。” “就是,要我说召集黑衣卫,杀几个人就是。” 陈健指了指一人的脑袋道:“你们真是笨的要死。如今黑衣卫许多还在农庄,咱们在岛上的国人还在各个作坊劳作,真要是弄出了乱子,靠着三五十黑衣卫真的能打过他们?” “杀几个……如今哪里有那么多人?他们要是怕死,当初就不会在大野泽了,这群人哪一个身上不是带着血的?真弄出了血仇,你觉得咱们得找多少人看着这里?” 下面的人急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耗着啊,其余的作坊知道了怎么办?” 陈健扭头问那个黑衣卫道:“那些人没有砸毁工具吧?” “没有,他们拿着工具的时候,那个叫泽的提醒了他们,让他们先把工具放好。他知道砸毁工具要被绞死,而扰乱作坊劳作只是挨鞭子。” 陈健点头道:“既然知道规矩,那就好办了。你去告诉他们,我正在和众人商量,让他们先回去做工,明天早晨给他们答复。那个人还是要抬走,就说我已经知道了,但是规矩不能破。” 底下的人摇头道:“姬夏难道真的答应他们?” 陈健摇头道:“我说过答应了吗?我和你们商量的结果就是不同意,明早告诉他们就是。他们没有经验,肯定以为这种事就这么简单,今天总不会再闹腾了,说不准还以为明天真就能发下冬衣呢。” “趁着今晚,将所有国人聚集到一起,分发武器,准备镇压。派船去农庄将姬柏等人调集回来,黑衣卫枕戈待旦。咱们缺的是时间,只是拖延一下时间调集足够镇压的人手就是。” “明天就算闹起来,靠着四百国人加上黑衣卫,咱们也不怕。告诉仓库那边,清点武器,晚上所有国人聚在一起按照什伍编制。去吧,现在各自去准备去。” 这些人各自散开,自去准备,陈健笑着摇摇头,坐在了木墩上。如今来看,不管是嗟泽还是夏城的这些老国人,面对这种反抗的应对都是学生。 嗟泽的经验还远远不够,他们会对陈健所代表的统治阶层心存幻想,这是陈健要教他们的第一课,千万别信,尤其是在形式对自己极为有利的时候。如果今天闹起来,夏城国人分散在各个作坊,集结起来需要时间,必然混乱,只怕自己真要被逼着答应了。 但既然是斗争和求活,总要见血,免得这些人以为这种事就这么简单,以后统治阶层的手段不断成熟,他们还这样天真以为可以轻松达到目的,那是要吃大亏的。这是他准备教给那些人的第二课。 而对夏城的那些老国人而言,如何震压他们也根本没有经验,这种统治力量薄弱的时候,不能够将事态变得更严重,只能用欺骗的方式拖延时间,争取到对自己有利的时机。 在刚才这群人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个人提议今晚上宵禁,严禁这些作坊工到处乱窜,以便尽可能将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可见他们的对震压的理解还停留在杀头这么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上,一点都不从容优雅。 既然双方都需要学习,那就慢慢学,有些东西不实践一次是教不会的,他得让老国人们知道这群作坊工的力量,也得让这群作坊工明白心存幻想只会给自己带来伤害,要想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能幻想更不能惧怕流血,否则到头来还是要靠别人施舍。 “不宵禁,不抓领头的,不禁止私下串联,不暗杀,我已经放宽了许多,让我看看你们到底能为自己争取到什么。别让我失望,我将来的国人们。” 他俏皮地将一枚做扣子的蚌壳用拇指弹到半空,毫无意义地看着到底哪面向上,一巴掌拍碎。(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挑唆 果如陈健料想的那样,抗争经验并不足也没有从鲜血和历史中吸取经验的机会,泽嗟等人真的乖乖地回去上工了,甚至晚上的时候还庆祝了一番,觉得自己为大野泽的数千人做了一件好事,心中无限满足。 他们心中还是存在幻想,虽然陈健早就告诉他们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可是这些人总盼着有一天有个人会来拯救他们。然而靠别人的只是拯救,靠自己的才是解放,陈健不想做博爱的神,而且也不希望自己的族人盼着一个博爱的无所不能的神救他们出苦海,那就只能让他们流流血打破靠人拯救的幻想。 嗟泽都以为第二天陈健会同意自己的要求,却没想到当夜他们几个在庆祝自己的第一次胜利时,陈健已经叫人通知了夏城所有的国人。 因为居住位置的关系,国人与作坊工之间相距很远,这些国人男性都有过足够的军事训练,是非脱产的士兵,很快按照五人一组完成了编制,分发了武器。 第二天一早,其余作坊照常上工,陈健带着武装好的国人来到了冶炼司的那群作坊工旁。 他脸上挂着笑容,泽嗟等人也冲他笑了笑。 “你们昨天的要求我知道了。我们昨天也商量过了。” 冶炼司的作坊工兴奋地握紧了双拳,几个人甚至忍不住欢呼起来,然而陈健摊手道:“我们商量的结果是……你们的要求不合理,我们不同意。” 瞬间,所有兴奋的作坊工全都愣住了,他们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陈健耸肩道:“我是讲规矩的,昨天我告诉你们还需要再商量,商量的结果难道就一定是同意吗?” “你……” 陈健笑道:“你什么你?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个好人,这是让你们知道我没说谎。”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陈健骂道:“干什么?你们为什么想穿冬衣?” “因为冷!” “对!因为冷!”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附和回应,陈健啧了一声道:“冷?冷证明你们干活不够卖力!如果累的浑身出汗,怎么会冷?真是怪了。” “冷,说明你们偷懒!” 人群中的愤怒可以听到,咒骂声,咬牙切齿的咯咯声,陈健却不为所动,打了个响指,身边的人吹响了哨子,早已武装好的国人随着鼓声靠近到冶炼司作坊工附近,齐齐地举起了长矛。 昨天这些作坊工面对的是十几个黑衣卫,但经过一夜的准备,此时面对的却是数百手持兵器的国人,再不是昨天的情形。 几个人倒是不怕死,还要上前理论,却被其中的人拉了回去。 “你们很守规矩,没有砸毁工具,但是妨碍正常劳作,挨鞭子是不可避免的。现在,我问你们,这件事是谁带的头?站出来!否则的话,所有人都要挨鞭子。怎么,敢做不敢当吗?你做的错事,要让你的伙伴们替你挨打?” 下面的人顿时有些沉默,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带头的人,相反却悄悄地向中间移动,挡住了人群中的嗟。 可嗟却挤开身前的人,然而快要走到前面的时候,还是被人死死拉住。几十个人齐声喊道:“没有带头的,也没有谁替谁挨打的说法,我们就是想要件冬衣穿,我们都是人,都冷,怎么就非要有带头的?” “对!没有带头的,要打就打我们!” 前面的几个人倒也有骨气,二话不说将身上的树皮破布衣衫一脱,露出了结实的后背,倒不是他们觉得这样有气势,而是因为衣服还要穿,被那满是荆棘的皮鞭抽碎了却是可惜。 黑衣卫提着鞭子走到前面,陈健伸出手指道:“第一次犯,每人二十鞭子。再犯一次,加倍。打!昨天一天没有上工,浪费了这么久,挨了鞭子做活也没有以前快,扣除三天的钱贝。不想在这干了,可以走啊,我没求着你们在这。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以前过活的岛上一不小心着火了,一不小心把你们的草屋都烧没了。” 人群中十几个整日和泽嗟等人一起的作坊工喊道:“没了我们,你们的榆城也建不起来!” “我让你们留在这,那是我的本事,我要的是你们这几千人,不是你,少了你自然有别人!你有本事走,你有本事让所有人都走吗?你有本事让跟着你们的这些人这个冬天饿不死冻不死吗?你能让我给你加件冬衣,那是你的本事。可是你本事并不大。给我打!敢反抗的,一律以对抗夏城军队论处,全部处死!” 人群中已经有人愤怒到了极点,陈健悄悄观察着,发现有人暗暗地拉住了那几个想要赤手空拳冲过来的人,显然面对着数百手持武器的国人就是在找死。 黑衣卫们拿着皮鞭,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抽打最先站出来的几个人,后背被打的血肉模糊,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陈健也懒得看后面的行刑,对身边的人道:“看着点,死了拖走喂狗,不死的话确定能干活了再雇他们做活,免得浪费粮食白吃饭。也就如今缺人,要是人多,我直接不雇你们了,你们饿着去吧。” 临走的这番话像是在点醒那些人,陈健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自行先回去了。 夜里,泽趴在木板上,几个没挨打的人在替他清洗鞭伤,十几个人围在他周围道:“嗟,你不该想要站出来,别听那个姬夏在那胡说,什么敢做不敢当,什么我们替你挨打。难道你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大家,他那么说无非是让你在道德上过意不去,可他要是讲道德,哪里会不给大家发冬衣?凭什么用道德来约束咱们,自己却不遵守?” “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大家也不用敬佩你了,你就是个蠢蛋。” 嗟苦笑了一声,冲着众人致谢了几句,摸了一把火辣辣的后背,什么都没说。 直到泽等十二个人来看他的时候,他才悄声道:“泽大哥,前几天我夜里去学堂听课,那天姬夏正好在那讲,说是农庄那边种麦子出事了,给我们讲做什么事都不能一成不变,要不同的事不同应对。” “今日临走前又说了句实话,如今榆城人不多,想要把榆城建起来还是要靠咱们,还不到像咱们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以至于大家为了活命,求着他们雇佣咱们甚至主动要求比这还少的钱贝。” “我觉得,咱们还能争取争取。这一次败了,总要知道为什么败了,要我说就是只靠咱们冶炼司的这点人根本不行,就算咱们都被杀光了,也不过几百人,他再找就是。咱们也该琢磨琢磨这一次为什么败了?为什么要相信姬夏会同意?要我说,就是咱们心里面还是觉得他与以往那些城邑的首领不同,总觉得他虽然嘴上说不是好人可心里未必不会可怜咱们……现在也看到了,靠人可怜没用,就算他可怜了,将来他死了怎么办?他离开榆城了怎么办?指望下一个人还能可怜咱们,可怜咱们的孩子?” 泽点点头,对于嗟身上的鞭伤并不在意,这点伤不算什么,又是初冬不会发霉腐烂。 “你这些日子的课没白听,东西也没白学。说说吧,你想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进步 嗟认为自己的计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泽等人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但是在最后的底限上出现了分歧。 泽的底限是让陈健接受所有大野泽岛上作坊工,给予他们国人百姓的身份,给予十二等爵一样的待遇;而嗟的意见是这太冒险,时机还没到,对方根本不可能答应,抗争绝不可能一蹴而就,要一点点慢慢来。 “嗟,时机已经到了。今天虽然咱们败了,但是也暴漏了姬夏的弱点,他手中没有足够震压我们的人,就算想要震压也需要时间,这一次咱们不会再上当,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逼着他将他的话刻在陶泥板上。” 嗟摇头道:“我听姬夏讲学时听他说过一番话。时机有两种,一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物,二是难以琢磨的心。前者的确到了,可是后者呢?你能保证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可以坚持到最后?如果每个人都是你我,当然可以,但并非如此,你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我不同意你的意见。” 十几个人商量到了半夜,最终嗟还是依靠从学堂里学来的很多道理让泽放弃了自己的意见。 夜里众人散去后,趁着如今没有宵禁、没有禁止各个作坊之间乱窜的时机,以每一间宿舍为圈子,寻找着平日观察后认为值得信任的人,开始秘密地传播着他们的计划。 经过前几次的告密事件,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全部都是单线联系,即便抓出来也很难找到源头。 只不过看似精密的计划仍旧漏洞百出,几天后,夏城的老国人聚在一起,听供销司的人说这几天发生的奇怪的事。 “姬夏,这几天那些作坊工古怪的很,很多人拿着他们积攒的为数不多的陶贝大量地购买食物,仅仅这五天,卖出去的食物就相当于以前十天的量。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在搞什么事。” 这种反常引起了很多人的警惕,因为榆城的最基本需求保障还是充足的,这些作坊工平日根本没有积攒食物的需求。 加上前几天发生反抗,让这些夏城国人满心忧虑。 正如嗟那些人讨论的那样,看似这一次是夏城人胜利了,完美地震压下了作坊工的反抗,但是却把这里统治力量薄弱的现实赤棵裸地暴漏给了每个有心观察的人。 他们见识到了这些作坊工的力量,比起奴隶的反抗更有力量,因为奴隶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杀死奴隶主自己成为奴隶主,要么退回到氏族时代躲开步入文明的社会。 而这些作坊工则有另一种路可走,在一起协作劳动给了他们纪律性,平日的一些道理也给了他们思想性,这种人的反抗要比那些毫无目的为了反抗而反抗的奴隶更加可怕。 众人的忧虑写在脸上,齐齐望向了陈健。 陈健想了一下,问道:“你们觉得他们要干什么?” 众人大约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想不出任何一种听起来合理的可能。 摇头中,有个人忽然一拍脑门站了起来,众人顿时将目光投向他。 “我想起来了,两天前我们作坊有个作坊工暗地里找我,说是有事向我举报,但他没说是什么,先提了个要求。” “他要求我给他国人的待遇,给他在夏城准备一些土地,并送他回夏城让他远离这里。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不把要告密的事告诉我。我觉得这个要求太荒诞了,就没有同意。你们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一干人顿时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那人无奈道:“当时也没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再说那人的要求这么高,我又做不了主,谁能答应他?现在想来,正因为他的要求如此高,所以才说明这件事的可怕啊。” 陈健扭头看了看众人道:“你们说说,同意吗?” “不同意!国人身份不能给他,夏城不要这样的人。说实话,我们不讨厌那几天带头闹事的,只不过是他们要的我们不想给,但带头的人我们还是敬佩的,可这个告密的我们不喜欢,也耻于和他同族。不过咱们可以从公产中拿出些钱贝,在其余城邑给他买一些土地,想来他也能答应。” 陈健嗯了一声,随手在木简上写了个数字,众人也都同意,数量不多。陈健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过去道:“你和他说,让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到时候送他去很远的地方,让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和带他脱离奴隶身份的大野泽人见面。” ………… 两天后,榆城的管理层再次齐聚,与告密者商谈的那个人一脸急躁,等人一齐就说道:“果然要出大事,有人暗中撺掇作坊工提前准备食物,说是要在几天后不再上工,逼着咱们答应一些条件,否则他们就一直不上工。已经有人在秘密调配他们之间积攒的食物,至少可以撑半个月到二十天!” 这一切都在规矩之内,夏城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规矩内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们不是没想到立刻发动武装国人搜查每个作坊工的住处,强制抢走粮食。但这种想法意味着之前立下的规矩全都完了,原本的仇恨没有了规矩的遮掩会更加深刻,这群人也会更加难以管理。 二十天的时间意味着什么这些人很清楚,意味着整个榆城的体系会彻底瘫痪。 “那个告密的还说什么了?” “他说到时候所有的作坊工会空着手上街,请求咱们答应他们的要求,有人会暗中维持秩序,严禁出现厮打的情况,因为咱们上次说厮打属于冲撞军队,要砍头的。” 他这番话刚说完,在座的几个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依着规矩,他们有不干活的权利,只要不怕饿死。依着规矩,他们是人,不能随意屠戮。有规矩做掩饰,很多事情还好说。脱离了规矩,仇恨就从规矩变到了人的身上,到时候谁也保不准发生什么事。 一干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人群中却有人大笑道:“这倒简单了!就算是军队想要进退有据都很难,况于这些人?这么多人谁也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有的是办法吓唬吓唬这群人。” “冬衣,不是不可以给他们,但是咱们主动给,那是咱们的仁慈;他们要求逼着咱们给,那会让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将来会越发严重。这一次,就要震压下去,然后再怜悯他们。” 众人摇头道:“没法震压,规矩一旦破了,对咱们谁都不好。咱们可以随意杀他们,他们难道不能随意杀咱们?到时候咱们这点人,只怕要全都死在这里。” 陈健摆手示意众人先不要说话,反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简单,告密的不止那一个人吧?拿出一部分公产收买那些告密的人,收买用的钱贝比起二十天的损失不值一提。到时候,叫他们暗暗拿着石头,一旦和咱们对峙的时候,让他们说些激愤的话。混在里面的人石头一砸咱们,那些人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场面,哼哼,只怕他们没这个本事。” “到时候石头一砸,咱们戈矛齐上,杀个百十人,血一流,咱们又没破了规矩。之后再教育教育这群人,告诉他们不反抗就不会死的道理,他们既不恨咱们,反而会恨这次那些暗中组织的人,让他们再没人敢信。” 众人顿时一喜,纷纷称赞这个办法,连陈健都跟着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些国人多少有了点统治阶层的觉悟了,尤其是这办法更是屡试不爽,堪称教科书。 唯一的缺点就是因为此时刚从氏族时代走出来,男女关系这一方面没法道德批判,否则的话找出暗中带头的领袖,从下半身找出问题,从人格上批判侮辱,从个人男女性道德上否定这是个好人——造反的领袖必须是道德圣人,否则就是值得唾弃的;而统治阶层的领袖私德必然完美,因为三宫六院是合法的。 不过陈健对于这个人得出的结论却不认同,每一次都以为下一次再也不敢了,然而前世的经验并非如此。 前世芝加哥的商业大亨和骑警们这一招用的极为娴熟,只不过把石头换成了炸弹,但结果不是再无反抗,而是炸出了八小时工作制和劳动节。 既然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也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招,陈健也就没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国人的统治手段还是太粗糙,不过至少有进步,这是好事。 免得底层抗争之下,上层将来没本事统治新型的作坊群体系的生产关系,自己一死索性毁了砸了,关闭学堂和选拔制度,倒退回和其余城邑一样的血统贵族奴隶制体系,因为那种体系的统治技术已经成熟不需要从头摸索,那样自己的心血就全毁了。 很快,众人提议从公产中拿出一部分,成立一个特别部门,主要负责收买一部分作坊工。 这笔钱看起来不少,可是比起数千人的冬衣九牛一毛,用少数的私欲毁掉多数人的诉求,最简单不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跷跷板 混乱的阴云已经在榆城的上空弥漫,双方暂时都保持着克制,一切仍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单独的反抗也基本没有再发生。 告密者不断将消息传递出来,夏城的国人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但是具体的计划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分发了武器后,又组织了一些人分发了大量的木棍和盾。 十一月一旬的旬末,作坊工们的私下集会越发密集,时间就定在三天后,那时候从冶炼司开始,所有联系到的作坊工全部停下手中的劳作,不暴力反抗也不与夏城人合作。 人数并不多,只有整个岛上作坊工的三成,却足以让榆城彻底混乱,因为此时的榆城渐成体系,不再是小农一样的分散经营。 旬休日,告密者将最后的时间告诉了这边,夏城国人利用旬休这一天将国人严密组织了一番,借口是平日的训练以应对将来的战争。 准备动手的地点就在码头附近,告密者是运输司的人,到时候在那里他会带着那群人在那里和夏城国人发生争执,中途会有人负责投掷石头以便让夏城国人找到借口。 旬休这个日子只对夏城国人有意义,作坊工们并没有这样的放松机会,不过嗟的心情仍旧愉快,觉得这一天意义非凡。 想到几天后就要发动第一次可能获胜的反抗,嗟去听课的时候第一次走神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听了些什么。 返回住处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转过一座横在内河上的小木吊桥时,一张麻布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时代还没有垃圾这个概念,尤其对于像他这样的人,一张很小的麻布也可以垫在衣服里。 感叹着自己运气好,或许这是某个人掉落在这里的,随手抄起,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就着炉子的余烬烤了拷手,展开了那块布帛,不由地惊住了。 上面似乎有些黑色的炭迹,在学堂他是没有木简布帛可用的,很是羡慕夏城人可以用木简毛笔,出于一种在学堂养成的习惯便有些好奇。 用木棍捅亮了余烬,借着火光看了几眼,顿时惊在了那里。 上面是四幅画,第一幅画是明显是一个作坊工在和夏城人说着什么,因为那个人身上还有编号,这些数字嗟在学堂学过也认得,而那个夏城人的特征也很明显,身上画着一个黑白相隔的圆圈,那是夏城的古怪标志之一。 第二幅画是一群作坊工在那站着,就是很简单的木炭人,手中空着,身上隐隐约约写着编号。他们前面是一群手持戈矛的夏城士兵。作坊工的头上多出了一个方框,里面写着两个嗟认识的字——冬衣。 第三幅画是最开始那个编号的作坊工躲在人群中朝着夏城士兵投掷了石块。 第四幅画是夏城士兵在用长矛攒刺那些作坊工,很多人被挂在绞刑架上吊死,而那个投掷石块的人在画的最边缘,画着一头牛和很多并齐的垄沟。 除了这四幅简单的画布帛上再没有其余的东西,也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证明主人身份的字迹,这种布帛在榆城很多,木炭更是随处可见。 嗟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个编号的作坊工自己认得,也知道这个人知道自己人的计划。 最为可怖的是这幅画出现的地方,显然画这幅画的人很清楚自己才是这场反抗的核心组织者。 几乎在展开这幅画的一瞬间他已经相信了这幅画上的内容,因为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更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这幅画到底是谁画的已经不重要,嗟将布帛藏在自己最贴身的地方,走出屋子找到了泽等人。 十三个人聚在了一起,嗟展开了布帛,众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张浅显易懂的画,全都怔住了。 画上的东西再明显不过,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一旦事态按照这幅画上那样发展下去,只怕至少也要死伤百十人,这血可流的太多了。 众人即便愤怒,到时候恐怕也会被吓回去没了这些天的心气。 “这是谁画的?他为什么要告诉咱们?”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到底可不可信?” “我觉得是可信的。这个人很显然知道咱们的存在,甚至很清楚我能看懂这东西,因为我去过学堂,认得冬衣这两个字。如果他真的要对付咱们,直接对付我更容易。” 这几乎是不需要多加讨论的事,很快十三个人就统一了意见,认同了这幅画上的内容是可信的。 “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那可是百十条一起逃到大野泽的人命啊,他就真敢这么做?” “哼,你没看第四幅画上,人家跑到咱们找不到的地方种地去啦。咱们的死活与他什么关系?咱们这百十条命换回来人家的好日子。” “接下来怎么办?” “除了那个人,肯定还有别人混在其中,到时候一旦聚在一起谁也控制不住,也会给那些夏城人以口实。到时候咱们全都在自己的屋中,如果那些夏城人问起,咱们就说没有冬衣太冷全都病了。不过这件事先不能说,就咱们十三个人知道,等到前一天晚上再告诉其余人。” 吸取了这一次的经验,众人也都认同这种做法,泽皱眉看着布帛上那个人的编号,问道:“这个人怎么办?” 嗟伸出手掌,朝着自己的脖子抹了一下道:“干掉他。明天我和两个人去,夜里找个机会弄死他。到时候就说咱们要做点别的事,他肯定会来以便告诉那些夏城人。” “别失手。” 嗟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柄磨制的很锋利的石匕首咬牙道:“我动手,你放心。”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终于散去。 第三天早晨,运输司的人在岸边看到了一具尸体,脖子上有道伤口,将旁边的芦苇荡都染红了,几条鱼正在啄着被水泡的发白的肉。 尸体很快被捞出来,抬到了城邑的政厅,夏城人的脸色一个个变得极为难看,这个最有价值的告密者就这样死了,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陈健翻看了一下尸体,摊手道:“烧了吧。” “那……咱们的事怎么办?” “如果他们还是像原来一样,就算他不死也控制不住。如果他们换了办法,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姬夏,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难道说……难道说咱们中有人告诉了他们?” 陈健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总之,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做就是。” “也只能这样了。” 突发的变故让夏城的国人有些气馁,长叹了口气,随便找了几个人将这个人烧了,等到再去找其余告密者想要了解情况的时候,却发现原本这些健谈的告密者变得支支吾吾。 最后一个平静的白天过得并不平静,双方等到了夜晚,都在不安地准备着第二天的交锋。 陈健的小屋内,红鱼小声道:“那张画也不知道他们烧了没有?你说要让他们流些血才能让他们知道抗争不是那么简单的,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心软了?这时候心软,将来会流更多的血。” 陈健叹了口气道:“不是心软,现在还不到他们流血的时候,因为他们现在还不是国人,现在流血将来会有隔阂。我只是在拔苗助长。” 红鱼苦恼地摇摇头道:“我搞不懂了,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就像是有两个你一样,一边教会老国人怎么震压,一边又教会那些人甚至帮着那些人反抗。有时候我都怕……怕是不是还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人。” 陈健呵呵笑了一阵道:“这倒不用怕。我站在夏城站在大河诸部这一边。” 他想了一阵,问道:“你玩过夏城孩子们玩的跷跷板吗?” “玩过。” “咱俩现在一人一端,你能压起来我吗?” “当然压不起,我才一百一十斤。” “这跷跷板就是夏城,任何时候两端都有人。一边强了,一边就要弱。在下面的人总想着在上面,就如你和我,你想赢我,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让自己变胖,另一个是随手抓过身边可以看到的一切来帮你自己赢。哪怕身边是马粪狗屎,真要想要赢会毫不犹豫地拿过来。我不想让夏城的这块跷跷板上多出来狗屎马粪,所以我让一边胖了的同时就得让另一边也变胖。” “作坊、良田、公产……种种这些,我死之后绝不可能再维持如今国人共有的模样,肯定会有人想着去攫取。” “攫取是必然的,但是怎么攫取呢?他们还不会在规矩内用最隐秘的办法攫取,他们的统治术还很脆弱,一旦在规矩内做不到,他们会不惜毁了规矩。所以我既在教那些作坊工,又在教咱们的人,是为了让作坊工在成为国人后还会抗争,是为了让将来的官员们有信心在不打破规矩的前提下攫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你猜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红鱼摇着头示意自己想不到,陈健也没多说,他不是对自己的族人不信任,是对坐在某些位子上的屁股上的脑袋不信任。 自己一死,夏城的高层肯定会想办法攫取夏城的公产变为自己的,这是氏族土地制度变为私有土地的过程中已经出现的情况,不可避免。 但是如果统治艺术不能与时俱进,必然导致他们相对于学会反抗的底层国人来说,力量薄弱。 力量薄弱、统治艺术又不足够,面对抗争艺术更成熟的底层,夏城的上层肯定会和所有肮脏的、恶臭的、甚至过时的一切联合在一起,否则就没有力量对抗底层的反抗。 就如夏城的体系是个规矩,一端是高层的统治,一端是底层的反抗。 夏城的底层比其余城邑的底层反抗技术更强。 想要压制,要么在规矩内,拥有更高明的统治艺术和欺骗手段;要么就更暴力血腥肮脏践踏一切规矩,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甚至出卖整个城邑,借兵助剿,不惜砸碎这个跷跷板。 这是可以预见的。 在规矩内不能取胜的时候,这些高层会选择毁掉规矩,毁掉学堂,毁掉作坊体系,毁掉好容易建立起的非血统的考试选拔制,会选择退回到和如今其余城邑一样的统治办法,因为那更简单。 单独的官员集团的力量不够,那就会联合血统论支持者、外部势力、其余城邑,甚至蛮夷,只求自己的稳固——以史为鉴绝非杞人忧天,前世历史中的吴三桂,因为放满清入关借师助剿的大功,被正统的南明朝廷册封为大明蓟国公——和夏城虽有不同,可大明最大的规矩、最大的正统就是光复汉家河山,封其为蓟国公,本质上就是在毁掉规矩的底线,从杀尽胡儿才罢手族群觉醒的铮铮铁骨变成了一个放弃了族群性的阶层利益集团的粪坑。 超越时代的生产关系需要有超越时代的统治手腕配合,否则统治阶层会毁掉先进的生产水平以求和自己的统治手腕相适应,这种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满清的统治手腕不够,所以杀人圈地禁书灭绝科技以让生产力倒退到适应自己统治手腕的生产关系——因为他们是奴隶制贵族的手段,尚不会有效统治出现了资本萌芽的新兴市井时代,不如毁掉以便自己方便。 正是因为他们的统治手段薄弱,所以才和所有肮脏的糟粕联合在一起以增强自己的力量。 蛮夷、酋长、被扭曲的伪儒、毫无廉耻之心的官员、卖国贼,这些人面对底层的反抗谁都无法有效统治,所以理所当然地抱成了团。 从杀人到禁书再到扭曲传统,各尽其职,有着漫长的蜜月期,直到一方强大到可以踢开另一方的时候,才会出现狗咬狗。而狗咬狗的时候底层反抗的火焰必然已经被联合剿杀了,文明的成果毁于一旦。 这是陈健最怕的事情,夏城人也有屁股,有屁股就不可能不走这样的路。此时距离双方都太幼稚,他自己只能一手抓一边同时向上提,提到一个诡异的平衡。 这种问题解释起来很难,红鱼用了很久才听懂,以至于听懂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陈健搂着她往床上一躺道:“今日歇着吧,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我猜那些人肯定全都在屋中坐着不会集会上街的。要是嗟泽这些人连这点变通的手段都没有,那我也不用费心了,显然这几个都难成大事,还不如杀了了事。施舍给他们国人的身份,我倒省心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青果子 清晨天一亮,早饭的哨子就已吹响,然而前去吃饭的人并不多,很多吃饭的人脸上也挂着一种惊恐不安的情绪。 昨天晚上,一番他们从未听过的、让他们感觉到迷茫和惊恐的言辞在各个作坊工的宿舍之间传播。几乎没有人认字,只是口口相传,那这口口相传的内容让他们有些害怕,不知所措。 谁也不知道这番话最早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但就像是秋天荒原上的野火,很快漫卷残云乌烟,竟有些燎天笼地的气势。 那番言辞很长,但每一个作坊工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番话说出了他们平日想说却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心。 那番话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出现的,或许有人知道这些话的源头,但知道的人却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信任告诉他们这番话的人。 即便想要告密,有人也会想到昨天湖边捞起的死尸,会想到大野泽中的很多人是和别处的奴隶不同的,他们很多人杀过主人,手上的鲜血多得很,从没有不敢杀人的时候。 很多在饭堂吃饭的人都坚信,这可能是自己这些天最后一顿早饭,所以吃的很多,吃的有些想吐。 那些没有饭吃的人,则在宿舍中安静地躺着,有人告诉他们,什么都不要做,就这么躺着。 作坊的管理者来到了宿舍,询问这些人为什么不去上工的时候,他们回答的很简单:“天太冷,我们没有冬衣,再干下去会生病,会被扔到小岛上。” “可是你们不干活就没有吃的,扰乱作坊正常劳作要挨鞭子。” “那也比冻死强。早晚都是一死!” 回答的声音很大,也很强硬,但却没有任何肢体的冲突,而是一种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交谈。 在管理者们无奈地离开后,躺在树叶中的作坊工们再一次传唱起昨夜听来的那番话。 ………… 每一位和我一样的作坊工们,有些话我想告诉你们。 在其余城邑的时候,那些人告诉我们,他们的血统比我们高贵。所以我们天生是奴隶,他们天生是主人。 不要上当,因为你们都听姬夏讲过这样的故事:我们的祖先劈开了天地,照着他的模样用泥巴甩出了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 倘若不信,大家可以脱光衣服,就会发现我们和那些驱使我们劳作的人都是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身上的油脂更多。 那些说血统比我们高贵的,无非就是穿上了高贵的衣服,倘使我们穿上他们的,他们穿上我们的,那么在不认识的人看来谁又高贵谁又低贱呢? 说起衣服,那些人穿着暖和的毛皮,他们有时候会嫌弃毛皮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闷热。 可是我们呢?我们做出了那些毛皮、毡子、冬衣,却轮不到我们穿上一件难看的可以御寒的冬衣。 那些冬衣可都是我们做出来的。运输司的人说过,每一件冬衣可以换到做三件冬衣的麻布,是我们的手将一件变成了三件,而且每天制造的不止一件,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自己穿一件呢?每一个穿着裘皮毛毡靴子的人,却不是制作裘皮毛毡的人,这合理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是因为我们天生比他们愚笨吗?是因为我们天生就低于他们一等吗? 要我说,不是的。 很久前,姬夏问过泽一个问题,人是什么? 泽说,人是奴隶和奴隶主。 姬夏说,在氏族时代没有奴隶的时候,所有的人就不是人了吗? 人,没有天生的高贵低贱。因为人不只是奴隶和奴隶主。 夏城的故事中,是这样说的。我们的祖先劈开天地捏出我们后,灵魂碎裂重生,降临在每一个新生儿的身体中,都是一样的。 倘若没有灵魂,我们和猪狗有什么区别呢?猪狗也会吃,也会生出后代,可是他们不会思考,因为它们没有祖先的灵魂。 你们都听过黑白熊的故事,黑色的是肉体,白色的是灵魂,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黑白的熊。 出生的时候,我们的身体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灵魂也是一样的,没有愚笨和聪明的区别,没有高贵和低贱的差距。 既然出生的时候是一样的,为什么他们可以驱使我们,而我们只能卖掉我们仅存的力气? 夏城人说,这是因为我们蠢笨,连数都不会数,所以我们只能做这样的事。 诸位,听到这里,我想大家都明白了,人的高贵低贱,不是出生就决定的,因为出生时候的身体、灵魂都是一样的。 那么决定这一切区别的是什么? 是灵魂的成长。 他们的灵魂可以学习,可以让他们学会数数、识字,学会冶铜、烧陶,而我们却没有这样学习的机会。 灵魂一开始的平等,在长大后变成了不平等。倘使我们也学会了那些东西,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人会说:啊,你说的很对,可是姬夏允许我们去学堂听课,以让我们的灵魂和他们一样成长高贵,一样可以劳心。 可是我要说,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们每天要劳作七八个时辰,要睡觉,要为明天的定额准备,否则就会饿死。 纵然姬夏允许我们去听,可是灵魂是依附肉体的啊,倘若我们的肉体饿死了,灵魂又重新粉碎变为新生儿的灵魂,什么都没有了,又有什么用呢? 假使姬夏如今告诉大家,谁能够把大河的水喝干,谁就可以获得国人的身份,那么这样的承诺有什么意义呢?这和让我们去学堂听课的谎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也有孩子,我们的孩子和夏城的孩子本来没有什么区别,可以我们的孩子要挑拣羊毛,要清理烟道,要刮去炭窑内的油脂,要拾取树枝,要剥橡子采果子;而夏城的孩子却在学堂里学习。 长大后,又是同样的高贵低贱,你们愿意让孩子们走我们走过的这条、随时会死、今天就知道死前那一天什么模样的生活吗? 的确,你们都是好人,觉得已经活下来了,再要求更多的东西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心中悔恨过自己做错的事,悔恨过自己违反了大家约定认同的道德,所以才有了不好意思。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就很难过,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说我看错了人,因为你们没有必要悔恨。 那些人有吃有穿,可以喝酒看戏,于是他们不必考虑明天怎么活下去,而这一切源于他们的卑鄙和狡诈,所有拥有权势的首领哪一个有过怜悯之心?哪一个不是贪婪的如同冬季的饿狼?哪一个不是狡猾的如同秋日的狐狸? 他们将自己不需要遵守的道德压在我们的身上,告诉我们反抗是不道德的。可是诸位,他们不反抗不是因为他们的道德比我们更高尚,而是因为他们不需要反抗啊! 狼告诉羊,吃草是不对的,是不道德的,你不道德所以我才要吃你,这难道不是可笑的事情吗?难道羊要因为自己吃草而不好意思吗?难道羊要因为用犄角顶了狼而悔恨吗? 人是吃人的,吃人是不对的,所以遵循吃人不对的人,永远会被吃。而那些吃人的人,总是告诉那些被吃的人,吃人是不对的。 当然,我们不吃人,我们吃饭,我们吃盐。 有人说,是姬夏给了大家吃的和盐。 我要说,这些食物和盐是我们用手换来的,难道他真的是个好人吗?他真的是可怜我们所以才给我们的吗? 并不是,他说的很清楚,他只要我们的劳作,他很诚实,至少没有骗我们。 如今建起的榆城,是他们的,但也是我们的,因为我们的劳作让作坊立在了荒芜的岛上,如果没有我们,这里仍旧一边荒芜。 当然,如果没有他们,我们仍在大野泽中艰苦求活。 但是你们要知道,我们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他们的怜悯之心,而是因为他的需要我们的劳作。正如一个奴隶主豢养奴隶一样,他不是为了养奴隶,而是为了奴隶的劳作。 如今,我们离不开那些夏城人。 同样,那些夏城人也离不开我们。 机会已经来临,是该我们站在一起,为我们争取一件冬衣,为我们的孩子争取一个灵魂高贵的机会了。 有的人听到争取,就有些害怕,因为这意味着流血死亡。 是啊,夏城人有武器,有青铜,有火药,有黑衣卫。 可是他们人少。 是啊,夏城人可以杀人。 可是夏城是有规矩的,我们是人,不再是奴隶,这是我们留在这个岛上的底线。 在规矩之内,他们不能杀我们,否则规矩就没有了意义。 倘若没有了规矩,一切诺言都化为乌有,那么我们就又成为了奴隶。 奴隶……我们曾经是,但现在已经不是。 我们杀过曾经的主人,逃走的路上饿死了很多,被捕捉回去了很多,结局都是死亡。 倘若夏城的规矩破了,我们又成为了奴隶。 我们杀过以前的主人,难道就不能杀现在的主人吗?所以他们不敢让我们再成为奴隶,也就意味着他们会遵守所谓的规矩。 就算他们有很好的武器,可是我们几千人仍旧会杀死他们几百人,而且他们失去了榆城,失去了所有的作坊——没有我们的作坊和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 作坊工们,时机到了,在夏城人还没有比我们更多之前,在我们有着共同的需求——冬衣、孩子上学、生病的人不再被扔到荒岛——的时候,我们站在一起,齐心争取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我们不怕。 不!不能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还有苦难。那么我们失去的只有苦难,得到的却是我们想要的一切。 站起来,每个人都站起来,大声地告诉夏城人:我们要穿冬衣!我们的孩子要上学堂!我们生病后不要被扔到小岛上!我们要减低定额!我们要提高钱贝! 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们就不再去作坊做工,既然他们认为作坊是他们的与我们无关,那就让他们自己去干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几年前的种子 这番充满愤怒和原始而又幼稚人文思想的话很快传到了刚刚睡醒的陈健耳中,陈健听完后问夏城的老国人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编出这番话的人是个人才,说的都对。但是……但是我们不喜欢听。如果抓到这个人,倒是可以送到石荠那里,为石荠的戏编更多的对话。” “是啊,听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可怕啊。他没有欺骗,每一句话都是咱们夏城的故事和姬夏曾经说过的东西……我不喜欢听这样的实话,却又不得不说他说的很好。” 陈健也笑了起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忽悠的黑白熊故事总算有了个良好的作用,灵魂和肉体的剥离和黑白二元思维,让听到这些故事的人很容易思索人和动物的区别——将思考和头脑变异为灵魂。 故事取自盘古开天和女娲造人,区别就是女娲是先捏后甩,所以人才有高低贵贱之分,而这里变成了每个人都特么是甩出来的,区别只在于后天的灵魂。 故事中灵魂是可以转世的,但是死后的灵魂不论好坏都要归于祖先的世界,清空思想后的灵魂空壳重新浸入到新生儿的身上,没有什么忍到下一世的说法,更没有如出一辙的做好人上天堂的欺骗,一切都是可悲的结束——没有了记忆的灵魂还是原本的灵魂吗? 他给了那些大野泽的逃奴以人的身份,让他们思索人的本质是什么?显然如今的思考都是唯心的,但却是更容易理解的。 他看似无意看似真诚地告诉那些人之所谓要劳心是因为他们愚笨,可又不断地告诉众人愚笨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的学习造成的区别,于是天生的高低贵贱也被打破。 他看似无耻看似无赖地告诉那些逃奴,自己不是好人,只是需要他们的力气,所以那些人终于明白劳心者与劳力者相互依存。 他看似无用地遵守着可笑的规矩,就是希望众人完善规矩,而不是打破规矩寄希望于一个圣人一般的首领。 这一切不完美,但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也更容易被理解,夏城的神话是可笑的神话,是可被证伪的,连祖先的指引都有可能是坏人假扮的,是分黑白的,是后天努力的。 许多年过去,当初洞穴中篝火旁的种子第一次结出了他想要的果实,这让陈健很欣慰。 思想已经传播出去,伴随着夏城的说书人和戏剧流传出去,总会有人相信,总会有人思考。 夏城人被这番言辞弄的无可奈何,夏城也没规矩说不准随便说话,可这番话给了那些作坊工太多的力量,让他们相信自己的争取是可能胜利的。 最为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这些人的面前,作坊的运转完全停歇了,最苦最累的弹毛、搬运、挖坑的作坊工基本都停止了工作,整个体系被打乱。 前几天刚刚传来的好消息,羊毛毡和简单的加了铜钉的昂贵皮甲在其余城邑很受欢迎,为染纺司赢来了一批大订单,要求在明年五月之前交付。因为五月正是打仗的最好时机,看来别的城邑已经按耐不住了。 此时每一天停工都给夏城人带来极大的损失,可以说停十天就足够赚来所有人的冬衣,稍微一算就知道其中的得失,可是这时候又不能答应,否则这种事会愈演愈烈。 众人愁眉不展地围着陈健,有人忍不住道:“何必要这么多规矩?要我说奴隶制度就很好,抓回来全都当奴隶,这样三天两日地闹,还不如奴隶呢。” 可有人立刻反对道:“奴隶种田还行,做作坊工怕是不行,总不可能用绳子捆住他们吧?奴隶做事可绝没有这些作坊工快。只要不破规矩,咱们几百人就能管住这几千的作坊工,破了规矩怕是要从夏城再调集一千人才能压制的住。” “这群人不可能做奴隶的,做人是他们的底线,他们可不是很怕死。这些人走了,咱们要损失多少?姬夏说将来要炼铁,一天能赚多少?这些人走了,难不成让咱们自己去背矿石烧砖窑?” “要我说就是查出来这东西是谁弄出来的,这种人太危险,必须杀掉。” “怎么查?以什么理由杀?规矩里暂时可没有随便说话要杀头的说法,就算以后再多出规矩,那也得先把这件事弄过去。本想着杀一批吓吓他们,这回可好……” 陈健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阵,问道:“你们说给他们发冬衣比起他们不干活二十天,哪个损失大一些?” “那还用说?肯定是不干活啊。马上就快下雪了,很多事还没做完,如今耽误了这二十天,就得等到明年四月了。这可不是二十天的事,统计计划司那边早就定好了每一天的计划,一下子全乱了。” 众人也都支持这个看法,陈健笑道:“那你们说,作坊工干活是不是比奴隶快?” “那肯定是。” “咱们的目的,从来都是给最少的东西让他们干最多的活,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假使原来咱们给一他们干三,如今咱们给二他们干五,哪个合算?” “当然是给二干五,但话不是这样说,今天给了他们二,他们明天就会要三,人心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咱们也一样,当然是希望他们干的又多,要的又少。” 陈健笑眯眯地点点头道:“看来你们脑子很清醒。但是你们还没想明白他们如今能够要求咱们的最根本原因。我来告诉你们,因为他们人少,每个人咱们都需求。” “倘若榆城作坊每天做一百个东西,原来每人每天干三个,那需要三十三个人。等到他们每天干五的时候,只需要二十个人。” “他们一无所有,只能靠卖力气吃饭,咱们就给他们二,不给他们三。我就不信三十三个人全都不干?一旦有二十个接受了二,那么咱们就不用考虑剩下的十三个要求的三了,说不定到时候还有人求着让咱们给他们一,他们好抢走要求二的人的位置。” “假设现在榆城有十万作坊工,咱们还怕什么?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所以归根结底是人!更多的作坊工,更多的一无所有而不是奴隶的作坊工!” “怎么有?让这些作坊工得到的东西多一些,以便吸引更多的人逃到这里,他们一无所有,但是听说榆城可以做人,而且给的东西还不少,比做奴隶的时候强多了,你说到时候有两万作坊工,咱们只用一万五,那些人还不是随便咱们揉捏?” “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我的意见是……和他们谈,答应他们一部分条件。然后等石荠回来,把这件事编写一幕戏剧,四处演出,引诱其余城邑最底层的国人奴隶逃到咱们这里。” 陈健说的很好听,下面的人也觉得有道理,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利益的可怕,如今垄断的作坊肯定是有利可图的,有两万作坊工就能干起来两万的作坊,至少在榆城外扩之前绝不会出现作坊工过剩的情况。 可是到那时候平衡已经打成,作坊工已经学会了抱团求活,到时候木已成舟,想要再退回来却没有后悔药可吃。 众人考虑了一阵,支持了陈健的意见,但是所有人都要求陈健自己去和那些人谈,理由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谈,什么该答应什么不该答应,希望姬夏在谈完后再让这里的人学学,以后也要知道遇到类似的事该怎么做。 陈健自是应允,他也不着急,只让众人告诉那些作坊工:这么多人的要求太乱,让他们选出三个代表总结他们的意见来和自己谈。而且自己保证不会事后报复那三个人。 自己还是很有信誉的,至少至今为止在作坊工面前还没有说话不算话,然而下午反馈回来的消息却让陈健哭笑不得。 鉴于陈健上次拖延了时间,这一次作坊工要求陈健将不报复那三个人的话刻在陶泥板上,即:除非那三个人违反了之前夏城的规矩,否则不得开除。同时形成定例,之后选出的代表同样适用。 同时为了防止陈健玩弄规矩,这一次要求陈健对祖先盟誓,而且盟誓不能以个人名义起誓,要以夏城议事会首领的名义起誓,作为和夏城那些写着规矩的陶泥板一样的规格,高于写在木头上的榆城作坊条令——木头条令和陶泥板条令有冲突时,以陶泥板为准。 二十天罢工极限所能换来的要求不能太多,陈健很好奇那些人懂不懂利益交换,会不会提出一些完全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但这个条件显然在可以答应的范畴之内,当着众人的面盟誓后,当天晚上,三个被作坊工选出的人就来到了计划统计司的屋子。 三个人陈健都认得,都是当初大野泽中的领头人物,嗟自然在其中。 三个人也没坐地起价,直接说出了四个要求。 “每人发一件冬衣。” “派出医药司的人专门照看生病被抬走的人,要求那里建起砖瓦房屋作为隔离区,如果医药司没人,作坊工可以抽出三个女人专门照看。” “十岁以下的孩子每天做半天工,上半天学。可以从作坊工中选出八个人听课,再由这八个人负责教会作坊工的孩子,那八个人不需要夏城出钱,作坊工会集体凑出供他们脱产学习的钱。” “要求降低每天的定额,定额外的计件工资不变,变相提升作坊工的待遇。” 三个人再三重申,不达成这四个要求,绝不复工。 陈健暗骂了一声这三人傻,哪有一开始就把底线说出来的?不过也对他们的要求很高兴,第三件是他想做但是老国人未必同意的事,正好由他们提出来,而且这四个条件并不算高,完全在二十天罢工的损失之下,按照绝对理性的思维自己这边或许会接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欺骗 纯粹理性思维的人并不存在,作坊工们提出的东西看似合乎理性的利益分析,但陈健也不可能不经过和老国人的商量就直接同意。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只不过时间对双方都是一样的宝贵,陈健也没有再削减他们的条件,直接问道:“你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你们觉得自己也是榆城的一部分,对吗?” “姬夏的意思,难道我们不算是榆城的人吗?” “算,当然算,你们不是奴隶。既然你们认为自己是榆城的人,倘若有一天榆城被敌人攻打,你们会怎么办?虽然你们活的很苦,但是放眼天下,不做奴隶而做人的,独此一份。一旦榆城被攻破,你们只怕想当作坊工都当不成了,更不要说你们的孩子去学堂……到时候学堂也没了,谁来教你们?” “这么说吧,你们虽然是作坊工,但是比起其余城邑的奴隶还是要强些,最起码你们是人。而你们比其余城邑奴隶要强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作坊卖出去的货物换回了吃穿。你们在榆城是最底层的,但是其实你们仍旧在偷偷地盘剥着其余城邑的奴隶。我没说错吧?” “曾经你们都是逃奴,但如今其实你们和那些奴隶主没有太大区别,无非就是他们提着皮鞭,你们没有提着皮鞭。这么一想,你们其实还是和榆城连在一起,没有了榆城的安稳,也就没有了你们如今的日子。” “所以,你们闹归闹,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敌人打来的时候,你们不要说什么榆城的好坏与你们无关,将来你们知道错了的时候就晚了。除非有一天天底下到处都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字,只有作坊工和作坊主的区别,而没有城族群、祖先的区别。” “况且,我把你们看做人,是因为你们和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这是我的底线。你可以去问问夏城人,我在夏城是怎么对待那些草原族群的。” 一番颇为修正社民的言辞对付这群作坊工还是极有成效的,如今没有人看到很多年会是什么模样,至少在此时听陈健说的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 嗟反应了一会,问道:“姬夏说的没错,不过你到底希望我们怎么做?” “想吃熊掌,就要冒着被熊撕咬的危险。想要保持你们现在的生活,甚至继续保持你们可以抗争提高的可能,就必须也要把自己当成榆城的一部分,履行和夏城人一样的义务。” “如果一旦榆城受到了敌人的攻打,你们有拿起武器上战场的义务,否则我不会答应你们要求的权利。” 嗟哼了一声道:“我听姬夏讲学,说过义务和权利的事。我想问一句,倘若你们对外征战,获得的战利品和奴隶,归谁?” “归夏城公产。” “那也就是说不是我们的,因为我们是人,但不是夏城人。” “对。” “那我们只能答应,如果有人攻打榆城我们会拿起武器保卫榆城;但是如果对外征战,我们不会出征,除非你给我们以夏城国人的身份,这样夏城的公产才是我们的公产,我们才有义务去打仗。” “给不了,议事会不可能同意,你们还没有证明你们有资格做夏城人。” “比如?” “打仗。你们悍勇不畏死,但是十个人肯定打不过十个拿起武器排好队列的夏城国人,你信吗?” 嗟回忆起自己当初换盐时被抓的情形,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这是事实,无需为了所谓的尊严争辩。 陈健佯装考虑了一番嗟的话,好半天同意道:“既然这样,那也不是不可以。你们首先要明白保卫榆城就是保护你们自己,然后还要盟誓会遵守这个约定,一旦榆城被攻击你们会拿起武器。” “但是你们现在并不是合格的士兵,所以需要训练。以后你们每旬做九天的事,抽出一天时间操练戈矛排整队列,每个月的月末还要整训三天,否则你们的盟誓毫无意义。” 陈健看了一眼嗟,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个人很会说话,说的道理作坊工们也能听懂,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由你转告给所有的作坊工,告诉他们,保护榆城就是保护自己。这不是欺骗,这是事实。” 嗟吓了一跳,心中明白只怕陈健早已猜到在作坊工中流传的那些话是自己说出来的,可是脸上仍旧保持着震惊,反问道:“就靠一套冬衣,一间生病的屋子就让我们为你们打仗?训练的时候……饭是吃自己的还是吃公产?” 陈健惊奇地反问道:“当然是吃你们自己的,我说了,这是为了你们自己,又不是为了我们打仗。让你们吃公产,那你们就是夏城的士兵们。夏城的士兵要遵循首领的意志,我现在让你们去攻打东夷草原,你们去吗?你们要去,我就让你们吃公产的。” 嗟握着拳头喊道:“我们一旬要干九天的活,本来除了吃饭就剩不了多少,如今你还让我们白干一天,这算什么事?” 陈健双手压住他的拳头,笑道:“别急。还可以商量嘛。这样吧,如果你们什么时候能训练的可以排好队列听着鼓声前进,可以听懂进退,可以挺着长矛前进二十步而阵型不乱,我可以再答应你们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的孩子每旬可以脱产学习五天,吃饭由公产出一部分。你们选出的八个专门学习的人,也可以由公产资助他们学习教那些孩子。” 嗟摇头道:“整个岛上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都做到。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去握戈矛的。我们的要求是能有一千人做到你就要兑现你的承诺。剩下的人仍旧需要训练,但是不可能做的这么好。” 陈健沉吟半晌,点头示意同意,同时又加了一个条件:“以百人为一队,训练的事由我们负责。但是你需要把我之前说的为什么而战的原因用作坊工们能听懂的话讲出来,每一队选出一个人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训练。否则他们总以为这个那些尚有奴隶的城邑一样,主人们打仗和自己有什么相干?这可不行。你选出的人必须在我这里学习,而且还要是最为勇敢的。” 嗟有些害怕地说道:“我们不喜欢和你说话……不希望大家都听。” “你们怕的不是我,怕的是我说的实话。” “你的实话只是一半的实话!我怕他们有一天被你说的跟着你们去打仗,自己却什么都得不到!” 陈健摊手道:“那就各凭本事了,真的永远是真的,假的永远是假的,难不成假话经我讲出来就变成了真话?” “你们早晚会跟着我们一起出去打仗的。你看啊,你们中的人,一部分人譬如泽和你,盼着天底下的人不再当奴隶,但是你们想到的办法就是退回到氏族均分的时代,可我给你们看到了一条新的没有人走过的路。所以跟着我们去打仗,实际上就是圆了你们这些人的梦想。你不可否认榆城没有奴隶了对吧?” “另一部分人呢,只是盼着自己过得好点。打仗打的多了,作坊越多,换回来的东西越多,你们要求的东西同样是一个,可是公产从十变成了一百,我们也更容易答应。” “还一部分人呢,其实盼着自己成为奴隶主,但是……” 嗟听到这里,已经用手堵住了耳朵,嘴里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不让自己继续听陈健说话,嚷道:“我们是不会跟着你们出去打仗的,除非你们给我们国人的身份!” “想得美!国人不会同意!我是首领,违背国人的利益绝不可能!” 嗟放下了堵住耳朵的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陈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再争辩,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同意。但是请记住,不给我们国人的身份,我们绝不会走出大野泽,因为离开大野泽我们还是奴隶。选出的人我会给你带来的。” 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都是些旁枝末节,国人在场,陈健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和他们对喷了两天,只是将每天的定额削减了的同时降低了每天的最低定额工资,提高了超额计件的工资,把强制工作时常从七个半时辰缩短到六个半时辰。 等到四个条件基本商量完后,陈健又提了个意见。 “你们不要轻易罢工,以后我看这样吧,你们选出八个人作为你们作坊工的代表,有什么事通过这八个人和我们谈,我们能答应的或许就能答应。除了垦耕司,八个作坊各选出一个人,但是绝不可能只有你们冶炼司的人。我甚至可以给你们批复一间屋子,作为你们商量事的地方。” “还有,你们这属于影响了作坊的正常劳作,依着规矩,所有这几天没有上工的人,通通要挨鞭子,规矩不能破。” 三个人离开后,那些围在一旁的夏城国人不解地问道:“姬夏,前几个条件都很好,咱们这边的人的确太少了,将来真要打起来他们倒是真能帮上忙。只有最后一个你让他们选出八个人……这不是助长他们的反抗吗?” 陈健笑道:“你们傻吗?从公产中拿出一部分钱,让选出的那八个人脱产,脱离作坊工的劳作,甚至给他们一些好处。几个月后,他们还能和那些作坊工一条心?稍微弄一弄,这几个被选出来的人早晚会失去那些作坊工的信任,甚至他们的底线都能告诉咱们,这可比收买告密者更容易。” “再者,这八个人生活一好脱离了劳作,他们的心思也就变了。咱们就整天告诉他们,罢工其实也会损害作坊工自己的利益,要合作不能抗争,维护咱们就是维护他们自己,让他们以作坊工的身份去宣讲,不是比咱们的话更有说服力?你现在去讲他们信吗?要是之前那三个人去讲,他们可是会信的。每次要罢工之前,这些人肯定会提前知道,到时候收买几个和咱们一说,嘿,提前准备,让他们罢不起来。一间屋子,这才多少钱贝?” “要是这招有用的话,咱们还可以收买一部分人,让他们比其余的作坊工过得更好,分化他们,不让他们一条心。看似咱们付出的多了,但是长远来看咱们的损失反而小了。” “你们都要多学学,学学怎么在规矩之内管好这些人,将来说不定我可以拿出一部分公产让你们自己去外面开作坊。其余城邑只会管奴隶,却还不会管这样的作坊工,你们可别去学别的城邑,那都是过时的办法。奴隶干活,真的没有作坊工快,我就怕你们脑袋一热放弃了作坊工重新去抓奴隶,多学学吧。” 一群人愣了半晌,赞服地伸出了大拇指,赞道:“高!高!实在是高!这奴隶做活哪里如作坊工快?只不过以前不会管,害怕他们反抗。有能管住他们反抗的办法,我们哪里还会琢磨着退回管奴隶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万事俱备 酝酿发酵持续了半个多月的风波终于平静,这是一场不完美的不可复制的非暴力不合作的底层运动,这一次的成功会让他们将来为此付出无数鲜血的代价。 陈健的默许支持和挑唆、夏城老国人的震压手段低劣、人口的稀缺和不可替代,这是这一次成功的先决条件。 他们打碎了氏族和血统贵族的旧城邑,看似无形地建立起了一个新的城邑,并在不久的将来双方会融合在这座城邑当中,不可分割,增强了城邑的凝聚力。 古典妥协政治的基础源于人少和战争需要全体城邑人的参与,如同很久后的工业时代全面战争一样,国家或是国家的雏形需要动员一切力量所以底层人才有争取自己权利的基础。当然,这要是人,不能是法理上非人的奴隶,即便其余城邑中族人议政的成分也远大于首领独裁,只不过夏城是将人的范畴扩大了,因为陈建相信人总比奴隶更能干活。 服兵役看起来对那些作坊工而言是一种毫无权利的义务,但却埋下了他们将来有资格做国人的基础。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夏城的上层不得不给予底层更多的政治权利以求他们上战场,那时候陈健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纳他们成为新的国人,否则他就要冒着得罪全体老国人的风险。 双方的谈判达成后,罢工的作坊工们集体挨了鞭子,休息了两天,作坊工们正式复工,推选出了每个作坊的代表,带着胜利的喜悦走进了作坊,开始了新一轮的无休止的劳作。 作坊重新恢复了生机,也让夏城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人心的力量有多么巨大。 复工后第一天的冬衣产量就比以往多出了三成,而且染纺司的作坊工们主动延长地劳作的时间。 为自己劳作,总是比为别人劳作的更快。原本他们生产的冬衣和自己毫无关系,但现在生产的却是为自己身上穿的做准备。 调低每天定额工资和增加了计件工资后,需要清点计件数量的半脱产人员更多,但是作坊工每天的劳动积极性也随之提高,相比较起分出去的半脱产人员的效率,总体数量提高了许多。 作坊工的日收入比从前更多,可是供销司也并没有为之头大,因为陈健让供销司提高了非必需品的价格,提高的同时又给予夏城国人以一定的补住。 夏城国人的生活水平因为补住的原因没有降低,作坊工的生活水平也没有因为提高工资而提高,供销司暂时没有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 除此之外,各种无形的隔阂也被打开,作坊工被允许使用公共浴场,每个月有两次免费清洗的机会。 人在剥开衣服的浴场中是最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这里也成为消除隔阂和交流的地方。 面向作坊工孩童的学堂也在筹备建造,推选出的作坊工中的聪明人开始率先进行脱产学习以作为孩子的老师。 作坊工代表的房屋也被陈健批复下来,建造司的作坊工利用歇息的时间盖了起来,夏城国人的收买行动也随之展开,暂时效果甚微,但是已经有人松口,背叛他们的阶层变为走狗指日可待。 在远离山岬岛的一座小岛上,一座隔离院也开始建造,里面由十二个作坊工中选出的女人负责照料被扔到岛上的作坊工。她们在建好之前正在和医药司的人学习简单的草药用途和退热手段以及夏城为数不多的治疗方法。 这一切都是作坊工们争取来的,其实陈健早就可以施舍给他们,这些要求并不过分也多花不了多少预算。但是他不想,他希望这些人能够明白解放和拯救的区别,一个敢抗争敢反抗的族群才是有希望笑到最后的。 这是大河,不是恒河;这是榆城,不是圣城。不求来世,不求天堂,不问佛陀,不望圣子,只求今生,只靠双手。无需转世轮回,无需圣人拯救,只要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旬末的时候,按照各个作坊选拔出的男人也开始在每旬的每旬进行一天的军事训练。 他们不会作为冲击兵种和高级兵种,只是最简单易于训练的戈矛方阵步兵,主要负责维持阵线稳定。 训练他们的黑衣卫惊诧于这些人的协作能力,在作坊中按照哨子声劳作了许久的人比起氏族时代的自己,更加轻松地明白了进退和左右,这让黑衣卫们很吃惊。 不过想到夏城学堂中的那些孩子,又有些释然,夏城学堂中的严苛半军事化训练让每一个从学堂走出的孩子都可以很快融入到纪律性极强的军队生活,作坊工其实也一样。 训练的男工盟誓之后遵守着誓言,同时也知道自己苦训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们有做人的机会,所以很是刻苦。他们有的暂时还没有子嗣,但是却有传言让他们充满了希望,他们听说姬夏从其余城邑买来了大量的女奴,将会被运到山岬岛上。 简单的木棍装作长矛,密集的长矛阵每隔九天就会在空地上前后行进转弯,每天早晨的上工点名也从原来的单独清点变成了排队点数。 推选出的十个人也开始跟随陈健学习,告诉那些作坊工们拿起武器的原因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榆城没了他们又会重新做奴隶,不是为了别人打仗,是为了自己。顺便夹杂着祖先、族群这些概念的灌输,新的思想与旧的思维开始碰撞、争吵、妥协或是接纳,再由这些人用作坊工更容易接纳的方式传递到新训练的方阵兵中。等到这些人为自己争取到国人身份的时候,这个理由就会更加合理,水到渠成。 榆城重新恢复了生机,也让上层看到了下层的力量。 暂时的平静中,陈健终于让冶炼司的人停止继续建造房屋,大量的生产好的耐热的青砖被搬运到之前选定的冶炼炉的地点,趁着土地冻结之前完成冶炼炉的制造。 制模工开始准备大量的犁铧、锄、镐、等工具的模子,头几个月生产的铁质量不可能高,所以全部要熔铸成农庄村社急需的春耕用具,争取在明年三月份之前准备至少够农庄使用的农具,这是整个榆城冶炼司冬季的首要任务。 淬火用的盐和动植物油脂也在大量筹备,简单的石压炒豆豆油作坊也在农庄准备建造,明天那座农庄将要全部种植菽豆以保证榆城的油料使用和食用,这种作坊很简单,植物油都是炒熟后挤出来的,但是挤压的第一批油不是豆油,而是一种蓖麻科植物的油。 这些野生蓖麻很早就被这里的人熟知,因为种子有毒,但是含油量很高,长得就像是牛身上喝饱了鲜血的蜱虫,很恶心,用火一烧吱吱冒油很香,不过吃了三五粒就会头晕再多就死了,灾荒年也有不少扛不住饿吃的。 蓖麻也可以作为麻布的材料,种子榨出的油更是一种天然的润滑油,它不易氧化,不容易风干,前世常和鲸鱼油一样作为航天航空的高级润滑油原料。 第一批油料是作为作坊群明年的润滑油使用的,尤其是水车连轴处没有轴承,只能想办法降低阻力,而这种油可比动物油强得多。 而且蓖麻油煎蛋可以催产,与蛋黄中的卵磷脂合成的四烯酸会被转化为前列腺素,促进宫缩,虽然可能导致缩的太严重破裂,不过暂时不用考虑。与产钳配合,也算是又多出一个促进人口增长和生育存活的办法。 除了润滑油的生产,油坊生产的豆油除了吃用还可以做肥皂,还能得到副产品甘油。 明年等时间多了,用烧胆矾u形管冷却制硫酸的土办法熬制出浓硫酸再和钾硝混合弄出硝酸,配上油料做肥皂的副产品,不需要工业化,小心点应该也就炸死十几个人,够心绞痛的人吃就行。 剩余的甘油可以加些香料弄出些原始的护肤品雪花膏之类,配合心绞痛的药,又可以赚上一笔,买得起的必然都是拥有足够田产奴隶的人,或者也可以用来作为礼物。也算是把任何一个小作坊利用到极限,尽可能做高端产品,不断带动引诱其余城邑的人做低端产品作坊。 当然,冶铁才是整个将来作坊群的基础,或是母亲,这一点是不可动摇的。 木炭堆积的数量也已经够用一阵,大型的皮橐风箱也已经制作完成,尚不是双动式活塞结构的推拉都能鼓风的风箱,因为木工们没有想出来在出风口加一个双向活门,以至于没办法让一半鼓风的时候另一半闭合。 但是他们却用了此时漫山遍野的数百年的粗大古树整个挖空了树心做为木风箱的外壳,比起木板拼接的更为结实,圆形结构也能承受更大的风压。 皮橐是没办法使用的,因为需要畜力驱动的冶铁鼓风风箱的风压太大,牛皮八成会爆掉,木质结构相反会更为耐用。这种大型风箱恐怕需要两头牛才能拉动,但是不可能日夜不停。 在河上陈健建造了简单的水坝和引水渠,六米多高的分三层的落差水渠能让水的势能储蓄功率在三十千瓦左右,变为动能损耗大约一半,机械损耗正常时四成,夏城的原始木质水车估计也就能剩下两三成,算来算去其实也就能提供三四马力的功率,不过胜在日夜不停,而且牛拉是不可能做往复运动的。 除了鼓风的水力机械外,陈健还让木工司继续制作木质水车,作为和砸羊毛毡的曲柄锤一样的原理,陈健还要搭建一个砸碎矿石的粉碎机械。 矿石不经过粉碎是不能与炭充分接触的,而且不利于鼓风也不利益炭还原矿石中的氧,手工砸矿速度太慢,这样又可以节省一部分人力。 粉碎锤就在冶炼炉的上游不远,一条运河连接,有船只同行运送,木炭也已经堆积在了那里。 运河下游的建议船闸也在建造,正确让运送矿石的船只直接能够将矿石运送到粉碎锤的位置。 橡子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虽然日用品的陶窑被停了,但是他还要负责烧制通风管,而且还要和铸模组、黄铜零件组的人协作,准备各项生产所需的物资。 铸模、原料、鼓风、粉碎、耐火粘土青砖、地基、夯土层、陶管、简易铜滑轮、铆钉、连杆、润滑用的蓖麻油、淬火用盐和油、搅拌生铁的石棍、计划可能灌钢法的黏土坩埚、计划可能是擦生铁于熟铁上的生铁重融坩埚、计划可能缓慢退火以求石墨凝结柔化为可铸锻铁的煅烧炉、用数十个砖窑炭窑积累了技术会简单发券拱结构的泥瓦匠、几年青铜冶炼经验的国人、数百个有足够力气的作坊工、平息了怒火让作坊工看到希望的心情…… 基本上要做的前置条件已经基本准备就绪,不论第一次炼铁出来的到底是生是熟是白口还是灰口,后续工序也都已经准备就绪。 只剩下最重要的冶炼炉的建造,而让那些冶炼青铜的国人惊奇的是陈健在搭建竖炉的同时,还修建了一座冶炼青铜时从未见过的东西。 冶炼炉的鼓风预热室。 陈健告诉他们,这很重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配套 想让冶炼炉的温度足够,大约有四个办法。 更科学的高炉、功率更大的鼓风机、完美的焦炭、鼓风空气的提前预热。 更科学的高炉要等后来人,焦炭炼制成功少说也要半年。 大功率鼓风机的极限估计在热动力出现之前也就那样了,虽说可以做更大的水车,但是材料学不过关,拉压都可能折断损坏,手工打造滚动轴承太难,有没有铁咱不说也不现实。 唯一能够改进的就是预热室。 让鼓风机吹进高炉中的空气提前升温,保证进去的不是常温的空气,这算是现阶段比较可行的一种办法。 这种办法也有土办法可行,用类似如今房屋中壁炉的办法。 即建造两个房间,里面堆积上有空隙的耐火青砖,将耐火的青砖烤热。 半小时后,确定一间屋子中的青砖已经够热,便再加热另一个房间中的青砖。 而之前房间中的青砖则在半小时之内提前加热房间中的空气,至少能让房间中的温度达到二百度左右,鼓风机将经过预热的空气吹进冶炼炉中。 虽然温度不高,虽然只有区区二百度,相比较冶炼炉要的一千五百度差了很远,但是比起常温的二三十度甚至零下的温蒂,这二百度却能让炉温更容易达到预期想要的效果。 成本暂时不是陈健需要考虑的问题,他要的只是第一批铁,因此也不用琢磨设计冶炼炉废气回收热能预热的办法,他害怕里面的一氧化碳导致爆炸。 耐火青砖经过估算后每块可容纳的热量算好,鼓风机半小时能鼓的空气质量算出来,整个预热室的体积不需要太大。 按照垒砌壁炉墙壁的经验,将黏土砖在预热室中排好,下面挖掘出用来升温的火塘。 堆砌好后用煤炭在内部燃烧让里面的黏土烧结以密封,可能出现的热胀冷缩导致的预热室碎裂问题,陈健让人用凿子在地面上刻出了一些痕迹,就像是前世修水泥路每隔一段距离的分割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别的办法他也想不出来了。 预热室一共建了三套六间,平日使用两套,一套是作为特殊情况下替用的。冶炼炉是不可能停的,一旦停下炉渣熔铁在里面凝结,整个炉子就算是废掉了。 冶炼炉也在同期建造,之前已经烤干了地面,不需要担心渗水问题。有搭建青铜炉的经验,冶铁炉也就是更高更大更厚一些,陈健也已经基本画出了图纸,不过也就是乡村土法的水平。 经过前段时间的各种演练,计划统计司已经基本可以处理各个作坊之间的协作,也有了应付底层反抗的一些办法,陈健才算是可以一心扑在冶炼司。 因为冶炼司这边要忙的事情太多。 除了要建立冶炼炉,还要建设各种相互配套的设施。 练出来的生铁不可能将铁汁流出后的在外面搅拌,一则是里面还有很多矿渣,搅拌后铁渣不分离。 二则是随着搅拌生铁中的碳逐渐降低,碳铁合金的熔点会越发升高,相同的温度下生铁是融化的,但是熟铁就要凝结。 所以必须还要建立一个炒铁炉,分成两个室。一个室生火增温,另一个室盛放熔炼好凝结的生铁,重新融化后再进行炒制。 这是为了获得可以锻打锤砸的熟铁,这个炉子是必须建立的。 除了炒铁炉,还要再建立一个退火炉。 在焦炭没有土法烧制出来之前,冶铁炉的温度绝不可能达到一千五六,也就没办法让二氧化硅与碳化铁反应,形成液态铁中的游离硅。生铁中的碳只能以碳化铁的形式存在,而非石墨,这种铁只能铸不能锻打锤砸。 也就是说哪怕是做农具,这种铁弄出来的都是一次性的,乡村铁匠拿锤子砸出刃或是补一补犁铧的刃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回炉重炼,这就和青铜差不多了,没有实际的意义。 想要让里面的碳化铁渗析成石墨,就要在熔铸好各种器具后,将这些铁器放在七八百度的温度下,持续加热闷一旬左右,才能把不可锻的铸铁变为可锻的铸铁,增加韧性,才算是真正实用的铁器。 所以还要按照烧陶窑的技术搭建一座专门退火的炉灶,这个就不需要太麻烦,七八百度的高温还是很容易达到的,而且空间可以相对更大,只要一次能装下冶铁炉十天之内的铸件就行。 等这三座炉子全部完工后,理论上的冶铁体系就算是完成了。 但是铁炼出来还需要铸造,这就需要模子。夏城的铸模基本上只有两种:失蜡和泥模。 这两种办法的缺点都是太慢,模具通通是一次性的,所以为了大规模生产,陈健准备直接上铁范法。 就是用铁做模具,铁汁灌进铁模具中后,因为铁的导热性很好,所以铁水在灌进铁模后表皮会立刻冷凝成一层膜,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气球,或者说一个剥了壳的生鸡蛋。 而随着内部铁水的冷却,铸件会铸件收缩,最终实际上会和模具之间有一层极为薄的空隙,所以不用担心铸件和和模子黏在一起。 但是铸造铁范需要在第一批铁生产出来后,仍旧需要泥模为基础,造出第一批成型的铸铁犁铧。 再用成型的铸铁犁铧和泥巴配合,弄成一个完美契合铸铁犁铧的泥模,分为上下两层,这两层泥模称之为上范和下范。 想办法再将上范和下范变成铁的,还需要一个能够制作上下范的模子。想得到一,需要用二这样的模具,但是二这样的模具一开始是泥的,就又需要以二为假想铸件,弄出三模,最终熔铸成铁的二,这才算是最终完成。 步骤很繁复,思维方式上绕了个圈,和以往的泥模法或是失蜡法要多思考一个步骤,不过操作起来不是很难,有时候就是个一点就通的事。 作为样本的铸件必须要精细,所以铸造第一批样本的泥模全部用失蜡法,尽可能完美,而且哪怕是简单的犁铧也需要很多不同的种类。 夏城附近的土地比较硬,大河两岸的土地比较松软,这两种犁铧就不能一样。 同时犁铧上还需要一个挡泥板,将犁铧垦出的土分到垄沟的两侧,以往都是木头的,如今也可以用铁来做。 锄头、镐、砍枝条的刀、瓦刀、木工刨、卯榫凿,这些都可以用生铁直接铸造。但是镰刀、锯子、剪子这些东西,最好还是用熟铁打,打完后再将生铁条烧到半融化状态,在刃口上擦一下,高低碳配合,也能凑合着算是熟铁钢刃。 当然,除了这些农具外,还有铸铁外壳的生铁点火手榴弹,也有专门的模具组在制作,效果应该和前世的边区造差不多,但是边区造最起码是拉火的,这里就只能玩点火的,铜丝和玻璃粉造价太高,而且内部结构也太精细。 火药颗粒化也在明年的计划中,加之作为近距离掷弹可以适当增加重量,提前预留出铸铁破片凹槽,威力应该还可以。野战和战车配合应有奇效,守城更是利器。 看起来冶炼司的人不少,不过细分到每一个部门人也就将将够。冶炼司仍旧采用分工协作的方式,每个人只管一件事就行。 不过陈健还是选出了三十个老国人技术工,成立了一个暂时看来无用的专门的精细打铁部门,归他自己管辖,不参与协作分工。这种小事族人也不会去反对,但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陈健称这个小部门为“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喜上眉梢 配套的冶铁作坊每一天都按照计划在建设,所有的砖石的命运都是被人操控的,在乌云密布朔风来袭的时候,算是基本完工,随后就下了雪。 人可以操控砖石的命运,可人自己的命运有时候真的难以琢磨。 就像是雪后姬云急于表功的那份木简送回到榆城的时候,正是陈健这几个月来最为开心的时候,所以才兴奋至极地在后面大写了三个彰显心情的好。 如果不是冶铁炉拖到冬末才建设完成提早要矿石,只怕姬云会被责骂,至少他没有完成任务。 如果不是作坊工们已经罢工一次,让陈健暂时不需要将精力都放在岛上,只怕姬云的木简也不会如此被看重。 如果不是之前农庄出了那么大的怠工事故,让陈健急需找一个正面样板宣传,只怕姬云得到的夸赞也不会那样夸张。 当然,最重要的是送来木简的那一天,岛上的人都注意到陈健很高兴。很多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被称作“芽”的那个小部门完成了陈健交给他们的一件事。 一件很古怪完全让这些人不能理解的事——陈健在下雪前让这个部门的老国人做两样东西。 一个大约一步半长的完全规则圆柱体,直径在三寸左右。 一个直径和圆柱体一样的球,也要求必须是规则的。 木头可以看做简单的圆柱体,但是绝对不规则;离心陶轮也能做出简单的圆柱体,但只是看起来规则,实际上粗细不一。 至于球……看起来是球的未必是球。 这些老国人们思索良久,没有想明白这种圆柱体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既然是陈健的要求,他们也就挖空心思琢磨。 直到下雪那天,几个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正在用一个陶环抠雪,一名在夏城做蜡模的老国人忽然想到了办法。 他找来大量的蜂蜡,然后利用圆规画了一个圆,再用之前学到的铁范的三模原理做出了一个空心的青铜环,精准的手工捏制后用圆规圆比量了很多次最终确定了空心青铜环是个近乎完美的圆形。 再将大量的蜂蜡融化成更粗一点的蜡柱,将青铜环从上到下地往下卡,利用了垂直吊线测准,用了两天的时间手工切削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柱蜡模。 随后又用细黏土包裹在蜡模上,等到黏土干燥。 直到姬云将木简送回榆城的前一天晚上,厚厚的黏土已经包裹着蜡模干燥了,并没有裂痕,随后加热融化了蜡,一个完美的空心圆柱体模子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球,则用的办法也差不多,利用那块圆规画出的圆板做了一个圆片,以直尺切割成半圆,在蜡模中旋转挖出半个球体,两层蜡模合在一起形成空心,往空心内灌注黏泥,等到干燥后敲碎外面的蜡壳,一个在这个时代算作完美的球体也就出现了。 夜里很晚这几个人匆匆找来了陈健,陈健也忍不住夸赞了几句,随后告诉他们这个模子多做几个,等到铁炼出来后,用铁浇铸几个这样的圆柱体,选出最为完美的一个。 几个人心下不解,这种实心的圆柱铁棍看似毫无作用。铁显然易见极为昂贵,这种实心铁棍又极为沉重,到底是用来干什么他们怎么想不透,可还是照旧去做。 除此之外,陈健又交给他们一件事:让他们去供销司领取一些锡,手工磨制雕刻出一样东西。 这东西的图陈健已经画了出来,很小,圆的,而且很薄。正面画着凸起的简单的黑白熊阴阳鱼,背面是简陋的麦穗,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字。夏。 锡很软,手工打造也很简单,可以铸也可以雕刻打磨,比起玉料之类简单十倍不止。 陈健的要求也不算高,一共打磨十六枚,全都要一模一样。 除了这十六枚一模一样的外,还要再打磨一种,比之前几种要求更为精密,上面的花纹更多,正面是大河诸部都熟悉的那种朝着太阳光明生长的花,背面是弯曲的大河,比之第一种要更厚实一些,似乎是怕将来用来熔铸的金属太软。 上面的种种要求都不是现在要做的事,所以陈健才把那个部门称之为“芽”。 这三十个人将来要做的都是暂时不需要但是几年内一定要弄出来的东西,夏城有青铜,有黄铜,有火药,有高温,有铅,有熟铁,有火绳,有简单几何学,有些东西不一定非要遵照前世的历史,非要出现在应该出现的时候。 在那些人带着图样和批条离开后,陈健极为兴奋,冶炼炉已经基本搭建完成,正在完成最后的内部修补工作,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以至于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他逢人便笑嘻嘻的,而姬云的木简送来的时候,陈健正好有时间看看。 才看了个开头,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几个夏城来的骑手背着些东西,既没有拿着紧急事件的旗帜,脸上也没有什么不安惊恐的情绪,除了疲惫之外就只剩下了喜悦。 “夏城出什么事了?” “好事!姬夏,白马秋天的时候帮着几个弱小的草原聚落击败了一个大聚落,抢来了不少的马。阳关附近的很多山林中的聚落都搬到阳关附近居住,在秋天帮着割了很多的草料,这些马应该都能活下来。” “西边狼皮带着人又在冬天劫掠了不少村落,一批原本咱们城邑的老奴隶被司货用公产赎买了,盟誓绝不会背叛咱们城邑,新奴隶顶替了那些老奴隶的活。” “今年又出生了不少孩子,人口兴旺,老人们的身体也还算好,老祖母如今虽然还咳嗽,但是身体还硬实,就是夜里需要趴着,因为总咳嗽。你的母亲又给你生了两个弟弟,双胞胎。” “新军换了黑衣裳,前一阵跟着白马在草原又立了许多功勋,马都骑得不错了。” “对了,还造了几艘小帆船,带了些东西给榆城这边好过年,有些蒸煮过密封的桃子,不算多,一人能分上一罐,顺便船就留在这边了。” “上次你不是让司货让大家募集些钱贝建设榆城吗?大家拿出了不少,还问这边要不要奴隶。” “如今和各个聚落之间的坊市也很兴盛,阳关的坊市每旬都和草原聚落交易,马、羊、皮子每旬都能换来不少,而且还有些咱们没见过的东西。司货让我来问问你,这东西有没有用。” 骑手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皮筒,打开后倒出来一些白色的粉末,有些湿漉漉的,有的已经结块。 “这是哪来的?” “你还记得那些草原部族不缺盐吧?他们在很北边的地方有好大一片盐田,这东西就是那附近的聚落拿来的。他们草原就用这种东西硝皮子,司货说不认得这东西,所以叫我来问问你。知道你喜欢这些古怪的石头或是盐。” “硝皮子?” 陈健摸了摸白色粉末的手感,有些滑涩,冲着屋内的红鱼喊道:“拿罐子醋来,再拿罐子烈酒。” 全拿来后,陈健抓起一把白色粉末扔进了醋罐子中,顷刻间咕噜咕噜地冒出了泡泡,泡沫连带着醋一同溢出到罐子外,陈健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好看。 烈酒沾了些麻纤维点燃,找了块陶棍沾了一点粉末一烧,淡黄色的颜色更是让陈健坚信了判断。 “好东西啊!那片盐田离咱们有多远?能不能抢过来?” 骑手皱眉道:“怕是不能,隔着五六百里呢,抢过来哪里有那么多人守在那?人多了凑不出,人少了又被草原诸部抢回来。这东西很多,就是运过来有些麻烦,一个好陶罐一匹丝绸就能换不少呢。” 陈健哈哈大笑道:“那就不抢。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司货没说。” “那你们等等吧,先回去一个人告诉我妹妹,趁着冬天用爬犁运回来大量的这东西,除了马,这是最重要的,羊和皮子都要排在后面。告诉白马,盯着那边的动静,有大聚落就去祸害,联合那些小聚落去抢。” 说完后又嘿嘿地笑了一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榆城的人很少见到陈健高兴成这样。 而高兴成这样的陈健飘着回到了自己房中,展开姬云送来的木简,更是喜上眉梢,难掩这两天几件喜事的喜悦,拿起笔在木简的后面点评了一番,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大的好字。 一是写得好,二是时机好,三才是真的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炉 十二月,运输司的人终于开始运回第一批铁矿石,姬云也跟着运输司的人返回,满怀着期待。既有对自己未来的期待,也有对山岬岛模样的期待,听别人说起的总比不过自己见到的。 岛上的学堂也在临近年关的时候休息了几天,八篇书简已经学完,简单了进行了一次考试,成绩大多不错。 最难的切音拼字和乘法表也都完成的不错,在山岬岛上学习的这些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女都带上了或多或少的夏城口音,完成了这一点他们就可以认出更多的字读出更多的字,算简单乘除法的时候也不需要用算筹一点点地算了。 难得的假期中,这些人没有闲着,而是流窜于各个作坊之间,陈健也没有禁止。 公用的浴场和饭厅让这些人和夏城国人的关系都很不错,问什么对方就会答什么,不过回答的那一切都是他们的城邑不可复制的。 山岬岛上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而且出现了很多他们以往不曾见过的美景。 因为大野泽的湖泊放热效应,山岬岛的冬天并不太冷,水也没有冻结。而大量的作坊用煤导致城邑附近的烟尘很大,空气又潮湿,每一天早晨都有一层浓雾,很漂亮,这在别的城邑很少见。 十二月初八那天,这些人学到了一个夏城的新习惯,清晨喝的一碗很甜美的粥。粟米、麦仁、豌豆、红枣、大豆、栗子……八种食物融和在一起的味道很古怪,仿佛将夏秋太阳的味道都浸润到了这一碗粥中。 据说这是为了祈求或是感谢去一年风调雨顺,很正当的理由。 喝完腊八粥后的第三天,孩子们手中多出了一篇木简,内容是一封名为姬云的人给陈健写的信,讲诉的是想办法最省人力运送矿石的办法。 夜里那个叫姬云的人带着几分腼腆在众人面前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大致就是一想到榆城正在建设自己就吃睡不安,一定要想办法多运矿石之类,绝不会因为被扔到矿山就存心懈怠云云。顺便做了一番自己检讨,检讨下很久前自己犯的错。 他的胸前挂着一个黄铜的徽章,很漂亮,上面刻着一个正在冒烟的冶炼炉的模样,据说在夏城只有很大的功勋才能获得这样的黄铜徽章,上面刻得东西也不同,有麦穗、戈矛等等。 不过他胸前的黄铜徽章上冶炼炉是冒烟的,但是现实中距离冒烟还有些日子,大量的矿石被运回来正在粉碎,据说是要先培养一批会粉碎矿石选矿的人才能开工。 腊月十八,冶炼炉进行了开炉前的最后一次检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作坊工将矿石木炭一层层地堆积在了冶炼炉中,学堂的学生也都被叫到了周围观看。 用赭石染过的麻布红彤彤的,缠绕在冶炼炉的周围,扎出了两个大布花。 百十个树皮黏土炮仗一起点燃,噼噼啪啪想过之后,陈健大声喊道:“开炉!” 早已演练过几次的人们扯开红布,作为福利这些红布将会发给抽签选出的几个人。抽到签的几个人负责点火,同时将水车上的木楔子拔出。 木质的水车轮开始运转,旋转的连杆带动了风箱的拉手,发出呼啦呼啦的巨响,一团火焰在点火口开始燃烧。 泥范排成一排,第一批铁用来制作范。作坊工们拿着陶制的坩埚在放铁口做好了准备,长长的硬陶棍上绑着的黏土坩埚是为了舀铁水装进范中,每个人都用融化的蜡油联系过数次,最起码不会一不小心倒在自己的脚上。 每个黏土坩埚都是特质的,陈健将之前的木模用排水法大致算过体积,每个专门负责浇铸的作坊工手中的坩埚大小也不一样,恰好比标准体积多出一成。 天气不算很冷,尤其是冶炼炉附近更是热的让人难受,学堂的学生们去看的津津有味,他们都想知道这样真的能炼出这种名为铁的东西吗?他们也都想象着自己的城邑能否做出这样的事。 这些东西他们都是听闻过却没见过,尤其是附近的水车、水车上的连杆,据说等到他们学完两年后,会有木质的简单水车模型让他们学,但是现在还很远。 等待是漫长的,陈健一直在冶炼炉附近站着,不断通过观察孔或是让人加料,或是让人给预热室生火。这是榆城的头等大事,什么事都要推到后面。 那些学堂的学生逐渐因为冷走开了,他们以为这是一场很盛大的场面,会如同惊雷一样震撼,可是看了许久却发现这倒像是无趣的春雨,麻木而又繁琐的轮回。 很多个时辰后,陈健的手开始颤抖,还停留在一旁观看的人也瞪大了眼睛。 两个作坊工拿着长长的棍子来到了出铁口,捅开了用草木灰和草泥的堵塞,通红的铁水以极好的流动性流淌出来,红红的如同沸腾的血。 矿石中提前加入的石灰作为炉渣的助溶剂,让炉渣的流动性很好,温度也足够,所以铁渣算是很完美的分离。 很显然这是白口生铁,否则以现在的炉温如果弄出的是熟铁或是钢,根本不会有这么好的流动性,因为它们在这个温度只能半融化。虽然陈健已经用上了预热鼓风和这个时代的大功率鼓风机,不过没有焦炭也就只能这样了。 早已准备好的浇铸工舀出铁水,浇灌在各种奇怪的泥塑模子中,冷却成型后便打碎泥模,将第一批铁器放到了已经升温的退火炉中。 而剩下的生铁则分出一部分运送到炒铁炉中,那里已经开始加热,借助窑体的拱形结构反射热量,以煤作为染料,应该可以达到让生铁融化的温度,那里融化的生铁会有人专门在溶化后搅拌。 如果温度足以支持融化生铁就先铸造,如果不能的话就要冷凝成小块以被将来锻打。 空气被铁水烤的炙热,人心也同样炽烈,等陈健拿起一个作样品的犁铧头,将外面的泥壳摔碎后,一把黑乎乎的铸铁犁铧落在地上,发出了当当的响声,四周也随着这声脆响发出了一阵欢呼。 众人跑过来围观这支铁的犁铧,夏城有过铁,但那是不可复制的,只能作为祭品和礼器存在于祭堂的。而这片犁铧让夏城人明白,不久后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一把真正的稷镰,真正的鱼肠,真正的簪钗……这是陈健很久前给他们的承诺,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 第一炉铁很完美,超乎陈健想象的完美,但却没有超乎实际情况,只是白口生铁,但却是完美的白口生铁。 但再完美的白口铁也是不实用的,众人的欢呼让陈健心头的压力更大,等到退火的那段时间中,陈健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编写明天学堂的课程,可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那些在退火炉中的铁不会说话,也看不出任何变化,就那么会会黑黑地躺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在灰色的外壳下石墨是否在凝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邀请 腊月二十六一早,陈健睁着通红的眼睛,早早地跑到了退火炉。 作坊工得到了他的允许,将第一批试验的铸铁农具拿了出来,一排排地摆在地上。 陈健从那一堆铁件中找出一个铁锤,安装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木柄,将一片犁铧放在巨大的花岗岩上。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陈健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擦了擦手,压抑住心中的不安,却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泄气,只能鼓动道:“我跟你们说,我这一锤下去,犁铧很可能会碎。碎了你们也别难受,再好好改进就是。” 几个人哄笑道:“姬夏心里也害怕呢,你看你的胳膊还是抖,要不要换个人?” 可真要换人的时候,每个人却都又害怕了。 这些人或许没有亲手熔铸这些铁具,甚至不是冶炼司的人,但是他们却能真心感受到这一片简单的农具中也有自己的心血。从运输开采到后勤保障再到那些冬衣,没有这一切,就没有这个简单的冶炼炉,甚至于那些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远在夏城的族人,也有他们的汗水。 整个榆城从找到矿石开始,所有的重心都在这些铁上,谁也不希望这一次失败。 等了许久,平日里可以背起二百斤麻袋的族人却仿佛拿不动眼前这个二十斤的铁锤,陈健咬咬牙,自己抡起了大锤。 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敲了下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砰!砰! 几声巨响,众人咽了口唾沫,接着发出了一阵欢叫。 “没碎!没断!” 真的没碎,只是变形了。这意味这些铁经过退火后在农具使用上完全超越了青铜,因为一旦破碎,可以敲打出来而不需要重新回炉。 青铜农具在不考虑成本的前提下已经超越了石制农具,族人们很清楚一旦铁用到耕种上会有多么巨大的威力。 陈健扔下大锤,也暗暗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被犁铧的尖扎破了臀。 国人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用皮子黏土做的炮仗,噼噼啪啪地响声中,整个榆城都在沸腾,那可是铁啊,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而如今城邑却可以把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自己做出来! 如今看来看起来冶铁的事进展的还算不错,按照如今的分工速度,用不到三月就足以让这边的农庄配发一批农具。 生产资料肯定是要归夏城公产所有的,那些农庄雇工也买不起一片铁制农具,加之大野泽附近的土地是归夏城所有,虽然没有道理,但却说得通。 如果今年没有洪涝灾害,到秋天的时候榆城的粮食应该就可以自给自足了,到时候和其余城邑之间的贸易就会发生巨大变化。 最大宗的粮食一旦不需要,要么让他们做一些更低级手工制品,要么就需要让他们成为原材料产地。 这个需要再琢磨琢磨,没有贵金属通用货币,贸易顺差并没有太大好处,相反还会引发周围城邑的反感。 带动式的发展肯定要亲疏有别,草河沿岸的城市算是自己的基本盘,也是自己这个小同盟中和自己关系最为密切的,第一批好处肯定要带给他们。 布置好了三个月的冶炼司生产任务后,陈健找来了那几个夏城来的信使。 “等过完年,你们就要回夏城了。回去后有几件事要做,先是让司货邀请娥城、卫城的首领,让他们在三月份来榆城一聚。” 第一件事就让使者有些疑惑,挠挠头道:“姬夏……以前没有这样的事啊,他们在自己的城邑,去夏城倒是有可能。但是这么远的距离,让他们来榆城……是不是会让他们觉得不高兴?” 名义上的同盟是平等的,这种召集从未有过,陈健点头道:“所以要让司货准备好足够的礼物,我也会从这边带些礼物给他们的。就说我在这里忙着走不开,请他们务必要来,先让司货致歉。” 拍拍手,外面的人捧着几个礼物走了进来,都是些很费力气做出来的东西,按照草河城邑的数量分为几套。 一批铁犁铧,一批铁铲,几口铁锅……很厚重也很笨重,虽然之前并没有铁锅,但是很显然这东西如果运到草原可以换回来数百个陶罐才可能换回的羊马。而且这铁锅是生铁,草原诸部不可能冶炼成兵器,它们不懂退火更不可能达到那么高的温度。 此外还有一堆铁制的三棱箭头,用的是翻砂法熔铸的,就是先做出来实物,再用两层塑砂覆盖取出实物留下空隙浇铸,翻砂还可以循环使用。 “带上这些礼物给几位首领,就说……这些东西会带来很多改变,说我希望他们来到这里一同商量一下。剩下的告诉司货,什么也不多说,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也不要强求。” 相隔千里而来,按照以往的故事,只有两种情况。臣服,或是共同祭祀。 陈健不是大河诸部共同的首领,还没有资格请他们来共同祭祀,所以陈健的潜台词很明白,希望这几位首领认真考虑一下同盟关系:不再是以往的平等,而是需要有一个中心。 这个中心不会以暴力掠夺为手段,因为比较低效,那些城邑掘地三尺也未必及得上榆城作坊半年的总产值。 草河同盟有大量的潜在人口,但却被奴隶制度束缚在土地上只能有可怜的产出,这种情况必须发生改变,而改变的第一步就是想办法让他们接受大量的铁制农具。 正常贸易的价格太高,他们买不起,而且夏城粮食自给自足的情况下,除了丝绸黑陶几乎也没有什么可以交易的东西了,陈健可不想空有作坊而没有市场。 所以羊毛、人口、开矿、新型纺纱技术、牛耕推广等等这些,必须要让这几个城邑学会,做到有来有往同时又和夏城密不可分才行。织布、冶炼、毛纺、染色这些技术陈健暂时不会外传,而偌大一个世界,矿产羊毛人口纱线只有夏城一个收购的地方,还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他们应该没理由拒绝。 仅仅依靠夏城自己的内销能力,作坊群全力开工最多只能支持一年半,一年半后必然产能过剩。 不是其余城邑不想要,是他们买不起,这次是真正让陈健头疼的地方,陈健真不知道等到明年榆城的农庄自给自足之后自己还能和其余城邑换什么。 只靠种地最多两三年,榆城作坊就会用剪刀差把附近城邑数十年积累下的财富席卷一空,而夏城空有大量的资本和产能却失去了市场也会同样萧条,只怕到时候引动的不是对蛮夷的战争,而是会引发一场大河盟内部的战争,毕竟更近。 面对这种情况,只能用一种暗里操控形式,通过榆城这个作坊群带动其余城邑发展,保证产能充足又让夏城有利可图。包括帮助草河城邑建立新型的庄园、养殖场,甚至可能资助他们开矿,修路,以技术入股的形式暗里操控培植代理人,以有偿援助的方式带动他们发展,甚至有必要的话可以用先贸易后付款的方式。 届时,陈健可以推行夏城的货币:先把金属货币贷款给那些城邑,规定所有的夏城手工业产品只能以货币购买,夏城收购也会以货币的形式购买,将货币和工业品绑定,强行推广。 ………… 年后第三天,信使带着各种礼物返回了夏城。 半个月后,夏城的议事会大厅中,榆钱儿好奇地看着那些礼物,惊喜道:“如今榆城已经发展成这般模样了?” “是啊,水道纵横,船只往来。每天都雾蒙蒙的有黑烟,哨子声从早晨响到晚上。” 榆钱儿眯着眼睛,幻想了一下那样的场面,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我哥还说什么了?” “说是让今年学堂里的孩子都去榆城,夏城所有里司之上的官员留下一半,另一半也要去榆城,议事会的成员也要去一半,还有新军的数量也要扩充,姬夏说如今养得起,那就再多二百人。所有有封地的人,将封地的事交待一下,也要在三月份前往榆城一趟。” 榆钱儿听到这,哼了一声道:“他是不是说让我留下来等到他们回来?说好了春天我就可以去榆城的,怎么又骗我?” 信使无奈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道:“哦对了!你哥还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信使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样子很好看的小陶罐,很小很小,上面贴着一层薄皮,掀开后一股香甜的气息。 “吃的?” 榆钱儿把玩着那个小罐子,颇为好奇,看起来有点像是草原上传来的那种搅拌羊奶后的油脂。 “不是,这东西很难得的。姬夏把牛油放在开水里,又加了些我也不知道的东西搅拌了一天,才弄了一点。兑了些做肥皂剩下的甜水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做出来的。说是抹在脸上的,夏城风大,他这个做哥哥的跑在榆城那么暖和的地方,让你在这里心里过不去,抹了这东西脸不太容易皲。” 榆钱儿撇撇嘴,心说你肯定猜到我要生气,要不然你才不会花一天时间去搅拌牛油呢。 心中有气,却还是拿小拇指挑了一点在脸上揉开,那些乳白色的东西很快渗到了皮肤中。如同白色的雪花落在了皮肤上消弭于无形,只剩下水嘟嘟的皮肤。 “好嘛,既是给了我这个,那是告诉我让我天冷风大也要去别的城邑呢,真是想的周到呢,哼。收拾下吧,带上礼物,我去娥城。” 很小心地将这盒仿佛雪花样的东西收在自己的木匣中,里面是一面铜镜,下面一层有很久前陈健送她的皮手套、豌豆、荨麻藤、玉簪子、小石子、翻花绳、小风车,以及一个已经干燥的发黑的山楂果——很久很久前那是一个糖葫芦。 愣愣地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外面传来一阵阵马的嘶叫声。 “司货姬,爬犁已经备好了,现在就走吗?” “嗯。走。” 关上木匣,伸了个懒腰,裹上厚厚的毛皮坐在了爬犁上,刚要走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跳下爬犁回到屋中,提起毛笔在木简上写了一行字。 “哥,我想你了。你又骗我。” …………………… 第五卷大河上下(完)(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两条路 华历三十四年的第一个月份,娥城仍旧是去年的模样,但是被夏城影响的印记越发的深了。 比如养蚕的奴隶和烧陶的奴隶更多了,羊群的数量也比以前更多,因为粮食已经不能从夏城换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月末,榆钱儿已经离开前往卫城。 娥城的政厅中摆放着榆钱儿带来的礼物,娥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长长叹了口气。 “我知道夏城总有一天会变得很强,却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同族的人对于榆钱儿之前的提议仍旧有些愤怒,此时看到首领的脸色不郁,忍不住说道:“姬夏有些过了,纵然夏城强大一些,也不能让首领去千里之外的榆城见面。” 娥钺失笑地问道:“你们都觉得这是侮辱?” 一干人点点头,娥钺忍不住道:“糊涂!你们看看这犁铧,这铁箭镞,还有这口铁锅!你们想不想要?榆钱儿说的什么?她说这些礼物只有咱们草河附近的城邑才有,别的城邑没有。我叹气的不是因为觉得这是侮辱,只是感叹自己老了,感叹咱们娥城只怕以后要南面而视夏城了!” “这些东西你们想要,拿什么换?黑陶?丝绸?除了这之外呢?粮食夏城人根本不缺,而且有了犁铧牛马,你们信不信,他们一个人产的粮食就要比咱们十个奴隶都多?” “而且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富庶强大。两年前咱们可以将夏城掐死在萌芽中,拼了咱们死上一半的族人;如今呢?就算咱们联合卫城,也根本不是夏城的对手!你们谁觉得有本事在野地里打过那些新军战车骑手?谁有本事攻下有火药护城河的夏城内城?” 娥钺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忆着第一次见到陈健时候的情形,几年过去,仿佛陈健来借粮的日子就在昨天。 他揉了揉脑袋,缓言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不提了。你们能不能猜到姬夏让我去商量什么?” 有人撇嘴道:“无非就是他想做草河诸城的首领呗。” 娥钺摇头道:“他这个人……不喜欢这东西,他不是粟岳。九儿,你说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数九脸上带着微笑,一点都不急躁,缓缓说道:“他想把铁箭头铁锅卖给我们,可是我们换不起,他是想让咱们一起变得富庶呢。” 族人不解道:“祭司这话不对,他心肠哪里有这么好?如今对于火药作坊还藏着呢,只是让咱们出人分成,却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数九哎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解释道:“都变得富庶,他的铁才能卖出去,夏城才能更富庶。对他来说,他是为了夏城;对咱们来说,咱们变得更富庶,难道不是好事吗?” “只不过……哎!” 最后又重重叹了口气,娥钺从未见过妻子如此惆怅,也知道这些新的东西妻子接触的更多,自己只怕想不明白,问道:“既是都变得富庶了,你又叹息什么呢?” “原本,夏城每年可以积累十,咱们积累五,所以几年间夏城已经比咱们强大富庶。如今夏城帮着咱们也富庶起来,咱们每年积累二十,夏城却积累一百。咱们是富庶了,可是每一年咱们和夏城的差距也更大了。” “姬夏的心思不可能只是小小的草河,他一开始就没把草河放在眼中,否则他不会去救援卫城,更不可能跑到粟城去盟誓。粟岳老了,老的只剩下梦想,却忘记了梦想是要有实力的。姬夏从未见过粟岳,却在彗星降临的时候不惜得罪很多氏族,站出来为盟誓说话,他在草河做过这样的事吗?” 下面的人惊道:“你是说……姬夏想做华当年做过的事?” 数九摇头道:“比那更大。你刚才和娥钺说话时,说千里之外咱们不该去。千里千里……五年前谁知道里是什么?如今榆钱儿当初在这里的小酒肆还开着,豆腐坊也开着,每天都写一些字在木板上。你们用过夏城的陶贝吧?认识夏城的文字吧?学过夏城的习俗吧?期待夏城的铁器吧?相信夏城的故事吧?” “你们恨夏城人吗?你们在这件事之前厌恶姬夏吗?你们喜欢夏城吗?你们见过车辙不同的车吗?你们见过不同的亩、不同的步、不同的尺、不同的斤吗?你们见过别的样式的皮甲吗?你们见过氏族分成夏城那样却还完好的城邑吗?” 几个问题问下去,数九伸出两根手指道:“咱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拼着灭族的风险,联合所有的城邑灭掉夏城。要么,和夏城走的更近一些。” 众人摇头道:“灭掉夏城?哪里这样容易?况且咱们又怎么可能联合起那么多城邑?他们离得远,咱们离得近,倘若真的和夏城打起来,那些城邑的援兵还没到,夏城只怕已经炸开了咱们的城墙……东边城邑的事可就在去年啊。” 数九摊手道:“那就只能和他走的更近。去年首领答应了姬夏一些事,今年单单是青铜、火药之类的东西咱们分到的,就比几千个奴隶劳作的还要多。夏城那一套……只能用在夏城,咱们什么也不用担心。他姬夏不过一个脑袋,一双眼睛,管一个榆城都要亲自去将榆钱儿留在夏城,难不成他能管过来这么广阔的土地?到头来还是各个首领分管,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许久,数九才郑重地说道:“你们认为的侮辱,其实源于你们不敢正视夏城的强大。几十年前,华会盟诸部的时候,你们可曾感觉到侮辱?” “并没有,因为华城那时候一直很强大,而夏城几年前还从咱们这里借过粮食。就像是一个孱弱的人有一天忽然变得比你们更强大,这才是你们觉得是侮辱的原因。你们不愿去相信这是真的,还停留在数年前的记忆中走不出来。” “你们抱着旧日的荣光不肯撒手,甚至把脑袋埋在过去以至于不敢去想将来。如果再这样下去,娥城会如同秋日的老草一样日渐凋零枯萎。” “诸位族人,该向前看了。荣光属于过去,可以和儿孙说说,却不可以把它当成将来。” “我不希望有一天娥城的子孙们听到这些的时候,会反问咱们,为什么过去如此荣耀,如今却如此黯淡?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最好就是不要出现这个问题!” 众人低着头,他们难以在言辞上反驳他们的祭司,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道理。 娥钺思索了一阵,长啸一声,喝道:“那就去!” ………… 数日后的卫城,屋中只有两个人。 首领卫河,以及当初说服陈健救卫的卫渊。 两个人说的也是关于夏城的邀请。 “首领以为咱们和娥城的区别在哪?” “不知,还请指教。” “娥城东边是亲族城邑,西边是夏城,北面是茫茫荒原草原诸部。卫城东边是亲族城邑,北面是夏城,但是西边却是西戎聚落。草原不能耕种,抓回的奴隶肤色分明,娥城无路可走。但卫城却不一样,西边土地开阔,西戎人与我等相差不大又无马匹,卫城的将来在西边,正如老首领当年的梦想一样,走到大河的源头,辟地千里。” 卫河有些不解,问道:“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去和姬夏会盟?” “去,当然要去。铜、铁、火药……种种这些,我们都要依靠夏城。而有了这些,我们向西攻伐会更加容易。首领以为姬夏的心思只是小小草河?” 卫河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卫渊又问:“如今粟岳为首,倘若粟岳一死,粟汤可有姬夏的名望?” “没有。” “铁器已出,十年后夏城与粟城谁强?” “必是夏城。” 卫渊拍手道:““既然如此,夏城的心思在大河两岸,势必要和其余城邑交战,这要很久之后。而那时候,我们借助夏城的铜铁火药,一路向西,开辟西戎土地。” “数年后我卫城地方千里奴隶万千,遵姬夏为首领。东,可以助夏安天下,以立大功。天下不安,姬夏绝不能逼迫卫城。” “倘若天下已安,姬夏封卫城之西土地尽归卫城所有,那自然好。但姬夏要如夏城一样打碎氏族,收取首领权利,卫城有西土千里人口十万,南有大河为壕,北有群山为墙,西有千里为田,纵不能胜,亦能自保。” “所以,三分向东以助夏;七分向西以为己。五年之内,姬夏说什么便听什么,出征便随,提议便赞,以求铜铁。五年后,黑衣已成,戈矛林立,向西辟土,明尊姬夏,暗成大事。” 卫河大喜过望,喜道:“还请教我。” 卫渊拜服道:“首领,渊一直观察夏城,夏城规矩甚多,想法怪异,千变万化。卫城不可全学,但也不可不学。” “全学,卫夏不同,如猫艳羡鹏鸟翱翔,自悬崖一跃,思路一条。不学,如幼狼不随母兽捕猎,成年之后难以裹腹瘦弱不堪。” “夏城讲规矩,卫城便也要讲规矩,只是规矩和夏城不同。首领名望已有,族人支持,卫城之事可由首领独断。” “明赏罚,不分有姓无姓,一律以规矩约束。” “想要向西,就要更多的兵卒。卫城有姓无姓之间,需要首领做出选择。” “是做整个卫城的首领,拥有万余族人齐心向西,地方千里的卫城?还是做卫姓族人的首领,不过千余族人,苦守地方百里的卫城?” 这是当初西戎暴动之时卫渊就提出过的问题,但随着西戎退走,加上夏城的武器支持,对西戎的战争暂时一直取胜,不需要所有无姓者齐心协力。 再加上前两年的粮食和奴隶贸易让卫城都尝到的甜头,暂时压制下了内部的矛盾。 如今这个尖锐的问题再一次被提出来,卫河也明白不解决这件事,卫城根本没有能力向西辟地,只能死守这一点地方,等到夏城一天天长大,自己却一如从前。 思索良久,卫河苦叹道:“我难道不希望如父亲一样胸怀广阔吗?可是如今卫姓族人哪里会愿意那些无姓者同样分奴隶田产以及积累军功呢?我若提出您说的这些事,只怕卫城又会是一场大乱。这是我一直苦思的事,还请一定教我。” 渊郑重地说道:“这也是渊这些年一直思索的事。倘若首领真的胸怀远大,未必不能做。” 渊起身,躬身行礼道:“这事不能急,三五年可见成效。先定规矩,不分姓氏一视相同,有功者赏有罪者罚,国人只为征战,耕种交由奴隶,这些规矩却不颁发,以待时机。” “如夏城一般培训黑衣,只要无姓者,不以公产,而以首领的私产供养,如同夏城那些封地中的私兵一样,赏罚皆有却不从公产中出,卫姓亲族不会反对,那些人也必然效死。” “数年后三百黑衣卫在手,规矩颁布,不服者……杀之!” 卫河眼前一亮,可随后又黯淡下去道:“以我的私产,难以供养三百黑衣卫。” 卫渊哈哈笑道:“原本不可以,但是如今姬夏的邀请,却可以。这正是一个时机,以首领手中的土地奴隶,若以铁器耕作,年产数倍于今。姬夏的手段又多,难不成这一次姬夏叫首领前去,仅仅是为了让咱们臣服?必然会有诸多办法,他夏城原来要粮食,如今不要了,可是冶铁挖矿是否要人?缝制冬衣毛毡是否要麻布羊毛?只要首领跟着姬夏去做,三百黑衣,只怕未必养不起。” “数年后,其时卫姓亲族不过千二,真正会反对的不过三五百,首领手中却有数千无姓国人的支持,又有黑衣卫在手,难道大事还会不成吗?” “倘若到时候有人谋乱而首领暂时失利,可取我卫渊人头以熄亲族怒火,我只求死后首领不改初心,卫城再不分有姓无姓,地方千里奴隶万千,数百年后仍有人记得我的名字,便足以慰藉平生。” 卫河展开眉头,思索一阵,冲着卫渊再拜行礼,随后起身抽出铜剑割破手指道:“我卫河与天地祖先盟誓,终此一生,却不负渊!倘若大事成,必立石像万世供奉!”(未完待续。) 第二章 农业变革(一) 二月,草河融化。 船只开始穿行,每一天都有大量的人乘坐着船只前往遥远的榆城,既有夏城人,也有其余城邑的人,每一天都络绎不绝,整个草河好像活过来一样。 草河融化的时候,榆城附近的柳枝已经开花,蜜蜂开始采集花粉为整个夏天的幼虫提供食物。 蜜蜂尚且如此,人自然也要忙碌起来,还有最多一个月就要春耕,其余城邑的牛、夏城的马、木工司的木犁、冶炼司的犁铧锄铲开始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各个农庄。 挖了一个冬天水渠的夏城国人再也扛不住了,尤其是在曼辕在榆城公开认错后,攻守同盟宣告瓦解,每个人都准备好了自己农庄的建设计划,纷纷送到了陈健手中。 计划统计司也规定了今年农庄的定额产出,作为秋季的赏罚标准。 很快有农庄的人提出了意见,建议每个人耕种一片土地,除了定额要缴纳的之外,剩余的都是自己的以促进那些农庄人的积极性。 鉴于牛马不够的情况,可以学夏城的办法,七八人一组共同耕种,而不要才去如同榆城作坊一样的手段集体劳作。 对于这个提议,陈健暂时搁置了。不是说这个提议不好,而是这个提议现在不是时机。 法理上土地是归夏城共产的,那些农庄中劳作的人不是夏城人,暂时没有争取到夏城人的身份。 如今土地私有还没有深入人心理所当然,而超前出现的作坊让原本不相干的问题联系到了一起。 倘若土地的产出是可以归私人所有的,那么作坊的产出为什么不能归每个劳作的人所有?土地是生产资料,那么作坊就不是吗? 在土地私有制深入人心之前,没有那么多天经地义的时候,作坊群的人肯定会思索这里面的问题,如今还不是时机。 夏城可以那么做,因为之前陈健为了打碎氏族推行了土地私有制,夏城的土地当然是夏城国人所有,这也可以说得通。可在这里暂时却没办法实行,否则之后的很多事他自己都讲不明白道理,名不正言不顺。 倘若那些农庄的人已经自己争取到了夏城国人的身份,这种制度是很好的可以推行的,计划统计司下发任务,以十几个人小团体的方式承包任务,同时又保持农庄的集体性,以便于兴修水利,单独的家庭是无法应对水旱灾害的,也意味着农人不可能将手中的有限资本集中起来办大事,注定了一辈子贫困——哪怕最简单的酿酒作坊,一个农人很难办起来,但是一旦将来农庄变城邑公产为集体所有,那么就很容易在集体的力量下准备充足的资本。 况且他的真正目的是一群不以氏族为纽带但却紧密联系在一起、如同作坊工一样集体协作有纪律性的人,而非仅仅是为了那些产出。 之所有将他们分配道农庄除了要自给自足外,更重要的是榆城的市场不足以容纳这么多的作坊工,只能扔到农庄以等到市场开拓后将他们直接调到作坊上。 思索了两天,确定这个办法在作坊工和农庄联合最终反抗取得国人身份之前不去实行,他还需要这些人帮助自己给那些既得利益者施压,如今只能先苦后甜。 二月中旬,从夏城来的第一批封地主和里司之类的人来到了榆城,陈健陪着他们参观了两天,随后连通一批新式农具一同运送到了曼辕所在的农庄中。 除了国人见过的犁铧锄头之外,还有一样他们没见过的工具,陈健称之为耧车,也就是原始的播种机。 做出这东西难度不大,甚至可以说毫无难度,没有丝毫的机械传动,全靠重力和惯性。 种子装在木斗中,木斗的背面是一个小斗,小斗下部是三个下种口。 下种口的前面是三个很小的犁铧,用于破开垄顶,种子从下种口落下,既保证了一条直线,又能保证种子的深度,以免太干燥影响发芽。 而整个工具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控制种子从输种管中下落的数量,所以肯定不能直接在大斗的下面挖三个洞,那样的话种的比收的还多。这就需要后面的小斗和输种管,通过一根绳子拉动大斗,大斗的背面有个小孔,大斗稍微一摇动,种子就会从小孔中悠出来一些进入小斗,再从输种管中落到土地中。 只要人掌握了摇摆的节奏,就可以保证完美的耕种。前世在机械条播机普及之前,中原土地上大部分还是用耧车这种没有一块铁的工具,一个技术水平很高的短工可以利用手的操作,让一亩地的种子用量从十斤到四十斤不等,这取决于地主对待短工的态度,而对雇工来说只是手一抖的事。 所以形成了一种耕种时节吃肉吃白面的雇工习俗——不是出于善良,而是一种双赢的智慧,反之就是互相伤害。 当然,即便技术再差,陈健估计也比用手播种要强,而且会节省很多种子。 用手播种,需要一个人在前面用锄头挖坑,后面一个人背着个袋子弯腰撒种,顺便用脚把种子埋上。算起来一头牛拉着耧车一天能干的活,需要两个人忙十天左右。 陈健的想法是先在一个农庄推广,然后一年后将学会了使用这种工具的人打散,分散到其余农庄,互相学习,这样是最快的推广方式。 至于说夏城的国人,那自然是要他们学会回到夏城传播的,技术传播是有延后性的,这些人陈健准备留他们在这里直到秋天。 等他们学会了各种新式农具的使用后,可以将封地的半奴隶制度变为地租制度,而随着货币化的进行,这些地租又可以集中起来建造新的作坊,用新工具解放的人手参与到非土地之外的事情当中。 如今榆城作坊的木工司所能制作的耧车在今年只能供最多两个农庄使用,陈健打算将这件事以公产技术入股、老国人以私产和奴隶参与的形式将这一行分担出去,让他们别把眼睛都盯在土地和奴隶上。 而夏城的公产作坊群则主要负责生产上游和高端产品,耧车必须要有犁铧配合才能使用,在没有开垦的土地上毫无价值,而耧车仿造简单暂时可以获利,一年后利润已经不足以让陈健花那么大的心思。 夏城的这些老国人不知道陈健的计划,但是他们对于土地并不陌生。土地已经融化,犁铧的操作用不到陈健,木犁和铁犁一脉相承,族人早有站出来的主动牵牛扶犁,沿着早已画出的直线开始了初春的第一次开垦。 铁制的犁铧如同切豆腐一样破开了土地,比起木犁自然是要强得多,而且如今的耕牛鼻子上多出了一个熟铁的环,即便再执拗,绳子一拉鼻环吃痛,只好收起了脾气向前。 马鼻子上不能穿鼻环,但是嚼头是一样的功效,使劲一拉马儿的舌头就会被勒住,认它性子再烈也会乖乖站好。 围观的一群人嗅着空气中的泥土味,啧啧称赞道:“这可比木犁又快了一些,只要是平地我看都可以开出来。” 陈健在后面套好了耧车,笑道:“不止呢,你们看看这个。” 他虽然知道原理,不过手上并没有准儿,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晃动的慢了就是快了,种子参差不齐。 等到尝试了两三亩地之后,逐渐找到了感觉,右手轻轻一摇晃,种子从小孔中滚到小斗中,再从输种管中滑落到前面的小犁铧趟出的小沟中。 因为一次可以播种三行,而犁铧每次只能起一条,即便陈健不算熟练,可速度却比一牛一马两个犁铧的速度更快,很快就跟了上去。 后面的人瞪大了眼睛,交头接耳道:“乖乖,这么下去一天一人一牛一耧车,不是要种百十亩地?” “是啊,而且比漫天撒籽更快,最关键的是漫天撒籽没办法除草,这东西却是成垄成行的。” “嘿,我那封地里如今还有六百多人,这要是有了这东西,哈……过不了几年,我不是要有十几万亩的土地?当初姬夏说让咱们用封地代替夏城公产土地做赏赐的时候,还有人不愿意,如今看来姬夏早就想到了这办法。” 十几万亩土地的数目让人咂舌,原本靠着木头石头挖坑的时候,倾夏城所有的劳力和奴隶,两年才开垦了那么一点土地,如今却只需要几百人。 谈笑间陈健又折回来,擦了擦汗道:“谁去试试?” 不少人跃跃欲试,众人又拿出很久前的抽签的办法,想到当年一起劳作的场景,忍不住又笑了一阵。 两个人在前面尝试的时候,陈健和众人坐在地头一起喝了点水,随口说道:“我这边有个好活,但是缺人手。你们几个牵个头,凑些钱贝,凑些人手,赚一笔。公产出技术,出几个熟练工,你们出人,出钱贝。五五分,你们的五分再十抽一的税。” “之所以公产不做,不是说不赚,而是公产看不上这点利润,有限的人和财力要用的更赚的地方。不过再不赚,也比种地要强。一个人一则是拿不出那么多,二则是这种好事,当然要大家一起赚才好。”(未完待续。) 第三章 农业变革(二) 吊起众人的好奇心后,陈健指着远处的耧车道:“你们觉得这东西能不能赚一些?” 众人犹豫半晌,终于有人说道:“也不一定。咱们城邑用的会很多,但是其余城邑未必用那么多。普通平民买不起,这东西必须要和犁铧一起用才行,而且还要有牛马。” “奴隶较多的……应该不会买。这东西昂贵,奴隶砸碎了的话,会很心疼。” “再者,靠近城邑的肥沃土地就那么多,奴隶已经可以耕种过来了。可是有了这东西,用不了那么多的奴隶,多出来的奴隶干什么呢?多出来的奴隶白吃饭?离开城邑去远处开垦的话,又要担心奴隶们逃走。” 陈健拍拍手道:“说得好啊,所以我想出了个办法。你们先做着,等咱们城邑的耧车普及后,你们可以集中你们手中的钱去别的城邑建立些小作坊、农庄之类的。你们出钱,出技术,他们出用不着的奴隶,你们雇佣奴隶,给奴隶主钱。给的钱要比每个奴隶每年在土地上生产的更多,他们会怎么选呢?” 众人想了一下,又道:“那就只能在娥城卫城这些地方做。咱们的钱就草河附近的几个城邑认得会用。” 陈健呵呵笑了一阵道:“以后不会了。” 从布袋里掏出了一把铜币和一个狗头金熔铸的金币扔给众人,众人立刻被这种圆圆的货币吸引住了目光,这东西很好看,更为神奇的是每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铜钱是熔铸的,之前陈健让他们用锡雕出了十六枚手工钱,利用翻砂法,将锡钱放在细腻的翻砂中,厚度的一半在一面翻砂中,背面在另一面翻砂中,上下分开后取出锡钱。 十六枚锡钱八个一行,一共两行,中间再夹上一根木棍,抽走木棍后,翻砂中的空隙就像是一棵树。钱是树叶,棍痕是树干,空隙是为了往里面灌铜汁的。灌注铜汁后,再把铜钱从树上摘下来打磨,铜树干再扔进去回炉,翻砂还可以继续使用。 熔铸铜钱的技术条件已经成熟,如今冶炼炉可以达到一千四百多度的高温,纯铜纯金的熔点也就一千度多一点,达到一千四后会融化的非常完美。 熔铸东西最大的要求就是金属溶液的流动性,因为里面会有气泡——就像擤鼻涕一样,鼻涕中常有气泡,甚至有美出大鼻涕泡的说法;但是那要是一滩水,就绝对不会存在那么多气泡,因为不黏糊。 铜汁融化的很完美,用来铸钱问题也就不大,当然用来铸别的东西问题同样不大——比如某些需要周期性承受巨大压力的器物外壳,生铁的熔点太高,流动性不好有气泡不说,实际上内部也是石墨、碳化铁、铁三种物质的不均匀的冻结体——青铜像是一杯盐水,而生铁更像是一杯水和油的混合物。 想要推行货币,就必须要打破以物易物的习俗,靠自然经济的发展来打破这个习惯,没有二百年别想,所以陈健仍旧要把货币当做一种代币,和作坊用品绑定。 除了到时候贷一批货币给那些想要购买铁器的城邑外,民间使用的就要靠这些非全民所有的集体所有或是个人所有的小型团体完成。 夏城中田产较多的可以独自去干,田产不多的可以十几家二十几家联合在一起,由计划统计司牵头,公产提供支持,其余城邑的民间力量作为支柱,以建立农庄、低级产品作坊为办法辐射到四周的城邑。 到时候榆城作坊群的货物只收铜钱,或是收铜钱比实物更便宜,而在附近城邑的作坊群则给那些人铜钱换取劳力,或是用铜钱购买原材料。 陶贝易于仿制,如今在城邑内部已经让人接受了货币的简单概念,陶贝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该退步到幕后作为历史见证者了。 铜钱比起陶贝更加的正式一些,本身含铜也就赋予了它一定的使用价值,也更容易被人接受。 那些在摩挲铜钱的老国人显然很喜欢这东西,也猜出来这东西是一种新的货币,心中想的是陶贝是不是要换成这种铜币了?这东西看起来比陶贝要靠谱的多。 陈健让众人欣喜了一阵后,挥手把还在那里尝试耧车乐此不疲的国人都叫了过来,在地上围了一圈。 “如今犁铧铁器耧车都有了,有些规矩就要变一变了。好比说你的封地,每年必须要上缴多少粮食,这是由定额的。不能少。完成这些定额之后,你们愿意种地就种地,愿意干别的就干别的,但是粮食定额是底线,完不成的收回封地。钱再多,没法吃,你们能理解吧?咱们要先保证咱们够吃才行。” 众人都点点头,这个很容易理解,才不挨饿没几年,这个道理是不需要多说什么的。 “原本呢,你们可能要把所有的人都固定在土地上劳作才能上缴那么多的粮食,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人了。可能六百人的封地,只需要二百人种地就能完成定额。剩下的四百人怎么办?种地当然也可以,问题是如今粮食够了,一个人种地换来的粮食如果干点别的,是不是更赚?” “比如养马?养牛?养羊?伐木?酿酒?做木器?打铁?咱们的管制可能明年要放一放,盐铁铜矿这些东西你们仍旧不能干,但是别的东西未必都要全部由公产来管。你们都好好想想,自己的封地适合干什么,想到了去问问计划统计司的人,看看你们的想法能不能实行。” “再一个,你们封地每年上缴的粮食可能会变,今年我要麦子,你们就必须腾出一部分土地人手种出我要的麦子;明年我要菽豆,就要给我拿出菽豆。你说菽豆比麦子贵,我想种菽豆……在没有完成定额之前,想都别想;完成了定额,愿意种多少种多少。别怪我没说清楚,到时候完不成定额,封地是不是你的那就难说了。” 对围坐在土地上的这些人而言,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甚至让他们有些震惊。 从夏城建城之初,所有的东西都是公产专营管制的,从粮食到陶器再到青铜,而如今听这意思是要放开一部分管制,只留下必须生存的东西仍旧归公产专营。 几个人几乎片刻就想到了一些赚钱的办法,以前也想过但是没法做,也不敢做,如今却有了心思。 脑袋快的便指着那些犁铧耧车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些东西了呗?用好了这些东西,才能腾出人手,每个人每年产的钱也就更多。” 陈健称赞了几句,又道:“所以我叫你们来这里,一是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们自己学,或是送信让你们封地上来几个人学。有些东西只靠眼睛看是学不会的,要亲手去劳作才行,你们也好知道一亩地大约能产多少,也好规划将来的事。让你们在这干到秋天,你们不会不乐意吧?” 众人都笑,一人道:“有什么不乐意的?几年前还用手拿着石头刨地呢,如今就是扶着犁铧走,那有什么?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曼辕这孩子,才吃饱了几天,让他来农庄就满心不乐意,好像让他劳作就是在折磨他一样。” 又说笑了一阵,陈健起身道:“那好嘛,我给你们划出一片地,你们自己用犁铧耧车耕种,顺便送信叫封地的人来几个都学学,不然我给你们犁铧耧车你们也不会用啊。” “说好了啊,这东西不能白给你们,榆城的作坊是咱夏城所有人的,你们得花钱。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是可以先给你们,你们几年内以实物给我。马啊,羊毛啊,耧车啊,木器啊,粮食啊,这些东西都行。” 众人也无不可,点头道:“我们分得清公和私。你要是不要钱就给了我们,夏城那些没封地的该不高兴了,这也说不通。” “明白就好。趁着天暖,你们先盖几间住的屋子,这是给自己盖的啊,漏风漏雨到时候只能怪自己懒。以后还要留些人在这里,我有什么新办法就先在这个农庄推行,你们都要派人在这里盯着,两年一换免得我们这边都用马拉犁铧了,你们那还在磨石头呢。” 一干人领取了工具,说笑着一同去建造自己的小屋,相好的便几个人一组,边干活边互相讨论着自己的封地可以干点什么。 其实能干的事情很多,许多许多的东西,并没有技术瓶颈,只是脑袋稍微转转弯的事。 就拿夏城榆城这两处城邑的农业来说,因地制宜能做的事情不可胜数。这里类似于前世的中原,没有水田没有水稻,所以不需要水牛。黄牛和马在水田中会烂蹄子,在旱田中则如鱼得水。 马拉犁的速度更快,三倍于牛,但是牛可以犁的更深需要人的照料也更少,各有所长。 就拿牛马来说,没有技术瓶颈但却是巨大进步的思维有很多。 前世的马挽具走了一条岔路,一开始和牛一样是系在脖子上的,然而牛马长得不一样,可想而知后果。直到很久后才把马挽具从脖子挪到胸背才算是让马成为可用的田间畜力。这个没有技术瓶颈,在夏城的时候就已经完成没有走弯路。 牛马的饲料,经过青储和发酵后会让牛马长得更好,这个也没有技术瓶颈。 靠近大野泽的洼草地在秋末的时候挖开水渠让水灌进去,既可以保证明草不会因为天冷而冻死,又能让大量的淤泥保证明年的草更加肥美。 加工豆油后剩下的豆饼,充沛的时候可以喂牛喂马作为上等的舔膘饲料;牛粪马粪经过发酵后肥田,又可以增加作物产量;豆类植物和禾本科植物轮作,可以利用豆类植物的固氮作用增加主食产量,同时反过来有了大量的豆类又可以增加牛马数量。 地广人稀有地广人稀的方法,围湖造田桑基鱼塘之类那是地稀人广的办法,直接拿来用纯属是教条主义,陈健脑子没有这么不堪,所以这个时代的农业革命是以地广人稀这个条件为基础的,可以大规模浪费土地为前提的。(未完待续。) 第四章 农业变革(三) 在农庄忙了几天,陈健回到了榆城,计划统计司正在制作今年的农庄定额,需要他最终审核。 粮食、牛马只是其中之一,靛草之类的染料作物、鱼鳔、鹅毛、桑木、葫芦等等这些,都需要提前准备,关系到第二年作坊的计划。 最大的问题仍旧是人手不足,榆城所有的部门都盯着夏城来的那一批完成了最基础教育的孩子,即便他们来了之后也不能立刻干活,但是总比那些连数都数不明白的人更好用。 近百个的完成了夏城开蒙学业的孩子带着茫然,等待着最后的分配。夏城如今就是一个整体,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干不成,不在体系内就没法取得功勋爵等,就没办法享受国人待遇,除了上面安排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可没想到他们面临的第一件事不是分配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而是花了三天时间依次进入陈健的房间做一些最终的考核。 这些种子陈健很爱惜,因为夏城将来的教育体系最终还是要靠这些人的,所以他没有用粗暴的选拔方法,而是用了后世人多后不可复制的单独询问,这种方法在几年后会被抛弃。 百人中选拔出了七个脑子特别灵活的,七个人在夏城学堂的时候就小有名气,各有所长,孩子们也都信服。 选出的这七个人在二月中旬旬末的时候举行了很正式的拜师仪式,正式称陈健为先生,从今而后他们就作为陈健的学生,陈健将亲自教他们,而他们也将继续进行脱产学习。 七个人中四个夏城人,娥卫两城的共占三人,七个人的拜师仪式很隆重也很让其余人羡慕。 除了可以脱产学习外,这七个人有了自己的字。 原本他们只有名,没有字。七个人的字是陈健给他们取的,作为先生他有这个资格,再一个也算作一种荣耀。 单独的名字太难听了,毫无新意从热水饺子甚至棉袄裤子各种名字应有尽有。 这七个人作为第一批,以后每年都会选拔出一批人,他们将接受初级的脱产教育,纯理论方向的,他们是要知其所以然的一批人。 而剩余的九十多人陈健按照他们学习掌握的能力,按照各个作坊司分成了六个班级。他们将进行半脱产的学习。 从今之后的三年,半年在作坊做工,另半年还要进行学习,如今夏城最缺的是这种人而非上面那七种专门进行脱产学习的人。 这也和如今农庄进行的农业革命有着直接的关系,原本夏城的公产只能支撑为数不多的孩童一年到三年的开蒙教育,而随着农产量的提高和作坊群的建立,一些开蒙后有潜力的学生是有物质条件进行三年的半脱产学习的。 几十人站在学堂的操场上,陈健站在木台前喊道:“你们如今也长大了,一年前可能还互相揪过头发互相抹过鼻涕,但如今已经十四了,已经可以束发了,可以生娃了。当然,也可以劳作了。” “吃的用的,这一切都是劳作出来的。你们有的人心里可能会嘀咕,凭什么三年前和你们学的一样的孩子,一开始就能管很多人,而自己却只能从劳作开始?我想不止一个人这么想过吧?” 孩子们都低着头嗤嗤地笑,陈健叹息道:“因为三年前如你们一半认字数数的人少,如今却多了,而且越来越多,你们认识这些字就不再有什么与众不同了。真要是埋怨的话,不要怨我,只能怨你们的父母为什么不早点相遇。” “要我说,埋怨的人是难成大事不堪大用的。学堂教给你们的勇气,就是让你们去面对难以改变的事;教会你们的智慧,是让你们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事。” “如今你们既有勇气,又有智慧,那就擦干鼻涕,扔掉埋怨,做好你们自己的事。要我说,你们不要觉得让你们去作坊做事就觉得辱没了你们,现在让你们做首领你们能当吗?不要说做首领,就是如今让你们去农庄种地,你们会吗?每一年都有新的变化,你们知道的一切或许两年后就不再那么做,所以即便去了农庄去了作坊,希望你们也能如同在学堂一样学下去。” “做得好,总会被人注意到,大家的眼睛不是瞎的;做的不好,大家也会指责。” “你们走进作坊,走进农庄,既是为你们自己劳作,也是为整个夏城劳作。夏城是谁啊?夏城就是你们,你们就是夏城。你在农庄劳作,是为你自己能吃饱,同时也是在为其余作坊生产粮食;而其余的作坊冶炼出的器具,又会用到你们的耕种上。” “公产的公,是谁的?还不是你们的?夏城的夏是谁?还不是你们?” “人人为夏城,而夏城就是你们,那便是人人为你。反过来,也是一样,你为人人。” “孩子们,我希望明年表彰功勋的时候,能够在那些挂着黄铜徽章的人中看到你们的身影,那些劳作的最让人信服的名单中能有你们的名字。你们有勇气,也有智慧,什么都不缺,别让我失望。” “下面,我点到名字的,站到一起,你们以后就是一同学习的同窗。半年后你们还要重新进行脱产学习,到时候我会听听老国人老作坊工对你们的评价。” 按照之前测评的人数分成了六组,每一组的人都差不多。六组除了劳作之外,每两个月陈健会教一个班级一些东西让他们领悟消化。 不需要知其所以然,只需要知其然就足够,他们将是将来的主力技术工和作为各个作坊教人识字的人。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也是农庄最为忙碌的时候,榆城的其余作坊已经按部就班地运转着,所以陈健要教的第一批孩子就是分配到农庄的一批人。 有男有女,女的主要负责将来教会别人认字和算账,而男的则要承担更多的东西。 两个月的时间很紧迫,只能用填鸭样的办法,从青储饲料的发酵池到犁铧耧车的使用,都必须要学会。 除此之外,陈健还要教他们很实用的配种。 主要是牛马猪的人工授精,听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难,就是恶心一点,需要帮助公牛……撸,然后把一只手伸进母牛的屁屁里摸到宫口后再用简单的容器将小蝌蚪从下面的另一个腔道送进去。 之所以这么做,因为适合当种牛的公牛不多,而且和母牛自然交配的话很累,最多也就交个七八头就没力气也没兴致了。而随着人工养殖的进行,母牛的发晴时间会变得不固定,想要快速繁殖这个办法是最好最快的,也是可以将最好的基因遗传下去的办法。 工具的话……一些润滑剂、一个陶管、一个柔软的牛用自蔚杯,一个地窖,一些硝石制冰,一个可以把牛绑起来的木头架,一些高浓度的酒……以及几头解剖的母牛,让孩子们知道手该伸向哪里。 比起牛的自然繁殖,这样会更快更好。 看起来恶心,但是可以保证牛群马群的大量繁殖和人工选择,毕竟公马做多那事也会累,容易伤了腰。 而种马,不是谁都有资格当的。(未完待续。) 第五章 三十四年的六个瞬间(一) “种马,要挑踢关节很正的,线条要直的,胸背要宽的,脾气也烈的。种牛,要挑聪明的,犄角内弯的,身材健硕的,脾气要好的,要有记性的,别的牛要甩鞭子而它只需要一拉缰绳就懂的……” 教室内,血腥味很浓,一头死掉的母牛后部被切开,陈健站在最前面在涂黑的木板上用滑石画了几个东西,正在那讲诉着一些东西。 “这种办法如今还不能用,你们等到七月份回来脱产学习的时候我再教你们怎么辨认母牛是不是发情了,那时候咱们再看看我说的这个办法到底是不是能用。” 按照计划,所有六个班的半脱产学生每个班在三年内,每年都有两个月的脱产学习时间,因为陈健分身乏术,只能用这种办法。 农学班要在二月、七月这两个月份脱产学习,因为三月和八月是春耕秋种的时节,学完后可以直接去农庄。 冶炼班是八月九月;军事班是十月十一月;纺织班为十二月和一月;教育班是五月六月;最后的医药班是三月四月——主要是为了应对疾病多发的五六月最热的时候。 整个夏城的教育体系今后将分为两个层次,完成一到两年的开蒙教育后,选出最优秀的五六个人跟随陈健继续学习,剩下的绝大部分则是走专业教育的办法,一年中作坊农庄实践占八成的时间,剩下两个月继续脱产学习。 三年后第一批专业教育的孩子出师后,再由他们将实践中学到的一切教给下一批人,形成规模。 这两个月都是填鸭式的教育,只让他们知其然,不让他们知其所以然,照着做就是。 这些填鸭灌输了各种技术方法的年轻人可能会把事情搞砸,可能会因为冲劲太足急于立功而出现失误,甚至可能劳民伤财。但只要敢去做,总是好的,夏城的财力可以支撑他们折腾几年。 如今是二月,陈健每天都要花上半天的时间来给他们讲很多东西,雷打不动。 在完成了今天的课业后,陈健抖了抖身上的滑石粉,说道:“好了,散了吧,晚上有好吃的,牛肉。再过些日子你们就要去农庄了,那里肯定要吃些苦,在这里吃点好的。去吧。” 一指台前的母牛便离开了,课堂内的孩子们看着前面被剖开的母牛,一时间有些恶心,几个男孩子笑嘻嘻地说道:“那你们人是不是也是这么生出来的?” 女孩子脸上羞红着,看着前面木台上的被剖开的母牛道:“不要说啦,谁提着这东西给厨房送去?我是不会吃的……姬夏这是怕咱们在农庄吃牛肉恶心咱们呢。” 一个男孩放下陶板,笑呵呵地提着那半片母牛就要出去,几个孩子喊道:“石泉,怎么看你天天笑呵呵的?你那么愿意去农庄啊?咱们要是早出生几年就好了,如今第一批学堂学完的那些人,除了姬云那个蠢蛋谁不是八等爵?咱们却还要三年之后才能有十二等爵的资格。” 称作石泉的那个男孩子长得很秀气,眉眼间很像他名气很大很大的演戏的姐姐。 石泉提着牛肉,脸上微笑着说道:“为什么要不高兴呢?在哪里劳作不都是一样吗?” 下面顿时发出一阵嘘声,石泉叹息道:“你们不要这么想,曼辕不是都批评自己了吗?咱们学的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呢?” 下面的女孩子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想年纪轻轻就管着很多人?你看榆钱儿,她也就比咱们大一点点,可是连我妈妈都要害怕她。我们就算要劳作,留在榆城作坊多好?我不想去农庄。” 石泉放下牛肉,小心地放好自己画了很多东西的陶泥板,有些生气地说道:“去哪里不都是在为夏城劳作吗?姬夏说了,夏城是咱们的,咱们是夏城的国人,难道咱们就不用吃饭吗?” “我记事的时候,部族一直挨饿,那时候我就想着,有一天能够吃饱就好。如今已经吃饱了啊。可是为什么会吃饱呢?是因为咱们的母亲和舅兄们一直在劳作啊。” “我大哥死在征讨陨星部族的战斗中,三哥在草原上留下来为了让石山那些人离开被草原诸部钉在木头上,姐姐虽然很多人喜欢可是每天都要在外奔波,很少能够歇着,在夏城的时候很多次夜里偷偷地练唱歌嗓子都哑了。” “他们死了,或是那样疲惫,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我们吗?我们如今可以上学,可以嫌弃牛肉恶心,甚至可以觉得去农庄很苦,难道不是他们为我们争取来的吗?他们是为了夏城,可夏城又是谁?难道不就是我们吗?” “三哥死在草原的时候,二哥是跟随着白马去袭击草原的大聚落的那批人,回来后他虽然恨白马,虽然和石山把白马打了一顿,却从没有和我说过让我仇恨白马,只告诉我如果有一天长大了成为了夏城的男人,要分得清私恨和公恨。” “阳关之战,二哥从城墙上被草原上的那个顶好的射手射中,跌断了腿。可是每年公产都会拿出足够二哥吃用的钱贝,这些钱贝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大家劳作出来的?所以我很相信姬夏说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说法,我也盼着有一天每个人只要劳作一点的时间就够吃了,剩下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干的事。” “比如我也会很懒,有时候也早晨也不想起床,躺在暖烘烘的炕上,但是我每次这么想的时候都会恨我自己,我的哥哥姐姐母亲舅父们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都做不好。” “我不聪明,比起被姬夏赐名的那七个人差了很远,可我不嫉妒他们。他们跟着姬夏学习,可以比我学的更好,就像我的姐姐去演戏远比去染纺司做工做的更好。姬夏既然让我去农庄,就证明我去农庄会比别的地方更适合,我心里并不会觉得委屈。” “我觉得……你们的眼睛看的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三年前,会认字会数数,的确很厉害,可是从今而后啊,这点本事又算什么呢?你们见过耧车见过犁铧,你们会用吗?甚至……甚至我觉得我都比不过那些不是国人的农庄雇农了。” “咱们该长大了,劳作这是养活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因为咱们不是小孩子啦,不能再靠城邑养着了。” “再说了,姬云犯了那样的错,在矿山不也是做出了很好的事吗?姬夏说他一个人顶的上六百个人,他的事被写在书里,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农庄也做出这样的事呢?” “一说去农庄就哭哭啼啼满腹埋怨,这可不好,因为如姬夏所说,连勇气都没有,因为你没有勇气去面对不可改变的事,也没有勇气认为自己的智慧能改变可以改变的事。我不喜欢你们这样子。” 说完后,提着牛肉离开了屋子,几个女孩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可更多的人则是一声不屑。 “嘁,说的这么好听,姬夏又听不到,何必呢?他这个人太假了,我没这么想过,从没有,所以他一定是装出来的。” “肯定是。” 几个人赞同地点点头,顿时觉得心中舒服多了,摸出临行前母亲或是哥哥姐姐给他们的陶贝道:“咱们去吃点别的吧,这里只要有陶贝,什么都能买的到。我昨天遇到了粟城的粟汤,和他聊了几句,随便说了点什么就让他服气了,他说我这样的人在他们城邑,说不定十几年后也能成为祭司呢……” 屋内的人逐渐分开,谈论着各自畅想的生活,很自然地分成了两帮。一群人摸着母亲或是哥哥姐姐给自己的陶贝,想到石泉的话,觉得这些陶贝上似乎有些黏腻腻的仿佛汗水或是鲜血的东西。 犹豫了许久,咽下了回想着那些单独小饭厅里铁锅炒菜的美味引起的唾沫,狠狠心将陶贝揣好。 “我长大了,我要用劳作赚陶贝,等明年给妈妈买一双上等羊羔皮和手工毛毡的靴子,妈妈的脚总会冷。” 这样想着,或是那样想着,或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事自己似乎真的不对,于是这一群人结伴一起去吃了那顿之前被刀子切开的牛肉。 几天后,石泉听完了二月脱产学习的最后一堂课,明天就要前往农庄了。 夜里,所有前往农庄的孩子们都被陈健请去喝酒,几杯酒下肚,陈健送给他们一番话。 天高地阔,大有可为。 “你们到了农庄,把我教的那些可劲折腾,折腾坏了没事,咱夏城如今坏的起,但是不要影响农人的正常劳作。我真的希望明年我再去农庄的时候,那些农人提起你们,不会一脸不屑地说你们连犁铧耧车都不会用,而是冲着你们束起大拇指,告诉我你们堆粪的办法很好用,你们养猪养羊的办法比以前的更好。” “农庄,是榆城的命根,人要吃饭的。如今铁铜的确可以换来粮食,但是如果有一天他们不换给我们了,我们怎么办?所以你们做的不是小事,而是大事,很大很大的事,大到你们做不好榆城作坊就要担惊受怕的大事。你们想想从夏城运粮需要多少人多少船?” “那些农人还不是咱们的国人,倘若他们干的活比你们还好还多,比你们更卖力,我会很不高兴,因为你们自己都没把自己当成夏城的国人。” 半夜的酒,半夜的歌,孩子们都喝的有些朦胧,这是他们第一次喝酒,很淡很淡的果子酒,可都有些醉了。 第二天一早,陈健亲自送了他们上船。 临行前,陈健拿出了四个口袋。 “一个口袋里是六百粒豌豆。一共一千二百粒,都是仔细挑出来的。” “白色口袋里的,都是高茎的豌豆;黑色口袋里的,都是矮杆的豌豆。” “你们分开种上,等到豌豆成长起来后,大约也是七月份的时候了。那时候,你们告诉我你们在这些豌豆身上看到了什么。” 然后陈健又指着另两个口袋道:“里面都是麦子。一种是咱们很久前就种的麦子,另一种是我用黄花菜弄出的毒药泡过后的麦芽结出的。这个分成两片种,切记切记,不要混在一起,否则明年要绝收的。” “一样施肥,一样除草,一样收获,一样种植。秋天的时候,告诉我这两种麦子哪种产的更高。” “就这么两件额外的事,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去吧,天不早了。在最平常的土地上,做出一番不一样的大事。” 最后,陈健摸出了一个黄铜的、上面刻着麦穗和稷镰标志的徽章道:“我希望有一天,这个徽章可以挂在你们的胸前。劳作,一样是英雄,一样可以被人铭记。你为夏城,夏城为你。”(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三十四年的六个瞬间(二) 送走了农庄的孩子便到了三月。 三月的第一个节日是怀子节,河水中多出了沐浴的身影,河岸边多出了诱惑的歌谣。 几艘船逆着水流在大河中顽强地向上破开水浪,船中塞的很满。 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女和要训练的黑衣卫并没有挤在这样的船上,他们会在粟城逗留一段时间才会前往榆城。 船上的是一批特别的“货物”,是活的,可以说话的“货物”。 除了这些会说话的货物外,还有一些很新奇的东西,大河南岸聚落族群派出的使者来到了粟城,互通了礼物,粟岳送给了陈健一些,也跟随这艘船一同前来。 一些稻米,一些竹器,几张鳄鱼皮,一捆象牙,几匹粟城人不曾见过的雪白的布。 那些会说话的货物是一批女奴,这是陈健早就预定的,不过比起他预定的数量更多一些。 更多出的一些粟岳希望换取一部分铁制农具,以及大量的铁箭头和皮甲,并让使者送了口信给陈健,不久后可能会出征,但是不需要夏城出征,姬夏只要好好训练好那些士兵就是遵守了盟誓。 换而言之,这次出征的荣耀、奴隶、战利品都和夏城无关,看来也不希望陈健冒头去做一些争取名望名声的事。 船上的货物中有一些很特别的存在,她们穿的比别的女奴都要好,模样也更漂亮,但她们仍旧是奴隶,只不过作为工具存在的不是她们的手,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群人中坐在船头的是一对儿同胞姊妹,别人很难分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姐姐叫藕,妹妹叫莲,莲藕本为一体,即便分出了姊妹,可莲有藕一样嫩白的手指,藕也有莲一样娇艳的面容。 她们是玩物,很高级的玩物,也是送给夏城首领的玩物。她们的母亲很早就被殉葬了,因为很漂亮,而且是奴隶。 对她们来说,原本的城邑和将来要去的城邑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原本的主人和将来的主人也没有任何区别。 但在过去和将来之间的这段旅程却不一样,这是她们第一次坐船,而且而是逆水而行的船。 妹妹忍不住扯开嗓子清唱了几声,难得是那些看押的人也没有指责她们这种破格的举动。 唱了一阵,妹妹发觉自己细细的声音中少了几分绵软的和音,才发现姐姐愣愣地看着河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你听过咱们要去的地方吗?咱们新的主人会很凶吗?” 藕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她在作为玩物的时候自然听人谈起过那座奇怪的城邑和那里的奇怪首领,而原本主人很喜欢的铁锅就是那个城邑的首领送的。她从没见过原本的主人是那样的高兴,以至于宴请了很多人,就为了那一个黑乎乎的铁锅。 只是对于那个城邑的首领,她们的新主人,她却听到了很多古怪的言论,未免听着有些害怕。比如说喜欢杀人,比如说狡猾如同狐狸,又比如说是个疯子……而且似乎没有孩子。 这是很可怕的,因为没有孩子有一种可能是根本做不了那种事,而做不了那种事的人心里往往会很古怪,她被打过被咬过被荆棘扎过,只因为曾经有个主人做不了那种事,却喜欢听女人被征服后略带恐惧的声音。 带着种种不安的猜测,她的心情并不如妹妹那样已经彻底折服于命运随遇而安,只是对未来充满了忧虑。 她曾经最受折磨的时候曾经想过杀死主人,可最终还是不敢,所以很多年前一些城邑因为一场暴乱而恐慌的时候,她很羡慕那些带头逃走的人。 或者说,很多年前,大野泽曾是她梦想中的归宿,而如今同样是大野泽,却只不过是过去的轮回。 “或许……那些人都已经被扔进这湖水中了吧?所以这里的鱼才这么肥美。” 带着这样的猜测,藕莲终于来到了大野泽,看到了冒着浓烟的作坊,也看到了古怪而忙碌的人。 很多人的脸上或是手臂上带着奴隶的印记,但在这里却昂着头,仿佛走在没有人的田野中那样昂着头。 “我闻到了人的味道。” 藕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莲却不解地反驳道:“我闻到了烟的味道。很难闻。” 藕笑了笑,有人一定有烟,而有古怪的人,自然会有古怪的烟。 她们没有来得及在岸边逗留,就被人带去了城邑中的一间屋子,很漂亮的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石头的、方方正正的古怪事物砌起的屋子,屋子前还写着几个字,这让她们很恐慌,那可是字啊,听说过不曾见过的古怪事物,而起似乎带着某种神性,怎么看都像是某些东西却又说不出口。 进入屋子后,莲藕一直低着头,耳边传来的是很多她们听懂的或是听不懂的话,偶尔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想要看看她们将来的主人。 是个男人。 是个看起来很正常的男人,年纪不大,畜着休整的很好看但却因为年纪不大而有些稀疏的胡子,男人的旁边还有很多人,还有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也是一如在城中看到的别人一样是昂着头的。 然而不管是那个男的还是那个女的,连看她们一眼都没看,而是盯着大河南岸遥远族群送来的那匹布和竹器啧啧惊奇,不断地问跟随而来的南方族群的使者一些古怪的问题。 比如织布的白色如雪一样的花朵是在树上的还是一种草?比如那些竹子能不能运到这里?比如稻米是种在水中还是在旱地的?那种古怪的硬皮的鱼有多大?那些白色的大牙齿的动物驯化了没有等等。 这些古怪的问题让那个南方族群的使者楞了一阵,甚至有些惊恐,因为藕发现那个使者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像是一种惊叹或是折服,而在回答了一个问题后,更是看到她们的新主人如同孩子一样兴奋地在地上绕来绕去,还听他在说什么“果然不一样了”之类的话。 她只听到了一个人翻译成了大河诸部的语言:那是一种草,也有树,但是树不如草好。 在那之后她们这些人就被带下去了,临行前听到的最后一番对话不是关于藕一样白的自己,而是关于那些白色的布。 之后她们就像是被遗忘了,关在一个很大的院落内,有几个女人来过教会她们一些很简单的东西,比如解手要去厕所等等,接着又有女人脱下了她们的衣服检查了她们的身体,又给她们发了一块肥皂让她们清洗身体,将身上的衣服泡在热水里煮沸…… 一连四五天,都有人给她们解释这里的规矩,不过每天有吃有喝而且不用干活,只是每天都要听女人唠叨很多很多的事,还要她们必须记住。 第六天的时候,她们终于走出了院落,在街上小心翼翼地走动着,她们今天可以自由地四处看看,很多人有些畏缩,有些不敢说话更不敢四处瞧瞧。 然而中午的时候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胆怯,几个女人走到了众人吃饭的地方观看,也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目光有些像狼,像饿极了的狼。 藕的耳边传来一个一起来的女奴颇为惊恐的声音,随后就被压住,她听到那个人说了一句话…… “那是泽……他还活着?我认得他……” 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人震撼,比如这个名字。这是很多年前藕的主人觉得可怕的名字,也是很多奴隶幻想着的大野泽的名字,然而让藕惊讶的是这个人如今却在这个城邑安安稳稳地做奴隶。 当然是奴隶,因为他的脖子上还有烫下的印记,以及他们的饭食比起不远处的另一处地方差了很多,穿的也很差,脸上黑黢黢的。 藕胆子不大,所以她在最受折磨的时候没敢杀死主人。不过她的胆子也并不小,至少在不杀人的时候很大,于是在那些人吃过饭急匆匆离开的时候,她大着胆子来到了那个人面前问道:“你是泽?那个……那个……” 被询问的人很淡然地点点头,帮着她把话说完:“那个杀了主人逃走的奴隶。” 藕咽了口唾沫,自己又不是主人,自然不必害怕,可这番话却比杀人更让她觉得恐怖:她曾幻想而不敢去的大野泽的泽,如今却在这里做奴隶?就像是曾经触不可及却一直想要的东西,得到的时候却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做奴隶?” “我不是奴隶,我是人。” 说完冲着藕笑了笑便离开了,莲悄悄跟在姐姐的后面,拍了拍胸口道:“那就是那个传说中喜欢把小孩子碾成肉醢吃的泽吗?” 藕愣了许久,回味过最后那句掷地有声却又仿佛平淡的我是人三个人,确定地点点头道:“是他。” 整整一个下午,我是人三个字都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就在她决定忘记这三个对自己来说遥不可及的字的时候,一直紧闭的榆城政厅的门被打开,很多穿着裘皮的夏城人从里面走出来,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很多人的神情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隐约间藕听到了几个字。奴隶,人,公产,将来,私产作坊,雇工之类的话。接着傍晚的时候,一条石破天惊地规矩在大野泽中传唱:“凡是进入到大野泽十里之内夏城范围内的人,将不再是奴隶,而是人。” 这条规矩被写在了陶泥板上,那些新来的女奴们很麻木,而那些曾经杀死过主人逃到大野泽的人则发出了震天的呼喊,虽然他们早已是人,但这却是第一次被写在了陶泥板上。 可这群早已习惯了一切的女奴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想到的只是做了人也要吃饭,明天吃什么?没有主人了,谁来养我们? 然而她们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第二天一大早一条新的法令出炉。 规矩的名为慈善法令,规定在榆城内的任何人,财产田产不超过一个数额——一个在这些奴隶听起来遥不可及的数额——的人,如果一个月内如果不劳作,将会因为夏城人的善良而强制安排劳作,以防饿死。所以被称之为慈善法令。 不过法令的最后还有一句:倘若不接受所分配的劳作,将被直接送到遥远的地方挖矿;任何妄图在夏城土地居住的人必须要来夏城备案,不得私自开垦周边土地,否则视为盗取夏城公产予以绞刑。 挖矿对于这些奴隶而言是闻之色变的东西,矿区是埋骨之地,没有能在矿区活过二十的孩子,所以很好听的慈善法令,却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 藕和莲同样在第二天被分配到了一个叫染纺司的地方,她们负责清洗羊毛,剥麻皮之类,作为玩物养大的她们本以为藕白莲夭就是她们的价值,却没想到她们没有用这些,用的是自己的手。 每天都要劳作八个时辰之上,除了不能随意杀人之外,有时候甚至比做奴隶的时候更疲惫。 仅仅十几天后,那些被视为玩物而饲养长大的女奴便有些怨气,埋怨着这样做下去还不如当玩物奴隶,至少那样很轻快,运气好的时候主人还会赏一些好的吃食。 而在这里,每天需要劳作八个时辰左右,每天所得的钱只能买今天将够生存的食物,既不会饿着,但也绝对吃不到好东西,尤其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 藕的手经过碱水的浸泡已经不再是当初白嫩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春天风大下的裂痕,妹妹莲总在嘟囔着这还不如当初做女奴的时候。 藕有时候也会疑惑,但是问起那些逃到这里的如今已经不是奴隶的人,是怎么样坚持下来还会每天笑呵呵的。 给出的回答却很简单:“因为我们现在是人啊。” 一句短短的话,触动了藕的内心,一如几天前那个人昂着头告诉她,他不是奴隶而是人。随后这些人给她讲诉了抗争的故事,讲诉了他们作为一个人和首领谈条件的往事,听得藕心驰神往。 是啊,人才有资格和人谈条件。 她很想劝劝自己的妹妹,不要有那么多的埋怨,可是就在她准备和妹妹谈谈的时候,这个城邑的首领带着人来到了这群女奴居住的地方。 “我听说你们很多人抱怨这里的生活还不如做奴隶的时候,我想说我给了你们人的身份,如果你们不愿意做人,那就证明你们没有资格做人。” “你们中的很多人曾经是主人的玩物,用身体取悦男人。既然这样,你们可以选择做回这样的玩物,只需要一躺把腿伸开就能赚到陶贝,用你们的身体去换你们的生活。每个月休息五天外,每旬还要多休息一天,吃的绝对比这里更好,但你们名义上是人,不过却成为了一种玩物一种只能用来取悦男人的附属品,就像陶罐猫狗一样。” “一边是人的身份,一边是不需要劳作就得到的比如今好的生活,我希望你们自己做出选择。” 很快,就有几个早就受够了这种高强度劳作的女玩物站了出来,看着旁边那些女作坊工不可思议地神情,脸上却并不红,这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性禁忌或是道德。 作坊工们惊诧的是这些女人为什么会甘愿放弃人的身份去做个物品。 莲在稍微犹豫了片刻后,也站了出来,姐姐想要拉住她却被她挣开。 “我们用身体换来吃的,和用手换来吃的有什么不同吗?你要我们的力气,和要我们的身体,有什么区别?” 面对这样的疑问,城邑的首领摊手道:“区别在于,你的手可以养活你自己。而你的身体,只能让别人养活你。离开别人,靠双手还能活;离开别人,靠身体活不了。夏城不要不想当人的人。” 莲歪着头轻笑道:“就为了一个简单的人?活下去,做猫做狗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你在这里干活一样可以活下去。” 藕忍不住大声地喊了一句,妹妹却耸肩道:“累。我觉得力气和身体没有区别。到头来都是一样的。如果当狗能够每天不干活却吃的很饱,我愿意当狗,什么都可以。你们是当人了,是啊,人比狗要高贵……哈,可是你们每天劳作八个时辰,每天吃到的饭只能果腹,你们真的比得上那些首领养的走狗猎鹰吗?就为了一个人字,值得吗?” 她以为会是沉默,但得到的却是那些冒着杀头危险逃到大野泽的逃奴们异口同声地带着唾弃地反驳声。 “值得!” 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藕很想拉住妹妹,但最终却被人拦住,只说这是人自己的选择。 两天后,整个榆城“被自愿”做那种玩物的女奴有六百,此时没有什么性禁忌和道德,对她们而言,原本自己的一切都是主人的,可以随便被玩弄,如今不过是换个主人而已。 人数很多,但也剩下了二千四百多想要当人的女奴,这才是最为宝贵的财富,至少她们还有一丝想要站起来的精气神。 六百多人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而对方也兑现了承诺,吃的确实比做活的时候好了很多,而且每天都可以在专门的地方洗澡,穿上了还算干净的衣衫,也不需要卖力气。 既是要做同样的事,自然也要分出等级,说的很清楚,如今这些人是玩物,所以要按照长相、身材之类的分开,就像是挑选牛犊一样,因为不需要手和头脑这两个唯二任何动物有区别的地方。 莲的模样很好,作为礼物是高级一点的奴隶,会唱歌身段要柔,所以和十几个人模样都不错的编到了一起,据说剩下的那些已经有一批送到了矿山,还有一些以官营的形式在城邑内开了一家店铺,只要花上陶贝就可以去使用这件会说话的工具。 分编好的一天上午,莲和那十几个人被叫到了一起,发了一套很妖艳的衣服,还有一双古怪的鞋,鞋子的木根很高,穿起来很累但却不自然地让身体笔直以防摔倒。 这种鞋她们见过,一些城邑内的看似地位很高的女人似乎穿过,很好看。 莲再一次看到了城邑的首领,来了后只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你们既然选择去当工具,那就要做好。狗要会狩猎,羊要会产奶,你们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想要使用你们的人。” “鞋子是发给你们的,你们的脸蛋儿很漂亮,一次可以卖出更高的价。为什么非要穿这种鞋子?为什么城邑里有的女人也穿这样的鞋子?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城邑里穿这种鞋子的女人,她们会算数会计划,可以不需要双腿就能养活自己,她们穿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仅仅因为好看。” “你们穿,是被逼着的,必须要穿。因为穿着这个,你的双腿和髋在一直用力,既可以笔挺好看,又会让你的下面越发缩紧,没有人想要用你们的时候觉得松的如同裤腰一样。你们以后会被用很多次,唯一的价值就是很紧致的那里,所以你们是为了更好地当好这样的工具才穿这种鞋子,这就是区别。” “有人提议说不如把你们的脚都缠上缠小缠断骨头,反正你们也不靠脚来做,而且会有一样的效果,而且还不怕你们不穿。但我怕日后有一天所有女人都沦为工具的时候,还不如提前弄出这双鞋省了他们琢磨缠脚。也希望有一天女人们被逼着必须要缠足或是穿这种鞋的时候想到今天发生的事——自己缠自己穿是自己喜欢自己的选择,被别人逼着穿那就是和你们一样,变成只是个可以发泄可以生孩子的工具,总会有人不愿意的。好好做,早些让城邑的人觉得你们卑贱。” 说完这番颇为恶毒的话后就走了,留下了几个女人,问了她们哪天来月事,又告诉她们哪天可以做哪天最好不要做之类的,随后几个女人便教莲等人唱一个很诱惑的怀子节的歌谣,或是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闻所未闻的手段。 莲在船上木鞋学唱那些让人脸红的曲子时,做姐姐的藕正在染纺司缝制木跟的鞋子,她并不知道自己缝制的这一双可能会给妹妹穿上。 城邑的首领也同样来到藕这边,和这些新来的女工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 “你们选择做人,所以没有人养活你们了,你们只能自己养活自己。活下来。” 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姊妹俩的生活和很多年后的记忆都变得不同了,各自有着自己的生活,很难回忆起那几天经历的瞬间。 两个人在那之后,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已过去了很久,那时候已是华历三十五年的夏天,距离上一次见面过去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 那时候榆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很多事,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姊妹俩难得地站在了一起,共同回忆起了一年前来到榆城时的那一幕幕。妹妹一如一年前那样娇艳,姐姐却有些疲惫。但是娇艳的脸上有些麻木,而疲惫的脸上却满是喜悦。 “妹妹,脱下鞋子吧。。” “没用的,脚上的鞋子脱了,心中的鞋子呢?” “可以的,你可以的,如今有机会的,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姐姐,一年前我们的路就注定不可能一样了。你为了当人,可以忍受那些苦难。我呢?如今也想当人,但却是吃穿都有后的矫情。对你来说,当人是盐。对我来说,当人是糖,是吃腻了盐之后的调剂。” 她看了看自己仍旧白皙的手,拉起了姐姐有些粗糙的手,比量着看了看,慨叹道:“姐,我想当人,可我又不想干活。你有这样的办法吗?” 藕摇摇头,莲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答案,握紧了姐姐的手,黯然地笑了一声,抽手离开道:“我的心烂了,没得救了。帮我把我烂掉的心活下去吧。”(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三十四年的六个瞬间(三) 有些记忆,只属于几个人,漫漫时间中这些记忆的参与者也只有几个人。 而有些记忆,却是很多人共同所有,以至于很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因为这段记忆素不相识的人就能饮一抔酒,聊聊当年。 比如华历三十四年七月份的一项规矩,要求在半年之内所有陶贝前往榆城或是夏城新成立的钱庄兑换成铜币,逾期不换则视为作废。 笨重的陶贝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轻便而又好看的铜币走进了人们的口袋,转而多出了一种称之为褡裢的布缝制的东西,里面叮叮当当地响着,证明主人的富足。 人们很早就接受了陶贝的概念,有城邑政府作为信誉支撑,有严密控制的作坊体系作为货币配发的基础,轻便的铜币很快流行起来。 对于榆城夏城体系内的人来说,货币改革就像是春天的一场风夏天的一场雨,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的波动。 因为公产仍旧以固定价格出售各种必需品,以各种价格收购必需品,为数不多的私下的市场交流,无非就是把实物强制变为了货币。 同样的货币在其余城邑可以买更多的东西,但是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很难离开城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便知道同一枚铜币可以在其余城邑买更多的东西,却也不可能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其余城邑花费。 随着铁制农具的生产,青铜的使用量减少了,按理说价格会降低。 可是因为大量地铸造铜币,青铜的价格反而比之从前更贵,变相地一些不如青铜的铸铁矛头也成为了大宗的货物,而铜币又总是高于同重量的青铜戈矛。 翻砂法铸币节省了很多工序,即便其余能够炼铜的城邑想要仿制也很难有多少利润,而其余城邑发行的货币又难以和夏城铜币竞争,因为他们没有作坊群和各种用品作为支撑,人们也不是很信任那些其余城邑的古怪货币,只相信画着阴阳鱼和麦穗的夏城铜币。 这东西只要在夏城人开的店铺中就能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而别的货币夏城人根本不收,也坚决抵制以物易物的小宗贸易。 从大宗商品的收购销售,到附近城邑走街串巷的货郎,以及从夏娥贸易的商城演化出的名为商人的新职业不断将货币收回洒出,向外辐射。 往来于榆城的人逐渐增多,身在在榆城对岸的土地上,一座新的没有城墙的城邑逐渐有了规模,供那些其余城邑的人在这里居住或是购买货物。 那里有酒肆、驿馆,甚至还有可以花上铜币就能放松的好去处、官营的妓馆,那里的女人穿的好看而且很有味道,如果愿意花更多的铜币,甚至还有更漂亮的甚至会唱歌圜舞的。 每旬都有船只通行四周的城邑,一条简易的可以行车的路也已有了雏形,所以榆城对面的那座小城邑很热闹。 在那里干活的人……大部分都是从外面逃到这里或是卖到这里或是“自愿”前来的各种女人,一种新型的人口贸易以榆城为中心开始向四周罪恶的生长着。 而那里的大部分产业都是夏城的公产,管理的人也是从城邑国人中遴选出来的,名义上每个人都可以报名,但是选拔的资格第一轮就要剔除掉绝大多数的人。 要求会认字,会数数,会加减乘除,这是一项硬性规定,谁也不能更改,有首领亲自考核。 那里生活很惬意,干的活轻松,又没有太多的管辖。很多人知道自己这辈子或许不太可能,但仍旧充满希望,因为他们的孩子如今还在学堂上学呢。 种种变化的起因都是因为一种可以在四周城邑通用的货币存在,不再需要以物易物拿着一大堆的粮食毛皮之类。 货币,对很多人来说这项变革规矩只是三十四年七月份发生的一件大事,但对那些知道内幕的人来说,却知道这项规矩可能要追溯到很久前的陶贝绑定粮食换石头,以及“芽”那个部门雕刻出的锡制的钱母币。 而真正让这一切变革发生的,则是源于三月份娥卫两城的首领前往榆城共商大事。 夏城人很自豪地带着满眼好奇而又惊讶的娥卫两城的人参观了作坊群和农庄,并让他们观看了一场牛耕和人耕比拼,给那些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三月末看完了春耕后,娥钺卫河等人以及他们城邑掌握权力的一批人来到了榆城最大的屋子中,屋中等待他们的是夏城议事会的一般成员和各个作坊司的负责人。 从三月二十七到四月十三,半个月的时间内每天上午屋内都在争吵讨论,但这些争吵和讨论在四月十三的下午趋于平静。 夏、娥、卫三城的实权人物在新建的榆城政厅中商谈了半个月,达成了一系列协议。 协议的主要内容是围绕货币和技术展开的。 夏城和卫城一共提供奴隶两千人,用以负责熔铸铜钱,开采夏城的铜矿等,铸钱数量由夏城裁定,所铸铜钱夏城占六成,其余两城占据四成,作为草河同盟内部的通用货币。 铜钱在草河盟内通用,其余两城不得仿制,夏城也一样不能多铸,铜钱和作坊品绑定,同时夏城要收回兑换所有的陶贝铜贝。 夏城在两年内将以借款的形式借给卫、娥两城首领家族铜钱三十万枚,金币若干。 同时借给卫、娥两城的政府铜钱一百万枚,这些铜钱只能用以采购夏城的各种货物,任何货物娥、卫两城都比其余城邑拥有优先权。 除此之外还要有偿援助一部分铁制农具,同样算在借款当中。 这批借款以实物形式在八年内还清,实物以农产品、丝绸、麻布、陶器和一些计划中的低级作坊用品为主。 以上内容由两城的铸币所有权作为抵押,如八年内不能还清夏城将从铸币中直接拿回双倍的铜钱,铸币作坊必须建立在夏城。 夏城将成立一个钱庄,可以有抵押物地进行借款,同时钱庄还负责登记各种新式工具和技术。 如丝绸技术、黑陶、耧车、纺车等,一经登记,其余人不经允许不得私自仿造,如许仿造需要提供一笔钱或是拿出利润的两成,视发明者的要求而定。 此外,由夏城政府出技术,帮助两位首领的家族建立新式农庄和小作坊,对于首领家族的属于无偿援助,同时帮两位首领训练私兵,甚至提供一批武器武装这些私兵。 三城之间取消任何限制,人可以自由来往,但是不得私自在其余城邑开矿、挖盐、采伐等,但可以经商、开作坊等。 同时两城以五年之内一半的矿产收益为代价,请求夏城帮忙在两城的土地上找矿,五年后夏城所得收益不再是一半减为一成。 三城之间不得修筑、建造以其中任何一方为假想敌的城邑、堡垒;三城之间的军装统一为黑色,不得灌输任何以其中一方为假想敌的仇恨。 任何一城遭受第四方攻击,其余两城则自动视为与第四方处于交战状态,并盟誓不单独与第四方媾和。 娥卫两城承认夏城的兄长地位,夏城盟誓绝不干涉娥卫两城的内部事物,并在娥卫两城的继承人问题上绝对支持两人将来所选定的人选。 等等等等…… 与之前的口头盟誓不同,这一次商量的事全都写在了布帛上,一式三份。 其中除了一些首领家族之间的密约外,其余内容全部公开,由夏城出人在两城中专门讲解条约内容。(未完待续。) 第八章 三十四年的六个瞬间(四) 其实七月份除了陶贝换铜币的变革外,还有一件同样重大的事,只不过这件事在夏城体系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粟岳与十几个城邑氏族共同出兵,以某种借口讨伐了前年盟誓时退出的几个城邑。 借助夏城的铜兵铁镞和战车皮甲火药,四月出征,六月破城,七月大胜而归。 此役共掠夺奴隶一万五,三个城邑六个氏族表示臣服,这是一场大胜,一时间粟岳的声望如日中天。 每一个同盟内部的氏族都要去庆贺,陈健也以书记的名义在史书上记录下了这一笔,并抄了一篇颂扬粟岳勇武的四字短歌,让回来的石荠等人演了一幕歌功颂德的戏剧,大加赞赏。 很多首领注意到,随着青铜铁器骑兵的出现,战争的烈度提升了。而随着火药、木梯、冲车等新式武器的出现,围城战很容易打成破城战,战争的持续时间缩短了。 这一次出征甚至没有给那些当初曾经邀请陈健加入反粟同盟的氏族城邑一个反应的机会。 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是围城数月,双方的援兵在平原大战,可这一次以往的经验全然无用了。 这样的大事在榆城夏城只是当做一个谈资,众人稍微一算那掠夺来的一万五千奴隶够不够换榆城作坊群一年的产量后,便也没有了太大的兴致。 相反他们更愿意谈谈一系列的新规矩很法度,以及一些新事物。比如夏城成立的钱庄,比如草河诸部的新盟约,比如白马又在草原上弄回来不少的马匹以至于城邑放开了牛马管制,允许私人买牛马。 任何变革都需要有人迈出第一步。 几年前夏城为了打破氏族制度,为了防止各个氏族首领抱团反抗而实行了新的土地私有制度,很轻易地就将氏族首领的权利剥夺了去。 新的伍、什、里司的管控制度填补了氏族分散后的权利真空,而当初迈出第一步的就是那个叫木麻的人,带着几十个人一同盟誓按时缴纳氏族和公产需要的粮食后,就要分出去单过。 当初因为当初牛马不足的原因只能五六家公用一匹马或是牛。如今随着牛马数量的增多和钱庄铜币的发行,一些管制开始放松,允许私人购买牛马,可是价格仍旧昂贵,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得起的。 如今木麻作为里司,带领着一里的五十户人耕种,调节着五十户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春耕时候各家谁先用犁铧谁后用的顺序。 大家很信服他,因为他作为里司很尽职,春天抽签的时候从不捣鬼让自己先用,分配公产福利的时候也绝不私留。而遇到服劳役、服兵役之类的事,也会带着人帮着那些人将土地耕种好。 连续几年,这一里的人总是每年在夏城被表彰的里,一面白布做的写着一些赞扬的话的旗帜总是挂在这个里司的院落附近,挂的高高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三十四年的七月末,货币改革的事也在夏城传播了一个月了。月末那天晚上,木麻挨家挨户地询问了一番,问问众人是不是将陶贝都换城铜钱了。 得到了所有人肯定的答复后,他又邀请大家明晚上到自己的院落里商量些事。 第二天是月初,任何成年男子都要前往城邑外的草场上进行军事训练,这是雷打不动的,但是休息的时间比较早,天不黑就会解散,又做不了活,正好可以商量些事。 天一黑,各家的男女端着大陶碗,下面是粟米饭,上面浇着各家的菜,一只大手握得很稳,院落里升起掺了艾草的蚊烟,便随意找地方或坐或蹲,边吃边谈。 “今天把大家找来,是想和大家说几个事。” 木麻放下碗筷,给蚊烟添了把草,背对着众人随口道:“咱们这一里如今五十家,一共有地四千多亩。今天司货找了我们里司,以后实在是没那么多人盯着咱们一亩地到底产多少粮食,所以以后改了。一亩地不是十抽一了,而是固定一年交三十斤粮食。” 众人也没什么反对,只说到:“不多,和以前一样哩。去年用的粪肥长得挺好,多收了不少。就是换铜钱的话可不如以前换陶贝换的多了。原来粮食还挺贵的,怎么这两年越发地贱了?” 木麻点头道:“说的就是,粮食只怕越来越贱。这几天我就琢磨着一件事,正好今天和大家商量一下。” “我琢磨着,这四千亩土地如果咱们有足够的耧车、耕牛、犁铧的话,其实用不到五十户百十口人耕种就能忙过来。如今每家都有些铜钱,可是每家又都买不起一套耧车犁铧耕牛,这钱都想着积攒个七年八年的再买,或是先租用公产的。” “要我说……咱们不妨凑凑钱,多买些牛马犁铧的,这地一起种,等到收了粮食咱们再分,你们看行不行?我算了,咱们各个家里的钱,买全套的话可以买十套呢,咱要是有了十套耧车犁铧,你们说种这四千亩地,还不是三五天就忙完?省了多少事?” 他平日为人公允,再者平日一同劳作的事也不少,众人犹豫了一阵也都顺势同意,只有人问道:“那剩下的时间咱们干啥?城邑附近的地都被开垦的差不多了,再远的地方就得赶着车去了,一天可回不来。” 木麻笑道:“之前不是说了吗?粮食只怕越来越贱,我琢磨着咱们干点别的。你看啊,一家手里的钱啥也干不成,也是咱五十户要是聚到一起,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呢。上回姬夏建立榆城的时候还缺钱呢,还不是要大家一起凑一凑?咱们倒是也可以学学。” “今天司货和我说可能明年榆城要一批羊毛,这个咱们要是单独干可不行。一则是羊毛剪太贵,再一个一家养一头,哪里有单独弄出一人专门养一群好?除了羊,咱们若是能够早早忙完地里的事,还可以一起合干一个木器厂,我估摸着耧车能卖的很好,其余城邑也要,一个人做肯定不行,司货说只有超过三十个人的规模才能来木工教。再一个那边的水塘咱们也可以弄过来养鱼,可是一个人忙不来也出不了那么多的钱……” 他列举了很多已经放开管制的很多事,虽然放开了管制,但是仍然有人审核批复,一些很显然会过剩的产能并不允许,实际上并没有放开只是宽松了一些,内里仍旧由城邑调控。 只是这些放开管制的事距离这些功勋不高的夏城国人来说很遥远,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土地奴隶和剩余财产可以用在这上面的。 但木麻巧妙地将这些零散的铜币集中在了一起,是可以做些大事的。一里中的人平日关系很好,土地也不少,听木麻一说,一个个都已经心动。 木麻拿了根木棍喊道:“老七,叫你家孩子过来,他不是会算数了吗?让他来算算咱们这五十户一共能凑出来多少。” 叫到那人喊来了自家孩子,蹲在火堆旁,几家也都没有藏私地将自己手里的钱说了出来,前一阵刚刚去钱庄换过陶贝,即便想要藏也有些不好意思。 孩子算了一阵,说出来一个众人都有些惊诧的数字。 木麻大致算了一下道:“这样吧,咱们就买八套耧车犁铧,各家的地啊都算在一起,按照地的多少等收获的时候分粮食。完后咱们再开个小木器作坊,花钱去公产那聘个木工,咱们农闲的时候就在家做,另外再雇些人。如今不少奴隶成了人,可是他们又没有土地,正好让他们来咱们的木器作坊做工,咱们农闲的时候也跟着做。” 众人都知道耧车如今需求量很大,娥卫两城都在采购,可是没有木工的指点是不可能做出来的。而司货也明确告诉过众人,除非规模足够三十人以上的木器作坊,否则不会给木工指点。 几个人忍不住嘟囔道:“可惜慈善法令只对榆城有效,否则的话咱们雇工的钱可要省出来不少。只要给他们一点吃的就行。如今可不一样,咱夏城的作坊也多了,这雇工反而少了。” “要是……要是咱们夏城的奴隶都能有自己的一块土地就好了,我不是可怜他们,而是他们要是有了自己的土地,咱们的耧车可就卖的更多了。” 木麻笑道:“这个就不要想了。不过咱们就算雇的人少点,咱们大家凑得这点钱也不够,我琢磨着,咱们合起来,用一千亩地抵押去钱庄借些钱,估摸着一年之内就能赚回来。如今耧车还能赚一些,再过些年只怕就赚不到了,不过几年后咱们这一里也算是有钱了,再干别的就是。但要是单独一户想要干点什么,只怕是很难,除非你们的孩子运气好学的好,将来弄出些东西能省很多人手姬夏一下奖励很多……” 众人都笑,自家孩子虽说也有几个聪明的,但这愿想有些遥远,再说长大后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就着夜晚的清凉,五十户人便盟誓将土地和财产集中使用。 和氏族时代完全不同的除了里司代替了氏族首领外,土地也不是公有的,而是私有的,只是集中起来一起劳作省出人工时间罢了。 众人第二日去了钱庄,抵押了土地,贷出来一大笔铜币,又预定了一些器物工具,木麻便去了议事会的大厅和司货商量这事。 司货也没说什么,问了他们的规模便同意了他们聘请木工的事,只是嘱咐他们不要少了每年要缴纳的粮食,土地也不能荒废之类。木麻自是应允答应。 趁着离秋种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五十户人兴高采烈地买回了耕牛驽马,分出来二十户准备秋耕,剩下的人则将将来作坊的大屋建了起来,又有人去牵头购买木材鱼胶。 八月末,二十户人凭借耧车犁铧很轻松地完成了秋耕,准备好了越冬的干草。 及至十月初的时候,第一批耧车算是做了出来。 本来可以更早,但是九月中旬所有人都必须去维修夏渠,不管是谁都要参加,否则惩罚会很严重。修完主干后会有专门的人来检查各家农田附近的水渠,必须要修的合格才算是完事,这一忙就是半个多月。 那些有了人的身份却一无所有的做了很久的奴隶这一年过得也很惬意,慈善法令是写在木板上的而非特制陶泥板上的,所以只在榆城适用而非整个夏城体系通用,他们不需要强制被送到作坊做工,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新建立起的各种作坊知道明年会赚到不少,所以急需一批雇工,于是雇工的价格不能像榆城一样几乎比奴隶还便宜,而新规定又要求作坊只能雇人不能雇奴隶,所以这样惬意的生活让他们颇为幸福。 第一批耧车做出后,送到了政厅检查合格后,司货便送出了一份两百套的订单,要求明年二月之前交付,如果逾期将处以重罚。 而且要求必须如样品一样合格,订单唯一的特例就是出现战争和强制征召。 众人合计了一下,冬天正好都没事,便接下了这订单。回去后一个个笑的合不拢嘴,算起来如果做的好,到明年二月的时候,不止可以还上钱庄的贷款,还能好好赚上一笔。 对于城邑来说,也是赚了一笔。并不是指的那些差价,而是指的这些原本最底层的国人,原本他们只能被束缚在土地上,而如今却可以将漫长的冬天和农闲时间利用起来,相当于城邑无形中多出了一些人口。 木麻等人拿着二百套的订单回去好好庆祝了一番,买了些肉和雇工们好好吃了一顿。 他们对于华历三十四年最深刻的记忆不是货币改革,不是草河新盟约,也不是大河诸部的那场大胜。 他们最深刻的记忆便是今晚的一顿酒肉,众人乐呵呵地围坐在一起,幻想着明年的生活。 他们这一年不是每天都开心,哭过笑过怒过忍过,但这一切在很多年后都会褪色,而这个夜里的欢宴却会永远铭记于心。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生活,但对夏城而言,这是另一条路。城邑的政策影响着他们,他们也反过来影响着城邑。 作为夏城体系内的第一批很特殊的集体制作坊,陈健并没有如同当初为了解体氏族时推行私有一样大肆宣传,也没有扶植样板,每个里司的情况不同,都学这样市场也容不下。 相反,所有超过三十人规模的作坊必须经过计划统计司的审核批复才能建立,而少于三十人的不予技术支持。所以看似放开了管制,但实际上仍旧是一种严格调控。 草河新盟约的签订和货币推广,才让这样的集体制作坊有了存在的空间,也让更多的人绑在了夏城利益的战车上。 不加管控的产能会出大事,更多的市场需要战争,夏城如今还没有为一场旭日持久的战争做好准备, 将来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无论理由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甚至随着变革的深入将会是和全体国人绑定在一起的。 只是如今远远没有准备好,夏城这辆战车如今只有几千人,而那些在榆城的七八千人仍旧疏离,什么时候他们真正地加入了夏城体系,夏城才算是准备好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 三十四年的六个瞬间(五) 对榆城的那些作坊工来说,华历三十四年是一个古怪的年头,至少三十四年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夏城的国人。 很多新规矩新法令甚至货币改革,在他们看来都理他们很遥远,看似他们一如既往,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冲突悄然而至。 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与自己利益攸关的现实。 这种选择预示着他们内心的巨变,对榆城不再是敌视,而是将自己的利益和榆城联系在了一起。 整个华历三十四年,这些作坊工们只集体闹腾了一次,闹腾的原因就是因为春末颁布的慈善法令。 随着法令的颁布以及榆城的对外宣传,导致很多非奴隶的村社人口跑到了大野泽附近,人数虽然暂时不多,但却有日渐增加的趋势。 那三千多女奴出现后,这些作坊工很是兴奋了一阵,可随后一些流言和不安就开始在他们之中传播。 榆城的作坊在不断成长,暂时多出来的这些人也能容纳,可是作坊工中的一些人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安。 泽嗟等人内部也产生了争吵,当初的十三个人如今已有几十。一次下工后,几十个人在阴暗的角落中讨论了这件看似和他们毫不相关的法令,最终争吵了起来。 有人支持,支持的原因是他们原本也是奴隶。经过上一次的反抗成功后,他们很喜欢现在的地位,至少是人而非奴隶。所以他们希望更多的奴隶能够逃到这里,摆脱自己曾经想要摆脱的命运。 甚至嗟提出自己要偷偷离开榆城,前往那些城邑鼓动奴隶逃亡,提议众人凑出一些钱,购买一批粮食藏在毕竟的道路上,让每个逃到这里的人不至于在路上饿死。 他计划建造几座小木屋,里面堆放着食物,留守下几个人,作为一条通往自由的秘密的路。 有人支持,自然有人反对,否则那些人就不会争吵。 最早的那十三个人中却有人提出反对,不但不支持嗟要去修建木屋让更多人逃到这里的计划,甚至反对慈善法令本身。 他们想的很现实,自己如今人的地位是争取来的,流过血挨过饿,当初自己从城邑逃亡的时候死了多少同伴?当初那些人做什么去了?如今却要享受和自己一样的人的待遇? 而且他们认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大野泽,自己就难以和榆城抗争了。因为你不干,自然有别人干,而且慈善法令强制会让那些人干,比自己要求的东西少得多,到时候这些人还凭什么要求榆城退让? 他们不仇视法令本身,他们仇视的是那些将要抢走他们特殊地位的人。 几十个人就在角落中争吵了许久,一边是现实,一边是理想。很自然地,嗟败得一塌糊涂,五十七个人中只有七个人支持他,剩余四十八个反对。 泽没有表态,他心中支持嗟,但是却知道如今团结在一起的局面一旦打破,所有跟着他的大野泽的人都会没有了依靠。 在嗟愤怒地提出要和那七个人分出去单独做事的时候,泽骂了嗟,质问他如果有不同意的意见就要分出去,那么当初的那些盟誓有什么用?是不是以后咱们这些人只要有不同的意见就分出去单干?单干能做成什么事?你们八个人就算凑钱能凑出多少? “一根筷子轻易被折断,一把筷子抱成团,夏城人整天说这些,你们难道都没听过吗?咱们几十个人是要做大事的,总得有个头,总得有个方向有个目标。头是什么?头就是众人的脑子,是要为大多数想的才是头。” “人没有相同的,想法肯定会有区别甚至相悖,这时候怎么办?是分开?还是讨论后认定一件事去做?那些反对的,难道就要离开吗?要我说,不是!反对,可以反对,但是反对了众人还不同意,那就把你的反对咽到肚子里,不但不能说,还要去做那些你反对的事。” “只有这样,才能做大事,否则就是一堆散沙。砂子可以烧成坚硬耐火的砖,但若分开却可以被孩子一脚踢开。” “难道咱们面对的只有这一件事吗?并不是,将来还要面对更多。正因为咱们对于大部分事的意见是相同的,所以才聚在一起。一件事的不同,会说明咱们所有的意见都是相悖的吗?同样是去遥远的夏城,有人乘车,有人骑马,有人坐船,可最终的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仗着自己的威望,也仗着自己出自内心的感触,总算压下去那些人的不满,嗟闷着头不说话,但最终分事让他做的时候他还是同意了。 这些人是作坊工的灵魂,甚至还有一些人用了些手段去了农庄去了矿山,他们总能煽动起最多的作坊工。 于是六月份的时候,被选出的作坊工代表们向陈健提出了意见,如果不答应的话可能会引发一次动荡。 代表们很明确地告诉陈健和榆城的管理层:“我们反对慈善法令。” 陈健则明确告诉他们规矩的事他们无权干涉,因为这是夏城的规矩,与作坊无关,他们还不是夏城人。 作坊工们很清楚自己反对的是什么,所以这一次比上次有了进步,弄出了一些提前量以为讨价还价准备。 陈健倒是很高兴他们提出这样的反对,当初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事的时候陈健就已经知道,因为有人当晚上就跑来告密。 陈健高兴的是那场争吵证明了一件事:这群作坊工的想法,已经变了。 他们曾经反对的是金字塔结构本身,如今他们反对的是自己不能处在金字塔的倒数第二层。因为奴隶这一层难看的皮被陈健换掉了,所以心态的变化没有那样纠结。 从理想变得现实,从反对变为妥协,甚至把自己看成了榆城作坊的既得利益阶层,丧失了激进多出了保守,不再是一个最底层的代言者而变为了榆城底层中的上层的得益者——最底层如今是那些适用于慈善法令的没有劳作技能没有组织性的新人。 于是从他们开始反对慈善法令的那一刻,榆城拥有了四种政治势力。 最早一批的功勋卓著奴隶众多的夏城老国人,他们是奴隶制和作坊伪奴隶制的受益者。他们反对这些榆城作坊工成为夏城国人。 最开始在榆城做工的作坊工,他们反对奴隶制度,不满于如今的经济地位但却与榆城相互依存。他们反对最早的一批老国人的压迫,但也反对新的一批一无所有的逃奴加入。 那些底层的非管理层的夏城国人,他们是统治阶层,但是他们平日和那些作坊工一同劳作,心中不免同情,同时如果改变制度对他们的影响最小。他们吃喝足够,对底层有同情心,但又极端反对底层的暴力反抗,不愿意改变现有的状况,但又希望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让和他们一同劳作的作坊工的生活有所提升。 以及最后的以陈健为首的首领层和完全脱产的军队和新锐贵族,他们考虑的不是如今的利益,而是将来的战争,甚至一些人对陈健有些盲从盲信。 至于剩下的如嗟、姬松等理想味道太浓的人,则是少数,没有他们实现梦想的空间和物质条件,可以忽略不计。 原本这四种势力之间是平衡的,因为还涉及到夏城的很多问题,夏城军队除了脱产军队外,主力仍旧是奴隶主和平民组成,而平民很容易被那些势力颇大的人影响。 原本那些作坊工只是反对却没有妥协,更没有展现出他们的立场到底是站在哪里,是推翻榆城的体系?还是与榆城体系妥协成为既得利益者? 如今当他们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后,这种平衡即将被打破,因为榆城如今多出了一批人,一批和榆城绑定在一起的,必要的时候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作为试探,陈健没有和这群人过多扯皮,而是和议事会一半的成员商量后,提出了一个暂时不影响到夏城老贵族利益的决议。 三天后陈健给那些作坊工代表的答复是:“绝对不可能撤销慈善法令,但是会出台新的法令。从七月初一开始,只有在榆城劳作三年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冶炼、染纺等几个很重要的作坊部门。” 作坊工们讨论后同意了这个答复,三年时间足够他们拉开和那些新来的人的劳作效率差距。 议事会的老人们对于这个法令也没有反对,他们已经见识到了作坊群带来的利益,也明白一旦停工带来的损失,并没有意识到陈健的险恶用心——这个法令和慈善法令配合,造就了一批特殊的阶层,这个阶层是支持榆城的,但却是绝对反对老贵族的。 这群人是有力量的,尤其在陈健的刻意纵容和教唆下。 八月末,带着又一次抗争胜利的喜悦,这群作坊工完成了去年抗争后的一个额外条件,有将近千人的队伍可以听懂鼓声前进后退。 由于平日一起劳作的原因,他们之间的协调配合很好,纪律性很强。因为一起吃饭睡觉听哨上工,他们的服从性也很好。 夏城不是没有这种类似的士兵,比如当初和西戎征战时陈健解放的一批隶农,允许他们脱离奴隶身份以人头记功。 但是那些奴隶兵勇猛有余但纪律不足,战场上个人奋斗很勇猛,可是崩溃也很容易,有时候还要面临提前冲锋扰乱阵型的情况。 榆城的脱产黑衣军不喜欢那样的士兵,他们作为战车骑兵和冲击兵种,更喜欢能够稳住阵线的戈矛方阵兵,更喜欢这种可以听懂鼓声前进后退的组织力很强的作坊工。 夏城从开始建立脱产军队开始,奉行的战术路线一直是阵线对峙,在阵线焦灼的时候由脱产士兵完成冲击,在某个位置撕开对方的阵线从而引起全面溃败。 呆板而且无趣的战术,什么没有奇谋诡计,可也简单易懂。对方每每看出,也知道弱点在哪,无非就是在长矛戳破自己之前先把对方的盾砸碎,让夏城先崩,可做起来却有些难。 在和陈健一同观看过这些作坊工的演练后,黑衣军们更加不喜欢将自己的背后或是侧翼交给那些颇为狂热但不持久的奴隶兵,这些戈矛方阵兵又根本不可能抢走他们的功勋,又可以让他们心安。 不过他们什么也没说,这群作坊工说的清楚,在取得国人的身份之前绝不出榆城作战。这不是黑衣军所能参与决定的事。 陈健也没和军队的人说什么,而是对作坊工们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从公产划出了一笔钱作为那些作坊工孩子半脱产学习的钱,以及资助那些作坊工中选出的人完成脱产学习以进行教育。 从去年冬天开始的抗争直到现在才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作坊工们也让陈健去年的拒绝变得失去了意义。 那时候陈健说他们没有资格做国人,因为最基本的打仗他们都不会,而如今至少他们站得直了能够听懂鼓声前进后退了。 那时候他们反对的是整个榆城夏城的规矩体系,而如今他们反对的只是对自己不利的规矩法令,却并不再反对夏城本身。 仔细想想,似乎距离有资格做国人又近了一步。(未完待续。) 第十章 三十四年的六个瞬间(六) 作坊工们距离国人身份更近一步的时候已是八月末,那是秋天。 秋天过去便是冬天,冬天再过去华历三十四年就算是过去了。 种种变革给很多人留下了不同的记忆,但也有很多是不属于夏城体系甚至草河同盟内的人的记忆,而这些记忆自然与夏城体系有关。 比如八月份榆城关于逃奴非奴的法令传到了其余城邑,原本因为血统论对陈健大加赞赏的各个城邑贵族阶层此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种大骂很有意思,离得越近骂的越狠,但也有一批不骂的,因为他们率先和夏城达成了一些贸易,夏城提供的铁制农具和羊毛剪很便宜,而要付出的只是原本不存在的每年可以剪两次的羊毛——奴隶们可以胜任这种事,而铁制农具又让他们省出了许多奴隶。 他们与夏城榆城之间的往来愈发密切,但是涉及到根本的变革却没有发生:陈健曾建议他们分出一部分土地让奴隶耕种,缴纳足够的粮食后可以剩余一批以激发奴隶的积极性。 不过那些人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而坚决反对:如果奴隶拥有剩余产品,那么自己怎么控制奴隶?只有一无所有才能保证奴隶是自己的私产而非人。他们宁可不用铁制农具,也决不放弃自己手中的会说话的财产。 各个城邑的使者在九月份抵达了榆城,重申了当初的密约,严禁石荠等人在其余城邑演出任何关于榆城变革的戏剧,如果陈健不遵守将会断绝和榆城的粮食贸易。 陈健答应了,众人以为抓到了榆城命门的时候,另一件事让他们更加不安。 九月中旬的一场延绵不绝的秋雨导致了下游一座城邑被淹,水灾退去后,榆城组织了船队,以大河诸部亲为一体的大义援助了那座城邑八十万斤粮食。 整场运粮持续了半个月时间,井然有序甚至没有影响到榆城的整场劳作,而且运抵的以新麦为主,沿途经过每座城邑都大肆宣扬,石荠等人也在表演各种戏剧来宣传亲族一体之类。 同时也是一种示威,作为月初被人威胁后的示威,那些城邑的首领都明白,这是陈健在告诉他们,别用粮食来威胁自己,没有用。 这批粮食引起的震动不止于此,各个城邑的贵族都知道榆城建立了几个农庄也知道榆城开始大规模使用铁制农具,他们当然知道这些新麦是哪里来的。 于是一个颇为可怕的想法在他们脑海中转圜:难道那些铁制农具和耧车犁铧之类,真的比奴隶更好用?要知道两千拿着石头的奴隶可根本产不出那么多的粮食,更别说还可以无偿援助给其余城邑了。 这些船经过的地方,让那些人重新认识到了新工具的可怕,当这些船回来的时候,很多人跟着船来到了榆城,想要看看那些新农具。 而对于那个遭灾的城邑来说,他们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自己的家园被毁后,一艘艘插着阴阳鱼旗帜和当年华城膜拜的光明之花旗帜的船只往来穿梭,将他们急需的粮食运抵。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粮食的,很多人拥有存粮,但也有很多的平民没有那么多的存粮。 和那些粮食一起来的,还有唱着歌演着戏的一些人,亲族一体的说法对他们来说原本很遥远,如今却触手可及。 东边日出西边雨,你家遭灾我家晴,既然都是亲族,当然要帮你们度过灾年,要是以后天下更大的话或许更好,总有没有遭灾的地方,也总有一个首领可以调配天下的物资。 这些粮食都是无偿援助的,但为了能够搬运这些粮食,榆城人请那些遭灾的人在河边搭建了一个小码头,搭建完了小码头又建了一排屋子作为仓库,几个夏城人负责协调这些遭灾的人重建了家园。 随后一批农具运过来,说是他们遭了灾正是需要垦殖的时候,虽然榆城如今连农具都不够用但为了亲族大义还是送来了云云。首领们和贵族们忙着自己的事,没时间管那些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贯如此,平民们也没觉得什么,就按照夏城的办法开始垦殖土地。 那些夏城人又说救急不救穷之类的意思,所以要教会他们新的垦耕办法,如果愿意的话夏城人希望能够分到三成的收获,不过暂时不用,就是为了夏城万一遭灾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五年内夏城还不要,那三成粮食就归他们了,希望他们看管好这些粮食。 众人感激之余当然同意了这个要求,尤其是看到牛拉着犁铧从那些淤泥中很轻松地翻垦了许多的土地后,更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可是牛马犁铧又没有那么多,需要有人负责分配以为公平,于是又选出了自己中的德高望重者负责协调这些事——一抱团就容易闹事,这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等土地开垦的足够多引起首领贵族们眼红的时候。 等运粮的船只离开后,还是有几个夏城人留下来了,为首的是个残废了一条手的人,名字叫松,主要就是讲讲故事和人闲聊,顺便请这些人加固一下码头之类。 当然,没有人注意到这座城邑距离榆城大约三百里,再往东二百里就到了东夷氏族和大河诸部的交界处了。 关于“无偿”援助粮食的这件事,其实很多人心有不满,满口大义一说,这就让别的城邑很难受,只好夸赞了陈健几句,便没了下文。 其余城邑没了下文,可在榆城却是大做文章,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女聚在榆城学堂,怀子节后便来到这里学习,都称陈健为先生,自然要听先生吹嘘自己的义举。 先生很懒,懒到先来的包括娥黾粟汤月玫等三十多人完成了开蒙的八篇课文后,将新来的那些人和他们分到一起,每个人管几个人,顺便吃住在一起名为同窗顺便还能教教他们那些开蒙的东西。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平日里都是亲贵,如今却在课堂中分出了高低,新来的难免要显摆一下自己学到的东西,从骑马射箭击剑再到拼字认音数数乘除,处处都觉得很爽快。 据说要等到新来的这批人都完成开蒙后再进行之后的学习,不然分不出那么多人来教他们。 不过他们的先生也很勤快,每旬都会抽出些时间来给他们讲课,只是讲的内容并非学识。 而是诸如大河诸部同根同源,讲大河诸部之间的战争是不义的是被祖先唾弃的,讲外面还有数不尽的土地财富,讲有雄心壮志的应该学习当年的卫姓老首领其志在外,讲一座城邑建起来没有那么难等等这些。 这一点上让学生们很惊讶,因为这太勤快了,哪怕是下着大雨他们的先生也会在每旬的那一天准时来讲上一阵,简直与之前甩手不管判若两人。 未必所有人都相信,但至少会有一部分信,这就足够了。意识形态必然存在,你不去占领,自然会有别的思想占据,这东西没有那么神奇高大,也不是工业时代才有的东西。巫史鬼神,宗教哲学,为民为己,族群城邑,思考方式,其实都是一种意识形态。 等到运送粮食的船只回来后,更是大肆宣扬,并提出了一个设想:祖先土地如此之大,有遭灾的就有没有遭灾的,作为大河诸部的首领应该协调一下将丰收的粮食运送到遭灾的地方…… 这话说的漂亮,即便想要反驳也无从下手,再一个这本来就是事实,只是做起来太难,这群人难免开始琢磨这事到底要怎么才能办成,想来想去却都吓了一跳。 等到华历三十四年冬至的时候,他们的先生慷慨无比地送了众人一人一枚很精致的钱币,比起那些好看的夏城铜币更好看,金光闪闪的但绝不是金子,而是黄铜。 都是铜的,可与那些量产的铜币不太一样,正面是空缺的,背面是一条蜿蜒的河以及一朵当年华城同盟时常作为陶器花纹的那种向着光明的花。 有人便问正面为什么空着? 他们的先生告诉他们,正面不知道印刻什么,印刻夏城的阴阳鱼肯定不行,背面可不是草河而是大河,不是麦穗而是光明花,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印刻的。 众人把玩着这枚很好看的铜币,聚在一起吃了顿美餐,然后借着酒劲他们的先生将各个氏族的标志全都画在了石板上,几十个城邑几十个氏族的全都有。 然后他们发现先生喝了很多酒,多到脸有些红,舌头有些大。 “你们说这么多东西,在铜币上也塞不下啊,就算最好的铜匠也画不出来,就算画出来众人也看不清,你们想想有什么办法?” “再说等咱们将来和蛮夷打仗了,粟岳首领既然要统领诸族,总得有面旗帜吧?” 众人便问:“粟城不是有旗帜吗?” 他们的先生回道:“这能一样吗?我是夏城的首领,所以我的印章是夏城首领的印章,而不能是我自己的印章。族人拿着我自己的印章只能去我家拿我的私产,要是去拿公产司货虽然是我妹妹,可她却绝不给。你们懂吗?” 反应了一阵便也理解,想了半天有人启发性地说道:“那咱们就取咱们各自氏族城邑的一点东西汇集在一起不就是了?比如我们氏族的角,夏城的阴阳鱼做眼睛,他们氏族的蹄子,另外氏族的尾巴……” 等这个人说完,孩子们便记住了从他们来到榆城后先生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态,兴奋地摔了酒碗踢翻了小木桌,踉跄着仿佛要绊倒一样拿起了滑石在木板上画了两笔,可还没画完就醉的吐了一木板。 哄笑声中,几个人抬着他们吐得满身都是的先生回去睡觉,其余人则盯着木板上画出的一个宛如大河的线条,猜想着那是什么模样。 而那些碰倒的木桌,摔碎的酒碗,呕吐的秽物,以及众人的笑声都成为这一年作为深刻的记忆。 很多年后他们仍旧珍藏着那枚只有一半的铜币,正面仍是空着的,可是心中却早已画满。(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打破平静 华历三十五年的四月末,一场春雨之后的大地上满是落花。 大河沿岸的一处洞穴中,几个人正在那烤火,洞穴外的几匹马正在啃食青草。 烤火的几个人显然是城邑的贵族,因为腰配美玉。 可是看模样却是面色蒙尘眼袋凸起,也不知道几天没睡,一个个垂头丧气。 几个人脱了靴子,一股脚臭的味道在洞穴中弥散开,榆城作坊的毛毡靴子虽然暖和,可也捂的脚很臭。 一个人躺在那里,脱了下裳看了看自己因为骑马被磨破的大腿,哎呦哎呦地擦了一些草药膏子,很清凉也很昂贵。 擦药那人年纪不大,名为风濯,是大河诸部东边城邑的首领。两年前在粟夏两城的帮助下夺取了首领之位,着实做了些事,一时间众人拥戴,赞其颇有其父遗风。 三五夏城人常驻风城,虽然不过是些兵士信使,但却略通耕种之法,两年时间公产土地产出甚多,平民多有赏赐,当真是万众归心。 如今如此狼狈,自然不会是有人谋取首领之位以致出逃,两年前东城之乱后,很多权势较大的人便断了谋取首领之位的心思,即便密约没有公开可也都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单看面容憔悴心事重重的模样,却又和两年前因此出逃的时候如出一辙。 风濯擦拭了一阵伤口,就着火在那烤烤伤口上渗出的湿润,苦恼道:“两年前因为父亲去世,有人攫取首领之位,我来过一次粟城,那时候只能用跑,如今却可骑马。虽然髀肉模糊,倒也省了时间,只是不知道城邑是否守得住。” 随从们沉默良久,慨然道:“谁也不曾想到东夷诸部老首领仅死两年,便有首领能够统合诸部。东夷善射,如今竟不知从哪里学到的本事,挖掘坑道直抵城中,虽然堵塞两处,但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首领,明日一早前面就有路了。一条通往粟城,一条直通码头,那里有船可到榆城。明日该走那条路?” 风濯摇摇头,盯着篝火之光思绪良久,众人也都等着他的回答。 如果是两年前,这是根本不用考虑的事,自然是去粟城,那是大河诸族会盟之地,也是推选出的抵抗夷狄的首领。 可是两年前夏城士兵乘船东下,数日破城的速度给这些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加之去年发生的种种,诸如运粮援助之类的事,姬夏平日关于亲族的激烈言辞等等,又让这些人潜意识地觉得这种事找姬夏要好过找粟岳。 只不过虽然有这种潜意识,但要做出抉择仍旧很难。既然尊称粟岳为大河诸部的首领,风濯有求不去粟城却直抵榆城,总归不好,甚至极其不好。 然而粟岳因为去年大胜的威势,前些日子再度会盟诸部攻伐前些年退出大盟的几个氏族城邑,并不在粟城,终于让这件事有了个变通的余地。 当年华粟同盟内的城邑聚落和蛮夷不同。攻下三个,便可能有五个臣服,因为同属亲族少了些别扭,臣服起来也就理所当然。可若对夷狄用兵,攻下三城,虽得三城奴隶自己却也损失不少,更别提夷狄诸部难以臣服,即便臣服也不可能同心合力,对于诸部的大首领来说并不值得。 风濯的城邑因为距离东夷太近需要提防,又不是粟城小盟的根本,因此这次出征风城并未出兵,只是象征性地提供了一些羽箭木枝陷阵勇士之类。 跟随风濯的随从其实很希望风濯能够直接去榆城,兵贵神速,危在旦夕之际,他们更相信榆城那些人的速度。 风濯犹豫许久,终于定下了心思。 “明日我直接前往榆城,你们去三个人前往粟城通报此事。如今粟城大军在外,就算是粟岳首领班师,也要些时间,只怕咱们支撑不住。” 随从们长松了口气,他们还有家人在城中,此时此刻他们潜意识中更加相信夏城的首领。除了他平日是关于亲族一体这个口号喊的最响的那个外,更重要的是这两年榆夏风头正盛,在实力上也让他们有信任的资本。 ………… 与风濯等人在潮湿的洞穴中愁眉不展相比,榆城的华历三十五年的开端过得想当平静。 二月初新一批的完成了学堂开蒙的孩子进入到榆城,遴选出了五个跟随陈健学习的人后仍旧按照之前的办法分为六个班组,分到了各个作坊司进行半脱产学习。 跟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一批夏城的老国人以及一些在夏城颇有权势的管理者,他们在这里将要为期半年的学习。 榆钱儿得偿所愿地离开了夏城来到榆城,因为计划统计司的一部分人前往了夏城开始管理夏城的事物。狸猫以假司空的名义总管夏城的事物,但实际上做出决定的还是那些位不高权却重的计划统计司的年轻人。 三月份几只在夏城养了三四年的鸽子从榆城飞回了家乡的鸽子房,带去了几张布帛,布帛上只写了几个字:一切安好。 不久后很多鸽子也随船被运送到了榆城,榆城的一些被解放的女奴开始专门饲养鸽子收集鸽粪。 三月末榆城的一处实验作坊发生了两次爆炸,爆炸炸伤了三个人,所幸伤势不重。 爆炸之后,颗粒状的黑火药代替了原本的粉末状火药,究其原因是士兵们在使用火药桶之前,收购了摇一摇的前奏。粉末状的火药长久放之稍微搬动,就可能让一些硫磺之类的下降分层,想要使用总要摇晃重新搅拌,这很不方便,这是陈健要求改良的理由,但别的东西他也没说。 那两次爆炸只有一次和黑火药有关,另一次是和做肥皂的作坊有关,陈健弄来了很多夏城铜山的翠石,加热后很浪费地得到了一些古怪的液体,熬浓后和钾硝混合,又让人把做肥皂剩下的甜水和这种古怪的东西混合,弄出了一些……很危险的可以舒缓心痛的药物,产量极低而且极为危险,因为炸了一次。 但是这种药物的销量不错,混合了淀粉糖衣之类的东西后作为昂贵奢侈品药物很受其余城邑的欢迎,堪比仙丹。毕竟很多老亲贵们死在心痛病上,这东西却能有效缓解不至于忽然死亡,尤其是年纪大了又有心痛的毛病,加之年纪大了总会肠道不畅,大厕的时候难免要用大力,进而诱发心痛的事常有,含上一枚虽说不能长生不老,可总好过死在厕中。 这两声炸响想瞒也瞒不住,加之两种东西很快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所以众人都知道。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其实三月份还做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和大众没有太多关系和保密的原因没有公开。 早在去年,“芽”这个部门按照陈健的要求搭建了一座小窑,用那些从草原诸部带回的白色粉末、石英石、草木灰过滤后的钾碱和石灰混在一起,开始尝试烧制一种奇怪的东西。 这东西和当初炼铜炉流出的炉渣琉璃很像,他们以为榆城又会多出一个作坊,但陈健直接否决了。 理由很简单,这东西是昂贵而此时毫无市场的奢侈品,夏城不会将有限的人手用在这上面,卖不出去就毫无价值。 但要求他们一直尝试下去,按照不同的配比实验,城邑会给予他们最大的支持。唯一要求每一次烧制都必须记录下各种矿料的配比,不断改进。 在前几次黏稠诡异不透明的试验品中,陈健用吹管和陶制擀面杖弄出了几个容器和小玻璃片,告诉他们就做这东西就行,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可以光滑一点不碎就算合格,完全不要求能做成可以安在窗户上的大块。 圆筒形的短管、圆形的饺子皮大小的玻璃片,虽然易碎,虽然浇上开水就会炸裂,但是任何一个器皿拿到其余城邑都是惊世骇俗的。 可这些惊世骇俗的东西并没有引起世人的震惊和赞叹,而是扔在榆城仓库中被雪藏,绝大多数不合格的都被陈健用大锤砸了个粉碎。 这些粉碎的玻璃渣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晚上让那些人人看到了很好玩的一幕,一根满是毛刺的粗铜条在碎玻璃粉中猛烈摩擦后,一股仿佛闪电一样的火花在漆黑的屋子中绽放——当然单纯摩擦没有那么明亮的闪光,只是摩擦后的火花点燃了上面的火药。 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的保密要求,甚至很多人愿意看还可以不断给他们演示,集思广益让众人琢磨可以干什么。但这件事背后的那些玻璃如何烧制则是保密的。 这几件事都算不上大事,至少此时看来不算大事,所以榆城用一种按部就班的平静迎来了华历三十五年,又用这种平静度过了之前的四个月。 这种平静在四月的最后一天被打破,一艘船载着风濯和关于他城邑的坏消息到了榆城的码头,随后整个榆城都知道了远在数百里外的风城正在被东夷人围攻的事。(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胸怀万里 人刚到消息就传播开,显然这是风濯自己宣扬的,想要裹挟榆城的民意,毕竟陈健整天在外面讲那些众人未必相信的东西,如果要是不出兵的话就是自己打脸。 对于这种小计俩陈健粲然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叫人好生招待了风濯。 “姬夏首领,风城危险,破城只在旦夕之间。还请姬夏念在大河诸族的情分上出兵援救。” “东夷诸部这么快整合在了一起?” “是啊,东夷老首领的儿子之中有个很厉害的人物,当初分出去自成一城,以穹为姓,以夕为名。据说东夷那边乱战了几次,但是很多氏族首领都支持穹夕。” “穹?” “东夷人善射,天穹如弓,穹在东夷诸部中是个尊称,意为最善射的人。穹夕之意,是说在傍晚也能射中猎物。我只是听闻他箭术了得,哪曾想治理城邑整合诸部也有这样的手段。” 风濯长叹一声,又道:“如今粟岳首领出征在外,我没来得及去粟城就先来求姬夏首领,城中尚有数千族人,还请姬夏念及亲族情分啊!” 陈健扶起风濯,询问了一番这次东夷人的军势,风濯只说以为东夷势大,因此没有想过在野外交兵而是直接退守了城邑。 “诸部联合,少说也有七八千人,弓手甚多,攻城一日我们便被射死四百余人。他们的弓……很奇怪,是两面弯曲的。” 风濯在地上画了一个很难看的反曲弓的模样,陈健倒也没有太多惊奇。东夷诸部那边有竹子,有牛角,濒临大海必然鱼胶众多,用来制作这种弓最合适不过。 只怕那个叫穹夕的首领不仅仅是善射,更是做出了这种弓身反曲的弓才有了这样的名号。同样的威力,榆夏使用的弓要比反曲的弓长出一尺才行。 一种武器改变不了什么,穹夕的政治手腕必然了得,只是依靠弓箭未必就能逼得如此,于是又多问了一句。 原来风城所在的地方淤泥厚重,东夷人便挖掘坑道入城,虽然被堵住,但是又转而挖掘城墙根基。 风濯也知道或许难以守住,借着马匹的快速冲出重围来求援,否则城破之后只有被杀一种可能。 陈健劝解了风濯几句,便让他先去休息,随后召集了城中人物商量对策。 几个以姬柏为首的夏城年轻黑衣卫的军官悄悄找到陈健道:“姬夏,一个好的巫医,绝不是在人病症除显的时候就指出来。而是要等到这人病的眼看要死了,才施以医药,名声才显。” “如今夏城肥沃榆城丰硕,正是富足强大的时候。不如借着粟岳出征的时机放东夷人入境,攻下三五城。到时候诸华恐慌,我们再出兵,才能让诸部惊叹佩服,姬夏的名声也能不弱于粟岳。” “姬夏喜欢长远,在我们看来,让姬夏成为诸部首领才是长远来对亲族最好的,那些被掠走的亲族就像是……祭品,长远来看是值得的。” “再者东夷势大,正有锋芒。若是攻下三五城后,戈矛必钝,族人思归,我们也可轻易取胜。” 这些年轻人是最早跟着陈健学习那些肮脏东西的人,提出这样的意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陈健笑了笑很是欣慰,没有责骂他们。 这些年轻人多少知道陈健的野心,也明白陈健的名气权利越多,所能统帅的军队越多,攻下四周土地立下功勋的可能也就越大,到时候他们就会被分封出去。 很显然夏城管不到千里之外的事,尤其是在夷狄的土地上,反抗不断,道路不通,如果全部由夏城控制根本没有好结果。 面对这样的提议,陈健只说:“如今还不是时候,你们想的对,但是心思太急。再者如今这样想还行,日后若咱们夏城真的成了大河诸部之首,你们分封出去,你们愿意被作为祭品吗?” “心有多大,功勋才能有多大。你们真有这样的心思,日后要考虑的就不只是榆城夏城,而是整个大河诸部,否则眼界终究太小。” 几个年轻人都笑到:“如今咱们不是还不是诸部之首吗?到时候我们的想法自然就变了……” 陈健哈哈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里就变得这么容易?” 姬柏摇头道:“别的城邑也不是一样?姬夏之前询问了几年前粟城与东夷交战的事,不是说粟岳为了东夷威胁已让许多城邑寻求同盟而故意放掉了一部分东夷人吗?再者粟岳若真的相信诸族亲昵不可弃,哪里会出兵之前退盟的城邑?正是应该趁着东夷老首领死后的乱局攻击东夷才是……” 这些都是陈健灌输的阴暗想法,陈健笑着摆摆手指道:“所以他粟岳胸怀只有千里,注定只能作为小同盟的首领。而咱们的胸怀应有万里,东海之滨大河之源,俱在心中。连胸怀都没有,又怎么会有眼界?他粟岳老了,我还年轻!” 姬柏不再多说,嘴角却露出了笑容。是啊,首领还年轻,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姬柏,你们也随我很久了。从今之后,你们就当咱们夏城是诸华盟首,面对此事你们用这样的眼界去看应该怎么做?” 几个人小声讨论了一阵,最终由姬柏汇总了一下意见道:“如果夏城是诸华盟首,自然要出兵救援。” “东夷人显然知道粟岳首领出征的事,攻破风城必不肯停,肯定会继续西进。没抓走一个咱们的亲族,他们就多出一个奴隶。等粟岳首领回来的时候已是七月,八月需要秋种,九月多雨,十月霜寒不可用兵。想要反击就只能等到明年春天,而东夷人掠夺了这么多奴隶劳作一年,又可以供养更多士兵……” 陈健微笑道:“对啊,所以说如果胸怀万里,就不该做那些蝇营狗苟的心思。既要出兵,又该怎么办?” 姬柏心中砰砰乱跳,从加入黑衣卫到现在这么久,跟随陈健学了很多,这还是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意见,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压住了乱跳的心,却不想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打颤。 “从风城到大野泽五六百里,少说也要七八天时间。况且这一次东夷势大,咱们不可能如上次突袭那样只要三五百人就可,人多速度便要慢。再者首领弃城而跑,只怕众人心思涣散,等咱们到了风城必然已被攻破。” “当年姬夏击破陨星部族、白马偷袭草原聚落……用的办法差不多。穹夕出征,东夷城邑空虚,只剩女人孩子老弱病残,那里又有不少咱们大河诸部的奴隶……” “咱们有船,有火药有梯子,可以不管穹夕的大军,绕过他们偷袭东夷城邑。他知道消息必然回撤,咱们大肆掠夺。若是穹夕急撤,东夷兵士疲惫,咱们半途伏击。即便不能全灭,抑可依城而守,至少也能让穹夕交换风城掠走的国人。” “倘若不撤,咱们便继续攻打东夷城邑。绕过那些反对穹夕的城邑,攻打那些支持穹夕的城邑,只怕到时候如果他不回撤,东夷诸部的首领都未必是他的了。” 说完后,有些不安地偷看了一眼陈健,见陈健拍手称赞,心中这才松懈,只觉得仿佛全身毛孔都舒展开了一般。 “说的很好。如你所说,咱们想要获胜就必须越快越好,只是兵从何来?如今城中有夏城国人千人,但必须要留下大半。有从夏城来的黑衣军一共四百,其余各个城邑让我训练的兵士七百,但是我并不能动用,他们也不可能听我的。” 姬柏嘟囔道:“不是还有那些作坊工吗?都是轻壮,去年八月已经可以听闻鼓哨,如今又训了半年,用来压阵最合适不过。” 陈健摇头道:“这不成,他们当初说过,出了大野泽十里的战斗他们绝不出征。如果强迫他们出征,有这一两千人我心中还不安稳呢,心怀怨气的士兵哪里用得?” 姬柏咬牙道:“我们黑衣卫早就暗中商量过,日后肯定还要打很多仗,他们要求的就是个国人身份。如今作坊林立,一年也赚的不少,就给他们个国人身份……又能如何?” “况且这群人又不怕死,又肯做事,和别的奴隶决然不同。当初他们可都是冒死逃走的,这种人若是成为国人,正是最好的士兵。” 陈健只给黑衣卫们讲过战略战术,很少将利益冲突之类的事,此时反问道:“又能如何?一下子多出了八千国人,公产分润,军功授予种种这些……既是国人就可以参议国政、学堂学习、累计功勋,甚至为官。狼多了,肉少了,自然会有人不愿意。” “你之所以愿意,因为你姓姬,是我的亲族。你是黑衣卫,你可以凭借战功积累功勋,当然希望更多的戈矛兵替你掩护侧后,可那些不姓姬的呢?那些爵等超高分润公产的人呢?那些已有功勋土地不想有雄心万丈只想着钱贝奴隶的人呢?那些渴望能被推举为官甚至让孩子也为官的人呢?” 姬柏黯然地退到了一边,只觉得陈健的语气很是疲惫,似乎有些累。他也知道自己想想打仗还行,想这些事只怕想不通,也不言语。 殊不知陈健却在心中暗暗偷笑,他等的就是这群脱产士兵的态度,既然这件事迟早要做,不妨先让这群士兵先行思索,到时候一旦真出了事也好让他们能够瞬间做出选择。(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见人说人话 脱产士兵这一边显然是期待战争的,说服他们很容易。 想要说服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理由,有时候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未必能够让所有人相信,只会让好人相信。 夏城半数的议事会成员和原本的氏族首领在榆城,他们虽然权利不高,但是在族人中有很高的权威和影响力,依靠亲缘结成的圈子很容易成为阻碍。 而要说服他们,就很不容易。 政厅中,半数的人无条件的支持陈健,但仍有半数的人有不同意见。 “要我说,如今就不要打。东夷人如果连胜进入腹地,咱们再出征,这样名声更高。” “再者,咱们的作坊如今卖的正好,能不打仗就不要打仗,一打仗所有的作坊全都停了,这又何必?东夷人实力能有多强?他们打不到咱们这里,也打不下几座城邑就要退回去。” “等到粟岳首领回来,咱们可以出兵,到时候咱们只需要三五百士兵就够。如今要和东夷人打,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就算有,那可都是咱们的族人啊,凭什么要为风城的人而死?”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这边是利益的冲突。陈健雄心万丈,而这些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首领,也不可能在战争中立下太大的功勋,他们不愿意也不可能愿意对外战争。 原本可以掠夺奴隶,可是如今氏族被打破,功勋体系重建,掠夺回来的奴隶他们也分不到多少,因此毫无兴致。 关于这件事的争论,甚至都没有一两句关于共同祖先的理由,在他们看来这并不重要,为时尚短,有些事不是天生的。 听完了众人的意见,陈健叫黑衣卫守好门口,只留下整个夏城体系中的管理层和高勋人物。 “你们说的都在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咱们出征的时候,风城已经被攻破了,风城的数千人口被咱们救回来,他们去哪?” “在风城重新筑城?他们不敢也不可能。一无所有,能依靠谁?还不是依靠咱们?那些亲贵们和那些普通国人一样,除了条命还剩下什么?他们想要维系原本的生活,除了更加盘剥普通国人外还有什么办法?” “那些普通国人更是什么都没有,他们想要活下去……哈,只能在榆城附近谋生。诸位……慈善法令可不是为了咱们的善心。如今你们有钱,公产有熟练工和技术,缺的是什么?缺的是人啊。这些人一来,城邑将再放开一些管制,可以允许更多的私人作坊。” 原本反对的那半数人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狂喜,可随后又道:“但是他们还有首领……” “首领?如果风濯真的一心为氏族,那好说。他的族群想要生存就需要为咱们借东西,借的很多,多到咱们要什么他们就会答应什么。” “如果他不是一心为氏族,只为自己,那更好说。到时候他只能压迫最底层的国人,万一……我是说万一,底层国人暴乱将他赶走恳求内附夏城呢?或者说,万一他死了呢?” 这个万一大有文章可作,那些人顿时明白了陈健的意思,几乎在一瞬间都想到了许多万一的办法,一个个握紧了拳头。 那可是七八千人的城邑,一旦依附榆城,就必须遵守慈善法令,而且他们不是那些榆城不可缺少的作坊工,是可以分而治之的。笼络亲贵,欺压底层,分化中层,有数千种办法可以让这些人没办法抱团。 拥有了和作坊工斗争了两年的经验,这群人不再是之前那些不知道怎么管理和统治新的作坊体系而非奴隶体系的人了,他们已经拥有了在规则之内攫取自己利益的办法,不需要如同之前那样粗暴简单难看了。 人口意味着私人作坊的雇工价格再度下降,甚至意味着那些作坊工没有了要挟城邑的本钱。 考虑了一阵,众人齐齐点头,同意这次出征,随后便各自散去,开始准备这次出征所需要的物资和其余的安排。 搞定了上层,陈健命人吹哨停止了大部分可以暂停的作坊的劳作,将所有的年轻的需要服兵役出征的国人聚集在了一起,一同而来的还有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女。 这些人吃得饱,穿得暖,或许比起那些高层有些不如,但在城邑体系内的福利让他们很惬意,加之陈健每旬一次的宣传、石荠等人的演出等,让他们对于族群祖先的概念有了认同,并且相信,甚至有些自傲。 毕竟倘若没有祖先的指引,他们或许和那些夷狄过着一样的生活,甚至还不如他们。 对于这群人,陈健不需要也不能和在议事会中说的一样。 他爬上了木台,在众人的欢呼中听到了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有叫名字的,有叫首领的,也有叫先生的。 致意之后,陈健喊道:“你们也听说了,东夷人入侵了咱们的土地。那是祖先们滴血争下的寸土,那是祖先流汗浇灌的肥田。” “祖先的指引让咱们过上了好日子,咱们夏城人是受祖先特别眷顾的,就像是一家之中最被父母喜爱的幼子。曾经我们弱小,我们居住在洞穴,啃食草根,那时候我们需要照顾。” “如今咱们长大了,虽然仍旧是幼子,这是不可更改的,可是咱们却能拿得起戈矛拽的动弓箭了。有人践踏祖先尊严的时候,是该咱么这个做幼子的告诉那些兄长们,咱们长大了,咱们也可以去维护祖先的土地了!” “有人说,风城离咱们这里很远,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如今还很安全。” “可要我说,这不但关乎咱们,而且和咱们密切相关。那些人为什么攻打风城?因为那是咱们的亲族,因为他们不是东夷人。” “打到风城,与咱们无关,于是咱们不出征;打到粟城,还是和咱们无关,于是咱们仍旧不出征;等到真有一天他们打到夏城的时候,谁会站出来为我们而战?那些人掠走咱们的亲族,或许将来掠走咱们,是为了去做奴隶。” “你们愿意做奴隶吗?想想那些在夏城铜矿土地上劳作的奴隶,你们愿意做那样的人吗?” “如果不愿意,就要提前做准备。正如东屋失火,风往西吹,你觉得你在西边就可以不去救火了吗?” “夏城的国人们,咱们首先是祖先的子嗣,然后是大河诸族之一,最后才是夏城的国人。倘若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兄弟被人欺辱,你们会怎么做?” 集会的众人纷纷嘶吼着:“打回去!让那些人滚回他们自己的土地!” 陈健压压双手,如今鸡血也吃了,该说些更实际的东西。 “要我说,咱们不是为风城人打仗,而是为了咱们自己。东夷人的野心巨大,他们总有一天想要打到咱们头上,他们多掠走咱们一个亲族去做奴隶,他们就更强大一些,咱们就更脆弱一些,将来也会死更多的人。” “再者,既然东夷人可以掠走咱们的亲族做奴隶,难道咱们不能掠走他们的族人吗?要知道,不论是慈善法令还是别的法令,那可只是针对同一祖先的亲族的。” “那些掠来的奴隶是归公产所有,可公产是谁的?还不是每一个夏城国人的?你们每年因为国人的身份而分到的一切,不都是公产拿出来的吗?的确,这些奴隶不在你们的手中,可你们到底是要奴隶还是要奴隶生产出来的东西?我想这个问题我就不用再说了吧?” “既然是国人,既然享受着国人应得的一切,就该为了公产为了城邑出一份力。否则,那些出力厮杀的人便会想,凭什么我们拼死累活弄来的公产要分给你们?你们说对不对?” 想要说服国人更容易,每个道理都合乎情理,并没有什么欺骗,这的确和每个人息息相关,日常生活中的特殊待遇和陈健灌输的权利义务一体的简单想法让他们很认同这种直白的宣传。 下面的众人在欢呼,欢呼声中却夹杂了一些略显稚嫩的声音,几个城邑的年轻亲贵们或许因为年纪小,血还未冷化碧满腔,跟着喊道:“姬夏,我们也要去!你说得对,这不是只关乎夏城的事,而是整个大河诸族的事。” 陈健嬉笑道:“你们?你们还年轻,你们会打仗吗?” 孩子们反驳道:“我们自小也拉弓射箭,哪里如姬夏说的那样脆弱?况且这一年我们也学会了骑马乘车,有什么不能去的?再说,我们还有自己城邑的黑衣卫,他们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赶走东夷人!” 陈健摇头道:“孩子们,我没有资格带着他们去,否则就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我是夏城的首领,但你们的族人不是夏城的黑衣卫。” 这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那几个人孩子蹙着眉头,也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刚刚被煽动起来的热血闷在心中,竟仿佛让胸膛都要炸开。 就在众人彷徨无计的时候,早就被陈健指使过的娥黾卫西等人忽然间从怀中扯出了一面旗帜,喊道:“这不是一个城邑的事,这是大河诸部的事。我们不是以谁的儿子,或是哪座城邑的族人而去的,我们是以大河诸部祖先子嗣的名义而去的,谁也没有资格阻拦!” 孩子们回过头,看到了一面旗帜,一面他们熟悉的和醉酒的先生联系在一起的旗帜。 一面融合了各个氏族的称之为龙的旗帜,身如大河,蜿蜒可畏。 旗帜舞动间,那些被压抑在心中不能释放的碧血瞬间找到了一个借口,那些炙热而年轻的心呼喊着,一同仰望着那面旗帜,狂吼不息。(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放弃 年轻人的热血之中,自然也夹杂着一些老成者的恐慌,他们和陈健说的恰恰相反。 他们首先是城邑首领的儿子,然后是城邑的亲贵,最后才是模糊的大河诸族共同祖先的子嗣后代。 可面对众人狂欢的场面,他们什么也不能说,甚至不得不一同挤出了微笑站在了那面旗帜的下面。 很多人记下了这一刻发生的事,准备立刻派人回去告诉自己的父亲,这太可怕了。 在他们思索这些的时候,榆城已经开始为战争坐着准备。 那些被狂热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拿着旗帜,带着他们幼稚的演说去说动那些在榆城训练的族人。 那些被利益诱惑的夏城高层,开始全力支援榆城的战争体系,准备后勤物资。 那些被陈健说服鼓动的国人开始领取武器,按照平日的训练五人一组,集结在一起,开始准备一些自备的食物。 四百夏城的黑衣军,六百遴选出的夏城国人,五百其余城邑的黑衣军,六十多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女。 这些脱产士兵和军事贵族的战斗力很强,可以操控战车冲击,可以结阵冲散对方的阵线,但他们仍旧欠缺最重要的部分:那些负责维持阵线的方阵兵。 草河诸部有大量的方阵国人士兵,但是无论陈健还是娥钺卫河都不可能让他们来到榆城参与这些事。 只靠这一千五百人根本不可能战胜那些东夷人,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那些已经可以跟随鼓声进退的纪律性很强的作坊工。 没有这些作坊工作为阵线,这些冲击兵种毫无意义。他们如果和作坊工闹翻,可以保持震压优势,但是真正面临军阵对决却又不能缺少这些训练后的戈矛手和弓手。 那群作坊工是一群让这些人头疼的存在,他们反抗性极高,又有人暗中组织抱团,他们敢反抗也敢杀人,但是做起活来很快,组织性很好,暂时来看是不可替代的,因为没有那么多的人口。 他们因为平日在作坊协作的原因,团结性很强,纪律性天然比氏族成员更高,作为方阵兵他们可以很好地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这些人相信,如果榆城遭到攻击,这群作坊工为了保证他们人的身份,会不惜一切地和那些敌人死战到底,毕竟这群人当初为了逃走可是从不怕死的,这是数万奴隶中自然挑选出的最顽强的一批人。 面对这种让人头疼的情况,那些年轻的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亲贵子女们认为只需一番话语,定能让这些人痛哭流涕为祖先而战。 于是他们和陈健一起来到了作坊工休息的地方。 夜里上工的一批已经在冶炼炉那交接,陈健去的时候很多人悄悄盯着他,显然他们已经听说了风城被东夷人围困的事,也猜到了陈健前来的目的。 嗟正要去学堂听人教学,就被陈健叫住道:“等下再去,和你们商量些事情。” 嗟自己没说什么,带着陈健找到了在训练时被选出的几个领头的人。 围坐之后,陈健不等开口,几个亲贵子女便道:“你们也听说了风城被围的事,亲族一体和睦,都是相同的祖先,你们应该跟随军队走出榆城。” 嗟不屑地反问道:“共同的祖先?他们把我们当奴隶的时候可没说过这些事。那里也有东夷的奴隶,我们和那些奴隶有什么不同吗?是我们可以少做事?还是吃的比那些东夷的奴隶好?你们的父母曾是我们的主人,试问那时候你们的父母考虑过这种事吗?” “在做奴隶的时候没人说起共同祖先这样的屁话,如今要打仗了却来说这些?” 几个人觉得很愤怒,胀的满脸通红。这些人几年前还是奴隶,哪里敢和自己这样说话?如今竟然成了人,竟然可以和自己围坐在一起平等地对话,这让他们积累起的怨气爆发了。 一人怒道:“你这是什么话?父母生下了你,你生而为奴,难道你既要记恨你的父母吗?你我都是相同的祖先,你应该尊重敬重,而不应该说出这样猪犬不如的话。” 嗟哈哈笑道:“猪犬不如之类的话,就不要和我说了。你们不是整天说有恒产方能有恒心吗?我们这种人本就是心贱如石的,哪里及得上你们心贵如金?倘若我们有你们想要的道德,当初又何必反抗?早就应该因为姬夏的收留而感激的流出了眼泪鼻涕了,啧啧,可惜我们是贱人,并无你们想要的道德。” “你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平日让我们做奴隶,然后打仗了我们冲过去不惜死战,保护你们享受的一切,打完仗再继续老老实实地做奴隶。可惜……我们做够了奴隶。” 几句话就让那些年轻人哑口无言,涨红了脸,咬牙道:“也就是你们在榆城,在我们城邑你们早就死了!” 嗟一撕自己的上衣,眼睛盯着一个城邑的年轻人,他认得。 贴近之后,雄壮的身体让那些还未粗壮起来的年轻人有些害怕。嗟指着自己肩头上的疤痕道:“死?哈,当初你们的确要杀我,可是我跑了。不是你们不想杀我,是你们杀不了我!” 他扭头看向陈健道:“姬夏,这就是你想让我出兵的理由?看看啊,他们仍旧觉得我们随意可死,然后让我们为了这样的人去打仗?打来打去只是为了他们能随便处死我们?” 那个年轻人怒道:“你说什么?” 伸着拳头就要打过去,陈健咳嗽一声,姬柏出来将那个人拉开,那几个亲贵子女也都垂头丧气地离开,只剩下陈健。 “我想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想当国人总得为这个城邑付出些什么吗?如果你们战斗勇敢,或许更容易成为国人。” 嗟摇头道:“不必。战争来临的时候,你们期待我们能够如同国人一样勇猛。战争结束,你们又期待我们如同奴隶一样不去反抗。天底下的好事都是你们的,这不合理。” “两年前,我们争取冬衣的时候,你就说让我们先散了,然后明天给我们答案。我们当时心地淳朴,认为你与众人不同,于是我们散去了。结果第二天你喘息之后,纠结了你们的人告诉我你不会答应。” “所以……不要说战争之后再说之类的话。要么给我们国人的身份,要么你们自己去打仗吧!我们只会防守榆城,在取得国人身份之前绝不会跟随你们一起出征。” “如果你们想要用皮鞭棍棒逼着我们上战场,我可以告诉你,真那么做你们要小心你们的背后,在你们冲锋的时候我们会把弓箭射中你们的背心!” 嗟说完就笑了,陈健也跟着笑了起来。半晌,陈健道:“其实你这么想,要救的人肯定有些曾经的主人,你们到时候把他们从东夷人手中救出来,他们其实也会很羞愧啊。曾经随便可杀的奴隶却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反正要是我,我可能要把头插进裤裆里。” “到时候,你们再找出几个风城逃出的奴隶,扯开身上露出鞭痕,在救出那些人之后让那些看看。那时候那些人被东夷人欺压的和曾经的你们一样,而你们却是拯救者,高高站着,用他们抽打的鞭痕奚落他们,这难道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吗?” 嗟不屑地撇撇嘴道:“我们吃穿还没保证呢,哪有心思琢磨这些人生的快事?姬夏,你的本事可是退步了啊,这些话一点都没说动我们,你真觉得我们会为了那一时的爽快去打仗?” 说完后也不管陈健,起身自行离开,陈健哼笑了一声,重新召集了夏城的老国人和议事会成员,这种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除非他想得罪那些人。 姬柏将陈健和嗟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后,众人面带愠色,有人便嚷道:“他们这是给脸不要脸,姬夏的手段太软了!要我说,现在就派人把带头的那些人全都抓起来,这件事绝不能答应。” “不就是打仗吗?抓到那些领头的关起来或者杀掉,逼着那些人上战场。咱们可以许诺在战争中立下功勋的人给他们国人的身份,我就不相信那些人是铁板一块,他们会为了国人身份拼死搏杀的,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背后射箭之类的事。再说了,真要是败了,难道那些东夷人不会把他们也抓住做奴隶吗?他们只是在吓唬咱们而已!” “如果给了他们国人身份,那可是八千人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我们不同意!夏城的国人也不会同意。” 这不是一个人的意见,基本上代替了大部分夏城国人的态度,略微煽动一下就会让很多人相信。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一旦这些人成为国人,那么夏城原本的微妙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再没有人可以制约陈健,即便他们抱团也不行。 夏城的底层国人不会这么想,但是很容易被这些人欺骗。 陈健仍旧是议事会首领,三年推选一次,议事会的一些人营造了很大的势力,原本陈健派系是占优的。但是所有支持陈健的都被留在了夏城,所有反对陈健的都被叫到这里。 因为夏城一开始就是十几个姓氏众多氏族联合在一起的,从来不是一个姓氏的城邑,陈健的权利是靠威望和妥协得到的。 这些话意料之中。 叫来的大部分人都是对他权利越发重这个事实持反对态度的,可以说代表着整个夏城反对陈健的力量都集中到了榆城。 半晌,陈健看了一眼众人道:“大家决定一下吧,这超出了首领所能独断的权限。” 超过半数的人避开了陈健的目光,举手同意了那人的看法,这与是否集权无关,就算集权陈健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有违绝大多数国人利益的决定,那是在找死。 在榆城的大部分人支持陈健,但是他们本来地位就不高,只是沾着榆城初建的时机才能在这里议事。 陈健叹了口气道:“我不同意这么办,这打破了规矩,规矩说的明白,不能随意抓人。如果你们坚持这么决定,我暂时交出首领的权利,在这件处理完之前,一切事情由议事会负责,如同我出征时候一样。我或许也不支持给他们国人的身份,但我不会亲手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 说完,将代表着城邑首领权利的印章交出,但大司马佩戴的无锋仍旧挂在陈健的腰间,榆城作坊司的印章也仍旧在手中。司货印章在榆钱儿手中,计划统计司的印章在红鱼手中。 将印章恭恭谨谨地放在议事会的木桌后,陈健仍旧以议事会成员的身份坐在那里,却一言不发。(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密谋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半数人愣在那里,陈健抬起头,淡然道:“规矩是我立的,所以我要遵守规矩。你们都知道去年关于慈善法令颁布时候,那些作坊工的讨论吧?有的人支持,有的人反对,但是即便他们都知道如果做出了决定是支持,那么心中即便反对也要去压制住去做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那群人尚且如此,我陈健还不至于连他们都不如。” 几个人看着木台上的象征着权利的印章,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陈健压下去了那些支持他的人的惊诧声,悄悄地坐在那里。 这件事提前知道的人很少,少到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而感情上支持陈健的人即便在这样畸形的议事会中也不是两只手可以数过来的。 有些东西,不是陈健不想去触及,而是没有机会。他离开夏城的几年,即便有榆钱儿在那看着,但一些人的势力在夏城扩充的极快。 陈健用了数年的时间来编造一个谎言,自己很守规矩,甚至在规矩这件事上有些呆板,呆板到可以放弃很多事来为了遵守规矩。 数年间编造的谎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所以在他要求所有夏城那些平日对他有反对意见的人来榆城的时候,没有人担心陈健会做出类似其余城邑首领夺权时的举动,因为整整五年的时间陈健骗的连自己都快信了。 所有人都以为陈健要给那些人讲道理,讲道理他们一点都不怕,反正他们也不信,而且更没想到的是陈健给了他们一个意外之喜……为了那些规矩宁可暂时放弃首领的权利。 有些东西,一旦撒手可未必就会再属于自己。 等了许久,一人站起来道:“姬夏,我们不是反对你……只是有些事国人一直有意见。比如关于奴隶,比如公产制度等等……” 陈健摆手道:“我如今只是议事会的成员而非首领,一切权利归议事会,你们不必说什么,只管去做就是。” 众人对视一眼,眼睛却挪不开那枚印章。谁也知道此时陈健的威望没人能及,但是……但是倘若自己证明他做错了呢? 只要这件事开了个头,威望大减,日后很多事就可以不必这样战战兢兢,甚至可以在数年后让陈健积累出的威望彻底消散,人们都是善于遗忘的。 面对这样的抉择,终于有人站出来道:“既然姬夏不愿意打破自己立的规矩,那么现在议事会表决,是坚持那条规矩还是取消那条规矩?” 陈健花了两年时间调配人手形成的这个畸形议事会的诡异格局此时终于出现了他想要看到的局面:屋内的人反对他的占了多数,以至于那多数的人以为自己就是整个夏城的多数。 片刻后,那条关于不得无故抓捕和流放作坊工的规矩被废除,随后以议事会共同的名义,命令红鱼上交告密者提供的作坊工领头闹事者的名单,同时让陈健以大司马的名义调动黑衣卫,准备震压。 陈健遵守了议事会的决议,既然想玩城邑国人政治,就要遵守游戏规则,没那心胸就别玩,老老实实地阴谋暴力武力夺权。 议事会的众人早已不是在几年前那样的淳朴,手段比起当年高出了不知几许。 稍微讨论之后,便定下了办法。 以准备出征为名义,集结在榆城的夏城国人,由陈健向他们说清楚这是议事会的决定,先要名正。 随后命令作坊工们继续上工,不要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同时以作坊为分割,分开抓捕。 黑衣卫负责守卫政厅,如果一旦出现暴力反抗的情况,杀。 计划统计司连夜制定新的规矩,包括作坊工杀敌后可以享受国人身份等办法,力争分化那些作坊工。 联系作坊工中的告密者和被收买的作坊工代表,由他们宣传不反抗合作共赢的思想,并树立那些告密者和被收买的作坊工为样板,率先给他们以国人身份。 一上午的时间定出了这几天首先要做的几件事,榆城体系内的这些人心中虽然不明白陈健的意思,但是陈健平日灌输的规矩最大的想法此时还是占据了上风。 这些人决定遵守议事会的决定,毕竟议事会才是最高权力机构,陈健是议事会的首领代行议事会的权力,此时却已放下。 面对这种情况,陈健很欣慰,至少在榆城体系内这些人已经开始遵守规矩了。 自己的胜利最终要源于规矩的胜利,守规矩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支持,况且他还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的表示,这些人能够遵守议事会的决定已经是超出他的愿想。 包括陈健在内的所有人都按照议事会的决议去准备出征前的震压行动,这种突发的情况,以及榆城人遵守议事会规矩的态度,让一些人的野心暴露无疑,他们认为自己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获胜。 一切的关键在他们看来和这次抓捕无关,这只是个开始。在他们看来这一切已经是必然成功的事,所以不需要考虑抓捕和震压,是该考虑之后的事了。 天色还没黑,密谋已经在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汇集,这是整个夏城所有持反对意见的高层聚的最齐的一次。 “诸位,咱们的命运就在此一搏。姬夏的权势越发的大,这一点我并不反对。但是诸位,看看其余城邑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看看其余城邑亲贵的子女过得是什么日子?榆城已经禁绝推举制了,一切都要从学堂开始,所有人的孩子都一样,这凭什么?我们为夏城创立解散了氏族,夏城初建的时候我们拼死拼活,而那些人的孩子凭什么和我们是一样的起点?” “他姬夏无后,绝了种,难道就要所有人都如他一样吗?人家城邑是官吏的,子女仍是官吏;人家城邑氏族的首领,子女仍旧有良田奴隶权势,咱们呢?如今不要说子女相继,就算是奴隶在榆城都见不到了,这怎么能行?姬夏竟然还要每个孩子都学写字数数,都想劳心,谁来劳力?要我说,整个夏城只需要一百个认字的就够,倘若那些作坊工不认字,倘若那些愚蠢的国人不认字,哪里还会有这么多屁事?” “这一次只要做成了,姬夏的威望必然大损,他做了很多对的事,但如今他却开始犯错了。” “夏城是夏城人的夏城,这是他一直说的,咱们不是在反对他,只是为了让夏城更好;为了你我和咱们的子女更好。其余城邑没有这样的事,不也一样过得很好吗?少了他姬夏,夏城照样是夏城!” “他以为自己算尽了一切,所以把咱们叫到这里来,希望给咱们讲道理,让咱们认同他的道理。但我不认同,你们也不认同,可是迫于他的威望却不得不认同。” “如今他威望日高,那些愚蠢的普通国人也越发信任他,这已经是咱们最后的机会。想做大事,就不能怕死。” 密谋的人握紧了拳头,心中仍旧有些害怕,可领头的几个却说出了一番让他们不再害怕的骇人听闻的言语。 “我知道你们心中害怕,可只要咱们齐心,未必事情就做不成。” “一旦作坊工这边的事解决了,难道我们不知道带着这样的人上战场容易变乱吗?当然知道,而我们就是要让榆城乱起来,就是要趁着姬夏守规矩的一贯想法让他带着容易哗变的兵士上战场。” “他既是大司马,这次出征必然是由他带兵。” 说话的人说到这里,哼哼一笑道:“我们在城中,断了大军的粮食,这可不是数十里的战争,而是跨越五百里。等他一走,咱们继续压迫那些作坊工,让他们毁掉船只,没有船只怎么运粮?” “他姬夏再有本事,只怕没有粮食也未必能胜吧?他天真地以为咱们被他说动了支持他出征,可出征的提议可是他提出的,到时候失败怪不到咱们头上。” “倘若东夷获胜,姬夏威望扫地,死了最好。倘若不死,就算逃回来了,即便那些愚蠢的人还支持他,难道他还能做这首领吗?” “倘若他真有本事,断了粮依旧能胜,可带回来的奴隶是归公产的。咱们就提议黑衣卫征战有功,奴隶以私产归黑衣卫,到时候黑衣卫会支持谁?别看现在他们和姬夏走得近,可我觉得真要是把公产分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况且就算获胜,断了粮草,只怕黑衣卫也死伤殆尽,他姬夏又靠什么?” “姬柏是姬夏的一条狗,只信他一人,所以他不适合做黑衣卫的首领,找人在出征东夷的时候……让他一不小心火绳点燃了火药自爆身亡。” “至于普通国人,他们都是愚蠢的,只能看到眼前小利的。这件事做成后,恢复奴隶制度……将所有的公产分给每个夏城国人,包括夏城的公产土地和这里的作坊,全面放开私营作坊管制,包括冶铁。那些国人愚蠢,管不明白,由咱们几个出钱分给国人来换取他们手中的冶炼作坊管理权,适当分他们些好处,管叫他们欢天喜地。” “你们要知道,姬夏权利的根源就在于这些公产,一旦公产制度被打破,他和我们有什么区别?这些人都是喂不饱的狼,到时候姬夏给不了他们的时候,就只能把自己喂给他们。” “姬夏处心积虑准备的公产,到头来却成为咱们收买国人最好的奖励。一座冶铁作坊的公产,看不见摸不着,名义上是全体国人的却不像奴隶土地一样触手可得,哪里比得上一家分给三百亩地的私产?” “诸位,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这一次如果败了,只怕夏城就要彻底变了。” “倘若因为害怕,什么都不做,再有三年,我们谁也别想挣扎。等到那些平民的孩子学成了长大了,咱们也老了,到时候就全完了。” “司货姬是姬夏的妹妹,其实她能做的事很多人也一样能做,未必就做不好。她能做好只不过因为姬夏掌握着公产在支持他,公产一旦分成私人,她的权利也就没了,这个可以先不用管。” “至于红鱼……提醒众人她是外族人的身份,逼她交权。如果姬夏没死,咱们就说是红鱼蛊惑了姬夏做了这些错误的决定,逼着姬夏杀掉她。” “夏城国人那边,立刻去人准备,那边咱们的人很多,控制住狸猫等几个人,狼皮作为宗伯主管封地之事,已经有人对他有意见了,也要趁这个机会拿下来。” “白马那边……给他封地,阳关以北,尽数归他,告诉他议事会不会亏待他。” “派人联系娥钺卫河粟岳等首领,就说咱们愿意以冶铜冶铁等技术交换,换取他们的支持。放弃夏城在娥卫两城的矿山收益,只求他们站在咱们这一边。他们会同意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在大野泽附近,已经有很多首领对姬夏的规矩想当不满了。上一次我去粟城,几个首领也暗中找过我,执手交好,我想这份交情足够他们做出决定。” “其余城邑也已经看不惯姬夏了,一个人如果聪明的劳心者都反对,那他一定是做错了。” “你们不用怕,就算事败,咱们照样可以去别的城邑。凭咱们的本事,凭咱们在夏城学到的一切,在别的城邑一样风光。而且……有人很欢迎我们去,也欢迎我们做这样的事,有些城邑在榆城训练的黑衣军,也可以暂时归咱们所用。” “其余城邑有人传话,一旦事成,咱们会毁掉学堂,只允许亲贵子女学习,断绝考核制,先退回推举再退回血脉相承,榆城的一切不同他们的规矩都会去掉。” “只要做到这些,整个大河诸部的氏族都会支持咱们,他们许诺了很多。” “没了那些东西,咱们的权利依旧在,咱们的子女依旧可以继承咱们的一切。那些学堂、作坊只会让愚笨的底层越发刁滑狡诈,不如毁掉,反正咱们还有奴隶。” “这才是夏城的正途,其余城邑都是这样的,凭什么夏城非要不同?既然姬夏一直说夏城是夏城人的,每个夏城人要为夏城的兴衰做出一切。” “不要觉得咱们心狠手辣,不要觉得咱们断了粮食煽动哗变是在坑害自己的族人,你们要记住,咱们是为了让夏城归于正途,姬夏走错了!这些死掉的人只是祭品,而这些祭品会让夏城的将来更好,我想他们即便知道也会不会怪咱们。他们眼光太浅,愚钝不堪,就由咱们替他们做出决定!” “这……是为了夏城!”(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呐喊 密谋后的当夜,几个人乘船回到了夏城。陈健说到做到,放开了权利却又没有消极怠工,该他做的事他也不会去阻拦,议事会叫人回夏城他也妥善安排。 几个人找到了陈健,但陈健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秘密地去和人商量什么事,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死板到死守规矩一样。于是陈健得到了众议事会成员一个君子的评价。 看似平静的夏城已经波诡云谲,按理说应该在浪头最顶端的那个人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风浪。 五月初三,陈健如同之前商量好的那样,在众国人面前声明自己为了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暂时放弃议事会首领的权责。 国人惊恐不安的时候,陈健便离开,由议事会的成员宣读了议事会的决议: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国人暂时停止在作坊的劳作,准备武器开始整训。 黑衣卫全副武装,同时暗中保护那些告密者,让他们暂时不要暴露,要为之后的事件平息做准备。 在这关键时刻,陈健以头痛为名回到自己房中休息,声明自己不会再管这件事。 有人乐的如此,认为陈健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以这种消极对抗让议事会接受他关于规矩不变的提议,这显得有些可笑,你病了最好,平时我们可能会恳请你回来怕你毁了规矩用暴力反击,但既然你守规矩那就好办了。 夏城的这些人看似学到了很多肮脏,但他们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血雨腥风,很多故事是听来的,而他们的首领又不做那么脏的事,于是觉得其实夺权很简单。 那些人觉得这件事做成的机会太大了,作坊工分割在各个作坊中,应该不可能反抗,而且他们也不相信这群人这么不怕死,所以信心十足。 同样,陈健却觉得这些人做成的机会太小了,这些作坊工和自己斗了两年学了两年,欺骗、许诺、分化之类的手段也见多了,而且他很确定这群人的底线就是规矩,因为规矩一旦破了他们就会重新退回成为奴隶。 不是那个小规矩的内容,而是规矩本身的意义。 再者,榆城初建之初,陈健非要挖纵横到处的内河,既是为了方便运输省却工序制砖外,也是为了分割地形。 空地上的马车战车无可阻挡,但是有了沟壑纵横的水塘河道,战马战车的冲击力就会大受限制,被水道分割的狭窄地形也很适合戈矛方阵的防守。 火药作坊、兵器作坊、粮食仓库等等,都是在作坊群附近,有河岔阻隔而且还修筑了一些简单的胸墙,作坊工可以很轻松地夺取这些地方。 一年半前作坊工开始的军事训练也保证了他们不可能随意就被屠戮,没有安装矛头的木棍也早就配发下去。 他们有自己的组织,有按照陈健要求选出的宣传为何而战的人,有严格的组织性,有暴力抗争的血统,有训练了一年半的纪律性。 抱团反抗之前,他们还停留在和奴隶一样捣毁工具的思维,被陈健用规矩逼得他们不能砸毁工具低级反抗学会了抱团;冬衣事件之前,是他们最信任统治者良心的时候,被陈健用欺骗和戈矛一嘴巴抽醒;慈善法令之前,是他们不知道将来到底要追求什么的时候,被他们自己讨论清楚。 有组织,有目的,有诉求,懂退让,不妥协。 他们和那些独自反抗的奴隶可不一样 所以陈健也信心九足。 剩余的一分不足他只做了一件事,将这边准备震压的事用某种手段告诉了嗟,并且提供了一份告密者名单,顺便给了他们半天的准备时间。 只不过没有让他们知道是自己做的,一如两年前提供了那张布帛一样。 陈健不怕城邑乱,怕的就是微妙平衡下的不乱,乱的不够厉害。 大乱方能大治,趁着粟岳出征在外的时候大乱一次,否则将来再乱就要担心外部势力了。 议事会预定的抓捕时间是五月初四的上午,一大早仍旧如同往常一样正常吹哨做工,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几个作坊中少了几个人,理由是生了些小病正在休息。 每请一天假就要扣除掉三天的钱,而且为了强制他们每天都工作,每个月月末还会发一笔钱,如果有一天没有上工这钱是要扣除的,所以作坊工很少请假,但却不代表不可以请假,因为经过上次的抗争后有病不再直接扔到小岛上自生自灭了。 生小病没来的人,有几个在作坊工中很出名的人物,比如铁打的一般从不生病的嗟。 作坊工们本也以为这一天和平时一样,但很快就发现那些和他们一同做工的夏城国人并没有出现。 或是因为可能要打仗的原因,作坊工们也没有多想,早早地在冶炼炉附近准备好,交接了工具,准备浇铸新一批的铁器。 泽正在清点铁范,忽然间一声哨子响,几个夏城国人我这戈矛走进了冶炼作坊中,随后一人大喊道:“念到名字的出来。” 很多人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继续低头忙着自己的事,可是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那些前来抓捕的夏城国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在依照议事会的命令,平日里都是一起上工的,将近两年的一起劳作让一些最底层的国人和这些作坊工结成了很深厚的友情,这群作坊工干起活来没的说,又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平日里聊得也不少。 等名字或是号码全部念完后,带头的那个黑衣卫说道:“你们几个,因为鼓动作坊工暴乱,根据议事会的命令将被逮捕绞刑。” 他不是陈健的人,所以这一次抓捕由他带头,平日里在黑衣卫中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物,此时领着几十人也觉得意气风发,不由有些趾高气昂。 这几个被抓的人都是作坊工中的领袖人物,想要成为领袖必然要比别人做的更好才能得人信服,而不是仅仅靠几句嘴皮子。 在这番话说完后,所有的作坊工顿时全都乱了,几个人排成一排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姬夏说了,允许结社,除非砸碎冶炼炉才会施以绞刑!我们要见姬夏!” 而那些负责抓捕的夏城国人也疑惑地看着带头的黑衣卫道:“你是不是听错了?规矩可没说因为这个会被绞刑啊?” 黑衣卫抽出铜剑喝道:“你们想干什么?姬夏暂且交出了首领的权利,现在榆城的一切由议事会负责,这是议事会新更改的规矩。” 还有国人奇道:“不对啊,姬夏不是说咱夏城规矩不搞不教而诛吗?新规矩不适应于之前犯的错……” 领头之人喝道:“这是议事会的命令,你们难道要反对?有什么事等到城邑大会的时候和议事会的人说!带走!” 议事会是夏城的权力中心,陈健的任何命令都是以议事会首领的名义发布,这些夏城国人愣了一瞬,心中虽然颇为不愿,却还是向前一步。他们心想未必就一定是绞刑,或许只是抓起来吓唬一下,认个错或许就好了。 然而作坊工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喊道:“不行!姬夏不来给个说法,不能把他们带走!” 百余人乱哄哄地推搡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泽走到众人面前,冲着前面的黑衣卫肃然道:“这位,能等一会再抓吗?这一炉铁马上就要出来了,可否稍等一下?否则这一炉铁可就浪费了。” 不等那人回答,泽冲着那些作坊工们喊道:“不要乱,先把手里的活干完!铁水马上就要淌出来了!有什么事等铸完这炉铁再说。” 他在作坊工的威望无人能及,加之冶炼司又是这些头目扎堆的地方,话既说出无人不从,纷纷拿起了工具等在了冶铁炉前,甚至几个手持武器的在冶炼司工作的夏城底层国人也熟练地拿起了他们平时的工具,放下了手中的戈矛。 忘却了之前的纷争,一年多的劳作后,他们喜欢这里,喜欢热气腾腾的环境,喜欢刺鼻的烟尘,喜欢黝黑的灰尘,喜欢通红的铁水。 是自己的双手造出了这一切,改变了世界的模样,即便戈矛就在身后,他们仍旧精准地将铁水灌注到范中。 甚至在堆放的时候,泽还不忘退后一步,看看码放的是否整齐,眯起一只眼和平时一样用手竖着摩挲了一下确定平齐。 带头的人愣在那里,却也知道此时自己什么都做不成。 眼看着出铁口被捅开,耳听着身边响起的一同劳作的号子声,看着这群人浑身鼓起的筋肉,一时间有些害怕。 呲呲的响声和铁范的叮当声持续了很久,等到这一切都做完后,被念到名字的那几个人一同走到了前面。 泽冲着众人微笑了一下,回头和那些作坊工们说道:“规矩中,咱们是人,所以咱们留在这里。可我没想到规矩是可以随意更改的,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绞刑,很可怕,会死。可比起死亡,我更怕失去人的身份去做奴隶。可以随意被主人绞死的是奴隶,不是人,人死需要理由而奴隶不需要。我就算死,也不会以奴隶的身份死在绞架上,绝不!” 泽大笑一声,忽然摸出一柄熔铸好的尖锐的稷镰,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抽出铁器,血流如注,他却懒得去稍微用手堵住流血的伤口,粗犷的声音在空旷的作坊场地中回荡着。 “绝不再当奴隶!绝不!” 初时只是仿佛绝望而孤独的呐喊,可随后这声音便不再孤独,百余人同时高声地呼喊起来,握紧了双拳挺起了胸膛,拿起地上的稷镰锄头或是犁铧。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插入泽胸口的那柄铁器并没有插入心脏,而是向上偏了很多,靠近了肩胛骨。 更没有人有时间去思索,绝望这个词,与泽这样的人根本联系不到一起。(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暴乱 已经站起来过,就很难再跪下。不只是膝盖,心灵尤甚。 当这绝望的呐喊在榆城响彻的时候,陈健最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这些作坊工们没有再去相信议事会的良心,更没有妥协等待,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手段来暴力抗争。 要让一部分人认识到另一部分人真正的力量,才能让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哪怕只是无奈的妥协。 带头抓捕的黑衣卫被愤怒的人群拥倒在地,多年的训练让他在倒地之前刺伤了一个人,可最终还是被打翻在地,双手绑缚在一起。 人数不多的夏城国人根本没想到这群人在见了血之后不但没有畏缩,反而疯了一下扑过来。 片刻后夏城国人就被五倍于自己的人冲散,对手不只有血气之勇,更有一年多的军事训练,配合有度。 被捆绑的黑衣卫骂道:“你们这是寻死!这是暴乱!这是要杀头的!” 愤怒的作坊工则回骂道:“杀头是死,难道等着上绞刑架就不是死?” 而那些和他们一同劳作的夏城底层国人心中有些木然,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何而战,和平日的宣传完全不同,让他们的脑袋有些迷糊。 这些作坊工不是夷狄,也不是要毁掉榆城,他们只是想要维护榆城原本的规矩。他们做错了吗?如果他们没错,难道是议事会错了? 名既不正,又有平日劳作的情谊,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那些作坊工也没有为难这些人,下了他们的武器后只让他们聚在一起,没有打骂也没有屠戮,甚至还互相帮忙包扎了伤口。 泽虽然还在流血,却没有性命之忧,此时虚弱地走到了众人面前道:“我们不反对榆城,只是反对如今议事会随意更改规矩。我们曾经相信过他们,可我们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一夜后如林的戈矛,换来了皮鞭的抽打!这一次我们不再信任他们,我们只信任规矩。” 他指着那些夏城国人道:“是你们毁掉了规矩,也是你们毁掉了榆城!” 那些底层的夏城国人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们只是执行议事会的决议,姬夏为了规矩已经放弃了首领的权利,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泽点点头,回身道:“这些人和咱们一起劳作过,一年多一起生活劳作,即便两条狗也有了情谊,何况于人?咱们不要为难他们,他们执行议事会的决议,没做错什么。” 作坊工们很认同这种处理办法,真的很难下去手,不是他们怯懦了,而是很多熟悉的面孔也和他们一样被烟尘熏的乌黑,这是和他们一同劳作过的人。 这时候,码头附近升腾起了一阵浓烟,即便这么远也能看到,几个领头的对视一眼,暗暗握紧了拳头,看来那边已经动手了。 众人握着简单的兵器不知所措的时候,泽又说道:“诸位,别的作坊只怕也是如此,现在一切都是乱的,可别的作坊可以停,咱们冶铁作坊却不能停。咱们停下来,冶炼炉就废掉了。” “既然榆城容不下咱们,咱们离开就是。但在离开之前,咱们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犁铧锄头……” “咱们离开榆城,咱们重新过上当年大野泽一样的日子,让这些榆城人自己冶炼去吧。临走之前,咱们要为自己熔炼出咱们将来的农具,这是为了咱们自己。” “现在,一半的人拿起武器,准备榆城人的反扑,另一半人拿起铁范背起矿石,咱们继续熔炼。” 他有些黯然地看着冶炼炉,想起这两年的点点滴滴,长叹一声道:“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味道,喜欢这里的号子声。可这一切都比不过我想要做人,如果不能当人,我宁愿舍弃我喜欢的这一切。” 说到后面,难免心酸,这些作坊工们看着他们亲手搭建起的一切,颇有些不忍,可想到如今这种情况,终于挪开了眼睛不再看,只想着别让这一切毁了。 于是有人走到那群夏城国人前蹲下道:“我们要走了,等我们走的时候,你们留在这,不要让炉子灭掉,否则铁渣全都凝在炉内,炉子就完了。” 那些夏城国人用力地点点头,忍不住问道:“走?你们要去哪?” “去可以做人的地方。” 泽捂着胸前的伤口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冶铁炉,扔下了手中的铁范,握紧了抢到了一支短戈,不再回头与一半的人站在一起,一如旬末月初军事训练一般。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戈矛朝着的不是草人,而是一条内河之隔的榆城。 ………… 在冶炼司开始暴乱的同时,那些之前因为生病没去上工的人同时出现在了各个作坊中。 那些隐藏的不被告密者所知的人开始鼓动宣传,那些被陈健培养过的教授这些人为何而战的人说出了不需要谎言欺骗的最实际的理由:不再做奴隶。 行动几乎是同时开始的,在确定了规矩改变的这个事实和抓捕实施开始后,这群人首先控制住了名单中的告密者,全部用绳子捆绑起来。 议事会的那群人以为人是愚蠢的也是怯懦的,但他们忽略了一直在作坊工内部存在的组织,更忽略了他们中最不可能背叛的人背叛了既得利益阶层。 反抗抓捕进行的很激烈,也很迅速,而嗟那些请了病假的人在听到冶炼司那边的动静后迅速来到了码头仓库一带。 三十多个核心成员连通运输司的大部分作坊工率先发动,砍断了水道上的木桥,占领的码头,驱逐了码头附近的夏城国人。 随后按照平时的训练百人一队,整个运输司连通码头搬运工组织了六个百人队,靠着配发的木杆结成阵势。 两个百人队负责守卫水道,严防夏城人的支援;剩下四个则快速包围了武备库和粮食仓库。 守卫在粮食仓库的夏城国人只有三十,面对气势汹汹的作坊工,这些夏城国人没有后退。 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卫粮仓,没有计划统计司的命令谁也不能取走,即便面对十倍的敌人,他们仍旧毫无畏惧。 对面一样展示出了可怕的勇气,即便他们手中的木杆根本没有矛头,却用整齐的步伐应着羽箭和铜剑,在狭窄的地形中开始了争斗。 内乱的第一批伤亡就发生了粮仓和武备库,夏城国人战死七人,其余被抓。作坊工这边战死八人,三十多人受伤。 随后嗟就在武备库前点燃了篝火堆放了湿草,升腾的浓烟是在告诉其余作坊自己已经成功。 不久后其余几个作坊也都点燃了浓烟,作坊工按照顺序来领取了陈健早就堆放在这里的大量长矛。 控制了最重要的几个地方后,码头上两艘船离开,前往农庄和矿山,联络那里的雇农和作坊工。 一年前已经有十几个人以各种理由被送到了矿山和农庄那边,这也是陈健默许的。 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作坊区和码头仓库区都被作坊工们控制住,整个榆城被中间的那条宽阔的水道分割成了两半。 水道的另一边,陈健不管不问,任由议事会的人折腾。分散抓捕、没有预料到的反抗种种这些,让人数占优的作坊工很快在水道的另一端获胜,甚至做出了冲击政厅的架势,让议事会的人很紧张,调动了有限的机动兵力准备防守,结果只是虚惊一场。 这场虚惊为对面的作坊工争取了时间,潜伏在各个作坊内的头目快速地将人组织起来。女人开始挖掘泥土搭建胸墙,将被水道分割的很狭窄的街道变得更加难以冲击。 面对这场虚惊的处置失当,更让贵族议事会制度的弊端显露无疑,这种氏族联盟的遗留物面对突发情况时的应对,没有丝毫损害的陈健的威望,只显露出他们的无能。 只是半天的时间,原本信心满满的密谋者们已经愁云惨淡。 他们的计划很完美,只要第一步做好了,剩下的事似乎便顺理成章。 在他们看来,抓捕几个人再简单不过,其余城邑有奴隶反抗的时候只要抓到领头的杀掉那些奴隶就会安稳好一阵。 这最简单的一步就是削弱陈健威望的开始,他们的计划宏伟,猜想到了很多失败的可能,却唯独从没想过第一步会失败。 面对这样的乱局,他们无计可施。陈健扔掉权利,他们捡起来,以为可以一飞冲天,却没想到只让国人认识到老旧的议事会的愚蠢和短视。 或许在别的城邑,权利不可以乱扔,一旦扔了就很难再捡回来。但在这里,陈健根本不在乎,因为这里的社会形态和其余城邑完全不同,从别的城邑学来的东西在这里根本不适用,只会适得其反。 是时候让氏族时代遗留的氏族贵族议政制度彻底滚出夏城体系了,是该彻底剥夺他们权利的时候了,要为将来扫清内部的一切障碍的时候了。 杀人,同样可以做到,似乎还是最简单的办法。陈健有军权,他守规矩只是自己伪装的,别人相信了他自己却随时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道德。 但他懒得杀,因为杀人不能起到教育意义,而且还会留下后遗症,将来还要面对更难对付的军事贵族。 所以杀人不如诛心。 而心藏在肚皮之内,只有让他们的心露出来才能诛。想要让他们露出心,权利是最好的剖腹刀。(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有组织有目的所以有力量 五月初七,整个榆城已经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条很窄的内河将整个榆城分成两半,本以为只需要百余人就能完成抓捕,但现实是那些作坊工组织在了一起,用密集的戈矛宣告榆城的一半已经属于了他们。 陈健除了之前传递消息外,什么都没做。因为之前的两年该做的他已经做完了,此时只需要等待。 那些满脑子管理奴隶思维的人根本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而会处理这些情况的人此时却都和陈健一样,闭口不语。 隔着胸墙和内河,可以看到作坊那边的动静,一切如常,甚至冶炼炉仍旧在冒烟。 对面很克制自己的行为,除了暴乱夺取仓库的交战外,那些被俘获的夏城国人一个没杀,给予了很正常的待遇。 分割的土地和如林的戈矛也让夏城这边难以行动,因为会死很多人,议事会纵然希望彻底乱掉,却也不得不考虑那些国人的意见,毕竟上阵的还是那些国人,他们也不敢下太过分的命令,只能暂时对峙。 平静的对峙其实大有文章可做。比如让双方的人知道为什么而战。 可是那些老旧的议事会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宣传部门完全掌握在陈健手中,此时更是悄无声息,没有一丝言语。 相反对岸那些被陈健培养了一年多的随军宣传者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学着用木质或是陶制的土喇叭不断地朝着议事会这边喊话。 内容无非就是:“你们先毁掉了规矩,那就别怪我们不守规矩;我们不想杀人,但你们却要送我们去绞刑架,我们不会等死;我们不是奴隶,我们只想当人;我们不会毁掉你们的作坊,我们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要离开这里,你们的城会原原本本地换给你们,再送给你们我们流了两年的汗水……” 看似毫无用处的东西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人心不稳,每个人都在思索,而一思索就容易想太多。 面对对面的冲击,腐朽老旧的议事会成员们拿出的却是已经腐烂的那一套说辞,对国人这边无非是荣耀、勇气之类;对对手却是老一套,诸如你们反抗是不对的,你们和榆城是相互依赖的云云。 软绵绵的毫无气势,气的被陈健掌握的那几个宣传者暗里骂娘,人家都要离开榆城去别处建城了,还互相依赖个屁啊? 这些相信言语是有力量的人觉得,只怕再有几天,自己这边的气势就要彻底毁掉。 更可怕的是在傍晚的时候,对面的一番对内的宣讲透过了狭窄的河道传到了这边。 声音断断续续,但很多人听出了说话的是那个叫嗟的本该被抓捕绞死的作坊工领袖。 “曾经我们天真地以为,那些人会答应我们成为国人的要求。但现在看来,我们离我们想要的越来越远。” “如今我们团结在了一起,既然那些人想要重新把我们当奴隶,我们当然要反抗。” “我们不想杀人,可如果别人的长矛已经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我们也绝不会闭目待死。” “夏城人很多,但很多不在这里。榆城有我们想要的一切,但我们守不住。如今我们已经控制了码头控制了船只,控制了冶炼作坊。有人说要趁着这个机会赶走夏城人,让我们成为榆城的主人,我反对。” “不是因为那些什么不好意思或是觉得这样不好、甚至这地方本来就是夏城人的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我们守不住太久,没有一个城邑会允许一群曾经的奴隶成为城邑的主人。” “我们将来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夏城人,还有其余城邑曾经的我们的主人的反扑,所以我们必须要走。” “但要走,不是逃走,我们在走之前要夺回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需要犁铧铁器,需要冬衣毛毡,需要耧车木具,而这一切我们都能做。” “现在岛上有咱们的男女一共六千多人,还有农庄、矿山那边的四千多人,我们需要的东西很多,所以我们要守住作坊,守到足够我们开辟一座属于我们自己的、没有人再欺压我们的城邑的大量工具。” “等我们拥有了这一切,我们将会离开。姬夏说,天高地阔,大有作为,这话在理。船只足够咱们越过大河,咱们就在大河的南岸建立一座属于咱们自己的城邑,一座没有奴隶的城邑。” “到时候倘若有人攻打我们,我们便会明白我们是在为自己而战,因为我们是那座城邑的主人。那些夏城人让我们为之而战,他们说服不了我们,因为他们都不准备把我们当成人,我们又凭什么为夏城而战?” “你们愿意拥有一座可以当人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在大河南岸的城邑吗?” 数百人齐声回答了愿意,嗟喊道:“那从现在开始到撤离之前的半个月,一半人继续会作坊劳作,另一半人握好手中的武器,跟着我挡住那些夏城人。我们这些被抓捕的人……就是你们最可信任的人。从现在开始,我们这五十多人会站在最前面;等到撤走的时候,我们会走在最后面!” “我会将背心交给你们,因为我不必担心你们会用羽箭戈矛终结你们自己做人的渴望。” “作坊工们,站起来了,就别再跪下。” 当这番话透过内河传到这边的时候,很多榆城体系内的国人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找到了陈健,希望陈健出面解决掉这件事,别再让议事会的那群人胡搞了,再这么搞下去榆城真要完了。 他们从没有这么怕过,他们面对过很多次作坊工的要求,可之前的每一个要求都是在体系之内的,他们那时候是和榆城相互依存的。 如今这群人却要彻底离开,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也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甚至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每时每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而且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对岸,缺了他们这些人一样可以过好。 榆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轻易地控制不住他们了。 国人,第一次真的慌了,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榆城已经和那些作坊工密不可分了,缺了他们榆城只剩一个空壳。 以前陈健即便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信。 如今陈健什么都没说,他们已经相信。(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注定的结局 几天后,农庄和矿山的暴乱相继成功,矿山那边自不必说,本来矿工就是最容易暴乱的一批人。而农庄那边则因为陈健采用作坊一样的管理,让农庄的人平日都聚在一起,很容易传播一些东西,和那些单独的农户并不一样。 农庄这边马上就要准备夏收,今年的小麦长势很好,他们控制住了农庄后便开始抢收小麦,因为这是为自己将来的城邑准备的,所以干劲十足。 矿山那边稍有不同,姬云的管理水平很高,也深信陈健说的矿山与榆城不同的话,很是笼络了一批人。 矿工们暴乱的时候他也去劝说了,得到的回答是:“你的确对我们不错,但这点好还不足以让我们去做奴隶。” 回答姬云的人是一个平日干活很卖力的矿工,一年前刚来,除了干活外平日看起来很老实,但却没想到这个平日最老实的人却说出了最难反驳的话,姬云这才明白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有那些作坊工的核心人物。 面对用铁钎、火药、尖镐组织起来的矿工,姬云最后一次尝试道:“你们也说了,榆城出了问题,姬夏如今不是首领。我想一定是有人弄错了,或者是有人害了姬夏,你们不要急,咱们一起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回去,我要去见姬夏,你们不就是想要规矩吗?我去给你们争取。” “诸位,相信我,也相信姬夏,他是守规矩的。你们想想,你们要的东西我不都是给你们争取来了吗?妓馆、女人……都有了,你们难道连我都不相信吗?” 矿工们商量了一下,对姬云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于是松开了姬云带着他一同返回榆城。他们要参加榆城的保卫战,守到作坊生产了足够的工具后再离开去建设自己的新家园。 第一艘回到榆城的船只上有二十多擅长炸矿和使用火药的矿工,还有被优待的姬云。 等姬云再一次踏上山岬岛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模样。原本井然有序的城邑彻底变成了诡异的战场,内河左边作坊仍旧冒着烟,男女们手持各种能找到的武器在巡查,冶铁炉那边每一炉新铁出来立刻就被浇铸成了矛头,不经退火立刻配发下去。 平整的街道上到处都挖出了沟渠建起了墙壁,耳边不时传来双方隔着内河的喊话声,乱糟糟的。 人最多的地方挂着几句尸体,不远处是被烧毁的屋子,尸体旁几个人正在那说些什么,姬云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被挂着的人都是告密者,如今血都已经干了,可是几个人仍旧再用长矛攒刺以发泄怒火。 除此之外,剩下的都还算井然有秩,甚至那些还在劳作的人比之前更加卖力。 更可怕的是这边似乎根本用不到对面,作坊仍旧可以运转,仍旧可以生产 甚至那些孩子们还在学习。 这让姬云很不安,比看到他们暴乱还要不安十倍。 在那愣了好半天,姬云摇摇头,问了身边的矿工道:“你们这边谁说的算?我想去那边见见姬夏,能不能送我过去?” 矿工喊了一声,姬云看到一个胳膊上扎着黑布条的人走过来,看来这些扎着黑布条的就是这群作坊工中的核心人物。 “你恐怕不能过去,只能隔着河和对面说说你想说的。我们不会为难你,等我们离开的时候会放你走。” 姬云劝解道:“这又何必?你们走不远的。就算你们逃到了大河南岸,没有姬夏你们建不起这些作坊的。” “我知道,我也相信。我们也没准备建这些作坊,感谢姬夏让我们学到了很多,所以我们不会去做那些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安安稳稳地种田总是可以的,总好过在这里当奴隶,不是吗?” 当姬云被押解到内河岸边的时候,原本平衡的左右两岸瞬间失衡了。 不是姬云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而是因为姬云的到来意味着矿山已经失去控制,再加上姬云带来的农庄暴动的消息,让内河右边的国人更加紧张。 越来越多的人希望陈健出面结束这一场动乱,他们已经承受不住,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却找不到陈健的踪影,仿佛消失了一般。 陈健的忽然销声匿迹让那些密谋者很是不安,现在的情势已经失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想,甚至昨天还出现了十几个国人在议事会门口高声叫嚷要求陈健独断之类的话。 陈健没有做的更好,可却用别人的愚蠢衬托出自己做的还不错。世界始终都是在比烂的,只要别人比自己更烂就是胜利。 姬云被抓矿山农庄暴动的消息再一次让内河右边变得群情激奋,这一切混乱的根源伴随着对岸的喊话,全部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议事会的头上。 密谋者们再一次聚在一起,有人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意见。 “要不……咱们现在答应对面的要求?如今姬夏隐藏起来,咱们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以议事会的决议答应对面的要求,平息这场混乱,国人应该还会支持咱们。” 这个提议看起来很好,亡羊补牢其时未晚,可密谋者中带头的几个听到后却怒气冲冲。 “如果在暴乱之前答应了,国人不知道那些人的力量,只会指责咱们放弃了他们的利益。” “现在答应,国人知道了那些人的力量,只会指责咱们愚笨不堪早要想到的话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我本以为姬夏只是闹脾气或是真的守规矩,那印章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现在看来……姬夏只怕早就知道这个结果,这是要借咱们的手做他要做的事。如今这乱局……国人指挥全都怪在我们身上,因为他姬夏守规矩,因为那些作坊工说是因为咱们毁了规矩他们在暴乱的!” “可是!可是当初提议要攻打东夷的是姬夏!难道他能不知道这些作坊工没有得到国人身份不可能跟着他出征吗?他知道!而且很知道!整场暴乱的根源就是因为出征,姬夏这是借咱们的手来做他的事。” 领头的人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以为咱们会赢,可实际上咱们从一开始就输了。姬夏借了咱们的手挖了一个大坑,还要让咱们笑呵呵地跳进去顺便嘲笑他的愚蠢。” “倘若当时咱们和姬夏站在一起,答应了那些作坊工的要求,那这是议事会的共同决议,国人绝不会只反对姬夏。可如果答应了,榆城多出了几千上万有议政权的国人,这些人只信任榆城体系内的人,到时候咱们会被姬夏慢慢赶出议事会。” “倘若当时咱们不答应甚至反对,就是现在这样的结果……我甚至怀疑对面知道的那些消息都是姬夏传递的,甚至他们这么快占领了最紧要的几处地方都是姬夏教他们的。” 几个人眼前一亮道:“如果真是这样,咱们未必没有办法,可以和国人宣扬是姬夏站在了作坊工那边……” 话音刚落,更多的人怒骂道:“蠢货!国人会相信吗?最不可能背叛他们的人就是他们最信任的首领,不管怎么看姬夏都没有理由背叛国人,说他背叛就像是说头狼背叛了狼群去帮助羊群一样,这种事你会相信吗?不但不信,愤怒的国人还会冲进来把咱们挂在木架上!姬夏可以被咱们悄悄杀死,但即便他死了咱们谁也不能说他的坏话,否则谁也比坐不稳首领的位子。” “况且,石荠那群嘴里能说动人心的人全在姬夏那边,咱们凭什么让国人相信?我以为嘴巴毫无力量,永远比不过刀剑,却没想到嘴也能杀人。” 骂完之后,领头的人闭目摇头道:“我这一刻才明白,从咱们踏上榆城的这一刻结果已经注定。” “支持姬夏的规矩给那些作坊工国人身份,五年后咱们就完了;不答应姬夏打破规矩,就是现在的结果。结局都是失去一切权利,不同只在于早晚。” 有人带着绝望问道:“难道真就一点获胜的可能都没了吗?姬夏会不会早就知道咱们暗中商量的事?每一件事说出去……都会被愤怒的国人撕碎的!” 这些人不禁觉得身上有些冷,朝着四周看了看,仿佛原本那些可信的人如今都是暗藏着一柄铜剑,随时会刺向自己的后背。 领头的知道这时候一旦心思涣散,只怕很快就会有人跑到那边去告密,于是鼓舞道:“不会,咱们要的姬夏给不了也不可能给,不会有人背叛的。况且家人都在夏城,咱们盟誓过,背叛是要把女人孩子都杀光的。”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行,或许危险,但咱们已经无路可退。” “你是说……认错?学曼辕一样当众认错?姬夏不是说知错能改犹可为吗?他应该不会杀咱们。”一人或许心中已经惧怕,亦或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心早就从当初的意气风发变为现在的战战兢兢,只不过几天而已。 “认错?曼辕才多大点权利?他没资格当巫医,所以他是病了,姬夏治病救人。咱们呢?咱们是有资格做巫医的,咱们是认为姬夏病了。” “这已经不是认不认错的问题了,而是夏城之后该怎么走、是夏城到底走那条路的问题,这不是认错能解决的。” “况且,曼辕那次,死人了吗?没死!” “如今呢?死人了,而且死了十几个。在加上作坊这些天的损失,谁认错谁就要负责!你要认错便去认,没人拦着。” 提议那人低下头,心中惴惴不安,反驳的人注视着被他恐吓住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如今只能放弃榆城,返回夏城,让榆夏分开。”(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由他去吧 “能成吗?” 一个人的问题是很多人的问题,只不过由一个人问出来。 “能成。” 仅仅这两个字的回答还不够,在夏城呆的久了,很难不被那些计划或是统计约束了思维习惯,即便他们反对弄出这些习惯的人,可自己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这种习惯。 “其一,姬夏的人大半都在榆城,咱们的人基本都在夏城。而剩下的大多数只会站在获胜者这边。” “其二,榆城已经乱了,姬夏只有一条路可走,即便这件事是咱们引起的。等咱们回到夏城控制住了局面,姬夏想要回去夺权,只能依靠那些作坊工组建军队。这就坐实了他背叛了族人的话,只要有一个作坊工跟着姬夏回去,他就说不清了。只要死了人,一切都好说。” “其三,夏城还有大量的公田,回去后立刻分掉。每个人都知道姬夏回来后会重新收回公田,而大量的公田奴隶之类完全可以收买大部分的夏城人。” “其四,娥卫两城也会支持咱们。他们不会希望一个强大的夏城,姬夏和他们商谈的很多事让他们极为不满,我们可以放弃很多公产在两城的收益,比如开矿之类的权利获取他们的支持。而公产这东西,普通国人看不到摸不着,他们的眼界很浅,不会反对。” “其五,白马在阳关防守草原几年,骑手众多,他是愿意平分夏城权利子孙永继还是愿意继续向如今一样?那里被姬夏影响的最小,那些人可供我们使用。还有一些草原上的聚落,只要他们答应帮着咱们对付领兵而来的姬夏,咱们可以卖给他们铜兵。” “其六,夏城和榆城相距太远,姬夏大兵前往少说也要二十多天,这还要在平息了榆城之乱后。咱们手中有印章,人少速快,总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可准备,只要撑到了秋天,姬夏只有退兵一途。” “其七,粟岳等首领也希望看到夏城内乱,我想他们到时候会站在咱们这边的,只要咱们给他们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 总结了几条后,众人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看起来的确是可以的。至于成功之后他们内部的争斗,总要等到一切平息之后再说,如今还有共同的需求和敌人,所以团结的很。 “所以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再让榆城的乱局添一把火,让这里更乱!夏城不是说这些公产归属国人吗?只不过如今的这种归属并不好,咱们可以让它变得更好。” 带着微笑说完了这些,又谈及了一些细节,直到所有人露出笑容后这群人才各自散去。 当天,榆城这边控制的仅有的三艘船被议事会调动开,负责撑船的换成了别的人,而原本的人则按照议事会的命令拿起了武器上了岸。 随后一些人被秘密调动到了上游,理由是去接应一批来支援的其余城邑的士兵,实际上则是密谋者拉出了自己控制的所有隐藏在榆城的族人提前退回了夏城,人数不算多。 接着当天夜里,一则消息在国人中传播:议事会决定将公产完全分到每个人手中,反正榆城作坊已经被那些作坊工控制。只要能够夺回来,这些作坊公产按照这次平定动乱的功勋全数分开,还包括那些农庄,全部归私人所有。真正做到公产归每个国人所有,而不是姬夏做的那种名义归属仍旧有人全面负责管辖的情况。 这消息一出,立刻引发了轰动,每个国人都清楚冶炼作坊每天可以为榆城换来多少东西,那些东西其实也都是自己用了,但和真正握在手中还不一样。 一时间原本不知道到底为何而战的一部分似乎找到了理由,他们脑袋暂时转不过来,可是手却已经握紧了戈矛,整个半边城邑都在讨论这件事,只是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却没有一面倒,而是持着两种意见的人开始了争论。 即便开始了争论,陈健仍然没有露面,似乎彻底放任整个城邑乱下去,甚至连思想开始混乱都不再管。 当这些事传到陈健耳中的时候,陈健却只笑了笑,告诉一脸焦急的红鱼和妹妹让他们不用担心。 “这时候我选择相信咱们的国人,我相信他们不愚蠢。如果真的愚蠢,你们听到的就不是争论,而是山呼万胜的声音。因为有争论,所以人心不一,因为人心不一,更不可能一鼓作气冲过对岸,所以一切都是空想,不是吗?” 说完,看了一眼不远处绑着的几个人哂笑道:“看来你们的本事也就止于此了,我想你们一开始商量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吧?你们啊,太幼稚也太可笑,总以为国人是愚蠢的弱小的怕死的,以为一间封闭的小屋就可以决定一切。” 那几个人低着头,正是很多天前、暴乱刚开始的时候乘船先回夏城准备的几个人,一个都没有回去而是被扣押了。 扣押的理由很简单,陈健是大司马,在变乱时期拥有很高的权利,所以在变乱之初他看似无意地发布了一道命令:如今正是榆城危及的时刻,任何拥有国人身份可以被征召从军的人在变乱平息之前不得离开榆城,否则以临阵脱逃论处。 当那些人以议事会的名义让这群人先回夏城准备的时候,陈健不管不问,也没有人在意陈健之前发布的那条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命令。 于是合法地调动了姬柏手底下的一些人,骑马尾随将这些人全部抓回,因为走的几个人是国人士兵需要在战争来临时候服兵役的,虽然是议事会的决议,但却没有明文也没有议事会的印章。 这几个人中也有参加过当年风城平乱之战的,很是清楚当初审讯的手段。被抓后本就心怀鬼胎,以为事情败露,不等回来就吐露了个干净。 他们知道的不算太多,但也不少,比如一些带给娥卫两城的话,这样负责抓捕的那几个黑衣卫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头再也不管议事会之类的命令,秘密地将这几个人藏了起来,告诉了姬柏。 姬柏找到了陈健,诉说了这件事后,便要带着黑衣卫去抓人,但却被陈健拦住。 “问事不问心。如今他们会承认吗?嘴巴是可以随意编造的,将来有人学这样凭着嘴巴就定人的罪刑,对夏城并不好。留着吧,不要说出去,等到他们做了之后再说。” 姬柏咬牙道:“这已经背叛了夏城,难道还要守规矩?不守规矩的人总能赢过守规矩的人!姬夏再等下去,夏城就完了。” 陈健摇摇头道:“会吗?我觉得不会。铜矿不经烈火的冶炼永远是石头,玉不经雕琢永远不能翠亮,人心也是一样。用这点公产的损失,换来族人的心看清楚那些人罪恶的心,我觉得很值。” “姬柏啊,夏城不是这座城邑,不是这点作坊,不是这些公产,甚至不是我要遵守的规矩,而是那数千和咱们一样的国人。” “有这样的人,城邑毁了可以再建,作坊没了可以再造,土地没了可以再垦。天高地阔,哪里容不下一座城邑?只要人还在,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夏城。” “去吧,让他们去做,让他们去折腾,折腾到国人看到他们做了再说。我不想杀人,只想诛心。” 很多天的对话那几个被抓住的人也听到了,被关押的几天让他们心中更加不安,因为他们没看到陈健蹙眉,也没看到陈健和什么人密谋商议什么事。 真的没有密谋,只有按照规矩做的几件小事,于是他们只能想到不屑这个词,不屑意味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利用这几天询问了几个对东夷那边的情况有些了解的学生,只不过那些学生也都被留在了这个地方,他们倒是很乐意,因为可以学到很多别人学不到的东西。 片刻后,姬柏走进来,脸色很焦急地说道:“姬夏,议事会的那群人好像要跑,他们正在调集船只,要不要拦住他们?” “不拦,任他们去吧。一群苍蝇混在蜜蜂当中,嗡嗡地分不清。面对蜜糖,蜜蜂和苍蝇都一样,你要抓就很难。最好的办法就是挖个粪坑,让苍蝇聚在一起。” “要我说,他们跑倒是一件好事。跑了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让夏城和榆城分割开,可支持他们的有十个人,支持咱们的却有九十个,他不跑,怎么才能让人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伪装成蜜蜂和咱们飞在一起,反倒不好,反倒让国人以为他们也很勤劳,国人也容易被蒙蔽。” “这是夏城今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的事,是不能调和的。是如其余城邑一样让一小撮人攫取城邑的大部分好处?还是让更多的国人分享城邑的好处?” “你姬柏没这个本事说动他们,我也没这本事,与其这样何必遮遮掩掩,不如分开了好。” “跑了后,能够对国人起到教育作用,让他们知道自己被蒙骗了,这是大好的事。早点认清早点反对,晚点认清晚点反对,不能认清就不能反对,怎么看都是早点认清更好。” “由他们去吧,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最坏的结果就是把一切都打烂了。就像矿石,看似砸的粉碎,看似烈火焚烧,但最后挤出了杂质,变为锐不可当的铜铁。” “打烂了,再建就是。”(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另一种声音 嘴上说的轻松,无非打烂了重建,可心中仍旧对这种最坏的可能充满惋惜。 两座城邑毕竟是每个人汗珠子摔八瓣儿建起的,墙上有汗,土里有血,真要打烂了重建需要极大的勇气,并非每个人都有。 姬柏听完这番话,对于陈健如此心狠的决定很是惊诧,虽然对陈健极为信任甚至有些崇拜,可还是忍不住问道:“姬夏真的忍心?而且一旦打起来,死的是咱们自己的族人啊。我觉得……我觉得内斗的话,没有英雄也没有胜利者。” “不忍心又有什么办法?靠嘴能说动别人的话,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战乱?战争因何而起?还不是利益吗?城邑之间如此,城邑之内也是如此。” “倘若我们攻打下了一座城邑,既不把那些人抓来做奴隶,又允许他们按照之前的习惯生活,甚至还无偿帮他们建设……被攻下的那座城邑会恨咱们吗?” “显然不会。可问题是咱们凭什么要这么干?打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抓取奴隶掠夺财富吗?归根结底仍旧是利益。夏城有底层,其余城邑也有底层,可如果夏城胜了,夏城的底层要高于其余城邑的底层,无形地盘剥了其余城邑的底层,什么城邑荣光祖先荣耀之类的都是利益的皮,只不过利益用了城邑族群这个好听的东西来掩饰。” “除非你像我说的攻下别的城邑就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只怕没人会这么做吧?对其余城邑的战争可以用为了城邑之类的话来掩饰,对城邑之内没办法用这么好听的话来掩饰,可本质都是一样,不要说什么内斗无英雄之类的话,要看你是不是为了城邑的大多数过得更好。” “你要是为了城邑的大多数过得更好,凭什么不算英雄呢?” “如你这样疑问,倘若有族人杀了人偷了盗抢了钱财,就因为他有族人的身份,于是就不能处死他?于是就该责问抓住他处死他的人有力气杀族人却不去杀外敌,是懦夫非英雄?明着偷抢是偷抢,暗着就不是吗?” 姬柏思索良久,豁然欣喜道:“我明白了!” 陈健摆手道:“不但你要明白,还要让每个黑衣卫都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对面的那些作坊工可以这么快凝聚在一起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为何而战。这很重要,等这边平静了,咱们的军中也会置下这样的人。知道为何而战,才能战无不胜。”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打赢。在没有更好的人选之前,我可能会让你作为整个黑衣卫的宣讲者。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到时候去解开那些族人心中的疑惑。让他们知道自己做的对,做的是英雄之举。” 姬柏点头称是,坐下来仔细回味着陈健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准备用匮乏的文字整理出来以便牢记。 而陈健也没有放松,嘴上蔑视心中却不能松懈,确定了那些人准备逃走了,陈健这边终于开始有了动作。 先是把自己掌握的负责宣传的人叫到了一起,一直隐忍不发的舆论机器在他的带领下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混乱做准备。 这些人是要等议事会的那群人离开之后再去宣传的,利用他们逃走留下烂摊子的事大做文章。 可就在这天的傍晚,密谋者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城邑内却有人做了那些宣传者想要做但还没开始做的事,让原本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事情的起因源于被作坊工绑缚的姬云,而更早的起因是两年前在矿山姬云听到的陈健的那番话,那番让姬云猜到了陈健心思的话。 手脚被绑着,头脑却没有被绑着。 两年前陈健说出了将来过于国人的一些改动,姬云便猜到了陈健可能要有大动作,他一直管着自己的嘴,连自家女人都没说,当时心中就想着将来要站队的时候站在哪边。 如今面对这样的乱局,他想到了陈健当初的那些话,也很自然地明白过来当时看似根本不存在的那些国人那些百姓是谁,很显然就是这群作坊工。 实际上陈健什么都没和姬云说,可正因为什么都没说才让姬云看到了机会,看到了一个拼死一搏换取信任和前程的机会。 说了那是依命从事,没说那是不谋而合,完全不同。 在矿山的时候,他有过机会,把握住了,得了他自己都不敢想的称赞。 如今这个机会只比当时更大,只不过却也更难。 两年前的机会不需要得罪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如今却要彻底和夏城的守旧派划清界限,把自己陷入这场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争斗中。 如果陈健输了,他这辈子也就完了,而且会死。 但他相信陈健不会输。于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站队就要不要怕失败。 对面的很多消息只隔着一条内河,议事会说出分掉公产以求人人奋进杀敌的时候姬云和那些作坊工也听到了,也看到了对面的混乱。 作坊工们对此无所谓,嘲弄了一番对面后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反正这些作坊等他们走后就和他们再无关系了。 姬云看着这群作坊工,叫嚷了几句问道:“你们一定要走吗?” “废话,不走留下来做奴隶?” “姬夏或许会答应你们的要求的,只要把规矩……” “别和我们提规矩,规矩还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姬夏倒是守规矩,结果呢?让你们的议事会撸个干净,如今连影子都看不到。如今连这些公产作坊都要分掉呢,只求你们的人奋勇一点过来屠杀我们呢,我们为什么还要傻傻地留下来?” 姬云喊道:“姬夏若在,定然守规矩的。你们争取到的东西,姬夏可没违背过。” 这话倒是不假,作坊工们也深有感触,几个人低头不语,胳膊上缠着黑布的一人道:“你说的没错,但没有意义。姬夏曾经是议事会的首领,如今却未必是。再说我们信他又能如何?他要是死了,下一个人还能和他一样?本来我们以为榆城很好,至少有规矩约束着。我们留下不是因为姬夏,而是因为规矩。现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下的。” 姬云恳求道:“那能不能让我去河边和对岸的族人说几句话?他们被欺骗了,姬夏又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他们真的为了分掉公产而厮杀过来,对你们也不好,你们说是不是?” 扎着黑布的人瞥了姬云一眼道:“你有这样的好心?” 姬云想着,自己既然已经站队,获胜后这些人肯定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国人了,这时候正是需要彰显自己形象的时候。反正败了是死,胜了可就得为将来打算了。 于是他大声而又用自豪地语气喊道:“我是为了夏城为了榆城,为了所有的亲族!我说的话或许有人不愿意听,可能会在你们走后杀了我,可为了城邑更好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实际上他感觉自己不会死,而且这些人也不会走。不管是死还是这些人走,刚才说的那番话可就没有机会留名千古了。 虽然他心里明白如果此时陈健死了自己才不会喊这样的话呢,但人心隔肚皮,除了自己谁又知道? 纵然如今还是敌对状态,姬云的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还是博来了满堂喝彩,不少作坊工自发地用在榆城学到的习惯鼓掌称赞,几人赞道:“我们倒是真的很喜欢你们夏城人,至少你们有些人的脑袋里装有一些别人看来会讥笑嘲弄的东西。据说有为了寻找城邑怎么才能和睦的人,连司寇都不当的;也有为了回城邑报信而差点累死的。啧啧,想不到你也是这样的人。” 姬云冷着脸道:“咱们现在是敌人,你们称赞我无非是想让你们的人也学我,可你们未必学得来。” 胳膊上缠着黑布的、姬云很讨厌而且总是露出牙齿表情总像是嘲笑、总会在众人面前宣讲一些事的那个人耸肩道:“我们不用学,因为我们不用喊,而是在用双手去做。我们不如你说的好听,可我们双手仍在作坊中劳作,在河边握着戈矛,这可比说有用多了。” 姬云哼了一声,心说怪不得这个人在绞刑名单上,言如箭舌如矛,句句带血,字字穿心。 倘若让对面的人知道上次暴乱流传很广的那番话就是这个人说出来的,只怕不止要绞刑。 最终那些作坊工还是笑呵呵地把姬云押送到了河边,或是出于一丝尊重。 面对着熟悉的故人,姬云大声喊道:“诸位族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姬夏呢?为什么允许那些人胡搞?他们懂什么?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那点破权利,哪里想过整个夏城?言出而无信,怎么能够让人信服?说好的规矩可以随意更改,今天是针对这些作坊工,明天会不会落到我们的头上?” “公产变动,按照咱夏城的规矩,不是议事会能决定的,是要开城邑大会一起商量的,这不合规矩。这么大的事,就在一间小屋中决定了?我看你们有人还笑呵呵的,天啊,难道还有什么比这还可怕?” “毁了规矩,一间小屋就能决定整个城邑的命运,难道那些在小屋中的人想要你的性命你的财产会比改变城邑还难吗?” “这样的乱局全都是因为规矩的轻易改变,难道你们还没醒悟过来这一切的乱局是因为什么吗?如今作坊工们已经要走了,到时候剩下一个空的城邑,这损失由谁出?难道议事会毁掉规矩的那些人会拿自己的私田私产补偿大家吗?” “这些作坊让大家分掉,可是大家要一堆没有人的砖瓦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这些人要做更多的活?如今咱们一天劳作四五个时辰,等这些人一走可就要劳作七八个时辰了!” “看看吧,现在榆城成了什么模样?到处是胸墙沟渠,十几天的时间,往日我们可以换来多少东西?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议事会的人还有土地奴隶,他们不要作坊一样可以活的很好,甚至没有了规矩的约束会更好,可咱们除了靠规矩来保护咱们还能靠什么?” “他们有很多土地很多奴隶,咱们有什么?这些作公产坊完蛋了,咱们靠什么生活?” “他们今天随意更改规矩,把公产分掉。难道明天就不能更改规矩,又把公产收回吗?到时候姬夏为了保护咱们设定的规矩全没了,你们不就是案板上的鱼,任那些人宰割吗?议事会的那群人想要的东西,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 “你们看看其余的城邑,他们一直都有奴隶,他们甚至没有做人的规矩,可他们过得比咱们好吗?” “是啊,有些人,有些亲贵过得是比咱们要好,可一座城邑又能有多少?一百个人中或许有一个。可你们如今不能做到百里挑一,又凭什么相信夏城也变成其余城邑的模样时,你们就能成为百里挑一的那个?” “如果功勋卓著爵等极高甚至学堂中学的极好,你支持那些蠢货的话,我只会称赞,因为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是百里挑一的人,城邑变成什么样你们仍旧是人上人,你在为自己的利益争取,即便不赞同也会称赞你很聪明。” “可你们连我都不如,凭什么觉得一切如同其余城邑一样你们就能过上其余城邑亲贵那样的日子,而不是那些底层国人过的日子?” “你们有这本事做到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吗?没有!你们明明是那九十九个人中的,为什么偏偏要去维护那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呢?这就是愚蠢。” “你们如今过得比其余城邑的底层好,是因为城邑的强大和不同,因为我们的公产作坊偷来了其余城邑的奴隶来养着咱们,而不是说你和其余城邑的底层不同,有一天你们知道的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诸位族人,好好想想吧,你们今天信了他们的话,就是亲手把自己捆绑起来,将来会任他们宰割。” “议事会的那群人根本已经背叛了夏城!” 怒骂完这些话,姬云的嗓子有些哑,对面也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安静。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自己这些话已经将自己逼入了绝境,一旦那些人获胜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自己辱骂族人的话也可能招致一番羽箭。 可对面却是安静无比,那些国人看看姬云,又回头看看议事会,心中开始挣扎犹豫,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有道理。 不知道是谁在长叹之后说道:“这几天的改变太多了,多到我们已经不知道谁说的才是对的了。” “要是姬夏在就好了,我们就像是迷失的小鹿,得有妈妈告诉我们到底该朝哪走。他肯定知道那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他说的在理,我跟着姬夏去过别的城邑,那些底层的国人过得可是不如咱们好,不过咱们也没有那些城邑的亲贵过得好。可是咱们能成为亲贵吗?都想着什么都不做就过上那样的日子,可吃的用的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总得有人干活吧?总得有人打仗吧?” “要是当初听姬夏的就好了,安安稳稳的,那些作坊工也不会反叛。他们其实要的不多,只是求不毁掉原本的规矩就是了。” “议事会的人……真的是为了他们自己?到底怎么样才是对城邑好?” 姬云暗暗用肩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听着对面不远处叽叽喳喳地讨论声,他忽然猛咬了一下自己的肩头,促使自己不再去想失败的后果,趁着剧痛发声大喊道:“族人们!族人们!想要结束这乱局,想要不要这乱局在将来出现,只有一个办法!” 趁着众人侧耳倾听微微一怔的时间,姬云索性语不惊人死不休,高声大叫。 “要规矩,不要小屋密谋!” “要姬夏独断,不要议事会!”(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失败的胜利者 口号本身没有力量,力量源于这些口号其实说出了很多人不敢说的话。 面对这样的乱局,很多人曾想过如果是姬夏独断绝不会出现这样无可奈何的情况,事实并非如此,这是一场他们并未遭遇过的危机,即便当初陈健独断局面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在口号传到议事会密谋者耳中的时候,他们害怕了,于是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姬云背叛了夏城,乱箭射死。 那些对议事会的决议赞同的国人们乱箭射向了还在那叫喊的姬云,刺中姬云的同时也刺破了那些同情者的底线。 在羽箭插入到姬云手臂的时候,他没有停止呼喊,而是质问道:“我哪里做错了?哪里违背了夏城的规矩?那一块陶泥板上的法令可以置我的死罪?” “族人们,看看啊,他们可以不遵守规矩在小屋中杀死我,难道将来你们就不怕有一天这羽箭落在你们的身上?” “只有谎言被揭穿才会试图用死亡堵住我的嘴,如果是你质问姬夏做错了,姬夏会怎么办?他只会用行动证明是你错了,如果他真的错了他也会称赞你,却绝不会因此而射杀你。” “到底是谁背叛了夏城?难道你们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 羽箭的破空声掩盖不住他的呼喊,反而越发地扩大,仿佛一堆已经摇晃均匀的火药中渐入了一点火星,于是炸开了。 片刻后,半数的齐声呼喊“要姬夏独断不要议事会!要规矩不要小屋密谋“口号的夏城国人齐聚在了榆城的广场中,他们需要结束给他们带来损失的动乱。 氏族时代遗留的议事会权威还在,仍旧如同枷锁一样锁固着这群人的头脑,即便呼喊却还没有勇气冲进政厅。 当他们有人迈出冲击政厅的那一步后,氏族时代遗留的一切枷锁都将被打碎,同样氏族时代遗留的一切美好也将烟消云散。 时代变了。 听闻着外面的口号,密谋者们心中开始慌了,原计划明天一早逃离榆城的他们在夕阳落山前逃走了,没有看到那些终于砸碎氏族时代最后一丝存留的国人们愤怒的神情。 夕阳之下,千余人站在被占领的政厅前,齐声呐喊着独断者的名字,希望他此时能够站出来结束乱局。 甚至于作坊工那边也出现了一些欢呼声,他们中的一些人对于陈健还心存幻想,这是他们的摇摆性和动摇性,也是他们放弃了理想试图融入夏榆体系后的必然。 在最难的时候,嗟的宣传可以让所有的作坊工团结在一起;但当最难的时刻过去,内部意见的分化让他的话不再那样有说服力,他不相信陈健的良心,可更多的作坊工相信。 比起离开榆城开创新的家园,或许姬夏独断给他们规矩和国人身份是更好的选择。没有了重做奴隶和绞刑架的威胁后,这些人放弃了他们本该正确的路。 陈健伪装的很好,始终以一个守规矩的首领的身份出现,这种欺骗不止骗过了敌人,更骗过了大部分的国人。 于是彩霞斜挂西边的时候,一幕诡异的情形出现了。 被内河分割成两半的城邑在半天前还是敌人,但在这一刻却在呼唤同一个名字,希望他能来拯救他们。而那些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劳作来解放自己的人终于成了少数。 姬云的口号有两句,但其中一句被呼喊的频率远远高于另一句。 “姬夏独断!我们只信姬夏!” 于是陈健看起来赢了,但实际上却输了,输的让他没有了反击之力。 本以为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件,可最终还是变为了需要圣人明君拯救的可笑闹剧。 所以当姬柏等人兴奋不已地将这件事告诉陈健的时候,陈健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莫名其妙了哈地笑了一声,自嘲地摇摇头。 ………… 当陈健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起始身边只有几个人,几个最亲近的人和几个黑衣卫。 可每向前走一步,便有国人自发地手持武器站到了陈健的身边,充当护卫,警惕地看着远方。 他们昂着胸膛,似乎想要阻挡远处的暗箭;他们仰着头颅,似乎已经看到了动荡的平息。 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榆城不大,可当陈健走到了政厅前面的时候,围在陈健身边的国人却已经超过了他走的步数。 那些曾经相信过议事会的国人面对这样安静却凝重的脚步声,自发地抛下了之前曾经遵照议事会命令射向姬云的弓箭,低着头站在了不远处。 陈健没有前往政厅,而是迈着缓慢的脚步来到了内河附近,来到了一处对面的羽箭可以随时射过来的地方。 羽箭可以射来,同样话语也可以传去。 对面看到了陈健,也看到了围在陈健身边如临大敌的夏城国人,但没有人弯弓,而是静静地看着。 诡异的寂静在陈健停下脚步的时候被打破。 “姬夏独断!”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接着就是山呼海啸般的附和,数百人举起了自己的武器高声呼喊着,簇拥着陈健。 暮色中,看不清很多人的面孔,可陈健却看到了他们明亮地充满希望的双眼,那些紧握着戈矛甚至有些激动的很年轻的受过开蒙教育的孩子,那些跟随他从建设夏城一同劳作的结实胸膛。 面对此时,面对此刻,百感交集,好半天陈健才压抑住心中的种种情绪。 面对着族人,也面对着对面的作坊工,轻声说道:“这动乱,是该结束了。” 只是一句宣言,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呐喊咳血,甚至没有付诸实践更没有看到胜利,可在这种时刻,一句话就已足够。 在族人看来,这可是姬夏说的,既然要结束了,那便真的会结束,这可比议事会的那群人说一万句都让人相信,就像是有人说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的理所当然会实现。 许久,陈健缓缓说道:“今夜,或许很多年后会有人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叛乱者。而今天,会被有些人称为叛乱者的胜利之日。” 所有人都愣住了,陈健却微笑道:“你们说自己是为了夏城,那些人同样说自己是为了夏城。” “为了夏城,多么高尚,多么好听,多么让人振奋的理由,可同样多少罪恶也因此而生借此之名?” “谁来定义谁是为了夏城,谁就可以说对方是背叛者。这个问题难回答吗?我说,并不难,只需要弄清楚夏城到底是什么。” “夏城是什么?是那些氏族时代留下的亲贵?是那些试图过上其余城邑那样少数人不需要劳作日子的虫蚁?还是千万万万和你们一样劳作着握着戈矛的国人?国人们,告诉我,谁才是夏城?夏城是谁?” 众人看看四周熟悉的面孔,感受着手心处劳作磨出的硬茧,听着陈健的质问,齐声呼喊道:“千万国人就是夏城!” 这一声喊完,仿佛所有的不安和怨气都随风消散,陈健仍旧微笑着,将血腥和暴力说的如此平和。 “每个人心中的夏城并不一样,所以每个人心中的叛乱也就不一样。当他们指责我们叛乱的时候,我们不需要低头不需要思索甚至不需要因为羞愧而无力,只需要大声回答他们:你们才是叛乱!” “叛乱,这个词汇难听吗?要我说,不难听。每个人对叛乱的定义不同,这不是和难听的词汇,相反还是个很好听的词汇。” “叛乱,哈,我们就是要判你们这些妄图吸食国人血肉的人的乱,就是要判你们这些少数人定义的夏城的乱!” “这个词不应该是自责的,而应该是充满自豪的!因为胜利者可以定义叛乱,但胜利者却不一定是大多数。” “如果这个词仍旧是你们脑中的那种叛乱的话,我要说是因为那些少数人定义了叛乱,悄无声息地让他们相信了他们的说法,忘了自己到底站在哪里。这是可悲的。姬云说得对,你认为你千里挑一,支持那些人定义的一切这是值得赞赏的,可如果你并非千里挑一却去支持他们,只能说明你愚蠢。” “国人们,今后夏城的规矩还是一样,叛乱仍旧是重罪,要被腰斩或是绞刑,只不过今后的叛乱,是指的背叛了夏城绝大多数人的行为。” “少数人或许可能获得胜利,甚至借用为了夏城的名义。但他们的胜利会在千百年后变为笑话,变为叛乱,因为他们背叛的真正的夏城。他们或许会借用我今天的话来替他们的叛乱涂抹上一层洁白的石灰,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你们也死了,但我相信咱们的子孙会擦亮眼睛,会分得清什么是叛乱什么不是。” “当千百年后,叛乱与不叛乱,只是书上记下的一段话。或许记下书的人并非我们,但看书的人却和我们一样,他们可以分得清,看的看得懂。即便我们输了现在,却赢了万世。” “夏城的规矩或许要改改了,错的不是议事会,而是议事会中的人。是那些旧时代的亲贵首领?还是你们目所能见的信任的国人?还是按照土地财产功勋不同而分别推选出的可以代表最广大夏城人的人?” “我不喜欢城邑大会的制度,因为它会让夏城走的很慢,但是不是只有城邑大会每个人都能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这唯一一种可以代表所有国人的办法?是不是就没有一种既可以省却扯皮争吵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同时又能兼顾所有国人意见的办法?” “这是今后夏城该怎么走的事,在乱局结束之前还很遥远,一旦乱局结束,所有的国人要争论出一个办法,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而现在,我想问你们,你们愿意把定义叛乱的权利交到每一个国人的手中吗?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叛乱’吗?” 陈健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得到的只是沉默,但他知道沉默未必是反对,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在不断积蓄的力量,在不断思考的力量。 所以他不害怕。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在回味了这些话之后,千余个声音同时呼喊道:“愿意!” 这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对岸传来的声音,因为陈健所说的很多话其实也是说给对岸听的。 在得到了众人的回答后,陈健抽出了无锋,喝道:“击鼓!吹笛!整队!” 这里就在内河的边上,随时可能受到对面羽箭的袭击,可当无锋抽出的时候,这些国人却安静地按照什伍行列就在河边的空地上齐整了队伍。 和对面的敌对还没有结束,可国人们已经不再是不知所措,他们相信陈健会带给他们胜利。 而陈健则在对岸的敌人面前,大声地颁布着对付他们的命令。 这很诡异。 “明日一早。” “你,带三十名黑衣卫,前往河流上游,准备炸开水道,让河流沿原本河道流淌,断绝内河。” “你,带五十人,前出岬湾,在山岬上挖掘孔洞炸开山岬,准备堵塞码头通往外面的水路。同时炸开船闸,让内河水流到大野泽中,干涸水道。” “你,带三百弓手,在岬湾一带守卫,任何船只经过立刻羽箭齐射。黑衣卫一百人保护弓手。严禁粮食和人员通过被炸毁的岬湾。” “姬柏,你带剩下的黑衣卫,准备突袭冶炼作坊。一旦内河改道,立刻冲击冶炼作坊。一旦作坊拿下,重新挖开河道拒守,一点点地夺回作坊。” “榆钱儿和红鱼,统领支取钱粮,今夜清点兵器羽箭火药粮食数量,明天一早报给我。” …… 仅仅片刻时间,原本混乱的内河右岸再一次团聚起来,至少这些人看到了希望,知道了该怎么做。 很多人也清楚,陈健这些话是刻意说给对岸听的,打仗还是会死很多人的,当这些国人决定让陈健独断的时候,其实他们心中已经接受了和对面和谈的意见。 只不过即便和谈,也需要讨价还价。议事会的各种混乱决议和军权实际在陈健手中的事实让对面有足够的资本,因为他们大可以离开,这才让那些国人极为不满。 陈健的办法听起来也是在吓唬人,对面的戈矛已然成林,即便战术得当却也要损失巨大,谁也不希望这个局面。 可这吓唬人的话是否实施却掌握在陈健手中,这让对面有些恐慌。 炸开河道让内河水流干,这就断绝了他们依据河岔防守的可能;封锁岬湾则意味着他们无法和外面的农庄矿山取得联系,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安然地乘船离开;而冶炼作坊更是他们将来建城所需工具的来源,这是他们在这里拒守等待的最重要的东西。 拼死一搏,他们也不认为自己可以获胜,也明白即便不胜也能杀死对方很多人,可是如今对面的局势再也不是之前的模样,他们错失了夺取榆城的最佳时机,如今要为自己当初的畏缩和妥协付出代价。 这几道命令对这些作坊工来说是致命的,因为断绝了他们的希望,封锁了他们的目的,让他们离开榆城独自建城的愿望落空。 希望一旦落空,那些更低一级的希望便开始占据上风。 细心的几个人发现陈健颁布的所有命令都是明天一早,这意味着今夜将是陈健给他们选择的最后一个夜晚。 这是一场博弈,作坊工们可以赌陈健只是吓唬他们不敢拼死一搏,可赌输了呢? 他们敢赌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英雄打败坏人的闹剧 这是个注定不寻常的夜晚,双方就像是互相咬住了对方身体的毒蛇,即便可以咬死对方,可对方也会在临死前将致命的毒液注入。 陈健不是那种算无遗策智多如妖的人,但他知道对方不敢赌。 一年前这些作坊工反对慈善法令和要求自己特殊地位的这件事,就是陈健相信他们不敢赌的源泉。 从那一刻开始,这群人不再是单纯的反抗者,而是成为城邑体系内的一部分,他们的妥协性超越了斗争性。 而妥协,是国家或者说国家雏形城邑的基础。 国家雏形正如贞操、私有制这些概念一样,并不是从来就有的。 当城邑或是国家出现的时候,意味着这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人随着社会分工而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并且这些对立面是无法摆脱的。 这些相互冲突的对立面为了不至于在无谓的斗争中彼此毁灭,就需要一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存在的原因是为了缓和冲突,为了把冲突保持着“规矩、秩序”的范围之中,以防双方的自我毁灭。 这种力量,即为国家,或者说国家的雏形。 在国家雏形中,每个阶层都要损害自己的一部分利益,而同时又都享受着别人放弃的一部分利益,彼此妥协,直到有一方不再放弃从而引发一场你死我活的彼此毁灭,这便是乱世。 乱世,不仅仅有无数饿殍死尸鲜血,更有公卿骨亲贵头,这便是彼此毁灭。 从那些作坊工学会妥协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他们真正有资格成为国人,成为国家雏形中的一员。 从夏城国人希望这些作坊工留下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国人真正有资格成为懂得适当放弃利益以换取稳定的统治阶层,国家雏形中最重要的一员。 这一切注定了陈健仅存的空想幻想的失败,注定了这不会是一场荡气回肠的史诗。 所幸,这是第一幕。第一幕只是喜剧或是悲剧,多少还有一点英雄的味道。而等很久后学到的那些人演出第二幕的时候,就难免变成让人难堪的闹剧。 假使这件事发生了几十年后,假使那时候陈健已经死了已经烂了,可仍旧不会放过他——假使那时候面对这样的乱局,众人又无计可施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披上陈健已经腐烂的骨头,即便他做的和陈健做的一点都不一样:使死人某种程度复生是为了赞美自己行为的正义性,因为自己披着死人的骨头,而人们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从不是凭空想象的,而是从过去寻找精神寄托。 这是可悲的,幻想着圣人复出,所以只要有一个人和尸骨有些相似、有血缘关系、甚至只是刻意模仿,也就仍旧会得到数万的拥趸,哪怕那是一个平庸者。 可以说,今天这数千人齐呼万人拥护的感人场面,就是今后无数的肮脏的政治闹剧的开始。换了别的城邑也是一样,只不过闹剧借用的尸骨不是陈健罢了。 当姬云喊出姬夏独断而受到很多人拥护的时候,陈健曾有过惊诧苦笑,那是因为当局者迷。 如今把自己跳出当局者,用旁观者的身份去思索这一切原因的时候,终于明白其实这是必然结果。 因为夏城……根本就是一个假的奴隶制氏族城邑。 随着作坊的出现,奴隶所产出的东西已经不是城邑的命脉和生存支柱。 统治作坊的不是私人,而是尚需要劳作的国人阶层,他们不同于作坊工但也没有形成一个与作坊工完全对立的阶层,他们没有力量也没有理论去追求自己的政治随求和真正统治。 作坊工经过改良运动后,也不再是夏城真正的最底层,他们有力量但已经习惯了妥协和非暴力。 夏城私人作坊的力量还很弱小,他们依附于城邑体系,却又不容于夏城之外的体系,他们也没有自己的强大的力量。 铁制农具出现后早就了批量的小农阶层,但因为氏族制度和集体制度的残留很大一部分的农人选择了集体劳作。 总的来说,夏城没有一个真正可以称之为统治阶层的阶级,每一个阶层的力量都是弱小的,分散的。 他们自己的阶层不足以单独统治夏城,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单独以自己的利益保护自己的阶层利益,甚至他们的力量不足以代表自己,只能选出一个人幻想着由他来代表自己的阶层利益。 奴隶、奴隶主、作坊工、作坊主、集体村社、个人土地、不脱产国人作坊工、脱产军队……种种这些力量的糅合和分裂,让夏城不同于外面的任何一个城邑。 在其余城邑,总有一个阶层是处于主力地位的,国家雏形是统治阶层的工具,很自然地他们懂得、也有力量维护自己的统治,比如奴隶主。 而在夏城,几年的时间完成的官僚体系让很多原本可以成为奴隶主的人,成为了领取公产薪水的官僚;原本的奴隶成为赤贫的但人身“自由”的作坊工;原本的私人土地耕种者联合在一起成为集体作坊的管理者和劳作者;原本的底层国人成为享受国人福利的作坊工…… 就像一张布帛,其余城邑也有很多颜色,但最浓重的一抹是黑与白,其名为奴隶和奴隶主,其余只是点缀。 而夏城的这张布帛上,则光怪陆离,有黑有白,有栀子的黄,有红花的赤,有绿叶的翠,有靛草的蓝。 每种色彩都有,但都不可能成为这幅画卷的主色调。 在整个夏城体系中,奴隶主的力量弱小,奴隶的力量同样弱小;作坊工有组织却习惯妥协,对立的没有真正的作坊主阶层却有非脱产的国人作坊工阶层;脱产军人希望有人为自己的代言,半脱产国人渴望财富而非毁灭;个人土地牛耕铁器的小农阶层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统治阶层,索性找出一人来代表他们…… 而这个身上各种色彩都有却又看上去最不可能毁掉布帛;或是将布帛涂抹任何两种对立的单一色彩的人,便是他们叫喊着希望独断的姬夏。 所以到头来就变成了一幕妥协的喜剧。 不论是密谋者,国人,作坊工,弄潮的姬云,踏潮的陈健,都是这一幕喜剧中的演员。 只不过这一幕喜剧的结局不是大团圆,而且过程中也有血水尸体,难免让人看的心惊肉跳。 每一个演员都在卖力的演出,却又不得不屈服于自身的软弱,让陈健设定好的荡气回肠的剧本变为了引人发笑的闹剧——如果死过人流过血的闹剧也算喜剧的话。 譬如密谋者。 弱者总是靠相信奇迹求得解救,以为只要他能在自己的想像中驱除了敌人就算打败了敌人。 由于这种想象,那些密谋者认为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陈健。因为这种想象让他们对现实失去了知觉,所以想象中只要削弱了陈健的威望他们就会获胜,而奇迹就是他们可以轻易控制住榆城的局面。 自己心中明白是奇迹的便不再是奇迹,所以奇迹本身在密谋者看来是理所当然可以做到的小事,所以他们计划的一切都是以这个在他们看来不是奇迹的奇迹为基础的。 这注定了这些密谋者成为了这一幕喜剧的最佳表演者,将他们的弱小、幻想、懦弱演绎的淋漓尽致,透过这些让族人看到了他们的腐朽和脆弱,看到了夏城走一条和其余城邑不一样的路的可能,国人们发现不再需要老旧的议事会。 又譬如底层国人。 国人希望保持自己的待遇,不希望更多的人分润自己的权利和收益。他们盼着那些作坊工不反抗而又接受规矩的改变,继续好好地在作坊工劳作,却忽略了这一切会演变为暴力抗争,或者说他们没想到抗争会如此激烈。 面对暴力抗争的戈矛时,国人们又期盼回到起点,因为起点总比现在要好,毕竟现在是深渊而最开始还最起码是地平线,然而等他们想要快速了结这些事重回原点的时候又发现他们无计可施。 这注定了国人是这场喜剧中的群众演员,没有特写没有英雄人物甚至没有自己独特的声音,他们的作用就是在这一幕戏剧中称赞别人恐怖如斯,通过他们的嘴巴知道别人的力量,因为路人总能看出当局的对决双方都看不透的实力差距。 再譬如作坊工。 作坊工们已经组织起来,他们渴盼自己成为人,拥有真正的人的身份,这是很好的。 但他们从去年便背叛了最广大的能够团结的和他们之前一样的人,断绝了他们力量扩大的可能,于是他们被孤立了,成为一个特殊存在的小圈子。不允许更多的人进入这个圈子,也不允许别人毁掉这个圈子。 这个圈子有组织,有力量,但唯独没有自己的实践纲领,并且潜意识中一直相信榆城的良心,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夏城国人没有惊呼恐怖如斯,但没有选择直接进攻碾压震压,这种无言的声明才更说明这些作坊工的强大。 作坊工在观望在期盼,直到发现榆城的那些人撕掉面具准备震压的时候,他们才想到离开榆城自建新城,不过这只是不得已之举,而且已经晚了。 一旦榆城那边出现了变动他们又重新观望,期待良心,期待施舍,将走投无路时的团结打碎,盼着另一种可能比如妥协。 这注定了作坊工们是这幕闹剧中的最不像主角的主角,他们中有英雄人物,但只在艰难无路的时候才会抬起英雄,然后因为英雄而把力量本身错误地等同于英雄,于是当力量更强的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翘首以盼,并幻想那是自己的英雄。 三方的卖力演出,到头来,仍旧演变成一幕英雄人物脱颖而出、赶走了坏人而大家皆大欢喜结局的喜剧。 即便是喜剧,如今也该到落幕的时候了,即便不如人意,可至少又往前走了一步。 天为幕,地为台,岁月若音鼓,万人成戏。(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以史为师 五月二十日,落幕之时。 既然一个各阶层妥协的国家雏形已有基础,这个国家雏形该走怎样的路,也就成为了陈健和所有国人一同考虑的事。 族人给了陈健独断的权利,也就意味着陈健需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以往为了快步走不得不给予守旧势力太多的让步,以至于夏城体系四不像。 如今守旧势力已经彻底分裂,一切阻碍会随着一场战争烟消云散,战争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于是此时就需要考虑一切平静后,找一条最适合的路了。 不能走快了以防扯着蛋,不能走慢了因为阳寿有限。 夜里,陈健一直在思索。 直到几个作坊工越过了那条狭窄的内河,来到了右岸。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 作坊工领袖们来了,他们只佩戴了一柄短剑,并在过河后交给了那些黑衣卫。 “我上次看到你们的名字,是在绞刑名单上。看来你们又一次活下来了。这一次你我只有一夜的时间可以商谈,要么今后你们可以称我为首领,要么我们就要让彼此的血混在一起。” 陈健没有在小屋中密谈,就在空地上,当着所有国人和作坊工的面,和那些之前还你死我活的人围坐在篝火旁。 嗟下意识地把一块木柴扔进火堆,声音仿佛从烟雾中传出,清淡而又郑重地说道:“我们想要国人的身份。姬夏,纵然你指挥有方,但想要把我们全都杀光少说也要付出七八百国人的性命。我要感谢你们夏城人教会了我们如何战斗,也感谢你们把我们逼入绝境,让我们从当初杀主逃亡后再一次如此团结。” 陈健笑道:“是啊,团结就是力量,你们如今不那么容易被杀死了。咱们要商量的事很多,只怕一晚上商量不完。但是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事你们如今没有资格和我谈。” “榆城乱的太久了,我不想乱下去了,也不想我的族人死在他们滴过汗水的作坊砖瓦上。” 四周静了下来,明亮篝火旁的人宛如不动的雕塑,而陈健观望着四周。 最近的地方,国人们半蹲在地上,手里撑着长矛,抬起头带着期待看着他们的首领;稍远处,六七个人正在用陶罐煮水,里面掺杂着各种清香的草叶和配给的一块枫糖;再远处是一队队正在巡逻的士兵,石荠和一些笛手正在那里唱着什么,引来更远处的一些欢声。 篝火旁有三十多人,整个榆城体系内的高层半数在此,再加上十几个作坊工的领袖,他们都在静待着陈健说出条件来结束这场已经注定没有结果的动乱。 许久,陈健命令所有榆城体系内管理百人之上或是军中的百夫长之上的官员全数到这里。 除了这些身有官职的人,所有爵等在八等之上的人也要来,而且还要所有国人以百人为单位,选出一个没有官职和高爵等的人,一同来到这里,商量夏城的未来。 百余人聚在一起,人不多,却可以代表整个榆城所有的政治力量和每一个阶层,包括最底层的国人代表。 陈健需要倾听他们的声音,也需要他们将自己要说的东西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因为独断,所以不需要他们提意见,只需要询问他们是否认同能否接受,但独断不代表可以背弃所有人,陈健还没那个资格,因为夏城不是君权神授。 篝火旁,陈健拿着一根小木棍随意地在地上胡乱地画着,思索着种种可能。 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没有人出声打扰,仿佛整个榆城都睡着了。 陈健明白,历史是最好的老师。 这个时代有文字历史的时间不过两年,找不出相似的事,但却不代表前世的历史不是历史。 回味着前世那个早熟的文明,陈健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符合这个时代而又可以建设一个崭新的城邑。 这个老师出现在前世华夏文明从萌芽到成熟的年代,称之为秦。 正如前世很多的朝代外儒内法一样,名义上法家之国的秦,实际上也有皮与骨,只不过秦行法家之骨披法家之皮,但却有墨家之血。 从量化生产的青铜兵器,到规范的各种攻城守城的办法,到处露出了墨家三分入秦后的影子。 秦法严苛而又讲究科学规划,哪怕是做一个指导农时的小吏也有法规依循:朝阳坡几月份耕种;背阴坡几月份浇水;肥沃土地一亩地播种多少种子;贫瘠土地施多少粪肥等等,都有严格的规定,而很显然这些量化的规定源于入秦的墨家,只是这些墨家修正了墨家之道,只剩墨家之术。 秦国也很有意思,颇有一点奉行工程师治国的意思,修都江堰的太守李冰显然是水利系的技术官员,总的来说技术官僚比起嘴炮官僚要强出不少。 秦国的小吏或者基层官员是出身于教育体系之内的,这种教育体系的指导者必然精通技术,那些这些精通技术的教育者是从哪里来的?是百家中的哪一家的?不言而喻。 那是陈健很欣赏的时代,也是前世自己族群文明成熟的年代,只不过有些早熟的可怕。 历史总是相似的,而如果把百家套用成主义,则会看到很恐怖而又有趣的一幕,半分穿凿附会半分感慨连连,就像是古老的先知的预言…… 墨翟是墨家主义的导师,从道至术,在世之时无人能够撼动,任何反驳者都会落下阵来。 但在他死前,墨家便出现了修正主义的思想,他死前尚能压住,并且可以批驳以至于那些声音不得不隐藏起来不敢与之交锋。 而他一旦过世,这些思想便开始吞噬墨家本身的道。 墨家弟子开始放弃了他们存在的基础,一部分人忘记了墨子“倍义而乡禄”的批评,放弃墨家之道以墨家之术为官,这时候有种想法是:“如果保持诸侯体系不变,为官的都是墨家的人,那么墨家的思想不就能够绽放光大了吗?” 换一种说法,他们放弃了自身的组织,开始走议会斗争的右倾机会主义道路。 与此同时,墨家连巨子都放弃了武装对抗,开始和诸侯公卿们互利共赢,甚至参与到公卿之间的政治斗争当中,将公器变为私义。 等巨子之位传到孟胜的时候,孟胜这位巨子已经彻底抛弃了墨家的大义。他为阳城君而死,死于小义,这是要受到批判的。阳城君是因为掺和到楚国内斗当中,死于吴起临死前扑在楚王身上的计策,这也是墨子所反对的墨家子弟参与的不义的政治斗争。 更可怕的是孟胜将巨子之位传给了田襄子,田襄子以巨子之名命令那两个报信的弟子不准去和孟胜一起死,但那两名弟子仍旧离开赴死——墨家的组织纪律从这个时候已经崩溃,山头主义军阀作风抬头,不能做到上下一心。 再后来墨家三分,墨家不再是一个统一的组织,而是以各个国家为单位的分散的广义联盟。 这个联盟缺乏一位能够继承和发扬广大的领袖人物以适应新的时代,以至于思想更加混乱。 墨子是支持武王伐纣商汤灭夏之类的正义统一战争的,可他死后,修正的社会和平主义在一些墨家子弟中大为盛行,反对一切暴力成为黄左,完全不适应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而沉寂无声。 另一部分则因为国家存在的原因,迅速成为社会沙文主义者,在秦国积极扩军备战的时候,秦墨众人大力支持,迅速融入到秦朝的官僚体系中。 秦国需要墨家的术,却不需要墨家的道,等到变法开始后,修正的墨家与法家一拍即合,组成联盟,开始积极扩军备战,墨家的超越国家的“国际”联盟正式解体。 其余各国的墨家子弟也纷纷加入到各国的体系中,参与到大争之世当中。 一个有思想有目的有体系的墨家最终消亡。和近代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一个人在秦国法墨联盟结成的时候、在墨家支持秦国扩军备战的时候喊出“第二墨家已死,第三墨家万岁”的口号,更没有人去实践“既然变革最不彻底的楚国可以依靠几百旧贵族统治如此广阔的土地,为什么墨家不可以依靠数千弟子暴力夺权统治,兼爱尚同可以在少数或者一个国家内首先实现……” 这并不全部都是穿凿附会,只是一些东西换了个名称,然后在近代的舞台上重新演出了一遍,并不新鲜。 不只是这一家,这些早熟的东西可以说包含了陈健前世耳熟能详的众多思想。 只是因为时代的原因还不成熟,因为她们出生的太早,可却不代表她们不会长大 等这些早熟的思想消亡之后,“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变为了“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然后这些话再成为舶来品被人惊叹国外月亮如此之圆,终究只能长叹一声。 那时候有个有趣的说法,逃墨则为杨,逃杨则为儒,而这三家是当时的显学。 物极必反,这是道家的哲学,却深刻地揭示了当时的本质。 背弃了兼爱非攻尚同有着严格组织纪律的墨家,很容易成为极端个人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杨朱弟子;背弃了极端个人主义和无政府放纵主义的杨朱弟子,又很容易成为严格要求道德和行为规范的儒家。 等到儒家被魔改为严格的半宗教化的理学后,再自然演化物极必反到明末市井的***和思想解放,直到这种自然演化被外力生生打断。 这三种显学在那个时代相爱相杀却又恩怨纠葛,却被局外道家的人一眼看破笑而不语,因为看破的那个是哲学,很善于解释世界的本质。 这些话即便拿到陈健前世也是适用的,最反对某种思想的往往是某种思想体制内的人。 既然陈健决定要学秦国的法墨同盟,就自然要想到统一之后的后果,严苛的法律和规范也一定会在他死后物极必反。 按照推理,到时候国家已经存在,公产丰富,识字率不低,国家机器极为强大,所以到时候物极必反也不用担心无政府主义的出现,他们必然会被强大的国家机器震压,毫无市场。 到时候与严苛法令规范相对的,将会是无为而治,统治者只需要掌管大的战略方针,不需要那么严苛的法令,基层政策全面宽松,民风从严苛变为开放——这种管理方式只需要坚挺到物极必反思想禁锢之前走入资本时代就好。 从长远看这种形式是现在的最好选择,以为未来铺路。 而从近来看,这种形式也是陈健迫切需要的为扩军备战做好准备的基础,也更适应夏城的体系,只需要稍微做出一些变动。 这次妥协落幕之后,夏城体系将有两万国人,虽然有些城邑“人”的数量比这还多,但一大半是奴隶,那不是人也没有战斗力。 夏城暂时不再需要太多变革,动荡可以结束,一切内敛妥协对外扩张,因为人口已经足够支撑,所以不再需要陈健刻意挑起阶层的纷争。 国人叫喊的两句口号更让这种变革有了民众基础:独断和规矩。 所以陈健觉得如果走这条路的话,什么都不缺,只需要轻轻一推,用最合理的方式和最不容易挑起内部矛盾的办法推行下去,让绝大部分国人成为新制度的受益者就可以。 考虑许久,陈健抬起头道:“我会给这些作坊工以国人的身份,但先不要欢呼也不要反对,听我说完再做出你们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百分之二十三 “榆城体系内,从两年前开始官爵分离。爵等的区别只在于你为城邑做了多少事,对个人而言是种荣誉,对家庭而言意味着你能领取到城邑公产分发的各种福利的多寡。” “而官等意味着你有什么样的能力可以管理多少人,其实本质上和种田做工的没有任何区别,一个劳心一个劳力,却都是劳作。” “原本,榆城体系内有十二等爵,最低一等的称之为百姓,但现在我会再加上两等,一共十四等。” “十四等是最末一等,但仍旧是人,适用慈善法令的所有人。拥有缴纳赋税耕种土地的义务,也必须强制劳作。他们没有议政的权利。” “十三等的就是你们这些作坊工。之前有八千,加上在慈善法令颁布之前的两千多女人,一共万人。原本十二等为百姓,我改一下,变十二等为公士,十三等为百姓。” “百姓拥有议政之权,拥有从军杀敌的义务,也拥有国人的一切权利,不再受慈善法令约束。百姓之子女,可以由公产出钱完成开蒙教育。病重后由公产负责医治,残废衰老后如无子女则由公产赡养至死,允许参与一切城邑内的活动,拥有结社之权,拥有监察百官之权。” “但是生活只靠自己的土地产出或者作坊劳作的旬薪月钱,每年发一套冬衣一件夏衣,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福利。” “自十二等爵公士之上,除了正常劳作发下的钱币外,还拥有分润公产收益的权利。” “自今天开始,所有征战得到的土地、人口归公产调配,不再分给私人作为奖励。所有奖励由公产经营所得而出,按照爵等以实物货币分润众人。” “假使十二等爵公士分一,则十一等爵倍之为二,十等爵再倍之为四……至一等爵为两千零二十四。” “爵等不世袭,所有国人后代子嗣均从十三等爵百姓做起。十四等的所有人在榆城登记后居住劳作三年以上,熟悉新工具农具的使用,可以握住戈矛上阵后,则自动提升为百姓。百姓劳作三年且无过错亦无功勋,可升为公士。公士劳作四年且无过错亦无功勋可为十一等爵。以此类推,若能活到四十,自十四起劳作,不作奸犯科,临死之时总能得九等爵之利。” “随军征战可得功勋,劳作努力亦可得功勋,改进劳作方法不但可以有奖赏而且更容易得到功勋。” “评定功勋的办法太多也太细,这需要一点点商量,不是一天就能说完的。” “如果你们能够接受,明天一早就放下武器。” 这是一种折衷的办法,国人身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议政的权利,这也是这些作坊工领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至于那些利益,只是这个权利之后的东西,并不急迫。 陈健的想法是将整个夏城体系变成一个严格控制的国营体制,用更多的底层和技术优势来供养一个两万人左右的特殊阶层,利用五年的时间保持稳定。 三年之内受慈善法令约束的最底层是没有办法成为有议政权的百姓的,但陈健给他们预留出了往上爬的空间,没有堵死通路,也没有抹杀希望,可以保证扩张的同时基本盘人口不断增加。 对于那些作坊工来说,他们只要辛苦安稳劳作两年就能成为十二等的公士,如果战争中奋勇杀敌立下功勋还可以更快。公士之上就可以享受各种公产的福利待遇,这个希望触手可及。 但此时此刻这些人还不能在利益上损害那些原本国人的利益,如今国人的起步点就比他们要早出两年。 呈倍差的福利区别也让国人充满了向上爬的欲望,只不过这是一个大饼。大部分国人可能终其一生也就是九等爵,不过是公士待遇的八倍,而且还是快要临死的时候。 一等爵两千零二十四倍于公士,看起来很美好,也很吓人,但实际上整个城邑可能都不会有,那至少也得是灭城、救亡之功。 按照现在来看,整个夏城体系内的公士之上的人有八千,八千人按照爵等递增的福利分配,可以简单地看成四万基数分饼。 三年后大约会有第一批五千人成为百姓,再用两年的时间成为公士,这是五年时间。 五年后如今的一万百姓成为了公士,但按照年限正好还差一年成为十一等爵,其中假使有一部分立下功勋的,五年后这一万百姓分饼的虚拟数量可以看成两万。 五年后如今公士之上的夏城老国人死掉一些,再平均提升一个爵等,大致可以算作虚拟的八万基数分饼,再加上五年后现今百姓的两万,再上现在的十四等的五千,一共可以看做有十一万基数分饼。。 也就是说如今是四万基数分饼,五年后是十一万基数分饼。 在保证整体福利水平生活水平高于或至少等于现在的情况下,只需要生产水平是现在的两倍半。 五年两倍半,也就是二点五开四次方,也就是每年至少保证百分之二十三的增长速度。 这是底线。低于这个速度,生活水平会比现在下降,会引起不满招致内部崩溃。 五年后的第一年,也就是现在的六年后是最重要的一年,那一年大量的如今百姓按照累积时间成为十一等爵,分饼基数的数量会忽然增加,但随后因为越往上爬所需的年限所长这个最低水准开始下降,爵等很高的一批人开始自然死亡,直至趋于稳定——在每年消化融合一万人的基础上,会降到百分之七八。 这就是为什么实行这种爵等制度会让城邑迅速变为战争机器的原因——正常情况下除了战争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这样恐怖的增长速度,不变成战争机器自己就要先崩解,也根本撑不到趋于稳定的时候。 五年时间每年保证百分之二十三的增长,正常情况下极难,但在这个时代却可以做到,因为有战争,可以掠夺异族奴隶,可以全面推广新农业技术,土地近乎无限,只看每个农人每年所能劳作的极限。 陈健作为偷渡者还能保持一定的技术优势,这也可以削减一部分压力。 新加入的作坊工的劳作热情也会让夏城体系的生产水平更上一层,因为他们是为自己劳作的,他们已经是国人是城邑的统治阶级,虽然是最底层的统治阶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种制度有优点也有致命的缺点。 优点是快速扩张,集结内部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内部崩解之外基本没有外敌可以撼动。 至于缺点,这就像是贪吃蛇,陈健先塑造了最老的一批国人,然后发现人太少,于是着重培养了这一批逃奴让他们加入到分饼的行列,然后再用数倍于百姓的人口来供养整个特殊阶层。 最终贪吃蛇会因为无物可吃只能吞噬自己,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在这条贪吃蛇吞噬自己之前已经无比硕大。 在这条蛇吞噬自己之前,有四条路可走。 其一,堵住最底层向上爬的路,造就两种特殊的阶层,以保证金字塔结构的稳健,形成类似与贵族平民的二元结构,或者蜕化成最恶心的种姓制度。 这个最简单,也是统治阶层最愿意的事。不过随着教育体系的展开,这种最简单的办法可行性比较低,而且在统治阶层的最顶端还隐藏着陈健这么一个叛徒。 其二,不流血变革,用累进税的方式由政府进行合法的劫富济贫和再分配。 这个最温柔也最小清新,但是做起来最难也不可能,可以算作是幻想。 其三,把公产分掉,变为私产,以私有制合理各安天命各凭本事为理由,法理上一如现在国人政治,但本质上已经变为财权结合的制度,不过底层的反抗能轻一些,混不好只怪自己能力不如人。 其四,这条蛇自我毁灭来一场底层反抗的大暴动,摧毁整个制度,但是肉身还在,积累的财富还在,从蛇变成熊还是鹰还是龙那就靠人自己去选择吧。 后两种情况是不可控的,到时候具体怎么样就不是陈健能够决定的了,那时候他也无力撼动一个庞大的拥有共同利益诉求的阶层,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己滚蛋,没有其余办法。 值得庆幸的是陈健分的是产品和货币,而非生产资料。 公产掌控之后的绝大部分战利品,所以这个体系在陈健活着的时候是可以保持下去的,死前的事死前再说。 至少现在看来这个办法是可以照顾到绝大部分的夏城内部阶层的,包括那些作坊工,得罪的只是少数人的利益,趁着乱局陈健可以借用力量不去管那些少数的反对声音。 国人们不会想到几十年后的事,对于陈健提出的这个提议没有反对,毕竟没有损害自己的利益。 作坊工们犹豫了片刻,这是很真诚的条件了,他们看得出陈健没有打算讨价还价,这个条件也可以接受。 “姬夏,这个条件我们可以接受。但是你怎么保证这个规矩不再发生变化呢?你怎么保证我们放下武器你不会立刻屠戮我们呢?我们曾经相信过你们,但是你们自己把我们的信任用戈矛割破了。” “也请您不要说盟誓之类的话,我们现在不是很信任盟誓这些东西。” 这是个很尖锐很现实的问题,旁边的国人们有些羞愧,这种结果的确是议事会的人违背规矩造成的,这种不信任需要一段时间去抹平,至少现在不行。 陈健看着嗟,笑道:“你们想的很对,所以我说给你们国人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整个夏城体系都要变了。” “最简单的办法,既然众人信任我,给我以独断之权,那么刚才那些话我可以写在陶泥板上,作为夏城的法。” “今后夏城榆城的规矩有两种,刻在陶泥板上的法,和写在木简上的规。你们已经熟悉了,那就是陶泥板上的法要大于木简上的规,如果两者冲突以陶泥板为准。” “至今而后,首领犯法,与百姓同罪。爵等不抵罪,官职亦不抵罪。我这个首领的权利,不是上天赐予的,来源的法理是我要代表大多数的夏城人。” “至今而后,议事会也要全面变革,不再是根据氏族、功勋之类的评选。整个最高议事会一共四十人,首领可以委任或是为官者十三人,公士之上无官职而有爵等者十三人,百姓十四人。” “陶泥板上的规矩,需要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反对才能更改。一共四十人的议事会,你们有十四人,正好超过三分之一,所以只要你们不想更改我是没办法更改的。” “议事会的权利和国人大会一样,除非出现极特殊情况,这种新的议事会就是国人大会。” “有修订陶泥板法的权利,有开战和平的权利,有否决首领招致全部国人反对的提议的权利,但要超过三分之二也就是二十七人的反对。” “国人大会的人太多了,而且将来会越来越多,商量半天也很难有结果,这会让夏城走的很慢。” “而这个新的议事会,夏城的每个阶层都有,可以说代表了整个夏城的声音。我想这样你们也能接受。所以推选你们那边的人的时候擦亮眼睛,别选出一个不和你们站在一起的人。” “说完了议事会和刻在陶泥板上的法,再来说说规。” “除陶泥板上的法外,独断首领拥有任何木简规的最终否决权。” “木简归很多,包括功勋评定、耕种办法、冶炼纺织的办法、作奸犯科的惩罚等等,都需要有人专门整理,整理好后送交到各个作坊司,再由计划统计司审核。” “术业有专攻,倘使你被选入议事会,可你却是冶炼工,但木简规上却是如何耕种的,你们也看不懂,所以你们就别掺和了。明明人家种地的说一亩地撒十五斤种子,你一冶铁的却非要说三十斤,那就不好了。” 众人都笑了一下,几个作坊工的领袖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倒是不错,至少自己真正有了议政的权利。 而陈健现在需要的则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给出的条件也没有再起波澜。 议事会看起来权利极大,但实际上却没有推选官员的权利,这一点和之前的氏族时代完全不同,也和其余城邑的推选制或是贵族议政制不同。 官僚体系这一点陈健绝不会放手,他讨厌这种通过名声或是推选来选出一堆不懂事的官员,所以今后的夏城体系要严格采用考试制和实习制,官吏一体化。 宁要技术官僚,不要嘴炮王者。 国民议事会这种东西,其实如今可有可无,如果只看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话。 陈健可以委任十三人,爵等公士之上的十三人,这二十六人基本就在他的掌握当中,作坊工那边看似有否决权,但实际上分化很容易。早在氏族时代陈健就干过贿选操控之类的事。 不过陈健是想把议事会当成一个学堂,他是要把所有国人当成接班人培养的,所以这个看似无用基本无权的议事会是一座高级的学校。 这个学校要教会国人各个阶层政治斗争,教会他们捍卫自己的权利,不要让政治斗争成为一种隐藏在上层内部家族流传的不传之秘,以便开启民智。 同时也是一种象征:没有这个议事会很难弥合各个阶层,有了至少在象征意义上大为不同。 围坐在四周的人也都接受了这个条件,看起来很美好,但很快嗟就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今后的官员管理怎么弄?” 陈健拍拍手道:“你问的正好,我正想说说这个问题。这样吧,把篝火再升旺些,黑衣卫在外境界,国人下了武器前来。内河那边的愿意听,也可以扔掉武器过来。” “这不只是要说怎么选拔官员,更是如今咱们既是一家人了,既然都是夏城榆城的一部分了,那么总要听听咱们城邑的路以后怎么走。” 姬柏迅速带着黑衣卫在外警戒,陈健站在了曾经象征着内乱和分裂的内河岸边,对岸的作坊工也有很多人扔掉了武器靠近了内河。 “在这之前,不论是夏城榆城还是其余城邑,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什么错?将权利、俸禄作为一种赏赐给那些立下功勋的人。” “这对吗?很对。” “但错就错在将过程变成了目的。就像是杀羊是为了吃一样,而不是单纯地为了屠戮。” “如果爵位不高,民众对他就不会敬重;俸禄不厚,民众对他就不信任;如果权力不大,民众对他就不畏惧。拿这三种东西给那些立下功勋的人,并不是仅仅为了予以赏赐,而是要把事情办成办的更好。” “所以办成办好才是目的,而权利爵等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不得不去做的事,如果把权利爵等当成本身的目的,那么这就已经走错了。” “根据官职授权,根据功劳定赏。衡量各人功劳而分予禄位。这才是夏城应该走的路。官无常贵,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这才是一个可以走的更远做的更好的夏城。你们说对吗?” 两边齐声喊了声对,陈健接着说道:“有能则举,无能则下。那么怎么举?怎么下?” “是像以前那样根据名声来推选?要我说那不好。你不是耕田出身,你在学堂没学过农学,凭什么能管好种田的事呢?你名声好,难道能让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吗?” “所以今后,所有的官员都要通过选拔考核。你们中的很多人或许无法为官,但是你们的孩子们却可以。或许有一天,管着你们的会是比你们更小的孩子,甚至是你的儿子。” “我希望那一天你不要羞愧也不要害怕,他只是官员是为了办好城邑的事,并不比你们高出什么,但至少他们比你们更明白如何做好活计。” “那些官员和你们一样,只是一种劳作。他们的权利源于城邑的需要,源于自身的能力,但他们仍旧按照爵等分配公产,仍旧每月领取钱财,换而言之他们也是劳作者。你们不要怕他们,你们遵守的只是城邑赋予他们的权利,城邑是谁?不就是全部国人吗?所以换种说法,你们遵守他们的要求就是在尊重自己。” “那么有能则举说完了,无能则下就要说说了。刚才我已经说了,他们也是劳作者,你们要尊重他们的权利,但请不要害怕他们本身这个人。权利是城邑的,人是自己,他不代表权利。” “既然这样,做的不好就滚。那么谁来监管?我肯定是要管的,但是管不来那么多,总有空缺的地方,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作坊中、村社中,也要仿照国人议事会的办法,选出一部分人来监督他们。如果他们确实做的不好,你们需要上报给我。” “换句话说,你们没有推选他们为官的权利。举他们为官的是考试和选拔。” “但是你们有监督他们的权利,有否决他们的权利,只不过我仍旧拥有最终否决权。” “敬而不怕,尊而不畏。这很难做到,可能你们会犯错,可能会混乱,但就像没有耕过地的小牛一样,不做永远不会。” “还是和之前一年,五年之内,我会代替你们行使你们的监督之前,五年后我会把这份权利还给你们,希望你们珍惜,也希望你们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立牌坊 夜越来越深,篝火却越来越旺,人们并没有疲惫,更多的人围站在内河的两侧,听着陈健讲他们每个人的未来。 讲累了,便喝口水歇一歇,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叫嚷,只有静静的听,静静的想。 没有太多的大道理,只有和每个人、每个人的未来每个人的后代息息相关的一切,粗俗而又充满诱惑,或许那本身就是一种理想,理想不是虚无缥缈的,有时候只是一张饼一碗水。 从今夜开始,很多人不再只是人,而是成为了城邑的一部分,如同青砖红瓦围墙壕沟。陈健告诉他们,榆城不需要城墙,因为每个人都是城墙上的砖石,这比那些土坯堆积起来的更加牢靠。 一天前这些话作坊工们不会相信,他们那时候只是居住在夏城体系内的人,而如今他们是夏城体系的人,所以他们相信了。 一天前这些作坊工还如同无根的浮萍,他们没有也不需要家乡,因为他们一无所有,而如今却有了归属。 然而更多的夏城国人却有归属,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家,远在草河的岸边。 夜深了,陈健讲不动了,篝火黯淡了,思乡的歌谣却在内河的右岸连成一片。 一曲《陟岵》满是悲音,一曲《大河》滴出苦泪。 “登上草木青青的山啊,登高要把母来看啊。娘说:咳!姬夏军令啊出门远行,我儿早沾露水晚披星。多保重啊多保重!树叶儿归根记在心。” “登上那光秃秃的山顶啊,想要望望妻儿的影啊。妻说:咳!姬夏军令啊奔走他乡,夫君日日夜夜不能休。多保重啊多保重!万勿忘了家中妻。” “登上那高高的山冈啊,要望我哥在哪方啊。哥说:咳!姬夏军令啊东奔西走,季弟持戈握矛在厮杀。多保重啊多保重!别落得埋骨在他乡。” “敌人还未击败啊,只好登高远眺作归乡。敌人还未击败啊,只好长歌豪唱当哭号。” 唱到最后,半座城的人全是隐隐的叹息声,他们或许并不思归,只是借着思归思索遥远夏城中的亲人如今在做什么,议事会的那群人逃回去后榆夏之间到底会怎么样。 陈健叹了口气,随意带了几个人四处转了转,走到一处篝火旁的时候,几个很年轻的孩子在那悄悄地抹眼泪。 看到陈健后急忙用袖子擦了擦,想要起身行礼被陈健摆手压下。 “往那边挪挪,给我让个坐的地方。” 年轻人挪开,陈健坐下拍拍身边一人的肩膀道:“结婚了吗?” “结了。是你们姬姓的女儿。” “我说呢,怎地哭了,原来是想女人了。没得事,明天去趟妓馆,我又不会去告诉她,没人知道。” 几个人笑了一声,那个年轻人抽了抽鼻涕道:“想家啦。想妈妈,想哥哥姐姐。姬夏,他们回到夏城了,夏城会怎么样?姬云说那些人只想着自己,咱们快些回去赶走他们吧。” “是啊,姬夏,咱们明天就回夏城好不好?我不是因为驻守在这里哭,是因为担心家里的人。是担心有一天榆城和夏城……” 年轻人指了指之前曾经对峙的内河道:“担心有一天会有一条河横亘在两城之间。我哥哥……会不会被他们欺骗去为他们打仗?” 一圈人关切地看着陈健,这是他们也想知道的问题。 提问的声音不算大,可在刚刚唱完思乡曲而陷入沉寂的夜里却格外清晰,很多人聚到了这里,或坐着或站着,想要听听陈健的回答。 他们期待的答案陈健很清楚,在困惑的时候一个他们信任的人只要说出不会,他们就会相信就会欢庆,就会相信真的不会。 陈健有些沉默,许久才摇头道:“我不会骗你们,或许会的,或许不会,我也不知道。哪怕是去打猎,狼在临死前尚且还要挣扎,何况于人?他们欺骗你们的话被姬云拆穿了,可倘若夏城没有一个看破的人呢?” “我也想现在就回到夏城,你们有哥哥弟弟,难道我就没有母亲哥哥祖母在那里吗?” “那里的人可能会被欺骗,可能会被他们逼迫着从军,因为那些人惧怕真相,所以他们会不惜一切防备咱们回去。于是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现在正是草河农忙的时候,等咱们回去的时候正是收割干草为冬天喂马准备的时候,正是白马出征草原掠夺羊马的时候,也正是夏渠需要疏浚浇灌的时候。” “夏城是咱们的,也是咱们的兄弟姊妹的。所以咱们现在回去,收回的是一个怎样的夏城?一个没有储备好过冬干草的夏城、一个没有疏浚河道灌溉的夏城,一个忙于对付咱们却错过了去草原掠夺最佳时节的夏城。” “兄弟姊妹永远是兄弟姊妹,即便他们暂时被欺骗,咱们却不能如同对付夷狄一样对付他们。因为夷狄的城邑毁了就毁了,可夏城是咱们的,我不想毁掉,你们也不会想。” “我不会去做这样的人,因为我是夏城所有人的首领。我们会回去,但不是现在,而是等到秋天。等到秋草干黄,等到冬麦入土,等到一年的劳作结束的时候,咱们再回去。” “如今东夷内部正是空虚的时候,正是我们为夏城掠夺财富奴隶让夏城过得更好的时候。不止为你们,公产是每个夏城人的,当然也包括你们的兄弟姊妹母亲妻儿,这才是可以让大家过得更好的东西。” “等到咱们得胜归来,正是秋天,夏城劳作了一年需要休息的时候了。” “那时候,咱们不但要回夏城,还要带着征伐东夷掠夺的奴隶和财富回去,带着那些兄弟姊妹应该分到的公产福利回去,告诉他们咱们没有忘记夏城,也没有忘记他们。” “做,总比说要实在。” “兄弟姊妹,血浓于水,莫说半年,便是五年十年又怎么会忘掉彼此间的羁绊?你们害怕半年后回去他们就会忘掉你们是他们的弟弟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的夫君吗?” 年轻人摇摇头,心中稍安,陈健起身道:“既是如此,你担心什么?哭泣什么?那些人即便欺骗又能怎么样?” “我不回去,只是不希望夏城错过夏忙时节,只是不想要回一个储备不足的夏城,只是想回去的时候带些礼物给那些思念的人。” “等你们跟着我回到夏城的时候,谁敢阻挡?谁能阻挡?谁可阻挡?” 这牌坊立的漂亮,话也说的骄狂,可在族人心中陈健却有资格说的如此骄纵轻狂,而且此时越是轻狂反而越能让人信任。 从征发陨星部族到如今,大战数场未曾一败,借助之前几年的积攒下的威望,此时终于把威望兑换成了陈健想要的东西。 未做的人们仰头看着无意中走到一小块高台上的陈健,回味着陈健最后的那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等到姬夏带着自己回去的时候,谁敢阻挡谁能阻挡谁可阻挡? 家,始终是家,始终在那。 想回,就回。 立牌坊的作用是给别人听给别人看,莫说现世的牌坊,就是后世的名声陈健只当个屁,毫不在意。 他当然不会真的脑袋锈到为了不要妨碍夏城的正常运转,什么渡尽波折兄弟在一笑泯恩仇之类的,也没见谁对偷盗抢劫的一笑泯恩仇,那也是同族同胞。 如今他掌控着宣传部门,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些牌坊不但要立在榆城,还要派人回去在夏城立起来,立的高大上。 既然目的是诛心,那么总要等到对方露出心思开始做之后才能回去,不只是名正言顺,更是为了用事实来教育族人。 现在回去可能会带来一场思想混乱,而且那些隐藏在泥土中的蛀虫未必全都露出头,还不如先等等,等到他们全都露头后再一并解决,免得三番两日藏着搞事。 而对广大的族人来说,只有快死的时候才能知道药的好。 再者每年最低的生产水平增长量也如同大山一样压在陈健的身上,东夷出征内部空虚的机会太难得了,这时候不出征就只能等到明年了。那时候粟岳已经回来,名声好处只怕也轮不到夏城了。 晚上说的那些话就是宣传部门为对东夷作战的宣传基调,先外后内,先东后西,这就是华历三十五年整个夏城体系的战略构想。 凌晨时分,一大群的鸽子身上绑着布条,上面写着有陈健私人印记的一番话。 内容很简单,一旦夏城发生变故,让狸猫等人带着计划统计司的那群人立刻撤到狼皮的封地,固守等待,不要试图夺回夏城。 除了这些之外,陈健没有别的言语提点。疾风知劲草,越是最乱的时候也容易辨别人心,他需要为今后的乱世提前清理掉一批人。 至于榆夏分裂,看起来似乎却有可能,毕竟离得很远,可是那些人忘记了榆城所有的作坊都是夏城的公产,早在建立榆城之初陈健就让榆钱儿回到了夏城,以公产借款的名义从夏城国人中募集了一大笔的物资。 按照当初的约定每年的一部分利润是要分给那些募集公产的人,那些人想要分割榆城与夏城,首先就要先想办法补偿这些人——夏城公产是有大批土地的,可那些密谋者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大批的公产土地他们会舍得把绝大多数分给国人自己不留多数吗? 陈健很怀疑。 那群人大老远冒着生命危险从榆城跑回夏城,可绝不是去为人民服务的,这很显然。 或许有人会有长远目光,但整个利益阶层不会允许,为首的人不能保证和他一起的人的利益就会被推倒,选出一个能达成他们利益诉求的人。 而且这些人在夏城的优势并不大,所以只能和所有肮脏丑陋的一起结成同盟以求优势,这种同盟很快就会露出他们的本质。 陈健立下一个这么大的牌坊,明眼人很容易看出来陈健只是想当表子,只不过即便看出来又能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运转 次日一早,一夜没睡的陈健早早出现在城邑当中,带着黑衣卫跨过了那条意味着隔阂的内河,接管了码头仓库和各个作坊,作坊工放下了武器,安葬了暴乱中死亡的双方的人,全都按照夏城的葬礼隆重举行。 生前他们彼此为敌,死后被葬在一起,合用一块墓地。 葬礼后,陈健来到了冶炼作坊,看了看附近堆积的大量的农具,清点了一番,称赞道:“很好啊,这十几天的时间,你们需要分出一半的人来守卫自己,只用一半的人完成了正常的劳作,之前可没见你们这么卖力。” 十几名累的眼睛浮肿的作坊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嗟接话道:“那是因为之前我们是为你们而劳作,而这十几天是为了我们自己,自然会快。” 陈健笑道:“好了,我也没有指责你们,真心是在称赞你们。马上就要出征东夷了,冶炼司也只能留下一半的人。如今你们也是为自己劳作,我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这种劳作的热情。这是值得奖励的,也是值得称赞的。” “你们没有砸毁作坊,你们遵守了之前咱们立下的规矩,其实你们心中只怕也舍不得你们亲手搭建劳作起来的作坊被毁掉。这种舍不得,便证明你们真的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国人了。” “记住,如今你们生产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一部分属于你们自己。你们现在流的汗,是为城邑流的,也就是为你们自己流的。” 同样的类似的话,陈健花了两天时间个各个作坊司都说了一遍,并在随后提高了各个作坊每天劳作的最低工资。 随后他又宣布了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第一届新国人议事会,将在明年一月份在夏城召开。除了需要指定的十三人外,剩下的人需要那些公士之上或者百姓们自行推选出他们最信任的人。 国人议事会自然包括那些远在夏城的人,陈健是在告诉所有思恋夏城的国人在明年一月之前必然会回到夏城,算是一个承诺或是宣言。 届时将会完善整个夏城体系的法律和规矩,以及制定下一年夏城体系的发展规划。 这件事的公布也算是从法理上正式承认作坊工国人地位的宣言,为之后的舆论宣传奠定了基础。 名不正则言不顺,很多事没有这个基础说不清楚的。 两天后,宣传机器开始运转,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战前宣传,也为了抹平之前暴乱带来的一些不算太严重的隔阂。 嗟泽等作坊工的领袖人物和这群宣传者一起,前往了农庄和矿山,平息暴乱的同时,也大力宣传劳作即为自己的说法。 之前空说毫无意义,如今变了一说就通,因为不需要欺骗,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同样是为了城邑而劳作,当他们不属于城邑的一部分时,那就是空话。 到五月二十八日,之前内乱造成的疮痍已经不见踪影,那些新得到国人身份的作坊工爆发出了让夏城国人难以想象的热忱,让人惊讶。 作坊工们在复工的同时,利用休息时间主动清理了街道上的胸墙和砖石,这在以前绝无可能。 劳作热忱带来的生产效率提升也显而易见,陈健抽调了三分之一的作坊工参与军事训练,抽调了一千人转入军工作坊为战争做物资准备。 即便这样,整个民用的作坊体系仍旧可以保持正常运转,简直骇人听闻。 支撑这种奇迹出现的,只是七枚黄铜的劳动英雄勋章,八十二个公士身份,一篇赞扬新时代劳动者的课文,两幕以原本的作坊工为主角的戏剧,四种以提高了劳作效率的作坊工为名的新勋章,一幕动人的表彰大会。 五月二十九日,军功赏罚的规章出台,写在木简上的制度由那些宣传者每天解读。 同天下午,运输司集中了船只,将大量的军械物资和军粮运往下游,就是去年遭受了水灾的那个城邑。 早在暴乱平息的第二天,榆钱儿便随两艘船东下,里面携带着大量的礼物。她要前往去年遭受水灾的那个城邑,拜会首领,同时以东夷威胁为借口,租用姬松在那里建设了大半年的码头,并要求允许夏城军队在那驻扎。 昨日刚刚返回,对方已经答应,已经转入军事体制的榆城开始利用自己的水运优势和作坊体系全力将这次出征的一切物资运送到那里作为中转站。 除了粮食,建造司的一批骨干也随船前往,陈健命令他们在十五日之内在那座码头附近建造一座简单的防御营寨。供销司携带钱币和一部分作坊品一同前往,将利用去年在那里积累的名声雇用那座城邑的底层国人帮助完成修建。 而供销司还需要负责大量的随军物资调配,很多东西暂时开始限量供应甚至进行配给制,再由宣传部门负责宣传一切为了城邑一切为了战争与之配合。 五十名黑衣卫乘船而下,他们身边带着几名已经归化的东夷人作为向导,要东出到东夷境内查看地形,选择一处易守难攻的地点作为转运的落脚点。 医药司的人在准备草药,准备大量的麻布作为止血用的绷带。考虑到正值夏日,还需要准备一些预防疫病的药物和石灰烈酒等用以消毒的东西,他们还要出一批人跟随出征,正在被计划统计司逼着在三天之内整理出他们需要的运输量。 教育司军事班的全部学员组织成一支戈矛兵方阵,也需要在战争中学习,教育司那边还需要派出归他们管辖的宣传部门的人跟随,随军的演出戏剧的名单等等都要在六月初三之前决定。 计划统计司的半数人入驻到运输司当中,全面调解和规划运输能力,他们要在战争期间跨越五六百里甚至更远的距离,转运物资士兵,还要保证榆城民用体系的最低维持。 去年的救灾运粮只是一场预演,那是陈健亲自主持的,有了上次的经验,陈健至少可以放开手让他们自己去做。 整个榆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彻底转入这个时代的战时体制,一切为战争让路,一切为了城邑的口号到处都有。 严格控制的计划体制展示出了超越时代的优势,两年的培养让这座城邑可以在大方向和大调控完成后自动运转。 除了成规模的计划体系的榆夏,没有任何一个城邑在这个时代拥有这样的组织力。(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模糊的区别 华历三十五年六月下旬的第三天,一支百余人的夏城军队乘船来到了东夷腹地的一处地方。 领头的是姬柏,一共一百三十三个人,但不都是黑衣卫,而是糅杂了夏城体系内每个部分的一个新组建的百人队。 三十个黑衣卫,八十名作坊工中很强壮的戈矛手,二十个军事班的学生。除了姬柏还有他的哥哥,曾经在绞刑名单上排名很靠前的嗟,以及一名做向导的、几年前就已经归化到大河诸部中的曾经的东夷人。 这是个奇怪的组合,但这是首领的命令,显然是有意为之,不解其意却也没必要反对。至少在姬柏看来,这群强壮的矛兵可以称得上一支不错的军队,很听话也很勇敢。 百余人警惕地走在树林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从上午在大河边藏好了船只,他们以及走了很久了。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没有人知道,即便这些曾经在蛮荒中挣扎了许久的人也不清楚,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阳光,难以判断。 丛林中偶尔飞过一两只羽毛艳丽的水鸟,看来附近有水塘。走过荆棘的时候,有些好奇的小鸟会站在锐利的矛尖上啁啾,看得出他们不是很怕人,还不知道这种无毛怪的可怕。 眼前是一片水柳塘,仔细听听还能听到远处溪水的叮咚。 “越过这片水柳,在溪边休息下,一会沿着小溪走不会错的。” 姬柏下达了命令,百余人弯着腰走过这片可能数万年都没有人来过的水柳塘,真的看到了一条不算宽阔水流清澈的小河。 一人摸出来干粮带,抓了一把豌豆和麦粉炒制的饭,用水调和了一下捏成了个半圆的球,嘻嘻笑道:“你们看这像不像是临行前咱们吃的馍?” 他闭上眼睛,用力吞咽了几下,却发现终究还是不如白面的馍宣腾松软,而且很咸并不甜。 一群人看着那人呵呵地笑,也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软的馍。酿麦芽酒的曲引和面,会让面蓬松而且发甜,只不过有些酸味,加上一些从草原上抢来的那种白色的仿佛盐一样的东西就会让酸味消失,而且会让饼更加松软更多气泡。 很神奇的饼被首领称之为馍,七八天前在那座夏城租用的、并且已经建造起简单的营寨的地方吃过,随后他们就被派到了东夷的腹地。 吃过那次馍之后,那座根本不属于夏城的地方被夏城人称作“馍”,至于原本那里叫什么他们才不会去关心,记起来又麻烦,索性叫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士兵们想象着馍的味道,转而又从馍谈论到女人,互相间少了些隔阂,终于在一个作坊工将一团炒面捏成他们出生后最早熟悉的某样器官后,两群本该有些隔膜的士兵有了第一次不约而同的笑声。 姬柏和嗟回头看了看士兵,也笑了一下,两个人坐在石头上,谈论着这一次要做的事。 “早晨看到了一团烟,应该就在不远处,而且是个人数不多的村落。沿着小溪走不了多远就能看到了。当年我逃亡的时候从不迷路,也绝不会跑到人多的地方,你要相信我的感觉。” 姬柏点头道:“我信。咱们这一次要弄的动静大一些。如今馍那地方集结了咱们这边的三四千人,咱们这边要快点弄出些动静姬夏那边才好做事。可惜这些东夷人没有马,也没有船。” 说到这,嗟和姬柏都笑了起来。在夏城体系的军队转运到馍那个地方后,所有百人队之上的人都被集中起来,告诉了他们这次作战的大致的战略构想。 会上作为提出这次作战构想的姬柏很被夸赞,夸的甚至让他有些觉得自己飞起来的时候,却又从高高的云端落下来跌的很重,以至于招来了很多善意的笑声。 因为陈健在夸赞完他之后问道:“攻击敌人必须救援的地方,逼着敌人回援。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只是……怎么才能让东夷人知道他们的腹心被咱们攻打了呢?他们可没有马也没有船,如果咱们大军前往,靠东夷人的两条腿报信,等到穹夕知道而回援的时候,恐怕咱们也在那里等了许久了。多拖一天,咱们的大军在外的时间也就越久,也就越疲惫。” “所以,想法是对的,可怎么实现这个想法就需要细细考虑,不能一拍脑袋就能决定。” 正因为这样,姬柏等人才在第二天被派到了东夷靠近大河诸部的腹地。 他们要做两件事:抓人,放人。 陈健给他们的命令是在七月初一之前攻打焚烧几个村子,攻打的时候要大张旗鼓,用上火药之类的东西,动静越大越好。 但是人不要杀绝了,一定要留几个报信的,争取让他们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将腹地有夏城人烧杀的事传到穹夕大军的耳朵中,如果能趁夜骚扰一座城邑就最好了。 整个计划的每一步都有着严格的规划,姬柏等人出发的时候,另一批人连同一批建造司的人也已经乘船东下,在东夷腹地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修建简单营寨和码头,运输司的人已经开始朝那边转运粮食军械。 姬柏等人抓住的东夷人也全都送到那里,作为奴隶修建壕沟和简单木寨土墙,节省运转的时间。 时间不能耽误,按照上个月出台的军中法规,延误了期限是要杀头的,可不会管你是什么爵等更不会管你立下了什么功勋。 士兵无罪,有罪的是领军的人,嗟与姬柏很清楚法规的严苛,不过看起来也不算难,今天早晨归化的东夷向导告诉他们在这七八十里之外的地方就有一座东夷的小城邑,而随后就在河边看到了树林中的一道青烟,很显然那是一个东夷聚落,而且从烟的粗细和密度来看人数不会太多,这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短暂的休息后,不远处的丛林中传来一阵布谷鸟的叫声,不过声音有些尖锐,而且叫的时候停顿的时间有些长。 那是前出查探的人在寻找这边的踪迹,士兵们学了几声其余的鸟叫,对面的“布谷鸟”便停住了,不久后几个黑衣卫来到了溪边。 “的确有个东夷人的聚落,不大,也就二三百人的样子。” 姬柏判断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先从这开始吧。” 下达了命令,士兵们起身整理好了行装武器,弓手摸出了丝线将长弓弯好,伍长检查了一番,确定了队伍已经可以作战,便在那几个黑衣卫的带领下沿着小溪朝上走去。 这里地势很平坦,不像是草河一带多山,地上的树叶很厚,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毛毡靴子走在上面咯吱地响。 军事班的半大孩子们摸出了长笛,也将夏城的黑白熊与代表大河诸部的形如大河的“龙”的旗帜挥舞起来,这一次是要大张旗鼓的。 越过丛林,姬柏和嗟爬到了一处丛林中,观察着远处的东夷村落,眼神中露出一丝好奇。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东夷的村落,而第一次给他们的留下的印象就是和大河诸部的不同。 也种粟,也种麻,也种菜蔬葫芦,也分男女,也在欢歌劳作。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大河诸部这样的发髻,而且他们的屋子就像是一个半圆形的碗扣在了地上,圆滚滚的没有棱角。 向导说这种屋子称之为穹,类似拉开的弓,夷字本就是善射之人的意思,在这里处处体现。 这种屋子也象征着东夷这边的信仰和原始的世界观:天如同一个大碗一样扣在了地上。 村落的附近生长着一些古怪的植物,看起来是一节一节的,叶子细长。不少房屋的附近堆放着很多这种植物的杆子,很直,看起来也很有弹性,不知道是自然生长的还是从更暖和的地方移植栽种的。 村落外的土地上不少人在劳作,用的还是石器,耕种的方式比起漫天撒籽要先进一些,依稀能够看出来纵横交错,长势很是不错。 村落很安宁,远远地能够听到狗吠和一种喔喔地古怪叫声,夏城人知道狗吠,却猜想不到那种声音尖锐而又似乎满是喜悦的喔喔声是什么东西。 靠近小溪不远的地方,有片乱石堆,几个女人正在那里用木头杵着什么。 虽然离得很远,可这种很生活的化的东西夏城人都很熟悉,几个只是听闻过东夷人却不曾见过的人笑道:“那是在舂粟米呢。东夷人除了屋子和发髻,倒是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舂米的女人唱着一些软绵绵的歌,听不清也听不懂,但是却能听出一些哀怨。毕竟都是人,毕竟都有喜怒哀乐,于是从这歌声中听出了这些女人似乎是在思念自家的男人。 这本该是很温柔的时刻,可听到那些曲子的夏城人却有些恼怒了。 既是思念,必然是不在家。可不在家又在哪?或许就在穹夕的军队中吧。而穹夕的军队正在大河诸部的土地上肆虐。 风城离榆城其实很远,可是这些人却明白城破之后的那些和自己说着一样的语言束着一样发髻的人会被抓去做奴隶。而这其中很多的人做过奴隶,所以自然地有了仇恨。 大河诸部对于这些人来说或许是个很模糊而又遥远的概念,但在看到了那些古怪的屋子听到那些古怪的声音后,这种模糊的概念反而清晰了起来。 因为不同,所以族群这个概念才不会是完全虚构的模糊的东西。而不曾见过外面世界的人,也不会理解这个概念。 虽然即便现在那概念仍旧模糊,仍旧半懂,可至少有了那么一丝思考:他们和我们很像,但又不一样。(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她啊,其实就是妈妈 “时间不早了,准备一下吧。士兵们,列队。” 姬柏看看天色,让笛手和带着小鼓的人吹奏起来,两面旗帜高高地举起。 矛手们列好队形,弓手们紧跟在矛手的后面,负责冲击的黑衣军在长矛手的左侧,很整齐也很缓慢地走出了树林。 奇袭一座小村落,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要大张旗鼓让人知道军容的整盛和强大。 正在田间劳作的东夷人听到了笛鼓的声音,很好奇,却并不算害怕,这里距离城邑不算远,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是敌人。 直到一个跛足的村中老者被这声音惊扰了回忆,村落才出现了恐慌。因为跛足老者看到了正排着阵势缓缓而来的那些人身上的衣衫和发髻,想到了年轻时自己的腿就是因为和这些人交战而受的伤。 一声叫喊之后,村落的人纷纷向村中逃窜,村外有一道简单的篱笆墙,根本抵挡不住这些人,但却至少有了一丝依靠。 年轻的男子拿着长长的竹竿或是绑着石矛的木棍,拿起用竹子做的长弓,守卫在村落中。 只不过阵型稀疏,手臂也在颤抖,他们的人数不多,而对面却走的整齐,仿佛大地都在随着那震颤的鼓声而晃动。 在距离村落距离村落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就有软软的箭朝这边飞来,很自然地落空了,就算射在身上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鼓声没有停歇,阵型自然不乱,稍微停顿整队后又向前前进了五六十步,笛声变换,矛手停下脚步。 弓手迅速上前,配发的牛角扳指和弓弦合在一起,飞出了第一轮羽箭。 对面倒下了三五个人,看得出更加惊慌,但还没有崩溃,似乎想要继续对射。 姬柏微笑道:“对射他们还是有勇气的,不过姬夏让咱们给他们留下更深一点的印象。三轮箭后,准备冲击!” 矛手们握住了长矛,鼓声忽然转为急促,黑衣军们互相之间检查了火绳,拿出了铸铁的盛放火药的古怪铁球。 三轮箭后,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弓手们退到两侧继续抛射了一轮,而肉搏兵种们跟随者鼓声发动了冲击。 在距离三十步的时候,对面已经崩溃,他们不是军队,甚至不是东夷的国人,只是一些村民,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超越了他们的勇气。 男人们扔下了手中的木棍弯弓,头也不回地向后逃走,等到黑火药爆炸的声响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几个人捂住了耳朵疯了一样叫喊着,惊恐地以为末世降临。 推倒了木篱笆,有能力逃走的人已经藏入了山林,跑的慢的则全都被围堵在村落中,到处乱窜。 对付的只是普通平民而非军队,百余有组织的人可以对付数倍,更何况这个村落也根本不大。 村口处一个女人不安地抱着孩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稍微大些六七岁左右的,孩子虽然惊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在妈妈的后面奔跑。 当女人被姬柏挡住的时候,尖叫了一声蹲在了地上,死死抱住怀中的孩子,又把稍大一些的揽在身后。 她看着明亮的刀剑想着之前的巨响,以为自己肯定要死或是又要被抓走,绝望地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不要杀我的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喊,可在她的记忆中却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叫喊出的话唤醒了很久很久前的记忆,那时候她还不是母亲只是孩子,但那时候她却有母亲。 也是面对着强壮的敌人和武器,她的妈妈就是这样叫喊的,这种语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的。可就在最后绝望的时刻,最后的母性护着自己孩子的那一刻,不知怎么无比干脆地说出了小时候熟悉的语言,一如当初自己的母亲叫喊的那样。 姬柏和嗟都愣住了,女人喊的不是东夷人的语言,却是大河诸部的语言,很清脆虽然有些模糊却可以听到女人叫喊的是什么。 “不要杀我的孩子……” 姬柏重复了一句,忽然间愣住了,仔细看了看这个黑瘦的女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很久前这番话他也听过,那是自己的族群再被陨星部族屠戮的时候,自己的姐姐叫喊的……那时候他还不大,可这番话却深深地留在了脑海中,直到这一刻被唤醒,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他深藏在心底不敢回忆的时刻。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同样的话,可说话的却不是同一个人。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只余下一点尸骨挂在哥哥的胸前陪伴。 姬柏冲着女人笑了笑,道:“我不会杀你,你也是大河诸部的亲族。你是被抓来做奴隶的吗?” 本以为这话会让女人放松,可女人却抓紧了孩子,瞪大了眼睛哭喊着,因为她听懂了姬柏的话——不会杀她因为她是大河诸部的亲族,可自己不是啊,大河诸部到底是哪个村子?或者哪个城邑?甚至那是什么东西? 身旁那个稍大些的孩子仍在哭,怀中的孩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粉嘟嘟的小手和嘴巴寻找着母亲的乳汁,轻轻地咬着,可是或许因为太瘦吮不出什么。 姬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配给的枫糖,上面沾着一些草屑和灰尘,递给了那个正在哭的小孩子,想要示好地摸了一下怀中小孩的头道:“你最乖了,没有哭。” 可还没有触碰到,就被女人狠狠地咬住了手背,死命地抱紧了孩子。 女人的力量太小,姬柏或是想到了很久前自己的族人或者很疼爱自己的姐姐,根本不是,但他却盼着或者当做是,于是没有缩回,被女人咬破了后才笑着收回了手,因为姐姐临死前也曾咬过陨星氏族的人,或许他只是想要看这短暂的一幕的神情,真的很像。 好久,女人才松开口,惊诧于对方没有杀她,更惊诧于对方任她咬着。 好半天,女人忽然哭了,用不流利的已经有些生疏的语言道:“我不是大河诸部那个村子的,但你要不要杀我和我的孩子好不好?我可以做事,可以做奴隶……” 姬柏怔了怔,才明白女人在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这才让女人心安。 “你是被抓到这里做奴隶的吗?” “是。” “那他们是在哪里抓到你的呢?” 女人回忆着儿时母亲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兴奋地说道:“苇城。” “那就是亲族了。” “可……可你是大河诸部这个城邑的,我是苇城的。” 姬柏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女人解释,便不再纠结这件事,问道:“你的男人呢?” “死了。” “谁杀的?” “一支羽箭。” 这时候已经围过来不少的人,一个年轻的军事班的半大孩子叫嚷道:“你原本是大河诸部的亲族,我们现在不会杀你,但要问你现在站在哪里?是东夷人这边?还是大河诸部这一边?” 这是陈健一直和他们灌输的东西,整整几年,他们已经耳熟能详,甚至已经觉得理所当然。 女人再一次听到了大河诸部这个奇怪的词语,有些害怕,她以为这是一个如今站在什么地方的问题,于是颤抖着回道:“我现在站在……站在碣村。” 半大的孩子很不解这个回答,以为自己问的不对?于是又问道:“不是地方,是人!” 女人恍然道:“啊……我和我的孩子在一起。” 姬柏推开了那个有些迷糊的半大孩子,微笑道:“好了,起来吧,我们不会杀你。你看,我们说着一样的话,为什么要杀你呢?” 女人听到了不杀的保证,兴奋地趴在地上,双手搁放在额头上跪下,用最隆重的礼节说道:“感谢苍穹……” 话才一半,就被之前问问题的那个孩子喊道:“不要用东夷人的礼节!” 她吓了一跳,已经趴在地上的脑袋不敢抬起,姬柏叹息道:“好了,起来吧。你的母亲呢?” 女人挠挠头道:“死啦。妈妈被抓来做奴隶,生了几个孩子。有一天我太饿了,妈妈偷了主人的粟米。本来是要处死的,可是主人发善心,只是打断了妈妈的手,后来就死了。” “那你男人呢?” “和我一样也是奴隶,主人带着他去打仗,被羽箭射死啦。” “主人呢?” “去打仗了。” 这时候几个之前的作坊工张口要说点什么,被姬柏咳嗽了一声,让人先把女人带到一边。 一个作坊工脸上满是愤怒,忍不住嚷道:“好啊,看看吧。妈妈被打断了手,居然还说主人心善?她男人还要跟着主人去打仗……为什么不射死主人?为什么不反抗?” 嗟走过来喝道:“闭嘴!” 嗟既是他们信任的大哥,也是行伍中的百夫长,作坊工委屈地努着嘴道:“可是……” 嗟摇头叹息道:“当奴隶不可怕,可怕的是相信了主人说的那一切。逃走的奴隶才有几个?那么不逃的又有多少?当他们信服了主奴就是理所当然的时候,打断了手而不是处死,当然是心善了,如果还要怨恨就是不懂感恩。” 嗟一直负责作坊工的宣传鼓动,又被陈健教了一年多,一瞬间忽然明白了陈健为什么会偏偏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国人。 那人还是不解,问道:“可是我们也反抗了啊,姬夏并没有说我们是坏人啊。” 看着那个在远处瑟瑟的女人,嗟一瞬间明白了很多,明白了陈健一直和他们说的宣传鼓动不要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的意思,明白了宣传鼓动不是非要戏台军鼓歌声,而是每时每刻都可以做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姬夏的路不一样,曾经他以为那些作坊工背叛了他背叛了当初的想法。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是自己走的太高了,高到没有人可以应和,高到脱离了人本身而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所谓的梦想——天底下不再有奴隶的梦想。 无论是姬夏提出的大河诸部俱为亲族,还是他所信奉的主人和奴隶不是天生的,在绝多数人面前说出来,他们甚至不会明白到底在说什么。 “或许,这就是姬夏最想给我们这些人上的一课吧?因为他知道,东夷诸部中有一种人,他们是大河诸部的人,他们也是东夷的奴隶。可我们想说的,他们却都听不懂。无论是亲族夷狄,还是奴隶主人……” “我要做的,和姬夏要做的,或许不一样,但其实一样:让大河诸部的语言礼节风俗变成别人的语言礼节风俗;让夏城的好与坏,变成所有人的好与坏。” “至少在夏城的好与坏变的那一天之前,我们要和夏城站在一起,至死不变。” 思索许久,嗟第一次真正站在了夏城人的角度上,开始了陈健最需要他做的东西,用饱含着感情和感悟的声音,面对着那些曾经的作坊工们道:“你们奇怪吗?奇怪就对了。” “因为我们不信主人想让我们相信的好与坏,所以我们成为了人。” “而现在,只有在夏城,我们才是好人。在其余城邑,我们就是不懂的感恩的坏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拿起了戈矛站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和夏城站在一起为之而战。” 远处的姬柏听着这样的声音,嘴角露出了笑容,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之前这群作坊工只是有让他放心带着黑衣卫冲击敌人的勇气和纪律,而现在更有了让他放心的心。 身边的那个曾经是大河诸族的女人听不懂那些人说什么,却很开心,因为看起来这些人真的不会杀她。 远处的士兵正在抓捕四处躲藏的村落中人,女人至今还不明白大河诸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村子,但是她却恍惚间明白了。 说不出,也描述不出,甚至模糊地让她无法用她所有会的文字找出一个相似的东西。但看着其余被捆绑的人,再看看自己孩子嘴里含着的脏兮兮的枫糖和带着笑容说出的甜字后,她觉得她懂了,懂了那些人嘴里的大河诸部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个东西,看不到摸不到,甚至我都不知道那是个村子还是个城邑。可她……却能让我因此而不被杀死。” 看看自己的孩子,又回忆起很久很久前、自己的母亲喊的那句不要杀我孩子的话,女人笑了,似乎想到了一个和那个模糊的东西很像的一个词,一个她最早学会的词。 “她啊,其实就是妈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碗筷 “你会煮饭吗?” “会的……主人。” 女人回答别人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加上一句敬语,只是听到的人并不觉得很舒服,相反觉得有些别扭。 “这里没有主人奴隶了,以后回到榆城,你也是人了,只要劳作就能养活自己。” 嗟解释了一句,不想女人却有些害怕。没有主人奴隶……那不就像是鸡没有头一样?这样的鸡一定活不久。 虽然看起来这支军队很和气,可女人还是有些胆怯,跟随着众人押送着捕捉的东夷人来到了河边,一路上嗟给她讲了很多东西,或许还是不太明白,心中至少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靠近河边的时候,几艘船安安静静地藏在河岔中,士兵们从船上搬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铁锅。 “用这个东西煮饭,这里有粟米还有些鱼干和咸菜。注意不要用木柴,这里有木炭。暂时你就先负责煮饭吧,等打完仗我们会把所有在这里当奴隶的大河亲族带回去的。” 木炭女人倒是见过,可是面对铁锅的时候她害怕了,有点不敢碰。 “怎么了?” 女人鼓足勇气道:“这个太薄了,我怕碎掉。” 不是因为铁,而是因为她以前煮饭的时候都是用陶罐或是陶鬲,如果这么薄的话一旦碎了自己可是要挨打的。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鼓励道:“没事的,碎不掉的。你听……” 有人拿小棍敲了一下,确定这东西很结实后,女人这才不安地在地上挖了个坑,熟练地引燃了木炭,添上水和粟米。 旁边的孩子看着两条鱼干,忍不住地咽了口口水,但却不哭不闹也没有伸手去抓。即便只有六七岁却已经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碰,这是用血换来的教训。 煮饭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的神奇,比如这口名为铁锅的东西可以很快就把水煮沸,而用陶鬲的话只怕要很久,只是片刻间已经飘出了粟米特有的香味。 不远处的士兵们押送着那些被俘获的东夷人上船,用藤条捆住,几个人笑嘻嘻地说道:“这倒是让我们想起在夏城去西边捕奴的时候。” “正好让他们在那边给咱们修筑营寨,倒是省了许多的辅兵。” 那些被捆绑的人并没有反抗,这是这个时代的法则,输了要做奴隶或者死亡,没有死运气已经很好。 等粟米饭煮熟后,士兵们拿出身上背着的木头碗排着队来领取饭菜,女人则乖巧地退到了后面,这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吃饭的,需要等主人吃完后赏赐自己。 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所以哪怕只有六七岁,那个小孩子也没有叫嚷饿之类的事,而是熟练地在河边捡了几个钉螺拔了几根茅草根。 两只木碗却递到了女人的面前,里面是空的。 “饿了就自己盛饭,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有,以后去了榆城,要守规矩,不能吃钉螺的。” 一个曾经是奴隶的士兵走到了那孩子面前,将孩子的钉螺扔回水中,送给他一小块蒸熟的鱼干。 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女人握着两个空碗愣在那里。 这两个空碗比盛满饭还要沉重,因为对方给她的不是饭,而是可以盛饭的碗。 握着两个碗,女人靠近到煮熟的粟米饭前,有些扭捏而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孩子实在是饿了,你们又不准他吃钉螺,不不……我不是说你们不对,是孩子他饿……” 说到一半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可那些曾经当过奴隶的士兵们并没有笑,他们很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因为他们当过,有人身上的疤痕就是因为偷吃一口饭留下的。 嗟把盛饭的木铲递过去道:“吃吧,吃饭不需要别的理由,饿了就吃。不过你这粟米饭可是煮的有些硬,这不是陶鬲,下次多放些水。” 这本是个缓解气氛的话,可在这时候一点都不好,女人有点害怕地拿过木铲,不断解释着自己第一次用铁锅下次一定注意等等。 她很饿,这顿饭也是她第一次以饿了的理由吃的。 因为饿了,所以吃饭,很简单的道理,却让这个女人感觉仿佛变了天。原来饿了也是吃饭的一个理由…… 粟米饭的确有些硬,女人吃起来的时候好像比很久前主人睡完她后赏了她的一点肉还要好吃,不需要那一点咸鱼或是咸菜,自己便吃了两碗。 吃过饭洗完碗,女人小心地将自己和孩子的碗收起来,藏到了胸前怀中,生怕丢了。 在她眼中这已经不是一个木碗,而是用木碗盛饭的权利。 这个简单的不容易磕碎的木碗对她很重要,之前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能够吃饱粟米饭,可如今却是这个碗不要被抢走,不要碎掉。 以至于当之前被她咬伤的那个很强壮的男人走来问她名字的时候,她想了想说自己叫碗,自己已经七岁的孩子叫筷子。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名字,很小的时候,母亲还活着,隐约记得那时候母亲称她为燕儿,但是后来母亲说燕子是可以飞走的欢快的鸟儿,所以还是不要叫这个名字了,连通一块燕形的玉佩一同被偷偷扔掉了。 “碗,你知道这附近有城邑吗?” “知道……主……” “我叫姬柏,不是主人。是这样,我们要去袭击那些把你们当做奴隶的人,但是我们对这里并不熟悉,你能带我们去吗?” 女人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她不会数数,可却知道附近的那座城邑有很多人,很多很多,多到这点人根本打不过。在她眼中这群穿着古怪的黑色衣服撑着黑色和白色旗帜的人都是顶好的人,所以她不想让这些人死掉。 姬柏看破了女人的心思,笑道:“你不用怕,你不需要跟着去打仗,只需要带着我们去就好。” 女人脸涨的通红,第一次有了一种羞愧的感觉,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怕,是我怕你们。” 姬柏笑了笑,点头致谢,又问道:“那座城邑很大吗?” “很大。人很多。” “离这里远吗?” “不远,要走两天。” “你认得路?” “认得,我原来的主人就是在那座城邑用羊换回来的。” 她比划了一个半大的羊羔,示意自己就是被这么大一头羊换来的。 “这样吧,你带着我们去。如果我们回不来,你就自己跑回这里,等着有船来。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就说我们来自夏城,来自西边。” 嘱咐了几句,姬柏便让一些人先押送那些俘虏前往下游准备建造营寨,剩下的集结了起来。 他和嗟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动静有点小,所以靠近城邑后趁着夜晚造成一些混乱才能让动静大一些。 这很危险,但也不是不可能实现。那些逃走的东夷人肯定已经去报信了,但是城邑中的很多轻壮和国人跟随穹夕外出征战,留守的未必很多。如果是找准夜晚的机会,不知外面人多少,最好的办法就是固守,这样动静就会大很多。 在河边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剩余的百人便趁着薄雾朝着东夷的腹地进发。 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土地上,因此走的小心翼翼,前哨派出很远。这个时代的村落聚落分布的极为稀疏,不需要故意避开大路,因为连小路都很少。 很多时候明明可以走山谷这样很近,但是姬柏只准众人走山梁,小心的就像是一只去有猫看守的谷仓偷粮食的老鼠。 三日后,疲惫不堪的众人终于靠近了最近的东夷城邑,找了一片树林后,姬柏给碗留下了一些食物,告诉她如果这些人回不来了就让她自己跑回去。 众人趁着天不亮走出了树林,悄悄观察着这座典型的东夷城邑。 其实城邑之间都长得差不多,无非是一座土坯或是石头堆积的城墙,城外是成片的土地,奴隶需要在土地上集体劳作以节省管理成本。 这时候正是六月末,粟米已经长的很高了,透过那些成片的田地可以看到远处耸立的一座城邑,其实并不大,应该只是东夷诸部中不算大的城邑。 城墙约莫三四步高,外面有一圈河水阻挡,基本上附近几十里内所有的人都居住在城邑中。 至于稍远些的聚落,是因为城邑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先进的农具之前,三十四里方圆的土地也就能养活几千人,再多的人就需要离开几十里之外种植定居,因为不可能早晨出发到地头的时候已经下午,那也不用干活了。 夏城的城邑规模比这个大,因为夏城一亩地的产出比这里要多,所以能够容纳的人口也就更多。 有牛无马,有路无车,有舟无船,就是一座简单的正常的城邑。 这也是陈健之所以派这些人提前制造混乱的原因,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太慢了。前世周王朝时代,诸侯国作乱弑君代位,十几年后周王室才知道…… 在树林中藏了一天,姬柏等人发觉了这座城邑已经略微有些混乱,今天进出城的人很少,甚至奴隶都没有出来劳作。 想要攻打下这座城邑是痴人说梦,可要想让城邑混乱却有很多办法。 “什么时候动手?” “月末了,前半夜没有月亮,要等后半夜有月亮才行。那时候也正是城邑睡得最熟的时候,咱们就在那时候动手。叫大家先睡吧,到时候叫醒他们。” 姬柏忘着那成片的粟米,皱眉道:“要是等秋天的时候再来一趟就好了,一把火烧了,他们也追不上。这么烧上三五年,东夷人可就撑不住了。” 嗟点头称是,又道:“这正是姬夏的意思,让仗在东夷人的土地上打。他不是说了吗,夏城人在哪,哪里就是夏城,何必拘于一座城邑?如今咱们站在这里,便是夏城的城墙。” 两个人小声交谈着摸了回去,一个人先睡一个人守夜,等到半夜之后月亮出现的时候。 ………… 夜里碗和筷子以及更小的还没有名字的孩子躲藏在山洞中,生着火,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盼着一方获胜一方失败的想法。 从做奴隶开始,她见过了很多的战争,可每一次她都麻木的很,谁胜谁输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反正都是做奴隶。 没有恨,也没有爱,战乱的时候就躲起来瑟缩,打完仗便跟着众人一起走到新的地方继续做奴隶。 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谁也不会赞赏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也不会憎恨太阳从西边落下去。 可这一次,她一整夜都盯着自己藏着的两个碗,念叨着那些士兵禁止她说的感谢苍穹之类的话祝祷着,第一次体会到战争的胜败其实是有喜悦和悲伤的。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感恩,还是因为想让这两个空碗可以继续装满粟米饭,或者说是那些年轻孩子所说的因为自己也是大河诸部的亲族这种她根本不懂的原因。 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结果,都一样。(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未曾谋面的交锋 六月份的天亮的很早,可东夷诸部中名为“旭”的城邑中的人起的却比太阳升起的时候更早,他们是被剧烈的响声和混乱惊醒的。 很多年前他们居住在海边,信仰海神以捕鱼为生,认为自己最早看到太阳于是有了这么一个氏族,直到一场巨大的海啸摧毁了城邑也摧毁了他们的信仰,他们才向西迁徙最终融入到了东夷诸部的体系当中。 对于遥远的记忆城邑的老人喜欢口口相传,于是一场海啸变为了电闪雷鸣苍穹万怒的巨大浩劫。这些传说深深植根于他们的记忆中,而凌晨天未亮之时的一幕却仿佛让城中的人重新回到了那只存在与传说中的浩劫中。 早在两天前他们就听一些逃到这里的族众说起过,一些西边的人打到这里了,他们有一种可怕的可以操控雷电的武器,轻松地就毁掉了一个村落。 这些话被当做呓语,没人相信,甚至没有人相信西边的那些人会打到这里。穹夕不是正在他们的土地上攻打抢掠吗?旭城也出了不少的人跟随,怎么可能那些人不守卫自己的城邑却跑到这里? 可那些逃来的人所描述的东西又说的栩栩如生,一些跟随征战过的人确定那的确就是西边的那群人,因为无论衣服发髻还是声音都像,只是举着的旗帜从未见过。 既然这样,城邑中的人决定小心为上,夜里派人守卫城邑。听说那些人并不多,根本也没想到他们会来攻打城邑,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城中的首领来到城墙的时候,夜里袭扰的那群人已经退去,可是留下的痕迹仍在。 几支羽箭落在城中,城墙上留下了很多黑漆漆的痕迹,证明那里发生过爆炸。 城外的土地上插着两面旗帜,从未见过的旗帜,城外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城墙上残留着一个圆滚滚的黑乎乎的东西,守城的人看到后立刻逃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他们在夜里经受的那种惊人的雷电一样的东西就是这东西发出的,这个没有炸。 首领离得远远地看了一下,完全看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石头,但又从未见过。 笃信巫鬼祭祀的他们找来了祭司,祭司说这东西里面装着可怕的怪物,来自大海,因为雷电就是从大海中产生的。 水当然怕火,于是祭司决定用火烧掉这东西,然后祭司就死了。 包括首领在内的一群人全都吓得向后逃开,整个城邑完全乱了套,不等中午一群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城邑朝着遥远的西边跑去。 他们携带着敌人留下的旗帜,带着他们亲眼所见的可怕景象,要把这一切告诉给正在外征战的穹夕,告诉他们信任的联盟首领有西边族群的人攻打到了这边。 ………… 没有马,只靠两条腿跑,消息不是那么快传到穹夕耳朵中的,其实传到了穹夕也不会害怕,因为他用挖掘地道的方式攻破了风城。 攻破风城后,他和以前一样得到了万胜的欢呼,也和以前一样得到了许多的奴隶。 可攻破之后他也得到了许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被这里的人称之为铁的东西,看似像铜却又颜色难看;比如一大桶的被称为火药的东西,这东西在守城的时候给他造成了不少的威胁,很是吓唬住了一些族人,否则早就攻破了。 很多奇怪的东西都指向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城邑,其名为夏,包括外面那些纵横成道看起来长势很好的田地。 这让他感到很不安,尤其是一些投降的人说了一番夏城的种种故事后,更让穹夕浑身发毛。 所以穹夕很是关切有关夏城的一切,当他知道这座城邑就在三五百里之外的地方建了一座新城后,心中忽然间有种冲动。 这个叫夏的城邑可能会在十几年后让西边的这个族群彻底超越自己的族群,必须要把他们掐死在萌芽之中。既然夏城远在西北,这边的城邑只有很多奴隶,正要趁着这个机会拿下城邑。 如果那个叫姬夏的人能够投降最好,自己甚至可以分出一部分城邑让他们居住,甚至可以优待夏城的部族不会和其余被俘的人一样当奴隶。 如果不能投降,那就一定要杀死他,这种感觉在他手握那些铁制农具看到投降的人示范了这些农具的使用后更是如此。 这一次出征,是因为他从北边的一些城邑得到了消息,原本大河诸部的城邑传递来的,说了粟岳会攻打他们,告诉穹夕这是一个机会。 而对穹夕来说,这正是自己让各个氏族信服的最好时机,他不会错过。对于粟岳他早有耳闻,自己的父亲就和这位首领打过交道,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粟岳不会给西边的族群带来什么改变,即便当初华粟同盟之时,也没有攻下东夷,无非就是处于攻势,况且一个分开了的大河诸部。 可等攻下风城后,穹夕忽然间找到了一个可怕的隐藏的很深的对手。这个对手籍籍无名,自己从未听过。可是再强壮的黑熊也折不断一棵一人环抱的树,一些无息无声地蛀虫却能让耸立千年的树木腐朽折断,等到有人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穹夕搜刮了风城所有的铁制农具和战马战车,让人鉴别出了留在风城的几个夏城人,大为优待,并没有要求他们,只是想听他们说说夏城的事。 族人们从未见过首领如此模样,整整听那几个被抓的夏城人说了两天毫无意义的事,从种植到城邑的权利乃至吃喝。 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却让他们信服而又敬畏的首领愁眉不展,因为这些被抓的夏城人头脑很清醒,远胜一般的族人。 穹夕觉得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城邑至少能够统领百人,可在夏城却只是普通国人,这就可怕的要命了。 甚至在问话的时候,那些夏城人甚至还找机会说动穹夕:“你最好对我们好点,或者把我们放了,因为你打不过我们。” 穹夕会大河诸部的语言,因为他的心胸在很小的时候就让他把眼睛投到了这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被俘的人这样说话,自己被气笑了,问道:“看来你们很信服你们的首领,可又没有打过,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他?” 被俘的夏城人考虑了一下,指着穹夕面前的铁器道:“看到这些东西没?你们输定了。” “因为我们三十个人种地就能养一个什么都不需要干专门训练的士兵;而你们可能需要一百个甚至更多才能养一个。可能你们能在战阵上一次打败我们,但是十年后你们肯定要输,而姬夏还年轻,十年后正值壮年。” “我们夏城的人心眼很小,就像骨针一样,你要是杀了我们,等将来你投降的时候肯定要被杀。你如果放了我们,等你投降的时候我可以说句好听的,姬夏会放了你。” 穹夕听完这话吓了一跳,倒不是怕什么自己被杀之类的话。 他很确定这个被俘的人只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在夏城中甚至不能统领几十人,只不过在什么学堂中学了几年,可这些话自己族群中那么多人只怕也找不到几十个可以说出的。 如果夏城每个人都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可怕到这样的人只能做普通的兵卒,那那些统兵的人以及他们的首领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话是你想的?” “当然不是,是首领和我们说的。” 穹夕罕见地松了口气,心在刚才的一瞬间跳的极快,这在和自己哥哥决战大胜的那一天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你信吗?” “当然,那可是姬夏说的。” “信的人多吗?” “当然,那可是姬夏说的。” “姬夏难道每个人都告诉了?” “当然不是。姬夏告诉了学堂的先生,我的先生告诉了我,我再告诉和我一伍的人。” 穹夕双手在背后悄悄握紧了双拳,从这些话中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夏城人头脑清醒,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学堂,让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聪颖的人,而在这之前聪颖本质的那些知识都是口口相传秘而不宣的。 对首领的尊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惊奇的事,自己族群的很多人也对自己奉若苍穹,只是族群中所有头脑如此清醒的人都这么尊重自己吗?显然不会,自己族群中头脑如此清醒的人,都是位高权重受人尊重的,哪里都会这样真心地尊重自己? 而且关于胜败的这番话,穹夕脸上虽然不屑,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些铁器,回味着外面看到的垄沟纵横。 不屑是因为他需要不屑,而不是因为话本身可以让他不屑。 他清楚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如果真的让牛耕和这些古怪的耕种方法在大河诸部流传开,十年……莫说十年,只怕六七年自己的族群又如何能够抵挡? 他根本不怕那些黑色的火药,也不怕那些可以骑乘奔驰的战马,这东西就和自己发明的弯弓一样,可以改变一场战斗,却改变不了一个族群。 相反,他真的对这些古怪的农具担惊受怕,更对那个不曾谋面的据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满是好奇。 话是这样说,可却没有让穹夕陷入绝望,至少这种耕种办法自己也学到了,就算没有铁器,牛自己可是有不少的。抓来的这些奴隶中很多会这种耕种方法,自己又不是不能学。 而且,想要对付一个人未必非要用军阵对垒的方式。 他思考了两天,从各个人讲诉的故事中理清了夏城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理清了大河诸部现在的情势。 两天后,穹夕找来了几个投降的风城人。 “我会放你们走,但会留下你们的亲人。你们需要给粟岳首领传一句话:榆城离粟城太近了,十年后粟城在哪?夏城在西北,离我们东夷远着呢。” 几个人琢磨着这几句古怪的话,穹夕确定他们记住之后,很大度地放这些人离开。 而随后,又找来一群被俘的人,当众宣扬了一件事:“我们来攻打你们,不是你们彼此的仇怨,而是因为我梦到了死去父亲的灵魂,也梦到了奇异的一幕。太阳没有从东边升起,而是从遥远的西北升起,当这颗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大河会干涸,万物焦枯,我的族人会和你们一样灭亡。我要找到这个人,杀掉他。如果找不到,我会一直向西攻打,直到找到这个人为止!” 这个时代灵魂是很可怕可敬的东西,没有人会拿死去亲人的灵魂说谎——当然是那些喜欢拿灵魂说谎的人宣扬的。 这番话说的很有灵魂的色彩,诡异而又可怕同时又让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穹夕给了这一群俘虏一些粮食,驱赶他们离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随后他又找到了自己族群中精通大河诸部语言的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个族弟,让他带着自己的口信秘密去见两个人。 “告诉粟岳首领,如果杀掉姬夏,我会战败,放弃靠近你们这边的六座城邑,粟岳首领的威望将与当年的华一般。告诉他,养狗是用来杀了吃肉的,当这条狗已经吞噬主人的时候再杀,已经晚了。” “再告诉粟岳首领,没了夏城的一切,粟岳仍旧是粟岳。可当夏城的一切铺遍大河两岸的时候,粟岳便只是粟岳了。” 这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人要见的则是另一个。 “找人带着你去榆城,找到姬夏。告诉他,我想要铁器想要夏城的耕种办法甚至想要夏城的学生和百余人族人。” “如果他愿意,让他把我要的东西运到我们的城邑。一旦运到,让他带人出征,我会佯装不敌,会主动给他一半的奴隶,让大河诸部认为是他的战功。甚至只要他不再提供这些东西给大河诸部的城邑,我会在三年内灭掉粟城。” “三年时间,姬夏的威望难道还不足以统领大河诸部吗?到时候以粟城为界,之西尽归夏城,绝不逾越,因为我要之无用也管不过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族弟摇头道:“他会信吗?” “如果他不傻,会信。”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向西,在粟岳回来前攻下几座城邑,缴获的火药可以炸开城墙,反正我们也不会配制,这次就用完。一件武器,改变不了什么的,我更怕那些牛耕铁器还有夏城的那些国人。” 穹夕揉了揉眼眶,第一次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瞩目 既然决定要在粟岳大军回来之前继续攻打大河诸部的城邑,穹夕便在风城犒赏了跟随出征的族人。俘获的一万多奴隶分给各个氏族六千,自己留下了小半,叫人先押送一批奴隶回到东夷的土地。 风城虽然两年前经历了变乱,但是之后的休养生息和逐渐发生的农业变革让城邑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和粮食,足够穹夕大军的食用。 在风城休息了十几天后,靠近的东夷城邑又来了几个氏族的轻壮,由他们守卫风城。穹夕鼓动了各个氏族,加之破城迅速造成的气势和掠夺来的奴隶,让各个首领信心大涨,决定继续向西,至少也要多掠夺一些铁器铁锅之类。 随后又攻破了一座城邑,利用在风城获得的火药和一些投靠的人挖掘了城墙后在下面埋下了缴获的半数火药,炸开了城墙,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城邑的防守。 又是一场大胜,穹夕的威望一时间突破天际,氏族首领们折服不已,因为又掠夺了几千的奴隶,还有大量的粮食铁器牛马之类。 然而再之后,穹夕的万余大军就遇到了麻烦。 很多骑着马的斥候开始尾随他们,或是游走于大军附近,或是趁机袭扰一些落单的人。 造成的伤亡不大,但是严重扰乱了队伍前进的速度。 穹夕倒是不怕这些骑手,这些骑手只能用标枪攻击,距离很近,根本不能靠近弓手充足大军。 可这些骑手明显就是夏城的士兵,折让穹夕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那个叫姬夏的人就像一条毒蛇在暗中盯着自己。 夏城人不多,这是他知道的,据说新建的榆城中只有千余国人,剩余的都是奴隶。 临阵对敌他自然不怕,就怕自己攻击其余城邑的时候,这群夏城人从后面袭扰那就让他很难受。 现在大河诸部的城邑人人自危,粟岳又在外,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服各个城邑氏族聚合在一起,因为那些城邑都担心自己重蹈风城的覆辙,正是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袭扰的骑手越来越多,他们会利用骑马的优势不断在清晨制造一些混乱,拖延时间。 可一旦军阵凝聚弓手上弦后,这群骑手又会一哄而散,几乎没有正面冲突。穹夕在风城俘获了十几匹马,可是根本不会骑,会骑的风城人都是新投降的,他也信不过。谁知道这群人会不会骑马逃回,所以他把那些人和抢来的马都送回了东夷。 执掌大军,斥候自然重要,可穹夕派出的斥候只能控制三五十里之内的情况,再远一些就是那些夏城斥候的活动范围了。 六月末,穹夕亲自指挥,让人引诱了七个夏城骑手进入了泥塘地。抓了三个,杀了四个,这才知道原来夏城大军已经出动到了一个叫“馍”的地方。 夏城的战略意图只传达到百夫长之上的军官,被俘获的人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但却说出了榆城前两个月的种种变故。 穹夕首先是东夷诸部的政治首领,然后才是军事首领,所以他对榆城发生的那些事极为惊讶,更对两个月后就能平静不敢相信。 尤其是听到不管夏城内乱继续出兵准备抵抗东夷的盟誓后,穹夕确信这个夏城的首领绝不是那种心胸只在一城一邑的人。 对于俘虏的审问他只信了一半,但确定夏城的士兵不多,最多也就三千到四千,正是可以一举击溃的时机。 至于夏城的战车骑手之类,穹夕也不担心。 自己手中有六千多勇士,七千多氏族士兵,力量悬殊不是靠几匹马就能战胜的。拉宽正面,预留两千人防守两翼依然是对面的两倍。如果对面不拉宽正面,自己的两翼可以包抄;如果拉宽到自己一样,阵线必然薄弱,一处被突破整个阵线就会崩掉。 一个月的时间,也根本不可能修筑起一座可以以为屏障依托的城邑,那个叫馍的地方就是一座简单的营寨。 对面的首领既然想做大事,肯定是要和自己对阵的。只要解决掉这批意外的敌人,至少在九月粟岳大军回来之前可以在大河诸部的土地上纵横一阵,而且可以极大地削弱夏城的实力。 他根本不把粟岳放在眼中,只要击溃了夏城军队,夏城内部的矛盾就会让城邑彻底分裂,而榆城这块肉更会让许多大河诸部的城邑眼红,对于整个东夷来说这才是长远的考虑。 如果没有夏城这一支势力的忽然出现,穹夕只需要联络那些退出盟约的大河氏族,每年春种后攻伐一次,掠夺回去一万奴隶便能让东夷强盛一分让大河诸部削弱一分,也更利于他的威望和在东夷各族中的名声。 但现在掠夺回去的一万奴隶,还跟不上三百头牛和三百个犁铧一年的产出,而据说榆城那地方每年都可以生产数倍的铁器,这才是让他最头疼的地方。 面对这种状况,在七月初穹夕最终决定南下大河沿岸的“馍”。 出征之时,他让人给附近的几座城邑送去了消息,自己这一次只打夏城人,倘若有那个城邑出征便会移师先攻下这座城邑。 那几座靠近风城的城邑长松了一口气,他们也知道一旦夏城被击败自己也不能自保,可是如果夏城和东夷人争斗到九月份粟岳回师,一切就好说了,自己的很多族人也履行了结盟的义务和为了分战利品而跟随粟岳出征,此时只能自守不能野战。 这些城邑在受到穹夕的威胁后,也派出了人前往夏城大军驻扎的地方。 他们需要知道战况,以确定自己到底怎么办——夏城人战败自然好说,可若夏城人万一获胜,自己必须要痛打落水狗,否则夏城人可是要质疑他们是否背叛了盟约的,携带着胜利之势来到城外,到时候再重演一边风城之乱可就头疼了。 一时间“馍”这个刚刚有名字不过几天的地方成为了两个族群争斗的焦点。 一年前那里遭过水灾,附近也只有一座称不上城邑的氏族聚居点,四五千人口。 自六月初建造司的人提前来到这里,这里就开始变了模样。 通过去年救灾获得的名声和夏城的部分货币和金属农具等硬通货,雇佣了这里氏族的底层平民以原本简陋的小码头为中心,建造起一座防御性的营寨。 说是营寨,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整体的建筑根本不像是一座拥有强大防御的城邑。 整个营寨大体是半圆形的,以码头为中心背临大河,和其余城邑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高大的外墙,因为没时间搭建。 陈健也清楚这个时代拥有高大城墙的优势,问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建不起来,而且这里只是一个战略跳板的支撑点,没必要把大量的资源投放到这里。 整个营寨最外面有一层一人多高的土墙,很容易就可以越过去。但内部却不是一马平川,要么是不高的夯土墙,要么就是被挖掘后灌水的泥塘渠。 整个半圆形的古怪城邑到处都是地面被泥塘、沟渠分割的不成样子,就像是一座根本没有用心建设的城邑。只不过这座城邑没有屋子,只有被夯土墙分割的各种街道院落,以码头为中心各种道路向四周蔓延。 能筑墙的地方就筑墙,不能筑墙的地方就挖沟,保证每条可以通行的道路不超过八十步就会被夯土墙或是沟渠挡住,只适合短兵相接并不适合战阵冲突。 每隔百步左右都会有一处木头搭建起来的泥塔,作为附近百米之内的制高点,用以观察附近的情况。 码头附近是仓房,还有一座高达六步多的木塔,用以观察整个城邑的动静,距离外围大约有六百步的距离,最好的射手也绝无可能射到这里。 仓房附近是唯一的大空地,可以集结不少的人,除了码头地带的宽阔广场外,没有一处能够集结数百人的空地。 从一开始陈健就没准备在这里和穹夕决战,他只是要拖延时间而已。 东夷人善射、人多,这是东夷的优势。 夏城这边有战马,但最好的骑手都在夏城的阳关归白马管辖,负责每年突袭草原抢掠,这边的好骑手不多;夏城有战车,但是数量也不多。 在野地决战他没这个信心,也不想把有限的夏城人都扔在这。 夏城人少,不善射,而且很多作坊工士兵第一次经历战阵,这是夏城的弱势。一个好射手不是一朝一夕就培养起来的,少说也要三四年时间,这样的老兵都是夏城的中坚力量。 不过陈健也看到了夏城四个最大的优势:整个大河两岸直至东海之滨纪律性最好的方阵戈矛手;三十步内可以投掷的火药炸弹;刚刚获得人的身份的极高士气;安插在各个有组织的军队中的宣传部门。 将这座用以拖延时间防御的城邑弄成这样古怪的模样,既是因为时间所迫,也是为了最大化地发挥夏城的四项优势。 利用沟渠夯土墙和沟渠作为天然的侧翼掩护,让戈矛兵可以不用担心左右的威胁,只需要面对前方的敌人。他们还没有面临过真正的战争,陈健不确定他们能否在第一次的战斗中就保持阵线的平齐。 利用夯土墙的分割让东夷的弓手无法有效直射,因为视线阻隔只能选择抛射。 利用分割的无法大规模展开的部队发挥抵近投掷火药武器的优势,同时让东夷人无法将全部的军队展开,只能形成添油争夺的战术。 如果是无论可退的死守,这种战术根本守不住,只会崩溃。但夏城并非无路可退。 这里不是夏城,不是榆城,甚至在一个月前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个随时可以扔掉乘船而退的地方。 将大规模对垒变为无法展开部队的小规模冲突,不能战胜也让对方无法施展人数优势,拖到穹夕知道腹地有人袭扰的消息就行,将穹夕想要的决战变为一场消耗战。 这是对双方士气的考验,不过陈健这边的这群主力的戈矛手刚刚获得了人的身份,自己掌握的宣传机器每天都在宣传为何而战的道理,每个百人队都是平日一同上工的好友,吃住训练生活都在一起。加之榆城根本没有城墙,这群人也不会有外墙被破就崩溃的心思,只要自己能够组织起有效防御就可以。 这是不得以而为之的情况,因为没时间建造带有高大城墙的防御筑垒,有时间的话他也想建城墙。 自六月初士兵们开始在这里集结后,便开始了训练,百夫长之上的人需要熟悉地形,以确保进退有路。 陈健要让穹夕知道夏城军队的强大,又不想拿手中的力量和他硬拼: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就算穹夕知道自己绕到了东夷腹地,穹夕也不会担心;如果自己在这里和穹夕硬拼死伤太多,绕到了东夷腹地也没有实力攻下东夷城邑。(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试探 七月初六,放出的斥候回报,穹夕的大军开始朝这边进军,但是他们的斥候很多,走的也很小心,控制住了大军附近三十里左右的地方,不可能伏击。 而下游返回的船只也在这一天回报,已经袭扰了东夷的城邑,对方已经派出人去报信了。 建造司的人也已经选好了在东夷腹地的支撑点,正在建造,运输司的人也开始将大量的军械物资粮食沿河运送到东夷腹地的支撑点。 陈健算了算对方的行进速度,估算了一下报信人的速度,估计自己最多在这里守两三天就够。 到时候不管穹夕怎么想,他都不会跟随穹夕的脚步。穹夕想继续在这边攻打城邑拒不退兵也由他折腾,自己也会按照自己的战略意图来沿河东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反正你穹夕打不下榆城,我陈健也不是大河诸部的首领,没有包袱,你要是把其余城邑都攻破了受指责的是粟岳也不是我,只要我获得一场胜利就足以迎来足够的威望。 宣传部门开始做最后的宣传准备,将夏城的战略意图传达到每一个士兵耳中,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充满信心,并不是要在这里死战。 相对于士兵们的信心满满,那些跟随出征的其余城邑亲贵子女们更多的是好奇,陈健将他们留在了最后,没有给他们冲击厮杀的任务,只说等到了东夷腹地有的是机会让他们立下功勋。 大部分亲贵子女其实只是孩子,所以热血满腔,但还有一部分则睁大了眼睛充满了警惕。 就夏城的战略来说,其实每个人都能想到,在他们看来这没什么。问题是想到归想到,任何一个城邑都没有这样的组织力完成战略意图,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谁都知道兵贵神速,谁也知道攻敌所必救,可他们想的是如果放在自己城邑,能够做到在半个月内完成动员快速应对吗?如果放在自己的城邑,能够跨越数百里完成作战而还保持体系的完整吗? 很显然并不能,他们在观望,如果夏城这一次做到了,自己回到城邑后一定要跟着变革了,否则十几年后谁也无法和夏城抗衡。 以前他们只是以为夏城的体系很古怪,权利结构看起来和哪个城邑都不像,但是在战争来临的时候,这种官僚体制的效率迅速甩开了其余城邑老旧的氏族议政,整个城邑自上而下地凝聚到一起,每个人都在为战争做准备,忙而不乱。 至少现在看来是忙而不乱的,这些人唯一怀疑的就是那些曾经是逃奴的士兵的战斗力,在他们看来奴隶是最没有战斗力的一群人,夏城把希望放在这群人身上真的可以吗? 或许,只能用战争来宣告结果。 ………… 七月十三,穹夕的大军已经靠近到五十里之外,陈健撤回了所有的骑手。 这些骑手不会跟随大军东下,因为战马转运不利。 这一次出征全部都是步兵,他不会带骑兵和战车兵,而且他也不会选择在东夷腹地野战或是伏击。 骑手们在上游扎了营寨,距离馍大约十几里远,他们基本不会参加战斗,只需要适当的时候出现以作威慑,随时准备靠战术机动性跑回榆城。 骑手放弃了前出侦查的第二天,已经有东夷的斥候靠近了馍,陈健也在城中宰杀了最后一批羊犒赏士兵,随军宣传的石荠等人进行了最后一次演出,先行沿河东下。 夜里的歌声透着一些洒脱和振奋,但并没有紧张。参战的老兵跟着陈健从草河一路打到这里,新兵大部分都是死里求活的逃奴,死对他们而言已经有些麻木。 七月十五的清晨,一层薄雾笼罩在河岸附近。 等薄雾散去后,东夷人的大军在靠近馍三四里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开始搭建自己的营寨。大量的士兵在外围严防夏城人趁着他们扎营阵脚不稳的时候偷袭,可惜一直等到薄雾散去对面的夏城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声息。 穹夕远远地看着前方的古怪的营寨,很确定那里有人,因为有士兵在外面守卫,而且飘扬着黑白色的旗帜。 后面的大河水面上不断有船只往来,他听说过帆船的名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看到一艘船逆水而行的时候,忍不住称赞了一句,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几个氏族的首领看着远处的夏城营寨,笑道:“听那些人说这个叫姬夏的很有智谋很会打仗,可看来也就这样了。没有趁着我们立足不稳的时候袭击,也放弃了他们夏城战马战车的优势,缩在那里如同乌龟。难道这样就能击败我们吗?要我看,天黑之前便能击破他们。” 穹夕也觉得古怪,如果对方不想和自己打,缩回榆城就好,为什么要出兵到这里呢?如果想和自己打,缩到那里算什么?和自己耗时间?耗到自己粮食吃光退走的时候尾随袭击?真要那样的话也不需要这样啊,他们的斥候有马,查看范围很大,自己要撤军的时候再出征就好。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战争方式,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可也没有轻敌,反倒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先让军中一些斥候靠近了夏城军寨,随后让会说大河语言的人大声辱骂,只说夏城人如同乌龟不敢应战之类,顺便把几个奴隶的头砍下来试图激怒对方。 可是叫骂了一上午,对面仍旧毫无动静,一切入场,守卫的士兵正常交接。陈健已经把战略意图告诉了每个士兵,对于对方的辱骂士兵们只觉得可笑,这些愚蠢的家伙还不知道很快大军就会进入到空虚的东夷腹地,心中并无遮拦。 等到中午的时候,穹夕终于决定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他实在搞不懂对方在干什么,又不敢把所有的军队一次性赌进去。 吃过饭,大军开始缓慢向前移动。穹夕将大军分成六份,一份留守营寨。 三份围住了夏城的军寨,在距离六七百步的地方停下来;另外两份在三军之后,作为机动兵力,也为了防止夏城的骑手或是战车突袭。 他不知道对面有多少骑手,也不清楚战车会冲击哪一边,所以一切小心为上。从他开始打仗开始,就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战争方式。 在东夷大军缓步靠近到夏城军寨的时候,在外面守卫的夏城士兵开始后退,这让穹夕感到更加不安。 面对自己的大军,这些夏城人可以有条不紊地撤退到土墙之内,而不是从撤退变为溃散。 以前面对其余的城邑,只要拿下城墙就算是彻底瓦解了防守,因为城墙是城邑的制高点,整个城邑被城墙围成了一个孤城。到时候留下一个缺口,那些溃散的人就会从缺口奔逃,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守。城墙既是制高点,又是连接内外的通路,可这座军寨或是城邑连城墙都没有,这算是怎么回事? “或许里面根本没有多少夏城军队?他们只是在吓唬咱们?” 有氏族首领提出了这样的想法,穹夕想了想,摇摇头,传令各部严守,同时前出的三部组织三五百人,准备一次试探性的冲击。 对面的城邑注定无法把全部人都展开,全部展开也就意味着防线薄弱,一旦对方选择一点反击,很可能就是全线溃败。他虽然对夏城的战车和骑手不害怕,却不代表他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同时让斥候散到附近几十里之外,严密观察附近的动静,尤其是侧翼和后方的动静。 外围是有一层土墙阻隔了视线的,弓手开始缓步向前准备压制,矛手随着鼓声缓步向前移动,和弓手保持五十步的距离。 为了应对夏城的战车,穹夕将负责压阵的矛手排列的很紧密,空隙很小而且密度很厚。 东夷最好的弓手手持的都是双弯的反曲角弓,但是制作不易耗时太久,只有一部分人拥有,其余人还再用普通的竹弓。 临阵之时,一般的弓手也就射十几箭,手臂便会酸痛,上等的弓手或能多射一阵,可是羽箭也不是无限的。 现在的问题是对面看不到结阵的夏城人,只能看到土黄色的墙壁或是夯土,东夷弓手很是无奈。 手持短剑手斧之类的士兵被选拔出来,由精锐的勇士带领,在鼓声响起后朝着对面诡异的军寨冲去。 狭窄的地方无法展开,冲击到墙壁附近的时候,从城中飞出了一堆羽箭,散落在那些东夷勇士的头顶,死伤不多,反而激发了他们的血气。 东夷的弓手不敢靠的太近,里面情况不明,一旦对方反击失去矛手保护的弓手就会溃散。 矛手跟进一拥而上更不可能,万一那些人藏在后方,趁着一拥而上阵型散乱的时候冲击就会全线溃败:行军、防守、进攻是不同的阵型,矛手想要抵抗夏城可能的战车冲击就要放弃机动性,而阵型转换的时候是最容易被袭击溃散的,穹夕小心的很,绝不会犯这样的错。 外围的简单墙壁上是留着缺口的,显然有几条道路,嚎叫着冲到土墙附近的东夷人发觉对面根本没有什么防守,领头的便觉得有些不对,便约束众人不可快速分散,结阵缓慢前行。 走了三五十步,又是一面土墙,接着里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子声。 从土墙的后面猛然抛出了许多黑色的圆球,足足有几十个,伴随着的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醒悟 这些人攻打风城的时候闻过这种味道,知道这东西的可怕,慌乱中一堆黑疙瘩在他们的脚下滚动着,随后就是猛烈的爆炸声。 飞溅的铁片或是被炸成两半的铁块带着炙热的温度和极高的速度刺入了这群人只有一层牛皮作为防护的身躯,血迹到处都是。 浓重的黑烟带着巨响和火光,杀伤力或许并不大,可瞬间造成的伤亡造成的震撼还是让这些东夷士兵濒临崩溃。 领头的人被炸死,一枚铁疙瘩就落在他的脚下,这是夏城为了守城用的,装药量很足。 突进来的这一批三百多人只在一瞬间士气跌落到了最低点,受伤的躺在地上嚎叫,没有受伤的耳边全是嗡嗡的回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头脑里混沌一片。 有的人转身就像后跑,背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笛声,百名手握长矛的夏城百人队缓慢而坚定地踏着脚步从后面冲击出来,在并不宽阔的分割地上与这群已经损失了一些的东夷人碰撞到了一起。 士兵们就像平日训练一样,将长矛向前攒刺,只需要保持自己和同一排的人平齐,不需要冲锋也不需要跑起来。 就像是赶羊……在这种地形下,面对有组织有阵型的矛手,那些士气已经崩溃的东夷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挡,抱头鼠窜。 矛手也没有追击,伴随着后面的哨子声又退了回去,根本不去管那些断肢死尸。 仅仅是片刻之间,试探进攻的数百余名东夷人就溃散回去,活下来的不足一半。 对面的城邑就像是一头吃人的猛兽,忽然间将这些人全部吞噬掉,低矮的土墙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那些重伤未死之人的惨叫,凄厉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让人浑身发冷。 几个重伤的东夷人依靠着残存的半条腿或胳膊从土墙中爬出,浑身黢黑,爬到一半的时候就死了。 不安和紧张的气氛在东夷的军阵中回荡,氏族首领们齐齐看着穹夕。 “传令下去,弓手依次后退百步,稳住阵脚,不得慌乱!把几个退回来的人带过来。” 大军开始缓慢地向后移动,负责试探攻击的勇士被叫到了穹夕身前,那几个人已经不再慌乱,可听到鼓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头。 询问了许久,穹夕这才摇摇头,知道遇到了对手。那些火药武器不算什么,利用地形之便的确发挥优势,但只要冲击混战在一起那武器也就难以使用。 让他烦躁的是那些听鼓而进闻哨而退的戈矛手,据那些逃回来的人说,那些夏城的戈矛手走的很慢,但走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堵墙整整齐齐地朝前挪动着,在狭窄的地方根本没办法和他们抗衡。 也有几个有些血气之勇的猛者试图靠自己的本事冲到前面,然而都被长矛扎死,每个人要面对三五支长矛。 穹夕也听那些被俘的夏城人说过之前的几场大战,对夏城的战术也算是略知一二,打的是笨仗,笨的让他觉得可笑的办法,没有太多的谋略。 在平原就是戈矛为阵,骑兵袭扰扰乱敌方阵型让大军脱节或是前出,然后用战车和那些冲击兵抓住机会击破一点。 在穹夕看来夏城的战法简单的可笑,只有一句话:在某个地方以多打少,撕开阵线。 穹夕也明白这种笨办法对军事首领的指挥能力有很大要求,但更重要的就是那些戈矛方阵能否稳住。 他们不是杀人的,只是移动的城墙。可能在战斗分出胜负前,死在戈矛手中的人极少,但如果没有这些戈矛手,那些冲击兵种也就毫无意义,没有人给战车创造战机。 听了那么多的传闻,穹夕本以为这些夏城人的戈矛军阵和自己的相差不多,可就刚才看来绝对比自己的矛手要强。 至少就刚才的情况来看,如果是自己这边的矛手可能就会冲出来,至少也不会让这些人逃走:面临溃散的敌人其实不需要保持军阵,牺牲军阵换速度冲击。但对面的夏城人呆板的可怕,宁可放过也按照哨声退回去,绝不散开。 看着对面悄无声息的城邑,穹夕觉得就像是自己吃过的骨头,里面的骨髓味美引诱人想吃,但有可能把牙崩坏。 如果里面真的只有三千人的话,自己不惜代价也不是冲不进去,问题是这些氏族跟着自己是来掠夺奴隶的,硬碰硬的交锋对于一个才登上首领之位一年的人来说不是最佳选择。 这让穹夕万分不解,这些夏城人到底要干什么?龟缩防守自己很难打进去,可是自己要是不打对面的夏城人也拿自己没办法,他们跑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思索许久,也想不出问题所在,传令叫人搭建营寨,暂时对峙不攻。 第一个夜晚就在这种诡异的对峙中度过,第二日一早,东夷人用木头和土方也搭建了一座高台,穹夕登上后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全貌。 里面秩序井然,井井有条,最前面大约有七八百人;中间有一千;最后靠近河岸的地方则是夏城人的主力。 窥探了里面的全貌后,穹夕更觉得扎手。对面的营寨是个标准的半圆形,无论从哪边进攻打到中心地带的距离都差不多。三面围攻,地形崎岖分割,所能展开的部队不多,只能在狭窄的地方和那些可恶的夏城戈矛军阵厮杀。 倘若两面围堵,主攻一面,中心的夏城主力可以从容调配到自己主攻的一面,自己想要调动要走外圆的大弧,而里面的夏城人只需要沿着中心到圆弧的最短距离就能迅速抵达战场。 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穹夕觉得自己可以打也可以不打,这群夏城人只能死守却不能主动进攻自己。因为地形限制,夏城人也无法展开阵型,无法出击。 但让他烦躁的是在城邑中没有看到夏城最大的优势:骑手和战车。 夏城人如果不傻就不该放弃最大的优势,那些骑手和战车到底在什么地方? 和穹夕一同观察的氏族首领提议道:“要不然就不打他们?继续向北攻打别的城邑?” 穹夕摇头道:“被这群夏城人咬在后面我会担心,谁也不知道他们时候会出兵。” “那……那咱们就佯装退走?引诱夏城人从这乌龟壳中爬出来?在平地野战,咱们是能打败他们的。” 穹夕摇摇头,这时候退走这群夏城人肯定不会追击,因为现在他根本搞不懂这群夏城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才是让他难以决断的原因。 这是一个意外的变故,他没想到在粟岳出征后大河诸部还有这么一支机动力量。除不掉这支力量他就别想安心在各个城邑之间奔走抢掠,可除掉这支力量后只怕自己也无法在城邑间奔走劫掠了,他觉得自己至少也得付出六千人的死伤才有可能将这群夏城人赶走还不是全灭。 这群夏城人显然也知道在野地之中打不过自己,所以藏在里面,怎么骗这群夏城人出来的关键就在于:这群夏城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就没办法引诱对方出击。 榆城离这里太远,绕过之间的大河城邑不打,的确可能逼着这群人回守,但自己的结局也很可能是有去无回,他也不敢冒险。 彷徨无计的时候,昨日派出去的斥候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们在上游发现了夏城人的骑手,数量不少,但是没有发现步兵。 这些骑手驱逐了他们,并且正在朝战场这边挺进。 这个消息让穹夕觉得自己抓住了战机,看来夏城人的战马战车都在上游,准备在自己围城的时候背后突袭。 他确信夏城的首领就在城中,不可能指挥在城外的骑手确定什么时候突袭,所以必然会出现指挥脱节的情况。 趁这个机会干掉夏城的所有骑手战车,纵然这些夏城人的主力尚在,但是自己不用担心骑手战车的冲击,就可以让军阵更稀疏,阵线也能拉的更宽更厚,到时候只要一半的人就能防住这群夏城人,自己用另一半足以攻城夺邑。 战场的时机转瞬即逝,穹夕当即下令,大军再度向前,做出三面围攻的样子。 但他却将七百多最善独战的勇士和最好的弓手分离出来,隐藏在大军后的树丛中,一旦那些夏城人的骑手趁着自己展开部队围攻的时候突袭后方,就让勇士和弓手包抄,干掉夏城的那些骑手。 只靠骑手赢不了战争,穹夕确信这一点,而且没有步兵支撑的骑兵也根本无法扩大战果,骑手对射也射不过步弓手。 夏城人靠着乌龟壳防守,却注定他们无法快速展开部队进行反击,自己只需要抓住那些夏城骑手妄图立功的机会干掉他们就行,到时候也不和这群缩头乌龟耗下去了,立刻北上。 他在等机会,这个机会在午后到来。斥候回报,西边大河上游的夏城骑手开始出现在战场边缘。 穹夕立刻命令前部开始推进,从防御转为进攻,缓慢靠近了夏城人防守的城邑,看上去是要全面围攻决战,但实际上穹夕的命令却不准任何人发动冲击。 从外面看,整个东夷军阵就像是一只蚌,露出了柔软的肉,只等着那群骑手冲过来,这种引诱是赤棵裸而又充满诱惑的,但也是没有危险的:夏城人的主力缩在城中无法展开反击,就算反击也只是小规模的,只要做诱饵黏住夏城的骑手就行。 和昨天稍有不同,他只留下了一部分预备兵力,展开的主力也不是一条厚薄一致的线,更像是想要将主力集中在东边,把东边当做主攻点。 西边为了引诱那些夏城骑手,则要薄弱的多,而且预备兵力的布置也更靠东,一旦那里乱起来似乎无法支援。 但在战场后方他最精锐的勇士和弓手则隐藏起来默默等待,他要给夏城人创造战机,至少在夏城人看来是战机的战机。 将大部队展开需要很长的时间,等到队形基本展开的时候,穹夕发现夏城那边也做出了动作。 一群群的士兵开始在河边登船,那些船上有帆,是可以逆流而上的。离得太远看不清晰,但却能够大致算出来至少也有七八百的步兵登船。 这时候穹夕这边的大军已经展开,那些在战场外围逡巡的骑手也已经出现在了西边的空地上,那里地势开阔也没办法围堵,他们没有冲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了半晌,穹夕忽然明白过来,那些夏城的骑兵在等那些用船运送的步兵!城邑的确因为被分割无法展开军阵进行反击,可是夏城人却可以用船在上游集结,可以将部队在上游展开。 自己的部队已经展开了,这时候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正面太宽也就意味着任何一点太薄,防守那些单独的骑手不成问题,可一旦加上夏城的步兵和弓手就根本挡不住。 夏城的船只已经开始运送士兵向上游前进,看起来是准备用大河作为天然右翼冲击自己的西边,有弓手、方阵兵和骑兵配合,这就很危险了。 几乎是一瞬间,这几天一直萦绕在穹夕脑海中的混沌不解忽然间透出了一丝光亮,可这光亮让他自己吓了一跳:这些夏城人可以用船直插自己的后方。 他们在这里集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这里距离自己的腹地更近,可以缩短距离! 心头被这个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想法弄的一颤,期盼自己想多了,可是联系到这几天心中的疑惑,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唯一可能的解释,只有这一点能够解释这些夏城人这些日子的诡异举动。 这时候那些运送士兵的船只已经向上游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看样子是准备在开阔地登陆,和骑手会和整队。 如今穹夕有两个选择:趁着城邑内部调走这一批步兵的时机,发动攻击,在自己的薄弱西线崩溃前一举解决掉这群夏城人;要么就重新收拢兵力,反正城内的夏城主力无法快速集结反击,分割的地形不适合大规模行动。 再一次将双手背着身后紧握在一起,这是很罕见的举动,很多氏族首领知道穹夕这样做的时候意味着他面临着重大的抉择。 这真的很少见,可在面临夏城人的几天内,几位氏族首领却已经见到了两次,这让氏族首领不得不猜测这些夏城人到底给穹夕带来了什么样的压力? 压力很大,大的让穹夕头疼。全线攻击或许可能击溃这些夏城人,但夏城的主力却可以乘船逃走,自己追之不及,而自己只怕也要损失掉至少五千人,这是他承受不住的损失。 权衡了利弊,穹夕终于忍不住,下令道:“让那些隐藏在树林中的勇士出来,加强西边防御夏城人!全线后退,扎营不攻!” 那些隐藏在树林中的勇士弓手很快走了出来,示意这边不是如同夏城人想象的那么脆弱。 夏城人的船只也很有默契地转过船头,不再向上而是返回了城邑码头。上游的骑手也很默契地离开了战场的范围,依靠快速的机动性脱离了那些东夷斥候。 看着展开的大军缓缓后退,穹夕咬着牙骂了两句,揉了揉眼眶,头疼的厉害。整整三天的时间,自己的大军只做了两件事:假装进攻和退后扎营。 再这么折腾下去,军心就要混乱。 然而当天傍晚,一则消息忽然传来,让将要混乱的军心立刻崩开了。 几十个人哭喊着来到了营地,大喊着有敌人深入到了城邑当中,报信的人举着两面旗帜,而这两面旗帜对那些刚刚知道消息的出征者来说却熟悉的很!他们对面的敌人就是这样的旗帜。 这几十个人有人身上还带着伤,因为在经过一处必经的山口时遭到了夏城骑手的袭击,还被抓走了几个,那些骑手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群人会从东夷那边跑过来一样。(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歪曲史实 穹夕屯兵数日,本就进退两难之际,众人得知了后方起火的消息,顿时便有了归意。 尚不至于军心不稳,此次出征已经攻破两城,掠夺奴隶万余,牛羊粮食众多,又有铁器农具之类,比之从前也算得上大胜。 那些偷袭的夏城军队必然不多,否则现在得到的消息就该是夏军已经破城之类的坏消息了。 如今战不能胜,转而攻取其余城邑又怕夏军尾随袭击,怎么看退兵都是最好的选择。 氏族首领也是打过很多仗的人,知道退兵也非易事,大军缓慢退后稍有不慎就会被袭扰伏击,看穹夕犹豫不决以为只是退兵时的损失。 可穹夕想的却是这群夏城人显然是准备偷袭自己后方的,此时退兵不但于事无补,自己大军退回的时候只怕夏城人已经攻下了几座城邑。 就这些夏城人的表现来看,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军力强盛,堂堂正正地对敌可能还打不过自己,但要是直入东夷腹地攻取那些精锐尽出的城邑却是轻而易举。 自己大军缓慢退回,又要押解奴隶转运粮食牛羊,回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些夏城人会做下多大的事。 可要不退回,在这里拼死与夏军死战,自己积攒许久的勇士只怕就要消耗殆尽,自己威望大损。而且粟岳大军在外,到时候夏城固然孱弱,可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反倒是让粟岳获利。 好半天,那些等待穹夕决断的首领们听到了一句半是感慨半是赞誉,却和他们讨论的事毫无关系的话。 “一座城邑竟然能养这么多兵?” 之前穹夕不过觉得夏城是座城邑,或者说是座强大一点的城邑,可没想到这座城邑已经超乎了他对城邑的理解,在人数不多的情况下竟然能够出动相当于三五座城邑合力的大军。 也正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那些被俘获的夏城人如此自信的源泉,也明白过来那些简单的三十人养一兵之类的话语并不可笑。 现在猜测到夏城将来动作的东夷人只有穹夕自己,为了稳定军心他不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去。思索良久,退意已决,他不会留下来为粟岳铺路,到时候自己实力大损之下,粟岳绝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做个族群的首领真的不容易,要考虑内部的整合反叛,要考虑保存自己城邑力量的同时又为族群获得利益,现在又需要考虑夏城这一支忽然出现的不可轻视的力量。 正在他准备退兵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叫嚷声,穹夕怒喝道:“既然扎营,为何还有人叫嚷?” “是咱们前几日被抓的几个人被夏城人放回来了,说是有些话要带给首领你。” 穹夕点点头,让自己身边的亲卫把那几个人押进来,那几个人穹夕也认得其中的几个。 几个人见面刚要哭诉,穹夕摆手道:“你们无错。对面首领说了什么?” “他说……说明天一早,请穹夕首领在阵前对问。双方各带二十勇士随行,不得携带弓矢矛剑之类。” “知道了,带他们下去吧。” 等这些人离开后,穹夕一瞬间竟然有些轻松。 既然要谈,那就好说多了,对面的首领只怕也有野心,或许会和自己商量出一些对彼此都有利的条件。自己可以做出让步,把掠夺的奴隶退回一部分作为夏城人的功勋,只要夏城人愿意,自己甚至可以用一些东夷城邑的利益换取夏城的一些人和技术。 次日一早,穹夕便挑选了二十最为雄壮的壮士,自己也不需要搞什么小动作,也不怕对面搞什么小动作。这个时候还需要言而有信,这是作为首领的一项很重要的标准,因为权利尚非天授。 为了示好,他决定明天顺便释放那几个被抓住的夏城人,反正这几个人改变不了什么。 等到太阳升起后,弓手压阵,射出一箭之地。穹夕身披最为华贵的服饰,拿着象征着军权的礼器,跟随的勇士也都披着虎皮熊皮,身后鼓手齐敲,以壮威势。 这算是顶有气派的出场了,穹夕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可是等到对面的人出现的时候,穹夕忍不住骂了一句。 对面也是鼓声齐鸣,接着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听起来很软不像是军阵之曲,倒像是诉说田园家乡的调子,可调子中隐含着一股自傲不屈。 这本也没什么,可当笛声开始悠扬的时候,对面竟传来数千人一同合唱的歌声,仿佛对面的城邑活过来了一样,那些歌声有近有远,调子有高有低。 穹夕懂得大河诸部的语言,可这首歌他基本没有听过,只听得隐约传来的一条大河波浪宽之类的话。 这样齐声的歌谣压过了自己这边急躁的军鼓,歌声中没有戈矛弓矢,似乎只有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可等到唱到让山川河流改变模样的时候,又带着几分让穹夕都感到不安的自傲和豪气。 更可怕的是当这歌声响起的时候,原本他准备放走的几个还被捆绑着的夏城人跟着唱了起来,就在他的身边,丝毫不顾及旁边那些愤怒的目光。 身边的勇士想要让那些人闭嘴,穹夕大度地摆手示意不必,气势上已然输了一筹,再做那种小意之人便没意思了。 很快,对面一人骑乘着一匹白色的大马,身后跟随着二十穿着黑衣之人,慢悠悠地来到了军阵之前。 穹夕被对面气笑了,昨夜说的清楚,不准携带武器弓矢,可没说不准骑马。对面的首领骑着战马,居高临下,气势更盛。自己这边倒是有牛,可若是骑着一头牛去,高是高了,可也落得笑柄。 身边的勇士一起半蹲下来道:“请首领坐在我等肩上,定要高出对面一些。” 穹夕一甩衣袖,面对着身边的勇士以及身后的数千东夷同族,大笑道:“骑乘的是畜生,而非勇士。我宁愿仰着头和对面说话,也不会让我的勇士去做畜生该做的事。走罢!” 众人心中感动莫名,数百人心中暗誓,终此一生,绝不背叛他们的首领。 等到靠近后,穹夕才发现对面二十人中,一人手持一卷木片,手中还持有半只木炭,这并非武器。 靠近后,对面骑马的首领低头冲那个手持木片的人说道:“记下来,华历三十五年七月十八,姬夏见穹夕,夕仰头而视。” 穹夕咬着牙,盯着骑在马上的陈健,这是两个年轻人的第一次会面,可连名字都没有互相过问,因为彼此早已熟悉。 “这是什么?” “不是武器,只是文字。夏城称之为史,以让后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并不对。我仰头而视,因为你骑着马,而我们没有马,不是因为我对你敬重才仰头的。” “你说的很对。我只让人记下了你仰头而视,至于是因为你们没有马还是因为你对我敬重,那就凭后人自己猜测去了。但我也没说谎,不是吗?” 穹夕哼了一声,决定不做这些口舌之争,直接问道:“姬夏邀我前来,有什么事要商量?”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退兵。大河诸部并不曾招惹你,你却驱兵前来,掠夺我们亲族以作奴隶,这是我和整个夏城所不能容忍的,这侮辱了我们的祖先。对祖先的侮辱,即便我们死也要洗刷。” “退兵之时,留下你所掠夺的我们的亲族,我可以原谅你的过错,不会追击。否则的话,我夏城绝不与你罢休,更不会让你欺凌我们的亲族却不管不问甚至瑟缩自守,哪怕拼尽了全部夏城人,不把那些亲族要回便不会罢手!” 这话说的声音极大,更像是给后面那些各个城邑的使者和各城邑的亲贵子女听的,可这话换来的却是那些城邑使者的不屑。 他们不明白姬夏怎么变得如此愚钝?难道真的因为凭嘴皮子就能让穹夕退兵?这话说的如此动听,听得那些使者都有些惭愧,可就凭这番话就能让穹夕退兵? 这时候身后忽然看似无意地传来了一阵尖锐悠长的角号的声音,几艘大船顺流而下,看起来似乎只是在正常调动,却让穹夕的瞳孔一缩。 他心头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从会谈开始对面就咄咄逼人,动用各种小手段。的确,史书不是武器,可在千百年后却比武器更可怕。 尤其是这看似无意的角号声,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夏城是准备沿河东下直达东夷腹地。 此时穹夕只有退兵一途,但现在退兵他立刻就能想到,这群该死的夏城人肯定会在他们的史书上记下一笔:“夕大惭而退……”之类的话,甚至他都能猜到这些人还会写什么。 穹夕长叹一声,心说你说的这样好听,还不是有野心?你要真是如你说的这样祖先之辱让你愤怒至极,早就该列阵与我对敌死拼了,甚至把你的族人全都拼光才对,何必藏在这里?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要让人听到你说的这么好听。 有些事他知道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交谈,于是道:“还请姬夏与我私谈。” 他觉得对面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两家拼得你死我活,到头来便宜的还是粟岳,不如私谈一番说出一番对彼此都有利的条件。 可不想得到的回答却是:“你辱我祖先,掠我亲族,这是如同侮辱亲人一样的仇怨,我怎么会与你私谈?这是族恨,岂能干休?我素闻你箭法超然,勇力无双,又得族人信服。倘若你认错退兵,交还亲族,了结族恨,我自然愿意结交这样的英武之人以作友朋,把酒言欢也无不可。但族恨未消,我姬夏不知道与你有什么私言可谈!” 穹夕心里只把对面陈健的父母祖先全骂了一遍,再看着手持木简炭笔之人不断将这些话化为文字记下,心中更怒,知道已经无可挽回,索性吼道:“此时城邑如林,氏族处处。胜者欢呼败者为奴,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难道姬夏的祖先亲族就没有掠夺过别的氏族作为奴隶?姬夏既然敬重祖先,就该遵守这样的法度,你若真觉得祖先受到了侮辱,你我明日便在这里决战!” 陈健在马上笑了笑,弯腰小声道:“我才不会在这跟你决战的,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乘船东下直达你的城邑。你既然不肯归还我的亲族,既然说胜者欢呼败者为奴这是千百年的法度,那就看看嘛。” “你猜,是我乘船先到东夷?还是你大军靠两条腿先到?” “夕,退兵吧,我不会派兵尾随追击的,趁着天晴早些回去,何必争这一时的嘴上胜败?” 穹夕气的浑身发抖,心说我一退兵,你这群记史书的人必然会记下这么一笔,说我听完你的话心中惊惧而退,千百年后我穹夕的名声全让你毁了! 他铁青着脸道:“我和姬夏没什么好谈的了。只是姬夏请记住,当有一天我攻下夏城,第一件事就是毁掉你们的史书,因为上面记得都是假话!” 陈健点点头笑道:“那就各凭本事了,看谁焚烧了谁的史书。哦,对了……我忘了你们东夷人尚无史书,只能口口相传,倒是不用火,只能用剑。” 两人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声,话已至此,到头来其实还是要看谁的剑锋利,一时的输赢代表不了什么。 “姬夏聪颖,若有一天我攻下夏城,仍旧会封你为一城之主。” “穹夕认字吗?不认的话最好学学,免得将来臣服时还要现学。” 这是两人在阵前的最后一番对话,双方的勇士挺着胸膛簇拥着各自的首领回到了军阵当中。 回到军阵,穹夕招来了各个氏族的首领,下达了准备退兵的命令,理由也给出了,就是夏城人可能乘船东下直袭自己的腹地。 氏族首领们惊惶不安,可穹夕却对他们下了死令,在大军回撤之前,绝不准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否则的话军心不稳,到时候谁说的,那个氏族将会被灭族。 “这群夏城人如此狡猾,咱们退兵,他们会不会尾随而来?他的话不可信任。” 穹夕心力憔悴地摇头道:“放心吧,不会。缓慢后撤就是,途中不要对那些奴隶太过严苛。”(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东夷震动(一) “东夷人退兵了!” 七月下旬,数十个骑着战马的夏城骑手自豪地擎着夏城的旗帜,在靠近东夷的几座城邑间奔驰。 那些惴惴不安的面临东夷威胁的城邑中,数千人松了口气。很多人不满夏城的一些方法,甚至觉得夏城人很古怪,但却知道夏城人很少说谎。既然这些夏城人说东夷人退兵了,那么城邑就算是安全了。 骑手们受到了极大的款待,一时间恭贺姬夏的声音在各个城邑中传颂。 这些骑手们手中不但有旗帜,还有一卷木简,实际上上面的很多字他们认不全,这已经超过了开蒙所必须的那些字了,但是每个字的后面都有切音标记,而且他们也背诵了许久。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要在众人面前宣读东夷人为何退兵,骑手们展开木简,仰头喊道:“穹夕与姬夏对垒数日,自知不敌,仓皇退走,头不敢回。遗弃弓剑无数,姬夏派骑兵尾随追击,流矢乱发,射中数人。疑有人中矢而死,东夷人痛号悲吼,以松木殓之,黄牛负椁而走……” 听宣讲的人自然相信,因为宣读的那人可是手持木简啊,这上面可都是字,字写下的一定是真的。 以松木收殓待遇的人不少,在东夷诸部中少说也得有了百十人。可这么一番话下来,听到的人潜意识地觉得,会不会是东夷首领被射死了?如果是穹夕被射死了,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只可惜宣读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死了,人们口口相传,时间一久也就变了样,加之各种各样有意无意的谣言,更让这番话变得连编造者都快认不出了。 有说中箭的就是穹夕的,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按照夏城的规矩,射死穹夕的这人是大功,可封一等爵之类。众人便又多问什么是一等爵,有人再解释一番夏城的制度,倒也弄的人心惶惶。 实际上……木简上没有假话。陈健的确是派少量的骑手尾随追击了,而且的确发箭乱射了一次,但只是走个过场,随后这群骑手就被东夷的步弓手射跑了,骑手根本射不过步弓。 一顿乱射,疑有人中矢而死这也没错,不可能一个人都没射中。 东夷人走的时候也的确以牛托着一些东西,但实际上那都是抢掠来的铁器、耧车、犁铧、麦种等等,所有氏族首领也都禁止骑乘只能步行,牛全部用来运送这些东西。至于棺椁,不过是缴获来的火药,以松木箱盛放以防潮湿,因为陶罐易碎。 谣言有时候未必是假话,只是部分真相,这部分真相之所以演化成谣言是因为人们总是喜欢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想法去解读这些东西,也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世界中必须有一个英雄的幻想。 靠近东夷的各个城邑欢庆了数日,留守城中的众人一人献出了一些粟米之类,以作礼物送给夏城。 即便那些对陈健颇为不满的亲贵们此时也不得不准备礼物,运送到榆城。到七月末,夏城的名声在靠近东夷附近的城邑中已经极盛,而以一城之力逼得穹夕退兵的事实也让一些城邑有了别样的心思。 城邑林立,氏族处处,看起来广阔无边,实际上放到陈健的前世,整个大河诸部的底盘也就不过一两个省的大小,而且大部分都是飞地,各个城邑独立存在。 可自从陈健开始修建榆城后,原本独立存在的城邑的独立性便消失了许多,因为大河水道的缘故彼此间的联系多了起来,每座城邑不再是孤岛,而是如同一条血管联通在一起的畸形的肉体,每个畸形的独立的肉体都有大脑,切断血管或许也能存活,但肯定不如之前活的好。 榆城的位置恰在大河北岸城邑圈的中心位置,之前只是一座小城,可随着贸易往来,逐渐被上游的城邑重视。如今又有了一城之力退东夷兵的事实,更让那些城邑开始琢磨自己的将来。 但随后的一个消息又让这些城邑的首领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现在就做决定了。他们听说姬夏带着夏军东下,直抵东夷城邑,说是东夷人掠夺一个亲族他便要掠夺两个以报复。 豪言壮志是好的,但这种跨越数百里的作战方式并没有人看好,于是将来站队的问题便可以再搁置一段时间了。 基本上没有人看好陈健接下来的行动,因为对这个时代而言,这种战争方式还没有出现,没有人知道能否获胜。 这些人观望的时候,陈健早已经带着集结起的将近四千人的军队来到了建造司提前在东夷腹地准备的立足点。 将近两个月的粮食转运,积攒的粮食可以确保大军三个月的吃用,大约是一百五十万斤的各种粮食,船只仍然不断往回运送。 选定的立足点距离馍约有七百里,选中的地方在大河北岸。是大河的一条支流和大河的交汇处,一座不高的土丘距离河岸大约五里,背靠大河支流,形成一个天然的制高点。 大河和支流形成了一个三角地带,那座土丘在作为三角的底边,绵延三里。靠近大河的地方是一片湿地沼泽,算是一个天然的屏障。 之前嗟与姬柏等人抓捕的数百奴隶已经在这里劳作了一段时间,用泥土搭建起了一些小屋作为仓库,但是数量仍旧不够。 随着大军的到来,这里逐渐变得热闹,先按照各自的分队搭建简单的房屋茅厕之类,又砍伐了大量的树木堆积艾草点燃以驱赶这里成群的蚊虫,旁边的沼泽地里是蚊虫最好的聚居地,蚊虫多人多就容易得病,这一点陈健小心的很。 一些被救回的亲族奴隶告诉陈健这里向北大约两天的路程就有一座城邑,就在支流的上游。 而那些提前探路的黑衣卫说沿大河而下,再有二百里也有很大的东夷城邑。 城邑太大,不好攻取,而且距离榆城太远也不容易转运粮草物资,选定的这个落脚点其实相当不错。 休息了一天,陈健便叫人挖掘了一下这里的泥土,发现这里的土层很厚,上好的沃土。 “这里的土不错,就像猪肉肥膘一样。” 几个种过地的国人赞了一句,军中的一些高层奇怪地看了看那些挖出的泥土,疑惑道:“姬夏查看这里的泥土干什么?难不成要在这里种地?要只是在这里中转停留,大可不必看这些东西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东夷震动(二) 大军休息了两天,斥候被散出去查看四周的地形。 穹夕的大军靠两条腿走回来还需要很久,这一点陈健十分自信。 就现在东夷人的组织力度加上那些俘获的那些奴隶,没有一个月难以回师,自己至少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折腾。 现在聚集到这里的人,不算新捕获的奴隶一共四千。 各个城邑亲贵子女和他们所掌控的被训练的一年多的脱产士兵六百;夏城征召国人和作坊工组成的戈矛方阵并两千五百多人,外加三百夏城自己的脱产黑衣卫,以及建造司的、医药司的、军事班、宣传部门的非战斗人员数百。 没有战马战车,夏军在平地上野战的实力骤降。 夏城弓手的个人能力算是所有城邑中最弱的一批,仗着齐射抛射的优势能够压住阵脚而已,弓术好的只有那些脱产训练的一批,根本不够消耗。 戈矛方阵纪律性强,但是只靠丧失了机动性的戈矛兵根本没办法打成歼灭战,最多拼成击溃战。这里是东夷的土地,击溃战毫无意义。单一兵种不可能取胜,除非现在夏城的戈矛方阵已经能够做到纵队横队快速转换之类,但显然没有。 而且很多戈矛手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他们不怕死也有纪律士气极高,但是没有经过实战检验,陈健知道这还需要经历真正的战场他们才能成为真正合格的士兵,所以还要先打几场顺风仗让他们涨涨信心。 向北就有东夷人的城邑,向东也有,陈健考虑了两天后决定攻击东边的那座城邑。 北面的那座城邑在东夷老首领死后站在了穹夕的哥哥那一边,不是穹夕的基本盘,这种城邑打下来,只怕穹夕还得感谢自己帮着他做了他不能做的事。 东边的城邑是座大城,是穹夕的联姻城邑,城邑的女首领是穹夕的妻子之一,城邑足够大,也更容易在东夷引发震撼。 下游还有一座玉矿,是东夷部族玉石的重要产地,据说有三千多奴隶在那里劳作,东夷人在那里也驻有不少人负责监督那些奴隶劳作。 在敌人内部搅乱,既是军事问题,也是政治和外交问题,具体执行什么样的政策,还要看打成什么样。 确定了攻击方向后,陈健让姬柏带着夏城全部的三百多精锐的黑衣卫提前到那座城邑附近,自己则带着其余大军隐蔽向东,沿河补给,尽量不生火。 两百里的距离不算远,一路上陈健都靠着大河的河岸机动,斥候发现一个村落就大军前往,四面包围,确保一个不能跑出去,尽可能隐蔽自己的动作。 搜寻了三天后,陈健终于找到了一处极佳的战场。 距离牟城大约五十里左右,紧挨着一条大河的支流,西侧是不高的丘陵,丘陵和河岸之间是一片平地,但是很狭窄。 丘陵上树木茂盛,草高林深,正适合隐藏大军。大河的支流不是太宽,而且看起来也不算太深,正是一个适合瓦解敌军军心的地方。 大军在附近的山坳中隐藏,严禁生火,只依靠携带的木炭生火煮饭,将斥候派出到十里之外,严密查看附近的一切动静。 随后姬柏带着三百多精锐的黑衣卫到达那座称之为“牟”的城邑附近,按照陈健的要求,四处袭扰城邑附近的村落。 袭扰了两天,又趁夜把牟城附近已经长的极好的粟米连烧带砍地弄毁了一大片。 种出来一片田地很费力,但要毁掉一片田地却要容易的多,一晚上二百人祸害的田地要比上千人种植的都多。 等天亮后,牟城中的亲贵们气的半死,自己田地中一片狼藉。一半是公田,还有一半是自己的私田。 有一支打着黑白色旗帜的大河族群的人深入到这里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因为前几天旭城的人来报过消息,人数不算多,可这群人极为可恶。 连续两个村落被毁,大片的农田被糟蹋,这群人还袭击了从东边运送食盐和玉的人,靠近玉矿附近的一座村落也被袭扰。 姬柏手下的这三百人都是训练了多年的,还有一百多人是参加过阳关之战的老兵,脱产训练多年,即便没有马,他们的机动性也比那些拼凑的氏族军队要强的多。 玉矿中的奴隶不都是大河诸部的人,很大部分是东夷氏族中的斗争失败者,这都是一群可以借用的力量,但是陈健给姬柏的命令是暂不攻取。 只是做出了要去袭扰的态势,牟城中的国人便有些承受不住了。牟城中的最精锐的一部分族人跟随穹夕出征,但是城邑中不算奴隶仍旧可以拼凑一支三五千人的机动力量。 在家门口打仗和在外面打仗完全不一样,族人就是士兵,士兵就是族人,这种兵民一体的结构模式也是分出层级的。 能够自小训练拥有很高战斗技巧的是一部分,大量的平民又是另一部分。这些平民有一定的军事训练,也可以很快以氏族为结构组织起来,但是不能跟随远征,也不能分配大量的奴隶土地。 不过对面既然只有两三百人,城邑的氏族会议也确信如果一支大河诸部的大军前来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决定出兵城外,追击消灭这一群二三百人的队伍。 对面那群人焚烧田地炸毁堤坝的行为严重激怒了牟城的国人,国人大会上女首领提出出征的时候,数千声嘶力竭的欢叫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了那些持反对态度的吼叫者。 很快,一支以氏族为组织的三千人的队伍在城中集结起来,在天亮后出城追杀那三百多人。 姬柏隐藏在树林中,确定对面出兵后,立刻让人回去报信。 他自己则领着剩余的黑衣卫不断退走,退走是需要技巧的,这群训练了数年的人走的很慢甚至有些慌乱,但是实际上队形依然齐整,并不是完全地散开了逃走。 一路上扔掉了一些干粮带,甚至姬柏还让人扔下了一些火药炸弹和几柄备用的铜剑,但是退却的时候一直控制着速度。 陈健一直藏在山坳中,很早就给出了姬柏命令。 一旦牟城的国人武装出来追击,要姬柏控制住自己的速度。 如果是天亮追击,那么就要在下午太阳落山前抵达伏击的地点,那时候夕阳将坠,自东向西看去刺眼睛,最难发觉隐藏在丘陵中的人。 如果是正午开始追击,那么就要放慢速度,甚至在夜里可以偷袭一次对方的扎营地,让对方在第二天上午到达伏击地,不要在当天傍晚就到达,以免引起敌人的怀疑。 在接到了姬柏的回报后,陈健便开始布置口袋。 其余城邑亲贵子女的脱产黑衣军渡河,藏到河东岸的树林中,他们都是脱产冲击兵种,单独的战斗力要比自己这边的这里戈矛方阵兵强的多。 而作为主力的戈矛兵种和弓手分成三队,一部分负责断后,一部分在半腰袭击,另外一部分则隐藏在前面,等到姬柏带领的黑衣卫出现后与之会和用以截头。 只要还有退路,对面的战斗意志就不会太顽强,所以陈健故意选取了这一条不宽不阔不算太深的河作为牟城国人士兵的退路。 一旦战斗开始,自己这边的军队不会呈一条线全面突击,而是分成三个集群将对方切成两半,依靠方阵兵的优势逐渐挤压对方。 他不确定对面军队的意志力和战斗力,所以不敢拉成一线全线冲击,那样岁丧失自己这边最大的阵型优势。 对方一旦承受不住,就会从河中溃退,毕竟还有退路。 溃兵退到河的左岸,那时候建制已经被打散彻底混乱,而且渡河的人肯定是分散逃走,想要集结也需要时间。 对面隐藏的那些各个城邑的脱产士兵才是这次抓捕和屠戮的主力,也算是陈健讨好这群孩子们送的礼物,只不过未必那么好心,居心叵测。(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东夷震动(三) 战争艺术源于狩猎,而又在不断地征战中得以升华。 追击姬柏的牟城亲贵就深谙狩猎的艺术,所以他把手中的三千人分为三队,一队向前追击,逼着姬柏逃窜,后面两队随后跟上。 双方都需要休息,但后面的两队保持正常的速度前进,等到姬柏休息的时候前面追击的一队也在休息,后面保持正常速度的队伍再发动快速追击。 就像追逐鹿群一样,连续不断地追击让鹿群没有时间休息,速度会越来越慢从而追上包围屠戮。 匀速前进的体力消耗要远远小于忽然奔跑忽然停住的,不止是人,连群狼在捕猎的时候都知道这个道理。 追逐了大半天,领头的人觉得有些古怪。对面的那些穿着黑衣服的人跑的不是很快,似乎只差一点就能追上,可是这一点却怎么也逾越不过去。 甚至于自己这边又一次追击的千人队追的太快,对面的那些人竟然趁机想要反击,幸好和后面的人相距不算太远,可能是那些穿黑衣的大河诸部的士兵担心被黏住最终还是逃走了。 姬柏带领的三百人给了牟城人很深的印象,这群人的素质堪比穹夕亲自训练的部族勇士,如果只有三五百人追击,可能这群人根本不会逃走而是直接反扑吃掉。 正因如此,领头的亲贵更是下定决心要追上这群人,因为这群人一旦流窜到玉矿附近,肯定会造成极大的轰动,看守玉矿的人肯定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连续追击了一天,队伍已经疲惫,被追击的猎物似乎也已经到了力竭的时候。夜里他们可能会逃窜,但是分散逃窜只有死路一条,建制打散就很难收拢,这是这个时代的战争法则,除非是在自己城邑附近打仗,绝没有分散逃走突围的事。 所以领头的人确信这一夜对方也会休息,不休息明天就跑不动,如今正是月末月初,夜里漆黑一片连个月亮都没有,这种夜晚也别想逃走。 这时候已是下午,太阳挂在西边,垂垂将坠尚远。 一片层云挡住了阳光,只有些奇幻的光柱从云缝中露出,将云的幻影散落大地。 姬柏知道这就是陈健选定的预定战场,不经意地向西看了看,果然阳光刺眼将整个树林染成一片泛着白光的涂影,四周静悄悄的有些诡异的安静,根本觉察不到山上潜伏着大军。 但他相信自己城邑的大军已经潜伏在了山顶。 的确如此,陈健的确潜伏在了山上,查看着下面的动静,却微微皱着眉头。 追击的队伍拉的很长,而且前后分明,前面负责追击的那些需要不断疾跑来消耗姬柏等人的体力,后面的则正常速度前进以节省体力。 三千多人的队伍拉成了一个极长的阵势,中间还有一个大约两里的间隙。 这时候姬柏已经到了山下,陈健却没有让人吹哨出击,战机还没有出现。 “实在不行,就放前面这一千人先过去,伏击后面的两千人。” 这是不得以而为之的情况,因为伏击这三千人不是战术目的,而是战略目的。 这三千人应该就是牟城所能拼凑的机动兵力了。一旦吃掉这三千人,东夷的各个城邑就会陷入死地:如果吃掉,则证明三千人之下的队伍是无意义的,哪个城邑都不敢以区区三四千人前来追击。 所以东夷人要么各个城邑拼凑出一支万人的军队,要么就只能各个城邑断绝往来严防死守各安天命等待穹夕回兵,眼睁睁地看着陈健到处溜达四处放火。 而拼凑一支万人的国人军队,就东夷城邑的权利结构,少说也得一个月。 这里是东夷腹地,打成击溃战,逃走的东夷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很快就能跑回去,毫无意义。 身边的人都在等着陈健的命令,陈健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只吃一半。 可就在这时,下面的情势急转直下,已经走出狭窄沿河通路的姬柏忽然间吼叫了几声,接着他带着手底下的三百人忽然转向,看似竟然整队朝着后面追击的千人队扑击。 就像是困兽走投无路时的临死反击,这个忽然的变故让陈健忍不住轻声赞了一句,将已经含在口中的陶哨拿下来,心里咚咚直跳。 这个变故同时也让后面跟随的牟城贵族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这群穿着黑衣服的人知道夜晚难熬早晚都是一死,已经决定拼死一搏了,还不如趁着尚有余力的时候一战。 看着远处嗷嗷叫着在列阵准备搏死冲击的黑衣敌人,贵族敏锐地抓住了战机:“全部上前!冲击!” 战机转瞬即逝,身边的这两千多人经历了片刻的混乱从行军变为进攻,不再顾及体力,急速跑步向前准备加入战斗。 那些穿着黑衣的军队或许悍勇,但也不可能吃掉前面的一千人,只要黏住,这边的两千人加入战场就是一场十对一的战斗,怎么样都会获胜。 战场的最前端,姬柏冒着很大的危险,因为陈健和他说过,战争不只是停留在之前设定好的计划中,战机需要自己把握。 他没有看到隐藏的大军,也没有听到陈健的号角,甚至不知道计划是不是有变化。 一旦计划有变,自己的这一次冲击就会葬送掉整个夏城大军最精锐的一支力量,以一当十,靠战术机动来调动各个消灭有可能,但在这样的战场乱战中绝无可能。 可他也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甚至猜想到陈健没有下令冲击的原因是因为身后的尾巴甩的太长,更确信陈健一定就在山顶等着机会,否则一定会通知自己撤走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抽出了铜剑,急促地喝令士兵们不再后退,而是快速结阵反击。 距离追击的千人队尚有三百步的距离,这么短的距离整队结阵需要很高的训练度,否则在整队结束前就会被人趁乱袭扰。 当姬柏抽出铜剑下达了命令后,三百苦训许久的夏城人迅速按照训练时候的动作,伍长集结了自己的小队,排成了不算密集的阵型,顷刻间完成了阵型转换。 姬柏将将队形的右翼贴近了河岸,左翼留下了一百三十人加厚,整个队形不是一线排开,所以正面很窄。 左翼靠山是主力,中军和靠河的右翼只比左翼多出一点人,但他给出的命令是右翼突击左翼缓进。 这是一个完全不符合军事班战术课的做法,但在山上的陈健却极为赞赏,兴奋不已。 陈健觉得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夏城体系中除了白马将要又找到了一个在战术上富有想象力和临机应变能力的人,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同姓亲族,是自己最信任的一批人。 薄弱一侧防守,缓步前进以拖延接战时间;主力一侧突击,在自己的防守被撕破前扯碎敌人的阵线就是胜利。陈健一直是这么讲的,姬柏做的恰恰相反。 现在力量对比悬殊,姬柏的变动超乎了陈健的想象。 因为他看到了下面追击的那千人队也迅速做出了调整,虽然混乱但却看出了计划的雏形,完全被姬柏调动了。 统领那一千人的东夷亲贵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调动了族人向西,将靠近河岸那边的阵型维持的很薄弱:他的头脑很清醒,自己的任务就是拖时间,将主力集中在西边的右翼可以包抄敌人,靠近小河那边即便被敌人突破也没事,后续的大军会堵住这个空隙,只要自己包围了敌人的左翼敌人就没有退路——渡河逃走将会是弓手最好的靶子。 姬柏的正面很窄,所以东夷亲贵看到了包抄的机会,仓促间的调动虽然混乱,但仍旧有三百多人混乱地来到了右翼,在不算宽阔的地形上快速朝着姬柏的左后方前进,想要形成包围的态势。 同样是阵型转换和调动,双方的区别有如天壤。姬柏那边平静地完成了转换,丝毫没有混乱,而东夷人这边则出现了慌乱。 这样迅速的队形转换让后面追击的牟城贵族惊叹不已,如果是自己手下的这群人,只怕这时候已经彻底乱掉。 “他们果然有拼死一搏的能力,可惜人太少了。纵使这样,我们也要损失六七百人……这是大河诸部的哪个城邑?军力竟然如此强盛?” 贵族头脑在思索着,可脚步没有停下来,亲自握着长矛带队快步向前。 本来他想把部队展开,如果对面那些人把阵线拉宽他甚至准备派人从山上绕到侧后,但现在那些人缩成一团,左翼完全放弃了,自己也根本不需要派人绕山机动到侧后。 在他看来,姬柏完全放弃了左翼,他甚至感叹了一句对面的指挥者用愚蠢浪费了这样一群强大的士兵。 被人暗骂愚蠢的姬柏深吸了一口气,握住铜剑的手坚定无比,最后看了一眼西边的山丘,不再去想陈健到底在没在山上的事。 左翼的笛手吹奏着缓慢的曲子,控制着左翼的脚步比右翼要慢,三百人从一条直线变为一条东前西后的斜线,可队形太窄,给敌人留下了绕后包抄的机会。 姬柏神情坚定地走在最前面,几支随意飞来羽箭落在了他的盾上,发出哆哆的响声。 耳边是整齐的脚步声,还没有到冲击的距离,他甚至有心思去数那些扎到盾上的羽箭声是多少下。 两轮仓促的羽箭后,姬柏看着稍显混乱的东夷军阵,大喊一声,将盾顶在身前,带着最前面的一排老兵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冲进了东夷的军阵。 砰…… 三十步加速后的撞击力瞬间撕开了东夷人最前面的阵线,七十多名夏城老兵抢进了军阵中,全部爆发出的力量撞倒了许多的东夷人,就像一把热刀切进了凝固的油脂。 苦练多年的黑衣卫老兵们手持短剑,身披简易的皮甲,疯狂地刺击着慌乱的东夷人。 姬柏的脚下有个被自己撞倒的东夷人,似乎想要伸出拉住自己,但他一脚跺在了那人的胸口,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用盾隔开了对面的短矛,将铜剑刺入了右边一名敌人的腰间,身后的戈手配合地勾开一条伸向他肋骨的短矛。 黑衣卫们面对的这不是夏城严格纪律的长矛阵,只是普通的东夷国人士兵,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跟随穹夕出征,因为他们尚不够格,只是非脱产的国人士兵。 面对严酷训练的夏城黑衣卫毫无反击之力,如同猛虎冲入了羊群,看似个人搏杀的夏城士兵仍旧保持着小队间配合的默契。 鲜血四溅中,姬柏发现自己在东夷军阵中向前冲击了六七步,而且有东夷士兵竟要溃逃,薄弱的东夷左翼看上去竟像是能够被撕开。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 东夷人本以为对面是拼死一搏困兽犹斗,可他们随后惊慌地发现自己薄弱的左翼在姬柏等人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濒临崩溃!(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东夷震动(四) 姬柏只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自己已经捅死了三个人,自己身边的一个族人被东夷人刺中了手臂,好在另一个族人帮他刺死了掷矛的人。 他们看不到也没法看到战场的全貌,但他们确信他们深信不疑的姬夏会带兵从山丘上冲下,所以他们不是背水一战的决死,只是在执行命令。 可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冲击引来了太多的震惊。 除了在这里搏杀的千余人,剩下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之前让人震惊的一幕。 藏在河对岸的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女们惊诧于夏城脱产士兵的搏杀能力,他们城邑中也有不少这样勇士,但是人数一多配合相斗就远远不及。 他们只是听说过夏城这群黑衣军的强大,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因为战马战车火药的原因,可是当他们亲眼看到战场的时候,才知道这群人即便没有了战马火药依旧是一群可怕的兵卒。 “三百人……竟然差点撕开一千敌人的军阵?” 隐藏在河岸树林中的他们忍不住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这不是传说,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他们来到榆城的目的只是为了学习骑马驾车,训练一支贵族兵种,却没想到这样的士兵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忍不住看了看身边隐藏的归自己统领的脱产士兵,心中欢喜无限。 他们手中也有一些这样的士兵,虽然训练的时间不长,但看到姬柏等人的表现后他们相信自己手中的这些身着黑衣的人在之后将是自己手中一支可以依仗的力量。 ………… 还在前往战场支援的东夷贵族们也注意到了前面发生的情况,这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前锋的左翼已经濒临崩溃,如果只有那一千人,或许真的会被对面的三百人打崩。 原本南北对垒的双方愣生生地打成了东西相平,东夷人包抄了姬柏的左翼,可自己的左翼也被姬柏等人突破,形成了东西相对的混战。 那些亲贵们本以为自己这两千人即便不加入战场,凭借那一千人或许也至少能拼个惨胜,但现在看来即便获胜那代价也太大了……甚至可能会失败! 一千人对三百会失败……放在之前,有人这样说,他们不会相信,可在今天却不得不信。 “可怕的城邑……” 贵族们盯着远处的黑白旗帜,苦苦思索着自己是否见过?或者是否从父辈那里听说过这样一支队伍?然而毫无结果。 他们身边的两千人已经基本彻底丧失了阵型,尽可能地快地想要投入战场,在距离战场五百多步的地方就发动了冲击。 姬柏听到了前方东夷人的号角,也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此时他已经是浑身酸软血流满身,最后一次看了眼西边,心想难道自己做错了? 死不算什么,可自己的愚蠢却葬送了夏城最精锐的一支力量,这可是从夏城初建开始就脱产训练的一批老兵。打过陨星氏族,守过阳关,去过草原,荡过西戎,是夏城国人用粟米小麦供养出的一批不需要干活的老兵……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也有些后悔,脑袋里一片混乱,直到身边的族人叫喊着他的名字帮他挡住了东夷人的偷袭。 “姬夏!你到底在哪?” 姬柏心底嘶吼着,听着远处东夷人的混乱脚步,心如死灰。 ………… 山上,陈健终于将陶哨含在了口中,身边的几个亲卫也吹亮了火绳,将铸铁炸弹外面的防潮蜡抠掉,露出了黑色的捻子。 东夷人的阵型已经完全乱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山上的动静,姬柏的临机应变让东夷人的阵型不宽,完完全全被吸引到了临近河岸的狭窄地带上。 “呜呜呜……” 尖锐的哨声猛然吹响,埋伏在山丘上的夏城士兵举起了旗帜,笛手和鼓手敲着急促的鼓点,戈矛方阵的士兵快步向前,在尽量保持队伍平齐的情况下以最快地速度沿山而下。 前端的四百人迅速切入到了东夷前锋的后面,他们的任务原本是和姬柏一同堵住前端,可现在姬柏为他们创造了极佳的机会,那群东夷人就像是把头埋进雪地的傻狍子,只露出了脆弱的腰背。 末端的千人分成两队,前队的三百多人打散了阵型,五人一组急速冲下了山丘堵住东夷人后逃的方向,后面的七百人保持阵型跟上。 所有的弓手一同向下抛射,陈健身边的亲卫们快速扑到山下,点燃了装药量很足沉重的铸铁黑火药手雷,借着山丘的坡度,朝着东夷人的军阵中投掷出去。 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和升腾起的烟雾改变了战场的景观,这是牟城的东夷人听说过没见过的情形,他们听旭城的人说起过这东西的可怕,可这东西真的在人群中爆炸后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真的宛如他们神话中苍穹覆地万物毁灭的场景,刺鼻的味道更像是神话中猛兽喷出的臭气,那些被炸碎的躯体和鲜血更让这一幕血腥惊人。 跟随在爆炸之后的是一群手持戈矛的士兵,他们走的极快,但仍旧能够看出队形,黑乎乎的矛头不是铜的,但一样锋利。 这一切只在几个呼吸之间,那些陷入厮杀的族人也听到了这样的哨子声,齐齐地怒吼应和着,一同将目光投向了山丘,在看到了熟悉的旗帜后忍不住叫喊道:“姬夏!是姬夏!” 就像是在湖中濒死之时看到了陆地,这群体力已经透支的老兵迸发出最后的潜力,趁着东夷人的混乱一举打崩了东夷前锋的左翼。 东夷人根本没想到大河诸部在这里不只是这三百人,还隐藏着一支人数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大军。 亲贵们大声叫喊着想要收拢已经四处溃逃的军队,试图告诉他们这时候只要抱团一同从前面冲出去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可他们的叫喊声根本毫无作用,甚至自己都被仓皇逃走的族人簇拥着难以活动。 口袋已经扎紧,剩下的只是屠杀。那些第一次面临真正战场的戈矛手发现原来杀人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自己之前杀过人,但做起来要难得多,至少那些被杀的人还知道反抗。 可在军阵中,面临着这些崩溃的士兵,杀起来竟然比屠杀羊狗还要容易,至少那些东西临死前或会抵你一角咬你一口,但这些人却会乖乖地把背后露出来让你攒刺。 厮杀声和爆炸声,以及升腾起的黑色烟雾更让东夷的军心彻底瓦解,几乎只是陈健的亲卫冲到战场的时候,东夷人彻底溃散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东夷震动(五) 战斗结束的很快,意料之中的快,甚至没有什么可歌可泣激昂潸然的故事。 东夷人中了埋伏,而且他们还不是东夷最能打的一群士兵,只是一群难以远征的东夷平民。 没有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唯一的担心只是一开始能不能将这三千人全部歼灭,但凭借姬柏的临机应变让这唯一的担心也化为乌有。 一如陈健料想的那样,当自己吹响哨子全面出击的时候,数百人掉头跑,可面对已经结阵的戈矛兵,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剩下的大部扔下了武器,沿着那条不宽的河想要泅渡到对岸,当他们九死一生地爬到对岸,庆幸着这群大河诸部的士兵并不会游泳没有追击的时候,隐藏在树丛中多时的其余城邑亲贵们举着龙旗冲了出来,将这群毫无组织军心溃散的东夷人彻底击败。 等陈健来到已经平静的战场的时候,河水已然变红,几十具尸体泡在河中,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趴在地上彻底放弃抵抗的东夷人。 夏城的士兵已经分散去追逐逃跑的俘虏,整队的士兵押送着一群群的奴隶,战场上再一次响起了“姬夏万胜”的呼声,包括对岸那些其余城邑的亲贵和他们手下的黑衣军。 痛快淋漓的一仗,对岸的亲贵子女们发现自己这边只有十几个人受伤,但却俘获了六百多名东夷人,砍死了二百多。 这在以往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大胜,可怕而又让人震惊的战损比,他们这一声姬夏万胜喊的无比自然。 一年前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是孩子,但一年后他们却可以昂起头告诉那些在自己城邑的兄弟姊妹,自己俘获了或者杀死了很多东夷人,拥有了属于自己俘获的奴隶。 这些奴隶财富或者荣耀并非源于血脉的继承和父母的赏赐,而是自己在战场上得来的,至少在这一次看起来很容易。 河西岸夏城人也没有死伤多少,包括最先和东夷人缠斗的姬柏等人,加在一起一共二十三死七十伤,斩首四百,俘获一千五。 这是夏城老兵们打过的最舒服的一仗,从征伐陨星部族到阳关之战再到西戎救卫,每一次都获胜了,可却没有一次有这样诡异的战损比。 而那些第一次真正进入战场的戈矛手们更是欢呼雀跃,这一仗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之前对于夏城人吹嘘的种种并不相信,但当他们也成为夏城人后他们却盼望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几天这一仗让传说成为了事实。 “姬夏万胜”的欢呼临河回荡着,对岸的人押送着俘虏将陈健围在了中央,陈健踏上几具尸体,站的高高的,面对着大胜之后兴奋不已的族人喊道:“夏城的士兵们,大河诸部的围绕在龙旗之下的年轻人们!这是一场大胜!” “欢呼是应该的,因为我们消灭了东夷三千人,自己的损失不到一百。但仅仅为此欢呼吗?还不够!我们要欢呼的比这更多!” “消灭了这三千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东夷人在穹夕回来之前,不敢再以一城的兵力出城寻找我们决战,意味着他们除非凑出万人否则不敢尾随我们,甚至不敢有在野地和我们决战的念头。” “可凑出一万人……哈,他们没有首领独断,没有计划统计司,没有九个作坊司……在穹夕回来之前他们也凑不出。” “所以,这一仗不仅仅意味着咱们斩首六百俘获两千,更意味着自现在开始,咱们可以在东夷的土地上横行无阻,咱们想去哪座城邑就去哪座城邑,想在哪里吃饭便在哪里吃饭,想在哪里留下我们的传说便可以留下。” “如果你们跑的够快,我甚至可以带你们去看一样东西,一件远比大河宽阔比大泽浩淼的名为大海的东西。那时候你们会知道这世界有多大,有多少土地可以征服。” “几个月前,穹夕将战火烧到了祖先的土地,如今咱们便烧了回去。他俘获咱们一个亲族,咱们就双倍奉还,顺便毁掉他们的田地,抓走他的亲人。” “当咱们回去的时候,不仅仅有大量的奴隶和劫掠的粮食,还有迎接你们的数万亲族,还有无数的欢呼以及期盼。” “那日穹夕对我说,胜者欢呼败者为奴,我喜欢这句话,因为我们会是胜利者,而他们会为这句话变为奴隶。” “所以,士兵们,尽情欢呼吧!” 他指着远处的龙旗道:“这旗帜飘扬一天,亲族们便相信我们再不会受人屈辱做别人的奴隶!” 看着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亲贵子女们,陈健笑道:“孩子们,当你们回去的时候,你们会迎来来自你们父母的尊重和夸赞。这不是夸赞你们又长高了,不是夸赞你们听话了,而是夸赞你们做出了和他们一样的大事,你们不再是父母眼中的孩子,而是可以上阵杀敌可以俘获自己奴隶的勇士,成为父母眼中的骄傲。甚至他们相信你们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一番大事,你们可以领导你们的族人走向胜利。” “当你们跟随我出征的时候,心中或有忐忑,因为这违背了父母的命令。” “可当你们带着数百属于自己的奴隶回去的时候,请高举着龙旗,不需要忐忑不需要不安,因为胜利者不受指责!因为你们做了大河诸部的子孙该做的事!大河诸部在前,个人城邑在后,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去平定夏城之乱而来到东夷土地的原因,这也是你们没有在穹夕肆虐的时候回守你们的城邑却跟随我出征的原因。” 孩子们一阵阵欢呼着,陈健又面向那些兴奋的戈矛兵,微笑道:“至于你们,请看好你们的奴隶。这些奴隶是夏城的,也就是你们的。” “战功还没有统计,但却可以预见。今天你们中的一些人会成为公士,甚至更高的爵位。你们曾有人怀疑当初留在榆城的绝对对不对,但今天,你们以大声地告诉你们自己:你们的选择没有错,因为你们的生活会比离开榆城独自建城更好。” “我更希望你们从今天开始,老的夏城人和新的夏城人,放下之前所有的仇怨和不满,站在首领的周围,因为被你们推选为首领的人盟誓会让你们过得更好。” “为了夏城,也为了自己!” “万胜!” 举起长剑遥指苍穹,高声叫喊着引燃了被他刚才可以压抑住的众人的胜利喜悦,经过前一刻的滋长在这一刻化为震天的吼声。 “万胜!” 胜利的欢呼不断回荡,一场战斗可以将所有的质疑化解,更让所有人对这一次出征充满了信心。 欢呼之后,陈健又夸奖了夏城的黑衣卫和姬柏。这一次的表扬更是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要不是姬柏等人临机应变,虽然仍旧会大胜,却不可能胜的如此辉煌。 陈健以首领的名义动用了提议权,不算功勋的前提下所有参战的夏城黑衣卫爵等全部晋升一级,姬柏更是连升两级成为夏城为数不多的六等爵,所有黑衣卫获得一枚青铜徽章,作为荣耀的象征他们还可以在自己的包巾上插一支鲜艳的野鸡毛。 首领的提议不需要太多认同,只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反对才不能执行,大胜之下也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反对声,陈健只是走了一个过场让人熟悉这种规矩。 物质的奖励是丰厚的,精神的奖励如果只以物质来衡量很微薄,一块青铜一根雉羽,但对有的人来说却极为重要。 没有获得的士兵期待着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荣耀,在垂垂老矣的时候看着膝盖上玩耍的孙儿,总有可以吹嘘回忆的故事。 被俘获的东夷人听不懂这些敌人在说什么,却知道一定是在欢庆胜利。作为失败的一方,他们心中只有对未来命运的担忧。 清理完了战场,鼓舞完了士气,宣讲完了胜利,天也快黑了。 在山坳中隐藏了数日的士兵们终于放心大胆地点起了篝火,载歌载舞,就着血腥味还未散去的战场喝着葫芦中配给的酒,擦拭着剑上的血迹,打磨着戈上的缺痕,豪气冲天。 陈健巡视了一圈,叫人带来了被俘获的几个年轻的东夷人,找了会东夷人语言的人作为翻译。 “你们知道我们来自哪里吗?” 东夷俘虏点点头,回道:“大河的上游。” “对。” 陈健叫人拿过一面黑白色的旗帜,递给那个年轻的东夷人道:“记得这面旗帜,我们是夏城人。穹夕是认得这面旗帜的,他不敢和我交战,吓跑了。可是你们并不认得,所以把这面旗帜给你,让你带回城邑带给你们的首领。” 年轻的东夷人怒骂了几声,懂东夷话的人有些尴尬,陈健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猜到对方在骂什么,现在自己刚才的话很是侮辱了这个年轻东夷人眼中的年轻首领。 “我会放你们回去,你们可以将这里的战斗告诉你们的首领。十几天前,穹夕和我说,胜者欢呼败者为奴,告诉你们的首领也顺便转告穹夕,我会遵守他定下的规矩。” “你们应该认得回去的路,这就走吧。” 年轻人看着远处被捆绑的城邑贵族,问道:“你不放了他们吗?” “当然不放。放走你,因为你的武器是石头,连铜都没有,身上只有小半张老旧的鹿皮遮掩。所以你的家庭拿不出多少粮食赎你回去。但是那些人却可以换到很多的好东西。同样是人,可差的太远了,你可能都换不回一头猪。” 年轻的东夷小伙子疑惑地琢磨着这句话,直到身上的绳索被解开后才如梦方醒,连同十几个被释放的族人一同朝着城邑的方向跑去。 跟在身边的姬柏疑惑地问道:“姬夏,难道你要让他们用粟米财货赎回这些人?” 陈健哈哈笑道:“当然不是,打下城邑后东西都是我们的。拿我们自己的东西赎买自己的战利品?我可不傻。” “传令下去,大军休息一日,后日一早继续出征。” 第四十二章 东夷震动(六) 牟城的七八月之交和别处一样,天高气爽。 七八月之交的牟城和别处不一样,阴霾笼罩。 从那些年轻的战俘被放回来后就是如此,整个城邑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当中,到处都是哭喊声。 担忧儿子的母亲,忧心夫君的妻子,吓坏了的孩子……每个被俘获或者战死的人都会让三五个人为之惊悸。 祭司们用尽一切办法占卜着,希望看到一个吉兆,但却占卜不出,因为她们想不到一个解释的理由。 类似议事会的权利机构中,留守牟城的亲贵或是众人信服的贤人们吵个不停,让女首领牟狐愁眉不展。 三千人……整整三千人,即便不是跟随穹夕出征那样强壮的族人,却也是城中的轻壮,也是经历过族群城邑大战的一批人。 可只不过一天就没了,消失了,干干净净,除了被放回来的那十几个人外和外面的哭喊声外没留下丝毫的痕迹。 她的面前是夏城的旗帜,按照回报的人说夏城的首领前些天见过穹夕,可怎么这么快就来到了这里?难道这些夏城人是鸟儿可以飞? “你们说说怎么办吧?如果那个叫姬夏的人说的是真的,夕很快就会回来了,最多在九月份。那个姬夏说的话不可全信,如果他真的能打过夕,为何不在大河上游和夕决战?显然,他打不过夕,这才跑到这里,咱们只要撑到九月就好。” 众人叹息道:“怎么撑到九月?粟米马上就要收割了,到时候天气一干燥风一吹,外面的夏城人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烧掉咱们辛苦了一年的田地。可咱们呢?咱们只能在城内看着,咱们已经凑不出更多的人出征了。” “要不……咱们派人去别的城邑,让他们凑出大军一同赶走这群人?” 牟狐摇摇头,皱眉道:“不行。别的城邑凑出大军总要分批而来,我只怕姬夏狡猾,各个击破,到时候每个城邑都难以守住。其余城邑或是三五千,或是七八百,逶迤而来,姬夏分而击之,难道他们就比咱们派出的这三千人更能打?” “再者,姬夏远道而来,不会不知道高城难攻,他们华粟诸部也是有城邑的。既然敢来,那就说明他有手段攻破城邑。” 此话一处,下面一片哗然。他们所担心的只是今年城邑外的田地收获,因为他们不敢出城决战,前日的一战已经让他们丧失了信心。可他们从未担心过城邑会陷落。 牟城不是东夷诸部最大的城邑,但是城墙坚固也不是那些小城可比的,据城而守应该没有问题。 有人忍不住道:“狐,姬夏只有大军三千,根本攻不下这座城邑!” 牟狐哼了一声道:“军士多寡就能看出胜败吗?去年夕在东边攻打城邑的时候,只以八百人掘开河堤,平地为泽,浸泡城墙,不也照样让城墙坍塌吗?牟城虽然地势颇高,不惧掘河倒灌,可姬夏未必就没有别的办法。” “三天前我若说那三千人会全部被俘,你们只怕也不会相信,那个人狡猾的很,他不可能带着大军前来只是为了焚烧咱们的这一点田地的。” 牟狐起身,思虑许久,缓缓说道:“田地没了可以再种,城墙没了可以再建,可若是城中的人被姬夏俘获,牟城便没有了。空有田地城墙又有什么用?”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趁着姬夏大胜之际,咱们所有人撤离牟城,前往东边城邑暂避。人多守城便方便,等到夕回兵后再回来就是。” “但是撤离的时候一定要快,不能拖沓。能不要的东西全都不要,只把人带走,带走路上所需的粮食就好。国人轻壮在前,妇孺在后,一刻不停!” 话音刚落,下面顿时传来一阵不情愿的反对声。这些人的财富、奴隶、土地、家产都在城中,仓促撤离根本不能全部携带,只能扔到这里。可想而知那些夏城人在知道他们跑了后,一定会把这些东西都带走的,这绝不是他们能够放弃的。 一部分人反对的理由就是如此,怒道:“自祖父开始积累,难不成到了我这里要把全部都扔掉吗?我反对!” “就是,夏城人不过是提前埋伏了咱们的三千人,可他们未必就能攻下咱们的城邑啊。” “如果首领非要离开,我的氏族不会走,会留下来。” “我们氏族也是。” 牟狐怒道:“这是唯一安稳的办法,一旦拖延,姬夏围城,咱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即便发怒,众人仍不退让,反对声依旧,甚至有人想到可以把城中的奴隶武装起来用以帮助守卫城邑,可以赏赐他们国人身份或者一些土地。 随后又有人提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意见,但全都无济于事。 权利的分散和众人议事的制度让牟狐极为反感却又无可奈何,数个氏族集合在一起的城邑只能这样,一瞬间她在想对面的夏城人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让国人同意出征这么远的地方? 嫁给穹夕后,她便和穹夕站到了一起,也知道穹夕想要收回权利,但想要收权就要有威望,想要有威望就要战争,想要战争又要暂时不触动这些人的权利,需要积攒自己的力量。 这些田地财产就是这些人力量的来源,牟狐是为城邑着想,这的确是唯一的出路。但同样,这也可以帮助穹夕帮助自己在重返牟城后把很多权利收归到自己手中。 可让他们割舍这些东西太难了,他们根本不相信夏城人会攻下城邑,现在已经八月,只要再撑一个月就好,这么大的一座城邑在他们看来怎么也能撑上这些天。 牟狐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在城邑中威望很高颇有贤名的一些人,他们也是贵族也是大奴隶主,私产极多,只是平日里名声很好,总能帮助一些底层的国人。 此时牟狐希望至少这些人能够想到城邑的安危,至少能够站在她这边压住那些声音,这么大的事她还没有独断的权利,需要获得族人的支持。 既是贤人,自然不能满口田产利益,即便想要也要说的好听些,比如大义。他们善于如此。 于是在牟狐的目光投向一人后,那人起身道:“狐,撤走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怎么能让老弱妇孺在后呢?这么撤走的话,夏城人一旦尾随跟上,那些老弱同族岂不是沦为他们的奴隶?我们又如何能够忍心?” “狐,你听听外面,听听外面的哭声。他们的儿子夫君父亲,可都是被夏城人夺走了,他们是为了牟城而被抓获的,又怎么能让他们的孩子女人父母在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和全部国人商量吗?我们应该去问问她们是怎么想的。是想离开她们居住许久的土地去别的城邑?还是在这里死守直至穹夕归来?” “即便要走,也要一起走,不但不能将老弱放在后面,反而还应该以轻壮断后……” 说话间这位贤人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仿佛因外面的哭号而动容。如果真的以轻壮断后,他和自己的家人孩子可能也要在后面,但他知道牟狐不会下这样的决定,这样缓慢而行还不如在城中等死,没有了城墙的保护在敌军眼皮下退走就是找死。 一时间众贤人们纷纷声援,牟狐暗咬银牙心说我还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可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一说,压得牟狐都有些喘不动气,她当然不可能和全部国人商量,因为自己的威望还不足以让族人言听计从,而自己的一张嘴又如何说得动整个权利中心的所有人? 贵族们不想走,因为他们的根基在这,离开后再回来一无所有,野心勃勃的牟狐和穹夕会找准机会收回他们的权利;国人们不敢走,因为他们家底太薄,稍微一折腾便会一贫如洗甚至欠下粟米粮食成为贵族的奴隶。 可为了城邑却必须要走,因为牟狐确信对面的夏城人有办法攻城!起大军三四千,远道千里而来,一无所获而去,首领只怕也不用做下去了。 什么办法她不知道,可她站在一个首领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头脑远比下面的贵族们更清醒。 许久,牟狐长叹了口气道:“既然众人都不愿走,都想和城邑共存亡,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遴选奴隶,给他们国人身份,给他们土地,分发武器,让他们参与守城!公产出一部分,你们众人也要出一部分奴隶和土地。要知道,城邑一旦被攻破,咱们是要沦为奴隶的。” 下面的人一听要让自己拿出土地奴隶,心中一阵肉痛,低头不语。 牟狐道:“只有先给他们土地和国人身份,士气才能高昂,奴隶方能效死,城邑坚不可破。如今不给他们土地和人的身份,难道要用绳子捆着他们去城墙上守卫吗?” 贤人们再一次脱颖而出,称赞道:“狐的办法极好。但城邑自有法度,祖先自有章法。没有功勋怎么能够得到土地呢,没有搏杀敌人怎么可以脱离奴隶身份呢?这是不合法度的。” “应该先分发武器给那些奴隶,让他们参与守城。守城结束后,再按照功勋定夺,这样才能说服众人啊。” 一时间赞声无数,众人都想:“姬夏未必攻城。攻城未必破城。倘若不攻,那些奴隶自然没有功勋,也就不需要从我的土地中分出来给他们,也不用把我的财产变为国人。倘若真的敢攻城,那些奴隶为了土地必然死战,十不存一,到时候再随便给他们一些土地,倒是省了死了的那九个人了。” 半晌,牟狐无奈地坐下,沉默不语。 她想自己走,可她不走,因为她是首领。 责任让她不能走,首领的责任就该让她和族人站在一起。 权利让她不敢走,她若走了,城邑众人会再认这个首领吗? 许久,长叹一声道:“你们自己挖开了牟城的城墙,自己断绝了自己的生路。” “可民心如此,我又能如何?罢了……散了吧,告诉族人,我会和他们一起与牟城共存亡。” 第四十三章 东夷震动(七) 既决定要凭坚城据守,牟狐只好派人去通知其余的城邑,任何城邑不得出兵,任凭夏城人如何挑衅都不要出城。 有人提议再派人通知穹夕,但牟狐觉得既然穹夕已经知道夏城人的动静,便不要再去催促。 她担心穹夕军心不稳,急于回师以至于没有派出斥候,或是行军速度太快大军疲惫不堪。 万一大河诸部的军队半途伏击,导致最后一直机动的野战力量被消灭,那整个东夷都会危如累卵,战略的主动权会完全掌握在大河诸部的手中。 面对夏城人的威胁,牟城能做的只有禁止人出入城,城门关闭,只派出一些斥候在城外搜寻夏城人的动静。 城中粮食极多,羽箭充足,正常来说守卫一年不成问题,但牟狐心中依然不安。 牟城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坚守,夏城的大军也完成了休整,开始了进军。 八月初二,牟城的斥候回报,夏城大军旗鼓大张朝牟城而来。 牟城紧闭了城门,找了一些强壮的奴隶逼着他们来到了城墙守卫,以两个国人看守三个奴隶的方式下了死令,奴隶退后即死。 然而陈健带着夏城的军队在牟城附近转了一圈,随后掉头急转东下,朝着东南方的玉矿而去。 分化瓦解,是在敌人腹地作战所必须的。 化族群矛盾为阶层矛盾,这才能最大程度让整个东夷都乱起来。 陈健相信那些拼死累活的奴隶会和被姬柏带回的那个叫碗的女人一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族群,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 对奴隶来说,给东夷人当奴隶和给夏城人当奴隶并无区别,倘若稍微宽松一些这些奴隶便会忘却自己的血缘身份:站在城头对着一群捆绑着的奴隶宣扬族群万胜,奴隶们便会热血激涌奋勇杀敌……似乎只能发生在童话世界。 ………… 八月初四的傍晚,夏城大军包围了玉矿,轻而易举地攻破了那里的防守,解救了三千奴隶,击溃了六百多监工和东夷士兵,俘获了一小部分工匠。 那些瑟瑟发抖的奴隶只紧张了一天就融洽地和夏城人站在了一起,因为陈健找到了嗟和他所熟悉的宣传队,以及四百多名在榆城矿山劳作的矿工,让他们和那些玉矿奴隶交流。 语言是种力量,经过转译之后为薄弱许多。 语言或许不通,但是肢体却都一样。 夏城的矿工们伸出自己满是茧子的双手;彼此演示着挖矿的动作;比划着说起矿洞坍塌的可怕事故……即便语言不通,可靠着比划和那些东夷翻译,仍旧相谈甚欢。 共同经历的痛苦总会比共同经历的幸福更容易让人靠的更近,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动作就会让彼此产生许多熟悉的感觉。 榆城的矿工们领取了尖镐和铁钎,演示了一下他们在榆城是如何劳作的,又说了说他们的待遇,让那些挖掘玉矿的奴隶们很是吃惊。 榆城的矿工们是最特殊的一批作坊工,一开始他们的待遇就不错因为陈健担心远离榆城这群人会造反,加之都是露天矿,所以死亡率不算高。 牟城的矿奴们确信这群人没有说谎,因为很多东西不真正挖过矿根本不会知道其中的苦楚和细节,显然面前这群强壮的人曾经也是矿工,只是他们过得却比自己这些人要好得多。 他们一个月会吃上一次肉,有的人还有了女人可以传承自己的血脉,这简直堪比梦中的日子。 一天后,一个矿奴们已经熟悉的名叫嗟的人,坐下来和他们好好聊了聊。 聊到最后,便蛊惑他们跟随大军一起将他们的主人埋葬,让他们尝尝挖矿的滋味。 所有的矿奴齐声声地喊了一句同意,他们展示了自己身上的鞭痕,露出了自己常年弯腰劳作凸出的椎骨,盟誓绝不会后退。 但他们也询问了今后该怎么办,嗟回答他们了夏城的规矩,希望他们能够从最基本的人做起,学会大河诸部的语言和规矩便有机会和他们一样。他们深信不疑。 用五年的劳作换来人的身份。 五年,很遥远,将近两千天。可至少有了一丝希望。 而那些鼓动他们抓来那些颐指气使的人送来挖矿的话,更让这些矿奴振奋不已,这种报复是他们想都不曾想过的事,仅仅是听一下就觉得血脉贲张浑身抽搐。 这些话当然是陈健授意嗟去说的,既然已经加入了夏城的体系,在宣传口这方便陈健管的极严,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把宣传基调定下来。 这种事、这些话,放在五年前,陈健绝不会做也不会去说。 那时候夏城不但使用奴隶,而且使用的乐此不疲。 如今这个挑拨奴隶反抗的看似满心愤慨的首领,曾经就是整个夏城最大的奴隶主,累死在他手底下和命令下的奴隶少说七八百,挑唆东北方山林中的氏族战争开辟了一条充满血泪的奴隶之路。 靠着奴隶的支撑他养了第一支脱产军队,开辟了大量的公产土地,收拢了夏城的权利分化了夏城的氏族。 但如今耕牛铁器的出现,陈健总算可以给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涂脂抹粉了。奴隶仍旧需要,但不再需要成百上千的奴隶支撑整个城邑的运转。 奴隶会一直存在数百年,新时代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建立在旧时代的基础之上,但每年奴隶们所创造的物质财富都在比例减少,至少对夏城来说是如此。 夏城还有奴隶,而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仍会有。所以陈健挥舞着奴隶反抗的这柄利器,不是此消彼长,而是互相伤害。 只不过伤敌一千自损二百,不用奴隶对夏城来说不过是壁虎断尾,会流血但不会致命;对东夷城邑或是其余城邑而言,不用奴隶则是公鸡断头。 这里是东夷不是自己的基本盘,这种互相伤害会随着时间推移对自己越发有利。 这也算是这次出征在东夷内部的宣传基调,就是全力在东夷腹地挑唆阶层矛盾,分化与穹夕不算太融洽的氏族城邑,尽量淡化族群矛盾。 族群的概念此时是模糊的,更多的是一种文化概念,除了夏城以北的肤色不同人种不同一眼能够看出来的那一批外。 皮都一样,语言类似,可能区别也就是做饭用的陶罐是三条腿还是四条腿这么点区别,甚至不少东夷的族群也是从西边迁来的。 东夷本来就是陈健要做将来统一后基本盘的地方,前世的经验不是杀光,而是城邑殖民文化侵略国野之别淫奔生子。实行最极端政策的周王室宗亲鲁国三年不平东夷之乱,而实行宽松政策的齐国数月政通,成为了五霸之首,这一点值得学习。 焚其史,禁其言,改其俗。百年后,东夷只在史书中,没有历史和历史的记忆,甚至没有语言,这个族群的血还在,魂却已经没了。 所以这一次陈健在内以族群主义挑动学堂年轻人的狂热,在城邑内以利益诱惑族人的狂热,真到东夷的时候却要用阶层仇恨来让东夷内乱。 族群是一种血缘和文化的二元概念,纯种族群主义是弱者的强心剂,强盛的一方也可以搞,但副作用就是弱者一样会搞,而且比强者搞更有利代价也更小。 他可不想凭着族群主义的强心针打完东夷,然后留下一个动乱数百年的种子,有时候侵略是需要欺骗的,该用什么不是一定的和确定的,需要变动。 随着夏城的出现和变革,大河诸部的力量在逐渐增强。既然是强者,就不需要这一针,搞文化族群和意识形态更适合此时此刻的情景;如果此时大河诸部处于弱势或是灭族的边缘,陈健会第一个蹦出来搞血缘族群复仇概念的。 这些被捕捉的矿奴正是城邑需要的廉价劳力,这个时代最为重要的就是可以劳作的人口,稍微改善一下他们的生存环境总能换来三五年的安稳。 这些人未必都会回到榆城成为最底层的人,而是需要挑选出强壮的能够干活的一批,夏城的福利体系不会供养一些伤病太多的人,那是负收益。 在玉矿休息了两天,陈健选出了最强壮的六百多矿奴随军前进,其余的和被俘获的东夷人被送回了落脚点,他们要在落脚点挖土伐木,准备修建一座可以坚守的营寨。 八月初七,陈健带着新加入的六百多矿奴抵近牟城,一路上畅通无阻。 其余城邑得到了牟狐的消息,并不敢派出大军袭扰,小股部队的袭扰又毫无作用,夏军走的很慢,斥候极多,毫无影响。 再一次看到牟城的时候,牟城已经陷入了不安和混乱,紧闭城门不敢出城应战,只在城内死守。 选了一处靠近牟城两里的小山丘,扎好营寨挖掘水井。 大军休息,那些矿奴在一些黑衣卫的带领下来到城墙外弓箭射不到的地方,用最恶毒的语言朝着城头咒骂,呼吁那些城中的奴隶们一同反抗。 陈健也猜到了城头上的奴隶必然有人督战,现在呼喊不会起到一呼百应的效果,因为他还没有在这群奴隶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不过一旦夏城人展示出或可获胜的力量后,这群守城的奴隶将是最大的不安稳因素。 无论下面的矿奴如何辱骂挑衅,上面都毫无回应,也不派兵出来袭扰,只是偶尔有羽箭落下,离得太远很难伤人。 一天后,营寨中立起了几座木塔高台,用以观察城中的动静。夏城的兵力太少,不能做到四面围城,但城中的人又不敢出城决战,只能围堵一面。 木头做成的简单的盾车推出了营寨,简单的木轮不是輮弯的,只是原木切成的,简单易制只是不能长久。 推进到距离牟城城墙三五百步的时候,大军向前摆出防御的阵势,以防城中出城袭扰。 榆城的所有矿工出生的戈矛兵和被解救的玉奴们放下了武器,拿起了他们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尖镐铁铲,被陈健赋予了任务。 盾车掩护靠近,在盾车之下挖掘地道直抵牟城城墙之下。 曾经作为矿山监工的各种人被找出来,负责指挥其余的人用木料支撑坑道,防止坍塌。 这里是大河的冲击平原,土层极厚,工具趁手的话挖掘起来丝毫不费力气。上游接应的船只运送来了一船火药,木工司出身的士兵领取了工具,负责制作大型的木棺材,用来盛放火药…… 穹夕在攻打风城的时候用过挖掘地道的办法,陈健也如法炮制以牙还牙。 城防战也是随着时代而不断进步的,这个时代很难考虑到挖掘地道或是火药炸城的攻击方式,所以城墙下没有极厚的夯土层或是石板,用以防备这种攻城方法。 守城的人也不会用陶翁放在地上听地下的动静,更不会用水灌入地道的方式来泡湿火药,这些都是在战争中不断学习的东西。 每一次进步都是用血换来的教训。 其实从铁制工具和火药出现之后,整个大河两岸所有的城邑城防都已经落后了时代,是该通过这场战争让各个城邑的筑城思维再向前走一大步了。 他没那么好心来当这个先生,只是为了逼着其余城邑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来重新修筑城墙,不要让粟城之类的城邑把心思都用来琢磨遏制夏城或是动了武力解决的心思。 至少这一战之后,他们在修好新的城墙之前不会和自己翻脸,所以这一次攻城一定要攻的足够震撼以造成一种威慑。 威慑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现在的盟友。 ………… ps:今日只有一更。见谅。 第四十四章 东夷震动(八) 牟城西门外,一座人工的小土丘在一天之内于平地间凭空出现。 城墙上的牟城人可以看到夏城人从远处砍伐了木头,不断地运送到土丘附近,看似在营造营寨。 一些人从远处抗来了一些不算太粗的原木,看样子在捆绑梯子。 上千人手持挖土的工具在那里挖掘,不断将土堆积起来,很多挖掘的人就是前几天在城外叫骂的矿奴。 工具合用,一天之间被他们蹂躏的土地就已经满目疮痍,变了模样。 那些翻起的泥土堆积在一起,不断增高。 夏城人诡异的动作让牟城深感不安,牟狐在族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城头,望着夏城人的营寨,眉头紧锁。 数百步外的营寨已经颇具雏形,千余人在那忙碌的同时,还有更多的人随时守卫,想要突袭绝无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土丘不断增高。 “夏城人是准备用土垒砌高台用来朝城上射箭?难道他们攻城的办法就是这样?” 牟狐有些不解,夏城人攻城的手段虽然有些新颖,但却并没有让她觉得危在旦夕。 想要搭建起土丘慢慢靠近,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一个月之后穹夕的大军就会返回,到时候这群此时耀武扬威的夏城人反会陷入绝境。 她想了想,觉得这些夏城人或许可能只是为了将城中的注意力吸引到西门。为了以防万一,在西门这边着重防守的同时,也严令其余三个方向密切注意夏城人的动静。 看了一阵,牟狐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几只奇怪的鸟儿从土丘附近飞起,暂借着刚起的秋风在清空中舞动,只不过这些鸟儿的身后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远远地看不清晰,但却能看到几个夏城人正在远处抖动着什么,似乎他们在控制这些鸟儿。 城墙上的牟城人都扬起脖子观察着那些古怪的鸟,看的入神全然忘记了脖子酸痛,几十个极好的弓手弯弓攒射,可惜并没有射中。 这种奇怪的景象在傍晚时候终于结束,微凉的风伴随着潮湿的雾露让那些飞空的鸟儿落到了城墙上,几个人好奇地拾起来才发现这只是一张布帛,夏城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布帛飞到了空中而已。 上面拴着的细绳,另一端显然就是城外的夏城人手中,此时垂落在地,看样子那些夏城人似乎想要收回去。 守城的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牟狐在城头把玩着一只落下的“飞鸟”,心中越发古怪。 这是一张很简单的丝帛裁出的,上面用木炭画了眼睛和一些吓人的画面。 “或许……这些鸟的眼睛能够看到城中的一切告诉给夏城人?难道夏城人中的巫鬼或是祭司竟然能够和鸟兽沟通?” 想到这,牟狐身上有些发冷,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觉得有些可怕。 和牟狐一起站在城头的几个氏族首领也忧心忡忡,担心这些鸟儿会看到城中的一切告诉给夏城人,所以一些人便将落在城头的几只鸟儿用大石头压住,不准它们再飞起来。 夏城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些能够飞空看到城中部署的鸟儿已经被石头压住,仍旧不断地往回拽动牵扯着的绳索,直到绳索被伸直才放弃。 城墙上的人对着外面一阵嘲弄,把这看做是一场胜利,大声欢呼。 而在城外的土丘上,夏城的很多人也在欢呼,他们同样把这当成一场胜利,几个年轻人正在比量着绳索上留下的刻度印记。 “姬夏,不算城墙高度的话,这里距离城墙大约四百三十步。” 陈健看了看逐渐被夜色笼罩的牟城,估算了一下城墙的高度,点头道:“可以不算,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和咱们用木棍比量测出的差不多。告诉那些挖洞的人,差不多就按照四百三十步的距离向前挖。其余人继续在外面挖掘泥土,做出咱们要垒造箭台的样子。” 传令兵将命令传递下去,顺便带去了截取好的绳索,十几个人不断地向前挖掘,昼夜不停,尤其是几个玉矿的矿奴更是凭借他们多年挖矿的本事甩下了夏城人一大截。 新式的工具用起来很是顺手,节省了不少的体力,而且后面还有人用木头支撑着洞穴不至于坍塌,挖掘一阵便有人接替,循环往复。 泥土用背筐背出后,堆积在土丘之上,有数百人在那装模作样地挖掘泥土垒造箭台作掩护,牟城人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 那些跟随陈健出征的城邑亲贵子嗣们看着黑黝黝的直通牟城城下的洞穴,一个个兴奋之余,却又忧虑不已。 兴奋的是他们似乎真的能够获得一次攻破东夷城邑的荣耀,又可以俘获不少的奴隶,而且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忧虑的是自己城邑的城墙也是如此,火药之前只是被各个城邑看做守城的利器,并没有太多担忧。 两三年的时间,夏城的火药卖了许多,各个城邑都堆积了不少用以守城。可是等他们看到这些地道后,忽然想到那些流传到各个城邑的火药对自己的城邑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在他们看来,一旦姬夏凭借这个办法攻破了牟城,数月之间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所有的氏族城邑,今后攻城的时候很多城邑将会学会这种手段……而这种手段运用的最为娴熟的就是夏城人。 他们没见过夏城,但他们却在榆城生活了许久。然而……榆城是没有城墙的,是在一座湖中靠近岸边的岛上。 大野泽就是天然的护城壕沟,而那些悬挂着黑白色旗帜往来的风帆就是榆城的城墙,即便其余城邑学会了这个办法,谁又能威胁到榆城?运用的最娴熟的这群人却是最不怕这种办法的一群人。 几个人心中便有了些不安,商量了之后十几个人央求着他们的先生给他们讲讲如何攻城。 陈健倒也没有藏私,顺便将军事班的学生们叫到了一起,就攻城的办法详细地讲了两天。 地形、水攻、地道、爆破、围困、断水……种种可能用到的办法都在陈健用泥巴捏造的地形上演示了一番。 演示的时候,故意套用了几个距离榆城很近的城邑的模板,看到那几个城邑的孩子心惊肉跳,似乎在他们的先生眼中,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城邑竟有这么多的破绽,可再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这些的确真的就是破绽。 陈健佯装狂妄地说道:“如今大河两岸的城邑,在我眼中就像是粪土搭建起来的一样,这些城邑都已经老了。” 他指着泥巴捏的一座城邑道:“就比如这座城邑,附近有河,挖掘地道不易。但是城墙却是泥土夯成的,并没有多少石头。这在以往,的确是坚不可摧,可是如今却大不一样。” “我以盾车靠近,以数百人手持铁铲镐锄之类,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挖开城墙。以往挖不开,那是因为工具不趁手,想要挖开太麻烦,如今有了铁器却简单的很。” “再如这座城邑,地形和牟城相似,挖掘坑道靠近,以火药炸城也好,直接在地下挖塌陷也可……城墙一旦被挖开,你们说这城还能守得住吗?” 下面一片沉默,细细一想却又觉得的确如此,时代似乎真的变了,至少战争的手段和以前已有了太多的不同。 “先生,难道今后建城,就只能学榆城一样藏在岛上吗?照你这样说,平地之上的城邑都很难守住。” 陈健也没说族人就是最好的城墙之类的话,而是摇头道:“倒也不用。只是很多城邑需要重建城墙。这一仗打下牟城后,东夷人肯定也会知道咱们是如何攻城的,我只怕他们有学有样。” 众人殷切地看着陈健,陈健沉思了一阵道:“就拿牟城来说,其实要做好两件事,至少咱们现在这种攻城的办法就没法用。” “建造城墙的时候,一定要挖的足够深,地基要大,要用石板砌成,这样就算挖过去,想要挖开那些大石头可是很麻烦的。而石板石条足够多足够大的话,就算挖到了用火药炸,也是炸不开的。” “再者,在城外挖掘护城河,要深要宽,这样挖掘地道的时候就不能太浅,否则就会渗水。再者有个宽阔的护城河,总能比没有多守卫个三两个月。” “已经被逼得守城了,这说明什么?证明已经没有了可战之兵证明不敢出城决战了,再坚固的城邑一旦被逼到死守的份上,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但时间却关键的很,多支撑两三个月,战局或许就会有转机,至少能够撑到你的盟友前来救援。外来的援兵,才是守住城邑的唯一可能。” “就拿牟城来说,如果他们能守一个月,那就大不一样,咱们只有逃走。可穹夕回来的就是慢,所以你们想到了什么?” 他启发性地看了一眼摇头的众人,笑道:“修路啊!修一条和你的盟友连通的道路,咱们现在有马有车,有路的话,原本需要走三个月的距离可能只需要一个半月就能走完,这样守城的一方不就更容易在援兵来临之前守住吗?” “倘若牟城到风城之间,有一条可以通行牛马车辆的大路,穹夕回来的会这么晚吗?” 说完这些,仿佛是在担忧大河诸部的未来一般,感慨道:“这一战之后,只有先做好重砌城墙、挖掘壕河、修出道路这三件事,才能和敌人征战啊,因为东夷人也会学到我攻城的办法……哎。” 看似忧心,实则炫耀,暗则威胁。东夷人是从他这里学到的攻城的办法,他这个先生自然要比学生玩的更溜。 对这些城邑而言,敌人真的只有东夷人吗? 看着那些低头沉默不语的孩子,陈健心说好好想想吧,回去劝劝你们的父亲这几年把精力花在筑城补路缔结盟约上吧,夏城得喘息两年休养生息。我是没那么大的威望让所有城邑修路,你们不修路夏城就只能沿河发展,就掌控不住河外百里的地方,这可不行……没有路,城邑永远是独立的孤岛。 第四十五章 东夷震动(九) 夏城的斥候很早就穿梭在各个城邑之间,那些巡回演出戏剧分发草药治疗疾病的一群人中也有不少人是去查看各个城邑的。 所以陈健用泥巴捏造的城邑惟妙惟肖,虽未明说熟悉的人却能一眼看出这是哪座城邑,因而这些话的才更加让人恐慌,才让那些人知道自己看来安稳如山的城邑其实处处都是漏洞,已经不再适合铁器和火药出现在军阵中的时代了。 听懂守城的唯一依靠是外援的人不多,可听懂如何建造新城的人却很多。在等待地道挖掘完毕的时间里,陈健又讲了如何简单地修路、如何以淀粉浆糊汤和石灰以及黏土和泥才能让城墙坚固、如何烧制砖石、如何配制黏灰浆的办法。 这些办法真的很有用,真的会让城墙更坚固,也真的会让陈健讲的几种攻城的办法变得困难。 但是这些东西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得用人得用物,甚至得需要一座城邑在一两年之内将城邑的重心都放在修筑城墙上。 除了夏城体系,没有一座城邑可以一边修城一边还有余力准备一场战争,然而榆城却又根本不需要筑城。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吓唬的也已经吓唬了,这些话在众人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分量,就看这一次攻城的效果如何。 轻易破城,这些话就是至理名言需要牢记需要改进甚至需要第一时间实践。 攻城不下,这些话就是狂妄自大无需牢记因为这根本就是废话。 有鉴于此,陈健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数日后地道挖掘了四百三十步的时候,挖掘着开始尝试着向上挖掘,就在附近十几步外找到城墙的夯土基。 消息传来的时候,陈健长松了一口气,亲自带人去了地道中查看,估算了一下火药的威力,选定了三个点。 矿工们快速地在下面挖掘出了可以堆放一个大木箱的空间,将三木箱的火药搬运过去后留出引线,再用黄土重新填满。 黑火药是爆燃不是爆炸,只有密封的空间才能产生极大的效果,矿工们又忙碌了一天才将靠近城墙底部的地道填满了沙土,确保了爆炸的效果。 引线燃烧的速率并不精确,只能大致确保应该是半个时辰左右的燃烧时间,甚至可能会出现中途熄灭的可能,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早在安营扎寨的时候,陈健就叫人用木头搭建了高塔,看了看牟城内部的情况,用黏土做出了大致的模子,分割出了街道。 在他吓唬那些孩子们的时候,负责攻城的夏城军队的军官们也在观察陈健捏出的黏土城邑。 先行攻击的必然是姬柏所率领的三百黑衣卫,陈健给出的命令是一旦城墙被攻破,他们不要去管城墙附近的敌人,沿着牟城的一条主街猛攻,不要顾及身后,也不要担心身后被围。 他们要直插牟城的议事会,彻底打乱城邑内部,让被打散的东夷人无法再度集结,只要向前猛冲,冲的越快越深越好,冲散后不要追杀继续前进。 随后入城的是会是六百多戈矛兵,他们要攻下西门一带的城墙,因为城墙是整座城邑的制高点,也是通路,他们需要控制城门以方便随后的军队进出。 再之后的主力部队将按照三百人一队的方式,分成四队沿街道前进,他们是为了接应黑衣卫,同时也是为了彻底断绝被黑衣卫扰乱后的东夷人再度集结的可能。 至于其余城邑的七百多人,陈健安排他们埋伏在其余门口的道路上,遇到大股敌人就放过去,跟在后面追击,让他们难以集结。遇到小股逃走的就抓住或者杀掉。 这些东西早已经分配下去,演练了许多天,此时至少那些军官们知道自己入城之后大概要干什么。 八月十三,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太阳照常升起,是个好天气。 很早的时候夏城的士兵们就吃过了早饭,他们知道今天将要进行最终的决战,因为早饭很好。 鼓手们擂起战鼓,伍长们检查着士兵的武器,在鼓声停歇转为哨声的时候,夏城的大军全部出营,在城下整队站立。 队伍逐渐安静下来,陈健抽出铁剑挥舞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慌乱的牟城城头,长呼一口气,让亲卫去点燃了地道中的火绳。 夏城的士兵们并不紧张,他们相信他们的首领又会给他们带来一场震惊诸部的大胜。 而那些其余城邑的孩子们心中却不断地跳着,既有着第一次参与攻打大城的兴奋,也有着迫切想要知道那些话到底有没有那么严重的心思。 牟城人早已注意到了夏城士兵的异动,一连几天的时间这些夏城士兵只是在修建营寨,可今天却忽然全部出动,看似就像是要攻城。 他们不知道夏城军队到底有多少,但却觉得少了许多,所以牟狐思虑许久,觉得还是不要把其余方向的国人调到西边,以防这些夏城人西边佯攻却从其余方向攻下城邑。 那些夏城人扛着一些简单的梯子,看样子是准备用这种办法攻下城墙,这让牟狐自嘲地笑了半天,觉得自己之前考虑的有些太多了。 羽箭、石头已经布满了城墙,如果夏城人只是想用梯子的话怕是不易。那些守城的人顿时有了信心,原本动摇的奴隶们也暂时放下了之前被煽动起的仇恨,比之仇恨,身后的长矛太近,而未来的土地又太过诱人。 叫骂作为大战的前奏已经开始,夏城的士兵听不懂那些东夷人在骂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命令。 队伍最前面的姬柏看着远处的城墙,心中略有些不安。这一次的冲击和以前完全不同,以往训练中要冲击敌阵的时候,他们需要穿着缀满铜钉的皮甲,要求必须在靠近三四十步的时候再发动冲击。 但这一次,所有的黑衣卫全部脱了厚重的皮甲,只穿着一层简单的皮甲,唯一能够保护他们的就是手中的木盾。而且这一次的命令是一旦城墙出现缺口,不要顾及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直接冲击缺口,将缺口附近的小股敌人冲散。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用以计时的火绳,眼看就要烧到尽头了,身后众人的脸色都很紧张,倒不是害怕马上到来的战斗,而是心中知道一会会有几声巨响所以一直全神贯注,免得被吓的心中乱跳。 回头的瞬间,计时的火绳还没有烧完,可地道里的火绳已经烧到了尽头,脚下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便是几声闷闷的巨响,高大的牟城城墙轰的一下在某处倒塌了一片,烟尘四起,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夏城很多士兵的心中就像是被大锤敲击了一下,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在胸口翻腾。 “呜呜呜……” 尖锐的陶哨声和示意冲击的笛声在阵中回响,陈健看着坍塌的城墙,兴奋地挥下了无锋。 “冲击!” 第四十六章 东夷震动(十) 大地在经历了刚才震撼的痛苦后并没有平静,数千人整齐踏步的声音让大地发出闷闷的哼叫。 姬柏握紧了短剑,粗糙而又柔软的剑柄很舒服,上面缠着一层皮子。 很久前第一次经历战阵的时候,他的手心总爱出汗,黏黏腻腻的握不住剑柄,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一次他差点在搏杀中握不住短剑,后来族兄给他买了一小张麂子皮,妹妹花了一天的时间将麂子皮缠绕到剑柄上,这样下一次就不会因为出汗而滑脱了手。 很多人都知道姬柏短剑剑柄上麂子皮的由来,但现在那张用来吸汗的麂皮只剩下的装饰作用,他已经从一个上阵前口干舌燥喜欢嘟囔哼歌给自己壮胆时不时在衣服上擦拭一下手心汗水的雏鸟,变为了夏城的军官和六等爵,成为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依着陈健的命令,他在哨声响起后便带着三百黑衣卫脱离了大队,快速地朝着城墙的缺口发动了冲击。眼前的大地快速地向后退却,一朵秋季盛开的野菊被他踏倒,冲锋的途中他甚至还想要回头看看那朵被他踏倒的野菊是不是重新站起来了,但侧头的瞬间只看到一群和他一样振奋的脸庞。 一百五十步的冲击距离不算长,轻装之下甚至不如以往身披重皮甲冲阵的疲惫。 城墙的缺口附近已经没有敌人,在远处的东夷人想要朝这里跑来堵住缺口之前,姬柏就踏着几个东夷人的尸体登上了夯土碎块的土包。 姬柏以自己苍鹰一样的双眼观察着东夷人的动静,这附近的东夷士兵七倒八歪,稍近一些的都被吓坏了,四处逃窜。三百步外,几个东夷人正在用长矛攒刺那些逃走的奴隶,逼着他们继续向前,而在左边的二百步外,一群东夷士兵正慌乱地朝着这边前进,姬柏甚至可以看到他们手中的武器在颤抖。 东夷人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发生,城中的后续部队无比混乱,数百人聚集在一起,分割成一片片的小队。 姬柏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如果现在不整队就冲击过去,这些东夷人不可能站住脚,他们已经在溃退的边缘。 “我觉得咱们不应该如训练时一样整队冲击,而是三五人一组发动冲击,姬夏说越快越好,但整队冲击的速度太慢。我们可以击溃他们不准他们集结。” 他扭头和正在微微喘息的副将说着,副将咽了口气尽量喘匀道:“没错,这是很……” 没有听副将把后面的几个字说完,姬柏便扭头来到了正在准备列队的众人面前,没有等他下达命令,这群刚刚在十几天前立下大功获得荣耀的族人们便仿佛有同感一样,和他一样握紧了短剑。 战斗前陈健叮嘱过姬柏,但那一切都是停留在计划中的事,整体战略是正确的,可放在每一个小战场之上便需要军官们敏锐地觉察到战机。 左右两边都有东夷人的队伍在集结,按道理他的任务只是冲进来后直奔城邑中心,但他觉得自己哪怕分兵出去也能完成自己的主要任务。 这些东夷人的士兵大概就像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那样,紧张而又敏感,稍微的混乱就会导致他们不知所措,这是他曾经感受过也被人耻笑过的怯懦。 城外的戈矛方阵正在继续推进,但速度要慢得多,姬柏觉得如果自己不把那些正在集结的东夷人冲散,缺口附近还是会有一场死战的。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他不再犹豫,呼喊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带了百余人朝右边冲击,打散右边的东夷人,在前面的拐角和他会和。 至于他自己,则带着黑衣卫的主力直插左边,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东夷人的氏族首领。氏族的首领没有写在脸上,但却用另一种形式写在了武器上和熊皮上。 “冲锋!” 呼和一声,他带头冲了出去,黑衣卫的队形已经完全散乱的,只剩下最小的五人单位或许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比起结阵冲击快了许多,可冲击力也下降了许多。 姬柏看到了对面东夷人最前排的一人惊恐的双眼,看到了那个惊恐不安的人似乎转身要跑,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不去管周围的动静,用短剑刺死了旁边的一个人。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厮杀当中,将敌人临死前的哀嚎和兵器撞击的声音看做最美的音乐,交战中他体会到了一种迷人的陶醉。脑袋和身体都热了起来,鼻腔中满满的血腥味道让他如同嗅到了鲜血的恶狼一样,甚至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烧热的如同醉汉,一切东西在他眼前闪烁而有模糊,仿佛时间都变得慢了。 耳边传来远处自己族人投掷的铸铁炸弹的声音,伴随着刺鼻的硝烟,一瞬间姬柏找到了一个形容自己此时感受的词汇,就像……过年。快乐而又醉醺醺的,而且总有那样的爆炸声。 因为战争他有了如今的荣耀和地位,于是这个曾经上阵还要冒汗口干的人此时已经和战争融为一体。 他用余光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东夷氏族首领,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因为他的疯狂举动导致了好容易集结起来的人开始溃散,于是他举着一柄锋利的木柄玉制斧头朝着姬柏的头顶砍下去。 姬柏没有退后,也没有立刻举起盾牌,他知道自己的盾牌会被对方拍碎,脑中的狂热和醉酒唯一不同的就是头脑虽热却清醒,反应比起平时更快。 多年训练的双腿在瞬间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抢了一步侧着身体贴近到东夷人的面前,举起了木盾格住了斧柄,借助肩膀的力量想顺势将东夷人撞到。 轰…… 木质的斧柄狠狠地砸在了姬柏的木盾上,但力量最大的斧头落空,并没有砸碎木盾,相反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大锤撞击了一下,拼尽全力才没有退后或是跌倒,因为他知道一旦倒地这个强壮的夏城年轻人会杀了自己。 姬柏也有些惊奇地看了这个东夷的亲贵一眼,在自己的猛力撞击之下,对方只是稍微摇晃了一下,随后就站稳了身体,强壮的如同林中的黑熊。 他顺势将短剑向前一刺,那个东夷人的反应也极快,一侧身让短剑避开了要害,身上的厚熊皮也让短剑只在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姬柏盯着对面的敌人,那人大约三十多岁,眼中有些惊恐,嘴里嘟囔着叫喊着一些姬柏听不懂的话,转身便跑,姬柏紧随其后猛冲,耳边不断传来东夷人的叫喊声,可他一句也听不懂。 “就像杀牛一样……牛临死前也会流泪也会惊恐也会吼叫,可我并不知道它在吼叫什么……大约杀和自己说着一样话的人感觉会不一样吧?” ………… 城外五十步外,嗟站在戈矛兵的最前排,平端着长矛,跟随着快节奏的鼓点前进,眼前就是城墙的缺口。 他们是戈矛兵,严禁私自行动,一切行动都要保持阵型的完整。 等他带着第一队的三百人来到城墙缺口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有些模糊的姬柏等人的身影,他们黑色的衣裳混入东夷人的乱军之中,两边原本已经集结了一些兵力的东夷人已被冲散,给了后续的戈矛手以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在城内墙下结阵。 “他们冲的好快啊。” 身边的一人嘀咕了一声,嗟也有些惊讶,本以为黑衣卫冲进去后自己还要在缺口附近厮杀一阵挡住东夷的士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知道时机有限,迅速命令士兵们朝左转向,这是戈矛方阵做的最慢的几件事之一,仍旧稍微有些混乱但不至于出现不知所措的情况。 片刻后戈矛兵们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城门的方向,姬柏等人没有去管城门的敌人而是直接冲入了城邑的中心。 嗟带领着士兵们快步向前,城墙上也在厮杀,后续的三百人从缺口附近上了城墙。 城门下,东夷人的士兵和奴隶们还有四百多,几个人头被挂在了后面,大声叫喊着,嗟听不懂却能猜到大约是退后即死之类的话。 那些散乱的东夷人拿着简单的武器,在后面的逼迫下朝着嗟这一边发动了冲击。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明显是奴隶,他们穿的很差,脸色茫然而又恐慌。 夏城的鼓声变得缓慢,士兵们平端起长矛,缓慢地踏步向前,嗟呼喊着队伍的人让他们注意不要落后也不要太朝前。 两个奴隶冲到了嗟的身前,他端起了长矛,随着哨子声向前猛刺。 刺入异物的手感从矛杆上传来,嗟看到了最前面的那个奴隶应声倒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仅仅捂着被刺中的地方疯狂地叫喊着,似乎想要用手堵住汩汩涌出的血水,但却无济于事,身体猛烈地抽搐着最终一动不动。 这样的人根本无法阻挡夏城军队的冲击,好容易集结起的四百人守不住城门,很快城门就被打开,外面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从城外涌入,迅速沿着街角突击。 嗟也跟着陷入了厮杀,直到整个城邑重新陷入寂静,夏城的旗帜在城中飘扬的时候。 他回到了城门口,看着那个死在他矛下的奴隶,盯着临死前死死捂住伤口的手。 想了许久,他蹲下来掰开那个奴隶僵硬的手指,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因为已经流干了。 从口袋里找出了配发的骨针和线包,明知道毫无意义,可他还是用骨针和麻线缝住了那个人的伤口,似乎在完成这个人的遗愿。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人多的手指已经数不过来。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心怀戚戚的人,还上过绞刑名单——凡是上过绞刑名单的,如今都是戈矛手中颇为威望的军官了。 可他还是长叹了一声,坐在那具尸体旁,拿起那个人僵硬的而满是茧子的手,叹息道:“生前劳作疲苦受着主人的皮鞭,现在却还要被逼着拿起武器保护他们的主人,哈,真是有意思。” 坐了一阵,觉得旁边的血可能会湿了自己的衣衫,于是站起来,踢了尸体一脚,摇头道:“可怜的人啊。你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第四十七章 东夷震动(十一) 太阳尚当空的时候,陈健便从城门慢悠悠地走进了牟城,整场攻城战已经结束,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抵抗,但已经毫无意义。 堆积的死尸并不多,轻壮在之前的伏击战中多数被俘,而奴隶们在夏军入城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反叛,四处放火,围捕他们的主人,因为夏军的宣传队用归顺的矿奴大肆宣扬,有时候语言当做武器比之刀剑还要锋利。 在城墙被炸开的时候,牟城便已经丧失了抵抗的细心,这个时代没有巷战获胜的先例,更没有这个概念。 城墙是城中的制高点,也是城邑的通路,正常来说,很长一段时间攻城战的结束从来都是以城墙陷落作为标志的。 仓皇出逃的一部分人被埋伏在城外的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嗣们捕捉到,而牟城的女首领牟狐没有逃走,践行了她的诺言和城中的族人站在了一起,遵守了这个时代的规则,请降。 牟城的女首领牟狐被抓,连通俘获的氏族首领十七人全都被押送过来,士兵们清洗了政厅附近的血腥味,陈健带着那些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嗣们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了政厅,立起了木杆挂上了黑白熊和龙的旗帜。 全城一共被俘获了一万两千多人,东夷人和奴隶都有,大半是女人。大约一千六百多奴隶在攻城战中反抗了他们的主人,站到了夏城这一边,此时正在带着夏城人搜刮城中的仓库,顺带着抓捕那些隐藏在角落中的女人。 牟狐被押送到陈健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淡然的仿佛早就知道城邑会陷落一样。 押送她的人并没有对她有什么凌辱的举动,虽然作为穹夕的女人总会让人生出一种变态的征服快感,但并不适用于脱离了兽性的军队。 女人长得其实并不好看,结实而又高大,看得出是可以控弦舞戚的那种女人,很有一股英气。 她并不惧怕什么,也没有因为被俘而低头哭泣,平视着陈健,没有忘却自己首领的身份。 陈健还没有开口,牟狐先说话了。 “姬夏获胜了,但请不要屠戮我的族人。穹夕也俘获了你们不少的人,我想姬夏会和他交换的。你在这里屠戮我们,就是在屠戮你们大河诸部的亲族。夏城的大军既然可以深入我们腹地,攻下牟城,只怕这些奴隶并不是姬夏所能看上的,营救亲族所带来的威望远不是奴隶的数量可以相比较的,不是吗?对胸怀远大的首领来说,名声比数万奴隶更重要。” 陈健呵呵笑着听完了这番话,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不知道穹夕穹夕会愿意花多少东西换你回去呢?” “恐怕数百人是背不走的。牟城已经陷落,不知道姬夏下一步会做什么?穹夕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夏城士兵虽然勇猛,但不要忘了牟城之中勇士都在穹夕军中。所以姬夏还是退兵吧,这些人足够你和穹夕交换了,你的名声也会震惊大河诸部。” 陈健摇头道:“我说了,穹夕抓我们一个,我就要抓两个。下一步我当然是要穹夕回兵之前再攻下几座城邑,你要有兴趣不妨跟着去看看,等放你回去的时候你也好告诉穹夕,臣服上贡是最好的办法。” “我说他不信,他既然愿意花数百人才能背动的财货换你回去,你说的她或许会信。我只怕穹夕把你看做随时可以抛弃的衣服,或者只是用来繁衍子嗣的工具。” 这样的挑拨毫无意义,牟狐轻笑道:“看来姬夏一定是那种人,我倒是真替你的女人感到可怜。至于我,我可不是那种只是用来泄欲或是生孩子的女奴。我是牟城的首领,而牟城还有很多勇士,就算穹夕如你一样无情他也会换我回去。况且……他不是如你一样无情的人。” “如果姬夏不嫌弃我愚笨,我是希望跟着去看看姬夏是如何攻城的,只是不希望姬夏失败的时候羞恼于被我看到以至于杀死我。大河诸部的盟首并非姬夏,而是粟岳。姬夏能够这么快攻下牟城,只怕担忧的不仅仅是我们东夷人,还有大河诸部的城邑。姬夏看过狼群打架吗?” “愿闻其详。” “幼狼在长大之前,总会隐藏自己的尖牙利爪,直到有一天可以挑战老狼王的时候才会让其余的狼直到它有尖牙利爪。姬夏年轻,爪利牙尖,这是一件好事吗?” 陈健听完哈哈直笑,半晌才说道:“所以它们才是狼。它们的皮被我放在床上取暖,它们的魂被我驯化成犬看护庭院。而我们是人,人会思考,所以人知道幼小的可以长大,如果老狼不退位自然会有群狼一起逼着他退。” “再说了,这是我们大河诸部的事,就算我们把脑浆子打出来了,关你们东夷人何事?” 牟狐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陈健摆手道:“你挑选几个人,速速去给穹夕报信,就说牟城被攻破了,夏城的军势强大的可怕。再告诉他我还会继续攻伐,让他慢点回来,不要走的太快。因为我可能会在山谷设伏,走的快了没有斥候探路会给我可乘之机,途经小路、河边、山谷、密林的时候一定要慢点走。还有,路上不要苛责我们的亲族,否则我也会一样对待你们。” 叫人带着牟狐亲自挑选被俘获的穹夕熟悉的人去报信,随后随后便开始搜寻牟城的一切,统计缴获的物资,甄别工匠以区别对待。 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所有的东西才清理完毕。 一共找到了数百万斤的粟米,堆积如山,不能称重只能大致估计,这些粟米足够牟城的万余人吃一年半到两年,也算是积累了数年的财富。 箭矢数万,其余羽毛、漆胶之类不计其数,甚至还找到了几柄极为好看的弯弓,不同于简单的一体木弓,更为细致。 竹子为胎,外贴牛角片,弓身一步长,但是威力不亚于夏城一步半长的大弓。如果再做的短一些,骑手们便可以多出一些能够骑乘骚扰的骑弓。 陈健拉了一下角弓,尝试了一番的确比夏城的那些弓要强不少,即便夏城的弓也学会了贴牛角以增加弹性,可是威力和准度还是不足。 询问了一下被抓获的工匠,得知制造这样一柄弓需要两年的时间,陈健摇摇头,觉得还是算了,夏城的远程投射能力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既然有这样的牛角弓,肯定是有不少的牛,大部分是用以骑乘或是驮货物的,其余的大约是用来食用的,数量不少。 牛一千五百多头,羊数千,此外还有各种精致的玉器数百,各种石器,铜器若干。 这些缴获让众人兴奋不已,可陈健却发现就现在普遍的生产能力而言,一座城邑积累数年的东西也不过如此,真的不如榆城作坊群一年所生产的。 东西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那些被俘获的人,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俘获的一万多人再加上之前俘获的一些,已经一万五千左右,足够和穹夕交换那些被俘的亲族,可那些人未必要全都换回来,有些人不如留在穹夕那边更好。 他觉得穹夕是个聪明人,所以他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或许这一次真的要帮一次穹夕,互相利用以达到彼此都想要的目的,就是不知道穹夕会不会明白过来。 最让他头疼的是风濯这个风城的首领,相比于风濯,另一座城邑的首领被穹夕连窝端了,这倒是好解决。可风濯还活着,而且就在夏城的落脚点附近,谁都知道他跟着自己出征了。 怎么让他死的悄无声息,怎么让他死的让人不会怀疑到这里,这反倒成为了战胜之后他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借东夷人之手除掉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他却想不到怎么实施;下毒暗杀之类的办法他又不能确保能让别人看不出是他做的。 首领要想的很多事和族人想的并不一样,夏城人看着他们的首领这一日眉头紧蹙,以为是在思考和他们一样的问题。 他们要考虑更多的细节,从榆城建立逐渐稳定后,计划体制开始运作时,陈健已经开始放手许多东西,锻炼众人的能力。 随着人口越来越多,他也只能只抓大方向,不能再像管理一座数千人的小城一样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去管,下面的种种细节都要别人去考虑。 正因如此,很多人面对着堆积如山的物资和奴隶才以为陈健和他们一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于是有人找到了陈健,询问道:“姬夏,这么多的东西怎么运走?船只不可能把这么多粮食全带走,而且马上就要起西风了。牛羊箭矢和俘获的东夷人倒是可以全部运走,这对夏城来说又可以省去一大部分的人,咱们现在就撤走吗?” 陈健摇头道:“撤走?这才攻下了一座牟城。如今补充了那么多的东夷奴隶,他们虽然不堪战阵,但是尚有血气之勇,用来抵近城墙以铁铲挖倒城墙是最好的办法,入城后让他们围杀那些东夷人也是最好的选择,三五日就能攻下一座城邑,而穹夕至少还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为什么要撤走?” 提议那人不解道:“可是现在这么多的奴隶已经是拖累,押送他们回去万一被其余城邑袭击了怎么办?这里距离咱们的落脚点有近二百里,少说也要四五天才能抵达,如果不把他们送到那里,咱们的胜利又有什么利益呢?” 陈健想了一下道:“不是有投靠咱们的奴隶吗?选出千人押送这些人返回,承诺给他们人的身份,但不是夏城体制内的人;承诺给他们土地,但不是夏城开垦好的土地。以这千人押送,再派出咱们的五百人跟随。” “让嗟去挑选一千五奴隶跟随咱们出征,同样给他们承诺。野战不靠他们,估计在穹夕回来之前也不会再有野战。一旦破城他们却可以一拥而上,咱们族人的损失也少。明日休息一天,继续向东,你留下来指挥众人把牛羊箭矢和粮食运走,运不走的通通烧掉。” “至于附近的那些城邑,他们不敢出兵的,哪怕咱们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 面对族人不信任的神情,陈健找来了牟狐等牟城统治者的玉器或是其余象征身份的东西,让夏城一些嘴皮子利索的年轻人带着一些归附的东夷奴隶给那些并不是穹夕基本盘的几个城邑送了个口信。 “一个口信会让那些东夷城邑如此安稳吗?” 族人有些不太相信,陈健想了一下,确定道:“会。他们安稳与否,不在于这个口信,只在于穹夕离这里还有多远。” 第四十八章 东夷震动(十二) 夏城的使者靠近附近城邑的时候,只是黑白色旗帜就让那些城邑紧闭了城门,很是造成了一些混乱。 风声以为箭镝,雁鸣思作金鼓,便是那满山绯红的叶也有了一抹血色。 十几天前牟狐给他们带来了不准出兵严守城邑的建议,也带来了牟城三千人覆没的消息,正是因为这些消息让那些夏城使者出现后带来了恐慌。 年轻的使者和那些归附的或是被解救的大河诸部奴隶站在了城墙外羽箭难以射到的地方,大声呼喊着自己是使者,有事相告云云。城墙上这才伸出了绳子,挂着竹筐将这些人拉上去。 拉上去的时候,顺便被下了武器。武器没有了,这些人还有嘴,等到下了城墙走到人多的时候,忽然扯着嗓子喊道:“姬夏攻破牟城,俘牟狐之下万余。” 忽然而来的一嗓子吓了旁边押送他们的东夷人一跳,等反应过来捂住他们嘴的时候,这些消息已经如同秋风吹动的蒲公英种子一样四处飞散,让城中惊恐不安。 押送他们的士兵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匆匆跑去找到了他们的首领。首领和城邑中的氏族亲贵们这才知道了这个消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可能!从牟狐给咱们送来消息到如今也不过十几天的时间,牟城高大城中人多,就算姬夏设伏让牟城轻壮大损,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攻破。” “会不会这些夏城人在说谎?” “我看他们只是来散播这些话以让族人恐慌的,把这些杀掉就是。” 人们很难相信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即便不久前穹夕用类似的办法攻破了大河诸部的城邑,可他们远在腹地并不知情。 一年前以及很久前的战争中,攻破一座城邑需要很久的时间,甚至有过围城的人在城外种地这样的事发生。城邑之所以被称之为城邑是因为能够给人以安全感,即便野地决战,有时候一场仗也需要打上三五日,攻下一座城邑哪有这么容易? 可报信的士兵拿出了一些玉器后,首领的脸色顿时巨变。士兵们不知道这些夏城人让他们带给首领的玉器是神呢,首领却认得清楚,并且开始相信夏城人说的那些话。 因为倘若城邑不破,那些负责祭祀、礼仪、象征权利的东西不会出现在这些夏城人手中。人可以死,但这些器具会一直传承从未流失到外人手中。 顷刻间气氛变得凝重不安,慌乱的情绪就像是染了黑穗菇的粟米田一样散播着,原本叫嚷着要杀掉那些夏城人的话语再也没有出现。 他们不知道这些夏城人要谈什么,所以很是忐忑,不得不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杀机,面对那几个年轻的夏城使者的时候甚至有些恐惧。 这几个年轻的夏城人并不强壮到可以十步杀人无人可挡的地步,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刚刚长了绒毛胡子,身板虽然高大却还略显单薄。可他们并不强壮的身体后,站着的是刚刚攻破了牟城的数千大军,所以这些城邑不敢怠慢。 确信了牟城被攻陷后,这些城邑的首领们没有自取其辱也没有给这些夏城人吹嘘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去问如何攻破牟城的。 “姬夏让你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姬夏说,这一次他出征东夷是意料之外的事。本来夏城远在西北,距离东夷很远,但是穹夕先带大军攻破了大河诸部的两座城邑。姬夏劝他退兵,他却说败者为奴,古来如此。” “如今正是收获的时节,各个城邑却不得不集中国人守卫城邑,这些损失希望诸位能够明白,不是因为姬夏,而是因为穹夕。” “正因穹夕,姬夏才引大军深入东夷;之所以攻打牟城,是因为牟城与穹夕之间有联姻,穹夕军中有很多来自牟城的勇士。” “姬夏攻下牟城,不日将继续攻打其余城邑,直至穹夕认错臣服,当众和姬夏道歉,奉上礼物前往大河诸部,吊唁死掉的族人,否则便会一直攻伐下去。而这些被俘获贬为奴隶的人,全都是因为穹夕的那番话。” “曾在攻打牟城之前,姬夏和牟城中的人说了,只要开城投降以示臣服,姬夏未必会把他们都抓为奴隶,但既然不开城投降只好将他们都沦为奴隶了。要怪,就怪那些抵抗的人,是他们的抵抗导致了自己的族人变为了奴隶。” 夏城的使者说的十分自然而且面带笑容,显然连他自己根本都不信这些话。 这一番逻辑让城邑的首领觉得心头一阵怒火,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一天大军攻到夏城墙下的时候,夏城人也会开城投降吗?” “当然不会。因为我们头脑很清醒,知道投不投降都会被当成奴隶,否则为什么要攻打我们?难道他们攻下城邑是来主动来给我们当奴隶的吗?这是我们在学堂学到的,所以我们不信。只不过你们就不一定了,因为被虏获的牟城人有些人的确怨恨起了那些奋起抵抗的人,姬夏想或许你们也有相信这个道理的……” 首领气的把牙齿咬的咯咯响,可这时候也只能强忍着压住,问道:“姬夏还说了什么?” 使者淡然道:“姬夏说,如今他只会去攻打那些和穹夕走的极近的城邑,毕竟那番败者为奴的话是穹夕说的,作为首领就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至于你们,姬夏不愿与你们结怨。所以不希望你们出兵来扰乱夏城的大军。” “倘若穹夕回来,那又是另一回事,穹夕这人定然残暴无端,你们心中未必信服但却不得不遵守,姬夏也是明白的,所以等他回来的时候你们出兵姬夏不会怪你们,只会怨恨穹夕。” “姬夏让我转告各位首领,夏城的士兵有能力十几天攻下牟城,便有能力三五天攻下你们的城邑。” “谁先出兵,就先攻谁!全城贬为奴隶!” “穹夕虏获了我们万余亲族,姬夏也已经掠夺了万余东夷人,正好交换。倘若攻破了你们的城邑,不知道穹夕会换牟城的人?还是会换你们?” “穹夕回兵还有许久,足够姬夏攻下两座城邑了。姬夏望诸位首领为自己的城邑考虑,不要去做愚蠢的事。就是这些。” 这番咄咄逼人的话激起了这些人的愤怒,但首领压下了众人的愤怒,没有立刻表态,告诉那些夏城的使者他们需要再行商量。 “姬夏说,只有两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希望你们商量的时间不要太久。” 首领明白这是不给他们拖时间的机会,只说两天之内必定答复,便领着众人散去,叫人安排饭食与夏城使者。 城中议事会上,一些人愤慨不已,怒道:“这算是什么话?大河诸部与咱们互有攻伐,难道等这个夏城变得强大之后,没有理由就不会攻打我们了吗?一头狼想要吃羊,却指责头羊没有把角摘下来以至于可能会刺到它,这难道不是可笑的事吗?” “现在的夏城人可以十天攻下牟城,如今掠走了这么多的奴隶后,羽翼更丰,声望日隆,将来我们又怎么能够抵挡?” 首领无奈地听完了这些激昂的言语,无奈道:“话是这样说,羊群倘若都将角对着狼,狼便无从下口,便会饿死。” “可事实只有被吃的羊,哪有被饿死的狼呢?” “羊从不会一同把角对着狼。而那些被吃的,往往都是最先站出来把角对准狼群的那些,因为别的都跑了。” “如今能怎么办?你们如何确定别的城邑会自发反抗而不是赞同姬夏的提议?倘若别人都赞同唯独我们反对,姬夏大军前来,难道我们的城邑比牟城更为坚固吗?” “道理总是对的,可不去践行道理的人总比践行的人活的更好。城邑也是一样,除非现在穹夕已经回兵,不然我们还是不要招惹夏城人。” 这一番老成之言得到了众人的赞同,那些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情势如此,实在是无可奈何。 “这些夏城人来说这些话,无非就是因为穹夕大军将要返回,他们想要攻打别的城邑,会担心咱们从后面袭扰。可咱们为什么要用全城邑的族人来换取别的城邑的安危呢?” 又有人站出来道:“可这样一来,和羊群拿出最弱的羊饲养狼群有什么区别呢?总有一天别的羊会被吃完,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那时候狼已经无比强壮,我们又拿什么去抵抗呢?” 首领摊手道:“至少现在被吃的不是我们,至于未来,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下面一阵沉默,包括首领在内,谁都知道这样就是在喂狼,可谁也不愿意成为狼的下一口食物——你不愿把别人喂狼,别人或许就会把你献出去。 “穹夕出兵是因为粟岳率大军北上,可谁都没有想到一座之前很少听过的城邑会以一城之力攻破牟城逼迫穹夕退兵。这都是不能想象的事,即便当年老首领尚在的时候,以他的聪慧都没有预料到,又何况我们这些愚钝的人?” “多年前华粟初盟之时,他们也与我们互有攻伐。北边的一些小氏族城邑,朝阳升起的时候与华结盟,太阳落山的时候便祭拜苍穹,朝华而夕夷。正因这样,一些大的城邑或是毁灭断绝了祭祀,可那些小的城邑却繁衍至今,这样的智慧不正是我们要学的吗?” “曾经那些朝华而夕夷的城邑,只在双方大军十余天便能到达的地方,十天之外便不用担心。可现在的十余天,还是过去的十余天吗?” 一干人面色晦暗地叹息着,这种与以往不同的变迁悄然来临,让他们深感不安而又无可奈何,商量了许久,终于决定答应这些夏城人的要求。 类似的争论也在其余五个城邑间展开,这些城邑共同的特点都不是穹夕的基本盘,所以有可以商谈和威慑的空间。 氏族联盟不同于郡县国家或是封建国家,氏族城邑的独立性不会让他们因为畏敌不出而被杀头车裂分尸,国家的雏形终究只是雏形,距离一个可以把数十万人统一起来的强力统治工具还有不算长却很难跨越的路要走。 可能会妨碍夏城大军下一步行动的、靠近夏城在东夷的落脚点的六座城邑有四座表示遵守这个约定,另外两个没有明确地表示却礼送了夏城的使者离开。 几天后,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押送着六七百名被绳子捆绑着的奴隶从那些城邑的附近的简单小路经过,那些城邑紧闭着大门,没有出人袭扰,双方保持着可怕的和平,双方的人的手心都浸满汗水,弓弦始终紧绷,可最终没有射出羽箭。 第四十九章 东夷震动(完) 夏城的大军在东夷腹地攻城略地分化拉拢的时候,穹夕还在进行着他这一生至今为止第一次胜利却又失败的退兵。 今年的秋季天气极好,暂时还没有连绵的秋雨,可穹夕心中的滞闷却不能被秋风金阳吹散。 嘴角起了几个水泡,吞咽食物都是巨大的苦楚。他只当不觉,每日里仍旧走在队伍前端,从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骑乘可以休息的牛,努力地维持着军心。 可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先是牟城三千人覆没的消息,没到十天又传来了牟城被攻破的消息。两件事距离十余天,然而穹夕的大军不断向东缩短了得到消息的时间,也无形中让这消息更为震惊。 军中不少牟城的勇士牙碎泪流,夜里恸哭不已,折断箭矢刺破手掌发誓复仇,逡巡于那些被俘获的大河诸部的奴隶附近,想要以血相报全数屠戮。 穹夕拼尽全力才将众人的怒火平息,只说这些人可以换回他们的族人,这才让军中勇士放下了屠刀。 传信的人穹夕认得,这消息不会有假。当初在和陈健会面之后,他料想到了陈健可能会深入腹地,也预想到了可能会有什么动作,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可以深入这么远。 更没有想到这次夏城人给自己的腹心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原本自己出征归来深入自己族群城邑的时候,每一处都是欢歌笑语。 交换奴隶的、准备酒宴的、歌功颂德的、传唱史诗的……那才是胜利者该有的姿态。 如今自己即便大胜归来,掠夺了万余奴隶,然而经过自己族群的那些城邑时却没有了往常的欢闹,有的只是战战兢兢询问的让他不胜其烦的氏族首领。 “夏城在哪?” “夏城真的可以操控闪电雷暴吗?” “夏城怎么可能十天就攻下了牟城?” “夏城人是飞来的吗?” “他们俘获了牟城三千人,自己却只死了几十,这怎么可能?” 诸如此类的问题让穹夕烦躁不已。 这些传递消息的人根本不知道隐藏他们的恐惧和悲伤,将这些情绪传染到了沿路的每一座自己族群的城邑,顺带而来的还有那些夏城人的可怕传闻。 这比一次失败更加可怕。 穹夕真的很想告诉他们那些夏城人没有什么可怕的,自己也同样在月余之间攻破了大河诸部的城邑,可有个首领在听完这些话后只说了一句:“可你攻破的不是夏城啊。” 从那之后,穹夕便没有再说那样的话,心中后悔不已,如果当初在馍和夏军决战,即便惨胜至少族群不会恐慌至此。 只是所谓的后悔只是因为某一刻的感性战胜了自己的本心。如果打了那一仗,他将不会再是东夷的首领,东夷赢了而穹夕输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穹夕便是东夷、而东夷便是穹夕,输赢一体。 此时的后悔与得失其实他早已做出了决断,他不是苟利族群生死已的人。 距离回到牟城还有二十天的时间,穹夕不知道在路上还会听到什么消息,只好派出斥候先行向前,告诉那些传信的人不要再把消息到处乱说了。 这是以往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也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这一次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既有来自自己的感悟,也有别人教会他的。 带来牟城陷落消息的人也将陈健给穹夕的忠告说了出来,穹夕哭笑不得,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些话很有道理,逼得自己不得不去做。 这里距离夏城人可能出现的地方太远,暂时不用担心。可越是靠近自己的腹地,便越要遵守这些忠告。 尤其是一些靠近河可以以船运兵、一些山谷可以伏兵数千的地方,都散出斥候规整队伍缓慢前进。 队伍原本走的就不快,越靠近腹心之地反而越慢。以往靠近自己家园的时候便像回家一样轻松,现在却如同身在敌方的土地。 八月末一场秋雨后,坏消息更是接踵而至。 夏城人在攻破牟城后快速向东,以新附的奴隶挖掘城墙劫掠了一座城邑。随后又趁着秋风正起草木干枯的机会,以烈火浓烟顺风烧城,新附奴隶蚁附攻城的办法攻破了一座小城。 这两座城邑都不大,可却都是穹夕所能控制的氏族城邑,而且距离穹夕的本城已经不远。 穹夕觉得陈健应该不敢攻取自己的本城,因为那已经深入太远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灭于城下的后果。但那是自己的本城,太过重要,他又不得不担心。 权衡之下,穹夕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即便他明知这最坏的打算可能性很小,却不敢冒这个险。 如今村落稀少,到处都是荒原,根本不知道夏城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但夏城人想要伏击自己只需要在自己的城邑附近埋伏就好,那是自己毕竟要回到的地方。 越是想要回去越要担心夏城人的伏兵,速度不得不更加缓慢。等到了本城附近的时候,夏城的大军已经散去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他们埋坑造饭的痕迹。 显然他们只是虚晃一枪,实际上大军已经沿着大河岸边退走,借助穹夕担忧本城的心思绕开了可能的战斗,也有机会把大量的奴隶物资运走。 夏城人清醒的很,在自己的土地上都不敢和穹夕野战决胜,更何况在东夷的土地上面对万余愤怒到极点的东夷勇士。 伏击可能一举获胜,彻底让大河诸部转为攻势隐藏大河诸部的矛盾,三年之内彻底攻取东夷。可一旦失败,就会被黏在东夷腹地全军覆灭。夏城人同样也不敢赌,不敢毕其功于一役。 接近城邑看着那些熟悉的山川林木之时,穹夕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己总算将大军带回逼着对方退兵;忧的是经此一战,夏城的实力又壮大了几分,之后自己要面对的敌人会更加可怕。只要夏城还在,自己就不可能大举进攻大河诸部,除非对面内乱,否则自己时刻要担心这个秋天噩梦的重演。 穹夕也明白,即便自己虏获了万余奴隶,威望仍在,甚至在各个城邑担忧夏城的情况下自己的威望会更高。 可从今之后三年内,进攻的主动权完全易手,自己只能全力防御,再无向西主动征伐的可能。 某个瞬间,穹夕甚至把希望寄托在求和之后大河诸部内乱的可能上,可随后他就压下了这份心思,他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更不想把自己的胜利放在对手内乱的期盼上,那是他所痛恨的弱者。 一路上他都在听那些被俘获的熟悉夏城的人说着夏城的故事,不再是那些神奇的牛耕犁铧铁器,而是夏城如何从山中走出来伫立于大河两岸的细节。 从一开始夏城十三氏族合议政事、私有土地征税制度让氏族首领失去权威、大肆奖励氏族首领和氏族亲贵让他们和氏族底层阶层分化以至于氏族失去凝聚力、再到最后翻脸的榆夏分裂,他都听得津津有味,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说话的人只是将自己知道的故事说出,他站的没有那么高,不会想的那么深远,可穹夕却听懂了很多讲故事的人自己都不懂的东西。 敌人总会比盟友更早发现可以学习的地方,也明白自己或许可以学到夏城的一些东西给自己的城邑带来一些变革,原本没有机会,但现在却有了机会。 隐约间穹夕似乎明白了什么——如今这的确是坏事,可事已至此,接受的话未必没有好的一面。 这种恍惚的明白源于一个口信。 自己本城附近留下了很多曾经被掠走的亲族,他们用惊惶不安的语气夹杂不清地传递了一个消息:夏城人在西边三百里外的河边驻扎,希望双方能够在那里交换亲族。还建议双方立下盟誓三年之内不互相攻伐甚至互相交换各种货物,为了确保盟誓能够执行下去,可以互留被俘获的氏族内部的贤者亲贵为人质。 穹夕松了口气,知道夏城也已经到了不得不休息的时候,而且很显然这种交换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不是如同神话一般英雄拯救了沦为奴隶的亲族的传说,只是为了达到彼此目的的一次默契的肮脏交易。 他觉得他猜到了对方的心思,所以心情变得愉快。 事已至此,悲天戗地已无意义,只有顺势而为才有将来获胜的可能。 他将掠回的奴隶放入了自己的本城中,派出了大量的使者,以氏族首领的名义去通知东夷的各个城邑,让那些没有知道夏城人强大的城邑全都知道了夏城人攻破三城将三城掠为奴隶的消息。 伴随着这些故意的消息,还有他以诸部首领的名义的征发令,要求各个氏族出人作为一支机动部队防御夏城人,从自己的军中拿出三分之一的勇士充实了队伍,负责周边城邑的守卫。 他自己带了剩余的七千满是愤怒的七千多人,朝着约定的地方进发。野战对敌他不怕夏城军队,怕的只是夏城人的机动速度,让他根本没有野战对敌的机会。 不管怎么样,华历三十五年的漫长战争没有让穹夕丧失信心,他坚信自己的七千人即便攻不破夏城人的防守,夏城人同样也吃不掉自己,一旦僵持附近的城邑就会围住夏城人让他们无路可走。更坚信自己的判断,对面的首领绝对和自己一样充满野心。 这个时代的消息本来是走的很慢的,可凭借着穹夕故意叫人去传播和征调的消息,让整个东夷都知道了这个秋天发生的可怕事件:大河诸部的夏城,以一城之力,深入东夷腹地,一月之余连破三城,掠人口数万。 华历三十五年秋,东夷震动,诸部大惊,至明年夏末,夏城之名传至东海之滨。 第五十章 新的华城 向西二百余里,陈健在东夷腹地选定的落脚点。 夏城的大军已经返回休息了数天,正在评定功勋以及进行宣传,告诉他们战斗还未结束,要防止东夷人的反扑。 一大两小三座城邑,两万多沦为奴隶的东夷人在这里忙碌着,迫切地盼着穹夕的归来,也在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陈健告诉他们可以被交换回去,但穹夕掠回的人并没有这样多,谁会被换回去?谁又会被留下成为奴隶呢? 种种猜测在这些被俘的可怜人中流传,很多人明知道自己可能无法被换回去,但却没有办法抵抗这种命运, 陈健打散了三座城邑人口,按照富贵贫贱有姓无姓掺和在一起的方法进行了编组。每一队俘获的人中都有一大半可能会被换回去的,也有一部分确定无法换回去的,再加上一些不知道能否换回去的。 他并没有阻碍这些人私下交流说话,但却限定了他们的活动,严禁私下串联只允许在自己的队伍中呆着。 既然有不需要搏杀就能获救的希望,反抗也就很难激烈。连坐法实施后,更有一些确信自己可以被换回去的人主动汇报了几次逃走的计划,人与人的不信任以及阶层之间的仇恨逐渐显现出来。 这两万多人并不是陈健所掠夺人口的全部。 两千二百多的之前被掠走的大河诸部在东夷做奴隶的亲族被鉴别出来,这很容易。 既是亲族,至少在宣传上有着相同的祖先,以往感觉不出什么。但在敌人的土地上加之从前为奴的命运让他们在此时感受到了族群的温暖,成为陈健最放心的一群附庸军。 这群附庸军没有太强的战斗力,但是斗志旺盛可以信任,野战不敢用,用来防守却可以。 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两千多在战斗中倒戈的外族奴隶。陈健对他们并不是太信任。有些口号可以在东夷喊却不能回大河诸部喊,比如奴隶反抗,否则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这群人如何对待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战斗进行的时候,喊喊奴隶反抗的话也就罢了,各个城邑的亲贵子嗣们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后,对于这些话就已经颇为不满。陈健只得退让,不再宣传这些东西,尽量淡化处理。 这两千多倒戈的奴隶陈健只用他们来看守东夷俘虏,以往压迫的仇恨做看守很合格,也很严苛,还能解放出夏城的野战力量。 在穹夕赶来之前,不管那些可能被交换的还是不可能被交换的东夷奴隶都需要忙碌很多事,将这一处落脚点建造成一个适于防守的简单城邑。 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好,刚刚深入东夷但又不是在东夷的最深处,濒临大河可以利用夏城的船只优势进行补给,而大河的直流又是天然的屏障。 山丘和沼泽之后是一片长十余里宽六七里的狭长三角地带,足够容纳数万人不至于太过拥挤,地势也不低矮,除非特大的洪水否则不至于全部沦为泥沼。 山右侧的沼泽与大河连通起来,水势比之前更大,那里很难通行。河面上又有夏城的船只往来,想要进入这边两河一山所夹住的三角地带只有从山丘攻来这一个办法。 三四里长的山丘地势有陡有缓,山上原本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了大半,这些奴隶们被逼着挖掘泥土垒造城墙,在贴近沼泽的山坡下修建了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但在道路上建起了两道高墙。 靠近内侧的山丘挖掘了很多山洞,用来存放粮食和物资,这是一个月前就开始干的事,现在奴隶越发的多,干的也就越快。 沿着山势而走的城墙很像是长城只是太短,而且很多地方不是石头的只是夯土层,甚至一些陡峭的地方连夯土墙都没有。 山前十多里的的树木都被烧了个干净,站在山丘上向前看去一览无余。 不管是夏城人还是那些城邑的亲贵子女,一开始都以为陈健只是为了防守穹夕可能的反击,可是后来陈健让这些奴隶搭建房屋的时候,这些人感觉出了有些不对。 如果只是为了拒守到穹夕到来结束谈判,建造房屋根本没有必要。 一些关于大军将长期在此驻扎的谣言开始在军中传播,士兵们出征了两个月,他们已经疲惫,再者夏城的内乱还没有平息,他们希望能够先平定夏城的内乱,毕竟那里还有自己的族人。十几个在士兵们很有威望的人被推选出来,希望他们能够询问一下姬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定下的时间是在和穹夕完成交换之后。 其余城邑的使者和亲贵子嗣们也希望快点回去,他们想把自己的战利品展示给自己的父母兄弟和族人,向他们诉说自己的胜利和功勋。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胜利已经足够,可如果没有族人分享,这和穿着华美的衣服走在没有人的夜路上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不受夏城军规的约束,问的时候也就肆无忌惮,二十多个年轻人一同找到了正在山顶查看地形规划地图的陈健,问出了他们的不解。 “姬夏难道要在这里长期驻扎?” “不是我要在这里长期驻扎,是大河诸部要在这里长期驻扎。这里地势适合防守,只要咱们的船只优势还在,东夷人万余也攻不下这里。长期围困的话,只怕东夷人没有这个本事,他们的人不能不干活专门在这盯着咱们。” “而这里在东夷腹地,只要咱们的人在这里立住脚,东夷人想要进攻咱们大河诸部城邑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攻下这里。攻不下这里,他们就不敢出兵去攻打我们的城邑,因为我们随时可以从这里直插他们的腹地。” “战争在哪里打是不一样的。在我们腹地打,他们会毁掉我们的田地还会妨碍正常的农事。只要这座城邑还没有被攻破,战争的发起权就在咱们手里,就算东夷人想要攻打咱们,也会先打这里。城邑不倒,东夷人便不能西进。” 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年轻人考虑了一下,也都明白了陈健的意思。不论谁成为东夷的首领,如果大河诸部有一支军队驻扎在这里,他们都会如鲠在喉,不敢异动。 问出问题的是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女们,他们跟随陈健出征以来,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快感和财富以及奴隶,至少在自己家族中已经远比那些没有前往榆城学堂的人更为优秀。 将近两年的耳濡目染,让陈健整日宣传的亲族一体的想法深入到了他们的内心,逐渐有了族群的概念。即便大多数时候仍旧先想着自己再想着自己的城邑,可族群这模糊的东西已经排到了第三位,总比没有要强。 他们也盼望着能够建功立业,甚至盼望着一直跟着陈健打仗,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功勋名声。在陈健说出了这个构想后,他们大致明白过来,因为秋天的这一连串战争始终贯彻的就是这个方针,把战火烧到东夷的土地,切入东夷腹地逼他们不能远征。 这座城邑一天不倒,东夷人就一天不能安睡,也不可能再集结万余大军西侵,而大河诸部却可以安心地一步步自西向东慢慢蚕食东夷的土地,拉拢分化靠近交界之地的东夷城邑。 比起野战,他们更喜欢跟着陈健攻城掠地抢夺人口,这样才有利可图,而这座城邑无疑是一处极佳的战争发起点。陈健给他们的答案让他们相当满意,因为他们的土地财富都在西边自己的城邑中,他们也不希望东夷人深入腹地。 他们想要的只是回去倾听族人的欢呼和展示自己的财富与功勋,只要不是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他们便会接受,甚至愿意拿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有人问道:“先生,如果要在这里筑城,不知道会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陈健考虑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殖民色彩浓重的名字。 “新华城。” “新?华?” “是啊,新的华城。当年的华城是大河诸部的中心与盟首,如果不是华粟之盟,恐怕现在大河诸部还在征战不休。如今我们用的历法与祭祀,都源于那个时代。” “只是后来诸部内乱,华城已毁,再不复当年的骄傲。如今这土地原本属于东夷人,这是华当年的梦想,而这座城邑就是咱们实践他梦想的第一步。总有一天会将城邑建到东海之滨。” “今后啊,不但有新的华城,或许还有新的粟城,新的夏城……就像是铜镜一样,将整个大河诸部复刻在东夷的土地上,而你们或许就是将来某座新城的首领。” “我建这座城,既是为了楔入东夷,也是为了做一个模板,让你们看看怎么在东夷的土地上建立一座城邑,怎么管辖那些东夷人让他们服从咱们,让他们接受咱们的文字风俗,祭祀咱们的祖先,忘掉他们的历史。这都是你们要学的东西,在学不会这个之前,你们并没有资格成为一座建立在东夷土地上的新城的主人。” “严则乱,宽则变。太过严苛东夷人反抗,太过宽松东夷人风俗不改语言不变,你们并不是把握住这个松弛之道,不是吗?” 年轻人点头称是,他们在学堂学到了很多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也逐渐学会了一种称之为理性的思考方法。比之那些口口相传流传在家族中的秘密,这种公开的讲诉统治办法的课堂让他们学到的更多也更全面。 城邑太少,子嗣太多,城邑只会有一个首领,必然会有失败者。但如果这件事真的能够实行,或许失败会变成另一种胜利,带着一部分族人在东夷筑城扎根未尝不可。 陈健看着这群年轻人,关切地说道:“这一次你们跟随我出征,俘获了自己的奴隶。你们的就是你们的,我这个做先生的总不好与你们争抢,你们放心就是。但这些奴隶我建议你们留在这里,如果连数百人都管不好,将来又怎么会管理一座万人之邑呢?” “你们在自己的城邑也有私奴,也有一些部属,不妨也挑选一些到这里。将你们的人集中在一起,尝试一下作为一个数千人首领的滋味,也感悟下如何能够做好一个首领。” “夏城也会留下一些人,咱们只建一城便于防守,但是夏城不会管你们的那些人,任由你们去折腾去学习。你们觉得自己想的办法好,就用自己的;觉得夏城的办法好,就用夏城的,总之一切随便。” “这里土地开阔,攻打下东夷城邑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我们将这里的土地分给你们一些,也可以给你们一些铁器农具,算作我这个先生赠与你们的。你们愿意呢,就十几个人一起聚集千余人,议政共管;不愿意呢,就个人管着百余人在封地上运转。” “这片土地既然取名为新的华城,这里自然是归于大河诸部的,因为这里是为了保护大河诸部而不仅仅是夏城。只是六年内夏城代为管辖,六年后再由各个城邑的首领或是部族联盟的盟首推选城邑管辖这里,这一次回去后,我会和你们的父母为你们争取一部分族人的。” “和穹夕的交换,我也不会用你们所抢回的奴隶。拯救亲族,那是首领该做的事,而你们还不是,只是孩子。” “我也会从学堂中选派一些夏城人辅佐你们管辖,你们只需要明白如何做首领。就像种地一样,你们负责定下种什么,而具体怎么种自有别人负责。” “是把他们作为奴隶?还是把他们调教成心向大河或是忠于你们的国人?亦或是他们心怀怨恨恨不得你这个首领早些死掉?这就是一个首领要面对的种种问题。” “这也算是一次考试吧。每个人我都会送你们一些牛马羊种子和铁器农具。两年后看看谁的财富最多,谁的民声更好,谁的祭祀最正,谁的兵锋最强。” “学不会这些,你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借着祖先的名声和积累下的土地做一个富足的人;而学会了这些,你们或许在将来会因为功勋成为一片封地的主人。” “即便是夏城攻打下来的,可天地如此广阔,夏城人口又有多少?到时候还不是要靠你们和你们的族人来镇守这片土地?” “到时候,你们也算是一个真正拥有封地的亲贵了,而且这土地还是在东夷祖先生根的地方,这可要荣耀的多。” “你们愿意吗?” 年轻人们红着脸,兴奋地点着头,一年前他们只是孩子,而如今却可能成为一小片封地的首领,真正的首领…… 他们中的很多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原本城邑的首领,即便成为首领也不可能独断,他们的父母就是阻止首领独断的来由。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个话还不曾出现,但相同的道理已经在他们心中。跟随他们出征的黑衣卫不属于他们自己,但等到将来拥有了自己的土地,难道自己就不能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吗?跟随着出征,有军队便有财富便有土地,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重复夏城那样的故事呢? 第五十一章 互利 这是诱骗。 这些孩子们所在的氏族分属于相同或是不同的城邑,等到这些孩子们拥有了他们父母一样的功勋和名望后,等到他们学会了如何在一片殖民的土地上成为首领后,整个氏族都会脱离原本的城邑,跟随他们出去分封建国,将大河诸部的种子星罗棋布地遍布到四夷的土地上。 不是陈健脑抽认为分裂比统一更好,而是以如今的物质条件,就算再发展三十年,夏城所能直辖的土地也不过一省之地,再大了根本管不过来,人口也不够,只能借助其余其余城邑的力量。借助文化和科技优势,分封殖民是经过历史验证的好办法,族群可以迅速占据时代条件下最好的土地,就算玩脱了大不了再打回来就是。 分裂一片根本不属于族群的土地,并不可耻相反应该骄傲,因为现在那根本不是你的,可耻的是分裂一片已经属于同族群的土地。 一切的现实都是历史,而历史的对与错只在于当时的现实,就算是现在也总有一天成为历史。 事情太多,时间太少,这是陈健现在的感觉。要实现他的计划,还有许多的事要准备,每一件都让他瞻前顾后,随着族群一天天扩大,他也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在等待穹夕到来的时候,陈健派出了一部分深入到大河南岸,砍伐了大量的竹子,为将来的另一件大事做好准备,只是这件大事让他心存疑虑难以决断。 几天后,穹夕的大军靠近了已经取好名字的新华城,不过穹夕还并不知道陈健已经把这片还根本不属于大河诸部的土地取了一个最有大河诸部味道的名字。 山丘上夏城的士兵严阵以待,但在山丘之下的一片空地上,一座简单的木屋悄然出现。 陈健派出使者,邀请穹夕去木屋商谈交换亲族俘虏的事,一如之前一样只带二十个人在外守卫。 即便东夷军中怒骂不已,但穹夕看着大河上往来的船只和已经初具规模的山墙,知道自己强攻之下绝无可能攻破,只好接受了陈健的邀请。 九月初七,天已经有些凉了,屋子里生着火。 陈健和穹夕都没有携带武器,跟随的二十个人也都被留在了屋子外面,之前在馍之地穹夕邀请陈健单独商谈被陈健拒绝,立了个大牌坊,如今情势变幻,提出邀请的却是陈健。 看到陈健后,有那么一瞬间穹夕心里生出一股十步之内人可敌国的想法,可就那么一瞬间,因为他自己也是一国,舍不得为族群而死。 这一次陈健没有咄咄逼人更没有豪言壮语,开口先是恭喜了穹夕一句。 穹夕怒道:“何喜之有?姬夏莫不是取笑我?我是真心来与你商谈的,姬夏如果想要取笑,我现在便是拼死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况且东夷勇士尚在,胜负还未可知。” 陈健急忙道:“当然当然。我哪里是在取消你呢?实在是真心为你庆贺的。” 穹夕心中一动,想到陈健之前提出交换的建议,问道:“姬夏不妨明说。” “我虽然攻破了东夷三座城邑,但实际上也是帮了你的大忙。被俘获的那两万余人中,有许多氏族的亲贵,这些人是阻碍你野心的人。你不能杀他们,因为他们在氏族中颇有名望。但我可以帮你扣押住他们,这样一来,被你救赎回去的一万多人只能听命于你,你可独断专行。” 穹夕冷笑道:“姬夏会有这样的好心?” “没什么好心的。” 穹夕哼声道:“当然没什么好心的!你只不过是想让我也把那两座城邑的氏族亲贵扣押,那样一来两座城邑的万余人只能依附于你!他们没有了氏族亲贵,更容易融入你们夏城的那一套东西。” 陈健哈哈笑道:“就是这样,但对你也是一样啊。我会放了牟狐,牟城人仍旧站在你一边,可是那些氏族亲贵和闲人却不在了,你便是他们的首领。我想你当然会接受。” 穹夕摇头道:“夏城有了这一万多人,三年后便会有更多的士兵。我虽然得了一时的利益,但终究会让东夷陷入绝地。” 他的话并不坚决,陈健心下暗笑,问道:“你为什么就不想着你聪慧过人,统领数万人后变革城邑,将来与我一较高下呢?如果你觉得东夷必败,又何必反抗?前往大河诸部以示臣服,革俗而变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你现在无路可走。不交换,你的大军中有多少勇士的亲族被我俘获了?你不交换如何让他们认同你这个首领?” “既然交换,为什么不做出对你我都有利的决定呢?理由我都替你想好了,这些亲贵作为人质以确保盟约的实施。三年之后就算他们回来,又有多少人还认得他们?他们的话又有多少人会听呢?” 穹夕长叹一声,他心中其实早已接受,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至少可以把权利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拥有数万听他驱使的族人便拥有了实力。可他也同样知道,同样的万余人在夏城那里会迸发出更大的力量,自己强大的同时夏城也在强大,因此才犹豫不决。 思考了一阵,终于不再谈论这个问题,很自然地问道:“姬夏所说的盟约又是什么?” “三年之内,大河诸部与东夷诸族互不攻伐。三年时间你可以在东夷做你要做的事,我也会做我要做的事。如果大河诸部要攻打你们,我会拒绝出兵。” “割取这里一百五十里内的土地归属夏城,攻伐这里便视为违背了盟约。反正这里也没有人,更没有城邑,你也不必为难。” “就这两条。” 第一条尚能接受,可第二条却让穹夕本能地拒绝了。秋季的一连串战争让他明白,一旦让夏城人在这里站住了脚,自己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攻打大河诸部,而夏城想要什么时候撕毁盟约便可以什么时候撕毁。 陈健笑道:“穹夕啊穹夕,时代变了,想要变得强大就要变革。” “你是东夷诸部的首领,而我只是夏城的首领。你俘获的几乎没有夏城人,而我俘获的却有你的女人以及你军中勇士的亲人。这些人,你必须要换,而我未必要换。你不盟誓这两条,我就不和你换。” “现在就算给你那两万人,这两万人都听你了,你会怎么变革?你拿什么变革?你要变成什么样?” “氏族的亲贵和贤人之所以拥有权利,因为他们将知识代代相传,而一个首领没有这些人是无法管好一座城邑的,因为首领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所谓的血脉亲贵,只不过是把脑袋中的学识用血脉隐藏掩盖了而已。你不想靠他们,不想让他们制约你的权利,你就需要一些懂得学识的年轻人,把口口相传的学识用木简相传。” “可你们没有文字,所以你要学习夏城的文字,还要派很多年轻人去学夏城的文字、算数、官制种种这些,放弃以往的一切。” “变议政为独断,变公田为赋税,能改变这两点就已经很难了。” “别的城邑做不到,而你可以做到,因为我帮你把那些阻碍变革的很多人剔除了扣押了。” “而我在这里筑城,你可以交换到你想要的东西,除了武器之外的一切。” “其实你我都知道,盟约就是废话。只是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也有你的事要做,到头来还是要靠戈矛来说话。但三年内你我互相攻伐,对你我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陈健顿了一下,很直白地说道:“如今你全力防守我攻不进来,夏城劳师远征,人数不会太多,野战打不过你。而我们防守呢,你也无计可施,你敢出兵向西我就会从这里出征进入你的腹地。” “三年后如果还是这样,盟约自然便会继续。三年后如果不是这样,盟约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五十二章 回家 “三年的时间,又能改变多少事呢?我听被俘获的那些夏城人说过一些话,刚听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时间越久,这些话便一直在我的头脑中回荡。” “你我同样交换万人,可万人在你手下与在我手下并不一样。如今你还没有与我野战决胜的能力,三年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穹夕有些意兴阑珊地说了一些听起来有些疲惫的话,现在面对这些事真的有些无可奈何。 陈健轻轻笑了一阵,摇头道:“如果你觉得数年之后打不过大河诸族,为什么不早做准备呢?带着你的族人远走他方,河南山北,天高地阔,哪里去不得呢?” “姬夏为什么不带着你的族人远走呢?” “因为这里土地肥沃,大河诸部的人口会越来越多。南方太过潮湿闷热,夏季多病,蚊虫众多。北方寒冷干旱,冬季难以生存。大河西高东低,从榆城到这里,并没有山峦阻隔,一片沃土平原,这注定只能有一个族群在这里生存下去。弱的那个只有放弃最好的地方,去那些苦寒闷热之地。” 他看了一眼穹夕,淡淡地说道:“我们都是在为子孙赢得最膏腴肥美的土地而已。输的那个只能离开。这不是为了现在,是为了将来。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就像是你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很久前难道就没有别的族群吗?可现在他们在哪呢?” “如果让你放弃东夷诸部的习俗,不再祭拜苍穹,忘却你们的语言而说大河诸部的语言,我们之间的战争不过是为了各自的权利,但你并不肯放弃,那除了战争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三年后到底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三年内我的这些提议是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你若尚有雄心,就该答应,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用这三年来让自己的族群变得更强,既然胜者只有一个,为什么非要是你失败?倘若你已经被那些话吓到了,那也不必再说什么,更改风俗变幻语言准备臣服就好,那这三年之约也不用再谈。” 穹夕沉默半晌,豪气顿生,哈哈笑道:“也好,我便与姬夏定下这三年的盟约。也好看看这三年姬夏到底想要做什么。别人做事,我总能猜到一些,可我却猜不透你。” 他盯着陈健,坦然地说道:“姬夏这一次获得了粟岳期待却没有获得的威望,可姬夏今后的路也会走的更难。” “夏城的故事我这一路听了很多。我们东夷有句话,不要往水井里撒尿,因为你可能也要喝井里的水。但姬夏现在做的,分明是找到了一条小溪不再需要喝井里的水了,于是不但撒尿还朝着井里拉屎。你们夏城有铁器耕牛有学堂传授学识有作坊,你们可以少用奴隶不用族人耕种公田,可以用学堂里的人管理城邑,甚至把那些本该家族之间秘密相传的东西说出来。但别的城邑并没有这样的条件,那些首领们畏惧夏城会比畏惧东夷更为严重,我很想看看姬夏到底如何能够在大河诸部中立足。” 陈健也笑了起来,摆手道:“那就看看吧,会很有意思的。那么穹夕的意思是答应了这个三年的盟约?” “除了接受,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就要快些准备了。已经九月了,马上就要冬天了。我不可能在这里太久,而你也不可能把大军一直维持在附近与我对峙,那些释放的人还需要熬过这个冬天,还要准备明年的春耕。” “事到如今,你我都没有什么诡计可用了。除非你能让你的城邑留下的那些人单独劳作供养这万余大军,否则越早解决这件事越好。榆城距离这里太远,就算我掠夺了很多粮食,但也不能让这些人全都不劳作蹲在这里,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再多追求更多的荣耀名声,否则一旦失败前功尽弃。” 大河沿岸并非只有这两座城邑,也并非只有这两个首领,他们最大的敌人暂时已经并非彼此,只是想要通过对方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既然已经就此达成了协议,而协议中也没有太过苛责的东西,更是简单的很,只是两天的时间就商定好了具体的操作。 九月初七,陈健与穹夕在阵前,在万余人的见证下共同盟誓。 前者以祖先的名义,后者以苍穹的名义,一些不该在众人面前说的话自然不会说,可这个盟誓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毕竟陈健不是大河诸部的盟首。 穹夕并不在意,当陈健和穹夕一同割破手指,宰杀牺牲的时候,无形中说明了一件事,夏城已经有了可以和敌人的盟首相提并论的资格。 这盟约中的双方不是夏城和东夷诸部,而是大河诸部和东夷诸部,可即便是那些其余城邑的亲贵子嗣们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可以。 对大河诸部和东夷诸族来说,这一年的征战双方是平手,互有胜负互相攻破了对方的城邑。 可对夏城和东夷诸部来说,这一年的征战明显是夏城获胜了,穹夕俘获的万余人中只有几十个夏城人,而夏城却攻破了他三座城邑俘获了两万余人。 跟着陈健出征的这些亲贵子嗣们不经意间站在了夏城这一方来考虑胜负,所以他们认为这是一场大胜,而且是一场不可思议地大胜。他们也同样是胜利者,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和荣耀以及财富。 在听到陈健和穹夕盟誓,这里的土地将会归属大河诸部的时候,那些年轻人大声地欢呼起来,他们将会拥有人生的第一块封地,这是很新奇的东西,以往最多是立下极大的功勋带着族人出去单独筑成或是自成一姓,可这太难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敢想,如今却降临了他们这些两年前还是孩子的人身上。 关于盟约中的土地,东夷的士兵们也没有太过的愤怒,土地有很多,缺的只是人,这时候并没有正式的领土概念,城邑迁徙还是不久前还发生过的事。 他们只知道当这盟约签订的时候,他们的亲人也会被释放回来,而没有人耕种的土地又有什么用呢? 至少,现在没用。 在盟誓的最后,依着之前秘密商定好的说法,为了保证这盟约的实施,会留下各自俘获的对方氏族中的亲贵以做人质,以免任何一方会违背。 实际上这是毫无必要的,倘若不该签订盟约的时候就算留下彼此的孩子也一样无法实施,况且留下的那些人都是两个首领不想见到的人。 按照一人换一人的办法,东夷人不能将全部被俘获的亲人换回来,但具体怎么交换早已经准备好了。 凡是在军中的勇士,他们的亲人会优先被换回,这一点让他们很安心也更信任他们的首领,欢声如雷。即便归属同族,可是在真正面临这样情况的时候还是不能做到一视同仁。 穹夕一共俘获了一万四千多大河诸部的族人,即便路上要求士兵们不要苛责,可一个多月的征途还是死掉了一千六七百人,刨除掉盟约中做人质的那一批还剩下大约一万二。 陈健也只需要清点出这么多的人,到头来夏城还赚了一万奴隶。 更为重要的是,换回的这一万两千人,他们的氏族已经完全被打散,没有氏族中的管理者,他们只是一盘散沙,可以更快地融入夏城的体系。 风濯此时还活着,陈健没有想到弄死他的办法,即便风城的那些人仍旧会认这个首领,但是首领之下的氏族亲贵被一扫而空,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城邑被毁,粮食被抢,牛羊逃散,三年之内他们除了依附夏城别无办法,这正是陈健一直想要的目的,什么都比不过人口。 确定了交换的时间,陈健立刻派人先回榆城。早在出征之前他已经叫人建造房屋,现在已经过了秋耕的时节,让计划统计司把所有农庄的青壮都派去建造房屋,一切花销由公产出。 穹夕也让早早让人返回了自己的城邑,将那些被俘获的大河诸部的人押送过来,尽可能地不要再让人死了。 ………… 新华城东边的河岸上,万余面色沧桑却露出喜悦神色的人在慢慢地朝着东边挪动着,偕老辅幼,彼此鼓励着。 “加把劲,不要在这里倒下去,再有两天我们就回家了。撑住啊……” 这样的声音不断在队伍中回荡着,既是说给别人,也是说给自己。他们从遥远的家乡被人俘获成为奴隶,跟随敌人走过了漫长的路,如今终于到了回家的时候。 一个孩子拉着母亲的手,一路上他的小妹妹死掉了,可他却活下来并且走过了千里的路程,幼小的身体承受住了苦难,变得更为结实。 他仰起头,有些奇怪地问着妈妈。 “妈妈,咱们的家在风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咱们从风城走到这里用了好久,可你为什么说还有两天就能回家了呢?你是在骗我吗?在路上你就骗我说要我跟上队伍,走到尽头的时候你会给我买一个夏城的风筝,可你并没有给我买。其实我知道……咱们是被抓走了当奴隶的,你是怕我和妹妹一样死在路上。” 母亲抬起头,看着莽莽荒原,仿佛想要看到一面黑白相间的旗帜。面对着孩子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道:“妈妈这一次没有骗你,以后也不会骗你了,咱们真的要回家了。家不是屋子,而是有家人的地方,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咱们的家人啊。” 孩子兴奋地捏着小拳头道:“那咱们不再是奴隶了吗?” “不再是了。因为姬夏打败了这些东夷人,他把咱们换回去了。咱们还是人呢。” “姬夏……是作风筝的那个吗?你说的家人,是夏城人吗?可咱们是风城的人啊。” 旁边一个一路上总会照看孩子的男人抱起了孩子,让他歇一歇,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在西边,我们是风城人。可离开了大河,我们便都是大河诸部的人了。他们当然是我们的家人了,傻孩子。” 孩子似懂非懂,但却很高兴,倔强地从男人粗壮的臂膊中挣扎开,迈开已经皲裂的小脚丫,快步地跟在了队伍当中,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他听过很多夏城的故事,最喜欢就是那些半卖半送一些小玩意的夏城货郎,而如今他却要和那些人成为家人,对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了。 大人们不会如孩子想的这样少,可一样开心,他们相信那个一直宣扬亲族一体的人绝不会放弃他们,甚至在他们被俘获的时候,他们最先想到的不是粟岳而是那个他们并不曾见过去过的城邑,因为那些来往的夏城人总会和他们说着类似的故事。 漫漫的荒原看不到尽头,可每个人都硬撑着已经疲惫的身体,他们确信自己可以活下去。 两天后,一座小土丘出现在夕阳的暮光中,四周还有很多的东夷人警惕地盯着他们。 他们看不到心中最期盼的旗帜,也看不清夕阳下对面是否有人,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听到了一首曲子越过秋风,苍凉而又心酸地在原野上回荡。 一首很普通的曲子,一首很普通的歌,很久前夏城的那些分发草药和演戏的人曾在舞台上唱过,只是一首思乡的歌谣。 故事很好看也很简单,即便过去了很久,即便从那之后首领禁止这些夏城人再来城邑演出,可那故事很多人都记得。 那是一个被外族掳获后沦为奴隶的人,带着同族反抗最终从荒原逃回故土的故事,而这首曲子就是戏剧中那些暂时沦为奴隶的人思念家乡时候所唱响的。 歌声飘了这么远已经很淡,淡的已经有些听不清,可只是这些被风吹散的如同碎片一样的声音竟让这万余人潸然泪下。 三五个,十几个,几十个,数百个……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顾及身边的东夷人,一起跟着远方传来的笛声或是鼓声一同唱起了这一首歌谣。 万余人带着哭腔,在深秋的夕阳下放声大哭,泣不成声曲不成调,到最后已经变为了哭号。 哭号中,夕阳下走来了百余人,在落日的余晖下身影被拉的极长,看不清面庞也看不清脸颊,只能看到他们擎着的旗子在风中舞动。 百余人走到了这些人身边,在数千人的哭声中感染了这样悲恸的情绪,强忍着自己已经发软的心,大声地说道:“咱们回家,姬夏带你们回家……” 第五十三章 假首领 在万千被异族掳为奴隶不知命运沉浮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话语比“咱们回家”这四个字更让他们潸然泪下。 在最无助的时候,他们想起了亲族一体这一句模糊的话。而在交换完成的那一刻,这一句话在他们的头脑中无比清晰,似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像是道理的道理了。 感受过,所以知道感动,因而清晰了模糊。 被释放的万余人在山丘之后喜极而泣,相互而拥,拉着每一个看到了夏城人的手说着感谢的话,和曾经的陌生人如今的家人诉说着自己之前的恐惧和苦难。 这些情愫在陈健的一幕煽情做作的演说后达到了极致,一个都不能少的将每个人带回家成为了一个承诺,也成为了一幕最好的宣传戏剧。 当夜晚降临,白日里的感动和煽情带来的激情慢慢褪去后,这些人终于开始用他们逐渐清醒的头脑考虑今后的生活。 家园被毁,一无所有,东夷人劫掠走了他们积累的数年的一切,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墟。 如今已是深秋,那些无人看管的庄稼一定已经被丛林中无数的动物分而食之,就算回去又凭什么熬过这个冬天呢? 所有氏族中的头面人物都被东夷人扣押,这些人处于一种毫无头绪的纷乱当中,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在夏城的各种金属工具出现之前,城邑的组织形态以氏族为中心,众人协同劳作以简陋的工具对抗自然,随着剩余农产品的出现导致了奴隶的产生和贫富分化,可整体来看无法支撑自耕农的存在。 夏城有赋税,其余的城邑并没有,而是以另外的形式譬如公田譬如以自发兵役的形式完成城邑的权利构建。 氏族中的富足者以更多的奴隶确保自己出征获得的奴隶更多,取得了天然的统治权,族人们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被一扫而空,不是漫长的变革,而是瞬间的权力真空。人是需要组织的,即便是洞穴时代一样需要有人作为首领,可现在这些人却连一个可以服众的人都找不出来。 想要服众,首先就先要解决掉数千族人面临的最基本问题,如何熬过这个冬天。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难了,谁也做不到。 风城的人氏族被打散,首领风濯还在,至少有人可以替他们考虑,可风濯除了族人的信任一无所有,而这些信任即将在冬天来临的时候化为乌有。 另一座城邑的要凄惨的多,他们连首领都没有了。如今还有一碗饭吃,可这些粮食是属于夏城人的,即便夏城的首领说过亲族一体,也在去年救助过遭受水灾的亲族,但是将来该怎么办呢? 众人彷徨无措的时候,一些流言逐渐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而这些流言仿佛破开黑夜的闪电,给了这些人一个启发。 第二日的清晨,另一座城邑的数千人自发地聚集到了一起,互相间小声地交谈着他们夜里听到的流言,忐忑地等待什么。 等到陈健从简陋的小屋中出现后,数千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请姬夏暂代首领之位!” 这不是无奈的选择,这是很多人内心的话,只是在那些流言传出之前没有人提醒他们让他们没想到而已。 他们的首领没死,也没有因为罪责而被众人罢黜流放,相反他们的首领和氏族亲贵们为了保证盟约的实施和这一次交换,正在东夷那边做人质。 即便陈健喊了许多亲族一体之类的话,数千人仍旧没有习惯推选一个非本氏族的人为首领的习惯,即便这个人将他们从东夷手中拯救出来也不能改变一直以来的习惯,这是根深蒂固的东西。 流言是陈健放出的,而名义也是陈健想到的,于是可以顺利地绕开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得到他想要的权利。 暂代这个前缀可以解决很多东西,既符合了众人的思维方式,又可以将权利抓在手中,趁着冬天即将到来的恐惧将这些人融入到夏城的体系当中。 数千人的呼声之后,陈健没有推让,走到众人面前道:“既然亲族们信任我,我又怎么能够拒绝呢?马上就要冬天了,如果没有一个首领领着你们,又该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呢?” “你们的首领在东夷那里为质,至少也要三年的时间。可人没有土地没有粮食却活不了三年,如何耕种如何收获夏城与你们城邑是不同的,但我只当过夏城的首领,所以你们可能会要有一些改变。” 这些人当然知道夏城的不同,但他们也知道夏城人的日子过得比他们中的大多数更好。即便可以变得更好,为什么非要抱着旧的种种不放呢? 陈健见众人没有反对,沉默片刻后道:“既然你们不惧怕改变,那么我希望大家答应我一件事。在我暂代首领的这几年中,给我以独断之权。如果你们不认同我这个首领,可以一同罢黜我,但在共同罢黜我之前,我的独断之权将是你们所有人都认同和同意的。” 下面的人没有反对,只是询问道:“姬夏可以让我们过得和夏城人一样好吗?” 陈健哈哈笑道:“夏城人的日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靠劳作做出来的。过得好不好,首领可以告诉你们怎么做,但最终还是取决与你们。但至少有一点,总可比之前过得更好,也至少不用担心东夷人会将你们掠走。” 这个承诺不多,很是单薄,可是对刚刚经历过那些苦楚的人来说却如山岳。 陈健也没有解释夏城的权力机构,那是夏城的底层斗争后取得的,一时间也根本解释不清楚,所以只要求了一个独断的权利。 学堂里每年都有孩子长大,他们已经可以取代那些老旧的氏族亲贵,用一种新的权利机构来管辖这些人。 夏城的规矩也并没有完善,内部还处在一种特殊的分裂当中,这些人究竟如何处理,这需要内乱彻底平息后在国人议事大会中给出众人一个答案。 随着这个城邑的人依附,新的华邑的建立,以及夏榆内乱的结束,一个新的、不同于单独城邑、名为国家的概念也会逐渐出现在众人的思考当中,一个自上而下通过严密的官僚体系控制的新的行政单位将会成为另一种样板和尝试。 这数千人做出了选择后,风濯明白是该到了自己表态的时候了。 他很熟悉陈健,他的族人也同样熟悉夏城人,两年前的权力斗争就是夏城人介入的,之后很多夏城人一直停留在风城直到风城被东夷人攻陷。 可现在他手中只有十几个跟他一同逃出来的护卫,根本没有一个管理族人的完整体系存在,而且他除了首领的位子之外已经一无所有。 陈健没有逼迫他,但风濯自己也清楚返回风城故土已经不可能,去了那里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无可依靠,一个冬天就会让半数的族人死掉。 于是他找到陈健哭诉,说风城如丝萝,愿托于夏城这一株乔木,希望陈健看在亲族的份上帮帮风城。 不过一直到央求结束,风濯的口风都很严,没有露出陈健期盼的“年少德薄愿意让姬夏暂代风城首领”之类的话,完全没有给陈健顺杆爬的机会。 第五十四章 留守 风濯不肯放手,陈健也就不能强取,思来想去只能慢慢解决,反正两三年之内风城的管理层就会被夏城慢慢侵占。 九月中旬的某天,陈健从数千人的手里接过了象征权利的杖,简单的木头,一个熟练的木工一天可以做出好几个,但是经过数千人的传递后意义已经不同。 他借助东夷人的力量,轻易地完成了许多首领梦想的独断之权,同时又拥有了许多氏族首领期待的威望和信任。 在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之后,便要考虑返回的问题了。 已经是深秋,再耽搁一阵返回的路程将更加困难,如今这些人已经是自己手中的,每死一个都是夏城的损失。 夏城的士兵知道要返回的消息,确定战争已经结束,于是可以问出他们的疑问。 士兵们推选出的人连同所有跟随出征的城邑高层一同找到了陈健,他们早就知道陈健要在这里筑城,谁留下将是他们关心的问题。说服那些城邑亲贵子嗣的理由并不能说服夏城国人。 战略是一回事,可让所有人都因为这种大局观而认同决定并不可能。他是夏城的首领,所以还需要站在夏城的角度上而不是诸部盟首的角度上去说服夏城的国人。 “在这里筑城是为了和东夷的战争,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要解释的是不同于这些的东西。” “这里地势平坦,两年三熟绝无问题,而且土质肥沃,正适合大规模的种植。只要咱们在这里站稳脚跟,实行一些有别于其余城邑的政策,会有源源不断地人逃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在榆城或是夏城,新的政策需要考虑其余城邑的态度,他们的亲贵和首领会坚决反对,咱们会成为众人的敌人,那是没有必要的。可我在东夷的土地上折腾,离他们很远,受到的反对声也会小一些。” “有这样一个地方,东夷内部的奴隶、掠走的咱们的亲族都有一条可以逃走的路。只要咱们站得稳,用不了三年这里就会逃来万人。哪怕这万人不能作为士兵,可只要他们耕种,如夏城一样缴纳赋税,咱们便又多出了万人的力量。为什么不做呢?” “逃过来一个人,咱们便壮大一分。” “再者,咱们将来是要和东夷人贸易交换的,否则咱们的东西卖给谁呢?随着交换的进行,咱们的语言、文字、风俗、对祖先的崇拜等等这些,都会不断被东夷人接受。而且咱们的钱币也能推广到这里,只有他们接受了咱们的钱认同了咱们的钱,钱才能买到东西。” “你们也知道大河南岸的那个族群,去年遣使来到粟城带来了白布和稻米,我也派人跟随前往交换一些种子,此时应该也快回来了。” “到时候那种可以织布的白花便在这里种植,榆夏附近只用最少的人口保证粮食,也可以投入更多的人到作坊中,挤夸其余城邑的小作坊。这东西织布比麻更简单织出的布匹也更好,染纺司也可以扩大规模革新工具,至少不用浸泡沤烂撕麻皮,总要省很多人手。” 这些理由都很现实,榆城附近的城邑对于陈健默许各个城邑的奴隶逃亡大野泽附近的事已经相当不满,这一点士兵们都略知一二。 人口就是财富,夏城的士兵因为特殊的功勋制度和城邑绑定在了一起,奴隶对私人来说意义不算太大,但人是可以创造财富的道理他们是清楚的。 一些在大河诸部不方便做的事,在这里可以放心大胆地做。 这座城邑不能和夏城或是榆城的规矩一样,要鼓励人逃亡这里充实人口,初期政策一定不能复杂,要一听即懂而且有诱惑力。 夏城掠夺的那些人以及那些投诚的奴隶依旧用原本的办法管着,他们已经来了,但是对于那些还没有来的就需要引诱。 陈健决定留下一部分牛羊,明年开春后从上游运送一批铁器农具。归夏城直辖的一部分继续以奴隶庄园或是农庄劳作的模式,而那些逃到这里的则鼓励他们开垦土地。 夏城政府可以提供耕牛铁器,逃来的人开垦土地耕种三年之后,土地便可以由开垦的人使用,夏城只要征收赋税即可。 这种模式不能如榆城一样高效运转,也不能把每个人都转化为潜在的力量,但是随着万余大河亲族的依附,陈健觉得争霸天下的基本盘人口已经足够,不再需要把每个人都规划到城邑体系当中了。 这里也算是一个新的体制样板,给各个城邑一个学习的榜样,尽快帮别的城邑完成变革,夏城的作坊体系才能越快地发展卖出更多的东西。 一旦夏城内乱结束,归属于夏城政府的城邑将有三四座,将近四万的人口,教育体系也培育了不少的识字年轻人,便可以尝试一下中央集权官僚制度,让夏城和旧的贵族氏族制度彻底分离。 能够直辖的地方绝不分封,不能直辖的地方用分封去抢地盘,连分封都难的地方以朝贡体系笼络臣服,直辖城邑以流官的方式来管辖,以考试来选拔人才,这是既定的计划。 他要做的就是考虑镇守的人选,在即将到来的国人议事会上提名。要有威望,还要能够实行他让东夷奴隶逃亡的计划,倒还真有几个人选。 夏城必须要在这里留下人手,作为管理层和驻军,但不用太急,只要在明年春天之前抽调几个部门的一部分基干就行。 一万多救回的亲族一定要带走,那些倒戈的奴隶要留下一部分,东夷俘虏也要留下一部分,一共要留下大约八千人。 夏城的士兵要留下五百人作为军事支柱,留下的人选基本都是矿工或是农庄出身的,解救的矿奴可以代替留下的人劳作,不会影响到榆城的基本运转。 这五百士兵这个冬天的任务就是防止东夷奴隶逃走,顺带配发食物保证度过冬天,明天春天选定的镇守和一个完整的管理层架子会来到这里,真正地实现殖民地的管辖。 陈健告诉那些被选出留下的几百人,承诺明年会有人替换他们,但现在不行。夏城的军制也需要变革,需要供养更多的脱产士兵,以及常备义务兵,这样才能保证城邑之间有足够的士兵防御,有足够的士兵正常调动和驻守。 这些问题都要在预定明年初的国人议事会上解决,如何把几座城邑变为一个国家,如何用新的制度适应新的时代,这是整个夏城都要面对的问题。 第五十五章 疯狗 携众返回榆城的路是漫长的,即便盟约签订,陈健仍旧不敢大意。 用了三五天的时间将人运送到了大河南岸,那边城邑稀少,荒原遍地,又有大河阻拦。即便东夷诸部违反盟约袭击,也很难集结足够的力量,更无法突破夏城的水军袭扰。 三千多士兵,一万营救回的亲族,加上一些归附的奴隶,近两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沿河朝着西边前进,牛羊跟随在队伍中间,船只沿河跟随往来进行补给。 很多老弱和伤者都留在了新华城,即便如此每天前进的距离也有限,千里的路程怎么也要走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留在新华城的人继续修筑着房屋,碗和她的孩子也都留在了新的华城。 她继续着自己煮饭的劳作,现在她终于知道铁锅里要放多少水不再会把粟米煮的那样僵硬。 这个冬天要实行配给制度,但在她看来这些不太明白的制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饭仍旧是想吃多少吃多少,配给的粟米足够吃饱那么制度又有什么区别呢?对曾经的奴隶而言,吃饱就是一件很难的满足,也是最简单的快乐。 在大军返回榆城之前,那个被她咬伤了手背的男人给了她一枚铜币,其余那些斥责过她为什么不反抗还要感激主人的那些人留下了两双很大但是已经有些残破的羊毛毡靴子,被她仔细地收好,改小后很舒服地穿了起来。 配给的粟米源于她要给很多人做饭,在做饭之外还可以干一些别的,比如用竹皮编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以换铜币,而铜币可以买东西。 现在可以买的东西很少,但她听那些离开的熟识了几个月的人说过,在榆城铜币可以买任何东西,等到春天这里也会一样。 所以她很小心地收起了别人赠送的那个铜币,顺带着用姬夏首领走前鼓励人编织的竹篦子来换取铜币,似乎又要建立新的作坊。 碗不知道作坊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神奇的东西,不过她想将来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那些带她到这里的人可以买些酒肉请他们一起吃,如果再多或许可以买几双羊毛毡的靴子还给那些人。 简单的梦想支撑着她的手指不惧怕那些锋利的竹篾,也让她很满足,逐渐学会了用祖先天地去祝祷而不再是感激苍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敢和人说话,开始和那些留下的夏城人交谈。 并且在十月份的时候,碗第一次学会了笑。 那一天一个夏城人无意中说到那些离开的人大约已经回到了榆城,碗想到的就是那些救她来到这里的人终于回到了他们很期盼的家。 两个月前她真的不明白家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那些杀人从不手软的硬汉子为什么会在吃饭的时候谈论着劳作的事,在她看来劳作是很辛苦的,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 如今她大约明白了,劳作其实并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作为奴隶为别人劳作。 想到那些人期盼的事情如今已经成真,很自然地自己也笑了起来,虽然离得很远,可是羊毛毡靴子穿在脚上铜币揣在怀中,竟似穿梭了千里的距离真切地感受到了。 “愿祖先庇护你们每个人。愿羽箭避开你们的身体,愿疾病逃离你们的躯壳。” 傻笑中,默默祝祷着,不在以苍穹的名义。 ………… 碗在傻笑的时候,那些人的确已经来到了大河诸部的土地,但却还没有到达榆城,而是在靠近榆城的时候顺路转向了粟城。 一路的风餐露宿,算得上是一幕出东夷记。 陈健叫人用文字记录下了这次的出东夷记。只不过指导他们的不是神的指引,而是内心渴盼回去的信念。 简单的文字记录下的没有太多的传说色彩,东夷人既没有梦到什么预兆也没有杀死所有的男人只留下女人,带领亲族离开的东夷的那个人也没有被东夷首领的女儿捡到,遇到大河阻拦的时候更没有大河裂开波涛露出坦途。 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路途的艰难而有不满来彰显带领他们离开东夷的那个人的目光深远,行军异常地顺利,互相帮持扶助不离不弃。 陈健不让也不准有任何的神话色彩来证明自己的权利得源天授,执笔记录的人很忠实地记下了离开东夷的原由。 如实地写下了大河南岸的东夷城邑闭门不敢出不是因为天象有变兵不敢出,而是夏城的使者先行过去警告阻拦者必攻之;度过大河的时候也不是破开波涛,而是营舟造船以木为筏。 人阻则杀人,地阻则辟地,天阻则开天,仅此而已,何需神明。 从大河南岸回到北岸的时候,逐渐靠近粟城的时候,没有神话色彩人定胜天的出东夷记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则是更难的与人相斗。 粟岳在九月的时候就已经回来,掠夺了一万多同族的奴隶,如果不是因为东夷出兵的消息他觉得自己还能掠夺更多的奴隶。 只不过自己获得的功勋和荣耀比起陈健还是差了很多,至少没有那样传奇的色彩。 远在征伐的途中,他就听说了姬夏三言退穹夕的传闻。 当时他正在和当初弃盟的城邑对垒,东夷大军出征的消息造成了军心的混乱不稳,那个消息顿时让族人们士气大震,不再担忧后路的家园。 那时候粟岳没有选择,他不是不喜欢这样传奇的故事,只是不喜欢这样传奇故事的主角不是自己。可当时的情况下他又不得不宣扬这件事以求士兵们能够攻破那座城邑。 等到攻破城邑大胜之后,本以为自己连续两年的征伐已经获得了极高的威望,可回兵途中又有消息传来。 “姬夏深入东夷,势要攻破东夷城邑营救亲族。” “姬夏伏兵山谷,俘牟城三千轻壮。” “姬夏连破东夷三城,掠奴两万……” 这样的消息不断地传来,传递消息的都是骑着马的,不只有夏城的骑手也有各个城邑的使者,每一个消息都让军中众人兴奋不已,也都让粟岳恼火万分。 在这几条令大河盟部振奋却让他恼火的消息之前,还有三条让他兴奋不已的消息。 先是榆城内乱作坊工暴乱,接着便是夏榆分裂,一些夏城人给他带来的消息,希望粟岳作为大河诸部的首领能够支持榆夏分裂,各行其政。随后便是穹夕的族弟带来消息,说是穹夕愿意和粟城暂时休战,只要粟岳返回他甚至可以让出几座城邑,只要粟城先灭掉夏城就行。 三件事连在一起出现的时候,让粟岳兴奋的无以复加,甚至想好了借口:夏榆内乱,夏城肯定要先内后外,而且作坊工暴乱夏城就算平息了暴乱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东夷入境,夏城竟然不出兵,这就是违背了大河诸部利益大于城邑单独利益的有限主权盟约,即便不能灭掉夏城也可以收回榆城的土地让夏城人迁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作坊工暴乱不久就被平息,而且那些暴乱的作坊工直接成为了夏城的一部分,改革之后由奴隶变为人迸发出了强大战斗力不但没有让夏城损失什么,更让夏城人在内部分裂的情况下仍旧出兵,甚至三言两语吓跑了穹夕。 他当然不相信三言两语吓走穹夕的鬼话,他甚至怀疑陈健和穹夕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匆忙回军。 然而回军的一路简直就像是一场听传说旅行,每隔几天便有新的、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传来。 对这个时代而言,跨越千里直入东夷腹地连破三城真的就是神话,没有一个城邑可以做到。没人做到便是神话。而营救万余亲族带他们回家的豪言更是压过了粟岳掳回万余奴隶的光彩。 粟岳失掉了攻伐夏城的借口,也失掉了促使夏榆分裂的威望,自己曾兴奋的一切幻想都随着这些消息烟消云散化为泡影。 回到城邑的时候,十几个城邑的首领纷纷来到粟城,可这一次却不是如同去年一样的歌功颂德,更没有写出一篇四言长诗来记录征伐归来的武功,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夏城大军在东夷征战的事,似乎粟岳掠回的万余奴隶根本不算一件值得讨论的事。 随着马匹战车的普及,城邑之间的往来更加容易,消息传播的也就更快,首领间相聚也就越频繁。 该怎么处理和夏城之间的关系?该对夏榆分裂如何表态?该怎么酬劳姬夏营救万余亲族的功劳? 这些问题已经超越了粟岳的那万余奴隶如何分配,如何祭祀祖先以显武功之类。 粟岳也在头疼,在这之前从未有过先例,没有一个城邑可以凭借一城之力击败四周的夷狄首领亲率的大军,除非这个人也是族群的盟首。 如果换做是粟岳自己,这就不是问题,犒赏族人、祭祀祖先、接受恭贺、表功于祭以达上天,城邑臣服盟誓追随。但问题是陈健的地位很尴尬,他不是诸部同盟的盟首,却做了盟首没做到的事,这是没有先例的。 为难的事情总要面对,随着十月份的来临,越来越多的夏城使者往来穿梭传递着消息,很多事情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十月中旬,几匹快马来到了粟城。 “姬夏率万余亲族归家,还有六七日即可到达。一路疲惫风餐露宿,众亲族期待有口热饭。” 使者从怀里拿出一张布帛,上面写着一些数字,盖着陈健的印章道:“姬夏希望买些粟米牛羊,烦请粟城亲族造饭宰杀,所费钱财一应夏城出,只是搬运不易,以布帛为凭,月末奉还。” 几位首领急忙道:“夏城劳苦,营救亲族于水火,造饭宰杀本该亲族分内之事,怎么用得着购买呢?如果不是夏城,不知还有几座城邑被毁,我们只不过拿出些粟米牛羊又值什么?” “烦请转告姬夏,等到姬夏大军来临的时候,必有饭食酒肉。” 使者躬身致谢,又将大军返回的日期定了下来,只说姬夏会来祭祀祖先以告知祖先自己救回亲族的事,之后才会返回榆城。 在座的首领哪里能够拒绝,纷纷同意,又着实称赞了一番夏城的作为,使者这才离开。 等使者离开后,几个当初和粟岳暗盟的首领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那条疯狗……终于要回来了。” 第五十六章 大祭司 疯狗说的自然是陈健,而整个夏城则是一群疯狗。 疯狗是因为原本当成一句大话的亲族一体,这只疯狗竟然真的去实践了,而且做的如此坚决,不惜不管夏榆的分裂,简直不可理喻。 更因为有了这头疯狗的带领,整个夏城都疯了,那些反叛的逃奴和作坊工竟然跟着出征了,这让他们的世界观极为崩坏,从未想过一个首领会和奴隶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这群疯狗能咬人,而且咬的特别痛,以区区四千的兵力纵横东夷,逼着穹夕回师,以不到百人的损失伏击三千,随后连破三城,竟然无可阻挡。 这群疯狗说到做到,掠夺了两万多东夷奴隶,竟然用来交换了那些被俘的亲族。这在以往更是不可想象,谁也不会把自己的战利品去交换所谓的亲族,除非那是许多年前华粟同盟的时候。 如果仅仅是上面两条,只能说这个人这座城是一条忠犬,但加上当初作坊工暴乱的那番话和夏城的权利构架和知识传承模式后,这就是一条确确实实的疯狗了。 这条疯狗如今看样子已经准备咬人了,早在夏城深入东夷的时候,一条流言就在各个城邑之间传播开来。 据说有个夏城的使者在喝醉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大意就是姬夏回来后将会以书记的职责记录下华历三十五年东夷和大河诸部的冲突,而那些受到穹夕威胁后闭门不敢出兵的首领们将会被记录在史书上,流传后世以遭后世子孙唾弃。 更有传言说姬夏回来后将会逼迫粟岳以盟首的名义处罚那些城邑的首领,甚至可能会动用新盟约大河诸部利益之上的理由,严惩不贷。 这传言的主角换做别人,可能没人相信淡淡一笑,但放在这条喊亲族一体喊了这么久还亲身实践的疯狗身上,谁也难说。 两年前风城之乱之后,大河诸部的利益高于城邑单独利益的口号喊的震天响。 那时候夏城还不是疯狗,各个城邑的首领为了子嗣继承大为赞赏这个盟誓,那时候看来就是为了今后继承的时候大家互相帮忙,首领的位子就在咱们几家里传别让外人捡了便宜,否则就是有损大河诸部的利益,大家合力逼他下台。 甚至于几个月前粟岳听到夏榆分裂的消息后更是兴奋地想到了这个借口,认为这是赶走榆城最好的理由。 可现在却成为了一条绞索悬挂在他们的头顶。 并不是所有城邑的首领都惧怕这个传言本身的内容,因为很多城邑在穹夕退兵后急忙拼凑了一支部队前往两族相交的地方走了一圈,走了个形式总有些借口可以用。 他们固然担心夏城这条打着亲族一体旗号的疯狗真的会拿有限主权说事,真的要以此借口干涉各个城邑。 可与这个相比,他们更担心的是粟岳等城邑退出盟约,不再认同夏城的亲族一体的口号,恼羞成怒或是担忧夏城日渐壮大的情况下撕破脸皮。 现在还有这一条盟约制约着夏城,一旦粟岳等城邑为了不受责问诘难退出盟约,也就相当于将拴在夏城这条狗脖子上的绳索解开了。 那些离得远的城邑还好,离大野泽较近、在大河两岸的与粟城同盟的城邑早已慌了神。 疯狗的可怕他们是知道的,尤其是榆城附近实行的一些让他们极为不安的政策,一旦开打自己那些底层的国人会站在哪边都很难说——连那些大野泽的逃奴都能和夏城人站在一起被驯服,自己城邑的奴隶和底层更别说了。 承认盟约有效保证规矩,最多受到责罚;可要违背了盟约,那是要翻天覆地上下颠倒的。 这些首领们第一时间找到来到粟城,不是为了庆贺,而是为了央求粟岳为盟友担下这次东夷破城的责任,千万不要和夏城撕破脸,也央求粟岳不要给陈健借题发挥的机会。 众怒难犯,这是清醒的人的常理,对于疯狗来说并不适用,尤其是这条疯狗临死前可能会咬死许多人的情况下。 粟岳很为难,可面对这些与自己暗盟过的首领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话到底是流言而是空穴来风,谁也不清楚。粟岳从没看透过陈健,从一开始就没看透,一旦真的借此机会斥责那些避战的首领,粟岳明白到时候自己会很为难。 责罚的轻了,没法给疯狗一个交代;责罚的重了,自己的盟友会记恨自己。 可让他自己在祭祀的时候承认是自己的无能或是错误导致了这次东夷人趁虚而入,他自己的名声又要遭受损失。 去年他还对史书相当满意,尤其是记录了下他大胜而归的场面和荣耀,如今却恨不能没有史书这东西。 然而记录诸部大事的书记是陈健,按照当初定下的规矩,只有书记记录下的诸部大事的历史才算正史,这个看似没用的东西变得越发重要起来。 华历三十五年的这段历史到底会怎么记录?就像是流传甚广的姬夏见穹夕的趣闻,刚开始的时候各个首领都会心一笑觉得很有智慧,可当历史要记录他们自己的时候,他们开始痛恨这个故事。 扭曲的历史并非不是真相,只是部分真相,而到底记录下哪部分取决于执笔的那个人。 头疼之下,一些对陈健颇有意见的首领问道:“疯狗就要回来了,咱们到底该怎么办?粟岳首领总有给个办法,他要是当众质问我们为何没有出兵,我们的脸面该放在哪里?” 众首领们一筹莫展,尤其是几个被穹夕威胁的不敢在穹夕大军攻击馍城时尾随的那些城邑,他们期待着粟岳给出一个办法。 一个首领说道:“办法不是没有,穹夕给指出了一条明路,就说西北边会升起一颗让大河干涸的太阳,咱们以此理由和夏城开战,彻底毁掉夏城。夏城日渐强大,本来已有夏、榆、卫、娥四城,如今又有了两座城邑的万人支持……” 可这番话还不等说完,六七个人齐声反对,喝道:“倘若粟岳首领采用这个办法,我们将立刻退盟,绝不会和你们站在一起。先不说城邑众人是否相信,我们城邑距离夏卫娥榆四城如此之近,我们凭什么抵挡夏城人的怒火?” “对!倘若粟岳首领答应这样做,我们便要退盟和夏城站到一边!” “你们离他们远些,可以支撑到大军来临,可我们呢?夏城人孤军深入东夷,尚能十日破城,在这边有骑手战车相助,谁能抵挡?” 粟岳揉了揉额头,摇头道:“我也不同意这么做,真把这条疯狗逼到极点,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榆城内乱之后的一些关于城邑权利、城邑是谁、谁代表城邑之类的宣传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咱们这里,姬夏的那些话仅仅是说给那些逃奴听的吗?” “我担心的是到时候姬夏攻下几座城邑,分发耕牛铁器,分掉城邑公田,底层分地奴隶为人,靠数千学堂的孩子管辖那些人,三年不征五年不赋,拼着乱上十年,再用十年休养生息。奴隶不可能站在咱们这边,底层国人也未必坚决,他们目光短浅只会看到眼前的小利,更容易被他欺骗,十年后他们便是夏城的一部分。” “我更担心的是这条疯狗今天可以喊亲族一体,明天便可以喊耕者有其田天下人尽可读文识数选其贤者为官断绝血脉相承。他手里可是有万余曾经的奴隶,夏城不要他,他头都没回便在榆城折腾起来。” “败于东夷,咱们最多是改变服饰变换语言上贡臣服,仍旧是首领拥有权利,他穹夕能管多少人,还不是要靠咱们管着氏族?逼疯了姬夏,那是要和赤脚贫奴一样为人的,咱们的子嗣要和那些平民一样从头开始,他用不着咱们的血脉,因为他把咱们藏在血脉里的东西教给了学堂里的那些孩子。” “宁败于东夷,不败于姬夏。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是他喊了数年的亲族一体,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比这些话,比宣传,比蛊惑,不要说姬夏,就是夏城演戏的人,咱们谁能比得过?” “各部如今都在欣喜姬夏的作为,谁在这时候反对夏城,谁就要失去国人的支持。” “如今有盟约在手,互不干涉城邑除非违背了亲族利益,不给他逼到绝境,他也不敢和咱们彻底决裂。” “所以不但不能征讨他,还要奖赏他。” 所有人都看着粟岳,想知道怎么奖赏,而粟岳接下来的话更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我想……推选他为诸部同盟的大祭司之位,但作为代价,他要答应咱们只说亲族一体不说奴隶贵族底层平民。” “大祭司?” 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个奖励有些太大了,大的有些吓人。 很多城邑的首领本身就是大祭司,即便不是也是妻子是大祭司或者自己最信任的人,用以解释首领所做的一切的合法性,借助祖先或是天地的指引证明首领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首领是世俗领袖,大祭司是神权领袖,神在阶级社会出现之前是不分等级的没有一套完整的体系,但即便万物有灵众灵平等也需要有人做意识形态方面的总结。 诸部的盟首无需多言,自然就是诸部的大祭司,由他们代替诸部和天地祖先沟通。 在粟岳看来,这个新的名为书记的官职不仅仅负责记录历史,更重要的是代替了城邑祭司的功能,掌控了意识形态的宣传。 从当初的彗星再到亲族一体有限主权等等体系,这些理论和意识形态宣传本该是城邑大祭司做的事,可却被这个所谓的书记抢去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粟岳很是后悔,当初诸部会盟彗星降临的时候,他为了权利给了陈健解释行为合理性的机会。 结果一发不可收。 以血脉继承为理由编造出财产和道德绑定的言论,给了贵族名正言顺掌控权利的机会,却又给了底层反抗的合理性;以首领家族互助为名编造出大河诸部利益大于城邑单独利益的粟夏体系,给了首领们传承子嗣的机会,却也留出了以此为借口征伐的可能。 不经意间,粟岳才明白对方一步步地取得了法理的解释权,成为了一个没有祭司之名的大祭司。他们这些人只看到了好的,却没注意到这些繁花下暗藏的毒蛇。 不给又能怎么样?只要不翻脸,这个书记就可以不断地以自己的那一套意识形态去解释世界去搞舆论宣传,谁也争不过谁也比不了。 好在数年前彗星降临的时候,宣传的那些东西打破了占卜天地征兆的理论,祭司也可能是错的也可能被坏的灵魂所欺骗,黑白熊理论中的祖先指引可能是坏人假扮的,而简单的实践论和未可知则放弃不管以待将来可知让原本的意识形态风雨飘摇。 神权从那时候起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可能是假的错的可能是坏的灵魂假借祖先之名的欺骗。 按照夏城的理论,我祭祀,如果你风调雨顺你就是真的,于是有贡品;如果祭祀了竟然还干旱洪涝,那就是假的坏的假扮的,砸掉。 正是这一点给了粟岳以大祭司之为酬劳陈健的底气,否则他也绝不会放开这个权利——在数年前的彗星降临的大事件后,神权被世俗权利抓到了漏洞,居于其后。 既然如此,粟岳觉得还不如让他名副其实,但代价就是按照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方式去解释世界。你没有孩子断绝子嗣不代表我们没有,你愿意折腾在你的城邑折腾千万别来我们城邑搅合,说说亲族一体其乐融融好得很,别说底层与亲贵之间的矛盾,最好淡化就当不存在。 这是底线。你姬夏接受,你姬夏就是大祭司。你姬夏不接受,大家一拍两散,拼着两败俱伤拼着联合东夷也要先把你灭掉。 第五十七章 以功请罪 只要陈健能够遵守规矩,不将夏城的特殊政策向外宣传,各个氏族首领还是愿意接受这样一个亲族的。 大祭司的地位极高,看起来这是不可能拒绝的一件事,既然拿出了这个作为代价,彼此妥协已是必然。 粟岳也清楚这是在抱薪救火,但夏城刚刚大胜归来,夏城的骑手各个城邑流窜传播消息振奋人心,这时候反目难以服众,再说也未必能够一鼓作气击破榆城,打不破变为长期抗衡,内部盟约就会分崩离析。 国人就是兵,兵就是国人,所以国人拥有政治权利,这是小国寡民情况下的必然政治格局。首领不可能拥有无限的权威,更不可能用少数人作为暴力工具去统治震压绝大多数的国人,逼着国人此时和夏城开战就是自寻死路。 无可奈何之日,粟岳和各个城邑首领派出的密使提前去迎接了陈健,秘密而短暂的协商后,密使们醉醺醺地离开,很是满意陈健的态度也很满意装在他们口袋里的叮当作响的铜币。 于是各个首领之间的讨论也变了口径。 从“疯狗已北渡大河,正朝粟城挺进”变为“大河诸部的英雄、拯救亲族的姬夏不日将抵挡万众振奋的粟城以祭祖先”。 这种微妙的变化体现在诸多方面,各个城邑的亲贵云集粟城,准备了各色礼物。族人们宰杀牛羊,用草扎制各种祭祀的物品,挑选牺牲,制备醴酒醪糟。 只不过他们要迎接的那支队伍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还在距离粟城百里的地方休息了三天。 此时已是十月末,近两万人的队伍每耽搁一天都是巨大的支出,可有时候这种耽搁却是值得的。 这里已经是榆城运输司的商队能够覆盖的范围了,城中一切安好,也都知道了大获全胜的消息。 提前让他们准备的房屋、衣物、食物严格配给的话也是完全可以撑过这个冬天的。 停留的三天里,源源不断地新军装、皮甲、战车和马匹从榆城附近运送过来。一路上评定的军功也都核实完毕,配发的奖章、宣传、鼓励用的丝帛、布花等等也都早已置办,不过这些要回到榆城之后再行奖励。 之所以停留是为了演练一下即将到来的入城仪式,那些流言需要有强大的武力支撑。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武力威慑可以给夏城几年的喘息时间,也能把别的城邑拖入改革军备的深渊。 跟随陈健获胜归来的那些城邑的亲贵子女不会想到这么多,他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盼望着能够在自己父母的眼中展示自己立下的战功。 十月二十四,夏城的大军靠近粟城的时候,以粟岳为首的各个城邑首领和氏族亲贵骑马乘车至城外十里相迎,跟随前来的还有粟城和附近村落的数千人。 秋草正高,万物苍凉,骑马往来的使者早已告知了大军的动向,数千人望眼欲穿,终于看到了一道仿佛天地交接样的黑影。 鼓声笛声隐隐传来,许多人伸长了脖子观看。 陈健在队伍的最前端,本想着凑出四匹白马拉自己的战车,然而留守的司货姬想尽办法也没找到,白马倒是有但是雄壮的却不多,无奈之下只好用了四匹枣红马代替。 只是四匹同色的枣红马拉着缀满青铜的木轮战车,在这个时代依旧气派十足,看得那些氏族亲贵们目注神驰,心下盘算着自己是否能够买这样的一套战车。 重战车之后是两辆轻便的战车,上面有军鼓,两名健壮悍勇之士击鼓前进。 与鼓声相应而和的是千五百人的戈矛兵方阵,身着黑色的军装,头戴麻布包巾,最前面的一排身上穿着皮子做的甲,一同踏动的声音让大地都跟着震荡起来。 此时陈健已经距离众人不过三百步,排成阵列齐步向前的方阵如同一面墙,让那些首领们震惊不已。他们早就听闻夏城军阵严整,可亲眼看到后的震撼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交谈,只有和鼓声频率相同的脚步,仿佛心脏也随着鼓声在跃动。 有心人暗暗数着,从这些人整队前进到现在,已经向前走了六十步,然而中途没有一次停下整队,队形依旧齐整。 略微的参差被整齐的黑色军装所掩盖,那种摄人心魄的气势压过了一切。 粟岳看了身边的几个首领,半是感叹半是嫉妒地说道:“夏城军阵如此,怨不得能纵横千里,往来东夷如入自家后庭。” 身边的几个再看看自己骑乘的马或是轻小的战车,无奈地跟在了粟岳的后面准备前去迎接。 就在这时,鼓声忽然间变得急促,千余戈矛兵将戈矛重重地朝地上一顿,停下了脚步右脚重重地踏在原地,齐声喝道:“万胜!” 宛如惊雷,胜似虎啸,更让许多人毛骨悚然,几个正准备前去迎接的首领差点没有控住自己的马匹,被这一声呼啸震得心中慌乱,老一些的从怀里摸出了从夏城高价买来的小药丸含在了嘴里,这才让那慌乱的悸动平复。 戈矛手虽然停下来,可是鼓声并没有停住,相反越发地急促,戈矛手们将矛杆不断地撞击着大地,应和着越发急促的鼓声。 连续应和了十声之后,整齐的戈矛方阵忽然间向左右齐转,从中分开露出了一道二三十步宽的缝隙后,再次转向,将长矛平端,正对着前方那些准备迎接陈健的氏族首领。 这一次简单的转向再一次让氏族首领们震惊不已,城邑林立百国千邦的奴隶制多元时代,战争频繁,每个首领都不是废物,他们清楚这种方阵转向的可怕也清楚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队列、转向,绝不是花架子,只不过夏城戈矛兵的这一次是,这是不久前苦训三天仔细排练出来的,夏城的戈矛兵还没有随时可以转向的军事素养。如果真有这样的素养底子和纪律性,以纵队穿插后转向横队攻击、敌人然后时迅速分列转向、以纵队攻击队形行军等等,单是这几点便可以让方阵兵的机动性和战斗力提升许多。 首领们并不知道这是花架子,因而再看向不远处陈健的时候面色便有些难看,尤其是靠近榆城而又与粟城暗盟的几个城邑更是如此。 可他们的震惊还远未结束,当戈矛兵的军阵中间分出通路后,战车三辆一排,在急促的鼓声中隆隆向前。戈矛兵的两侧,轻壮的手持标枪的骑手从远处绕了出来,呼啸着在戈矛阵之前转了个大圈。 并排而出的战车快速地在阵前排成一列,首领们这才注意到车中站着的人竟是自己的子嗣,他们穿着夏城人一样的黑衣服,身披着厚重的缀着铜钉的皮甲,腰悬短剑,手持长戟,胸前挂着夏城军中代表着荣耀的黄铜勋章,在太阳下熠熠发光,刺痛了做父母的双眼。 一年半前这些人前往榆城的时候,还只是他们眼中的孩子,那时候有着父母对子女的不舍。而如今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脱去了孩子的稚气,多出了几分勇武。 战车身后跟随的是他们派去榆城训练的脱产士兵,手持短剑,擎着一面他们听说没却没见过的名为龙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旗帜飞扬中,十几个壮汉抬着一些沾满白灰的麻袋,咕咚咚地将里面用石灰和盐腌制过的东夷头颅倾倒在阵前,熟练地垒成了彰展武力功勋的小京观。 这些头颅吓不倒他们的父母,相反他们的父母们看着那些头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子嗣建功立业更让父母欣慰的事了。 在这一刻,仅仅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氏族的首领贵族,而是一个个孩子的父母。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氏族亲贵的子嗣,只有少部分是城邑首领的子嗣,来自不同的城邑,有着不同的父母,但此时却同袍同车,共同站立在那面名为龙的旗帜之下。 战车的最左边是附近一座城邑氏族亲贵的子嗣,他面前堆积的头颅也最多,头上包裹的丝帛也与众不同,看得出这是这群孩子们中立功最多的那个。 他从战车上跳下,走到了迎接陈健的父母和粟岳的身边,拜服于地,顿首道:“先生常说亲族一体,大河诸部为重、部族次之,家族更居其后,孩儿深以为有理。听到亲族被虏获为奴,孩儿夜不能寐晌不能食,知道军情如火,不等城邑首领的命令便私自出征。” “此次出征,孩儿与同族杀敌二十,俘奴三百。跟随先生破城三座,辟东夷土地,得封地八里。” “然而不等首领之令已是罪过,孩儿愿将奴隶百人归于氏族、百人归于城邑。以东夷八里封地归于华粟诸族,但求恕罪。” 他开了个头,前面一排氏族亲贵的子嗣纷纷拜服,说着类似的话。有的杀敌十几,有的俘奴数十,也有的封地三五十里。 那些城邑的首领或是氏族的亲贵看着已经变得壮实的孩子和他们身上经过战阵后的成熟,哪里还肯责罚,又怎么敢在这时候责罚。 况且孩子们杀敌数十俘奴数百的功勋,即便是他们自己很多人都不曾拥有,更别说分出去操练的士兵极少,若是以往这样少的士兵能够取得这样的荣耀已经可以变为歌谣传颂,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首领的人选。 这哪里是在请罪?分明是在表功。可这功劳表的却不让人厌烦,因为他们只是在用孩子的方式告诉父母自己长大了,立下功勋了,可以创建功业了。 粟岳看了一眼那些拜服在地的孩子们,悄悄看了一眼陈健,笑道:“你们哪里有罪过呢?亲族一体,你们应体内流淌的祖先血脉的召唤,又怎么是罪过呢?” “东夷的土地在那里,没有你们的厮杀又怎么会成为祖先的土地呢?况且你们俘获的奴隶便是你们的,你们的先生都不和你们抢,我们做父母的难道还不如先生亲昵吗?也罢,那些奴隶尽归你们个人,封地亦属氏族,今后你们也算是自食一邑的大人了。” “这是大胜,没有失败,何来罪责?都起来吧,你们能够相应血脉中祖先的召唤,就算失败也是勇气与荣耀,更何况你们杀敌俘奴的功勋?” 他大笑着扶起了那些拜服在地的年轻人,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陈健,看着更近处飘扬的龙旗,长叹一声,才明白过来有时候祭司不需要只问鬼神万灵才能让众人信服。 这龙旗什么都不是,一年前还不存在,更比不过山神河鬼天地万物任一之灵,如今却可以让众人归心屹立旗下。 画出龙旗的这个人总说祖先在梦中指引他,所以他不会占卜、不用问天,依旧可以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和惊喜。 即便没人相信祖先如此眷顾他,却也无法指摘他在说谎。胜利,即为指引的现实具像。可就算是那些会占卜通灵的,谁又能将虚幻的东西展现给别人看呢?人们看到的只是祖先与神灵在现实的具像,而他一直拥有,从未遗失。 粟岳想,大河诸部将迎来一个不能占卜、遑论通灵的大祭司。这真是一件古怪的事。 第五十八章 答允 车粼马萧兵锋锐盛的大军之前,诸位首领们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和恐慌,走到了陈健面前。 陈健也急忙下了战车,走到众人之前与他们执手相问。 随即又在大军和万人之前发表了一篇满是亲族一体鸡血洋溢的致辞,一时间大家既睦且孺、和乐且湛。 对着万余热泪洋溢的营救回的亲族,一众亲贵也颇为感动,歌功颂德之词不绝于耳。 粟岳既是诸部盟首,这时候也不得不夸赞道:“姬夏披坚执锐深入东夷,亲临战阵不惧弓矢,营救万余亲族,这真是让祖先欣慰的功勋。请姬夏乘车居左,荣耀归城。” 陈健急忙推辞道:“这是大河诸部子孙应该做的事,只不过夏城恰好兵备充足,倘若是其余城邑拥有众多船只甲士,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在东夷内部凶险万分,正是祖先的庇护才将亲族带回,又怎么敢窃来作为自己的功劳呢?” 两人客气了一番,粟岳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陈健忽然说道:“如今虽然亲族已经返回了祖先的土地,但是冬季马上来临,衣食居住尚无准备。” 那些氏族亲贵们心里一惊,生怕陈健开口请求各个城邑援助一些粮食。亲族一体的话大家喊喊也就是了,真要从自己手里拿东西那是万万不可的。 再者一些城邑这两三年也真是穷的可以,夏城的作坊和铜币把城邑积累数年的粮食都偷走了。 公田收入的那点东西甚至都比不过一些离榆城较近的城邑中一些亲贵,他们率先购买了铁器改变了劳作方式,或是以人口土地入股的方式由夏城人帮着经营新型的半奴隶主庄园,越发富足,可是赋税制度不完善又不能收取为公产。 粟城连续用兵两年,掠夺了几万奴隶,分润到各个城邑。但是出征所需的战马、战车、火药、皮甲、戈矛种种这些,又要拿粮食去换,还要养活这些奴隶以等到明年可以开垦的时候才有收获。 万余人口一年的吃住、援建算起来少说也要六百万斤粮食,数额的确有些肉痛,最关键的是这些氏族的首领还在,又不能转化为自己城邑的人口。 凭借火药炸城、挖掘地道连破东夷三城的传闻加上穹夕攻城一月即破的事实,让这些首领们明白战争已经和之前不同了,他们还需要积累财富修建城墙,这时候哪里还能拿出粮食? 当着这么多人的期待,再加上刚才歌颂的亲族一体的热血还未散去,这时候拒绝实在是有些尴尬。 陈健不等尴尬的沉默出现,便开口道:“我也知道,穹夕大军刚过,一些城邑过得也艰难。夏城去年粮食丰收,又有作坊换取了不少,这万余亲族的吃住便由夏城一力承担。” 百余人暗暗松了口气,心说你要管这些人最好了,反正这些人是你救回来的,我们给他些粮食也和你的恩泽比不了。 陈健又道:“不过两座城邑都被毁了,那里又靠近东夷,两城人口零落羸弱,不能守持。再者距离太远,夏城的粮食转运不易,所以我想两座城邑暂时迁徙到大野泽附近,也便于夏城照看。” “苇城首领被困东夷,数千亲族请我假首领之职;风城亲贵被困不能救赎,以丝萝自比,夏即便并非乔木,却也不能不管不问。一时之需夏城还拿得出,可一世之需又该怎么办呢?” “榆城向西,百里之内人烟稀少。苇、风两城可占此地修养生息,百里之内通用榆夏规矩法令,三五年后牛羊增多人口繁盛再行迁走,这是我能想出的办法。” “因此这需要请诸部盟首定夺,我也好敬告祖先。” 说完,两城的万余亲族一同请愿,愿意跟随陈健到榆城之西安居,因为夏城人的生活很好,能给他们的帮助也更大。 这是陈健想出的办法,当然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可以不用,但提出办法的就要让这两座城邑信服,又要如同夏城一样提供两城万余人的粮食、农具、牛羊。他们可不是奴隶,而是亲族。 之前的一番演说既然大家都称赞,现在亲族有难了,你们总不能不帮吧?你们不帮夏城人给出了解决的办法,你们如果还不同意,那是要结怨的。 道德制高点和现实的双重压迫之下,所有人都不得不同意这个提议,他们心中也清楚,即便不同意夏城人已经将这些人带回来了,自己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只是同意之后就是名正言顺要祭告祖先的,顺带着还要承认陈健不仅仅是夏城的首领,还是苇城的假首领。 只要苇城的正式首领一天没被放出来,这在部族同盟议事、推举首领的时候陈健是有两次发言权的。 这本该是在氏族首领小圈子内讨论的事情再一次拿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时间地点和气氛又都不允许拒绝,这对那些习惯了小圈子政治的人来说是最讨厌的。 嘴上虽然说着认同的话,心中却难免会有些疙瘩,陈健又好像看不明白一样,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夏在东夷征战两月,士兵疲惫,虽然救出了亲族但也难以脱身,不得以之下只好与东夷穹夕签订盟约,三年之内不再互相攻伐,否则我也无法将这万余亲族带回来。” “这是我以祖先的名义起誓的,所以我不能违背,况且还有风、苇两城的首领亲贵为质。” “但我也为大河诸部争取到了数百里的土地,这是归属祖先的荣耀之土。三年后若是与东夷交战,攻,粟岳首领可带数城大军自风城向东,夏可领夏军自新华城直入穹夕腹地;守,粟岳首领可居粟城调度亲族,穹夕一日不破新华城便不敢深入大河诸部腹地,不误农时。” 这番话让那几个首领频频点头,很简单的战略往往很有用,就这一年的征战来看,这个地方位置的确十分显要,可以说那座城邑伫立一天,诸部就不用担心穹夕的大军出现在城邑附近。 趁着众人点头的时间,陈健道:“因此我希望诸部每城各出五十男女,屯驻于新华城,凑数千之数,以为守备。夏城另出五百士兵,数千族人奴隶,这数千人只听从诸部盟首之令征战,只要在那座城邑一天,咱们内部的纷争便不可参与,除非东夷垮掉大河诸部的城邑建在东海之滨。” “以五十人,断绝东夷入境劫掠的可能,这是值得的。否则穹夕入境,掠夺人口、耽误农时、抢夺牛羊,又怎么是五十个人可以弥补的呢?” “诸位的子女亲族在新华城俱有封地,这五十人也算是奖赏孩子们的功勋,让他们自食一封邑,若是将来做得好了斩获更多,甚至单独建城、自成一姓也未尝不可。” 几个城邑的首领还未表态,一些氏族的亲贵已经欣然,如果他们的孩子真能在那边自成一邑、另成姓氏,这也是极好的。况且一个城邑出五十对男女,分担到每个氏族身上也不过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用这点人为子女赢得一个可能、为城邑减少一分风险,的确值得。 粟岳想了一下也没有反对,少五十个人不过是皮毛,只要东夷那边不干西征,自己拥有盟首的地位,三年之内还是可以征服不少当初退盟的城邑充实自己的力量。 攻打已经内乱平息的东夷得不偿失,有一支名义上不参与诸部内战的力量在外开拓,他作为大河诸部的盟首有时候也要考虑一下整个大河诸部的利益。 再者在粟岳看来,陈健有个极大的缺点就是做事的时候跳的太高,往好了看这可以笼络人心,但往坏了看很多名义上不能做的事他就不能做,别人做了可以最多有人指责两句,但他做了就是抽自己的嘴巴威望必然大跌。既然说出那边的士兵不会参与内战,就绝不会参与,一下子牵扯住夏城的五百精锐那也是件好事。 这一次粟岳也学乖了,笑道:“这件事是对亲族大有益处的事,我当然会同意。不知道姬夏还有什么提议,不妨都说出来。我时间倒是很多,就怕诸位亲族疲惫一路累了饿了,城邑还有热饭牛羊等待,总不好奔波半年吃些凉饭残羹。” 陈健也笑道:“只剩最后一件,还请诸位务必答允。诸位也知道五月时候夏城内乱,城邑两分。可夏的祖母尚在夏城,夏城中更有数千亲族被其蛊惑。” “他们将城邑双分的时候,正是东夷攻入大河诸部围住风城的时候。这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的,也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在他们逃走了,我没有带兵北上,而是强忍族人被欺骗欺凌的悲痛带兵前往东夷营救亲族。” “大河为上,城邑次之,氏族为下,这是我一直践行的。如今亲族已经救回,没有让祖先的荣耀蒙羞,所以我才能够回到夏城处理这一场叛乱。” “夏城既然曾经会盟,现在便是大河诸部的一部分,因此希望各位亲族能够派人一同随我回夏城,将这群违背了大河诸部至高利益的人抓捕审问,一如当年风城之事。” “他们蛊惑族人,信众不多,兵力少寡,以夏军之盛必可一战而破。诸族也不必出兵太多,只需有亲贵贤者德高望重者跟随平叛,还请诸位一定不要拒绝。” ………… ps:诸位新年快乐。叽叽叽叽喔喔喔喔咯咯哒,鸡年鸡语拜年,诚意十足。 第五十九章 妥协与背叛 这是三件事中唯一一件为自己或是为夏城请求的事。 其实陈健一点都不担心回夏城夺权的事,在绝对的暴力机器优势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毫无意义。 他也不担心那些人失败后逃走到其余城邑,即便他们知晓夏城的很多事。 跑到大河诸部的内部城邑,也不会让别的城邑变得强大。变革是要有物质基础的,没有物质条件的变革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如果其余城邑在金属农具和牛马不足的情况下强行把公田代税制度摧毁变为私田赋税制,那对城邑就是一场灾难。 跑到草原,陈健更不担心。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完全不同,渔猎农耕的部落可以学习农耕民族的很多办法制度快速从氏族进化为国家雏形,但游牧就不行,就算夏城的很多技术也难以让游牧民族在短期内发展起来,他们的积累速度太慢了,在不能劫掠的情况下完成积累可能需要数百年。 之所以提出这样一个请求,既是为了遵守当初的盟誓部族内乱或是内战尽可能在族群内协调解决;也是为了和其余城邑互相妥协,给他们一个谈判的价码,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遵守规矩制度将矛盾内部解决,是否能够实施很大程度取决于是否有一个可以维护这个规矩的强盛城邑,甘愿做这个制度内的规矩监督者和执法者,现在就是让各个氏族城邑逐渐习惯的时候。 而妥协,则是陈健既定的计划。 之前的斗争和咄咄逼人是为现在的妥协提高夏城的谈判价码,逼着其余城邑主动来找夏城谈判条件。看似陈健是在解放奴隶,实际上并不是出于善良或是人道主义精神,而仅仅是为了让其余城邑惧怕把夏城逼到绝境和他们同归于尽。用意识形态输出的手段逼着其余城邑烽火处处,他们就没有心思和力量来琢磨夏城本身。 武力征服现在并不现实,想要形成一个不需要老旧贵族的统一的革新的大河诸部,至少需要三五千管理人才,否则这个统一的大河诸部就是一个妥协而成的国家,到时候必须要依靠老旧氏族亲贵管理这个偌大的将近两省之地的国家。 权利分散、城邑独立性强、守旧势力强大这将是过度妥协后不可避免出现的情况。统一是为了族群更好的发展,而统一本身只是这个目的的一种最有效的手段,这是陈健必须搞清楚的,不能为了统一而去不切实际地统一,留下一个仅仅是名义的共同体,所以尚需要夏城的教育体系在十年后发力以填补权利空缺。 因此现在仍需妥协,也因此第三个请求就是在抛出橄榄枝,一些其余城邑想要夏城做却难以启齿的事情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这是前些天密使与陈健秘密达成的协议。 果不其然,粟岳和几个首领心下暗喜,长松一口气,纷纷道:“姬夏说的没错,叛乱者是该受到惩罚,让亲族中的德高望重者跟随理所当然。只是如果他们逃亡到别的城邑,处罚他们是依照夏城的规矩呢?还是依照其余城邑的规矩呢?” “当然是依照夏城的规矩。他们是夏城的人。” 粟岳急忙道:“原来如此,姬夏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们城邑也有许多奴隶逃亡榆城。榆城的规矩和我们并不一样,奴隶是我们城邑的财产,逃到榆城却成了人,那么他们到底是财产还是人呢?” “正如那些在夏城叛乱的人,应该遵照夏城的规矩对他们进行处罚,却不能因为他们逃往别的城邑就要用别的城邑的规矩去对待他们。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 陈健慨然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啊,是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微如毫末的事情,这是我的过错。” 很多氏族的亲贵心想,这哪里是微如毫末的事情啊,这简直是要动摇各个城邑根基的大事。 他们中不少人并不知道粟岳和陈健达成的秘密协议,听到陈健的口气已松,顿觉浑身轻松了许多,至少不用再担心那些在奴隶底层中听到逃亡榆城的蛊惑之言了。 陈健看着一干氏族亲贵和首领,缓缓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个过错既然已经发现,自然是要改正的。或许自今而后,各个城邑也该派人前往榆城附近,如有逃走的奴隶即可捕获回去,按照各自城邑的法度处置。” “只是到底如何还需各个城邑的首领一同定夺,这毕竟不是夏城自己的事。” “再者,既然诸部都遵守盟约,有些事情就需要说的清楚点。城邑间是可以有不同之处的,但哪些不同算是违背了亲族一体的盟誓?哪些不算呢?” “譬如夏人喜吃麦馍,粟人喜食粟米,这种不同是可以的。但如果夏城束发祭祀祖先,某座城邑却披发而祭苍穹,这种不同就是不可以的。” “这些事情又不是我这样愚钝的人自己可以想出的,这就需要各个氏族共同商量。违背那些不能违背的,夏粟与诸位亲族一同征讨;违背那些可以违背的,并不能逼迫他们改掉,也不能以此为名征伐他们。” “所以夏恳求粟岳盟首考虑,于明年夏季再次召集亲族会盟,共同商讨完善大河诸部的规矩,以约束各个城邑不使他们在不经意间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以让他们知道什么可以做而什么不能做。” 附近的一些首领也都点头称是,之前的会盟规矩太过宽泛,而且那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城邑去做那些规矩的监督者和执行者,没有暴力作为支撑的法律便不能称之为法律。 陈健已经做出了让步,这让很多城邑心满意足。仅仅是在榆城驻扎士兵抓捕新盟约签订后的逃奴可以让他们安心,明确了规矩之后大城就无法随意攻伐小城,除非那座城邑有和粟夏两座城邑叫板的能力。原先这规矩如同虚设,但随着华历三十五年夏城与东夷的战争已然不同,这是个说到做到并且有能力做到的城邑。 陈健当然知道粟岳给出的条件是让他成为诸部的大祭司,但大祭司的位子不是粟岳能给的,还是需要各个亲族共同的推选。 粟岳没有这样的资格,他的权利不够大,再说给的也没有足够的法理性。 大祭司是神权领袖,其实也就是内部规矩的制定者,因为祭司可以评断对错。不过大祭司不是执行者,执行者仍旧是世俗领袖粟岳,居于世俗首领之后。 换做正常发展,可能大河诸部今后的权力斗争就是神权和世俗权利的争夺,大祭司不和首领同心的结果便是大祭司借用神权争夺世俗权利。 但陈健不可能去这样做,他已经计划好自己成为大祭司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毁掉大祭司这个职位的神圣性。不能为了一时的权利动摇了今后的基础,他是想做首领的,所以就不可能在自己当大祭司的时候弄的神权高于世俗,否则将来还要擦屁股。 粟岳不会知道陈健是这样想的,他是以正常人来忖度陈健,而他仍旧能够推举陈健为大祭司是因为陈健的一贯言论毁掉了神权的绝对正确。 在几年前的会盟时,陈健本来可以提出更好的能够让那些分裂的氏族接受的彼此妥协的规矩,但他没有提出来而是躲到了大野泽去考察任凭大河诸部分裂。那时候威望不够,提出来了也不可能成为类似大祭司的职位,轮不到他。 现在提出来,是可以让氏族信服并且以此名正言顺地成为大祭司的,名望已经足够,实力也足够强大。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大祭司却誓要当神权最大的叛徒。 如今陈健的话只说了一半,甚至连榆城政策不对外只对内都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要求各族一同前来协商解决,这就让其余城邑很期待明年夏天的会盟,也一次来要挟防止粟岳反悔。 之前的秘谈中彼此已经妥协。 协商结果就是陈健得到大祭司的职位,但要立下规矩让大祭司的职位失去神性,由规矩本身代替神圣指引来评定对错,将大祭司的位子变为一个任何认字评判记住规矩的人都能担当,时日一久地位可能只相当于前世的礼部,但在此之前大祭司拥有仅次于氏族盟首的地位。 而陈健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严禁夏城用输出意识形态的方式去影响其余城邑,作坊工反抗的事和国人与城邑的关系等事件尽量淡化,转而宣扬亲族一体理论,麻醉底层的反抗,完善对外战争的正义性和神圣性,负责培养各个氏族的亲贵以“名义上的知识选拔掩盖实际的血脉相承”,不得招收其余城邑的平民子弟——以提高公学费用的方式断绝其余城邑平民学习的可能,严禁知识在其余城邑的非统治阶级间传播,严禁夏城人在其余城邑开办私学,并在血统论破产之前让贵族掌握知识以完成分化。 这个协议的结果其实就是陈健为了权利广义地背叛了让他权利巩固的逃奴阶层和平民底层,但没有背叛逃奴和底层那些人。消灭某个阶层从不是靠屠杀,屠杀后原本阶层的人没了,但是新的人顶替上去而阶层本身还在。正如榆城范围内大致消灭了奴隶主和奴隶这个阶层,不是杀绝了而是以新工具和新的生产关系取代了旧的阶层本身。 所以这次妥协只会让那些夏城体系内原本的逃奴在感性上有些微抵触,却不会剧烈反抗,陈健背叛的是逃奴这个广义阶层,并非背叛了他们这群人,相反他们成为了夏城这个畸形制度中的既得利益者。 于内,陈健没有失去最支持他的夏城群体的支持;于外,缓和了夏城和其余城邑之间的矛盾,为夏城争取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也为今后将妥协的氏族同盟变为暴力统一一扫陈旧阶层的新国家积蓄了力量,反正盟约签订就是为了将来撕毁,历史是以百年为单位计算的。 第六十章 渺小、卑微、不舍、失落 在双方都认为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关于明年夏季诸部会盟的事也就算定了下来。 既然明年夏天要会盟,这一次的祭祀规模就不能太大,只能是小规模的祭祀。 此时陈健还不是大祭司,所以主持祭祀的仍旧是粟岳。 陈健也不再是几年前对祭祀规矩一无所知的人,这一次学的有模有样。 其实此时的祭祀仍旧是极为简单而且没有太多繁琐内容的,因为这个族群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较为理性的族群,知道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在生产力不足的情况下以简陋的、不能影响活人生存的器物祭祀,没有陷入非理性祭祀的可怕怪圈。 只是随着城邑的扩大和发展,祭祀的规矩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原本因为剩余产品不足而用以愚弄神灵祖先的草扎牛羊等数量明显减少,开始多出了活物。祭祀用的器具中出现了不少青铜器的身影,马和小麦也取代了某种动物和食物成为一种重要的祭祀用品。 祭祀是随着生产力的进步而不断改进的,在青铜不足的时候即便想用青铜祭祀也不可能,最好的东西不能给已死的灵魂,只需要用假的糊弄他们就行,这是这个族群的一贯作风。 只不过在正常的进程下,原本因为理性立下的规矩逐渐被淡忘而已,大部分首领逐渐把祭祀的规格提高以求在精神层面分化族群,将全民的巫术鬼神变为某个阶层特有的,达成垄断与祖先沟通的权利——他们未必相信,但需要这其中的象征意义。 仪式本身的流程本质上就是一种知识,且是只有少数人能够掌握的知识。知道这些知识的人盼望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现实是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当知道的人极多的时候,便需要变幻一种方式。 将仪式变得越发繁琐正规,耗用的财产越多,最终知识本身不再是关键,实践知识的现实能力成为关键,最终将神圣性与财产与地位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群体以维护群体自身的利益。 如今已有这个趋势,但还没有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好在这一次只是小祭,并非是诸部都在的最高规矩祭祀,而且只需要祭拜祖先即可,不算太难忍受。 这次祭祀是在城中,规模不大,所需的物品也不是极多,只是通过某些仪式让祖先知道这一次的战功而已。 其中最关键的仪式就是一堆火。 陈健以前以为祭祀的时候生火只是对火的崇拜,后来才发现也并不全是。 大约是很多年前亲族中的某位祭司就发现了火焰升腾的时候,热空气会把一些草灰裹挟到半空中飞扬。在族群的意识中,灵魂是轻于肉体也是飞向空中的,所以要借用火焰燃烧造成的热空气将祭品带给祖先的灵魂。 火中需要放置玉器,需要将牲畜的血滴在火堆中但不能滴落在土地上,并且要在血水在火中变为蒸汽的时候诵读需要让祖先听到的消息,以期得到祖先的庇护。 风、苇两城的人也要选出年长德高之人,哭诉自己在东夷遭受的苦难,并要感激祖先指引营救他们脱离了奴隶的身份,顺带还说了一些对陈健感激的话语,祈求祖先能够一直眷顾这个年轻人。 与之前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因为木简和文字的出现,多出了焚烧祭文的一步。 既然文字在他们看来得源自祖先的指引,那么祖先一定认得字,即便这些祖先活着的时候并不认字。 陈健早已写好了这次出征的种种大事,某日战、某日胜、杀敌多少俘奴寡众一一在数,并没有书写几座城邑闭门不出的情况,这让那几座城邑很是满意。 木简一式两份,一份祭祀祖先,一份以作历史记录,只表功不批判。 木简被焚烧成灰,随着热烟升腾,更加贴近众人的祭祀思维,这些略微的改变并没有受到指责的刁难。 顺带着陈健还要告诉祖先,自己除了立下这些功勋外,还暂代成为了苇城数千人的首领。一旦这些内容在祭祀中传达过,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只需要等到明年大祭的时候再象征性地告诉一下其余氏族的首领。 即便仪式不算太繁琐,仍旧整整进行了一天这才结束,夜里的酒宴中定下了十一月十五各个城邑的代表要前往榆城,跟随陈健返回夏城。 至此,其余氏族首领贵族的事就算是做完了,可对陈健来说这还没有结束。他马上就要成为诸部的大祭司,需要趁着机会多多请教其余氏族的祭司,以掌握很多祭祀的内容。 之前并无书本文字,也没有严格的规章,只靠口口相传,学起来就很慢也很费时间,好在粟岳让粟城的几位负责祭祀准备的人跟随陈健回去,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对即将成为大祭司的陈健来说,祭祀、神权之类的事一点都马虎不得,不仅仅是在过程中,更在乎族群的今后。 陈健不太明白祖先崇拜到底算不算是宗教。 或许正式的宗教还没有存在的基础,或许祖先崇拜有一天会随着社会分化出现类似世俗权利构架的神仙体系;也或许会把祖先这个概念暗含的智慧、勇气、力量等凝聚出神格和人格,将祖先这个模糊的概念具化成很多的神;还或许会将祖先变为无所不能的、单一的神。 不管怎么样,宗教或者泛宗教的概念是族群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谁也不知道会走成什么样。 及至正规宗教出现的时候,大部分其实于当时来说是有其进步意义的,或许也是有反抗精神和维护底层的,但最终不过是用另一种神权代替原本的神权。 到最终神变了,但神权本身没有变,可以轻而易举地和权利财富联合在一起成为新的统治工具。 这是无解的,陈健唯一想到的就是靠生产力碾压过去,社会越发达世俗权利中的神权味道也就越小,缩短宗教昌盛的时间段可能是他唯一能够实践的办法。 只是物极必反,道德没有约束的放纵主义盛行后,有道德成分的宗教又会抬头,大部分的人总要有个精神寄托,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寄托到底会被后人弄成什么样子。 如今他很快就要成为诸部的大祭司,在面对祭祀的时候有些沉重的东西便开始悄然压在了他的肩头。 做大祭司难,难在威望难在功勋难在众人信任推拥。 做一个想要背叛神权的大祭司更难,难在他要背叛自己屁股下的位子。 思索许久终究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只好想办法到时候毁掉大祭司这个职位,让神权和世俗权利挂在一起但又淡化神权的意义,这样才能让后世的掌权者极度反对新出现的宗教。 只有旧的神权领袖才会极端反对新的神。前世的灭佛压道禁白莲,从另一种意义上看就是真龙天之长子和佛陀菩萨争神权的斗争。 只是这个度太难把握,过了就是宗教麻醉,弱了便会让外来的趁虚而入,或许某种有极高道德要求却又不语神鬼的入世之学终究还是会成为漫长时期统治者的最佳选择。 这是陈健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才算是理解了历史是由万千人民自发书写的,一个人创造不了历史,太过弱小。 返回榆城的路上,陈健眉头紧蹙。 捕鸟捉虾的时代他可以游刃有余,才到如今却就已经愁眉不展,或许在以后只会泯然众人矣。 在最短的时间成为泯然众人的一个人是族群的大好事,也是他的梦想,可心中仍旧有些淡淡的失落。 自己砸碎自己神坛存在的基础,总是不舍的。 第六十一章 解开心结 回去的路并不漫长,那种失落和不舍与内心的期待和信念却每时每刻都在交锋,让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这次大祭司事件,对陈健来说不仅仅是地位和权力的提升,也是内心长期以来压抑的许多疑惑的迸发。 从氏族时代的一帆风顺到如今的自觉渺小,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动摇和反思。 扪心自问数次,支撑自己这么走下去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内心的信念?还是因为氏族时代的游刃有余导致的自我膨胀将、前意识中将自己看做可以操控一切的神明? 倘是前者,因为信念,应该会伴随着族群进步的脚步而一直微笑,并不会有这种失落。 陈健从不觉得自己是圣人,只不过是在践行自己的信念,只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有些微理想的人。 这个梦想并非那样的波澜壮阔。 做万众瞩目的首领可以践行、将来泯然众人的时代来临做一个普通的靠双手劳作的人也能践行,其中并无区别。 因为没有区别,所以不该失落。因为有了失落,所以开始反思。 皱着的眉头无言地说出了陈健心中的苦闷,却又无人倾诉,只好深埋心底。 跟随陈健回来的族人们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获得了这样的大胜首领却闷闷不乐,也不明白去粟城之前每天都嘻嘻哈哈的首领为什么会眉头紧锁。 直到距离榆城越来越近的某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众人都在忙碌地准备着左后一天的行程,忽然听到了营地外的河岸传来了一阵长啸。 初始如鹰隼般清丽,随后转如河水般浑厚,最终化为顿悟的狂喜。 族人们听出了那是陈健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跑过去,惊喜地发现以往那个总是微笑着的首领回来了,紧锁的眉头已然展开,甚至还有心思拿着一片石子在静谧的岸边荡出一连串的涟漪。 族人们不知道河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声长啸似乎喊出了首领这些天以来一直的苦闷,这就足够数千人庆贺心安。 不舍昼夜的大河之水知道河边发生了什么,因为河水可以留下倒影,但却不知道倒影中那个年轻人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果真有河伯,它会记得那一天的清晨有个年轻人来到了河边,皱着眉头,呆呆地看着喷薄欲出的朝阳。也会记得那一天东边有些云彩,而且似乎很厚重,仿佛想要阻挡那轮红日,将它拖拽住不准升起以堕永夜。 朝阳与彩霞的纠葛,光明与永夜的争夺,迎来了那一声长啸。如军鼓助威,如戈矛相交。啸声越发高亢,如同钻入天边的玄燕刺破了云层,在啸声将歇的瞬间,金色的光芒瞬间自东而西洒遍了大地江河。水中的、被朝阳染成亮色的脸庞也随着那一声长啸疏开了眉头。 至于为何皱眉又为何舒展,河水并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很高兴,很想有人和自己分享自己的喜悦,但看着匆忙跑来的族人,最终还是微笑着只说了一句“走吧,咱们回去”,然后用一枚石子在河面上打了几个水漂。 或许这时候没有人可以分享喜悦,就把它当做一个秘密,伴随那枚石子留在大河。 ………… 在比清晨那声长啸更早的时候,陈健早早地来到了河边,只想一个人随便走走。 那时候河边还有几个人,正在用从东夷带回的竹节打水,陈健盯着那几个人手中的竹子,心中的烦闷更胜。 在东夷的时候,他看到了竹子,便想着再建一个作坊,一个简单却又可以影响整个族群的作坊。 造纸作坊。 这是一个很早就可以准备的作坊,水力锤可以轻松捣碎草叶麻片木屑,石灰腐蚀胶质材料也充足,这么大一片大野泽用来漂洗也够。 唯独缺乏的是用来捞取纸浆的竹篾,别的东西虽然能够替代,但是使用起来并不方便而且使用寿命不长。 文字的出现让造纸变得很有意义,可以让文字和纸张成为族人智慧和文明的载体流传下来,可以打破贵族血脉的知识垄断让更多的人接触到文字等等。 好处极多,这是无需多言的。 可是当时陈健正处在思想的苦闷当中,于是想的便有些多,反而更加烦躁。人在烦躁的时候便容易只看到晦暗的一面,而之前因为大祭司事件带来的渺小感和无力感更让这种晦暗面无限扩大。 在看到竹子想到自己的族群即将造纸的时候,陈健忽然有些郁闷地想到自己这么早弄出纸,其实就是在摧毁一种可能的文化。 一旦纸出现了,恐怕就不会再有那些数不尽的微言大义的篇章。 木简书写麻烦,只能尽可能用最少的字表达出最多的意思,言简意赅、微言大义便是木简时代的特征,那是前世族群最为脍炙人口的文章,也是影响了千年的文化的源泉。 纸出现后,一些见闻杂记之类的书立刻朝着白话的方向发展,这不是谁能控制的。 思想变革随着铁的出现和传播,陈健估计最多四百年后,一场激烈的思想风暴就会来临,那时候的天才们面对变革与守旧,面对新的社会模式,将会思索怎么办,会将他们的道与术诉诸文字,百花齐放。 或许,陈健在害怕,害怕自己下一次重生的时候,可能他下一次看到的道德经论语庄子墨子,会是厚厚的一本书,以白话的形式阐述哲学的书…… 思想或许还在,可却少了很多美的东西。 先秦散文虽然写在木简上,但是质朴自由思想丰富,没有骈行逐句的华丽辞藻,比起之后的一些文章反而更容易读懂,也更容易引起人的共鸣,因为有种名为思想的东西在其中。 思想仍会绽放,但却不会再有那种让人满口余香的文字美。 是好是坏,陈健自己也不清楚,难以决断。 或者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一本白话的、思想仍旧闪光的道德经,还是道德经吗? 他心中将这个世界视作前世族群的替代品和精神寄托。 因而心中始终有个结没有解开。 而这个结便是前世的传统,这是彰显族群特点以区别与其余族群很重要的东西。 科学是唯物的也是全人类的,而传统是民族的。 正因这样,传统与族群这个东西曾让陈健很难理清楚,在经历了大祭司事件思考的发酵后,更为严重,因为陈健觉得有些事是不可控的。 譬如,纸张一旦过早出现,文人为了凸显自己与众不同,必然会弄出骈文以及华丽辞藻矫揉造作,以别于下层的文化,因为纸的普及导致仅仅看懂书已经不足以装逼——和欧洲宫廷间以不说母语说法语以显优雅如出一辙。 那么微言大义不拘形式的先秦散文是传统文化? 还是骈文华丽艳绝天下宛如空洞花瓶、以至于逼得隋文帝下诏书求着读书人不要把文章写的这么华丽空洞的六朝文风是传统文化? 还是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忧郁的乌龟之类的是传统文化? 越王勾践最早设立了士兵慰安所,前世妈祖尚有军中乐园,而海峡另一边居然没有军中乐园,这是在毁灭传统文化吗? 从淫奔对唱到裹脚女德再到明末市井的姓解放,从仗剑天涯边塞游侠到不识五谷好男不当兵,哪个是?还是哪个都是?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谁来定义? 族群到头来会变成什么模样?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自己的理想与族群想要的是不是矛盾的?自己毁掉的多还是得到的多? 这是穿越后将族群视为前世寄托之后一直存在的疑惑,直到这一次与东夷交战后在粟城关于大祭司的思索之后在河边迸发了出来。 之前他可以不思考,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操控许多。 现在他不能不思考,因为他觉得在历史的大潮之下,自己会越来越渺小,直至淹没不见。 科学属于所有人,放之四海而皆准,这一点在族群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太阳在哪个族群都是热的,所以他可以做到许多以让族群走的更快。 可文化属于单独族群,是在族群历史中不断发展最终产生的,每个人都是文化的创造者而每个人又被文化本身所改变,这是一个人不能控制的,在这其中只会越发渺小直至被淹没。 文化源于物质,但又不是机械的反应,因而谁也控制不了。 陈健忽然间明白过来,自己的苦闷与彷徨其实源于内心的矛盾,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件事。 是不顾一切地走最简单的名为科学的那条路,让剩余的文化、宗教、风俗顺其自然到最后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 还是想尽办法引导这个族群走向前世的寄托?让文化、宗教、风俗靠拢自己梦中的牵绊? 种种从穿越后就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思索在大河之岸、在朝阳欲出之刻、在惊涛拍岸彩霞乌沉之时,伴随着东边太阳的挣扎瞬间迸发了出来。 数日的沉思让他在这一刻忽然醒悟,放声长啸。 彩霞想要笼住太阳,可太阳不还是出来了吗?连同那云彩都被染上了太阳的光芒。 陈健忽然明白,一个人创造不了一个族群,只能成为族群的一部分,之所以之前有那样的疑惑不过是在氏族时代之下个人能力被环境放大后的自我陶醉和自我膨胀。 陈健忽然懂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内心挣扎后并不坚定的产物,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人,把他们看做和自己一样的、真实存在的、有自我思考的人。 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把他们看做人,而不是他调和捏塑的陶泥,才真正理解了人民创造历史的本意,才融入这个世界接纳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才真正成为他心目中的人民。 很久前,当他听到山岬岛上的人面对第一炉铁发出的欢呼时、当他看到因为牛耕代替刀耕火种的广阔麦田时,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明白的基础。 一个有活力的族群就像大海,会自我净化掉那些肮脏丑陋过时的一切。 纵使一时肮脏,终究会碧蓝如玉。 既然相信人民并不愚蠢,既然相信人民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过去的是现在的传统,现在的也会是将来的传统,随时会变。 过去的太阳从东边出来,现在的太阳也从东边出来,将来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永远不变。 第六十二章 抓大放小 心结既解,万物澄明,眼中清冷阴霾的初冬也变为了无垠广阔万物蓄积以待温暖的初冬。 榆城对岸的小城中,榆钱儿不时地将手放在嘴边呵气,以她的爵等明明配发了暖和的鹿皮手套,但她却没有戴,以忘在岛上了为借口,到时候便可以让哥哥给自己暖暖手,大抵这是妹妹所能想出了一种古怪的彰显亲昵的方式。 消息早已传来,各项准备工作也按部就班地做好了,供销司和后勤部门的人早就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但这只是个开始。 红鱼尚在榆城内安排别的事,榆钱儿要带着她手底下的那群人先清点人数,配发木牌,严格登记到来的每个人。 计划统计司是一个部门,但却有两套底子。计划的这一套掌握在陈健手中,统计的一套在榆钱儿那里,整个城邑算数最好的一批人基本都在这其中。 当初陈健履行承诺将榆钱儿从夏城接回来后,榆钱儿才发现经过一年的建设榆城要统计的事情越发的多,再不是之前只需要统计人口土地就足够了。 每一天都有新的事要做,各个作坊司的产量统计、平均劳动效率、所需食物等等这一些,根本没有尽头。 每一批学堂里的学生完成了开蒙之后,便是各个部门争抢人手的时候,好在计划统计司地位太特殊,这才确保了足够的人手。 榆钱儿觉得自己一来榆城,陈健便彻底撒手不管统计这方面的事了,全都推到了她身上。要人给人,要物给物,顺带还教会了她用算盘。 圆滚滚整齐排列的算盘珠子很符合榆钱儿的审美,用涅石和鞣酸染过之后黝黑乌亮,可以节省很多的简单计算,当然也就意味着要算的数字越来越多。 经过严格的挑选,榆钱儿所掌管的班子已有六十多人,这六十人算是脱离了体力劳作,是专职的脑力劳动者。 这还不算是计划部门的那一批人,这些脱离体力劳作的人数量已经有些多了,从一开始的堪堪能够完成每天的统计任务,到如今在榆城内已可游刃有余。 本来榆钱儿觉得这些人有些太多了,直到前几天陈健传来消息让她做好各种统计准备的时候,榆钱儿才明白一两年前就准备的这六十多人可不是为榆城原本体系内的一万人准备的,分明是做好了将来扩张的准备。 榆钱儿甚至怀疑,如果没有风城和东夷入寇这件事,哥哥恐怕就要找借口去攻打别的城邑了,否则干嘛要养足以统计数万人的计划统计司的人呢? 回忆了哥哥的一贯作风,她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之前榆城供养和培训了很多看似当时用不上的人,可细细想来一些人的知识和能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出来的,早作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想了一阵,又被冷风一吹,头脑更加清晰。 心道:“哥哥东征数月,榆城照旧运转,留在榆城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做官吏的只要按照之前的做法去做便不会错。看起来似乎哥哥什么都不用管,城邑也能自行运转。但是倘若哥哥真的什么都不管,没有提前准备,东边救回的万余人加入城邑,那城邑可就一下子乱掉了。” “计划,计划……不止要计划一年一月一日,看起来以后要计划三年甚至五年之后的事了。一年可不行。” 想了个开头,便有些停不下来,不由陷入一阵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兴奋地喊声,榆钱儿回过神来,看到不远处陈健正骑着马朝这边而来,似乎也看到了她,叫了一声。 陈健双腿耷拉在马背上自然地垂落着,数年下来骑术已算是不错,羊毛毡子和木架马鞍很安稳。 在马背上笑吟吟地看着妹妹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蹦跳到自己身边,两支长辫子一甩一甩的,不算宽大的衣衫勾勒出了女孩子应有的曲线,胸前也有了轮廓,两腮冻的有些红,宛如一个刚成熟的果子。 如今的妹妹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因为营养不良而头发干黄的小丫头了,也不再是当初因为肚子痛便吓得想哭的刚刚开始萌芽的模样了,但是青涩的味道依旧没有褪去,蹦跳间甩动的辫子还有浓浓的女孩子特有的活泼而青涩的味道。 就像是夏天割过的草原的青草的味道,或许里面夹杂着花香的浓郁,但很淡。 榆钱儿跑到了雄壮的骏马身边,扶着陈健垂下的膝盖,叽叽咯咯地说着什么,不过陈健一句都没听清楚,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妹妹。 从马背上跳下来,脱下手套拉着榆钱儿的手道:“这样冷的天,怎么不戴手套?” “忘在岛上啦。” “真是笨死了。亏你还要管着上万人的吃穿呢。” 陈健把手套夹在腋下,伸出手握住榆钱儿软乎乎的、很有些凉的手,细细搓了一阵,把手套给榆钱儿戴上,伸手捂住了妹妹冻得有些微红的脸颊。 “围子也不带,脸都要皲了。对了,负责点数统计的人都带来了?” “带来了。” 兄妹之间的亲昵谈话就这样结束,自然地转到了彼此在城邑中应做的事情之上。 “后面的人一会就到,争取三天之内把人数男女老少统计出来。” 陈健瞥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人,小声道:“按照氏族和城邑统计,但要打散了管理。他们的首领和氏族亲贵都被我仍在东夷那边了。咱们这边原本有将近万人,又来了两万,争取咱们这边一个人跟着新来的两个,让他们尽快融入到咱们城邑中。” 榆钱儿嗯了一声,记在心里,问道:“这些人都要按照咱们国人十四等爵的办法来管吗?还有去年也有不少逃来咱们这边的奴隶,以后会越来越多,那些人也一样吗?” 陈健趁着没人便和榆钱儿大致说了一下和粟岳等人达成了协议,榆钱儿早已不是孩子,又管了城邑这么久,多少也明白了一些政治交易的肮脏。 她没什么惊讶的,关心的却是:“哥,那等你成了大祭司,是不是要去粟城?” 她是不想又要陈健离开的。 “当然不去。等明年开春,建造司多分些人,弄出一座大的漂亮的祭堂,以后让其余城邑的人来这里祭祀就是。” “从明年开始,榆城不能再接纳任何一座城邑逃来的奴隶了。但是在今天之前逃到这里的,都必须融入到城邑之中。算上新来的这些人,咱们一共多出了两万人。你这个司货肩头的担子也就越发重了。你要算出明年至少要开垦多少土地以保证基本的粮食自给,这是首要的大事。这个冬天可有你忙的了。” 榆钱儿嗯了一声,心说我早就大致算出来了,吃的东西可不能只靠和别的城邑换。 “哥,多了这么多人,作坊容纳不进去,挑出一些外全都送到农庄去?” “那倒不必。矿山那边多去些人,咱们再建一些冶铁炉。我还要再建几个新的作坊,人数这边我来安排。” 陈健琢磨了一下,又道:“以后,咱们的规矩就要定下来。作坊的薪水会越来越高,新来的人都要现在农庄劳作,两到三年明白城邑的规矩、会数数、能认些字后,再从农庄选拔出来到作坊劳作。” “之前那些完成开蒙的孩子不是都被我送到各个作坊和农庄去劳作去了吗?第一批如今也劳作了两年,他们识字又会数数,正好可以暂且管着教会那些新来的。” “选拔其中优秀的作吏,让国人以吏为师。我要趁着这些日子把各个作坊、农庄的规矩都写出来,只要按着做就是,选出的吏认字明理,由他们讲究各个规矩法度。” “如今城邑越发大了,我已经管不过来那么多人了,是该变变了。” 随着这一万多人的加入,算上去年激进政策下各个城邑逃到这里的底层和奴隶,整个榆城邑拥有了将近三万人口。再加上的新华城的八千和夏城的数千人,陈健也算是从一个村支书提升为了乡镇干部。 再像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全都要管已经不现实,好在看似无用地提前准备了很多可以管理的识字人才,自己只要负责大方向就好。 三座城邑连在一起,已算是国家的雏形,很多东西就要完善,也为日后更大的国家做好准备。 又思索了一阵,便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做的已经很好。就算我不在城邑,城邑也没有什么乱子。这个冬天平定夏城之后,你还有咱们这边的人,就要多费心思。能按照规矩做的正常去做,只有新的、没有出现过的事物再来找我。” “我要弄规矩、写法令,还要练兵、改制,还有修建新的作坊,可能没有太多时间管辖整座城邑所有的事了。” 榆钱儿宽慰道:“没事,现在管的不也没有乱掉吗?以后规矩完善了,只要照着规矩做就是。哥,我大约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规矩是不断变的呗。就像是一亩地种多少种子,撒多少粪肥,在耧车犁铧出现之前是一个样,出现之后又是一个样,咱们要做的只要不断改变这些规矩,用那些官吏推行下去就行。也就是说你只要写规矩,规矩定下来后怎么做你就不用管了,做不好再处罚那些负责传播规矩的人就是了,要不然你可要累死了。” 陈健呵呵笑道:“就是这样啦。说起来挺容易,做下去可就要难得多。好了,你先去统计人数吧,这些话谁也别告诉。抓紧点时间,我和其余城邑的人商定好了,十一月十五之前就要北上夏城,在这之前一定要把人都分出来。” “那官吏的选拔呢?” “等夏城平定之后再说。在这之前,新来的这万余人按照军营的办法去管就好,严格配给制。吃饱、穿暖、不发钱、学规矩。明年开春之前再行分配。” 第六十三章 青铜火药与铅的婚礼 最简单的严格配给制度下,统计和计划要做的事就很少了。 榆钱儿带着人花了两天时间统计出了人数,又花了三天时间分发下了木牌,按照陈健定好的办法将氏族打散重新组合。 风濯一来榆城就被陈健彻底架空,他失去了城邑的管理体系,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而榆钱儿只需要紧抓住自己掌控的衣与食就足够。 陈健先是送了风濯几辆战车骏马、缴自东夷的精美弯弓、藏数不多的精美铅器、妓馆的配给卷等等,每日让人设宴款待野外狩猎,争取让风城的族人发现其实没有首领他们一样可以生活。 这算是夏城体制内想当奢靡的生活方式了,大体来说整个夏城都是一群土鳖,包括陈健在内。 即便夏城的生产水平远高于其余城邑,但是在奢华生活上比起其余城邑的首领贵族大奴隶主还是远远不如。工具能做到的,会说话的工具一样可以做到而且做的更好。 夏城体制内没有玉匠,金属也基本用在工具和兵器上,制作的精美器皿大部分都卖到了其余城邑,整个体制内也很难出现那种精工细作的奢侈品工匠。 贵族首领来说这是一座不适合在体制内生活的城邑,但对于大多数的底层来说却充满了吸引力。 但是随着新的妥协政策和将来的发展,畸形体系内的巨大多数国人将来都可能成为庞大国家的新贵族,因而这座城邑特殊体系的毁灭是迟早的。 所以陈健要趁着体制自我毁灭之前,利用这个体系的凝聚力和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做几件可以确保族群文明优势的事情,以便于在之后的缓慢历史进程中不断发展。 很多东西没有什么技术瓶颈,只是很多时候走了弯路,而且需要不断尝试以至于发展的过于缓慢。 但在这之前,首先要要保证榆城三万人的粮食自给自足,还有发展畜牧业,保证有肉偶尔还可以有酒,一年需要三千万斤的粮食。 以现在两年三熟的轮作法,单季亩产二百斤的数额计算,明年至少需要十万亩左右的土地。 之前的农庄开垦了大约六万多亩,明年春耕的时候还要再开垦十万亩,一共十六万亩的土地。 如果耕牛、耧车、犁铧等可以保证的话,按照每个轻壮加牛百亩的劳作量,需要至少两千头牛,五百匹马,三千左右的轻壮男性,以及相应的数量更多的女人和老人。 这就要分出去八千人到一万人,粮食问题丝毫马虎不得,不但要做到自给自足,还要为今后的战争做好充足的准备。 好在如今人口稀少,土地到处都是,每个人可以做大发挥出所能耕种的极限,加上牛马铁器的普及以及官吏管理水平的提升,每年的粮食产量应该足够。 如今一切归公产,每个人都在体制之内,私有土地也就没有意义。 因为土地是需要人种的,一个榆城人就算现在有一万亩土地,没有人种依旧没有意义。 如今这样可以保证了以最少的农业人口供养更多的脱产人口,这和前世封建王朝末期的动员力是不同的,那时候看似人口很多,但是绝大多数都被束缚在狭小的土地之上,每年只能保证不饿死,政府难以动员出他们的力量——一个人明明可以种一百亩地,但是没有那么多,只能分成最小的小片,不能把人的力量发挥出来。 私有土地极具诱惑力是因为有没有生产资料的廉价劳动力,让私有土地可以剥夺一部分劳动成果。而非私有土地本身带有某种魔性,土地在没有人类劳作的情况下一文不值。 陈健是坚定了在统一之前走集体劳作农庄的模式,统一之后再放开管控。 一是榆城的识字人口每年都在增多,有足够的管理力量管辖,而且小国寡民的条件下随时可以纠正一些错误的办法。 二则是以吏为师的办法更适合集体农庄,可以做到自上而下的严格管控,新技术可以快速传播,可以把每个人的劳作极限发挥出来。 三则是以集体劳作的方式可以更容易做到兴修水利、开垦良田等。这不是单独一个自耕农家庭可以做到的事。 四则是一旦夏城的内乱平定,整个体系内要开展一系列的变革,首当其冲的就是义务兵役制度。 除了一部分脱产的、昂贵的脱产士兵外:如计划中的马镫冲击骑兵、冲阵重步兵、火药部队外,维持阵线的戈矛兵将全部以三年义务制的方式征召。 集体农庄的形式可以保证十个人征召一个而不会影响这个家庭的生活,如果是单独的自耕农制度,动员力将会下降很多,如今大部分家庭都是三两人,孩子还未长大,也没有什么大家族可以以家族形式耕种。 一切顺利的话,陈健计划在三年内训练出八百人左右的纯脱产职业士兵,同时要保证整个夏城体系内有三千左右的常备方阵义务兵。 并且一旦需要,可以凭借上下一体的管理模式展开总动员,巅峰的话可以动员超过一万的军队。 现在的动员体制太影响榆城的正常生产,这一次是靠着刚刚解放为人的强大士气激起的劳动积极性保持了正常运转,但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高昂的士气上。 一旦体系完备,用三年休养生息时间弄出的兵役制度将可以保证夏城再也没有敌手,并且能够保证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很多兵役制度都有其优势,不管是前世历史的中的募兵制、府兵制、还是国人一体的奴隶主自发兵役制度种种。 但制度需要保证不腐朽才能迸发出力量,任何制度只要管理跟得上其实在这个比烂的世界里都是可以一战的,问题就在于制度的执行者是人,这是最难掌控的。 这一世或许可以保证高效,但之后可能就会腐朽以至于让族群陷入深渊。 而唯一和人不一样的东西就是技术,这是不会随着人而发生变化的,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技术碾压做不到的。 既然陈健准备弄出马镫骑兵,就不能不考虑可能造成的游牧民崛起,靠制度优势的压制是一方面,在临死前弄出技术压制也是必须的。 大祭司事件后的反思带给了陈健新的感悟,他不再担心族群变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也不再刻意去追求这个族群朝着自己前世的牵绊而行,所以胆子更大。 青铜、熟铁、火药、铅,是该将这些东西组合到一起的时候了。 管状火器没有那么神秘,也没有那么恐怖的技术瓶颈,只要路子走对了,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弄出来。 即便当时的杀伤力不大,但却可以流传下来,用数百年的时间发展,等到游牧民学会马镫统一草原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族群承受类似五胡乱华的命运。 前世火药西传到阿拉伯是一二五二年,而铜火门手枪在一三三零年便已出现,一百年后的君士坦丁堡城墙更是让大炮成为了攻城利器。 青铜的、火绳点火的火门枪就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可以做出来,而且毫不费力——一个短的青铜管,后部是封死的,留出个小孔塞火绳点火。威力虽然可笑,但却不能否认这是一支枪,符合火枪的宏观定义。 倘若前世的族群在夏商周就有了火药和绝对正确经过后世检验的思路,以那时候的冶铜水平做出来更是轻而易举。 熟铁皮卷的火绳枪也不是不能做,效果可能不太好,但却很适合夏城的体系,为夏城增加远程投射的能力。 火绳枪和燧发枪,在枪械史上是没有代差的,都是前装滑膛枪都没有膛线,但在夏城却是有代差的。 因为燧发枪需要簧片,这需要数千次的淬火和热处理试验才能积累出来可用的簧片,竹片虽然能够代替但是使用寿命太短,暂时做不出来。 而火绳枪是靠外面药室中的火药引燃内部的火药,点燃火药的是火绳不是簧片和燧石摩擦出的火星。 笨重、效率低、两分钟一发的射速、可能的炸膛、雨天无法用等等,这都是他的缺点。 但是直射瞄准而非抛射、生产速度比弓快、不需要弓手那样漫长的训练、可以批量生产则是他的优点。 如果现在全心全意投入其中,集中整个城邑的力量也能做出来。一柄合格的反曲弓也需要两三年的制作时间,训练弓手花费的时间更长。花时间去学东夷人的弓再去训练弓手,为什么不一步到位直接琢磨火枪呢? 以夏城现在的力量,不做任何变革也是可以统一的,但统一是为了族群更好的发展,不是为了单纯的统一而统一,所以耗费精力去做这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甚至是浪费力量的事情在长远来看是值得的。 更重要的是为后世铺路,等到燧发枪、刺刀出现后,一个农耕国家可以在短时间内征召大量的士兵,三个月的训练就能扔到战场上,靠堆人也能堆赢游牧民——三个月训练的弓手狗屁不是,而十个燧发枪士兵排队枪毙一个游牧民都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时代的优势:现在其余城邑是没有重甲的。 所以夏城的火绳枪不需要枪管太长、不需要口径太大、甚至威力也不需要多么惊人,这就减少了制造的难度。 等到技术积累到足够后再加长枪管、追求精度。 没有什么事非要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去做,不去做永远不会。 与火绳枪相应一体的是大炮,不过这就不能用熟铁或是铸铁了,只能用昂贵的青铜或者黄铜。 攻城的炮现在做不出来,数千斤甚至上万斤的炮此时也毫无意义。 但是小口径的野战用火炮是可以做出来的,数量不需要太多,质量不需要太好,技术不过关就靠加厚炮身,反正青铜的炸了还能重新熔铸,慢慢折腾就是。 三年时间弄出来样品,培养一批工匠,就算效果不好也可以给这个族群留下一个思路,数百年的时间总可以发展出来。 既然制度不能保证不腐朽,那就用技术碾压周边的族群。 一个拥有燧发枪和火炮、拥有与之对应新式战术的、统一的帝国。即便这个帝国贪腐成风、即便这个帝国的统治阶层寡廉鲜耻、即便这个帝国的士兵毫无荣誉感只是被棍棒教育出来的,但它仍旧不会被游牧民打败,这是事实证明过的。 肉烂在锅里就好,管他张王李赵谁是正统。 第六十四章 准备 确定了今后的发展计划,就不能不提前准备人手。 就榆城作坊体系的情况来看,傻大黑粗基本就是夏城体系今后各种产品的基本特点了。用最少的人做出最多的、最容易批量生产的东西就是宗旨,那些可以流传后世被后人传颂为族群之瑰宝的一切精细劳作至少在十年之内不可能生产。 妥协之后争取到至少三年的休养生息时间,要做的最重要的几件事都由陈健负责,之前已经稍微有体系规模的事情他将不会再事无巨细地过问。 火药改进、管状火器、造纸术、陶活字印刷这四样东西就是重中之重。 这四样东西要培养一批新的工匠,为将来形成规模做准备至少需要两千轻壮劳动力,外加二百各个作坊的熟练工和二百完成了开蒙教育的夏城年轻人。 看起来相对于榆城体系内的三万人来说,这两千四百五百人不算多。但要是仔细算算,这两千五百人都必须是男性的青壮年,而字面上的三万人并非都是男性,更别说都是最精壮的男性劳力。 这相当于榆城体系内四分之一的青壮劳力,一下子被陈健抽调走,这对城邑的正常发展影响极大。 但好在他现在威望正盛,在高层的内部会议上也没人反对,众人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却还是无条件地支持。 原本城邑的一万人并不可能因为多出了两万人在三年之内就增加三倍的生产能力。 按照一男一女一牛一犁铧铁器能够耕种一百亩土地来说,需要一万人保证食物供给和农副产品,这就少了一万人。 人口增多,所需要煤炭、木料的数量也要增加。从东夷带回的三千矿奴也都要投入到他们最熟悉的挖矿当中,这又少了三千。 为了保证榆城的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各种器具,不算外销只对内负责的话,又要多出一千人左右全面为内需准备, 为了保证基本生存的运输,还要再增多两千。 兵制改革之后,又要刨除三千人左右脱离工农业生产。 再算上陈健计划要走的两千多轻壮,刨除掉之前体系内可以保持正常运转的六千人,再除掉一些老幼,实际上可调用的人口不过三五千,最多也就增加原本一半左右的作坊生产能力。 这种无可奈何的现实之下,批量生产不追求精细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拿造纸来说,一张黄乎乎的很难看的纸和一张颜色洁白韧性极好的纸,所耗费的人力大约差了三四倍,工序也差了数步。 但陈健要求的是只要求纸的最低使用价值,能够书写、可以染上墨汁或是涅石的蓝黑色染料就可以。 与之相似的衣服、皮裘、鞋子、食物种种,都会是这个模式,只考虑最低的生存需求和使用价值,完全抛弃审美等附加价值。 植物油为了节省人力,弄的一股焦糊味;衣服为了节省人力,千篇一律;房子为了节省人力,完全一样…… 对此陈健在十一月初的一次城邑大会上做了一番解释和演讲,提出了五年计划的口号,在城邑起步的五年内让国人忍受这种单调的、每个人都是城邑的砖瓦的生活。 他承诺五年后会有所改变,并请诸位国人给他一个五年的信任。 这对于那些大部分接触夏城生活的底层人来说并不难以忍受。在他们看来,豆油的确有一股糊味,但是之前都没得吃;衣服的确千篇一律,但是之前穿的比这还差;房子是砖瓦的,更是比之前的土坯房要好上许多。 对体制内的高层来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体系内的爵等制度并不能让他们得到一些特供品,但是供销司可以提高一些稀缺物品的价格,以名义平等的形式做到货币支付能力上的不平等。包括为其余城邑首领亲贵制作特殊物品的人大约有一千,这些物品的内销价格也不低,算是保证了体制内高层对陈健的支持。 这是一种不健康的机制,但在外敌环绕之下是最有效的机制。 同时也由于陈健偷渡带来的技术优势,将这种横向对比完完全全地体现了夏城体制的优越性,至少在意识形态上不用担心其余城邑对比产生的集体不满——姬云关于九十九个人和一个人的演说影响深远,至少这一代人确信自己是属于九十九个人中的那部分,确信夏城体制一旦变革自己很难过上别的城邑里百里挑一的生活,而对比其余城邑剩余的九十九个还是很好的。 至于下一代,那还太远暂时无需考虑。 况且他们相信陈健五年之后的变革承诺。对于他们的首领、或是代首领、或是被真正首领全权委托的负责人充满了信心。 在这种一切为了五年之后的口号中,陈健再度表扬了自己在远征东夷期间表现良好的一批优秀劳动者,授予他们各种的精神和物质奖励,大肆宣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口号。 宣传机器趁着再度出征前的半个月,在陈健的带领下全面开动起来。 之前跟随陈健出征东夷的戈矛兵全部回到作坊劳作,留下了几十个立下功勋的、有职业士兵潜质的第一批戈矛手后,又征调了第二批戈矛手。 第二批戈矛手以矿山和农庄为主。 冬天农庄并没有什么要劳作的事,夏城的高层也没有太奢侈的生活,也就不需要人去凿冰以为明年夏天准备,也不需要利用冬天捕获各种野兽。 整体来看最早融入榆城体制之内的还是从牟城附近玉矿带回的三千矿奴,他们都被送去了矿山,很容易就接受了新的生活,并且在嗟等人的宣传下很相信自己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 这两个地方剩余的男性轻壮大部分都被征召,农庄在三月份春耕之前返回就好,后者只需要留下一部分基干就行。 剩余的绝大多数暂时都被安排到榆城的作坊中劳作,按照新老交替以一带四五的方式让他们熟悉夏城的生活。 看上去一下子多了不少人,可整体的劳动效率其实没有太大的提升,很多人并不习惯这种机械往复的生活方式,只是在食物和取暖这两个最低生存需求的逼迫下不得不接受。 大部分并不能习惯这种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严苛只是一方面,最大的问题是每天干完活之后还要学各种各样的规矩,这和以往散漫自由的生活截然不同。 榆城就像是一个熔炉,强制要求每一个在体系内的人成为遵守纪律、懂得规矩的样品。 从吃到穿,几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很多人刚开始在榆城生活的时候,常常会在夜晚下工或是夜校结束后走错自己的屋子,每一间屋子都是一样的。 如今只有公士之上的国人才有单独的房屋,剩余的百姓之下都是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住一间屋子,哪怕是想要做些嘿咻的事,也需要男女一起去一些公用的、可以做一些事的小屋中。 三十五年半年的征战之下,没有多少时间修建新的房屋,而严格的管控制度之下每个人也没有时间去建造自己的小屋。 明年的计划已经定下来,只有大约三千人可以拥有新的、单独的、以夫妻为单位生活的屋子,剩余的人还需要按照爵等、功勋等排队等待,整体来说三年之内大约可以解决,这并非不能忍受。 基本民生的事,陈健只是大概做出计划,剩下的全都扔到了下面人的手中。 为了明年的新作坊和新武器,陈健已经选定了一批各个作坊的熟练工匠大约二百人,再抽调了大约两千的新来的轻壮劳动力,作为明年火器计划的人选。 各个作坊的熟练工和各个科班的优秀人才也不知道他们明年的命运,在春天来临之前仍旧需要在作坊中劳作,带动教会那些新来的人。 但是新选出的两千多劳动力在这个冬天就要开始忙碌。 陈健给他们中的五百人的任务是在冬天上附近的山林中砍伐大量的野生葡萄藤和五味子之类的藤蔓植物,还需要在河边砍伐一些比较细的柳树。 野葡萄藤和五味子藤蔓烧出的炭可以研磨的很细,细柳树次之,这种特别的木炭配制出的火药燃速很快,可以作为火绳枪或是低级火炮的引药。用正常的火药做为引药燃速太低,会让火药激发的时间延长很久,增加操控的难度。 好在引药需要的火药数量并不多,它们的作用只是被火绳点燃后再将枪管中的颗粒火药引燃,消耗量不算太大。 这五百人并不知道让他们去山上砍伐野葡萄藤有什么用,但是如今吃喝穿住全要仰仗榆城,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在他们看来或许就像是以前在城邑时候为氏族首领亲贵们在冬天凿冰捕猎一样。 剩余的一千多人要趁着这个冬天去砍伐树枝、芦苇、树皮等用以造纸的原料,要将各个农庄积累的大量的秸秆运送到城邑当中,还要为造纸挖掘新的石灰矿、烧制石灰等等。 这两千多人明年将会受到陈健直辖,一部分可能会成为特殊的军工厂工匠,陈健已经和城邑的管理层商量好,这两千人的分配将由自己负责,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干涉,这是首领的特殊权利之一。 这个冬天除了要为明年的新火药做准备,留在榆城不和陈健回夏城的人也要为别的事项做好准备。可以批量生产的铁匠锤、铁砧等也扰乱了冶炼司的正常计划,冶炼司和其余作坊不同,冶铁炉的每天熔炼量决定了他们的劳作上限,但是陈健动用了首领独断的特殊权限又不得不去执行。 半个多月的时间大致定下来今后三年的格局,这是大方向的。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夏城体系的内乱和统一,陈健不会放开军权,而且这件事也必须他自己去做才能抚平两座城邑之间的疏离感。 第六十五章 动态的影响 大军出征之前,由红鱼带领的一批骑手先行沿着大河往北而去。 红鱼这些年的政治手腕逐渐成熟,整个大河两岸的城邑又都知道这是夏城体系内很有权利的女人,很多时候她可以代表陈健的态度。 前世诸国纷争的时候,出使他国之人动辄约车百乘,而此时的红鱼则要寒碜的多。 五辆车,八十骑手,手中的一枚印章,半箱铜钱。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年前那半车铜钱毫无用处,最多可以作为一种艺术品来交换,但现在这些铜钱在榆城西面的一些城邑拥有了它们真正的作用——购买。 从榆城初建之时,红鱼便一直在大野泽附近,没有如同榆钱儿一样在夏城榆城之间来回调动,因而这一路感触极多。 自榆城向西,四百里之内有两座城邑。 这两座城邑都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红鱼并非城邑首领,也不是某个氏族的亲贵,但仅仅凭借在陈健征伐东夷时与榆钱儿一同监城的名气,便受到了两座城邑极高规格的欢迎。 两座城邑都是首领亲自设宴,所有的氏族亲贵相陪,甚至那些跟随的骑手、御手都被高规格地款待。 这两座城邑离榆城太近,因而不可避免地被榆城所影响。 酒宴上首领用的器皿是青铜的,最好的酒是榆城作坊的蒸馏酒,差一点的则是农庄体系内的果酒。 豆酱、铁锅炒菜、馍、面饼之类的昂贵食物到处都是夏榆两城的影子,一些亲贵的脚上穿着手工羊毛毡的靴子,或是穿着羊毛纺织的衣物。 宴会之前有人骑马,也有人乘车,城中不少地方洋溢着一股牛粪特有的淡淡苦味,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是靠近榆城作坊司货栈的地方,不少亲贵身上带着一个褡裢,里面叮叮当当的都是铜币的响声。 也有人用粮食、毛皮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在货栈换钱,再用钱去购买里面的铁制农具或是其余的东西。虽然换钱和购买都是在一处地方,但却不能直接用东西交换他们想要的。 跟随首领的一些勇者亲贵佩戴者很短的青铜剑,城中也有一些人手持铸铁的、很脆的矛头代替原本的石头或是玉。 红鱼微笑着,看着城中的些微变化,不少腰间挂着鼓鼓的褡裢的亲贵堆着笑容和她打着招呼。 城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不经意地变革。 一部分和榆城走的很近的亲贵和奴隶主们过得越发好,一些榆城人利用他们的奴隶和开垦好的土地开办了新式的半奴隶制庄园,或是饲养了大量的羊来剪毛,或是种植榆城需要的染料,甚至是一些榆城没有足够人手去管理的蔬菜。 还有一部分人购买铁器后削减了种植奴隶的数量,专门烧制木炭、陶器等一些榆城需要但又懒得投入太多人手的东西,或是砍伐一些适合制作车轮、船只的木料沿河送下去。这比单纯的种植要赚的多,以往以粮食作为计算,现在以榆城体系内的货币结算,并不能只看粮食。 于是富裕的越发的富裕,大量的铁制农具被集中在了首领、亲贵的手中,他们利用这些优势快速完成了城邑附近良田的开垦,更远的地方有的是土地,但是距离城邑一两天才能到达的土地有什么用呢?谁又愿意离开城邑生活呢? 为更富裕的一些则有了自己的私兵,解放了一些强壮的奴隶,充实了自己的力量,首领的权威日渐下降。 稍微次一些的亲贵甚至以奴隶兵代替自己的城邑义务,或是在出征的时候除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外还要带上自己因为工具革新省下的私奴去掠夺周边的奴隶。 公田制度更是岌岌可危,一些底层盼着能够拥有自己的耕牛和铁器,所以越发怠慢属于义务的公田劳作,优先耕种自己的土地,并且在学会了施粪肥后将自己家如厕的肥料都撒在自己的田地里。 城邑首领为了保证对氏族亲贵的优势,不得不增加了公田的数量,增多了底层国人的义务,但为了自身地位又不得不和那些新贵族们妥协,尽可能保证这些实力逐渐强大的氏族亲贵的需求,或是以征收货币实物的办法代替那些亲贵应尽的国人义务。 面对不断增加的义务,很多底层国人承受不住,一些人开始沦为依附亲贵生活的最底层。他们是自由的城邑国人,不是奴隶,但是却又不得不出卖劳动力给那些氏族亲贵——这些最底层的国人还要承担出征的义务,好在这两年并没有战争,否则这又要损害那些土地、农具、耕牛所有者的氏族上层的利益。 比底层地位更低的是奴隶,无论是私产奴隶还是公产奴隶,随着榆城的影响一步步深入到城邑中,他们的生活不但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加困苦。 公田的劳作量比以前更多,首领为了积累钱财只能更加沉重地盘剥这些奴隶,以购买被施加了剪刀差的榆城作坊的初级工业品。 同样是一个人,一个榆城的冶炼工一年所能生产的“粮食”远远超过了这两座城邑的一个奴隶。 于是仅仅种地已经不够,多出的奴隶要做的事比起以前更多。 既要保证奴隶主的富足生活,又要为奴隶主和榆城的交换做许多以往根本不需要做的事。 而富足的奴隶主又渴望一些诸如铁锅、马车、战马之类的奢侈品,这些只能从奴隶身上剥夺。 奴隶的价格在两座城邑中日渐增高,两座城邑也开始深入更加原始的丛林捕捉那些蛮荒的氏族聚落,在不公平的战利品分配制度下又将底层与高层的差距扩的更大。 这两座靠近榆城的城邑不可避免地被榆城拖入了罪恶的深渊,承受的榆城的隐性盘剥最为严重。 氏族时代的一切美好,一切看似乌托邦一样的义务与权利的遵守,一切原始时代遗留的美德,一切氏族时代留下的团结,一切被极低生产力制约的和睦,都随着肮脏的铜币发生了改变。 旧的一切已经不符合这个时代,可新的一切:诸如新的道德、新的义务、新的欺骗、新的盘剥方式、新的幻想、新的忠诚……还未建立。 一切都是混乱的,一切却又是欣欣向荣的。旧的将死未死的时候,新的萌芽已经在衰老的尸体上出现。 这正是离榆城更近的城邑惧怕榆城的原因。 底层国人与奴隶们恨的并非榆城,而是他们城邑本身的统治者,甚至幻想着逃到大野泽,因为据说逃到那边就可以成为人而不再是奴隶,据说那里的生活会更富足。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梦想已经破灭,更不知道城邑首领之间达成的肮脏妥协。 可不管怎样,不管是底层还是亲贵,他们最大的共同点都是认同了夏榆体系的货币。 这种叮当响的铜币成为榆城四百里之内城邑的硬通货,可以购买各种可以购买的东西。 这正是红鱼先行一步的原因,她要在大军出征前购买粮食、劳力、雇佣奴隶运送粮食、准备食物。 半箱铜钱当然不够,那只是沿途送出的礼物。 但红鱼手中有印章。 榆城供销司的印章。 第六十六章 沿途补给 远交近攻那是强盛城邑才能用的办法,这些并不太大的城邑面对快速崛起的榆城采用了最为明智的事大主义,以求保全自己。 小城唯一动摇的时候就是陈健率军东征那几个月,可随着好消息不断地传来,这唯一的动摇也烟消云散。 宴会上,首领亲贵们先恭贺了姬夏破东夷的大功,又称赞了红鱼在东征之前监城不乱的苦劳,频频祝酒。 “姬夏东归,城邑早已备上礼物相送以酬救亲族于羁縻,只是城邑贫瘠不比榆夏,礼轻物薄,还请姬夏不要怪罪。” 红鱼祝酒微笑,手臂微扬道:“姬夏不过是遵循祖先的指引,哪里敢居功呢?倘若要感激,不忘厚祭祖先不忘亲族一体便是最好的感激,又怎么敢奢求礼物呢。” “这一次姬夏派我前来,只是要和诸位商量些事,正是有求于亲族的时候。” 城邑亲贵们纷纷表示能够做到的一定做到,暗里却担心陈健逼着他们与榆城盟誓。怕逼着他们彻底站到陈健这一边,以备将来和粟城争夺氏族联盟的主导权。 站队是必要站的,但现在并不是时候,如今随着铁制工具的传播,城邑也正在快速发展,这时候打仗他们并不喜欢。 好在红鱼之后的话让他们长松了口气。 “诸位亲族也知道,今岁五月夏城内乱,城邑两分。夏城众人如浸冰河似焚烈火,期待姬夏代军平叛。姬夏夜不能寐饭不能食。本该早就返回以平叛乱,谁料东夷人入寇掠夺亲族毁坏城邑,姬夏忍痛出征,亲率大军冒入东夷腹地。得祖先庇护,破三城,掠两万,迫夷酋穹夕认罪三年不敢东顾。” “如今大胜而回,正要返回夏城平叛。姬夏手下披甲执戈之士万余,战车百乘,必可一鼓而下。只是……如今已是冬初,风从西来水流至东,沿河转运粮草不易,所以希望以铜币铁器购买粮食草料,转运粮食的奴隶。” “现在土地封冻难以耕种,奴隶空闲,正好可以换些铜币铁器火药,对彼此都大有益,还请诸位万万相助。” 首领暗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披甲执戈万余兵车百乘到底是真是假,但只要这些人不是来攻伐自己的就不用担心。 这时候又没有假途灭虢的故事作为教训,首领确定了只是购买粮食那当然要同意,反正早晚是要换的。 “我们可能需要数千奴隶,供销司货栈里还有不少的粮食,只需要购买一部分。铜币携带不便,姬夏的意思是让你我将数字写在布帛之上,明年秋天之前就会偿还,或是以铁器等实物偿还。” “沿着河岸一路,每隔三四十里便让奴隶运送一些粮食、木柴、干草、菽豆等。会有骑手提前通知,只要到时候找些女奴做饭就行。以这座城邑的奴隶人口,城邑百里之内当无问题,这便是二三百里。” 红鱼拿出了一张布帛,上面算出了需要的粮食数量,这是早已经计算好的。按照浪费两成的数量多出了不少,这算是那些监督奴隶劳作的氏族亲贵的回扣或是为了应对意外情况。 沿途补给是大军行动最严峻的问题,这时候城邑之外基本荒无人烟,就算有也都是些穷且蛮荒的村落,很难得到什么补给。 如今夏榆体系的人力相对于其余城邑昂贵,所以这种辅兵后勤要做的事基本都用其余城邑的奴隶来帮着做。 要保证三四千人逆水、逆风、秋冬北上,少说也要至少五千人负责转运粮草,但这五千人如过在城邑作坊劳作可以换来两万到三万的同时间的劳动力。 榆城以西北的城邑很多都被夏城体系所影响。东南边靠近榆城,西北边靠近草河。两端的城邑最简单,货币已经在这里逐渐流通成为通用货币。 中间的空白地带影响没有这么深远,也不能做到密切联系,所以供销司和运输司以货栈或是酒肆为名义,以实际的半殖民地买办的办法培养了一批依附亲近夏榆体系的新贵族——做起来很简单,供销司不直接在中间城邑买卖,而是将一些新工具、铁器、武器等通过那些新贵族卖到城邑中,新贵族买办们赚取差价,逐渐增强了自己的实力——新贵族中大部分都是在榆城上学的孩子的非首领的父母。 正是凭借两年多的各种暗地里的小动作,这才让这一次冬天出兵北上、华历三十六年春在夏城召开城邑国人议事会成为了可能而非幻想,否则后勤就会让榆夏两城至少在明年夏天之前维持分裂状态。 红鱼提前先行的任务就是做到沿途数百里三十里一座补给站,一直通到草河与大河的交汇处。再往上的卫、娥两城,自有别人去劝说以便询问他们的态度,比如卫西娥黾等人。 随着榆城作坊的发展和附近城邑接受了铜币,夏城的铜币超过了铜和劳作赋予其本身的价值许多,真正可以算作是一种货币而非代币了。 因而当红鱼在布帛上写下了货币的数字后,首领和那些亲贵们立刻同意了这个让他们砰然心动的数字。 数额很巨大,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同样的这也不是依靠公产可以单独完成的——不是城邑的公产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要考虑那些新贵族的利益和态度,分润给他们一部分。 这些未必都需要用奴隶去完成,以底层国人在冬天闲着无事的状态一样可以去做,但是贵族和城邑首领不会把这个机会分给那些人的。 所以红鱼先来找贵族和首领这让宴会中的人很高兴,其实以夏城货栈这两年的信誉完全可以调动那些底层国人去干这样的事,只需要付出足够的价钱。 先来找首领至少意味着陈健没有逾越一些东西,给了对方首领足够的尊重。 这是内部的分饼,和红鱼没有关系,红鱼很快得到了同意的答复,与双方拟定了契约,印上了属于榆城供销司的印章,大致分配了一下沿途补给站的地点。 随后彬彬有礼地送上了一些这次东征带回的战利品作为礼物,甚至送了首领一枚牟城首领牟狐身上佩戴的玉器,这是极为昂贵的。 皆大欢喜觥筹交错之际,几个城邑的贵族忽然起身问道:“如今夏榆在姬夏带领之下日渐强大,与我们城邑之间的交易也逐渐增多。可是我们并不认得夏城的文字,几个孩子在榆城以姬夏为师想必学到了不少,虽然不曾归家,但也听说了他们东征穹夕时候的表现。” “而我们的孩子还有许多,不知道姬夏能否愿意接纳更多的孩子?当然,一如之前那样,对待先生要如对待父母一样,并且一切吃用我们自会承担。” 红鱼微微考虑了一下,点头道:“想来姬夏会同意。但是姬夏一个人分身乏术,再者一个人也教不好这么多人。” “和夏城国人之子一同学习吧……有些东西你们也未必喜欢。” 说到这,双方都有些尴尬,那些城邑的亲贵当然知道红鱼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愿意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去接受夏城体制的国人教育和意识形态教育,而从那些其余城邑亲贵子嗣学来的经验来看,那些君子小人贵族欺骗的教育更适合自己的孩子——本质都是一样的真实血腥赤棵肮脏的利益,但屁股不一样学的内容也就不同,同一本造反的书,有的人学到怎么造反,有的人学到怎么震压造反。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造反的本质教给那些需要震压造反的人,而让需要造反的人学不到,但很显然夏城的教育体制并不会这么做,因此红鱼的话便让这些让些人有些为难。 为难中,有人尝试着提议道:“我的三儿子在榆城学堂,去年过年的时候听他说起了一些榆城的……呃,对,课本。开蒙的课本很好,但是开蒙之后的课本便有些……呵呵。” 尴尬地笑了一下,又说道:“比如一道算数的问题,问的是某城邑的首领攻打蛮夷,掠夺了大量奴隶,自己留下了一半,而这一半站成几排一共几列问一共捕获了多少奴隶,首领分到了多少……” “其实这课本完全可以改一改,比如一把粟米分成两半,一半排列几行问多少粒。其实数目都是一样的,效果也一样,为什么非要让首领自己留下一半呢?课本里为什么一定要加上这些和算数无关的东西呢?” 红鱼大笑起来,摇头道:“这就不是我所能管到的事了。这是教育司要管的,姬夏放开了很多权利,钱粮之事扔给我和榆钱儿,但是教育司和军权是从不放手的,他又是诸部会盟的记书之人,有些东西他有独断之权,也有教化族人的义务,我哪里能和他说这些呢?” “再者,课本抄写不易,姬夏时间有限,每日夜里绞尽脑汁考虑这些课本。他固然是城邑的首领,也是我的男人啊,我怎么能够再让他去编写新的课本以致疲惫不堪?” 几个人都叹了口气,木简书写抄写不易这的确是个难以解决的事,正以为这件事难以解决的时候,红鱼忽然说道:“对了,这倒也不是不能改变的。” 第六十七章 新殖民主义的带动发展 众人顿时放下酒盏,齐齐看着红鱼,红鱼下意识地拿筷子点了一下盏中的酒,看着自己露出狐狸一样狡猾微笑的倒影在盏中化为模糊的涟漪。 “是这样,姬夏可能又要建造几个新的作坊,据说要做出一些可以更方便书写的木简,和丝帛类似但又比丝帛更便宜。据说还要用更容易的办法抄写书本。一旦成功,有些东西改动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作为这一次借道而过的酬谢,也为了诸位亲族共同富裕都有钱贝可花,姬夏想要诸位亲族出人帮忙建造几个作坊,就在你们的城邑。获得的收益,可以各占一半。” “至于诸位亲族的子女想去学堂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在榆城再建几座学堂,专门教授和夏城国人不一样的书本。不过这个建造学堂的钱、培养先生的钱……你们也知道夏城每个人都是城邑的一部分,都要劳作,很难空出来人。” 话音刚落,首领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这是前面那个作坊分润一半的好处,这作坊肯定不如榆城的冶铁炉那样赚钱,否则也不可能让出来。但比起城邑中少的可怜的工匠作坊,肯定还是赚的。 “这钱当然是我们来出。” 红鱼祝酒致意,又道:“既是这样,时日一久城邑之间必然亲如一家。其实除了那几座作坊,还有不少的可以让亲族富足的办法,只是夏城难以有这样多的人手。” “比如开矿,这需要的人手极多。铁矿煤矿榆城都有,但是铜、金之类的矿便不多。而你们城邑如今得了一批钱,换的铁器让奴隶耕种,又能省出不少人手去开矿。如何找矿、寻矿、挖掘、运输之类的榆夏经验丰富。找矿、开路、运输、就近熔炼之类的钱由夏城出,挖掘之类的事由你们出人,依旧是一人一半。” “夏城这也不是为了侵占亲族的矿藏,只是为了帮助亲族培养一些能够开采的人而已,二十年后你们能够单独开采的时候夏城自然会离开也会放开那些利益。到时候正是孩子们的天下,我们都已经垂垂老矣,也算是给孩子们留下些财富。而那些矿物如果藏在地下,又值什么呢?” 绝大多数城邑或是国家之间的援助都是说的很好听的,但是具体为了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精细冶炼或是铁器冶炼不可能在这些城邑完成,就算有铁矿也不会或是不准被找到,而铜、金、银之类的贵金属则是可以寻找并且可能的话还要初级熔炼的。 夏城有钱,有技术,缺乏的是廉价劳动力和低级产品的生产能力。既然要完成城邑每年的增长目标,对外投资也就成为一种可行的办法,以经济殖民的方式操控城邑。 再者随着夏城影响力的扩大、生产力的发展和剩余产品的丰富,货币的需求量激增。 熔铸枪炮之类需要大量的青铜,一门威力不大可以打穿六七排方阵士兵的炮少说一两千斤甚至数百斤,这又会占用大量的铜,货币一旦萎缩对夏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也算是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有武力保证也不用担心这些城邑将夏城控制的作坊矿场收为城邑公有,敢正好有了战争借口。 夏城体系之内属于畸形的产能过剩,尤其是兵器、铜铁之类的,城邑自身没有这么大的消费市场。 但是想要保证夏城内部国人的生活水平,靠吃钢铁火药是不行的。而且随着可能的棉纺织业出现,摘棉桃、剥棉籽、弹棉花这都是需要大量人手的初级体力劳作。 不把别的城邑带动起来,夏城的东西就难以卖出去,一些计划中的作坊也很难确保足够的人手。 依靠其余城邑的自然积累大约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成为夏城的倾销地,才能普及自耕农为基础的赋税制度,让每个人都成为潜在的产品消费者,而不是如今现在这样的只有亲贵才能买得起。 这一次红鱼为首的使团为大军准备补给站只是一件不算大的事,更重要的则是想办法诱惑其余的城邑和夏城绑在一起。 红鱼想了想陈健嘱咐她的那些话,说道:“姬夏说,草河自北向南,大河自西向东,这是一条祖先赐予的天然的不需要修缮的道路。就像是一棵树一样,根须吸收的水分跑到叶子上,树木才能长得高大茂盛。” “这两条河便是水分走的通路。沿河一带互相扶持,先富足的带动后富足的,先建立作坊的带动后建立的,直到形成一条自夏城到榆城数百里的繁华之路。” “既然亲族一体便如一家,一家之中要有纺织的、要有种植的、要有狩猎的、要有养殖的。大河诸部之内也是一样,只是家中的兄弟姊妹便是一个个城邑。有的城邑种植粮食,有的城邑开采矿产,有的城邑熔炼矿产,有的城邑教化亲族……分工而作,只有这样大河诸部这个整体才能发展的更好。” “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 城邑咂摸了一阵,点头道:“这是很好的办法,说的也很有道理。如果真的能够沿河一路都变得富足,想来祖先也一定会高兴的。” “是啊。所以姬夏期待诸位明年四月的时候前往榆城一聚,共同商讨一些关乎城邑互助发展的大事。” 首领一听,便有些恐慌,急忙问道:“不知道这一条繁华之路是指的整条大河?还是从夏城到榆城之间呢?姬夏又想要邀请那些城邑的首领前去呢?” 首领想要知道这个互助的办法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现在就要站队?还是说只是为了城邑的繁荣? 这是务必要搞清楚的,万一陈健是逼着他们与夏城结盟以对抗粟岳为首的那些城邑,这就需要慎重考虑,也不是立刻能够答应的。 就算陈健刚刚从东夷大胜而归,看样子是整个大河诸部的拯救者,但实际上是因为粟岳大军在外才让穹夕钻了空子。 要是支持夏城的多,当然可以站队,但夏城底蕴太薄如今还看不出有绝对的优势,这时候站队便不明智。 夏城远在西北,榆城又在大野泽中,敌人想要攻取这两座城邑都极为困难,可自己的城邑却未必能够守得住。 红鱼早猜到了对方的反应,连忙解释道:“暂时只是夏城到榆城之间。向东的那些城邑姬夏便是有心也有些无力,现在夏城也难以有这样的财力和人口。” “邀请的城邑不多,六七个吧,但并非只有首领,拥有大量奴隶的亲族都可以去。” “姬夏的意思只是说为了城邑之间都能富足而一同商量,并非是要盟誓,与出兵、征战全无关系,绝非氏族同盟。只和钱有关,与兵戈无关。就算不参加也不会影响夏城与诸位亲族之间的交易往来,更不会影响之前答应的关于各个城邑一起发展的事。只是姬夏觉得大家一起商量一番,总能做的更好。” 她从怀中郑重地掏出一张布帛,展开道:“这是姬夏提议的‘关于夏榆沿岸亲族城邑互助发展的基本规矩’,诸位可以先听听再做出决定。” 征求了一下众人的意见,众人放下碗筷酒盏,侧耳倾听,终于放下了心。 大体上没有任何除经济之外的约束,不涉及到同盟出兵之类的协定。基本就是夏城体系以借贷或是支援技术的方式,协助夏榆之间的几座城邑一同发展,并大致拟定了一些计划,听起来都极具诱惑力。 诸如提供农具帮助建立新的奴隶庄园、开发矿山、签订上游城邑的农产品或是木材木炭等低级产品的购买、帮助建立规范的养殖牧场、提供新的纺织技术、共同铸币、夏城任何产品优先互助城邑、夏城有义务对互助城邑的敌对城邑禁运等等。 整体来看十分美好,细细看来除了夏城之外,其余城邑的发展全都以最低级的矿产、农牧产品、只纺线不织布染色的低级纺织为主。 各城邑共同铸币算是一件好事,但是铸币发行量控制在夏城手中,而铁器、染色布匹、武器等定价权又在夏城手中。 实际上就是夏城在吸沿河一带城邑的血,来保证夏城的国人福利和生活水平,只不过在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情况下,吸血的时候还要喂食更多的营养品以确保可以一直不断地吸,在十年之内这些城邑是越来越胖的。 以前是一年只有一斤血被夏城抽走八两,今后可能是十斤血被夏城抽走八斤,当真是互利共赢。 没有军事盟约的表象,但却有军事条约的实质。这个经济互助体系内的最上游和最终下游都是夏城。一旦夏城崩溃,这种经过计划后的城邑经济互助组织内的上游城邑也会陷入崩溃,他们到时候便不得不站在夏城一边。 盟约只是一张布帛,而经济利益则是钢铁熔铸的枷锁。前者可撕毁,后者在如今的城邑看来是无可斩断的天上之石。 首领同意最好,不同意就扶植买办或是代理人上,总会有人忘掉神圣的氏族而坚定地站在肮脏的利益之下。 现实比陈健预想的更为简单,首领完全没有想那么多背后隐藏的东西,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并表示明年一定会前往榆城与陈健共同商量,并大度地希望提供的这些粮食奴隶换来的铜币可以在明年讨论的时候直接兑换成城邑需要的东西。 这是很残酷的现实,城邑内如今谁和夏城走得近谁就更有钱,于是有更多的人,然后就有更多的权利。 首领不但要去,而且还要比别的亲贵陷入更深,以保证自己的权利。 只能说,让天然神圣的氏族血缘见鬼去吧,让氏族时代留下的道德见鬼去吧,让旧时代的规矩见鬼去吧。 首领亲贵们觉得他们将迎来美好的未来,却模糊地难以预见。 实际上他们模糊感觉到的未来,是一个少数人统治多数人、迎合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新的道德体系的、让人晕眩迷醉的、之前不敢想象的未来。 神圣本身依然会存在,但神圣的悄然改变。 神圣的忠诚依然存在,只是忠诚的对象不再是庞大氏族血缘,而是个人的直系家族。 神圣的指责依然存在,只是指责的对象不再是众人推选的、负责城邑发展的首领,而是指责个人的不努力和愚笨。 神圣的道德依然存在,只是最高道德已不再是耕种公田、维护氏族城邑最高利益、互助相扶共同劳动的旧体系;而是变为了以缴纳租税、效忠个人和土地拥有者、维护家族、以财产决定地位的天然不平等、反抗即为不道德为基础衍生的新道德。 这是好的,往前走了一步。只是会有人怀念旧道德之下的美好,忽略了新道德基础的物质水平提升。 这东西不是犁铧,今天弄出来明天就能用,而是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去过渡,摇摆在新旧之间,直到有一天新的彻底取代了旧的拥有了天然的神圣性,而那时候更新的又会出现争夺这个天然的神圣性。 很少有东西能从远古一直走来而一直保持着天然的道德神圣性。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是没有原因的,人心不古,因为时代不古。世风是上是下以哪个时代的神圣的东西为准呢? 至少就这些城邑看来,那些最先背叛了旧的神圣道德的那批人,成为了城邑的先富者,他们是最不信氏族时代遗留的平等互助一切为了氏族这番话的人,于是过得更好。 红鱼这一次出使的顺利,也要感谢人心不古,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多潜在的廉价劳动力让夏城吸血呢。 在城邑亲贵对未来满怀期待的送别声中,红鱼带着族人继续北上,为大军开进夏城继续铺路。 而在更北的地方,卫西娥黾等人也见到了自己的父母,想知道父母对于夏榆之间的态度。 其实本不需要他们去,但陈健不想留下一个人质,索性都放回去。 第六十八章 变革之始(上) 十一月的草河已经快要封冻,沿河一带的水洼出现了明亮的冰晶。 一些蠢笨的鱼在秋水来临的时候懒得去中流击水,留在了那些小水洼中,绝望地看着一天天变厚的冰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冻结在里面,于是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迎着逆流游入宽阔的河中。 鱼是很好吃的,尤其是触手可得破开薄薄的冰层随便就能捕捉到,放在铁锅中熬煮出浓稠的白色汤汁,那是娥黾怎么都吃不厌的味道。 如今有锅有火有馍,可娥黾却没有这样的心情,捧着一个烤干的馍啃了几口,望着远处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到娥城了,马上就要回家了,马上就要见到父母了,这本该是件让他高兴的事。 这里看不到城郭,可是附近却有了一些房屋也有了一些开垦出的土地,地上有时候还能看到牛粪,或是被车辙碾过的痕迹。 看起来一切欣欣向荣,然而不远处的树林中却有着与生机截然相反的事物。 十几具尸体被挂在树上,有的已经被风干成了紫黑色,身体缩水收紧。眼睛之类的柔软早已被乌鸦啄了个干净,有的脸颊已经塌陷下去,好在天气冷了终于没有露出白色的骨头。 一路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从前几天与卫西分开各自回城后,跟随娥黾回家的娥城年轻人已经和娥黾一同见证了两处挂满尸体的树林。 挂上的有奴隶,这是很正常的。 但也有娥黾认识的人,这是不正常的。 大部分是奴隶,极少数是底层的国人,娥黾并不担心自己的父母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却对一次吊死这么多的奴隶充满了忧虑。 娥城早就没有了随意拿活人杀着玩的习俗了,如今每个人哪怕是奴隶都是金贵的,别的城邑都在快步向前奔跑,自己的父母不会愚蠢到随便杀人。 几个在榆城农学班上过学的孩子走到几具尸体前,用铜剑撬开尸体的嘴巴,砸下了牙齿像看牛马一样看了看,喊道:“黾,这几个人年纪不大,扔到矿山去挖矿也好过杀了啊。” 娥黾扔掉馍,解开车上的缰绳道:“骑马先回城邑再说。都上马吧。” 一干人急匆匆地咽下口里的饭食,翻身到马背上,跟在娥黾的后面朝着城邑狂奔。 奔跑了一阵,终于看到了六七个城中族人,正蹲在地头,似乎在那唉声叹气。 蹲着的几个人听到马蹄的声音,认出了娥黾,娥黾也对这些人有些印象,知道是自己城邑内的亲族。 前面的土地上种植的是小麦,长势很是不错,如果再有一场雪明年必然是一场丰收,娥黾不知道这几个人在这里哀叹什么。 互相见好之后,娥黾也没问城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的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这些人必然早就喊了出来。 自己既然是首领之子,这时候是不能显出慌乱的,于是下了马与农人坐在地头闲聊起来。 “这麦子长得不错,你们怎么愁眉苦脸的?” “是长得不错。可黾啊,你知道之前这里种的什么吗?” “什么?” “靛草!我们几家千辛万苦采集的种子、挖掘的根。辛苦不算什么,可你要知道,靛蓝的根夏城那边的收去做药材的,挖了那么多的根那能换多少钱?” 娥黾知道靛草,也知道榆城很多人穿的蓝色麻布衣服都是靛草染出的。除了黑衣卫外,其余人只有在出征的时候才能穿黑布,或是立下战功有一枚黄铜的勋章才能随意穿黑色的军衣,蓝色还是平日生活的主流。 他也知道靛蓝的根医药司用来做药,每年春秋容易发热伤风的时候都被配给一些。 可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会让自己的族人如此苦恼,又担心自己被人当成先生说的那种六畜不分麦韭不辨的人,便忍住脱口而问的冲动,面色凝重地等着解释。 “种一亩地的靛草可比麦子卖的铜币多。我们几家一共才种了这些,可谁知道……谁知道五月份的时候夏城忽然出了这样的乱子。” “我们便想着,姬夏肯定能回来,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这靛草总能卖出去。谁知道七月份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说是姬夏疯了,带着三千人去了东夷,再也回不来了。” “初始我们不信,可是后来不得不信,因为首领派出了使者去了夏城,而之前夏城的那些人首领是绝不相见的。大家都传说姬夏死在了东夷,都说姬夏被东夷人射杀……” “没有供销司的收购,我们的靛草卖给谁?” “榆夏不曾分开的时候,这靛草是铜币。榆夏分开,姬夏身亡,夏城供销司计划统计司的人全都跑到西边狼皮的封地去了,这靛草就是一堆草,连草都不如。” “黾哥儿,你知道这靛草要耗费多少人手?要多施多少粪肥?白白长着又浪费了最肥的土地,每年还要缴比麦豆更重的税。为了收拾这点靛草我们几家还买了三个奴隶。” “等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顿时感觉天要塌了。不说那些根、籽当初直接卖掉是多少铜钱,就是后来的劳作又是多少啊?” “当时马上就要八月了,我们一想,还是把这些靛草都犁掉种一季冬麦吧,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可是这麦子都长出来了,又传来消息。姬夏根本没死,而且还在东夷大胜。姬夏既然在东夷大胜,返回夏城难道不是朝夕之间的事吗?” “麦子固然好,可又怎么及得上那些靛草?” 娥黾有些不解,问道:“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想着之前听到的是假的?倘若不除掉这些靛草,如今不也不用后悔了?再说了,这些土地就算肥沃,难道就不能在别处开垦出同样的土地,这靛草留着就是……” 农人苦笑道:“你离开城邑跟随姬夏求学,哪里知道城邑的变化呢?倘若我不管这靛草,不让奴隶去施肥、除草、一年后草就淹没了靛草,与荒地无异,那不一样是没有了吗?” “我要是让奴隶去施肥除草,便不能干别的活,还要花粮食养着奴隶,当时谁又知道姬夏没有身死呢?” “再者,城邑很是发生了些变化,这靛草的田地是要交赋税的,可是比麦田重的多。到了明年春天就要交税了,倘若这靛草不能换来铜钱,又要交上靛草的赋税,我只怕就要沦为奴隶了啊。” 娥黾更加不解,反问道:“沦为奴隶?即为族人,怎么会沦为奴隶?” 娥黾仔细回忆了一下城邑的规矩,从未记得有让族人沦为奴隶的一条。 农人下意识地回道:“那原来还没有钱呢,以前没有现在却有的事,多得是呢。” 第六十九章 变革之始(中) “现在不比以往,去年开始城邑便有了些变革,这是大家都同意的。以往不过是耕种公田、首领征召跟随出兵,要是不去也就分不到战利品。” “如今可不一样了,少了一些事,多了一些事,规矩也更细了。” “以往可没钱这种东西,最多也就是不耕种公田或是征战的时候怯懦逃走,被逐出氏族就是最大的惩罚。” “现在有了钱,我借了别人的钱,总要还吧?借钱的人总不能说欠钱的逐出氏族就行,没钱没粮还有力气嘛,那就要沦为奴隶。” “氏族时代倒是也有规矩,可氏族时代的规矩根本解决不了现在的事啊。要是有人欠了你的钱,你说你是想让他挨打就算完了,还是给你当奴隶还钱?” “现在城邑变得我都不认得了,放在几年前哪里敢想呢?” 农人摇摇头,又是一声哀叹。 娥黾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你并不喜欢这些变化?” 农人急道:“怎么会不喜欢?” “倘若不是这些变化,哪里会开垦这么多的土地?就算这时候再不好,也比以前好。如今的确可能会因为欠债欠赋沦为奴隶,但也可能风调雨顺便能拥有自己的牛马犁铧数百亩土地啊,眼睛哪里能够只看那些不好的地方呢?” “我们的确在哀叹,可我们哀叹的不是麦子哀叹新的规矩,而是哀叹自己的短视啊,怎么就能轻易相信姬夏会被东夷人射杀呢? “何止我们在哀叹,那些烧陶的、养羊取毛的、种植麻草的、烧贝石灰的……有多少人痛号哭泣?” 农人还是絮絮叨叨夹杂不清地说个不停,娥黾低下头,看到了垄沟中几颗已经干枯的靛草。 之前在榆城的时候,陈健和他们说过,当道路船只足够的时候,相隔二三百里的城邑都将不再是单独存在的了,别的城邑的很多事都会影响到别的城邑。 那时候他只是听着,心里认为是对的却很难理解。如今看到了这一切这一幕,才算是真正明白。 这何止是二三百里,而是在千里之外人们对于服饰的染色美的需求,招致了眼前田间族人的哀叹和曾经的欣喜。 幸好,这只是种植靛草的田地。相比于城邑的支柱农田来说并不多。 算上那些各种作坊的改变,总不至于让娥城伤筋动骨。 娥黾一时间有些担心,担心和夏城走的越来越近,总有一天这种影响会越来越大。 这种不安只是一瞬,再抬头看看这些曾是荒地的农田,这种不安便消逝了,想起来在学堂学的那些东西,凡事总有好坏两面的。 夏城的影响已经很大了,否则这里的农田哪里能开垦出来呢?况且倘若不是榆夏之间的内乱,那些不好的地方便不存在啊。至少眼前的农人此时此刻会喜笑颜开地看着满地的靛草盘算着明年能换多少铜币,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唉声叹气。 娥黾心想,种植靛草的族人肯定是不愿意看到夏榆分裂的。 不过先生说任何一件事对一座城邑的影响不能只看一个人只问一个人,而是要看的更多问的更多,才知道这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多数好而少数不好,那就是好的——奴隶除外,他们不算人所以他们的好坏不用去征求,除非把他们当人看。 这是娥黾在学堂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因而他也没有问那些被吊死在树上的人或奴隶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眼前这些人是说不清楚的,他们眼中只有自己后悔除掉的靛草。 至于城邑的种种改变,更不是这个农人能说清楚的。 规矩变了,办法变了,下意识地想到应该去问问城邑的官吏,他们一定很清楚这些变化,而且会把这些变化的原因讲的很清楚。 随后想到这里不是榆城了,根本没有负责讲解新规矩的小吏,不由地笑了。 “还是回去问问父亲母亲吧。” 这样想着,娥黾打断了还在唠叨一些农事的族人,很有礼貌的致以歉意,用自己很思念父母想快些相见这种难以挑出任何毛病的理由。 临走的时候,那个农人拉着娥黾问道:“黾,姬夏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娥黾半开玩笑地说道:“毁掉的靛草已经干枯了,就算姬夏回来,难道还能让那些靛草起死回生重新萌发吗?” “那倒不会,可是我还想买几件铁器给我的奴隶用呢。我又不想去建什么作坊,只想着一家人种种地,有头牛有自己的犁铧耧车,那不是很好吗?” “我想了,到时候我就学夏城之前那样,分给奴隶一点土地,让他们不至于饿死,这可比用鞭子逼着他们干活更好。” “那些农具又不会给他们,他们种完自己的那点地便来给我种,出征的时候跟着我帮我背着粮食、武器,或是多抓几个奴隶回来。这就很好了。” “放在之前,哪里敢想这样的日子呢?可恨的就是那群夏城人,倘若他们没有和姬夏争执,明年夏天摘了靛草就行了。如今可好……哎,都怪他们。” 娥黾跨上马背,扬鞭笑道:“姬夏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但心想有些事可未必是这样的,倘若姬夏不回来对娥城更好,父亲就算是不反对恐怕也不会和夏城再走的那么近了。 随意一说只是在宽慰这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族人,让他不至丧失希望。 不能因为一个人就确定地判断对与错,或许种靛草的盼着夏娥交好如前,而种麦子的却盼着夏娥再无纠葛呢。 娥黾这样想着,距离城邑越发的近,土地越发连成一片,看起来极为喜人。 两年三熟的办法已经基本在娥城实行了,公田的范围也比以前更大,路上看到的那种尸体已经没有,只有几个头颅挂在城墙上。 娥黾认出了挂在上面的一个是自己的舅舅,母亲的族兄。 那是他不是很喜欢的舅舅,很久前他第一次出使夏城为质的那一年,母亲似乎就和这个舅舅有过冲突。那时候他还不算太大,也不太明白氏族城邑之间的权利纷争,如今看着挂着城头的舅舅的脑袋,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母亲肯定没事,甚至这个舅舅作为亲贵的存在感也并不高,也或许城邑里大多数人都是沾亲带故的缘故,反正一路上见到和他打招呼的人并没有谈论城上的头颅,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大事。 “城邑需要一个真正的首领,氏族总要有人做出牺牲。为了娥城更好吧。” 看着城头上的头颅,默默地与自己的血亲道别,然后微笑着和城中的族人交谈着。 城中的变化很大,比起他走的时候变化很大。一些砖瓦的房屋出现在了城中,很有些榆城的味道,但又不太一样。 “比榆城漂亮很多。至少不是每间屋子都一样。” 一起回来的人嬉笑着,对于那些更多的低矮的泥坯房视而不见,反正他们不用住那种低矮的泥坯房。 不远处就是当初榆钱儿在这里做人质时那间有菜无酒的酒肆,上面的布帘比起当初的简陋要好看许多,原本的泥坯房也成了砖房,门口摆着几个黑陶的坛子。 娥黾并没有见过榆钱儿经营酒肆,那时候两个人互为人质,等到娥黾回来的时候,人走了只留下一些传闻。 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半倚在木制的柜台上,有些慵懒无聊地用手指敲击着柜台,浅浅笑着用夏城特有的咬字很清的口音与人人交流着,有时候还会走到街上分发些糖果给那些学会认字识数的小孩…… 这是很多娥城的年轻人梦中的女孩子,经过的时候,几个人一起歪着头看了看那座几年前总觉得怦然心动的酒肆,但映入眼中的却是紧闭的大门。 几个人一同叹了口气,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 “咱们的司货姬就在榆城,可酒肆里的榆钱儿却没啦。一切变得真快。人变了,房屋变了,城邑也变了。我刚才以为刚才能够看到一个女孩儿在里面卖酒,便想着在城中的时候天天坐在里面,谁知道竟然关门了。” “是啊,一切都变了。” 娥黾摇摇头,冲着众人道:“变了也好。好了,散了吧,都回去见见父母。” 转身欲行之际,有人忍不住问道:“黾,先生将咱们全都送回来是什么意思呢?是让咱们彻底回到娥城吗?还是咱们将来要返回榆城呢?” 娥黾背对着他们,双腿一夹马腹,挥舞着手臂喊道:“迟早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迟早的是什么意思。是迟早会回到榆城?还是迟早都要回到娥城呢? 第七十章 变革之始(下) 城邑在变,变得娥黾自己都有些认不出。 城中最为繁华的那间院落的前面,那是自己父母居住的地方。 原本的泥坯变为了砖瓦,几根巨大的木柱子在外支撑,上面刷满了木漆,而且有了一些古朴的装饰。 门口已经有了牵马喂马的奴隶,看得出他们比那些耕种的奴隶生活的要稍微“体面”一些,这是家奴,也算是比较亲近的奴隶。 奴隶中有认得出娥黾的,堆着笑跑过来,趴伏在地上露出了平整有力的后背,方便娥黾下马的时候踩踏。 “少主人,您回来了。” 娥黾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踩在了那人的背上下了马,茫然地看了自家的房屋一眼。 “少主人,我这就告诉主人您回来了。七月份传来姬夏出征东夷的消息时,您母亲哭了好些天,以为少主人也会战死东夷。前几日传来姬夏从东夷大胜归来的消息,主人可是好好祭祀了一番祖先的庇护,家中这些天一直备着饭菜呢,我这就去告诉这个好消息。” 奴隶刚要走,娥黾拉了一下道:“你去告诉一下吧,但我先出去转转,一会儿再回来。” 奴隶吃惊地问道:“少主人,您不去先看看父母吗?” “他们是我的父母,也是娥城的首领和大祭司啊。先城邑而后家族,理应如此。你就说……我想用眼睛看看城邑,等下回去,请他们不要怪罪。” 奴隶挠头道:“您已经看到了啊。” 娥黾也没多解释,笑了笑,不等那人趴下,翻身上马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在城邑的西南角,那里大多数都是茅草或是地窨子一样的简单房屋,这倒是城邑一直没有变的地方。 氏族内有贫有富,早已是定局。但贫富或是地位之间的隔阂之前并没有那样深,奴隶是一回事,贫富地位有差距的氏族成员又是另一回事。 这里有娥黾小时候的玩伴。小孩子成为朋友总是很简单的,比如从东边迁徙到这里的途中的某次用小弓箭一同追逐小兔子,饿了后一起烤食然后相约长大后不离不弃地追随,扮演一下首领和氏族成员的过家家。 这本该是娥黾成年后身边的亲卫或是伙伴,但因为他为质夏城、榆城求学的事,两个人已经数年未见了。 轻推开柳条编织的院落栅栏,将马拴在了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不是用来拴马的,上面有个小洞,旁边还有个木槌,很显然是几家公用的舂粟米的石臼。 院落中一股牲口棚的味道,两只小猪卷着尾巴哼哼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拿着一条小棍儿追逐着小猪,一只大白鹅警惕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娥黾,嘎嘎地叫着扑闪着翅膀。 牲口棚的里面有一头不算大的牛,正卧在那里啃食草料,成堆的牛粪堆在一起。 牲口棚的前面有一支木犁,上面没有青铜也没有铁,桦木做的犁铧被土地磨的很光滑。两支木柄的石制镰交叉地放在牲口棚下防雨的地方,旁边挂着几把晒干的什么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 正在赶猪的小孩子并不怕生,盯着娥黾身上的衣衫问道:“你是从夏城来的吗?” 娥黾无奈地笑了笑,很想告诉小孩子自己对城邑来说可不是客人,还想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来过你家之类,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这应该是牤的哥哥家的孩子吧。他和我一般大,就算有女人了也不能有这样大的孩子。不知道他还不能认出我,总不会连牤也会以为我是别的城邑的客人吧?” 娥黾胡思乱想着,挑开了茅草做的门,里面暖烘烘的,两个小女孩和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正在那里剥麻皮,最小的那个女孩并不熟练,总是扯断,正在那哭。 年纪大些的女人抬头后惊喜地喊了一声,娥黾认出了这是牤的母亲。 “黾,你怎么来了?从榆城回来了?” 牤母一边说着,匆匆在泥灶中加了些树枝,赶走了两个在那学薄麻皮的小女孩,两个小女孩如释重负,顿时对这个客人充满了好感,赤着脚跑到了外面去玩了。 “牤去旁家帮忙去了,你先做着。” 女人挑开草帘,冲着外面的孩子喊道:“别再揪猪耳朵了!快去叫你叔回来了。” 娥黾心想,这果然是牤哥哥家的孩子,看来自己没有猜错。 片刻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大约孩子并没有说清楚,就听着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嚷道:“是不是首领要征召出兵了?” 等一进门,映入娥黾眼帘的是个壮实的汉子,身上批了一件破羊皮子,有些小,撑得很紧。 “黾!你回来了?哎呀,可真是吓死我了,割牛草的时候我听说你去东夷了,都说你死了……” 娥黾笑着一拳打在对方雄壮的胸口前,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币给外面的孩子道:“去买些酒和羊肉,这钱在这里也能用吧?” 不多时酒和羊肉便摆在了陶罐中,娥黾拿出一大块分给了那些小孩子,与牤两个人喝了一些,回忆了一下很久前迁徙时候的故事,都笑了一阵。 “牤,这两年过得如何?” “去年还行,今年要差些。” “怎么说?” “去年收成好些,东西也便宜。今年夏城那边出了些事,便不太好。别的我不知道,盐是贵了很多,听说那边的盐田不再是公产了。钱也比去年少买了好多东西。” “我看到你养牛了?” “哪里是我的啊,公产的,要仔细照看否则就是将我卖了也赔不起。要不是分配的人知道你我小时候是玩伴儿,只怕还轮不到我。哎,本来说好了今年冬天会再有一批犁铧,到时候就能轮到我家了,哪里想出了这样的事,大半年不曾见到一个新的犁铧锄头。” “每年还是要耕种公田吗?” “不用了。大家原来都觉得,山川河流、鱼虾树木都是归城邑归氏族公有的,一直都是这样。后来去年春上首领从榆城回来,便改了些事。” “也学夏城赋税了吗?” “差不多。原来公田里才产多少粮食?如今没了公田,仓廪反而比以前更满,这对大家都是好事。” “靠近城邑的平地都分了?” “分了。按照成年的男人分的,女人分的是桑林和柞木林。分了公田之后,大家也不需要在公田劳作了,只要每个男人上交五亩地的收获作为公产赋税。只是一些氏族亲贵们负责分地,他们的地更好些,我们的便差些。他们的地离城邑更近,我们离得更远。不过大家都要交赋税,这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以往除了公田,还有氏族的族田,之后才是自己的。现在不管怎么样,都凭自己了。” 娥黾回忆着挂在城头的舅舅,心里咯噔一下。在榆城学堂学了这么久,学到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矛盾和利益,他担心的是父母会不会学榆城那样激进变革,以至于亲贵们全都反对? 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得劝劝父母。榆城那是有那么多识字算数的人管着,再者夏城全城才从树林里走出来没吃几年饱饭,也根本没有那么多根深蒂固的氏族亲贵…… 想到这,娥黾忍不住问道:“每个人的土地都一样吗?” 牤点头道:“都一样。” 娥黾浑身一激灵,手里的酒洒了一些,随后就听到牤说了句不过。 “不过也不能说一样。每拥有一个男**隶便能多分四十亩的田地,每拥有一头自己的牛,每头牛就授田八十亩。有的人牛也多、奴隶也多,分的田地也就更多……” 娥黾这才放心,看来父亲在榆城和先生商量了那么久,用的最适合城邑的办法,没有学榆城那么激进的变革,至少大部分亲贵是会支持这个变革的,这在名义上解决了土地拥有权的问题。 现在看起来牤并不对这个政策很反对,相反极为支持,因为牤在喝了些酒之后一直在那唠叨之前氏族时代公田族田战利品之类的分配不公的问题,显然醉了。 ………… 跟随娥黾一起回来的年轻人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他们没有到处乱逛,享受着家中的悠闲富足。什么事都有奴隶来做,吃的相当不错,甚至还有一些在榆城从未享受过的东西。 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声音,几家建小作坊的破口大骂夏城那群搞事的人,这次骚乱和那边乱发货币、盐价上涨等问题导致作坊品的销售受到极大影响;大部分土地奴隶新贵族则对夏城分裂难以有铁器运来极为不满,都想趁着三年后的最终赋税政策来到之前多开垦土地。 而几家做奴隶买卖的则交口称赞;更有几家做商人的对于夏城分裂后贸易管制放开和盐铜归私的政策夸上了天,没了供销司的官营和同盟福利,短短二百百里的差价让他们赚了很大一笔。 有夸赞的,有反对的,有支持的,也有咒骂的。 不过不管支持还是反对,这些亲贵们说起分地的时候,都是颇为骄傲地和孩子们诉说自己和首领的睿智以及平民的愚蠢。 “他们每个男人要交五亩地的赋税,可咱们家的奴隶也能分五十亩地,这地是归咱们的,并不是归奴隶的,而且每个奴隶只要交两亩地的税就行。你要这么想,咱们弄些女奴批量地生小奴隶,十年后便有很多人,便可以开垦更多的土地。” “咱们家一直和首领走的很近,早在变革之前首领便已经和咱们暗中商量过了。那时候和首领走得近的都在买奴隶、耕牛,都知道将来分田是靠这些。当时我们又故意放出传言,说要和夏城一样激进变革,奴隶都将赋予土地和国人的权利,由公产赎买,不再由氏族管辖而是学习六司制度,选出官员管理。” “那些本就反对首领变革的氏族亲贵便有些愠怒,首领故意假装去狩猎,结果这群人便按耐不住动手了,哈哈哈。” “结果你们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些蠢货的脑袋都被挂在了城墙上,顺带着他们的奴隶、田产、耕牛被咱们这几家分掉,顺带着留下些汤汁给底层的国人……” 第七十一章 百里和万里 娥黾并不知道那些亲贵说的话,但从牤那里听到了许多猜到了许多。 夜深后,娥黾带着微醺醉意在家奴的搀扶下回到了父母身边,娥钺与数九不但没有责怪娥黾没有先回家,还对娥黾到处转转的行为大为赞赏。 娥钺数九既是父母,也是城邑的首领与祭司,家庭不可能绕得开整个城邑。于是聊着聊着,便自然地转到了城邑的变革和即将到来的夏榆内战上。 说到之前的政变和改革,娥钺问道:“黾儿,你跟随姬夏学了那么久,城邑发生的事你也听到了不少,你有什么要说的呢?” 娥黾沉默片刻,他相对于其余城邑的亲贵来说,跟随陈健学的最早,也亲眼见证了榆城的建立,早已不是当初刚刚长大去做人质的时候了。 沉思片刻后,看着父母关切而鼓励的目光,鼓足勇气说道:“父亲、母亲,在去夏城做人质之前,我一直以为做个好首领,需要得到城邑氏族所有人的称赞。现在呢,我知道做一个真正的好首领,只需要得到一部人的认同和赞赏就够。” 娥钺抚胸而笑道:“我还担心你跟着姬夏学了这么久,会质问你的父母为什么不学榆城的办法,甚至能喊出解救奴隶之类的蠢话。看来姬夏教的不错。那么对娥城来说,谁又是需要咱们得到赞同支持的人呢?” 娥黾也笑道:“榆城的办法真的很好,但咱们没法学。没有那么多识字算数的人,却又多出了一些早有奴隶的亲贵,学了榆城的办法城邑就毁了。” “对榆城来说农庄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粮食的最低需求,榆城的支柱是那些连成一片上下一体的作坊;而对娥城而言,即便娥城有了商人、作坊、牧场,但娥城的支柱依旧是氏族亲贵和种田的族人。” 数九欣慰地看着儿子,悄悄看了夫君一眼,从眼中看出了几分赞许后心里终于松开。 娥钺看起来极为高兴,没有什么比儿子的成长更让他兴奋的事。他不知道榆城的学堂都教了些什么,但此时是该把一些东西教给长大的儿子的时候了。 “黾儿,当初去榆城与姬夏会面的时候,姬夏和我说过一些事。我也想和夏城一样打破氏族,收拢权利,问他该怎么办。” “他告诉我,咱们城邑的氏族亲贵有两种。” “一种是老旧的拥有氏族权威的,另一种是权威不高并且和我站在一起的。前者不喜欢我收拢权利,后者会和我站在一起但是力量很弱。” “于是让我将第二种亲贵的子女都送到榆城学堂,一旦这些孩子学会了识字算数,就算第一种都杀光了,仍旧可以让城邑不乱。” “在夏城和咱们日渐密切的时候,新的庄园、作坊之类的东西,主要扶植第二种氏族的亲贵,让他们逐渐有土地奴隶钱财,但却没有足够的权利。他们会和我一样,讨厌这些氏族的亲贵借用氏族来掌控权利。” “娥城不是榆城,可以依靠那么多会识字算数的人直接接管城邑的权利,我还是要靠那些氏族亲贵帮着管理城邑的。打散氏族,第一种人肯定要反对的,可是我不需要他们了,因为姬夏帮我培养了百余个可以识字的人,还有大量拥有财富奴隶的新的亲贵支持我。” “要么臣服交出权利,要么就要拼死一搏,但是很显然他们输了,而且死了。” “杀掉第一种,既可以收归权利,又可以掠夺他们的奴隶和财富,作为变革时候讨好底层族人的好处。” “底层国人需要公产的牛和犁铧,又要担心因为欠债被沦为奴隶,他们会支持首领拥有一些事的绝对分配权,同时他们又是城邑的天然士兵,可以制约那些新的亲贵。” “对国人来说,我是首领,他们要听我的,而且我可以决定他们的赋税、出征、是否可以借用耕牛、分配铁器等等。” “对于亲贵,我是最大的亲贵,我的奴隶最多,我的土地最多,我的私兵最多。” “既然城邑如你所说,这两种人就是支柱,我的首领位子自然就稳固了。” 娥黾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中,回味许久,终于问道:“父亲如今已经稳固了首领之位,收归了氏族权利,可如今夏城就像是把根扎入到了咱们城邑当中。姬夏已经得到了各个城邑的支持,想来父亲一定会支持姬夏,这不需要问,但今后呢?” “如今夏城只是稍微撼动,咱们城邑就有如此大的影响,今后又会怎么样呢?” 娥钺皱眉道:“这是我一直考虑的事。” “借着这个机会,切断和夏城越发密切的联系,但仍旧和夏城交好,不再去建作坊之类。男子种植粮食开垦土地饲养牲畜,女子纺织麻布训导儿童,严禁商人买卖,一切公产管辖,这样对夏城的依赖最小。” “继续一如既往地跟随夏城的脚步,建立作坊、展开贸易甚至和夏城走的更近,合建作坊矿场,彼此相连。城邑可以很快富足,但是对夏城的依赖极大,日后只能彻底遵从夏城。” “你在榆城很久了,也很了解姬夏。我只听闻姬夏三千人深入东夷的事,但你也知道,传到这里已经难以相信了。黾儿,就你看,咱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娥黾思索许久,坦然道:“父亲,母亲。临来之际,姬夏让我给您带一些话。” “他说大河源头到东海之滨,纵横万里。夏城太小,天下太大。哪怕大河诸部众多氏族千里方圆,但对天下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夏城可以一月之内攻破娥城,但娥城人难道不会怨恨夏城人吗?让攻陷的城邑安稳又需要五年,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五年呢?” “如今城邑方圆百里便可土地充足,可是随着牛铁垄作,百年后百里方圆又能做什么呢?” “明明有万里之地,双眼何必盯在百里之内?明明有千万之年,双眼何必盯在十年之间?” “倘若有一日夏城成为诸部盟首,必要将祖先之土拢扩万里,免得将来子孙没有立足之地。” “可万里之地,又怎么是夏城数万人能够管辖的?难道土地不用人耕种就可以吗?夏城三座城邑尚且难以维持叛乱频频,又怎么可以管辖万里的土地?” “娥城明明可以成为千里之城,为何非要局促于草河百里之地,担忧夏城的强大?” “娥城是死地。北为莽原东有亲族西有夏城。娥城之土,应在东海之滨。东临大海以为壕,盐鱼丰富,沃土千里,这才是万世的基业。” “如今积攒钱粮,稳固城邑,训练兵卒,一旦天下有变,兵车向东直抵东夷。” “大事既成,必封滨海千里之土于娥城,以为东方诸亲族之伯兄。” “筑城不过三年之事,开垦不过两年之劳,鱼盐之利顷刻可得,东夷奴隶处处皆是,百年之后地方千里城邑数十,难道是不可能的事吗?” “其时夏城居中为首,卫城居西,娥城居东,俱为城邑之伯,分管万里之土,共祀祖先。” “若夏城子孙有德,则尊之为首;若无德,则取而代之。这就不是现在能够说清楚的了,当年华粟同盟之时华城之盛无可匹敌,如今又在哪里呢?” 娥黾一气说完,抬头看着父母双亲,淡淡道:“我想成为千里的首领。倘若父母不愿意,我想带些族人前往新华城,向东开拓,繁衍生息。成,娥城另有立足之地;败,不过损失千人。” “娥城,太小。我在榆城看到了万里的江山。” 许久,娥钺数九齐声大笑。 “既是这样,击鼓,传令点兵,会盟姬夏,共返夏城平叛。” 第七十二章 合理 至十二月中旬,草河一带的形式已经十分明朗了。 娥钺将土地分掉,将氏族打碎为大量的自耕农,学习了夏城早期的制度。利用一部分培植的有钱却少权无氏族威望的新贵族、利用在夏城学堂学成的百余名会数数、认字、会耕田等新技巧的年轻人,将城邑按照五十人一里、一人耕田取其五亩为公产的办法,将权利集中在手中,充实了公产。 娥城附近很难抓取奴隶,因而娥钺确定了娥城的基本力量就是自耕农和少量的庄园贵族,以求城邑的快速发展。 卫城采用的办法也差不多,但还不太一样,因为卫城西边就是西戎,可以掠夺奴隶。 卫河与卫渊合力,利用两年前陈健的援助将卫河自己的私产扩充了数倍。同时与陈健合作,用通过严格管控商业行为的办法控制了农具之类的生产资料。 大量的生产资料租借给那些无姓之人,采用只数人头不看奴隶的租借调配方式,每个不是奴隶的人最多可以租用十件犁铧耕牛等生产资料。 拥有数百奴隶的老旧贵族难以获得足够的生产工具,奴隶较少的卫城有姓国人则大为支持,而原本无姓的国人更是受益良多。 老旧贵族对于卫河的政策极为反对,但新的、曾经不存在的、一个名为自耕农的阶层却对卫河的政策极为支持。 仅仅两年时间,自耕农每年贡献的税收贡赋已经超过了之前全部公产奴隶的一年收获。 华历三十五年春耕之后,卫城出征西戎掠取奴隶,老旧贵族征召了大量的无姓国人,大胜归来后却仍旧采用原来的战利品分配制度,引发了无姓者和底层有姓国人的极度不满。 到五六月份夏城内乱、七月份陈健东征东夷中箭身亡的消息传来后,老旧贵族们确信卫河已经失掉了最大的支持和外援,呼喊着卫渊新政乱城的口号发动了叛乱。要求处死卫渊、收缴工具归氏族管理。 叛乱很快平息,十几个贵族的家族被诛杀,土地奴隶被掠夺。随后卫城进行了变革,任何国人都有自备武器、战马、和强韧的身体跟随首领出征作战的义务。大量的奴隶作为赏赐,分配到了底层国人那里,由奴隶负责耕种土地,而国人则以军事义务来确保土地、奴隶的所有权,改变了以往的奴隶分配方式。 娥城大部分个人耕种,娥钺是最大的奴隶主和土地主,普通国人五人出一人作为步兵,而支持娥钺的贵族阶层们作为昂贵的战车兵,自备私奴跟随战车冲击;卫城则是瓜分掉了大贵族的奴隶,中层国人大部分有三五个奴隶,他们由奴隶耕种,自备武器和强健的体魄以及食物,由军事义务代替赋税,靠掠夺西戎奴隶保持城邑稳定。 两座城邑都用了适合自己城邑的办法,既是为了发展,也是为了将来的征战。 当陈健用野心来寻找盟友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内部整合和权利集中的两座城邑迅速展开了动员。 于是在华历三十五年的十二月,两座城邑用其余城邑难以想象的速度组织了军队,驱逐了夏城伪政府的使者,在草河沿岸等待会盟。 娥城出动了三十辆战车、一千五族人步兵、四百私奴兵;卫城动员了二百富足骑手、六百奴隶供养的脱产步兵,以及大量的的步兵和众多随军奴隶。 加之附近小城走过场的千余人、陈健从榆城远征而来的三千人、各个城邑亲贵子女带领的六百人、其余城邑的亲贵和德高望重之辈,小小的草河沿岸聚集了万人的军队。 而万人的军队对于很多城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这是整个族群诸部合力才能纠结的力量。 这支力量只是去平叛的,不针对任何第三方,但却无声地宣告了华粟盟族内部出现了一支新的力量。一支以夏榆为中心、卫娥为双翼,一支三城之力便能纠结万余士兵的强盛力量正在悄然改变内部格局。 这不是夏城的伪政权所能抵挡的——就榆城而言这是伪政权,陈健从未承认夏榆各行其政;对其余城邑而言本想弄成一夏一榆,但陈健从东夷回来后便没人再提了。 这种力量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在陈健即将返回夏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夏城伪政权的内部已经先乱了。 夏城内城之外的最早一批的某件房屋中,作为里司的木麻正在和同里的男人们低声交谈着。 这间小屋见证了夏城的许多变迁,氏族解体时鼓动分出去单过的时候,木麻的这间小屋就是第一批单独建起的小屋;私营作坊开始建立的时候,这间小屋外的院落篝火旁定下了夏城第一家私营作坊、建立了第一家集体所有而非城邑公有的合作农庄;密谋者们跑回夏城后这里又见证了第一家私营作坊的破产;随后的七月份流言四起的时候更是见证了一幕幕人心的险恶与肮脏。 就着微弱的火光,木麻和同里的邻居回忆起了五月的某个白天。 那天正好是夏粮收获之后的日子,正是去缴纳公粮的时候。不需要收税官的催缴,对于开着集体作坊连续盈利的这一里五十户来说,公粮并不会影响他们一丁点的生活。 木麻记得当时自己带着一些钱,准备缴完后再去钱庄那边还一部分当初的借款,但来到城邑中心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人去屋空,众多族人傻傻地站在城邑中心不知所措。 计划统计司的人不见了,钱庄的人不见了,一夜之间消失了,众人急忙忙想去找假司空狸猫,却发现连同兰草和孩子都没有了踪影,整个城邑一瞬间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随后一些议事会的亲贵们来到了城邑,连带着还有他们封地里培养的奴隶私兵和一些氏族内的年轻成员,这些人迅速控制了城邑中心,并且宣布了一条让整个城邑都震惊的消息。 “红鱼是外族妖女,蛊惑了姬夏,以至于姬夏在榆城违背了议事会的决议,解放了奴隶并且允许他们成为国人,还要回来将所有土地收为公产,奴隶也会成为国人。” 有些谎言编起来是很难的,尤其是面对陈健的巨大威望,有些谎言便不能编造的太厉害。 比如说陈健背弃了氏族,估计没人会信,反倒不好。 是不是妖女这种事谁也难说,但刻意挑起了她不是当初夏城建城之初会盟的诸姓,人们难免稍微有些害怕。 但是所有土地变为公产、奴隶全部解放的消息也没有引起那些流言传播者期待的那种恐慌。 木麻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至少在他看来这种事对自己的影响并不大。他是手工作坊主外加自耕农,奴隶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至于说土地收为公产,木麻更觉得可笑,为什么要收为公产呢?外面那么多的土地,想要开垦去开垦就是,难道收为公产不需要人种植就能变出粮食?夏城又不是人多到有人有地有人无地可耕的地步。 对他而言,他更关心的是城邑暂时瘫痪了,自己作坊做出的东西怎么卖出去? 于是他记得当时自己在那站了一会,听一些人站在高台上讲着什么,但是一句话都不想听,然后捏着自己的钱袋子回到了家,琢磨着得找人做个见证:自己不是不去缴纳赋税,而是没地方可交。 “这钱可得放好,不能乱用。” 即便过了这么久,木麻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 他信任首领姬夏,也信任氏族的议事会,两方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所以这时候他没有任何兴奋或是愤怒的神情,至少在五月末的那一天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第五天,全面接管了城邑政权的议事会们拿出了象征权利的印章,开始为自己的权利寻找合理性。 陈健的权利世俗来源是带领城邑走出蛮荒逐渐富足,神权来源是祖先指引一贯正确。 议事会的密谋者们想了半天,在全民富足这一点上是没办法和陈健争的。那么就不如让部分们富足来压迫另一部分,挑拨矛盾,将制度的问题忽略,变为族群和氏族的问题。 于是他们找出了政权合理存在的理由。 “夏城是归属于当初草河会盟的十三氏族的,而不是那些野民、奴隶、隶农,以及后加入夏城的那些氏族的。他们不该也没机会成为城邑的国人,收归他们的土地,增加他们的赋税,应该让他们供养夏城人,而不是和我们平起平坐。” “我们代表的是纯正的夏城人来接管夏城的权利,你们和我们一样,你们才是夏城真正的主人,我们应该是那些人的主人,让他们为我们劳作,而不是和他们成为一样的人!” “姬夏许诺了一个富足的未来,但我们可以许诺一个更加富足更加惬意的未来,征服的土地上的每个人都是我们的奴隶。” “我们不是在反对姬夏,只是姬夏既然想要那些奴隶和我们一样,就让姬夏在榆城折腾去吧,但我们夏城要保持血脉的纯净。” “当姬夏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告诉姬夏众人的选择。他既然是我们的首领,总该接受国人的提议。” “真正的夏城万胜!” 第七十三章 第一步 当木麻听到这番话后,心里猛然间颤了一下。 当天夜里,他睡不着了。 这些话就像一条毒蛇,将之前陈健灌输的劳作创造幸福的理念一点点地吞噬掉。 可是连续数年的灌输让陈健的想法与木麻的心连在了一起,吞噬的时候难免有些心痛,心中两种想法在不断地挣扎。 夜深之后,木麻终于忍不住,踢开了邻家的门,将一里之内的五十户人家聚在了一起。 “我的心里乱的很。你们呢?” 几个人沉默不语,最终有人打破了沉默。 “之前咱们劳作,是因为咱们什么都没有。如今咱们有了土地,有了作坊,为什么还要劳作呢?像别的城邑那些亲贵一样,管着几个奴隶,让他们把咱们要做的事情做了,多好啊。” “对啊,就像咱们种地一样,如果有五十个奴隶,咱们就可以躺着不用干活。什么都有了。” “人家城邑的亲贵那日子过得,啧啧,哪里是咱们能比的?” “别的城邑都这样,就咱们夏城不这样。” “如果真就咱们这十几个氏族算作夏城国人的话,剩余那么多的奴隶给咱们做事,其实也挺好的。这两年我就一直有这样的疑惑,但是姬夏又在榆城,没有人和咱们解释。” “或许这一次姬夏真的做错了?” 木麻皱着眉,听着众人的讨论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一样我觉得姬夏没说错,什么东西都是双手做出来的,咱们不干活了,城邑总的东西还是少了……” 这样的疑问不是木麻所能理解的,心中迷茫的时候又没有一个人来和他们解释心中的疑惑,思想愈发的混乱。 及至于第二天,昨夜木麻的最后一句话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议事会的一位亲贵面对木麻关于城邑总体生产水平的疑惑,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姬夏总说城邑是全体国人的,可是咱们城邑如此富足,为什么咱们的日子不如其余城邑的那些人好呢?” “是啊,那些人和咱们都劳作,城邑总的产品多了,可是分的人也多了啊。城邑富足了,可是咱们却还一样啊。如果咱们不干活,让奴隶去干活,总生产的东西的确少了,但是咱们得到的却多了啊。” “姬夏说,城邑发展是为了每个人过得更好,难道这不是最简单的办法让大家过得更好吗?要那么富足的城邑有什么用?公产作坊摆在那里,可我们才得到了多少呢?公产都去哪里了呢?” “姬夏许诺让国人过得越来越好,的确过得是越来越好,可是太慢了。我们许诺的是让国人在一年之内不用干活就能过得极好,这才是真正为了城邑为了族人啊。” “你们想想,这么多的公产土地,这么多的公产奴隶,如果分掉每个真正的夏城人至少可以分到一两个甚至更多,你们要做的只是挥舞着鞭子,却不需要扶着犁铧在牛虻蚊虫的叮咬下被太阳晒得浑身黝黑!” “那些姬夏严格管制的、不允许族人私自经营的矿山、盐池之类,都可以放开。说是公产,可是这些公产我们又得到了多少?如果姬夏不去建造榆城……呃,当然,铁器是好的,但是如果干活的都是奴隶,铁器都运回来,咱们只要躺着就能让其余城邑把粮食、钱财送来。” “可是呢?可是姬夏却骗你们说劳作光荣,狗屁!姬夏想要当诸部的首领,可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要我说,姬夏没有背叛大河诸部,但却背叛了咱们真正的夏城人,你们说对不对?” 前面说的还好,木麻连连点头,可最后一句说出来后,一群人怒道:“不准说姬夏的坏话!” 可也就仅限于此,几乎没有人反驳这些话,都在埋头思索。陈健的嫡系、认同陈健意识形态的优秀人才要么离开夏城前往狼皮的封地,要么远在榆城,思想的混乱就像是瘟疫一样迅速在夏城传染起来。 这是很好的办法,甚好的口号,极好的第一步。 夏城的奴隶主阶层不算太多,大部分都是陈健为了解体氏族凝聚力故意营造的阶层差距,但是渴望成为奴隶主的人不算少。 这些年他们的生活还算不错,公产福利和严密管控之下完成的水利工程和粪肥等新技术的推广,保证了夏城国人的生活水平。 这种生活水平没有纵向对比,而是横向对比,一些人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放在其余城邑并不算最好,谁会把眼睛盯着那些最底层的穷叟呢,当然是盼着其余城邑那些奴隶主过得日子,不用干活便有吃穿。 而那些如今真正掌控夏城的一部分人,在夏城也拥有很大的力量,他们期待世袭、举荐之类的制度,很讨厌这种众人平等起步的生活。 以缩小既得利益阶层的方式获取夏城核心力量的支持,这是一步好棋,民粹的精髓。 至于说将来,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让所有夏城人均分那些公产,但第一步却不能露出獠牙——正如陈健的判断,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跑回夏城绝不是为了为人民服务的。 基调定下之后,越来越多的城邑集会不断进行,原本和睦的夏城出现了裂痕,氏族这种已经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那些之后加入夏城的一些人开始恐慌。 原本打碎的氏族在这种刻意的挑拨和隔阂之下,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一里五十户,各个氏族都有,现在却彼此出现了不信任。老夏城人和新夏城人之间的矛盾越发深重,即便木麻为人如此和善,也难以调和。 已经明说了要让新夏城人重当奴隶,于是新夏城人心中难免不安和愤怒,双方之间的怒火很难压制,彼此间的冲突日渐增多,只不过这还只是个口号,并没有付诸实践。 然而氏族、宗族这些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复活了。 六月初十……木麻回忆着这一天,很确信这个日子,因为当天是六月的第一个旬休,木麻本想着去草河洗澡,但是女人跟他说让他去把麦子碾成粉,因为这几天城邑有些乱,供销社也关了门没人管,买不到面粉。 木麻记得自己扛着一布袋小麦去了风力磨房那排队,从供销社出售和配给麦粉之后,很少有排这么久队的情况。 他一直记不起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人插队还是有人开玩笑还是说有人真的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总之打起来了。 “兄弟们啊,他欺负咱们氏族的人!” “去死吧!外姓人!” “砸死他!给他扔到河里去!他们就该当奴隶!” “放屁!夏城也有我们的血汗,凭什么我们要当奴隶?” “哎呀!用了铜剑了!杀人啦……” 木麻本想着自己是里司,有教管亲族的职责,多少也算是个官员,这时候总该说几句公允话——以前可没人敢,随意挑拨氏族之间仇恨的打斗,是要鞭刑外加罚钱的。如今整个城邑都乱哄哄的,根本没人管。 等他靠着强壮的身体挤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木姓的族人被一个外姓人一拳打倒在地,顿时忍不住火气,冲过去用膝盖撞在了那个人的命根子上。 接着传来了一阵阵的哨子声,似乎有人早有准备一样,一群人拿着铜剑、长矛之类在以前斗殴中用要杀头的东西出现在了磨房旁边,紧接着有人喊道:“让这群人去当奴隶!别和我们站在一起!” “让他们趴在土地上!打死他们!他们就该当奴隶!姬夏好心给了你们人的身份,你们却不知道谦让。” “外姓人都该死!” 木麻也记不清谁先动的手,他也没觉得一件插队的小事值得该死这么严重的评价,但是当时已经有人动手,又被这些人一喊,血气一冲,他的脑子顿时乱了。 反正是当天死了二十多个新夏城人,老夏城人这边死了七八个,然后议事会的人发表了一篇演说,号召真正的夏城人应该拿起武器让他们知道厉害,并且将那二十多个死尸砸了个粉碎。 夏城的新老国人迅速武装了起来,秉持着最后的克制没有互相焚烧房屋……但房子还是被一些人点燃了,事后木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点燃的房屋,顺带烧死了几个小孩,等到烧成焦黑的婴儿从灰堆中扒出来的时候,双方的怒火再也难以遏制。 总之事情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双方在城内大打出手,付出了一百多人死伤的代价后,新夏城人全部被抓,解除了武器。 议事会当即宣布,初当初最早会盟的诸姓之外,其余外姓人全都没收土地财产,分给老夏城人。 一时间老夏城人欢呼雀跃,欢庆着这一场本不该存在的胜利,并将氏族这个被陈健刻意压制了数年的符号回忆到了头脑中。 原本失去权利的氏族首领们一夜之间重获权威,里司制度彻底崩溃,新老夏城人之间的不信任被刻意的放大了,最先动手的几个都被秘密地奖励了,提出烧死婴儿计划的家族被暗中许诺获得一半的盐田。 至少在六月份,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夏城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每天听着氏族才是真正亲人、氏族才能真正对你好、咱们要做人上人让他们当奴隶的口号的狂热分子。 而在这狂热之中,议事会的亲贵们果断地泼下了一瓢冷水,一瓢让众人冷汗直流的冷水。 “一旦姬夏返回,氏族争斗是什么样的罪责呢?凡是动手的,恐怕都要受到责罚啊,而且还死了这么多人,恐怕城墙上要挂上好些人的尸体。多么可怕。” 第七十四章 最赚钱莫过铸钱 很多人对于将来姬夏回到夏城后可能的惩罚颤颤发抖,可随后又有一个声音蛊惑着他们,将他们所有的理智都打乱。 “姬夏说,城邑就是国人,他是大家推选出来的。如今这样,难道不是大家共同的意愿吗?就像规矩一样,难道不都是大家商量出都同意的吗?大家商量,从氏族时代就是最大的规矩,我们是在遵守最大的规矩啊。” “况且是那些人先动手的,难道咱们氏族就要受他们的欺辱吗?”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没人知道。但有一点,之前是议事会的那些人先造势说要将新夏城人的土地财产人身没收的,很有一点既然不肯乖乖当奴隶自然不要怪我们把你们抓起来的意思。 这种话的煽动需要相应的配合,当那些新夏城人的土地耕牛之类的东西成为老夏城人的财产后,这些话便有了说服力,让他们不断寻找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 这种混乱放在两个月前是不可想象的,自有司寇处理纷争,宗族氏族是没有任何权利的。 敢挑拨氏族矛盾以对抗司寇所代表的城邑规矩,是要处以重刑的,在流放过几个人后那些试图恢复氏族议政的人们老实了很久。 夏城比别的城邑走的更快,所以权利也就更为集中,国家代替了原始的氏族来将万余人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基于真实的新的团体,但一旦权利真空就会出现极端的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木麻甚至幻想过姬夏最好真的不再回来,但仅仅就是那么一瞬间,在他看来姬夏回来、接受大家的意见总是好的,大家还是信服一个真正的首领的。 氏族、城邑、大河诸部……哪些是想象的共同体?哪些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问题有时候也有人会想起,但很快就会被那种病态的、畸形的狂欢所摧毁思考后的空虚与不安。 如果一切不变,夏城依旧会运转,只是负责规矩执行的那些人换了些人而已,夏城仍在,正如百年之后这些人都死了后夏城依旧是夏城。 可是如果一切必变,一切和陈健为首领的时候一样,那么改变是为了什么呢?那么议事会众密谋者权利的合理性又在哪里呢? 于是最简单的办法出现了。 将已经有了些丰腴膏脂的夏城分掉,本来没有矛盾却要制造出矛盾,以彰显政权交替的合法性——姬夏政府是全体夏城的,但议事会政权是属于老夏城人的——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城邑政府的,以此来确定新的统治阶层核心。 简单粗暴地将严密地城邑分成两半,挑唆一半去欺凌另一半,这可以持续数年的时间。等到原本挑唆获利的一半再发展扩大的时候,再将原本“正确的、真正的老夏城人”再分成两半,又能维系很久的狂欢。 在没有能力将整个城邑的饼扩大的前提下,把分饼的人减少,强行用氏族掩盖他们所追求的利益是最简单的办法,并为自己的行为赋予了一种极强的正义性和合理性。 当氏族逐渐扩大、甚至于真的一个氏族的后代统治了整个世界后,血缘、族群已经不能区分谁该死谁不该死的时候,便可以用异端、异教、异国、异省、甜咸、高矮等等等等可能想到的办法来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以此来让充满野心的人以优雅的姿态品尝着盛宴。 一切问题的根源不过是经济利益,披上各种好看的皮之后变了些味道,再用想让人接受的道德来评判对错。 因此在这种病态畸形的狂欢逐渐接近尾声、大量的新国人沦为没有土地耕牛的半奴隶之后,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以往是有城邑首领和下属官员分则分配,有规矩保证分配的公平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为了得到想要得到的公平,总要找个人依靠,于是氏族出现了。 这是有血缘维系的至少不是想象的、看起来最符合也是在混乱中唯一能够保证单独一个弱小的人的利益的东西。 可夏城之前的基础不是氏族。 于是木麻记忆中的六月份是极为混乱的。 先是好事。 大量的新夏城人被没收了土地工具后无法生存,或许是担心他们决死反抗所以没有把他们当做奴隶,但他们难以生存,木麻等人合力建起的木器作坊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便宜的雇工价格——只需要一碗饭。 很多新夏城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将自己卖为奴隶以求活下去,但是买下这些人的大部分都是那些议事会成员和氏族亲贵。 木麻在械斗的时候热血翻涌,可真要是买下那些之前一起劳作、平日总相见的新夏城人做奴隶,却有些难以接受。夏城的道德观中不劳而获总是不好的,虽然和其余城邑格格不入,但多年下来总是有些影响的。 祸福相依,好事之后紧接着便是坏事。 木麻忽然发觉自己这个里司一瞬间失去了权威。 事情源于劫掠那些新夏城人的财产,一个新夏城人被剥夺了所有财产后,因为一头牛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原本有里司存在,规矩完善的时候,这也没机会争执。 但现在一切归私、分掉公产的口号之下,这头牛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在两个人争吵的时候,两个人所属的氏族也参与进来,等到木麻知道后跑过去的时候,自己还挨了一棍子,因为他不是两个氏族内的人。 土地归私不变,没收的土地、奴隶归氏族分配,由氏族代替城邑政府的声音不断影响着夏城。 很多人惊慌地发现,原本的夏城不见了,新的夏城变得自己都不认得了。 很多人不认得的夏城,意味着那些密谋者第一步的成功。 在某间宽大的屋子中,之前争牛的两个氏族的亲贵们正在一起喝酒。 “以往什么事都有规矩,这是不好的。” “什么都有规矩,要我们何用?” “是啊,族人怕的是规矩,而不是咱们。这是不对的。就像以前姬松做司寇的时候,族人们并不怕他,他也很和气,但他仍有权威,因为大家惧怕他背后的规矩,还害怕执行规矩的姬夏手中的权利。” “所以说,想让姬夏回不来,就得让规矩滚蛋,就得故意让他们打架,又不准用之前的规矩去约束他们。等他们打的厉害了自然会知道,只有氏族才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夏城这个族群的概念是假的,氏族是真的。” “还要继续乱一阵,乱到下面的人彼此不信任,这样咱们才能坐的安稳。想反抗?哈,整个夏城反抗咱们会害怕,几个人的话……我的奴隶私兵就够了。” “记住,分东西的时候一定不能公平,要多给一些人、少给一些人,让多给的站在咱们这边,让少给的嫉恨那些多得的。让那些人知道,亲近咱们便可以过得好、反对咱们就要生不如死。” 基于这种想法下的煽动,旧制度在没有城邑这个高于一切的权利的保护下,不可避免地崩坏了。 没有规矩,一切都是自由的无政府的,人们又回到了氏族时代凭首领、老人、亲贵等评判一切的时代。 没有组织,里司制度崩坏,只能依靠氏族。而氏族首领亲贵们又拥有自己的私兵私奴,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权利的拥有者。 不得不说,暂时没有外敌、瓜分了新夏城人的土地财产、以及之前积累下的大量物资,一时间让老夏城人在短时间内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这是陈健不敢许诺也不敢承诺的,但议事会却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做到了,因为他们瓜分了夏城积累了数年的财富在短时间内造成了病态的繁荣。 这种病态的狂欢在七月份的时候戛然而止。 几名榆城来的使者靠近了夏城,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宣扬了陈健当初立下的牌坊,声明在冬天的时候会返回夏城,因为他不想阻碍夏城的正常秋收秋种,并声明自己没有背叛,而是带着人去了东夷,为夏城带回更多的财富。 使者喊完之后便即离开,这些人才知道原来姬夏带了三千人去了城邑林立的东夷,三天后“姬夏三千人与东夷激战、中箭身亡”的谣言应运而生,不知真假。 很显然这是谣言,但却让很多人心中不安,很多夏城人自发地前往祭堂祈求祖先的庇护。 谣言是不可信的,只是谣言的制造者们却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榆城已经乱的不成样子,既然陈健喊出了先去东夷后回夏城的口号,那么前往东夷必然是九死一生,就算不是也必然元气大伤。 冬天回来的话语不过是恐吓,而拖到明年春夏的话,夏城已经再也变不回去了,就算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也就是谣言四起的那些天,整个夏城的局面忽然打开了,跨越千里的事件让夏城的密谋者长松了口气。 在密谋者们看来,陈健是疯了,以那么点兵力出征东夷肯定会死,而且居然没有先返回夏城,显然是不准备管辖夏城了,甚至默许了夏榆分裂的形式,可能到时候只需要共尊姬夏为首领,但夏城行夏政、榆城行榆政,互不影响。 这种错觉不仅仅产于与密谋者的头脑中,更影响到了附近的所有城邑,他们之前还在观望,即便面对如此优厚的、背弃夏城利益的条件都没有接受,因为他们害怕。可现在那个让他们害怕的可能已然不存在。 一时间所有的威胁都烟消云散。 卫、娥两城之前一直没有表态,却在这件事后迅速接待了议事会密谋者派去的使者们,暧昧地表示他们支持夏城国人的决定,但是接待使者的并非首领或是大祭司,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城邑贵族。 一直紧闭城门宣布不参与夏城任何争端的白马也在谣言四起后打开了城门,派出了人前往夏城,声称阳关绝不会背弃夏城,但过些天还要例行前往草原劫掠和征收贡赋,所以在明年之前没有时间返回夏城。 这种外交形势明朗的状况下,夏城的密谋者们控制了名义上将要分掉的盐田铜矿等公产,并在兴奋不已中想到了一个天才般的主意。 有什么比铸钱更赚钱的事呢?为什么姬夏要控制铸币的数量呢?这简直不可理喻。 于是几家人所有的奴隶和大量的原本的公产奴隶都被送去了矿山和冶炼作坊,把所有库存的铜,全都熔铸成了钱币,并发行了一种上面写着一百这个数字的大额铜币。 他们发财了,拥有了整个夏城之前两年货币总量还要多的钱。 按照之前的购买力可以购买整个夏榆外加吸血体系内城邑两年的生产总和。 第七十五章 一夜回到变革前 七月中旬,一部分瓜分另一部分造成的狂欢达到了顶峰。一场决定夏城命运的国人大会正式开启,要将所有的公产以低廉的价格卖给“真正的夏城人”,每个人都有机会。 之前没收的大量公产土地和新夏城的人都归属于了氏族,今后土地的分配权将被大家推选出的、有能力的、有威望的氏族宗族中的头面人物来分,并且承诺一定公平。 他们还承诺以后真正的夏城人不需要缴纳任何的赋税,也不需要耕种公田,完全地自由了。 既然不需要缴纳赋税,又既然里司制度已经崩坏,夏城的国人们觉得土地还是和氏族的在一起比较好,互相交换由氏族之间互相帮助,毕竟同一氏族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啊。 绝大多数的土地和奴隶都集中在了密谋者家族的手中,名义上是氏族的,但管辖权和分配权在他们手中。 大部分国人期待着那些公产的土地奴隶成为自己的私产,兴奋地期待着分配的那一天。 至于作坊盐田之类,之前公产管理的时候感觉不到太大的好处,而且也感觉不到那些公产属于自己,不如卖掉变成钱,大家分一分,这才是真正的归大家所有。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木麻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带着所有的钱币去了城邑的中心。 第一天分配的是土地,在国人土地充足的情况下,这些土地只是作为财产,需要卖成钱再分配给每一个夏城的国人。 夏城人很早就接触到了货币,而且因为城邑之前的严格管控,让货币深入人心,算得上是城邑之前数年的政治遗产和信誉遗产。 从缴税到购买,货币都可以完成,自然也就没人琢磨货币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很神奇。这东西有时候本身就很奇怪,前世及至宋明时候,有些高官仍旧不理解为什么每年冬天禁军京营发饷的时候物价会涨。 在土地售卖的环节上,木麻拿出了几乎所有的钱币购买了大约六百亩距离城邑很近的土地,价格算是比较合理,基本上是以前计划统计司规定的土地价格。他还留下了一些钱,准备明天再买几个公产奴隶。 但是第二天卖奴隶的环节便出现了问题,奴隶的价格不断升高,木麻本来计划买下十个奴隶,但到头来他的钱只能买下四个。 下午卖耕牛铁器的时候价格更高,大部分人根本买不起耕牛铁器,木麻看着买到手的四个奴隶、一头牛、家中的两支犁铧,兴奋不已,自己明年的日子会过得更好,自己拥有了那么多的土地和奴隶,还有集体作坊的一部分,日后自己的钱会有很多。 “难道姬夏真的做错了?仅仅两个月的时间,议事会的这些人就让大家的生活比之前几年积累的都好。” 他有些疑惑,有些搞不清楚,完全地迷糊了。 土地奴隶分完之后的皆大欢喜中,便开始卖掉各种作坊,并声明这些钱会按照人均分给每个人。 盐、铜矿、冶炼等作坊在国人大会中变卖,木麻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只能眼热。 再者这些作坊自己也不可能买下来,之前里司制度还在的时候,以自己的威望或许能够集合五十户的力量,买下一些小作坊,但现在个人都只顾着个人,也根本没可能。 但当密谋者们的家族不断地把装着钱的土筐抬上来后,一个盐田和盐田所包含的奴隶、工具等等,卖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价格。 木麻更疑惑了,因为还没有全卖完,自己包括每一个夏城国人都能分到大量的钱币,甚至相当于之前一两年一家人的铜币收入。 这些钱放在之前的夏城,完全不需要劳作便可以很好地活三五年,而且还可以活的很好。 “果然制度一变,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呢!不但有钱,而且不用缴纳赋税了!” 许多人齐声称颂着议事会的英明决定,整个夏城的国人再一次狂欢起来。 就这样,之前钱庄里存下的铜币、公产仓廪中的铜币、加上一个月内疯狂铸造的并不合格甚至连毛刺都没有磨掉的铜币加在一起,将夏城大量的奴隶、作坊、矿产和耕牛铁器等集中到了几个大家族的手中。 是家族,不是氏族。 可是的的确确每个人手中的钱都多了,便不能羡慕别人过得更好,只能认同自己不够努力或是没有太好的运气。 在木麻的记忆中,那几天简直就是狂欢,很多人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在手中,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种狂欢甚至暂时冲淡了姬夏中箭身亡的悲伤谣言。 只不过从那次狂欢之后,木麻记忆中就只剩下苦涩了。 到七月下旬的时候,之前积累的大量的产品已经被消耗一空,先是粮食的价格节节攀升,升到了以往一个不敢想的价格,以前可以吃一个月的铜币只能换来五六天的食物。 这种涨价可以真正算得上是夏城国人喜迎涨价,因为大部分夏城人奴隶不多,之前都是耕种的人,存粮不少。粮食价格一涨,对大部分之前靠种田为生的夏城人是件好事,木麻都没想过日子居然可以过得这么好,每一天自己手中的存粮都会卖出更多的钱,那些拥有大量奴隶、作坊的人只能从国人手中买粮,钱给的很足。 等到八月初穹夕连破两城无可阻挡的消息终于传到夏城后,夏城的密谋者们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矜持。 盐的价格在短短十天之内涨了八十倍,而且价格还在不断地上涨当中,有人便有些不满地找到了那些买下盐田的家族,得到的答案是如今粮食这么贵,那些开矿的奴隶总要吃饭。 况且这盐田是我的,我愿意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你要嫌贵可以不吃。 城邑政府是没了,这些嫌盐价昂贵的人自然找到了氏族首领或是议事会的亲贵们,但是亲贵们认为上涨很有道理,因为掌握盐田的那人就是新的议事会成员而且还是氏族亲贵。 这当真算得上堂下所跪何人状告本官,几个人怒发冲冠地想要反抗,但却被抓了起来。城邑是没有法律的,一切凭氏族的决断,氏族首领们再出现卖个好将这些人放回去。 有人嫌弃盐价贵,自然也有人弄到近乎不要钱的盐,只要和氏族首领们站在一边就好,老夏城人再次分裂。 但是氏族亲贵们不需要那么多人的投靠,只需要五分之一的人就足以震压剩下的那些人。 反正制度已经被打碎了也没有一个超越一切阶层的政府存在,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而且里司制度崩坏,谁也组织不起来这么多的人反抗,单独的反抗毫无意义。 在盐价涨价之后,积存的铁器价格更是高到了比耕牛更贵的地步,铜器的价格也在快速爬升。 出了钱之外,什么都缺,什么都贵,什么都在变,连娥卫两城也以夏城暂乱未平为理由终止了和夏城的一切贸易往来。 此时已经是七月末,马上就要秋耕了,盐暂时木麻还吃得起,但是秋耕的事开始让木麻头疼。 自己如今有六七百亩土地,但只有一头牛、两套犁铧、四个奴隶……根本种不过来,这土地有什么用? 不只是他,很多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第一天卖土地的时候已经耗尽了很多人的钱,第二天再买奴隶耕牛铁器的时候便没有多少钱了。 等到钱都发下来之后,却又不可能用之前的价格买到那些东西了。 于是有人开始卖地,木麻琢磨了琢磨,也决定卖掉自家的三百亩土地,毕竟如今粮食盐农具都在涨价,养奴隶也要花钱,而且那些地空着没人种就是荒地。 有人卖,自然有人接手,甚至有时候不需要钱,只需要一袋子盐就能换来百亩的土地。那些买地的人自然是奴隶充足耕牛足够,而且也不缺盐。 盐是最能影响到每个人生活的,公产的时候这东西看起来的确看不到摸不着,等如今归了私人还把钱拿到手中后,这盐自己却吃不起了。 在秋种前,终于有人站起来忽然夏城国人们收回盐田作为公产,但议事会商讨后质问:“既然盐田收回作为公产,那就是恢复了之前的制度,那么诸位的土地、奴隶是不是也要收归公产呢?” “那我们赎买回来归大家一起用行不行?” “可以,只要你们出足够的钱,当然可以。这是私人的,人家当初花了钱的,你们凭什么要收回去呢?” 人们算了算,觉得当初盐田卖的那些钱大家凑一凑再买回来就是,于是去找那个人商量,得到的回答是:“那时候盐是什么价?粮食是什么价?奴隶是什么价?你们想用当初的钱买回去,这不是可笑吗?” 思考一下,这也合情合理,人们又哀求了一番,氏族首领们也都代表了各个氏族出面,终于得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我要六万亩靠近城邑的好地,给我六万亩土地,只要是咱们的国人,这一辈子的盐我管了。” 既是这样,也只好大家凑一凑,一人凑出百亩地,换回了盐田归公,至少一个铜币都不用花就能吃上足够的盐。 来回这么折腾了一番,到八月中旬的时候,木麻忽然发现自己的噩梦来临了。 他看着自己家中装满铜币的小箱子,忽然发现钱这东西也有花不出去的时候。 之前钱少,但是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如今钱多,人们反而开始用以物换物的方式交易,谁也不知道明天价格会变成什么样。 自己买到的六百亩土地卖掉了一些,又为了赎回盐田贡献了百亩,到如今只剩下了二百亩,根本不用四个奴隶,于是又将奴隶卖了两个。 自己还算好的,毕竟之前自己还有木器作坊能分一些钱,过得比大多数夏城人要强一点。那些之前不如自己的,在城邑运转了一圈、经历了狂欢之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境地,甚至更惨。 土地还是那些,物价飞涨奴隶养不起,除了手里的钱,一切甚至都不如从前。可钱又花不出去,按照如今的价格,恐怕撑不到明年的夏收这点钱都要扔进去,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夏城脆弱的、刚刚稳步的、严格控制的货币经济,几乎是在一个月之内彻底崩溃了。 发行的货币超出了整个夏城的生产水平数倍,大量曾经有购买力的人重新沦为奴隶,对外贸易没有供销司的管控和娥卫两城的闭关政策彻底断绝,生活日用品的匮乏和有心人的囤积…… 种种这些,木麻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国人并不知晓。 但他知道一件与他息息相关的事,他与大家合建的木器作坊……完蛋了。 雇佣就算是直管一碗饭就行,可饭与盐每天都在涨价,每一天的开销都在消耗着大家凑出来的钱。 耧车这东西在夏城已经饱和,如今土地又萎缩了许多更用不到那么多。没有供销司运输司向外运输,无处可卖。卫娥两城又断绝了和夏城之间的贸易往来,还在观望等待冬天,因为又传来了新消息,穹夕被姬夏逼得退兵了,姬夏似乎好像还没死。 木器作坊每干一天就赔一天,无奈之下索性不干,那些一无所有的雇工们围着木麻,先是恳求木麻让他们干下去否则就要饿死,但木麻说自己吃的也已经不多…… 再然后木器作坊就被砸了,百余个雇工起义反抗,他们不是奴隶,因此货币崩溃对他们的影响最大,奴隶至少还有主人给口饭吃。 议事会的氏族亲贵们没有需要征召国人,也懒得征召国人。靠着自己的私兵和一些依附他们生存的族人,轻松地将这百余人捕捉,全部活埋以儆效尤。 第七十六章 当年的那幅画(上) 集体活埋后的第二天清晨,黑云在草河的上空翻滚,渐渐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 木麻没有吃早饭,甚至没有帮着背着几个月大的女儿的妻子把雨天要用的柴禾抱进屋里,一个人来到了处决场。 黑黄色的、刚刚翻过的松软的土地上什么都没有,下面有极好的肥料,或许明年这里会草木青青比别处的都繁茂,但现在却没有一丝生机。 木麻坐在附近,似乎想要盼着奇迹出现,比如沙土忽然松动露出一支挣扎求活的手臂。 可是直到雨滴落下,仍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平静的连附近蛐蛐的叫声都很清晰。 他拿出一个葫芦,拔出木塞,将里面的酒轻轻倒在了沙土的旁边,似乎有些冷,紧紧地裹住了自己的衣服。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叫声,应该是一种长着大翅膀的鹰隼,笑声很尖锐,就像是铁器摩擦的声音,又像是嘲笑或是说不出的某种不屑。 木麻捂着耳朵,忽然间抓起一把沙土朝着远处的树林抛去,喊道:“是他们先动手的!是他们先要砸了作坊抢走我的粮食的!我没杀他们!我只是帮着那些人抓住了他们!活埋的时候我没在场!没在场!” 沙土飞扬过去,鸟叫终于停歇,木麻全身好像没有力气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他刚才抓取砂子的地方,露出了一支黑色的肿胀的手,似乎只差一点就能触摸到黄沙之外,但最终还是死在里沙土中。 木麻无助地蹲在地上,他杀过人,砍过头,也杀过女人孩子,见过死伤数百哀嚎遍野的战场,却从没有杀过两个月前还把一柄木工锤递给自己的人。 他对着树林喊叫的话都是真的,这些人不是他杀的,他只是在这些人反抗的时候和氏族的人一起抓住了他们,在一个人逃到草河边的时候他伸手给抓住了,仅此而已,但这些人还是死了。 那支伸出的手好像再嘲弄他,于是在大雨落下的那一刻,木麻跳起来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那支手臂上,似乎想要掩埋什么,一边疯狂地喊着:“是你们先动手的……是你们先反抗的……我没错……” 呼喊了一阵,他抹了抹眼中的雨水,最终还是将一葫芦如今已经颇为昂贵的酒倒在了那只手的旁边,插上了一根木棍,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 雨后,有彩虹,一如既往地漂亮,正如很久前夏城还是一片荒芜时候很多人跟着陈健爬上夏城附近的石山看着山下的村落在彩虹下充满希望地伸展着一样漂亮。 只是如今没有人愿意去看彩虹,木麻游走在夏城有些荒凉的街道上,感觉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头羊的羊羔,没有人告诉自己对错,一如风车那样迷迷糊糊地随着风转动,时东时西。 彩虹之下,几个人正在挖坑,旁边堆放着几根木材和绳索。 “绞刑?” “是啊,你没听说吗?你们作坊的那些人反抗的时候,另一家作坊的人也反抗了,领头的可不是做工的,而是咱们姓氏的人……真是可怕,他不帮着自己姓的人,居然帮着这些人还和他们一起反抗……” 挖坑的人还在嘀咕着,木麻看着那人身上的一件上等的羔羊皮,暗骂了一声,忽然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脸上。 旁边的人急忙冲过来喊道:“你疯了?” “对,我疯了!你们都疯了!” “给他捆起来!让他清醒清醒!” “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回家吧,木麻,回家吧。” 木麻咬着牙,被几个人拉开,往后退了几步,没有再挣扎,愣愣地看着那个被立起的绞架。 傍晚时分,几个氏族中的头面人物召集了所有人,把几个被捆绑的人押送到了绞架的下面。 木麻耳朵中嗡嗡地响,没有听清全部,只听清了一些让他心里能够舒服一些的话,断断续续。 “……他背叛了氏族,替外族人说话,还和外族人一起反抗氏族,想要抢夺咱们的粮食。没有什么比氏族间的血缘更为神圣,更为亲近,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重要,暂时的混乱很快就会过去,明年咱们可以过得更好……他背弃了血管中的血,出卖了所有的血缘亲族,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大的罪恶……所以,经过氏族的商议,判处他绞刑……” 绳索套在那个人的脖子上,在被拉紧之前,他忽然大喊道:“背叛?你们才是背叛!你们所有人都背叛了夏城……用夏城人的血换来了你们的土地耕牛……绞死我吧,背叛者……当姬夏回来的时候,这个地方仍旧会立起绞架,但绞死的人是你们……蛆虫!” 旁边一个负责行刑的人用铜剑狠狠地敲在了那个人的牙齿上,绳索被拉紧,身体剧烈地挣扎着,鼻涕眼泪齐齐流了出来,紫黑色的、肿大的舌头不断向外伸展着,双手似乎想要握住绞索,但终于失败了。 绞架在城中挂了几天,以此警示氏族的利益是崇高的,是不可背叛的,没有什么比血管中的血更为亲近的东西。 这是对的,没有丝毫的错误,完全可以圆的上的理由,以此为基础的新夏城就在这个绞架之下诞生了,有了自己的理念也有了自己的意识,终于摆脱了之前灌输的沉重的枷锁。一切都是自由的,看起来绝对平等的,一切凭借个人努力的,甚至连规矩都没有,唯一的罪责就是背叛氏族,只要不背叛氏族就不会被绞死。 整个城邑的底层都在一种沉重的交替中度过每一天,或许清晨醒来的时候还觉得以前的夏城很好,但傍晚的时候看着那些颤抖地劳作的奴隶又觉得现在的夏城很好。 或许混乱只是暂时的,或许等明年就好了,再不济自己还有土地,盐也免费了,而且没有了赋税,总不会比之前过得更差。 或许混乱是永远的,或许明年还是一样。自己就算有土地,但是铁器农具这些又怎么办呢? 只是没有人给他们另一种解释。整个夏城能够解释这一切的人分成了三份,一份跟着陈健去了榆城,一份逃到了狼皮的封地,另一份就在城中,这三份是一座城邑的高层和中层,至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站在留下城邑的这一份来看这一切都是对的没有任何错误的,对与错总有一个评定的标准,永远不要指望奴隶和主人眼中的对与错是一样的。 知道想要什么是成为头羊所必须的,更多的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只能一天天这样过下去。 虽然混乱,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就为了“或许明年就好了”的或许,努力活下去就是值得的,至少还有一个或许,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呢? 可活下去,总要有各种各样的不幸,有时候与生死无关甚至相距甚远,可依旧是难以承受的不幸。 九月份的某天晚上,很多天没有死人了,一切看起来步入了正轨。 吃过晚饭,孩子们睡了,木麻躺在暖烘烘的装满了麦草的麻布被子上,妻子哄睡了最小的孩子,悄悄地将手触摸到了木麻的身体上,一点点地向下摸索着。 这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过这种生活从五月份到现在便没有出现。妻子很努力地试图做些什么,但最终却是徒劳的,依旧是软软的。 “累了?” “嗯。” 他想隐瞒过去,妻子生下最小的孩子的时候是在三月,之前他是像条公狗一样充满着活力,正当壮年,从怀孕到孩子出生满月的忍耐曾让他暴躁。 五六月的时候,他有了六七百亩土地,几个奴隶,那时候每一天孩子睡着后总会做些男人应该做的事。 可自从那次活埋之后,自从看到了那只手,再看到城邑中心的那场绞刑后,他的内心就像是被荆棘刺扎过一样,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切和自己无关,自己就算不动手那些人依旧会死,可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心中压抑的太多,竟然连男人的义务都难以履行。 女人只是听说了外面的事,一直在家照顾孩子,有些血腥听闻与亲眼所见不会相同。 女人想,这时候不能够再多说,只能鼓励,装作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道:“去年你就像条公狗,还在地里弄过呢,现在居然知道累,那时候……” 可不曾想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点燃了木麻的怒火,女人第一次看到男人发火,一把扯开被子怒吼道:“去年!去年!那是去年!现在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连我都变得像一条阉过的狗,就是硬不起来了,我也想回到去年,但是回不去了!磨房打架我动手了,作坊工要吃的也是我先拿棍子和他们打起来的,现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我买的奴隶都是原本的公产奴隶,我买的也是公产土地。我没有买一个之前的国人,也没有把他们当奴隶看。更没有去抢一个新国人的土地耕牛!我心里有自己的对和错,从未逾越。” “我不想杀自己人,只是想要让咱们家过得更好。那些人找过我,只要我站在他们那边,我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地还有便宜的盐,毕竟我木麻还是有些名气的,但我没有。因为我觉得那盐恶心,我就想正正常常地活下去。那些人绞刑的时候,我打了他们一拳,可除了打一拳我又能怎么办?” “我不是氏族首领,也不是姬夏的学堂孩子,我就是个夏城里最小的人,我就想当个好人,可我现在就像是一条阉狗,这就是好人的代价!” “有人支持他们的反抗被送到了绞架上,有人杀死新夏城人掠夺了土地耕牛,可我呢?我什么都没做!”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不会去欺凌他们,可我也不会为了他们上绞架,我就是为了我的女人孩子……我就是个最小的夏城人!” 他愤怒地踢开门,半赤着身子朝外面走去,女人急忙追上去喊着木麻的名字,但只看到一道身影在黑暗中远去,女人赤着身体追了出去,最终蹲在房前,不顾外面清露的冰凉,呜呜地哭着。 第七十七章 当年的那幅画(下) 几天后,那日夜里的争吵早已过去,木麻和几个人正在外面收集过冬用的干草,离城邑很远,晚上可能不能回去。 夜里,几个人悄悄找到了木麻。 “听说了吗?前天又有人被吊死了。” “这次是因为什么?” “谁知道呢。” 闲聊了一阵,有人悄悄说道:“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这不是夏城,夏城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又能怎么办呢?现在谁能和我们站在一起呢?奴隶们?他们恨不得我们死。新国人?他们看我们就像是狗看到猫一样,他们不会信任我们。姬夏呢?生死还不知道……” “要是姬夏在就好了,总会告诉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我们现在都迷路了。” 许久,终于有人悄悄说道:“咱们走吧。总有一天姬夏要回来,你们难道真的相信姬夏会死在东夷?一旦他回来,这些人肯定要让征召咱们,咱们的女人孩子都在城中,不去很难说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去的话……对抗姬夏……你们觉得就凭这些人能够打得赢吗?对抗首领是什么罪呢?” “去哪?” “狼皮那边的封地,正好五天后去西边割草,咱们带上女人孩子,趁机逃走。” “他们会不会怪我们?毕竟咱们当初可是违背了姬夏的规矩的。” “不会,那边来人了告诉我了。只要咱们去,之前的一切都会从轻处罚,况且咱们也没有犯多大的错,不是吗?多呆一天,迟早咱们的手上要沾血的。” “嗯,那就定下来,五天后咱们带上牛马还有全家……” 所有人中唯独木麻摇摇头道:“你们去吧,我不能去了。我女人病了,前几天夜里出了些事,她受了凉,如今医药司的人一个不在,这几天热的厉害。孩子又小,不到一岁,哪里能远行呢?” 几个人怪异地看了木麻一眼,木麻叹气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走吧,就当我没听到。” 一个人颇为信任地拍了下木麻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家中,女人仍在病着,木麻守在床前,说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女人长叹口气道:“怎么就这时候病了呢?我也不想在夏城了,我害怕……麻,咱们不要奴隶了,就像以前过日子不是很好吗?现在经常死人,这哪里还是夏城?” “嗯,把这水喝了,等你病好了咱们就走。” 几天后,很多人离开了夏城,留下了奴隶和一切,只把自己和家人带走了。可没有走的还是很多,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木麻这个里司里的五十户基本都是老夏城人,所以没有被贬为奴隶的,但如今有三家算是和氏族里的那些人站在一起了,当初抢夺新夏城人土地耕牛的时候这三家很是卖力,如今过得早已比木麻强了。有十二家逃到了西边的封地,也不知道如今到没到。 最后剩下的这些人和木麻一样,只是活着。有的是相约逃走的人不信任,有的是舍不得刚刚种下的麦子,有的是琢磨着趁着秋天好好修缮下房屋,总之不走总是有理由的,最简单的就是为了生活。 但生活并不平静,随着秋叶一天天落下,远方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木麻女人的病时好时坏,终究骨瘦如柴。好在邻家也有做妈妈的女人,总不至于让孩子饿死于没有奶。 东夷大败姬夏大胜的消息传到夏城之后,城邑的贵族们将留在城中的聚在了一起。 “姬夏马上就要回来了,记住,如今的夏城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没有无辜者。” “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说,我没杀人,也没有抢夺别人的土地。但是,当我们回来喊出老夏城人压迫新夏城人做奴隶的时候,你们也没有反对。如果你们都反对,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们只是替你们将心中的话说出来,替你们做了你们不敢做的事。就像是我在杀人,而你们拖住了那个人的四肢,让我方便插刀。” “倘若姬夏不回来,难道你们不喜欢自己有奴隶养着的生活吗?并不是,你们和我们一样丑陋一样低劣一样肮脏一样是蛆虫。只不过我们做的比你们更好,享受的更多,而你们太笨没有做到我们所做到的。” “现在把盐矿给你们,你们能说一点钱都不要,用自己的奴隶养着所有城邑国人用盐吗?你现在说能,只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得到!” “现在姬夏可能要回来,你们就想脱身,你们就想把自己身上的血洗干净?并不能,你们已经和氏族绑在一起了,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只能一起死。姬夏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氏族殴斗、坑杀国人、绞死国人……这些罪责至少也是流放出城邑吧?” “姬夏说,想要什么,就要靠双手去争取。如今我们想要无罪,最好的办法不是祈求姬夏的原谅,而是拿起武器对抗。每个人都站在一起,姬夏难道真的会杀绝咱们老夏城人吗?” “咱们只需要逼着姬夏盟誓放过咱们,夏城用夏城的制度,榆城用榆城的规矩,咱们遵照姬夏为首领,他要出征咱们随军绝不动摇。” “我们也会承诺,一旦做到了,土地分给大家,奴隶分给大家,盐铜矿都是大家的,这难道不是比之前更好的生活吗?” “族人们,和我们流着一样血的族人们,这是你们唯一可以走的路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可当初你们用盐换了我们那么多土地的时候、把盐卖的我们买不起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咱们是流着一样血的族人?” “对,不要再骗我们了,这只不过是姬夏要回来了。倘若姬夏战死在东夷,又会是怎么样呢?那些土地奴隶你们是不会分给我们的。我们受够了!” “有什么样的惩罚我们甘愿接受。你们说的不对,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或许我们也肮脏,但我们会接受惩罚,休想让我们替你们去打仗!” “那些奴隶尚且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我们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愤怒的人们紧握着拳头,纷纷离去,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已经有亲贵开始出逃,城邑内也越发地不安稳,每一天都有奴隶的反抗和新夏城人的复仇,每一天都在流血。 于是在草河局势愈发明朗的十二月中旬,木麻的屋子再一次成为里司所在的屋子,终于有人离开了氏族来寻找他商量些事。 他们回忆了这一年发生的种种,思考着可能的未来。 “城邑要乱掉了,那些蛆虫们往北面跑了,咱们不会跟他们走的。” “是啊,城邑马上就要乱了。昨天新国人们杀了我们氏族那几个人的全家,连孩子都没放过。” “孩子?当初他们活埋那百余人的时候,可放过十二岁的孩子了?” “咱们怎么办?” “逃走吧,至少等到城邑安稳下来再说。” “对啊,逃走吧,那些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杀人。再说姬夏到底会怎么对待咱们谁也不知道,要我说咱们藏到树林里,等到城邑稳定了,姬夏这边传出消息了咱们再回来。” “如果是小罪,大家就回来。如果是死罪,那就藏在树林中过一辈子吧。” “就算不是害怕姬夏,那些奴隶们也会弄死我们的。即便我平日对他们还不错,可你知道吗?昨天我让他们做事,他们居然不做,我想打他们,居然握住了我的鞭子……” “太可怕了。早知道逃到狼皮的封地去就好了……那些人好像都没事了。” “木麻,跟我们走吧。反正跟着那些蛆虫逃去草原我是不会去的,姬夏早就说了,奔逃草原是死罪,不可饶恕的死罪。你记得当年矿奴暴乱的时候逃到东边了吗?那边有片芦苇荡,很大,咱们藏咋那里吧,等城邑稳定了再回来。” “而且你身上有血,我听说那些新国人恨你恨的厉害,因为当初那些人反抗的时候是你带着咱们抵挡住他们,并且吹哨子找了氏族的人,还带头抓了几个人。” 木麻摇摇头,眼里已经有些茫然。 “我的女人可能不行了,病的厉害,我走不了。你们走吧,我走不了了。” 说完,他站起来,苦笑道:“我是你们的里司,按说你们逃走我也是大罪,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想养几十个奴隶什么都不做,也不想跟着他们逃走,我只想和我的女人孩子在一起好好活着。你们走吧……走吧。” 最终的道别后,木麻关上了门,坐在炕边,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女人和旁边哇哇哭着的孩子,什么都没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城里越来越乱,到处都是喊叫声,可木麻却仿佛听不到,只是守在女人孩子的身边。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女人已经瘦削地昏迷过去,外面传来了一阵怒吼。 “滚出来!木麻!” “你这条杀吃人的狼!” 孩子吓得在炕上哭闹着,木麻抽出了短剑,让孩子给妈妈烧些水让她们别哭了,自己走到了外面。 愤怒的新夏城国人就在屋子的外面,之前他们沦为了奴隶,现在自己砸碎了枷锁。 “就是你!木麻!我哥哥被你一棍子打翻,送到了那群蛆虫那里,结果他被活埋了!” “当初磨房殴斗的时候,你可是动手最狠的那个!” “狗一样的人,没想到你会有今天吧?” 木麻把身子站的笔直,喊道:“我有什么错?当初作坊干不下去了,他们要吃的,难道我就要把吃的给他们?我的家人,我的女人孩子还要吃,他们想要抢我的吃的,我们就打起来了,谁知道他们会被活埋?” 被活埋那人的弟弟哭道:“难道是我们的错吗?我哥哥有地,有牛,结果就因为不是你们这几个姓的人,土地粮食耕牛都被抢走了,要不然我哥哥用得着问你要粮食?还有我弟弟,才十二啊,就那么被埋在砂子里闷死了!当时是你带着人堵住了他们的后路,你带着头抓了六个人,还得了很多的盐。你用他们的命换来了盐和粮食还有土地!他们全死了!” “那些盐我没吃!那些粮食我也没吃!那些钱我也没动,在我家最难的时候我也没动!” “真是个善良的人啊,我们是不是该哭着告诉你我们错了?我那个弟弟是不是你抓着送到议事会的?他本来已经跑到河边了!” 木麻的双手有些颤抖,点头道:“是我,可我不知道他们会被活埋。” “我知道,你们想说,有人支持你们的反抗甚至被送到了绞架上,但我不是他,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不想欺负你们,可我也不会为了你们上绞架,我就是为了我的女人孩子……我的女人病的厉害,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那个人听到女人孩子这样的话后,哭道:“就你有女人孩子吗?我哥哥的孩子被活活饿死,女人被抓去当奴隶被折磨死了,死的时候就这么光着扔到了外面……当初那些人喊老夏城人该把我们抓去当奴隶的时候,你木麻拍着胸口说没有动心吗?你反对过吗?我一家人全都死没了,就剩我一个……你当时如果让我弟弟游过草河,我至少还有个弟弟。” 木麻心一横,喊道:“我为什么要反对?我说了!城邑变成什么样和我没有关系,我就想让我的女人孩子过得好些。抓你们当奴隶的事我不会反对,但我不会去抓,你们的土地耕牛被抢,我也没去!我按照自己的办法去做,为什么非要支持反对?” 他猛然抽出了短剑,外面的人并没有惧怕,也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女人的声音,伴随的还有孩子的哭声。 “麻……出什么事了?” 木麻绝望地看着众人,那个一家死绝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浑身颤抖,握紧了拳头眼泪扑簌地往下落,最终没有再叫喊,而是憋住哭声欺骗道:“没什么……姬夏回来了,我来告诉木麻一声……” 木麻将铜剑放在了地上,想要挤出一个感谢的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终于走进屋子,看着女人明亮的、回光返照的眼睛,偌大的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是姬夏回来了吗?” “嗯。” “那就好了……我要死了……孩子还小,姬夏回来了,夏城就回来了,咱们是国人,总会有人帮你照顾孩子的。你就说我睡着了,别让孩子害怕……” 说完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睛无力地转动着,木麻急忙捧起女人的头,让她看了一眼孩子,女人忽然迸发出最后的力气,抱住了最小的、不到一岁的女儿,想要凑到早已经干瘪的的胸前,却在最后一刻垂下了手臂。 木麻抱起孩子,傻傻地站在屋里,看着墙壁上珍藏的、多年以前陈健送给他的、还没有盖起这间屋子时就已存在的、让他想要一个家、让他有勇气带头离开氏族的一张在桦树皮上的画。 上面是木炭勾勒出的简单线条,背景是夏城的城墙,如同孩子画画一样,上面还画着一个带着芒线的太阳,太阳上还有个笑脸。 太阳下,是屋子,很简单的茅草屋,后面是篱笆,前面是院子。 院子里有哆哆鸟在叼啄地上的麦粒,有雁鹅在仰头高歌,一条晾衣绳上似乎画着几件衣服,衣服下是几个扎着总角辫的小孩子,正推着小风车似乎在跑动。 没有女人,没有男人,但这幅简单的炭笔画当时还是让木麻等人愣住了。 没有女人,哪有孩子?很多年前,他们想“或许女人就在屋子里缝补衣服哩”。那时候就是个简单的梦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 一年前这幅画上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包括那些没有在画中出现但当初确信存在的男人和女人。 而现在,却要和这画一样了…… 第七十八章 纵容 动荡的时代之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好与坏在时代的动荡下是模糊的,也是不能用安定年代的一切去忖度的。 很多年后,那幅画和木麻变为了书中的故事,安定年代的人们从整篇故事中只找到了这么一个符合他们心中善良定义的好人,忘却了动荡时代的血腥恐怖和暴力之下的求活与挣扎,追忆起奴隶主的美好生活与善良从容优雅的贵族气质,觉得其实那样也很好。 包括那个带着新夏城人起义反抗被绞死的人,也成为了后世眼中的暴徒;甚至开始有人质疑,倘若姬夏首领不从榆城返回而是默认了夏榆分裂的事实,怎么会有这样的悲剧呢? 故事总要有个视角,关于记录在史书之上寥寥数笔的夏城内乱,有很多非史书的故事流传,当然也不乏以新夏城人的眼睛或是视角去陈述的故事。 但那些最底层视角的故事没有清新的人性、没有天性的善良,只有反抗、暴力、杀戮、复仇、求活……远离了动荡年代的人们并不喜欢去看这样的故事。直到又是很多年后动荡重新出现的时候,这样的故事才又开始流传并被人们喜爱。 世上可以有好人也真的有好人,但却绝对没有一个宛如天使心念仁慈善良无求的国家,因而作为国家雏形的城邑的首领,也必然不是如同人们想象的那样善良。 一如夏城很多人翘首以盼以为真正首领的陈健,也是一样。 在十二月中旬大军靠近草河、周边城邑全都站到陈健这边的时候,夏城伪政权的人派了使者谈判,希望陈健放过他们,他们将盟誓追随,甚至不求在夏城,只要让他们西迁到自己的封地成为夏城的一部分就行。 否则,就会毁掉夏城,只留下一片废墟,让夏城彻底乱掉让整个夏榆体系元气大伤。 那是不流血和平解决的最后机会,但陈健给出的答复是:所有参与叛乱的人自缚请降,一切自有法度规矩处置,如何处罚自有司寇评判。此外,夏城所有的死亡、混乱、大军北征消耗的粮草、钱财一应由参与叛乱的家族出。 看起来陈健仍旧遵守法度规矩,但实际上这意味着已经没有了妥协的可能性,其实就是在逼着这群人暴力反抗或是逃离夏城,只是用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算叛乱死亡的事不算,陈健给那些使者小算了一笔账,从出征耗费的粮草到抚恤死亡的国人,单单是这比钱就足以逼死那些家族顺带让他们成为赤贫的债务奴隶。 况且按照规矩,这些人恐怕都要处以重刑,这实际上和拒绝没有任何区别。 这实际上断绝了和平解决的可能性,也在实际上宣判了所有密谋者的死亡。 由此可以说是陈健心狠手辣是个十足的恶棍坏人甚至是杀人魔,因为要是妥协接受兄弟和睦一笑泯恩仇的话就不会流那么多血。 这些血日后在清新的故事中也会算在陈健的头上,似乎一些恩仇真的可以一笑而泯。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仇恨是不能一笑而泯的,因为流了太多的血。 陈健一笑而泯,失掉的将是夏城一多半的人口,以及数年经营之下城邑政权的威望和规矩的权威,整个夏榆体系就会分崩离析。 数家哭,总好过万人哭,做首领最重要的是别被感性左右,去把每个人每件事当成一道理性的利益分析。眼睛看到的哭泣也眼睛看不到的哭泣是等同的,并不会因为看到了所以这哭泣就更高贵更打动人心。 此时拒绝妥协,实则就是要逼哭很多人,逼走很多人,逼死很多人。 可以想象一些氏族亲贵的子女妻母在家中痛哭颤抖、或是在这样冷的天气中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奔逃遥远的西北、甚至可能出现母子诀别为了不拖累儿子自刎家中的情形。 他们批带着狐裘羔皮,所以他们的泪水大抵是比那些穿着麻布的泥腿子高贵而又优雅的,然而陈健只当无视。 十二月十七,陈健断绝了他们投降一笑泯恩仇的第二天、夏城因为恐慌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大军在距离夏城六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会盟其余城邑的首领。 除了要宣布这场战争的正义性外,陈健也在拖延时间,拖延到城邑彻底发生变化,拖延到城邑之前的一切旧势力都彻底滚蛋或是在复仇中被消灭。 兵贵神速,拖延的这些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在力量的绝对优势之下改变不了结局,只是改变了过程。 当陈健不接受妥协的消息传回夏城后,密谋者们绝望了,他们想要践行与陈健谈判的要挟毁掉夏城,或是抓所有的夏城人的老弱做要挟,但在人心混乱之下已经没有实施的能力。 十二月十八,一批人抛下了庞大的家产骑马逃离了夏城。西边是狼皮的封地、西南是卫城、东边是娥城,他们无路可去只有逃亡草原一途。 本来说好了同进退的密谋者和其追随者们就因为几个人的逃离而彻底崩解,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抓住所有夏城的老弱以此要挟陈健,如果不接受就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然而一旦有人逃离就没有人有心思做这样的事,全都做了鸟兽散,开始收拾各自的家当。 密谋者和追随者们想要逃走、卷入之前漩涡的老夏城人不再支持也不反对只盼着战乱平息、所有能够掌控局面的人全都按兵不动拖延时间、大军距离城邑六十里没有入城却在会盟、之前营造的氏族专政的仇杀遗留…… 这种刻意营造的局面下,十二月十八日夜,夏城的隶农、野民、被沦为奴隶的新夏城国人起义了,他们喊出了杀光议事会复仇、请姬夏独断以掌夏城的口号,与那些想要逃走但还没逃走的氏族亲贵们展开了厮杀。 他们在城中杀死了一百多密谋者的追随者以及密谋者逃走时没有带上的蠢货……以及许多无意中被卷入动荡漩涡中的人。 而等到该杀的人要么死了要么逃走的时候,陈健的骑手姗姗来迟,出现在了城门之外,颁布了陈健立下的规矩:自此时起,不得私自杀人,不得血亲复仇,一切等姬夏大军入城。 这种刻意营造的反抗中,旧时代的一切都被一扫而空,在仇恨的驱使下砸毁了一切期待着新生。 其实这就是一场清洗,一场郑伯克段式的引诱样的大清洗,所有支持旧时代旧制度以及同情者都被波及,成为了故意纵容下的牺牲品。 氏族已经彻底瓦解,至少在十年之内再也没有一支可以动摇城邑体系的政治力量存在。 氏族首领或是亲贵中有好人吗?当然有,而且不少,很多人也确实是为氏族着想的。 但是这种氏族制度已经阻碍了城邑的发展,有好人不是整个制度可以存在的合理性。 要么主动放弃权利成为新制度的拥护者改变身份:不以氏族血缘为权利支撑从氏族亲贵变为城邑的贵族或是官僚;不愿主动放弃,那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肉体消灭。 从五月份开始夏城留下的种种烂摊子,除了彻底砸碎重新开始之外,没有其余的解决办法,也没有任何可行的清新手段。 砸烂这一切的任务,陈健故意留出了时间给了那些城中的起义者。所有的管理层和可以作为管理层的人都已不在城中,那些起义者唯一的纲领就只能是将血缘氏族专政变为城邑首领专政。 就现在而言,陈健是他们唯一可以信赖的、可以将夏城团结在一起共同接受的那个人,没有别人,也没有别的势力。 不砸烂,陈健回到夏城就要面对土地变革和分饼,到时候触动的阶层利益太大。 不砸烂,永远分不清哪些是隐藏在夏城内部的密谋者以及同党支持者和同情者。 况且,他也需要一个给那些人以国人身份的理由——顺应天时、起大义而迎王师,助剿戡乱。 如果没有一支外在的力量和共同信服的人,这场起义的结果就是血缘氏族专政的轮回,只是上下颠倒但是结构未变。 现实是这支力量存在,这个可以让各个阶层氏族都信服的人没有死在东夷,而是大胜而归威望如日中天,并且在之前的立牌坊中成为了一个善良而又真正为城邑着想的人——那些氏族亲贵在以为他死了后按耐不住地丑陋吃相也起到了对比衬托的作用。 绿叶之所以是绿叶,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绿叶,而不是被红**成的绿叶。 经历了不平等,才知道某种意义规矩上的“平等”是多么珍贵;经历了无政府的暴力恐慌,才知道有一个超越阶层利益之上的城邑政府是多么重要。 一切尚在萌芽的时代,没有历史可依,只能用自己去尝试才能记住才能避免自我毁灭。这一点夏城走在了其余城邑的前面,给其余城邑作为警醒,履行着大祭司的城邑应尽的探路者的义务。 十二月二十那天,陈健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起义者基本控制了城邑,并且声明会在姬夏大军到达的时候全部放下武器。 这意味着大军终于可以返回夏城,血已经流的太多了,再晚一些就会失控。于是一改之前慢吞吞的前进速度,全速朝着夏城进军。 第七十九章 国(一) 十二月二十二日,陈健来到了夏城附近。 一些骑手和从狼皮封地里赶来的陈健一系的官员先行一步进入夏城接管一切,维持秩序。 风雪中,一阵尖锐的哨子声传来,随后几名警戒的骑手飞驰而来。 “姬夏,阳关的白马来了。” “多少人?” “十几个。” 说话间,在距离陈健很远的地方,几个人便跳下了马,用恭谨的姿态来到了陈健身边。 为首的是一直驻扎在阳关附近劫掠防卫草原的白马,披着一身的白色毛皮,华贵而又高大。 靠近陈健后,白马躬身道:“我有罪。” 陈健奇道:“你有什么罪过呢?” “夏城内乱,却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而我又愚钝不能分辨对错。” “七月,夏城已有乱象,也有人逃到阳关哭诉,但我知道自己愚钝,依旧遵照姬夏的教诲,前往草原劫掠。因为这是姬夏很久前告诉我的,这么做一定是对的。这是我在混乱中唯一确定知道对与错的事。” “可正是因为出兵劫掠,竟让那些背叛者控制了城邑,以至于夏城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如今夏城一片废墟,这都是我的愚笨导致的,请姬夏饶恕。倘若我不愚钝早些分清了对错,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将他们驱赶出去。” 陈健长叹一声,执着白马的手道:“这哪里是你的罪过呢?你做得很对。在这之前,谁又能知道夏城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你守在阳关,正是为了防止草原诸部强大啊,倘若有一天他们攻入夏城,又哪里是现在的悲惨所能相比的呢?” 着实宽慰了几句,陈健很是满意。他当然猜到了那些人的封官许愿,也听说了七八月份自己已死传言后的各个城邑以及势力的反应,白马能够压住心中的欲望继续北上草原而不是返回夏城,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 他确信那时候白马回到夏城,将成为夏城很重要的一支力量,因为他这些年在阳关一代的威望极高,实力极强。 但这也正是白马的聪明之处,他知道自己在夏城的根基太浅,就算是陈健真的死了,他回夏城又怎么斗得过那些密谋者,索性继续北上劫掠不参与夏城的利益分配,只求在阳关安稳。 在肮脏的政治出现之后,永远别指望一个人无限的忠诚,只需要一定的忠诚就足够。真正的聪明人会懂得取舍,而这样的人陈健也很放心,白马只带着十几个随从来到这里已经证明他的态度。 不管是娥城卫城,在当初听到自己死在东夷的消息后必然会开始与夏城密谋者接触,这是可以理解的,与背叛没有丝毫的关系,也就不需要追究,不然只会生出芥蒂。 自己活着,他们便来会盟了,这已经足够。自己死了,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瓜分孱弱的夏城,这也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可以成为自己重要的盟友。 白马自然不是盟友,也没有成为盟友的资格,他只是夏城体系中的一部分,所以陈健以首领的名义下达了命令。 “那些叛乱者北上逃窜,大军自榆城而来一路疲惫,骑手不多。你速速返回阳关,集结骑手追击,如遇反抗格杀勿论。咱们夏城再见。” 白马领命而走,大军继续前行,终于回到了已经平静下来的夏城。 老城墙之外,城墙外数千人齐齐半跪在地上,看到陈健后放声大哭。 映入陈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头颅、绞刑架、冻僵的尸体。 烧毁的房屋、倒毙的牛马、惊恐的女人孩子……这一切都在寒风中,打碎了跟随陈健返回的国人最后的一点理智,不顾军令和那些留在夏城的人一同哭泣起来。 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很多人期待的生命终结之地,可如今竟然成了这番模样。 陈健踏在战车上,面对着不安的众人和愤怒的士兵,大声喊道:“几天前……就在几天前,那些背叛者派去的使者和我商量,让我看在氏族的份上放过他们,让他们带着愿意跟随他们走的人去封地,再也不会返回夏城,让这一切都过去。” “可我没有答应。为什么没有答应?族人们,国人们,看看你们的四周,看看这一切……他们毁掉了一切,毁掉了夏城,却妄图不受任何的惩罚,在封地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只是一句轻飘飘地再也不会背叛,就妄想可以逃脱一切。换了你们,你们答应吗?” 数千人呼喊着不会答应,更多的人呼喊着现在北上将那些人全部抓来处死。 陈健压下了众人的纷乱,喊道:“我知道,你们认为规矩有些严苛,可看到这一切,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规矩保护的是谁?” “当没有规矩的时候,谁的田产多,谁的奴隶多,谁就可以决定一切,因为谁能杀人谁就是规矩。” “他们或许欺骗你们说,反对的只是我。但实际上,他们反对的是规矩,反对的是约束了他们手脚,让他们无法肆意妄为的规矩。” “如今,我回来了,你们信任我,愿意尊我为首领,那么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夏城?” “一个没有规矩的、一切听凭氏族亲贵们决断和操控的、氏族之间相互仇杀的夏城?” “还是一个有规矩的、不分氏族都是国人、首领六司官员管辖之下的夏城?” “现在,我要你们的回答。告诉我,每个夏城的国人,你们到底想要哪个?” 经历过混乱仇杀不安的夏城人看着一片废墟的城邑,回味着之前的混乱与恐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是让陈健满意的选择。 只是这种选择意味着夏城的血,恐怕还要继续流下去。 以为那些密谋者按照规矩只有死路一条,那些跟随密谋者一同作乱的人、或是为了自身利益卷入其中的人,也是必死无疑,没有回转的余地。 或许别人还没有想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是跟随陈健返回夏城的红鱼却明白过来。 即便是她,此时心中也有些不安。 倒不是心软怕流血,只是担心这种杀戮会引来众人的不满,毕竟沾亲带故总会留下一些恶名。 趁着没人的时候,她悄悄找到陈健,问道:“血还要流?” 陈健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 “让他们逃到别处或许更好一些吧?他们不会也不敢再回来了,还能在别处自成一邑。或许流放是不是更好?毕竟还是血脉亲族,这不正是你常说的亲族一体先站住脚跟吗?” 陈健摇头道:“有时候,血脉真的未必靠得住,真有那么一天有异族侵伐夏城的时候,那些逃走的人绝对会走在最前面。” “既然都是亲族,那么就是个简单的算数题,谁也不比谁高贵,只要比数量就好,数字是不会骗人的。” “杀死这几百个,城邑能够获得几千个人的信任。这几千人凝聚在一起,难道不比那几百个人所能占据的地方更大吗?我为什么要放走这几百人,而失去几千人的信任呢?” “今后,会有一种新的东西出现,而夏城只是其中的一座城邑而已。我要做这个新东西的首领,而不是夏城那几个氏族的首领;我要做夏、榆、新华、阳关、河阴、商、苇、风、逃奴等这几座城邑几个族群数万人的首领,而不是老夏城人那几千人的首领。” 红鱼微怔,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国。” 第八十章 国(二) “国?那是什么?” 陈健弯下腰,抓起箭袋中的一支羽箭,在白色的雪地上写了一个小的“口”字。 “这是个口,人的口,吃饭的口,说话的口,活着的口。” “但这个口,四方有矩,也是一座城邑。城邑有活人,所以有口,才能算是一座城邑。” “氏族、城邑,就是这个口,不是我说的国。” “原本的城邑就是氏族,氏族也就是城邑。没有任何比血缘更重的东西,除了夏城之外,血缘就是这个城邑规矩的基础,便是口的四边。” “就像胳膊里血,割破就会流出,这是看得见摸得着尝起来有些甜腥的红色的血。” “靠着这些血,城邑里的每个人可以自发地拿起武器保卫这个‘口’,但城邑本身是没有武器的。” “这个城邑只是各个氏族居住的地方,城邑本身的力量就是族人,所以城邑把每支戈矛藏到了城邑的每个人手中,你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也没有比族人本身更为强大的东西。” 他挥舞着箭支,又在雪地上那个小口的上面,写了一个戈字。 “这是戈,戈矛的戈。可以杀人的戈,暴力的戈。” “这支戈矛是凌驾于城邑之上的,支撑这支戈矛的仍旧是城邑中的人,没有人怎么能挥舞动这支可以砍碎一切的长戈呢?” “但挥舞这支长戈的却又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掌握这支长戈、操控这支长戈的,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它不是血,也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抓不到的东西。” “当这支长戈凌驾在‘口’之上的时候,城邑已经不再是族人本身,而是变为了我说的那个看不到的东西。” “长戈之下的‘口’不一定是方方正正的,可能上面的变长了,下面的变短了,左边的想变成弯曲的,右边的想包起来另外三边。” “但是在它们之上的这支戈矛说;不行,你必须就是方方正正的。长的砍断、短的延长、弯曲的砸直、妄图包住的切开。” “这支戈矛是每个族人撑起的,但又不是具体每个人持握的。每个人都可能是不愿意方方正正的那个‘口’,但每个人却又不能对抗那支由每个人撑起的长戈。” 在最后,他又在口与戈的外面,画了一个更大的口,将里面的口与戈困在其中。 “最外面的这个,比里面的‘口’更大,甚至连戈矛这种极端暴力的东西都在这个边框的掌握之中。” “这个边框可以掌控长戈,管理城邑,可以算是规矩。” “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口’,只是比里面那个大一些。” “这是为了让那支长戈看到,其实在它之下的那个口可以变得比它还大还高。这就可以看成最小的那个‘口’愤怒后的样子。” “所以戈矛不能随便杀人以至于逼到愤怒,连长戈自己都吞噬了;但又不能不杀人,免得里面那个最小的口变得不成样子。” “再者,这个边框也可以是土地山川河流,在这土地之内规矩掌控着长戈用来震压内部,同样这支长戈又必须撑起一方土地以让族人可以耕种生存。” “在这个边框之内、戈矛之下、最小的口中,有许多你我看不到的戈矛在交锋。奴隶和主人的、同族与外姓的、田多的和无田的、国人和野人的……这就需要那支戈矛去裁决震压。” “在这个边框之外,还有蛮族、东夷、西戎、草原诸部、敌对城邑这些能够看到的敌人,这又需要这支戈矛去征伐攻打。” “而掌控这支戈矛的那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便是国。我是首领,但掌控这支戈的不是我,而是国。只不过国不会说话,我只是代替它说话而已。” “国这个东西,基础是每个人,但又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国这个东西,重中之重就是戈矛之下的那个口到底是谁,或者说谁的力量最大以至于如果你不去维护就会愤怒地把戈矛都包裹其中?谁是国的基础?” “老夏城人是最好的,他们信任我,我是他们的首领,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城邑变为国,只需要维护他们的利益就好。他们说杀谁就杀谁,他们说把谁当奴隶就把谁当奴隶,这简单的很。” “但老夏城人也是不好的,他们人少。只顺着他们这个‘国’在百年之内就只能在草河一带转悠,走不出去,可我活不了百年。当我想要收回他们的利益时,他们会愤怒会反对会变成那个可以吞下戈矛与城邑的边框。” “若夏城就是夏国,不过三百里之地。若夏榆新华为一国,可有千里之土。若大河诸部为一国,便是万里江山。我们可以做万里江山的国人,为什么却要困在三百里之地为首领呢?” 红鱼盯着雪地中的那个国字,思索良久,用脚轻轻擦去道:“这个国字很好看,但也很诱人。这个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也不会说话,最终还是需要一个人说话一个人来操控戈矛的……我该怎么解释这个字呢?” 陈健想了想,又熟练地将那个字写出来。 “就按刚才说的那么解释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有野心,也要知道这个道理,否则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才能明白愤怒的可怕与覆舟的力量。” 红鱼失笑道:“那对夏城……不,对夏国而言,这能载舟和能覆舟的水,又是什么呢?就算是数万人都是同一氏族,那也有你说的看不到的戈矛在暗中争斗。有贫有富有识字有不识字的有想劳作的有想不劳而获的,并不是说一个亲族一体大家就都不争斗了啊。” 陈健在雪地上画了个大圈道:“兵,我有作坊工和耕种的族人;官,我有学堂体系里的孩子;地,人少而地多近乎无限;税,依人地亩而交;物,公产作坊自备。” “我不需要氏族首领亲贵管辖,不需要贵族庄园的贵族骑手战车。” “所以这夏国的水,是作坊劳作的作坊工,集体劳作的自耕农。只要维护这两部分人的利益,自然稳固。为了获取他们的支持,国可以压制其余人的利益。” “此时此刻,这不是一个以血缘为支撑的国,也不需要血缘来赋予国家超越一切的权利,更不需要神圣的血缘来将这个国凝聚在一起。” “那些耕种的农人,首先是夏国的农人,然后是夏国需要征召的士兵,再然后是一个家庭的男人、父亲,最后才是氏族的一部分。” 红鱼大约明白了其中的区别,细细思索一阵,问道:“榆城好说,那里没有氏族,早已经和你说的国相差不多了。但是夏城还不一样,老夏城人如今还是夏城的支柱,那些远离城邑的村社难以管辖,派遣官员又没有那么多的人……” 陈健笑道:“所以这是一个机会,不抓住这个机会,变革太难了。” “地大人稀,一座城邑周边三十里俱为良田,以城为心三十里为径画圆,可垦良田百万亩。可容万余轻壮耕种,无需村社,只要把村社迁入城中,以免远离难以管辖以至于国法不入村社。集中管理,可以省下很多的人,也能遏制宗族氏族的发展。” “原本分封的那些土地,是因为当时我没有那么多人去直接管辖,不如分封出去让他们自己管理、教化、同化、开垦。如今他们既然很多人参与了叛乱,把这些封地收回,把那些开化的人口集中为一城就是。要不然我还要再花三五年的时间让他们熟悉夏城。” “不给他们封地让他们力量滋长、不给他们人口让他们拉拢氏族、不给他们训练私兵的名义,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原来也有力量,又哪里敢在这时候蹦出来?到时候定国都在榆城,这边离得又远,他们藏着指不定哪一天就跳出来,还不如如今跳出来一窝杀掉。” “至于那些野民,之前是因为咱们没有耕牛铁器,想要养兵又不能盘剥自己族人,便刻意造成这种不平盘剥他们。如今盘剥他们才能得到几许粮食?他们有已经熟悉了夏城的一切,当然也可以归为一城。” “奴隶隶农中有借此机会起义反抗迎接我的,也正是给他们国人身份的机会。其余那些没有反抗的,依旧保持奴隶不变,可以补偿老夏城人以抚平他们的不满。” “到时候将西边封地开化众人集中于夏城之西八十里建城,将东边野民村落合并在夏城之东草河沿岸建城,阳关不变。” “三城如星,夏城如月,相互拱卫。只需要一人镇守调配,百余官吏。相距不过百里,道路修缮消息一日可到,村社全部强制归入城中,以国家法度规矩管辖,官吏教化,十年之内不用担心土地不够用以至于要建立村社开垦。” “十年后,夏城休养生息人口激增土地不够,再迁走一些去东夷建城,复刻数座夏城。” “以此为依托,十年后识文断字之人也已足够,也学会了怎么管理城邑,到时候百人便可管一座城邑。” 夏榆故土为国土,征服之地分出,以夏榆为根,开枝散叶。” “数百年后,凡开枝散叶之处同文同种,蛮夷同化忘却祖先语言风俗,以为夏人。凡是能耕种的土地俱为良田、凡是开开采的矿山处处冒烟、道路修缮贸易往来。” “这个‘国’字里面的口已经足够大,那么这个‘国’字的边框也同样会变大。等到后来一位子孙执掌兵戈,兼并征伐,万里江山俱为国土,那不是很好吗?” 红鱼悠然地看着雪地上的那个字,想着万里江山这四个简单而又壮阔的画卷,回味着陈健和她讲过的很多很多故事,长叹一声。 “你说的这些和那些都很好,可你和我都看不到啦。” “跨海有舟、行路有车,这种遥远总能看到尽头,哪怕万里总是可以走到的。” “然而时间的遥远,那又怎么跨越呢?” 第八十一章 国(三) 最终留在雪上的国字,是大河诸部的万里江山,而非夏城诸姓的三百里城廓,这就注定了夏国的梦想需要更多的人支撑与参与。 但如今这个梦想似乎有些太远。 密谋者们逃离了,留给众人的是一个支离破碎、族恨连绵、货币崩溃、基层混乱的夏城。 大量的超发货币让货币在夏城失去了意义;鼓动的氏族仇恨让动乱中活下来的人彼此怨恨;分掉的公产想要收回又会得罪很多人…… 算上奴隶,从五月份到年末的这段时间,夏城体系死亡了将近一千的人口,超过十一万亩土地没有耕种,三百头耕牛因为草料不足和战乱死亡。 这些死亡还不是最终,还有四百多的密谋者以及支持者们逃亡草原,裹挟了大量的仆从奴隶。这些人是肯定要杀一批以担待起这些损失和抚平众人的仇恨。而他们带走了战马、铜、牛等物资更多。 九百多老夏城人因为卷入了漩涡担心陈健回来后的惩罚,逃入东边的山林不敢出来。 好在这些损失以夏国的家底还能承受,不至于难以维持。 对于那些跟随陈健从无到有建起一座城邑的人来说,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姬夏回来了,撑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氏族的信誉破产了,但陈健的信誉还在;冬天来了,春天也就近了,总归是有希望的。 十二月二十六,狼皮封地中的陈健嫡系基层官吏返回夏城,会和了跟随陈健从榆城返回的年轻官吏,搭建起了夏城的管理机构。 士兵们开始搜寻那些逃亡者家中的一切器物和粮食,所有能够识字算数的人一起统计损失和收获。 二十七日,陈健在城邑大会上被夏城中所有还在的人共同推选为独断首领,总理一切大小事务。 随后陈健以独断首领的名义发布了八道命令。 “从华历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至明年怀子节,夏城采用严格配给制度和劳作分配制度。” “收回所有的货币,任何夏城国人可以前往计划统计司申报在五月份之前自己的货币数额,由专门人员审核并申明五月之前所有铜币的来源。” “没收逃亡者的所有土地和财富为公产。” “除密谋者及其追随者外,任何争端只追溯到磨房殴斗之时。所有没有跟随密谋者逃亡的老夏城人在二月份之前返回夏城即可不追究磨房械斗之后的血债,这一切都应该由密谋者承担。” “所有参与起义驱逐密谋者的隶农、奴隶、野民拥有国人身份,所有磨房斗殴之前的新国人恢复身份。” “所有臣服夏城的野民氏族、聚落的首领、没有参与叛乱的封地之主、村社首领,必须在二月之前前往夏城。” “至二月前,姬夏收回司寇一职,独断审理判决对密谋者的惩罚。” “国人议事会将在二月上旬召开,完善城邑规矩,分配土地、财产,评定爵等,选拔官吏,改革军制。” 八道命令下达后,立刻从阳关调集了二百多驻守的骑手,由他们前往附近寻找那些逃亡的夏城人,宣布新的命令。严正警告如果二月份之前不返回夏城将视为自动放弃国人身份,财产土地没收并没有资格参与新公产的分配。 这几道命令和高效的榆城样的管理,暂时压制了夏城内部的混乱,但这不过是极度混乱后的暂时平和。 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抹平,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枯燥而又无味。 临近年关的时候,几个人来到了议事会的门前,求见陈健。 四五个男人,有些面生应该是新夏城人,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稍微大些的小孩。 最前面的一个人拿出了一张有些老旧的桦树皮、一柄铜剑、一枚象征里司权威的陶挂饰。 陈健接过树皮,上面的炭笔画仍旧清晰,只是多出了一丝血迹。 旁边的几个孩子正在哭泣,陈健长叹了口气,问道:“这是木麻的孩子?” “嗯。” 他挥挥手,示意那个帮着带孩子的女人先领着孩子出去。 “木麻呢?” “自杀了。死在我们面前,临死前求我们照看孩子,并将这幅画和孩子交还姬夏。” “哪天的事?” “十二月十八。” 十二月十八,正是陈健在草河沿岸拖时间的时候,低头头看着那张树皮画,手微微有些抖,但终究还是忍住。 这样的惨剧太多,木麻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那些没有印象的人又有多少呢? 许久,问道:“为什么?” “本来他不自杀,也会死的。他抓了我的兄弟,我的兄弟被活埋了。十八那天晚上,我本想亲手杀了他,但他女人病的厉害,我心软了骗她说姬夏回来了,心说不要当着女人的面杀他。” “结果他女人没熬过去,病死了。他出来的时候,姬夏的骑手也已经到了城邑,告诉我们不准再私自杀人,否则一切按照规矩处置,也说了之前的对错由叛乱者承担,其余人减轻惩罚。” 陈健茫然地点点头,半晌才问道:“他不知道我要回来了吗?他没听到这句话吗? “知道。他说……心里的对与错,不是规矩的一句无罪就能评判的。” 好半天,陈健无力地摆摆手道:“知道了,去吧。” 等那些人离开后,陈健独自一人来到了收留变乱遗孤的地方,从夏城建城开始征战到之前的变乱,留下了四百多大大小小的遗孤。 这次变乱之后,许多尚在哺乳期的女人被调配到这里,抚育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孤儿。 几年前氏族还在,每个孩子都由氏族抚养。 氏族拆散之后,便有了孤儿。 婚姻家庭出现之后,孩子仍旧跟着确定的母亲,成为以男性为主的新家庭的一部分。 一些没有再嫁的母亲病死,母系血缘之下的孩子无可依归,氏族不愿养也不准养,只能依靠城邑公产来抚养。 婚姻家庭出现后,孤儿便开始多起来。 先是夏城的抚恤制度,战死的族人子嗣由城邑抚养。男性逐渐成为劳作征战的主力,采集沦为一种过去存在的东西,女性地位逐渐降低。很多再嫁过去带的孩子成为了非亲生血缘的拖油瓶,公产抚养可以鼓励女人再嫁生儿育女增加人口。 很多女人在仍可以劳作和依靠国人福利单独生存的情况下,非婚生的孩子不少,在难以抚养的时候也可以交由城邑抚养,以此鼓励人口快速增加,但数量并不多。 再就是一种名为爱情的感性的东西开始出现,有女人在男人战死后没有选择再嫁而是进入抚育院,连同自己的孩子一同照顾,虽然很少但却并非不存在。 这是一座城邑最容易被忽略的一部分,即便国人福利足够,即便城邑很小管理严格不会出现各种虐待之类的情况,这部分孩子也比其余的孩子悲惨许多。 陈健走进去的时候,几个稍微大些的孩子正在那打架,两个女人尽力拉扯住,还有几个女孩子在一旁哭。更大一些已经上学的孩子则恭敬地叫了声姬夏。 看管孩子的女人并不惧怕陈健,也没有因为害羞而掩盖住世上最为唯美的动作,只是略微和陈健点点头,轻轻拍打着被奶呛着的孩童。 他走进去,将那张没有男人女人只有孩子的树皮画轻轻挂在了墙壁上,转身离开。 两天后,一片木简被送到了抚育院,和那幅画挂在了一起。 木简上面写着羽林两个大字,下面是八个小字: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首领独断的命令。 “所有遗孤,由国抚养。自小教习兵车战马铜戈短剑之术,号羽林孤儿,首领直辖,以为近侍。” 第八十二章 国(四) 当确定夏榆体系将要建立一个国家的时候,一些本质的变化就是不可避免的。 对氏族城邦的首领而言,族人的信任和尊重,是执政的基础。 对一个国家的首领而言,暴力工具掌握在手中,是执政的基础。 陈健明白,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就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去追寻所有族人的尊重,而是要借助这个惯性将这种对人的尊重变为对法律的尊重,甚至是惧怕。 在国家中,一个普通的负责缉捕盗贼的人,拥有着纯正氏族亲贵所不能拥有的绝对权利。不需要出于尊重,只需要暴力机关维持。 陈健将那些遗孤命名为羽林孤儿,并明确了这支力量是掌握在首领手中的,这就是一支真正的统治工具,虽然还很弱小真正有用尚需时日。 这只是整个变革最小的部分,不需要国人议事会的宣扬和承认,一群孤儿谁也不会在意,也很少有人去思考其中的意味。 但除此之外的种种变革就需要提前准备,从五月份夏榆分裂开始陈健就已经开始准备,可到现在仍旧没有完全准备好。 此时马上就要到新年了,距离召开国人大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各种准备工作一刻都不能停歇。 新年到来的时候,整个夏城没有了前几年那样的气氛。人们仍旧忙碌着,因为之前还不能抚平的创伤,也没有了那种迎接新年的喜悦。 新年夜,陈健宴请了娥卫等城邑的首领亲贵,他们过几天就要退兵返回各自的城邑,还有很多事要和他们商量。 在这场宴会的灯火外,还有一处整夜明亮的地方,就是夏城原本的议事会大厅。 各种油料做的灯烛将房间照的雪亮,所有陈健一系的基层官吏和能够读文识字的优秀年轻人都在屋中,奋笔疾书。 不是考试,只是抄写。每个人只需要抄写一卷,但要抄写数十份。 领头抄写检查的是红鱼,她已经猜到可能在一两年之内陈健会把她扔在夏城,做他说的“郡县镇守”之类的职位,因此难免有些烦躁。 她的木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堆木简,那是陈健从五月份承诺榆城的国人将要建立一个新的城邑后就开始准备的各种规矩条文。 需要国人议事大会许可的都是空洞的基石,一些法律的明细陈健需要先写出来以后再做修正。 一路征伐,每天晚上都在书写,好在这个时候的事情不算太多,却也用了半年的时间。 如今东征归来,有了大量的竹子,木简做起来更简单,也终于可以将这些木简抄写出来作为日后夏城这里的法律规范。 造纸、印刷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城邑的管理不可能空下来大半年,所以只能发动所有能够认字写字的人抄写在笨重的木简上。 按照当初的计划,将整个国家整合为一个严密控制的整体,以官吏教化国人、传播技术的设想,这些法律法规就必须要详细。 已经确定以秦为师,那么律法方便就不得不详细繁琐。 按照前世出土的秦律来看,整体分为三种。 一种是法律,以此作为依托来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 一种是技术指导性的规则,以此严格规定耕种、征战、守城、手工业、仓库管理之类的运作条例。 第三种则是法律问答,以事件来作为依托,让执行律法的人有根据可依。 原始的法律答问中对于很多小事都有法律解释。 譬如: 偷了牛。偷牛的时候牛是小牛,抓获的时候牛是大牛,那么是按照大牛还是小牛判刑? 丈夫偷了钱,妻子不知情,并用这钱买了食物。妻子是否有罪? 掌管仓库的人偷了钱,但又立刻自首,是按照偷钱处罚还是自首从轻? 甲偷了乙的衣服,又把衣服买了买布,妻子裁布做了衣服又换了别的东西,那么甲是赔偿乙衣服还是布还是其余所有的财物? 方方面面、林林总总,通过这些细致到让人发狂的法律,将整个国家凝聚城一团,并将所有的权利集中到了国家机器当中。 不给任何氏族、家族以单独解释的权利,也就让他们难以扩大实力。 这很好,但也需要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和强大的官僚机构。 在通讯不发达交通不发达的条件下,这种法律的管辖范围是有限的;没有足够基层工作人员的情况下,这种法律就会崩溃,从而将法律的解释权落入到那些敌视律法的贵族家族手中。 此外还有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国人勋爵体系之下,不快速扩张就会自我坍缩内部崩解;快速扩张又难以有足够的干部去管辖广阔的领土,从而不可避免地受到旧势力的反扑。 只能慎之又慎地控制扩张的速度,等待教育体系弄出来足够的基层官吏,既不能快也不能慢。 就现在来看,夏城这些年的教育体系之下堪堪有了差不多能看懂法律的人,但距离精通和融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因为一切刚刚脱离蒙昧,因而也就需要这些木简上的法律法规更为精细明确,不能有丝毫的模棱两可,这样才能读的懂,可以让基层依样画葫芦执行。 并且要在造纸术弄出来之后做到平均百户一本、五人可以读懂、一人能够精通。 也正因为这样繁琐,这些法律法规耗尽了陈健这半年的心血。 东征并不难,基本没有打过危机四伏的战役,难的永远是打完之后的建设。 从走出洞穴开垦荒地再到作坊林立,陈健基本上参与过夏城体系的所有一线劳动,因而很多规则也就不会脱离实际,至少在新工具出现之前仍旧保持着技术优势。 再加上不久之后要借用叛乱者的脑袋彰显法律权威,一两年之内不太会有太多触犯法律的事,一些条文就可以慢慢完善修正。 即便已经尽可能简化,数万字的木简也超过了这个时代之前所有文字的总和。 红鱼翻看过所有的文字之后,掩卷长叹,心说留守夏城的事怎么也逃不掉了。能够尽快记下并且理解这些文字,夏城之内寥寥无几。 她一方面不愿远离陈健;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还不懂什么是国家,毕竟那个字听起来有些吓人。 心下忐忑,又重新拿起木简细细观读,这一次竟然看出来一些味道,不绝入迷,有了些余香满口的滋味。 正自沉迷的时候,几个人推门而入,红鱼抬头发现是娥城的数九等人,便起身微笑致意。 “姊姊怎么不去欢宴却到这里来?” “我家娥钺与你家姬夏有些话要说,便出来走走,看到草帘透出的火光于是进来看看。” 数九看了看成堆的木简,笑问道:“我听黾儿说起过夏城有书,也曾见过几卷,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这都是姬夏写的?” “是啊,从东征穹夕的时候每天都写,积攒半年便有了这么多。” “能看看吗?我认得字虽然不多,但是去年在榆城姬夏送了几卷,看完后大有受益,可惜太少。” 红鱼递过去一卷笑道:“看就是,无非就是些规矩。” 数九打开,看了几眼,发现里面的字自己认不全,但是大致却能读出来是什么意思,很显然这是关于官吏的。 遇到不认得的便问问红鱼,红鱼索性将书卷展开,两人借着火光共读。 刚开始数九并没有觉得什么,一开始只是颇有夏城风格的一二三四五,用来介绍作为官吏的几得几失几善几恶,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算是一些宽泛的道德要求,这就稍微有些无趣。 可再往后读读的时候,内心便有些震惊,不再是那些大致的东西,而是详细的如同编织的麻布一样经纬分明的条例。 “一里五十户男女,两里置一农吏。农吏不授田,用度钱财自公产领取。农吏需熟读《农规》、通晓算数加减,指导农时,宣讲《农规》耕种之法,巡查农田以避虫鸟鼠兽,分配牛马以耕土地,丈量土地以报赋税,休整水利以防旱涝。” “三月春耕,协调牛马、鼓励耕种。如国人不耕,农吏需上报,里司与不耕者俱罚;如国人不耕,农吏未上报,则罚农吏。一应处罚,尽遵《农律》。” “三月天冷,需分配人手点燃篝火熏烟,以防春霜。四月芽苗将出,鹿群喜食,需分配人手守夜驱赶。五月收秋麦……” 读了好一阵,数九这才读完,这一卷只是写了作为农吏应该做的事,以及什么算是做得好以及做不好,细化到每一个月必须要干什么,又有其余的规矩相互协调制约。 看完之后,又翻出来《农规》看了几眼,里面都是些种田的办法。一亩地使用多少种子、麦豆套种、秸秆堆肥、粪肥发酵、如何灌溉等等,一应俱全,虽然写的不是很详细,但数九相信这些选出的农吏肯定会经过专业的学习。 除了农业方面的,还有其余很多,可单单看完了农业这方面的,数九心中已然敬佩不已。 “如果这样实行下去,那些农吏只能依靠城邑公产,也就是姬夏。里司之内肯定不会是一族之人,征收、征召的时候各有官吏管辖,每年评定,或是处罚或是奖励,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而一旦有些新的耕种办法,这些农吏又会迅速按照新的《农规》传播下去,指导农人耕种。整个夏城就像是一个脑袋指挥着手脚,脑袋便是姬夏,最微末的手指就是每个农人,通过这些官吏,可以直接控制每个人……这是每个首领都想做而不能做到的事啊!” 心中骇然之下,数九静下心来,再次翻看了其余的几卷木简,极为恭谨地询问着红鱼,以确保自己听得懂。 “单单是几卷指导农时的,便已经如此,如果其余的规矩全都实行,夏城又会强大到什么地步呢?” 第八十三章 国(五) 议事会大厅的隔壁院落,大的宴会早已结束。 其余氏族的亲贵们只是来走个过场,以表示其余城邑认为陈健平叛的行为是正义的,也是大河诸部支持的。 娥卫两城则不是来走过场这么简单,他们需要获得陈健的更多的物质支持,以及为了不久前陈健托他们的子女族弟带去的关于野心的话。 大军在外,消耗粮草,不日将要返回。 但是日后与夏城的关系、如何实现那些野心并没有商量好,他们已经按捺不住。 榆城为夏都、卫取西而娥居东,互为羽翼谋取万里的想法早让娥钺卫河心中极热。 在夏城出现之前,娥钺等氏族的眼界不过是找一块水草肥美的地方建立城邑,从未想过要建立偌大的功勋天下闻名万世永记,更别说千里之土统辖数族的想法。 这与没有雄心壮志无关,仅仅是因为那时候条件太差,不敢想这些东西。 然而几年后,这些当初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就已经开始在心里悸动,他们看到了曙光。 随着夏城带动的变革和技术革新,他们的心思不再满足于小小的一座城邑。在他们看来,既然夏城可以依靠一城之力深入东夷大胜而归,他们只要和夏城站的更近学习夏城的办法,未必便做不到。 陈健当初既然给出了那样的野心来诱惑他们作为盟友,当然不会是随便说说,也是确定要把两座城邑拉入自己的战车成为最重要的盟友。 于是在大宴之后,陈健又设了小宴,单独宴请卫河与娥钺两人。两人当然明白陈健会说什么,欣然赴宴。 微微醺醉之际,陈健问道:“两位首领可听说了我的提议?” “当然。” “不知道两位有什么看法?” 卫河毕竟年轻,这些事他早就和卫渊商量过,此时先开口道:“七八月之时,姬夏东征,连破三城,这是极大的功勋,也证明了两件事。” “如今城墙夯土不厚基石薄弱,挖洞、爆炸,完全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攻下城邑,不再是只能围困难以攻取。” “姬夏以半城之力,迫使东夷退兵连破三城,夏军强盛无需多言。” “姬夏远赴千里营救亲族,这才是大河诸部首领应做的,威望日高,许多首领必然心服。” “如今夏有数万,娥、卫两城族人亦是一心。两年之间休养生息,编练甲士,积攒钱粮,两年后三城可战之兵将有数千。” “其时,甲士三千、族人万余、兵车数百沿大河而下,直抵粟城,邀粟岳观兵戈之盛战车之强。” “粟岳服,则尊姬夏为诸部盟首,全力向东,三年可灭东夷、俘穹夕,大事可成。” “粟岳如不让出盟首之位,可学当年华粟泉谷故事,战而胜之,破城而结盟,逼其服。粟岳既服,大河诸部无有不服。整治军备、会盟诸族,全力向东,亦可成事。” 陈健笑了笑,转头面向娥钺,问道:“不知道娥钺首领意下如何?” 娥钺摇头道:“我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当初夏城孱弱未强,诸部会盟之时便有城邑拉拢姬夏结盟以抗粟岳;如今夏城羽翼已丰,威望正盛,远征东夷营救亲族,诸部皆知。” “反观粟岳,背大盟而结小盟,又北征原本的亲族诸部掠夺奴隶,东北诸部亲族多有怨言。姬夏可遣使前往东北,邀当初背弃粟岳的诸部会盟夏城。” “如今草河诸城富足繁盛,又有铜铁之利耕战之法,远非当日可比。他们必然以姬夏为首。其时诸部自北向南、夏娥卫自西向东,声讨粟岳背弃大盟、不顾东夷而先掠亲族的罪状,粟岳又怎么能够抵挡呢?粟岳臣服,大河诸部一力向东,又怎么能是东夷所能抵抗的呢?” 陈健看了看这两位盟友,两个人的做法不同,这是必然的。 娥城在夏城东边,靠近北狄,同时也靠近一些当初反对粟岳成为盟首的城邑。娥钺当然是希望交好那些氏族,以免大军南下的时候被他们插一刀。 而卫城在夏城南边,靠近大河,与粟城同盟的一些城邑靠近。如果采用娥钺的办法,榆城的所有国人肯定是要退回草河的,到时候卫城就是与粟城同盟的桥头堡,甚至可能粟岳在发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先发动对草河三城的攻击,到时候卫城顶在前面,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不过目的只要一致,这些都是可以调和的。 他们都认为五年之内陈健提出的建千里之城以为诸部方伯的计划可以实现,甚至可能还用不到五年。 这种极为急躁的态度让陈健很忧心。 并非是计划不可行,这个时代倘若抓住机会,灭亡一个氏族的统治不过数月时间。只是这样的征服是毫无意义的,文化的优势还没有确立出来,没有足够的管理层,到头来文化技术的传播速度反而不快,这不是他想要的。 娥钺看着陈健皱眉不语,奇道:“难道姬夏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能做到吗?当初华粟泉谷之战,持续两月,三战而平,诸部信服不敢作乱。如今粟岳忝居盟首之位,兵甲不如草河三城锋利、名望不及姬夏深入东夷营救亲族,姬夏还在担忧什么呢?” 陈健展开眉头,笑道:“两位到底是希望留给后世子孙亲族千里之土呢?还是仅仅想要征伐之功留名后世呢?” “当然是为后世子孙留千里沃土,可这也是要靠征伐才能得到的啊,这两件事难道不是一件事吗?” 陈健摆摆手指道:“这并不是一件事,而是两件事。” “譬如娥城,族人不过万,真的灭掉东夷,便是给娥城千里土地,又能怎么样呢?” “三年之内,娥城除了训练甲士外,又有多少变化呢?难道娥钺首领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凭空管辖千里的土地吗?” “到时候无非是抓东夷人做奴隶,管辖三百里之地。三百里之外,东夷氏族臣服纳贡,心中难免怨恨。娥城万人居住城中,城外仍旧是东夷土地,说着东夷语言、祭拜苍穹、氏族维系。” “三十年内,娥城强盛,东夷依旧会纳贡臣服。百年之后,若子孙强盛,娥城人口增多,或可真的统治千里。” “但倘若百年之后,子孙孱弱,东夷人起身反抗,这不但失掉了千里土地,只怕连祭祀都难以保全啊。这样的千里之土又有什么意义呢?” 娥钺急忙问道:“那姬夏的意思又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急不得,我也听闻了两城的变化,这其实就是真正拥有千里之土的开端啊。” “数年之内,除了要编练甲士外,还要派遣亲族年轻人学习文字、耕种、管理之法。娥城不过二百多能够认字数数的人,管辖娥城万人将将够,哪里够管辖千里的土地呢?” “东夷氏族林立,靠血脉延续,不服管教,一旦孱弱必然反复。数年后娥城如有五六百识文认字粗通算数管理之人,那又不同。” “以农具耕牛之法瓦解东夷氏族,助其贫者而罚其亲贵,使氏族不能同心彼此怨恨。” “以识文认字之人协助管理,首领直辖,兴修道路,相互连接。” “或分封亲族子嗣,各携一二百识字之人,两千族人,管辖万余氏族瓦解的东夷人,单独建城以为娥城羽翼,千里之内只需四城便可让东夷难以反复。教习文字、变革风俗,使其遗忘东夷二字,这千里之地才算是娥城真正的土地。” “而如果不提前做这些准备,即便进入东夷,娥城又有多少人可以管辖那些土地呢?又有多少人可以教习文字变革风俗呢?” “假如没有这些人,还不是要靠东夷亲贵维系稳定?他们嘴上虽然臣服纳贡,但是时日一久必然反叛,这样的臣服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像是想要吃烤羊,在没有抓到羊之前就先生火。烤羊必须要有火,但是咱们要的是烤羊而不是火啊。” “所以我说,这是两件事。如果仅仅是希望留下征伐千里的功勋,之后的事全凭子孙开拓,现在就可以如你们两位说的那样。” “如果想要为子孙后世留下真正的土地,如今就不能够这么做,还需要积蓄力量、准备人手。” “在没有拥有可以管辖千里数万人的读书识字会算数之人之前,我们都不能动手,如同秋蝉一般蛰伏数年,等到羽翼丰满方可破土而出一飞冲天。”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担心两位过于急躁,以至于没有准备好就贸然攻伐啊。” “对大河诸部,我们要呼吁亲族一体,并且一旦有夷狄动乱我们就要出兵提升威望,不可给粟岳等人攻讦我们的机会,暗暗积蓄实力。” “对于东夷诸部,我们要呼喊并不是为了攻伐他们,也不是为了氏族仇恨,而是他们走了歧路所以落后,我们是为了给那些人带去文明,带去更好的生活方式,带去耕种铁器之类的技术,如同在黑夜中点亮了火光,以此来减少他们的怨恨,让他们相信我们的祖先眷顾着我们而他们的苍穹并不能让他们强盛,摧毁他们所信奉的。” “这也正是我在东夷筑新华城的原因,让东夷人看到我们的进步他们的落后,让他们渴求这种新的生活,确信只有信奉祖先、说大河诸部的语言、书写大河诸部的文字才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 “如同蚕吃桑叶一般,以新华城为根基,吸取东夷人逃亡,变革风俗文化。顺从我们的就臣服,不顺从的就攻打,让东夷诸部都知道我们的存在。” 娥钺卫河闻言思索片刻,拜谢道:“如果不是姬夏,我们差点因为急躁而断送了族群的未来啊。” 陈健也拜谢道:“如果没有两位的相助,单单依靠夏城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如今三城既然一心,就不能不步调一致。两位率军返回后,需要再挑选亲贵亲族的孩子前往榆城,以为数年后准备。要征服一片土地一个氏族要依靠兵甲戈矛;但要真正管辖一片土地,还是要靠文字算数啊。” “夏城如今尚未安稳,一旦安稳,我会再邀请两位前来共商大事。三城俱为一体,不可背叛,否则得益的正是别的城邑啊。” 说完后,三人共举酒樽,准备再次盟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纷乱,陈健大声询问,外面有人带着喜色回道:“回报姬夏!白马派人告知,密谋叛乱者已被堵截,不日将押回夏城!还有,逃亡周围的亲族已有第一批返回的,正在安置。” 第八十四章 国(六) “回来了多少?” “不多,四五十个吧,剩下的还在寻找,只是不太好找。虽然地上有雪,可是也有些人是当初跟着姬夏去过草原那边的,从树枝上跑的,很难追寻。” “不急,有人回来就是好事。你先过去吧,让他们准备些热乎吃的。” 报信的人领命而去,陈健举起酒樽,与娥钺卫河完成了之前的谈话。 酒樽放下,娥钺宽解道:“姬夏倒也不必忧虑,那些人总能找到的。” “忧虑?我没有忧虑,相反有些高兴。这些人逃走,是因为他们开始懂得惧怕新的规矩,并且在心底认为自己做错了。这就是一件好事。” “好事?” “是啊,立下的很多规矩,适合以前的习惯不同的。譬如很久前氏族内也是有规矩的,但这个规矩的基础是氏族利益就是最大的,按照这个规矩的基础他们做的没错。而我立下的这些新规矩并不是以这个为基础的,所以他们惧怕也就意味着氏族在心里已经解散了……” 陈健想了一下,解释道:“就像是……假如有个氏族是吃人的,并且认为这是对的。有一天新的规矩说不准吃人,然后有一天立规矩的这个人离开了,有人忍不住吃了人。但是,他没有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做的很对,而是内心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并且试图逃避。” 娥钺摇头道:“他们只是害怕。” “害怕只是开始,时间一久除了害怕之外还有内心的对错。规矩不能管到心中对事物对与错的评价,但却能影响内心对与错的评价,当有一天内心的道德与规矩很相近的时候,这些现在有些人看起来奇怪的规矩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可是姬夏你又怎么知道你想让他们认为的对与错,就是真正的对与错呢?难道就不担忧你想让他们认为的对错,实际上错的是对的而对的是错的?” 陈健仰头大笑道:“我不认为我的就是真正的对与错,但这种对与错可以短时间内让城邑更强大。琢磨谁对谁错的事,留给后人吧。后人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了才会有时间去考虑对错,到时候就算认为咱们做错了又有什么呢?他们能评判咱们对还是错,证明族群还在而且过得不错,这挺好。” 他冲着两人又祝了一樽酒,道了声歉意让两人自便,自己便离了屋子。 几个黑衣卫跟过来,习惯性地持剑护卫,引导着陈健到了那几十个返回的人那里。 一间小院落中,四五十个人分成几堆,蹲在火堆旁,陶罐里煮着肉汤。 香味飘出,几个男人却难有食欲,总觉得院落外那些曾被他们同意当成奴隶的人在指点他们,有时候风刮过晾衣绳的声音也让他们觉得里面显然夹杂着那些人的愤怒。 骑手们早已告诉他们磨房斗殴之后的事会从轻处置,但他们内心还是有些不安,最担心的是将来如果和之前那些人分配到一里之内相处而居又该怎么面对呢? 陈健出现的时候,众人立刻站了起来,有点忐忑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总算还记得家在哪里,我以为你们真的不回来了呢。怎么,真要离开夏城去树林里采果子吃?” “我知道了,不知道树林采集的苦就很容易忘了城邑定居的甜,你们这办法很好,以后要让大家都试试。” 边说着,顺势坐到了一群人中间,随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让他再加些柴禾。 那些人本以为这次谈话的开始会是一场质问或者诘责,却没想到听到的是句玩笑话,低着头笑了下,旁边几个火堆的人都围了过来。 “姬夏,我们怎么能忘了家在哪里呢?离开的这些天,瑟缩在山洞里,孩子们嚷着要睡热炕,吵着过年了城邑要发糖葫芦吃,谁愿意在外面生活呢?” 开了个头,说起家,一些人的嘴便张开了,不断地说着这些天在野外受的寒冷凄苦。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跑呢?” “因为我们知道姬夏回来一定会处罚我们,那些叛乱者也说姬夏回来甚至会杀了我们。” 木柴中虫子被烧的爆裂的声音掩盖住了话语中那个杀字,旁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只听到了处罚,想到大约是像是在学堂里背不下乘法表一样打手心之类的,稚嫩地说道:“做了错事当然要受处罚。” 孩子大约还不明白处罚的极限是死亡,陈健叹了口气,喊了外面的人拿了些糖和剩余的羊肉分给孩子,带孩子们去一边玩。 等孩子走远后,陈健叹了口气道:“你们知道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破败的夏城,的确生气。因为大家辛辛苦苦数年建起的夏城、咱们的家园成了这番模样。” “当初在榆城的时候,总有人带着羡慕问夏城人,夏城是什么模样。那时候每个人回忆着夏城的模样,那些听到的人总会惊讶。当时我想着,我要带着其余城邑的那些孩子、那些叫我先生的孩子们来咱们的家看一看。如今我把他们带来了,可我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夏城?” “孩子说的没错,做了错事要受到惩罚,但是为什么要受到惩罚?” “因为你们是人,不是被人放养的羊。一群羊吃了麦苗,当然不能责罚羊而要去责罚牧羊的人;但你们是人不是羊,一群人应该知道践踏麦田是错的,践踏了就要受到惩罚。” “惩罚你们,是因为我希望每个人都是人,而不是一群被人放养的羊。惩罚你们,是为了将来不再犯错,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 “惩罚不会太重,但却不会不惩罚,否则城邑还会有人试图作乱,仍旧会毁了咱们的家园。” “如今你们回来了,我很高兴。因为你们有勇气承担自己的错,没有把自己当做羊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那些叛乱者的身上,你们心里知道自己是人不是羊,那些人也不是牧羊人。这就够了。” “处罚,无非就是罚些钱财、土地,这些没了还可以再开垦赚取。只要还知道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不屈不折的人,便没有什么是失去了不能再得到的。” 他拍了一下一个人的肩膀,扭头过去,远处雪地里几个孩子正和一些新夏城人的孩子玩闹在一起,跌倒在地上互相扔着雪球,彼此笑着。 “或许,这些孩子长大后,不会犯你们所犯下的错。” “好了,我知道很多人还藏在外面,你们也知道他们藏在哪里,甚至约好了在哪里见面,这是我教给你们的合则生分则死的道理,你们不会忘记的。去吧,去把我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回来接受惩罚,继续做个夏城人。” “春天马上就要来了,难道就忍心自己当初挥汗如雨垦出的土地荒芜掉?告诉他们,回家吧,我在家里等他们。” 第八十五章 国(七) 第一批回来的人将孩子女人留在了城邑,带着那些骑手们继续去寻找逃亡的夏城人。 几天后回来的人越发的多,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少血,再者既然那些密谋者已经被追上,有些责任就可以推到那些人身上。 有些话说是那么说,做却未必,陈健就是准备按照牧羊人吃了麦苗这样的罪名去处置那些叛乱者的,总要有人背锅以抹平别人的愤怒。 新夏城人和那些起义的隶农渴求土地和真正的夏城国人身份;老夏城人中的一些期待从轻处罚。双方既然都有诉求,一些事便可以妥协一下互相出给满意的答复。 不以氏族思维方式的律法和规矩也正在一步步地完善,这件事用暴力摧毁了残存的氏族势力,但想要在思维方式上接受新的时代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总有一天会改变的。 过了新年,便是华历三十六年的春天了,有些姗姗然而雪却开始一天天地融化,那些垂挂在茅草屋顶上的、草黄色的倒悬的冰凌慢慢缩小,城邑中的不安与怨恨也在一天天地变淡。 一月刚到,娥钺卫河等人便回到了各自的城邑,约定一旦信使传递消息他们就会再来夏城。 夏城城内,木简规矩的抄写也都基本完成,耕牛土地铁器之类的统计也有了个大致的数量。 一月初六,便有一些野民村落的首领来到夏城,这是骑手们传递的消息,让他们必须在二月之前来到夏城。 不只是那些野民村落,还有西边封地中半开化的族群,北边阳关那里依附城邑居住或是和城邑有很多往来的氏族也都或是在赶来的路上、或是刚刚得到了消息正在往这边走。 开始融化的雪地上出现了很多的脚印,目标都是夏城,这一次不再是如同之前一样只是去看看,而是要决定族群今后的命运。 不久之后,那些逃走的叛乱者也被捕捉回来,没有立刻审判而是关在了一些屋子中。 他们垂头丧气,面色憔悴,有些人大声呼喊自己错了,有些则沉默不语,不知道命运将会什么样。 传言一天天多了起来,有人说不经意看到了姬夏首领写的木简,四百多人的名字上全写着死字;也有人说这些人可能会被流放到别处或是被送去矿山当奴隶。 这些传言引来了一些轰动,既有害怕的也有高兴的还有同情的,但没有反对的。 到一月末的时候,这些传言逐渐消散,人们开始谈论着不久后召开的国人议事大会,猜测着对他们而言更为直接更为重要的东西:土地、身份、赋税、规矩。开始淡忘了之前的种种与生存无关的情绪。 除了这些夏城的国人,周边二三百里之内大大小小的氏族、野民村落、封地生存的小氏族首领们都来到了夏城,在惴惴不安中被聚到了一起。 一个大院落中,几十黑衣卫在外守护,不少人看着那些健壮的勇士身上的武器,心中有些惧怕。 他们不敢不来,这些年夏城已经和他们的生活密不可分,而且夏城的军势也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在一阵寒暄祝贺或是恭维的话之后,陈健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想做夏人吗?” 很多人松了口气,甚至有人高兴地叫喊起来,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他们羡慕夏城人的生活,羡慕夏城人种田的方式,也羡慕夏城人很多古怪而又好用的农具。 对他们而言,夏人是一种身份而非一个氏族,获得夏人身份的意味着族群和那些山林中的已经不一样,也意味着自己受到欺辱、饥荒的时候,有人能够相助。 “既然你们想做夏人,有些事就需要变一变,需要懂得夏城的规矩,会用夏城的工具,夏城的首领需要士兵的时候你们要随军出征。当然,你们也会得到农具、种子,饥荒的时候不至于饿死。” “但这一切你们都要从头学起,夏城也没有那么多人去你们的聚落教会你们这么多事,是时候走出山林,学着夏城人建筑城邑了。数千人聚居在一起,一起学习夏城的规矩,遵守夏城的法度,听从夏城的号令。” “所以,我要再建两座城邑,你们氏族都要迁徙到城邑中居住,学习耕种学习规矩。” “距夏城以西五十里,土地肥沃平整,正好可以筑城,名为夏西;夏城以东五十里亦可筑城,名为夏东。再加上北面的阳关,一共三城。” “春天已到,正是开垦土地的时机,到时候公产给你们提供犁铧、耕地牛马,以及指导你们筑城、种植的人,一切都依照夏城规矩。” “如今已是一月末,三月初三之前,所有聚落村社必须就近迁徙到三城之地,否则便视为与夏城为敌,我必起大军而灭之,全族俱为奴隶。” “如果三月三之前迁到三城之内,一切氏族在学会夏城规矩之后,一律视为夏人,不偏不倚。” “所有氏族首领可在夏城分到房屋一座、骏马一匹,奴仆两人,其余用度除按照夏城爵等分配外,还享有三百亩无需耕种的土地。如果你们不愿意要,当然可以继续和族人一起劳作。” 不少人咽了口唾沫,心说一匹骏马、房屋和奴仆可都是昂贵的东西,但是这三百亩无需耕种的土地是什么东西呢? 有人问了,陈健答道:“以今年为例,麦豆同种,两年三熟,折算一年一亩三百斤。这三百亩土地不需要你们耕种,什么都不用做,每年可得粮食,不论干旱洪涝,每年秋季定时发给。当然,也可以发给铜币,自己选择就好。” “你们也可以在夏城耕种、从军、做工,一切随意,所有收获依照夏城规矩扣除赋税后全都是你们自己的,但是只能在夏城居住,如果不经允许离开夏城,三百亩不虞水旱的收入极视为自动放弃。” “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可以去挑选奴隶和骏马的。房屋暂时没有,但在秋天之前必然完成,砖石结构,宽大明亮。” 这些首领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盘算了一下粮食的数量,这可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氏族这些年虽然也学会了耕种,但是铁器又贵、牛马稀少,不知道要猎杀多少毛皮。以往还可以去远处聚落捕获奴隶,前年开始又禁止聚落私斗,再说捕奴的事也轮不到他们,很多夏城人以此为业,早就将那些不肯臣服纳贡的聚落抓没了。 大部分人心中早已同意,一些心里不同意的看看外面的士兵,也不敢开口,只能支持。 在挑选完骏马和奴隶之后,陈健叫来了一些骑手或是雪车,送这些人回去。 临走之前,陈健再三强调:“三月初三之前,必须赶到三座城邑,违期不至,驱逐三百里之外,不迁者、全族俱为奴隶。” 众人纷纷答应,各自散去,盟誓到时候必然会到。 第八十六章 国(八) 积攒了数年的家底、持续了数年的开蒙教育、对附近城邑的吸血,总算让陈健可以完成扩充基本盘的计划。 当初准许附近的氏族聚落臣服、禁止抓捕臣服的聚落当奴隶就是为了这一天。 把不是奴隶的氏族变为国人很简单,但把奴隶解放成国人太难,到时候会天翻地覆。氏族聚落属于自然天地,奴隶属于人。与天地奋斗有时候比与人斗要简单。 奴隶属于奴隶主,然后奴隶主才属于国家;而成为国人则是直接属于国家,绕过了奴隶主的盘剥由国家直接管制,国家的力量会增加。 略微估计了一下,原本的老夏城人在夏城的、活着的、不需要被处死的大约还剩四千。 十二月十八日起义“迎接王师”立下功勋的隶农奴隶大约五千,原本就已经获得国人身份的新夏城人大约两千,获得人的身份而非国人身份的大约两千。 城中还有各种奴隶大约五千人,除了附近捕获的还有从其余城邑购买的。 阳关附近有国人一千五,野民两千,北边山林中能够迁出的大约还有两千。 西边所有封地中半开化族群、之前的私奴等等,迁徙到一起大约六千。 东边那些野民村落、属于有极远亲血缘关系的氏族、早已融入夏城体系的村社等还有三千人。 不算不能被解放的私奴、公产奴隶外,整个夏城周边大约拥有三万的人口。 这和榆城那些逃奴不同,那些逃奴中轻壮男性居多,甚至要用青铜去其余城邑换取女奴以平衡男女。 这边的三万多人中男女老少都有,因为有大量曾经的奴隶的缘故,轻壮稍多,男女大体平衡。 算上榆城那边的三万人,整个将来的夏国拥有六七万的人口。除了夏城之外,其余城邑并没有国这个概念,也可以说城就是国、国就是城。 城市化在人类历史中是个往复的过程,从一开始的城邑集中了绝大多数的人口、到人口激增只能离开城邑前往村社、再到工业时代重新城市化,由此带来的动员力量也出现了巨大差距。 大部分人居住在城邑,管理起来方便,动员起来容易,技术传播更快,可以真正做到自上而下的严格管控。 等到人口过多土地不够,皇权不下县、县不下宗族的时候,层层盘剥之下并不能养活足够的管理人员,加之距离通讯因素的管理成本激增,动员力实际上比之城邑国野的时代是下降的。 因而这个时代的六七万人,并不等同与封建王朝末期村庄田野中的六七万人。 单独来看,夏国已经是诸多城邑城邦中人口最多、技术最进步的。 夏城一直是草河附近诸城的文化中心,榆城基本算是大河两岸的经济中心。 榆城的铁矿冶铁作坊,每天可以产铁三四百斤,上游到下游整个的冶炼体系需要上千人,一年的产量大约四五十吨。虽然这些都是生熟铁还不是钢,不过不用来做武器还是可以用的。 这些产量足够在一年之内保证夏城体系内每家都拥有铁制农具。 不论公产私产的所有马匹加在一起也有两三千,耕牛数千,加上铁器贸易和附近城邑加入沿河互助经济体系,耕牛数量也可以保证。 足够的草场、牧场,粗通略懂一点的畜牧业知识和强制繁殖的技术,也能保证每头母牛每年都有怀孕的机会。 轮作套种休耕和水利设施、粪肥堆积发酵的推广,总体上可以保证亩产三四百斤的水平,当然是两年三熟和平均种类之后的三四百斤,一亩地的麦子和豌豆是算在一起的。 如今夏城周边有上好的、经过夏渠灌溉、十年内不需要休耕的土地将近二十万亩;稍微差一些的靠天吃饭的也有二十多万亩,再算上掉休耕地和一些山林、野果林、桑榆柞林、公产的作为长柄武器栽种的小树林、水泽鱼塘等,大约有六十万亩的各种土地。 实际上也就是以夏城为中心一个大约十二公里的圈,这是让农业人口聚居在城邑而不以村社分散的完美的半径。再远一些收种都有些麻烦,但短时间内人口激增之下还能继续开垦。 非精耕细作的种植方式让产量不是太高,胜在量大和近乎无限的土地可以祸祸,强制推广的牛耕马耕技术也让人均可耕种面积提升了不少。 夏东、夏西两座卫星城在三十公里的半径之内,正常贸易一天之内可以到达,管辖起来方便,将来人口多了可以连成片。 这基本上就是夏城设立郡县后可能要面临的情况和发展趋势,在国人议事大会召开之前,实际上留下的人选个各个方面的官吏人员陈健已经内定下来,只需要到时候走个过场,不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反对就行。 送走了那些氏族首领后,议事会大厅再一次忙碌起来。 陈健召集了自己所有的亲族嫡系和一部分从榆城带回来的年轻人,在紧闭的房间中召开了一次漫长的会议,以确定让他们听懂将来的施政方向。 上百人聚集在房间中,拿着毛笔木简,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很多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心中难免遐想无限。 “想要城邑强大,有四件事要做好。兵、农、工、学。” “而这四件事,又必须要将咱们分散氏族的里司制度推行下去,严格统计人口。” “前几天那些氏族首领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也知道我要强制他们都迁徙到城邑中去。仅仅是迁徙还不够,迁徙到城邑之后怎么办?” 众人都抬头看着他,陈健顿了一下道:“下面的话,你们要记住但不要外传,要明白怎么做。如果我说完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发问。” “首先,夏东夏西的土地都是未开垦的。但是咱们拥有铁器、耕牛、种子等,这些东西掌握在谁的手里?当然要掌握在你们的手中。要记住,那些土地是他们借用城邑的力量开垦的,他们只有使用的权利,土地并非是他们的,是属于城邑的。” “然后,将未成年的、但却已经不需要母亲哺乳的孩子从氏族母亲的手中带走,在城邑内强制接受夏城的教育。这一点上我不希望有人落泪可怜心怀不忍,必须严格实行。” “为了避免氏族之间的仇恨,所有氏族全部拆散打乱,以五十对男女编为一里,亲兄弟姊妹不能在一里之内。” “很多氏族并没有昏礼,也没有固定的睡觉生娃的人,咱们以前也是这样,这不是强制能够解决的问题,所以只能让他们慢慢接受咱们的习惯。五十对男女夹杂而居,混乱是肯定的,往好了说短时间内咱们又能多出不少孩子,但这样并不好。” “既不能强制婚配,又希望他们一男一女结成家庭,那该怎么做?修建房屋的时候修建两种,一种是集体居住的,另一种是个人家庭居住的,凡是在里司见证下盟誓昏礼的,可以优先住进那些个人家庭居住的屋子。” “在一男一女的家庭被这些半开化的氏族接受之前,为了保证城邑的权利和对你们的尊重,一里之内还是要保持氏族时代的集体耕种办法,也方便征收赋税和学习新的耕种办法。” “这么说吧,你们是城邑的官吏,但在他们心中就是非血缘血亲的氏族首领,将他们对氏族首领的尊重转移到你们这些教他们耕种的人身上。” “区别就在于你们随意可以撤换,可能你今天在夏东,明年就去了夏西。要让他们把这份尊重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你们腰间的简单玉牌上。不论是谁,拿着玉牌,就是他们心中类似之前氏族首领的人物。” “他们可能还不太习惯把辛苦种出的粮食交给城邑,你们可以告诉他们是城邑给他们提供了铁器农具种子和技术,等到他们逐渐明白了规矩后再和他们说明白这是赋税。” “当然了,老夏城人和新夏城人以及城内的不少得到国人身份的奴隶也要打散到东西两城当中,以作引导。一里五十男女,至少要有五对熟悉了夏城规矩的人。” “两年之内,你们要做的并不多,只需要指导他们如何耕种,传授一些基本的规矩就行,就算做的不好也不会有太重的惩罚。” “我大致算了一下,这几种政策实行后,整个夏城及其周边大约有八千户口,也就需要一百五六十个里司。里司不脱产,不是官吏,大部分都由咱们的新老夏城人暂时担任。” “除了这几千户,还有大量的孩子需要在城邑内安置,强制接受咱们的教育和规矩,以及队列、认字等训练。数量在短时间内可能会很多,而且我估计这几年还会不断增加。” “暂时没有这么多人手教他们认字,但是我会从黑衣卫中挑出些人,教这些小孩子队列、握矛和纪律。只要保证他们的基本吃穿就行,两年之后城邑稳定了再说这事。” “这基本上就是夏城今后的人口安置办法了。一旦在四月份完成了里司的划分,就需要真正准备农、工、兵、学这四件事了。” 第八十七章 国(九) “农,两年之内这些人基本都要在土地上耕种,开垦荒地,学会使用农具种植,学会收获。” “到时候,在夏东西两城内,按照里司制度,每一里分荒地五千亩方圆,这个我到时候会去规划。” “三月份垦种时间已经不够,所以放弃春种,城邑会提供基本的食物以维持一年。在八月份秋种之前,每一里必须要开垦一千亩的土地,这是最低标准,做不到的话要受到惩罚。并不难,不要说已经有牛马了,就算拿手和锄头刨也能刨出来。” “每一里分牛十二头,马两匹,犁铧耧车二十套,锄头稷镰等工具一百套。由农吏管辖,这是公产不是私产。牛马如果无故死亡你们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争取在明年五月份夏收的时候,不但要保证自己足够吃,还要承担赋税。” 说到这,终于有人发声提问,提问的是个农学班的年轻人,是最早一批前往农庄实习的,如今已经基本掌握了农田耕种的基本知识。 陈健认得,这是石荠的弟弟,是叫石泉,很清秀的一个小伙子。 “姬夏,我想问问,这边的赋税怎么征收呢?在榆城的时候,农庄的所有收获都归公产,再由公产重新分配,计划统计司管着一切。这边也是这样吗?” 陈健摇摇头道:“那时候榆城初建,粮食不能保证,而且很多人并不会耕种,整个山岬岛上那么多人等着吃饭,不把粮食全都收归公产不行。” “这边就不必这样。一里五十户,固定缴纳定量的粮食,剩余的可以自行留下,愿意售卖就售卖。” “你们作为农吏的,也可以组织这百余户做些小作坊。从明年开始,一些管制会放开。除了盐、铁、铜、酒、武器之类仍旧公产经营外,其余的可以自由买卖。甚至有余力也可以在冬季闲暇时候捕鱼、烧贝、做木工、刮硝、烧炭之类都可以。” “两年评比一次,谁做的最好让一里之内最为富庶,谁就可以受到奖励,也可以提升官等。” 石泉哦了一声,众人也都松了口气,这样管辖起来要容易得多,而且自己学到的那些东西总是可以用上的。 供销司收购的东西很多,木炭、鱼鳔、蜂蜜、木工这些,都可以集中百余户的力量来做,一家一户肯定是干不成,而且最重要的是夏城在严格的里司制度管控下,也没有人可以雇佣去做这些事,只能集中自耕农在闲暇的时候自己做,以将资本和劳力集中起来。 陈健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粮食之外,在你们完成土地开垦之后,在一两年之内可能还会强制要求种植某种作物,作为赋税缴纳的未必都是麦豆,也可能是麻之类的东西。这是计划统计司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们只要按要求去做就是。” 众人又随意问了些问题,陈健一一解答,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以让他们慢慢熟悉,这时候不用太过忧心。 农、学、兵、工四件事中,工是指归属国家的大作坊,用不到这些人管,但陈健还是大致说了一下。 等到众人消化的差不多之后,陈健抛出了军制改革的计划。这个军制改革实际上适合学堂教育并联在一起的。 确定将夏城设郡,用里司制度约束以半集体协作的方式,那么就可以先按照十五户抽一的方式组建常备兵,大约是四百人,可以用来维持国家暴力机关的运转和权威。 这些常备兵不是野战部队,只是在过渡期作为暴力工具。 里司中每年也要在农闲时候组织军事训练,基本就是训练戈矛方阵,作为以防万一需要全民动员的情况。 而真正的主力部队则分为两份。 从今年开始,所有十四到十五岁的刚刚成年的年轻人都需要履行成为士兵的义务,服役四年到五年。他们主要是戈矛兵和方阵兵,以及可能的火绳枪兵。这是维持阵线的主力。 而之前的四百脱产黑衣卫和阳关白马手下的骑兵将要拆散重新组合成三支部队。 羽林、黑衣、雷火。 抽调一百黑衣卫、一百骑手、外加一些作坊工搭建起羽林孤儿的架子。 羽林孤儿将是夏城今后的正规骑兵,三月份陈健就准备将马镫配发下去,组建真正的冲击骑兵。 这些孤儿从小就要受到严苛的马术训练,在拥有马镫之后对于农耕民族来说骑马简单了许多。 羽林孤儿的主要武器短期之内是长矛,用以绕到敌方侧翼冲刺,或是冲击敌人的弓手。 黑衣卫保持不变,作战方式依旧以战车冲击和徒步披甲冲击为主,训练严苛,个人能力要强,骑术要求不高只需要学会骑马,必要的时候作为骑马步兵在战场机动。 而雷火卫则是新的职业军队,主要练习投掷点火手雷、学习火药知识、在火绳枪出现之前用竹管练习一整套动作,在铜炮出现之前以木头操练装填办法等等。 这一支部队基本上以完成开蒙教育的年轻人为主,要先熟悉火药的爆炸声,习惯战场的烟雾,为的是一旦新武器出现可以作为教官和炮手。 这三支职业部队和国人义务部队构成了夏国将来的军事构架,可以看出其中巨大的问题:假如火炮和火绳枪没有成功,夏军缺乏远程投射能力。 做一柄双曲弯弓需要两三年,训练一名合格的弓手要五到七年,实在太过可怕。 陈健计划中,出征的时候暂且以仆从军、娥卫两城的盟友作为远程投射部队。 作为补充,还需要一支数量庞大的非正规骑兵,用来威胁敌人的投射部队,或是调动足够的步兵去守护弓手。 这支非正规骑兵不能是脱产的,因为养不起,而且还需要对马匹足够熟悉长期接触。 所以夏郡三县中的阳关需要稍微特殊一点。 阳关附近的里司制度依旧执行,和其余县不同的是分配的牛少而马多。 为了堤防草原和保证对草原小聚落的拉拢和对大聚落的战争,又要保证大量的非正规骑兵,这些骑兵只能从阳关获得。 阳关有一些草原上逃来的奴隶,他们会骑马。也有一部分野蛮的依附夏城的职业捕奴氏族,这些年也学会了骑马,他们这几年常年跟随白马前往草原劫掠,技术日渐娴熟。 正规的冲击骑兵只能用新老夏城人或是逃奴作坊工这些已经熟悉了纪律和规矩的人,而非正规的、马术较好、纪律极差、个人勇武但却不能正面对抗戈矛方阵和正规骑兵的骑手就得靠阳关那些靠马耕种的自耕农。 以血税和马,来代替正常的赋税、徭役、挖掘水渠等义务。 所有在阳关县居住的户籍人口,每户拥有一匹检查合格的战马便不用缴纳任何赋税,国家提供一部分武器装备,剩余自备,在别的县挖水渠、服徭役的时候,他们要做的就是耕种和农闲时的军事训练。 一旦需要,他们可以迅速组织出一批非正规的骑兵,冲阵不行,但是骚扰敌人侧翼后方、劫掠草原诸部却是可以的。 这种军制的变革,可以预见三年之内夏城的战斗力是下降的。 基干力量拆散、新的义务兵员刚刚接受训练。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争,还是需要动员那些本来劳作的人群,这也是陈健靠妥协赢来三年时间休养生息的原因。 依着庞大吓人的人口基数和之前偷袭获胜的威望确保其余人看不透夏国军力三年内的孱弱。三年后第一批义务兵员已经训练完毕,后续力量源源补充,就不会影响到正常的劳动生产了。 和军制改革一体的就是教育改革。 三年内要勒紧裤腰带、使劲吸血保证未成年的开蒙教育,让学堂逐渐正规化。 十四岁之前,未成年必须完成开蒙教育:除了认字、算数之外,还需要从小就训练队列、纪律、听哨子、握矛之类。 开蒙之后有三条路可走。 建立太学。特别优秀的,可以称呼陈健为先生,建立专门的学堂学习一些更为深刻复杂的知识。 建立司学。稍微差一些的,作为专科学生,农、兵、医等,不需要知其所以然,只需要知其然,成为专门的技术官僚,再通过考核成为正式官吏或是选择其中优秀的继续学习。 只是完成了开蒙教育的,直接服役成为士兵。服役结束后由计划统计司按照功勋爵等安排是做工还是去里司成为农人,或是成为职业士兵,或是基层军官。 而绝大多数的基层军官由军事班的年轻人构成,城邑的人口不算太多,监察到位管理成本也不高,可以保证顺利实行。 遏制军事贵族的血统传承,尽可能在统一之前保证上升通道不被堵塞,将如何作战变为课本上的知识而非是家族之前的不传之秘。 这些问题会随着纸张的出现和印刷术的研究变得更为容易。 里司之上的各种指导农时、征收赋税、强制学习、训练士兵、教授儿童等等基层官吏,在夏城至少需要二百到三百人,这是最低限度。 之前几年的学堂教育可以保证最基本的需求,再等两年等到最多的一批学堂孩子学成、纸张使用后,在人才体系上就可以松口气。 第八十八章 国(十) 知识的广泛传播和人才考核选拔制度,是贵族世袭分封制度的死敌与掘墓者,也是权利野心的基础支柱,以及后世造反的后备军和组织者:往往以一州一府一郡之力很快就能搭建起一个大一统政府的管理班底,而不至于让战争成为贵族之间的继承游戏。 这个时代的权利说到底其实就是个你行你上的事。贵族们垄断知识和权谋手段的年代,也是如此,说是血脉实则知识。别人不会,所以别人上不行,久而久之王侯将相的确有种便成为了一种真理。 于此时的议事会大厅中安坐皱眉拿着木简思索忐忑的这些人来说,大多数还没有我上我也行的底气和实力,即便只是让他们当一个管辖百人的官吏。 在这之前,他们只是学习认字算数、种田劳作。那时候城邑很小,什么事都有陈健管着,再后来稍微大些,也是计划统计司管辖数千人的吃喝用度。 如今城邑大了,人口多了,要建国了,要发展了,再像之前那样就不行了,自上而下直接具体到每个人的管理方式会把陈健累死。 他心中当前的首要任务不是统一也不是战争,而是纸、印刷术、管状火器和基础教育,用这些东西作为自己这一世最好的墓碑,为族群把路铺好。至少三年的时间,他的心思不可能用在细致管理让城邑国家没有悲伤只有欢乐上。 而例如石泉这样将要成为基层官吏的人来说,他们心中的首要任务是做好安排下来的事,如果有机会可以提升官等爵等,成为将来国家中的高层。管理一百人在氏族时代是宏伟的梦想,那是酋长;而对于一个算上奴隶七万多人的国家而言,万人之上的梦想才能算是雄壮了。 在连续两天讲解今后两三年的计划后,石泉等农学班的人每人发了一套木简,就是之前抄写的各种规矩。 陈健又拿起木简,从头到尾花了几天时间给他们解读了一番。其中大部分技术他们接触过,也亲身实践过,学起来不算难,算是一场复习。 每个人的安排其实也都已经定下来,石泉知道自己将会被分配到夏东,鉴于之前的表现优秀以及当初那场传到陈健耳中的饭厅谈话,让他管理四里也就是二百对男女。 基本上各个科班的学生都被强制提前结束了半脱产学习,稍微打磨就被扔到基层作为官吏。 唯独没动的继续学习的只剩下当初教育班的那些孩子了,他们仍旧在宽敞明亮的房间中继续学习各种课本,以作为将来的教书先生。 对此不少人有些微词,石泉虽然不以为意确信他信任的首领姬夏一定有他的目的。 但这一次和以往不同,陈健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而是强制执行的,因为解释不明白。 唯物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未来的发展和变化,只应该也只能说出个大的方向,不应该也不可能机械地规定时日,变为如同占卜的祭司一样可以明确知晓未来每一个细节的人。 如今最早一批夏城人因为定居生活出现的大批婴儿已经到了六七岁的年纪,马上就要进行开蒙教育。 而如今夏城的福利制度、未成年公产供养、婚配制度不健全也未被完全接受、纺织业还没有全面发展、没有人头税而是集体土地税和公有作坊的政策,实际上就是变相地鼓励或是不禁止多生、多育、胡搞、野合和非婚生子。 因此不但如今教育班的那些人不能用来填补基层管理者的空缺,明年的开蒙考试后还要招收一大批的教育班学生,以应对不久后的可怕人口增长的教育保证。 这不仅仅意味着教育班的人不能顶替紧张的基层官吏,更意味着三年内更多的脱产人口的支出,今后数年的城邑福利之初,以及三年内陈健当初许诺过的国人爵等制度的分饼,这个沉重的压力也必须要一并解决。 作坊品的外部需求仍在扩大,明年沿河一带吸血体系的建立后和一些城邑开始变革后,这种需求仍将扩大。 但在外需之外,就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内部需求上,唯一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增加某种特殊的内需商品或是配给品——房屋。 一个城邑处在分散氏族、村社被迫强制或是主动朝城邑迁徙的时候,并且这个过程十分迅速而且极为顺利的时候,必然伴随着城邑的住房短缺。 离开了山洞需要居住,但还没有习惯家庭生活因此这一批人暂且可以居住在泥木搭建的可以容身的房屋中。而那些最早的一批、已经拥有了公士身份的国人,习惯了家庭生活,他们渴望拥有自己的、宽敞明亮的住房。 砖瓦结构的房屋价格昂贵,因为砖瓦是公产经营,只有为数不多的砖窑。木工的集体劳作和熟练工大部分要为公营作坊劳作,导致木质的门窗房梁结构也不是个人能够完成的。 而此前陈健为了防止房屋过多和大量劳力用在建造房屋上,也一直是公产把持建筑部门,在氏族分裂的时候鼓励过私人建房,但那时候都是一些泥坯房,矮小而又黑暗。榆城的作坊工没有时间去建造房屋、陈健也不允许不鼓励他们独自建造真正意义上的房屋。 如今忽然涌入的大量人口,导致房屋问题极为紧张:新房如果盖得明亮动人,拥有住房的老夏城人心中不满也会需求;新房版筑结构粪土圬之随意建造,又会让住房问题暂时解决,但房屋本身难以成为盘剥国人的新手段。 因此夏城面临的情况是政府有能力但是没去做;而普通国人想去做但是没能力。 这种情况下,房子可以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存在,以高于房子本身劳动价值的价格,将名义的应该给予的国人福利以虚高的房屋作为补偿。 房屋在婚姻家庭制度推广、强制迁徙到城邑的政策下,也会成为一种生活必需品。 和盐一样,力争让房屋在三五年之内将房屋变为一种隐性税。 既可以让国人拥有住房、又能保证爵等制度的福利推行——城邑名义上不卖房,但暗里却用国人爵等体系应得的福利强制买房,将财富用在教育体系的建设上。 即按照爵等分发公产福利的时候,将一件砖石结构的房屋以虚高的价格成为福利的一部分,每年爵等分发的公产福利中的绝大部分以分期购入房屋的借口扣除,并成为个人的私有财产,可以按照当初的继承法传给自己的嫡长子女。 这种全民爵等制度撑不了多久,但只要撑到完成统一就行,到时候自有别的更简单的办法。 在那之前只能通过房屋作为强制拉动内需的手段;配合沿河一带吸血体系以铜铁武器换初级农产品保证国人生活水平;引诱国人将财富投入到新华城这座殖民地拉动铁器农具和纺织业的发展。 而且今后建造房屋有了一个极大的优势,可以尝试一些新的建造方法,甚至改变房屋的格局,让房子更有房子的味道。 比如窗子,比如门,比如窗户纸。 草图早已经规划好,在讲解了几天简单的管理办法后的某个晚上,陈健找来了跟随他回来的一批建造司的人,这些人就是留守夏城今后主管建造房屋、修缮沟渠的基干。 布帛上画着新房屋的样式,和之前的房屋不同,布帛上的房屋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可以拉开的木门和很大的窗户。 在这之前夏城的房屋窗户很小,也基本没有门,大多是用草帘掩盖。尤其是窗户,不可能做的大了,否则刮风下雨或是冬天的时候,屋子里就会很冷。 因为拥有门和大窗的房屋在那些一线劳作者的眼中就有些古怪。 简单的门,在这个时代可以选择的方式并不多。 前世最常见的金属合页连接的推门,此时虽然能做,但是有限的人力和铁匠可能都要用到军事和农业上,短时间内不可能用来提升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 滑动摩擦或是铜轮滚动的侧拉门也有,制作起来费工,只是用在一些用于招待亲贵之类的特殊房间,作用基本上和列国纷争时候君王身上超长的青铜剑一样。 剩下的最便宜简单的选择也就是户枢了,户枢不蠹的户枢。 一个木墩子,中间挖个孔,门的侧面插进木墩子上的洞里,每日关合,倒是真的不会生虫子。 有了户枢,很自然地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颇有风味儿的词。门槛。 因为做户枢的木墩子和门框是连在一起的,所以门关上后肯定会离地面有这么一个木墩子户枢的高度,这就需要有个门槛和户枢齐平。 简易的时代有简易的办法,随着门的普及,从陈健当初将门牙与荨麻的故事到现在已经很多年了,那个并不读作门牙的门牙总算有可能或是有机会拥有这个名字了,流水不腐的前半句也可存在连篇排比更有气势。 这些建造司的人虽然不是专业的木工,但也见得多了都会几手,陈健略微解释了一下户枢的运作方法,众人也就明白过来。 唯独不解的就是那些巨大的窗子和分割开的窗棂,在榆城不是没有这样的窗子,用于一些需要光线的室内劳作。 但那些大多都是薄皮、鱼鳔甚至是磨得很薄的大蚌壳,很花功夫,按照这种办法一个窗子甚至可能要比一间屋子还要费力气。 “你们照做就是。到时候会有用来蒙窗子的东西。就能透光,又可以抵挡寒风。而且……绝对不像磨薄的蚌壳那么费力昂贵。” “按照这布帛上的图,先试着盖几间熟练一下,地方我已经给你们选好了。” “地里的冰雪一旦全部融化,你们便要开始了。” 第八十九章 国(十一) 地里的冰雪全部融化尚需时日,但冰凌花已经在残余的冰雪中盛出黄色的花朵,春天的脚步已然近了。 春天将来,二月已至,也就意味着一些人将要迎来生命的最后时光。 那些被关押的叛乱者们很清楚现在的局势,既然陈健接纳了那些新国人和隶农成为夏城的一部分,也就意味着这一切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只有用他们的血来维系夏城今后的稳定。 这种漫长的明知必死的情形是让人崩溃的,陈健没有用肉刑,只是将其中的几个分开,单独关押到当初用于储存粮食而挖掘的洞穴中。 十天的时间,已有七八个人彻底崩溃,剩余的则将当初密谋的种种源源不断地吐露出来。从想要趁陈健出征断绝粮食后勤到和放弃夏城利益密谋寻求各方的支持,全都吐了个干净。 这些罪名用不用都可以,陈健根本没当个事,一个挑拨氏族争斗以致数百死伤的罪名就足够弄死这群人。新夏城人恨之入骨、老夏城人渴望有人背锅,夏国的规矩律法需要一批人头以确立权威。 在那些基层官吏的学习结束后,陈健终于有时间来处理这些背叛者的问题了。 很多密谋者都希望见见陈健,以期能够为自己解释一些行为,但陈健没有见密谋者中的领头人,而是见了一个年轻人。 一个在那些密谋者的自我认罪中经常提到的一个名字,一个参与了夏城内乱、提出了尊姬夏为首领但榆夏各行其政、氏族压迫其余氏族口号的年轻人。 这是陈健很熟悉的一个人,是第一批学堂里的孩子,跟随陈健学过很长时间。 许多手段用的虽然粗糙却有了一些技巧,懂得取舍,本来这算是陈健的嫡系,却没想到会和密谋者走的如此之近。 之所以见,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让看守传出的话是:他知道自己有罪将死,但不希望自己的罪名是背叛夏城,只求姬夏解答他心中的一个疑惑。 这是和那些哭喊着认为自己无罪、认为自己有功、认为陈健是在杀老夏城老兄弟以讨好新人之类的各种声音不同。 屋内有酒有菜,年轻人没有害怕也没有颤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必死。 陈健也没有直接问他为什么说自己不是背叛了夏城,而是斟上一碗酒递过去道:“我记得你是最早一批开始学习文字算数的人吧?” “姬夏记得没错。当年红鱼姐在夏城墙壁上用石灰刷字的时候,我就开始学习认字了。后来跟着姬松去了大河诸部游历,再后来姬夏去榆城的时候我正好有病,便没有去。” 陈健呼了口气,回味道:“在墙上刷字……真是好多年了啊。” 许久,陈健摇头道:“他们反叛我觉得可以理解,他们可以得到土地财产以及想要的一切。” “你反叛我不能理解,你是跟着我学习的人,你不是氏族的亲贵甚至没有封地奴隶,你想要权利在这个夏城里一样可以拥有。我不能理解也不是因为信任你,而是你得到的并不多,也没有为自己要求什么,所以我不能理解。”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姬夏,你总以为人们吃饭是因为饿了。这话很对,但也不是绝对,也许我不饿也会去吃点什么。就像牛有四条腿,这是天地间的规则。但是也有牛天生就有三条腿,总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我就是那个三条腿的牛。” “姬夏认为为了土地财富权利可以反叛,这么说是对的,但不能说反叛一定是为了土地财富奴隶” 陈健被年轻人逗得笑了,不是因为说的有趣,而是很熟练地用了算数科的一些东西:譬如简单的逻辑来反驳了陈健。 这可能是数年来教育体系之下结出的让他最为欣慰的果子,即便这果子是建立了反叛之上的。 年轻人看着陈健,半仰着头看着天空,缓缓说道:“姬夏,被关押的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我为什么会反对你。想了许久,我终于想起了一句很久之前你和我们说过的话。” 他叹了口气,回忆道:“那是三十二年的秋天,你和我们去山上采果子。有一支很大很大的松鼠忽然从咱们脚下跑过去,我和几个人便追了过去。就在几天前,你和我们讲故事,你说人和动物有个区别就是人知道明天、后天甚至下个月会饿而会积攒食物,但动物不会,让我们要考虑的更远一些,不要只看到眼前的一切,否则与动物没有区别。” “结果我们后来找到那只大松鼠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树洞。里面有松子、榛子、橡子。显然,不是那些果子自己跑进去的,而是被松鼠带进去的。我当时吓坏了,因为我觉得你一定是对的,于是我拿着石头把树洞砸了个粉碎。” 陈健愣在那里,奇道:“就因为一只松鼠?” “不是,后来我逐渐明白了你的意思,也就渐渐把这件事忘了,或者心中其实也明白你说的和我见的并不是一件事。只是被白马抓回来后的这些天,我总是梦到这件事,我才明白或许就是因为那件事开始,我才有了想要反叛的心思。” “姬夏,你知道吗?是你带我们走出了山林。就像是之前我们的眼前只有黑色的迷雾,是你让我们睁开了眼睛发现蛮荒迷雾之外还有别的色彩。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色彩,才会有我这样的人。” “倘若我还是那个只想着明天捕猎后天抓鸟的人,我从不会想这么多。如果只是学习认字算数,或许我还是不会想这么多,但是你还让我们学到了别的东西,让我们学会了思考,让我们试着看的更远,让我们明白很多不该明白的事,所以才有了我的反叛。” 年轻人并没有责怪或是求饶的懊恼,而是很淡然很淡然地说道:“后来姬夏去和大河诸部会盟,再之后去了榆城,我因为生病不能去。躺着的那些天,照看我的是个女奴,就是咱们在附近山林里抓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姬夏和大河诸部会盟的时候,说亲族一体,可是大河诸部里还是有其余部族的奴隶;如果要算亲族,实际上附近山林里的人和咱们更亲更近,但她们一样被抓做奴隶。” 陈健更加不解,奇道:“你既然这样想,应该觉得我将她们不再视为奴隶而接纳为国人是对的啊?” 年轻人也奇道:“难道不是应该觉得亲族就是屎,不是同姓的就可以抓来当奴隶吗?除了自己和自己氏族的人,谁也不能相信才对!” “那时候我在病中,不需要劳作,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我就在想,当初陨星部族或许和咱们更近,甚至可能在几百年前真的有同一个母亲,但是陨星部族依旧抓了附近的部族当奴隶,咱们又把陨星部族消灭了。” “所以我就想,姬夏一定是错了,一定是冒充祖先的人在指引你。姬夏说咱们人少看不过来那么多奴隶,咱们可以杀啊!杀掉那些管不过来的,只留下能管过来的,杀绝那些其余氏族的人不就行了吗?” 陈健木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有些苦恼地说道:“你说的不是不对,你能这么想证明你的眼睛看的真的比别人稍远……就好比你本该是一株可以造船的大树,却偏偏变为了柴禾。你当初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年轻人摇摇头道:“我害怕,因为我知道姬夏你能说服我,所以我不会去问。我相信我想的那些才是对的,才是祖先的指引。” 陈健叹了口气,又给年轻人斟了一碗酒,年轻人接过喝下,也是长长地吐了口气。 “等到榆城变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更害怕了。不只是担心姬夏把那些逃奴变为了国人,更害怕计划统计司。” “那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不是建起了作坊,让大家过得越发好了吗?”陈健更加不解,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 “姬夏,我跟着姬松去过大河诸部。他们没有铁、很少有铜,可是他们氏族过的生活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可以用精美的玉,那是奴隶花了很久雕刻出来的;他们没有铁,但却可以靠人堆砌出精美的房屋石像……” “可是姬夏,你和计划统计司会让一个奴隶花上几年的时间去雕刻一座石像、去打磨一块美玉吗?他们没有铜铁也可以做到,咱们弄出铜铁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只要有足够的奴隶,难道有什么做不到的吗?一耕牛一铁器,可以种出粮食;三十个奴隶拿着石头难道就种不出吗?” “况且,大家都想吃一个梨,于是计划统计司安排人去摘梨;大家想吃鱼,于是安排人去捉鱼。” “可是……假如我想要一首不一样的笛曲,我想要一件不一样的、华贵的丝绸衣服,这些计划统计司能做到吗?又比如我想要个枣子,计划统计司说枣林太远摘起来麻烦,附近有梨,其实梨子和枣子都是果子,都是甜的,你吃个梨子代替吧……” “在大河诸部的时候,某个氏族的亲贵喜欢丝弦,有奴隶供他吃喝,他苦思了数年,终于弹出了一曲悦耳的曲子。放在咱们城邑可能吗?计划统计司能计划出一万张麦饼或是馍馍,但却计划不出这么一首曲子啊!” “如果姬夏要说计划统计司让大家过好了,但我想说倘若没有计划统计司,把那些人都抓为奴隶,管不过来就杀掉,咱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啊,而起姬夏也不需要这么疲惫。” “我想吃枣子,我只需要告诉奴隶,他就会去给我摘,而不是告诉我吃个梨子吧……” 陈健无奈地笑道:“那你干什么呢?只是躺在炕上?” 年轻人急忙摆摆手道:“不不不,不是的,可以做我喜欢的事啊!我想去地里劳作就去劳作,但不是因为我要吃饭所以劳作,这是不一样的啊!” “我喜欢的……比如思考,比如想一些事,每天每天的想,从早到晚。想人是什么,氏族是什么,城邑是什么,人从哪来到哪去……” “可是不行啊,没有奴隶,我只能去干我不喜欢干的事。我喜欢干的事又变不出麦饼,所以我特别害怕计划统计司。 “因为这东西让人觉得只有弄出粮食铜铁才是劳作,而音律思考这些都不是劳作,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倘若咱们不会如姬夏说的思考,咱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我想,奴隶能做的事就不叫事,没有铁可以用更多的奴隶代替;而诸如思考这才叫事,这是一万个奴隶也做不到的。或者非要说是事的话,后者贵而前者贱。” “我想了很久,忽然想到,倘若咱们管着很多的奴隶,而咱们氏族的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我想去地里劳作就去劳作,但不是因为我要吃饭所以劳作;我想思考什么事情就去思考,也不用担心没有饭吃。” “这才是真正的人啊,不然咱们难道不就是个屈从与饥饿和寒冷的奴隶吗?只有不怕饿死不怕冻死有吃有穿,我才能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人,才能解开当初那只松鼠和姬夏带给我的疑惑啊!” 第九十章 国(十二) “懂的越多,想的就多。想的越多,痛苦就多。” 陈健没有正面回答年轻人的话,沉默了许久,摇头道“你的疑问我解答不了,或许你是对的,但我仍会杀了你。” “那些背叛者只是一场雷雨,轰隆隆地过去后总会天晴,除了落在地上已经将要化为泥土的落花没人会记得。而你像是秋风,刮过的时候并不寒冷甚至有些惬意,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什么都干枯了。” “可现在是春天,不该是秋天,还不是时候。” 年轻人笑了,笑的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走出山林之后第一次迟到煮熟的麦饭时候一样。 “这是对我最好的夸赞。在别人看到春花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嗅闻果实的香甜了,只不过这个果子或许有毒。” 他忽然双手抓起盛满酒的陶碗,将浓烈的酒水泼向自己的眼睛,烈酒的刺灼下眼前一片模糊。 “我恨这双眼睛。姬夏把我们在洞穴里的黑暗抹去,让我们看到了阳光下的色彩。可这阳光之下,不只有麦苗青青万物萌发,还有虎狼咬断了鹿羊脖颈的血腥。” “你让我们看的远些,却又不准我们看到和你不一样的颜色!那还不如从一开始你就不准我们看的那么远!” 语气忽然间有些癫狂,双目赤红,滴出的或是泪或是酒的水滴,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你做的就一定是对的?” 陈健坦然笑道:“想要看太阳,总要冒着双眼被太阳灼瞎的痛苦。我做的不一定是对的,正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所以才让你们看的更远。只不过暂时我赢了而你输了,仅此而已。” 站起身,不再管身后这个癫狂的年轻人,拉开草帘就要离开。 年轻人忽然间朝着陈健冲过去,伸出双手勒住了他的脖子,但是长期的虚弱之下力气已经不多,陈健抓着年轻人的手,腰用力向上一挺,将他从背后直直地摔到地面上。 外面的黑衣卫冲了进来,不等年轻人再做出什么动作,两柄铜剑刺入了年轻人的肩胛骨和肺部。 血从伤口流出,也带走了年轻人的活力和灵魂,粉红色的、带着气泡的血从嘴角往外流淌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挣扎的蜷缩,气息逐渐微弱下去,但是并没有立刻死亡。 眼神逐渐涣散的时候,露出了一种解脱的神采,他说话已经很费力,但仍旧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是很好的。人从十七八岁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之后活着的每一天,都不过是在照铜镜。脸颊美的地方,就将铜镜磨亮;带着疤痕或是斑点的地方,就将铜镜弄得晦暗。” “永远变不了,永远困在那时候,不断地重复。这是我不求不死的原因,我已经变不了了,但姬夏要做的我和想要的并不一样,只会一天天地痛苦下去,我的灵魂已经像是模子一样变不了了……” 咳了几声,忽然用尽力气抓住陈健的手问道:“姬夏……你说死后真的可以见到祖先对不对?” 陈健蹲下来,任凭对方将死的、巨力的手将自己的手攥的生疼,淡淡地说道:“对啊,可以见到。” “那……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不是……永生不灭、吃不完的食物、喝不完的美酒、永远都有咱们不曾听过的美妙的笛曲?” 年轻人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在临死前的期待总是盼望着死后灵魂的去向,只要一个点头就可以让他带着笑容死去。 但这个头却不是那么好点的,因为旁边还有别人,这些话或许会传出去,把死亡变为天堂。 死后去哪,终于有人发问,而这个解答太过沉重,但却在今后不得不去解答。 于是陈健看着对方期待的目光,坚定地摇摇头道:“并不是。否则祖先怎么会指引咱们造出那么多的工具,让咱们过的更好呢?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先做出来了,然后再教给的我们啊。他们……一直在为有吃不完的食物、喝不完的美酒而劳作,只是比咱们过的好得多,好得多,不断做出新的工具让食物美酒越来越多……” “我看过祖先生活的世界,但是一时说不清楚,等以后我会写下来告诉每个人的……” 年轻人眼中最后的一抹光彩忽然散去,在临死前也没有听到他想要听到的话,身体僵硬地垂下去,最后一刻仍旧没有看到想要的灵魂归宿,最后的一口气消散了,带着失望消散了。 陈健站起来,冲着身边的黑衣卫道:“拖出去吧,告诉国人,因无端谋害国人而被杀。” 他此时还不是名正言顺的首领,只是掌控实权的夏城国人,还差一个流程。 一道血痕从门口拖到远处,陈健又喊道:“告诉国人,十天后召开国人议事大会。派人邀请娥卫两城的首领前来。” 很快,许久没有敲响的夏城中心的铜锣将锐利的声音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即便里司制度已经崩坏了半年,但在夏城的新老国人还是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三五成群地来到了城邑的中心,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们早已知道二月份要召开一次决定所有至今还活着的、存在于夏城的人的命运的国人议事大会。 但当这个消息真正确定的时候,又是另一种不同以往的心情,兴奋中又带着一丝期待。 春天来了,最难熬的寒冬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们这样盼望着,这样期待着,在略带发霉味道的泥土气息中展望着未来。 已经有些传言,说夏城不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国,他们不明白国到底是什么。 但却知道城不同于氏族的洞穴,而城总是比氏族的洞穴更好;国不同于城邑,那或许会比城邑更好。 去年的伤痕逐渐变淡,那些烧焦的痕迹已经不见了,心中的伤口也在逐渐愈合,在春天这个最让人高兴的季节迎来一种新的事物,总是一个好时机。 而陈健也在为最后的国人议事大会做最后的准备,这不是将两三座城邑放在一起管理的问题,而是要铺出一个国家的基础和官僚体系的构架,为不久后的统一铺路,让官僚们习惯、熟悉自己将要去做的事。 用管理一座氏族城邑的方式无法管理一个最为弱小的国家,官僚体系的运作要从头开始。 用氏族时代的权利获取方法也没有办法获取足够的合理性,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受命于天,但最终被他放弃了。 不久后,一方在布帛上方方正正的印记被画好,送到了那些用来制作蜡模的人手中,让他们熔铸出一个印章。 印章印出的字,只有九个。 “受命于祖先,辟地开天。” 第九十一章 名正 “受命于地,如松柏,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如风雨,应时而至。受命于祖先,如首领,统御万人,垦地筑城。” “然柏可伐于斧、松可断于锯、风可避于墙、雨可遮于屋。斧锯墙屋,皆出自人手,故人为万物之首。” “首领者,上通苍天下通后土,天土之间,万众归心化一而隐,故称王。” “王者,受命于祖先,辟地开天。” 从首领到王,不仅仅是称呼的改变,虽然这个称呼有些可笑是自封的野路子,一般来说这种自封的野路子下场都不会好,而且很显然这番解释如果正常发展的话很快就会被改掉,最终还是会变为受命于天。 这是陈健将要在国人议事大会上宣布的自己称呼的改变,作为原始城邑制度的残留,执政的合理性不是得源天授,而是万众归心开天辟地走出蛮荒。 辟地开天,不是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膨胀到比天地还高,只是说明的王的作用,是带领人们于恶劣的天地奋斗,靠双手改变自己的生活。 与之对应的还有一系列的世界观解释、灵魂的归宿、祖先的居所、天堂还是天庭、水旱蝗冻来临的时候是拜求天地还是与之奋斗……这一切看似无用的东西都需要在这一次确立,不是一句简简单单说是建国就可以的。 这东西既有用也无用,真正操控的从不相信,但却不得不伪装出最为相信的姿态,以证明自己执政的合法性。 这东西不需要在建国的时候完善,但却不能和国人大会上的那些话背道而驰,要以此为基础展开,不能自相矛盾。 这是一个体系,一个意识形态体系,完善可能需要数代人的发展,但根源确定在不可磨灭的纸张上后,很难跳出这个圈。 石碑可以被砸毁,但书本可以印刷,总有烧不毁留下的。 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一切都是可以经过魔改以适应时代的,只需要生产力的步子走的快一点大一点,魔改的进程也会快一些,在受命于天的思想成型之前拥有受命于人的物质基础,就不会被湮灭。 而现在,对夏城人来说,受命于天并非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打碎某种枷锁,只需要实话实说就行,这张白纸还没有被君权神授涂抹满印记,而最盼着君权神授的这个人亲手砸碎了这种可能,再一次习惯性地自我毁灭。 这些话此时还只是写在布帛上,距离宣读还有一个漫长的国人议事会的距离。 二月十四,是漫长的国人议事会的开端,也是夏城建国之前的最后一次国人议事大会。 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国人的议政权利虽然随着习惯而保留,但只剩下一种唯一有效的最后否决权——暴力反对,你死我活。 从几天前开始,娥卫两城的首领纷纷前来,国人们也在城邑外清理好了一片足够大的场地,选出了几十个口齿清晰的人作为传话筒,用来宣读陈健的要求或是提议。 很多刚刚拥有国人身份的人期待着第一次的权利,同时又下定决心绝不会反对姬夏的任何提议——这似乎看起来很矛盾,但也很正常,在教育体系没有完全展现力量之前这种矛盾会一直存在,并在拥有物质基础和知识基础之前会一直矛盾下去。 当太阳从东山升起的时候,陈健迈步走上了砂石简易堆积起来的高台,迎接他的不仅仅是温暖的朝阳,还有数千人的欢呼。 黑衣卫们守卫在四周,不再是氏族时代那种与众人在一起席地而坐其乐融融的景象,而是将铜剑面对着自己的国人,因为不再是完全的血缘氏族而将要变为一个利益妥协的新事物,自然会有反对。 万余人围在高台四周,作为传话者的人背对着众人,离陈健很近。 这不是夏国的议事大会,只是夏城的议事大会,所以陈健走上高台的第一件事,是朝着四周的夏城国人行礼。 “我提议,允许我成为夏城的首领,直至死亡。” 传话的人将这些话大声地宣读出来,喊道:“姬夏提议,希望众人允许姬夏成为夏城的首领,直至死亡!” 数千人乱七八糟地呼喊道:“同意!” “我们信不过别人啦!我们被骗了一次,不想再被怕第二次了!” “除了姬夏,谁也当不起这个首领!” 这些人高举着右手,挥舞着一张黄白色的麻布,并没有伸出左手挥舞着代表着反对的黑布。 人们兴奋地呼喊了一阵,直到铜锣再次敲响将众人的声音压下去。 陈健又道:“我提议,首领拥有独断之权。除非首领的提议,三个人中有两个反对这么多,否则没有不执行的理由。” “支持!” “乱七八糟地叫嚷我们都受够啦,叫来叫去也没有什么用。” “早就该姬夏独断,否则夏城哪里会在去年受到那样的灾祸?” 这一次依旧如前,几乎没有反对的。 高台上的陈健这才松了口气,这两件事是之后种种的基础。 因为在这之前,夏城的最高权利机构是国人议事大会,而城邑议事会则代表了国人的意见,他是议事会首领而非整个议事会。 虽然很多事实质上他就是议事会,但本质上他只是议事会的传声筒。 之前五月份的暴乱中,他实际上已经交出了议事会首领的权利,并且被剥夺了首领的名义。 这一次是回来利用国人议事大会来夺回权利,同时又宣告了从此之后夏城的最高权力就是自己,自己即代表了城邑。 这个过场是一定要走的,不走这个过场很多事就做不到。 想要将夏城在名义上整合成一个国家,并成为这个国家的王,他需要是夏城的独断首领、榆城的独断首领,再加上苇城的假首领、大河诸部的会盟者以此代管新华城的首领,以及风城众人的幕后掌控者。 如今所有准备工作的最后一步已经完成,但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在宣布夏国成立之前做完,那就是对那些叛乱者的处置。 叛乱者叛乱的时候夏国并不存在,所以不能用即将颁布的夏国律法规矩来对付他们,还需要借助最后一次国人愤怒的力量和多数人的暴政,来终结那些叛乱者。 这是夏城的事,不是夏国的事。 他手中捏着的是自己关于那些人处置的提议、罪名以及国人公审的流程。 二百九十多个人的名字后面,写着处死两个字;一百多人的后面写着:年小无知,收回国人身份,为奴二十年。 第九十二章 夏国 人的首要需求永远是活着,自己活着的时候总是渴盼别人也能活着,尤其是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 大抵上没有人天生就喜欢看到死亡,但死亡作为仇恨的一种惩罚的时候,人们又会乐于见到。那时候别人的死亡只是自己一种变质的幸福,对死者来说那是死亡,对仇恨者来说那只是自己的仇恨得到宣泄的手段,与饥饿时候的一个馍馍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尤其是公审的时候,陈健发挥了全部的力量来挑唆引导和鼓动这些仇恨,将已经消散的伤痕用语言和想象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些在去年失去了亲人的新国人们咬牙切齿地愤怒着,但主导这一切的陈健默默地将仇恨从氏族之前转移到了不同层次的人之间,因为那些密谋者的身边还有他们的私兵和私奴作为武力支持。 这本来是在氏族之间必然出现的事,陈健却将之归结为那些密谋者的个人道德上,引导着众人的仇恨。 罪名不多,无非就是巧取豪夺、侵吞公产、欺骗族人、挑唆国人内斗以至数百死伤之类,顺带着将因为他们背叛而造成的从榆城远征而来的粮食消耗算在了这些人的头上,作为那些免除死亡的人做奴隶还债的依据。 这些人的罪责不止这些,之前的秘密审问中,有一些濒临崩溃的人吐出了当初谋划在陈健东征的时候断绝粮草的事,以及秘密串联其余城邑、放弃夏城的利益换取其余城邑支持的这些事。 任何一件说出来,都会比之前的那些更有说服力,但是陈健没有这么做,只是让东征断粮这个密谋作为一种流言在众人中流传,其余的都被湮没在了历史之中,不再提及。 不用想就知道,当初娥卫两城也牵扯其中,所以这就逼得陈健不得不淡化处理这些事。这两座城邑之外的城邑只怕也都暗中支持过他们,但为了将来能够拥有足够的人口扔到东夷分封殖民同化,已经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就算再肮脏,当准备缔结长期同盟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只能被隐藏起来,除非双方翻脸再将这些旧账翻出以做舆论宣传。 再者,夏城已经乱了大半年,族人经历了太多的黑暗和苦痛,此时也需要让他们的心中仍旧相信一些美好的、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这是欺骗,善意的欺骗,但至少不会让族人们内心的一切美好都崩坍,怀疑世界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二月十七那天,是个好天气,陈健站在垒砌的高台上,麻木地念着一个个的名字。 每念及一个,就有人将这个人从远处推出来,压在陈健的脚下。 黑衣卫客串了行刑队或是刽子手的角色,砍下了将近三百颗脑袋,堆积在了草河边上,血腥的味道在河边久久未散。 剩下的那些未死的人,即便很小的孩子即便还没有脱离母亲哺乳,也全都沦为了奴隶,迎接他们的是漫长的劳役,能不能活到下一次大赦谁也不知道。 一座监狱简单地出现在了夏城的城邑当中,其实监狱早就存在过,但这还是第一次将原本的国人关押在里面。里面关押的是那些仍在哺乳期的母亲和已经被定为奴隶的婴儿们。 两个残疾的族人担当了正式意义上的狱卒,两个人或是手残或是腿跛,关押的那些虽然只是女人却也可以打过这些人逃走。但是两个人背后站立的是整个城邑的力量,两个残疾族人的力量等同于城邑万余人的力量,她们不敢逃走。 将近三百颗头颅在二月十七那天丢在了草河边上,以此奠定了陈健独裁的基础,也奠定了从氏族变为聚居城邑的基础。 那些头颅、那座在城邑附近名为监狱的东西、那两个已经苍老的残疾的狱卒,成为压在众人心头的阴影,让规矩这个脱胎于原本氏族约定俗成的习俗却又截然不同的东西有了明确的实物。 之后的几天,不断有人从遥远的榆城到来,他们并不是第一批跟随陈健回夏城平叛的人,而是榆城各个氏族、群体选出的代表人物。 按照当初在榆城的承诺,那些作坊工成为了百姓,最低的一个国人爵位,但也拥有了议政的权利。 也按照当初承诺的权利构建,四十人的国人议事会代表中有十四个是百姓爵等的,除了那些作坊工并没有其余的百姓了,所以来到榆城的这十四人代表着作坊工的意见。 同时跟随而来的还有风、苇两个城邑中选出的人物,只是做做样子,在陈健和穹夕的秘密交易下,两座城邑都不能够选出一个哪怕能让百人信服的人,而来到夏城的这些人只不过是依附榆钱儿分发食物权利之下的新兴阶层。 名义上可以代表整个将要成立的夏国的近七万人的代表们聚齐的时候,陈健带着他们祭祀了祖先。 在轻烟将化为灰烬的祭品送到半空后,陈健宣读了自己的提议。 “夏受命于祖先,引领族人走出洞穴。建屋而居筑城以守,不再畏惧风雨猛兽;开垦土地熔炼铜铁,不再忍饥挨饿;征伐夷狄以让祖先的荣耀挥洒千里;创建文字以记述祖先的智慧。” “如今累有数城,亲族数万,和睦一心,故自请称王建国。” 在祭祀之前隆重地行了三次大礼,陈健也没有弄些龟甲烧煅的小把戏,说是请求更像是知会一声,宣读了自己受命于祖先的合法性后,就算是完成了神权意义上的称王。 随后,他在众人面前,以诸多城邑独断首领的名义提议数城合一,建国称王,国号为夏。 没有也不可能有三分之二的反对陈健的提议,世俗权利意义上的称王也算是完成了,因为没有皇帝来给与王的合法性,所以自己封自己。 这是可笑的,没有隆重的仪式也没有什么冠冕,有的只是万余人的欢呼,甚至还有一些刚刚拥有了国人身份的旧隶农兴奋的眼泪。 任何与之前旧政权不同的新政权,总有一个执政的法理性。吊民伐罪、驱逐鞑虏、解放国人、民族万岁、奴隶主万世不移等等,哪怕是受命于天,这些都可以,以此作为整个政权的基础。 好比一个靠喊着驱逐鞑虏口号起家的人开始借兵助剿的时候,大抵就宣布了这个政权的灭亡;一个喊着受命于天的政权主动开始人文变革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这个政权的完蛋。即便原本执政的人或许还活着仍旧拥有权利,但政权本身已经变了。 既然放弃了受命于天君权神授这种最简单的基础,新成立的夏国政权的基础就只剩下让国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征伐夷狄、发展生产这一条路。 选择了受命于祖先而称王,也就意味着肩头的担子更加沉重。头上没有王冠,可心中的王冠重若千钧。 称王的第一天,面对着万千信任与充满期待的国人,回味着走来的一路,陈健这样解释着夏国。 “日子不是一天过好的,不是说今天说建国了、不是城邑了,明天就能过上梦中祖先们那样的生活。正如粟米,不会因为夏城变为了夏国夏郡,就可以两天成熟。” “但它又不是飘渺的看不到的东西,不是说今天建国了、不是城邑了,明天就还和过去一模一样,只是名字从狗变为了猫。正如粟米,会因为耧车而变得更为整齐长势更好。” “它是站在河岸遥望下游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艘舟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看得到,却还摸不到,这就是夏国的将来。” “我们要做吹动船帆的风、做拉动朝阳的车、接引婴孩的钳。” “那艘船、那轮日、那个婴儿,或许在明年只是每年可以吃上十斤肉。当吃上十斤肉的时候,就是我们触摸到那艘船那轮日的时候。” “当这些触摸在手中的时候,我们仍会站在山巅翘望,又会有新的桅杆新的朝阳,然后我们在用双手化为风与车,将新的一切触摸到手中。” “这种眺望与眺望后的劳作,就是夏国。” “不会因为看到却触摸不到而绝望痛哭,也不会因为触摸到了就不再去眺望,这就是夏国人。” “诸位亲族,和我一起,为了最简单的眺望——比昨天活的更好而一起建好这个国家吧。” “哪怕你比去年多种了一亩地、多养了一头羊、多打出一斤铁、多操练了一次武艺,多想出了一个更方便的工具……哪怕仅仅这些,当咱们老去,当咱们的孩子们享受着咱们不曾享受过的美好、眺望着咱们不敢想的眺望时,你就可以骄傲而自豪地告诉子孙们:你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夏国、献给了祖先、献给了子孙。” “夏国万胜!永立天地!子孙万世!” 第九十三章 以未来的辽阔为蓝本过家家 对绝大多数夏国的国人来说,首领受命祖先称王变城为国的一切,就像是首领在夏国成立的第一天说的那样。 一如春天,草色绿了,但是离近了却又看不到。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王和首领并无区别,只不过规矩改了许多,在之后的国人大会上不断有人宣读新的规矩。 而更为直观的变化,就是官吏名称的变化,看起来就像是狗的名字改成了猫,但恍惚间似乎这条改名为猫的狗也变得喜欢吃鱼了。 譬如以往要生孩子,只需要直接去找医药司的人,让医药司培养的那些会用产钳或是直接用手接生的女人们来到家中,生下孩子请产婆们吃些饭食就算行了。 但现在,想要生孩子,首先要报告里司,里司直接去医馆要求接生。生完孩子后,需要在孩子满月后前往里司那里报备,里司会发下一块木板,请里司之上通晓文字的户吏起名,然后登记下来。 那一块小木板上不仅仅有孩子的名字,还可以在过年节的时候去里司那里领取上面配发的一些糖食草药之类,每次配发的东西都会写在城中的公告板上,倘若领取的不足,可以直接去刑吏那里控告——不告都不行,倘若别人告了而自己没告,会与里司同罪罚钱。 孩子七岁之后,必须前往城邑的开蒙学堂,倘若不去里司必须上报否则受罚,孩子在三年内倘若没有认识规定的字数学会规定的算数,在医药司确定这个孩子不是傻子后一样受罚…… 这仅仅是与孩子有关,就有诸多的改变。而诸如种田、做工之类的事,规矩更是改的极多。 他们一时间还不能全部记下,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专门的官吏宣读,而上面还有别的名字的官吏会来检查,假如没有记下来会和负责宣讲的官吏一同受罚。 但是规矩并不算太多,正如首领所说的,这不是背起一座山扔到河中这种做不到的事,只是收麦之后没有保存好稷镰不受锈蚀这种不去做的事。 有处罚自然也有奖赏,倘若谁家的地种的好、谁家的孩子学的好之类的事,也会奖赏许多。 这才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事,至于夏城变为夏郡、下辖夏东、夏西、阳关三县这样的事,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 至于更之上的六司变为六部,六部之上还有介于王之间的更高存在,对于这些国人来说这是遥不可及的事,除非有时候幻想下自己的孩子将来可以做到六部之上的官吏。 不过对于那些已经走入官僚体制之内的人来说,这些变化却是他们必须了解的也是乐于了解的。 一方面是为了明白谁能管着自己,自己要听谁的;另一方面也是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员,无论是为了权利,还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为国人做事、亦或是为了更有机会出现在夏国的史书上。 正如十几个弟兄七八条枪便称司令一样,两三座城邑数万人,陈健却学习前世的智慧搭建起了一个五脏俱全的体系。 不是为了管辖现在的城邑,而是为了磨练那些官吏为将来夏国的非分封国土巨大化提前准备。 酋长管不好千里之地,同样的之前夏城的管理模式也管不了千里之堤。陈健可以拼死劳作如同耕牛什么都管,但却不敢保证今后族群稳定的权利交接后下一任仍旧如此。 因而陈健直接盗用了各种前世的名称,这一次没有太多的解释。 譬如秘书,本来是因为木简时代文字稀少,所以将书藏于秘阁,管理这些书籍的人称之为秘书吏——不久之后纸张和印刷出现后,秘书这个词在这个时代不太可能出现了,索性直接弄出来。 譬如军师旅……这不是什么现代化的词汇,而是源于夏商周三代就存在的词汇,听起来或许在想象中于长戈弩箭之类的古风不恰,但实际上这比羽林禁卫更为古老。 这些词将作为特殊词汇成为新的组合字词,用来命名夏国的各种官职。 首先夏国将分为两郡,夏郡榆郡,外加一个新华城作为王下直辖直管的土地。以郡县和中央两级构成了夏国中央集权的基本框架。 郡县官吏此时不算多,大部分年轻人也都是在郡县任官吏,距离中央权利十分遥远。 中央权利最大的就是王。 王之下,有三省组成的中央政务系统,而在三省之外,因为夏城的特殊性,还有陈健直接管辖的国家计划统计司,用来管辖各种公产,因为夏城公产的比例太大,可能是十几年之内都会是这种政务、计划两种权利都存在的模式,除非夏城的作坊沦落到凋零完蛋。 三省盗用前世王朝的权利构成,分为尚书省、门下省、内史省三个部分,但是鉴于权利初建,陈健以国王的名义兼职这三省的最高长官。 职位存在,但是职位的拥有者是陈健自己,看似是脱裤子放屁。 任何大的政令,需要内史省提出,交由陈健批复;陈健批复后,门下省负责监察这些政令是不是错了、是否需要召回、是否拒绝执行;门下省认为可以后,再由尚书省去完成。 但实际上因为夏城公产比例过高和作坊的特殊性,计划统计司主管很多东西,而计划统计司的主管是陈健。 又因为陈健暂时身兼尚书令、门下令、内史令三个职位,实际上就相当于陈健提出、交由自己批复、批复后再交由自己审核、审核后再交由之下的六部执行。 如今国家不大,要管的事不算很多,加之整个国家在五年之内恐怕也拿不出几个可以担任那三省要职的人,就只能自己担任,同时培养一些人才调配到三省之中熟悉权利的互相制约机制。 至于当初承诺的国人议事会,实际上担当的就是门下省的职责。除了每隔两年召开一个包含各个阶层的国人议事会,听取他们的一些意见用来修订规矩法律之外,他们理论上有权拒绝王的命令,只要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反对即可。 所以门下省理论上可以不准某种政令的实施,在门下省拒绝之后可以召开特别的国人议事会,否决这个政令,但是门下省此时归陈健管理,大抵上他不会否决自己的政令。 但同时理论上国人议事会又拥有内史省制定国家政策的权利,不过只是理论上,而且是长期计划性的政策方针却没有临时处断的资格,譬如开战之类的事按照当初在榆城的承诺是要经过国人议事会同意的,但陈健又拥有自己任命十三名代表的权利,因为除非开战时机极为不对否则不可能遭到否决。 将来物质条件发展的多快难说,到时候双方扯皮扯的多了到头来还是靠暴力去打,亦或许同流合污那也说不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权利本身不应该那么神秘,参与度越高明白其中的制约和妥协其实是件好事,哪怕是过家家,让孩子们知道这些官职和其中的权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别人铜石并用的时候,这个族群已经开始钢铁火药纸张印刷管状火器的话,政治也需要快点往前走,开始尝试这种过家家,等到时机一到才会把王冠踩的粉碎落地无人敢拾。 而现在,是要在夏国变为一个拥有千里之土,并且将来会继续扩张的时候,提前为那时候储备下明白一个庞大国家运作的完善官僚系统,明白扯皮与制约以及国家本身利益的取舍。 其实陈健也不会,但是慢慢学就是,要是不对再慢慢改就是,否则按照之前的管理方法,直辖三五城就已是极限。 整体上没有太大的变化的可能就是六司变为了六部,六司也不是直接向首领负责只是向尚书令负责,只不过此时尚书令还是以前的首领就是。 而在三省之外还有御史令一职,负责监察官员、体察民情、暂时代管国人监督官吏的权利,至于要代管多久,那还未知。但有一点很确定,这不是替王监察,而是替国人监察,这个牌坊还是要立的,立的多了将来总会有人信,变为理所当然。 整体上的变化既可以给国人解释,也能够让更多的人期待顺畅的上升通道,慢慢熟悉新国家的运转,还能够潜移默化地让国人接受世界观的解释。 实质上权利依然集权于一人之手,并没有互相扯皮拖慢国家扩张的可能,颇为可怜地以未来辽阔的万里模版过着百里之国的家家。 第九十四章 为自己(上) 上层官员们可以在陈健定下的规则下玩权利的过家家,慢慢熟悉国家这个新概念下的政体运作。 基层的小吏们却不能过家家,他们要面对的就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过家家,也就是最底层的生活。孩子们愿意过家家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成家,而等到真正开始过生活的时候面对的每一天都是真实的过家家的时候,难免会愁眉哭脸。 等到国人大会真正大致结束的时候,石泉已经成为管辖四里二百户人家的农吏,这种愁眉苦脸便开始映照在每天清晨洗漱时的陶盆中。 他被安排在了夏东县,那里一片荒芜从头开始,按说是最容易出成绩已让自己的年终评定十分好看的地方。 只是按照夏郡镇守红鱼和王的命令,需要想办法在三月份春耕之前让夏东县的每一里都有五个熟悉夏城之前生活方式的新老国人。 给了很多承诺、福利和好处,但具体怎么办什么都没说,这也算是石泉面对的第一道难题。 以往不管做什么,都有计划统计司明确地告诉石泉,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至少也会告诉大致的方向。但这次什么都没说,只有硬性的规定,如果不能弄去足够的人手,第一次评定就会得一个下等。 如果只是种田,石泉根本不怕。在学堂学了那么久,又在农庄干了一两年,不论是耕地、酿酒、牧羊他都略懂,而且扶起犁铧就能走的笔直、放养耕牛就能保证吃饱。 然而要弄出二十个人跟着自己前往夏东,这却让他为难。 习惯了在夏城生活的人谁也不愿意去还没有开垦的夏东县,都知道开垦好的土地好种,谁也不傻。 上面倒是给了一些优惠、好处以作鼓励,但是又没有强制执行,农吏又没有强制让人搬去夏东县的权利。石泉甚至怀疑他十分信任的姬夏会不会是准备把责任都推给他们这些基层——一旦干的不好民怨沸腾,那就惩治几个基层以让众人安心,把这些黑锅都让基层背上。王是对的,政策是好的,只是执行的人不好…… 这种念头一闪而逝,急忙摇摇头,心说应该不会,自己肯定是想多的。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马上三月份就要来了,愿意主动去夏东县的人只有两户。 那两户是姬夏的死忠,别说只是去夏东县,就是让他们舍了土地跟着出征草原那也是二话不说。用他们的话说,自己做啥都是在为夏国更好,将来老了可以告诉子孙们这夏国可是有自己的一份力。 只不过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不是没有,但肯定不多。 两户人家,相对于要求的二十户只有十分之一。石泉觉得自己用的很准确,这是不久前刚刚学会的一种形容数字的办法,二是二十的十分之一。 夏国懂十分之一的人不太多,这是值得骄傲的,可是这种骄傲并不能让自己办好夏郡镇守安排的第一件事,石泉心中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种十分之一的人,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一样为夏国更好而努力,因而压在心中的压力就不仅仅是一个年终评定为下等的事了。 二月二十六,距离怀子节没几天了,石泉来到了夏城中的一间房子里,这是他用来动员人前往夏东县的地方。 这间房子的主人原本是这一片国人的里司,在去年的动乱中女人病死男人自杀,孩子交由抚育院抚养。如今房子暂时成为了公产,等到孩子长大后据说会还给他们。 屋里的炕上坐了十几个人,十几个人里有一对很特别的存在,男女两个结婚了但是都姓李。 按照夏城之前的规矩,同姓不婚,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是最早的老夏城人,而是后来才成为国人的。 两个人之前不是一个氏族,不过从山林里迁出后在村社里生活,村社附近有好大一片李子树林,久而久之这个村社的人都姓了李,李子那种水果的李。 两个人走到一起,既是为了彼此间的需求,也是上面政策逼的。 当初有个政策,服劳役之类的事是要按户执行的,一男自己单过是一户,一女自己单过又是一户。 于是为了逃避这种政策,聪明的人们学会了一种古怪的办法:搭伙过日子,两户合一,去里司那里举行个昏礼,一年省下不少的赋税和劳役。 可是过日子这东西就是这样,就算养条狗养个几年都有了感情,莫说是一起吃睡的人,到头来觉得这样也不错,便真的成了一户。 如今这样的戏码还在夏郡别的地方上演着,上面没有逼着婚配,也没说不婚配就杀头,但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规矩和政策都在逼着男女婚配结为家庭。 如今男人耕种才是生存的大头,女人采集的那点东西啥也不是,有本事的可以去学成当稳婆、织工之类,没那能力的只好依附男人生存,因而称呼也就逐渐变了。 那一户的男人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李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妈妈死的早,这个哥哥便给弟弟们也取了名字,二三四地排列下去,如今都已成年。而李大的妻,名字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只叫做李大家的,自己仿佛和犁铧耕牛一样在称呼上成了一种附庸品。 此时李大和女人坐在屋中炕头上,忍不住地暗骂了几句。 他表现的一直挺好,因此也就成了石泉动员的对象之一。李大是打定了主意,心说我反正是不去,在夏郡多好啊,我可不去那蛮荒的地方重新开垦。要是姬夏下了命令逼着自己去,那就还真得去,不过命令没下,想来石泉这小子也没权利逼着我去。 因此早晨来的时候,心里是抱定了不去的想法。如今天气还有些春寒,一大早来到木麻家的老房子等着石泉的时候,便选了炕头寻思暖和暖和,心说反正任凭石泉把天说破了我也不动弹,混过这几天就到怀子节了,到时候分里司的时候自己就能在夏郡了,因为那时候不耕种可就晚了。 然而没想到石泉这坏小子不知道跟谁学的坏招,将火炕烧的烫人,一开始炕头还是好地方,如今却仿佛屁股都被烤熟了。 可他还不能动,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又加上热,大家都闷着头不说话,这时候谁也不敢有大的动作,以免被石泉抓住机会单独和自己说——刚才有个人估计是烫的受不了了,于是站了起来寻思缓一缓,没想到刚站起来石泉就啪啪地鼓掌喊道:“看看,看看,这才是王说的真正夏国人,去苦的地方建好夏国……” 一边说着,外面几个人已经吹起了笛子,又送来一个铜奖章挂在了那人的胸前,石泉又赶紧拿起笔在木简上写了几个字,大赞这种行为是多么的好云云,又来了几个学堂里的小孩子,请这位叔伯讲讲自己的光荣想法之类。 李大可是记得那个人脸上通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愧的、还是说气的。 问题是这时候谁也扯不下来脸说自己就是不想去:那么大的荣誉,动静又这么大,再说也不是去死这样的事,只是受两三年苦。 很多事就像是跷跷板,荣誉脸面再加上去夏东爵等升半级、国家还提供一笔钱投在了王直辖的新华城的一些产业,据说年年都有分润,而且还不是全民公产。 本来就是留下来稍微占了上风,这时候忽然倾斜下去,谁也拉不下这脸面当着一群孩子说自己就是不想去之类。也有真的铁了心拉下脸说不去的,那也不违背规矩,并不会罚钱或是劳役,只是夏国一直以来的不同别处的道德压在头上便有些不舒服。 有了这么个开头,李大心说我今天就算是屁股烫出来燎泡,我也不起来,憋到中午吃饭自去吃饭。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石泉的眼睛转了一圈后转到了他的身上,笑眯眯地说道:“李大,别人要是不去也就罢了,你们一家子可都是在夏国年轻人里的最好的那些。你二弟和我一起上的学堂,那是姬夏亲自选出的七个人能喊姬夏为先生的,今后据说还要在太学里学习呢。你家三弟如今在冶炼班学习,我在榆城也常听他的名字,还在表扬的木板上见过他哩;四弟前些天又被选进了新建的雷火卫,那可是和羽林、黑衣一样的咱夏国最好的士兵了。” “你看看你这三个弟弟,那都是在为夏国做大事呢,怎地你这个当哥哥的反倒不如他们了?等着人家将来一个个披红挂绿或是名字被写在书上,日后还被人记起来,你就不想?将来你家孩子问你,说叔叔的名字怎么在课本里出现了,你这当爹的可咋说?” 说起前面,李大这脸上还是容光焕发的,自己母亲死的早,氏族又都散了,就这三个弟弟可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前年说二弟以后可以喊姬夏先生的时候,可是让他弟弟成了一里中不少当妈的教育孩子的话。 然而说道后面,李大忍不住道:“石泉,你这话说的不对。姬夏可是说了,在哪好好干,都是在为夏国变得更好。不是说我种地就比我二弟低了些,你这话说的可是有……呃,那个……呃,对,劳心高劳力一等的想法,这可不对。再说了,我在夏郡又不是不干活,等我的娃长大了,我也可以指着他在学堂里吃的馍馍说这里面还有当爹的种的麦子的,咋就没什么可说的?” 他回忆着前几天国人大会上的一句话,不失时机地顶了石泉一句。 第九十五章 为自己(下) 石泉也不着恼,心说这话可对,当初自己被分到农学班去农庄的时候,自己可是相信这句话的。要是自己觉得不对,那自己当初在饭堂里说的那番话不就变得可笑了吗。 “李大,话是这样说,但还是不一样啊。姬夏还说了,有的人明明是块铁矿石,按说这石头用来盖屋子也算是为夏国甜了块砖,但是也可以炼成铁啊。” “明明可以当块铁,偏偏去当砖,这是不为,不能背山填河的不能。” “你地种的好,又守规矩,去了那边当个里司,把那些刚来到夏东县的人教会,难道不比你在夏郡里种田要好?你在夏郡种五十亩地,但是去了那边教会其余的,能给咱夏国多出五百亩,怎么能一样呢?” 这名头又扣成了为国奉献上,李大也没办法反驳,心里倒是知道这话说得对。 心里想了半天,低声嘟囔道:“我不去又不是没有别人去,未必少了自己咱夏国便不能多出那五百亩地了。” 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果不其然,就听着石泉略微有些生气地说道:“这话怎么能这么说?要是都像你这么想,夏国不就完了吗?这事是这样,那要是打仗的时候,你也这么想我不去反正有别人去,都这么想咱们不是要被人当作奴隶?” 这话说的有些重,李大急道:“我可没这么说,真要是打仗的话,我肯定跟着姬夏出征,谁要不去谁是一窝能生七八个的养的!” 旁边一群人都笑,石泉也笑道:“是,真要打仗谁也不能不去。但这时候不是和打仗一样吗?打仗是和人打,种地是和天地打,难不成和人打就是打,和天地打就不是打了?多开出一亩地,多让一个人熟悉咱夏国的规矩,将来便能多出一个人拿长矛来保护咱们啊。” 李大家的便暗暗掐了男人一下,心里明白自家男人是个什么脾气,掐这一下意思是这时候可别松口。 李大本来已经动摇了,被女人这么一掐,心里又缩回去,低头不说话,暗暗挪动了一下已经热的难受的屁股。 石泉又道:“说起打仗,你们也知道,如今十四岁到十八的要去当兵卒,等姬夏把他们训出来后,哪里还用得着你们去打仗?咱先不说那些人吃饭得靠咱们种地这样的话,也别说什么为了夏国之类的话,咱就说点用得上的。” “你们也知道,如今爵等制度已经实行,不过和之前不同了。你现在是公士,国人大会上姬夏也和众人商量过,以前定的是公士只靠种田缴税不逾律法规矩,四年能够熬成上造。如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国人,那就得六年才能熬成上造、上造再往上熬要十二年,大家也都同意了。” “如今除非军功容易提升爵等、要么就是学堂学完后做出一些让族人过的更好的大事、要么就是姬夏提议国人议事会不反对单独提升某个人。这三样可都是很难啊。” “姬夏也说了,这爵等如今是只分公产的收益、不分公产土地之类,因为前些日子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这些东西分了是什么下场大家也知道。” “但是姬夏还说等他快死的时候,可能会按照爵等分给大家更多的土地、小作坊之类,因为到时候地方太大,计划统计司就算累死也不可能看管过来每一寸地方,也不能确保公产的收益,他也不相信自己死后分配的人,还不如分给大家一些小作坊、土地之类。” “大作坊不分,分了大家也管不好,但是土地、小作坊这东西可是好东西啊。以后人越来越多,等到打下东夷,那些人想要种地就得租用咱们的土地,到时候按照继承的规矩你可以把你应得的土地留给你的嫡子嫡女。” “就算姬夏得祖先眷顾活的久远,可是你知道公产一年能收益多少?你是没去过榆城,可不知道咱一个冶炼作坊能换回多少东西,等到明年春上分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现在说了你也不信。” “我听说咱们要盖一批新房子,那可都是大房子,有门有窗,据说还有能让阳光进来但是风雨进不来的东西挡在窗子上。这些都是要按照爵等优先分给国人的,到时候大家都一样,轮到你要多久?” “你要是去了夏东,爵等上便省了两年时间,再说如果教化的好、更多的人学会了耕种规矩之类,又是功勋,计划统计司的人都是有记录的,这一点我可保证,绝不会落下的。” “去了夏东,无非也就是受两三年苦,不过如今有牛有马有犁铧铁器,再难还能比咱们当初用石头的时候更苦?姬夏总说让咱把眼睛看的远点,哪能就盯着眼前这点事呢?等到以后新房子盖起来之后,你肯定后悔。” 李大听的或是热的晕晕乎乎的,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是没有松口。 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石泉摆摆手道:“都散了回去吃饭吧,都琢磨琢磨,晚上再说。我这边还有差十二个人……” 李大这才站起来,和自家女人一起回了家,咕咚咕咚地灌了几瓢冷水,看着女人正在抱柴禾准备做饭,忍不住嚷道:“吃点凉的吧,我这屁股都快熟了,今晚上我住牲口棚去,看着这炕头我就难受。” 女人也笑了,拿出早晨剩的粟米粥,弄了半块咸菜,吃了一阵,两个人都放下了碗。 “石泉说的倒也对,要是都不去,哪有那么多粮食养兵卒建作坊?要我说咱们就去?无非就是苦两年,这可比当初在山里强得多,哪能忘了谁带着咱们走出来过上这日子呢?羊还知道跪下喝奶呢,何况咱当人的呢?” 女人看了看家,叹息道:“去了那房子要新盖,据说都是些木头泥巴随便弄起来的,我孩子马上就要上学堂了……” 我孩子和咱孩子是不同的,不过这种情况在夏城多的是,倒也没有什么。李大唉了一声道:“孩子去学堂,那还不是公产里出钱?别说一天一顿饭,那么多孩子可也不少,姬夏说的总归是对的,人人为别人就是人人为自己。照你这想法,那些学堂的年轻人只说想上学就要百斤麦子,凭什么只要国人身份就能上?真要那样难道还能让孩子不去了?哪能只想着自己呢?” 女人拿筷子轻点了一下男人,笑道:“你还真以为缺了你,咱夏国就没人了?” “姬夏说,再大的房子不也是一块块砖石泥巴盖起来的?都这么想,房子不久塌了?” “可是也不能非逼着去盖房子啊,我是块砖,我愿意去垒夏渠怎么就不行了?” “夏渠的砖已经够了,你就必须去盖屋子!” 两个人说了好一阵,也没个结果,吃过了饭,李大便拿着铲子去刨牛粪准备往堆肥的地方送去,女人去外面换麻胚准备回来纺线,寻思着马上春耕了,得弄点线卖些钱买些酒,自家男人干活累了回来喝口酒也好。 李大刨了一阵,弄出了些蝼蛄,骂将着将这些把自家院子里的韭菜根咬的半死不活的虫子踩死。 正骂着的时候,就听着女人失急忙慌地跑过来喊道:“唉唉,快去看看,建造司的那群人真的在那量地盖屋子呢,石泉没瞎说,那房子可是大啊,我还听那几个当木工的说窗子的事呢,真是大。” “人家石泉怎么说也是农吏,还能乱说?乱说可是要受罚的。这回信了吧?赶紧过来搭把手,天黑前我得送到堆肥的那,晚上还得有劲听石泉说话呢。” 女人一把拉过来道:“去看看,去看看。” 李大无奈,只好跟着女人走出去,那边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几个故意弄出来的大窗框放在一旁,明明还没有到盖屋子的时候,却已经有奴隶往这边搬砖了,地上用石灰画了个大圈,几个人有木有样地在那比量着什么。 旁边立着一副极大的布帛,上面用炭笔墨汁画了一间就此时此刻的眼光来看檐牙高啄、钩心斗角的房子——相对于几乎没有窗子的土坯矮房来说是当得起这八个字的。 黑压压的一群人对着那窗子指指点点,问道:“这窗子这么大,夏天倒是好,冬天或是下雨的时候可咋办?” “我哪里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是姬夏了。姬夏让做的,做就是了,难不成他说的还有错的?肯定有办法。” 众人都点点头,心说这倒是,不过想想真要是房子有这么个窗子可就太好了。几个榆城回来的人见过那种磨光的大贝壳做的窗子,更是胡乱吹嘘了一番,以彰显自己见过大世面。 这样一说,众人便问专门负责宣讲规矩的人。 “这房子咋分?还是说卖啊?” 这些宣讲规矩的人在众人看来是比他们更明白很多东西的。 “既分也卖啊。这盖房子也得要人啊,如今都忙着种田的事,下雨天却又盖不了,冬天不忙但又没法盖,盖不起那么多。” “啥叫既分也卖啊?” “你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啊,得按照爵等领牌,有了牌才能买,钱可以从公产分润里扣,不过只要买了就能住进去。慢慢等吧,我天天在这里宣讲,都想给自己弄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呢。”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番,李大和女人对视了一眼,便有了默契。 原本跷跷板已经左右摇晃了,此时终于被压倒。 将来爵等分土、子孙继承太远;为国奉献书本有名太大;一心为公不计个人太累;众人称颂孩童崇拜太虚;到头来还是最贴近自己的衣食住行最有说服力。 公士太多、上造太少,再往上更少,怎么看石泉那话如今更有说服力了。 回去后破例吃了块腌肉,看了看屋里生活过的、被烟熏的发黑的痕迹,不久前四弟弟还在这屋里吃住,如今已跟着姬夏去了榆城,只留下墙壁上用赭石练习书写的难看的字,拍了下大腿道:“有人才是家,管它夏郡与夏东。” 外面稍有些冷,便披了件羊毛毡子袄,那是二弟当初在榆城得的奖励托人捎带回来的,笑骂道:“这回披着羊毡子去,石泉那小子把炕烧的再热也和我没关系了。可惜酿酒作坊里只有淡酒了,要不然我还买些蒸酒喝哩,反正热不到我了。” 顶着星星出了门,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屋子,忽然想到了离开夏城都在榆城的三个弟弟,心说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比自己更早住上新屋子。 第九十六章 兄弟闲聊(上) 李家大哥的三个弟弟虽然都在榆城或是在前往榆城的路上,可三个弟弟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了。 山岬岛上的河流上游有一块极大的石头,附近有很多人活动的痕迹,石头上有时候还有些傻傻的木炭写的字,或是名字或是刚刚学会的一些爱慕的词句,写的乱七八糟。 李家最小的四弟弟正念叨着石头上一句话,忍不住和两个哥哥笑道:“总共五个字,写错了两个,在学堂的时候肯定成天挨打手心。” 一边说着,从身后拿出来一壶酒递过去道:“这是我们发的蒸酒,一直想和哥哥一起喝的,没想到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才凑到一起。” 三哥接过酒葫芦,奇道:“今天又不是旬休,你怎么有时间来?” “五月的旬休提前了,过两天要去农庄去割麦子了。我们这些服役的都要去的,除了羽林卫和黑衣卫。都说我们雷火卫和他们一样,是咱夏国最好的军队,只是我们和他们还是不一样啊。” “黑衣卫的郎将是姬柏,羽林卫的郎将是石山,那都是咱平时常常听到的名字。阳关一战夺草原诸部的大纛、东夷征战引诱牟城,两卫里都是些老兵了,各个都会骑马,如今又有了马镫,就算之前骑的差些的如今也骑的飞快。” “我们就不同了,到现在连个郎将都没有,比起那些被征召服役的戈矛兵都不如呢。别说骑马了,我们营地连头牛都看不到,大部分都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 李三边听着弟弟的抱怨,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条干巴巴硬梆梆的腌鱼,用力在石头上敲碎,捡起些小的碎块递给了二哥四弟。 “弟,你们可是姬夏亲自带着的,难不成这还不够你们高兴的?” 四弟摇头道:“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到姬夏几次。我们平时训练的不是队列,就是左右转、从两排变成四排、要么就是练习横队往前走保持平齐。这些东西我在学堂的时候就整天学。那时候上午就学写字数数,下午就是队列……” “上次旬休遇到了和我一起来榆城的一个家伙,他没进这三卫,进的是那些征召的部队。一问才知道,我们和他们练的差不多……他还以为我们也是骑兵呢。前几天我们营地来了一批武器,你们都猜不到是什么……一堆竹子,从下游运来的一堆竹子,连戈矛都不是啊!” 一直没说话的二哥拍了下弟弟的肩膀,笑道:“你怎么还学会抱怨了?都是骑兵的话,咱夏国也养不起啊,现在满打满算三百多个骑兵,我都听姬夏抱怨了好几次了,你以为养马只吃草就行了?一匹马可是能吃好几个人吃的豆子了。你既进了雷火卫,好好做就是,难不成姬夏闲着无事真的把你们当那些戈矛兵看?” 四弟弟嘿嘿笑着,拿起葫芦喝了口烈酒,用力咬着僵硬的、臭烘烘的很咸的鱼。 “我就是抱怨抱怨,其实平时该怎么训练还是训的挺好的,过些天我大约就能被选为伍长了。唉,二哥,三哥天天打铁铸铜的我是知道,你整天跟着姬夏学,学什么呢?” 二哥撇嘴道:“说了你也不懂。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太学生就天天闲着跟着姬夏到处溜达?才不是哩,我天天都要写字算数的,还不能落下姬夏交代的一些事,有些东西姬夏写个木简扔给我们,大致给我们讲讲就让我们去做,你真以为那么简单呢?” 四弟拍了下脑袋道:“我想起来了,前些天我在湖边看到你和姬夏了,听说要修个新作坊?” “是,这倒没错,大家都知道要修作坊了。” 二哥想了想,确信姬夏没有禁止他们谈论这些事。夏国的规矩繁多,很多东西都有保密的规矩,但是同样的因为规矩多,所以规矩没有禁止的即为许可。 于是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姬夏说要修个造纸作坊。” “纸?啥是纸啊?” 李二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姬夏直说有点像是丝帛麻布,但是又比丝帛麻布要省人力。可以写字,可以用来糊窗户让窗子只透光不透风。” 两个弟弟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那些新建的屋子全都有那么大的窗子,原来是用纸封住窗子的?真要是那样就好了!想想吧,那么大的窗子可以透进来光,白天在屋子里多亮堂?” 二哥看着两个弟弟如此高兴,心里也快活,心说要不是姬夏不准往外说,你们要是知道有种特别费力费工的东西也能封窗子而且更为明亮,你们不是要吓坏了? 只可惜那东西太贵,而且做不了太大又十分浑浊,当作礼物送人可以,不过按照夏国体制在国内怕是不可能售卖了。 四弟弟喝了点酒,脸上有些红,神情也有些兴奋,忍不住又问道:“二哥,那这造纸作坊多久能造出来的纸啊?” 二哥摇摇头道:“还得些日子吧,挺麻烦的。你三哥知道,去年冬天的时候让一群人去收集麦秸、木头或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那就是用来造纸的。” 老三的确知道这事,当时风城苇城的人来到这里后,选出了二千多人归姬夏单独统领,因此分了任务让他们上山去采集野葡萄藤和细柳树还有乱七八糟的麦秸之类。 “二哥,造纸还要用野葡萄藤?” “那倒不是,那些野葡萄藤……呃,这个就不能说了。” 两个弟弟急忙闭嘴不问,也知道夏国的规矩严苛,一旦不该说的说出来,那责罚可就严重了。 二哥大约不想让这气氛尴尬,说道:“不过造纸的事我可以和你们说说,以后挺长时间我可能都要负责造纸作坊的事,谁让我最先考核通过了呢,姬夏说等到那几个也都考核通过了再继续给我们上课。” 两个弟弟急忙恭喜了几声,这可是大事,问道:“二哥,那你是不是要当那种特别高的官吏了?” 二哥摇头道:“那还早着呢,再说我也不太想当。我就想跟着姬夏学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再说我也当不上,哪那么容易啊?” “姬夏不是说哪怕是三省令、郡守、六部之类的官员,只要做得好就能考核提升上去吗?” “哎呦,我的两个傻弟弟啊,哪有那么简单?要从小吏做起的,而且必须还得成为郡守做上几年做的好了,才有可能进六部,最后成为三省令之类的。如今榆钱儿姐姐也不过管着户部,实际上还是以前司货的那些事,现在就是让你去做,你能做好了?度支钱粮这些事,我整天拿着木炭在陶板上算,算来算去都经常算错,更何况如今是六七万人。” “在陶板上算错了,最多也就是挨打手心,或是赶上姬夏生气的时候被骂一顿。可是真要是做了官员,算错了那是要死人的。” “再者,当初我们被姬夏选中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们了,我们学成后不可能当官员,如果想当官员当时就可以那些司科班了。我们将来都是要当先生的,教后来进太学的那些人,不过每年发的钱多,还可以佩戴些别人不能佩戴的东西。反正挺多了,不过我也不太在意。” 说到不太在意的时候,他半闭着眼睛,回忆起两年前在一间小屋中看到的玻璃粉摩擦后发出的如同雷电一样的火光,以及那些古怪的水力锤、简易太学学堂中陈列的简单木片制作的铆钉曲柄结构……这些东西才是他想要知道的,所以并不是随口说说。 只不过如今他学的东西还太少,姬夏也不给他们讲那些东西,只是让他们日复一日地算算术。他现在倒是有些怨恨和他一起学习的那几个人,如果他们也通过考核的话,如今就能学到更难的东西了。 好半天,他才从回忆中反省过来,笑道:“那些造纸作坊等到建起来之后,我就不管了,让我管我都不管。这东西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照着做就是,也就是新作坊才用我们盯着。” 四弟弟点点头,说道:“那倒也是,就像我们一样,上面说让我们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就是。往哪走、打谁,就算我当了伍长也不知道,想要知道只怕得当上郎将,不过有几个能跟白马、姬柏那样啊。难不成我们雷火卫以后打仗也是这样?根本不需要像羽林卫那样需要抓住机会、随时冲击……只要和训练一样,慢吞吞地往前走往左转就行?” 二哥哈哈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最笨的办法有时候最有用。就像是姬夏带我一起建造造纸作坊的时候,我以为还要和上学堂一样学学呢,哪知道根本不是。” “就像是把木头麦秸之类先在水里泡,要泡的烂了然后再用石灰煮。我问姬夏为什么?姬夏大致跟我说了说,然后告诉我那些作坊工不用知道为什么,只需要知道泡两个月、一百斤料用多少石灰、煮几天、在石臼里捣几下就行。” “就像你们打仗一样,写在规矩上,照着做就是。有人想知道为什么自然会问,不想知道的自然不会问。但是想要提升爵等、想要弄出更简单的办法,就得多问。” “这也是我想告诉你们两个的,多问问为什么,只有多问为什么,才能知道怎么样才能做的更好。” 第九十七章 兄弟闲聊(下) 他很郑重地拿出了做哥哥的派头,又说道:“你们也听过姬夏说起的煮鱼的故事吧?如果当时问问为什么把鱼切开,就不至于等到可以做出更大的陶罐的时候还要把鱼切开,并且成了一定要这么做的事。” 两个弟弟都点头称是,以示自己已经记住了。 “二哥,那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啊?” “快了,已经差不多了。姬夏过一阵要去粟城和其余城邑的首领会盟,得带一些礼物去,我们得在那之前弄出一些纸当作礼物送给其余的首领。他们不会写字,但是用来糊窗子也是好的啊。” 老三笑道:“他们哪里用纸糊窗户啊?用奴隶磨贝壳就是,反正他们的奴隶多,可以用在这些事上。他们要是都会写字的话,送纸当礼物他们肯定高兴。不过要是不会写字的话,送纸他们未必高兴。” “我们冶炼司也在给他们准备礼物了,不过二哥,我们准备的礼物肯定比你们准备的要好,他们肯定喜欢。只不过这些礼物可是要把我们累死了。” 他伸出了满是茧子的手,无奈道:“老四过些天要去农庄收麦子,我们也好不到哪去,这些日子也在学打铁,那大锤子抡起来可是比稷镰累多了。你们是没去我们那看看,天天叮叮当当的,里面又热,如今还好,过些天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兄弟两个齐声问道:“打铁打出的礼物?剑?” 老三摇头道:“那倒不是,打铁是都要学的,礼物不是铁的,都是铜的。” 说到这,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反正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姬夏也没说不让告诉别人。” 伸出手,比量了大约一尺的距离道:“那礼物大约这么长,半条胳膊吧。用的是铜熔铸的,得有个三五斤沉,看上去一点都不好看,但是用起来可厉害呢。” 兄弟俩都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到底是什么?” “武器!” “武器?铜的?半条胳膊长?剑?” “才不是剑呢。” 他想了一下,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形容的事物。 “就是一根铜熔铸的竹子,里面是空的,后面有竹节是死的,只有前面是空的,一直通到最后面。最后面还有个小孔,可以塞进去火绳,姬夏说那小孔叫火门,这东西就叫火门枪。” “枪?”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姬夏随便起的名字,绝对是枪,切音字我还是认得的,绝不会错。” “塞火绳?用火药的?” “嗯嗯,对,用火药的。往里面塞上火药,再把铅做的圆球塞进去,用火绳点了火药后,砰的一声那铅球就飞出来了!” 他手舞足蹈地说道:“你们当时是没看到啊,十五步之外的一块木板啪的一下就打碎了,这要是打在人身上,那还不是一下就打死了?后来姬夏又抓了几头猪,三十步之内只要打在猪身上,猪就半死了。” 四弟弟跟着哥哥兴奋不已,但是二哥却敏锐地觉察到了语句中的问题,问道:“打在身上就死了?那是说还有打不中的时候?三十步……我用弓箭射靶子或许射不中,但是射一头猪总还能射中的吧?” 老三嘿嘿笑道:“那倒是,反正再远一点想要射中就难了,而且一只手擎着,另一只手还得点火绳……后来火门上加了一根快燃的引线,点燃后可以瞄的准点,不过射一次就是慢点。” “多慢?” “呃……反正至少够射六七箭的了。很慢,很慢。但是箭可射不穿一些木板或是甲啊,这东西却可以。” 二哥摇头道:“别的城邑或是东夷人也就有些皮甲,而且皮甲还很一般,咱们要能射穿甲的东西做什么?这东西只能射中三四十步的话,咱们要了还真没用。再说了……做一个很麻烦吧?而且还是铜的?不能用铁的?” 老三摊手道:“不能用铁的,铁的容易炸,那就不是枪了,成了捏在手里的铁雷了。做起来的确很麻烦,但是拿起来和弓不一样啊,很小,一只手就能捏住,打的时候冒着白烟,还有火花,打在胳膊上一下就打碎了,还能吓唬人……” 李家老二摇摇头道:“不行,我得和姬夏说声,这东西咱们要了没用。当礼物还行,要是咱们用这东西可不行。有这些铜和这些功夫,咱们可以换粮食弄更多的士兵,打过去就是。再说咱们有弓啊,要这东西做什么?” 三弟弟急忙劝道:“不用了,姬夏说就做这些,作为礼物送出去,咱们也不用这东西。” 老二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要只是礼物的话,那就好说了。送其余城邑的礼物,只要好看只要看起来挺吓人的就行。我说呢,这东西这么贵,咱们也未必能用得上。” “是啊,礼物这东西昂贵着呢,这东西还算好的,最麻烦的就是送给粟岳首领的礼物,那才叫麻烦呢。不过做出来也真好,我都没想过还能这样。只不过要是咱们夏国的士兵人手一个的话,只怕咱们要攒几十年才行。” “什么礼物?” “甲!铜甲!能挡住羽箭的铜甲,如果那东西算是甲的话,皮甲简直就是一堆破布。用箭射了几次根本射不穿,这要是黑衣卫人手一件的话,冲进到敌人军阵里,也不用惧怕铜剑穿刺,还不怕羽箭。” 说完后幻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 “做起来太麻烦了,我估摸着好像这东西也只是往外卖换粮食牛羊,咱们暂时是不太可能穿上了。姬夏说一斤铜变成这东西就能换来几十斤铜才能换来的东西,如今别的城邑也都开始找铜矿了,以后铜怕是未必能像以前换那么多东西了。” “得先把小块的铜打成铜片,烧的半软的时候,穿过一块穿了几个孔的大铁板,砸出来一小截。” “然后用马拉着车,人坐在车上,用铁钳夹住铜丝的头,慢慢往后退着向后拉。一开始拉的粗,等拉完粗的,再塞进稍微细的孔里继续往外拉,一直拉到足够细才行。” “拉完铜丝,还需要打铁板。把那些熟铁用烧热后用大锤子一点点地打,从铁块打成小片的板……我前些天就是抡大锤的,抡的我胳膊都肿了。一天也打不了多少,麻烦着呢。” 顺手从旁边拔了一根软草,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缠绕好,就像是给手指披上了一层衣服。 “等到铁板打好后,把那些铜丝按我绕草这样的办法绕到一根铁棍上,抽出铁棍来,铜丝就是一圈圈的了。再用铁剪子剪断,全都变成一样长的短粗铜丝了。就像是编渔网一样,再把这些铜丝一圈圈地编织起来,用来披在肩膀上。” “胸口那地方则是用打的很薄的铁板,用铜丝连在一起,到头来披挂在肩膀上。那些铜丝可以挡住羽箭,而且不会影响肩膀的活动;下面的铁板更是比铜丝要强不少。” “弄了这么久,这么多人就砸出来一件,沉的很。不过比起被羽箭射中,要是我,我更情愿穿着这东西。” “你们看着吧,单单是这件铜铁甲,肯定让那些城邑的首领们惊叹不已,说不准都想要一件呢……” “我估计是这样,要不然姬夏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练习抡大锤砸铁?” 第九十八章 绝地天通 “是不是要做甲,那就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了。至于说甲到底是拿去换粮食牛羊,还是留给我们自己使用,姬夏肯定要召开国人议事会的,会和大家商量的,这是不下于和敌人开战的大事。” 三弟嬉笑道:“换或是卖,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除了咱们夏国,难道还有别的城邑可以冶铁吗?就算可以,就算他们知道了如何制作,又哪里会有那么多人的不用种田来打铁呢?” “那倒也是。” 不知不觉,这些不算最早的一批夏国人已经有了一些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即便在亲族一体的说法下受到了压制,但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又说了几句话,远处传来一阵喊声。 “何以!何以!姬夏叫你呢。” 两个弟弟颇为奇怪地看了哥哥一眼,李家二哥笑道:“这是先生给我取的字,因为我总是喜欢问为什么,所以先生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字。先生说总比叫李二好听。” “那倒是。何以总不是阿猫阿狗,何以是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这东西总归是比看得见摸得着的要好听。” 弟弟们的夸赞中,李何以看了看远处正在呼喊的那个王下亲卫,没有接弟弟们的话,皱眉道:“应该是出事了,我要立刻过去了。” 站起身,想了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情感,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道:“四,割麦的时候别偷懒;三,打铁的时候好好学。” 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告别的话来,从怀里摸出来几个铜币递到弟弟的手中,转身便离开了。 拐过了小河边,李何以忍不住问那亲卫道:“出什么事了?” “姬夏派去南边那些族群的人回来了,带回来很多种子,还带回来一些消息。好像很重要,不止是你们,还有六部的、郎将们、计划统计司的一些人都被召集了。” “什么事会这么重要?” 李何以虽然喜欢问为什么,但那是在自己想不通的时候才问,所以这个问题就不是为什么会召集的问题,而是召集后会有什么样的大事。 从南边那些族群里弄种子的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姬夏曾经说过那种白色的、仿佛花一样可以织出布的东西,还知道当初姬夏问清楚那些东西是长在树上还是长在草上之后高兴了好一阵。 但如果只是这样,根本不用将六部以及军中的人都召集过去。 如今计划统计司已经逐渐拆分,除了保留了一些归王直辖之外,剩下的都扔到了六部中担任一些小官吏,王又忙着练兵、作坊和打铁的事,尽可能将一些平日可以处理的事物都放权了。 李何以知道,就像是自己四弟弟去帮着割麦这事,只是王下令许可,剩余的就完全交到户部让他们分配哪个农庄去多少人、以及干活时候喝水、吃饭之类的问题。 可见如果只是推广某种种子的事,绝对不会召集整个夏国的高层或是预备的将来的高层一起去商量的。 等他赶到榆城中心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新建的、宽大的砖石的政厅门前已有四五个人,也是神色忧虑,守卫门口的亲卫们查验了一下让他们进去。 李何以刚刚进去,就听到了一个面色黝黑的族人正在那和姬夏说着什么。他认得这个人,比自己去学堂还早些,最早跟随姬松前往大河诸部游历。 看得出这一路的辛苦,那个人晒得黑乎乎的,身上的衣服很脏,显然是刚刚回来就被叫到这里询问一些事。 因为刚进来,就听到这个人说了几句让李何以听不太懂的话。 “前年那个族群的首领,以私自通天为名惩罚了一个氏族,将氏族首领的眼睛刺瞎,耳朵割掉,将他的亲人贬为奴隶,氏族众人也都沦为奴隶。一年后众多氏族臣服,献上了祭祀用的礼器,盟誓不再私自登天问地。” 李何以听的迷迷糊糊,抬头看了看皱眉思索的姬夏,却没有开口询问。 陈健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先坐下,也让那人不再多说。 就在清晨,一艘船从大野泽的对面回来,带回来的还有陈健派去名为互通有无、实则是去探测消息、带回种子的一批人。 种子的事很顺利,但是又听了这些人说了一些南边族群的一些事后,陈健有些紧张。 如今族群的活动范围只有千余里,千余里之外的事并不能全部知晓,甚至于世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就不过是百里之遥。 但是就如今这个情况来看,想让自己融入的大河诸部这个族群成为将来这个地区的唯一文明和主导者,就不得不收集千里之外的情况。 大河以南千里之外的那个族群,并不是说在技术上发展的已经超越了夏国,实际上整体的技术水平也就是夏城出现之前的大河诸部的平均水平,铜石并用。 但是那些回来的人的一番话引起了陈健的警觉。 世界是不断变化的,自己族群往前走的时候,其余族群也在往前走。 陈健听到了一个转译过来的、大致意思的词汇,这个词汇证明了南边那个族群已经快要成型。 一个很简单的词汇,绝地天通。 听起来很玄妙的一个词汇,但对于南面那个族群来说,这是影响整个族群的一件大事。 绝地天通,说白了就是断绝了私人或是某个氏族用自己的方式与天地沟通的权利,将神权收归余一人所有,同时以神权为依托和法理做到诸部统一成一个文化族群的事。 换种简单的说法,这就是南方那个族群的一次“宗教”改革,这不亚于弄出了铜与定居,因为以此为依托的是南方族群集权体系的建立。 原始宗教下,神灵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高的说法,因为神是以人类社会为依托的想象物,没有一个完整的人类社会就没有一个完整的神系。正如之前草原诸部的土地神与战争神之间的争端一样,无非就是两种生活方式在神权上的争夺。 一开始,氏族首领或是祭司掌握一些历法、农时之类的事,他们是可以沟通天地的人。 随着时代的发展,即便是同一血缘的氏族迫于生活压力开始迁徙,那些掌握了祭祀方法的人成为了新的氏族首领或是祭司,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将祖先神灵化、发展出诸多不同的神系。 再到铜石并用之后,人们开始定居,但是恶劣的自然坏境和原始落后的种植方式很容易出现灾祸,于是人们开始自己祭祀。 久而久之,这种祭祀变得频繁,开始出现大量的祭祀浪费,很多人不再专心从事生产,而专一地成为了忙于和天地沟通的人。 和大河诸部不同,大河诸部在几十年前华粟同盟建立的时候,族群中的先贤智者给出了一种愚弄神灵的办法,将祭祀的用品用“生死所食所用不同”的借口变为了简单粗糙的东西,不会影响族群的发展。 本来这种收回神权的方式在华粟同盟成立之后也会逐渐出现,但是华粟同盟成立不久最有威望、有可能将这个族群统合为一个国家雏形的首领英年早逝,氏族分裂,但是留下了一个理性祭祀的习惯。 但是南方族群或许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条非理性祭祀的路。陈健听回来的人说了一些在南边的见闻,之前的祭祀极为频繁,神职人员过多、很多人号称有沟通天地的能力——其实和陈健做的差不多,声称每个人都能和祖先沟通,但是陈健丰富了这个体系,以简单的实践论偷换了一些概念,并用前世的知识垄断了解释权,争取在死前只要脱离蒙昧这就是好的,但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速度积累技术,这就是作死。 对南边的那个族群来说,时间一久就会出现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诸神并立、各个城邑氏族之间都有自己祭祀的神灵,从而出现分离的倾向;要么就是非理性祭祀大行其道。 每个人都有和天地沟通的权利和能力,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为的解释权,也就意味着首领的权利缺乏了神权法理,更意味着不可能出现一个统一的文化圈族群,更别说一个集权的首领。 按照回来人的说法,十年前南边族群的很多人对于那些很多可以沟通天地的人已经厌倦,因为连历法都是不统一的,还供养了大量的祭司阶层,用各种不同的手段去祭祀天地沟通天地。 换一种说法,天、地、人并没有分开,天地都能管到人间的事,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天地的指引,活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人只是天地的附庸品。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南边族群的人在晚了华粟同盟二十年、晚了东夷诸部十几年之后,展开了原始宗教下的宗教改革。 最大的氏族同盟的首领在祭祀了天地后,宣布了一件事,一件对南边族群来说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他在祭祀天地后,天地命令神明劈开了天地的距离,从此之后,天、地、人之间各管各的事,人们不再能够随意沟通天地了。 人间的权利独立于天地,成为真正的、人的首领。 天地的距离扩大之后,留下了几座山做为通天地的大荒之山,而这些掌握在诸部首领的手中。 换而言之,除了首领或是首领任命的祭司之外,任何声称能够沟通天地的人都是假的,也没有这个资格。 往神权里说,统一了神权,以历法、农时、科技为名掌握了神的解释权。 往世俗权利里说,天地人分开了,人是平等于天地的,人间的首领和天地诸神是平等的,不是天神高于人君一等。 人君自此之后,可以大肆地吹牛逼说自己和天上的某某神谈笑风生见的多了甚至驾车同游——倘若南方族群有车的话。而不再是之前的低一级只能请示、拜见、膜拜。 第九十九章 远方的消息 这种天地人分开的格局是世俗权利膨胀之后的一种选择,有时候这种办法可能就是各怪圈。 分离后有些族群选择了一直压制宗教,有的族群则是在宗教出现后无奈地被宗教夺权,最后将蒙昧时代就已经完成过一次的宗教改革再来一次;有的则是在神话时代早熟地完成改革后一直延续,省略了这一步的轮回。 天地人分开,不是说不再祭祀,因为那样不符合长久的半蛮荒时代的思维方式。 但是首领通过将祭祀正规化、神圣化的办法垄断神权,却可以杜绝这种非理性祭祀的方式消耗族群的力量,而且还有各种借口完成族群的统一。 不论怎么样,这都是一种进步,也宣告了南方族群氏族时代的解体和族群自然发展极有可能形成一个正规的文明。 从氏族时代的战争唯一目的就是血缘仇恨,到如今的五花八门的理由、借口,无疑证明战争已经有利可图,掌权者的管理水平正在逐渐拥有统治一个国家雏形的能力。 这正是陈健所担心的问题,就此时的情形,大河诸部、东夷诸部、大河南岸的族群,都有可能发展出独立的文明。 时间拖得越久,这种整合就会越发麻烦,可能要经过数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完成彻底的吞并和消化。 而让文明只有一个声音,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文明成型之前将其打回氏族时代,不准其有一个统一的国家雏形。要么血腥同化,要么赶出最适合文明发展的河谷平原让他们失去发展出强势文明的机会。 如今生产力落后的情况,一场持续三五年的战争就足以宣告一个族群的彻底失败。而大河诸部有陈健提供的技术优势,三五年的时间战败后需要几十年的修养生息,但这几十年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一段时间。 历史本就是残酷的,很多氏族连名字都没留下就彻底消失了。这个时代这个坏境,陈健所在的族群有个极大的优势:长得都差不多,文化也没有天差地别的区别,语言不同但却属于相同语系。长期来看,殖民筑城、优势文化侵略、武力打崩对方最后可能的统一的几座城邑就足够。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办法,同化的事交给后人,如何选择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冲淡。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在名义统一后击败东夷、南渡大河让南方的族群失去统一的机会。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族群的发展情况,也所以他必须要把一些事的速度加快了。 他将众人召集到一起,并不是为了现在就准备战争,比起东夷这个族群的威胁要小一些,毕竟离得还远。 马上就要前往粟城成为诸部的大祭司,在这之前他需要安排一下离开城邑后的种种事,不惜代价地准备一些彰显城邑实力的礼物,还要让夏国的这些管理层知道一些事。 世界很大,除了附近已知的文明族群,更远的地方可能还同样拥有这样的族群,让他们开眼看看比这之前更大的世界与不同。 等到人都到齐后,陈健让那个从南方回来的人,用自己的眼睛讲诉一个在众人听起来光怪陆离的世界。 回来的人等到众人安静下来后,缓缓讲诉起了他这一路的见闻。 “渡过大河后,三五百里之内尚有大河诸部的城邑。再往南越过一些山,大约五六百里就有了南方族群的城邑了。靠近大河诸部城邑的地方和咱们的有些类似,不过还不太一样。” “我们跟着那些人从第一座城邑开始,向东南又走了二十余天,终于来到了他们族群最大的城邑。” “城邑依山而建,附近有片大泽,大泽中有猛兽,皮甲坚硬,牙齿如刀,尾巴摇曳如鱼,然有四足,力大无穷,一口便能将牛拖入泽中。有氏族城邑专以此凶兽祭祀,也有氏族剥取皮以制甲。” “那里的牛也与我们这里的牛不同,我们这里的牛毛色发黄,而那里的牛毛色发黑,体形壮硕,犄角又长且弯,喜好游泳。” “那里没有马,却有比牛马都大得多的野兽,牙齿极长体形巨大数倍如牛,耳如蒲扇,偶有驯服用来驮物,或取牙以作礼器。” “那里的人种植一种米,晶莹如玉,米粒比粟米要大的多,颜色如雪。” “他们有铜有石,各色农具,但是没有稷镰,成熟后薅出苗穗,也和咱们处理粟米差不多用石臼捣碎。他们称呼自己母亲的兄弟时和他们用来捣米的石臼一样,听说氏族时代的时候和我们一样知其母不知其父,诸如舂米之类的事就由母亲的兄弟完成,故有此称。” “他们会造船舟,善于捕鱼,捕鱼比咱们多,会结网。” “他们也有衣冠,但是因为天气湿热经常袒露上身,喜欢用赭石涂抹在赤着的上身上。” “他们用来织布放线的东西不是麻,而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就是姬夏让我去找的东西。不是长在树上的,而是和草一样,大约一人多高,开花后结果,果如白云,远望如花,他们称之为棉。” “他们纺棉的办法和咱们之前差不多,都有陶做的纺轮,不过织的布比咱们要差,不如咱们的细密。那种布摸起来比咱们的麻布要舒服,但是穿着热,咱们的麻布反倒更适合他们那里。” “他们也会榨油,是用棉籽里的油,不过不是用来炒菜的,他们没有铁锅,也没有铜的,是用来点油灯的,黑烟很大。” “对了,铜……他们的铜器做的还不错,那座最大的城邑附近就有一座大铜山,那也是那座城邑建在那里的原因。他们也会用蜡做模子,也会同陶土。” “他们会挖水井,因为那里沼泽众多,很多沼泽里的水不能喝。不过他们挖井的办法和咱们不太一样。” “他们也有陶器,长得和咱们的不太一样,和别的城邑比不知道,反正比橡子烧的要好得多。” “他们也有耒耜,不过大部分是骨头的,也有石头的,还有铜的但是少见。” “他们还没有文字,但是诸部之间的话语都差不多。” “他们的房子和咱们也不太一样,墙壁不厚因为冬天不冷。城邑内的房子也是夯实地基,但是上面的黏土都用烧陶的办法烧的坚硬,用来阻隔水汽。” “城邑之外的屋子都是离地大约一人高,有柱子支撑,上面铺着木板茅草,木板之间有缝隙。木板之下养着猪狗之类的畜生,也有一些不能飞的禽鸟。” “他们造木器的水平很高,和咱们差不多,卯榫的很好,大约要是不好就不能用木栏杆做出高出地面的屋子。” “他们也有作坊,还有很多奴隶,很多奴隶都用来种植。还有一些是之前的氏族亲族或是违背了随意祭祀规矩的祭司。” “他们那里蚊虫和蛇比咱们这里多得多,所以他们既害怕又讨厌,每年五六月份的时候都会采集很多古怪味道的蒿草,和咱们一样挂在屋中或是晒干了驱除蚊虫。” “我们在最大的那座城邑见到了他们诸部的首领,送上了铁器火药之类的礼物,他很高兴,也问了我们很多事,同意用种子或是棉来交换铁器之类。” “他们的首领精通历法,在城邑的正中心有几根极好的木头做的柱子,和东边的山一起,站在某个点,在四季可以通过不同的柱子恰好让初升的太阳将影子照过来。” “他们把咱们大约五月的时候当作一年的开始。他们数数和咱们以及东夷人一样,也是十个十个的数。” “大约是他们的房屋建在木栏杆之上的原因,他们相信天地之间是有几根木头支撑的,而且就是首领用来观察日出的那种木头。那种木头很少见,据说只有在首领规定的几座大荒之中可以沟通天地的山上才有。他们相信在那些大荒山上爬这种树可以爬到天上去,也有很多人去寻找,但是这几年首领不准了,说是他和天地沟通过了,天地之间的距离拉大了,只有一种特别的神木才能爬到天上去,别的树都不行了。” “首领很富足,但也很睿智,几年时间不再有人随意祭祀,首领亲自领头祭祀,并且带着族人种植,这些年族人都很富足,又暂时没有水患,鱼虾众多。” “女人喜欢以贝壳为饰,但是没有钱,基本上还是互相交换。已经有穷有富,生下的子女有父亲起名字,不再是由母亲起名。首领带着众人种田、捕鱼、造船之类,已经有了奴隶耕种的私田。” “他们没有戈,但是有矛,不过用矛的很少,都是用些铜剑、石斧之类,因为矛不好在河泽较多的地方施展吧?” “他们没有车,更没有战车。” “他们有弓箭,但是箭术可能和咱们夏城人差不多,射的不是很远。但是他们有一种毒草或是蛇蜈蚣之类的毒涂抹在箭头上,很容易射死人。” “他们的士兵爬树比咱们强得多,爬得很快,而且都会游泳,也会撑船,有水牛皮做的简单的甲,习惯带着牛角的装饰。哦,对了,还有一种牛,体形也不小,但是只有一支角,但是不能驯养。” “他们也不再是氏族时代的习惯做为法律规矩,而是和咱们差不多也有了规矩法律,而且有五种肉体的刑法,还有一种把人扔到泽中喂食凶兽的可怕惩罚,或是把人绑在树林里等着各种虫子把血吸干。” 第一百章 大祭司的预演(上) 归来者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南渡大河两千里之外的种种见闻,屋内的一些人都听的有些痴傻。 张着大口可以吞噬牛马的鳄鱼、古怪而又巨大的象、巨大的蟒、可以食用的如同玉碎一样的米粒…… 相距一千五六百里的距离造成的这种差异让他们第一次知道世界的广阔。即便他们中的一些人跟随陈健去过东夷,但那基本是是同纬度的差异,稍微暖和一些却还没有出现如此之大的区别。反正大野泽附近是没有大象和鳄鱼的。 至于稻米,一些人是见过的,双方族群之前就有交流,但是携带的不多,只是一些人尝过一次。 跨经度与跨纬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那些想象不到的物种,超出了人们想象能力的、存在的实物,比起那种口头的宣讲更容易让人知道世界的广阔。 物种的重新分布也顺势造就了这种古怪,譬如理论上不该出现的亚灌木的棉花,在没有见到实物之前,他们很难理解一种植物的种子怎么会是像云朵一样的白色花朵。 陈健想了一下,用柳絮或者杨树毛子来解释了这种作物。 “明年开始,咱们这里也要试着种植一些这样的棉花。这种棉花可以纺线织布。” “为什么要选择种这种东西?有人可能会说咱们已经有了麻布和蚕丝,但棉并不一样。” “麻需要放在水里沤,沤烂了之后还要女人一点点地撕成丝,弹开之后才能用来纺线。如今染坊司除了纺羊毛之外,也可以纺这些麻线。但是纺织的速度太快了,而拨麻的速度太慢了。” “如果咱们开始种植棉花,这些棉花天然就是可以纺线的绒团。需要的只是用人挑出棉中的种籽,再将棉花弹开,这比起那些麻布可以省下更多的人手。” “我估摸了一下,每个人如果熟练了,一天可以挑一斤到一斤半的棉花用来纺线;而如果是麻布,一天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不能剥出这么多的麻皮。” “假使有一千个人专门从事纺线织布,用麻线的话,需要九百个人从沤麻到剥麻,但只有一百个用来纺线织布就够了。但如果用棉花的话,咱们可以一半的人弹、剥,而剩下的一半用来纺线织布。” “咱们要的是衣服、布匹,这一千人就相当于比之前提高了五倍的产量。平均下来每一匹布需要的人手少了,可是布匹咱们还是卖那么多钱,咱们就能赚的更多,能养更多的士兵。” “所以明年咱们要在榆城、新华两城试着种植棉花,户部的准备一下明年留出最好的土地。计划统计司这边我会提前准备,弄出适合纺织棉花的纺车和简单的木织机。” “这是明年的一件大事,一定要提前准备。运输司还要准备一支驴子骡子的商队,南渡大河,携带铁器去换更多的棉籽,以及买一些会种植、纺织的奴隶。顺路,还要邀请一些亲贵来这里看看,顺带问问南边那个族群的很多事。” 济济一堂的几十个人不管是不是和户部或是计划统计司无关的人都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但是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姬夏,试种这种棉花倒是没问题,但是为什么要种在新华城?很快就会被东夷部族学会的,要我说,咱们就种在榆城附近就行。” “对啊。” “新华城那边到底要怎么弄?姬夏不是准备也把东夷人也都弄成国人吧?” 陈健笑着摆摆手道:“先不急,这就是今天把你们都叫到这里的原因。如今除了东夷,在南边还有一个方圆千里的大族群,今后该怎么办?这是需要提前准备的,需要用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准备的。” “先说这边试种棉花的事。” “夏郡附近可能有些冷,种植未必合适,再者娥、卫两城如今多多养羊,咱们多少也要给他们留些好处,毕竟咱们还是盟誓过的盟友。” “至于新华城,不但要种棉花,还要种更多的粮食。” “传不传到东夷那都没有事,传到了更好,咱们的织机和纺车严禁私营,只有染坊司里有,他们种出来用他们的办法织布其实和麻差不多。” “再一个,就像是雁鹅下了很多蛋,你全都放在一个柳条筐里,一失手一下子就全都没了。” “这几年得祖先庇护,风调雨顺,但是不久前的几年还有大旱、洪涝之类的事。前年馍城遭灾的时候,我就说过,大河诸部需要一个共同的首领。东家日出西边有雨,调配丰产的粮食去遭受灾祸的地方。” “如今呢?大河诸部实际上并没有一个真正的首领。咱们夏国在粮食上必须要保证足够的粮食以防备灾荒之年。所以夏郡、榆城、新华这三地都要开垦。不但要开垦,而且还要投入很多的人开垦。” “这三郡相距数百里甚至千里,不论哪一处出现了灾荒,另外两城的粮食也可以运抵,不至于挨饿。如今咱们的铁、铜、武器之类可以和别人交换,那是因为咱们的粮食够吃,一但不够吃了,他们未必会和我们换的。” “这就又转回来了咱们怎么对待东夷人这件事上,因为你们也知道,新华城那里并没有太多咱们的人,夏郡动员族人前往东西二县都费尽心思,何况去千里之外?” “所以新华城最主力的垦荒人,应该就是东夷人或是东夷人的奴隶。怎么诱骗他们来到新华城?如果来了新华城仍旧是当奴隶,那么在新华城和在东夷有什么区别吗?倘若如今咱们有十万人,并且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听从王命欣然迁徙到新华城,那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这十万人足以把所有的东夷人都抓来当奴隶,还不用担心他们的反抗,但是咱们有吗?” “既然没有,所以就不能把他们全都抓来当奴隶。要记住一点,以后咱们在新华城和东夷人交战的时候,不要说把所有东夷人抓来当奴隶的事,那样会激起他们全部的反抗。” “就像是一把筷子,全都团结在一起,咱们想要折断就很难。” “对于那些靠近新华城的城邑,他们和咱们走得近,咱们就不去攻打;和咱们做对的,就一定要攻打;奴隶逃到新华城,可以允许他们耕种土地缴纳赋税,只不过这土地是咱们的,工具也是咱们的,咱们要收的赋税很高;甚至咱们可以喊出人并未生来就是奴隶的口号让东夷的奴隶反抗他们的主人,以迎接王师。” “目的就是将这一把筷子变成一根根的,从内部搅乱他们。吸引奴隶、鼓动平民、屠杀武士勇士、逼走首领亲贵这些掌握了东夷祭祀、语言、礼法、风俗的人。” “东夷和咱们共享一条大河,最终只能有一种文字一种风俗一种祭祀,而那些奴隶懂吗?根本不懂。他们的下一代就可以认为自己就是夏国人,就是大河诸部的人,因为那些传说、祭祀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又没有文字、历史,他们只需要吃上几年饱饭。” “但是大河南边的那个族群又不一样。他们不是比东夷更有威胁,但是那里闷热潮湿,不适合咱们征战。但是放任他们发展下去,百年后可能就会诸部团结在一起,甚至从咱们这里学会了文字和官制,从而让他们的历史传播下去。” “咱们要在处理完东夷的事之后,向南远征一次,打垮他们的部族首领,让他们百余年内不可能统一团结在一起,等到咱们的后代人多了,再慢慢在那里筑城迁徙过去。” “毕竟,那里和草原还不一样,那里也适宜耕种。只要适合耕种的地方,都应该是咱们的土地。” “这件事可能就是咱们今后十年,甚至二十年要做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咱们这些人死之前,要完成三件事。大河诸部有一个共同的王;灭掉所有明白东夷礼仪、文化、传唱诗歌的人,或是将他们驱逐到遥远的苦寒之地;南下征战一次击溃南边族群的大首领,毁掉他们最大的城邑,让他们陷入征战。” “人总是要吃苦的,咱们这一代人吃了苦,后代的人便可以不用吃这苦。天地虽大,但终究有尽头,孩子越来越多,适合耕种的土地就有那些。如今看起来土地一个铜币都不值,到处都是,人才是最贵重的;但总有一天,人会比土地更低贱。就像是铁一样,在咱们冶炼出来之前只是一堆破石头,可能只需要一万斤粮食就可以换来一座矿山;但如果现在的话,其余城邑发现了铁矿,又怎么可能是一万斤就能换来的?” “在这里的诸位,曾经有我的血缘亲族、有夏城老亲族、还有逃走到大野泽的奴隶……但如今诸位都是夏国人,都是大河诸部的人,我们之前的种种矛盾争斗如今都没有必要,而剩下唯一要做的就是为后代准备下一片可以容纳千万人生存的土地。” “先东后南,这就是咱们实现这一切的笼统办法,所以今后的一切都要以这个基础准备。” “如果不知道五年后要干什么,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夏国小吏;如果不知道十年之后要干什么,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夏国高级官员。” 第一百零一章 大祭司的预演(中) “知道了今后我们要做什么,还不够。还要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知道生者的世界到底是什么。” “曾有人问过我,死后到底是什么模样,我没有回答。” “活着的事还没有做好,又怎么可以在活着的时候就去谈论死后的事呢?生者有生者要做的事,死者有死者要做的事,互不统属,死后的一切都不该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 “至于天地,那太过广阔,纵然祖先眷顾,我又怎么能够解释清楚呢?” “所以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咱们不谈死者鬼神、不谈天地神怪,只谈生者的天地。” 陈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些人,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原始的世界观问题,这是他成为大祭司之后必须要面对的事,发起一次不亚于南边族群绝地天通的原始世界观变革。 成为大祭司必须要解释天地、解释生者的世界,解释天地之间的运作。如果他活的足够长并且真的完成了诸部的统一,在成为大祭司之后的一些话就不能胡乱说,这造成的影响太大,之后的很多事都要以此为基础进行修补。 而面前的这些人如果能够听懂并且相信,纵然这些理论漏洞百出,却也足够支撑起这个时代的原始世界观了。 这不是一件毫无意义的小事,你不去忽悠,就有别的东西占领,一旦形成了可以自圆其说的体系,再去打碎就太难了。 等到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陈健拿起了炭笔在洁白的、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上,熟练地画了一个黑白熊阴阳鱼,这是下面众人所耳熟能详的东西。 实际上他的原始体系就是以这个为基础的,真正的东西解释不清楚,那么就只能穿凿附会。 早在这次之前,他就已经尝试过一次忽悠了,而且忽悠的效果暂时看来还是很成功的。 就在当初农学班的那群人前往农庄的时候,陈健给过他们一些豌豆的种子,因为那些豌豆的种子是挑选出来的,因而问题也就随之出现。 去年收获之后,石泉等那些农学班的人曾经拿着收获后的豌豆来找过陈健,陈健在给他们豌豆之出就在琢磨怎么解释的问题,用那些农学班的人作为第一次尝试。对不对另说,能够自圆其说不至于谬之千里就行。 当时那些人拿着豌豆来找陈健的时候,鉴于在他们走前陈健特意叮嘱过的观察高矮以作记录的事,所以问题也是关于高矮的。 那么多豌豆中,凡是矮的豌豆长大后都是矮的,而高的长大后结出的种子再中下去,却有高有矮,而且高的明显比矮的要多。 陈健当时就已经准备开始了忽悠,也是画了那么一个黑白熊阴阳鱼,告诉他们世界万物都有阴阳两种,是对比的。 譬如有日便有月、有高则有矮、有冷则有热。 高对于矮,就像是阳对于阴。太阳出现后,阴就被阳所隐没,所以看不到黑暗。而黑暗本身是存在的,一旦遮住了太阳黑暗就会出现。 所以这豌豆本身内部也是阴阳分开的,矮为阴、高为阳,就像是这阴阳鱼一样是阴阳分隔的。和人一样,需要男女交合才能生出娃,如果生出的娃是个黑白熊阴阳鱼一样的本质,那么必然是父母各给与了一半。 豌豆也是一样,矮的是纯阴,父母都是纯阴,所以开花后结出的豌豆也是纯阴,自然全都是矮的。 而高的,本身就是阴阳俱存的,各分出一半结合,可能是纯阴的,也可能是纯阳的,还可能是阴阳都有的。而纯阴的是矮的,阴阳都有的阳遮住了阴,自然就是高的,所以高的总是比矮的多。 这么一番狗屁不通的解释之后,倒也能够以黑白熊为基础没什么漏洞的给与了解释。 石泉那些人肯定不会懂基因之类的东西,也不可能和他们讲,所以用这种笼统的类似玄学的方式给出的解释。 大约两天的时间,那些农学班的人基本明白过来其中的问题,并以这个为基础想出了一个办法:在挑选种子的时候,要挑选麦穗大的、麦粒多的、因为相对于小和少来说,大和多算是阳而反之为阴,所以麦穗大麦粒多的繁衍出的麦子总体来说是麦穗大和多的。 至于男人女人的问题,陈健也是用类似的办法解释的。对于人来说,从灵魂肉体这个层面来说,人分阴阳,既有肉体又有灵魂。但对于人这个东西本身来说,却又是另一种层面的阴阳。 陈健想了想去,想到了一个很符合如今男人地位提升女人地位逐渐下降、但还保留着氏族时代遗留下的地位这个事实的解释。 他忽悠这些人说,刨除掉肉体灵魂这个二元来看,单单看肉体依旧是另一种阴阳。 女人是纯阴之体,所以女人会有月事,和月亮一样,而月亮相对于太阳来说自然是阴。 而男人的肉体则是阴阳相济的,所以男人有乳,但却不能哺育后代;男人会哭但却不如女人那样经常哭;男人力气大但又不能无限地干活;男人没有月事等等。 所以生出的娃在肉体上,是男女各占一半的。 有人便问陈健,按照这个道理,其实是可以生出力气极大、没有乳、不会哭的最阳刚的男人。陈健说是这样的,只要男人和男人能生孩子,生四个可能就有一个是真正阳刚毫无阴柔的男人的,但是他又告诉了这些人最好不要尝试,因为生不出来。 这个理论如果在男尊女卑已经完全成型的时代提出,这会被喷死,因为一旦到了那个时代还涉及到一个问题:生男生女是因为女人还是男人?他要是敢在男权稳定的时代说生男生女是和男人有关,估计会被人直接两个大嘴巴子抽脸上,然后绑起来扔到水里淹死。 而此时抛出这个扯淡的理论则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就夏国这些人而言,脱离母系时代还不久,女人的地位由于生殖崇拜的习惯问题依旧不低,而且有纺织、接生以及将来的捞纸、磨火药等工作,没有立刻降到谷底。 白纸一张的人们走出山林,刚刚吃饱了开始考虑为什么、从何来从何去的时候,就被陈健灌输了一顿伪科学,并以这个阴阳鱼黑白熊为基础构建了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世界观,接受这个观点也并不难。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那些农学班的人在琢磨着种牛种马的时候,会偶尔琢磨一下能不能让两头强壮的公马生出一头更强壮的纯阳公马,但是问题不算太大,陈健也任由他们去折腾,反正弄不出来。 但他相信,今后的农学育种、选种之类,至少有了一个正面的指导。 农学的基础和尝试奠定之后,陈健就一直琢磨用类似的办法把整个世界忽悠出来。 这当然不是唯物的、客观的世界,而是基于一种想象之上的、贴近真实客观的主观世界。 比如人的伤口,是因为一些坏的灵魂所化的实体小虫子吞噬了肉体,从而让人阳盛阴衰,导致了溃烂从实体的物质变为了虚无的坏的灵魂,没有肉体的支撑灵魂在生者的世界是无意义的必然消散的。 这种解释在他自己看来纯属扯淡,但是在那些医药班的学生看来简直是真理,比如烈酒可以点燃,自然是至阳之物,可以将那些坏的灵魂消融,因此伤口上经常擦拭烈酒不容易化脓感染之类。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准备,需要把一切笼扩进去,成为一种二元论的思维方式,融合进去矛盾论之后,变为一种畸形的二元世界。 从人的出生,到灵魂与肉体的结合,再到生者学习让灵魂壮大,以及四季变换、日月初生种种的一切,都在这个框架内。 有些是贴近事实的,有些则就会是纯属扯淡,但只要能够给出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留下最基础的东西,任由后人发挥,这在这个时代就是进步的,至少比天定一切的论调要进步,没有什么事可以一蹴而就,有时候必须要走弯路。 于是此时,面对着整个夏城的高层,陈健又一次从阴阳鱼黑白熊开始忽悠,先是讲了大致的世界观雏形,接着开始解释了日月交替是因为阴阳相济:只有太阳不好,只有月亮也不好,两者互相争斗直至妥协,各占一半。 不是因为一定是这样,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存在,或许天下的某个地方不是这样的,有永夜也有永昼,而那里不会有人生活,即便生活也会无比艰苦。 再由这个讲到了妥协和矛盾,再讲到如果治理一个国家,保持国家的稳定。 “任何城邑都是阴阳融合的。就拿别的城邑来说,奴隶假使为阴,则奴隶主亲贵为阳,互相争斗彼此妥协,这个城邑才能稳定。倘若亲贵想要让奴隶只干活不吃饭,那奴隶肯定会反抗,最终城邑就完蛋了。” “一个不至于毁灭的城邑,一定是阴阳调和互相妥协互相接受的。否则毁掉的就是整个城邑甚至整个国家。” “我和在座的一些人说过,阴阳之间的争斗一直存在。有些人觉得,阴阳争斗就是嗟、泽那些人反抗主人杀死主人,其实并不是这样。” “亲贵们给奴隶拴上绳子、组建军队、绑住双手,想让他们多干活,难道这就不是斗争了吗?” “只不过亲贵们总是赢,而奴隶总是输。” “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奴隶反抗才是斗争,而栓绳子、烙印记之类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斗争,这么想就是不对的。” “你不知道这斗争存在,就没办法管好奴隶,也就没法更好的盘剥而不至于他们反抗。知道斗争的存在,对主人来说意味着可以更好的盘剥,这一点你们要明白。” “阳光存在,看不到黑暗,不代表黑暗不存在,只是因为阳光战胜了黑暗,仅此而已,但你不能说没有争斗。” “因为一直胜利,就以为斗争不存在,那是危险的。当然,咱们夏国的奴隶已经不多了,可是斗争还在不在?要我说是在的,只不过阴阳之间不再是主人和奴隶了,很多人的脑袋还停留在其余城邑里奴隶和主人之间的那点破事,从而不能正确认识咱们今后要震压什么、要反对什么、要盘剥什么,这就是危险的。” 第一百零二章 大祭司的预演(下) “说个最简单的,奴隶生而为奴,生下的儿女也是奴隶。若把他们当牲口,一个人管十个牲口,看起来这很合理,也很容易,大家都喜欢。” “但是你们要考虑一个问题,这些牲口会说话,可以思考,所以他们必然会反抗。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 “再者,好比将那些东夷人抓来当奴隶,理由就是他们是东夷人,所以他们就是奴隶……这样不是在一直告诉他们,他们是东夷人吗?即便那些平民、奴隶之前不知道,但是被我们整天说,他们也会知道。这相当于我们给了他们一个反抗和团结的理由。” 一干人对于这个说法并不反对,他们可以理解陈健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之前的夏城,反抗度最高的就是那些草原诸部的奴隶。因为夏城之前的规矩很明确,所有奴隶只要表现得好都可以获得隶农之后变为野民的身份,唯独那些草原诸部的长相肤色和夏城人完全不同的那一批,根本没有成为人的可能,因而反抗也就最为激烈。 这算是这些人为数不多可以以史为鉴的历史,那些规矩实际上就是在不断提醒草原诸部的身份,原本一些仇恨冲突的两个人或许也因为这种身份的认同而团结在一起反抗。 倒是有人想过,整个夏城蹲在草河一动不动,就是不断生孩子,等到人口多了再东下。 然而被陈健鼓动起来的这些人又都盼着自己这一世能够干出一些经天纬地留名后世的大事,因而自陈健而下的这群人都等不起。 陈健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见众人没有反对,又说道:“当初那些嗟、泽等人还不是百姓的时候,曾带着那些作坊工为他们的孩子争取了一次能学习认字的机会。”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写课本了,但是有些首领看了后很不满意。他们建议我写这样一番话,专门教给作坊工的子女。” “说是:虽然我人贱地位低,但是如果我勤劳喜做不反抗,受到辱骂我能逆来顺受,也能感动亲贵来爱我。贵人住在砖石房,贱人蹲在茅草下,天地安排他们分等级,地位有贵也有贱。贱恒贱、贵恒贵,朝阳东升夕阳西落,天地至理。” 听到这,那几个曾经当过奴隶如今已成为夏城高层的作坊工领袖一个个忍不住骂了起来,捏紧了拳头。 陈健却也没指名道姓地说出是哪位首领的提议,笑呵呵地说道:“我就想,这样下去真有用吗?至少在咱夏城、在草河附近的几座城邑大抵是没用的,你看卫城的卫渊之前也不过是养牛的无姓之人,可见天地并没有安排这些东西。” “既然咱们夏国的人并不信这些,我也没有写在课本上,有些东西就不能和别的城邑一样。咱们自己都不信贵恒贵贱恒贱这一套,又怎么去说服东夷人世代为奴绝不反抗呢?”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人的身份,但不是享受待遇的国人。并且告诉他们,只要努力好好干活,总有一天也会和咱们过的一样。这样一来,他们反抗的时候只会想:我反抗是因为我吃不饱,我没有土地。而不是因为我是东夷人,所以我生而为奴,所以我要反抗大河诸部。” “不是奴隶,还能盘剥,这应该怎么办?这就不能用之前对待奴隶的方式去对待他们,而是要用一种新的办法盘剥。” 这话一说,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但是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 陈健在墙上随便画了一个矩形道:“假使这是咱们国人的土地,每户分了百亩,这里面有休耕地,有草场,还需要把麦、菽豆、粟米分开种,错开收割的时间。一户人,一男一女,如果只是种百亩地,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收割的话就忙不过来。因为种地有牲口,有犁铧,有耧车,但是收割却只能靠稷镰,丰收的时候一天也就一户两人也就割四亩地,歉收的时候或会多些。” 他又在大矩形的附近画了一些小的土地,说道:“这附近的小土地可以给那些逃到这边的奴隶和东夷人耕种。可以租给他们,咱们收地租。五六亩地名义上他们可以耕种,名义上他们如果耕种的好,还可以积攒钱财购买更多的土地、耕牛之类。” “但是咱们都知道,只要稍微加一点赋税,让他们服服劳役,他们可能二十年或是三十年才能拥有自己的一块土地或是耕牛,稍微再加一点就只能盼到他们儿孙辈上了。” “这些小土地是他们的,但是大部分土地是咱们的,所以他们需要租种咱们的土地,租用咱们的农具。他们忙完了自己地里那点可怜的收获后,想要赚一点钱怎么办?就只能帮咱们来收割换取一些钱。如果咱们足够懒的话,还可以把地全都租种出去,只收地租。” “这和奴隶的区别在哪?奴隶是牲口,而租种土地的是人,这样他们的反抗也会轻得多,最起码他们自己还有个两三亩五六亩的土地,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反抗。但是奴隶毛都没有,稍微煽动一下就会反抗,咱们还要有一堆人准备在国内震压,这就又要多花钱养士兵。” “如今土地这么多,给他们多了行不行?当然不行,他们种的多了,又怎么有时间帮我们干活呢?国人的好处体现不出来,国人会不高兴。将来土地和人比不多了,他们的土地更少了,那就只能靠租种咱们的地了。” “如果说以前是主人和奴隶,今后,至少在新华城,咱们要尝试一种新的盘剥方式,我称之为地主与雇农或是小农。” “咱们这代人要做的,就是多生产铁器,多培育牛马,多引诱更多的人来咱们这里。假使咱们的六七万国人不增加的话,咱们可以拥有二十万左右的非国人的人,而且不会反抗还可以缴纳粮食,并且会学会咱们的语言忘却他们的风俗习惯,甚至需要的时候可以武装起来他们让他们出征,只需要许诺一小块土地就行——你们谁敢让奴隶拿起武器?但他们就不一样。” “至于说土地本来空在那,没人开垦就没法种植,凭什么那些山川河流荒地是咱们的?这和奴隶之所以属于主人是一样的,欺骗就是。只不过我们比别的城邑更好,我们只要土地,而剩下的人则依旧是人。数万人里,总有三五个通过好好劳作买了更多的地,这就需要大肆宣传,让那些租种土地的看到希望。至少也能有五六亩地,农忙的时候做个短工,补贴家用。” “那么从这就看出来了,以后咱们夏国要维护谁的利益?当然是维护咱们国人的利益,换句话说,要维护土地归某个人所有的制度,这是一切的基础。今后夏国的阴阳,不再是主人和奴隶,而是地多的和一点地都没有的。” “咱们一定要坚定地反对奴隶主,奴隶都归私人了,谁给国家缴税?” “咱们今后,要一屁股坐在大地主这一边,联合那些可以自己耕种自给自足的自耕农,将那些土地少的束缚在土地上。因为咱们的国人可以成为地主,别人也有一部分可以成为地主,所以这是咱们的统治阶层,不维护他们维护谁?” “咱们今后,要用耕者自有十亩田、国家提供租用铁器农具的口号去征伐东夷。让奴隶、最底层的国人站在咱们这边,赶走那些掌握了文化、礼法的东夷亲贵。咱们要说,咱们是去解救他们的,而不是去侵罚他们的。解救万民、奴隶于水火,这就是咱们要相信的事。” “虽然咱们都知道,其实只不过是换了种更好看更好听的盘剥方法,但是如果咱们都不信,他们又怎么会信?” “这有什么好处?好处就是土地还有很多,在人口不多到咱们数不过来的时候,他们的反抗就会少一些。适合开垦的土地很多,至少六七百年的时间给咱们生孩子,除了外敌,没有可以掀翻夏国的内部不调。可如果一直用奴隶,这六七百年或许就不能消停,奴隶反抗会此起彼伏,关于这一点你们可以问问在座的嗟、泽等人,他们早就干过了。” “还有好处就是变族群之间的仇恨为阶层之间的仇恨,让东夷分崩离析,不再是一个整体。咱们要反对的只是东夷的亲贵,不是要把所有东夷人都抓走当奴隶。亲贵赶尽杀绝,因为他们掌握着文化,是东夷如今的基础。而咱们几年后将有数百成长起来的小吏,咱们用不到那些东夷亲贵帮着咱们管理族人,咱们有自己的方式,有自己的官员,他们的文化传说也就不会留下来。” “我们不是好人,但是比起奴隶主亲贵来说,我们又比他们好一些。如今不是看谁更好,是看谁更不坏。感谢耕牛铁器,咱们有了比他们稍微好一点的能力。” “我们不问天地,只问人世,自然也就不需要借助天地的借口去攻伐。我们的理由是让更多的人过的比现在更好,我们能做到吗?能,因为那些奴隶什么都没有,让他们有自己稍微的一点土地就是比以前过的好了,这还需要求天问地吗?” “今年夏耕的时候,我就会从新华城那里弄一批东夷城邑逃到那里的奴隶,送回到榆城。” “你们要做的,就是统计、计算一下他们最少拥有多少土地才能不至于饿死。计算一下咱们征收什么样的赋税、什么时间调动他们服劳役才能让他们积攒七八年才能买得起自己的铁器农具,年头太多他们又会失去耐心看不到希望。但同时,又不能让他们的土地多到他们没时间在农忙的时候给我们干活,但又不至于让他们觉得比当奴隶还苦。” “这就需要一个严格的计算,你们各部门都要派人去计算出来,深刻理解这其中的界限。既不能太严苛让他们反抗、又不能太宽松让他们整天忙活自己的那点事都忙不完。” “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公产的收入,也决定了之后攻打东夷时的政策。还能让你们了解管理赋税的办法,不是拍下脑袋就定出的办法。你们统计后的计算办法、想法、为什么这么办,都要写出来,之后编成书,流传后世,作为下一批官吏的课本。” 这些人从作为夏国的中央官员后,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事,却也明白有些东西只有亲自去做了才能明白制定什么样的政策,很多事以后陈健也不怎么管了,这是希望他们多多调查研究。 但很快就有人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姬夏,你说阴阳调和,那么假如那些租种土地的人为阴,谁又是阳呢?” “咱们夏城的国人啊。” “可是这要怎么调和呢?” “一旦那些人成为国中的人,即便不是国人,也是国的一部分。咱们的国人百姓又是另一部分。咱们就是要把咱们的国人培养成地主,将来如果可能的话都要按照爵等分到东夷各地去,让他们拥有几百亩地。” “到时候那些租种土地的就和地主……实际上大部分是咱们现在的国人对立了。他们又没有力量反对,只好求助于国家,希望律法能够保护他们的租税不要太重;而咱们的国人当然也要求助咱们,让他们压制那些租种的人。” “没有矛盾,没有不调,大家其乐融融,要国家何用?” “一边强了,就打压这边扶植那边,尽量让大家都不要走最后拿起锄镐斩木为兵的地步,教育国人让他们知道阴阳协调的道理,不要弄到鱼死网破到头来乱成一团。” “记住,咱们不是背叛了国人,只是从长远地为国人考虑。一年得百钱,几十年后被人砍了脑袋;一年得五十钱,得数百年……当然选后者。” “所以咱们官员用的课本上不但要写奴隶主是怎么压榨奴隶的,还要写清楚租种土地应该如何收租,收租过重可能引发的后果。” “知道了,这不是件坏事,也不用害怕。相反,这还是一件好事,对国人来说不懂怎么压榨,就不能更好的有计划的压榨到他们不反抗的极限。就看你怎么用了。” “就算不写出来,真逼得底层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闭目等死吗?我看未必。所以还是写出来好,写出来,流传下去,也算是个警醒。” “你不写,就像是坐在柴火堆上有人在下面点了火,你却还还以为没有,不但不浇水反而继续泼油。这不是好事。” 众人迷迷糊糊,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觉得没有必要,也有的颇有点自我陶醉的意识、觉得其实民众越愚笨越好、只要一些人聪明就行否则不好统治。当然,也有一批人对此极为认同。 大体上接受的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很多人都是亲眼见过奴隶反抗求活的,因此对新华城将要实行的制度很有信心,一小片一文不值的土地加上公产提供的农具和指导,就能换来大量的人口,还能解决农忙时候百姓爵等之上劳力不足的情况,还不用担心奴隶反抗式的动摇根基的暴乱。 唯一担忧的就是这么做,会不会引来其余城邑的不满?他们隐约觉得当初陈健诱骗一些城邑的亲贵子嗣来榆城学堂学习、分给他们奴隶战功土地、征战东夷的时候把最容易抓俘虏的河对岸埋伏让给这些人,教他们打仗夺权,替他们训练脱产私兵,教他们管理封地食邑……只怕真不是出于什么亲族一体的好心。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张纸 在那次高层的“朝会”之后,陈健便尝试着放手让众人去处置一些简单的事物,开始逐渐放下一些权责。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夏国内部是个混乱的体系,不是一个五代之内的纯种氏族,又有大量逃奴,还有一堆之前的奴隶,除了他也没人可以让夏国都信服。 他既要准备造纸作坊,又要琢磨系统地培养一批简单的铁匠,还有之后的加了脚踏提综的织机,这都需要一点点地弄出来,只能他自己去盯着。 除了铁匠,另外两件事都不难。造纸作坊难度大不大取决于想要什么样的纸,想弄出既柔韧又结实还洁白如雪的纸张那的确很难,但只是想弄出可以简单书写的那就简单的多。而且捞纸浆的事女人也可以干,不缺人手。 脚踏提综织机也没有技术难度,只是一个思路问题,将原本手动的奇偶数纬线分离变为脚踏,可以提升两倍的织布效率,顺带加上箅子还可以让织出的布更为结实密集。这在前世的春秋时代就已经出现,不需要太多的机械原理。 至于铁匠行业可以算得上是从头开始,冶铁作坊建的足够久,但是走的思路和正常历史的思路完全相反:历史上是先坩埚熟铁然后锻打,之后才弄出锻造退火;而陈健是抄近路先弄出的退火的可锻铸铁,然后才琢磨用铁匠锻打熟铁。 得益于日益成熟的燃料升温,国人的铸造水平还算可以,尤其是铸铜。但是锻造捶打的水平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个合格的可以锻打的铁匠。 他之前给各个城邑准备的礼物中有铜铸的火门枪,说是枪着实是抬举了他们。那就是一根铸造的铜管后边堵上,连螺栓闭气都没有,而是直接浇筑的一边透气的铜管。 沉重、口径不一、不能瞄准、连火绳枪都算不上,把铜换为竹子就是个标准的突火枪——把竹子里塞上火药,后面抠个小眼点火效果一样。 没有丝毫的实战价值,但是却可以给各个冶炼匠以及各个氏族的首领一个启发:原来还有一种东西可能取代弓箭,原来火药也有可能取代拉动弓弦的力量。 这东西对夏国的军队来说屁用没有,但作为礼物还是很有分量的,城邑氏族首领多喜欢武器,这东西多少也算得上是一种武器。 想要在死前留下一支最简单的火药部队,是很有可能的,熟铁锻打卷铁皮枪管,弄出高硬度四愣刮刀,这些东西不惜人力成本靠手工耗时间是可以弄出来的。 而且各个城邑都没有重甲,也没有冲击骑兵,所以矛兵的阵线可以相对更薄,火绳枪部队可以适当多,枪管也不需要太长不需要太大的射击距离,更短的枪管意味着更简单的制作方法和更短的周期。 完善改进的事交由后人,没有什么东西是非要等到一切条件都成熟后才能做的,不做永远成熟不了。 至于说炮,反而更简单一点。不计成本用青铜或是黄铜的话,可以直接铸造。这和明末的情况不同,明末铸造的大炮之所以难度如此之大是因为要么是守城,要么是军团级别的作战,口径大重量动辄数千斤,做起来难度的确自然真的十分大。 情况不同,也就不用生搬硬套。 对于如今的夏国来说,轻便的、可以跟随步兵移动的小炮就足够,也就是大口径的铜火枪。火药出现后很快就和铜铁组合在了一起,喇叭口的、碗口的、爆米花泵样式的各种古怪的炮都曾出现过,正是这种可笑的尝试才让火炮不断进步。 两三斤的炮弹,六七厘米的口径,整门炮也就是四五百斤,四五个人拿绳子一捆可以扛起来跑或是用马拉着,射程估计也就二三百米,但就这个时代而言已经足够——敌人不排阵对付不了战车和骑兵,排了阵实心弹很喜欢,二三百米已经在弓箭射程之外了。 至于那种千斤之上的炮,对于三五千人就能决定族群命运大战的此时而言,并没有意义,短时间内也造不出来。而四五百斤的炮……一个司母戊鼎的重量可以熔铸四个。至于炸膛,自己不炸膛等到别人炸完了再学回来未免有些可悲,哪有不死人的事。 如今铜的产量远超铸币需求,因为人口不多。兵器的矛之类都是用铸铁凑合,农具也是铁的,铜短剑数量也不多,造炮的成本依然昂贵但也不是经受不起,而且数量不需要太多。 造炮、弄枪甚至造纸、造字、记史、传说,对华历三十六年的夏国都毫无意义纯属浪费,但想要将华历这个说法在后世延续到千年,意义重大。 为此陈健在放了一部分权利和处理日常事物的权利后,全力放在了冶炼作坊的制模工作中,至于造纸作坊只是偶尔大致地讲解一下。诸部的会盟要到六月份收完麦子完成夏收之后,他还有一段时间。 造纸作坊如今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新建的水力锤和编织好的用来捞起纸浆的竹席也都准备就绪,烘干房更是早早完成。 从冬天开始浸泡到现在的各种草木麻都已经完成了褪色,杂质也都基本清除了。 前几天李何以已经带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料放进了大锅中蒸煮,里面加上了石灰水或是天然的苏打,用以去除那些木料草料中的胶质。 需要一连蒸煮很多天,蒸煮后再用水清洗一次,洗掉那些杂质后再蒸煮一次,最后用小水力锤或是石臼捣碎。 就石臼来说也有了简单的机械,一条木制的杠杆跷跷板,一端是用来砸碎原料的锤,一端站着人。人一条腿站在上面,就像卖拐一样稍微挪动一下,杠杆的另一端凭借自身的重力落下,把那些材料砸碎——这东西不是陈健设计的,十分可喜。 经过捶砸之后,各种材料已经彻底黏糊了,稍微用力就能弄得如同浆糊一样,再将这些纸的原浆倒入靠近湖边挖的水池中。 用之前编织好的竹帘捞取混合了纸浆的水,水会从竹帘中露出,而纸浆原料互相黏在一起,不会漏出去,因而就会在下面凝聚成一层。 这是最为关键的地方,也是唯一需要数量工匠的地方。太厚了,纸张就厚;太薄了,纸张就薄容易碎。捞取的工序女人也可以做,所以陈健就用了女人和少量的男人。 浪费了大量的纸浆终于掌握了需要捞取多少后,再将竹帘子翻过来,一张刚刚成型的纸就落在了木板上。一层一层地铺叠之后,再往上面放上木板,压上石头之类的重物,将里面的水分挤压出来。 等到挤完水之后,将这些纸一点点地小心地撕下来,挂在烘干房的墙壁上,墙壁中空,里面生火将这些纸烤干。 第一批成型的纸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末了,很粗糙,颜色有些发黄,但是因为浸泡足够和长周期的原因,颜色还是略微白的。发黄这个除非用更好的料,但是成本会增加,陈健曾想着如果尝试下可以用陶管在纸浆中通入燃烧的硫磺产生二氧化硫的办法来漂白,但没有尝试,因为会增加成本。 这是一件他早早嘱咐过的大事,所以李何以小心地拿着看起来很脆弱的纸张,用木板夹着,越过了两层亲卫的防护来到新建的铸造作坊,来告诉陈健这个好消息。 进去后,听到远处是一阵叮叮当当的砸铁的声音,一群人将珍贵的、可以换来很多东西的铁,两个人一组在那用大锤猛烈地砸击着,看样子只是在练习把铁烧红后用力砸,砸扁了再卷起来重新砸,往复地进行着。 再远处,李何以看到陈健赤着上身,已是六月,本来就热,再加上附近的各种小火炉和皮橐,更让这里热的惊人。 几个人正在那喝水,有人正在往水里加盐,远远地李何以就听到陈健在那喊着什么。 “咱们这模子得再改一改,我想了下,后面稍微粗一些,因为火药在后面炸,厚点不容易被炸碎了。这样不行,这是咱们自己用的,不是当礼物送人的,得做的好一点。” “等阳模弄好后,外面涂上一层蜂蜡,再在蜂蜡的外面用粘土一点点地塑出来外模,烤一烤让内外脱离,扣上芯应该就差不多了。只不过只能等着粘土一点点风干,你们别急,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吧。” 李何以看了看,发现围在旁边的是几个之前被称为“芽”的归首领直属的部门,算是整个夏国体系里最好的一批工匠了,在当初陈健领他们见识琉璃的时候见过。 那几个人手里拿着一根一步长的木头,上面紧密地缠着一些草绳麻线,看起来已经很粗了,还有几个人正在小心地往上面涂抹一些粘土泥,看起来是要等到自然风干。 那个上满了粘土的木头草绳的东西前细后粗,样子古怪,不远处还放着几个已经风干了几层的类似的东西。 附近还有一个大约一步长的粘土圆柱泥柱,也就两寸左右的样子,已经彻底干燥,上面有个结实的很大的粘土帽,看样子是准备扣在什么东西上的,有仔细雕琢过的切口。 李何以觉得,这明显是什么东西的模子,而且铸出来之后应该就是那种缠了草绳和粘土前细后粗的古怪模样,只不过里面是空心的,因为那个粘土圆柱明显就是扣在里面当芯的。 又看了几眼,便觉得有些看不懂了,于是悄悄走到了陈健的身边,将那一张泛黄的粗糙的能够看到木屑的纸小心地递到了陈健手中。 陈健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纸张应该就在这几天可以弄出来。 可当这张泛黄而又粗糙的纸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不敢奢求更多,小心地将那张纸捏在手里,情愫万千。 第一百零四章 让小鸟试飞 卷起这张纸,和那几个工匠又交代了几句,穿好衣服与李何以回到了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 说是一张纸,实际上大的很。捞纸用的竹帘不可能如同书本一样大小,那样太费工夫,因而这张纸足足有两尺多宽。 陈健研了些墨,拿起毛笔尝试着写了几个字,虽然难看,但是终于可以感受一下挥毫而就的感觉,不用像以前一样要尽可能把字写的很小以适应不算宽大的竹简。 松油墨在粗糙的纸张上留下了浓浓的墨迹,纸张的质量尚可,具备了写字的基本功能。 再差的纸也是纸,纸的出现意味着文化和知识垄断于贵族阶层的可能性消失了。不管是羊皮纸还是木简,要么昂贵要么麻烦,文化想要传播出去必然麻烦,而想要获取知识和自己的财力有极大的关系。 如今夏国还小,一旦扩大了,一个官吏可能每天要阅读的木简要以斤论,而换成纸可能只有十几张。 加上陈健想要建立的最低级能识字数数的教育体系,用木简根本无法支撑今后数千的孩童。 没有纸,就避免不了一些东西只在特定的小圈子中流传。不管是对神权的解释还是一些技术的传播,都只能局限在一个小范围之内,愚昧真的可能统治千年而没有变化。 对于前世族人的这种发明,无论什么样的赞誉都不为过,这是底层可以成为人的基础,而之前大部分时间不过是牲口。 造纸作坊是一定要尽快完善的,但是需要派去多少人?每年的产量是多少?这又需要制定出一个计划。多了浪费人手,少了却又不够用。 “何以啊,不算之前的打浆熬煮,如今一个人一天能够捞几张这样的纸?” 李何以摇摇头道:“不算快,一个人一天也就能捞四五十张吧?不过逐渐就快了,现在主要就是捞的时候不知道捞多少。这东西不能计量,只能一点点地靠人去熟悉。我估计如果每次都能捞成功的话,一个人一天大约能捞三四百张,再快就不可能了。” 陈健哦了一声,看了看面前的这张大纸,裁成十六份的话,大约正好是一本书的大小,可能稍微大一些。 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拿出印章盖上,递给李何以道:“送到计划统计司那里,把这张纸裁成十六份,以此作为样式。告诉他们,统计出来一个数字。按照每个在册的学堂的孩子加上课本每年六十张小纸,再让建造司报上来个今年新建的屋子窗子的数量,各级官吏需要记录的纸张,在多余出一部分。” “统计完之后,拿到我这里来审核。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计划一件事,弄得漂亮点,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问题就提醒我。” 本想着自己算出来结果的,但是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放下去让别人做,小鸟长大了总该慢慢磨砺翅膀。 李何以接过印了印章的纸,上面是计划统计司的印章,属于陈健独裁的部门。 “先生,难道这些纸不用考虑别的城邑买吗?” “暂时先不用考虑吧,不会写字,买纸做什么?去吧,过些天我就要去粟城了,让他们尽快算出一个结果。” 李何以拜别离开,拿着那张代替了之前用布帛写字的纸,来到了忙碌的计划统计司,二十多个人正趴在木头的小桌上,不断有人起身去旁边堆放的一堆木简中拿出一卷。 里面的人和李何以都算是相熟,见他进来便招呼了一声,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这是姬夏让我带来的命令……” 他将陈健的要求大致说了一下,一群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新奇地看着那张可以写字的纸,再看看手里的木简,忍不住问道:“这就是纸?就是那种新作坊里的东西?” 几个人看着上面还没有完全干燥的墨迹,捻在手中感受了一番轻盈的重量,啧啧惊奇。 湖边又在建造新作坊的事他们知道,而且连纸这个名字他们也都提前听说了,因此之前很是好奇地趁着旬休的时候围着作坊转了几圈。 但是看了半天当时却又失望了,只看到各种草和木头被浸泡后打成浆,实在想不通这东西怎么能够弄出姬夏说的那种可以写字可以糊窗户的东西。 他们想象过纸的模样,却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嘿,这可好了,咱们以后也不用再用木简了。只要有纸就足够了。” “是啊,木简太麻烦,而且太沉,想要找些东西可不容易。” 李何以笑道:“是啊,先生也说了,以后都用纸就不用木头竹简了。所以先生才让你们统计计划出个数目,也好尽快弄出来人手。不能太多,影响别的事;也不能太少,不够用可是不行。” 一行人有点紧张地问道:“姬夏真的不管了?全都让我们弄?” “是啊,应该不难吧?” 李何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是了解的大概,随口问了一句,旁边的人却叹了口气道:“哪里会不难呢?只是去数有多少人,的确不难,可难的是要提前估计出这些人要用多少,这就难了。” “不说我们这些官吏写算用的,也不算糊窗户用的,就只算是学堂孩子用的,这就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孩子要课本,这纸是和木头一样可以撑许多年?还是一两年就碎掉了?就算不碎,经常翻阅这东西也可能碎。” “除了课本,从明年开始需要进入开蒙学堂的孩子就忽然多了起来,当初咱夏城建立后生的多了死的少了,养活下来的又多,到如今那些孩子都长起来。现在成了夏国,一下子有了六七万男女,姬夏又下令五六年后的孩子都必须去开蒙学堂,到时候肯定又会多出一大批。” “作坊好建,可是提前要准备的材料、熟练的作坊工……那可不是一个月就能变出来的啊。等到那些孩子上学堂的时候,却连纸张都不够,到时候可就是我们愚笨了,孩子们非要骂我们不可的。” “可要是作坊建的多了,又影响了耕种和别的事,纸张是够了,但却没有那么多人用,也不行……这东西除了咱们夏国,别的地方估计也没人用,这又不是铜铁武器,纸可换不来东西。” 李何以点点头,多少明白过来,叹道:“单单就是一张纸,就能看出来咱们夏国的区别了,想来别的城邑也不会把钱和人用来建这些东西吧。” 那人嗯声道:“建了总是好的。只是盼着那些孩子们明白这些纸来的多不容易,不要在学堂里随意玩耍,白费了数万国人缴纳的赋税和作坊里大家的劳作。” “他们一定明白的。”李何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宽慰了一句,那人笑了笑,示意他先随意坐,自己要和计划统计司的人商量这件事。 很快,屋子里的年轻人都聚了过来。李何以以为他们很快就能弄出来,正好今天也无事,便随意翻看了一些木简,等着众人拿出结果。 二十多个年轻人围坐成一圈,一个人手持毛笔和木简,按照夏国的叫法是记书之人,又名书记官。计划统计司算是整个夏城之前教育体系中最早的一批识文断字精通算术的年轻人,绝对的陈健嫡系,因而很多风格也与此时其余的城邑格格不入。 那书记官也不拖沓,直接说道:“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肯定是要分出几个人去做这件事的。不过先不忙分谁去做,大家先说说这事到底该怎么计划?” 立刻有人接话道:“要我说,先要弄清楚用纸的地方。学堂、课本、官吏记录,糊窗户。统计出来个大概后,还要去造纸作坊那边算算,从采料到出纸一共要多少人。” “姬夏还有二十天才去粟城,我看这事有四个人去负责就够。” “可以先按最少的需求建起作坊,先弄出一些熟练劳作的作坊工。明年再统计一次,制定一个三五年之后的计划,所以我看咱们时间很多,不止二十天。这二十天只要算出来到明年春天最少需要多少,先把作坊定下来,等明年麦收之后再建。那时候已经有熟练的了,一个带三个,总能忙过来……” 李何以看了一阵。暗暗好笑,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些。很多人说的不全,但是三五个人糅合在一起后,一些问题反而解决了。 书记官拿起毛笔,先是将这几个人说的大致记下来,然后每一条都问一句众人的意见。按照氏族时代的习惯,同意的就举手,不同意的就不举手,这些人都是第一次独自做这种事,因而很多东西说的未必对,可是经过一番商讨,还是定下来了这件事的基调。 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讨论声总算结束了,选出了四个人专门负责这件事,大致都需要做什么,书记官将之前记录下的木简递过去,以防他们遗忘。 最后那四个人来到李何以身边道:“转告姬夏,半个月后我们会把计划定下来的。” 第一百零五章 可惜死早了三年 半个月后,榆城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准备前往粟城,各种礼物已经装船运到了湖的对岸,黑衣卫和羽林卫各准备了一百人的马镫骑手跟随陈健前往,这一次不再有战车跟随。 众人忙碌的时候,陈健也终于等到了计划统计司关于造纸作坊的计划书,这一次是写在了纸张而不是木简上。 看了一下,大致的逻辑是对的,方法也基本按照自己之前教的那样执行的。虽然还有一些没有考虑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足,但是陈健还是愉快地盖上了印记,同意了这个办法。 并且去了那边很是嘉奖勉励了一番众人,也暂时没有说出其中的不足之处。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独自完成这样的事,开了个好头。 需要调剂的人手交由户部负责,正好已经完成了夏收,秋种还没有开始。按照之前的既定计划,就是优先选择那些熟悉了夏城规矩的人,因为作坊比起农业劳作还是轻松一些,发的钱也多,晚上还可以有些戏剧之类的演出,一些农庄就要差一些。 选派人手的事也很快有了头绪,夏国的运行已经逐渐步入了正轨,除了一些大的方向诸如战争外交决策之类,剩下的已经基本可以自动运转了。 正当陈健为自己的这次出行充满信心的时候,夜里,一匹快马来到了榆城对岸的另一半,在拿出了供销司特制的印记后,连夜安排了船只返回了榆城。 夏国的供销司在附近城邑都有货站,售卖各种作坊的初级手工业品,当然暗里还担当着打探消息的间谍职责,将附近的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汇总到了夏国的中心决策层。 哪里歉收、哪里丰收、哪里水患……太远的地方不敢说,但就榆城周边四百里之内还是了如指掌的。 这一次带来的消息不是水旱洪涝,而是大野泽西岸的一座城邑首领病逝的消息。 这个时代猝死很正常,尤其是在夏天,年纪再稍微大些,并不是谋害之类。 那座城邑供销司的人得到消息后,迅速把消息传递了回去,原因很简单:那座城邑首领有子嗣在榆城学堂学习,但在榆城学堂学习的子嗣只是其中之一,剩下的根本没有去学,而是留在了城中。 传递消息的人连夜叫醒了陈健,陈健也立刻点燃了油灯,皱眉思索。那首领死了,其实他并不悲伤,也不难过,见面当然是见过,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但是:死掉的那个首领的第一个妻子粟姓,而且留下了两个孩子,留下的这两个孩子都没有在榆城的学堂里学习。 当初榆城初建,谁也没有想到会成为如今这番模样,一些城邑为了冶铜、练兵之类的技巧才派来了一些亲贵子嗣,除了寥寥无几的几座城邑外,大部分城邑首领的想法很简单:离开了自己城邑,就等于远离了城邑的权利,扔到榆城的子嗣都是些不太受重视的。 粟岳当初是因为陈健帮了他个大忙,又替他找了干涉其余城邑的借口,加之粟汤执意要来,这才将最看重的儿子送到这边。 当初看来,在榆城学习的大部分孩子回去后依旧会是亲贵,但是就算首领的亲子,也算是与首领之位彻底无缘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夏城可以发展的这么快,从当初一个厚着脸皮和众人攀亲戚、臭不要脸非说自己也是从大河沿岸迁走的、为了讨好粟城简直恬不知耻跪舔的城邑,在短短数年之内成为了一支不下于粟城的强大力量。 原本这些毫无希望继承首领的年轻人在榆城西北、夏城东南的这段城邑中,地位已经提升了不少。 而且这座城邑距离粟城比榆城要远,而且处在湖西岸的平原附近,船只往来十分方便。如今陆路通行困难,水路最为便捷,这座城邑相当于就在嘴边。 那些跟随自己学习的亲贵子嗣们如今一个个的都有了别样的心思,这件事必须要做出个榜样来,否则干说那么多没有实质的好处,只怕是效果不佳。 得让这帮人看到叫自己一声先生不是白叫的,自己这个当先生的给他们培养出了野心,当然得帮着弟子们把这野心实现。 再者自己又给奴隶又送战功又送封地的,也不能白给,如今这机会不是最好,如果这人等个三五年再死那时机正好,可是自己又没能力决定一个人什么时候晚点死……早点死还有可能。 思索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陈健便急忙赶到了学堂,将那个年轻人单独叫出来,告诉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年轻人愣在那里,随即哭了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父亲是城邑的首领,他最大的愿想就是让城邑更富足、族人不受饥寒之苦。你这个做儿子的,因为悲伤而哭泣是对的,但在哭泣之后更应该继承父辈的遗愿才是,这才是真正的大孝啊。” 年轻人擦了擦眼睛,陈健道:“我这就安排船只送你回去,也能看你父亲最后一面。当初你父亲把你托付与我,想不到竟是最后一面,我总要去看看的。” 年轻人呜咽道:“先生,我只怕母亲也要被殉葬跟随父亲而去,还请先生陪我回去。哥哥和我并非一个母亲所生,向来厌恶我,父亲当初也是不愿我在家中苦恼才让我跟随先生求学……” 他哭的伤心,陈健心下暗喜,忙不迭地答应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你们城邑的那些人也要一并回去。你去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城邑的伙伴吧,我先去准备船只之类。” 分开后,陈健立刻叫来了姬柏,让他将准备带去粟城的两百人立刻全副武装,同时召集了几个手艺不错可以制作棺椁的木工,叫人准备各色祭品随后送到。 自上而下严密控制的体制优势再一次展示出了远超这个时代的效率,中午时分,船只已经准备完毕。 那座城邑在榆城训练的脱产士兵们也都按照城邑的习俗展示出了应有的悲伤,陈健和那几个城邑亲贵的年轻人同乘一船。 船只靠着湖边前进,湖岸边是骑马前行的二百骑手,后面还跟着一些马匹。 船上,那几个年轻人偷偷看了陈健一眼,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忍住。他们想要一些东西,但却还不好意思开口,又担心此时开口会被先生教训……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道貌岸然的先生此时想的是……可惜这人死早了三五年,否则哪有这么麻烦。 第一百零六章 作秀 榆城西边临湖的城邑中,死掉的老首领还没有安葬。 不是在为了等谁,也不是因为佛教传来后养成的七天后下葬的习惯,只是这个时代的一种习俗。 习俗源于这个时代的医学不够发达,所以人到底死没死谁也不清楚,有时候可能是气息微弱看起来像是死了,但三两天后忽然缓过来了也未必没有可能。 因而即便在这样的热天,仍旧摆放在阴凉的屋子中,有奴隶负责驱赶蝇虫。此时已经有些恶臭,身体开始膨胀,但是奴隶们却甘之若饴,至少自己没有可能被殉葬了。 不远处的房间中,关着一个女人,那是老首领的女人之一。 女人将要在不久后被殉葬,理由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老首领,但女人并不想死,也或许死前想要再看一眼远在榆城的孩子。 这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殉葬,这也不是什么可以被万人夸赞的好名声,还没有人系统地总结出一套殉葬是美的道德。 女人不想死,但是也没有哭,而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点光芒,撕碎了自己的衣衫,想给不能再见的孩子写点什么。 她知道儿子会写字,虽然她不知道字是什么,但却知道整个城邑只有寥寥几人可以,自己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件让母亲很自豪的事。 她还知道自从孩子去了榆城后,自从那座城邑的首领姬夏从东夷归来后,老首领谈及这个孩子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想了好久,自己虽然不会写字,可是却会画点什么。她想,既然是自己的孩子,总能看懂的,至少也要留下一些东西,免得孩子忘了自己。 于是咬破了手指,用丝丝的血在撕碎的衣衫上,画了一个圆滚滚的饺子。这是个很新奇的食物,孩子去年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弄了些吃,味道很好,自己吃了很多,并且学会了这个东西的叫法。 她很喜欢这种食物,除了好吃也因为自己孩子的名字叫菱,出生的时候正是采菱角的季节,而这饺子长的又像是菱角,因而难忘。 也正是那一次,她才发现自己的孩子变了许多,长大了许多,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说了很些自己不懂的话,虽然不懂却听出了其中的快乐和雄心,说起来将来可能封地的事,到时候就带着一些族人离开这里之类的。 只是相聚的时间太短,即便留下的奴隶也有会做这种食物的,却终究少了那种母子一起吃的温馨。 只是血流的有些多,这画出的饺子有些走形。她忘了可能要被殉葬的命运,心想这饺子弄得可不太好看,有些像馍馍了。想着想着,又有些恼怒自己画的难看,其实她想画孩子小时候自己带着他去采菱角、孩子贪玩差点淹死的那件事,但是可恨自己画不出来。 正在悔恨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妈”让她一直忍住没有落下的泪瞬间洒下,心中就像是被榆城传来的铜锥子扎了一下,作为母亲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却发现想要用力叫喊却没有声音,只有沙哑地呜呜声。 外面的纷乱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一些叫骂声,女人站起身双手扒着墙壁,将眼睛凑在一道裂缝处想要向外看,但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把我的母亲关起来?” “因为父亲去了,需要人照顾。难道你这个做儿子的不想要父亲有人照顾吗?怎么,跟着姬夏学了几年,便想要和城邑作对了吗?” 女人听出了外面的声音,那是自己的孩子,另一个是孩子的哥哥,但不是她生的。 她想看看,想看看孩子此时为了自己而愤怒的神情,想要永远记住,哪怕死了也有些可以回味的东西,因为那愤怒是因为自己被关押要被殉葬。 她还想听听儿子的声音,但远处却传来一阵马蹄的声音,仿佛是万人奔踏,大地都在隆隆作响。 儿子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但却被这可恶的马蹄声掩盖了,虽然她很喜欢马,也很喜欢去年儿子回来后带着她侧坐在马背上游历了一番的情形,但此时却掩住了儿子的声音,便从喜爱变为了厌恶。 忽然间一阵尖锐的陶哨响起,马蹄声很快停住,外面终于安静了。她将眼睛凑过去想要看看,但只能看到一匹马,马上有她见过的皮鞍子,但却多出了一个之前她不曾见过的东西,垂在马腹的侧面,一个人的脚踏在上面。 “姬夏,你怎么来了?” 一个声音传来,女人撇撇嘴,这是自己男人大儿子的声音,也就是要把自己殉葬的那个人的声音。 当然,这种仇恨不会用撇嘴就能表示出来的,她撇嘴的原因只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名字,不是很喜欢的名字。 按说自己的孩子跟着这个姬夏在榆城求学后,变了很多,而且大多是朝着更好的地方变化的。 但是去年回来的时候,总是提及这个所谓的先生,这让当母亲的难免生出一种莫名奇怪的嫉妒,甚至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虽然孩子依旧对自己很好,但仿佛有个人在孩子心中竟要高出一些,这让她很不开心。 而且那次回来后,自己的孩子菱告诉自己,先生给自己起了字,对她而言很拗口,但这种愤怒更甚——这个所谓的先生抢了当母亲应做的事,凭什么给自己的儿子取什么字? 带着这种古怪的情绪,撇嘴后终于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她心想这个人年纪不是很大,却偏偏说自己先生,真是个古怪的人。 “我听说你父亲故去,急忙赶来吊唁。唉,父亲刚去,你们做兄弟的怎么就面红耳赤?这难道是兄弟之间应该做的事吗?菱,兄弟之间应该如何?难道我没有教过你吗?” “友爱和睦。先生的教诲菱不敢忘。” “不睦当如何?” “打手心,罚抄君子之德。” “伸手!” 女人奋力地将眼睛朝外看着,就看到面前那匹马上的人,从鞍袋里拿出了一把长长的木片,一看就知道打起来很疼,女人忍不住喊道:“凭什么打我儿子!” “妈!你别管!” 女人听到这句顶嘴,更是恼怒,根本忘记了自己可能要被殉葬的事,忍不住骂道:“喂,姬夏,难道你的耳朵是聋的吗?难道只有我的儿子和兄弟争吵了吗?为什么不打他们?” “没有人教过兄弟该怎么相处的,这当然不是错。再说我是菱的先生,不是他们两个的先生。” 话音刚落,噼噼啪啪都打手心的声音就传出来,这时候女人听到外面已经有不少本城邑的人聚集过来,似乎在看热闹。女人更加烦躁,觉得儿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这样的人,日后只怕更难在城邑立足。 围着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女人隔着马腿看到了很多人脚,这附近就是城邑的中心。 手心还在继续打着,听起来似乎已经肿了,每打一下女人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可只是打手心还不算完,打完之后,女人又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责问道:“你还记得在学堂学的君子之德吗?背一遍!” “菱不敢忘……” 就像是早就演练好的一样,将一条条听起来近乎完美的、符合此时的道德要求来选首领的各种要求背诵出来,声音越发的大。 这倒不是现编的,早在那些孩子来到学堂的时候,陈健就将贵族统治平民需要的各种美德包装了出来,系统地提出了德与艺。这更符合奴隶时代的习惯,毕竟不是每座城邑都能用夏城的办法来,直接用的话会引起混乱,还不如用更符合这个时代的办法。 那是陈健教他们的第一课,因而那些亲贵子嗣们记得极为清楚,这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是在这个时代之内的,如果一个人可以真的做到,做一个城邑的首领绰绰有余,而且族人肯定会认同。 隔着一道墙,女人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的不满逐渐消失,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随着那一条条应该遵守的德行大声地说出来后,外面城邑族人的议论声也逐渐大了,间或夹杂着一阵赞叹赞美。 从公平到怜悯、从孝顺到反省……一条条就像是很多人心中幻想的首领的模子,如果谁能做到这一切,那城邑一定会越来越好。 陈健很清楚,指望首领贵族做到这一切只是幻想,但比起血淋淋的事实和夏城从无到有的白纸灌输,其余城邑的人更喜欢相信这些听起来更美好的东西。 “这一切菱不敢忘,菱每一旬旬休的时候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到了。只是……只是先生……我的哥哥要把我的母亲殉葬,作为儿子,难道不应该心急吗?儿子是父亲的儿子,难道就不是母亲的儿子了吗?” 这番话刚说完,旁边的一些城邑的族人便说道:“这倒是。姬夏,就不应该责罚了,这么做有什么错呢?” “就是啊。” “谁的母亲要被殉葬会不着急呢?” “若是那些君子之德菱都能做到,这种错难道还非要责罚吗?谁能不犯错呢?” 第一百零七章 难 陈健看着四周聚起的越来越多的人,听着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心里暗笑。 刚才那番大声念出来的君子之德,本就是说给这些族人听的。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陈健走到菱的哥哥面前,那人急忙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呢?” “姬夏,父亲逝去,我只怕父亲的灵魂孤单无人照料。她既是父亲的女人,熟知冷热又被父亲喜爱,这正是我们的孝心啊。” 陈健问道:“这是你父亲的遗命吗?” “不是。” “那你可问过菱的母亲是否愿意?” “不曾。” “那这就难说了。我只是个外人,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我听说人若杀牛,牛也会流泪恐惧,甚至愤恨以至于顶死杀牛的人。牛都这样,何况人呢?她如今还有儿子,儿子不曾婚配,她未必想死。” “她既然不愿意,死后难道不会怨恨吗?你们难道想让你们的父亲和她生出罅隙吗?这哪里是孝呢?这简直是在伤害你们的父亲啊。” 那人哼声道:“姬夏说的未免太难听了。若姬夏这么说,那些殉奴隶的,难道奴隶还会残害主人吗?” 陈健点点头道:“你可记得当年的泽之乱?那些奴隶难道没有愤恨而杀死主人吗?这里距离大野泽不远,那些逃奴如今虽然没了,可是故事总有留下吧?让父亲孤零零一个人故去,却送去了许多满心愤恨的奴隶,这难道不是想让父亲的灵魂被奴隶欺凌吗?这是什么样的居心呢?” 旁边围观的众人大部分是没有能力用奴隶殉葬的,此时听了这番话,再回忆起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逃奴之乱,心中竟多少有些害怕,却又觉得有理。 众人都想:“姬夏说的定然不错,素来听闻他是被祖先庇护的,想来肯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想那铁器、犁铧、耧车挽具之类,都是常人不曾见过的听过的,倘若不是祖先指引又哪里会知道?” 陈健对面那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陈健趁着机会喊道:“那女人,你可自己愿意殉葬?” 屋内传来一阵女人的呼喊:“不愿!我虽喜爱菱的父亲,倘若我老了也去了,自然会去照顾他。但菱还未婚配,我此时还不想死,将来倘若他父亲问我孙辈什么模样,我又怎么回答呢?此时若是让我殉葬,我便盟誓,誓不与他再说半句话,各自单过只当不曾见过!” 这话掷地有声,同城族人也纷纷附和,陈健叹息道:“这毕竟是你们城邑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吧。来人,领我去看看故去的首领吧……” 带人离开了这纷乱的地方,暗憋着呼吸看了看故去的首领,这时候还没有一整套的谢礼的规矩,都是凭借各个城邑的习惯,陈健自回了夏城在这边开设的售卖各种货物的地方。 天色已经晚了,他静静地等着好戏开锣。 几年前风城老首领逝世的时候,陈健与粟岳一拍即合,抛出了干涉诸部内政继承的借口,以两国的强大实力和同盟密约为保证,创了先河。 只不过几年后,夏国与粟城之间的利益已经出现了冲突。两个大河诸部中最为强大的城邑有了不同的看法。 按说此时粟岳应该还不知道这座城邑首领病亡的消息,但很显然粟岳不会支持在榆城学了三年夏国化的人继承城邑首领之位,况且城中还有两个和他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的人。 此时的氏族内部推举制度大部分已经名存实亡,仅仅把持在几个亲贵当中,从几年前粟夏合谋干涉风城内政之后,非直系血缘的亲贵也基本没有什么念想了。 于情于理,陈健这一次前往那座城邑都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风声,他将成为大河诸部的大祭司,以酬他远征东夷救回亲族的功劳,也算是名正言顺众人信服。 大祭司这个职位要管的很多,最起码死人这件事是要管的。 死对一个人来说是件大事,死后怎么丧葬、怎么祭祀、子女怎么祭拜、怎么守孝种种,都需要定出一个规矩,形成一个惯例。 一个文明想要稳定,必须有一个主流,才能形成一个文化圈。 百家争鸣固然好,但争到最后,肯定会有一个成为主流的意识形态,否则就会让偌大的帝国埋下四分五裂的种子。 就拿丧葬来说,有说应该厚葬的、有说应该薄葬的,看起来这可以随意,但其中折射出的是意识形态的争端,而一个农业国家倘若有几十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各领风骚,后果可想而知。 这个统一的规定可以是可笑的,也可以是被后世认为是糟粕的,但必须要有,从而在长期内形成一种族群凝聚力。 那种礼仪规矩之下,是一套符合那个时代的族群特色的“普世价值”,各种礼仪、道德都是以此为基础产生的,那些礼仪道德背后是一整套三观,以此塑造了整个族群之后的种种不同。 这是个极大的工程,因而这也正是陈健这个大祭司最难办的一件事…… 他要制定规矩、礼仪、婚丧嫁娶穿衣束发等等的规矩,才能让这个已经有分离倾向的文化圈从新融合起来:不遵守的,即为僭越,武力解决逼着他们不得不接受。 只是这些规矩就要符合现在的习惯、又要和抛出的世界观能够自圆其说、还要不能留下诸如人殉之类的习俗。 超越阶级去谈道德和三观,根本不可能。贵族想要的、想让更多人接受的,未必都是好的,所以还要留下足够的双方都能接受的缓冲空间。 夏国如今走的路和其余城邑根本不同,就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和民智,他不死或可保证三城不乱,但是一死就完。而单单要夏城和所有城邑为敌,根本不可能,到头来只剩下妥协一条路。 一句简单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可以概括。但这八个字当真有千钧重。前世集百五十年、亿万国人争论十余年,都不能给出一个大家都信服的答案,又何况一个人哪里能够做的天衣无缝? 前两天赶来的时候,摇晃的船上有纸有笔,那时候带着造纸成功的喜悦,本准备意气风发地写个战天斗地为人民服务之类的字糊在自家墙上激励自己。 可再看看油灯附近堆积的一大堆木简、纸张和一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东西后,提了半天的笔,到最后只苦苦地写下“尽人事听天命”这一番充满了无奈和无力感的话语。 木简上是之前写出的各种礼仪规定,这是从当初在河边放下心理包袱之后就开始准备的,到现在只不过有个大概,距离完善还差得远。。 还需要去各个城邑询问那些祭司们一些风俗习惯,并且在不招致反对的前提下做出一些修改。 在来到城邑之前,纸张上大致写出了关于丧葬的一些可笑的流程,只不过再可笑也比没有看起来要正式些。就是不知道这个最先实践的叫菱的学生能不能开个好头了。 第一百零八章 导火索 菱跟着陈健学了几年,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而看到了榆城的种种变化后,此时的菱不再是当初那个年轻的孩子了,心中开始有了几年前不曾有也不敢有的野心。 心中悲伤之余,也难免会有作秀的成分在其中,尤其是作秀可以为他的野心铺路的时候。 陈健作为先生在背后提供物质支持和系统化的作秀技巧,没有明说,但菱却能听懂陈健的弦外之音。 诚然,当初陈健说什么兄弟和睦的时候说过,不要因为某些权利兄弟相残,也说过会带着他们远赴东夷新建城邑。 但是如果能够在自己的城邑城邑中成为首领,谁又愿意离开呢。 如今这种乱局之下,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来争取这个机会。 是夜,陈健在夏国供销司的房屋中苦思的时候,菱披着白色的麻布,跪在了父亲已经有些发臭的尸体前,大声哭泣。 既是作秀,也是情感迸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点滴,菱就像是和与人诉说一样,带着悲苦从小时候打猎开始,一点点追忆着过去的一切。 披麻这不是古老的习俗,城邑的很多人很好奇,之前麻布数量稀少,全都穿麻布尚且不太可能,哪里还有多余的麻布披在身上呢。 而菱在哭泣的同时,从榆城跟着陈健来的木工们用最快地速度弄了松木,准备在第二天制造棺椁。这是陈健支持的,各种工具当然一并齐全。 第二日清晨,停尸的地方已经围过来许多城邑族人,菱的嗓子已经沙哑,哭声已经变得难以分辨。 众人看着这一幕,悲从心来,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故去的父母,这种悲伤他们都感受过,因而此时能够感同身受。 “菱,去吃些东西吧,这样哭下去可不是办法。你父亲已经去了,应该节哀才是啊。” 菱摇摇头道:“哪里能够吃东西呢?如果没有父亲征战劳作,我又怎么能够吃上饭食呢?不吃饭,正是用饥饿来体会父亲的重要啊。” 众人惊叹,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而且这话说的在此时城邑众人看来极为睿智,哪里还是众人印象中那个没有什么本事的小孩子。 然而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随后传来,菱的大哥哼声道:“说的这样好听,你该饿死追随父亲才是。” “大哥的话说的并不对。死者有死者要做的事,生者有生者要做的事。父亲生前作为城邑的首领,活着的时候一心想要城邑众人过的更好,这是他在生时的愿念。父亲虽然去了,但是儿子还活着,正是应该将父亲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又怎么能够随意饿死呢?如果随意饿死,血脉不能流传、愿念没有实现,这怎么能是儿子可以做的事呢?” 菱的大哥一时语滞,心中不免警觉。昨天的事,他还觉得那是姬夏在撑腰,可今天这番言辞却根本就是菱自己说的。这个当初看起来柔弱不堪毫无实力的弟弟,如今已经可以仰着头来和自己说话了,甚至自己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尤其是话中的那句……城邑众人过的更好之类的话,竟然透露出几分想要继承首领权利的意思。在菱的大哥看来,这一定是陈健在背后撑腰,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母亲姓粟,而粟岳是诸部盟首,即便夏国这几年风头正盛,但也比不过粟城的底蕴。 再说如今想要成为首领,需要大河诸部一同承认才行,而支持姬夏的又有几人? 想到这,菱的大哥松了口气,决定不再争这口舌之利,便说道:“既然你也回来了,父亲也已经确定是离我们而去了,我看今天就下葬吧。” 菱又摇摇头,说道:“父亲生前与诸部首领盟誓,大河诸部俱为一体,视如兄弟。倘若父亲下葬而其余城邑没有能够来吊唁,难道不会责怪我们失礼吗?即便父亲的灵魂也一定会怪罪我们没有礼仪。” 菱的大哥怒道:“如今天气这样热!难道你想让父亲腐烂吗?难道你想让众位首领看到的父亲最后一面,竟是一滩烂肉蛆虫?” “我从榆城赶回的时候,请了榆城的木工制作棺椁,当然不会让众位首领或是使者看到你说的那种事。况且时间如此仓促,哪里能够准备好刍狗草马之类的祭物呢?” “祭物?父亲富足,为何要用刍狗草马?有铜有玉,珠贝无数,就算姬夏说的谁,不殉奴隶,难不成我们家竟连些好的事物都拿不出竟要用草狗?” “生归生,死归死。那铜玉在土中埋葬百年依旧如新,怎么能够被灵魂所用呢?灵魂轻盈,故而祭祀用火,刍狗草马随火而化随风而起,这才是灵魂所能享用的。埋葬于地灵魂却又不能享用,这难道不是欺骗灵魂吗?” “况且铜玉并非人人所有,难道人们对于父母逝去的伤痛不是一样的吗?既然是一样的,又怎么可以用灵魂根本享用不到的铜玉去彰显自己的悲痛呢?难道说那些买不起铜玉的人,就是对父母祖先不尊重也不伤悲的吗?” 附近还有很多的城邑国人,他们大部分都是菱嘴里那种买不起铜玉的人,听到这话纷纷赞同。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父母先祖也能够享受到祭祀,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贵族们愿意相信越富足的祭品越能被灵魂享受,而穷人们更愿意相信刍狗草马这些东西灵魂才能享受到的,而生者世界的铜玉并不会享受到……大约他们期待的是死后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吧。 这些话当然不是菱想出来的,教他的人就是为了挑唆城邑的分化,换取一部分人的支持。 然而菱的大哥却听出了话中的一些含沙射影,虽未明说,但是仔细一想似乎是在影射他故意用灵魂不能享受但是生者可以看到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孝,似是作伪。 菱的大哥面色燥红,极为愤怒,又听得旁边那些人的议论和支持,心中恼怒更甚,怒骂道:“从哪里学到的歪理?我看你从昨天开始就在作伪!又是不吃饭又是哭泣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菱冷声道:“难道父亲逝去我不应该悲伤吗?你是在说所有因为父母故去而悲伤的人都是作伪的吗?心痛如剑刺,难道还能忍住不哭吗?况且,刍狗草马,这是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父母祖先准备的。论起来我在东夷尚有封地奴隶,又有战功姬夏赏赐了一些铜,难道我要装作悲伤难过,不会用父亲根本享用不到的铜玉吗?” 他这话似乎只是在声明自己不是作伪,但却无形中提醒了一声众人,自己可是在东夷立下过的战功的,再不是那个傻笨傻笨的孩子了,而是可以征战千里之外的人。 现在首领之位悬而未决,每一件事都可能影响到国人的支持与反对,纵然如今需要大河诸部共同见证,但如果推选一个族人都记恨仇怨的人,那也不可能坐稳首领的位子。 生前粟姓女子生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邑中管理一些事物,按照正常来说,假如没有什么意外,这两个儿子总可以继承首领之位。 但是这座城邑距离榆城太近了,而且都是便于行船的水路,因而变得不再正常。 这几年城邑还是那些人口,并没有增加太多,但是原本的权利构成和亲贵实力发生了变化。 那些跟随陈健在榆城学堂学习的亲贵子女们,成为了榆城和这座城邑之间的纽带,而这种纽带带来的利益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城邑的格局。 对于那些敌视榆城种种政策的亲贵来说,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奴隶劳作、族人耕种族田,以此作为收入。 而那些因为子女和榆城联系在一起的亲贵,则开始享受子女给自己家族带来的收益。 只靠种植那点土地,根本积攒不出可以购买大量工具的财富,但是榆城在这里建立的货站却开始按照陈健的命令有意识地扶植那些女子的父母。 诸如一些工具,那些敌视榆城的亲贵们根本买不到多少,随着榆城附近土地的开垦,同样粮食所能换到的工具越来越少。 而那些子女在榆城学堂的亲贵们,则享受着不同的待遇,他们可以用子女的名义暂时贷一些铜币,并且夏城也会派人指导他们变革以往的种植方式。 再比如松墨、野生鞣酸、草药、染料作物之类的作物或是耗费人工的初级手工业,也都转移到了附近的城邑,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这些子女在榆城的亲贵们。 墨除了榆城消耗外,并不能卖到别处,而榆城又不会花费大量的人手去制作,附近的城邑恰好有人。榆城每年还要消耗大量的陶器,但是订单只会给那些和榆城亲近的亲贵,相应的一些烧制石灰、制船木料之类的,也会优先购买。 再加上新农具的普及,一些亲贵开始疯狂地开垦私田,但是靠近城邑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公田,离城邑太远的话又担心奴隶逃走,毕竟附近就是几年前还实行逃到榆城极为自由的地方。因而半奴隶半农奴的新的庄园出现,原本的亲贵掌握着农具,又允许那些人拥有一小片仅能饿不死的土地,随着新技术的推广,他们收入的粮食也日益增多,甚至比起多年前整个城邑公田的收益还多。 经济变革之下,是权利的争夺——是跟着粟城走?还是跟着夏国走? 并非所有子女在榆城学习的亲贵都和榆城走的近,而榆城扶植的也都是一些奴隶不多、名声尚可、权利不大的一部分。 这部分人用陈健半卖半送的新技术和新工具,疯狂地刷着在平民中的声望,以合作的方式他们出工具、平民出劳力开垦土地、组织作坊、砍伐树木种种。 干的活和以前差不多,但是粮食到手的多了,每年还有盈余的铜币,盘算着再过多少年自己也能有一套农具的想法一多,自然而然地也就站在了夏国这一边。 看起来菱这三年多一直在外,但是名望却一点没有落下,比之当初还高了许多,尤其是从东夷归来后,更是有了征战之功。 这座城邑大抵就是榆城附近一座城邑的缩影,陈健没有精力去管太多的地方,所以这种经济控制也都保持在榆城以西、夏城以南、大野泽和大河岸边的一些城邑。这些城邑既不是粟城内部血亲同盟的基本盘,也便于和榆夏两城保持亲密的联系,还不会触动粟岳的底线。 按说这座城邑本来不是陈健计划之中,当初他准备在成为大祭司之后邀请榆夏之间有水路联系的城邑组成一个互助经济的同盟,这座城邑因为涉及到粟姓血缘的继承人,陈健本不想触动。 但是老首领忽然死亡,打乱了陈健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去争取。 不争取直接放弃,自己的学生们会对自己失去信心,这一次是不做也得做。即便心里明白此时不是最佳的时机,然而世界从不是以人的意志而变迁的,没有那么多准备就绪万无一失的机会。 但这也是在行险,他在试探粟岳的底线,又要坚守自己的底线。 现在夏国和粟城血缘同盟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双方都没有做好全面争夺大河诸部真正领导权的准备——东夷之乱后夏军的机动能力和攻城能力让粟城及其盟友很紧张,在没有完全消化掉之前那些奴隶、没有修起小路和新城墙之前,他们不想开战;而同样的,夏国刚刚经历了变革,虽然名义上拥有了七万的国人,但是军事变革后导致战斗力比起之前其实大为下滑,内部还没有整合完毕,也没有爆发出应有的潜力,所以夏国也不想打。 因而不管是菱还是他的哥哥,如今只是大河诸部内部争夺将来主导权的一颗棋子,唯独可以值得庆幸的或许就只剩下:能当棋子总比连棋子都没资格当的人要强。 菱还是哥哥谁能当上首领,不取决与他们,也不取决与族人的选择,只取决于夏、粟两城以及附属城邑之间的博弈。 只不过因为距离和传递消息速率的原因,本该作为棋手的另一方还没有入场,陈健做的太绝很可能把这座城邑首领继承的问题变成全面内战的导火索。 ps:今日一章。 第一百零九章 掉坑里了正好活稀泥 陈健是希望这根导火索存在的,但又矛盾地希望这根导火索可以延长三五年的时间。 一则如今真的打不过,二则就算打赢了,他如今还没想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确保这个国家的稳定。 前世夏商,名义上是天下共主,但只是数百诸侯名义上的服从,不服就打,打到服,结果就是文字、文化、价值观都难以普及;结果就是尽管拥有千年的时间,基本盘仍旧是那些。 到了周朝,从两次分封之后,意味就变了。先是周公大才,用礼构建出那个时代的普世价值,自己作为礼的执行者和监督者,其中维护家天下稳定的就是上下之分、尊卑之别。 这一点陈健没有周公那样经天纬地之才,就算照抄也没法学。 一边喊着不论出身只论学识为官,一边期待诸部都认同上下之分天然有别的价值观,那是精神分裂。前者是标准的你行你就上,后者是你行也不能上因为你血统不对,这是截然相反的,没有妥协余地的。 而不完全复刻周公的大才,能不能保证数百年的族群内部稳定对外征伐先不说,这个族群的所谓的“贵族精神”很可能没出生就死了——他已经用纸弄死了可能出现的微言大义,也可能用铁弄没了诸多本该神秘的青铜文化,还已经弄没了很多自然演化应该出现的名词和特殊词汇…… 这个世界的历史中,不再会有两国交战,将军脱甲给敌国王公行礼的事;不再可能出现神射手因为敌人战车上也是贵族而且在周体系中地位比自己高而不射的情况;也不可能再有晋楚交战中楚国大败、车陷入泥中,晋国告诉楚国人把车上的横木摘了放在泥塘里垫上好逃走、逃走后晋国还不忘称赞:我们的确不如你们这样的大国逃跑的技术高啊…… 把这一套“普世价值”摒弃的最绝的是秦国,其中最重要的宗法家族之类的更是出现了父亲问儿子借钱,儿子满脸不乐意之类的情况,这以周用力八百年凝结出的普遍价值观来看这简直是禽兽。 理论上,如果大家的道德都完美符合礼,那么天下就没有纷争了,但不现实。 是该相信道德至上?还是规矩至上?只有规矩还没有去刻意用道德去约束,到底会变成人人成为“禽兽”,还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符合时代与阶层相应的道德? 陈健相信后者,只不过相信与实践中最大的问题在于能否做到。 夏国如果可以力压群雄,自然可以用强盛的武力保证,中心土地郡县、周边蛮荒分封殖民的方式用类似郡国制的方式开拓;如果打成僵局以至于不得不借助其余城邑大量的力量,那最佳选择还是周公的办法以道德法维护自上而下的体系弄成贵族都是一家子亲戚的方式。 这一世寿命有限,所以必须着急;夏国实力还很虚弱,所以不能着急。 这种矛盾造就了这座城邑中之前的对话。夏国强到可以让众城邑不得不服的时候,菱说的那番话就是单纯的道德和习惯;夏国将来未必有独步天下的实力,菱说的那番话就会成为维护统治阶层稳定而神圣化的道德观。 而到底怎么从根源上解释,还要解释出合理性,这就不是大祭司可以说的,而是需要首领和大祭司归于一个人的时候才有资格解释的。 你应该信,这是大祭司的要求;你可以不信,但是不信就要挨打,这是诸部首领的权利。 灵魂的归灵魂,生者的归生者,这是他要践行的东西,自己不可能自己去打碎,理应如此。 而正是这种诉求和区别,才让陈健在临来这座城邑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隐约觉得粟岳等城邑首领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挖了一个可以把自己埋进去的大坑。 不是大祭司的时候他可以随意折腾,是大祭司的时候把夏国的那套三观说给所有首领听,那就是在逼着其余氏族城邑的首领反对,让夏国成为众城首领亲贵之敌;按照大家都希望的三观解释,贵者恒贵贱者恒贱天地注定的话,就等着夏国人质疑吧,王上没有了国人的支持单单有个大祭司的位子又有什么用? 一旁堆积的木简纸张,上面的种种构造仅仅有了个大框,种种细节到处都有漏洞,这本来就是用唯心的皮去生搬硬套,很多东西根本解释不了,很容易被人找出破绽。毕竟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有把整个体系的缺漏都预先准备上。 而这座城邑的纷争,看似偶然,实则只是他在粟岳大坑中必然要出现的一件事。就算这座城邑的首领不死,总有别的事发生。 作为同盟内部的一员,他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选择支持和反对。 作为大祭司,他不能随便发表自己的意见,尤其是和首领不合、和一直以来的规矩不合的时候,他需要抛出一整套的观念体系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发表这样的意见——如果只是个同盟内部成员,他说自己吃多了撑的闭着眼睛选的也没人管。 看似大祭司是在酬他远征东夷的功勋,实则粟岳是在逼着他提前表态。很显然粟岳内部有人已经觉察到了夏城日益增强的实力,但是苦于没有借口,所以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这未必是粟岳自己想到的,很可能是粟城内部的祭司群体们以他们的职业敏感想到了这个问题,从而劝说了粟岳。 这座城邑的事是偶然,但那种可能导致争执或是战争的事是必然,就算不是因为这座城邑的事引发,早晚也会因为别的事引发。那些祭司不可能算无遗策来人什么时候死都知道,但却巧妙地将每一件能够牵扯到的事都压在陈健这个大祭司身上。 陈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他清醒地明白夏国现在如履薄冰,所以只能宁可信其有,小心从事。 因而在菱准备夺取权利的时候,陈健是鼓动和隐约支持的。但是菱示意借用夏国的军队暴力夺权的时候,陈健又暗示自己不会同意。 这让菱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陈健教他的那些东西去做了。至少有一条,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杀死,这里离榆城太近,而榆城是夏国的都城,夏国给各个城邑首领亲贵的印象向来是大河诸部亲族一体这个理念的守护者和践行着,自然菱的哥哥们也不敢动手杀掉菱。 陈健想清楚粟岳是在算计自己后,已经决定和稀泥,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围绕这个导火索把矛盾扩大化和公开化,但暂时还不要撕破脸皮赤膊上阵厮杀,互相留出余地。 围绕这个城邑首领继承的问题,是该让那些夏榆之间的城邑明确站队的时候了,也是该让他们做好嗅到火药味的准备了,以明确真正支持自己的到底有多少,以做出将来到底该是什么体系的决定。 是以,当城邑老首领的儿子们剑拔弩张的时候,陈健却用一种看戏的态度看着这一切,没有明确地表示对菱的全力支持。 在城邑等了三天后,菱的哥哥暂时在如何安葬这件事上败给了菱,论嘴皮子他争不过有人当后台的弟弟,而且菱除了有底层国人支持外,还有一些新兴的与榆城联系密切的亲贵支持。 在陈健看来,这就是暂时的胜利,和稀泥的时机终于来了。 于是隐藏了三天后,陈健终于露面。 先是以先生的身份勉励了菱又赞许了菱;又以夏国首领的身份建议老首领暂不安葬等待各个亲族派来使者后再安葬;最后再以亲族一体这番话的提出者和守护者的身份,恐吓城邑中人,凡是引起亲族相争的,将被视为夏国的敌人,算是给了菱一个庇护。 到最后,他让兄弟几人有什么事先商量着,等到诸部亲族的使者或是首领都到了,再推选出一个首领以获得大家的认同。 他说这是从大河诸部利益至上后,第一次出现首领病亡未留下推举人的情况,必须重视。 看起来说的极为公允,菱和兄弟也都没有反对——菱的哥哥认为粟岳和自己的母亲有血缘关系;菱认为陈健作为先生一定会支持自己。 陈健也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带着所有的骑兵离开了城邑,前往粟城继续和稀泥搅浑水。 第一百一十章 引导 六月,已是夏天的最后一个月,纵然骑在马上也没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更何况还要去面对整整一群的城邑首领,稍微说错一些话都可能招致敌对。 不过陈健还是很招摇,两百骑手踩着新出现的马镫,马镫被石头摩的锃亮,快到粟城的时候几个骑手还骑着马追赶了一头慌不择路的狼,尝试着用从东夷带回的角弓攒射,很是吓坏了几个粟城正在河边的农人。 使者早早就先去了粟城,以致歉自己迟来的原因,加上也算是去通告一声有亲族首领去世的消息。 然而快到粟城的时候,很多首领在粟岳的带领下已经出城迎接,陈健急忙下了马,对面也下了马,眼睛却在盯着陈健身后骑手反射着阳光的马镫上。 “夏迟来,本来告罪,怎么能让诸位首领迎接呢?” “姬夏不必在意,这是应该的。去年远征东夷,拯救亲族,这本该就该祭告祖先,各个首领一致称颂才对。只是去年战事突然,很多人不能赶来,如今哪里还能够不来迎接姬夏呢?” 粟岳说的很客气,一些首领们也纷纷称赞了几句,但眼睛中却对身后的那些骑手满是羡慕。 夏国的骑手只有个马镫算是个稀罕东西,身上的皮甲都是用皮子拼凑的,看起来就像是前世的乞丐,有的胸前还挂着一排木甲或是竹甲,用绳子串联起来。 马鞍子下挂着鞍袋,旁边挂着一根长矛,矛头是不如青铜的垃圾铸铁。鞍袋旁边是皮剑鞘,很短的青铜剑,也没有缳首刀唐直剑之类的神兵。只有几个人有弯弓,但那是作为特殊赏赐的而非制式装备。作为曾经夏城骑手的短标枪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马背上。 可在那些首领看来,这是一套极为奢侈的装备。不说那些青铜剑和没见过的马镫,就是整齐如一的黑色衣衫很多小城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凑出二百套。而他们又熟知夏城的军制,知道这些穿黑衣的都是不用干活专门训练的士兵……这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天价了。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些马和人,实际上有一部分是其余城邑在帮着养,不过是暗偷而非明抢。 粟岳倒没有这种艳羡的感觉,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城,奴隶众多,凑出军队毫无问题,他关心的是马背上的马镫。 “姬夏,怎么数月不见,你们的马背上多出了这个东西?这是何物?” “马镫。骑在上面,双脚踏上后,可以更容易使力气。诸位也都知道,骑在马上之前总有种脚下无根的感觉,全凭腰力挥舞,难免有种有力气却使不出的感觉。不过有了马镫可就不一样了,而且还能在马背上射箭。” 其实能不能在马上射箭和有没有马镫没关系,只不过夏城之前的弓水皮太次,太长,因而在马上没法射。有了马镫,至少可以站起来,把步射的动作假装到马上,也让那些首领以为骑马射箭就是将来骑手的主流——有战车战马火药的名声,很多人确信夏城的一定会是将来的主流。 陈健向后挥挥手,喊道:“姬柏,与众位首领演示一番。” 姬柏的马术尚可,箭术也还可以——但是这是就夏城人而言的,此时虽然有鸟雀飞过却也不敢夸下诸如必射其左眼之类的豪语,而是慢腾腾地骑着马靠近了不远处的一株大树,羞眉臊眼地说道:“看我射二十步外那株大树。” 几个首领的亲卫都暗笑,等到马跑动起来后羽箭没有扎入大树而是从远处飘走的时候,那些暗笑终于变成了明笑。 有人想:“素来听说夏城人不善射,善射者不多,多靠军阵、火药、战车、骑手取胜,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射箭这人我也听闻过,跟随姬夏远征东夷立下头功,这箭术当真可笑。” 有人却想:“夏城人并不善射,可却能够屡屡战胜,这军阵之严、战车之锋、骑手之疾令人胆寒啊。对射之时听闻以军阵约束弓手闻鼓齐射也能互有伤亡,夏城的强盛正是可以从这一支射偏了的箭中可以看出。” 还有一些熟悉战阵的首领心思却不一样,看到姬柏骑射之后,心想:“以前骑手多用投矛,二三十步便到头了,因而只能骚扰敌阵。如今若是有三五百能够骑马控弦的勇士,马速又快,弓箭又远,靠近敌阵射后即跑,敌人想追却追不上,三五百人如同放风筝一样,便能射死数千人……” 他们倒是看到了马上的长矛,却没想到这长矛到底是如何用的,也没有亲眼见过骑马冲阵的恐惧,自然而然地从那一箭上想到了骑射之法。 粟岳也这样想过,但是他知道夏城人的射箭水平,没有什么射箭的功底,所以并不担忧,嘴上也不说破。 好奇中几个已经学会骑无蹬马的首领便要尝试一番,等感觉到那种双腿站立在马上的快感后,畅快无比酣畅淋漓。 奔驰了几圈,粟岳便问道:“祖先当真眷顾姬夏,竟然又指点姬夏做出这样的东西,叫人好生羡慕。” “粟岳首领,祖先指引的是整个大河诸部,夏又怎么敢专用呢?今后这东西和犁铧稷镰之类的农具一样,亲族若是想要购买,自可去榆城交换就是。” 先卖了个好,众人都颇为满意,其实这东西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别的城邑没有铁,但是铜或木头还是有的,这也就是个思路,根本没有什么阻碍技术传播的手段。 尤其是一些向来对陈健颇为赞赏的城邑,都觉得陈健这人的确和传说中一样,没有什么藏私的东西。他们想着,若是自己有这样的东西,肯定未必会拿出来,在这一点上竟然有些汗颜,再看陈健时便觉得身上真的笼罩了一层让人信服的光环。 众人还沉浸在马镫带来的震撼时,陈健又说道:“这次前来,给诸位亲族都准备了一些礼物,想来别处是没有的。马镫虽然新奇,却也比不过这些礼物。” 卖了个关子,加上之前马镫带来的震撼,首领们的脖子都伸的老长,心中期待满满。他们都知道夏城的新东西多,若是连姬夏都觉得新奇别处一定没有的东西,那一定是天下至宝。 就算沉稳如粟岳之类,此时心中竟然怦怦直跳,双眼盯着后面一个骑手递过来的一个麻绳口袋,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响动,看起来极为沉重。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连蒙带骗 麻绳口袋中的是一件在这个时代可以堪称“宝甲”的上身甲。 耗费了大量的人工,一点点用手工敲出的铁片、拉出的粗铜丝,造价当真不菲。 这既不是锁甲,也不是鳞甲,只是一种可以简单称之为甲的布面甲。那些粗铜丝用做锁甲的办法拉成环,但是铜很软实际的防护能力有限;打出的薄铁片是放在织好的布袋中,布袋之间再用麻绳线之类的连接,想象一下也就是两层衣服、两层衣服中间分隔成很多小块,小块的织物中间夹上铁片。 铜丝环和布面铁甲不是一套,而是穿在内层,主要是胸口以上,方便肩膀活动,顺带还有个类似帽子的东西扣在头上——就是个兜帽外套只不过是用粗铜丝编织的。 就是这样简单到粗陋的甲,在这些首领的眼中却如宝物,几个人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些铜丝,感受着布面里面夹的铁片,震惊不已。 因为锻打技术和熟铁炼制技术不太合格的原因,这些铁片不能打的很薄,所以很厚,也就很沉。身上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铁片,的确单位重量的防护力比起锁、鳞、扎、板等甲要差的远,但总比光着身子要强。 陈健双手捧着这件布面甲和连带的铜丝帽,递到了粟岳手中,粟岳也急忙双手接过来,顿觉手臂一沉,暗暗称奇。 “夏知道粟岳首领常经战阵,亲冒弓矢勇猛无双,只是流矢无眼,东夷人又善射,日后若与东夷交战只怕会有损伤,回到榆城后苦思冥想,终于想到此物送给粟岳首领。” “这麻布之中包有铁片,虽然厚薄不一,也未必能够敌得住石斧猛击,但总能防护一些。上面的铜甲可以抵挡流矢,若是三五十步之外中箭不能见血,还请粟岳首领一定收下。” 他说的很谦虚,但众首领却知道这东西在战场上真的可以救命,粟岳更是连声道谢,心中极为满意。 “这就多谢姬夏了。” 他当即就穿在了身上,活动了一下,又随手从姬柏的箭袋中取出一支铸铁箭头的羽箭,朝着肩头和胸前有铁片的地方刺了几下,当真不能刺入。 众首领纷纷称赞,粟岳也笑道:“这礼物当真可称得上至宝。我得过美玉宝珠,但若论最贴心,还是此物。” “此物虽然贵重,但我却盼望此物我大河诸部首领亲贵人人皆有,将这至宝变为犁铧铜剑之类随处可见之物,宝不为宝,方为我的心愿啊。” 他这番话颇有一番诸部盟首的气度,不管是作伪还是真情流露,这番话还是博得了众人的喝彩称赞。 喝彩之后,粟岳便问道:“不知道这甲可还能制作?若是可以制作,众人便可买些换些,大家征战之时也都可以少受损伤。” 一干首领也都满怀期待地看着陈健,陈健皱眉道:“此物制作不易。就粟岳首领这一件,花费巨大,只怕的确很难再做出来。” 众人闻言正失望之际,陈健又说道:“不过若是稍微简化一些,倒是可以制作一些的。我已经想到了些办法,三五年之内当可完成。三五年后,榆城内那些冶铁国人技艺日渐成熟,到时候也可分出去,前往各位的城邑。若是有铁山,则开矿冶炼,这样才能让大河诸部的族人都能拥有新的农具,或者还可以打造出长剑戈矛。” 一句话,顿时赢来了比刚才粟岳说完那番感慨之后更多的赞誉声,这才是最为实际的东西。如今榆城的铁器到处流传,莫说大河诸部,就是拿到夷狄那里一样可以换来好东西,这俨然已经和夏国的铜币一样成为了一种可靠的货币。 而夏国之前一直严守冶铁的秘密,也有人用大河诸部共同利益之类的言辞挤兑过陈健,希望他能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但是陈健的回答不是诸如这是我们弄出的凭什么给你们之类的天经地义的道理,而是说因为熟练工不够去了别的城邑也难以冶炼。 众首领都以为陈健之前的说法只是搪塞,如今这番话说出来,又有不少人觉得陈健这个人的确是那种以大河诸部集体利益这个虚幻的东西为第一位的人,对于推举他为大祭司更是再无疑虑。 粟岳看着陈健在那继续吹嘘,心里猜测这恐怕是陈健为了坐稳大祭司这个位子而给予众氏族城邑的好处。虽然心思不纯,但是到手的利益却是实打实的。之前先不说能不能大败夏榆抢夺技术工匠,就算打进去也没用——谁都知道榆城冶炼司的大部分工匠都是各个城邑之前的逃奴,那都是身负血仇血债的人,想让他们投降太难。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只不过众人都不说破,反正当初陈健说大野泽再也没有一个逃奴了,众人也就假装这些逃奴都死光了。 只不过没人注意到陈健说的三五年这个时间节点,也没有人知道夏国如今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借着去年的余威无人敢撼动。 这种余威陈健觉得还需要再加强,于是在口头上给了众城邑氏族一个大甜枣之后,又叫人拿出了第二件礼物。 “这件礼物呢,制作容易,不算太难。我知道诸位首领都是氏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勇士最喜甲、剑、戈矛等兵器,所以这件礼物便送每位首领一人一件。” 有了之前布面甲的震撼,这一次众人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可是随后陈健拿出来的东西却让他们颇为失望。 看不出有什么精巧之处,就是根丑陋的铜棍,里面还是空的,后面有块木头,看不出做什么用。 但是众人也都没问,难看的东西未必不好用。再一个夏榆体系内部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太多,但能被陈健称为礼物的并不多,所以他们都难以猜测这到底是什么。 其实这就是一支铜火枪。不是火绳的,也不是那种靠燧石打火的,而是最为原始的火门枪。 这是从众多熔铸品中挑选出来的一支,内部很光滑,铸造的水平也不错,试射了几次也没炸,所以陈健用这个来吓唬吓唬众位首领。 里面已经压满了火药,一根特制的、类似炮仗捻子一样的小火绳从火门里伸出来,铅制的圆弹在交到陈健手中前已经捅进去了。 右手把握着这支不算长的铜手铳,左手拿着火绳,看似无意地随意朝前走了两步。 姬柏立刻在大树旁边的石头上放了一个一直背着的陶罐,陶罐里为了效果好看装满一罐子石灰。 陈健已经靠近到距离这个陶罐三四步的距离,正常来说不出意外这个距离他应该能够射中, 他脸上微笑着,心中却在嘀咕:“千万别炸膛、千万别点不着、千万别打偏了……” 这都是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常见的情况。 众首领一看陈健左手上的火绳,也都猜到了这和火药有关,因此一个个都做好了巨大声响、或是强烈爆炸的准备——在他们看来夏城人对这种东西极为热爱,从东夷回来后为了庆祝据说就有人把火药塞进了竹子里点燃了听响,而他们还听说很早前夏城人就喜欢在一年的末尾烧有虫子的杨树听爆裂声…… 陈健其实真的不愿意碰这东西,夏城这几年死在这上面的人也有几个了,但是此时却不得不做。 右手举起那根祈祷了数遍的铜火门枪,瞄准了三五步远的那个陶罐,左手快速用火绳点燃了火门里插好的快火绳。 砰…… 一声不算太响的声音后,枪口处冒出一股白色的烟雾,三五步之外的那个陶罐应声而碎,恰好一阵风吹来,场面极为震撼。 众人被这场面吓的够呛,他们早就见过火药,而且很多人还用过,但大多都是扔出去听响,哪里想过火药还能这么用? 其实这火枪的威力不大,射程比弓箭要近,弓手射二十箭可能这破玩意才能完成装填做好准备,没有最简单最原始的半机械火绳和引火盘,顺带的如果这不是射击三五步外而是三五十步之外的陶罐,那都不如闭着眼睛。 但是陈健把这些缺点全都隐藏了,到手的就是已经压实了火药和铅弹、插上点火线的、靶子在三四步之外、而且还没下雨的完美情况。 因而在众位首领的眼中,情况是这样的:姬夏抬起手,对准了那个陶罐,点燃了那根短火绳,一眨眼的时间那个罐子就被打得粉碎,这东西可比弓箭要强多了!而且就那个罐子爆裂的声音来判断,这东西的威力肯定很大,就算是粟岳首领穿着那件甲,也很可能被射死。 再好的弓射出的箭,肉眼也能看到轨迹;再好的投石手用皮索扔出的石子,也是可以看清楚是怎么打中目标的。 然而这东西什么都没有。 这简直是一件神乎其技的东西,尤其在从未想过见过类似东西的首领们看来,这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因果律武器——我要让那个罐子碎,于是罐子就碎了。没用拉弓、没用投石索、更没有靠近后用斧子砸,那罐子就那么碎了! 陈健暗暗抖了抖有些发僵的手,心中庆幸自己没因为炸膛被弄瞎眼睛,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随意地将这支下次射击至少要一两分钟准备、此时已经无用的火枪扔到了姬柏手中。 “这就是我要送给诸位的礼物,每位首领一支。只不过想要操控却很麻烦,虽然比起拉弓射箭要好学,但也总得五六天吧,等日后我自会让人去各位城邑相教。”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试探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弓箭的确难学,尤其是大河诸部与附近的东夷等族群一样,用的是扳指拇指法,学起来更难。 正因如此,一句五六日方能学会让众人大惊失色。如果无六日就能抬手即中,还不用拉弓、不用捻箭,那学射箭还有什么用? 而且一次就准备了几十支,恐怕这东西已经和夏城的农具一样可以随便弄出来了,这就实在可怕了。 然而实际上陈健就是在扯谎。这东西学起来的确简单,但就这破玩意就算累吐血也不可能有弓箭的射速。 再者这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了,以后夏国内部绝不会再生产这东西,类似的东西距离量产还早着呢。 这番真真假假故弄玄虚的话引发的后果是严重的。那些认为夏城很强大的城邑来说,他们对夏城国人的箭法嗤之以鼻,因而他们对夏城的战阵、战车、骑兵之类颇为佩服。 正如之前姬柏射偏那一箭的时候一样,倘若有一天夏城人不需要弓箭却可以用这东西在很远的地方杀人的时候,又有谁能抵挡这群人? 在不清楚火门枪到底是什么破玩意的时候,这群人已经被陈健故意弄出的假象惊住了。 好在陈健平日给众首领的印象不错——是个疯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而且真的是以大河诸部的利益为上,从未做过什么仗势欺人之类的事。 在夏城没出现之前,华粟同盟时期立下的规矩已经没人遵守了。但是夏城出现后,这个规矩有人开始遵守,并且最遵守的这个氏族却拥有诸部数一数二的实力,他本可以不遵守但却遵守了,于是规矩有了意义,想违背的会害怕、不想违背的会试图继续遵守。 一时间已经有不少城邑有了幻想:夏城和姬夏都是守规矩的人,他们的武器再厉害,只要我是大河诸部的人,只要我不违背大河诸部的利益,我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其中最没有幻想的就是粟岳。 当年会盟的时候夏城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到处宣扬当初两兄弟途径大河沿岸最终分开迁徙的事,说的有模有样,再加上戏剧、传说之类的传播,如今大部分氏族都信了,甚至连大部分夏城人自己都信了。 那时候夏城刚刚帮着卫城打败了西戎,又早早地表示出大河诸部应该重现当年华粟同盟时的强大,示意会支持一个首领统领诸部的提议,而粟岳那时候急需支持。 那年,夏城还是个数千人的小城邑,远在西北,有些车马之类的古怪玩意,任谁都不会想到这座城邑会发展的如此之快,就连粟岳都没有想到当初最支持诸部统一号令的那个小城会有资格争夺诸部首领的位子。 如今,夏城却有数万人口,连那些杀主逃走的奴隶都能驯服;又有各种新技术,垄断铁器、火药等各个城邑不可或缺的东西;创建了文字并吸引各城邑亲贵子嗣学习;弄出了史书来记录城邑大事…… 别的城邑都认为这是好事,但作为诸部盟首的粟岳却不会这么想:就算陈健是个极为守规矩的人,可是夏城一天天壮大,陈健年纪又和粟岳的儿子差不多,一旦粟岳死了,这大河诸部的盟首会是谁? 粟岳想,不是姬夏不恃强凌弱啊,而是他根本用不到恃强凌弱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用最笨的办法呢?再者当初风城变乱的时候,夏城可是头一个蹦出来去武装干涉的,比自己还要积极,这不过是把恃强凌弱罩上了一个匡扶正义与规矩的完美借口就是了…… 再者就算当初远征东夷营救亲族是义举,可如今救出的亲族呢?全都成了夏国人了,连这次诸部会盟,风濯都以生病为由将风城的议事权交给了姬夏,只怕以后诸城都会是这个下场啊! 想到这,粟岳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长叹了口气。 陈健几个月前许诺不会把夏城的制度和意志对外推广缓和了双方最深的矛盾,刚刚许下了三年后帮其余城邑开铁矿的诱惑,立刻又拿出了堵住夏城最短版的远程武器,又会有几座城邑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和陈健反目? 想到祭司们之前的提议,粟岳终于下定了决心,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能够团结绝大多数反对夏国的机会了,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让绝大多数城邑的首领都坚决反对陈健了。 在陈健在那分发礼物和诸位首领套近乎的时候,粟岳笑呵呵地来到陈健身边,笑道:“姬夏这一次带来的礼物让我们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竟然忘了这一次会盟的大事。对了,如今不能再称呼姬夏你为首领了,倒是要称姬夏为王了,不知道这个王是什么意思呢?” 不久前陈健刚刚僭越称王,但此前王这个称呼并不存在,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政治含义。 王不能乱称那是因为王这个称呼有了意义,但此时在很多人看来,就和馍馍、饺子、悲伤、苦闷等一样,反正很多东西的名字都是夏城人起的,有实体的也有虚幻的。 粟岳本来连问都懒得问,可是城邑的祭司听了从夏城回来的那些人的讲述后,告诉粟岳这个王字只怕未必就是人立天地之间的意思。这个字宛如山中猛虎,寓意不言而喻。 再者在夏城的那几天中,陈健杀了不少人,而且杀的毫不手软。 祭司问粟岳,姬夏连老夏城人的同族都杀的如此轻松自如,那时候怎么不讲什么亲族一体之类的话了?在说若是杀自己亲族都能杀的这么坚决,若是其余氏族的又会怎么样呢? 他是夏国的王,于是把那些妨碍他称王的人都杀绝了;若是将来他成了诸部盟首,那按照夏国的说法,那就是诸部的王,难道不会把诸部中妨碍他称王的人都杀绝了吗? 本来祭司告诫粟岳,不要询问类似的事,只要记在心里时刻提防就好。但粟岳此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陈健听到这个问题倒也不害怕,心说我这时候就是称自己是皇帝上帝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不是我有这个资格,而是这个词此时就和狗屎黄金一样毫无意义。这个高大上的词都不如自称自己是盟首这个听起来就很草根的称呼更能让众城邑反对厌恶,他现在就算称呼自己是皇帝,最多下次见面的时候众人便奇怪地问他为什么改名了而已。 他都没有停下身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边很随意地把礼物分发给其余首领,一边很随意地说到:“那就是个称呼,那你说铁为什么叫铁呢?首领这是城邑……” 说到这,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唉,说起首领,咱们这次会盟相聚,竟又少了一位。我与诸位相见,心中欢喜,竟然忘了这件事,实在是我的罪责啊。”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一些年极大些的难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也都纷纷叹气。 陈健又道:“如今他的身体还在棺椁中,等待众人派出使者吊唁。如今那座城邑还不曾有首领,他去的急竟然没有推选继任者,按照咱们立下的盟誓,正是需要诸部共同见证才是。” “众多兄弟或许都有其父遗风,也不知道谁能够统领那个亲族城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倘若我们认同的首领不能带领城邑过的更好,那我们不就是自己违反了大河诸部共同的利益了吗?” “不知道粟岳首领有什么看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化全部反对为部分反对 这样的询问,是没有先例的,是一起赤果果的对其余城邑内部的干涉。 这种询问自然引起了各个城邑首领的不安。但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这种干涉带来的愤怒,而是因为那座城邑涉及到了粟城与夏国之间的纷争。 两个大的儿子和粟岳有血缘关系,而陈健却是菱名义上需要得父视之的先生。 本来这次众人前来,就是为了走个形式推选陈健未诸部大祭司,不论名声还是实力都已足够。 然而大祭司还没有被推选,陈健就先询问其余城邑首领继承的问题,显然大祭司和诸部盟首之间的矛盾要被挑明了。 众首领看看自己手中难看却神奇的铜火枪,想着陈健许诺的三年后将冶铁术教会各个城邑的诱惑,心中的不安更甚,不由自主地纷纷看着粟岳。 粟岳脸上没有露出愤怒之类的情绪,笑问道:“姬夏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这是那座城邑的事,难道是咱们可以决定的吗?就算我是诸部盟首,却也不能决定一座城邑的首领应该是谁啊。姬夏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这是粟岳一直想做但却做不到的事,此时把脏水泼到了陈健身上,却也没有说的太绝。 陈健却叹了口气道:“并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要干预其余城邑的选择。只是诸部从华粟合盟之后三十余年,乱象层出,每次首领老去,多有城邑内乱互相厮杀或是分出单独筑城的事发生。” “自风城之乱后,诸部都认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至高,都希望首领传承的时候不再流血以至于兄弟相残亲族纷争。” “在这之前,也有三名首领逝去,但是在逝去之前都提议了下一任首领的人选,大家也尊重大河诸部当初的盟约,没有人敢于再因此而兄弟相残。” “可是这座城邑老首领并没有提议下一任首领是谁,这是咱们大河诸部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如果做不好,只怕日后纷乱不断,别的城邑也会效仿学习,这是不应该的。” “就像是种田一样,如果第一次种的好,大家都会学他那般。可如果种不好,难免会有人质疑种田这件事本身啊。”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观察了一下陈健和粟岳,心想姬夏马上就要被推选为大祭司了,难道是想要借这件事来完善当初的秘密盟约? 城邑首领老去或是战死之后的权利传承的确很混乱,此时权利继承制度稀奇古怪。有城邑是推选,也有家族传承,还有神权祭司夺权种种。众人既希望城邑不至于在自己死后内乱,又期待权利可以以家族血脉的方式传承下去。 这就需要稳定而又成熟的制度,形成一种规范,未必是最好的但却是最稳定的,并且众人为了自己的城邑和血脉传承都会不约而同地自发维护这种规矩制度,甚至可以放下暂时的分歧。 就好比将当初的秘密盟约再进一步,规定到底什么人才可以继承。如果有人越过了这个规矩,那么大家都要反对,因为反对别人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即便和敌对城邑是仇视的态度,这时候也应该为了这个规矩团结在一起。 然而此时欠缺的恰恰就是这么一个规矩,一个成熟的规矩。 血脉传承都还没有稳固,更别提嫡长子或是被众人接受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规矩。 这也正是众人长松了一口气的原因,他们都听说夏国有明文规定的某些特殊东西长子继承的办法,都以为陈健要推行这种办法到各个城邑的首领继承问题上。而那座城邑故去首领的长子又不是菱,似乎看起来陈健又要为了大河诸部的稳定而放弃争端,有过前例自然有了幻想,众人连同粟岳都侧着耳朵听陈健的解释。 只不过嫡长子制度从不是一直就有并且天然被人接受的,尤其是时代的男女关系之下,第一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都未必,小儿子反而更有可能是自己的。 想要这个制度实行,就必须要有一整套完整的体系,这也体现在一些礼法制度上,比如说前世与嫡长子制度配合的完整体系中的男女婚配,三个月之后女子才能算是真正成了自家人,三个月之内随时可以扫地出门送回去,而且三个月之内是不能上的——礼法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这么古怪,只是那时候是不是处不重要,但孩子很重要。三个月内不上,要是肚子鼓起来了那肯定不是自家的种,而要是自己三个月内上过了就说不清了。 这绝不是一句怎么继承天经地义就能办到的,需要完整的支撑以保证实行修补漏洞, 现在的问题是还没有形成一种统一的思维方式。家族、氏族、父子这其中的关系乱成一团。有的氏族的习惯是把家族看成自己血脉的传承者,有的则是把父母和子女以及配偶看成血脉传承者,甚至还有些氏族女人地位仍旧虚高。 而家族传承更是混乱,约有半数是兄终弟及,因为兄弟之间年纪相差不大,比起儿子也更成熟拥有的权利更多,这种半推举半血缘圈子的制度下,年纪大的弟弟总是比年纪小的儿子要有优势。 一种完善的继承规矩,需要众城邑一起维护,但却需要大祭司确定出来,并给出合理性的解释,以及配套的行为约束。以武力保证实施、以口舌让人深信不疑,一贯如此。 所以他们把种种期待和希望放在了陈健身上,希望陈健成为大祭司之后,提出一个完美的制度以确保族群的历史变成一个家族的家谱。没有夏国的武力支持这个制度难以实行,而没有陈健把这个理论完善编圆了,更不可能。 从当初会盟的那次大讨论,随着夏国文字、典章、史书等等这些东西出现,众首领已经默认了陈健负责血统论之类的舆论宣传的鼓手,论起来的确没有其余人可以担当起这个重任,也没有人自信可以凭嘴皮子说服陈健,而论起武力又未必打得过。 只要陈健不把夏榆的古怪制度如同疾病一样蔓延到其余城邑,大家还是愿意内部安稳等到粟岳死后推举陈健为首领的。前提是需要和大家的利益保持一致——只需要炮制一整套贵族权利得自天授、万世不移的完美体系,莫说是让你当首领,哪怕现在让我们把粟岳推下去让你上来都行。 现在来看是有这个趋势的,因为陈健直接询问该让哪个儿子继任,即便事实上其余人也没有被推选上的可能,但直接说出来类似父死子继的话之前还没有过,算得上石破天惊: 之前的父子相继名义上仍然是知识、战斗技巧选出贤者的模式,只不过因为知识血脉继承的垄断让别人没有出头的机会。而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就让儿子继承,将权利继承的神圣性由氏族时代的知识传承天经地义变为血脉传承天经地义,众国人可能会直接问一句:凭什么? 后代可以接班是因为他们干得好,即便有捷径却可以隐藏起来,于是名义上干得好这个理由众人就不会反对;后代接班是因为他们的爹当过首领所以理所当然由儿子来当,这样众国人就会反对。 氏族时代留下的习惯或是思维方式影响着所有的族群氏族。 能力神圣、血统暂时还不神圣、只不过因为知识垄断导致了看似血统约等于能力、但根源上仍不是血统神圣。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统治者将能力等于血统用诡辩的方式合二为一成为众人都能接受的理所当然的事。 事实一样、结果一样,说法不同能否被接受就天差地别,谁让国人就是士兵所以不可避免地拥有议政权呢。 如果陈健此时弄出个尊卑有序的规矩制度,学学皇道乐土伪满洲国用《弟子规》做教材、学大哉乾元编纂《二十四孝》,再学学大基督那一套让人不反抗做好人禁欲望天生原罪求救赎,再学学大沙漠分饼人太多就杀、杀多了剩下的都信了再从内部批量制造异教徒杀一批合法抢劫,那可真的会被众首领称为圣人的。 进步的活着的时候无法成圣只会如丧家之犬,只有死后从精神上阉割了才能封圣,但只要把所有糟粕都弄来,活着就能成圣,简单的很。 这就是让众人没有因为陈健赤果果地提出干涉城邑内政而愤怒的原因,不管大儿子上还是小儿子上,那都是父死子继,这个大前提不坏,内部争斗那都是合理且合情的,肉烂在锅里嘛。 这争的不是规矩,而是在框架潜规则内的权利斗争,作为亲贵首领首先要维护这个规矩,然后才是在规矩之内的权利斗争,因为规矩毁了大家就全完了。 所以这个问题就变成了:当然支持姬夏看似要提议父死子继的规矩,并期待他这个大祭司完善解释以及合理性;但不一定支持姬夏支持的那个儿子。因而紧张而不愤怒,唯一担忧的就是将来站队的事,是站在哪一边?是现在就站还是将来再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分裂 众人期待满满,却又满腹忧虑,终于等到了陈健的提议。 “这既然是大河诸部第一次因为首领的问题而商量,就不得不让国人信服。让他们信服的不是这一次的办法,而是今后的种种规矩。如果这一次的办法都不能让国人信服,那么今后的规矩又怎么会被众人信服呢?” “正如假使我要推行一个规矩,于是立下一根木头说能够扛到城外的给百钱。那么我不是要让众人今后都去抗木头,而是为了抗木头背后的规矩可以实行。” “倘若这一次做的不好以至于让国人积怨,那么以后大河诸部的规矩国人只会耻笑而不能去遵守;倘若这一次做得好,国人会认为大河诸部的规矩对他们很好,新的规矩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去遵守而不会去反对,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干首领都点头称是,心中对于陈健这个未来的大祭司充满信心,至少如今还没有几个祭司能够说出这样一番不借助神明就能讲明白道理的人,若是把这份心思和聪颖用在众首领都希望的地方,又有谁能够反驳呢? 粟岳也没有任何的反对,心中在想姬夏啊姬夏,你越是说的让人难以反驳,等你成为大祭司的时候就越危险——你嘴上说的不是大家想听的,可是大家都说不过你,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能让你闭嘴了。 好半天,陈健才在众人称赞说的有理的喊声中说道:“那位首领留下的儿子都有才能,但我作为菱的先生更了解菱,也就更亲昵。按照夏国的规矩,那自然是谁有才能谁就当首领,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听这个,但是诸位要这么想……” “这就像是你得到了一头鹿,夏天吃不完就要发臭,你当然会分给别人。但是你们会怎么分呢?是先分给你不认识的人呢?还是先分给你认识的人、你熟悉的、或是你的家人呢?很久前氏族时代的时候那自然是分给全族的,但现在不是了。” “所以我作为夏王,于夏城的规矩我会支持菱做首领;但按照大家正常的想法,我也要支持菱,毕竟和他的哥哥比起来我与菱之间更为亲近。” 众人急忙看看粟岳的脸色,又看看陈健,心说你到底是依着哪条规矩选的呢?结果都一样,但是说法可完全不一样啊,我们更喜欢你那个分鹿吃的说法。 各路准备到时候逼着陈健表态的城邑祭司们又想到了一个送给大祭司的“见面礼”。如今你可以说的迷迷糊糊两条都一样,可等你成为大祭司的时候可就不能说的这么迷糊了,你必须得给我们个说法:到底是才能重要还是血缘亲近?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粟岳倒也没有恼怒,笑道:“姬夏说的在理,那我当然是支持菱的兄长了。我的理由也和姬夏一样,才能和亲近都是一样。毕竟我不怎么了解那个菱,也没有见识过的才能。” 众人左顾右盼,也不说话,这事本身和他们没关系,既不是舅父血亲也不是师徒传承,但是这事总得支持某个人。 “这倒是我和粟岳首领第一次有了分歧,但这既不是和夷狄征战、也不是大河水患之类的事,我这个夏国首领和苇城的假首领总是要说出自己的看法的,希望粟岳首领不要见怪。” “怎么会?本该如此。难道我这个首领如今已经可以让诸位首领都不敢说话了吗?这简直是我的罪责啊,姬夏可不要如同当初见穹夕一样记在史书上啊。” 大家都笑了一阵,缓解了一下这种滞涩的气氛,心说我们不是不敢说话,而是现在不想说话,那座城邑谁当首领关我们屁事,但你们两个非逼着我们说话啊。 陈健叹了口气道:“既不能伤了亲族一体的和气,又不能让那座城邑的人觉得我们选错了人,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到时候将城邑一分两半,各自暂代首领之位。自今日始,到华历三十九年冬为止,城邑两假首领暂时并存,到时候谁能得到众人拥戴、谁将城邑建的更好,便让谁当首领。” “如果败的那个不让,国人反对不说,咱们大河诸部也该尽亲族一体的职责,为了维护盟誓的规矩而出兵,来执行咱们的规矩。” “一则是让大河诸部的族人都知道如果不遵守规矩法度或是盟誓约定的事,其余诸部都会征讨,之后咱们商量出的规矩自然可以执行;再就是也不至于让粟岳首领和我之间为此事争吵,这可不是咱们这次会盟要做的事。” “如今东夷未平,我听说牟狐与穹夕两人合力又做了些许大事,而他们又劫掠了不少的火药、学会了挖掘地道攻城的办法,诸位的城邑还未加固、道路没有平整,这时候不该为这件小事而有分歧啊。” 粟岳心中暗骂了几句,但此时却没有反对。如今反对只是单纯的权力斗争的站队,这根本不够。他需要的是把陈健捧为大祭司之后,把权力斗争变成理念之争…… 因为粟岳明白,这些首领们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大致分为三种:娥卫为首的那一批支持陈健,自己的亲族同盟支持自己,而剩下的大部分则是无所谓。 但是一旦成为大祭司后的理念之争,就只会变为两种态度:支持,反对。如今这些无所谓的在那时都会变成反对的。 如今夏国刚刚弄出了马镫、火枪、布面甲之类连蒙带骗糊弄人的东西,不把各个城邑的首领逼到绝地谁也不愿意反对,还都带着幻想三年后可以拥有自己的冶铁作坊——冶炼作坊可以没有,但是权利一定要血脉相承并且保持各个城邑的独立性,如果到时候是用冶铁作坊换后者,谁也不会换。宁要权利管石头,不要铁器换权利。 如今很多城邑还沉浸在和平共处亲族一体的幻想中,他们没有被集权夺权的先例作为对照,反正那座城邑不管怎么样可都是由大河诸部共同介入的父死子继的事实。 而正是这种幻想和粟岳没有明确反对的暧昧态度,让那些本来无所谓的城邑纷纷说到:“姬夏的办法倒是新奇,不过也可以试试。三五年时间,是美玉还是顽石总可以看出来了。” 粟岳哈哈笑道:“那就这样吧,大家便盟誓一番,到时候若是兄弟两人还有冲突,那就只能咱们出兵共同去拥护那个做的好的了。” “以后就作为规矩,倘若首领生前推选了谁继任,那个人一定是贤明而又有能力的,如果别人妄想篡夺那我们一定要共同出兵反对,扶植首领生前推选的那个。” “倘若和这件事一样,逝去的突然没有提前推选了继任者,咱们这三年也好想出个办法,总不能总用这种分开尝试的办法。这次是没有办法,下次一定要有一个规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众人哪里听不出这弦外之音,附和道:“就是这样,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总要有个规矩才是。” 几个人笑吟吟地看着陈健,心说这可是大祭司要做的事。该是谁的中的这个谁是谁;以及为什么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得靠你来解释了。 他们还是对陈健很有信心的,也对自己的幻想很有信心,盼着这次会盟之后将有新的关于天、地、人、权利、首领之类的,让族人无法反驳的、符合首领利益的解释。 陈健也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心说只怕你们要失望了,我这次木简和纸可是都没携带,倒是带着马镫兵甲和火枪。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尔反尔 粟岳没有想陈健到底准备干什么,而是问了个更为实际的问题。 “姬夏,如你所言,将那座城邑一分为二,数年后谁能让族人安居富足,便可以成为整个城邑的首领。你也说,倘若另一个不能遵守让出权利,那么大家就要共同讨伐。” “可是倘若另一个氏族城邑并没有去讨伐,那又该怎么办呢?难道我们再去讨伐那个没有去讨伐的城邑吗?那么是不是说,除了治理水患、夷狄之外,诸部盟首还要维护这些新定的规矩呢?” 陈健点点头道:“正是应该这样的。建造房屋的规矩是用尺规所画的,而诸部之间的规矩当然是靠戈矛去画的。” 粟岳称赞道:“姬夏的话说的很对,规矩或许应该由首领去执行,但是这些规矩又该有谁来确立呢?诸部首领之中,最为聪颖的正是姬夏;最受祖先眷顾的也正是姬夏。虽然这些规矩需要各个氏族首领的同意,但是这个规矩却需要一个人确定。” “自姬夏从东夷返回后,诸部无不信服,因此这一次召集诸部会盟,正是为了让诸部记住姬夏营救亲族的功勋。而我,则提议姬夏就任诸部的大祭司,以确定种种规矩,与众首领讨论。” “姬夏既然得祖先的眷顾,那么一定知道祖先喜欢我们有什么样的规矩、厌恶我们没有什么样的规矩,所以大祭司的重任如果不是姬夏,也没有可以做了。” “况且,按照姬夏所说,有些坏的灵魂会冒充祖先的灵魂,给我们以错误的指引,这不是我们能够分辨的。而姬夏带领族人,自草河筑城到击败东夷,并没有什么错误,大抵姬夏已经能够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众人对此早有耳闻,也都知道这一次会盟的目的,因此并不惊讶,而是纷纷附和,都支持粟岳的提议。 一部分觉得这是应得的,没有人比陈健更合适;一部分人则是因为是粟岳的亲缘族群,早已和粟岳站在了一边。 但粟岳关于大祭司的这番话却是包藏祸心,嘴上说的好听想要让陈健沟通祖先以确定祖先所喜欢的规矩、杜绝祖先所厌恶的规矩。 只是“祖先”在这里根本不是一个虚幻的东西,而是所有在场的诸部首领的思想的集合——他们厌恶的就是祖先所厌恶的,他们喜欢的就是祖先喜欢的,而他们厌恶的、却被陈健提出来的,一定是坏的灵魂在指引陈健。 当初陈健挖的摧毁神权的大坑已经成为世俗权利为自己的行为争取正义性的一部分,这对族群是可喜的,走出了盲目崇拜祭祀的悲剧;但对此时此刻的陈健这个人来说,却是一道枷锁。 于是陈健小心翼翼地惶恐地回道:“我又怎么能够分辨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这大祭司的重任我只怕自己做不好,你们还是另外推选一个人吧。” 粟岳笑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是诸部对你的信任。姬夏整日说亲族一体,大河诸部利益高于一切,如今正是让你担起重任的时候,又怎么可以畏惧呢?” 陈健又问道周围的首领、祭司们道:“难道诸位都认为我之前说的那是对的吗?” 一名当初因为彗星事件而和陈健辩论过的人点头道:“当初我认为姬夏说的不对,可是后来想想却又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解开我心中疑惑的了。” “祖先对于我们,一定会像是父母对待子女一样慈爱,不会降下灾祸给我们这些子孙。正如母亲哺乳,怎么会因为儿子无知咬痛了母亲的胸脯,就让儿子饿着来惩罚他呢?” “既然是这样,那么之前有人说的那些灾祸、占卜不灵之类的凶事,是因为我们的祭祀不够以至于天地祖先降下的惩罚的说法就是不对的。祖先是我们的祖先,哪里会有降下洪水淹死自己子嗣的祖先神明呢?” “所以那些占卜不灵的事、那些灾祸、洪水、瘟疫,自然是坏的那些灵魂想要吞噬掉我们。” “而这些问题是我在听过姬夏的话之前,一直不能理解的,以至于苦闷地认为那是祖先对我们的惩罚。但是如果按照姬夏这么说,我就能够理解了。” “去年我们城邑受到山洪的威胁,族人都很害怕,认为需要加大祭祀。正是因为姬夏的话,我们在祭祀之余,还让大家用从榆城换来的锄、锹等工具围住了田地。这正是因为姬夏说祖先喜欢我们和那些坏的灵魂争斗,所以才能够保住我们的粟米田啊。” 不只是这个祭司,还有很多人也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陈健的那些理论其实漏洞百出,但是相对于之前的祭祀理论,最起码能够做到自圆其说,不会让人产生太多已经有的困惑、而新的困惑还因为生产力水平的原因暂时并未出现。 更多的人思维方式则略微不同,他们认同或是反对陈健的那番理论,但是这几年城邑的生活水平的确提高了。而提高的原因是因为垄作、牛耕、堆肥发酵技术的流传,这是直观地可以看到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奇怪的理论:因为姬夏解释了祖先到底是如何指引的,所以作为祖先的子嗣生活水平提高了,粮食够吃了,不挨饿了……反过来又印证了姬夏的那番话,祖先是想让子孙过的更好的,否则为什么会更好呢? 吃的饱了,才有资格思考超脱于现实的精神世界,而榆城的新工具给了他们思考的资格,也给了他们相信的现实理由——思考某个人对一件事的解释的对与错,比直接自己思考出这件事本身到底该怎么解释要容易。 对于这个回答陈健也十分满意,至少明着来反对自己这个体系的人没有了,就算有也已经是少数。 而剩下的反对只能是在这个体系之内,只能用体系之内的规则来评判陈健做的对与错而已,换而言之也就是出于自己的利益选出最适合自己的解释,这是简单的超脱宗教束缚的唯利是图。 假使把这看为原始的“宗教”,这里没有“异教”,而对“异端”的定义不再是神学概念的争端,而是世俗权利、世俗生活、世俗利益的纠葛。 祖先或是神明退居其次,暂时不会再有人因为祖先神明到底是什么、怎么产生的之类的问题而彼此仇恨;却有人会因为规矩、制度、做法、技术到底是不是祖先想让族人过的更好的而争执,而最终评定对错的只有事实。 这是个诡辩,对的才是真的、错的就是假的。这是个怪圈,对我有利的就是真的,对我有害的就是假的。而什么是利?什么是害?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客观物质上自己可以分清,但在精神层面的价值观上却是可以引导的。 这是个好的开端,当然是仅限于现在这个时代而言。这种开端的可能源于这个族群的世俗权利一直压着神权祭司,或者大部分首领身兼祭司的职责,单纯的祭司并没有多少力量,因而也就无法反对这种制约神权的胡说。 陈健又询问了众人几句,终于收回了之前的谦虚,说道:“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就只能接受了,但愿不会因为曲解了祖先的意图、受到了蒙骗而给亲族带来灾祸。” 完成了这一番之前的说辞,又没有多少人反对陈健成为大祭司,因而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河诸部的大祭司。 本来这就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事,各种祭祀的准备也早就完成,如今粟岳所掌握的奴隶和工具也不是几年前可以相比的了,因而准备工作完成的很早。 成为大祭司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太多繁琐的仪式,仪式只是众首领推选,仍旧是世俗权利所决定的。 但是成为大祭司之后的仪式就要多了,这不是单独一座城邑的祭祀,陈健需要以大祭司的身份主祭,告知祖先族群这些年的发展、战争、胜利之类,还要奉上祭品,带头祈求祖先继续庇护族群发展壮大。 这些都是很多年前就已经有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可以,陈健这些年也学了个差不多,尤其是礼仪还没有繁琐到需要有人终其一生学习的地步。 如果只是当这样的大祭司,即便是个宠物或是吉祥物,那也不错。 但是陈健却明白下面那些祭司首领们只怕已经在磨刀霍霍,不是要宰杀他,而是要宰杀掉他在夏城榆城的那一整套歪理邪说。 让提出的人,自己承认自己错了,才是最好的办法,尤其是提出的人必须要为整个族群各个城邑的种种规矩提出解释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自己说自己错了更能让别人相信自己是真的错了的办法了。 在粟岳的授意下,那些早已准备了很久的祭司、首领们遥望着在祭坛上做最后祭拜的陈健,回味着早就已经想到了能够逼着陈健表态的问题,等待着烟雾散去的那一刻。 只是在那一刻降临的时候,一个出其不意的举动让所有人的呆住了。 陈健将象征着大祭司的玉器留在了祭坛上,那是大祭司身份的象征,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一个东西。 可陈健却将那个东西放下了,退到了祭坛之下,匍匐于地,长叹一声. “我只怕没有资格做这个大祭司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烫手 “姬夏怎么将大祭司的玉器丢弃了?” 有的人没有听到陈健的叹息,只看到了陈健的动作,惊奇地问了一句。 陈健叹息道:“不是我将大祭司的玉器丢弃了,是大祭司的玉器太过沉重我持握不住啊。” “刚才祭拜的时候,我在想若我只是需要祭拜、奉上祭品、祈求祖先,那我当然可以做到。如果能够让亲族更加兴盛,这是我的荣耀,又有谁不想要可以代表族群诸部祭祀祖先呢?。” “只是在祭坛上看到青烟之上,看到天之苍苍地之茫茫,我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愚笨。天为何物?可有尽头?地为何物?可有长短?日月为何东升西落?星辰为何四季转换?我们从何而来?将往何处?” “这一切,祖先并没有告诉我,也没有指引我。” “祖先们指引我的,只是那些工具、铁器、耕种之类的事。这是生者的事啊,可我连这些都不能够完全理解,又怎么敢奢谈天地鬼神呢?” “生者的归生者,我只得到了关于生者的指引,可大祭司要管的偏偏是天地鬼神啊,这不是我能够做到的。” “所以我才将玉器留在了祭坛上,若是有人能够解释那些,那一定是在天地鬼神这件事上得到了祖先的眷顾,也就比我更适合成为大祭司啊。” “正如祖先指引了某个人稼穑之能,但却让他去修建房屋,这难道不是违背了祖先的指引吗?” “正因为这样,我才惧怕啊。在我没有想清楚天地为何物、日月缘何东升西落、四季星辰转换的事情之前,是不能够成为大祭司的。” 陈健又拜祭了一番,说道:“如果有人能够解开我心中的这些疑惑,那他才是最适合成为大祭司的人。即便大家推选我为大祭司,但是我自己心中都尚且疑惑,实在是不能够担当大祭司的重任。” “诸位推选出的大祭司的位置,但这个位置我暂时是不能够承担的。如果有人能够解释这一切,他才是真正可以承担大祭司重任的人。” “我太愚笨,现在做不了这样的事,现在可能连一些城邑的祭司都不如,又怎么能够担起大祭司的重任呢?” 众人看着陈健留下祭坛上的玉器,再听着陈健的话,全都愣住了。 从没有一个首领,能够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不够资格、愚笨、没有能力,尤其是在神权上。 但是陈健就可以,因为夏国内部的神权意识极为单薄,生者的归生者,国人只要一个可以在生者的世界带他们朝前走的首领。 如今大祭司的位置看似唾手可得,粟岳是想要坑陈健的,但对于那些并不知情的城邑首领或是祭司而言,这个大祭司的位置却是他们梦想得到的。 可是陈健的这番话却又断绝了这些人的梦想,看似是在谦让,但是这些人都清楚,论起讲道理和嘴皮子,又有谁能确信可以说服陈健呢?既然不能说服,那么又怎么有资格成为大祭司呢? 再说了,日月东升、天地鬼神、何来何往这些事,作为专职的祭司一辈子都想不清楚,又有谁能说出一番可以自洽的理论?纵然有人心热如火,可这时候当着整个族群这么多人的面,尤其又有个最能用嘴讲道理的人在旁边,到时候说出来的恐怕只有被人耻笑一种可能了。 有人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你都答不上来,难道我们就能答上来吗?照你这么说,不能够有一个可以解释这些问题的人,这大祭司的位置难道就要一直空着吗? 这是很显然的……答不上来这些,你凭什么当大祭司?连姬夏这样征战有功、劳作有勋的人都不敢当,谁又敢当?又凭什么当? 粟岳也是没想到陈健会这么办,大祭司的位子是极大的荣耀,在他看来这是人们不可以拒绝的诱惑,尤其是当初用大祭司这个位子作为筹码已经让陈健妥协了,怎么看陈健都是势在必得的,可怎么会突然放弃? 如果是之前一开始就执意推辞,那的确也是意料之外,但至少大祭司这个位子不是空着的,粟岳觉得自己可以兼任或是选任自己信得过的人担当。 可是之前只是加以推辞,成为大祭司主持了祭祀之后,却又主动放弃,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如今谁又能厚着脸皮去当这大祭司? 如今大祭司的位子有,而且空着,站上去拿起那块玉,就会有无上的荣耀,但是这块玉如今却沉重的让人拿不起! 况且这样一说,粟岳之前让人准备的那些问题全都没法问了……这都说了不明白,却偏偏要去问这就没有必要了。 粟岳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不要脸,能当众说自己不明白不清楚没资格,可说自己没资格的这个人却也用一句话把别人的资格抹杀了! 陈健看了一圈那些或茫然、或思索、或是无奈无力的众人,心说你们慢慢想吧,单单是一个日月东升西落的问题,就够你们想一阵的了。我不想得到的,你们也得不到! 如今世俗权利和神权分开了,可是神权现在却又空出来了,粟岳本想要把陈健扶的高高的再用力摔到地上,不惜自己让出了神权。 可现在神权是让出了,但是陈健却在摔倒之前,用不要脸面的方式爬下来,顺带着把神权的玉烧的火热,足以烫死下一个想要接手的人…… 粟岳是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自己总不可能此时腆着脸重新担任大祭司,可是大祭司的位子还在,只是空出来了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任何人,凭空地丢掉了一些权利却什么都没得到。 本来陈健想的很理想,自己成为大祭司,规定典章制度,用暴力维持来保证这个族群的向心力和文化统一。 然而大祭司终究只是大祭司,那是批判的武器,没有强大的力量作为保证是不可能实行的,尤其是和名义上掌握世俗权利的首领离心离德的情况下。 一开始他期待先从小的地方开始修补,用大祭司的名义完成一些仪式上的表面统一,再逐渐由外而内往更深处深入:比如葬礼、婚礼种种。 这些不会触及到各个氏族城邑亲贵首领的直接利益,实行起来也就没有太大的阻碍,可以慢慢进行。从这些小的仪式开始,逐渐统一,最终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终解决这些仪式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他也清楚这么做会极大地增大大河诸部盟首的权利,让诸部盟首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干涉其余城邑,但不会威胁到夏国,因为是否合理的解释权在大祭司手里。 本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增加诸部盟首的权势,让各个氏族接受这种一种统一的号令,到时候再利用手段将诸部盟首这个位子抢到自己的手中。 如今夏国是没有这个实力的,在积攒力量的期间提前完成诸部对集权的熟悉和认同,到时候掌握集权的人从粟岳换成自己就行。 然而随着这一次城邑继承权问题的出现,陈健才明白自己要解决的不仅仅是粟岳,而是要与整个族群之前的权利体系开战。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动的,自己设想的是一种完美的情况,但这种完美的情况会不会出现变动之前却没有考虑进去。 因为之前考虑的最多的是制度本身,而不是如何让制度推行下去——他先想的是怎么煮一只羊,却忽略了怎么抓住这只羊。 而现在,他把那只羊赶到了四周都是绝壁爬上去可能粉身碎骨的山崖上,在自己强壮到可以爬到山顶抓羊之前,会把任何一个想爬上去的人拉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宣布野心 粟岳当然没可能爬上祭坛握起那块象征着大祭司的玉,他明白一旦爬上去就会被陈健扯下来。 既然天地鬼神这些虚幻的东西谁都无法握在手中,那就只能靠现实的武力去解决。 陈健毁了大祭司的位子,同时还有另一件事让粟岳深感不安。 陈健说自己被祖先指引的只是和生者的世界有关的东西,并且大言不惭地明着告诉众人,自己成为夏国的王是无可争议的,比成为大祭司更让人信服。 那么同样也就意味着,当有一天诸部首领的位子空出来的时候,即便大祭司的位子仍然空着,可是最有资格成为诸部首领的这个人就只能是陈健了。 从根源上讲,陈健想要的大河诸部与粟岳想要的大河诸部并不一样。 前者是一个郡县制保证基本盘、分封周边蛮荒土地成小片、中央政府派出官僚监管或是帮着管理封国、武装殖民沿河发展利用文化科技优势同化,就现在的人口和交通情况无法有效管理千里之外的土地。 后者则是一个被各个城邑真正当成真正的首领、拥有操控能力和效忠、朝贡之类的松散部族联盟,更像是一个联邦。 但是粟岳、包括那些其余城邑的首领,都没有见过那种官僚体系统一的国家,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因而对陈健的担心只是自己的权利可能会被那些文化教育下的新兴贵族甚至底层们挑战,这是他们仇视与不能容忍的原因。 实际上他们有更多的理由仇恨陈健,因为陈健不但但是要用纸和印刷术打破刚刚开始出现的血统贵族传承,更是要将权利集中到一个中央当中——前者只是在鱼塘里放进别的鱼,后者则是要把鱼塘挖了平整成地,把鱼变成庄稼,不想变的就碾碎当肥料。 粟岳和他召集来的祭司们本来是想趁着这次会盟和推举陈健为大祭司的机会,让陈健说出要把他们的梦想踩碎的事实,可陈健这一步退的太大,竟让这些人想要挥出拳头的时候却看不到人影了。 在众人或是皱眉或是不安或是焦躁的讨论声中,陈健又一次说出了一番作大死的话。 “我不能担任大祭司是因为我做不好,但是倘若有一天粟岳首领不在了,众人推选我为诸部的盟首,即便比大祭司更为沉重,我也不会推辞的。” “这是与成为大祭司所不同的,因为我可以做好。而倘若没有做好的能力,便担负这样重要的职责,是有违祖先的本意的。”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场面顿时有些失控。那些与粟岳交好或是有亲缘或是附庸的城邑首领们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灾祸降临了。 诸部盟首比起大祭司更为敏感,只是大祭司是已经推选了的,而诸部盟首却只是陈健说自己有能力做但却没有众人推选。可以说是对不就任大祭司原因的解释,也可以说这就是说出了野心。 另一些城邑的首领则思索着这番话,觉得这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保证如今的状态不改变尊谁为盟首还不是一样,况且夏国如今可是技术中心,源源不断地各种金属工具和技术朝着四周城邑传播,除了一些名义上“技术工不够难以教授”的技术并没有什么保留,只要有足够的东西可以交换任何想要交换的事物。 就实力层面上,如果不改变如今城邑林立百国千邦的格局,推选陈健是首领反而是最好的选择:粟岳除了武力没有什么可以妥协的东西,可夏国却可以在推举之前盟誓妥协掉更多的东西,比如书、文字之类在全族群中传播这件事。 前者不过是薅掉草叶,而后者却是连根拔起。 甚至有人在琢磨找机会刺杀掉红鱼,他们想着如今陈健弄出这种局面无非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而显然那个叫红鱼的女人应该不能生,只要有了孩子那自然会明白权利传承的滋味,到时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粟岳则是暗暗握紧了双拳,脸上尽量保持着笑容,心中却是愤怒至极。当初这个从西北边来的除了神话传闻无可证明的亲族,如今竟然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出自己想要成为诸部盟首这样的话。 以前就算是再怎么样,陈健从没有这般赤果地说出这些话,可这一次借着众人刚刚曾推选他为大祭司的事实,这番话却让粟岳无可反驳。 粟岳缺乏一个完整的体系来支持自己关于族群将来的梦想,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当初会盟推选为盟首的时候,粟城的实力不是当年华粟同盟时那般睥睨群雄高出一截。 为了这个诸部盟首的位子,也因为自身实力不足,他当初出让了太多的东西,而诸部盟首是众首领推选而非世袭的就是最大的漏洞,短短几年之后就要为自己当初急于成为盟首而留下的问题吃苦头了。在粟岳看来,只要粟城的优势继续保持下去,那么下一任诸部首领肯定还是粟城首领的,也就是自己的儿子。 按照当初的情况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在死前过一过号令诸部的瘾,又能保持粟城的强大,以待后世儿孙们完成自己没有完成的事。但夏城的出现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尤其是一支可以与粟城及其周边附庸城邑抗衡的力量出现了,而这支力量崛起的太过突然又是在族群体系之内,不是夷狄,有族群体系内、拥有亲族之玉的得到所有氏族认证同意的亲族。 陈健说完,没有回避众人的目光,站的笔直,带着笑容,看似天真地望着粟岳,似乎想在等待粟岳的回答。 他既然决定了毁掉神权,也就根本没想过神权和世俗权利争斗的办法来获取诸部盟首的位子。现在粟岳不敢动手,即便这里是粟城,一旦动手他的盟首之位就坐不稳。 而整个族群中,亲族一体又是陈健先喊出来的,并且喊得最响。然而陈健很清楚,到头来还是要打,但是要打的时候谁先动手就是个问题。因此他在确定没有足够实力贯彻那一整套的规矩法度之前,放弃了大祭司的位子,却又急切地需要一个逼着别人动手的理由。 从那座城邑开始,陈健就在搅浑水,到现在终于赤果果地将夏粟之间的矛盾提出来,逼着粟岳扩军备战,逼着粟岳在死前和夏国开战,甚至想要逼着粟岳和东夷诸部联合在一起。 这就是像是在告诉粟岳:快来打我!快和夷狄们站在一起打我,因为夏国很强,更因为我明确地说了我就是想抢你的位子。你要是不打我,你一死你儿子玩不过我的。 这更是在告诉那些城邑们,别幻想着粟夏体系和平共处共存了,赶紧做好准备决定支持谁吧,现在打不起来但是之后肯定是要打的。该迁走的迁走、该站队的站队。 粟岳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姬夏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论起来夏国强盛,又击败过西戎东夷,这的确是极大的功勋。” “只是不知道姬夏如果成为诸部首领,会怎么对待诸部族群呢?” “论征战,夏军勇猛军阵娴熟,这是姬夏的功劳;论让族人安居,夏国富足诸部艳羡,这也是姬夏的功劳。” “这些都是大家所能看到的,但是我却并不同意姬夏可以成为诸部的盟首。” 附近的首领们吓了一跳,听出了这其中剑拔弩张的意味,心中的不安比起听到陈健说出自己可以成为诸部盟首时更为严重。 陈健的确有资格成为诸部盟首,所以说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旦有人反对,尤其是如今的盟首认为他根本没有资格,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陈健行礼后,用请教的姿势问道:“不知道粟岳首领是什么意思呢?” 粟岳笑道:“我不是认为姬夏成为诸部盟首后不能引导众族安居富足,也不是觉得姬夏不能带领族群战胜夷狄,而是想要成为诸部的盟首,仅仅这些还是不够的。” “去年榆夏反叛,姬夏回兵夏城平叛,众人支持,我也支持。但是姬夏回去后却杀了数百人,这些都是自己的亲族。” “姬夏又立下诸多的严苛律法规矩,若有不满则要被斩首处死。姬夏固然可以大胜东夷西戎,然而若是让姬夏成为诸部盟首,我只怕姬夏的戈矛铜剑也会伸向亲族。” “倘若姬夏成为盟首,有城邑首领违背的规矩,又当如何?治理一座城邑难道不能看出来成为诸部盟首之后会成什么样子吗?” “所以姬夏可以制定规矩、完善法度,但是执行的人我不会认同姬夏。姬夏的手段太过残暴,只怕对外如此,对内也会如此。所以我会推选姬夏成为大祭司,但绝不会推选姬夏成为诸部盟首,这不是因为我贪恋诸部盟首的位子,也不是认为姬夏没有征战、治理的才能,正如姬夏所说,只是诸部盟首这个重任不适合姬夏。” “再者,夏城重人即便叛乱,但却并没有反对姬夏,只是把一些人作为奴隶。但姬夏没有杀死那些奴隶,却反而杀死了那些亲族,其中不乏有姬姓同族。姬夏这个夏王,到底是奴隶的夏王?还是亲族的夏王呢?” “难道让那些会说话的畜生成为人,这也是祖先的指引吗?若是这样,只怕姬夏是被那些坏的灵魂所欺骗了。” 陈健第一次没有顺着粟岳的话说下去,而是直视粟岳道:“粟岳首领,当初盟誓之时曾说过,一切以大河诸部利益至高为准。” “我杀死那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反对我或是别的,而是因为他们想要北逃到草原诸部。他们带走了马镫、青铜、冶铁的办法,倘若是草原诸部知晓,那里马匹众多水草肥美,数年之后又会死掉多少亲族呢?” “他们若是去了草原,说草原诸部的语言、祭祀草原诸部的祖先,这又怎么算得上是亲族呢?我杀死他们,难道粟岳首领认为这就是残暴吗?” 粟岳冷笑道:“好一个大河诸部的利益至高。只怕姬夏成为诸部盟首后,就会用大河诸部利益至高的理由来惩罚砍杀你所厌恶的人吧?” 陈健摇头道:“是不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这是有规矩可以遵循的。正如白色的、长着毛、头上顶角、蹄子分瓣、叫声咩咩的便是羊,难道我可以随便指着一头狼说这是羊吗?” “既然有规矩可遵循,是不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这不需要首领去评判,只需要一个熟知法度规矩的人,即便是个才能不如首领的人也是可以评判的。” “而这,正是我们应该定下的规矩,也正是我们这一次会盟要做的事。这本该是大祭司需要做的,但是我自忖并不能做好大祭司,所以不敢承担这个重任,因而可以让众位首领一同商量。” “若是有人违背了,不只是我,粟岳首领更应该去惩罚那些违背的人,难道粟岳首领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吗?” 粟岳哼声道:“姬夏言辞锐利如剑,我不能争论。既然姬夏总说以大河诸部利益为上,那我有一件事请求。” “只要是不违背大河诸部的利益,我会尽力做到。” “当然不会违背。如今夷狄未平,如虎视群羊伺机撕咬。榆城既能冶铁,我想要铁甲数百,以训练士兵征战东夷,这是大河诸部的利益吧?那么姬夏是否可以送给我数百铁甲呢?” 陈健哈哈笑道:“当然可以。只是铁甲制作不易,假使五百铁甲,要有千人伐木、三千人挖矿、两千人打砸、五百人烧炭……林林总总,再算上供养这些人吃饭的土地和耕种土地的人……粟岳首领只需要给我三万奴隶,我就会做出这些铁甲送与粟岳首领。” 粟岳也笑道:“这是换,不是送,姬夏如此睿智,竟然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难道铁甲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当然是送,但送之前要先做出来,而做出来就需要人,所以粟岳首领给我这么多奴隶我就可以做出来送给粟岳首领,否则我又怎么送呢?” “再者,难道粟岳首领想要告诉夏,夏国数万人全都去打砸铁甲以至饿死,这才是为了大河诸部利益吗?如果是这样,只怕我也不能支持粟岳首领成为诸部盟首,否则粟岳首领要我们去死,如若不然就是违背大河诸部的利益,那我们到底是死还是不死?” 粟岳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陈健也赔礼道:“这是我说的不对。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需要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认同的规矩,到底什么才算是违背了大河诸部的利益,违背了又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粟岳盯着陈健,心中已然烦躁,忍不住想起了当初穹夕的族弟和自己说的那番话以及那些提议。 之前粟岳是支持陈健完善这些规矩的,因为那时候夏城还小还弱,而诸部盟首就是自己,完善那些规矩后最大的受益人也就是自己这个诸部盟首。 可现在粟岳忽然开始讨厌大河诸部的利益这个说法了,因为夏国已经长大,而夏国的首领又公开地说有能力在他死后接任诸部盟首的重任,如今完善的一切规矩都是诸部盟首所有权执行的,只是照这样下去,自己这个盟首又能当几年呢? 当初大河诸部这个模糊的东西可以为粟岳提供更大的权利和借口,而现在却成为了最大的枷锁。 尤其是陈健给粟岳的印象,让他确信陈健一定会提出诸如与夷狄结盟之类的事。在没有这个所谓的大河诸部的共同利益之前,并不会受到太多的指责,但随着这个概念被众多城邑接受,再做那样的事总会受到一些指责。 现在这个枷锁已经开始束缚粟城了,而这种束缚却是对夏国无效的,相反还可以让这一切平稳过度到夏国强大自然而然地成为诸部的盟首,继承这个规矩所带来的规范和认同。 当初最热衷并且期待盟首权利集中的粟岳,已经开始反感讨厌这件事,有夏国这么一根搅屎棍,粟岳觉得自己想要的规矩一定得不到,而自己不要想要的枷锁却会越来越多。 终于,粟岳一反常态地摇头道:“我看已经无需再讨论了,之前已经大致说过了,就按照之前的规矩去做就是。这一次会盟,就到这里结束吧,只是姬夏还请记住你的承诺,三年后将冶铁之类的办法与众亲族分享!还请姬夏信守承诺,否则就算我死了,你若是失信于亲族,众人又怎么会推选你为首领呢?当然,如今夏国兵强,到时候以戈矛逼迫众人信服,也未尝不可!”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迁徙难 “那这次会盟,我又该怎么记在史书上呢?” “笔在姬夏手中,记录史书的文字也是你们夏国人创建的,那还不是任凭姬夏书写吗?这又何必来问我?” 粟岳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又说道:“我不是不想推举姬夏为下一任的诸部萌首,只是在姬夏不说清楚你成为盟首之后要怎么办,我恐怕亲族会遭到你的屠戮,让贵贱不分,让祭司亲贵去做那些稼穑之类的低贱之事。如果是这样混乱的贵贱,就算拥有吃不完的粮食、数不尽的铜铁,又有什么用呢?” “狼生出的始终是狼,即便最脆弱的狼,也不会变成羊。如果姬夏不明白天地鬼神到底是什么,我倒是可以提点一下姬夏。我虽然不知道天地鬼神到底是什么,但却明白虎生不出羊,这就是天地鬼神要告诉我们的事。” “没有姬夏、没有铜铁的时候,大家一样活着。反倒是姬夏出现后,多有奴隶暴乱,这就是我不推举姬夏做下一任盟首的道理。” 陈健明白这时候不能反驳这些话,稍有不甚就会把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慑和部分认同给消耗掉,于是低头道:“粟岳首领说的是,或许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虎豹之类,如果没有母兽教习那些捕兽的技巧,以为自己有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便能纵横原野,那是不对的。这也正是因为我年轻导致的愚笨,如粟岳所说,或许我的确还不能够成为诸部的盟首,至少在想到如何让奴隶反叛之前是没资格做的。” 众人听着这话倒还算满意,却也听出了陈健的弦外之意。一头羊,就算母亲是虎豹可以教习它各种捕猎的技巧,但如果没有爪牙筋骨也没有用。 粟岳也不好反驳这番话,有些事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又不好和陈健直接翻脸,只好称赞道:“姬夏能够这样想就是好的。这一次会盟本该是推选出诸部的大祭司的,既然姬夏觉得没有能力担任,那想来也没有别人可以担任了。既是这样,一些规矩就需要大家一同思索,只不过短时间内也未必能够想清楚。我看诸位这便散去,三五年后粟城再见。也或许那时候姬夏已经想明白了如何当好一个大祭司,到时候诸位便可听听咱们的大祭司想要的大河诸部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陈健叹气道:“天地鬼神,广阔无边难觅踪迹,又怎么能是三五年就能够想想明白天地间的一切道理呢?我已经不敢问天地鬼神了,只求可以将生者要做的事做好就算是满足心愿了。” 粟岳大笑道:“看来姬夏是打定主意,要只问人事而不问鬼神天地了。受命于祖先,辟地开天,姬夏好大的心!” 陈健也跟着笑了起来,并不否认,只说到:“人活在世,从母腹中走出,便是与天地抗争的开始。生时凝于天地,死后化为青烟尘土,短短数十年为生,余下千年万年皆死化为鬼灵,辟地开天,不过是为了活的更好。” “可天地之间并非只有夏国。敢问姬夏辟的是夏榆城廓田垄的地?还是开的大河上下纵横万里的天?” “辟地开天的不是我,而是诸位亲族。诸位亲族自大河走出游牧定居种植狩猎,不就是辟地开天吗?不要问我辟开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若有一日诸部亲族纵横万里,那自然是要开万里天辟万里地。反之困于城廓之间,五十里内尚且不能保证,又何论千里万里。” 两个人的对话各不想让,听起来陈健似乎一直在逃避和妥协,然而说到底还是没有松口自己是虎豹,只要学会了怎么捕猎、争得众人的认可和不反对就可以成为下一任诸部盟首。 这是连粟岳都无法反驳的事实,到头来也只能不欢而散,让这场看似本该内部商讨解决的下一任接班人问题的会盟变为了剑拔弩张的一次会面。对整个大河诸部来说,实际上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一切和之前一模一样。 但对其余城邑来说这样的改变已经太多。 诸如娥城,在很久前华粟同盟分裂的时候,为了不卷入其中的纷争不得不远走西北,一路迁徙。 在这之前,游牧农耕之间还不是等降水线造成的自然分隔,而是在适合耕种的地方因为各自的生活习俗而自由选择,农耕还没有显示出巨大的优势性。 然而现在有了铁器、牛耕之类的新工具新技术,让土地得以开垦不再是以往刀耕火种的时代了,定居的舒适度太太超越了到处溜达。 以往打不过可以全族迁走,以往不想卷入纷争可以带着全族离开,打不过可以跑,可是现在却很难走开了。 再不是一座氏族可以从东海之滨一路迁徙到遥远西北的年代了。不是走不了,而是舍不得那些家当也舍不得走了。 安土重迁,是因为土地可以用铁器耕种,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谁又肯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呢? 这些城邑没有体会到其中的必然,却现现实实地感受着这种变化,所以当他们嗅到了陈健于粟岳之间的火药味的时候,很少有人想到多年前娥城众人那种不想卷入其中远远避开的想法了。 无可避,就只剩下选择一方站队,以为将来可能出现的战争提前做好准备。因为战争很可能在自己的城邑附近开始。 娥卫等城邑自不必说,他们早已经和陈健站在了一起。不站在一起他们就是夏国最小要对付的敌人,而且两座城邑已经和夏国联系地太过紧密。 自从夏国内乱平息后,娥钺放弃了最后的那种减少夏国影响的可能,放弃了只准族人耕种不准买卖和做夏国低级产业的政策,选择更快地融入到夏国的战车之中。 卫城则因为普遍的半奴隶半农奴的制度和三分向东七分向西的政策,不可能和夏国翻脸,相反他们会更加支持夏国主动出击:将战火延伸到其余城邑,如果防守反击、榆城西迁的话,那么卫城就会是战争的第一线,这是卫城人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而这些,还不是全部,对于挑起事端的陈健来说,还有更头疼的要面对的问题。 陈健挑明了要挑战粟岳的地位,也清楚粟岳不会此时翻脸,因为粟城还没有做好准备,但这时间不会太久了。 他也清楚从单纯的实力上看,时间拖得越久对夏国越有利,但是时间拖得太久对大河诸部也不利。 他想复刻前世周朝的武装殖民计划的,可是却不得不考虑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候大有不同。 如今有了铁器垄作,时间拖的越久,那些城邑也就会开垦更多的土地,过上更加惬意的定居生活。不再有前世前世商周时代说走就走的豪迈了。 一个小小的夏国改革都千难万难,那么多的农吏在夏郡试图让夏国老人前往东西二县都千难万阻,况且还有那么多的优惠政策的前提下。 而如果真拖到十年之后在撕开面皮,那时候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城邑首领们的反对了,而是整个城邑众人的反对。 这些说着大河诸部语言的人才是武装殖民的基本盘,到时候逼着他们离开开垦好的土地太难了。十年后按照榆城如今的冶炼规模稍微扩大,可以积攒出六七百吨的生铁农具,分散售卖到各个城邑,可以武装出二十万左右可以单独耕种土地的自耕农,基本囊括了各个城邑的国人阶层,那时候谁又会愿意远走千里之外呢? 前世新大陆的开发固然是因为财富的诱惑,也是因为旧大陆的土地已经分的差不多了,人多地少,那是自发性的。 这一世如果拖到十年后,那将不是自发性移民可以代替的,只能是强制迁徙,那也不同谈什么刚刚建立起的认同感了。而现在不提前占地盘,等到铁器文字开始传播,其余族群形成自己文化的时候就彻底晚了。 前世周公大手一挥,让姜太公去东夷,到敌人的后方去,姜太公收拾一番带人就走,反正到哪都是刀耕火种奴隶种植,青铜都不多。而这一世就算粟岳死了陈健被推选为盟首,大手一挥让众已经开始进入正式定居农业的城邑氏族迁徙到东与南,那就只剩下城邑皆反叛的情况了。 早晚要打,幻想地和平解决已经被铁器和文字变为不可能,也就只能早点翻脸人为制造出敌人,再将他们击败用武力将部分城邑的亲贵轻扫一遍,统统以战败者的身份扔到东夷和南方去,夹杂着一些夏国土地和亲附夏城的城邦小国,解放奴隶、允许私人拥有大片土地、许诺东夷的土地和政府提供铁器农具等等手段向东南扩张。 而这一切想要保持二三百年的无内耗,就必须有一个强力的中央政府,谁敢反叛武力镇压、谁敢对内动手武力征伐,逼着他们向外拓展,扩展到夏城难以掌控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意味着后世族群的基本盘已经有了雏形。 可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又必须拥有至少千里的土地,作为京畿直辖。 夏城在大河上游,一旦下部有变可以随时自上而下出征,然而北是草原、西是已经许诺给卫城的戎狄,不适合发展。 榆城虽然在中央非在边角,是最难最不利的地方,可是附近有煤铁有水运,东南西北都适合管辖。 这也就意味着榆城附近千里的众多城邑包括粟城在内,都必须毁掉高层安插郡县官吏,变为直辖之地,以武力保证文化的传播和中央政府的优势。 只是附近城邑的亲贵们既不肯迁走,又不肯放权还幻想世袭,这就让陈健很为难。 除了打,除了一场把真个大河诸部以及东夷都卷入其中的战争,没有其余的可能了,除非陈健只想做一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让分裂的种子现在就埋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定心 这一场不欢而散的会盟结束的如此之快,除了几座城邑外,还没有多少人对将来可能的战争烈度有所预料。 即便陈健和粟岳争吵的那样激烈,在会盟的最后还是保持了体面,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看起来一切不快都过去了,各个城邑选出了代表和睦融融地前往那座将要被分裂的城邑,传递着大河诸部所有首领商讨后的提议:一分为二,各行其政,以观后效。 其实这件事和当初夏榆分裂之时众多城邑想要的结果一样,只不过陈健在东夷那里展示出了力量,所以无法分割。而这座城邑太过弱小,离蛮荒太远离榆城太近,只剩下这种悲哀的不能掌控自身的结果。 除了这件事,大祭司的玉仍旧在祭坛上无人敢拾起来,神权沦落成了解释世界的哲学,地位陡然下降,因为重要的是改变,解释远没有改变有力量,除非想要解释世界的那个实际上想改变世界。 可大祭司的玉此时不在陈健手中,可之前曾在他的手中过,因而在众首领离开前的宴会上陈健和粟岳坐在了上首,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说那些不快的事,彼此相敬,当众高歌,百人欢笑。 宴会中还确定了众城邑购买夏国铁器的价格,陈健也一再承诺会和亲族城邑之间友好交易,不会因为之前的不快有任何的改变。 看起来仿佛之前的一切不快都磨平了,可这个当初就违背了华粟同盟整体的盟约已经有了分裂的种子。 陈健临走的时候,那些当初红鱼北上时候传过话的氏族城邑,以及那些夹在榆夏之间的城邑们以顺路为由,和陈健同行。 也有很多的城邑首领留在了粟城,参与粟岳之后举行的小宴会,商讨着一些陈健根本无从知道的事。 那些偏远一些的城邑没有立刻选择,而是在这个时候安安静静地返回了各自的城邑,但是在返回的途中却分别派去了前往榆城和粟城的使者。 十一座城邑的首领和陈健同行,在骑手的护卫下逶迤西行。在他们的身后,是前往菱那座城邑的各个城邑的亲贵们,负责监督这绝无仅有的一次城邑一分为二。 相对于留在粟城的城邑首领,算上陈健自己一共十二个的西行队伍看起来很薄弱,可正是因为这种薄弱才让陈健有了足够信任他们的信心。 除了娥卫两城之外,剩下的九座城邑都算不上大城,也就无需要许诺太多的东西,也不用担心日后的权利分散。 唯一需要许诺的娥卫两城陈健也很放心,不是因为他们的誓言或是当初出兵帮他平叛的情谊,而是因为两座城邑内部的变革。 如果当初平叛之后,娥城选择尽量减少和夏国的贸易、清除夏国在娥城的影响、调整为单独的耕种政策不敢在经济上和夏国联系太深,就算他们再说一万句誓言陈健也不会相信。 这种利益上的需求和信任让三个人在夜里聚在了一起,四周遍布着姬柏布置下的士兵亲卫。 火光中,陈健拿出一张纸,上面大致地画出了各个城邑在大河两岸的没有比例尺的大致分布。 该说的野心已经在之前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了,因而也就不需要太多的废话,只需要说一些具体的办法以让两人放心。 其实卫河与娥钺一直很放心,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提出速胜为盟首的提议。 陈健指着地图上西北角上的三座城邑道:“这是咱们三座城邑,一旦将来有一天真的打起来,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有榆城这么一根楔子卡在粟岳的附庸城邑附近,又有大河船运的能力,就像是鱼刺卡在粟岳的喉咙中。将来打起来的时候,粟岳只有一个选择,荡平榆城对岸的那些农庄和小城,然后收缩回粟城死守或是在这里和我决战。” “榆城在夏城下游,我也只能率众在这里与粟岳对峙,不敢走开。有我在这里,粟岳的大军就就只能在这里盯着我。” “到时候也只能靠两位带着夏郡士兵向南征伐,逼着粟岳救援。他要不救,就会失去盟友的信任。” “到时候,要么和我决战,要么有更多的兵力可以去对付你们。到时候,恐怕就只能求助东夷了。” “你们那边打的越厉害,他求助于东夷人的可能就越大。所以两位要做的,就是帮着我逼着粟岳求助于东夷,逼着他违背大河诸部当初的誓言。” 娥钺疑惑道:“除了姬夏,只怕众人都未必真的在意大河诸部这番话。之前的征战,总要有了理由。譬如某座城偷了另一座城邑的牛羊、割了其余城邑的粟米,要么就是双方厮杀中有了血亲之仇。难道姬夏非要用这里理由和粟岳交战吗?” “况且东夷在粟岳之后,若是我们暂时结好东夷,等击败了粟岳再于东夷征战,反而更好。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 “新华城远在东夷,到时候难道姬夏真要同时在三个地方打仗?” 陈健摇头道:“别的城邑可以这么做,偏偏我不可以。因为我是最先喊出亲族一体这番话的人,这就是将来我成为盟首之后可以以此让亲族稳固暂时不再征战流血的办法。” “如今各个城邑识字的并不多,等将来识字的多了,便会有更多的人认同这个看似可笑的理由的。” “更何况,穹夕也不会和我结盟的。粟岳老了,我还年轻,新华城还楔在东夷,我盟誓过的事必须要遵守,否则又怎么可以让众人信服?不能够让人信服,将来的规矩又怎么让众人遵守呢?不能让众人遵守,那么心中都会生出违背规矩的想法以至纷乱不休,又怎么可以终结这些纷乱和征战?” 卫河点点头,认同陈健的说法,卫城从迁徙到西边后就一直和西戎征战,对于这个道理还是多少认同一些的。 他想了一阵,终于问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姬夏,将来你若是成为盟首,到底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人呢?” 陈健大笑道:“其余城邑或许可以担心这个问题,但是两位却是最不用担心的啊。真的按照当初说的那样,千里之外的事难道我真的可以管到吗?人就这么多,我要那么多的土地有什么用?等到数百年后,那又哪里是我们能够预测到的呢?就算我如今说了太多承诺,数百年后咱们的子孙无能城邑混乱甚至断了祭祀也未必不可能。” “况且,将来卫娥两城各有土地,让族人识习文字,政令自首领出,自小吏止,难道不比之前有什么事还需要和亲贵们商议要好吗?两位城中可以反对你们的亲贵已经不多了,那么两位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再说将来两位若真是有了千里之地,难道还会允许千里封土之内的其余城邑各行其政不尊号令吗?” 陈健指着纸上的榆城道:“以榆城为心,八百里方圆,号令自王上出,到小吏止。这就是我想要的。” “八百里外,就算我想管辖难道就能管辖的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 那些人,那些年(一) 卫娥两城需要的是安心,以此来确保夏国后方的安稳。 那些夹杂在榆城与草河之间的城邑,不需要他们的安心,只需要将他们和夏国用利益绑在一起。 也无非就是以夏国为中心,各个城邑各有分工的协作模式,力求不让任何一座城邑出现小而全的复杂模式,要让他们残缺单一,一旦离开夏国城邑的日子便不会好过。 这种包藏祸心的手段并不会引来丝毫的不满,反而让那些城邑的首领们很是满意。他们手中有奴隶也有土地,但是城中的其余亲贵也有奴隶,因而这些首领们渴盼着自己的奴隶创造出的东西可以和夏国直接交易,而那些亲贵们的奴隶根本没有这样系统地和夏国交易的手段。 从北方的夏郡开始,沿着草河与大河交汇,再一路来到榆城,形成一条十余个城邑的沿河经济带。 其实此时也无非就是铅、锡、粮食、鱼虾、陶、牛羊、毛之类的货物,可是经过夏国的整合后这些货物变为了下游和上游需要的青铜、胶、线之类,对彼此都有好处。 一些利益不算太大或是需求量不太多的小作坊,基本都转移到了这十几座城邑当中。 这些城邑的亲贵子女家的孩童也开始前往榆城学习,需要缴纳一定的铜币,因而能够去学习的也就是那些亲贵家庭或是家中有奴隶的人家。 种种稳定繁华的迹象,并不能掩盖之前紧张的气氛,但毕竟暂时还没有打起来。 夏国也没有因为和粟城之间的争执而翻脸,依旧交易,各个城邑的船只越发的多,甚至逐渐有了可以让马车牛车简单通行的道路。 这种和平而又快速发展的时间持续了很久,底层的人们其乐融融,感受到安稳的快乐。 城邑的发展用首领的视角去看,总是那样的死板而又无趣的,或者说这短暂的黄金一般的年代只是为了将来兄弟相残做的准备。 可对于那些普通人而言,却又不同。 因而很多年后,当战乱真正平息的时候,总有人会记起这风调雨顺、富足安稳的五六年,细细体会着这年代中的一切。 ………… ………… 很久很久之后,大河沿岸的某个地方,某座城邑,某间宽大的砖石结构的、窗子上贴着窗户纸的屋子前,便有一个人讲诉着那段最为安稳的时光。 庭院很大,显然这不是一般的人家,几根竹子在院落的附近顽强地生长着,外面传来一阵马的嘶鸣,身后的木门两侧贴着一对写满了墨字的纸,窗纸旁悬挂着采摘的艾草。 房屋的主人名叫牤,此时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小的时候氏族还在迁徙,那时候和当时首领的儿子一起射死了一只小兔子,玩了个过家家样的游戏。 如今他已经改叫了娥牤,有了属于自己的姓,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当然,也有了皱纹和白发。 那已经是距离安稳的五六年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因为他最喜欢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前往遥远的京畿去求学。作为大家心照不宣的蒙荫,不需要那些平民子弟苛刻的条件便可以前往最好的学堂的军事班,以此作为比别人起步更高的开始。 新一代的年轻人已经成长起来,他们没有经历过那安稳的五六年,听了很多的热血沸腾的故事之后最觉得无趣的就是那安稳时代的一切。 只是,父子间的交谈却不知不觉地被引到了那个暂时安稳的年代,作为史书上寥寥数笔的年代,对于经历了那些年代的人来说却是数百个寥寥数笔才能讲述清楚的故事。 起因,只是孩子问起来父亲,父亲和自己早逝的母亲是怎么相识的。于是娥牤便回忆起了很久前那一次不欢而散的会盟之后他眼中看到的一切。 “那时候咱家还穷的很。那时候国君还叫首领,咱们的老首领娥钺还在呢,咱们的国君那时候还在京畿跟着王上求学。” “我那时候年纪不大,但是可比你现在要壮实的多,毕竟小时候我可是比你吃多了苦啊,小时候一路从遥远的东边迁徙到了草河,迁徙途中遇到了如今的君上。” “那时候咱们家在草河边上,你也知道的,你就是在那出生的,也喝了几年草河的水呢。那时候咱们离王上的城邑很近,不过那时候已经改名叫夏郡了。” “当年老首领变革了军制,咱家那时候还没分家,需要出一个人跟随出征。富足的、奴隶多的便要出战车,稍微富足些的便要准备铜剑跟随,再穷些的就只能拿着长矛了。” “我记得那是华历三十七年吧,那年老首领从京畿回来,便下了令,准备完秋收之后就要准备服役了。那时候富足的便买些皮甲之类的,咱家那时候穷的什么都没有,但是哥哥姐姐们还是给我缝了一套皮甲。” “那时候你爹可以算是最底层的兵卒了,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没有。老首领给我发了一根铁头的长矛,一块木盾,这就是我当时的武器。” “训练我们的是王上那里派来的人,那叫一个严苛啊,我以前打仗的时候哪里需要走的这么整齐,可一个秋冬就练这个了。我那时候有一身力气,打架也是好手,当真是一拳能把小牛打死的,不过训到冬天我也就是个头牌兵,比别人多了一层老首领发的皮甲。” “当时老首领也和我们说了,以后打仗打得好,就按照功劳分配奴隶、战利品或是其余的赏赐。当时我就盼着快点打仗,不打仗我哪里来的赏赐呢?我就想有一头自己的牛,可当时哪里买得起呢。” “从老首领回来后,那些家里奴隶多的,便将一些奴隶送到了京畿,是去开挖铁矿的,那时候最能换来铁器的就是人了。当时那些富足的除了派出奴隶去京畿挖铁外,王上还派人在咱们这找了锡矿,直接熔炼好沿河运走,到京畿再把锭重新熔炼。” “不过那时候你爹可没这本事,一个奴隶都没有,只能干看着那些人出了奴隶、王上和老首领出钱和工匠建起了一些作坊,看着一些人盖起了砖瓦的、带着窗户纸的屋子,也不怕冬天冷风吹进来。看着那些人买了牛马、自己备了弓箭、战车、戈矛之类,我却只能拿着长矛盼着打仗。” 孩子有点发怔,从他记事开始,似乎就记得自家有牛有马了,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家也曾经有过这样穷困的日子,回味着父亲说的艰辛,忍不住想到学堂里学的一句话,筚路蓝缕。 “有时候啊,人的命运啊就是不能预测的。” “第二年,正好是咱草河大聚会的时候,很久之前就是那样了,三四年一次,大家聚在夏郡较量武艺、弓箭、摔跤之类的本事。” “那之前,咱们能赢的不多。那时候老首领便想着多赢几场,还想着和夏国人比比驾车射箭呢。当时老首领就在城外,让我们展示本事,我那时候还不会骑马,射箭也不准,摔跤什么的也不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但是我拽石杆用的好啊,小时候就用那东西打过兔子。” “也是巧,当时正好有个老鸹飞过老首领的头顶,我那时候也是胆子大,听着老鸹叫了几声,我便故意叫骂了几声,引了老首领注意。” “我蹲下身顺手抄了一块圆石子,从腰里摸出树皮藤缠的投索,大家都看着我的功夫,我心里稍微有些慌,却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便稳住手用力一甩。” “一枚石头,一下子就把那老鸹打下来了,首领当即赞了我几声,还送了一套羊毛绳的投索,赏了我十几个钱一罐酒。” “我就因此跟着那些去夏郡的人参加聚会,以往只是听说过,又不是亲贵,哪里去的了呢?当时可真是新鲜呢,我以往就在老城里听过石荠演过两次戏,那天刚去夏郡就又看了一次,还抢了个她扔下来的布袋子,里面是把骨梳子。后来这梳子就是我送给你母亲的第一件东西,也就是你母亲最喜欢的那把,后来齿都断了,也不是没有玉的,可她一直舍不得换,走的时候也没有陪葬,倒是留给了我。等以后我死了,你葬我的时候,可得记着把这梳子一起葬了。” 孩子急忙说道:“父亲还年轻,孩子刚刚长大,今后还要看我征战立下功勋呢,怎么就说这样的话。” 娥牤笑道:“说说就说说嘛,谁能不死呢?无非是去祖先那里,倒也可以看到你母亲了。王上都说了,人没有不死的,何必自己骗自己呢。” “不过那时候我可没想到死什么的,就想着好好表现一把,除了让大家看看我的本事,也是为了奖励,那时候穷啊,可是聚会较量武艺时候的奖励可是好东西。” “当时夏郡可是去了很多的人,东西外加阳关三县的、附近城邑的、甚至京畿之地的人都去了不少。那一次又多了不少新的较量,好在还有投石,不过比起斗剑、骑马、车战、赛跑之类的事,投石这较量终究差得远了,尤其是当年新的骑着带马镫的战马刺草靶子的引了不少女人看。” “尤其是比投石的时候,远处正在比蹴鞠,我这更没多少人看了,但是当时你妈妈却就在旁边看着呢。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去看蹴鞠的人太多了,你母亲挤不进去才没去看。” “我当时可不知道,只看到一个女孩儿坐在木凳上,双手支在膝盖上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当时正好阳光有些晃眼睛,你妈妈那时候就像是被融化在阳光下了一样,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结果心里一痒,第一块石头就投偏了,我当时就觉得你妈妈肯定在笑我的,我长那么大脸第一次红了,都不敢回头看,心里咚咚的跳。第二块石头的时候,我便咬着牙投了个最远处的靶子,结果就中了。” “我都没听别人的欢呼,先回头看了看你妈妈,发现她掩着嘴也正看着我呢,不知怎么的眼睛就看到一处去了,我的脸一热,也看到你妈妈低着头拿手搓着衣角。” “可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你妈妈那时候可是夏国的女孩,我哪里敢多想。等到别人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心下一横,把那把骨梳子扔了过去,也不敢看她捡起来没有,我自己就跑开了。” “后来我得了第一,奖了块刻着龙的金币子,还有一个小铁锅。铁锅那时候可是虽然昂贵,可我再想想家里连头牛都没有,心里终究还是不敢去找找你妈妈。” “等我回去后,老首领又奖励了一番,正巧小首领也回来了。我就把铁锅卖了,换了柄大铜斧,又买了套皮甲。” “小首领找到我,说城邑正缺人,又要筑城建作坊,又要开矿、种植,只靠城里这些人可不够,得去把北边的一切聚落抢到城里来。当时小首领回来的时候带了十几副布面甲,又选了一些小时候相熟的伙伴,从老首领那领了些兵卒,便去了北边,开始征伐。” “我当时也算是城邑第一批穿铁甲的人,心说一定要好好的,多抢些人,多立些功勋,也好去找你母亲。” “那是华历三十八年,当时城里最缺的就是人。王上当时也和老首领小首领说了,人越多越好,甚至咱们不要他那边有多少要多少。当时不止是咱们城邑,卫城那边也是和西戎人天天打,要么抓回来种地,要么抓回来挖矿或是做工。” “当时夏郡郡守也出了三百多人,还有阳关的骑手,和我们一起去林子立抓人。有聚落弱小的,就逼着他们迁到城邑居住,不迁徙的就把田地都毁了、房屋烧掉。有大的聚落就和他们打,他们那时候也都学会种植了,不能动不动就躲藏在山里,和我们打了几次。” “那时候的布面甲和现在没法比,又沉又笨,可那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啊。我们就十几个披甲的,往往和夏国的十几个一起冲进去,就给他们冲散了。又有火药、投雷之类的东西,那些人那里是我们的对手。” “从夏天一直打到第二年春天,等我再回去的时候,那也是砍死过几十人的好手了。回去后,老首领赏赐了我六个家奴种地,又累计了功勋可以单独一户使用牛马。家奴种地,我打仗,出征的时候便选出一个给我背着甲和粮食,我也学会了骑马。” “第二年又去了卫城,卫侯执掌夏、卫、娥的兵士,大破西戎,在那里筑了座新城,剩下的西戎人便在四周居住开垦,氏族首领的子嗣都被送到夏郡学习。” “那一次可是把西戎人打服气了,他们排着军阵,结果夏国人刚刚出现的雷火卫离着弓箭打不到的地方就把他们打死了很多。也是祖先庇护,当时一共就三门铜炮,那李四郎胡乱放的,也是巧了,竟直接蒙中了西戎人的首领,铁球把腿给砸断了,当时西戎人就散了。事后连他自己都说那就是胡乱放的……可巧了就立下了大功勋,我抢了西戎人的大纛,也还排在他之后。” “那之后,一部分西戎人就向北跑了,几个内部打得头破血流的氏族部落也联合在一起了,打又打不过只好往北边跑。剩下的也都臣服了,要不然几年后打起来的事后还真怕他们忽然从背后袭击。” “那一次我功勋不小,家奴也多了,功勋也大了,打仗的事后也管着五十多人了。” “那时候我就想着,趁着怀子节去夏郡,希望能够看到你母亲。那年正好是之前会盟后商议大野泽那座城邑首领归属的时候,按说都要到粟城去,但是王上和老首领、卫侯先邀请了其余城邑的人齐聚京畿,那时候还叫榆城呢,说是如今已经能够看出来谁更贤明、谁更适合当这个首领了。” “那显然是菱胜了,王上的都城可就在旁边呢,又有不少小吏帮着管理,哪里是他的哥哥们能比的?” “当时都传言说可能要打仗了,因为都说那些城邑可能不会遵守当初的盟誓,不会让菱当那座城邑的首领。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么多,只知道当时老首领已经下令,分发了长矛、弓箭、石索,承诺那些被抓来的奴隶只要出征有功便可以给予国人身份。” “当时酒也不准酿了,陶也不准烧了,调集了粮食,准备了船只……可谁曾想啊,对面竟然遵守了盟誓,竟没打起来!可这件事也算是之后打起来的原因吧,要不是这座城邑的事,唉……” 第一百二十一章 那些人,那些年(二) “之后的事我都知道啦,史书上有写的。我想听的是你和妈妈的故事,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呢?” 孩子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想到父亲年纪大了,或是喜欢回忆过去的事,只好忍着听下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那时候若是打起来,我也就不会和你妈妈成婚了。那时候咱们三城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谁也不知道要打多久,所以当时都下了令了,尽量不要结婚也不准生孩子。” “因为一旦打起来,可能女人要去做男人做的事。种地、碾火药之类的事,一旦真的打起来就要靠女人了,男人可能都要上战场的。那时候一部分人要每天训练,另一部分农闲时候也要练习军阵弓箭的。” “一旦打起来,女人腆着大肚子怎么干活?刚生了娃又怎么干活?王上和老首领都说的清楚了,就算生下来倒是也就生下来了,但是总要被大家指责的。” 孩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不可思议地问道:“那时候管的这么严?连生孩子也管?” 娥牤嘁了一声道:“别说生孩子了,那时候作坊每天生产多少、建什么作坊、在哪里开垦土地、从军的时候允许说什么唱什么、不允许唱什么、甚至去哪里如厕……那时候都要管的,一直管了好久呢。” “咱们城邑那时候还算好的,夏国管的才叫严格呢。那时候夏国人种田,应该种什么、一里人种多少粮食多少菜多少棉麻那都是要计划统计司批准的。” 十余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孩子有些不敢相信那时候的事,觉得若是自己活在那样的时代可是无趣的紧,尤其是计划统计司这个已经成为过去的名字,更让他穿越了时空幻想到了绝望和每天的重复——在他看来,似乎新年的第一天就会知道最后一天怎么过,那样就像是看一幕已经看过的戏,有些可怕。 “后来呢?” “后来没打起来,号令解除了,但是管治还是没有放开,酒之类的东西都变成配给制了,不允许私人酿造,有钱也买不到。查到了在咱们这边是要罚钱罚土地的,在夏国那边则是直接降爵等的。” “第二年春上,草河沿岸的兵卒都要去夏郡,熟悉一下彼此以便以后打仗的时候方便配合,练习攻城和爬梯子。还有就是发扎血之后甲乙丙丁牌子,每个人都发一块写着你的血是什么,方便打起来的时候别因为血流的太多而死。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玻璃,那时候都说玻璃要是能做大了将来就能安在窗户上,可惜到现在还是做不大。” “说到这,我想起来,你上学这么久,认的字也比我多得多,那这扎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摇摇头,无奈道:“《医药》那本小册子我倒是看过,可是我又不是学的医药班,根本看不懂。再说,就是现在也还是会因为换血而死人,就算是五服之内的亲人扎血后是一样的输血也容易死,只能找外姓人,这个到现在王上也没说明白为什么。而且,用眼睛去看那些去了红色的血是不是凝聚成团,有些总看不清,经常有弄错以至死人的情况。一年新一版的《医药》小册子里也没人琢磨这个,都是在到处找草药,找到一种有效的草药就会给好多的钱和奖赏,谁去琢磨这个。” “王上说,不明白的要想办法明白,但是明白不了只要有效就可以用。当年父亲你们渡河南征的时候,王上用臭蒿捣碎挤汁液治军中忽冷忽热的疫病,其实按照阴阳之说,那疫病必然是阴,热汤为阳,按说应该用热汤熬煮才对,可却用的冷水浸泡,可见有些东西未必是阴阳可以说清楚的。那些医药班的人如今只是忙着到处寻找草药、询问各个藏在山中的氏族什么可以治病,又有几个去琢磨为什么可以治病呢?” 娥牤瞪了胡说八道的孩子一眼,夏国医药班的那些人曾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胳膊上插过好几次用来灌血的鹅毛管,对于医药班的那些人他还是颇为敬重的。 孩子也知道这事,只好嬉皮笑脸地换了话题道:“父亲说到去了夏郡,之后呢?” 思路一被打断,也就忘了吹胡子瞪眼睛的情绪,陷入了回忆当众,唏嘘道:“那年春上去夏郡的时候正是二三月春耕的时候,那些那这戈矛的还都忙着在地里帮着种地,我们这些披甲的先走的,要不然也遇不到你妈妈。” “到了夏郡没几天,就是怀子节,可我又找不到当年那个捡走我梳子的女孩了,打听的话又打听不出,索性就找了个时间求着那些演戏的人,教我唱了曲夏郡的风曲,改了些词,但是调子还是夏风的曲调。” “我就站在河边唱啊唱,唱了一上午,好多夏郡的女孩子和我对唱,但我就告诉他们我等的是一把骨梳子,她们就笑着跑开了。后来直到唱的肚子饿的咕咕叫,我心里想她一定和别人婚配了,就在我要走的时候,你妈妈就在我后面和我对歌。” “我当时一看,你妈妈手里正拿着那把小骨梳子,当时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的姐妹们却坏笑着,用船把她送到了河对岸。那时候还是春天,水还凉着呢,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便游了过去,等游到对岸后她的姐妹们才笑着跑开了,就留下我和你妈妈。” “之后的事你就知道啦,我去找了小首领,带着我的礼物去提亲。又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是咱们城邑里顶不错的年轻人了,又是小首领的伙伴,你妈妈又是姓姬的,这也算是两城之间的一件大事,也是那时候为数不多的娥姬联姻。那时候王上的老祖母已经去世了,姬姓中还是找了很多现在你都很难见到的人主持了婚礼,还暂时借给我们一套泥屋子做新房。” 孩子忍不住问道:“那些主婚的都有谁呢?” “很多了。那时候还是轻易可以见到的,现在可都在京畿之地或是各个城邑中当郡守了。咱家的功勋虽然和他们相差不多,可终究还是差了些,我会叫人记下来,到了京畿之后你也好去拜见一番,总有些渊源的。” “再后来呢,你妈妈就怀上了,再后来就打仗了,打的突然。后来我才知道我在军中最风光的日子,你妈妈却早产下了你,撒手而去。要不是医药班的那些人把你放在蒸热的湿草中,抚育院正好有哺乳的女子,只怕我连你都见不到了。” “我给你说了这些故事,既是因为你问的,也是因为关系到你以后的婚配。王上虽说婚配不分官等爵等,可也没说一定不准勋贵高爵之间联姻,大家自然是各找自家配得上的人,没说不准就是可以。” “我给你找的这女子,你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她出生的时候也正是你出生的时候,也就是小时候喂你奶的那个。说起来也和咱家有些渊源,如今她父亲在京畿中也是一方人物,便是主管农事的石泉。若不是石泉的姐姐扔给我的骨梳,只怕我也遇不到你母亲。” “国君也未必喜欢咱们在自家城中与那些管事的文官联姻,我又管着许多军事,娶个京畿女子也是极好的。王上年纪大了,石泉也不想自家女儿卷入京畿的那些风雨中。咱们国又是侯国,东至海、西至河、北及山岳南及淤泽千里之地五伯九子十七男,凡不守当年立国盟约规矩的均可代王征伐,总归是个安稳的地方。” “王上说,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我们这代人见过了太多征战,吃了太多苦难,才有了今天的尺寸立锥之地。我与你母亲的事,听起来极好,你也不必羡慕非要遇到这样的女子发生这样的故事。正如我征战流血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了流血而流血。遇到你母亲的种种故事,也是为了和你母亲一起过,而不是单单为了那样可以记得的故事,你要清楚。” “你如今也长大了,我也听闻你在学堂的时候也有女子相熟,可能也有很好的故事。可是这些都不适合你,你应当听我的,对你将来也好。” 孩子撇撇嘴,难免腹诽心说我可未必喜欢那个女孩子,倒是很希望能有一段你和母亲相见相知再结婚的故事。 娥牤猜到了孩子的心思,也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冷声道:“你首先是我儿子,然后才是你自己。你和那些平民是不同的,他们可以做自己,你不行。你也不必撇嘴。我只问你,倘若你不是我儿子,就凭你在学堂里学的书本考的成绩,能够去京畿学征战军事?能去姬夏学宫求学?你凭什么?还不是凭着大家逼着王上下了名令,留出一半的名额给咱们这些征战有功的人举荐吗?” 孩子这才默不作声,回忆着小时候隐约见过的那个女孩子,还有女孩子的父亲石泉,终究还是怅然一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些人,那些年(三) 同样是很多年后,石泉回忆起当初那几年的安稳,并不是因为孩子的追问。他的妻子没有早逝,因而也就没有这样的追问。 回忆的原因是因为学宫中出了新一年的《农学》册子,上面的墨迹有些臭烘烘的味道,但已经不是手抄的而是用陶泥印上去的。 里面都是些种植、堆肥、新农具、养鱼之类的东西。 第一篇也是最为显眼的一篇是关于在夏天棉花接桃的时候,用采摘的杨树叶放在棉田外引诱棉虫的飞蛾好杀死棉虫的,这是个农学院的孩子写的;第二篇才是王上写的,用蓝矾和石灰混合来治一些麻、棉之类的病害的。 他回忆起那几年倒不是因为棉虫,那时候他还在夏东郡做农吏,那几年榆城新华城种棉花的时候,夏郡还是没有棉花的,自然也就见不到棉虫。 之所以回忆起这些,是因为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纸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陶泥往上印字,一切还是手抄的。但是代替了木简,让他不必每天都要背着一斤多的木简到处走动。 那是华历三十七年的秋天,正是准备秋种的时候,趁着最后的东风一艘船从榆城来到了夏城,带来了很多的切开的用胶黏住一面的易于翻页的纸张。 石泉记得自己兴高采烈地领取了三本,还有一支新的毛笔以及从别的城邑买的墨。 当即便在那三本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越发觉得舒适,又将一些木简上的重要的文字抄到了纸张上。 那时候也正是最艰难的时候,四里二百户里,基本都是刚刚归附的、或是那些原本野民的人家,只有二十户是原本夏城的新老国人。 牛不够,铁锄头铲子什么的倒是许多,春天那次国人议事大会之后他就一直在夏东县,到秋天虽然城邑还不成规模,可至少保证了众人都有容身的地方。 土地到处都是,都是厚实的、覆盖着厚重腐殖和淤泥的上好沿河地,一望无际,春天的时候还是荒原,如今却已经又写了开垦出的、笔直的土地。 也或是因为这样的场面让他这个学农学的人很开心,也或是因为有了纸的高兴,所以从那一天开始他将自己遇到的一些大事用自己有限的文字写在了第一卷纸张上。 于是从一件精巧而又昂贵的木匣中摸出了一本皱巴巴、和现在的纸张没办法相比的纸卷,看着上面很久前写下的、难看的字,怔怔出神。 “三十七年八月初三,第一次见到纸,很高兴。明天就要去夏郡,和郡守说说这边开垦的事。船已经到了,明天一早就走。” “八月初五,红鱼姐生气了。有的里没有完成开垦的数量,她生气起来真吓人。好在我从春天开始就和那些人一起劳作,每天第一个去最后一个回去睡觉。姬夏说这是为了夏国,我想我做到了。我管的四里一共开垦了四千六百亩,是最多的,红鱼姐夸了我,我很高兴。” “八月十二,捕鱼,很高兴。我管的里因为开垦最多,名字被写在石板上,还给了我一个铜奖章,发了四个羊,他们想吃我想养着,于是捕鱼代替吃羊。” “八月十六,红鱼姐来了,祭祀了土地神和祖先,发下来了麦种。明天就要种冬麦了。” “八月二十,有人病死了,我得记下来明天报给郡里。” “八月二十七,麦子种完了,可是明年收麦子的时候可不好了。今年吃的配给,他们从山里迁出的很高兴,不用怕饿死。所以很多女人怀孕了,也没有婚配,他们还不习惯婚配的事。收麦的时候好多女人都要大着肚子,别的里也是这样的,怎么办呢?我得和郡里说说。” “九月二十,不高兴。存放粮食的仓库有个老鼠洞,是新挖的,没来得及堵,郡里人来查看,我被罚了二十个钱,如果不堵上就要罚一百个,以后每天都要去查看。” “十月十八,姐姐来这里演戏了,很好看。姐姐说榆城那边终于把煤炼成了炭,这是姬夏从建立榆城就像要做的事,这是大事。那边把生铁变成熟铁的炉子改了,姐姐说是从月玫的城邑里弄来的好黏土烧成的砖,不然耐不住煤烧成炭的热。那个熟铁炉子一直很少用,姬夏说熟铁和我们手里的犁铧上的铁不一样,可以砸,可是有什么用呢?” “十一月十八,病了。明天要去医药司那里弄些草药吃,咳嗽了吃靛蓝草的根、发热了也吃、嗓子疼也吃,医药司的人就不能弄些别的吗?” “十一月十九,有枫糖吃,还有糖水煮桃子吃。因为我是农吏,配给的。里中的人都来看我,我很高兴。姬夏说要让他们信任我,他们现在都把我当他们的首领一样,很尊重我。” “十一月二十九,活下来了,可是一点劲都没有,干不动活。本该带着他们将河水灌进那片草场,明年好放牛牧马的,没想到我就说了说他们就自己干了。干的不是太好,但我很高兴。建造司的人来这边,组织整个夏东县的人挖水渠,为明年灌溉。” “十二月初一,下雪了。终于有新迁来的人学会了写字,这些天太冷,我就教他们写字。写字是好事。” “十二月二十三,马上过年了。有纸张卷着火药的爆杨送来。听说烧竹子声音比烧有虫子的杨树更响,榆城那边都叫爆竹了。” “十二月二十八,郡守评定,我今年得了一个上上。整个夏郡就三个人,我明年要做的更好。” “三十八年二月初七,过些天就要举办聚会和较量了,我比不过他们,射箭也不准。还是趁着春天,再开垦一些土地吧,怀子节一过就要种葫芦菽豆之类的东西了。” “三月初三,怀子节,我看中了个姑娘,我想有个女人了。” “五月初九,丰收。麦子长的很好,豌豆也很好,只是割麦太累了,一个人一天只能割两亩,四里也不过一天八百亩。晚上点着火割,可不能下雨啊,大家都累的腰疼,郡里发了白面,割麦的时候每天都有馍吃。好吃,好累。” “五月十八,缴了夏粮,剩下的够吃了,里中的人都高兴的哭了,他们在山里的时候没见过这么多粮食,算上豌豆和麦子,一亩地有二百六十斤。大家都背着麦子缴到仓库里,很高兴,晚上吃的韭菜和猪肉的饺子。他们现在真的相信一切都比在山里好得多了,也更尊重我了,有人管我叫小石首领,我可不是,我腰上的玉牌才是。” “五月二十六,想酿酒,郡里不准。有人私酿,被罚了功勋。现在酿酒又管制了,粮食和粮食做的东西严禁卖到别的城邑。是不是要打仗了?” “五月二十八,大家不想干活,开垦太累了,说现在够吃了。我说不行,他们不高兴,但是还是去开垦了。前天有人偷懒,我罚他只能吃豌豆和带皮的麦饭,他摔了碗和我打起来了,被驻扎的士兵带走了,抽了鞭子,但是活还要干,我得帮他把他该干的干一些。” “五月二十九,很好,我帮那个挨鞭子的人干了,大家做完自己的定额后都来帮着做了。再干一年,土地就够了,再多就忙不过来了。” “六月初七,草河盟欢庆较量技艺,姬夏从榆城来了,姐姐也来了,很多人。还有几个农学班的同窗,他们那边要好得多,苇城和风城的人在榆城开垦了很多土地,听说那边火药作坊好像爆炸了,死了七八个人。他们那边开始种棉花了,棉花是什么?” “六月初八,姬夏讲了很多,别的城邑首领也很尊重他。蹴鞠很好看,姬柏打仗厉害,玩蹴鞠也很厉害。最不好看的就是投石,只有五六个人看,现在夏郡可没有几个玩投石的了。” “六月十三,姬夏见了我,夸赞了我,还在麦田里看了看,和这里的人一起吃了饭,大家都很高兴,我总说这一切都是姬夏带来的,他们都相信。” “六月十五,果然要打仗了,每一里要出两个最强壮的,跟着去娥城。好像要去北狄那边抢人,明年这里人又多了,收麦的时候就可以忙过来了。很多人想去,去了就有功勋,都找我,但是这事不是我管,我哪里能管兵卒的事啊。不知道抢回来的人算什么?是国人吗?那可不行,这些人劳作了两年开垦出的土地,大抵姬夏不会让那些抓回来的人直接就来开垦好的土地上劳作吧?我要去郡里,问问姬夏,真要那样乡里众人都会不高兴。”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些人,那些年(四) “六月十八,去夏郡了,姬夏已经乘船回国都了。郡守说我想的很对,发给我一块肥皂和一套新衣服。还塞给我四个刚刚从农学班学完的孩子,我一共管着二百户人,却又多出了四个年轻人……真不知道要做什么,有这些钱和粮食,或许应该多养一些不用干活的士兵。” “七月初六,这四个孩子干活还算勤快,郡守说让他们学着怎么当好农吏……别处也是这样,这么多管人的,可是哪有这么多人可以管呢?李大不太高兴,他以为这是以后要来当里司的,我说他做的好别人也抢不去。我想姬夏应该不会弄这么人来当里司的。” “七月初七,乞巧节,可惜只有以前的夏城人过这样的节日,我还得把姬夏说的乞巧节的故事和这二百户讲讲。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愿意听这故事,但是对于上面发下来的甜面饼吃的很高兴,大约明年他们也会记得这一天是什么吧。” “七月十五,四个跟着我学怎么当农吏的孩子就剩下三个了。有一个被蛇咬死了,按照郡里的新规矩,不能葬在地里会影响耕种,于是葬到了不能种地的山坡上了。供养一个学完农学的孩子要多少钱?三年开蒙,十四后又要再学一年,还要下放到乡里之中再学两年,六年时间少说也得三千斤粮食,加上薪俸又要三五千斤,哪里要用这么多人呢?” “七月二十,我问了郡守,郡守说现在用不到这么多人,将来会用到的。培养一个可以管好二三百户农事的人,怎么也得六年时间,真要到用的时候,可不是直接跳过这六年就能变出来的。” “七月二十一,在郡里歇了一天,不只是县乡里的农吏,别处也是一样,一个做了一年的都要带着两三个新人。这些新人也是年末考评的一部分。但愿这些孩子们能够知道他们需要有多少个农夫在地里汗流浃背地养活他们。” “九月十二,秋种都忙完了,接到王命,要去榆城学习。郡里和我一起去的有十三个人,除了我们这些农吏,还有管钱的、管法规的,都是去年得了上上评定的。我把四个里分给了三个年轻人,让他们独自管,回来后希望不要做的不好。” “九月十八,在船上。遇到了附近城邑的船只,船上是装好的锡锭和硝石,养硝的办法已经传到了其余城邑,老夏城的养硝工匠分了一些去别的城邑,但是火药还是夏国配制。其实不止一艘船,还有些装着陶器的、粮食的、石灰、炭、还有抓来的奴隶。抓来三个奴隶,卖掉一个换两个人用的铁器,是比三个人都用木头做的活多的。有锡矿的城邑没有铜,有铜的没有锡,他们谁也离不开夏国,或许夏国也离不开他们吧。” “九月二十九,榆城的味道很刺鼻,比我走的时候更难闻了,到处是煤烟味。我没看到把煤炼成炭的作坊,据说是在采煤的地方,那片煤矿以及采煤的人都是姬云在管着。他大事不糊涂,应该能够管好,手底下加上奴隶也有几千人了。算起来,我也管着五六百人,要是将来那些孩子长大了不分家的话,我可能也能管上千人了。” “十月初一,开始上课,姬夏教我们。上午姬夏教,四天教一次,下午要学算数。新学堂的名字叫姬夏学宫,都是砖石的,裹着浸润了木油的窗纸。” “十月初三,听别人讲讲自己当农吏时遇到的事,以及如何解决的。他们解决的都很好,因为评定的都是上上,那些不好的都不能来,有些还被斥责了。他们说的都很好。姬夏找到我,告诉我明天我也要上去讲。可是我该讲些什么呢?” “十月初九,前几天我讲的很好,姬夏说‘向石泉学习’,其实大家各有各的办法,可能我做的最好吧。我知道姬夏是说学以前的我,今后的我会是什么样呢?所以我也要向我自己学习,当然是以前的我。” “十月初十,发了一套新衣服,是棉布的。我去染纺司看了看,终于知道什么是棉花了,很奇怪的东西。” “十一月二十二,学了将近两个月了,没有时间来写这些东西。晚上要学习,白天要学习。我们为什么打仗?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要当官吏?什么是大河诸部?什么是自己人什么是敌人?我们一直在思考这些事。” “十二月二十,姐姐给我介绍了个女人。和我一起参加这次学习的,之前见过几次。她叫莲,当初和妹妹一起被卖到榆城的,如今她妹妹在河对岸靠躺在那里用身体换钱,她用手来换钱,纺线织布都做的很好,当初三千多女奴中做的极好的几个,姬夏弄出来新的织棉机后她学的很快,是染纺司的一把好手了。” “十二月二十一,我穿着最新发的棉布衣衫,挂着所有的铜勋章,去见莲。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她织布有几种办法?她说纺羊毛、麻和棉花是不一样的。我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不会织布,她就笑了。我问她织过什么布,她说棉布。我说哦,我身上穿的就是,挺好的……之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在这时候姐姐来了,和她说了些什么,出来后姐姐和我说莲很满意,因为常听我的名字,而且学习的时候我的名字也常被提起来。” “十二月三十,过年。莲送了我一串贝壳,我送了她一些擦脸擦手的油脂,那是姐姐让我送的,那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我也没那么多钱。出去看孩子们放爆竹,棉袄被烧了,莲让我脱下来给我补一补。” “华历三十九年二月初七,终于学完了,明白了为什么打仗、为什么当官吏,也明白了是农人在养着我们。我去年又得了一个上上的评定,官员例会上有人推选我当主管整个夏东农事的农官,姬夏批准了。等夏赋收完之后就要上任了,我怕做不好,但是姬夏直接告诉我他现在已经无人可用了,让我试着做好。” “二月十六,我就要回去了,莲和我在大野泽划了一天船。我要回夏东,她还要在这边的染纺司做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让她等我,可是要等多久呢?我说她要是不在染纺司做事就好了,她说我要是不做农官就好了,两个人都不高兴,但是都很忙。大约等那些年轻人成长起来顶替现在做的事就好了。我可不敢去问姬夏,这几天他正在校场忙着弄新的军队,我看到了李大的四弟弟,让我给他哥哥带个好,送了一些好东西托我带着。” “二月十七,和莲在树林里做了些事。真好,要是能天天这样就更好了,可惜不行。去找姐姐送别,姐姐告诉我最近最好不要生娃也最好不要做那种事,也不知道为什么。” “三月十八,回到夏东了。任命提前下来了,我成了主管夏东农事的农官,我还以为要等到夏收呢。郡守说那些去北狄征战的人回来了,带回来很多人,都要分到东西两县中,我要管这些事。这可比管那二百户要难的多,祖先庇护我能做好吧。” “三月二十,那些人回来了。当初我那四里中去的八个人,回来了五个,死了三个,活着的都立下了功勋,披着甲,成了专门打仗的甲兵。他们打了大半年的仗,一个个力气又大,一个个能批很沉重的甲。” “三月二十三,每个里分了十几个北狄人和山野中的野人,需要帮着收获、种植、开垦。户部早早有人算过了,司货姬下令,每个新来的在开垦后分给他们三亩地,剩下的都是归乡里所有。这三亩地是算好的,也就是够一年吃的,准许他们开垦新地,但是附近的好地早就没了。他们没事做,只能去乡里做短工,帮着收割、耕种、开垦之类,来换他们想要的东西,还要担负一些徭役之类的事。什么时候学会了说大河诸部的话,什么时候学会了最简单的五六十个字,才能被分下属于自己的铲、锄之类,成为国人。他们这一辈是没可能了,或许孩子们有可能吧。” “四月初八,农官要管的事情太多了,和农吏完全不一样。那些北狄人以为自己要当奴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输了的都是如此,但是并没有。他们暂时没有反抗。有乡里的人说,要是以后都这样就好了,给那些人很少的地,给自己人很多的地,又不是把他们当奴隶,让他们帮着耕种收割……最好是一个人有四五百亩地,下面有三五十个地很少的人,那样的话什么都不用干,地的一切都可以收拾好。” “六月二十一,有船从榆城来,收到了莲的礼物和几个字,她会写字了,还会写自己名字了。来的人给我带来个消息,说是那边棉花收获的不错,但是纺线织布的女人不够,莲可能要被调到夏郡来教这边的女人纺棉线织棉布。这是好事。” “六月二十三,新一批的农学班的孩子又来了,从下面提及了几个评定为上的农吏做我的副手,要跟着我学。好嘛,一个夏东县的农吏农官,再过几年就能管三个夏东县了,可是孩子几年之内可长不大,哪里有三个夏东县呢?律法的、赋税的好像都是这样,全都是一个带三个。前些天去夏郡,我和红鱼姐说笑,我说要是忽然再多出三个夏东县这么多的人,用不了五年,都不用农学班再派人来了,我夏东县的农吏就足以撑起来这三个新的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些人,那些年(五) “七月初十,郡里开会,传达了计划统计司的计划,明年开始夏郡削减麻的种植,只留下用来搓绳子、火绳、麻袋的亩数,这东西别的城邑很多,但是一旦打起来可能怕别的城邑不卖吧,没有这些东西很多事可就做不了了。以后难道都要穿棉布了?” “十月十三,下了令了,明年夏、卫、娥三城攻打西戎,征收了特别粮税。大家都交了,因为去年掠夺来了北狄人让大家做活轻松了许多,要是有更多的人就更好了。管制令也下了,做官吏的女子今年不准结婚也不准生娃,不做官吏的不管但是要求和她们讲清楚。我还要去和女人说生孩子的事。” “十一月二十,特别征召令,每个里出五个人,明年负责运送粮食,鼓励女人担负起男人要做的事。好在不是个人管个人的,一里去了五个,总还有别人帮着做事,那些北狄人也算是补充了一下人手,但是让他们去运粮食可不行,谁知道会不会跑开。” “十二月十九,榆城的士兵来了,三年前的小年轻如今胳膊肩膀都壮实了许多,雷火卫也来了,带的什么鬼东西?李家老四扛着一个一头满是羊毛的长杆刷子,拿着盖着印章的纸条来我这里的仓库取几桶醋,又是特别征召令……明天供销司就要告诉夏东县的人今年没有醋卖了。” “十二月二十三,随军出征的还有女人?医药班的女人,背着小木匣子和皮袋子。战时特别令,杀鹅取毛。哎,杀吧。战时特别法令,烈酒管制、枫糖军需管制、肉干鱼干军需管制……每家分了五斤面,不是吃的,要用猪油盐炒熟作为军粮,二十七之前必须上交,我得趁夜把事情分下去。” “华历四十年四月十八,头疼!北狄女人生了个娃,爹是国人,这孩子算怎么回事?里司问我,我去问谁?这孩子算不算国人?报给郡里吧,规矩以后又要多出来一条了!瞎胡睡!瞎胡生!” “五月二十,郡里回复,需要上报榆城,孩子到底算什么需要等上面确定。等吧,这可不是小事。旬休日,有信使带来消息,大军已经汇聚卫城,沿河而上,西戎人各个部落也都在准备死战。这次领军的是卫河,姬柏是副将,雷火卫和羽林卫以及黑衣卫都去了一些人,阳关的骑手也去了不少,比起羽林卫,阳关这些骑手骑术差不多,但是一点都不整齐,他们和草原诸部打了这么久,草原诸部也学会用马镫了,不过不是铜铁的。” “六月十八,有船从榆城来了,莲也来了,她要在这边组建染纺司,主要是教女人纺棉线、织棉布,太好了。一船棉布,一些木工,还有一些新的纺车和织机,看不懂有什么不一样的。随船而来的还有新规矩,凡父亲是国人的孩子,一律拥有国人身份。至于国人女子,只怕也不会去找那些连地都只有三两亩的人吧,既然没有那也就不用有规矩。” “七月初三,信使传来消息,大胜西戎。俘获数千,西戎首领阵中被杀,部分西戎人北上不敢南下。死伤不多,这是好事。最好能在八月中旬前回来,还要秋种,马上还要疏浚水渠。李大的四弟弟立下了头功,我得把这消息告诉李大。” “八月十五,月亮圆。前天成婚了,主婚的是郡守。分着睡的,莲说今年明年都不能要孩子,她要忙染纺司织布纺线的事,生了娃可以休一年,但是要去抚育院看孩子,她暂时不想去。我想了想,倒是也能理解,要是我生孩子的话,我也不想生,生了只怕也真管不来夏东农事了。守着女人又不能睡,我要去草河洗洗,心里燥。” “九月初一,好事。医药司的人告诉莲,只要在来月事前三天和之后三天做那种事,应该不容易怀上。谁告诉她们的?但是我和她都希望这是真的,于是就是真的了。还有七八天吧,啊啊啊啊啊!” “九月初八,晚上本来可以和莲一起睡的,接到郡守令,连夜去郡里,准备迎接大胜归来的士兵还有俘获的西戎人。船上,还有李大,他弟弟立下了大功勋,他这个当哥哥的要去迎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之前的孩子是他女人的可不是他的。问了问,那三个做农吏的年轻人做的不错,扔到别处管个百十户种田应该可以管好的。现在是管人的太多,要管的太少。我大约猜到姬夏要做什么了……如今把我扔到一个城邑,拼尽全力应该可以管好一座数千人城邑的农事,那三个孩子留一个顶替我之前的农吏,剩下的都跟我走就行。一个夏东,有三套可以管理夏东的农吏,别的也是一样。看来真要打仗了。李大一直在我旁边说他的儿子像他什么的,我想这不是废话吗?他说等儿子长大一定聪明,或许和他的三个叔叔一样,能学的很好,去军事班就最好了,那是挣功勋最好的去处。看来大家都想打仗。” “华历四十一年一月初七,国人大会。我可以参加,去了很多人。姬夏说想要安安稳稳地种田做工,就最好不要打仗,但是如果别人来打我们怎么办?大家都喊当然是打回去。姬夏又问,若是大家都遵守规矩,或许就不用打了,守谁的规矩?当然是守我们的规矩了。” “一月十三,密会。榆城对面那城邑,菱肯定是最适合成为首领的,七八个人帮着他治理那一半的城邑,还有个做不好吗?他是守我们规矩的,当然不会和我们打。姬夏说天下想要安定,就只能定于一座城邑一种规矩,我觉得很有道理。” “一月十四,听说粟岳或许会不遵守盟誓。那就打嘛,我的三个副手早就盼着打了,这是不用多说的,打了他们才可能不当副手,否则只要我在他们就一直是副手。要是真打,我是希望打的,之前学习的时候就说了,天下想要安定就只能有一种规矩,大家按照这规矩做事,亲族之间就不会有仇怨。不按照规矩就打,打到遵守规矩,这是极好的。” “一月十五,密会。做好征战的准备,一旦粟岳不守规矩就要开战,全面管制,打赢为止。” “一月十六,密会。分发武器,一旦打的时间太久,一里要出十个人出征。军队已经动员了,所有旬休取消。” “一月十七,密会。姬夏讲了将来要打成什么样,与会的这些人中我是官等最低的,姬夏问我能不能管好一座城邑的农事?我想了想,告诉姬夏如果给我足够的农吏,我可以管好。” “一月十八,密会。我做了削减明年种植的提议,计划统计司询问我如果一里五十户,只剩下三十户最多可以种植多少亩地。种不是问题,难的是收……” “三月初三,怀子节。好消息,粟岳承认菱作为城邑首领,打不起来了!管制全面放开了,要抓紧时间耕种了。” 记载的内容到这里戛然而止,石泉看着上面的字愣愣出神,不知不觉中相濡以沫很久的女人端来了一杯从大河南岸弄来的名为茶的水,有些苦涩但是很好喝,如今都流行喝这东西。 之所以只记载到这里,是因为这一卷纸的正反面都写满了,还有几卷他也没有再拿起来看。 之后的故事,终于还是在某年打起来了。打的很突然,以至于当时石泉身后的女人在战争期间有了孩子,没办法做一些事只好去了抚育院集中看管孩童,以腾出更多的女人去做农事。 至于当时众人的心思,结果无非就是国人大会上,大家都希望赶紧打仗。因为国人大会不再是数万国人乱哄哄一团了,而能参加国人大会的……诸如那些小农吏,都盼着打完后从管着一两里的农吏变为农官,可是夏国就这么点地方,一共才有几个人能当农官呢? 当然,这是石泉当时作为农官所熟知的手底下那些农吏的想法,别的诸如律法、作坊之类的人想法也都差不多。他们不再想直管五六十个人了,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管五六百个,可是除了打仗没有更快的办法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石泉此时用比起当初更为成熟的目光去看当年写下的一切,固然有些青涩的回忆,也对当初种种自己看不懂的事看的明白清晰了。若不是当年各个方面养出来那么多看似当时无用甚至冗繁的官吏,只怕后来的事也不会那么容易,打下来谁来管呢? 用那时石泉的眼睛去看那几年,也就是最普通的农人所经历的种种。种植、服徭役、收获、缴粮、随军运输、新工具的普及、国人和新来的人的孩子算国人身份吗种种。而用此时的眼睛去看,却是从一开始就是在为战争做准备,甚至是在为打赢做准备。打输了,何必要那么多吃饭的官吏?哪里有那么多人要管? 这卷不算厚重的潦草的纸卷上,很多出现过的名字消失了。有的是因为死了,有的则是随着石泉从农吏到农官再到之后,再也很难见到了。 譬如当初偷懒被抽鞭子的那个,石泉再看的时候已经记不起对方的模样,甚至不知道对方如今姓什么。 再譬如李大,那个当初石泉想办法动员去了夏东做了里司的人,这个不会忘记,因为他还有三个弟弟,有两个那都是如今平日常见的人,可是作为大哥的李大从那卷纸张的墨迹消失后就很难见到了。 此时再看到这些很久远的名字,难免有些唏嘘,看着一个个曾经做农吏时熟悉的、如今已经不熟悉的名字,石泉失笑地摇摇头,合上这一卷纸张,放进了木匣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些人,那些年(六) 石泉感慨着因为舞台和地位的差距逐渐增大,以至于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终于和自己成为两个世界的人的时候,曾在他的纸张上出现过名字的李大正经历着亲人的最后告别,只是自己已经看不到了。 他这一辈子最多只管着五十户人家,就是个普普通通种田的人。但是死的时候因为他的弟弟,来送别的人很多,原本连母亲都早亡的他如今拥有了诸多的亲人,包括当初女人和他结婚时候带来的孩子也姓了李。 高兴过,比如知道弟弟立下功勋、比如自己住进乡里第一间砖瓦房、比如第一个明确知道的属于自己的孩子出生…… 悲伤过,比如那一年大洪水田地被毁、比如小女儿没长大就得了病死了、比如年纪大没赶上最后一批能够立下功勋的机会…… 当这一切都过去后,平静的衰老然后死去,也算是一种解脱——从几年前他的牙齿开始松动掉下之后,吃饭已经成为一种痛苦,喝了好多年的米粥,而祭品中至少还有鸡鱼。 很多年前丧葬的规矩已经定了下来,到如今也没有人敢不遵守,也就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和一种理所当然。 悲伤之后,直系的一家人聚在屋中。一个中年人抱着已经姓李的大嫂的孩子的孩子,被那个小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四爷爷”之后,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古怪的笑容并非出自内心,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痕,所以嘴角看起来总是很吓人,一只眼睛也总是眨呀眨的像是星星一样一刻也不停。 孩子熟悉之后,不再害怕,鼓足勇气问道:“四爷爷,你的眼睛为什么总是眨呢?总是流眼泪,我都不哭了。还有啊,你的嘴角为什么有道那么长的疤痕呢?” 中年人哈哈地笑起来,说道:“这要问你的三爷爷了,他当年是冶炼司造大炮火枪的,造的不结实,火枪炸了。这道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还留下了总是眨眼的毛病。” 在他身边的一个满脸乌黑胳膊粗壮的人也无奈道:“那时候总是炸,炮没炸就不错了。有一次钻大炮的引火门的时候,钻的有些靠前不是在最后面,结果试炮的时候直接就炸了,这都是一点点试出来的……” 兄弟两个说到当年,便想到了当年,于是一起望着二哥,问道:“二哥,那几年没打仗之前,我被选中去操炮,三哥在冶炼,倒是你们这些王上的嫡传弟子在干什么?” 李何以摊手道:“干什么?三十七年,我的同窗们总算是完成了考核,王上教会我们怎么用纸笔算开方,扔给我们一大堆的数让我们算,他在冶炼厂做别的。” “三十八年夏,算好了,几十万也能用纸笔开出方,算了一整年。然后我们就开始因为一件事争吵,争吵了四年,终于在打起来之前争吵完了。” 李四郎奇道:“当时整个夏国都在忙着为打仗准备,你们五六年的时间就在争吵?吵什么?” 李何以想了一阵,用了一个两个弟弟最可能听懂的话解释道:“争吵了四年,只为了一件事。一个圆,是分成二百五十六份?还是分成三百六十份。” “有用吗?” “废话,你们以为你们操炮的这些人,手里拿的那些半圆板上面的刻度是随便画上去的?你们打仗的时候就测测距离,然后看着大炮尾部的铜牌,上面写着多远就把炮口调多高,把操炮变成和种田一样的工序。背后呢?你问问你三哥,他们当时做了多少?铸十门运气好了有一门好的,运气不好全是不能用的,要不然当年攻打西戎为什么就三门小炮?” 李四郎急忙摇头道:“这我知道,只是我想知道分成二百五十六份和三百六十份有区别吗?” 在一旁听大人讲故事的后辈们也觉得奇怪,他们当然知道那场争论最后是谁赢了,因为作为这些功勋之辈的子嗣他们可以去最好的学堂,课本上是说分成了三百六十份,于是他们觉得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没想到当初还有一场争论。 其实李何以说的很简单,但是当初的争论又何止这一点呢?作为姬夏学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有些东西已经难以和亲人们讲清楚,不是不能讲而是讲起来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于是简短地说道:“我们学会了笔算开方后,就和勾股三角联系在一起了,再加上王上教会了我们用规尺把一个角两分……然后我们就开始争论了。一个圆,两分然后四分再然后八分……分来分去,当然是最适合分成二百五十六份。” “可是分成二百五十六份后,只有一个我们熟悉的三角,那就是勾股相同的矩角。可是勾是一、股是二的,或者是三条边一样长的三角,都不可能出现在这二百五十六份当中。” “有人就说,为什么不是三百六十份呢?因为要是分成三百六十份,那个两边相同的矩角两侧都是四十五份、三边相同的都是六十份、勾一股二的是三十份。如果分成一百八十份,那个两边相同的矩角两侧是个二十二份半,只有三百六十份才是所有常见的古怪角都能分开而且是整的。当然,分成七百二十份也行,但是那就太麻烦了。” “就为了这个分成三百六十份,我算了两年才算出来这个数是正适合的,恰好都是整的。如果是二百五十六份,那都不是整的。” “可是他们那些人却坚持二百五十六分,因为他们让我画出一个一份的角!我画不出来。可是如果二百五十六分,他们就能画出来一个一份的角。可我说我虽然画不出来,但是一些常见的角都是整的;你们能画出来最小的一份,但是常见的角只有一个是整的。” “我用用了一个月时间,算出如果按照三百六十份去分,我能做出的最大的整角是十五,而按照二百五十六分的话,他们是一。后来我去问王上,王上把圆五等分,也就是能做出七十二。现在可以做出的就是九十、七十二、六十、四十五、三十、十五……用七十二减去六十是十二,十五减十二是三。”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用规尺和矩尺,把一个角三等分。只要我能做出来,我用规尺和规尺就能画出一个一份的角。到现在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一个角三等分。” “哎!要是问我平生夙愿,只怕也只剩下看到有人能把角三等分了。若是我死后,有人解出来了,一定一定记得,烧纸的时候告诉我!” 孩子们急忙道:“我们记下来,将来也会写在家训中流传下去的,若是有人能够用尺规将角三分,我们一定会在家祭的时候告诉你的。” 有个顽皮的孩子忍不住说道:“那要是用个特别大的规尺划出个圆,好比几万步才能走一圈,除以三百六差不多就……” 话没说完,李何以气的双目圆睁,拿起一旁的木杖怒道:“算数里没有差不多!” 那孩子还小,嗖的一下就跑开了,旁边的孩子心想你逼着你儿子学这东西,我们可未必喜欢,倒是更喜欢听听别人讲讲当年打仗的故事。 只不过对于李何以来说,那就是一张战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坚信算数是很神圣的,但是这种神圣却应该和生活相关,至少在每个人都明白算数之前不应该超越现实;而另一群人则坚信算数不只是算数,是超越一切在一切之上的,所以可以将圆分成二百五十六份,至于常见的角不是整的,那都无所谓,肯定会有一个数是可以应对上的。 双方的这种没有硝烟和血腥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尤其是十几年二十几年后,新一代从小接触这些东西的孩子们长大后。随着李何以他们也当了先生,这种战争更加的激烈。 这场战争起于几何的圆和角,却决战于算数的加减乘数。 因为圆和勾股的出现,让支持李何以的那些孩子们确信算数应该和现实融为一体,利用人为定义的方式改变最基础的东西,从而让常见的东西可以让大部分人理解。可是对方那一派的却用最简单的办法给予了回绝,最简单的等腰直角三角形的那个数,就没有办法用整的或是几分之几的形式表现出来……他们会笔算开方的办法,有人算了一个月还是没有看到二开方的尽头,这是常见的东西,又用什么样的数可以定义这种数不到尽头的数呢? 李何以的弟子们给出了一个很随意的定义,认为一个数开方后是另一种数,不需要算出来到底是什么,只需要加上一个符号代替这个数被开方了就行,并不会影响到计算;另一些人则坚持算数是玄奇的,这个定义并不能让大家信服,既然给出了一个算不出来的数,那么这个数一定代表了某种难以琢磨的内涵在其中,可以究其本源找出一种新的算数的方法从而让这些看起来没有尽头的数字变得有尽头,甚至于一开始的本源就错了所以才有这些解释不清楚的数字存在。 随后李何以和弟子们也展开了胡搅蛮缠的反击,按照把圆分成二百五十六份来算,三百六那一派的四十五,是和二百五十六那一派的三十二是一样的。 那么是不是就能证明四十五和三十二一样呢?如果不一样,也就意味着叫什么名字并不会影响到最终算的结果,也就是所谓的本源是没有意义的。 双方从这里开始撕,一直撕到他们的王上只给出然却没给出所以然的勾股、分角、开方之类的看起来是对的东西,开始考虑最基础的这几个东西是为什么,以此慢慢确定了撕逼的新境界——先坐下来弄出一个大家都认同的基础定义,别再出现三十二等于四十五之类的诡异情况,再在这个大家都认同的定义上继续撕——比如最基础的、他们撕逼的开始:什么是圆?圆是什么? 这种战争对于此时屋内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毫无意义,只是李何以和几个当初的同窗和弟子们乐此不疲。 不过他不是那种因为沉浸其中而有些看起来呆傻的人,看着弟弟们和子侄们毫无兴趣的模样,只好不再作声说他想说的故事。 孩子们暗暗欢呼了一声,拉着另外两个看起来不可能会说这些无趣的事的爷爷或是叔叔们问起来当年的故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些人,那些年(七) “当年?当年我在冶炼司做炮,打铁,那时候可是个累的活,王上天天跟着,每天忙出一头汗。” 李大家的后辈子嗣们顿时觉得有些神奇,惊道:“三爷爷,那时候你总能见到王上吗?” “能啊,当然能。那是三十七年,我们之前正忙着做大炮的模子,王上去了粟城。回来三个月后第一次铸炮,结果就失败了……” “三个月?为什么要那么久?为什么失败了呢?” 李三回忆了一番,叹息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呢?要先建造一个高台,方便熔炼的铜汁可以灌进模子中;还要在高台上建个炉子,用生铁变熟铁的那种炉子,中间有墙隔开,一边生火一边是已经冶炼过的铜和锡,再次融化才能灌进去。” “王上说煤、炭里面都有些杂质,直接和铜在一起熔炼不干净,会很脆,所以只能用那种炉子,这又花了些时间。炉子倒是不难,当初冶炼司的第一批冶铁炉配套的就有那种炉子,无非就是火从上方走,用墙隔开铜料和煤、炭之类,靠热气去化铜。” “结果三个月后第一次灌注,大家心都凉了。作为炮芯的泥棒,冷却后和铜炮粘合在一起了,都烧成砖了,怎么抠也抠不出来,弄出来个没有炮膛的铜疙瘩。” “只好重新熔炼,想办法改进,又是两个多月,做模子太麻烦了。” “这一次做完后,芯模能取出来了,可是里面一点都不光滑。拿着细长的铁棍,一端烧红了,借着烧红的铁光看看里面,很多砂眼,根本不行,又得重新改。” “就一直这么折腾到三十八年,总算是弄出来一个烧红的铁棒伸进去看不到砂眼的炮膛,可这还不行,眼睛看起来里面是光滑的,但是实际上一点都不平。” “里面装了火药,试了一次,没炸,王上当时就很高兴,说没炸就能凑合用。” “之后又要弄出铁的或是硬铜的旋刀,小心地一点点地往里面旋。一个大车轮样式的东西,车轴的地方是一根铁杆,铁杆一端装着旋刀,转动大车轮,带动细铁杆,那车轮转一圈旋刀也转一圈,可是车轮多粗,旋刀多细啊?所以可以切的动铜。” “每天不能旋的多了,要一点点地用湿的羊毛毡子覆在铜炮的外面,随时要换,里面一旋就热,热了就得停下。” “旋了好久,总算旋完了,还要钻火门,要不然怎么点里面的火药?钻火门也不容易啊,必须要钻到炮膛的最里面。稍微靠前了,一点火药,那火门后面的火药一炸,炮就歪了。” “用油一点点地加在火门上,也不能着急,别的城邑可以用木头钻玉,我们当然能用铁或是青铜钻炮,可就是慢啊。” “我们这边弄炮的时候,木工司那边也忙着弄炮架子,王上那时候每天的上午都在冶炼司和木工司这两边来回。” “那时候整个榆城都围着这两个作坊转,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优先这两个作坊的。除了留下了一部分造铁农具的,冶炼司的人基本都围在这边观看,每个老手都要带三五个人一起干。” “我记得从三十六年开始做模子,一直到三十八年九月份吧,第一门小炮才算是弄好。有多大?你想想三斤的铁丸子才多大?那小炮就是打那种三斤的小铁丸子的,又能有多粗了?” “当时装了火药,炮架也弄好了,后面挖了土堆撑住,用的点火绳剩下的人都跑到远处。对准的是一百五十步外的一堵墙,轰的一声那墙就被轰塌了!当时我们可都叫了起来,想想吧,这要是打在人的身上那是什么样?后来又试了试,那三斤的铁丸子能打三四百步远,大约能在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打穿三四个人。” “当时大家可都乐的疯了。要知道东夷人的弓箭很好,当时夏国人又不善射,都想着要是弄出一百个这小炮,那还怕什么?” “结果王上一瓢冷水就浇到我们头上了,说是这一门炮造了二十次,只有一门可以用的,用了两年多时间,夏国七万人撑着、其余城邑的铜、锡、人、粮食之类的养着,这才弄出来。别说一百门,十门都造不起。” “我们当时都奇了怪了,心说这要是不造这么多,怎么非得让大部分的冶炼司的老手都来学这个?王上说不去造那么多和不能造那么多不一样。” “因此从那之后,那些造炮的只留下的一部分。除了要造这种三斤的炮,还要造一批更小的、能打一斤左右铁丸子、两三个人扛着就能跑的小炮。” “看过了之后,王上便选了一部分人专门负责铸炮,但是没有选我。” “那时候煤已经能够跟烧炭一样烧出焦了,原本的冶铁炉子还是用炭,但是生铁变熟铁的炉子就要用焦了。之前生铁炒熟铁的炉子根本不行,温度不够,搅合搅合铁就硬了,拿出来后还是一堆的杂质,还需要一点点地砸出去。” “换了焦,按说这回热度够了,但是那炉子的墙壁被烧化了!那些砖根本承不住煤焦的热度,这没办法,王上又找的月玫回到了月邑,帮着在那边建起了烧更好、光滑的陶的炉子,又建了一个专门烧粘土砖的作坊,这来来回回又是大半年。” “等这一切都弄完了,已经是三十九年的夏天了。你们的四爷爷那时候都被选中练习操炮去了,我们还在那继续挖土垒炉子。” “换了烧好的黏土砖,这边是煤焦的火,中间是墙,火和烟从上面走,隔着墙加热那些生铁。” “生铁的下面是些铁矿渣铺着,等那些生铁融化后,拿着铁棍子在能烫死人的地方搅拌,一天盐水要喝三五罐,热的喘不动气。” “说来也怪,那些原本融化的生铁搅合一阵,就黏糊糊的像是粥一样了,越发搅合不动了。热度还是那些,但是就是不能再化成水了。” “把这些铁拿出来,那就简单多了,去了下面的渣滓,就是熟铁了。可以砸,而且怎么砸也砸不断。” “当时就分了两批人,一批人用小块的熟铁砸甲片,我们则是用这些熟铁砸枪管。有水锤能砸甲片,甲做起来就快得多,可我们这群卷枪管的却只能靠手来一点点地敲。” “那时候也不知道是砸枪管啊,但是让砸就砸呗。” “我手下两个人,一个铁砧子,铁砧子上面有个凹下去半圆的槽,一把大铁锤、一个带风箱的小铁炉、一把夹铁的钳子、一人一块一尺长的铁板、一根一步长的圆的铁棍。” “就这点东西,先把熟铁打成铁板,放在风箱炉里烧红,趁着热在铁砧子上砸弯,把铁棍伸进去,继续砸,什么时候砸的那铁板围着铁棍围成一圈,就算是完事了。” “我从三十九年十月份领取了第一块熟铁,砸到四十年六月,整个冶炼司第一个砸出来一尺长的圆管。八个月啊!砸了八个月,放在现在的铁匠看来,只怕非要笑话我们太慢,可当时王上那是好好奖励了我一番。” “我们这枪管特别厚,这么说吧,比现在要厚半圈,因为怕炸啊。另外还有一批人也打了一些一尺长的,里面的铁棍一样粗,只不过他们的一边是粗出来一些,两根铁管烧红了,粗的那一小截套上我们的,再用力砸在一起,变成一根两尺多长的。” “我们只负责打枪管,另外有人负责钻枪管,有人负责做木托,有人碾火药,有人熬铅丸,有人钻火门,有人搓火绳,有人做丝锥,各有各的事。谁做的就要在你做的东西上刻下你的号牌……要不然你们的四爷爷也不会知道那只炸了他眼睛的枪管是我做的了。” “我算了算,就当时的情况,不算火药、木托、引火盒之类的东西,单单是枪管的打和钻,六个人忙半年或许能弄出来一支。也就是三个人一年什么也不用干,专门打和钻弄出一支枪管。而且这三个人里肯定还要有一个冶炼司的老手。” “这哪里是件武器啊,分明是拿钱堆出来的。当时当家都不理解,有那么多钱,那么多铁、那么多粮食,其实可以养更多的士兵,哪怕这些人都去打甲片,那也是一人一件铁甲。要是一人一件铁甲,谁能打得过?要火枪做什么呢?” 李四郎唉了一声,把话接过去道:“何止是你们,我们这些第一批摸到火枪的也是怨气满满。” “一柄弓最多两三斤,一支长戈又有几斤?你们可知道当时那一支笨重的火枪多沉?十斤!” “沉还算好说,最难的就是往里面装填、引火。拿枪后面后火门,火门外面有个小引火盒,引火盒里面倒上火药,火绳点燃了里面的细火药,再燃到火门里面点燃里面打出去铅丸的火药。” “大家身上背着十斤的枪、腰上悬着一柄青铜剑、八罐火药、一盘火绳、铅丸、一人一把木叉子以便把火枪架在上面开枪。” “下雨不能用,刮大风不能用,晚上不能用……” “排队的时候,人和人之间隔的老远,稍微靠近可能就是我的火绳点了你身上背着的火药,呼的一下就烧起来了。也就我是操炮的,只需要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就行,摸这东西的机会很少,要不然我可受不了。” 孩子们奇怪地问道:“那你怎么会被枪炸伤呢?” “四十一年,火枪作为草河盛会较量技艺的一部分,我想去试试,反正大家都是一样以前都没碰过,然后枪就炸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些人,那些年(八) 孩子们当然不知道不作不死这个词,却用了符合那个时代和之前物质产生的文化给出了李四郎一个相似的定义。 不过暗里觉得好笑归好笑,如今枪已经不那么容易炸了,尤其是他们这些“根正苗红”的夏国勋贵的子嗣们更容易接触到这些东西。 听得多了,难免有种若非自己的父辈祖父辈,只怕夏国还建不起来呢,自然而然地也就听出了先辈创业艰难的言外之意,心中难免会想这天下是父辈祖父辈打下来的,如今学宫中却只有一半的名额可以勋贵举荐,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只是这些年因为这些事杀得人太多了,没有人再敢明着喊出血统天定之类的话,明着的血统没有了,暗里的血统用别的方法继续隐藏着传承着。 事实上夏国并不仅仅是他们建起来的,论血统的纯正只怕李家兄弟也算不上老夏国人。 也因而那五六年的安稳也不仅仅是这些原本的夏国人一步步成长的故事,更有一些“原本不是夏国人而成为夏国人的人”的故事。 只是他们成为的是另一种夏国人,等到安稳和战乱都结束后他们为之奋斗的正是之前那些孩子们觉得岂有此理的事。 很久很久前,东征东夷的过程中,那时候还不是夏国还叫夏城的士兵们救了一对当奴隶的母子,后来这对母子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子一家三口就在新华城生活。 母亲给七岁的孩子取了名字叫筷、给自己取了名字叫碗,以庆祝从奴隶变成人拥有了“想吃饭是因为饿了”的权利。 再后来,华历三十七年末,一批原本的逃奴如今的作坊工组成的军队去了新华城完成了换防,碗因为当初带人袭击城邑的功劳算作可以信任的人,也因此成为了半个国人,而筷就跟着那些逃奴们听他们讲榆城的故事。 三十八年夏,一大批作坊工中的人被调集到了新华城,嗟作为为数不多能够认字识数的原逃奴被任命为郎将,主管新华城的军事。 跟他一起去新华城的,还有一大批完成了教育班课业的年轻人。去的人要在那教三年,而这三年可以获得平时六年才能积累的功勋,那时候那个叫筷的孩子已经九岁。 这两年筷长高了许多,因为吃饱了;会写几个字了,因为那些墙壁上总是刷着一些字,而军中一些人也要被认字,母亲又在军中做饭,自然有熟识的人总会逗弄他玩——毕竟军中的那些人之前也是奴隶,这种感情很自然。 从榆城赶往新华城的嗟是认得碗筷这一对母子的,但是两年过去后他已经是要主管这里数万人安全的大人物了,自然不可能一来到就去见见这一对只是他生命中一道插曲的人。 那时候新华城已经稳定下来了,大河诸部各个城邑都派了些人在这里驻守开垦,那些跟随陈健学习的孩子们也在他们那狭小的“封地”上完成了改革:取缔了奴隶,而带之以地租,或是给他们以姓成为自己的族人以扩充自己的实力。 那些没有被换回去的东夷人也没有思念家乡的想法,那些当初教导榆城的作坊工们为何而战的宣传队和夏国的舆论部门在新华城主要宣传两件事:你们在你们的首领眼中一文不值,所以那些人被换回去了而你们被抛弃了,你们认他做首领,他认你们当族人吗?你们战败了作为奴隶,这是穹夕说的,败者为奴理所当然,但是你们只要好好做,三五年后就可以分到五六亩的土地,并且可以租用耕牛铁器。 这些没有被换回去的人,大抵都是东夷城邑中的底层人,东夷没有文字,更没有东夷诸部一体之类的说法灌输,在他们看来没有作为奴隶劳作到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逃回去还不是一样的生活? 况且这里的生活比起在原本的城邑中要好得多,每天总会有个盼头,有人因为表现的好、学会了一些大河诸部的语言而成为了自由的人,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而且还不需要耕种公田,只需要缴纳一定的赋税。 而那些从东夷中解放出来的奴隶则完全是另一番气象,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灌输了仇恨和反抗,所以可以很快融入到新华城的体系当中,成为最早同化的一部分,也成为可以信赖的一部分。 他们的土地虽然也不多,但是从一开始就可以拥有五六亩的土地,借用工具开垦,剩下的时间则依靠做短工或是别的事来换取铜币。 很多东西只能用铜钱来购买,除了为夏国做工之外想要获得铜钱就很难,没有钱很多事就做不了也买不了。 当嗟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算得上是欣欣向荣的,但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在数年之内完成这些东夷人的分化,在可能的战争爆发之前让这些人拥有土地、小屋子、鼓励他们征战获得功勋,讲清楚夏国的种种规矩。 只是这个过程有些漫长,需要等到夏郡、榆城那些地方的各级小吏成长之后才能全面展开。 而在这之前他要训练士兵、修建简单的堡垒、和周边城邑贸易、保持对附近城邑的军事优势,以撑到夏国第三批官吏培养完成。 在榆城的时候他已经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也明白将所有人平等对待现在不可能:夏国人不会去为东夷的奴隶成为人而流血的,那些奴隶想要得到和嗟一样的生活只能靠自我的反抗,夏国人没有几个人愿意当圣人割自己的血肉去拯救别人,而靠别人拯救的也没资格成为人。 因而嗟在临来之前受到的教育很直白:就算只分给他们五六亩地,就算他们为了活下去还是需要做很多事,但这正是拯救之后所能给予的。不管怎么样,那也是比当奴隶的时候要强,你想做的事除非你再去当奴隶带着他们反抗,否则就只能得到这么多。 只让他们拥有五六亩地,他们才能在做完自己的事后,为那些夏国人的土地耕种、在作坊做工,要不然夏国人凭什么为他们打仗呢? 新华城的土地制度和夏榆两郡不同,除了一部分垦殖的夏国人外,大部分都是非国人,他们来到新华城的时候一无所有。 粮食、种子、农具、技术全都没有,土地虽然多,但不是人多地少的时候,因而夏国不需要控制土地,只需要控制粮食种子和农具就足够。 开垦后分给那些非国人五亩地,但是除了这五亩地之外剩下开垦的就是公产了,而好的地都开垦完毕后,他们只靠手中的五亩地想要买得起农具只怕需要个十几年时间,这都是仔细算过的科学的压迫手段。 除了给公产劳作外,没有任何可能获得更多钱的办法,去开垦远处的土地又不能靠棍子况且谁也舍不得这五亩的土地。看似自由但实际上仍旧是通过控制生产资料将他们束缚在了土地上,并且利用他们想要得到五亩土地的心态让土地这种自然之物变为了私人或是国家所有,确定了所有权——他们别无选择,要么选择拥有五亩土地剩下的都是国家的;要么选择土地是自然之物不是谁的但连五亩土地都没有空着手离开这里。 也因而在夏国体系之内,原本毫无意义的土地成为了一种诱人的奖励,捆绑着成为国人福利的一部分:不鼓励奴隶,那么征战之后用什么作为奖励呢?自耕农?夏国人已经大部分拥有了成为自耕农的基础甚至更好,自耕农对其余城邑的平民和奴隶来说有无限的诱惑,但又不能靠他们打仗;对夏国人来说打完仗还是自耕农,那为什么要去打仗呢? 打完仗能奖励他们什么?土地?没有人耕种的土地有意义吗?除了让人依附与土地主外并没有能够奖励的东西。 封地,在人少地多的时候,地本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地上的人。农奴、佃户、长工这些才让土地有意义,也才让更多的人为之而战。 进步从没有一蹴而就的,假使奴隶成为了名义上的人是一种进步,即便是被束缚在土地上,但只要不再是会说话的牲口,那么或许这就是这一世唯一能确定的进步了。 在新华城转了几圈后,嗟越发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至少比起自己当奴隶的时候好多了,路总是要一步一步走的,这些人今天拥有了人的身份,比起奴隶就是一种进步。 按说看完这一切趋于满意之后,嗟会把心思放在训练士兵、征收粮食之类的大事上,不会和碗筷这样的人产生交集,可有些时候却是不经意间就联系到了一起。 巡查完新华城后某天的酒宴上,有个教育班的年轻人说起来一件有趣的事。 “前几天我到了这里,遇到了个孩子。当时正好有些渴,我就问那孩子:‘喂,井在哪呢?’那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子,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喊道:‘我有名字的,我叫筷,我和妈妈都不再是谁的奴隶,你不能像是称呼奴隶那样喂一声就和我说话!’” 众人都笑了起来,嗟也笑了起来,不只是因为想起来筷这个孩子,更是想起来自己的名字的由来,以及这番原本是自己告诉了碗筷这对母女的。 那人又接着说道:“我当时被那孩子一说,便道了声歉,他却和士兵一样拿着棍子,用着咱们的军礼说道:‘你不必道歉的,咱们都是夏国人,为了夏国过的更好,我当然会带你去喝水。但是你要叫我的名字,筷,而不是喂一声。要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等我喝了水,那孩子又问我是来做什么的,我说是来教他们认字数数的,他就拉着我的手在地上写了一个筷子的筷字,告诉我那是他的名字。我就问他愿意学写字数数吗?他说愿意,说想学会写字后教会自己的小妹妹,然后再教会那些不会写字的人。还说自己想要赶紧长大,去当兵,去打下那些城邑把那些和他一样的孩子都救到新华城来,让他们长大后都当人。” “我就问他,这是谁和他说的?他说是军中那些整天吹笛子和说话的人教的。我就问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说前些天在地里割麦子赚钱,还给我拿出来一个铜币看看,说将来有钱了要买很多羊毛毡的靴子,去趟榆城给那些当初留给妈妈和自己靴子的人。” 那年轻人举起酒碗,说道:“就为了这个孩子,我愿意留在这里,因为我当过奴隶。诸位,这里和榆城一样,有愿意好好活下去的人,有能看到明天会更好的人,没有人生来低贱就是奴隶,我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终我一生,我不会离开这里。” 一干曾经数奴隶的人纷纷起身,回味着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一同饮下了这碗酒。 只不过,名义上是人,就真的是人了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那些人,那些年(完) 就是那场关于“喂”和“筷”这个简单区别的对话,让原本应该眼中装着万人安危的嗟和筷再次相见。 筷长高了,但嗟还是原来的模样,于是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初给了自己羊毛毡靴子的叔叔,开心极了。 “叔叔,等我学完后能去当兵吗?我想跟着你去打仗。” 孩子看着嗟,然而嗟还是摇摇头,说道:“能不能跟着我去打仗,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嗟给不出任何承诺,即便他身为郎将,可身边的亲卫只能是上面安排,严禁蓄养私兵更严禁自己任命亲卫。 “为什么?”孩子颇为不解。 “这是规矩。”嗟用了最简单的理由,孩子由是不再多问,觉得这个理由的确难以反驳。 两个人又闲聊了许久,便也就散了,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而新华城又是整个夏国将来攻打下其余城邑后的一个样板,因而很多新的东西都要在这里尝试。 那次见面后,筷去了学堂,开始学习简单的开蒙文字,两个人的下一次见面是在第二年、也就是三十九年的夏天。 建造司的人从榆城来到了新华城,趁着夏天在城外修建了两个夯土的堡垒,沿着山坡修建了完整的土墙,准备完善新华城的防御体系。 这种劳作是可以换到铜钱的,铜钱可以买到铁器而不是租用,还可以买到很多别的东西,粮食的收购价又压的很低,因此大部分地少的人选择来这里劳作。 按说孩子是不用来的,来的也领不到钱,可是嗟却看到了筷和一群孩子的身影,显然筷已经成为学堂中的孩子头。 远远地听到筷在那和孩子们说道:“咱们虽然人小,可是多少还是能搬动几块石头的。这城墙建起来,那些想把咱们抓回去当奴隶的人可就打不进来了……” 嗟听着好笑,走过去呵斥了一声,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学堂?大家交的赋税可不是让你们瞎胡闹的,去去去,还没有个镐头高,在这里乱什么?” 筷嘻嘻笑道:“今日旬休,我们的先生都休沐去了。” “那你们可以自己练写字,算数,难道都会了?再说你们除了要学认字,难道不是还要练习队列持矛吗?” “我认得字已经不少了,新的课本还没发下来。” “你认的多,每个人都认得多?如今这事用不到你,你若是真想为夏国出一份力,不妨去教教你的小伙伴们多认些字。你才认识几个啊?” 又呵斥了几句,将这群孩子轰走,旁边的大人都笑。 虽然呵斥,虽然笑了,可嗟却觉得,这个孩子做的一切很和自己的口味,因为他的名字就是嗟,而这个孩子却曾为了被人喂了一声而生气,这是个从做奴隶的绝望中活过来的人。 这种人有着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有着有些人看起来可笑的爱与憎。 不久之后,嗟嗟又一次听到了筷的名字。 七月份摘棉桃,这是试种的棉花,只有公产地中种植了一些,一旦下雨可能就毁了,所以需要尽快采摘下来一部分。 筷下了学之后筷便帮着去摘棉桃,每天傍晚从不间断,小孩子赶上旬休,一天也摘不了多少,可是做的有模有样,理由大抵也是因为曾经是奴隶而如今成为了人,他在内心里相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夏国这个让他从奴隶变成人的东西。 摘棉桃的同时还没有落下学习,考核中也算是同一批孩子中学的最好的,正赶上榆城有人来这边视察,小小年纪的筷便得了一枚很多人都没有的铜制劳动奖章,一时间传为美谈。 很多人相信这个孩子的命运将出现转折,因此嗟问了筷一句将来想干什么。筷说去打仗,等打完仗后如果能够考上教育班,就在新华城里教书,让更多的孩子认字。 这个答案让嗟感慨良久,因而又过了一年,榆城发下了命令,要求新华城准备一批素质优秀、能够简单认字、数数、认同夏国、表现优异同时又会说一些简单东夷话、最好原本是奴隶的孩子前往榆城学习的时候,嗟立刻推荐了筷。 筷因此在华历四十年的时候前往榆城,经历了特殊学习,主要是宣传鼓动、煽动仇恨之类的事。 筷在榆城学习的时候,嗟则带着人沿着和附近东夷贸易的小路修了许多的小屋,里面存放着粮食,目的是引诱附近城邑的东夷人逃亡到新华城。 在这之前,以新华城为中心,四周的东夷城邑中都有了与新华城贸易的货栈,除了武器之外的各种货物都有销售。 这种货栈的目的不可能纯正,大多是扶植一些对首领不满、有取而代之之心的一部分人,同时让他们将孩子送到新华城接受新的教育,顺带着提供武器、农具、小作坊等技术,让这批人扩充实力。 顺带着这些货栈里的人还暗中鼓动奴隶逃亡,编造逃到新华城就自由了之类的话在奴隶中传播。 因而在华历四十年之前,已经有大量的奴隶逃亡到新华城,但是路途艰难不成规模。 因此嗟等人在得到上面的允许后,动用了新华城的力量,专门修建了各种供奴隶逃亡用的小屋,同时有骑手巡逻。 等到这些小屋和小路修好之后,奴隶的逃亡立刻成了规模。 这种以颠覆原本政权为目的的货栈暗中在附近的五六个城邑发展,终于引发了一些首领的不满,这种不满的苗头开始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华历四十一年秋了。 而这种不满新华城这边早有准备,四十一年的年初就有七百多人的正规军队进入了新华城。 这时候夏国内部已经安稳,钱财、粮食、士兵也已经积攒的足够,第一批正规训练的年轻士兵也完成了训练。 足够的小吏、官员、积攒的农具、种子……种种这一切,都足够支撑起来更多的人口转化为财富。 什么都有了,唯独缺了一个借口,于是货栈不再像是夏国最虚弱的时候那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而是从四十一年春天得到消息后就变得肆无忌惮。 到秋天的时候,一些城邑的首领开始驱逐夏国的货栈,也算是礼送出境,毕竟不远处就有一个咄咄逼人的新华城,谁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本以为驱赶走了夏国的货栈,关上门厮杀就没事了,但是对于新华城里的那批士兵来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 于是四十一年秋,九月份的时候,四十多个奴隶逃亡,逃到了第一间小屋的时候,被后面的人追上了。 按照双方之前的约定,小屋向南是新华城的土地,向北和新华城无关,互相之间贸易往来不会产生什么纠葛。 然而四十多个奴隶逃过去的时候,被后面的追兵用箭射倒了几个,那些追兵迫于压力不敢越过那间小屋。 可是人没过去,箭却射过来了,于是一直在找机会的骑手们迅速冲散了那群追兵,打死了十几个,剩下的全都抓了。 或许对夏郡、榆城的人来说,华历四十一年还算是个安稳的日子,他们印象中真正的战争还要在之后。 但对在新华城的嗟等人来说,华历四十一年之后,便不再是安稳的日子——因为他们这些新华城的高层官员都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在穹夕掺和进来之前,把附近的城邑解决掉。 要么把人都迁走、要么烧毁,死守新华城,确保穹夕的军队无法从附近取得补给。在大河诸部内部解决完之前,不和穹夕野战,只是死守,卡住穹夕不准他掺和进来。 拉拢那些附近的城邑毫无意义,一旦穹夕大军前来,未必靠得住投靠了穹夕提供粮食也未可知。就算靠得住,到时候被围,不去救援失了信誉、去救援野战损失太大,所以主动挑起事端解决掉附近的城邑。 无他,夏国长大了,可以打仗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战前态势(上) 之所以夏国在新华城对东夷磨刀霍霍咄咄逼人,是因为到华历四十一年末,情势看起来已经十分明朗了。 草河一代,三城联军击破西戎,确保了后方的安稳。 卫河采纳了陈健的建议,在击破西戎后在那里筑城防守,任用弟弟作为那里的郡守,将卫城中一部分人迁徙到新城当中。打散了大量的西戎聚落,迁徙到新城附近,征收赋税。 剧烈抵抗的抓为奴隶,抵抗不剧烈的则视为野人,分化统治。既满足了军功贵族的要求,又将那些人口转化为城邑的力量,减少了全都作为奴隶状态下的反抗。 娥城经过一系列的内部斗争和萑等陈健扔去准备造反的奴隶的最后一波大规模反抗,不再有大规模的奴隶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将奴隶看做附庸的人而非可以随便屠戮的畜生,催生出一大批可以脱产的士兵和新阶层:他们的子女可以进入学堂学习,那些附庸的家奴帮着耕种、跟随出征等。 大部分自耕农则因为有牤这个故意扶植的样板的缘故,期待着战争也期待着自己拥有家仆家奴,更期待着奖励一些农具牛马。 作为首领的娥钺和那些新兴的知识官吏们则期待着更大的土地更多的人口以供自己管理,认识到铁器农具牛耕的普及之下,人口意味着赋税和财富,也意味着更多开垦的土地,将抓来的人作为奴隶对于那些军事贵族们是件好事,但对于首领和官吏们并不是一件好事。 西戎一战中,夏国的火炮巧合之下打断了西戎首领的双腿,轰开了西戎的军阵。经过改革之后的披甲步兵和夏国的投掷火药的步兵配合,从轰开的缺口中冲进,大获全胜。 这一战也让娥卫两城拥有了足够的信心和随之而来的野心,随着布面铁甲和一些简单铁皮甲的普及,娥卫两城的步兵主力也发生了变化,走向了和夏国不太一样的军制。 戈矛兵成为维护阵线的主力,冲阵的主力成为了披甲的重步兵,并催生出了一批专职的小军事贵族,每天习练武艺技巧,耕种的事由家奴或是附庸在土地上的农奴负责。 战车依旧在平原作战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娥卫两城的骑兵也配备了马镫,担当起游走侧翼和快速绕后制造混乱的作用,不过决战的主力仍旧是步兵。 对夏国来说,这几年时间也是发展的黄金时期。 夏国内部也初步完成了垦荒、同化和工商业的发展,官吏控制下的严密组织让农业产量逐步提高,生铁熔铸和熟铁锻打技术的初步发展让铁器五花八门,只不过没有出现合格的铁剑长刀,而是将重心都放在了初级的枪炮上。 炮是青铜黄铜、枪是熟铁,所以夏国除了一些特殊的工具外基本没有大规模的钢。 利用沿河一带方便通行船只的优势,将草河与榆城之间的各个城邑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既被夏国割肉却又不断发展的诡异局面。 十几座城邑共同开设了熔铸铜钱的作坊,夏国的铜币成为沿河一带的通用货币,新种植技术的推广也让各个城邑收益良多,一些低端的作坊也从夏国转移到其余城邑,促进的城邑之间的交流和凝聚力。 扶植起来的亲夏国的亲贵阶层逐渐控制了各个城邑的权利,首领基本上都立下了规矩让那些在夏国求学的孩子继承首领的位子,大量的亲贵子女前往榆城学堂学习初步的知识。 凭借自上而下直接管辖到每一个里司的税收制度和国家直接管辖的作坊和铜铁冶炼以及对外贸易的技术优势,夏国靠着七万国人和四五万的各种奴隶、半国人、野人和殖民地人口,供养起了一支四千人的野战军队和一千多的半脱产公务人员。 这样畸形的结构固然是因为夏国可以养得起,也是因为夏国从一开始就是在为全面的战争做准备,否则不需要供养这么多的脱产人口。 如今最早一批征召的士兵已经完成了五年的训练,而后续源源不断的成年人开始继续服兵役,保证了军力的稳固。 整个夏国的高层和中层都在盼着一场战争,现在正是夏国军力最为强盛的时候。如果再不打的话,就只能再等十年,等夏国当初融合完毕后第一批出生的孩子长大成年,可他们已经等不急了。 全面爵等福利的制度也根本没办法撑下去,再不打的话夏国内部就要变革,从这种一直为战争准备的体系变为和平体制,否则内部就要坍塌。而一旦改制再重新转为战时体制就太难了。 然而四十一年春上,夏国已经做好了全面战争准备的时候,粟岳却退让了。 他没有反对菱成为那座城邑的首领,但也没有承认。而菱所在的城邑,因为夏国的全力支持和土地改革制度,让中层和底层的国人极为赞同菱成为他们的首领,只要没有外力的挑唆菱成为首领已经是理所当然。粟岳的不反对也就是承认。 陈健试探了一下,让菱任用那些从榆城学成归来的孩子们作为官吏,彻底将和粟岳有血缘关系的那些人排挤到毫无权利只剩下土地和少量奴隶的地步。 粟岳还是没有反对。 这一下让陈健手足无措,前面已经在夏国内部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他认为这是粟岳的底线,越了这条底线的粟岳将失去各个氏族城邑的信任。 挑起战争也需要一个借口,无论是粟岳抵赖不承认当初的盟誓反对菱成为首领,还是那座城邑清理了亲近粟岳一派的人导致粟岳为了维护别人对自己的信任而开战,这都是陈健所期待的。 唯独没想到的就是粟岳退让。 只是在这之前,陈健已经调集了七百士兵去了新华城,为了防止在内部开战的时候穹夕夺取新华城这个立足点,也提前告诉了嗟等人准备在新华城那边搞点大动作。 拔除掉附近的几座东夷城邑,确保穹夕的大军只能靠更远处的城邑补给。 然而粟岳退让是在三月份,等到信使前往新华城的时候,已经是剑拔弩张的状态了,货栈也已经被那些东夷城邑驱逐了。 事已至此,那就只好继续进行下去,于是秋天的时候利用奴隶逃亡的借口,新华城的驻军围攻了那座东夷城邑。 城邑本就不大,城内的奴隶也不安稳,很快攻下了城邑,将那些祭司首领贬为奴隶,将奴隶和平民迁走,把城邑付之一炬。 随后又如法炮制攻下了两座小城,剩余的一座举城迁走远避。 将这些俘获的平民和奴隶送到了大河南岸,在南岸筑城开垦,以夏国的官吏管辖,两岸以船只往来,解放了那些奴隶给了他们人的身份也给了他们成为士兵的义务。 这几座城邑的人口不算多,再将新华城原本的一部人迁到南岸,融合了一部分进入新华城,加上有人挑唆那些奴隶对主人的仇恨,很快安稳下来。 至此新华城外二百里内,不再有城邑村落,穹夕就算想要围攻也就只能依靠远处的城邑提供粮草。 等这一切稳定下来,已经是华历四十三年了,这期间粟岳依旧没有什么大动作,看起来一片和平的景象。 可就在这一年,粟岳违背了当初盟誓的规矩,绕过了夏国和夏国的盟友,单独召开了盟会。 这一次盟会上,粟岳在众多城邑首领和氏族酋长的面前,宣读了夏国的罪状。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会盟的除了大河诸部的一些氏族外,还有些东夷的、北狄的氏族。 “多么壮观啊,这些来粟城会盟的人。” “我的友邦首领们、祭司们,是时候让你们看清楚姬夏的罪状了。” “他在祭司祖先的时候,只用一些刍狗草马,舍不得用一些真正的祭品,并且在安葬的时候不准用金铜玉石之类随葬,这是在愚弄祖先,总有一天灾祸是降临在我们的头上。” “他轻蔑那些同姓同祖的兄弟,却任用妇人成为郡守、尚书,让女人纺织算数甚至管辖城邑,这就像是母狗趴在了公狗的身上,这是祖先所唾弃的,也是违背天地间道理的。” “他屠戮自己的亲族,疏远自己的亲人,却对那些从四周逃亡到夏国的人推崇重用,甚至让一些逃亡到那里的奴隶成为冶司、郎将,残害自己的族人,欺压本族的亲贵。” “谁穷谁富,谁有才能谁没有才能,这是天地间早已经注定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而他却让那些本来劳力的人去学习文字算数,以至于人心不安,妄图改变天地早已经定下的一切,这是注定要失败的。” “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亲近那些血缘亲近的人,疏远那些血缘疏远的人,这才是祖先想让我们做的事情。” “一个人如果连身边的亲人都不能尊重、任用,又怎么能够相信他可以对整个亲族都友好呢?姬夏就是这样虚伪的人啊,他不能任用自己的亲族,却任用那些低贱的奴隶,这正是我们所感到愤怒的原因啊。” “姬夏总说亲族一体,但倘若亲族是一个人,姬夏就是恶毒的脓疮。和别人相处,即便有时候会有争执,但是这种争执却是可以抵挡的。而那些恶毒的脓疮,是和身体融合在一起的,但不能说这个脓疮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剜掉这个脓疮,才能健康。虽然可能会流血,会留下疤痕,但如果不剜掉,总有一天这恶毒的脓疮会把整个身体都占据。” “因而在今天,来到这里的不止有大河诸部的亲族,还有东夷、北狄来的友邻,来痛斥姬夏的暴行,认清姬夏的虚伪。” “祖先将一些知识传授给姬夏,本意是让他教会每一位血统尊贵、田产奴隶众多、道德让人信服的族人,但他却将这些东西教会那些奴隶、平民和血统低贱的人,这是违背了祖先的意图啊。” “而祖先已经降下了惩罚给他,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做错了。至今为止他还没有子嗣,这难道不是上天和祖先的警告吗?正是因为这样断子绝孙的人,才不知道亲亲疏疏的道理啊。” “天下怎么样才能够安定呢?” “每个人都遵守天地祖先的安排,尊贵的永世尊贵、低贱的永世低贱、劳力的永世劳力,子孙相传,每个人都顺应天地的安排而不要去反抗,这样又哪里会有战乱呢?” “姬夏却要族人战天斗地,甚至认为人为天地之首,可以搬山塞河,正因为这样才触动了天地的惩罚让他子嗣断绝。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那么我们的子嗣也会断绝的,这难道是祖先想要看到的事情吗?” “我们要将那些书籍焚毁留下一部分允许我们的子孙阅读,而不能让那些书籍暴露在低贱之人的眼中,这样他们才能够顺应天地不去反抗,祖先才不能够降下灾祸。” “天地祖先从你出生的时候就安排下了一切,这就像是一只猫生不出一条狗一样,可姬夏却想要去违背天地间的道理,这是必然要触动上苍厚土和祖先,引起他们的震怒,降下洪水干旱。” “诸位,如果我们不去反对他,这些灾祸就会降临在我们的头上。因此才在这里和你们会盟,让你们看清楚他的恶毒,知道我们做的是一件让祖先天地都欣喜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章 战前态势(下) 这一篇细数陈健罪过的誓词得到了各个城邑亲贵祭司和首领们的大力支持,夏国内部的种种政策已经让他们感觉到了恐慌,日渐强大的军队更是让他们的恐慌抵达了最高点。 在夏国内部的一些在他们看来会把他们的根挖断的政策更是让他们大为不安,尤其是在四十一年东夷的事件之后,众城邑更是看出了夏国的可怕。 夏国没有善待那些被征服的首领,也没有将那些人沦为奴隶,而是直接用了夏国的一套方法管辖,竟然成功了。 这让他们感到身后一阵发凉,生怕有一天这种事也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曾经有过矛盾的大河亲族、北狄人、东夷人在粟岳的感召下走到了一起,决定集合所有人的力量铲除掉夏国。 他们在这一刻不是敌人,而都是奴隶主和希冀血脉相承有着共同追求的人。 这几年的时间,不止是夏国和其同盟城邑在进步,粟城以及其附庸城邑也在发展。 修筑了新的城墙、开垦了大量农田、开辟了一些通往其余城邑的小路,搜捕逃走的奴隶、完善了奴隶制度也维护了奴隶主的利益。 广结姻亲,利用血缘让一些同盟城邑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并在粟汤等这一批在榆城学完归来的孩子的帮助下开始创建更为正式的统治秩序,编练了士兵。 在那些祭司和学成归来的年轻贵族的帮助下,粟岳制定了自己的建国计划,而这个计划对于那些氏族首领们充满了诱惑,这是一个安安稳稳阶层永固的体系,受到了大部分首领和祭司们的欢迎。 前来盟誓的不仅有粟岳的盟友,还有穹夕等东夷氏族的使者,并且带来了两千东夷弓手,许诺一旦开战穹夕将会率领大军攻下新华城,日后双方不再攻伐。 这几年时间,穹夕也没闲着,自陈健从东夷退兵后,穹夕的实力日渐扩充。 双方交换俘虏后,穹夕手中有了两万失去了那些亲贵阶层的族人,他的实力迅速扩充。 先是积极和新华城贸易,然后修筑了新的城邑,改变耕种技术,开冶铜矿,选拔猛士授予土地奴隶。 和亲近氏族盟誓联姻,不再寻求对外战争获得威望的方式,而是选择更为直接的内部统一。 为了这种统一不触动大河诸部的神经也不至于导致战争,他选择了先向东向北征伐,将西边与大河诸部相邻的城邑作为缓冲。 穹夕以防备夏国为借口,现实要求附近各个氏族城邑按照人口提供一定数量的士兵,平时种植、狩猎、放牧,一旦开战立刻自备武器出征。 这种高压的态度引起了很多氏族的反感,穹夕指挥着大军迅速平定了几个氏族,将全族贬为奴隶,将首领的头砍下来送给了各个城邑以作警示。 除了高压的态度外,又积极笼络一些大的氏族城邑。 先用联姻的办法保持上层的血缘关系,采用贵族议政的方式将他们成为名义上的统治者一部分,同时保持自己的实力优势,挑拨那些氏族之间的内斗。 将征服的氏族一部分沦为奴隶,另一部分强壮的编入自己的氏族中,变革氏族的土地制度。 从城邑向东沿着大河修筑了几个小城邑,以此作为联络诸部和保持统治的手段,建造一些小型的树皮船和木船,沿河往来。 这是一种对内部族群的分化,穹夕成为了武装抢劫奴隶集团的首领,将原本东夷诸部的一部人作为奴隶以此作为战利品,扩充了自己的实力。 整体来看东夷整个族群的实力是削减了,但是集权之后穹夕集团的力量得到了极大增强,逐渐有了国家雏形的影子。 而大河诸部这边,因为有夏国这么一根搅屎棍在,不断地说什么亲族一体之类的话,以至于粟城这样的大城无法去劫掠同属亲族的城邑,更像是一个部落联盟和城邦联合体。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和夏国的忽然崛起密不可分:因为在东夷大胜,交换俘虏后帮着穹夕扫除了集权的障碍,让穹夕的实力可以超出其余城邑一截;而因为夏国的崛起,让粟岳没有办法拉下脸来去攻打附近的亲族城邑,一旦攻打夏国立刻就能取而代之占据大义从而联合诸多城邑灭掉粟城。 如果不是夏国的出现,穹夕还在为内部争斗而头疼无法集权,可能要花上十几年的时间才能确定自己至高的权利;如果不是夏国出现,粟岳反而可以用小盟的形式不断攻伐那些不认同他当首领的城邑逐渐统一。 只能说穹夕从夏国这里学到了集权,并尝试着使用;而粟岳虽然学到了也明白集权的好处,但却因为夏国横在那以致有心无力。 而现在,陈健已经将粟岳逼到了绝路,只有用当初惧怕的意识形态和贵族利益为旗帜,将各个城邑的人集合在一起;穹夕也明白一旦大河诸部被夏国统一,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最好的选择就是支持粟岳和陈健争斗。 粟岳所许诺的是一个个小城自治的名义统一,各个城邑的上层都是亲戚,联合起来维护上层的利益。 他也清楚,这种联合就算击败了夏国,维护的也是各个城邑单独行驶权利的体系,自己不过仍旧是诸城共主,甚至还要维护血统传承因为这是反对夏国的最大理由。 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了,夏国每一天都在壮大,在他看来拖得越久越危险。 于是从这篇细数了夏国种种罪恶的誓文出炉后,各个城邑的士兵开始在粟城集结,做好了与夏国作战的准备。 穹夕承诺一旦开战就会攻下新华城,而北狄人则盟誓自己会袭扰草河一带。 粟城附近的城邑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在之前的备战中修好了坚固的城墙,准备了大量的船只,城邑间也有了简单的道路,对于挖地道之类的攻城方法也做过防御的演练。 在粟城周边的城邑还留有大量的族人,作为城邑的防御力量。 粟岳手中拥有两千穹夕支援的弓手、一千背后东夷城邑的步兵、粟城本身的五千人,加上附近城邑的三千多人,一共一万一千人的大军作为野战主力。 北边诸多城邑组成的联军则负责攻打那些草河与榆城之间的夏国体系内的城邑,逼迫他们投降,切断草河与榆城的联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奔东西 消息传到榆城的时候,陈健无奈地苦笑了半天,随后兴奋地把手拍肿了。 苦笑是因为这番罪责最终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一场仗就不再是争夺诸国霸权的战争,而是两种意识形态之间你死我活毫无妥协余地的战争了。可是一旦打输了,不仅仅是整个族群全面退后,更可怕的是东夷集团已经成为了国家雏形,整合起来的力量将会彻底击败凌乱不堪的大河诸部,一个可以预见的奴隶制帝国的兴起。 兴奋,是因为他已经年近三十,在这个时代已算得上是中年人了,再拖下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稍微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就可能夺走自己的生命。况且仗打完了还要建设,这才是重中之重。 夏国的高层会议已经召开,那些对自己的指责原封不动地用作了战斗宣传,强大的舆论机器利用自上而下的体系高效地运作起来。 矿山那边号召在战争开始前多挖一筐煤铁、农庄那边号召将粮食登记出来统一配给,宣传队在那些曾经当过奴隶的人当中渲染仇恨,信使通过信鸽或是修好的简易小路将消息沿河向上传递。 之前的数年夏国本就是为战争准备的体系,早已做好了各种预案,该统计粮食的、该分发戈矛的,各有人负责。 陈健缕了缕留起的胡须,换上了衣衫,来到了学堂。 学堂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那些各个氏族的亲贵子女们不知所措,尤其是一些敌对城邑的年轻人们,惶恐不安,从清晨开始就有士兵将学堂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准出入。 他们也得到了粟岳起兵的消息,也知晓了粟岳宣读的陈健的罪状,更知晓了粟岳的军中还有一些东夷弓手。 这让这些生活优越、接受了数年族群思想、反对血统天定论思想启蒙的年轻人一阵茫然。有人固然想着血统接班,也有人却深信陈健的那一套考核贤人为官吏、亲族一体不再征战之类的思想。 人总有背叛自己屁股的。 陈健走进讲堂的时候,数十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没有多问什么,而是齐声叫了一声先生。 陈健压压手,示意他们都跪坐下。 “这或许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明天我会派船给你们送走,回到你们的父母身边。” “或许将来有一天咱们会兵戎相见,也或许有一天咱们之间会彼此厮杀。” “但我想,不管何时,你们和我,都会想起:曾经在大河沿岸有座榆城,榆城的东北边有座学宫,学宫中有个先生还有很多弟子。” “许多弟子和先生一起,画出了一面旗帜,上面有你有我也有每一个大河诸部的姓氏,蜿蜒如河,其名为龙。” “在这里,许多弟子和先生一起,幻想过将这面旗帜插到东海之滨、插到大河源头,书同文、字相一、音无异。彼此间不再有争斗,兄弟相亲其乐融融。趁着夷狄还没有文字的时候,断绝他们的传说、杀死他们的祭司、灭绝他们的文化,让那些新生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祭祀我们的祖先,此后再也没有战争和厮杀。” “在这里,许多弟子和先生一起,从尝试着制砖到测量取直再到垒造,靠着双手一点点在荒芜的空地上建起了这座学堂。在这里你们第一次知道了大河诸部不是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他是千千万万人结合在一起的族群。是你,是我,也是那些在地里耕种、在作坊做工的人。” “在这里,我教会了你们作为一个亲贵如何欺骗、如何愚弄、如何挑唆、如何压榨你们的族人。这就像是教会你们怎么杀人一样,可以去杀人,也可以知道别人想要怎么杀你你好如何防护。” “我没有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只是告诉了你们你们的父辈是如何欺骗愚弄的,至于这是对是错,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夏国走了一条不同的路,这条路该怎么走我也教过你们了,也是没说好与不好,同样是因为你们长大了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我甚至相信,你们在学完这一切之后,就算是血脉相承天生注定,也会比你们的父辈做的更好更隐秘也更清楚取舍得失,至少你们会把自己伪装成我说的君子。” “可我要做的,恰恰就是要把这些血脉相承的君子碾的粉碎。也因此你们的父辈和夏国开战了。我要碾碎的是血脉相承贵贱永恒,而不是碾碎一个人,所以比碾碎一个人要面对的敌人更多。” “有人会说,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我想说,你说的没错,就像是终点太远明知道这一辈都走不到边,可有人却偏偏要往前走几步,差一万步和差十万步,都是在路上,但却不一样。至少在夏国,至少有些人,已经相信,亲贵祭司,宁有种乎;贵贱之分,绝非天定。” “本想着,端起一碗酒,说些豪气的话。诸如若是我败了你们别忘了当初的约定让大河诸部的旗帜插到东海之滨;诸如戈矛之下勿忘此番情谊之类你们愿意听的话。” “可是我怕你们真把自己看的太重,真把这场战争当做榆城学堂中同窗兄弟之间的过家家。” “我不喜欢这样,因为在夏国,你们除了血脉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甚至在我眼中还不如一个农学班学成后懂得稼穑之事的农吏;而在你们父辈的世界中,你们理所当然要比那些农吏更加高贵,也就理所当然可以把这场战争看成兄弟之争,直至将来相逢一笑泯恩仇。” “好了,这堂课就讲到这吧,可能是最短的一堂课,也或许是最后一堂课。散了吧,收拾一下,一会会有船给你们送到下游。” 陈健拍了拍手,两个士兵拿着一个竹筐走了进来。 “对了,还有件事,把之前发给你们的大河诸部的旗帜交出来吧。我一想到你们的父辈为了血统万年和夷狄的贵族们盟誓友好,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万一将来夏国败了,要挂挂你们家的旗帜,别挂大河诸部的龙旗,你们不配。到头来万一有一天大河诸部的人活不下去了,起来反抗了,你们的父辈们挂着大河诸部的旗帜,却请着夷狄的首领来剿灭亲族,未必做不出来。” 年轻人们听着这番刺耳的话,看着两个夏国士兵既不愤怒也不恨意反而露出淡淡轻蔑的脸庞,心中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许久,终于有人拿出了旗帜扔进了土筐中,有人开了个头,扔的也就多了。 收到第七面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忽然站起来,咬破了手指在面前的纸张上写了一番话。 “先生,我不回去。请把我的书信交给我的父亲,我为他感到恶心。我相信贵无恒贵贱无恒贱,也相信父亲这么做会把城邑拖入毁灭,就算赢了又能怎么样?把曾经数百年前一个母亲生出的亲族看成奴仆?看着他们愚钝的连字都不会写就像是养猪养狗一样?” “请先生让我拿起戈矛火枪,如果打完仗我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大河诸部的人,去学堂学我想学的东西,做我能做好的事。父亲如果做错了,那么就由我这个儿子来赎他所犯下的错。这血统只让我感到罪恶,没有自豪。” “在夏国,人们相谈,可以说自己种了多少地、立了多少功勋、冶了多少铜铁。而我呢?唯一能说的就是我爹是谁,我妈是谁,我祖父是谁,我祖母和哪位首领的祖母是姐妹。” “我在学堂学了七年,越发觉得这样的交谈恶心,请先生不要赶我走,我有自己的选择。就算非要送我回去,我还是会跑回来。” 当这番话说完,还有三个人也站了起来,做了同样的事,发誓和自己的父亲决裂,希望留在夏国。 他们不是第一批,在他们之前更早的那些学生中已经有五个人留在夏国了,加上他们也不过是少数,极少极少的数。 在这四个人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七八个人也站了起来,他们没有做的如此决绝,而是希望陈健派一艘小船,将他们送到新华城。 “我心里固然知道父亲不对,但我不想和父亲兵戎相见。如果先生觉得我们的父亲不配擎着龙旗,那么请让我们去新华城,在那里我们会和穹夕死战。让在我们城邑落下的旗帜在那里升起。” “若是先生胜了,我们愿意回来,做一番事情。倘若先生败了,我们会留在新华城,守在那里,直到我们死去。” 陈健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留下了一屋子的人彼此间尴尬地对视着。 不久后,所有在榆城以及附近的敌对城邑的人都被带到了河边,派了几艘船将他们送走。 那些留下的人,也没有编入军中,而是让他们分管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书写算数之类。 整个夏国已经开始动员,之前展现出的力量只是夏国的一部分,当这群人看清楚夏国真正的力量时,才明白自己的父辈们要面对的是怎样恐怖的一个国家机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决战(一) 校场上,所有服役过已经退役的老兵全部被征召回了军队,集结了四千多人的野战部队。 这还不算那些有过简单冬季训练的农人和各个作坊里的工人,他们仍旧需要生产,还要承担比以往更多的任务。 战前的动员会上,陈健只是把粟岳给自己定下的罪刑念了一番,引来了这些士兵们的哄堂大笑。 “看来,他们不但准备把你们看成低贱的,还要让你们的子孙看成低贱的,永世如此。” “讲道理,咱们都会讲。我会讲,宣讲队的人也会讲,甚至你们自己也会讲。” “但是今天咱们不用嘴去讲,让咱们用大炮的轰鸣、火枪的铅弹、戈矛的锋锐去和他们讲道理吧!” 士兵们都笑了起来,有人嚷道:“早就该这样和他们讲道理了。” 陈健也笑了,摆摆手道:“不过话说回来,早讲道理是不行的。要是没有铁、没有枪炮,只有铜,那么打仗的时候怎么打?肯定是要有一群专门不用干活天天操练战车之类的人冲在前面,你们呢,就是平时种地,打仗的时候跟在战车后面冲就行。” “现在为什么能讲道理了?因为有了火枪有了大炮,想打仗?就得需要一群人出来拿枪。就算对面从小驾车舞剑,五个人五支火枪,他也得死。今后打仗就只能征召你们当兵,靠贵族们从小操练已经没用了。有枪,就有说话的权利。以前血统高贵的一个能打十个吃不饱拿着草叉锄头的,要是披上甲能打五十个,所以用拳头讲道理他们可以高贵。” “以前你们没法讲道理,饿了想吃饭,人家不准,还说你低贱,给你口剩菜吃你也的感谢。反正你们也打不过他们,打仗的时候呢,那些血统高贵的才是主力。” “现在呢,打起仗来你们才是主力。我呢,作为你们的王,也得琢磨琢磨,我用你们就够了,为什么还得弄些血统高贵的养起来?” “以前打起来,那些血统高贵的说你必须答应我什么什么否则我不打,那我就得答应啊,要不然靠一群拿着草叉的真是打不过。可答应了他们,那肯定就得从你们身上剜肉,因为肉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现在打起来,就算如今还有血统高贵的,又提什么要求要剜你们的肉,我就只能让他们和你们的火枪大炮去提了。” “所以你们得好好打,不但是为了自己的功勋,也是为了我铁了心不和他们妥协。万一你们打不过他们,我就得把他们请回来,我也怕死,那就只能把你么你们卖了,安安心心当我的贵族去。” 士兵们都笑了起来,却不忘握紧了手中的戈矛或是沉重的火枪。 “散了吧,晚上羊肉汤白面馍,一人一斤酒,好好吃一顿。各个连队的连队长留下,司务官和士兵委员们算一算你们的伙食费还剩多少,集中报上来,想买什么这两天供销司尽可能给你们凑齐了。” 众人等着各个连队的连队长喊了解散的口号后,三五成群地散去,旁边的宣传队已经搭起了戏台子开始演一些戏剧,远处的医药班的女孩子正在准备棉布和各种草药,忙而不乱。 陈健拿着各个连队的名单,比对了一下人数和装备。 一共四千四百人的野战集群,都是由夏国的新一代组成,大体配制就是戈矛和火枪。 长矛连队一百五十人,火枪连队八十人,一共二十八个连队,共计三千二百人,这是维系阵线的主力。 火枪兵身上不披甲,长矛连队中第一排的士兵伍长之类披一层简单的甲。 三百人的羽林卫是冲击骑兵,有马镫,有长矛和铜剑,身上披一层甲,不配弓箭标枪之类的远程投射武器。 三百人的黑衣卫是冲击重步兵,配备剑盾,需要的时候也要投掷铸铁的点火炸弹,在冲锋前炸开缺口,或是己方的战线出现了缺口就需要他们补上。 雷火卫是炮兵部队,最早接触火枪但使用的不多。八门发射三斤铁丸的轻便火炮,十七门发射一斤铁丸子或是碎铁砂的更小的炮。 这也算是此时世界上最为豪华的一支军队了,不谈武器装备,士兵中多数都会写自己的名字,能够认识那些切音字,能算数百以内加减乘除。连队军官都是军事班毕业的学生,或是打过几次仗的老兵,都是系统地学习过简单的战术技巧的。 七年时间,或者说不止七年的时间,从小时候的学堂到稍微大些的农庄或是作坊的集体劳作,再加上五年的训练,陈健可以说这一支军队拥有此时整个世界最好的纪律性和韧性。 甚至于这支部队打没了,只要榆城还有船只优势,靠那些作坊工、矿工、集体农庄的农户,半年就又能组织起一批拥有纪律性的新兵,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一旦这场仗打赢了,火枪将会取代弓箭、弩,成为这个族群今后的远程投射武器,造一支合格的弩的价格不比一支火枪便宜,更别说拥有了正规的炒熟铁的办法后,弩是没有火药的歪路,弓从单体到反曲再到复合威力越来越强在火药面前也是歪路,也就不用走。 等到燧石加刺刀出现,游牧民基本就不可能改变历史的进程了——棉花也有了,东北方的丛林中也可以开垦长期生活了,六百年的技术优势足以生出可以把最好的地方都开垦成耕地的人口。 反对夏国的城邑氏族虽然多,但是只要把粟岳掌握的那支野战部队打没,用铁器农具开路分地分牛送铁器解放奴隶,一切都将摧枯拉朽,甚至都不用拉一派打一派,免得打完后尾大不掉还要妥协,把这群守旧的祭司、亲贵们一波带走就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在榆城周围八百里之内不需要贵族只需要官吏就能管辖过来,这些年夏国已经培养了足够的后备官僚。 ………… 在粟城,粟岳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动员,盟誓中说的那些关于夏国的罪恶只是说给那些亲贵祭司们听的。 面对如林的戈矛、弓箭、战车和用许多粮食和铜换来的铁甲,粟岳心中也极为振奋,一堆荣誉、祖先、血缘亲近之类的话说完后,唯一能说的也就是“打下榆城灭掉夏郡,一人发个铁锅,一人一头牛一个铁犁铧,三个奴隶。” 于是欢声雷动了一阵。 说完这些后,做儿子的粟汤却是忧心忡忡,他太明白榆城的夏国军队是什么模样了。 终于,等到粟岳说完这一切后,粟汤找到了父亲,问道:“父亲,你觉得你能够战胜姬夏吗?” “或许。可是没有办法了。我本想着,姬夏会去攻打东夷,但是等了三年他还没去,新华城那边的人越来越多,再有五年又是一支可以单独野战的军队。除了打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也知道,夏国如今有多少能够认字算数的?有多少比咱们的祭司懂得还多的?有多少他们所说的官吏?” “他一个夏国用得到这么多吗?用不到,我不打他,他也会来打我。要是再等几年等到新华城那边的士兵训练出来,他在新华城和东夷开战,用亲族一体之类的话逼着我们出兵东征,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他可以联合更多的城邑一举给我赶下去,除了他之外谁敢成为诸部的盟首和大祭司?” “去了,比起笼络那些东夷奴隶和平民,咱们又怎么是他的对手?多出来一个人夏国就多一分力量,十年之后就算想要反对他又有什么办法?咱们打东夷是越打人越少,抓些奴隶回来。他打东夷,却能带着官吏工具去,打下来杀光亲贵祭司留下奴隶和低贱的平民,五年之后那些人就成了给夏国种田开垦冶炼的人。” “早晚要打,越早打胜算越大。” 粟汤哎了一声,也明白这其中的无奈,忽然好奇地问道:“父亲指责姬夏的那些罪恶,父亲真的信吗?” 粟岳摇摇头,笑道:“怎么会信呢?” “那么父亲真的相信穹夕?” “当然不信。只是败给了穹夕,咱们家族的富庶和权利还可以流传下去,他穹夕有什么办法管过来咱们大河诸部这么多人吗?还不是要拉拢咱们中的一些人以免族人反抗太烈。” “可要是败给了姬夏,你我能怎么样?权利还能有吗?什么都没了。他姬夏用不着咱们了,咱们老了,他想让人当官去管辖众人,用不到十年就有成群的人可以成为官吏。” “书,是好东西,但必须要在咱们这些首领祭司的家族中流传,不准别人看到,这才是好东西。如果人人都能看到,那咱们就必须毁了它。”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这个办法我或许完不成了,只能靠你们了。一旦毁掉夏国,把书全都焚毁,把天下除了咱们这些首领祭司外认字的人都杀光。然后让祭司们想办法造出一种字,这种字不能像夏国文字那么容易书写和记住,要很难很难,难到一个人要花五六年时间才能读懂。” “这样一来,这些文字就只有咱们能够掌握,里面的东西那些低贱的人一辈子也看不懂,他们没有时间去学这种文字。所有的知识都用这种文字书写,难道还能不稳固吗?” 粟汤叹息道:“这样对大河诸部并不好。” “大河诸部?那是什么?那是你我这样的首领亲贵祭司们才有资格说的,那些低贱的人有些连姓都没有,他们也配说什么大河诸部?姬夏说的大河诸部和咱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你要弄清楚。” “罢了,你慢慢会明白的。休息一日,明天随我出征,与姬夏决战。”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决战(二) 四十三年五月,夏国誓师完毕,以每天二十里的速度如同乌龟一样朝着粟城方向爬行。 两城之间相距不过四五百里,沿途还有一两座小城邑,早已经是选择了谁在附近支持谁的策略。 看起来粟岳的同盟众多,但是把数万人堆积在一处,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武力强盛的标志,而是会理所当然地变成一场乱哄哄的灾难。 粟岳拼凑出的军队已经是各个城邑的精锐,八十辆亲贵战车,诸多勇士,许多氏族的首领或是亲属组成的披甲勇士,可以说集中了数十个氏族城邑的亲贵血脉,人人善战。 反观夏国这边,往上数三代,不是奴隶就是低贱的平民,夏国唯一的一波有趋势成为贵族的还被陈健在七年前杀了个干净,活下来的都蹲在矿山里挖矿。 双方的精锐全都汇聚于此,这一场仗粟岳必须打,供养这么一支万余人的精锐大军粟城难以维持太久,无处可抢无处可就食,尤其是附近的一些城邑鉴于粟岳军势强大纷纷投靠,更是无从下手。 地广人稀,转圈也毫无意义,除了城邑外乡村基本没有也没人,在战场上会战也就成为唯一的选择。 只不过这四五百里的距离,夏国军队如同爬行一般,每天走完二十里后就安营。 建造司的人跟随出征,沿河补给食物,运送各种铁铲、锄头之类,每天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就开始挖坑、安放鹿砦、掘井、埋锅。 五月十八,侦骑回报距离粟岳的大军还有八十里的距离,随后一场夏雨落下。 夏国军队一连三天一动不动,窝在营地中等待,直到第四天天气彻底转晴,土地上的泥巴都被晒干,这才慢吞吞地向前挪动。 双方的斥候已经提前交战,双方的大军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到五月二十五日,两方的大军相距不过十里的时候,双方似乎心有默契一样,度过了最后一个安稳的夜晚。 仿佛是宿命的轮回,这是一片平原,而旁边三十里有一座巨大的山谷,谷中有泉水四季不绝,名为泉谷,也就是当年华粟同盟缔结之始的决战之地。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陈健遥望着极远处空旷的草地,附近没有什么土丘之类的制高点,也没有河岔阻隔分割地形,如果打防守反击对夏军并不利。 夏军只有四千多人,对面却有万余,又是这种大平原,可以让对方从容地展开部队,很有可能从侧翼突破形成包围。 陈健略微有些忧心忡忡,这也算是他第一次指挥平原上的大规模野战,之前的胜利要么是人数相近有技术优势,要么是有地形优势,他对自己的野战水准一直不放心。 营地中的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王上的忧虑,如同每日操练时候一样,吃着简单的早饭。 雷火卫的炮兵在检查火药,火枪兵们在领取火绳,检查铅弹,营地中静悄悄的,偶尔传来磨砺兵刃的声音。 斥候们已经派出去了,确保周围三十里之内没有隐藏的伏兵或是援兵。 辰时,斥候们返回,粟岳那边已经有了动作,正在集结士兵准备向前,附近也没有什么伏兵或是援兵,至少三十里之内并没有。 露水已经被太阳晒干,淡紫色的牵牛花舒展开了花瓣,营地中一股炊烟的味道,几处篝火还在燃烧。 士兵们都以为陈健要依靠营寨拒守。 然而陈健看看天色,确信应该是个好天气,于是喊来了传令兵。 “击鼓,出营,营外列阵。” “姬夏,咱们人少,借助营地拒守,最好等到敌人疲敝再出征反击。阵中有井,水源不断,粮食足够。” 陈健摇摇头道:“别人什么时候打,可不是取决于咱们。万一他们围而不打呢?万一他们等到下雨天再打呢?再说就算打赢了,从营寨中出击还需要时间展开军阵,敌人就跑了。” “出去打吧,别把胜败盼在敌人按你的办法来。” 身边的营队官或是郎将们不再多说,营地中传来了沉闷的鼓声,各个连队的连队长约束着士兵,按照顺序走到营地之外,快速列阵,检查武器。 各种辎重都留在了营地内,只留下了一千多非野战的辎重辅兵防守。 士兵们四人一列,组成了行军纵队,斥候骑手在前方游走,防止对面的斥候骚扰。 纵队行军的速度比起展开的横队要快的多,但是陈健还不敢在战斗中使用,担心万一遭遇到敌人慌乱之下无法展开队形,从而直接被敌人冲垮。 不过夏国军队的训练严格,对方最有威胁的远程武器也不过是射程百十步的弓箭,因而可以在距离敌人一里左右的时候再展开队形。 ………… 两军相距三四里的时候,遥遥看去已经能够看到对方的旗帜和仿佛黑点一样的士兵。 对面略微有些慌乱,在距离四里左右的时候就停下来,准备展开队形。 行军队形一旦遭到敌人的袭击,那将是致命的。 在粟岳看来此时正是这万余大军最为危险的时候,尤其是对面夏军的移动速度极快,而且队伍并没有散乱,担心自己的军队在展开之前就遭到夏军的袭击。 命令传下,弓手前沿布置,骑手们分散在两翼,随时准备抵挡夏军骑兵的冲击。 几个首领祭司围在粟岳身边,看着远处已经减慢了速度的夏国军队,心中微有惊惧。 “都说夏军强盛骄傲,果真如此。我本以为他们会在营地中死守,等我们疲惫之后再行反击,没想到姬夏竟想靠着这三五千人与咱们堂堂正正对战?” “他们的兵士训练严格,齐行百步尚且不需要停下整队,这正是我们所不及的。咱们需要相距三里就要整队,他们却不急不忙,咱们看似人多,但是主动权却在夏军手中。” “他们走得快,这便是让人头疼的事。一旦咱们的军阵展开,宽达数里,左右调动混乱不堪速度又慢,可夏军却可以快速支援。走得快而不乱,这三五千人也可当万人用。” 粟汤在榆城学了很久,陈健在确定不能用和平手段解决统一问题后,便不再用各种卑鄙手段毒害他了,于是带着在榆城的所见所闻评价了一番夏国的军队。 在榆城讲过战术,也学过战略,可是讲的那些东西此时却只能用得上战术,却用不上战略。 粟岳也常听儿子说起这些,也知道对面凭借纪律优势可以比他们更慢地展开部队以有所应对,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里与姬夏决战是最好的办法了,姬夏根本不可能去救援北边那些城邑,况且那边能不能击败娥卫夏三城的军队都难说。” “若是围攻榆城对岸的农庄城邑,那里靠近榆城,姬夏可以轻松集结出万人的大军,即便不如这些士兵这样精锐,但是夏国从农庄到作坊、再到冬季修水渠、从头到尾都像是军营一般,拉出的万余人纵然不能冲击,以戈矛防守却能做到。” “若是我带着大军北上,攻打娥卫两城,先不说距离遥远,我一旦走了,姬夏顷刻东下,即便城邑新修了城墙壕沟,便真的能挡住夏军?” “姬夏八年前攻打东夷,可以迫使穹夕回军,那是因为有大河船只水运,东夷在大河下游,穹夕不得不去救。” “如今夏郡在草河,又是大河上游,水运逆流,又未必打得过夏国船只。走陆路千里,只怕还没走到粟城就要先被攻破了。” “袭击粮草?粮草直接从榆城转运;诱使夏军中伏?夏军斥候众多;引诱他们深入?姬夏走的就像是乌龟一样,一日二十里,到了就挖沟伐木……” “避而不战退入城邑?姬夏带着人到处焚烧田地,还是不行。汤儿啊,你在榆城学了那么多,只怕都用不上。” “从十年前姬夏在榆城建城的时候,咱们就错了。这就是个数万人的堡垒,什么战略都没用,只有在野战之中击败姬夏。若是当初不准他在大野泽筑城,他想要击败我们,就要从遥远的草河一点点向东南推进,等走到粟城的时候也疲惫不堪了。” “我现在才想清楚,姬夏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做一番大事的,把榆城卡在这里,愣是弄出了这么多人。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到底为了什么?他整天说亲族一体,难道真有这样的人?” 众人都摇摇头,都说道:“咱们谁也没有想到,原来世上还有铁这种东西,更别提火药。原本若是觉得夏国强大,咱们大可以迁走,如今各个城邑都有垄作的土地,竟是舍不得离开了。” 粟岳叹息一声,身旁传来一阵阵号角声和战车轮子的吱呀,看着这些熟悉的勇士亲贵们,怅然下令道:“事已至此,只有死战。诸位登车吧,” 氏族城邑的亲贵勇士纷纷登上战车,这是粟岳军中的主力,后面跟随的是各个城邑的徒步兵卒,这是粟岳赖以取胜的关键。 八十辆战车,二百四十名各个氏族中的勇猛之人,外加跟随战车冲击的三千兵卒,这就是粟岳手中的精锐,用来决定胜负的一支力量。 放在十年前,这将是一支可以吊打任何氏族的强大力量,前所未有的冲击兵种和强大战车配合的兵卒,在平原上是无敌的力量。 与之相应的,贵族乘车、国人徒步、一鼓作气的战法也确保了亲贵们的地位优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决战(三) 战车摆成阵势耗费的时间很长,完全不像是对面的步兵和少量骑兵一样可以快速机动展开部队。 战车的冲击距离必须在一百五十步之外才能加速,车与车之间必须还有足够的空隙,以确保能够达成一次完美的冲击。 正常来说这一波战车应该放在第一列,一旦开战直接冲击,但是粟岳觉得夏军的韧性并不是那些凑合在一起的氏族,万一第一波没有冲开,勇士尽数折损,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所以他将除了这些战车的兵卒分成了左中右三军,三军的数量都相差不多,略微摆开一个足够宽的阵线,逼着夏军保持同样的宽度。 人数相差太大,保持同样的宽度也就意味着夏军的阵线更薄,这才能给战车一次冲击成功的机会。 战车在中军之后,中军是粟汤按照夏军的模式编练出的可以走二十步而停下击鼓整队的士兵,需要冲击的话可以让中军向两侧散开,让战车出击。 战车左射右戈,冲近敌群后要么靠着数百公斤的重量冲进去,要么斜着向左转弯,靠戈手攻击。 但有一样,只能冲一次,冲了就很难退回来组织第二波攻击,尤其是夏军的步兵推进速度足够快,所以用在哪里、什么时候都极为关键。 穹夕支援的两千东夷弓手没有分派到三军之中,而是在等待夏军列阵,以确定放在哪一边。 四里的距离正是完美的距离,一旦夏军选择避战、或是主力利用机动性向左右两侧移动,粟岳这边也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军阵。 ………… 战场另一端,陈健靠着斥候的优势控制住了战场前端,以确保自己的部队展开的时候不被对方骚扰,四里的距离就算对方忽然冲击自己也不怕。 大致测算了一下对面的阵线宽度,因为是一片平原,视线被对面的第一排士兵阻挡,因而猜不到对方的弓手和战车到底布置在哪一边。 “传令下去,四个营队一线展开,间距二十步。右翼的营队不和前三的营队平齐,向后退三十步。第五营队在中军,暂不展开,随时待命。让李四带三门三斤炮在左翼,试探一下。” 每个营队有三个长矛连队和三个火枪连队,整个夏军也就有五个营队,第五个营队还只有两个长矛连队和两个火枪连队,放在二线作为预备部队。 传令兵骑着马,迅速将命令传下,以陈健的位置为中心,各个连队四列纵队转向前进,靠着传令兵提前站好的位置一字排开。 右翼的第四营队稍微向后退了三十步,形成一个细微的斜线,而三门三斤的铜炮在右翼展开,想要试探一下对方。 双方的阵线差不多长,粟岳的两千弓手外加三千多的战车和跟随战车冲击的徒步兵卒没有放在一线,因而在一线的联军数量也只有六千多。 加上一部分弓手需要前出,以及粟岳并不放心自己的步兵,因而阵线比起夏军的五排阵稍微厚了一些。 夏军这边是两个长矛连队中夹一个火枪连队,同样也是两个火枪连队夹一个长矛连队。 长矛并不算长,大约三步,不是那种需要密集队形的超长矛,侧面还有一些长戈加强。 火枪手在伍长的带领下点燃了火绳,装填火药和铅弹,等待命令击发。因为是简陋的火绳枪,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宽,并不能形成燧发枪一样的猛烈弹幕。 加之点火方式连蛇形杆都不是,只是简易的z字杆,引药池的上方也没有盖子,稍微有火星吹进去就可能提前击发。每个人身上又背着一堆的火药,靠的近了被身边的人引燃,那也是九死一生。 刺刀更不可能配,火绳枪太重,挥舞不动,只能给这些火枪手配发铜剑。 其实比起来弓手,这些原始的火枪手并没有太大的优势,只不过对面的弓也强不到哪去,大家也就半斤八两。 唯独可以说是超越一个时代的也就是那些火炮了,只不过虽然有了炮耳,但是没有调整火炮角度的扭杆螺栓,想要调整角度只能在轮子下挖坑或是在后面垫木头块。 好在这些三斤炮的重量不大,马匹可以拉着快速机动,展开也很容易,可以跟得上步兵前进的速度。 四个营队加三门炮的展开速度极快,超出了对面的预料,在对面没有火炮远距离打击、己方斥候控制了两翼和前方防止骚扰的情况下,各个连队就像是平时训练一样,先转向然后以四列纵队机动,到达指定地点后集体向左右转,迅速补齐位置形成五或是六列的横队。 这是陈健花了七年时间训练出来的成果,看起来就像是前世高中生队列汇演时候的水准,可在这个时代已经足以惊掉对面的下巴。 换做粟岳的军队,展开部队花去了至少四倍于夏军的时间,部队不展开乱哄哄的一团,那就毫无战斗力可言——在十年前大家都是这么乱哄哄地打仗的,可十年后已经不一样。 等到部队一线展开后,陈健下令道:“击鼓,进军!” 鼓手翘着小鼓,笛手吹着笛曲,快步向前推进,按照规矩在八十步的时候停下来重新整队以保持平齐。 粟岳那边走出一些携带着弯弓和铜剑的游兵,试图阻碍夏军的前进,造成阵线参差不齐的情况。 后方的轻骑和斥候从连队间的空隙中奔出,三五成群将对方的斥候驱散,只为后面的步兵留出三百步的安全距离,超过三百步后并不追赶,迅速退回本队。 夏军阵线的左翼,李四郎和炮组中的同袍们扛着火炮所需的各种古怪工具:降温顺带浇灭炮膛内火星的羊毛刷、醋桶、螺旋状的清理内膛或是把炮弹弄出来的铁杆、半圆形的刻度板、用来调整火炮角度的木头块,引火绳和用来往火门里扎的铁钎子。 马拉着昂贵的铜炮,后面还有五门三斤炮和十几门一斤的小炮或者是叫重火枪没有展开,保持着机动状态。 他眨着被火枪炸膛后伤到的眼睛,咒骂着对面的太阳有些刺眼,冰冷的炮身上蹲着几只苍蝇,在那里舔着什么,或是出发前有人喝甜酒落在了上面。 “舔吧,一会打起来你们要是还傻乎乎地舔,那可就熟了。” 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一旁一个上次攻打西戎时被火炮烫伤了手掌的同袍忍不住骂了一声,他背着一个小铁铲,用来调整角度时候挖坑。 在前进到距离粟岳大军八百步的时候,粟岳的大军也开始缓慢向前挪动,夏军的笛手听着连队长喊了一声停下,便停住了吹奏。 炮组两侧的火枪兵和长矛兵迅速站好队列,火枪兵向后退了五步,第一排正好在长矛兵的最后一排。 拿出木叉,将火枪架在木叉上,确保两旁一步之内没有同袍以防自己的火绳点到战友或是自己成为战友不经意间杀掉的第一个人。 第一排的士兵半蹲着,用了烧矮一些的木叉;第二排的士兵稍微高些,但是弯着腰;第三排则是正常的高度。后面还有两排士兵,需要的时候可以迅速前出站成一线完成一次齐射。 基本上只有第一次齐射是效果最好的,后面就会出现诸如通条忘在枪里、先捅铅弹后倒火药、用力太大把火绳摁熄等等五花八门的情况。 一旁的炮组们迅速将轻便的铜炮卸下来,目测了一下对方的距离,调整着火炮的角度,安放上木块,从木箱中拿出用麻布包装的火药和铁球,安放进去。 三斤的火炮以四十五度角射击,可以打出一千步的极限距离,但是毫无意义。 战场上安静无比,都在等着第一次流血和厮杀的开始。 此时此刻夏军的战线并不是平齐的,三门炮在左翼,而右翼则是故意向后拖后了三十步,呈一个斜面,看起来是要尽量拖后和粟岳联军接战的时间。 粟岳的主力因为有那些士兵的阻挡,加之附近并没有高山,根本无法判断到底要冲击哪里。 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在粟岳军队的右翼、自己的左翼有大约四百的骑手,正朝着侧翼挪动,看样子想要绕后,但是速度极慢,并没有超出军阵,似乎在等待命令。 战阵中央,陈健冲着身旁的传令兵喊道:“让羽林卫和黑衣卫去左翼,告诉李四,一旦敌人靠近到六百步就打,把对面的那些轻骑逼出来。” 传令兵重复了一遍命令后,带着军旗快速机动到左边。 羽林卫和骑马机动的黑衣卫快速向左侧靠拢,在左翼组成了阵列。第五个不满编的营队依旧没动,继续在陈健身边。 姬柏骑在马上,有些奇怪陈健的动作。黑衣卫作为夏军中为数不多的百战老兵,一般都是作为最后时刻不得以的时候才用的。 如今左翼集中了羽林卫、黑衣卫这些整个夏军最精锐的力量,右翼又刻意向后拖延,姬柏觉得这样有些冒险。 很显然这是准备拖后右翼接敌的时间,将主力都集中在左翼,左翼攻而右翼守,力图在左翼突破。 可是哪有这么早就把所有家底都压上的?再说就算是真是这样,那些雷火卫也该集中到左翼,集中使用轰开对方的军阵才是。 只不过军令就是军令,战前可以质疑战时必须遵守,正要离开的时候,陈健策马来到了姬柏身旁,说了些话,将左翼的指挥权交到了姬柏手中。 等到两卫精锐机动到左翼之后,羽林卫的士兵们嘲弄着姬柏这群走路骑马打仗下马的骑兵,故意逗弄着自己的战马扬起蹄子溅了这些士兵一身的土。 这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到四百步,李四朝着旁边两门炮喊了一嗓子,早已经准备好的炮手立刻点燃了火绳。 轰…… 三枚不算大的铁丸子飞跃了三百步,随后在僵硬的土地上高高弹起,朝着粟岳的士兵砸下去。 一枚跳的太高砸偏了,两枚正好砸进人群中,这是对面的部队第一次见识到火炮,这种超越往常杀伤距离的武器让他们无比的恐怖。 一枚铁丸子砸断了一名骑手战马的腿,跳起来糊在了身后一人的脸上,直接将脑袋砸了下来。 粟岳军中右翼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对面冒起了白烟,那黑色的、不算大的铁丸子飞的似乎很慢,有种感觉像是伸手就能抓到,但就是这极慢的速度却可以打穿三个人的身体。 粟岳军的右翼立刻乱了起来,原本平齐的阵线出现了参差和缺口,这些士兵根本没有承受过炮击,炮击死的人也并不多,可是场面的震撼让这些士兵难以承受。 两轮炮射之后,粟岳军中右翼的那些骑手似乎是承受不住了,朝着这边冲击过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决战(四) 粟岳军中的骑兵不是主力,他们的作用仅限于追杀溃兵,扰乱阵型,侧翼绕后逼着敌人的阵线松动种种。 如果和羽林卫配合,这无疑是极好的,给羽林卫创造冲击的时机。然而夏军的非正规的轻骑都在阳关,陈健根本没有调集也来不及调集。 马镫出现了七年,但拥有了马镫之后怎么打仗陈健没有教过这些人,相反弄出了一整套完美的战车冲阵体系,因而粟岳军中的绝对主力就是那八十辆战车和后面的徒步步兵。 这也是陈健一直猥琐地慢慢往前爬,手里捏着大半个雷火卫和一个营队没有展开的原因。大平原上战车的冲击力比马镫骑兵要强得多。 粟岳军中的骑兵大抵都是一些中小贵族,血统和首领祭司们亲近,手里有个十几个奴隶,玩不起战车,但却拥有铁器、耕牛、马匹,因而可以骑骑马,操练下武艺。 大体上,这些人从夏国买回去马镫后,发现一旦骑上马挥舞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欺负一下那些站在地上的奴隶或是平民简直易如反掌,也因而他们觉得骑兵就是这样的。 让他们去硬怼那些左弓右戈冲起来数百斤上千斤的战车,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胆量,可是冲击徒步步兵看起来问题不大。 两轮炮火之后,这些中小贵族们已经承受不住这种心理上的压抑,发动了冲击。 从十年前战车在大河诸部普及、七年前马镫和昂贵的甲出现、农业技术革新允许一部分人完全脱产操练杀人技巧后,一种潜在的心理优势在贵族心中建立了起来:我能打十个,打仗全靠我,族人步兵只是凑数的,尤其是在辽阔的大河沿岸平原上。 他们操控着战马,挥舞着武器,从夏军的左翼上方绕着个圈冲了过来,试图造成夏军这边的混乱。 夏军的左翼,被授权指挥左翼的姬柏命令三门炮不用再管对面的骑手,而是将炮口对准了对面的步兵。 羽林卫则迅速在左翼的空地上整队,第一排骑手抽出了长矛,后面几排抽出了铜剑,等待羽林卫郎将发布命令。 “慢步跑……” 拖着长音的喊声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前排的士兵们轻轻拉动缰绳,尽量保持着平齐,控制着胯下的战马不要过早兴奋,用小步一点点地朝前推进。 双方已经靠近到二百步左右,对面也不过三百多骑手,数量上羽林卫并不处于劣势。 对面骑手的速度明显有些降低,羽林卫的骑手们更加安心,从四百步就已经快步冲击,真跑到面前的时候又有多少冲击力? 在队伍最左端的郎将平举着长矛,高声呼喊了几句,很多人没有挺清楚,但就像是平时训练一样,早已认出了这种无声的命令。 用力夹了一下马腹,第一排的士兵们将长矛夹在腋下,用力夹着以至于腋下和肋骨之间有些疼痛。 随着马背的起伏,很多人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秋水时至时撑着树皮船在大河中一样,耳边是整齐的马蹄的轰鸣。 脚下的、从未被开垦过的上好的草地不断快速地向后卷动,知名的或是不知名的各色花朵只在眼中停留了一瞬,随后便被马蹄踏下。 最左边一个骑手的马蹄子掉进了兔子洞中,战马脆弱的小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或许在战马齐奔中不该听到这样轻微的响动,可是身旁的那些人很确信自己听到了战马痛苦的哀鸣。 几个人回头张望了一下,那匹马倒在地上,努力试图站起来,一同生活了七年的伙伴重重地摔在地上,脖子折在一旁,身体抽搐着。 然而只是匆匆回头瞥了一眼,再不能有更多的表示,对面稀疏的战马已经靠近到三十步之内,对于快速冲击的骑兵来说只是眨眼的时间。 最先用长矛刺中了敌人的年轻羽林卫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刺中的那个人是不是死了,只是听到了矛杆折断的声响,因为紧张的缘故撒手有些晚,年轻小伙子的手掌就像是被学堂先生的木尺抽了几十下一样,火辣辣地剧痛。 扔掉了长矛,抽出了不算长的铜剑,平举着刺向了已经稀疏的敌人…… 这是马镫骑兵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冲击,就如同前世金人训练有素的骑兵如墙一般以至于很多文人确信那些骑兵是靠绳子绑在一起的一样,这个时代的第一次密集冲击也产生了同样的震撼。 三百多人的对冲,几乎是在一瞬间结束了战斗。 羽林卫这边死了十六个,伤了一些,而对面却在第一波就被冲出了九十多人的伤亡。 羽林卫的士兵们机械地按照操典训练上说的那样,对冲后慢跑整队再反向冲击,以保证依旧是密集冲阵。 然而等他们整好准备转向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骑手已经被冲散,不再有任何的阵型,四散逃去,根本没有任何的组织。 获胜的士兵们回味着第一次杀人的感觉,觉得不过如此,随后跟着号角声快速地朝着战场边缘前进,驱逐那些溃散的敌军骑手。 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了进军的鼓声,整个夏军的左翼千人在姬柏的指挥下朝前进军,火炮继续射击扰乱对方的阵型。 整齐的踏步声似乎宣布了决战的开始,黑衣卫们下了马,留下几个人看守马匹,举着盾密集地列阵。 没有了骑兵的威胁,姬柏可以放心地将黑衣卫放在左翼的边缘,而远处的羽林卫已经开始重新整队,继续朝着粟岳联军的右翼后方运动。 ………… 战场的另一端,粟岳等人正经历着这一仗最大的震撼。 他们听说过夏军中有一种名为火炮的东西,也看到了火炮在羽箭根本够不到的地方就把己方的军阵撕开,三五个人被铁丸砸中的血腥场面引发了己方步兵的不稳。 可这都是可以忍受的,至少大军没有完全割裂,旁边还有士兵补上那些空缺,再用剑捅死几个退后逃跑的步兵总可以稳住。 然而那一场骑兵的对冲却让整个粟岳军中震惊不已,丧失了骑兵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右翼需要更长更宽更多人,以防止那些羽林卫从右翼突击抓住机会。 之前的对冲更是震撼人心,两方的人明明一样多,明明都有马镫,明明都学了六七年骑马,可是那种如同波浪如同墙壁一样的冲击造成的心里震撼却完全不同。 瞬间交叉,然后己方的骑兵就溃散了,这种高速冲击起来的震撼不亚于战车,甚至有着比战车更可怕的机动性和二次冲击力。 三百人的骑兵,却可以造成一千步兵都无法做到的事。 这三百羽林卫控制了侧翼,也就意味着需要一千士兵堆在侧翼堤防这群随时可以冲入侧翼后方的骑兵。 加上持续不断地炮击,让原本侧翼就不是主力的粟岳联军已经有了动摇的趋势,原本平直的战线在右翼出现了一个弧度,主管那里的人做了一个正确的举动,让士兵继续加强右翼,向中军方向靠拢,不再敢贸然前进。 等到对面的鼓声响起的时候,粟岳看着极远处飘荡的黑衣卫军旗,握紧了双拳。 “那就是黑衣卫和羽林卫?” “嗯,黑衣卫你是知道的,最早一批跟随姬夏征战的士兵,有姬柏这样的人物。羽林卫则是夏国的骑兵,一部分是父亲征战死去后的孤儿,另一部分则是原本的黑衣卫,还有一部分是从阳关征召的骑手。” 粟岳慨然道:“战力之强,实所未见,不亚于战车冲阵。这就是姬夏赖以获胜的精锐了。” “如今大炮在左翼,羽林、黑衣两卫也在左翼,这倒是看清楚了。” 他笑了笑,问了一嘴身边的儿子,粟汤回忆着在学堂学到的东西,说道:“应该是这样的,姬夏是想靠着羽林、黑衣两卫,外加那些大炮,先把咱们的右翼冲垮。他的中军此时未动,右翼又布置的靠后,一旦咱们冲他们的右翼,夏军可以转向死守,拖延咱们冲击的时间。” 粟岳点点头,身旁的盟友们也都认同这个看法。 在他们看来,夏国人打仗很笨,从来都是在某个位置以多打少,然后再靠着别处死守,以多打少的地方慢慢卷过去。从没有全线冲击的豪迈,也没有全线获胜的气势,颇有些呆板和无趣。 粟岳指了指己方的战车和远处夏军的羽林卫和黑衣卫,说道:“打仗,还是要靠这些东西,拿着戈矛的步卒永远不可能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人。如今夏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左翼,姬夏是觉得他训出的步兵能够挡住战车的冲击,这倒是要看看是咱们的右翼先崩,还是咱们的战车先冲破他们的步兵。” 众人问道:“那就安排战车冲击?” “不急,夏国的步兵还是可以的,再者现在相距太远。万一姬夏只是诱骗我们呢?一旦咱们过早让战车冲击,姬夏现在完全可以左翼拒守,调集那些人支援战车冲击的方向。” “战前你们是看到了,夏国的步兵走的很快,展开队形也比咱们快得多。再等等,等咱们的右边打起来。” “传令,让咱们的左边缓慢进军,等我命令拖住夏军的右翼,让他无兵可调。将东夷的弓手都调到右翼,再调些人去右翼。” “姬夏不是准备击破咱们的右翼吗?那就让那里打的激烈些,打到他们累了冲不进来,打到咱们的左翼和他们的右翼也打起来,让夏军全军都在交战难以维持调动、军令不畅的时候再冲击,一举击破夏军。” “姬夏总打胜仗,以致如今竟是如此骄纵轻狂,不先守却先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万人而我们只有四五千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决战(五) 夏军左翼,羽林卫的冲击带来的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先是粟岳联军右翼的指挥者担心被冲击,下令士兵忍着对面的火炮袭击收缩靠拢,而这些士兵又根本没有太多的素质,让他们冲锋或许可能,但是这种时候的变阵无疑是一种灾难。 等到士兵向后收缩的时候,最右侧的六百多人和旁边的军阵拉开了大约百十步的距离。 他们惊慌地想要向后靠拢,但是已经重整了队形的羽林卫果断地发现了这一次战机,驱策着战马绕到了他们的侧后方,让长矛没有折断的骑手布置在第一排,准备直接冲阵。 最完美的阵型永远是不动的,一旦挪动而且士兵训练又不足的话,就会露出足够的空隙。这些羽林卫的军官们除了学骑马之外,在学堂只学三件事:测距、估算骑兵冲击的速度、判断是否有可能冲破敌人的防守。 六百名步兵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翼空了,那群混蛋根本没有交替掩护自己这些人先撤,而是自己先收缩了回去。 有人想要逃回去,有人却知道在平原上把背漏给对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骑兵会有什么后果,唯一的希望就是结阵防守,撑到收缩的战友们救他们回来。 慌乱中,弓手们前出三步,拉开了桑木弓,背后的戈矛手按照训练的那样站在一起,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能够抗住羽林卫的一波冲击,创造焦灼的混战,让身后的友军支援。 只不过身后的友军已经是自顾不暇。 左翼夏军的长矛兵跟随者鼓点和笛声缓慢前进,每隔二十步就会停下等待火枪兵跟上,双方的距离已经靠近到二百五十步左右。 炮兵跟随军阵向前推进了一些,进入到三百步的有效射程中,轻便的火炮快速部署,不再用调整角度,直接平射即可。 火炮还在展开的时候,步兵继续向前推进,这是一群训练了七年的步兵,再不是当初走二十步就需要重新整队以保证阵列整齐的那支夏军了。 步兵轰轰向前踏步的声音连同大地都震颤着,看上去就像是一面移动的墙,那些空隙中的火枪手至今一枪未放,可是同样对面的弓箭射射不到他们,还不到交战的距离。 然而轻便的火炮快速布置完毕后,三百步的距离却能将铁丸子砸进粟岳联军的军阵中,左翼的黑衣卫缓慢前进,看样子是准备一波冲击。 这种状况下,那六百人就如同弃子,不但指望着他们拖住羽林卫的冲击,还要在他们彻底溃散之前继续收缩,留出一部分兵力守卫侧后。 从中军调集弓手、士兵,重新部署右翼需要时间。如今弓手和额外的八百步兵正在朝右翼移动,因为没有受到冲击和炮击,速度还算可以,阵型也还算齐整,可仍旧需要时间,不是直接飞过去的。 呜呜呜…… 一阵角号响动,羽林卫再一次发动了冲击,六百步卒中的弓手选择了远距离的抛射,然而人数太少,抛射的威力根本显现不出来。 嗖嗖的羽箭高高飞起,乱七八糟地落在了草地上,只扎伤了四匹马,百步的距离神射手或可穿杨,可绝大多数弓手连羊都未必能够穿中。 羽林卫在逐渐加速,大地不断地震颤,那些弓手在射出五十步的一箭之后,再也承受不住那种骑兵冲击的震撼,朝着戈矛兵的后面退去。 平原、干燥、没有泥泞、没有鹿砦、拼凑起来的非要学习夏军模式、没有经受过对抗骑兵训练的四百戈矛兵、三百带着马镫苦训许久的冲击骑兵。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这群人根本没有撑到他们期待的乱战,而是直接被一波冲垮。 全速冲击起来的马匹仅仅靠着胸膛就可以撞开这些训练并不严格的士兵,步卒们再也不管什么军令,即便明白往后跑更容易死,可还是扔下了武器四处逃窜。 羽林卫们冲散了步兵后,继续追击,试图直接从侧后冲开粟岳联军的右翼。然而这六百人的溃散并非毫无意义,将他们作为弃子的这段时间完成了收缩,部署了侧翼的防线。 后面防线的步弓手用羽箭攒射,加上后面更为严整、数量更多的步兵给了他们安心,多少压制住了慌乱的情绪。 即便羽林卫的郎将呼喊着、吹动了转向脱离战场的号角,可还是有四十多个冲昏了头的羽林卫骑兵一头扎进了第二道防线上。 这些骑兵都是苦训出来的,每一个都耗费着数倍步兵的钱粮,算是整个夏军中的精锐和宝贝。 羽林卫郎将咬着牙,不再去管那四十多昏了头的同袍,带着剩余的二百多人绕出了战场,向后远遁。 六百多步卒已经溃散,踩踏加上骑兵的刺杀,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跑,最终跑回到后面军阵中的不足一百。 加上之前冲散的三百轻骑,这是一个可观的战果,但只是局部的胜利,并没有对整个战局产生足够的影响,也就证明这些骑兵并不是夏军决胜的力量,可惜粟岳并没有判断出来。 那些昏了头的羽林卫们挺着长矛,伏在马背上,将头压的很低防止被羽箭射中。他们清楚自己已经无路可退,这时候转向会成为弓手的靶子,只能在心中默念着种种自己想要的结果。 四十多人被射死了三个,五匹马被射死,落地的羽林卫抽出了自己的铜剑跟着前面的骑兵同袍冲进了敌阵。 这是毫无意义的冲击,可效果却并非毫无意义。 三十多人的决死冲击被挤压在密集的步兵当中,只有两个人冲了出去,剩余的人全都被困在了敌人当中,挥舞着铜剑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冲出去的两个人浑身是血,腿上几道伤口,胳膊上或还插着一支羽箭。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尚在厮杀的同袍,两个人相视一望,没有回头,夹紧了被血浸的黏糊糊的矛杆,嘶喊着:“羽林孤儿,冲击!” 两匹马已经累了,也或许怕了,主人从没有用鞋上的铁刺刺过自己,但这一次却感到了腹部的剧痛,于是奋起蹄子朝着极远处、粟岳联军立着大纛的地方冲去。 两个人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当年父母作为逃奴来到了大野泽,领着出生注定就是奴隶的他们在大野泽中生活。 从姬柏到了大野泽教会他们用草药、到姬夏到了大野泽教他们数数连换糖吃,再到暴乱、为人、有姓有名、父辈跟随姬夏远征东夷战死。他们经历了苦难,因而更明白夏国到底是什么,也明白什么叫仇恨什么叫热爱,不只是课本上不断重复地荣誉,更是内心的爱憎。 为国羽翼,他们眼中的国并不虚幻,也并不是某个姓某个人的国,而是他们自己的、值得让自己付出生命的国。 两个人、两匹马、两支矛。 就这样朝着遥不可及的大纛冲去,被羽箭射落在半途,流尽了血,一动不动。 粟岳等人看着远处已经死透的两个人,一旁众人心惊胆战,这两个人根本冲不到他们身边,可这种气势却是从未见过的。 没有人想说话,这两个人距离大纛还有很远,但却仿佛一柄利剑插入了这些人的心中,压抑无比。 许久,粟岳大笑着打破了沉闷,笑道:“若是夏军人人如此,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夏军精锐,尽在吾右,姬夏败局已定!” 粟岳很谨慎,这是决定双方胜负的死战,都在捏着惴惴不安的心。夏军之前打的几仗基本无败,即便前几次都是野战时人数占优,即便野战人数不足的时候就怂了或是学乌龟拒守或是逃走去打人家守备空虚的地方,但至少整体来看夏军的战力还是很能吓唬人的。 因为粟岳想靠着右翼抗住陈健主力的冲击,等到乱成一团确认无法支援的时候再用出那些战车冲击。 现在把战车扔到右翼去冲击黑衣卫羽林卫,双方肯定是一场乱战,毫无意义——就和这些看似战果吓人的羽林卫一样,乱战之中决胜的力量不能扭转战局却只是取得了小胜,那就算是失败。 在粟岳看来,夏军的主力毫无疑问地集中在了左翼,可是左翼的动作太迟缓了,夏军的呆板在这里一览无余。 如果夏军在之前粟岳犹豫不决的时候左翼猛攻,粟岳觉得自己的右翼崩溃已是必然,因为那时候谁都没想到夏军的骑兵有如此强的冲击力。 可呆板的夏军左翼却没有抓住机会,而是缓慢进攻。 即便羽林卫击溃了七八百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既没有让自己的右翼完全崩溃,也没有造成全线的震动,而是给自己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将弓手个更多的步兵压到了右翼,让夏军妄图左攻右守的战术变得毫无意义。 粟岳觉得这不算什么,自己如果拿出精锐的战车和勇士,也是可以以一当十冲溃夏军的步卒,可如果不能引起全线的崩溃,局部的胜利有什么用?他可以扔掉千人作为弃子,只要阵线稳住,人数仍旧占优,这千人换来的是右翼的稳固和足够的变阵时间,从这一点上看,羽林卫已经败了。 “现在夏军的主力都在左翼,中军和右军必然空虚,一旦右军接战,左翼却又不能一举击破我们,夏军陷入苦战之际,战车连同勇士出击,姬夏只能全线溃败。他想着集中羽林、黑衣两卫先打败咱们的右翼,只是现在看来他冲不破了!” “传令!左军冲击,右军死守弓手拒射,中军战车和勇士准备,一举击破夏军!”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决战(六) 诚然,一把锋利的钢铁制成的锥子,不去奋力捅破对面的铁皮,而是从边缘依靠着自身的坚硬一点点磨开那是愚蠢的。 陈健想获得的不仅仅是这一次战役的胜利,而是想要通过这场战役告诉这个世界:操练几年的步兵可以成为军队的主力。 换而言之:武士、贵族、封建骑士、善射公士、战车勋贵、脱产勇士、奴隶私兵、家丁……这一切所有可能出现的、以少数人统治战场、以少数人决定战争胜负而将多数人看成猪狗的制度都没有必要存在了。 火药出现之前,可以出现但维持很难,人与人之间天生有着力量的差距,有着后天训练、吃肉还是吃草的差距,自然而然在战场上也就差距巨大。 可是一个再强壮的人也挡不住一枚铅弹的直射。 火药轰开的不仅仅是城堡、坞堡、土围子、华历的铠甲、彬彬的气质,还有这一切的经济基础,一切正式的、正规的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暴力基础——嘴皮子是没用的。 春秋走向战国,是步兵的兴起,砸碎了战车公卿,谁砸的最狠谁就最强,谁最先砸谁就先富。 于是前世的族群再一次迈开了大步扯着了蛋:土地私有、允许买卖,至少在形式上这是资产阶级革命对土地制度变革的要求,只不过生产力不足,表面上的资产阶级土地制度最终变为了内里的封建土地制度。 早熟的文明是可喜的:写实画还没画明白,就走向追求艺术的最高境界意境;饭还未必吃饱,就先追求更高层次的人生价值自我实现;简单的叙事诗歌没有登峰造极,便先追求诗来描述人的喜怒哀乐寄托情怀——要知道文字都是先有实体的鱼羊,才有了内在感触的鲜;先有了大而肥美的羊,才有了抒发内在情怀的、超脱了实体意义的、和好吃有关但不仅仅是好吃的美。 倘若一辆战车、一条骑士、一撮武士、一只巴图鲁,可以一直以一敌百,那么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因为你打不过,自然也就不需要任何制度的改变,万世一系。 火药、高炉铁、纸张、印刷术,这才是真正的公顷贵族万世一系、神权解释意识形态禁锢思想等等一切的粉碎机。 至于怎么用,那是人的问题,但没有这些作为基础,某种最好的办法也不可能成功。有了,可能会不好、可能会厮杀、可能暂时更黑暗,但总有一天会在不断尝试中迎来光明。 在人口超过可开垦耕地承受能力之前,先摧毁封建贵族生存的暴力土壤,引导别走科学的弯路,或许将来的血可以稍微少流一点。 因为这不止是一场霸权与统一的战役,也不止是一场血统是否神圣的战役,把一场仗赋予更多的政治使命,打起来也就需要政治使命的彰显者作为主角。 也因而,当夏军的左翼显示出自己力量、利用粟岳对战争艺术的认知确信左翼是夏军所有精锐、逼着粟岳调集更多的步卒弓手加强自己右翼的时候,陈健终于松了口气。 一旦调过去,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不管是黑衣卫还是羽林卫,那的确是夏军的精锐,可并不是主导战场的力量,只是粟岳联军以为那是主导战场的力量。 夏军左翼,这种高压下的佯攻仍在持续,至少在粟岳联军完成调动之前还要持续,打不痛就不能让粟岳下定决心。 羽林卫残余的二百多人已经脱离了战场三百步之内,但是依靠自身的机动性仍旧对粟岳联军的右翼造成心理压迫,迫使他们用更厚重的阵型和更多的人防备空缺了骑兵掩护的右翼。 三门小炮仍旧不缓不急地炮击着愈发密集的粟岳联军,三百步的距离已经可以打的稍微准一点了,至少铁球能够砸到人群中央。 步兵依旧在推进,双方已经靠近到一百步左右,火枪和弓箭总算可以杀人了。 尖锐的哨子声吹响,火绳枪连队的连队长听出了哨声的含义,大声地下着命令。 这哨声的意思是进攻推进,不是防守齐射。 第一排的火绳枪兵听着连队长的命令,最后检查了一次火绳,将沉重的火绳枪卡在撑起的木叉上,后面一列的火绳枪兵走到第一排的侧面。 对面的羽箭已经开始抛射,不断加入战场的东夷弓手在阵列的前方,凭借着自己多年射出的感觉选择了抛射。 羽箭不断地落入到行走的夏军矛兵的头顶,这些轻箭很难刺穿第一排士兵的甲,后排士兵的皮甲或是厚重的麻布甲多少也能抵挡住一些,不过还是造成了整个左翼几十人的伤亡。 火枪手终于等到了射击的命令,将手指卡在勾杆上,瞄准之后扣动勾杆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火绳落入到引药池中,剧烈的闪光和白烟后,引药池引燃了枪膛内的火药,沉重的铅丸以数倍于羽箭的速度飞出。 第二排的火绳枪兵快速向前,插上木叉射出了铅弹,后面的交替跟上,射击之后的火绳枪兵清理火药的残渣,按照操典继续朝里面装填火药和铅弹。 戈矛兵在火枪的轰鸣声中继续前进。 从东边吹来的风将烟雾向火枪兵的身后吹散,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繁琐的装填步骤。 只不过进攻的话,战果着实寥寥,一个营队外加两个连队,四个火绳枪连队的轮番射击,一共打死了五六十个敌人,既不震撼也不惊人,未必及得上对面密集的弓箭杀伤,反倒是因为防备羽林卫的冲击排成的密集阵列给了火炮良好的发挥机会。 ………… 夏军左翼终于打响的时候,粟岳的左翼也正在向前推进,那些枪声终于让粟岳下定了决心。 左翼的火枪根本没有对粟岳造成丁点的震撼,在粟岳看来这东西的确弥补了夏军弓手不行的弱势,但是并没有产生类似战车这样的影响全局的变化。 他手里捏着自己的王牌,精锐的战车。他不想把这支王牌扔到夏军左翼的乱战中,没有足够空间的冲击战车只是精锐的步兵,发挥不出战车应有的力量,这应该是一支一锤定音的力量。 但现在战局已经明朗,在粟岳看来不再会有任何变化,夏军已经在左翼赌上了全部,中军和右翼必然空虚。 “传令!中军转向两翼,支援左右,战车准备出击!” 命令下达后,粟岳军中发生了变化,原本中军前面的步兵迅速朝着两侧散开,朝着夏军的左右两翼行进。 中间露出了粟岳准备的精锐力量,八十辆战车还大量的徒步冲击步兵。 粟岳的中军想要加入左右两翼的战斗需要时间,肯定要比战车冲击的时间长;夏军左翼已经和粟岳联军的右翼交战,即便那边有整个夏军的精锐,一旦被从侧翼包围那也必然是败局。 在粟岳看来夏军已败,这时候出动战车已经是最佳时机,只需要冲垮陈健的中军,从后方合围攻击夏军的左翼一切都结束了。 至于夏军的右翼,既然一开始就准备拖延交战,自然是一群弱旅,就算那边焦灼或是被夏军反推,从右翼跑到左翼支援时间根本不够。 战场另一端的陈健自然发现了粟岳军的调动,也看出来粟岳是准备决胜一击了,战场上佯动这样高难度的战术动作对粟岳联军来说根本做不到,基本命令就是一次性的。 “传令!雷火卫剩余的火炮在中军和右军交接处展开,让右军快步向前,保持与中军平齐,准备反击!” 传令兵骑着快马迅速将命令传下,鼓声忽变。 雷火卫迅速将主力的五门三斤铜炮和十余门一斤的小炮在连队空隙间布置好。 一直在二线没有参与战斗的不满编营队的戈矛兵以纵队阵型快速向右翼行动,而火枪兵全部上前,在中军粟岳的战车准备冲击的地方站好。 陈健深吸一口气,双方都已经没有可用的部队了,战场到这时已经没有什么计谋或是调动可以施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决战中看看是以步兵为主的夏军中军能否抗住这一波时代最强的战车冲击。 到现在陈健身边就剩下十几个传令兵、二十多个亲卫、外加鼓手笛手,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从一开始的欺骗再到用最精锐的羽林卫黑衣卫去引诱,到头来如果扛不住这一波战车的冲击一切都是白扯。 远处的厮杀已经没有意义,在战车冲过来之前分不出胜负,士兵们安静地等待着命令,听着笛手吹着毫无意义的曲子。 得到加强的火枪手们以火绳时代尽可能密集地队形排列在一起,列成三排,第一排半蹲、第二排弯腰、第三排直立。 所有的火绳都是待发状态,他们都知道自己打完这一枪需要很久才能开第二枪,这不是弓箭。 雷火卫的士兵们听着命令,将铁皮和木匣装着的圆柱形的、里面装满了小铁丸子的炮弹装入了炮膛,那些一斤多的小炮也都瞄准了中军的位置。 对面的鼓声响起,马匹拖动的战车的木质车轮在草地上滚动着,战车上站立的是各个氏族城邑血脉尊贵的祭司或是亲贵,都是勇武无双的猛士,披着昂贵的夏国铁甲,手持着东夷弓或是长戟。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决战(七) 八十辆战车排开后的阵势比起要数百骑兵要震慑的多,二三百步的距离直冲过来,若是挡不住,就夏军这样薄弱的阵线瞬间就会崩溃。 粟岳站在车上,感受着木质战车的颠簸,遥望着夏军的士兵和略微能看到的陈健的大旗,下令击鼓冲击。 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武,粟岳必须要跟随战车出击。现在所有能调动的兵力都压上了,他留在阵后指挥也毫无意义。 胜负只在这一次冲击,一鼓作气的冲击。 战马的嘶鸣、车轮的滚滚,夏军的士兵在操练的时候直面过,不过那时候士兵都知道自己人的战车不会碾到自己身上,但也知道被战车碾过的后果。 训练的时候出过一次事故,马没有控制住,直冲到了军阵当中。当时就被撞飞了几个,还有几个人被车毂刮成了重伤。 对面的战车还没有完全快速,后面的徒步兵卒紧跟着战车,等到靠近到足以冲击的距离时,战车开始加速。 疯狂的战马高速奔驰着,战车上的弓手在颠簸地马上抽出了羽箭,等待战车靠近到三五十步的时候将羽箭射出,在战车冲击之前让夏军的军阵出现空隙。 夏军的连队长高声呼喊着,让前排的士兵将长矛斜插在地上,不断收紧阵型。 火绳枪兵的手跟着战车冲击的震动而颤抖,眼看着战车越来越近,脸上的汗珠滚入眼中,却不敢用手去擦拭,只是不断地扭头耸起肩膀,试图用肩膀擦掉那些滚烫的汗。 一旦冲击起来,到身边只是瞬间的事,各个连队的连队长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命令。 陈健也在大口地呼吸着,尽量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越来越近的战车给人的压迫仿佛千钧,胸口如同坠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难。 战车在距离夏军还有八十多步的时候,已经有羽箭落在了夏军士兵的身旁,上面的人都是些常年拉弓的好手,射的很准,即便颠簸仍旧有三成的命中率,七八个士兵中箭倒地,后面的士兵立刻补上了前面的位置。 陈健将哨子含在嘴里,鼓起了腮,战车又朝前冲击了十几步后,含在嘴里许久的气流终于迸发出来。 呜呜…… 哨子声响的同时,开火的喊声在整个夏军军阵中响起。 火绳枪兵和炮兵们迅速勾下了火绳、点燃了引线,戈矛手们前排半蹲在地上,用脚踏住矛杆,咬紧了牙关。 轰…… 像是小孩子在院落中敲栅栏一样,参差不齐却又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了射击,陈健的眼前只有一片白雾,耳边只有各种各样的惨叫声…… 战车上的粟岳看到的是夏军军阵中忽然冒出的火光,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朝前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火光已经消散,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倒毙的战马、折断的战车。 八十辆战车只有两辆冲进了夏军的戈矛阵中,但也没有冲破防守,而是在撞倒了三排夏军士兵们被四周涌上的夏军步兵包围。 七十多辆战车,被将近六百条火枪和十几门小炮近距离命中,这是粟岳从未想过的威力,远胜于弓箭齐射的武力。 在他的左边,一匹马显然是被炮直接打中,一斤重的铁丸子直接把马的头骨打碎,战车也被铁丸波及,散落在地。 几匹没死的马拉着已经无人的战车胡乱地跑开,根本不愿意嗅到夏军那边传来的火药味,也不愿意去面对闪亮的戈矛。 那些穿着铁甲的各族勇士或死或伤,偶尔有几个爬起来转身就跑,这一瞬间的火力输出太过震撼也太过血腥,根本不是左翼夏军火枪表现出的水平。 就像是忽然降下了天灾,伤者的哀嚎、死者的鲜血,电闪雷鸣之间。 粟岳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肋骨被摔断了,左臂也被一枚铅弹打中,血肉模糊。 身边还躺着一个附近城邑的亲贵,身上从夏国买来的昂贵铁甲根本没有抵挡住廉价的铅丸,身体完全被撕烂了,被六枚铅弹和一枚铁丸击中,上身基本没有完好的地方。 粟岳挣扎着,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死去,至少也应该如同之前那两个悍不畏死冲阵的夏军骑兵一样,毕竟他是首领,有着自己的荣耀。 浑身剧痛,肋骨折断后每一次呼吸都生不如死,他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眼前的一切变得血红而又昏暗,左臂的伤口似乎不疼了,也似乎太疼了以至于都感觉不到了。 这都不重要,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站起来,最起码不要死的这么窝囊,至少也要踉跄着走进夏军的军阵,被夏军的士兵认出来然后高喊着抓获了一个首领,至少能看到姬夏发现他被抓后扭曲的、兴奋地脸庞。 可是没有。 他只听到了前方夏军的军官高喊着:“步兵冲击!” 然后听到了整齐的踏步声,再然后被几双认不出的脚踏过,士兵踏过的时候没有停留,只是嫌弃他挡住了路,用力地踢了一脚…… 被那只不知名的脚踏上的那一刻,粟岳觉得踏他的那个夏国士兵并不觉得脚下是一个血统尊贵的人,更像是麻木地对待一坨恶心的狗屎,只是踩过,甚至没有欢呼,只有压抑的踏步声。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盼着自己能够翻下身,即便不能站着死,至少也不想让这些可能是奴隶的人的脚踩在自己脸上,可是翻身到一半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 他想,至少我是死在冲锋的路上,我距离成为大河诸部真正的盟首只有三十步的距离。 然后就这样死了。 是的,只有三十步,只差三十步,而也就是这三十步却根本逾越不过。 这一次三十步左右的齐射是恐怖的,也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六百多名血脉并不尊贵的年轻人,用一次齐射干掉了粟岳、干掉了五个城邑的首领,十四个城邑的下一任首领,二十多个城邑的勋贵勇士。 他们身后那些跟随着冲击的徒步兵卒从未想过这种如同天罚一般的恐怖景象,叫喊厮杀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战场在那一次齐射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等到烟雾散去的那一刻,陈健看着这一次齐射的战果,兴奋地跳上了战马,呼喊了一句步兵冲击。 极度兴奋的步兵们在连队长的呼喊下,端起了戈矛,不再跟随鼓点和笛音,用他们所能走出的最快的、最整齐的步伐越过那片战车残骸和死尸,朝着前方冲击过去。 陈健骑着马在己方的阵线后方转了几圈,呼喊道:“火枪手继续装填!雷火卫拉起铜炮,支援左翼!快!快!让所有的传令兵跟上出击的步兵,猛攻不停!告诉他们,对面的首领没了,他们撑不住了!” ………… 夏军的右翼,在战车出击的时候,也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获得了胜利。 在陈健之前下令右翼步兵向前推进的时候,粟岳军的左翼也发动了冲击,为了拖住夏军的右翼不准支援可能陷入混战的中军。 夏军的火枪手同样是选择了一次稍远距离的齐射,完成的瞬间的火力输出后,对面粟岳联军密集的军阵已经不再齐整。 戈矛兵在火枪兵开枪的瞬间,朝着被火枪兵射出的缺口发动了冲击,毫无悬念地冲散了只是凑数的敌人,粟城养不起那么多脱产兵,甚至连半脱产的都养不起几千人。 按照之前下达的命令,他们在冲散敌人后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快速地变为了四列纵队,转向后快速朝着战场的后方机动,追杀溃兵的任务交给了那些扔下了火枪了火枪兵,他们无甲,扔掉火枪就只有一柄铜剑,冲阵不行,可是粟岳军中没有骑兵,侧翼也再无敌人,所以毫不畏惧。 夏军的左翼,在战车冲击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整个战场上夏军所经历的作为残酷的战斗。 因为左翼是进攻,也因为夏城的火枪兵装填速度太慢,根本无法压制住对面的弓箭。 姬柏带着黑衣卫靠着盾牌靠近到了粟岳的军阵之前三十步,后面的黑衣卫点燃了铸铁雷投掷出去后,黑衣卫率先发动了冲击。 他们选择的位置是粟岳右翼的中心位置,靠着铸铁雷爆炸后的缺口冲了进去,扰乱了敌方的阵型,但这三百精锐也被围在了数倍的敌人中间。 后面的戈矛兵在忍受了许久的羽箭攒射后,趁着黑衣卫给对方造成的短暂混乱,发动了冲击。 火枪兵不再齐射,而是随意射击,以装填结束为准。 夏军的整个左翼完全处在了乱战当中,最残酷的肉搏战和混战比起中军和右翼的华丽胜利要惨烈的多。 当中军的战车突袭决胜被击败后,左翼战场虽然还在焦灼厮杀,但胜负其实已分。 羽林卫之前的两次冲击控制了粟岳军的右翼,逼着粟岳的右翼只能收缩,越发狭小。狭小的空间无法展开大量的部队,为了防备羽林卫的冲击又只能排列密集。 看似人多,但是一线交战的士兵并不多。倘若羽林卫一开始冲击失败,粟岳军完全可以控制右翼,继续向右展开扩大正面,威胁夏军侧翼。到时候夏军要么收缩防守要么继续拉宽阵线将本就薄弱阵线拉的一冲就跨——只能说陈健的骑兵如今用的十分不好,把可以冲阵的羽林卫当成了骚扰侧后逼迫变阵的轻骑来用。 左翼的惨烈,也是因为陈健没有准备打成击溃战,而是想用一场惊人的歼灭战来宣告平民步兵时代的来临。 在中军的火枪手装填完毕后,陈健带着火枪手和雷火卫用纵队行军的方式快速压到了混战中左翼的侧面。 夏军右翼的戈矛步兵在击溃了正面之敌后,按照命令也用快速行军的方式绕到了整个粟岳残军的侧后。 至此,左翼正面还在混战,但后路和侧翼已经被断,步兵们用训练七年的机动性主宰了战场,完成了属于步兵的战场机动包围。 当雷火卫和完成装填的火枪兵抵达左翼后,再一次齐射瞬间瓦解了粟岳联军残军的气势。 雷火卫没有展开大炮,时间已经来不及。 陈健命令他们将大炮当做战车用,不需要部署,在火枪齐射后让御马拖着炮车全速冲入了已经混乱的敌军……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战后 到下午,战场上最后的抵抗也消失了,鲜血染红的战场传来一阵阵欢呼。 是役,夏国步兵依靠良好的机动性,在击垮了粟岳中军和左翼后,放弃了左翼溃散的敌军,以纵队行军的方式快速迂回到了粟岳军右翼的后面。 夏军的左翼正面猛攻,陈健带着中军来到了粟岳军右翼的侧面,三面合围,靠着步兵打出了一场野战歼灭战。 粟岳联军八十辆战车全毁,粟岳核心同盟城邑的首领、祭司、亲贵被一扫而空,全部被杀。其中包括十二个曾经在榆城称呼陈健为先生的年轻人。 一万两千人的大军,三千人被杀,五千人被俘,剩余的三千多人被彻底冲散,毫无组织地溃逃不知去向。 夏军也损失了八百多人,多数都是在左翼的混战中造成的。黑衣卫损失三分之一,左翼的一个戈矛连队彻底溃散,羽林卫损失了一百二十人。 死伤的人数看起来不多,但是大多都是夏国最精锐的一批人,陈健没有把精锐的两卫作为突破的主力,而是当做了诱饵,靠着步兵完成了包抄。 跟随陈健征战十多年的一批人死了二十多个,这二十多人都算得上陈健的伙伴,从夏城初建开始便跟着他征战,也只有靠着他们作为基干才用少于粟岳军右翼一半的兵力让粟岳下了最后冲击陈健中军的决心。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陈健树立了野战的信心,更让一鼓作气的时代还刚刚降生就宣告了老去。 粟城附近几座城邑的野战力量被一扫而空,算得上是流血漂橹,祭祀断绝。 至此,在粟城附近,再没有一支可以抵抗夏军的野战力量,自损八百歼敌万二的大胜更是让夏军披上了一抹神话的色彩。 战车刚刚出生十几年,就已经老了;原本看做炮灰的步兵用七年的训练,告诉这个世界步兵也可以主宰战场;火枪兵在进攻中毫无成果,但那一次猛烈的齐射宣告了火绳枪时代防守反击战术的开启,也暴漏了火绳枪守有余而攻不足的弱点。 看似夏军是先攻的一方,但事实上还是一场防守反击,假使粟岳再忍一忍,陈健就会下令全线转入防守,把炮兵展开,调动黑衣卫和羽林卫机动到右翼,依靠己方的机动性从右翼主攻。 那样即便还能获胜,但是战果却绝不会如此巨大,只会是一场惨烈的击溃战,左翼的大量粟岳军都会逃走。 这些战场总结都会写成小册子,作为今后军事班的教材使用,让那些人先学会纸上谈兵,再慢慢实践。 战场上数千人在欢呼之后,便开始救治己方的伤员。后方阵中留下的各种后勤部队和医药班的学生们也在传令兵送去命令后抵达了战场。 伤亡很大,不过稍微成型的战场救助和伤兵救治条例还可以挽救不少人的生命。 那些重伤失血的士兵被抬到后方,从他们的脖颈上摸出写着甲乙丙丁的木牌,同连队的人有着相同血型的便出来三五个。 血型看似神奇也很后现代,但是在这个时代是可以使用的。排除一些罕见的血型、排除直系亲属输血会导致的剧烈反应,靠着简单的玻璃器皿和肉眼,可以观察到简单的凝聚反应。 从十年前陈健开始烧制出玻璃后,他就没有先用在门窗上,而是精益求精地弄出了一些器皿,至少能凑合用。 四年前靠着一个人一个人地验,终于完成了军中众人的血型牌,无非就是一个人直接设定为甲,然后从他开始找出第二个人和他的血有凝聚反应,设定为乙,再一点点找出下一种。 简而言之,可以凑合着用,也有肉眼观察不准确的弊端,但是二十个能有一个看错的,整体比起之前还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用削尖的鹅毛管消毒后直接刺入输血者的静脉,严格控制输血量,可以挽救一些因为失血过多而在这个时代本该死亡的生命。 阴阳胡诌的蒸煮消毒、高度蒸酒消毒等简易手段也可以防止溃烂的发生,一些各个氏族中流传的草药也就是这个时代救治的主要手段。 夏军士兵的伤大多是箭伤,刺伤的和被钝器击中的基本就死了,对面也没有铅弹火枪,箭伤只要不是命中要害总还可以救活。 医药司的官员们在战场后方的营地中搭建起了简单的帐篷,抛撒着石灰,架起了篝火蒸煮绷带,用着在医药司里学到的包扎术,涂抹着各种古怪的草药。 伤兵的死亡在正规的伤兵救治制度出现前,超过六成,而稍微正式一点、哪怕是只懂得消毒蒸煮之类,也能提高很多:比起把伤兵往地上一扔,十几个人蹲在肮脏恶臭的小屋中,看着伤口化脓生蛆露出骨头,这就是一种进步。 做不到完美就不去做,那永远都做不到。 也正是在输血的尝试在夏国成功后,医药班的很多人彻底摧毁了血统神圣的理念,因为没有什么比输血更为直观、更能解释血统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了。 这和夏国学宫中几年前出现的思潮起源相同:因为豌豆种植事件和简单育种学的出现,血统论也曾尘嚣直上过一段时间,双方也曾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后还是用了折衷的办法:阳为肉体阴为灵魂,血统只决定肉体,不决定灵魂。 只不过这只是暂时被压住了,这种争吵仍旧没有结束,譬如有的人学东西快、有的人学东西慢,可是姬夏又说灵魂出生时都是一样的空白,那么灵魂和肉体到底有没有联系?是完全对立的?还是互相联系的? 这些都不是科学,甚至都是伪科学,但就是从这种争执中,夏国新生代接受了完整开蒙教育后步入更高等学堂的年轻一代开始了思考,甚至陈健故意提出了几个显而易见地错误,让对方驳倒,引导着族人的思索,丧失了成为全能的神或是神之子的可能。 战场的胜利固然值得欣喜,战场之后的救治更让陈健兴奋,而现在陈健毁灭了粟岳,这种夏国人追求学识的意识形态也会全面取代那些巫医祭司,成为一种新的思考世界的方式。 如果战败,夏国的一切萌芽都会毁灭,尤其是输血救治这种可以威胁到血统神圣的东西,更是会被销毁的连渣滓都不剩。 所以陈健没有在战场上逡巡,享受着胜利者应有的喜悦或是被山呼万胜的声音。 而是带着几个亲卫和传令兵,骑着马来到了后方营地,背对着太阳,笑吟吟地看着营地中井然有序的一切,傻傻地看了好久。 周围的亲卫不明白陈健在看什么,他们对那些救治伤兵、女人包扎敷药之类的事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而陈健笑的,就是这种理所当然,又仅仅是这种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生下来低人一等,说的多了也就是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伤兵往那一扔爱死不死,时间一久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正是很多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才是可怕的可怖的充满了最为黑暗和血腥的。 在太阳的温暖下看了很久这种夏国人已经熟悉的忙碌,陈健跳下马,伸手在地上采了几朵娇艳的花,用草绳编织出一个花环,来到了营地门前,伸手将这个花环挂在一截刚刚被砍下的柳树枝上。 众人不解,也没多问,陈健也就没多说什么,骑着马默默地转了一圈,带人离开。 到傍晚,追击溃兵的人都已返回,几个军中骨干围着陈健,听着统计战场的人回报结果。 “姬夏,这五千多俘兵怎么办?送回到榆城?” “里面的东夷人挑出来了吗?” “挑出来了。” “剩下的我去问问吧。你们继续安排守夜巡夜之类的事。让传令兵过来。” 几个传令兵急匆匆跑来,从怀里摸出纸和一截木炭,以作记忆。 “立刻回榆城,宣告阵斩粟岳、大获全胜。所有在榆城的男人,三人抽一备长矛或是简单的火门铳手炮之类,自背粮食,沿河进军。派人沿河北上,大肆传播大胜的消息,带着粟岳的人头,免得他们不信。” “信鸽传递消息,告诉夏郡这边大胜,调集所有的副手官吏和实习官吏,在一个月之内乘船来榆城。再让那几个提前定下的名单里的都过来,准备接管这些城邑。” “再让司货姬写个东西,告诉卫河娥钺,先不急着朝南打,在草河一带防守,等粟岳被阵斩的消息传过去,大河诸部的城邑都会退散,一旦退散,便要准备向东。让他们派出斥候、从抓捕的北狄人中挑出一些熟悉地形地势风土的。” “嗯……就说到时候草河诸部从娥城向东,我沿大河向东,一南一北夹住东夷。若是能够速胜最好,若是不能速胜,分封有功之人筑城自守或是迁徙大河诸部。” “从娥城到东海、从粟城到河之尽头,两条线一夹,纵然不能全灭,数百年后当无东夷,除非他们长出翅膀鱼鳞东渡大海。” 传令兵复述一遍,陈健又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图,以免理解错了。 第一百四十章 分化 传令兵连夜离开,陈健来到了那群被甄别出来算是自己亲族的俘虏中。 四千多人惊恐地看着陈健,里面也是有些熟人的,就算不是熟人也没人不认得陈健,颇为别扭地喊了一声姬夏。 陈健在亲卫的护卫下随意喊过来一个俘虏,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我们啊?” 俘虏摇摇头道:“首领让我们打,那就只好打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姬夏你不是要把我们都杀了吧?咱们可都是亲族啊。姬夏能够从东夷救回数万亲族,应该不会杀死我们吧。” 陈健哈哈笑道:“你这么说,肯定不是你们粟岳首领亲近的家庭。要不然你该恨我才是。你姓粟?” “嗯。” “平时做什么啊?” “种田。居住在粟城,帮着亲贵耕种土地和公田,这几年他们都有铁器耕牛了,我们又没有,便借着他们的农具耕牛用。要先种公田,再种亲贵的土地,最后种自己的。打仗的时候我们跟着打,打得好首领说可以分给一些耕牛和铁器还有土地。” 那俘虏说了几句,叹了口气道:“其实耕牛铁器垄作挺好的,这是姬夏的大功勋。可是在没有这些东西之前,首领还需要询问我们很多事,自从有了这些之后反而不好了。” “原来打仗,都要我们跟着出征。现在呢?一部分人有了耕牛铁器奴隶,他们常年操练,打仗的时候他们才是决胜的主力,我们只要拿着戈矛跟着就行。原本大家都是一姓之人,如今却逐渐疏远了。我想着,要是还是以前放火烧山种植的时候,大抵首领也会在与夏国交战前问问我们这些族人的,如今只要告诉我们一声,只要那些有牛有铁有地有奴隶的人同意就行了。” 陈健啧了一声,反问道:“你不喜欢牛铁垄作?” “喜欢。但是那又不是我的。没有这些东西之前,有什么事至少首领会询问我们,如今却都不需要询问了。我跟着出征,既是首领要求的,也是希望能立下些功勋,得些赏赐。” “其实我们是不喜欢出来征战的。打胜了,奴隶也分不到。正是种植收获的时候,我们离了家没人给种地;而那些有奴隶的则靠着奴隶种植。越打,我们越发穷困,有奴隶的就越发富足。” “其实我也听了姬夏在夏国做的一些事,其实我不反对有奴隶,但我反对我分不到奴隶。既然分不到,其实有没有奴隶就都一样了。要么以后打仗,只让有奴隶的去,我们这些没有奴隶的不去;可既让我们去打仗,又不分给我们奴隶,打来打去到最后我们这些没有奴隶的就要欠下许多钱粮,首领又不会让他的奴隶在我们打仗的时候给我们耕种。” “我是因为知道姬夏把我们当亲族,夏国也没有抓人当奴隶的习惯,所以才不惧怕。不知道姬夏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呢?” 陈健笑道:“快了。得先让你们明白为什么你们的首领和首领亲近的人越发富足,你们逐渐疏远的道理。” 又转了几圈,随意挑选了几个俘奴又询问了一番后,陈健心中基本有数了。 这五千俘虏中并没有太大的奴隶主,那一阵排枪基本上将那些人打没了;也没有太多拥有少量奴隶的小奴隶主,羽林卫的冲击将那一批骑马的打死了不少,剩下的都逃得没了影子。 剩下的基本都和第一个俘虏差不多的情况,属于首领说要来打就来打,顺带着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些赏赐。 他们连自耕农都算不上,属于曾经拥有一定政治权利、如今铁器耕牛加速了阶层分化后丧失了政治权利、算起来是自由的国人同族、但内里已经沦为了城邑新贵族的农奴附庸的一批人。 时间越久,他们成为农奴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正如那个俘奴说的,既想让国人征战,但是战利品分配又不公,到头来有奴隶的有人耕种,没奴隶的田地荒芜越发贫困。 原本需要所有族人一致征战,自从陈健弄出了战车战马之后,就变成了打仗需要少数人决胜、后面的跟着冲击就行。既然决战的主力是中小贵族,只要首领脑子没有问题,都要在政策上偏向于那些中小贵族,否则怎么打仗? 娥卫两城变革能够成功,一是靠着夏城,各种工具充足,近水楼台积累了足够的财富,还有陈健帮着制定了变革的办法,足够的识字数数可以作为简单官吏的人;二是仿照夏国的模式弄出了新的赋税制度,弄出了一大批自耕农或是将奴隶重新分配保证每个国人亲族都是小奴隶主,以此换来了更多的士兵。即便这样,也是用了三四场叛乱换来的结果,而不是毫无阻力就变革成功的。 粟城之类的城邑太大太久,想要变革也就更难。即便粟岳有心遏制那些亲贵,可是将他们都赶走杀掉剥夺权利均分财富,那他凭什么获得其余城邑中小贵族的支持呢?又凭什么反驳夏国的制度,以此来凝聚更多的既得利益者和夏国开战呢? 这几年随着技术的传播,原本各个城邑的国人民主政治逐渐消亡,那些首领的直系亲属、中小贵族逐渐左右了城邑的决策:粟岳也因此为理由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粟岳只是那些中小贵族和城邑首领选出的代言人,他失掉这些人的支持比不过夏城,也只能依附夏城,所以粟岳是最没有办法变革的一个人。 他要是变革了,他还是粟岳,但却不是众多城邑认为可以做诸部首领的粟岳了,自然大家会选出一个和他们利益相同的人。从几年前开始,粟岳也就不再是所有粟姓人的首领,而是一部分粟姓人的首领了,剩下的大抵已经不太配姓粟了。 大体摸清楚了这些战俘的情况后,陈健回到营地,找了宣传队的人,定下来瓦解那些人的基调。 他们不是奴隶,所以不能用太尖锐的仇恨,只能痛斥首领分配不公、揭穿首领祭司们如何攫取了大量的财富、那些公产的土地又有多少沦为了首领和直系亲属私人的种种。 对这种煽动仇恨和不满的事,陈健很擅长,有时候这些东西毫无意义,有时候却又意义非凡。 反正他是不准备用那些中小贵族和所谓的亲贵祭司管辖族人,做起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总要得罪一些人的,反正得罪的人在夏国今后也没有立足之地,也不依靠他们打仗,更不依靠他们管理,那为什么还讨好他们呢? 抱定了这种想法,陈健带着大军在营地等了几天,等到支援的夏国农兵赶来,顺便思考着用什么理由痛斥粟岳的罪恶。 攻下粟城和其周边的城邑毫无问题,问题在于如何才能最低限度减少城邑的反抗不满,迅速消化掉这些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全面反动的余生(一) 陈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恶毒的奚落,然而等到大军来到粟城以及粟城周围的铁杆盟友的城邑时,却一点都用不上。 配姓粟的都带着车马逃奔了东夷或是其余城邑,留下的只是那些名义上姓粟但是实际上并不配姓粟的人,以及一大堆的奴隶。 这些人可能也想跑,但是原本大家都是步行,一个氏族一起慢慢地走;如今那些提前跑的人有车有马,收拾一番就能走,剩下的想要走就没那么容易,有车马的又嫌弃拖累怕被夏军追上。 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六座城邑,得到了九万多男女老少,还有七万多奴隶。 做法粗暴简单,保证绝大多数平民的利益,将原本城邑的公田和出逃者的私田按照平民人口分掉,留出十分之一作为今后的军功田。 每座城邑迁徙了二百户夏国人,再利用榆城培养的后备官员按照夏城的制度编册户籍,留下少量奴隶耕种那些军功田,剩余的奴隶迁走。 所有农户一亩收十抽一,需要在农闲时候服徭役挖水渠修城墙之类,可以用夏国的货栈中借贷铜钱购买农具,五年内还清即可。所有耕牛按照人数,十余户共用一头。 给予奴隶的承诺是劳作四年后,一律拥有户籍成为人。在此期间允许奴隶婚配,出生的孩子也可以算作人,不再生来卑贱。 将七万多奴隶和两万多城邑平民迁徙到榆城对岸二十里处,那里地势平坦,毗邻大河,地势较高,于是在那里筑城开垦,新建城邑。 大体稳定后,陈健率大军东下,解新华城之围。 四千精锐,外加四千农兵,以及新华城的军队和那些被许诺征战后授予土地的奴隶平民,合计一万五千余人。 集中精锐和全部火炮,猛攻中军,穹夕败退,陈健也没有直接攻城,而是退兵回到新华城,继续修建堡垒以驻守。 秋末,返回榆城,又破七城,至此夏国的军事优势已经全面碾压,所能控制直辖的土地人口已达官员比例的极限。 于是携大胜之威,传檄四方,会盟于榆。 第二年秋季,大河诸部的各个城邑首领齐聚榆城,商讨了一个月,终于达成了共识。 诸部合称华夏,除会盟之一百二十城邑氏族外,其余皆为夷狄。 采用了陈健听闻各个氏族的传说胡诌出来的故事:华夏诸部皆出于大河源头之圣山之上,后人口众多迁徙至大河。部族有两兄弟,一名为黄、一名为炎,部族方懂用火以别腥膻,建造房屋以挡风雨,辨识粟禾以裹饥肠。 后因水患之事,各奔东西。黄带人向西南后翻山到西北,留下了夏国这一支;炎带人就大河沿岸生活,后又有一支沿河东下,受到坏的灵魂蛊惑崇拜苍穹是为东夷。夏与诸部本就是兄弟之族,此时会盟不过是兄弟重新合二为一。 如今华夏兄弟既盟,则要全力向东剿灭那些崇拜苍穹的人,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新说炎黄之语,将他们的祭司屠戮断绝这些谬传,教化其民。 华夏诸部尊陈健为王,为所有华夏诸部的保护者,由诸部推选出人专门负责祭祀祖先,夏国首领有代诸部祭祀的权利,并且有调动各族治水、攻打夷狄等权利。 诸部如遇到夷狄袭击、饥荒、干旱等事,夏国需要援助,同时提供士兵保护各国。 各部遵守商议了一月之余的华夏大律,什么事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是不可以做的都有规定,但凡逾越则视为背叛华夏,诸部有征讨的义务,并瓜分其土其民。 如何祭祀、如何穿着,悉数由陈健规定,陈健暂代大祭司之职,在没有人可以完全解释世界之前,大祭司之职仅存十年。 夏国为华夏诸部共同的祖国,新修都城,其名为华,建都华城。华夏诸部首领病亡老去战死后,均葬于华城。 华夏诸部三百年内不得无故互相攻伐。 夏国提供冶铁、冶铜等技术,并提供大炮作为诸部的礼器和武器。相应的,诸部需要贡上铜、铁、粮食等。 夏国建国八百里,八百里之内十四个城邑内附夏国,制度变更。内附首领、祭司保留一部分土地,奴隶劳作五年后变为国人,之后租种首领祭司的土地。 八百里之外,夏国不得干涉各个城邑的权利传承。但是所有下一任首领必须有在华城学堂学习八年的经历,所有继承人需要得到夏国礼部的册封,不曾在夏国学堂学习过的没有资格继承,将被视为背叛华夏。 各族亲贵之地有前往夏国求学的权利和义务。各国启蒙课本,必须与夏国一致,不得删减,否则视为背叛。 于此相对,夏国有帮助各国击败夷狄、安稳地方、寻找矿山、开办冶炼的义务。 诸部五年会盟一次,在华城举办大盟会,华夏万民均可参与较量武技、学识。 华夏各部之间不得设立关卡,一切贸易往来自由。各部通用华夏铜币、银币和金币,不得私铸,凡私铸者,夷灭五服之内所有亲人,若首领私铸则灭国,举国为奴剥除华夏身份,举报者无罪受赏。 诸部会盟之后,全力向东,击败东夷,各自立国,再度会盟。 于是陈健领着夏国主力,外加三十城邑的精锐演大河东下;娥钺率部从娥城向东。 华历四十五年,陈健击破穹夕,破城,将东夷祭司首领送回华城,沿途破城十五,东夷各部臣服,终于在华历四十五年的秋天看到了大海,在那里筑城名为齐。 到华历四十六年夏,东夷虽然还有诸多城邑,但是两道网已经将东夷平原围住。 沿河一带陈健分封了三十多个小国,将娥钺分封到了齐地,作为侯爵,拥有代替夏国征讨千里之内夷狄和违背盟誓的华夏小邦的义务。到达东海之滨后,又沿着海边向南分封了二十多个小国。 从娥城到东海之滨,分封了四十多个小国,迁徙各部族人,夏国提供铁器。 至此,对东夷的包围网已经形成,有夏国这个体量超大的宗主国存在,各个华夏邦国暂时不敢争斗,只能将精力放在抢占那些东夷的土地上。 返回夏国后,又沿着大野泽南下,率部击溃了已经有了统一雏形的南方政权,让大河南岸诸部重新开始了争斗,或有臣服华夏的,或是分封了一些华夏诸部的氏族在那里立国。 其中既有原本氏族的首领,也有一些夏国内部功勋太高无法赏赐的,但是夏国内部的不封爵,只是作为被征服地区的管理者,名义上还需要受到夏国的管辖,不能世袭,但是实际上福利极好:比如用当地人种植开垦土地,让土地成为私人可以继承的产业。 到华历四十八年,大河诸部已经稳定下来,凭借着火药、火炮、骑兵、战车、铁甲、火枪等先进的武器和文化优势,分封的各个城邑都在稳步发展。 或是奴隶制、或是国野制,用着各种不同的政策,快速同化着属地内的野民,不断派遣华夏诸部的年轻人前往华城学习,遵守着各种当初定下的制度。 夏国内部,名义上拥有地方八百里,但是实际上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了九个城邑,沿河或是沿湖分布,以保证夏军随时能够抵达,也方便管理。 不算夏郡和新华城,夏国拥有了四十万人口,其中新建起的华城拥有人口十万。 靠着当初解放奴隶的承诺,奴隶们用四年的劳作,换来了人的身份,也给夏国带来了数量巨大的新垦地作为公产。 如今一切都已经安稳下来,夏国这一辆从降生就为战争准备的一系列政策需要全面的变革,而这变革是极为反动也是极为反人性的。 将那些奴隶开垦的土地作为国人爵等的回馈,取消了全面的军功爵制度。 政府专营的仅仅剩下了冶铁、冶铜、军工、金银矿、铸币和盐。这是严禁私人染指的,剩余的则是鼓励私人经营,甚至分拆了一部分国营的作坊作为奖励分给了一些人。 土地私有、允许买卖、严禁租佃、只能雇工给钱,不准让佃户租种土地,所有赋税从土地拥有者那里征收,凡是租佃给别人种植收取租子的则土地归佃户所有。 严苛的嫡长子女继承制度,所有生产资料的绝大部分分给嫡长子女,财产可以均分或是按照遗嘱分配,一旦成年给非嫡长子一些钱让他们自立门户,不分家的重税惩罚。 靠着小国寡民的优势,陈健可以控制着这些没有继承生产资料权利的年轻人,或是集体让他们迁徙开垦建筑新的城邑,或是让他们成为廉价的劳动力。 严禁租佃制度,要么雇人付给那个人钱,要么就自己种,收税只对土地拥有者征收,凡是租佃的土地则归佃户所有。 一切看起来极为反动的制度,都是为了将资本集中到一起,趁着各个分封国逐渐稳定下来的时机,大力发展原始的工业和作坊。 让名义的平等、生产资料的不平等,代替血统的不平等。 陈健估算了一下各个封国的发展情况,觉得靠着整个华夏所能掌控的人口,完全可以撑起一个庞大的市场。 于是更为严格的、明显倾向于资本剥削的法令出台,赢得了大多数原本夏国人的支持。 最早的一批夏国人占据了大量的成片的土地,国家提供农具扶植,雇佣大量的解放后、除了人的身份一无所有的奴隶。这些人的定位不再是地主,而是农业资本家,国家扶持起来的农业资本家。 华城靠着一条河,拥有水力锤或是水力锯的锯木场、铁器厂、木器厂等作坊容纳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棉纺织、毛纺织产业,与之相应的运输业、内河造船业也在蓬勃发展。 此时嫡长子女继承的反动性还没有显示出来,劳动力主要还是靠那些曾经是奴隶的人。 这种制度是陈健在赌博,如果在人口发展到极限之前憋不出工业革命,那就是遍地烽火、土地兼并、自耕农成为所有底层人最大的梦想。 但优势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提供足够的廉价劳动力,防止土地被分割成小块,防止资本拆分。 从人性的角度看,子女均分继承财产是好的;从资本的角度来看,严重影响资本聚集的过程,弄出一大堆自耕农,分来分去土地连不成片,小农种植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但仅仅靠这些还不够,陈健又起草了严苛的《教育法案》,规定五年后夏国国人的子女在六岁之后必须接受严苛的开蒙教育,如果开蒙考核不合格,不能达到足够的认字数和加减乘除算法,明白一些简单法律的,罚款。 之前十年准备的大量的教育班的学生全面铺开,因为这时候基本没有农村,只是围绕着华城的九个城邑,因此修建学堂之类的也容易得多。 建立严苛的考试制度,开蒙教育时间提高到五年,五年之后,择选一些优秀的转入中专学习一些做小吏或是各个作坊技工的手段,学两年实习两年。特别优秀的可以考入中学,再进入姬夏学宫学习。 陈健放开了大部分的权利,反正也没有太多重要的事情,现在打下来也管不过来,一切以休养生息为主,他自己则用剩余的时间主抓教育,修订法律,监管一些大方向的方针,培养官吏们的管理艺术。 在其间的华夏盟会中,陈健卸任了大祭司的职责,修建了一座专门用以祭祀的建筑。 在建筑之外,还修建了一座整个夏国最为富丽堂皇的巨石建筑,名为贤人祠。 在卸任大祭司的时候,陈健将象征着大祭司的玉佩恭谨地放在了祭祀建筑上,下面用石头刻了五行字。 看到世界,解释世界,改变世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他告诉众人,自己没有办法看遍整个世界,也没有办法解释整个世界,更没有办法做最难的改变整个世界,所以他没有资格做这个大祭司。倘若有人能够知晓一切、无所不知、解释一切、看遍所有有山有水有土的地方,看到了日月星辰并且解释了日月星辰的运转,那么这个人可以成为大祭司。 他又告诉众人,如果看不到整个世界,那就看你的眼前;解释不了整个世界,那就解释已经看到的;改变不了整个世界,那就改变已经解释的。 所有为华夏做出贡献的人,会将名字刻在贤人祠中,经受着万世的祭祀。如何能够入选,自有他定出的一系列规矩。 至于祖先和天地,陈健不想弄出宗教,只好告诉众人:天地自有一套我们所摸索不透的规则,你从出生开始就再与天地祖先无关了。 假使天地祖先决定了一个人可以活到九十岁,那是说这个人不挨饿不生病不战死不作死可以活到九十岁,这是上限,能否活到在于自己。你明明可以活到九十,却偏偏投井死了,那并不是天地注定的,只是你自己的选择。 占卜毫无意义,假使天地注定了一切,占卜就可以改变天地已经注定的事,那么又怎么能说天地注定了一切呢? 你从出生开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不会再有来生。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全面反动的余生(二) 二十余年后,华历七十一年。 陈健老了。 王都华城已经拥有了二十八万人口,已经是已知世界最为繁华的城市。 强制的五年义务教育,使得华城周围的新生一代的识字率和开蒙率达到了八成。 嫡长子继承制全面推行,土地允许私人买卖的兼并政策下,有钱的越发有钱,也更有财力支持远方的开拓。 非嫡长子们拿着家里分给的微薄的财产,要么努力学习为官、从军,要么在政府的指引下去更远处建立城邑开垦开拓,要么就只能在华城做工、与人种植。 至于那些奴隶平民的后代,他们是不是嫡长子都无所谓,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分的东西。 最大的土地拥有者拥有一万两千亩土地,在那里的做工的人极多,不是租佃制度,而是薪资制度,每年给的也不是粮食而是钱币。 最大的棉纺织作坊拥有八百台织机,还有各种纺纱作坊与之配合。 很多人在私营的棉布作坊、羊毛作坊或是运输、造船、冶炼等作坊工作。 因为政府主导的成年移民开垦计划的存在,作坊主们不得不给出还算优厚的工资,加上城邑生活的优越性,以此来换取劳动力。 在教育法案颁布后的五年缓冲期里,夏国培养了大批的开蒙教师,之后陈健基本不再管辖夏国政务,而是全心铺在了教育上。 有着全民的爱戴拥护,有着无可匹敌地威望,没有人生出夺权之类的想法,或许有但是一闪而过就自觉地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二十年来,陈健当着姬夏学宫的校长,将姬夏学宫成为了一所大学,开设了文学、管理、算数、统计、冶炼、农学、医药、建筑、军事、自然等学科。 说是大学,很多东西其实也就是初中水平,很多都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 在冶炼班和自然班,陈健做了几个试验。 将蜡烛放在澄清石灰水的水槽中,扣上玻璃杯,等到蜡烛熄灭后水位上升。陈建说空气是实体的,能够支持燃烧的就是某种气体。如果将这种气体看成阳气,那么与之相对的就是阴气,这种阴气仅仅和可以支持燃烧的阳气相对,并且能让石灰水变浑浊。 然后,拿出了铁,在水面上生锈、在蒸馏过后、密封的、去除了阳气的瓶子中不生锈。以此告诉冶炼班的学生,红彤彤的铁矿就是铁和阳气产生的。 再用木炭和煅烧后的氧化铜反应,通出的气体仍旧可以让石灰水变浑浊,由此告诉年轻人们所谓的冶炼,就是用木炭或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将里面的阳气置换出来,从而变成了金属。 又在冬天做了一个纯水和盐水的试验,纯水结冰的时候盐水屁事没有,于是告诉了年轻人:纯净的水想要融化,需要的温度更高,而混合的盐水想要融化需要的温度更低。 由此又拿出了青铜和铜做了试验,结果是相同的。 随后,就有人提出了一个年轻人提出了一个设想:既然铁是用木炭冶炼的,那么肯定木炭和铁混在一起了。所以生铁融化的时候,熟铁还不能融化,随着在冶炼炉中的搅拌,生铁中的炭和空气中的阳气混合变为阴气飞出,所以同样的温度下,生铁逐渐黏稠最终凝固。 其实距离真相还有很大的距离,但在这个时代便是无可辩驳的真相,陈健很是夸赞了一番,并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刻在了贤人祠中,今后那都是要国家祭拜的。 由此陈健又推演出另一种古怪的阴阳学说,一些东西天生的阳性极强,而一些东西天生的阴性极强,这两种阴阳都极强的东西结合的东西,只有靠阳性更强的东西抢走阴性,置换出阳性不算太强的那种,反之亦然。 并且提出了不可分之本物与可分之本物这种古怪的化合物和单质的概念,靠着手中的大量资源,以铜锌两种金属板和电解质溶液做出了电堆,点解了水,告诉年轻人们不要以为你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其实水本身也是一种可分之物。 由此,姬夏学宫多出了一个化学班,靠着这些简单而又昂贵的实验,化学班的新生代规定出了几种确信的、已知的不可分的单质。氢、铁、铜、阳气、炭、锌、铅、氯、金、银、汞…… 种种古怪的实验既是乐趣,也激发了年轻一代想要认识世界本源的想法。几乎每个月,都有稀奇古怪的文章写在《自然》这本可以印刷的小册子上,靠着整个夏国支撑起的铜板和锌板电堆,种种古怪的地发现不断冲击着老一辈人心中的世界。 这些和数学班关于什么是圆的争论一样,开始给出一些东西人为的、大家都认同的定义,然后再用这些定义推理出新的东西。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看到世界、解释世界、改变世界,这个刻在贤人台——原本叫大祭司台上的五句话,成为了这些年轻人的梦想。解释整个世界太难,那就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开始,年轻人们相信,宇宙天地之间,一定有一种统一的、人们至今还不知道的、可以把从人到万物、从化学到自然、从冶炼到农学统一在一起的规则。 只是暂时没有人试图去做这种事,因为发现的越多,各个学科之间的差距和知识也就越多,想要提出一种能够把这一切统一起来的、解释天地人关系的难度也就越大,也就从没有人敢于染指那个大祭司的位子。 除非有一天,有人提出了可以解释一切本源的大一统理论,并且以实验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可是到那时候,大祭司还有意义吗?况且这种动辄需要爆星、宇宙重启的实验貌似也挺难做。 就是靠着这样简单的试验,陈健一步步地丰富着各种古怪的、但却可以让人快速接受的理论。尤其是摩擦起电用阴阳来解释更是简单至极,由此夏国人知道天空的闪电不过只是阴电与阳电碰撞在一起的现象,和自己摩擦毛衣或是夜里脱衣服时候的火花如出一辙。 各种陈健所知道的连杆、曲轴都靠着学生们一点点用手工敲出来,没有实际作用,但却解释了一种可能,也解释了水锤、风车、风箱之类的运作原理。 一个人撑不起全部的科学,但却可以撑起初中三年级的水平,甚至某些学科只是小学四年级的水平。 这种看似毫无意义地投入,为整个夏国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强制的五年义务教育下,夏国拥有了大量的纪律性从小培养起来的工人、士兵。 姬夏学宫的各种小册子和对研究的鼓励已经开始带来的收益,从棉花除虫、波尔多液、水力锤、牛马人工配种、织布机、纺纱机开始,再从冶炼司拿出了巨款希望姬夏学宫的学生们烧制出新的耐火砖、军方希望学宫的学生们弄出可以直接打火的火枪、大农场主渴求一种可以用马拉着收割的机器…… 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陈健这十五年收了很多的弟子,多的自己已经数不清了,把他知道的很多东西教给了这些从出生就开始接受夏国体系教育的年轻人,也将平等公正华夏诸部一体等等观念灌输给了他们。 二十年,是漫长的,漫长到可以让前世的华夏殖民剃发易俗,忘记了汉人江山;可以让印第安酋长学会了英文读懂了法律,从没见过马到学会骑马打枪;当然,也可以立起金字塔摆起巨石阵炼出五石散…… 二十年,又是短暂的,短暂到陈健觉得很多事自己还没有做完,自己就老了。 他指挥人编写了《字典》,空出了很多的地方等待新的东西出现。 他叫人走遍了封国、大江大河,记下那里的风曲儿,人情,土地,产出。 他凭着记忆,用梦游祖先国度的借口,写出了一堆发生在祖先国度或者说发生在异次元的故事,用小故事的方式解释着一些古怪的成语和故事,比如何不食肉糜。 他在夏国国都以及附近盖起了一百座开蒙学堂,十个中专学堂,一座大学学堂。二十年培养了两千个可以教授开蒙教育的先生,把一切都砸碎再重新建立起来,以严苛的义务教育法律强制在夏国推行。 他让军工厂造了二百多门大炮作为赏赐封国的鼎赏赐出去,造了三万条终于可以用上蛇形杆和带扣板引火盒的火绳枪,砸出了钢刀,扎甲,形成了至少四百年对周边族群的技术优势。 他在各个部族城邑修养生息十年后修筑了通往各个封国的道路,促进了各个城邑之间的交流。 他以举国之力、外加和其余封国的贸易,营造出一大批的私营纺织厂、内河船厂、铁器制造厂。 而现在,这头糅合在一起的古怪的怪兽终于张开了大口。 廉价的劳动力、市场、原材料、更省钱的运输方式,这一切的需求在二十年后迸发出来,期待着一场新式的开拓。 而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已经老了,老到必须要在死前完成权利交接和弄出一部可以维持二百年殖民开拓和血腥积累的法律的时候了。 没有什么万世一系的东西,如果将来这一切都不好,那就让后人推翻就是。 道德……是要与时代相依存的,也是慢慢产生的,等到夏国的古怪猛兽开始吞噬一切的时候,自然会有相应的、符合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道德出现,来维护统治阶级的统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全面反动的余生(三) 这二十年陈健基本上都在学校或是作坊蹲着,做了二十年的教书先生,教出了足够完成夏国今后科学基础的大约是前世初一初二水平的年轻人。 而这二十年也让夏国人逐渐把一件事当成了理所当然:只要政府稳固,只要法律还在,其实有没有执掌生死大权的自己坐着众人都贵着的某个人,并不影响夏国的运转。 一部分夏国人原本就是从氏族中直接蹦出来的,他们不觉得人天然就应该跪着做某个人或是某个家族的奴仆;另一部分人则完全在夏国的教育体系下长大,脑袋里对自己是夏国人、夏国的主人、夏国的接班人、遵纪守法这一套说辞颇以为然。 陈健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前世赵简子制定了法律刻在了铁鼎上,孔圣痛斥这是亡国之兆,如果人们都畏惧法律,都知道法律,那么要等级制度有什么用呢?礼要崩坏的。 而这一世陈健也不准备弄什么王公之类的等级制度,从一开始就在夏国内部遏制了这一切的萌芽。皇权不是天然就有的,如果发现这个族群真的只适合跪在皇权下才能成长,那今后就推倒重来就是。 集权未必非要头顶上有个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来也就不必有。 几十万的人口基本没有乡村,极大的技术优势对外吸血,几乎稳定的开蒙教育,从氏族时代直接走到现在的政治思维基础,如果这样的基础还不去尝试一些本可以尝试的东西却非说什么缺了皇帝就像是鸡没有了头一样肯定完蛋,那是反动的。 农业作为一切变革的基础,夏国的水平足以支撑,甚至和前世十七世纪的农村相比更为先进。土地更多,工具更为先进,科学的肥田***作法等等,让农业产出足以支撑。 近四十年的农业变革推广一直在持续,良种改革从未停止,除了马拉收割机没有做出来外,陈健把所能想到的适宜的农业器具都弄出来,唯独马拉收割机他实在是做不出。 大面积土地私有制和雇工制的前提下,农场主为了更多的产出,不得不兴修水利,雇人在农闲的时候做一些肥田的事,反正有钱,还有大量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自由的人。 大量的不曾开采的沿海一带的鸟粪石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回来,作为肥料,达成了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亩产极限。 从无到有,用了四十年,至少在夏国这点小地方有了新时代的模样。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在活着的时候攻打占据更多的、上千公里土地的原因,几十万人他或许还能保证效率运转,更多的实在是忙不过来。 早晚会有一个人完成统一,相同的文字,相同的认同感,对市场统一的追求,都会逼着有人来统一,那不是这代人要做的事了。 这二十年陈健尝试着夏国的基层建设,原本的国人议事会已经形成了规模也成为一种众人接受和熟悉的地方。 公有制基础的爵等制度完全变革取缔后,国人议事会确定了一百二十五个人的名额。 简单粗暴的采用了财产等级制度:做官员的占据四十人,拥有三百亩以上土地或是拥有雇工超过十人的作坊主占据四十人,自耕农拥有部分土地自给自足的占据二十个,最后除了自由身份一无所有的雇工占据二十五个。 用三十年时间控制起来的过家家一样的政治结构培养了一大批懂得为自己利益抗争的人,之前的几条法律都是靠着陈健的威望和特殊的三分之二否决权推行下去,让夏国人逐渐明白了什么是游戏规则,虽然并不公平,但是很适合夏国今后的发展,也为暴力革命埋下了种子。因为最穷的两批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人数加在一起才有正常提议的否决权,照着这种规则玩个几百年真到了解决不了的时候,那就只能用枪炮另立规则了。 华历七十一年,也是三年一次的国人议事会年份,从新华城、夏郡和周围各城邑被推选出的国人代表们齐聚王都华城。 因为技术优势和对外剥削,这几年夏国过得相当不错,阶级矛盾并不严重,雇工们活的下去。 强制义务教育之后的更高层次,就是读书人成为了大部分夏国人,而不再是一个独立于众人之上的特殊阶层。 在学校中陈健说了一个有趣的话:同窗为朋,同志为党,朋党就是把各自的追求摆在明面上讲,不要藏着掖着,没有朋党一样会有争斗,还不如明面上斗。 于是各种幼稚的、玩票一样的党派在夏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很多年轻人以此为时髦,但经过二十年的沉淀,那些闹着玩性质的甜党、咸党逐渐消失,到头来什么都没剩下。 只留下了一个朋党的叫法,被国人议事会的人当做一个玩笑。 国人议事会开幕后,所有人齐唱了一遍《一条大河》,走了一遍诸多形式后,都明白这一次开国人议事会的目的。 两件事,宣战、扩张。 起因是大河南岸一座非华夏会盟的城邑中出了点事,一个满脑子狂热思想的夏国年轻人在那座城邑内开设了私人学堂,教人识字,靠着治疗疟疾的蒿草顺带治病,希望这些人相信所有人都是一个祖先而华夏走的路才对你们都错了之类。 悔不该这个年轻人多上了几年学,那座城邑的习惯是不吃血食,年轻人就仗着自己多读了几年书,用着夏国的思维方式告诉那些孩子们:你们不吃血食,只是因为以前你们的祖先怕你们吃了血食染病,其实只要好好煮熟了就好,和灵魂没有什么关系…… 这番话引来了城邑贵族和祭司的极大愤慨,逼着年轻人道歉,年轻人生于夏国,父母又都是当年造反奴隶的后代,就是不道歉,结果被驱逐出来。 《大法规》上规定了各种可能引发战争的情况,只要符合大法规的规定可以直接宣战,但是这种事之前实在没发生过,于是夏国人极为愤怒。 顺带的一些作坊主和大地主们早就觉得如今人太少,靠着国人生孩子太慢,还有一群毛都没有的非嫡长子和私生子们觉得有这机会弄点地弄点人种地也挺好。 国人议事会以一百零五票支持,五票反对,二十票弃权的结果宣布对那座城邑宣战,这其中陈健冷眼旁观一点也没干预。 但是宣战之后紧随其来的就是打赢之后的《扩张法案》,之前的华夏会盟中明确规定了,今后不再分封任何国家,只能少而不能多,那么新征服的土地怎么办?最重要的是那些被征服的土地的人怎么办? 大农场主们提议,非华夏的子民可以作为奴隶,并且在农学班的建议下提出了十分“科学”的理论。 “我们认为,非华夏的子民可以作为奴隶。不但要作为奴隶,而且还要像给牛马配种一样。” “大家都知道,豌豆矮的始终能生出矮的、牛马强壮的始终能生出强壮的。” “对于奴隶,应该优选其中一些强壮的作为种奴,当然还要选一些臀部肥大的作为母种奴,他们活着就是为了生孩子。按照一年一胎这么生,能生十五年到二十年。” “生出来强壮的,就把他们留下来养大;不强壮的,就把他们淹死。这样一来,夏国又何愁没有做活的劳力呢?用不了五十年,便可到处开垦。” 陈健坐在那,听着这一番如此“讲道理”的言论,也不言语。 下面几个守旧的、希望夏国恢复从前公产制度的人喊道:“这样不对,人是人,不是畜生。” “但你们现在已经是人了,用不着管他们!” “我们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是为了更多的人!这是违背祖先意愿的,祖先希望我们教化那些走错路的人,而不是直接把他们抓来当奴隶。要不然夏国也不会如此强大,说起来你连姬都不姓,要不是王上没有把人抓来都当奴隶,你现在就是个畜生!要你这么说,姓姬的才是人,不姓的都是畜生!” 当当当…… 门下令已经不是陈健,拿着铜锣敲了一阵,总算肃静下来,问道:“还有没有别的看法?” 一个作坊主站出来道:“我们觉得不应该当做奴隶。首先当奴隶和给他们自由的身份,当然是自由的身份干的活更多。再者,王上说做出来东西要卖出去,全都抓来当奴隶,其余的杀了,我们的东西卖给谁呢?奴隶给一碗饭就行,你们会给奴隶买衣服穿吗?最后嘛,这个也不是很符合祖先的意愿,还是需要教化的。” “教化?你们出钱?” “咱们可以扶植一部分,或是在那里开垦土地,雇佣那里的人干活。为了防止他们反抗,还可以扶植一些城邑内的人,让他们分享一点利益,让他们的子女来学堂。总比当奴隶要强。” “再说了,你们把他们弄回来当奴隶,那咱们的国人子嗣怎么办?那些没有产业的,可是不会同意这些人来抢他们的工作。” 陈健听了一阵,暗暗想笑,满脑子的唯利是图,说了一大堆理由,祖先教化之类的永远都是放在最后一位的理由。 最终的争吵终于停下,《扩张法案》终于定型。攻占后,设立总督,和县令平级,但是拥有当地驻军的调动权。不允许往夏国国内输入奴隶。凡是夏国国人,服役结束后,均可前往远方开拓,开办农场、作坊之类,两年内免税。一些在征战中立下军功的,可以申请政府提供的资金支持…… 整体上还是维护了已经富裕的老夏国人的利益,因为穷的什么都没有的,就算去了也没有资本开拓,只有想办法获得军功,混上政府提供的资金支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活完了 宣战、开打、召集士兵……既然众人都已经同意,大家都觉得这场议事会就该散了。 然而在散会之前,陈健忽然走到了前台,原本已经站起来的人都愣住了。 和陈健站在一起的还有红鱼和亲妹妹榆钱儿,众人觉得有些怪异,一时间有种不详的预感。 “按道理,这种时候我不该站在这里。这一次,我就打破一下咱们立下的规矩。” “我老了,已经年近六十,牙齿也松动了,吃饭都不开心。是时候把夏国的一切交给更年轻的人了。” 轰…… 下面顿时乱了起来,早在二十年前,陈健就已经着重提拔了几个能干的人,如今最更干的、打过仗、立过功、做过县令、郡守一步步成为了尚书左仆射,进入了夏国的决策圈。 谁都知道这就是下一任的王,也都知道他们现在的王总有一天会老去,可没想到会由陈健自己说出来。 陈健靠着之前三十年的过家家,弄出了一个古怪的制度,留下了诸多古怪的官名。 或许会失败,但只要留下一颗让人知道原来这世界不需要皇帝的种子就够了。如果不行那就灭亡,夏国亡了,还有齐、卫等等分封的大国,总有一个可以完成统一,用上相同的文字,有着相同的文化。 夏国的权利是集中的,但也是相互制约的。 门下令算是人大的委员长,也是最高司法官,用来监察政令是否符合议定的《大法规》,如果不符合可以驳回。 《大法规》算是宪法,陈健尽可能地想到了二百年内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十分繁琐,或可以维护几十年的稳定,再之后的事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三省之间互相制约,但是王上拥有提名尚书令和中书令的权利,由国人议事会投票认同,但在陈健在的时候就是走个形式,他也只提名一个,选不选都是这个人。 王虽然有提名尚书令和中书令的权利,但是提名的资格有严格的规定,在法规中写的清清楚楚。从学历、考核、是否从地方小吏做起都有严格规定,而且要求必须是六部或是其余各司的最高长官才有资格。 王,或者说三省在内的决策圈基本拥有独断之权,只要不是违背了法规,只要不是门下令极力反对甚至不惜召开临时的国人议事会反对就行。 尚书左仆射,基本上就算是下一任的接班人,自陈健之后王都是任满二十年后离开,如任期到了不离开则视为背叛华夏,天下人均可征讨。 陈健也很清楚,其实最多三十年,这一套古怪的体系就会变成各个大家族的小圈子,那就要靠这些夏国的国人自己去选择了。 如果每一任皇帝都是秦皇汉武,肯定比这一套古怪的玩意儿要强,但是大抵上每个皇帝都觉得自己是秦皇汉武,实际上仔细一看发现自己也就司马衷那水平的。 况且夏国是族群的一部分,族群不全是夏国,真要是这个族群不适合站着,那么一世去当个世袭的王把人都打的跪下来就是了。 不论成败,不论是否有野心家,至少留给了族群另一种选择,一种可能的非帝制的选择。 至于说游牧民族的威胁……陈健觉得再有几十年,游牧民也只能蹲到草原上烧牛粪了,什么尚武什么热血,都不如铅弹大炮刺刀更能防备游牧民的威胁。 听着下面的嗡嗡声,陈健压压手让众人安静,苦笑道:“咱们夏国啊,可算是独一份了。我把夏国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真的明白了公器和私器的区别,也明白我给你们讲的那些故事。” “小鸟长大了,总要尝试着飞。你们怎么飞我都不会管,做你们愿意做的事。” 他本想再说几句,可是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交出了王印,最后看了一眼这些熟悉的人,笑了笑没有任何留恋,飘然而去。 一辆车,和华城的众人相别之后再不回头。 车上的三个人都老了,都不再是年轻的模样,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面容。 在车离开了华城后,三个人的脸上却都露出了笑容。 “这是去哪?” “当年说过的,去大海,在海边看看太阳。” 红鱼叹了口气,想到这是很多年前的承诺了。一旁的榆钱儿也想到当初夏城刚刚建立的时候,曾问过哥哥山的那一边是什么,如今终于有机会去看看那传说中的大海。 许久,红鱼忽然问道:“很久前,你曾说过,可能有一天可能会举世皆敌,甚至可能那时候你斗不过他们了还会刺死我和榆钱儿和他们妥协。这几年我一直在等,以为你要这么做了,可最终咱们还是要去看海了。” 陈健微笑着,把手心翻成手背,本想解释些什么,思索半天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看着外面的风景,却道:“天凉了,好美的秋。” 车上的人不再说话,不知道是谁哭了起来,哽咽道:“我这一辈子过得并不开心……” 许久许久之后,东海之滨的一座小丘上,陈健送了走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 两抔黄土,别无他物。 陈健坐在两堆黄土中间,这一世第一次哭了。 哭累了,躺在黄土之间,看着天上的云,感受到的只有孤独。 这一世他过得也并不快乐,没有几个人可以说说心里的话,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甚至没有一个真正可以面对的活生生的人,因为站的太高,高到既没有他说的同窗,也没有他说的同志。 而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想着数百年后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至少有一样的、和他想着同样事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忘却这一世这两个最为亲密的人。 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就是这样。倘使穿越到武穆抗金的年代,他会热血沸腾和同样梦想的同时代的人征战沙场;倘使穿越到屈辱的十四年,他也不乏与之抗争的热情更不会缺少千千万万和他一样追求的人。 可这一世呢?身边又有几个人可以说说自己想要的一切?没有时间的积累,很多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很多理想更是无稽之谈,这种孤独才是最为可悲与可怕的…… 在地上看了许久的云,回忆着这一世的一切,撑着木杖费力地站起来,拿起一旁的铁锹,为自己挖了一个坑。 黄土的坑…… ………… ps:第一世总算写完了,写的很不舒服,很多字词都不能用,族人说话用比喻的方式,很多东西都要一点点从头弄出来。 而且挺孤独,主角在这一世是神,不是人,所以没有朋友没有敌人,甚至那些战斗都无趣:铁、铜、火药吊打一群战争艺术都没有的人,写的头疼,到后来也只能一笔掠过,否则要是火药铜铁打一群铜石并用的都这么难,那还发展什么呢? 没有英雄,没有民族主义赚激情,更缺乏那些咱们如今认为是人性的人性。 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志趣相投的人,这样活着我觉得主角能够坚持到不崩溃已经是极限了。睡很多女子,交流着氏族时代的那点事,又和睡充气娃娃有什么区别呢? 做神是孤独的,所以主角不做神,还把神砸了个稀巴烂。 到下一世,泯然众人,至少不孤独,至少会有对话,至少会有争执与爱情。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性随着时代不断变化,所以即便成为了拥有一切的人,倘若扔在一个完全没有思想认同的地方,那必然是痛苦的。 主角不认同很多东西,却被逼着走一遍,他穿越前只是个有点理想的普通的人,所以一开始很激进,也很理想主义,甚至想过乌托邦,但最后还是亲手毁了这一切,砸的粉碎。 因为他长大了,从一开始的雄心壮志自以为是神、再到发现自己不过是历史的一部分、再到曾想过杀死一切贪腐世袭的萌芽、最后怅然无语悄然离开,因为不可能。 甚至他清楚最后弄出的东西是虚假的贵族共和,但他却为了名义上的平等弄出来,这或许是最后一抹理想主义的光芒了,而这东西或许很快就会被毁掉,也或许不会。 或许,他是怕没有外力作用反封建的时候血流成河,自己人杀自己人杀得眼都不眨吧。 第一章 沧海桑田、殷地安否? 黑色的苍穹,群星闪烁,远处似乎是一个蓝色的星球。 脑海中几十年后再一次传来了冰冷的机械音。 “你死的时候,连个棺材都没有,盖棺定论让我很为难啊。” “死都死了,至少没自杀。三件事,我什么时候能活?我前一世亲近的人还能不能见到?我的积分又是多少?” “别急。下一世至少也得几百年作为周期。先说说你的积分吧。” 机械音冰冷的声音让陈健很是不舒服,等了许久听道:“你算是彻底打乱了历史的自然演化了,这样并没有好处。弄出了火枪,华夏各部之间打起来都要靠人多了,全民战争,那就只能用民族主义这种东西来凝聚各国的人了。说你是夏奸,一点都不冤枉你。比如说英国人和美国人打仗,那算是什么?再比如秦始皇如果没有完成统一,那么会不会出现赵族人齐族人?” 陈健愤然道:“那也要考虑历史进程啊。” “历史进程应该是你带着你的族群多生孩子,杀光旁边的人,分封天下,靠着分封的贵族能生生出来的都是你的种。” “扯淡,就算都是我的种,那也妥不了要打。蒋夫人不是当初还求着美国人往同胞头顶扔核弹吗?我就不信真要炸了一个姓宋的都没有?” 机械音又道:“所以说历史是充满偶然的。你现在留下的是一个极速发展的华夏族群,一旦在工业革命之前没有完成统一,你就等着血流成河吧。你是不是想看看华夏诸部自相残杀被民族主义忽悠着去填战壕来满足你的变态心理?到时候那么多东西卖不出去,市场已经饱和,那你说除了打还有别的办法吗?” 陈健急忙摇头道:“那难道就不能各国之间人人相信华夏一统对大家都好?” “请注意,你把资本的怪兽放出来了,各国之间到时候都是资本家控制着,你说不打就不打?打了之后血仇更深,你觉得天下大同容易让人接受?还是说靠着舆论造势民族主义更容易让人接受?到时候张族人和李族人嗷嗷叫着往战壕里冲,打完之后彼此间仇恨更深,更别提统一了,你说你是不是罪人?” 陈健苦笑道:“好吧,那不能说我一点做对的地方都没有吧?” “当然,我说的那种情况只是一种可能,毕竟历史充满了偶然嘛。这样吧,你这一世做的一切,就给你算十万积分,其实相当多了,我们不能用后世的眼光去看待你之前可能犯下的错误嘛。” “不过呢,你要是花上八万积分,我可以让历史走向朝着更为友好的方向走,最起码你用不着看到华夏诸国互相厮杀了。” 陈健嗤的一声笑了,心说之前说的那么吓人,如今却用八万积分就能改变历史走向,看来自己换来的十万分倒是真的很多。 “好吧,走向我得知道吧?” “可以。但在这之前你就不想知道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万积分,送你张世界地图。” 拿到世界地图的瞬间,陈健扫了一眼顿时崩溃。 这一副世界地图不是地形图,只有河流走向和海洋,既无山川也无黄绿相间的海拔图。未知世界没有标注任何文明气息,已知世界只有一个华夏国。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华夏国根本不在世界岛上,相对于隔海相望的广袤大陆,自己这边才是新大陆! 整个地球和前世所知的格局有些相似。 如果把现在族群所在的位置看成北美,但是没有中美洲相连,而是隔着大约一千公里的大海有个巨大的“南美”。 再看世界另一端的世界岛,基本上就是把前世的旧大陆东西调转了过来,也就是说华夏东海岸向东航行大约两千公里,是类似前世日本岛的地方。 再从日本岛向东……而非向西,是向东,才是两河流经的类似前世中国的土地。那两条母亲河也是从东向西流淌的。 除此之外,基本一样,就是把旧大陆翻转了东西,诸如印度、非洲、地中海什么的,虽然模样多少有些改变,可是仔细看看换汤不换药。 唯一改变的就是现在族群所在的新大陆,没有巴拿马,只有割裂的海洋和比前世更大的南美。太平洋的范围缩小了,从旧世界的角度看,双方前往新大陆的距离基本一样。 “我能知道现在整个世界的发展情况吗?” “当然,五千积分。” 付出了五千积分,机械音再度响起。 “基本上你下一世,就当成了是正常时间线前世1598年的世界吧,还有两年就是十七世纪,这也是按照你弄出的技术水平决定的。” “旧世界除了东西颠倒外,一切按照你所知道的历史发展,欧洲发现了‘南美’,当然后世能不能用‘南美’、‘远东’之类的欧洲中心的名词现在还未知。因为‘南北美’中间没有巴拿马墨西哥之类,所以欧洲人还没发现‘北美’,这是系统对你的新手保护,各种洋流、暖流、寒流的影响不合逻辑。” “嗯,这一年是万历二十六年,西元1598年,丰臣秀吉病死,露梁海战。西班牙在南美的大量白银开始流入明朝,唯一的区别就是因为几场飓风把探寻北美的船吹沉了;以及‘南北美’分开的原因,以及一些巧合,导致欧洲人没有发现你们现在的这个大陆,认为这边是一片风暴区,你就当是有迷雾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新手保护嘛。” “哦,对了,因为你们现在这个大陆北方东西两面古时都有大陆桥,所以天花、梅毒之类的病在世界各地均有分布。这也是为什么你第一世能看到马和白种的草原部族的原因。他们算是从欧洲很久前迁徙到这里的,你们也是很久前从亚洲迁徙过来的。” “物种重新分布了嘛,要不然你这连牛马都没有,轮子做出来有什么用?” 陈健傻傻地看了半天,仰天长叹道:“合着我忙活了一辈子,当的是个印第安酋长?” 机械音嘲笑道:“你这明显是前世的欧洲中心论中毒太深。首先,你可以使印第安,也可以是殷地安。其次,你们的语言部分词汇和明朝不同,但是很多词汇是你弄出来的,所以是相同的。比如共和、枪、铳、铜、铁、纸、书本等等新的东西。最后,你们的字基本是一样的,还且还有很多你抄袭的诗……换成诗经里的四言而不是冗长的现代翻译其实完全相同。” “最后,你编造出来的民族神话……给了你一个正统的理由:你们是炎黄后代,不知道什么原因迁徙到了这里,要不然怎么解释你们的文字基本和对面一样?你立国的名字叫华夏,发音不同,字写起来一样,这都不用穿凿附会殷地安否,而且你前世姓姬,发音更是一模一样,所以不用我多说了吧。” “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是从大陆桥迁徙过来的,那基因完全和对面最早的父系同族。你要觉得你当了一辈子印第安酋长,那是格局太小,再说你们才发展了四五百年,哪里知道世界有多大呢?” “前世我就告诉你了,世界地理和物种重新分布,你非自己认为是在世界岛旧大陆上,那也怪不得我。” “现在你需要做出选择:把现在的华夏看成你的族群?还是把对面的那个也看成你的族群?如果是前者,你要做的就是烧杀抢掠殖民征服;选择后者那就是要用手段阻止一些事,改变一些事。” “这是最终要面对的事。就算没有旧世界,就算你们这些人占据了全世界,你觉得战争就没有了吗?” 陈健苦笑道:“那还用问吗,我当然知道该怎么选。照你这么说,那就只能选择更好的历史推演方向了呗?我本来还想着大争之世呢。” 机械音再度笑了起来:“同族内斗的大争之世,和整个世界被帆船连接在一起的大争之世,要我选,就选后者。先让你看看新手保护下的历史演化。” “九十五年,夏国正常交接,但是官僚内部腐败、互相联姻,几个家族垄断了权利,议事会沦为扯淡的地方。” “九十八年,割圆法出现,确定了π。” “九十九年,一元三次方程。” “一百三十三年,发现日月食周期交替时间,确定为十八年零十一天。地球球形假说出现。” “一百五十五年,第六任王妄图传位儿子,姬夏学宫的学生发动了反抗,带动了华城的大量市民,攻入王宫吊死了王,自此之后再无人敢明着做僭越之事。” “一百五十七年,簧轮枪出现,价格昂贵,打火率低。” “一百六十八年,音律表出现。” “一百八十年,西戎人与草原诸部联合,形成了一个新的部落,围困夏郡。华夏各邦出兵,吊打,草原诸部臣服。” “一百九十年,第一张已知的华夏内部地图出现。算学班用日光角度偏差猜测了地球直径。” “二百零五年,第一本娱乐性质的文学作品出现,描述你征战的神话故事。” “二百三十三年,大块玻璃出现,眼镜出现。” “二百六十七年,逻辑学成型,姬夏学宫流行了一阵诡辩术,娥钺封国建立了第二所大学,称为齐太学。” “二百八十年,齐太学提出无限分割能否极限的问题,认为世界肯定是有某种肉眼看不到的不可分割的小微粒组成的。” “二百八十一年,夏国弹棉工起义,争取到了最低薪资。原始机械表出现。” “二百八十二年,铁矿煤矿罢工,要求工伤赔偿。夏国不接受,武装镇压,矿工大起义。” “三百零九年,各国基本同化了各自分封的基本盘,兴办学堂、冶炼铜铁、发展手工业。华夏诸部拥有八百万人口,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三百一十四年,大洪水。夏国首当其冲,各地发生了暴乱。其余各国趁机宣布了关税制度,保护各自的脆弱手工业,公然违背当初的盟誓。夏国忙于治水,没有宣战,盟誓体系信用瓦解。” “三百一十五年,瘟疫,夏国议事会宣布允许解剖尸体。” “三百一十八年,第一本解剖学书籍出版。” “三百二十年,三十斤重铜炮出现。各国开始兼并战争。姬夏学宫出现了第一支有正式思想的党派华夏一体党,认为夏国应该履行当初盟誓的义务,结束各国纷争,并提出了天下定于一的口号。” “三百二十三年,燧发枪出现,打火率低,价格昂贵,未列装。” “三百五十年,夏国出现简单纸币作为信用货币。齐国向东航行发现了一座大岛,以三百年前东夷诸部传说命名为东夷,武装移民。沿海各国纷纷移民,缓和土地矛盾。” “三百八十年,夏国在出海口兴建港口,建立海军。” “四百零九年,新纺纱机出现,新水力机械出现。夏国暴乱,工人反对新机器,因为新机器用的人更少,捣毁机器。夏国武装镇压。” “四百七十年,夏国生产过剩,要求各国按照当初的约定放开关税协定,各国拒绝。” “四百七十一年,华夏一体党在卫国被宣布为非法组织,判处二十名卫国贵族叛国罪,夏国掌权者大喜过望,与卫国宣战。” “四百七十二年,各国全部卷入战争,夏国海军覆灭。各国年轻学生爆发起义支持夏国,要求取缔各国君主制,被镇压。” “四百七十三年,各君主国组成同盟,夏国失去沿海地带。南疆族群在君主国支持下公开反对夏国。议事会宣布变革,改革最低工资,完善工伤赔偿法例和救济法令,缓和阶级矛盾,鼓吹希望夏国人不要忘记当年的荣光和义务。” “四百七十五年,齐国国都小市民发动武装起义,攻占国都,宣布认同华夏一体,推翻君主制。齐侯逃至东夷。夏国开始反击。” “四百八十年,华夏除齐国所在的小岛外全境统一。夏国迁都,以镇压各国旧封建主残余反叛,命名为新夏。沿东海而建。” “四百八十三年,旧国封建土地制改革,低价赎买引发旧贵族骚动。妥协,保留各君主国后裔爵等和领地的名义所有权,每年支付一笔款项,允许他们后代优先成为军官,保留爵等称号。” “四百八十七年,第一次和齐国的海战失败。齐国内部变革,国内守旧贵族不稳,叛乱。” “四百九十二年,有人希望环球航行,数年未归,失败。” “五百年,夏国拥有四百万平方公里土地,人口两千九百万,内部基本稳定。除了不能占据的苦寒之地,基本都已经占完了。隔着荒漠和大山,西边暂时空白。” “如今你们族群的劣势是:缺乏文化底蕴。人口三千万,不算太多。生物学步子迈的太大,一旦出现进化论,再配合上你们已有的育种学基础,妥妥爆出种族主义。文学水平垃圾,没有诗歌传世、没有文章千古,文章全都枯燥乏味而又机械冰冷,不是一二三就是因为所以如果那么。绘画水平、音乐水平较低,没有任何的世界奇观除了你弄出的那个什么贤人祠,放在旧世界也就是个县级牌坊的水平。” “优势是:电学走的太快,化学高出一截,近代科学体系基本成型,没有神权干扰,军工体系不落后甚至超前,医学一旦融合了对面的本草学也会进步飞快。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沃土黑土地,而且没有两山相夹的飓风,大河也不是黄河,没有地上河水患。大路上的周边族群都是弱鸡,闭着眼眼睛吊打,敌人都在海外。” “现在你还剩五千积分。皇帝被你弄没了,要是皇帝还在的话,最低五千最高十万,举个例子,你穿越后是蹲在煤山的崇祯还是让郑和下西洋的朱棣是不同的。” “杂七杂八地一算,你要想在这一世再遇到你前世真当成亲人的两个女人、而且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话,还得花四千积分。” “剩下一千积分,出身也就不可能是吊丝了,最起码不是给人做工的。随机选一下吧……” ………… 几分钟后,陈健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这一世的信息。 “姓名:陈健,靠近夏国的小国封国后裔。” “父亲:陈斯文,海军校官。” “自己:年龄十八。” “去吧!去感受着被帆船连在一起的十七世纪的大争之世。” 第二章 窥一斑而见全豹 陈健这一世的老爹是个腐败分子,而且是个明目张胆的腐败官僚。 在他睁开眼适应了新的身份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高矮胖瘦,就先听到了一番对话。 “这是三十银元,请一定要收下。采购司那边我也都打点完了,而且您放心,我们的缆绳、军服还有绳索和帆布,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出了问题,我们也要被问责不是?用谁家的不是用呢?”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跪坐在地上,面前的方桌上摆着几个梨子、茶水,陈健几乎一秒钟就明白过来这特么是来给自己的便宜老爹送回扣的。 他瞥了眼在左边的老爹,轻轻嘘溜着茶水,半天才道:“收你们点钱也不容易啊,我这也担着不少干系呢。御史台那边也不能整天只拿钱不做做样子不是?” “那是那是。” 陈斯文不再说话,等了好半天一个人从外面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陈斯文这才点点头,跟那人说道:“你说的也是,用谁的不是用呢?行,这钱我就收下了。” 胖乎乎的中年人堆着笑又说了几句,便站起来退了出去。 等人走出去后,陈斯文轻咳一声,陈健急忙抬头,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父亲。” “我让你看了半天,你看明白没有?” “儿子觉得……受贿是不是藏着点比较好?这么明目张胆的……是不是不太好?” 陈斯文一怔,骂道:“首先!这是回扣,不是受贿。其次,这是在咱自己家里,如何是明目张胆?再说大家都收了,采购司那边也收了,我不收这不是找麻烦吗?我都让人去看过了,完全合格。” “还有啊,收点回扣这事吧,是否被查办,不在于我收不收,而在于我站在哪边。如今刚选了新王,正是用我们这一派人的时候,谁这时候查我干什么?有些钱可以收,有些钱不能收,我分的清楚。” 陈健连连点头,陈斯文歪着头看了眼儿子,说道:“你不是和那群上学学傻了的年轻人一样,老是琢磨着什么变革什么的吧?我跟你说,党派这玩意玩玩还行,但是千万千万别和那群年轻人一样参加什么旧党,千万千万别碰!” “碰了的话你和我说一声,我得去找人和你办理个脱离父子关系的条文。” 陈健不太明白这个旧党是什么,于是问了一嘴。 “你整天在外面鬼混,连这个都不知道?当年姬夏说过,同窗为朋、同志为党,这些年一群吃饱了撑得的年轻人弄了个旧党,都是和你一样家里富足吃饱了撑的。” “他们要求最大土地限制、要求土地改革,让每个没有地的人都有一小块不准买卖的地谋生,限制最大土地拥有数量。他们甚至觉得当初那几个侯伯国的制度挺好,农奴们至少有地种,不像现在一样一无所有。觉得贵族们的道德其实要比咱们这些唯利是图的人要高,希望用高贵的、道德高尚的贵族分封土地,庇护人民。觉得现在一切都不好,人世间没有一点温情。” 陈健松了口气道:“这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去和这群人混在一起的。” “知道就好。这群人啊,想法还是好的,但是不切实际。这几年不是出了挺多描写当年贵族庄园生活的书吗?这要是哪个贵族都像书里一样,咱们早被人怼到海里了。” 陈斯文摇头晃脑地又说了一番,最后拿出一张纸递给陈健道:“这是你下一旬要干的正事,多干点正事,别整天在外面风流,小小年纪别弄出了病!弄出了孩子,又得花一笔钱平事,你当我贪污受贿弄点钱容易是不是?” “父亲,到底什么是正事?” “正事就是……你今年十八了,名义上你已经在军中服役两年了,表现良好,还有一年就要去军官学校了。最起码,枪要学会吧?骑马要学会吧?别露馅!” “我呢,本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能和人家那些富贵的、有势力的比,直接给你送到太学或是姬夏学宫里,咱家毕竟底子还浅。但是雇人在军中服役,从军中给你弄个上军校的名额还是可以的。” “可是,说到底,给你送进去后还得靠你自己。这几年可能就要和齐国打仗了,海军你不愿意去,陆军那边……你也知道,都是排着队打仗,谁知道子弹能不能打中你?” “所以,你得先当上军需官,打仗的时候我想办法给你调到后方,熬几年混上去,我也就放心了。” 陈健忍不住脱口道:“华夏兴亡、匹夫有责,这一打仗都往后面跑……” 话没说完,陈斯文已经气的跳起来道:“你今天是吃什么了?让我调你去后方的难道不是你自己?我想着让你去当海军,你说当海军得吃豆芽和咸鱼不想去;我让你去当陆军,你说怕被铅弹打死,如今却和我说这些屁话?我好孬也是从尉官一点点干起来了,这番话还用你教我?要不是你不成器,我何至于拉下脸去求人?给我滚!” 被骂了狗血临头,临走的时候陈斯文拿出一个银币扔过来,喊道:“省着点花!滚!” 等陈斯文离开后,陈健看看四周,这应该是自己的家,家中装饰尚可,但是到处透出一股附庸风雅的气息。 墙上挂着两支昂贵的自生火手铳,还有一柄长刀,还有一副歪歪扭扭的墨字:华夏万胜。 翻出扔给自己的银币,背面印着一条龙,正面是印着一艘帆船,完全没有字母文,单纯的方块字写着一元。 这枚银元,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印象中一枚大约能买四百斤米,当然这不小的收入是相对于什么也没有的雇工来说的。 回忆了一下,家中既无田产,也没有什么作坊,就是靠着父亲的薪俸外加剿剿海盗、收受回扣、利用军官的特权倒卖一点货物之类的。 虽然老爹是个校官,但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具体表现就是自己想要进军校还得假装在军中服役两年,而不是直接进入那几所太学或是姬夏学宫。 在小小的闽城,陈家还算个人物,跑到都城新夏,只怕屁都不是。 相对于陈健想要干的事,可真称得上是人微言轻。 如今正是资本血腥积累的时代,刚刚吞并的那些君主国也正在飞速发展,各种手工业作坊和水力作坊都在疯狂地发展着,资本并没有意识,但是天生地想要吞噬并且挣扎着积累着等到某些特定的发明出现,最终变得可以吞噬万物。 相对于上一世的幼稚,陈健已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想着在完全达不到生产力水平的年代去幻想自由人的联合体——一个真正的、非小资产阶级狂热的人,这时候要做的应该是做个最为合格的资本家,既要血腥还要吞噬还要不择手段。 这才是推进历史进程,否则那就是空想社会主义者,注定失败。 没钱怎么办事?没钱怎么雇那些技术良好的钟表匠和铁匠做事?没钱怎么把技术推广下去直接那旧的那群人淘汰?没钱怎么航海?没钱怎么行贿?没钱怎么当议员?没钱怎么积累? 这年代的军功可不好赚,这个族群从没有什么贵族精神,什么子弹不瞄准军官的传说更是听都没听过,反倒是听说就朝着军官打……排队枪毙虽然因为燧发枪价格和刺刀的问题还没完全来临,但是铅弹、炮弹那可都是超过二百步就会布朗运动,谁也不知道落在哪。 啪的一下死了,积分为零,下一世只怕更难混了。 看看手中的这一枚银币,陈健慨然长叹道:“穷啊!” “你也学会哭穷了?这倒是奇了,我且问你,今晚上去哪玩?” 回头一看,是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人,头发束着,穿这件右衽宽服,圆脸庞,不算胖,面部尚算英俊,腰里挂着块玉,佩着一柄装饰的长剑,手里拿着一本书,书边都被翻烂了,黑乎乎的。 陈健记起来,这人名叫张玄,字伯伦,是闽城税务官家的长子,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学习要比自己好得多,明年就要去都城新夏的太学学习算数和统计之类的。 张玄神秘兮兮地靠近陈健,把手中的那本书递到陈健身边道:“得了本好东西,这可是手抄本的。” 陈健随意翻了一页,映入眼中的正是“拨开……乱插……三百多下……”等字样,细细一读顿觉无趣,倒不是他脱离了低级趣味,而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形容词。 “要不是那群议事会的人胡扯,这东西倒也能够翻印了。一群老头子,懂个什么?哎,我说你刚才在那哭什么穷啊?” 陈健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叹息道:“钱还有嫌多的吗?我家又没有作坊田产,比不得你家有着三百台织机,还入了一艘货船的股,这些将来都是你的。我爹就是个校官,这玩意可不世袭啊。” “哎,我求你点事呗?” “说呗。” “你爹是税务官,能不能让我看看收税的单子,或是你认识的人多,领我到处看看。” 张玄耸肩道:“干什么?” “写个报告,闽城各阶层分析调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办法。” “算了吧,你还想当议事会成员啊?再说你会写几个字啊?” 他倒是知道阶层这两个字,前世陈健就用过许多次,这一世的残留影响仍在,只是书中删除了一些比较赤果的内容。 陈健听闻此言,心道:“我不但会写字,而且会写字,这字大部分都是我抄造出来的,我能不会写吗?我特么还会几何代数解一元四次方程呢,难道也要告诉你?” 第三章 窥一斑而见全豹(中) 出了家门,骑着马在忙乱的街道上闲逛,马蹄子发出踏踏的声响,远处一行手持长矛和火绳枪的士兵正在巡逻。 这时的火绳枪已经比前世强多了,轻重均有。如今唯一的敌人就是孤悬海外的齐国,沿袭着华夏的冶铁和锻打技术,重甲水平不低,枪必须要有一些可以破重甲的。 燧发枪和刺刀没有列装,火枪手仍旧需要长矛保护,骑兵因为过于昂贵,这几年也只有在北边大草原一代还剩下一些。齐国孤悬海外,骑兵解决不了问题,这也导致了如今的军阵历经了内战之后逐渐朝着长宽度、薄阵线的趋势发展,基本放弃了对冲击骑兵的防护,而走向了宽正面集中火力的路子。 华夏如今已经没有正规重骑兵,只剩下北边苦寒之地的一群轻骑,也都混成了骑马步兵,整个华夏抓不出三千人的正规冲击骑兵了。 不过陈健胯下的马尚算强壮,马匹的拥有量极多,育种学上华夏没有走弯路。 “先去码头看看。” 陈健喊了一嗓子,张玄下了马道:“去码头可骑不得马,人太多。咱闵城虽然不如新夏和华城,可也十几万人呢。坐船去吧,内河有船。” “路上小心些,尤其是过贫民窟的时候,小心被偷了东西。如今偷窃的小孩越发多了,抓到济贫院都会想办法逃出来……” 两个人下了马,收拾了一番,沿着一条石子路朝着河边走去。 一路上很是繁华,各种店铺林立,但是透过这些店铺也可以看到后面隐藏的低矮的泥土屋。 临河的一片肮脏的满是尿味的角落里,几个穿着残破的女人正在门口吃饭,看到陈健后急忙咽下饭,跑过来问陈健是不是想要放松一下,只要三十个铜板。 陈健仔细看了一下,她们面色饥黄,几个人明显手指残疾,还有几个大约是长期劳作后留下的后遗症,腰有些弯。 陈健停下来,张玄急忙拉了他一下,小声道:“你疯了?这些人你也上?小心有病。” “我就和她们聊聊。” “你今天真是古怪,可从没见过你这样。我也受不了这里的味道,我在河边等你。” 散了后,一个女人拉着陈健就要进那间小屋,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合法的,放心,我们有济贫院发的经营证。” 低着头走进了屋子,黑乎乎的墙上果然挂着一个小小的印刷的经营证,除了一张脏兮兮的床外,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家具的东西。 不过床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木炭笔勾勒出的简笔画,显然是个孩子画的,上面是两个大人拉着一个小孩,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妈妈和我”。 摸出来三十个铜子,放到床上,女人便要脱衣服,陈健摇摇头道:“聊聊。” 女人抓起铜子数了一下,紧忙藏进了袖子里,脸上不再是那种职业的笑,而是真心地笑了一下,问道:“你是贫民党的人吗?你们是不是要当选议事会成员了?” 陈健并不知道什么是贫民党,却也没有反驳,顺着说道:“是啊。” 他指了指墙上的画道:“这是孩子画的?” “是啊,我女儿。现在在济贫院的学堂学习纺织,每年回来一次。我们这都是这样的,回来的时候我们这就都不干这个了,女儿什么都不知道。” “你男人呢?” “在码头做工。” 女人说的是如此理所当然,甚至没有丝毫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陈健心里猛然噎了一下,好半天才问道:“你做这个多久了?” “两年吧。做工的时候手指长了大骨节。要是原来,济贫法没改之前,只要剁掉手指,是可以领取最低生活保证金的。现在不行啦,剁掉手指是不给的,凡是没有工作的都要抓紧济贫院……” 说到济贫院几个字,女人浑身抖了一下,仿佛已经麻木的心触动到了冰块。 “我手指肿了,做不了纺织的活,别的活哪里比得上那些常年劳作的老手?各个作坊也都不要我,我又没有地,只好花了些钱办了这个经营证做这个,混口饭吃。没有这个证,可是要被抓进济贫院的。” 陈健笑道:“那你做这个,将来不也要浑身烂死?” “那也比进里面强啊。前几年听说议事会的那群人说,人穷是因为懒,所以济贫院改啦。必须要严格对待,经常有累死的,这样都不想进济贫院,就必须要有事情可做,那么人就变得勤快了。在里面活着难,死了尸体也是可以被解剖的,其实这样也好。以前济贫院的尸体不能解剖全凭自愿的时候,常有人被想办法弄死,然后卖出去,又要蒙混过尸检官,所以以前每年河里都要‘淹死’一些人,尤其是每年医药班开学的时候。现在最起码我们不能被‘淹死’了。” “就是这样啊,你没钱就只能劳作,不能偷懒,否则就要被抓进济贫院。进了里面你才知道外面作坊的劳作不算什么,于是能出来就只能更努力地劳作以免被抓进去。工伤赔偿法一直也没实习,每次投票都不能通过,财产不够的又没有投票权……” “你们贫民党不是说要给富人加税,建更好点的济贫院吗?可是富人在议事会,哪里会同意呢?早晚是烂死的,只是盼着我女儿不要也是烂死的就好了,几十年,总可以的吧?” 陈健仰着头看着女人热切期盼地眼神,想了想等到机器出现之后短时间内用的人更少的情况,心说几十年只怕不够反而可能更为严苛,可嘴上却道:“会吧,会的。” 女人长呼一口气道:“祖先会庇护你的,你真是个好人。就像当年姬夏说的,你一定可以活到祖先给你的寿命。” 陈健微笑还礼,问道:“你相信你穷是因为你懒吗?” 女人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反正我们开蒙的时候,书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如今也不知道改没改。那时候只是告诉我们,穷所以要读书,如果能够考上公产的中专学校就好了。只不过告诉我们,法是议事会定下的代表了全部华夏子民的意愿,违法的事情一定是错的,让我们不要违法。我们遵守的是济贫法的规矩,可不是你穷是因为你懒这个说法。” 陈健呵了一声,又问道:“你们开蒙的时候都学什么呢?” “姬夏定下的规矩,五年开蒙,没人敢改的。认字、数数、法规、然后看看在什么地方,像我们的母亲都是纺织工的就学学纺织,学完之后直接就能工作。书上说,开蒙是为了守纪律,做活更快。” “啧,到底还是留了些实话啊……”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估摸了一下时间,陈健起身告别,也没有再多给一个铜子,离开了有些恶臭的街巷,揉了揉脑袋。 河边小码头上,张玄已经等的百无聊赖,看到陈健想想之前度过的时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摇头道:“就算穷,也不用省到这个份上吧?去医药铺买几丸水银火硝丸也不止三十个铜板啊,再说那东西容易把你那玩意儿弄没了,可要小心些。” “对了,说起这个,弄出水银火硝丸的那个人就是得了大疮后不小心弄出的方子,上了《草药》那本小册子,又上了专利,卖一枚可是要给他一个铜子的。你要是染上病,能想出更好的办法,说不准你也发财了,哈哈哈。” 陈健还骂了几句,上了船,沿河而下。 越是靠近海边就越繁华,河中不断有装满了焦炭、大米、煤、布匹、丝绸或是原始陶器的船只经过,岸边熙熙攘攘,不少人腰间坠的满满的,也有不少人扛着各种工具在那等活。 河上的桥建的很特别,弧度很大方便通行船支,河岸两侧栽种着一些树木,马拉的四轮大车在平地上挪动着。 道路很宽,四轮大车转弯的时候很困难,弧度很大,转向装置应该没有,但是很适合这种宽阔的平地。车轮发出吱吱的响声。 临河的酒肆中也是人来人往,时不时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看起来族人继承了前世夏国人好吃的习惯,旁边还有一大排做酱油的陶缸,几个伙计正在那搅拌,后面的掌柜坐在太阳下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码头附近修筑着炮台,几艘硬帆的大船正在装卸货物,旁边还有几艘软帆船,那都是前世最后二十年陈健在书中留下的种种略知一二的预估。 两艘军舰挂着龙旗,前后两门炮,船首似乎还有撞角,看起来接舷战还是主流。 一群雇工喊着号子装卸货物,一群人等在那里,分装属于自己的货,几辆大马车上面装着一箱箱的货,不小心散落在地,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响,竟是一箱子的书。 后面一人大约是书商,带着一副昂贵的玻璃眼镜,将那个装货的臭骂了一顿,仔细翻检着落在地上的书本。 陈健跳下船,朝着书商走过去,张玄暗暗称奇,心说今天这家伙可真怪,就是在学堂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这里都是些刻印付梓的书本,可没有他想看的东西才是,那要去找手抄本。 越发觉得古怪,身上不免一冷,浑身打了个哆嗦,暗想难道真有灵魂附体之类的灵异之事? 第四章 窥一斑而见全豹(下) 陈健走到书商旁,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书籍,都是线装本,有几本小说,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书。 “有《自然》、《算数》什么的吗?” 书商扶了扶眼镜,看了眼陈健,问道:“学宫出的那种小册子?你运气不错,还真有。” 说完后立在那里,伸出手来,示意要钱。 看着陈健一脸茫然的模样,书商摇头道:“书是用来看的,看完了除了糊天棚和擦屁股还有什么用呢?一本书大半的钱都在里面的字上,你不给我钱,我如何能把书给你?若是别的书也就罢了,学宫出的小册子,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买得起书的,总不差这几个钱,你这么不相信人怎么做生意呢?” “你若是跟我签了契约,拿给你看你一定买,我当然会拿给你看。可你只是嘴上说说,我和你又不熟悉,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无奈的陈健摸出了钱,拍着大腿叹息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全都是钢铁青铜的机器!完了!全完了!” 张玄和书商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陈健,不知道他这个感慨从何而出。 看到因为济贫法沦为妓女的贫民时,陈健没说药丸;看到贫富差距极大、便宜老爹收受回扣的时候,也没说药丸;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是真后悔了,一种药丸的绝望情绪弥漫心间。 就这道德水平,只怕一旦迷雾被打开,妥妥被宗教占据基层;只怕自己走出迷雾看到大明的时候,会被人唾一脸狗屎: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你特么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们占了哪一条?一群蛮夷居然敢妄称华夏? 陈健想想,真到那一天唯一能反驳的也就是唾面自干任凭对方一顿狂喷,只能复读机一样反驳这边才是真正的三代之治——最起码我们是禅让制。 可能是陈健的神态太过畸变,书商笑道:“不要这么说嘛,世上的事没有无缘无故的,一定是有原因的。别的书我都能信得过,唯独学宫的小册子,很多人翻看之后就走了,又不买。原本有同行做的不错,他在旁边放了个洗手盆,示意净手之后可以翻阅,然而他这边倒是可以翻阅了,卖的书也多了,我们卖的自然就少了。于是剩余的几家琢磨了一下,仔细算了算列出了数表,然后大家定了个规矩,谁也不准放水盆,要不然大家都没得赚。既然都签了名了,大家也都遵守着,我们也是没办法……” 边说着,边收了钱从里面翻出了新出的几本小册子。 一本《算数》,一本《自然》,一本《农学》,还有一本《人》。 翻看算数,第一篇仔细一看,很多符号变了,但是数学的本质没变,从字里行间里大概捋了一遍。 “《球体积的第四种算法》,类别:认识世界。” “已知的三种算法:将球放入水中,出水多少则为球的体积;用蜂蜡或是锡锭做球,称重,反推出公式;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以边长为圆直径高为直径的方体减去锥体。” “已知定理:平方和公式。 “感谢先贤所做的一切。” “若将半球无限切片,假设厚度极薄,那么则可将切得片看为圆柱。则半球可看为无数个圆柱片相加。” “则假设从半球截面相切,每片高度相等,所切片数为元数。” “任意元数的切片的半径为……” “元数相加,由平方和公式,可推出……” “则若元数无限大,则无限大分之一可看为零。” “由此可知半球体积为三分之二圆周率相乘半径之立方,合二为一,可知球体积为三分之四圆周率相乘半径之立方。” 里面有很多陈健看不懂的符号,也有很多他前世留下的符号和数字,这东西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一看就能看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向后翻看了几页,已经有些晦涩的、他看不太明白的东西了,但是每一条都是根据之前已有的定理推论出来的。 陈健估计再有五十年,恐怕就凭自己这点半吊子水平的水准,纵然能够考进好的太学学宫之类,可是想要在这种小册子上留名怕是很难了。 翻开剩下三本,自己还算能够看懂,但马上就要看不太懂了。 《自然》里的第一篇是利用已知的地球公转周期和荧惑星公转周期,靠687天的荧惑星周期观察,推断出荧惑星围绕太阳的公转不是正统的圆,而是偏心率大约是十分之一的椭圆,而且太阳应该是在这个偏心率十分之一的椭圆的两个焦点中的任意一个。 不但不是圆,而且运行的速度也不是匀速的,角速度不同但是积速度相同。这篇文章上面的类别也是认识世界,作者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且给出了七种可能的推断,但是都不太合理。 《农学》里的第一篇是利用很久前小麦育种的办法,用黄花碱培育了葫芦,然后再也四倍体和正常葫芦杂交,得出了无籽葫芦,这算是改变世界。 顺带着提出了一个理论:葫芦本身不是种子,而葫芦内部的种子才是种子,葫芦籽的壳也是籽的一部分。并且根据阴阳基础的杂交学说,猜测利用黄花碱让植物变得粗大,那是原本的阴阳加倍,再与不曾加倍的杂交,阴阳不调和,所以难以结出种子。并借助马和驴子杂交的骡子难以产生后代的现象开始,推测出骡子就是阴阳不调的产物。 剩下一本《人》,里面基本都是些各种哲学、道德之类的事,看起来有点幼稚但是放在这个时代还算有道理,唯独有两篇极为特别。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如今道德沦丧、唯利是图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姬夏说的人为天地之首,这是错误的。” “想要摆脱如今这种情况,只能让人遵守天地间的道理,克制内心的欲望,出台一系列的法规,让每一个行业、每个身份的人都有自己应有的准则。富贵的应该如何做、做工的应该如何做……从衣食住行开始,如何吃饭、如何睡觉、如何说话、如何行礼……都严格地规定,让人们有法规可以依照。那么百年之后,世界就会安定下来……” 第二篇比第一篇更为特别,甚至,可以说,反人类。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罪犯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而富人只有少部分。可见偷窃、劫掠、欺骗这样的犯罪是可以传递给下一代的,就像是配种一样。” “此外,我们也注意到,弱智、残疾这些活在世界上就是受苦,并且会让我们的钱用在毫无意义的地方,而这些都是可以传给下一代的。” “所以,我认为应该完善婴儿检查制度,凡是弱智的、残疾的婴儿,应在出生后溺死。所有残疾的弱智的成年人,如果愿意死可以送他们一颗铅弹,如果不愿意死,我认为男性应该阉割,女性一旦怀孕必须打胎。” “另外,输血虽然证明了血统不神圣,但是并不能证明人的脑袋、习惯不能传给下一代。育种学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无需我再证明。” “那么,为了族群的兴旺,应该是官员只能和官员结婚、太学里的只能和太学里的结婚,并且一夫一妻是不正确的,富人应该多和穷的女人生孩子,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才能传承富人的低犯罪率;穷的男性不应该拥有生育的权利,因为穷人的犯罪人数比富人更多……” 当然,除了这两篇特别的,里面绝大多数还是正常的、进步的、有益的。 看到这陈健基本就放心了,原来不是说少了某种学说,人的一切美与德都会消失,社会自然会演化出一种适宜的道德来适应这个族群——在宗教出现之前,大抵人们也不是野兽,所以里面的善恶观只是时代的反应并且继承于时代而已,不是说这种东西没有那么人就会和野兽一样;同样,有了这东西,也不会让人都变成道德楷模从而建立地上天国。 道德也有,只是没有成体系,但却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东西,就像是饿了要吃饭一样,不需要写在书上:饿了,要吃饭。 里面剩余最多的,也就是封建残留们用他们的君子之德,控诉如今这种唯利是图、资本剥削的邪恶,试图恢复到旧时代的田园牧歌生活,并且痛斥这些资产者:将一切社会混乱、革命、暴乱的根源——将一无所有只剩余力气的人带来的世间,这东西很可能把咱们都埋葬啊,还是我们时代好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起码不可能天翻地覆。 将这些书本大致看完,陈健也长松一口气,虽然还没有走遍整个华夏,但是大体上是什么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差不多的了解,基本上还是大有可为的。 看起来极为黑暗,但是最黑暗的日子还没有到来呢,这才哪到哪,最起码还有一点人性呢。就如今这个时代,哪个族群先做到让童工拥有四年的平均寿命,才有资格屹立于世界之巅。 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有些娇弱的声音。 “请问,买花吗?” 淡淡的、仿佛温暖草原上春风般的声音让陈健浑身一抖,心中仿佛被一千斤火药毫不留情地引爆一样,轰的他眼前一片漆黑。 这声音……竟是如此耳熟。 第五章 相逢不识,胡诌以掩情 回头的瞬间,陈健呆若木鸡。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扎着两个小小的发髻,用简易的花布扎束,略带局促与不安地睁着如星般明亮的眼睛,眉蹙如黛,嘴角微微一点美人痣,细细的牙齿在阳光下有些耀眼。 手里捧着一盆翠色的植物,上面开着仿佛火焰一样的花朵,红绿相间都是重彩,映的身后不施粉黛的女孩更为淡抹。 淡青色的襦裙,腕间两根简单的七彩绳,脚下是一双很简单的棉布软鞋,微微向内弯对着,隐藏着鞋子上沾染的污渍。 女孩虽然努力想要做出微笑的神情,但更多的还是害羞和不安,尤其是被陈健呆楞的目光盯着,急忙把眼睛垂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声音变得如何蚊子一般。 “你……你可买这花?你若不买,我就走啦。” 陈健捂着自己狂跳的胸口,听着这越发细微的声音,看着那还未长成舒展开的眉目,心中不住地咚咚地跳。 “这是榆钱儿……我的妹妹,可现在她已经不认得我啦……” 此时与此刻,陈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沧海桑田这四个字,到底是有多沉、多重、多酸、多苦。 经历了那么多,心再不是年轻的幼稚,强忍着颤抖的身体咬破了舌尖让自己平静下来,脑袋里快速地转着圈。 一个念头就像是黏稠的、已经烧着的沥青一样炙热着他的心,冲动着他的言语。 “告诉她……不不……就说……就说这个妹妹我像是哪里见过的?” 可另一个念头就像是冰冷的、漂浮着玄冰的海一样平复着那团火,冷静着心中的情愫。 “不能胡说,不能胡说……她还扎着发髻,我还有事要做,得让他先记住我,慢慢来……慢慢来……” 内心的交锋只在一瞬,陈健把已经有些僵硬的脸挤出了一抹笑,故作惊诧地问道:“表妹?表妹,你不是去都城了吗?怎么在这里卖花?” 女孩儿一惊,仔细看了看陈健,奇道:“你说什么呢?认错了人了吧?” 陈健赶紧摇头,皱眉道:“我说表妹,你总是爱这样玩,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还能认不出来?” 女孩急了,抱着花盆有些瑟缩地向后退了一步,歪着头仔细看了看陈健道:“你认错人啦,我可不是你的表妹。” “不可能!你分明就是我表妹王语嫣!我说妹儿啊,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姑姑姑父还好吧?你们什么时候搬回来的?这都多少年了没见了……走走,去我家,你舅舅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了呢。” 说着就伸出手要去拉女孩的手,女孩吓得紧忙往后一缩,将花盆放在地上,怒气冲冲地道:“你这个人真是古怪,我都说了不是你表妹了。” 说完从袖袋里摸出一张软纸,上面红彤彤地印着一些字,举到了陈健面前道:“看清楚了,我叫林曦,才不叫什么王语嫣。这可是户籍牌,难不成这还有假?” 陈健假装看了几眼,一拍手道:“哎呀,真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原来你却叫林曦,并不是我表妹。” 女孩儿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想太多,蹲下来就要抱那盆花,不想陈健抢先一步抱起来,堆笑道:“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想不到这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哎,等过些日子我表妹回来,你可一定帮我个忙,吓唬吓唬她。你住在哪?等她回来我好提前去找你帮这个忙。说起来还真是……你说你我素不相识,我却唐突地求你帮这个忙,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大家也算认识一场,一起去茶馆喝个茶,这花我就买了……” 女孩儿就算再不谙世事,这时候却也明白过来,呸地啐了一声,轻骂道:“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一把抢过花盆,拔腿就走。 陈健嗖的一下抢到了女孩儿面前,笑嘻嘻地道:“别走啊,咱俩这也算是相识了。正所谓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这一生的擦肩而过,咱俩不但没有擦肩而过,而且还有了这么一场误会,我看咱俩前世少说也得眼镜和眼睛的关系……” 女孩儿仰起头,一如陈健熟悉的、那种眼睛微微眯起的笑容,声音却冷冷地。 “祖先只给了我们这一次生命,哪里有什么前世?如你所言,咱夏国刚建的时候,不过几十万人口,如今却有千万之众,你这前世之说如何解释?再者,眼睛坏了的、看不清好坏东西的人,才要用眼镜。请你让开!” 陈健越发欣喜,看来这倒是没有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玩意儿,还留有前世情歌对唱的古风,正要腆着脸继续胡扯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轻咳,肩膀也被身后的张玄拉住。 抬起头,只见对面走了四个年轻人,衣着华贵,光鲜亮丽,一人腰间佩玉,另一人腰间配着一枚青铜的阳燧。 这时候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青铜阳燧既是实用品也算是一种奢侈品,阳光正盛的时候拿出来对着太阳靠着青铜的凹面镜反射阳光点火也算是颇为有气质的行为。 为首的一人冷笑道:“好啊,陈健,还真是奇了,你爸哪里来的姊妹?你又哪来的表妹?还去都城求学……你家有一个人知道学宫的门朝哪边吗?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拦阻人家女孩儿,你也算个男人?” 被这人一说,陈健脸上顿时有点红,都说邪不压正,自己还没有完全肮脏到依仗着自己老爹的身份梗着脖子去当个纨绔。 正要退让,转念一想,对面这人自己认得,和自己之前一样的玩意儿,心头不禁大怒,鸽子落在黑猪身上说猪黑也就罢了,特么的乌鸦有什么资格? 四人的父母中两官两商,为官者不得从商,这是早就定下的规矩,自然而然地官商勾结在一起。 或是主管地方安稳市场安定的,或是有个大冶铁作坊的,都是百余年的家庭。陈健和他们比起来算是暴发户子弟,对面的年轻人在学堂里就组织起了一些经营组织,吸纳的都是些官商中的子弟。 人家玩的是朗诵诗歌、讨论国事、谈谈物价市场、说说新闻、念念新出版的小册子里的新东西、用更为儒雅文质彬彬的方式玩弄女性互相交换或是勾引妇人等;陈健张玄这些人还停留在看戏、调戏、看手抄本、赛马、斗殴、好勇斗狠之类的低级趣味上,距离进入那个圈子还有至少一代人的路要走呢。 这要是被个正人君子斥责一顿,陈健也就退让了,一想咱俩都不是什么好鸟,你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迈出一步,知道对方擅长鄙视嘲弄和批判的武器,于是拿出武器的批判,抡起拳头就打。 打到附近巡逻的人过来拆开,报上各自老爹的名号,按照律法缴纳了罚款,互骂几句各自散去。 陈健上一世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如今这群人比起当年那群刚从山林里走出来的人搏斗技巧上要差了一截,意识还在倒是没吃亏。 张玄被人痛殴了两拳,但是两个人对四个也没吃亏,大喝壮哉痛快之类,浑然忘了因为什么打起来。 陈健看了看远处,那个女孩儿早已经不知去向,嘴角露出笑容,至少自己给对方留下了一个印象,总不会轻易忘掉。 “我说你什么学会打架了?我还想和你晚上去看戏呢,这也不用看了,我眼睛肿了,得去趟药铺买些火硝做冰敷上。” “哎,你爸认不认识城里主管人口的?” “怎么,你要找找那个女孩儿?” “嗯。” “那自然是认识的,那女孩儿叫什么来着?” “林曦。” “行,我回去帮你问问。” 又说了几句,约好了后天再见,各自散去。 回到家,陈斯文带着半边眼镜正在那看一本《星盘图》,看到陈健衣服被撕碎了,淡然地问道:“打架了?” “嗯。” “没动枪吧?” “没有。” “那就好。赢了?” “巡逻队去了。” “早晨给你那点钱又被罚没了?” “是。还欠了三十个铜板,明天去交。” “和谁打的?” “石磊那几个。” “说他爹,我认得他是谁?” “他爹是商务官。” “哦。” 陈斯文冲着陈健招招手,也不再多问打架的事,说道:“你过来,我给你弄了几本书你看看,别到了军校那边什么也不懂。” 陈健挪过去,跪坐在地上,翻看了一下目录,不是炮兵用的几何学,就是军需官用的统计学和代数学,要么就是步兵用的各种阵型转换。 炮兵和和军需官的还算可以,后面步兵的基本上马上就要过时了,如今迷雾还没打开,靠着长矛兵和横队火枪手打仗还能维持个三五十年。 一旦迷雾打开,最多几十年阵型里就没有长矛手这个兵种了,不看也罢。 就现在这个情况,陆军体量太大,想要变革太难,再加上家族一般、屁股上还有冒名顶替参军之类的一堆屎,从政也混不到头,靠自己上书胡诌几句根本变动不了,牵扯到太多的利益。 随意翻看了几眼,把书扔到一边,问道:“爹,我要是不去军校,承认冒名顶替这事,有什么惩罚?” “惩罚?能有什么惩罚?对我,那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甚至还可以作为迷途知返的样板,罚钱六百银。对你,强制服役,从头做起。” “这么轻?” “大家都这样,太重了也不好看。” “那我想要去海军呢?” 陈斯文歪着头,看着儿子,半天笑了。 “你?就你?懂三角吗?会认星宿吗?知道波浪和海岛的关系吗?会爬桅杆吗?会用牵星板吗?会看星图吗?” 奚落之后,陈斯文指着自己带着单边眼镜的眼睛笑问道:“知道你爹的眼睛为什么要带玻璃镜吗?” 第六章 牵星寻海,天地不骗人 “我是考上的海军学校,在船上做尉官。那时候都说地球是圆的,又有人在海岛上发现了金子,齐国又支持海盗劫掠,那时候常要出海。” “为什么当年说要环形地球的人没回来?早先算学班的那帮人就靠着日影算出来了,一圈也就八万里,三角和算数是不会骗人的。八万里,那就是爬,爬三五年也爬回来了。就因为咱们这里海浪古怪,只怕他们连三万里都没航行出去。” “我们在海上,常年要看太阳、看星盘、用牵星板看星星,不然船朝着哪边航行你都不知道,看得多了,一只眼睛就看不清楚了。海军哪是那么容易做的?” “军校里要学算数三角、船上要服众,船上可不是在陆地上,没那么多好的规矩,不听话就要挨打,否则压服不了众人。狭小的空间,跑都没地方跑,只有服从!服从!再服从!你压不服他们,他们跑到外面就能把你绑起来扔海里自己去做海盗。” “船只稍有不慎就偏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十五年前六艘船触礁沉没,又赶上大风,一千多人一个没剩下。有时候飘的远了,喝的水都臭了发绿了,那也得喝,不喝就得渴死……” 说到这,陈斯文忽然沉默了,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叹了口气道:“若只是沿着海岸打,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海盗又多,动辄有进剿的命令,哪有这么容易?” 大海的确是浪漫的,但在浪漫背后,隐藏的却是数不尽的悲苦。物极必反,也正是因为那些数不尽的悲苦之后,才酿造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惧生死的大航海的浪漫。 陈健坐直了身子,肃然道:“父亲,儿子这些天也看了不少的书,略微懂了一些航海之事。总觉得大海才是男人该去的地方,陆军便有些无趣呆板。做纨绔做的久了,难免有些无趣,也腻了,所以……” 陈斯文笑道:“你呀你,你倒是像姬夏在《梦游先祖之世》里面说的那个人一样,学书三年不成、学剑三年又不成、学那万人之敌的兵法也不成。可人家天生力能扛鼎……按说那鼎也就是祖先对大炮的称呼,就算最小的三斤炮,那也得个几百斤吧?那还用学个屁的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能不知道?” 训斥一顿,把书堆过来只让陈健去学。陈健也不多说,收起书本唯唯诺诺地离开。 等陈健离开后,陈斯文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当年也是怀揣着年轻人的梦想和热血,从为数不多的留给一般人的名额中考进了海军学堂,也盼着自己能把华夏的旗帜插到那些不知名的小岛上,也盼着天下一统不再有战乱,甚至自己或许可以立下极大的功勋将名字刻在一些可以被人瞻仰的地方。 那些年正是大海最富激情的年代,人们期待着环球航行的归来、期待着能够知道外面的世界,然而几年后什么讯息也没有传回来,又去了几波最终还是一样。 于是那些激情化为了恐惧,认为大海中或许会有比鲸鱼还要大万倍的恐怖生物。既然算数和三角还有日影不会错,那么地球仍旧是圆的,但是只怕除了华夏再也没有别的大陆了。 等到这一切情绪逐渐弥漫到整个国家的时候,人们的思想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一旦打完了齐国,再也没有敌人,不再需要军队,不再需要那些因为从军而给予政治诉求权利的穷人…… 也就是那时候,陈斯文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幻想着环行地球的年轻人,成为了一个正常的军官。 那时候曾有个诗人,描述着之后的一切:华夏会如一潭死水,富者愈富、穷者愈穷。再无军功征战的英雄,只剩唯利是图的国人。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关于人的古怪看法开始出现:有人对比了人口增长的数量,惊恐地发现总有一天华夏的人口会太多以至于盛不下,而世界只有这么大,也因而才有了按比例溺死一批穷人之类的反人类的想法。 各种党派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讨论的只有一件事:在这个已知的世界下,到底什么样的国家才是最好的。 陈斯文上过学,而且学的很不错;有过理想,而且理想曾很高大。可越是如此,在面临这种未来的、漆黑的绝望时,才会比别人更加地绝望和颓废。 从一个英俊的、即便在家中的饭桌上也穿着笔挺的、没有肩章军服、吃饭从来狼吞虎咽、连走路都练习分开大脚趾用前脚掌抓地以便适应甲板、能够闭着眼睛装填火枪的年轻军官;变成了一个颓胖的、偶尔衣衫齐整的、吃饭缓慢、能骑马就不走路、看小说比看星盘图更多的中年腐败官僚。 他不想再让儿子重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因为结局是必然的雷同,那又何必呢? 他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会改变,也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会有了可笑的、称之为梦想的、自己曾有过的东西。 欣慰之后,却只剩叹息,这东西,还不如一直就没有。 第二日晚上,陈斯文正在那看书,陈健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木头做的东西。 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块九十度角的三角板,上面标着刻度。 “你又想干什么?” “我昨天回去后,想了想牵星板其实不好,误差有些大。人举着牵星板,靠手臂相平,不是多年练习的人误差会极大。而且一共三十块牵星板,每块板至少是三度,要靠肉眼去识别北斗星附近的星图才能判断出具体的位置,所以我做了个这个。” 陈斯文皱眉道:“你懂些什么?真以为自己看了几本书就觉得什么都明白了?” 边说着,不带好气地将那块三角板拿过来,翻看了一下,和九十度角的三角板并无什么差距,只是在弧心处扣了个窟窿,上面栓了根绳子,绳子下缀着一枚铅弹。 “这什么破玩意?” “新牵星板啊。” 陈斯文哈哈地笑了起来,指着这个一个上完小学的孩子一刻钟就能敲出来的东西道:“你在和我说笑吗?” “那咱俩就试试嘛。就按地球圆周八万里来算,你算算咱们这里距离极北之地有多远。” 陈斯文大笑着合上书,回到房间摸出了一大堆桃木的、被汗水和手摩挲到已经光滑地站不上去苍蝇的三十块大小不一堆成金字塔模样的木板,和陈健一同走到了外面。 天空中的星星在夜空中极为清晰,陈斯文知道,数百年前的先贤们就知道了岁差,知道了北极星在不断地靠近极北方向,也知道如今的北极星距离正北有大约三度的偏差,甚至那些整天看星星的人用岁差移动推断出一万四千年后织女星将会出现在正北方,而那时候并不太清楚的、亮度不算太高的如今的这颗北极星将不再是北极星。 很久前葫芦架下的第一个关于星星的故事,再有一万年便会成为星空的主角,那是几百年前那些在葫芦架下听故事的人所没有想到的。 北极星不是一颗星星,是一个位置,谁在那谁就是北极星。 陈斯文看着极北的星空,将牵星板放在了地上,摇头道:“我在年轻时候就会用牵星板了,闭着眼睛也知道。若以赤道为零,这里是二十八度半,距离极北点一万三千六百六十六里。你这破东西不用算半,算出来二十八度就好了。” 话刚说完,扭身看着儿子拿着那个三角板和从弧心垂下的、仿佛盖房子吊线一样的铅弹,陈斯文脑中嗡的一下,一把夺过那个看着简单的玩具。 一个直角的扇形,一边是一条随便一个锡壶匠人就能敲打出来的锡管,将锡管对准了极北方向的北极星,从视野中找到之后,慢慢调整了一下,将锡管前面的、只露出一个小圆孔的盖子盖上,更加精确地找到北极星的位置。 然后用多年前练习牵星术和在大海上练出的、不论脚下如何晃都能纹丝不动的手臂稳定住,等到那颗自然下垂的铅弹不再晃动,用平稳的胸腔和在船上习惯的命令的语气说道:“读角。” “六十一度半。” 陈斯文吸了口气,将这个简单的小木板收起,喃喃道:“矩角减去六十一度半,那就是二十八度半……要是做的再大一些,刻出分度,倒是真能测出来三五十里的差距……也没什么用处。” “而且在海上风浪又大,这垂直的铅弹总会晃动,倒也未必准确,只是省了练手平牵星的苦功了。” 嘴上虽是这样说,心中却不免兴奋,说到底这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手可能会骗人,甚至眼睛也会骗人,明明不是平的却以为是平的。 唯独铅弹下垂带动的棉线不会骗人,就是指向脚下的大地,和站住的地方理论上的水平成矩角。 最有经验的船员可以让人在手臂上放一碗水,碗里的水四平八稳绝不会倾斜,甚至可以用对星盘图的了解,不用牵星板也能大致估算出此时的南北位置。 可是这东西……只需要两个上过学的孩子拿着就行,只要一个认识数,另一个会做九十之内的加减法。 吊线,从很古老的时候就在用,如今盖房子还是在用,但就用一枚铅弹和棉线组合在一起,却代替了航海员三年联系手臂伸平的苦功。 陈斯文正自惊诧的时候,又听到:“父亲,这铅弹的确会因为船只摆动而抖动,若是能够做出一样东西,不靠手臂而是靠天地间不可能改变的道理来确定角度,能不能直接靠这个混进海军特招为海军军校的学生?” “天地间不可改变的道理?” “对。” “若真能做出来,使用方便,那么真的不用行贿就能去!” 第七章 最难的第一桶金 “只是做出来需要一些钱啊。” 陈斯文瞥了一眼陈健,又看看手中的量角器,啧了一声道:“你不会是没钱花了,从别人那学到了这个,到我这里来骗钱花吧?” 陈健急忙摇头,连番解释,陈斯文这才半信半疑,问道:“要多少?” “找人磨玻璃镜多少钱?还有玻璃镜子、最好的表匠或是锁匠……” 才说到这,陈斯文就赶忙摇头。 “太多了,我拿不出。我的钱都在股里,每年货船的分红也不算太多。你别看你爹我收人回扣,可回扣是一回事,但也不能靠着这个官职直接分干股啊,这是大事,那是小事。” “没有钱,就什么事都办不成呗?” 陈斯文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要看你想办多大的事,也要看你自己的奋斗。就算是最好的学堂、太学或是学宫,也留出了一半的名额给没有钱而又学的特别好的,大家都会用枪,把路堵死那是要出大事的。” “钱啊,是个好东西。你知道那些原来的侯伯封国的人怎么说咱们吗?除了钱,什么都不认,禽兽……原来在他们那里,曾经教书开蒙的人是受人尊重的、高尚的职业。可在咱们这边,什么神圣、什么高尚……通通扔到一边,就是很简单的拿钱劳作。” “不说这个,就说衣食住行。一个银币重约一两,在钱庄严格规定是换三百个铜子。能买四百斤米,八斤棉花……看起来很多,实际上呢?” “一艘从北边煤矿朝南跨海运煤、回去运米的海船,载重三百方水也就是六十万斤,在船厂中造出来要四千五百个银币。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买不起一艘三百方的大船,可是咱们闽城个人独有的这样的大船七十多艘。” “他们从这里运上茶叶丝绸,到都城换为铁器、粮食、火药、棉布,再往北去荒凉的寒地,换成造船的木材、毛皮……这一趟就能赚多少呢?我也知道这样赚钱,但我买不起船,只能看着眼馋,又有什么办法?” “我那点钱才在一艘船里占五分之一。你要是就找个一般的锁匠、表匠,钱我拿得出。但是你一开口就是最好的锁匠、表匠……我可没这么多钱。几年前你也知道,手里倒是有些钱,但是北边荒漠里说发现了金子,这边募集了些钱我也参了股,但结果就是一小片矿层,我那点钱全折进去了。” 他倒不是很在意,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苦恼过之后也都成了过眼云烟,缥缈而散。 然而作为父亲,说了这些话后,重重地拍了一下陈健的肩膀。 “儿子,年轻人有梦想是好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我也年轻过,所以我只想告诉你,梦想不要太远,因为你做不到。” “幻想着去看看外面的大海,固然很好,当然很大。可是……前几次出海都失败了,如今就算是学宫里那些贤人祠上留名的人,也不要想着可以说动议事会再一次弄出几百人扔进无边的迷雾中。” “唯一的办法只有靠钱,靠自己、靠雇佣。因为没有大商人会资助这种明显会失败的事,更不会有人把钱投入这种明显亏本的事情中。王……就算你是王,也说不动别人。” “十艘船,至少五万银币。四百名不要命的水手,有很多,只有你留下足够的钱给他们的孩子,这又需要四万银币。缆绳、帆布,备用的食物、水桶、大炮、火枪、火药……又要两万银币。” “这是最少的。如果你把命看成一文不值的话,一共要十一万银币。” “你知道你离十一万银币有多远吗?就像是水手……和一个文质彬彬滴酒不沾从不骂人的谦谦君子一样远。” 陈斯文笑了笑,最后说道:“所以,如果你的梦想真的是想去大海外面看看,那么现在就绝了这个梦想,好好去陆军做个军需官。如果你真的喜欢大海,喜欢船只,想要在最后一战中得到功勋,那么就要做最危险的事,只有最危险的事才能得到最高的荣耀和功勋。” 听着这么一番老成之言,陈健心头也大抵明白过来。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装着很多东西,或许可以换钱,但现在他不再是统领万人的姬夏,而只是一个因为几千个银币头疼的人。 社会分工的剧烈,已经让他泯然众人,至少那些小册子上已经有他看不太懂的东西了,甚至就算看懂了,那也换不来钱。 一切的想法要付诸实践,只能靠钱变成钱,而最难的就是生钱的钱,也就是第一桶金。 况且从书商那里陈健感觉,这里还有残留的行会制度,很多东西如果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到头来可能会死无全尸。 譬如新的织布机,陈健觉得自己敢弄出来,那么第二天自己就会一点棉纱都买不到——利益均沾,那又是资本为王,自己又拿什么和别人去争呢?况且也弄不出来,没有制表匠、锁匠、铁匠的帮忙,知识不可能变为技术,而这个过程又需要钱。 于是看似最简单的第一桶金,反而成了最难跨过的那一步:假入我能飞,我可以飞到月球。可难的不是飞到月球,而是我能飞。 琢磨了一番,陈健觉得或可走官商勾结的路子,或是趁着对齐的最后一战在军中搂一笔钱,带兵抢劫? 于是问道:“父亲,倘若我要进入了海军,最快的升迁路线是什么?” “钱、权,只能给你铺平到军校的路。之后的路,总要做出些事的,否则太多人盯着。在海军,最容易升迁的尉官路线……就是去纵火船。” “纵火船?” “对。如今的大炮,根本打不沉一艘船。炮弹动辄穿过船体,砸出个透亮的窟窿,但是船只照样跑。接舷、跳帮、火枪对射……这些都比不过纵火船,就是死亡率高点。” “多高?” “火枪手排头兵拿着后排士兵两倍的军饷,纵火船的船员拿四倍普通水手的,你算算吧。杨帆、借风、绕开敌人的弹幕和火炮,确信可以冲向敌人战舰的时候,点火,撑船逃走。运气好,弄掉对面一艘大舰,自己还没被打死,少尉变上尉。一步快、步步快,熬的我这个岁数,也就是个校官了。” 陈健还想说点什么,比如接舷跳帮马上就要过时了……可是转念一想,说这些毫无意义。 既然只剩一个齐国要打,打完整个“世界”都安宁了,那么花大钱去改变成熟的体系、去运用一个无名小卒提出的未经验证的东西,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父子两个已经相顾无言,各自长叹一声不再说这些事,陈斯文只叫陈健回去再想想,不要这么异想天开。 脚踏实地一些免得心飞的太高身子却太矮,到头来无端生出许多郁悔。 回到房间的陈健郁郁不乐,前世时候一条渔网振臂一呼就能从者如云,如今一条渔网价值一百三十个铜子。 第二日一早,发现床头多出来几个银币,补交完罚款,便花了钱去了藏书馆,翻阅着一堆堆的旧书。要了解一个世界,没有什么比泡藏书馆更便捷的方式。 连续看了七八天,脑袋里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想到一个好的办法。 这一日已是六月初三,原本热的厉害的天终于有了些阴凉,从海上吹来的风带着一股雨的味道。 陈健躺在床上,翻看着一本新买来的书,里面有几个明显是因为活字弄错了顺序的错句,下意识地拿起了用松香裹着的石墨笔芯,插进了木笔杆中,顺势画了个对调号。 只是心中烦躁,难免笔力便重了些,竟戳的断了,心中更加烦闷,将笔一扔便要睡去。 不想外面却传来脚步声,眼圈已经消肿的张玄进门便说道:“你这些天去了哪里?找你都不在。” “看书。” 扬了扬书本,张玄看了一眼笑道:“三五日不见,竟然转了性了。这世上的怪事可真是不少。” 陈健坐起来,将书放到床头,问道:“我让你帮我办的事情办好没有?” “那个女孩?” “对啊。” “哎呀,等着吧,哪里那么容易?我今天找你来,是找你去看戏的。有一出新戏,今晚上首演,就在戏院。这可是石大家的新作,三五年才有一出。若是不去,那以后和人说话就更难了,人家一谈咱俩就只能在那嘿嘿笑,却还要装出他们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又不好说自己没看过。” 陈健应了一声,取了油纸伞,也懒得问这孙大家到底叫孙什么,既是大家那应该也是圈中翘楚,去看看也好。 街上风已稍大,可是却挡不住那些去看新戏的人,戏院附近早已是聚满了人,也算是市民生活的小缩影。附近一排卖着各色吃食的小贩,或是挑着担子,或是在街头支起的泥铺上摆着各色货物。 几个小孩伸着手问小贩们要钱,那些泥坯做的摊铺都是孩子们在早晨垒起来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商贩们要用便要给出几个铜子,讨个好话,也不在乎给孩子买吃食的几个铜子,再者也不可能背着摊铺到处跑,这里又不能是永久的否则影响车马通行。 远处的一辆马车上,有人指着陈健和张玄,小声道:“他俩也来了。” “他俩太粗俗,只知道抡拳头,不去招惹他们,免得不痛快。” 另一人看了一眼,轻蔑笑道:“何必抡拳头?我倒有个办法,倒要看看这两人的笑话。” 第八章 这里还是有历史的 几人商量了一番,便已议定。 陈健也不知晓,只和张玄入场,抬头看了看这一栋尚算恢弘的建筑,四周的墙壁故意弄的凹凸不平,显然已经知晓了回声的影响。 幕台上用的是蜡烛照明,锡箔作为舞台侧面的装饰,还有些此时尚算昂贵的汞齐锡镜子。 剧院一方面有城邑税务维护,另一方面也是由富裕的市民阶层提供一部分钱。既是让人欢笑忧愁的剧院,也是用来展示各自政治诉求舆论宣传的地方。 各种道具也都走的是真实路线,一些曾经侯伯封国的小贵族们无以为生时,也会把祖上流传下来的盔甲、衣服、兵器、器皿等东西租赁出来,保持着最后的一丝尊严没有卖掉。 击鼓吹笛或是需要和声的,身上披着树叶或是别的东西,背对着人群当做背景。 里面的空气并不好,而且到处是火灾隐患,这么多人的戏院中全都是明火,各种油料蜡烛燃烧的味道有些刺鼻。 但这些并不能阻挡市民阶层的热情,为数不多的可以雅俗共赏的戏剧算是一种不错的、略微有情调的夜生活。普遍的高识字率也促使这种活动更加深入人心。 人群逐渐安静,等到乐声响起的时候,只剩下舞台上的声响,时不时传来一阵掌声。 从戏剧上大体能看出来这个时代的价值取向:人们既歌颂时代的进步,歌颂人的力量,同时又有一些对道德水平不断下降、唯利是图的反思。 不只是这一幕,此时很多戏剧的总体风格也都是这样的,人们没有忘记对真善美的追求,很多正面人物都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聪明、优雅、博学、善良、机制、勇武而又富有同情心,集一人身上。越是缺什么越要塑造什么,颇有一番在民间舆论中自发做有德君子的取向,很多都是怀念很久前建国之初众人一致纷争较少时候的故事,很是掀起了一股人人做君子的道德回流,也算作物欲横流人本至上时代的一道清流。 舞台上的很多动作和穿着刻意保留着狂放的风格,大体是一种复古的思潮,只不过夏国建国之初就有历史,少了很多可以想象的故事,多少有些无趣。 大体上这就是一幕皆大欢喜的剧作,其中不乏一些让人捧腹大笑的对唯利是图这种事的辛辣讽刺。 小人物的挣扎、坏人的无耻、小人物的奋斗、坏人的压制、借由法律的漏洞的压榨、最后再由贤明、正直、善良的官员出场,明察秋毫,赶走坏人。小人物也通过自己的奋斗成功,并在成功之后发誓做一个善良正直的好人。 落幕之后,响起了一连串的掌声,人们纷纷讨论着一个善良的人或许比冰冷的法律更好,并对其中很多的细节连番称赞。 离开戏院的时候,风已经有些大了,好在并不曾下雨,油纸伞也不用撑起来。 正要回去的时候,有半生不熟的人偶遇了张玄和陈健,闲聊了几句后,只说这一次的演出大获成功,明天会有一个宴会,城中的很多上层的年轻人都会参加,问两人去不去。 张玄当即连忙点头,这个圈子他想要挤进去还是很难的,他家虽然富裕起来了,但只是一代人,距离那种家学渊源的圈子还有两代人的距离要走。 并且这种圈子里会有很多人,整个城邑的一些事情都会提前知晓,彼此交流,顺带着联络一番彼此的感情,间或能够邂逅一番君子淑女的爱情。 陈健也没多想,觉得多认识些人还是有好处的,能够混进去那种圈子是很多人的梦想,不止是情调格调,更重要的是人脉。 说到底还是沾了父辈的光,陈健和张玄都属于这个圈子的边缘,可能进去也可能进不去。 第二日傍晚,天色更暗,风渐大,在家中吃了些饭食以免去了后如饿死鬼一样不雅,换了最好的衣衫,去了宴会之处。 那是城边缘的一处大宅,外面停着很多马车和马匹,自有人在那负责看管马匹,即便再近也没有步行前来的。 比起那些装饰华历的马车,陈健的单马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不过负责看马的人仍旧一脸笑容,礼节有度,能进这庭院的都不是看马的人有资格鄙视的。 进去后问了姓名,自有人安排,一溜小方桌,地上一个蒲团,各自跪坐在地,虽不说是钟鸣鼎食,却也有人吹奏乐曲。 陈健被安排在很靠后的位置,跪坐下来,前面的方桌上一双银箸,酒壶瓷盏儿,各色餐食。 逡巡一圈,里面还是有不少认得的,但是交往都不深,有男有女,并没有太多的约束。 每个人之间间隔两尺,个人一桌,烛台摇曳,无需剪烛,昂贵的玻璃窗外天色已暗,风声偶起如枭。 过得片刻,一中年人从后面走出,正是之前那幕戏的作家,孙湛、孙义仍。 众人便都站起,恭贺了一番。 “义仍先生这一出戏大获成功,只怕不日也将会在都城流传,又有一幕天下皆知的戏剧了。” “义仍先生安坐。” …… 一阵恭维之后,便坐了左席,除了他之外都是年轻人,也就不必虚让推辞。 陈健抬头看了看,这人三十多岁,面露笑容,一抹长髯微动。 众人敬了杯酒,陈健也有学有样,片刻间丝竹之音渐起,声音渐淡,若有若无,只是为了掩盖外面的风声。 这是正宴,正宴之后自有小宴,彼此交流,只不过正宴是需要一个主角的,主角自然就是坐在左首之人。小宴便宽松的多,各自聚成小圈子闲聊讨论,彼此认识攀谈,先问爹妈祖父母,拉拉关系,介绍一番。 陈健看着四周,琢磨着官商勾结或是找人支持的讨论,回忆着这些半生不熟的人哪个对自己有用,到时候难免要拉下脸来巴结一番。 这时,一个陈健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看正是前几日和自己掐架的石磊。 “诸位,义仍先生这一幕戏,当真是雅俗共赏。俗人只看其中欢笑悲愁,咱们却看出其中用典之多、丝弦之韵、节奏之合。今日既是恭贺义仍先生,不妨大家便说说其中的好处,我呢就先抛砖引玉。” “义仍先生这一幕戏,第三节之初,便化用了当年卫僖侯与重臣的交谈,那是华历二三七年,其时卫侯……” 他说了一番,众人等他说完也都喝了声彩,自有下一个人接下去,或是用赞诗或是用典故,再不济地也评论一番其中好坏。 陈健听得迷迷糊糊,唯独能够听懂的就是卫僖侯这三个字,他当然不认识,那时候自己都死了百十年了,不过光从这个谥号上就能看出来这厮不是什么好鸟。 前世瞎学弄出了一套谥号规定,他又记不得许多,只好自己编造各种,反正这个僖字不是什么好谥。当然这玩意也不准有时候也是专门为了恶心人的:比如真正历史中辫子军复辟的张勋,那谥号竟然用的和砍杀金鞑的岳鹏举一样的忠武,这其中只怕就是为了专门恶心人的。 只可惜除了这个谥号之外,陈健对他们说的东西一点都听不懂,五百年总有些典故的,问题是对他而言这些典故一片空白,很多丝弦鼓乐的赞美也是他根本不懂的。 年轻人们各自称赞了一番,孙湛捋着胡须面带微笑,很是满意,偶尔说的一些隐晦的少见的典故,孙湛还会暂一句这年轻人博闻强识之类。 很快轮到了张玄,张玄懵懂懂地站起来,憋了半天只说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这几个字说完,整个厅堂中轰然大笑,几个女孩子笑的前仰后合。 张玄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面如猪肝,火辣辣地。他家富了不过一代,很多东西那是需要从小培养的,虽然他学习不错,但那是算术统计之类的法子,平日的空闲时间也没怎么用在丰富自己的学识上,此时闹出了个大笑话。 众人笑声中,孙湛作为主客只好出来解围,笑道:“年轻人说的不错,写戏之人,当然是以好看为上。若是不好看,那典故再多、丝弦再美,终究还是落了下成……” 张玄红着脸坐下去,只恨不得地上有缝以便自己钻进去,恶狠狠地看了远处的石磊一眼,心中懊悔不已,他这才明白打人哪里非要用拳头呢? 石磊自是感觉到了张玄恶狠狠的目光,却毫不在意,这种事要做就要做的很绝。自此之后,即便这人再混进这个圈子,众人想起的也都是今晚上的这番“这戏挺好看”的话。 他半举着酒盏,笑吟吟地看了陈健一眼,想想前几天身上挨的几拳,再想想陈健之前顽劣的名声,心说经此一事,你便是用尽混身解数也难以挽回名声了。 其实未必所有人都是知晓这么多的,但是在宴会之前主题都已经提前告诉了,自有人负责寻找些话题,不过对于圈子之外却想挤进来的人,大家自然会想办法排挤掉。 席上的笑声逐渐安静下来,又有几人说了些润滑的话,随后又有人说了些那些故事,渐渐轮到了陈健这边。 陈健此时也是看明白了,再看看远处,几双不怀好意地目光盯着自己,显然都在盼着看他的笑话。 而且是很大的笑话,因为“这戏挺好看的”已经被人抢先用了。 那几人想到这暗暗将酒杯放下,只怕一会笑起来的时候喷出酒雾,盼着陈健左首的那人说完,齐齐看着陈健。 第九章 暗流 知道内幕的都绷紧了腹肌做好了笑的准备,为了预防抽筋还先揉了揉,准备回去讲讲今晚上发生的两起笑话。 陈健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心里暗骂我上你大爷,嘴上却如同撑了一个晾衣架一样保持着微笑,心里剧烈地翻腾着。 孙湛并不明白状况,看到陈健的表情有些僵硬,还做了个鼓励的表情。 “我觉得……真的挺好的。” 好半天,陈健也憋出来这么一句,那些早已准备好的人立刻用高八度的煽动性的笑声笑了起来,一人还捂着肚子,手指指着陈健,竟有无言以对唯余狂笑的意境。 张玄把头缩了起来,心里悔恨不已,只盼着早点离开;石磊等人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一人笑道:“好一个真的挺好的,哈哈哈……” 孙湛也有些无语,之前调和的话已经说过一遍了,饶是他饱读文章,此时竟然想不出一句可以化解尴尬的话。 然而在众人的笑声中,陈健忽然起身迈步走到了席间,石磊等人以为他又要抡拳头,难免有些惧怕,急忙喊道:“陈健!你要干什么?” 陈健却不打话,又看了一眼孙湛,心中已有计较。 在众人茫然地目光中,陈健来到众人中间,朝着孙湛行了一礼,大声道:“义仍先生的戏的确很好,我想不出更简单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幕戏。这不仅仅是一幕戏,更包含了义仍先生的抱负在其中。” “就如义仍先生画了一头春耕之牛,若只看到点缀的绿草红花、飞蝶虫蚁,却忽略了牛本身的厚重、雄壮、孺劳,那岂不是忽略了牛本身吗?我刚才沉默无言,正是因为仍旧沉浸在了那幕戏的故事中难以自拔。”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这番话算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分明是在说这些人只看到细枝末节,根本忽略了戏本身。 几个人忍不住骂道:“你这话说的,你又看透了多少呢?” 哗然中,孙湛却笑着摆摆手道:“让他说说看嘛,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 “陈健。无字。” “陈健……嗯。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对啊,说的半天看似有理,但你却什么都没说,说说看啊。” “就是!” 众人焦躁的声音中,陈健暗暗吸了口气,酝酿了一番感情,故作神秘地看着窗外的黑暗,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 许久,他开口问道:“诸位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众人不解,纷纷回道:“哪有什么?无非就是外面的风声,暴风雨要来了。” 陈健摇摇头,故作高深地说道:“我听到了义仍先生那一幕戏中的主角在压抑中的呐喊,看到了戏中的主角不惧怕那些黑暗在风雨雷电中寻找光明。” “生活的不幸、坏人的无耻,让他的生活一片漆黑。可他没有绝望,也没有像别人一样瑟缩在黑暗中,而是站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与这黑暗抗衡,因为他相信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黑暗所压抑不住的。” “尤其是第二幕中,主角身边的亲人离去、爱人横死、一无所有的时候,他面对着外面的风雨的那一幕独白,更是让我看到了比舞台更为广阔的天地。” “即便只有幕台以为天地、即便只有鼓乐作为风雨,可我却仿佛看到那黑暗的云一点点压下来,万里之厚竟要压垮一切。” “可主角没有退缩,而是举起了自己的刀剑,明知道不可能,却妄图劈开这一层压抑的黑幕,不会因为狂风退缩,不会因为雷电惊惧。” “在别人都以为雷电、暴风是乌云帮凶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一切。” “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别人都睡着了,别人都害怕了,别人都放弃了与黑暗与名誉的抵抗。” “他却为狂风欢呼,为闪电欢笑。” “因为这风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尘,吹走一些沙石,甚至吹散那些黑暗。” “因为这电至少可以照亮前行的路,带来一丝光明,甚至劈开无边的云。” “因为他知道,当这一切折磨与黑暗过去的时候,当正义与善良的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一切狂风雷暴都会消散,而这些暂时的风雨只是为了迎接光明不得不经受的命运。” “这让我想到了一种咱们海边常见的鸟儿,就是这样的天气,就是狂风卷积着乌云的时候,唯有它在大海上高傲的翱翔……” “……”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因为它知道,风雨之后,玉宇澄清。” 带着符合年轻人的热血、掩去了前一世的老成,陈健用饱含着情感的话喊出了最后的宣言,应和着外面阵阵的雷声与破空的紫电,竟压得众人无声。 终究,这些听众都是容易被感情煽动起的年轻人,听到陈健最后爆发出的呼喊后,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们生活优越,受过良好的教育,接受过很多新颖的思潮,见证过底层的苦难,也有着自己的善良。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年轻,血还未冷,还有一丝对世界的幻想与对自身的反思,也渴望着国家的变革,对于不久前北方发起的失地民群众运动多少有些支持。 几个女孩子茫茫地看着陈健,心中砰砰地跳,陈健之前什么模样他们略有耳闻,这种巨大的反差却让原本的丑陋变为了如今激情四射的衬托。 赞美声中,石磊等人彻底傻掉了,他们不敢相信这番激昂的言辞竟然会从陈健的嘴里说出。 “怎么可能……他从哪里抄来的这些话?” 这些话虽然古怪,虽然通俗,却有一种让人站起来叫喊的力量在其中。可这些话不该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 几个人侧身看了看端坐的孙湛,竟然也在那点头微笑,颇为赞赏。 至于那些不太了解陈健的人,则交头接耳地询问着身旁的人这是谁…… 众人都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已经选出了今天最出风头的年轻人的时候,陈健却又张开了口。 有了之前的点缀,这一次不再有嘘声,而是给他创造了一个安静的环境。可陈健却是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用一种老气横秋地语气说道:“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另一个细节。” “等到那个善良的司法官出现之后,正义与善良的太阳普照着大地,主角赚到了钱、击败了邪恶,最后做了很多善事。” “在黑暗中,他为狂风与雷电欢呼。” “而在太阳之下,他却会建起挡风的墙、遮雷的屋,他相信当有一个可以照耀一切的太阳的时候,风与电都不再需要,而每个人要做的,就是歌颂这太阳,期待着自己即便成不了太阳,也要成为一支摇曳的、驱散黑暗的烛火。” “可以看出,义仍先生既对之前北边发生的一些群众运动表示支持,对他们施压改变了一些极为不合理的法律表示了盛赞。” “可是义仍先生又认为,等到太阳出现之后,那些风暴雷电之类的运动又会损害已有的一切,重新带来无边的黑暗、滔天的洪水,所以义仍先生又对这种群众运动表示了忧虑和恐惧。” “义仍先生内心必然是矛盾的,看到了黑暗却不知道该怎么拨开,又惧怕姬夏当年说的让人民去争取一切的说法,只能寄希望于太阳出现、圣人降临。” “我还注意到,义仍先生的这幕戏,整体框架还是延续很久之前夏国初建之时那些戏剧的结构,由此可以看出,义仍先生是一个怀念古典时代的人。或许在义仍先生的内心,是期待着一个建国之初,集睿智、勇武、远见、博爱的王,带领着族群走上太阳普照的光明的未来。” “戏中帮助了主角战胜了坏人的那个司法官,就是一种象征。义仍先生希望有这样一个人站出来,即便拥有无上的权利、即便毁灭了法律不准终身执政的约定,只要能够完善一切善良、拨开一切黑暗,那么甚至可以破坏*规,因为法律肯定会有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处……” 陈健就差指着鼻子骂他妄想着圣人复出、鼓吹君主制和无限集权青天大老爷、认为人民愚蠢必须要有人控制和拯救、或是已经是暗中支持某个郡守之类做这个妄图争权的野心家的鼓吹者了。 然而他说的比较隐晦,听上去只有看似极为冷静理性地评论。 毕竟陈健那也是学过语文的人,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都能头头是道地说出几种观点,更何况这种文艺中年明显的苦闷彷徨。 一时间,席上静寂无声,几个思想颇为激进的年轻人回味着这种新奇地说法,再想想之前看到的戏台上的一幕幕,竟然越想越有道理,竟像是说出了他们心中原本就有、却无法系统地用言语总结出的话。 他们都是吃饱了撑的年轻人,家中条件优越,又处在这样一个看似平稳实则思想激荡的年代。他们是经典的多余人,内心带着旧时代的善良,却在新时代找不到善良的出路;他们经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又觉得高人一等;他们知晓底层的苦难,却又担心底层的反抗将她们一同埋葬…… 孙湛的梦想未必是他们的梦想,可孙湛的苦闷却是他们的苦闷,她们从未想过有人用如此直白的话将她们所期盼的与惧怕的一切说出来。 几个人悄悄看了一眼孙湛,担心陈健作为一个年轻人,最后一番颇有些评判的话语会引起他的不快。 孙湛手中捏着一个酒盏,看似淡然,心中却对陈健最后的那番话不得不接受。 他的确渴望绝对的王权,尤其颂扬过一些北边之前的侯伯国一些开明的君主以及夏国建国时的绝对王权。 某地的郡守是很有可能进入决策圈的最年轻的政治新星,在那里展开了一系列地复古运动,取得了一些成效,也因而让孙湛看到了一种解决社会矛盾的希望——绝对理性、公平、善良的王,拥有极大的权利,或许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孙湛认为,财产选举权是合理的,他觉得普通人是愚蠢的短视的,而有钱有一定的财产才能拥有理性。 可是他又发现,法律操控在这些人的手中,并没有解决一些他看不惯的丑陋,但又害怕底层人毁掉一切。 于是苦闷中他与那位年轻的政治新星成为了朋友,开始思索一个绝对王权下的完美世界,至少那样可以打压一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作坊主。 马上一切战争都要结束了,外面的世界也基本确定不存在,那么将来会怎么样?孙湛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药丸。 因而这种造势早已经开始,用的润物细无声的办法,可却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言道破。 一切的历史都是现在,一切追忆古典的美好也不过是将古典的尸骨扒出来重新粉饰。 可是很显然对面那个年轻人并不认同,甚至隐隐提出了批评。 更让孙湛感觉古怪的是,明明对面只是个年轻人,明明只是刻意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出来,可却让他觉得似乎真的有那种岁月沉淀的底蕴。 好半天,孙湛放下了酒盏,在众人压抑的等待中,带头拍了拍手算是认同了陈健的意见,给予了这个年轻人极大的认可,甚至在掌声中自己还回味了一番那篇关于海燕的独白,越发喜欢,即便不认同这种暴风雨摧毁一切重又新生的可怕。 于是站起身,来到了陈健身前,陈健急忙行礼。 “年轻人,你说的倒是很有意思。” “义仍先生勿怪,我只是个年轻人,脑袋一热便胡说了些。平时我也很喜欢戏剧,甚至也曾写过一些……” 这话一出,刚刚对陈健有些赞扬的人纷纷感到一阵恶心,均想:“你喜欢戏剧?我们怎么不知道?反倒是知道你喜欢评论戏剧中那个女人长得好看!还写戏剧?你读过几本书啊?” 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孙湛却不知道陈健之前的秉性,奇道:“是吗?若是有时间,不妨拿给我看看,交流一番,即便我教不了你,倒也可以带你去见见别人。” 不少人一听这话,忍不住有些嫉妒,戏剧家很容易获得足够的名望被人尊重,尤其是孙湛是戏剧大家,若是能够得到他的提点,就算不能成为剧作家,便是日后在上流社会也有一番吹嘘的资本: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得到孙湛这样人的认同。 然而陈健的回答让这群略微惊诧羡慕的人大跌眼镜。 陈健腆着脸,真诚地问道:“义仍先生,倘若我写了个好剧本,演出的很成功,能赚多少钱呢?就像您这一出戏,您能分到多少银币?” 第十章 努力活着 “什么?” 孙湛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又问了一遍,陈健却还是用刚才的语气真诚地问道:“我说,能赚多少钱?” 这一次周围顿时响起了笑声,连孙湛自己也笑了,摇头道:“赚不到多少。” 陈健略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说的太死,一时间略微有些尴尬。 好在有人站出来又说了些别的,拘谨正规的大宴就算是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年轻男女更喜欢的自由的小宴了。 不时有人聚过了和陈健说话,陈健也礼貌地回应。 片刻后张玄凑过来,轻拍了一下陈健的肩膀道:“厉害啊,你这是从哪抄的?今晚上可有不少女孩子会和你闲聊,你可别说漏了。” 陈健看了看四周莺莺燕燕地女孩子,问道:“这些女孩子里,谁家里最有钱?而且爸妈特老快要……那啥的。” “那啥?” “老死!” “你想干什么?” 陈健半开着玩笑道:“勾搭一番,结婚,等岳父母一死继承财产啊。” 张玄只当开玩笑,笑着说了几句顽话,便坐在一旁借着陈健与那些女孩子闲聊起来。 陈健撇撇嘴,心里却没把这事当成玩笑,这恐怕是最为便捷的一个办法了。靠着前世的见识,勾搭个伤春悲秋的女孩儿,骗上一笔钱当第一桶金,顺带着挤进这个圈子,弄出个关系网。 之前被人弄到坑里看笑话,依着陈健没经过上一世磨砺之前的脾气,做法简单粗暴起身扭头就走。 无欲则刚,既然不想进入这个圈子,那么自然可以做的极为粗犷豪气。然而这一世无欲则刚这四个字已经离他太远,这几天的思索让他确定了自己在这一世要做一个官商勾结的大资本家,这一世暂时不要去弄暴力革命或是去搞社会运动,别错过了外面的精彩。 既然想要官商勾结,那就不得不走进这个圈子。 很简单,譬如如今他所能够想到的一种赚钱的、时代技术可以支撑的轧花机来说,倘若不进入这个圈子,根本赚不到钱。 这个国家的劳作者是雇工不是奴隶,资本虽然强大但是还有权利制约。既然雇工是人,那么就很容易被资本所操控。 如今还是手工剥棉,一天一两斤棉花;简单的轧花机一旦出现,一天可以剥四五十斤棉花,相当于一个人干五十个人的活,那么四十九个人就没事做了。 若是奴隶,自然好说。奴隶不会反抗机器,但早期的、斗争经验不成熟的工人会。资本不会反抗机器,但资本家会坑死不是自己的机器的主人并变为自己的。 长久来看,轧花机出现、剥棉工失业、棉花种植面积扩大、剥棉工转行干别的、纺织业再度发展,这是好事。 可对于个人而言,并非如此。即便此时有专利保护的法律,自己生产仍旧是最赚钱的。如果挤进了这个圈子,募集股本,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应对可能的工人反对和外部资本倾轧,大家都会笑呵呵的。倘若挤不进这个圈子,专利摆上去,这群人就会把价格压倒极低,逼着陈健卖掉。 倘若陈健坚持,那么很快闽城的剥棉工就会被那些人用钱掌控的舆论鼓动起来,千人反对,冲进来砸毁机器,再雇佣几个人暗地里砸死自己也未必不可能。人一死,自然什么都解决了,那些被利用的工人也会被更为庞大的资本碾压的骨渣都不剩。 再者就这种简单的机器,专利这东西是有漏洞可钻的。比如陈健是齿轮传动,人家改成皮带传动的,那么到底算不算违反专利就在于陈健的关系硬不硬,有没有足够的钱。 一个人可以和千人作对,甚至可以和全国的七万剥棉工作对,前提在于有至少几十万枚银币,有复杂而有效的关系网,有足够的名声……没有的话,资本吃人不是随便说说的,也不只是只吃工人,而是互相吞噬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弄出一个严密的关系网,挤进圈子而不是另起炉灶,必要的时候还需要雇人在剥棉工反对的时候藏在里面制造流血,以便让军队有借口开枪镇压,这些都需要各个方面的人际关系来帮忙。 心里这样盘算着,旁敲侧击地和几个人闲聊,问出来最容易得手的几个女孩子的家世背景,暗暗拟定了几个目标。 他也不着急,而是用尽了手段展示着自己之前从未有过的正人君子的形象,时不时说一些趣闻,偶尔说一些听起来挺唬人的东西。 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陈健无疑成为了这次宴会中最为让人惊奇的一个人,一改以往的形象,顺带着抄了几首暧昧的小诗送给几个准备下手的女孩,弄的自己好像之前是故意的玩世不恭。 几天后,风雨终歇,张玄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让我帮你问的那个女孩子找到了,家在城南外。不过家里可没什么钱。” 陈健问清楚了,谢过张玄,骑着马走在还有些泥泞的道路上,去了城南。 一所干净的木屋子矗立在郊外,外面是一圈木栅栏,占地不小,地里种着各种花朵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 刚刚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木板屋有些破损。 朝里面看了一下,一个女孩儿背对着他,正从屋子里一盆盆地往外搬着之前卖的那种花朵,摆放在阳光下。 女孩儿大约是累了,站在那喘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回头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陈健。 “要帮忙吗?” 林曦一眼认出了陈健,前些天码头上的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关键是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搭讪方式。 不论好坏,总归是记住了这个叫陈健的家伙。 面对问题,她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了屋子,半天出来,拿着一支短小的燧发手枪,不算太熟练地用通条将火药装好,安上燧石,放在了放花盆的木板上,然后才冲着栅栏外的陈健喊道:“谢谢你啦,你真是个好人。” 陈健笑着下了马,将马拴在栅栏外的一株树上,径直走了进去,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跟在林曦的后面进了旁边的木板屋,将里面一排排的花朝外搬运。 两个人一直没说话,陈健细细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女孩子头发上散出的味道,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短火枪,耸了耸肩。 一共七百多盆同样的花朵,长势极好,看得出照顾的很仔细。 快要搬完的时候,陈健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因由问道:“这花叫什么?我怎么不曾见过?” “君子兰。” “啥?这可不是君子兰。”陈健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林曦扭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说道:“真是怪了,难不成还有第二种君子兰?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学百草,《百草集》也看过几遍,从未有第二种花叫这个名字。这花是父亲起的名字,说叶片如剑、花红如火,剑中自有赤心宛若君子,其嗅如兰淡雅怡人,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难不成《百草集》又修订了?” 陈健尴尬地挠挠头,笑道:“其实我没看过什么百草集,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古怪。” “凡事总要有名。难道你叫陈健就不古怪?蛇之所以叫蛇,还不是人给起的名字?” “那倒也是。” 陈健被呛的没法回答,又帮着搬完了花盆,抬头看了看屋顶上被风雨吹坏的瓦片,问道:“有梯子吗?” 林曦打量了一番陈健,忍不住问道:“你会做这种事?小心掉下来。” “放心吧,我虽然有点想要和你套近乎的想法,但也没想着把命搭上。” 林曦咯咯地笑了,指着远处道:“那里有截木梯,屋子漏雨好些天了,若是你能帮着修好,那真要谢谢你了。” 搬过梯子,又找了一些工具,熟练地爬了上去,双腿分开叉坐在屋脊上,冲着林曦喊道:“把铁锔子扔过来一个,这椽子烂了,我接上一截。” “什么?” “就是那种弯弯的铁,两边是尖的。” 弯下腰,找了半天摸出来一个,一只手挡住刺目的阳光,扬了扬另一只手问道:“是这个吗?” “是。用点劲儿,扔上来。” 从半空中接住,麻利地忙着,这都是前世用过的工具,熟悉的很。 林曦遮着阳光,仰着头向上看着,嘴里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笑吟吟地看着陈健在那忙碌,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回屋子拿出一个锡壶和蒲扇,忙着烧水。 陈健擦了把汗,喘息一阵,问道:“你是学医的?百草集是草药书吧?” “不是。是学认识分类植物动物,算作农学那边的,不过也和医药学有点联系。我们是负责找到各种花草植物蛇虫动物,而不是去尝试这东西能治疗什么疾病。” “那这花从哪来的?” “我父亲很久前从蛮荒的地方弄回来的,他跟着出海过一次,被风吹的迷了海,从一座小岛上带回来的。在咱们这根本不曾有过。父亲说这花很稀有,很难找到,就弄回来养着。他说这花到底能做什么也不清楚,但或许有用,或许能治疗什么重病,也或许什么用都没有,但留下总是好的。” “那你父亲呢?” “去和妈妈团聚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啦。” 怔了一瞬,顿时醒悟过来,心中莫名地一阵心疼,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下面的林曦却先回话了。 “你不用出于礼貌说什么节哀啦,他们去了,可我还得活下去,他们也不希望看到我天天哭哭啼啼的。” 说着,冲着陈健举起了手臂,露出手腕上的两根五彩绳。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她说沾到雨水就可以摘下来了,但是我没摘,始终带着,就像是妈妈还在我身边。” “爸爸临走前,留给我很多书、一支枪、许多花、做标本的办法、一些钱,还有他的梦想。我想,比起哭泣哀伤,他更希望看到我完成他的梦想,认清更多的花草动物,将他们分出类别。” “所以我得好好活下去。学会忘掉这些悲伤。” 第十一章 下一次不用火枪 “是啊,是得好好活下去。 .更新最快” 骑在屋脊上,海上的咸风将这句话吹到地面的时候已经变得很淡,带上了一股不属于狂躁苍茫大海的、淡淡的忧伤的味道。 之后便是沉默,只有锤子敲击在铁锔子上的铿锵和瓦片的叮当。 林曦仰着头,不知不觉脖子已有些酸痛,屋顶上的身影正好挡住了炫目的阳光,正午炽热的空气伴随着瓦片上的水汽产生了将光线变得曲折而又魔幻,蒸腾中仿佛世界都扭曲了。 许久,锡壶中的水开了,屋顶上最后一块瓦也被安正。 再从梯子下去之前,按着前世的习惯眯着一只眼睛看了看瓦片的弯直,陈健知道下面那个女孩是喜欢整齐有序的东西的。 屋下、小桌、两杯竹叶色的清茶,两双手各自捧着红泥的杯。 原本触手可及的短枪终于离开了陈健的视线,坚硬的燧石也被卸下来放在了有一层石灰干燥的木匣中。 “你是因为你父亲的梦想才学这些的吗?” “一方面吧。但是父母给我留下的遗产,让我有了独立的资格,所以我可以做我喜欢的事。倘若没有这些钱,我纵然想要做什么,也需要身体活着来支撑啊。” 林曦半举着泥杯,缓缓说道:“小时候翻看《百草集》的时候,我就觉得里面很乱,我自小就不喜欢乱乱的不整齐的东西。我就想,肯定有一种办法能让大千世界的万物可以整齐地分类,找出它们的异同,或许真的有什么规则在里面。” “既然自然有规矩、化学有规矩、算数几何都有规矩,那么这些花草树木鸟兽鱼虫或许也有什么样的规矩让它们长成这个模样。” “后来爸爸妈妈都走了,我的遗产登记足够不需要去济贫院,我又考入了郡里的中学,过了乡试,有了考太学的资格,再不济也能做个开蒙教师。所以我想我这辈子至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有自己的选择。” “我想去都城考最好的学校,去学农学,看看整个华夏最好的植物园,还有那些古怪的培育办法。” “可这些都需要钱。所以我想,爸爸留下的这些花我是没办法再养着了,只好想办法卖出去。因为我的钱也不多了,而且可以给这些花找个好的归宿,不要让父亲从大海里九死一生带回的花朵消失。” “这些花儿,不是父亲的遗物;这些花儿活下去不要消失或许将来有用,才是父亲的遗物,我想他也不会在意的。” 说到最后,终究还是有些悲伤,青翠的茶水因为悲伤被荡起了一层涟漪,正如眼泪不会流下来一样,为了防止茶水漾出,急忙将泥杯放在了桌上,抹了抹眼睛。 “看我,说了这么多,倒是连问问你都没有。” 林曦抿了一下淡红的唇,微微抽了一下有些酸楚的鼻子,大约不想让气氛变得有种名为可怜的情愫在其中,有些刻意地扭转了话题。 “我?我叫陈健,这你知道的。仔细想想,若是问我,我还真没什么可说的。以前我和别人说话,开头都是我爹是海军的校官,还真没有以我为开头的对话,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两个字:活着。” 林曦笑了,半是嘲弄半是称赞地说道:“现在你总算有话可以说了。至少想办法知道了我住在哪里,而且还用手脚帮了我的忙。只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心思用错地方了啊。你应该遇到一个喜欢军功卓著的女孩子,然后你就会想办法振作起来,去赚取功勋。哪怕只是坚持一阵,对你而言总是有好处的。”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不再有之前的一个想办法倾听另一个却包含着一丝戒惧。 又聊了一阵,天色从时间和太阳高度来说不算晚,但对于两个人的熟识程度来说已经晚了。 起身告辞,马在外面已经等的不耐烦,熟练地跨上马背,冲着林曦挥了挥手,便朝着城中走去。 林曦站在栅栏前,两只手扶着尖锐的木栅栏,看了一阵高高地太阳下远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或是一个人生活的久了,难有人和自己闲聊,今天总觉得说的话有些多。 那个骑马离开的人暂时看起来并不讨厌,尤其是聊到后来说起一些植物动物的事,竟然也能说上几句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的话,甚至还发生了一起关于鸟和蝙蝠的争论。 “其实,有个人能够说说话也很好。” 不知怎么,她忽然冲着栅栏这样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离开了。 回城的路上,马背上颠簸的感觉很适合思考和回忆,胯下的马纵然不是老马,却也识得回家的路,不需要可以去操控缰绳,而且显然马儿饿了,走的很快。 回想着相逢却不识的女孩,陈健心里暖融融的,转而回忆起刚刚发生过的点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东西,却犹如划过夜空的闪电,确定出现过但无法抓住。 等走到半途的时候,陈健忽然间想起了那一排排的花,再想着君子兰这个古怪而又熟悉的名字,脑海中那个念头终于清晰起来。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第一桶金该怎么办,把所有能够坑蒙拐骗的想法都想了出来,奈何现实比想象还离奇,自己想的那点东西基本上都被实践过了。 闽城中有几家的第一桶金相当有想法。 比如包修海堤的时候故意掘开灌水淹死九百多人,将赔偿款扣下一半;比如在公共浴场里抹生漆、在对面开个医药馆;比如串通海盗抢劫商船分红等等。 这一切有些熟悉,只是换了一种不同的方式发生在不同的时空,哪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放下一切前世可笑坚持的理念,将批判的无耻融入到这一世的血脉中,陈健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到底是什么。 于是拨转马头,朝着那间已经很远的木屋跑去。 胯下的马很不情愿,有些不满,却被鞋跟的铁刺弄的不舒服,只要屈服于主人的淫威,奋起蹄子。 再一次站在栅栏前,大声呼喊着屋主人的名字,等到林曦再一次出现在屋外的时候,脸上有些愤怒。 陈健怕她想歪了,急忙喊道:“我想到一个卖花的办法,可以赚很多钱,足够你做你想做的事。” 林曦恼怒的脸庞变的有些错愕,看到陈健没有下马也没有靠近木门,只是在外面呼喊,终于露出了笑容。 两只手扶在木屋门前的小栅栏上,弯着腰笑道:“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 “对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林曦心里砰砰地跳了一下,皱着眉头,生怕对方说些难听的话,正要拒绝,就听着外面喊道:“我的条件就是……下次找你聊天的时候,不要再把那支枪拿出来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你,不过已经有思路啦。” 说完冲着女孩吹了声口哨,双腿一夹战马,远远地遁入了夕阳之中。 远远地,从东边吹来的海风送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到了陈健的耳中。 “好啊!我答应你,下一次不把火枪拿出来了。” 第十二章 自杀送药的冷血 a?o?7??=7g7?p???vtnv?n??[0???34??~f????m???2?f??路,无非坑蒙拐骗。\r 只是很多细节需要慢慢琢磨,并非那么简单。\r 第二日又去了藏书馆,翻了好一阵如今的法律,琢磨了一下是否可能会被抓进去。\r 回去的时候,陈斯文却坐在他的屋中,看到陈健回来,问道:“前些天你出了些风头?”\r “嗯……算是吧。有什么问题吗?”\r “现在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那些话如今已经传开了,很多人诵读觉得不错。所以我有些担心。”\r “担心什么?”\r “没有心境,说不出那样的话。我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加入了什么吃饱了撑的党派,和那些不愁吃喝的年轻人一样,想要做点什么。”\r “我能做什么啊?”\r “那最好。有些事不要碰。我就是觉得你这些天古古怪怪的。”\r “古怪?积极向上怎么就变成古怪了?”\r “你们这种年轻人,我太了解了。吃得饱穿得暖,年轻的时候血又热,便想着做点事。做什么呢?参军?你们怕被铅弹打死;上学?你们懒得从小学习;赚钱?你们没那本事。于是选了个看起来最高大、实际上最为廉价的做法,以让澎湃的血别把脑子烧坏了。脑袋的圣人,行动的侏儒,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所以,你忽然变了性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加入了什么党派,受了别人的宣传;第二种就是遇到了女人,终于走出了颓废。”\r 陈健嘿嘿笑着,陈斯文耸肩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春天筑巢的鸟,那不都是遇到了雌鸟吗?只不过你们这种人激情而不持久,但问题是激情成不了事,持久才能成事。有个东西让你知道往前走了,还是很好的。”\r 说完叹了口气道:“你长大了,有些事需要你自己选择。我不是那种看不得儿子做事的,只是如今有些情况你看不透,有些激情的背后隐藏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我只怕你被人利用了。当然……被女人利用不算,你还没有那能耐被女人利用,最多是你单相思,觉得应该好好努力,就像是没长毛的公鸡觉得自己应该弄上一身花色膨大的羽毛了。”\r 说了这些,陈斯文转身就要离开,陈健觉得有些古怪,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些。片刻后,就听到陈斯文在外面喊道:“我翻了一下你的书柜,看看你是不是看了些不该看的书,你自己整理一下吧。”\r 陈健这才注意到自己那些书都被翻了出来,里面自然是有些手抄的小说,不过陈健明白老爹说的那些不该看的书肯定不是这些东西。\r 收拾好这一切,陈健展开几张纸,在上面胡乱地写画着。\r 他想出的第一桶金的办法,无非就是炒作一些泡沫的东西。\r 这种办法在资本开始展现贪婪的时候总会发生,无论是迷雾之外马上就要发生在风车国的郁金香风波,还是前世资本刚开始横行时真正的君子兰风潮,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r 利用人们的贪婪和想要发财的梦想,糅合上对财富的狂热追求、理性的完全丧失,将原本不应该值那么多钱的东西变得价比千金。\r 风车国的一株郁金香卖出过大约六千两白银的恐怖价格,君子兰在前世八十年代万元户即可上报宣传的年代卖出过十四万,价值两公斤黄金。\r 而此时此刻,这种泡沫已经具备了完善的条件。\r 这种花其实很好看,而且真的极为稀有,不像是棉布煤炭之类可以迅速补给需求,可以预见在短时间内不可能会出现更多。\r 城中已经完善了交易制度,金融市场已经形成,每天都有大量的投机客渴望一夜暴富。\r 大量的流通货币和繁荣的流通市场,经济规模处在实体即将突破但却还没有突破的前夜,内部市场繁荣、但是外部市场有迷雾阻挡,大量的闲钱集中,无处可扔,期待暴富。\r 条件已经具备,剩下的就是想办法将这种少见的花炒作起来。\r 思索几天,陈健已经有了大致地思路,自己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可以利用孙湛。\r 如今已经有了广告,甚至有了品牌,前几天陈健在外面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卖针的广告。不但有品牌还标出了批发优惠。\r 广告纸中间画着一个绣花的女人,上方写着王家针铺,绣花女人的两侧写着认清门前绣娘为记,下面一行小字是上等钢条,磨砺细针。适宜宅院使用,如转卖兴贩,别有加饶。\r 这就让陈健有了空子可钻:利用孙湛的名声,利用抄袭的集各国艺术大师的符合时代的剧本、台词,弄出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戏剧,但内里却是一个真实的花草软广告。\r 不管是孙湛是否真的对他另眼相看,至少自己有了挤进了那个圈子,有了可以利用的人,至少可以说得上话,而且必要的时候无耻一点借用对方的名声,哪怕是对方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剧本尚可,都可以拿来利用大加炒作。\r 进不了大剧院,那就雇最低级的舞台剧演员在广场上演出,反正雇佣他们花不了多少钱,效果却可以传开。\r 他记不住那样大部头的所有内容,但却可以记得很多经典的独白——不只是一部戏剧的,他可以把前世从初中到高中学到的那些经典句子都挑选出来,糅杂在一起,任其一句都是可以流传千古的。\r 反正只是为了赚钱,用完这次再也不用了,可以当做一次性消耗品,彻底用完。\r 至于故事的剧情与曲折,这个世界短短五六百年的历史比起真正波澜壮阔的历史终究太过淡薄。过早地出现了纸张和完善的历史记录,也限制了很多人的发挥与思路,缺乏了那种半遮半掩的想象美。\r 这都是可以利用的东西。\r 发发狠,又泡了两个月的藏书馆,翻找着很多的典故历史书籍,寻找那些可以用得上的故事,以便把心中构想出的大致内容和已有的历史故事融合起来。\r 其间又找机会去拜访了孙湛几次,估摸着对方的政治态度,陈健把自己伪装城一个苦闷的青年,隐隐露出几分其实善良的人治比冰冷的法治要好得多之类的想法,让孙湛大为受用。\r 故意提出一些苦闷而又浅显的问题,却又正好瘙到了孙湛内心的痒处,又说了些知道的浅显的戏剧表现的形式和对人终极命运的思索,越发让孙湛觉得陈健是个可教之子。\r 就这样连蒙带骗连带着刻意讨好,到九月初的时候,陈健终于准备动笔写故事了。\r 九月初七,陈健去集市上买了很多的纸张,听到了几个人说了些怪事。\r 六月份的那场暴风,将一艘北边的航船吹迷了方向,运气还算不错,终于在三个月之后飘到了闽城。\r 船上八十多个船员只剩下三十个,而这三十个活下来的人却都得了一种怪病。\r 他们的牙龈出血,牙齿松动脱落,浑身都是淤血的斑点,看上去极为可怖。\r 最为可怕的是他们的毛孔变成了角质,看上去极为粗糙,毛孔四周不断往外渗血。\r 他们是船员,又是在大海中漂泊,那些角质的毛囊不得不让人恐怖地联想到一件事:鱼是有鳞片的!那些角质的出血的毛囊不正是大海的一种诅咒吗?\r 加上前些年出海环球航行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人们开始猜测,是不是那些人也是患上了这样的病?甚至……甚至可能那些人都全身流血最终变为了鱼,葬身大海!\r 这种谣言越传越厉害,每天都有很多的人在码头上的医药馆中看热闹,讨论这件事,对于外面的大海更加的害怕。\r 陈健一听就知道,那些活下来的船员肯定是得了坏血病。\r 自己前世立下的规矩,若是出海,必须要吃豆芽。至于为什么,他没解释,当时也解释不明白,于是这个规矩作为一种半神圣化的习俗流传了下来。\r 因为经常吃豆芽,而且探寻大海走的也不是特别远,所以坏血病这种水手闻之色变的病在这五六百年间并不曾出现。\r 少见,故而更为可怕。\r 陈健挤到了医馆附近,看着那些医生们束手无策,也看到了那些得了病看上去可怕的船员。只是几天的时间,又有一人死于此病。\r 而医生们因为不曾见过,所以治疗的时候也就无从下手,完全不能理解这到底是因为什么。\r 加上古怪的病症、鱼鳞样粗糙的皮肤、大海的恐怖传闻,这一切糅合在一起后,更是让这种病成为一种仿佛超越了自然力量的诅咒。\r 看着那些身上斑斑点点全是淤青暗出血的水手,陈健心中一顿狂跳。\r 机会来了!炒作的机会来了!不但要用戏剧,还要借用这种可怕的怪病,把那种花朵完完全全地炒作起来!从底层到高层,从水手到船主,将要囊括整个闽城,将他们全都绕到里面。\r 至于里面会有多少人倾家荡产,甚至自杀,这不是陈健现在要想的问题。甚至于等有了第一桶金,他觉得可以用骨灰木炭加硅石弄出白磷,做出白磷火柴,送给他们一种更为便宜便捷的自杀方式——只要吞个火柴头就够了,真要买不起可以三五个人凑钱买一支,致死量足够。\r 花治不了病,但是可以假装花能治病。花不高贵,但却可以假装它很高贵。 第十三章 淡淡的 ???u???t??????f?_?/v??u??''?%??%!7nj?<7??q?o??那间小木屋内,窗子半打开着,吹进了可以穿越万里的海风和阳光,却把城中那些流言与故事挡在外面。\r 林曦蜷缩在床上,用力伸展着柔软的腰肢,两条腿并在一起斜斜地蜷在床上,像一只刚刚长成的慵懒的小猫。\r 床前的柜子上摆着一壶隔夜的凉茶,还有三块凉透的米糕,下面两个上面一个,摆放成金字塔的造型。\r 阳光照进的地方,那些细小的灰尘无序地游动着,落在柜子上花盆的草叶上,散淡的花香仿佛让这些灰尘也有了阳光的味道。\r 花的主人捧着一本《廿年会试算数习题选》,旁边摆放着一堆纸,上面写着一大堆的数字,每看一会儿就簇起眉头,放下书本细细演算许久,再翻过第二页,原本簇起的眉头或是皱的更紧,或是豁然开朗露出笑容。\r 乡试只是取得了考取那些高级的太学学宫之类的资格,想要挤进去却又难得很,只有两次考试的机会,而且年龄有必须在二十三岁以下,超过了年龄就不能再考,不过当个开蒙教师还是绰绰有余。\r 开蒙之后,或是选择去那些用不了多久就能赚到钱的专业学堂去做学徒,要么就选择去中等学校学习去考乡试。因而能够考取乡试、博取一个进入太学机会的人,大抵是不愁吃喝的,穷困的都会选择在开蒙后去学堂做学徒,学一门手艺,早点赚钱。\r 这么多年,规矩依旧没改,需要考文章、算数、常见自然、初级法律常识这几种,分数够了才能再按照各自的需求加试一场专业的学科,譬如算数、几何、农学等等。\r 题目一年比一年难,对林曦来说,她可以靠眼睛说出这一株植物开化是什么样,但对于这些对她而言有些复杂的算数却很是为难。\r 各种小册子她时常也会买来看看,不过今年的小册子却让她很烦躁:荧惑星和地球围绕太阳运行的轨道竟然不是圆的,而是椭圆?虽然看不太懂里面的推理,可是这却让她很不开心,她心中的世界与万物一定是和谐而又整齐的,椭圆这东西和圆比起来,怎么看怎么不和谐不整齐,但却又不得不接受。\r 幸好椭圆圆锥曲线这些东西都是要到学宫的算学科才能接触到的东西,如今的习题里还是看起来比较舒服的圆与三角,解题的方法也是数百年前形成的几十条公认的道理,再用这些道理一点点推算出来。\r 正在暖阳的陪伴下沉浸在这些先贤定理中的世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叫喊声。\r “林曦!林曦!在家吗?”\r 放下笔,嘴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个声音很熟悉。\r 然后这个声音在脑海中变为了两幅画面。一幅是那个长得高大的男孩子嬉皮笑脸叫她表妹时候的惫懒;另一幅则是阳光下骑坐在屋脊上用锤子敲着木料时嘴角微笑的恬淡。\r 两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画面,就像是几何与代数,但在此时的林曦心中竟然如此和谐,渐渐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r 于是急忙穿好了棉布的袜子,掩盖住白嫩的脚丫儿,看了看柜子上从父母去世后一直跟随自己的火枪,想了片刻,悄悄地收了起来。\r 将小脑袋从窗中伸出,看着栅栏外马背上正在呼喊的陈健,指了指简单的木门喊道:“你自己开门进来吧。”\r 陈健笑了笑,下了马,推开门走进院落,到了木屋前又敲了一下,里面的回答是:“门没插,进来吧。”\r 推门进去,仍旧是上次一样的茶,唯独少了那支吓人的枪。\r “我想到办法了。”\r 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林曦愣住了,反应半天笑道:“这三个月你都在想这个办法?”\r “是啊。你呢,你这三个月在做什么?”\r “这三个月,我相信你,所以没有去卖花,而是在屋子里看书。每天六块米糕,两壶茶,三天出门一次买些食物。”\r “又在看百草集?”\r “早看完啦。我要为会试准备,要看很多书的。过了会试的线,才能进入学宫去那些科班,那时候百草集才用得上哩。只有两次机会,我可要抓住了。”\r 说到这里,两个人异口却不同声地同时问了一句话。\r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r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r 齐齐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即不自觉地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r 笑过之后,林曦叹息一声道:“准备的不算太好。想要考上太难了,要是只问我动植物的这些东西,我就不怕了。如果两次都考不上,我就只能去开蒙学堂或是一些作坊主资助的学堂去当女先生了。活下去总是不难的,可是就没有时间去做我喜欢的事了。”\r “去了学宫就可以?”\r “当然啊。我爸爸当年就是学农学的,当年姬夏留下了一大批的产业,定下来几座矿和一大片地的收益都是学宫专用的款项,每年都会拨一些钱去那些蛮荒的地方考察的。再说那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而且一些东西在别处也是见不到的,据说那里有很多飞鸟鱼虫百花草木。”\r “考上很难?”\r “很难。一半的名额是举荐的,只剩下一半留给非举荐的。就拿农学来说,可以做官,从学宫里学完起步就比别人更高一些,升迁也更快,很多人都抢着往里面挤。还有很多像是我们这样的,想要去里面学很多东西的,那都是很聪明的人,总是很难的。有人十岁就可以做很难的算数,有人可以过目不忘,很多厉害的人呢。”\r “好多问题我都不太明白,所以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底。好在我年纪还小,若是这一次没有考上,还有一次机会的。”\r 说了这些,陈健忍不住欺骗道:“其实,我学的也挺好的,要不是因为我父亲非让我去海军学校,我就去都城参加会试了。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倒是可以问问我啊。”\r 林曦满是疑虑地看了看陈健,心里不太相信,却也没有说一些不好的话。\r 让陈健在这里稍等,娉娉婷婷地回了自己的小屋,拿出来好些的书本,随便拿出了一本递了过去。\r 陈健随手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里面是一道几何题,夹着的那张纸上写满了纤细字体的定理推理。\r 林曦偷偷看着陈健,发现他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似乎没有察觉地摇了摇头,显然很快就看完了。\r 可微皱起的那一下眉头和不易察觉地摇头,却让林曦心里有些惊奇。上面自己写的东西是错的,因为推算了之后看过答案,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算错了。\r 但是自己也是找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哪里错了,而且算了大约半个时辰。然而对面这个人,却只是扫了一眼便轻轻摇头,显然是知道写的不对。\r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林曦笑道:“你看,我做了那么久结果都做错了,或许思路就不对吧?”\r “不是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其中有一步你想错了。”\r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下意识地说了出来错的地方,林曦心中终于了然,也不由暗暗吃惊。只是片刻间就能看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这未免有些可怕。\r 陈健拿出笔,在上面标注了一下,细声地解释着。\r 林曦很自然地将头偏了过来,时不时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间或又问出几个没有懂的地方。\r 就这样淡淡地交谈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陈健放下笔,林曦托着腮还在思索刚才的问题。\r “好了,不早了,正事还没说呢。”\r 林曦暗暗有些生气,浑然忘了到底还有什么正事,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笑道:“是啊,正事还没说呢。”\r “嗯,正事就是我想到办法了,明天我会弄走一些花,剩下的你就不要管了,安安心心地温习吧。到时候卖了钱,咱俩一人一半。没有钱就不能自立,也就不能干你想干的事情。对我也是一样,也需要钱。”\r “我还没有问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呢?”\r “更多的钱。”\r 林曦点点头,这是个很实际也很现实的梦想,于是说道:“那我就不管了,希望你能卖出很多的钱。”\r 她本想问问陈健是否有时间,其实很喜欢这种淡淡地沉浸在书本中让时间流逝的感觉,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占用了别人的时间。\r 因而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番这花应该如何培养、光照肥水的事。\r 等到夕阳将要落下,屋子里又只剩下林曦一个人。\r 不知怎么,原本听起来有趣儿的蟋蟀此时听着便有些烦躁,托着腮坐在窗棂前,默默地看着极远处的斜阳,不知不觉叹了口气。\r 冰凉的米糕、冰凉的茶水,当了晚餐。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想要再看一会书,却不知道仿佛书本上的字有些跳跃,终究看不下去。\r 重又托起腮,愣愣地盯着燃烧的跳跃的灯火。\r 打开刚才的书本,翻看着那张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叠成了一张书签,夹在了书本的中央。\r 吹熄了油灯,黑暗中幽幽地叹了口气。\r 躺下来,睡着了,做了些胡乱的梦。 第十四章 浓重的 ??m??m?b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