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0001【父子俩】 “哐哐哐……” 农家小院的大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外面传来快递小哥的喊声:“朱哥,你的快递!朱哥,朱哥……” “来啦,来啦!” 刚刚洗漱完毕的朱铭,伸着懒腰出来开门。 快递小哥是老熟人,他站在面包车侧面,托着纸箱边缘说:“朱哥,你买的啥啊,我一个人都搬不动。” “那你该锻炼了,六十多斤都搬不动。”朱铭笑道。 快递小哥说:“才六十多斤?我觉得八十斤都有……朱哥,拖车坏了,麻烦搭把手。” 两人抬着快递箱,在院子里小心放下。 朱铭当即拆箱验货,快递小哥也拿出手机录像。这份快递是有高额投保的,倒不怕中途破损摔坏,就怕被人给换成石头砖块。 美工刀割开透明胶带,包装箱被层层拆开,很快就露出一些甲片,朱铭点头道:“没问题了。” “那你签收一下。”快递小哥也露出笑容。 快递签收完毕,送货的小哥却不走,他喜欢在朱铭这里看稀奇。 朱铭是一个历史科普博主,靠发视频赚流量为生,偶尔也接些广告捞外快。可能是他名气还不大,接的广告质量都不高,全是些电动牙刷、自热火锅、除螨药膏之类,就连氪金页游的广告都没有接到。 当然,偶尔也开直播。 朱铭拿出拍摄器材,对着快递箱架好,稍微等了一阵,发现直播间只有十多个观众——时间太早了,那些熬夜修仙的,这会儿还没起床呢。 “兄弟们,今天有好东西!” 朱铭举着自拍杆,转身把自己和快递都对准摄像头:“昨晚已经把视频剪好了,今年的最后一期会按时发布。在回家过年以前,先开半个小时直播,给老铁们展示一下我定制的天王甲……小侯,帮我拿下自拍杆。” “好嘞!”快递小哥非常积极。 朱铭从箱子里取出两坨部件,介绍道:“这是胫甲,帅不帅?设计参考的大同善化寺广目天王像,我们先穿起来试试感觉。” 胫甲配套的,还有一双铁甲靴。 靴子的主体为牛皮打造,表面镶嵌亮银钢片。 穿上靴子和胫甲,朱铭原地跳动几下,随即又来回走动,接着做踢腿动作,点评道:“不错,不错,不会影响活动,而且穿起来非常舒适。” 朱铭又从箱子里拖出肩甲,让快递小哥怼近了拍摄:“这兽吞肩是不是很帅?设计甲胄的时候,列出了十多款天王像,我选的是最帅那一款……” 整套铠甲的部件,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朱铭陆陆续续穿在身上。 全部穿戴整齐,快递小哥已经两眼发光,羡慕道:“朱哥,这东西挺贵吧?” 朱铭笑道:“八万。” “卧槽!” 快递小哥立即吐槽:“真有八万块,我还不如去买王者荣耀全套皮肤。” 直播间的观众数量,此时已增加到60多人,除了少数夸帅的,其余弹幕全在幸灾乐祸。 “哈哈,被坑了,顶多值两万。” “八万块买套拼多多,主播脑子被驴踢了。” “制杖……” 天王甲是历代天王像的铠甲,只存在于庙宇、图画、石刻当中。造型确实威武霸气,但穿上战场难免显得累赘,某些耍帅的局部构件纯属多余。 朱铭斥巨资定制的这套,还真就属于“拼多多”。唐代的天王像抄一点,宋代的天王像抄一点,明代的天王像再抄一点,东拼西凑还得完美融合,仅甲胄设计费就收了他一万六。 六十多斤的天王甲穿在身上,朱铭跑起来都显得困难。 他去工作间里,拿来一把宝剑拴腰上,又提着一杆长枪出来,站在院子里说:“小侯,绕着我拍。” 快递小哥举着手机,围绕着朱铭转圈,直播间弹幕风格终于也变了。 是否具备实用性且不提,是否被人坑了也先不说,主要是这套铠甲太帅,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就像是名牌包包之于女人,哪个男人面对如此铠甲还顶得住? 快递小哥怂恿道:“朱哥,耍两套。” 朱铭当即挥舞着长枪,毫无章法的比划起来,一边舞枪还一边人工配音:“哈,呵,呀呀呀呀……” 舞着舞着,便累得气喘吁吁。 “up主不行啊,太虚了,快吃六味地黄丸补补。” “六味地黄丸没用,得吃乌鸡白凤丸。” “这套王八枪耍得真拉跨,白瞎了八万块的天王甲。” “……” 本来耍帅挺高兴的朱铭,看到弹幕立即脸黑,开始怼粉丝:“阳过,阳过知道不?老子体力还没恢复!” “叭叭!” 铁门外突然响起喇叭声,朱铭喘着大气去开门,却见门口停着一辆崭新宝马。 朱国祥推门下车,抬手扶了扶眼镜,看着儿子的逗比打扮,表情迷惑道:“你这又是闹哪出?” 朱铭顿时笑起来,围着宝马转悠两圈:“行啊,朱院长,刚升官就换车。” “副的,副的,还不是院长。”朱国祥笑道。 朱铭问道:“这车要七八十万吧?” 朱国祥说:“低配,四十多万。你收拾好没有?快提行李上车。” 朱铭跟直播间观众道别,又给快递小哥封了个红包,便回自己租住的小院收拾行李。 朱国祥也帮着儿子收拾,埋怨道:“你租的什么破地方?我开导航都差点没找着。” “便宜,清静。”朱铭解释道。 见儿子把那套铠甲也往外搬,朱国祥连忙说:“你带这玩意儿干嘛?” 朱铭说:“八万块,我要是不带走,过年回来肯定没了,这镇子上小偷多着呢,上次回家电脑都给我偷了。” “八万块?你疯了吧!”朱国祥吃了一惊。 朱铭拍拍腰间宝剑:“这把剑三万多,都是定制的高端货。” 朱国祥数落道:“玩物丧志,败家玩意儿。” “又没花你的钱,我自己赚来的。”朱铭的语气心安理得。 一听这话,朱国祥更来气:“你当年要报历史系,我跟你妈都没反对。你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我拉下老脸托关系,好不容易安排你进国企。人家都已经答应了,干满三个月就给你转正,多少人一辈子还是合同工。你倒好,干了一个月领工资就走人,非要辞职搞什么自媒体……” “自媒体咋了?我全网粉丝几十万,马上就要破百万了!”朱铭立即怼回去。 朱国祥却说:“几年下来,你存了多少钱?买辆二手破哈佛,居然还要分期付款!” 朱铭硬气道:“二手破哈佛,那也是国产车。我支持国货,我骄傲,我自豪。你买宝马,崇洋媚外!” 朱国祥被儿子气坏了:“我一辆普桑开了十多年,交警抓到都要强制报废,我换辆宝马怎么了?开外国车就是崇洋媚外,那你拍视频的尼康相机是哪国货?” 朱铭瞬间无法反驳,只能埋怨国产品牌不争气,但随即又嘴硬道:“比亚迪的电动车不错,你换车应该换那个。” 朱国祥扭头看着宝马车标,自言自语一般:“你妈生前想买辆宝马,当时都去看车了,突然就查出有肿瘤。” 朱铭闻言不再说话,埋头去搬东西。 朱国祥似乎也不想谈论这个,非常突兀的加重语气数落起来:“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而立,没有稳定工作,也没存下几个钱,你到了三十岁怎么立?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听我句话,过年以后去找工作,你真要喜欢搞自媒体,完全可以用业余时间去搞。我混了半辈子,别的没有,面子还有点用,给你安排工作还可以……” “停停停,最讨厌你们这种搞裙带关系的,”朱铭拖着铠甲来到车尾,终止话题道,“把你后备箱打开!” 父子俩极有默契,用各自的方式改变谈话内容。 朱国祥打开尾厢,里面塞满了东西。 朱铭无语道:“都啥啊?” 朱国祥说:“给老家亲戚带的年货,你那些叔伯舅姨,每个家里都有一份。” “能不能腾个空位出来?”朱铭问道。 “自己想办法。”朱国祥说。 朱铭只能把铠甲和宝剑,塞在宝马的后座上,搓手道:“我来开车。” 朱国祥说:“我开,刚买的宝马,还没过完瘾呢。” “谁稀罕。”朱铭嘀咕着坐到副驾驶位。 …… 父子俩轮换开车,八个小时后进入秦岭。 当晚在高速服务区睡觉,翌日清晨吃了碗兰州拉面,继续在大山里不停的钻隧道。 又一次在副驾驶位醒来,朱铭问道:“到哪儿了?” “刚进西乡县地界。”朱国祥说。 朱铭忍不住吐槽:“今年怎么不坐飞机高铁回去?开高速累死了。” 朱国祥说:“我刚买的新车,平时也没时间开,这次回老家正好过过手瘾。” “你就是回去炫宝马的,嘚瑟。”朱铭翻了个白眼。 朱国祥突然说:“你妈也走了快十年,你小姨打电话来,说是给我介绍了一个,过年回去可以先见见面。四十二岁,丧偶,中学老师,有个女儿在读高中。我得给你说一声,你这里……” “我无所谓,”朱铭没心没肺的调侃道,“可以啊,朱院长。升官,换车,讨老婆,春风得意马蹄疾啊。你今年五十五了吧,找个四十出头的,典型的老牛吃嫩草。话说,你都是副院长了,就在院里找个女学生呗。又年轻,又漂亮,一树梨花……压呀嘛压海棠哟。” “去去去,没大没小。”朱国祥很不想跟儿子聊天,这兔崽子的嘴太欠了。 朱铭却嘿嘿笑道:“你嫌农学院的女生皮肤黑?去隔壁系找啊,隔壁学校也行,你们那里不是有个影视学校吗?” “滚蛋!越说越没谱了。”朱国祥脸色不善,其实心里也有幻想。 他一个老同事,就是娶的女研究生,当时把朱国祥给羡慕坏了。可朱国祥胆子小,而且性格谨慎,这种事只敢想想,他绝对不可能对女学生下手。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朱国祥暗道侥幸,幸好自己没有胡来。 他那老同事病重住院,躺在医院里还没死呢,二婚小娇妻就跟子女闹起来,在医院里上演了一出争家产的好戏。等那老同事病愈出院,几个子女反目成仇,夫妻之间也各种矛盾,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 中午,在服务区吃饭。 朱国祥掏出手机:“喏,你小姨发来的照片,模样还很端正吧。” 朱铭瞥了一眼:“开美颜了,当心照骗。” “这讨老婆啊,相貌还在其次,主要是会持家,家庭和睦才在第一位。”朱国祥说。 朱铭无情戳穿道:“别扯了,去年我舅妈介绍的那个,你明摆着嫌人家长得丑。” “放屁!” 朱国祥死不承认:“那个女的,说话太尖酸刻薄,一看就小肚鸡肠的,我根本没在意她的长相。” 朱铭冷笑:“呵呵,最终解释权在你。” 朱国祥说:“铭铭啊,你看我都要二婚了,你是不是也该找一个?你都快三十岁了,一直单身也不是个事儿。我手下有个研究生,勤奋,聪明,踏实。我帮你问过了,她还没谈过恋爱,岁数也跟你比较合适……” “停!” 朱铭立即打断:“我说你怎么提起相亲的事,原来是要跟我催婚。” “我又没逼你,可以先谈谈嘛,不合适咱们再找,”朱国祥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你先看照片,我没有开美颜,保证跟真人长得一样。” 朱铭嘴上反对,身体却很实诚,脑袋忍不住凑过去,只看一眼就差点笑出声来。 倒不是那女生有问题,而是朱国祥拍得太搞笑。 照片里,一个女生肩扛锄头,身上衣服脏兮兮的,脚下踩着一堆刚收获的土豆,旁边还停放着一辆农用机械。皮肤偏黑,笑容灿烂,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人挺精神,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相亲照。 朱国祥说:“怎么样?长得虽然不漂亮,但也肯定不算丑。而且啊,小姑娘性格开朗,大大方方的讨人喜欢。她刚报我研究生时,我就一眼相中了,想介绍给你做女朋友。不过嘛,你得提升自己,得先找一个稳定工作,不然可配不上人家……” “打住!怎么又说回来了?”朱铭特烦这个话题。 “行行行,我不说。”朱国祥收起手机。 吃过午饭,又在服务区买了些零食,父子俩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朱铭系上安全带开了一阵,朱国祥突然又说:“铭铭,那个女生姓张,叫张容容,比你小两岁。她父母都是农村的,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全靠自己努力考出来……” 父亲喋喋不休,儿子充耳不闻,宝马在山间飞速行驶。 “砰砰砰……” 一连串的减速带,让车子颠簸起来。 转眼进入一个长长的隧道,开着开着,前方变得愈发黑暗,似乎是隧道里的灯坏了。 “开慢点。”朱国祥忍不住提醒。 朱铭这次倒是很听话,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乖乖踩刹车把速度降下来。 在黑暗的隧道中,车子足足行驶二十多分钟。 父子俩都感觉不对劲,这隧道咋就没有尽头呢? “我操!” 朱铭爆了一句粗口。 朱国祥也是目瞪口呆,因为漆黑的隧道里,突然变得五光十色,犹如一个正在旋转的万花筒。 而汽车,正在万花筒中加速前进。 “快刹车!”朱国祥大喊。 朱铭疯狂踩着刹车板:“刹不住啊,车子在自己跑,你这什么破宝马?” “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仿佛撞到了什么,终于在一道耀眼亮光中停下。 0002【今夕何夕?】 撞击不算剧烈,正面怼一颗树上,安全气囊都没弹开。 “什么情况?”朱国祥惊魂未定。 朱铭还处于懵逼状态:“我怎么知道?” 朱国祥发现看东西有些模糊,下意识摘掉眼镜,顿感视觉清晰了许多。他再次把眼镜戴上,看东西又模糊了,自言自语道:“我这500多度的近视眼,一场车祸就给撞好了?” “谁管你近视啊,你看看外面是什么!”朱铭指着前方说。 朱国祥往前一看,车头撞到了树干,引擎盖上有一根树枝伸过来。 摇下车窗,朱国祥探头看去,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车轮居然处于悬空状态,下方是不知道多深的悬崖,整辆车子都压在一根大树叉上。 朱铭也通过后视镜在观察,他发现宝马的车屁股,竟然嵌在峭壁岩石中,仿佛车子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良久,朱铭说道:“你的白头发变黑了。” “你蓄的小胡子也没了!”朱国祥惊呼道。 朱铭连忙拉下遮阳板,通过镜子自我观察。 他那一撇小胡子,是做自媒体之后蓄的,纯粹为了显得自己成熟。此时此刻,小胡子消失无踪,嘴巴周围的皮肤白白嫩嫩,像是一下子回到少年时代。 朱国祥也在照镜子,他的变化更大——年过半百的人,脸上皱纹全部消失,花白头发也变得漆黑。 “来一根不?”朱国祥掏出烟盒,想吞云吐雾冷静一下。 朱铭接过香烟叼嘴上,一边点火一边说话,语气里居然带着兴奋:“恐怕……咱们穿越了。” “穿越?”朱国祥瞪大双眼。 朱铭竟然还笑得出来:“朱院长,你不会连穿越都不知道吧?” 朱国祥深吸一口香烟:“我看过《寻秦记》,还是陪你妈一起看的。这么离谱的事情,你咧嘴高兴个屁啊?” 朱铭笑着说:“我肯定高兴啊,现代社会有什么意思?就是不晓得,我们穿越到了什么世界。高武修仙之类,那就不好搞了。克苏鲁、蒸汽朋克就更扯淡。低武世界最好,架空历史都行,最好是真实的朝代。你等会儿,我先呼唤一下系统。” “什么系统?”朱国祥这次是真没明白。 系统,系统,快出来! 朱铭默念系统好几遍,脑袋里啥反应没有,顿时有点失望:“不是系统文,难度提升了。” 对于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朱国祥已经无话可说了,提醒道:“得找法子下去,不能一直在悬崖上。” “还要带上物资,别刚穿越过来就饿死。”朱铭说着便往后座爬。 车后座上,除了铠甲和宝剑,还有一个大背包,背包里放着服务区买的零食。另有两个充电宝,一台拍视频用的索尼摄像机,以及一部华为的笔记本电脑。 那套天王甲肯定无法带上,六十多斤重的玩意儿,攀爬峭壁就纯属是累赘。 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似乎也没啥鸟用,先留在车上再说。 充电宝可以带上,手机能当电筒用。 朱铭抄起宝剑挂腰上,把充电宝塞背包里,一股脑儿扔给父亲,随即问道:“后备箱里的年货都有啥东西?” 朱国祥接过背包,答道:“你大伯、幺叔、小姑、大舅、二舅……” “拜托说重点!”朱铭连忙打断。 “走得近的亲戚朋友,每家一瓶茅台、一条中华、一包龙井,”朱国祥说道,“你爷爷、外公、外婆,每人一双足力健老人鞋。还有各家的小孩,已经读书又没毕业的,每人一支湖笔。你爷爷闲不住,年年都要种地,让我给他带了一包玉米种子。是良种,刚通过验收,还没批量上市。对了,还有二十斤红薯。” 朱铭好奇道:“拿红薯回家干啥?” 朱国祥解释道:“我带的课题,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分了些,味道还不错,给你伯娘带回去,她一直都喜欢吃红薯。” 朱铭把后排座位放倒,开始翻找需要的东西。 只拿走玉米种子、红薯和湖笔,剩下的烟酒茶全留在车上。 朱国祥问道:“茅台不要吗?如果跟项少龙一样,咱们穿越回古代,茅台肯定能卖好价钱。” “你想啥呢?”朱铭鄙视道,“除了清朝,谁喝你的白酒啊?历朝历代,文人喝的都是黄酒、果酒,白酒根本卖不出高价,除非你运到北方少数民族地区。” 朱国祥说:“那把中华带上,我平时都舍不得抽。” 朱铭趴回去顺了一条华子,吐槽道:“你好歹也是副院长,人家当官的一身名牌,你居然过年才舍得抽中华。” 朱国祥懒得过多解释,把湖笔、中华和玉米种子塞背包里。 “老人鞋没啥用,而且不宜暴露,倒是鞋带可以解下来捆东西,”朱铭抄起宝剑,“我先下车去探路。” 推开车门,拔剑而出,三万多块钱买的宝剑,被朱铭当成砍柴刀来开路。 他顺手砍断前方繁茂的枝叶,小心翼翼踩到树杈上,又斩断附在崖壁的灌木枝,露出里面的泥土岩石,判断道:“崖壁很陡峭,估计有七八十度,直接往下是不可能的。必须先横着走,抵达缓坡地带再往下。” “有落脚的地方吗?”朱国祥猫在车里问。 朱铭说道:“有一些凸起的岩块,植物的茎干也能借力。羽绒服脱了,那玩意儿碍事,穿着爬峭壁容易出问题。” 父子俩只得把外套脱掉,估计穿越过来并非冬季,捂这么久已经有点出汗了。 朱铭回到车上,将解开的老人鞋鞋带,以及装烟酒茶的塑料袋,全部套在一起绑成绳子。接着,将那20斤红薯连袋子拴好,制作成简易背包挂在身上。 儿子背着红薯,拎剑在前方开路。 父亲背着其他杂碎,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行走速度很慢,每前进一米,都得把多余植物砍掉。等完全看清楚情况,朱铭才敢下脚,一步步的往前挪动。 足足折腾半小时,只前进了十多米而已。 走着走着,朱铭忍不住问:“朱院长,你有没有发现,咱们的体力变好了?” 朱国祥愣了愣,随即点头:“体力是变好了,在悬崖上这么久,居然都不带喘大气的。” “这是穿越金手指啊!” 朱铭心情愉悦起来,瞬间觉得自己更有劲儿了。 就这么小心挪动大半天时间,崖壁的坡度终于放缓,从之前的七八十度,渐渐变成六七十度。说起来似乎没啥差别,但走起来却轻松许多,能够极大的节省精力和体力。 朱国祥一直在观察植物,他对儿子说:“我们应该还是在秦岭大山里。” 朱铭问:“你怎么知道?” 朱国祥解释道:“咱们一路走来,脚下都是大片的秦岭冷杉。这是中国特有的珍稀濒危树种,虽然多个省市都有分布,但我们穿越前位于秦岭,现在多半是到了古代的秦岭。” “古代都行,别是修仙世界就好。”朱铭看得很开,他早过腻了现代生活,不止一次梦想穿越回汉唐。 朱国祥又指着身侧峭壁,岩石上生长着蕨类植物:“这是卷柏,又名九死还魂草,可以治疗内外伤出血。春夏两季是它的生长期,叶子是舒展开的。到了秋天,叶子会渐渐内卷。再看它的叶子颜色,是鲜绿色的,所以现在很可能是春天。我们穿越前是冬天,穿越后变换了季节。” 朱铭消化了几秒钟,由衷赞叹:“朱院长,你真牛逼,以前只知道你会种地,没想到居然还懂植物学!” “略有涉猎。”朱国祥对自己的专业能力颇为自得。 父子俩又前行四十多分钟,前方出现个小平台,那是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 朱铭一屁股坐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朱国祥打开背包,找出两袋泡椒凤爪、两袋川味卤蛋,还有两瓶娃哈哈纯净水,各给儿子递过去一份。 朱铭问:“瓜子呢?我记得在服务区买了瓜子。” 朱国祥很快翻出瓜子,撕开包装抓了一把,剩下的全都递给儿子。 朱铭把凤爪和卤蛋吃掉,又就着矿泉水嗑瓜子,一边吃东西一边眺望远山,突然觉得挺扯淡:“这他妈都什么啊?莫名其妙就穿越了。” “是啊,我都感觉像做梦。”朱国祥也挺无语的,他熬了几十年,总算当上了副院长。 穿越到古代是什么意思? 家里老母亲虽然病故了,可还有一个老父亲健在呢。 父子俩突然找不到话说,就静静坐在那里嗑瓜子。 估计是矿泉水喝多了,朱铭感觉一阵尿意,起身对着前方一颗冷杉放水。 刚掏出家伙,还没来得及撒尿,朱铭就吓得连连后退,抄起自己的宝剑喊道:“卧槽,好大一条蛇!” 却是前方树下,躺着一条大蛇,个头挺大,似蟒非蟒。蛇身掩在枯枝败叶中,少数暴露在外的部位,有着黄黑相间的花纹。 朱国祥凑过去一看,顿时放下心来:“王蟒,无毒。” “我还刘秀呢,那么大一条蛇,怕是有两三米长,花里胡哨的肯定有毒!”朱铭举着宝剑,依旧心有余悸。 朱国祥解释说:“王蟒就是王锦蛇,它会攻击其他蛇类,还会分泌特殊物质圈占地盘。有王锦蛇的地方,基本不会有别的毒蛇,这对咱们来说是件好事。” “真的?”朱铭感觉自己的院长老爹还有些用处。 至少,如果只有朱铭一个人穿越,他肯定不认识秦岭冷杉,也不认识什么王锦蛇和九死还魂草。他就一个自媒体历史科普博主,讲起古代历史头头是道,却连常见的动植物都分不清楚。 王锦蛇趴在父子俩的必经之处,朱国祥捡起一根枯枝,不停拍打旁边的树干,嘴里喊道:“去,去!” 这条大蛇受到惊吓,不敢跟两足直立怪物对峙,扭头便顺着峭壁跑开了。 朱铭这才安心放水,提起裤子继续赶路。 一直走到天黑,也不知下降了多少米,反正横向是走了挺远的。 朱铭抬头仰望星空,但附近植被太过茂密,根本看不到北极星和北斗七星。 他掏出手机翻短信,最后一条是中国移动发来的:“朱院长,咱们穿越前在西乡县,会不会是到了古代的西乡县?” “谁知道?” 朱国祥开始捡拾枯枝败叶,掏出打火机点燃,山里的气温降下来有点冷。 朱铭靠着一颗大树,坐在篝火边取暖,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啥才好。 他拔出宝剑把玩,剑身的精美纹路,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好看。 这是一柄八面汉剑,说是用传统工艺打造,但肯定依托了现代科技。朱铭早就测试过了,锋利且坚韧,并非批量生产的货色,三万块钱还不算太坑人。 朱国祥又拿出香烟,递给儿子一根:“只剩半包了,背包里还有一条中华。” 朱铭叼着烟屁股,伸头到篝火堆点燃,吞云吐雾一阵,突然笑问:“朱院长,舍得你那花花世界不?” “滚一边去,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朱国祥顿时骂道。 朱铭却嬉皮笑脸:“我倒是挺高兴的,穿越多好玩啊。” 朱国祥郁闷道:“你那叫没心没肺。困在大山里好玩吗?当心失温死在山里!” 朱铭还剑入鞘,把一根香烟抽完,终于正经起来:“第一步,先下山。第二步,跟本地人接触。第三步,知道这是哪个朝代,确定咱们是不是还在地球上。第四步……到时候看着办吧。” 朱国祥陷入沉默。 见父亲不说话,朱铭也没了情绪。他只是嘴硬而已,好端端的现代人,谁他妈愿意穿越回古代啊? 什么梦回汉唐,那都是叶公好龙! 刚开始确实有点兴奋,可在悬崖上折腾一天,那莫名其妙的兴头早就过了,此刻只剩下对未知前途的迷茫。 0003【快滑铲它!】 虽是春天,但山里的夜间温度依旧偏低,没穿羽绒服还真有点扛不住。 当晚睡得不好,父子俩轮换守夜,主要是怕遇到猛兽袭击。 翌日清晨,又吃了几袋零食,二人继续向着山下赶路。 大约行至中午,前方的崖壁更加舒缓,已变成不足60度的山坡。山坡上依旧植被茂密,各种荆棘藤蔓挡道,必须一点一点劈开,朱铭身上的毛衣被刮出好多破洞。 朱国祥也差不多,他把羽绒服留在车上,里面穿着件羊毛衫,此时被搞得又脏又破。 走着走着,朱国祥突然蹲下,用捡来的枯枝刨地。 “干嘛呢?”朱铭站在旁边问。 朱国祥指着眼前的植物:“野生黄精,既是中药,也能当救灾粮。先前崖壁太陡,不方便挖东西,现在却得采集食物了,背包里那点零食可不够咱们吃。” 朱铭感觉很有道理,拔出宝剑帮着挖黄精。 食物不多了,必须沿途补给。 他若是独自穿越过来,估计都走不出大山,要么缺少食物饿死,要么乱吃野菜给毒死。 把挖出的黄精收进背包,复行十余步,朱铭指着一颗野草:“这能吃吗?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舅妈割这种草来喂兔子。” 朱国祥立即科普道:“苦苣菜,能吃,清热解毒。但食用前最好能焯水,否则味道是很苦的。” “能吃就行,苦一点能忍。”朱铭挥舞宝剑割野菜。 父子俩一边收集食物,一边披荆斩棘前进。 蓦地,朱国祥低声呼喊:“别乱动!” “怎么了?”朱铭不解道。 朱国祥拨开膝前野草,露出一大坨粪便。他趴下闻了闻,又仔细观察:“这附近有猛兽。” 朱铭也蹲下来研究粪便:“看样子是大型动物拉的屎。” 朱国祥说道:“食肉动物的粪便更臭,而且你看这坨粪便里,还有没完全消化的骨骼。恐怕这坨屎,不是狼拉的,就是老虎拉的。而且那头猛兽距离不远,这坨屎的水分都还没完全干涸。” 父子俩警觉起来,紧握武器小心前进,尽量避开这头猛兽留下的兽道。 朱铭用宝剑砍下一根树枝,削掉枝叶给父亲做手杖。既方便拄着手杖下山,遇到猛兽还能当做武器。 朝着山下继续行走,不知不觉已接近傍晚,茂密的植被让天色显得更昏暗。 “有声音!” 朱铭不仅身体变回少年时,体力和视力好了许多,就连听觉都更加敏锐。 朱国祥仔细聆听:“没有啊。” 朱铭说:“就在前面,刚才还有动静,现在突然没声了,估计是在埋伏咱们。” 父子俩不再动弹,安静站在原地。 僵持至少半个钟头,藏在暗处的家伙,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吭!” 一阵低沉洪亮的吼声,从前方的灌木丛中传来。 朱铭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父亲:“好像是老虎,我在动物园里听过。” “退回去?”朱国祥吓得脸色发白。 已经晚了,不能后退。 这是一头秦岭虎,属于华南虎的分支,身长足足有两米多。它早晨和傍晚都会出来溜达,相当于巡视领地,夜里才是主要的捕猎时段。 巨大的虎身完全走出,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两个人类咆哮:“吭……吼!” 朱铭手握宝剑,双腿莫名有些发软。 朱国祥的手也在抖,握着拐杖与老虎对峙,喉咙发干已经无法说话。 键盘敲得再响,牛逼吹得再大,真遇到了百兽之王,也只剩下听天由命的份儿。 突然想起“黔驴技穷”的典故,朱铭勉强鼓起勇气,朝着老虎恶狠狠的……学驴叫:“昂~昂~昂~” 朱国祥也跺脚大喊:“哈!哈!哈!” 这头秦岭虎可能是第一次遇到人类,搞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竟然小心翼翼后退半步。 朱铭挥剑斩向旁边的树杈,小树杈应声而断,以此显示自己的攻击力。 老虎吓了一跳,朝斜前方跃出,绕向侧面继续观察人类,眼神当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好奇。 两人一虎,就这样原地对峙。 天色越来越暗,腾不出功夫去生火,朱铭一手执剑,一手掏出手机,飞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老虎更加警惕,后撤几步躲进草里,伏低身体准备随时扑击。 朱铭吓得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汗水。 朱国祥也掏出手机,飞快打开手电筒,低声对儿子说道:“你慢慢后退,我来挡住这畜生。” “别废话,不能逃跑,谁逃谁就弱了气势。”朱铭没跟猛兽打过交道,只能连蒙带猜。不过父亲的言语,还是让他有些感动,好歹这个当老子的,遇到危险没丢下儿子独自跑路。 也不知对峙了多久,草丛里的老虎继续后退。 朱铭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麻着胆子说:“我们也退。” 父子俩小心翼翼后撤,他们这一退,老虎突然又向前跨出草丛,继续朝着他们咆哮,二人当即吓得不敢动弹。 如此反复多次,老虎终于真正走了,钻进树丛里不见踪影。 估计是山里食物充足,老虎平时吃得很饱,不需要冒险跟人类搏杀。 确定那玩意儿已经走远,朱铭只觉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嘟囔着:“卧槽,卧槽,谁敢再说滑铲能杀老虎,老子顺着网线爬过去砍死他!” 朱国祥弯腰揉着小腿,他已经吓得腿肚子抽筋了。 缓了好一阵,二人决定连夜下山。 他们朝着老虎的反方向而行,由于太过紧张,外加天黑难以辨路,中途好几次失足往下滚。 黎明时分,朱铭的手机没电了,拿出充电宝连上。 朱国祥气喘吁吁说:“呼呼呼,跑这么远,应该不在老虎的地盘了。等天亮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们都累得够呛,顾不上还有猛兽,四仰八叉躺地上休息。 好不容易熬到朝阳升起,朱铭发现自己的毛衣,已经烂得千疮百孔,浑身多处擦伤、淤伤,就连额头都撞出一个大包。 朱国祥也摔个鼻青脸肿,而且冷得浑身发抖,急着捡拾枯枝败叶生火,山里的低温会要人命的。 他们只剩两袋方便面,拿出一袋分了啃面饼,就着矿泉水吞咽下肚。这点东西完全不管饱,于是拿出沿途挖来的黄精,烤着吃了两株黄精的茎块,方便面的料包正好撒在上面调味。就连方便面的油包,都烤融了抹在黄精上。 总算把饥饿的肠胃糊弄住,继续朝着山下走。 地势愈发平缓,走到谷底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前方出现一条小河。 小河两岸依旧不见人类活动痕迹,没有良田,全是荆棘和杂草。 朱铭问道:“往哪边走?上游还是下游?” “不知道,我脑子有点乱,得分析一下情况。”朱国祥说。 遭遇了老虎的惊吓,父子俩更觉危机四伏,开始齐心协力共谋出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朱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我们穿越之前,是在西乡县地界,而且距离汉水不远。如果我们穿越到了古代的西乡县,那么眼前这条小河,很可能就是汉水的支流。” 朱国祥对历史一窍不通,问道:“汉水在古代属于商道吧?” “对,好几个朝代都是重要商道,”朱铭说道,“我们顺着小河,往下游一直走,多半就能抵达汉江边上。那里有来往的商船,肯定能遇到古代人。先跟他们套话,问明白是哪个朝代,再根据实际情况走下一步。” 朱国祥舒了口气:“做事有思路就好,不能瞎折腾,歇一阵就去下游找人。” 朱铭坐在一块岩石上,自言自语道:“穿越不好玩啊,太折磨人了,还是坐在家里拍视频舒坦。” 朱国祥掀开衣服下摆,观察腰间的大面积擦伤,拄着手杖起身说:“我去弄点草药。” “你还真懂草药啊?”朱铭觉得很神奇。 朱国祥乐于在儿子面前展示能力,笑着说:“我是农村出来的,农村的土狗受伤,都知道自己进山找草药。” 这话听着怪别扭,朱铭仔细琢磨,这是在骂自己连狗都不如? (第一天更新三章,懒得下午更新,一次性甩出来。今天三章就一万多字了,明天开始每日两更。) 0004【可能是宋】 没用多少时间,朱国祥就带回一把草药,扔地上说:“捣烂,外敷。” “这是什么草?”朱铭好奇问。 朱国祥介绍道:“犁头草,学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专治外伤出血,以前农村医疗条件差,受点小伤都是自己采药。” 寻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用喝剩下的矿泉水瓶,从小河里打水来冲洗石块。 又砍下一根树枝,拿宝剑削成短棒,将犁头草放在岩石上捣碎。 父子俩都摔得遍体鳞伤,当即脱下衣物,互相帮忙外敷草药。 敷好伤口,穿上衣服,朱铭说道:“如果这里是西乡县,那么多半不属于明朝和清朝。” “为什么?”朱国祥虚心求教。 朱铭用宝剑指着脚下的土地:“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又挨着一条河流,很容易开垦为良田。不管明朝还是清朝,汉中山区都获得大开发,像这里的情况不可能荒无人烟。” 朱国祥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朱铭挥剑砍下几截树枝,削掉多余的枝叶,分别站在几处位置,奋力朝着河面扔去。 除了一处因地形回流之外,其余树枝都朝同一个方向飘。 “那边是下游。”朱铭往左一指。 虽然河边依旧遍地荆棘,但至少平坦得多,父子俩的行进速度变得快起来。 半日之后,方便面吃完,只剩下沿途采来的食物。 胃里很不好受,而且严重缺乏油水。 半路上撞见一只野兔,父子俩还没来得及反应,兔子就蹿进草丛里消失不见。 遇到的松鼠更多,但比兔子还难抓。 饿着肚子继续赶路,前方出现大片的芦苇荡。 朱国祥说:“去芦苇丛里找找,说不定能发现鸟蛋。” 朱铭顿时来了精神,加快速度劈砍植物。 突然,芦苇荡里传来响动,十多只鸟猛地飞起。 紧接着,又窜出几只青鹿,惊慌悲鸣着逃向山坡。 朱铭疾步冲过去查看,只见四只像黄鼠狼的动物,正在合作围攻一头小鹿。 那头小鹿已经快不行了,脖子处被咬了一口。但它还在挣扎,侧躺着四蹄乱蹬,捕猎者绕开其攻击范围,猛的从后方扑上咬一口。另一只捕猎者,趁小鹿惊慌翻身的瞬间,狠狠咬在其腹部,竟将腹部撕开大口子,隐隐露出里面的肠子。 “黄鼠狼?”朱铭不能确认。 朱国祥说:“是蜜狗,凶得很。别看体型不大,胆子却很大,甚至能够捕猎野猪。我小时候还吃过,炖汤蛮不错的。” 朱铭兴奋道:“我管它蜜狗还是蜜猪,有吃的啦!” 蜜狗,学名黄喉貂。 它们趁鹿群在河边饮水发动袭击,此时却被人类盯上。 听到动静,四只蜜狗紧张转身,守着小鹿的尸体跟朱铭对峙。 朱铭面对老虎唯唯诺诺,面对蜜狗却重拳出击。他拎着宝剑冲过去,四只蜜狗吓得立即逃窜,逃开一段距离,又转身朝朱铭发怒吼叫,明显在谴责这种无耻行为。 “谢了,老弟。”朱铭咧嘴直笑。 四位老弟怒吼一阵,无计可施,只能悻悻离去。 父子俩坐下给鹿尸剥皮,生火开始烧烤美味。 烘烤之时,朱铭用剑刮下鹿皮上的脂肪,不断涂抹在鹿肉之上,同时解释道:“我看过国外的荒野求生节目,人类就算能长期吃肉,如果缺乏脂肪摄入的话,体重也会迅速下降。这油不能浪费,可惜没有容器拿来炼油。” “秦岭里应该有竹子,等遇到竹林就好了,竹筒可以用来当容器。”朱国祥说。 “我们有矿泉水瓶啊!”朱铭有了想法。 他去采集新鲜的芦苇叶,囫囵编织在一起,做成个外形丑陋的大勺子。 烧烤肉食的时候,那些融化掉落的油脂,全都用大勺子小心接住。等勺子里的油脂凝固,再刮下来放入矿泉水瓶储存。 当下饱餐一顿,吃剩下的鹿肉,也都做成了烤肉干,还得到半瓶凝固油脂。 鹿血也没浪费,用另一个矿泉水瓶装起来。他们现在缺少盐分摄入,动物血液可以补充盐分。 好端端的历史穿越剧,画风已然变成荒野求生。 …… 穿越第六天。 父子俩鞋底磨损严重,估计再走几天就要报废。 手机、充电宝,全都没电了! 二人沿着河岸,走得腿都快断了,那条小河终于汇入大河。 “这条河肯定是汉水!” 朱铭高兴指着前方,他现在肚子不饿,就是嘴馋想吃肉。一路采集野菜,虽然可以充饥,但口舌已经淡出鸟来。 而且,缺盐! 到了汉水,就能遇到活人,说不定能换来一些物资。 “先休息一会儿。”朱国祥累得够呛。几天的山中生活,头发已成了烂鸡窝,胡子拉碴就像个野人。 坐在河边静待,两三个小时过去。 “嗨呦,稳着行咯……” 只见上游的江面,一截又一截原木,被半固定在一起呈箭头型。 箭头前方站着个汉子,用长竹竿操控着方向。稍后方也站着两个汉子,同样手持竹竿,协助前方那人稳定方向。 这是在放木排,利用水流运输木材。 “老乡,老乡,停下说句话!”朱铭扯开嗓子大喊。 三个运送木材的汉子,扭头看了几眼,含糊不清的回复几句,便顺着河水从他们视线里经过。 朱铭转身问父亲:“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明白。” 朱国祥皱眉道:“听起来不像汉中话,倒有些像陕北方言,我也没有完全听懂。” “那就对了!”朱铭喜道。 朱铭的历史知识派上用场,当即解释说:“汉中从语言文化上属于四川,宋末和明末都人口锐减,出现了两次大的移民潮。如果汉中话说得像陕北话,那我们就是穿越到了元代以前。这个时候的四川人,包括汉中人,他们说的话,有些类似秦晋方言的分支梁益方言。而现代的陕北话,保留着许多古代秦晋方言的特征,所以你听起来就像陕北话。从语言学角度讲,这些人说的是巴蜀方言。这个巴蜀方言,是宋代及以前的四川话,跟后世的四川话不一样。” 朱国祥惊讶看着儿子:“你在学校,还要学这些?” “做自媒体以后,自己学的。”朱铭随口解释。 朱国祥又问:“刚才那三个人的穿着,像哪个朝代的衣服?” 放排汉子从江心飘过,由于距离较远,按道理是看不清楚穿啥衣服的。 但穿越之后,朱铭的视力明显提升,甚至可以说远超常人。他摇头道:“那三个男人,头巾缠得很随意。上身是对襟短衫,下身是窄口短裤,这种打扮分不出具体朝代。只有一点可以确认,肯定不是清朝的发型。” 朱国祥说:“要不,再等等?” “对,再等等。”朱铭表示同意。 父子俩开始在附近采集野菜,一边休息一边等船。 等到下午时分,终于来船了,而且还是个船队。 “老乡,这里有人,这里有人!”父子俩挥舞着树枝大喊。 船上那些古代人,听到声音看过来,隐约见到两个身着古怪的野人。 随即视若无睹,船队顺流而下,渐渐消失在两山之间。 汉水流域,强盗和水匪很多,船只是不敢随意靠岸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都觉得古人太过冷漠。 良久,朱铭说道:“我们应该是穿越到了宋代。” “怎么确认的?”朱国祥问。 朱铭解释说:“有一条船的船头,站着个读书人模样的,头上戴的是东坡巾。东坡巾发源于唐末,成熟于宋代,明朝也还在使用。我看到的那顶东坡巾,形制已经成熟,至少是宋代的样子。而根据之前放排男人的方言,又可以确定是元代以前。结合以上条件,现在要么是北宋,要么就是南宋。” (由于老王开书过于震撼,昨天把起点的签约系统震坏了,导致全站作者都无法签约。今天系统已修复,刚刚完成签约,请大家放心食用。) 0005【茶留人去】 “没剩几包了,省着点抽。” 朱国祥点燃华子,吸了一口香烟,便随手递给儿子,眼神茫然的望着汉水对岸。 从车里顺出的那条中华烟,被消耗得很快,父子俩一有空就抽烟,以此来缓解心中压力和迷茫。 朱铭也不嫌弃过滤嘴上的口水,接过来猛吸一口,又递回去说:“就怕是北宋或南宋的末年,其他时候都还好。不过嘛……”朱铭没心没肺的笑道,“战乱也意味着机遇,说不定咱们还能做皇帝呢。” “说得轻巧,你会打仗吗?”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我研究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也研究过火器发展史,熟悉古今中外的著名战例。” “我算听明白了,就是纸上谈兵。”朱国祥进行总结。 朱铭撇撇嘴,默认此事,没啥好反驳的。 他确实属于纸上谈兵,虽然热衷于玩兵甲,却不会丝毫的实战招式,三万多块钱的宝剑,在他手里跟砍柴刀没两样。至于战争,战例和阵法他都非常熟悉,实操仅停留在跟几个混混打架。 父子俩轮流吸完一根烟,朱铭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沿着汉水走,总能遇到村落的。” 朱国祥问道:“宋代的汉中盆地,发展状况怎么样?” 朱铭解释说:“这得分时间段来讲。北宋初年,汉中人口稀缺。后来东南茶叶实行榷禁,只有川陕和广南茶叶可以自由买卖。再加上四川盆地人口繁衍过多,大量蜀中人百姓迁徙到汉中,在汉中各地广泛种植茶叶。” “后来呢?”朱国祥问道。 朱铭继续讲述:“后来王安石变法,东南茶叶可以自由贸易了,川陕茶叶却因为河湟开边,由朝廷统购统销,专门用于置换马匹。正所谓,汉中买茶,熙河易马。从此,汉中商业日渐凋敝,人口也变得越来越少。” 朱国祥迷糊道:“我怎么没听明白?” 朱铭详细解释:“朝廷对茶叶统购统销,导致茶场主损失惨重。朝廷向茶农收购时,不但压低收购价格,还强行将好茶当劣茶收。大商贾则勾结官员,以次充好,垄断茶叶市场。北宋的汉中以种茶为主,特别是山区地带。茶叶市场凋敝,老百姓就吃不饱饭,只能外逃到其他地方。” “不能改种粮食吗?”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第一,汉中多山区,这些山区的粮食产量很低;第二,地里该种啥,不是农民说变就变的。官府登记的是茶场,就算你改种粮食,还是会按种植茶叶收税。贫瘠山地本来就产不出几粒粮食,还要按种茶来收高额赋税,农民非但没有收入,每年还得倒贴税款。另外,河湟和陕西经常打仗,汉中这边苛捐杂税更重,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所以说,河湟开边虽然为北宋拓地千里,却也把汉中山区搞得民不聊生。” 朱国祥又问:“南宋恢复了吗?” “没有,直到南宋灭亡,川茶一直都是榷禁状态,”朱铭摇头道,“而且两宋之交,汉中的北部属于前线,战乱频繁,赋税更重,人口流失更严重。” 朱国祥颇为欣慰,夸赞道:“你历史知识倒是挺扎实。” 朱铭打开话匣子:“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探讨宋代川茶榷禁对汉中人口和经济的影响。研究那些历史细节,其实是很有趣的。就拿王安石和蔡京来说,一个改革能臣,一个千古奸相,但比较他们的茶政,却可以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怎么说?”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王安石推行新法,解除对东南茶叶的榷禁,让东南茶叶可以自由买卖。其本意是好的,但他怕重蹈庆历新政覆辙,不敢放手去改革吏治,导致市易法沦为空谈。市易法的初衷,是打击商业垄断和兼并,保护中小商贾的利益。实行起来,却变成官员左右市场,中小商人负债累累、大量破产,茶农受到波及也纷纷举家逃亡。” “而蔡京在徽宗朝掌权之后,两次茶法改革就很奏效。蔡京制定的茶引制度,看似恢复了榷禁,却又保留了王安石的部分通商法。如此,就让各方都能得利,一直沿用到清朝乾隆年间。” 朱国祥摇头说:“一种新政,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得利,蔡京的茶法肯定有人受到损失。” 朱铭说道:“蔡京的茶法,增加了朝廷的收入,提高了茶商的利润。这些利润都是从哪来的?当然是裁撤合并茶叶监管机构,放弃对茶叶的统购统销,因此减少了行政开销和贪腐流程。同时,还把中小商人排除在外,茶农照样是被压榨的对象。” “我明白了,精简政务部门和行政环节,让躺在上面吸血的官吏变少。又保证大商人和大官僚利益,让政策得到有利支持,”朱国祥评价道,“看来蔡京还有点手段,不是小说演义里面,只靠书法取悦皇帝的昏官。” 朱铭笑着说:“不是昏官,但肯定是贪官。蔡京制定推行茶引法,他和他的那些心腹,靠着茶引不知捞了多少银子。以前是各级官吏一起贪,甚至乡间小吏都能捞一笔,改革之后变成大官才有资格贪。” 在蔡京的茶法改革下,国家财政收入提高了,朝中重臣也满意了,大商人和大茶场主同样获利,宋徽宗当然把蔡京当宝贝。 朱铭挥剑劈开荆棘杂草,边走边说:“蔡京的所有改革,说穿了就是捞钱。给朝廷捞钱,也给自己捞钱。有时候能歪打正着,但更多的时候搞得天怒人怨。比如说货币改革,搞出当十大钱,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又不傻,于是把小钱熔了,纷纷改铸币值更高的大钱,货币市场被搞得更加混乱。” 父子俩继续聊蔡京改革,主要是朱铭在说,朱国祥在旁边捧哏。 很多内容,朱国祥虽然听得半知半解,但他喜欢这种父子交流方式。不像以前,说着说着就闹分歧,聊天总是变成插科打诨和互相吐槽。 朱国祥开始反省,他认为自己很关心儿子,却根本不在乎儿子的想法。 他以前总觉得,儿子没啥正经本事,懂一堆历史有个屁用。真要喜欢这方面,去考研考博都行,搞自媒体是最没志向的。 现在嘛,儿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本事。 …… 穿越第十天。 汉水两岸,层峦叠翠。 放在几百年后,这该是一次身心愉悦的徒步旅行。 可惜此时交通不便,江边荆棘杂草丛生,到了晚上更是冷得不行,父子俩还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 由于缺油缺盐,朱铭感觉自己的体力明显下降,在穿越中得到改善的体质都快撑不住了。 他们沿着汉水江岸行走,遇到了好几拨船只,但无一例外都没停靠。实在是水匪山贼太多,船家不想横生枝节,万一被引诱过来遭到打劫咋办? 第十天的中午,父子俩终于在江边发现房屋。 那是散落在山麓的三十多处茅草屋,以前应该是一个村落。但显然破败了,有的连墙体都已倒塌,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 朱铭加快脚步,朝那些茅草屋走去。 朱国祥却半道停下来,站在一株自由生长的茶树前,对走在前方的儿子说:“这是一处废弃茶山。” 朱铭闻言观察四周,发现被他当成小树林的地方,其实矗立着一株株茶树。 那些茶树长得枝繁叶茂,由于缺乏人类的修剪,有些甚至已长到两米高。 遍地野草横生,夹杂在茶树之间,也不知被废弃了多少年。 朱铭嘀咕道:“茶场荒废,人口凋敝,如果这里是西乡县,那就可以继续精确时间。应该在河湟开边之后,又在金军南下之前。早于这个时间段,汉中各地的茶场很兴盛。晚于这个时间段,金兵肆虐山陕,大量百姓逃到汉中,人烟不会这么稀少。当然,如果是在南宋就另说,我对南宋的汉中情况不了解。” 朱国祥惊讶道:“记得这么清楚?” 朱铭装逼道:“基本操作而已,河湟开边和靖康之耻是大事件。” “这期间有哪些皇帝?”朱国祥问。 朱铭说:“宋神宗赵顼,宋哲宗赵煦,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 “王安石变法,好像是宋神宗在支持吧?”朱国祥的历史知识非常有限,若非比较熟悉王安石,他甚至都不知道宋神宗的名号。 朱铭点头道:“就是宋神宗,如果穿越到那会儿最好,可以考科举跟很多名臣打交道。如果穿越到徽宗朝,唉……就他妈一言难尽了。” 分辨出茶树之间的通道,朱铭劈砍杂草前进,很快走到几间茅草屋前。 屋前甚至还有小院,但篱笆墙已经坏掉。 院子里同样长满杂草,朱铭挥剑劈砍一阵,发现杂草丛中有个竹编的簸箕。 蹲下伸手一捏,簸箕的竹条直接被捏烂,废弃时间太久,已经完全风化腐朽了。 朱国祥看着倒塌的门板,说道:“这里没人,我们最好别进屋,当心土墙塌下来。” “还是得进去,看能不能找到一口锅。”朱铭说。 父子俩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踏进房屋。 堂屋里摆着一张饭桌,是宋代已经普及的八仙桌。桌面都已经长苔藓了,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 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应该是屋主人搬家时遗留的。 转悠一阵,没发现有啥可用物品,朱铭又折身朝侧屋走去。 此处明显是厨房,一眼就能看到土灶,灶前地面长着不知名的小蘑菇。 “好东西!” 朱铭眼前一亮,灶台上有个陶罐。 罐耳缺了一只,另一只罐耳还系着麻绳。 一个缺耳的陶罐,这就是所有收获,父子俩捧着罐子就走,终于可以煮野菜汤喝了。 带着喜悦心情,朱铭捧罐回江边,突然听到附近的茶园里,传来一声类似马叫的嘶鸣声。 “有马!”朱国祥说道。 “有人!”朱铭大喜。 (感谢企鹅大佬、古剑山、龙腾还有诸位兄弟的打赏投票,谢谢支持!) 0006【官马】 朱铭身上的毛衣早就烂了,到处都是被刮出的破洞。 他脱掉毛衣,用宝剑割成数截。然后还剑入鞘,把那些破毛衣条,仔仔细细的裹住剑鞘和剑柄,再拿几根鞋带将其捆扎严实。 宋代实行严格的刀剑管制,八面汉剑绝对属于违禁物品,不能随便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掩藏好武器,父子俩才循着马叫声,朝着茶场深处走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二人露出失望的表情——那里确实有一匹马,但根本没有人类的踪迹。 可以看出,马儿的骨架很高大,浑身皮毛呈棕黄色。但是骨瘦嶙峋,根根肋骨都凸显出来,马腹已经整个瘪进去,让朱铭联想到照片里的非洲饥民。 马首系着一根长长的绳索,绳索乱七八糟缠绕在茶树上。 以马儿为圆心,周围三四米的区域,茶树和杂草都被吃得光秃秃。估计是能吃的已经被啃光了,马儿急于挣脱束缚,于是乱跑乱跳,导致绳索越缠越短,彻底将其套在一株茶树旁。 看到来了两个人类,马儿先是惊慌后退半步,随即又摇头晃脑似乎在求助。 朱铭走近了查看,发现马脖子被勒出道道伤痕。有的伤痕已经结痂,有的伤痕却已溃烂,甚至还有活蛆在伤口翻涌。 “这里有字!”朱国祥突然喊。 朱铭走到马儿的左后方,见其左胯上有烙印,而且足足烙了两处。 第一处为大印,烙有好几个字,关键字是“秦”。第二处为小印,只单独烙了一个“甲”字。 朱铭仔细回忆资料,也许是穿越的影响,相关论文竟被迅速想起。他结合线索猜测说:“这是茶马司从河湟一带买来的纲马,先送到秦凤路买马监建档,又经汉水运往开封,作为殿前司的禁军军马使用。这个‘甲’字,是殿前司的编号缩写,押送途中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这匹军马胡乱逃到茶场被困住了。” “既然是军马,私人肯定不能养,”朱国祥吞咽口水,饥肠辘辘道,“干脆杀了吃马肉。” 朱铭没有立即动手,而是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北宋,汉水马纲还没形成定制,河湟马一般直接充作边军战马,很少运去更南方的州军郡县。即便要运往开封,也是走潼关过黄河,怎么会走汉水绕路呢?难道我们穿越到了南宋,这匹马是要运往杭州的?” 信息太少,想不明白。 朱国祥已经馋得发昏,这匹军马在他眼里,纯粹就是一坨坨烤肉。 “锵!” 朱铭解下缠绕剑柄的鞋带,拔剑出鞘打算杀马。 马儿扭头看着他,似乎通晓人性,眼神当中透着一丝哀求。 朱铭与这匹黄骠马对视,不由心软起来,怎么也无法狠下杀手。他问父亲:“要不放生吧?” 朱国祥沉默数秒,点头说:“也行。” 朱铭握剑踏前,小心翼翼割断绳索,马儿没有任何挣扎,乖乖站在那里配合行动。 将缠在马颈的绳索全部割断,朱铭抚摸马儿的鬃毛说:“你就在山里自生自灭,我们带上你可麻烦得很。” 父子俩转身离去,马儿却赖上他们,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经过前方茶树时,还不忘吃茶叶充饥,这匹马显然是饿坏了。 一直跟到河边,朱铭去清洗陶罐,顺手打了一罐河水,放到马儿的面前。马儿连忙低头喝水,惬意的甩着马尾,已然把朱铭当成主人。 朱国祥看了看马颈伤口处翻涌的白蛆,默默去附近寻找草药。 草药找来,朱铭生火灼烧宝剑,用滚烫的剑刃去挖除腐肉,连带着蛆虫一起刮下扔掉。马儿只是嘶鸣两声,便硬挺着站好,直至把草药敷完都没乱动。 父子俩围着火堆坐下,马儿自己站在旁边吃草。 “烤两个红薯吧。”朱铭实在忍不住了,虽然那20斤红薯今后有大用处。 朱国祥重重点头:“烤红薯好吃!” 滚下山坡时,有红薯被摔破了皮肉,父子俩挑拣受伤严重的,垒土成窑,用烧窑鸡的方式烤红薯。 当吃上香喷喷的烤红薯,他们简直幸福得想要流泪。 自从带来的零食吃完,之后一直以野菜充饥,幸亏中途从黄喉貂手里抢到一头小鹿,否则早就营养不良没劲儿跋涉了。 野生小动物也遇到许多,但二人不会打猎啊! 一颗烤红薯下肚,虽然肚子还饿,但朱铭感觉又有力气了,拄剑起身说:“走吧,朱院长。” 父子俩继续沿着汉水前行,身后多了一匹骨瘦嶙峋的黄骠马跟着。 或许是马儿带来好运,这次只走了三个小时,大概在下午四五点钟,居然看到前方升起阵阵炊烟。 “总算遇到活人了。”朱铭此时很想哭。 还未看到房屋,眼前景色已迥然不同。 河边低地被清理出来,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杂草乱林,而是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在更远离河岸的地方,山坡下还有些麦田,麦苗郁郁葱葱涨势喜人。 麦田当中,隐约能看到几个身影。 那些农民穿着短衫,随意裹着麻布头巾,胳膊上还束着襻膊,正在辛勤劳作为麦地除草。 “不准乱啃!” 朱铭一巴掌扇过去,制止了想啃油菜的瘦马。 这马儿居然颇为懂事,在遭遇大逼兜之后,乖乖顺着田埂前进。 每隔一段距离,田埂就变得稍宽,宽阔处必然种着桑树。一可采桑养蚕,增加农民收入;二可稳固田埂,防止水土流失;三可避免别人侵田(桑树就是田界,把田埂移了也没用,除非把桑树根都扒掉)。 穿过几块油菜田,已然接近村落,这里大概住着十多户人家。清一色茅草屋,墙体为土石结构,屋顶覆盖茅草遮雨。 父子俩早被发现了,刚走到村口,就有几个农民过来。 为首者是个庄稼汉,似乎三四十岁,又似乎四五十岁,脸上皱纹密布,很难搞清楚年龄。 没等对方说话,朱铭就作揖行礼:“老乡好,我父子二人想讨口水喝。” 这个举动,把那些农民整不会了。 二人披荆斩棘苦行十日,全身衣服都破破烂烂,朱国祥更是满脸胡子拉扎。他们还都是短发,像是受了髡刑,又像是下山化缘的和尚。 而朱铭表现得彬彬有礼,鞠躬作揖一套下来,似乎还像个读书人。 最重要的是,朱铭口音古怪,不知道说的哪里话。 其实也没啥,都属于北方方言体系。双方交流的难度,可以想象成河南人遇到四川人,除了个别乡间俚语之外都能听懂。 见那些农民愣在原地,朱铭放缓语速,又重新说了一遍。 为首的庄稼汉终于听明白,邀请他们进村喝水,又好奇打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朱国祥有朋友是陕北人,这些农民的口音,比较近似于陕北话,他尽量模仿道:“我们从南方来投奔亲戚,中途遇到山贼,还被山贼戏耍割了头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这匹马够瘦的。”庄稼汉有意无意说。 朱国祥解释道:“前面有废弃的茶山,这畜生被绳子缠在茶树上。我们救它脱困,它就一直跟着。” 庄稼汉笑道:“倒是通人性。” 朱国祥学着儿子拱手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田,村里人都喊我田三。”庄稼汉说。 朱国祥自我介绍道:“鄙人朱国祥,这是犬子朱铭。” 一路聊天进入村中,朱铭全程无话,悄悄观察旁边几个农民。 而那几个农民,也在观察他们,一会儿盯着他们的背包,一会儿又看向他们的瘦马。 其中一人,有意无意瞟向朱铭的肩膀——破毛衣包裹着的宝剑,被朱铭背在身后,剑柄位置从右肩伸出来。 农民们看似随意走路,其实暗暗将父子俩包围,一旦发生意外便可立即围攻。 来到农家小院,田三让浑家取来一瓢水。 在父子俩喝水时,田三有些刻意的打听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朱铭尽量放缓语速:“我们来投奔亲戚,听家里老人说,亲戚在这边种茶,已经几十年没走动了。可我们过来,一路茶山都已荒废,哪里能寻到亲戚?今后也不晓得在何处安身。” 田三摇头叹息:“前面的茶山,十年前就没人了。恁多好茶树,谁也不敢去采,采了就要给官府交税。茶税还好说,就怕被多点了杂捐和差役。” “就算不采茶,怎么粮食田也不种了?”朱铭问道。 田三顿时一肚子怨气:“都说有个蔡相公在变法,搞什么方田令。大户的田越方越少,小户的田越方越多。小户活不下去,要么投献做佃户,要么逃去深山里。到第二年,大户也被多多方田,随便划几片山林,都说是大户家的良田。县衙里没靠山的大户,也得破家逃亡了。” 方田均税,是王安石变法的核心内容。 蔡京上台之后,立即重启方田,说白了就是清查田亩。地方官为了政绩,指着荒山说是旱田,指着河滩说是水田,强行登记在老百姓名下。 于是乎,全国大乱,就连实力不够的地主,都被逼得舍弃家业逃跑。 朱铭又问:“前面多远是县城?” “远着呢,”田三朝着西边指去,“到西乡县城还有好几十里,你们得坐船过去。江边全是山路,弯弯绕绕,走路怕要两三天。” 朱铭再问:“有没有集镇?” “你是说草市?”田三回答道,“往上走十里地,有一个白市头,平日里买盐就是去那边。” 聊了一阵,田三的哥哥田二回家,厨房里女人已经做好饭菜。 田三便邀请父子俩一起吃饭,朱铭和朱国祥自然却之不恭,他们已经好久没尝到米饭味道。 田二、田三都有老婆孩子,小女儿才五六岁大,瞪圆双眼好奇的看着陌生人。 饭食是一锅杂粥,居然有大米,但夹着许多糠壳,也不知是舂米没舂干净,还是故意留糠壳杂在里面饱腹。还有不知名的野菜,也囫囵煮在粥里,点缀出绿色倒是挺好看。 菜是一碗咸菜,挺咸的,吃一口能就着喝半碗粥。 如此粗茶淡饭,父子俩却觉说不出的香,狼吞虎咽吃得跟饿死鬼投胎一般。 又不好意思吃太多,因为粥不够。 最终,煮粥的锅都被刮干净,田二的老婆去洗碗,田三的老婆去给鸡喂食,男人们则坐在院子里继续闲聊。 不知不觉,天色尽黑。 这家人就几间屋,没有客房,甚至没有柴房。 父子俩被安排到厨房休息,虽然条件很差,但不至于再风餐露宿。 听到屋外脚步声走远,朱铭透过门缝观察一阵,确定没人之后才低声说:“这个村子不对劲,咱们刚进村的时候,那些村民的眼神太渗人了。”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那匹马就在厨房门口,如果村民起了歹心,肯定是先去抢马。只要听到动静,我们夺门就跑,马儿让他们抢去就是。” 朱国祥说:“老规矩,轮流守夜。” “人太多怎么办?把我们堵在厨房里就不好跑了。”朱铭问。 朱国祥左思右想,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睡,我看屋子侧面的房檐下,堆放着很多柴草,藏在里面不容易找到。如果有人来,我们寻机逃跑。如果没人来,天亮之前我们再回厨房。” 朱铭扫了一眼灶前的柴禾:“没必要出去,我们就在这里。把门给闩好,一旦发觉不对,直接点火烧屋。等起火了,再开门趁乱冲出去,然后见到房屋就点火。村里每家每户,屋檐下都有柴草,很容易点燃的。他们要是敢乱来,咱们也玩狠的,把村里的房子全给烧光!到时候,村民都去救火了,谁还有闲心追咱们?” 朱国祥属于体制内的人,行事偏向保守,哪里想得出这种法子,当即惊得爆粗口:“你……是真牛逼!” 说干就干,父子俩把稻草、笋衣等易燃柴禾,围着树枝、竹竿等好柴码放。 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就能迅速引燃。 父子俩为放火做准备时,田氏兄弟也在堂屋里讨论。 田三说:“这两个外乡人,恐怕不是寻常货色。” 田二说:“那个年轻后生,背上破布裹着的是兵器,恐怕还是个扎手的练家子。” “那匹官马,怕是去年俺们抢剩下的,逃到废茶山被他们遇上了。”田三猜测说。 田二问道:“要不要抢回来?” 田三笑道:“瘦得皮包骨头了,抢回来你伺候?只能杀了吃肉。” 田二说:“吃肉也行,好久没吃肉了。” 田三摇头:“要真是练家子,为了一顿马肉不值当。看他们走不走,要是住两天就走,俺们也犯不着招惹麻烦。过些天又该采茶了,万事都要小心,别闹大了把官府招来。你连夜去山寨,跟众位哥哥们通报一声,把这两个外乡人的事情说道说道。” “好,俺这就去,家里你盯着。”田二立即起身。 田二回到自己屋,从墙壁取下柴刀,又从床底摸出棍子,将柴刀与棍子接在一起。 一把朴刀,便组装成型。 宋代虽然刀具管制严格,不法之徒也有应对方法。 就是把短刃和长柄拆开放置,官府查到了便说是农具,遇到争斗就组装成朴刀厮杀。 朴刀没有固定制式,模样千奇百怪,是非常灵活自由的diy武器。 却见夜色之中,田二提着朴刀出门,从西边走出村子,折身进了一处溪谷。 顺着溪谷而入深山,行走数里地,便是大片大片的茶山。 而茶山深处,又有更多人家。 这里家家户户藏着兵器,他们跟更上游的小白员外有联系,那小白员外负责打通官府渠道。因此隐藏在山中的茶山,是完全不用交茶税的,采集蒸制成茶叶之后,悉数用于民间走私贸易。 茶山的更深处,是一片险要山岭。 山岭各处的关键位置,皆垒筑了土石墙,山顶更是有土匪寨子,寨子里同样生活着农民。 走私茶叶只是其一,偶尔他们还要下山打劫商旅。 甚至,抢劫官方纲货! 而抢到的官方物资,又通过小白员外找渠道卖出去。 北宋末年,官吏清廉,民风淳朴。 0007【崇宁十二年】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父子俩打开房门。 瘦马静立于门前,不拴绳子也没乱跑,看到他们出现,还打了个响鼻以示亲近。 然后,这匹瘦马就溜达到院角,去啃食篱笆墙下的野草。 军马很难伺候,要喂豆饼,还要喂盐水,夜草更是不能断。眼前这黄骠马却好打发,啥都不用管,自己就知道找食吃。 当然,瘦成那副鬼样子,别说人骑上去够呛,怕是连几十斤的货物都驮不动。 田二的老婆正在扫地,田三老婆带着几个孩童,在院外不远的菜地里劳作。 朱铭走过去问:“婶子,田二叔出门了?” 田二老婆也不简单,张口便是谎话:“天刚亮就下地干活了。” 朱铭旁敲侧击:“如今这世道,日子都不好过啊。” “可不是?”女人也跟着抱怨,“冬天越来越冷了,天气也乱得很,入夏总要旱两个月。” 气温在唐中期就开始下降,至北宋末年跌到谷底,又在南宋回暖了一百年。 即便是南宋气温最高的时候,也没回升到唐末宋初的水平。至元末,气温又跌到谷底,明朝稍微有所恢复。可明朝的最高年均气温,也没达到南宋时期的峰值。 此时的平均气温,大概跟明末相当,约与明朝万历初年差不多。 小冰河期! 朱铭又说:“这山里闭塞,天高皇帝远,官家也顾不上,想来比南方要好些。” 女人说道:“官家没有,还有土皇帝。” 朱铭问道:“哪个土皇帝?” 女人不再接腔。 朱铭再问:“你们这山里,可晓得皇帝的新年号?” “又有新年号了?”女人疑惑道。 “你们用的是哪个年号?”朱铭反问。 女人说:“什么宁,记不住了。” 虽然昨天听到“蔡相公”,朱铭已经有了不好的念头,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熙宁?” 女人摇头:“不是。” “不会是崇宁吧?”朱铭一颗心往下沉。 女人顿时记起来:“对对对,就是崇宁,今年是崇宁十二年。俺成亲的时候,刚好是崇宁元年,俺记得清清楚楚。” 古代的乡间百姓,基本不记皇帝年号,平时都用天干地支来算年份,这田二的老婆知道崇宁年号已是不易。 只不过消息有些滞后,崇宁只有五年,哪来的崇宁十二年? 所谓崇宁十二年,应该就是政和三年,也即西元1113年。 朱铭垂头丧气离开,走到父亲面前,低声道:“咱们倒霉了。” “什么事?”朱国祥问。 朱铭说:“确实穿越到了北宋,现在的皇帝是宋徽宗。” 朱国祥确认道:“就是《水浒传》里那个?” “就是那位爷,”朱铭郁闷道,“再过十几年,靖康耻就要来了。距离梁山好汉们起义,已经不到十年时间,倒是可以去找宋江耍耍。” 朱国祥说:“宋江胆小怕事,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们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朱铭苦中作乐,居然笑起来:“真实的宋江,可是奸猾狠辣、桀骜不驯的。他被迫接受诏安,是因为被官兵堵得山穷水尽。最后遭朝廷弄死,也是因为降而复叛,不愿再受朝廷的鸟气。” “终究是强盗,”朱国祥说,“我们穿越过来,不是去做强盗的。我们可以种地致富,我有很多先进的农业知识。至于什么靖康耻,只要我们做了地主,金国打来总不会把地主全杀光吧?” 这话朱铭不爱听:“朱院长,你贪生怕死,到底有没有点民族气节?” 朱国祥说:“从长远来看,金国也属于中华民族的王朝。” “不是,”朱铭换了个说法,“金兵南下,你怎么知道自己安全?他们可是要到处抢劫杀人的。” 朱国祥仔细思索道:“我们可以去南方,慢慢发展为大地主,南宋还能撑个百八十年。” “那蒙古人来了呢?你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朱铭质问道。 朱国祥说:“只要做了大地主,该投降时投降,蒙古人也不可能乱杀。” 朱铭服气了,因为还真是这样。 甚至在元朝的统治下,江南大地主活得更滋润,朱元璋都建立大明了,还有不少大地主怀念元朝的好呢。 “不行,不行,”朱铭说道,“我们既然穿越回来,就不能让历史重蹈覆辙。元朝入侵,得到好处的只有南方大地主,平民百姓死了多少啊。而且蒙元入侵,造成中华文明在科技文化领域全面倒退。” 朱国祥质问道:“你会治国吗?你会打仗吗?” 朱铭说:“可以学。” “反正我只会种地。”朱国祥说。 朱铭挖苦道:“这可是封建社会,会种地就能发家致富?贪官污吏,恶霸豪强,能把你吃得渣都不剩。你好不容易攒下几千亩地,好不容易攒下万贯家财,随便给你安个罪名就全没了。” 朱国祥沉默,他认为儿子说得有道理,没有靠山确实很难做大地主。 朱铭继续说:“古代中国是官僚社会,我们还得当官才行。就算自己不能当官,也得找个当官的保护利益。” “我不会四书五经,也不会写八股文。”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宋代考的不是四书五经和八股文。” 朱国祥问:“那考什么?”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而且确实不好考,”朱铭说道,“最好是能走捷径,不通过科举直接当官。嗯……你能不能种出几根稻穗的水稻,这玩意儿可以当成祥瑞进献。” 朱国祥只能给儿子科普:“多穗稻属于基因突变,科学家是无法控制的。” 朱铭挠头说:“那别的什么作物呢?总能种出特别离谱的。” 朱国祥仔细思考,问道:“万年灵芝算不算祥瑞?” “你能种出万年灵芝?”朱铭大喜。 朱国祥说:“灵芝是一年生真菌,别说万年灵芝,就连十年灵芝都不可能有。但我可以尝试,一年之内把灵芝种到比磨盘还大。” “朱院长,你太牛逼了,”朱铭欢喜不已,“到时候,抬着磨盘大的灵芝,往当官的面前一摆,当做祥瑞送上去。就算不能接近皇帝,也能讨好当官的,可以捞到许多好处!” “真这么容易?”朱国祥表示质疑。 朱铭说:“宋徽宗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当官的满世界搜罗奇物。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那些当官的也喜欢奇物。磨盘大的灵芝,保证能让咱们在北宋立足!” 朱国祥问:“那我们去不去南方?万一做了大地主,南方也比北方安全。” “不能去南方,”朱铭说道,“如果去了南方,就只剩下做富家翁一条路。我们得留在北方,努力发展实力,万一无法改变历史,至少还可以自己起兵打仗。河北不能去,那里太乱了。山西、陕西也靠不住,一堆兵头子。这汉中正好,可北出山陕,也可南据四川,属于争夺天下的绝佳根据地!”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领兵打仗不是玩电子游戏!”朱国祥对儿子很无语。 朱铭本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否则就不会辞了国企工作,跑去搞什么自媒体。他举着用破毛衣包裹的宝剑,中二气息爆棚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朱国祥觉得儿子脑筋不正常,已经到了精神病晚期。 左右想想,朱国祥说:“现在别想着立不世之功了,得赶紧找地方安定下来,咱们下顿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呢。” “也对,”朱铭思索道,“应该先弄一块地,还要取得合法身份。你来种磨盘大的灵芝,顺带解决口粮问题,同时打听本地的官员和豪强消息。只要巴结上当官的,就能做主户。有了主户身份,就可以去当官!” “什么是主户?”朱国祥疑惑道。 朱铭简单解释:“给朝廷上税的就是主户,不给朝廷上税的就是客户。客户托庇于主户而生存,你可以理解成佃户、家奴、包身工之类。这种身份,是受朝廷认可的,而且朝廷鼓励客户升级为主户,因为能够为朝廷增加税源。” 朱国祥说:“我们来历不明,恐怕很难搞到合法身份吧?” 朱铭说道:“简单得很,古代户籍很乱,操作空间很大,具体要视情况而定。” 计划再好,还得先解决温饱。 半上午,田家两位嫂子,带着孩子们去地里送饭,田三确实跟十多岁的儿子在锄地。 至于朱国祥、朱铭父子俩,也有一碗菜粥可吃。 没怎么吃饱,聊胜于无。 “饭钱给不给?这田家也挺穷的。”朱国祥有些不好意思。 朱铭说:“等咱们弄到银子,再来报答田家的赏饭之恩。” 大概中午时分,田二突然回来了。 当然不是回家吃饭的,因为只吃早晚两顿,根本就没有午饭可言。 田二身边,还跟着个猎户,身上背着一把猎弓。 “这是张猎户,住在深山里,打了张皮子要去白市头卖钱。”田二笑着介绍。 张猎户非常年轻,应该只有二十多岁,腰间卷着一张兽皮,微笑抱拳说:“两位可是要去白市头?不如结伴一起。” 啥猎户啊? 根本就是山寨里的土匪,被田二请过来的,想把朱国祥、朱铭父子俩送走,顺带亲自打探一番他们的底细。 毕竟土匪去年抢了官马,害怕官府派细作来打听消息。 朱铭父子俩,已经被怀疑是官府细作了。 0008【张五】 这特么能是官府细作? 只看了父子俩一眼,张广道就已经确定情况。 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派出如此显眼的细作,生怕别人不能发现异常吗? 更像从庙里逃出的野和尚! 宋代的佛教戒律还没那么严格,并不禁止和尚吃肉,也没规定和尚必须剃光头。从唐宋画作里就能看出,那时的和尚以短发为主,给和尚安排层层戒律还得等朱元璋。 但是,朱铭身上带着兵器,而且还是朝廷管制的刀剑,这让张广道稍微生出些好奇之心。 “走吗?”朱铭问。 朱国祥说:“走吧。” 一直赖在村子里也不是办法,父子俩经过简单交流,便同意结伴前往那白市头。 张广道又在村里叫来两个汉子,拿了些鸡鸭鱼和麻布,一并带到集镇上去卖,打算换些食盐之类的必需品回来。 算上朱铭父子俩,一共五人出发。 张广道瞟了眼马屁股,刻意提醒道:“烙印得抹了,当心吃官司。” “这是捡来的马,遇到官府便交上去。”朱铭解释说。 张广道嘿嘿笑道:“官府正愁抓不到偷马贼,你说是去献马,官老爷却来个人赃并获。” 朱铭闻言点头:“有道理,那就抹掉。” 那两个同路的村中汉子,名叫卢旺和丁大方。 张广道对丁大方说:“去弄些柴禾来。” 丁大方立即回家抱来柴禾,又拿出火镰打燃,并灼烧火钳当做烙铁。 张广道双臂抱在胸前,目视火焰一言不发。 朱国祥低声问:“这人什么来路?为啥帮我们抹去官印?” “投名状。”朱铭说。 “投名状?”朱国祥没听明白。 朱铭解释道:“私自抹去军马的官印,属于一等一的重罪。就算我们是官府的公人,抹掉官印也有罪。我们成了罪人,就跟贼寇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再忌惮谁。” 朱国祥顿时醒悟:“这张猎户是山里的土匪?” 朱铭回望村落,冷冷一笑:“恐怕整个村子都是贼窝,是某个土匪寨子设在江边的前哨站。当然,他们也是真的农民。农忙时种地,农闲时打劫,这在古代偏远地区很正常。” 不多时,火钳已经烧得通红,张广道弯腰捡起,递到朱铭面前说:“动手吧。” 朱铭接过火钳,走到瘦马旁边。 瘦马吓得连连退缩,朱铭抚摸鬃毛安抚:“很痛,你忍一下。” 马儿估计还记得烙铁的滋味,这回却是怎么也不听话,始终踱步避让烧红的火钳。 张广道猛地双臂抱住马脖子,催促道:“动手!” 朱铭站在马臀左侧,将火钳摁在官印上。 滋滋滋的声响发出,瘦马疼得四蹄乱踢,竟无法挣脱张广道的双臂。 “呔!” 张广道一声低吼,竟将瘦马按倒在地,卢旺和丁大方也扑上来按压马身。 虽然马儿瘦得皮包骨头,且好几个月没摄入盐分,应该是没剩多少力气了,但张广道的巨力还是让人咋舌。 官印所在之处,很快被烫得一片焦黑。 这畜生肯定不能带进城里,即便没了官印,也说不清楚来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折腾半天,瘦马恢复自由,喘气儿跑得老远。 朱铭也懒得去追,自顾自上路。行走一阵再扭头查看,发现瘦马又跟上来了,还闹脾气故意去啃油菜花。 张广道笑道:“这畜生有意思,通人性咧。不如卖给俺,半贯钱牵走。你们也别嫌钱少,饿得太瘦了,带回家里还得好生伺候。” 朱国祥低声问儿子:“半贯钱大概相当于多少人民币?” “不太清楚。”朱铭对北宋物价没啥研究。 既然不清楚物价,那就不急着买卖,先去集市打探一番再说,朱铭婉言拒绝了卖马之事。 两宋的马价波动很大,反正越往后面越贵。 一是由于缺马日趋严重,二是由于物价上涨,通货膨胀。 此地前往白市头约有十里路,或许是村民经常来往,已经在江边蹚出一条小路,倒不用再沿途披荆斩棘了。 张广道左右看着风景,时不时瞟向朱铭的后背,走了一阵突然问:“朱兄弟背着枪棒?” “一根棍子而已。”朱铭说道。 张广道继续试探:“看起来更像是刀。” 朱铭笑道:“是把宝剑,张家哥哥信不?” “俺信咧。”张广道嘿嘿笑道。 朱国祥停止前进,放下背包,摸出一支湖笔:“其实我们是商人,半路被山贼抢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看这支毛笔,就是被抢剩下的货物。” 既然是送给亲戚小孩的过年礼物,包装就必须精美。 湖笔放在褐色小盒子里,盒身还有金灿灿的文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样子。 张广道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当下直勾勾的看着毛笔盒子。 朱铭解下宝剑拿在手里,按着被毛衣包裹的剑柄说:“张家哥哥要买笔不?这是上乘的湖笔,一支笔至少值百贯钱。” 张广道看向朱铭按剑的手,又看看毛笔盒子,摇头说:“太贵了,白市头也有笔卖,一支毛笔只要十文。” “不买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朱铭笑了笑。 张广道闻言赞叹:“买卖不成仁义在,这话说得恁好。朱兄弟果然是读书人!” 此语出自《三侠五义》,还要几百年才问世,颇合张广道这个山贼的胃口。 朱铭父子俩随身带着贵重毛笔,又是一头短发,穿着破烂古怪的衣裳,在张猎户眼中愈发显得神秘,或许是行走江湖颇有本事的异人。 又走一阵,张广道忍不住问:“两位真要寻个落脚处?” 朱国祥说:“有这个打算。” 张广道尝试发出邀请:“跟俺去山里如何?山里多有好汉。” 朱铭见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也稍微透露信息:“不瞒张家哥哥,我父子俩想安家落户,置办几亩薄地,娶妻生子传香火。” 这话让张广道更加确信,父子俩就是还俗的和尚,那高档毛笔多半是从庙里偷来的。 张广道对此嗤之以鼻,冷笑道:“种地能得什么好处?俺太爷爷以前是三等户,轮了衙前差事,只能破家逃到山里。” 朱铭故意顺着他说:“贪官污吏该死。” “该死得很!”张广道咬牙切齿。 给宋代官府交税的主户百姓,被严格区分为五等。 根据不同的繁荣程度,各地划分户等的标准也不同。 大体来看,占地400亩以上的是一等户,也叫上户。400亩以下的,属于二、三、四等户,也叫中户。剩下的第五等属于下户。(注意:有些家庭别看有百亩土地,但家里有一二十口人,分摊下来只能解决温饱。) 至于衙前差事,就是百姓给官府当差。 最初是从上户当中挑选里正,负责催收赋税等等。宋初这是个肥差,可以捞到油水,渐渐就变成噩梦,因为无法收足赋税,缺额需要里正自己掏钱补上。 好多家财万贯的大户,由于被指定为里正,一朝破产,卖儿卖女。 在宰相韩琦的建议下,里正这倒霉差事被取消了,相关事务由上户和中户轮流应付。而且有严格规定,一桩差事需要多少人,安排给一等户多少名额,安排给二等户多少名额,大家平摊下来也不会被搞破产。 但实际操作迅速走样! 官吏把若干户百姓编为一组,真正的大户可以逃脱,专门坑那种没有靠山的。 比如张猎户的太爷爷,以前就是三等户,家里有三百多亩地。官差来了,不但计算田产,还指着家里的物件说,这把笤帚值50贯,那张桌子值100贯。最后算下来,张猎户的太爷爷家财万贯,妥妥的瞒报一等户啊,那就由他负责这次的差遣吧。 于是,一个拥有三百多亩地的小地主,被安排做了轮差衙前。由于无法完成任务,就只能舍弃固定财产,只拿了些浮财,带着家人连夜逃到异乡。而他舍弃的那些田产,也被乡里真正的大户瓜分。 封建社会,吃人不吐骨头。 …… “前面就是白市头!”张广道指着前方的河对岸说。 这里明显地势平坦得多,可耕种的良田面积大增,人烟也变得稠密起来。 白市头就是个集镇,今天正好撞见赶集日子,老远就能听到集市的喧哗声。 集镇附近有渡口,一艘木船停在岸边。 五人站在渡口等待大概半小时,船家才载着客人缓缓靠岸。 这条渡船不大不小,满载能挤二三十人,但挤那么多很可能会翻船。 乘客陆陆续续下船,只有零星几个,都带着从集市买来的商品。 朱铭稍显尴尬:“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张广道慷慨笑道:“俺来付船钱。” 瘦马居然也跟着上船,船家连忙大喊:“牲口要收钱的!” “少不了你。”张广道说。 船家认得张猎户,当即笑起来:“省得,省得。” 渡船慢悠悠驶向对岸,下船之前,张广道说:“记在俺账上。” “您走好!” 船家没有多言,反而热情送他们离开。 白市头并不大,就沿河一条街,街道两边全是店铺。 店铺前,有些固定摊位,可以摆摊卖东西,但需要交纳摊位费。 许多卖土货的农民,选择在集市外交易,或者提着商品沿街兜售。 下船前行不远,还没到集市呢,朱铭就看到个卖河虾的。 朱铭想要打听物价,便上前问道:“你这虾怎么卖?” 卖虾的是个老农,由于口音问题,没怎么听明白,但能猜到朱铭在问价,当即咧嘴笑道:“只剩这一点了,四文钱你拿走。” 朱国祥非常惊讶,因为那里有大概一斤虾。 “北宋的物价这么便宜?”朱国祥低声说。 朱铭道:“恐怕是铜钱的购买力高。” 朱国祥对卖虾的老农说:“我们再看看。” 老农以为他们嫌贵,连忙喊道:“三文钱,三文钱拿走,真不能再少了!” 父子俩只当没听见,加速离开卖虾的地摊。 三文钱一斤虾,多少有点颠覆朱铭对宋代物价的认知。 张广道带着那块上好的鹿皮,走进街上一个铺面,把鹿皮直接拍到柜台上。 掌柜仔细查看,指着某处说:“这里破了。” 张广道皱眉道:“俺晓得破了,箭头扎出的洞。快给个公道价,俺张五跟老白员外没仇没怨,你这做掌柜的难道还想压俺价?” 掌柜认真想了想:“六十五文,不能更多。别人来卖皮子,肯定没这个价,只张五哥有这面子。” 张广道也不废话,拿了钱直接走人。 朱铭、朱国祥父子俩,又跟着张广道去买盐。 山区的盐价挺贵,一斤盐要花20文,而放在交通便利的地方,一斤盐卖10文钱就顶天了。 什么,你说去买私盐? 抱歉,这店家卖的就是私盐。 因为合法盐店,至少也得县级市场才有,县城以外的盐店全在卖私盐。 张广道那张鹿皮,只能换来几斤私盐。 不过张广道似乎不缺钱,这次足足买了二十斤。 朱铭路过一个卖扫帚的摊位:“多少钱一把?” 摊主说:“五文。” 五文属于敲竹杠,给外乡人的价钱,一把扫帚顶多能卖三文。 朱铭又去问卖肉的,再去问卖鸡的,父子俩沿街询问物价,总算有了个比较清晰的认识。 最终,朱铭低声问张广道:“附近哪有大户人家?我想把那支湖笔卖掉。” (感谢ebitdad、铁血旗队长、cry疯子、古剑山以及众位兄弟的打赏和投票。) (顺便,求一下收藏和票票,啥票都行,尽量在新书榜靠前一点。) 0009【露财】 见朱铭打听大户人家,张广道嘿嘿一笑:“这白市头方圆二十里,只有两个上等户,还全都姓白。一个住在上白村,家主叫老白员外;一个住在下白村,家主叫小白员外。” “哪个姓白的名声好些?”朱铭又问。 张广道说:“上白村那个还要点脸,好歹没把乡邻往死里逼。” 朱铭瞬间就明白了,两家姓白的都不咋样,但上白村那家至少还有点底线。 朱铭拱手道:“烦请张家哥哥帮忙带路。” 张广道表现得非常热心肠,把买来的食盐扔给卢旺和丁大方,自己空手带着朱铭父子俩去上游。 至于卢、丁二人,帮忙看食盐的同时,继续留在集镇售卖鸡鸭。 距离白市头越远,江边的良田就越少,贫瘠的山地面积增多。民房零星分布在山下,清一色的土墙茅草屋,不但生活贫穷,而且人丁稀少。 王安石变法时期,是汉中的人口巅峰,此后就逐年下滑了。 就拿洋州来讲,下辖有兴道(洋县)、真符、西乡三县。极盛时全州人口约30万,且多数生活在兴道县,而今的主户与客户总和,撑死了还剩25万人。 西乡县最穷,满打满算最多五六万人口。 当然,以上这些数据,不计躲在深山里的逃户。 大概走了40分钟,地势再次开阔,猛然出现大片瓦房。那全是白家的房子,最大的一座宅邸属于主家,附近民房则是分出来的同族。 “那便是老白员外家,”张广道指着大宅说,“他跟下游的小白员外有仇,但两家祖上是族兄弟。” 朱铭不由瞧了张广道两眼,心想我一个陌生人,你跟我说这种恩怨关系干嘛? 朱国祥则问道:“我看这里有不少茶山,白家是靠种茶发家的?” 张广道笑容变得古怪:“这几十年,纯靠种茶只能破家,哪里还发得起来?当年朝廷取消里正差事,换成轮差衙前的勾当。别家都不敢去,白家有两兄弟胆子大,自去投充做了长名衙前,得了知县赏识,没过几年就发达抖擞了。” 长名衙前,也是给官府当差的,但性质完全不同,属于主动报名去做事。 他们不算吏员,却又像是吏员,不拿工资,长期跟官府合作。包括征收赋税、安排徭役,都是由长名衙前协助配合,出了事情他们不用包赔,又能跟官府一起捞取油水。 张广道继续说道:“那位老白员外,爷爷和老子都是长名衙前,家里跟官府熟得很。他十多岁就当灰衣吏,后来巴结上新知县,便做了正经的文吏,又把女儿送给县官做妾,竟当上了西乡县的主簿。” 县主簿,从九品小官,看似没啥存在感,但对乡野之民而言,却已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而且宋代的县主簿,很多还是进士出身,又或者是由学官充任。想从文吏提拔为主簿,必须得到大官的支持,恐怕除了嫁女儿为妾,私底下还送了不少钱财。 另外,宋代的县主簿,有不少兼任着县尉,还负责捕盗之类(朝廷为了省工资,主簿和县尉往往是同一人,只需支付一个官职的俸禄)。如果知县不喜欢管事,许多日常案件的审理,也是由县丞和主簿经手。 税收,司法,执法,三大权力集于一身,对乡民来说就是土皇帝! 朱铭已经听明白了,他即将面对的交易对象,是个退休在家的县主簿,是四里八乡都须敬畏的豪强人物。 “若是信得过,俺给你们看马,你们自去卖笔。”张广道说。 朱国祥拱手道:“有劳。” 张广道指着大宅的侧方:“从偏门过去,莫走正门讨不自在。” “多谢提醒。”朱铭感谢道。 待父子俩走出几步,张广道喊道:“要是进不去,可以跟俺回山里,俺家哥哥喜欢结交好汉。” 朱铭转身作揖,态度模棱两可。 父子俩来到白家大宅的偏门,高墙大院,宅门紧闭。 朱铭说:“包装盒不能露馅,虽然印的是繁体字,但包含有厂家信息。” 朱国祥把包装盒塞回背包,问儿子:“只卖一支?” “物以稀为贵。”朱铭说。 一共有六支湖笔,全是送给亲戚家孩子的过年礼物。做工精细,价值不菲,虽然不是上品,但一支笔也值几百块钱。 就在即将敲门的时候,朱铭突然问:“湖笔在哪个朝代出名的?” 朱国祥摇头:“不晓得。” 事情有些尴尬,万一北宋时期,湖笔并不出名咋办? 朱国祥仔细想了想:“我买笔的时候,商场售货员好像说,湖笔在唐代就很出名了。还引用白居易的诗,千万毛中拣一毫。咦,我怎么会记得这句诗?” 朱铭说:“我们穿越以后,似乎记性也变好了。我以前做视频查过的资料,很多细节内容都能脱口而出。” “管他呢,试试看吧。”朱国祥道。 事实上,湖笔要到元代才真正闻名,宋代的时候只受小范围追捧。 “嗙嗙嗙!” 朱国祥扣响宅门。 不多时,宅门打开,看门的是个老苍头。 见父子俩穿着一身破烂,而且还略带馊臭味,老苍头把他们当成了乞丐,二话不说就把宅门重新关上。 没办法,只能继续敲门。 估计是把看门老头敲烦了,宅门再次打开时,多了个手持棍棒的家仆。 年轻家仆呵斥道:“讨饭的滚远点,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宅子!” 朱国祥被棍棒逼得退后两步,捧着湖笔说:“我们不是讨饭的,我们是途经此地的商人。这支毛笔,乃上品湖笔,价值百贯钱,老白员外见了肯定喜欢。” 看门老头和年轻家仆,明显都不识货,更不相信一支毛笔价值百贯。 朱铭和朱国祥父子俩,瞬间从乞丐变成骗子。 年轻家仆抡起棍棒,恶狠狠道:“再不走,俺就打将来了!” 朱国祥扭头看向儿子,朱铭摇头叹息,齐刷刷退出老远。 “嘭!” 宅门再度紧闭。 朱国祥问:“怎么办?” 朱铭说:“守着,总有识货的。” 朱国祥道:“我看集市上有当铺,不如去当铺问问价。” “也是个办法。”朱铭点头说。 二人折返回去,张广道还守在原地,没有趁机将瘦马牵走。 张广道笑问:“进不去吧?” 朱铭说:“看门的不识货,得跟那老白员外当面接洽。” 张广道笑得更开心:“跟俺回山里算球,老白员外哪能轻易见到?” 朱铭说:“倒是稀奇了,我父子二人,落魄至此,身无长物,张家哥哥为何一再相邀?” 张广道说:“你们说话做事,都跟寻常不一样,肯定不是甚普通人,多半是读过书的学问人。俺们寨子里好汉很多,就缺能读书写字的,哥哥们见了定然喜欢。” “张家哥哥错爱了。”朱铭还是不置可否,他暂时不想进山当土匪。 张广道陪父子俩回到集市,卢旺和丁大方的家禽也卖完了。 众人在集市吃了碗面,张广道掏钱请客,填饱肚子后便要分别。 离别之前,张广道抱拳道:“两位要是想通了,就去村里找田家兄弟,田二会带你们进山。” “小弟谨记。”朱铭拱手道。 把三人送至渡口登船,朱铭和朱国祥便前往当铺。 朱国祥站在店铺外看马,朱铭拿着毛笔进去。 这是个综合性的店铺,不仅做典当生意,还兼营卖米业务,以及钱粮兑换。 宋代实行两税法,即收夏粮和秋粮。 夏粮征税,很多时候是收布匹。 如果是五等下户,并非单独交税,而是七户人家编为一组,凑足一匹绢布交给官府。下户的家里都很穷,可能拿不出绢布,也拿不出钱财,只能卖粮换钱再去买布交税,这时候就得找钱粮兑换铺子。 “湖笔一支,劳烦开个价。”朱铭拿出毛笔。 当铺掌柜明显没听过湖笔大名,顺手接过毛笔问:“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如何?活当又如何?”朱铭反问。 由于朱铭衣裳破烂,掌柜的本来漫不经心。但仔细品鉴之后,很快就眼睛一亮,继而不露声色放下毛笔:“秃笔一支,毫乱毛杂,值钱五文。” 在开封那种大城市,最垃圾的毛笔,大概售价十文钱。 而在这白市头,物价要低许多,五文钱确实可以买到毛笔。但是,质量较好的毛笔,同样需要几十文才行。 一支湖笔开价五文,朱铭差点被气笑了。 朱铭夺回湖笔就走,掌柜的喊道:“慢着,俺再看看。” 朱铭没有把毛笔放回柜台,而是用手拿着,凑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端详一阵:“刚才看走眼了,此笔做工尚可,可值铁钱二十文!” 四川属于独立经济区,包括汉中一带,都是通行铁钱而不用铜钱。 这当铺太黑了,毫无参考意义,朱铭抄起毛笔就离开。 “三十文……五十文……唉,你别走啊!”掌柜的语气焦急起来。 正在街头看马的朱国祥,见儿子走出店铺,问道:“怎样?” 朱铭摇头:“不是一般的黑!” 掌柜的已经追到店门口:“七十文,这笔值七十文!” 朱铭充耳不闻,跟父亲一起越走越远。 店铺伙计追出来问:“那笔很值钱?” 掌柜的说:“端是好笔,不知该如何开价。” 伙计居然心生邪念,出主意道:“看样子是两个外乡人,不如请白二哥带人跟着,晚上摸去连马带笔都抢过来!” 掌柜的摇头:“别乱来。马臀被烫过,怕是抹去了官印。那年轻后生,身上还带着兵器,一看就是亡命之徒。” “怕个甚?来了白市头,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蹲着。”伙计伸舌舔着嘴唇说。 掌柜的折身回店里,嘱咐道:“当铺生意,不是打家劫舍,莫要动不动就抄家伙。这两个外乡人,看样子山穷水尽了,先饿他们几天,自会乖乖拿着毛笔来典当。” 伙计嘟囔几句,似乎心有不甘。 他左思右想,横竖是忍不住,便偷摸着离开当铺来到街上,朝集市外的一处茅草屋跑去。 掌柜的看在眼里,叹息道:“唉,年轻人,还是心性不够,得吃点亏才能长进。” 关于语言交流问题 再仔细查了一下论文,宋代的四川话,叫做梁益方言。 当时,陕西话和四川话(包括汉中),被宋人统称为“西言”,略有不同,大致相当。 最接近宋代发音的四川方言,是现代的乐山话。但又跟乐山话不完全相同,它主要承袭自秦晋方言,并跟古蜀语有一定融合。 举个例子,用宋代的西言说“豆子”,四川话的发音为“豆逼”,陕西话的发音为“豆比”,其实都源自“豆皀”一词。 宋代官话为洛阳音,而当时陕西、四川的西言接近长安音。 以“猪”字举例,洛阳音读“雕”,长安音读“猪”。 就算是宋代的洛阳音,跟现代普通话比较,也有一半左右能听懂。那些能听懂的字,生母韵母和音调不完全相同,但不会太费力,下意识的就能理解其义。剩下那些听不懂的,有一部分连蒙带猜也能猜出来。 当然,也有一部分变化太大,连猜都不知道怎么猜。 《北宋穿越指南》关于语言交流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10【泼皮】 集市外的一处荒滩,被父子俩选为过夜地点。 滩上遍布鹅卵石,偶有青草从石缝里冒出,成为那匹瘦马的美味晚餐。 朱国祥脱掉鞋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洗脚,复盘今天的各种事情:“那个张猎户,表现得有些过于热情。” “不至于吧。”朱铭还真不觉得,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人,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遇到有困难的都是能帮就帮。 朱国祥笑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张猎户给我的感觉,是他那寨子里很缺人,或者说很缺有点能力的人。” 朱铭极不喜欢父亲倚老卖老,当即怼回去:“吃那么多盐,没把您老给齁着?” “不信就算了。”朱国祥懒得辩解。 他洗完脚丫子,在裤腿上左右蹭干,捡起放在旁边的袜子。 袜子已经破了个洞,而且传来股酸臭味,朱国祥有些嫌弃的凑近一闻,顺手就甩在河滩上不要了。 “螃蟹!” 突然看到水里有东西,朱国祥猛地扑出,惊喜叫喊:“快搬开水里的石头,说不定还有螃蟹!” 朱铭看到父亲手里的河蟹,顿时激动起来,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就冲到水里捉螃蟹去了。 瘦马闻声抬头,疑惑的看着他们,也往水边缓缓踱步。路过朱铭脱鞋的地方,瞬间就被恶臭给惊退,马儿哀怨悲鸣着跑开。 足足翻开十多块石头,朱铭终于抓到螃蟹,虽然个头很小,但总归是能吃的。 一直折腾到天色黑尽,大小螃蟹抓了十二只。 朱铭去附近捡拾柴禾,朱国祥留在河滩堆砌灶台。将几颗大鹅卵石垒在一起,又用捡来的陶罐装水,螃蟹全部掏光内脏扔里面。 片刻之后,朱铭捡柴回来,架锅烧水煮螃蟹。 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他们都在田家喝了菜粥。午后张猎户请客,又在镇上吃了碗面。好歹有油盐碳水下肚,不像前几天那么馋了,但此刻依旧饥肠辘辘饿得发慌。 河水煮沸一阵,朱铭问:“熟了吧?” “应该熟了。”朱国祥抓着青草当抹布,小心把陶罐捧到旁边。 朱铭拿小棍当筷子使,飞快夹出螃蟹,不顾滚烫塞嘴里。无盐无味,却异常鲜美,连带壳的螃蟹腿都吞下去。 朱国祥也在狼吞虎咽,等螃蟹汤稍微冷却,直接埋头伸嘴喝起来。 螃蟹很快吃完,汤水也灌了一肚子,朱铭摸着肚皮说:“感觉有力气了,明天再抓螃蟹吃。” 朱国祥回忆往昔:“我从小就饿肚子,小时候的梦想是能吃饱饭。记得读初中的时候,一个县里的有钱同学请客,每人一瓶啤酒,切了两斤卤猪头。那是我第一次喝啤酒,也是第一次吃卤肉。当时我就想啊,要是天天都能喝啤酒,顿顿都能吃上卤猪头,这辈子也就没别的追求了。” “挺好的人生志向。”朱铭笑道。 朱国祥说:“你们这代人有福气,生来就不愁吃穿。这穿越了也好,让你体会一下饿肚子的滋味。” 朱铭顿时阴阳怪气道:“我有福气?那也看跟谁比!你跟我妈两个,都跑去搞什么科研,把我扔在农村随地放养。我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从小过得跟留守儿童有啥区别?别人农民工父母,至少过年还会回家。你们两个倒好,过年也不知道在瞎忙个啥。” 朱国祥顿时无言以对,他这个做父亲的确实没尽责。 瘦马不知何时溜达过来,陶罐里还剩点汤。这畜生也不客气,埋头便喝起来,甚至发现一条螃蟹腿,咬在嘴里慢慢咀嚼滋味。 朱国祥仰望星空,坐在篝火旁发愣。 “老规矩,轮换着守夜,”朱铭盘腿坐下,把宝剑横放于膝,“白天在当铺里露财了,今晚得小心一些。” 朱国祥说:“那我先睡会儿,到时间你把我叫醒。” “睡吧。”朱铭说。 河边的枯枝败叶不少,朱铭起身又去捡来一些,慢悠悠的给篝火添加燃料。 在更远处的江岸上,几个歹人正趴在那里。 父子俩都是外乡人,很好打听他们的踪迹。当铺伙计找来几个泼皮,傍晚时分就摸来,打算等到半夜三更再动手。 泼皮头子叫白二,此刻正在讨论分赃问题:“这两个外乡人,已经饿得抓螃蟹吃,恐怕身上半文钱也没有。他们值钱的物事,就是那匹瘦马,一支毛笔,还有背着的兵器。毛笔让你拿走,剩下的俺们兄弟几个分。” 当铺伙计却不乐意:“说好了平分,怎瘦马就归你?白二哥,你这有点不仗义了。” 白二说:“那匹马有甚用处?皮包骨头的,拉磨都嫌没力气,只能杀了吃肉。” “肉也没几斤咧。”另一个地痞插话。 当铺伙计说:“就算杀了吃肉,马肉也要分俺一块。” 白二不耐烦道:“分分分,透你娘,你真是穷疯了!” 当铺伙计这才露出笑容,也不介意自己老娘被占便宜。 白二又说:“等他们睡着了,冲上去就敲棍子。下手留几分力气,莫要闹出人命。” “失手打死怎办?”一个泼皮问。 白二说:“打死了算他们倒霉,扔到江里喂鱼去。” …… 而在河岸的另一处,张广道正坐在油菜田里,优哉游哉啃着麦饼子。 两个外乡人,带着一匹马,还在集市瞎逛,张广道笃定了他们会被盯上。 让这父子俩吃吃苦头,自己再上去相救,不就把两条好汉赚上山了吗? 为啥是好汉呢? 父子俩虽然衣服裤子又脏又破,但举手投足自有气质风度。站在一堆乡民当中,犹如鹤立鸡群,肯定是大有来头的。 他是真缺人! 山寨主要分为两股势力,一股是以寨主为首的本土派,一股是二当家为首的外来派。 本土派,人多势众,根基深厚,掌握着县衙关系和销赃渠道。 外来派,虽然人数要少些,但个人能力出众,且二当家非常具有人格魅力。 本土派只求安稳过日子,外来派则比较激进,二当家曾多次提议杀官造反。张广道排在第五把交椅,他也支持杀官造反,而且在杀官之前,要先把下白村的小白员外杀了! 那小白员外越来越贪婪,跟山寨合伙走私茶叶,索要的分成不断增加。抢劫来的财货,帮忙销赃时也压价忒狠。还垄断了附近的私盐生意,不准别的私盐贩子去山寨卖货……如此种种,让土匪们日渐不满。 吃完麦饼擦擦手,张广道掏出一把柴刀,又取下棍子进行组装。 朴刀组装完毕,顺手插在泥土里。 紧接着,他又取下猎弓,略微使力把弓弦安上。 山寨里的派系争斗,已经越来越明显,张广道急于招揽更多的外来好汉。 “打死这贼厮,杀啊!” 远处河滩,猛然传来喊声。 张广道知道是歹人动手了,慢条斯理站起来,抄起朴刀摸索过去。 他不着急,几个泼皮流氓而已,不会轻易下死手的。 …… 朱铭正盘坐在篝火旁,后背对着江水,眼睛看向岸上各处。 那匹瘦马侧躺于河滩上,不但已经睡着了,而且还他妈在打呼噜。 这让朱铭有些怀疑人生,马儿不是该站着睡觉吗? 蓦地,瘦马翻身站起,看向远处草丛,马掌刨着鹅卵石,将鹅卵石朝朱铭面前踢。 马这种动物,视觉不是很好,但听觉和嗅觉却异常灵敏。 而穿越之后的朱铭,同样五感敏锐。他觉察出瘦马的异常,立即屏息凝神探听,渐渐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朱铭用剑柄去戳父亲:“朱院长,起床干活了。” 朱国祥打着哈欠醒来,伸懒腰道:“你睡吧,我来守下半夜。” “有客人来了。”朱铭说。 朱国祥瞬间警觉,一手抄起木棍,一手抓起鹅卵石。 正猫腰前进的白二,借着火光看清两人动作,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便招呼说:“别磨蹭了,都站起来。” 泼皮们陆续站起,总共来了六个。 主战武器是哨棒,也有两人怀揣匕首。 白二拎着棍子走在最前方,笑着说:“倒是警觉得很。到了俺白二的地盘,想要活命就快点滚,把身上的财货都交出来!” 对面黑灯瞎火,只能看到人影。 但朱铭也松了一口气:“人不多,可以打,正好试试力气。” 早在穿越之初,攀爬悬崖的时候,朱铭就发现自己力气变大了,而且似乎反应力也更敏锐。 六个泼皮,边走边散开,似乎想把父子俩围起来。 “嘿!” 朱国祥闷叫一声,居然率先发难,老远就砸出手中鹅卵石。 鹅卵石不仅扔得超远,而且又快又准,白二险之又险的躲开攻击。 耳畔还残留着石头带出的气流,差点中招的白二既惊且怒,抡起棍棒大喊:“打死这贼厮,杀啊!” 0011【一指一文】 朱铭小时候被扔在农村,撤点并校之后,村里学生全都去乡镇读书。 乡镇学校非常混乱,学风特别糟糕。 都网吧遍地的时代了,居然还流行古惑仔电影,屁大点的孩子就给自己取绰号,山鸡、太子、暴龙之类的一大堆。 不良少年们喜欢泡妞,更喜欢敲诈勒索同学,搞钱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可以逞威风。 朱铭的学习成绩不错,并非被欺凌的目标,因为老师会护着好学生。 偏偏大伯喜欢看武侠小说,每次打工回家过年时,总要带几本劣质盗版小说回来。于是,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等人的作品,就成为朱铭初中时代的最爱,锄强扶弱之类的武侠思想,成功塑造朱铭的青春期三观,并一直深刻影响到现在。 有次同桌被敲诈勒索,甚至是在教室里,被“古惑仔”们命令当众下跪,几个不良少年轮流扇耳光逗乐。 朱铭实在看不下去,抡起板凳就打抱不平。 从此,朱铭开始了战斗生涯,中考前把人打进医院,将一个混混的左眼打成弱视。那小子的家长闹得很凶,学校老师也护不住,只能联系朱铭的父母。足足赔偿了两万块钱,朱铭事后被接到城里,在好学校复读初三,并且还考上重点高中。 虽然已经十来年没动手了,但朱铭对打架并不陌生。 白二举着哨棒冲得最快,完全没有任何招式可言,高高举起棍棒往下砸。看似凶狠剽悍,其实中门大开,全身上下都是弱点。 朱铭的反应速度奇快,没等哨棒砸下,就抡剑横扫出去。 宝剑并未出鞘,剑鞘尾部击中白二的脸颊。而且力量奇大,砸得白二眼前发黑,身体歪倒的同时还在往前冲。 只一个照面,白二就被放翻了。 朱国祥那边也旗开得胜,扔出拳头大的鹅卵石,正好砸中一个泼皮的额头。 直接砸破头了,鲜血长流。 “啊!” 那泼皮有些发懵,只发出一声惨叫,便捂着额头蹲下,脑子晕乎乎的缓不过来。 朱铭格开另一根哨棒,将当铺伙计给踹翻。但攻击他的另一个泼皮,一棍砸在朱铭的肩上,力大势猛打得生疼。 吃痛之下,朱铭发力猛冲,将那泼皮迎面撞翻。 “哎哟!” 旁边传来朱国祥的痛呼,却是被哨棒打中手臂,紧接着肚子也被棍头捅了一下。 朱国祥捂着肚子,下意识弓腰后退。 一个泼皮挥舞哨棒,朝着朱国祥的头顶狠狠砸去。 “锵!” 朱铭在关键时刻拔剑出鞘,连跨数步上前营救。 朱国祥听到棍子的破空声,慌忙偏头躲避。脑袋倒是躲开了,肩膀却硬吃一棍,忙不迭的滚地拉开距离。 那泼皮还要跟上补伤害,却听同伴大喊:“动刀子了!”扭头一看,朱铭已经举剑杀来。 八面汉剑全长118厘米,剑身大约有1米,剩下的全是剑柄。 这是一把双手剑,可以上战场砍人的。 眼看着一剑劈来,泼皮慌张举起哨棒格挡。剑棍相交的瞬间,硬木哨棒“噌”的应声断成两截。 那泼皮吓得连滚带爬后退,其同伴却持棍戳来,想仗着哨棒的长度优势取胜。 朱铭无师自通的侧踏躲避攻击,使出刀剑对长柄武器的经典身法,同时还剑刃压着棍梢往前削出。 惊恐之下,泼皮连忙舍棍,但脱手不及时,右手拇指被切豆腐般削落半截。 “啊!” “俺的手,俺的手……指头断了!” 泼皮捂着伤口惨叫,痛得满地打滚。 在儿子发威的时候,朱国祥也加入反攻,抡起木棒从背后偷袭,狠狠砸向那个被斩断哨棒的敌人。 当铺伙计表现得最怂,本来跟着白二围攻朱铭,被踹了一脚之后,就缩在后面划水绕圈。然后,竟然跑去捕捉瘦马,似乎觉得畜生更好欺负。 瘦马见到伙计扑来,转身作势逃跑,突然扬起后蹄猛蹬。 “哎哟!” 当铺伙计的脸色痛苦不堪,捂着肚子趴下,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踢坏了。 被打得头昏眼花的白二,这时已经恢复过来。他持棍朝着朱铭冲去,正好见到同伴被削断手指,当时又惊又怒,猛砸向朱铭的后脑勺。 朱铭就像背后长了眼睛,飞快转身,借着旋转之势,双手抡剑撩斩。 “啪!” 又是一声脆响,白二的哨棒也断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剑身花纹时隐时现,剑刃闪烁着慑人的光彩。 白二被吓得原地发愣,随即猛然跪地,忙不迭磕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俺被猪油蒙了心,才惹到好汉头上。俺……俺该死!俺不是人!俺……” 饶命? 当然要饶命,否则真杀了人,就得去土匪寨子,那是万不得已的退路。 “给老子跪直了!” 朱铭执剑扫视众泼皮,呵斥道:“你们也都跪下!” 除了断指的倒霉蛋还在惨叫,其余泼皮纷纷跪地求饶。 等白二跪直身体,朱铭便将宝剑递出去,剑尖抵在白二的眉心:“好看吗?” 白二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敢乱动,直勾勾的看着宝剑。近在咫尺,看得更清,剑身的花纹繁复精美,剑刃的光亮摄人心脾。 虽然只是个混迹小镇的泼皮流氓,但白二此刻非常明白,这把剑绝对价值不菲,至少能卖几十贯,甚至是几百贯钱! 用得起如此宝剑的好汉,哪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我问你,好看吗?”朱铭再度重复。 白二哆嗦道:“好……好看。” 朱铭冷笑:“想要吗?不如我送你。” “好……不,不敢,”白二全身汗毛直立,惊恐说,“俺不配用这等宝剑,好汉这样的大英雄才配用!” 既然宝剑已经示人,又不可能把目击者全杀了,那就干脆把牛皮往天上吹。 朱铭将剑身压在白二肩膀,白二顿时浑身颤抖,以为自己要被抹脖子。正待求饶,却见朱铭只是擦了擦,把剑刃的血迹给擦干净。 以一个潇洒的姿势还剑入鞘,朱铭霸气侧漏道:“在那京东路,此剑连斩三十二人。在那河北路,此剑连斩四十四人。剑下亡魂,要么是贪官污吏,要么是豪强恶霸。像你们这种泼皮无赖,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滚吧!” “多谢好汉饶命,多谢好汉饶命!”这些家伙又惊又喜,小鸡啄米般磕头谢恩。 在京东路杀了三十二人,在河北路杀了四十四人,杀的全是贪污官吏、豪强恶霸。这牛逼吹得太狠了,没啥见识的小镇泼皮,顿时生出高山仰止的敬仰之情,朱铭此刻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伟岸无比。 同时又觉自卑,自己这种乡下泼皮,确实不配死在好汉的剑下。 “果真是条汉子!” 张猎户不知何时到场,正好听到朱铭的装逼之语,不仅发自内心的赞叹起来,而且更想把他们请到山寨。 朱铭早就看见张猎户过来,拱手笑道:“张家哥哥,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都几个时辰了,”张猎户随口解释,“俺怕你们遇到歹人,却是俺想多了,两位根本不用帮忙。” 朱国祥的肩膀还在疼,拄着棍子说:“还是多谢阁下关心。” 张猎户感觉自己的山寨太寒酸,庙小供不起大菩萨,只能说:“黑风寨随时恭候两位大驾,告辞!” “不送,他日必有厚报!”朱铭拱手送别。 张猎户来去潇洒,收起朴刀转身便走。 待张猎户消失于夜色中,白二才说:“好汉原来认得张五哥,早说出来,俺们也不敢来捋虎须。” 朱铭问道:“他在这边很有名?” 白二说道:“在白市头混的,谁没听过张五哥大名?” “他叫什么名字?”朱铭又问。 白二摇头:“不晓得,大夥都喊张五哥。” 问不出什么信息,朱铭也懒得废话,呵斥道:“还不快滚,留着等我请客吃饭吗?” 白二居然掏出一把铁钱,双手奉上讨好道:“俺穷得很,身上没几个钱,这些孝敬给好汉买酒吃。好汉要是不急着离开白市头,今后有啥差遣,尽管吩咐便是。俺叫白胜,诨名白二虎,家住草市东边几百步,好汉去打听便能寻到。” 朱铭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些泼皮能够用上,但又不想跟泼皮有深交。于是他弯腰拿起一文钱,剩下的钱全都不要:“只取你一文,今夜恩怨,一笔勾销。至于以后再遇上,莫要让我看到你为非作歹!” “好汉放心,俺绝不再做坏事。”白二连忙赌咒发誓。 这货领着一群手下,慌慌张张离开河滩,走出十余步,又转身朝着朱铭鞠躬示好。 只剩父子二人,嗯……还有一匹瘦马。 朱国祥夸奖儿子:“不错,办事很老道。我看你整天搞自媒体,还以为你不会跟人打交道了。” “你厉害得很,刚才咋只说了一句话?”朱铭没好气道。 朱国祥笑着说:“总得让你锻炼锻炼。” 父子俩开玩笑之际,泼皮们已经逃到小镇街口。 那断指的倒霉蛋说:“白二哥,俺这根手指没了,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有俺一口吃的,便饿不死你,聒噪个什么?”白二不耐烦道。 又有个泼皮说:“二哥,那两个外乡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不睡觉。还有,他们都饿得抓螃蟹吃了,再饿几天肯定没力气,俺们可以寻个好机会报仇。” 白二顿时一个巴掌拍过去:“报你娘的仇,这等好汉,是咱惹得起的?你们是没看清那把宝剑,俺却看得明白。剑上那纹路漂亮得很,起码千锤百炼上万次,一把剑怕是能值千贯钱。老白员外和小白员外恁地威风,他们可用得起千贯的宝剑?” “用不起,用不起!” “莫说用不起,价值千贯的宝剑,连听也没听说过。” “好汉杀了几十个贪官污吏、豪强恶霸,这话怕不是假的。” “……” 泼皮无赖们纷纷议论起来。 当铺伙计则挠头道:“他们都饿得吃螃蟹了,怎只取白二哥一文钱?全拿去买吃的不好?” 白二说:“你晓得个球。这种才是真正的好汉,便是饿死也不乱拿钱。那个词儿叫啥来着?不……不什么财。唉,记不得了,反正就是,不该自己拿的就不拿。饿死了也不拿,硬气得很,跟俺们不一样。” “那不就是憨子?”当铺伙计笑道。 白二鄙视道:“跟你们说不清,就你们这样的,一辈子只能做泼皮。俺要学会了真本事,也做那般江湖好汉,天底下到处都去得,才不赖在白市头厮混。先杀那狗入的白宗敏报仇,再去东京看看狗皇帝……” “二哥莫要胡言!”泼皮们吓得够呛。 东京那位皇帝还无所谓,主要是小白员外就叫白宗敏,他在这里可是真正的土皇帝! 0012【床前看月光】 天还没亮,肚子又饿了。 十多个螃蟹真不顶饿,河蟹又小又没肉,就跟没吃差不多,昨晚纯粹是被水灌饱的。 捂着肚子撑到天亮,朱铭拿出那枚铁钱端详。 应该不是纯铁钱,可能还添了其他原料。但难免锈迹斑斑,依稀可辨认出“元丰通宝”四个字,这玩意儿属于王安石变法期间所铸(后来也有增铸,但钱模未改,一直都是元丰通宝)。 中国最早的纸币,为啥诞生在四川? 因为四川使用铁钱,非常容易锈蚀,粗劣不堪使用。铁钱跟铜钱的兑换比,长期在10:1左右(甚至更离谱),偶尔有好钱可以达到5:1。 当时用铁钱在四川买绢布,抬去一百斤钱,只能买到一匹绢。 这让商人怎么做生意? 那就搞信用货币呗,纸钱可轻便得多。 直至王安石变法,下令重铸四川铁钱,做工精细,用料十足,而且没那么容易锈蚀。铁钱与铜钱的兑换比,就此恒定为1.5:1,一直到南宋才稍微贬值。 “朱院长,咱们有钱了。”朱铭抛着铁钱开玩笑。 朱国祥无语道:“一文钱有啥用?” 朱铭说:“一文钱也是钱,走,到镇上买东西吃。” 从泼皮那里弄到的一文钱,已是父子俩的全部身家,如果换成铜钱的话,就只有0.666666文。 父子俩也算有钱人了,快步来到镇上的米铺。 朱铭如同腰缠万贯,气势十足,高声问道:“你这米怎卖的?” 二人穿得太破烂,只有个伙计来招呼:“牌子上写着的,明码标价,大白米50文一斗。这边的糙米,有40文的,有30文的,有15文的。两位要买哪种?” 宋代的一斗,换算成现代单位,大概就是12斤左右。 50文一斗大白米,即4.17文一斤。 北宋的米价不好说,根据空间和时间波动很大,大约维持在几十文到几百文一斗之间。 朱铭扫了眼要价15文的糙米,不仅发黑发黄,而且还带着许多糠壳。他指着最贵的大白米说:“就买最好的,好久没吃精米了!” 伙计稍微有了些精神,问道:“买几斗?” “嗙!” 朱铭拍出那一文铁钱:“就这么多,莫要缺斤少两!” 伙计有些宕机,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见朱国祥捧上陶罐,伙计伸手捧了把米,哭笑不得的放进去。 “少了,肯定不够。”朱铭表示不满。 伙计想了想,又抓半把米补上,权当是打发要饭的。 穿越之后的第一笔交易,就此达成。 父子俩欢欢喜喜出了街镇,来到河滩上架锅煮饭。 甚至不舍得淘米,那会流失淀粉。 朱铭还掬起一捧泡了大米的江水,对那匹瘦马说:“来,你也补充一下热量。” 瘦马伸舌头便舔,对人类的孝敬颇为满意。 朱国祥说:“米太少,不够吃。” 朱铭起身道:“我去弄点野菜回来。” 小镇附近的耕地颇多,没开垦的山坡很少。朱铭提着宝剑爬山,在挖野菜的同时,也顺手捡来一些枯枝败叶。 把野菜扔到陶罐里,跟大白米一起煮,没过多久便闻到米饭香味。 待温度稍凉,父子俩大快朵颐,品尝美味的野菜手抓饭,最后把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 “可惜没放盐,再来点油花就更好。”朱国祥客观点评这顿早餐,说出其中的不足之处。 朱铭说:“把笔卖掉,就有钱买油盐了。” 于是,二人带着瘦马去卖笔。 再次来到白家大宅外,朱国祥负责守大门,朱铭负责守偏门,等待白家识货的人进出。 一直苦等几个钟头,居然只有下人进进出出,穿好衣服的一个都没看见。 父子俩无奈凑到一起。 朱铭表达自己的感受:“朱院长,我又饿了,饿得心头发慌,早上的野菜手抓饭不顶事。“ “别叫唤了,你比我吃得更多,该喊饿的是我才对。”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铭说道:“一直守着也不是办法,我看白家大宅附近,还有不少住瓦房的。这个点儿已经在煮饭了,不如……去要饭试试?” 朱国祥咽了咽口水:“真当乞丐?” “啥叫乞丐啊,太难听了,我们只是讨点饭填肚子,”朱铭纠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讨几顿饭也不算啥,朱元璋当年也讨过饭呢。” 朱国祥还是拉不下脸:“要不再去弄点野菜吧,春天野菜多,肯定不会饿死。” “野菜不抗饿啊。”朱铭叫苦道。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朱国祥也不端着了,指着马儿说:“这畜生不能带着,否则肯定讨不来饭。” 朱铭走到马儿面前,表情严肃道:“老子要去办大事,你不许跟着!” “噗噗!” 瘦马打了两个响鼻,也不知听懂没有,这畜生满地啃草倒是饱了。 乡下百姓只吃两顿,一般在半下午煮饭。 眼见各处炊烟都淡了,估摸着已经把饭做好,父子俩才正式开启讨饭之旅。 没走多远,瘦马便跟上来。 “去去去,自己啃草去。”朱铭手推脚踹,把马儿往回赶。 瘦马有些委屈,站在老远摇头晃脑,距离二人几十米一直跟着。 朱国祥指着一户人家说:“这里刚才冒烟了。” 朱铭评价道:“穷人的院墙都是竹篱笆,这户却是木篱笆,院门也是木制的,应该算是小康家庭。朱院长,你来交涉,年纪大更显得可靠。” 朱国祥伸手敲响院门,很快有个汉子把门打开。 朱国祥实在抹不开面子说可怜话,学着古人拱手作揖:“大哥安好,我父子二人流落此地,钱财都被山贼抢了。能否给一口吃……” “嘭!” 院门猛地关上,那汉子骂骂咧咧道:“有马还讨吃的,俺家还没钱养马呢。” 两个穿着奇特、举止怪异的外乡人,从昨天到现在,带着一匹马在附近乱转,怎么可能不惹人注意?附近居民早观察他们很久了。 吃了闭门羹,朱国祥有些尴尬,对儿子说:“换一家,这次你来。” 朱铭硬着头皮去下一家,虽然心里没底,嘴上却还在调侃:“朱院长,你讨饭的技术不行啊,接下来且看我大显神威!” “就你还大显神威,开直播要打赏都不利索。”朱国祥无情拆穿。 朱铭惊讶道:“你居然偷看我直播?” “咳咳!” 朱国祥咳嗽两声:“儿子搞直播,做父亲的不能去看看?” 朱铭当即抓住把柄:“你当初反对我搞自媒体,说我做的视频狗都不看。好你个朱院长,不但看我的视频,还偷偷看我的直播!” “快去讨饭!”朱国祥不愿提这茬。 “去就去,区区几碗饭菜,手到擒来的事情。”朱铭大言不惭道。 几分钟后,面对再次关上的院门,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朱国祥问:“还讨不?” “锲而不舍,这次换你来。”朱铭说道。 朱国祥对此头皮发麻,他堂堂的农学院副院长,居然被讨饭这种事情给难住了。 朱国祥走到另一处院门外,转身对儿子说:“要不再烤两个红薯?” “那是种子,不能再吃了,快点敲门讨饭。”朱铭表示拒绝。 毫无悬念,讨饭行动再次失败,主要就是被那匹马给害了。 乡民或许有心善的,愿意施舍给乞丐,但绝对不愿施舍给有马之人。即便,那是一匹饿得皮包骨头的瘦马! 连续碰壁七八次,把瓦房人家都求遍了,一粒米饭也没有弄来。 剩下全是些茅草屋,父子俩生不起讨饭的兴致。 瘦马很不知趣的凑上来,朱铭也懒得驱赶了,任由这畜生亦步亦趋跟着。 朱国祥边走边说:“算了吧,咱们不是做乞丐的料。” 朱铭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回下游,去那个什么黑风寨当土匪!” “一直饿肚子,就只能做土匪了。”朱国祥的道德底线一降再降。 长在红旗下的现代人,当然不愿做土匪。 说完那句话,父子俩都陷入沉默,踱步向前不再言语。 路过几间茅草屋时,院中竟传来读书声:“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朱铭猛地转身看向父亲,朱国祥也惊喜的看着儿子。 朱国祥率先开口:“读书人更好说话。” “那倒不一定,但可以试试看。”朱铭高兴道。 父子俩跑向院子正面,这农家小院也被篱笆围起来。 院子正中是夯实的泥土,靠篱笆的地方有狭长菜畦。菜畦里栽了四棵桑树,桑树周围又种着蔬菜。一共五间茅草屋,有个孩童坐在堂屋门口背诗。 忽有年轻妇人搬出小桌小凳,摆放在院子里准备吃饭。 这是因为时间已近傍晚,茅草屋内光线不好,为了节省灯油就在外面吃。 年轻妇人刚把桌凳摆好,又有老妇人端着陶锅出来。 年轻妇人问道:“这首诗可背熟了?” 孩童骄傲点头:“娘,俺已经能背了。” 年轻妇人说:“那你再背一遍就吃饭。” 老妇人面带笑容,继续回屋拿碗,院子里重新响起孩童背诗之声。 这孩子大概五六岁,昂首挺胸站在那里,用稚嫩的童音背诵道:“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很好,背得很流利,快坐下来吃饭。”年轻妇人高兴道。 朱国祥站在院外,听得有些迷糊:“咋跟我小时候学的不一样?” 朱铭则是朗声喊道:“错啦,错啦,诗背错啦!” 一道篱笆墙,肯定无法阻挡视线。 年轻妇人闻声看向院外,发现两个短发男子站在路边。她忍不住站起,走到菜畦处,隔着篱笆问道:“尊驾为何说诗背错了?” 朱铭说道:“李太白这首诗,应该如此才对。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床前明月光……”年轻妇人反复咀嚼诗句,下意识点头说,“改了以后,倒也别有韵味,可是尊驾改的句子?” 朱铭说:“李太白原句如此,并非是我私自改动。” 年轻妇人更加疑惑:“可《李太白文集》,还有那《小学诗编》,都是写的‘床前看月光’啊。” “他们都错了。”朱铭死不改口。 事实上,朱铭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学的《静夜思》属于修改版,而眼前孩童背诵的才是原版。 宋代文人喜欢改编书籍,不但文学作品如此,就连儒家经典也没放过,后世很多东西都是被他们改过的。 便拿理学家来说,先是二程改动《大学》原文,朱熹又在此基础上,移易文本,分出次序。 《大学》此篇,宋代的改本就有一大堆,只不过二程版本最具影响力。 对待儒家经文的态度,宋人坚持“六经注我”,可不会傻乎乎的遵照经典。 老妇人已拿着碗筷出来,见儿媳在跟陌生男子说话,她虽然对此有些不高兴,但事关孙儿的学业,只站在那里静静聆听。 年轻妇人问道:“尊驾可有太白原本?” 朱铭趁机打蛇上棍:“肚子饿得发慌,一时间说不明白。” 年轻妇人看向婆婆,老妇人点头应许。 于是年轻妇人邀请道:“路过便是贵客,请两位移步食些餐饭。” “如此,就却之不恭了。”朱铭咧嘴直笑。 朱国祥连连摇头,他对儿子的无耻,顿时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过嘛,真香! 朱国祥加快脚步,迫不及待的要进去吃饭。 (本人亲笔手绘封面,昨天就已经上传,如果还是显示老封面,可以打开手机管家清理缓存。) 0013【三字经】 或许觉得父子俩是读书人,这年轻妇人另眼相待,屈身行礼将他们迎入院中:“敢问两位贵客尊姓大名?” 朱国祥拱手道:“免贵,姓朱。吾名朱国祥,此乃犬子朱铭,今日实在是叨扰了。” 初到土匪村的时候,朱国祥也说了句犬子,当时朱铭忙着观察环境。此刻更加安全,朱铭终于有闲心吐槽:“犬子,还犬父呢,你倒适应得挺快。” 口音重又说得小声,年轻妇人没听明白:“这位郎君说什么?” 朱铭抬手作揖道:“见过老夫人,见过娘子,多谢赐饭之恩。” 乍听儿子称呼“娘子”,朱国祥吓了一跳,生怕太过轻薄被当成色狼。 却见年轻妇人并不生气,反而欠身回礼:“俺姓沈,乡邻唤作沈二娘。这是俺姑母(婆婆),乡邻唤作严大婆。那是犬子,姓白,单名一个祺字,寿考维祺之祺。祺哥儿,快过来给两位先生见礼,用娘前些天教给你的礼仪。” 《诗经》的句子脱口便出,这妇人看样子读过不少书。 名叫白祺的孩童,非常听话懂事,离席整理衣襟,端端正正作揖:“小子白祺,见过两位先生!” “好孩子,如此知礼,长大了定有作为。”朱国祥连声夸赞,他古代常识懂得不多,说话拽文总觉得别扭。 但有一个道理,古今中外皆通,那就是当着长辈夸孩子,大人听了肯定心里头高兴。 果然,严大婆本不愿接待陌生人,此刻听到对方夸赞孙儿,脸上顿时泛起灿烂笑容,加快脚步回屋去添两副碗筷。 沈二娘也微笑道:“尊客谬赞了,犬子年幼,开蒙还不到一年。” 朱国祥尽捡好听的说:“开蒙一年已是这般,多读几年书就更了不得。” 沈二娘听得眉开眼笑,热情招呼父子俩入座吃饭。 朱铭闭嘴没说话,让他挖苦怼人可以,夸人还是要父亲更专业。 严大婆很快就拿来碗筷,还帮忙盛好了粟米粥。 说话拉关系由朱国祥负责,朱铭默默观察情况。他发现几人碗里的小米粥,有着明显区别:两位客人和小孩,碗里的粥更浓稠;严大婆和沈二娘碗里的却更稀。 另外,沈二娘请客人先动筷,接着严大婆拿起筷子,沈二娘再拿起筷子,最后是小孩拿起筷子。 家教礼仪,非常严格! 朱铭扭头看向那几间茅草屋,总感觉有些不搭调。 而且,桌上除了咸菜,还有一盘野菜。 野菜当然不稀罕,但那盘野菜是炒出来的! 铁锅在北宋已日渐普及,可乡野农家,依旧有很多置办不起,田氏兄弟家里就只有陶锅。 大人们继续聊天,白祺这小孩很乖,恪守“食不语”默默干饭。 在朱国祥的语言攻势之下,双方迅速拉近关系,甚至连称呼都渐渐变了。问清楚朱铭在家的排行,直接唤作……大郎。 沈二娘还想着李白那首诗,忍不住问:“大郎可曾参加科考?” “未曾。”朱铭听着很别扭,总感觉有人喂他喝药。 听到朱铭的回答,沈二娘稍微有些失望:“那大郎是在何处见到李太白原诗的?” 朱铭直接摊牌了:“瞎编的,为了吃这顿饭。” 听儿子这么说话,朱国祥差点一口小米粥喷出来。 沈二娘愕然当场,严大婆也瞬间无语,完全不知该怎么看待朱铭。 说他奸猾吧,他又实话实说;说他老实吧,又满嘴谎话骗饭吃。 就没见过这样不着调的货色! 沈二娘整理措辞,挤出笑容道:“大郎满腹诗书,随口戏言也能润色太白诗。实在令人佩服。” “过奖,过奖。”朱铭继续埋头干饭。 见朱铭把一碗小米粥干完,严大婆主动帮忙盛饭。这次的粥要稀得多,并非薄待客人,而是剩余不多了,婆媳两个都没有再给自家添饭。 朱国祥饿得发慌,也吃了第二碗,厨房隐隐传出木勺刮陶锅的声音。 朱铭心里隐隐有些过意不去,放下手里跟狗舔过似的土碗,问道:“娘子可有纸笔?” “有的。”沈二娘回答。 朱铭说:“我现在身无分文,给不出饭钱,就用一篇文章代替。” 沈二娘连连推辞:“不打紧的,一顿饭而已。” 朱铭拱手道:“请给纸笔。” 沈二娘想了想,觉得写文章是雅事,即便收下也不会显得市侩,于是回屋拿笔墨纸砚去了。 严大婆赶忙把桌子收拾干净,腾出地方好让客人写文章。 沈二娘在砚里倒些清水,取出墨条仔细研磨,研墨完毕便轻轻放下:“大郎请。” 朱铭的毛笔字,是小时候跟爷爷学的,爷爷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甚至还客串过一阵赤脚医生。 童子功,拿得出手。 只是电脑用得多了,书法有些回潮,如今写来还算能入眼。 “你要抄什么诗?”朱国祥低声问。 朱铭说:“抄诗多low啊,我要写《三字经》,这玩意儿还没问世呢。这家小孩儿姓白,而且还读书,跟白家多少有些关系。把《三字经》写出来,一可以报答这顿饭菜,二可以吸引白员外的注意。” “你脑子转得挺快,可《三字经》能默写完吗?”朱国祥说,“这东西我小时候也会背,是你爷爷提着棍子教的,长大以后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朱铭笑道:“你默诵一下,看是不是还记得。” 朱国祥闻言默念“人之初”,很快就瞠目结舌,已经忘掉的东西,怎么突然又记得了? 朱铭前些天就已经发现了,只要是自己认真读过的书,就能清晰的回忆起细节。比如马屁股上的官印,“甲”代表殿前司禁军,就源自朱铭看过的一篇论文。当时为了做视频而查资料,相关论文读了几十篇,现在居然全特么记得! 父子俩用方言对话,且说得语速超快,旁人根本听不明白。 沈二娘也没顾得许多,只是盯着笔尖,等待朱铭落笔写文章。 却见纸上淌出字迹:蒙童书·三字经——朱铭。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沈二娘跟随字迹心中默念,越念越是欣喜,因为这是篇启蒙文章,对她儿子的学习有大用处。 刚开始几个典故,沈二娘还都知道,渐渐就看不太明白了。 写着写着,朱铭突然问:“还有纸吗?不够了。天色有点黑,麻烦添个油灯。” “有!” 沈二娘飞快跑回屋里,把儿子的练字纸全拿出来,同时又请自己的婆婆去点灯。 接过新纸,朱铭继续书写。 写到“炎宋兴,受周禅”便跳笔,后面的不用全写,直接跳过南北宋和元明清。 搁笔吹纸,墨迹未干,分开摆在桌上。 朱铭又开始装逼:“此乃在下编写的蒙童读物,并未示以他人,今日赠与娘子,聊谢赐饭之恩。” 别人都没读过,自己儿子是第一个学的? 沈二娘感觉自己撞大运了,屈身行礼:“多谢赐文之恩!” 朱铭却闪身避开站在一旁,负手而立:“得之餐饭,报以佳文,不须答谢,娘子快请起吧。”说着说着就原形毕露,咧嘴笑言,“真要感谢,我父子俩还没落脚处,今晚借厨房住一宿可好?” 沈二娘连忙说:“怎能让贵客睡厨房?俺这就去收拾正屋。” 严大婆跟去收拾屋子,躲在屋里低声问:“真是好文章?” “好得不能再好,而且别处还没有,只俺祺哥儿可以学。”沈二娘欢喜道。 严大婆顿时喜上眉梢,合掌作揖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祺哥儿遇到贵人了。” 沈二娘从柜子里拿出被褥,一边铺床一边说:“这朱大郎定然满腹经纶,刚才那篇文章,不仅有许多没听过的典故,还把三皇五帝到咱大宋的历朝大事都写完了。祺哥儿要是能熟记《三字经》,便已胜了许多孩童。” “那顶好,那顶好。”严大婆笑得合不拢嘴。 沈二娘又说:“朱大郎学问大得很,好些字都写得极生僻,寻常士子恐也未见过,俺连蒙带猜才能认出来。” 朱铭谨慎过头了,写的全是繁体字,他也不知自己为啥会写繁体字,估计是穿越前看过许多繁体书籍。 但《康熙字典》规定的繁体字,有些写法放在北宋也生僻啊! 不过正好,更加凸显他才高八斗。 0014【家乡的儿歌】 天色已经黑透,院里只剩父子俩和那孩童。 沈二娘的闺名叫沈有容,家里父母俱在,还有两个哥哥。 白祺是个遗腹子,还没出生爹就死了。在他的印象中,家里若是有男人上门,总会被祖母拎棍子打骂走。 可眼前这两个男人,不但没有挨打挨骂,居然还被留下吃饭,似乎晚上还要在家里睡觉。 好神奇的样子! 特别是那位大哥哥,会写好多生字,娘亲欢喜得紧,应该是爹那样的大才子吧。 白祺有些内向,全程低头端坐,但眼睛偷偷看向父子俩。然后,他就看到离谱的一幕,那位很会写字的大哥哥,不露痕迹的捡起桌边一粒粟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 朱国祥鄙视道:“你至于吗?” 朱铭咂咂嘴,回味着小米粥的味道:“没吃饱。” “已经够可以了,那对婆媳都没怎么吃,饭菜全进了咱们的肚皮。”朱国祥说。 朱铭居然挑三拣四:“这小米要是能脱壳,味道肯定更好。” 朱国祥嫌弃道:“以后别说你是我儿子。” 白祺突然插话,表情严肃的发表观点:“俺吃过脱壳的粟米粥,味道香得很,一直都记得。”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朱铭伸出巴掌,跟孩子逗乐道,“来,givemefive!” 白祺听得一脑袋问号,不知是啥意思,面对大哥哥期待的眼神,他下意识弱弱的伸出小手。 啪! 击掌成功。 或许是精神紧张半个月,此刻终于轻松下来,朱铭有些放飞自我,想搞些事情耍乐子:“击掌之后,要说耶。快跟我学,耶!” 白祺傻头傻脑道:“耶!” 朱铭又开始排练:“现在来个全套。我说givemefive,咱们就击掌,击掌之后说耶!” “记住了。”白祺感觉自己在学什么高端礼仪。 朱铭笑得更开心:“开始了,givemefive!” 白祺这孩子很有悟性,连忙拍出手掌,认认真真喊:“耶!” 朱国祥坐在旁边,以手扶额,不忍直视,太特么幼稚了。 蓦地,院外传来声响。 朱国祥以为是有访客,扭头一看,却是那匹瘦马在拱门,丫的看院里热闹也想进来。 朱铭跟孩子越玩越起劲,居然要唱歌了:“我教你一首儿歌,想不想学?” “想。”白祺露出期待的眼神。 朱铭笑道:“这首儿歌叫《孤勇者》,在我的家乡非常有名,三岁大的小屁孩儿都会唱。来,跟我一句一句的学……” 朱国祥已然嘴角抽搐,自己到底养了个啥玩意儿? 当沈有容铺好了床榻,再次来到院中时,赫然听到优美的儿歌声:“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 又见朱铭站起来,对她儿子说:“别坐着干唱啊,摆几个pose,再来点伴奏。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闹!” 白祺就跟鬼上身一样,迷迷糊糊站起,认认真真学唱跳:“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闹!” 朱铭一脸坏笑:“学得很好,改天再教你一种小鸡仔舞步。” 在这北宋的农家小院里,古代田园画风迅速崩坏。 严大婆站在屋檐下,脸色有些焦虑,低声对儿媳说:“这位朱大郎,是不是得了癔症?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沈有容主动为朱铭开脱:“姑母莫慌,非常人行非常事,高人往往有脱俗之举。” “俺怕他把祺哥儿带坏了。”严大婆担忧道。 沈有容沉默几秒,幽幽说:“祺哥儿很久没这般开心了。” 严大婆闻言一怔,看着愈发活泼的孙儿,顿时舒展眉头:“也对,娃娃就该闹腾。能跟娃娃欢实打闹的,定不是什么歹人……这爷俩落魄得很,都邋遢发臭了,你去烧点洗澡水,俺去找两身换洗衣裳。” 洗澡水还没烧好,严大婆已经拿着衣裳出来。 严大婆捧着衣物说:“朱相公,朱大郎,这是俺儿生前常穿的衣裳,两位先生要是不嫌弃,可以洗了澡换上凑合凑合。” 朱铭正在不着调的跟小孩玩耍,听到这话立即正经起来,拱手道:“岂敢嫌弃,老夫人有心了!” 朱国祥也上前答谢,从严大婆手里接过衣裳。 等待烧热水澡的时候,朱铭问道:“老夫人,可否借些食盐?门外那畜生,已经几个月没吃盐了,得弄些盐水给它喝。” “有的。”严大婆又去取盐。 不多时,便端来一碗盐水,小心递到朱铭手里。 朱铭把瘦马放进院中,马儿伸舌头舔了一口,尝到盐味极为兴奋,脑袋埋下去就没再抬起。 沈有容悄然走来,低声说:“姑母,水烧好了,缸里剩得不多,俺再去挑些回来。” 父子俩都在看马儿喝盐水,竟没有注意到,沈有容挑着水桶摸黑出门。 把畜生伺候舒坦了,严大婆才说:“洗澡水烧好了,你们哪个先去洗?” 朱国祥道:“你去吧。” 朱铭也不谦让,跟随严大婆去洗澡的地方。洗澡水有些烫,须舀些冷水来勾兑,朱铭很快发现水缸快要见底了。 他跑回院里对父亲说:“缸里水不够了,沈娘子也不在,估计已经去打水。” “我晓得了,你去洗澡吧。”朱国祥点点头。 朱铭自去洗热水澡,严大婆转身回屋。 院中的桌凳还未收拾,油灯也一直亮着。严大婆拿着针线出来,坐在昏暗的油灯旁,埋头默默纳鞋底。 朱国祥把小孩子拉到暗处,问道:“平时在哪里打水喝?” 白祺回答:“河里。” 朱国祥吩咐道:“你回祖母身边,不要乱跑。” “嗯。”白祺乖巧点头。 朱国祥估摸着方向往河边走,距离挺远的,至少有一里地。而且阡陌纵横,弯弯绕绕怕有一里半。 天上挂着弦月,繁星点点,夜间能见度不足一米。 走了好一阵,朱国祥终于听到动静,沈有容喘着粗气挑水而归。 “沈娘子,让我来吧。”朱国祥说。 黑暗中突然有声响,把沈有容吓了一跳,听清是朱国祥的声音,她连忙说:“不用,就快到了。” “让我来,我有力气。”朱国祥堵住小路。 沈有容只得把水桶放下,颇不好意思地说:“劳驾贵客了。” 两桶水有好几十斤重,穿越后身体素质改善,朱国祥挑起来非常轻松。 沈有容跟在后边,见其挑水动作很麻利,显然是干过农活的,不禁对父子俩的来历更加好奇。 一路无话,回到院外,沈有容连忙上前开门。 严大婆听到声响,抬头见朱国祥挑水进来,放下鞋底过去帮忙,数落儿媳道:“你怎能让客人动手?” 沈有容笑了笑,没有搭腔。 朱国祥说:“是我们添麻烦了,挑桶水不打紧的。” 朱国祥挑着水继续往里走,麻利的卸下担子,把一桶水倒进水缸里,另一桶水倒进大锅当中。又主动坐在灶前,往还未熄火的灶膛里添柴,这锅洗澡水是给他自己烧的。 严大婆看着朱国祥忙上忙下,嘀咕道:“家里是该有个男人。” “姑母说什么?”沈有容问。 严大婆把儿媳拉到里屋:“这几年,也是苦了你了。” 沈有容道:“姑母莫说这些。” 严大婆叹息一声:“家里孤儿寡母,难免让人惦记。俺这老婆子没甚本事,只能打走那些泼皮无赖汉。上门说媒的,也不止一两个,你都没给她们好脸色看……” “姑母到底想说甚?”沈有容打断道。 严大婆还在绕圈子:“你舅爷(公公)在世的时候,俺们家里还有八十亩地。俺那没福气的儿子,读书花销大得很,年年卖地换钱,把几间瓦房都卖了,到头来却死在外面。现如今,俺家的地只剩二十几亩,家里又没个男人,供养祺哥儿读书撑不了几年。” 沈有容会错了意,赌咒发誓道:“姑母放心,媳妇绝不改嫁,便是讨饭也要把祺哥儿养大。若是说话不作数,死了都让阎王爷割舌头!” “俺不是那个意思,”严大婆朝厨房指了指,“这父子俩怕也是大户出身,肚子里喝过墨水的。俺见那朱相公,干活麻利得很,该是近年来落魄了。他俩流落到俺们村里,连饭都吃不饱,恐怕也没甚去处。不如……” “不如什么?”沈有容问。 “不如招赘,”严大婆敞开了说,“那朱相公,模样周正得很,年龄也不算大,跟你颇为般配。” 沈有容本来没这心思,被婆婆一说,瞬间脸红起来,忍不住去想朱国祥的相貌。越想越羞,脸色通红,低头嘀咕道:“别人一肚子才学,是有大本事的,怎愿入赘娶一寡妇?” 严大婆却打得好算盘:“再有学问,也快饿死了。可以事先跟他说好,只入赘一半。” “入赘一半?”沈有容没听明白。 严大婆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他搬来俺家住,不改名换姓,跟你生下子女,今后也可以姓朱。但祺哥儿还是姓白,他得把祺哥儿拉扯大。他们爷俩有学问,还能教祺哥儿读书,这学费就能省下不少。家里多了两个男人,也不怕再被惦记。要是再没个男人当家,俺们手里那二十几亩地,迟早要被村人给侵占完了。” 沈有容再次想起朱国祥的长相,忍不住朝厨房看了几眼,这俏寡妇明显是心动了。 严大婆继续说:“村东头那块地,去年就被占了一垄,那天杀的白福德把田埂都移了。俺去请老白员外评理,白福德死不认账,仗着家里男人多,就是要欺负俺们两个寡妇。等你有了男人,就没得那般窝囊!” “可……”沈有容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还带着几分犹豫和担忧。 严大婆还在说:“往日打你主意的男人,都没安什么好心。这父子俩不一样,虽是今天刚认识,但那眼神正得很,俺老婆子看人准没错。那个朱大郎,还跟祺哥儿耍得来。那个朱相公,晓得帮你挑水,也是会疼人的。你莫怕改嫁了,祺哥儿被后爹欺负。俺老婆子也不傻,把田契捏在手里,他两个外乡人还能夺去?俺家那二十多亩田产,不怕被外乡人惦记,就怕本村本地的来豪夺!” 沈有容仔细思索,单在田产方面,外乡人确实比本村人更靠得住。 严大婆忽然又唉声叹气:“家里没男人是真不行,便那些佃户都要起歹心。又要供养祺哥儿读书,把地全卖完也撑不住,老婆子实在没有办法了。” 沈有容双手攥拳握着布裙,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含羞低头,细如蚊呐道:“姑母,俺愿嫁。只是……俺一个乡下寡妇,怕也入不得朱相公法眼。” 严大婆说:“多留他们住几天,俺先去探探口风。” 0015【男主人的书房】 “好爽啊,就没洗得这么痛快过!” 朱国祥端着油灯回客房,朱铭跟在后面伸胳膊抬腿,时不时还来一个体操动作。 在山里转悠半个月,一路披荆斩棘,又累又饿,精神紧张。陆陆续续,还遇到猛兽和歹人,心理和生理都已绷到极限,如今总算可以暂时舒缓一下。 洗澡可以放松,白天跟小孩逗闷子,同样是一种情绪宣泄。 人类,终究不是机器。 屋里有类似书桌的家具,朱国祥把油灯放好,转身打量四周的陈设。 朱铭也在到处转悠,瞅见角落里有个箱笼,就是《倩女幽魂》宁采臣背的那玩意儿,忖度道:“这里可能是男主人的书房。” 朱国祥捡起桌上一本书,封面印着《幼言杂字》。 翻开细瞧,全是儿歌般的打油诗,皆由常用字组成,方便孩童学习简单字词。 靠墙的床榻比较窄,可能用于读书疲倦了小憩。 朱铭笑着评价:“男主人挺有格调,就几间茅草屋,居然辟出个专用书房,而且还有用来休息的小床。” 朱国祥转身一瞧,出言制止道:“别乱翻人箱子。” “又没上锁,找本书读读。”朱铭从榻下拖出个木箱。 掀开箱盖,里面全是书! 而且为了防潮,箱底和箱壁都放有稻草。 朱铭捡起几本查看书名,啧啧称奇:“书香世家啊,北宋的科举教材全在这儿。” “我看看。”朱国祥突然来了兴趣。 科举教材被朱铭挑出来,剩下的书塞回箱子里。 一共拣出七部儒家经典,即《论语》、《孟子》、《诗经》、《尚书》、《易经》、《周礼》、《礼记》。 朱国祥仔细浏览完书名,说道:“果然跟明清不一样,不是考四书五经。” 朱铭阐述道:“《论语》和《孟子》必考,宋人叫做兼经。另外五部叫做大经,选择其中一部学习即可。所以北宋后期的科举,只学三部经书就能上考场。” “那倒是简单,花费十年时间,三本书硬背也能背下来。”朱国祥点头道。 “这是改革之后的,”朱铭说道,“在王安石变法以前,别说科举考试的书籍,就连科目都能让人头晕目眩。” 朱国祥不解问:“科目?” “你可以理解为某某专业,”朱铭解释说,“最好的专业是进士科,其他专业统称为诸科。什么九经科,什么五经科,什么三传科,乱七八糟一大堆,每一科的教材还不相同。” 朱国祥问道:“王安石的变法成果,不是被政敌废除了吗?” 朱铭说道:“科举改革内容没有废除,因为在科举改革方面,王安石和司马光是一致的。当时的名臣,只有一人反对,你猜猜是谁?” “苏轼?”朱国祥说出个名字。 朱铭顿感惊讶:“你怎么知道?” 朱国祥说:“当时的名臣,我只晓得有王安石、司马光和三苏父子。” 朱铭瞬间无语。 “这么说来,苏轼倒像是顽固派了。”朱国祥说。 朱铭详细说道:“苏轼对于科举改革,也不是全都反对,他只是反对取消诗赋。但这又属于改革重点,因为改革以前,诗赋在进士科的分量非常重。一首诗,一篇赋,这两样写不好,考进士肯定要落榜。” 朱国祥表达自己的观点:“确实该取消诗赋,哪能靠文学作品选官?诗赋改成了啥?” “申论。”朱铭吐出个现代词汇。 “呃……好吧,非常合理。”朱国祥做出最终评价。 苏轼,还反对试卷糊名,理由是可能选出道德败坏者。 朱铭随手拿起那本《孟子》,踱步走到书桌前,借助油灯的光亮翻看。 准确来说,这是一本《孟子章句》,由东汉经学家赵岐做注解。 朱铭只读过朱熹的《孟子集注》,上大学时囫囵翻了几章,就扔进抽屉里吃灰尘。 后来搞自媒体,为了做理学系列视频,他把《四书集注》都翻烂了。古文水平倒是大有长进,可惜点击率低得愁人,而且掉粉非常严重,因为客观评价朱熹会被键盘侠拉黑。 此时此刻,阅读赵岐的《孟子章句》,朱铭自然而然想起《孟子集注》。 朱熹的种种批注,清晰浮现于脑海,跟赵岐的批注两相对照。 翻看几页,朱铭大概看明白了。 赵岐的批注一板一眼,下笔时特别守规矩。而朱熹的批注则夹带私货,完美体现啥叫“六经注我”,通篇都在用《孟子》阐述理学。 正要把书放回去,忽从书中掉出一张纸。 朱铭捡起来阅读,纸上抄写着王安石的《王霸论》。末尾还有抄写者的读后感:朝闻道,夕死可矣! 王安石不仅是改革家,还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理学家。 《三经新义》是改革派的思想武器,被王安石确立为科举唯一指定工具书。司马光后来得势,也只敢把王安石的《字说》给禁了,依旧允许考生引用《三经新义》来答题。 无他,这三本书太厉害了! 甚至后来朱熹写《四书集注》,也是沿着《三经新义》的路子在走。 朱铭快速翻找完全书,发现书里夹着许多小抄。除了王安石的文章,还有二程、张载、司马光、吕惠卿等人的作品,内容都是对《孟子》经义的阐述。 朱铭感慨道:“这本书的主人,看来是真心向学啊。” 古代资讯传播缓慢,书籍扩散也受地域限制。想收集到各家之言,就必须四处游学,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朱国祥却没心思看书,他已经坐到了床上。 被褥面子明显是麻布做的,但并不粗糙,而且异常柔软,也不晓得用了什么工艺。 被褥里子同样软软的,朱国祥以为填充了棉花,但仔细去摸,又有类似秸秆的玩意儿。 研究半天也搞不清楚,朱国祥忍不住问:“古代用什么填充被子?” “棉花。”朱铭还在看书。 “除了棉花呢?”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有钱的用羊毛、鹅毛、鸭毛,没钱的用稻杆、麦秆、芦花,反正是能用啥就用啥。” 朱国祥缩进被子里问:“看书半天有啥发现?” “没什么特别发现,这本书的主人做了很多小抄。”朱铭说。 朱国祥嘱咐道:“睡觉吧,省着用油,对眼睛也不好。” 朱铭把书塞到箱子里,俯身推回榻下。 吹灯睡觉。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穿越以来担惊受怕,还没有睡过囫囵觉。 等朱铭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的半上午了。 朱国祥正在穿衣服,有些短小,凑合着穿。鞋子也是这家男主人的,朱国祥脚大,后跟提不上来,只能当拖鞋趿拉着。 朱铭打着哈欠穿衣,睡眼惺忪出门,发现自己老爸正在漱口。 “就咱俩?”朱铭问。 朱国祥把嘴里的水吐出来:“一个人都没见着,估计是干活去了。”说着朝院中指去,“还有那匹马。” 马儿昨晚喝了盐水,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冲朱铭摇头晃脑打响鼻。 又过十多分钟,严大婆挑着木桶回家,桶里还装着父子俩换下的衣服。 “朱相公,朱大郎,昨晚睡好没?”严大婆笑着打招呼。 朱国祥说:“托老夫人的福,睡得很踏实。” 严大婆拿起朱国祥的西裤,裤子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她无比好奇地问:“朱相公,这是什么料子?又不像绢布,也不像棉布,结实得很,价钱怕也贵得很。” “已经破了,不值几个钱。”朱国祥哪知道裤子是啥材料。 严大婆热情道:“裤腿破了好几处,等晾干了,俺寻块好布给朱相公补上。” “多谢!”朱国祥连忙说。 严大婆开始架竹竿晾衣服,晾到朱铭的t恤时,又自言自语道:“这个小人印得精细,印染匠可花了不少心思。就是脸不好看,说不出来的怪,怪得很!” 朱铭忍俊不禁,他喜欢贴身穿t恤,而这件t恤的正面,图案是某位明星在唱跳rap打篮球。至于明星的脑袋,换了张姚明囧笑熊猫脸…… 晾好t恤,严大婆又晾小裤衩。 朱铭尴尬到了极点,那裤衩子是他的,穿了半个月实在够脏。 掩饰尴尬有很多种方法,朱铭选择可以装逼的。他回屋拿出《孟子章句》,坐在屋檐下认真阅读,以此体现自己是个酷爱读书之人。 严大婆见了,对朱铭印象更佳,目不转睛一直注视,似乎看到自己死去的儿子。 曾几何时,儿子也这般年龄,也是坐在屋檐下读书。 严大婆的脸上浮起笑容,笑着笑着便流下老泪,横袖擦拭泪花走去厨房做饭。 朱国祥跟着去厨房帮忙,严大婆一番推辞,最后让他坐在灶前烧火。 手握火镰,朱国祥打了老半天,火星倒是溅起不少,可就是不能把柴给引燃。 趁着严大婆去淘米的空隙,朱国祥飞快掏出打火机。 还是现代科技更好用啊! 饭菜快要做好的时候,沈有容带着孩子回来了。 这年轻俏寡妇,穿着身粗麻布裙,挑着好大一捆柴,背上还有一筐桑叶,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小屁孩儿白祺跟在后面,也担着两捆小柴,一边走路还在一边背“人之初”。 朱铭赶忙放下书去迎接:“沈娘子,让我来吧。” “已经到了。”沈有容说。 朱铭只得把院门打开,从小孩儿身上接过柴禾。 沈有容卸下两捆大柴,解开绳索,整齐摆放在厨房外的屋檐下,又将一筐桑叶搬去蚕房里。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有些难以启齿道:“大郎,那《三字经》的许多典故,俺以前也没学到过。你能不能……能不能给祺哥儿讲讲《三字经》?”似乎觉得太唐突失礼,又连忙补充说,“在砍柴的时候,俺已让祺哥儿把开头几句背熟了。” “应该的,总不能白吃白住。”朱铭乐呵道。 (ps:难道大家忘了,穿越前朱铭直播时的沙雕言行?他闲下来的时候,本来就是个沙雕,跟小孩逗闷子纯属恶趣味。另外,主角父子都不会入赘。) (求票,求收藏!!!!!) 0016【赤道黄道】 今日饭菜,居然有肉! 韭菜炒腊肉。 腊肉不多不少,刚好切了三片,剩下的全是韭菜。 朱铭一片,朱国祥一片,小孩子一片,三片腊肉就分完了。根本没法拒绝,严大婆筷子夹肉,硬往他们的碗里塞。 粟米粥也换成了粟米饭,依旧没有脱壳,口感有些欠佳,但好歹是顿干的。 吃过早饭,严大婆扛着锄头出门,说是要去给麦子除草。她家有二十多亩地,大部分佃租给村民,但也留着一亩自己耕种。 沈有容则去洗碗刷锅,接着又喂鸡,然后再扫地。 几间屋子都扫了,又来扫院子。 扫院子的时候,还有意外收获,发现两坨马粪。马粪当然要收集起来,用于堆肥种庄稼。 把屋内屋外都打扫干净,沈有容又去篱笆墙下除草,提来洗碗水浇灌菜畦里的蔬菜。 至于小屁孩儿,正在专心致志练毛笔字。 可能是为了节省纸墨,白祺用毛笔蘸着清水,蹲在院子里往地上写。 不怕伤到笔毫,这破笔是自制的,给朱铭写《三字经》那支才是买的。 “嘿,朱院长,你看啥呢?”朱铭伸手遮挡老爸的视线。 朱国祥表情有些尴尬,收回目光说:“我在看宋代百姓种的是什么蔬菜。” 朱铭调侃道:“我怎么觉着,你在看浇菜的人?” “我又不是色狼。”朱国祥打死不承认。 朱铭笑着说:“偷看就偷看呗,你狡辩个啥?大龄单身汉突然变年轻,心灵有骚动也很正常。” “不是你想的那样,”朱国祥急着解释,“你看这沈娘子,像不像你妈年轻时候?” 朱铭挖苦道:“在您老眼里,只要是漂亮女人,都像我妈年轻时候,反正最终解释权在你。” 朱国祥急道:“我不是说长相,说的是那种气质。气质你懂不懂?” “气质这玩意儿可就玄了,你怎么讲都可以。我懂的,不用再说,解释就是掩饰,”朱铭嘿嘿笑道,“五十多岁的人,要是娶个二十出头的俏寡妇,你说这该不该叫老牛啃嫩草?说是吧,你又变年轻了。说不是吧,你心理年龄……” “滚蛋!”朱国祥恼羞成怒。 朱铭乘胜追击:“急了,有人急了。我知道是谁,但我就不说出来。” “懒得理你。”朱国祥愤然走开。 斗嘴获胜,朱铭得意洋洋,乐得吹起了口哨。 朱国祥缓步来到沈有容身后,望着远处的油菜田问:“再过个把月,这些油菜就要熟了,收割油菜以后改种什么?” 沈有容还在浇菜,头也没抬,回答道:“种稻子。” “西乡县都是油菜水稻轮种吗?”朱国祥问。 沈有容站起揉了揉腰:“以前都不晓得轮着种,平白荒废地力。俺听爹说,是蜀中百姓带过来的法子,转运使便勒令各州县务必推广。” 朱国祥又问:“沈娘子家也种油菜和稻子?” “孤儿寡母,种不得那个,”沈有容说,“换季种油菜的时候,种得少还罢,若是多种一两亩,排水翻地麻烦得很,稍有差错就误了农时。这油菜和稻子轮种,家里得有壮劳力才忙得过来。” “油菜育苗移栽就是,哪里忙不过来?”朱国祥说。 沈有容疑惑道:“俺只晓得秧苗移栽,这油菜苗也能移栽?” “可以的。”朱国祥开始仔细打听北宋的耕种方式。 片刻之后,问明白了,才回去找儿子讨论。 朱铭笑得贼兮兮:“可以啊,朱院长,都开始勾搭了。” “别扯废话,”朱国祥表情严肃道,“南方我不清楚,只说汉中这边,水稻种植流程已经基本成熟,但还不懂控水旱育秧的方法。因此水稻种植,受气候和地理条件制约更严重,无法达到古代水稻产量的极限。” 听到是说正事,朱铭也收起笑容:“那个控水旱育秧方法,能够提高多少产量?” 朱国祥仔细解释道:“不好统计,得看具体情况。这种方法的优点是,提高秧苗素质,降低育秧成本,增强防病抗病能力。” “为啥旱育秧就能提高秧苗素质?”朱铭有些好奇。 朱国祥整理措辞,尽量说得能让朱铭听明白:“控水旱育,秧苗在干旱环境生长,土壤水分影响苗根的分化,控制了部分苗根的发生,从而增加了潜伏根数量。同时,旱育秧的细胞质浓度提高,营养物质积累丰富,植株一直处于高能状态。当旱育秧移栽到水田里,已分化但没伸长的根原基,就会迅速发展为新根,形成发根的爆发力……” “停停停,您老不用再说了。”朱铭对这玩意儿实在不感兴趣。 控水旱育秧技术,是在明代出现并推广的,使得明代水稻亩产迅速超过宋代! 朱铭虽然不懂种地,却懂得如何利用此事:“如果我们指导技术革新,帮助老百姓增产增收,就能很快获得乡民尊重,从而在西乡县牢牢的站稳脚跟。” 朱国祥继续说:“还有,汉中地区的农民,已经掌握油菜水稻轮种技术。但他们还不懂油菜育苗移栽,因此换种油菜时得抢种,需要在短期内加倍投入劳动力。如果使用油菜育苗移栽技术,不但可以减少劳动力投入,还能提高油菜苗质量,增强油菜抗病能力,提高油菜的亩产量。” 朱铭不禁问道:“育苗移栽很简单吧?” “是很简单,但也有诀窍,”朱国祥说,“并且可以配合控水旱育秧技术,因为旱育秧能够推迟插秧,让轮种的时候不需要那么抢时间。” 水旱轮作,可改善水田的透气透水性,提高土壤肥力,减少病虫和杂草危害。 油菜水稻轮种的出现,是中国古代南方农业的一次突破。 目前,油菜水稻轮作方式,只差旱育秧和油菜育苗移栽,补齐了就意味着此法彻底成熟。 朱铭问道:“沈娘子家里,有没有种水稻?” 朱国祥摇头说:“没有,她家的田产,大部分都租出去了,自己只在旱地种些麦子、小米之类。伺候水田需要壮劳力,还涉及耕牛、灌溉,孤儿寡母的不好弄。” 朱铭说道:“你那两种新法子,不能直接跟农民说,空口白牙的他们不信。我们先要弄出些成绩,让村民知道咱是农业高手,然后他们才会乖乖听话。等增产增收尝到甜头,农民就会彻底信服,从而对我们变得尊敬。” “可沈娘子家里不种水稻和油菜啊,我们没地方搞示范。佃租出去的水田,不可能说收回就收回,那等于在砸佃户的饭碗,对沈娘子还有我们的名声都不利。”朱国祥头疼道。 朱铭说道:“我们有红薯,还有玉米种子,在山上开荒就能种,收获的时候肯定打出名气。你还有没有别的花样?” 朱国祥望着远处的群山:“从山里采集野香菇,自己制作菌种,可以人工种植香菇。顺便做出灵芝的菌种,把磨盘大的灵芝也种出来!” 人工香菇种植技术,在古代也有,但要等到赵九建立南宋。该技术的发明者叫吴三,被尊称为“吴三公”,死后还建庙立祀,民间奉其为“菇神”。 朱国祥指着篱笆墙下的菜畦,笑道:“看到没?黄花菜。” “看到了,还没开花。”朱铭道。 朱国祥说:“有了黄花菜,就能提取秋水仙碱,诱导植物多倍体培育良种。蔬菜,粮食,包括蘑菇,都能这样搞。” 朱铭问道:“提取秋水仙碱,需不需要高端器材?” 朱国祥道:“先得搞到蒸馏酒,50度以上就行。把黄花洗干净,泡在酒精里,高温回流提取,得到的上清液就富含秋水仙碱。” “这么简单?”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反问:“你觉得能有多复杂?” 沈有容打理好菜畦,又去厨房屋檐下,把之前挑回家的柴禾,一部分砍成小截搬去厨房,剩下的全部靠墙码放整齐。 至此,农活依旧还没有做完。 沈有容拿出干净麻布,将上午采回的桑叶,一叶一叶挨个擦拭,提到蚕房去喂养蚕宝宝。 把蚕给喂饱了,再将蚕屎收集起来堆肥,沈有容终于来到院里,对朱铭说:“大郎,劳烦讲解《三字经》。” 不仅给孩子讲,更是给大人讲。 因为白祺年幼记不住,只有让沈有容记熟了,今后才方便辅导儿子。 此时已是中午,但家家户户都没炊烟。 朱铭在院子里坐下,问道:“沈娘子哪里不懂,可以指出来。” 沈有容居然知道孟母、窦燕山、黄香、孔融等诸多典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曰黄道,日所躔。曰赤道,当中权。此句是何意?” 朱铭去屋檐下的柴堆中,折来一截枯枝,在地面画图案:“这是大地,这是太阳。周天有365度,太阳每天走1度,把太阳每天所在的位置,连起来就是一个圈。这个圈,便称为‘黄道’。这就叫‘曰黄道,日所躔’。” 接着,朱铭又画一个大圆球:“此为天球,包裹大地。上方为天北极,下方为天南极,南北极串联为轴,绕此轴在天球中央画圈,画出来的圈便是‘赤道’。这就叫‘曰赤道,当中权’。” 这玩意儿有些类似地心说,宇宙就是个天球,大地在天球的最中央,太阳围绕地球做旋转运动。 朱铭没法解释更多,也不可能讲现代天文知识。 毕竟,沈有容连黄道赤道都搞不清,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看着地上的图案,沈有容仔细琢磨,消化了好久才弄明白,由衷敬佩道:“大郎真有学问!” 白祺这小屁孩儿,却望着代表大地的圆圈发愣,忍不住问:“大地是圆的吗?” 没等朱铭开口,沈有容便说:“天圆地方,大地是方的。” 白祺又问:“大地飘在天球里,为什么不落下去?” 沈有容无法作答,看了看地上的图案,不由抬头望向朱铭。 朱国祥却是不喜欢糊弄的性格,他从儿子手里夺过枯枝,在地上画太阳系模型:“大地是圆的,不但是圆的,还是个球。这是太阳,在中间不动,大地和金木水火土五星,日夜不停围绕着太阳旋转。这里是月亮,月亮也是个球,围绕着大地旋转。” 沈有容听得瞠目结舌,白祺却是两眼放光,这小屁孩觉得好神奇。 紧接着,朱国祥又依靠太阳系模型,解释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解释为什么日出东方而落向西山。 沈有容攥紧拳头,把拳头当成地球,晕乎乎说:“俺们住在球上面,那球下面可有住人?” “有人。”朱国祥道。 沈有容为地球另一边的人类担忧:“那些人掉下去怎办?” “掉不下去,地球具有万有引力。”朱国祥说。 “万有引力是甚?”沈有容追问。 听着老爸继续解释,朱铭撇撇嘴,走到篱笆墙边看远处风景。 就这十万个为什么的架势,今天是别想讲《三字经》了,既然老爸那么有闲心,朱铭也懒得过去掺和。 0017【卦象】 朱国祥还在院子里讲天文知识,无聊之下,朱铭跑去书房取来《易经》阅读。 科举必考的《论语》和《孟子》,朱铭脑子里全都装着,而且还是朱熹注解版,吊打当下绝大部分士子。 仅凭这个外挂,就能冒充半个儒学宗师。 如果要通过科举做官,剩下的几部经书,还得选一部作为本经。 《诗经》,朱铭虽然读过,但读的是近代注解版,拿去考试比交白卷还严重,会被阅卷官判定为思想有问题。 《周礼》,很抱歉,朱铭摸都没摸过。 《礼记》,朱铭虽也读过,但只跳跃着乱翻,脑子里只有翻过那几章。 《尚书》,开篇太过枯燥,朱铭好几次拿起,都没能坚持读完尧舜禹三章。 只有《易经》,朱铭认认真真看过明代《五经大全》的易经部分。虽然涉及宇宙观和意识形态的内容,朱铭觉得大部分都是狗屁,但为了做视频也就强忍着扫完。 为啥是狗屁? 因为明代官方编写的《五经大全》,很多内容脱离了五经本义,牵强附会着往理学上靠。外皮还是五经的外皮,可里面全是程朱理学的思想。 现在手里的这本《易经》,名叫《周易正义》,由魏晋王弼作注,由唐代孔颖达作疏。 朱铭一边认真翻看此书,一边跟明代版本对照。 好家伙,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明代《周易大全》就像是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而唐代《周易正义》则是清水出芙蓉的花季少女。 这次,朱铭是真看得津津有味,恍然间已忘记光阴流逝。 等朱铭回过神来,严大婆都收工回家了,正在厨房里烧火煮饭。 沈有容淘米进屋,将陶锅放在灶上。 严大婆一边添柴,一边发问:“朱相公还在教祺哥儿念书?” “一直在教,从晌午教到这时,”沈二娘心情愉悦道,“朱相公很有耐心,俺们不懂的地方,他反复讲一二十回,也不嫌弃俺们脑瓜子笨。” 严大婆听得欢喜,又问道:“这朱相公跟他儿子,哪个学问更好?” 沈有容仔细想想说:“应该都差不多,可朱相公愿意细讲,朱大郎只讲个大概。” “年轻人是更浮躁,耐不住那急性子。”严大婆说。 沈有容突然低声说:“姑母,这父子俩厉害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咧。朱大郎讲的天文,寻常士子能学到的。可朱相公讲的天文,恐连俺爹都没听过,天上星星怎转的他都晓得。朱大郎应该也懂这些,他听朱相公讲课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严大婆惊骇道:“还晓得天文秘术,莫不是陈仙师般人物?” 陈抟老祖在朝廷的刻意宣传下,再经过传奇小说的演绎,早已在宋代家喻户晓,就连乡间村妇都有所耳闻。 “反正不是寻常读书人,”沈有容低声说,“朱大郎一直在看《易经》。” 严大婆的儿子、沈有容的亡夫,所治本经为《周礼》。他以前跟家人说过,《易经》太过玄妙深奥,自己只能随便读读,想要精研非得有名师指导不可。 因此在婆媳二人心中,能读《易经》的都非常厉害! 做好饭菜,沈有容去搬桌凳,严大婆去拿碗筷。 来到院子里,却见朱铭正蹲地上,扔出几根枯枝做的小棍。 严大婆好奇问:“大郎在做甚呢?” “算卦,好久没算了。”朱铭随口回答。 他真会算卦,这玩意儿不难,懂加减乘除就可学会,难的是如何能够算得准。 偶尔,朱铭还会开直播,给那些沙雕网友算卦。 严大婆连忙跑到儿媳身边,低语道:“还会算卦呢。” 朱国祥却不喜欢神神叨叨的东西,帮着沈有容摆放好桌凳,站那儿喊道:“别搞封建迷信了,快过来吃饭!” 朱铭走过去坐下,将长短不一的小棍,排列摆放在桌上说:“我在测咱们的运势前程,你难道就不想听一下?” 虽然不信风水算命,但这种玄乎的东西,又让人不敢完全无视,朱国祥看向那些小棍:“说说。” 朱铭把长短小棍全部排好,开始讲卦:“本卦是泽山咸。山中有泽,山水交感,君子应当虚怀若谷,谦虚接受他人建议。如果娶妻,则大吉。咸卦原文就是,亨,利贞,取女吉。” 说到这里,沈有容满脸通红,严大婆则笑得露齿。 朱铭继续说:“如果要做大事,万万不能急躁,应该等待时机而动。物击则鸣,识时知机。” “所以,你不要乱来,安心种地谋发展。”朱国祥提醒儿子,别整天想着打仗做皇帝。 朱铭说道:“此卦的完整意思是,立大志,不盲从,虚怀纳士,伺机而动。” 说完这些,朱铭开始变动卦象,把由上到下第四根长棍,折断成两根短棍放回去:“九三爻动,变卦成泽地萃。此卦江河泛滥,沧海横流,洪水淹没大地,众生纷争,危机四伏。务必顺天任贤,未雨绸缪。只有做好准备,又顺时而为,方可大吉大利。” 朱国祥联想到北宋末年的乱世,惊讶道:“这么邪乎?你瞎编的吧。” 朱铭继续讲解卦象:“这个发生变动的爻,爻象为:咸其股,亦不处也。志在随人,所执下也。” “什么意思?”朱国祥询问。 朱铭解释道:“大概意思是,都火烧眉毛了,别想着安居静处,也别想着自我克制。可如果不克制,随大流跟着别人妄动,又会被人所牵扯束缚。因此,必须坚持自己的本心,不随大流盲动,不要被人掣肘。该躁动就躁动起来,遵从自己的大志,随心所欲去拼搏!” 朱国祥瞬间沉默,愈发怀疑是儿子瞎编的,想忽悠自己去改朝换代争天下。 朱铭笑道:“我也感觉挺邪乎的,信不信随你。这个变卦叫萃卦,萃是聚集、团结的意思。今后想要成事,你我必须团结,最好还能聚集团结更多人。” “团结,我明白,这个最重要。”朱国祥点头说。 婆媳二人在旁边听着,听得半懂不懂,隐隐感觉他们想做大事。 但不管如何,朱家大郎肯定会算卦,再加上还懂天文,多半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严大婆本来想要招赘,此刻难免有些心虚。 她家这座小破庙,恐怕容不下大菩萨,朱铭父子俩越优秀,严大婆就越不敢开口提婚事。 收起算卦的长短小棍,朱铭开始做正事儿了:“老夫人,我父子俩身无分文,只剩一支毛笔还值钱,想卖给老白员外换些盘缠。可那白家的门房,根本就不识货,怎样才能见到白员外本人?” 严大婆说:“老白员外去年生了场大病,就不怎么出门了,俺们也不常见到。四月初二,是白家老太君九十大寿,肯定要大摆流水席。不仅乡邻可以去吃席,过路的客人也能去,说不定就能见见。” “今天是几月几日?”朱国祥问。 沈二娘说:“二月二十七。” “还有一个多月,”朱铭认真想了想,拱手问道,“老夫人,能否在贵舍借宿到四月初二?等卖笔换来盘缠,再一并付给食宿钱。” 由于父子俩表现得太过有学问,此刻又说有好笔可以卖钱,严大婆已经不敢提招赘之事。 毕竟,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愿意入赘? 严大婆说:“俺幼时读过几天书,虽然识字不多,却也懂得道理,不是那种市侩人。两位先生尽管住下,不要给甚食宿钱,能抽空教俺家祺哥儿念念书便好。” 朱国祥拱手道:“保证悉心教导。” 朱铭好奇问:“这附近没有村学或私塾吗?” 严大婆说:“老白员外家有私塾,请了一个西席先生,但只教他自家的孩童。” 沈有容说:“县城西边数里外,有个大村子,那里才有村学。俺爹便是村塾先生,等祺哥儿再长两岁,便要寄住在外祖家求学。” “原来是家学渊源,失敬,失敬。”朱国祥奉承道。 沈有容又说:“俺爹只是村中塾师,一辈子也没考得功名,教导蒙童自然可以,想学经书还得去县里。家里有钱的,更是送子弟去洋州,那里的书院老师名气很大。老白员外家的三郎君,便在洋州的书院读书,这次肯定也要回家给祖母祝寿。” 严大婆说:“三郎君跟俺儿是同窗,每次回村,都要来探望俺,还给祺哥儿送纸笔。”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看来不用等到四月初二的寿宴,那白家公子三月份就要回来。 一个在州城求学的士子,肯定更有见识,那支湖笔也能卖出更高价! 就在父子俩暗暗高兴的时候,突然院子外传来声音:“哟,都住上了,还给洗衣裳,严大婆这是要招赘婿?俺见过给女儿招赘的,还没见过给儿媳招赘的。” 朱铭扭头看去,却见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站在院外小路上嬉皮笑脸。 严大婆脸色瞬间黑沉,起身去拿洗衣服的木棒,抄着棒子破口大骂:“白福德你个杀千刀的,去年占了俺家一垄地,老婆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再敢乱嚼舌头,老婆子豁出命也要跟你拼了!” 白福德却不理会严大婆,而是望向沈有容:“俺死了老婆,二娘你没了老公,俺两个多般配啊。你瞧不起俺没读过书,想找白面书生改嫁也成。可你找两个破落户是甚意思?这两个外乡人,跟叫花子一样,昨天挨家挨户讨饭吃。你养汉子也别养这种,传出去没的让人笑话。” 沈有容冷笑:“莫装模作样,你那心思谁人不晓得?不就是惦记俺家那二十几亩地?俺便改嫁给乞丐,也不会嫁给你,趁早死了那贼心!” “还不快滚!”严大婆怒吼。 白福德脸上浮现出怒意,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当下也没再胡搅蛮缠,而是转身快步离去,走到附近一户人家时,突然扯开嗓子大喊:“沈二娘养汉子咯,捡两个叫花子招到屋里头……” “无耻!”沈二娘气得浑身发抖。 0018【家父当年驾船出海】 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古皆如此。 等到第二天,附近村民出门干活,全都有意无意朝这边绕。 虽然没人再出言不逊,但他们看到朱铭和朱国祥,脸上便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即便朱家父子躲屋里,村民也能看到院中那匹瘦马,然后眼神不自觉的往屋内瞟去。 半上午吃饭时,婆媳俩愁容满面。 最后还是沈有容安慰婆婆:“姑母莫要忧心,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个乱嚼舌头。” “唉,俺们两个不怕,”严大婆看向孙儿,“这事要传到四里八乡,就怕祺哥儿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娘怎生的不守妇道……” 沈有容瞬间沉默,她自己能挺住,但孩子怎么办? 朱国祥见婆媳俩为难,起身抱拳作揖:“是我们考虑不周,给两位带来麻烦了。不如这样,请借一些粟米和食盐,我们父子搬到山里去住,等近了四月初二的寿宴再下山。” 没等两位妇人开口,朱铭就说:“搬出去住有个屁用,谣言已经在村里传开。别说我们离开村子,就算我们离开西乡县,这谣言也会继续往外传,而且越传越脏,越传越离谱。”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朱铭问父亲:“你知道明星翻车怎么‘辟谣’吗?” “发布公告?”朱国祥道。 “你们这些体制内的老同志,完全不知道如何搞宣发,更不晓得如何做危机公关,难怪出恁多丢人现眼的事,”朱铭怒其不争的纠正道,“是转移民众注意力!谣言就是谈资,而传播谣言,是一种能彰显自我的社交方式。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谈资,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没人再关心最初的谣言了。” “有道理,你有什么办法?”朱国祥对此颇为赞同。 朱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跟老夫人、沈娘子,带着祺哥儿去山里躲一躲,顺便可以去山林里砍点柴。等你们下午回来,这事估计就搞定了。” “你有把握?”朱国祥表示怀疑。 朱铭笑道:“不说十成把握,七八成还是有的。几个村中愚夫愚妇而已,忽悠他们有什么难度?” 什么体制,什么明星,什么翻车,什么危机公关,婆媳俩虽然听不懂,但她们知道朱家大郎有办法。 严大婆去洗碗的时候,沈有容把桑叶擦干净,对朱铭说:“大郎,俺把蚕粪扫了,桑叶也擦干净了。到晌午的时候,麻烦你帮忙喂蚕。一共有六簸盖蚕,俺把桑叶分成六摞,每个簸盖喂一摞。” “放心吧,我晓得怎样喂蚕。”朱铭自信满满道。 如何喂蚕,朱铭当然不懂操作,但他懂怎么支使免费劳动力。 见朱铭拍着胸膛打包票,沈有容也不再多说,反正每天喂蚕四次,偶尔少喂一顿影响不大。 一切准备妥当,朱国祥便跟着婆媳俩,带着孩子出门上山。 路过一块麦地时,正好有村民在劳作。 那人瞧了几眼朱国祥,主动打招呼道:“严大婆,砍柴去啊?” “砍柴,家里柴禾不够了。”严大婆道。 “那你当心,破路陡得很,下山别摔着。”这村民似乎还很善心,就是那笑容很怪,已经打主意回家聊八卦了。 严大婆道了声谢,便加快脚步前进,总感觉被人盯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到了半山腰,是大片的茶场,这里看不见几个人。 沈有容还是心中忐忑,问道:“朱相公,大郎真有法子?” 朱国祥保证说:“两位放心,犬子虽然正事不干,但耍小聪明却很厉害。几个村民,应该难不倒他。” 婆媳俩没再多问,只能选择相信朱铭可以平事儿。 …… 家里只剩朱铭,还有匹瘦马。 这货手脚不怎么干净,跑去抓了把豆子,摊手对马儿说:“快来吃,偷的,贼香。” 马儿大喜,张嘴就嚼。 约莫半小时后,院外的小路上,有个庄稼汉扛着锄头经过,忽然停下来偷瞧朱铭喂马。 朱铭不躲不避,甚至主动招呼:“收工回家啊?” 那庄稼汉是来看笑话的,此刻反而给整不会了,尬笑两声说:“啊……对对对,收工回家。” 朱铭自我介绍道:“我叫朱铭,南方来的。” “南方好,南方暖和。”庄稼汉只能尬聊,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朱铭又说:“油菜就快收了,这位大哥要不要帮工?” 庄稼汉连忙摇头:“不要帮工,俺家有劳力。” 朱铭笑道:“需要帮工就喊一声,我也没个生计,只想赚几顿饭钱。” “好嘞,俺帮你留意着,哪家要帮工就喊你。俺……俺家里有事,就先走了。”庄稼汉仓促结束这次交流。 朱铭挥手送别,自来熟道:“大哥好走,有空常来玩。” 过了一阵,又来个中年妇女。 “婶子好,俺叫朱铭,南方来的。”朱铭大大方方说道,还学着本地口音自称“俺”。 这中年妇女也是个自来熟,见朱铭主动搭话,顿时燃起八卦之魂:“后生是南方哪里的?” 朱铭随口胡诌,捡远了说:“俺家住在广南路。” 中年妇女追问道:“广南路在哪?俺只晓得梓州路、夔州路、京西路,还真没听说过广南路。” 朱铭说道:“远着呢,在荆湖路的更南边。” “荆湖路又在哪?”中年妇女愈发好奇。 朱铭招手道:“婶子且进来说,俺给你画地图。” “那可好得很。”中年妇女站在门外,笑呵呵等待朱铭打开院门。 朱铭把这妇人请进来,拿根棍子在地上画简易地图。简易得不能再简易,大宋疆域被他画成一块饼:“这就是俺们大宋,官家的皇城开封在这里。这里是利州路,下边是婶子说的梓州路、夔州路。这边是荆湖路,更南边就是广南路。” 估计是第一次看到地图,中年妇女都不打听八卦了,盯着地图看半天:“杭州在哪?俺当家的上回进城,听说新来的知县是杭州人。” 朱铭随手画圈:“杭州在这边。” 中年妇女惊讶道:“那可远得很,当官的得走多久才来俺们县啊。” 朱铭开始瞎扯淡,害怕自己说太多听不懂,刻意学着本地口音并放慢语速:“杭州俺去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光是那杭州城里的百姓,就比整个西乡县的人多。你上街都不好走路,前后左右全是人,还有拉货的骡子、驴子。街两边全是店铺,想买啥东西都有。杭州人喜吃鱼翅,你知道鱼翅是啥不?就是海里的鲨鱼,有钱人家不吃鲨鱼肉,专吃鲨鱼的鳍……” 中年妇女听得一愣一愣,脑子里全是对未知世界的想象。 朱铭继续胡编乱造,天南海北一通乱侃,甚至讲起了海外食人族的故事。 讲着讲着,院外又“路过”一位村民。 本着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的原则,那村民也被朱铭请进来听故事。 不知不觉,听众渐渐增加到五人。 两男两女,还有个孩童。 讲到关键处,朱铭突然闭嘴,转身朝蚕房走去。 一个村妇喊道:“小秀才,你干啥咧?快把那野人国的故事讲完!” 秀才在宋代不是功名,仅仅是对读书人的尊称。。 朱铭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着说:“蚕还没喂,等俺喂完蚕再说。” “俺帮你,边喂边讲。”妇人快步追来。 包括那个小孩,五人全都跟进房里,手脚麻利的拿起桑叶,根本不需要朱铭亲自动手。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这不就搞定了? 喂完蚕宝宝,众人回到院中。 “啪!” 朱铭以棍击地,充当醒木来用:“却说那极南之地,万里大洋当中,有一个化外岛屿。俺爹有次随船出海,遇到大风大浪,在海上飘了两个月,差点就活生生渴死!” 一个老妇人提出疑问:“小秀才刚说大海全是水,咋就在海里渴死呢?” “海里全是水不假,可海水盐分重啊,越喝越渴,喝多了要死人的。”朱铭解释道。 有个老汉惊喜道:“海水里有盐,那住在海边的人家,就不用花钱买盐了?” 朱铭说道:“海水可以煮盐,大宋官府在海边设了很多盐场。把海水倒进锅里煮沸煮干,这剩下来的物什就是盐。不过嘛,海水还有毒,直接喝是不行的,喝多了就要被毒死。” “你们莫要乱说话,快听小秀才讲故事,”另一个妇人催促道,“海里飘了两个月,飘到哪边去了?” “咳咳!” 朱铭咳嗽两声,拿出做视频吹逼的架势:“这位婶子也莫急,却说俺爹坐船失了方位,在那万里大海一直飘着。口渴了,喝水只能等下雨。这吃的,还要自己弄。船上已经腐坏的食物,就扔到甲板上当诱饵。人藏在旁边,等海鸟下来吃食,人就扑出去把海鸟抓住……” “大海里有鲸鱼,俺爹就看到一头。那鲸鱼浑身蓝色,没有鳃,在水里游几个时辰,就得浮到水面上呼吸。看到对面那座山没?好家伙,鲸鱼浮起来,就有那座山大。翻个身,差点把船掀翻了……” “且说那大岛上,有种畜牲怪异得很。脑袋像是耗子,却能两脚站立,身后拖着条长尾巴。母的肚子上还有口袋,生崽放进口袋里养……” “那天晚上,俺爹跟船员到了村里。村人都不穿衣服,腰间围着兽皮遮羞。他们还热情好客,请俺爹去吃饭。俺爹本来欢喜,快到吃饭时候,却惊吓得黄疸水都吐出来。你们猜吃的是甚?一个活人,喀的砍掉脑袋,脖子还在飙血。都不知道拔掉头发,脑袋就架在火堆上烤……” 随着时间推移,下午回家吃饭的越来越多。 他们经过这附近时,听到院子里很热闹,不由自主的好奇过来围观,然后就被各种离奇故事吸引。 听众围着朱铭,时而全神贯注,时而一惊一乍,说到血腥恐怖处,胆小者吓得发抖。 这些身居内陆大山的村民,许多连大海是啥都不知道,屁大点的小事都算轰动新闻。他们哪听过这般新鲜见闻? 渐渐到了饭点,有村民过来喊家人回去吃饭。 不但没把家人叫回去,自己都忍不住留下,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也有人饿得不行,飞快跑回家中,端起饭碗就走。家人忙问缘由,答一声听故事,于是全家都端着饭碗过来。 严大婆害怕时间短了,朱铭不能解决问题,估摸着快天黑才下山。 三人带着孩子回来,已经是黄昏时刻。 只见自家院子里,以朱铭为圆心,或坐或站围着好几十人。 “却说那美猴王,在菩提祖师那里学得法术。拜谢完祖师,手捻法诀,纵起一个筋斗云,就飞出十万八千里!”朱铭见老爹回来了,用棍子猛地敲地,“啪!天色已晚,明日再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些没吃饭的村民,急忙饿着肚子跑回家。 还有更多人,手里捧着空碗不肯走。 “小秀才,再讲一段,天还没黑!” “就是,就是,俺还没听过瘾哩。” “小秀才你先吃饭,吃完再讲,俺们等着你。” “边吃边讲,不耽误事。” “……” 沈有容目瞪口呆,场面如此热闹,简直难以想象。 并且村人对待朱铭的态度,不再是讥讽其勾搭寡妇,而是发自内心的热情欢迎。 寡妇绯闻时常有,海外故事从未听。 哪个更稀罕,村民们自然知道。 转移注意力,只是“辟谣”的第一步! 0019【朱院长拒婚女儿国】 严大婆背着一篓的桑叶,走在最前面把院门推开。 朱国祥、沈有容和白祺,三人都担着柴禾,陆陆续续走到院子里。 见主人家回来了,村民们纷纷问候,同时又忍不住偷瞧朱国祥。对于寡妇绯闻的热门八卦,他们依旧还在关注,不可能听几段故事就无视了。 但核心关注点,已经出现偏差。 在朱铭讲故事以前,对于村民们而言,朱国祥只是勾搭寡妇的野汉子。 可在朱铭的故事当中,朱国祥频频出现,一会儿出海做生意,一会儿跟海盗打仗,一会儿硬闯野人国,一会儿还在蓬莱遇到神仙。 一通乱七八糟的奇遇,让朱国祥浑身笼罩着神秘色彩。 勾搭村中寡妇算啥? 人家朱大相公,还曾被女儿国国王招赘呢! 就是不晓得,《西游记》讲到女儿国时,朱院长和唐僧会不会撞戏。 也有可能,朱铭挖坑不填,根本就讲不到那里。 村民们迅速围上来,一个个两眼冒光,七嘴八舌开始发问: “朱相公,那女儿国真的只有女人?” “朱相公,女儿国国王是不是美得跟仙女一般?” “朱相公,神仙教你法术没?” “朱相公,那野人国可天天吃活人?” “……” 朱国祥瞬间就被问懵了,脑子迷迷糊糊,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强行挤出人堆,准备放下柴禾回屋。 立即有几个庄稼汉,帮助朱国祥卸下柴禾。又有几个村妇,死死堵在前方。甚至有人伸手乱摸,想沾沾朱国祥身上的仙气。 由于故事太过离奇,村民们其实不太相信。 但万一是真的呢? 就像进庙拜菩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朱国祥的个子很高,视线越过村民头顶,径直看向自己的儿子。见儿子正在憋笑,朱国祥顿时就明白了,大吼道:“莫要多问,天机不可泄露,乱说话会遭天打雷劈!” 说完,朱国祥用力拨开挡道之人。 他穿越后体质得到改善,居然能轻松推开庄稼汉。 “嗙!” 朱国祥疾奔回屋,飞快把房门关上,不愿给儿子擦屁股。 婆媳俩快步去厨房煮饭,天色已快黑了,早就耽误了煮饭时间。至于小屁孩白祺,也被带到厨房里,外面人多嘴杂,害怕小孩子学坏。 有个村妇大喊:“小秀才,严大婆这才烧火,还等很久吃饭,你再讲讲美猴王!” “对,讲美猴王!”众人纷纷附和。 别说宋代了,就算是新中国的农村,若有人跑来说书讲故事,那也是全村出动热闹非凡。 曾有一个时期,新中国的许多县文化局,都设立了专职故事员。他们采集各种各样的故事,自己进行改编,删掉不健康的内容,然后走街串巷去农村。一到晚上,整村轰动,把打谷场挤得严严实实。 因为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天黑之后,连点灯都怕费油,听故事已是极致享受。 “那俺就再讲讲?”朱铭咧嘴笑道。 “讲,快讲!” 村民们齐声大喊,也有人快速离开,呼朋引伴叫来更多听众。 朱铭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张嘴便来:“却说那美猴王,一个筋斗云,便翻了十万八千里,学得法术回到花果山……” 讲着讲着,天色尽黑,人却越聚越多,至少有六七十个村民。 黑暗中,一个人影默默转身,拉着旁边之人说:“走了,回去。” “大哥,你先回家,俺听完故事再走。”旁边那人说。 此人呵斥道:“还听个屁,快走!” 这是白福德兄弟俩,闻讯赶来看热闹。弟弟迅速被故事吸引,白福德却一肚子郁闷,因为事情走向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兄弟共有五人,分别叫福禄寿喜财。 在农村,男丁越多越不容易被欺负。如果能找到靠山,好狠斗勇之下,还能去欺负别人。 他们的妹妹,本来在老白员外家当丫鬟,被造访白家的一位贵客看上。妹妹嫁给贵人做外室,虽然早已不受宠,但也有了天大的靠山。 老三白寿德,还得了长名衙前的差事,五兄弟合伙慢慢在村里坐大。 回到家中,老四白喜德问:“那边热闹得很,出了啥事?” 老二白禄德说:“讲故事咧,好听得很,俺不想走,大哥非要拉俺回来。” 老大白福德怒道:“故事,故事,就晓得听故事!你忘了俺们是去干啥的?” 白禄德说:“大哥,别个沈娘子不肯改嫁,你就莫要一直惦记了。她那当家的,死前跟三郎君是同窗,她爹也是村塾先生,俺们兄弟哪里讨得了好?” 老五白财德则说:“严大婆一把年纪了,也活不得几年。大哥要娶了沈娘子,那二十几亩地不就归咱家?俺觉得吧,大哥跟沈娘子很般配!” 白福德仔细思量,很快有了计较:“这两个外乡人,在村里已经有名气了。俺们不能用强,不管是打坏了,还是打死丢进河里,肯定都晓得是俺们干的。这沈娘子闹起来,恐怕要惹到官司。俺们不能出手,就请老白员外出手!” “老白员外大门都不出,他会管这个?”白财德感觉不靠谱。 白福德冷笑道:“李二的妹子,在白员外家做丫鬟。让她在白家传话头,就说沈娘子不守妇道,把外乡来的野汉养在家里,迟早会传到白员外和老太君耳朵里。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沈娘子一个人的事,干系到咱整个白家的名声!” “好主意,大哥的脑子真灵光!”白财德由衷赞叹道。 一想到沈娘子的俊俏模样,白福德就觉浑身痒痒,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脑筋飞转着完善计划。 …… 白祺这小屁孩端着油灯,小心翼翼来到院中,弱弱喊道:“朱家哥哥,俺娘喊你吃饭了。” 朱铭立即加快进度,胡乱讲了一段,便收尾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诸位乡邻,今天便讲到这里,明日天黑了再来,也不耽误大家白天干活。” 确实挺晚了,村民们虽未尽兴,却也不再纠缠。 主要是明天晚上,还能过来听故事,细水长流有盼头。 就在村民即将离开的时候,朱铭又说:“俺知道有人乱嚼舌头,今日便给大夥讲清楚。俺爹跟沈娘子的丈夫,还有白员外家的三郎君,曾经一起在外地游学。近日路过贵村,便顺道来拜访故友。可惜三郎君不在家,沈娘子的丈夫又病故了。俺父子俩盘缠耗尽,便借住在沈娘子家里,只等白三郎君回村叙旧。四月初二那天,还要给老太君祝寿呢。” 众人听到这个说法,已然信了大半。 主要是牵扯到白三公子,真话假话,等三公子下个月回来,到时候就啥事儿都清楚了。 朱铭明摆着扯大旗作虎皮,利用白家在村里的权威性,借助信息差发布“辟谣公告”。再结合之前讲的各种故事,给朱国祥营造神秘光环,同时又靠说书拉近与村民的关系。 多管齐下,尽量遏制谣言传播。 即便还有人乱嚼舌头,也会被巨量信息给冲淡。因为在今日之后,大家更喜欢讨论美猴王,更喜欢谈那些海外离奇经历。 真聊起寡妇绯闻时,鉴于还要听小朱秀才讲故事,村民们多半也会收敛一些。 而且,朱相公那么牛逼,连女儿国王的招赘都拒绝了,如果跟沈娘子勾搭上,那也是沈娘子攀上高枝有福气。 大家处在同等地位,谣言传出来是肮脏丑闻。 如果你跃升了等级,跳出寻常人的层次,再传谣言就变成了美谈。 可以这么举例子,如果沈有容的绯闻对象换成官老爷,村民们会是怎样的态度?当然是羡慕啊!哪还有鄙视和讥讽? 今后朱国祥表现得越优秀,谣言对沈有容的影响就越小。 村民们陆陆续续散场,果然不再谈论绯闻,而是兴高采烈的聊《西游记》。 听过故事的小孩子,还吵闹着要去捡棍子,拿在手里自称孙悟空,蹦蹦跳跳大喊:“兀那魔王,吃俺老孙一棒!” 等今后讲到取经,混世魔王就得被淘汰,小屁孩儿们喊的肯定是:“妖精,吃俺老孙一棒!” 院里终于清静下来,朱铭踱步回到堂屋吃饭。 灯火跳动,饭菜已经盛好。 白祺率先开口:“朱家哥哥,世上真有那孙悟空吗?” “瞎编的。”朱铭说。 小孩子失望无比,他一直在屋里偷听,心思早就飞到了花果山。 严大婆笑着给朱铭夹菜:“大郎真有法子,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这老婆子虽然不懂其中门道,但她能够感觉出来,村民的态度已经变了,不再拿寡妇绯闻来说事儿。 而做到这一切,朱铭只用了不足一天时间。 朱国祥问:“你说我跟白三公子一起游过学,等别人回来了露馅咋办?” 朱铭笑道:“严大婆不是说了吗?白三公子每次回家,都要来看望同窗的老母和妻儿,还会带来一些礼物,祺哥儿的纸笔就是他买的。这样的人,重情重义,事关同窗遗孀的名声,他会主动帮我们隐瞒的。” “你倒打得好算盘。”朱国祥表示认可。 朱铭叹息:“唉,以后有罪受了。今天讲得我嗓子发干,比连开十个小时直播还累。” 沈有容不晓得什么是开直播,父子俩总蹦出些奇怪话语,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热情道:“明晚再说故事,俺给大郎煮茶喝。” (感谢菜鸟克星、孤独症猫咪、望云山人、胡椒孜然酸菜鱼等众位兄弟的打赏和支持。) 0020【炒茶构想】 “悟空欢喜得很,拿来那宝贝一看。两头两个金箍,中间一截黑铁,上边刻着一行字,唤作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啪……我先喝口水。” 第二天傍晚,天色还没黑,村民们就开始聚集。 甚至有人顾不上吃,直接捧着饭碗来,生怕错过了什么故事。 如今虽已到农忙期,但还没有特别忙碌。 等再过些日子就不行了,采茶、种小米或高粱、收油菜、插秧、春蚕结茧……一系列农活等着,日夜都有事情做,空闲下来倒头就睡,哪还有精力来听故事? 且说今天讲到孙悟空硬闯龙宫,一众村民都给听傻了。 那可是龙王爷啊! 沈有容捧来一碗茶水,递给嗓子发干的朱铭:“大郎,先喝茶。” 朱铭接过痛饮,只喝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又苦又涩,贼特么难喝。 宋代的茶叶有三种,即茗茶、末茶和腊茶。 茗茶又称散茶,属于大众饮品,不但外形与后世茶叶类似,还可直接倒入开水泡着喝。但这玩意儿是蒸制的,不是炒制的,涩味没有去除,口感令人一言难尽。 真正的宋代有钱人,只喝末茶和腊茶,工序复杂,价格昂贵,清香可口。 见朱铭喝得表情古怪,沈有容不禁有些发窘。 这俏寡妇会错意了,认为朱家父子,以前肯定是富贵出身,因此喝不惯廉价的散茶。可是,末茶和腊茶又太贵,沈有容根本买不起,甚至因此生出自卑情绪。 自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朱相公。 朱相公满肚子学问,又见多识广,早年间还富贵过,她却只是个乡下寡妇。 “哈哈,这茶水劲大,”朱铭笑着又喝一口,“初觉太涩,再喝便甘,别有一番风味。” 听闻此言,沈有容终于开心起来,虽然她知道这是安慰之语。 朱铭继续讲故事,直讲到孙悟空怒闯地府,强行索要生死簿,把猴类全给勾销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时间已经很晚,明日还要起床干活,一些村民依旧不愿离开。 实在是太过震撼,孙悟空学了泼天本事,先压服四海龙王,再震慑十殿阎罗。如此做法,他们别说没听过,以前就连想都不敢想。 结尾还留了个扣子,说龙王爷上表告状,请求玉皇大帝做主。 玉帝又会如何处置孙悟空? 村民们此时心痒难耐,恨不得小朱秀才通宵讲完。 “散了,散了,哈哈,明日再讲。”朱铭转身回屋歇息,留下一群村民眼巴巴望着。 待所有人都散去,严大婆捧来茶水,私下打探道:“大郎,孙悟空可被玉帝抓了?” 对待听众,朱铭一视同仁:“老夫人明日便知。” 严大婆心里也急啊,却不好再问,折身回自己屋,脑子里全是西游记。 不一会儿,朱国祥提着木桶进来,没好气道:“朱大少爷,洗脚水来了,烦您高抬贵脚洗一下。” “有劳了,朱院长。”朱铭嬉皮笑脸。 朱国祥训诫道:“下次自己打洗脚水,我们动手慢了,就是沈娘子把水端来。” “我今天说书太忙,一时忘记了。”朱铭解释道。 朱国祥忍不住吐槽:“你讲《西游记》就直接讲,乱七八糟说一堆干嘛?说我出海经商就算了,还说我去过女儿国,说我在蓬莱仙岛遇到神仙。” 朱铭一本正经道:“抬高您老的身份啊。一来可以冲淡绯闻,二来给你革新农业造势。你的那些农业技术,甚至包括红薯和玉米,都可以说是仙人授予的。村民愚昧,讲再多都没用,他们更愿相信仙人授法。” 朱国祥仔细琢磨,居然点头说:“也对,这样做事更方便。” 朱铭突然问:“沈娘子泡的茶,你喝了吗?” “喝了,苦味还能接受,涩味太重就受不了。”朱国祥评价道。 朱铭问道:“你们农学院,有没有茶叶专业?” “有茶叶系。”朱国祥说。 朱铭追问:“你对宋茶了解多少?” “不太了解,只跟同事谈起过,”朱国祥仔细回忆道,“蒸茶在明代就淘汰了,新中国为了出口创汇,才重新启用蒸茶法,主要出口到日本、前苏联和俄罗斯。由于市场规模太小,蒸茶在国内一直不成气候。” 朱铭说道:“我也不好意思问沈娘子,是不是所有宋茶都这味道。但通过古书描述,似乎宋茶不加糖也是清香的。” 朱国祥却正好知道:“技术原因造成的。现代蒸茶技术革新过,使用科学手段,涩味大大降低,宋茶就没这种水平。我们院的茶叶系,就曾参与过技术革新,当时我还只是副教授。听同事说,宋茶也分档次。低档的就是这种散茶,卖给平民百姓喝。高档茶叶工序复杂,价格呈几何倍上升,能够完全去除涩味。” 朱铭琢磨道:“也就是说,炒茶代替蒸茶,是茶叶走向大众化的一个过程。让没有涩味的茶叶,价格变得低廉,且更容易制作,不再是富贵人家的专用品。” “炒茶还能节省采茶时候的劳动力。”朱国祥补充道。 朱铭问道:“采茶环节也不一样?” 朱国祥说:“制茶工艺不同嘛。宋代采茶,上午九点之前就收工,要的就是茶芽带着露水。后来采茶,九点才开始干活,因为带露水的茶叶,炒制的时候会烧尖。如此一来,宋茶的采茶时间就更短,需要投入更多的采茶工。” 朱铭猛拍巴掌:“我算明白了,为啥宋诗里描述采茶场景,动辄几百上千人一起出动。而这汉中山区,由于底层茶户的逃亡,导致采茶人手不够,一些茶场主不得不缩小规模,甚至负担不起重税而荒废茶山。” 关于宋茶,朱国祥也只晓得这些,毕竟他并非专业人士。 其实还有更多细节差异,比如蒸茶采摘时用指甲掐,而炒茶采摘时用手指掰。 宋代的顶尖茶叶,必须在朝阳升起之前采摘。 太阳升起之后到九点,时间越往后,茶叶品质就越低。八九点钟采摘的茶叶,只能用来做廉价散茶,根本进不了富人家的茶盏。 因此,采茶要按时间一拨一拨来。 趁着日头还没升起,赶紧采摘极品茶芽。第二拨采稍次的,也可以做中高档茶叶。第三拨采最次的,做成散茶卖给老百姓。 朱铭心里生出个想法,在这汉水流域,恐怕荒废的茶山不少。 等自己站稳了脚跟,有了钱财和人脉关系,就可以去占那些无主茶山。然后,研究出炒茶工艺,不说取代高档茶叶,至少能够攻克散茶市场。 “朱院长,你懂炒茶吗?”朱铭问道。 朱国祥摇头:“不懂。” 朱铭说:“我只看过炒茶视频,都是些网红发的,大致流程还记得,但其中诀窍完全不清楚。用料,火候,时间,这些一概不知,还得慢慢自行摸索。” “先种地吧,”朱国祥说,“就算我们有了茶山,也没那么多茶工,山区人口太少了。” 朱铭说:“陕西战乱就有人了,大量百姓逃到汉中地区。可惜要等太久,还有十多年时间,还不如我们革新农业,提高粮食产量就能增加人口。” 既然决定把汉中作为根据地,那么茶叶必须重视起来。 这玩意儿属于战略物资,不仅可以获得充裕资金,还能拿去跟少数民族交换战马。 0021【练剑】 算算时间,已在沈娘子家住了六天。 受生活环境影响,父子俩的作息自动调整过来。 有手机,但没电。 甚至油灯也不能一直点着,因为实在是太费油了。 晚上缺少娱乐活动,基本十点钟左右睡觉。 翌日,伴着晨光起床,帮忙做些农活,九点钟左右吃饭。 干活,看书,辅导小孩学习,下午五点左右吃饭。 稍微休息,开始讲故事,讲到晚上八九点散场。 充实? 不,空虚乏味! 朱铭决定找些事做,这天早晨起床,一番洗漱完毕,就拎着宝剑来到院中。 宝剑不用出鞘,甚至包在外面的毛衣都没拆。 他双手执剑,虚步站立。 随即落脚劈剑,虚步转为弓步,手腕旋动,身体略微左转,送出剑身上撩,继而又是斜削,然后向前点出,撤剑时重新变回虚步。 如此循环往复,舞出一个又一个剑花。 “你干啥呢?”朱国祥站在屋檐下。 朱铭回答:“练剑。” 朱国祥好奇道:“来来去去就这一招?” “别的我也不会啊,”朱铭仔细解释道,“而且这不是什么剑招,更类似练枪的在抖大枪,锻炼全身肌肉的协调能力,以及对剑的基本控制能力。这是我当初买剑的时候,卖家发来视频教我的。一直没空练,现在捡起来试试。” “感觉怎样?”朱国祥问道。 朱铭又耍了一阵,仔细琢磨体会道:“确实可以锻炼全身肌肉协调力,每次舞动剑花,都需要从脚到腰,再到双手进行配合。特别是腰,别看双手在舞剑,其实腰部发力才是关键。” 朱国祥评价道:“舞起来一点不好看,连公园老头儿的剑法都不如。” 朱铭无语道:“我跟公园老头儿比个啥?” “那你慢慢练吧。”朱国祥帮沈有容喂蚕去了。 朱铭并不是在那儿瞎练,每次挥舞宝剑,他都在体会力从何来。 脚上的力,腿上的力,腰上的力,后背的力,双臂的力,手腕的力……众力需要协调组合,否则不但动作别扭,出剑的感觉也不自在。 这是用剑之人,最基础的训练方法。 就好像,练功夫的在扎马步,练长枪的在抖大枪,打篮球的在学运球。 至于训练什么精妙招式,抱歉,朱铭还没达到那个层次。 练着练着,就浑身发热起来。 别看动作幅度很小,其实全身肌肉都在调动,就算今后不提剑砍人,这玩意儿也能用来健身。 蚕宝宝的早餐搞定,严大婆留在家里做农活,沈有容则带着朱国祥进山去了。 “这一大片茶场,都是老白员外家的,”沈有容站在半山腰上说,继续行走半个小时,过茶场之后又言,“这片山林也是他家的,外人不准进来砍树砍柴。” 朱国祥点头道:“难怪我们砍柴要走那么远。” 唐初的时候,朝廷抑制土地兼并,大部分山林湖泽为百姓共有。 唐中期以后,租庸调制彻底崩坏,不得不改为采用两税法。 大宋也沿用了两税法,并且彻底放开土地买卖。而且把地方基础建设,一股脑儿的扔给民间去搞,地方官员只起协调引导作用。 于是,地方豪强通过花钱搞基建,趁机疯狂霸占山林和湖泊。他们围湖造田,把公有湖泊变成私人良田。他们修筑堤坝、开挖水渠,以此获得附近的用水权力,百姓浇灌庄稼必须给水费。 整体来看,全国基础设施快速发展,农业生产力也大幅提高,但豪强对地方的控制空前加强。 像沈有容指的那片山林,其实属于村民共有物,白家根本没有相关地契。 但是,林子就是白家的,谁敢进去乱砍,一切后果自负! 朱国祥问道:“山上就没有小溪、泉水之类的?” 父子俩决定开垦荒地,并且在那里建造房屋,不管是种地还是生活,都必须要有稳定的水源,毕竟山上距离河岸太远了。 沈有容说:“有溪流,还有瀑布和潭水。那里也被白家给占了,附近住着许多茶户,专为老白员外种茶和制茶。” 这就有点尴尬了,适合人类生活和生产的地方,要么属于白家的地盘,要么已被村民给占有。父子俩想要开荒,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儿! 想想也是,有好地方还轮得到你? 本地人又不是傻子。 想要寻处好地开荒,就得回到土匪村的下游。但那里距离集镇太远,距离县城就更远,而且附近还是个土匪窝。 朱国祥又打听道:“买地是什么价钱?” 沈有容说:“能种稻子的水田,每亩大约两三贯钱。个别极肥沃的水田,每亩能卖到三四贯。能种麦子的旱田,每亩一两贯钱。只能种粟、黍、麻的山地,每亩至多千钱,甚至几百钱都能买到。山林柴荡就更便宜,一两百钱便可买一亩。” 是挺便宜的,朱国祥决定卖了毛笔再买块地。 也不须买那种好田,估计田主不愿卖,直接买山地或山林便可。 沈有容又补充一句:“刚才说的价钱,都是不过官府的。” “私卖啊!”朱国祥惊讶道。 宋代很多田产,都属于隐田,不给官府交税。大户人家如此,升斗小民也一样,更何况买卖田地,在官府过户时还要征税。 因此经常私买私卖,只签个不受官府认可的白契(非法买卖合同)。 这种白契,随时可以推翻,交易全凭信用和彼此实力。 就拿沈有容家的20多亩地来说,将近四分之一属于隐田。虽然没有田契,不被官府承认,但村民认可就行,都知道那是谁家的地。 蔡京下令全国清田时,西乡知县为了政绩,曾经清查出大量隐田。 可惜搞得太过分,荒山都当做良田登记。当时导致全国大乱,西乡县也有农民造反,新知县接手个烂摊子,默认按照清田之前的册子收税。 于是,民间隐田变得更多! “咦,那边还有个亭子。”朱国祥指着远处说。 沈二娘道:“那是白家三郎君建的,亭子旁边有处泉水,三公子取名为‘灵泉’,常与友人在亭中煮茶喝。” 朱国祥笑道:“倒挺有闲情逸致。” …… 仅仅过了半个小时,朱铭就完全掌握练剑方法。 生涩渐去,步入正轨,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毕竟只是基础训练,练足一个小时,朱铭决定换换方式。 此刻没有老师指点,朱铭必须自己摸索。 他以菜畦里的桑树为假想目标,反复挥剑虚劈,来来去去就一个劈斩动作。 劈砍也有讲究,怎样调动双脚、双腿、腰部、背部、双臂、手腕的力量,让出剑速度更快,让出剑最省力,让落点最准确,这些都必须在训练当中探索。甚至还有进阶版,即做到出剑如臂使指,控制力道,收放自如。 没有捷径可言,就是每天坚持训练。 直练得浑身冒汗,朱铭总算停下休息,牵着马儿在院子里溜达。 这匹瘦马太过虚弱,即便恢复了好些天,依旧不能让它迅疾奔跑。只能每天遛弯散步,等于是在大病之后,做循序渐进的康复训练。 “小秀才,遛马呢?” 一个庄稼汉收工回家,故意扛着锄头从这里绕。 朱铭拍拍马颈,让马儿自己走,转身笑道:“哟,是吴二哥,回家吃早饭?” 庄稼汉说道:“今天地里活不多,收工要早些。” “吴二哥干活真利索。”朱铭也学会了说奉承话。 就这样扯了一通废话,庄稼汉终于道明来意:“小秀才,你嗓子好些没?昨晚没讲多久就散了,今日可要讲足时辰啊。” 他居然掏出一个竹筒:“这是俺家攒的散茶,自己蒸的,朱秀才拿去养养嗓子。” “多谢吴二哥挂念。”朱铭笑着去接茶叶。 讲故事已经持续好几天,大闹天宫早就讲完了。 朱铭口中的《西游记》,属于电视剧和小说的集合体,他觉得哪个顺眼就讲哪个。 大闹天宫时,玉皇大帝倒没被吓得钻桌子,因为朱铭觉得那太降智了,一张桌子又能躲得了啥?因此,改成了玉帝躲到王母身后,一个大男人还要女人保护。 把玉帝吓成这样,非常离谱,但就是爽! 那是一种蔑视权威的爽,内里隐含着深层寓意。比如,村民就是孙悟空,干翻白家在村里的统治,甚至是干翻县里的贪官污吏。 村民当然不懂,甚至不会往那边联想,但他们能跟孙悟空产生共情。 而等到靖康年间,如果《西游记》能够传开,天下人就知道玉帝是在影射谁了。 自讲完大闹天宫,村民听故事更热情,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来得早的还能进小院,迟了就只能站在院外,黑咕隆咚的听着孙悟空大显神威。 庄稼汉送完茶叶便走,朱铭继续遛马。 又找正在煮饭的严大婆,借了些食盐和豆子,给马儿补充营养调理身体。 大约上午十点,朱国祥和沈有容终于回来。 趁着婆媳俩摆碗筷的时间,朱国祥把情况大致说明:“有水源的地方,早就被占了,咱们只能买地。山林和山地都很便宜,但前提是别人愿意卖。” “这得麻烦那位白三公子,忽悠他卖几亩薄地出来。”朱铭认真思索道。 “只能这样了。”朱国祥说。 朱铭突然挤眉弄眼,朝沈有容那边努努嘴:“还有一个法子,朱院长你牺牲色相,直接把沈娘子给娶了。咱也不要她家的田产,只是把地开辟成试验田,这比找白家买地简单得多。” 朱国祥没好气道:“你别乱说,流言蜚语还没完全摁下去,我娶沈娘子不就把谣言给坐实了?” 朱铭道:“管他什么谣言,你觉得我们两个,会一辈子窝在山沟里?等咱们发达了,村民只会羡慕沈娘子,说她命好嫁了个如意郎君。” 朱国祥没有再说话,居然认真考虑起此事。 朱铭哈哈笑道:“朱院长,你原来真有贼心啊!” “滚蛋!” 朱国祥终于发现自己被儿子给涮了。 众人吃过早饭,朱国祥去教孩子学《三字经》。 见婆媳俩拿出几个竹篓清洗晾晒,朱铭忍不住问:“这些竹篓是拿来干嘛的?” 严大婆解释道:“快到雨水了,雨水前后几天,要抢时候采茶叶。山上的茶户人手不够,山下的村邻也得去帮忙。” “给工钱不?”朱铭问。 严大婆说:“给钱,还管饭。手脚利索的,一天能赚二三十文。手粗脚笨的,一天也有十文八文。” 对于山里的农民而言,这种赚钱机会还真不多。 如果每天的工钱有三十文,就能买到七八斤米,而且是价钱最贵的大白米。 换成糙米和杂粮,那得是多少天的口粮啊! 0022【钓鱼佬】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娘,俺背完了。” 食毕餐饭,白祺开始背诵昨天学的句子。 这种普通典故,沈有容自己就能教,用不着朱铭和朱国祥费心。 沈有容问:“可还记得是甚意思?” 白祺仔细思索道:“孔融四岁就会让梨给兄长,要孝敬长辈、友爱兄弟……” 沈有容高兴道:“很好,娘今天教你后面几句。” 却见朱国祥提着粪桶,粪桶里装着干鸡粪,冲朱铭喊道:“过来帮忙!” “干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去灶膛里弄些草木灰来。” 朱铭疑惑道:“朱院长,你又要闹哪出?” “玉米播种。”朱国祥道。 “咱们连地都没有,到哪里播种去?”朱铭横竖想不明白。 朱国祥说:“院子里种……别废话,快去弄草木灰过来!” 朱铭在厨房寻了个木盆,用火钳刨出灶膛灰,足足装了小半盆,慢悠悠端着回到院中。 却见已经去了茅房的屋檐下,正在用铲子混合搅拌着什么。 “草木灰来了。”朱铭说。 “放那儿吧。”朱国祥继续挥舞铲子。 鸡粪、蚕沙、秸秆、杂草、落叶,甚至不知从哪里搞来些泥炭。 草木灰很快也倒进去,继续反复搅拌着。 朱铭终于看懂了:“这是在堆肥?” 朱国祥说:“就快到春玉米播种的季节,先堆积发酵出营养土,再用营养土搓成泥球,将玉米插播在营养球当中。这样播出的玉米苗长得壮,等我们弄到了土地,正好把玉米苗移栽过去。” “这就搞完了?”朱铭指着肥土堆。 “你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咋什么农活都不会干?”朱国祥鄙视道。 朱铭嘿嘿笑道:“我在农村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不让我干活,整天忙着上山抓鸟、下河游泳。” 他们劳动的时候,严大婆跑来瞅了两眼,能看出父子俩在堆肥,却不知肥土要用来干啥。 严大婆也不多问,任由他们瞎折腾。 好不容易忙活完毕,又见朱国祥扛着两根鱼竿出来:“一天到晚无聊得很,走,到河边钓鱼去!” “没兴趣。”朱铭可不是钓鱼佬。 “随你。”朱国祥拎把锄头去挖蚯蚓。 留在这里也无聊透顶,朱铭接过一根鱼竿,好奇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鱼钩?” 朱国祥说:“找沈娘子要的缝衣针,烧红敲弯就是鱼钩。” 朱铭看着那简陋的鱼钩,还有用麻索做的鱼线,吐槽道:“能钓上鱼才见鬼了。” 挖了些蚯蚓,父子俩结伴前往河边,朱铭顺手把马儿也牵走,正好让这瘦马出去透透风。 半路遇到几个村民,都热情的朝他们打招呼,父子俩明显已在村里混熟了。 河边有艘客船,并非用来渡河,而是老白员外家的出行工具。 这条船会定期开往县城,村民也可付钱搭乘,只是不能随意进船舱。 江面还有两条小渔船,迎着阳光,一网洒下,溅起万千碎波,闪烁着粼粼光彩。 “朱院长,你到处瞎转悠啥?”朱铭喊道。 朱国祥仔细查看水文地形,随口回答:“找合适的钓点。” 朱铭才不管什么钓点,选处杂草较少的,挂上蚯蚓往水里一扔,便躺地上优哉游哉睡觉,还拔了一根野草咬在嘴里。 和煦春风轻轻吹拂,三月暖阳照在脸上,那感觉说不出的惬意。 不知不觉,便酣然入睡。 再次醒来,已不知何时,朱铭伸懒腰坐起,终于记得自己还在钓鱼。 拉杆一看,鱼饵没了。 这厮扛着鱼竿朝老爸走去,笑嘻嘻问:“朱院长,收获如何?” 朱国祥说:“钓了几条。” “让我看看。”朱铭探头望向水桶。 一共七条,数量挺多,可惜全是小餐条。 朱铭调侃道:“你这钓鱼技术不行啊,一条正经鱼都没钓上来。” 朱国祥反问:“餐条就不正经了?” “这种鱼特别傻,”朱铭讲述自己的光辉历史,“有一次过年,我买了一盒擦炮,就是可以擦燃的那种鞭炮。路过爷爷家附近那条小溪,我看到很多餐条在游来游去,顿时就有了天才想法。我用泥巴裹住擦炮尾部,等明火熄灭就往水里扔。擦炮落到水里,会冒出白烟白泡,餐条以为是吃的,全都游过来啄,砰……一个擦炮,炸翻十多只餐条。” 朱国祥一脸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得意洋洋:“这可是有诀窍的,我试验了好几次才成功。首先,必须裹泥巴,否则擦炮会浮在水面上。其次,泥巴不能裹太多,裹住了火药位置,爆炸就没啥威力。那天是大年初二,我用几盒擦炮,炸翻一斤多餐条回去,倒是便宜了爷爷家那只胖橘。” 提起爷爷,父子俩沉默,他们都非常想家。 特别是朱铭,信誓旦旦要争霸天下,其实巴不得能穿回现代,啥都缺的古代他已经受够了。 “来了!” 朱国祥猛地拉杆,迅速将鱼儿拖出水面,这次却是条四指宽的大鲫鱼。 朱铭赞道:“可以啊,朱院长,今晚吃肉就靠你了。” 吃肉的诱惑,让朱铭有了动力,开始似模似样的挂饵垂钓。 可惜他那性子太过跳脱,根本就没有耐心,别说钓鲫鱼了,就连餐条都钓不上来。 朱国祥对此很无语,吐槽道:“你这性子,居然能沉下心来看那么多古书。” 朱铭说道:“那不一样,爱好所在。” 连续好几次钓到空气,朱铭终于放弃,挽起裤腿去抓螃蟹。 忽有一行人朝着河边走来,为首者穿着丝衣,陆陆续续踏上白家那条客船。 虽然不认识,朱铭还是拱手问候:“有礼了。” 那个穿丝衣的人,见状一怔,瞟向朱铭踩在水里的双腿,带着不屑表情钻进船舱里,就连点头回礼致意都欠奉。 客船离岸,渐行渐远。 朱铭嘟囔道:“切,什么吉拔玩意儿!” 估摸着快到煮饭的时间,父子俩提着鱼获回去。 一共四条鲫鱼,一条小鲤鱼,剩下的全是餐条,另外还有朱铭摸的几只螃蟹。 严大婆乐呵呵拿着鱼去打理,沈有容则去采摘配菜。 朱铭跟在沈有容身后,将遇到的丝衣人形容一遍,问道:“那人是谁?无礼得很。” 沈有容说:“眉角有个痦子,定是白家大郎白崇文,他可能要坐船去县城。” “老白员外有几个儿子?”朱铭问道。 沈有容说:“老白员外有一房原配,几次怀孕都流产了,那白大郎虽生下来,但生母却因难产而死。后来老白员外又续弦,生下两子三女。白二郎叫白崇武,白三郎叫白崇彦。续弦夫人的娘家很强势,不准老白员外纳妾。听说年轻的时候,老白员外在县里养了外室,也不晓得有没有诞下子女。” “这三个儿子都在干啥?”朱铭又问。 沈有容说:“白大郎留在村里,管理田产、茶山和店铺。白二郎在县城做押司,是正经的县衙文吏。白三郎可了不得,在州城求学,还中过举解送入京,差一点就考上进士。” 朱铭再问:“我跟那白大郎拱手作揖,他连正眼也不瞧,白家的几个郎君都如此?” 沈有容低声说:“白大郎从小就没了娘,性情古怪得很,跟继母也关系不好。白二郎就很圆滑,见谁都笑脸相迎,听说在县里有个绰号叫笑面虎。白三郎是真正的读书人,喜欢风雅,好交朋友,待人也极为热忱。” 喜欢风雅? 好交朋友? 朱铭心里乐开了花,他也好交朋友啊,特别是有钱的土豪朋友。 (感谢往事成烟、姬酉等兄弟的打赏和支持!) 0023【白三郎】 汉江之中,两条船顺水而下。 一艘客船,体型较小。 一艘货船,就要大上许多。 白家奴仆已在岸边等候多时,船刚靠岸,就立即簇拥过来。 一头头肥猪,被陆陆续续赶下船。还有人挑着担子,全是各种食材。 距离老太君九十大寿,足还有二十多天,白家就已在准备寿宴了。而且要大摆流水席,周边村子的肥猪不够,直接去县城统一采买。 村里养羊的较多,这畜生吃草就行。 养猪的却没见几个,毕竟猪要吃粮食,村民哪有足够的剩菜剩饭喂猪? 如果红薯得到推广,养猪的农民就会越变越多。 负责采购事宜的,正是白家大郎白崇文,已经年过四十岁。 他在岸边忙得不可开交,三弟白崇彦却在船头潇洒清闲。 忙活一阵,白崇文回头看向三弟,脸色带着几分阴鸷。 自己整日忙里忙外,三弟却逍遥快活。偏偏父亲凡事都顺着三弟,却又对自己呼来喝去。这搁谁受得了?心理不平衡啊。 白家三公子白崇彦,大约二十五六岁。头戴东坡巾,手持白折扇,正指着对岸远山说:“此山如虎踞,俺家的后山如龙盘。两山隔江耸峙,大有虎踞龙盘之势,先祖便是看重这风水,才安宅建屋开荒立业。” “确实好风景。”旁边的士子点头赞许。 这士子名叫李含章,乃洋州通判李瑞之子,已随父寓居洋州大半年。 一听州判这个职位,似乎是知州的副手。其实不然,它是设来牵制知州的,初时几乎跟知州平起平坐。 宋代的官僚体系复杂,不仅文官牵制武官,文官内部也互相牵制。 另外,通判还负责催税! “可贞兄,请移步下船。”白崇文邀请道。 李含章道:“隽才兄先请。” 两人互相谦让着下船,沿途欣赏田园风光。 他们看不到百姓穷困,只晓得乡下景色宜人。辛苦锄禾的老农,满身泥土的牧童,皆是这山水画卷里的风景线。 行不多远,路遇二童子。 一个童子手持竹棍,奋力大呼:“玉帝老儿,吃俺老孙一棒!” 另一个童子不干了:“你都做了三回孙悟空,这回该轮到俺了,俺才是孙悟空。” “俺再做一回。” “不行,不行,你再做孙悟空,俺就不玩了!” “那你做孙悟空,俺不做玉皇大帝,俺要做二郎神杨戬。玉帝老儿太不经打了。” “……” 于是乎,孙悟空和二郎神,就在路边开始大战,棍棒相交打得不亦乐乎。 时不时还施展法术,变成老鹰、庙宇之类。 什么鬼? 李含章好奇问道:“隽才兄,贵乡的童戏,看来别开生面,不知出自哪个诗话戏本?” “俺也不知。”白崇彦有些迷糊。 北宋已有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孙悟空的原型早就诞生。但不叫孙悟空,还是“猴行者”这种路人甲名字。 至于猪八戒,暂时没有,只有沙和尚的原型“深沙神”。 百年之前,宋真宗正式册封玉皇大帝,而且这位玉皇大帝还姓赵。自此之后,玉帝便成为众仙之主,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家喻户晓。 白崇彦唤来童子,质问道:“你们为何对玉帝不敬?那孙悟空又是何方神圣?” 童子回答:“孙悟空就是美猴王,美猴王就是孙悟空。” “美猴王又是谁?”白崇彦问道。 童子说道:“美猴王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白崇彦越问越迷糊:“你们听谁讲的?” 童子说道:“朱秀才讲的,朱秀才可会讲故事了。” “朱秀才又是谁?”白崇彦问。 “朱秀才就是朱秀才。”童子回答。 几岁大的小屁孩儿,肯定问不明白,白崇彦挥手将那童子打发走。 正好有白家的奴仆,挑着寿宴食材路过。 白崇彦叫来问:“村里可来了一个朱秀才?” 关于沈有容的风流绯闻,不但在村里传开,而且传到了白家大宅。 这奴仆当然是知道此事的,但白崇彦跟沈娘子的亡夫是同窗,而且此时还有个李相公在场,奴仆也不敢直截了当的回答,只含糊道:“有个朱大相公,还有个小朱秀才,是外乡来的一对父子,这些日子住在沈娘子家里。他们还说,那朱大相公……曾与公子一起在外游学。” 两个大男人,住在沈娘子家? 白崇彦顿时心中愤怒,认为同窗好友的遗孀不守妇道。即便要找男人,也该正儿八经改嫁,把野男人养在家里算什么? 随即又开始疑惑,思索自己在外游学时,是否真的结实过朱姓士子。 听到主仆二人的问答,似乎牵扯到哪个妇人,李含章装作没听见,转身眺望远山的风景。 此事暂时不急,等自己得空了,再去看看是啥情况。 白崇彦当做啥事也没发生,笑着对李含章说:“可贞兄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寒舍歇息一宿,明早便上山观赏采茶盛况。愚弟在山中偶得一泉,且名之‘灵泉’,泉水甘冽,乃煮茶之上品。” “那我定要品尝一二。”李含章笑道。 两人结伴同行,来到白家大宅,从正门走进宅中。 穿堂过室,至一内院,丫鬟将他们引进房里。 “孙儿拜见祖母!”白崇彦跪下磕头。 白家的老太君将满九十岁,眼不花,耳不聋,身体还挺硬朗,手握一串念珠,眉开眼笑道:“快站起来,让俺看看瘦了没。” 白崇彦起身上前,介绍道:“祖母,这位是孙儿在洋州认识的好友,洋州通判李相公之子李可贞兄弟。” 一听是州判的儿子,老太君肃然起敬,就要站起来说话。 李含章连忙说:“太夫人快请坐。” 一番寒暄,二人告退,老太君亲自把他们送出门。 紧接着,又去拜会白崇文的父母。 老白员外已经七十多岁,健康状况堪忧,一场中风之后,有条腿不能正常走路。 热情接待了李含章,又是一番寒暄,白老夫人让奴仆给客人收拾卧房。 拜别父母,白崇彦又带着好友去见妻子。 等李含章去了客房休息,忽有奴仆过来,对白崇彦说:“三郎君,老爷有事唤你过去。” “稍等,俺这就去。” 白崇彦换了一身居家衣服,跟随奴仆再次来到父亲房里。 老白员外问道:“你在外游学时,可曾有姓朱的好友?” 白崇彦知道父亲想问啥,回答道:“孩儿似乎结交过姓朱的,但交情不深。父亲,那对朱姓父子,真住在沈娘子家中?” “快住十天了。”老白员外说。 白崇彦道:“此事颇为不妥,有损故友声誉,也有损俺们白家的声誉。那对朱姓父子,可还有什么非礼之举?” 老白员外虽然足不出户,却对村中之事非常清楚:“这两个外乡人,养着一匹马,是抹了烙印的官马。白天帮着干活,还教导那遗腹子(白祺)读书,晚上天黑了就讲故事。每日听他讲故事的村民,已有上百人之多。除此之外,没干别的。” “这倒奇怪,难道是流落此地的市井说书人?”白崇彦嘀咕道。 老白员外又说:“家里的下人,也在乱嚼舌头。俺让人一通打问,最后问到两个奴仆头上。一个是伺候柴房的下人,他出门砍柴听说此事,就回来逢人便讲。一个是你娘身边的丫鬟,她却是有人暗中教唆!” “谁?”白崇彦问。 老白员外冷笑道:“还能有谁?村东头的白福德。这家兄弟五个,近些年上蹿下跳,要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早把他们驱打出村了。” 白崇彦怒道:“这厮去年占了沈娘子一垄地,那块地没栽界树,界石又被他挪了,胡搅蛮缠也说不清。俺当时就警告过他,莫要再打沈娘子的主意,没成想他居然还贼心不死!” 老白员外说:“沈娘子那死去的丈夫,是你的同窗好友。沈娘子的爹,也跟俺有些交情。这件事情,俺暂时没有理会,只等你回来亲自处置。那朱家父子,你去探探底细,该驱打就驱打,该送官就送官。” “孩儿明白。”白崇彦道。 老白员外又说:“白福德那五兄弟,妹子虽给贵人做了外室,但俺已经打听清楚了。她一连生两个女儿,贵人又有新欢,早就失宠不讨喜。既然如此,怎样收拾都可,不用再顾忌什么。今年,就让他们轮差吧。” 白福德五兄弟犯下的致命错误,并非什么上蹿下跳、欺男霸女,而是经常不听老白员外的招呼。 比如已经警告过了,不许碰沈娘子一家,但那白福德还在打鬼主意,甚至妄想利用老白员外来借刀杀人。 这几年,类似事情,已经不止一件两件。 豪强杀人是可以不见血的,让他们去服差役便是,保证能搞得家破人亡。 “是!”白崇彦躬身道。 白崇彦正要离开,忽听父亲说:“那朱家父子,讲的故事不错,又跟唐三藏取经有关。你祖母信佛,把那故事编成诗话,挑个能说会道的奴仆,早晚讲给你祖母消遣也可。” 0024【探底与买卖】 吃完饭许久,天色尽黑,一个听故事的也没有。 真正的农忙时节,已经到来了。 朱铭宣布《西游记》停讲,等插秧结束,才恢复更新。 婆媳俩带着孩子去休息,就连蚕宝宝都提前喂了,她们半夜就要起床准备上山。 村里家家户户如此,养精蓄锐,等待出工。 每晚都要讲故事的朱铭,居然有些不适应,独自坐在院中看星星。 朱国祥也无聊得很,走到屋檐下说:“睡了吧。” “估计还不到八点,睡个毛线啊。”朱铭怀念自己的手机和电脑。 朱国祥来到儿子身后,一巴掌拍下去:“毛线!毛线!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好歹也是你爸!” 朱铭捂着头顶:“朱院长,请自重,君子动口不动手。” 朱国祥不再搭腔,默默坐在儿子身边,百无聊赖的一起看星星。 阴天,没几颗星星可看。 枯坐一阵,寒风乍起,春雷涌动。 几颗雨点落在脸上,朱铭依旧坐着没动,沾衣不湿杏花雨……才怪! 已经到了雨水节气,毛毛雨下着下着就变大。沐浴在细雨中的父子俩,很快就顶不住了,慌慌张张收拾板凳回屋。 没有马厩,瘦马平时养在院中,此刻迈开四蹄躲到屋檐下。 夜色,春雨。 白崇彦撑着油纸伞,手里提着灯笼,悠哉漫步于田野阡陌,身后还跟着个同样打伞的家僮。 就是路有点滑,举止潇洒的白三公子,差点一个狗吃屎扑进田里。 “郎君小心!”家僮连忙拉住。 白崇彦装逼失败,稍微有点尴尬,稳住双脚说:“不碍事的。” 下雨之前,白崇彦还在自家花园里,与好友李含章秉烛夜游。雨中游不起来,李含章便睡觉去了,白崇彦正好抽空来见朱家父子。 关乎故友名誉,白崇彦不愿声张,能悄悄解决此事最好。 “啪啪啪!” 家僮拍响院门。 “哪个?”严大婆上了年纪,睡得不深,很快就被拍门声惊醒。 朱铭已到屋檐下戴斗笠,朗声说:“我去看看。” 院门打开,四目相对。 白崇彦抬起灯笼,看清朱铭的相貌,又放下灯笼说:“小朱秀才?” “正是,”朱铭瞅瞅对方的穿着,以及身后跟着的家僮,猜测道,“白家三郎君?” “不错。”白崇彦微笑道。 朱铭让开道路:“三郎君请进!” 他们穿过小院,还未走到屋里,严大婆已披好蓑衣出来。 白崇彦把灯笼和油纸伞,都顺手递给家僮,作揖行礼道:“拜见婶娘!” 严大婆欢喜道:“三郎回来啦,快到屋里坐!” 不多时,沈有容也听到响动,穿好衣服过来见客人。 油灯点亮,豆火摇曳,众人围桌坐于堂屋。 白崇彦目光扫向朱国祥,质问道:“这位朱相公,你我在何时何地一起游学过?” 朱国祥实话实说:“今天是第一次见三郎君。” “所以,你们在公然撒谎?”白崇彦表情平静,丝毫看不出怒色。 朱国祥说:“事关沈娘子名声,不得不如此。” 白崇彦没有纠缠这个,继续问:“二位口音很怪,不知桑梓何处?” 朱国祥说:“广南路来的。” 广南路大概就是广东和广西,那里的方言五花八门,别说白崇彦是汉中人,就算南方人都搞不明白。 父子俩早已商量好了,他们的籍贯在广南。 白崇彦却追问:“广南哪个州哪个县?” 朱铭回答:“柳州,柳城县。” 就宋朝那个行政区划,朱铭能记得各路就不错了,哪里清楚具体的州县?他有大学室友的老家在柳城,干脆就冒名用了这个地方。 从未涉足长江以南的白崇彦,果然没法再追问下去。 “两位来西乡县作甚?”白崇彦又说。 朱铭说瞎话眼都不眨:“我父子二人,在柳城也算小有家业。因恶了本地豪强,不得不抛家舍业远走他乡。辗转各路州军,平时做些小本买卖。去年拿出全部财产,购进一批江南货物,打算运到西北贩卖。谁知在汉江遇到水匪,船被抢了,人被杀了,我与父亲跳水逃命,侥幸没被水匪给逮到。” 白崇彦指着朱铭的头顶:“两位这头发?” 朱铭解释说:“身无分文,没有吃食,割了头发假扮和尚,想沿途化缘弄些饭菜饱腹。” 朱国祥插话道:“半路捡到一匹马,虽骨瘦嶙峋,却极通人性。我们即便饥肠辘辘,也舍不得杀那畜生。也因那畜生跟着,不论讨饭还是化缘,沿途乡民都不愿给吃的。” “多亏沈娘子心善收留,否则我父子肯定已饿死了。”朱铭补充道。 白崇彦皱眉不语,他当然不信一面之词,但又找不到漏洞去拆穿。 沈有容默默离开,很快拿来《三字经》,双手捧着递给白崇彦:“三郎且看。” 家僮伶俐,立即起身,把油灯移近。 白崇彦借着灯光阅读,脸色渐渐好转。这《三字经》里的知识典故,他大部分都是学过的,并非太过高深的东西。 虽然浅显,却是极佳的儿童读物。 而且能编出这等蒙学教材的人,必定读过许多书,学问并非寻常士子可比。 能编《三字经》的士子,需要在山村里坑蒙拐骗?那也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了! 白崇彦是读书人,朱家父子也是读书人,天然就能拉近彼此关系。 趁着白崇彦阅读《三字经》,朱国祥去拿来一支湖笔。 读罢,白崇彦由衷赞道:“好文章!” “三郎君请观此笔,”朱国祥双手捧着毛笔,“此物贵重,一路贴身保管,所以逃命时才能带上。” 白崇彦说:“取清水来。” 家僮和沈有容同时行动,快速端来一碗清水。 白崇彦用清水润开笔毫,撇顺之后竖直持握,仔细端详毛笔的笔尖。接着又将毫尖压平,观察一阵,再次撇顺,随即用力往纸上压,继而提笔继续观察。 做完这些步骤,白崇彦已经面带喜色。 接着他又掂量笔杆,测试重心之后,来回轻轻抚摸。 白崇彦由衷赞叹道:“尖,齐,圆,健,极品当中的极品。” 朱国祥开始复述店员的推销内容:“三郎君请看此笔的锋颖,就是笔尖透亮的那截,工匠谓之‘黑子’。此笔采用羊毛而制,北方太冷,山羊毛软,无法成锋。只有选南方的山羊,春吃草,冬嚼桑,羊毛又嫩又细,这样才可成锋。又须选山羊颈部、腋下之毛,一只山羊,最后能出四两笔料。而这四两羊毛,能出‘黑子’的,顶多能有一两六钱。” 朱铭在旁边帮腔:“白乐天有史为证:千万毛中拣一毫!” 白崇彦还在震惊当中,朱国祥突然感慨:“可惜无缘一见紫毫,那才是真正的极品。仅取野兔背脊一小撮毛,一千只野兔,只能拣出一两紫毫!” 在村民眼中,白家是了不得的大户。 其实呢,也就乡间土豪而已。别说放眼整个利州路,就算是出了西乡县,白崇彦都只算普通士子。 他哪里用过这等好笔? 莫说使用,就连见也没见过! 在父子俩的解说下,白崇彦开始关注笔锋,确实有透亮的一小撮。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又软又韧又细,白崇彦瞬间心脏狂跳,他今天是真遇上极品好货了。 现代养殖业大兴,毛笔材料很容易获得,因此这种质量上佳的,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支。 可放在古代,虽然南方养羊也多,但每只羊只有一两六钱毛可用。这一两六钱羊毛当中,还得继续淘汰过短的,还要剪掉过长的,真正可用的还剩多少? “两位是要卖掉?”白崇彦按捺激动情绪,强忍着声音不颤抖。 朱铭说:“货卖有缘人。” “作价几何?”白崇彦根本不知该如何出价。 朱铭瞧了一眼老爸,其实他们也不好定价,只能根据粮食、盐巴等物价来推算。 朱国祥试探道:“三百贯怎样?” 北宋偏远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20多贯(包括房屋、土地、耕牛、家具等各类财产总合)。 稍微富裕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大概50贯。 个别极富地区的中户,平均家产接近100贯。 而西南山区的一等户,甚至是一个县的首富,总资产也不过几千贯而已。 三百贯,是很大一笔钱! 三百贯,可在开封买三百头大肥猪。 西乡县的物价更便宜,至少能买四五百头大肥猪。 用三百贯钱买一支毛笔,白崇彦这土豪之子也感到肉疼。这里不是富庶的江南,汉中乡下土豪能有几个钱? 就拿老白员外家来说,把所有固定资产都算上,也只勉强称得个家财万贯,刚好是隆佑太后十天的生活费——赵构在南方称帝,皇太后非常节俭,每天的生活费仅一千贯。 至于白家的现金,撑死了能有五六千贯,而且还是几代人的积蓄。 老白员外家,祖孙几代奋斗,攒下皇太后几天的生活费,也算他们非常有本事了。 咬咬牙关,白崇彦说:“三百贯太贵,若只三十贯,俺便买下了!” 0025【公私】 父子俩沉默良久,一直在用眼神交流。 终于,朱铭决定降价:“一百贯。” “还是太贵。”白崇彦摇头。 朱铭仔细观察对方表情,揣测白崇彦的真实想法。 他曾看过一个记载,宋代江南有位读书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大灾之年竟捐出十多万贯救济百姓。 宋代的大户人家,应该很有钱才对啊。 白三公子咋就这么吝啬呢? 可站在白崇彦的角度,人家是真心在还价。 当初老白员外为了做县主簿,耗资三千多贯打点关系,让家里的资产大大缩水,直到退休时才赚回本钱。 白崇彦是真想买那支笔,如果换成那位小白员外,直接就巧取豪夺了。 小白员外走的是豪强路子,只要有好处,啥事儿都能干出来。 老白员外却在往士绅发展,士绅当然也做豪强之事,但相对而言更讲规矩。 也可以说,士绅就是定规矩的人,他们渴望在乡下建立秩序,并且掌握这套秩序的话语权。 白崇彦左思右想,再次还价:“四十贯如何?” “九十贯,已经很便宜了。”朱铭说。 双方讨价还价,来来回回好几分钟。 朱铭感觉确实卖不动,只能说:“那就六十贯吧。” “一言为定!” 白崇彦生怕他们反悔,脸上还带着喜色,似乎自己这次占了大便宜。 “但有条件。”朱铭说道。 白崇彦收起笑容:“阁下请讲。” 朱铭伸出右手食指:“第一,我父子俩流落至此,想要在村里安家。请三郎君卖出山地十亩、山林十亩,且必须靠近山中那处水潭。” “可以。”白崇彦不假思索道。 水潭位置,已经远离河岸了。 那里的山地,种不出几个粮食。那里的山林,更是只用来砍柴,或者砍些木材做家具。 附近遍地都是大山和树林,随时可以再去占有,无非没挨着水潭价值更低而已。 朱铭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其中五亩地,请三郎君帮忙在县衙过户。” 白崇彦这次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朱铭,笑问:“两位想要本地户籍,而且是主户的户籍?” 朱铭没有回答,再次伸出一根手指:“第三,我若去考科举,请三郎君帮忙作保!” “果然,”白崇彦摇头叹息道,“若非为了科举,谁又愿做只有几亩薄地的主户?” 宋代的科举门槛,比明代更加严格。 首先必须是主户,即给朝廷上过税。 其次有身份限制,出家人不行,卖艺卖身的不行,甚至连工商从业者都不行。 宋代的科举资格审查,大概可以归纳为七条,朱铭已犯了其中三条:第一,籍非本土,假户冒名;第二,祖上三代,犯罪情况不明;第三,曾经做过“商人”或“和尚”。 但规矩定下,就是用来违反的。 乱改户籍的宋代考生特别多,朝廷根本就懒得管,除非有人举报闹大了。 还有就是工商从业者,沿用唐代规定不许科举。但实际操作起来,考科举的工商子弟多了去,就连宋英宗都颁布诏书:“工商杂类,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 这份诏书,等于承认工商子弟能够科举做官。 啥叫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 能考上的就是,考不上的就不是! 白崇彦仔细思索片刻:“这样吧,卖给你们的山地和山林,全都挑选没有地契的。你们今后的身份,是从荆湘逃荒来的流民,已经在本地开荒数年。那些山地,都是你们开垦出的荒地,官府依律给你们户籍和田契。” “如此,大善!”朱铭非常满意。 宋代不但鼓励兼并,还鼓励百姓开荒,只要把土地开垦出来,朝廷就给予户籍和田契,甚至新开荒地还有赋税减免。 看似是个良政,其实早就变形。 就拿京西南路来说,紧挨着首都开封所在的京西北路,按理说应该人口稠密、百姓富庶才对。实际情况却是,地广人稀,田野荒芜! 有大片荒地,百姓却不愿开垦。 一是你开垦数年,好不容易耕熟了,能去官府登记领证了,突然就有豪强跳出来,说这明明是俺们家的地。就算豪强不出手,官府那里也不好搞,田契很难拿到,收税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分分钟让你重新破产。又或者,你开垦出十亩地,等到交税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要交二十亩税。 如此种种,百姓更愿涌进城里打工,宋代的城市人口比例,甚至超过了明代、清代、民国和新中国初期——但由于农村人口不足,宋代的市镇数量,远不及后面几个朝代。 当然,京西南路的荒芜凋敝,还有着更复杂的原因,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 朱铭和朱国祥父子俩,想通过“开荒”获得户籍,必须有人在县衙疏通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人脉资源是关键,开不开荒反而还在其次。 白崇彦继续说道:“科举作保,俺可以答应。前提是,阁下须在村里耕种一年以上,并且没有任何作奸犯科之举。否则的话,恕难从命。” “这是当然。”朱铭表示理解。 白崇彦问道:“阁下有把握解送京城(中举)?” 朱铭笑道:“总得试试。” 其实朱铭也不确定,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今后是否科举还要看具体情况。 有一个官身,干啥事都更方便。 白崇彦毕竟是个读书人,敲定了毛笔交易,就开始讨论学问:“既欲科举,阁下治何大经?” “周易。”朱铭答道。 白崇彦对《易经》研究不深,于是转而考校兼经:“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何义也?” 朱铭都不用在脑子里搜索信息,因为这两句太简单了,当即回答:“为人臣者,当以正君为急(皇帝不修仁义,臣子应当纠正)。” 白崇彦又问:“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何义也?” 朱铭说:“君子小人,志趣不同,公私而已。” “公私而已?” 白崇彦猛然正色,仔细品味此义,随即起身作揖:“多谢阁下赐教!” 北宋流行的《论语》版本,是三国何宴所注《论语集解》。其注解内容,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抠字眼阐述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而朱铭刚才所回答的,是朱熹的注解内容。 朱熹没有抠字眼,只用“公私”二字,就精准阐述了君子小人之别。 君子注重公义,小人沉迷私利。 “不敢当。”朱铭微笑拱手回礼。 “公私,公私……”白崇彦喃喃自语,结合这两个字,开始回忆《论语·里仁篇》的内容,发现有好几句经文都能据此解构。 他越想越兴奋,起身走来走去,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受教“公私”二字,才是白崇彦最大的收获,比买到一支极品毛笔重要得多。 而严大婆和沈有容,见白崇彦如此异常,也都面露惊讶之色。 在她们心目中,白三郎满腹经纶,是本地大大有名的才子。可朱大郎随便几句话,就让白三郎这般失态,相比之下,朱大郎该有多大的学问啊! 高兴了好半天,白崇彦终于坐回去,按捺住心中激动:“朱兄……” “唤我大郎便是。”朱铭已经接受这个称呼。 白崇彦问:“大郎师从哪位大儒门下?” 朱铭说:“我从小就奔波各地,蒙学是父亲所授。至于儒家经典,这里听一些,那里听一些,自己也瞎琢磨。” 白崇彦更加佩服:“原来大郎是无师自通,愚兄实在汗颜!” 白崇彦请沈有容拿来《论语》、《孟子》,打算逐字逐句请教,希望能够获得更多新解。 朱铭起身抱拳:“三郎君,时辰已晚。” “对对对,是俺孟浪了,”白崇彦连忙起身告辞,“大郎且请歇息,明日再来请教!” 朱铭说:“慢走。” 白崇彦看向桌子上:“这支毛笔,俺明日带钱过来,卖田的白契也一并送到。” “不急。”朱铭是真的不着急,反正已经把这厮忽悠住了。 白崇彦又说:“愚兄有一好友,是洋州通判相公家的郎君。明日约好一同上山游玩,不知大郎可愿同往?” 州判家的公子? 当然要去! 朱铭面色从容,一身正气凛然,丝毫不慕权贵:“乐意之至。” 这位白三郎带着家僮离开,婆媳俩礼送出门,她们回屋之后,对待朱家父子的态度更加尊敬。 大才子啊,如果一直能做祺哥儿的老师…… 白崇彦撑伞返回家宅,一路兴奋莫名,既有买到好笔的愉悦,更有求得新知的畅快。 至于同窗遗孀的绯闻,白崇彦已经不信了。 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摔得半身污泥。 他也不换干净衣裳,就径直前往父亲的书房。 老白员外正在挑灯看书,觑了一眼儿子身上的泥水:“回来了?” “办妥了。”白崇彦说。 老白员外说道:“今夜就能办妥,看来那对父子很有手段,生生把你给说服了。” 白崇彦大致复述了一遍经过,说道:“父亲,朱家父子必不是歹人。就算是歹人,以他们的才识,也没必要骗些村夫俚妇。特别是那小朱秀才,虽只讨教了两句,已让孩儿佩服之至。” 老白员外做过县主簿,但他肚子里的学问,去考举人都够呛,问道:“真的那般有才学?” “何止是有才学,”白崇彦大加推崇,“孩儿从西乡县求学到洋州,所遇经师不止一两个。便那洋州的名儒,也是按何平叔之言解《论语》。一个二个,解得舌绽莲花、头头是道,可又有谁说出‘公私’二字?” 老白员外说:“这两个字也不难,我一听便知其义。” 白崇彦道:“能听懂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不把《论语》研习至精,又哪能说出此言?越是简单之词,就越妙到毫巅,正所谓大道至简。” 老白员外听明白了:“你是说,整个洋州的经师,都不如这少年有学问?” “也不一定,‘公私’二字,或许是他妙手偶得。”白崇彦说。 “他想科举做官?”老白员外又问。 白崇彦道:“确有此意,还让孩儿帮忙作保。” 老白员外沉吟道:“既是这样,些许山地,送他又何妨?便考不上科举,也无非几亩薄地而已,对咱来说没有半点损失。等二郎(白二公子)回来,便让他帮忙造户籍。你祖母的寿宴,也请朱家父子到里面来坐,不可跟凡夫俗子混为一席。” “父亲英明。”白崇彦对老爹的安排也很佩服。 老白员外告诫道:“别看俺家在乡里势大,出了西乡县算得什么?你要多多与人为善,莫要跟人争执结仇。下游那个混不吝,还自称甚么小白员外,鱼肉相邻,四处结仇,勾结山贼,私卖盐茶,迟早得破家亡命!” 他年轻时候,也是个狠辣角色,十多年前终于踢到铁板,辞去主簿职务灰溜溜滚回乡下。 从此,修身养性,宽待乡邻,居然渐渐混出好名声。 “父亲说得是。”白崇彦道。 老白员外又说:“昨日忘了问你,钟秀才可愿来俺家教书?” 白崇彦道:“孩儿去邀请过了,钟秀才倒是愿意来,但提的要求较为苛刻。每月俸酬四贯,每年还得另给束脩。” “他穷疯了吧!”老白员外愤怒不已。 白崇彦道:“俺们这里太偏僻,孩儿问了好几位先生,但凡有些本事的,要么不愿来,要么叫价高。父亲给出的报酬,也能聘到老师,但其学问嘛,孩儿却看不上。” 老白员外说:“学问差些也可,毕竟只是教授蒙童。家里的梁学究年纪太大,眼花耳聋得厉害,上课打闹他都听不到,今年务必要换一个西席。” 白崇彦犹豫再三,忍不住说:“孩儿认为,该把私塾改为村学,让村里有志向学的孩童都来读书。” “还要建村学,真当俺是大善人?”老白员外冷笑。 白崇彦说道:“父亲,村学都没有,俺家只能算土豪。只有建立村学,教化乡里,才能称得士绅之家。” “士绅之家,士绅之家……” 老白员外被这个称呼说动,反复沉吟之后,点头许可道:“确实,村里没有村学,你在外交游也丢面子。五十贯钱,应该能办起村学吧?” 白崇彦说:“绰绰有余。” 老白员外当即拍板道:“等你祖母大寿过后,就起几间草屋,让村中孩童都来读书,暂时让梁学究继续教着。” 白崇彦建议:“那朱家大郎,既然能编写《三字经》,想必对教授蒙童颇有心得。他还称自己的蒙学,是其父朱相公所授。等孩儿再去试探其学问,或许能聘朱相公做村学先生。” “也行。”老白员外表示同意。 0026【出游登山】 “喔呜喔~~~” “喔呜喔~~~” 一场春雨,下到子时才停。 随着声声公鸡打鸣,村中各户相继亮起灯火。 “咚咚咚!” 继而又是敲锣音,有人提着铜锣,走在乡间阡陌沿途敲打。 于是,开始有村民举起火把出门,朝着铜锣声的方向汇聚。 负责敲锣的有好几个,村民也跟随他们,分成数支队伍上山。雨后山路太滑,不时有人跌倒,随即传来阵阵哄笑,摔跤者的骂骂咧咧被笑声给淹没。 “卧槽,这才几点钟啊!”朱铭被吵得睡不着。 朱国祥也已经醒了,打哈欠道:“公鸡打鸣,不到凌晨四点就开始,现在估计还没有四点钟。起床吧,说好了帮忙看孩子。” “我再睡会儿。”朱铭无法摆脱床榻的万有引力。 朱国祥取笑道:“还说要争天下做皇帝,你连起个早床都做不到。” “谁说的?”朱铭噌的坐起。 二人穿好衣服来到堂屋,婆媳俩已经准备出门了,而且还是盛装打扮! 刚满五十岁,却已头发斑白的严大婆,鬓上居然插着一朵红花。 那是沈有容昨天采来的,自己头上也插了一支。还捣成花泥做胭脂,脸颊抹一些,嘴唇抹一些。 不像是上山采茶,更像婆媳俩结伴相亲。 对于茶场周边的山民来说,采茶属于年度盛会。春天的几个采茶期,靠近集镇的农民也会来,几百人聚散在各处山头,熟悉或不熟悉的都要碰面,妇人家自然要好生打扮打扮。 “祺哥儿还在睡觉,俺们这就上山了。”沈有容说。 朱国祥笑道:“放心吧,家里我看着呢。” 往年家里没男人,白祺都是托付给村邻照顾,总有些年纪大的老人不便上山。 朱国祥把婆媳俩送出去,然后站在院子中央,遥望一条条“火龙”,最远的亮光已渐渐消失于山中。 马儿在屋檐下站了半夜,此刻凑到朱国祥身边,脑袋跟条狗似的乱蹭乱拱,似乎想讨两斤夜草吃。 朱国祥便去抓来把豆子,还撒了几粒盐进去。 然后,去沈娘子屋里睡回笼觉。 穿衣躺在长凳上睡的,主要目的是看孩子,生怕白祺醒了乱跑出去。 朱铭则在书房卧榻打哈欠,直至锣鼓声彻底停歇,终于迷迷糊糊的再入梦乡。 …… 晨光熹微。 白崇彦和李含章两位公子哥,带着几个跟班,踩着木屐悠然出行。 “那个少年,真的熟读经典?”李含章表示怀疑。 白崇彦兴奋说道:“可贞兄,你少时游学江南,可曾听到哪位大儒,将那句论语解为‘公私’二字?” 李含章摇头:“未曾。” “那便是了!”白崇彦说。 李含章道:“或许是他读《论语》时突发妙想。” 白崇彦道:“那就请可贞兄出马,去考教考教那位小秀才。” 李含章笑而不语,他身上有股子自负,不信山中还能冒出个高人。 不多时,二人来到院外。 拍打院门几下,朱国祥揉着睡眼醒来,疾步出去把门打开。 白崇彦拱手道:“朱兄,俺们又来拜访了。” “三郎君请进!”朱国祥热情迎接。 瘦马正在院中溜达,李含章的视线落在马屁股上,立即就浮现出玩味的表情。 他不但猜出这是一匹官马,而且还知道来自于哪批马纲。 不过,关他屁事儿? 李含章是洋州通判之子不假,但官马皆由茶马司全权管理,双方就不是一个系统的。 宋代的文官分权非常离谱,一个省(路)甚至没有真正的主官:转运司负责财政,提刑司负责刑狱,常平司负责推行新法、掌管新法收入、兼管山林矿泽及部分商品专卖权(提举常平司的权力,一直在扩大,至徽宗朝达到顶峰)。 这三个衙门,互不统属,上与朝廷对接,下与州军相连。 省(路)级政府,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因此州官权力极大,知州不仅管理民政,甚至掌握着兵权。特别是边疆的知州,经常让武将担任,有一些武将知州,一干就是十多年。 于是,通判的责任也大了,利用财权制衡知州的兵权。 如果是正常的纲马被抢,州官肯定有治民不利的责任,可去年丢失的并非正经纲马啊。 正经纲马,不走汉水! 说白了,茶马司监守自盗,暗中搞马匹走私,还以马纲为名押货,半路被山中土匪给劫道。 别说州官不会帮忙调查,就连茶马司自己都不敢声张。 “哈哈,三郎君,这么早就来啦!”朱铭朗声笑着出来迎接。 白崇彦立即介绍:“这位是洋州通判李相公之子,李家二郎,含章可贞兄。” 一听是州判之子,父子俩连忙见礼。 李含章微笑作揖,既未表现得热情,也没表现出不屑。 白崇彦又让几个跟班上前,说道:“六十贯钱,全都已带来。至于那几亩山地柴林,也值不得多少,便赠予两位了。” “不可,”朱国祥立即拒绝,“该多少便是多少,田产怎能赠予?” 白崇彦道:“大郎莫要推辞,真不值得几个。” 朱国祥坚持道:“情归情,理归理。如果三郎君非要赠予,那支毛笔我们就不卖了!” 听父亲这么一说,朱铭也附和道:“的确如此,田产不可赠予。” 父子俩初来乍到,莫名其妙接受别人田产,等于欠下了白家天大的人情。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不便于今后平等相处。 收下此田,因果缠身,就跟白家绑定了。 当然,会有这种想法的都是君子,贪利小人巴不得可以白捡。 “这……好吧。” 白崇彦只能作罢,同时又觉稀罕,居然送田产都送不出去。 此时此刻,李含章的眼神却微变,他本来没把父子俩当回事,现在却感觉这两人特别有趣。 一对三餐不继的父子,被迫顶着流言蜚语,寄住在寡妇家里乞食,竟然不被田产诱惑拒绝馈赠。 放眼全国,有几人能做到? 小厮们抬着四个箩筐过来,框里装着的全是铁钱。 在无法使用交子的时候,四川的“大宗”交易,都是直接称斤数的。质量好的铁钱,十三斤为一贯;质量差的铁钱,二十五斤为一贯;甚至有五十斤为一贯的烂钱。王安石改革铁钱后,终于变成六斤为一贯。 只能称重量,根本没法数,可以这么联想,让你数几万块钱的硬币有多恐怖。 眼前这60贯铁钱,都是王安石之后的新钱,总重量有300多宋斤(1宋斤约为640克)。 昨天还一文不名的父子俩,瞬间就有钱了,而且还是几百斤钱。 朱铭看着箩筐,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这年头经商,真是力气活啊。 别扯什么交子,那玩意儿已经无人问津了。 在官方发行交子之初,各种制度其实非常完备。 首先必须有本金储备,36万贯储备金发行一界交子,确保可以随时兑现。其次,每界交子的有效期是两年,期限一到,回收旧交,发行新交。最后,交子可以用于交税,官府不得拒收,提高交子的信用度。 王安石主导变法,交子从此走向崩溃。 由于变法采用激进的财税新政,全国各地都需要拨款,再加上北方战争又起,国库空虚之下,只能滥发纸币补亏空。并且不再回收旧交,纸币快用烂了,你自认倒霉吧,反正官府不给兑换新的。 当时的四川老百姓,特别是四川商人,恐怕都想把王安石给掐死! 苏轼作为四川人,反对变法再正常不过。 搅乱了四川金融市场咋办?王安石只能搞铁钱改革,把四川铁钱的币值稳定下来,否则四川当时就被他玩崩了。 类似的事情,也在其他地方发生。 王安石的变法内容,有利于江南、两淮、河南。但放诸全国范围内,特别是在西南、西北和华北,可以说很多新法都属于恶政,因为这些地方的发展度还不够。 当时反对变法的旧党,大部分都来自北方,他们根据自己家乡的情况,自然而然认为王安石在乱搞。 司马光站在北方人的角度看问题,王安石站在南方人的角度看问题,他们能尿到一个壶里才真真见鬼了。 “麻烦抬到屋里。”朱铭对那几个小厮说。 白崇彦问道:“不称一称?” 朱铭笑道:“几斤铁钱而已,还称个啥?” “哈哈,也对。”白崇彦乐道。 看着几箩筐钱被抬进去,李含章翘起嘴角,更觉这个少年有点意思。 朱铭说道:“上山看地吧。” 白崇彦道:“看地且不急。今日采茶,可先观采茶盛况,再取灵泉之水煮新茶品尝。” 朱国祥说:“我去叫祺哥儿起床,把他也带上。” 白崇彦和李含章都穿着木屐,还是类似谢公屐的玩意儿,适合登山。 朱国祥没有登山鞋,便把布鞋脱了,赤着双脚,挽起裤腿,潇洒出门。 见老爸如此,朱铭也照做,否则没法雨后爬山。 甚至,白祺都把鞋子脱了。 几箩筐铁钱就放在屋里,只锁了门,没人看着,也不怕被谁偷去。 白崇彦说:“两位且慢,俺家还有谢公屐,这便让仆人去取来。” “不用,光脚走路方便。”朱国祥推辞道。 于是,两人踩屐,两人光脚,带着孩子,结伴登山去茶场,身后还跟着几个奴仆。 光脚走得快,而且不费力。 反而是登山木屐,时常被烂泥给黏住,需要脱下来进行清理。 再一次被黏住,几人停下休息,木屐扔给仆人。 朱家父子走在更前面,朱国祥指着远处一片山林,对儿子说:“那边有个低洼处,溪水变成瀑布落下,瀑布下面是一个水潭。水潭附近住着些茶户,都是依附于白家的客户。我们也可以在那里建屋,距离水潭远一点就是。” “附近有耕地吗?”朱铭问。 “有,我都看好了,”朱国祥说,“那些山地很贫瘠,平时种粟、黍、高粱之类,全部佃给了茶户耕种。我们把地买过来,不能随意退佃,必须照顾之前的佃户。” 朱铭笑道:“正好,让佃户帮着种地,否则咱俩忙不过来。” 山坡下,十余米外。 李含章穿的那双木屐,已交给跟班清理稀泥,他瞅瞅沾满泥水的袜子,哭笑不得道:“隽才兄,你我也都赤脚吧,否则怕要走到下午。” 白崇彦心里有些不乐意,光脚走路岂不成了泥腿子? 但李含章既然这样说,他也只能放下架子。当即把袜子脱了交给随从,又挽起一截裤腿,行走两步发现果然轻便。 而李含章不但脱掉鞋袜,甚至因为爬山发热,把衣襟往两边扯开,露出胸前一大块刺青。 朱国祥见了,低声对儿子说:“这人看起来更像混社会的。” “时髦,懂不懂?”朱铭说道,“当朝宰相李邦彦……嗯,现在估计还是个小官,这位老兄就整一身刺青,人称‘浪子宰相’。他经常在宴会的时候,脱光上衣露出刺青,请客人和奴仆仔细欣赏。” “国家领导也这么没谱?”朱国祥感慨道,“不愧是宋徽宗提拔的大臣!” 复行一程,白崇彦指着前方:“转过那道山坳就是了。” 已经有采茶歌传来,数百男女上山采茶,那些技术娴熟的,还有闲工夫唱歌耍乐。 歌声中尽是欢悦,因为有工钱可以挣。 0027【茶艺】 春雨过后的茶山,天空清净如戏,嫩叶翠绿欲滴。 前些日子,也在采茶,但只是茶户小规模采摘。 这几天雨水增多,新芽大量生发,就必须出动附近所有村民。 数百男女散在各处,腰间挎着竹篓,用指甲掐出新芽扔进去。为了多挣钱,大部分人都专心致志,少部分采茶高手谈笑唱歌。 还设有茶叶收集点,农民采完一篓茶叶,就拿去称重量算工钱。 在称重之前,还要先检查,若不合格的茶叶过多,是有可能被扣工资的。 “大哥,三郎君来了。” “哪里?” “那边。” 白福德五兄弟也在采茶,附近所有的茶山,皆属老白员外所有。那些小型种茶户,抗风险能力太差,早被官府给逼得破产。 几亩贫瘠山地,老白员外可以主动送出。 若是换成几十亩茶山,老白员外就要巧取豪夺了! 白福德五兄弟发家很晚,靠妹子给贵人做外室冒头。欺负村邻好几年,再加上妹子送钱回来,如今也不过弄到百来亩地,再算上他们的父母家小,平摊下来每人不到十亩田而已。 人均仅几亩,且包含山地,说实话并不富裕。 做小地主都不够格,自耕农这身份更适合他们,每年甚至还得亲自采茶打工。 “把你们采的茶匀给俺!” 白福德归拢几个兄弟的茶叶,装满一个竹篓,装模作样跑去称重,实际是想跟白崇彦套近乎。 这厮兴奋疾走,没行多远,便笑容顿失,因为他看到了朱家父子。 两个外来破落户,咋跟三郎君走在一起? 思来想去,白福德决定暂缓计划,不能直接跟朱家父子对着干。他是有脑子的人,否则早就完蛋了,毕竟一直在老白员外眼皮底下搞事儿。 “三郎君安好!”白福德点头哈腰问候。 白崇彦表情和蔼,微笑道:“好。” 白福德恭维道:“三郎君真是孝顺,提前这多日子回家给老太君祝寿。” “子孙本分而已。”白崇彦说。 双方没啥共同语言,白福德越聊越尬,见白三郎颇不耐烦,又说几句便主动告辞。 一阵微风吹拂,茶树轻轻摇动。 听着不时传来采茶歌声,李含章不禁诗兴大发,当场作诗道:“锣鼓当当天未明,上山采茶见心诚。时歌一曲春风里,叶气云蒸玉条新。” 玉条,就是春茶。 “好诗!” 白崇彦拍手大赞,虽然平仄稍有不工,但能脱口而出已是不易。 李含章自我感觉挺满意,又觉此诗还能继续修改。他仔细思索片刻,暂时不知该如何改,于是转而考教朱铭:“听闻朱大郎满腹才学,不如以眼前采茶之景,即兴作诗一首如何?” 朱铭婉言拒绝:“在下不精诗词之道。” “不精,便是粗通,打油诗也可。”李含章面带微笑。 他倒不是想让朱铭出丑,而是要试探朱铭的才华,看看“公私”二字是否凑巧偶得。 白崇彦站在旁边,同样笑而不语,跟李含章的心思差不多。 朱铭扭头望向老爸,朱国祥转身看风景。老朱同志能背不少唐诗宋词,但跟茶叶相关的却一首都不会。 是继续“藏拙”,还是该露一手? 朱铭飞速搜索脑子里的存货,虽然有穿越金手指,但他读过的采茶诗词真不多。不远处,一个妇人正忙碌采摘,背上居然有个熟睡的婴儿,也不怕雨后山路太滑摔着了,估计是家里实在没人带孩子。 再想想严大婆鬓角插花,朱铭灵光一闪,拍手道:“有了!” “洗耳恭听大作。”白崇彦颇为期待。 朱铭吟诵道:“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 李含章笑着赞叹:“好诗,好文采!” 白崇彦评价道:“可贞兄之诗,道尽时情时景。朱大郎之诗,专于写事写人。两诗合璧,趣味更生。” 朱铭抄的这首诗,并不算上乘,但放在这里刚好——既展露了自己的才情,又不会把李含章压得太没面子。 真要吟出个千古名句,这位州判之子怎下得来台? 一首采茶诗甩出,李含章已然认可朱铭,确定朱铭属于自己人。 都是读书人,并非蒙昧黔首。 这边几人放声大笑,白福德隐约听到动静,瞬间更觉脑壳疼,叮嘱兄弟道:“你们莫要乱来,这两个外乡人不好惹。” “大哥说的是。”几兄弟纷纷认同。 他们哪里知道,老白员外一句话,早已判了兄弟几个的死刑! 白崇彦带着大家继续游山,半路遇到正在采茶的严大婆和沈有容。 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告离开。 白崇彦对李含章说:“那位便是时予兄的遗孀,自时予兄病逝后,一直悉心教养幼子。” “殊为难得。”李含章感慨道。 他们两个,还有沈有容的亡夫,都曾在关中拜师求学。 当时的关系一般,只属于点头之交,直到李含章随父来洋州,才跟白崇彦迅速成为好朋友。 在茶山转悠片刻,朱国祥提议去看地,早早敲定土地买卖事宜。 白崇彦却不急,邀请道:“前方有一幽谷,俺在其中发现甘泉,名之以‘灵泉’。又在泉边筑亭,谓之‘碧云亭’。今日悠闲,春风宜人,不若先去亭中品鉴新茶。” 新茶,当然不是今天采摘的,而是大半个月前的立春茶。 主人相邀,客人不便拒绝。 四人带着白祺,一路欣赏景色,朝着山中谷地走去。 溪水落下形成瀑布,落在山谷水潭中。距离水潭数百米远,便是灵泉和碧云亭所在。 亭中的石桌石椅,已提前打扫干净。 几个奴仆忙前忙后,抬着木炭、炊具、茶盏等物过来,还有全套的点茶设备。 白崇彦坐定,立即喊道:“上新茶!” 新茶当然不是今天采的,而是一个月前所采制。 几个奴仆,迅速捧着茶叶上前,有末茶和腊茶各两种。 白崇彦笑着说:“此有四种新茶,请诸君随意挑选。” “哈哈,隽才兄这是要斗茶?”李含章开怀大笑。 白崇彦说:“都是俺家的茶,斗起来没甚意思,只请可贞兄展露点茶技艺。” 宋代的有钱人,特别是风雅之辈,经常聚在一起斗茶耍乐。 而且,往往自己带茶。 李含章没有直接挑选茶叶,而是舀来小半碗泉水。他仔细品尝了泉水味道,这才去挑选适合的新茶,观其色,闻其味,最终挑了一团腊茶。 白崇彦顿时笑道:“可贞兄好眼力!” 腊茶最为贵重,茶叶选用严格,必须是早春嫩芽——腊月的腊。 宋朝皇室推崇的小龙凤团茶,便是腊茶中的极品。茶芽优中选优,采摘时手指不得触碰,必须留长指甲去掐断,采下也不能放到竹篓里,须立即投进随身携带的泉水中。 制作工序更是复杂,先蒸,再榨,还要磨成粉,期间又有晾晒、烘焙等程序。还有一部分茶叶,研磨熬制成茶膏,加入许多香料。最后将茶膏与茶末混合,又是好几道工序,最后压制成茶团以供保存和运输。 “请可贞兄点茶。”白崇彦抬手道。 茶团很小,李含章取来器具,将茶团慢慢研磨成末。 再用茶匕取末放入盏中,泉水已经沸腾,轻轻倒入一些,便开始调匀茶汤。 他左手拉着右袖,右手持着茶筅,举止优雅从容。茶筅点入茶汤,轻轻的来回拂击,精彩的一幕随之来临。随着茶筅的拂动,缕缕银丝浮于茶汤表面,继而形成千姿百态的图案,犹如漂浮着一副江上飘雪图。 还未饮用,一股茶香就扑鼻而来。 李含章赞道:“好茶!茶汤纯白,用芽肥嫩,制艺极佳,隽才兄家里养着好茶工啊。”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拂击茶筅,茶汤表面的图案还在继续变幻。 白崇彦得意道:“此茶是仿龙凤团茶所制,茶芽皆在立春前采摘。虽不及龙凤团茶精湛,但也不可多得,吾且名之‘惊鸿踏雪’。” “惊鸿踏雪,果然好名字!”李含章由衷赞叹。 待水温不那么烫了,李含章端起茶盏,将茶水倒入杯中,甚至给白祺这小屁孩倒了一杯:“请品茶。” 朱铭好奇的举杯品尝,没有什么怪味,一点都不苦涩,而且特别香浓,里面虽含茶膏,却不会让人觉得腻。 甚至,还隐约带着一丝甘冽。 就这味道,能把平民喝的散茶甩出十八条街。 “好喝,也好看,香得很!”白祺由衷赞叹,然后把茶一饮而尽。 小孩子的夸奖最真实,白崇彦和李含章都哈哈大笑。 …… 汉水江边。 一条客船靠岸,家仆提醒道:“二郎,上白村到了。” 有个小胖子伸懒腰打哈欠,揉着惺忪睡眼从船舱走出。 这厮年约二十五六岁,一身读书人打扮,肥头肥脑的,身高还不到一米六。 由于雨后路滑,他刚下船就摔了一跤,爬起来骂骂咧咧继续走。 中途派家仆前去打探,问明老白员外的宅邸,便前去递上自己的拜帖。 小胖子一身丝绸,门房老头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很快就把客人引到厅中。 老白员外亲自接待,作揖询问道:“阁下是洋州郑大官人家的郎君?” “俺在家行二,都唤俺叫郑二,这回是来寻李二郎(李含章)的。”小胖子说。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老白员外说,“俺家三郎,与李二郎上山去了,贵客可在家中等待,傍晚之前他们就能回来。” 小胖子摆手道:“俺不等了,自上山寻他们去。” 老白员外立即唤来家仆,领着小胖子上山。 这位威震四里八乡的老员外,硬拖着病腿拄拐杖,让仆人左右搀扶着,亲自把小胖子给送出正门。 0028【论史】 小胖子名叫郑泓,家里也没个当官的,仅为洋州一富商而已。 老白员外态度如此恭敬,只因郑泓的姐夫,是利州路茶马司的勾当干事官……的亲信。 如今的川陕各路,最高茶马机构为“都大茶马司”,统管四川、陕西、甘肃等地的茶马事务,一般由熙河路转运使来兼任此职。 其下辖的利州路茶马司,有勾当干事官、文字官二十余人,掌管着整个利州路的茶马事。 寥寥二十几个官员,又哪里管得过来? 真正做事的还是吏员。 一个茶马司干事官的亲信吏员,足以决定乡间茶园主的生死! “小官人这边请。”白家奴仆殷勤带路,恨不得当狗跪下,始终欠身弯腰,就不敢站直了行走。 拖泥带水走了一阵,郑泓看着那泥泞山路,擦着额头汗水问:“李二郎究竟在哪里?到底还要走多久?” 白家奴仆连忙回答:“俺家三郎与那李二郎,该是在碧云亭饮茶,再走两三刻(宋刻为14.4分钟)就能到了。” “还要走两三刻?”郑泓只觉双腿都在打颤。 他在洋州城潇洒快活,老爹非要他来这里。没别的原因,李含章过来了,郑家派他来陪李二郎玩耍。 在老白员外眼里,郑家就是天。 不仅因为郑家的女婿,是茶马司的高级吏员,还因郑家是洋州的大茶商。 而在郑家的眼里,通判李相公才是天。 因为通判掌握着财政大权,商税农税一把抓。虽然州判无权插手茶税,但郑家还有其他税务啊,正好儿子跟李含章同在书院求学,这还不赶紧巴结讨好州判家的公子? “累死了,先坐下歇会儿。”郑泓生得肥胖,走泥泞山路太过费劲。 白家奴仆连忙脱衣,铺在路边的石头上,生怕泥水污了郑小官人的尊臀。 喘息片刻,郑泓突然问:“就没个竹舆(滑竿)?” 白家奴仆解释道:“雨后路滑,山路陡峭,怕把小官人摔着。” 郑泓无奈,拍拍屁股站起:“走吧。” 他是真的不想来,就连到书院求学,也是老爹花钱安排的,只为了跟李含章做同窗。 可这小胖子不喜欢读书,听课都能听得睡着。就他那不学无术的样子,根本入不得李二郎法眼,同窗大半年,加起来就说了几十句话,而且总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这种日子,郑泓受够了! 他知道老爹在想啥,无非是李含章死了老婆,郑家盼着嫁女过去续弦,如此就跟州判结为儿女亲家。 …… 碧云亭内。 李含章品尝着乡酿果酒,不禁赞叹道:“乾酒香村落,生金富里闾,洋州美酒果然冠绝川陕,便连这乡下酒酿也如此甘美。” 白崇彦笑着说:“山中偏僻,别的没有,只有美酒与香茶。” “有此二者便足矣!”李含章哈哈大笑。 北宋有四大商业中心,兴元府(汉中)的商税曾经一度排在全国第二。 而洋州就在兴元府的隔壁,别看户籍人口只剩二十多万,但坐拥汉水这条商业要道,农税虽收不起来几个,商税却仅次于兴元府。即便因为河湟开边,川陕茶叶实行榷禁,汉中地区商业凋敝,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洋州特产有三样:美酒、茶叶、黄金! 洋州下辖的真符县,宋初直接就叫黄金县。即便是新中国建立之后,都还保留了一些地名:黄金峡镇、金水镇…… 朱家父子目前所在的西乡县,北部山区也有人在淘金沙。 “听闻朱兄来自广南,广南那边可有甚美酒?”李含章问的是朱国祥。 朱国祥哪知道这些,含糊其辞道:“广南偏僻,再有美酒,也比不得洋州。” 朱铭一声不吭,正在埋头吃东西。 果脯和肉脯,摆了好几盘,终于能打打牙祭了。 李含章几杯果酒下肚,就开始吹牛逼:“俺若在广南做官,定要整顿武备,好好教训那些交趾蛮夷!” “是该教训,”朱铭嚼着果脯附和,举杯大呼道,“些许化外蛮夷,竟敢僭称小中华,还跑来大宋寇边劫掠。且满饮此杯,遥祭苏相公泉下之灵!” “正应如此!” 李含章先倒满一杯酒,朝着南方泼洒于地,重新斟满之后再饮:“遥祭苏相公!” 四十多年前,越南政权兴盛,对内自称华夏,对外自称天南小中华,出兵二十万入侵宋朝的广南路。 苏缄率领军民奋死守城,他仅有州兵2800人,又招募乡兵1000余人,固守邕州(南宁)四十二天,斩杀敌军一万五千余人。 本来是能守住的,因为敌军不善攻城。 偏偏来的宋朝援军,被越南军队击败,原地投敌不说,竟教越南人如何攻城。种种方法都被苏缄破解,越南军队已打算撤军,投敌的宋军却不愿走,又教敌人垒土数丈高,通过土堆杀进邕州城。 苏缄拼死巷战,全家37人殉国,只剩突围求援的长子幸存。 这事儿朱铭当然知道,因为太特么丢人了,广南军民被屠杀十余万(也有说几十万),彻底撕碎了大宋朝廷在南方的遮羞布。 喝酒祭奠了苏缄,李含章又聊西北局势:“如今河湟已定,自置西安州(宁夏海原)后,蕃羌之民皆不敢再入寇。依俺看,朝廷就要与那西夏决战了,届时若俺不能考得进士,便索性去西北投军杀敌!” 这货纯粹就是扯淡,他一个州判之子,就算自己愿意投军,也会被老爹给活生生打断腿。 “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为好,”白崇彦叹息道,“一个河湟开边,就让利州路民不聊生。真要再跟西夏作战,苛捐杂税再起,老百姓怎能承受得住?” 乡绅土豪,也是老百姓,他们也得面临战争摊派。 李含章摇头道:“隽才兄此言差矣,只有彻底打服了西夏,西北疆域才能安定,朝廷每年可节省军费无数。军费省下来,天下百姓自然富足。” “或许吧。”白崇彦苦笑。 李含章就是那种学生党键盘侠,聊起军事一腔热血,而且似乎还研究过阵图,真打起仗来恐怕跟朱铭一个样。 这厮满嘴酒话,扯完西夏,又谈辽国,恨不能亲自收复燕云。 白崇彦对打仗不感兴趣,主动转移话题,问道:“大郎既熟读经典,可曾研习史书?” 朱铭嚼着肉脯回答:“《史记》通读过,其余史书,仅随便翻翻。” “可如‘公私’二字,对《史记》别有心裁?”白崇彦考教道。 朱铭说:“略有心得。” 白崇彦兴致勃勃道:“不妨道来佐酒。” 朱铭说:“楚霸王的本纪,与汉高祖的本纪,太史公有些地方写得自相矛盾。” 听闻此言,李含章也问:“哪里矛盾了?” 朱铭咽下嘴里的肉食,娓娓道来:“且说彭城之战。刘邦先是西撤至下邑,接着又往南,在濉水与灵璧间与项羽交战。继而与吕泽合兵,最后撤到荥阳。” 说着,朱铭用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画起来:“这是彭城,沛县在北边,下邑在西边,灵璧在南边。太史公在项羽本纪里记载,刘邦只带数十骑遁逃,亲自回沛县寻找家人,寻到两个儿子。中途为了逃跑,把两子数次推下车。这逃跑的方向不对啊,不但不对,而且完全反了。刘邦往北边跑,想带兵撤往下邑,必须穿过或绕过项羽的大军。” 白崇彦和李含章二人,闻言皆认真思索起来。 朱铭继续说道:“而高祖本纪里的记载,刘邦并没有回沛县,是在撤军至下邑时,才派人回沛县寻找家人,且只找到了儿子刘盈。既然只寻得一子,又哪来的数次推两个儿子下车?” “好像……真是如此。”李含章猛然酒醒,此刻只想回去仔细翻阅《史记》。 朱铭又把一个果脯塞嘴里,边嚼边说:“即便刘邦真回了沛县,两个孩子能有多重,用得着数次推下车吗?更何况追兵在后,刘邦几次把儿子推下车,夏侯婴几次把孩子抱回来。这得耽误多少时间?刘邦又不是傻子!逃命之时,马车必然飞驰,两个孩子被推下去几次,就算不摔死,也早给摔残了!” “哈哈,然也!”白崇彦拍手赞道。 李含章此刻心悦诚服,拱手说:“贤弟真乃大才,太史公亦不能诓也!” 白崇彦举杯道:“得此妙论,当浮三大白。” “饮了!”李含章亲自斟酒。 就在众人举杯之时,忽听有人喊道:“李二郎,白三郎,俺来了!” 李含章扭头一看,顿觉脑壳生疼,嘀咕道:“怎又是这胖子?到哪里都甩不掉。” 0029【投壶与买地】 李含章不怎么待见郑泓,郑泓同样不喜欢跟李含章玩。 留在洋州城内,看女子角抵不香吗? 郑家养了个女子相扑队,每有比赛,必引轰动。以前甚至能袒胸上场,后来被知州怒斥一通,现在最多只能露出双臂。 只露双臂也好看啊,打着打着就露胸了,而且半遮半掩更有情趣。 上山路途,泥泞不堪,郑泓脚上的鞋袜,早脱了扔给家仆。 这厮光着脚跑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先朝李含章、白崇彦作揖,接着又朝朱家父子抱拳行礼。 然后,一屁股坐下,抓起果脯就吃。 “这地方可真不好找,俺费了老大力气才寻来,”郑泓左右瞅瞅,发现没有多余酒杯,便端起茶盏仰脖子就喝,随即吩咐家仆,“茶冷了,且烧火热一热。” 白崇彦虽也鄙夷此人,但实在不能得罪,忙让仆僮添副筷子和酒杯。 斟酒满上,郑泓一饮而尽,感觉有些冷场,嘿嘿笑道:“你们继续讲,当俺不在便是。” 李含章看到这胖子就烦,着实忍不住了,打开天窗说亮话:“郑二郎,你家妹子才十三岁,俺今年却已二十六。年龄相差悬殊,恐怕不太适合,还请转告令尊,婚姻之事切莫再谈。” “俺省得,”郑泓依旧笑容满面,“俺这回来,却是陪可贞兄游山玩水的。” 李含章心想:老子游山玩水正快活,看到你啥心情都没了。 两边都不能怠慢,白崇彦只能出面打圆场,举杯说道:“乡下偏僻,委屈小官人了,不妨在寒舍多住几日。” “那便叨扰了,”郑泓就等这句话,又看向朱家父子,“这二位是?” 白崇彦介绍说:“广南来的两位朋友,这位是朱……对了,朱先生,还未请教表字。” 没等老爸开口,朱铭猛地整出一句:“家父表字元璋,至于在下,草字成功。” “噗……咳咳咳!” 正在喝酒的朱国祥,直接一口喷出来,被酒水呛得连声咳嗽。 朱铭微笑着给父亲抚背顺气:“爹,你久未饮酒,不可喝得太多。” 朱国祥偷偷瞪了儿子一眼,随即致歉道:“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 “无妨。”白崇彦继续做介绍。 双方互通姓名表字,抱拳行礼,喝酒吃肉。 这胖子几杯酒下肚,腰杆就坐不直了,非常随意的歪趴在石桌上,仿佛这里是自家后院一般。 他端起白崇彦斟来的美酒,忽然说道:“干喝没甚意思,投壶如何?俺把家伙什都带来了。” 说话之间,郑家奴仆已然上前,怀里抱着瓷瓶,瓷瓶里插着箭矢。 郑泓知道自己的短处,玩词令他肯定输,必然要丢尽洋相。投壶就简单得很,而且还不失风雅,司马光专门写了一本《投壶新格》呢。 这玩意儿,文人武人都喜欢,岳飞便是投壶爱好者,每次宴请客人必然投壶为戏。 果然,李含章虽然厌恶郑泓,却对投壶没有抵触,还取来襻膊准备露两手。 家仆取箭丈量距离,把瓷瓶放置在亭外。 郑泓笑道:“可贞兄先请。” “那俺就不推辞了。”李含章接过一把箭矢。 一共十二支箭,李含章首发不中,第二发终于落入壶中,插到瓶底的豆子里没有弹出。 “可贞兄神射!” 白崇彦拍手赞叹,臭脚捧得非常及时。 接下来渐入佳境,第三发、第四发全中了。 家仆一直在旁边计分,由于第一支不中,第二支投进属于散箭(只得一分)。 “骁箭,得十筹!” 家仆突然大呼,却是李含章的第六箭,投进壶中又弹出来,随即重新落入壶中,这一发直接就得了十分。 十二支箭投完,李含章总计得到48分。 家仆上前,把箭抱回。 李含章笑道:“隽才兄请。” 白崇彦说:“元璋兄先请。” 朱国祥报的年龄是三十多岁,而朱铭报的年龄是十五岁,如果按照年龄,都可以跟他们称兄道弟。 一听“元璋”这字,朱国祥就感觉别扭,只能事后再找儿子算账。 连续三发,朱国祥全部投歪,第四箭才找到感觉。并且穿越带来的五感灵敏,让他准确度大大提升,陆陆续续投中了六箭。 众人又让朱铭投壶,朱铭笑道:“还是郑二官人先来吧。” 郑泓也不啰嗦,襻膊也不戴,撸起袖子便开整。这货读书不行,投壶却拿手,竟然投中了十一箭,分数是李含章的两倍有余。 “好!” 便是看他不顺眼的李含章,此刻也拍手喝彩。 小胖子得意洋洋,朝着众人拱手微笑:“承让,承让!” 箭矢交到朱铭手里,他从来没玩过这游戏,第一箭纯粹是在找感觉。投进去了,但有点歪,且力道过重,撞了两下又飞出来。 第二箭调整力道和角度,嗖的便飞进去,此后箭箭入壶,惹来连声喝彩。 朱铭玩得兴起,问道:“投中壶耳算不算?” “算!”郑泓说道。 按照司马光的规则,投中壶耳非但得分,而且还属于加分项。 最后一箭,朱铭没对着壶口投,而是刻意瞄准壶耳。 全神贯注,心无杂念,一种奇妙的感觉生出,箭矢朝着壶耳飞去。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准确落进左耳,稳稳当当插在地上。 贯耳,十分。 “好准头!”郑泓觉得朱铭很有潜力,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 等白崇彦也投壶完毕,郑泓分数第一,朱铭分数第二,李含章分数第三,朱国祥分数第四。 白三郎君被众人笑闹着,接连罚酒好几杯。 几轮投壶之后,直喝得酒酣耳热,白崇彦站起身来,带大家去参观自家的制茶作坊。 作坊就在水潭附近,今早采摘的茶叶,已经在开始陆续蒸制。茶户们忙不过来,山下村民也来帮忙,坐在一起挑拣茶叶,把不同档次的茶芽分批装好,然后打来潭水清洗干净。 白家大郎白崇文,上午在茶山监督,下午又来作坊指挥。 此人虽然性情古怪,但做事却极为认真,而且喜欢亲力亲为。 他热情接待三弟及其朋友,带着众人参观制茶流程,甚至不厌其烦,详细为大家讲解其中诀窍。 参观完制茶作坊,朱国祥提出要去看地,确定具体购买哪些土地和山林。 望着三弟越走越远,白崇文的表情瞬间阴沉。 他已经知道三弟买笔的事情,六十贯买一支笔,父亲竟然还答应了。家里的产业,都是他在负责,每一文钱都有他的心血,就这样被三弟胡乱砸出去。 还有三弟每年读书,也是花钱如流水。 进士能有那般好考的? 考不上进士,举人屁用也没有,无非面子上光彩些。 但这面子是三弟的,跟他白大郎没半点关系。 甚至,还要送出十亩山地、十亩山林——白崇文还不知道,朱家父子已经拒绝赠送。 白崇文一肚子怨气,他觉得父亲老糊涂了,立马早死了才好! …… 水潭通过溪流连接汉江,挨着小溪的山地,白家是不愿意卖的。 白崇彦在一处山坡站定,指向东边说:“从此地往东,两位看上哪块地,尽管拿去便是了。灌溉之时,任凭取用溪水,不收分文水钱。但不可到潭中打水,潭水要用来蒸茶,被粪桶污了实在可惜。” 朱国祥肉眼估测距离,白家能卖的土地,离小溪最近的也一里半。 而且没有引水渠,灌溉用水,得肩挑背扛。越往东边走,山路越陡峭,耕地也越零散,受到地形影响,小块耕地甚至只有几平方米,最平坦宽阔的也就几平方丈。 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 朱国祥懒得再细看,随口说道:“就从这里算吧,东边山地和山林全买下,总共算足二十亩为止。” 白崇彦转身对家僮说:“把曾大喊来。” 曾大是住在潭边的茶户,紧赶慢赶从制茶作坊跑来,欠身站在旁边听候差遣。 白崇彦吩咐说:“俺要卖地,这些都是谁家佃耕的,一块地究竟有多大,你全部仔细道来。” 曾大如数家珍道:“这块是袁二家佃的,有一丈三(约15平米)。那块是刘家婶子佃的,只有八尺。那块是……” “记下来。”白崇彦对家僮说。 家僮随身带着纸笔,当场飞快记录,凑足十亩方才停下。 白崇彦又派出奴仆,在卖出的地皮边界,各打上几根木桩做记号。 一切搞定,白崇彦说:“元璋兄……” “还是叫我朱兄吧。”朱国祥实在听不惯这称呼。 白崇彦也没有多想:“朱先生,刚才圈出的山坡,肯定超过了十亩,估计十五亩都有剩余。耕地之间,有许多不能种地的,长着杂树和荒草,按惯例佃户可以砍柴。” “我们不会坏了规矩。”朱国祥做出保证。 曾大高兴道:“俺谢过朱相公。” 也就是说,超过十五亩的山地,名义上归朱家所有。但其中五亩多的荒坡,朱家没有处置权,那是留给佃户砍柴的。 接下来还要购买山林,双方都懒得丈量,估摸着十亩面积做标记。 回到碧云亭,白崇彦亲自撰写合同,双方签字画押便算完成。 朱国祥拱手道:“三郎君,买地钱改日送到府上,今天我先跟佃户说说事情。” “请便,时候不早,俺也该下山了。”白崇彦说。 之前满山转悠,小屁孩白祺已经累了。 朱国祥让孩子坐在亭中,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顶多一两刻钟就回来接你。” “好!”白祺乖巧点头。 父子俩带着佃户曾大,重新前往刚买的地界。 朱国祥不断挑出相对平坦开阔的,总面积大约有0.7亩,嘱咐曾大道:“你去跟其他佃户说清楚,我挑出的这几块地,让他们暂时不要春耕。再过二十几天,你们到山下沈娘子家,我会带着玉米苗教你们怎么耕种。” “那……那甚玉米苗,俺们没种过啊,也不晓得是啥粮食。”曾大面带难色。 朱国祥思虑一番,说道:“其他土地,规矩照旧,田租该多少是多少。我选的那几块地,种子我来出,不收你们分文。如果玉米歉收了,收成比不上种粟米高粱,一粒租子也不要你们的。” 曾大依旧心里没底儿,但朱国祥是田主,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自讨没趣。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朱相公安排便是。” 朱国祥再次告诫:“我选出的几块地,万万不可胡乱播种。谁要是敢自作主张,就算种子发芽了,我也全给他铲掉!” “听朱相公的。”曾大乖乖应承,一肚子苦水难吐。 佃耕山地的茶户,今天都在忙着采茶制茶,朱国祥没法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他将曾大给打发走,揣着买地合同下山。 行不多远,朱国祥突然停下:“说说吧,我怎么就叫朱元璋了?” 朱铭一脸恶趣味:“你知道朱元璋字什么吗?” “我只知道他小名叫重八。”朱国祥说。 朱铭笑嘻嘻解释:“朱元璋,字国瑞。祥瑞,祥瑞,祥和瑞一个意思。这多巧啊,你叫朱国祥,跟朱国瑞没啥差别,字元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看你是想当皇帝想疯了,”朱国祥白了儿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郑成功就该叫朱成功,你给自己取字成功是啥意思?” 朱铭顿时大呼冤枉,装腔作怪道:“爹啊,俺的朱院长,俺没啥学问,这名和字又必须相通。除了墓志铭之外,俺就记得铭有勒功的意思,仓促之下只能给自己取个表字叫成功。” 朱国祥听得一头黑线,都什么狗屁玩意儿? 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朱元璋,儿子还他娘的是朱成功。 朱铭拔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回望那些刚买的山地,心情愉悦道:“今后咱也是地主了,先好好发展一两年,保准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对了,什么时候建屋安家?” 朱国祥说:“我问过沈娘子,村里会建房子的,会打家具的,也都是些普通农民。他们这段时间忙得很,想要雇人修房子,必须等到插秧结束。” “那就慢慢等呗,记得给沈娘子食宿费就是。”朱铭并不着急。 父子俩悠然下山,行到半山腰时,天色已经变暗。 朱国祥忽地皱起眉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没有啊。”朱铭说。 “肯定忘了什么?”朱国祥摇头思索。 朱铭猛拍大腿:“卧槽,祺哥儿还在山里!” 让两个男人看孩子,婆媳俩也是心大。 0030【读书少受欺负】 父子俩一路狂奔回去,发现亭子里没人,心头愈发焦急,只能去问附近的茶户。 茶户都说,祺哥儿已经回家了。 乡下孩子没那么精贵,只要不碰到野兽,几岁大就可以满山跑。 却是白祺苦等他们不归,便去制茶作坊那边,不少山下村民都在帮工。随便一问,就寻到祖母和母亲,还在作坊外蹭了顿工作餐。 父子俩摸黑下山,沈有容正在喂蚕,严大婆正在喂鸡。 孩子差点看丢了,朱国祥颇为羞愧,拱手说道:“老夫人,我们忙着买地,一时忘了祺哥儿……” “不妨事的,”严大婆对此稍有不快,但不至于责恼,转而问道,“地可买到了?” 朱国祥说:“算上荒坡,足有二十几亩。” 严大婆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完全打消嫁儿媳的想法,她说:“这可真该庆贺一番,朱相公总算置产安家了。朱相公今年贵庚?” “免贵,三十五岁。”朱国祥随便说出个年纪。 严大婆说道:“才三十五,该续弦找个浑家。老白员外有个堂兄弟,孙女今年十八,她家就住白家大宅旁边,起了好几间瓦房。那女娘原本定了亲,都已看好日子了,男方却喝醉掉江里淹死。后来又说了一门亲事,男方忽地中举解京,被洋州一个富人看上,竟不要脸面悔婚另娶。一来二去,拖到现在,正是朱相公的良配。” “续弦之事,暂时不急。”朱国祥其实很想说,我看你儿媳就挺合适。 “哪能不急?”严大婆愈发热情,“朱相公便点个头,老婆子改日就去探口风。那女娘也读过书呢,《女戒》背得很熟,寻常男子她看不上,在乡里头不好找婆家,多半能谈成这桩婚事。” 沈有容突然端着蚕沙出来:“姑母,白二姐已经说亲了。” “又说亲了?”严大婆愣了愣。 沈有容说道:“俺也是今天采茶才晓得,她已跟余家坳余大员外的侄儿定亲。听说那位余四郎,常年在外游学,一直没有回乡完婚,女方一怒之下就改亲了。余四郎今年二十二,白二姐今年十八,两个倒也般配得很。” 严大婆仔细想想,对朱国祥说:“朱相公莫急,老婆子再帮你找。” 朱国祥哭笑不得:“我不急。” 朱铭撑着油灯在房里数钱,串了五百文钱出来:“这些日子,叨扰两位了。除了吃喝,还借了豆子和食盐喂马,等村民插完秧才能建房。这五百文钱,还请收下,我们得继续住一阵。” “多了,多了,真个要钱,给一百文便成。”严大婆连忙拒绝。 朱铭硬塞过去:“不多,那瘦马挺能吃的,豆子外加食盐,还啃了许多稻草,一天能吃两个人的饭钱。我这几天在练武,力气耗得快,沈娘子攒的蛋别拿去卖,麻烦今后每日煮个鸡蛋。” 五百文钱推来推去,严大婆熬不过,只能勉强收下。 沈有容瞟向朱国祥,笑着说:“那俺每日煮两个鸡蛋,朱相公也该补补。” “煮三个吧,祺哥儿正在长身体,家里三只母鸡下蛋刚好。”朱国祥挺喜欢那孩子的,比自家这兔崽子听话多了。 “那就煮三个。”严大婆也想孙儿吃得好些。 婆媳俩拿着钱进屋,搬出个上锁的箱子打开,顺便把箱里的存款也数数。 她们今天辛苦劳作,沈娘子挣了28文,严大婆挣了21文,还能白捡两顿工作餐。接下来两三天,都要上山采茶,估计总共能挣200文左右。 当然,这种赚钱的好事,每年也就那么几回,只有大规模采茶才需要她们帮忙。 特别是春末的晚春茶,质量都不怎么高,拿去也卖不出价,给采茶工的工钱也相应降低。 婆媳俩数了又数,算上朱铭给的五百文,家里的现金总额为六贯多。 幸亏有白三郎一直在帮衬,把沈娘子家降为五等户,许多苛捐杂税都不用交,按男丁征发的丁役也不用服,否则孤儿寡母哪存得住这些钱? 严大婆取来块软麻布,润了些菜油在布上,继而解开串钱的绳索,一文一文的小心擦拭。 沈有容也帮忙保养铁钱,免得今后使用时生锈,一边擦拭一边笑道:“今天在茶山,白三郎告诉俺,说能帮祺哥儿进小学读书,还是不用交学费的那种。” “不用交学费?那可好得很!”严大婆更加欢喜。 王安石创立的三舍法,把全国官方学校,设为小学、县学、州学、太学四个等级。每所学校又有五个年级,百日一考,最快五百天就能毕业。但如果考试不合格,也有可能遭降级处罚,太学生都能直接扔回州学读书。 蔡京上台之后,立即恢复三舍法,并在全国推广官方学校,最终目的跟王安石一样——废除科举! 或者说,已经废除了。 九年前,宋徽宗颁布诏书,正式废除科举考试,士子必须在官学读书,从太学毕业班里选官任用。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蛋,在无数反对声中,只能采取升学和科举双轨制。 目前的情况是:三年一届科举,取进士七八百人。一年一届贡举,选太学生十余人,等同于进士出身。 沈有容继续说:“几年前,官学生非但不交学费,还能在学校免费吃住呢。蔡相公(蔡京)丢了官,朝廷就给改了规矩,州学以下都要给钱才能吃住。” 严大婆有些疑惑:“都说蔡相公是奸臣,他怎待学生那般好?” “俺也不晓得,”沈有容揣测道,“可能坏人有时也做好事,就跟那些豪强修桥铺路一个样。” 严大婆说:“能一直读官学便好了,能省下许多学费。” 沈有容道:“俺问过白三郎,他说州学不能去读,州学生不许考科举,只准继续升太学。太学只在汴梁有,俺们洋州的州学,两三年才能排到个升贡名额。便进了太学读书,也只托关系方可做官,除非才学过人压都压不住。” “那万万不能让祺哥儿读太学,俺们又没钱送礼,到汴梁去就困住了。”严大婆连忙说。 沈有容笑道:“姑母莫要担心,太学精贵得很,农家子想进都进不去。” 严大婆仔细擦拭铁钱,憧憬着孙儿快快长大,就能像儿子那样去科举。便考不上进士,只要中了举人,也能在城里寻个体面活计。 到时候,便是累死病死,她也能瞑目了。 外头,朱国祥把白祺送到门口:“祺哥儿,你自己进去,跟母亲一起耍,我有些事情需要翻书。” 把孩子打发走,朱国祥拉着儿子回屋,点燃油灯问:“古代有字典没?” “朱院长要干嘛?”朱铭反问。 “我自己重新取个表字。”朱国祥说。 朱铭说:“只有韵书,勉强相当于字典吧。” 朱国祥拖出床下的箱子,一阵翻找,还真找到了《礼部韵略》,可惜只有一卷残本。 就这玩意儿,曾经可以带进考场。 由于趁机夹带小抄者太多,宋真宗就给禁了,改让主考官准备几本韵书,方便考生随时借用查找——考生数量过多,经常借不过来,于是诗赋考试就悲剧了。 别把古人想得多牛逼,即便是宋代的名臣大儒,考诗赋翻车的也不在少数,因为韵书复杂他们容易记错。 平时写诗,是可以出韵的,连平仄都能不遵守。 而诗赋考试,比八股文还死板。 就拿赋来说,题目出自经史子,有可能那本书,你连名字都没听过。不但限制死了韵脚,还规定用韵的次序,还要起承转合、八韵贯通。 除了苏轼那种天纵奇才的文学家,但凡是进士科出身的官员,全都对科场诗赋深恶痛绝。所以王安石和司马光,虽然党争打出狗脑子,却联手把诗赋从科举中取消。 翻开韵书,随便看了几眼,朱国祥就给扔回去。 他看不懂……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朱国祥打算重取表字,却又不知道取什么才合适。 胡乱取字,那是要闹笑话的。 看到老爸一脸郁闷,朱铭坐在旁边憋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便到茅房尿尿去了。 朱国祥独自思索:祥,有吉兆的意思,国祥就是国家吉祥。取字叫安邦,还是兴邦?似乎都不好听,还特么不如元璋呢……哎呀,好烦,那兔崽子,就是在欺负老子古文不好! …… 乡下土财主,一般也吃两顿,但有零食可以填肚子。 今晚的饮食非常丰盛,一来庆祝茶叶丰收,二来也是招待两位贵客。 白家老太君坐主位,两位贵客居次,家里几位女眷也全都上桌。 宋代女子的家庭地位,较之元明清要高得多。特别是在北宋,理学不但没有扭曲变形,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成型。后世把王安石的新学,也归之于理学范畴,可此时新学和理学属于死对头。 理学扭曲,是从元代开始的。 “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娘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白崇彦的正妻唤作詹幼娘,她沉吟了两遍诗句,笑着说,“这位小朱秀才,写诗恁地有趣,看来着实是个才子。” 白崇彦无比推崇道:“非但有诗才,经史亦精通得很。” 李含章插话道:“此人随手之间,就画出彭城、下邑、灵璧诸城的方位,可见早已熟知地理,非一般士子能比的。” “确实。”白崇彦点头赞同。 就拿白崇彦自己来说,他虽然知道这些城市的名字,却绝对不可能道出其方位。 白大郎的正妻刘娘子突然出声:“俺听丫鬟说,那位朱先生周游四方,便是海外也驾船去过。大海也如汉江这般,有水匪一类,呼作甚么海盗。朱先生曾在南洋,率领商船与那海盗大战。在南洋的更南边,还有一个大岛,岛上有食人生番……” 白崇文不喜欢听这些,打断妻子说:“编些故事,骗那愚夫愚妇,你竟也相信了?” “讲得活灵活现,就算是编的,恐也真个驾船出海过。”刘娘子说。 李含章说道:“这父子二人,肯定去过许多地方,扬帆出海想必也是真的。俺家在楚州(淮安),俺少年时曾游历江南,在杭州也听过不少海外见闻。” 郑泓这小胖子来了兴趣,问道:“大海是怎样的?可真就全是水?坐船能不能到大海的另一边?大海的另一边又是什么?” 李含章思考道:“或许,有许多岛屿吧。俺听杭州商贾说,海外也有小国,风俗各异,语言也不同。” “俺在汴梁见过西夷,”白崇彦道,“他们定居东京多年,听说祖上来自西域的更西边。还有人说,极西之地的波斯,也能坐船来到俺大宋。” 郑泓问白大郎的妻子:“刘娘子还听说哪些海外故事?” 刘娘子回答:“俺也是听丫鬟说的,丫鬟又是听别人说的,传来传去也讲不明白。还有个甚么女儿国,国中全是女子,并无一个男子,就连国主也是女人。” “女儿国啊,”郑泓两眼冒光,扼腕道,“恨不能亲至!” 刘娘子道:“那小朱秀才,还讲了许多故事,俺也记不太清了,美猴王故事倒还记得些。说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有块五色石没用完……” 刘娘子讲得十分简略,细节干巴巴的,跟生动二字毫不沾边。 但只这些,郑泓就已生出兴趣,迫切想知道后续情节。 这厮只两个爱好,一是吃,二是玩,市面上的诗话戏本早就看完了,听到新故事哪还忍得住? 0031【身上有味儿】 “老爷,朱家父子求见,还带了买地钱来。” “请他们去偏厅。” “是。” 正厅是接待贵客的,父子俩还不够资格,能够进得偏厅,已算老白员外特别关注。 朱铭跟着家仆一路前行,沿途观察建筑和装饰,用普通话低声快速说道:“宋代的土财主,看来也寒酸啊,外面看着占地挺广,进了里面却简单得很,连电视剧里的宅子都不如。” 朱国祥说:“可能是这里太穷,修不起太好的。” 父子俩都背着个背篓,里面放着铁钱,加起来足有七十多斤。 十亩山地,视好坏情况,以及距离溪水远近,每亩800文到1300文不等。十亩山林,通通算作200文一亩。总价:12贯600文。 “两位里边请。” “多谢引路。” 老白员外已在偏厅坐定,由于腿脚不方便,是让仆人背着过来的。 这种场合,朱铭身为儿子不能多话,全程得让朱国祥负责交涉,如此才更有说服力和可信度。 朱国祥拱手作揖:“鄙人朱国祥,见过老员外。承蒙老员外恩许,售出山地柴林二十亩,今日便把买地钱送来。” “俺这条腿不能动,实在是失礼了,”老白员外坐着拱手说,“二位快请坐,把钱放下便是。” 父子俩抬手答谢,随即放下背篓。 “看茶!” 老白员外唤来家仆,也不清点钱数,直接就抬走了。 茶是散茶,这玩意儿方便,团茶还得慢慢研磨。 当然,为了彰显待客之道,这散茶也非低等货色,至少比村民们喝的更好。 朱铭端起品了一口,依旧苦涩,只不过涩味较轻。 他猛然发现了新的炒茶市场,那就是“待客用茶”。总有些客人来去匆忙,等不及慢慢点茶,这就得用散茶直接冲泡,而炒制的散茶味道,要远远优于蒸制的散茶。 朱国祥和老白员外两个,一边说话闲聊,一边观察对方。 都能隐约嗅出彼此身上的味道! 在朱国祥眼里,老白员外给他的感觉,是那种科室里的实权老油条。这类人,他见过不少,但都没什么深交。 而在老白员外眼中,朱国祥的谈吐气度,有点像他伺候过的某位知县。 那位知县,进士出身,做事喜欢亲力亲为,对待下属也客客气气。却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把县衙官吏收拾得服服帖帖,老白员外被逼得辞职回到乡下,再不滚蛋他就该去蹲大牢了。 短时间内,能察觉出这些? 或许说起来很玄乎,但其实非常简单。经历过的人或事多了,除非对方刻意伪装,否则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主要是观察表情、眼神、语气和身体动作。 当然,许多人混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该怎样察言观色。 朱国祥年轻时也不会,只晓得闷头苦干。后来吃亏太多,为了抢课题,被迫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结果就是厚积薄发,四十岁后开始一步步高升。 老白员外试探道:“听闻朱相公出过海,还曾率领船队与海盗作战?” 儿子已经把牛逼吹出去了,朱国祥只能擦屁股:“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整整八艘海船,遇到飓风侵袭,全都沉入了海底。数百船员,葬身鱼腹,我抱着一根桅杆才侥幸逃生。唉,连船带货,十几万贯,也都打了水漂,搞成如今这幅模样。” 十几万贯…… 老白员外忍不住咋舌,他家几代人的积蓄,算上宅子、田产和店铺,也才勉强有万贯家财啊。 难怪此人举止从容、气度非凡,竟是个破产的大海商。身上带着的官气,也能够理解了,不能说是官气,而是权位之气,毕竟曾经管着好几百号船员,而且还跟海盗真刀真枪厮杀过。 老白员外也没完全相信,继续探问道:“俺知道杭州有海商,尊驾也是在杭州出海?” 这个事情,父子俩昨晚认真商量过,出海地点说得越远越好。 朱国祥说道:“我原籍柳州,自曾祖那代,便到广州经商。两三代人,渐渐聚了些家财,最初是往来于交趾贸易。交趾寇掠广南,我家的海船也被抢了两艘。后来干脆跑南洋,远航婆罗和爪哇。这两个地方,盛产香料,一旦运回广州,必定获利十倍。” “十倍之利?”老白员外难以想象。 河湟那边的少数民族,最喜欢喝雅州的名山茶。但一路从四川运过去,也不过三四倍利润,世上居然存在十倍利润的生意? 朱国祥摇头苦笑:“虽有巨利,却是搏命赚来。老员外身居内地,或许不晓得大海之威。若遇到暴风雨,海浪涌起数丈高,能把大船当场拍碎,连人带货全都没了。夏季还多飓风,老员外可知飓风为何物?” “略有耳闻。”老白员外其实没听说过。 朱国祥说:“飓风从海上吹来,一直吹到陆地上。沿海居民,皆说飓风是龙王爷发怒。飓风一刮,伴着暴雨,能把合抱之木连根拔起。” 老白员外咋舌道:“殊难想象。” 朱国祥感慨说:“这海上生意,一朝暴富者很多,一夕破家者也众。我们朱家,就是因为一场飓风而破败。家中长辈告诫,子孙今后做甚都可,就是不准再出海搏命。” 老白员外又问:“朱大郎所讲那些海外故事,可都是真的?” 朱国祥笑道:“半真半假。遇到生番野人是真,遇到女儿国却是假。世上哪来的女儿国?” 老白员外继续问:“听说扬帆出海,能到那天竺和波斯?” 朱国祥突然端着茶杯站起,拖椅子走到老白员外面前。 他手指蘸茶,在椅子木板上画出几条曲线,说道:“老员外且看,这里是广州,往西南航行是交趾。再穿过这道海峡,继续往西才能到天竺。至于波斯,那就更远。我也曾想去天竺贸易,但海峡附近盘踞大量海盗。你船多势大,须得给买路钱。你船少势弱,海盗就杀人越货。” 老白员外心头一惊,不是惊讶于海盗,而是朱国祥能随手画海图。 就是不晓得,这海图是否为真。 聊到这里,老白员外已经有些相信,朱国祥以前确实做过海商。他故作平静,点头说道:“跟汉江的水匪一个样。” 朱国祥却摇头:“在汉江遇到水匪,还能跳水逃生游到岸上。在大海遇到海盗,逃都没法逃,跳进海里九死一生,只能拿起刀枪跟海盗搏命。” 老白员外开始想象那种场景,顿觉恐怖异常,纵有百倍之利,他都不愿去冒险。 朱铭突然插话道:“老员外可知,那白市头有个泼皮。叫什么白胜,诨号白二虎。” “略有耳闻。”老白员外说。 朱铭不屑冷笑:“我们父子俩,在下游捡来一匹马。那白二虎见财起意,竟夜里跑来抢劫。却不想家父是怎样人?我爹在海上航行,遇见海盗不下五次。他亲手所杀的海盗,起码有二十人之多,几个乡间泼皮还不够看,三两下便全都打服了。” 老白员外瞳孔一缩,再次看向朱国祥,而朱国祥只是微笑,这让他更觉高深莫测。 这两个外乡人,手上沾着人命啊! 朱国祥适时说道:“老员外且放心,跟海盗厮杀,那是死里求活。一旦上了岸,我们都是良善之民,轻易不会动刀动枪的。” 俺信你个鬼! 老白员外有些后悔卖地了,乡绅就怕这种亡命之徒,当即挤出笑容:“宵小匪类,着实该杀。” 这套说辞,父子俩是反复讨论过的。 因为张广道曾经说过,不管是老白员外,还是那小白员外,都不是啥善类,无非哪个更要脸而已。 一旦红薯和玉米显示出惊人产量,山里那些没啥用的坡地,价值就会随之迅速提升。 到时候,白家必然生出兼并欲望,把更多贫瘠山地抓在手里。 得扯一张虎皮,装作亡命之徒,让老白员外有所忌惮。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办法。 同时还要让更多村民,种植玉米和红薯,提升父子俩的乡间威望。 这个威望,也有可能让老白员外畏首畏尾。 另外,就是交好李含章和郑泓,用尽一切手段广结人脉。 一味示威,不可长久,还得来些软的,恩威并施才是正途。 于是朱国祥又说:“老员外或许不信,我有一法,可让水稻增产,还能减少轮种时所需的劳力。” “真的?”老白员外将信将疑。 朱国祥说:“老员外若敢冒险尝试,可挑出一块水田,让我来指挥佃户耕种。增收的稻子,我颗粒不取,也不要一分半文,只当报答老员外卖地的恩情。” 老白员外仔细思量,觉得可以试试。 挑块小田来做试验,就算颗粒不收,也损失不了几个钱。 “那便选一块水田。”老白员外说。 朱国祥脸上微笑依旧,心里笑得更欢,这不就有免费的试验田了吗? 村民们看到白家获利,明年肯定纷纷效仿。 等全村都用了朱国祥的种田方法,他朱院长就是众人信赖的种田专家,在农业耕种方面可以做到说一不二。 如果推广到别的村落,甚至有可能惊动知县! 到那时候,就算没有磨盘大的灵芝,父子俩也能在西乡县彻底站稳脚跟。 会陆续有许多大地主,诚挚邀请他去指导耕种,可趁机跟全县的士绅豪强建立往来。 0032【聚宝盆】 (ps:发现故事时间有误,前面采茶时的雨水,已经改成春分。白老太君的生日,也提前了一个月。) 让仆人搀扶着,老白员外拄拐杖站起,亲自把父子俩送出院落。 离开白家,行走一阵。 朱铭竖起大拇指说:“行啊,朱院长,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都没有故意摆架子,往那一坐就像个领导,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见你这种形象。” “啥叫像个领导?我本来就是领导,说得跟我装出来的一样,”朱国祥开始教导儿子,“拿什么架子,得看什么场合。在自己家里端着太累,在学生面前端着太过,在同事面前端着太装,在领导面前端着是找死。刚才那种状态,是专门做给特定人群看的。” “嗯……” 朱铭仔细思考,由衷说道:“在这个方面,我得多向您老学习。” 朱国祥告诫道:“千万不要学,你的经历不够,学起来会显得刻意,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搞得自己像小丑。你只要稳重一些就好,别时不时整得跟神经病一样。” “我那叫真性情,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朱铭自有说法。 朱国祥一语拆穿:“你是从小缺乏管教,养出一身的坏毛病,好说歹说都改不过来!” 朱铭撇撇嘴,心里很明白,但不愿承认。 白家大宅内。 老白员外已经回到书房,很快招来管家:“你去物色物色,村里有哪些适婚女子,给这朱家父子牵线说媒。” 这管家属于绝对心腹,当即问道:“老爷,卖给他们许多山地,便已是格外开恩了。如今又帮忙说媒,是不是太给他们脸面?” “你晓得甚么?” 老白员外呵斥一声,还是做出解释:“这父子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得给他们安排家眷,有了家眷,才有牵挂。有了牵挂,才好拿捏!” 管家瞬间理解,对老白员外佩服之至。 他对村里的情况了若指掌,琢磨道:“寻常村姑,他们怕是看不上。米铺孙掌柜家的三姐儿挺合适,孙三姐识得几个字,今年十五了还没嫁人。” 老白员外点头说:“孙掌柜不错,做过俺家的奴仆,肯定是能信得过的。” 在北宋末年,奴婢制度处于一个转型临界点。 它不像宋代初期和中期那样,把奴婢完全视为主人的私有财产。也还没像南宋那样,彻底转为奴婢雇佣制,甚至规定雇佣合同最多签十年。 单说徽宗朝,官奴数量已经极为稀少。 而完全失去自由的私奴,只在某些权贵的家中存在。 老白员外这种乡下土财主,基本是雇佣奴婢干活,所有奴婢都属于良籍。但是,许多奴婢又有客户身份,依附于白家这个主户过日子。 白市头米铺的孙掌柜,便是雇佣奴婢出身。由于其聪明伶俐,免费入读白家私塾,被定点培养为店铺伙计,渐渐的就升级为米铺掌柜。如今已摆脱客户身份,在官府改为了主户,子孙甚至可以科举做官,因为祖上三代皆为良籍。 不得不承认,从北宋后期到南宋,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奴婢地位最高的时期。没有之一。 管家继续物色人选,说道:“白五爷家的幺女,今年十四岁,也还未婚配。” 所谓白五爷,是老白员外的堂弟,分家出去几十年了,在村里也算小有资产(介于小地主和富农之间)。 老白员外说:“不论十四还是十五,配给那小朱秀才挺合适。还有没有,年龄稍大些的?年龄不大也可,但辈分得更高,免得父子俩娶了同辈女子。” “老爷忘了沈二娘?”管家笑着说,“沈娘子秀外慧中,又读过许多书。正巧村里有风言风语,不如说给那朱先生做续弦。” 老白员外觉得此事可行:“便选这三个,等春耕过后,就请媒婆去登门。若是朱家父子不满意,再物色邻村的女子也行,务必不能让他们打光棍,有了家眷才能安生过日子。” “俺记下了。”管家说道。 老白员外又说:“那位朱先生,说自己能让稻子增产。俺已答应给块水田,让他来指导耕种,你家大郎可以负责此事。” “是!” 管家躬身告退,把长子陆安喊来。 …… 陆安今年已四十多岁,得知是老白员外差遣,不敢有半点怠慢,领了任务就往沈娘子家跑。 朱铭不在家,进山割草去了。 那匹瘦马食量日增,附近能啃的杂草,早被这畜生啃完,必须到山里割回来喂。 若要长得健壮,只喂青草也不行,还得夹杂着干草料,豆子和食盐更是不能少。 想养好一匹军马,每天所消耗的食物,足够养活两三个村民! “朱相公!” 陆安站在院门外喊。 正给白祺辅导功课的朱国祥,起身去把院门打开:“何事?” 陆安屈身行礼:“俺是老员外派来的,名叫陆安,也唤作陆大。朱相公要种稻子,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朱国祥安排道:“去拣半斤谷种来,我过目之后便晒种。” “这便要晒种?”陆安表示不理解,提醒说,“早稻雨水前就播了,晚稻又还不到时候,这时撒种该哪时插秧?” 传统水稻种植,雨水前就要撒种。 如果是油菜水稻轮作,撒种时间就要推迟一到三个月。 朱国祥简单解释:“我的育秧法子,育秧时间更长,你照做便是了。” 陆安只得跑回去,给老白员外通报消息。 老白员外说:“他怎样安排,你便怎样去做。” “是!” 陆安去领了半斤谷种,气喘吁吁跑到沈娘子家。 朱国祥抓起一把仔细观察,颗粒还算饱满,也不晓得是哪样稻种。 百余年前,宋朝引入占城稻,初时只在江淮、两浙地区种植。如今已推广到了汉中,而且还培育出许多亚种,眼前便是占城稻的四川亚种。 朱国祥吩咐道:“稻种留下,我选个晴天晒种,你带我去看育秧田。” 育秧田,顾名思义,专门留出来育秧的。 陆安带着朱国祥来到一块水田,还没来得及说话,朱院长已经开始拖鞋了。 他将衣服下摆系于腰间,挽起裤腿就踩入田中。虽然还未犁地灌水,但这几天下雨,一脚踩下去,稀泥能遮到小腿。 朱国祥弯腰抓起一把泥,只随便看了两眼,便赞道:“好田!” 是沙壤土,非常适合育秧。 不是搞什么正规的栽培试验,再加上没有相关科学条件,就没必要测量土壤成分了。 朱国祥把手狠狠插下去,掏出更深的田泥,仔细观察土壤的物理性状。以他几十年的农业经验,能够肉眼观测出来,这些土壤多半呈微酸性或者中性。 白家把育秧田伺候得很好。 朱国祥重新回到田埂上,去旁边的水田洗净手脚,捡起自己的鞋子说:“明天,你找耕牛来犁地。务必要深翻,翻完之后,让太阳暴晒几日。” “俺记下了。”陆安说道。 朱国祥又说:“准备好粪肥,要卧熟的熟肥。” 陆安连连点头:“俺记得。” “等晒好了田,再来找我。”朱国祥提着鞋子离开。 陆安再次跑回白家,把情况仔细说明。 老白员外也是懂农耕的,听完之后,对陆安说:“这个姓朱的,看来确实精于种田。现在还看不出异常,你且照他说的做,有跟俺种田不一样的地方,再回来与俺分说。” 下午。 朱铭割了许多草回来,他也不知马儿要吃啥,就请教山里的茶户,专割那些牛喜欢吃的草。 这畜生还真不挑嘴,看到美味青草,立即上前咀嚼。 朱铭又拿出柴刀,将麦秸秆砍碎,给马儿准备干草料,一边砍一边抱怨:“老子活了二十几年,伺候女朋友都没这么费劲,你这畜生算是八辈祖宗积德!” 瘦马已经渐渐长肉,但肋骨依旧显露凸出。 这属于黄骠马的特征,朱铭闹不明白,还以为是马儿营养不良。 朱国祥也不帮忙,只蹲在旁边看,问道:“你对马儿这么上心,真惦记着今后去打仗?” “不然呢?”朱铭没好气道,“要不是为了上阵厮杀,我早把这畜生宰了吃肉!” 可能是青草吃腻了,马儿突然凑过来,嚼了几口秸秆,还往朱铭身上亲热的蹭来蹭去。 “去去去,”朱铭颇不耐烦,把马脑袋推开,骂骂咧咧道,“别打扰老子做事!” 朱国祥捡起一根秸秆,送到马儿的嘴边,说道:“这匹瘦马,也算我们穿越过来,拥有的第一个伙伴。好好想想,给它起个名字吧。” “就叫大黄怎样?”朱铭嘿嘿笑道,又开始不正经了。 农耕事业即将走上正轨,朱国祥也有了开玩笑的闲心,笑着说:“叫旺财更好。” 朱铭站起身来,认真观察这匹马。 通体长着黄毛,两肋和肚子处有白点,头上有圆如满月的白毛。 这是标准的黄骠马,雅称“西凉玉顶干草黄”。又因肋条外露,别名“透骨龙”。 摸着马首那撮白毛,朱铭苦苦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什么拉风名字,决定暂时随便取一个:“黄毛是金子,白毛是银子,叫‘聚宝盆’挺不错的。” 朱国祥顿时哭笑不得,他果然跟不上儿子的跳脱思维。 在朱国祥想来,儿子给瘦马取名,多半是什么驹、什么龙,又或者麒麟、闪电、踏风之类,万万没想到是啥都不沾的“聚宝盆”。 但凡脑子正常点,会给马儿取这破名吗? “朱大郎,俺来了,俺要听故事!” 一个小胖子带着家仆,大老远就扯开嗓门高呼。 朱铭热情迎接,指着马儿说:“郑小官人,这是我捡来的马,刚刚起了个名字,唤它作聚宝盆。” 郑泓感到疑惑:“怎就叫聚宝盆?” 朱铭解释说:“黄毛是金子,白毛是银子,满身金银,大大的富贵。” 听得这般寓意,郑泓竟拍手赞叹:“真个是好名字,俺便想破脑袋,也定然想不出来!” 朱国祥陷入沉默,他已经感觉到了,眼前这小胖子也脑袋有坑。 (感谢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浅草云飞扬等兄弟的打赏和支持。) (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收藏。新书榜万年老二,死活上不去啊!) 0033【丙午乱,猪骑马】 郑泓扫了一眼马屁股,完全不当回事儿,还笑嘻嘻提醒:“你这匹马,可不能牵到城里,官差抓到了要吃板子。” “捡来的,就养在家里骑骑。”朱铭说道。 就众人看待被盗官马的态度,便知宋朝已经烂透了,都不把官府当回事儿。 去年蔡京复相,任务只有一个:为宋徽宗捞钱! 等到花石纲大兴,那才叫热闹呢。 家仆扛着把交椅来,就似长了靠背的马扎,才将那交椅拉开,郑泓一屁股便坐下。 这小胖子,已懒到极点,能坐就不站,能躺便不坐。 朱铭继续切砍秸秆,随口问道:“李二郎和白三郎,他们两个怎没来玩?” 郑泓掏出一包果脯,塞进嘴里说:“他们两个装模作样,还在习练时文呢。都到乡下了,也不正经耍耍。白三郎倒也罢,须得认真备考,他李二郎哪有考不中的道理?” “确实。”朱铭笑着附和。 身为州判之子,只要不是草包,中举犹如探囊取物。 离家两千里以上的官员,亲戚可在其任职地考试。由转运司负责监考,名曰“别头试”,录取率高达30%,还不占用当地举人名额。 发展到现在,距离远近已被无视,只要异地做官都能享受。而且舞弊成风,官员品级越高,亲戚就越容易中举。 知州、州判这种级别,他们的兄弟子侄,起步就是一个举人! 家在楚州(淮安)的李含章,随父跑到洋州来干啥?当然是考试方便啊。 郑泓对自己的家仆说:“你去帮忙切草,让朱大郎歇一歇。” 家仆连忙走到朱铭身边,笑着说:“朱秀才,这等粗活,让俺来做便是。” 朱铭乐得轻松,把柴刀递过去,回屋搬来板凳坐下。 郑泓起身拖了拖交椅,挨得朱铭更近,低声问道:“你卖了支好笔给白三郎?” “卖了。”朱铭回答。 郑泓问道:“还有没有,俺也买一支。” 朱铭想了想,说道:“有。” “剩几支?”郑泓又问。 “不多。”朱铭答得模棱两可。 郑泓笑着说:“俺全买了,价钱好说,肯定比白三郎出价高。” 朱铭却嫌钱多,回道:“只卖一支,全买免谈。” 郑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仔细看了朱铭两眼,才恢复微笑说:“有钱也不赚?” 朱铭反问:“郑小官人买恁多笔作甚?” “送礼。”郑泓也不隐瞒。 “送礼一支便可。”朱铭说。 “哈哈哈哈!” 郑泓把果脯放回口袋,拍手笑道:“朱大郎,你比俺想象中更有趣。俺家是生意人,物依稀为贵,市面上若有好东西,能买断当然要买断。一来可以居奇涨价,二来送礼也能当孤品送出。” 朱铭抱拳作揖:“受教了。” 拿出丝巾擦净手中糖渍,郑泓继续说:“只买一支也行,开个价吧。” 朱铭狮子大张口:“三百贯。” 郑泓忍不住翻白眼:“俺虽读书不行,却也不是个傻子。你卖给白三郎六十贯,卖给俺却要三百贯,属实差得有点太多。” 朱铭解释道:“在这洋州,此物只我手中才有,卖一支便少一支,越往后卖自然就越贵。” 郑泓不理这套说辞:“八十贯,多出一文俺都不买。若是肯卖,俺便认你这个朋友。” 朱铭顿时笑容满面:“小官人的面子,一千贯也值,这笔买卖就说定了。只有一个要求,还请小官人遵守。” “讲。”郑泓道。 朱铭说道:“莫要张扬,不让第三人知晓。” “俺嘴严,保证不说,”郑泓掏出几枚银钱,“这次出门得急,也没带几个,先把定钱给你。” “好说。”朱铭接过钱币,发现并非铁钱,不由多看了几眼。 宋代也是有金银币的,尤其是徽宗朝,因为铜料奇缺、纸币作废等缘故,铸造了大量金银钱币填补空缺。 至于银价,一两银子已经涨到2000多文,这是蔡京滥发劣钱造成的。 “短佰”也愈发普遍,就连铁钱都能“短佰”,简直离谱到家了。(注:短佰又称省佰,不足一百文钱,却能做一百文交易。即良币的购买价值,已经超过其本身币值,官府收税都认可这种情况。) 一直在辅导孩子念书的朱国祥,不知何时已将毛笔拿来,直接递到郑泓的手中。 郑泓惊讶道:“俺只交了定钱,你们便肯给货,就不怕俺不认账?” 朱国祥微笑道:“郑家的信誉,比一支毛笔贵重得多。” 父子俩现在不愁吃的,钱财反属其次,只想搭上郑家那条线。 “果真爽利人,”郑泓起身抱拳,“今后有甚困难,去了洋州,报俺名号便是。买笔的余款,等俺回家以后,立马差人送来。对了,这笔有什么说辞,俺也记不住,能不能写在纸上,送礼时俺才好吹嘘一番。” “可以!” 朱国祥从白祺那里要来笔墨,把湖笔的推销用词给写上。 郑泓吹了吹墨迹,等墨水干得差不多,便折起来收进怀里。 办完正事,这厮再次掏出果脯,还托着纸包问:“两位要吃不?” 朱国祥没好意思去拿,朱铭却不客气,狠狠抓了一大把,他认为自己需要补充糖分。 一块果脯塞进嘴里,郑泓忙不迭发问:“二位真个去过海外?” “家父出海过。”朱铭说道。 郑泓兴致勃勃:“快讲讲,俺还没见过大海呢。” 一回生,二回熟。 编起故事来,朱铭已经颇有经验,乱七八糟瞎鸡儿胡侃,把小胖子听得一愣一愣。 当然,也不是全都信,郑泓更多的是当故事听。 洋州的新奇玩意儿,郑泓已经玩腻了,他性子又懒不喜远游,总爱向人打听陌生的世界。 讲着讲着,朱铭突然回屋,抓来一把玉米种子:“请看此物。” “这是……粮食?”郑泓猜测道。 朱铭开始放大招了:“此物唤作玉米。家父在海上遭遇飓风,连人带货,皆沉入海底,我朱家就此破落。在那次海难中,家父抱着桅杆,漂流至一岛屿。岛上有个白发老者,自称已活八百岁,赠予家父这玉米种子。” “遇到了仙人?”郑泓下意识不相信,觉得朱铭在吹牛逼。 朱铭一本正经道:“老者说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修道散人。不但将玉米种子赠予家父,还说了十二个字:丙午乱,猪骑马;西北出,安天下!” 郑泓瞬间坐直身体,两只眼睛死盯着朱铭。 不远处的朱国祥,闻言也瞬间转身,一脸无语的看着儿子。 谶纬,不是啥稀奇玩意儿,读书人多少都知道。 大楚兴,陈胜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郑泓忽又缩回交椅,嚼着果脯,一脸痴笨相:“啥意思?俺听不懂。” “我也不懂,”朱铭说道,“老者既提及西北,家父回到陆地,便带着我朝西北而来,打算寻个地方落户,把这玉米种子给种下去。” 郑泓笑着说:“既听不懂,还是讲美猴王吧。” “好,就讲美猴王。”朱铭也笑起来,笑容格外灿烂。 两人似乎把那句谶言给忘了,朱铭讲得精彩,郑泓听得入神。 一直讲到严大婆和沈有容回家,郑泓才起身拜别,约好了明天继续听故事。 这小胖子走后,朱国祥把儿子拉到茅房:“你着急什么?先站稳脚跟再说!” 朱铭笑道:“朱院长,你不是苦恼玉米的退化问题,担心没法向村民解释吗?我给你想到办法了。你说二代种子,有一定几率退化。这可以推给仙人,就说玉米是仙人所赐,沾着仙气所以收成好。二代种子,仙气散了一些,所以收成有高有低。三代种子,仙气散得更多,以此类推下去。” “这说法确实方便,”朱国祥欣然接受,随即又板起脸,“别转移话题,我在问你谶言的事。” 朱铭说道:“随口瞎编的,以后要争天下就拿来用,不争天下就当啥也没说。就跟下围棋一样,大老远扔出一颗棋子。而且,我故意说‘安天下’,不说自己要‘得天下’。安天下有很多种理解,拥护宋室做忠臣,这也算安天下嘛。” 朱国祥沉默不语,好久才憋出一句话:“下次说话办事,咱们先商量好了再来。” “可以。”朱铭认同这个建议。 至于那句谶言,此时肯定无人相信,更搞不明白是啥意思。 等到丙午年,朝廷改元靖康,大家就能反应过来了。 0034【杀人放火受招安】 夜里。 朱铭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出声:“朱院长,睡了没?” “睡了。”朱国祥声音迷糊。 朱铭认认真真说:“我反思了一下,今天确实有些着急,而且分析了自己着急的原因。主要还是有靖康耻那个时间点,就跟倒计时一样,总想着为那件事做准备。” 朱国祥问道:“你就不怕郑胖子去报官?” “当然不怕,”朱铭对此毫不担心,“他看见了官马,完全不当回事儿,这已经能说明态度。而且宋朝虽然严禁谶纬,但其实遍地都在传,就连开封城里都经常有谶言。这么说吧,只要不攻打州县,不杀死朝廷命官,扯旗造反都没人去管。” 朱国祥有些诧异:“这么离谱?” 朱铭笑道:“你当宋江是怎么做大的?流窜劫掠多地,县官只愿守城,而且还隐瞒不报,撺掇宋江团伙去别的州县。只要出了自己的任职区域,县官们就当啥都没发生过。宋江从河北流窜到山东,要不是碰到猛人张叔夜,估计还能继续闹他几年。” “跟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朱国祥道。 朱铭继续介绍情况:“我以前为了做视频,买了套《两宋农民战争史料汇编》,随便翻翻就能让人大开眼界。别的地方不讲,单说首都开封。宋徽宗登基的第二年,开封城周边就有饥民造反,你猜官府花了多少时间剿灭?” “两三年?”朱国祥猜测道。 朱铭笑道:“整整八年,都够打赢抗战了。” 朱国祥表示不能理解:“首都附近的反贼,花了八年时间才扫平?” 朱铭感慨道:“而且还是中书省亲自下令,号召首都附近的州县官员,一定要好好练兵加紧围剿。” “首都附近闹那么久,居然不如宋江出名?”朱国祥问。 朱铭解释说:“因为没有真正举起反旗,也没有喊出造反口号。就是饥民结成无数团伙,见到富人就抢,偶尔杀进城里抢劫府库,遇到官兵围剿立马散去。如果官兵数量少,便蜂拥而至,把那股官兵给吃掉。” “这种不算造反吧。”朱国祥说。 “都已经抢劫府库、杀死官兵了,还不算造反?”朱铭笑道,“估计是闹得朝廷很没面子,最后靠招抚才平定的。那些个强盗头子,只要能坚持到最后,都他娘的招安做官去了。真真是,杀人放火受招安啊!” 听儿子这么一说,朱国祥对宋朝的腐朽,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首都附近的反贼,居然能坚持八年,朝廷还得靠招安解决。就算换成崇祯做皇帝,都不会这样扯淡! 只说史书记载的起义,徽宗朝就有一大堆。 宋徽宗登基第一年,河南府造反;第二年,河东路造反、京畿造反;第七年,苏州造反;第八年,河北西路造反、太原造反;第九年,扬州造反、江宁造反……以上,只是拉开序幕,都还没进入造反高峰期。 朱铭继续说道:“你关注的,是这里的农业技术。我打听的,却是本地的赋税情况,百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官府再继续加税,怕是老白员外都想造反了。” “封建王朝加税,不是都摊在底层农民头上吗?”朱国祥问。 朱铭好笑道:“大宋加税,一视同仁。草民有草民的税,地主有地主的税,就连家里有人做官都别想跑。只不过,官员能捞油水,不在乎那几个税。” 朱国祥是想做地主的人,忍不住问:“老白员外这种大地主,都有什么苛捐杂税?” 朱铭讲述道:“你跟着茶户曾大,去看地买田的时候,我一直在向白三郎打听消息。白三郎说,洋州的和买钱标准,是每交田税420文,就要加征一匹绢。按洋州的市价,一匹绢的价格,大概在1600文到2200文之间。单是和买钱这种苛捐杂税,已经达到了田税的四五倍。” “穷人哪承受得起?”朱国祥无法想象。 朱铭笑道:“和买钱属于杂捐,是专门向富人征收的,一、二、三等户才要交。” 朱国祥立即察觉出漏洞:“我如果是大地主,肯定想尽办法降低自己的户等,这样就不用再交和买钱了。” “朱院长,你真聪明,但朝廷也不是傻子。”朱铭说道。 真实的情况是,为了逃避这种富人税,全国地主不断的分家析产,把自己降到征收户等以下。 朝廷则持续扩大征收范围,刚开始只对一二等户开征,渐渐的三等户也得交。等到赵构建立南宋,五等户都他娘的要交和买钱! 朱铭又说:“除了和买钱,还有和籴钱。根据上交的粮税,按比例卖粮给官府。说是购买,其实明抢,地主白送给官府粮食。白三郎还说,和买钱、和籴钱这些富人税,以前收得相对比较客气,自从蔡京做宰相以后,一年比一年突破下限。” 朱国祥只能感叹:“蔡京这个奸相,果然当得不冤枉。” 朱铭分析道:“如果在汉中盆地造反,地主也是可以团结的对象。不说完全取消苛捐杂税,就是宣布少收一点和买钱、和籴钱,都极有可能得到地主的拥戴。若是再宣布茶叶通商,取消榷禁,富商也会站在反贼这边。前提是,反贼得打几场漂亮仗,必须击败官军,取得汉中地区的控制权。” “有这个可能。”朱国祥赞同道。 朱铭说:“我理了一下思路,差不多已经理顺了。咱们父子联手,你通过传授农业技术,跟全县大地主建立良好关系。我能科举就科举,取得官面上的身份。实在不能科举,就跟土匪和商人接触。献出磨盘大的灵芝,如果运作得好,也能捞一个主簿、县尉当当,拥有了官身更方便做事。” “我有一个问题,”朱国祥说,“古代官员,好像只能异地做官。这老白员外,是怎么当上西乡县主簿的?” 朱铭解释说:“知县以上,才需要异地赴任。而且,北宋的县级政府,划分成了好几个等级。” “就拿县主簿来说,最高等级的县,主簿必须是进士出身,而且还需要官场资历。等级稍低的县,新科进士也能做主簿。等级再弱的县,一般让学官、杂官转任。最低几个等级的县,阿猫阿狗都能做主簿。” “而且,低等县的主簿,是反贼招安的主要安排岗位!” 朱国祥差点笑出声来:“让反贼做县主簿?” 朱铭说:“大反贼头子,一般安排高位虚职,或者扔到军队里。而小反贼头子,在接受招安之后,做主簿、县尉的非常多。他们干过反贼,如果负责征税,地主们交税肯定更积极。” 朱国祥哭笑不得:“这也算知人善任了,专业非常对口。” “我听白三郎说,如今的西乡县主簿兼县尉,就是几年前被招安的反贼头子。”朱铭笑道。 朱国祥本来对造反感到惶恐,觉得那是天大的事情。 现在听儿子说了一通,竟然觉得没啥大不了,这玩意儿仿佛是家常便饭。 朱铭说道:“我们可以慢慢积攒实力,多多结交人脉。如果苛捐杂税过重,连地主阶层都弥漫造反情绪。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尝试着扯旗造反,先杀败本地的乡兵,然后找机会接受招安,瞬间就能混成县主簿。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条路,仅供选择,并非最优路线。” 朱国祥告诫道:“不管选哪条路,现在都不要急,等站稳脚跟之后再说。” “今天我确实急了,这个必须承认,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朱铭语气诚恳道。 朱国祥知道儿子是啥性子:“光说没用,该犯还得犯。等开始种地了,你跟佃户一起下地干活。建房子的时候,你也跟工匠一起干活。多干些体力活,磨磨性子,只要坚持一年半载,就肯定能沉稳许多。” “也行吧,就当是磨炼意志力。”朱铭居然听话了,只为了那远大目标。 父子俩在农家茅草屋里,肆无忌惮的聊着造反话题。 而远在洋州城,通判李瑞则愁眉不展。 不只是他,整个汉中地区的州判,这段时间都感到脑壳疼。 刚刚接到消息,今年利州路的和买钱,从420文税款加征一条捐,改为400文税款开始加征。不但如此,和籴钱也涨了,地主必须“卖”更多粮食给官府,不给粮也可以,折算成钱币就是。 这还没完呢,利州转运司下达命令,各州军府监辖区内,过去三年拖欠的税款,今年必须补齐90%(北宋税款,收到定额的90%就够了,余下部分交给地方官自行处置)。 三道行政指令,皆出自中央,捞钱理由很充足,朝廷要编练弓箭手。 起因是去年种师道受到召见,君臣一番交流,宋徽宗非常高兴,当场任命他为提举秦凤弓箭手。 种师道说,秦凤路新开拓的边疆,弓箭手不能从内地调过去,否则内地很快就要出问题。 这可把童贯得罪惨了! 因为童贯刚刚制定计划,让内地诸路的弓箭手,无偿前往河湟戍边。并且告诉宋徽宗,说那些弓箭手,都是民间主动应征的,自己经营有方,一点儿都不扰民。 迫于童贯压力,种师道不敢接受官职,自请提举崇福宫(就是去管理道观)。 果然如种师道所言,各路弓箭手都炸了,大量逃亡不说,甚至有人闹饷哗变。 刚好蔡京复相,受命给童贯擦屁股。 这位蔡相公捞钱是把好手,直接给汉中地区加税,用以编练河湟弓箭手,并花钱安抚各路闹事的士兵。 就因为蔡京一句话,今年整个汉中盆地,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0035【控水旱育秧】 白家,书房。 李含章对照着一本《时文选编》,比较自己刚写的经义文,摇头叹息道:“同一段经义,俺写的时文,就是不如那些进士。恐怕后年的省考(全国会试),俺又考不上了。” “再努力努力,总能长进的。”白崇彦既是在激励好友,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北宋末年,不但没有八股文,就连经义文都缺乏固定格式。 王安石科举改革之后,由于诗赋被取消,经义成为考试重点。朝廷刊印了一些范文,读书人根据那些范文,又总结出几个套路。考生大致可以根据套路来写,但也可以自由发挥,阅卷官对此一视同仁。 北宋经义文的套路,到了南宋愈发规范,阅卷也越来越严格,于是出现八股文的雏形。 如果朱铭去考科举,是可以直接照搬八股文的! “这几天,郑胖子怎没来闹腾?”李含章突然问。 白崇彦说:“他听朱大郎讲故事去了。” 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李含章伸伸懒腰:“俺们也去吧,用功数日,是该消遣消遣。” 二人结伴出门,前往沈娘子家,身后跟着几个奴仆。 朱铭和郑泓位于院角,一个坐板凳,一个坐交椅,都吃着小胖子带来的零食。 一边吃东西,一边讲故事。 他们过去聆听,正好讲到孙悟空大战二郎神。 李含章突然说:“二郎神不是姓李吗?乃蜀郡太守李冰之子也。” 白崇彦说:“便不姓李,也该姓赵才对。” 宋代的二郎神,居然不是杨戬? 朱铭还真不知道,只能谎称:“在广南那边,二郎神叫杨戬。” 李含章不疑有他,建议道:“还是改为李二郎更好,毕竟是官家钦封的郎君神。” “也可。”朱铭从善如流。 二郎神,最初是佛教神灵,毗沙门天王的儿子独健二郎。在传说当中,不但帮助李世民打过仗,还被李隆基召唤去驰援安西。 至五代时期,独健二郎的雕像,已出现在灌口天王庙里。 青城山的道士们不乐意了,有组织的推出“赵二郎”(隋朝太守,斩蛟除害),跟佛家的“独健二郎”打擂台。民间又诞生出“李二郎”,相传为李冰之子,迅速获得百姓认可,于是“李二郎”也被道教吸收。 发展到宋朝,混乱得一逼。 先是宋真宗,把“赵二郎”封为真君。接着是宋仁宗,把“李二郎”封为郎君神。等再过几年,宋徽宗也要出手,将“赵二郎”封为真人。 综合来看,宋代官方认可的二郎神,应该是李二郎无疑。 朱铭把杨戬换成李二郎,继续吃着零食讲故事,三位公子哥围着他仔细聆听。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下午,朱国祥突然喊道:“过来帮忙!” 朱铭立即跑过去,来到茅房屋檐下。 朱国祥指着肥土堆说:“差不多该翻肥了,你用铲子翻一下。” “堆肥还要堆多久?”朱铭接过铲子问。 朱国祥解释说:“堆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分解有机质,杀灭虫卵和病菌;第二阶段,生成更多的肥沃腐质。全程需要45天到60天,我们等不了那么久,第一阶段完成就可以使用了。” 三个读书人,都过来看朱铭翻肥,似乎感觉挺有意思。 南北朝的《齐民要术》,就记载了一种原始堆肥法。发展到北宋末年,已基本掌握好氧堆肥,但在配料方面,还不如朱国祥那般科学全面。 李含章问:“二位堆肥来种花?” “种粮食。”朱国祥说。 就这样过去数日,白老太君寿宴将近。 育秧田已经翻地暴晒,陆安跑来告之情况,朱国祥便让他叫来两个佃户。 平整墒面这天,不仅朱铭、李含章、白崇彦、郑泓在场,就连白家大郎白崇文都来旁观。少数农活不忙的村民,也陆续跑来看热闹。 “把田里的水排干,我喊停才停。” 朱国祥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个佃户愣住了,因为不符合他们的认知常识。 白大郎远远看着,脸上露出冷笑,把朱国祥当成了骗子,只等着接下来看笑话。 佃户扒开田埂缺口,眼看着田水一点点排出。 过了许久,朱国祥喊道:“停,把口子堵上!” 田水没有完全排干,还剩了一丢丢。 接着,朱国祥又指挥佃户,把沤熟的农家肥均匀泼到田里。 在众人注视下,朱国祥挽起裤腿亲自下田,手里拿着锄头和扁担,双脚踩在泼了粪水的田里。 堂堂朱大相公,拒绝了女儿国王的招赘,却在粪水中抡起锄头,挖出田泥垒筑苗床。又把锄头放到一边,用扁担将苗床抹平,不时还捡出一些杂物扔掉。 平完一截苗床,朱国祥转身问佃户:“看清楚了没?” “看清了。”两个佃户说。 朱国祥于是回到田埂上:“你们照着做,苗床宽度就那样。” 两个佃户立即行动,没啥难度,甚至都不用朱国祥纠正。 等苗床做完,朱国祥转身走人,扔下一句话说:“晾晒三五天,到时候就可以撒种了。” 佃户面面相觑,田里的水都快排干了,垒出的苗床又高于水面,如果再晾晒几天,岂非土里的水分都不剩多少? 那可咋撒种啊! 陆安赶紧回去汇报情况,说道:“姓朱的在乱来,恐怕秧苗会长得不好。” 老白员外思量道:“他又不傻,多半另有手段,你且照着做便是了。从头到尾,他做了什么,你都要好生记住。若真能让稻子增产,明年便用他的法子种田。” “是!”陆安躬身退下。 朱国祥浸泡好谷种,在白老太君寿宴的前一天,叫来那两个佃户去撒种。 “你下田去,再把苗床平整一下。” “你去挑水来,不要挑粪水,江水和井水都可以。” 朱国祥接连做出指示,直到他让佃户把苗床用水浇透,那佃户终于忍不住了:“又是排水,又是晾晒,水都快干了,今个又浇水淋透,朱相公是在消遣俺吗?” 没法跟佃户解释科学原理,朱国祥只能斥责道:“你照做便是,有什么牢骚,找老白员外发去!” 佃户立马闭嘴,乖乖拿起水瓢。 育秧田距离白家大宅不远,明天就是老太君大寿,许多村民已经来提前帮忙了。 杀猪的杀猪,宰羊的宰羊,还有人守在那里,想讨些下水和血旺。 有看热闹的,把朱国祥种田的法子传出去,不少村民笑闹着跑来看好戏。 他们觉得,朱相公打海盗或许在行,种田完全就是瞎胡闹。 “可以撒种了,第一遍撒稀点……” “好,第二遍复撒……” “第三遍……用木板轻轻压,把谷种压下去稍许,不要太用力……” “土筛好没?把土撒在苗床上,谷种要用土盖严……粪肥浇在盖土上……” 江边。 从中午开始,就陆续有客船靠岸。 九十大寿,放在古代实属不易。四里八乡的乡绅土豪,还有老白员外提拔过的吏员,以及县城里的头面人物,很多都被请来参加寿宴。 而且距离较远的客人,提前一天就来了,白家的客房不够用,村邻的瓦房也被收拾出来待客。 “老爷,老爷,向知县来了!” 老白员外吃了一惊,嘀咕道:“俺就随便发了请帖,他居然还真来了,快快扶俺出去迎接。” 向知县已经带着随从下船,没走多远,便见附近的水田边,围着许多村民在看热闹。 他派人去打听情况,随从问得仔细,把朱国祥种田的步骤全部分说。 向知县听了哈哈大笑,对左右随从说:“此迂腐书生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或在哪里寻了本古书,便觉自己是神农再世,白员外竟然还真个信了。” 众人跟着笑起来,都道老白员外看走了眼。 就连严大婆,也觉得不靠谱,当晚对朱国祥说:“朱相公,俺觉得你那种田法子不行。这谷种刚撒下去,明天还能捡起来用,照着老法子撒种就好。你要觉得麻烦,俺明天一大早,就帮你去田里捡种子。” 沈有容却对朱国祥有信心:“姑母,朱相公性情谨慎,万不会无的放矢,他那法子肯定管用。” 严大婆说:“你只种过旱地,又没种过水田。俺却是种过的,插秧也快得很。” 沈有容说:“以前县里让油菜水稻轮种,当时的农夫也不信,现在却有许多人用这法子。” 严大婆顿时无言以对,但依旧认为朱国祥搞错了。 全村上下,除了沈有容,没一个肯相信。 老白员外,能算半个,他将信将疑。 0036【打油诗也是诗】 夜晚。 白家二郎白崇武,已然从县里回来,他生得白白胖胖,正是古代标准的富贵相。 “向知县怎来了?”老白员外问。 白崇武低声说道:“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就在前两天,州里下了公文,今年的和买钱、和籴钱都要涨。还有,勒令补齐往年逋赋。州里补不齐,州官要吃挂落;县里补不齐,县官也要吃挂落。那位县尊,已经愁坏了。” 老白员外听得一阵沉默,好久才吐出浊气:“这世道,唉……” 白崇武说道:“祖母寿宴,俺家请了许多头面人物,全县近半的乡绅都要来贺寿。向知县忽然至此,恐怕别有所图,无非借着这个机会,说服全县乡绅积极纳粮。” “祝二是甚打算?”老白员外问。 白崇武说道:“祝二就是个官迷,知县说啥,他便干啥。” 祝二以前是反贼头子,被招安之后,担任西乡县主簿兼县尉。才几年时间,就彻底融入体制内,恨不得给知县老爷当狗。 他怕被读书人看不起,斥巨资请来老学究,给自己改名叫祝宗道。 还给自家编了个族谱,始祖能追及火神祝融,远祖是东晋护国上将军祝巡…… 这厮全然忘了自己是苦出身,面对知县唯唯诺诺,面对乡民重拳出击,每年征税都异常积极。 老白员外说:“打点好祝二,莫要生出事端。白福德那五兄弟,今年让他们轮差,怎也能应付一阵。能躲得过就躲,躲不过再想些法子。” “只能这般了。”白崇武说道。 北宋中后期,万户以上的县,才设置有县丞。到了徽宗朝,通常要两万户的县才有县丞。 而小县的主簿和县尉,往往由同一人兼任。 所以整个西乡县,县衙里只有两个官,一个是主官向知县,一个是佐官祝主簿。 忽然,白崇武说道:“向知县似有买地的打算。” 老白员外一听,竟然轻松许多:“看来刘家要倒霉了。” 白崇武道:“就怕县尊的胃口太大,一个刘家他吃不饱。” “噎不死他!”老白员外冷笑。 宋代的地方官,允许在任职地置产。这导致许多地方官,眼见短期内升迁无望,直接就在辖区内疯狂买地。 而且还要买良田,地主如果不卖,那就把地主往死里逼! 今年朝廷突然要加税,正好给了向知县借口。 县城周边村落,刘家占了很多好田,且其靠山已经衰落,属于绝佳的待宰肥羊。 只要把刘员外逼得家破人亡,向知县一可趁机买田,二可弄来钱粮交差,简直一举两得。 而别的乡绅,也乐见其成:弄死一个刘家,可以把知县喂饱,自己还能少摊点税。 等次子离开书房,老白员外又把长子叫来,嘱咐道:“准备好钱财,今年借贷给村邻交税,明年或许能买不少地。” 白大郎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喜,高兴道:“俺晓得了。” 朝廷加税,天赐良机。 知县趁机吃大户,乡绅趁机吃小民。 老白员外还是有底线的,也不一味强逼。 让白福德五兄弟轮差,他们负责在村里催税,家中没钱的村民,只能向老白员外借贷。 五兄弟肯定征不齐税,破家逃亡是早晚的事。 被强征赋税的村民,也只会怨恨那五兄弟,而老白员外属于大善人。等来年还不起贷款,村民就得卖地抵偿。 老白员外低价买地,既兼并了土地,再稍微救济一下,还能得到好名声。 离开书房,白大郎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到极点。 他的亲妈难产而死,跟后妈关系一直不好。他读书也不行,只能兢兢业业做事,管理家产是他的乐趣所在。看着田产一点点增多,看着钱粮堆积如山,他睡着了都能笑醒。 今明两年,又可以兼并土地了,白崇文已经迫不及待。 …… 大清早,朱铭打着哈欠起床。 洗漱完毕,来到院中练剑。 练了一阵,朱铭发现婆媳俩不在,问正在督促孩子晨读的老爸:“沈娘子呢?这么早就出门干活了?” 朱国祥说:“白老太君大寿,她们要去帮忙。” 又过了一会儿,村中两个男丁,跑来沈有容家搬桌凳。 却是寿宴分为三个档次: 第一档,客人都是有身份的,在白家大宅的院子里吃。 第二档,客人是白家宗亲,在村中的瓦房院子里吃。 第三档,客人是普通村民,在村中的打谷场吃。 沈娘子家的桌凳,就是被搬去打谷场,老白员外要大摆流水席,路过的乞丐都可蹭上一碗。 朱国祥说:“我昨晚问过沈娘子,礼金看着给就行。也不像影视剧里那样,还要当场大声报出礼单,送礼时登个记就搞定了。普通村民送礼,也全凭心意,不给礼钱都能到打谷场吃喝。” “这白家对待村民,也算得上宽仁了。”朱铭评价道。 朱国祥道:“我打算送一百钱。不过有些寒酸,毕竟我们吃饭的地方,是在白家大宅的院子里。你有没有什么贺寿诗?” “唐伯虎那首怎样?”朱铭问。 朱国祥问:“唐伯虎哪首啊?” 朱铭贱兮兮说:“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儿孙个个都是贼,偷得蟠桃献至亲。” 朱国祥立即想起来,这首诗他虽没背过,却在电视剧里见过,顿时哭笑不得:“白老太君都九十岁了,你就不怕她有心脏病,一口气儿没喘过来,寿宴当场变成丧席?” 朱铭笑道:“我问过了,白老太君硬朗得很,一直都没病没灾的。鉴于二郎神那事,我还专门打听了,宋代已有寿桃风俗,也有西王母蟠桃宴的传说。” “没必要冒险,重新想一首祝寿诗。”朱国祥还是选择谨慎。 朱铭仔细想想:“就慈禧那首吧。” “慈禧还写过诗?”朱国祥感觉有些意外。 朱铭说道:“其中一句,你肯定听过,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个好!”朱国祥当即拍板。 沈有容家里,只有练字用的草纸,但什么纸张无所谓,重要的是上面所写内容。 朱国祥当即去取水研墨,摊开一大张草纸,裁成a4纸大小使用。 儿子旁边念诗,老爸挥毫写下,朱国祥的毛笔字,可要比朱铭漂亮得多。 等到半上午,墨迹早干,朱国祥道:“拿钱出门!” 把孩子也带上,径直前往白家大宅,门口居然还排着几个送礼的。当然不是贵客本人,而是他们带来的随从。 轮到父子俩,朱铭把礼物放桌上:“礼钱足佰,寿诗一首。” 负责接收礼物的奴仆,把铁钱扔进框里,又小心拿起草纸,打算放在旁边压着,那里已经压了几首贺寿诗。 或许是因为草纸太过扯淡,奴仆在放下之前,忍不住看了两眼,居然赞道:“好诗!” 收礼的奴仆有两个,一个登记,一个接收。 负责登记之人,是白大郎的书童出身,目前协助白大郎打理产业。 负责接收之人,是白二郎的书童出身,目前在县里给白二郎做管家。 “两位里面请!” 白二郎的管家是个识货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 他将朱铭父子送进去之后,又唤来一个打杂的奴仆:“把这首诗,亲自交到二郎手中。” 里面的客人,已来了不少。 有来自各村的乡绅,有来自县城的富商,有老白员外提拔过的吏员,也有少数颇具名望的读书人。 院中还搭了个戏台,此时尚未上菜,贵客们吃着零食,正在一边聊天一边看戏。 知县名叫向弼,字纬天,跟白老太君一起坐主桌。 李含章和郑泓,当然也坐主桌。 得知李含章是州判之子,知县向弼非常热情,从头到尾都在主动交谈。 白家二郎白崇武,则四处游走招呼客人。这厮白白胖胖的,又笑容满面,还会说场面话,称得上是八面玲珑,跟谁都能聊得笑声连连。 刚聊完一桌,奴仆就递上草纸:“二郎君,秦管家让俺送来的。” 白崇武接过一看,只见草纸上写着—— “幸得相邀,赴老太君九十寿宴。余身无长物,惟献寿诗一首,以报主人家之青睐。”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国祥携子朱铭拜上。” 说实话,慈禧的这首诗,除了最后一句,可谓写得一塌糊涂。 抛开历代声律变化不讲,就算是放在清代,按当时的北京官话,此诗也是“失粘”的,即平仄格式大有问题。 白崇武虽没中过举人,但也正儿八经读过书。 看完前面三句,已是眉头紧皱,只觉得辣眼睛。直读到第四句,他突然就露出微笑。 没有第四句,叫做失粘,打油诗一首。 有了第四句,叫做拗绝,化腐朽为神奇。 在诗歌创作方面,平仄、对仗和押韵,都是可以突破规则的。唐人最不讲究,宋人比较讲究。明代诗人为了复古,曾有一段时间,故意去学唐人的不讲究。 拿着草纸前往主桌,白二郎双手捧上前:“祖母且看。” 白老太君也念过书,但学问不高,打油诗正合她的鉴赏水平。 老太太认真把诗看完,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排光溜溜的牙床:“写得好,写得真好,俺喜欢得很!” 0037【受教了】 “母亲何事欢喜?”老白员外忍不住问。 白老太君把草纸递过去:“外乡来的朱家父子,写诗给俺祝寿哩,写得真真是好!” 老白员外双手接过,看完之后,他也觉得好。 就算不好,老母亲喜欢,那也必须好! 草纸随即传到知县向弼手中,这厮面露微笑,笑里又带着几分不屑。今天是别人的寿宴,他虽然鄙夷此诗,却也不好当面贬低,只说:“第四句尚可。” 白崇彦、李含章、郑泓三人,也都陆陆续续看了。 他们觉得还行,特别是最末句,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这就说到一个现状了,精于诗词和不擅诗词的人,对平仄格式的要求并不严。偏偏是向知县这种进士出身,相对比较精于诗词的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总感觉这首诗不堪入目。 别拿李清照举例子,她说苏轼写词不协音律,纯粹是出于私怨,跟文学本身没有屁关系。 而且怨恨还不小,公公因政治斗争而死,丈夫被抓去牢里审问。父亲被流放广西,获准回乡后郁郁而终。李清照本人,被禁止住在开封,独自滚回老家隐居。且夫家和娘家,彻底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 甚至连李清照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属于政治产物。 一切的一切,只因她父亲是苏轼的学生,而她公公是苏轼的死敌。宋徽宗要调和新旧党争,蜀党最适合做润滑剂,就让两家人联姻,党争再起时瞬间悲剧。 “可怜天下父母心,写得多好啊,”白老太君询问向弼,“县尊可否让朱家父子,到主桌这边来坐?” 向弼虽不情愿,却也笑道:“客随主便。” 白家二郎亲自去请,很快寻到父子俩,满脸堆笑道:“两位请里边坐。” “有劳了。”朱国祥抱拳说。 不但父子俩过去了,还把小孩儿也带上,这多少让白二郎有些无语。 来到主桌,朱国祥拱手道:“恭祝老太君大寿!” 白老太君高兴道:“不仅诗写得好,长得也一表人才,难怪女儿国主要招赘。” 女儿国主招赘? 知县向弼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明白哪里有个女儿国。 在场的知情者,全都在憋笑。 他们也不拆穿,反正老太君高兴就好,九十高龄放在古代,勉强也算个人瑞了,人瑞说什么都可以。 朱国祥解释说:“什么女儿国,皆为犬子戏言,老太君不要当真。” 朱铭呵呵笑道:“我乱讲的。” 或许是那首贺寿诗,写到了老太太心坎里,白老太君怎么看他们都顺眼,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过:“便是乱讲,故事也编得精彩。小朱秀才可曾婚配?老婆子帮你物色一个好女子。” “小子志在科举,待中举之后,再谈婚姻之事。”朱铭托词拒绝。 白老太君说:“考科举好,书中自有颜如玉。” 谈及科举,向知县终于有话题了:“既欲科举,所治何经?” 朱铭回答:“《易》。” 向弼再问:“师出何门?” 朱铭说道:“游学各地,四处旁听,并未拜师。” 向弼对《易经》研究不深,故意绕开此书:“大经要治好,小经也不可懈怠。吾且考你,有耻且格,作何义也?” 这是在考《论语》。 朱铭微笑回答:“格,至也。言躬行以率之,则民固有所观感而兴起矣,而其浅深厚薄之不一者,又有礼以一之,则民耻于不善,而又有以至于善也。” 向知县……沉默了。 不止是向弼,这整张桌子,但凡认真学过《论语》的人,全都一言不发的看着朱铭。 一瞬间,全场寂静。 还是李含章最先打破这种气氛,他站起身来,整理衣襟,端端正正作揖:“受教了!” 白崇彦也反应过来,跟着起身作揖:“受教了!” “不敢当。”朱铭站起来回礼。 郑泓那小胖子一脸懵逼,他虽然学过《论语》,但向知县刚才提问,只截取了四个字,这货甚至还没想明白出处。 朱国祥都不用仔细观察,现场这么大反应,肯定是儿子又在装逼了。 向知县沉吟道:“格,至也……确属妙解,发人深省。” 在北宋末年,对“格”字的主流解释是“正”。有耻且格,就是纠正老百姓的思想道德观念,朝着善的方向引导。 而朱熹对此的解释,是让老百姓有是非心,自己主动追求并做到善——瞬间就把这句话,给提升了一个境界。 老白员外一直没说话,他的《论语》水平,只比郑泓好一丢丢,而且年纪大了记不住。此刻观察众人反应,哪里还搞不明白,当即赞道:“小郎君好学问!” 向知县还是有些不服气,一个没有名师教导的少年,居然可以说出如此妙论? 向弼仔细想想,再次发问:“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朱铭很快答道:“圣人未尝言易以骄人之志,亦未尝言难以阻人之进。” 向弼猛地拍手:“你是洛学弟子!” 洛学,就是程颢、程颐的学派。 朱铭说道:“久仰二程先生大名,可惜无缘一见。” 李含章突然说:“向知县,‘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此句,朱大郎解为‘公私’二字。俺也去洛阳求学过,洛学可没有这般解法。” “公私,公私……”向弼仔细思考,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可愿拜在俺门下读书?” 什么鬼? 整桌人全都听傻了,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人家朱大郎才学过人,每解《论语》,都能独树一帜、发人深省,你莫名其妙要收别人做学生。你教得了什么东西吗?纯粹就是想占人便宜! 但知县主动收徒,朱铭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 眼见朱铭为难,李含章出声道:“俺观朱大郎天资聪颖,正要引荐给俺爹!” 向弼闻言,尴尬一笑,他怎敢跟州判抢徒弟? 郑泓这胖子出来打圆场:“俺早就知道了,朱大郎学问好得很。他不但学问好,故事也讲得好,每次听完他讲故事,都勾得俺晚上睡不着觉。” 白家的私塾先生梁学究,就坐在主桌的隔壁。 这位老先生,平时眼花耳聋,学生打闹都不闻不问。此刻却忽然站起来,颤颤巍巍走近:“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此句,小郎君可有新解?” “新不新,我不知道,我也没拜过师,”朱铭说道,“我觉得可以引《礼记》之言解释,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其有不顺者寡矣。” 主桌这边,再次一片死寂。 便是向知县都不淡定了,坐那儿傻乎乎的看着朱铭。 《大学》在北宋末年,还没有单独成书,只是《礼记》的一部分,但已经受到很多大儒的推崇。 在座之人,仿佛遇到鬼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句《孟子》能引用《礼记》第四十二篇来解释。 如果科举时考这句,以朱铭给出的答案,只要文章不写得太烂,肯定能把阅卷官都给震住! 梁学究张张嘴,欲言又止,仔细想了想,拱手道:“受教了!” 老白员外忍不住想翻白眼,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俺给你工资,让你在俺家教书,合着你平时装聋作哑,你他娘的能够听见啊。 向知县就算再无耻,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他这次是真服了,感慨道:“小郎君真乃百年不遇之经学奇才,未拜名师也能有这般学问!” 不服不行。 如果说,之前那些答案,还可能是少年人思维活跃。那最后用《礼记》来阐述《孟子》,就绝对不是侥幸,而是朱铭把《礼记》、《孟子》给读透了。 更何况,朱铭说自己本经为《易》,那么《礼记》只是选修课程。 选修课程都能读透,主修课程还了得? 朱国祥一直在察言观色,此刻感觉有些不妙,儿子装逼好像装过头了。 说说李清照的《词论》 看到之前的书评区,有说李清照怼苏轼的,老王孤陋寡闻,还以为《词论》是一本书。 在网上也找不到下载的,网上书店里也没有相关书籍。直到前一章再看章节说,才知道自己想当然了,刚搜索到《词论》全文,原来只是一篇小作文,李清照把北宋知名词人给怼了一个遍。 老王梳理李清照的生平,《词论》应该是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 当时,公公被蔡京斗死刚两年,父亲郁郁而终不足一年。李清照跟丈夫闹翻也是两年,她还被驱逐出开封,只能独自在老家隐居。 一个人在乡下,冷冷清清,满腹怨气。而且,李清照还年轻得很,当时才25岁,无聊透顶之下,就把自己一腔怨怼,全部融入《词论》当中。 于是,李怼怼就诞生了。 上一章关于李清照的论述,纯属私货,问题很大。但懒得改了,一旦修改,会让一堆章节说消失。 另外,还有说上一章看不明白的,我下一章再补补吧。 《北宋穿越指南》说说李清照的《词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38【贯通三经与图穷匕见】 梁学究曾经中过举人,而且连续中了两次。 进士虽没考上,却在考试期间,摆摊卖货小赚了一笔。 宋代全国会考,士子进京第一件事,不是去衙门领准考证,也不是参加各种文会。而是找个地方摆摊,几千考生一起卖货,场面蔚为壮观,堪称开封和杭州的春日奇景。 也不知道为啥,起点那么多宋代科举文,居然没有主角在开封摆过摊。 梁学究两次进士落榜,后来更是举人都考不上,非常顺滑的改行做生意去了。 恰好赶上汉中商业凋敝,折腾几回,血本无归。 如今一把年纪,还得受聘到山里教书。 每每思之,梁学究都潸然泪下,渐渐开始划水,自己讲自己的,学童闹学童的。 “老朽年轻时,也是治《周易》。” 就在众人回味新解时,梁学究又开始说话:“囫囵读过许多易经注解,直至十年前,才购得一本《程氏易传》。通读此书,茅塞顿开,可惜当时已过天命之年。若早二十年得此书,老朽怕也能考中进士。” 向知县说道:“伊川先生(程颐)确精于易也。” 梁学究继续说道:“卦三十五,象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伊川先生注解此句,便是明明德于天下,昭明德于外也。当时读到这里,老朽惊为天人,《易经》竟与《礼记》对上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竟是在阐述晋卦。” 程颐的《易传》,是十四年前写完的,最初只小范围传抄,后来又在关中刊印发行,如今很多士子都还没接触到。 在场的向知县等人,本经并不是《易经》,就更不可能去看这本新书。 听得梁学究如此说,众人都若有所悟。 梁学究又说道:“今日听小郎君解《孟子》,忽有十年前看《程氏易传》之感。仅就此句而言,《易经》、《礼记》、《孟子》全是相通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再次看向朱铭。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朱铭在用《晋卦》的象辞,阐述《大学》的含义,再去解释《孟子》的内容。 这可不是简单的学过三经,必须得把《易经》、《礼记》、《孟子》读透,才能把三部经书串起来互相印证。 小小年纪,竟已贯通三经! 朱铭哪里敢承认,连忙说:“我不过是突发奇想而已,并没把几部经典给读通。” 白崇彦此刻佩服之至,说道:“大郎不必过谦,达者为师,今日受教,俺获益良多。” “然也!”李含章附和道。 郑泓瞪大眼睛看着朱铭,他学问不好,也听不太懂,但已经弄明白了,这个爱讲故事的少年特别牛逼。 向知县则是双眼发亮,脑子里猛地冒出个想法。 他可以向朝廷奏报,说自己发现了祥瑞。十多岁的少年,就可贯通三经,这不是祥瑞又是什么? 自己的辖区出现神童,说明自己教化搞得好啊! 当然,一个知县的奏疏,先得递到中书省去。能不能到皇帝手里,就需要碰运气了,因为各地祥瑞实在太多,官员们对此早已麻木。 宋徽宗登基之初,就专门修了个园子,用于收置天下祥瑞之物。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分门别类,应有尽有,园子里都快装不下了。 一个神童,没啥稀奇,多半要被无视。 “老爷,该上菜了!”管家跑过来说。 老白员外让戏班子停下,被奴仆搀扶起来,趁着上菜的时候说:“今日老母亲九十大寿,感谢诸位显贵乡贤,于百忙之中抽身赴宴,俺代老母亲谢过诸位盛情……向知县以父母之尊莅临,更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有请向知县不吝训示。” 向弼当即站起,先是一番道贺,吟诵自己写的贺寿诗,随即话锋一转:“圣君临朝,海内富庶,百姓安乐,此千古未有之盛世也。然则,西有蛮夷宵小,日夜觊觎我大宋疆土。朝廷欲在秦凤路编练弓箭手,我利州路近在咫尺,自是责无旁贷。今年的和卖钱、和籴钱,是要涨上一涨的。过去十年逋赋,无论大户还是小民,也都要追缴补齐……”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有人已经提前收到消息,更多人却才刚刚知晓。 “放眼西乡县,在座各位都是头面人物,”向弼图穷匕见道,“借着老夫人大寿,俺便掏心窝子,说上这么许多,诸君也该准备准备了。白员外以为然否?” 老白员外很想骂娘,他早已猜到向弼的来意,却万万没有料到,向知县居然说得如此直白。 而且,还在开席之前,就逼着他表态! 老白员外硬着头皮说:“去年干旱,俺家收成不好,又要救济乡邻,钱粮却没剩下几个。朝廷既有差遣,俺自当穷力响应,尽量……让官府满意。” 如此模棱两可的说辞,向知县当然不满意,直接问道:“三十匹绢、五百石米、七十万钱,可还拿得出?”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这回是真的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剩仆人端菜走路的声音。 向知县狮子大开口,让老白员外给的财货,大概在一千贯左右,而白家的浮产总共才五千多贯。 老白员外把双手放在桌下,此刻紧紧握住拳头,要不是母亲九十大寿,他估计能当场翻脸骂人。 缓了好久,他终于压下怒火,用讨饶的语气说:“县尊容秉,乡下土地贫瘠,茶园也要交重税,家中实在不剩几个。更何况,便是满额缴纳和买钱、和籴钱,也远远达不到一千贯啊。” 向弼提醒道:“尚有逋赋,西乡百姓,逋欠十年赋税,这次也是要一并清缴的。” 那些拖欠的税收,很多来自于逃户。 人虽逃进深山,户籍却没消除,一直在那儿摆着。州里也知道啥情况,大家一起糊弄呗,偶尔为了充政绩,也会加征苛捐杂税来补上。 如今,却成了向知县催税的借口。 而且州里下达公文,只让补齐前三年的赋税,向知县竟要补上前十年的税。 老白员外的打算,是让白福德五兄弟应差。 这位向知县的说法,却是直接让在座的地主们应差! 知县胆敢如此强硬,无非收了条好狗——那位反贼出身的祝主簿。 在座的所有乡绅,此刻都看着老白员外。 老白员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道:“俺家只能拿出二十匹绢、三百石米、三十万钱。” “好,勉强够了!”向弼当即敲定数额。 老白员外感觉全身无力,他攒钱多不容易啊,今天被逼得大出血了。 向知县又望向其余乡绅,微笑道:“诸位呢?” 乡绅们已经后悔,今天就不该来参加寿宴。 老白员外刚才被逼着应税,已经定下一个标准,谁要是敢拒绝,肯定被向知县给记住。 穷困偏僻的西乡县,连进士都没出几个,又哪里来的强硬靠山?当即估摸着自家情况,乡绅们一个个被迫应税。 向知县终于露出微笑,少不得一番嘉奖勉励。 州里下达的任务,他只需完成90%,剩下的税款可自由支配。自己拿大头,祝主簿分一些,其余扔给县衙吏员,大家都能吃得脑满肠肥。 宋代地方官,就是如此吊,比明代的同行威风得多。 当然,也要看地方,如果换成江南,这么做纯属找死,也就欺负欺负穷乡僻壤。 朱铭全程目睹精彩画面,悄悄的朝老爸挤眉弄眼。 朱院长终于见识到啥叫封建社会,做地主只能被官府欺压,还得当官才有发展前途啊。 今天被向知县强行摊派的,只是两种苛捐杂税,以及往年拖欠的田赋。至于今年的田赋,都还没有开征呢,而且还有其他苛捐杂税。 这种强行摊派,其实属于应差,完全符合朝廷规定。 被知县割肉的地主们,可找乡间小民吸血,多少能够捞回来一些。 一场寿宴,被搞得丧气无比。 …… 当夜。 向知县主动找到老白员外,亲热拉手说:“白翁受累了。” “不敢。”老白员外没啥好脸色。 向知县满脸堆笑:“白翁原谅则个,俺也是没得办法,只能借老夫人寿宴做道场。白翁摊派的钱粮,上交之时可以减半。” “多谢县尊告饶。”老白员外心情稍微好些,但心里还是积攒了怨恨。 这位向知县,还算知道留手。 老白员外做了二十年主簿,提拔过许多吏员,这才是他的根基所在,向弼必须给几分面子。 今天在座的乡绅,估计还有几个,摊派时也能获得减半。 亲自把向弼礼送出屋,老白员外叫来长子:“放贷之时,利息降一分。再寻几个可靠奴仆,每日在各处山头放哨,发现异常立即回来报信!” “父亲觉得会起民乱?”白大郎还真不傻。 老白员外说:“这次被摊派许多,接下来还要交夏粮。有些大户吃了亏,必让小民找补,指不定就得起乱子。只要不来抢掠俺家,闹得越大越好,能杀了那姓向的才解气!俺活了七十几岁,第二回见到这般不要脸的狗东西!” 上一回还是十年前,蔡京清丈全国土地,西乡知县趁机瞎搞。最后搞出民乱,祝主簿就是那时造反的,钻山沟折腾几年才受招安。 (感谢雷动九天之上等兄弟的打赏。)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39【八股文】 老白员外,就是上白村的天。 此话并非戏言,来自赋税的压力,他直接就扛下了,村里仿佛啥都没发生。 至少,在夏粮开征之前,村民不会有任何感觉。 提起这事,白崇彦就愤怒不已:“为政一方,鱼肉百姓,简直无耻之尤!” 李含章听得有些无奈,因为他爹也是催税人,而且还是向知县的上线。 县里交给州里越多,他爹就能截留越多,朝廷对此早已默认。 向知县唯一的问题,仅仅是吃相太难看。 “不说这些,去寻朱大郎吧,”李含章避谈此事,转移话题道,“昨日听得许多经义新解,俺决定推迟回洋州,多留几日请教学问。” 白崇彦说:“朱大郎小小年纪,便已贯通三经,简直难以想象。就是不知道,他的时文写得怎样。” 李含章说:“时文定也不俗。” “那可不一定,”白崇彦道,“就说洋州书院的守道兄,俺与他学识相当。可写起时文来,却总不如他写得好。” 李含章叹气道:“俺也是这般,时文上不去,考进士总差了一些。” 一路闲聊着,两人结伴出门。 至于郑泓,这胖子还在睡懒觉,连早饭都不起来吃。 来到沈有容家,老远就闻到一股粪臭味。 白崇彦走近了一看,瞬间捂鼻退后。 好家伙,肥土堆本就掺了鸡粪,此时竟用水往上淋。淋了水还不算,就像搅拌水泥一样,把堆出的粪土给拌匀,然后直接上手搓粪土团子。 贯通三经的小朱秀才,此刻坐在茅房屋檐下,飞快搓着粪土球,双手沾满了尿粪。 “这这这……实在有失体统。”白崇彦惊呼道。 朱铭双手还在继续干活,扭头回望,一脸无奈:“我也不想啊,这是仙人传授的法子。” 李含章无语道:“仙人就授你搓粪球之法?” “不是授我,而是传授给我爹。”朱铭纠正道。 这仙法,太不堪入目了! 两位公子退得老远,总觉眼前场景不真实,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 好大一个粪土堆,全都得搓成粪球。 父子俩都在搓,等搓好四五十个,朱国祥就往粪球里,仔细点下玉米种子,然后搬去菜畦当中。 沈娘子家的菜畦,已被全部平整出来。 点了玉米种的粪土球,被朱国祥整齐码放在平地。旁边还放着个筛子,筛出细土淋在粪球上,又撒上一些草木灰,接着泼水浇湿就算完事儿。 如果气候温暖,再过二三十天,从粪球里长出的玉米苗,就能挑到山地里去移栽。 如果遇到降温,须得等三四十天。 朱铭这种跳脱的性格,让他搓一上午粪球,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没办法,必须忍着,就当锻炼意志力。 唉,还是做官来钱快啊,种地发家太特么费劲了。 白崇彦和李含章,都没见过这种播种方式,虽然极为嫌弃,却又忍不住想看。而且一看就是两个钟头,颇有成年男子围观挖掘机的神韵。 直至中午时分,粪球总算搓完。 朱铭把双手洗了又洗,老有洗不干净的错觉,不禁悲从中来——他的两位女朋友,就这样被无情玷污了。 李含章拿着时文上前,距离一米多就停下:“成功贤弟,可否为愚兄看看时文?” 三分请教,七分考教。 如果朱铭不擅长时文,李含章反而心理平衡了。就像遇到一个尖子生,数理化科科满分,结果发现他的作文,跟自己一样写得普通,这多少能让人感觉舒服些。 “我也不太懂时文,随便看看。” 朱铭顺手接过,抄了张板凳坐下,认认真真阅读起来。 读罢,朱铭好奇问道:“你做经义文,可有什么固定格式?” 李含章详细说:“破题,原题,讲题,使证,结尾。破题俺颇擅长,使证则力有不逮,总不能做得进士文章那般畅快。俺的时文老师,也多番纠正过,只是……只是写起来就容易生乱。俺去京城考了两回,越考越艰难,老师都不知该怎样教了。” 朱铭当然不会写八股文,但他知道八股文的流程,而且欣赏过一些明代奇文。 仔细对照格式,此时的经义文,已具备八股雏形,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 经义文:破题、原题、讲题、使证、结尾。 八股文: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大结。 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正式议论部分,宋代经义文可以随意发挥,而明代八股文细分了好几个步骤。 朱铭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问:“可带了范文?” 白崇彦递上《时文选编》:“近十年的好文章,都在这里面。” 朱铭随意翻到中间,选了一篇来阅读。 很遗憾,虽然写得非常好,但不符合八股格式,放到明代肯定要落榜。 再看第二篇,同样如此。 一直读到第九篇,终于出现八股格式,朱铭说:“研墨。” 白崇彦下意识跑去研墨,研着研着,又觉得不对,自己咋这么听朱大郎的话? 无所谓了,先研墨再说。 朱铭拿来小孩子的毛笔,直接在那篇文章划竖线。 划出一段,标记“入题”。再划一段,标记“起股”。又划一段,标记“中股”…… 全部标注完,朱铭把书递回去:“照着这个格式写文章,或许就能轻松得多。嗯……我也是瞎蒙的,或许说得不对。” 两位公子哥,盯着文章和标记仔细研究,再对照书上的其他范文,很快就觉察出有什么问题。 白崇彦说:“这种细分的格式,似乎写起来更轻松。” 李含章皱眉道:“确实更容易,但分得太细了,全无发挥的余地。” “也不能如此说,”白崇彦反驳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分得再细,具体写啥,还得看俺们的学问。” 说得直白些,经义文的论证过程,没有任何格式可言,考生可以完全自由发挥。文学天赋好的,能写得天花乱坠。文学天赋差的,却很难脱颖而出。 八股文呢,格式细分,对文字要求没那么高,缺点是让人束手束脚。 就看这二位如何选择。 当日下午,他们就对照着八股文格式,认认真真写了一篇时文。 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文章水平肉眼可见的在提升。 李含章突然来一句:“莫与旁人说。” 白崇彦立即会意:“对,不能说出去。” 两人都不傻,这个套路必须藏起来,多一个人知道,他们就多一个竞争对手。 放下文章,沉默许久,李含章问道:“这朱家父子,恐怕不是海商那么简单吧?” “确实,”白崇彦道,“恐怕是书香世家,得罪了哪个权贵,从广南逃到这里来避祸。” 李含章说:“不论来历如何,都承了他的情。若俺真考中进士,今后必有厚报。” 白崇彦说:“我倒是想早点看看,他们的秧苗能长成啥样。” 事实上,长得不咋样。 两人每天练习时文,郑胖子每天缠着听故事,稻田里的秧苗也终于发芽了。 偶有村民路过育秧田,都认为朱相公翻车了。 朱国祥的育秧法子,跟传统法子相比,不但没发现啥好处,甚至秧苗还长得很慢。 在精于耕田的村民眼中,这些秧苗已经废了。 长得慢,说明根不好。 根不好,今后就不耐旱,而且得加大施肥量,否则结不出饱满的穗子。 陆安实在忍不住,跑去汇报消息:“老爷,姓朱的是骗子,他育出的秧苗,一看就根浅苗弱!” “让他继续种,等收稻子的时候再说。” 老白员外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这个上面。 汉中这边的夏粮,从五月开始征收,一直持续到七月底截止。往年拖欠的田赋,跟夏粮一起上交。 向知县让地主们摊派,等于是让地主催税,不管收不收得够,地主都得把承诺的税款拿出来。 老白员外不愿当恶人,还是得白福德五兄弟出马。 他已让做押司的白二郎,取消了白家兄弟的长名衙前资格。下一步,就是转为轮差衙前,负责催税包赔,让他们冲锋打前站。 意外再次发生。 白家五兄弟的长名衙前差事被取消,又听到要催征往年欠税的消息。长期协助催税的他们,瞬间明白是啥意思,然后……直接跑路! 家里的房产、田产,通通不要,只拿了些浮财,携妻带子连夜开溜,举家逃去黑风寨做土匪。 老白员外,有些傻眼。 0040【抢田大战】 “姑母,姑母,有大好事!” 这天上午,严大婆正在煮饭,沈有容从外面飞快跑回。 见到儿媳喜滋滋的模样,严大婆忍不住问:“能有甚大好事?可是祺哥儿读官学的事情办妥了?” 沈有容说道:“是白福德那五兄弟,全家都不见人了。有村邻说,白家兄弟犯事,官府要抓他们,连夜逃去了外乡。” “真个跑了?”严大婆有些不信。 沈有容说道:“真跑了,他们还抢了渔船。刘三叔说,昨晚下小雨,正该夜里捕鱼。他才撒出两网,就听白家兄弟在岸上喊。也不晓得在喊些啥,又怕得罪那五兄弟,就收网划船靠岸过去。船还没停稳,白福德已跳上船,一把将他推到水里。村里其他几条渔船,也被那五兄弟抢走了。” 严大婆憎恶道:“这几个坏种,便连逃命也要害人。把别个渔船抢了,人家还拿什么过日子?” “被霸占土地的村邻,这时都在挪回田界,俺们也快去吧!”沈有容急切道。 看到婆媳俩拿锄头出门,连早饭都不煮了,朱国祥忍不住询问情况。 问得明白,朱国祥说:“我们也去帮忙。” 父子俩带着白祺,一道出门去田里。 朱铭刻意走得很慢,落下几米距离,低声说:“估计被轮了衙前差,这五兄弟自知不能幸免,干脆收拾细软举家逃命。可怜这些村民,还不知道要补交欠税,一个个都高兴着能拿回田产。” “我问过沈娘子,历年来的田赋,村民大致都是交了的,”朱国祥想不明白,“咋还有那么多欠税要补?” 朱铭猜测说:“百姓逃亡,户籍未销,田产又被大户兼并。这种兼并来的,基本属于隐田,大户不愿交税,就一直给欠着。现在官府追查,便让所有百姓平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些税款,被吏员和乡手私吞了,追查起来也算在百姓头上。” 朱国祥陷入沉默,对宋朝官府愈发不满。 此时此刻,上白村仿佛陷入狂欢。 村民们奔走相告,纷纷扛着锄头出门。都说自己受到欺压,自己的田地被五兄弟占了,其实有好多人都在浑水摸鱼。 来到一处旱田,严大婆指着田边说:“这一垄地是俺家的,被白福德挪了田界。” 父子俩立即挥舞锄头,把那处田埂挖掉,然后向外重新起一道田埂。 两男两女一起动手,白祺这孩子也帮忙搬土,用了近三个小时才搞定。 再去看其他村民,大部分都在乱搞,不但收回自家的地,而且趁机占领更多田亩。反正白家五兄弟已经跑了,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甚至没被欺负过的村民,也指着某块地说:这是俺祖上的地,被白福德他曾祖给强占的! 面对纷纷乱象,严大婆告诫孙子:“祺哥儿,不是俺家的东西,万万不能拿。不是俺家的田,万万不能占。做人要有骨气,你可记得了?” “记得了。”白祺认真点头。 忽有几个村民过来,看着新垒的田界,问道:“严大婆,这地挨着你家,你就不多要点?” 严大婆说:“被占的这垄,俺已经拿回来了。” “那剩下的,俺两家可就分了。”村民们非常高兴。 这几个村民是两家人,当即挥舞锄头分田。 不但分田,还有田里的庄稼,麦苗长得郁郁葱葱,只要稍微打理,夏天可直接来割麦子。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却是老白员外的两个族兄弟,各自带着家人,在靠近江边的水田互殴。 他们当然不会被白福德欺负,此时纯粹是来抢田的。而且懒得跟村民争旱田,直接瞄准了肥沃的水田,抢着抢着就分赃不均开始打架。 等朱铭过去看戏时,斗殴已经分出胜负。 双方全都带伤,还有人被打破脑袋,披头散发满脸鲜血。有两个妇人躺在水田里,互相揪着头发,衣服裹着泥水,撒泼咒骂不肯松手。 他们家的孩子,多数在哇哇大哭,年龄稍大的竟也参与斗殴。 由于事情闹得太大,白老太君和老白员外都被惊动。 老白员外被家仆背到田边,怒斥两个族兄弟:“都是自家人,为了一块水田,打成这般模样,白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双方七嘴八舌,就等着老白员外做主。 老白员外说:“从中间垒道田埂,一家分去一半。” 斗殴吃亏的那边说:“俺家大郎,脑袋被打坏了,要么赔汤药费,要么多分一丈田。” “打坏个屁,流几天血就好了。”另一家说。 老白员外本就一肚子火,不想再胡搅蛮缠,直接判定结果:“一家一半,谁再闹腾,今年便去轮差!” 瞬间无人说话,但心里全都不服。 打赢的那边,觉得自己赢了就该多占田。 打输的那边,觉得自己吃亏也该多占田。 但不服不行,老白员外已经发话,他们必须严格遵守。 至于白家大郎白崇文,这货已经带着奴仆,把最肥的两块水田给占下,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跟他抢。 水田的争斗稍歇,更远的山地又在打架。 此时此刻,弱肉强食,道德与法律都要靠边站,只要不打死打残就没人来管。 一派祥和的乡村,露出它最残忍丑陋的底色。 父子俩回到院中,朱铭搬来板凳坐下:“朱院长,有啥感想没?” 朱国祥说:“别开生面,叹为观止。我小的时候,农村也偶尔争田,但只争些边边角角。主要还是争多了没用,土地是村集体的,闹不清的时候,可以让生产队重新划田。放在古代就没法解决,全凭谁的势力大,全靠谁家的男人多,官府的基层统治力太薄弱。” 朱铭笑道:“我倒是挺欣赏老白员外,如果换成那些劣绅,今天恐怕谁也不许抢,田土全是地主大老爷的。白家能够忍住贪婪,只占两块肥田,已经非常克制了。” 他们说话之间,又有一群村民,从附近推搡咒骂着路过。 估计是抢田没抢出结果,闹着要去找老白员外评理。 这就体现出老白员外的威望,村民都信服他,才会找他评理。只要不偏袒得太明显,老白员外说啥就是啥,村民也愿意听他的。 类似事件处理得越多,老白员外的威望就越高。 朱铭指着那些远去的村民,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看到没,这就叫乡贤,代天子而牧小民。在偏远乡下,皇帝算个屁,乡贤才是说一不二。” “基层失控了。”朱国祥说。 朱铭摇头道:“基层还没彻底失控,就古代这落后生产力,乡绅阶层属于国家政权的补充部分。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讲,还称得上进步势力。北宋的衰落,是上层结构有问题。它处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转型期,开始转型了,但还没转过来。” “从秦汉开始,就已经是郡县制了吧?还需要怎么转型?”朱国祥完全听不懂儿子想说啥。 朱铭详细解释道:“不一样的。” “在宋朝以前,不管实际效果如何,朝廷都是明令抑制兼并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属于绝对主旋律。而从宋代开始,土地就彻底商品化了。就算皇帝给大臣赐宅子,也得给老百姓拆迁费。给多少钱先别管,给不给得到也别管,就算做样子也得给拆迁费。” “放开土地兼并,导致社会结构剧变,地主阶层作为一股力量,首次登上中国历史舞台。同时,农业技术提升,可养活更多百姓,宋朝的城市开始繁荣,社会分工更加细化,市民阶层也登上了历史舞台。” “唐朝及以前的儒家学说,无法解释宋朝的社会结构,于是又催生了儒学革新。程朱理学,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而在北宋末年,理学还没有成熟,只是诸多新儒学里的一支。” “恰巧,印刷术和科举也成型了,文化传播方式发生质变,受教育群体迅速扩大。从学术著作就能看出,唐代及以前的学术著作,以文言文形式为主,受众是社会精英阶层;而宋代的学术著作,越来越趋近于大白话,它是面向整个市民阶层和地主阶层的。” 朱国祥认真思索道:“听你这么一讲,宋朝有点文艺复兴的味道。” 朱铭笑着说:“六经注我,不就是文艺复兴吗?宋朝的学派百花齐放,各派的学术大佬,都想在社会转型期内,抢占思想领域的话语权,最后程朱理学获得了胜利。” “到了明代,程朱理学统治国家,标志中国古代社会转型成功,从此进入乡土中国的模式。” “而在宋代,只转了一半,情况十分尴尬。既延续着唐朝的社会问题,又发展出明代的社会问题,名臣大儒们都在寻找出路。王安石,就是其中一个激进探索者。” “对了,后世中国人的家国观念、伦理道德,就是在两宋时期构建完成的。” 朱国祥笑道:“有点意思。” 朱铭说:“我们常常这样质问:你到底讲不讲道理?道就是理,道学就是理学,而道理,正是程朱理学的核心!程朱理学对后世的影响,已经到了百姓日用而不自知的地步。” 儿子说了那么多,朱国祥快速总结为一句话:“宋代是中国承上启下的朝代,它的政府结构和官方思想,还没适应剧烈的社会变化,所以各种矛盾爆发起来很难应对。” 朱铭竖起大拇指:“朱院长,你太聪明了!” 做大事,须抓主要矛盾。 而分析宋代的社会结构,是抓住主要矛盾的第一步。 0041【种稻仙法】 抢田纠纷,持续了半个多月,村里终于渐渐恢复平静。 因为开始收割油菜了,而且春蚕也在结茧。不管男女老幼,日夜都要忙碌,实在抽不出精力再闹腾,那些吃亏的只能默认现状。 朱铭讲了一阵故事,便站起来眺望远处。 有的油菜田已收割完毕,正在引水灌泡田亩。江边有大水车,还有一条水渠,那都是白家的产业,村民引灌需要缴纳水费。 互相挨着的油菜田,往往几家互相帮助。 因为他们需要快点收割完,然后一起引水灌田。没挨着水渠的土地,须从邻近田中引水,扒开田埂缺口,一块接引一块,水费也是大家一起出。 接下来还要犁田,不是每家都有耕牛,也需慢慢排队租用。 实在等不及的,只能人工翻地。 不但家里的壮劳力全部出动,小孩也得去帮忙,只因轮种水稻要抢时间。 在收获油菜之前,村民们同时也在育秧。使用传统方式播种,如今已经出苗,虽然撒种更晚,却比朱国祥的秧苗长得更快更壮。 朱相公,似乎翻车了。 他育出的秧苗,已经成为村中笑料。 “哈!” 郑泓靠在交椅上打哈欠,他也不催了,故事讲到哪里,他就听到哪里。 “过来!” 小胖子拿出果脯,朝着马儿招手。 马儿却甩都不甩他,在院子里绕圈溜达,不时还来几下小跑。 朱铭见状笑了笑,取来果脯摊在手心,喊道:“聚宝盆!” 马儿立即转身,踱步走到朱铭面前,一口咬住那块果脯,嚼吧嚼吧的摇头晃脑。 朱国祥在厨房大喊:“过来帮忙!” 小胖子的随从非常伶俐,居然抢在朱铭前面,跑到厨房里帮着抬茧。 蚕茧用沸水泡过,最好立即缫丝,这样生丝才会鲜亮柔滑。 如果蚕茧太多而人手不够,就得制作熟茧储存,慢慢的缫缴熟丝。 宋代的熟茧制作方法,已有日晒和盐泡两种——日晒法容易损坏蚕茧,而盐泡法又成本太高。 眼下缫的是生丝,泡好生蚕抬到院中,手摇缫车也搬出来,严大婆和沈有容开始默契配合。 朱国祥观看一阵,问道:“只有这种缫车?” 沈有容回答说:“乡下只有这种,须用手摇,缫得不快。城里还有更大的,可以用脚蹬,比这要快得多。” “缫出的生丝,是拿去城里卖掉?”朱国祥又问。 “纺绢,交夏粮。”沈有容说。 沈有容家被划为五等户,与另外六家编为一组。 七户人家,合交一匹绢,就算他们完成了夏粮赋税。 赋税不算轻松,因为一匹绢的价格,大约为两贯钱,偶尔甚至涨到三四贯。平摊下来,一个五等户,至少要交三四百文钱,而五等户又全都是些苦哈哈。 沈娘子家里还算好的,她该划为四等户才对,由白二郎暗中操作降等。 真正的五等户,可要穷上许多,稍不注意就交不起夏粮。 沈有容突然问:“朱相公,你那秧苗还能行吗?” 朱国祥笑道:“这时不行,移栽就行,再过半个月,就差不多该插秧了。” 插秧之后,才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朱国祥走到儿子身边,低声问道:“你会改进缫车不?” “朱院长,你当我是哆啦a梦啊?啥都能变得出来,”朱铭对此就很无语,“而且,沈娘子刚才说了,还有一种更先进的脚踏式缫车。就算要改进,也是改更先进的,我现在连实物都没看到过。” 朱国祥说道:“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中央为了出口创汇,号召全国人民养蚕缫丝。大部分是把蚕茧卖到缫丝厂,也有人留下一些自己缫,我记得都是用蒸制法做熟茧。刚才问了一下,宋代还没有蒸制熟茧的方法。” “那你就蒸呗。”朱铭说。 朱国祥说道:“我只知道蒸制,不晓得细节,怕一不小心就把蚕茧弄坏了。” 朱铭笑道:“今后有了钱,可以慢慢摸索。” 旁边突然传来呼噜声,却是春日暖阳晒着,郑泓这胖子靠在交椅上睡着了。 等他睡醒,已是半下午,伸着懒腰站起说:“大郎,明天俺就要回洋州。俺家住在安乐坊迎春巷,你若去了,一打听便知。” “有空定去寻你玩耍。”朱铭说。 “那俺就走了。”郑泓拱手道别。 朱铭把他送到院外,回身吹口哨,马儿立即奔来,一人一马出去遛弯。 再次回到家中,朱国祥正在煮饭,婆媳俩还在那儿缫丝,今晚有可能要忙个通宵。 孤儿寡母便是这般,劳动力不够,必须加倍辛劳。 朱国祥也帮不上忙,他怕自己笨手笨脚,把生丝给弄坏了,只能跑去厨房煮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 由于前几日降温,玉米的育苗时间变长,还得再等些天才能移栽。 村民们只是忙碌,依旧不知道今年要补交欠税。 终于到了插秧的时候,四处水田全是人。 朱国祥每天都要去看自己的秧苗,时不时指挥佃户打理,现在找来陆安说:“把佃户叫上,明天插秧了。” 陆安乖乖听话,第二天就把佃户找来。 那两个佃户很不耐烦,他们家里佃耕了好几亩田,此时正是插秧的关键时期,却必须陪这位朱相公瞎胡闹。 朱国祥培育的秧苗,撒种更早,长势糟糕,在村民眼里就是不合格的垃圾。 试验田也不大,两个佃户合作,小半天时间就插完。 然后全跑了,包括陆安都跑了。 他们甚至懒得看笑话,因为朱相公的秧苗,早就已经成了村里的笑料。 直至数日之后,朱国祥找到陆安,说要再补些农家肥。 陆安颇不耐烦的叫来佃户,挑着农家肥来到田边,然后三人瞬间傻眼。 那些营养不良的秧苗,插栽仅仅数日,居然开始猛长,已跟寻常秧苗一样健壮。 吩咐两个佃户做事,陆安飞奔回去报讯:“老爷,真是稀罕了!” “何事?”老白员外问。 陆安详细汇报说:“朱相公育的秧苗,插栽前根浅苗弱。这才插下几天时间,就蹿着猛长,长得又快又壮!” 老白员外嘀咕道:“果然有些本事。” 又是数日过去,越来越多村民发现异常。 因为对比实在太强烈,试验田里的秧苗,不但已经追上来,而且渐渐后来居上,比周边农田的秧苗更加强壮。 一目了然,小孩子都能看明白。 插秧之后,农民稍微清闲了些,陆续有不少人前来围观。 “是不是粪肥用得更多?” “肯定是。” “陈四不就帮着伺候吗?问他就晓得了。” “俺昨日就问过了,陈四哥说,朱相公这块田,用的粪肥还更少。” “肥少咋还长得更壮?” “听说那朱相公,出海时遇到神仙,这是神仙传下的法子。” “怕真个是仙法,不晓得俺们能不能用。” “要能用便好了,他这法子撒种早,错开了最忙的时候,能省下许多壮劳力呢。” “……” 村民们再次见到朱国祥,那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朱铭的故事讲得再精彩,都只能让人将信将疑,什么女儿国主招赘,更多时候是一种谈资。 可如今,朱国祥的育秧法,确确实实能让秧苗长得更好。而且插秧前后的变化,还极富戏剧性,有种丑小鸭变天鹅的震撼。 大家都是种田的,从秧苗的生长情况,他们就知道试验田肯定能增产。 鉴于历代度量衡不同,全部换算为新中国的单位,只拿太湖地区的上田水稻产量做比较:唐代亩产276斤,宋代亩产450斤,明代亩产667斤,清代亩产550斤。 清代水稻为啥大幅减产,这个历史学家都没搞清楚,反正说啥的都有。 单看宋明两代,太湖水稻的产粮猛增,除了水利设施更完备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推广了控水旱育秧法! 用了朱国祥的法子,村里的水稻产量,估计能提升20%以上。 农忙已过,这天傍晚,又有村民跑来听故事。 而在朱铭开讲之前,大家就忍不住提问:“朱相公,你真得了种稻子的仙法?” 朱国祥直接回屋,房门紧闭,不愿瞎扯淡。 那一副高冷模样,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等到试验田的水稻收割,恐怕能把村民们看得两眼冒光。 沈有容特意去烧开水,冲泡散茶招待村民,她此刻欢喜得很,觉得自己看人没走眼。 “姑母,朱相公真个厉害!”沈有容回屋说。 严大婆也喜滋滋的,低声道:“今天下午,老白员外派人来说亲,问你愿不愿改嫁给朱相公。若是愿意,他来牵线做媒。俺只一个说法,你便改嫁了,祺哥儿也不能改姓,须得继续姓白传香火。” 沈有容羞红了脸,埋头说:“全凭姑母做主。” 0042【媒婆来了】 秧苗插下去,玉米也该移栽了。 曾大带着几个佃户下山,他们已经听说了仙法,此刻对朱国祥颇为恭敬。 “我交代的,都准备好没?”朱国祥问。 曾大说:“准备好了,地也都翻过了。” 朱国祥指着菜畦里的玉米苗说:“都挑到山上去。” 几个佃户带了箩筐,小心捡苗放入,朱铭也牵着聚宝盆跟上。 乡下到处是田,马儿没有撒欢的地方,让它多爬爬山路也算锻炼。 “朱相公!” 沿途遇见几个村民,全都主动停下,让开道路站在一旁问候。 朱铭讲的故事虽然精彩,却不及朱国祥会种地。村民们盼着学习农业技术,等明年春耕时,估计还会有人跑来送礼。 “好!” 朱国祥点头微笑,算是回应礼节。 来到一块相对宽阔的山地,朱国祥拿起几捆麻绳,目测距离之后,从田头牵到田尾。 这类似墨斗功能,沿着麻绳挖坑栽种,可以让庄稼排得笔直。 朱国祥指挥道:“顺着绳子挖,穴距一尺半。” 曾大没有立即动手,而是问道:“朱相公,这麻绳牵出的行距,怎有的更宽,又有的更窄?” 朱国祥解释说:“宽行留出的空档,今后要用来套种豆子。豆根可以肥田,否则多种几年,土里就没啥肥力了。” “那种豆以前,这些宽行用来种啥?”曾大又问。 朱国祥说:“先种红薯,再种豆子,两样可以一起长。” 一块贫瘠的山地,能种玉米、红薯、大豆三样作物。 它们的植株高矮不同,不会争抢阳光,同时还能互相促进。而且生长和收获周期不同,还能错开对土壤肥力的需求。 关键是要种大豆,因为大豆根部分泌物,能源源不断产生氮肥,可持续性的保住土壤肥力。 这套法子,叫做“玉米间作大豆套种红薯”技术。 特别是在西南丘陵地带,包括汉中盆地,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且由于山地相对贫瘠,玉米苗长到一定高度,还必须通过起垄来保肥排水。 大豆的种植也有讲究,广西云贵地区,气温更高,日照充足,豆子可以种得更密。川渝汉中地区,气温更低,日照不足,豆子要种得更稀。就算是在同一座山,向阳和背阳的土地,种植密度也大有区别。 精耕细作,得花心思。 接下来两三年,朱国祥都别想清闲。 他必须隔三差五来地里,认真观察农作物情况,然后指挥佃户进行相应管理。 另外,古代没有化肥,这套法子耗肥颇多。朱国祥还要指挥佃户,配制原始的有机肥料,在几个关键生长期持续追肥。 等挖完几行地,朱国祥吩咐道:“第一个穴,种一株玉米苗。第二个穴,种两株玉米苗。单双交替着来。” 如果有化肥,肯定是全种两株的,亩产量将大大增加。 而没有化肥,就只能单双交替。特别贫瘠的地,交替都没办法,必须全部种单株。 同时,这也是在协调光热资源。玉米长到10叶以上时,古代无法用化学药剂控旺,种得太密有可能抢了大豆的阳光。 种完这一块地,佃户们已基本学会,便分散到别处山地耕种。 “你看会了没?”朱国祥问儿子。 朱铭点头说:“会了。” 朱国祥道:“那你也去挖土,锻炼一下意志力。” 朱铭立即扛起锄头,不但能锻炼意志力,还能锻炼他的体力呢。 可惜刚开始没掌握技巧,累得气喘吁吁,向佃户求教之后,才渐渐明白怎么挖土才省力。 朱国祥在那些试验田边,来回的观察转悠。看到佃户哪里出错,立即出言纠正,新作物的种植,他必须手把手教导。 一边到处行走,朱国祥一边高声告诫:“今后玉米收获,玉米杆别拿回家当柴烧,也不要拿去喂牲畜,砍倒之后覆盖在窄行中。豆子杆叶也是一样,要覆盖在宽行中。这种法子种地,一块地种三种庄稼,肥力消耗大得很,杆叶必须还田肥地。记住了,不准贪小便宜,不准拿回家做柴!” “俺记得了!”佃户们纷纷回应。 朱国祥又喊道:“玉米追肥,分为两段。一段底肥,一段苞肥。个别长势差的,还要追加一段花肥。等施肥的时候,我会教你们配制肥料!” 闻得此言,佃户们干活更加积极。 就算之前没有育秧成功,今天朱国祥的调度指挥,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也能让佃户们心服口服。 只要不超出他们的常识,朱国祥会不会种地,他们是能够听出来的。 而且,朱相公似乎还会配制肥料,恐怕也是仙人传下的独家秘方。仅仅学会这个,就能传给子孙,今后种地更方便呢。 大概到了下午两点,那些玉米地全部种完。 朱国祥带着儿子回去,居然又要搓粪球育苗——玉米种子还剩一些。 朱铭问道:“上次怎不全播完?” 朱国祥解释说:“今天种下的玉米苗,有可能遇到意外,或者鸟吃虫啃,或者长势不好。这些剩下的种子,育苗出来用于补栽,替换掉那些长势不好的。” “唉,种地真费劲。”朱铭今天挖土累得够呛。 朱国祥指着空出来的菜畦说:“过几天还要种红薯,等长出新藤,就拿去山里扦插。” 就在父子俩搓粪团时,严大婆带着一个妇人来了。 “这是张大娘,”严大婆介绍说,“邻近几个村子,许多亲事都是她做的媒。” 张大娘满脸堆笑,见面就奉承:“朱相公真个一表人才,俺要有闺女,也巴不得嫁来呢。” “张大娘请坐。”朱国祥继续搓粪球。 张大娘继续说道:“听说朱大相公擅长种地,小朱秀才又满腹经纶,父子俩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可家里没有女眷,照顾不得餐饭,老白员外是热心肠,便托俺过来帮忙说说媒。” 朱铭顿时笑起来,用普通话快速说道:“那天吹的牛逼,把老白员外吓到了,怕咱们打光棍容易搞事。成家立业了就不怕,得顾及妻儿老小。这桩婚事你得答应下来,否则就是驳了老白员外的脸面,不利于今后友好相处。” 朱国祥说:“平时看你没脑子,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居然还能猜出这个?” “我是懒得理会人情世故,还真当我傻啊?”朱铭提醒道,“别娶年龄太小的,我怕自己忍不住把后妈当妹妹。” 这叫什么话? 朱国祥刚搓完一个粪球,很想直接砸儿子脸上。 父子俩语速太快,张大娘听不懂,等了一阵才说:“上游有个村子,邓员外家的大姐,原本许了人家,却拖到现在也没完婚。已经过了三年婚期,按规矩可以改亲了。” 朱国祥问:“那邓大姐芳龄几何?” “刚满十七岁。”张大娘说。 “年纪太小了,我今年三十五。”朱国祥说。 张大娘笑了笑:“那朱相公可愿娶寡妇?” 朱国祥扭头看看严大婆,已经猜到是啥意思,说道:“品行端正就可。” 严大婆忽然起身走开,回屋做家务去了。 张大娘继续说:“沈娘子就不错,朱相公可还中意?” “这要看沈娘子的意思。”朱国祥回答道。 张大娘拍手笑起来:“那便成了!俺是外人,剩下的事情,朱相公便跟严大婆说去。” 朱铭回屋拿来一把铁钱,张大娘推辞道:“老白员外已给过了。” “拿着吧。”朱国祥道。 “那俺便收下了。”张大娘顿时更加高兴。 待这媒婆离开,严大婆再次出来:“朱相公,老婆子能看出来,你是个心善的实在人。这些年,二娘跟着俺家,也受了许多苦,早就该让她改嫁的。但祺哥儿这里,还是得姓白……” 除了特殊场合之外,朱国祥不喜欢废话,直截了当道:“祺哥儿不必改姓,我也会供他读书。老夫人年纪大了,一人生活不便,婚后也可同住,互相之间有个照应。住这里也行,我去山里建新房也行,其实都无所谓,过几年肯定还要另起宅子。” 严大婆听得眉开眼笑,她自己无所谓,主要是孙子有了着落。 她就怕自己哪天死了,只剩那孤儿寡母,都不知该怎么过日子。儿媳哪天忍不住改嫁,万一孙子遭到虐待咋办?白三郎再愿意帮忙,也不方便插手家务事。 “朱相公且放心,只要祺哥儿过得好,便把俺当奴婢使唤也成。”严大婆生怕朱国祥反悔。 朱国祥道:“老夫人言重了。” 接近天黑,沈有容才带着孩子回家。 严大婆悄悄朝儿媳点头,表示事情已经谈妥了。 沈有容瞬间羞红脸,就连吃饭的时候,都一直把头埋着。偶尔又忍不住,偷瞧朱国祥几眼,越看越是喜欢。 就连朱院长眉梢上,那颗米粒大小的痣,似乎都有了光彩神韵。 一碗粟米饭吃完,朱国祥还没放下,沈有容就把碗抢去:“俺给相公盛饭!” 朱铭坐在旁边撇撇嘴,他闻到一股爱情的酸臭味。 切,撒狗粮给谁看呢? 0043【小白员外】 宋代寡妇改嫁,还是非常普遍的,至少在北宋年间确实如此。 王安石的次子王旁,由于精神分裂症,经常动手打老婆,甚至扬言要杀妻杀子。 老王是咋处理的? 他先让儿媳离婚,再收儿媳为义女,以嫁女儿的方式,把儿媳给改嫁出去。 这放在明清两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宰相的儿媳哪能离婚?更别提还要改嫁! “俺家是小门小户,朱相公也还未置房,”严大婆建议道,“俺看就不用大操大办了,先合合生辰八字,再挑个黄道吉日,买两只鸭子下聘就行。二娘虽双亲健在,但俺作为姑母,也该陪嫁些东西,便陪嫁几亩薄地吧。拜堂那天,请些村邻坐几桌,大家做个见证便成。” “一切有劳老夫人操办。”朱国祥并未拒绝陪嫁田产。 彼此心照不宣,他接受了田产,就得负责把祺哥儿养大。 隔了几日,正逢白市头赶集。 沈有容和孩子留在家中,为交夏粮而辛苦织绢。 严大婆则带着生辰八字,前往集镇找八字先生——朱铭只会算卦,且他手里没有黄历,便选个吉日也选不出。 父子俩也跟去,一是买鸭子下聘,二是买些日用物件。 出门之后,严大婆边走边说:“俺帮朱相公问了,村里的木匠、泥匠,已被老白员外请去,过些日子他们才得空。” “老白员外家也要建屋?”朱国祥问。 严大婆说:“要建村学,地都选好了,就在白家大宅旁边。俺原本打算,让祺哥儿去县里读小学,现在却想留在村里更方便。” 朱国祥有些郁闷:“那我建房子的事情,又得往后面拖了。” “建屋垒墙,好多人都会,就是做家具须请木匠。”严大婆道。 村里的匠人,其实也是农民,他们只在农闲时接活。 木材也是个问题,父子俩虽然买了山林,但砍下木头之后得阴干,直接用生木打的家具会开裂。 “朱相公吃饭了没?” 没走多远就遇到村民,打招呼都是对准朱国祥,接着再向朱铭和严大婆点头。 朱国祥微笑道:“赶集回来再吃。” “俺先干活去了。”村民说了两句便走开。 一路都是如此,仿佛朱国祥成了户主,能够代表朱铭和婆媳俩。 沈娘子改嫁的事情,估计已经传出去了,多半是老白员外故意传的。 来到白市头,严大婆径直去棺材店。 没别的意思,镇上就一个八字先生,便是那棺材店的店主。 父子俩却去了米铺。 朱铭笑着朝米铺伙计喊:“你家大白米怎卖的?” “哟,是两位朱先生来了。”伙计咧嘴笑道。 集镇位于上白村和下白村中间,镇上许多店铺,都是两位白员外开的。 上白村的事,早就传到了镇上。 “买两斗大白米,”朱铭拿出铁钱,“上回买米,只给一文,这次却不少你的。” 伙计取出容器量米,问道:“拿什么来装?” 朱铭说:“量好了先放着,我还要去买木桶。就是过来说一声,多谢那一文钱的买卖。今后有什么困难,去上白村寻我便是。” 伙计高兴道:“一文钱而已,不值什么。” 离开米店,父子俩又去买桶盆。 一阵讨价还价,大桶18文一只,小桶和木盆都12文。 接着又去买三只鸭子,其中两只用来下聘,剩下一只今天杀了打牙祭。 另外,再买些斧头、镰刀之类。 他们回到米铺,把两斗大白米倒进桶中,挑着桶前往棺材店寻严大婆。 严大婆正好出来,喜滋滋道:“生辰八字合得很,日子也选好了,五月二十八是黄道吉日。” “那便好。” 请八字先生的钱,还有摆婚宴的钱,自然得男方来出。 过些日子,朱国祥还要陪着老婆,去拜访一下沈有容的父母。 三人带着买来的东西,不知不觉已走到集镇街口。 朱铭忽然转身喊道:“跟了一路,怎不过来说话?” 白胜带着个泼皮,当即小跑上前,弯腰拱手说:“俺已知道好汉在上白村,只怕恶了好汉的声誉,不敢沽酒上门去拜望。” 朱铭说:“吃酒就不必了,今后也别再喊好汉,唤我朱大郎、朱秀才都行。” “省得,”白胜讨好道,“时候不早了,俺请朱大哥吃碗汤饼。” 朱铭掏出一串铁钱,足足有五十文,又摸出十多文散钱,一股脑儿塞给白胜:“张五哥那边的村子,有一对田家兄弟,曾照顾我父子两顿饭。这行走江湖,恩怨分明,你给田家兄弟送去五十文钱。剩下的钱,你自己拿去吃酒,算是你的跑腿钱。” “俺一定送到!” 白胜大喜过望,倒不是贪图那十几文钱,而是认为自己得到了好汉的信任。 跟泼皮流氓也没啥好说的,又随便瞎扯几句,朱铭便借口有事走了。 那个混混跟班,看着铁钱颇为羡慕:“白二哥,好汉出手真大方,两顿饭便给五十文,田家兄弟着实赚到了。” “你晓得个屁,”白胜教训手下,“这才叫义气,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田家兄弟若不给饭,朱大哥当时怕要被饿死。俺也是仗义的,谁对俺好都记得,谁对俺不好也记得。” 混混跟班连忙说:“俺对白二哥好。” “好个鸟,你这泼才,就知道跟着俺蹭饭吃!”白胜笑骂。 “嘿嘿。”混混跟班报以傻笑。 却说离开集镇远了,严大婆才问道:“大郎与那白二认识?” “这厮想要抢马,被我和爹联手打怕了。”朱铭解释道。 严大婆提醒说:“白二不是好人,莫要与他深交。” “我晓得,”朱铭问道,“这白二是什么来头?” 严大婆详细说道:“听老辈人说,这西乡县的百姓,多是从南边迁来的。白市头、上白村和下白村,但凡姓白的人家,都来自一个叫白水岗的地方。算起来祖上都是同宗,百多年下来,关系就渐渐淡了。老白员外和小白员外的父亲,还因为争抢白市头的铺子,纠集村民大打了一场。” “白二属于哪边的?”朱铭又问。 严大婆说:“白二的家在下白村,他爹在世的时候,也有田产两三百亩,其中三十余亩还是水田。被小白员外设局诈赌,输得倾家荡产,气不过便上吊死了。就连白二的亲娘,都被拿去抵了赌债。” “同宗同村之人,居然也这么不讲规矩?”朱铭对小白员外的不要脸,顿时有了更深的认知。 严大婆道:“白二他爹沾赌之前,对待村邻颇为仁厚。村民也觉得白二可怜,便经常接济他,白二靠放牛割草勉强得活。后来突然变了性子,整日游荡撒泼、敲诈勒索,听说是他钟意的姑娘,被小白员外的儿子强娶了做妾。” 朱国祥有些鄙夷:“这白二要是有骨气,就该去小白员外报仇,欺负村中百姓算什么事儿?” “哪可不是?以前都觉白二可怜,如今个个把他当瘟神。”严大婆摇头叹息。 朱铭却笑着说:“我怎么觉着,这白二总有一天会去报仇。” 朱国祥道:“他要有那胆子,早就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需要等一个机会。”朱铭说道。 朱国祥说:“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真以为人人都有那种血性?世上的大多数,都是欺软怕硬的。” “或许吧。”朱铭呵呵一笑。 就像父子俩站在村民中间,气质明显不一样。 那白二站在几个泼皮中间,同样显得很独特。眼神更为灵动,一看就是个伶俐的,估计在破家之前,他小时候还读过几天书。 …… “闪开,闪开!” 街镇之上,忽然鸡飞狗跳,赶集的老百姓慌忙避让。 却见几个奴仆开道,人人手提棍棒。 后面是一架滑竿,坐着个身穿绸缎的男子。那男子保养得好,鬓角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却不多。 此人,正是小白员外白宗敏。 坐着滑竿,白宗敏一路来到江边,乘着自家客船驶往县城。 “呸,狗东西!” 白胜吐了口唾沫,望着船只逆流远去。 混混跟班劝道:“二哥莫要这样,俺们都是小门小户,哪里敢跟小白员外怄气?” “俺忍不得了,今年便要去拜师学枪棒!”白胜憋了一肚子怒火。 学枪棒也得交钱,白胜付不起学费。 只有一个去处,那便是黑风寨。 寨子里有精于枪棒的好汉,农闲时偶尔操练喽啰,教导土匪们练习枪棒之术。 (ps:上一章用玉米杆还田,有书友说会带来病虫害。老王就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都这样还田,估计是靠杀虫剂来管理虫害。) (古代没有杀虫剂,只能靠人工挑除带病秸秆。另外,深埋秸秆也能堆腐杀虫,必须在收获玉米之后,趁玉米杆还有水分,立即砍碎深埋进土里,同时还要浇些水,确保玉米杆能快速腐化。深埋时不用翻地,因为丘陵地带种玉米,得起垄保肥排水。垄沟就有三十四厘米深,直接埋进垄沟即可。)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44【祝主簿的谋划】 县城,祝宅。 反贼出身的祝主簿,不仅改了大名叫祝宗道,而且还学习各种风雅之事。 他此刻正在点茶,宽袍大袖,手持茶筅,脑袋上戴着东坡巾。可惜他平时握惯了刀,拿着茶筅不合用,拂击茶汤的时候,总是用劲过猛过快。 横看竖看,就似李逵在绣花。 小白员外坐在旁边,狂拍马屁说:“祝相公的点茶技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便去那东京汴梁,也能被大相公们称道。” “哈哈,俺不行的,比县尊差远了。”祝宗道心里极为受用,开始提起袖子分茶。 待茶分好,白宗敏终于忍不住问:“祝相公唤俺来,可有什么吩咐?” 祝宗道把茶递过去,说道:“你是俺的人,县尊让各村摊派,你应承的赋税太少,俺在县尊那里很没面子。” “家中真无余财,俺真已尽力了。”白宗敏连连叫苦。 尽力个屁! 由于毫无下限的巧取豪夺,还暗中贩卖私茶和私盐,白宗敏的财力远远超过老白员外。 可这厮只进不出,此次摊派的赋税,都不到老白员外应承的一半。 白宗敏非常清楚,掏多掏少,都得他自己出,不可能从小民那里弄回来,因为他家周边的村民已经榨不出油水。 祝宗道啐骂道:“你这贼厮,莫在俺面前哭穷!你贩私茶赚了多少,别个不晓得,俺还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小白员外走私茶叶,祝宗道也是合伙人之一。 对于此事,就连向知县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懒得去过问罢了。 只因茶赋和茶税,全都要上交给茶马司,地方官捞不到半点油水。就算全县都在走私茶叶,又关他向知县屁事儿? 白宗敏肉疼不已,问道:“再涨三成如何?” “须涨五成。”祝宗道说。 “朱相公说多少,俺便给多少。”白宗敏连忙表忠心。 祝宗道端起茶盏吹气,品了一口觉得太烫,又放下说:“也不让你白出钱,给你指个发财的招子。” 白宗敏瞬间就有了精神:“请祝相公赐教。” 祝宗道说:“黑风寨的姚方,俺不想他再活着。” “此人确实不听话。”白宗敏附和道。 姚方就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曾是祝宗道的造反小伙伴。 祝宗道为了向官府表明心意,在招安之时,坑了姚方一把,联合官兵围攻姚方的部队。 于是,祝宗道立功成为主簿,姚方带手下投了黑风寨。 祝宗道指示道:“伱去挑拨黑风寨内讧,务必把那姚方给杀了。” 白宗敏说:“黑风寨的寨主杨俊,是個精明人物,恐怕不好挑拨,除非能给他十足的好处。” 祝宗道说:“告诉杨俊,只要杀了姚方,俺便准许他劫掠上白村,官府追查时不会深究到底。” “真的?”白宗敏露出喜色。 这两个白员外,早就互相看不顺眼。 如果土匪劫掠上白村,杀了老白员外全家,白宗敏正好可以兼并土地,把自己的势力扩张一大半。 就算白二郎、白三郎,身在外地躲过此劫,只要把家中财货抢光,再一把火烧掉宅子,老白员外家也得就此衰落。 祝宗道害怕对方不信,解释自己的用意:“俺手下那些积年老吏,很多都是白宗望(老白员外)的人,关键时候总使唤得不利索。还有那白崇武(白二郎),是县里的衙吏之首,向知县也不喜欢他。只有破了老白员外的威风,俺跟向知县才能放开手脚。” “俺省得了!”白宗敏彻底相信此事,不再担心官府秋后算账。 半个时辰后,白宗敏脚步轻快的离开宅邸。 而祝宗道则把茶筅随手一扔,唤人拿来自己的大刀。 他就站在院子里,只穿了件单衣,行云流水般舞动着利器。 或许是反贼的名头太响,很多人似乎忘了,他祝二也是地主出身,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只不过茶叶榷禁,从曾祖那辈儿就渐渐败落,到他这里干脆做起了私盐贩子。 世人皆把他祝二,当做向知县的一条狗。 但在祝二的心里,却把知县当一杆旗,一杆可以唬人的虎皮大旗。 刚才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 他在哄骗小白员外,因为从头到尾,向知县都不知道这个计划,更不可能翻脸对老白员外下手。 那只是祝宗道的个人想法,先杀黑风寨的二当家,消灭自己最忌惮的仇人。再杀老白员外一家,顺势控制县衙吏员,听话的吏员就收下,不听话的慢慢腾换。 等到向知县离任,他祝宗道就是西乡县的天! 锵! 祝宗道收刀回鞘,把大刀扔给奴仆,又去院角举石锁练力气。 …… 却说别了朱铭,当日下午,白胜便去帮忙送钱。 “田二哥,这是朱大哥让俺送来的。”白胜拿出五十文铁钱说。 田二疑惑道:“哪个朱大哥?” 白胜解释说:“你们兄弟,曾留两个外乡人吃饭,那便是朱大哥父子。” “还有一匹马?”田二确认道。 “正是,”白胜说道,“朱大哥父子,已在上白村落脚。还得了老白员外赏识,购得几十亩地,专程派俺送钱来。” 田二把钱揣到怀里,赞叹道:“也是好汉,两顿饭都记得,难怪张五哥看重他们。” 白胜迟疑一阵,忍不住问道:“俺想进寨子入伙,田二哥能不能帮忙引荐?” “小事一桩,包在俺身上。”田二欣然应诺。 翌日早晨,田二就带着白胜进山,投在一个山贼名下做喽啰,居然跟白家五兄弟成为邻居兼同事。 白福德说:“白二虎,你怎也来了?” 白胜回答:“受不得白宗敏欺负,索性就入了山寨。” 白福德对此感同身受,慨叹道:“俺也是受不得白宗望(老白员外)欺负,全家都逃来了寨子里。都是姓白的,都这般苦命人,今后可要互相帮扶。等哪天,哥哥们要做大事,就把那老白员外、小白员外一并杀了!” “那可好,俺就等着那天。”白胜觉得老白员外还行,他只想杀了小白员外报仇。 二人说得如此豪气,其实每天都在拼命干活,属于土匪当中的最底层。 这个黑风寨,既是土匪窝,又属于村落。 除了部分专职土匪,其余皆为兼职,平时还得卖力种地。 白胜来到山寨,没能学习枪棒,反而被安排去垦荒。 既是为自己垦荒,也是为白家五兄弟垦荒。那些垦出来的荒地,都分给新入伙的土匪,种出粮食要给寨主交税。 同样的,寨主也会安排人手,帮助他们尽快开垦,而且还要借给种子和耕牛。 这是一个拥有地盘,拥有基本生产能力,具备收税功能的寨子! 白胜只干了两天,便感到有些后悔。 在他的想象中,只要入了山寨,就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潇洒快活不再受任何人欺负。 谁知却是来当农民的,而且还要自己垦荒,两天时间干下来,他已经被累得半死。 又过数日,白胜看到一个熟人,那是小白员外的亲信。 当年诈赌骗他爹,便是此人设局。 那时的白胜年仅八岁,很清楚的记得这人,经常来找他爹喝酒。又撺掇着他爹赌博,前后赢了几十贯,把他爹高兴得在家唱小曲儿。 直到有一天,他爹愁眉苦脸回家。从此就像变了个人,成天到晚出去赌钱,闹着要把输掉的赢回来。 白胜埋头不让那人看到自己,扛着锄头去开垦荒地。 借着休息的空档,白胜跑去问自己的小头目:“今早我看到黄春和,他是小白员外的二管家,怎到俺们寨子来了?” 小头目告诫说:“莫唤名字,要喊黄先生,他可是黑风寨的财神爷。寨子里种出的茶叶,都要卖给小白员外,不然俺们还种茶干啥?正经茶商可不敢来收。每次谈买卖,都是黄先生过来,这回估计也是来收茶的。” 白胜听得瞠目结舌。 山贼跟小白员外是一伙的,那自己还怎么报仇? 0045【义气值几个钱?】 黑风寨里,没有什么聚义厅,只有一个议事堂。 堂中列了九把交椅,宋代匪寇也不喊几当家,只如家中兄弟排行序,大哥、二哥、三哥这般称呼。 大哥便是寨主,名叫杨俊。 他家以前是茶园主,因得罪“茶场中人”(茶叶榷禁后的官方中介),被逼得倾家荡产,父亲带着家人逃进深山。他们家的佃户,也因为不堪重负,陆陆续续前去投奔。 后来干脆做了山贼,出山杀死地主,把土地分给村民,自己抢了财货躲回山中。 官府数次来剿,皆告失败,只能拿江边农民撒气。 最终把农民给逼反了,全都进山投靠土匪。 杨家就此人多势众,在险峻山岭修筑寨墙,又把周边土地分给农民开垦,同时自家占有最肥沃的田产。渐渐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杨俊即是土匪头子,又是大地主,还客串官府向农民收税。 寨子太过险要,易守难攻。 历任知县,全当看不到,默认了土匪村的存在。 白宗敏派来的使者叫黄春和,他做出一副无奈模样:“今年全县茶叶丰收,茶马司压价得厉害。私茶若不降价,商贾就都去买官茶了,小白员外也是没得办法。” 坐第三把交椅的土匪头子,名叫杨英,他是寨主的弟弟,负责对外贸易。 杨英冷笑道:“真当俺是傻子?茶马司跟茶商就是一伙的,他们哪年不压价,莫要用这般说法来糊弄俺!” 姚方虽是外来投靠者,却坐上第二把交椅,专门负责操练枪棒,下山打劫时也带头冲锋。他怒喝道:“再这般胡乱压价,明日俺便点齐兵马,把下白村给踏平了,捉了白宗敏来给大哥磕头认错!” 这当然只是威胁,不会轻易撕破脸。 县里那位祝主簿,还有县里的一些商人,都是小白员外的合伙人。山寨里生产的茶叶,土匪们抢来的赃物,都需要小白员外帮忙出货。 “私卖茶叶,全县又不止一家。茶叶丰收了,各村的私茶全都在降价,俺这边不降价都不行,”黄春和解释了原因,又缓和语气说,“那俺便再退一步,一等茶每斤80文,二等茶每斤53文,三等茶每斤40文。如何?” 这个价钱,如果不计茶息,是比官方收购价略高的。而且还不用大老远送去收茶场,来回可以节省许多运输费用。 杨英对此还算满意,朝自己的大哥暗暗点头。 “那便说定了,”一直没说话的寨主杨俊,终于露出笑容,热情说道,“黄先生奔波劳顿,今晚就别走了,留在寨子里吃酒!” “多谢杨大哥款待。”黄春和拱手作揖。 …… 排行第五的张广道,傍晚喝得微醺,私下找到姚方:“二哥,这白宗敏愈难伺候了。索性先杀进下白村,劫了他家财货,再举兵去攻打县城!” 姚方无奈摇头:“俺虽是二把交椅,真正拿主意,还得要寨主来。他怕真个造反,万一事败,今后连贩茶都没得做了。” 张广道不满道:“姓杨的就是個土财主,哪有半点像山贼?卖茶的钱,他一个人分得最多。山里的农民交粮,他一个人也分得最多。靠这两样,他都能赚饱,便连下山打劫都不愿干了。依俺看啦,指不定哪天,他就要投了官府做顺民,成为老白员外那般的地主!” “唉,俺也没办法。”姚方叹息道。 张广道建议道:“索性带着俺们的人,另寻个地方落寨。” 姚方反问道:“大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有几个愿跟你走的?便是真能带人走,又去哪个地方落脚?下游虽有许多荒地,却还得重新开垦,没个几年时间,连粮食都不够吃。” “无非辛苦几年,总比赖在黑风寨好!”张广道说。 “让俺再想想。” 姚方拿不定主意,他是外来派的首领,脑子里考虑得更多,自然没有张广道那般洒脱。 而且,几年前那场造反,已消磨了姚方的锐气,同时也变得更加沉稳。 在姚方看来,即便真要造反,也得等待时机。 必须等官府征收苛捐杂税,搞得民不聊生时,才能起兵造反,甚至有可能获得地主支持。 胡乱造反,必然失败,连招安都不配! 又安抚了几句,姚方亲自把张广道送出门。 与此同时,寨主杨俊的家里,也在进行着一场密议。 当黄春和说明真正来意,杨俊勃然大怒:“好大的狗胆,竟来挑拨与俺,真当俺不敢动刀枪吗?” 黄春和不慌不忙道:“姚方是做过反贼的,端地枪棒了得,谁见了不称一声好汉?他来黑风寨才几年,威望越来越高。便是杨寨主你,都不得不让他坐第二把交椅,让兄弟腾位子坐第三把交椅。他还为人豪爽,山寨里个个都佩服,听他发号施令的越来越多。长此以往,杨大哥这个寨主之位,真的还能再坐下去?” 杨俊依旧一副愤怒表情:“此事莫要多说,俺跟姚兄弟好得很,比那亲兄弟还要亲。姚兄弟是讲义气的,他要是不讲义气,做主簿的就不是祝二!” “义气能值几个钱?”黄春和说道,“杨大哥,人心会变。今个讲义气,明个谁说得清?十年之后,便是姚方不想做寨主,他手下的那些兄弟,也会扶他来做寨主。谁更得人心,杨大哥自己心里清楚。” 杨俊依旧不答应:“你且走吧,今晚说的,俺只当没听到。” 黄春和既不离开,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站在那里。 过了好久,杨俊面露为难之色,仿佛在自言自语:“都是自家兄弟,你让俺们火并,俺的脸面还要不要?” 黄春和明白有戏了,也不正面回答,而是质问道:“杨大哥,你做寨主确实威风。但再怎威风,可比得过小白员外?可又比得过老白员外?” 杨俊说道:“自是比不过的。” 黄春和继续问:“杨大哥也赚了许多钱,可这又能怎样?便去县城,也不敢声张。你有两个儿子,可敢让他们去县城读书?官府现在不来剿伱,若是换了个知县呢?要知道,如今的祝主簿,以前可是反贼。他若得了知县的号令,是真敢带兵来攻打黑风寨!” 杨俊冷笑:“他若敢来,俺便叫他回不去!” 黄春和说道:“祝主簿现在是官,你们敢杀官,不造反也算造反了。你挡得住官兵一回两回,可挡得住十回二十回?” 杨俊嘴硬道:“别说十回二十回,黑风寨兵强马壮,惹恼了俺,径直杀去县衙,杀光县城里的鸟官!” 黄春和问道:“杀光了县官,还有州官。杀光了州官,这利州路还有别的县官州官。便占了整个利州路,你可挡得住朝廷大军?” 杨俊沉默。 黄春和又说:“寨里的二交椅姚方,跟县里的祝主簿有仇,这你也是知道的。上白村的老白员外,向知县和祝主簿也很不喜欢。” “这些不关俺屁事。”杨俊说道。 黄春和还在说话:“你先杀姚方,既是为祝主簿做事,自己也能得到好处。去除心腹大患,今后在寨中就能说不一二。再去劫掠上白村,能抢到无数财货不说,还能讨得向知县和祝主簿欢心。两位官老爷,只需一句话,你就能从山贼变成乡绅。” 杨俊再次沉默。 黄春和又说:“你若做了乡绅,今后就能风风光光去县城,儿子也能去县城里读书。等日子久了,过个几十年,谁记得你做过匪寇?说不定孙子还能科举做官!” 这番话,句句都饱含诱惑力,全说到杨俊的心坎里。 “让俺再想想。”杨俊已然意动。 黄春和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露出微笑,拱手说:“告退了。” 打发走此人,杨俊回到卧房,妻子过来帮他宽衣。 “莫来烦俺!”杨俊一把将妻子推开。 他也是有些讲义气的,而且确实跟姚方关系好,两人已经相识超过二十年。 甚至姚方被官府追捕,只打算在黑风寨躲几个月,等风声过了就带手下离开。当时还是杨俊主动挽留,直接让姚方坐第三把交椅。 后来的发展,让杨俊深感不安。 短短几年时间,姚方的威望就节节上升,赢得无数土匪发自内心的钦佩。 迫不得已,杨俊只能重新排定座次,让亲兄弟去做三当家,把姚方升为二当家,还任命张广道为五当家。 再这么下去,他是真压不住! 姚方的个人魅力太强,就连杨俊自己,也佩服喜欢得很,就不用说别的土匪了。 还有,他的亲弟弟杨英,由于座次降低,跟姚方的关系极为恶劣。 迟早出问题。 躺在床上整整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醒来,杨俊的双眼充满了血丝。 他枯坐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把弟弟叫来说:“俺有件事,须跟你谋划谋划。” (感谢压盖老兄,还有诸位朋友的打赏和支持。)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46【火并】 “哎哟!” 早晨起床,白胜痛呼一声,却是腰疼牵扯到全身。 开垦荒地,是真的累! 而且累死累活,第一年收割的晚高粱,甚至都不够开荒者的口粮,须得耕耘好几年才能变成熟地。 白胜住的就是个窝棚,连乡下茅草房都不如,正式搭屋得等到垦荒之后。 他扛着锄头出门,正好遇到白福德五兄弟。 彼此都没啥精神,见面只互相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昨天一直都在挑水,浇那些烧过荒的山坡。今日又要去翻土,同时清理石头等杂物,这玩意儿比种地累上好几倍,没干多久白胜已经气喘吁吁。 他娘的,好端端的泼皮不做,为啥要进山来当土匪? 女眷和孩童半上午来送饭,就在男人们狼吞虎咽时,小头目趁机在旁边画大饼:“你们莫要觉得累,这垦出的田土,都是你们自己的。寨主收的田赋,虽比官府要重许多,却没有那般苛捐杂税,日子过得比外面更好……” 没人搭理他,都在忙着干饭。 小头目又拿白胜举例:“像白二这般的,二十出头还没个婆姨,等开荒安顿下来,便能在山里讨老婆,再生几个娃岂不美滋滋?你们只要安心种地,安心给寨主交田赋,剩下的啥都不用管。比起外头,山里千般万般好……”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而且每天都在重复,白胜的耳朵已快听出茧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小头目忽然宣布提前收工:“卖茶赚了钱,哥哥们高兴,宰了两头大肥猪,今個要好生庆贺。俺们这里,开荒辛苦,也分到些猪皮、猪血和下水,哥哥们还赏了几两肥油。快快收拾回去,这顿饭管饱,可以敞开肚皮吃!” 山贼的中高层及家眷,在寨子里大块吃肉,而且还能大碗喝酒。 至于白胜这种底层,也算沾了光。 猪皮、猪血、内脏、肥油、蔬菜……倒进大陶锅里乱炖,滋味不错,肚皮吃得饱饱的。 白胜捧着饭碗,望着山寨的方向,琢磨着什么时候开溜。 今天收工早,没往日那么累,还能吃顿饱饭,正是逃离山寨的好机会。 他不是来开荒种地的! …… 土匪头子们不多,毕竟整个西乡县,人口都比较稀少。 把中高层头目全都算上,也就坐了三桌半而已。 这已是黑风寨的所有骨干,下山打劫也靠他们。其余山贼,皆为农民,平时负责耕种,只在官兵围剿时才拿武器。 旁边还有几桌老弱妇孺,都是山贼头目们的家眷。 寨主杨俊举起一碗酒:“今个爽快,俺先干了,祝咱黑风寨愈发红火!” “干了!”众贼举碗。 酒是高粱甜米酒,度数跟啤酒差不多。 “吃肉,都吃肉!” 杨俊一声令下,山贼们便放开手脚,划拳喝酒,吃肉吹牛。 一碗碗米酒下肚,大概喝到六七瓶啤酒的量,开始有人去茅房撒尿放水。 杨俊面色微红站起来,走到姚方的身边:“二弟,俺敬你一碗!” “该俺敬哥哥。”姚方端酒起身。 杨俊说道:“去年劫那批纲马,二弟出力最大,赚来许多金银。要不是二弟威猛,那些茶马司指使,还真个不容易对付。” 指使,即当差做事的低级军官,一群卖力不讨好的倒霉蛋。 真实历史上的青面兽杨志,就是负责押运花石纲的指使,出了差错便得吃破家官司。而非《水浒传》里写的制使,因为制使隶属于殿前司,指使却隶属于武将或州县官员。 姚方说道:“那些指使,也是苦哈哈,他们可不愿搏命。” “那也是遇到二弟,上去便杀了一个,剩下的全都吓得逃命!”杨俊哈哈大笑。 大当家和二当家,便在谈笑中干了一碗。 杨俊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探向怀中,只等姚方转身就坐,便抽出匕首给捅过去。 别扯什么蒙汗药,那玩意儿太高端,乡下就连毒药都难找。 姚方却没立即落座,而是下定决心说:“大哥,这几年承蒙收留,俺心里已感激不尽。俺也不想让大哥难做,等过些时日,就带人离开,去更下游寻处地方落寨。到时候,咱两家寨子互相扶持,一起跟那些鸟官作对!” 杨俊闻言一怔,伸向怀里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他是真把姚方当朋友,只要姚方主动离开,就什么矛盾都解决了,没必要杀人见血坏规矩。 杨俊甚至愿意多给些钱粮,能把人尽快送走即可,但还是象征性挽留道:“二弟说些甚话?这黑风寨,想留多久,便留多久,谁敢乱嚼舌头,俺便割他的舌头下酒!” 没等姚方再说话,三当家杨英忽地站起,端碗过来说:“俺给二哥送行,干了这杯!” 杨俊悄悄瞪了弟弟一眼,埋怨他表现得太着急,这不是明摆着要赶人走吗? 张广道坐在旁边,反而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再拖下去,会闹得山寨兄弟火并。 杨英表现得越着急,张广道反而越放心,过些日子就能离开这鸟地方,另寻个好所在天高任鸟飞。 心情愉悦之下,张广道端起酒碗便喝。 “干了!” 姚方爽利的跟杨英碰碗,然后扬起脖子咕噜噜喝酒。 见矛盾已然化解,寨主杨俊哈哈大笑:“俺也再干一碗!” “干了!” 其他山贼头目,也纷纷举碗相碰。 就在此时,趁着酒碗遮挡姚方视线,杨英突然掏出一把梭镖。没有安装木柄那种,只比巴掌要长一些,藏在怀中毫不起眼。 “嗯!?” 姚方刚把酒碗放下至脖子处,猛觉腹部一痛,不可思议的看向杨英。 他想不明白,自己都要走了,不再有任何瓜葛,三当家杨英为啥还要下此毒手。 杨英的表情变得狰狞,猛地扭动梭镖,想把姚方的肠子搅烂,同时大喝:“动手!” “你这鸟人!” 姚方勃然大怒,左手抓住对方手腕,右手持着空酒碗砸出。 此人着实威猛,小腹被梭镖捅进去,还故意搅了一下,却依旧能忍痛出手,用酒碗把杨英砸得额头流血。 杨英本想抽出梭镖再捅,手腕已被拿住,一时间竟挣脱不得。 而姚方则扔掉砸碎的酒碗,又是一拳头抡出,把杨英揍得眼冒金星。 其余山贼,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杨家兄弟的心腹,都以为火并计划临时取消,今天可以开开心心喝酒。 正在埋头喝酒的张广道,听到动静立即扭头看去,随即推开身边的四当家,抄起长凳就砸向杨英的后脑勺。 主桌这里,瞬间大乱。 山寨九大交椅当中,本土派就占了六个,外来派只有二当家、五当家和九当家。 但是,那六个本土派,又有两个跟姚方关系极好,火并计划他们毫不知情。 也即是说,此刻四人打三人,还有两人不知道该帮谁。 九当家姚常是姚方的侄子,他喝下的高粱米酒,至少有六瓶啤酒的量。脑子此时有些迷糊,几乎是下意识的,抄起筷子朝八当家扎去。八当家伸出左手挡住筷子,右手掏出梭镖,狠狠刺向姚常的胸口。 “别打了,都是自家兄弟!”六当家惊慌劝阻。 杨英狂吼道:“大哥还不动……” 话没说完,长凳袭来,被张广道直接砸晕过去。 直到这时,寨主杨俊才停止发愣,亲弟弟既然已经做绝了,他就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掏出匕首刺中姚方的后腰。 “狗贼!” 姚方抢了杨英的梭镖,转身朝杨俊怒喝猛刺。 重伤之下,他的速度变慢,杨俊险之又险躲开,但手背依旧被划出一道伤口。 领近两三桌也干起来,由于姚方威望太高,杨俊怕有人暗中报信,因此只告诉了几个心腹。一大半土匪头目,事先并不知情,打起来也不知该帮人。 但是,杨家两代人经营山寨,不是姚方几年的威望能盖过的。在很短的时间内,中立者就做出选择——他们必须帮寨主。 或许再给姚方几年时间,等他威望继续提升,杨俊连火并都不敢动手! 此时此刻,九当家姚常已被捅死,张广道挥舞长凳横扫,跟受了重伤的姚方背靠背站着。邻桌很快就分出胜负,十多个山贼头目,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至于山贼们的家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抱着孩子慌忙逃跑。 两处伤口一直在流血,更糟糕的是肠子被搅烂一截,姚方喘着粗气说:“俺不行了,带着欢哥儿走!” 张广道说:“一起走。” “那就走不脱,”姚方说道,“俺挡住他们,你去抱欢哥儿走。” 张广道咬咬牙:“好!” 说完,张广道挥舞长凳,朝着家眷逃跑的方向追去。 姚方当初造反失败,家人全都没了,只剩个侄子姚常,带到山寨做了九当家。 寨主杨俊亲自做媒,给姚方续弦讨老婆,生个儿子姚欢已一岁半。 却说张广道舞凳怒冲,所过之处,无人能档,竟真的追上了姚方的妻儿。 “嫂嫂,把孩子给我!”张广道大喊。 那妇人虽是姚方的妻子,却也是寨主杨俊的亲戚,略微犹豫,转身送出孩子。 孩子离了亲娘,立即哇哇大哭,张广道左臂抱住,单手提着长凳往山下冲。 “堵住寨门!”杨俊大吼着下令。 张广道快步疾奔到寨门口,不禁回头看去,却见十多人在围攻,姚方已经快撑不住了。 那些没带兵器的山贼头目,抄起饭碗乱扔,挥舞长凳乱砸。 姚方为了拖住这些人,为张广道创造逃生机会,强忍着在原地硬拼,全身上下不断被砸中,两处伤口的鲜血越流越多。 他已经愤怒至极,渐渐失去理智,猛地抓住一人腰带,竟想举起来直接砸出去。可受伤之下力气不够,举到胸口高便已力竭,直接转身借势甩出。 几张长凳砸来,姚方不管不顾,径直扑向侧方一人,用梭镖将对方捅死,却是杀了八当家为侄子报仇。 一板凳正中姚方的后脑,眼前发黑站立不稳,随即又是几把匕首和梭镖捅来。 勇猛过人的二当家,就这样无比窝囊的死了。 下山道路只有一条,张广道抱着孩子冲出寨门,顺手还砸翻了两个山贼。 又奔出数百步,一个山贼头目,带着十多个喽啰(农民)守在那里。 为了保密,那些喽啰甚至都不知任务是啥,此时才接到要内讧火并的命令。他们手里也拿着梭镖,而且全都安装木柄,犹如一把把短矛挡在前方。 下山通道很窄,只能容两三人并排站立。 这里,是条死路! 张广道此刻满腔怒火,没有丝毫停歇,冲得近了,直接扔出长凳。 手持梭镖挡道的山贼喽啰,下意识去挡飞来的长凳,林立的短矛阵瞬间就乱了。 张广道护住孩子,侧身直往前撞,中途还拨开一杆梭镖,狠狠的撞进人群当中。 喽啰们顿时人仰马翻,其中一个,甚至挤下山崖,惨叫着坠落生死不知。而张广道的右肋,也在混乱当中,被一杆梭镖刺伤。 顾不得疼痛,张广道夺了一杆梭镖,朝着前方不断刺出,山贼喽啰吓得纷纷闪避。 他们一来敬重张广道的为人,二来恐惧张广道的身手,竟然让出这条险要通道,目送张广道抱着孩子下山。 山贼头目怒吼:“快追,别傻站着!” 山下那些实为农民的底层喽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稀里糊涂看着张广道越跑越远。 …… 这是一条溪谷,溪水很宽,已经称得上小河。 山里的茶叶,就是通过溪流,用小船运到汉水,悄悄的跟小白员外交易。山贼们平时抢劫,也是坐小船出去,在汉江当中围攻商船。 岸边有几个茅草棚,一条条小船倒扣着。 填饱肚子的白胜,借故拉屎跑出来,他准备偷一条船开溜,打死也不留在山里开荒。 白胜使尽全身力气,终于把小船翻过来,再把船身推入水中。 还没来得及去拿桨,就听到一阵喊杀声。他以为自己事发了,慌忙回身取船桨,暗骂山贼们脑子有病,自己只是偷一条船跑路,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慌慌张张把桨套好,白胜又取了根竹篙,正待将船推离岸边,却见一人抱着孩子奔来:“是张五哥?” “帮俺一回,俺给伱钱!”张广道大喊。 白胜终于看到更远处的追兵,立即明白山贼内讧了,他撑着竹篙将船停稳,疾呼道:“张五哥快上船!俺不要钱,俺要跟你学枪棒!” 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张广道右肋的伤口,也在一直流淌鲜血。 白胜飞快撑篙,不时回头张望,眼见山贼们已经追近,他在恐惧之余又无比兴奋。 自己终于也成好汉了,做得恁大事,不再是乡下泼皮。 张广道把孩子放下,不顾伤口疼痛,操桨加快行船速度,表情已因狂怒而显得狰狞。 几年前,他们遭到祝宗道的背叛,而今又遭杨俊背后捅刀。 他们都说了要离开,为啥还要痛下杀手? 这个问题,寨主杨俊也闹不明白,此刻正在狂扇亲弟弟的耳光:“他都要走了,你还杀他作甚?” 杨英被长凳砸晕,如今刚刚转醒,又遭到几耳光伺候,晕乎乎说:“不杀了他,俺心里便不痛快!” 杨俊听得怒火中烧,直想把弟弟亲手掐死。 0047【投奔】 “贤弟且看,这是愚兄按照八股之法,竭尽心力写出的时文。” 消失一个月的李含章,喜滋滋找到朱铭,如同献宝似的拿来文章。 白崇彦站在旁边,脸上尽是喜悦:“俺与可贞兄,翻遍近十年的进士时文,专挑有八股特征的来研究。潜心鉴赏一个月,总算有了许多收获。” 这两位公子哥,居然研究八股文去了。 朱铭接过李含章写的文章,刚刚开始看,李二郎已经滔滔不绝讲起来。 李含章说:“那些出彩的进士八股文,多半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同股之间,句式要长短相间,用笔要偶散相生,便如以前科举写赋一般。这般写法,是最能出气势的,寥寥几句便如排山倒海。” 白崇彦补充道:“八股当中,股股皆可开合。或欲扬先抑,或欲抑先扬,或正题先反,或反题先正。” 朱铭忽然生出罪恶感,这玩意儿要是传开,恐怕天下考生都要去卷八股文了。 那可是无数宋代考生,用一两百年时间总结出的文体,直接给经义文章制定详细模板,进考场只需按照套路往里面塞即可——就看谁塞得最有水平。 李含章说道:“只研究一個月,便有如此收获。两年之后,等到了汴梁,吾辈必可一鸣惊人!” 白崇彦也对考进士有了信心,拱手说:“多谢成功贤弟指点,今后定有厚报!” “不敢居功。”朱铭谦虚回应。 聊了一阵八股文,白崇彦问道:“令尊可在家中?” 朱铭说道:“上山伐木去了。请了几个茶户,砍树平地,顺便阴干木材。” 白崇彦说:“家父有事相邀。” “明天再到贵府可还行?”朱铭问道。 白崇彦说:“自然可以,上午下午皆可。” 李含章也发出邀请:“再过一个月,便是家父的生日,俺与隽才兄一并回洋州,贤弟不如跟去洋州城玩玩?以贤弟贯通三经之大才,到了洋州书院,必定惊世骇俗。” “下次再去吧,今年忙得很,毕竟连茅屋都没修好。”朱铭婉拒道。 李含章拱手说:“那俺便在洋州城,早晚恭候贤弟大驾。” 把这二人送走,朱铭回屋去取马具。 马辔是用熟羊皮做的,用牛皮当然更好,但那玩意儿不容易买到。 衔口和马镫,直接用桑木棍。 马鞍最寒酸,用软化处理过的麻布,里面填充芦花,像枕头一样缝起来。这种马鞍,坐久了硌得屁股生疼。 把整套马具给聚宝盆装备上,朱铭手持竹鞭翻身上马。 不敢骑太快,一是他的技术不行,二是村里道路狭窄,那速度就跟骑驴似的。 朱铭打听了一下,钉马掌的师傅,只在县城能寻到。 可这匹官马又不能进城,暂时只能凑合着,别把肉蹄子消耗得太狠。 没走多远,便遇到个村民,笑着打招呼道:“朱秀才上山啊?” 朱铭说:“上山,周四叔刚回来?” 村民说道:“去看地里的麦子,算算哪天能收。” “那你走好。”朱铭说。 此时已到农历五月,麦子就该收割了,收完麦子便要交夏粮。 五等户的夏粮,是七户合交一匹绢。 一等户到四等户,可没有那么简单,必须按田亩数量交钱。家里钱不够的,自己去把麦子卖了,大地主通过钱粮兑换业务,又可以趁机盘剥小民一笔。 有的时候,百姓刚把麦子兑换成钱,突然又说今年改交绢布或粮食……这种情况,极为普遍,官府联合士绅一起玩。 全村的麦地已是青黄相间,山风吹来,麦浪摇曳。 朱铭骑马徜徉在山道上,浑身说不出的惬意,只可惜到了陡峭处,他就得下马牵着走。 这些日子,聚宝盆常走山路,好端端的河湟马,都快变成山地马了。 慢悠悠走到自家的山林,有一块地皮,已经砍伐树木,准备平整出来建屋。 朱国祥正在指挥采伐,一根根木头被堆放起来。 还有些木头,被锯城长短小段。 朱铭指着被锯断的木头问:“这些用来干啥?” “种香菇,”朱国祥掏出个布袋子,“这是我采的野生香菇,可以拿回去制作菌种。很多化学品都没有,只能用土办法,效果肯定没有那么好。” 朱铭瞬间来了兴趣,问道:“灵芝的菌种什么时候做?” 朱国祥说:“还没找到成熟的灵芝。” 朱铭看着那片被砍出的空地:“这处离水源挺远的,建好屋子住进来,恐怕生活有些不方便。” “没办法,就这里最合适,”朱国祥道,“实在不行,先在沈娘子家多住两年。至于这里,专门用来种蘑菇和灵芝。” 给伐木工交代好事宜,父子俩牵着马儿下山。 路过玉米地时,遇到几个佃户正在干活。 一个多月的时间,玉米苗已经长到80厘米高,红薯苗也扦插了下去,新种的豆子也开始发芽了。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今年丰收有望。 朱国祥说:“种植面积太小,玉米必须人工授粉,否则肯定要大量减产。” “到时候,又有得忙了。”朱铭已有切身体会,种地这玩意是真累人。 …… 八天前。 张广道和白胜两人,带着孩子坐船逃出。 他们不敢往上游划,因为那边是下白村。如果小白员外出手,身后又有追兵,直接就被两头堵死了。 只能朝下游。 入夜之后,黑咕隆咚。 二人划到对岸,弃船往山上跑,身后土匪搜寻一阵,终于选择了放弃追杀。 夜里降温,张广道脱衣给孩子裹上,他右肋的伤口终于不流血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白胜问道:“张五哥可有去处?” “没有。”张广道黯然摇头。 白胜颓然坐地:“俺也没去处。” 两个大男人,抱着个一岁半的孩子,坐在山林里茫然若失。 天地广阔,哪里又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丧气许久,张广道开始自言自语:“下白村不能去,白宗敏跟杨俊交情过密,他肯定会出手抓我们。下游最近的村子是黑羊坝,坐船就要大半天,而且去了也没个熟人。俺身上带伤,恐怕不好落脚,那里的陈员外认得俺。继续进山吧,山里还有一些逃户,先给孩子讨些吃的。” 白胜惊讶道:“山中哪里有逃户,张五哥连这都晓得?” 张广道叹息:“俺从十四岁起,就跟姚大哥(姚方)一起贩盐,四里八乡到处都走遍了。官差巡检要抓俺们,大盐枭也容不得俺们,只能每人背着二三十斤私盐,钻山沟卖给那些逃户,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讲真的,那日子过得还不如乡下佃户。” “张五哥好本事,俺十四岁时,还在村里给人放牛。”白胜钦佩道。 张广道说:“以后别叫俺张五哥,俺在家排行三,张五是黑风寨的座次。” “那俺便喊张三哥。”白胜改口道。 正说至此,怀中孩童,猛地大哭起来。 张广道站起来说:“孩子又饿了,赶紧去找些吃的。” 两人饿着肚子,足足走了一天,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山里的逃户聚居点。 仅七八户人家,靠山泉水生活,开荒伺候一些贫瘠山地。 就如老马识途,张广道很快来到一户人家,敲门喊道:“杜二叔,俺是卖盐的张三。” 房门很快打开,出来个年轻男子:“张三哥,俺爹已死两年了。你们不来贩私盐,俺们山里的逃户,只能自己去白市头买盐。那里的盐更贵不说,一路还难走得很,俺爹就是下山时摔断腰,家里又没钱医治……俺爹,俺爹便不吃饭,活活饿死了,说是不拖累家里。” 张广道闻言沉默不语。 年轻男子说:“快进来吧,娃娃哭得厉害,恐怕是饿坏了。” 在这家住了一夜,张广道觉得不是办法。 山里的逃户太穷了,他身上也没带几个钱,总不能一直靠穷人来接济。 一番讨论,白胜说道:“不如去投朱大哥。” “哪个朱大哥?”张广道问。 白胜说道:“就是那两个外乡人,当时俺还想去抢马。” 张广道问:“他们站稳脚跟了?” 白胜说道:“就在上白村,听说还得了老白员外赏识,卖给他们二三十亩地。俺还听说,那朱相公得了仙法,种地厉害得紧。” 张广道摇头:“俺被黑风寨追杀,上白村离得太近,若是走漏风声,怕要给那里带去祸患。” 白胜说道:“别个怕黑风寨,老白员外可不怕。他做了二十几年主簿,还做了十多年押司,他爹也做过押司,县里好多差吏,都是他们家提拔的。便是知县老爷,也要给老白员外面子,土匪怎敢去抢那里?” 张广道认真思索,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白胜继续说道:“这老白员外和小白员外,两家在上一辈就闹翻了,还聚了村民争抢店铺和田产。俺听老辈人说,当时几百人打架,一点不比土匪声势弱。小白员外……呸,白宗敏是跟黑风寨一伙的,俺们去投上白村,老白员外肯定愿意接纳。” “他是老狐狸,不愿惹事的。”张广道摇头。 白胜说:“别个不行,张三哥肯定行。” 张广道反复思考,觉得可以试试,大不了伏低做小,给老白员外看家护院:“不能顺着汉江走,俺们得在山里绕路,绕过那下白村,从上白村的后山下去。” 白胜赞叹道:“还是张三哥有本事,俺就不晓得有山路能走。” 张广道掏出身上所有钱,向山中逃户买了些粮食,做成干粮带在身上。 足足走了七天山路,终于绕到上白村的后山。 跟朱铭父子俩当初差不多,下山时都狼狈不堪,而且孩子也在发高烧。 (求月票,求推荐票。) 0048【造反要从娃娃抓起】 “老太君安好!” 父子俩齐声作揖问候。 “坐,快坐!” 老太太见到他们特别高兴,尤其是朱国祥,怎么看怎么顺眼。 主要还是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写到了老太太心坎里。她认定朱国祥是个大孝子,所以能作出如此诗句,可怜其双亲都已不在,真真是那人间悲惨事。 白老太君说:“俺已经听说了,朱相公这个月底大婚。老生腿脚不便,就不去吃喜酒,且提前送些小礼。” 女婢捧上小木盒,里面装着一副玉镯子。 朱国祥双手接过:“长者赐,不敢辞,多谢老太君。” 白老太君又说:“今后有甚难处,便来与俺分说,老生定然帮忙。” “多谢老太君挂怀。”朱国祥由衷感谢道。 又是一阵闲聊,老白员外进来了。 白老太君拄着拐杖站起,由丫鬟搀扶着离开,留下他们几个谈正事。 待这老太太走后,老白员外拿出一张纸:“两位的户帖已办好,且妥善保管。” “烦劳老员外了。”朱国祥接过户口本。 埋头扫了一眼,他愕然发现,父子俩竟与严大婆、沈有容、白祺并为一户。 朱国祥的身份是户主,白祺的身份是继子,严大婆的身份是义母。此外,还写明他们属于五等户,拥有下田十四亩,每年夏粮、秋粮该交多少赋税。又注明家有男丁,每年的徭役任务,须折多少钱去应役。 老白员外解释道:“俺与严大婆说了,她也答应并户,今后做事方便许多。” 明摆着的,老白员外说服了严大婆。 父子俩无所谓,并不并户都可以,甚至不帮忙隐瞒田亩也行。 老白员外说:“还有一事,村学的学舍已建好。梁学究喜欢装聋作哑,授课时得过且过,俺已决心把他辞了。朱相公可愿做村学先生?每月俸酬三百钱,学生给的束脩,朱相公可以自行处理。” 朱铭的学问太过优秀,自然不能当蒙学老师,因此朱国祥就是最合适的。 父子俩对视一眼,朱铭微微点头。 朱国祥拱手道:“承蒙老员外信赖,我愿担任村塾先生。但如何教书,旁人不得插手,否则就请另寻高明。” 老白员外有些好奇,问道:“朱相公打算如何教书?” 朱国祥说道:“村中孩童,不说考进士,能考举人的有几個?读再多圣贤书也不管用,我会教他们些别的,例如怎样种田,又如怎样算账。学得这等本事,今后也好谋生。” “便这般教,俺觉得很好!”老白员外非常高兴。 且说欧洲那边,乡绅阶层出现之后,同样热衷于兴办学校。免收学费,包吃包住,只教读写和算账,目的就是给自己培养打工人。 朱国祥这般教导村中孩童,正合老白员外心意。 “取五百钱来!” 老白员外当场敲定此事,还预付朱国祥一个月工资,剩下两百文钱是给新聘老师的红包。 朱国祥被奴仆带去,与那梁学究做交接。 梁学究并没有因下岗而懊恼,对此表现得云淡风轻,他指着一摞书说:“那些都是蒙学读物,白家的孩童,只一个肯学的,其余皆为顽劣之辈。老夫也打过骂过,全无半点长进,索性放任自流。” 除了教材,竟还有学生作业。 无非抄写生字生词之类,果然一塌糊涂,也就白祧按时完成。 朱国祥问道:“这白祧是谁?” 梁学究说:“白三郎的长子,今年七岁。白大郎育有三子,长子、次子皆已娶妻,幼子则顽劣不堪。白大郎怨俺教得不好,说要把小儿子送去县里读书。白二郎也有两子,皆在县城求学。剩下那些孩童,都是老白员外五服内的宗亲子弟。” 两人交接之时,老白员外坐在书房,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老白员外叹息道:“俺花了二十年时间,也只把衙吏和长名换了四五成。剩下的只要听话,便可安生做事。这姓祝的不讲究啊,他做主簿两三年,就想干完俺二十年的勾当。” 一直在研究八股文的白崇彦,此刻被叫到了书房,他问道:“姓祝的又有什么举动?” 老白员外说:“他要对乡司开刀了。上个月里,当众斥责袁乡司好几回,夏粮征收若稍有不顺,袁乡司肯定得狼狈滚出县衙。” 白崇彦道:“袁乡司德高望重,是当差三十六年的老吏,在县衙里徒子徒孙无数,他说踢走就能踢走的?” “姓祝的毕竟是主簿,他若不要脸,谁又能拦得住?”老白员外黯然摇头。 衙吏那一块,才是白家的基本盘,如今就要被人掀桌子了。 白崇彦问道:“二哥如何应对?” 老白员外说:“他串联一众文吏皂吏,暗暗与之对抗,却正中那祝二下怀。姓祝的以阳奉阴违、拖延办公、老不堪用为由,开除替换了一个贴司,且换上来的那个贴司,竟是他当初手下的反贼!” “姓祝的已经疯了,向知县就不管管?”白崇彦难以置信。 西乡县的权力结构如下: 知县。 主簿。 押司(县衙办公室主任,刚改名叫典史,是衙吏之首)。 乡司(县衙秘书长,主簿不在时,可代行主簿职权)。 贴司(县衙各科的科长)。 祝宗道完全不讲规矩,多次当众斥责秘书长,又开除替换一个科长。这也就罢了,新上任的科长,居然是曾经的反贼,而且多半大字都不认得几个! 他甚至都懒得分化瓦解,直接使用强硬手段,恐怕再过几年,县衙就要变成反贼窝。 老白员外说:“向弼这个知县,除了捞钱,就只知吟诗作赋。他不屑于插手吏治,对吏房之事充耳不闻。” “糊涂官!”白崇彦愤懑道。 老白员外忧虑道:“俺在想,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征夏粮了。姓祝的把吏员都得罪完,他就不怕夏粮收不起来?他敢这般做法,必定还有什么后招。而且,还是冲着俺白家来的。被他斥责的袁乡司,跟俺家属于世交,是俺最亲近的心腹。被他罢免的万贴司,也是俺最忠心的部下。他还驱走几个灰衣吏,都是你二哥提拔的人。” 白崇彦冥思苦想,着实想不明白。 老白员外说:“俺越想越糊涂,只要俺还在,只要你二哥还在,他哪里讨得了好?他老老实实做主簿,用个十年八年,慢慢掌控县衙不好吗?非得做事这般急切。” 嘀咕一阵,老白员外又说:“既想不透,就不想了。过些日子,你跟李三郎回洋州,切记好生读书,早日考得进士。只要你中了进士,就算衙吏被姓祝的全部换完,俺白家也不会有半分忧虑。” 白崇彦说道:“父亲请放心,俺受朱大郎点拨,已习得八股之法,经义文写起来大又长进。” “八股文真有那般神妙?”老白员外问道。 白崇彦说:“只要掌握八股之法,平庸之才也能考中举人。俺再钻研一年半载,有七分把握考中进士。” 老白员外笑着说:“这朱家父子,却是老天送来的福星。当爹的会种地,他育出的秧苗,愈发长得健壮了。做儿子的又擅经文,给你指点许多学问。若你真个中了进士,便把俺家的田产,送他两三成也划算得很!” 当然划算,上白村穷乡僻壤的,做大地主也就那样了。 而进士如果能外放,只须做到知县级别,兼并土地如同探囊取物。 …… 朱铭坐在小院里吃茶,等待片刻,就见老爸抱着一摞书出来。 “小学教科书,帮忙拿一下。”朱国祥说。 朱铭的孝心着实有限,只拿走一半书籍,剩下一半还让老爸抱着。 朱国祥已经习惯,恨自己以前没多买几根七匹狼。 “《十七史蒙求》,这是啥书?” 朱铭翻开一本教科书,边走边看。只看几页,便开始乱翻,随即惊呼:“卧槽,给小孩子读这个?已经超纲了啊。” 《十七史蒙求》,跟《千字文》一个类型。 但《千字文》只记载魏晋以前的典故,而且还有不少宇宙观知识。 《十七史蒙求》里的典故,一直写到五代为止,还全特么是神话、历史和人物事件。放在几百年后,能把这本小学教材读透,绝对可以称得上历史通,抱起键盘喷遍网络无敌手。 朱国祥好奇拿过来看,只读第一句就傻了:“宋璟是谁?” 朱铭说道:“唐朝四大贤相之一,历经武则天到唐玄宗的五朝元老,辅佐唐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 朱国祥继续往下读,字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懵逼了。 开篇六句话,仅二十四个字,就涉及八个历史人物,朱国祥只认识李广、李白和杜甫。 朱国祥忍不住问:“李广我知道,燕许又是谁?” “呃……” 朱铭解释说:“燕许不是一个人,是燕国公和许国公的合称。‘大手笔’这个词,最早就是用来形容他们的。朱院长,我觉得这本书可以暂时不教。刚才随便翻了一下,里面有一大半的典故,我也是听都没听过。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变态,脑子稍微正常点,也不会写给小孩子看。放在几百年后,估计很多历史系教授,也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掌握。” 朱国祥直接在半路停下来,逐一翻阅蒙学教材。 大致翻完,朱国祥压力山大,他发现自己这副院长,似乎没资格教小学生。 认真思索片刻,朱国祥说:“我要重新编定课程,加进去数学和自然知识,减少这种历史人文内容。” 朱铭忽地生出个想法:“朱院长,只要村民愿意送孩子读书,咱们可以完全不收束脩。十岁大的孩子,到了靖康年间,也有二十几岁了。多教他们些实际能力,语文数学务必要教好,培养出来就是造反班底啊。” “数学肯定要教,阿拉伯数字也要教。”朱国祥不提造反的事。 父子俩抱书回家,还没进院门,就听有人喊道:“朱大哥,俺来投伱了!” 0049【过犹不及】 张广道和白胜二人,都没被允许进屋,此刻正蹲在屋檐下。 一向和善的沈有容,脸色非常难看。 她以前就认得白胜,知道那是有名的泼皮。而张广道右肋受伤,衣服破了个洞,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两个歹人来到家里,万一带坏了祺哥儿咋办? 沈有容抱着孩子躲在屋内,房门紧闭,还上了门闩。 听见白胜的喊声,她知道父子俩回来了,这才把门打开说:“相公,这两人是来寻大郎的。” 关门上闩,态度明摆着,张广道看得明白,感觉浑身不自在,抱拳说道:“走投无路,叨扰两位了,等孩子病好,俺便去寻别处落脚。” 朱国祥见有村民遥望这边,于是径直朝屋里走,扔下一句:“进来细说。” 沈有容虽不高兴歹人进屋,但朱国祥已经做了决定,她默默的去烧水泡茶,还把白祺一并带去厨房。 朱铭瞟向张广道身上的血迹,打听道:“官兵攻打山寨了?” 提起此事,张广道就难掩愤怒之色,仔仔细细道来:“九年前,官府课征重税,俺与姚大哥便反了。一起造反的,还有现今做主簿的祝二。初时顺利得很,还杀了带兵的主簿。后来惊动知州,派许多州兵过来。义军头目里,有人害怕了,就勾结官兵设伏,姚大哥跟祝二都吃了败仗。” “后来俺们躲进山里,每到征粮时,就下山劫掠钱粮。这般过去几年,官府受不住了,派人到山里来招安。姚大哥没有答应,祝二却悄悄应了。待俺们再去劫粮时,他伙同官兵伏击,把俺们杀得大败。” “姚大哥带着俺们二十几人,抢船往下游逃。路过黑风寨的时候,姚大哥就去借粮,被寨主杨俊留下入伙。杨俊还把他的妻妹,嫁给姚大哥做老婆。” “姚大哥讲义气,身手又好,颇得山贼仰慕。俺们那二十几人,姚大哥坐了二把交椅,俺坐了五把交椅,姚大哥的侄子坐了九把交椅。又有四人,做了寨里的头目。杨俊、杨英兄弟心里害怕,就火并杀了姚大哥,只俺带着姚大哥的孩子逃出。” 山寨火并,《水浒传》的戏码啊。 朱铭暗道侥幸,当初饿得不行,差点就进山投了土匪。 朱国祥问:“孩子呢?” 白胜说道:“孩子生病发烧,严大婆抱去白市头,请孙郎中瞧病去了。” 严大婆也不愿家里来歹人,可那孩子烧得厉害,她又着实不忍心,居然主动抱着孩子去看病。 父子俩同时陷入沉默,他们刚刚拿到户口本,还没彻底站稳脚跟,现阶段不打算跟江湖好汉搅在一起。 一旦出现意外,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见他们为难,张广道拱手说:“等孩子病好,俺立马就走,两位不必作难。” 白胜却极为伶俐,快速说出事情关键:“老白员外跟白宗敏……就是小白员外有仇,小白员外又跟山贼一伙的。张三哥来村里,老白员外怕是愿意接纳的,但俺们又进不得白家大宅,当面见不到老白员外。” 朱铭快步走进卧室,从床下取出铁钱,拿来塞到张广道手中:“张五哥……” “是张三哥。”白胜纠正道。 张广道抱着钱问:“这是甚意思?俺不图钱财。” “张三哥且听我说完,”朱铭表情严肃起来,“当初我父子落难,承蒙张三哥照拂,便是卖那湖笔,也是靠张三哥指点带路。大丈夫在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湖笔虽卖了几十贯钱,买地又花出去许多,只能报答这些。” “俺真不要钱!”张广道把钱往回推。 朱铭伸手按回去:“不论张三哥是留在村里,还是另寻别处地方,带着孩子都需要用钱。可是这个道理?” 是啊,养孩子要用钱。 张广道英雄气短,只得把钱收下:“多谢朱兄弟,这份情俺记下了。” 虽然此时不便收留匪寇,但送上门的好汉,朱铭又舍不得放过,只能尽量提升彼此好感:“老白员外那边,我可以帮忙引荐。这里只有他,才能做主接纳二位。我与父亲是外乡人,在上白村落脚不久,我们贸然收留外人,没法向老白员外还有村邻交代。张三哥,可是这個道理?” 张广道点头说:“是这般道理,俺莽撞了。” 朱铭又对白胜说:“白二你留在此地,我带张三哥去见老白员外。” “俺等着。”白胜应承道。 望着儿子出门,朱国祥颇为欣慰。 直接留下张广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在别人的地盘,他们没资格收留匪寇,否则必然引起老白员外的极度不满,就连村民也会因此忌惮父子俩。 直接把人赶走,这样做也不好,说不定就要得罪张广道。 本来棘手又为难的事情,儿子居然很快掌握主动,完全化解了彼此的尴尬,还向对方施恩卖好结下情谊,顺带把皮球踢到老白员外那里。 儿子经常发神经不假,但那应变能力是真强! 却说朱铭来到白家大宅,跟门子说了几句,很快就有奴仆把他们请进宅中。 “巡山彪张广道,见过老员外!”张广道抱拳问候。 老白员外正在晒太阳,抬手说:“久仰大名,且坐。看茶!” 朱铭把情况仔仔细细说明,又言:“张三哥帮过我父子,他走投无路,孩子又发烧,只能来此碰运气,央求我带他过来拜见。这十里八乡,也只有老员外威风,不惧那黑风寨的匪徒。” 老白员外认真听完,确认道:“黑风寨火并,铁臂罗汉姚方死了?” “被那些奸贼灌了许多酒,背后捅刀子害死的。”张广道咬牙切齿说。 老白员外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横竖想不明白,就暂时不去想了,老白员外说道:“巡山彪张广道的名头,俺早就听过了。你是个仗义的,没做过恩将仇报的事。俺这里不养闲人,山里的茶园,你可愿去做工?” “有个落脚处便成。”张广道连忙说。 老白员外安排道:“那你便去茶园,老古年纪大了,明年换你来押茶。” 张广道抱拳说:“多谢老员外信赖!” 川陕茶叶榷禁之后,茶园主需要自己把茶叶送去榷场。 榷场早有商人在等着,由官方中介负责联络买卖,买家和卖家不能直接谈生意。等价钱谈好,签署商业合同,茶马司直接抽息。 一开始,抽取交易价的30%做茶税。 由于抽得太狠,茶商又疯狂压价,茶户还得自己运茶,早就已不堪重负。 当时正逢下雨,茶农浑身湿透。中介不带交子,就想打白条买茶,不愿卖的必须雨中运茶回家。茶农怒极,直接把榷场给砸了,又包围官吏和中介,直到知州亲自出面才解决。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宋神宗便把茶息下降为20%。 每年送茶去榷场,都需要组织壮丁押货。 张广道狼狈逃来此地,居然被任命为明年的押茶负责人。 这份信赖,实属不易。 张广道以前有些讨厌老白员外,此刻却觉得,老白员外还是很好的,比那黑风寨的杨家兄弟强得多。 谁知,老白员外又补一句:“姚方的孩子,便寄养在俺家吧,等稍大些就让他读书。” 这话听得张广道纠结难受。 明摆着是扣下孩子做人质,张广道本该愤怒才对。可又说要送孩子读书,指不定就有出息了,张广道还得感激不尽。 熬鹰驯兽呢! 只可惜,张广道吃软不吃硬,老白员外的做法有些多余。 不扣孩子,张广道衷心感激,关键时候让他卖命都行。 扣下孩子,张广道心里有疙瘩,这份恩情就淡了许多,仿佛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老白员外唤来一个家仆,带着二人出去。 回到沈有容家,张广道抱拳说:“朱兄弟,今天的事多谢了!既已寻到活路,那些钱俺不能要。” 朱铭冲他眨眨眼,说道:“总有能用到钱的时候,这天底下的事,说变就变。” 张广道仔细思量,觉得此言有理。 而且他性情洒脱,是拴不住的烈马,不愿下半辈子就窝在山里。一旦有了机会,可能还要带着孩子离开,须得早点存钱做准备。 “俺记下了。”张广道说。 朱铭又说:“我家买的地,就离茶山不远,今后有空一起喝酒。那天见张三哥背着弓箭,想必箭术超群,我想跟着张三哥学射箭。” 张广道说:“不论箭术还是枪棒,朱兄弟想学就尽管来。” 放心不下孩子,张广道一直等着。 直至半下午,严大婆才抱着孩子回来:“喝了药,烧退了些。” 白家奴仆说:“俺浑家也生了娃,奶水足得很,老爷让俺帮着养孩子。这药该怎煎,严大婆却与俺说说。” 把孩子送去白家大宅,张广道和白胜二人,才由另一个奴仆带往茶园。 来到茶户聚居点,已经快天黑了。 奴仆对一个头发花白的茶工说:“古头领,这人叫张广道,老爷让他明年负责押茶。” “那俺就能歇歇了,”老茶工坐在那里说,“你且去吧。” 奴仆躬身告退,似乎有点惧怕此人。 张广道盯着老茶工的左耳看,那耳朵残了一半。又瞟向其右手虎口,天色有点暗,看不太清楚。 老茶工吱声道:“莫看了,俺杀人越货的时候,伱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 张广道尴尬一笑:“却是江湖前辈,敢问尊姓大名。” 老茶工说:“问那许多做甚,俺就是个押茶的。明年都不用再押了,换你来做这事,俺只在家抱孩子多快活。老白员外名头响亮,押茶就是防个意外,寻常哪个蟊贼敢来抢?你干了就晓得,押茶这事清闲得很。” 闲聊几句 每过一二十章,可以瞎扯一下,就当是历史小课堂。 北宋后期,“哥”已经用来称兄弟了,但很少用“弟”这个字。 即,老二喊老大为“大哥”。 但是,老大不喊老二为“二弟”,而是称“二哥”。为了行文方便,本书会用“二弟”这种叫法。 而在唐代,“哥”可以称父辈,也可以称兄弟辈,甚至用来可以称呼晚辈。例如,玄宗喊自己的爸爸为“四哥”,又喊自己的长子为“大哥”。还能用来自称,唐太宗跟儿子说话时,就曾自称“哥哥”。 前文的“老生”,也不是错别字,那也是年长者的自称,用法类似于“老身”。 再说“乡司”,五代和宋初叫“书手”,北宋中期叫“乡书手”,是专门配合里正收税的文书。几乎一个村就有一个,不拿工资,没有编制。 里正、户长(类似保甲长)被取消后,“乡书手”更名为“乡司”,变成县衙的秘书长,主要工作是协助主簿征税。权力渐渐扩大,主簿不在的时候,可以代替主簿安排工作。百姓家庭被定为几等户,也是“乡司”说了算。 但是,“乡司”权力虽大,却一直没有正式编制,有点类似高级外聘人员。 “押司”在徽宗朝中期,改名叫做“典史”,但在靖康前是混用了,到了南宋才主要喊“典史”。 “大婚”一词,是我用错了,已经更改过来。 《北宋穿越指南》闲聊几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50【利令智昏】 农历五月中旬,小麦开始收获,夏粮也开始征收。 上白村的农民终于慌了,因为追缴往年欠税的消息,已从老白员外那里得到确认。 由于白福德五兄弟跑路,老白员外只得动用保甲法,临时安排了一群“催头”负责催税。 保甲法是王安石创立的,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农闲时参加军事训练,负责维持乡间治安,关键时刻还要参与镇压反贼。 接着,保甲法又增添催税功能。 十户到三十户百姓,轮流选一个保丁担任甲头,专门负责催税,因此也叫催税甲头、催头。 “催头”并不常设,只在需要大规模催税时,才临时挑选一些农民担任。 随着新旧党争的变化,保甲法也不停变化。到了宋徽宗时期,蔡京上台,再推新法,保甲法也跟着全面恢复。 白家大宅外,此刻跪了一群催头。 他们都是家里男丁较多的农民,稀里糊涂就被安排催税,此前甚至不知道有“催头”这玩意儿。毕竟刚刚恢复没两年,他们向村里的老人打听,才晓得“催头”跟轮差衙前差不多。 “进来吧,不许哭闹。” 一群催头被领进白家,去拜见正在晒太阳的老白员外。 “饶命啊!” 双方相见的瞬间,催头们纷纷跪下,哭天抢地请求放自己一条生路。 老白员外也面色悲戚,一副随时要流泪的样子。他让家仆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官府要催粮,俺又有甚办法?你们只是平摊逋赋,咱家却要摊和买钱、和籴钱,比你们出的钱粮多百倍千倍。” 一个催头说道:“俺家年年都交了粮赋,便砸锅卖铁,也把田赋交了,哪来的什么欠税?” 老白员外说:“朝廷要收赋税,可不管你这些。俺做主簿的时候,还能帮你们压着。可如今的主簿是祝二,是个招安的反贼,他哪管诸位乡亲的死活?俺家二郎,虽是押司,却也说不上话了。” 催头们顿时哭得更厉害,他们已感到死期将至。 老白员外又说:“你们尽量去催粮,家里钱粮不够的,便让他们来借贷。俺只能尽量帮忙,利息比往年降個两分。三年之内,绝不催还,或许乡亲们能够渡过难关。还有,既让你们办事,就不会让伱们破家。只要事情办得妥帖,俺就给你们兜着。” 软的说完,老白员外语气变硬:“若办不妥,依律要流放充军,你们自己心里掂量!” 脑子聪明的催头,已经明白啥意思。 无非让他们去做恶人,老白员外趁机放贷,然后靠高利贷兼并土地。 这个恶人,他们必须做,否则就等着破家流放吧! 好说歹说一通,这些催头总算离开,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唉!” 老白员外一声叹息,独自坐在树荫下,看着树叶随风摇动。 他是既得利益者,年纪越大,越趋向于保守,不愿这样折腾。即便折腾之后,能够趁机兼并,但对他的名声大大有损。 催头们离开白家,很快把消息传遍全村。 明明是小麦丰收季,农民们却没半点喜悦,全村上下仿佛被愁云笼罩。 老白员外害怕出现意外,吩咐家仆说:“茶园的壮丁,选二十人下山,日夜巡查四处。都带上枪棒,有谁闹事立即制止!” 上白村还算好的,下白村已经鸡飞狗跳。 白宗敏手里拿着一根哨棒,召集佃户壮丁训话:“俺给官府交了恁多钱粮,咱家不好过,谁也别想过得好。你们都好好盯着,哪家的麦子收完,即刻上门去催粮。家中钱粮不够的,便押着他们来借贷,哪个不听话就拆房扒屋!” 迫于小白员外的淫威,下白村的那些村民,一个个边哭边收麦子。 等把麦子晾晒好了,还得给小白员外送去。 全村被白宗敏盘剥多年,三等户已经不存在了。稍微富裕的四等户,拿出家中积蓄,好歹能把摊派的赋税交足。普通的四等户,为了不借高利贷,就只能低价出售田产。 至于五等户,有地的卖地,没地的卖身,几乎全部变成依附白宗敏的客户。 无人敢于反抗。 那些胆敢反抗的,要么逃去了外地,要么早已经死掉,小白员外是真敢杀人。 整个西乡县,情况都差不多。 大大小小的村落,上演着各种悲剧,不少农民逃进深山,但暂时还没人带头造反。 …… 一条小船,在土匪村靠岸。 一个身穿丝衣的大胡子,下船之后找到村民,说道:“俺是杨寨主的朋友,有事要进山寨,快快带路!” 半天之后,此人见到了杨俊。 杨俊问道:“你是哪路朋友?俺怎记不住了。” 大胡子扫向其他人,语气嚣张道:“让他们退下,事情大得很,只跟寨主一人说。” 杨俊挥手道:“杨英留下,其他人出去。” 待屋里只剩三人,大胡子表明身份:“俺是祝主簿的人,只过来问一句话,为啥还不对上白村动手?” 杨俊不敢怠慢,回答说:“老白员外在县里有人,俺劫了上白村,黑风寨就没得安宁。” 大胡子冷笑:“在县衙里,知县坐第一把交椅,祝主簿坐第二把交椅。只这两把交椅,其余衙吏,全是小喽啰。有祝主簿撑腰,你还怕个甚?” 杨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反问:“祝主簿说话,有几次当真的?怕不是把俺当枪使。” 大胡子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抛出诱饵:“黑风寨的脏货,须先卖给白宗敏,再卖给县里的商人。那些商人走私,谁敢绕开祝主簿?只要你劫了黑风寨,杀死老白员外,今后便给你引荐商人,祝主簿给你撑腰,不受那白宗敏的窝囊气!” 此言一出,杨俊不说话了,居然在认真思考利弊得失。 这厮平常是有脑子的,也自诩讲义气,而且还有几分妇人之仁。 但是,容易见利忘义! 如果好处足够多,他的脑子也会坏掉,智商可谓直线下降。 黑风寨走私的茶叶,黑风寨抢劫的赃物,都需要小白员外这个中间商出货。而祝主簿给出的承诺,却是绕开中间商,让山寨直接跟商人交易。 这种操作,必须有官府背景,否则根本做不长久。 而祝主簿就是官府中人,他可以成为黑风寨的靠山,甚至可以帮黑风寨洗白。 “大哥,答应吧。”杨英忍不住说。 杨英向来负责对外贸易,他知道那小白员外,靠做中间商赚了多少钱。 杨俊既想答应此事,又害怕惹来恶果,坐在那儿患得患失,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俺……俺再想想。”杨俊难以拿主意。 大胡子说:“你慢慢想,也不催你。只提醒你一句,再过二三十天,麦子就该收完了。等交完夏粮,村里没剩几个钱粮,你再去抢可抢不到那般多。告辞!” 这人说走就走,留下杨家兄弟原地发愣。 “大哥,莫再想了,”杨英怂恿道,“有了祝主簿扶持,寨子里的货物,就能当面卖给商人,这得多赚好些钱!祝主簿做咱的靠山,官匪一家,还怕哪个?” 杨俊早已心动,却又摇头说:“你不晓得,老白员外在县衙势大,抢了他家不好收场。” 杨英分析道:“祝主簿为啥让咱去抢上白村,还明说要杀了老白员外?无非县衙也在火并。知县是一把交椅,不管事的。祝主簿是二把交椅,白二郎是三把交椅,许多头目也向着白二郎。祝主簿想控制县衙,就得火并白二郎。所以,他才让咱去抢劫杀人。只要老白员外死了,白家的钱粮被抢光,白二郎就在县衙站不稳!” “这个道理俺明白。”杨俊说道。 “那还怕个甚?”杨英说道,“咱们火并姚方,山寨里许多头目都有怨气。得让他们把怨气撒出来,让他们去上白村抢劫财货,让他们去上白村杀人放火。到时候,气也撒了,钱也抢了,他们也就顺心了,还不对大哥服服帖帖?” “也对!”杨俊眼前一亮,他正愁摆不平寨中头目。 火并之事影响太大,这些天里,私下说什么的都有,杨俊作为寨主威望大跌,必须搞些事情来稳定人心。 只要抢劫上白村,杀了老白员外,就有以下好处: 第一,跟祝主簿搭上线,获得了官方靠山,说不定还可以慢慢洗白。 第二,不再让中间商赚差价,山寨能直接跟商人交易。 第三,抢到白家许多钱粮。 第四,让山贼头目们发泄怨气,稳定山寨人心,提升寨主威望。 有这四个好处,杨俊已被冲昏头脑,不再去想此事引发的严重后果。 …… “白福德,寨主要见你!” “来了,来了!” 白福德一身疲惫,跟着头目上山,心中畅快不已,他总算要熬出头了。 见得杨俊,白福德纳头便拜。 “坐吧,”杨俊问道,“听说,你是从上白村来的?” 白福德当即咬牙切齿道:“俺给那老白员外,做了许多腌臜事,到头来却讨不得好。他给俺兄弟几个,安了衙前差事,这是在往死里逼,只能全家进山落了草。” 杨俊问道:“老白员外家,有多少护院?可有枪棒了得的好汉?” 白福德仔细回忆:“俺也不常进白家大宅,似有几个护院的……对了,茶园有个汉子姓古,头发都花白了。虽不晓得什么来头,却肯定是个练家子,每年都给白家押运茶叶。他还生了三个儿子,唤作古大、古二、古三。古大前两年害病死了,古二在县衙做灰衣,古三留在茶园做事。那古三只有十六七岁,也是会使枪棒的。” 杨俊又问:“白家大宅的院墙,哪处最方便杀进去?” “北边,那里地势高,搭个梯子就冲进去了。”白福德目露凶光,他已明白山贼们要干啥。 杨俊点头说:“很好,到时候你做向导。除了老白员外家,村里比较富裕的,你也要指出来。事成之后,不但有赏钱,还升你做头目。” 白福德激动道:“多谢寨主提携!” 杨俊说:“下去吧,你家几兄弟,莫要再种地了,好生歇两天养精神。” 白福德走到门口,忽又转身说:“寨主,俺……俺想抢个女人。” 杨俊乐了,笑问:“是那老白员外家的女眷?” 白福德说:“是村中一寡妇。” “一个寡妇而已,便许了你。”杨俊非常大方。 (新书榜又变老二了,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收藏。) 0051【收麦】 黑风寨的动向,上白村这边毫不知情。 甚至山贼喽啰们也不知道,每次下山劫掠,为防走漏风声,都只提前告诉几个头目。 朱国祥的村学还未开张,因为农忙时节到了。 此刻朱铭手持镰刀,正在弯腰割麦。 他割下的麦子,被严大婆用麻绳捆扎起来。 白祺这孩子也没闲着,跟在朱铭屁股后面,提着竹篮捡拾遗落的麦穗。 严大婆捆完麦子,也折身去收割。 不多时,朱国祥扛着钎担过来,将严大婆捆好的麦子挑走。钎担是扁担的加长版,两端还有铁尖,插进捆好的麦堆就能挑起。 婆媳俩亲自耕种的,也就这一亩麦地,其余全部佃租给了村民。 把麦子挑回家中,放在院坝里铺开,朱国祥就拿起连枷开始打麦。 沈有容同样在劳动,她将之前打的麦子,扫进箩筐装好。此刻正在使用风簸,将杂物与麦粒分离,额头累得全是细汗,脸上的皮肤也被晒黑许多。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着闲话。 沈有容问:“相公种的玉米越长越高,想必也能收许多粮食,麦子能不能跟玉米套种?” 朱国祥回道:“能的。麦子要留出空行,在空行里套种庄稼。种大蒜最好,一来月份刚好适合,二来大蒜可以驱虫。等到麦子收割前一两个月,就把大蒜换成玉米种下去。麦子收割之后,麦行又换成豆子和红薯。同一块地,能种五样庄稼,且生长收获期完全错开,一年四季都不会闲着。但山地不行,肥力跟不上,娘子家的麦田正好。” “那可好得很,一块地种五样庄稼。”沈有容笑得很开心,开始幻想明年的大丰收。 朱国祥感慨道:“可惜种出再多粮食,也不够官府横征暴敛。” 沈有容脸上的笑容顿失:“咱家的土地,有不少被村里的主户佃着。他们今年也要多交税,恐怕佃租收不起来。昨日吴二哥来寻俺,说他不做主户了,家里的几亩薄地全卖掉。他想把地都卖给咱家,来做咱家的客户,问相公愿不愿收留。” “收下吧。”朱国祥当然愿意接纳,这是迈向大地主的第一步。 沈有容说:“若是收下客户,就不能做五等户了,咱家明年要多交赋税。” 朱国祥说:“多交赋税也要收下。” 一旦收下客户,户口本都要改,须把客户信息加在上面。 只有一点非常奇怪,正常来讲,村民就算要投地主,也该投老白员外才对,那吴二居然来投朱家父子。 看来,老白员外真的损了声誉! 催税很正常,年年都催。 但今年催得太多,已经超过农民的承受能力。被推出来做恶人的白福德五兄弟又跑了,老白员外只能亲自下场,还动用保甲法整出一堆催头。 村民心里当然有怨气,那吴二跟朱铭聊得来,还送过朱铭一竹筒散茶。这次打算不做主户了,吴二宁愿便宜朱铭,也不便宜那老白员外。 长此以往,投靠朱家父子的客户越多,他们跟老白员外的矛盾就越大。 父子俩必须尽快发展实力,否则到了一定程度,老白员外有可能翻脸。 所谓发展实力,不是多占土地,而是积累声望,抬高社会地位。 比如结交李含章和郑泓,就是扩展了人脉,让老白员外心有顾忌。又比如跟张广道关系密切,有个匪寇在旁,也是一种倚仗。 簸了半箩筐麦子,沈有容关掉风簸,去朱国祥那边帮忙,低头说:“等麦子收完,相公就去拜望俺爹娘吧。” “娘子安排就是。”朱国祥说。 沈有容不禁笑起来,心里甜丝丝的:“可把大郎也带去,他学问好,俺爹肯定喜欢。” “对,这种事情他在行。”朱国祥说。 这里的农活可以交给沈有容,朱国祥放下连枷,再次扛起钎担,去地里挑收好的麦子。 朱铭正坐在麦地里休息,见到老爸来了,擦汗抱怨道:“这收麦子的活,真不是人干的,累得我腰都快断了。” “正好磨炼你的气性。”朱国祥说。 朱铭没好气道:“你是字面意思上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一直弯腰割麦试试。” “这点困难都扛不住?”朱国祥说,“我割也行,你来挑麦。不过提醒一句,你不割麦子,就等于放弃了,没有经受住考验。” “草!” 朱铭再次拿起镰刀,起身说道:“我撑得住!” 严大婆已经习惯了父子斗嘴,只在旁边笑着看热闹。她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满意,家里有两個男人,干农活都要快得多,收麦子的速度成倍提升。 割着割着,朱铭想起什么,猛然站直:“朱院长,你别挑麦子了,让聚宝盆驮回去就是!” “对啊!”朱国祥猛拍额头。 父子俩都把聚宝盆当成战马,从来没想过让马儿干农活。婆媳俩倒是想到了,但又不好意思说,导致那匹马儿一直在享福。 捡到马儿已快三个月,体力早恢复了,是该让这畜生劳动劳动。 可怜朱铭的大宝剑,被当成柴刀一路披荆斩棘。如今又是聚宝盆,好端端的战马,被抓壮丁用来干农活。 傍晚,一家人收工回去,沈有容也煮好了饭,正在院里扫晾晒的麦粒。 今天伙食标准提升,大米饭,有肉菜,还用猪油煮了菜汤。 就连只干了半天活的聚宝盆,也多给两把豆子。 朱国祥给儿子说起有客户投靠,朱铭说道:“这是好事,除了老白员外,村里投靠别家的多吗?” 严大婆说:“八成都是投靠老白员外,剩下的也是投靠三四等户,投靠咱五等户的还真没见过。” “名下有了客户,改户帖时肯定升户等。”沈有容说。 “不妨事的。”朱铭道。 吃饱喝足,朱铭站在院外吹晚风,他的腰累坏了,此刻只想多站会儿。 只见几个壮丁走来,手里都拿着家伙,路过时还跟朱铭打招呼,然后就继续往前走过。 等他们走远了,朱铭忍不住问:“这些人是干啥的?昨天我也看到了。” 沈有容说:“是山上的茶户,押茶也是他们,闲时还要操练枪棒。” 严大婆的语气有些不满:“老白员外抖威风,喊了一二十个下山,就在村里到处转,村邻都吓得不敢乱讲话。” 朱铭听明白了,这是老白员外的私人武装。 平时在茶园里工作,估计还要参与采茶、制茶和伺候茶树。押运茶叶也靠这些人,闲暇时候搞军事训练,催税时则用来震慑村民。 当然,一般不会拿出来,避免引起村民反感。 这次官府收税太多,老白员外怕出乱子,只能亮出自己的獠牙。 天色愈发暗了,夜幕降临,村落变得寂静无比。 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打破这种静谧,却又显得四下里更加安静。 朱铭抬头看着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大,要不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打住!” 朱国祥连忙制止,不想听儿子发神经鬼叫唤。 朱铭说:“不听就算了,我以前开直播唱歌,那都是要收礼物的。不过就很奇怪,我讲故事的时候人很多,一唱歌居然全特么跑了。只剩几个铁粉,发弹幕说‘唱得很好’来安慰我。唉,人生寂寞如雪,就没几个能欣赏我的歌喉。” 朱国祥忍不住想翻白眼,他知道儿子今天累坏了,又在瞎鸡儿扯淡排解情绪。 婆媳俩完全听不懂,以为是广南路的什么风俗。 朱铭忽地喊道:“祺哥儿,快过来!” 白祺很听话,快步跑到他身边。 朱铭说:“今天不教伱唱歌,教你一首打油诗的鼻祖。” “啥是鼻祖?”白祺问道。 朱铭说:“就是老祖宗。” 白祺又问:“啥是打油诗?” 朱铭瞎扯道:“就是你去打油,如果会背打油诗,就不用再给买油钱。” “那俺要学。”白祺颇为积极。 朱铭说:“听好了。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你知道这首诗写的啥不?” “不知道。”白祺摇头。 月色之下,朱铭开始给小孩讲解打油诗。 而在汉江之中,山贼们划着小船,正在快速接近上白村。 (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收藏。) 0052【月夜匪来】 月光皎洁,江水迢迢。 真符县境内山高谷深,汉江水流异常湍急,仅黄金峡就有二十四处险滩。若无经验老道的舵手,必定船毁人亡。如果逆流而上,则需要雇佣纤夫。 江水流进西乡县,汇合支流往北走,水速立即放缓。 上白村就位于江水最缓之处,一条条小船,借着月色快速驶来。 船型类似后世汉江的“三块瓦”,长五六米,宽约两米,这是黑风寨土匪的主力战舰。 另有一些小渔船,长两三米,宽约一米。 白福德五兄弟,被打散了编入五个小队。 因为他们都来自上白村,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全部叫来担任向导。 专门选在农历十五行动,当然是为了这轮大月亮。 月色白亮,能见度很高,夜间亦可行船。 山贼的战斗主力只有26人,但半贼半农的喽啰,却足足出动了71人。不是不想带更多,而是船只不够用,毕竟还要抢东西回去,船上必须留足空档装财货。 古代夜盲症,其实没有那么普遍。 大米、绿豆、梨子、杏子富含维生素a且不说,就当底层山贼吃不起。可茄子、黄瓜、菘菜这些,同样有维生素a。再不济,马齿苋、荠菜这类野菜,也能有效预防夜盲症。 “前面就是上白村!”白福德伸手一指。 “准备靠岸!” 五兄弟所在的几艘小船,很快停靠在岸边,后面的贼船纷纷跟过来。 山贼们抬着几个陶盆,分开放置河岸上。 陶盆有带孔的盖子,盖子揭开,扔进些稻草木屑,用蒲扇那么一煽,半熄木炭转为亮红,迅速引燃稻草和木屑。 一支支火把伸过来,转眼就燃起一大片。 那些火把制作非常简单,将艾蒿、芦花等物捶碎晒干,用同样干燥处理过的藤蔓,紧紧缠绕在木棒之上,外面再包一层浸油的麻布。 山贼主力,人手一支火把。 山贼喽啰们,每人两支火把。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呐喊助威以壮声势,背上还背着竹筐用来装财货。真打起仗来,也就比普通农民凶狠一些。 “大哥,这是要抢上白村?”一个头目惊呼。 杨俊虽然见利忘义、优柔寡断,下山抢劫却极为专业。每次办事,都只告诉几個心腹,其他人跟着走就是,事先根本不知道要抢啥。 杨俊低声呵斥:“你怕个甚?俺已打通了官府,是向知县要对老白员外下手!” 接着他又分配任务:“老三,你带人去打谷场,点燃那边堆放的麦秆。老四,你带人去烧几间屋子,专挑茅草屋烧,燃起来更快。俺带着剩下的人,全部去围攻白家大宅。放火之后,你们带人过来,跟俺一起洗劫白家。全都喊起来,喊得越大声越好!” 河边燃起一百六十多支火把,村里人却毫无知觉。 大家白天干农活都累坏了,此刻全在呼呼大睡。而老白员外的私人武装,虽说要日夜巡逻,其实夜里也在休息。 “杀啊!” 97个山贼齐声呐喊,瞬间打破夜晚的寂静。他们的人数太少,必须搞出声势,否则有可能遭遇村民围攻。 许多村民被呐喊声惊醒,透过门缝或窗户,看到外面“到处”是火把,当即吓得大喊:“快逃,贼人来了!” 离得近的村民,啥都顾不得,搀扶老人,抱起小孩,魂飞魄散的往山上跑。 距离远些的村民,还惦记着自家财货。有的抱着铁钱,有的抱着鸡鸭,有的甚至牵着耕牛,同样是逃往茶山方向。 打谷场里,有打完麦子的秸秆,被山贼们快速点燃。 又有几处村民的茅草屋,也被火把引燃。 配合着火龙一般的火把队伍,仿佛有上千土匪杀来,村民哪还有半点抵抗的勇气? “什么情况?” 朱铭猛地在床上坐起,一把摸出枕下宝剑。他顾不上穿鞋穿衣,打着赤脚出去查看。 朱国祥也跟过来了,惊道:“有匪寇夜袭!” “我去牵马,你抱孩子走,家里的钱不要了,”朱铭说道,“朝茶山那边跑,去找张广道和白胜!” 婆媳俩正在慌忙穿衣,朱国祥推门闯入,抱起白祺说:“有贼人进村,快逃到山上去。” 严大婆还想拿存钱的箱子,朱国祥催促道:“别带钱,太重了,人命比钱重要!” 见严大婆还在犹豫,朱国祥一脚把箱子踹翻,里面的铁钱洒落一地。 严大婆还是舍不得,那可都是孙子读书的钱。但她也知道好歹,只弯腰捡起一吊,就跟着朱国祥慌忙出屋。 已有村民逃来这边,路过院外时,边跑边喊:“严大婆快逃,贼人来了!” 朱国祥这一家子,夹在村民当中,慌慌张张往山上跑。 朱铭牵马故意走在最后面,来到稍高处,他转身观察下边的情况。 只见有几处燃起火光,应该是贼人故意在放火。随即所有的火把,都朝着白家大宅涌去,真正的抢劫目标一看便知。 “都停下,贼人不多!” “一大半的火把,都挨得很近,而且距离始终不变,应该是一人打了两支火把!” “都拿起棍棒,随我杀回去!” 朱铭扯开嗓子大喊,但村民早就吓坏了,忙不迭的往山上逃。 这是人生第一次,朱铭亲身体会到啥叫“溃逃”。 明明只要合力杀回去,村民们就很有可能获胜。可力却合不起来,逃跑也根本止不住,无奈之下,朱铭只能跟着一起逃。 “当当当当!” 白家大宅之中,正在疯狂敲着铜锣。 那些住瓦房的白氏族亲,一些慌忙往山上逃,一些朝着白家大宅奔去。 白家大郎白崇文,在关键时候展现能力。他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好,提着一根棍棒就出来,并不理会惊慌乱窜的奴仆和家眷,径直去往护院家丁们的院落。 “袁大,古三,你们可在?”白崇文大喊。 “在呢,在呢!” 立即有两人回应。 袁大是护院家丁的头领,古三却是从茶山下来的。 他们这些人也乱做一团,但白崇文的出现,稍微稳定了人心。 六个护院家丁,二十个山上茶户,很快拿起武器聚在白崇文身边。 白崇文下令道:“古三,伱的人分成两队,去把两道偏门关了。袁大,你带人去守正门。一定要把门堵死,不准任何人进来,就算是俺家亲戚,也不准再进来,谁不听话就打死!” 这些护院和茶户,都不是什么脱产武装。 他们平时也要干活的,只不过因为健壮些,农闲时聚起来训练,可以拿到更多工资。实际武力值,也就比山贼喽啰强点,绝对打不过那20多个山贼主力。 古三今年刚满十七岁,他跟着父亲自幼习武,枪棒着实了得,平时住都在茶园。 这厮带人来到一处偏门,大吼道:“把门关上!” 房门只关了一半,就被两只手抓住,门外有人在喊:“俺是白大郎的叔爷,快放俺进去!” 古三不管不顾,一棍子砸出去,把拉门的手给打开。 土匪们已经杀到这边,眼睁睁看着院门关上,只能拿白大郎的叔爷撒气,一梭镖便将其捅个透心凉。 内院。 老白员外被管家背着出来,声嘶力竭的吼道:“不要慌,不要跑,都过来!” 那些奴仆和家眷已经吓傻了,不敢逃出大宅,也不敢留在院里,就像无头苍蝇般惊叫乱跑。 至于白老太君,手握一串念珠,跪在佛龛前低声诵经,请求菩萨保佑白家平安。 三郎君白崇彦,带着妻儿惊慌出屋,手提一张凳子做武器,护在父亲身边瑟瑟发抖。他心里害怕至极,但还能压制恐惧,只是脑子不太听使唤了,已经暂时失去思考能力。 李含章却穿戴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把文士剑,身边还跟着拿棍子的家僮。 一把抓住白崇彦的衣襟,李含章呵斥道:“愣着作甚?快召集家仆,不论男女,全部防守宅院。女子搬东西堵门,男子拿棍棒守墙。快点,快点!” “哦哦……好好好!” 李含章的镇定自若,让白崇彦有了主心骨,带着仆僮去聚集那些正在乱跑的家伙。 老白员外也适时喊道:“都不要乱,再守几刻钟,茶山的壮丁就下来帮忙杀贼了!” 李含章见这里乱七八糟,老白员外又行动不便,他干脆提剑去寻白崇文。 “白大郎,宅子太大,能作战的人又太少,”李含章建议道,“弃守外面的院落,把人全都聚集到内院去。” 已经有土匪搭梯攻墙了,白崇文不假思索,立即同意:“好!” 待白崇文下达命令,李含章又问:“哪里的院墙最矮?” 白崇文说:“内院的北墙。” 李含章转身便走,回到内院时,白崇彦已经聚集十多人,有男也有女,皆面色惊恐不安。 李含章说:“拿起能打人的东西,全部跟俺走!” 内院北墙外。 杨俊亲自带领的一伙土匪,正悄咪咪的绕过去。他竟然懂得佯攻之术,其余几处都在虚张声势,打算在北墙这边来个致命一击。 负责做向导的白福德,不时扭头看向远处。 他想把沈有容抢回山寨,可土匪们要全力攻打白家大宅。现在去抢人已经晚了,他朝思暮想的俏寡妇,估计已经逃进了山里。 唉,可惜了。 “搭梯子!” 杨俊一声令下,白福德和另一个喽啰,立即抬着梯子往院墙冲。 很快,就有十多副短梯,陆陆续续搭在围墙上。 (老铁们,求下个月的保底月票,本书确定在3月10日上架。) 0053【大撒币】 只听北墙外突然爆发的呐喊声,李含章就知道坏事了,贼寇主力果然绕来这边。 “撤,快撤!” 李含章没有半点坚守的心思,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就逃。 跑回去见到老白员外,李含章说:“快把财货抬出来,越值钱的越好!” 老白员外立即醒悟,呼喊道:“都听李二郎指挥!” 李含章吩咐白崇彦:“所有人,全部去搬财货,沿途到处撒在地上。” “好!”白崇彦立即行动。 李含章又去寻找白崇文,说道:“白大郎,内院也守不住了,贼寇已经绕去北边。你带领敢战之人,去东边的偏门守着,听到俺的命令,立即开门往外冲。那里的贼人只是佯攻,恐怕并无多少,将他们杀散了,就能带大夥往山上逃。” 却说十多个山贼,顺着梯子攀爬上去,坐在墙头观察院内,很快就欢呼道:“这里没人守,都快进来!” 白福德闻言大喜,他一直羡慕老白员外,更觊觎白家的财货。如今总算可以大摇大摆进宅子,虽然自己能分到的不多,但已经生出无限的满足感。 可惜要让头领们先上,白福德暂时只能帮忙扶梯子。 这似乎是一处花园,几个山贼头目跳下墙,也不等更多同伙聚集,就拿着武器乱冲出去。 杨俊也入得院内,转身一看,向导居然不在,他大吼道:“白福德,快进来带路!” 白福德立即爬梯子,趴在墙头说:“俺没进过内院,不晓得路怎走的。” “废物!” 杨俊不再管白福德,也带着手下冲出去。 出得花园的圆形拱门,可以往左,也可以往右,还可以往前。白家大宅虽然修得普普通通,但那面积是真的大,杨俊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只觉到处都在喊,当即把队伍一分为三,并下令说:“一要抓住老白员外,杀了也行。二要找到白家财货,抓几个活口逼问,说不定埋在地窖里!” 往右边冲杀的一队山贼,稀里糊涂跑过一进院落,竟看到几個家仆抬着箩筐,正在往地上到处撒钱。 “贼人来了,快逃啊!” 那些奴仆魂飞魄散,扔下箩筐就开溜,里面的铁钱倾倒一地。 “钱!” 喽啰们举着火把惊呼,也不去追人了,全都趴在地上捡钱。 山贼头目怒吼:“都站起来,不准再捡,外面肯定还有更多钱!” 喽啰们却当没听见,遇到大笔财货,那是要全部上交的,然后再论功行赏。小喽啰能领到几个赏钱?还不如现在多捡一些零碎,藏在身上说是自己带来的。 山贼头目一通打骂,喽啰们终于听话,跟着他继续往外冲。 那又是一个院落,奴仆全都逃走了,几个箩筐搁在地上,框里密密麻麻全是铁钱。 这下子,连山贼头目都眼红了,他对心腹手下说:“你带两人留在这里守着,剩下的都跟俺冲,肯定还有许多财货!” 他们飞快奔跑,却越跑越散。 因为地上到处都是钱! 白家奴仆也有私心,顺手牵羊带着钱逃跑,如果能活下来,说不定可以私吞钱财。可太重了又跑不快,干脆沿途抛洒,自己只留一两吊钱藏在身上。 好些山贼喽啰,故意放慢脚步,然后弯腰捡钱,直到头领催促才加速。 攻进宅子的山贼,全都遇到这种情况,乱七八糟的分散开来。 寨主杨俊怒急,抽刀砍死一个喽啰,这才震慑住场面,聚集山贼继续冲杀。 “开门!” 偏门那边,随着李含章发号施令,宅门猛地打开。 墙外的山贼还在佯攻,甚至连梯子都没有,只是一群喽啰在呐喊。忽见有人冲出来,喽啰们有些懵逼,随即扔掉火把,拿起朴刀、梭镖等武器厮杀。 古三带着茶户壮丁冲在最前面,这少年虽只十七岁,却端的身手了得。 只见他挥舞哨棒,一棒将山贼梭镖打歪,旋即棒梢击中山贼额头。不待这山贼倒下,古三已继续前冲,哨棒砸飞另一个山贼的朴刀。 他身后的十九个茶园壮丁,见到头领如此勇猛,也纷纷吼叫着冲上去。 这一股山贼喽啰,也就十多人而已,当即吓得转身逃跑。 “不要追,往山上逃!”李含章喝令道。 白崇文背着老白员外,白崇彦背着白老太君,身后跟着一堆家眷和奴仆,冲出宅门就往茶山的方向逃去。 其余各处山贼,得知这边情况,陆陆续续跑来汇合。 杨俊亲自率领的主力,由于被钱财迟滞,等他们追出来时,白家众人已经逃出一里地。 “大哥,搬运财货要紧,就别再去追了。”杨英说道。 杨俊怒斥:“你晓得个屁,务必要杀了老白员外!留下两个头领,带喽啰搬运钱粮,剩下的人全都跟俺追杀!” 如果山贼此时撤退,可谓大获全胜,能够带着财货从容撤离。 可是,杨俊忌惮老白员外的威望。 一旦老白员外不死,必然对知县施压,募集乡兵全力进攻黑风寨。到那个时候,祝主簿根本拦不住,黑风寨今后别想再有安宁。 “追!” 杨俊提刀冲在最前面,其余山贼头目,只能带着喽啰跟上。 但山贼们已经没了战意,都想着那些财货呢,盼望早点回去分钱,谁特么还愿意继续拼命? …… 山贼一来就齐声呐喊,白家大宅也敲响铜锣。 夜里山村静谧,茶园虽离得很远,却也隐约能够听到动静。 老古奔到屋外,仔细聆听数息,猛地叫喊道:“有贼人,快快起来!” 张广道已经出来了,手里还端着把朴刀。 老古则回到屋里,取出一把眉尖刀,这玩意儿是军队制式武器,百分之百属于民间管制刀具。 北宋的武器管理,因时间和地域的不同,表现出宽松和严厉两种态度。 总的来说,时间越往后就越严,距离边疆越近就越松。 像川陕、广南这些地方,由于不经常打仗,就连正规军都不准持有武器。平时训练,用木枪、木刀代替,遇到战事才能申请兵器。 而河北、西北就完全不同,士兵可以把武器带回家,因为要随时防备敌兵南下。甚至在秋天,这种战争高发季节,官府还会把兵器、甲胄发给保甲壮丁。 宋徽宗时期,因为起义频发,对兵器管理最严格。 刚开始为了省钱,让民间组织弓箭社,老百姓自己购置弓箭训练。渐渐的,把弓箭社全部取缔,任何人都不准私藏弓箭。 方腊起义之后,在江南地区,甚至不准百姓持有朴刀,就更别提其他的武器了。 “快聚众下山!” 张广道焦急催促,姚大哥的儿子还在山下呢。 老古的儿子也在山下,他同样焦急得很,去邻近的各家茶户逢门就踹。 点齐二十多个壮丁,老古已经等不及了,只带这些人就急匆匆下山。 半路遇到许多村民,老古喝令青壮入队。但根本没人听他的,大家都只顾着逃跑。疾奔半刻钟,只有区区三个胆子大的,敢跟他杀回去保护自家财产。 又走一阵,他们跟朱铭遇上。 “爸,”朱铭终于不再喊朱院长,“你们先上山,安抚好村民情绪之后,组织他们拿起武器,我就先下去看情况了。” 朱国祥略微犹豫,嘱咐道:“小心一点,事情不对赶紧跑。” “我又不傻。”朱铭笑道。 算上朱铭、张广道、白胜在内,一共下山二十八人。 紧赶慢赶,先是撞见几个白家奴仆。 这些奴仆跑得最快,他们只顾保命,扔下主家自个儿开溜。 老古随便问了两句,就加紧往下面赶。 “杀死白宗望!” “杀死白宗望!” 山贼头目们带着喽啰,指着白家人狂追。 李含章原本的打算,是用财货迟滞山贼,然后冲出大宅进山。如果山贼追来,让老弱妇孺先走,选个合适的地方,组织青壮断后阻截。 计划虽好,却忘了人心。 那些护院家丁和茶户青壮,被困在大宅时还能团结拼命,冲出宅子后就人心涣散了。 家人在身边的,只顾护着家人跑路。 家人在山上的,也只想着早点进山跟家人团聚。 一窝蜂的逃跑,逃着逃着就溃了,别说李含章,就连老白员外都喝止不住。 山贼是乌合之众,村中青壮同样也是。 有些老弱妇孺跑不快,已然渐渐被山贼追上。 杨俊手起刀落,便砍翻一人,呵斥道:“都滚开,莫要挡道!” 有聪明的妇人,抱着孩子跳进麦地里逃跑,给山贼们让开一条路。越来越多人学着做,不再只是进山,而是逃向四面八方。 杨俊也不追他们,径直往前冲,他的目标只有老白员外。 却说老古这边,遇到几个逃跑的茶户壮丁,当即呵斥道:“没卵子的鸟人,莫要逃了,快跟着俺杀回去!” 老古似乎颇有威信,在他的喝骂之下,那些壮丁竟然真的不再逃跑。 又行十余步,总算跟老白员外相遇。 白大郎、白三郎已累得气喘吁吁,让两个忠心家仆背着老白员外和白老太君。 老白员外本来惊慌不已,看到老古顿时心安:“你来了便好。” 山贼已然接近,老古举起眉尖刀:“带卵子的,都跟俺去杀贼!” 杨俊见月色之下,影影幢幢来了不少,也呼喊道:“摆开阵势!” 所谓摆开阵势,是因为村道太窄,让头目们带着喽啰,去道旁旱田展开队伍。 山贼也练过列阵,此刻早就忘光了,散在旱田里一窝蜂往前冲。 老古这边,一模一样。 菜鸡互啄! 朱铭翻身上马,没有立即冲锋。他穿越之后,虽然力气变大,体质变好,反应灵敏,但还不知道该怎样厮杀。 在一块刚收获的麦田里,朱铭骑马往旁边绕。 他的骑术也不行,刚开始练呢,必须选择最好时机动手。 0054【威猛小老六】 包括朱铭在内,一共有二十八人,从山上毅然杀回。 从白家大宅突围出来的,有些逃去了茶山,有些逃散田野间,再刨除没有战斗力者,就只剩下二十五人而已。 此刻,上白村的参战总人数为53人。 二十多个山贼喽啰,被派去搬运财货上船,追杀过来的山贼有72人。 兵力,山贼明显占优。 与此同时,山贼个个都使用朴刀和梭镖,而村中青壮的武器多为棍棒、扁担、钎担。 武器,也是山贼占优。 半路跟随老古下山的村民,此时已经后悔了,畏畏缩缩不肯向前,随时随地打算开溜。 山贼却仗着人多势众,就连喽啰都气势如虹,哇哇大叫着往前冲杀。 “你这鸟人,还我姚大哥命来!” 张广道猛地怒吼,月色映照之下,他已经认出杨英,三两步就杀将上去。 杨英本来也在冲杀,听到张广道的声音,顿时惊骇道:“他怎在这里?” 这厮未战先怯,冲着冲着就止步,让别的山贼去跟张广道接战。 张广道手持朴刀,格开一個老贼的梭镖,顺势前冲将敌人撞倒。他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杀向杨英,铁了心要给姚方报仇。 杨英虽也是练家子,但面对张广道时,既心虚又恐惧,竟然吓得转身就逃。 由于冲得太快,张广道周围全是山贼,瞬间遭到四个敌人围攻。 杨英不敢跟张广道交战,逃向战场的另一侧,朝几个茶园壮丁杀去。 老古的武器最为精良,眉尖刀作为制式兵器,一刀就挑翻一个,直接开膛破肚。 杨俊见状大惊失色,慌忙喝令道:“围杀这厮!” 寨主杨俊亲自出马,带着一个头领、两个老贼、四个喽啰,想要先把老古给干掉。 实在是这把武器太吓人,如果说,山贼的朴刀是单发步枪,老古的眉尖刀就是冲锋枪。 古三见到父亲有危险,连忙带人过去帮忙,旁边山贼也支援过来。 他们厮杀的地方,瞬间成为了主战场。 在战场左侧,李含章已经难以支撑。 这位州判之子,从小练习剑术,还学过兵法和阵图。 他心比天高,时常幻想统兵杀敌,把什么辽国、西夏全部干掉。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李含章自诩精妙剑法,真个厮杀起来,却只能勉强应付精锐老贼。 对面老贼手持梭镖,招式朴实无华,就是反复抽戳,戳得他连连后退。 李含章的华丽剑招,完全派不上用场。连续退后几步,他卖了个破绽,咬牙往前突刺,拼着肩膀受伤,一剑刺进山贼的腹部。 两败俱伤,山贼伤得更重。 白胜的处境更惨,他对上一个山贼还能打。打着打着,旁边友军惊慌逃跑,白胜一个要面对三个,连滚带爬也跟着逃命。 白崇文、白崇彦两兄弟,一个擅长管理,一个擅长诗书,唯独不擅长战斗。交战瞬间就挂彩受伤,在家仆的掩护下狼狈撤退。 此时此刻,接战还不到三分钟。 护院家丁和茶园壮丁们,被精锐老贼带着喽啰,杀得已经快扛不住了。他们缺乏实战经验,一旦受伤,便心惊胆寒,缩手缩脚总想着后退,说白了就是缺乏血勇之气。 越来越多的村中青壮逃跑,山贼已占据绝对优势。 如果山贼们训练有素,此刻就该分出少数追杀,多数转去支援主战场,前后左右包夹,必能彻底确定胜局。 可山贼们也是菜鸡,甚至缺乏指挥系统。 平时作战完全靠吼,首领带着头目,头目带着喽啰。如今夜间作战,完全是胡乱冲杀,他们见到青壮逃跑,下意识就兴奋狂追。 朱铭动了! 他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大战”,完全凭借战场嗅觉,选择最适合的时机。 朱铭瞅准最近的山贼冲去,那山贼正在独自追杀村民。 马速并不快,一来他骑术欠佳不敢折腾,二来距离太短也冲不起来。没有任何招式可言,就是冲近了挥剑扫斩,手中宝剑朝着山贼脖子砍去。 一道剑光闪过,脑袋直接飞起。 这把朱铭自己都吓了一跳,怀疑大宝剑是不是穿越时变异了。 月色之下,朱铭继续打马向前。 被他救下的那个村中青壮,顿时有了作战勇气。虽不敢去寻别的山贼厮杀,却敢提着扁担,跟在朱铭马屁股后面,嘶吼狂叫着往前冲。 刷! 再出一剑,又一个山贼倒下。 整个战场已彻底乱套,敌我双方全打散了,朱铭每次出手都能一对一。 战马,利剑,还是偷袭,这纯粹欺负人! 接连砍翻七个山贼,朱铭终于成为战场焦点。那些追杀出去的山贼,第一反应不是聚兵围攻朱铭,而是惊恐大喊着转身逃命。 白胜的左腿被山贼戳伤,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地上胡乱翻滚躲避。山贼的尸体突然就倒下来,正好砸在他腿部伤口处。 抬头看到朱铭打马奔过,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白胜抄起山贼的梭镖,爬起来就一瘸一拐往前冲:“杀贼啊,杀贼啊!” 越来越多的护院、茶丁、村民,汇聚跟随在朱铭马屁股后,热血沸腾的呐喊冲锋。 所过之处,山贼悉数溃奔。 受伤的白大郎、白三郎,被家仆护着撤到老白员外身边。追杀他们的山贼,听到身后动静,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四散而逃。 老白员外怒斥两个儿子:“愣着作甚,快去追贼!” 得到命令,白家人全部出动,爆发出惊人的勇气。 “快走!” 杨英感觉到不对劲,朝哥哥喊了一声,提起梭镖就往河边逃。 白福德同样逃得很快,忽听二弟发出惨叫。他忍不住扭头回望,正好看见白禄德倒下,惊得如同双脚生出弹簧,逃跑速度瞬间快了几分。 战场形势,已瞬间逆转。 “当!” 兵器碰撞发出脆响,老古振臂下压,眉尖刀往前刺出,刀刃在山贼脖颈划出口子。 这已是他杀的第三人。 “呼呼呼呼!” 老古拄刀喘着粗气,人老力衰,又有旧伤,打得实在艰难。 换成年轻时候,他眉尖刀在手,早就把杨俊给砍翻了。 杨俊也在逃跑,只恨自己没带战马。 去年抢劫马纲,杨俊留了一匹没卖。这次夜袭上白村,由于全是走水路,战马带着太费劲,哪想到会有如此局面? “追杀贼寇!” 全身三处带伤的李含章,见山贼接连溃逃,怒吼着提剑追上去。 跑着跑着,李三郎就摔倒在地,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艰难爬起后不愿再动。 张广道一路追杀,月色虽亮,远了却也看不清,他已不知杨英在何处。失去报仇目标,张广道更加愤怒,挥舞朴刀追上山贼就砍。 “卧槽!” 朱铭骑马追得兴起,只顾盯着山贼,完全忘了看路。 追到麦田的边缘,马儿自动腾跃,四蹄离地,飞翔般落入另一块麦田。 这里是山脚下的土地,麦田经过平整,一块比一块低。 落差足有半米多,马儿倒是平稳着地,骑术不精的朱铭,却差点被甩出去。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慌忙抱着马脖子,身体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弹。 等朱铭勒马坐定,逃得最快的山贼,已经接近水田区域。 他骑马继续追击,再次砍翻一个山贼。 又到了麦田边缘,朱铭不敢再纵马,跳到地上靠双腿奔跑。 聚宝盆被留在麦田里,这货似有不满,原地腾挪打转,不停的嘶鸣呼唤主人。 山贼们逃到水田区域,顺着田埂继续跑,逃跑队伍变成长蛇阵。 失足跌落的倒霉蛋,还有被同伙挤下田的,全都变成了活靶子。田水齐脚踝深,水下还有稀泥,落下去就难以移动,分分钟被追来的村民打死。 不过,这也迟滞了追杀行动。 “让开,让开!” 心中焦急的张广道,竟把挡道的友军推入田中,撒开双腿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朱秀才,往那边追!” 一个村中青壮,提醒朱铭抄近道。 朱铭连忙变换方向,爆发出惊人速度,几步就把友军甩在后面。 这里也不是啥近路,只不过田埂更宽,而且没那么多岔道。 连续奔过好几块水田,猛然撞见两个山贼,其中一个还是精锐老贼。 对方毫无战心,只是加速逃跑。 却哪里跑得过体质提升的朱铭,半分钟不到就被追上。那山贼喽啰还没来得及转身,后背就吃了朱铭一剑,痛呼着栽进水田之中。 精锐老贼听到惨叫,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妈没给他生四条腿。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老贼终于放弃逃跑,提着朴刀转身迎击朱铭。 “咔!” 一声脆响,剑刃砍进朴刀的木柄,差点给他当场砍断。 精锐老贼都看傻了,这可是用老桑木做的。 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朱铭抬起一脚,又快又准,踹在老贼的裆部。 抽起宝剑,便将那老贼砍翻在田里。 追至江边,好些山贼已经坐船开溜。也有部分山贼,等不及逃到靠岸地点,直接跳进汉江游泳跑路。 特别是被派去搬运财货的山贼,眼见同伙溃败,吓得直接开船就走。 “大哥,快点!” 杨英已经上了船,朝着岸上大喊。 杨俊当然想跑快点,可张广道跟疯狗一样,撵着他已经追了快两里地。 甩都甩不掉! 山贼们大概也明白啥情况,冲过水田区之后,立即四散而去,居然没人愿意再挨着寨主。 眼见杨俊就快跑到岸边,张广道捡起山贼遗落的梭镖,使尽全身力气投掷出去。 梭镖安装木柄之后,比矛更短一些,本来就可当做标枪使。 杨俊距离江边只剩几步,猛觉强烈的推背感,梭镖狠狠扎进他左侧后背。 吃不住力,杨俊朝前扑倒。 杨英想要上岸救援,却见朱铭已提剑杀来,张广道后面几十步,古三也带人追来了。他迈出的右脚连忙缩回去,大喊道:“开船,快开船!” 杨俊并没有死,他只是受伤了,挣扎爬起一看,自家弟弟居然见死不救,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货使的是一把宋手刀,比唐横刀更短更宽更厚。 嗯……大概就是西瓜刀的加长加厚版。 “来啊,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杨俊提着手刀大吼,背上还插着一杆梭镖。 张广道的脸上带着狞笑,手持朴刀慢慢接近:“狗贼,你也有今天。” 双方交战,高下立判。 杨俊的身手,本来就不如张广道,重伤之下更是难挡。 张广道仿佛猫抓耗子,不愿立即杀人,而是想把杨俊折磨致死。每次进攻,都挑非致命部位,转眼就搞出四五处伤口。 朱铭就是一个老六,趁着两人厮杀,绕到侧面突然偷袭。 他挺剑猛刺,从后背到前胸刺个对穿,同时喝骂张广道:“厮杀怎能戏耍?你磨蹭个甚!” 张广道一言不发,扔掉朴刀,望着江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人们,求下个月的保底月票。) 0055【八行士子】 “老……老太君不行了!” 老白员外听到家仆惊呼,连忙爬到母亲身边,却见白老太君一动不动。 这位刚过完九十大寿的老太太,由于过度惊恐,竟被活生生吓死! 老白员外张了张嘴,他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就那样傻愣愣坐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村里传来几声鸡鸣。 白崇彦带着家仆回来,见这里气氛不对,问明情况之后,趴在祖母身边嚎啕大哭。 老白员外有气无力道:“莫哭了,大郎那边如何?” 白崇彦止住哭泣,抽噎道:“大哥在指挥奴仆,把咱家的财货搬回去。有些已被山贼抢走,还不晓得损失了多少。” 老白员外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扶俺起来,先回家吧。” 白崇彦背起父亲,带着祖母的遗体,在无限悲恸当中前行。 夜风一吹,老白员外变得异常清醒,趴在儿子背上喃喃自语:“串起来了,串起来了……” 白崇彦问道:“父亲想起何事?” 老白员外没有回答,依旧在自言自语:“难怪那祝二,敢在县衙掀桌子,原来是勾结了山贼。若无祝二发话,山贼怎敢来抢咱家?祝二好手段啊,就算俺抓到了山贼头子,他也可以死不认账。” 白崇彦闻言震怒:“竟是那祝二指使的?” 老白员外吩咐道:“天亮之后,你立即去县城,把事情告诉你二哥。祝二要掀桌子,那俺就鱼死网破。今年的夏粮,别想征到一丝一毫。什么和买钱、和籴钱,俺一文钱也不给!” 和买钱、和籴钱、往年欠税,这些虽然摊派给乡绅豪强,但都要跟夏粮一起交上去,必须留给地主们筹措的时间。 在老白员外的串联下,全县的吏员和士绅,正好趁机不配合主簿收税。 出了这档子事,最头疼的是向知县,他的仕途生涯很可能完蛋! 不论事态怎样发展,黑风寨是肯定没了。 谁让他们不杀死老白员外?向知县被老白员外逼宫,那得拼了老命募兵剿匪。 朱铭回来寻自己的马儿,正好跟老白员外一家撞见。 听说白老太君被吓死了,朱铭难免有些伤感。他对这位老太太印象不错,人挺好的。怎奈世事无常,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天色渐白,四散逃命的老弱妇孺,开始陆陆续续回村。 张广道焦急寻找好久,直至中午时分,终于找到姚方的儿子,却是被抱着逃去了白市头。 朱国祥也跟随村民下山,一路看到许多血迹。 山贼的尸体,村民的尸体,被分别摆放在白家大宅外。 一些没寻到家人的村民,忐忑不安前来认尸,随即就是此起彼伏的哭嚎。 “朱院长,感想如何?”朱铭坐在院子里,擦拭着宝剑发问。 朱国祥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哭声,感慨道:“天下不太平,谁也别想过安稳日子,就算做了地主也提心吊胆。听说白老太君死了?” “可能是吓死的。”朱铭回答。 朱国祥忽然问:“杀人是什么感觉?” 朱铭仔细回忆说:“夜里杀人自带滤镜,视觉冲击力不大。当时只想着怎么击败山贼,杀着杀着还很兴奋。后来天亮了,看到村民搬运尸体,血肉模糊的直犯恶心,这纯粹出于生理反应,嗯……胃里不舒服,忍不住想呕吐。” 朱国祥望着天空:“我就不行。我第一次杀鸡,是十五岁的时候。我拧着鸡的脖子,拔掉它颈上的毛,它先是拼命挣扎,然后又像是认命了,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就在头一天,我还喂了它粮食,它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要杀它?大人在催我,说水烧开了,快点杀了烫毛。我一刀下去,鸡没死,又狠心补了两刀。那天的菜,我一块鸡肉也没吃,后来再也不亲手宰杀动物。” “我们刚穿越的时候,可是杀了一头小鹿。”朱铭提醒道。 “那不一样,小鹿被咬得已经快死了,我们是在结束它的痛苦。”朱国祥辩解说。 朱铭无情拆穿:“你还说要杀聚宝盆呢,就为了几口马肉。” “那是饿极了,”朱国祥苦笑道,“矫情也好,心软也罢,反正我见不得宰杀场面。你说要造反,那得死多少人,想想我都觉得可怕。” 朱铭问:“鱼呢?螃蟹呢?你杀起来可不手软。” 朱国祥被怼得很是无语,没好气道:“你有完没完?我在说正事!我想表达的是,我不希望造反。但如果被逼急了,也只能去造反。到时候,我只负责后勤,打仗什么的伱去。” “一个农村出来的苦孩子,学什么小资情调伤春悲秋?你慢慢伤感吧,有人来了。”朱铭望着院外说。 白崇文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身后跟着两个抬箩筐的家仆,进得院门拱手见礼:“多谢朱大郎昨晚救命之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朱铭作揖回礼:“自保而已,不必如此。” 白家直接送了一箩筐钱来,估计出自老白员外的授意。 白崇文又说:“朱相公教授村学的俸酬,每月涨到五百钱。今年的夏粮,两位也不必再交,俺爹会安排妥当的。” “多谢!”朱国祥拱手道。 白崇文说:“俺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 朱国祥道:“请便。” 白崇文一直非常讨厌朱家父子,经历了昨晚的生死大劫,以前的种种都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们之间本来就没啥恩怨。 白崇文终于想通了,他再苦再累,也要供三弟读书。 只有家中出了进士,才不怕官府威逼,才不怕山贼和豪强觊觎。 以前的白家,太过于安稳,让白崇文缺乏危机感。 告别父子俩,白崇文继续去送钱,老白员外这次要大出血。 昨晚死去的村民,老白员外承诺掏钱抚恤。 参与战斗的人,全部免除夏粮,也免交往年欠税,白家负责帮他们搞定。 如果是客户,则折算为赏钱。 老白员外想要团结村民,募集保甲乡兵,攻打黑风寨为老母亲报仇! 当天傍晚,李含章前来拜访。 这位公子身披三处创伤,足以称得上勇猛,见面就说:“朱先生,朱贤弟,俺是来辞行的,明天就回洋州城。” 朱铭问道:“不养好伤再走吗?” 李含章面含厉色,说道:“祝主簿勾结匪寇,抢劫乡绅,滥杀无辜。俺这次回去,必定说动父亲,狠狠的告他一状!” “被俘的山贼,供出了祝主簿?”朱国祥问。 李含章摇头:“没有,被俘的两個山贼,拷问的时候啥都不晓得。但俺跟白员外讨论一番,都认为是祝主簿在背后指使。不管是不是他,这次都算在他头上,否则难解咱心头之恨!” 祝宗道啥都算进去了,即便山贼失败,他也能推得一干二净。 还可趁机募兵杀贼,等攻下了黑风寨,又能立功获得政绩。携破贼之威,哪个地主敢不交税? 唯独李含章属于变数,这位老兄是州判之子。 李通判一旦发怒,祝宗道的主簿就当到头了! 闲聊几句,李含章又说:“贤弟昨夜真个威风,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如此文武双全,国之栋梁也。俺定求父亲力荐贤弟,或许能弄到一个太学名额。” 朱铭好奇道:“可以直接进太学读书?” 李含章解释说:“地方若有八行士子,官员有责任向朝廷举荐。朝廷若是许可,就能进太学读书。朝廷若不许可,也能进州学读书。” 所谓八行士子,就是具备八种美德的读书人。 谁具备美德,够不够八种,当然是地方官说了算。 朱铭问道:“听说太学生想要出头,必须送礼巴结权贵?” 李含章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贤弟并非寻常士子,官家每年都要亲自考教太学生,以贤弟的学问,必能讨得官家赏识。” 太学有五个年级,即上舍、内舍上等、内舍下等、外舍上等、外舍下等。 一般而言,需要层层考核,从外舍慢慢升入上舍,再从上舍生当中挑选,赐予同进士的身份。 凡事都有例外,那就是皇帝发话! 宋徽宗每年都要视察太学,亲自提一些问题。 学识渊博者,如果脸皮够厚,就能抢着回答。一旦获得皇帝赏识,直接就升入上舍读书,接下来有很大几率拥有同进士出身。 朱铭仔细琢磨,觉得可以试试。 以古代的办事效率,就算朝廷认可,估计也得明年或后年。到时父亲已经站稳脚跟,自己可以去开封溜达一圈,实在不行再请假回乡便是。 朱铭想到了一件事,拱手问:“可贞兄,我昨夜奋力杀贼,从贼寇手里抢到一匹官马。能否请令尊做主,把官马赏赐给我,顺便再开一张凭证。” 李含章听了忍不住想笑,当即回答道:“既是贼赃,自然可以赏赐给勇士。” 0056【追悔莫及】 五月十六日,傍晚。 知县向弼正在县衙内院纳凉,旁边摆着个小桌,桌上还有米酒和肉脯。 丫鬟在一旁打扇,向知县喝了些酒,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相公,相公……”老奴过来轻呼两声。 向知县还在睡觉,梦里似有美事,脸上带着笑容呢。 老奴让丫鬟退下,轻轻拍打向弼的肩膀,放大嗓门说:“相公,白押司有事求见。” “嗯……哦。”向知县终于醒来。 老奴重复道:“白押司求见。” 向知县坐直身体,整理衣襟说:“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白崇武就跟着老奴进来,白白胖胖的身子猛然前倾,趴跪在地上哭嚎:“县尊可要为俺白家做主啊!呜呜呜呜……” 向知县被搞得一头雾水,忙说:“快站起来讲话。” 白崇武依旧趴在地上:“昨夜有那黑风寨的匪寇,明火执仗来上白村劫掠。俺家钱粮被抢劫一空,家祖母被活活吓死,村中百姓也多遭杀戮……” “竟有这等事?”向知县大吃一惊。 白崇武继续说道:“有两个贼人,被村民抓住。他们……他们说,是向知县和祝主簿指使的。俺就在县衙做事,怎不晓得县尊为人?那是万万不信的。可谣言已经传开,村民鼓噪闹事,不肯再交赋税。便是附近几个乡里,百姓也惊恐莫名。他们不信是县尊指使,却认定祝主簿脱不了干系!” “当然不是俺!” 向知县噌的站起,慌忙辩解道:“俺是正经进士出身,怎么可能勾结匪寇?” 白崇武又说:“州判家的李二郎,因为力战贼人,全身六处受创。幸得祖宗福荫庇佑,李二郎总算捡回一条命。” 刚刚站起的向知县,如遭晴天霹雳,双腿发软又坐回去。 不给李通判一個交代,自己的仕途就毁了! 宋代的进士不值钱,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得看寄禄官是啥属性。 向弼当初考中乙科进士,初授官职仅从九品将仕郎、南海县尉。兜兜转转好几年,还给京朝官送过礼,这才升为从八品从事郎、西乡知县。 李含章的老爹,虽也是从八品,但人家是宣义郎。 从政郎只是选人。 宣义郎却是京官! 京官的升迁速度飞快,差遣跟品级没啥关系,便连从九品都能担任知州。 苏轼当年做密州知州,也就是个从七品京官而已。 “绝对不是俺指使的!”向知县再次强调。 白崇武咬牙切齿:“县尊定不可能做这种事,可那祝主簿却不好说,那厮本来就是招安的反贼。黑风寨盘踞多年,都只打劫过往商船,从不劫掠附近村落。县衙若无人指使,他们怎敢如此?” 向知县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猛拍大腿道:“俺早就觉得,那厮不是良善之辈,如今果然贼性难改!” “请县尊做主啊!”白崇武哭嚎道。 向知县赌咒发誓道:“俺一定会为民做主,绝不容贼寇为祸一方。只是……祝二拥有官身,不能立即将他拿下,须得秉明朝廷方可施为。” 明知道向弼在拖时间,但这话也没有错,确实不能随意处置主簿。白崇武退而求其次道:“请县尊聚集乡兵,清剿黑风寨那个祸患!” 向知县猛拍大腿道:“当剿,匪寇必须剿。” 白崇武又说:“不能全用尉兵,祝二兼着县尉,他跟贼寇有勾结。要么用保甲乡兵,要么请州里出巡检兵。” “可行,招募保甲乡兵,临时充作弓手!”向知县连忙表态。 宋代有两套类似警察的制度,一套叫巡检司,一套叫县尉司。 巡检司不是每个县都有,在人口不稠密的地方,两三个州才共有一个巡检司。而靠近京城的地方,一个县就有一个巡检司。 向知县如果请调巡检兵,就得惊动知州那边,等于事情彻底闹大了。 知县不是县令能比的,拥有一定的募兵权力,向知县说:“俺明日就下令,各乡选出八十甲丁,县衙再选二十尉兵,二百六十人可够了?” 白崇武说:“若是不够,上白村可募兵五十。村中横遭劫掠,家家披麻戴孝,村民已与那些贼人不共戴天!” “如此定可破贼。”向知县说道。 他又让仆人取来银钱,硬塞到白崇武手里,算是私人掏给白家的抚慰金。 好不容易把白崇武打发走,向弼枯坐在树荫下发愣。 他此刻欲哭无泪,今年的政绩考核,是肯定无法过关了。 剿匪要花钱的,地主们摊派了钱粮,又怎么可能老实交税? 一个知县想要升迁,至少连续三年交足赋税,税额不满那就啥都别想了。 但那李通判正是负责催税的,得罪此人,交了也等于没交。须得先剿灭山贼,上给州判交代,下安乡绅之心。 “祝二这混账,怎不自己去死!”向知县越想越气。 他才不管是不是祝主簿指使的,反正得拿一个人顶缸兼撒气,而反贼出身的祝宗道就是最佳人选。 怎么办? 怎么办? 向知县心烦意乱,起身走来走去,猛然间灵光一闪:自己想不明白,可以请人指条明路啊。 “把白押司请回来!”向知县吩咐奴仆说。 片刻之后,白崇武去而复返。 向知县也不装了,开门见山问道:“令尊可有良策,帮俺摆脱困境?” 白崇武低头说:“黑风寨的不是山贼。” “不是山贼是什么?”向知县疑惑道。 “是反贼,”白崇武详细说道,“那祝宗道被迫招安,却始终贼心不死,勾结匪寇想要造反。就连李通判家的郎君,也被反贼所伤。县尊奋不顾身,率领乡兵英勇平乱,最终将反贼悉数剿灭,祝二这反贼头子也畏罪自尽!” 向知县听得瞠目结舌。 白崇武继续说道:“西乡县兵连祸结,百姓苦不堪言,可请求朝廷减免赋税。否则催税太过,必然再起民乱。” 向知县沉默了。 他只有这一个选择,让祝主簿来背黑锅,既可立下安民平乱之功,又能免受催税不利之责。 自己治下出现反贼,也可以推给前任、前前任知县。 是前前任知县逼反的祝宗道,是前任知县招安的祝宗道。如今这厮降而复叛,向知县虽有小责,朝廷却也没理由怪罪。 穷山恶水出刁民,向知县是真被这群刁民吓到了。他站直了整理衣襟,朝白崇武拱手作揖:“多谢令尊赐教,向某人感激不尽!” …… 祝宅。 “白宗望没死?”祝主簿问道。 小白员外说:“确实没死,只他老娘被吓死了。” 祝主簿又问:“可曾厮杀过?” 小白员外说:“俺也不是太清楚,消息乱得很。有说山贼死了几十个,有说村民死了上百个。俺派人去黑风寨打听,却没获准进山。那里的匪民个个惊慌,恐是出了大事,估计寨主杨俊非死即伤。” “那便好!” 祝主簿竟然拍手大笑:“黑风寨损兵折将,必然容易攻取。待俺点齐兵马,一举破了寨子,岂不是大功一件?到那个时候,俺威风凛凛,哪个衙吏敢不听话,哪个地主敢不交税?” 这厮心肠歹毒,纯粹把土匪当枪使。 能杀死老白员外最好,若是失败,就转而向土匪开刀。 小白员外陪笑道:“祝相公妙计。” 祝主簿说:“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等破了黑风寨,官府自当编户齐民。黑风寨周边的好田,低价卖给你一些,俺也要一些,剩下的送给知县。” 小白员外说:“俺想要茶山。” 祝主簿道:“茶山不给知县,俺分七成,你分三成。” “相公仁义!”小白员外大喜。 如果不是李含章被土匪杀伤,恐怕还真遂了祝宗道的心意。因为他兼着县尉,剿匪是他的本职,可以全权操作此事。 翌日,祝主簿被向知县叫去。 向知县见面就问:“你可知上白村被山贼劫了?” 祝主簿一副惊讶表情:“哪里来的山贼,竟吃了熊心豹子胆。” 向知县说:“现下都在疯传,说你勾结匪寇。” “绝无此事!” 祝主簿义愤填膺道:“请县尊允俺募集乡兵,即刻去剿灭匪寇,如此方能证明俺的清白。” 向知县说:“你就不必去了。” 祝主簿猛地站起,拱手请缨道:“俺是主簿,带兵剿匪乃职责所在,不可因几句谣言而束了手脚。县尊,俺若不亲自把贼剿了,岂非一直背着勾结贼寇的污名?还请县尊务必成全!” 向知县幽幽发问:“伱可知,李通判家的郎君,前日里就在上白村做客?他全身六处受伤,差点就死在贼人刀下。他还审了俘获的贼人,那些贼人说,是俺跟你暗中指使的。” “李……李通判家的郎君?” 祝主簿直接傻眼,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通判的儿子去过白家。 向知县叮嘱道:“剿灭匪寇之前,你就留在家中,不可随意走动。俺也知你是清白的,自会给你求情。你若胡乱走动,万一剿贼失利,就有更多闲言碎语,说你暗中向贼寇传了消息。到那时,便连俺也保不住你。” 祝主簿还想要辩解,可嘴巴张了张,又把话给咽回去,好久才憋出一个字:“是!” 洋州的通判,对祝主簿而言,那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祝宗道脚步踉跄走出县衙,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可他却感觉背心阵阵发寒。 怎么会这样? 李通判家的郎君,怎么会去白家做客? 0057【应征弓手】 虽然刚刚经历了匪灾,农活却还得干下去,总不能让麦子烂在地里。 家中有亲人遇难的,只能尽快埋了。 只有一个好消息,催头不再整天催税。 村民那点税算啥? 白家才是被摊派得最多那个! 老白员外想借此时机,把不合理的赋税给赖掉,他笃定了向知县肯定配合。 “相公,婚期要不要改日子?”沈有容问道。 朱国祥说:“恐怕须得推迟,官府正在募兵剿匪,指不定哪天就要去打仗。” “唉……” 沈有容一声叹息。 她家就种了一亩麦子,如今已全部收割,新收的还要晒几天才脱粒。 清闲下来,农活不多,每日只晒晒麦。 正是结婚的好时候,却被匪患给耽搁了,沈有容着实痛恨那些贼人。 忽然院外来了个村民,正是想投做客户的吴二,他吞吞吐吐道:“朱相公,俺……俺的地不卖了。” “快进来坐。”沈有容邀请道。 吴二颇不好意思:“俺就不坐了,还有农活没干完。这两天也没再催税,俺想等等看,指不定能糊弄过去。” 朱国祥安慰道:“不卖地最好,留着自己种,都是村中邻居,莫说那些见外的话。” “那……那俺走了。”吴二说完就跑,生怕朱国祥纠缠。 就算只剩半分希望,谁又愿卖土地呢? 沈有容拿起竹耙,来回翻动打好的麦子,朱国祥则回屋去编写教材。 等灭掉山贼,村学也该开课了。 不多时,朱铭回家,径直朝屋里走。 朱国祥放下毛笔,问道:“报完名了?” 朱铭说:“只是在白家登個记,真正报名还得去县衙。” 朱国祥好奇道:“这算什么武装?团练?乡勇?” 朱铭说:“暂编弓手。” “你又不会射箭。”朱国祥道。 朱铭解释说:“弓手不是弓箭手,你可以理解为警察部队。每个县都有,交给县尉管理,平时负责维持地方治安,遇到外敌入侵还得参军打仗。” “给工资不?”朱国祥问。 朱铭好说道:“以前属于轮差,三等户的青壮,轮到了必须去。后来改为招募,工资发得不多,靠灰色收入为生。平时除了抓贼捕盗,基本都在干城管的事,敲诈勒索也玩得很溜。” 朱国祥瞬间无语,靠一群城管去剿匪,简直就是在瞎扯淡。 朱国祥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有一天要造反,官府也是募集弓兵来平乱?” 朱铭点头说:“对,不管啥保甲兵,又或者什么乡勇,都会统一暂编成弓手。知县和弓手搞不定,才会调动州城那边的巡检兵。至于巡检兵嘛,又叫土兵,比弓手强不到哪里去。” 朱国祥感慨:“难怪造反的那么多,地方官根本就没有平乱能力。” 朱铭说道:“州里还有厢军和乡兵,除了挨着边疆的地方,全都是一些样子货。厢军几乎已经成为杂役,乡兵本身就是以务农为生。” 接下来,朱铭每天都上山,向张广道学习枪棒,宝剑厮杀总不如长柄兵器的。 可惜没有弓箭。 按照宋朝的正式法律,弓箭不属于违禁品。可是历任皇帝,却还有各种补充条款。 就拿弓手来说,北宋中期允许自备刀枪弓箭,但……川陕各路(四川加汉中)除外! 汉中的弓手都不准拥有弓箭,老百姓自然就更不行。 又过数日,村民不再那么忙碌,弓手们终于开始集结。 包括山上的茶户在内,全村募集壮丁50人,有兵器的全部自带兵器。 不少村民,把子弟送到江边,哭哭啼啼告别。 朱铭不喜欢这种气氛,嬉皮笑脸道:“朱院长,你怎么不哭?” “你那么贼精,肯定没事,该哭的是山贼。”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铭哈哈大笑:“这话说得好。” 古三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老古也没说话,只是拍拍儿子的肩膀,然后将那把眉尖刀塞过去。 “上船咯!” 白家那条客船塞不下,又安排了两条小船,都是山贼留下的主力战舰。 白胜却是个话痨,登船之后,叽叽喳喳找旁人聊天。 “你兴奋个甚?”朱铭问道。 白胜高兴道:“俺听说,去了县里要操练,可以学到战阵本事。” 朱铭当即给他浇了一头冷水:“伱觉得县里有人懂打仗?” “没人懂吗?”白胜惊讶道。 朱铭不再说话。 白胜又扭头问张广道:“真没人懂打仗?” 张广道说:“估计没有。” 白胜顿时垂头丧气。 三船离岸,逆流而上。 这里的江水流速不快,朱铭仔细观察两岸山势,顺带欣赏着沿途美景。 他也有点小兴奋,终于能看到古代的县城了。 没过多远,就驶入汉江的支流,在下午时分抵达县城。 西乡县城够小的,城墙还不到四米高,朱铭觉得自己造反时,应该能够很顺利攻下。 城门处设有栏头,那是收税的地方。 进城不用交税,出城却得给钱。 只要带了货物,税款在百文以下,都得乖乖缴纳出城税。至于百文以上,另有收税的地方。 跟随众人进城,朱铭一路观察,很快大失所望。 以前看低成本古装剧,县城又小又破,朱铭还觉得扯淡,如今发现居然很真实。 两层楼的建筑都不多,不仅城外有大片茅草屋,就连城内也有茅草屋存在…… 不知道开封长啥样,穿越一回,朱铭很想游览清明上河图。 弓手校场设在北城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部分弓手,都是乡间强征而来,一个个愁眉苦脸,仿佛在等着过奈何桥。 当然,也有例外。 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然骑着一匹马,此刻正在校场里打马飞奔,不时发出怪叫炫耀自己的骑术。 又有几个年轻人,冲着那骑马之人吹口哨,个个袒露上身露出刺青。 一群浪荡子! “这谁啊?”朱铭颇为好奇。 张广道说:“陈子翼。” “什么来头?”朱铭问道。 张广道说:“没啥来头,乡绅家的子弟,学过些枪棒,喜欢结交好汉。” 说话之间,陈子翼骑马奔来,指着张广道说:“你这贼厮,被官府通缉数载,竟然还敢来做弓手。” “俺从良了。”张广道没给好脸色,估计两人不怎么对付。 陈子翼飞身下马:“来来来,且比划几招,上回没分出胜负,这次看谁的枪棒了得。” 张广道说:“你更了得。” 陈子翼却不放过:“比了才知晓。” 张广道重复道:“你更了得。” 眼瞅着无法交手,陈子翼兴致大减,再次骑上马背,冲着那些愁眉不展的弓手喊:“莫再丧气,看俺镫里藏身!” 只见这厮加速冲锋,忽地向右倾倒,整个身体拳曲在马鞍一边。随即伸直手臂向下,指尖始终距离地面一两公分,以此彰显自己的平衡能力。 “哥哥好本事!” 几个浪荡子欢呼喝彩,他们全是主动报名的。 如果放到现代,估计是一群鬼火少年,整天吃饱了撑的瞎闹腾。 朱铭却看得眼热,待陈子翼停稳之后,快步走过去结交,嗯……顺便找个免费的马术老师。 “朱铭,字成功,请教好汉尊姓大名。”朱铭拱手说。 陈子翼拱手回礼:“陈子翼,字于飞,诨号飞天雕。阁下可有诨号?” 朱铭说:“没有。” 陈子翼看向朱铭手里的宝剑:“可是精通剑术?” 朱铭说:“祖上传下的剑,一直没能拜师学艺。兄台骑术精湛,怕是寻遍洋州都找不出第二个。我家也有一匹马,能否跟着兄台学几招骑术?” “哈哈哈哈!” 陈子翼放声大笑,马屁拍得他好爽,当即拍着胸脯说:“别的俺不自夸,只说这骑术,寻遍洋州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来来来,俺便教你!” 这厮性情豪爽,当即就把缰绳交给朱铭。 朱铭翻身上马坐好,还没骑着向前,就听陈子翼喊道:“踩镫时只用前掌,你这样是在找死!” 额……朱铭有些发窘,他骑马杀了恁多山贼,居然连基础动作都有问题。 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就这样在校场练起来。 白胜颇为羡慕,追着他们跑,恨不得自己也能骑骑。 一直练到傍晚,终于有人来放饭,顺便把兵器也发下去。 不用排队领取,就跟菜市场一样,自己过去随便挑拣。 居然还有弓弩。 朱铭惊喜的捡起一把,看了两眼又扔回去,他娘的,弩机都已经锈坏了。 再看其他兵器,全部锈迹斑斑,估计从来没有维护过。 难怪很多弓手,都选择自带武器,用官府发的玩意儿打仗,纯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0058【退休文吏来练兵】 可能是知县和押司关照过,当晚的伙食很丰盛,不但白米饭管饱,而且菜里还能见肉。 住宿条件则异常糟糕,校场本来就不大,营房更是少得可怜。 朱铭跟另外三十多人,挤在一个大通铺里。 如今已是农历五月底,晚上也显得闷热。几十个男人的汗臭味,还有那脚丫子味道,把朱铭熏得直作呕,过了好一阵才稍微适应。 早晨起床,不知到哪里去洗漱,官府甚至没安排个送水的。 伙食也变差了些,米饭是糙米饭,菜里油星子都难见。嚼着嚼着便咔咔作响,却是饭里的砂子没淘干净。 某些衙吏胆大包天,竟在知县眼皮底下,克扣弓手的伙食费! “这等猪食,怎吃得下?”陈子翼扔掉饭碗,翻身上马说,“跟俺去外头吃胡辣汤!” 这厮不顾军纪,骑马就走,居然没人拦他。 一群浪荡子,嬉笑打闹追上去,他们没有坐骑,怪叫着让陈子翼跑慢点。 朱铭全程旁观,就感觉很无语。 同时又很欣慰,如果大宋的地方武装,都是这幅鬼样子,自己今后造反会顺利得多。 囫囵咽下早饭,接下来便无事可做。 弓手们三三两两坐在校场,聊天吹牛扯淡,有的干脆直接躺下睡觉。 一直到正午时分,陈子翼带着浪荡子们回来。 又过半個时辰,向知县终于来了。 同来的还有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坐在竹舆上。轿夫把他抬上高台,落轿放定,老头儿也不起来,就那样坐在知县旁边。 弓手们陆续过来集合,队伍排得乱七八糟。 向知县开始训话了:“诸位都是乡中勇士,而今匪寇作乱,还得仰仗大夥为民除害。今日,俺请到了房老先生。老先生年轻时,做过洋州兵案孔目,精通战阵之法,必可操练出骁勇士卒……” 朱铭听得直翻白眼,已经无力吐槽了。 唐末五代,藩镇遍地,无论文武官员,都培养提拔幕僚做事。 到了宋初,地方官依旧有大量幕僚掌握实权。朝廷为了中央集权,就把这些幕僚官变成正式官吏,相当于明清的师爷群体有了编制。同时,严禁地方官私聘幕僚,知县这种级别的连个师爷都没有。 孔目官就属于转正幕僚,实质为掌管文书的吏员,放在明清两代叫做“挂号师爷”。 让一个退休文吏来练兵? 只能说,向知县很有想象力。 待向知县训话完毕,这位老朽不堪的房孔目,总算慢悠悠站起:“选兵先选将,自负勇力者,皆可上前听用。” 兵头头待遇更好,为了吃上白米饭,瞬间就有数十人站出。 房孔目扫视一眼,指着古三说:“你且过来。” 古三立即上前,他能第一个被选上,皆因手里提着把眉尖刀。 向知县低声说了两句,房孔目微笑点头,又选中陈子翼和朱铭。 房孔目再次坐下,发话道:“其余人等,角抵为戏,获胜者可做头领。” 于是开始抽签,两两一队,相扑比赛。 初时朱铭感觉很滑稽,但见众人皆无异议,而且还表现得兴致盎然。就连那些被强征来的弓手,都散去脸上愁容,大声呼喊着喝彩助威。 朱铭懂了。 看似儿戏的选将方式,其实属于最优解。对付一群山贼,用不着那么正规。有勇力者即可为将,而且当场公平比赛,还能提振弓手们的士气。 原本散漫消沉的校场,因为相扑选将,瞬间变得热闹非凡。 特别是张广道上场时,他抓起对手的腰带,直接给扔出圈外,所有弓手都欢呼起来。 比赛结束,房孔目问古三:“你是怎的跟脚?” 古三回答说:“俺是茶户。” 房孔目心中有了计较,当场宣布道:“弓手共计332人,且暂编为三都。陈子翼为一都都头,朱铭为二都都头,张广道为三都都头……” 紧接着,又任命副都头、十将、将虞侯、承局等职务。 朱铭这个都头,手下约有一百人。 配给他的副都头叫方言,浪荡子中的一员,胸口还纹着老虎刺青。虽然体格比较健壮,但吊儿郎当的,明显比朱铭还不靠谱。 房孔目还真会战阵之法,估计是以前看别人练过。 他此刻编练的,是北宋晚期流行的衙教阵队法,五人一伍,五伍为队,五队为阵。近战兵在前,远战兵在后,以鼓声作为指挥。 编着编着,房孔目有些尴尬。 他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很快就发现人数不对,而且弓手们缺乏远程武器。 这咋办呢? 凉拌! 干脆也不管什么阵法了,75人一队,排成矩形队列。剩下的士兵,作为预备队和扛旗、击鼓人员。 “兵将已点齐,阵法也列好,剩下的尔等自行操练。”这老东西居然溜了。 连旗令、号令都不教,估计是他自己也不会。 而向知县对此竟很满意,跟着房孔目一起走,两人结伴去县衙喝酒。 留下一群弓手,大眼瞪小眼愣在原地。 朱铭率先开口:“他们只是耍嘴皮子,我们才真个要上阵厮杀,大小将官且过来合计合计。” “朱兄弟说得对,”陈子翼附和道,“俺就觉得,那老孔目根本没打过仗。” 在校场里选了块空地,一群“将官”开始认真讨论。 白胜也得了军职,被任命为十将。 如果换做正规军,十将大概能统率百人,乃是真正的百人将,也可以理解为连长。但在这临时编练的破队伍,他手底下仅仅只有十个兵。 所有弓手当中,张广道是最想踏平黑风寨的。 他迫不及待说:“五伍编成一队,这种阵法不适合攻山。黑风寨俺熟得很,也晓得山贼怎样对付官兵。江边的十多户农家,皆为山贼岗哨,官兵一旦出现,就有人进山报信。山寨附近,还有许多农民。贼寇得了消息,就会召集青壮进寨,老弱妇孺则逃去深山。他们到时候死守山寨,上山的路又只一条,官兵人数太多根本展不开。” “上山的路有多宽?”一个叫赵岗的十将问。 张广道说:“最宽处,能并排站四五人。最窄处,就只能站一两人。” 古三嘀咕道:“这可难打得很,山贼若在最窄处,随便垒一道腰墙守着,咱再多人也杀不过去。” 陈子翼问道:“就不能从别处爬上山?” 张广道说:“很难,山势实在陡峭,但也可以试试。” 朱铭虽然实战经验匮乏,讲起理论却一套一套的:“上兵伐谋,最好能不战而胜。张三哥在寨中可还有亲信?” “恐怕……都被害了,”张广道有些伤感,“就算还有人活着,也只可能是山下农户,头目以上的肯定没了。江边的田家兄弟,也跟俺谈得来,但他们没法里应外合。” 朱铭又问:“那寨主杨俊已死,杨英能压住众贼吗?” “他压不住的,”张广道推测道,“但如果官兵去剿,山贼们多半会抱团。山贼头领和头目,都在山下有田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愿逃跑,也不愿投降官府。” 朱铭笑道:“那便在攻山时喊话,山贼喽啰只要投降,就可既往不咎,给他们编户齐民。山贼头目若是投降,可饶其不死,立功者还能保住田产。至于山贼头领,谁能生俘或斩杀杨英,也能活命保住其田产。” 陈子翼拍手赞道:“就该这般用计,山贼必定内讧,临阵倒戈者不知凡几!” “还得俺们能打,”一个浪荡子虞侯,指着远处那些弓手说,“看看都是怎样孬兵?这等士卒去剿匪,别说让山贼内讧,恐怕还要被山贼笑话。” “须得练兵,”陈子翼道,“还有,再弄点像样的兵器,官府给的兵器不堪用。” 朱铭说道:“我倒有一套阵法,适合在狭窄地形作战,还能缓解兵器不足的难处。” 陈子翼有些不信,问道:“朱兄弟这般年少,难道还入过行伍?” 穿越之后,朱铭确实显得太年轻,在陌生人面前很难有说服力。 朱铭必须拿出实际效果来,他拍胸脯说:“给我两天时间,把阵法操练出来,到时再比划比划。若是可行,便依我的法子。若是不行,就依你们的法子。如何?” “这个好说!”陈子翼当即答应。 张广道趁机帮朱铭树立威望:“俺相信朱兄弟有法子,之前山贼夜袭,他一人一剑,便斩杀十余个贼人。” 此言一出,众皆惊讶。 白胜非常伶俐,当即转身大喊,把上白村的弓手叫来作证。 都是同村的,自然要可劲儿吹。 更何况,朱铭当晚斩杀山贼,等于是整个上白村的救命恩人! 不管当时在没在场,他们都一口咬定,自己亲眼见到朱秀才杀贼。 古三也配合说:“黑风寨的寨主杨俊,便是死在朱秀才剑下。” 如此多的弓手,众口一词称赞朱铭,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陈子翼拱手说道:“果真是好汉,俺差点看走眼了。等灭了那些山贼,朱兄弟可去俺家做客,每日骑马射箭、耍弄枪棒,岂不快哉?” “陈家哥哥相邀,定是要去的。”朱铭拱手回应。 “哈哈哈哈!” 陈子翼放声大笑,过来跟朱铭勾肩搭背,对那些浪荡子说:“俺又结识一条好汉。尔等可要记住,今后见了朱兄弟,便如见了俺一般,万万不可怠慢!” “不敢,都是自家兄弟。”浪荡子们连忙表态。 0059【西乡县真的黑】 祝宅。 那天前往黑风寨,说服杨俊劫掠的大胡子,此刻正在汇报消息:“各乡征募弓兵三百余人,刀枪弓箭不齐,也未经历过战阵。知县又请了个老朽文吏,负责操练那些弓兵,恐怕不易攻破贼寨。” “让文吏来操练弓兵?”祝宗道听得发笑。 大胡子又说:“县衙未见异动,咱们的人,也没有遭到刁难,向知县昨日只跟那老吏喝酒。” 祝宗道皱眉道:“俺任命的贴司,也没被白崇武刁难?” “没有。”大胡子说。 祝宗道摇头道:“不对劲,太反常了,他该趁机弄俺的人,啥都不干恐怕有鬼。” 大胡子猜测道:“会不会是,向知县要对大哥下手了?” 祝宗道冷笑:“俺是主簿,是做官的。便把杨俊、杨英抓了活口,供出俺派你去传话,咱也能推得一干二净,说那是贼寇在血口喷人。” “可李通判家的郎君,被山贼所伤,”大胡子提醒道,“如果通判与知县勾结,硬安大哥一个罪名,恐怕……” 祝宗道瞬间沉默。 他是反贼洗白上岸,尝足了做官的甜头,轻易不会弃官逃跑的,心里总是抱着几分侥幸。 哪像以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棍一条想干啥干啥。 一旦穿上了鞋,就得加倍爱惜,别说把鞋脱了扔掉,就连弄脏了都觉心疼。 大胡子说:“若真要对咱们下手,恐怕弓兵练成之后,不是去攻打黑风寨,而是先来围住大哥的宅子。” 祝宗道还是不肯相信,一个劲儿摇头:“想捉拿俺,哪用得着练兵?” 真就是利令智昏,祝宗道舍不得官帽子,智商已快下降到负数。 他明知大胡子说得有理,却死活不愿相信。 虽然不信,却也得防一手。 祝宗道吩咐说:“这段时间,弟兄们不要乱走,都带着兵器来俺家。” 这厮曾经的部下,招安时悉数被打散,孱弱的被安置在各個村落务农,强壮的则被送去洋州做厢军。 厢军辛苦,陆续逃了一些,回来投奔祝宗道。 祝宗道正好缺心腹人手,于是开始乱来,斯文点的塞去做文吏,莽撞点的塞去做皂吏,啥都不会的塞进县尉司做弓手。 也正因坏了规矩胡乱塞人,才跟老白员外矛盾激化,搞出现在这么一堆烂摊子。 …… 县衙,内院。 向知县问道:“他还不畏罪潜逃,是俺做得不够明显吗?” “不如,派几个力手监视祝宅,故意让他发现怎样?”白崇武建议道。 向知县点头说:“也可。” 两人的谋划,就是把祝宗道吓跑。 一旦逃跑,即可认定为畏罪潜逃,这比强行挪置罪名容易得多。毕竟主簿也是官,搞得太出格不好,直接抓捕属于最后的手段。 因此,勒令祝宗道待在家里不准乱走,在不动祝宗道亲信文吏的同时,又把祝宗道的心腹弓手给排斥,不让那些弓手参与剿匪行动。 三管齐下,就差没有明说了。 阴险狠辣的祝主簿,居然一副看不懂的样子,这大大出乎向知县和白崇武的预料。 “相公,卢官人求见。”老奴过来通报。 向知县问:“哪个卢官人?” 老奴回答:“城西做生意那个。” “一个买扑商贾,也敢跟俺称官人,”向知县冷笑道,“先让他等着!” 白崇武说:“县尊既然有客来访,职下就先行告退了。” 向知县道:“也可。” 白崇武躬身离开内院,半路遇到那位卢官人。两人互看一眼,白崇武略微点头,卢官人拱手致意。 卢官人,是西乡县首富! 黑风寨的赃货,经小白员外转手,就是通过卢官人卖出去的。 与此同时,老白员外家的茶叶,每年也有一部分,通过卢官人走私进入市场。 这么说吧,就如今的川茶榷禁制度,再加上茶马司官吏盘剥,种茶的不搞走私早他娘破产了。 卢官人从容淡定的走进内院,见到向知县瞬间变得惶恐:“请县尊饶恕则个!” 向知县满脸微笑,语气和蔼道:“卢官人何必如此,快快坐下说话。” 能成为一县首富,怎么可能没有官方背景? 更何况,卢官人还是买仆人(承包商),没有当官的罩着绝不可能中标。 这类富商,向知县不愿得罪。 卢官人躬身作揖:“县尊容秉,祝主簿与那山贼勾结,强逼着俺为山贼销赃。俺是守法商贾,万不敢做这等事,可受人逼迫实在不能抗拒。” “竟有此事?” 向知县一脸惊讶,心里却在琢磨,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 卢官人又说:“黑风寨的贼赃,是经下白村白宗敏之手,被祝主簿强行卖给俺的。” “好啊,白宗敏竟也跟贼人勾结!”向知县终于明白了,老白员外的胃口真大,想干翻祝主簿不说,还打算把小白员外给搞死。 这是一鱼三吃? 卢官人继续说道:“白宗敏还走私茶叶,也被祝主簿硬塞给俺。姓祝的抽成太凶,俺便私卖禁货,却也没有半分利润,还请县尊务必做主!” 向知县开始沉思,而且心里痒痒的,自己要被拉拢腐化了。 这感觉真好!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面对严酷的茶叶榷禁,川陕各路早已形成走私体系。 祝宗道兼任着县尉,不但负责捕盗,而且负责缉私。 按照惯例,本地商人走私茶叶,都是要暗中孝敬县尉的。 怎奈祝宗道把手伸得太长,不满足于那点孝敬钱,居然亲自下场抽成。 虽然抽得不多,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但卢官人已经极为不满。 这次被老白员外说服,他不介意顺水推舟,送那祝宗道一程。顺手再帮老白员外,把仇人小白员外给干掉。 他还能为李含章出口恶气,借机搭上李通判那条线,走私货物过洋州时,便能轻轻松松通关——这才是重点! 同时今后的走私,也给向知县孝敬一笔,让知县大人与士绅商贾融洽相处。 走私茶叶嘛,损失利润的是茶马司,关李通判和向知县屁事儿,他们巴不得能白捡孝敬钱。 向知县捋着胡子,佯作怒状:“此事俺已知晓,卢官人遭受逼迫,半文钱也没有赚到。黑风寨要剿,祝宗道和白宗敏也要抓!” 卢官人提醒说:“这两人勾结贼寇造反,顽固拒捕,合该丧命!合该……丧命!” “确实。” 向知县猛觉背心发凉,这西乡县实在太黑了。 一个二个,动辄要人性命,他怕自己哪天也被人给弄死! 其实大家还是很讲规矩的,是祝主簿首先坏了规矩,那就别怪他人彻底撕破脸皮。 不管是县中富商,还是乡下士绅,都想寻求安稳,最守规矩的恰恰是他们,同时也最讨厌祝主簿这种莽撞愣货。 和和气气赚钱不好吗? 向知县打发走这位首富,亲自前往弓手校场,他决定不再等祝宗道畏罪潜逃,直接带着弓手去把宅子围了捕杀。 “聚兵!” “当当当当!” 铜锣敲响好半天,弓手却聚不齐,朱铭和张广道这两位都头都不在。 向知县有些愤怒,厉声斥责道:“本县聚兵,三个都头,两个不在,还有没有半点军纪?” 陈子翼上前说道:“县尊,衙里下发的兵器不堪用,朱、张两位都头,亲自带人制作兵器去了。” 向知县瞬间无话可说,他昨天也看见了,全是一堆破烂玩意儿。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朱铭终于带人回来。 一百多个弓手,有人扛着竹子,有人拿着锅盖,倒更像是忙着煮饭的伙头兵。 “这便是尔等的兵器?”向知县质问道。 朱铭拱手说:“只能凑合着用,砍竹子,买锅盖,都是我们自己贴钱,县尊能否拨些钱款给补上?” 向知县见识过朱铭的学问,心里已把他当同道中人,点头应许道:“回头俺让人把钱送来。你们三个都头,且过来仔细商议大事。” 朱铭、张广道、陈子翼,立即聚到向知县身边,其余弓手被打发得远远的。 向知县低声说:“俺已查明,本县主簿祝宗道,暗中勾结匪寇,私藏兵甲意图造反。尔等这便随俺去抓人,若遇拒捕,务必格杀!” “遵命,务必格杀!”朱铭抢先说道,“杀”字还特地加了重音。 向知县微笑颔首:“孺子可教也。” 果然是读书人啊,跟咱是一路的,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明说。 0060【孬兵智将】 “过来领兵器!”朱铭喊道。 弓兵们纷纷聚拢,手里没有像样武器的,很快领到竹子和锅盖。 然后,众人看着手里的家伙什,集体陷入了奇妙的沉默。 “嫌这些东西没用?” 朱铭把两个锅盖手,拉到前方排列站好,又让两个持竹子的站在其后,再对陈子翼说:“陈都头能否出手,试试他们新领的兵器?” 陈子翼根本没当回事儿,乐呵呵道:“那俺便试试。” 朱铭又对那四个弓手说:“拿锅盖的,护住身后友军。拿竹子的,径直往前戳即可。” 双方站定,陈子翼手持长枪,大大咧咧说:“来吧!” 两名锅盖手显得畏畏缩缩,那两個持竹子的却有底气,因为他们手里的竹子足够长。 “杀!” 两根三米多长的毛竹,前端还有分叉的尖锐枝丫,朝着陈子翼一阵乱捅。 陈子翼本欲挺枪上前厮杀,但那些竹枝太烦人,稍不注意就要糊他脸上。而且尖溜溜的,一糊就是几条血沟子。便是竹子的最前端,也被削得尖尖的,戳到咽喉极可能造成致命伤害。 他下意识往后退,然后侧绕,想要贴近了攻击。 两个锅盖手,跟随陈子翼的移动而转身,此时心中也生出勇气,始终保护着身后的队友。 陈子翼只能加速绕行,竹子太长,且未经训练,很快就被他绕后成功。 枪身扫击命中,陈子翼获得胜利。 朱铭问道:“陈都头,若是上了战场,可有地方让你这般绕?你一个人能绕行,若带着士卒,还能保持队型绕走吗?” 陈子翼摇头说:“恐怕不易。” “便是有精锐士卒,快速整齐侧绕,”朱铭走到弓兵身边,“我在这里,安排四个长枪手。再于此处,让两人手持粪叉,推开敌人和兵器。锅盖手也改为刀盾手,你绕过来还有用吗?” 陈子翼想象着那种场面,突然就感觉很可怕。 朱铭介绍说:“此阵名叫鸳鸯阵,适用于山地、沟壑、水田等狭窄战场。若是战场更狭窄,还可一分为二,一阵变为两阵,唤作两仪阵。若是战场极为狭窄,比如到了田埂上,还可一分为三,唤作三才阵。当然,在稍微开阔的地形,根据形势变化,也可拆分为两仪、三才阵,纵队变作横队进攻。” 虽然还不明白具体怎样变化,但陈子翼心中已经服气。 眼前这姓朱的少年,虽然比自己小好几岁,可既能亲手斩杀山贼,又能排布阵法操练军队,绝非寻常好汉可比的。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朱铭对那些弓手说:“拿锅盖的在前,拿竹子的在后,有朴刀、梭镖、钎担的居中杀敌。你们且练几下。” 马上就要行动了,留给他们训练的时间不多。 熟悉基本打法就好! 鸳鸯阵最重要的是纪律,或者说,所有军阵都以纪律为依托。 有了纪律,才能真正进行配合。 否则平时操练得再好,打起仗来直接跑路,那就什么都白瞎了。 但一群临时招募的乡民,你跟他们谈什么纪律? 装备暂时也没弄齐,还得搞几块门板来,充作长牌抵挡弓箭。 再搞一些粪叉,充作镗钯使用。 大概训练了三十分钟,朱铭走到向知县跟前:“县尊,请问何时出发?” 向知县看着许多弓手,又有了新式阵法,顿时信心倍增:“此刻便动身!” 朱铭提议道:“不如等天黑之后,城门关闭了再去。” “天黑看不清,恐被他跑了,听俺的便是。”向知县执意如此。 朱铭献计道:“不如把姓祝的诱入县衙,埋伏刀斧手将他捉拿。” 向知县摇头道:“之前俺做了些事情,故意逼其遁逃,恐他已有防备。贸然邀请,他只不来还罢,就怕打草惊蛇跑了。” 朱铭听着有些无语,设计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动用弓手部队,只能问道:“姓祝的宅邸在何处?” 向知县说:“就在县衙附近,距离校场不远。” 朱铭说道:“不如大张旗鼓,佯称出城操练,以免把姓祝的吓跑了。可径直前往北城门,中途忽地杀去祝家。同时县尊亲往北门,勒令门卒关闭城门,防止姓祝的逃走,县尊坐在城楼运筹帷幄便可。” “此计大善!” 向知县越看朱铭越顺眼,按照这个计划,不但能麻痹祝宗道,还可保证知县的人身安全。 而且传出去也有面子,向知县不是怕死,是在运筹帷幄指挥全局。 朱铭又问:“祝家的宅院,一共有几道门?” 向知县说:“不甚明了,俺去过几次,只从正门进入。” 知县的随从说:“有三道门,一道正门,一道偏门,一道后门。若先往北,再去祝家,距离后门最近,距离正门最远。” 朱铭吩咐张广道、陈子翼二人:“我们三个,一人堵一道门。走最前面的,务必全速奔至正门。走最后面的,去堵截后门。走中间的,去堵截偏门。” “俺省得了!” 张广道和陈子翼同时拱手领命,不知不觉间,朱铭似乎成了他们的首领。 至于向知县的几个随从,分别跟在三位都头身边做向导。 “当当当当!!!” 铜锣敲得震天响,白胜被派去开道,扯开嗓门大喊:“闲人回避,向知县亲领弓手出城操练!闲人回避,向知县亲领弓手……” 祝宗道的手下,一直在暗中监视校场。 此刻见弓手们果然全部向北,并没有前往祝家宅邸,于是也不回去报信,只是一路悄悄跟着。 “成功贤侄,你带人在前方引路!” 向知县是真个怕死,而且颇为信任朱铭,命令朱铭率兵在前,自己乘坐竹舆跟上。 坐轿这个习惯,是他在西乡县养成的,滑竿更方便上山下坡。 北宋士大夫不流行坐轿,王安石、程颐等人主推,说坐轿子是“以人代畜”。皇帝也支持这种观点,勒令元老重臣、体衰病弱者才可乘轿,其余官员都应该骑马出行。 上行下效,就连商人也跟着学。有马的自己骑马,没马的可以打出租(马车、驴车、骡车)。 到了南宋,坐轿之风渐盛,一直延续到明清。 朱铭挎着宝剑,当即耀武扬威,呵斥路人道:“快快滚开,莫要挡了道路,县尊要去城外练兵!” 弓手们狐假虎威,也跟着大声吆喝,他们至今不晓得真相。 沿途所过,鸡飞狗跳。 这种情况,更加麻痹了暗中监视者。 拐过一条街巷,朱铭把白胜叫回,叮嘱道:“伱护送知县去北城门,保护好他的安全。” “朱大哥放心,包在俺身上!”白胜兴奋回答。 队伍继续前进,知县的随从低声提醒:“再往前走一阵,往左拐时就分开,那里杀向祝家最近。” 众人走得很慢,一路咋咋呼呼。 直到好几分钟后,朱铭猛然大喝:“随我杀贼!” 他率先奔跑出去,部下弓手愣了愣,一头雾水也跟着狂奔。 向知县则跳下滑竿,由白胜护着往城门跑。 向弼隔得老远就大喊:“有贼人,快快关闭城门!” 门卒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贼寇在城外,驱打门洞里的百姓,慌慌张张去关门落闩。 向知县从马道奔上城楼,已累得气喘吁吁,却还不忘装逼:“呼呼呼……搬……搬一把交椅来,俺就坐在城楼,且……且看儿郎们破贼。” 却说祝宗道派来监视的人,一直尾随他们向北走。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此人大惊失色。他不敢跟着弓手跑,只能折身回去,抄一条小巷走近路。 也近不了多少,等他回去报信时,朱铭已能看到祝家院墙。 “大哥,知县带人朝这边来了!” 祝宗道闻言猛地站起,面色狰狞道:“好个向弼,竟真要对俺下手。这鸟官,爷爷早不想做了,哪比得上做强盗快活!弟兄们,随俺杀出城去,寻个地方占山为王!” “哥哥去哪,俺就去哪!”众人纷纷呼喊。 曾经的反贼,招安后都已被安置,逃回来投靠祝宗道的,全是一些不安分的家伙。 算上祝宗道,共有二十六人。 县尉司也有少数精良兵器,全被他们提前挑走了,主要是手刀和环首直刀,也有两个手里拎着长矛。 祝宗道本人,可谓是全副武装。 他身穿一副皮甲,腰悬鱼头刀,背挂大弓和箭筒,手里还拄着把长枪。 在家仆惊恐的眼神当中,二十多人飞快行动,大摇大摆从宅邸正门出去。家中钱财不要了,甚至妻儿都不要了,因为更多的钱财、真正的妻儿,早被祝宗道暗中送去了乡下。 狡兔三窟,这个道理他懂。 “大哥,马来了!”一个手下牵马追来。 同样是去年那批纲马,杨俊留了一匹在山寨,朱铭在废茶山捡到一匹,祝宗道也暗中截留一匹。 祝家正门大开,祝宗道牵马而出。 这伙人刚刚走过门前石阶,便见朱铭带兵杀来。 此时祝宗道如果想逃,可以孤身骑马遁走,只关闭了最近的北城门,其他城门依旧敞开着生路。 但他一个人跑有啥用? 手下老贼也必须带走,否则今后就是光杆司令! 祝宗道看向那些拿锅盖和竹子的弓手,冷笑道:“半天也没操练过的农人,还敢上来找死,随俺去杀光官兵!” “止步,列阵!” 朱铭大声呼喊,军令全靠嗓门。 疾奔当中的弓兵,停下时已乱做一团。 “去通知张都头、陈都头,让他们别堵门了,全都带兵过来支援!” 朱铭一边派遣部下去求援,一边手把手的整理队伍。那些拿锅盖的,被他强行拖到最前方,其余弓手乱七八糟,已经来不及慢慢纠正。 祝宗道骑马奔出几步,突然勒马停止,瞄准朱铭一箭射出。 “举锅盖!” 朱铭嘶声大喊的同时,下意识闪身躲避。 也不知是他躲得好,还是祝宗道射得歪,箭矢从朱铭身边飞过,射中旁边一个梭镖手。 那梭镖手被射爆门牙,牙床都被撕裂一块,嘴巴里汩汩冒出鲜血。 巨大的冲撞力,让这人向后仰倒,就像是被箭矢射进喉咙。 周围的弓手惊慌莫名,本就乱糟糟的阵型,瞬间变得更乱了。 “冲啊!” 不待祝宗道射出第二箭,朱铭就身先士卒冲上去,麾下弓手见状也跟着冲。 奔跑之间,阵型彻底乱套,谁也顾不上谁,一窝蜂的往前跑而已。 0061【向青天】 祝宗道胡乱射出第二箭,便收弓举枪,打马朝前冲去。 在他想来,这种乱糟糟的新募弓手,连他以前造反时的杂兵都不如。自己纵马上前,身后又跟着骁勇老贼,必定可将对方一冲而溃。 “啊!” 惨叫声响起,这胡乱射出的一箭,随机命中了一个倒霉蛋。 但朱铭那边实在太混乱,只知道闷头往前冲,连谁被射中了都不清楚。此箭所造成的威慑力,反而还不如之前那一箭。 祝宗道悍然打马冲来,前排锅盖手吓得转身就逃,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那些手持毛竹的弓手,胆小者也扔下竹子逃跑,胆壮者则抬起竹子乱戳。 祝宗道的目标是朱铭,谁让朱铭为了鼓舞士气,选择孤身冲在最前方? 眼见一枪刺来,还隔得老远,朱铭就往侧方扑闪,他才不会傻到正面对抗。当祝宗道的长枪刺出时,朱铭已经逃到两米开外,连滚带爬回去捡弓手扔掉的竹子。 虽然弓手逃跑了许多,却还剩十多根毛竹,带着分叉的尖利枝丫,奋力朝着祝宗道乱捅。 根本不用祝宗道做出反应,他胯下战马就自动减速,不敢去撞那些尖利物。 祝宗道仗着手里有长枪,轻夹马腹向前。接下来的状况,有点超乎他的想象,那些竹子太长了,他根本挨不过去。 连续出枪拨开几根竹子,祝宗道被搞得手忙脚乱,胯下战马的脑袋还被竹枝刮伤。 无奈之下,祝宗道只能勒马后退,去跟身后二十多个手下汇合。 “贼人败了!” 朱铭终于捡起一根竹子,嘶声力竭的大吼道:“打死反贼头子,知县赏钱三贯!” “杀!” 听到有赏钱,而且还有三贯之多,弓手们瞬间士气大振,抄起家伙不要命的往前冲。 就连那些还没逃远的溃兵,也都折身回来,捡起武器朝前厮杀。 此刻敢于作战的弓手,大概还剩四五十个。手中兵器乱七八糟,拿啥的都有,锅盖手已经全把锅盖扔了,就近捡拾逃兵扔下的家伙。 祝宗道那边只有二十多人,虽然個个武器精良,却大部分属于短兵器。 双方交战起来,三米多长的竹子堪称神器,持竹作战的弓手犹如天神下凡。刚开始还只是乱捅,打疯了开始左右横扫,分叉出去的尖锐枝丫,一旦扫中敌人脸部,就能糊出好几道血口子。 那些积年老贼阴沟里翻船,瞬间被这无赖打法给整懵逼。 他们挥刀劈砍,却毫无作用,一分钟不到,个个脸上带伤。 有老贼被搞得怒火中烧,抬起左臂遮挡面部,不要命的冲过毛竹阵。后面手持梭镖、朴刀、钎担的弓手,立即抬起武器往外戳。 太惨了,最先冲进来的那个老贼,瞬间被两根钎担、两把朴刀、一杆梭镖命中。 当场就死得透透的! 祝宗道看得头皮发麻,知道今日无法获胜,连忙下达撤退指令:“风紧扯呼,快随俺出城!” 这货打马就跑,麾下老贼也跟着逃。 “贼寇败了!冲啊!” 朱铭再次大喊,扔掉竹子,拔出宝剑,迈步狂追。 数十弓手热血上涌,一窝蜂的追上去,各式武器轮番伺候,好几个老贼连咋死的都不知道。 幸好是刚刚入伍,他们还没学会割头请功,干死一个就去追下一个。 朱铭的追击速度最快,挥剑劈出,在贼人后背砍出血口子。接着不管不顾继续追,刚才那贼人受伤扑倒,被跟上来的弓手群殴致死。 祝宗道一边骑马加速,一边回头查看情况,感觉手下难以幸免,只能强忍悲愤独自逃跑。 “哒哒哒哒!” 却是陈子翼在偏门接到求援,扔下部众单骑追来。 他见祝宗道已经逃远,也顾不得跟朱铭汇合,连忙往南纵马冲进一条小巷。 这厮是个浪荡子,经常在县城玩耍,对街巷状况烂熟于心。 根据祝宗道逃跑的方向,陈子翼猜他定要从西门逃出。于是一路抄近道,连续穿过好几条小巷子,竟然抢在敌人前面到达西城门。 陈子翼朝着门卒大喊:“知县有令,关闭城门!” 门卒并未行动,而是狐疑的看向陈子翼,他们明显认识这个浪荡子。 陈子翼有些无语,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平时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候说话没有可信度。 眼瞅着祝宗道骑马奔来,陈子翼懒得再费口舌,弯弓搭箭开始瞄准。 这厮也是自带弓箭的! 可惜他骑术虽然高明,箭术却还差了些,被祝宗道轻松躲过。 “直娘贼,快快纳命来!” 陈子翼收回弓箭,持枪打马冲杀。 祝宗道见前方有人挡路,也端起长枪催马加速。 非常标准的武将单挑,可惜一个是贼寇,另一个是浪荡子。 两骑交错之间,祝宗道挺枪戳出,他练习骑术才几个月,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只见陈子翼身体侧翻,瞬间消失于马背上,正是那天表演的“镫里藏身”。同时借着冲刺速度,把手中长枪轻轻递出,枪尖准确戳中祝宗道的腰部。 祝宗道失去平衡,当即坠马落地。 他被摔得头晕目眩,刚刚挣扎着爬起,陈子翼已经打马回来,挺起一枪刺穿他的脖子。 搞出一堆烂事儿的祝主簿,竟死得如此干脆利落。 陈子翼跳下马来,走到尸体旁边蹲好,拔出短刀开始割首级。这项手艺他不熟练,割到骨头时还卡住了,只能像锯木头一样来回拉,拉出的创口血肉模糊。 “呕!” 陈子翼把自己给恶心到,趴在那里呕吐起来,缓了一阵又继续割,耽误好半天总算搞定。 接着解散祝宗道的发髻,用头发当作绳子,将首级绑在自己长枪上。 随即翻身上马,故意慢悠悠前进。 就像钓鱼佬捕得大货,扛着几十斤重的鱼,骑着电瓶车满街炫耀一般。 陈子翼的身体随着马背起伏,枪头的首级也摇晃不停。所过之处,路人惊慌跑开,跑远了又回头看稀奇。 “主簿祝宗道勾结贼寇作乱,蓄养私兵意图谋反,俺奉知县命令将其斩杀……”陈子翼昂首挺胸,大肆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 “杀得好!” “陈大郎好身手!” “陈大郎为民除害,端的是条好汉!” “……” 城中百姓不再恐惧,一个个交口称赞。 文吏不好替换,县尉司的弓手却可随意,祝宗道已将大半弓手换成自己人。 这些家伙是反贼出身,当上警察兼城管,早把百姓给害苦了。 他们作下的所有恶事,都被百姓算在祝主簿头上。此刻祝主簿被捕杀,哪还不人人称快? 听到老百姓夸赞自己,陈子翼跟吃了蜜一样,当场把嘴都笑歪了,扛着长枪浑身发飘,朝道路两旁的街坊左右拱手。 蓦地,这厮大声发问:“俺可是好汉?” “是好汉!是好汉!”老百姓疯狂呼喊道。 陈子翼又问:“俺可是浪荡子?”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这标签恐怕难以摘掉。 此时朱铭已带兵追来,见到陈子翼那人模狗样,当即哭笑不得的坐下休息。 陈子翼连忙打马上前,添油加醋道:“朱兄弟,俺早就料到,这贼厮要往西门逃。当即过街串巷走近道,险之又险,才将他拦在西城门内。俺又取出弓箭,一箭射得他心惊胆战。这便骑马冲杀,与那贼厮大战五十回合。却说这鸟人是反贼出身,端的枪法了得,一招蛟龙出海,杀得俺措不及手。俺也不是吃素的,反手一记鱼跃龙门……” 朱铭听得直翻白眼,那些弓手却心生仰慕,都觉陈大郎是一条好汉。 陈子翼说起来就没个完,开始一招一式还原现场,听他吹牛逼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张广道负责包围祝家后门,距离交战地点最远,等他带兵赶来时,陈子翼已经讲到第三十二回合。 “好死!” 盯着枪头那颗首级,张广道咬牙切齿。 讲到第四十回合时,朱铭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喊道:“陈都头,县尊还在等候消息,快快拿了首级去复命吧。” 陈子翼有些不舍,对街坊百姓说:“诸位乡邻,今日且先去复命,待俺改天再来讲完!” “同去,同去!”众人欢呼道。 无数百姓跟随欢送,就连那些普通弓手,也觉得脸上有光,挺直了腰杆大步行走。 向知县正在焦急等待,弓兵还没回来复命,他的几个随从已先跑去汇报。 听说祝宗道已死,向知县负手微笑,一副世外高人模样:“俺定下计奇谋妙策,贼寇果然手到擒来,尔等且随俺去迎接壮士。” 双方在县衙附近相遇。 铲除祝主簿这个祸患,老百姓都觉得知县是好官,纷纷欢呼赞叹,高喊着一声声向青天。 向青天乐得找不着北,身子都轻了几斤,整个人飘飘欲仙。 为民除害啊,救济苍生啊,再贪的昏官,也喜欢这种感觉,并且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等向青天乐得差不多了,朱铭才上前行礼说:“县尊,贼人已经悉数斩杀,没有放跑任何一个。我军受伤两人,皆被贼首弓箭所伤。” 向知县开怀大笑:“此乃大捷也,俱有重赏!” 朱铭又说:“贼首骑马逃走,幸得陈都头追击堵截。陈都头武艺超群,独自将那贼首斩杀!” 向知县上前握住陈子翼的手,赞叹道:“小小西乡县,竟也有如此猛士。” 陈子翼本来嘴碎多话,此刻却不知该咋应对,只一个劲儿的咧嘴傻笑。 一个知县,一个浪子,都成了英雄,可谓相得益彰。 朱铭来到向知县身边,低声耳语:“祝家已被围住,职下擅自做主,让弓手去搜寻违禁之物。财货并无多少,可能贼寇另有巢穴。有两个贼人,受伤被活捉,县尊可以亲自审问。” 向知县听得双眼发亮,拍打朱铭的手臂说:“若有所得,少不了你的好处。” 0062【王霸道】 “啊!!!!!!” 祝家内院,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刑讯逼供,自然要让专业人士来,朱铭和向知县宅心仁厚,他们是万万下不去手的。 向知县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朝里面看上两眼,生怕那两个老贼真不知情。 朱铭却从容安坐,一直在闭目养神。 估计已经走乏了,向知县也坐下来,扭头朝朱铭看去,竟然生出几分钦佩之心。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文可贯通三经,武可统兵杀贼,此时此刻还能保持淡定。如此沉稳气度,向知县还真没见过几个,此子今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其实,他想岔了…… 朱铭就连钓鱼都静不下心,哪来的什么沉稳气度? 昨晚跟几十個男人睡大通铺,被臭脚丫子熏得失眠,今天又率队厮杀累得够呛,朱铭只是在趁机补觉而已。 并非假寐,真睡着了。 朱铭别的本事没有,就那神经足够大条,完全可以称得上没心没肺。 一直折腾到凌晨,两个老贼已经废了,只求能够赶紧死掉。 仵作带着狱吏出来,低声对向知县说:“望江里,安水坝村,虎头岭下,祝宗道的母亲、兄弟和妻儿都在那里。县城这边的浑家,是他招安之后娶的,原配一直没死,长子都已经六岁了。村中大户姓钟,祝宗道造反的时候,就把钟大户全家杀了。如今更是霸占其屋,全家改名姓钟,自称是钟大户的族亲。” “好个祝二,果然还有巢穴!” 向知县心头狂喜,对仵作和狱吏说:“你们明日到县衙领赏,今晚且回家安歇。” “谢过县尊!” 三人躬身告退。 向知县还在那儿高兴,喜滋滋来回踱步,总算想起还有正事要办:“朱贤侄,朱贤侄……” “哈!” 朱铭打着哈欠睁眼,问道:“贼人招了?” 向知县说:“招了,贤侄快去召集人手。不需太多,二三十人即可。” 可怜这位县太爷,朝廷不准私养幕僚,身边连个帮忙谋划的师爷都没有。他就带了两个忠仆赴任,剩下的奴仆,全是在西乡县雇佣的。 县衙又被祝主簿和白二郎盘踞,诸多衙吏不值得信任,如今办事还要请朱铭帮忙。 毕竟朱铭是外乡人,听口音就知道,缺乏根基可以合作。 朱铭径直返回弓手校场,把自己的三十多个室友叫醒,除了张广道和白胜之外,都是来自上白村的村民。 众人前往南城门,向知县已经准备好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忠仆。 “打开城门,本县要连夜抓捕祝宗道的余党!”向知县喝令道。 门卒打着哈欠,磨磨蹭蹭将城门开启。 码头停靠的几艘商船也遭殃,被向知县强行征用,连船夫都被一并带走。 今晚可没有大月亮,夜里漆黑一片。 好在这已经不是汉江,而是汉江的支流,河水流速相对平缓,借助灯笼的光亮也能勉强行船。 朱铭盘腿坐在甲板上,望着黑乎乎的河面发呆。 穿越前,他只是个自媒体博主,赚点小钱也全都花出去了。 他没啥大志向,得过且过,稀里糊涂。 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对他而言惊心动魄,夜间杀贼也还罢了,今天可是白昼当街厮杀。 先前很累,没心思多想。 小憩一阵,河风一吹,脑子瞬间清醒无比,难免生出来各种情绪。 自己好像变得奸猾冷酷了,跟这傻逼知县同流合污,而且还时时刻刻投其所好。接下来,更是要杀人越货,虽然杀的是反贼家人,抢的都是一些不义之财,但还是让他感到颇为唏嘘。 穿越一场,我到底在追求个啥? 争霸天下做皇帝吗? 还是力挽狂澜,保住汉家江山? 又或者,为了让老百姓过得好些? 我的底线在哪儿? 忽地,朱铭想起王安石的《王霸论》,那是王安石变法的政治总纲。 孔子只讲仁义,不分王道与霸道,但其言语更倾向于王道,内圣而外王。 从孟子开始,尊崇王道,鄙视霸道。王道与霸道的区别,在于是否出于仁义之心,而不在于是否行仁义之举。 荀子沿袭孔孟思想,又更进一步,王者争取人心,霸者争取友邦,强者争取土地。当遵礼行王道为主,重法而行霸道为辅。 王安石糅合孔子、孟子、荀子思想,主推中庸,杂王霸道而行之。 为了彰显诚信,提升自己威望,齐桓公归还土地,晋文公退兵罢战,这些在王安石看来,不是王道,而是霸道。因为他们在假仁假义,退兵还土都是为了自己。 真正的王道,真正的仁义,是齐桓公、晋文公把地盘吞了,让那里的百姓过得更好!即便对自己的声誉有损,却能够惠及于民。 中庸就是王道,王道就是中庸。以造福天下百姓为出发点,王道和霸道互相调和使用,这就是王安石的治国理念。 只要对天下百姓有益,便做坏事背上骂名也可以。 想做到中庸,真的好难啊,朱铭忍不住叹息。 王阳明的心学,其实也是中庸之道。王安石的新学,同样追求中庸之道。可这玩意儿,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判断力,否则强者会变得刚愎自用,弱者会逐渐屈服于现实。 借着火盆的亮光,朱铭拔出宝剑,在甲板刻画“中庸”二字。 不知何时,向知县来到朱铭身后,盯着甲板上的字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贼寇当前,贤侄还在研究天地大道?” “怎么做到天人合一?”朱铭回头问。 中庸之道的理论基础,就是天人合一,而非世人所误解的和稀泥。 向知县摇头苦笑:“难,人都还没弄明白,俺不知天道哪里去求。” 朱铭指着自己的胸膛说:“天心即我心,天道该在心里求。” 向知县品味一番,居然听懂了,安慰道:“都是些不义之财,杀的也是恶贯满盈之人,贤侄又何必纠结于此?” 竖子不足与谋,朱铭懒得再讨论这个问题,拱手说:“多谢县尊赐教。” 朱铭的矫情与纠结,是怕迷失自我,被权力和金钱所侵蚀。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今夜之思,也有收获,朱铭确定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即践行王安石的王霸论。 治国如此,做人也如此。 王安石虽已故去,却平白多出个虚空弟子。 移船靠岸,朱铭握剑站起,接下来该行霸道事了。 朱铭带着三十多个弓手,明火执仗闯入村中。遇到茅草屋,立即冲进去,抓起村民就说:“官府剿贼,你来带路,去村中最大的宅子。事情办好了,重重有赏!” 村民吓得浑身瘫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这处村落极为穷困,规模远远小于上白村,难怪祝宗道鸠占鹊巢也没人发现。 村中最大的宅子,面积只有老白员外家的三分之一。 接下来的战斗没啥好说,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三十多个弓手,翻墙爬入,都冲进内院了,里面的人才开始惊恐呼喊。 一番逼问,找出地窖。 向知县带来的两个忠仆,连忙提着灯笼,去地窖里清点财货。 祝宗道从造反那会儿开始,搜刮的财货都在这里。当然,这期间也花掉了不少,比如购买粮草维持造反部队,招安的时候还暗中贿赂官员,又在县城置办大宅享受生活。 一直清点到第二天上午,老奴拿着小本本说:“相公,除了铁钱,还有金银钱,共计四千四百九十二贯有奇。另有县城店铺一间,乡下各类田产一千余亩。这些田产,多为隐田,只有购田白契,没有官给田契。” “好好好,这厮真有钱啊!”向知县大喜过望。 接着又有些发愁,该分多少给朱铭呢? 分多了,自己不开心。 分少了,朱铭不满意。 左思右想,向知县决定拿出两百贯给朱铭。再给今夜办事的弓手,每人一贯做封口费。 嗯,他觉得这样非常妥当。 向知县从地窖里出来,把朱铭单独拉到一边:“朱贤侄,贼寇留下的财货虽多,俺却还要拿出来填补赋税缺额。俺也是分不到几个的……” 没等向知县说完,朱铭就拱手道:“县尊容秉,此处财货,在下分文不取。” “嗯?” 向知县并不因此高兴,事出反常必为妖,他拿不准朱铭想要啥。 果然,朱铭的胃口,比他想象中更大:“黑风寨周边百姓,皆为匪民也。贼寨易取,贼心难消,在下愿为县尊分忧。” 向知县皱眉道:“不妨说得明白些。” “黑风寨,还有山下村落,包括茶山,我全都要了!”朱铭当即说得够明白。 向知县心头一惊,继而有些恼怒:“贤侄恐怕吞不下吧。” “吞得下,”朱铭说道,“那里都是无主之地,村中全是匪民,请问县尊如何安置?” 向知县说:“还没想好,等攻下贼寨再议。” 朱铭说道:“此地偏僻,地窖中若有田产,恐怕县尊也是卖掉。黑风寨同样如此,茶山、田亩都须卖掉,可又能卖给谁呢?若是卖给贪婪之辈,一两年内,匪民必反。在下虽不才,却可教化匪民,以为县尊分忧。” 向知县还在犹豫,他想攻下黑风寨再捞一笔。 朱铭突然按住剑柄,锵的拔剑出鞘,弹剑立誓:“某凭此剑,当可驯善匪民,保证县尊任期之内,绝不会有一个匪民生事!” 向知县吓得连退几步,惊恐看着宝剑:“便……便依贤侄所言。” 黑灯瞎火,偏僻村落,地窖里还有许多财货,他怕自己突然意外死亡。 “县尊莫慌,在下只是发誓为县尊分忧。”朱铭连忙还剑入鞘,做出一副惶恐模样。 向知县尴尬笑道:“俺知贤侄心意,那些匪民,个个凶狠,非贤侄不能驯服。” 朱铭瞬间伏低身体,点头哈腰说:“县尊请上船,地窖里的财货,我即刻让人抬出去。” “好,好,有劳贤侄了。” 向知县踱步出屋,来到院中,夜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背心已经湿透。 这见鬼的西乡县,他是半刻都不想多留,下次考核政绩必须送钱,早早离开此地才能安心。 西乡县里,就特么没一个好人! 朱铭站在屋内只是冷笑,他不怕向知县反悔,至少在攻下黑风寨前不可能翻脸。 朱铭有足够的时间,去掌握那三百多个弓手,这在西乡县是无比强大的力量。 即便,这些弓手只是暂编的,剿匪结束就会全部解散。 区区一介布衣,得了个临时差事,便敢以小博大威胁知县,这属于极度冒险之举,稍不注意就要粉身碎骨。 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朱铭必须去舍命弄险。 靠着老爸在家种地发财,那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按照荀子的王霸理论,朱铭今夜所行之事,完全称不得“霸道”,更与“王道”毫不沾边,属于残缺不全的低级“强道”。 所以,接下来还要行王道与霸道。 王道是争取人心,霸道是多结盟友。 0063【与子同食】 好在地窖里不全是铁钱,还有金银铜钱,否则搬起来够累人的。 或许是被朱铭吓到了,向知县变得大方许多。 出城帮忙弄钱的弓手,按照职务发放辛苦费,张广道得了两贯钱,古三得了一千五百钱,白胜得一千二百钱,剩下的弓手每人一贯钱。 三十多贯铁钱撒出去,向知县以为自己能收买人心。 但他完全想岔了! 今夜出城的那些弓手,全都来自上白村,而且是朱铭喊出营房的。向知县高高在上,距离他们太过遥远,无论弓手获得多少好处,都会认为是朱铭带着他们赚钱。 大家脱下外衣,将铁钱缠在腰间,再穿上衣服藏得严实。 坐船回城已是下午,一筐又一筐财货,从码头抬到县衙内院。虽然用东西遮住了,但脑子不傻的都知道,向知县肯定发了笔横财。 直至傍晚,全部搞定,所有人都累得够呛。 向知县还在酒楼点了外卖,让店家把饭菜送到家里,款待他们一番才高兴送走。 “尔等先出去。”向知县对奴仆说。 几个家仆躬身退下,屋里只剩向知县一人。 这货瞬间卸下所有伪装,扑过去抓起一把银钱,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再捡起为数不多的金钱,不光抚摸,还贴到鼻下闻气味,那味道让他无比陶醉。 一千多亩偏僻田地,就算全部贱卖,也能卖个七八百贯。 再加上现金,向知县这次弄到五千贯左右。 放在开封,五千贯屁都不算。 可这是西乡县啊,向知县每月只有正俸12贯、加俸4贯、禄米4石,另有2顷职田收租子。 如此偏僻小县,连公用钱(招待费)都没有,迎来送往还得自己掏腰包,灰色收入只能从夏粮、秋粮当中截取(税额达到九成叫做“破分”,多余赋税可由官员自行处置)。 到此上任大半年,向知县除开正常收入,仅捞到一百多贯孝敬钱。 两顷职田的租子,以及夏粮和苛捐,至今也还没收上来。向知县囊中羞涩,家里穷得都快跑耗子了。 如今却有五千贯摆在他面前! 金的,银的,铁的,甚至还有铜的,全都是迷人小可爱。 干掉祝主簿之后,接下来的茶叶走私,也会给他送来孝敬钱,向知县只是想想就激动不已。 什么卢官人,什么白员外,什么黑风寨,他们想干啥就干啥吧,自己老老实实不掺和。朱铭的威胁让他不痛快,但也无所谓了,能活着把钱带回老家才是正事。 而且,平定了主簿造反案,还将攻破反贼的寨子,这特么都是政绩啊! 当天晚上,向知县不让侍妾伺候,自个儿抱着金银钱睡了一宿。 …… 返回校场的路上,白胜忍不住问:“俺都得了一千二百钱,朱大哥得了多少?怎没见你身上带着?” 朱铭说道:“向知县为人吝啬,给多了他心疼,给少了又怕我嫌弃。所以,一文钱他也不给,只许我黑风寨那边的茶山和田地。” 张广道鄙夷说:“黑风寨都还没去攻打,这厮就胡乱许诺,恐怕到时还想反悔,朱兄弟可要留几個心眼。” “唉,又有甚办法?人家是知县,咱只是小小弓手。”朱铭叹息道。 还没走到校场大门,朱铭未领到赏钱的消息,就在这三十多个弓手间传开。 众人都愤愤不平,觉得朱铭吃亏了。 大概晚上九点,朱铭才带人回校场,其余弓手早已休息,营房一带非常安静。 他们忙活一天一夜,此时累得够呛,衣服不脱就钻进大通铺睡觉。 翌日清晨醒来,依旧没人点卯,想睡到啥时候都可以。 直至半上午,才有手力带着差役过来放饭。 手力是在县衙打杂的差役,他处处小心伺候,看到朱铭这些临时军官就点头哈腰。 朱铭、张广道和陈子翼三位都头,不但白米饭配肉,而且还各有一壶米酒。 古三几个副都头,以及下面的十将,虽没有米酒喝,却也能见到肉,米饭里也没掺沙子。 至于底层弓手,伙食居然更糟,只能喝上两碗稀粥。 陈子翼觉得这种安排很正常,他把米酒倒上,笑问道:“你们两个,昨日给知县捞赃去了?” 张广道顿时为朱铭鸣不平:“向知县昨日捞到几千贯,却只给俺两贯,其余弓手只一贯。朱兄弟半文钱也没拿到,只许了他黑风寨的田产,还不晓得能不能兑现。即便兑现,恐怕也要打折扣。” “这鸟人,真是小肚鸡肠,枉费咱们为他卖命,”陈子翼对向知县观感更差,安慰道,“朱兄弟莫忧,俺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帮你拿到那些田产!” “陈家哥哥有心了,”朱铭指着正在领饭的弓手,“士卒操练,颇耗体力,怎能一天吃两顿稀的?咱们打仗可要拼命,让士卒吃这些,他们还会搏命厮杀吗?” 陈子翼摇头说:“应付差事而已,他们只求保命。” “那便是了,”朱铭说道,“都是一起应征的弓手,陈家哥哥是兄弟,那些弓手也是兄弟。既然兄弟被克扣伙食,陈家哥哥能坐视不管?” 陈子翼认真思索,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点头说:“得让知县多拨些钱粮。” 朱铭却说:“知县拨下的钱粮再多,也被那些胥吏克扣完了,暂且跟他闹上一闹。” “怎么闹?”陈子翼问。 “且看我的!”朱铭猛然站起。 他走到正在放饭的手力面前,手力笑脸相迎,忙问:“朱都头可是饭菜不够?俺明日再多备一些。” 朱铭指着桶里的稀粥,质问道:“咱们前两日卖命厮杀,把反贼祝主簿都斩了。校场弓手,哪个没有功劳苦劳?这还要每日操练,再去跟黑风寨的贼人拼命,你便让兄弟们吃这等猪食?” 排队领粥的底层弓手,齐刷刷看向手力。 他们心中早有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此刻有朱铭带头,不满情绪立即被引发出来。 手力一个劲儿赔笑:“都头,俺就是应差的杂役,上头不给足钱粮,俺也变不出大鱼大肉来。” 朱铭撸起袖子呵斥道:“你既做不得主,便让能做主的来,只给你两刻钟时间。还不快滚!” 手力吓得飞跑出校场,到了大街上,他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磨磨蹭蹭一番,手力来到粮库,对斗子说:“弓手嫌饭菜难吃,让多给些钱粮伙食。” 斗子就是粮库的库管,也属于轮差役吏,冷笑道:“俺只是看粮的,又不是管粮的,上头不发话,俺怎敢多给粮食?” 手力无奈,转身离去,既不敢去县衙请求拨给钱粮,也不敢回校场面对那群弓兵。 却说在校场当中,朱铭把三百多弓兵,都叫过来发话:“早晚一顿饭食,还都是稀的,伱们可吃得饱?” “吃不饱!莫说校场操练,便是乡下农忙,壮劳力也要吃干的。” “何止是稀的,稀饭里还掺了沙子!” “菜也不好,全是咸菜。” “俺那天可杀了一个贼人,白给知县卖命了!” “……” 弓手们嘈杂起来,纷纷发泄不满,刚开始还只是埋怨,渐渐的就开始怒吼。 朱铭把自己吃的白米饭,倒进装稀粥的木桶里,又把肉食倒进装咸菜的木盆里。 他对弓手们说:“我虽做了都头,却跟大夥一般,都是乡下应募的弓手。古书有句话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意思就是,不要说自己没衣服,我的衣服,就是你的衣服。我有衣服穿,就不会让你冻死。这便是同袍,这便是袍泽兄弟!诸位可愿做我的兄弟?” “俺愿意!”白胜大呼,第一个捧场。 “俺也愿意!” “俺要跟朱都头做兄弟!” “算俺一个!” “……” 弓手们越来越激动,朱铭又说:“已经领到饭菜的,都倒回桶里,咱们重新来分。古有与子同袍,今有与子同食!” 白胜作为十将,吃的也是大米饭,他飞快把自己的干饭,倒进桶里的稀饭当中。 见此情形,底层弓手也陆续上前,把领到的饭菜全部倒回去。 “够义气!” 张广道一声赞叹,端着饭菜过来。他手下的副都头和十将,自然也有样学样。 那些浪荡子,全都看向陈子翼。 “好手段,俺便陪你做一场。”陈子翼也拿出自己的饭菜,那些浪荡子立即跟随。 陈子翼不但读过书,还知道吴起吮疽的典故。 朱铭这套邀买人心的做法,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他也可以这样做,只是犯不着。因为弓手是暂编的,剿匪完毕就要解散,何必为了几个农民,跟县衙吏员闹得不痛快? 不过嘛,既然朱铭挑头闹事,陈子翼也乐意奉陪,心头爽快比什么都重要。 朱铭亲自拿起大勺,将干饭和稀饭拌匀,又将肉菜和咸菜混合,朗声呼喊道:“都过来领饭了!” 校场气氛,瞬间欢快起来。 虽然还是稀的,但感受不一样了。 待所有人都领完饭菜,朱铭又说:“有饭同吃,有酒也当同饮!” 他端起酒壶抿了一口,便递给旁边的弓手。 那弓手也抿一口,立即传下去。 大家都很自觉,只是尝尝味道,因为酒太少了。 即使只能尝味道,也跟喝了蜜一般,感觉无比的美味。 军心涣散的暂编弓手,终于有了点军队的味道,在吃饭这件事上已经一条心。 此刻他们只认朱铭,眼里没有知县和官府,因为朱铭能带着他们吃肉喝酒。 “嗙……” 等所有人把饭菜吃完,朱铭猛地将饭碗砸碎,怒吼道:“那手力还不回来,定是要不到钱粮。尔等且随我去县衙,不能让兄弟们吃干的,这个都头我就不当了!跟我一起喊,闯县衙,吃干饭!” “闯县衙,吃干饭!” “闯县衙,吃干饭!” “……” 三百多个弓手,齐声呼喊起来。 放在前几天,他们绝不敢这样做,县衙对他们而言就是天。 但经过了一场厮杀,这些人都见过血。如今又被朱铭鼓动情绪,一个个胆子陡然变大,更何况天塌下来有朱铭顶着。 朱铭又说:“莫要带兵器,那样就是造反了,咱们只是去闹粮的。都空着手跟我走!” 陈子翼低声问张广道:“这位朱兄弟,究竟是啥来头?” “自是英雄好汉。”张广道回答。 “哈哈,确是英雄好汉,”陈子翼大笑,“俺今日便陪他闹一场。” 三百多弓手,浩浩荡荡离开校场,直往县衙大门而去。 0064【大闹县衙】 两个灰衣公人,执仗守在县衙门口。 见数百弓手怒气冲冲走来,起初并未在意,还以为他们只是路过。 直到朱铭走向大门,二人连忙上前:“朱都头,可有事求见县尊?你们走偏门便是,今日县尊不办公,正门这里走不通的。” “有奸吏克扣弓手口粮,我们是来闹粮的,”朱铭一把将其推开,呵斥道,“闪一边去,莫要逼我们动手!” 谁不晓得向知县昨日发了横财? 谁又不知那笔横财,是朱都头帮忙带回来的? 在衙役们眼中,朱铭绝对是向知县的心腹红人。更何况,还有三百多弓手同来,这两个看门的根本不敢阻拦。 “快进去报信,要出乱子了!” 朱铭带人快步往里走,突然想起自己不认识路,随手抓了个打杂的:“户案在哪边办公?快快带路!” 弓手们的钱粮,自然该到县尉司去领。 但县尉一直由祝主簿兼任,如今已凉透了。县尉司那些管事儿的,也是祝主簿的亲信,一并被弓手们干死。 今天闹粮,只能找户案贴司。 何贴司是白二郎的亲信,他接到消息有些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刚踏出门槛就跟朱铭撞上。 朱铭一把揪住其衣领,问道:“哪個是户案何贴司?” 何贴司连忙套近乎:“俺就是何贴司,俺是白押司的人。” “我管你是谁的人,”朱铭怒喝道,“弓手拼命杀贼,你却克扣钱粮。每天吃两顿稀的,如何还有力气操练?” 何贴司辩解道:“俺也是按惯例发粮……啊!” 没等这货说完,朱铭一拳头就砸过去,喝问道:“你真是按例发粮?” 这拳打在何贴司脸上,他头昏眼花道:“真是按……哎哟!” 朱铭又是一拳头,何贴司的鼻血都流出来。 “打得好!” “打死这贼厮,叫他让俺吃沙子!” 见到何贴司被打出血,弓手们欢呼喝彩,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来一下。 “县尊仁爱百姓、体恤士卒,谁不知道他是个好官?”朱铭开始扣帽子了,“你这鸟人,欺上瞒下,定将县尊拨发的钱粮克扣了!我且问你,明日弓手伙食,吃干的还是稀的?” 何贴司是真怕了,忙不迭说:“干的,明日吃干的……啊!莫打了,莫打了,好汉饶命!” 朱铭连扇几个耳光,又问:“饭里还掺不掺沙子?” “不掺,不掺,”何贴司害怕继续被打,飞快叫喊道,“俺让粮库发好米,都是大白米,好汉饶俺一命!” “废物!” 朱铭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大步踏进户案办公室,指着里面的文吏说:“今日只略施惩戒,谁敢再克扣钱粮,我先把他打得半死,再拖去县尊面前评理!尔等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 几个文吏连忙答应,生怕自己说得太慢,也被这姓朱的胖揍一顿。 朱铭这才作罢,转身喊道:“我们走,回校场操练去!” “操练去!” “俺听朱都头的!” “今天真个痛快,朱都头是条汉子。” “换作是俺,便把这奸贼打死!” “……” 弓手们心情畅快无比,七嘴八舌吼叫起来,在县衙六案班房前喊得震天响。 便是旁边的礼案、吏案,文吏们都吓得面如土色。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趴在门后偷看,害怕弓手冲进来见人就打。 陈子翼跟朱铭一样没心没肺,不怕把事情闹大,拍手笑赞道:“朱兄弟好手段,真个威风凛凛,得空了一起吃酒去!” “等灭了贼寇再吃酒。” 朱铭往外走几步,忽然想起个事儿,回头质问何贴司:“县尉司兵器不堪用,我们买了些竹子锅盖,县尊已答应拨钱来,为何现在都没见到?” 何贴司捂着脸连连后退,指向县衙大堂另一侧,惊恐道:“已经拨钱了,在兵案那边。” 朱铭当即撸起袖子,朝兵案班房走去。 兵案的胡贴司慌忙大喊:“钱,快拿钱来!” 不等朱铭走近,胡贴司已捧钱迎上,屈身赔笑道:“钱在这里,俺本想下午送去,不料朱都头上午便来了。” “就这些?” 朱铭扫视一眼,虽然没细数,但顶多有两三百钱。 胡贴司忙说:“户案只给了这多。” “嗯?”朱铭转身看向何贴司。 何贴司早已鼻青脸肿,尖叫道:“还有的,还有的,快快取钱来!” 好不容易凑足一贯,朱铭不甚满意:“当我是来讨饭的乞丐?” 何贴司吓得两股颤颤,语气中甚至带着哭声:“好汉容秉,县尊只拨了这么多。” “我却不信,恐怕还有。”朱铭举起拳头。 何贴司慌忙忙喊:“有,好汉要多少有多少!” 朱铭把拳头散开,变成巴掌说:“五贯才够。” “便是五贯,快快给钱!”何贴司朝着户案文吏们吼。 朱铭吩咐白胜:“带人去拿钱。” 白崇武早就闻讯赶来,一直站在暗处冷眼旁观。 等朱铭要带着弓手离开,白崇武才笑盈盈走出来。他的绰号是“笑面虎”,见谁都笑脸相迎。 “朱都头慢走,”白崇武笑着拱手说,“钱粮之事,都是误会,或许下面哪个小吏克扣了。” 朱铭一改之前的嚣张暴躁,瞬间变得温文尔雅,他甚至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如同士子一般作揖:“白二哥既然这般说,那就定是场误会。” 白崇武拉着朱铭的手:“俺送贤弟出去。” “请。”朱铭谦让道。 一直把朱铭礼送出县衙,白崇武这才折身返回,六案贴司齐刷刷迎上来,请求白崇武严惩朱铭和一众弓手。 被打得最惨的何贴司,鼻孔里还塞着草纸止血,哭哭啼啼告状道:“二哥,这姓朱的欺人太甚,万万不能轻易放过。” 白崇武收起笑容,问道:“伱们可知,那些弓手日夜操练,是要去剿灭黑风寨的贼寇?” “俺知道。”贴司们回答。 白崇武咬牙切齿,瞪着六案贴司,厉声说道:“你们可知,黑风寨贼人劫掠俺家,俺九十岁的老祖母殁了!” “知……知道。”贴司们全部低头,不敢与白二郎对视。 白崇武双眼通红,嘶声怒吼道:“弓手要给俺老祖母报仇,尔等竟敢克扣钱粮。此事传出去,那些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俺在授意。俺成什么了?俺便是那不孝子孙!滚!全都滚!” 几个贴司连忙退下,他们是真不占理。 其中还有两人,是老白员外亲手提拔的。弓手要给他们恩主的亲妈报仇,他们却还伸手弄钱,传出去全是不忠不孝之辈,比贪污军粮的性质更为恶劣! 话虽如此,但他们依旧怨恨朱铭。 尤其是被当众暴打的何贴司,那么多人看着,他必然成为笑料,跟社死没啥区别。 白崇武怒气冲冲回自己办公室,坐着沉思良久,突然自言自语:“这个朱大郎,还真没看出来,年纪轻轻便是那般豪强人物。” 朱铭的做法,在白崇武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临时任命的白身都头,敢带着随时可能解散的弓手,直接冲进县衙暴打贴司,强行索要被克扣的钱粮。 他就不怕事后被人报复? 联想到昨天向知县发了笔横财,全程由朱铭带人帮忙,白崇武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朱铭……投靠了向知县! 祝主簿已经死了,向知县若想掌控县衙,就要跟衙吏们正面撞上。 向知县手底下没人,必须借助外力。而朱铭和那群弓手就是外力,虽然随时可能解散队伍,但向知县一声令下就能重新召集。 说不定,今天朱铭大闹县衙,也是向知县在暗中授意! 白崇武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他已经猜到了真相。 由于宋代严禁地方官私聘幕僚,知县身边连个师爷都没有,发展到南宋就彻底失控,掌权的衙吏被呼作“立地知县”(明清师爷,不是电视剧里那样拿把折扇只出主意。挂号师爷掌管文书,刑名师爷断案判狱,钱谷师爷征税管钱,这样才能控制县衙。谁敢在宋朝这么做,可以告他意图谋反。嗯,金兵南下时除外,岳飞手下就有一堆幕僚)。 北宋的地方状况,虽然不如南宋糟糕,但从哲宗朝开始就一路下滑。 知县不揽权还好,衙吏们非常配合,并在配合当中欺上瞒下、大捞好处。一旦知县想要揽权,或者想干什么正事儿,就要跟衙吏们爆发激烈冲突。 白崇武认为,朱铭是向知县的一把刀,是悬在衙吏们头顶的一把刀。 唉,虽死了一个祝主簿,恐怕县衙依旧难以安稳。 大家和和气气,一起捞钱多好,何必要打打杀杀呢? 0065【小鸟保卫战】 出得县衙,朱铭让弓手们都回校场,自己只带几个人去采购武器。 来到铁匠铺,店家认得他们,知道是铲除了祝主簿的弓手。 “几位官人要买啥?”店家热情相迎。 朱铭说:“六十把梭镖,寻常大小。再来四十把梭镖,比寻常更细些。” 店家为难道:“官人容秉,俺这里不能打造兵器。” 就算是非管制武器,也不能随意打造,必须有官府颁发的牌照。 朱铭不耐烦道:“莫要恁多废话,我们是去杀贼的,县尉司发的兵器不堪用。你就直说吧,一百把梭镖要打多少时候?不需太精细,结实能用便可。” 店家想了想说:“若不求精细,半个月就能造好。” “只给你十天时间,这是定钱。”朱铭扔下一贯铁钱就走。 “官人慢走。”店家礼送他们出门。 接着又去购买粪叉,店铺里的成品不够,朱铭干脆让人出城,去城郊的农民家里买。 又扯来一匹麻布,拿回校场做旗帜。 当朱铭再次来到校场时,弓手们正在吹牛逼,精神面貌远强于昨日。 “朱都头回来了!” “都头这边坐,俺给都头搬交椅!” “……” 弓手们纷纷过来迎接,将朱铭给团团簇拥。 就连那些浪荡子,以前只听陈子翼的,现在也对朱铭热情无比。 今日之事,实在太爽了! 朱铭却对张广道和陈子翼说:“今天没吃饱,就不拼命操练了。无规矩不成方圆,既要练兵,就得先定规矩,两位哥哥把兵聚起来。” “该当如此!”陈子翼想看看朱铭怎样练兵。 不片刻,三百多弓手在校场站好,那队形歪歪扭扭的,还比不上中学生军训。 朱铭站在台上训话:“战阵厮杀,不是儿戏,是要搏命的。前两日围捕反贼祝宗道,许多士卒临阵脱逃。由于事先没定规矩,我就不追究了,今后可没这般容易!” “我的规矩很严,违令者要砍头。” “不怕死的,选做正兵。受不住的,选做杂兵。” “不怕死的好汉,全都站出来!” 因为大闹县衙的事情,众人都对朱铭服气,此刻脑子一热,瞬间就站出一大半。 还有不少人,本来在犹豫,见状也跟着出列。 之前已被选为军官的,都不愿放弃身份当杂兵,一个不少全昂首挺胸站前面。 “很好!” 朱铭继续说道:“我的鸳鸯阵,十人一队,算上头领,就是十一人。暂编为十九队,算上别的,大概要二百一十几個正兵。兵额有多,现在放弃者,可以自行退后。尔等放心,便是做了杂兵,也能每日吃干饭。” 等待片刻,有十多人退回去。 正兵人数还是过多,朱铭决定在原计划上扩编。 朱铭开始宣布军法,怕复杂了不好懂,只缩减为几条: “第一,军中不准赌博,违令者五军棍,带头赌博者二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二,军中不准喝酒,违令者五军棍,带头喝酒者二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三,每日辰时二刻(早上七点半)点卯,无故迟到者十军棍,该队首领二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四,操练时不听军令者,罚十军棍,打死活该;” “第五,行军之时,逃兵砍头。” “第六,作战之时,击鼓前进,敲锣撤退。怯战退缩者,格杀勿论!” “只这六条,没听明白的,自去问身边袍泽。莫再喧哗……他娘的,全都闭嘴。谁再乱讲话,就是犯了第四条!” 六条军规还没说完,校场里就嘈杂起来,嘤嘤嗡嗡如同菜市场。 朱铭完全没有治军经验,他忘了先编一个军法队,此刻都不知该让谁去执法。 “古三出列!”朱铭大喊。 “在!” 古三快步上前。 朱铭问道:“你就没个大名?” 古三回答说:“俺大哥叫古一刀,俺二哥叫古二枪,俺叫古三剑。这名字不顺口,旁人便喊俺古三,有时也反着叫古剑三。” 朱铭忍不住吐槽:“刀枪剑戟,你若再有个弟弟,怕是该叫古四戟。”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古三也笑着挠头。 朱铭说道:“行三者为叔。剑者,古之圣品。你就叫古叔圣如何?” “多谢都头赐名!”古三高兴道,新名字可威风得多。 朱铭笑容一敛:“古叔圣听令!” “在!”古三昂首挺胸。 朱铭下令道:“去挑十个正兵,编做军法队。若有违反军令者,不论是谁,给我往死里打!” “是!”古三立即去选兵。 朱铭看向那些还在笑闹的:“你们尽管闹腾,等军法队编好,我看今天要打死几个!” 距离朱铭最近的几排弓手,闻言立即闭嘴,渐渐的后面也安静下来。 “很好!” 朱铭终于满意了,又对张广道和陈子翼说:“伱们两个,每人选出一个副手、六个队长,再让那三个队长去选兵。” “遵命!” 二人知道朱铭动真格了,不敢再说废话,连忙跑去选人。 等他们两个选完,朱铭再去挑剩下的。 重新编练的弓手,情况如下: 朱铭,领一个亲卫队、一个军法队、六个战队。包括军官、传令官在内,共计94人。 张广道,领六个战队。包括军官、传令官在内,共计69人。 陈子翼,领六个战队。同上。 又选出击鼓手、鸣金手、旗令手十余人。 再从杂兵当中挑选,每队配发两个伙兵,专门负责割首级……嗯,改为割耳朵,且只割右耳。 朱铭说道:“军纪再补一条,杀贼之时,按队记功。所有战兵,只许杀敌,不得哄抢财货和首级。财货与首级,只许各队的伙兵来收割。财货皆要上交,由我统一分配。违令者,斩!听到没有?” “是。”弓兵们稀稀拉拉回应。 朱铭怒吼:“大声点!” “是!” 众皆大喊。 上午大闹县衙,索取钱粮,收买军心,全在为此刻练兵铺路。 如果不去县衙闹一场,朱铭根本难以服众,练兵也没法练下去。 接着又具体安排兵种,最为勇壮者做刀盾手,左手持锅盖,右手持短兵。祝宗道和他手下那些老贼,贡献了二十多把刀,全部配发给刀盾手。 其余兵种也选好,暂时用木棍之类代替。 这天只是熟悉阵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然后就开始练习号令。 练兵时间不够,只能进行简化。 即,听到鼓声往前冲,听到锣声往后退,所有士兵都要跟着旗帜和锣鼓进退。 “咚咚咚咚!” “当当当当!” 校场内反复响起锣声和鼓声,弓手们的表现,让朱铭不忍卒睹。 给他们安排好的阵型,站着不动时还好。一旦前进或后退,都全他娘乱套了,特别是撤退,跟溃逃没啥区别。 朱铭只能亲自下场,操练自己的亲卫队,然后让其他弓手都看着。 “执法队!” “在!” 古三……古叔圣带人过来。 朱铭说道:“你们拿着棍子,哪个乱走,就冲上去打!击鼓!”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亲卫队列阵向前。 走着走着,一个长枪手就乱了,已快走出狼铣手和镗钯手的保护范围。 朱铭立即喊道:“左侧第二个长枪手,出列领罚!今日初练,阵法不熟,只给三军棍。” 古叔圣带人就冲上去,把那长枪手拖到场边,扒了裤子打屁股。 都是自家兄弟,打得并不狠。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却极强,脱裤子时鸟都露出来了。 眼看着此人受罚,其余弓手轰然大笑,反正没轮到自己,可劲儿看热闹便是了。 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 等亲卫队练得稍微像样,朱铭便让所有弓手一起练,而亲卫队和军法队负责盯着。 哪个走错了,直接拖出去打屁股。 校场练兵,已变成遛鸟大赛,各式各样的鸟儿争雄斗奇。 傍晚放饭,伙食终于正常。 虽然依旧是按军职安排,小兵怎也吃不上肉,但总算有白米饭吃,而且蔬菜当中也有了油水。 面对可口饭菜,被打屁股的怨气,瞬间冲散了一大半。 有两个被打屁股的浪荡子,他们本就出身小康家庭,自不在乎什么饭菜。用餐完毕,悄悄跑去跟陈子翼说:“陈大哥,那姓朱的虽然讲义气,却不该这样罚俺。俺就走错了几步,一顿板子便打来了。” “就是,”另一个浪荡子说,“虽打得不痛,却着实丢人。俺的鸟那般大,竟有人嘲笑俺鸟小。” 陈子翼忍俊不禁:“确实不怎大。” 那浪荡子说:“已经不小了,许二比俺的还小,只不过今日没被脱裤子。” 陈子翼拍拍此人肩膀,语重心长说:“就算为了不露鸟,你今后也当好生操练。你那浑家,也该多回去看看,莫要被宵小占了便宜。” 那浪荡子胀红了脸:“俺的鸟真不小!” “的确不小。”陈子翼安慰道。 第二日,继续操练。 伙食已经得到改善,练起来更有力气了。 而且都特别积极,阵型比昨日整齐得多,他们在打一场小鸟保卫战。 说一下这几章的问题 你们不满意,我同样不满意,我感觉节奏完全乱了。 大概两个原因: 第一,隔壁同时有两家人在装修,戴耳机都扛不住那噪音。现在已经日夜颠倒,晚上码字,白天睡觉。白天也睡不安稳,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第二,为了3月10日上架加更,所以在存稿。 本人的极限就是一天两章,想存稿至少得写三章。 开头几万字,反复修改了很多次,所以读起来很流畅。十万字以后的章节,都是发布的前一天写的,不计查资料的时间,码字加修改每章平均耗时四个小时以上。其中有一章,反复修改,用了六個小时。 一天写三章,甚至一天四五章,我都能做到,但写出来的东西我自己都不认识。 目前存稿有三章,大概一万一千字,说实话质量不咋地。而且我现在脑子昏昏沉沉,改都不知道怎么改。 所以我决定缓一缓,3月10号上架,更新肯定在五章以下,甚至可能只有四章。11号开始,恢复两更。 写了十多年书,知道双穿是找死,但总想玩点花活。可能已经玩脱了,这本书的各种数据,一直就那个样子。 除了订阅,啥都不求了,只求慢慢把这本书写好。 上架那天的感言,也懒得写了,这个就当是上架感言吧。 《北宋穿越指南》说一下这几章的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66【思想工作】 钟迈今年二十二岁,家住城南码头,祖传食肆一间。 日子过得虽不富裕,相比穷人却也绰绰有余。 他与嫂嫂的关系不好,只因不喜在家中帮忙,整日跟着一群浪荡子厮混。 陈大哥说要来做弓手,他便跟着来了。 没别的想法,就是图个新鲜,尝一下当兵剿匪的滋味。 前几天围杀祝宗道,钟迈打得很爽,补刀干死了一个贼人。事后吓得腿脚发软,随即又兴奋不已,逢人便吹嘘自己力战三贼。 昨日开始的训练,让钟迈叫苦不迭。 连续两天,他总共挨了九军棍。即便军法队打得不恨,屁股却也肿起来,而且还得了个绰号“细鸟汉”。 钟迈满肚子怨气,很想偷偷溜走。 但平时耍得好的兄弟都没走,他若当了逃兵,今后定会被笑话。 一腔愤懑,全算在朱铭头上。 什么玩意儿啊? 都是应征而来的弓手,自己还家住城南,姓朱的只是個乡下人。凭啥老子要归他管?凭啥他说罚军棍就罚军棍? 钟迈心里承认,那姓朱的少年,确实是一条好汉。 可好汉归好汉,你也别做得太过分! 钟迈已经决定,明天如果再挨打,他说什么都要闹一场。 “放饭了,放饭了!” 唉,心里再苦,也得吃饭。 操练一整天,钟迈着实饿得不行,一瘸一拐过去领饭吃。 却见那姓朱的直娘贼,人模狗样又在训话:“我跟陈、张两位都头商量过了,既然都是兄弟,那饭菜也该一样。我们三个都头的伙食,让手力折算一番,换成更多的士卒伙食,好歹让兄弟们吃得更饱。” 陈子翼也说:“诸位副都头和十将,你们可以自己选,吃以前的饭菜也行,跟兄弟们一起吃也可。” 这特么就是道德绑架,三位都头已经做出表率,中层军官哪还能开小灶? 一个二个,全部把自己的饭菜,倒回去跟大家混合。 钟迈蹲在一旁狼吞虎咽,他屁股痛,不敢坐着。填饱肚子就回营房,趴在大通铺长吁短叹。 忽地,房门被推开。 姓朱的混账走进来,笑着问他:“钟兄弟可还好?” 钟迈没好气道:“死不了。” 朱铭走到他身旁说:“我自己掏钱,在城里买了些跌打酒,快把裤子脱了擦一擦。” 钟迈依旧趴着:“放那里便是,俺自己会擦。” “伤了臀部,自己怎好擦?把裤子脱了,我来帮你。”朱铭说。 钟迈岿然不动,只趴那儿装死,心里还在鄙视:打俺的是你,做好人的也是你,俺才不理会你的虚情假意。 朱铭用和蔼的语气问道:“心里有怨气?” 钟迈回答:“没有。” 此时已有几个弓手回房,见了朱铭纷纷问候,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朱铭对众人说:“这剿匪也是打仗,打仗就难免死人。我以前没打过仗,猛然做了都头,着实惶恐得很。我害怕些什么?怕我自己没本事,只能把伱们带去剿贼,却不能把你们带回来。诸位兄弟,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不说战死在外面,就是缺了一条胳膊,我又怎跟你们的家人交代?” 一个弓手说:“都头莫讲这些,俺就服你。都头自己能吃肉喝酒,却带俺们去县衙闹,还不是为了让俺们能吃上干饭?” “对,就凭这个,俺便听都头的。”另一个弓手附和道。 朱铭问第一个弓手:“家里有几口人?” 弓手回答:“算上还在吃奶的娃娃,俺家有九口人。” 朱铭又问:“家里有几亩地?” 弓手回答:“三十多亩,一大半是山地,也种不出几个粮食。夏粮秋粮交了,还要交许多杂税,家里那点地根本不够吃,还得再佃耕几亩富户家的好田。” “那可辛苦得很。”朱铭感慨道。 又有一个弓手说:“俺家更苦呢,家中六口人,却只十几亩薄地。不论农闲农忙,都要去打长短工,一天不干活就得饿死。这次招募弓手,本来选了李员外家的郎君,他家不愿出人,便叫俺去顶上。李员外还算仁义,俺做一天弓手,便按短工给一天工钱。” 朱铭说:“兄弟们不容易,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中妻儿老小还怎么过日子?我规矩定得严,动辄打军棍,只为让你们练好本事。去了黑风寨剿匪,有本事的人,总比没本事的更容易活命。是不是这般道理?” “就是这般道理!” “都头尽管打就是,俺扛得住!” “……” 钟迈趴在一旁听着,感觉这些农家子都是傻瓜,被姓朱的几句话就说得晕头转向。 但不可否认,他也听进去了,姓朱的定下规矩,并不是一味在呈威风。 朱铭又问钟迈:“钟兄弟家里有几口人?” “八口。”钟迈已经愿意交流。 朱铭再问:“可曾娶妻生子。” 钟迈说道:“都有。” 朱铭顺着他说:“嫂子操持家务,定然贤惠得很。” 想起自己的老婆,钟迈不由露出笑容:“她确实贤惠,就是平日里话多,俺做什么都要念几句。” “这是嫂子在关心钟兄弟啊,娶到如此贤妻,着实让人羡慕。”朱铭感叹。 钟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却还在嘴硬:“俺是大丈夫,自会做事,用不着妇人来管。” 朱铭继续说:“话虽如此,可钟兄弟若被贼人杀伤,嫂子怕得心疼到要死,恨不得自己为钟兄弟挨一刀。” 钟迈开心笑道:“她怎有那般好?” 朱铭反问道:“嫂子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钟兄弟这般好男儿,整个西乡县又能找到几人?嫂子嫁过来,必对钟兄弟死心塌地。” “俺……俺也没那般好,都说俺是浪荡子。”钟迈心里总算舒坦了,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 朱铭拿出药酒:“把裤子脱了吧,我给朱兄弟擦擦。” 钟迈利索脱掉裤子,又说:“俺自己来就行,不劳都头费心。” 说话间,朱铭已把药酒倒在手心,按住钟迈的屁股开始揉搓。 钟迈趴在通铺上直乐呵,哪还有半点怨言? 光着屁股被一阵揉搓,钟迈感觉自己应该找点话说:“俺以前只服陈大哥,现在对都头也服气得很。昨日大闹县衙,把那何贴司打得皮青脸肿,俺虽没亲自动手,却也看得心头爽快。” “既爽快了,今后可要认真操练。”朱铭叮嘱道。 钟迈当即表态:“俺要是练得不好,都头尽管打板子,喊一声痛便称不得好汉!” 朱铭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咱们虽是兄弟,执行军法却不留情面。” 钟迈说道:“坏了规矩,就该认罚,俺也讲道理的。” 陈子翼站在门口,已经观察好一阵。 他知道朱铭在收买人心,却对此并不反感,反而还有些佩服。 换作是他,绝对没这般耐心。 “啪!” 朱铭在光屁股蛋上拍了一下:“擦好了,今晚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操练,我去别的营房转转。” “俺送都头。”钟迈提起裤子说。 被钟迈送到门口,朱铭朝陈子翼点头微笑。 待朱铭走远了,陈子翼问道:“屁股还疼不疼?” 钟迈笑嘻嘻说:“不疼,都头那药酒管用得很,俺下次也买些回家备着。” “真不疼?” 陈子翼一脚踹过去。 “哎哟!” “痛痛痛痛痛……” 钟迈捂着屁股,发出痛苦的叫唤声。 “哈哈哈哈!” 屋里的弓手幸灾乐祸,虽然白天练得很累,可这军中气氛却愈发融洽。 当天晚上,所有受罚的士卒,朱铭都亲自去擦药酒,顺便借机跟弓手们拉家常。 如此举动,在弓手们看来,朱铭即便做了都头,却从来没有高高在上,还是那个带他们闹粮的好兄弟。立规矩是为他们好,打军棍也是为他们好,坏了规矩挨打,纯属他们自己活该。 翌日继续操练,钟迈鼓足了精神,生怕自己练得不够好,对不起朱都头的一番苦心。 陈子翼看着如此奇景,走到张广道身边,不禁感慨:“以前只在书上,晓得名将如何带兵。可书上看到的,总不如亲眼所见。俺现在虽明白了,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会。” 张广道说:“俺不管什么名将,俺只知道,人心是肉长的。你把人当兄弟,别人自也把你当兄弟。” 陈子翼嘿嘿笑道:“当初你们造反,可也把祝二当兄弟。” 此言一出,张广道顿时脸色阴沉,不愿再跟这货讲半句话。 不说他们两个,就连被派来校场打杂的手力,都能明显感受到这里的变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无比震惊。 当天下午,便有个手力跑去县衙,向胥吏们汇报校场情况。 听完报告,白崇武和六案贴司默然无语。 …… 夜里,朱铭多了个习惯,喜欢坐在校场看星星。 一是不习惯大通铺的味道,二是抽空独自静一静。 他太累了,精神疲惫。 三百多号人,选出两百多战兵,自己虽然搞出些威望,但资历实在过于薄弱。他必须顾及每个受罚者,每天傍晚都得去安抚情绪。 这他娘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像钟迈那种刺儿头,换成以前,他也是一脚踹过去。爱练不练! 夜风吹来,朱铭四仰八叉,躺在校场正中央。 不再去想任何事情,脑子放空顺其自然,迷迷糊糊想要睡觉。 突然很想抽根烟,老爸那里还有华子,剩下两包一直没舍得抽。 管三百人都这么累,今后争霸天下,或许要统兵数十万,自己真能扛得住吗? “早点睡吧,你今天眼睛里全是血丝。”张广道的声音传来。 朱铭问道:“张三哥有没有撑不住的时候?” 张广道盘腿坐下,玩着小石子说:“祝二投了官府,设计埋伏咱们。俺跟姚大哥仓皇逃命,刚开始身边有六七十人。没逃几天,就只剩二三十了。姚大哥也像你这般,一停下来,就跟每个人说话。今天你这样子,让俺想起了姚大哥。” “可惜,你那位姚大哥没了,否则我真想跟他聊聊,”朱铭爬起来说,“走吧,回去睡觉。” (老王码字习惯不好,离了家就写不出来,只能硬扛装修噪音。整整一面墙的资料书,随时可能查资料,总不能把书也带出去。还有就是抽烟,不抽烟写不出来。每天两更,顺利的时候抽一包,不顺的时候抽两包,图书馆和咖啡厅与我绝缘。) (将就着看吧,第69章开始找回节奏,前面的我不知道怎么改。) 0067【大宋周亚夫】 朱铭练兵的第十二天。 一艘快船在河边停下,差役飞奔上岸,径直入城去往县衙。 “洋州公文!”差役亮出腰牌。 门子连忙放他进去,白崇武亲自负责接待,差役却不把公文拿出来。 不多时,向知县闻讯赶来,亲手拆开公文,读罢大喜:“钱粮可已备好?明日便能发兵了。” 宋朝对军队管理极其严格,如果是正规军,调兵十人以上就得有兵符,否则最低都要坐牢一年。若无兵符,私自调兵千人以上,当即就给判处绞刑。 只在遭遇贼寇攻城,或者军队叛乱时,官员才可紧急发兵。 也即是说,如果朱铭哪天造反,跑去洋州城附近劫掠。只要他不直接攻城,知州就不得调动厢军,须得向朝廷请示……等朝廷批准下来,估计都过去小半年了。 当然,乡兵和弓手没那么讲究,地方官还是有主动权的。 说怂也好,谨慎也罢,向知县募集了弓手,竟然写信请示知州和通判,顺便把祝宗道作乱的事情上报。 “自己看吧。”向知县把公文递过去。 白崇武双手接过公文,内容很简单,让西乡县即刻出兵,早日剿灭反贼巢穴,不要耽误征粮事宜。 至于那位祝主簿,上面连提都没提。 一个反贼出身的主簿,降而复叛很正常,死了就死了呗,将其首级和家眷送去洋州即可。 洋州那边,甚至懒得派人过来调查。 向知县这些日子很快活,又纳了一房小妾,他春风得意道:“白押司,召集六案吏员,且随俺去检阅弓手。” “遵命!” 白崇武立即去安排,心头难免生出许多想法。 知县忽然要去视察军队,还把县衙吏员也带上,这是在向吏员们示威吗? 还未离开县衙,向知县又说:“派人去请房孔目,他在洋州兵案做过公,精通兵法,熟悉战阵。出兵之前,再让他指点一二。” 房孔目早就退休了,正在家里含饴弄孙呢。 接到知县邀请,他连忙坐着竹舆出发,跑来县衙跟众人汇合。 朱铭大闹县衙的事情,向知县已经听说了。并对此感到很欣慰,胥吏们控制了县衙,他是根本管不住的,朱铭跟那些人闹僵了最好。 只要别搞出大乱子,不管哪边吃亏,向知县都能坐山观虎斗。 甚至,还能借朱铭之手,吓唬吓唬那些衙吏。 白崇武猜对了,向知县今天就是要示威! 此君神奇得很,胆子忽大忽小,让人捉摸不透。 就如在白老太君寿宴上,逼迫诸多乡绅摊派赋税,当时可谓胆大包天。接下来的表现,又怂得像是得了软骨病。 现在却生出胆子,打算压一压胥吏们的气焰。 总有某个时刻,向知县感觉自己又行了。等到祸事临头,才发现自己确实不行。 衙役鸣锣开道,一行人排队出发,沿途街道鸡飞狗跳。 “止步!” 看守校场的弓手,竟然把知县和衙吏给拦下。 白崇武怒斥道:“大胆,没看到县尊来了吗?” “朱都头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校场,”弓手毕竟是乡民出身,说着说着就变得心虚,“俺……俺这就去通报,烦请几位老爷等着。” 向知县被无端拦在校场外,顿觉颜面大失,随即脑子飞转,从容微笑谓其左右:“俺让朱都头严肃军纪,不料他竟有名将之资。尔等可知汉时周亚夫故事?” “在下才疏学浅,请县尊赐教。”白崇武心中恼怒,认定这是向知县安排的。 向知县又问房孔目:“房先生可知?” 房孔目拱手道:“昔日汉文帝慰劳细柳军,天子驾到,竟不得入营。文帝谴使持符,诏告诸将来意,周亚夫这才放行。” “窥一斑而知全豹,”向知县负手而立,十足装逼道,“俺早已看出,朱成功虽然年幼,却身具练兵之才,特意将他提拔为都头。” 房孔目连忙拍马屁说:“县尊识人之明,老朽不及万一也。” 向知县听得高兴,当下也不再急躁,微笑着站在那里等待。 片刻之后,朱铭带人亲自来迎:“诸位长官,快快请进。士卒不晓得轻重,刚才多有得罪了。” 向知县昂首挺胸往里走:“不碍事,治军须严,朱都头做得极好。” 朱铭把众人请到校场高台上,表情变得肃穆,喝令道:“击鼓聚兵!” “咚咚咚咚!” 鼓声猛地响起,散在校场各处休息的弓手,拿起武器飞快朝台下集合。 集合速度嘛,跟大学生军训差不多。 至于队列的整齐程度,却远远不如军训大学生。 但这已经够了,房孔目见过洋州厢军操练,多多少少是有些眼界的。他此刻露出惊容,诧异道:“短短十余日,竟能让弓手脱胎换骨,已把洋州厢军给比下去了。” 洋州三县之地,厢军已是最强战力,居然不如训练十多天的弓手…… 向知县忽觉自己又有了面子,洋洋得意道:“俺果然没看错人,朱都头确有练兵之才。” 白崇武看着弓手们的武器,表情迷惑道:“那是农人用的粪耙子?” 朱铭介绍说:“确实是粪耙子,我命人将耙钩敲直,新创一种兵器叫镗钯。” 用粪耙子做兵器? 几个贴司低头憋笑,就连何贴司都在笑,暂时忘了朱铭暴打过他。 房孔目忍不住问:“那么长的竹子,连枝丫也不削去,厮杀之时恐不方便吧?” 朱铭说道:“我让铁匠打了些更细的梭镖,安在竹子的最前端,那些枝丫也有用处。此类兵器,唤作狼铣。” “锅盖必是盾牌无疑。”房孔目能够举一反三。 朱铭说道:“此鸳鸯阵,盾牌手分为长牌和短牌。长牌挡箭,短牌抵挡刀枪。黑风寨山道狭窄,长牌颇不方便,因此只做了短牌。如此行事,实属无奈,找不到趁手的兵器。” 不管有没有仇怨,在场之人,都觉得朱铭挺不容易的。 换成是他们,早就躺平了。兵器都没有,还想让俺拼命? 弓手搬来几把交椅,向知县居中坐下:“且演练演练那……是叫鸳鸯阵吧?” “就叫鸳鸯阵。” 朱铭让一些长枪手,单独组成传统队形,去进攻列出鸳鸯阵的士兵。 在鼓声的伴奏下,张广道率领的三队鸳鸯阵士卒,迎击陈子翼率领的四队长枪手。 只见一支支狼铣开道,数量更多的长枪手,被干扰得只能胡乱挥枪抵挡。 陈子翼开始分兵,选出一些长枪手,绕向侧后方攻击。 狼铣手并没有跟着动,还在继续向前。 陈子翼的士兵成功侧绕,粪叉改装的镗钯立即发挥作用。他们遇到敌人就往外戳,遇到兵器就往外推,粪耙子的三個叉,偶尔甚至能绞住对方兵器。 鸳鸯阵的长枪手,在镗钯的掩护下,也跟着奋力往外戳。 “第三队,变三才横阵!”朱铭突然下令。 代表第三队的旗帜,猛地前后挥舞三下,继而又左右猛挥一下。 在前方观察旗令的士兵,立即喊道:“第三队,三才横阵!” 第三小队的鸳鸯阵,快速变阵向前。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四个长枪手,分别选一个队友配合,一队变成三队往前杀去,甚至还能分出人手保护侧翼。 变阵之后,战场宽度猛增。 已经支撑不住的敌人,瞬间溃散而逃。 紧接着,变阵之后的第三队,开始掉转方向侧击,与第二队两面夹击未溃之敌。 陈子翼率领的长枪手,就此全线溃败。 “好阵法!” 向知县拍手赞叹,虽然他没怎么看懂,但也觉察出鸳鸯阵很厉害。 六案贴司们却脸色剧变,哪里还敢嘲笑弓手的武器? 尤其是何贴司,心里记着被暴打之仇,还想着弓兵解散之后报复。 如今看来,这姓朱的是个豪杰,万万不能再招惹。 不过嘛,朱铭手下的弓手,终究是要解散回乡的。等他们回去以后,按照名单挨个来,以催粮轮差为借口,今年夏天就能弄死几个! 老子不敢找姓朱的报仇,还拿你们普通弓手没办法? 房孔目拄着拐杖走下高台,靠近了去观察各种武器,又回来问朱铭阵法关键。 朱铭也不藏私,房孔目无论问什么,他都详细进行讲解。 说出去也无所谓,不把粮饷发足,哪个能练成鸳鸯阵? 最后,朱铭总结道:“此阵适合山地沟谷作战,城中巷战也可用。但到了北方平原就不行,经不起大队骑兵冲击。” “可惜。” 房孔目摇头感叹,大宋的敌人都在北方,这鸳鸯阵却派不上用场。 朱铭还研究过白杆兵的阵法,那玩意儿全地形可用,却比鸳鸯阵更加难以练成。 白杆兵是锥形阵,金字塔式结构。 一个猛人在前,第二排三个人,第三排五个人,以此类推,组成25人的三角形小队。 同样的组合方式,25个小队组成三角形旗队,25个旗队再组成三角形大阵。 前排战死,后排补上。 前队战死,后队补上。 永远是三角形,永远保持进攻姿态。 各队之间,犬牙交错,陷入其中的敌人,分分钟被撕成粉碎。 同时,白杆兵并非全用长枪,后排也有远程武器,属于多兵种混合阵型。 这种锥形阵法,核心精髓就是冲锋,是撕破敌阵的利器,它甚至能跟骑兵对冲。但是,对军纪和士气的要求,高到了一个离谱的程度。 让眼前的弓手来练?还是回家洗洗睡觉吧。 向知县意气风发,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戟指向前:“有此锐卒,何愁不能踏破贼营?听俺号令,明日全军出发,不破贼人誓不还乡!” 功绩正在朝他招手,破贼之后,还能拖拖时间,暂时不解散弓手。 拖得越久,证明贼寇越厉害,申请减免赋税就更容易成功。 税额定得越少,向知县就捞得越多! 忽地,朱铭如幽灵般飘来,低声说:“县尊,围杀祝宗道的赏钱,拖到现在一直没发,士卒已经有怨言了。还有打造梭镖的钱也不够,一直欠着铁匠铺没给。”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意气风华的向知县,瞬间被搞得心头滴血,忍痛呼喊道:“发赏钱!” “万胜!” “万胜!” 赏钱一给,士气大振。 只有向知县愁眉苦脸,多掏一文钱出来,都似在朝他胸口捅刀子。 0068【诱杀】 县城码头的商船,又遭殃了,直接被向知县征用。 那是西乡首富卢官人的船,商人财力再雄厚也得抓瞎,遇到官府出兵只能认栽。 此次行军,除了弓手,还有县郊的农民,强征五十个做民夫。 幸好一路可以行船,否则民夫的数量更多。 陈子翼坐在甲板上,望着江水发呆,有些想念自己的马儿。 他早就打算去投军,怎奈母亲哭哭啼啼,父亲也连打带骂,死活不让他离开家乡。 这回应征跑来做弓手,纯粹是为了圆梦。 却不成想,遇到一个神奇少年,练兵练得有模有样。陈子翼被勾得心痒痒,想见识真正的军队,等攻破了黑风寨,他说什么都要去秦凤路投军。 那里有新获疆土,不缺仗打,定能建功立业。 像他这种良家子主动投军,自带战马,还会骑射,去了军中就能做小头目。而且不会纹面,只在手腕刺青,跟那些贼配军不一样的。 “陈都头,都头请你去议事。”一个弓手过来说。 陈子翼前往船舱,中途遇到张广道,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进得舱内,朱铭笑脸相迎:“两位哥哥,快进来坐!” 张广道虽是贼寇出身,却坐得笔直。 陈子翼这個良家子,反而歪着身子,吊儿郎当毫无正形。 朱铭亲自给他们倒茶:“散茶,味道不好,将就着喝。” “无妨。”陈子翼端起就饮。 朱铭说道:“咱们在县城闹出恁大动静,黑风寨的贼人肯定已知道了。贼寇要么趁早弃寨逃跑,要么做好准备死守山寨。” 张广道说:“黑风寨经营了几十年,多少茶山和田产,他们决计舍不得跑。” “那就得强攻,或者把贼人诱出来。”陈子翼说。 “强攻黑风寨之前,先去那下白村坐坐,”朱铭说道,“陈家哥哥可能还不晓得,下白村有个豪强,唤作小白员外……” 陈子翼吱声道:“俺听说过此人。” 朱铭继续说:“小白员外与黑风寨,一向有勾结,甚至帮着贼人销赃。他还跟祝宗道有勾结,早已成了匪类,向知县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小白员外也剿了。” “这个好办,乡下豪强而已。”陈子翼说。 朱铭笑道:“能够智取,就不必强杀,两位哥哥看我眼色行事。” 一路顺流而下,又无险滩,速度极快。 当天下午,船队便在下白村靠岸。 这是距离黑风寨最近的村落,弓手们逗留一晚也很正常,等明天早上再往贼寨继续进兵。 朱铭腰悬宝剑,手里握着把梭镖,还未下船便喊道:“传令下去,谁敢踏坏百姓庄稼,第一次罚十军棍,第二次再犯就二十军棍!正兵、杂兵与民夫,前往村中打谷场,吃了饭晚上就在那休息。” “都头有令……” 以前称呼朱铭的军职,还要加上一个姓氏,如今却直呼为都头。 而张广道依旧是“张都头”,陈子翼依旧是“陈都头”。他们虽然跟朱铭平级,却被默认只是属下,只有朱铭才能做带头大哥。 一队队弓手排队下船,村中百姓吓得撒腿就跑。 弓手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百姓见朱铭带着弓手进村,全都躲在家里偷看,胆小者甚至赶牛抱鸡逃去山里。 很快他们发现,这些弓兵似乎不一样。 别说劫掠了,就连庄稼都不踩。 事实上,想做到如此军纪,只要严加约束,平时给足士兵粮饷即可。 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古代大部分军队都办不到。 跟随弓手们下船的,还有向知县的家仆。 这家伙的身份类似监军,向知县明摆着不相信那些吏员,也不怎么相信朱铭。 衙吏也来了几个,隶属于户案和兵案,掌管钱粮账簿什么的,民夫也归他们调派。 来到打谷场扎营,生火造饭,只等着小白员外自投罗网。 …… 在弓手们登岸之初,小白员外就已经知道,还专门派人去打听具体情况。 此刻,他正在跟自己的“谋士”黄春和商议。 “祝二真被杀了?”小白员外问。 黄春和点头道:“千真万确。俺问过城中街坊,都说祝二带着属下,当街与弓手厮杀。他那些手下,个个手持利刃。反而是官府招募的弓手,武器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小白员外愤恨道:“看来祝二这厮,是真的贼心不死,聚众谋反被知县察觉了,就怕会牵扯到咱身上。” 黄春和说:“应该不会,咱只是与他合伙做买卖,全县种茶的有几个不跟他合伙?也就那老白员外,仗着自己在县衙的威望,完全不理会祝二的威胁,直接与卢官人一起卖私茶。” 小白员外忧虑道:“这次的官兵,该不会真能破了黑风寨吧?” “难说,”黄春和摇头道,“杨俊死了,杨英不得人心,压不住那些山贼。但黑风寨毕竟占着地利,上山就那一条道,官兵再多也施展不开。谁输谁赢,只有打过了才晓得。” 说话之间,一个家仆跑进来汇报消息。 “谁人是弓手头领?”小白员外问。 家仆说:“上白村的小朱秀才,就是那个外乡来的少年,他一直在发号施令。还有个中年,俺与相公进城时见过,是向知县身边的仆人。” 黄春和猜测道:“俺打听到的消息,是朱秀才投了向知县,还大闹县衙,跟县衙那帮胥吏作对。这个仆人,怕是向知县派来的监军。” 小白员外笑道:“朱秀才投了向知县,就是跟白宗望(老白员外)闹翻了。大闹县衙,必是出自向知县授意。这两个人,今后可以合作。等息兵之后,俺就带着财货,去走走向知县的门路。” “正当如此。”黄春和说。 小白员外又问:“船上可守得森严?” 家仆答道:“那些弓手都去了打谷场扎营,恐怕船上也没剩下几个。” 小白员外冷笑道:“却是个不会打仗的,贼寇若来夜袭,定把他的粮草烧个精光。俺这就去劳军,带些美酒,且送他一程。” 作为本地大户,官兵来了,小白员外必须去犒劳。 带着猪羊美酒去打谷场,小白员外一副良民模样,热情说道:“军爷们来得好啊,俺这村子,挨着那黑风寨,日夜都提心吊胆。若把贼人剿了,俺今后也能安稳觉。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只求能够慰劳将士。” “好说,我正渴得很,就缺美酒润润嗓子。”朱铭笑道。 小白员外连忙说:“军爷若喜美酒,等剿了贼寇,俺再送些过来。” 朱铭伸出三根手指:“三百斤好酒。” 小白员外心头骂娘,脸上却赔笑:“村中美酒不够,俺让人去县城里买。” “哈哈,你是个醒目的,”朱铭开心大笑,随即招手道,“走近前些,今晚一起喝酒。” 小白员外不疑有他,躬身上前。 锵! 一声龙吟,宝剑出鞘。 小白员外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刺入胸膛的宝剑,指着朱铭说:“你……你……” 片刻之前,他还在想着把朱铭灌醉。 张广道和陈子翼同时发难,刀枪齐出,斩了小白员外的两个亲随。 其余家仆,吓得腿脚发软,连跑都不敢跑,抱着酒坛子当场跪下,嘶声哭嚎道:“军爷饶命啊!” 向知县的家仆监军,此刻也两股颤颤,躲到一群民夫当中藏起来。 小白员外还没死透,朱铭又补了一剑,随即喝令道:“县尊有令,白宗敏勾结反贼,随我去白家宅子抓捕余孽!” 杂兵和民夫留下,正兵也留了三队,剩下的全部出动。 村民们见状哭喊声震天,以为弓手要来劫掠,吓得扶老携幼往山里逃。 白家人也在逃,白胜带兵狂追。 他虽然亲眼目睹仇人被杀,却总感觉像是做梦,自己隐忍那么多年,如此轻易就报仇了? 以前想杀小白员外,仿佛比登天还难,原来只需轻轻刺出一剑。 真个爽快! 白胜忽然悟到了什么,个人武勇算个屁,还是得兄弟们合起来使力。光有兄弟也不行,必须有官方身份,方可正大光明的杀人越货。 折腾大半个钟头,白家被彻底控制,逃出去的也基本抓回来。 小白员外蓄养的私人武装,听说主人死了,完全不敢抵抗,老老实实放下武器。 一群老弱妇孺哭得最凶,疯狂磕头求饶。 朱铭拖了把交椅坐下,对白胜说:“有仇报仇,你自己动手吧。” 白胜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黄春和说:“这厮名叫黄春和,是个读书人,心肠歹毒得很,常给白宗敏出坏主意。俺爹拿他当朋友,他却引诱俺爹赌博,诈赌骗光了俺家的田产!” 朱铭说道:“砍了,脑袋割下来,向知县拿来有用。” “军爷饶命,”黄春和大喊,“俺有重要军情禀报!” 朱铭冷笑:“说吧,有何军情。” 黄春和道:“请军爷答应放俺一条生路。” 朱铭把玩着一个茶盏:“让我猜猜,是不是山贼可能来夜袭?” “军……军爷怎知道?”黄春和一脸惊讶。 “我又不傻,把兵都带上岸,粮草就放在船上等人来烧,”朱铭笑道,“就怕贼寇胆小,夜里不敢过来。如果重要军情只这些,那留你也没什么用处。” 黄春和这才明白,官兵早就定下诱敌之计,连忙说:“俺愿做说客,说服贼人投降,军爷兵不血刃就可拿下贼寨。” “都头莫听他的,这厮惯会骗人!”白胜害怕朱铭答应。 朱铭放下茶盏:“杀了吧。” 不等黄春和再开口,白胜就拔刀捅去。 鲜血飞溅,家仆监军连忙闭眼,不敢再看血腥场面。 朱铭问剩下的人:“除了屋里和地窖里的,白宗敏还有没有在别处藏钱?谁能说出来,我便饶他不死。” “我知道!” “我也知道!” “在县城!” 瞬间就有三人大喊。 朱铭对家仆监军说:“这些财货既在县城,我就不去经手了,等问出详情,县尊可自行去取。” 家仆监军高兴道:“都头果然是做大事的。” 小白员外的家财是真多,向知县又能趁机捞上一大笔。 至于向知县吃独食,会不会引起胥吏愤怒,这关他朱铭屁事? 来自兵案和户案的吏员,至今还留在船上,已经被这位监军提前灌醉了。 朱铭又问白胜:“他们当中,有没有伱想杀的人?” “有!”白胜点头。 “多少给我留一个。”朱铭说道。 白胜喜道:“俺只杀一个,还能留下两个。” 白胜走到一个年轻人面前,抽刀就捅。此人却是白宗敏之子,抢了白胜喜欢的姑娘做妾。 报得大仇,白胜说道:“都头,俺不要赏钱,俺想讨别的赏赐。” 朱铭点头说:“我听过你的事情,田产不能帮你拿回来,今后随我去黑风寨,我在那边送你些土地。至于被抢走的那个女娘,既是你心上人,放了也好,娶了也罢,你自己处置。” 白胜猛地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响头:“俺这条命,今后是朱大哥的!” 0069【朱院长的科学种田】 上白村,水稻试验田。 村民们正在围观种田仙法,这已经形成习惯,朱国祥每次来田里,大家都会跑来看热闹。 朱国祥很喜欢传授农业知识,他指着稻田说:“这插秧之后,秧苗会变得干枯,大家想必是知道的。” 村民们齐刷刷点头,他们当然知道。 朱国祥继续说:“秧苗移插变枯,是拔苗的时候,弄断了秧苗的根。我培育的秧苗,为何插秧之后,返青更快、长得更壮?是因为控水旱育,苗根属实不多,而且也不深,拔苗时伤害不大。一旦插下去,苗根就很快恢复,而且还要疯长。而你们育的秧苗,根多且深,拔苗时伤害很大,返青时就长得不好。” 村民们恍然大悟,原来是苗根的问题。 回青期过去之后,情况更加明显,试验田里的秧苗,比旁边的田要健壮许多。 也正因如此,村民才迫切想要学习。 朱国祥说道:“如今是分蘖期,水稻能不能丰收,关键就看分蘖分得好不好。水不能太深,要浅水勤灌……” “俺晓得,”一个老农说,“水灌太深,穗就发得慢。” 另一个村民不满道:“刘二爷莫要打岔,听朱相公讲。” 朱国祥并不在意,他乐于跟农民交流:“分蘖之初,需要追肥,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最急需的肥料,我且叫它氮肥。氮肥哪里有呢?豆子里面有。豆粕、豆渣,都可以提供氮肥。一两斤豆粕撒下去,比泼几桶大粪更管用。” 村民们面露喜悦之色,他们今天又学到真东西了。 用豆粕追氮肥的法子,是在明代普及的,宋代还真没意识到。这個时候的豆粕,主要用来喂猪、喂牛和喂马。 朱国祥说道:“这时追肥,最好伴着中耕和除草。能让田泥更透气,顺便把豆粕埋进耕开的土里,更有利于发根和分蘖。” 村民们默默记下,陆安更是抱着小本本,飞快用毛笔写字,他要整理成文字交给老白员外。 朱国祥又说:“到了分蘖后期,就得压着,不能分得太多。分蘖过多,也会影响收成。该怎么压制呢?” 先前那个老农又喊:“灌水!” 朱国祥欣慰点头:“对,就是灌水,深灌能压住分蘖。但如果这块田太肥了,深灌就压不住了,需要排水晒田!” 白大郎不知何时也跑来听课,惊讶道:“排水晒田,不怕秧苗枯死吗?” “不怕,但要随时盯着,”朱国祥说,“要数秧苗的茎数,每天都来看,根据茎数的多少,选择是否还要排水晒田。” 白大郎嘀咕道:“难怪俺家那几块肥田,有时候稻子长得很好,打谷时却没丰收。原来是田太肥了,深灌水压不住分蘖。这就好比小民之家,人丁太少不兴旺,人丁过多又养不起。俺家那些肥田不能丰收,就是生出太多子孙,个个都要吃饭,家里的口粮却不够。” 朱国祥再说:“我现在来教大家,怎么判断分蘖的几个时期,主要看叶子的颜色……” “朱相公,朱相公!” 一个渔民忽然奔来,气喘吁吁道:“刚才过去一支船队,俺看见朱秀才了,就站在船头,端的好威风!” 朱国祥转身朝江面看去,隐隐见到船队的尾巴。 儿子即将去剿匪,他难免有些担心。可担心也没用,干脆继续传授农业知识,教导村民怎样辨别叶色,还教村民怎样判断合适的茎数。 但凡种田经验丰富的农民,今天都受益匪浅。 朱国祥讲的内容,他们很多都知道,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且,只能知道个大概,再按传统方法进行管理,更细化的东西他们全然不懂。 特别是排水晒田压旺,需要非常精细的操作,稍不注意就会把秧苗晒死晒残。 一边讲解知识,一边指挥操作,等佃户把田搞好,朱国祥微笑拱手:“今日便讲到这里,都回去各自干活吧。” 村民们高高兴兴回家,有心之人,还给朱国祥送来礼物。 礼物也不贵重,或者是一个鸡蛋,又或者是一根大葱,聊表他们的心意。 白大郎却站在实验田边不走,一直盯着秧苗看,接着又去看旁边的稻田。 他越看越喜欢,试验田的秧苗长得太好了! 普通水田的秧苗,就算打理得再好,也只是些庸脂俗粉。 而试验田里的秧苗,一个个仿佛大家闺秀,不但知书达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白大郎不像二弟那样,在县衙案牍劳形,整日里勾心斗角。也不像三弟那样,在外面交游广阔,精通各种诗词经书。 他的人生很简单,专心打理家业而已。 店铺生意红火,茶叶卖得高价,田里粮食丰收,这些都能让他感到最大的快乐。 白大郎幻想着明年此时,自家水田都按这种法子管理,秧苗全长得像二弟那样白白胖胖。 真好! 白崇文高高兴兴回家,就连脸上的痦子,似乎都散发着光芒。 “爹,爹……” 白崇文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书房找到父亲,语气兴奋道:“以前却是错怪朱相公了,他不但育秧育得好,管理稻田也是个中好手。俺今天亲自听了一番,学到恁多东西,都是能用得上的。明年俺家的水田,全用他的法子,定然能够大丰收!” 老白员外幽幽说道:“菩萨太大,俺这里庙太小,不晓得如何供奉了。” 白崇文听出弦外之音:“父亲,出了何事?” 老白员外敲敲桌案:“你二弟让人送来的信,自己看吧。” 书信内容,主要讲述这半个月,在县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同时,还有许多白二郎的猜测,比如朱铭投靠了向知县…… 白崇文没看出哪里不对,疑惑道:“朱大郎练兵练得好啊,他去大闹县衙,也是为了给祖母报仇。二弟也真是的,连属下都管不住,竟然克扣弓手的口粮。他投靠向知县,也对俺家没坏处,反正弓手是要解散的。” “糊涂!” 老白员外喝骂一声,对长子的智商彻底不抱希望,叹息道:“唉,你去打理产业吧,别掺和进这事。” 白崇文挠挠头,稀里糊涂离开。 老白员外想不明白,这朱大郎究竟想干啥?投靠那个糊涂知县,对朱大郎又有什么好处? 看不懂,真看不懂。 只有一点,老白员外看懂了:朱大郎是一条蛟龙,龙困浅滩,啥都不干不成。一旦遇到风雨,那就要腾空而起。 为何这样说? 因为弓手太普通了,是个人都能去应聘,再折腾也就一个勒索百姓的恶霸。而他朱大郎呢?这才半个月时间,就搞出那么多事情,而且把三百多弓手弄得服服帖帖。 真遇到什么事情,即便弓手解散了,朱大郎振臂一呼,恐怕也能纠集几十个。 几十个青壮,要是豁出去,足够纵横四里八乡了。 这样的人物,留在自己村里,始终是个定时炸弹。更何况,还有一位朱相公,仅凭种地便能让村民服气。 老白员外还不知道,朱铭已经决定吃下黑风寨,父子俩迟早是要搬家的。 “来人!” 一声招呼,家仆跑进来。 老白员外说:“给朱相公送几团好茶,感谢他今日传授耕种妙法。” 家仆带着茶叶,飞快跑到沈有容家。 沈有容正在织绢,自家缫的生丝,这两天就要织完了。 老白员外承诺,今年她家不用交夏粮,这些绢布都可以拿去卖。 朱国祥还在编写教材,村学定于下个月初一开课。 “朱相公,这是老爷送的茶叶,多谢相公教授耕种。”家仆恭恭敬敬递上。 朱国祥还在写毛笔字,点头道:“放下便是。” 家仆躬身后退。 沈有容喜滋滋过来,把几团茶叶收好。朱国祥越受人尊敬,她心里就越是欢喜。 时间一点点过去,严大婆割草回来,到厨房煮饭去了。 及至傍晚,一个村民飞奔而来,拍打着院门说:“朱相公,朱相公,出大事了!” 朱国祥快步走出去,忙问道:“什么大事?可是剿贼不利?” 那村民说:“小朱秀才做了弓手头领,带人杀了小白员外。下白村有人逃到白市头,后来白市头也来了弓手,把小白员外家的店铺全部查封。俺……俺也是刚听说的,便过来给朱相公报信。” 沈有容听得愣神,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严大婆也从厨房冲出来,确认道:“大郎杀了小白员外?” 那村民点头道:“听说是小白员外勾结山贼,上次村里的山贼,就是小白员外引来的。大夥都说,朱秀才杀得好,为咱上白村报了大仇!” “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大郎莫遇危险。”严大婆合十祈祷,也不知在求阿弥陀佛,还是在求玉皇大帝。 这兔崽子,一时半会儿没看住,果然要搞出些事情来。 朱国祥问:“弓手还在下白村?” 那村民说:“多半还在。” 朱国祥对婆媳俩说:“你们先吃饭,我去找老白员外借船,到下白村看看什么情况。” (3月10号中午12点准时上架,不要在凌晨等待。) 0070【分赃】 朱国祥乘着白家的客船,还不到十分钟,便来到下白村的野码头。 “弓兵剿贼,民船不得靠近!”一个留在船上的弓手呵斥。 朱国祥自报家门:“我叫朱国祥,是朱铭的父亲,尔等即刻前去通报!” 都头的亲爹? 弓手们瞬间就信了,因为朱铭和朱国祥都口音怪异。 父子俩已经穿越三个多月,尽量学习本地人说话。他们自认为学得很像,可在旁人听来,却是妥妥的外乡人。 弓手们把朱国祥请上岸,然后飞快跑去报信。 一刻钟之后,朱铭亲自到岸边,也不称呼爸或朱院长,而是说道:“爹,你怎来了?” 朱国祥把儿子拉到无人处,低声问:“什么情况?不是说去剿匪吗?怎么把小白员外给杀了?” “向知县下的命令,县衙祝主簿也死了……” 朱铭挑拣重点内容,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一个临时弓手,就敢搞出那么大动静?等哪天有了一官半职,你还不得上天啊!”朱国祥有些不敢置信。 同时,他又对儿子的能折腾,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其实早就有苗头了,他们穿越之初,遇到田家兄弟的当晚,感觉到江边村子很不对劲。朱国祥的第一想法是躲起来,事情不对立即逃走。而朱铭的做法,却是时刻准备放火烧村,制造出混乱再趁机跑掉。 父子俩的思维模式,完全搭不上调。 或者说,朱铭那个奇葩脑回路,跟正常人多少有点差别。 朱铭理直气壮道:“谁叫官府让我做都头?既然做了都头,我肯定要抓住机会。过了这個村,可就没这个店,必须豁出去搏一搏。” 朱国祥听完极度无语,这兔崽子就属哈士奇的,一撒手鬼知道能干出啥事儿来。 他要是在身边,绝对不允许儿子冒险。 但做都做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整出恁大一个摊子,想好怎么收尾了没?”朱国祥问道。 “放心吧,朱院长,我不是那种顾头不顾腚的人。”朱铭嬉皮笑脸道。 朱铭越是这般没心没肺,朱国祥就越感到担忧,他总觉得自己儿子不靠谱。 其实呢,朱铭已经很收敛了,如今只在老爸面前,才会显得毫无正形。 朱国祥问:“你怎么吞黑风寨?向知县如果反悔,不把黑风寨给你,又该怎么应对?” “当然是生米煮成熟饭,不给他赖账的机会,”朱铭说出自己的想法,“打下黑风寨之后,反贼头领或杀或抓,全都给官府送去。张广道在黑风寨还有些威望,让他挑选一些小头目,我再亲自提拔一批小头目,分给他们足够的田产。用田产拿捏小头目,再利用小头目控制周边农民。到时候,即便解散弓手队伍,黑风寨也已经是我的。向知县想要反悔,他得自己带兵来取!” 朱国祥又问:“那些小头目不听话怎办?” 朱铭说道:“山贼要是能齐心,我都不敢去打。既然无法齐心,那就有操作空间。更何况,真正有胆子不听话的,早就押送去官府了。剩下那些,也没啥影响力,他们还得靠我才能不被押送去官府。我给他们分配田产,他们就得听我的。至于山寨周边的农民,我也会分给少数田产,尽量争取更多人的效忠。” 朱国祥问道:“黑风寨有那么多土地来分吗?” 朱铭笑道:“我问过张广道,山寨周边的大部分土地,都被那些山贼头领瓜分了。干掉山贼头领,土地也就有了。我又不和向知县一样傻,什么好处都想独吞。我的目标是整个天下,在山窝里盯着那些土地干嘛?只要能控制茶山就行。” “也对。”朱国祥点头说。 长期跟村民打交道,朱国祥哪里还不明白?古代农民对土地的渴望,远比现代农民更加狂热。 一旦朱铭主持分配土地,立即就能获得人心。 相当于朱铭进入一家公司,干掉原有的大股东,然后主持股权重组。他自己先拿大头,再给小股东增加持股,给普通员工也发几股。从上到下,都拿到好处,这新董事长就稳了。 朱铭说道:“到时候,还要请朱院长帮忙,教会他们科学种田,把玉米和红薯也弄来。大家都得了好处,自然愿意跟着我们干。下游还有那么多土地,可以组织农民去开荒。废弃的茶山,只要搞明白炒茶法,就能减少采茶工的数量,废茶山也可以恢复过来。” 此时此刻,朱国祥不但被儿子说服,而且还有些兴奋:“如果能够完全掌控那里,五年之内,我可以让耕地面积翻倍!” 朱铭笑着竖起大拇指:“朱院长牛逼!” 朱国祥提醒说:“你把知县和衙吏都得罪完了,剿匪之后,不能回县城,避免被人打黑枪。” 朱铭点头道:“我明白。到那个时候,就说自己剿贼受伤,伤势过重无法走动,藏在黑风寨当缩头乌龟就是。等彻底掌握了黑风寨,就算我大摇大摆去县衙,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毕竟我不是山贼,却又有山贼的实力。” 朱国祥认真思索道:“没那么麻烦,你只需在黑风寨躲一阵。我来出面,跟老白员外搞好关系。既然白二郎掌控着胥吏,咱们跟白家修好就可以,剩下一个向知县不用管他。” 朱铭问道:“这些日子,上白村有没有什么情况?” 朱国祥说:“还是老样子。白三郎去洋州了,还让我转告你一声,说没有当面告别颇为遗憾。” “既然没事了,要不要去打谷场看看?我把那些弓手都收拾得服服帖帖。”朱铭想在老爸面前炫耀炫耀。 朱国祥却完全不给面子:“不必,天快黑了,我还要赶回去吃饭。” 朱铭一声叹息:“唉,还是应了那句话,有后妈就有后爸。朱院长,你这个亲爸,都快变成后爸了,一点也不关心儿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懒得瞎扯淡,只提醒道,“这些船上装着粮食吧?我都没看到几个兵,当心山贼夜袭把你粮草烧了。” 朱铭解释说:“我故意的,山寨不易强攻,得想尽办法引他们下山。” “你心头有数就好,”朱国祥叮嘱道,“等你攻下山寨,立即派人给我报信,我好去跟老白员外聊聊。” 】 “现在就可以去找他,”朱铭拿出一封信,胸有成竹道,“等他看完信件,什么恩怨都能解开”。 朱国祥揣着书信回船上,一路心情复杂。儿子那蛇吞象的计划,让他始终担忧,却又颇为期待。 谁不想做大事啊? 在上白村登岸,朱国祥径直去白家大宅,很快就见到老白员外。 “朱相公请坐!”老白员外热情相迎。 朱国祥拱手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刚去了下白村,白宗敏已死,财产皆被官兵查封。” “俺也有所耳闻,这厮勾结贼寇,迟早惹来杀身之祸。”老白员外当然知道啥情况,就是他暗中联络卢官人,一起请求向知县杀人的。 只有一点很意外,老白员外万万没料到,朱铭竟然能够掌控那些弓手。 朱国祥把书信递过去:“这是犬子所写,请老员外过目。” 老白员外展信细读,内容写得非常直接。 就是分赃,向知县要钱,朱铭要黑风寨,老白员外要下白村。人人得利,皆大欢喜。 顺便还解释一下,他不是向知县的人,让老白员外看完信当场烧掉。 将书信凑近油灯,一点点烧作灰烬,老白员外不禁感慨:“令郎真是能做大事的。” 朱国祥说:“犬子顽劣,不知天高地厚。” “哈哈,这就是谦虚之言了。”老白员外笑道。 他对朱铭的利益分配方案很满意,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染指黑风寨,只想趁机吞了小白员外的产业。 这厮让家仆扶着,亲自把朱国祥送出正门。 随即又把白大郎叫来,吩咐道:“拿出家里的钱财,立即装船运去下白村,今晚便把田产和店铺买到手!” 白大郎全程不知情,仔细询问之后,激动得说话都在发抖。 从今往后,没有什么上白村、下白村,也没有什么老白员外、小白员外。只有一个白村,只有一个白员外,这里全都是他白家的! 老白员外……嗯,今后就叫他白宗望。 白宗望左思右想,害怕儿子处理不好,干脆亲自出马,让人把他背上船。 见到向知县的仆人监军,白宗望说:“未免夜长梦多,今晚便交割吧。俺将钱财都带来了,只买田产、茶山和店铺。” “俺也这般想的。”仆人监军笑道。 双方讨价还价,足足两个时辰,总算完成交易。 向知县拿这么多固定资产没用,因为距离县城太远了,只能全部贱卖给白宗望。就连一堆高利贷凭据,都打包作价二十贯,一股儿的卖出去。 白宗望带着一堆契书回家,中途对儿子说:“明日召集下白村的村民,拿出他们的借贷凭据,当场一把火烧掉。他们欠白宗敏的钱,今后可以不用还了。” 白崇文有些舍不得:“爹,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白宗望斥责道:“村子都是俺家的了,还盯着那些借据作甚?当务之急,是尽快安定人心,让那些村民知道,咱跟白宗敏不一样。” “是。” 白崇文只得应承,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他对钱财看得很重。 更何况,为了买下那些产业,白家都快把现金给掏空了,如今家里只剩下一千多贯。 看着儿子离开,白宗望一个人坐在房里,脸上终于露出畅快的笑容。 上下白村连为一体,家中田产直接翻倍,他终于达到自己的人生巅峰! 0071【进兵】 清晨。 朱铭揉着惺忪睡眼醒来,来到甲板透气吹风。 江面还有薄雾未散,但朝阳已从东方升起。 昨晚全体弓手和衣而睡,武器就放在身边,只等着山贼过来偷袭。 然而,啥都没发生…… 伙头兵还在生火造饭,那位家仆监军就找上来:“朱都头,给俺一队弓手,俺这就回县城复命。” “阁下不随军了?”朱铭问道。 家仆监军说:“钱粮有衙吏掌管,打仗有都头指挥,俺去不去都一样。” 朱铭笑道:“那行,我调一队弓手给你。” 这厮作为向知县的代表,只想早点带着财货回去。而且已经问出来了,小白员外在县城有宅子,那里也藏了钱财等着接收。 接下来的事情,家仆监军懒得再管。 因为,向知县已经捞够了,前后发了两笔横财,所得收入加起来近万贯。 落袋为安! 一队杂兵扔给家仆监军,这厮坐船就跑,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回去是逆流而行,速度慢得多,好歹赶在城门关闭前,把财货全都给搬进去。铁钱又重又多,为了抢时间,干脆直接雇佣码头苦力,让那队杂兵全程维持治安。 苦力们的工资,按平时干活的双倍发放,一个个兴高采烈、干劲十足。 县衙吏员已经下班,在家中听到消息,闻风而来看得眼红不已。 向知县有点害怕,等这些财货搬完,也不立即去搬小白员外藏在县城的钱财。 他问家仆:“这些弓手,可是朱成功的心腹?” 家仆回答:“三百多弓手,选出两百多正兵,那些才是朱成功的心腹,都带去黑风寨打仗了。这十一个人,只是弓手里的杂兵。” 向知县顿时有了计较,他把十一个弓手全部喊到县衙后院。 指着两筐铁钱,向知县说:“这些都是赏给你们的,谁是首领,自己拿去分配。” “多谢县尊!”弓手队长大喜。 向知县又说:“朱都头兵力充足,你们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县尉司做常备弓手吧。今后只要听俺的话,钱财有的是,你们家中的赋税,也可以免征一些。” 十一个弓手听得心花怒放,他们受不得规矩,没有主动去做战兵,本来就是心思活络之辈,很容易有点好处就被收买。 西乡县这种偏僻小县,常备弓手没有定额,但基本在十人到二十人之间。以前都是祝主簿的心腹,现在全部空缺下来,正好方便向知县培植势力。 向知县说道:“今后便有了县尉,尔等也要听我的。可听得明白?” 弓手队长立即跪下:“吃县尊的饭,给县尊做事!” “很好,”向知县又问,“尔等不是战兵,可有习得鸳鸯阵?” 弓手队长说:“都操练过。” 向知县更加满意,等朱铭那边的弓手解散,自己手下的便是全县最强战力。 他觉得还不保险,吩咐道:“等别的弓兵回来,你再招揽一队过来。不要战兵,只要跟你们一样的杂兵,与那朱都头关系不亲近最好!” “是!”弓手队长听明白了。 向知县满脸笑容,这样他就有两队弓手,一共22人可以使唤。 …… 上午,朱铭带着弓手继续进发。 很快就来到下游的江边村落,也不能称之为村落,只有十多户人家而已,是黑风寨设立的前哨站。 当初父子俩穿越过来,就是在这里讨得饭吃。 故地重游,颇为感慨。 张广道已站在江边迎接,他昨晚带兵绕去更下游,摸黑乘坐小船过江埋伏。其目的嘛,当然是堵截山贼溃兵,把山贼的退路给断掉。 可惜山贼没来,一切准备都白费了。 张广道忍不住吐槽:“杨英已被吓破胆,不敢来夜袭烧船。就连江边的十几户人家,也都全部逃进山里,而且逃得很匆忙,有些粮食都没带走。” 陈子翼猜测道:“看来贼寇士气低落,完全不敢离开山寨。” “如今只能强攻,出发吧。”朱铭下令。 进山的河流太小,大船容易搁浅,只能用小船运粮食,全体人员登岸步行。 行走两三里,便能看到民房。 都是一些茅草屋,搜山队回来报告说:“都头,那些房子里没人,粮食、牲畜、饭锅全带走了。” “再探。” “是!” 张广道指着前方说:“还要往前走,绕过那边的山坳,才能到黑风寨的山脚下。每次官兵来剿贼,山下农民都会撤离,全部撤到山上的黑风寨死守。” 队伍绕过山坳,地形开阔了许多,出现更多的茅草屋和农田。 继续往前却陡然变窄,前方出现连绵高山。 靠近河流的一方是峭壁,其余几面山坡也比较陡峭。 “这也不难攀爬啊。”陈子翼看着那些山坡。 张广道说:“山脚下不难爬,到了半山腰,能走的地方就很窄了。再继续往上,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少数可以不走山道的地方,也都设置了陷阱,官兵需要一边排除陷阱,一边顶着落石往上攀爬。” 脚下有陷阱,头顶有落石,这还真的为难官兵了。 毕竟,以往来剿匪的官兵,也都是临时招募的弓手,而且还没有认真训练过。踩中几個陷阱,再被石头砸几下,估计就得当场溃逃。 】 “先在岸边扎营。”朱铭下令。 民夫和杂兵立即行动,把船上的粮食搬到岸边。 说是扎营,其实就随便打下几排木篱笆,真正的宿将看到了会被逗得发笑。 朱铭至今不知道如何扎营,他的相关知识,都来自《纪效新书》。 按照《纪效新书》记载,大军吃过午饭,就该考虑扎营的事情。 戚继光说,主将和前营的营将,带着其余营将,还有中军的军官,吃完午饭要亲自去前哨。在下午一点到三点,主将和随行军官,就该提前登高观察地形。等大部队追上来,扎营地点基本选定,接下来便立起中军旗帜,安排具体的扎营事项。 扎营的同时,还要派出哨骑,四散出去查看情况。 有辅兵要出去砍树、收集柴禾、割青草喂马,这些都是需要离开营寨的,返回时务必清点人数。回来少了,可能是发生意外,当派小股精兵去寻找。回来多了,肯定有奸细,须得仔细盘查。 如此种种,写得明白,但朱铭不清楚细节啊,具体怎么搞全凭瞎琢磨。 譬如拉屎,戚继光在扎营篇里没讲,朱铭只能选定一处地点,规定士兵必须去那里解决。他现在统兵较少,完全可以这样,若是统兵数万,该怎么让士兵拉屎呢? 几万人如果跟敌军对峙一个月,拉出的屎尿就该有多少?不好生处理,容易引发传染病。 民夫杂兵扎营之时,朱铭又派出几队弓手,去相对开阔的山坡警戒。 随即他亲自带兵上山,张广道在旁边跟着,实地去观察战场周边情况。 足足爬山半个小时,山势猛地陡峭起来。 张广道指着前方说:“那边道路两旁的山坡,都可以往上爬,但到处是荆棘杂草,还安了许多捕兽夹。个别方便挖坑的地方,挖了一些陷坑,陷坑里有削尖的竹片。” “如果只是这些,也不难攻下来。”朱铭说道。 张广道说:“山坡之上,有贼寇守着,一旦官兵爬上去,就会往下推石块。就算有小队官兵,避过石块和陷阱爬上去,也会被守在上方的贼寇攻击。” 朱铭问道:“还有更险要的地方吧。” 张广道说:“攻下这里之后,如果继续上山,还有一段处关键所在。山路只能容两人并排前进,山路的两旁都是峭壁,一侧峭壁在上,一侧峭壁往下。峭壁上方,可以投落石下来,道路上的官军没法躲,要么往后撤,要么跳下崖去。” 朱铭拿出纸笔,开始画简易图,标注几处关键所在。 至于更上面的地方,肉眼暂时无法观测,只能让张广道凭记忆补上。 “如果偷袭,最容易攀登的地方在哪里?”朱铭又问。 张广道说:“坐船继续往深山走,河边峭壁会越变越矮。登岸爬山绕过去,绕到黑风寨的后面再攀登,大概需要两三天时间。山里有老虎,蛇虫鼠蚁也多,就连山贼都不敢去。” 朱铭问道:“那你敢不敢?” “怎么不敢?”张广道当即表态,“俺以前贩私盐,整个西乡县的大山都走遍了,自然晓得怎样避开那些大虫。” 朱铭安排道:“那你带三个小队过去。我在这边,先攻取不那么险要的地方,然后等你三天时间再配合。” “三天之内,俺一定能到。”张广道做出保证。 二人返回营寨,陈子翼已经扎营完毕了。 张广道叫来自己的三个小队,领取火把、干粮、药粉等物。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特别是驱虫药粉,价钱还挺贵,一并找向知县报销。 朱铭派出所有战兵,去搜寻附近的山坡,防止有山贼暗中观察。 确定不会暴露行踪,张广道才带兵出发,趁着还没天黑,坐船从上游绕后。 吃过晚饭,天色渐黑。 朱铭亲自带人巡营,几百人的营寨,一眼就能看完,也没啥好巡视的。 主要是为了安抚人心,遇到哨兵,朱铭总会聊几句,叮嘱他们不要开小差。 一路踱步回帐篷,陈子翼走过来,主动请缨道:“明日俺来做先锋。” “可以,”朱铭拿出简易地图,“明天进攻之前,我陪你熟悉地形。地图上画叉的地方,那里最为险要,绝对不可以强攻。攻到此处,便须停止,一边派人上山劝降,一边等着张三哥带兵偷袭。” “门板要带上吗?”陈子翼问。 朱铭笑道:“当然要带上,那东西有大用处。” 鸳鸯阵的藤牌手,分为长牌手和短牌手。长牌挡远程兵器,短牌挡近战兵器。 听说黑风寨里有土弓,还有滚石攻击,朱铭就弄来一些门板,临时当做长牌使用。 今天现场勘查战场,朱铭发现,门板居然还另有妙用! 0072【站在布隆后面】 黑风寨,议事厅。 气氛凝重。 当初的九大头领,经历内讧火并,还有夜袭败逃,如今死得只剩三个。 几十号精锐老贼,也只剩下寥寥十四人。 杨英惊慌逃回黑风寨,为了稳定人心,立即赏赐钱财。又从头目当中,紧急提拔头领,好歹凑齐了九把交椅。 就连死里逃生的白福德,因身体健壮,又好勇斗狠,也成了山贼小头目。他负责管理十户农民,并从这些农民当中,抽调壮丁编练队伍,时刻防备着官府征讨。 “官兵今日不来,明天也肯定到,”杨英问道,“青壮可都上山了?” 新提拔的二当家,竟是杨英的儿子,今年不过十六岁而已。他慌忙起身说:“父亲,青壮都进寨了。只是……只是……” “说!” 杨英呵斥道。 二当家硬着头皮说:“只是没甚士气,操练得也不好。孩儿觉得,应该再发点赏钱。” 杨英却说:“现在就发赏钱,谁还有心思作战?告诉他们,只要守住寨子,事后人人有赏。若能杀一个官兵,就赏赐一贯钱。杀得官兵头子,赏钱十贯、赏粮十石!若守不住寨子,被官府抓到了,全都要拿去砍头!” 见其他首领也不说话,杨英鼓舞士气道:“这黑风寨,经营了几十年,是从俺爹手里传下来的。官兵又不是没来过,哪次杀来,不是灰头土脸被杀回去?只需守住险要处,官兵便有十万大军,还能长翅膀飞上山不成?” 头领们纷纷称是,语气却颇敷衍。要不是可以据险而守,他们早就撒丫子跑路了。 在座所有人,心里皆有怨言。 原本就是头领的,自不必多说,他们一直不服杨英。 就连那些以前只是头目,被杨英提拔为头领的老贼,也都多少表现出抵触心理。 因为杨英做得太过分了,他把自己的儿子,提拔为第二把交椅。而寨主杨俊的长子,却只坐第三把交椅。就连茶山负责人都换了,杨英迫不及待的,想要吞掉亲哥哥的茶山——杨寨主尸骨未寒啊! 中层头目,杨英也多提拔亲信,甚至直接从农户中提拔。一些老贼反而被排斥,只因他们是杨俊的心腹。 如此做法,人心涣散。 “报!” “官兵已在山下四里外,刚过了水牛坡!” 杨俊举起梭镖,大喝道:“随俺去杀官兵!” 这厮阔步而出,头领们只能跟上。 心中再是不爽,也必须齐心协力,否则被官兵攻破寨子,大家谁都别想讨得了好。 此时的九把交椅,除了杨英,还剩两个老人。 他们暗中对视一眼,默默跟在杨俊的长子身后。这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一定要保住前寨主之子,不让杨英找到任何机会害掉。 等打退了官兵,就在庆功宴时动手。 杀掉杨英,拥立前寨主杨俊之子做首领! “当当当当!” 黑风寨里,铜锣敲响,青壮们开始聚集。 曾经收留过朱铭的田家兄弟,此刻也在队伍当中。他们以前负责在江边盯梢,虽然没怎么参加作战,却也勉强算是老贼,理应被提拔为头目。但他们跟张广道有交情,此刻依旧是小兵,而且肯定不会被派去守险要处。 田家兄弟旁边不远,白福德耀武扬威道:“官兵弱得很,都是弓手,俺在县城见过。只要守住山道,一块石头滚下去,官兵全得吓到逃跑!” 他这新晋小头目,手底下有十個兵,全是临时编练的青壮,以前只负责种地,根本就没见过血。那精神状态,跟刚征募的弓手差不多,甚至……还远远不如。 一队队青壮,被头目们带出去。 山脚全部弃守,收缩兵力防备几处要道。 另有一些青壮,被带去蹲守山顶各处,防备官兵攀爬偷袭。 “大哥,能守住吗?”白寿德低声问。 白福德说:“守得住,官兵又没长翅膀。” 他们五兄弟,因为夜袭上白村,如今死得只剩下两个。 白福德心里也没底儿,但不能露怯,战战兢兢跑去驻防。 他们防守的是第一道卡,能够并排站立三人。道路两侧,皆为陡峭山坡,布置有许多陷阱。 此处山贼共有两队,第一队由老贼率领,负责守备正面山道。山道上垒起一米多高的腰墙,不但可以居高临下攻击官兵,官兵想要杀来还得爬过矮土墙。 老贼对白福德说:“你带人守在后面,只管两边的山坡,看到官兵攻来就滚石头。” “俺晓得了。”白福德赔笑讨好道。 他们抬来十几个箩筐,筐中装满了石头,小的如足球一般大小,大的比篮球要稍大些。 当天啥都没发生,白福德在关卡处睡了一夜。 蚊子挺多,睡不踏实。 第二日,半上午。 “来了,来了,官兵上来了!” 白福德刚吃完送来的饭菜,闻言浑身一激灵,连忙踮起脚尖往下看。 只见官兵排成一字长蛇阵,顺着狭窄的山道慢慢行军。而且,并未分兵去攻两面山坡,就傻乎乎的顺着山道走。 老贼大喜,鼓舞士气道:“官兵不会打仗,不晓得三面围攻。这样杀过来,根本排不开,咱只要对付前排的两三个,便有再多官兵也使不上力。听俺命令,抬几块石头过来!” 听说官兵不会打仗,山贼们恐惧稍减,士气总算提升一些。 “咦,那是……门板?”一个山贼指着下方问。 老贼仔细观察,发现官兵分为许多小队。 每个小队的前方,都树立着一块大门板。而且行进速度缓慢,每走两三步,就把门板竖直放下,整好队形再继续前进。 双方距离还有十多米的样子,老贼呼喊道:“推石头下去!” 几块石头从山道往下推,大部分都从两侧山坡滚落,只有两块滚向山道下方的官兵。 陈子翼率队做前锋,他见到前方有滚石,立即大喊:“落门!” 大门板由两位刀盾手一起举着,还在闩槽处系了绳索,绳子绑在手腕上好使力。 听到陈子翼的军令,他们立即把门板放下,牢牢竖在山道中央。同时跨出弓步,用小臂、膝盖和脚尖抵住门板。 “嘭!” 就像是布隆开了e技能,身后士卒都被保护起来。石头滚落撞到门板,毫无效果可言,只在门板上撞出印子。 官兵小队继续前进,那两块石头,也被士卒踹落下两旁的山坡。 老贼有些惊恐,不断下令投石。 然而,只能迟滞官兵前进的速度,滚下来的石块全被门板挡住。 如果同时滚落十多块石头,或许刀盾手还受不住力。但山道太窄,而且是弯的,石头滚着滚着就往两旁落下,真正能撞到门板的不到两成。 毫无压力。 “咋……咋办?”白福德慌忙问道。 老贼咬牙发狠道:“等官兵近了,便戳死他们。咱站得更高,还有土墙挡着,官兵不好杀过来!” 陈子翼手持长枪,站在长枪手的位置,不断侧身探出脑袋,从门板侧方观察前面的情况。 “噗噗噗噗!” 山贼们手持梭镖和朴刀,不断的往门板上捅。捅着捅着,干脆抵住门板往前推,想把官兵的门板给推倒。 两个刀盾手按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往前。 陈子翼大喊:“压门!” 这时,不仅两个刀盾手用力前压,身后几个长枪手也在帮忙。长枪手用梭镖顶住门板上方,喊着号子一起使力。 同时,两个狼铣手竖直举着兵器,肩膀顶着刀盾手的后背,也在帮忙用力往前挤。 门板轰的往前压下,刀盾手失去平衡,随着门板一起扑倒。 前压倒下的门板,倒在前方的矮土墙上,还把山贼的两杆梭镖压住。同时,门板正好搭出进攻通道,官兵顺着门板就能冲上土墙。 老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根带着枝丫的竹子,朝自己面前戳来,竹子前端还安了梭镖。 山贼们的兵器,完全无法发挥作用,被狼铣一阵猛戳,吓得只能连连后退。 趴在门板上的两个刀盾手,慌忙向两侧滚开,靠缠在手腕上的绳子牵引,才没有滚下山坡去。他们让开道路之后,狼铣手立即踩着门板,一阵乱戳冲上矮土墙。 陈子翼带着长枪手随后,瞬间把腰墙给占领,官兵反而居高临下了。 “快逃啊!” 山贼们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农民,此刻争先恐后逃跑。 由于山道狭窄,他们互相推搡,当即就有四个山贼,被同伙推得滚下两边的山坡。只滚下去并不致命,但沿途还有许多陷阱,很快就有人中招惨叫。 “大哥!” 白寿德也被挤落山坡,朝着哥哥呼喊求救。 白福德被手下推着往前跑,他根本停不下来。一旦停下,估计自己也会被推开,分分钟滚下山去陪弟弟。 同样的,官兵也被溃兵挡住,无法进行快速追击。 守在此处的二十二个山贼,顺利逃走七个,滚下山去五个,被捅死捅伤四个,剩下六个全被活捉。 陈子翼也不再追了,把抓住的山贼都捆起来,又朝滚下山坡的贼人喊道:“自己爬上来,暂且饶你们不死!” 五个山贼,哭喊着往上爬,一个二个全部带伤。 能不能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伤势过重的,就砍了脑袋送给向知县。 伤势较轻的,可以留下来,毕竟朱铭还需要人口种地。 白福德惊慌逃回去报信,详细讲述官兵的战法,吓得第二道关卡的山贼瑟瑟发抖。 杨英和几个头领听到汇报,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短暂思索后,杨英下令道:“前面的不要守了,全都撤到杀虎口!” 杀虎口是最险要的地方,只能容两人并行。两侧皆为峭壁,山贼还能在左侧峭壁上,直接往下面砸石头,门板也挡不住来自头顶的攻击。 便是老虎来了,也得死在这里! 陈子翼一路率兵杀来,看到如此险要地势,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强攻。 朱铭接到消息,亲自带人过来。 仔细观察战场,朱铭喊道:“刚抓的那些山贼,全部带过来听用!” 一群山贼,被押到朱铭面前。 朱铭一眼便认出白寿德,当即下令:“把这人杀了!” “朱秀才饶命啊!”白寿德跪地哭喊。 弓手们可不管这些,几杆梭镖一起捅过去,白寿德当场便吐血咽气。 其余山贼,吓得魂飞魄散,有人甚至尿裤子了。 朱铭对剩下的山贼俘虏说:“你们过去传话,就说投降可以活命。帮着官兵打仗的,能够保住田产。杀了杨英的重重有赏!可都记住了?” “记下了。”山贼们忙不迭点头。 朱铭又说:“都重复三遍,莫要忘记。” 等山贼们重复几遍,朱铭便下令行动。 每次只派两个过去,喊完就能回来。 两个山贼战战兢兢往前,等走得近了,居然不劝降,而是焦急大呼:“快放俺过去!” 防守此地的山贼,害怕他们被官府收买,完全不予理会。 两个山贼尬在那里,只得硬着头皮,朝对面大喊道:“军爷说,投降可以活命。帮着官兵打仗的,能够保住田产。杀了杨英的重重有赏!” 杨英就埋伏在他们头顶,闻言大怒:“投落石下去!” 将近十米高的距离,几块石头落下来,两个山贼慌忙躲避。其中一个顺利逃回,另一个被当场砸死。 朱铭对逃回的山贼说:“你可以活命了。” 那山贼已然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三魂七魄还没完全归位。 朱铭又挑出两个山贼:“你们过去喊话,别离得太远,对面怕是听不见。” 有了前车之鉴,这两人也不想着回山寨了,老老实实去喊话劝降。并且随时注意头顶,喊完之后立马开溜,这次居然一个都没死。 十个被俘山贼,分成五拨喊话,总共被砸死四人。 朱铭不再进兵,只堵住这里,不让贼寇下山,等着张广道绕后配合。 官兵停止进攻,山贼们可就热闹了。 临时招募的青壮,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 而老贼们也心思各异,特别是拥有大量田产的头领,既想要倒戈立功,又害怕官府出尔反尔。 杨英眼看气氛不对,让人抬来许多财货,便是底层青壮都能领到几百钱。 发完赏钱,他鼓舞士气道:“杀得官兵头领,赏钱五十贯,赏粮五十石,赏田五十亩。杀得官兵十将,赏钱十贯、赏粮十石,赏田十亩。杀得普通官兵,赏钱五贯,赏粮五石。俺绝不赖账,当天杀了,当天便给赏!” 有人想要赏赐,竟真的愿意厮杀。 但更多山贼,只求保住性命! 对头领和头目而言,如果杀了杨英,他们能得到的似乎更多。 0073【陆提学】 全部守在杀虎口没用,眼见官兵不直接进攻,杨英便命令山贼轮流防守,傍晚把几大头领都叫去议事。 九把交椅,杨英坐在正中,两侧分列四把。 前寨主杨俊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坐在第三把交椅。他沉默寡言,一直不说话,心中满是恐惧。既怕官兵,也怕亲叔叔。 “杀虎口为甚叫这名字?” 杨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是老虎来了,到那里也得没命。这次的官兵,是比以前更会打仗。可再会打仗,有老虎厉害吗?能长翅膀飞过来?” “爹说得对,守住杀虎口,官兵就没办法!”只有他那二当家儿子捧场。 杨英继续说:“粮食都已搬上山了,咱们耗得起。官兵可耗不起,当官的舍不得粮草,拖上他个把月,知县必定催促进兵。官兵被知县催了,哪能不冒死进攻?只要他们攻来,保准死得很惨。到时候俺们趁势反杀,定叫官兵一个也逃不掉!” “爹爹好计策!”儿子继续捧场。 “大哥好计策!” 众头领跟着附和,好歹没有完全冷场。 杨英又是一通乱侃,无非山贼必胜,官兵必败云云。 头领们各自散去,一半去防守杀虎口,一半回家休息备战。 四当家转悠一圈,半夜悄悄去寻五当家,他们两个都是老人,已经制定了废立计划。 黑暗中,四当家低声说:“你信不信官府?” “傻子才信,”五当家不屑道,“咱做了许多杀头买卖,被抓到肯定砍头。什么保住田产,什么杀了杨英有重赏,都是那些官兵耍诈用的诡计!” 四当家问道:“万一是真的呢?” 五当家沉默不语。 四当家又说:“这回来的官兵,跟以往不一样,怕是能打得很。守肯定还要守,能守下来最好。俺是说万一,万一守不下来,也不能陪那杨英去送死。” “真守不下来,俺带兵去杀杨英,指不定能立功保命。”五当家表态道。 四当家说道:“俺倒是有個法子。” 五当家忙问:“甚么法子?” 四当家说道:“先跟杨英商量好,俺派人去假投降,做出山寨火并的样子。官兵肯定趁机攻寨,到时候便掩杀出去。咱两个先不与官兵厮杀,只让杨英的人动手。官兵要是败了,咱就一起打官兵,另找机会收拾杨英。杨英若是败了,咱就去杀杨英,投靠官府搏个出身。” 五当家听得此计,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惊叹道:“你怎这般聪明,俺真是服气了。” “要装得像一些,把官府和杨英都骗了,”四当家又说,“得选夜里假装火并,他们才看不清楚。说不定,还能又杀败官兵,又能趁乱杀了杨英。” “俺听哥哥的!”五当家由衷钦佩道。 翌日,朱铭按兵不动,只等着张广道绕后偷袭。 四当家却去找杨英,说明了诈降计划。 杨英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可行。又害怕四当家真投降,于是安排自己的心腹设伏,把四当家的人放在后面。同时,让四当家单独跟在自己身边,不能直接指挥其部下。 紧接着商定,当晚派人缀着绳索,从峭壁下去找官兵诈降。 待几队官兵穿过杀虎口,立即投下落石,将官兵前后阻断,随即全军杀他个措手不及。 …… 洋州城。 前几日来了一位大官,就连忙着催税的李通判,也跟知州一起去殷勤作陪。 此官姓陆名荣,是利州路提举学事司的主官,简称陆提学。 如果放在明代,提学使一职,一般由按察副使来担任。而宋代的提学司,却属于独立机构,直接听命于礼部。 不但提学使权力更大,就连各州的州学老师,也比明清两朝含金量更重。宋代的州学老师,必须是进士出身。而明代的州学老师,全部由举人、贡生担任。 特别是到了徽宗朝,蔡京主持教育改革,对州学老师的要求更高。 如果想当州学教授(校长),那就更为严格。必须是进士一甲出身,或者全国会考前十名,或者州府考试前五名并中进士,又或者是太学优秀毕业生——这种出身,放在明朝可进翰林院。 这么说吧,洋州的州学老师,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在学历上吊打向知县。他们如果转任地方官,至少也是知县起步,或者在京城附近担任主簿,而且晋升速度超级快。 而这位陆提学,却又专门监管州学老师! 每年四月到八月,都是提学使巡视各州的时间。陆提学先去了兴元府,又坐船顺流而下来到洋州。 前三天,一直在游山玩水,知州、通判、教授全程作陪。 招待费由官府报销,洋州每年的公用钱(招待费)定额4000贯,而且还可以拿出去放高利贷。王安石、蔡京的通商法,也被地方官利用来放贷,逼着商贾必须向官府借钱。 第四日,知州安排了戏曲。 陆提学一边看戏,一边吃酒,询问洋州的士子情况。 龚教授(校长)趁机说道:“陆学官既然问起,在下要举荐一个八行士子。此人姓朱,字成功,年方十五,却已贯通三经。” “竟有这等事?”陆提学颇为惊讶。 宋代的神童非常多,无非《论语》、《孟子》学得好,又或者小小年纪便有诗才。而贯通三经可不能乱讲,那已经不是神童,都能称得上名儒了。 李通判笑着说:“犬子前些日子,去同窗家里做客,在乡下发现了那位神童。” 陆提学好奇道:“怎知他贯通三经?” 龚教授说:“非但贯通三经,而且还对经文有新解。便拿‘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此句来说,那朱成功解为‘公私’二字。” 陆提学品味一番,赞道:“解得极妙。” 李通判又说:“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陆学官可知朱成功怎样解的?” “这还能有新解不成?”陆提学问道。 李通判笑道:“此子解为: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其有不顺者寡矣。” 陆提学能够做到一路提学使,学问可不是向知县能比的。他被这个解法点醒,瞬间就把三部经书联系起来,猛地拍掌赞道:“真奇才也!便是当世名儒,恐怕也没几个能这般三经通解一句。” 李通判继续说:“此子不但儒学造诣精深,更难得文武双全。有贼寇劫掠乡村,他单枪匹马斩杀贼寇数十人,犬子幸得活命。” “还有这事?”杨知州吃了一惊,他只知道西乡县正在闹贼,而且知县把祝主簿给擒杀了。 李通判叹息道:“犬子也是力战贼人,全身多处负伤,差点就死在那里。” 陆提学问道:“贼可剿灭了?” 李通判说:“却是西乡县的主簿,原本为招安反贼,如今又降而复叛,已被西乡知县捉拿。” “拿住便好,这等反贼该杀!”陆提学痛恨道。 李通判说:“此子文武双全,当可为八行士子,还请陆提学举荐一二。” 李通判也是被儿子缠得不耐烦,李含章回洋州之后,天天说朱铭的好话,简直吹得天上全无地上仅有。 今日陪提学使吃饭,干脆就顺便说了。 陆提学已知其意,这是请他推荐朱铭去读太学。如果只是推荐读州学,李通判自己就能做主,读太学却必须提学使考教考教。 “既有这等奇才,吾定当亲自一试。”陆提学当即答应。 反正他只是推荐,给李通判一个面子又何妨?批不批准,得太学那边说了算。 而且,陆提学的政绩考核,也跟这个大有关系。 他辖区内考上的进士越多,去读太学的士子越多,考核成绩就越漂亮,更加有利于今后升迁。 当天下午,陆提学带着酒意,考察了洋州州学。 次日,他竟亲自坐船去西乡县。 名义上是去巡视县学,顺便考察八行士子,其实又是去游山玩水的。 利州路的几个州府城市,陆提学已经玩腻了,还没去过西乡县这种乡下地方。乡下地方,山清水秀,想来别有一番趣味。 此时此刻,朱铭还在剿匪。 (明天中午12点准时上架。求首订,这对老王非常重要,拜托各位家人了!) 0074【真假夜袭】(求首订) “都头,抓到一个贼寇细作!” “带过来。” 夜里,朱铭被传令兵叫醒,陈子翼听到动静也跑过来。 不多时,山贼带到。 “军爷,俺是奉命来投降的。”山贼是个小年轻,眼珠子滴溜溜转,似乎很聪明伶俐的样子。 朱铭问道:“前面被堵死了,你怎过来的?” 山贼回答说:“今晚负责守崖壁的是钱四哥和孟六哥,俺是钱四哥的人,吊着绳子悄悄被放下来。” 朱铭又问:“那个钱四哥打算怎样投降?” 山贼说道:“今晚下半夜,钱四哥带人去杀寨主,在山上放火为号,军爷可带人趁乱杀来。” 朱铭没有说话,而是静静思索。 张广道带人绕后夜袭,要么在今晚,要么在明晚,容易跟山贼那边撞车,这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想了好一阵,朱铭终于说:“你回去告诉钱四哥,他如果动手了,就在前面崖顶敲锣。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四四三四,就这样敲,我才晓得是他发信号。” “四四三四,俺记下了。”山贼点头道。 朱铭挥手说:“你去吧。” 山贼立即被带走,陈子翼问:“朱兄弟真信他的鬼话?” 朱铭笑道:“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咱们都不趁机进攻。若是真的,让山贼们内斗。若是假的,正好避过危险。张三哥已经带兵奔袭了,咱们只须相信张三哥,犯不着因为山贼一句话而冒险。” “便该这般,俺还怕朱兄弟信了。”陈子翼放心下来。 朱铭叫来传令官:“告诉将士们,今晚加紧防备,没我命令不许乱动!” 寅时两刻。 山上忽然传来喊杀声,多处亮起火光,前方崖顶也在敲锣。 朱铭只当啥都没发生,躺在山道上,靠着篝火睡大觉。 山贼们折腾好半天,自己搞得精神紧张,却发现官兵没有丝毫动静。 杨英咬牙切齿道:“这些狗贼,居然不上当!” 四当家也颇为无语,他觉得此计绝妙,谁知屁用也没有。 又这样僵持一天。 交战第三天,后半夜。 张广道带着三十多人,已渐渐摸到山寨后方。 中途减员四人,全都是摔伤的,集中安置在某处山坳。 其余弓手,已经疲惫至极。 但没有一個人退缩,咬着牙跟随张广道爬山。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朱铭给足了粮饷,又待他们极好,半途而废太不仗义了。更何况还有军法,临阵脱逃要砍头,万一真被砍头咋办? 有恩又有威,足够支撑这三天的跋涉。 “引火筒拿出来!”张广道说。 弓手们纷纷掏出竹筒,这是廉价版的火折子。 藤蔓、蒿草、芦花等物捣烂晒干,一层一层卷起来,最外层再卷上草纸。点燃之后,放回竹筒,盖上盖子,筒盖有小孔可透气。 阴火能燃一两个小时,只要拔开盖子,随便一吹就可变成明火。 张广道拿出火刀和火绒,点燃一些枯枝败叶。其余弓手,陆续拿着引火筒过来点燃,然后盖上盖子挂在腰间。 众人继续往上攀爬,张广道独自爬在最前头。 他手里有一根绳子,遇到陡峭处,就自己先爬上去。寻找树木系好了,再把绳子抛下,弓手们抓着绳子分批跟上。 大约黎明时分,张广道率先爬到山顶。 一个又一个弓手,顺着绳子爬起,然后躺在地上直喘气。 张广道没有立即下令进攻,而是坐在那里等待,等喘息声渐渐变小,才低声说道:“点燃火把,五人一队,见到东西就烧!” 引火筒的盖子被扯开,张嘴一吹,火焰燃起,三十多支火把很快引燃。 这里也是有山贼放哨的,但已经两天不爆发战斗。别说山顶的哨兵,就连杀虎口都有些懈怠。 张广道带人举着火把,足足冲出二十多米,那些哨兵才终于被惊醒。 第一反应,不是作战,也不是示警,而是撒腿就跑,接着才一路叫喊:“官兵杀来了,官兵杀来了……” “喊起来!杀啊!”张广道大吼。 “杀啊!” 弓手们纷纷呐喊,漫无目的乱冲,见到易燃物就去放火。 什么五人一队,此刻全都乱了,毕竟训练时间太短,夜间根本顾不上彼此。 好在,山贼比他们更乱。 先是听到喊杀声,接着又多处起火,完全不知道官兵杀上来多少。 那些老贼还稍微镇定,临时招募的青壮已经吓傻,扔掉兵器一路奔逃哭嚎。 许多青壮都在往一个方向逃,那里是安置老弱的地方,他们要跑去寻找家人,保护自己家人的安全。 …… 听到山上的动静,朱铭在半山腰猛然惊醒,确定这次是张广道在夜袭。 他拔剑大呼:“张都头袭营成功,快点燃火把待命!” 一支支火把凑到篝火旁,朱铭仔细聆听前方动静,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下令:“先击鼓,大喊杀贼!” “咚咚咚咚!” “杀啊!” “杀贼啊!” 一通击鼓呐喊,等山上四处起火,官兵终于开始行动。 陈子翼还是开路先锋,门板弃之不顾,刀盾手的武器换成锅盖和手刀。 驻守关卡的老贼,还有上方埋伏的老贼,此刻正在慌乱大喊:“莫要逃,莫要逃,守住杀虎口要紧!” 谁特么听话啊? 在官兵来剿之前,精锐老贼就死了大半,他们手下全是农民青壮。此刻寨子里火光四起,明摆着官兵真已杀到,而下面的官兵也在呐喊,前后受敌之下,一个个只想着逃命。 喊着喊着,几个老贼也跑了! “聚兵,聚兵!” 杨英提着裤子冲到屋外,发现山寨已经彻底混乱。他拿着梭镖奔走好一阵,只收拢到十多个山贼,并且还不清楚敌人杀到了哪里。 “爹,你的马!”儿子牵着马来。 那是前寨主杨俊的马,杨英弄到手才半个月,而且还是找侄子“借来”的。 就他那个骑术,连朱铭都不如,哪里敢在夜间骑着冲杀? 杨英怒吼道:“俺要这畜生作甚?快去收拢手下!” 父子俩结伴前进,没走多远,迎面撞上四当家。 四当家身边,也只有几个山贼。这厮居然还记得官军承诺,抱着死里求活的心态,提着朴刀就喊:“俺已投了官府,随俺杀了杨英,官府重赏一百贯!” “直娘贼!”杨英气得暴跳如雷。 这厮带着手下去火并,跑着跑着,身边就只剩几人。 杨英的武艺本就不咋地,跟着他的山贼也士气低落。反观四当家那边,为了领取一百贯赏钱,个个拼了老命冲过来。 双方交战的瞬间,杨英这边迅速崩溃。 四当家带着几个山贼,开始围杀杨英父子俩。 杨英吃了一刀,痛呼道:“俺便死了,你也讨不得好,当官的没一个能信!” “杀了你再说,”四当家怒斥,“伱这狗贼,忒不仗义,俺早想把你剁了喂狗!” “爹,救命……啊!” 杨英胡乱抵挡着,猛听儿子一声惨叫。 他怒火中烧,正待发狂搏命,后背又挨了一朴刀。 四当家趁机扑上,一刀劈在杨英额头。 杨英双眼圆瞪,死不瞑目,仰身倒下去。 四当家立即蹲下割人头,提着首级说:“俺已杀了杨英,都随俺去领赏!” 此人往山下跑去,中途遇到好几股溃兵。 白福德就差点跟四当家遇上,他还不知道朱铭是官兵头领,以为只要逃回去跟家人团聚,说不定就能被当成小透明逃生。 五当家也准备反水,可惜他比较倒霉,带着手下到处乱转,一直没找到杨英在哪里。 朱铭和陈子翼已带兵杀进寨门,听到前方有人在大呼:“俺杀了杨英,俺过来投降官府!” 朱铭冷笑:“早降还能活命,这时也叫投降?整队,一并杀了!” 杀杨英的人,绝对不能活着。 万一是个山贼头领,名下有大量田产,朱铭还怎么抢田分配? “山贼!” 黑暗中没法再组鸳鸯阵,而且列不列阵都一样。 四当家见官兵冲杀过来,立即明白朱铭不讲信用,扔掉杨英的脑袋转身就跑。他打算跳下后山逃命,妻儿和财产也顾不上了。 这厮逃了一阵,居然撞见张广道。 张广道大喝:“狗贼,还我姚大哥命来!” 四当家吓得魂飞魄散:“姚二哥不是俺杀的,张兄弟放俺一条生路,今后定然重重报答。” “去死!”张广道狂怒。 四当家根本不敢接战,将手中朴刀掷出,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张广道险险避开朴刀,奋力狂追,一梭镖捅进四当家的后背。 朱铭和陈子翼各带几队弓手,沿途命令士卒大喊:“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他们所过之处,山贼纷纷放下武器,趴在地上祈求活命。 一直瞎转悠的五当家,还有其他几个头领,全部选择投降,心里抱着一丝丝侥幸。 居然还有山贼杀了前寨主杨俊的儿子,提着脑袋过来邀功。 张广道虽然恨透了杨俊,此刻也忍不住了,一脚踹过去怒斥道:“你这鸟人,居然卖主求荣,还要不要点脸皮!” 等张广道出了气,朱铭才出言制止:“莫要打了,张三哥你去收缴财货,陈兄弟你去看管俘虏,先把这里的安定下来再说。” 白福德趴在俘虏当中,一句话都不敢讲,他已经认出了朱铭。 天色渐亮,混乱平息。 朱铭真正的工作才刚开始,他必须在一两天内,彻底掌控此地,成为黑风寨的新主人。 没别的法子,就是要……大撒币! 0075【大明村】 山下。 户案和兵案派来的文吏,他们的本职叫做手分。 北宋中期,手分的地位高于贴司,如今已沦为贴司的副手,有点类似县衙各科的副科长。 这两位副科长一路随军,就是来掌管军中钱粮账簿的,缴获的贼赃也必须有他们经手。 下白村那一次,属于违规操作,向知县的仆人在破坏规矩。 此时听说官兵攻破贼寨,两位副科长哪忍得住?立即嚷嚷着要上山接管贼赃。 刚出帐篷,就被拦住。 吕手分怒斥道:“尔等要造反不成?” 白胜带人抱着酒坛过来,点头哈腰道:“两位手分息怒,山贼余孽还没抓完,朱都头害怕两位有危险,请你们在船上多住两天。” 曹手分说道:“为朝廷杀贼尽忠,俺不怕危险。” “真有危险!” 白胜手里握刀,身后弓手捧酒,把路给死死堵住。 是要吃刀子,还是吃美酒,两位副科长必须做出选择。 吕手分率先怂了,咳嗽一声说:“俺渴得很,正好喝酒解渴。” 白胜问道:“吕手分渴了,曹手分如何?” “俺……俺也渴了。”曹手分看着白胜手里的刀子,吓得一步步退回去。 白胜把刀扔给弓手,取来一坛美酒,亲自抱进去说:“俺也渴了,陪两位手分多喝几杯。” 白胜的武艺不行,不适合上阵厮杀,但脑子比较灵活,处理这种事情正好。 一碗又一碗,不停劝酒,不停硬灌。 两位副科长都喝吐了,他们早饭也没吃,空着肚子一直喝,吐着吐着终于倒下。 白胜也是晕乎乎的,起身走到帐外,吩咐弓手道:“守死这里。这两个鸟人要是醒了,让他们继续喝酒。小白员外送了二十坛美酒,够他们喝几天的。” 这厮摇摇晃晃回去,一头倒下便睡,脸上带着得意微笑。 他终于在做大事了,县衙胥吏都能拿捏,不再是当初的乡下泼皮。 …… 山上。 大量山贼及其家属,被押到一起跪下。 议事厅的交椅被搬出来,朱铭持剑坐正说:“占田两百亩以上的,全都揪出来。尔等可以检举,谁揪出家有两百亩田的,我保证他全家都能活命。” 此言一出,山贼们顿时沸腾起来。 “俺这里藏了一个!” “俺这里也有一个!” “……” 田产两百亩以上者,必定是山贼头领,至少也是個山贼头目。这种人影响力太大,不利于朱铭掌控,必须全部铲除掉,弄来的田还能分出去施恩。 一个又一个被揪出,其中大半是年轻人。 他们的父亲属于头领,劫掠上白村时死了,只不过田产还没被抢走。 朱铭对张广道说:“哪些跟你交情好的,都挑出来,可以饶其死罪。” 这些人福至心灵,纷纷爬向张广道,疯狂磕头请求他帮忙。 张广道只是冷笑,一个都没有选。 朱铭于是下令:“全部砍头,他们的家人押解去县衙。” 张广道突然说:“姚大哥的浑家,平时待俺不错,能否饶她一命?她……跟杨俊是亲戚。” “你可自行处置。”朱铭给足他面子。 张广道感激道:“多谢都头!” 朱铭又说:“你再挑两个出来,我让他们做头目,还赏给他们一百亩田。” 张广道立即去俘虏中寻找,都是他跟姚方带来黑风寨的,由于地位不高并没有被清算。 朱铭又不做山贼,选头目出来当然不是为了打劫。 这类似于保甲制度,所谓头目就是保甲长。赐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更有实力,帮助自己管理村子,同时负责招募青壮训练。 张广道选出两个保甲长,数量还不够。 朱铭喊道:“田家兄弟可在?还有当初在江边,为我抹去马儿官印的两位兄弟。” 田二、田三、卢旺欣喜奔出,丁大方却在昨晚混乱中死了,他的儿子代父亲出来拜见。 朱铭亲手将他们扶起,和颜悦色道:“尔等与我有旧,各赏赐一百亩田,今后就跟着我可好?” “俺听朱大哥的!” 四人差点被幸福砸晕,忙不迭的磕头认主。 暂时选出六个保甲长,朱铭对他们说:“你们要好生做事,如果事情做得好,以后还有赏赐。今天这一百亩地,只是个见面礼。” 六人趴伏在地,连连谢恩。 为了快速稳定局面,朱铭必须出手大方。 不仅对这六人慷慨,还要施恩于诸多贼众,更要大肆赏赐自己带来的弓手。 朱铭持剑转身,对剩下的俘虏说:“我这人不喜滥杀,你们都是被迫从贼的。今后跟着我,保证日子越过越好。十五岁以上男丁,一人赏赐一亩地!十五岁以上女子,一人赏赐半亩地!想领赏田的,稍后过来登记姓名。” 这是准备编户齐民。 趁着发赏的机会,快速摸清自己地盘里的人口和田亩。 一筐筐山贼财货,被弓手们搬运出来。 朱铭当场发放赏钱,张广道及其率领奔袭的弓手,每人赏赐十五贯。受伤的几人,多发三贯赏钱。那四个摔伤的倒霉蛋,已经派人去接了。 其余参与战斗的弓手,全部赏赐十二贯,受伤者多发两贯。 都头、副都头、十将、立功者、战死者,另有赏赐和抚恤。比如陈子翼、张广道,他们身为都头,就额外补发三百贯赏钱。 就连山下那些杂兵和民夫,也能每人领到几百钱。 一通赏赐下去,刚刚缴获的现金,直接就没了五分之一。 这些都是当众进行的,看着财货一点点减少,弓兵们全都激动莫名。 战兵能领十多贯啊,够他们回家买好几亩水田了。如果换成山地,能买来十多亩! 即便朱铭独吞大部分钱财,即便朱铭占了茶山和田产,他们依旧觉得朱铭非常仗义。 那些浪荡子更是高兴,他们大多担任小头头,能够领到三四十贯赏钱。有人担任副都头,甚至领到两百多贯。 这不仅是赏钱,更是他们杀贼的荣耀。 等回家之后,有得向街坊邻居吹嘘! 趁热打铁,朱铭对弓手们说:“那天咱们大闹县衙,把衙吏给得罪死了。这些鸟人,不敢拿我怎样,恐怕会找伱们撒气。今后回乡,哪个兄弟过得不好,可以带着家人来黑风寨。我保你们全家平安,还送给你们田产安家落户!” “俺听都头的!” 弓手们齐刷刷拜倒,已对朱铭死心塌地。今后若被官府逼迫太甚,肯定拖家带口,麻溜跑来投靠黑风寨。 一部分弓手,被安排搬运赏钱下山。 十贯铁钱就有六十多斤,很多人领到的赏赐超过百斤,他们还得费尽力气运回家中。 朱铭非常体贴,按籍贯给他们编组。等去县城复命之后,三三两两结伴回乡,免得半路被人给抢了。 “过来登记造册!” 朱铭亲自执笔,陈子翼在旁边帮忙,只有他们两个是识字的。 嗯,还有两个浪荡子也识字,但朱铭实在不放心。 陈子翼有些迷糊:“朱兄弟就把这里给占了?” “向知县已经允诺。”朱铭说道。 陈子翼猛拍脑袋:“俺记起来了,确实许诺过。” 多余的话,陈子翼没说。 他这次拿到三百多贯赏钱,而且已经决定去秦凤路投军,黑风寨啥情况关他屁事。 朱铭提笔想了半天,恶趣味慢慢,写下几个大字:大明村户籍田册。 一个又一个俘虏,过来报上家庭信息,包括有几亩田也得说清楚。 忙活好半天,一名男子低头过来 朱铭问道:“姓名。” “李旺福。”白福德哑着嗓子说。 朱铭放下毛笔:“怎不敢看我?把头抬起来!” 白福德吓得转身就跑,当即被旁边的弓手叉回。 朱铭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拖下去砍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户籍终于编完,昨晚就没睡觉的朱铭,此刻只想躺在床上好生休息。 除去被官兵杀死的,以及要押送去县衙的,朱铭的地盘里仅剩694人。其中,成年男子251人、成年女子268人、15岁以下孩童175人。 人口,有点少啊! 昨晚黑灯瞎火,不说官兵出手,山贼自相踩踏就死了一些。 今后得多多吸引人口。 好在老年人不多,青年男女比例很高。 …… 山下。 两位副科长在装睡,他们中午醒来一次。 刚开口说几句话,就被弓手强行灌酒,甚至都不给他们饭吃。如果不装睡,他们怕自己要喝酒喝死! “那个姓朱的,狼子野心。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这是要自己霸占黑风寨!”曹手分愤懑道。 “你小声点,”吕手分说,“向知县又好得了多少?下白村的财货,向知县全拿走了。依俺看啦,这姓朱的,还有向知县,还有那老白员外,他们三个早就商量好了。一人拿一份,都有得赚,就咱们两个是苦哈哈。” 曹手分憋火道:“俺们来掌管军中钱粮,却是只出不进,半文钱也没捞着,酒水倒是灌了一肚子!” 两人越说越气。 忽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们吓得连忙闭嘴。 朱铭领着两个弓手进来,微笑拱手说:“两位先生,在下军务缠身,实在照顾不周。好在已经理顺了,这是此地户籍与田册。” 弓手举着火把上前,帮他们照亮。 两个副科长打开一看,好家伙,有零有整。 黑风寨及周边地盘,今后改名为大明村。 共有人口184人,茶山105亩3分,中田65亩2分,下田401亩4分。由于夜袭烧毁贼寨,大多财货皆已焚毁,只剩铁钱78贯401文。 这他妈谁信啊? 简直把官府当成傻子糊弄! 朱铭笑着说:“在下身负重伤,还得安养几月。弓手和民夫,就由陈、张两位都头带回去。” 曹手分忍不住吐槽:“朱都头既然重伤,竟能亲自下山,真乃世间奇人也。” 朱铭也不废话,让弓手抬进来一个箩筐:“这里有三十贯钱,是我下山时捡到的,不如借花献佛送给两位?” 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一人能分十五贯,已经算得上大方了。 吕手分连忙说:“俺亲眼看到朱都头受伤,还伤得很重,确实回不去县衙复命!” “对对对,朱都头的确受伤了。”曹手分跟着说。 再不表态,恐怕就不是继续喝酒了,而是在军中贪酒醉饮,不慎跌入河里给淹死。 0076【悲天悯人朱院长】 清晨。 张广道和陈子翼二人,率领队伍返回县城复命,朱铭亲自送他们到江边。 然后,身负重伤的朱都头,就返回黑风寨……返回大明村休养去了。 陈子翼站在船头:“朱兄弟恁大本事,窝在山里算得什么?就几百个农民,他还能变出花来?” “不受官府欺压,只图一个自在。”张广道说。 陈子翼说:“你与朱兄弟都是有本事的,不如随俺去秦凤路投军。大丈夫在世,功名但从马上取,搏他一个封妻荫子。” 张广道表情不屑:“军中就讨得了好?跟官府是一路的,全是些腌臜鸟人。陈兄弟去投军,少不得要受窝囊气。” 陈子翼说:“俺有本事,谁敢给俺气受?” “呵呵。”张广道笑而不语。 众人坐船回到县城,一颗颗首级被搬上岸,一個个贼寇被押解去校场,全城百姓都跑来围观看热闹。 几队弓手留在岸边,他们守着一艘船,船上全是赏赐之物。 谁敢来抢,必然拼命! 或许是因为要去投军,陈子翼进城没再炫耀,老老实实去校场报道。 向知县拿到朱铭送来的户籍田册,当场气得发笑,扔给户案贴司说:“你来造册吧。” 何贴司把户籍田册看完,也是一阵无语。 太扯淡了,都不知该怎么吐槽。 不管隐匿了多少人口和土地,至少朱铭摆明了态度,他是要做清白良民的,并非在黑风寨占山为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县衙这边只能配合。 难不成,还要出兵打过去? 更何况平定了贼寨,县衙多了户籍和田亩,这也算小小的政绩。 向知县又对兵案贴司说:“把那些弓手,今日便遣散回家,俺是一刻也不想见到他们。没发完的兵饷也别给了,这些丘八手里定然有钱!” 曹手分愤懑道:“何止有钱!他们得到的赏钱,得用船来装,如今就停在河边。” 众衙吏闻言,都嫉妒得两眼发红。 但没人敢做些什么,弓手还未解散,这时候去夺他们的赏钱,等于是逼着几百弓手造反。 白二郎更不会多话,他家已经得了好处,闷声发大财方为上策。 慢慢来呗,夏粮征收日期还未截止。 等弓手解散回乡了,按名册去催税。此时还不能多催,等到征收秋粮时,再去狠狠的收税,到那时弓手已经是一盘散沙。 兵案的胡贴司奉命来到校场,选了几队杂兵留下,负责押解贼寇去洋州。他对剩下的弓手说:“尔等即刻解散归家,莫要误了农时。” 就完了? 弓手们傻站在那里,他们还有兵饷没发呢。 而且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也要打发几个赏钱吧。 陈子翼若有所思,他总感觉朱铭想搞事,但也没往造反那方面想。当下也不管了,骑着自己的马儿,出城去船上拿赏钱,雇几个苦力抬钱回家。 弓手们在校场一通鼓噪,也没有真个闹事。 朱都头赏赐得多,他们已经赚饱了,官府不给就不给呗,早点带钱回家才更安全。 这些人三三两两结伴出城,沿途吹嘘剿匪过程,似乎个个都是吕布在世。 当然,在他们的口中,朱铭最为威猛,独自斩杀了寨主杨英。 都说杀虎口连老虎都过不去,现在朱都头有了个江湖诨号:插翅虎! 插翅虎朱铭,嗯……也算行吧。 河边,一艘官船靠岸。 陆提学带着十几个随从下船,发现码头上非常热闹。他仔细聆听一阵,问道:“这个剿贼的朱铭,可就是八行士子朱铭?” 八行士子是什么鬼? 像螃蟹一样八只脚横行的读书人吗? 弓手们连没听都没听过。 陆提学又问:“这个朱铭,可是字成功?” “俺不晓得?”几个弓手摇头,他们只知道朱都头和朱大郎。 陆提学愈发迷糊,带着手下进城去县学。 县学教授听说提学使来了,慌忙出来迎接,又派人去县衙报信。 “提学使?” 向知县瞬间把啥都忘了,猛地大喊:“快快从公使库取钱来,安排好宴席,其余胥吏跟俺去迎接学官!” 县衙里鸡飞狗跳,一群胥吏跟着知县,毫无形象的往县学冲。 来到县学门口,众人整理衣冠,优雅从容迈步而入。 “下官向弼,拜见陆提学!”向知县弯腰长揖。 陆提学正在跟县学教授聊天,扭头笑言:“你便是本县父母?我与钱教授在说八行士子,他竟不知本县有位贯通三经的神童。” “贯通三经?可是朱成功?”向知县有些无语。 那个姓朱的,哪是什么八行士子,他娘的就是个活土匪! 陆提学使捋胡子微笑:“便是朱成功。” 向知县试探道:“陆提学怎知此人?” 陆提学说:“我在洋州时,李通判多有提及,此行便来亲自考教其学问。” 既然是李通判推荐的,向知县哪敢说坏话? 他只能回答:“此人剿匪受伤,正在家中安养。” “八行士子去剿匪?”陆提学兴趣大增,“果然文武双全,那我更要推举他进太学了!既然重伤安养,那我便亲自登门。钱教授……” “在!” 县学校长连忙应道。 陆提学吩咐道:“你将县学季考前十名带上,再叫来本县一些士子,过两日一并去探望那朱成功。听说西乡盛产美酒美茶,正好泛舟汉江,煮茶论经,此非人生一大快事?” 这哪是考察八行士子,明摆着要去游山玩水。 向知县暗暗叫苦,因为西乡县太小,朝廷拨发的公用钱约等于无。 至于公使库钱,也用得差不多了。 想要招待好提学使,估计还得向知县自己掏腰包。 他又得破财了! 向知县悄悄招来白崇武,低声吩咐道:“你即刻派人去通知朱成功,让他涂脂抹粉,装出重伤未愈的样子,万万不得让提学使看出端倪。” 活见鬼了,他还得帮朱铭掩饰。 向知县越想越窝火,可又毫无办法。 难道他还能说,自己跟朱铭合伙搞钱,捞到的好处比朱铭还多? …… 上白村。 田三操着小船跟弓手们一起走,来到此地便靠岸了。 他问一个正在地里干活的村民:“朱相公家在哪边?” 村民问道:“你寻朱相公啥事?” 田三说道:“俺是来报信的,朱大……朱秀才破了贼寨。黑风寨今后改叫大明村,知县已把那里赏赐给朱秀才。” 村民愣了愣,随即一路狂奔:“朱秀才破了黑风寨,知县把那里赏给他了!” 不多时,消息就传出去,周边村民都来贺喜。 朱国祥正与婆媳俩伺候菜地,听到呼喊声微笑站起,云淡风轻说:“三四日破贼,也不算慢了。” 沈有容就吃这一套,在她的眼里,朱院长什么事情都懂,便连剿匪成功都早有预料,此刻一脸倾慕道:“相公教子有方,大郎才能这般英雄。” 跑得快的村民已围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沈娘子该享福了,知县赏赐了好多田产。” “哪只是田产,黑风寨还有茶山呢。” “严大婆也好福气,等着做老太君便是。” “朱相公哪天拜堂?俺还等着喝婚酒呢。” “……” 这下连严大婆也笑得合不拢嘴,扛起锄头说:“都去俺家吃茶,老员外送了几方团茶,往日里可吃不到这般好的。” “俺帮大婆拿锄头!”一个村民冲上前。 白祺也在地里帮忙,小屁孩儿半懂不懂,只知朱大哥做了大事,稀里糊涂被村民们簇拥着回家。 严大婆自去烧开水,沈有容带着孩子搬板凳出来。 田三终于也到了,拱手问候道:“相公可还记得俺?” 朱国祥点头说:“伱是田三。” 田三高兴道:“托相公的福,俺被朱大哥任命为大明村的甲长。” “什么村?”朱国祥瞬间抓住重点。 “黑风寨还有周边地方,往后都叫大明村,朱大哥改的名字。”田三解释道。 朱国祥哭笑不得,嘀咕道:“这小兔崽子!” 田三又说:“朱大哥仗义得很,俺们都服他。” 能不服吗? 田三不但能够活命,保住了原有的田产,还白得一百亩赏赐。今后谁敢反对朱铭,他能立即提刀去砍人。 “大郎让你来传什么话?”朱国祥问。 田三说道:“朱大哥让相公过去看看,顺便把聚宝盆也带去。” “今天就去?”朱国祥问。 田三说道:“过几日也成。” 听得此言,朱国祥彻底放心下来,知道儿子那边没有困难。 他今年是不可能搬去大明村的,须得留在此地,时刻盯着玉米和红薯。这两样东西,比什么都值钱,就算大明村不要了,也得把玉米和红薯给看好。 院子里的村民越聚越多,严大婆那边煮好开水,沈有容便抱着一摞碗出来。 上好的团茶,虽然是白家自制的,肯定不如市面上那么贵,但对村民而言依旧属于稀罕物。 婆媳俩把团茶给磨散,倒进碗里冲开,然后用筷子搅拌。 这种吃法,堪称牛嚼牡丹。 碗不够,村民们轮换着喝,烫得吐舌头还交口称赞:“真个好茶,俺以前就没喝过,这回托了朱相公的福!” 就在此时,一阵笑声传来:“俺也来凑凑热闹。” 朱国祥回头一看,却是白宗望坐着竹舆来了。 “老员外安好!”朱国祥抱拳问候,态度跟以前一样,并没有立即抖擞起来。 白宗望把这当成善意,竹舆落在院中,村民们纷纷问候。 白宗望问道:“朱相公可是要搬走?” 朱国祥实话实说:“等玉米红薯收获了再走,还要劳烦老员外多多照拂。” “应该的。” 白宗望彻底安心,朱国祥愿意继续留在村中,证明朱家父子打算长期和平相处。他也投桃报李:“县里的卢官人,与俺交情甚好。俺可以帮忙引荐,黑风寨的茶叶,今后一部分拿去榷场,剩下一部分可卖给卢官人。” 朱国祥说道:“多谢老员外相助。” 川茶榷禁之后,规定好茶必须官卖,散茶却允许少量私卖。但私卖也有严格限制,只能卖三等以下的茶叶,而且不能卖到本县以外。 父子俩肯定是要卖私茶的,因为茶马司盘剥过重,守法的茶场主很容易赔本。 白宗望说道:“既然朱相公暂时不走,村学也请先教着,留些时间让俺另请学究。” “这是自然。”朱国祥的教材已经编好。 一个村民忍不住问:“朱相公过去那边,明年还能跟你学种田吗?” 朱国祥想了想说:“我将种田之法,写成文章交给老员外,你们跟着老员外学习便可。” 白宗望顿时肃然起敬,让家仆搀扶自己站起,认认真真作揖道:“朱相公仁义,俺这里谢过了!” 古代很多独门技艺,都是秘不外传的。 朱国祥平时教导农民种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白纸黑字写下来,并且慷慨大方的交给白家。 这属于恩义,白家承了朱国祥的情分。 朱国祥又说道:“等玉米和红薯收获之后,也留些种子在上白村。耕种之法,我同样仔细写下来。” 白宗望忍不住问:“那玉米和红薯,比之粟米芋头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朱国祥答道。 白宗望心中叹息,如果朱国祥所言属实,他白家又承了一份情啊。 朱国祥继续说:“写在纸上的,终究不甚明了。这边种田出了任何差错,老员外可派人去大明村……就是黑风寨寻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求普天之下,农民可以多收粮食,人人都能吃饱肚皮。不管是种田之法,还是那玉米红薯,老员外都可以外传。越多人知道越好,大家都能有好日子过。” 听了这话,白宗望彻底服气,甚至可以说钦佩。 大公无私者,总是能令人景仰。 朱国祥的所言所行,足以称得上大公无私。 “唉!” 白宗望叹息说:“人人都能吃饱,这可难得很。种出的粮食越多,官府征税就越狠,总能弄出些苛捐杂税。” 这是大实话。 就拿川陕各路来说,夔州路的茶叶没有榷禁,那是朝廷给川茶留的一条活路。 结果呢? 现在夔州路已经没人种茶了。 地方官府在夔州路重重设卡,茶商走不了多远,就会遇到栏头收税。这导致夔州茶的商税,是茶叶本身的好几倍,茶商们无利可图,茶农也就跟着倒霉。 甚至连私茶都已绝迹,因为收税站太多,打通所有关节很难,就算打通了也赚不到钱。 朱国祥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百姓能多收几斗粮,终归是好的,尽人事听天命啊吧。” 此刻朱铭若是在场,肯定会说:“装,继续装,朱院长你演技不错,已经有我一半的功力了。” 0077【聚宝盆讨老婆】 儿子留在曾经的土匪窝,朱国祥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隔日大清早,他就去找白家借船,带着聚宝盆过去看看——这匹蠢马,脾气越来越大,朱院长不想再伺候了。 白宗望听说朱国祥要去大明村,把抚养姚方之子的奶妈叫来:“你抱着孩子一并上路,亲手交还给张广道,就说俺与他两不相欠。” 这位奶妈还是很好心的,那天晚上山贼夜袭,她抱着孩子在麦地躲了一宿。 “噗!” 聚宝盆站在甲板上,田三怕出问题,便想把马儿牵进去,当场被吐了一脸口水。 “这畜生不知好歹!”田三骂骂咧咧。 朱国祥好笑道:“别说是你,我都快伺候不住这匹马了。” 田三俯身去看马儿的丁丁,建议道:“该找人骟掉,那样就听话得多。” 身为军马,聚宝盆没有被骟,极有可能是留作马种的。 这类种马优中选优,价钱要贵得多,走私到南方就更贵。可聚宝盆实在太聪明,居然趁着山贼抢劫,独自冲出包围圈逃跑了。 张广道就参与了那次抢劫,山贼们划着主力战舰,团团包围体型更大的官船。 一些山贼冲进船舱抢马,刚拉到甲板上,聚宝盆就跳江而逃,还把拦路的山贼给撞落水。 “还是不骟为好。”朱国祥也喜欢这匹马,虽然有时候又厌恶得很。 转身一瞧,朱国祥有点后悔,觉得该骟还得骟。 只见这畜生四仰八叉躺下,在甲板上滚来滚去,一蹄子就将水桶给踹翻。 滚了两圈又站起来,在甲板上撒欢跑圈,似乎是嫌这里面积太小,还冲朱国祥极为不满的打响鼻。 白家客船驶到当初见张广道的地方,田三指着岸边说:“俺已搬去寨子住,这里还有几亩田,都交给佃户耕种。朱大哥说,要把下游的荒地也垦出来,那自然是好事,就怕村民太少种不过来。” “人少也有人少的种法。”朱国祥道。 随便开垦一下,用玉米套种大豆,也不需要精耕细作,广种薄收即可。就算是薄收,恐怕也能接近粟米的产量。 客船折道拐进小河,一路往山寨行去。 沿途遇到许多民房,还有一些村民在地里干活。那晚的战斗,死了不少人,但日子还得过下去,草草埋葬亲人继续辛苦劳作。 对于这里的底层农民而言,谁做寨主都无所谓,能少收点税就更好。 靠船登岸,田三带着朱国祥爬山。 这里的山岭,比上白村陡峭得多,朱国祥开始嫌弃住在山寨不方便。 走着走着,朱国祥偏离山道,爬去旁边的荒坡。 “朱相公当心,那里可能有陷阱!”田三连忙提醒。 朱国祥没再往前爬,扒开荆棘杂草,抠出一把土壤仔细查看,问道:“这里怎么不种茶?” 田三说道:“黑风……大明村已有几百亩茶山,人手太少,采茶季忙不过来。以前的山贼头领们,害怕挡不住官兵,还下令把山道两边的大树砍了。现在都是些小树和杂草,没人敢来这里种地。” 朱国祥说:“人手不够,就种桐子树(桐油),种下三年就能结籽,还能保持这里的水土。” 西乡县多山,种茶和种桐油树都很适合。 不过在宋代,此地种桐油树的还不多,得等到清朝才大面积种植——人口大爆炸,能开发的土地都开发了,实在开发不了的就种经济树木。 山道两旁被砍得光秃秃,朱院长实在看不顺眼。 他一边爬山观察,一边规划种植区,把田三听得一愣一愣。 朱大哥的父亲,似乎……很奇怪的样子。 聚宝盆跟在他们身后,也不需要牵着,自己就乖乖爬山。这也让田三感觉很神奇,朱家父子似乎都不一般,便连他们养的马也是如此。 随着山势越来越陡峭,聚宝盆也有点吃力了,关键时候还得朱国祥推一把。 田三也主动帮忙抱孩子,让奶妈一个人爬坡。 今天的太阳挺大,累出一身臭汗,总算到了山寨。 父子俩见面,朱国祥开口就说:“你这里人口太少,需要弄更多人进来。” “这是肯定的,”朱铭笑道:“我已经让弓手回乡传话,他们村子里的人,要是过不下去了,来我这里就能分几亩地,反正我手里的田产有一大把。不缺地,只缺人。他奶奶的……” “不准说脏话!”朱国祥立即制止。 “行行行,”朱铭吐槽道,“不晓得是官府盘剥太狠,还是宋代生产力不足,明清时期的汉中人口很多啊。你再看看我这里,算上那些荒山,怕是有几千上万亩地,居然只有区区几百号人。我已经问过了,就算没有经历战争,以前这里也就九百多人。” 朱国祥猜测道:“恐怕,你说的两个原因都有。” 朱铭突然喊道:“白胜,白胜!” 白胜飞跑过来,他没有去县城复命,留在山寨帮朱铭处理琐事。 朱铭说:“去把马儿牵来。” 白胜麻溜跑开,很快就牵来一匹马。 朱铭笑着说:“我给聚宝盆找了个老婆,跟聚宝盆还是老相识。” 这畜生也不知道客气,见到母马就往前冲,绕着异性不停的转圈。 母马也有发情的迹象,站在那里比较躁动。 朱铭不予制止,只嘿嘿笑道:“你就快活吧,等真的要上战场,肯定把伱给骟了。” 朱国祥在山寨里散步,入眼到处是烧得黑黢黢的房子。 朱铭跟上来说:“那晚放火有点狠,寨子里的房屋烧了四分之一。还烧掉许多布匹,这可是硬通货,把我给心疼死了。这些房屋,以前都是山贼头领、头目和家眷在住。朱院长要是搬过来,我给你修一间大房子。” “你就嘚瑟吧。”朱国祥鄙视道。 “我肯定嘚瑟啊,”朱铭心情愉悦道,“放在穿越以前,我做视频那点收入,只能在大城市买個厕所。现在这里全是我的,地盘可能没有十平方公里,但七八平方公里肯定有的。是平方公里,可不是平方米。” 说得牛逼,其实寒酸。 这七八平方公里的地盘,大部分都是山岭。能种稻子的水田,也就在沿河沿江一带,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亩。 朱国祥坐在一处烧毁的房屋前,望着远处开始骑母马的聚宝盆,提醒道:“就你这地方,就这点人口,恐怕造反还得慢慢积攒实力。” 朱铭走过来,挨着老爸坐下:“我等着靖康耻发生,在汉中地区造反,最大的障碍是西军。那是北宋最精锐的部队,而且还挨着汉中这边。只有西军损失惨重,我才敢揭竿而起,否则多半是要失败的。” “十几年时间,慢慢等吧,”朱国祥问道,“你会造火枪不?” 朱铭说:“网上看过火枪发展史的视频,也看过几张火枪结构图。我还知道怎么做颗粒火药,那玩意儿简单得很,不识字的农民都能做出来。朱院长,你听说过三大穿越宝典吗?” “没有。”朱国祥摇头。 朱铭哈哈笑道:“三大穿越宝典,分别是《赤脚医生手册》、《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我见过后面那两本,写得特别精彩。”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听得很无语。 朱铭说道:“还真是乱七八糟,《军地两用人才之友》的内容五花八门。军事、农业、机械、建筑、家电、烹饪、手工、篆刻,甚至还他妈有摄影、会计和工商管理。看完这本书,武能上阵炸坦克,文能刻章修电视。” 朱国祥忍俊不禁,他只真被逗笑了,问道:“你看完了?” 朱铭摇头:“没看完,八九百页呢。我只看到未来武器展望,红外导弹、防空悬浮弹之类。这本书的内容太多太杂,吃饱了撑的才会看完。我随便翻了一下,后面还教人怎么养鹌鹑、刮腻子、修电冰箱、开拖拉机,你说我学那些玩意儿干啥?通过这本书,我知道了用步枪打飞机的姿势,还知道怎么徒手炸坦克。都是屠龙术啊,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说正经的,”朱国祥不跟儿子瞎扯,“我虽然不懂打仗,但我知道武器的重要性。你如果真想造反,建议你先搞一批火枪出来。” 朱铭正色道:“火枪得慢慢研发试验,我手里连个铁匠都没有。还是先种地经商吧,当务之急,是明年搞出炒茶。茶叶属于暴利,也是我们手里唯一能获取暴利的手段。” “那你今年得整理废茶山,把附近的废茶山也利用起来,”朱国祥建议道,“如果明年采茶忙不过来,就去县城招募采茶工。这样多多生产炒茶,才能迅速积累原始资金。” 喝了几次团茶,朱铭已经能够确信,炒茶是绝对有市场的。 那边的空地上,聚宝盆已经从母马身上下来,这畜生居然才坚持几分钟,让津津有味看马片的朱铭一阵鄙视。 “朱大哥,张三哥回来了!”白胜老远就喊道。 父子俩起身去迎接,发现张广道正抱着孩子,奶妈已经把姚方之子交给他。 张广道逗弄着小孩说:“朱兄弟,县里来了个甚提学使,要考察什么八行士子。向知县让你涂脂抹粉,装作重伤模样,免得在提学使面前露了马脚。” “让我去县城?”朱铭问。 张广道摇头说:“不大清楚。俺离开县城的时候,这提学使爬山去了,带着许多读书人登高望远。就连向知县都不知道,提学使究竟哪天来看你,只说让你在家随时准备好。” 朱铭听懂了,这个提学使不怎么靠谱。 朱铭问道:“听说张三哥以前贩私盐,认识深山里许多逃户?” 张广道说:“认识。” 朱铭说道:“处理完寨子里的事情,烦请张三哥走动走动。去告诉那些逃户,我这里有的是土地,只要他们愿意来,日子保证过得更好。” “若不受官府盘剥,他们肯定愿意来,深山里住着实在不易。这事包在俺身上。”张广道拍胸脯说。 (角色添加了聚宝盆。。。) 乌龙了 最近脑子晕晕的,隔壁装修的事不说,智齿又在闹,疼得太阳穴直抽抽。 快崩溃了,也搞不懂为啥不是vip,反正写书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公众章节求订阅。 《北宋穿越指南》乌龙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78【提学驾到】(重新求首订) 朱国祥在山寨住了一晚,便回上白村去了。 张广道带着一个妇人前来拜见:“朱兄弟,这是姚大哥的浑家。” 妇人很年轻,还不满二十岁,生得还算俊俏。 她怀里抱着孩子,当即跪倒说:“多谢寨主……” “叫我村长,”朱铭直接打断,又对张广道说,“你们也可叫我村长。” 妇人拜道:“多谢村长活命之恩,还把俺的孩儿送回来。” 朱铭微笑颔首,叮嘱道:“今后好生过日子便是,给你十亩旱田,可让张三哥帮忙招佃。” “多谢村长!”妇人欣喜道。 朱铭又问张广道:“山寨以前修房建屋,都是怎么搞的?” 张广道回答说:“便与官府征发徭役一般,不给工钱,只给口粮。” 朱铭心里有了计较,他可以雇佣村民干活,用发工资来进一步提升威望。 农历六月还算轻松,也就种稻子的比较忙——早稻田需要灌水,中稻田需要追肥。 但这里大部分是旱田,农民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叫一些来干活。 事情吩咐下去,保甲长负责征召。 一共选了三十个青壮,隔日便上山清理烧焦的废墟。 他们工作时愁眉不展,虽说朱铭宣布要给钱,但没一个人肯相信的。 朱铭骑着聚宝盆在瞎转悠,三十个青壮一边工作,一边偷看这位“监工”老爷,眼神里透露出的更多是畏惧。 当天傍晚,趁着吃饭的时候,朱铭宣布道:“工钱每日一结,吃完饭都过来领钱。” 看着半筐铁钱被抬出,青壮们终于舒展眉头,一个个露出欣喜之色。 也顾不上吃饭了,全都抱着饭碗过来候着。 朱铭笑了笑,对白胜说:“发工钱吧。” 第一个领到工钱的青壮,疾奔到朱铭面前:“谢寨主发赏!” 朱铭纠正道:“第一,不要叫寨主,叫村长便是。第二,这不是赏钱,这是你们的工钱。我跟山贼不一样,给我干活,做多少活,就领多少钱。伱们下山之后,可以告诉左邻右舍。” 青壮们大喜过望,只这一瞬间,他们就忘了以前的头领。 山贼算个屁? 还是朱村长大方! 这边赏钱还没发完,田二就跑过来汇报:“村长,上白村有人找你。” “带他过来。”朱铭说。 来的却是管家之子陆安,他是白宗望派来传话的:“朱秀才,提学使明日要到俺们村,老爷请你明日下山一趟。” “可有别的安排?”朱铭问。 陆安回答说:“咱家杀猪宰羊,备了许多吃的,朱秀才正午以前过去便是。那个陆提学,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来,只说是明天肯定要到。” “明白,”朱铭说,“正好这里放饭,你吃了再回去复命吧。” 朱铭对那位陆提学,没有半点期待值。 实在是有些不靠谱,连续三天游山玩水,突然就要跑来考察八行士子。 牵着马儿前往库房,那里堆着粮食和钱财。 粮食不多,六七平方公里的土地,还不到2%是水田。剩下的旱田,也大部分属于山地,农民自己过日子都难,以前还要给寨主交税纳赋。 钱财却多! 主要靠抢劫和走私。 私茶收入也还罢了,抢劫才是一本万利。去年劫的那批纲马,全都个顶个的是好马。 大宋在西北边疆买马,越到后期越贵。至北宋末年,边疆进价就在10贯以上,这还是最普通的战马。如果运到开封,普通战马40贯以上,上乘好马超过100贯。 山贼们抢了40多匹官马,通过小白员外贱卖销赃,马价每匹20贯到40贯不等,仅这一笔买卖就入账千贯钱。 这些钱,几个首领拿大头,还没怎么花出去,全便宜了朱铭和麾下弓手。 “相公,饭菜好了。”一个女子过来说。 这女子叫卢大娘,是甲长卢旺的女儿,年方十六,姿色平平,还未嫁人,专职照顾朱铭的起居。 另外还有四个佣人,负责洒扫、劈柴、烧火、做饭之类,全是杨家兄弟留下来的。这里人口本就不多,山贼头领们倒是享受,过起了地主老爷的生活。 有一件事情很神奇,朱铭把头领们的佣人遣散,让他们回家干活,自己只留下四个使唤。这些佣人反而不开心,因为留在寨子里,好歹能够勉强吃饱,下山回自家却极有可能饿肚子。 朱铭把聚宝盆交给奴仆喂食,自己回屋吃饭去。 这里是寨主杨俊的房子,面积很小,算上茅房在内,拢共只有十二间房屋。而且茅房、杂物间等等,还全都是茅草屋顶,跟老白员外家比起来特别寒酸。 大米饭,一盘青菜,一小锅炖鸡肉。 这已极为丰盛,毕竟山里的食物不够。 卢大娘站在旁边候着,朱铭也不叫她过来同桌进餐。初来乍到,必须保持距离感,这样才能提升权威性。 当然,毕竟是身边人,还是要略施手段笼络的。 “大娘,”朱铭总觉得这称呼很别扭,“你就没个正经名字吗?” 卢大娘说:“俺就叫大娘,妹子叫二娘。” 朱铭想了想说:“漃漻薵蓼,蔓草芳苓,今后你便叫卢芳苓吧。” 卢大娘不懂得啥意思,只觉这名字好听,高兴道:“多谢相公给俺起名字。” 朱铭对这姿色平平的农家女,没有半点兴趣可言,说道:“你若有相好的男子,可以带来看看。若是性情忠厚老实,我做媒给你们完婚,让他也住进来帮忙做事。” “俺……俺还没有相好的。”卢大娘羞涩道。 “那以后再说。” 朱铭现在还缺个管家,白胜虽然聪明伶俐,但其身份类似于私人助理,主要负责对外的一些事物。 张广道则是副村长,他接下来的任务,是去深山招揽逃户。 饱餐一顿,朱铭回卧房休息,吃剩下的炖鸡赏给几个仆人。这些仆人大喜过望,围在一起狼吞虎咽。 都挺可怜的,古代就这样子。 等朱院长来了,就能开展大生产运动。 一觉睡到天亮,朱铭安排好事务,便带着白胜下山。 山贼的主力战舰仍在,船身好几米长呢,速度还挺快的,赶在中午之前便到上白村。 行不多远,见一村民,忙来热情问候:“小朱相公!” 得,称呼都改了,朱院长是朱相公,朱铭成了小朱相公。 朱铭还是如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邓二叔伺候稻田呢?” 见朱铭并不摆架子,村民高兴道:“明个要追肥,今天把草拔了。” “那你先忙。”朱铭说道。 径直往沈有容家里走,却只严大婆在家。 严大婆也更加热情,还要去烧水煮茶,被朱铭给拒绝了,自家人没必要那般客气。 朱铭说:“我那里有房子住,大婆明年可一起搬去。” 严大婆有些担忧,问道:“那里都是匪民,性子可还凶得很?” “都服帖了,跟这里的村民一样。”朱铭说。 严大婆还是有点顾虑,她怕孙子去了贼窝,会慢慢的学坏。 朱铭也不强求,开始拉家常。 不多时,朱国祥从地里回来,去屋里换了身干净衣裳。 “提学使还没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只说今天会来,也没讲明白什么时辰,白家那边都不晓得咋招待。” 朱铭吐槽道:“也是个不懂安排计划的糊涂官。” 朱国祥说:“你如果真要去读太学,湖笔可以送出去一支。看在湖笔的份上,提学使肯定更积极。” “送吧,”朱铭说道,“我问过李含章,太学满额3900人,有不少学生几年都无法毕业。老生赖着不走,新生只能等空缺,就算今年批准我入学,慢慢等缺也得两三年。毕竟洋州太偏远,真正有缺额了,也是京畿和江南士子先轮上。” 朱国祥回屋取来湖笔,闲聊道:“你那套铠甲什么时候取来?都三个多月,恐怕已经生锈发霉。” “生锈不至于,皮革可能发霉了,等过几天就去拿回山寨。”朱铭说道。 父子俩这边聊着,白大郎突然过来拜访。 这厮愁眉苦脸,也不把朱家父子当外人,一见面就埋怨道:“提学使恁大的官,做事也没个章程。俺派了小船去上游等着,见到官船就回来报信。这都过了正午,一点消息也没有。俺家是猪也杀了,羊也宰了,犹犹豫豫不晓得啥时候下锅。” “哈哈哈哈!”朱铭大笑。 三人一直等到半下午,白家奴仆终于疾奔高喊:“提学使来了,提学使来了!” 却是上午就该到的,官船行至半路,陆提学忽觉两岸景色秀美,带着一群官吏和士子去爬山。 父子俩跟随白大郎,快步前往江边迎接。 白宗望腿脚不便,也坐着竹舆过来,望着上游来的船队由远及近。 便连普通村民,都被强行叫来夹道欢迎。 做大官就是这般威风,一个提学使而已,搞得像皇帝出巡。 船队靠岸,首先下来的是皂吏,举着牌子敲锣开道。 陆提学被诸多读书人簇拥着,阔步来到岸上,开口就问:“八行士子朱铭何在?” 朱铭连忙上前,他还记得自己重伤,装出虚弱的样子:“后进末学朱铭,拜见陆提学!” “好,一表人才。” 陆提学颇为满意,他听说朱铭带兵剿匪,担心其生得五大三粗,那未免就太不风雅了。 白宗望和朱国祥也上前见礼,只等着把陆提学迎入村中。 陆提学却是个神经病,猛地来一句:“听说前日里攻下贼寨,且随我去看看。” “这……这时就去?”向知县心头叫苦。 白宗望也是一万头羊驼狂奔,他家的猪羊都已经下锅了,提学使却莫名其妙要去山寨。 陆提学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个便去。” 众皆无语。 (感谢企鹅大老的黄金萌,感谢树犹如此12、光芒之影、薇拉0205、可爱到抱吖、鲨起、龙翔升腾的盟主打赏。) (不多说了,脑子是晕的,我自己都被自己蠢哭了。) (本章完) VIP第一章已经替换正常内容 很抱歉,老王自己蠢,带给各位麻烦。 特别对不起编辑……我能猜到编辑有多无语,好不容易弄来挂件活动,却被我搞成这鬼样子。 《北宋穿越指南》vip第一章已经替换正常内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79【有本事的陆提学】(求订阅) 胥吏全都面有难色,特别是那些灰衣吏,他们可不是空手而来,一个个手里拿着东西呢。 上午已经爬了一次山,美酒、食物、笔墨……诸多物品,跟随提学使搬上搬下。好不容易能到上白村歇歇,这他妈刚下船又要走,还是去更加陡峭的黑风寨。 真的,再这么折腾几日,灰衣吏有可能合起伙来,把提学使给活生生掐死! 向知县朝着白宗望眨眼,希望对方能够劝劝。这本该他来劝,但向知县又怂了,生怕惹得提学使不愉快。 白宗望还没摸清陆提学的路数,他可不愿冒险,只当啥都没看见。 就在此时,朱铭说道:“提学容禀,那黑风寨路途颇远,此去恐要入夜方能到达。且官兵剿匪之时,攀援峭壁夜袭,将那贼巢烧得精光,如今只有一片废墟而已。实在有碍观瞻,入不得陆提学法眼。” “天黑才能到?”陆提学问道。 “正是,”向知县连忙说,“那贼寨远得很,且山路难行,所以能盘踞数十年。” 陆提学仔细想了想,终于松口:“罢了,今日便不去。” 众人如蒙大赦,负责开道的灰衣吏,飞快敲锣往前走,生怕走得慢了又要变卦。 陆提学虽是个文人,体力却极好,上午一番折腾,此时还精力旺盛。他也不坐白家准备的滑竿,拄着一根手杖阔步而行,估计是长期旅游锻炼出来的。 行进在田埂间,陆提学又关心起农事来,指着田里的稻子说:“此稻种得极好,向知县你劝农有方。” 向知县猛然间得到夸奖,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受宠若惊道:“农为百业之本,下官没甚本领,也只能尽心劝农,为官家尽一份微薄之力。” 白大郎突然冒出来一句:“朱相公种的稻子才叫好呢!” 陆提学不屑笑道:“偏僻乡野,哪来的相公?” 白宗望连忙说:“犬子目光短浅,遇到有德之人便称相公。只是尊其德行而已,并未有僭越之意。” “哦,这朱相公有何德行?”陆提学随口问道。 白宗望说:“提学请那边走。” 众人来到试验田边,此处秧苗明显更加健壮。 陆提学赞道:“好田,好稻。只是为何田中无水?如今该是灌水追肥之时。” 这位提学使,竟然真懂怎么种田! 朱国祥拱手说:“此田分蘖过旺,须得排水晒田,不让秧苗继续分蘖。” “你又是何人?”陆提学问。 向知县介绍说:“这位正是朱相公,八行士子朱铭之父。” 陆提学这才正眼相看,问道:“排水晒田,不怕水稻枯死吗?” “当谨慎而行,几时排水,几时复灌,须看叶色与茎数。”朱国祥解释说。 陆提学来了兴趣:“且细细讲来。” 朱国祥当即脱鞋下田,挽起袖子拨开稻叶,弯腰指着秧苗底部说:“提学请看……” 陆提学真就走近了,弯腰去瞧稻茎。 朱国祥开始讲述科学种稻,陆提学认认真真仔细聆听。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高兴,完全把旁人忘在那里。 足足讲了十多分钟,疲惫不堪的胥吏们,站在田埂上无聊到打哈欠。 随行共有二十位本县士子,只有寥寥几人在听,余者皆四处张望,只求早点找个地方休息。 而那两位,却越说越起劲。 讲完水稻种植,朱国祥继续科普农业知识:“吾知江南一带,地狭人多,耕种当尽地力,多有套种之举。然套种不得其法,伤土而不能多收。吾研究多年,得出套种十三法。” “何谓套种十三法?”陆提学兴致盎然。 朱国祥说:“第一法,高矮套种。一样高的庄稼,很难套种,光照不足便长不好。高矮不同的庄稼套种,才能通风透光……” “第二法,深浅套种。有的庄稼根子深,有的庄稼根子浅,扎根土里,各取所需,还能互相促进……” “第三法,圆尖套种。有的庄稼是圆叶子,有的庄稼是尖叶子……” 一共说出十三项套种法则,听得陆提学拍手赞叹:“真农家奇才也,该当相公之称!” “提学谬赞了。”朱国祥拱手微笑。 陆提学转身问县学校长:“钱教授,你可知吾传自哪方文脉?” 钱教授连忙说:“还请提学赐教。” 陆提学扫视那二十个随行士子:“吾幼年拜学于清溪先生门下,清溪先生又学自石泉先生,石泉先生又学自大方先生……一竹先生又学自安定先生!” 这位老兄,一口气说了十二个先生,朱铭都听得快迷糊了。 直至说出“安定先生”四字,朱铭总算是搞明白,陆提学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安定先生就是胡瑗,理学祖师之一。他在世之时,徒子徒孙就有1700多人,宋初十个新科进士里面,有四五个都是他的弟子。 陆提学不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田埂上吹牛逼:“我这一脉,恪守祖师教诲,除明白经义之外,还须学治事手段。尔等可知,为何要学治事?” “不知。” “请提学赐教。” “……” 官吏、教授、士子纷纷行礼,请求陆提学教诲。 陆提学对此很满意,负手站立,侃侃而谈:“学了经义,才有器具,方可做大事。而做大事,又当知事,方有所为。安定先生教诲,士子当专摄一事,又当兼摄一事。我少年时求学,在读经之余,专摄农事,兼摄地理。” 好家伙,这么不着调的家伙,居然还真有本事。他把儒家经典作为必修课,把农学当成专业课,而且还选修地理——难怪喜欢旅游。 众人本来有些鄙夷陆提学,此刻听他一讲,不禁又佩服起来。 不得不说,胡媛这位理学祖师,教学方式放在几百年后也很先进。 胡瑗把儒家经义列为基本课程,同时又不让弟子死读书。他主张各就其性,也就是伱对啥感兴趣,那便尽管去学习研究。但又不能贪多,应该选一个主专业,再选一个副专业。诗词歌赋也好,建筑水利也罢,好生去研究透彻,而且还要注重实践。 陆提学好为人师,继续讲道:“尔等治学,不可闭门造车,该多出去走动走动。除了经义,还当治事,不做那般吃书虫。种田是治事,经商也是治事。吾有一友,擅使木匠活。尔等心中可是鄙夷,觉得那木匠活玩物丧志?非也!吾友所造大水车,可不用人力而纺麻,堪称鬼斧神工!” 朱铭心中一喜,问道:“请问提学这位故友尊姓大名?晚生钦慕之至,欲当面请教学问。” 陆提学笑着说:“吾友名唤庞真,字本物,现为涟水知军,离西乡县可远得很。” 庞真? 朱铭听都没听过,估计是埋没于历史大潮了。 陆提学继续吹牛逼,这次更加扯淡,只讲自己少年时的求学经历。说自己幼年丧父,家里多么辛苦,他又是怎样饿着肚子读书,以此来勉励诸位士子要努力学习。 一讲起来就没完,众人听得直打瞌睡。 而且,大哥你换个地方行不?这特么是在田埂上,站都不好站,去白家坐着讲不是更方便? 陆提学可不管这些,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 讲完求学,又讲自己赶考,还说起京城摆摊的趣事。 朱铭低声对老爸说:“朱院长,你以前在学校发言,是不是就这个状态?” 朱国祥也听得不耐烦了,吐槽道:“我在公开场合致辞,基本控制在半个小时以内。这位老兄,有我们校长的风范,两三个小时讲下来能不喝水。陆提学的官职,相当于教育……厅长?” 朱铭说道:“权力应该更大一些,他直接听命于教育部,不用给任何地方官好脸色。” “哈!” 又听一阵,朱铭捂住嘴巴,悄悄打哈欠,他已经快睡着了。 那陆提学还在继续吹牛逼:“吾未科举登第之时,曾有幸见过东坡先生……” 听到苏轼,朱铭猛地打起精神。 陆提学眉飞色舞道:“东坡先生精于诗词,兼摄美食之道。猪肉此物,常人不解烹饪,东坡先生别开生面,另有烹煮猪肉之奇法。吾得食之,香而不腻,真乃人间仙物也。此地可有猪肉?吾且一试,亲手为诸子烹调。” 什么鬼? 刚刚还聊赶考的事情,这又要亲自煮猪肉了? 向知县心中骂娘,嫌弃这位老兄难伺候。 朱国祥低声对儿子说:“这位提学使,看来跟你一样,都有点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的。” 朱铭翻白眼道:“承您老谬赞了。” 白宗望叫来儿子:“快快回去,留一些猪肉别下锅!” 白大郎担忧道:“怕是已经下锅了。” “那就再杀一头猪!”白宗望低喝道。 已经来不及了,陆提学居然阔步前行,立马就要去给大家烧东坡肉。 白宗望连忙说:“提学容禀,八行士子朱成功,写了一篇蒙文唤作《三字经》,还请陆提学雅正!” 陆提学停下脚步:“蒙文怎可称经?快快拿来一观,若是写得不好,我可要训斥一二。” 朱铭早有准备,当即掏出几张纸来。 (感谢疯子炸弹、边城浪子bo的盟主打赏。) (求订阅,求订阅。至于月票,就不求了,老王以为活动统计整个月的月票,所以定了8000票,现在才知道只计算上架前七天的票数。这肯定完不成任务,又把自己蠢哭了。。。) (本章完) 0080【桑下论道】 “人之初,性本善……” 陆提学认认真真读完,不时的点头表示赞同,最后说道:“此蒙文确属上乘,利于孩童学习,但不可称其为经,且改名为《三字文》吧。” 朱铭对此无所谓,拱手说:“多谢提学赐名。” 陆提学微笑颔首:“李通判言你贯通三经,我这就考你一考。” 此言一出,随行的二十个西乡县士子,齐刷刷把目光投到朱铭身上。有疑惑,有不屑,有嫉妒……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贯通三经,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一个少年贯通三经,基本能够断定在吹牛。 陆提学又对钱教授和士子们说:“吾提之问,尔等也可回答。” “请提学不吝赐教!” 众人纷纷鞠躬作揖。 陆提学负手而立,望着前方山川:“何谓道?何谓器?” 一个姓余的士子抢答:“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没等这人说完,其余士子已懊悔不已。 悔的是自己反应太慢,竟错过了表现机会。这是《易传》里的原话,而且非常出名,就算不治《周易》也能答出。 陆提学看向朱铭:“成功以为如何?” 朱铭听懂了对方是啥意思,以前白崇文、李含章、向知县考教学问,皆以科举内容为出发点,只是让朱铭解释经文而已。 眼前的陆提学,已经跳过科举高度,直接要跟朱铭谈理论道。 朱铭回答说:“道即理,器即事。” 如此答案,跟余姓士子差不多,但又更具体一些。 陆提学又问:“道器何干也?” “道体器用!” “道器不二。” “道亦器,器亦道。” “……” 随行士子们纷纷抢答,这次他们得抓住机会,说的都是大而空的主流观点。 朱铭仔细思索,并没有说话,他在猜测陆提学的心思。 擅长做阅读理解的考生都知道,只有想明白出题者的用意,才能无限接近于标准答案。 陆提学问朱铭:“为何不言?” 联系之前陆提学的言行,对方似乎很推崇杂学,朱铭给出答案:“治器显道。” 陆提学闻言一怔,认真思考之后,竟然开心大笑:“好一个治器显道,真乃吾辈中人也!” 这不但是标准答案,而且超乎出题者的预期。 “治器显道”是南宋事功学派的思想,当时朝廷经历了一系列惨败,诸多士子开始进行反思。于是提出要学以致用,做学问的追求是国富民强,抛弃那些假大空的道理,实事求是的去做人做事。他们推崇农商并重、义利并举、王霸并用。 南宋事功派诞生的环境,以及他们提倡的内容,跟明末的实学派如出一辙。都是国家衰弱,抛弃虚谈,追求实用。 陆提学当然不是什么事功派,但他推崇杂学,互相之间搭得上。 眼见搔到陆提学的痒处,朱铭乘胜追击说:“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 陆提学仔细品味此句,居然生出知己之感,同时还有点嫉妒: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没总结出来? 这句话,出自南宋陈亮之言。 朱熹和陈亮是好基友,都属于狂热主战派,但他们的学术思想水火不容。都试图说服对方,又都拿对方没办法,就差靠打一顿论输赢了。 “成功上前来!” 陆提学见猎心喜,完全不理会旁人,让朱铭跟他一起前行。 行走一阵,田埂稍宽,有棵桑树。 陆提学也不嫌弃地面很脏,一屁股坐在桑树下,招手道:“来坐。” 于是,朱铭也洒脱起来,挨着陆提学坐下。 如此情形,让随行士子嫉妒得发狂,恨不得踹飞朱铭换成自己。 谁让他们不会审题呢?脑子一热就开始抢答。 应付这种考教,答案是否正确无所谓,主要看出题者喜不喜欢。 “拿酒来!”陆提学喊道。 两个皂吏连忙上前,摆好酒盏给二人倒满,还以绢布铺地撒上果脯。 陆提学嚼着果脯喝了一口,又问:“二程所言‘存天理灭人欲’,成功如何看待?” “道理自是好的,并无指摘之处,”朱铭说道,“吃饱穿暖,娶妻生子,天理是也。暴饮暴食,姬妾成群,人欲是也。该当存天理,灭人欲。” 陆提学不高兴了:“人欲怎灭得掉?” 朱铭笑着说:“所以道理是对的,也该这样劝导世人。但实际做起来,却只能自己恪守,无法强求于他人。甚至有那虚伪之辈,严以待人,宽于待己,只让别人去灭人欲,自己的人欲却来者不拒。” “说得好,就是有那般虚伪之辈,”陆提学举起酒盏说,“来,喝酒!” 朱铭又说:“这就要论性情了。性是未发之情,情是已发之性。恶念恶性人人都有,能够节制便是君子。喜怒哀乐爱憎,得其正者为道,失其正者为欲。” 陆提学就感觉奇了怪了,咋朱铭所言,都跟他想的一样,而且还能够精确阐述。 很简单啊,朱铭刚才说的,糅合了朱熹、陈亮这对冤家的菁华。两位南宋大儒的思想,怎不把陆提学给碾压? 陆提学似乎非常讨厌道学,又喝下一碗酒,继续批判道:“格物致知,二程也解错了,扯什么心性命理。既是格物,便要做事,事物事物,不做事怎么格物?” 朱铭刻意顺着对方的心意说:“然也。格物致知,便该因事作则、缘物求道。” “好个因事作则、缘物求道,”陆提学听得喜欢,举起酒盏说,“再来喝一碗!” 朱铭笑着碰杯,他已经摸清提学使的路数。 眼下的官方主流思想,是王安石的新学,由蔡京一手推动,后来又被秦桧给继承。新学最终被人摒弃,跟蔡京、秦桧脱不了干系,两个奸相推崇的能是啥好学问? 与此同时,道学虽然被打压,但民间影响力非常大。 而陆提学却略带“事功派”思想,跟新学、道学都不沾边。他能够做提学使,无非更接近新学,且跟道学属于死敌,由此才获得蔡京的提拔。 事功派根本没有成型,只零散有这种士子在。陆提学心里苦闷啊,平时找不到人交流,想认真做事又被掣肘,干脆整日游山玩水算球。 今天,朱铭的脑电波居然跟他对上了! 知己,绝对的知己! 可哪有什么知己?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已。 随便换哪个学派的人过来,只要身份是提学使,朱铭都能对上脑电波。 桑树下,两人越聊越投机。 一边喝酒,一边论道。 官吏、士子、乡绅、农民……全都在旁傻站着,就那样看他们瞎扯淡。 就连向知县这个乙科进士,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向知县的学问还不够,他虽然也能听懂,但话题接不下来,胡乱发言是要闹笑话的。 主要是朱铭和陆提学的谈话内容,跟主流思想差异极大,向知县还以为是哪个学派的独有见解。 钱教授低声问道:“纬天兄,这朱成功是什么来头?他与陆提学所言,似乎不合正道。” 向知县也搞不明白,但又装出很懂的样子:“大宋开国以来,学说派系无数,哪来的什么正道外道?陆提学既奉安定先生为祖师,必为正道支脉。” 作为县学校长,钱教授也是进士出身——县学要求不高,只有校长才须是进士,普通老师可以聘请举人。 钱教授仔细琢磨,点头说:“却是俺孤陋寡闻了,不料这朱成功竟能对答如流。” 又过许久,白宗望觉得自家的猪应该已经杀好,忍不住出声说:“陆提学,时辰已经不早,请移步去俺家再谈如何?” “聒噪!” 陆提学被打断交流很不爽,但也起身说:“明日再聊,我先去煮猪肉,尔等都来尝尝手艺。” 论道归论道,东坡肉不能忘。 这位提学使被簇拥着去白家,居然直奔厨房,撸起袖子开始切肉。 而且动作极为麻利,刀工就似新东方毕业,好像主修的是烹饪课程。 本县士子只能站着傻看,心中百感交集。负责利州路教育工作的提学使,怎能是这幅模样? 一路提学使,不该举止优雅、神情严肃吗? 这怕是个假提学使! 朱国祥终于有机会跟儿子交流:“这人什么情况?” 朱铭低声说:“现在主流学派是新学、洛学和蜀学,他哪个学派都不是,但做事接近于新学、做人接近于蜀学。估计平时找不到人交流,我投其所好,聊天把他给聊爽了。估计明天还要接着聊,今天只聊了大方向,细节什么的还没说。” “思想合拍,比送礼更高级。这领导一高兴,事情肯定能办成。”朱国祥道。 朱铭憋笑道:“恐怕多聊几天,他还会把我引为知己。朱院长,你也可以加入进来,这个人的思想非常……嗯,现代。” “现代?”朱国祥没听明白。 朱铭说道:“他不看重礼法,只追求实用。这一派的儒士,如果继续衍化下去,甚至会生出‘非孔’的想法。伱可以简单理解为,他们属于王夫之、黄宗羲的前辈,只不过限于时代背景和个人资质,还没把学问做得那么深入。你只需要跟他聊农学,他是肯定喜欢的。” 朱国祥看着正在切肉的陆提学,点头说:“那我们就等着吃肉吧。” (第二章可能要下午晚一点。) (本章完) 0081【都闪开,我要装逼了】 宋代的东坡肉做法,似乎还比较原始。 陆提学没有炒糖色,甚至没有过油炒制,只稍微煸了煸肉,就倒入黄酒和酱油温火慢煮。当然,也放了少许盐,以及生姜、小葱等佐料。 在做菜的时候,陆提学变得异常认真,嘴里半句废话都没有,就看着东坡肉慢慢煮。 朱国祥问儿子:“宋代有冰糖吗?” “有,叫糖霜,产量稀少,极为昂贵。”朱铭说道。 北宋末年,甘蔗种植已经极为普遍,但冰糖产地仅有五个:福建福唐、浙江四明、广东番禺、四川遂宁和广汉。 其中遂宁冰糖最为优质,并且产量也最高。 人怕出名猪怕壮,再过十年,遂宁糖户就要倒大霉了。 地方官进献冰糖给宋徽宗,遂宁冰糖立即被列为贡品,能产优质冰糖的三百多户,被要求每年进贡数千斤。再加上官员和采买商人的盘剥,遂宁的冰糖产业迅速凋敝,半数以上的糖霜户破产逃亡。 朱国祥走到白宗望身边:“贵府可有什么糖?” 白宗望回答:“只有红糖。” “蜂蜜呢?”朱国祥又问。 白宗望说:“更上游的村子有养蜂人,俺家并无常备,要吃时才派人去买。” 朱国祥道:“给我几块红糖。” 白宗望唤来家仆,快速去把红糖取来。 朱国祥拿着红糖,来到陆提学身后:“提学容禀,在下的家乡也有此煮法,乡民唤作东坡肉、红烧肉。加糖之后,更为甘美。” “哦?”陆提学颇为意外。 朱国祥又说:“大富之家用糖霜,小富之家用蜂蜜,寻常百姓用红糖。此处只有红糖,提学可尝试一二。” 陆提学说道:“君可一试之。” 今天吃肉的人多,陆提学做了两锅,其中一锅拿给朱国祥放糖。 估摸着分量,朱国祥把红糖掰碎,均匀撒在红烧肉里——红糖熬不出焦糖水,只能这样撒进去调味。 有了烹饪同好,陆提学终于不再沉默:“阁下也擅于烹煮?” “会几道菜,懂得不多。”朱国祥老实回答。 年轻时有那么几年,他不但把儿子扔去农村放养,就连夫妻俩都因工作分居两地。朱国祥偶尔也亲自做饭,红烧肉是跟一个四川同事学的。 可惜,穿越到宋代,好多川菜都没法做。 不是缺辣椒,而是缺豆瓣酱。川菜可以没辣椒,却万万不能没有豆瓣酱。 陆提学站在灶前说:“我到了利州路做官,最大的感触是胡辣汤。中原制汤皆用胡椒,而川陕各路却以花椒代替,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做菜如做事,当因地制宜。”朱国祥已知怎么跟陆提学聊天。 陆提学果然高兴:“此言甚妙。各地物产不同,不能强求原味正宗。” 朱国祥只会几道拿手菜,并非什么烹饪高手。他见好就收,立即转到农业上:“耕种也是这般,南北气候水土悬殊,《齐民要术》在北方可用,到了南方就要大打折扣。” “确实如此,”陆提学点头说,“大宋开国以来,就新编了许多农书,南方的农书尤其多。阁下的套种十三法,也可写成文章,与种稻之法一起编为农书。待此书编成,我来找人付梓印刷。” 朱国祥欣喜道:“多谢提学!” 陆提学笑道:“农为百业之本,自当如此。” 朱国祥继续兜售自己的农学,而且还套用古代世界观:“万物分阴阳,植物也是这般。无论庄稼还是果树,开花皆有雌雄。有的雌雄同株,有的雌雄异株,靠昆虫和风吹来阴阳交媾。那蝴蝶蜜蜂,身上沾了雄花粉末,再去雌花采蜜,便可怀孕生子。粮食和果子,便是这般来的。” “竟是这样?”陆提学听得两眼发光。 朱国祥说道:“若是花期恰逢多雨天气,蜜蜂蝴蝶不至,粮食水果便要减产。” 陆提学结合自己的经验,点头道:“确实如此。” 朱国祥又说:“这时便可人为授粉,做一种毛刷子,将花粉传到花柱上,这样也能使得雌雄交媾。” 这番话语,给陆提学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恨不得立即去研究植物的授粉问题。 那些随行士子,大多数都感觉好无聊。只剩两三人还站在厨房,其余都去外面各自聊天。 西乡首富卢官人的第五子也在,名叫卢衡。他在家族排行十二,又唤作卢十二郎。 最先抢答问题的士子叫余大渊,此刻不忿道:“十二郎,我等皆为本县名士,却让一个外乡少年出了风头。你就不想法子制制他?” 卢衡笑道:“俺制他做甚?便连举人,俺考了两次都落榜,攀附上提学使也没用。你是中过举的,要制也该你来制。” 另一个叫黄晟的士子说:“此子号称贯通三经,恐怕经学造诣非同一般。万万不可与他讨论经学,须得用诗赋来刁难他!” “对,就用诗赋!”余大渊点头道。 黄晟又说:“今日用餐,必定饮酒。可提议行酒令,又或者当场作诗佐酒助兴,定教这无知少年下不来台!也好让提学使知道,俺西乡县也是有才子的。” 余大渊拍着胸口说:“作诗即可,俺带来许多旧作,正好能派上用场。” “俺也带了。”黄晟笑道。 这些家伙想在提学使面前表现,一个个都带了诗文。旧作必定反复修改过,朱铭就算精于诗词,临场创作恐怕也难比得上。 余大渊当即把士子们都叫来,去偏僻处悄悄商议。 卢衡只蹲在旁边发笑,他学问不大好,考举人都够呛。而且,已经有兄长中了进士,自己又身为首富之子,何必去搅和这种事情? 他已经看出来了,陆提学对朱家父子颇为赏识。 让朱家父子下不来台,就等于是让陆提学下不来台! 这么浅显的道理,士子们应该知道才对。可那些士子都有志于科举,绞尽脑汁想在提学面前出彩,利令智昏已没了基本判断力。 士子们商量着怎么搞事,那些胥吏也早就吃饭去了。他们累得够呛,得赶紧填饱肚子,随时等着提学使差遣。这位提学间歇性发疯,鬼知道一会儿还要干啥。 下午五点多,终于开饭。 在白家院子里摆了三桌,陆提学、向知县、钱教授、白宗望、朱家父子,以及卢衡和余大渊做主桌。白大郎、白二郎与其余士子坐另外两桌。 两锅东坡肉,全拿去分了,每人只分得四块。 朱国祥的回锅肉加了红糖,颜色要深一些。可惜没有熬焦糖水,色泽并不红亮,看起来没那么赏心悦目。 陆提学尝了一口,顿时喜上眉梢:“有了甘甜之味,食用确实更佳!” 朱国祥说:“若有糖霜,可熬制焦糖水,烹饪时淋于其中。不但香气浓郁,且猪肉表面色泽明亮,犹如红色珍珠一般。” 陆提学惋惜道:“糖霜不易得,价比金银。” 此时的冰糖制作技术还很原始,最初是制作沙糖(流质红糖)的副产品。掌握技术的糖户,对此秘而不宣,就拿制糖业最发达的遂宁来说,也只有三百多户能够制作冰糖。而且制作流程耗日持久,需要一年多时间。 新的冰糖上市,瞬间就被抢购一空,运到中原和江南去售卖。 陆提学窝在汉中,有钱都买不到。 余大渊虽然看不惯朱家父子,此刻吃到加了红糖的东坡肉,也是挥舞筷子大快朵颐。真香! 朱铭在下午时分表现够了,这时也不再折腾,大口嚼着蒸羊肉喝酒。 没吃几口,便听邻桌有人说:“今日提学驾临,西乡士子毕至,可谓一时盛会也。不妨以诗佐酒,聊助兴致。” “诗酒助兴,真乃雅事!”士子们纷纷附和。 陆提学只是微笑,这种场面他见多了。 每到一地去视察,士子们都会急于表现。若有哪个读书人,在当地人缘不好,又恰巧被他陆提学赏识,必然遭到其他士子的刁难。 “俺有一作,请提学雅正。”黄晟迫不及待要掏出诗文。 陆提学终于开口:“旧作就不必拿出来了,我出一题,诸生临场赋诗,如此方能显得本事。” 这句话说出来,其中一半的士子,都已经面露难色。 科举取消诗赋之后,钻研此道的读书人变少,大宋士子群体的诗赋才华严重下降。 “请提学出题。”卢衡率先出声。反正他已经躺平了,学问就那副鬼样子,乐于见得诸多士子吃瘪。 陆提学性格促狭,故意捉弄众人,苦思一阵:“既然都是读书人,便以做学问为题。” 这下子,随行士子们全部傻眼。 出题伱随便出,山川、田野、农家、酒水、餐饭、风月、时令……这些内容都可以,大家都能憋出一首诗来。 可拿做学问为题,未免也太抽象了! 一个个都没心情吃饭,全在那里抓耳挠腮。 陆提学忍着笑意,问朱家父子:“二位可有了?” 朱国祥直接说:“我对诗词并不精通,写出来也是贻笑大方。至于犬子……尚可。” 余大渊自己憋不出,也不让朱铭好受,当即说道:“成功贤弟既然贯通三经,想必诗词之道也造诣匪浅,吾等正欲请教一二。” 朱铭扭头瞅向隔壁两桌,这些家伙都在看着自己,表情全是……幸灾乐祸! 放下筷子,朱铭装模作样沉思,忽地吟诵出来:“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听到是这首诗,朱国祥差点拍案叫绝。 太应景了,不仅完美契合题目,而且迎合了陆提学的治学思想。还带着几分自谦,又暗中去拍陆提学的马屁! 院子里,无人说话,似乎有点冷场。 余大渊手握筷子,傻傻看着朱铭。 (感谢恒沣老兄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家人的订阅和月票。) (这本书怎么说呢?成绩居然很好,24小时首订三万二。不过因为乌龙,好多跑来看热闹的,估计首订水分有点大,按第二章来算应该是二万五。) (嗯,节目效果拉满,我发现自己是营销鬼才。哈哈。同时,还要感谢编辑,给了一堆好推荐,就是老王那乌龙有些对不起编辑的苦心。) (本章完) 0082【行酒令】 余大渊学过《滕王阁序》,也知道这篇文章的创作背景。 今日,他感觉场景重现了。朱铭就是王勃,而他和在场士子,则是被王勃打脸的宾客。 很丢人! 余大渊悄悄看向黄晟,却见黄晟低头不语。 他们两个都考中过举人,基本脸面还是要的,不可能再继续死缠难打。 朱铭的学问摆在那里,要经学有经学,要诗才有诗才。该怎么缠?又怎么打?自讨没趣吗? 钱教授捋着胡子,举起酒盏说:“好诗,佐酒足矣,当浮三大白。” “请!” 向知县笑着与钱教授碰杯。 卢衡仔细品味诗句,却是暗自叹息:这朱成功真乃马屁高手,俺是万万学不会的。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这两句的潜意思是,朱铭年纪轻轻,只有些少年工夫,论学问还得看陆提学这样的前辈。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两句都不用潜意思了,直接明说做学问就是做事,陆提学的治学方法绝对正确。 马屁拍到如此程度,偏偏不会让人厌恶。 因为这首诗本身就写得好! 陆提学当然高兴,脸上笑容如菊花般绽放,继而又是一声叹息:“可惜啊,如此急智,你若早生二十年,就能在东坡先生面前一展学问。你这机变之才,去修蜀学再适合不过。” 朱铭问道:“提学推崇蜀学?” 陆提学摇头道:“蜀学见解,吾只认其经世、治史、情本之论。至于纵横权变、三教合一,未免太过偏颇。” 朱铭终于彻底搞懂了,为啥陆提学主张做实事,却又间歇性发神经,原来是受到苏轼的影响。 心、性、情、命,这是宋人热衷讨论的话题。 蜀学突出一个情字,即所谓“情本论”,接近于庄子的自然主义性命观,以及……禅。 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再加上纵横术,就显得过于轻浮了。 一个儒学流派,吸收糅合佛道与纵横术,听起来就感觉古怪得很。朱熹的点评最为形象,说三苏父子“早拾苏张之余绪,晚醉佛老之糟粕”。 然而在北宋后期,民间影响力最大的,既不是王安石的新学,也不是二程的洛学,恰恰是以三苏为首的蜀学! 因为蜀学士子文章写得好,传播范围极广,且情本论易于被年轻人接受。 就连陆提学这个主张做事的,都被情本论给带歪了。 “罢了,喝酒!” 陆提学突然有些意兴萧索。 大家都没搞明白,刚才还挺高兴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可能,又在发神经吧。 陆提学却是想到了朝堂时局,他与族弟皆为新党,可蔡京的许多做法,就连新党也看不惯。 他的族叔陆佃,是王安石的亲传弟子! 而朱铭刚才抄的那首诗,原作者正是他的族侄陆游……可能,今后还会继续抄,谁让陆游还没出生呢? 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闷,陆提学又说:“尔等可行酒令。” 向知县拱手道:“请提学出令。” 陆提学说:“饮酒作乐,不应繁琐。便用调笑令,喝酒为首,三句便可。吾先来,喝酒,喝酒,莫负韶华老朽?” 向知县立即接:“喝酒,喝酒,争先不甘人后。” 钱教授又接:“喝酒,喝酒,贪欢莫思年寿。” 什么玩意儿? 轮到朱国祥时已经懵掉,他最近恶补了平仄与押韵知识。可前面三人的酒令,平仄不完全一样啊,这让他怎么往下接? “喝酒,喝酒……”朱国祥仰脖子猛喝一碗,“我干了!” “哈哈哈哈!” 全场大笑,气氛热闹起来。 朱铭坐在陆提学旁边,正好是主桌的最后一个。 这种时候,背再多诗词都没用,必须知道酒令平仄。 通过前面七位的酒令,朱铭已经听出其中规律,倒数第三字必须是平,最后一字必须是仄,其余位置可以随意。 朱铭接道:“喝酒,喝酒,酒肉穿肠无垢。” 旁桌一个士子迫不及待道:“喝酒,喝酒,醉意沉沉消瘦。” “哈哈!” 陆提学拍手大呼:“罚酒,罚酒!” 那士子疑惑道:“出韵了吗?” 陆提学促狭道:“如此简单的酒令,难道还允许你通押?” 在场众人,皆哭笑不得,提学大人真是太狗了。 故意出浅显酒令,却在押韵那里挖坑等人跳。 “受”押“有韵”,为上声。 “瘦”押“宥韵”,为去声。 创作诗词时,“受”与“瘦”能够通押,这种情况下是押韵的。但如果行酒令,陆提学作为主裁判,可以判定“瘦”字出韵了。 以前科举考诗赋,押韵也这般严格,很多大佬都会翻车。 朱铭悄悄抹汗,他运气好,差点就掉坑里。 酒令行到第二圈,一共有四人出韵罚酒。到第三圈时,朱铭也出韵了,老老实实罚酒一碗。 这不丢人。 真的防不胜防,若不允许通押,古代士子也得出错。第五圈时,向知县和钱教授双双罚酒。 陆提学一脸坏笑,他就喜欢这样捉弄人。 甚至可以说欺负人,因为方言口音问题,在场多数都宥韵、有韵不分。 如此瞎搞,倒是让气氛迅速活跃,几碗酒水咕咕下肚,就连余大渊和朱铭都互相开玩笑。 酒足饭饱,白家搬来许多板凳,众人就在院中纳凉休息。 天色渐渐暗淡,灯笼也提了些来。 余大渊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主动跟朱铭交流:“成功师出何门?” 朱铭回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并未拜师。” “颇为难得,”余大渊已经服气了,拿出自己的旧作说,“请成功贤弟雅正。” 朱铭凑近灯笼阅读,说道:“写得极好。” 卢衡调侃道:“莫给他面子,平庸便是平庸。这厮经学远胜于俺,写诗却连俺都不如。” “伱怎考不中举人?”余大渊很是不爽,故意去戳他痛脚。 卢衡却不生气,嘿嘿笑道:“科举又不考诗赋,俺也没法。” 宋代考取举人的难度,比明清两朝要低得多。眼前这二十个士子,有四分之一都曾中过举,他们算是全县的读书人代表。 黄晟拖着板凳过来,问道:“俺听人说,成功贤弟还有个诨号叫插翅虎?” “有吗?我怎不知。”朱铭更喜欢做呼保义。 黄晟又问:“那些贼寇是否要吃人肉?” 朱铭有些无语:“阁下听谁说的?” 卢衡插嘴道:“县里都这么传,说那杨氏兄弟,专剖婴儿心肺下酒。”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解释了几句,便说起整个战斗过程。少不了添油加醋,对剿贼细节进行艺术化处理,反正朱铭亲自提刀与贼首大战了几回合。 士子们听得眉飞色舞,恨不能亲自上阵杀贼。 聊完剿贼之事,余大渊说道:“成功诗才卓越,不若加入俺们的七香社。每年春秋两季,七香社都要举行诗会,诸多士子一起谈诗论道。” “余兄盛情相邀,在下自当从命。”朱铭当然不会拒绝,他打算在西乡县造反,多认识几个本地读书人也好。 有个现象很奇特,北宋诗社遍地,恰恰是科举取消诗赋之后才蔚然成风的。 以前是考试工具,把人搞得苦不堪言。 取消诗赋之后,反而用来耍乐子,诗社一堆一堆冒出来。 院子的另一边,陆提学处于微醺状态,正在请教农业知识:“这花朵的雌雄如何区分?” 朱国祥叫仆人取来木炭,在地上画了很大两朵花,尽量用通俗词汇解释:“这里是雄蕊群,分为花丝和花药。花丝便如男根,花药便是卵蛋,能够产生大量花粉。” “我知道了,花粉便是那物。”陆提学捋胡子笑道。 朱国祥继续说:“这里是雌蕊群,分为柱头、花柱和子房。花粉从这里进入子房,便可阴阳交媾,结出果实子粒来。” 陆提学蹲着看了半天,啧啧称奇说:“有趣,有趣,着实有趣。吾有一族弟(陆游他爹),平日喜养牡丹,却不料那牡丹花,竟是……哈哈哈哈!” 朱国祥说道:“牡丹雌雄同株,一般雄蕊更多,雌蕊更少。” 陆提学笑得更开心:“待下次相见,我先让他用鼻子凑近了闻,再指着牡丹说:这是公的!” 朱国祥哭笑不得。 好半天收起笑容,陆提学又问:“还有甚新鲜说法没?” 朱国祥正色道:“我有两种作物,从海外得来,叫做玉米和红薯。即便种于山地,玉米也可亩产一石。若是种于好地,两石亦可收获。至于红薯,类似于芋头一般食用根茎,亩产更高。” 亩产一石,那是没有化肥,且玉米种子退化后的产量。如果全都是良种,再把化肥用上,最高亩产能有十多石…… 陆提学惊道:“山地种粮食亩产一石?” 朱国祥点头说:“红薯玉米皆已种下,再过两个月,玉米便可收获。” “种在哪里?”陆提学问。 朱国祥说:“就在本村。” 陆提学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明日带我去看看!若是属实,吾当在整个利州路推广。” (更改一下更新时间,每日两更,上午九点,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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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父子俩带着陆提学,来到一块玉米地。 朱国祥介绍道:“这便是玉米,间作豆子,套种了红薯。地面是红薯的藤叶,藤叶可喂牲畜,嫩叶亦可做蔬菜。” “一块地里种三样?”陆提学问道。 朱国祥说:“提学可还记得套种十三法?” “记得,你昨日说过。”陆提学点头道。 朱国祥说道:“这三种作物,由高到矮,正是高低套种。叶子有圆有尖,也合圆尖套种。它们的播种、生长和收获期是错开的,不会抢肥,豆子还能提供肥力。等玉米收获之后,会改种一些大蒜,既可不让土地闲置,又能利用大蒜来驱虫。” 陆提学问道:“如此间作之法,等于只种了半亩玉米,也能亩产一石?” “或许不到一石。”朱国祥说。 他是按建国初期数据来推断的,新中国刚建立那些年,没有良种,没有化肥,玉米平均亩产62公斤多一些,差不多就是宋代的一石。 至于几十年后嘛,亩产800多公斤的玉米都有。 穿越带来的种子再退化,估计也就退化到建国初的水平。 宋代北方的好田,亩产也有一两石,个别还能达到两石半。可如果换成贫瘠山地,粟米、高粱就亩产不足一石了,强行种小麦甚至只产三四十斤。 更何况,眼前这块玉米地,还套种了其他作物,加起来的产量非常吓人。 陆提学说道:“待玉米、红薯收获之后,你送一些种子到兴元府,提学司明年会搬到兴元府办公。” 利州路的辖区范围,大概就是川北一带,以及陕西的秦岭以南地区,还沾着一点点甘肃地界。 其政治中心,此时已经迁到汉中,但军事中心依旧在四川广元。教育部门(提举学事司),明年也会迁到汉中。反正乱得很,几套班子互不统属,平时也不怎么交流。 陆提学又问向知县:“伱的职田还剩多少?” “不到两百亩,”向知县抱怨道,“茶汤钱也一直没补足。” 向知县的职田满额为两顷,不属于他,属于知县这个职位。但职田早就被侵占了,甚至搞不清楚是被谁侵占的。 这种情况极为普遍,朝廷的解决办法是:一点职田都不剩的,每月补发11贯茶汤钱。有职田但收入不足10贯的,补足10贯茶汤钱。(以上条例,只适用于选人,京朝官补得更多。且实际很难操作,经常发不足茶汤钱。) 陆提学才不管向知县的茶汤钱,只说道:“汝身为本县父母,当以身作则。明年拿钱出来,找朱先生买些种子,按他的法子种植玉米红薯,就种在你的职田当中。或许种子不够,就先种两三亩吧。” “是!”向知县对此无所谓。 陆提学又说:“我的职田,先种五亩。” “五亩可行。”朱国祥立即答应,他还要留下种子,在大明村和上白村推广。 陆提学又阐述自己的政治理念:“这治民不可强迫,否则百姓必生疑虑。推种作物,当在官员职田先种。若能丰收,士绅必定趋之若鹜。士绅丰收,小民则纷纷效仿矣。如果不能丰收,损失者也无非几亩职田,对士绅小民并无害处。” 向知县赞叹道:“提学高见!” 听到这番言论,朱铭对陆提学的评价又高了许多。此人除了偶尔不着调,施政倒是沉稳有章法,至少不会脑子一热就瞎搞。 玉米还没抽穗,没啥好看的,再打听几句,陆提学就参观茶山去了。 还在白三郎的碧云亭,用灵泉之水煮茶喝——好吧,这位老兄又在游山玩水。 陆提学对朱国祥说:“把玉米红薯的套种之法,还有如何播种、施肥等等关窍,皆写成文章交给我。种子我会给钱,文章我也要给润笔。” “一天时间,当可写完。”朱国祥说道。 陆提学又对朱铭说:“你也给我几篇文章,诗词歌赋也好,经义古文也罢。直接举荐你做太学生,恐怕难有音讯,若是有些好文章就易办了。” 朱铭说:“晚生有些旧作,今天便能写出来。” 陆提学招呼一声:“既如此,便在此处写吧,笔墨纸砚拿来!” 皂吏连忙捧上文房四宝,还打来清水为朱铭研墨。 陆提学看也不看,只在亭中煮茶。而且,他的点茶手艺极为精湛,能够碾压李含章和白崇文。 朱铭提笔把昨天抄的那首诗写下,想了想,顺便又抄一首朱熹的。 余大渊好奇走过来,站在朱铭身后偷瞧,只见其落笔写出—— “观书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余大渊没有出声,而是朝黄晟使用唇语:“好诗!” 于是黄晟也站过来,另外两位士子也围在朱铭身后。 仅仅两分钟后,黄晟按捺不住,当场叫出声来:“好诗,好文采,好意象!” 一连串的赞叹,让陆提学心痒痒,点茶动作都慢了些,很想看看朱铭又有啥好诗。 卢衡见向知县望过来,又碍于身份没有离座,于是主动帮忙朗诵:“《题洞庭湖》: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钱教授仔细品味,终于忍不住了,也走到朱铭身后来,问道:“成功去过洞庭湖?” 朱铭一边写诗一边回答:“去年北上,中途路过。” 朱国祥悄悄踢儿子一脚,朱铭下意识抬头,却见老爸也在说唇语:“别搞太大。” 朱铭的想法却是,不搞就不搞,搞了就要搞大! 只听卢衡又开始念:“《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在点茶的陆提学,猛然手一抖。 他茶也不煮了,起身便走来,士子们连忙让开位置。 《论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临江仙·读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村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劝酒》: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 朱铭停笔数了数,一共八首诗词,差不多也够了,总得留些今后再用。 “请提学雅正!”朱铭捧纸递上。 陆提学小心翼翼接过,似乎害怕把纸揉碎了,反复沉吟这八首诗词,良久才感慨:“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辞章,我大宋又出一苏子也!” 他只是想让朱铭写几篇文章,作为推荐八行士子的附件,如此就更容易进太学读书。 结果呢? 让你出对a压一压,你直接来个王炸! 陆提学能够想象,这八首诗词传到开封,将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朱铭此刻的想法却很简单,他得抓紧时间恶补《韵书》和词令,否则早晚有一天要露馅。 (友情推荐,均订一万的科幻好书《走进不科学》。) (本章完) 0084【儿咂,你今天太急了】 夜里。 父子俩展开讨论。 朱国祥说:“今天,你又急了。” “我没有急。”朱铭坚决否认。 朱国祥说:“你太急于显露自己的才华,八首诗词直接搞批发,而且质量都非常高。这跟你现在的年龄不符,有些东西十五岁写不出来。” 朱铭却说:“该抄哪首诗,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除了辛弃疾、朱熹和杨慎那三首,比较需要阅历之外,其余都非常适合少年来写。即便是他们那三首,少年老成也能够被接受。而且这八首诗词,质量有高有低,思想有深有钱,非常符合文学创作实际。” “我还是觉得太急,三首基本就够了,五首已经是极限,毕竟这些全都是名句。”朱国祥坚持自己的意见。 朱铭说道:“三首搞不出什么场面,五首应该可以,但为什么不能八首呢?我们需要名气和影响力,不仅是在底层百姓当中,也要在读书人群体当中。读书人再烂,也得让他们来治理地方,否则地方就要陷入无政府的权力真空状态,士绅豪强趁机夺取地方控制权。这种状态,万历时期出现过,成为明朝灭亡的关键因素之一。” 朱国祥没说话,他对历史缺乏研究。 朱铭继续说道:“朱院长,伱认为我抄那么多诗词,就只为了装逼出风头?不!我在为造反做准备。只有打出名气,搞出影响力,今后起兵造反,愿意投靠过来的士子才更多。” “我认为你有点过于乐观,传统读书人的思想是忠君。不会因为你写了几首好诗,就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投靠你。”朱国祥持反对意见。 朱铭笑道:“辽国和西夏,可是有不少宋朝读书人去投。宋代的举人没什么特权,甚至有的举人家境贫寒,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群体。我在士林当中名气越大,就越能吸引更多读书人。否则,我去读太学干嘛?仅仅是去开封旅游的?” 朱国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造反成功之后,建立一套什么制度?” 朱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钟相杨幺起义?” 朱国祥点头:“有点印象,被岳飞平定的。” 朱铭说道:“这场起义,发生在南宋开国之初,对我们而言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第一阶段,首领是钟相,他带着三百弓手勤王,走到半路又被打发回去。由于钱粮断绝,又一直被歧视,干脆带着那些弓手造反算球。” “钟相虽然打着明教的口号造反,但初期走的是互助社路子。农民交钱入社,互助共济,以抵御天灾、地主欺压和官府盘剥。造反口号是‘均贫富,等贵贱’,杀官吏、杀士子、杀僧道、杀仇人,打土豪分田地。因此发展速度极快,但摧毁了基层秩序,严重破坏经济生产,底层百姓反而过得更惨!” “第二阶段,首领是杨幺。杨幺吸取教训,只杀恶名昭著的地主,没收这些地主的田产。对开明地主,继续令其耕种纳税。又焚毁佛道儒三教寺庙,抢来庙田分给贫苦百姓。再统一调派生产资料,比如耕牛、水渠等等。对外发展贸易,对内粮食管控。官兵平等,集体劳动,公平分配,杨幺自己都跟士兵一起吃鱼虾螺蚌。甚至设立学校,让起义军的子女去读书。” 朱国祥越听越耳熟:“这杨幺真是人才!” 朱铭说道:“钟相领导起义时,粮食全靠抢,还经常饿肚子。杨幺领导起义时,仅发展两三年,粮食就能自足。” 朱国祥说:“难怪官兵一直无法平息起义,最后还得把岳飞派过去。” “岳飞镇压反贼成功,除了自身强悍之外,多少还带着几分运气,”朱铭说道,“杨幺的起义军,遇到特大旱灾,存粮渐渐消耗殆尽。而岳飞又率军控制要道,截断了起义军的征粮通道。另外,之前的几任剿匪将领,烧毁大量起义区的富裕村庄,这也让杨幺的粮食不够吃。而这些,还不是杨幺失败的关键!” “什么是关键?”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粮食不够的时候,杨幺与士兵同吃同睡。可解决了粮食问题,又多次打退官兵围剿,杨幺变得骄奢淫逸,并且生杀予夺全凭喜好。他背叛了起义的初衷,已经不得人心。别的官兵去剿匪,比杨幺还凶恶,自然无法成功。岳家军却秋毫无犯,获得起义区百姓的认可,大量杨幺部众选择投靠岳飞。这是一个屠龙少年,最终变成恶龙的故事,杨幺死时甚至才二十七岁。” 朱国祥叹息:“跟太平天国那些首领一样。” “从这场起义,我们能够总结什么教训?”朱铭问道。 朱国祥仔细思考道:“第一,戒骄戒躁,保持初心,不能忘乎所以。杨幺自作自受,他死得不冤。第二,保证起义区的生产秩序,特别是粮食生产,不能像钟相那样乱来……” “怎么保持生产秩序?”朱铭打断道。 朱国祥说:“地主不能乱杀,但又不能一个都不杀。乡绅阶层,是基层秩序的维护者与执行者。乱杀会搞得一团糟,不杀又没法做事,这得找到一个平衡点。而且,平衡点很难把控,地盘小时还好说,地盘大了必定失控。参与造反的底层农民,会将仇恨倾泻在所有富人身上。而将领也会渐渐腐化,带着农民去劫富济贫,最终就是乱杀乱抢一气!” 朱铭笑着说:“所以,要树立一个仇恨目标,那就是朝廷和官府。士子、地主、商人、农民,都有足够理由痛恨朝廷和官府!朝廷官府盘剥是主要矛盾,其余都是次要矛盾。农民与地主的矛盾,完全可以建立新朝之后再解决。” “你解决得了吗?”朱国祥表示质疑。 朱铭说:“无非是朱元璋那套,制定严格法律,狠狠整治官吏。登闻鼓不是摆设,粮长也可以见皇帝,还允许百姓杀贪官。朱元璋统治初期,全国一堆造反的。他在镇压造反的过程中,就趁机打击了地主。” 朱国祥哭笑不得:“这算是哪门子解决方法?” “不然呢?你还打土豪分田地,把地主全推到大宋朝廷那边?”朱铭说道,“这在明末或许还具有操作性,放在宋代绝对不可能。明末有一堆吃不上饭的秀才,他们才不管什么地主,可以依靠他们来执行政策。而宋代的读书人数量,远远不如明末,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去。我们对地主开刀,读书人就全跑了,让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去征税?” “走一步算一步吧,造不造反还不一定呢,”朱国祥说着说着,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今天在讨论乱抄诗词的事,你跟我扯这些造反内容干什么?” 朱铭笑道:“我说了啊,抄诗是为了造反,提高自己在读书人里的名气。我还打算去汤阴县转转,说不定能找到岳飞,给他灌输民贵君轻思想,让他忠于百姓,不要愚忠于宋朝皇室。说不定天下大乱,还能把岳飞拐来造反。” “岳飞今年多大了?”朱国祥问。 朱铭说:“十岁左右吧。” …… 此时此刻,陆提学、向知县、钱教授三人,也正围绕着那八首诗词在讨论。 “这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钱教授仔细品味道,“不似是少年所作,更像出自阅尽世事之中年或老年。” 陆提学说道:“为何少年就作不出来?王勃写《滕王阁序》,也才二十六岁。” 钱教授说:“可这朱成功,才十五岁啊。” “神童也!”陆提学非常相信朱铭,而且相信世间有奇人奇事。 向知县突然冒出来一句:“会不会……是其父朱元璋所作?” 钱教授说:“这个朱元璋,连三字令都接错了几次。” 向知县说:“藏拙而已。正因三字令简单,稍微学过词令的人,都能够轻松接下,无非出不出韵而已。朱元璋却一字不答,直接就喝酒,藏拙也做得太明显了。” “极有可能!”钱教授附和道。 这下子,连陆提学都拿不准了,难道真是朱国祥的诗词? 陆提学突然说:“不对,朱成功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以‘做学问’出题,考教诸生诗才,朱成功立即写出上乘的应景之作。如此才华,非同一般。能写出一首,就能写出八首!” 向、钱二人不说话了。 借用白家的书房,陆提学当晚就写信,把朱铭的诗词推荐给钱忱。 钱忱是驸马之子,曾随侍宋哲宗左右,被宋徽宗扔去泸州当节度使,这两年又召回开封做官。此人还有个身份,他是陆游、唐婉的姨父。 钱家、陆家、唐家,三家联姻,此时都处境尴尬,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哪党的。 就拿陆佃(陆游祖父)来说,虽是王安石的亲传弟子,却认为新法虽好却难施行,被王安石扔去地方做学官。旧党上台,把陆佃当成自己人召回。陆佃竭力维护王安石的名誉,遂被打为新党。新党上台,又把陆佃打为旧党。 陆宰(陆游父亲)此时在京城做官,暂时被蔡京视为新党,因为站队比较模糊,随时可能被打成旧党。 钱忱的情况还算好,毕竟有个当公主的亲妈。 陆提学在信中极尽吹捧,希望钱忱能帮忙造势,把朱铭的八首诗词传播出去。 他对时局几乎绝望,已呈半躺平状态。现在能做的,无非培养几个后辈,推广一下新作物而已。 (本章完) 0085【绢衣】 清晨,洗漱。 父子俩现在用的“牙膏”,比东京宫里头都更高级。宋徽宗刷牙只用青盐、花椒,而他们还加了炮附子,具有补骨固牙的功效。 牙刷在宋代已经很流行,除了材质差异外,外形跟几百年后一模一样。 不过农民没那么讲究,不刷牙的占大多数。稍微爱干净些的,也是用柳条之类的植物纤维刷牙。 “大哥,俺牙齿松了,刷牙碰着疼。” 白祺也被教导着一起刷牙,此刻站在朱铭身旁,龇牙咧嘴仰起头来。 朱铭瞧了瞧,笑道:“你这是在换牙,刷牙时别太用力。” “换牙是什么?”白祺问道。 朱铭解释说:“就是牙齿掉了,重新长出来,咬东西更有力气。” “哦。”白祺有些恐慌。 婆媳俩站在屋檐下看着,待父子刷牙完毕,立即回屋取来两件衣裳。 沈有容自是给朱国祥拿去,严大婆朝朱铭喊道:“大郎,进来试试新衣。” 这是两身绢布衣服,婆媳俩赶制出来的。 看着朱铭换衣,严大婆笑着说:“读书人该有两身体面的,正好咱家今年不交夏粮,能够省下来好多绢布。这几天陪着提学使,莫要再穿麻衣,着实让人笑话了。” 沈有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朱国祥换衣,双眼水汪汪的含情脉脉。 严大婆在高兴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感伤:“俺那没福气的儿,去县里求学时十四岁,跟大郎差不多年纪,俺也是让他穿着绢衣出门。” 朱铭安慰道:“大婆莫要悲伤,今后我爹就是你的儿。” 严大婆闻言转身,看看换上绢衣的朱国祥,蓦地乐呵道:“一表人才。” 除了新衣裳,还有绢布幅巾。 父子俩穿越三个多月,头发虽然长起来,但离束发梳髻还早得很,平时都用葛布巾裹头。 幅巾样式最适合他们,把头顶裹得严严实实。 以前裹的是葛布巾,也叫葛巾,多为布衣庶人戴用。今天裹的是绢布巾,也叫缣巾,多为贵人雅士戴用。 白祺看得眼热,这些衣服真漂亮,他也想要来一身。 沈有容抚摸儿子头顶,叮嘱说:“祺哥儿要用功读书,今后学问深了,也能穿这般衣裳。” “娘,俺一定用功。”白祺更有动力了。 上午就待在家里,下午去找陆提学,朱国祥要献上农学文章。 父子俩的身份再次提升,来到白家门口,都不用再通报,直接就被家仆带进去。 陆提学正忙着呢,而且是本职工作——点评士子经义。 本县的二十个随行士子,不但带了诗词,还带了经义文。此刻正在院中排队,一个挨一个,送上经义文请提学评判。 “成功来啦,过来帮我评文。”陆提学已把朱铭当成自家晚辈。 朱铭拱手说:“才疏学浅,不敢评价经义文章。” “让你评,伱就评,莫要推辞,”陆提学指着那群士子,“排最后面的三个,把你们的经义文交给成功。” 三位士子有些不情愿,他们虽然承认朱铭有学问,但肯定比不上堂堂提学使啊。 但提学使有令,不情愿也得照做。 朱铭拱手道:“冒昧了。” “无妨,互相切磋。”三位士子回礼。 第一篇经义文,题目是: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朱铭先扫了一遍文章,发现不是八股格式。再看其破题,似乎有些平庸,后面的论述还算精彩,但有些地方显得臃肿混乱。 评价别人的文章,跟自己写文章是不同的。 朱铭或许不擅长写,却极擅长评! 就像美食家,自己做菜普普通通,评价别人时头头是道。 又如某位逐梦导演,影评写得花团锦簇,自己拍电影拍出一坨屎。 朱铭先在臃肿部分画圈,意思是让作者重写。接着,直接更改破题部分,写上一句:天下殊途而同归,知其元,则众善举矣。 写这篇经义文的士子,看到破题愣了愣,惊讶道:“这是何平叔(何宴)对卫灵公篇的注释,拿来破此句恰到好处,俺怎就没有想到呢?” 朱铭笑道:“何平叔也是在引用《易经·系辞传》,《论语》与《易经》在这几处是通的。” 这士子佩服之至,作揖行礼道:“受教了!难怪都说成功贯通三经。” 就连在排队等陆提学评文的士子,闻言都不禁转身看来,非常想知道朱铭刚才写了啥。 陆提学招手道:“拿过来。” 不待朱铭动身,这士子就拿着文章过去。 陆提学看完之后,赞许道:“成功若去科举,必得高中进士!” 朱铭只是笑笑,自家事自己知。让他破题肯定牛逼,但要把整篇经义文写得漂亮,至少还得苦苦训练一年半载。 接下来两篇经义文,朱铭也迅速给出修改意见。 见此情形,陆提学又分给他三篇。 两人合力把文章全部评完,陆提学告诫诸生:“《易》为百经之祖,尔等就算兼经不治《易》,平时也该多去读读,对你们写经义文大有好处。成功所判这六篇文章,有四篇破题他都用《易》,言简而意赅,手法实属上乘。” “吾等受教了!” 士子们先是朝着陆提学作揖,又齐刷刷转身向朱铭行礼。 这关乎他们的科举前程,学到了就是学到了,必须报以应有的敬意。 又讲了一阵做学问,陆提学拿起朱国祥的农学文章。 第一篇:水稻油菜轮种之法。 从控水旱育秧,讲到油菜育苗移栽,中间各个环节的注意事项,都全部写得清清楚楚。 特别是那些精细管理,对水利发达地区极有帮助。用水不便的底层小民,反而不能胡乱照做,一不小心就要玩脱,朱国祥在文章里反复告诫。 第二篇:套种十三法。 通过如何套种作物,阐述植物对土壤、阳光、水分、空气、肥力的需求。而且还把肥料分门别类,氮肥被他称作豆肥,钾肥被他称作灰肥,磷肥被他称作骨肥。还详细论述这些肥料,在什么情况下不能混合使用。 第三篇:红薯种植及食用。 第四篇:玉米种植及食用。 第五篇:花朵雌雄及人工授粉。 暂时只写了这些内容,陆提学看完大有收获,对朱国祥说:“今后再补一些,吾将其编为《元璋农书》。” “一定补上,等玉米收获,一并送去兴元府。”朱国祥道。 陆提学忽然问:“元璋真不懂经义与辞章?” 朱国祥说:“七窍通了六窍。” “哈哈哈哈!”陆提学被逗得大笑。 陆提学带着众人,踱步到江边去吹风,望着山水美景,不禁感叹:“这西乡县,不愧为秦岭小江南。” “可惜山太多。”向知县来一句。 西乡县的气候,非常适合居住和农耕,甚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 唯一的缺点,就是山多,能种稻麦的地方太少。而且主要耕种区,聚集在县城周边,上白村和大明村都属于穷乡僻壤。 接下来好几天,陆提学都在游山玩水。 这位老兄都五十岁了,爬坡上坎健步如飞,把一众士子搞得苦不堪言。 听说即将回县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临行之前,陆提学问白宗望:“这几日承蒙招待,令郎在洋州求学?” 白宗望连忙回答:“犬子名叫白崇彦,字隽才,曾经中过举人。” 陆提学点头表示记住了,白宗望大喜,这几天的伺候终于没有白费。 父子俩终究还是决定送礼,朱国祥捧着湖笔说:“家贫无所有,聊赠一支笔。” 陆提学也没当回事,只让随从收下。 他对朱铭说:“成功少年博学,才华横溢。切记努力向学,莫要伤仲永。” “承蒙提学训诫。”朱铭作揖道。 众人移步登船,士子们纷纷抱拳告别,他们已经彻底服气。经文也罢,诗词也好,这做不得假,更何况朱铭还帮忙点评文章,让好几个士子受益匪浅。 这些都是本县读书人的代表,他们各自回家之后,朱铭的才学必定传遍全县。 望着船队远去,白大郎一声感慨:“总算走了,这提学使真难伺候。” 白宗望说:“你过来。” 白大郎连忙凑近,随即“啊”的一声痛呼:“爹,你打俺作甚?” 白宗望怒道:“提学使再难伺候,俺也巴不得多留他几日。这可是学官,利州路就数他最大。他在咱家住得越久,对你三弟就越有好处!” “俺……俺知道了。”白大郎捂着额头,表情有些委屈。 白宗望又对父子俩说:“这些天,多谢两位相公帮衬,否则还真难把学官伺候好。” “应该的。”父子俩说。 白宗望问道:“元璋兄与沈娘子的婚事,不如让俺来帮忙操办?” 朱国祥说:“不必,摆几桌就是了。” 却说陆提学回到县城,又住了一日,这才折道返回洋州去。 他过了湍急险要的黄金峡后,在船上拿出毛笔写文章,终于想起父子俩送的湖笔。也没当回事儿,润开了便写,一下笔就感觉不对劲。 这是支羊毛笔,对书法造诣要求颇高。 反复书写研究之后,陆提学不禁笑出声来:“这大朱小朱,竟还藏着好货送礼,我不帮忙都说不过去。” (本章完) 0086【私盐贩子】 因为剿匪,朱国祥的婚期延后,找棺材店的八字先生算了下,另择的吉日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 朱铭决定回山寨看看,没跟老爸去见老爸的老丈人。 一直陪同提学使,朱铭好几天没回去,着实有些担忧,坐着小船可谓是归心似箭。 然而,除了民心稍安,大明村没啥变化。 也就把烧毁的废墟清理出来而已。 张广道还在外面办事,白胜暂领副村长职务,他喜滋滋过来汇报工作:“村长,张三哥前两天回了一趟,带过来二十多个逃户。山下有些空房子,俺就让这些逃户暂时住进去。” “到底二十几个,具体讲清楚点。”朱铭说道。 白胜说:“把吃奶的娃娃也算上,一共新来了二十六个。” “好!” 朱铭非常高兴,村中人口不满七百,瞬间新增二十六口,人口增涨率已超过3%。 白胜忍不住说:“村长,你是没见这些逃户有多惨。俺以前也算惨的,跟逃户比起来,过的那是皇帝日子!” “惨到哪种地步?”朱铭问道。 白胜说:“哥哥知道棕毛吧?就是拿来做蓑衣、棕垫那种。那些逃户,连麻衣都没几件,还在用棕毛做衣服穿。全家三四口人,就一件麻衣能穿出门,要穿着下山去买油盐。到了冬天,全家挤在一床麻被里,关上门窗靠烤火挨过去。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人!” “他们不自己种麻纺布?”朱铭好奇道。 白胜说:“山里能取水的地方不多,能用水灌溉的地也不多,哪里还舍得去种麻?种出来的粮食,还得背下山换油盐,能不饿死就算运气好的。” 朱铭沉默。 他跟父亲穿越之后,一路从下游过来,那里到处都荒无人烟。随便在江边开荒种地,也比躲在深山里强上百倍。 只能说,这些逃户太过害怕,连荒芜江边都不敢住,担心被官府发现了要征税。 朱铭吩咐道:“每个新来的逃户,送他们六尺麻布,好歹得有身衣裳穿。” “哥哥仁义!”白胜早就看不下去了。 朱铭问道:“张三哥有没有说,他能接来多少逃户?” 白胜说道:“估计两三百个吧。也有逃户日子过得不错,他们在山里占了水源,聚起在一起变成逃户村。这种逃户村里的人,平时有吃有穿,是肯定不愿来的。” 如果能吸收两三百逃户,那大明村的人口就有望破千! 不怕人多,汉江下游有的是荒地。 朱铭吩咐道:“这二十六人,分配给六位甲长,让他们安排房屋和土地。还是老规矩,成年男丁给一亩地,成年女丁给半亩地,然后再让他们佃耕和开荒。我给他们提供种子,再每人每月发给三斗口粮,口粮只发半年。开垦出的荒地,三年免税。” 不能立即赏赐太多,得慢慢来,否则本地村民会有想法。 但这么一点薄地,肯定无法生存,即便再去佃耕也极为辛苦,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开荒。 那是一种半荒芜状态的山地,之前已经有人耕种,死后被朱铭没收。只能随便种些高粱,一年也收不到几粒粮食,开垦两下就算是变“熟”了,属于一种变相的赐田行为。 等玉米红薯引种过来,村民的日子会好很多,人均两亩山地是朱铭的预期。 这能保证村民交税之后,既可勉强吃饱穿暖,又必须努力佃耕干活。只有农民需要佃耕为生,村长、副村长和保甲长家里的好田,才能拥有足够劳动力搞生产。 若给村民分太多地,他们自己的都种不过来,谁还会佃耕富户的土地? 另外,朱铭还发现个棘手问题,村里没有医生! “以前大家生病,都自己采草药吃?”朱铭问道。 白胜说:“俺问过了,山贼头领们生病,一般去白市头请郎中。至于农民,要么自己采草药,要么就硬抗下来。” 朱铭嘀咕道:“难怪山贼占据此地几十年,还不时有外来人口加入,这人丁却一直兴旺不起来。得请个医生定居才行!” 白胜是个有主意的,说道:“白市头的赵郎中,除了儿子学医之外,好有个学徒帮忙。这里地界太小,看病的不多。他那徒弟,已经学了十多年,坐诊都坐了好几年,就是不能出师。” “明白了,地方太小,徒弟出师,会砸师父的饭碗,”朱铭高兴道,“给你个差事,把赵郎中的徒弟请来。只要他愿来,立即给二十亩地。如果他全家都来了,一人另给一亩地,就算娃娃也有地。全家都过来了,我再赏他两亩水田!” “那他不来是傻子。”白胜笑道,这个任务太轻松了。 给再多山地都是虚的,两亩水田却极有含金量! 上白村和下白村那边,有些家庭拥有几十亩地,却连一亩水田都没有,全被富户给控制了。 当天下午,白胜就去请医生。 医生还没来,张广道先回来了。 而且,又带回十四个逃户,还有一群私盐贩子。 张广道介绍说:“村长,这位是刘鹏刘兄弟。他听说小白员外没了,打算过来卖私盐。”又说,“刘兄弟,这便是杀祝宗道、白宗敏,带兵踏平黑风寨的朱铭朱都头。” “久仰久仰,”刘鹏拱手奉承道,“朱都头的大名,西乡县哪个好汉不晓得?俺村里就有两个弓手回家,还带了好多赏钱,说是朱都头赏赐的。大夥都说,朱都头仁义,跟着朱都头做事不吃亏!” 朱铭开怀大笑:“哪里哪里,都是弟兄们一起奋力杀贼。既是自家兄弟,肯定不能让他们吃亏。” 弓手都头这个职务,虽只是临时任命的,大家却喜欢这么叫。 就像武松打虎做了都头,卸职之后,还是有人称呼其为“武都头”。 一种身份的象征,老百姓就吃这套,便是江湖好汉也不例外。 刘鹏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小白员外跟祝二勾结,霸占这边的私盐路子。他卖盐每斤二十文,还得自己去白市头买。现在俺把盐运到江边,每斤只要十五文!这是看在朱都头面子上,不然每斤最少十六文。” “不能再便宜点?”朱铭还想讲价。 刘鹏说道:“朱都头若是不信,可以问张三哥。全县的私盐,哪个比俺卖得便宜?明年估计还得涨价,不管是新来一个主簿,还是新来一个县尉,卖私盐的都得给他上贡。” 好嘛,这还属于缉私窗口期。 张广道暗暗点头,示意这个价格确实很低。 朱铭说道:“我在江南去过,那里的私盐只卖几文钱。” “江南能比吗?”刘鹏无语道,“这里卖的都是川盐,从巴州运过来,一路得翻山越岭。还有好多巡检关口要查,不花钱打点没法通关。” “原来如此,”朱铭笑道,“那就每斤十五文!” 朱铭不是为了压价,纯粹是想打听私盐的来路。 现在打听清楚了,私盐是从巴中运来的,走的是米仓道,需要翻越米仓山。 川盐不似淮盐那么好管控,保不住就在穷乡僻壤打出一口盐井。这种盐井叫做卓筒井,官府根本无法收税,因此四川的私盐极为泛滥,直接把晋盐给挤出汉中的私盐市场。 朱铭心头有了计较,今后起兵造反,必须尽快拿下四川。 一来避免被食盐卡脖子,二来能够征收大量盐税。 谈定了私盐价格,朱铭盛情邀请道:“刘兄弟请到寨子里吃酒!” “好说,”刘鹏也因拓展业务心情大爽,招呼身后一群私盐贩子,“朱都头请吃酒,今天喝个痛快!” 这是要长期合作的,朱铭不但招待酒水,还让人杀了一头猪,并把几位甲长叫来作陪。 几碗酒下肚,田二就吹牛逼道:“刘兄弟也看到了,杀虎口可险要得很,张三哥夜里带人爬山上来,吓得那杨英屁滚尿流!村长更是了得,提着一把宝剑,没得哪个贼人是对手。一剑就砍死一个。以前那寨主杨俊,也是在上白村,被村长一剑给捅死的!” “朱都头端的威风,”刘鹏肃然起敬,“俺敬朱都头一碗!” 朱铭爽快大笑:“好说,干了!” 这群私盐贩子,勉强可以算是小盐枭,从大盐贩子那里进货再转卖。 朱铭严重怀疑,本县最大的私盐贩子,就是西乡首富卢官人!他都不用亲自出面,只需把私盐运到西乡县,自然有刘鹏这样的负责分销。 当晚喝得酩酊大醉,刘鹏拍着胸脯说:“朱都头是好汉,今后有甚用得着的,一声招呼俺便过来帮忙!” “好说,都是好汉,理应互相帮衬,”朱铭笑道,“刘兄弟若有难处,尽管来大明村。” 这种到处跑的盐贩子,今后造反用得着。 昨天,朱铭还在陪提学使批改士子的经义文,今天就跟一群私盐贩子称兄道弟。 画风着实有些变换过快! 翌日交割,达成第一笔交易,从刘鹏手里买了三百斤盐。 今后村民要吃盐,可以到寨子来里买,朱铭也不靠这个赚钱,收点成本费再略有盈余就可以了。 把私盐贩子送走,朱铭对张广道说:“张三哥,别急着出去招揽逃户。你带上二三十个人,跟我一道进山取东西。那里有老虎,伱是对付老虎的行家。” 天王甲,是该拿回来了。 (聊个趣事,老王爸爸的外曾祖父,以前就是私盐贩子。人民军队过来解放时,还捐了几百块大洋,后来土改也成了开明地主。至于老王爸爸的曾祖父,哈哈,抽鸦片抽到破产,土改时已经是贫农。) (本章完) 0087【朱天王】 从穿越地点走到田二家里,沿途披荆斩棘,父子俩一共用了十天时间。 现在是坐山贼主力战舰去的,当天下午就寻到那条支流。在岸边休息一夜,翌日上午九点左右,朱铭忽然命令船只靠岸。 根据两岸的山峰形状,他已经有点印象了。 张广道带人跟着下船,完全不知道要来干啥。 三个多月的时间,杂草已重新长出来。朱铭拔剑劈砍一阵,大概用了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三堆石块。 那是父子俩留的标记,石块正上方的悬崖上,便是朱院长新买的宝马。 朱铭抬头仰望,根本看不见车子,可能是新长出的树叶和藤蔓,把车身给完全挡住了。 “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朱铭收剑回鞘,神叨叨说:“有一天王,托梦与我,说他在人间遗留宝甲。梦醒之后,我将信将疑,遂带尔等来寻找一二。” 此言说出,众人面面相觑。 “白胜!”朱铭喊道。 “俺在。”白胜连忙上前。 朱铭吩咐道:“你领三人,守在这里,我会用绳子将宝甲坠下。除了宝甲,还有别的东西。你如果发现有物什落下来,收到之后就解开绳索。” “好……好!”白胜觉得朱大哥睡迷糊了。 “其余人,跟我一起坐船过去。”朱铭说道。 下午四点左右,船行至一处河湾。朱铭很快认出来,这是他抛出树枝,用来确定河水流向之处。 拿出干粮,靠岸休息,明天再走。 篝火燃起,夕阳西下。 张广道凑到朱铭身边,低声问道:“朱兄弟,山上真有东西?” 朱铭点头说:“可能有。” 张广道才不信什么天王托梦,他心中猜测,多半是父子俩藏在山里的宝物。 蚊虫挺多,众人寻来一些艾蒿,扔在火堆上捂烟驱蚊。 轮流守夜,睡了一晚。 早晨醒来继续赶路,朱铭持剑在前方开道,田二、田三、卢旺手持柴刀,跟他一起劈砍荆棘。张广道背着大捆绳索跟上,身后十多人皆持梭镖。 有两人还拿着铜锣,遇到老虎就敲响,老虎多半要被吓跑。 将近二十人合力,上山速度要快得多。 下午时分,山势已极为陡峭,朱铭估摸着方向往东走。 “咦,这是什么物件?”田二劈砍树枝时,看到一个白色东西,上面还印着些图案和文字。 朱铭面露喜色。 那是用来装零食的塑料袋,父子俩离开悬崖路段时,绑在一颗树上做记号。 “你们就守在这里,张三哥跟我过去……算了,天色已晚,明日再去。” 天色不晚,才下午三点多而已。 但此时过去取铠甲,估计遇到车子时都天黑了。 又休息一晚,半夜还有老虎出没,被一通锣声吓得惊慌逃窜。 早晨。 张广道跟着朱铭,攀爬悬崖横着走。他心里愈发迷糊,朱家父子这藏宝地,未免也太过谨慎了吧。 而且,是怎么把宝物运过去的? 朱铭轻车熟路,攀行一阵,麻利跳到凸起的石台。他曾在这里撒了泡尿,还遇到一条王锦蛇,石台的青苔上,甚至还能看到瓜子壳。 “歇歇吧。”朱铭坐下休息。 张广道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再次发问:“真有宝甲?” “有!”朱铭点头说。 张广道又问:“朱兄弟打算造反?” 朱铭笑道:“这可不能乱说。” 张广道却很积极:“朱兄弟若是造反,俺肯定追随,第一个冲进县衙杀了鸟官!” “伱为啥一定要造反?”朱铭问道。 张广道的想法极为朴素:“官府里都是鸟官,东京城里也是鸟皇帝。以前俺想造反,是让姚大哥来做皇帝。姚大哥死了,朱兄弟也仁义。朱兄弟若做了皇帝,老百姓的日子肯定好过。” 朱铭问道:“如果给你几千亩地,让你做富户大地主,你还想造反吗?” 张广道冷笑:“俺家祖上也是地主,遇到贪官又有甚办法?” 朱铭沉默苦思。 北宋的具体情况,似乎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这里最大的矛盾,并非人地矛盾,而是官民矛盾。官府盘剥太重,导致江边大片荒地无人耕种。而底层农民,也得依附或依靠大地主,才能勉强抵抗官府的盘剥。 许多时候,大地主虽然也盘剥小民,却又扮演着另一种角色:农民的保护者! 客户和小民,以村落为单位,拱卫着一个或几个大地主。而大地主利用这股力量,跟官府斗智斗勇,尽量逃脱赋税和苛捐,控制农民的同时又保护农民。另外,在抵御天灾的时候,也是这样抱团取暖。 一种……很奇特的乡村政治生态。 当然,也不乏小白员外这种劣绅,那是真把农民往死里压榨。 具体情况,比朱铭想象中更复杂。 比如夔州路,甚至广泛存在封建奴隶庄园制。一个庄园主,蓄养几十上百号私兵,控制大量农奴耕种。互相之间还有协议,我的农奴逃到你那里,你应该把农奴遣送回来。 面对官府,大地主也是受剥削阶层。 举个简单例子,赵构在南方站稳脚跟之后,第一件事并非厉兵秣马收复失地,而是……占田! 南逃的皇帝、后妃、宗亲、权贵,以近乎跑马圈地的形式,强行霸占南方大地主的土地。皇家占的土地叫御庄,一直从杭州附近,延伸到太湖圩田地区,甚至延伸到安徽那边。 就连王安石家族的土地,都被皇室霸占了。 王安石的子孙,在宣城、芜湖一带拥有大量田产,全部被皇帝派太监“买”走。那个太监的名字,被史书记录下来,名叫储毅。 对江南地主而言,赵构不是什么皇帝,而是天字第一号土匪! 每次打仗,都疯狂征收和买钱、和籴钱,硬生生把地主们给逼破产。然后,皇室和权贵趁机买田,疯狂扩大自家的田产面积。 什么北伐? 什么收复失地? 江南地主一听这两个词,那是吓得睡都睡不着。金兵还没被朝廷灭掉,他们就要先被朝廷弄死了! 而远离江南地区,遭遇金兵和匪患的地主,日子同样不好过。比如陆游的岳父唐仲俊,举家抗金的人物,爷爷还做过副宰相,却活生生饿死在湖北老家。 “走吧,造反之事,以后再说。”朱铭起身道。 张广道跟着朱铭继续攀行,以他的体力也累得够呛。 忽见朱铭一剑劈开藤蔓,露出奇怪的东西——宝马车大灯。 连续挥剑,把藤蔓、树叶劈开,张广道的嘴巴越张越大:那个怪物,居然能自己动! 嗯,感应到车钥匙,后视镜自动打开了。 看来,电池还有电。 朱铭拉开车门钻入,回头喊道:“绳子拿过来!” 张广道依旧处于震惊状态,下意识把绳索往前递。 朱铭选了根稍粗的树杈,将绳索的一端抛出,尝试了两次才成功。又探出身子,用剑鞘把绳子拨回来,将那根树杈当成了定滑轮。 天王甲装在纸箱子里,朱铭用绳索捆绑好,对张广道说:“拉稳绳子,好几十斤重!” 张广道终于回过神来,死死抓住绳索,一脚踩崖壁,一脚蹬着前方树干。 朱铭把纸箱子推出车厢,猛地往下坠去,瞬间拉力太大,差点把张广道给拉出崖壁。 朱铭迅速过去帮忙,二人合力拽着绳索,将宝甲一点一点往下放。 “白二哥,有东西下来了!” 峭壁之下,白胜抬头仰望,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坠来。 然后,卡在树杈不动了。 距离地面还有十多米高,白胜没有傻乎乎爬上去。他抄起斧子,只爬了两三米,就抡斧子开始砍树。 随着大树倒下,装着宝甲的纸箱,也继续往下落。 落到还剩四五米之处,绳子又不够用了。太短。 白胜让人砍下树枝,绑在梭镖上做钩子。然后攀爬上去,把箱子勾过来,拉开活结,宝甲轰的落到地面。 上面的朱铭和张广道,感觉没了拉力,于是收回绳索。 过不多时,又降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白胜没有去拆纸箱,而是捡起个长方体纸盒,纸盒上还有不知材质的透明纸。他也识得几个字,仔细辨认道:“中华……吸烟有害健康……” 又捡起一个长盒子:“贵州茅台……” 什么鬼? 守在这里,白胜苦等一天一夜,朱铭终于带人回来了。 拆车是没法拆了,把天王甲弄下来都够费劲的。 见众人一脸好奇,朱铭也不藏着掖着。 纸箱上的透明胶带,在穿越前就已经撕了。朱铭麻利打开,先是取出天王甲的头盔。 “真……真有宝甲!”白胜说话时都在哆嗦。 张广道又惊又喜,他认为朱铭早有准备,私藏宝甲肯定是为了造反。 一个个部件被拿出,或许是有纸箱保护,纸板吸走了空气中的水分,整套天王甲光亮如新。 朱铭却陷入了思考,自己和老爸的体质变强,宝剑也锋利坚韧得不像话。那么,眼前这套天王甲,还有玉米和红薯种子,会不会也跟着变异了? “朱大哥!” “村长!” 朱铭听到喊声,瞬间回过神来。 他脱掉鞋子,先穿战靴和胫甲,又穿上身甲胄,直至系上腰带、戴上头盔。 站在众人面前的,不似领军杀敌的战将,而是活脱脱一尊天王! 真正的实用铠甲,可不会有如此拉风的肩甲和腰带——肩甲是两颗兽头,腰带中间有一张鬼面。即便放到现代,都极具视觉冲击力,更何况还是在古代。 县城东郊山上有庙,田三去过那里,见过天王像长啥样子。他膝盖一软,跪下高呼:“天王在上,俺给天王磕头!” “朱大哥是天王下凡!”白胜也跟着跪下。 天王这个称呼,最初是道家的。比如盘古,号元始天王,最后演变成了元始天尊。 后来佛教传入,翻译时也套用天王。 至北宋时,四大天王已经佛道不分,既是佛教护法,也是道教天王。 齐刷刷跪了一地,张广道咧嘴笑起来,他也跟着下跪:“朱天王若是杀去东京,俺来做先锋大将!” (本章完) 0088【白二献计】 太阳的余晖,映照在天王甲上,泛起一道道金红色光芒。 朱铭按住头盔前端,猛地拉下面甲。 面甲也是金灿灿的,只在双眼和嘴巴处开孔,表层镀铜犹如黄金打造。 这玩意儿一戴,更显……恐怖! 真的是恐怖,之前威风凛凛,现在却让人感到恐惧。 金刚怒目的味道,瞬间就有了,强大的威慑力扑面而来。 白胜、田二等人,只抬头觑了一眼,便猛然低头不敢直视。仿佛盔甲之下,真有一位天王,正要举剑斩杀有罪之人。 张广道的表现稍微好些,但也不由汗毛直立。同时又迷惑起来,这般铠甲造价不菲,朱铭是从哪里搞来的?又是如何藏在悬崖上的? 弄下来都困难得很,弄上去该耗费了多少人力? 难道,真是天王托梦赐宝甲? 只这一番思索,张广道从完全不信,又变得将信将疑。 盔甲太沉,不可能穿着回去。 朱铭说道:“白胜,过来帮我卸甲!” “啊?好好好!” 白胜总算回过神来,一边帮忙,一边说道:“朱大哥,刚才吓坏俺了。不蒙脸还好,蒙起脸来就跟要吃人一般。” 其实,这有点类似“恐怖谷效应”,是拟人视觉带来的精神冲击。 若无感觉,可以自己去庙里,站在天王像下面多看几秒钟。 卢旺帮着把宝甲装回纸箱,装进去之后,还忍不住又摸两下。田三也过来抚摸,也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想多沾沾天王的仙气。 一样样东西,被搬到船上。 电子产品也取来了,但似乎没啥屁用,还不如在车里捡到的塑料打火机。 几瓶茅台,只能拿来喝,因为全是瓷瓶。 唉,茅台如果用玻璃瓶装多好! 宋代虽然能够造玻璃,但杂质很多,都是带颜色的。透明的玻璃酒瓶,绝对能卖个大价钱。 众人划着小船回去,朱铭没有刻意宣传,也没有让大家保密。 顺其自然,渐渐就会传开,天王托梦赐宝甲的故事,一个月内必然传遍全村。 朱铭让人把宝甲搬到自己卧室,放进一个大箱子里锁上。仔细琢磨,又往箱子里放木炭吸水,今后隔三差五拿出来擦擦。 搞定一切,躺下睡觉,这几天累坏了。 张广道实在想不明白,而且越想越纠结。第二天大清早,就忍不住来找朱铭:“朱兄弟,这副天王宝甲,真不是以前放上去的?” “肯定是放上去的啊。”朱铭笑道。 这个答案,反而让张广道更不敢确信,他总觉得朱铭在故意掩饰什么。 朱铭拿来一副弓箭,拉着张广道出去:“下山取宝甲之前,我让人做了箭靶,正好要向张三哥请教射箭。” 张广道只能收起心中疑惑,说道:“这是一把黄桑(柘木)弓,杨俊自己做的,射得不太远,准头也不好。真正的好弓,县城、州城都没得卖,听说兴元府那边有弓箭铺子。” 如果无视历代皇帝的补充条例,宋代是允许民间持有弓箭的,但制贩弓箭需要特殊经营执照。 朱铭手上这把木弓,没有使用复合材料,箭杆制作也极为简陋,射出去之后还有些发飘。 有效射程,顶多十米。 朱铭心头寻思,得找个什么时候,去兴元府(汉中)一趟,花钱买把好弓回来练习。 演武场也修复了,那是山贼头领们,带着老贼练武的地方。 也没啥训练器械,就几个石锁而已。 白胜这货力气不大,五斤的小石锁,举了几下便喘粗气。 还不如田二呢,一手一个,来回提拉,能耍好一阵子。 “张三哥露一手!”白胜自己不行,看热闹却很积极。 张广道活动活动手脚,一手一个大石锁,每个石锁二十斤重。 不止是简单的举起来,还要耍各种动作,以达到锻炼全身肌肉筋骨的作用。 “好!” 张广道的表演,引来阵阵喝彩。 朱铭看得眼热:“张三哥教我耍一下。” 张广道把石锁递来,笑着说:“没甚好教的,怎样耍都可以。” 朱铭最近的伙食越来越好,特别是陪陆提学那几天,顿顿都能吃上肉。穿越后得到改善的体质,此时已经达到巅峰状态,二十斤大石锁提在手里,居然并不感觉特别沉重。 他模仿着张广道,用石锁耍出各种动作,随即把石锁一扔:“田二,你找人凿一对更重的。” “还要更重?”田二惊讶道。 “三十斤。”朱铭说出要求。 众皆无语,再联想到天王宝甲,立即生出更多的想法。 耍完石锁,又开始练剑,接着再练习骑马。 朱铭把那匹母马也牵来,对张广道说:“张三哥招揽逃户辛苦了,今年之内,若能再招来三百人,这匹马就送给张三哥。” “真的?”张广道的眼神变得火热。 朱铭笑道:“我何时作假过?” 张广道也不练武了,扔下兵器就说:“俺这就下山!” 田二、田三等人,只能表示羡慕。他们跟逃户不熟,就算许下再多好处,也没有逃户会相信,估计一个人都招不回来。 白胜却眼珠子乱转,献策道:“朱大……村长,俺有法子招人。” 朱铭来精神了:“快说!” 白胜说道:“俺在白市头有几个兄弟,他们愿意带着家人过来。” 朱铭摇头:“这几人皆为泼皮无赖,我要他们何用?别把大明村的风气带坏了!” 白胜有些无语,心想:这里以前全是土匪,可比泼皮风气坏得多。 白胜解释说:“俺那几个兄弟,平时也要做事的。白市头那么小,还多是两个白员外的店铺,只靠敲诈勒索早饿死了。他们家里都没有田产,向田主佃耕一些,还要另外打短工谋生。” “那还行,”朱铭说,“告诉他们,来了大明村,不得再胡乱生事,否则必然驱打出去!” 白胜说道:“是该这样。” 朱铭又问:“你那几个兄弟,家里有多少人?” 白胜心里盘算了一下:“算上娃娃,总共十八口。以前还欠着债,不能随便走,老白员外把借据烧了,他们现在啥都不怕。” 朱铭听了忍不住发笑,白宗望烧毁借据,是为了迅速收拢人心。 却不成想,白送给朱铭十八口人。 白胜又说:“赵郎中的徒弟,还有俺那些兄弟,都要等秋收之后才能过来。” “这是应该的。”朱铭表示理解。 那些人都佃耕着土地,甚至那位医学徒,自己家就有几亩薄地。粮食已经种下去了,肯定要等秋天收获,不可能放下一切来投奔。 朱铭问道:“你招人的法子就这个?” 白胜嘿嘿笑道:“村长可还记得,俺们进城做弓兵,城外有好多破旧茅草屋。” 朱铭当时只想着怎么攻城,此刻被白胜一提醒,立即反应过来:“伱脑瓜子好使,这次立大功了!” 西乡县的县城极小,城外有大片棚户区。 那里的百姓,多为失地农民,进城打工谋生,有些已经繁衍好几代。 朱铭吩咐道:“你去县城外,告诉那里的穷人,就说前日里官兵剿贼,黑风寨死了太多人口。朱都头打算恢复生产,却没足够的农民种地。只要他们愿意来,立马给地给种子,不是借贷,白送给他们。” “肯定有人愿来。”白胜说道。 朱铭许诺道:“你招来一个,便给你五十文赏钱。每招三十个,就额外送你一亩地。记住,不能抢人,得他们自愿。” 听说还能奖励土地,白胜心头大爽,高兴道:“俺哪敢去县城抢人?” 张广道和白胜,都下山做任务去了。 朱铭留在山上着实无聊,挨了两天,决定回上白村见老爸,还顺手带走一条中华。 行走在村中,发现村民正在忙碌。 距离河岸较远的山地,几乎清一色种着粟米,偶尔也夹杂着几块高粱地。 北宋末年气温低,没法一年种两季粟米。此时粟米即将抽穗,需要补水灌溉,村民们几乎全家出动,就连小孩子都在提水。 一桶一桶的,大老远挑去半山坡,生产效率过于低下。 由于地形原因,水渠都没法修。 朱铭对此完全不懂,决定去问问老爸,该怎么搞一下水利设施。 回到上白村,一路所遇村民,依旧那般热情问候。 走到沈有容家院子外,发现里头挺热闹的。 小胖子郑泓的亲随也在,估计是来支付买湖笔的尾款。 另有一个青年,读书人打扮,长得跟沈有容几分相似,可能是后妈的兄弟之类。 有外人在场,朱铭老老实实喊爹,顺便把手里的中华烟举起来。 朱国祥作为老烟民,看到中华的瞬间,两只眼睛直冒绿光,跟饿了三天的野狼一般。 怀里的打火机,已经蠢蠢欲动! 朱国祥猛地吞咽口水,压住那汹涌的烟瘾,笑着介绍道:“成功快过来,这是你舅父。” 好嘛,穿越前就一堆舅舅,现在又整出来一个。 朱国祥见儿子有点不情愿,继续说道:“你舅父的村中,有读书人把地卖光了,也找不到别的生计。刚才我们正在商量,托你舅父把人请到大明村。” 能弄来读书人? 朱铭疾步上前,厚颜无耻道:“舅父在上,请受外甥一拜!” (本章完) 0089【朱院长的沮丧】(求订阅) 这位是沈有容的二哥,名叫沈光秀,字茂实。 长相颇为柔美,胡子刮得也挺干净,属于古偶剧里的帅哥类型。 从朱铭接触的宋代文人来看,刮胡子还蛮普遍的,这是一种社会审美的转变。 比较宋明清三朝的皇帝画像,就能看出一个规律,从开国到亡国,皇帝的胡子是越来越少。而且胡子猛然变少的时代,必然是这个王朝的繁荣期。再看当时的民间画作,同样也有这个规律,极有可能是从民间影响至宫廷。 “成功不必多礼,”沈光秀拉着朱铭的手,态度十分热情,“成功之才,吾已如雷贯耳!” 朱铭谦虚道:“不敢当,舅父谬赞了。” 沈光秀说道:“当得起。成功那八首诗词,乡里县城都在传抄,西乡士子谁人不晓?已有人给成功取了个雅号,便唤作朱八首。” 见鬼的朱八首,还不如之前那插翅虎呢。 多半是陪同陆提学的士子,回家之后主动散播开来的。 武能带兵剿匪,文能写诗讲经,估计用不了几个月,朱大郎就能在西乡县家喻户晓。 沈光秀握着朱铭的手,一直都不松开,愈发热情道:“此次前来,俺是专程来寻成功的。” 朱铭膈应得想抽手,又见沈光秀刮尽胡子,心想这货该不是个玻璃吧? 沈有容端来一碗茶,朱国祥顺手接过,递给儿子说:“你舅父刚从县城回来,被那里的小学教授聘为老师。” 沈光秀笑道:“还是托了成功的福。” 原来只是来致谢的,并非对自己心怀不轨,朱铭总算舒了一口气。 县小学校长的动作挺快,知道朱家父子获得提学赏识,也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消息,居然把沈光秀给招进去了。 县级官立小学,对老师要求不高,校长可以自行聘用,跟向知县没有太大关系。 沈光秀一直想做老师,多番应聘都聘不上,这次稀里糊涂就梦想成真。 朱铭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里,转而问道:“舅父村中那位读书人,如今是何状况?” 沈光秀详细说道:“此人姓孟,名昭,字大光,是俺的幼时同窗。他一直没能考取举人,父亲又染病去世,哥哥不愿供其求学,索性就析产分家了。他只分得二三十亩地,还去洋州书院拜师,家中资财哪里撑得住?几年下来,田产就卖光了,如今生活颇为潦倒。” “大明村就是以前的黑风寨,他愿来此穷乡僻壤?”朱铭问道。 沈光秀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俺平日里经常帮衬,可俺也不怎富裕。他还欠着俺两石米、八百多钱,家中又添了对双胞胎,再不找出路是真要饿死了。更何况,他科举之心不死,而成功又是公认的贯通三经。” 好嘛,还想免费拜朱铭为师,这算盘倒是打得极好。 朱铭现在就缺个能写会算的,只要那个孟昭过来,即可管理村中的账簿——再过两个月便秋收了。 又聊几句,朱铭拉着老爸去上厕所。 麻利的将包装盒拆开,朱国祥拿出一根华子点上,吞云吐雾陶醉无比:“车里的东西,都取出来了?” “就剩一辆车子,”朱铭也点上一根,“朱院长,你说那红薯玉米,有没有可能变异?” 朱国祥笑道:“变成仙丹,吃了长生不老?” 朱铭说道:“比如产量更高,长得更壮什么的。粮食种子,不是都要拿去空间站辐射?这穿越时空隧道,对种子也该有影响吧。反正对咱俩影响挺大,身体都实现逆生长了。” 朱国祥变得严肃起来:“也有这个可能,还要继续观察。” “去见老丈人了?”朱铭没再讨论这个。 “见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塾先生,”朱国祥说,“眼花耳聋的,已经快七十岁了,村塾现在是有容她大哥在带课。这位二哥还算聪明,估计学问不怎么好,举人也没考上过。因为你的关系,他做了官立小学老师,这次专程过来说声谢谢。” 朱铭问道:“郑小胖子的家仆,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上午,还带来几十贯钱、一坛酒和一封信。”朱国祥道。 朱铭弹了弹烟灰:“我那村子,半山腰上不好灌溉,修引水渠也不好修。有没有什么法子?” “挖堰塘。”朱国祥说。 朱铭问道:“堰塘跟池塘有什么区别?” “没有太大区别,”朱国祥解释道,“新中国建立初期,为了解决山区的灌溉问题,就发动老百姓挖了很多堰塘。主要靠接雨水来储存,平时还可以养鱼,农耕时取用堰塘里的储水。西乡县降水挺丰富,堰塘是有大用处的。” 朱铭又问:“在山上挖吗?” 朱国祥点头道:“最适合挖堰塘的地方,是那种山中洼地。半山腰也可以,但比较费劲,需要先挖山平土,工程量大大增加。” “这没问题,等秋收过后,就组织村民先挖两口,”朱铭琢磨道,“正好要新来一些村民,特别是那些逃户,一个个没钱没粮的,正好借着挖堰塘以工代赈。对了,这里到处是山,就不能搞梯田?” 朱国祥仔细思考道:“以西乡县的土壤和气候,是可以开垦梯田的。比如伱那个山寨,靠山脚的地方可以搞。更上面就不行了,坡度超过25度不合适。” 朱铭好奇道:“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开垦梯田?” 朱国祥说:“第一,开垦梯田费时费力,比开垦荒地难度大得多,须得调用大量劳动力;第二,必须有一个人,能够绝对控制村落。水田需要经常引水放水,如果是梯田,一动则百动,每家每户都得默契配合。南方那些梯田,很多都在少数民族地区。他们古代有寨主或族长,安排专职水官负责灌排,谁不听话可以直接处死,因为耽误了灌溉全得挨饿。” “明白了,等你过来,可以组织村民开垦梯田。”朱铭说道。 朱国祥摇头:“见效太慢。以你村里那点劳动力,几年下来,顶多能搞出十多亩梯田。还不如多挖几口堰塘,然后在山坡上种植玉米和红薯。” 朱铭笑道:“你是专家,你说了算。对了,你的香菇搞出来没?” “失败了。”朱国祥叹息。 “失败了?”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解释说:“我打算直接制取菌丝,然后快速大规模种植。培养基我已找到土豆的代替品,但我没有高压灭菌设备,也没有空调来控制温度。我以为能克服,可惜被现实打脸了。” “那古代人怎么种香菇的?”朱铭问道。 “非常原始的办法,”朱国祥说,“砍来椴木,通过覆土和浇水,形成天然的培养基。然后把蘑菇砍碎,塞到椴木的创口里,让它自然形成菌丝。耗时极长,至少得半年以上,甚至是一两年,才能收获第一拨香菇。而且,出菌率远不如现代栽培。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工业化大农场种植,与古代小农种植的巨大差别。” 朱铭说:“原始就原始吧,我们采用古法就是,终归能为农民创收。磨盘大的灵芝,还能种出来吗?” 朱国祥道:“有一定几率种出,具体还得看运气。因为那么大的灵芝,需要多株灵芝共同生成。我无法培育灵芝的菌丝,只能用土办法,什么时候出菌,能出多少菌,这都是无法控制的。只能尽量满足条件,然后等着碰运气!” 朱国祥有些沮丧,他有这方面的知识,却缺乏付诸实践的条件。 就好比一个顶尖飞机设计师,回到古代之后,即便耗尽所有心血,也顶多造出来一架用脚蹬的原始木头飞机。 朱国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是小胖子郑泓写来的。 朱铭接过来,一边抽烟,一边看信。 主要是感谢朱铭卖笔,郑泓已经把笔送出去了,知州老爷非常高兴。除了补齐尾款,还送来一坛美酒,邀请朱铭随时去洋州玩耍。 朱国祥说:“回一封吧,郑泓的亲随还等着呢。” 朱铭把烟屁股摁灭,弹进茅房里就走,去屋里给郑泓写回信。 已经两个月没说书讲故事的朱铭,在信中对郑胖子讲,自己一直在创作《西游记》,很快就要把写完了,下次就派人送去洋州。同时,请郑胖子帮忙定制武器,一副弓箭、一杆铁枪、一把铁锏。 两宋时期,披甲率很高,须得用破甲武器才行。 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宰相李纲誓死守城,就专门给自己打了一把铁锏,这把锏后来被收藏在福建博物馆。 北宋还有个猛将外号“王三铁”,擅使铁鞭、铁槊、铁楇,从长到短都有,全是破甲重兵器。 写好回信,交到郑胖子的亲随手中,朱铭还塞了一串赏钱过去:“请转交郑小官人。” “俺一定带到!”亲随立即离开,都不肯留下来吃饭。 弓箭、铁枪和铁锏都很值钱,朱铭想买齐一整套,非得大出血不可。他打算空手套白狼,先忽悠郑胖子打造了再说,今后身家富裕了再慢慢给钱。 朱铭跟便宜舅舅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出门去找老白员外。 白宗望热情接待,让人煮了好茶,高兴道:“几日不见,成功贤侄更显精神了。” “托老员外的福,”朱铭开门见山道,“黑风寨贼人留下的钱财不少,但山中土地贫瘠,粮食却不怎么够吃,我这次是来找老员外买粮的。” “好说,都是乡邻,应该互相帮衬。”白宗望跟朱铭的情况恰好相反。 为了吃下小白员外的土地,白宗望花了老鼻子钱,家里的现金只剩几百贯。他急需卖粮换钱,但要等到秋收之后,到时候手里的粮食绰绰有余。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很快达成交易。 不管今年粮价如何,都以去年的粮价为标准。两支湖笔卖了一百多贯,如今都在沈有容家,这笔钱立即搬来做预付款,等秋收之后再交付粮食。 白宗望又言:“朱相公明年会搬走,沈娘子和严大婆多半也要走。他们手里的田产……价钱好说。” 朱铭笑道:“这个我做不得主,老员外自己去跟严大婆谈吧。” “也好。”白宗望点头。 谈妥买卖,朱铭总算安心。 否则以大明村的存粮,如果真的人口破千,开春青黄不接时就有点难熬了。 这是最关键的一年,等到明年,红薯玉米种遍全村,就不用再为粮食而发愁。 甚至,还能用多余的玉米酿酒。 上层人士或许不喜白酒,但可以尝试攻占低端市场。白酒的价钱更低,还更利于保存和运输,这些都是它不可代替的优点。 一个茶,一个酒,便是未来大明村的特产。 或许,一年半载之后,还能家家户户种蘑菇。 (求订阅,再弱弱的,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 0090【昏礼】 朱铭在上白村耍了两日,预付一百二十贯钱,向白家订购许多粮食。 接下来,便是老爸的婚礼。 说是只摆几桌,村民纷纷来问,最后干脆搞了三十六桌。 虽没有白老太君大寿时丰盛,但也要弄来些酒肉,不得不请白宗望帮忙。 沈有容的父母,两位哥哥及嫂嫂,全都过来吃酒,就连向知县都派人送礼。而且挺大方的,向知县的礼金足有二十贯,还跟钱教授一人写了一首诗。 迎亲环节省了,蚕房被收拾为婚房。 只需把新娘子从卧室接出,礼成之后,再送入婚房便是。 周边村民全都来看热闹,一堆人簇拥在院中,说笑聊天等待吉时。 白大郎被请来做司仪,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差事,专门换了一身丝衣,穿得比新郎官还气派。 朱铭站在老爸身边,笑问道:“朱院长,紧张不?” “我紧张什么?”朱国祥满面红光,身上穿的也是红衣服,专门进城扯红布缝制的。 “吉时已到!” 白司仪扯开嗓子喊。 院子里吹吹打打起来,乐手也是附近村民,红白喜事都找他们伴奏。 听到乐声,严大婆搀扶儿媳出来。 沈有容却穿着绿色婚服,跟朱院长的红衣服相搭。红男绿女,传统颜色。 朱国祥上前拉着新娘,慢慢走向堂屋。 黄昏时刻,新人交拜。 这是北宋中期才兴起的礼仪,而且不叫拜堂。拜堂是婚礼次日五更,新娘去拜见男方家中长辈。 “新妇礼拜!” 在众人观礼之下,白大郎一声大吼,沈有容朝着朱国祥拜下。 “新郎回礼!” 朱国祥微笑挺身,随即拱手作揖拜倒。 整个过程,女方先拜,男方回礼,女方回礼。然后女方再拜,男方回礼,女方又回礼。 朱铭认真数了一下,新娘要拜四次,新郎只拜两次。很明显不公平,放在后世要被打拳的。 至于什么拜天地、拜高堂,暂时还没那个说法。 “礼成,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喝合卺酒去了。 村民们也渐渐散去,因为小院里,坐不下三十六桌,酒席在全村摆了好几处。 此时已是傍晚六点,夏日昼长,离天黑还早呢。 朱铭找借口去茅房抽烟,吞云吐雾一阵,听着院子里的划拳声,忽然感觉这个世界不太真实。 莫名其妙穿越,老爸还娶后妈了。 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是心灵上的孤独,他似乎还没完全融入新生活。忙起来当然不会多想,可总有些时候,不由自主产生疏离情绪。 或许,等自己有了老婆孩子,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大郎,快过来喝酒!”白崇文站在院角,朝着厕所方向大喊。 “来了!” 朱铭回到院子里,主桌除了严大婆,还有沈有容的娘家人,以及白宗望父子俩。 沈有容的父亲叫沈怀,老先生虽然眼花耳聋,酒量却还不错:“大郎,你是八行士子,老朽应当敬你一杯!” “不敢当。”米酒而已,朱铭来者不拒。 对于女儿改嫁,沈怀极为高兴,也喜欢这女婿和便宜外孙:“俺读了大郎写的诗词,顿时惊为天人,仿佛那苏子再生……今日不说别的,大郎饮酒!” 白宗望附和道:“大郎的文章,陆提学也是称赞有加,已荐举大郎去东京读太学。” 沈怀开怀大笑:“假以时日,必为重臣矣!” “哪里,哪里。”朱铭谦虚道。 白宗望奉承说:“朱相公也非寻常人,得此佳婿,伯衷贤弟就等着享福吧。” 沈老先生听得更开心,一个劲儿喝酒,不时拉着朱铭的手说话,俨然把朱铭当成他的亲外孙。 这边几杯酒下肚,隔壁桌的老古,也带着儿子古叔圣过来敬酒:“朱都头,多谢你照顾犬子,俺这里敬伱一杯!” “好说。”朱铭一饮而尽。 古叔圣道:“俺古三也敬都头一杯!” 敬酒的一个接一个,朱铭喝得有些晕了,迷迷糊糊抬头望天。 天色还是白的,月亮已经升起,旁边还伴着一颗星星。 又喝一阵,朱国祥突然出来招待宾客。 众人愣了愣,随即更加热闹,立即更改目标,都逮着朱国祥灌酒。 朱铭终于能够缓一缓。 自家院子敬酒一通,朱国祥又去别处院子。来来回回,天都快黑了,朱铭还得帮忙打灯笼照路。 “朱院长,你这样喝酒,晚上怕是没力气了。”朱铭调侃道,他已经酒醒不少。 朱国祥带着几分醉意,笑着说:“今天高兴。” 朱铭满嘴跑火车:“改天给你纳个妾,保证你更高兴。” 朱国祥说:“一个老婆就够了,纳什么妾?” “可惜啊。”朱铭叹息道。 “可惜什么?”朱国祥问。 朱铭揶揄道:“可惜手机没电,不能把你的话录下来,等你纳妾时再拿出来打脸。” “滚蛋!” 朱国祥一脚踹去,哪有新婚之日说这个的。 “好嘞。”朱铭立马就滚。 朱国祥却又大喊:“回来帮忙照路,我酒喝多了怕摔!” 朱铭摇摇晃晃,嬉皮笑脸站在前方:“你过来,我等着。” 朱国祥又进入老父亲角色,跟儿子勾肩搭背,语重心长道:“你也该成家立业了。白宗望本来想给你做媒,后来又作罢,他觉得你有大志,肯定看不上村里的姑娘。要不,让向知县帮你牵线,娶一个县城里的富家千金?” 朱铭牛逼轰轰,拍胸脯道:“穿越一场,咱要娶就娶公主!” “你就吹牛吧。”朱国祥乐呵道。 晚上八点多,宴席终于散去,宾客们帮忙收拾桌凳和碗筷。 朱国祥醉得不省人事,被儿子扔去洞房躺尸。 至于沈有容的娘家人,这里实在没处睡,只能借住老白员外家的客房。 “辛苦大郎了。” 看着呼呼大睡的丈夫,沈有容着实有些无语。 朱铭笑道:“不辛苦,你们先休息吧。” 沈有容礼送他出屋,朱铭坐在院子里,吹着夜风看星星醒酒。 白祺忽然跑出来,蹲下一起看星星,神情有些落寞:“朱大哥,俺听祖母说,你爹跟俺娘成亲,你爹便是俺爹了,他们还会再生个弟弟。” 朱铭哈哈一笑:“生个弟弟不好吗?我跟你说啊,两三岁大的孩子最好玩,你可以把他逗笑了再弄哭。” “俺为啥要把弟弟弄哭?”白祺不解道。 “逗着玩啊。”朱铭说。 白祺挠挠头:“可祖母说,俺应该护着弟弟。” 唉,没有共同语言。 “呕……” 婚房里传来一阵呕吐声,接着沈有容跑去厨房打水,看样子今晚是别想听墙角了。 朱铭问道:“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白祺不假思索回答:“好好读书,考科举做官。” “没志气,以后我封你做王爷。”朱铭信口开河。 白祺歪着脑袋问:“啥是王爷?” 朱铭懒得解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 一阵东拉西扯,白祺又说:“俺以前跟娘睡,今晚娘不在,俺跟朱大哥睡。” “你尿床不?”朱铭心生警惕。 白祺说道:“去年就不尿了。” “那好,大哥带你去睡觉!”朱铭笑着单手把小屁孩儿抱起。 脱衣上床,白祺第一次不跟亲妈睡,整个人显得比较兴奋。 躺下之后,他也不老实闭眼,趴在朱铭身边说:“大哥,再讲讲孙悟空呗,俺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 “行,今天讲三打白骨精。” 听着故事,白祺特别高兴,抱住朱铭的胳膊睡觉。 祖母和亲妈都管教严厉,朱国祥偶尔也会斥责,只有这位大哥从不骂人,而且还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 没过一会儿,白祺就听睡了。 朱铭却有些睡不着,每当感到孤独,他就会思考今后怎么造反。 西乡县城,是肯定要先拿下的。 什么时候,得亲自去黄金峡看看,听说那里的汉江水道最为凶险。今后要从西乡县出兵,要经过黄金峡,坐船北上,拿下洋州。 他向张广道打听过情况,从洋州出发往西,就是兴元府(汉中)。 如果从洋州往东北走,则是大名鼎鼎的子午谷,可以直通长安! 控制了兴元府,利州(广元)必须拿下。 拿下利州,就能控厄川中,出川要道被他堵死一大半。 西乡县的东边,肯定也要打下来。石泉、汉阴、金州(安康),拿下金州,便可控厄汉江水道。 到时候,该先打长安,还是先打成都呢? 想着想着,昏沉入睡。 “大哥,快起床了!” 朱铭迷迷糊糊睁眼,发现白祺已穿好衣服,他打哈欠说:“别闹,自己去玩吧。” 磨蹭半天,等朱铭出去洗漱,沈家人已从老白员外家过来。 沈有容正在忙里忙外,脸上的笑容就没散过,完全进入新婚妻子的状态。 早餐是昨晚的剩菜,囫囵吃了一些,朱铭便告辞要回山寨。 他得把《西游记》写出来,然后给郑胖子送去,毕竟还想白嫖三件兵器。拿不出钱财,就拿抵账。 另外,快要秋收了,还得在大明村盯着。 朱国祥把儿子送到江边:“你那边当心些,征收粮食的时候,不要再起什么乱子。” “放心啊,我税收得不高,”朱铭说道,“等秋收过后,你去寨子里守几天,我打算四处走走,熟悉下周边的地理情况。现在只知道个大概,细节处两眼一抹黑,得花费一两年时间,把汉中盆地的地理地形吃透。” 朱国祥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处心积虑为造反做准备啊。” 朱铭说道:“我不喜欢宋室,也不喜欢金国,把他们全灭了才畅快。” 朱国祥拍拍儿子肩膀,没再说话。 (本章完) 0091【丰收】 汉中盆地的多雨季,要比长江流域迟两个月。 正是农历七月初,玉米已经开始授粉,水稻再过二十天也该陆续收割了。 朱国祥穿好衣服起床,墙壁上贴着喜字。 沈有容还在睡觉,困乏得不行,破天荒没有早起。 朱院长丧妻十年,一直没有作风问题,穿越后又体质改善,昨夜开荤折腾了大半宿。 刷牙之时,正好撞见严大婆。 严大婆满脸笑容,称赞道:“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呃……好。” 很普通的一句话,让朱国祥颇为尴尬。 沈有容还是很矜持的,架不住朱院长太猛,后半程叫得特别大声,这破茅屋的隔音效果就别指望了。 直至快要吃饭,沈有容才穿好衣服出来。一直红着脸,低头不敢见人,只是默默扒饭。 早餐过后,朱国祥带着白祺出门,来到新建成的村学当中。 说是村学,几间茅屋而已。 学生刚好有十个,年龄最大者11岁,年龄最小者才6岁。即便朱国祥免收束脩,村民也不愿把孩子送来,因为几岁大的孩童已能帮忙割草了。 这些学生当中,仅仅只有两人,不是白家及其宗族子弟。 等待片刻,发现学生少一个,朱国祥问道:“白禛呢?” 有个小屁孩举手:“白禛病了。” 朱国祥也懒得多问,说道:“今天上午不学字,跟我到山上学农去。” 听得此言,九个孩童欢呼起来。 屁股后面跟着一串小猴子,朱国祥踱步上山,来到玉米地时,那里已有许多佃户在等候。 朱国祥对佃户们高声说道:“人分男女,畜生分公母,这庄稼也分雌雄。看到玉米杆顶部没有?开花的便是男人,花粉是男人的种子。下面抽丝的是女人,花粉落到花丝上,就算男人跟女人行房了,就能结出粮食来。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 佃户们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几个中年妇人笑得特别大声,而那些小妇人则羞红着脸不说话。 朱国祥继续说道:“这玉米授粉,一般靠风吹。但我们没种多少,全靠风来做媒婆,就有男的讨不到婆娘,就有女的嫁不到汉子。所以啊,咱们种庄稼的,这个时候就该来做媒婆。” 如此通俗的描述,佃户们全都听明白了,而且觉得格外有意思。 朱国祥叫来这些佃户的头头:“曾大,我明年可能要搬走。你脑子好使,今天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明年有谁不懂,你要教会他们。” “俺记得!” 曾大颇为激动,认为自己成了朱相公的首徒。 朱国祥说:“就算玉米种得多,风也足够,但如果天气特别热,这玉米授粉还是得靠人。嗯……就好似伱热得受不了,晚上抱着女人也没心思做那事。”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再度大笑,曾大也扭头看向老婆。 真的,都不用刻意去背诵,在场之人全都记得牢靠了。就是天气太热,人不想啪啪啪,玉米也不想啪啪啪。 朱国祥又说:“这人啦,两口子喜欢晚上办事,玉米却喜欢上午办事。辰时两三刻钟,到巳时两三刻钟,是玉米最愿洞房的时候。想要多打粮食,就该这个时候来给玉米做媒。婚期不长,只有七八天时间,错过了黄道吉日,玉米可就生不出娃来。” 九个小学生,茫然望着朱老师,他们听得半懂不懂。 朱国祥自制了二十个取粉器,用竹竿、木板和麻布口袋做成。他先示范如何取粉,再把取粉器分给众人,手把手的督促教导起来。 待佃户们取完这块地的花粉,朱国祥又开始授课:“这些是花粉,这些是粉囊,这些是颖壳。我们给玉米做媒,只要花粉,不要别的东西。筛子拿来,把花粉筛出,去除多余杂物。” 佃户们学得极为认真,这关乎他们今后的温饱。 筛完花粉,朱国祥又拿出自制授粉器。 这玩意儿用竹筒做的,开了几个小孔,通过抖动将花粉撒出去。授粉之时,花丝也要剪去一部分,朱国祥一边授粉一边说:“阴雨天不好做媒的,你们平时去做客,也不会在下雨天出门嘛。玉米授粉,该选个好天气明媒正娶。” 等佃户们都学会了,再去另一小块地,重复刚才的所有流程。 直到确认佃户完全掌握,朱国祥才留下取粉器、授粉器,叮嘱道:“记住,婚期只有七八天,每天上午过来给玉米做媒,最好是在辰时两刻到巳时两刻!” “俺记住了!”佃户们纷纷喊道。 朱国祥笑着说:“你们忙吧,不用送我下山。” 曾大作为佃户代表,还是把朱国祥送下山去,他已经自命为朱相公的大弟子。 回到村塾,学生们被放回家,下午还得来继续上课。 白祧跟几个堂兄弟,蹦蹦跳跳离开学校,回去向祖父汇报上午的课程。 白宗望问道:“今天学了什么?” 白祧回答说:“先生带俺们上山,去给玉米做媒。” “做媒?”白宗望有些迷糊。 白祧解释道:“就是玉米要结婚了,俺们要给玉米做媒婆。” 老白员外似乎……听懂了。 他把孙子打发走,叫来管家之子陆安,吩咐道:“这几日,你不用做别的事情,到山上去看佃户怎么伺候玉米。” “是!” 陆安一直在跟着朱国祥学种地,已经快成为种稻专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水稻收割时节。 全村都忙碌起来,喜悦中又带着忐忑。因为秋收来临,意味着秋粮也该交了。 夏秋两季的正赋,其实并不算多,大概10%而已(按田等计算),农民完全负担得起。 真正怕的是苛捐杂税,总伴着粮赋一起征,杂税往往是正税的好几倍! 如今的大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河湟地区拓土千里,西夏一直被压着打,辽国也渐渐日薄西山。朝堂大臣,高唱赞歌,都说大宋进入了太平盛世。 既然大宋如此辉煌,官家也该享受享受。 今年,宫里新建成保和殿,房屋共有七十五间,修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各种经史子集,都被搬去保和殿收藏,宋徽宗又在全国搜罗文玩字画,总得把那么多新房子给塞满不是? 保和殿不算什么,今年还落成了新的延福宫。 面积也不大,比原有皇宫更小。 大概就是北宋的皇宫面积,差一点直接翻倍而已。盛世气象啊! 既然是盛世,唐朝旧礼也不能用了,配不上大宋的独特气质。宋徽宗亲自撰写文案,交给议礼局完善,就此废除开元礼,朝廷改用大宋政和五礼。 皇宫扩建了,礼法修订了,还得有相应身份配套。 宋徽宗在梦中被太上老君召见,老君坐在殿上,对宋徽宗说:“尔奉承天命,该当振兴吾教。” 于是宋徽宗下诏,在全国范围内寻找道经。他要建立道教学校,编修《道史》。也不晓得工作人员当中,有没有一个叫黄裳的,上班摸鱼写出一本《九阴真经》。 另外,宋徽宗还下令,要给天下道士评职称。 道士职称正在拟定当中,将设道阶二十六级、道官二十六等。 一个叫王老志的野道士,连度牒都没有。原本只是个山东文吏,自称获得钟离真人授法,遂被宋徽宗招进京城。先是赐号“安泊处士”,复又封为“洞微先生”,赐下豪宅跟蔡京做邻居,当朝重臣前来拜访者络绎不绝。 另外,升定州升级为中山府,苏州升级为平江府,润州升级为镇江府。拉开了徽宗朝州升府的序幕,府级行政区越多,就说明天下越富庶! 最多的时候,北宋在全国设有37府,其中22府是宋徽宗升上去的。他一个人的建府数量,比北宋其余皇帝的总和还多。除了听起来更风光,以及增加行政开支外,似乎……没啥卵用。 天下百姓,沐浴圣恩,幸福安乐。 上白村的百姓也很幸福,官府居然不催征往年欠税了。也就今年的杂征,莫名其妙又多了几样。 比如牛筋,五等户七家凑一条,四等户一家就得交一条。若没有牛筋,折算成钱财也行,说是要送到西北去制作弓箭。 稻谷晾晒归仓,陆安喜滋滋前来汇报:“老爷,朱相公种的那块田(约0.4亩),今年打了154斤谷子(不是大米)!” “去年是多少?”白宗望问。 陆安回答说:“不到120斤。” 古代计算稻田亩产,有时是“出米若干石”,有时又是“出谷若干石”。 按照没有脱壳的稻谷来算,宋代的水田亩产大致如下:黄河流域100斤,长江中游200斤,淮南地区300斤,浙东福建300—360斤,太湖地区540—630斤。 汉中这边的水稻亩产,跟淮南、浙东相当。 “果真是仙法!” 白宗望闻言大喜,朱国祥指挥耕种的那块稻田,面积连半亩都不到,就能多收三十几斤谷子,等于每亩可以增收七十斤! 老白员外实在坐不住了,问道:“山上的玉米,何时能收获?” 陆安回答:“已经结籽了,朱相公说,可以煮嫩玉米吃。但距离收割,恐怕还要再等二十天。” “那俺就等着。”白宗望的心情有些激动。 还不到二十天,陆安就回来汇报,说有几块地的玉米已经开始收了。 白宗望带着白大郎,坐滑竿上山去。 只见许多佃户,正在地里掰玉米,一筐一筐往家里挑。 这是抗虫抗旱的高产良种,玉米结得又大又饱满。 朱国祥正在旁边监督,见白家父子来了,抱拳作揖道:“老员外安好,大郎安好!” 父子俩回礼之后,迫不及待想知道产量。 朱国祥说:“还未晒干,也没脱粒,尚须再等几日。” 佃户们把收来的玉米,或是挂在屋檐下,或是放在平地里晒。几天之后,开始喜滋滋剥玉米粒,他们已经感受到这玩意儿的高产。 朱国祥抓起一把玉米粒,心头想起儿子所言。 如果真能变异,种子可以不退化…… 又过数日,玉米粒晒干。 白家父子再次上山,而且还带了大秤。一箩一箩挨个称重,总计584斤! 唉,没化肥就是这般低产。 朱国祥对此感到惋惜,他带来的玉米良种,即便种在贫瘠山地,如果有化肥的话,轻轻松松就能收获近千斤。 白宗望却是双眼圆瞪,问道:“朱相公,你种了几亩玉米?” 朱国祥说:“总计一亩多。” 白宗望又问:“玉米这般高产,能不能只种玉米,不套种那红薯和豆子?” 朱国祥解释说:“豆子是给玉米补肥的,红薯也能高产。如果全部种玉米,一来肥力不够,二来栽种太密,产量反而要降低。” “可惜了。”白宗望叹息。 白大郎说:“爹,不可惜。这才种一亩多玉米,都快赶上两亩上田的稻子了。” 朱国祥担忧种子退化,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玉米乃海外之物,明年再种,可能水土不服,亩产降到两三百斤。” “两三百斤也好,比种粟米划算!”白大郎兴奋道,他对这事儿非常认真。 “快扶俺起来。”白宗望说。 白大郎和陆安,连忙搀扶老白员外站起。 白宗望鞠躬长揖:“俺代百姓谢过朱相公,这玉米……能否卖给俺一百斤留种?” 朱国祥笑着说:“陆提学那里,要送三十斤过去。向知县那里,要送十斤过去。本村村民,各家卖一些,总计二十斤。老员外想买,今年只能买五十斤。剩下的,我要运回大明村。” “五十斤也行,能种多少亩?”白宗望问道。 朱国祥说:“选种时,要挑那些颗粒饱满的。五十斤玉米选种,按照这种间作套种之法,应该能播三十几亩地。” 种三十亩玉米就够了,白宗望说道:“俺用三百斤稻子,换这五十斤玉米!” “可以。”朱国祥并不狮子大开口,他也想玉米能够早日推广。 玉米丰收的消息,短短几天之内,就传遍整个上白村。 前来换种的村民络绎不绝,朱国祥干脆提高额度,总共换给村民四十斤玉米。并反复叮嘱,选种时要优中选优,莫要选了劣种影响下一代。 老白员外看着挑回家里的五十斤玉米,他感觉,白家的辉煌时代要来了。 这里水田不多,山地却多得很,如果全都种上玉米…… 朱国祥的威望空前高涨,他如今走在村中,村民见了立即让路,恭恭敬敬等他过去。而且,皆发自内心,并无半点强迫。 当初朱铭瞎编的故事,也重新被村民们记起来。 村民们坚信不疑,玉米乃海外仙人授种,朱相公肯定遇到过神仙! (本章完) 0092【欺负老实人】 “这就是玉米?”向知县伸手抓起一把。 白大郎说:“正是,亩产极高。得知俺要进城,朱大郎托俺给县尊带种子来。” 向知县觉得玉米粒挺漂亮,问道:“滋味如何?” 白大郎如实说道:“俺挑了些不适合做种的小粒,磨成粉煮粥喝,有些……粗糙,口感不如粟米粥和白米粥。” “那便是庶民之粮了,”向知县有些失望,说道,“放下吧,俺明年让佃户种于职田中。” 如果味道可口,向知县打算敬献给皇帝。 既然不好吃,那便作罢。 “那……俺告退了。”白大郎想不明白,得知玉米高产,不该感到兴奋吗?咋向知县表现得兴致缺缺。 拜别知县,白大郎去往弟弟的办公室。 他说出心中疑惑,白二郎却笑道:“祝二等反贼的首级,还有那些反贼家属,早已押解到利州。前几日,利州和兴元府都发文表彰。” “所以呢?”白大郎没听明白。 白二郎有点无语,只能耐心解释:“上头这般嘉奖,等三年期满,就算不能高升,也会调往富裕县。大哥现在把玉米送来,向知县明年在职田里种下,士绅们后年效仿,还没等真正推广开来,向知县已经被调走了。” 白大郎总算明白:“向知县如果大力推种玉米,等于是给下一任做政绩,他自己啥都捞不到。” 白二郎点头说:“便是这般。玉米他肯定会种,但真正的用意,是把种子带去下一个任职地。” 白大郎鄙夷道:“有好粮食不多种,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又聊一阵,白大郎离开县衙。 一路都有衙吏问候,他依旧那般势利,只给高级吏员好脸色,都懒得看低级吏员一眼。 就像当初首次遇到,朱铭主动问候他,白大郎都懒得应一声。 性格缺陷,改不掉的。 何贴司与他遇上,亲自把白大郎送到门口。 回来之后,何贴司对手下说:“把各案贴司都叫来议事。” 不多时,六案贴司聚在一起。 何贴司拿出弓手名册:“秋粮还没征足,是不是该再找衙前去催催。” 胡贴司笑道:“前番征召的弓手就适合催税,他们灭了贼寇有威望。” 何贴司说道:“不能一下子搞太多,那样就太明显了,咱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五个?”胡贴司问。 “五个也太多,三个刚刚好。”何贴司说道。 王贴司面带阴鸷笑容:“这三个人,还得分散在各乡,不能让他们私底下串联闹事。” 胡贴司也不装了:“这些弓手,当初领了不少赏钱,而且职务越高领得越多,得把他们手里的钱财敲出来。” 王贴司说:“也不能选职务太高的,那几个都头、副都头就不能动。” 何贴司道:“浪荡子也别动,说不准要被逼得拼命。” 胡贴司说:“得派皂吏随时盯着,防备他们带着钱财逃跑!” 袁贴司说:“哪有恁地麻烦?直接把钱收走。” 王贴司道:“县尊不是留了两队弓手吗?他们都是朱铭选剩下的杂兵,提前押送下白村的财货回城,没能领到攻打黑风寨的赏钱。” 胡贴司说:“对对对,这些弓手没领够钱,心中颇有怨气,肯定愿意跟咱合作。” “……” 六案贴司都属于积年老吏,耍弄百姓是一把好手,知道怎么干这种缺德事。 一番讨论,便确定方案。 当天傍晚,何贴司就邀请两位弓手队长吃饭。 虽然县里只剩22个常备弓手,但职务还是在的,一个都头,一个副都头。 “李都头,张都头,二位里面请。”何贴司满脸笑容。 “贴司先请。” 这两位受宠若惊,甚至在那儿点头哈腰。 虽然县尉职务空缺,他们听命于知县。但知县是外来者,贴司才更长久,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菜品很丰盛,一只烧鸡,两盘炒肉,一盘青菜。 “来,俺先敬两位都头一杯。”何贴司笑着举杯说。 “不敢。”二人连忙起身。 十多杯米酒下肚,何贴司说道:“两位跟着朱都头,当初捞到不少赏钱吧?” 李都头叫做李田,觉得这名字不好听,前阵子请人改为李茂田。他摇头叹息道:“俺受不得规矩,没有报名当战兵。攻占那小白员外的宅子,就被派去护送财货回城。这黑风寨的赏钱,俺是一文都没有捞到。” 张都头叫张富,啃着烧鸡说:“俺也没那个命。这向知县是个吝啬鬼,也就初时发发赏钱,用完俺们便不给半个子儿。” 何贴司笑道:“现下有个赚钱买卖,不晓得两位愿不愿做。” “还请贴司指条明路。”李茂田连忙说。 何贴司拿出三百弓手名单:“两位请看。” 二人齐刷刷摇头,表示不认识字。 何贴司说:“朱都头当初手下的弓手,有没有几个这般人物?赏钱拿得多,人又老实得很。” “有啊,”张富说道,“有个叫邓春的,生得人高马大,胆子还特别小。可架不住他运气好,房孔目角抵选将,竟选了他做副都头。后来朱都头练兵,邓春因为听话,也是极受赏识。俺听人说,官兵攻下黑风寨,邓春拿了一百贯赏钱!” 何贴司又问:“这邓春有甚来头?” 张富笑道:“没啥来头,就一个种地的。俺认得他,在俺隔壁村住。这厮家里是五等户,从小能吃得很,都把家里吃穷了。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只要让他吃饱,他能干耕牛的活。平时也不爱说话,只晓得傻兮兮干活,村里都喊他邓大个,后来干脆叫他邓大牛。” “真的胆子小?”何贴司问道。 张富说道:“这厮几岁大的时候,打伤了余员外的孙子,差点被爹妈捆起来揍死。后来就变胆小了,也不敢跟人说话。小孩子朝他扔石头,他也只是傻笑,万万不敢跟人动手。” “便是此人了!” 何贴司拍桌子笑道:“再选两个这样的。” 李茂田仔细回忆:“俺记得有个十将,也是不爱说话,长得不高,但很健壮。而且,脑子还很笨。操练鸳鸯阵时,这厮经常出错受罚。挨了板子也不叫唤,提起裤子又练,练着练着又吃军棍。打到最后,便连那朱都头,都不好意思再罚他。” “叫甚名字?”何贴司问。 李茂田挠头道:“大名记不清了,只晓得他小名叫石头。” 张富说:“俺也记得他叫石头,好像是姓石,石什么来着……” 何贴司翻阅弓手名册,找到两个姓石的,问道:“石彪,石应,哪个是他?” 李茂田说:“石应在俺手下当班,该是这个石彪。” “就是叫石彪,俺想起来了。”张富接话道。 再问还有没有这种老实人,李茂田和张富都记不清,何贴司便在弓手名册上随便勾了一个。 这三人,全都被县衙点为衙前差,负责催收各自村里的秋粮。 而且户等还不对,只有三等户以上,才能轮到衙前差。既然三人领了大笔赏钱,就该把户等升上去,应缴的赋税也要跟着升。 何贴司说:“二位都头,你们一人盯一个,莫让邓春和石彪逃了。税催不齐,便按律抓他们去流放,家产也该抄没充公。到时候,少不得二位的好处。” “嘿嘿,俺听何贴司吩咐。” 出卖当初的战友,李茂田毫无心理负担。他本来就心思活络,连战兵都不愿当,只佩服朱铭、张广道和陈子翼,跟其余弓手没啥情谊可言。 …… 城西,余家坳村。 想用诗词刁难朱铭的余大渊,正在家中用功读书。 忽听外面吵吵嚷嚷,他叫来家仆一问,竟是县衙的皂吏进村了。 余大渊放下毛笔出门,却见祖父、父亲和大哥,已经来到屋外看热闹。 “相公,县里点了邓春的衙前差!”一个家仆飞奔过来报信。 余老员外冷笑:“俺就知道,县衙那些胥吏,万万不会善罢甘休。弓手大闹县衙,可是落尽了他们的脸面。” 余大渊不屑道:“阴险小人,贪蠹之辈!” 数百步外,便是朱国祥便宜的老丈人家。 穷书生孟昭,正在跟自己的蒙师拜别。 “先生,俺要带着妻小,去大明村投朱秀才,今日特来辞行。”孟昭执弟子礼下拜。 沈怀捋着白胡子,微笑道:“俺那外孙,是个做大事的,你去了也算一场造化。今后跟着成功,当好生做事,科举可以先放一放。” 孟昭说:“俺晓得,六年之内,绝不再去科举。” 沈怀摇头叹息:“你还是没死心啊,进士哪有那般好考的。” 师徒俩一番交谈,孟昭拜别离去。 没走多远,就见一群胥吏风风火火杀来。 领头的李茂田喝问:“邓春家在哪边?” “哪个邓春?”孟昭反问。 李茂田说:“就是邓大个。” 孟昭下意识转身指路:“便在那边山脚下。” “当当当!” 邓春正在家里刻墓碑,这属于祖传手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能照着字样刻出碑文。 除了刻碑,别的石匠活他也会。 可惜乡下的订单不多,只能偶尔赚外快,主要还得靠种地为生。 邓春近几个月很风光,他身为弓手副都头,领到足足一百贯赏钱。这些钱都让父亲管着,不但还清余员外家的欠债,购买了一头小牛犊,还在征收夏粮期间,从村邻手里买了几亩薄地。 “大个,大个,不好了,官差要捉伱轮差!”一个关系好的发小,飞奔前来报信。 不多时,邓春的父母、妻子、弟弟、弟媳,也慌慌张张从地里赶回来。 李茂田已经冲到院子里,盯着邓春喝问:“哪个是邓春?” 邓春提着锤子站起:“俺……俺就是。” 李茂田吼道:“把你家户帖拿出来!” 邓春的父亲吓得身体发颤,慌忙回屋拿出户口本。 李茂田根本不识字,扫了一眼户帖说:“哪里才是五等户?邓家隐匿财产虚报户等,给俺进去搜!” 一群皂吏冲进屋里,吓得小孩哇哇大哭。 他们翻箱倒柜,真就找出买田白契,还搜出邓春剩下的赏钱。 李茂田指着装钱的柜子怒喝:“这里便有七八十贯,再加上房屋田产,三等户也能排上……” 邓春的父亲跪下哀求:“公人饶命,还了余员外的债,又买了牛犊和几亩地,俺家只剩五十几贯,哪里还有七八十贯?” “五十几贯,那也能算三等户,”李茂田大呼道,“把钱抬回县衙,等邓春催足税额,再把他家的钱送回来。” 一串串铁钱,被装进箩筐抬走,邓家老小扑上去阻拦,遭几个皂吏踹翻打倒。 邓春站在还没刻完的墓碑前,一句话没说,只是右手紧握铁锤。 “你还想抗法不成?” 李茂田走过去,忽然有些心虚,因为邓春太高大了,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 “锤子拿来!”李茂田呵道。 邓春此刻有一股冲动,他想抡起铁锤,把眼前这混账砸得脑袋开花。 李茂田又喊:“锤子拿来!” 邓春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攻打黑风寨,俺是在前面扛门板的。朱都头和陈都头,都很喜欢俺。” “锤子交出来!”李茂田继续怒吼。 自从幼时打伤余大渊,邓春就性格变怂。他不敢与人动手,不敢跟人吵架,甚至不敢跟人说话,表现得越来越木讷。 但他心里,啥都清楚。 他……不能杀人! 将手里的铁锤交出去,邓春一言不发转身,扶起被打倒在地的爹娘。 李茂田这才彻底放心,态度变得更嚣张:“既升了三等户,就该轮衙前差。余家坳这边的秋粮,今年由你来催,收齐了粮赋,便把钱还你。若是收不齐,就得发配充军!俺们走!” 皂吏离开之时,不但把钱抬走,还牵走小牛犊,带走邓家的锄头、镰刀、柴刀、铁锤和铁钻。 邓春站在院子里,盯着那块没刻完的墓碑发呆。 (ps:可能没说清楚,玉米红薯是交给佃户种的。收获之后,玉米红薯归朱家父子,然后补偿佃户相应粮食,并给佃户们留少量种子。) (本章完) 0093【杀人的二愣子】 夜晚。 邓春一家悄悄出门,没走几步,忽地有人跪在前方,却是他所属保甲的保长。 “邓大个,俺的邓大哥,你可不能走啊,”保长带着哭声说,“你若逃了,俺也要被连坐!” 邓春犹豫数秒,安慰道:“只挨几棍子,不打紧的。” 保长说道:“挨几棍子,还是挨一百棍子,都是那些公人说了算。恐怕你们走了,俺也要被轮上差役。” 邓春又想了想,问道:“要不,一起走?” “俺家四十几亩地,哪能说走就走?”保长急得快哭了。 宋代的保甲连坐制,可轻可重,弹性极大。 比如邻居失火或者被盗、被杀,不去帮忙即犯有“见危不救罪”,这也属于连坐的一种类型。按律该打一百仗,力弱不能救而速速报官者免罚,有能力救却只报官者罪减一等。 法律定得那么死,判罚难度却很大,无法界定有没有能力救援。 一般而言,都是随便打几板子。 南宋有个著名案子,某士绅之家,经常欺负乡邻。一日,被仇家杀人放火。有邻居打算救火,另一个邻居说:“他家的人没有死完,若是冲进去救火,会诬我们盗取财物。若不救火,无非罚仗而已。”于是,一群邻居坐视其宅邸烧光,反正深宅大院有围墙,不怕火势波及到别处。 邓春对保长说:“俺力气大,伱拦不住的,再来几个也拦不住。” 二弟邓夏提着棍子:“俺力气也大,莫要讨打。” 保长跪下磕头:“俺知道拦不住,也没带人来。求求两位,便留下吧。” 邓春说:“轮差催粮,催不齐就得流放充军。俺有妻儿家小,若俺出事了,家里人你来养?” 保长低声哭泣,左思右想,一屁股坐地上:“把俺捆起来,嘴巴也堵上。” “得罪了。” 邓春回屋拿来绳子,将保长捆得严严实实,然后嘴里塞块破布放在路边。 保长有巡夜捕盗之责,保内之民犯法,知而不告便连坐。 但如果他被捆起来,明日再去报官,就可以罪减一等。基本上也就做做样子,随便打几棍,处罚太严说不过去,否则今后哪个保长愿意做事? 保长也是普通百姓,并非什么权势之家。 处理了保长,邓夏问道:“大哥,那朱都头真会收留俺们?” 邓春说:“都头仗义得很,去了他那里,定能保咱不受官府欺负。” 这家子的基因不错,邓夏也生得高大,只是同样胆小得很,被父母告诫不得与人争斗。 兄弟俩的母亲一直在抹眼泪,低声抽泣说:“大郎领了恁多赏钱,日子总算有盼头,咋就弄成这般模样?” 邓春低头不语,心中颇为自责。 他属于内秀之人,由于经常刻碑,对文字产生兴趣,甚至还偶尔请教村里的孩童。问那些读过书的小孩,这个字怎么念,那个字是什么意思,断断续续已经认得近百字。 邓春忽地说道:“俺听那余大渊说,都头很有学问,有个姓陆的学官都赞赏都头。等去了黑风寨,说不定你那娃娃,还能跟着学几个文章。” 邓夏虽不满二十岁,但已有一双儿女,他沮丧道:“俺们做了逃户,让娃娃读书又有啥用?” “认得几个字,总比睁眼瞎更强。”邓春说。 邓夏比较悲观:“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当初大哥就不该去做弓手。” 邓春愈发自责:“是俺害了全家。” “算了,说这些没用,快快赶路吧。”邓夏一肚子郁闷。 一家人也不敢打火把,生怕惊动了村邻,黑暗中小心摸索,好在孩子都睡着了没有哭闹。 …… 县城东边,距离上白村只七八里,石彪也在带着家人逃亡。 只不过,并不怎么顺利。 副都头张富离开之时,勒令保长好生巡夜。还威胁说,石彪若是跑了,就让保长轮差。 保长经不住吓,竟带着几个保民壮丁,夜里轮流守在石家门口。 邓春是假装木讷,不愿与人争执,但其实非常聪明。 而石彪,则是真木讷。 不但蠢笨,脑子还一根筋,智商勉强及格那种。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必须逃走,否则全家就完蛋了。 家里的菜刀都被没收了,石彪捡了一根竹竿,悄悄在石头上打磨,从傍晚仔细磨到天黑。 他的父亲和哥哥,都已病死了,家中只剩老母和幼妹。 本来领了赏钱,想要讨个老婆。 这媒婆还没物色到合适的,官差就上门找麻烦来了。 拎着竹竿出门,把母亲和妹妹护在身后,石彪对门外的保长和保丁说:“放俺走。” 保长哭丧着脸:“张都头放了话,若让你走脱,俺便要去轮差。石兄弟,俺也没办法,真不能让你走啊。” “跟着俺。”石彪对母亲和幼妹说。 一老一小,恐惧万分,战战兢兢跟在石彪身后。 一家三口走出去,保长立即带人围上来。 石彪这个傻愣子,嘴拙得很,不知怎么说话。那就干脆不说,抄起竹竿便刺出,直奔保长的要害而去。 他脑子笨,操练鸳鸯阵时,一天要挨几顿板子。 本来他体格健壮,最适合做刀盾手(鸳鸯阵的核心兵种)。但他笨得令人发指,把朱铭都给整无语了,只能将其扔到后面做长枪手。 石彪也晓得自己笨,每次挨打都一声不吭,然后忍痛归队继续操练。 他也没啥枪术可言,就躲在刀盾手和狼铣兵之后,遇到目标便挺枪往外戳。 戳也戳不准,还总是错失良机。 带着赏钱回家,石彪依旧保持训练,每天手持竹竿,对着一棵树戳刺,戳个几十下再去干活。 他如此做法,其实心思很单纯……甚至可以说是傻。 竟然盼着官府还要剿匪,下次继续做弓手。这回他领了二十多贯赏钱,只要好生练习枪法,下回肯定能拿三十贯。 他也不想想,哪来恁多土匪让他剿? 就算剿匪,遇不到朱铭这种头领,谁又会给他发足赏钱? 此刻,一枪刺出,又快又狠! “你要作甚?快快放……”保长话没说完,便捂着脖子倒下,指缝间疯狂涌出鲜血,躺地上身体还在不停抽抽。 却是磨尖了的竹竿,直接刺进其喉咙。 “杀人啦!” 其余保丁吓得惊恐逃命。 杀人之后,石彪居然毫无恐惧,也没有半分愧疚情绪。 他在小白员外家杀过人,在黑风寨也杀过人,胆子早就练出来了,不像以前那般胆小怯懦。 此时杀的虽然是村邻,他却杀得理直气壮,既然保长不让他活命,他也就不让保长活命。这种想法,能在他脑中形成逻辑自洽。 他脑容量有限,只想着怎么活命,法律什么的装不下了。 “儿啦,你你你……你杀人了!”老母亲吓得双腿发软。 不善言辞的石彪,竟说出一大段话来,这是他思考几个小时的结论:“不怕,去投了都头,他会护着俺的。县里不给足口粮,都头带俺们去拿。黑风寨的贼人凶得很,都头也带俺们杀贼,还发了恁多赏钱。只要俺听话,都头就不亏待俺。都头说了,回乡被人欺负,去黑风寨寻他便是。都头说话算话,俺这就去投他。” “当当当当!” 保丁们奔逃一阵,终于想起可以敲锣。 石彪背起幼妹,左手拉着老母,右手持着竹竿,在锣声当中快步而走。 前方的村民听到锣声,纷纷穿衣出门查看情况。 保丁在后面叫喊:“石头杀人了,快快拦住他!石头杀人了……” 杀人了? 大部分看热闹的村民,听到此言立即躲回屋里。 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想上前阻拦。 石彪放下幼妹,一句话也不说,挺起竹竿就冲过去,把那些家伙吓得转身便逃。 …… 五日之后。 何贴司、李茂田、张富三人,再次坐到一起喝酒。 李茂田说:“邓春、石彪两个,都带着家人逃了,石彪还杀了保长。” 何贴司有些吃惊:“此人不是老实蠢笨吗?他怎敢杀人!” “俺也不知,”李茂田说,“在校场操练时,石彪就是个傻子,别人嘲笑他,他也不敢吱声。谁料得到,他竟真杀人了。” 何贴司又问:“还有个叫孙……孙大山的,他怎样了?” 孙大山,便是那个何贴司随意勾划的弓手。 张富说道:“孙大山上吊自杀,全家投了孙员外做客户。” “既投了大户,就不要再逼迫其家人,给那孙员外一个面子。”何贴司叮嘱说。 接下来,三人商量着分赃。 不止何贴司要拿钱,其他几位贴司也有份。再加上出去办事的皂吏和弓手,一人也分不得多少,但头头们拿几贯还是有的。 几贯钱,也足够了。 明年夏天继续,到时候可以搞五个,这才能消减胥吏们心头的恨意。 捞钱还在其次,主要是泄愤,同时又可立威。 若不立威,今后再有人冲击县衙咋办? 反正有什么差役,就从弓手名册上挑人。催粮也罢,押粮也罢,正规合法,务必要让那些弓手吃吃苦头。 向知县对此毫不知情,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招揽的弓手,已经跟衙吏混在一起。 白二郎身为押司,略知此事,又佯做不知。 (本章完) 0094【请开始你的表演】 邓春、邓夏兄弟俩,带着一大家子跑路,父母、老婆和孩子,加起来总共九口人。 不但需要坐船,而且还得路过县城! “嗙嗙嗙!” 黑暗当中,城南码头外,邓春猛拍一家饭馆的大门。 这饭馆并不大,就几间瓦房而已,老板全家都住在里头。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打着哈欠过来查看,透过门孔看到外面人影幢幢,吓得瞬间没了睡意:“你们找谁?” 仿佛经历了蜕变,不善言辞的邓春,说话越来越利索:“俺找钟迈兄弟,做弓手时,他是十将,俺是副都头,他算俺手下的兵。” “你们找错人了!” 黑灯瞎火的,老头根本不敢接纳。 邓春连忙解释:“俺不借钱,只跟钟兄弟说几句话。俺晓得他住这里,他剿贼的赏钱,还是俺帮他搬回家的。” 听得此言,老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去把儿子叫醒。 不多时,钟迈出来取下门板,欣喜问道:“邓兄弟怎来了?” “先进去说话。”邓春说道。 钟迈把他们请进饭馆,还让妻子把剩菜热了,又捧来一坛劣酒招待。 邓春按住酒坛:“俺在逃命,不能吃酒。” “逃命?”钟迈惊讶道,“哪个不长眼的,敢为难邓大哥?” 邓春简单说道:“官府轮了衙前差,把俺的赏钱,连带田契、耕牛都抢走,说是催足粮赋再还回来。” “砰!” 钟迈是个浪荡子,对胥吏那套很清楚,气得拍桌子说:“肯定是大闹县衙那蹚子事,官府不敢寻朱都头晦气,也不敢来找俺的麻烦,便把气撒在邓大哥头上。” 邓春说道:“钟兄弟在码头有门路,麻烦帮忙弄条船,不然俺去不了黑风寨。” “这个好说,”钟迈指着河边,“那里就有条船,是白胜兄弟留下的。他这些日子都在招人,已经招了四五十个,你们去船上寻他便是。” “俺这便去,不能在钟兄弟家里多留。”邓春立即起身。 钟迈说:“俺来带路。” 邓春带着家人,跟随钟迈去河边。 钟迈吹了几声口哨,船上便响起白胜的声音:“半夜三更,伱鬼叫唤啥?” “白二哥,快来接客。”钟迈笑道。 这些日子,白胜为了招人,一直住在船上。每天就在贫民窟瞎逛,逢人便去聊天,打听谁家比较困难,然后忽悠着带去大明村。 此刻双方相见,快速说明情况,白胜也是气得不行。 邓春说道:“俺把保正捆了,他天亮就会来报官。” “那就不能再等。”白胜害怕发生意外,当即便燃起火盆,夜里划船离开码头。 船不大,人又多,夜间行船比较危险。 操船来到下游,距离县城两三里,白胜便靠岸歇息。 等天色发白,才继续出发。 顺着牧马河前进,与洋水汇流之后,河面陡然变宽,流速也急了许多。 大概早晨八点钟,来到洋水与汉江的交汇处。 岸边。 石彪背着老母亲,左手牵着幼妹,盯着眼前的河水一阵发呆。 他有两个选择,向东游过汉江,向南游过洋水。 石彪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傻站了好半天,对妹妹说:“你在这等着,俺游回来接你过去。” 这厮竟脱得只剩条裤衩子,然后背负老母亲,硬生生游过洋水。 把老母亲放在岸边,石彪已经累得双腿抽筋。足足休息二十多分钟,又一头扎进水里,要游回去把妹妹也接来。 “大哥,河里有人!”邓夏喊道。 邓春站起来细瞧,却见石彪越游越近,一时间也没认出来是谁。 白胜笑道:“这大早上的,还有人在河里洗澡,莫不是遇到了洋河里的水鬼。” 石彪害怕被官府捉拿,一直死盯着这条船。 他听到白胜的声音,仔细看了看,连忙喊道:“白二哥,俺是石头!” 白胜顿时有了印象,确认道:“可是在校场操练,每天都挨板子的石头?” “就是俺。”石彪喊道。 白胜放下竹篙,把石彪给拉上船,问道:“大早上的,你怎在河里?” “轮了差事,俺要逃命。”石彪说道。 邓春立即明白,愤怒道:“被害的还不止俺一个,石兄弟也遭难了。” 石彪指着两岸:“俺老娘和妹子还在岸上。” 白胜立即操船去接人,十三个人倒是装得下,毕竟还有小孩子,但已经快要超载了。 一路顺流而下,半下午时分,就已经过了下白村。 穷书生孟昭,也借钱雇了条小船,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跟白胜的船相距数里,一前一后往大明村而去。 “孟秀才,俺只到这里,”船夫停在江边说,“拐进去是黑风寨,山贼窝子俺不敢去。” 孟昭说:“山贼已被剿灭了,没有危险。” 船夫只是笑:“俺不去。” 孟昭抱起几个月大的龙凤胎,妻子牵着六岁大的女儿,登岸一路步行进山。 此时的大明村,接纳了好几拨逃户,又招来四十多城外贫民,人口已飙升至926人(含未成年)。 朱国祥这两天也在,正在为堰塘选址。 “这里可以平整出来,”朱国祥指着一处缓坡说,“能挖一口面积半亩的堰塘,工程量不算大,入冬之前应该能完工。各处山地都要调整规划,每隔一段距离种树,防止过度开垦造成水土流失。暂时就种桑树吧,保持水土还能养蚕。” 朱铭说道:“冬天农活不忙,如果不下雪,还能继续挖堰塘,咱们再去选一处地址。” 父子二人踱步下坡,朝另一座小山走去。 山脚与河岸之间,有大片水田,高矮相间,已经带着点梯田的味道。 朱国祥说:“唐代就发明了高转筒车,但我在西乡县还没见到过。这里如果搞一架高转水车,在山脚处修一条水渠,就能快速提水灌溉一大片田。” “什么是高转筒车?”朱铭问道。 朱国祥解释道:“筒车是提水灌溉工具,高转筒车特别高,能够浇灌高处土地。按照王帧《农书》的记载,甚至能达到十丈高,也就是三十多米。” “有点离谱,三十多米,都十层楼高了,”朱铭问道,“你能做出来吗?” 朱国祥说:“按照这里的地形,十米高就够用了。我知道具体结构,并不太复杂,可以请木匠来试试。我在上白村砍的树,已经阴干几个月,正好运来做高转筒车。另外,这里的水流不够湍急,还得再借助畜力来推动。一头牛恐怕拉不动,估计要用两头牛。” 穿越带来的金手指,让朱铭记得许多古书内容。 同样的,朱国祥也记得各种农书,指导木匠制作高转筒车不在话下。 父子俩边走边聊,忽见白胜操船过来。 “都头!” 邓春和石彪齐声喊道。 朱铭对这二人印象颇深,一共三位副都头,邓春是其中一个。而石彪挨板子最多,朱铭每天都要给他擦药酒,想不记住这厮都难。 白胜跳上岸来,把情况简单说明。 “这些胥吏,鱼肉乡里,无法无天!”朱铭闻言大怒。 朱国祥站在旁边看表演,他对儿子太熟悉了,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朱铭还在继续尬演,拉着二人的手说:“你们放心,只要来我这里,便是皇帝都不怕!” 石彪说:“俺杀人了。” “杀了哪个?”朱铭问。 “保长拦着不让俺走,俺就把他杀了。”石彪说。 朱铭拍拍石彪的肩膀:“不怕。就算官府海捕通缉,你住在山里不出去便是。我名下还有些田产,可以分给你们一些,今后便在这里好生过日子。” “多谢都头!”邓春抱拳道。 石彪没吭声,只是咧嘴一直傻笑,都头果然不亏待自己。 朱铭勾搭着两人的肩膀,拉到旁边低语:“你们可想要报仇?” 石彪说:“俺听都头的。” 这时轮到邓春不说话,他也不知该不该报仇,而且不知道找谁报仇。李茂田只是听令做事,背后肯定有胥吏指使。 朱铭义愤填膺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兄弟。兄弟被欺负,肯定该报仇的。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边还没稳当,等今后寻到机会,再谈报仇的事情。” “好!”邓春重重点头。 石彪还是那句话:“俺听都头的。” 在石彪的心里,除了老母和妹妹,就只有朱都头最亲。他脑子笨,一直被人看不起,都头却每天给他擦药酒,从来没有嫌弃过他。除了爹妈,谁还能对他这般好? 一番安抚,朱铭亲自带他们去看地,又划出两块荒坡给他们建房。 再让白胜带两家人上山,暂时住进寨子里。 待朱铭离开,邓夏欣喜道:“大哥,朱都头真是好人,俺们来对地方了!” 邓春点头道:“是好人,俺知道的。” 白胜笑道:“朱大哥最仗义,这西乡县找不出第二个来。快快跟俺上山,今天暂时住下,明日就动手建房子。” 父子俩继续在河边走着。 朱国祥说:“山寨虽然易守难攻,但上上下下的,太不方便了。” 朱铭说道:“等村里粮食足够,我就要着手训练民兵,然后把宅子搬去江边。今后的发展方向,也是顺着汉江来,新增人口全在江边开荒。或许,还能搞一个江边小码头,为往来商船提供餐饮住宿。” “这个想法很好,”朱国祥说,“顺着江岸,能开垦出不少水田。” 朱铭笑道:“前提是要保证自身安全。山贼肯定也知道江边更好,但却一直住在山寨,就是怕官府来攻打。” 朱国祥指着一处山坡说:“那里也适合挖堰塘,明年可以挖第二口。” 父子二人,都把大明村当成私有地盘,有种战略游戏的经营快感,每确定一个计划都很兴奋。 “村长,有个读书人找你!”田二气喘吁吁跑来。 朱铭更加高兴,对老爸说:“村子越来越兴旺了。” 朱国祥道:“你去表演吧。” 朱铭大步向前,再次尬演去了。 孟昭抱着一对龙凤胎,正在观察村里的情况,却见一个少年疾步走来。 还隔着两三步,少年突然鞠躬作揖:“苦候孟先生多日,村里终于迎来大才,请受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孟昭把孩子交给妻子抱着,慌忙作揖回礼,“在下孟昭,拜见朱先生。” 朱铭拉着孟昭的手:“宅子已经准备好了,大光兄且随我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礼遇,让孟昭感慨莫名。 这些年连连碰壁,就连亲哥哥都闹翻了,强行分家不再管他。这里虽然偏僻穷困,但朱铭的做法,却令其如沐春风,似乎让他找到自身的价值。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本章完) 0095【朱院长正式收徒】 一个村子而已,还能拿文人来干啥? 踌躇满志的孟昭,第二天就接到任务:做会计! “唉,山穷水尽,记账便记账吧,只能每日案牍劳形了。”孟昭暗自叹息。 其妻余三娘却说:“相公何必长吁短叹,一到这大明村,便可掌管账簿,难道还有更好的差事?相公若能管好账册,假以时日,必为朱村长之腹心。朱村长文武双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荐举一二又有何妨?” “对啊!”孟昭猛地醒悟。 宋朝虽禁止地方官私聘幕僚,却又留了个很大的权力,那便是荐举。 比如向知县,可荐举某位高级吏员,担任西乡县的主簿或县尉(这种小地方,主簿不要求进士出身,知县荐举有很大的成功几率。但胥吏出身的官员,升到从八品就已是极限,基本不可能再往上爬)。 又比如李通判,可荐举有功名的朋友,担任洋州的佐幕官。 只要朱铭今后做了地方大员,就能举荐孟昭做州府小官! 被妻子一提醒,孟昭瞬间干劲十足。 孟昭做了会计,田三被安排为出纳,二人共同掌管钱粮出入。 张广道还在奔走于四方大山当中,继续努把力,再招些逃户,他就能获赐那匹母马。 白胜也操船回县城招人,还差七个人,便可再赏一亩地。 数日之后,外来户被组织起来,以工代赈挖堰塘。本村原住民,也可以来报名挖塘。 如今村里没有多少公产,水利设施由朱铭出钱。既然是个人投资,所有权也归个人,村民用水得交水费。 “我不是为了赚那几个水钱,”朱铭对老爸说,“这是控制村落的一种手段,可以巩固统治秩序。等收回水利成本之后,就把私产捐赠为公产,此后所收水费,一律计入村中公账。” “我知道你不图钱,”朱国祥翻着账本,忍不住吐槽,“全是流水账,看得我脑壳疼!” 朱铭问道:“你会复式记账法吗?” 朱国祥说:“以前经常看,但还没自己做过账。” “那就你来教吧。”朱铭开始分配任务。 三百多人一起挖堰塘,速度还是挺快的。 除了挖土凿石,还得把挖出的土方,全部挑运到山下堆放。 特别是石块,要搬去更远的河边,作为搭建高转筒车的基石。十米高的筒车,地基必须牢固。 “当当当!” 邓春暂时被任命为石匠头子,负责处理山壁的那些大石头。 朱国祥把工人分为五组,每组安排不同任务,完成每日工作量即可下班。也可主动加班,而且要给加班费。 这个命令传达出去,效率大大提升,全都开始卖力干活,估计工期能缩短三分之一。 “唉,小民蒙昧,只可驱之以利。”孟昭在感慨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学到了有用知识。 朱国祥安排好每组的今日任务,对孟昭说:“大光随我来。” 孟昭连忙跟上,随朱国祥去山寨。 朱国祥拿出纸笔说:“今日传伱一法,与那经义无关,你可愿意学习?” 与经义无关,又这般郑重其事,那就必为家传秘法,孟昭连忙作揖:“请朱相公赐教!” 朱国祥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并把中文数字写在旁边。 简单解释之后,孟昭看明白了,疑惑道:“已有文字,为何另造字符?” 朱国祥说:“为了方便。” 说完,朱国祥又写下中文数字的大写。 孟昭说道:“这个在下明白,是为了防止奸人涂改。” 朱国祥说:“我见大光的账册,大写数字写法不定,便统一定为如此写法。” 壹、贰、叁……这种大写计数方式,在唐代就开始采用了,但直到朱元璋时才规范统一。 在明代以前,就拿“千”来举例,可以写成“迁”、“阡”、“仟”等不同形式,只要是同音字易于理解便可。 朱国祥昨日翻阅账簿,不仅流水账让人头疼,那些五花八门的大写数字也扯淡。 今天的课程,就是让孟昭掌握阿拉伯数字和大写数字。 孟昭还以为要学什么秘法,发现只是两套字符,瞬间就变得兴趣缺缺,这玩意儿他多看几遍就能记住。 朱国祥观察其表情变化,已然知道其心思,顺手写出一串数字:“12345678,这是多少?” 孟昭对照旁边的汉字,念道:“一……” 停下数了一阵,孟昭说道:“一千二百三十四万五千六百七十八。” 朱国祥又写下一串数字:“88888888,加上刚才的数字是多少?” 孟昭彻底给整懵了:“数字太大,得用算筹。” 算盘的形制,在北宋已经发展成熟,但并未普及到穷乡僻壤。而且,算盘的高级使用方法,要到南宋才理论丰富起来。 孟昭连算盘都不会打,只懂得算筹使用之法。 朱国祥把两串阿拉伯数字,列为两排放在一起,十多秒钟便给出相加的答案。 孟昭有些不信,跑去折了些小棍,排列算筹折腾半天,每次的结果都跟朱国祥一致。 “这……这便是朱相公的算术秘法?”孟昭瞠目结舌。 朱国祥微笑道:“这只是最简单的。” 孟昭已然惊为天人,执弟子礼道:“承蒙恩惠,请先生授以算术秘法。” 朱国祥就此多了一个学生,不传授别的,只教他使用阿拉伯数字进行四则运算,然后以此为基础使用复式记账法算账。 孟昭还是挺聪明的,朱国祥教起来很省心,当天便把阿拉伯数字和规范大写数字记牢。 甚至加快教学进度,把运算符号、加法算式和竖式计算也教了。 孟昭如获至宝,反复练习之后,开开心心回家。 “相公今日有何喜事?”余三娘问。 孟昭喜滋滋说:“今日俺拜了朱相公为师,获赐算术秘法,可不用算筹而计千万数也!娘子随便出两个数,俺立即就能算出其相加之和。” 余三娘颇为好奇,便出了一道加法题,大概就是几千加上几百。 孟昭提笔列出竖式,三两下便搞定,笑着说:“此题着实容易。” 余三娘忙问其故,孟昭耐心解答,于是夫妻俩共同研究数学。 基本了解之后,余三娘又问:“加法是这般,两两相减呢?” 孟昭说:“今日只教了加法,另教了减法符号,便是这样写一横。” 余三娘竟能举一反三,自己写出减法竖式,真把一道减法题快速做出。 紧接着,夫妻俩又推敲乘法。 由于乘法符号还没有教,他们自己画个圈代表乘,利用九九表配合乘法竖式——北宋的九九乘法表,与后世乘法表刚好相反,最先背的是九九八十一。 一晚上时间,他们把除法都搞出来了。 第二天,朱国祥先去安排工地事务,孟昭依旧使用流水账工作。 下午时分,继续教学。 “加减乘除你都掌握了?”朱国祥有些惊讶。 孟昭颇为得意:“俺以前学过算术,先生之法极妙,完全可以套用过来。只是,这乘法与除法符号,还请先生传授,俺用的是圆圈与圆圈加横代替。” 乘与除这些术语,《九章算术》里便有了。 朱国祥点头赞许:“孺子可教也!乘号是一个x,除号则是这般。今日便学分数与小数。” 孟昭犹豫一番,问道:“先生所授之法,学生能传给拙荆吗?” 朱国祥笑道:“大可传播出去,传得越广越好。你的妻子想学,一并来听课便是。” “多谢先生!”孟昭更加高兴。 翌日,学生变成两个。 而且朱国祥发现,这妻子的学习速度,要远远快于当丈夫的…… 仔细询问,原来余三娘是举人余大渊的族妹,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写字和算术。若非她家败落了,也不会下嫁给孟昭。 授课结束,朱国祥踱步回去,见儿子正在奋笔疾书:“写什么呢?” “《西游记》。”朱铭头也不抬。 朱国祥无语道:“我上午安排堰塘工程,下午要教人数学,傍晚还要去检查工地,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你居然躲起来写?” 朱铭叫苦道:“朱院长,你以为我愿意啊?这《西游记》是写给郑胖子的,不仅要从他手里白嫖兵器,更是要与那郑家拉近关系。郑家可比西乡首富卢官人有钱,咱们今后的发展,不能局限于西乡县,还得提前在洋州铺好路子。” “算你有正当理由。”朱国祥一屁股坐下。 朱铭问道:“孟昭学得怎样?” “还算聪明,”朱国祥说,“他老婆更聪明,什么东西都一讲就会。” 朱铭好奇道:“他老婆也在学?” 朱国祥道:“已经正式拜师了,这余三娘闺名余善微,爷爷辈儿也算余家坳的大户。爷爷死后,几个兄弟闹分家,听说还打官司了。折腾来折腾去,每家分到的田产也没剩多少。” 宋代的中低层家庭,远没有明清时稳定。 如果家里无人做官,便有数千亩地,一两代之后就可能迅速衰落。 而且,分家也极为普遍,财产是越分越少。 “你过来这么久,上白村的村学咋办?”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老白员外找了个读书人,月俸八百钱。” 朱铭调侃道:“比你的工资更高啊。” “我再教下去,他如果要脸的话,也得主动给我涨工资,”朱国祥说,“我明天回去看看,你把工地盯好了。” 朱铭嘿嘿笑道:“想老婆了?” “滚蛋!” 朱院长老脸一红,被儿子戳中了心事,嘴巴却死硬:“我是回去把阴干的木材运来,顺便招募一些木匠做筒车!” “理解。”朱铭还在笑。 当下,父子俩做工作交接,换成朱铭去堰塘工地盯着。 看着那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朱铭的内心也变得火热。挖完这口堰塘,就去山下挖水渠,再建起高转筒车引水入渠。 等完成这两处水利,明年再种上玉米红薯,就能快速解决村民的温饱,为造反大业踏出坚实的一步。 (本章完) 0096【搬家】 朱国祥阴干的木材,数量有些不够用,又花钱从白家买了些存货。 他带人把木材给弄回来,将制作高转筒车和挖水渠的预算,顺手扔给儿子说:“一口堰塘,一条水渠,一架高转筒车,如果全都花钱雇用村民来做,咱们手里的钱就没剩下几个了。第二口堰塘,最好明年再挖,毕竟不能把钱全用光。” 挖堰塘和水渠,都属于重体力活,即便是以工代赈,工钱至少也得给25文。 两百多人同时干活,每天发工资就得好几贯钱。 高转筒车也费钱费力,毕竟那玩意儿高度十米,还得搭同样高度的木架子和引水槽,一直要把河水引到山坡下。算上工钱和原材料(包括桐油等物),没有200贯钱别想修好。而且朱国祥缺乏经验,得一边摸索一边来,如果多出几次错,估计250贯钱都能砸进去。 这么多钱,还不能不掏。 白胜从县里带回的贫民,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自身根本没有存粮,指望着每天打工糊口。 张广道带回的深山逃户,倒是有一些存粮,但只能勉强不饿死,还得采野菜补充食物。而且,衣服都没几件,冬天基本不出屋的,还得给他们提供布料。 这两类人,已接近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都得养着熬过明年春天。 以工代赈,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 “从山贼那里缴获的资金,撑过今年肯定没问题,”朱铭点燃一根华子,“明年如果继续兴修水利,看来必须得启用徭役制度。只提供口粮,不支付工钱,修出来的水利,直接划为村内公产。” “省着点抽,最后几包烟了,”朱国祥自己也点一根,“征发徭役,村民会不会有怨气?” 朱铭说道:“怨言肯定有,控制好了就行。你做过副院长,还当了那么多年教授,应该知道怎么支使免费劳动力。” “这叫什么话?搞得我跟周扒皮一样,”朱国祥说,“就算使用徭役,第二口堰塘的施工,也最好拖到明年秋收之后。” 朱铭忽然问:“今年的红薯能收多少?” 朱国祥说:“良种红薯再加上化肥,根据土壤和气候的差异,亩产在四千斤到一万斤之间,一般就是五六千斤的样子。这属于净作产量,如果套种其他作物,亩产大概只有两三千斤。” 抖了抖烟灰,朱国祥继续说:“咱们带来十多斤红薯,掐出了一千一百多根薯苗,勉勉强强能够间作出一亩。由于是套种间作,又没有化肥,还是山地栽种,我估计能产一千斤就不错了,撞大运也顶多有一千二百斤。明年还要留种,就算拿出五百斤来吃,又够村民吃几天?” “唉,熬到明年就好,今年主要是新增人口太多,而且招来的全是些穷苦人,”朱铭靠在交椅上吞云吐雾,“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得想办法发一笔横财。” 朱国祥开玩笑说:“下山打劫过往商船。” “如果最近两三年就造反,我不介意客串一下土匪,”朱铭居然认真考虑此事,“但如果五年内不造反,做土匪就得不偿失了。” 朱国祥仔细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再去山里,把宝马的反光镜掰下来,再用木头做成精致镜框,拿去卖给县里的卢官人。” “这种偏僻小县,顶多能卖个几十贯。山里有老虎,得多带人过去,我才懒得跑一趟。”朱铭表示拒绝。 穿越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古代的铜镜,只要经过精细打磨,效果跟玻璃镜一般无二,并非电视剧里那样人影模糊。 走街串巷磨剪子的,还兼职打磨铜镜。 一支烟抽完,父子俩都没再说话。 他们还是太急于求成了,不但在短时间内爆人口,还同时想要大兴水利,换成老白员外也撑不住啊。 “村长,张三哥回来了,又带来二十多个逃户!” 朱铭听到这话并无欣喜,以前忧虑人口太少,现在却怕粮食不够吃。 他疾步走出去,顺便把马儿牵上,见到张广道就说:“张三哥,暂时不要招人了,等明年收了玉米再去吸纳逃户。这匹马给你,事先说好的。” “好!” 张广道乐得合不拢嘴,翻身就骑上马背。 朱铭连忙制止:“别骑太快,母马怀孕了!” “你早说啊!” 张广道立即下马,生怕一不小心流产。 他二十好几岁了,一直都没有结婚,此刻已将母马当成老婆,好似马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崽。 朱铭又去把聚宝盆牵来:“这匹先借给伱过瘾。” 聚宝盆的脾气越来越大,只认朱铭父子俩,旁人根本别想骑乘。 朱铭捋着鬃毛一阵安抚,张广道也出言哄劝,总算是安安稳稳骑上去。 “张三哥,梭镖给你当枪使!”白胜早回村了。他招满六十个人,获赐两亩地和三贯钱,便不再去县城招揽贫民。 张广道以前骑过那匹母马,基本操作还是熟悉的。 此刻接过梭镖,当成马枪使用,又不敢完全放开缰绳,只能一手拉缰一手握枪。单手在奔马上使枪,张广道总感觉不得劲,尝试了各种姿势,居然悟出了夹枪冲锋。 这种打法,欧洲骑士很流行。 中国古代也有记录,但不算主流战术。 张广道知道自己骑术不够,干脆扔了梭镖,只是练习骑马,白胜站在场边欢呼喝彩。 父子俩不再理会,结伴下山去工地。 孟昭正在堰塘工地监督,这是朱国祥交给他的新任务。 一个多月的时间,山壁已经凿出来,接下来还要继续挖塘。等全部挖好了,还要浇水夯实,以免塘底、塘壁透水过度。 邓春、邓夏兄弟,正带着几个石匠,用铁锤铁钻修整条石,这玩意儿要运去筒车那边打地基。 邓春壮得像头牛,一个人顶两个人的饭量。 深秋时节,居然还穿着单衣,抡锤之时肌肉如虬,铁钻修着石头却如同绣花。他打出的条石,形状最为规整,与其粗大的身材形成强烈反差。 父子俩观察一阵,又前往筒车工地。 那边有十几个木匠,正在初步处理木材。又分出三十多个村民,在河边挖坑准备打地基。 朱国祥说:“筒车我得守着,红薯就快收获了,需要你去上白村处理。” “没问题。”朱铭道。 朱国祥说:“红薯肯定有挖坏的,还有个头较小的,都能运回大明村,晒成薯干拿去卖。这玩意儿稀有,可以炒作一下,说不定能卖出高价来。个头较大又完好无损的,运回来留作明年的薯种。一斤红薯种,可以掐五十到一百株苗,足够在全村都扦插上。” 数日之后,朱铭带人出发,顺便带上一些钱财。 玉米和红薯都是佃户种的,只需给朱家父子交租子。朱铭想要带走,必须拿出相应钱粮,顺便还得给佃户留些种子。 到了上白村,得知红薯即将收获,老白员外亲自带领家仆帮忙。 一颗颗红薯挖出来,白宗望问道:“这东西怎么吃?跟芋头一样吗?” 朱铭说道:“可以切几块,跟粥一直煮,最好能放些玉米粉。也可以烤着吃,还能晒成红薯干。” 白宗望笑道:“说到玉米,俺在面粉里放了玉米粉,和在一起蒸炊饼,别有一番滋味。” “还有别的吃法,嫩玉米煮着吃烤着吃都不错。”朱铭说道。 “那要等明年。” 白宗望弯腰捡起一颗红薯,扒干净泥土仔细查看,感觉就是外形不同的芋头。 不管怎样,这玩意儿能饱腹,而且产量似乎很高。 一筐筐红薯抬下山,堆放在沈有容家的屋檐下。给佃户们留了几十斤,白宗望也买走几十斤,剩下的全部要搬回大明村。 “沈娘准备什么时候过去?”朱铭问沈有容。 沈有容说:“就这两天吧。” 严大婆看着自家院落:“住了几十年,还真舍不得搬家。” 朱铭安慰道:“便搬过去了,也随时能回来看看。” “年纪大啰,出趟门不容易。”严大婆走到门口,伸手抚摸门框,似乎在回忆往事。 她家的田产,连同父子俩的田产,已全部卖给了老白员外。 搬肯定得搬,留在这里干啥? 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对今后的生活有些忧虑。 朱铭租了白家的客船,一筐筐红薯搬上去。左邻右舍也来帮忙,带上书籍、锅碗、被服、农具之类。 严大婆牵着孙儿,一步三回头,仿佛生离死别。 沈有容却有些期待,她一颗心都放在朱国祥身上,有丈夫的地方才是家。 “大哥,新家是什么样子?”白祺仰着脑袋问。 “新家在山上,那里也有孩童,你能交上新朋友,”朱铭又对沈娘子说,“那边也有年轻妇人,孟秀才家的娘子,跟沈娘的年龄差不多。” 沈有容笑道:“俺认得她,一个村里长大的,去了那边正好作伴。” 许多村民自发前来送行,朱国祥教他们种地,而朱铭又杀退贼人,父子俩在这里都有极高威望。 竹篙撑起,船儿离岸,渐行渐远。 白大郎不知何时跑来,在岸边招手呼喊:“俺三弟过年要回家,大郎也过来坐坐!” “一定,到时候来吃酒!”朱铭朗声笑道。 (本章完) 0097【山寨里的女人】 山下的村庄稍显破败,跟下白村一个鬼样子,远远不如日子更好过的上白村。 特别是那些新增人口,来得早的还能分到旧房(死去山贼的屋子)。来得晚的只能自己建,还要分出劳力去干活挣工钱,搭建出的茅草屋看起来很糟糕。 “这里穷得很。”严大婆嘀咕道。 她倒不是嫌弃,纯粹有感而发,害怕对孙儿的成长不利。 朱铭笑着说:“今年穷,明年富。只需一年时间,就能追平上白村。大筒车一旦建好,再把水渠挖通,全村一半的水田都能灌溉。半山腰还在挖堰塘,今年挖一口,明年挖两口,争取三年解决山地的灌溉。” 听到这里,严大婆也笑起来:“大郎心气儿高,是做大事的,上白村好些年没挖灌渠了,还是俺刚嫁过来时挖了一回。” 行船靠岸,距离筒车工地不远。 朱国祥正在那边跟木匠商量着什么,说了一阵才过来,然后一起搬运红薯上山。 回到寨子里,朱院长递来一摞纸。 朱铭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大明村三年发展规划(草拟)。 规划书写得很详细,甚至具体到每一个工程,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时间,大致数据全给弄得明明白白。 “可以啊,朱院长。”朱铭自己是不懂规划的,或者说他的性格比较随意,一直没有做这种东西的习惯。 朱国祥说:“之前我没做详细规划,是对古代生产力认识不足。比如挖堰塘,弄台挖掘机几天就搞定,却不清楚全靠人力该多久。具体施工之后,才发现自己过于乐观,实际工期比预想中更长。积累了经验,才敢做这份规划。” 朱铭坐下来仔细翻看,居然还有明年春天的炒茶项目。 春天有几个采茶期,在朱国祥的设想当中,明年还是以蒸制茶叶为主。在蒸茶的同时,用一些二等茶进行炒茶实验,调集四五个人专门做这事。 还有明年的玉米红薯,该在哪些土地推种,同样写得明明白白。 等新的农作物收获,全村基本实现自给自足,明年还可再挖两口堰塘。开工时不用搞徭役,只需用粮食来支付工钱。 第三年夏粮收获之后,可在江边修建简易码头。 江边的村民,让他们多种蔬菜、多养家禽,为过往商船提供食宿服务。这里距离县城,顺水小半天,逆水需要大半天,刚好可以作为靠岸补给的节点。 朱国祥说:“五年计划我还没写,但已经有想法了。五年之内,全村不但要实现温饱,还要形成一个江边小码头。让过往的七成商船,都在大明村歇息落脚。玉米红薯酿的酒,初时产量不足,可以不用外销,只提供给那些商队伙计。” “哈哈,”朱铭笑道,“到那个时候,恐怕除了县城附近,大明村会变成全县最富裕的村落。” 朱国祥说:“这里没有官府压迫,大明村比县郊村落更富,肯定是全县的首富村。到时候,你的民兵队伍必须成形。否则新来的县令,还有那帮胥吏,百分之百要眼红,指不定哪天就来清丈田亩、清查人口。” 朱铭说道:“我打算明年夏收之后练兵,但只练几十个精兵。等秋收之后,再大规模抽取壮丁,利用农闲时间进行训练。这个跟你挖第二口、第三口堰塘的计划,恐怕有些冲突。” “那就更改规划,第三口堰塘暂时不挖,”朱国祥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鬼年月,富了只能被人当猪宰,必须配套相应的武装力量。” 朱铭再次埋头细看规划书,看完以后基本有了底气。 前两年属于建设期,靠卖茶和收粮食获取资金,但大部分都要用于村落建设,基本不会剩下多少钱粮。 第三年才是发力期,可以腾出人力物力建码头。 而且属于黑码头,拒绝官府派人来设栏头(税务派出机构)。一旦官府插手,码头就毁了一半,到时候可能要动用武力。 朱铭闭眼思索,他的想法更多。 熬过了第三年,大明村必然钱粮充足。到那个时候,可以跟过往商船合作,让他们沿途招募贫民,持续少量的吸纳移民。 每年只需新增一百多人,让他们在江边开荒,不断的朝下游发展。几年时间下来,朱铭的实际控制地盘,估计就能达到15平方公里。在支流与汉江的交汇处,形成一个t字型的水边势力。 甚至可以往上游发展,把下白村的对岸给吞掉。那里可耕种面积不大,人口也极为稀少,但占据之后,就能与上下白村连为一体。 到那时,朱家属于绝对的形势户,新来的知县再眼红,也得小心翼翼对待他们。 一朝发难,县城分分钟攻破! 想到这里,朱铭嬉皮笑脸道:“朱院长,汝真乃吾之孔明也。这份规划书,算是乡村版《隆中对》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懒得跟儿子瞎扯,起身出门陪老婆去了。 婆媳俩正在整理房间,孟昭的妻子余善微也来帮忙。 还有姚方的遗孀江二娘,她已经渐渐适应“新环境”,跟张广道住在同一个宅子里。这寡妇对张广道有爱慕之心,还掺杂了对强者的依附心理。 可惜,张广道在感情方面很木讷,一直把江二娘当成嫂子对待。 白胜的老婆李幼娘也来了,她原本是白胜的心上人,被小白员外的儿子抢做妾室。白胜又给抢回来,而且啥也不管,第二个月就结婚,甚至收养了李幼娘的儿子(小白员外之孙)。 三岁大的小孩,屁都不知道,好好抚养跟亲儿子没两样。 “寨子的东边和西边,各有一口水井,”余善微边忙活边说,“这里挺方便的,就是下山一趟挺累。山上还栽了些桑树,开春可以养蚕。” 沈有容笑道:“三姐来得早,今后要多多照拂俺。” 余善微说:“俺也刚来一个月,多亏了江二娘照顾。” 江二娘讨好道:“人多了才热闹,不说谁照顾谁。” 李幼娘一直沉默,只埋头帮忙干活。她因生得颇为俊俏,才被抵租子抢去做妾,在小白员外家受大妇欺压,胆子变得越来越小。 虽然带着儿子改嫁给白胜,但性子依旧软弱,平时都不怎么说话。 一群小妇人忙里忙外,严大婆反而闲下来。她仔细打量这处房子,感觉非常满意:“这里有九间房,修得虽不气派,却也开阔得很,以前是哪个住的?” 江二娘连忙介绍说:“是贼头许大的房子,他家以前是杨寨主的佃户,两辈人都在这里做山贼。寨子里还有更大的,都被烧光了。” 严大婆出门闲逛,发现到处是烧毁的废墟,心里感觉怪可惜的。 废墟已经清理出来,还能用的木材,也被搬去山下建筒车。 乔迁之喜,当晚吃得很丰盛,张广道、白胜等人都来庆祝。朱铭对邓春、邓夏、石彪颇为看重,把他们全家也请来吃饭。 傍晚,江二娘抱着孩子,跟在张广道身后一起回去。 他们两个同住一宅,却是分房睡的,而且中间还隔了一屋来避嫌。 “三郎,能进来说说话吗?”江二娘站在卧室门口说。 张广道有些尴尬:“俺进去不方便,嫂嫂你早点歇息。” 江二娘只能拐弯抹角的试探:“三郎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女娘,俺来帮忙做媒。” 张广道说:“还没想过。” “这怎行?男大当婚,也该成家传香火。”江二娘说。 张广道一直琢磨着造反,害怕连累家室,摇头说:“不急的,过几年再说。” “唉!” 江二娘一声叹息。 张广道问:“嫂嫂怎么了?” 江二娘说道:“伱姚大哥没了,俺娘家都是贼,被押解去了官府。留下俺这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张广道说:“有俺照应着,嫂嫂莫要害怕。” 江二娘不害怕才怪了,她除了儿子已举目无亲,只剩张广道可以依靠。之前暗示很多次,张广道却是榆木脑袋,此刻干脆豁出去:“三郎,俺想男人了。” “啊?”张广道跟不上节奏。 江二娘说:“俺想男人了,想要改嫁。可别的男人靠不住,害怕他对姚大哥的儿子不好。俺想了很久,不如嫁给三郎。” “这这这……这怎能成?”张广道已经慌了,他还没碰过女人呢,感情经验一片空白。 江二娘说:“改嫁给三郎,三郎定对俺儿好。是不是?” “姚大哥的儿子,俺肯定当亲儿子,嫂嫂嫁不嫁都一样。”张广道连忙说。 江二娘彻底豁出去,直接扑到张广道怀里,张开双臂死死抱住。 张广道浑身僵直,失去思考能力。 等他恢复神智,嫂嫂柔软的身体,已经让他出现生理反应,惊得连忙把江二娘推开,慌忙逃跑说:“俺睡觉去,嫂嫂也早点歇息。” “呆子!”江二娘气得直跺脚。 张广道是个二十多年的老处男,躺床上只觉浑身燥热,翻来覆去大半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嫂嫂的模样。 已经快入冬了,张广道半夜提起水桶,打了桶井水直接往身上淋。 冷得直哆嗦,但总算彻底清醒。 此后两人相处,连眼神都不敢接触,江二娘有些后悔那晚太冲动。 效果还是有的,张广道偶尔偷瞧嫂嫂,越看越觉得喜欢,以前他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余善微玲珑剔透,而且想法极多,悄悄去对沈有容说:“张三郎颇受村长器重,一直也没个家室。俺见他与嫂子情投意合,二姐不如出面撮合,张三郎定然对村长死心塌地!” 北宋社会风气开放,更何况那两位不是真的叔嫂关系。 沈有容被说得动了心思,她是要做贤内助的,外面的事情管不了,属下的婚事却能帮帮忙,务必让男人们不用分心家庭。 她把张广道叫来,问道:“俺觉得江二娘孤儿寡母,生活也不方便,准备给她说媒改嫁,张三哥觉得如何?” 换做以前,张广道对此无所谓,只担心姚大哥的儿子。现在却有些不舍,心里空落落的,他硬着头皮说:“还是过两年吧。” 沈有容感觉有戏,笑道:“就这么定了,让江二姐改嫁给张三哥,你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这……这怎成?”张广道猛然一喜,却表现得更加扭捏,想起嫂嫂的样子便心头狂跳,又觉得这样对不起死去的姚大哥。 可再想想,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否则嫂嫂哪天改嫁,对姚大哥的儿子非常不利。 扭扭捏捏,犹豫不定,完全不像平日里豪气洒脱的张广道。 沈有容做主帮忙安排婚事,张广道半推半就,总算是把嫂嫂给娶了,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今后可以安安心心做事。 紧接着,沈有容又开始跟其他家眷接触,把村里大小头目的情况给理顺。 她发现父子俩颇为器重石彪,而石彪又没结婚,家中只有老母和幼妹。于是把田二、田三叫来,询问合适人选,一定要老实可靠的女子。 几天时间,便在村里物色到一个。 双方很快见了面,沈有容还拿出些钱财,帮石彪给了聘礼。 那女子长得一般,甚至有点丑,额头还有块青色胎记。但胜在勤劳踏实,去了石彪家里,一直帮忙干活。 石彪对此极为喜欢,他傻笨嘴拙,也不会说贴心话。但平时有啥好东西,都先想着老婆,恨不得把老婆当祖宗供着。 老娘也乐得合不拢嘴,她太喜欢这儿媳了,跟自己年轻时一样肯干活。 老娘对石彪说:“朱相公跟村长都是好人,收留了俺们不说,还给你讨了浑家。以后你要好好干,要听朱相公跟村长的话。” 石彪摸着后脑勺,一直傻笑:“俺肯定听话,让俺干啥就干啥,便杀头的事情俺都做。” 沈有容不但安排婚事,还到工地去慰问,帮忙给工人们送饭送水。 渐渐的,村中妇人有什么纠纷,也开始来找沈有容调解。 这些事情,都是孟秀才的妻子余善微,在背后帮着沈有容出主意。 “朱院长,你那个女徒弟不简单啊。”朱铭一直默默观察,并没有插手这些事情。 朱国祥说:“堰塘那边的工地,我让孟昭帮忙盯着,也是这个余善微在帮丈夫出主意。等江边码头建好,可以让余善微去管理客栈。” 由于老婆太过出色,孟昭反而成了顺带的添头。 在唐代,女人是不能单独立户的,宋代却出现了女户,全国拥有大量的女户主。 这些女户主,多少都有些资产,因为没钱的女人很难独立生存。 女户主打理家业,管理田产和店铺,甚至是管理大型商号,这在北宋已经不算稀罕事。 北宋,远比想象中更开放。 (关于红薯,可能没说清楚。红薯先切块,种在地里发藤。一斤红薯发出的藤,可以截成50到100根薯苗拿去扦插。) (本章完) 0098【涮羊肉】 入冬之前,半山腰的堰塘早已挖完,剩下的就是不断夯实塘底和塘壁。 大部分工人都被调去山下,一些给高转筒车打地基,另一些则在山脚开挖引水渠。 特别是引水渠,沿途需要穿过诸多村民的田产。如果放在别的地方,这属于水利工程的难点,很多水渠都因此半途而废——需要征地! 朱铭没有强行征用,而是调整土地所有权,在别处划块荒地给他们补上。 只要挖通这条渠,再配合高转筒车,全村一半的水田都能灌溉。 今年冬天极为寒冷,农历九月底就气温猛降。 为了抢在下雪前完工,朱铭雇佣更多青壮。工钱只能先欠着,明年从赋税或田租中抵扣。 村民们对此半信半疑,但还是扛着锄头来了。只要朱铭今后兑现承诺,真的补给他们工钱,从此必定获得村民的高度信任。 十月中旬,水渠依旧没挖完,天空突然下起雨夹雪。 不能再继续施工了,好在已经挖了过半,而且高转筒车也制作完成。 “试车!” 随着朱国祥一声令下,两头耕牛开始工作,以齿轮带动高大的筒车。同时,并不湍急的河水,也在给筒车施加少许冲力。 高转水车有两种模式,一种全靠水力带动,可以不用齿轮装置,只适用于水流湍急的地方。另一种就得用畜力了,元代《农书》里画的大筒车,就明显带有木制齿轮。 在诸多村民的围观下,十米高的大筒车,将河水取到引水槽中。 那些引水槽皆在空中,全部使用木头制作,下方还有许多支架撑住。 筒车和引水槽建那么高,纯粹是这破地形所致。高转筒车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灌溉高处田亩。至于低处田亩,需要用水的时候,可以扒开田埂缺口,水自然就流下来了。 今后每年都要维护,给筒车和引水槽刷桐油,腐朽严重的木料则直接更换。 此时此刻,河水从高空穿过水田,哗啦啦落进山脚的水渠。 庞然大物,巧夺天工! 即便没有水田的村民,也都跟着欢呼起来。 他们以前别说看见,就连做梦都没想过,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机械。 而那些拥有水田的村民,脸上全是兴奋之色。明年终于不用再辛苦挑水,有了大筒车帮忙,支付些水钱便可灌溉。 新来的朱村长,果然比山贼头子管用! 朱铭笑着对老爸说:“如果这是战略游戏,估计会来个信息提示:嘀,你的村庄建成大筒车,农业+3,自由劳动力+3,村长威望+10。” “你倒是轻松,这大筒车把我累得够呛。”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院长忙里偷闲,曾经也玩电子游戏。 刚开始是红警和魔兽,后来被老婆带着偷菜,儿子说的话他能够听懂。 天气愈发寒冷,水渠彻底停工,剩下的明年继续挖。 十余日后,几场小雪降下,接着大雪降临。 “这鬼天气,不愧是小冰河期!” 朱铭坐在堂屋,不时往火盆里扔木块,望着外面飘荡的雪花感慨。 朱国祥搓着手向火:“没有空调,没有暖气,难熬得很啊。山区村民还好,遍地都是树木,有足够的木材烤火过冬。城内居民才困难,连续下这么久的雪,肯定没有樵夫去卖柴,存储的柴禾烧光就只能硬扛。” 朱铭不停跺脚:“这特么得有零下十度,烤着火还冷。” “那是你没关门!”朱国祥过去把门给关上,瞬间就暖和许多。 朱铭拖来一张长凳躺下:“门窗紧闭,赏不成雪啰。朱院长,伱还有烟没?” “你的呢?”朱国祥问。 “抽完了。”朱铭说。 朱国祥从怀里掏出一包华子,仔细数了数,还有最后五根半。他将那半根烟递给儿子,自己点燃一根完整的:“烟草是美洲传过来的?” “是。”朱铭也不嫌弃,叼起半根华子就抽。 朱国祥将仅剩的四根烟塞回去,异想天开道:“如果我们造反成功,有没有可能派兵横渡太平洋,去美洲那边弄些烟草回来栽种?” 朱铭被逗乐了:“那今后的史书,恐怕要这么写:开国皇帝爷俩犯烟瘾,不可遏,遂兴军士、作巨舰、渡大洋,远征蛮夷获烟草而还。” 朱国祥也笑起来,弯腰拨弄火盆里的柴禾。 隔壁屋,几个妇人正在说笑,一边聊着趣事,一边给家人纳鞋底。 小孩子们则在孟昭家,孟秀才亲自授课,教导孩童学习生字,顺便还教他们阿拉伯数字。 名称也相应改了:“一”为正数,“壹”为繁数,“1”为简数。 已经娶妻生子的邓春,听说孟秀才在教导孩童,居然也混进来跟着学习。他认得八十多个常用字,还知道“考”是死爹,“妣”是死妈,而且熟悉楷书、隶书的尺寸比例。 “嗙嗙嗙!” 忽然房门拍响,外头传来白胜的声音:“朱相公,朱大哥,有好东西!” 朱铭起身去开门,猛地灌入一股寒风。 白胜扛着一只山羊,满脸笑容道:“俺下山买了只羊,今天请各位哥哥吃好的。” 这厮也是个爽利人,当泼皮时就喜欢交朋友,手里没几文钱还爱充大方。 近几日都在下雪,把白胜给憋坏了,干脆跑去买只山羊回来聚餐。 朱铭扭头看向老爸:“吃羊肉火锅?” “好主意!” 朱国祥也被大雪给憋坏了,安排道:“你来杀羊剥皮,我去弄蔬菜和蘸料。” 邻屋的妇人听说要烹饪,纷纷放下针线活,过来帮忙打下手。 朱国祥冒着小雪,去地里砍白菘。 白菘是菘菜的进化品种,属于大白菜的老祖宗。 菘菜进化出白菜形态,最早记载于北宋初年的《清异录》。一直到南宋宁宗年间,终于有更明确记载:大的叫白菜,小的叫菘菜。 此刻朱国祥砍回的白菘,只有中间两三片叶子包着,周围的叶子全在往外生长。而且,茎窄叶阔,颜色青白,样子介于小白菜和大白菜之间。 大冬天的,蔬菜只剩这玩意儿了。 朱院长去摘蔬菜,朱村长正磨刀霍霍向山羊。 提着屠刀,朱铭站半天不动手,杀人他已经学会了,杀羊却还没什么经验。 “让俺来!” 张广道将山羊按在雪地里,屈膝压住羊身,左手拽着羊角,右手抄刀猛地刺下。 白胜递过来一个木盆,羊血也不能浪费。 众人热火朝天忙碌起来,就连小孩子都出来打雪仗,一扫这半个月憋在屋里的郁闷。 今日是小雪,终于能够活动,前几日大雪才叫无奈。 地面积雪,已经漫过膝盖! 把泥炉搬到堂屋里,架起铁锅开始熬汤底。佐料不多,还没有辣椒,只能将就着吃。 孟昭笼着袖子在旁边看着:“先生这是要做涮锅?” “对。” 朱国祥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火锅的古代叫法。 宋代兔肉火锅的别名,那才叫一个文雅:拔霞供。 它来源于两句诗,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翻滚的白色浓汤啊,犹如晴天江雪涌浪。筷子夹着白色兔肉,往那汤锅里一涮,立即变成红色,仿佛是晚霞映照在风招子上。 羊皮扒下来,几个大男人砍骨切肉,分分钟将那山羊大卸八块。 大骨剔出,扔进锅里熬汤。 朱铭切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搁木盆里拿去雪地冷冻。过了一阵,稍微硬些,便弄回屋里片羊肉。 半下午,众人围坐三桌,都是村中首脑及家属。 “爹,你讲两句。”在外人面前,朱铭很给老爸面子。 朱国祥举起酒盏道:“今年辛苦各位了,还有两天冬至,咱们提前庆贺一番。待来年卖了新茶,再种上玉米红薯,把水渠也完全挖通,大明村必定更加火红。满饮此碗!” “干了!” 朱铭笑着大喊。 “干!” 不仅男人们在高呼,女人们也跟着喊,只不过没有直接干杯而已。 三个小炉放在桌上,炉上又架着陶锅。 这玩意儿不用谁教,都知道怎么涮。只有羊肉、内脏、血旺和白菜,姜蒜醋盐花椒调味,此刻吃来却异常鲜美。 没剃干净的大骨头,从汤里捞出来,扔给小孩们慢慢啃。 石彪吃着羊肉傻乐,这里太爽了,村长不但照顾他,还能认识许多朋友,更可偶尔的吃肉喝酒。 朱铭涮着羊肉说:“邓春、邓夏、石彪,等开春之后,你们要多多过来,跟大夥一起操练武艺。分给你们的田地,可佃些给村民,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 “俺听村长的!”三人连忙答应。 朱家父子说完,张广道又举杯:“俺最欢喜的,便是结交许多好汉,只要兄弟齐心,今后天下随便哪处都去得。这碗酒,俺喝了,敬各位兄弟!” “喝!”白胜举杯应和。 主桌这边,不断有人劝酒敬酒,只石彪和孟昭一直傻坐着。 余善微坐在隔壁桌,假装站起给小炉添柴火,趁机偷偷拍打丈夫的后背。 孟昭并不傻,当然知道敬酒。但在座之人,大部分是莽汉子,跟他没有共同话题,既然插不进去话,那就干脆埋头吃肉。 被妻子提醒之后,孟昭终于站起来:“承蒙先生和大郎收留,俺敬两位一碗,祝大明村蒸蒸日上!” “好,干了!”朱铭笑道。 朱国祥也举起酒碗。 余善微又听一阵动静,感觉有些无语。丈夫敬完村长父子,居然又闷声吃肉,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 村里的酒挺多,大部分是山贼头头们留下的。 也有一些,来自小白员外家,朱铭当时没拿钱财,却把藏酒给搬空。 你一碗,我一碗,酒酣耳热,气氛更加融洽。 白胜喝多了尿急,歪歪斜斜往外走。 朱铭也跟上去,勾肩搭背互相搀扶,到了茅房一起放水:“过年以后,你跟我下山一趟,先去上白村找白三郎,再跟他一起去洋州城和兴元府。我把石彪也带上,你脑子好使,一路看着他点。” 白胜甩甩脑袋,稍微清醒一些:“俺记得了。” 去洋州城,是找郑胖子和李含章。 去兴元府,却是给陆提学送玉米和红薯。 顺便,把订做的兵器白嫖回来! 提起裤子,扎紧腰带,朱铭朝外面一看,雪似乎又变大了。 他还不知道,就在这些天里,中原地区遇到严重白灾。 开封城内外,连降大雪十余日,平地积雪八尺多。城内民房和店铺的大门,全都被积雪给堵住,官府天天动员百姓扫雪。地面结冰,马不能行,宋徽宗命令百官坐轿入朝。 大量乞丐冻死,每天都有专人收尸! 这是整个徽宗朝,有史记录的最大一场雪。 陆提学的举荐信和私人信件,因为一些事情耽搁,直到大雪封路之前才送达开封。 (推荐大罗罗的《康熙,你的大清亡了》,听名字就知道写啥。这本书已经历史新书榜第一,喜欢的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0099【汴梁风月李师师】 今年宋徽宗开始疯狂折腾,就连公主都被改为帝姬,说是要恢复周代的王姬礼制。 于是,宋仁宗第十女、雍国大长公主,改封号为令德景行大长帝姬。 这位令德帝姬在历史上也是有成就的,她是中国古代最长寿的公主之一。靖康之难,金兵把开封所有宗女都掳走,连一岁多的婴儿都不放过,唯独漏掉这位令德帝姬,足足活了八十七岁! 暴雪已普降数日,康国公府内,就连侍女都去帮忙扫雪。 驸马都尉、康国公钱景臻,此刻手捧茶盏,有些难以启齿道:“陶山先生(陆游的爷爷陆佃)之婿江纬,前些日子丧妻,陆氏做媒,求娶俺家九娘。” 令德帝姬皱眉道:“这江玮既是陶山先生之婿,今年恐怕年纪不小吧?” 钱景臻说:“也不老,才三十多岁。” “嘭!” 令德帝姬猛拍桌案,愤怒道:“九娘是堂堂文安郡主,宗女贵胄,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官做续弦?亏他们真敢开口!” 钱景臻说:“蔡京势大,众不能制……” “我不管这些,”令德帝姬一口拒绝道,“你妾室多,庶女也多,想要联姻,随便嫁个庶女出去。” 钱景臻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再开口。 这个江纬是太学生出身,同进士学历,外放为缙云县令,前几年调回京城做朝官。 如此身份,敢求娶郡主,当然另有原因。 他是已故辅相陆佃的爱徒兼女婿,而且颇具才名。钱、唐、陆三家世代联姻,陆家给女婿做媒,求娶钱家的女儿,是打算继续巩固姻亲关系,同时扩大自己派系的影响力。 钱景臻的庶女确实挺多,但最符合年龄的,也才十三岁而已,看来还得再等几年——宋徽宗是位政治老手,历史上,钱景臻把庶女嫁给江纬续弦,江纬的仕途直接完蛋。江纬本来已升任太常少卿,被宋徽宗亲自改为宗正少卿,吓得江纬连忙请求外放处州知州。 令德帝姬说道:“你既已是驸马,又封康国公,难道还想着更大的富贵?这陆家与唐家,还是少来往为好,他们两家早就失势了。” “娘子说得是。”钱景臻不想辩解。 宋初的驸马,最高能做到节度使。仁宗之后,只能做观察留后(节度使)。同样是节度使,权力却天差地别。 而钱景臻,是少有的实权节度使驸马! 宋徽宗登基疯狂收权,钱景臻的节度使被撸了,改封为少师、康国公。看似尊贵无比,其实一点权力都没有,只能每天在开封城里喝茶遛鸟。 尝到过权力的美味,他哪里甘心放下? 当今的官家是没指望了,这些失去权力的大臣,还有不满蔡京的官员,正在悄悄拉帮结派,想把赌注压在太子身上。 太子今年十三岁,好好教导,还是能成事儿的。 而宋代皇帝大都短命,三十出头的宋徽宗,鬼知道还能再活几年。 夫妻俩正在怄气,忽地长子钱忱来请安:“孩儿拜见爹爹、娘娘!” “乖儿过来坐下说话。”令德帝姬立即转怒为喜。 钱忱趋步坐定,拿出一封信和几张纸。 他爹被撸了节度使职务,作为安慰,钱忱被任命为观察留后(节度使)。这玩意儿就是虚的,宋代已失去实权,最终变成赏赐给武官的虚职。 “爹爹、娘娘请看。”钱忱把那几张纸拿出,交给侍女递过去。 纸上誊抄有八首诗词! 钱景臻这位驸马爷,本身就是士子出身,年轻时也颇有才名。他只读完三首,就忍不住问:“这出自哪位才子之手?” 钱忱说:“叔父提学利州路,当地有一八行士子。” 令德帝姬同样喜欢诗词,与驸马交换着看,把那首《青玉案》读了又读,赞许道:“真秀才之才也!” 在宋代,秀才不仅是对读书人的尊称,也是对进士的尊称。 进士就是秀才,秀才就是进士,源于唐代的秀才科。 钱景臻问道:“此人年方几何,可有考取过举人?” 钱忱连忙把陆提学的信递过去。 钱景臻将那封私信读完,欣喜道:“竟只有十五岁,天纵之才也。吾当荐举其入太学,奏请宗司许以郡主!” 这位驸马见猎心喜,竟然想把朱铭招为女婿。 令德帝姬也非常爱才,但出言阻止道:“此人虽具才识,但地位卑下。等他入了太学,升至太学内舍,再提婚姻之事也不迟。” “那时就晚了,如此隽才,不知多少人抢着招婿!”钱景臻有些急不可耐,他正在拉帮结派,迫切希望有新鲜血液加入。 令德帝姬摇头说:“不急。若是还没做太学内舍生,便急着许配郡主,岂不显得俺家女儿嫁不出去?” 钱景臻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总觉得妻子见识太短,而且过于端着公主架子。 又过半个月。 八尺多厚的积雪,渐渐消融一些,天气放晴,总算能正常出门了。 继陆提学举荐之后,驸马钱景臻也写信举荐。 两封举荐信,犹如泥牛入海,根本没掀起啥波澜。 太学是蔡京的大本营,陆、钱两家越是急于举荐,礼部和太学就越是要压着。 钱景臻对此毫无办法,干脆先散播朱铭那八首诗词。 临近过年,太学已经放假。 刚入太学半年的陈东,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他是丹阳人,家境寒微,家里只有几百亩地,祖上两三代也没啥大官,按理说很难进太学。但他的家族牛逼啊,乃义门陈氏的分支丹阳陈氏! 小宗出了一个才子,丹阳陈氏肯定鼎力支持。 “少阳兄,今日有个聚会,不如明天再走。”室友张超说道。 陈东说:“若非大雪封路,一个月前就该回家了。” 张超说道:“今日宴会,孙仲益也会来。” “可是东坡先生的爱徒孙仲益?”陈东顿时有了兴致。 张超笑道:“正是他。” 孙仲益的本名叫孙觌,五岁就做了苏轼的关门弟子。他长期居住在开封,以诗才而闻名,明年还会考中词科(恩科的一种,专门考诗赋)。后来担任侍御史,因为太学生请愿,被贬为知州。 而那次学生请愿的发起人,正是这位陈东! 陈东、张超二人,结伴前去镇安坊赴会。 这里娱乐业发达,不仅有青楼妓馆,还有许多向大众开放的瓦子。 大雪放晴之后,更加显得热闹,憋了好久的开封市民,一窝蜂涌出来过夜生活。 在西乡县的农村,沈有容给白家采茶,一天挣二十多文钱,已经觉得自己拿了高工资。 而在开封,每天二十文钱,只能满足生存需求,刚刚好能吃饱而已。就连妇人做缝补浆洗的活,一天也能挣三四十文,不挣这么多就得饿死! 陈东打的是出租车,驴动力低碳环保。 他们来到一家大型青楼,很快被请去内院。 今日赴宴者皆为才子,已经来了不少,正在那里吃茶聊天。 陈东入席坐定,发现几个熟人,都是太学同窗,当即作揖打招呼。 一群年轻才子,聊得正热闹。 聊着聊着,便开始歌颂盛世,说官家乃当世圣君,又说蔡相公是千古贤相,扩大太学规模造福万千士子。 “砰!” 陈东猛拍桌子,大声怒吼:“蔡京老贼,欺世盗名之奸徒也!” 全场死寂,众人骇然。 张超连忙说:“少阳兄慎言。”又笑着打圆场,“哈哈,少阳喝醉了,诸生不要在意。” 不在意才怪了,士子们都吓得不敢再谈论此事,转而聊起了诗词歌赋。 不多时,钱忱与孙觌联袂而入,众人纷纷起身拜见。 “诸君且安坐,”钱忱身为驸马嫡长子,是今天宴会的发起人,他微笑道,“今日宴请诸君,有两样事情。一是此楼有位歌姬,名曰李师师,才貌绝佳,精通音律;二是吾近日得到几首诗词,不敢独享,当与诸君共品之。” “啪啪!” 钱忱击掌两声。 帘内有歌姬带着侍女走动,只能看到人影。 歌姬坐定,独自抚琴,乐队也开始伴奏。只听一阵悦耳的歌声传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陈东如闻仙乐,闭眼细细聆听。 待得一曲奏罢,众皆拍手称赞:“好词,好歌喉,好琴艺!” “献丑了。” 歌姬说了一句,帘子被侍者拉开。 陈东由于身份低下,只是太学外舍生,距离歌姬较远,看不太清楚相貌。 但观其身姿,举手投足之间,便已让人如沐春风。 李师师莲步轻移,微笑入座,陈东这才看得更清,果然是一位绝美的女子。 钱忱笑着说:“这首《青玉案·元夕》,出自利州路西乡县一位八行士子之手,姓朱名铭,字成功。诸君以为如何?” 一个士子赞道:“旷世好词,未能亲眼一见朱成功,真乃人生憾事也!” 钱忱又说道:“此人贯通三经,利州提学亦为之折服。又兼文武双全,受西乡知县征募,充任西乡弓手都头。数次领兵击破反贼,更斩杀那招安复叛的西乡主簿。” “还有此等人物,”陈东猛拍大腿,“恨不能当面请教学问!”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李师师陪他们喝了几杯,于是又去抚琴唱歌:“这第二首词,也是朱成功所作。” (本章完) 0100【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两年前,开封举办元宵灯会,五天五夜,热闹非凡。 次日清晨时分,汴梁上空祥云漂浮,一群仙鹤绕飞宣和殿,争鸣和应,久久不散。 宋徽宗见之大喜,亲笔画出鼎鼎有名的《瑞鹤图》。 有此祥瑞,去年和今年的元宵灯会,规模一次比一次盛大。 冬天那场大雪灾,几乎把城内乞丐全部冻死,却丝毫不影响“丰亨豫大”的盛世图景。 只看今夜这满城灯火,还有那摩肩接踵的样子,便知煌煌大宋有多么富庶! 御楼之上,宋徽宗正在观灯。 他指着高五十米、宽五百米的鳌山灯,笑着对左右近侍说:“汉唐之时,可有恁大的花灯?” “不曾有过,”太监杨戬奉承道,“本朝之富,亘古未有,此皆仰赖圣人临朝。” 杨戬刚被任命为彰化军节度使,即将建立皇帝出行的护卫军,又是一位手握军权的太监。 太监杨球不甘落后,连忙拍马屁说:“官家的文治武功,直追上古圣王,乃当世之尧舜也。” “哈哈,”宋徽宗听得直乐,笑言道,“这就太过了,朕与尧舜相比,还是要差许多的。” 杨球又说:“那便与唐太宗不相伯仲。唐太宗武功虽高,却不及官家文治。待得圣朝平西夏、收燕云,届时官家武功盖世,便唐太宗也不能比。” 这么明显的马屁,宋徽宗当然听得出来,便如跟家仆开玩笑一般:“你这老泼才,竟与俺说些讨喜话,俺可不给你赏赐。” 杨球躬身作揖:“为圣人分忧,不求赏赐。” 宋徽宗笑得更开心,带着皇室和宫人继续观灯。 他继位之初,虚怀纳谏,励精图治,调和党争,也曾是一副明君作派。 这种状态,只持续不到两年,然后他就没耐性了。 新旧两党打出狗脑子,而且经常不听话,把宋徽宗搞得左右为难。蔡京钻空子上位,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君臣二人开始清洗朝堂。 不管什么新党旧党,只要跟皇帝唱反调,全部都打为奸党! 而且还搞起了党锢,就连“奸党”们的子孙,都不准留在京城,就更别提什么科举做官。 由于朝野非议如潮,宋徽宗和蔡京只得表面让步,甚至蔡京还一度被贬出京城。 去年蔡京复相,总结失败经验,做出两个调整。 第一,以高官厚禄收买群臣。这搞得冗官现象更严重,五品以上的三省官上百人,有的甚至一个人领十多份俸禄。 第二,蔡京的建言献策,全部密奏给宋徽宗。宋徽宗则绕过中枢,直接给相关部门下达手诏。君臣二人,联手破坏施政程序,就此彻底掌控朝堂。 而太监杨球,意外变为大红人,几乎成了“秉笔太监”——他能模仿宋徽宗笔迹! 很多御笔手诏,都由杨球来代笔,宋徽宗对此毫不知情。 大量勋贵近臣,纷纷效仿蔡京,暗中给杨球送礼。杨球收了钱财,竟敢批发御笔手诏,帮助那些勋贵近臣办事。 这把蔡京都整懵了,自己打造的专属马桶,咋就变成了公共厕所? 御楼之上,一群帝姬嬉笑奔跑,对着城下的彩灯指指点点。 赵福金今年八岁,手里提着个灯笼,蹦蹦跳跳而来:“爹爹,爹爹,这是娘娘赐我的花灯!是不是很漂亮呀?” “漂亮得很,跟福金一样漂亮!” 宋徽宗一脸宠溺微笑,这是他最漂亮的女儿,也是他最喜欢的女儿。 听到父亲夸赞,赵福金更加欢喜,提着灯笼原地转圈,又绕着那些宫人跑跑跳跳。 宋徽宗心情愉悦,又见满城通明,不禁词兴大发,当场作了两首诗词。横看竖看,不甚满意,对近侍说:“如此盛景,当有好词相和,召万俟咏、晁端礼上御楼填词!” “官家,晁先生已病死了。”一个太监提醒。 宋徽宗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太监说道:“前阵子连日大雪,晁先生便得病死了。” “真是晦气,”宋徽宗被影响了心情,吩咐道,“把万俟咏叫来,填首喜庆一点的好词。” 蔡京掌控朝堂之后,苏学被官方禁止,整个徽宗朝只有一个词派:大晟词。 大晟词人的创作特点为:称颂帝德、歌咏太平、风花雪月、感叹人生,用词极为考究,音律特别和谐。 而万俟咏和晁端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前者是周邦彦举荐的,后者是蔡京举荐的,每个月都要陪宋徽宗作词耍乐。 …… 更远的街道中,蔡京也在赏花灯,身边跟着不少亲信,其中一人便是国子监祭酒刘嗣明。 几个月前,刘嗣明还只是小小的给事中。他帮助蔡京弹劾政敌,干翻了右宰相张商英,瞬间飞黄腾达掌管国子监和太学。 而张商英,却是新党领袖之一。 此时的大宋朝堂,已经没有新旧党争,只有纯粹的权力斗争。新党与新党之间,斗得最为激烈,因为旧党已不成气候。 “太师,”刘嗣明屈身跟上,贴近了说道,“在下近得一词,却正是写这元宵灯会的。” 蔡京笑道:“吟来听听。” 刘嗣明立即吟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蔡京拍手赞道:“好词,却是何人所作?” “利州路八行士子朱成功,”刘嗣明旁敲侧击道,“康国公与利州提学,皆举荐此人进太学读书,在下还不知该不该批。” 蔡京表现得颇为大度:“钱陆两家看上的人,便给他们几分面子。先录了吧。” 先录了,就是可给朱铭学籍,但还得慢慢轮缺,毕竟太学生名额有限。 由于刚被罢相一次,现在的蔡京软硬兼施,对立场分明的政敌坚决打击,剩下的则是能拉拢就拉拢。比如陆游他爹,严格来说属于“党锢”子弟,连在汴梁居住的权力都没有,蔡京却允许其做了京城小官。 “这个朱成功的诗词,俺也知晓,”王黼说道,“短短一个月,东京城内多有传唱。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端得是道尽我辈豪情。” 蔡京哈哈大笑:“闻此句,便知是一狂生耳。” 冯熙载连忙拍马屁:“太师目光如炬,此人必是一狂生。” 刘嗣明、王黼、冯熙载三人,都是蔡京提拔的新贵。 特别是王黼,考中进士几年而已,因为帮助蔡京复相,并且攻击右宰相张商英,已然成为蔡京的绝对心腹。区区一个校书郎,在不到两年时间内,就如坐火箭般升为御史中丞。 这群人正闲聊观灯,却见一匹骏马奔来,太监骑在马上大喊:“闪开,闪开,万俟咏何在?万俟咏何在……” 万俟咏此刻在陪家人赏灯,太监找到他时,嗓子都已经喊哑了。 “万俟先生,你让咱家好找。快快上马来,莫让官家等久了!”太监焦急道。 万俟咏无奈,只得别了家人,与太监同乘一马赶路。 御楼上摆了酒,帝后正在饮酒赏灯作乐。 万俟咏气喘吁吁跑上楼:“臣拜见官家,拜见娘娘!” 宋徽宗笑着说:“快坐,正等着伱的词呢。笔墨纸砚都摆好了,写一首庆贺元宵佳节的。” 万俟咏一路都在构思,此刻坐下平缓气息,提笔写道: “《醉蓬莱》:正波泛银汉,漏滴铜壶,上元佳致。绛烛银灯,若繁星连缀。明月逐人,暗尘随马,尽五陵豪贵。鬓惹乌云,裙拖湘水,谁家姝丽。” “金阙南边,彩山北面,接地罗绮,沸天歌吹。六曲屏开,拥三千珠翠。帝乐□深,凤炉烟喷,望舜颜瞻礼。太平无事,君臣宴乐,黎民欢醉。” 宋徽宗看罢,顿时拍手赞叹:“好个‘太平无事,君臣宴乐,黎民欢醉’,真应了今日盛世之景!” 万俟咏拱手说:“圣人临朝,天下自然太平安乐。陛下仁爱百姓,万民怎能不齐声歌颂?” “万俟贤卿知我也,”宋徽宗笑道,“朕自登基以来,锐意革新,推崇新法,为的便是让黎民富庶。爱卿且与我共饮!” 郑皇后亲自为万俟咏斟酒,万俟咏连忙告罪,小心翼翼喝了一杯。 扫视那首新词,郑皇后有些忧虑。 她是宫女出身,家中早已没落,属于向太后安插在宋徽宗身边的棋子。由于生得美貌,又兼乖巧懂事,还能帮皇帝处理奏章,王皇后病死,她便升级做了皇后。 这是一位颇有手段的贤后,由于国库空虚,就连她的皇后冠服,都是用贵妃旧冠服改做的,只为了能省一点钱。 她做贵妃时,新科进士郑居中,自称是她的族兄弟。虽然这门亲戚七弯八拐,但她还是认下了,内外合作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今,郑居中跟蔡京搞在一起,朝堂上下,天怒人怨。 郑皇后觉得这是取祸之道,已经想好了计策,即以外戚不得干政为由,把自己的亲爹和族兄弟轰出朝堂!(历史上,这保住了全族性命,她以郑家无人做官,说服金兵不抓自己的娘家人。) 什么叫太平无事,君臣宴乐,黎民欢醉? 从小在民间吃尽苦头的郑皇后,深知大宋底层是咋回事儿。而眼前这位皇帝,还有他的御用词人,却在这里欢赞盛世。 如果宋徽宗此刻便死去,郑皇后带着小皇帝垂帘听政,说不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宋徽宗反复品味那首词,越看越喜欢,又说:“一首不解饮,今日热闹,爱卿且再填一首词助兴。” 万俟咏苦思良久,暂时没有头绪,只得拱手道:“官家是填词妙手,臣不敢敷衍。囫囵作一庸词,只会污了圣人法眼。” 宋徽宗也不强迫,只是感叹:“卿与晁端礼,往日伴朕左右,一人一词,相得益彰。可惜啊,他却死了,没熬过这场大雪。不知何时能再有一人补上。” 忽有近侍太监说:“官家,近日汴梁传唱一词,也是写元宵佳节的。” “哦,吟来听听。”宋徽宗颇感兴趣。 宋徽宗喜欢艺术,身边侍者也多有才华,那太监立即吟出《青玉案·元夕》。 宋徽宗听罢,当即大赞:“真个好才,这人是谁?” 万俟咏说:“臣也有所耳闻,是利州路士子朱成功所作。” 宋徽宗立马对杨球说:“你来代写手诏,召利州路士子朱成功入大晟府!” 大晟府,是宋徽宗专门设来搜集、整理、创作词乐的机构。 一旦进了大晟府,而自身又无功名,这辈子都得给皇帝填词作乐。 朱铭脑子进水了才来,肯定要找个理由推脱。 (本章完) 0101【与民沟通】 朱铭对开封的破事儿毫不知情,他正忙着跟老爸一起研究炒茶。 “视频里的炒茶灶,好像要砌这么高。”朱铭朝自己胯间比了比。 朱国祥弯腰体验手感:“不用瞎猜,怎么顺手怎么来,以后慢慢调整高度就是。” 朱铭回忆在网上看到的炒茶视频,说道:“我记得炒茶用的锅,好像比炒菜锅更浅。” 朱国祥也没操作过,只知道少许理论,猜测道:“浅锅可能更易受热,而且锅内茶叶受热更平均。” 事实上,那种浅锅叫做“广锅”,是抗战期间才发明出来的。而且深锅浅锅各有优点,比如龙井茶,就不适合用浅锅炒制。 一个泥瓦匠,正在砌灶台。 三口炒茶锅要并在一起,锅还没做好,已经找铁匠定制。 观看一阵,朱铭溜达去旁边的蒸茶房,已有采茶工端着茶叶回来。 “这么嫩的茶叶也采?”朱铭忍不住伸手去摸。 茶工连忙制止:“村长,摸不得,摸了就卖不上价。这些都是腊茶芽,每年只能采一丁点。一斤腊茶的价钱,能抵十几斤一等茶。手摸不得,只能用指甲掐采,掐下来还要丢进水里泡着。” 朱铭没再动手,茶工是专业人士。 朱国祥也过来围观蒸茶,边看边说:“去年打算把废茶山整理一下,因为兴修水利耽搁了。但废茶山也可以采茶,随便采一些过来,专门用于炒茶试验。至于大明村的茶山,还是用老办法蒸制。等炒茶法有了效果,再慢慢扩大炒茶产量。不能一下子全变,要留时间给茶工锻炼手艺。” “这个是肯定的,否则万一搞砸了,咱们的资金肯定出问题。”朱铭虽然性子急,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 在村中逗留至元宵节,朱铭就带着白胜、石彪下山。 大年初三,他已下山一趟,跟回家过年的白三郎喝喝酒。两人约好了,正月十六便动身,结伴坐船前往洋州城。 坐船也没坐多久,在汉水与洋水交汇处,便直接登岸改为步行。 前方是湍急的黄金峡,共有24处险滩。白家的舵手,没有能力过去,稍不注意就要船毁人亡。 “此地险峻,”朱铭观察山川形势,对白崇彦说,“若遇战事,可在两河交汇处,垒一寨堡阻断水陆交通,便有十万兵马也过不来。” 白崇彦笑道:“大郎却是知兵的,难怪能够踏破贼寨。” 他们在江边悬崖下前进,两岸峭壁耸峙,不时能听到猿猴的啼叫声。 朱铭踢了踢脚下杂草:“这里居然有路。” 白崇彦解释说:“这些小路,是纤夫踩出来的,没有纤夫拉船,再好的舵手也不敢过黄金峡。” 行不多远,他们就遇到一群纤夫。 穿着破烂的衣服,有人还裹着麻布毯子。或躺或坐,在相对开阔处休息,等待有船只到此便能接活。 这里没啥耕地,种不出几粒粮食,必须仰赖拉纤生存。 朱铭居然停下不走了,从包袱里拿出些干粮,当即分给那些纤夫吃。 纤夫们颇为意外,喜滋滋站起来接过食物。 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头发已经花白,似乎是这群纤夫的头领,他屈身抱拳道:“俺叫龚大,多谢官人赏吃的。” 白胜虽然不知道朱铭的意图,却帮忙吹嘘道:“这是西乡县的朱都头,杀了反贼祝主簿,杀了恶霸小白员外,还破了盘踞几十年的黑风寨。” 龚大顿时肃然起敬,连忙再次行礼:“俺从过往的商船那里,听说过朱都头的名号。他们都说,西乡县出了个好汉,叫做插翅虎朱都头。手下还有一员猛将,是以前的巡山彪张三。朱都头可是要坐船过黄金峡?俺们祖祖辈辈拉纤,对这里的险滩熟得很。” 朱铭挨着纤夫们坐下,一起啃干粮说:“我家以前是跑海船的,有些港口,也要用到拉船工,见到你们便觉亲近得很。” 龚大问道:“海船是什么船?” 朱铭说:“海船便是海里跑的船?” “啥是海?”龚大问出一个很离谱的问题。 朱铭说道:“大海无边无际,放眼望去全是水。有的时候,要坐船几个月,才能靠岸做生意。” “坐船几个月?那得有多少水啊!”龚大难以想象,他一辈子都在山中,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海。 于是,朱铭开始讲古,再次瞎编海外故事。 那些纤夫全都围过来,啃着干粮听稀奇,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彻底熟络之后,朱铭才问:“你们日子过得怎样?” 龚大摇头叹息:“不行咯。俺祖爷爷那辈儿,拉纤的活接都接不完,汉江里每天都有商船过来。后来官府不准私卖茶叶,跑生意的商船就少了。很多纤工填不饱肚子,就不再干这个,要么去深山里开荒种地,要么就去碰运气淘金沙。” “你们现在一天能挣多少?”朱铭又问。 龚大还是摇头:“说不好,又不是天天能接活。要是一个月不来船,俺就得靠兄弟养着。俺婆娘和兄弟,都在山里种地,一年也收不到几个粮食。” 朱铭继续打听,大概了解一些情况。 如果每天都有工作,相比起农民,这些纤夫是很赚钱的。虽然辛苦且有危险,但一天能挣六七十文。 可惜汉中地区商业凋敝,商船数量锐减,他们经常十天半月没活干。 甚至连官府都懒得管,这些纤夫属于清一色的隐户。 这年头的隐户逃户真多,难怪洋州三县之地,户籍人口还不足二十五万。 聊了一阵,朱铭起身告别,纤夫们纷纷送行。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而朱铭一来就送干粮,还给他们讲稀奇故事。这样的小官人,纤夫们非常喜欢,觉得朱都头是个大好人。 一直送出两里地,纤夫们才停下来。 朱铭问道:“伱说这里可以淘金沙,都是随便淘,还是有头头管着?” 龚大说道:“有几个头头,还划了地盘呢,过界了要打架杀人!也有散客,跟耗子偷米一样,不敢让旁人晓得。” “官府不来收淘金税?”朱铭又问。 龚大说:“以前要收,金子多得很。现在不收了,淘不出几个。那些淘金客,也是苦哈哈,他们敢跟官差拼命!二十几年前,俺家大儿才生出来,就有不长眼的官差来收金税。一个都没能回去,全杀了沉到江里,吓得官差不敢再来。” 卧槽,真牛逼! 跟矿工一样,这些淘金客,是天生的造反种子啊。 朱铭再问:“全都在汉江里淘金?” 龚大说:“黄金峡里有险滩,也有不少浅滩,就在那些浅滩里淘金。两边的大山里,还有几条小河流出来,那些小河也能淘金。山里还有个金矿,以前是官府在管,后来又废弃了。废是废了,还能挖金子,被一个好汉给占了。” 估计是金矿开采殆尽,而官方管理机构又臃肿,导致淘出的金子还不够行政开销,于是被常平司给下令废弃掉。 但到了私人手里,废金矿也有得赚。 朱铭问道:“那个霸占金矿的好汉叫啥?” “叫什么劈大虎巩休,俺也没见过,只听说他力气很大,用刀劈死过一头老虎。”龚大说。 什么劈大虎? 明明是貔大虎,貔貅的俗名! 江湖上以讹传讹,以貔貅做绰号的好汉,稀里糊涂就成了劈死过老虎。 又问了些关于淘金客的信息,朱铭拱手告辞:“诸位以后有难处,可以去大明村寻我。大明村就是以前的黑风寨,去了那里,保证能不饿肚子。” 龚大高兴道:“朱都头真是仗义汉子!” 那些纤夫也热情挥手,请朱都头今后常来黄金峡耍。 双方作别,白崇彦颇为不解:“大郎与纤夫说恁多作甚?” 朱铭问道:“读书是为了什么?” 白崇彦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何治国?如何平天下?”朱铭又问。 白崇彦道:“当科举做官,推行仁政与教化。在外造福一方,在内辅弼天子,内外井然,则天下太平、海内富庶。” 朱铭问道:“你知道一亩地产多少粮食吗?上田几何?中田几何?下田几何?若这些都不知道,又怎么去征收赋税?赋税不足,府库空虚,又怎治国?若是赋税征收过多,百姓穷困,又怎海内富庶?” “征收赋税,有吏员便可,”白崇彦说,“为官之人,只需掌控佐官胥吏,哪用得着事事亲为?” 朱铭笑道:“你连田里收几斗粮食都不知道,怎晓得手下官吏不暗中欺瞒?甚至打着你的名号,去乡下横征暴敛!” 白崇彦默然,开始认真思考。 朱铭又问:“三郎家的田产,每年要收多少粮食?” 白崇彦说:“田产都是俺大哥在打理。” “那就是说,你连自家田里的粮食有多少都不知道,”朱铭感慨道,“你这样别说治国平天下,怕是连齐家都齐不了。” 白崇彦说:“如果事事都去过问,哪还有时间读书?哪还有时间做学问?” 朱铭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间大道,不一定要在书中寻找。我去剿匪是做学问,与纤夫交谈也是做学问。” 白崇彦争辩说:“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这是孔子的原话,上位者只需恪守礼义信,就能得到百姓的拥戴,不必去细究怎么种田。 朱铭笑道:“你读书只读一半吗?孔夫子说,种田他不如老农,意思是让专人做专事,而上位者只需驾驭这些专人。为政之人,可以不知道如何种田,却必须知道一亩田收多少粮食。否则如何御下?如何防止宵小欺瞒?除了粮食,还要知道工商,还要知道这些纤夫和淘金客。” 白崇彦陷入沉默。 朱铭又说:“孔孟说,要施仁政于天下。可各地实情不同,此地之良政,便是别处之恶政。你不去了解,不与百姓沟通,又怎知自己实行的是良政还是恶政?你想要仁爱百姓,可政令一出,却把百姓逼得逃进山里。这是君子所为吗?” 白崇彦呆立良久,忽地作揖下拜:“某受教了!” (本章完) 0102【洋州书院】 水涯之畔,山道险峻。 一些路段,甚至只有狭窄栈道。 那些栈道已年久失修,少数腐朽的木板,被纤夫们顺手换上新的。而且换得很随意,锯几截粗树枝钉上便可。 纤夫们只能做到这些,想要大修必须由官府主导。 但是,官府视而不见。 情况很尴尬,这里属于真符县地界,急着用栈道的却是西乡县。 或许等哪天栈道出事,西乡知县才会出面,请求洋州拨款下来。到时候不拨都不行,因为西乡县的赋税,得从这里拉纤运过去。 朱铭踩着栈道,颤颤巍巍,生怕这玩意儿突然塌了。 白崇彦反而表现从容,因为他已经走过很多次。 中途遇到两拨淘金客,皆聚集在江边浅滩。湍急的江流挟带金沙,从上游冲刷下来,遇到浅滩速度放缓,那些金沙也因此沉淀。 从唐代淘金到宋代,再多金沙也该淘空了。 朱铭站在岸边观察,前方有几个淘金客,衣衫褴褛站在水中。此时刚过完元宵,江水寒冷彻骨,很容易因此感冒发烧。 冰冷的江水不算什么,更艰难的是没有收获。 这些人淘了好一阵,似乎半粒金沙都没有。 他们显得有些麻木,所有动作都是机械性的。不断的取沙,不断的筛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果腹而已。 “歇一歇吧。”朱铭忍不住说。 淘金客们充耳不闻,继续重复着动作。 又过一阵,终于有人捧起破瓷碗,从碗里取出一粒金沙,脸上的笑容如同花朵绽放。 或许朱铭等人停留太久,一个汉子走上岸来,借着说话的机会休息:“两位秀才要买金子吗?俺们这几日淘到的金沙不多。” 白崇彦带着一个书童,朱铭也带着两个随从,大包小包背着书籍和干粮,被误以为是要去游学的书生。 铁钱太重,出远门不方便,换成金子就舒服多了。 朱铭再次拿出干粮,递给对方一块麦饼:“我叫朱铭,阁下怎么称呼?” 汉子接过麦饼,回答说:“俺叫梁金,金子的金。” “你是他们的头人?”朱铭指着其他淘金客。 梁金说:“这里没有头人,都是兄弟姊妹。” 朱铭仔细询问,很快了解基本情况。 这些淘金客,在附近山中居住,已开荒繁衍好几代。种的粮食不够吃,必须淘金补贴家用,他们推举出一个首领,对内解决纠纷,对外争抢淘金地盘。 都是穷苦人,首领没啥特权,不能服众就会被换掉。 嗯,选举制。 朱铭打听道:“听说附近有个好汉叫貔大虎巩休?” “你问巩大哥作甚?”梁金顿时警惕起来。 白胜立即说道:“俺朱大哥也是好汉,诨号插翅虎,做过西乡县都头。” 梁金整天只知道淘金,消息没有纤夫灵通,从来没听过朱都头的大名。但听说是西乡县来的,顿时警惕心大减,因为这里属于真符县地界。 朱铭说道:“我喜欢结交好汉,听说巩休也是好汉,便想找他喝酒吃肉。” 梁金朝东北边指去:“前面有条小河流进汉江,顺着小河走,两三天就能到。” 朱铭问道:“你们都是巩休的属下?” “不是,巩大哥会派人来收金沙。”梁金解释说。 又聊一阵,大概搞懂了。 巩休守着一处废金矿,拿着采来的金子,去真符县城换回钱粮。又带着钱粮,换取淘金客手里的金沙。 所有淘金客,都仰仗巩休吃饭,这位貔大虎威望很高。 巩休为人有些吝啬,并不慷慨,做事斤斤计较,但胜在买卖公平。 又走半天,终于看到那条支流。 白崇彦明显不愿去拜访巩休,劝道:“干粮本就不多,还分了些给纤夫。那个淘金客说,此去废金矿要走两三天,恐怕俺们带的干粮不够吃。” “那就算了吧。” 朱铭得顾及白崇彦的想法。 至于这位巩休,他是肯定要拜访的,可以等回来的时候再说。 顺着汉江,又行两日,终于抵达真符县城。 这座县城规模极小,甚至没有像样的城墙,连西乡县都远远不如。它坐落于汉江边,四面皆是大山,只县城周围相对平坦,属于全国最低级别的穷县。 白崇彦说:“可以先住下,等着坐船去洋州。” 于是他们直奔客栈,白胜被派去打听船只消息。 把行李放在江边客店,由白崇彦和书童看着,朱铭带上石彪进城。 城墙是夯土的,又矮又破,已经多处倒塌。 城内城外,大片茅草屋,真他娘的穷! 没走多远就来到县衙,同样破败不堪。这里连知县都没有,只有一个混吃等死的县令。 真符县以前叫黄金县,因盛产黄金而设立。 随着旧金矿开采殆尽,新金矿又没被发现,它的衰落是应有之事。再这样下去几十年,估计就得被取消行政区划,直接并入隔壁的兴道县。 县城没啥好逛的,朱铭重新回到江边,向客店掌柜打听山川信息。 掌柜的指着北边说:“那里有条河,叫黄金水,山谷叫黄金谷。最大的金矿就在黄金谷里,也采不出多少金子,估计再过几年就要废掉了。那里的矿监,都不靠金子赚钱,全靠收商税过日子。” “商税?商队去那边作甚?”朱铭问道。 掌柜的笑了笑,说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私茶走黄金谷运去盩厔(周至县)。” 几百年后,黄金水早已干涸。 而在此时,却能顺着黄金谷往北,再翻越一些山岭,即可进入骆谷,沿数百里骆谷直奔陕西周至县! 三国时期,曹爽伐蜀,便是走的这条傥骆道。蜀将王平率军阻挡,驻军于黄金谷的兴势山。 曾经的行军路线,如今成了贩卖私茶的商道——山高谷深,峻岭阻隔,土匪横行,正经商队更愿走褒斜道、陈仓道。 傥骆道的东边,则是更险峻的子午谷。 从客店掌柜那里打听到消息,朱铭雇了条小渔船,第二天便往黄金谷行去。 划船两个时辰,朱铭正在沿河观察地形,那渔夫却不愿再前进了。 “小官人,前面有栏头,过路要收钱。”渔夫说。 朱铭问道:“官栏还是私栏?” 渔夫说:“官府设的私栏。” 这答案很有趣,常平司下辖的金矿矿监,竟公然私设收费站,向茶叶走私商收税,明摆着在抢茶马司的饭碗。 “我来交钱,伱继续走。”朱铭说道。 渔夫却摇头:“划船快半天了,再往前走,俺回县城要天黑。万一遇到山贼,俺可亏得很。” 什么世道啊? 遍地山贼! 估计也是些山里的农民,偶尔兼职一下土匪。 白崇彦还在客栈等着呢,朱铭也不逼迫,等从兴元府回来再说。 又过一日,他们搭乘前往洋州的商船。 洋州才是真正的“小江南”,属于整个汉中盆地的菁华之一,仅次于兴元府(汉中)。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江边沃土,朱铭站在船上,两岸到处是油菜田和麦田。仅州城附近绵延的水田,就抵得上整个西乡县的水田面积。 而且,城墙好高大啊,甚至还贴了城砖。 朱铭就差在心里呐喊:这特么才是老子的龙兴之地! 白崇彦颇为得意地说:“若论利州路的赋税,兴元府自是第一。但俺们洋州,才是利州路的文萃之地。大宋开国以来,九成以上的利州路进士,都出自俺们洋州三县。洋州书院,更是利州路最好的书院。” 南北两宋,汉中盆地只出了22个进士,其中19个来自洋州三县…… 洋州书院不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的山麓。 登岸之后,白崇彦边走边介绍:“洋州书院最初由闵家出钱创办,如今还有别的士绅商贾捐资办学。但书院的山长,历来由闵家人担任。洋州闵氏,乃利州路最兴盛的世家望族。” 两宋汉中那22个进士,有4个姓闵。 “闵家如今有人在做官吗?”朱铭问道。 白崇彦摇头说:“闵讳文叔公,几年前病死了,最高做到正四品朝官。如今书院有个闵子顺,学问第一,游历关洛,假以时日必定高中。闵氏家学渊源,俺们是比不了的。” 白崇彦说的是进士官,闵家暂时死完了。但荫官与捐官,品级虽然不高,闵家却还有好几个。 这是真正的官宦世家,朱铭想在洋州造反,要么把闵家拉拢过来,要么直接把闵家给干掉! 顺着石阶爬山而上,道路两旁树木繁茂。 枝叶掩映之间,很快露出建筑物。 这是一个建筑群,修了高高的围墙,里面至少几十间屋子。 白崇彦进去的时候,甚至还得掏出木制腰牌,大概相当于他的学生证。 “洋州书院也效仿官学,行三舍法,俺已是上舍生,”白崇彦指着前方建筑物说,“那些都是学舍,平时在学舍上课,最高的一栋是藏书楼,经史子集无所不有,必须是上舍生才能借阅。那边是宿舍,那边是饭堂,只要做了上舍生,食宿皆可免费。” 上舍生食宿免费? 朱铭立即打消把闵家干掉的心思。 这几十年来,闵家靠着书院笼络了无数士子。一旦干掉闵家,朱铭在洋州的名声就毁了,必须拉拢的同时再敲打敲打。 白崇彦把朱铭带去自己的宿舍,里面有个学生正在看书。 “大郎,”白崇彦介绍说,“这位是俺的舍友令孤许,字子诺。” 令孤,很生僻的姓氏,大部分都改为令狐了,依旧保留着原姓的很少。令孤和令狐,多数情况下是相通的,这两个姓氏有着共同的祖先。 “见过子诺兄!”朱铭抱拳问候。 白崇彦说道:“子诺,这位便是贯通三经、诗才卓绝的朱成功。” 令孤许眼睛一亮,起身作揖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白崇彦笑道:“大郎,你在洋州书院,可早就已经大名鼎鼎。” (本章完) 0103【沙县名儒】 在开封城里,只是流传那八首诗词。 而在这洋州书院,人们还听说了朱铭对经书的理解,以及提学使陆荣对这位八行士子的超高评价。 令孤许表现得极为热情,从箱子里翻出肉脯:“成功兄快尝尝,这是俺从家里带来的。” 朱铭看着那些肉脯,想起曾经的大学生活。每次过完年回到学校,室友也是带来家乡小吃,你散我,我分你,那几天都不用再买零食。 “子诺兄何时到的?”白崇彦收拾着行李问。 “俺两日前便回书院了,”令孤许招呼白胜、石彪他们吃肉,笑着说,“山长请了一位南方名儒,说是要在此讲学三月再走。” “南方名儒?”白崇彦颇感兴趣,“叫什么名字?” 令孤许说:“名叫陈渊。” 白崇彦摇头:“没听过。” 令孤许说:“俺也没听过,说是什么龟山先生的女婿。” “龟山先生又是谁?”白崇彦问道。 令孤许说:“不晓得。” 朱铭嘴里嚼着肉脯:“龟山先生叫杨时,洛学弟子,二程亲传。” 这位龟山先生名气太大了,“程门立雪”的主角啊。 不过在如今的洋州,他似乎还名头不显。一是因为官方打压洛学,二是因为杨时主要活动于江南。 至于陈渊,沙县人,十八岁就解试第一名。二十六岁投书拜见杨时,不但做了杨时的弟子,还被杨时招为女婿。 其叔父陈瓘,旧党名臣,曾把蔡京、蔡卞、章惇、安惇等新党喷了个遍。下场自然很惨,被反复调任二十三次。每次履任,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调去另一个地方做官,半辈子都蹉跎在赴任路上,被迫走完了大半个中国。 其族兄陈正汇,正在串联干翻蔡京。 令孤许惊讶道:“成功果然见识广博,南方名儒竟也知晓。” “我就是从南方来的。”朱铭笑道。 白崇彦问:“这个陈渊,到书院来教授哪部经书?” 令孤许说:“只是讲学三月,不晓得要讲什么,反正外舍学生也能去听。山长对其颇为推崇,这几日都亲自作陪,还允许他随意翻阅藏书,便连闵家的藏书楼也能任意借阅。” “看样子必是名儒。”白崇彦道。 收拾好行礼,白崇彦带着朱铭出门,说要去帮他搞个临时宿舍。 朱铭好奇问道:“书院的宿舍,外人也能住吗?” “大郎才名远播,定然可以住的,”白崇彦指着自己的书童,“他们就不行了。洋州书院学风严谨,书童都不能住进来,这里的学生不准有仆人伺候。我这书童,过两日便要回乡。” 朱铭感慨道:“难怪在整个利州路,这里出的进士最多。” 二人来到学生管理处,白崇彦向管理员介绍道:“这位是八行士子朱成功,陆提学对其赞誉有加,想在书院住几天。” 管理员也是闵氏族人,认真打量一番,拿出一块木牌:“既是八行士子,自可在书院住下。” “多谢收留。”朱铭拱手道。 领了木牌出去,白崇彦欣喜道:“这块是上舍生的学牌,吃住免费,还能借阅书籍。” 朱铭仔细一瞧,牌子上有编号,还刻着“上舍”两个篆体字。 朱铭看着偌大的学校建筑群,好奇道:“洋州书院真的全靠捐资办学?” 白崇彦说:“洋州的士绅商贾,但凡想扩大声望的,都会捐钱给书院,同时把家中子弟送来读书。也不全靠捐赠,内舍生和外舍生都要交钱,学费每年十贯,住宿则要二十贯以上。若是入学考核不过,还得额外交钱。比如郑泓那胖子,他家也捐钱了,可他学问太烂,入学时须得再多交钱。” 好嘛,还有议价生。 其实各级官学,包括太学,也有议价生存在。 太学的议价生名额,最初只有几十人,如今已增加到100人,且不占用正规学生的名额。由于朝廷越来越重视太学,做议价生还得额外送礼,一般人交钱都读不上。 朱铭带着白胜、石彪,来到一个空置的宿舍,白崇彦的书童也能在这里暂住。 床上桌上全是灰尘,还得自己收拾。 白胜帮忙整理着床铺说:“这里真个舒坦,比乡下好多了。” “毕竟是洋州。”朱铭笑道。 学费和住宿费,加起来每年三十四贯,这可不是一般人读得起的。白崇彦的家庭出身,在这里只能算中低层。 贫寒士子,连大门都迈不进来! 朱铭问道:“郑胖子也在山上住?” 白崇彦说:“他经常回家住城里,书院三月一考,连续三次季考不合格,就要降舍降等。若降到最低等,还是考试不合格,就会被书院轰出去。郑泓从来没有合格过,每次季考之后,都得重新交钱入学。” 朱铭不由感叹:“这也算是个人才啊!” 被褥是从学校借来的,收拾整理好床铺,白崇彦带着朱铭去寻访好友。 李含章还没到校,宿舍里另有两个士子。 白崇彦帮他们做了介绍,又带着朱铭去寻郑泓。 郑泓住的是外舍生宿舍,所谓外舍生,要么刚入学,要么就是降级留级生。一进宿舍,观感就不同,里面乱七八糟像猪窝,几个留级生正在那里吃酒。 郑胖子居然在,刚刚返校不久,躺床上跟室友聊得热闹。 见到朱铭进来,郑泓有了精神,起床介绍道:“这是俺的好友朱成功,八行士子,文武双全,提学使都赞誉有加。俺讲的那个《西游记》,便是成功兄弟写的故事。” 一个学生立即上前,问道:“成功兄弟,《西游记》是否已写完?郑泓那厮讲来讲去,都只讲到唐僧出京,孙悟空到底什么时候从五指山脱困?” “是啊,你来了便好,快快说后面的故事。”另一个学生迫不及待。 这些家伙,身上都穿着丝衣,一看就出身富贵人家。 能跟郑胖子住一个宿舍,估计全是拖班级后腿的差生。见了八行士子,问的不是学问,而是嚷嚷着要听故事。 郑泓介绍说:“这位是闵子然,字适之,洋州闵氏子。这位是朱安,字康泰,跟大郎还是本家。这位是杨芳,字美英,跟俺家一样,杨家也是做生意的。” 朱铭也不嫌弃这些纨绔子弟,逐一拱手问候,特别留意那个闵氏子。 寒暄完毕,朱铭说道:“《西游记》已经写完,书稿也带来了,是我送给郑兄的礼物,诸位可以找他借阅。” “哈哈哈,”郑泓瞬间有了面子,开心大笑,“大郎果然爽利,伱要的那些东西,俺已经让人打造好了。都是好玩意,造价不菲,花了俺三百多贯。” 三件兵器,三百多贯,绝对属于精品。 朱铭也高兴起来:“多谢郑兄!我出门太急,钱财带得不多,下回再把钱送来。”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郑泓没把钱当回事,而是急切道,“《西游记》的书稿,可先给俺看看。” 朱铭吩咐道:“白胜,你去取来。” 白胜立即小跑出去,很快取来《西游记》。 郑泓拿到书稿快速翻找,然后从唐僧出京讲起,其余三人纷纷凑拢,听得那是如痴如醉。这些家伙不爱学习,又从来不缺钱花,整天想的就是怎样找乐子。 白崇彦不喜欢这种气氛,把朱铭拉到宿舍外,低声说道:“此皆顽劣之辈,不好诗书,只喜作乐,大郎莫要与他们深交。” “逢场作戏而已。”朱铭说。 自从来到书院,石彪一直没说话。 他这个乡下二愣子,已经完全看傻眼了,做梦都没想到,人间还有这等所在。 他羡慕书院的学生能穿好衣裳,可以自由自在的耍乐。他也想这般,又不知该怎样得到,心中愈发自卑起来。 蹲在宿舍门口半天,石彪忽然说:“俺要生了儿子,也把他送来这里读书。” 白胜笑道:“那可得跟着朱大哥好好干,等手里有了钱财,哪里不能去得?俺知道朱大哥是要做大事的,怕是能当上提学。俺们做了提学的亲随,还怕今后没有钱吗?” 在白胜的精神世界里,以前知县是大官,更大的官他无法想象。 后来又知道有提学使,就连知县都得好生伺候,于是认为提学使才是真正的大官。他觉得,以朱铭的能力,今后肯定可以做提学使。 听白胜这么一讲,石彪问道:“提学使的亲随,是不是也能当官?” “不晓得,但肯定不受人欺负。”白胜说道。 两人蹲在宿舍门口闲聊,憧憬着未来的富贵。他们跟张广道不一样,没想过要杀官造反,更没想过要去东京夺了鸟位。 郑胖子捧着稿讲故事,一直讲到唐僧遇到孙悟空,突然就笑道:“哈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候不早了,咱去食堂吃饭去。” “别啊,孙悟空还没出五指山。” “就是就是,快把这段讲完!” “这厮心肠坏得很,故意留着不讲!” “……” 室友们急得抓耳挠腮,郑泓却把书稿锁起来。他知道这是啥滋味,自己已苦等半年,怎么也要让室友们尝尝。 郑泓出门叫上朱铭:“大郎,吃饭去!” 三位室友义愤填膺,很想把锁书稿的箱子撬开。 这些家伙满腹怨气,拿郑泓全无办法,结伴朝学校食堂走去。 走到半路,全都消停,齐刷刷朝着前方作揖:“学生拜见山长!” 洋州书院的山长,正陪同名儒陈渊,一路笑谈着朝食堂踱步。 (本章完) 0104【莫名其妙的冲突】 洋州书院的山长叫闵文蔚,今年已六十多岁。 他的兄长闵文叔,最高做到正四品朝官。其学术偏向于洛学,又夹杂着一些蜀学,虽没被打为元祐党人,但还是罢官归乡郁郁而终。 “庙堂之上,奸臣当道;江湖之远,邪论纵起,”闵文蔚摇头叹息,“这天下社稷与圣人大道,都已是危机四伏,我辈又能为之奈何?” 陈渊说道:“蔡京已失人心,假以时日,必定众叛亲离。” 闵文蔚问道:“以先生之才,为何二十年不科举?” 陈渊答道:“官家昏庸,科举做官又能怎样?还不如潜心修学,传播圣人之道,多培养些后进贤能。待到时机来临,必可一扫妖氛!” “唉,”闵文蔚叹息说,“洛学与蜀学,皆被朝廷禁止。天下各道学官,多有邪论歪理,如何能够教化地方?去年夏天,吾与利州陆提学辩论,此人便是满口胡言,竟还坚称自己才是正道。” 陈渊笑着说:“那位陆提学,在下也见过,还算是个正经人物,他与蔡京不是一路的。” 闵文蔚道:“此人妖言惑众,绝非正经儒士!” 陈渊没接这句词儿,他与闵文蔚交流数日,发现这位山长是个死脑筋,钻研学问已经钻到牛角尖里了。 二人一路闲聊,前往食堂吃饭,不时有学生过来问候。 “学生见过山长!” 食堂门口,白崇彦上前见礼。 闵文蔚微笑颔首,再扫了一眼郑泓等人,脸上又浮现出厌恶之色。 他对白崇彦比较看好,不愿白崇彦跟郑泓厮混,害怕优等生被差生给带坏了。 闵文蔚完全不给学生留面子,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平时不好生向学,可对得起尔等父母?今年季考,若是再不合格,通通给俺滚下山去!” “是。” 郑泓连忙低头受教,对此已经习惯了。 另外三个差生,也乖乖站好听训。 如此情形,让朱铭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教导主任。 闵文蔚又告诫白崇彦:“汝这半年来,学问进步颇大,更当努力精进,不可与那顽劣之辈为伍!” “学生谨遵山长教诲。”白崇彦恭敬回答。 郑泓的脑袋都埋到胸口,嘴里无声嘀咕着,多半是在问候校长的亲友。 闵文蔚转身对陈渊说:“书院学子良莠不齐,比不得江南人文荟萃,让默堂先生见笑了。” 陈渊恭维道:“久闻洋州书院学风严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能出恁多进士。” 闵文蔚对此颇为自得,说道:“玉不琢,不成器,学生非得好好管教不可。” “该当如此。”陈渊拱手。 朱铭如今借住在书院,于情于礼都该拜见一下校长。他等校长训完学生,便上前问候道:“晚辈朱铭见过山长。” 书院里的学生,拢共不到三百人,闵文蔚基本都有些印象。 他见朱铭面生,忍不住问:“你是新入学的?” 白崇彦连忙介绍:“山长,这位便是八行士子朱成功。” “嗯?” 去年夏天,提学使陆荣返回洋州时,闵文蔚邀其至书院讲学。 讲着讲着,闵文蔚便拂袖而走,私下里又辩论一场,气得差点跟陆提学打起来。他对洛学推崇备至,陆提学却动辄贬低洛学,交流学问时不起冲突才怪。 因为陆荣对朱铭赞不绝口,闵文蔚对朱铭印象很差。 这都是报应啊,朱铭当初刻意迎合陆提学,今日就肯定要被闵文蔚嫌弃。 不可能两头讨好的! 能讨好提学使,肯定比讨好一个校长更有用。 闵文蔚问道:“尔便是陆学官口中的朱成功?” “晚辈正是朱铭。”朱铭拱手道。 闵文蔚又问:“听说你与陆提学桑下论道,所思所想皆契合无二?难道伱赞同他的治学修身之道吗?” 啥情况? 听起来语气不善啊,明显带着质问的口吻。 朱铭模棱两可回答:“小子年幼,尚且不知如何治学修身。” 这个答案,让闵文蔚消除了一些厌恶,当即告诫道:“你写的八首诗词,还有你对经义的理解,俺也是有所耳闻的。你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通晓经义,切莫因此自鸣得意,还是要多多领悟正道,莫要被那邪道言论所迷惑。” 第一次见面就被教训,还扯上什么邪道。 朱铭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态度诚恳道:“晚辈谨记。” 闵文蔚估计是长期担任山长,窝在这封闭的小地方洋州,无论士绅还是学子都对他尊敬有加。因此,这货有点忘乎所以,见谁都想教育一番:“陆提学的性命之说,已经沦为邪道。君子修身,当去恶向善,心中便有一分邪念,也应时时自省自责。心中有恶,便做善事也不纯粹,迟早被那恶念所侵。于此一事,尔当知之,不可被人蛊惑!” 这是一点都不给陆提学留面子,而且有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嫌疑。 当然,闵文蔚此言出于好意,他觉得朱铭是可造之材,害怕朱铭被陆提学带歪了。 朱铭再次作揖:“晚辈谨记。” 然而,闵文蔚还在好为人师,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你来书院求学,应当谦虚谨慎。不论诗词写得多好,不论经义解得多妙,也切不可狂妄自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是少年应有的风发意气。但‘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却是过于自负了,须戒骄戒躁啊,否则必蹈伤仲永之覆辙。你可记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郑泓和他那三个室友,此刻全都低头憋笑。 他们隔三差五就要被骂一顿,见到别人也遭训斥,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闵文蔚其实也没啥坏心思,他误以为朱铭是来求学的,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诫。还故意曲解那首诗,在鸡蛋里挑骨头,一来可以打压朱铭的锐气,二来也是在展现自己的威严。 他的教育理念,是老师要有无上权威,而学生不可骄傲自满。 见朱铭不再说话,闵文蔚厉声喝道:“可是心里不服,觉得俺说话太重?又或者,你还认可陆提学的言论?若是不服管教,立刻便滚下山去,洋州书院不收心思奸邪之徒!” 陈渊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教育方式,学生应该耐心引导才对,哪有一上来就苛责斥骂的? 而且,不听你的话,就是奸邪之辈?好大的威风! 陈渊因为父亲和叔父的遭遇,对官场已经彻底失望。他立志传播洛学,从南剑州一路北行,在北方转了一圈,又要借道汉中前往四川。沿途都在讲学,既能赚到路费,又能传播自己的思想。 受洋州书院邀请,他本打算讲学三月。 但与闵文蔚多日交流,发现此人是个榆木脑袋,根本无法进行深入交流。 而且,有些自以为是,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朱铭的感受差不多,决定明日便下山。 如果朱铭对闵文蔚有所求,他肯定想方设法化解,把这糟老头子哄得开开心心。但他无所求啊,何必还要留下来受鸟气? 听到朱铭一直挨训,田彪虽不懂主辱臣死的道理,却也已经怒火中烧,可他嘴巴笨拙,不知道该怎么帮忙骂回去,只恶狠狠瞪着对方。 白胜却是个牙尖嘴利的,指着闵文蔚破口大骂:“你这老学究好不晓事,俺朱大哥是哪样人物?来你这鸟书院,那是看得起你!陆提学都说俺大哥是才子,你有陆提学官大吗?俺大哥还能带兵剿贼,你这样子的,一只手就能打死十个!都不用朱大哥动手,却来与俺比划比划,今天谁打输了谁是孙子!”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还有点……想笑。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堂堂山长不可能跟泼皮对喷。 闵文蔚被骂得有些懵逼,他哪里受过这种侮辱。而且他不觉自己有错,管教学生就该这样。当下怒急大喝道:“滚!” 朱铭依旧云淡风轻,而且还彬彬有礼,弯腰作揖道:“晚辈虽略通辞章,但对经义还认识浅薄。这些日子读《论语》,有两句不知其义,今天遇到山长,正欲当面请教。” 闵文蔚压住怒火:“有何疑惑,尽管说来。” 朱铭说道:“请问山长,‘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还有‘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此两句何解?” “此两句出自《论语·学而》,便是……”闵文蔚本来打算解释经义,猛然间反应过来,冷笑道,“你是在借孔夫子之言教训俺?说俺对你不了解,却一见面就训责于你?说俺没有识人之明,同时还没有自知之明?你还自比君子,暗讽俺是小人!” “不敢,晚辈只是想请教学问。”朱铭拱手长揖,表现得非常礼貌。 陈渊站在旁边微笑不语,他觉得朱铭很有意思,小小年纪就能引经据典,绵里藏针把闵文蔚给反教训了。 仅从刚才的言行举止来看,六十多岁的书院山长,已被这十多岁的少年比下去。 学问深浅且不说,主要气度涵养问题,闵文蔚高高在上、喜怒于色,朱铭却举止谦恭、有礼有节。 朱铭继续穷追猛打:“再请问山长,‘不迁怒,不贰过’,此句又该何解?晚辈六岁学《论语》,而今十六岁亦不通,资质实在驽钝,还请山长解惑。吾不知山长与陆提学有何嫌隙,但陆提学是陆提学,晚辈是晚辈。迁怒贰过,似非君子所为。” “好,很好!” 闵文蔚已经气得发笑,他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被人用《论语》反复教训。 朱铭在骂他是小人,而且还不带半个脏字! 朱铭又对白崇彦拱手说:“隽才兄,我听说洋州书院是文萃之地,所以想要来这里领略一番。而今已领教到了,洋州书院,不过尔尔。书院山长,更是心胸狭窄之辈也。告辞!” “站住!” 闵文蔚怒道:“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当这里是什么?” 朱铭转身问:“山长还有何赐教?” 闵文蔚被这句话问到了,是啊,自己还能有啥赐教? 难道自己一把年纪,还要亲自下场跟少年人辩论不成?辨输了,颜面扫地;辨赢了,也没啥好处。 朱铭重复道:“请问山长还有何赐教?” 陈渊站出来转移话题:“吾两日之后,要在书院讲学,小友可愿听上一听?” “在下是乡野俗人,怕在此停留太久,污了书院的尊贵。”朱铭阴阳怪气道。 闵文蔚没再说话,他现在自恃身份,不愿与一个晚辈计较。 陈渊笑道:“哈哈,有学问便是尊贵,小友尽可留下来听上几句。” (本章完) 0105【朱铭生气的原因】 刚才这场争论,发生在食堂门口,当朱铭予以反击时,已经有二十多人在围观。 闵文蔚哪还有脸去吃饭? 他命人把饭菜送到自己宿舍,又邀请陈渊去宿舍里喝酒畅谈。 这位山长,对学生严格,对自己也严格。 他不让学生的仆人住在书院,也不让自己的家人住在书院。整整二十年,他都居住在学校宿舍,妻子在世时还经常下山,等到妻子去世之后,直接把书院宿舍当成自己的家。 他还经常自比大儒胡瑗,胡瑗求学泰山十年不归,收到家书若见“平安”二字,不看完就直接投入深涧之中,免得被家事影响了向学之心。 闵文蔚觉得自己也该如此——这是个脑子有坑的端正之人! 离得食堂远了,路上没啥学生。 闵文蔚终于忍不住说:“此子年少而通经,天资可谓上乘。若是坠了邪道,今后高居庙堂,恐怕又是蔡京之流。” 陈渊本来不想掺和,没必要因为一个学生,就得罪洋州书院的山长。但此刻不吐不快,问道:“阁下可知,那朱成功先前态度恭敬,连说了两三个‘晚辈谨记’,为何最后又突然出言顶撞?” 闵文蔚道:“这样的学生,俺见得多了。初时态度恭敬,其实都是装的,心里根本没听进去。他越是如此,就越该严厉斥责,定要让他把话牢记于心。此时不纠正,难道等他枝繁叶茂了再去纠正?” 陈渊闻言颇为无语,叹息道:“此子出言顶撞,是因‘心思奸邪’四字,阁下说得未免太过了。” “规劝学生莫入歧途,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闵文蔚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陈渊只得耐心解释:“阁下身为洋州学院山长,乃洋州三县之文宗,一言一行,当须谨慎。朱成功这等聪慧之人,难免心气高又爱面子。他被当众斥责,还能保持恭敬,已是极为难得。可阁下说出‘心思奸邪’之言,却让他如何自处?他若是转身离去,就被坐实了‘奸邪之徒’,今后还怎在洋州儒林立足?这是要背一辈子污名的!” 闵文蔚说:“他留在山上,好好修学,便一切无事,还能得到知错就改的美名。” 陈渊是彻底服了,他虽修习洛学,却宁愿与非议洛学的陆提学交往,也不愿与闵文蔚这个洛学门徒为伍。 太过霸道,不能容人! 偏偏闵文蔚对此还不自知,觉得一切都是为了学生好。 陈渊的老师杨时,虽然认为王安石有些观点堕入邪道,但依旧毫不吝啬的称赞《三经新义》,说《尚新义》是古往今来对《尚书》的最佳注解。 做学问就该这样,对事不对人,就算对人也该合理褒贬,哪能将人一杆子打死? 陈渊此刻非常确信,六十多岁的闵文蔚,修了几十年洛学,那些学问都修到狗肚子里了。 洛学的真义,闵文蔚半点都没学到! 闵文蔚问道:“先生怎不言语?” 当然是跟你没活说,陈渊哭笑不得:“如今蔡京专权,有识之士皆义愤填膺。陆提学虽然非议洛学,有些想法坠入邪道,但他也是个品行端正的。吾等应该摒除分歧,一起对抗奸臣,而不是互相敌视。做学问应当包容,便有什么异议,辨一场就好了。一场辩论不行,那就多辨几场。天下士子无数,哪能人人都想法一致?” 闵文蔚对此嗤之以鼻,并不认同陈渊所言。 这是环境带来的思想差异。 陈渊出生于南剑州,那里文风不盛,所学驳杂不纯。后来拜师杨时,又在江南游历,接触的思想乱七八糟一大堆。他要是容不得异见,早就被活生生气死了。 而洋州地形封闭,洛学渐渐占了主导,闵文蔚又半辈子住在书院。这里没人跟他唱反调,也不敢跟他唱反调,所以养成了霸道脾气,认为自己修的乃是正道,跟他学术不同的便是邪道。 …… 食堂门口,白崇彦也在苦劝。 “大郎何必如此,非要顶撞山长,”白崇彦叹息道,“山长乃洋州文宗,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大郎的儒林名声就毁了。” 朱铭趁着人群还未散去,朗声说道:“我不顶撞他,儒林名声才是真的毁了。他说别的我还能忍,竟说我是心思奸邪之徒。第一次见面,全是他在讲,我话都还没说两句,便被斥为奸邪之徒,他难道能够看穿人心吗?” 白崇彦无言以对,他也觉得山长太过分了。 朱铭对周围二三十个书院学生说:“诸生都来评评理,在下见了山长,态度一直恭敬。只因得到陆提学器重,而陆提学又与山长学问分歧,我便被山长横加斥责,还说我不听教训就是奸邪之徒。这是洋州文宗该说的话吗?他在用言语道德绑架我,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他的话,乖乖做他的弟子;要么就转身下山,坐实奸邪之名!我难道就非得做他的弟子吗?不做他的弟子,不修他的学问,难道就是奸邪之徒?” 书院学子,深以为然。 以闵文蔚在洋州学界的地位,确实不该说那样的话。 令孤许也来食堂吃饭,刚才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他劝说道:“成功兄息怒,山长也是一番好意。他对待学子向来如此,虽然稍显苛刻,为人却是极好的。以前上舍生也得交学费,是山长免了上舍生的学费。若有天资聪慧的贫寒士子,便读外舍也不用交钱。这般优待学子,洋州找不出第二个。” 朱铭冷笑:“当今的蔡相公,推行三舍法,也善待士子。不与他同路的,也斥为奸党。” 众人愕然,竟无法反驳,因为闵文蔚的做法,实在是跟蔡京太像了。 闵文蔚对陈渊说,朱铭如果不入正道,未来有可能变成蔡京。 朱铭居然也对学生们说,闵文蔚做法类似蔡京。 蔡京:关我屁事???? 白崇彦害怕朱铭越说越狠,连忙拉他进食堂:“先去吃饭吧。” 食堂并不需要排队打饭,见到空位子直接坐下。等一桌坐满了,就有校工端来饭菜,每桌饭菜都是标准定量的。 白胜、石彪以及白崇彦的书童,可以在书院暂住几天,期间食宿全部免费。这个规定,也是在方便学子,因为难免家中有事,仆人要来送信什么的,总得让那些家仆吃饭睡觉。 除了校长太过蛮横,这洋州书院非常好,规章制度定得合情合理。 毕竟都是年轻人,学生们虽然畏惧校长,不敢当面顶撞,私底下却该干嘛干嘛。他们久闻朱铭的大名,特别喜欢他那八首诗词,此时饭还没有吃完,就陆陆续续围过来交流。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一个学生吟诵道,“此诗意象瑰丽,词句浑然天成,颇有太白遗风。去年拜读,直令在下五体投地,成功可在书院多留几日,吾等正好请教辞章之学。” 朱铭放下筷子,拱手微笑:“请教不敢当,互相切磋而已。” 另一个学生说:“俺有一首旧作,还请朱兄雅正。” 朱铭依旧微笑:“正欲拜读佳作。” 当下一边吃饭,一边跟学生们畅谈。说完诗词,又聊经义,渐渐已围了三四十人。 学生们发现,朱铭说话谦虚,并非恃才傲物之辈。 再联想到山长向来强势,稍有过错就严厉训责,基本已经确定是啥情况。无非朱成功心气儿高,受不得山长责骂,于是便在食堂门口吵起来。 只有少数学生,觉得朱铭不尊重师长。 而大多数学生,都对朱铭的遭遇报以同情,因为他们也被山长骂过,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第二天,李含章也返校了。 听说朱铭跟山长吵架,李含章哈哈大笑:“大郎,你骂得好,这厮早该被骂了。” 朱铭问道:“你怎不帮着师长说话?” “他只是山长,又非我授业恩师,”李含章挤眉弄眼道,“这厮不得人心,许多授课教授,都对他的严苛极为不满。他事事学圣贤,却学不到圣贤精髓,还要让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做。而且,他这道学是假的,骂人也是看碟下菜。俺入学一年多,就从来没被骂过。” “因为伱是州判之子?”朱铭笑道。 “然也,”李含章说,“他与陆提学吵架,陆提学也管不了他,因为洋州书院乃是私学。可这里的知州、州判,却能管到闵氏一族,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随便派人查查账,都够让闵家的生意做不下去。” 朱铭好笑道:“他若是连知州、州判也敢骂,我倒要对他另眼相看。” 李含章又说:“你莫与这人一般见识,陆提学已经举荐你,俺爹也举荐你进太学。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你是肯定可以进太学的。进了太学,天子门生,还看得上一个洋州书院?假以时日,你名满天下,这位山长必为世人笑柄。” “确实。”朱铭其实早就不生气了。 被疯狗咬一口,随便打两棍子便是,难不成还要咬回去? 那个沙县名儒陈渊,倒是颇合朱铭胃口,可以听听他讲学问,看究竟是不是个虚伪之徒。 朱熹一脉传承自杨时,而陈渊又是杨时的开山大弟子。 什么程门立雪,纯粹就是陈渊在造神。 不造神不行,因为杨时晚节不保,都快八十岁了,还接受蔡京的举荐去做官。并且,杨时还利用自己的学术地位,劝告洛学弟子不要弹劾蔡京。 杨时死后,胡安国等人为其作行状,全都提到了蔡京举荐的事情。 陈渊却在刻墓志铭时,把“蔡京”字样通通删掉,并且大肆宣传程门立雪这种故事。 朱铭穿越前读《朱子语类》,书中详细记述了这些事情,朱熹就事论事,并没有给自己的祖师爷遮掩。 说实话,朱铭有些敬佩杨时。 杨时属于真正的君子,他在蔡京名声最臭的时候,不顾自身名誉接受蔡京举荐。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真的就是为了去做官吗? 做官之后,满朝弹劾蔡京,杨时却出面周旋,真的是为了讨好权贵吗?讨好不了的,反而自己惹一身骚,因为蔡京当时已自身难保。 相忍为国而已。 杨时只是在调和派系矛盾,想为国家真正做点事情。 但还是失败了,蔡京离开朝堂,时局彻底失控,政治斗争更加激化! 朱铭来到书院的第三天,陈渊开讲,全校师生都去聆听教诲。 (本章完) 0106【百姓日用即为道】 全校师生两百多人,甚至还有一些校工,都跑到广场来听陈渊讲学。 这里的规矩很严,学生们到了广场,自发将板凳给摆齐。而且按照上舍、内上、内下、外上、外下,分为五个年级泾渭分明地坐好。 外舍生最多,约有一百余人。 上舍生最少,仅有二三十个。 朱铭作为校外旁听人员,只能跟外舍下等生坐一起。 闵家的纨绔子弟闵子然,丝毫不管校长与朱铭的矛盾。大大咧咧坐旁边,只跟朱铭隔着一张板凳,不时还偏过头来有说有笑。 又过一阵,上舍生那边,开始陆陆续续增加人数。 “这些学生,平时不在学校读书,”郑胖子介绍说,“他们好几年前就升到上舍,该学的都学完了,只在书院挂个名字而已,就连季考都不用参加。估计是听说有名儒讲学,一个个又回到书院。” “那人是谁?”朱铭看到一个学生,似乎非常有威望,上舍生纷纷站起问候。 闵子然笑着说:“那是俺族兄闵子顺,十七岁应考便解式第一。连续考中四次举人,次次都是解元,可惜一直不能中进士。” 四次洋州解式第一名,居然考不上进士。 朱铭好奇道:“洋州多少年没出进士了?” 闵子然说:“二十多年。不止是洋州,整个利州路,都已二十多年没出进士。” 文脉不振啊,历任利州路提学使,恐怕对此非常郁闷吧。 郑泓笑道:“所以俺才懒得读书,解式第一都四次落榜,难道俺们这些还能考上?” 朱铭微笑不语。 闵文蔚执掌书院二十多年,也就是说,在这位山长手里,一个进士都没培养出来。 等待许久,闵文蔚和陈渊联袂而至,在场师生立即闭上嘴巴。 闵文蔚率先发言:“今日有幸,请到南剑名儒陈先生,在俺们洋州书院讲解圣人之学。陈先生是龟山先生首徒,而龟山先生又师从二程,可谓是洛学嫡传正宗。洋州虽为文萃之地,怎奈近年来文脉不兴,陈先生至此讲学,必可带来新风气……诸生请站起来,执弟子礼拜之!” 全校学子纷纷起立,集体向陈渊执弟子礼。 如此正式且隆重,陈渊在各地讲学,还是第一次遇见。初时难免有些愉悦,随即又暗自叹息,洋州书院规矩太严,学生们都被训练成木头人了。 陈渊长身而立,面对两百多师生,开始讲述自己的学问:“请问,诸生为何而读书?” 全场静默,无人回答。 洋州书院的规矩,老师讲课的时候,不能随便插嘴发言。 陈渊只能随便抽一个学生:“你来说。” 那学生立即给出标准答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很好,”陈渊微笑道,“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可称圣矣。读书就是为了做圣人,学以致圣。想要做圣人很难,便如学习射箭,要在场中立一箭靶,此所谓有的放矢。做圣人,就是吾等读书之靶。” “初时射不中,不必灰心,勤加练习便可。总有一日,能射中箭靶的边缘,这已称得上君子。次次射中靶心,那才叫圣人。吾辈士子,能偶中一次靶心,此生便足以称道。” 尖子生闵子顺忍不住问:“先生,二程可称圣人乎?” 陈渊摇头:“不能,两位程先生,只偶中一两次靶心而已。但他们可以次次不脱靶,正是君子中的君子。次次命中靶心者,已天人合一,得中庸大道,千余年来未曾有之。” 学校师生,大多属于洛学子弟。 此时听说就连二程,也只能偶尔命中靶心,瞬间就哗然嘈杂起来。 陈渊继续说:“如何练习射箭?一个字,诚。再一个字,仁。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人,都要以诚求仁。仁之道,即人之道也。世间有那君子,一个字不识,一本书不读,但他心中有仁,亦可称得大学问家。世间有那小人,学富五车,通读经史,若其心中无仁,也半点学问都没有。” 说着,陈渊扫视诸生:“尔等心中可有仁?” 众皆无言。 陈渊的一席话,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求学不就是多多读书,领悟圣人之道吗? 怎么以仁来区分是否有学问? 陈渊又说:“如何求仁?什么是仁?这就需要明善。明善之法,在于格物致知。极尽物理,这是向外求;反身以诚,这是向内求。君子慎独,格物致知,日行一善,便是做学问的方法。因此,治学要分三步走,即明善、求仁、致圣。读书识字,理解经义,这只是明善求仁的一个手段,而非治学的真正目的。” 诸生还在迷惑之时,那位尖子生闵子顺,像是突然悟到了什么。 他起身出列,朝着陈渊长揖:“晚辈已过而立之年,自负读遍圣人文章,今日方晓治学正道。晚辈愿追随先生左右,明善求仁,十年之内,不再科举。” 这句话,让闵文蔚面子挂不住。 闵子顺是他的族侄,跟他学了二十几年,竟被陈渊一席话拐走了。还说什么“今日方晓治学正道”,难道自己以前教的不是正道吗? 陈渊微笑颔首,让闵子顺先回去坐好,接着开始讲如何格物致知。 朱铭听了一阵,发现此人的学问,介于理学和心学之间。 既向内探索本心,有心即理的味道。也向外研究万物,跟朱熹的格物致知类似,但又只是类似而已,因为朱熹的格物与致知是分裂的。 陈渊还在那里宣讲:“明善求仁,不仅要懂得道理,还要去践行仁义。想谁都会想,说谁都会说,若不付诸实践,到头也是一场空。四个字,经世致用!无法经世致用,学问就白做了。” “想要经世致用,就不能死读书,得学习一些真本事。” “古有君子六艺,吾师龟山先生,又在六艺之外加了三样。一是水利,二是造船,三是军略。” “农为百业之本,是立国之基。吾师龟山先生,每到一地做官,必定兴修水利。在浏阳,吾师建造堤坝,使得百姓免受洪涝之苦。在萧山,吾师蓄水为湖,洪时排涝,旱时灌溉,还可在湖中捕捞鱼虾与莼菜。至今已成湖三万七千亩,可灌溉农田十四万六千余亩。” “为何又要提造船呢?粮赋运输,以水路为优。疏浚运河之后,当多多发展船运,不但可运输钱粮,还能运输食盐。如此,粮食、食盐可通过船只,迅速运达各地,平抑当地物价,使得灾民有喘息之机。而今的官府制船厂,管理疏漏,克扣工料,十艘官船,至少有一半不合格!” “还有军略。我大宋立国以来,边患四起,士子不可不知兵。文官可以不懂上阵搏杀,却要通晓军略,懂得钱粮调运,懂得练兵选将。若不然,如何统军破敌?” 闵文蔚越听越不对劲,他这位书院山长,平时都让学生专心读书,不要被世间俗务所干扰。 可他请来的名儒,却让学生学习君子六艺,还要学什么水利、造船、军略。 学这些有什么用? 耽误了读书,考不上进士,再多本事也无法施展。 闵文蔚脸色阴沉,他不想让陈渊再讲下去,否则必然把学生引向歪路。 可又不好直接赶人走,毕竟是二程的再传弟子,论地位陈渊属于嫡传正宗,而他闵文蔚连支脉都算不上。 朱铭却越听越喜欢,他对程朱理学的了解,主要来自于朱熹一脉。 但更早的杨时、陈渊,朱铭却知之甚少,此时一听,还是杨时、陈渊更符合心意啊。 讲着讲着,闵文蔚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道:“陈先生,还是讲如何做学问吧。” 陈渊疑惑道:“吾正在讲治学之道啊。” 闵文蔚说:“先生通晓经义,可细讲这些。” “经书就摆在那里,经义也摆在那里,书院教谕们难道不懂吗?”陈渊说道,“经义可让教谕们讲,吾只讲如何领悟经义,如何运用经义。吾是来讲学的,不是来讲经的。讲经自然也可以,但在讲经之前,必须先行讲学!” 闵文蔚说:“讲经便是讲学,讲学便是讲经。” 在这一瞬间,陈渊整个人都傻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深吸一口气,仔细整理措辞,陈渊耐心说道:“再拿射箭击靶来比喻,经书只是弓箭,经文是制作弓箭的牛角、牛筋、木料、羽毛。真正的学问,是如何把箭射出去,如何让箭射得更准。不钻研经义不行,连弓箭都没有。但若只钻研经义,就成了制作弓箭的工匠。此真舍本逐末也!” 闵文蔚说:“只有考上进士,才能把箭射出去,当务之急是要做一副好弓箭出来。” 陈渊听得快抓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相信一位山长,竟然愚蠢到这种程度。不仅无知,而且自大,有真学问不求,反而去求只言片语的经义。 “难道无法科举当官,儒生就不做学问了吗?愚蠢至极!”陈渊终于怒了。 闵文蔚道:“学问当然要做,大道就在书中。” “这学我不讲了,收的钱也会退你!”陈渊拂袖而走,已气得浑身发抖。 师生们傻乎乎看着,场面似乎很熟悉,去年已经发生过一次。 当时陆提学从西乡县归来,被闵文蔚请到书院讲学。也是如眼前这般,讲到一半便不欢而散,陆提学还跟闵文蔚大吵一架。 朱铭快步追上去,微笑作揖:“先生何必动怒,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讲便是了。” 陈渊说道:“吾之怒,非为己也,怒其误人子弟!” 朱铭建议道:“既如此,不如去山下讲学。在那闹市中也可,在那汉江边也罢。士子可以来听,百姓也可来听,便是官吏也能来听。这不比在山上讲学更好?” 陈渊略一思忖,点头道:“此法可行。但那些愚夫愚妇,大字都不识几个,真的能够听懂吗?” “先生刚才不是说,只要心怀诚与仁,便无知小民也是大学问家,”朱铭说道,“先生只要把道理讲得浅白些,多用日常事物比喻,愚夫愚妇自然就开窍了。” 宋代虽然讲学之风盛行,而且学术著作越来越口语化,但还真没有跑去大街上讲的。 直至明代中期,讲学才直面底层民众,就连乞丐都可聆听大道。 陈渊有些拿不准:“可以试试。” 朱铭又说:“先生所言,只要诚与仁,人人皆可为圣。既然如此,升斗百姓的道在哪里呢?” 这把陈渊给问住了,他说人人可以成圣,只是一个理论而已,主要还是面向士子阶层。但平民百姓也是人啊,人道即仁道,老百姓的道又在哪里?老百姓的仁该如何体现? “成功有此一问,已颇为难得,吾当深思之。”陈渊发现了一个治学的新思路,他要搞清楚老百姓的道在何处。 朱铭说道:“家父曾言,百姓日用即为道。晚辈才疏学浅,不知家父说得是否正确。” 此话如同洪钟大吕,陈渊听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良久。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复嘀咕道:“百姓日用即为道,百姓日用即为道……” 朱铭站立不语,等着陈渊慢慢消化。 陈渊开始来回踱步,短短七个字,为他打开一道学术的新大门。 朱铭并非胡乱抛出此观点,而是结合了陈渊的讲学内容。他发现陈渊的学术思想,介于理学和心学的中间状态,而且还有一点事功思想在内,完全可以吸收心学泰州学派的“百姓日用即为道”。 陈渊越想越兴奋,这七个字,是符合圣人经义的,是对圣学大道的一次拓展。 此时的陈渊,学术思想都来自杨时,自己的新东西并不多。 如果他从“百姓日用即为道”来展开,完全可以创建一个新的学派。 陈渊猛地抓住朱铭的双手,激动道:“令尊现在何处?吾应该当面请教。” 朱铭说:“家父在乡下种地,家父的学问,已尽传与晚辈。” “走走走,咱找个地方细说。”陈渊拉着朱铭就跑,便如好色之徒遇到绝世美女,此时已经急不可耐了。 朱铭一脸得意微笑,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借助陈渊来扬名,让注重经世致用的士子认同自己。 (本章完) 0107【物理大道】 “站住!” 闵子顺本欲追赶陈渊,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叔父喝止。 闵文蔚问道:“你要去哪里?” 闵子顺转身作揖:“叔父,侄儿想去请教一些学问。” “他那学问是二程嫡传,自然极好的,可太偏于旁门小道,”闵文蔚告诫说,“等你科举中第,再去学他也不迟。” 闵文蔚执掌书院二十余年,连一个进士也没出,这个情况没有人埋怨他。 因为整个汉中地区,两宋三百余年,仅仅只有22个进士,平摊下来十五年出一个。这只是平均数,就算三十年没有进士,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哪像江东江西,一考就是一堆! 宋代没有南北榜制度,进士分布极不平衡,主要来自江浙、江西、广东、四川、福建、开封、关中、湖南。即便这些区域也比较集中,比如四川,进士大多出自成都府路,又如广东,进士大多出自广州及周边。 而汉中地区,平均十五年一个进士,已经非常不错了,洋州书院绝对算高端院校。 闵子顺再次拱手行礼:“叔父,诚与仁,侄儿以前也知道,却无今日这般清晰可见。陈先生是真儒,侄儿想要随他治学,还请叔父务必成全。” 闵文蔚说:“你是俺家的千里驹,是这二十年来,最有希望中进士的一个。” 闵子顺说:“官可以不做,真学问却不能不求。” 闵文蔚道:“这位陈先生,十八岁解式第一,此后二三十年,他连科举也不去考,只晓得埋头做学问。难道,伱也想如他一般?” “心向往之。”闵子顺低头,虽不敢与叔父对视,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 闵文蔚对侄子非常了解,知道其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沉默一阵,他无奈说道:“六年,只随他治学六年,六年之后必须回来科举!” “侄儿遵命!” 闵子顺心头大喜,当即拜别叔父,朝着陈渊离开的方向狂奔。 令孤许坐在白崇彦旁边,低声说道:“要不俺们也去,俺觉得吧,陈先生讲得极有道理。” 白崇彦心虚道:“先假装把凳子搬回去,再半道去寻陈先生,不可让山长发现,否则咱俩肯定要挨骂。” 李含章笑道:“陈先生所言,我以前听人讲过,只是没他讲得这般明白,更似传自明道先生(程颢)。” 二程是理学的关键人物,但他们的侧重也不同。 程颐偏理,程颢偏心。 此时的洛学弟子,基本上都是心理双修,但也有各自的偏好。比如杨时、陈渊师徒,就更偏向于程颢,更接近于心学。杨时后来的四五代传人朱熹,却又向着程颐的理学靠拢。 反正是到了南宋,心学与理学才分家。 杨时、陈渊的明善求仁,跟王阳明的致良知差不多。他们的注重实践,跟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差不多。人人可以为圣,又是心学王艮的口号。陆王心学,跟宋代这些洛学思想,有着非常清晰的传承关系。 而在王阳明晚年,尝试将心学与理学合一,如果他成功了,合出来的就是进阶版洛学…… 见侄子跑了,闵文蔚呵斥师生:“尔等还愣着作甚,快快回学舍读书!” 二百多师生,磨磨蹭蹭,搬着板凳散去。 闵文蔚也气呼呼回自己的办公室,却不知道,等他走后,一些学生忽然折道去追陈渊。甚至还有一个书院老师,躲着山长也跟去了。 闵子顺一阵奔跑,却不见陈渊的影子,茫然迈步追寻,猛见老槐树下站着两人。 他兴奋疾奔过去,便听到一番对话。 陈渊说道:“未有天地之前,太极是个混沌之物。太极分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形而上者为理,形而下者为气,理一分殊,不辨先后。人生天地间,具二五之气。得清者智,得浊者愚,中和者为圣贤。向学求道,便是求一个中和。明善求仁,愚者亦能为圣贤矣。” 朱铭没有去颠覆古代世界观,因为这属于宋代的大众认知,不管哪个学派都认可此言。 难道还要扯宇宙大爆炸? 就算扯出来,也能说大爆炸之前,混沌宇宙便是太极。阴阳分化,就有了宇宙大爆炸,而五行之气就是各种宇宙元素,理则是宇宙运行的各种规律。 朱铭说道:“晚辈主修《周易》,系辞传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 “然也!”陈渊拍手赞道。 开创学派,不能随便瞎说,得符合圣贤文章,否则就难以服众。 《易经·系辞传》里说得很明白,天地大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姓每天都在用,却不知道其中道理,所以君子的大道无法彰显。道理显露出来就是仁,道理藏起来就是百姓日用。如果万物能各正其性,盛德大业就能成功。 这便是朱铭和陈渊的开宗依据。 即让老百姓知道,他们的日常生活存在大道,并让他们明白这些道理。则天下百姓都是君子,圣人大道就彰显了,盛德大业也就成功了。 朱铭继续说:“显诸仁,藏诸用。可缘用求仁,亦可以仁化用!” 陈渊赞叹道:“善哉,令尊真乃大儒也!” 朱铭又在夹带私货,他想搞出“实学”一派来。 道理藏起来是日用,百姓明白了就能做仁人君子。那么多君子拿来干啥呢?当然是化仁为用,即君子用自己掌握的道理,转化成老百姓的日用。 化仁为用,可以是道德层面的,教导老百姓懂礼守法、尊老爱幼。也可以是发明创造、兴修水利,有了《周易》做背书,今后的杂学也是大道,并非什么旁门小道。 “百姓日用即为道”,这是认识论。 “缘用求仁”,这是方法论。 “化仁为用”,这是实践论。 朱铭继续说道:“家父推崇农学,农学不是最大的百姓日用吗?家父常说,耕种亦含天地大道。譬如花朵,分雌花与雄花,此非阴阳之道耳?雌花雄花交媾,结出粮食果实,此亦阴阳合和之道。从耕种而得知此理,这便是‘缘用求仁’。如何‘化仁为用’呢?那便是人工授粉,在天气不好、蜂蝶不多的时候,以人媒促成雌雄花朵交媾。如此,粮食就能增收,仁便化为了用。” 陈渊惊讶道:“花朵也分雌雄?” 朱铭学着老爸的样子,弯腰捡起小石子,在地上画图进行讲解。 陈渊赞叹道:“《周易》诚不我欺也,果真是‘显诸仁,藏诸用’。这耕种之道暗含阴阳,藏起来便是百姓日用而不自知。我辈当缘用求仁,从这些日用之中理解道理。晓得了农学阴阳之道,再‘化仁为用’,让百姓种出更多粮食!” 朱铭又说:“先生推崇造船,这造船亦有大道。” “有何大道?”陈渊问道。 朱铭反问:“先生可知,船为何能浮于水面?” 陈渊说道:“重者在下,轻者在上。木轻于水,便可浮于水面。” “非也,”朱铭摇头说,“取一巨石,凿之为舟。只要这石舟足够大,也能浮于水面。” 陈渊笑道:“此戏言尔,石舟沉重,怎能浮水?” “石舟不好凿,以铜舟代之可乎?”朱铭问道。 陈渊说:“可以,铜比石更重。” 朱铭再问:“先生家里可有铜盆?” “有……”陈渊突然醒悟过来,“铜盘便是铜舟,可浮于水面!这是怎生道理?” 朱铭笑道:“这便是百姓日用而不自知。物俘于水,其中蕴含大道,以此大道造出船舶,便可通行江海以利天下。而天下之人,只知其用,却忽视其道。” 陈渊低头苦思,他已经可以确信,物浮于水确实暗含大道,可又如何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朱铭说道:“这就要格物致知!” 陈渊忙问:“如何格之?” 朱铭问道:“铜锭沉于水底,铜盆浮于水面,二者有何不同?” 陈渊回答:“铜之形不同。” “然也,”朱铭说道,“是否可以得出,同样重量的同一事物,外形展得越开越能浮起来?” 陈渊拍手赞道:“当是这般道理。” 朱铭又问:“那究竟该展开多少,能刚好浮于水面呢?” 陈渊一愣,是啊,物体展开多大能浮起来? 朱铭说道:“这要用到算术。” “算术?”陈渊问道,“能准确算出来吗?” 朱铭问道:“先生可听说过曹冲称象?” “自然听过。”陈渊说。 朱铭说道:“曹冲称象,以石代之,刻水为记。船沉到同样的深度,石头与大象的重量便相同。这是否可以得出,物能浮水,不仅跟展开大小有关,还跟其自身重量有关?” “然也。”陈渊点头。 朱铭说道:“便可将几升清水,倒入大桶之中,投入铜锭,计算水涨了多少,以此算出铜锭大小。还可用同样大小的铜锭与水,算出他们各自的重量……事物的大小、轻重亦是物之理也。计算、总结其中关系,便可得出物浮于水的大道,此亦格物致知。” 朱铭为陈渊讲解浮力问题时,旁边已经站了十多人。 一个老师,十二个学生,此刻听得有些迷糊。 不是要探讨世间大道吗,怎么又扯出来这些东西? (本章完) 0108【真大道与真性情】 早春时节,万物生发。 但又将发未发,寒意仍在。 这棵老槐树,冬天掉光了叶子,几许枯叶散在地上,树皮斑驳而开出裂口。 还要再等一两个月,它才会长出今春的新芽。 十多个师生,围绕着二人,静静站立于树下。 闵子顺首先加入讨论,问道:“如此钻研死物,是否耽于小术而忘大道?” 朱铭立即引用《易经·说卦》来解释:“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陈渊则引用张载的话来说:“穷理亦当有渐,见物多,穷理多,从此就约,尽人之性,尽物之性。万物皆有理,若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 前者属于圣人之言,后者属于大儒教诲。 可以服众! 白崇彦忍不住问:“二程先生言,世间只是一理。若万物皆有理,众物之理还不同,岂非不止一理而有万理。” 朱铭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陈渊说道:“然也。大道是一,便为一理。分阴阳化五行而蕴万物,一以贯之,具象不同。一是理,三是理,万也是理。” 北宋初年,三教合一之势已显。 大量道家思想,被吸纳进儒家,补全了儒家的宇宙观。 只要不与儒家基本理念相冲突,老子说过的话,还是非常具备权威性的。 朱铭还补充道:“我辈应当做的,是穷万物之理而至于一。若直接去领悟大道的一,除了天生圣人,谁又能够领悟得了?你我皆凡夫俗子,须从万处着手。穷一物之理,便近大道一分。穷万物之理,方可窥测大道。此即格物致知也!” 令孤许早就拿出纸笔,墨在陈渊讲学时已磨好,此刻趴在地上飞快记录。 令孤许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直觉今日有大事发生。 他要做记录者! 闵子顺再问:“穷理求仁,化仁为用,是否太过功利,是否已近新学?” 朱铭没有回答,他对王安石的新学不太了解。 陈渊说道:“新学太重功利,诚然不妥,但只要分清利义,并非什么大问题。新学坠入邪道,是因其分割天人。” 洛学与新学虽互相敌视,但对于经义的理解,99%以上都是相通的。并且,所有的洛学(理学)大儒,都称赞王安石注解的经书。 真正的分歧在于,洛学主张大道惟一、天人相合。 而王安石却认为,天道和人道是分开的,人道应该顺应天道、学习天道,天道是无情的,并不包含任何人伦价值色彩。这违反了儒家的基本观念,属于过度引用道家思想。 王安石不仅引入道家,还引入佛家和法家,甚至还引入诸子百家。 他被政敌批评效法商鞅,王安石直接写了一首诗,大概意思是:老子为啥不能学商鞅?商鞅之法可以推行政令。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洛学对新学的批判,被旧党给利用了,导致党争更加激烈。 二程事后反省,说天下被搞成这个样子,他们至少要承担20%的责任。 事实上呢,二程也主张变法,并对新法持客观批判态度。他们曾经写信给司马光,劝其不要废除免役法等好政策,可惜杀红了眼的司马光完全不听。 那个追来的书院老师问:“子曰,君子不器。《系辞》又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以日用来求道,是否违了孔夫子‘君子不器’之意?” 朱铭说道:“道器不二,理一分殊。” 陈渊则说:“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孔夫子此言,是劝诫君子不要做死物。然则,道器不二,理一分殊,器之不存,道将焉在?君子不器,是不可为一器,而非不可穷万器。” 令孤许趴在地上,把这段对话也记下来。 在场的十多位师生,你一言,我一语,不停的提出疑惑,朱铭和陈渊全部予以解答。 教学相长,提问越多,解答越多,新学派的思想理论也变得更完善。 朱铭打开了陈渊的思路,一发而不可收。 师生们在折服的同时,也暗暗心惊。因为朱铭小小年纪,竟对儒家经典理解深刻,有时甚至能补充陈渊的疏漏。 一直讲到天黑,闵子顺躬身作揖:“今日受教,如那醍醐灌顶,方知大道真义,请受在下一拜!” 李含章问道:“默堂先生,成功兄弟,二位可是要开宗立派?” 朱铭微笑不语。 陈渊说道:“开宗立派不敢妄言,只是另辟蹊径,尝试窥测大道而已。” 这是谦虚之言,摆明了想要开宗立派! 众人骇然,又极为兴奋,他们都是见证者,甚至可以成为参与者。 那个书院老师叫晁洪涛,考中过六次举人,一直不能中进士,只能窝在书院教书。但他也是有追求的,长揖拜倒:“在下愿附先生骥尾,辞了教谕之职,以求得大道真义!” “某愿聆听先生教诲!”李含章第二个表态,反正他是州判之子,在这洋州书院来去随意。 白崇彦有些犹豫,他只是乡下地主家的儿子,还打算好好读书考科举呢。 令孤许从地上爬起来,将刚才的记录收入怀中,拱手作揖道:“愿随先生治学。” 白崇彦咬了咬牙:“愿随先生治学!” 学生连同老师十多人,陆陆续续有六人拜倒。 陈渊微微一笑,对闵子顺说:“我打算在书院借住一阵,写些文章出来,你去告诉闵山长,就说会给食宿钱的。” 闵子顺飞奔回去,将原话转达,又劝道:“叔父,请尽快与陈先生和解,否则洋州书院与咱闵氏,今后必为天下人之笑柄!” “俺与他意见不同,就该俺被天下人笑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闵文蔚冷笑道。 闵子顺焦急道:“叔父,陈先生今有大悟,要在此地开宗立派!” 闵文蔚笑容一滞:“他有甚资格开宗立派?” 陈渊确实没有资格,他身为杨时的大弟子,虽然学识渊博,但缺少自己的思想,一直在拾杨时的学术牙慧。 这一派的学问,还要等到李侗出世。 杨时传学罗从彦,罗从彦传学李侗,李侗融汇众长再传给朱熹。 闵子顺说:“那个朱成功之父,也是一位隐世大儒。其学问两相印证,陈先生顿有所悟,因此有开宗立派之心。” 朱成功的父亲也是大儒? 闵文蔚居然信了几分,因为他听人说,陆提学与朱家父子相谈甚欢。 他虽然不赞同陆提学的思想,却知道陆提学是个有学问的。朱铭的父亲能跟其聊到一起,必然也有学问,说不准还真是什么隐世大儒。 闵文蔚来回踱步,反复思量之下,说道:“安排陈先生与那朱成功,让他们住最好的宿舍。他们要什么便给什么,不必谈钱。再以百贯为润笔,请二人给书院题写对联。不论是否可以开宗立派,一点小钱俺还给得起。成了,便能留下美名。不成,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陈家的大祠堂,后来有这么一副楹联:一门双理学,九子十科名。 这是在诉说荣耀,陈氏一族,出了两个理学大儒。其中,八世祖生了九个儿子,父子十人全部中进士。 只在北宋,陈家出的进士就接近20个。 而整个汉中地区,南北两宋加起来,一共才考上22个进士。 陈渊如果只是名儒,有点冲突无所谓。 可一旦陈渊开宗立派,借助家族影响力,肯定能够迅速成为一代儒宗。到那个时候,今天这场矛盾也会传开,闵家和洋州书院必然为天下笑。 闵文蔚又想了想,决定亲自去跟陈渊聊聊。 …… 却说陈渊回到临时宿舍,立即命令随从研墨铺纸。 他闭目沉思,打算写一篇理论文章,为新创立的学派搭建框架。 这个新学派,依旧属于洛学分支,基本思想承袭自洛学。同时还要大量引入关学(张载)思想,这并不矛盾,洛学本就大量借鉴关学,后来朱熹的老师更是把关学研究透了。 端坐良久,陈渊提笔写下三个字:道用论。 等这篇文章写完,新学派就有名字了——洛学分支·道用派。 标题写完,陈渊正待写正文,突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陈渊被打断思路很不爽。 闵文蔚推门而入,一脸微笑道:“今日老朽失言,先生不要记在心上。先生大才,请为书院题写一副楹联。” 陈渊哪有心思写楹联,只求早点把这人打发走,好安安心心写自己的创派文章。 可闵文蔚不懂察言观色,竟一直缠着他说话,搞得陈渊不胜其烦。 朱铭那边,众人簇拥他回宿舍,路上不停的在提问。 总算回到宿舍里,白胜、石彪及白崇彦的书童都在,他们可以在书院暂住好几天。 “朱大哥,啥时候下山?”白胜问道。 朱铭说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闵山长只要不傻,肯定要挽留咱们,可在这里继续白吃白住。” 白胜说:“那个鸟人,一把年纪了,说话却难听得很,俺可不想在这里受气。” “其实,他可以说话很好听的。”朱铭笑道。 果不其然,说好话的很快就来了。 闵文蔚亲自去跟陈渊扯淡,闵子顺则来找朱铭闲聊。 而且还带来了两个校工,一人捧着饭菜,一人端着钱财。而且,还全是银钱,方便携带,并非寻常铁钱。 闵子顺微笑抱拳:“今日论道至天黑,成功兄还未进餐,想必已经饿了。” 朱铭可不知道啥叫客气:“我的两个随从也没吃饭。” “随后便送来,”闵子顺说道,“这里有银钱价值百贯,请成功兄为书院写一副楹联。” “好说。” 有钱不赚是傻子,整整一百贯啊,这闵家还真是富有。 而且,朱铭存着鸠占鹊巢的心思。他今后是要打下洋州做根据地的,洋州书院可以为自己培养人才,干脆就写一副极好的对联,为洋州书院打出更响亮的名气。 还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朱铭,已经把洋州书院当成自己的私有物……真有主人翁精神。 “吾为成功兄研墨。”闵子顺积极表现。 朱铭是真饿了,坐下扒了几口饭菜,等闵子顺把墨水磨好,立即提笔写下一副对联来。 闵子顺花钱求写楹联,只不过是为了缓和关系而已,本来没有把对联内容放在心上。 可等朱铭写完,闵子顺顿觉眼前一亮,激动念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联,好文采,好志向!” 闵子顺是彻底服了,不再对朱铭的才学有丝毫怀疑。 仅这幅楹联,一百贯钱物超所值! 朱铭心里想的却是,一副对联一百贯,老子可以批发几十副,大明村的发展资金不就有了吗? 终究,朱铭还是没忍住,问道:“阁下还要对联不?” “啊?”闵子顺没听明白。 朱铭嘿嘿笑道:“我最近缺钱花,一百贯一副,要多少有多少。阁下不要,也可以介绍其他人,实在不行还能打折。” “啊?”闵子顺听明白了,但整个人也懵了。 这似乎,不像是能辅佐大儒开宗立派的士子。 可朱铭的学问又摆在那里,闵子顺心想:此非贪财,乃真性情也! (本章完) 0109【把西游记献给宋徽宗?】 第二日,朱铭便从外舍生的宿舍,带着随从搬去贵宾宿舍。 就住在陈渊隔壁,两人合用一个院子。 陈渊也有随从,而且足足四人。 这四个亲随当中,仅一人读过书,剩下三人全是保镖。 没办法,他先从福建到江东,再从江东至两淮,接着又去中原和关中,如今又跑到汉中来。身边若无保镖,早就被土匪给抢了。 更何况,还需要人背行李和盘缠。 三个保镖正在练习枪棒,白胜和石彪看得眼热,忍不住想请教一下武艺。 于是,这五个粗汉混在一起,整日里舞刀弄棍好不自在。 白胜学东西很快,各种招式技巧一点就透。但沉不下性子,练着练着,感觉略通了,便要停下来休息,跟那三个保镖聊天扯淡。 石彪刚好相反,学招式都困难,领悟招式的诀窍就更难。白胜十分钟学会的东西,他要在那儿琢磨两三天,把陈渊的三个保镖都给整无语了。 第四天,陈渊的文章还没写完,便一头扎进书院的藏书楼。 倒是《西游记》先传开了,书稿被分成十多份,一群外舍生轮流阅读。更有热衷之人,晚上点灯誊抄,想把整部《西游记》给抄下来。 这个事情,很快被校长发现。 闵文蔚的一大爱好,便是巡视书院。遇到努力用功的学生,他会夸奖鼓励;遇到嬉闹玩耍的学生,他能连续训斥半个小时,批评之语都不带重样的。 夜里,从上舍巡视到内舍,再从内舍巡视到外舍。 都已到亥时,他发现有三个宿舍,依旧还亮着灯火。 闵文蔚踱步走到房门外,透过门缝偷偷往里瞧。只见屋里的四个外舍生,有三个都在读书,还有一个正在写文章。 差生也知道用功了? 闵文蔚顿感老怀大慰,若人人都能苦读到深夜,哪还愁学问无法精进?洋州书院必能再出进士! 又走到另一间宿舍偷瞧,发现里面有三人在读书。 差生向学不易,闵文蔚不准备打扰。他正待默默离开,忽听屋内有人说:“你怎还没看完?俺都等一个小时了!” 宋代有两种计时制度,十二时辰为大时,二十四时辰为小时。 “再等等,俺重看了一次,就快要看完了。” “重看一次?你个鸟人!” “哎哎哎,你别抢啊,当心书稿撕坏了。” “快交出来!” “……” 闵文蔚感觉不对劲,再有好学之心,也不至于争抢书本吧? “砰砰砰!” 闵文蔚沉声道:“把门打开!” 房里瞬间安静,油灯也被吹灭,四个学生以最快速度躺到床上。 “开门!”闵文蔚再次呵斥。 房里忽地响起打鼾声,而且一个接一个,鼾声如雷,起此彼伏。 闵文蔚怒道:“再不开门,全部驱逐出书院!” 鼾声立止,房门开启。 闵文蔚说:“拿出来!” 四个学生连忙取来书本,都是《孟子》、《论语》之类的圣贤书。 闵文蔚只是冷笑,径直往里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叠稿,回头问道:“还要俺自己去搜?” 学生们只得把剩下的书稿交出,惶恐不安的等待挨骂。 闵文蔚却说:“早点睡觉!” 四个学生如蒙大赦,箭步飞身上床。 闵文蔚又去另外两间宿舍,把稿全部收缴,满腔怒火回到自己房里。 “掌灯!” 一声令下,仆人点亮油灯。 稿被学生用米饭粘起来,一章粘为一份,每份还写了编号。 闵文蔚按着编号放好,然后挑灯夜读,他倒要好生看看,什么东西能让学生废寝忘食。 开篇是被朱铭改过的,先写盘古开天,又写共工头触不周山,再写女娲炼五色石补天。一块五色石遗落人间,在那东海傲来国,孕育出了先天石猴。 初读之时,闵文蔚满是不屑,觉得这等文字不堪入目。 带着批判的眼光,闵文蔚继续往下读。读着读着,油灯渐渐黯淡,他顺手把灯挑亮。读到最后,干脆换了一根灯芯。 “喔呜喔!” 一声鸡鸣,闵文蔚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看到了半夜三四点。 他连忙吹灯睡觉,脑子里全是孙悟空。 翌日清晨,这位山长依旧在酣睡,他头一次没有按时去巡视校园。 直至早上八点多,闵文蔚终于醒来。穿衣洗漱,先去学校转一圈,接着再去吃早饭,然后急匆匆回屋……读。 宋代的传奇,皆为短篇故事,从文学性来评价,连唐传奇都不如。 也存在一些话本,除了戏曲爱好者,没人去读那玩意儿,因为可以直接看戏啊。 长篇《西游记》拿到宋代,就仿佛21世纪的科幻大片,扔到黑白默片时代的观众面前。那种冲击力,便是大儒都扛不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校长。 日夜不停,连续读了好几天。 闵文蔚终于把《西游记》看完,又觉余韵悠长,因此翻开重读。而且还提起毛笔,边读边作批注,把自己的读书感言写下来。 从宋代到明代,儒家主流思想是辟佛的。 特别是理学家和心学家,他们在地方做官时,捣毁佛寺者不止一个两个。把未经朝廷批准的寺院,木头石料拆去建学校,没收寺田全部改为学田。 但不知佛,又如何辟佛? 辟佛越狠的大儒,对佛教就了解越深,他们的佛学造诣,甚至能够不输给高僧。 洋州书院所在的山上,附近就有一座寺庙。闵文蔚的叔父,被罢免归乡之后,还给寺庙题词刻碑,甚至捐钱新建一殿。 陈渊虽然批评王安石崇佛,自己却经常拜访佛寺,研读的佛经不比王安石少。 二程也是这般,批评苏轼崇佛,他们自身也在研究佛经。 区别在于,二程、杨时、陈渊只读佛经,不会把佛学引入儒学。苏轼和王安石,却大量引用佛家理论,拿来作为儒家的养料。 闵文蔚在第二遍阅读《西游记》时,他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是什么讲佛的,而是在讲——三教合一! 道家色彩太浓厚了,虽然许多内容他还读不懂。 原版《西游记》的故事,在元代就已经成型,但接下来肯定大幅增删过。最终传诸后世的版本,蕴含大量全真教思想,甚至书中有十多首诗,直接抄录自全真教道经,还有更多诗词是按道经方式来写的。 因此有学者推断,《西游记》从故事成型到定稿,跨度长达两百年时间。期间有多位作者予以增删,其最终定稿人,很可能是全真教阎祖派的开派祖师阎希言。 《西游记》作者署名“华阳洞天主人”,而华阳洞天,正是阎希言立道的茅山。 朱铭虽然改动了一些情节,但里的诗词,他原封不动抄了下来。闵文蔚也读过道经,既视感太强了,重复阅读之下,他怀疑作者是个道士。 而且,还是宣扬三教合一的道士——全真教此时还未创立。 把那些偷的学生叫来,闵文蔚拍着书稿问:“此书从何而来?” 一个学生硬着头皮说:“是那朱成功所写。” 闵文蔚明显愣了一愣,随即展开联想,冷笑道:“一个少年,能贯通三经已是难以想象,他哪有时间去读道经?定是其父所作,托子之口宣扬道法。” 另一个学生忍不住问:“山长,《西游记》不是写佛的吗?” “佛皮道骨儒魂,”闵文蔚翻开做了笔记的书稿,“里面写得明明白白。这里的菩提祖师,‘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还有这里,‘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不是在讲三教合一又是甚?这样的描述,书里多得很。尔等学问浅薄,只晓得看故事,哪知内里讲得什么?” 学生们没法接话,只觉得这本似乎很高深的样子。 闵文蔚又说:“此等,伱们看不得,也定然看不懂。等到哪天学有所成,科举做了官,治学时可以翻来看。且去吧,今后认真读书。” 学生们惶恐退下,然后到处打听,谁还私下抄录有书稿。 你抄一点,我抄一点,学生们东拼西凑,只拼凑出半部《西游记》。 闵文蔚独自叹息道:“这朱氏父子,非是一般人啊!” 朱铭写的楹联他已看了,心里佩服无比,正在让工匠雕刻,今后就挂在书院正门口。 而朱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父亲,不仅是隐世大儒,而且还兼修佛道,恐怕属于伊川翁(邵雍)那般高人。 闵文蔚对待学术其实很包容,前提是,不要在他学生面前瞎讲。只要不影响学生读书,道家佛家关他屁事,他叔父给佛寺题词刻碑时,他还在现场帮忙研墨呢。 又把侄子叫来,闵文蔚问道:“陈先生与朱成功,这几日在做甚?” 闵子顺回答:“上午出入藏书楼,下午谈论学问,陈先生那篇文章还没写成。写了好几次,都撕了作废,说是不甚满意。” “他们写成文章,立即来告诉老夫!”闵文蔚吩咐道。 然后,这货开始修改书稿,把玉皇大帝被吓得逃跑的情节,一股脑儿删改得更为正面。就说孙悟空打到了南天门,根本就无力杀入凌霄宝殿。 朱铭修改的情节,又被闵文蔚改过来了……只为不犯天家忌讳。 改完书稿,闵文蔚带着随从下山,直奔知州的府邸。 去年宋徽宗下令,在全国搜寻珍贵道经。 闵文蔚没有珍贵道经,但他觉得《西游记》可以代替。此书佛皮道骨儒魂,官家看了肯定喜欢,说不定还能给他赐个小官当当。 闵家必须多点当官的,如今只几个荫官和贡官,连一个正经的进士官都没有。 他也梦想着做官,只要当了官,瞬间就能潇洒起来,不再拘泥于什么正道邪道。他窝在书院二十几年,早他娘的受够了! (本章完) 0110【我为天下之本】 闵文蔚把《西游记》交给杨知州,杨知州不敢胡乱进献,拿到之后又读了两遍。 然后,开始增加批注! 杨知州的学问,明显比闵文蔚更加高深。 他在菩提祖师的出场诗旁边批注:大觉金仙,道也。西方妙相,佛也。三三,即三同、三让、三虞,儒也。菩提祖师者,通摄三教之隐世大能也。 得益于穿越金手指,《西游记》里的诗词,朱铭全都能写出来。 被普通读者忽略掉的诗词,反而是阅读此书的关键。 描写菩提祖师的一首出场诗,直接将其身份给点明。这位老祖三教皆通,全气全神,与天同寿,属于孙悟空真正的靠山! 因此,玉皇大帝不想管这事儿,把烫手山芋扔给如来佛祖。 书中反复出现几十次的“心猿”,杨知州批注道:心猿者,孙悟空。意马者,白龙马。此出《周易参同契》,修道之根本也。 还有许多东西,杨知州也看不懂,比如金公、木母、刀圭。 这些都是道教修行术语—— 金公是外丹派的铅,是内丹派的元神,是孙悟空; 木母是外丹派的汞,是内丹派的元气,是猪八戒; 刀圭是外丹派调和铅汞的药具,是内丹派的津液真气,是沙和尚。 唐僧取经,说白了就是一场修行,取回的真经即道家金丹。 这些并非凭空臆测,作者在书中写得明明白白,懂得内外丹法的道士一看便知(全真道虽然还未创立,但内丹法早在唐朝就有了)。 孙悟空是修道者的元神和心猿,因此属于最关键的人物。还专门用了大量篇幅,写孙悟空这只心猿引出六贼,即佛家所说的六根不净,只有念了紧箍咒才能将六贼压住。 宋徽宗召集全国道士编撰道经,这本《西游记》只要送过去,那些道士必然能够读懂。 杨知州虽然读得半懂不懂,但作了一番批注之后,还是派人把送往开封。顺便,还让手下胥吏誊抄一份副本,避免稿中途意外丢失。 “什么,你把书稿献给了朝廷?”朱铭以为自己听错了。 闵文蔚的脸皮及厚,理所当然道:“此书精妙,当献与官家,必得天子赏识。” 潜台词是说,杨知州和他闵文蔚献书有功,而朱铭父子著书有功,肯定都能得到皇帝赏赐。 如此自以为是,朱铭心里有些愤怒,同时又哭笑不得。 献就献吧,真被招去东京,他随时可以跑路,也可以拒绝征辟。而闵文蔚这家伙,最好能久居汴梁,直接死在靖康之难才好。 又或者自己提前造反,闵文蔚因献反贼之书,被宋徽宗给一刀砍了! 不再理这货,朱铭拿着一本《礼记》,去找正在写文章的陈渊。 陈渊那篇开派文章卡住了,已经反复写了半个月。 其难点在于,“道用论”无法厘清社会关系。儒家作为治国思想,想要开宗立派,必须搞清楚个人与国家的关系。 “小先生快请进,”陈渊的亲随把朱铭迎进去,担忧道,“相公茶饭不思,一直在写文章,写好了又撕掉。再这样下去,恐生出癔症,小先生还是去劝劝为好。” 朱铭微笑踏进屋内,只见满地碎稿。 陈渊坐在书案之后,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 听到朱铭的脚步声,陈渊说:“你我之学,只能勉强推出贵民。如何才能以圣贤言论,合上那家国天下?若不能合,终为小道,难登大雅之堂。” 朱铭翻阅《礼记》,摊开《大学》一篇,摆在陈渊的面前:“道在其中。” 陈渊现在脑子都是晕的,口干舌燥道:“成功若有所思,尽管说出来吧。” 朱铭提起毛笔,在纸上写道:“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惟一物而有本末之谓。是故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知身是本,是以明明德而亲民也。吾身为矩,天下国家为方。天下国家不方,此吾身之不方。万民之身方矣,则天下国家方矣。” 寥寥百字,仿佛黑夜中一道闪电劈下。 陈渊缓缓站起,死盯着那张纸,声音颤抖道:“这也是令尊之言?” “然也。”朱铭笑道。 那段话的大意为:我与家国天下是一个整体,我是家国天下之本,君子应当有主人翁的精神。不但要自己修身求道,还要让老百姓也明白这道理。我是直尺,画出家国天下这个正方形。如果家国天下出现问题,说明我画歪了,还要继续努力予以修改。万千百姓,都是勾画国家的直尺,大家一起来建设好国家! 新思想最关键的一环,化用《大学》给补齐了。 陈渊看了半天,复又坐下,苦笑道:“恐怕官家看了,会雷霆震怒!” “官家震怒的事情还少吗?”朱铭说道。 这个理论,很难被皇帝接受。 因为“我”才是本,而国家和皇帝是末。 如果国家这个正方形不方,千千万万个“我”都没问题,那么肯定就是皇帝出问题了,因为皇帝也是“我”中的一员。这个时候,千千万万个“我”,为了修正家国天下,就该去解决掉皇帝那个“我”的问题。 按照儒家传统思想,是该劝谏归正皇帝。 可朱铭这套理论,千千万万个“我”才是国本,皇帝已经不能算国本了,直接干翻也未尝不可。这符合圣人之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同时,这也为造反提供了理论依据! 见陈渊还在犹豫,朱铭问道:“这有违圣贤教诲吗?” “没有。”陈渊摇头。 朱铭又问:“这有违君子之道吗?” “没有。”陈渊还是摇头。 朱铭再问:“跟洛学冲突吗?” “也没有。”陈渊继续摇头。 朱铭问道:“那还犹豫什么?” 理学发展到明清,成了皇帝集权统治的工具。 但有些黑色幽默,理学的前身洛学,却是不太赞成君主专制的…… 程颐创作《程氏易传》,在注解《履卦》时说,帝王居天下之尊,有专制的充足条件。但即便是英明的君主,都有可能危及大道,更何况有些帝王不那么英明。 又在《损卦》里说,臣子如果刚贞,可以成为君主的助益。但世上有愚笨之人,即便没什么坏心,也只知道逢迎君主,还称自己是忠臣。这样是很危险的。 程颐甚至直接说:“一人不可以独治。” 又说:“民可明也,不可愚也;民可敬也,不可威也;民可顺也,不可强也;民可使也,不可欺也。” 这些道理,传到明清两朝都不见了,天下士子很难读到。 朱铭直接更进一步,明确说出万民才是国本! 如此理论,有点吓人,陈渊不敢轻易接受。 但似乎又不吓人,因为孟子已经说过类似的话,朱铭只是在阐述孟子的言论。 陈渊一时难以做出决定,说道:“吾当深思之。” 朱铭拱手告退。 陈渊独自坐在房中,一会儿看向《礼记》,一会儿看向朱铭写下的文字。 权衡良久,提笔写文章。 出于公心,他认为该这样。 出于私心,他更是无法拒绝开宗立派的诱惑。 他是南剑陈氏的第十三代子孙,在八世祖的时候,父子十人全中进士。他因为叔父陈瓘(也有说叔祖)的官场遭遇,将近三十年不去考科举,陈家已经很久没出进士了。 他身为杨时的大弟子兼女婿,虽然学识渊博,却没有自己的新思想,且在一堆同门当中不那么冒尖。 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须抓住开宗立派的机会。 更何况,这些理论都属于正道,是符合圣贤教诲的,是符合洛学理念的。 白纸之上,写下“我本论”三字。 开篇便是《礼记》,接着又是《孟子》,详细阐述“我本”思想。 一篇文章写完,又写第二篇“道用论”。 以“我本”为出发点,引用《周易》、《论语》、《中庸》等经典,探讨大道的体与用,得出“百姓日用即为道”的结论。 《我本论》、《道用论》,两篇文章联合搭建起学术框架。 蓦地,陈渊思绪狂涌,又写下一篇《方矩论》。探讨天下万民作为直尺,如何一起来勾画国家这个正方形。 即百姓各安其位,农夫明白农学大道,种出更多的粮食;工匠明白工学大道,生产出更好的工具;商人明白商学大道,为国家提供更多财富、为百姓提供更多便利……父子有父子大道,夫妻有夫妻大道,君臣有君臣大道,反正都要遵守这些道理。 所有人都做了直尺,规规矩矩勾画,家国天下就能画出完美的正方形。 有些东西,陈渊不敢写得太细,比如皇帝不遵守君臣大道该怎么办? 刚愎自用,专制独裁,为祸天下,这样的皇帝该换一个吗?虽然不能乱说,但大家可以自己去想。 三篇文章写完,陈渊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想了想,他又重新坐直,添加朱国祥、朱铭两个作者署名。 “相公,朱先生来书院了!”亲随忽然来敲门。 陈渊问道:“哪个朱先生?” 亲随回答说:“就是小朱先生的父亲,朱国祥朱元璋先生!” 陈渊连忙起身,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催促道:“快来为我梳髻,须发邋遢怎能见当世大儒?” (本章完) 0111【朱院长的心灵鸡汤】 “朱相公,书院就在前面。” 带领朱国祥上山的,是郑胖子的书童,张广道则跟在身边做保镖。 朱国祥来到书院大门口,立即看到那副新换上的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 朱国祥嘀咕道:“咋这么眼熟?这才出门一个多月,那兔崽子就把人家的对联给改了。” 果然是属哈士奇的,一放手就能搞出事来。 开学之时,书童帮郑泓把行李搬到书院,当天就下山了,因此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不清楚朱铭就在山上,此时带路,直接将朱国祥带去郑泓的宿舍。 《西游记》早已看完,郑胖子百无聊奈,就连课都懒得去上,正躺在宿舍里睡大觉。 他打算遛回城里,书院实在不好玩。 “小官人,小官人在吗?”书童在宿舍门口喊道。 郑泓猛地蹿起:“你来得正好,快来帮俺收拾东西,这书院实在是住得烦了。” 书童说:“小官人,朱相公来了。” 郑泓换上一副笑脸,出门迎接道:“朱相公安好。” 朱国祥抱拳道:“小官人好,犬子可有在此?” “在呢,俺带朱相公过去。”郑泓颇有精神头,只要不让他读书,做啥事他都开心。 一路来到书院的贵宾宿舍,进了院子,便见五个粗汉正在练武。 白胜放下枪棒,拱手道:“朱相公,张三哥,你们怎来了?” “过来看看。”朱国祥说。 “朱大哥在藏书楼,俺这就去通报消息。”白胜撒腿便跑。 不多时,朱铭拿着一本书回来。 朱国祥已经在屋里坐下,调侃道:“你这里条件不错,居然还有院落,比学生宿舍好得多。” 朱铭朝张广道拱手致意,挨着老爸坐下:“爹,伱不是要守着春耕吗?” “已经安排好了,让人盯着呢,我搭顺风船过来看看。”朱国祥简单解释几句。 却是朱铭带着玉米红薯下山,打算运去交给陆提学。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好几十斤重,本以为可以搭乘白家的船。 到了白家,才知道船只无法过黄金峡,于是把玉米红薯留在上白村,请老白员外帮忙留意过往船只。 没成想,陆提学那边先等不及了,专门派出官船带着钱财,去大明村购买玉米红薯种子。 朱铭问道:“所以,你是搭官船过来的,种子已经运去给陆提学?” “对,顺便把炒茶带来。” 朱国祥招招手,张广道立即打开包袱,取出来二十多只竹筒。 朱铭欣喜道:“炒茶搞出来了?” 朱国祥说道:“都是去废茶山采茶做实验,炒茶非常顺利,就是火候还掌握不足,品控可谓是一塌糊涂。同样的茶,同样的锅,炒出来好几种风味。我带来的,都是味道相对较好的,当做样品拿来给洋州富商尝尝。” “茶叶的事情,先不忙说,”朱铭扭头对张广道说道,“院子里有三个练家子,张三哥可去寻他们切磋武艺。” 张广道也不多话,转身离开房间。 朱铭又微笑着看向郑泓,郑胖子挠挠额头,也带着书童出去了,还让书童把房门关上。 屋里只剩父子二人。 朱国祥问:“什么事情这么慎重?” 朱铭说道:“朱院长,你成大儒了。” “啥情况?”朱国祥听得一头雾水。 朱铭解释道:“洋州书院来了一位名儒,我给他讲了一些理论,还说是您老的思想主张。所以,你现在是大儒,可千万不要露馅了。” 朱国祥问道:“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 朱铭用大白话来阐述:“民为国本,家国天下是由人民组成的,人民应该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老百姓日常使用的伦理和物品,都蕴含着大道。钻研百姓日用可以求道,求道之后又该为百姓造福。我给那位名儒,讲了雄花雌花的阴阳之道。又给他简单阐述了浮力,接下来会忽悠他学习数学和力学。” “这个很好,”朱国祥微笑点头,忽然又笑不出来,“你给人说,这些都是我提出的理论?” “对,我年纪轻轻,恐怕不能服众。你年纪大,你的道理更有说服力。”朱铭说道。 朱国祥一脸郁闷:“我又不会古文,儒家那些道理,全来自义务教育阶段。别人还是名儒,我怎么去交流,怎么能把谎给圆下来?” 朱铭笑道:“朱院长,不要妄自菲薄嘛。理学延续到21世纪,早已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你随便说出一句话,都有可能把大儒给唬住。你只需记住一点,你是世外高人,而且已经返璞归真。别人要聊儒学,你就避而不谈,只把话题往农业、物理上引。你越是这样,就越显得高深莫测。” 朱国祥琢磨道:“啥都不懂,又要表现得啥都懂,还不能让人看出破绽。这个……我可以试试。” “走,咱一起演戏去。”朱铭起身往外走。 院子里有小泥炉,是专门留给贵宾煮茶的。 朱铭让白胜点火烧柴,自己打起一桶井水,父子二人围着火炉等待观众登场。 陈渊早就收到消息,仔细打理仪容之后,带着亲随来到院中,拱手作揖道:“在下陈渊,见过朱先生。” 朱国祥站起抱拳,微笑道:“请坐。” 也不知是朱院长演得好,还是陈渊先入为主,只觉朱国祥坐在那里,便有如岳临渊的气度。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沉稳内敛,还有些飘然物外,这修身的功夫,看来已达到返璞归真之境。 果然是隐世大儒! 小炉里的井水已开始冒泡,朱铭站起来摆茶盏。 朱国祥轻轻拉扯袖子,很普通的窄袖布衣,便有了宽袍大袖的感觉。他拔出竹筒盖,将茶叶倒进盏中,提起炉子就往里面冲水。 随即,朱国祥云淡风轻道:“茶水稍凉即可饮用。” 陈渊现在满脑子问号,但又不便多言,难道要埋怨对方用散茶待客?只能自己在心里瞎想:用散茶而不用团茶,此君子甘于清贫也。 朱铭说道:“陈先生,此散茶非彼散茶。家父自创炒茶之法,去其苦涩,留其清香。” 陈渊不知道茶叶还能炒制,心中好奇之下,开口问道:“不用洗茶吗?” 朱国祥说:“心中干净,茶就不用洗。” 茶真不用洗,那玩意儿不科学,纯粹属于商业炒作卖点。 就在此时,闵文蔚闻讯赶来,众人又是互相作揖。 朱国祥提起炉子,给闵校长也泡了一杯。 闵文蔚把朱国祥当做儒道双修的高人,当即赞道:“以朱先生之能,竟也喝散茶,此亦修行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品这散茶的苦涩,便是安贫乐道,正可锻炼君子心志。” 朱国祥说道:“贫穷不是吃苦,锻炼不来心志。” 陈渊明白,问道的时机来了,拱手说:“请先生明示。” 朱国祥说:“贫穷易得,吃苦难得。食不果腹,衣不暖身,这是贫穷,天下百姓皆如此。然则,懂得吃苦,乐于吃苦,却人间少见。” 朱铭连忙捧哏:“吃苦有什么不同?” 朱国祥说:“有贫农二人,都是一般穷困,一般的辛苦种田。” “其中一人,晚上归家,有点清闲时间,便躺在床上休息,或去村口聊些家长里短。便有些余钱,也买些好吃的,做两身新衣服。浑浑噩噩,日复一日。他也受穷,但不懂吃苦。” “另有一人,稍有闲暇,便站在村学窗外听书,又请孩童教其写字。他在种地之时,不拘泥于祖辈传下的方法,而是日日留心、时时观察,力图想些法子让粮食收得更多。他有余钱,买来秃笔和草纸,练习写字,练习算账。但他做的这些,似都无用,反而徒耗钱财与精力。村邻皆笑其不自量力,给他取个绰号‘农相公’,就连家人也不理解他。他又要干活,又要读书,还被众人孤立嘲弄。身累,心也累,依旧甘之如饴。这才叫吃苦!” “身之苦易吃,心之苦难熬。能受心之苦而志不摧者,方是君子固穷之真义!” 不就是装逼吗? 朱国祥非常在行,而且一套一套的,心灵鸡汤一煮就是一大锅。 闵文蔚拍手大赞:“此真君子也!” 陈渊也佩服之至,说道:“君子固穷,这般解释极妙。世上有许多士子,穷困潦倒却不思进取,还以君子固穷而自欺欺人。他们若听了朱先生此言,必然羞惭捂面。” 朱国祥指着渐渐降温的茶水说:“此乃炒茶,与蒸茶不同。涩是杂念,苦是本味,猛火煎之,如君子在天地洪炉中修行。留苦去涩,存其本心,坚其志向,是故君子之茶。诸君子,请吃苦!” 朱铭都特么听傻了,他已经够能扯了,没想到老爸比自己更能扯。 不愧是领导啊,恐怕以前没少给学生熬汤喝。 被朱国祥这么一解释,炒茶成了君子之茶,苦味变成了君子本心,吃苦也成了修身养性。 就连炒茶的过程,都得到升华。茶是君子,炒锅是天地烘炉,炒制茶叶就是君子在世间修行。 那逼格,瞬间就上去了。 闵文蔚特别喜欢这种心灵鸡汤,而且打定主意,今后要讲给学生们听。他看陈渊不惯,也看朱铭不惯,可朱院长在他眼里,却是越看越顺眼——不愧是大儒啊! 闵文蔚自负是真君子,迫不及待端起茶盏,笑着说:“诸君子,请吃苦!” (本章完) 1112【炒茶是奢侈品】 除了名儒这层身份,陈渊首先是位公子哥,而且一辈子以诗才闻名。 既为公子哥,就多半喜欢斗茶、品茶。 端起还在冒热气的茶盏,陈渊先观其色,品鉴道:“茶汤青绿,底色淡黄,这……不知如何评价。” 品茶的第一个环节,就把陈渊给难住了。 因为宋代斗茶,茶汤纯白为最优,说明茶芽肥嫩,制作恰到好处。 茶汤如果是青白色,说明蒸茶时火候不足。 茶汤若是灰白色,则蒸茶时火候过了。 茶汤黄白色,属于最劣等的茶。 眼前朱国祥泡的茶,茶汤为青绿色,略微带点琥珀黄。这已经脱离了斗茶评判范围,更似浅绿色的散茶(蒸青)茶汤,按规矩都没资格被雅士品鉴。 朱国祥还在继续熬鸡汤:“君子清芬,阁下已观其色,请再闻其香。” “已经闻到了,”陈渊品鉴说,“团茶香气闷厚,便如那富贵中人。此茶香气清扬,便如那淡泊雅士。” 宋代品茶,也在追求淡雅自然。 但为了祛除涩味,只能通过水浸、榨汁等手段,导致茶叶流失太多的有效成分,如此香气和味道就大打折扣。那就得熬制茶膏,提升茶叶的香气和味道,结果又把蒸茶的青闷之气给带回来。 因此,团茶香味很闷很厚,能做到清香的很少,一般人根本喝不起。 朱国祥冲泡的这几碗茶,汤色虽然不入流,香气却属于极品。 闵文蔚忍不住先喝一口,仔细品味道:“微苦,不涩,缺少回甘……不对,也有回甘,但回得没有团茶快。滑腻之感,也不如团茶,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朱国祥搞出的是绿茶,怎么可能不涩? 但跟团茶比起来,那涩味可以忽略不计。 团茶想要不苦涩,还得熬茶膏时另加香料。但加入香料,涩味虽然压住了,茶叶的本味也被压了。 团茶的真正优点是滑腻生津,在这方面要远超炒茶。 综合起来评价,只能说各有千秋。 陈渊也品了两口,忽然感慨:“幼时读到那句‘斯须炒成满室香’,一直不解其意,原来茶叶真能炒制。” 此句出自刘禹锡的《西山兰若试茶歌》,描写山僧招待其喝茶,说明唐朝就有炒茶技术。 但诗中山僧作茶,不但要炒,接着还要煎。很可能是先炒茶杀青,再拿去像药一样煎,扔进一堆葱姜蒜,最后喝煎出的茶汤。如此喝法,跟宋代不同,跟明代也不同。 闵文蔚捧着茶盏总结道:“观其色,青绿喜人;闻其味,芬芳高扬。果然是君子清芬,此君子之茶!” 陈渊补充道:“团茶之汤,击拂之下,汤面瑰丽繁复,犹如豪宅华宇。而此茶之汤面,平平无奇,犹如陋巷茅屋。茶团滋味甘醇,苦涩蕴含其中,回甘极快,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此茶苦而不涩,回甘慢而悠长,虽淡泊却不失其本味。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此贤者之茶,此颜回之茶也!” 朱铭端着茶盏只是喝,埋头憋笑。 眼前这两位老兄,明显被朱国祥一番话影响,有了先入为主的观感偏差,横竖都要把炒茶跟君子联系在一起。 “俺也想喝一盏!” 郑胖子悄无声息凑过来,他在旁边听得好奇,打算尝尝炒茶的味道。 他家是茶商,如果此茶真有那般好,可以买来疯狂炒作啊。 郑泓非常敏锐的觉察到商机! 朱铭倒出茶叶,给郑泓也泡了一碗。 待茶水稍凉,郑泓猛喝一口,心头大呼上当。他更喜欢喝团茶,虽然涩味更重,但有香料压着,甘甜醇厚滑腻爽口,比这破炒茶要有滋味得多! 郑胖子心想,俺果然不是君子,喝不惯君子之茶。 “如何?”朱铭笑问。 郑泓立即赞叹:“真是好茶!” 朱铭又问:“怎个好法?” 郑泓憋了半天,说道:“便如山长和陈先生说得那般好。”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顿时大笑。 陈渊简单概括说:“团茶的滋味过于驳杂,犹如世间五色迷目,反而失了茶之真味。这炒茶有一点最好,杂味皆去,本味常留。” 郑泓不禁问道:“大明村还有多少这种茶?” 不等老爸开口,朱铭就抢先说道:“此茶制作不易,产量极少,价钱也贵。” 郑泓忙说:“价钱好谈,先来两百斤!” 朱国祥道:“不一定能出那么多,既然郑家愿意购买,我回去让茶工赶制一些。价钱嘛,也不占郑家的便宜,分等级与团茶相当便可。” 这特么是真黑! 团茶制作工序极为复杂,耗费的时间也久,选用茶芽也更为严苛。一斤团茶的生产成本,至少能搞出五六斤炒茶,朱国祥居然把价钱定得一样。 特别是那些晚春“老叶子”,连制作三等团茶都没资格,只能做成底层百姓喝的散茶。但制成炒茶却无所谓,口感差一些而已,可以比价低等团茶出售。 这玩意儿要是炒作得好,简直属于暴利生意。 郑泓又说:“俺家若是买了这君子茶,能否把各位先生刚才说的话写下来?” “自然可以。”闵文蔚微笑道。 闵文蔚如此积极,明摆着想要扬名。一旦炒茶畅销,他的名气也能随之传播,让无数人知道他是懂得品茶的真君子。 朱铭把白胜叫来,让他回屋取笔墨纸砚。 闵文蔚率先提笔,写下自己对炒茶的评语。 接着又传给陈渊,陈渊提笔笑言:“如此好茶,我辈不能专美,须得让更多人吃到。” 最后,纸笔传到朱铭手中。 朱铭只写了两个字:散茶。 郑泓看得眼前一亮,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 团茶必须走茶马司,售价的两成要被抽走,这个抽成叫做“茶息”,也即茶叶出厂就被抽税20%。 拿去外地销售,一路还有关卡,过一道关卡收一次税。若在本地销售,除了要交店铺税之外,还得再交一笔买扑钱。 而散茶,是允许不经茶马司而自销的。虽然只能在本地销售,且有额度限制,但操作空间非常大,相关的买扑钱也极低。 炒茶的外形,跟蒸制出的散茶差不多,完全可以打着散茶的幌子来合理避税! 郑泓问道:“能否先给两筒?” “拿去。”朱国祥推过去两只竹筒。 郑泓收起茶叶和评语,作揖道:“晚生先行告退!” 这货一路飞奔下山,回家冲到父亲院中,发现父亲不在家,又朝祖父的院子跑。 其祖父名叫郑岚,见孙儿回来,第一反应就是呵斥:“怎又逃学了?你便无心向学,也该留在书院,多多结交朋友。书院学生,多为洋州富贵子弟,能与他们交好,对咱家的生意有好处!” “翁翁,”郑泓撒娇道,“俺这次回家,却是有正经事。” “你除了吃喝玩乐,还有甚正经事?”郑岚没好气道。 “这是茶叶,”郑泓先把竹筒拿出来,又递上那张纸,“这是山长与陈先生品鉴茶叶之语。” 郑岚仔细把评语看完,半信半疑道:“此茶真有那般好?” 郑泓说:“俺却没品出来,但先生们说好,肯定是极好的。就算不好,也必须说好,否则就不是君子。” 郑岚被这话逗乐了:“哈哈,确实如此。君子就该喝君子茶,若喝不来君子茶,便不是什么真君子。世间真君子虽少,伪君子却多。而伪君子越多,君子茶就卖得越好。” 郑泓又指着散茶二字:“翁翁请看。” 郑岚立即打开竹筒,倒出些茶叶在手心,仔细观察闻味道:“确实不是蒸出来的,而且香味不闷。若是能当散茶卖,就不用瞒着茶马司,可以省下许多税息。当官的都迟钝得很,咱家还有公人在司里,得磨磨蹭蹭好几年,等君子茶行销洋州了,他们才知道来加税。” 郑岚又让家仆烧水,问道:“如散茶一般冲泡?” “冲泡便可。”郑泓说。 稍冷一阵,郑岚开始品茶。 他卖了一辈子茶叶,评价精准无比:“此茶胜在一个纯字,去其苦涩,留其本味,肯定有人爱喝。” 在家里不用假装,郑泓说出真实想法:“俺觉得团茶更好喝,这种茶没甚滋味。” “牛嚼牡丹,你晓得个屁,”郑岚斥骂两句,说道,“这两筒茶留下,俺放着待客用。对了,君子茶是谁家炒制的?” 郑泓说道:“便是那八行士子朱成功,其父竟也是隐世大儒,跟陆提学和陈先生都有交情。” 郑岚思忖道:“陈先生俺知道,是山长请来的南剑名儒。陆提学也学问极好,他们两个都赞赏,看来朱成功之父真是大儒。这就更好卖君子茶了,伱可已向他们订购?” 郑泓回答:“订了两百斤,说是此茶制作不易,不一定能产那么多。价钱也大致谈了,就按团茶的价钱,分出等级出售。” “物以稀为贵,咱们买来以后,售价还得涨一涨,”郑岚一脸奸商笑容,“君子喝的茶,不卖贵点怎成?卖得越贵,买的人就越有面子。” 郑泓建议道:“可让工匠制作茶筒,雕刻梅兰竹菊,再刻些君子之诗,连茶带筒一起卖!” 郑岚老怀大慰,夸赞道:“这般会做生意,真是俺家千里驹!” 这一老一少,竟打算把炒茶当高档礼品卖。 有闵文蔚、陈渊做背书,出自八行士子的父亲之手,制茶者又跟陆提学私交极好,还扯上什么君子品德,而且今年的产量也少,已经具备了奢侈品的所有要素。 便是一坨屎,也能卖出黄金价格! (本章完) 0113【榴莲成熟时】 陈渊受到老师杨时的影响,专门学过水利、造船、兵略知识。 这三样想要精通,都必须有良好的数学基础。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把简数(阿拉伯数字)给拿出来,又扔出一堆四则运算符号。陈渊最初没太在意,但仅仅过了几分钟,就意识到这些玩意儿有多么实用。 他本来就懂加减乘除,本来就懂分数原理,甚至懂得简单开方术(增乘开方法和天元术,要到南宋才发明出来)。 在记熟新的数字和符号之后,陈渊只用了半天时间,便从小学数学一路修炼到初中数学。不是他有多么天才,而是那些东西,他本来就已掌握,换一套新方法来表达而已。 到第二天,已经开始教几何原理。 这也是陈渊早就学过的,但朱家父子的方法,比传统表达更为直观简洁。 平面几何的变化和公式,终于让陈渊的学习速度慢下来。 中午吃饭,陈渊忍不住说:“算术虽为杂学,却几近于道,于家国天下有大益。” 朱铭这些天都在钻藏书楼,想要为推广数学寻找圣贤背书。首先翻阅的,便是历代史书的志,因为杂学都在其中。 他此刻说道:“算术不是几近于道,而是本就为道之一体。《汉书》与《后汉书》的律历志,一言:天地初形,人物既著,则筭数之事生矣。又言:数者,一十百千万也,所以算数事物,顺性命之理也。《逸书》(古文尚书)也言:先算其命。” 陈渊说道:“《汉书》为后世史家之言,算不得圣贤教诲。《逸书》此言足矣,可以服众。” 虽然宋代有人怀疑《古文尚书》是伪作,但还没成为主流观点。 因此,“先算其命”四个字,可以作为推广数学的论据。 这四个字,可不是说要给谁算命。“先”是指上古圣王,尧舜禹治理国家,都要先立算数以命百事,创立算数来统绪天下人事。班固还在注解《尚书》时,说“命百事”是统一律度量衡的意思。 所以推行数学,并非耽于杂学小道,而是复古,是追溯圣王大道! 朱铭继续扔出论据:“孔子作《易传》也说,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结绳记事便是结的数,圣人造字之后,就变成了数字。上古圣王,都要用算数治理百官万民。我等凡夫俗子,难道比圣贤还厉害,难道能抛弃算数来追求大道、治理国家?” “然也!” 陈渊被轻易说服,因为他本就精通数学,更何况还有《尚书》、《易传》作为依据。 古今中外,想要传播新思想,都必须打着“复古”的幌子。 唐朝有古文运动,宋代有六经注我,明代也有复古运动,欧洲那边有文艺复兴。都是一群思想先驱,借复古来打破禁锢,借复古来表达新思想。这能迅速被大众认可,从而形成思想潮流,在社会上被广泛接受。 朱铭于是得出结论:“大道就在圣贤书中,如何治理国家,孔夫子说得很明白,《尚书》也说得很明白,必须‘先立筭数’。时也易也,上古之时,国小民寡,结绳就能记事。三王之时,国土变大,人民变多,需要用到数字。而今我大宋,疆域辽阔,民众亿兆,以前的筭数已经无法承载,须用到更为复杂的筭数。今之群贤大儒,广注六经,却无人改进算法,我辈当奋力补之!” 这个观点,确立了改进数学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而且也是拿孔子和《尚书》来做背书。 陈渊对此非常赞同,却又叹息:“可惜科举取士,已经废除明算科。” 宋代科举改革的时候,诸科都并入了进士科,专门考数学的明算科被取消。如今只有明法科得以恢复,主要考律法,顺带一丢丢的数学题。 科举不考,数学不兴。 除非有人造反成功,强行把数学添加到科举考试当中。 吃过餐饭,校工来收拾碗筷,陈渊继续做几何练习题。 郑泓跑来拜见:“朱相公,大郎,家祖设宴邀请二位,商量君子茶的买卖事宜。” “可以,”朱国祥问,“哪天赴宴?” 郑泓说道:“接下来几天都行,只看两位哪日有空闲。” 朱国祥说:“就明日正午吧。” “恭候两位大驾。”郑泓高兴道。 郑胖子都走了,陈渊依旧在埋头做题,时不时的请教解答方法。 父子二人,金手指在身,对学过的东西记忆清晰。但难免忘了传授某个公式,陈渊提出问题,他们再把公式给补上。 就陈渊的学习速度,最多一两个月,便能基本掌握平面几何,毕竟他本来就有相关知识基础。 翌日上午,父子俩结伴下山。 刚走到书院门口,就看到两架竹舆停在那里。 朱铭随口说道:“君子不以人代畜,步行下山便可。” 听闻此言的书院学生,皆赞其为真君子,无声无息间又装了一逼。 若是朱铭做了皇帝,可定不会再说这话,顶多约束官员不要坐轿。因为抬轿子属于服务业,可以解决就业问题,治国哪管君子不君子。 一路来到郑家,正门大开。 父子俩从正门走入,郑岚带着儿孙,在前院里迎接他们。 郑家这种大商人,已经采用三餐制,此时还没有到饭点,于是把他们请到花园里休息。 早开的花朵已经绽放,花园景色优美,零食也端上来,郑岚拿出最好的团茶招待。 郑岚亲自添炭煮茶,说道:“俺这孙儿顽劣,前番跟着大郎,学了不少正经本事,老朽在这里谢过了。” 朱铭笑道:“小官人聪慧,并非愚钝之辈。” “小聪明有,却无大智慧,”郑岚拍马屁道,“二位以君子之道,制出君子之茶,这才叫做大智慧,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国祥说:“偶有所获,还只是初创。等到了明年,炒茶技艺能更加成熟,君子茶的味道肯定更好。” 郑岚喜道:“老朽拭目以待。”又问,“今年可产多少斤,明年又能产多少?” 朱国祥说:“今年产几百斤肯定没问题,明年有几千斤也未可知。” “极好,这老朽就放心了。”郑岚捋胡子微笑。 现代茶山,一亩的年产量,就能达到两三百斤,但那得益于科技加成。 把亩与斤都换算成现代单位,唐宋时期的茶山,普遍亩产在150斤以下,极个别的能够达到180斤。大明村有三百多亩茶山,由于管理得不好,平均亩产仅120斤,全部拿来制作炒茶,每年的产量是三万多斤。 别看大城市的好茶卖得很贵,那是层层征税之后的市场价。 茶园主的出厂价要低无数倍,一等茶每斤只卖80多文。就算大明村的茶叶,全都是一等茶,而且一文钱茶税不交,每年也只能收入2000多贯。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等茶只是少数,多为二三等茶,每年收入1000多贯就顶天了。 茶税也不能不交,毕竟朱铭不是土匪,他必须跟老白员外一样,拿出部分茶叶走茶马司的程序。西乡县的官府好欺负,西乡县的茶马司却不能无视,惹毛了那些人很麻烦的。 扣除茶税,扣除运费,扣除生产成本,每年纯利润估计在一千贯以下。 这还是因为炒茶成本更低,要是像老白员外那样蒸茶,一年有两三百贯纯利润就顶天了——老白员外靠卖私茶才有得赚,如果全走茶马司出售,百分之百要赔本。因为除了茶息,还有茶园税,茶园税也是按产茶比例收取。 “翁翁!” 一个少女忽然跑进来,拽着郑岚的手臂,不停的摇晃撒娇:“闵家小娘派人来,约俺三月三去踏青。阿娘不让俺去,俺就要去嘛,就要去嘛……” “好好好,你去你去。”郑岚满脸笑意。 少女开心道:“俺还要带很多好吃的,把李家姐姐也叫上。” 郑岚点头说:“都叫上,让你兄长陪着,别出了什么意外。” 爷孙俩在那儿说话,父子俩也在私聊。 朱国祥低声说:“这个小姑娘,伱有没有觉得像哪位明星?” 朱铭问:“像谁?迪丽热巴,古力娜扎,还是马尔扎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国祥说,“我是说她长得像李丽珍。” 朱铭一脸疑惑:“李丽珍是谁,我只听说过李时珍。” 朱国祥很是无语,毕竟是两代人,在这方面没有共同话题,只得科普道:“李丽珍是一个香港明星,拍了很多好电影。” “哦,”朱铭仿佛被打开记忆,“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拍了一部《榴莲成熟时》?” 朱国祥的脸色变黑,他已经听出来了,儿子就是在拿自己开涮。 “不是《榴莲成熟时》吗?”朱铭还在装,“那一定是《樱桃成熟时》,又或者是《香蕉成熟时》。” 朱国祥不再言语。 朱铭一脸坏笑:“朱院长,你肯定看过这部电影,到底是什么水果熟了?” “你可以闭嘴!”朱国祥猛瞪儿子一眼。 (本章完) 0114【再无这般好男儿】(求订阅) 郑岚与那少女说了一阵,这才介绍道:“此乃俺家幼娘。幼娘,这两位是西乡来的朱相公、朱大郎父子。” 幼娘当然不是大名,大名和闺名,一般不对外人说。 富贵家庭的女子,出生百日就有大名。 还有特别讲究的,及笄或订婚之时要取字,从此以“姓+字”来示人,自己的大名则秘而不宣。 此女名叫郑元仪,正是打算许给李含章做续弦那位。 但李含章看不起商人家庭,长辈已经在给他联系士女了。 朱国祥扯什么李丽珍,只能说带着点影子。 这位少女还未长开,脸蛋有些婴儿肥,身材并不高挑,胜在五官秀丽,而且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双手相扣摆在腹部,拇指交叠微翘,低头屈膝道:“相公万福,郎君万福。” 这是宋代的万福礼,跟唐代、明代的姿势不同。 客观来讲,明代的万福礼最好看,也最显得落落大方。唐代的万福礼最简单随意。而宋代的万福礼,繁杂的同时还透出小家子气。 “女郎有礼了。”父子俩起身还礼。 行礼之后,郑元仪偎着祖父,眼神落在朱铭身上:“俺从闵家姐姐那里,见过郎君的诗词。又在哥哥那里,听了郎君讲的《西游记》。郎君来洋州,是在准备今秋的解试吗?” “或可一考。”朱铭模棱两可道。 如果秋天他正好在洋州,说不定真要去考试,体验一番古代考场的气氛。 以朱铭的学问,就算没怎么练过经义文,也是有很大几率中举的。 因为宋代的举人含金量很低,只在州府考试,而明代的举人属于全省考试(一个市考,一个省考)。 单从考试地点来看,宋代举人,更像是明代秀才,但又有赴京赶考的资格。 郑元仪面对陌生男子,也显得颇为大胆,又问:“郎君有诗词新作吗?” “没有。”朱铭回答。 “冒昧了。”郑元仪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祖父身边。 她似乎对朱铭极为好奇,眼珠子转向祖父,却又总是转过来,不时的偷瞧朱铭说话。 郑岚继续谈生意:“不拘市价多少,一等茶88文(每斤),二等茶60文,三等茶43文。先付定金,写下文契,朱相公以为如何?” 这是要提前订购,而且订货合同,还能作为“期货”转卖。 郑岚提出的价格,明显高于历年茶叶收购价,可以说已经给足了诚意。 朱铭却提出附加条件:“我们手里的船,只能运到县城,缺老舵手过黄金峡。这个价钱很合适,但需要郑家派商船来运走。” 茶园主售卖茶叶,运费属于主要成本之一。 朱铭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负责运输,运费得让郑家来承担。而且还暗含威胁,说他可以不跟郑家合作,若把茶叶卖给西乡县的商人,还能省下不少船运费用。 郑岚做了一辈子生意,哪里听不懂? 他当即说道:“炒茶是新物,名气不显,知者不多。西乡县地方太小,恐怕很难卖出去。洋州则不同,州城富庶,愿尝新者也多。郑家还有些名头,可以帮忙推介。真要俺派船运茶也可以,各等茶叶的购价,每斤须再降八文。若是一次购茶不足两千斤,每斤价钱还要再降五文。” 这是在说,炒茶属于新品,郑家也要担风险,还得负责市场推广。而西乡县市场容量太小,新品很难卖出去,朱家父子只能卖到洋州。 朱铭摇头道:“新物难卖,那就卖团茶老物。炒茶少制些,留着自己喝,也可以拿来送礼。” 我不管你什么市场推广,也不管你什么运费。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像往年一样蒸制团茶,就近卖给西乡县的商人不香吗? 郑岚沉默思考。 他的主要问题,是不知道炒茶的成本如何,这就难以把握谈判底线了。 黄金峡二十四险滩摆在那里,运输成本还是很高的,甚至有船毁人亡的风险。非要郑家来负责运输,而且还不愿意降价,这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 朱国祥开口道:“若是郑家负责运货,而且价格还不降,我就让今年两成的茶叶,都转为生产炒茶,可以达到好几千斤。明年增加到四成,肯定有上万斤,此后逐年增产,而且只卖给郑家!” 郑岚问道:“为何只拿两成做炒茶?” 朱国祥解释说:“炒茶与蒸茶,工艺完全不同。我还得新修炒灶,定制炒锅,另有诸多改造。制茶工人,也得教他们新手艺。今年炒四五千斤茶,已经是往多了说,可能最后炒出来只有两三千斤。” “原来如此。”郑岚更加摸不准底细。 蒸制茶团的工艺极为复杂,如果炒茶也是这般,那需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朱国祥又说:“我要在洋州打造十八口铁锅,速度越快越好,这需要郑家帮忙。郑家还须联系商船,让我尽快带着铁锅搭船回去,否则来不及炒制下一拨新茶。” “可以!”郑岚也不愿耽误时间,毕竟采茶期转眼就没了。 “这价钱,每斤只能降三文。”朱铭补充道。 现在属于卖方市场,因为只有朱家父子掌握炒茶技术。若非需要郑家帮忙打开市场,朱铭连这三文钱都不愿降。 郑岚再次确认:“真的只卖给俺家?” 朱国祥说:“可以写下契书,价格也写清楚,如此就能郑家专营。契书五年一签,满了五年,郑家可优先进货。” 郑岚仔细思量,五年是很合理的,他只需一两年就能打开市场。 再留两三年时间给茶马司,到时候肯定对炒茶加税,收购价也得因税务而重新谈判。 当即拿出纸笔,双方签订五年独家收购合同。 正事办完,郑泓笑道:“大郎,你订的兵器还在俺家,要不这就去试试?” 朱铭立即站起:“正有此意。” 二人拱手告辞,前去取用兵器。 郑元仪像个小跟班似的,也跟着他们跑,丝毫不顾什么男女有别。 郑岚瞟了一眼,若有所思。 他请朱国祥移步到会客厅喝茶,又把儿子郑煜唤来身边,低声问道:“是否打听清楚了?” 郑煜说道:“俺已让人问过,陆提学对这父子二人,确实都赞誉有加。闵文蔚这两天也下山了,讨了些炒茶待客,逢人便说是君子之茶,并且对朱国祥推崇备至。还有州判家的李三郎,也与朱铭私交极好。最多三五年,朱铭就能进太学读书。若是科举,指不定明年就考上进士了。” “李通判世代官宦,看不起俺们商贾,续弦之事不要再妄想了,”郑岚说道,“这个朱成功就不错,年龄也跟幼娘适合。此人不但文武双全,前程远大得很,而且刚才一番交谈,他也不像是读死书的。如此少年英才,须得早早下手,可先试探其是否有婚约。” “二郎(郑胖子)说,这朱成功还没有婚约。”郑煜说道。 郑岚点头道:“等吃饭之时,俺再探探口风。” 郑家祖上也出过小官,可惜没有进士功名,属于地方官举荐上去的,最高做到从八品就无法升迁。 连续好几代子孙,读书都不咋地,举人考中过很多次,却一个进士也没有。 他们能维持富贵,全靠联姻和行贿。 近百年来,郑家的女婿,已有两个进士、十多个举人。其中一个进士女婿,是郑家自己培养的。另一个进士女婿,却是兴道知县死了老婆,郑家想尽办法嫁女去做续弦。 在洋州州衙和兴道县衙,很多胥吏都跟郑家有关系,或者干脆就是郑氏的族人。 闵、王、郑、李,四大家族,联手掌控着洋州。 闵、王两家,属于科举世家,都出过不止一个进士,占有兴道县大片田产,做生意反而只是副业。 郑、李两家,属于商贾世家。 郑家主要经营茶叶、酒醋,这些都需要买扑,在地方市场实现半垄断经营。 李家却是做钱庄、珠宝生意的,还暗中非法收购黄金,其祖宅在真符县的郊外,对废金矿和淘金客有着巨大影响力。 却说郑胖子带着朱铭,径直前往一处内院。 刚踏进院子,一个小妇人就迎出来,笑道:“官人来啦!” 郑泓介绍说:“大郎,这是俺浑家李秀秀,真符李氏女。她家虽在真符县,却在洋州城开有金铺,俺岳父便是管那金铺的。秀秀,这位便是俺说的朱大郎。” 朱铭作揖道:“见过嫂嫂。” “郎君万福。”李秀秀屈身回礼。 郑胖子又带着朱铭穿堂入室,从墙上取下弓箭,又从床底拖出铁锏和铁枪:“伱这物什可沉得很,那铁匠说,便是猛将的铁锏也在十斤以下,他还从没打过十二斤的铁锏。” 朱铭笑道:“我力气大,几斤的铁锏用起来不趁手。” 铁锏十二斤,铁枪十八斤,再加上六十多斤的天王甲。朱铭倒是扛得住,就怕马儿体力不行,这很考验聚宝盆的耐力和负重能力。 拿着武器走到院子里,郑泓说道:“大郎且试试手。” 朱铭握着铁锏,问道:“打哪里?” 郑胖子大气道:“随便打,打坏了换新的。” 主人都发话了,客人自然不用客气。 朱铭举起铁锏,猛地砸下,廊下栏杆被打得粉碎。接着又击打花坛边的条石,一锏下去,火花四溅,石头出现贯穿性裂痕。 郑胖子咋舌道:“这要砸在脑门上,怕不得脑袋开花!” 一直在做跟屁虫的郑元仪,此刻瞪大眼睛,嘴巴也合不拢,手按胸脯,心脏噗嗤噗嗤狂跳。 朱家郎君,诗词写得极好,力气竟也恁大。 李秀秀伸手挡在小姑子眼前,巴掌挥了挥,取笑道:“眼睛都看直了,要不要托人说媒?” “才没有!” 郑元仪红着脸,眼睛还在往朱铭身上瞟,心中拿他跟以前见过的男子比较。 似乎,没一个比得上。 学问好,力气大,长得还英俊,洋州城里再无这般好男儿。 (追订在掉啊,今天加一更,求订阅,求月票。) (本章完) 0115【太监要来了】 院子里有秋千,郑元仪单脚立在上头,另一只脚轻轻蹬地,摇荡着远观朱铭在那舞锏。 李秀秀过来推她,姑嫂俩说起悄悄话。 破空声不断传来,朱铭越舞越起劲。 拿着这玩意儿上战场,见到敌人就抡过去,管你着几层甲,通通砸得内伤喷血。 郑泓站在旁边都看傻了,他玩过这把铁锏,双手挥击都吃力,朱铭居然能单手耍弄那么久。 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朱铭放下那把铁锏,又拿起两米多长的铁枪,问道:“这不是纯铁的吧?” “中间有一段木头,”郑胖子解释道,“工匠说,加了木头,再包竹片,这样才有韧性,而且使起来没那么重。” 史书上有许多铁枪记载,比如五代时期的王敬荛,擅使三十斤重的铁枪。换算下来就是19.8千克,比健身房里的杠铃杆沉一些,非常符合那个长度的铁器重量。 实物出土也有,湖南资兴就出土两杆东汉铁矛,通体皆为熟铁打造。 传统的马战枪杆,里层木芯,外贴竹片,裹以丝线和皮革,最后涂上一层大漆。 如此既坚且韧,马槊杆也是这样打造的。 但复合枪杆,造价比较昂贵,普通士兵根本用不起。 朱铭手里的铁枪杆,也刷了一层大漆。 中间有一米多长的杆身,隐约可见一圈圈铁丝,是用铁丝代替丝革,加固缠绕硬木芯和竹片。 (注:金属丝拉拔技术,汉代就有了,主要用来拉金丝。宋代出现了铁丝拉拔技术,但还只能一根一根拉,发展到明代可以同时拉四根、八根。) 工匠怕全铁太重,三四十斤拿不起,于是自作主张搞成半木半铁。 朱铭横托铁枪中段,枪头方向慢慢下沉。 这把铁枪的重心不是很靠前,只要力气足够大,使用起来反而比木柄枪更顺手。 可惜,朱铭的枪术暂时不精,在山寨里仅练习过简单戳刺。 他抄起舞了几下,又接连刺出,反复把玩,爱不释手。 “大郎,你要这些兵器作甚?”郑泓忍不住问。 朱铭笑着说:“出将入相,今后或许要上阵杀敌,练好本事定能派上用场。” 说完,又拿起那把弓。 普普通通的制式柘木弓,是从兴元府买来的成品。 郑泓解释说:“订制一把好弓,须等一两年时间,只能在弓箭铺子买现成的。” “能用便可。”朱铭并不挑剔。 他把弓箭背好,又将铁锏悬在腰间,继而握起铁枪伫立,油然而生一股男人的浪漫。 如果再穿戴盔甲,跨上战马,就全套齐活了。 郑元仪姑嫂俩,站在秋千那边,直看得眼睛发光,这样的男儿太威风了! 临近中午,家仆来请吃饭。 朱铭放下兵器,跟随郑胖子一起过去。 女眷与孩童没来,因为郑家人丁太兴旺。郑泓有一个兄长,两个弟弟,还有几个姐妹,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子,全家到齐就人数过多。 就连郑泓的两个弟弟都没来,只他与大哥出席作陪。 “这是俺的长孙郑沅,平时在商号里帮忙做事。”郑岚介绍说。 郑沅拱手道:“见过朱相公,见过朱大郎。” 父子俩先后回礼。 桌上菜肴很丰盛,而且是羊肉为主。 有烹煮的羊排骨,有煎羊白肠,还有羊肉、羊杂、杏仁熬的汤。此外,就是鸡鸭鹅,另有两个蔬菜。 虽然有苏东坡形象代言,但猪肉还是上不得台面,郑家这种大商贾是不吃的。 郑沅这位公子哥,主动给父子俩斟酒,语气轻佻道:“两位来洋州,可曾去过如意楼?那里的女娘,个个秀美温婉,俺有一位相识……” “咳咳!” 郑岚连声咳嗽,打断大孙子的发言:“老朽先敬二位一杯。” “不敢当。”朱国祥举杯相迎,自动忽略郑沅刚才的屁话。 郑胖子已经够纨绔了,看这样子,他的大哥更不着调,朱铭对郑家的评价又低了一些。 但也更加放心,等今后起兵造反,这样的家族很好拿捏。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郑岚不经意间说道:“听闻大郎今年十六岁了,还未曾有婚约。如此英才,怎能少了良配,不如俺帮忙物色一位。这洋州三县,闵、王、郑、李四家最有教养,女娘个个温柔贤惠,总能为大郎挑一个最好的。” 朱铭婉言拒绝:“晚辈立志向学,暂时没有婚姻打算,辜负老先生好意了。” “科举要考,婚姻也不能耽误嘛。”郑岚笑道。 朱铭说道:“再过几年也不迟。” 郑岚只能闭嘴。 宋代晚婚还是很普遍的,许多名臣大儒,都是二十岁以后才结婚。 即便是宋代女子,有学者根据400多份墓志铭统计,平均结婚年龄也在十九岁左右。 这当然是不准确的,只能体现中上层情况,因为底层百姓无法留下资料。 郑岚绕着弯子说:“老朽有一侄女婿,也在洋州书院读书。今秋要考解试,他已经考中三次举人,学识极为优秀,大郎肯定聊得来。” 郑胖子补充道:“俺这姑父叫孙涛,只在书院挂名上舍生,平时都在私塾授课。那天陈先生讲学,俺姑父也去了。” “嗯,有点印象。”朱铭随口胡扯。 郑岚捋着胡子说:“老朽虽然没甚学问,对才学之士却极看重。那孙涛出身贫寒,家中只有几十亩薄地。第一次赴京赶考,连路费都凑不齐,老朽得知此事,不仅送给他盘缠,还将侄女也许配给他。” 奇货可居,拉拢优秀士子而已,整得自己多高尚一样。 北宋时期,四川、福建、两广等地举人赶考,官府会发给驿券和口券,可免费搭乘驿站的车船,免费在沿途驿站吃饭。但自己也得准备钱财,否则必然饿死在京城。 朱铭假装没听明白,赞叹道:“老先生爱才重才,真是洋州贫寒士子之福。晚辈敬老先生一杯!” “请。” 郑岚举杯相碰,搞不清楚朱铭是啥心思。 似乎拒绝了,又似乎没拒绝。 朱铭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着急。他不介意做郑家女婿,郑家的财力有助于他造反。 但是,不能轻易答应,否则容易被拿捏,他得自己掌握主动权。 慢慢拖着吧,一两年之后再说,反正富家女流行晚婚,不像明清两朝那样早嫁。 吃饱喝足,休息一阵,父子俩结伴上山。 郑胖子没再跟来,他在书院呆腻了,留在家里陪老婆不香吗? 吹着江风,朱铭酒醒了些。 他全副武装,三件兵器都在身上,边走边说:“我们能炒出极品茶叶吗?就像极品团茶那样。” “难说,完全不知道怎样入手,还得慢慢摸索才行。”朱国祥摇头道。 极品茶叶,不列入一二三等。 像老白员外家的极品团茶,一斤至少能卖四五百文,最顶级的得用贯来计算。这种茶叶数量稀少,肯定不走茶马司,都是背着官府暗中交易。 可怎么制作出极品炒茶呢? 朱国祥回忆自己喝过的茶,说道:“必须从品相入手。比如某些茶叶,冲泡之后,悬浮在水面煞是好看。又有些茶叶,表面有根根银丝。还有些茶叶,卷起来就像钉螺。我们现在炒制的,只是普通绿茶,距离研发极品茶叶还远得很。” “红茶怎么弄?”朱铭又问。 “我怎么知道?”朱国祥说,“好像是要经过发酵,具体怎么发酵却不清楚。瞎琢磨也没用,还是那句话,慢慢摸索试验。” 一路溜达上山,回到书院的贵宾宿舍。 张广道见了那三样兵器,顿时眼热赞叹:“好东西!” 朱铭把铁枪扔过去:“张三哥试试手。” 张广道手持铁枪挥舞,耍了一阵摇头说:“有点过重,平时操练可以。若是上了战场,肯定把自己累着,不适合长久作战。” 朱铭又拿出弓箭,正式请教箭术。 张广道是自己摸索的箭法,就连弓箭都是自制土弓。他先教朱铭如何正确上弦,又教平时怎样保养,接着才教导如何拉弓发力。 接下来半个月,朱铭彻底忙活起来。 上午跟老爸一起,辅导陈渊学习数学,同时还在藏书楼借书看。下午先练弓箭,接着再练铁枪和铁锏。 等十八口铁锅打造完毕,朱国祥就带着张广道,拿上这些铁锅坐船走了。 只剩朱铭自己,偶尔跟学生们聊聊,再教陈渊数学知识,剩下的时间全在练武。 陈渊不急着下山传播新思想,他已经对数学着迷了。 此君二十多年不科举,除了游山玩水,剩下的时间全在治学。他耐得住性子,不把数学研究透,是不会再干其他事的。 朱铭对此很纠结,担心陈渊一整年不下山…… 就在此时,一艘官船从褒斜道南下,直奔兴元府(汉中)而来。 领头的是个太监,他身负皇命,要去征辟八行士子朱成功,请朱大才子入京……为皇帝填词。 官船靠岸,鸡飞狗跳。 转运使、按察使、常平使、提学使等一众官员,得到消息连忙前去迎接。 陆提学对此颇为疑惑,他是举荐朱铭读太学,又不是举荐朱铭做官,怎么太监都跑来传话了? 陆提学好奇打听:“敢问中贵人,真是要征辟朱成功?” 太监点头笑道:“朱成功写的词极好,官家喜欢,便要辟他进大晟府。” 陆提学瞬间愣住,随即怒火中烧,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质问:“朱成功小小年纪便贯通三经,假以时日必为栋梁,怎能让他进大晟府填词?” “官家看重,便是他的造化,哪有恁多说道?”太监有些不耐烦,“快快抬轿子来,褒水湍急,一路把咱家累坏了。” 陆提学低头让开,嘴里嘀咕道:“昏君!” 大晟府设立好几年了,进去就别想出来,而且名声特别糟糕。 只有一个人顺利外放,即大晟府首任提举周邦彦,而且还是被蔡京诋毁排挤出京的。 (本章完) 0116【拒绝征辟】 洋州书院,藏书楼。 朱铭经常来这里借书看,他发现自己记性很好,不知道是因为金手指,还是因为身体变年轻了。 从生理学角度讲,人在二十岁出头时,脑容量就达到峰值,此后便逐年下降,尤其是记忆相关部分。与此同时,“语义记忆”却继续增强,简单来说就是理解能力变强。 朱铭现在是将近三十岁的理解能力,又拥有十多岁的记忆能力。 搜寻好一阵,朱铭去问图书管理员:“这里怎没有百家杂学?” 管理员说:“科举不考杂学,看多了会耽误学生。杂学也有,律法在最里面的书架上,书院学子若无把握考进士,也可去考明法科。” 朱铭问道:“怎连《荀子》也没有?《荀子》亦为儒家经典。” “俺不晓得。”管理员摇头。 朱铭只能随便抽一本,借了书在小院里溜达。 “大郎无恙。”一个学生问候道。 朱铭拱手回礼:“君安。” 随着朱铭搬进贵宾宿舍,再加上他的诗词和传播,书院学生对他还是极为尊敬的。 这里没人称他为秀才,那是小民对读书人的称呼。 读书人之间若称秀才,被称呼者肯定已经考中进士。 但朱铭年龄太小,书院学生拉不下脸皮喊“小朱先生”,于是选了个比较亲切的“大郎”称呼他。 从藏书楼出来,一路遇到十几个人,全都主动过来打招呼。 回到贵宾宿舍,白崇彦、李含章等士子,已经在院子里等待多时。 他们对朱铭的学问愈发信任,平时写了经义文,先让老师批改一遍,再拿来请朱铭重新批一遍。 秋天就要考举人了,大家都在为高考做最后冲刺。 十多篇经义文,朱铭翻开细品。他在这方面“眼高手低”,一般只改破题,论述部分只提出大致建议,但总能角度新颖令学生有所收获。 批改的经义文多了,朱铭的写作能力也在提高,虽然至今他也没亲手写过。 隔壁房间,陈渊还在研究数学,目前主攻平面几何的初二内容。 闵文蔚不知何时溜达过来,想进去跟陈渊聊聊,却被其亲随拦着,碰了一鼻子灰。 “让学生不做书虫,自己却是个书虫!” 闵文蔚暗自嘀咕,他知道陈渊在学算术,而且越来越走火入魔了。 在闵文蔚看来,陈渊治学有问题,已经把脑子搞坏掉。 他负手溜达到朱铭这边,看到朱铭正在给学生批改经义文,顿时心怀大尉,捋着胡子微笑颔首。 这才是做学问的样子嘛! 朱铭批改的文章,闵文蔚也看过。 他不得不承认,朱铭在破题方面,很多时候都有神来之笔。可惜只批改《孟子》、《论语》和《周易》,其他几经似不擅长,否则闵文蔚会让所有学生都来请教。 拖了张板凳,闵文蔚在旁边坐着,不去打扰学生们忙正事。 他又瞅瞅院外,白胜、石彪和陈渊的三个保镖,正在那边练习武艺。发力时的哼喝声,还有枪棒的破空声,难免让闵文蔚感觉太吵闹。 忽地,一人疾奔而来。 闵文蔚对这人有点印象,好像是陆提学的亲随。 那亲随冲进来:“小朱先生可在?有急信来报!” 朱铭放下毛笔走出,朝对方拱手示意。 那亲随气喘吁吁说:“小朱先生可让俺好找,先去了通判府邸,才知先生在书院里。官家……官家派了中人来征辟,要辟先生去大晟府!” 闵文蔚闻言羡慕不已,就连称呼都变了,笑着说:“恭喜先生。” 其他学生,也纷纷道贺,就连白崇彦也在贺喜。 只有李含章说:“大晟府去不得,去了就只能填词耍乐。大晟词人,在京城名声极劣,被视为幸臣弄臣,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白崇彦愣了愣,忙说:“那便去不得,以大郎之才,科举也能考上,万万不能因小失大。” 那亲随又说:“只能称病辞辟。” “咿呀!” 隔壁房门猛地推开,陈渊走出来说:“不能称病,恐因此获罪。” 朱铭奇怪道:“称病婉拒征辟,这不是很正常吗?” 陈渊解释说:“三年多前,有个叫道楷的高僧,也是被官家征辟。赐号‘定照禅师’,又赐紫衣度牒,令其到东京做僧官。他以少年时发过重誓,又以对父母的孝心为由婉拒。说他一旦接受征辟,既背了佛法,又叛了亲人。” “这两个理由,都很正当啊,难道没推辞掉?”朱铭问。 陈渊说道:“官家觉得被伤了面子,派人强逼那高僧穿上紫衣。高僧不穿,被黥面入狱,发配到临淄充军。这件事情,在中原闹得人尽皆知,我游历至关中的时候,才听说那高僧获释,足足流放了一年多。” 洋州偏僻,消息不通。 大家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都感觉非常离谱。 自古拒绝皇帝征辟的例子很多,再不讲道理的皇帝,也就把人强行绑去京城。哪有把人黥面刺字,而且还流放充军的? 更何况,那还是一位大德高僧,还是以佛法和孝心为理由拒绝。 当今官家,实在……太小肚鸡肠! 就连闵文蔚,都听得连连摇头,认为皇帝有失人君风度。 众人皆为朱铭担忧,朱铭却一点都不慌。 第一次拒绝征辟,肯定是没问题的。 如果第二次拒绝时,宋徽宗要把他黥面问罪,他肯定是麻溜跑去开封做官。 大晟府虽然名声很臭,但只要自己“无欲无求”,大晟府反而是刷名望的地方。到时候,直接写诗狂喷蔡京,名气肯定蹭蹭上涨。而得罪蔡京之后,还能外放地方官,瞬间就逃出牢笼了。 得罪皇帝要坐牢,得罪蔡京却不会! 因为进了大晟府就是官,而且还属于文官,唯一缺陷是没有进士出身。 蔡京能拿自己怎样? 顶多疯狂调任,让自己累死在赴任途中。 陈渊让亲随去收拾行李,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请令尊称病,大郎你回家侍奉左右。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可向令尊请教学问。” 朱铭问道:“家父称病,我就能拒绝征辟吗?那位高僧,不也以孝心为由婉拒?” 陈渊也拿不准:“总得试试。” “令家父无恙而称病,此为人子者之大不孝,”朱铭一本正经的彰显孝心,摇头说,“吾不屑为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敬佩,认为朱铭是个大孝子。 朱铭大马金刀坐下:“我以科举为由拒绝便是,科举正途,圣贤门生,难道官家也要强迫吗?” 陈渊大赞:“真君子也!” 孝心什么的,旁人只是看个热闹。 科举却是大事,跟天下士子息息相关。 朱铭说自己秋天要科举,所以拒绝征辟,如果这都被皇帝治罪,皇帝就是在侵犯所有读书人的合法权益。 如此拒绝理由,堂堂正正,值得称道! 又过数日,那太监终于来了,还有知州、州判等官员作陪。 太监名叫付得祥,一路坐着滑竿,优哉游哉上山。他在兴元府捞了一笔,在洋州又能捞一笔,虽然都是些小钱,但几百贯还是有的。 在付得祥看来,自己征辟朱铭,朱铭肯定还得送钱答谢。 闵文蔚得到消息,率领师生在书院大门迎接。 付得祥到了书院也不落轿,只问道:“朱成功在何处?” 闵文蔚说:“正在院里苦读。” 付得祥有些不高兴:“咱奉皇命来征辟,他都不晓得来迎接?真个不懂规矩!” 李通判帮忙说情:“此子一心向学,不识俗务,还请中贵人海涵。” “进去吧。” 付得祥暂时不敢闹脾气,万一朱铭进京,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他到时候还得去结交。 一行人到得贵宾宿舍,朱铭正在装模作样读书。 听说太监来了,朱铭放下书本,恭恭敬敬到院中相迎:“西乡布衣朱铭,见过天使!” 付得祥终于不再坐滑竿,来到地面,满脸微笑:“朱大才子之名,咱在汴梁也如雷贯耳。官家喜欢得很,让你去大晟府做官。伱好生斋戒沐浴,三日之后,在此焚香摆案接旨。听说洋州盛产黄金与美酒,咱也在书院住下,尝尝这洋州特产。” 陈渊忍不住问:“敢问天使现为何职?” 付得祥却不肯透露信息,模棱两可道:“咱是宫教博士,奉命提举云韶部。” 陈渊闻言大怒:“朱成功乃是八行士子,便要征辟,也不该派云韶部的中人宣旨!” 付得祥也怒了:“你是何人?却看不起咱?咱家是奉命掌管云韶部,却不是云韶部里的中人。” 云韶部是一个太监机构,上元观灯、上巳踏青、端午观水,他们负责安排演奏黄门乐。清明、春分等各种节气,王爷公主进宫宴饮,也是这些人负责奏乐。 另外,云韶部还管着教坊司,是官妓们头上的天。 又常与大晟府的词人配合,一起研究新词新乐。 宋徽宗并非想要侮辱朱铭,而是这个付得祥懂诗词乐曲,并且词乐造诣极高,否则也不会加官宫教博士。 皇帝觉得,付得祥懂词乐,朱铭也精于诗词,两人应该很聊得来。而且,付得祥经常跟大晟府打交道,派他来征辟大晟词人很合适。 可在陈渊眼中,这却是活生生的侮辱。 不但是对朱铭的侮辱,更是对全天下读书人的侮辱! 朱铭拱手道:“在下寒窗苦读多年,立志向学,以圣人教诲辅佐圣君治天下。而今解试在即,在下忙着备考,恐怕不能应辟,天使还请回吧。” 付得祥冷笑:“又一个辞辟的,上回那和尚辞辟,如今还没养好身子呢。” 朱铭说道:“官家是圣人,孔子也是圣人。吾之志向,是以孔圣人之学,报当今圣人之恩。请官家暂且等待,明年考得进士,在下必然进京侍奉。” 付得祥说:“考进士能做官,应征辟也能做官,费那些工夫作甚?随咱即刻进京便是。” “在下只做辅弼贤臣,不做那词乐幸臣!”朱铭斩钉截铁道。 此话说出,不管是洋州官员,还是书院师生,在场之人无不赞许,认为朱铭是有德君子。 付得祥又气又无奈,他还真没权利下令抓人,只得看向陈渊:“你是何人,竟敢出言顶撞天使?” 陈渊昂首挺胸:“南剑陈氏子陈渊,家叔便是陈了斋!” 付得祥瞬间无语,他当然知道陈了斋是谁。 大名鼎鼎的喷子陈瓘嘛,把这二十年来的权臣喷了个遍,永远行走在迁调赴任的路上。就连官家、章惇、蔡京,都拿这人没办法,自己一个小太监又能如何? 见此情形,付得祥难以发作,只能对朱铭说:“你且写封请辞信,咱总得回去跟官家交差。” (本章完) 0117【敲诈勒索与济养院】 翌日,上午。 陈渊做完一道数学题,搁笔问道:“那阉人下山了?” 朱铭踱步进屋,坐下倒水喝:“刚走不远,却不打算回京,似是还没有耍够。” 陈渊讥讽道:“好不容易出京一趟,没捞足油水怎愿离开?怕要找个由头勒索一笔。” “只要别来敲咱们就好。”朱铭笑道。 大宋官员,就没几个不贪的,高薪养廉只存在于梦中,被太监勒索纯属狗咬狗。 却说付得祥被簇拥着下山,洋州、兴道县两级衙门的差役相随,负责开道的队伍就排了二十米。 一路敲锣呐喊,那阵仗好不热闹。 官吏们本要请太监去州衙,走着走着,付得祥突然问:“去年冬天,汴梁雪厚八尺,洋州这边可曾下雪?” 杨知州回答:“洋州积雪三尺。” 付得祥又说:“官家有令,今后每年冬天,若遇暴雪天气,各地济养院须得收留无家可归者。而且不拘限额,有多少收多少。” “官家真是仁德之君,”杨知州连忙吹捧皇帝,又说,“此令还没发来,洋州官员并不知晓。” 付得祥训诫道:“这济养院、安济坊、漏泽园、举子仓、慈幼局,乃官家之德政,乃蔡相公之恩义。汝等应该谨遵政令,莫要遗漏一个穷民。幼有所长,老有所终,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才是煌煌大宋之盛世图景。” “中贵人所言极是。”杨知州附和道。 付得祥猛地来一句:“去济养院看看吧。” “这就去?”杨知州愣了愣。 “此时便去。”付得祥微笑道。 杨知州也没当回事,抬手招来一个胥吏,低声吩咐了几句,把那胥吏吓得面如土色。 胥吏快步跑到队伍前面,让差役改变前进方向。 然后,这厮中途悄悄溜走,以最快速度回州衙通知同僚。 不多时,留守在州衙值班的吏员,把剩下的差役全叫上。他们沿街搜寻乞丐,或者抓捕头发花白的路人,催促这些人赶紧前往济养院演戏。 接着又冲进街边食肆,抓住厨子便走,勒令杂工赶紧挑着粮食肉菜跟上。 上百个乞丐和老人,莫名其妙被带到济养院,吵吵嚷嚷就跟菜市场一样。 一个皂吏持棍殴打,总算打得众人安静下来。 又有文吏大喝道:“尔等若再吵闹,便抓去大牢用刑。都给俺听好了,你们都是无家可归的穷民,是官府给你吃喝住宿。随便你们怎么编,必须把话编圆了。若是答错,全家流放充军!” 听闻此言,乞丐和老人吓得瑟瑟发抖。 “脱衣服,给乞丐换上!”那文吏又喊道。 吏员、差役们纷纷脱衣,没穿公服的,把外衣脱掉。穿了公服的,把内衬脱掉,全部扔给乞丐换上。 “来了,来了!” 一个差役惊慌奔来,吏员和其他差役连忙开溜,转眼就从后门跑得没影儿。 付得祥疾步跨进济养院,走到一个老人面前,和颜悦色问道:“老丈今年高龄?” 老人心头恐惧,已经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要全家流放。 旁边的文吏提醒道:“老人家,中贵人问伱多大年纪。” 老人声音颤抖道:“五……五十七。” 付得祥又问:“家里有几口人?” “七……”老人猛地反应过来,“没家,没人,就俺一个。” 付得祥再问:“每月可领多少口粮?平时可有肉吃?” 老人不知如何回答,扭头朝那些官吏望去,也没个人提醒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能吃饱,能吃饱。” 付得祥冷笑:“你可知,咱是官家派来的,咱是替天子问话。你如果说谎,便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的。知道甚是满门抄斩不?就是先抄家财,家人全部砍头!” 老人吓得浑身瘫软,噗通一声跪下:“饶命啊!饶命啊!不是俺要说谎,是官府的公人让俺说谎。” 付得祥扫视一眼,顿时心头大喜。 在场的一百多个“穷人”,全部面露恐惧之色,估计都是些临时演员。 杨知州和李通判脸色剧变,他们虽然晓得济养院有猫腻,但万万料不到一个穷人都没收养。 去年冬天,他们还冒雪视察济养院。 不管是不是装的,反正一副亲民爱民的样子。 当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济养院搞得井井有条,这里的穷困之人也很感激官府。 很明显,他们被蒙骗了。 今天付得祥搞突击检查,下面的官吏来不及准备,所以才弄得漏洞百出。 付得祥又走到一个乞丐面前,笑问:“你怎把内衬穿在外面?还蓬头垢面像个乞丐?” 乞丐不敢回答。 “衣服脱掉!”付得祥厉声呵斥。 乞丐吓得跪地脱衣,露出里面的破烂衣裳。 付得祥懒得多看,径直前往厨房,他低声对两个随从说:“随便选两个厨子,分开审问。就问他们彼此来济养院几年了,每个月俸酬是多少。” 这两个随从,都是京城来的差人,得到命令立即行动。 只用了十多分钟,他们就回来复命:“这两人的供词对不上,全都在撒谎。” 付得祥转身问知州和通判:“两位有甚可说的?” 杨知州说:“请中贵人赴宴,边吃边谈。” 付得祥却站在原地,比出三根手指。 “今晚奉上。”杨知州明白是啥意思。 付得祥顿时笑起来,语重心长说:“这济养院,是官家和蔡相公推行的德政,可万万不能让宵小之徒坏了。两位今后要多费点心思。” “一定!” 杨知州和李通判连忙作揖答谢。 朱铭父子俩绞尽脑汁谋发展,他们那三百多亩茶山,就算全部改为炒茶,靠着成本低廉的优势,一年也顶多赚几百贯。 而这位太监,轻轻松松就敲诈到三千贯! 离开济养院的时候,付得祥还提出要求:“这里的铁钱太重,全部换成金钱。若金钱不足,银钱也可以。” 杨知州和李通判哪敢拒绝? 济养院是宋徽宗的面子,也是蔡京的政绩工程,只要这太监回去说坏话,他们必然同时得罪皇帝和权臣。 当天晚上,价值三千贯的金银钱,就悄悄送到太监面前。 李通判气得大发雷霆,将户案吏首一通臭骂,又把济养院的负责人抓进大牢。 他夜里找到杨知州喝闷酒:“阉人欺俺太甚!” 杨知州宽慰道:“好在这厮胃口不大,三千贯就能打发掉。” 李通判说:“三千贯还胃口不大?州里一年的公用钱全没了,你不管钱粮,你当然不心疼!” “不给钱还能怎地?”杨知州也是郁闷。 宋徽宗想要彰显盛世,蔡京投其所好,整出一系列福利政策。 从婴儿出生,一直到老死安葬,全都有配套的福利。 就拿济养院来说,开封府的每个县都要设立。扩大到全国范围,贫穷地区只在州府设立,而富庶地区也要求每个县都有。 江南的繁华州府,济养院收留贫民数额为千余人,给每人每月提供价值4贯的生活物资。 而偏远穷州,最低额度是收留40人,平均额度是收留100人,按当地物价每月给几百文到一两贯不等。 福利资金,明面上皆由中央拨款,其实是各路常平司在调拨。 便说洋州的济养院,额度为120人,每人每月供给一贯钱,仅济养院的年度开支就达到1400贯。另外,还有漏泽园、举子仓、慈幼局等等,这些福利机构都要花钱。 地方财政哪里供得起? 常平司官吏要贪一笔,州府官吏还要贪一笔,剩下的钱也发不到穷人手里,大多数都被关系户给冒领了。 这可不是凭空抹黑,《宋会要辑稿》写得清清楚楚。 比如北宋时期,户部曾经建议,要求彻查各路州县济养院,悬赏鼓励百姓举报冒领者和克扣者。 又比如南宋临安府,每年要花十多万钱,用于收养无家可归者。官吏却“失于措画”(瞎搞乱搞),“宜收而弃”(该收不收)、“以壮为弱”(把有钱人当成穷人收养)。 这其实不算什么,实际操作更骚。 由于南宋财政窘迫,中央无力拨款,济养院的主要资金来源是田产收入。官员拿着严重贬值的会子(南宋纸币),强行购买民田,把许多百姓逼得破产,再把田划给济养院救济穷人。 那太监又玩乐好几天,就连身边亲随都捞饱了,这才开开心心离开洋州。 李含章来到书院贵宾宿舍,叹息道:“大郎,俺爹请你今年务必考上举人。只要你去考试,什么都不用操心,考票和保人他来安排好。明年去了东京,考得上进士最好,考不上进士也别回来,一年给你两百贯的旅京食宿钱。” 朱铭笑问:“令尊这是受了什么气?” “那阉人勒索了三千贯,”李含章摇头感慨,“再加上打点其随从,还有招待食宿和送礼,四千贯钱就烟消云散了。” 朱铭憋住笑意,一脸严肃道:“我个人之事,倒是连累了令尊。” 李含章又说:“你今年辞辟一回,理由充足得很,明年省试(全国会考)之前,肯定不会再来征辟。但你若考不上进士,又回了洋州,官家必然再派人过来。到时候,指不定来个胃口更大的,三四千贯也难以打发。” “我尽量考上。”朱铭避而不谈是否回乡。 朱铭只能庆幸,炒茶的事情没有曝光。 若是闵文蔚脑子发昏,把炒茶献给太监,万一宋徽宗喝高兴了,直接把炒茶列为贡品才叫糟糕。 到时候,朱铭要么逃跑,要么提前造反。 (本章完) 0118【朱征君】 付得祥离开洋州,过兴元府时,又小捞了一笔。 这次他没敢乱来,转运使是蔡京的人,随便收点礼物就走了。 提学使陆荣已收到消息,高高兴兴提酒访友,见面就笑道:“我让朱成功装病,他却办得更妥帖,以科举为由辞辟,做事堂堂正正令人叫绝。” 他拜访的朋友叫高景山,官职是利州路运判。 转运司的一二把手,都不怎么管具体事务,真正累死累活做事的,却是三把手转运判官。 金国也有个统兵大将叫高景山,但那出自渤海高氏。 眼前这高景山却是山东高氏,还有个弟弟叫高景云,如今正在朝廷做郎官。 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今后朱铭造反之时,肯定跟这高景山“打交道”。此君将升迁为成都府路转运副使、转运使,一直到靖康年间都在成都做官。 “你倒是有个好门生。”高景山颇为羡慕。 陆荣笑道:“只能算半个门生,我与朱成功更像忘年交。” 高景山让仆人弄来些下酒菜,几杯酒下肚,便忧虑道:“明年恐怕要对西夏用兵了。” “你怎知道?”陆荣笑容一滞。 高景山说:“刚刚接到朝廷公文,今年利州路的捐派又要涨。去年刚涨过,今年还要涨,实在太过反常,定是朝廷在筹措军粮。” “也不一定吧。”陆荣说道。 高景山低声说道:“今年的夏秋二粮,不全是运去京城,而是拿出一半运到西北。” 陆荣会意,沉声道:“那定是要打大仗了。” 开疆拓土是大功,,蔡京、童贯二人,谋划攻略西夏已六年,,一直在打造兵甲,一直在储存钱粮。 未来三四年内,朱铭在汉中造反都属于找死。大宋最精锐的部队,全部云集于西北,兵精粮足将广,随时可以杀到汉中平乱。 这个时候揭竿而起,等于是在给西夏挡枪,逼迫朝廷把征讨西夏的大军拉回来。 高景山忧虑道:“如今钱粮充足,猛将如云,克复西夏还是有希望的。就怕主帅胡乱指挥,平白葬送了大好局面。” 陆荣叹息道:“统兵主帅,肯定是那童贯!” “唉,阉人误国,只求他能少误一些。”高景山连连摇头。 陆荣和高景山都没料到,这次征讨西夏会打成拉锯消耗战。 大宋这边年年储存粮饷,前线士兵居然在挨饿,西夏得到消息主动进攻,宋朝没做好全盘准备就提前发动。稀里糊涂打了几年烂仗,最后打得两国一起缺粮,幸好是西夏先撑不住,议和称臣给足宋徽宗面子。 两人聊了一番军事,陆荣带着酒意回家。 第二天,他骑马去提学司上班,翻出近几年的全国进士范文,又找出利州路解试优秀范文。 陆荣让提学司的文吏,把这些范文都誊抄一份,然后叫来亲随说:“给朱成功送去,入读太学不知要等到何时,他既然想参加科举,一定要做好准备。明年考不上进士,也能积累经验,再过三年或可金榜题名。” 不但送去科举范文,还送了一套《三经新义》。 虽然朱铭的兼经是《周易》,不考《诗经》、《尚书》和《周礼》,但《三经新义》也可作为参考。蔡京以新法继承者自居,极力推广《三经新义》,引用里面的注解,可以大大提高进士中奖率。 至于王安石的《字说》,类似北宋版官方字典。 这玩意儿已经被读书人厌弃,蔡京强行推广都推不动。书中大量引用佛教、道教思想不说,注解文字时也多穿凿附会,反正编撰得非常不严谨。 几日之后,朱铭收到陆提学送来的礼物。 他先是翻看利州路解试范文,发现文章水平普遍偏低。于是对着同样的题目,统一批改这些范文,找出他们的缺陷并尝试改正,接着按照题目自己来写一篇。 嗯……写出来还不如那些举人文章。 标准的眼高手低,就像一个美食评论家,点评大厨的菜肴头头是道,自己一上手就各种抓瞎出错。 连写两篇垃圾文章,朱铭觉得是辞章底子太薄,想法够了却表达不出来。 于是他从藏书楼借来韵书,一边翻查韵书,一边练习写诗赋。 脑子都搞炸了,这等于是重新学习“普通话”。 入声最是难学难记,幸好他穿越过来,已经学了一年的土话,西乡县的土话也有入声。 “朱大哥,又有人来了。”白胜喊道。 朱铭有些烦躁:“请他进来。” 朱铭拒绝皇帝征辟之后,这些日子名声大噪,总有富贵人家来请他吃饭。 唤作以前,朱铭肯定乐意赴约,可现在必须符合人设。他得先端一端,不能谁请都去,否则每天除了喝酒,都没时间干自己的事。 一个官学老师,进门就作揖:“洋州州学教谕孙晖,奉教授之命,前来拜见征君。” 朱铭作揖还礼:“莫要叫征君,唤我朱成功便是。” 征君,又叫徵君,是对拒绝征辟之人的尊称。 在世人眼里,被皇帝征辟属于极大荣耀。如果拒绝皇帝征辟,那就更牛逼了,必然是才德兼备的真君子。 孙教谕说:“征君当面,不便直呼名字。” “孙先生快请坐。”朱铭不敢怠慢。 因为洋州州学的老师,要么是进士出身,要么是太学生出身。 别人做几年老师,就极有可能升调为知县。 朱铭问道:“还没请教,孙先生是哪榜进士?” 孙教谕说:“大观二年太学上舍生,官家钦赐同进士出身。” 好吧,这人是浪子宰相李邦彦的同学,而且还属于同一届毕业生。但混得属实有点惨,李邦彦已经做了知州,孙教谕却还在州学当老师。 聊了几句,孙教谕说道:“州学欲新建藏书楼,听闻征君为洋州书院作一名联,魏教授也想请征君为州学藏书楼作联。州学不如书院财大气粗,润笔费只拿得出三十贯。” “为州学作联,此吾之幸也!”朱铭非常高兴,卖对联赚钱太轻松了。 他提笔思索,想起以前参观岳麓书院的一副对联,这玩意儿肯定还没有写出来。 朱铭的书法普普通通,以自己的最高水准写出来:胸怀子美千间厦,气压元龙百尺楼。 孙教谕凑近了一看,顿时赞道:“好联!此联挂在藏书楼,可勉励学子胸怀天下万民。” 一副对联就赚了三十贯,朱铭恨不得再写几幅。 把孙教谕亲自送出去,朱铭回房继续学习韵书、练习诗赋。 这还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拜访。 却是真符李氏的老太公死了,出价一百贯,请朱铭写一篇墓志铭。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铭当场婉拒,说自己不擅长写这玩意儿。 这回他是真扬名了! 对于洋州的大家族来说,八行士子没啥意思,八首惊艳诗词也无所谓,带兵剿灭了“反贼”更是小事一桩。 这些事迹,都不如拒绝皇帝征辟! 大宋开国以来,洋州还未出过征君,朱铭属于蝎子粑粑独一份。 第二天,又有人来请他下山吃饭。 朱铭不堪其扰,跑去找到陈渊说:“陈先生,我打算回西乡县躲一阵,等到秋天解试再来洋州。” 陈渊也知道他的处境,点头说:“一道去吧,正有疑惑想请教令尊。” 两人结伴去向闵文蔚告辞,师生们听到此事,竟有三人愿意追随。若非秋天就要科举,大家都忙着备考,追随他们的恐怕更多。 “大郎,俺……俺这次就不去了,等秋闱过后再来请教学问。”白崇彦觉得很愧疚。 朱铭笑道:“三郎何必如此,求学不在一时,当以科举为重。” 他非常理解白崇彦的选择,白家只是乡下土财主,全家都指望他科举有成,比不得那些潇洒的大族子弟。 李含章和令孤许倒是跟来了,令孤一族,虽不如洋州四大家族,却也是从唐代就定居于此,家族底蕴非常深厚。 众人来到汉江边,还未登船,闵子顺就匆匆追来。 “先生下山,俺今日方知,愿随先生治学。”闵子顺恭敬作揖,他极为仰慕陈渊,甚至打算跟着陈渊一路前往福建。 朱铭来洋州时,只有区区几人。 回去时却变成十多人,闵子顺、令孤许他们都带了随从。 众人坐船,顺流而下。 至黄金峡时,又请来纤夫拉船。 因为有几处险滩,必须慢慢行驶,纤夫的作用是拉住船只、减缓速度。 那些礁石,几百年后都被炸药给炸了,此时的人们却对此毫无办法。 行船经过上白村,这里的油菜花已经凋谢,皆用朱国祥传下的油菜育苗移栽法,可以省下许多人力和时间。 继续行驶到大明村,村里的情况大变样。 穷还是很穷,主要是精神面貌不同,一个个都带着生活希望,也不知道朱院长给他们灌了什么鸡汤。 众人在河口下船,大船进不去小河。 一路步行观察,陈渊点头赞许:“听说此地去年还是贼巢,而今农事兴旺,朱先生不愧为大儒。” 朱铭笑道:“家父曾言,一年时间,解决村民温饱,两年便让村民富裕起来。” “极好!”陈渊笑着说。 再走一阵,高转筒车出现在前方。 来自洋州的几个士子,看着那庞然大物,全都瞠目结舌。 (本章完) 0119【未来可期】 关于高转筒车,人教版《历史》说出现于宋代,而人民版《历史》说出现于隋唐。 两种说法,都没有错。 唐代留下了文字介绍,但没有名字和图案。元代的王桢《农书》,才有了具体名字和图谱。 极有可能,在北宋时期都不多见,陈渊从福建一路走来也没见过。 “这是筒车?”陈渊问道。 朱铭介绍道:“高转筒车,唐代就有,家父亲自改进过。” 倒不是改进,而是根据具体地形做出调整,跟王桢《农书》的记载有些不同。 陈渊走近了观察具体结构,虽然此时并未使用,但十米高的转轮还是让他感叹:“果真是百姓日用即为道。” 穿过已经结籽的油菜田,陈渊来到山脚下的引水渠。 朱铭说道:“山贼不知兴修水利,这条灌渠,也是家父组织村民挖的。高转水车把河水提过来,灌入水渠之中,全村有一半的水田可以取水。我外出之时,水渠还没挖完,现在却挖完了,只等收了油菜就能灌田。” 陈渊赞道:“元璋兄若是做官,必能造福一方百姓,窝在这小山沟里屈才了。” 复行一阵,有村民在地里劳作。 那块地里的麦苗郁郁葱葱,村民正在扦插红薯苗。 陈渊好奇问:“这又是何物?” “海外带回的高产作物,名叫红薯,”朱铭解释说,“家父曾言,育人当因材施教,耕种当因地制宜。山下的旱地稍微肥沃,可将麦子与玉米轮作,一年两熟,红薯、豆子套种其中。不但产量高,轮作还能减轻病虫害。贫瘠山地就不行,一般不套小麦,而是选别的东西与玉米轮作。” “耕种亦有道。”陈渊点头。 朱铭一边走一边说:“东边和西边的半山腰上,各挖有一口堰塘,也可蓄雨水而灌溉。今年打算再挖一口,到时用水就更方便。” 陈渊不时遇到正在劳作的村民,他听说过朱铭剿贼的故事,知道这里的村人全是匪贼。 此刻亲眼所见,却没有半分匪气,更像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认为这得益于教化之功,此山有大儒坐镇,短短半年多时间,就非常成功的化匪为民。 众人一路观察闲聊,走向山寨所在的高山。 山脚的荒坡已经开垦出来,随便种了些蚕豆,也不求能收获多少,主要是为了养固新开荒地的肥力。 这些荒地,都分给了新来的逃户和贫民。三年内免收赋税,春种蚕豆,夏种大豆,冬种豌豆,全是豆类,都可以为土壤提供氮肥。再撒些草木灰,又能为土壤提供钾肥,家禽粪便提供磷肥。 如此耕种两三年,荒地就能变成熟地。 在科学指导下,开荒可以更加快速! 朱国祥正在半山腰上,指挥村民种下树苗。 他听说陈渊来了,快步上前迎接。 寒暄之后,朱国祥指着新栽的树苗说:“都是桐油树苗,西乡县不好找,还是托县里卢官人帮忙买的。半山腰太过陡峭,种地浇水不方便,而且容易造成水土流失。这里的树木,全被山贼给砍了,正好可以栽种桐油。三年即可结果榨油,到时又是一项收入。” 朱国祥此时一副农民打扮,穿着短打麻布衣,裤脚挽到了小腿处,两只光脚丫上全是泥土。 见大家都打量自己,朱国祥笑着解释:“刚从水田里回来,教导村民控水旱育秧,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衣服。” 陈渊作揖道:“元璋这是在吃苦,身体力行,着实让鄙人佩服。” 朱国祥大笑:“不算吃苦,我喜欢农事。有人喝酒是享受,有人看戏是享受,我却以种地为享受。” 朱院长是真的很享受,晚上有老婆,白天有庄稼,全村那么多土地,任由他怎么规划安排。 已经有点乐不思蜀了! 陈渊更加佩服:“化苦为乐,几入道矣。” 朱国祥冲那些栽树的村民喊道:“栽完这些就收工,忙你们自己的地去。” 几个村民纷纷弯腰送别,他们看向朱国祥的眼神,全是发自内心的敬仰爱戴。 这与面对朱铭时大为不同,村民对朱铭更多是敬畏,毕竟朱铭剿匪时杀了不少人。 父子俩领着众人继续上山,越往上面越陡峭,几个公子哥腿都走软了。 李含章是喜欢军事的,路过杀虎口时,惊叹道:“此为天险,大郎剿贼不易啊。” “我带兵佯攻正面,又派人从山后绕了三天,夜间爬上山寨去放火才赢的。”朱铭简单解释道。 李含章点头说:“以正合,以奇胜。” 《孙子兵法》在宋初属于禁书,北宋中期才解禁,到现在已经传播开来。 陈渊也是读过的,赞许道:“上兵伐谋,但奔袭也不容易,成功颇有带兵之才。” 山顶依旧是那副鬼样子,到处是烧成焦黑的废墟。 但烧剩下的房子,安排十多个客人住下没问题。 沈有容正带着山上女眷给菜地除草,那里种了许多蔬菜,其中有好几平方丈的黄花——朱院长已经在为提炼秋水仙碱做准备了。 听说有客人来访,沈有容扔下锄头过来。 “陈先生,这是拙荆。”朱国祥介绍道。 沈有容屈身行礼:“先生万福。” 陈渊作揖道:“娘子安好。” 一番问候,沈有容带着众人的随从,去挑选打扫空置的房屋。 朱国祥则引着他们继续前行,在一处废墟的后面,土地疏松之后还浇了水,又堆了许多肥沃的有机物。 几十截椴木半埋在土里,已经长出一些小香菇。 朱国祥乐此不疲的介绍成果:“去年秋天栽培的,再过几天就能采摘了,一直能采到夏天。等技艺研究透彻,便让村民都来学,妇人可在农闲时种植菌菇卖钱。” “此山珍也,竟然也能栽培,”陈渊啧啧赞叹,“元璋兄农技通神。” 朱国祥说:“菌丝培育时间太短,今年出菇不多,两三年后应该能大量出菇。” 陈渊听不懂啥叫菌丝,只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朱国祥继续说道:“此法有两个诀窍,一是砍花,二是惊蕈……” “惊蕈术”就是用鞋子或软木拍,敲打培育香菇的椴木。古人觉得香菇在雷雨后生发,于是拍打椴木模仿惊雷,可以把香菇的种子给惊醒。 其实是通过振动,刺激菌丝细胞活跃起来。 众人蹲在旁边围观,就像城里人来到农家乐,看啥都觉得很稀奇。 闵子顺甚至借来妇人的锄头,跑去菜地里除草,纯粹想过过干农活的瘾。这对他来说很新鲜,在州城就没下过地,完全不知蔬菜是咋长出来的。 陈渊指着那些还未长大的香菇:“在开封城里,一盘鲜蕈炒肉,至少要两百文钱。便是干蕈炒肉,一盘也要七八十文。关中的价钱会低些,但也颇为昂贵,此物大有用处。” “那便晒干了卖去关中。”朱国祥笑道。 开封的物价是真高,一份内脏杂碎早餐,至少在20文以上。 富贵人家也舍得为食物花钱,胶东半岛的大牡蛎,运到江南一只能卖一贯钱!当然,主要还是运费贵,得用海船赶紧运过去,没有冷链很容易发臭变质。 各种蘑菇也贵得很,而且特别畅销。 香菇若能量产,每斤利润比茶叶还高,直至技术普及才会降价。 朱国祥领着大家到处闲逛,直至半下午,房间打扫出来,他们才各自回房休息。 单独把儿子叫到房里,朱国祥问:“你不是要在洋州扬名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扬名扬过头了,”朱铭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我没想到宋徽宗居然下旨征辟,也低估了古代人对皇权的崇拜。现在洋州人都喊我征君,天天都有人来宴请。李家的老太公死了,居然花重金请我写墓志铭,这事儿让我打定主意暂避风头。” 朱国祥说:“李家势大,正好可以结交,怎么不帮忙写墓志铭?” “李家的名声也臭,”朱铭说,“开金铺的,到处放高利贷,你应该明白啥意思。” 朱国祥点头道:“回来也好,名声这东西,有时候过犹不及。” 朱铭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咱们无钱无势,自身实力还太薄弱,名气大了也是无根之萍。如果只是求财求官,这当然无所谓,但咱们想的是要造反。我继续留在洋州,无非多结交点社会名流、地方豪强。但他们看重的是我吗?不是,他们看重的是皇权,征君能给他们长面子。” 朱国祥欣慰道:“难得,伱还有自知之明。” “大明村才是咱们的根基所在,这里必须尽快发展起来,”朱铭继续说道,“现在接受豪强的太多恩惠,跟那些人搅得太深,今后只能让咱们束手束脚。我打算在村里,一直住到秋天考试,顺便提升自己的真实水平。至少得熟悉《韵书》,得把经义文写好,否则被人一戳就破。对了,茶叶研究得怎么样?” 朱国祥道:“我知道怎么做红茶了,不借助现代科技手段,古法发酵就那么几种方法,稍微尝试就能研究出来。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 “什么情况?”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说:“我跟茶工聊天时,他们说秋天也能采茶。春茶是最好的,可以做团茶。秋茶也能卖,但只能做成散茶。我们炒茶就无所谓,虽然秋天的茶叶质量没那么好,但拿来炒制完全没问题。” 唐代和明代,都有很多秋茶的记录。 唯独宋代,秋茶很少,其原因是宋茶的喝法,对茶芽品质要求过高。就连茶马司,都懒得对秋茶征税,任由茶园主秋天制散茶自售。 朱国祥兴奋道:“把秋茶利用起来,我们这三百多亩茶山,年利润估计能破千贯!” 老白员外那边也有几百亩茶山,靠着偷税漏税卖私茶,再加上少量的极品团茶,一年纯利润撑死了两百贯左右。 千贯的年利润,能把老白员外看得眼睛发红,多半要派人过来打听炒茶技术。 朱国祥说:“洋州城外的穷人也多,等郑家派船来收茶,可以托他们帮忙招人。新来的村民,在下游的废茶山居住,今年必须把废茶山清理出来!茶叶卖出去就有钱了,玉米红薯收获就有粮了,今年再招三百人都没问题。” 朱铭笑道:“再招三百人,人口就接近1400,这是全县第一大势力了。未来可期!” (友情推荐一本重生文《重启创业时代》,重生回2002年的互联网时代。) (本章完) 0120【物理、黄裳、林灵素与薛道光】 来到山寨的第二天,陈渊把追随他的士子召集起来。 除了李含章、令孤许和闵子顺,还有两个分别叫王昶和王巍。 洋州王氏的巅峰时刻是嘉佑初年,一对叔侄同时考中进士。此后就不行了,王家已经六十年没出进士。 王昶、王巍兄弟自知科举无望,干脆跑来跟着陈渊混,想通过新的学派提升名气。他们的想法并不单纯,掺杂着一些投机成分,想为王家的下一代打学术基础。 众人齐聚在空地上,搬来板凳等候陈渊训话。 不多时,陈渊、朱铭、朱国祥联袂而来。 陈渊站定说道:“解试在即,诸君既追随至此,吾也不能耽误尔等科举大事。不论哪部经书,若有什么疑惑,都可以来问我。” 闻得此言,众人皆喜。 朱铭也是暗暗咋舌,他靠着金手指,也只能掌握《论语》、《孟子》和《周易》。 眼前这位陈先生,却是真的通晓六经,可以给任何学生做指导。 如此学术水平,已吊打绝大多数进士,甚至能够碾压那位陆提学。 这是陈渊将近三十年不科举,潜心治学换来的成果! 陈渊又说:“从今日起,每天上午,解答尔等经文疑惑。下午出两道经义题,一道通经(《论语》、《孟子》),几道兼经让你们各选一题。文章写完,傍晚吃饭之前批改。每隔三日,拿出一天时间,与我一道学习数学。” “谨遵先生教诲!”学生们起身作揖。 去年就来村里的穷酸秀才孟昭,此时也在旁边听着,大着胆子发问:“先生,俺可以学吗?” “可以。”陈渊点头。 孟昭大喜过望,他被迫到穷山沟里打工,没想到还能拜名儒为师,当即执弟子礼鞠躬作揖。 课程安排就定下来。 陈渊:上午讲经答疑,下午布置经义题、研究数学,傍晚为学生批改文章。 诸生:上午学习,下午练题。 朱铭:清晨练武,上午学习,下午练题。 大家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虽然辛苦却很充实。 数日之后,白崇彦居然跑来了。 他一来就说:“好友皆在此,俺独留于书院,整日里思绪不宁,着实读不进去书。” “哈哈哈,”李含章大笑,“来了便好,努力共进!” 随着白崇彦的加入,山寨里更加热闹。 洋州书院管理严格,好学生都非常努力,但难免会产生倦怠。 这里却根本没人管,你爱学不学。可学习的自主性和积极性都大为提高,甚至天黑之后,还会坐在一起辩论,请陈渊来主持辨经活动。 无论他们的观点有多么离谱,都没人来批评,反而围绕着离谱观点深入讨论。 思维一下子发散打开,不像以前那般死板守旧。 与此同时,陈渊也在请教朱国祥。 “元璋兄所言,百姓日用皆有道,山下那大筒车的道又在何处?”陈渊说出疑惑。 在朱铭的忽悠下,道与用分得很清,水车拿来浇灌是“用”,水车的原理才是“道”。 朱国祥拿起石子,随手扔出:“为何石子飞出去了?” 陈渊说:“用力抛掷。” 朱国祥又问:“我向前抛,石子为何会落地?” 陈渊想当然道:“轻者升,浊者降,万物皆然。” 朱国祥摇头说:“力也。” 于是,朱院长开始讲力学。 陈渊听了半个小时,受到的思想冲击极大,他决定去上个厕所缓缓。 可他脑子里全是力,看着尿水落入茅厕,居然也在分析其力道。又联想生活中的各种现象,发现都可以用力来解释,甚至船浮于水面也有力,陈渊认为那是水的托举力。 数学还在苦修当中,陈渊又一脑袋扎进物理。 …… 山寨生活充实无比,全国各地却鸡飞狗跳。 一是朝廷为了打仗而存粮,今年的夏粮又要增加苛捐,老百姓被搞得苦不堪言。 二是宋徽宗下令,各地州府必须举荐道士。每州的名额为十人,官府出钱送十个道士入京,全国两千多个道士云集京师,如同科举一般考试考出道官。 地方官们都无语了,只能派遣差役,在自己的辖区内遍访名道。 温州那边,一个叫林灵素的道士,遭受诸多道友的嘲笑。因为他真的没啥真材实料,道经读得狗屁不通,还经常在讲经时加入荤笑话。 再次遭到嘲讽后,林灵素大怒,指着其他道士说:“我少年学佛,青年游历蜀地,拜蜀山道人赵升先生为师。自此学得《五雷玉书》,能行五雷正法,尔等又有谁掌握雷法的?” 一个道士说:“你既会雷法,且来劈我看看。” 林灵素道:“我学的是五雷正法,又不是五雷邪法,自当斩妖除魔。伱是道门中人,我伤了你便为残害同道,除非你自认是那妖邪之徒!” 道士们一通吵闹,温州知州最后拍板道:“林先生既然会雷法,那便一道解入京城吧。” 及至夏季,东京城里,已经聚集上千个道士。 真正的修道之人也有,但更多的属于“妖魔鬼怪”。随便看了几本道书,就说自己学得秘法,甚至有神汉也伪装成道士,只求在皇帝面前搏一场富贵。 《西游记》已经送到京城,跟无数道经混在一起。 此时的道官还很少,需要等到秋天,才进行大规模的道官考试。 因此只有寥寥几人,负责整理那堆积成山的道经。 汪齐之是开封天庆观的一个道士,他属于没啥追求的日子人,却被师兄举荐来整理道经。 他的顶头上司是个文官,名叫黄裳,如今正坐那儿唉声叹气。 黄裳今年刚好六十岁,看着满屋子道经,很想提刀冲进宫里,把宋徽宗那个昏君乱刀砍死。 因为他不但是进士,还是元丰五年的状元! 堂堂状元公,竟被派来整理道经,这事儿也就宋徽宗干得出来。 何止是侮辱? 简直把人踹翻在地,又一脚踩在人脸上! 哀叹愤懑之余,黄裳还得干活,平心静气乖乖读道经。 读着读着,黄裳就开始打瞌睡。 他以前喜欢修道不假,但那属于业余爱好,现在却变成了繁重工作。 搜集的道经太多了,不但要全部读完,还得整理编撰。他这位状元公,仕途已经毁了,后半辈子都得跟道经打交道。 如果黄裳真的悟出《九阴真经》,他第一个报仇目标就是宋徽宗。 黄裳在打瞌睡,其余道士也差不多。 汪齐之已经睡醒一觉,翻开《道经》继续看。边看边批注,然后贴上纸条,注明这本道经的类型和内容。 旁边还有一大摞呢,他打着哈欠伸手去拿,不小心把经书撞倒大半。 经书堆里,出现书稿,用麻索随便装订。 手抄本? 汪齐之瞬间来了精神,但凡是手抄本,多半就属于珍贵道经,地方道观保留了正本。 取来一看,汪齐之一脸迷糊。 《西游记》是什么鬼? 宋代还没有长篇,汪齐之瞬间就看入迷了。他完全不知道是讲佛家取经的书,因为开篇的道家味道很重,接下来又是一个关于猴子的爽文故事。 一连几天,啥事儿不干,汪齐之都在上班划水读。 直到唐僧出场,汪齐之才觉察出情况不对,咋又变成和尚到西天取经了? 越读到后面越迷糊,这本,到底是佛书还是道书? 明明有大量道家术语,偏偏主角是个和尚,而猪八戒、沙和尚似乎又是道教神仙下凡。孙悟空的身份就更模糊,道家佛家都占齐了,还有儒家圣王大禹的治水神针。 等把全部读完,汪齐之若有所悟。 于是重新翻阅,把里面的诗词全部誊抄下来,对照情节领悟那些道诗。 有些道诗,一解便透。 有些道诗,却又似佛家偈语,他怎么理解都搞不明白。 越想越觉得头疼,趁着休假一天,汪齐之带着誊抄的道诗出门溜达。 看着满街的繁华景象,汪齐之脑子清醒许多,于是又想起那些道诗,忍不住掏出来边走边读。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妄物。若知无佛复无心,始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含万象……” 汪齐之嘀咕道:“这明明是一首佛偈啊,半点不似道诗。” 汪齐之一路走累了,坐在家桶盆店门口,再次认认真真反复读诗。 这家桶盆店,前店后坊,只雇了一个箍桶匠。 甚至除了老板,连个伙计都没有,箍桶匠还得自己把桶搬出来。 把新箍的木桶摆放好,箍桶匠听汪齐之反复念诗,忍不住说:“这讲的是道家内丹术,你这外丹道士自然不懂。” 汪齐之好奇扭头:“你一个桶匠怎知道?” 箍桶匠懒得解释,继续到后院箍桶去了。 汪齐之连忙追赶,抓住箍桶匠的袖子:“你怎知道是内丹术?” 箍桶匠依旧不理。 汪齐之继续追进内院,一直纠缠到傍晚。 箍桶匠的耐心极好,认认真真干活,完全不把这种打扰放在心上。 此后数日,汪齐之每天下班都来。 渐渐的,箍桶匠开始跟他聊天,甚至给他讲解那些道诗。 终于有一天,汪齐之问:“阁下怎对这些道诗理解如此透彻?” 箍桶匠忍不住说:“那些诗,出自俺师祖紫阳真人之手,不知怎就被人编到故事里!我听你讲那《西游记》,就是一本内丹修行书。” 汪齐之恭敬作揖,问道:“敢问阁下道名?” 箍桶匠说:“我叫薛道光,隐居东京闹市,只为和光同尘修炼道心。你不准透露出去,否则我就只能离开这里。” 整部《西游记》,引用了张伯端六首道诗。 而这位薛道光,正是紫阳真人张伯端的徒孙,也是道家南宗的开派祖师之一。 汪齐之不敢怠慢,回去禀报黄裳。 第二天,黄裳亲自来拜访,却不见薛道光的影子,这位道士已经连夜跑了。 薛道光虽然没有找到,负责整理道经的道士们,却是开始争相传阅《西游记》。 嗯,一群官方道士,看唐僧取经看得津津有味。 (本章完) 0121【道茶】 林灵素来到京城之后,与另外几百个道士,共同寓居在太乙宫等着考试。 黄裳那边人手奇缺,在京城各道观招临时工。 没有工钱,只提供伙食,但每天可拿出一个时辰,任由临时工翻阅那些道经。 报名者寥寥,他们本就能免费吃住。 林灵素却飞快报名,他是为了去看书! 此君幼时家贫,从小就被扔到庙里,做了好些年的小沙弥。因不堪老和尚虐待,逃出寺庙做了道士。但只是没有度牒的野道,平时跑江湖,学得一些幻术戏法。 他说自己拜蜀山道人赵升为师,但凡脑子正常的,都晓得他在胡说八道。 因为赵升是《神仙传》里的人物,是张道陵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弟子,跟着张道陵一起升天做了神仙! 林灵素非常厌恶和尚,他幻术有成之后,往来于两淮地区。只要是钱花光了,就跑去寺庙里白吃白喝,还用幻术镇住和尚不敢动手。 十多年的跑江湖经验,外加幼时做过和尚,让林灵素对佛道科仪都非常熟悉。 他的宗教实操已修至满分,只缺坚实牢固的理论基础。 主要是道书难寻,不像互联网时代,动动鼠标键盘就能随便阅读。 林灵素连个师父都没有,所能接触的,也只是市面上的普通道经。他完全就是自己瞎琢磨,然后跑去找正经道士辨经,一点一点的积累道经知识。 因此,跟林灵素接触过的道士,都觉得此人在歪解经文。 “这一屋子经书,你们分门别类整理好,”黄裳对几个临时工道士说,“每天申时,你们可以自行翻阅,但不得把道经带出去。” 林灵素看着满屋子道书,两只眼睛都在发光,他缺的就是这玩意儿啊! 等黄裳离开之后,几个临时工道士,立即冲进去整理经书。 他们跟林灵素一个想法,想弄几本珍贵道经看看。 因此一边整理书籍,一边寻找自己想要的,放在旁边等着阅读。 终于有差役来提醒:“申时到了。” 道士们立即拿起道经翻看,林灵素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疯狂恶补自己的理论知识。 此君着实聪明,记性也好得很。 每天还要做读书笔记,根据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修补调整道教的某些不足之处。 比如道教科仪,林灵素就觉得还不够完善。儒家祭祀可以借鉴一些,佛教科仪可以借鉴一些,通通塞进道教里面,让道教科仪变得更庄重、肃穆、神秘、威严。 “隔壁又在吵架了!”一个临时工道士说。 “快去看热闹。” 林灵素也跟着过去,隔壁房已经吵作一团。 那些都是正经道官,数量又增加许多,足足有二十人供黄裳调遣。 他们争吵的内容是《西游记》,内丹派非常喜欢,打算进献给皇帝。外丹派喜欢故事,但厌恶佛教,认为此书不宜外传,普通百姓看不懂内涵,只知道唐僧取经,会导致佛教影响力变大。 还有一些道士认为,此书可以进献给皇帝,但必须进行大篇幅修改。 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西游记》就躺在那里吃灰。 林灵素面露不屑,一本取佛经的书,有什么可吵的?等自己发达了,便让佛陀也改改尊号。 其他临时工还在听人吵架,林灵素已经回到屋里,继续搞道教理论研究。 有诸多道藏做养分,林灵素的知识一日千里。几天时间学到的东西,比在民间一两年都多,但因为完全靠自学,他所理解的道经,许多地方跟旁人不一样。 能从京城几千个道士当中卷出来,林灵素是肯定有本事的。 他懂得气象,懂得幻术,还懂医术。 最重要的,常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他能够洞悉人心! 一旦得到面见皇帝的机会,宋徽宗撅撅屁股,林灵素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 却说林灵素在东京恶补道教理论,薛道光则背着行囊一路西行。 道书都是不传之秘,一般人很难见到,而今师祖的道诗,竟然大量出现在里。 薛道光要去看看,究竟是哪位师兄写出《西游记》。 他身上有正规道牒,皇帝又崇信道教。途中遇到驿站,薛道光只要拿出道牒,不但能够白吃白住,还能免费使用交通工具。 一个多月时间,他竟从开封到了汉中。 而且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之色。 来到兴元府城外,只见郊区田野当中,种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庄稼。 还有几个弓手,在附近来回巡逻,见到有人靠近就呵斥:“此乃海外仙粮,也是你们能看的?快快滚开莫扰了仙气!” 仙粮? 薛道光闻言走过去,问道:“哪来的仙粮?” 他梳着道髻,又穿着道衣,弓手不敢怠慢,拱手说:“这是八行士子朱成功他爹,从海外仙人手里得来的种子,提学请了些种在职田里。” 薛道光从汪齐之口中得知,《西游记》作者便是朱国祥、朱铭父子,而那朱铭正是八行士子朱成功。 难不成,朱国祥真是自己的师弟,而且还去海外访过仙? 薛道光又问:“这仙粮叫甚名字?” 弓手说:“唤作玉米,亩产数石。提学说了,仙粮有仙气,凡人受不得。今年收获之后,只奖励些种子,给有福有德的士绅。小民胆敢偷种子,全部抓到大牢去!” “亩产数石……”薛道光有些明白了,点头赞许,“却是个好官。” 越不让人种,种的人就越多! 那几块玉米地,每天都有人来偷瞧,关注度已经拉满了。 弓手又指着行间的红薯:“这是仙薯,也有仙气。” 薛道光微笑着离开,对自己那位师弟更感兴趣。 他拿着道牒,去驿站弄了条船,顺水而下,隔日便来到洋州城外。 官船靠岸,薛道光抱拳道:“多谢相送,告辞!” 船夫没给啥好脸色,以前驿站只招待官员,现在竟然还要接待道士,他们忙活半天也没额外工资。 薛道光笑了笑,抛出一枚银钱。 船夫连忙接住,发现不是铁的,也不像是铜的,顿时笑语相送:“道爷慢走。” 薛道光有钱,虽然不多,却也大方。 他不把钱财放在眼里,花光了再挣就是。 他没再去驿站受白眼,走进码头外一家食肆:“两碗米饭,一盘炒肉,二两米酒。” “好嘞!”店伙计热情迎接。 道教金丹南宗,虽然后来被划归全真道,但他们此时并不忌荤酒。 特别是那五位开派祖师,一个个“身通三教,学贯九流”。他们可以出入王侯将相的府邸,也可以跟社会底层百姓厮混,能与和尚论禅,也能跟儒生谈诗。 还能,喝酒提刀砍人! “郎君,买来了,买来了!”一个家仆冲进店里。 有年轻人正在店里吃酒,待那家仆奔来,忙问:“可是那君子之茶?” 家仆拎了拎手里的东西:“全是一等君子茶。” 年轻人笑道:“这便妥帖了。” 家仆买来的茶叶,有些是木筒包装好的,为了防潮还刷了一层漆。筒面雕刻有梅花,刻着“君子茶”、“征君”、“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等字样。 也有不少散装的,用油纸给包好。 郑家卖得极贵,一等绿茶进价不到90文,在洋州的售价却达到300文。 似乎不算太奢侈,但这是洋州啊,这里是产茶地! 当然,郑家卖茶也有成本,店铺税、散茶税且不提,运输和市场推广才是大头。 给知州送礼、给州判送礼、给知县送礼,甚至连兴元府那边,都去给官员送过礼。不求别的,只求当官的能用绿茶待客,那些绿茶也是免费赠送。 有的官员不收,有的官员收了也不看,有的官员连面都见不着。 过程有些曲折,但效果已显露出来了。 转运使觉得绿茶还不错,而且喝起来方便,于是用绿茶招待了几次客人。 消息很快传遍转运司,接着又传到兴元府衙,再传到南郑县衙。没把绿茶当回事的官员,连忙去翻找郑家送来的礼品,也跟风用绿茶来招待客人。 一来二去,兴元府的富商们,纷纷打听茶叶来源。他们除了自己喝,更是想买来送礼! 传播如此迅速,纯靠炒作是不行的,主要还得绿茶自身过硬。 年轻人打开油纸包闻了闻:“香味不闷,清幽高扬,确实是好东西。这郑家麻烦得很,有好茶叶不在兴元府卖,还得让俺们来洋州一趟。” 家仆说:“郎君,兴元府的茶酒醋,都被吴家、黄家、陈家买扑了,郑家不能去那里开店。” “也对,得等那三家进货。”年轻人点头说。 年轻人手捻着茶叶,嘀咕道:“君子茶,君子茶,俺却还没喝过,不晓得滋味如何。去让店家烧壶水过来!” 开水是现成的,店伙计很快拎着水壶过来。 年轻人刚冲泡茶叶,忽有人提着麻袋进得店内。 掌柜的看了很高兴,亲自把写着“君子茶”的水牌挂上,扯开嗓子喊道:“本店供应君子茶,五文钱一碗,可多次加水冲泡。这君子茶可不简单,是八行士子朱征君炒制的,官府的相公都爱喝,州里的读书人也爱喝……” 食肆里就有? 才五文钱一碗? 年轻人瞬间觉得碗里的君子茶不香了。 “伱这店里是几等茶?”年轻人问。 掌柜回答说:“三等。” 年轻人嘀咕道:“不是一等就好。” “给俺泡一碗,”一个食客说,“早听说过君子茶,却还没喝过,今日倒要尝尝味道。” 店伙计连忙过来,从麻袋里抓起一小撮,扔进碗里倒入开水。 “就这点?” “君子茶贵得很,五文钱只这一点。” 食客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已经把饭吃完了,等开水稍凉些,便迫不及待品尝。 发现邻桌都看着他,食客当即赞道:“好茶,不涩,解腻得很。” 掌柜的笑道:“官府的相公都喜欢喝,自然是好茶。” 如果只是从上到下传播,绝对不可能传得如此快速,郑家还编故事雇人到处讲。不讲别的,只讲贵人们爱喝绿茶,让小老百姓产生各种猜测。 又有不缺钱的食客说:“俺也来一碗!” 薛道光干完两碗米饭,耳中听着店里的讨论,心里对那位“师弟”更加好奇。 咋从兴元府到洋州,到处都有他们父子的影子? 甚至都传到开封了,这名气也太大了吧! “给我也来一碗,”薛道光喊道,“茶叶别放太少,适量便可,不少你钱。” 店伙计于是多扔了些:“七文。” 薛道光看着渐渐泡开的茶叶,青绿色让人喜欢,比团茶自然多了。 等待一阵,薛道光细细品尝,点头说:“此茶适合修道之人。哪是什么君子茶?分明就是道茶,必定出自我那师弟之手。” (本章完) 0122【地仙】 别看绿茶卖得很顺,郑家今年是铁定亏本的。 虽然朱国祥那边转产很快,远远超过两人约定的供货量,但给官员送礼做推广太费钱了。 郑岚今年的目标,是净亏五百贯以下! “你去大明村住着,莫让兴元府的茶商钻了空子。”郑岚对孙子说。 郑泓说道:“翁翁,朱先生跟朱大郎信守承诺,他们已与俺家签了契约,肯定不会把炒茶卖给别家。更何况,今年的炒茶产量不足,卖给咱家的都没多少,哪还有茶卖去兴元府?” 郑岚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去了大明村,也不用刻意盯着,尽量与朱家父子交好便是。俺不怕他们违背契约,就怕有人去偷学炒茶技艺。” “是。”郑胖子听明白了。 郑岚又说:“俺家也有茶山,你如果记得住,也可以记下他们怎样炒茶的。” 郑胖子:“……” 不让别家偷学,然后自己去偷学? 郑泓等待两日,家里终于安排好船只。 船上还有一些粮食,顺道给大明村运去。洋州位于汉中盆地边缘,土地极为肥沃,这里的粮价要低得多。 “二哥!”郑元仪追出来。 郑泓转身问:“怎么了?” 郑元仪说:“端午快到了,这是给伱缝的香囊。” 郑泓笑道:“今年怪得很,竟想着给俺做。” 郑元仪红着脸,却掏出两个香囊:“听说二哥要出门,给朱家郎君也带一个。” 郑胖子有些无语,原来他只是顺带的添头。 告别小妹,郑泓带着随从出门,来到码头的时候,正有贫民排队上船。 这些都是快活不下去的洋州市民,家住城外棚户区。随着洋州商业凋敝,这几十年来,每年都有市民沦为乞丐,或者逃去淘金之类。 朱国祥托郑家招人,郑岚非常配合,因为是招去开发废茶山,明年能够扩大绿茶产量。 当然,帮忙招人也给了报酬,跟买粮食的钱一起给。 第一批洋州“移民”,只有四十二人,秋茶上市还要运去一批。 “小官人,这有位道长想要搭船。” 郑泓闻言转身,却见一个中年道士,正在朝自己作揖行礼。 郑泓连忙回礼,问道:“道长要去西乡?” 薛道光说:“正是要去西乡县,洋州的驿船有些破损,死活不愿过黄金峡,贫道已在此等船多日。” 二人正聊着,忽又有几人过来。 一个头戴东坡巾的年轻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我是西乡县新任主簿张肃,此船可是要过黄金峡?” 郑泓不敢怠慢,连忙作揖回答:“正是,张主簿请上船。” 众人登船之后,张肃指着那些贫民说:“这几十个百姓扶老携幼,还带着许多家当,他们要前往何处?” 郑泓回答说:“西乡县前任主簿,是招安的反贼,勾结匪类,降而复叛。弓手都头朱铭破了贼寨,但杀戮过多,那里缺人得很,运一些破家之人过去种地。” 张肃又问:“贼寨所属,可有编户齐民?” “编了。”郑泓答道。 张肃没有再问,而是说:“这几十个人,先去西乡县衙报道,给他们编了户再送往贼寨。” 郑泓不敢拒绝。 张肃跟薛道光住一个舱,两人互报姓名,居然很快聊起来。 先是聊道家修行,接着又谈禅论佛,最后竟转到诗词上面,二人都对儒释道有所涉猎。 过了黄金峡,郑泓被迫折道前往西乡县城。 张肃带着几十个“移民”直奔县衙,白二郎率领胥吏迎接,不多时,向知县也闻讯赶来。 一番寒暄之后,向知县打听道:“张主簿是哪年进士?” “上一榜。”张肃说道。 向知县疑惑道:“既是进士,为何到西乡做主簿?未免也太屈才了。” 张肃说道:“家祖父张讳唐英公,家叔祖张讳商英公。” 草! 向知县暗自骂娘,一堆胥吏已让他头疼,居然又来一尊大神。 张肃的祖父张唐英,曾经推荐提携过王安石。 张肃的叔祖张商英,是刚被蔡京搞下去的右宰相。 张肃就是个倒霉蛋,估计是受到叔祖牵连,才以进士之身被扔来西乡县。 “这些贫民,都要去那大明村,”张肃指着身后众人说,“速速给他们编户,全部编为客户,寄在那朱家父子名下。” 虽然是没有登记田产的客户,不用交二粮正赋,但差役钱却要交的,杂税也可能要交。 张肃赴任的第一天,就给朱家父子极大关怀。 来到办公室,行李都还没放下,住所都还没安排,张肃就说:“把历年的户册、账册全部拿来!” 白二郎赔着笑脸:“前任祝主簿,贪赃枉法,把户册和账目搞得很乱。” 张肃听明白了,查账是没法查的,所有黑锅都扣在祝主簿头上,如今的县衙账册都被修改过。 张肃又问:“还有多少钱粮?” 白二郎回答:“去年剿匪靡费众多,钱粮已经用尽。” 张肃压住心中怒火,冷笑道:“极好!” 一两年内,他是没法做正事儿了,得想办法怎么收拾这些胥吏。 不再理会县衙之事,反正理不清楚,张肃自去住所休息,第二天开始微服走访县城。 没走多远,就看到几个弓手勒索店铺。 故意把一篮子烂菜叶,倒在食肆门口,硬说店家没有清理门前,敲诈几十文钱再去下一家。 张肃来到店里,问掌柜的:“这些弓手,怎如此蛮横?” 掌柜的憋了一肚子火,也不顾忌什么,怨恨道:“听口音,客官是外乡人吧?去年朱都头剿贼,训练了三百弓手,大多都是些好汉。这几个弓手,却是朱都头挑剩下的腌臜泼皮。官府不要好汉,都遣散回乡,只留下这些泼皮听用。” 张肃奇怪道:“为何官府不要好汉,只要泼皮?” 掌柜的讥讽道:“好汉们都听朱都头的,官府管不住,泼皮才更好使唤。这些弓手,足有二十二个,缺钱了就来勒索百姓。那些有靠山的店铺,他们不敢招惹,只寻俺们这些苦哈哈下手。” 张肃不但是主簿,他还兼职县尉,正好属于弓手的顶头上司。 当下便有了计较,可以从弓手开始,张肃问道:“被遣散的弓手,你认识几个?” “只认得城里的,乡下的却不认识。”掌柜的回答。 张肃已打定主意替换弓手,把朱铭认真训练过的人,召回来做自己的第一批心腹。他没再询问此事,而是转开话题:“那位朱都头,可是八行士子朱成功?” “是有八行士子这么个说法。”掌柜的点头。 张肃又问:“他名声极好吗?” 掌柜的笑道:“自是好的。以前本县有个祝二,原是反贼,后来成了主簿,把弓手全部换成反贼。俺们这些县城里的住户,被搞得苦不堪言,是朱都头带人灭了祝二。他在县城的时候,弓手们都规规矩矩,从来不勒索商家,也没见过欺负百姓的。街坊都说,朱都头要是一直留在城里便好了。” “可惜。”张肃说道。 “怎不可惜?”掌柜的附和。 两人的可惜不一样,张肃可惜朱铭是八行士子,否则他肯定招来县衙听用。 …… 却说那几十个“移民”,全都被编户之后,郑家的船只才重新出发。 见薛道光还留在船上,郑泓忍不住问:“道长不在县城下船吗?” 薛道光说:“你我一路,都是去大明村。” “阁下去大明村作甚?”郑泓问道。 “寻访故友,”薛道光模棱两可回答,反而问郑泓,“你可知,大明村有仙粮?” 郑泓皱眉:“仙粮?” 薛道光说:“便是玉米与红薯。” 郑泓顿时笑起来:“对对对,就是仙粮,朱相公从海外仙岛带回来的。听说极为高产,等秋收之后,俺家也要买些种子。” 薛道光问:“真是海外得来?” “俺也不清楚,”郑泓说道,“但朱相公确实出过海,驾巨舟纵横大洋,出海一次要好几个月。朱大郎还给俺讲了许多海上故事,一桩桩都稀奇得很。还有不少海上奇物,人那么高的大鸟,生出的蛋好几斤重。人那么高的巨鼠,肚子上还有口袋,把幼子放到口袋里喝奶……” 当初住在上白村,郑泓听了好多故事,现在又一股脑儿讲给薛道光听。 薛道光越听越笃定,那位朱相公,多半在海外遇到了神仙。 薛道光是真信神仙,而且他心目中的神仙,是由人类或者鬼魂、精灵修炼出来的。 他在注解《悟真篇》时,开创性的给神仙分了等级: 阴神至灵而无形者,为鬼仙; 无病无灾而永寿者,为人仙; 飞空走雾,不饥不渴,寒暑不侵,遨游海岛,长生不死者,为地仙; 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变化无穷,鬼神难测者,为天仙。 后世的网络仙侠,很多设定都来自金丹南宗,包括什么真元啊,炼神还虚啊,其中有一大堆出自薛道光之手。 听完郑泓讲述的海外故事,薛道光猜测,朱国祥应该是在海岛上遇到了地仙…… 嗯,肯定是这样。 说不定自家祖师紫阳真人,也已经修炼成地仙,如今正在遨游海岛。 否则的话,朱家父子怎知晓祖师爷的道诗,还把这些道诗编进了《西游记》? 《西游记》里的菩提祖师,多半就是自家师祖紫阳真人! (祝铁血旗队长生日快乐,队长天天定闹钟抢章说第一,今后还是睡醒了再写章说吧,身体要紧。) (月底求月票。) (本章完) 0123【黑话切口】(为企鹅大佬加更) 大明村,玉米地。 朱国祥站在旁边看了良久,然后转身离去。 朱铭好奇道:“这半个多月,你天天来玉米地闲逛,到底是什么情况?” “玉米种子,跟咱们一样,好像都变异了,”朱国祥解释说,“正常情况下,去年收获良种玉米,自选种子进行种植,今年会有一定植株退化。但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发现异常,我所掌握的科学知识无法解释。非要强行解释的话,就是穿越的时候,受到了某种空间辐射。” 朱铭问道:“这些玉米苗才齐腰深,就已经能看出来了?” “基本能看出来,良种退化之后,植株会显得高矮不一,”朱国祥指着玉米地说,“这些玉米虽也高矮不同,但属于田间管理的问题,绝大多数都在正常范围内。” 朱铭又问:“如果种在更肥沃的地里,亩产能达到多少?” 朱国祥说:“要分具体情况,跟光照、雨水这些也有关系。一般来讲,如果密植在肥田当中,风调雨顺没啥病虫害,,就算没有化肥支撑,亩产也能达到七百斤。” “我草!” 朱铭忍不住爆粗口。 “那只是理想状态,”朱国祥笑道,“种地怎么可能年年风调雨顺?而且玉米种植面积扩大之后,多种几年,相关的病虫害也会跟着来。这些都会造成玉米减产。而且真正的肥地,肯定拿来种水稻和小麦,种玉米实在太糟蹋土地了。玉米真正的价值,还是对于贫瘠土地的利用。” 朱铭说:“去年我们种在贫瘠山地,而且还是间作,亩产不也将近六百斤?” “我天天去地里转,农家肥不要钱的给。每次给水给肥,都掐着关键时候,还全部用人工授粉。那产量能一样吗?”朱国祥说,“换成普通农民,去年种在那种地里,能亩产四百斤就不错了。” 朱铭点头道:“明白了,去年种的玉米地,相当于科学试验田。” 朱国祥继续往山下走:“山寨又高又陡,下山非常不方便,现在炒茶的地方,也离汉江边挺远的。土匪是为了安全,我们却要考虑成本,明年我打算把住处和炒茶作坊都搬去江边。学校也建在江边,让愿意上学的小孩都来读书。” “炒茶作坊建在江边,会不会泄露技术?”朱铭担忧道。 朱国祥笑着说:“能保密一两年就够了,早晚会泄露的,咱们不断改进工艺就行。” “也对,”朱铭点头道,“看来军事训练要尽快搞起来,江边总是不如山里安全。” 村里的保安队,朱铭一直都想组建,但从去年到今年,农闲时候始终在搞基础建设,根本就腾不出人手和时间。 等今年收了麦子,能清闲大半个月。 到时候,先组建几十人的保安队,将他们训练为村兵骨干。剩下的青壮劳力,还要去挖堰塘,基建也不能停下来。 “先生,村长,黄麻藤砍回来了!” 张广道带着白胜、石彪等人,挑着好几个箩筐过来,筐中装满了野生藤条。 朱铭疾步走过去,弯腰仔细查看,发现也没啥特殊的:“这种藤条真的能用?” 张广道说:“山里到处都是,平时也用来编藤筐。比竹筐麻烦一些,藤条要先泡过,不泡软了没法编。” 朱铭这是要做藤牌,原材料可以有多种,红藤、黄麻藤这些都行。 再三确认黄麻藤有用,朱铭说道:“我记得是用水泡半个月,取出来晾晒三天。然后再用桐油来泡,泡完再晒,晒完又泡,反复泡晒一年左右。这样做出的藤牌,刀砍不入,水火不侵,而且轻便得很。” “那得用多少桐油!”白胜咋舌道。 “是挺费钱的,但迟早要做,”朱铭说道,“等藤条都浸泡好,明年选几个会编藤筐的。让他们别种地了,每天专门编造藤牌,按天给他们发工钱。” 如果是在汉中和四川作战,完全可以训练藤甲兵。 到时候,披甲率百分之百,山地奔袭和作战都非常方便。 桐油燃点400多度,比普通木柴高多了,遇到足够点燃藤甲的火攻,其实穿不穿藤甲都一个样——全得被烧死。 朱国祥望着那些荒坡:“不适合耕种的坡地,可以多种桐油树。三四年之后,我们就可自产桐油,藤牌藤甲都能大量制作。” 张广道听了极为兴奋,给朱铭打了个眼色,两人走远了开始交流。 “朱兄弟可是在准备造反?”张广道低声问。 朱铭并不承认,但也不否认,只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兵甲打造出来,也可以防备山中土匪。” 张广道笑得很开心:“俺懂的。” “你就那么想造反?”朱铭忍不住问。 张广道说:“俺认不得几个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俺走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这世道不给好人留活路。别看大明村红火得很,多换几个知县、主簿,迟早要对大明村动手。也不派兵来,就是来清人清田,让咱们多多交税。到那个时候,要么老实听话,要么扯旗造反,要么就得缩回山里当土匪。” “你倒是看得远,”朱铭搭着张广道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若想造反,就跟着我爹读书。多认得几个字,学会算复杂的账,否则伱做不成统帅。” “俺记得。”张广道重重点头。 一条条小船,逆河流而上。 “大郎!” 郑泓远远就招手大喊。 郑家的船停在江边,并没有进入小河,几十个“移民”也在那里听候安排。 大明村生产的最后一批春茶,正在往船上搬运。 还有许多土特产,诸如竹器、木器、草药、家禽之类,也以极低价钱卖给郑家。那艘船依旧是装不满的,还要去上白村和下白村买点货,比如白家春天没卖完的团茶。 “道长,这便是朱大郎,那位是朱先生。”郑泓介绍道。 或许是关乎师祖的消息,薛道光显得有些急切,跟朱铭打招呼之后,就径直往朱国祥走去。 紫阳真人张伯端,晚年在浙江台州羽化。而他的那些弟子,则大多活动于陕西,徒子徒孙们根本不知道祖师的下落。 “贫道薛道光,见过朱先生当面。”薛道光作了个道士揖。 朱国祥哪里看得懂,只普通作揖回应:“见过薛道长。” 薛道光有些失望,继续试探道:“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稀。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 什么黑话? 朱国祥听得一脑门问号,迷糊道:“薛道长,我诗词造诣不高。” 薛道光又说:“黄芽白雪不难寻,达者须凭道行深。四象五行全借土,三元八卦岂离壬。” “我也不懂阴阳八卦。”朱国祥道。 薛道光沉默。 朱国祥也不知该说啥,他觉得这道士脑子有病。 薛道光再问:“《西游记》可是阁下所写?” 朱国祥指着儿子:“此书乃犬子所作。” “打扰了!” 薛道光又走到朱铭面前:“先把乾坤为鼎器,次搏乌兔药来烹。既驱二物归黄道,争得金丹不解生。” 朱铭想了想,回道:“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语罢,沉默,大眼瞪小眼。 鸡同鸭讲。 薛道光感觉自己的道心快要破碎了,只得开始说人话:“《西游记》可是阁下所作?” 朱铭的脑子转得飞快,模棱两可道:“听一老道所讲,在下润色成。” 薛道光的呼吸都变急了,忙问:“那老道是何模样?” 朱铭说道:“那老道出现在海外荒岛,搭了几间茅草屋,又自己种了些粮食。穿着普通的麻布衣,头上梳一道髻。看起来像有七八十岁,却又面色红润,肌肤细腻如婴儿。怎么形容呢,对了……鹤发童颜!” “老道可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或尊号?”薛道光变得焦急起来。 朱铭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父子俩讲故事。” 薛道光又问:“那荒岛在何处?” 朱铭依旧摇头:“不知。” “你怎会不知?”薛道光猛然踏前,伸手抓住朱铭的手腕。 我草,力气好大! 朱铭使力挣脱,退后两步说:“道长,请平心静气。” 薛道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站在原地深呼吸,平复情绪之后问:“为何不知荒岛在何处?” 朱铭说道:“我父子二人,驾船出海遇到大风浪。头顶是遮天蔽日的乌云,眼前是瓢泼大雨和如山海浪,漂泊半个多月才至一荒岛。哪里还辨得清方向?” “那你们如何回来的?”薛道光又问。 朱铭说:“不知怎的,归途顺风顺水,自然而然就到了岸边。” 薛道光仔细观察朱铭的表情:“你在说谎。” “可能吧。”朱铭懒得解释。 这无欲无求的状态,反而让薛道光拿不准了。 朱铭好奇问道:“道长所来何事?” “无事,”薛道光突然来一句,“汝目蕴神光,资质绝佳,可愿随我修道?” “道长,村里很穷,我真没几个钱,”朱铭指着郑泓说,“这位郑兄家境富裕,他可以供奉道长。” 老子又不是来骗钱的! 薛道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求月票。) (本章完) 0124【金丹要修,物理也要学】 薛道光千里迢迢而来,却啥消息都没打听到。 来都来了,住几天呗。 反正也不知该去哪儿,正好静下来编撰道经,把这些年的体悟都写成文字。 见朱家父子坐船走了,薛道光也不理会,溜达到大筒车下面看稀奇。 朱铭是去江边接收移民的,郑胖子递过来一个香囊:“拿着。” “你送我?”朱铭感觉很别扭。 郑泓有些无语:“俺妹子送你的。” 朱铭犹豫一番,还是收下了,否则郑胖子会很尴尬。 那四十多个洋州贫民正在江边,或坐或立,忐忑不安。 见他们都带着些家当,有盆有桶的,朱国祥立即说:“排队发粮,一人一斗!” 郑家的船只,运了不少粮食来,都记在账上抵扣茶钱。 如今也不用搬进山了,每人先发一斗,剩下的堆放在江边农户家中。 这些贫民远道而来,粮食只发出几斗,他们就全部放心,知道自己不是被骗,开始服从朱国祥的安排。 朱国祥领着他们朝下游走,来到遇见聚宝盆的废茶山。朝茶山深处走了一阵,便是那些废弃的民房,当初父子俩还捡了个陶罐。 朱国祥吩咐道:“先把这十多处小院清理出来,你们就在院子里过夜。明天会给伱们送来工具,土墙全部推倒了重建,房梁能用的收起来,朽坏的当柴劈了烧。两个月内,你们自己把房子建好,然后就去清理废茶山。” 一个贫民男子说:“官人,俺在洋州是裱糊匠,不懂种地,也不懂伺候茶园。” “不懂可以学,我会派人来教你们,”朱国祥说,“粮食不用担心,肯定不让你们饿着。等清理好茶山,还要学会怎么修剪打理茶树。若有空闲,可以在江边开荒。开出的荒地都归你们,三年免除赋税。如果不懂种地,我也会派人来教。” 这几十号人,虽然懂得耕种者寥寥,但听说开荒就能有自己的田产,一个个都变得兴奋憧憬起来。 他们以家庭为单位,各自选择一处废弃的房屋。 先用五花八门的工具,清理农家小院的杂草,就连孩童也在帮忙捡拾杂物。再用泥巴和石块,在院里搭建临时小灶,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 这是他们的新家,劳动起来非常积极,仅有的两把斧头,被借来借去劈柴烧。 郑泓在旁边看着,猛然想起个事儿:“这些人在县衙造册了,全部归为朱相公名下的客户。县衙那边,让你们找时间去一趟,把户帖的客户人数改改。” 朱铭觉得不对劲:“你带他们去县衙了?” 郑泓说:“在洋州登船时,遇到西乡县新任主簿,叫什么张肃,年龄不大,可能还不满三十岁。看那样子,是个能主事的,你们今后要当心点。” “不满三十岁的主簿,多半属于进士出身,是得小心伺候着。”朱铭点头道。 郑泓又说:“我带这些人去造册时,在旁边也听了一阵。那个张主簿的祖父叫张唐英,他的叔祖叫张商英,似乎颇有些来头。” “何止是有来头,来头太大了。”朱铭嘀咕道。 张商英是蜀党领袖,是右宰相,是蔡京专权的最后一个阻碍。 干翻了张商英,蔡京才能真正掌控朝堂。 既然张商英的侄孙被扔来西乡县,那就意味着蔡京已经成功了,君臣二人今后可以尽情作死。 朱国祥把田三叫来:“你负责管理这些新人,明天给他们送来锄头、扁担、斧头、箩筐等工具。别让他们一盘散沙的建房子,要先商量好,先建谁的,再建谁的,这样速度才能快。石匠和木匠,需要的时候你也带过来。” “俺晓得。”田三领命道。 此处距离大明村挺远的,算是一个新据点。 接下来的后续移民,会安置在废茶山与大明村之间,慢慢的建屋开荒连成一片。 安排好工作,朱国祥原路返回。 朱铭把新任主簿的事情说了一下:“得找时间去试探试探。” 朱国祥道:“一起去。不管他什么态度,都要尽量迎合,不能让他耽误了大明村的发展。” 朱铭笑道:“新来的主簿,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想要尽责做事,一种是躺平了摆烂。躺平的咱们不怕,想做事的就要防着点。不过嘛,他的敌人不是咱们,而是县衙那群胥吏。就算收拾了胥吏,还有向知县压着呢。” 郑泓也跟上来:“俺打算在大明村住几日。” “住多久都行。”朱铭说道。 朱国祥问:“想不想去参观炒茶作坊?” 郑泓尴尬一笑:“有点想。” 朱国祥说:“你不用挖空心思,采摘秋茶的时候,郑家可以随便派人来观摩。” “朱相公真是仁义!”郑泓感叹道。 既然早晚要泄露技术,还不如赚郑家一个人情,反正已经签了五年的期货合同。 收购价是定好了的,朱家横竖不亏,郑家自己看着办。 五年之后,大明村已经不缺钱了! 回山寨的路上,朱铭又碰见薛道光,这道士正在村里四处转悠。 薛道光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上来就问:“小友,山上可有屋子?我想借一处住下。” 朱铭随便往远处指去:“到处都是山,阁下随便寻个山头,便可结庐修道。粮食、食盐、蔬菜,都可以下山购买,只要道长出得起钱。” 薛道光说:“独自结庐太费时间,借间茅草屋就行。” “修道不是应该在深山吗?”朱铭问。 薛道光说:“我这一脉不同,前几年我都在东京闹市修行。不在俗世滚几滚,哪能修出真道心?” “随便你吧。”朱铭说道。 金丹南宗五祖,名气大得很,朱铭自然是知道的。 特别是薛道光的徒孙白玉蟾,跟朱熹属于同时代的人。 白玉蟾和朱熹,估计没有见过面,但他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彼此都想向对方请教道法和儒学。 白玉蟾听到朱熹病逝的消息,还专门写了些诗文,来表达惋惜和崇敬之情。 薛道光的徒弟、白玉蟾的师傅,便是那位陈箍桶。 至于这个薛道光,修道之前一直是和尚。 薛道光跟着父子俩攀爬上山,刚刚踏进山寨,就见一群读书人在大呼小叫。 “快测量秤砣的体积!” “尺子呢?尺子拿过来!” “快快研墨……” 薛道光指着那些读书人:“这是在作甚?” “求道。”朱铭笑着说。 重力、摩擦力什么的,陈渊等人已经学了。 他们还自己制作出标准器…… 薛道光凑过去看热闹,还没看明白呢,陈渊猛地蹦跶起来:“算出来了,算出这两个秤砣的密度了!都是铁秤砣,体积和密度却略有差异,应该是里面含了些杂质。” “请问阁下,何为体积,何为密度?”薛道光抱拳说。 陈渊在地上画了个长方形:“道人若读过《九章算术》,便知矩形几何为广从(长宽)相乘。这几何,便是面积,因为它是一个面。”陈渊又握紧拳头,“吾之拳,就不是一个面,它占的地方便是体积。” 薛道光瞬间就懂了,因为他读过《九章算术》。 几何是“多少”的意思,在《九章算术》里,求面积、求重量都是问几何。 “积”则为聚集之意,“积步”、“积里”都是面积单位。 加减乘除、分子、分母、等数、积、幂、股、弦……这些数学术语,在《九章算术》里都有。 陈渊又说:“密度便是单位体积的事物重量,同样的事物密度相同。如果不同,要么测量不准,要么含有杂质。” 单位完全乱套了,宋代1寸等于3.7厘米,1分等于0.37厘米。 陈渊等人测量长度,都是用尺、寸、分,朱国祥不可能生造出米、分米、厘米来。 其实用惯了都差不多,历史上的国际单位,本来就是法国生造出来的。 重量和质量的含义,朱国祥也懒得去区别,反正暂时无法去月球搞研究。 薛道光问道:“测密度来作甚?” “还没有想到用处,此为格物也,”陈渊说道,“已知密度与浮力有关,木浮于水,便是因木之密度小于水。阁下可知力乎?” “知道,动则生力,静则蓄力。”薛道光说。 陈渊摇头:“不然。静为力之衡,动为力之偏。阁下站立不动,便是重力与支撑力平衡。阁下踱步前行,便是阁下施加之前进力,大于地面之摩擦阻力。” 陈渊的力学还有很多漏洞,但已经足以忽悠薛道光了。 薛道光有些迷惑,陈渊开始画力学示意图。 这位道长,少年时儒佛双修,青年时开始修道,现在被忽悠着掉进物理大坑。 而且,一扎进去就出不来。 两个怪物,一来二去,熟悉起来,互相忽悠。 早晨,陈渊跟着薛道光练习内丹法。 上午,薛道光跟着陈渊学习儒家经义。 下午,两人一起学习数学和物理。 晚上,两人一起探讨佛学。 父子俩看着那一儒一道,早晨结伴打坐修炼内丹,下午趴地上搞物理实验,总感觉这世界似乎有些荒谬。 朱铭忍不住吐槽:“他们能练成什么?物理金仙吗?” “生平仅见,开眼界了。”朱国祥感叹。 (求月票。) (本章完) 0125【有喜啦】 大清早,山寨便热闹起来。 当初张广道绕后奔袭的地方,陈渊和薛道光正在打坐炼丹。 他们附近,还坐着几个士子,正手捧书卷认真晨读。 隐约传来枪棒击打声,张广道、白胜、邓春、邓夏、石彪等人,都在山寨的另一边操练武艺。 “哚!” 一箭射出,命中箭靶,但距离靶心有点远。 朱铭前段时间练的是15米靶,最近换成了30米靶。距离只是翻倍而已,难度却翻了好几倍,近处微乎其微的影响因素,远处就变得不可忽视起来。 而且,张广道这位箭术老师,其实并不怎么靠谱。 因为他只使用过自制土弓,朱铭手里的却是制式弓箭,许多细节问题还需要慢慢摸索。 凝神屏息,朱铭再次拉弓瞄准。 弓如满月,嗖的一声,箭矢飞出,狠狠钉入箭靶,距离靶心又近一些。 反复拉弓,反复射箭,直至肩膀有点酸了,朱铭才取下弓弦离开。 张广道牵着两匹马过来,母马的肚子很大,再过一两个月便要生产。他那位嫂嫂同样怀孕了,一人伺候两个待产者,着实是有些辛苦。 聚宝盆撒欢奔跑,绕着朱铭打转,还伸脑袋蹭来蹭去。 朱铭翻身上马,开始练习骑术。 全套马具都换成正规货色,马儿的身份证也有了,州衙和县衙先后开具文书,证明这匹马是从反贼手里缴获的。 只有马蹄铁,依旧没打造,以聚宝盆的运动量,暂时还用不着那玩意儿。 不过朱铭已经学会修马蹄,基本一个月小修一回,只刮掉那些磨损不规则的地方。 朱铭骑着聚宝盆满场跑,那匹怀孕母马只能慢慢溜达。 “朱大哥!” 朱铭放慢马速之时,白胜捧上铁锏。 场边插着几根竹竿,朱铭提着铁锏策马奔驰,猛地探身挥出,一杆竹竿被拦腰砸断。 练着练着,薛道光也来了。 这道士打坐一阵,便来活动筋骨,类似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玩意儿。 具体叫什么名字,薛道光也不清楚,只说是师祖紫阳真人传下的。 有些时候,薛道光还会露一手。他站在原地不动,五脏六腑咕噜噜直叫唤,叫得响亮时如同打雷。 他这套内丹修炼法,理论基础都还没完善。得等到徒孙白玉蟾,参考《周易》和儒家理论,才构建完成精气神修炼体系,也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那一套。 他们属于性命双修,讲究肉身飞升,不搞什么尸解登仙。 “吃饭了!” 严大婆带着孙子过来喊,她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整天热热闹闹的颇有生气。 士子们的随从,抬着几张桌子出来,摆在山寨的大树下。等吃过早饭,把桌子擦干净,还要围桌坐下听经写文章。 早餐是小米粥、麦饼、鸡蛋和蔬菜。 读书人坐一桌,练武者坐一桌,女眷孩童坐一桌,随从们再坐一桌,各自边吃边聊感兴趣的话题。 “大郎,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动身去兴元府了。”李含章剥着鸡蛋说。 朱铭道:“一起吧,都快考试了。” 众人都在洋州考试,唯独李含章要去兴元府。大家考的是州试,李含章考的是漕试,官宦子弟待遇不同。 郑胖子说:“大郎和三郎,考试期间可住俺家,书院上山下山不方便。” “如此,就叨扰了。”白崇彦拱手道。 王昶说:“住咱们王家也行。” “对,王家宅邸更阔,客房院落也大,住起来更舒心。”王巍说道。 郑泓说:“俺家离科场更近!” 王昶笑道:“近两三百步算得什么?” 郑王两家,抢着邀请朱铭去寄住,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饭还没吃完,田三跑上山来:“先生,兴元府有茶商来访,说要订购咱村里的炒茶。” 郑泓立即闭嘴,竖起耳朵聆听。 朱国祥加快速度把饭塞进肚里,沈有容起身要送他,被朱国祥按住说:“你这两天犯呕,我正好下山去,把小赵郎中请上来把把脉。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累着了。” 朱铭听得清楚,扭头看了看。 这位后妈不会怀孕了吧? 怀孕也好,说明朱院长穿越之后,并没有失去生育能力。 朱铭挺高兴的,他也是穿越者,老爸相当于给自己做试验了。 半上午,朱国祥回到山上,兴元府茶商已被打发掉,赵郎中也被请来给沈有容把脉。 “如何?”朱铭问。 朱国祥说:“我担心郑家吃独食,兴元府的茶商肯定不满,多半要撺掇茶马司对炒茶加税。毕竟咱们的炒茶,一直按散茶交税,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只是加税还无所谓,就怕必须走茶马司过榷。” “这倒是个大问题。”朱铭点头道。 如果炒茶必须走茶马司,征20%茶税还是小事儿,跟郑家的合同作废才是大事! 茶马司不准茶园和茶商直接交易,必须遵守官方中介的安排。 到时候,大明村的炒茶运去榷场,强行被安排卖给某个茶商。官府、中介、茶商还能联手压价,强买强卖,一等茶给你定为三等茶,分分钟就能让大明村的炒茶赔本。 朱铭把郑胖子叫来,说明情况之后,问道:“你家应该早有准备吧?” 郑泓点头道:“先拖时间,俺家在茶马司也有些人脉,至少能把明年给拖过去。明年之后,再跟兴元府的茶商交涉,总得让利给他们一些。如果俺家明年也能制炒茶,那就更好办了,把俺家的炒茶卖给他们便是。” “那就好。”朱铭放心下来。 这种情况,吃亏的不仅是大明村,还有前期投入巨大的郑家,他相信郑家有法子去摆平。 父子俩讨论一番,小赵郎中笑脸走来:“恭喜朱相公,,夫人有喜了!” 朱国祥大喜过望,起身便走,不再跟儿子扯淡。 “唉,有了小崽崽,就不要大儿子啰。”朱铭感慨一声,也跑去凑热闹道贺。 沈有容坐在堂屋,下意识用手护着小腹,脸上全是慈母般的笑容。 各家女眷都来看完,还拿来一些礼物,严大婆正忙活着烧水泡茶待客。 朱铭毫无正形,蹲下跟白祺勾肩搭背:“唉,祺哥儿,咱以后就是难兄难弟了。爹不疼,娘不爱,小白菜呀,叶儿黄啊,两三岁呀……” “伱闭嘴!” 朱国祥连忙呵斥,不准儿子唱出下一句。 “哈哈哈哈,”朱铭一阵欢笑,抱起白祺说,“走,大哥教你读书去。” 薛道光听到消息也跑来,对朱国祥说:“贫道这里有套呼吸法,可以安养身体,对孕妇也有好处。” “不用打坐吧?”朱国祥报以怀疑态度。 薛道光说:“坐卧站立皆可,只是调整呼吸,朱先生也可以练。” 朱国祥道:“那请道长先传授于我,我先体验一番再传给拙荆。” 薛道光哭笑不得:“只是呼吸法,用来养生的,真没有害处,朱先生不信也可以不练。” “先练着试试。”朱国祥道。 转眼半个月过去,朱铭与众士子下山,提前去州府等着考试。 朱国祥也下山了,他要去县衙修改户帖,增加名下的客户数量,顺便跟新来的张主簿打交道。 陈渊和薛道光留在山上,继续物理道法双修。 几个孩童也由他们教导,陈渊教他们语文数学,薛道光教他们练习体操。 严大婆看着名儒给孙儿“讲经”,笑得合不拢嘴,这种好事她做梦都想不到。 每日稍有空闲,严大婆就坐在旁边看,虽然陈渊只是传授蒙学,但她就是感觉这位先生讲得好。 众人在江河汇流处分别,朱铭过黄金峡前往洋州,朱国祥向西直奔县衙而去。 “县尊,俺们冤枉啊!” 弓手们跪在县衙大堂,对着向知县嚎啕大哭。 张肃冷笑:“冤枉?证据确凿还敢喊冤!尔等在县城欺男霸女、骚扰百姓,在乡下又胡乱点派衙前,逼得不少良民破家逃亡。一桩桩案子,我都已暗中查清楚!” “乡下的事情,是……是胡贴司指使的!”李茂田忍不住供出主谋。 “嗯?” 向知县以为这些弓手,都是自己的亲信,忽听他们跟胥吏搅在一起,顿时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向知县怒道:“来人,先将这厮打二十棍!” 本来向知县是想保下的,现在保都不用保了,都头李茂田、副都头张富全部抄家发配,其余弓手罚款罚棍当场辞退。 处理完弓手,张肃说道:“向知县,我也招了22个弓手,都是那朱成功练过的战兵。他们懂得战阵之法,而且忠厚老实。” 向知县不敢得罪这位爷,直接躺平道:“阁下兼着县尉,弓手隶属县尉司,你自行处理便是。” “是!” 张肃微笑拱手,他终于拉出自己的势力。 “主簿,朱相公来访。” “哪个朱相公?” “就是八行士子之父。” “快快有请。” 朱国祥见面自报姓名,然后直奔主题:“主簿当面,在下是来进献良种和农书的。” “可是那玉米红薯?我已有所耳闻。”张肃问道。 “正是,这两样粮食,都可亩产数石,”朱国祥又拿出农书,“请主簿斧正。” 今天拿出的农书稿件,比交给陆提学的更丰富,还涉及小麦、高粱等物的种植管理,又添加了许多农用工具图谱。 张肃得之大喜,也不问大明村的情况,只与朱国祥讨论农事和水利。 忽悠,可劲儿忽悠! 当天下午,张肃亲自把朱国祥送出县衙,鞠躬作揖道:“先生真乃不出世之大贤,恨不得每日早晚请教。这县郊水利年久失修,我打算明年疏通水渠,再把灌渠给延长一些,到时还请先生来帮忙筹划。还有,明年推种玉米红薯,也请先生不吝赐教。” “荣幸之至。”朱国祥拱手告辞。 张肃目送朱院长远去,自言自语道:“其父如此贤良,朱成功必定也德才兼备。” 向知县却在县衙后院喝酒,他啥都不想管了。 主簿他惹不起,胥吏他斗不过,每天喝酒耍乐便是,只等着明年或后年调任别处。 (本章完) 0126【宋杂剧】 宋代的解试(州试)时间不固定,大体来讲,距离京城越远,考试时间就越早,方便偏远士子第二年春天进京赶考。 洋州虽然距离开封不算远,但考试时间跟成都一样,足足提前了两个多月。 到得洋州城外,李含章向众人告辞,他要独自去兴元府参加漕试。 已经走出几步,李含章又转身,把朱铭拉到一边:“大郎,解试你肯定能中,就算不中也能发解。所以,不须担心,放松了考便是。” “不中也能发解?”朱铭有点没搞懂。 李含章解释说:“我爹和杨知州,可以荐举士子直接发解。只要荐举数量不多,中书省那边一般不会驳回。” 还有这种操作? 朱铭是真不知道啊! 也就是说,朱铭即便不参加地方考试,也能被保送去京城赶考。 这属于地方官“荐举权”的一种,原则上需要中央批准,实际上中央懒得管。反正宋代举人又没啥特权,地方举荐考生再多,中央也无非多阅几张卷子。 没有真才实学,举荐也没用,该落榜还得落榜。 李含章又说:“荐举虽然便利,但总不如考上的好听。大郎可以写篇文章,让我爹熟悉一下笔迹。我爹……是洋州解试的主考官。” “不必了。”朱铭婉言谢绝。 后门都开成这样了,还要让主考官帮忙,实在是太过跌份儿。 在王安石改革科举之前,州判主考进士科,录事参军主考诸科。改革之后,还是由州判主考进士科,录事参军主考不常设的明法科。 跟明代相比,显得非常不严谨正规,明代的主考官是提学使(道试)和监察御史(乡试)。 但还是那句话,宋代举人没有特权,再作弊你又能咋地? 李含章离开之后,朱铭与其他士子一道,前往文化用品店买纸。 试题纸,需要自己掏钱买。 “几位小相公里面请!”书铺老板热情招待。 郑胖子说:“每人一套试纸,俺来给钱。” 王昶不高兴了:“这是俺家的书铺,谁要你给钱?一人一套,记俺账上。再多来两张,写家状和保状。” 朱铭都不好意思再买墨条了,一旦开口,肯定免费。 众人就在书店里,把各种状子写完。 家状的内容,有姓名、年龄、家庭状况、祖宗三代、是否中过举、中举过几次等等。 保状就是考生互相担保,保证家状上的信息为真。若查出是假的,另外两个担保人一并坐罪。 搞定这些,大家又结伴前往州衙。 就连郑胖子都去了,考不考得上无所谓,重在参与。 礼案吏员办事挺利索,也不存在吃拿卡要,毕竟大部分考生他们得罪不起。 家状和保状,官府验明后盖章。 按理说要出示户口本,朱铭没带在身上,但那文吏也不管。毕竟是八行士子,刷脸即可,咔咔两个大印就杵上去。 试题纸也盖了章,并写下名字,然后发还给考生。这玩意儿得好好保存,若是造成污损,今年就别想考试了。 朱铭把试纸放在书箱底部,用几本书压着,也没咋当回事儿。他参加科举纯粹体验生活,顺便找理由拒绝皇帝征辟。 横竖今后是要造反的! 白崇彦却特别小心,专门准备了一个竹筒,将试纸卷起来放进去。盖上盖子之后,又在外面包裹油纸,生怕下雨天给淋坏了。 他又对朱铭说:“大郎,这有多的竹筒,伱那样放着容易折损。” “也行。”朱铭从善如流。 “成败在此一举!”白崇彦给自己打气儿,按照流行说法,他这种乡下土财主的儿子,已经称得上“贫寒士子”。 朱铭拱手说:“祝君高中。” 郑泓完全没想考试的事儿,他在山里无聊得发霉,回到洋州就想着玩耍:“今日没有相扑戏,可去俺家酒楼观看杂剧。” 朱铭说道:“行李还没放好呢。” “俺自使人拿回去!”郑泓当即叫来驴车,带着朱铭、白崇彦去酒楼看戏。 到得酒楼,又让亲随和车夫,把他们的行李送去郑家。 白崇彦害怕试卷纸遗失,抱在怀里不肯交出。 这间酒楼挺大,有上下两层。 郑泓边走边介绍:“以往只吃饭时,酒楼的客人才多。自从有了君子茶,喝茶的客人也变多了,一边品茶,一边看戏,实为人生乐事。” 宋代也有茶肆,但大部分都很低档,为普通老百姓提供散茶。 高档茶楼也有,数量稀少,主要存在于大城市。 郑家这个酒楼,在洋州算高档消费场所,客人一般喝不惯散茶,而团茶又比较费事儿,并且还不能反复冲泡。 绿茶的出现,填补了市场空缺。 现在酒楼里一直演戏,偶尔还有相扑。即便不在饭点,也有客人前来,有钱人喝一二等绿茶,囊中羞涩的喝三等绿茶。 即便是三等绿茶,这里也卖得贵,二十文一碗,茶叶分量要多些。 看戏可以免费,泡一碗茶能看半天,票价全都在茶水里。绿茶的反复冲泡功能,提供了持续喝茶看戏的可能。 此时正是半下午,酒楼里都快坐满了。 洋州再怎么商业凋敝,也是整个利州路排第二的城市,从来不会缺少有钱人。 郑泓选了一张靠前的桌子,泡上三杯一等绿茶,又叫了些蜜饯果脯。 “这演杨贵妃的,是洋州名伶王寿奴,唐明皇是她丈夫。”郑泓嚼着蜜饯做演员介绍。 朱铭好奇问:“他们夫妻是自由身吗?” 郑泓说道:“朝廷不再养官奴,也奉劝民间不养私奴。其实奴不奴都无所谓,养奴不划算,还得供他们吃喝。签文契更省事,有五年的,有十年的,到了期限,各不相欠。” 这是经济繁荣带来的社会转变,以契约形式雇佣演员,比养一帮演员做奴婢更划算。 宋代也不分什么坤班,女人照样能登台,有名有姓的女明星就一大堆,她们的收入甚至远远高过小商人。 越是大城市,老百姓就越“重女轻男”。 北宋开封是“中下之户不重生男,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南宋杭州是“风俗尚侈,细民有女则喜,生男则不举(丢弃男婴)”。 原因很简单,城市居民又不种地,养那么多男丁也没啥用,反而是女儿更容易找工作,结婚的花销也没那么大。 “哈哈哈哈!” 观众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却是舞台上在插科打诨。 这出杂剧,是根据北宋短篇《杨太真外传》改编的。大部分台词为念白形式,演着演着突然又唱起来,中间还夹杂着诸多笑料。 朱铭还是第一次看宋代杂剧,觉得颇有意思。 台上演完一幕,中间还有串场表演。 两个演员在那儿翻跟头,又有个媒婆样子的,由男演员涂脂抹粉反串,嬉笑怒骂有点像单口相声。 这些串场表演结束,媒婆也翻着跟头离开,中途故意把塞在胸口的布团弄掉。媒婆翻跟头都快下场了,匆匆忙忙又跑回来,捡起布团塞回胸前,还双手托了托,朝台下观众抛个媚眼。 “哈哈哈哈!” 郑泓被逗得拍桌子大笑,他是俗人,就喜欢看这种。 白崇彦也看得津津有味,乡下只有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才会请来戏班子演出。他平时在书院,也没啥娱乐活动,这种表演他并不讨厌。 媒婆走后,杨贵妃再次回到台上,换了身行头边走边唱。 看着看着,朱铭感觉味道不对,舞台上的某些对话,怎么好像在暗讽蔡京是奸相? 朱铭问道:“这出杂剧,演多少年了?” 郑泓回答:“已经有几十年,今年有位兴元府的杂剧名家,将这《杨太真外传》又改动了些,比以前演的老戏更滑稽逗趣。” 朱铭没有再问,他已经可以确认,有人在故意讽刺蔡京。 这种还属于小儿科,开封杂剧才狠呢。 那出杂剧的内容为—— 蔡京的弟弟蔡卞,想把老丈人王安石捧上去,在祭祀孔子时重新排座位。 孔子请王安石坐下,王安石请孟子上座。 孟子推辞,对王安石说:“座次该按爵位排,我是公爵,你是真王,你该坐我前面。” 王安石又请颜回上座。 颜回说:“我只是陋巷匹夫,没有建功立业,你才是世间真儒。” 于是,王安石落座,仅排在孔子之下。 孔子也坐不住了,连忙避位退让,请王安石坐自己的主位。 王安石惶恐推辞。 子路在外面,看得愤怒不已,跑去礼室找到公冶长(孔子女婿),把公冶长拖出孔庙就一通臭骂。 公冶长懵逼道:“我犯了什么错,你骂我干啥?” 子路指着殿内:“你也不知道护着老丈人,你看看别人家的女婿(蔡卞)。” 那出杂剧,把蔡京、蔡卞、王安石黑到天际,而且就是在今年开演的。 蔡京、蔡卞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去年撺掇宋徽宗追封王安石为舒王。 而在此之前,王安石已经配祀孔庙。 爵位一改动,座次也该改动,孔子和王安石都是王爵,孟子、颜回等人全是公爵。 民间传来传去,就变成了王安石要排到孔庙第二。读书人对此义愤填膺,遂编杂剧讽刺此事,丝毫不给蔡相公面子。 孔庙事件,是王安石被儒生唾弃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谣言越传越真,就连当世大儒都纷纷发表反对意见。 眼前这出《杨太真外传》,明里暗里讽刺蔡京,估计也是受去年的孔庙事件影响。 王安石若地下有知,估计要掀开棺材板,跑出来胖揍蔡京一顿。 时间渐渐过去,郑胖子喊了些酒菜,三人便在酒楼里吃喝。 直至傍晚,结伴前往郑家。 客房已经安排好,行李便在客房中,朱铭住东厢,白崇彦住西厢,都在一个院子里。 刚搬出交椅,在院子里坐下聊天,忽然就有人进来。 郑元仪盛装打扮,不但头上插满发饰,身上还挂着一些玉饰,搞得就像要去礼佛一般。 “二哥不在吗?”郑元仪似乎是来找郑泓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朱铭,还惊喜道,“哎呀,朱家哥哥也在!” (本章完) 0127【与科举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白崇彦正在跟朱铭聊天,见突然来了个女眷,连忙起身作揖问候,却又不知道对方是啥身份。 还得朱铭帮忙介绍:“三郎,这是郑二郎的幼妹郑幼娘。” 白崇彦立即鞠躬行礼,郑元仪也屈身回礼。 人家妹子都这么落落大方,朱铭自然不可能扭捏,笑着招呼道:“郑家妹妹好久不见,快过来坐。” 少女坐矮交椅不雅,朱铭进屋抱了个绣墩出来。 如此细心妥帖,郑元仪更加喜欢:“多谢哥哥照拂。” 男女之间,没啥可聊的,白崇彦就找不到话题,只在旁边干坐着,还取下灯笼罩挑灯花玩。 朱铭也是没话找话:“妹妹可有读书?” “一直有读书,”郑元仪说,“王家请了女先生,专门教习女子读书。闵家后来也请了女先生,不要束脩,还提供饭食。” “有趣。”朱铭不禁笑道。 这闵家和王家,都是书香世家,估计平时没少攀比,就连女子私塾都要抢生源。 郑元仪问道:“上回多做了个香囊,哥哥可有收到?” 朱铭回答说:“收到了,还戴了几天,香料淡了便没换新的,妥善保管在家中。” “那便好,”郑元仪有些小失落,因为朱铭没有随身携带,挤出笑容又补了一句,“香囊里还有一张符,是俺在庙里烧香求来的,可以保佑读书人金榜题名。” “那我真该戴上。”朱铭说道。 白崇彦坐在旁边,总算是听明白了。 这郑家妹子对朱大郎有意思,不但赠送香囊,还专门求了一张符。 别人郎情妾意,自己当啥电灯泡? 白崇彦起身说:“俺还有书没看,就先回房温习去了。告辞!” 郑元仪连忙恭送:“白家哥哥慢走。” 朱铭挠挠额头,提醒道:“交椅带上。” 白崇彦弯腰捡起交椅,朝朱铭偷偷眨眼,意思是让他把握机会。 等白二郎离开,郑元仪变得更开朗,说话声音都大了几分:“俺们那位女先生,可对哥哥推崇备至,将哥哥的八首诗词反复讲解了好多遍。先生还说,哥哥胸襟开阔、才志高远,非寻常士子可比。” 朱铭对那位女先生有点兴趣:“令师是何出身?” 郑元仪说:“先生名叫黄舒,乃兴元府黄家女,今年四十多岁了。着实命不好,嫁了三回,丈夫都早逝,先生索性出家做了姑子。后来姑子也不做了,还俗教导女子读书,王家每月八贯俸酬请她来的。” “确实命途多舛。”朱铭表示同情。 郑元仪道:“先生还说,可惜科举不考诗赋,否则以哥哥的才学,必定少年金榜题名。俺们私塾里,好多女子都仰慕哥哥才华呢。若知俺能与哥哥说话,怕要羡慕死她们。” 朱铭转开话题问道:“女私塾都学些什么?” “《女戒》这些要学,还有《论语》、《孟子》、《韵书》、诗词、女工、书法、绘画、音律……”郑元仪说出一大堆课程,忽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俺前两日还写了首诗,正好带在身上,请哥哥雅正。” “不敢当。” 朱铭接过一看,平仄韵脚都很工整,写得也有些趣味。但碍于才学和眼界,只是普通的闺中女子诗作。 考虑到她初中生的年龄,已经颇为难得,放在后世绝对称得上才女。 朱铭点头赞许:“写得极好,继续努力。” “先生也夸俺了。”郑元仪非常高兴。 又聊一阵,不知该说啥,郑元仪问道:“哥哥可会打双陆?” 朱铭说:“不曾玩过。” “很简单的,哥哥稍等。”郑元仪立即让侍女把双陆棋拿来。 这玩意儿在宋代很流行,特别是茶肆当中,一边喝茶一边下棋还能赌钱,可以称得上北宋的棋牌室。 双陆棋取来,郑元仪摆上棋子,开始给朱铭讲解规则。 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交叉分布在棋盘上。棋盘还有格子,用两只骰子的点数,来确定每次可以走多少步,中途还可进攻对方的棋子。将棋子全部移出棋盘的一方获胜。 有点两军对垒的意思,也讲究策略,又要看运气,玩起来并不复杂。 第一局,朱铭不怎么熟悉玩法,非常干脆利落的败北。 郑元仪赢了极为开心,还指出朱铭的失误,可惜接下来连败三局。 第四局时,朱铭打算放水,给小姑娘一个面子。 谁知不用他放水,郑元仪运气逆天,好几次关键掷骰,全都摇中想要的点数,把朱铭杀得片甲不留。 挺有趣的,摇骰子这个设定,能带来类似大富翁游戏的惊喜。 一直玩了二十多盘,侍女提醒道:“小娘子,时辰不早了,朱家郎君还要休息。” 郑元仪连忙站起:“哥哥早点歇息,莫要耽误了备考,等解试考完了再玩。” 朱铭把她送出院子,郑元仪脚步轻快,走起路来似乎能够离地飞翔。跑远了又转身挥手:“哥哥莫送了,快回去歇息吧。” 回到廊下,猛地撞见白崇彦。 白三郎跟个鬼一样站那儿,微笑道:“这位女郎很好,天真烂漫,实为良配。” 朱铭打着哈欠,洗澡睡觉去了。 或许是害怕耽误朱铭考试,接下来几天,郑元仪都不带双陆棋,只每日送些亲手制作的糕点。 足足在郑家寄住八天,终于到了考试时间。 大半夜的,朱铭、郑泓、白崇彦就起床,打着灯笼前往洋州贡院。 郑元仪同样没睡,早早画好了妆容,带着侍女去给他们送行,一直看她们进了贡院才离开。 搜检程序非常不严格,换成明代,进考场还得脱光衣服检查。此时只随便摸了摸,想带小抄非常容易,估计作弊者不在少数。 就连锁院都锁得不严,主考官如果家中有事,中途可以离开贡院,轻轻松松就能泄题(中央考试也能泄题,全靠官员自觉,中途离开必遭人非议)。 誊抄制度也有,但主考官能进誊房,想看考生笔迹也容易(地方考试比较松,中央考试更严格)。 洋州三县,考生不多,总共也才几百个。 但录取率极低,洋州的举人名额不足十人。 在职官员也能考试,但必须前往兴元府,跟李含章这种官宦子弟一起考。王安石改革之后,新科进士不准再考,往届进士懒得再考,应试官员多为地方杂官。 考棚跟明清差不多,非常简陋,还得自己钉油布防备下雨。 第一天考大经,也就是《论语》、《孟子》。 总共十道题,每题字数200到300之间。 相比明清,考题数量太多,就算带小抄作弊,也顶多押中一两道。无伤大雅。 朱铭早早就写完了,反复修改之后,干干净净抄在答题卷上,然后就趴在考场睡觉。 及至有监考差役提醒收卷,朱铭才打着哈欠起来。 说交卷就必须交,不给蜡烛继续写。 朱铭中午只吃了两块饼,肚子有点饿了,在贡院外遇到不少熟人。 白崇彦兴奋道:“今日十题,有三题俺练习过!” “运气不错。”朱铭笑着鼓励。 郑泓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十道题他都答完了,只不过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啥。 郑家给他们做了大餐,郑元仪亲手烹制糕点,就连白崇彦都有份。 第二日考兼经,也是十道题。 第三日,考试论一题、经史时务策三题。 试论题的内容,是让考生评价李林甫…… 看到题目,朱铭就忍不住笑,明摆着在恶心蔡京啊。 估计是去年王安石被追封舒王,引起孔庙排位混乱,就连李通判都忍不住怒火,专门出一道题让考生唾骂奸相。 论与策,是两种不同题材。 试论的内容,即让考生评价某个人物,或某个历史事件,比如苏洵的《六国论》便属于此类文体。 以前都写骈文,对仗工整,王安石改革之后就变了。不要求写得花团锦簇,也不要求写骈文,文章越平实质朴越好,主要看写的是什么观点。 这种应试题,迎合考官很重要。 朱铭知道考官想影射蔡京,但他对科举成绩无所谓,只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写文章。 因此,朱铭不骂奸相,而是……骂皇帝! 文章题目叫《君臣论》。 大致意思是,有什么样的君主,便有什么样的臣子。自古贤臣大同小异,奸臣却各有特色。皇帝喜欢什么,奸臣就迎逢什么。皇帝好大喜功,奸臣就撺掇打仗;皇帝贪图享乐,奸臣就肆意搜刮…… 就差没有指着宋徽宗的鼻子臭骂昏君! 剩下的三道策题,一篇经史策,两篇时务策。 经史策的内容有些超纲,除了要懂《周易》,还要懂《尚书》,还要略通历代史书。没看过这两本书也行,但难免写得不好。但如果不知道历史,那就只能瞎糊弄。 难度好高,吊打明清科举! 朱铭就算有金手指,也只能囫囵写文章。好在义务教育的历史课,给他提供了超常的历史视野,可以避开《尚书》而展开宏论。 两道时务策也很难,一题探讨洋州水利,一题探讨洋州商业。 瞎写可以,写好不容易。 等交卷离开考场,朱铭顿时就乐了,放眼望去全是愁眉苦脸的考生。 “如何?”朱铭问道。 白崇彦摇头叹息:“今天的经史策,都可以拿去考进士了,李通判出题未免太过……随意。” “就当是提前进京赶考,”朱铭说,“你觉得难,别人也难啊。” 白崇彦点头道:“只能这样想。” 朱铭觉得,宋代科举还蛮有意思,不像明清那般束缚思想。 而且非常适合键盘侠,论与策都能任由考生针砭时弊、指点江山。等到了京城,还要增加两道时务策,考生能够可劲儿的写文章胡侃。 科举改革之后的策论,不怎么看重文笔,更在乎思想观点。朱铭对此极为擅长,夸夸其谈他太懂了,跟以前出视频写文案差不多。 (本章完) 0128【解元】 录事参军,又叫大录、都曹,统管一州的司法和纪检。 另外,还协助州判掌领户籍税簿。还与其他部门一起,分掌粮料院(俸禄军饷)和军资库(军用物资)。 实权佐幕官,管的东西挺多,连科举都能插一脚。 涂洪遇就是洋州录事参军,从江西卷出来的进士,经史学问自是不用说。 一连批改几十份卷子,涂洪遇都觉得没啥意思,洋州士子的整体学术水平太低了。就这样的,放在江西会被吊打,那几百号人里顶多一两个中举。 端起茶杯,涂洪遇喝了口绿茶。 这玩意儿已在衙门流行起来,最初只是上行下效附庸风雅,渐渐发现绿茶真的非常方便。 它在官府,就是个办公饮料,别扯什么君子。 特别是事务官和胥吏,他们有很多文字工作要搞,团茶喝起来太过麻烦,蒸制的散茶又涩味太重。绿茶刚刚好,泡一杯在那里,让杂役随时来加水便可。 喝了一两个月,涂洪遇已经彻底迷上绿茶,开始嫌弃团茶不够清新自然。 “涂都曹,且看这份卷子。”司理参军拿着答卷过来。 涂洪遇说:“放下吧。” 司理参军也管刑狱,在司法方面与录事参军平级。如果犯人不服而“上述”,这两位司法官要交叉复审,互相起到监督作用。 另外,已经完结的案子,司理参军也有权复查。 大概可以这样理解,州判监督制衡知州,录事参军分走州判部分财权,司理参军分走录事参军部分司法权,知州又有权指派司理参军做事。 层层监督,互相制衡。 这种分权,随处可见,级别越高越明显。 涂洪遇拿过来一看:“余闻昏君或有贤臣,未闻英主拔擢奸相。贤臣也一,奸佞各异,此下逐上之癖也。先贤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化忠为佞;君乐闻其直,则化佞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地方考试的小作文,字数限制在两三百字,朱铭不可能自由发挥,必须直奔主题写得明白。 他甚至引用了一段《资治通鉴》,反正这玩意儿问世也没多少年,估计认真读过的考官并不多。 涂洪遇还真没看出来引用部分,读罢拍案赞叹:“此子才识,颇为不俗,当为诸卷第一!” “就怕有影射官家之嫌。”司理参军说。 涂洪遇假装没看出来,说道:“此文只论隋唐,着墨于天宝奸相,捎带提了提裴矩,怎会影射当今圣人?汝多虑了。” “确实。”司理参军笑了笑。 涂洪遇也是新党,他家中长辈,以前跟蔡京关系还很好。 近些年新党分裂,蔡京疯狂排除异己,不管新党旧党,妨碍他揽权都被罢黜。涂洪遇也受到长辈牵连,心里恨死了蔡京,甚至连带着厌恶皇帝,朱铭这篇文章写到他心坎里。 文章被拣选出来,暂时还不知是谁所作。 此时的地方考试,也不分什么诗房、易房,反正谁更擅长该经就去阅卷。 几百人的卷子,总共一万多篇小作文,不到十天就全部批改完毕。 诸曹主官们拿着卷子,跑去找知州、州判,大家一起拆除糊名。 知州基本不管考场的事儿,但偶尔也会参与。监考、主考、阅卷也没明确规定,有可能是知州、州判主考,曹官来监考,也有可能正好相反,阅卷也是他们在搞。 如此随意,很容易作弊。 洋州还算好,举人第一都难中进士,花钱买通考官作弊,还不如请考官保送。 真正作弊成风的是江南,有希望中进士的太多,举人名额竞争过于激烈。 曹官们用朱卷对照墨卷查找,很快宣布道:“《论语》题,白崇彦第一!” 接着又宣布:“《论语》题,闵子顺第二!” 朱铭只考了《论语》第三。 杨知州比较三分卷子,说道:“朱铭的文章,立论当判第一,可惜制艺功底还稍显不足。” 李通判拿过来,点头道:“确实如此,毕竟年龄尚幼。第一次上科场,能写成这般已难能可贵了。” 说白了,朱铭在写经义文时,思想立意高过他的古文功底,有些地方表现得不是很好,还要多多练习写小作文。 杨知州说:“就当他《论语》第三吧。” 接下来拆《孟子》卷,闵子顺第一,朱铭第二,白崇彦第三。 只能说,八股文极有效果,白崇彦往年解试,成绩都在五六名开外,现在却总能排进前三。 宋代科举,真正看重的是策论! 把策论试卷全部拆开,朱铭那三策一论,全部被评为第一,这得益于他优秀的键盘侠功底。 李通判在朱铭的名字上画圈,感慨道:“这个朱成功,不愧是八行士子。今年或许不中,过几年也能金榜题名。” 杨知州笑道:“你却是运气好,当了他的座主。” 李通判说:“发解试而已,哪来的什么座师。” 宋代举人还真不讲究座师,否则他们的座师也太多了。 杨知州说:“香火情还是有的。” 杨知州已经接到调令,不再聊科举之事,跟李通判相约去喝酒,余下的事情全交给曹官处理。 中举之人的墨卷,要封存起来,送去京城礼部保存。朱卷则保留在地方官府,另外誊抄一份拿出去张贴。 翌日,放榜。 郑胖子借来了父亲的马车,载着朱铭、白崇彦直奔贡院,郑元仪和嫂嫂也一起出门。 贡院之外,看热闹的挺多,但远远不如明清时候举人放榜的场面。 “李家姐姐,王家姐姐,闵家妹妹……”郑元仪朝着远处的女眷挥手。 那些女眷,都是陪同丈夫或兄长来看榜的,一个个盛装打扮颇为喜气。 女人们凑到一起,男人们也凑到一起,各自聊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 几个差役跑来,人群让开道路。 举人榜单只有一张,寥寥八个名字,这已经是洋州三县的全部名额。 北宋初期,读书人很少,按考生比例录取。 如今是北宋末年,读书人太多了,只能靠定额录取。 开封府的举人名额最多,那里的考生都是天龙人! 八个名字,中举者一目了然。 郑元仪惊喜呼喊:“朱家哥哥是第一名解元!” 女眷们都朝朱铭看去,嬉笑打闹着说悄悄话。 她们胆子很大,就连已经结婚的,都组团围过来,堵着朱铭问各种问题。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 说好的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呢? 朱铭只能不停作揖,小心应付着这些女子,他快要成为洋州妇女之友了。 “恭喜成功兄!”闵子顺拱手微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前面几届他都是第一,如今却变成第二名。 朱铭回礼道:“同喜,同喜。” 策论文章拉分太严重,白崇彦只考了第五。第三名是令孤许,第四名是一个叫吴昌歆的考生。 追随陈渊治学的王昶、王巍兄弟俩,全部落榜。 但王昶的学识要高些,王家花钱托了关系,由知州、州判共同保送入京应考。 差役也讨了些喜钱,但没有砸门的行为。 若是中举一次砸一次,闵子顺家的大门三年就得一换。 老百姓也只是来看热闹,没谁簇拥着举人回家。洋州二十多年不出进士,人们早就麻木了,不觉得举人有啥稀奇。 朱铭这个解试第一,似乎没啥风头可出,也就一群女眷对他青睐有加。 差役们把举人文章也贴出来,士子们仰脖子品读,不时点头表示佩服。 令孤许读完朱铭的策论,过来鞠躬作揖:“成功兄的文章,真个精彩绝伦,在下佩服之至!” “好说,”朱铭拱手道,“令孤兄弟的策论也写得好。” 令孤许的策论是真好,他三十道经义题,只排在第六,却靠着策论拉分考了解试第三名。 说实话,朱铭感觉令孤许的实际才干,很可能远远超出闵子顺、白崇彦等人。 只是令孤许平时比较闷,不怎么多话,所以显得并不怎么出众。 其余士子,不管中与不中,看完朱铭的文章,也纷纷过来交谈。 甚至有人当场誊抄,打算拿回家好生研究。 “砰砰砰砰!” 告别众人,朱铭和白崇彦坐车回去,郑家噼里啪啦燃放爆竹为他们庆贺。 “两位贤侄请走正门。”郑岚亲自来迎接。 老先生心里非常羡慕,这两个年轻人,如果是自己的孙子该多好。 郑家的儿孙也不少,从小就全力培养,咋就出不了读书种子? 当日宴饮自不说,吃喝完毕,郑泓又让仆人搬来两个崭新的箱笼,用于他们赴京赶考时装书和换洗衣服。 郑元仪双手负在后腰,笑着邀功道:“这是俺亲自挑的,两位哥哥背去东京,必然可以高中进士!” “多谢小娘子!”白崇彦拱手道。 朱铭说:“模样很漂亮,妹妹有心了。” 郑元仪笑得更开心:“俺挑了半天呢,哥哥喜欢便好。” 今日太阳挺毒,众人坐在树荫下饮茶。 “喵!” 一只母猫,带着几只小猫跑过来。 郑元仪抱着撸了两下,便让猫儿自己玩耍。 耍着耍着,母猫把小猫一只只叼过来,全部放在郑元仪脚边,然后自己跑得老远潇洒去了。 郑元仪抱怨道:“这只狸奴懒得很,不晓得自己养育孩子,总是扔在俺面前。” 朱铭开玩笑科普道:“猫儿把你当成家人,所以让你帮忙带孩子。等伱哪天有了孩子,猫儿也会帮你带,它很厉害的。” “真的吗?”郑元仪猛地反应过来,脸红道,“俺还没成亲呢,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让猫儿帮忙看着。” 朱铭随手拎起一只放腿上,小猫还想反抗,伸出嫩爪子乱挠,被翻身按着就消停了。 白崇彦很有赶考经验,提醒说:“赴京之时,可带一二奴仆,让他们背着茶叶出门。沿途驿站的车船,举人都可凭驿票免费,路过榷卡时,榷卡也不会对那些车船征收过税。但奴仆不可带太多,两个最好,三个会惹驿丞驿卒不高兴。” “明白。”朱铭点头道。 举人带货过收费站,并不能享受免税特权,真正免税的是驿站车船。 这个情况,在南宋有些变动,南宋的川陕各路举人是真免税。那个时候才疯狂,来自四川的举人,整船整船运货到江南售卖,连特么做粮食生意的都有。一旦考取川陕举人,商贾便抢着来合作,百分之百能大赚一笔。 哪像现在,举人顶多带一两个奴仆,背着少量轻便商品进京。 还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举人全都携带本地特产。洋州这边是茶叶,别的地区还有锦缎、绢沙等物。 江南的举人更有意思,一股脑儿跑去两淮盐场购买私盐,再以举人的身份运盐去京城。 江南举人数量又多,每逢进士之年,便有大量私盐入京,搞得朝廷三令五申,要求举人不可携盐进京出售。 白崇彦说:“俺家今年的极品团茶,一斤也没有卖掉。全部存起来了,准备拿去东京卖掉,中途还不交过税,能赚两三百贯!” “哈哈哈,隽才兄是去做生意的啊。”朱铭大笑。 白崇彦说:“顺带卖货而已,东京物价太贵。稍微吃好些,一天至少一百文,几百文也花得出去。在东京逗留一个月,几十贯钱就没了。若是考上进士,开销就更大,在俸禄发放之前,恐怕贫寒子弟连吃饭都困难。” 朱铭说道:“那我带些干香菇去东京,君子茶恐怕还不好卖掉。” 白崇彦又说:“东京城里,能让举子摆摊的街道很多,但真正生意好的就那几条街。每日须得早点起床,选好合适的地点。街道中段不要摆摊,俺试过了,生意不如街道两端的好。还有别的要注意……” 两位刚刚中举的士子,居然谈起了生意经,而且还是摆地摊的诀窍。 郑胖子在旁边听得羡慕不已,只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后悔自己不好好读书,错失了免税带货入京的赚钱机会。 (本章完) 0129【鹿鸣宴与煮玉米】 中了举人,要去拜孔子。 洋州州学的魏教授也来了,担任此次拜孔仪式的司仪。 一系列程序之后,朱铭和另外七个举人,获准进入孔庙大殿叩拜。 虽然朱铭对王安石没有负面印象,但看到大殿里的排位,也总感觉有些别扭,就更别提这个时候的读书人了。 孔子立在主位,配祀全部排在东边,依次分别是颜回、孟子和王安石。 这本来没啥不好的,可自打王安石封王之后,就把人强迫症都逼出来了。孔子和王安石是王爵,颜回和孟子是公爵,座次排得不整齐啊! 朱铭心里有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自己造反成功,把孔庙先贤的爵位都取消。 孔子别再做文宣王了,好好当至圣先师吧。 如此,爵位带来的混乱和别扭,不就一下子消除了吗? 破菲特! 朱铭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帮天下读书人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拜孔完毕,举人们乘坐马车,前往州衙参加鹿鸣宴。 北宋的鹿鸣宴还没普及,偏远地方懒得破费,要等到南宋才推广至全国。 鹿鸣宴复古采用分餐制,知州居主位,通判和录事参军居副位。不仅曹官全部到场,甚至还有州衙的高级吏员、兴道县知县和主簿,以及洋州城内外的乡贤耆老。 王昶和另一位保送士子,也额外获准来出席。 太监把洋州的公用钱敲诈走了,今天鹿鸣宴的花销,是本地士绅商贾赞助的…… 朱铭等举子刚到场,乐队就开始演奏,知州带着众人起身迎接。 洋州那些乡贤耆老,纷纷过来道贺。 其中一人,杨知州亲自搀扶,不是因为身份尊贵,而是老先生已经96岁,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随时可能要倒下的样子。 闵文蔚也在,他满面红光,今年的八位举人,有一大半是他的学生。 众人重新落座之后,杨知州说:“请解元代表诸举子,行乡射之礼。” 乡射礼可以选择,有正经弓箭,也能用投壶代替。 朱铭选择了弓箭,弓胎上还系着大红花,远处的箭靶上同样有大红花。 尝试拉了拉弓弦,朱铭感觉不太趁手,这是一把初学者练习的三斗弓。箭靶距离也近,只五六米而已。 轻轻松松把弓拉开,朱铭瞄准射击。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好!” “朱解元神射!” “不愧是征君,文武双全。” “……” 满堂喝彩,赞叹声如潮。 虽然是一把小破弓,而且是近距离射击,但对士子来说颇为不易,往年都是选择投壶代替的。 上一次有解元射箭,还得追溯到百年前。 朱铭放下弓箭落座,杨知州举杯说:“今日为国举士,行乡饮酒礼,诸位乡贤与举子,请满饮此杯。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众人齐声喊道,悉数举杯畅饮,就连那位96岁的老先生都喝了一口。 酒过三巡,知州、州判竟然开始送钱。 这属于官员个人资助,并非朝廷对举人的优待。 由于洋州产金,铁钱又太过沉重,两位主官居然直接送金钱。说是金钱,其实属于金铜合金(另含杂质),纯金的质地太软了。 杨知州给每位举人资助五贯,李通判给每人资助四贯,其余乡贤则资助一两贯。 朱铭总共收到四十多贯钱,若是吃住得差些,已足够他在东京混到科举结束。 看在送钱的面子上,朱铭决定以后造反时,可以对这些乡贤下手轻点。 多么知恩图报啊! …… 兴元府那边,同样在举办鹿鸣宴。 洋州几百考生选八人,录取率还不到2%。 兴元府的漕试录取率,却高达30%,李含章轻轻松松考上举人。 射礼之后,转运使也举杯敬酒。 众人喝下几杯,提学使陆荣突然笑道:“今日为国取士,吾有一物助兴,且拿上来!” 十多个杂役,捧着食盘出现,大老远就传来一股香味。 食盘上垒放着煮玉米,为了方便食用,还在玉米芯插了筷子。 等每人面前都摆好两个玉米,陆荣颇为自得道:“此海外仙粮也,晶莹如玉,唤作玉米。如今尚且鲜嫩,或煮或烤,皆美味异常。等再过些时日,完全成熟之后,也可磨成玉米粉食用。请诸位长官、同僚、举子、乡贤品尝!” 转运使早就知道陆荣在种新作物,此刻闻到香味,已然食指大动,抓起穿入玉米芯的筷子问:“直接啃吗?未免有碍观瞻。” 陆荣说道:“也可剥粒食之。” 转运使于是不顾微烫,剥下十多粒玉米放进嘴里。 虽然不是“甜玉米”,但依旧甘甜可口,口感糯糯的,可谓唇舌留香。 “此真仙粮也!”转运使大赞。 剥着实在太费劲,转运使吃了一会儿,干脆直接上嘴开始啃。这感觉又不一样,比刚才爽多了。 在座之人,纷纷品尝,都被煮玉米的味道折服。 一个乡贤问道:“敢问学官,此物亩产几何?” 陆荣说:“据西乡县朱先生所言,若净种在肥田之中,玉米亩产该有四石以上。但最好是间种豆子、红薯,亩产至少也有两三石。而且此物不择地,贫瘠山地也能种,亩产一两石左右。” 转运副使惊叹:“如此高产之物,当推行于天下!” 另一个乡贤问:“老朽冒昧,能否求得一些种子?” 陆荣笑道:“既是仙物,有才德者可先种。今日鹿鸣宴,吾也不送金银,只送每位举人三斤玉米、十斤红薯。在座的乡贤,每家可购得十斤玉米、二十斤红薯。另有西乡朱先生所作农书,写明了玉米红薯种植之法,诸位可誊抄回家。” “提学仁义!”乡贤举人们喜出望外。 陆荣又说:“红薯收获之际,已经入冬了,距离现在还早得很。各位可以先来誊抄农书。” 众人品尝到煮嫩玉米的美味,还以为这是啥好东西,猜想磨成玉米粉也很好吃。 估计两三年之后,等新鲜劲过了,有钱人就只吃嫩玉米,不会再去吃玉米粉做成的食物。太过粗糙,口感不好。 又有乡贤好奇道:“传闻那位朱先生,从海外得来仙粮,可真有遇到过神仙?” 陆荣笑答:“吾也不知。” 李含章说道:“晚辈却与朱家父子有交情,朱先生学究天人,万物之理无所不通,那君子茶便出自朱先生之手。便连江南名儒陈先生,还有修道高士薛真人,都被朱先生的学识人品折服。如今二人留在山中,日夜请教朱先生学问。” “果真是世间高士!”转运使不禁赞叹,“陈知默(陈渊)与我同乡,陈氏一族在百年前,曾经父子十登科,家学源远流长。陈知默又拜大儒为师,学问更是精进。他甘愿留在山中,向那位朱先生请教,可见朱先生的才德何等广博高远。恨不能当面请教!” 有一曹官说:“此等高士,漕使应当荐举。” 转运使摆手道:“不可打扰高士修行治学,其子朱成功都已辞辟,难道朱先生会接受征辟吗?此等世外高人,荣华富贵在其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陆荣说道:“然也。吾与朱先生交往,他闭口不谈经义,就连诗词都藏拙,显然是不想做官。但朱先生也并非避世,他所言所行,皆注重民生。不但在海外求来仙粮,还精于农学一道。听说他为乡下地主管理的水田,亩产能增加两三成,此法也写进了农书里。” 在场的乡贤闻言大喜,迫不及待想要誊抄农书。 陆荣反正就是可劲儿的吹,把朱国祥吹得名头越响,玉米红薯的推广就越顺利。 鹿鸣宴结束之后,转运使单独拜访陆荣:“那玉米和红薯,能否匀些与我?” 陆荣笑道:“漕使乃有德之人,自可耕种仙粮。” 转运使说:“玉米一百斤,红薯一百斤,我让家仆带回乡里(福建)。” “等红薯收获之后,便给漕使送去。”陆荣心头大乐,新作物可以传到南方了。 转运使对朱家父子兴趣大增,回到漕衙之后,又把李含章招来,问道:“陈知默真在西乡山中?” 李含章回答:“已住下数月,每日皆随朱先生治学。” 转运使好奇道:“陈知默已是名儒,朱先生有何可教他的?难道也是传授农学?” “非也,”李含章说道,“陈先生获朱氏父子点播,数月之前便有所悟,欲开宗立派发扬儒学。” “开宗立派?”转运使惊骇。 李含章说:“此派承自《周易》,百姓日用即为道。缘用求仁,以道化用,造福天下百姓而利国家。又有‘我本之论’,以我为矩,以家国天下为方。我之方也,则家国天下方也。此我非小我,万民皆为我。万民若方,家国必方,则国泰而民安。” 转运使仔细体悟,又开始问细节,李含章尽量解答,但也有些东西说不出来。 转运使心里藏了无数疑惑,干脆写一封亲笔信,派人送到西乡县大明村。 他是蔡京的人,至少明面上是,在趋炎附势、贪赃枉法的同时,也还有一些学术上的追求。 就不许贪官上进啊? (本章完) 0130【令孤许的水利梦想】 鹿鸣宴是官方举办的,士子们自己也要庆祝一下。 保送生王昶做东道主,邀请众人前去游湖——后世洋县的金沙湖(水库),如今面积要小得多,王家的祖宅便在那附近。 “二哥,嫂嫂,你们快点!”郑元仪已在催促了。 “来了,来了。” 郑胖子其实不想去,今天赴约的都是高材生,他又没有吟诗作对的才华。 朱铭对此无所谓,就当游湖散散心。 众人出得州城,来到汉江码头,登上郑家的一条客船。 横渡汉江往西行驶,便进入其支流金沙河。 金沙河两岸,皆为水田,稻谷大部分已经收割了。 郑泓介绍说:“这些都是王家的田,世代经营百余年,只论水田就有近万亩。” “大地主啊。”朱铭发出感慨。 自己的大明村,虽然也有几千上万亩地,但水田才区区两三百亩,剩下的绝大部分属于山地。 逆流而上数里,便到了金沙湖所在。 朱铭忍不住问:“这金沙河、金沙湖,以前难不成可采金沙?” 郑泓说道:“王家祖上,就是靠采金沙发迹的,出了进士才变成书香世家。如今已无金沙可采,王家却站稳脚跟,攒下那许多田产做富家翁。” 果然,地方大族多有黑历史,王家的祖宗想必是开采金沙的“金霸”。 湖里已经停了十多艘小船,全是士子带着家人来游湖。 另有一艘大船,属于王家的湖船,时不时就要请读书人来游船聚会。 上得湖船,王昶热情迎接。 一共有二十多个士子,大部分都没考上举人,他们纯粹是来免费玩耍的。 美酒美食已经摆好,一边游湖,一边聊天。 渐渐的开始行酒令,女眷们也参加,个个都是酒中高手,就连郑元仪都举杯畅饮。 或许是认为朱铭的诗词水平太牛逼,大家懒得跟他攀比,居然省去了现场赋诗环节。 耍得酒酣耳热,王昶开始说正事:“省试在二月初,过年之后再走,紧赶慢赶也来得及。但去年有大雪,听说东京积雪八尺厚,开春了郊外积雪都没化完。” “所以,我等商量提前出发,最好赶在大雪之前抵达东京。”闵子顺说。 一个家境稍微贫寒的士子说:“若如此,恐要在开封逗留三月以上,食宿花销未免也太大了。” 王昶说:“闵王二家,尽量资助,食宿无须担忧。” 这是因为洋州的举人名额少,互相之间乐于帮衬。 杨知州和李通判,额外举荐两个保送生,也并非全是在收钱办事。八个举人,外加两个保送考生,到了京城刚好十人联保,否则他们连考试的保人都不好凑齐。 也就是说,即将赴京赶考的十人,彼此互为保人,资助点生活费再正常不过。 “什么时候出发?”朱铭问道。 王昶说:“九月正好,最迟十月初。” 郑胖子凑热闹说:“取个中数,九月底出发。” “可以。” 众人都赞同这个建议。 谈完正事,再次耍乐,正午时分上岸吃饭。 下午便在湖边钓鱼,朱铭对此不感兴趣,在湖边的村庄瞎溜达。 转了一圈,朱铭登高望远,见到东北边有大片旱地。他转悠着回到湖边,问道:“为何东北方皆旱田,不可修引水渠过去吗?” 王昶解释说:“那边的几万亩地,中间高,四面矮,引不上去水的。” 引不上去才怪了! 正在钓鱼的令孤许,默默走到朱铭身边,示意他单独交谈。 两人借口换钓点,选了处偏僻所在。 令孤许说:“俺家就住那边,家里有两千多亩地,却只寥寥数十亩水田,全靠自己挖塘蓄水灌溉。此次解试考时务策,俺的文章便是江坝水渠,州官们虽然颇为青睐,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挖渠。” “为何?”朱铭好奇道。 令孤许说:“江坝之地三四万亩,两面挨着汉江,一面挨着金沙河,取水却极为困难。其实,想要修渠非常简单,但须依托金沙湖修建堰坝,湖边水田会被淹没一些,被淹掉的全是王家水田。” 朱铭问道:“需要淹没多少水田,又能灌溉多少旱田?” 令孤许说:“俺家请懂水利的先生来看过,只需淹没王家数百亩水田,所修出来的堰坝和水渠,就能灌溉三万多亩旱地。甚至,可以把一万多亩旱地,改造为能种稻子的水田!” “果然很难。”朱铭摇头叹息。 金沙湖周边的数百亩水田,全是肥沃的上田,王家怎么可能答应筑坝? 说什么水利修好之后,补偿王家的损失,那全都是虚的,难免要出现扯皮和意外。 此处的水利,直至大明嘉靖年间,才由罢官归乡的水利专家李遇知,凭着自己极高的影响力来推动。 而且还是当时遭灾,官府处理不了灾民,李遇知说服官府以工代赈。但阻力还是太大,草草修了一段渠便作罢,仅能灌溉几千亩地。 再下一次兴修水利,就得等到新中国成立了,彻底解决那几万亩地的灌溉问题。 朱铭把此事记在心上,这关乎他未来的军粮。 令孤许又说:“俺家的田产,大概占那里的十二分之一,兴修水利自是最大的受益者。但还有无数乡邻可以得利啊,几十年来,一直与王家沟通交涉,却连半点法子也没有。俺家甚至承诺,淹了王家多少地,等改造出水田之后,便补偿他家多少地,再多赠送五十亩水田。还请知州作保签订契书,给足了诚意,王家根本不听。” 朱铭只是笑笑,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是王家人,也肯定不会答应,因为期间的变数太多。 必须靠武力强行推动! 令孤许继续阐述家乡改造计划,他指着西边说:“那边也可兴修水利,能灌溉数千亩地,与俺家没有半点干系。但建造堰坝,同样需要淹没王家的良田,还要从王家的田地里经过。这王家的主宗和小宗,几乎把金沙河的水源全部霸占了。” 此时谈这些没用,朱铭问道:“令孤兄懂水利吗?” 令孤许说:“学过,但都是自己胡乱看书,并无任何实际经验。朱先生的数学,于水利一事大有裨益,俺也有认真在学。农为天下之本,水利又为农之本。哪天若能金榜题名,俺每到一地做官,必将当地的水利修好!” 朱铭又问:“你对当今朝廷怎么看?” 令孤许说:“奸相误国,不铲除朝中奸臣,社稷就难以振兴。” “为何朝堂奸臣众多呢?”朱铭问道。 令孤许说:“官家被奸佞蒙蔽。” 朱铭忍不住发笑:“为何不是官家想做某些事情,那些奸臣只是投其所好呢?” 令孤许默然。 朱铭也不再说话,认认真真钓鱼。 拉杆一看,饵料已被吃光。 令孤许也拉杆换饵,盯着浮标看了半天,忽然来一句:“若有昏君当道,就该从太子着手。” 朱铭撇撇嘴,那位太子,连他爹都不如。 “朱家哥哥,你这里却是凉爽。”郑元仪扛着鱼竿过来,还给朱铭带了些小点心。 朱铭躺在青草里,用一片树叶盖住眼睛,遮挡光线开始打盹儿休息。 这日子,着实惬意。 郑元仪坐在旁边,将鱼钩抛入水中便不管,脸上带着微笑看朱铭睡觉。 令孤许却是有耐心的,静静盯着湖面,不多时便钓上一条草鱼。 傍晚便在湖边生火,仆人们忙来忙去,将鱼获打理干净还穿好竹枝,士子士女们架火烤鱼便是。 又在洋州游玩半月,还去拜谒了知州和通判。 等郑家的商船,前往大明村装运秋茶,朱铭、白崇彦才搭着顺风船离开。 郑元仪一直把他们送到江边,那依依不舍的样子,把朱铭看得有些心软。 郑胖子站在船头,吹着江风,踌躇满志。 他那位大哥太不着调,昨晚祖父下定决心,要把郑胖子当家族继承人培养。 喜欢耍乐的郑泓,莫名有了责任感,连做事都积极许多。 此去大明村,不但要运回秋茶,还要运回一些玉米。等事情办妥,他将全权接手绿茶生意,慢慢再接手整个家族业务。 “两位告辞!”白崇彦在上白村下船。 商船继续前行,一直到大明村外围靠岸。 这趟船还有上百个洋州贫民,拖家带口登陆,被安置在废茶山与大明村之间垦荒。 许多粮食和生活物资被搬下船,换成玉米和秋茶。 大明村为啥要购买粮食呢? 因为玉米紧俏啊,一斤玉米可以换十五斤稻谷,兴元府和洋州的大地主,都在高价求购玉米种子。 吃了多可惜,当然要卖掉。 今年村里的玉米丰收,如果全部换成杂粮,粮食简直多到吃不完! 但也就一锤子买卖,明年玉米便能传播开来,玉米种子将不再稀缺值钱。 一筐筐玉米抬上来,还有不少秋茶,把商船装得满满当当,郑家靠卖粮赚差价也能捞一笔。 同样赚钱的,还有老白员外,他今年也种了不少。 看着搬运货物的村民,朱铭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 而且,一个个都健壮了许多,不像去年那般面有菜色。 见到朱铭,村民们都主动停下问候。畏惧减了几分,敬意增了几分,那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郑泓身上有了责任感,朱铭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必须对这些真心拥戴自己的村民负责,不能瞎搞胡搞,稍有不慎,便是一条不归路。 朱铭仰头望天,秋风飒爽,万里晴空。 (本章完) 0131【古代也有硬笔】 太阳毒辣,陈渊和薛道光没去外边,全都待在屋里研究数学。 朱铭捡起桌上一只竹笔,笔尾是封闭的竹节,笔尖为双瓣合尖构造。除了没有橡胶吸管,这支竹笔的结构功能,与现代钢笔一模一样。 “朱院长,你弄出来的?”朱铭觉得很有用,自己也想搞一支。 “老陈和老薛自己做的,”朱国祥又拣出两支硬笔,说道,“这是苇管笔,跟竹管笔的构造一样。这是木笔,无法储存墨水,需要一边蘸墨一边写。他们的硬笔书法都不错,肯定早就练习过。” 朱铭感觉自己被刷新三观:“也就是说,至少在宋代,就已经有钢笔雏形了?” 何止是宋代,这玩意儿至少能追溯到唐代,甚至汉代都有可能出现了。 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就鉴别出2万多页的硬笔书法写本。各大遗址的硬笔,也不止出土一支两支,分为竹管笔、苇管笔、木笔、骨笔等多种类型。 朱国祥说:“他们在学习数学和物理时,嫌毛笔画图太麻烦,就自制了一堆硬笔。后来干脆不用毛笔了,就连写文章都用硬笔。其中苇管笔数量最多,制作方便,消耗也快,老陈已经写秃了十多支。” “这两人现在学到哪里了?”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我不晓得21世纪的教材怎么编的,按我那个时候的教材,陈渊已经把初中数学、物理学完,薛道光可能是初中一二年级的水平。当然,电学这些没教。” “牛逼!”朱铭赞道。 朱国祥问:“什么时候走?” 朱铭道:“九月底,去洋州跟他们汇合,我估计九月二十号就要下山。” “那快点训练村兵吧。”朱国祥说。 朱铭道:“已经安排了,明天就开始练。” 朱铭拿着那支竹筒笔做模板,抄起小刀去屋子后面,那里堆放着用剩下的制笔材料。 选了一根香烟粗细的竹管,然后慢慢削笔尖,还把笔尖破为两瓣,经典的钢笔笔尖结构。再慢慢磨笔尖,磨得光滑了便搞定。 “这个笔怎么加墨?”朱铭跑去问陈渊。 陈渊说:“有小勺。” 朱铭用小勺舀墨水,一点一点倒入笔管,挺费劲的,还不时要抖几下,没有橡胶吸管方便。 装完墨水,还塞了笔舌。 朱铭问道:“陈先生经常用竹笔吗?” 陈渊说道:“文吏经常用,硬笔写着更快,和尚道士也用于抄经。” “先生可知,这竹笔有什么道理?”朱铭随时随地传播物理。 陈渊却说:“充入墨水,抖掉里面的空气,笔管内的气压就小于外面的气压。再加上墨水表面的张力,笔尖朝下时,就不会大量流出墨水。写字时,笔尖、笔舌通过毛细现象,可以持续吸收墨水。如果因气压、震动、重力,打破了笔管内的平衡力,笔舌便如堰坝将多余墨水拦住。” 好嘛,朱院长已经传授了气压知识。 陈渊感慨道:“万物皆有其理,这竹管笔亦然。元璋兄学究天人,无论拿着什么东西问他,他都能鞭辟入里的解答。” 朱铭说:“晚生九月底出门,前往东京赶考,先生是留在村里,还是一起过去?传播道用之学,总不能一直留在山上。” 陈渊想了想:“一起去吧。洋州太小,东京才是传道之地。” 如果是传统的儒家学派,随便挑个村落结起草庐,就能吸引读书人过来求学。 但他们的主张是“百姓日用即为道”,初创时受众为中下层士子和市民,这就必须前往大城市讲学。 开封,无疑是最大的城市! 薛道光终于画好一条辅助线,抬头说:“贫道也去东京。” “道长不是从东京遁走的吗?”朱铭问。 薛道光说:“风头过了,可以回去。” 紫阳真人的徒弟有上百人,得到真传的仅一人而已,那便是薛道光的师父石泰。 对了,石泰医术高超,薛道光也有近十年的行医经验,他最近还将许多方子传给村里的小赵郎中。 石泰属于日子人,对传道并不热衷。他当初叮嘱薛道光,让薛道光前往东京,依附权贵,广收门徒,振兴他们这一派。 怎奈薛道光的性格差不多,到如今一个徒弟也没收,更懒得通过道术攀结权贵。 但师命难违,薛道光也想收徒啊,他觉得朱铭就挺有悟性。既然朱铭不愿拜师,那就另择弟子呗,跟着陈渊去东京转转,一边学习数学物理,一边物色有潜力的弟子。 确定好一起走,朱铭翌日便开始练兵。 算上张广道等头目,一共训练七十五人的保安队。 从村里的青壮当中挑选,不给兵饷,而是赐予他们新开的荒地——新来的村民开荒,开出十亩地,要拿出一亩卖给村里做公产,这些新开垦的土地用于赏赐。 因此大明村的保安队,有点像隋唐的府兵制! 张广道被任命为都头,田三做副都头,邓春等人做十人队长。 至于白胜、石彪,朱铭要带去东京。 朱铭把保安队组建完毕,并不亲自训练,他只在旁边监督,让张广道负责练兵。 张广道建议:“可以再买几把弓,配置在鸳鸯阵中。” “明年托郑家送来。”朱铭说道。 北宋中后期的普通弓箭,七八百文就能买一把弓,二十多文就能买一支箭,南方的竹箭还更便宜。 以上,属于市场价。 如果是军队采购,总得让官吏吃回扣,价钱大概在1200文到2000文之间。 大规模作战的时候,弓反而开销不大,箭才是最大的消耗。一万支箭射出去,两三百贯就没了。大型战役,动辄射出数十万支箭,打胜仗还能回收一些,败仗能打得军需官心头滴血。 另外,产自西夏兴州的良弓最贵,如果是豪华版,一把弓能卖数百贯! 朱铭手里那把弓,就花了三十多贯。 坐在树荫下,朱铭泡了杯茶,认真观察着保安队操练。 保安队的军纪,比当初训练弓手更严格和细化。取消了军棍,改成体能处罚,比如跑路之类的。而且连坐,一人操练不好,整个小队都要受罚。 军规也分为两种,一种是训练时军纪,一种是行军打仗的军纪。 而且军官与士兵,平时在家里怎么吃不管,训练、行军、打仗期间一律吃相同的饭菜。(个别猛将或者特殊部队,可以申请增加肉食,以维持他们的体能消耗。) 核心军规,则是不准骚扰百姓!一旦违反,轻则开除,中则罚田,重则杀头。 除了操练鸳鸯阵,还增加了体能训练,比如站军姿、负重跑。这些内容,古代就有,属于强军标配。 就拿戚家军来说,有三种体能训练方式。 第一,平时操练时,在兵器上加重。 第二,在皮甲、铁甲上,增添一些重物。 第三,绑沙袋跑步,一口气跑一里,不喘粗气才算合格的戚家军。 另外,戚家军禁止学花枪、花刀,那玩意儿属于跑江湖卖艺的本事,带到军中会干扰列阵搏杀。 薛道光站得老远观察一阵,走过来说:“我可以教他们一套练体术。” 朱铭起身拱手:“有劳道长了。” 薛道光的练体术,有些类似八段锦,可以作为军中体操使用。 就在薛道光传授体操时,陈渊也走过来:“大郎练兵作甚?” 朱铭解释道:“朝廷逐年增涨课税,再这样下去,必然官逼民反,恐怕又要生出盗贼,甚至是反贼。大明村日趋富裕,早晚被盗贼盯上,我练几十个村勇,只为保境安民。官府那边,哪里又靠得住?” “确实如此。”陈渊并没有多想,因为朱铭即将赴京考试,难道进士还会造反吗? 如今就连江南地区,都出现大股小股的盗贼。 主要是被花石纲逼出来的,花石纲已经运了将近十年,规模越来越大,破产之民越来越多。 而且,被花石纲搞破产的,很多还属于地主! 这些地主多少有点影响力,一旦破家逃亡,很容易聚众为盗。 陈渊感慨道:“百姓日用即为道,我等化道为用,虽可以造福百姓,却又如何抵得过官府盘剥?等玉米红薯推种开来,这洋州的苛捐杂派,恐怕还要变本加厉,收再多粮食也无济于事。奸臣不除,天下难安。吏治不清,四海难平。” 朱铭也不宣扬造反理论,借用令孤许的观点来敷衍:“当今官家是不指望了,就看太子继位之后如何。” “是难指望那昏君。”陈渊点头道。 有识之士,早就对宋徽宗绝望了,花石纲搞得江南怨声载道,居然只为给宋徽宗修园子。 朱勔就一个开药铺的小商人,通过蔡京巴结上宋徽宗,如今竟能随意调派南方的官吏和军队。就连各路漕船,都要听朱勔的指派,经常因为运送花石纲,导致漕粮耽搁,东京粮价大涨。 这货盯上了某个富户,就带兵冲到别人家中,借口征用奇石,霸占别人的家产。 到最后,朱勔竟蓄养私兵数千,江南的知府、知州也多是其门生,人称朱家为“东南小朝廷”。朱家的田产,暴增到三十万亩,还全都是江南地区的好田。 对江南士绅而言,宋徽宗不但是昏君,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像陈渊这种名儒,都张口便骂宋徽宗,没有半点尊敬可言。 村兵操练半月,朱铭收拾行李下山。 书籍、衣物他自己背着,白胜和石彪二人,各自扛着一麻袋干香菇。 “这个带上。”朱国祥扔来一朵灵芝。 朱铭赞道:“好东西。” 这朵灵芝当然没有磨盘大,但也不算小,被朱院长养到网球拍那么大。 朱国祥说:“明年多栽培一些,或许还能更大,到时候卖给洋州的富商,又能赚来不少发展资金。” (本章完) 0132【沾满鲜血的茶马贸易】(为企鹅大佬加更) 聚宝盆也带上,正在跟妻儿告别——母马已经生崽。 这畜生发现要下山,对妻儿毫不留恋,兴奋的不断原地迈动蹄子。 “老实点!” 朱铭一巴掌拍去,将行李压在马背上,灵芝也用袋子装好,顺手跟行李挂在一起。 陈渊及其随从,还有聚宝盆这畜生,肯定无法免费乘坐驿站车船。到时候还要额外付费,驿站工作人员是很高兴的,他们巴不得多赚些外快。 这里的驿站只是简称,宋代分为驿馆和递铺两套系统。 驿馆只提供食宿,相当于官办客栈,招募民夫做驿卒,一般由知县或县令担任负责人。 递铺才拥有车船,负责传递文书、邮寄包裹、交通运输,工作人员全是士兵,由路级监司、州县长官、巡辖使臣进行监管。 驿馆只在城内外设置,递铺却是遍地都有,需要保证官方文书传递畅通。 沈有容大着肚子不便下山,只把朱铭送出寨门。 严大婆却牵着孙子,一路把他们送到江边。就如同十年前,送儿子去赶考,她是真把朱铭视为亲孙子。 坐着村里的小船,很快来到上白村,转乘白家的客船继续前行。 聚宝盆这畜生倒是很听话,没在船上瞎折腾,否则它能把村里小船搞翻。 白家的客船,同样只到黄金峡,众人登岸走陆路。 走了一阵,前方便是栈道,大家坐下休息。 白崇彦神秘兮兮掏出几个油纸包:“此为片茶,专供皇室饮用,只这几团片茶,运到东京就能卖上百贯。” “不是腊茶最珍贵吗?怎又还有片茶?”朱铭好奇道。 宋代的片茶,并非六安瓜片那种片茶。 白崇彦解释道:“严格来说,片茶也是腊茶的一种,但比腊茶制作更为精细。就连压制成茶饼,都需要用银模,否则味道就不正。这是俺家好几年的存货,几百亩茶山,囤积五六年,也就做出这几团顶级片茶而已。” 朱铭听了有些无语。 还只能用银模压制,纯粹瞎讲究,跟铜模、石模有啥区别? 片茶也分等级,极品货色最贵,即便在产茶地的售价都超过1贯。但次品率也极高,最垃圾的片茶,跟最垃圾的散茶一个价,连底层百姓都不喜欢喝。 官方把茶叶粗分为三等,但在终端市场,又细分为数十等。 比如,腊茶分为16个等级,片茶分为55个等级,散茶分为59个等级。 白崇彦手中的,属于顶级片茶,禁止私人售卖,只允许皇家饮用。民间商人若获得此物,必须卖给皇室,否则抓到了就有逾制之罪。 逾个鬼制,朝廷越禁,民间越喜欢,价钱也就越高。 朱铭拿过来,隔着油纸包一闻,香味已经透出来了,顿时惊讶道:“这用了多少香料?” “二十几种,”白崇彦说,“若非俺能免税带去京城,俺家才不会费力气做片茶呢,在本地售卖就算走私都要亏本。” 亏本的原因,是制作成本太高,且残次品率也高。 朱铭感觉,宋代的制茶工艺,路子已经完全走歪了,就跟明代造玻璃一般魔怔。 薛道光说:“大郎,把那灵芝给我看看。” 朱铭从马背上取下袋子,顺手就扔过去。 薛道光连忙接住,小心翼翼打开袋子,还责备道:“此为百年灵芝,怎可胡乱抛掷?” 朱铭笑道:“道长若是喜欢,尽管拿去泡水喝。” “太过贵重,贫道不要。”薛道光说完,便埋头开始数“年轮”。 数来数去,也才十多年,距离百年灵芝似乎还差很远。 也不纠结于年份了,薛道光断定这是百年灵芝,反复端详品鉴说:“此乃紫芝,《神农本草经》有载,其味甘温。主耳聋,利关节,保神,益精气,坚筋骨,好颜色。久服,轻身不老延年。延年不老肯定是假的,但配合内丹法服用,也可有益于修行养生。” 确实有用,其功效显著,相当于输几瓶氨基酸、葡萄糖、甘露醇……放在古代属于神药,能极大增强人体免疫力。 朱铭问道:“拿到东京能卖多少钱?” “价值百贯,”薛道光说,“若有病患急于求购,五六百贯也能卖到。” 朱铭感慨:“果然是好东西啊。” 掏出严大婆、沈有容煮的鸡蛋,朱铭与众人分了吃,然后拍拍屁股启程赶路。 在洋州等了几天,顺便给聚宝盆钉马掌,再去州衙领了发解状,终于等到递铺的官船出发。 或许是因为搭船者,皆为本县举人和亲友,递铺船丁懒得仔细检查。就连陈渊及其三个随从,以及聚宝盆那畜生,都享受免费坐船的待遇。 搭这种顺风船的还不少,甚至有冒充官员亲属的,被检查出来踹下船去。 苏轼就有个经典故事,有同乡冒充他的亲戚,通过递铺免费邮寄包裹。正好苏轼也搭那条船,快递小哥直接把包裹送到他面前。事情被拆穿之后,苏轼并未追究,还把邮寄地址改成自己家,这样就完全符合朝廷规定。 如此慷官府之慨,挖国家的墙角,居然还传为美谈,世人都觉苏相公很大度,而且特别照顾自己的同乡。 只能说,古今观念不同。 李含章也在此等船,跟他一起的,是录事参军之子。 “大郎,这位是涂参军家的郎君,涂汝揆,字度方。度方兄,这位是八行士子朱铭,字成功。”李含章介绍说。 涂汝揆作揖道:“久闻成功贤弟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朱铭作揖回礼:“彼此,彼此。” 李含章又介绍其他人,给那涂汝揆认识。 士子们都非常热情,毕竟是录事参军的儿子,但隐隐中又透出些不屑。 李含章跑来利州路考试,至少人家提前一两年过来。 可这位涂公子,平时住在江西,临考了才现身,连基本的样子都懒得做。估计是在江西考不上举人的二等货色! 洋州递铺的官船,航行到兴元府便停下,公文和包裹全都转到兴元府官船上。 朱铭等人也跟着换船,然后就要给聚宝盆买船票了。 换船之前,在兴元府驿馆免费吃喝,这里还提供马儿的草料。 酒足饭饱,朱铭牵着聚宝盆,在城外溜达了一圈。及至官船即将出发,船丁都在催促了,朱铭才牵着马儿上去。 这畜生不喜欢坐船,打着响鼻表达不满。 接下来的路段,便是大名鼎鼎的褒斜道,全长将近500里。 行至水流湍急路段,官船停下来找纤夫。 那些接活的纤夫,对这差事苦不堪言。 朱铭坐官船免费,官船雇纤夫也免费,只发给沿途口粮而已,都他妈不够纤夫的体力消耗。 好在纤夫也是分段的,行驶一天,便换一拨纤夫遭罪,没逮着同一拨往死里逼。 中途有个河湾,水流相对平缓,岸边还有农民种地。 那里建有两个递铺,一个是寻常铺子,另一个是专门的茶递铺。 官船刚刚靠岸,便见两个兵丁,面无表情的抬着尸体,轰的一声扔进褒水当中。 “这什么情况?”朱铭惊讶道。 白崇彦说:“搬茶差役。” 李含章道:“川陕各路皆产茶叶,各路都设有茶递铺。元丰年间,还是用兵士运茶,每差几百名乡兵,一两年内必然死光逃光。后来改为差役,由百姓轮差搬茶,洋州的茶差尤为繁重。” 令孤许说:“沿途的号茶铺,百姓称之为‘纳命场’。” 李含章又补充道:“地方官员,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毫无办法!” 地方官厌恶茶差,是因为他们强征差役,污了自己的名声不说,且不能从中捞到半毛钱,利润全都被茶马司赚走了。 有少数心善的地方官员,不愿意强征民夫做差役,还得自己倒贴钱雇人应差。 “搬茶也犯不着送命吧?”朱铭疑惑道。 李含章解释说:“一路把茶运到边疆,很多地方不能坐船,全靠人力搬抬。若是征不到纤夫,茶差还得上岸拉纤。而且负责押茶的官吏,完全不顾差役死活,动辄打骂不说,连口粮都要克扣。十个应差的百姓,能活着回家的只有六七个。就算能活着回家,许多人都要大病一场。” 我草,三四成的死亡率! 地方官都没办法管,朱铭怎管得了?只能暗自叹息,前往岸边的递铺吃饭。 路过那茶递铺时,忽有四人奔来,噗通跪下大喊:“都头,救命啊!” 不等朱铭有所反映,一个官差已经提着鞭子,追上来怒喝:“造反了?快快回来搬茶!才打死一个,你们都不怕死的?” “都头救命,俺是你的兵啊!”一个茶差不肯回去,连滚带爬冲向朱铭。 朱铭已经明白是啥情况了,他带过的弓手,有些被新来的张主簿征召,剩下的全都遭到胥吏报复。每年的各种苦差事,都从那些弓手当中挑选。 “且慢!”朱铭连忙制止。 那官差见朱铭是读书人打扮,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小相公安好。” 朱铭掏出四枚金钱,塞到那官差手里:“这四人,曾是我的部下,能否一路优待通融。” 官差看清钱上的字样,发现是金钱之后,顿时笑得更欢:“小相公既然发话,俺一定优待,保证他们四个活着回去。” “你是哪里的官差?”朱铭又问。 官差回答:“俺是兴元府茶马司的。” 朱铭问道:“可曾听过我朱成功是谁?” 官差愣了愣,变得更加恭敬:“俺知道,原来是八行士子当面,兴元府都晓得阁下从海外带回仙粮。” “好生照料我的人。”朱铭拍拍他的肩膀。 “一定。”官差连忙鞠躬。 朱铭又对那四个曾经的弓手说:“再有差役,便去黑风寨,等伱们回乡之后,把这话也告诉别的兄弟。” “多谢都头救命!”四人疯狂磕头。 朱铭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除非当即造反,否则绝对不能得罪茶马司。 得罪茶马司,比得罪知府、知州还可怕! (求月票。) (本章完) 0133【知行合一】 白崇彦带了两个随从,一个书童,一个保镖。 保镖正是那古三古叔圣,他看着曾经的袍泽,脸上被打出多处血痕,双手紧握棍棒很想砸出去。 白胜和石彪也差不多,都是恶狠狠瞪着那官差。 朱铭却满脸笑容,发出邀请道:“我等正欲餐饭,阁下何妨一起吃酒?把你的兄弟一并叫来!” “朱大官人豪爽!”那官差非常高兴,连称呼都变了。 或许是因为深处山中,附近又有村落,这里的递铺也提供餐饮服务。 朱铭身上带的钱不多,此刻却非常大方,扔出一堆金银钱说:“有甚好酒好菜,全都拿出来,快快去杀鸡宰羊!” 递铺的兵差大喜,朱铭自己掏钱,他们可以赚外快啊,当即就跑去找附近农民购羊买鸡。 就连送他们来的官船,几个船上管事,也被朱铭请来喝酒。 李含章这个爱好军事的士子,身上还纹着刺青,同样属于豪爽之辈。他怕朱铭给的钱不够,抓出银钱扔出去,把所有士子都叫上,今天要好好打打牙祭——之前都住在船上,伙食实在不敢恭维。 于是乎,那些官差和管事,纷纷称呼“朱大官人”、“李大官人”。 二人瞬间从赴京举子,变成了疏财仗义的江湖好汉。 有头面的“精英们”在吃喝宴饮,押茶士兵和搬茶民夫还得继续劳作。 前方已经无法行船,无论是赶考士子,还是这些运茶民夫,都只能下船步行走栈道。民夫们正在将船上的茶叶,全部搬到岸上来。 忙完活计,茶递铺还不管饭,得自己砍柴生火解决伙食。 搬茶民夫的伙食,被克扣得太狠,全是掺了锯末的陈年旧粮,囫囵煮上一大锅稀粥。随便撒几颗粗盐进去,连菜都没有,他们必须自己进山挖野菜。 之前还能坐船,稍微轻松些。 接下来却得翻山越岭,每人身上都背着茶,累死累活赶路,营养不良绝对出问题,难怪死亡率那么高。 押茶士兵吃得稍微好些,但同样都是稀粥。这些人属于乡兵序列,也是被压榨的对象,只有他们的军官可以跟着去喝酒。 汉中的兵丁民夫,其实不算最惨,真正惨的是雅州同行。 雅州距离最远,还要翻越蜀道,死亡率轻轻松松过半。闹得最大的一次,招五百个雅州乡兵搬茶,两年内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部逃光了。 那次事件影响恶劣,直接导致朝廷改变川茶运输方式,不再让乡兵去运茶,改让地方官府征召民夫。 “你们四个,过来一起吃!”负责放饭的兵差喝令道。 四个来自西乡县的民夫,因为朱铭的照顾,瞬间便有了士兵的伙食待遇。 其余民夫,羡慕不已。 一个乡兵也感慨道:“这位朱大官人着实仁义,肯为你几个掏真金白银。” 那民夫脸上的血痕还没散,之前痛哭一场,此刻却语气自豪,拍着胸膛说:“都头从不亏待俺们,以前做弓手的时候,公人克扣口粮,叫俺们吃不饱。都头不说二话,领着俺们去大闹县衙,把那县衙贴司打了一顿。后来跟着都头去剿匪,俺得了十多贯赏钱,全是都头亲手发的。” 又有乡兵问道:“伱领了十多贯赏钱,为啥还要被轮差搬茶?” 那民夫叹气说:“唉,十多贯赏钱拿回去,还地主家的旧账就用了大半。县衙贴司咽不下气,把俺家改为四等户,这两年多交了好些赋税。今年又被轮差,哪还有钱雇人代役?” “公人都不是甚好东西!”乡兵居然骂起了胥吏,他们可是有编制的地方军。 另一个民夫说:“等回了西乡,俺也不受鸟气了,全家都去投朱相公。朱相公是都头的亲爹,俺听人说,也仗义得很,去了就能分田,交的赋税也不多,还用不着轮差役。” “真的?俺怎不知道?”问话之人,也是做过弓手的民夫。 之前那人说:“你那边离得大明村太远,自是不晓得消息。俺家离大明村却近,黑风寨早就改成了大明村。村里今年种了仙粮,一亩地能收几亩地的粮食,那里家家户户都不缺粮。” 有个乡兵居然动心了:“俺是兴元府的,能去投朱相公不?” “这俺咋知道?多半能去,朱相公仁义。”民夫回答。 上百个搬茶民夫,就坐在不远吃饭,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 有不少人都意动了,心想着自己如果不死,活着回乡便全家搬去大明村。 四个弓手又开始吹嘘,讲他们当初剿匪多威风,朱铭、张广道、陈子翼三人,被形容得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操练和剿匪,是他们人生中仅有的高光时刻,四个弓手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一有机会就反复跟人诉说。许多编出来的故事,多讲几遍,他们自己都信了。 有时候被欺负,他们总是幻想,如果弓手队伍不解散,能一直跟着朱都头该多好。 想着想着,苦中作乐便笑起来。 递铺里,“精英们”喝得七荤八素,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着离开。 押茶官差连站稳都困难,却拍着胸脯保证:“朱大官人是俺兄弟,朱大官人的兵,便是俺自己的兵。他们四个要是死了,俺割下脑袋给朱兄弟赔罪!” “好说,都是自家兄弟!”朱铭彻底放心。 朱铭也喝得醉了,踱步到河边去吹风,白胜紧紧跟随,害怕朱大哥掉河里。 见他从面前经过,四个曾经的弓手,齐刷刷跪下谢恩。而其余的乡兵和民夫,也都一脸敬慕的看着他,将朱铭视为体恤士兵、善待百姓的大好人。 那种眼神和表情,让朱铭心里跟针扎了一般,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明明他啥都没做,居然能让一群陌生人敬爱。 只能说,不是朱铭做得多好,而是别人烂得太过分! 特别是那些押茶的乡兵,听了西乡县弓手的待遇,恨不得朱铭立马去兴元府当官,他们投在朱铭麾下就可以每天吃饱饭。 乡兵们真没别的要求,只希望每天吃饱饭而已。 天色渐黑,朱铭坐在河边发呆。 不知何时,陈渊和薛道光二人,溜达出来站在他身后。 陈渊问道:“大郎有心事?” 朱铭指着乡兵和民夫说:“能看出来,他们很喜欢我,甚至有乡兵向我鞠躬。” “这不好吗?”陈渊又问。 朱铭晕乎乎摇头:“今日我只恩惠四人,为何敬慕我者却有上百人?不该这样的。” 陈渊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薛道光说:“小友身具仁者之心,颇为难得。” 朱铭压住心中感伤,咧嘴笑道:“道长那内丹法,只顾自己成仙,可救得了世人?” 薛道光摇头:“救不得。贫道还有点医术,至多路过乡村,救几个乡下病患。” 朱铭此刻酒意上涌,又受了些心灵刺激,此刻特想跟人扯淡:“道长,在大明村里,你讲了许多内丹派的说法。其实总结起来,无非就四个字嘛,《道德经》里的归根复命。” 区区四字,犹如洪钟大吕,震得薛道光愣在当场。 紫阳派此时连名字都没有,理论也没有发展成熟,但基本框架已经定型了。 薛道光想要收朱铭为徒,经常见缝插针传播内丹思想,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在朱铭听来就“归根复命”四个字。 如此简明扼要的总结,还得等一二十年后,薛道光修为有成,编写在自己的道经之中。 朱铭继续说:“你讲的那些道诗,云里雾里一大堆,就是不肯讲明白。我索性帮你归纳为三点:第一,宇宙万物是真实的,不是虚幻的,此为形;第二,宇宙规律有序,即有无、阴阳、顺逆,此为神;第三,宇宙存在,宇宙规律,自然而然,此为性!” “你们修金丹,就是在修那形、神、性,就是在归根复命。” “你所说的修行法门和状态,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是也不是?” 薛道光听得目瞪口呆,朱铭这番话,他全都明白。但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很难讲得朱铭这般清楚。 这番话,可以作为紫阳派的理论总纲。其中的宇宙观三理论,甚至是后世道教研究者总结的,就连白玉蟾都没去认真归纳。 “道长你修出阳神没有?”朱铭问道。 薛道光摇头:“若依小友所言,我还在炼气化神。至于那阳神,要炼神还虚才修得出来。” “道长总说三教合一,你只合了什么理一分殊。儒家的仁义呢?”朱铭摇头说,“仁义才是儒家根本。你就算合了仁义,也是小仁小义,非是大仁大义。你这三教合一,合得不怎么对。” 薛道光眉头紧锁。 朱铭继续说:“道长说自己在炼气化神。大仁大义,也在气中。道长说自己在东京数载,身居闹市和光同尘,想必也是在体悟这种气形。可曾体悟到大仁大义没有?没有大仁大义,形终究缺了一些。有缺之形,又怎么能化神呢?又怎能炼神还虚修出阳神呢?” 薛道光非常清楚,朱铭就是在诡辩。 朱铭所言,跟他修炼的道法是有抵触的。 但诡辩得又有道理,已经足以让他道心动摇。 朱铭嘿嘿一笑:“所以,道长请跟着我修行吧。济世救民,大仁大义,补上丹法缺的那一块。” 薛道光听得想吐血,他入世修行,不过是在体验俗世之“有”,也即“形”的社会部分,最终是要归入“无”的。他的终极目标是出世,朱铭却让他入世,而且入得还很深,稍不注意就拔不出来。 可确实有道理啊,不按朱铭的说法来做,“形”似乎真缺了一块! 陈渊在旁边听得直笑,他很想说一句:欢迎道长加入儒门洛学道用派。 朱铭指向那些乡兵和民夫:“看看吧,他们也是‘有’与‘形’,也是真实存在的,道长怎能视而不见?济世救民,方为真修行!” 薛道光此刻头皮发麻,真个是道心不稳了:“我需要打坐静一静,想明白一些事情再说。告辞!” 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无法进行反驳,得先捋一下自己的思路。 正常情况下,薛道光不会这么迟钝,主要是今天朱铭对紫阳派的理论进行完美总结,一下子把他的脑子整懵了。 薛道光走了,陈渊留在原地。 陈渊一声叹息:“济世救民方为真修行,此话说得极好,做起来却不易啊。” 朱铭说:“既已知,便当行,知行合一。” 陈渊喃喃自语:“知行合一,知行合一……” (本章完) 0134【道中讲学】 清晨,河边,薛道光已经打坐一整晚。 旁边还有燃尽的蒿草,这是用来熏蚊子的。若非朱铭让白胜熏烟,薛道长已在内视之时被蚊子抬走。 “道长,启程了!”朱铭喊道。 薛道光缓缓睁眼,起身说:“走吧。” 朱铭问道:“可曾想明白了?” “已然明了,小友就是在乱我视听,”薛道光瞥了他一眼,“我不想跟小友辩论道法,但可以跟小友走上一走。什么时候能真个放下,形之一事才算修炼有成。小友,你昨日一番话,毁了我二十年道行!” “哈哈哈!” 朱铭大笑:“哪有那般恐怖?道长只是多了些想法,你那练气又不是白练的。” 此时的薛道光,还在尝试注解紫阳真人的《悟真篇》,他自己的道经甚至都没开始总结编撰。 道心并不怎么坚定,现在被朱铭掺进去一些大仁大义。 “朱大哥,饼子搞来了,足足八十个!”白胜提着口袋过来。 这个村落很小,但老百姓日子过得还行。 只因这里是汉中行船的最后一站,更往前必须走路。不管是官递铺,还是茶递铺,官差士兵都不会对本村百姓下手。 万一逼得太狠,农民全逃光了,在此补给都困难,他们今后喝西北风去? 白胜此时拿来的八十个饼子,是他用随身携带的小麦,今早花钱请村中百姓烙好的。 其他士子和官差,也在请村民烙饼,接下来还不知要走多久。 朱铭牵着聚宝盆,马儿驮着衣服和食物,白胜、石彪背着干香菇,在半上午启程朝着北方进发。 同行者,足有两百多人。 除了官差、士子、兵丁、民夫之外,还有一部分小商人和普通旅客。有些人,已在此逗留两三日,他们不敢独自赶路,害怕在山中遇见土匪。 步行走了半天,众人停下歇息。 朱铭指着褒水,问同行的官差:“这些河道,看起来挺宽阔的,为何不能再行船?” 那官差是从洋州而来,要送公文去东京,回答道:“水下有暗礁,水流又急得很,稍不注意就船毁人亡。而且有些地方,纤夫都没法走,让他们拉船是别想了。” 褒斜道的水运,一直属于镜中花。 汉代还想通过褒水搞漕运,征发民夫五万多人,开凿数百里栈道,漕运计划却最终作废,原因就四个字:水湍石大。 朱铭转身回望官方茶队,一个个民夫全都背着茶叶,装茶麻袋垒起来,远远高过头顶。茶叶都捆在木架子上,短暂歇息时,他们屈膝半蹲,架脚可以撑着地面省力。 除了茶叶,一些民夫还背着粮食,就连押茶的乡兵都背着少许粮食。 朱铭其实很想问,为啥不用山地马或独轮车来运茶。 没过多久,朱铭就明白了。 走过很长一段栈道,忽然就要爬陡坡,独轮车不容易推上去。 山地马应该可以,但养马需要钱粮,累死一匹马是巨大损失。民夫却无所谓,只给些口粮,不用给工钱,累死了也不用赔偿。 对于茶马司而言,马比人命更值钱! 有免费人力,为啥要用马驮? “累死了,歇歇吧!” 爬上一段山坡,有赶考士子直接躺下,也不管地面脏不脏。 送公文的官差、商贩、士子、旅客,都决定停下歇一歇。 唯独那些运茶的乡兵和民夫,在押茶官差的催促下,继续不要命的赶路。稍有动作慢的,就会挨一顿骂,懒着不走必然遭受鞭打。 朱铭坐在山坡上,看着一个又一个民夫,从自己面前努力走过。他们的表情再次麻木,仿佛没有思想的机器。除了眼前的山路,他们眼里也看不到别的。 “民生多艰啊!”令孤许不由叹息。 闵子顺说:“此吏治败坏所致,茶马司的官吏层层克扣,把担子都压在民夫身上。他们完全可以蓄养川马运货的,却连那点钱也不肯出。” 洋州属于川陕各路里边,被茶役骚扰最重的地方。 上至官员士绅,下至商贾百姓,皆对此深恶痛绝。利润都归于茶马司,不分给地方半毛钱,却还要扰乱地方秩序。 可又有什么办法? 茶马司背后站着蔡京,又跟西北边军搅得很深,每年能够捞到无数钱财。茶马司的一个小官,就敢对地方知州呼来喝去。 弃船步行的第一天,运茶队伍就走得没影儿了。 又走半日,朱铭望着河面,那已经不是暗礁了,零零散散的礁石肉眼可见,体型稍大的船根本别想通过。 朱铭沿途观察山川地形,此刻问李含章:“三郎,诸葛武侯当年兵出斜谷,是怎么从这里用流马运粮的?” “可能只是以讹传讹,《三国志》不一定准确。”李含章说。 朱铭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流马是一种水陆皆可通行的舟车。栈道或道路平稳时,推着车利用轮子前进。翻山越岭时,卸下车轮,改车为舟,由纤夫拉着前进,只需在部分路段,修筑拉纤栈道即可。这里大船不能通行,小舟却很容易。” 李含章想了想:“也有这个可能。” 傍晚,便在山中休息。 陈渊盘腿坐在朱铭身边,其余应考士子也围过来。 陈渊问道:“大郎昨日所言知行合一,此亦善也。可如果此人所思所想,皆为恶念,知行合一岂非害人害己?” “所以要先致良知。”朱铭说。 陈渊摇头:“孟子言: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如此说来,良知可不虑而知,是先天所有,而非后天求得。这番话,与格物致知有冲突。格物所致的知,并非孟子所言良知。” 朱铭在心里拜了拜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陈渊沉默思索,士子们也在思考。 蓦地,陈渊猛然拍手:“此四句,暗合中庸大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可也出自令尊之口?” 朱铭点头:“然。” 陈渊感叹:“元璋兄,真大儒也!” 同样是那四句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意思是可以刚好相反的,朱铭直接把王阳明的唯心主义变成了唯物主义。 别人怎么理解都行,但在朱铭这里,“为善去恶是格物”须先明白事物的道理,再去为善去恶。可以是物理层面的,理解运用物理知识趋利避害;也可以是社会道德层面的,认清社会规律、伦理秩序,以此来惩恶扬善。 那四句话,正着读是认识论,反着读是方法论。 于是,陈渊和朱铭开始探讨,士子们静静聆听,令孤许趴在地上记录。 就连那个江西来的涂汝揆,都坐在旁边听得入神。人家虽是江西的二流货色,放在汉中却属于一等一。 天色渐黑,篝火升起。 朱铭和陈渊交流完毕,士子们开始提问。 涂汝揆首先问:“如何让格物来的知,契合孟子天性之良知?” 陈渊回答说:“天命之谓性,致良知要晓天命,归复本心而已。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讲的是儒家心性命理。多少先贤大儒,一辈子都在穷究这个。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尔等年纪轻轻,恐怕难以理解其真谛。须多看、多学、多悟,日月精进,方可摸得一鳞半爪。” 陈渊对于致良知的理解,更适合普通人。 王阳明那种致良知,对天资要求太高了,确实能教育出许多猛人,却也让无数资质平平者成为妄人。 朱铭说得更直接明白:“先立个大志,然后以其为目标,去做人,去学习,去做事。这个大志,不一定是你的天命。我等还年轻,坐井观天,只能从那一片天中寻求大志。等从井里爬出来,或许大志就变了。也可以从小就立大志,比如济世救民,但怎么做,却要慢慢去摸索。若有某天,为了自己的志向,能够舍生取义从容赴死,能够毅然抛弃荣华富贵,那就真正找到自己的天命了。” 陈渊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同意朱铭的观点,但似乎大方向又没说错,于是也懒得去纠正。 解答完士子们的诸多疑问,陈渊忽然站起,开始新学派的第一次公开讲学。 首先讲的便是我本、道用、方矩三论,他尽量讲得通俗易懂,就连官差和商贩都靠拢来,只当是听大儒讲故事。 讲了一阵,有小商人问道:“陈先生,伱说人人依规矩,国家就能富裕,天下就能太平。可为什么俺守法经商,只能赚些苦命钱,那些为非作歹的大商贾,却能赚得盆满钵满呢?俺这尺子是直的,俺却要受苦。大商贾的尺子是弯的,他们却能享福。都在为家国天下画方形,俺尺子太短,只能画一点点直线。大商贾的尺子更长,他们能画很多歪线。” 陈渊说道:“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问题。是吏治不清,让好人受苦,让坏人享福。希望你能继续做好人,若有能力,就去惩戒那些坏人,若无能力,就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这些读书人,会尽量帮助你们。我们会赶走奸臣、整顿吏治,让好人守法也能享福,让坏人犯法必遭惩罚。” 小商人却是不信,用讥讽的语气说:“俺却等着那天。” 陈渊指着那小商人,对赶考士子们说:“此人不信,能怪他吗?不能取信于民,此真乃我等读书人之耻也!” 多数士子羞惭低头,也有人心中不屑。 (本章完) 0135【朱成功是忠义之士】 顺着褒水步行多日,即将抵达虢川镇,也就是后世的太白县城以西。 此为郿县四大重镇之一,另外三个重镇,分别是斜谷、清湫、横渠。 虢川镇和斜谷镇,牢牢卡住褒斜道,都是有军队驻守的。 同时,还有负责收税的榷关。 前方已经开始在排队过关,朱铭也打算老实排队,却听递送公文的官差说:“诸位相公,跟着俺走便是了。” 于是,众士子开始插队…… 官差穿着公人服装,拿出腰牌和文书,税吏随便看了一眼,便打手势让榷差放行。 官差又说:“这些都是俺们利州的举人,要去东京应考。” 税吏不敢怠慢,亲自过去查验。 随便检查了两个举人的发解状,税吏也懒得再看了,只说:“相公们给点过税交差吧。” 举人不能免税,此时又没乘坐官船和官车。 过税的税率为2%,需要报关和搜检。 但举人们多少有些体面,不可能任由税吏检查,只要带的货物不多,象征性的给几个便是了。 顺便一提,如果严格按照法律,宋代官员也是要交商税的。从北宋开国到灭亡,中央朝廷三令五申,不准官员权贵偷逃税款,更不准用官船来运货避税。 既然需要三令五申,那就意味着屡禁不止。 “给多少?”朱铭低声问道。 白崇彦很有经验:“一百钱就够了,俺们带的货物不多,做做样子就可以。对了,这里属于凤翔府地界,只收金银铜钱,不认川陕四路的铁钱。俺在洋州兑换了一些铜钱,一并帮大郎交了便是。” “多谢。”朱铭也不知道客气。 很快轮到白崇彦,他掏出两串铜钱:“足佰,两人。” 税吏当即放行,并不拦下聚宝盆多收。 陈渊戴着东坡巾,薛道光是道士装扮,他们又跟举人混在一起,也都随便给点钱顺利过关。 朱铭牵马过了关卡,转身仔细观察。 发现后面那些商旅,不仅要认真检查货物,甚至还要搜身。且有专门的女税差,负责搜检过路女子。 一旦身上带的钱过多,那些钱都是要交税的! 金银铜铁钱,也要收2%的过路费。除非能拿出官方商业合同,证明自己带的钱,属于官卖货物的收入——这又是个逃税空子,有关系的大商贾,轻轻松松就能开具免税证明。 直至南宋乾道四年,全国都在闹钱荒,朝廷为了鼓励货币流通,这才取消了对金属货币的征税。 朱铭又回望关城,准确来说,是一个土石寨子,卡在山谷的出口处。 或许是因为太平岁月,守关士兵并不多,估计有人在吃空饷。那些士兵懒洋洋的,没穿甲胄,连皮甲也没有,歪歪扭扭或坐或立,大部分士兵甚至不带武器。 朱铭感觉,自己只需带一百精兵,便能轻松夺取此关! “前面有客店,能好生睡上一觉。”白崇彦说道。 过了榷关,前方瞬间开阔,甚至还能看到大片水田。 另外还有递铺,负责送公文的洋州官差,跑去递铺联络一番,很快就到客店对众士子说:“诸位相公,递铺的官船俺讲好了,明天就又能坐船。” “有劳了!”闵子顺代表士子们致谢。 官差笑道:“都是洋州同乡,算不得啥。” 他就一个小小的差人,而赶考的举人当中,又多洋州富家子,当然要好生巴结。 白胜带着聚宝盆去马厩,弄了些草料补充营养。 朱铭随便吃了些,就回客房睡觉,这一路实在累坏了。 他隐隐能感觉到,陈渊对自己有些不满。 一路讲学,陈渊为主,朱铭为副。 陈渊讲的都是大道理,而朱铭各种夹杂私货,比如那天故意曲解天命。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朱铭起身开门。 陈渊踱步走进来,自己倒了一碗冷开水解渴,坐下便说:“大郎,我以后讲学,你能否不要妄言?” 朱铭笑呵呵道:“好,听先生的。” 只这态度,陈渊就知道是敷衍,叹息道:“大郎所言所行,让我想起了拗相公(王安石)。” “小子不才,不敢与王荆公相提并论。”朱铭连忙说。 陈渊说道:“我虽未见过王荆公,却听家中长辈经常提起。大郎与王荆公很像,都是聪慧过人,少年便能通经。王荆公熟读经书,于经义一道,可称当世大儒,却在关窍处故意曲解。他曲解经义是为了变法,大郎曲解经义又是为何?” 朱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罐桐油,倒了一些在绢布上,慢慢擦拭宝剑,问道:“先生,此剑如何?” “神兵利器。”陈渊在大明村的时候,就见识过朱铭的宝剑。 朱铭瞎扯道:“吾之志向,是出将入相,为朝廷平定天下。有些时候,先生认为我在曲解经义,我却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就算不对,也没大错。” 陈渊问道:“你想做第二个拗相公?” 朱铭弹剑说道:“不管是范文正公,还是王荆公,他们变法都未能触及大宋的痛处。大宋的痛处在于吏治,吏治不清,再好的新法也要变成恶政。范文正公不敢整顿吏治,王荆公也不敢整顿吏治,我觉得自己可以试试。此剑锋利,可斩贪官污吏!” 陈渊说道:“大宋不杀士大夫。” 朱铭冷笑:“那就从我开始,士大夫也可杀!” 陈渊骇然:“你这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恐为取祸之道。” 朱铭质问:“饱读圣贤之书,却做那贪官污吏,上害国家,下残百姓。这样的读书人,配得上士大夫之称吗?孟子言,闻诛一夫纣,未闻弑君也。昏君无道都可杀,读书人贪赃枉法就不能杀?难道,读书人比君王还高贵?” 陈渊无言以对,因为朱铭理由充足,而且还是以孟子为依据。 朱铭指着放在墙角的铁枪、铁锏,又指着桌上的弓箭:“这三样兵器,我拿来上阵杀敌。而我手中宝剑,今后专杀贪官污吏!三十年时间,我要做到宰相,为大宋荡平天下、澄清宇内!” 全特么瞎扯淡,还三十年做宰相。 陈渊却被朱铭的大志给震住了,以为他真是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既钦佩又担忧:“大郎有此心,自是极好的。但王荆公殷鉴不远,伱切莫重蹈其覆辙,万一引发党争又难以收拾。” 朱铭说道:“王荆公变法失败,甚至引发党争,根本就在于未清吏治,我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这段话的意思是,在变法之初,就借整顿吏治之名,把反对者全部赶出朝堂,提拔认真做事的补上位置。只要变法卓有成效,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不可能有什么党争。 张居正,便是如此做的。 陈渊摇头:“你这是要做权臣,身后之名必毁!” 朱铭大义凛然:“大丈夫欲定乾坤,便身死族灭也在所不惜,又计较什么身后之名?千秋功业,自有后人评说。” 这货执剑而立,演技十足,仿佛真有一副铮铮铁骨。 陈渊沉默半晌,作揖道:“成功志向高远,吾不如也。今后……好自为之吧,定要戒骄戒躁。” “哈哈哈!” 朱铭忽又嬉皮笑脸起来:“先生快坐下,刚才都是说笑逗趣。我现在连进士都没考上,又谈什么做宰相变法。” 陈渊为之莞尔:“你这般惫懒无赖,我反而更放心了,定比王荆公更加圆滑狡诈。过于刚直之人,莫说变法,就算做宰相都难。” 也不再埋怨朱铭曲解经义,扰乱自己讲学,陈渊当即笑着离开。 朱铭继续耐心擦剑,接着保养弓箭、铁枪和铁锏。 当晚,痛痛快快睡一觉。 翌日乘坐官船,沿褒水而上,过了平坦地带又得下船。 翻山越岭,从褒水流经的山谷,辛苦进入斜水谷地。 一直走到斜谷镇,终于可以再次乘船。 斜谷镇的商贸颇为兴盛,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镇外凋敝的大型官方造船厂。 陈渊因为受老师影响,对造船之事非常上心,说道:“此处造船务,已名存实亡,附近居民多有破家逃亡者。而今秦凤路官船紧缺,船价奇高。这里便能造出船来,也多不堪使用,还得从民间征调船只。” 斜谷造船务,是西北地区最大的造船厂,早在庆历年间就开始烂了。 包拯包青天还专门上过奏疏,说那里每年能造额船六百艘,另外还要负责造桥脚船,占全国造船总量的五分之一。但陕西州军,却把地方官府需要完成的任务,全都转嫁给造船厂,比如修河的木料、运去京城的木料,通通让造船厂来提供。 造船厂摊上倒霉事,只能转嫁给百姓。 包青天通过实地调查,发现周边那些大户,几乎全被轮差,交不起木料,一户就得赔钱一千二百贯。倾家荡产者很多,每个大户家里,至少有两三人因无法交差被流放。 包拯上疏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七十年! 当时就那副鬼样子,可想而知此时是啥情况。 不但斜谷造船厂毁了,周边也没啥大户了,小老百姓每年都有人逃跑。大片大片的农田抛荒,根本没人敢来耕种,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轮差。 偏偏斜谷镇内,还特么商业繁华,全靠收商税过日子——这里是褒斜道的出口。 朱铭站在船头,望着杂草疯涨的两岸农田,喃喃自语道:“这里的地主,日子也不好过啊,估计已经没有大地主了。可惜人口和工匠不足,不能很快恢复造船厂。” (本章完) 0136【世道将乱】 上下白村之间的白市头,不能称之为镇,顶多也就一草市。 因为北宋给“镇”下了严格定义:民聚不成县而有课税者则为镇,或以官监之。 白市头太小,官府都懒得派遣税吏。 农业凋敝的斜谷镇,商税却比得上西乡县城。 之前经过的虢川镇更猛,商税收入比西乡县城还多,平均每年超过3500贯! 众人坐船来到渭河流域,登岸换乘下一个递铺的官船。 却见那些递铺兵丁,正在跟一群难民般的士兵闲聊。那些士兵手里拿着武器,甚至背着弓箭,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而且居然拥有七八匹战马。 朱铭等人刚刚上岸,士兵们便围上来,热情兜售商品:“诸位相公,可要买些兵器防身?俺们手里的,可都是正经货色。这些战马,也都是军中良马,十贯一匹尽管拿去。” 什么情况?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摆摊卖兵器,而且还出售战马。 更扯淡的是,递铺的官兵就在旁边,嬉皮笑脸看着那些士兵从事非法贸易。 李含章看上了一匹马,挑剔道:“你这马骨架虽大,却疏于照料,都已饿得掉膘了。” 战马的主人说:“俺自己都没吃的,怎能让战马吃饱?不掉膘的战马,像这等货色,十贯钱你买得着吗?” “倒也是,”李含章笑了笑,“这马我买了。” 双方当着官差和官兵的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正大光明非法交易战马。 朱铭忍不住问:“诸位是本地人?” 那些士兵也不隐瞒:“自是本地人,被调去做边军弓箭手,几年不让俺们回家。今年饿得发慌,便脱军逃回来了,只想换些盘缠买粮食。” “边军不给军饷吗?为何还要饿肚子?”朱铭问道。 士兵回答:“也给军饷,但发不齐。就算发齐了军饷,也不够交税,还得倒欠朝廷的。” 朱铭又仔细询问,才知道这些士兵,原本属于凤翔府弓箭手序列。 按照以前的规定,只有禁军外出作战,他们这些弓箭手才需要跟随,平时都不用离开家乡。童贯瞎搞胡搞,大量调派地方弓箭手,前往西北边疆戍守,根本就不提回乡的事儿。 甚至,还给他们在边疆分田。 一个弓箭手,可分两顷地。骑兵另给买马钱,还能获得五十亩马田。这些叫做弓箭手营田,完全免税。 一个士兵就能白捡免交赋税的两顷地,似乎属于善政。 但怎么可能? 首先,那两顷地都是新打下来的边地,需要重新开荒耕种。 其次,就算不需要开荒,当地人烟稀少,也招不足佃户。 最后,蔡京来了一手绝杀! 由于积极备战,越来越多弓箭手被调去边地,军费开支呈几何倍上升。 蔡京于是推行“表籴法”,对边疆州县的城乡坊郭户征粮,而且对边防弓箭手加倍征收!弓箭手的军饷又不给足,导致士兵领到的军饷,还他妈不够交税的。 另外,弓箭手招来种田的佃户,由于需要负担苛捐,也都纷纷选择逃亡。河东路那边的营田佃户,最高纪录是三个月内逃走40%。 朱铭都听傻了,确认道:“边军都在饿肚子?” “不饿肚子,俺们冒死逃回来作甚?”那些士兵反问。 朱铭彻底无话可说,他是知道历史事件的,明年大宋和西夏就要开战了。而且是西夏主动发起进攻,西夏先动手的原因,正是得到了大宋边军缺粮的情报。 那么多军饷和军粮,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朱铭又问:“你们逃回家乡,就不怕官府抓捕?” “大不了做盗贼。”那些士兵理所当然的回答。 “好志向。”朱铭哭笑不得。 南宋初年有所谓的“中兴四将”,即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张俊。 张俊就是这里的弓箭手,前些年被招去甘肃天水戍边,此时已经逃回凤翔府做盗贼。 所以啊,留在边疆容易死,逃回来做盗贼还能活,今后有的是机会洗白身份,甚至能够混成中兴名将。 “诸位相公,登船了!” 李含章牵着战马上船,笑着对朱铭说:“这匹马买得值,稍微照料便能恢复,得找个地方抹去其官印。” 朱铭说:“边军在饿肚子,三郎有何想法?” 李含章感慨:“我一个举人,还能有啥想法?只能同情这些弓箭手,不报官抓他们。” 陈渊走向官船,又转身回望那些逃兵,表情阴沉很不好看。他自不可能苛责逃兵,只是痛恨贪官污吏,把大宋的军队搞得糜烂至斯。 忽有几骑本府厢军,在军官的带领下冲来。 由于宋代的军事政策,没有中央调令,地方自主出兵只能在十人以内。 那些逃兵却有十多个,而且拥有武器和战马,他们面对官府抓捕,纷纷拔刀拉弓予以迎击。 逃兵们几箭射出去,厢军骑兵纷纷停下,目送那些边疆逃兵离开。 谁特么愿意拼命啊? 只需将这些逃兵驱逐,别光天化日之下做买卖便可,回头随便交差就应付过去了。 朱铭站在船头,看着岸边的“官贼追击战”,不禁说道:“今日所见,叹为观止!” 白胜说:“陈都头(陈子翼)却往秦凤路投军了,也不晓得他过得咋样。” 朱铭说道:“他不一样,他自带战马和兵器,又有武艺在身,混得肯定比普通弓箭手更好。至少……应该能吃饱饭吧。” 古三笑道:“只能吃饱饭,那也太惨了,他家本来就有钱。” “看他能熬几年,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呢。”朱铭忍俊不禁道。 石彪说:“别个都不能信,俺只跟着都头。” 前方便是郿县县城,残破不堪,人口稀少。县城所能征收的商税,只有辖下斜口镇的一半(斜口镇隶属于郿县)。 官船都懒得在此停靠,一直驶往更东边的盩厔(周至)。 这里才是大城,商旅如织。 从汉中前往关中的商队,有几条路线可走,大都要在盩厔汇聚。 盗贼也多! 朱铭当晚在城外驿馆睡觉,半夜听到南边传来喧哗声。他披上衣服外出查看,只见南方那条小河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随即盗贼登岸,直冲白天没有过榷的商队营地。 事出突然,商队吓得惊慌逃跑,盗贼们抢了货物就搬上小船,然后大摇大摆的返回南方山区。 专业打劫,速度太快。 朱铭把聚宝盆从马棚里牵出,等他骑马追到近处,盗贼们已经上船了。 当日夜里,哭喊声震天。 朱铭过去询问,得知没有人员伤亡,只是被抢了些货物,导致几个小商人血本无归。 借来一支火把,朱铭仔细查看情况。 等待交过路费的商旅,大都露宿在官方提供的营地,是有木制围栏进行保护的。 “有何发现?”李含章也来了,他同样打算杀贼。 朱铭指着倒下的围栏断口:“四分之三的断口是平的,事先被人锯开了,榷场有盗贼的内应。我猜测,是某些税吏勾结了盗贼。” “寻常之事,先去睡觉吧,”李含章打着哈欠回驿馆,边走边说,“山中那些盗贼,估计有不少是逃兵,他们也是被官府逼的。只可怜了被抢的商贾,辛辛苦苦运货,却摊上这等倒霉事。” “唉!” 朱铭摇头叹息。 真正的大商人,都是用船运输。 岸上全是些小商队,肩挑背扛赚几个辛苦钱,却被盗贼给抢走货物。 薛道光提着棍棒站在驿馆门口:“这世道不太平,官府盘剥越重,遁入深山的盗贼就越多。” 朱铭问道:“道长,若是某日天下大乱,伱连饭都吃不饱,还会想着修道成仙吗?” “再说吧。”薛道光不想跟朱铭交流,他怕自己又坏了道行。 两日之后,官船抵达咸阳。 长安城是没机会去领略了,除非朱铭下船骑马往南跑。那里属于西北最大的城市,想必别有一番繁华风景。 这一路上,朱铭见识大增,对陕西地区更加了解。 在咸阳换船的时候,朱铭骑马奔去郊外,遇到农民便打听生活状况。 还拿出装了墨水的竹管笔,当场进行记录,这个操作,从离开兴元府时就开始了。 一个农民说:“不饿死便好,就怕轮了差役。” 朱铭问道:“此地可行了免役法?” 农民说:“免役钱要交,差役也要轮。” 王安石的免役法,就是让百姓花钱抵差役的。到了现在,差役被恢复,免役钱也没少收,反而还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事实上,王安石还活着的时候,免役法就已经变味了。 初时规定不对四五等户征收,稀里糊涂变成所有人都得交钱,大户把差役负担转嫁到小民头上。 在郊外农村转了一圈,朱铭又去咸阳城里。 城市居民,那日子也不好过,蔡京的“表籴法”已推广至此,等于额外要交一笔人头税,市民的纳税负担愈发沉重。 “表籴法”是为了筹集边军的军粮,至于筹到哪里去了,恐怕连鬼都不知道。 傍晚回到驿馆,朱铭囫囵吃了些饭菜,提笔归总自己一路的见闻。 从兴元府到咸阳县,包括市民、镇民和农民的收入支出负债情况,皆以表格的形式列出数据。 入夜,陈渊又来敲门。 他见朱铭在写字,便不出声打扰,只在旁边认真看着。 一项项数据,把陈渊看得头皮发麻。 他感觉大宋就是个火药桶,沾点火星子便要炸开。 (本章完) 0137【秦桧】 “哒哒哒哒!” 三匹马驰骋于关中大地。 朱铭从农民口中,得知了丰利渠的大名,官船在渭桥镇停靠时,他便拉着李含章跑去查看。 陈渊曾路过此地讲学,专门考察过丰利渠,也借了一匹马同行。 前方河渠阻拦,无法再骑马,陈渊指着流入渭河的水渠说:“此乃三白渠之南白渠。” 三白渠在唐代就有,因年久失修,而且河水改道,宋代一直试图疏通。 前几年不但彻底疏通了,而且灌溉面积扩大到360万亩,改名叫做“丰利渠”。 朱铭问道:“主修此渠的功臣赵佺,如今已升为何职?” “不知,”陈渊说道,“他只是个小官,来历不详,名声不显。” “如此功绩,竟也不能扬名?朝廷都不提拔吗?”朱铭难以置信。 陈渊说:“此渠的推动者是蔡溥和穆京,二人皆是侯蒙一党。侯蒙现为中书侍郎(副宰相),与蔡京不睦。蔡京扳不倒侯蒙,便对蔡溥、穆京下手,两人都遭到了贬谪。至于赵佺,多半也受到牵连,甚至故意抹去他的水利政绩。” 朱铭彻底服了,感慨道:“推动水利的好官被贬,而主修此渠的官员,竟只留下一个名字。这世道,能臣难做啊!” “奸相不除,天下难安。”李含章也认为很没道理。 侯蒙是山东高密人,为人比较圆滑,但一直坚持正义,《水浒传》里就是侯蒙提议招安宋江。 宋徽宗曾经问侯蒙:“蔡京如何?” 侯蒙回答:“蔡相公如果品行端正,古之名相也不过如此。” 这个回答,给足了宋徽宗面子,又暗讽蔡京心术不正,蔡京因此嫉恨之。蔡京指使手下弹劾宰相张商英,侯蒙也尽量从中斡旋,两人的矛盾于是更深。 但侯蒙能屈能伸,懂得拍宋徽宗的马屁,蔡京始终无法将其排挤出朝堂。 有些时候,宋徽宗甚至绕开蔡京,单独召见侯蒙议事。 朱铭望着丰利渠两岸的农田,有这条水渠坐镇,关中民生很难崩掉,还能再疯狂盘剥十年。 大宋有奸臣,但也有能臣啊! 可怜修渠者赵佺,换作王安石时代,估计能够一飞冲天,现在却落得不知所踪。 如果给个游戏属性,赵佺应该是水利95以上。 因为凿通丰利渠太难了,赵匡胤曾下令开凿此渠,赵光义也曾下令开凿此渠。接下来,每个北宋皇帝,都下令开凿此渠。 全部失败! 直至王安石变法,启用二程的舅舅侯可,耗时多年,终于达成30%的工程进度。 剩下的没法凿,技术难度太大。 而赵佺接手之后,在缺乏朝廷资金支持的情况下,仅靠调动地方力量,只用区区两年时间,就完成困扰北宋130年的世纪工程! 他甚至能做到不大规模扰民,动用的民夫只有数千人。甚至为丰利渠附加泄洪功能,保证水渠流经的七个县,旱时可以灌溉,雨时不遭洪涝。 这是啥水平? 如此能臣,在史书上只留下一个名,连字什么都不清楚。 具体官职也模糊,只知是提举常平使派出的修渠使者。 朱铭很想结识此人,可惜毫无线索。 “恨不能当面一睹赵君风采。”朱铭叹息道。 陈渊说:“我也想见见此君,请教一些水利学问。我去看过,其设计之巧妙,堪称神来之笔!为了节制水势,他增修二洞、二闸、三沟。火烧山岭,凿石为渠,分渠泄洪,激流顿平。若让我来修,做梦也梦不出这等奇思妙想。” 赵佺开凿丰利渠,推翻了原有设计,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思路,重新制定了全套水利方案。 朱铭心中感叹,多少能人志士,为这大宋续命啊,全都葬送在那父子俩手里。 回到递铺,休息一夜。 众人继续坐船前进,又过些时日,在潼关附近登岸,改乘递铺的公车。 这里交通更为繁忙,公车数量有限,须得住下多等几日。 趁此机会,朱铭决定到处逛逛。 “三郎,可要去那边山梁上登高?”朱铭问道。 李含章提醒说:“靠近潼关的山梁,皆为禁区,不可随意攀登。” 朱铭怂恿道:“你平时自诩知兵,就不想观其全貌?” 李含章颇为心动:“那就……绕远点爬上去?” 两个家伙出得递铺,装作赶路往东走,绕行数里攀爬山梁。 可惜距离太远,爬上去也看不清,于是下山顺着沟谷摸过去。再上一道山梁,西边是汉潼关旧址,东边是隋潼关旧址,都风化得只剩残垣断壁。 唐宋潼关的全貌,已能看清。 朱铭此刻脑海里,蓦地涌现出那一句:山河表里潼关路! “还要继续?”李含章有点心虚。 朱铭说:“若被守军发现,便称咱们是来凭吊古战场的。” “好!”李含章感觉很刺激。 两人顺着坡道往下,来到潼河边的禁沟,渐渐摸到潼关的背后。 城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士兵,根本无人注意,他们大摇大摆的,就这样绕着山脚过了潼关。 屁事儿没有。 朱铭站在河边总结:“我们刚才走的那条路,可以绕过潼关,却无半个官兵驻守。应当在山梁之上,修建堡垒,这样才能堵死通道。” 李含章说:“此地距离边疆甚远,潼关守军都没几个,怎么可能在山梁上筑堡?” “也对。”朱铭点头。 这时的潼关,形同虚设,就算打不下来,也能轻松绕过去。 明代就不行,朱元璋属于筑城狂魔,直接修城墙把通道全给堵死。 回到递铺,朱铭想起个事情,随口问铺兵:“本地可有一个叫周侗的勇士?” 铺兵颇为惊讶:“相公在外乡也知道周同?” “听说其武艺过人,想登门拜访。”朱铭道。 铺兵说道:“想寻周同,相公却得去鄜延路。” 再仔细打听,原来周同是本地的弓箭手,如今在鄜延路(路治为延安)戍边,还做了刘光世麾下的弓箭手教习。 现实里的周同,并非文艺作品里的周侗。 此人箭术如神,但也仅此而已,枪棒技艺只能算一般,岳飞的枪法学自陈广。 周同居然去了延安,朱铭颇为惋惜,他还想学几招呢。 众人在驿馆住下,足足等了六天,递铺的马车终于得空,这才乘坐公车继续赶路。 到洛阳时,天空飘起小雪,今年的寒潮又来得早。 朱铭问陈渊:“要不要去拜会本地大儒,顺便讲讲咱们的学问?” 陈渊摇头:“洛阳虽为洛学圣地,但这里的士子不好打交道。我前番路过此地,也去讲学辩经,竟遭到冷嘲热讽。他们连家师(杨时)的学说都不认可,怎么可能赞同道用之学?这里的家族世代显宦,大学问讲得头头是道,已经不知民间疾苦了。” “原来如此。”朱铭立即会意。 洛阳的官宦世家特别多,虽然娶媳妇不怎么挑剔,但嫁女一个个眼高于顶,好多女婿都是宰相或宗室。 这些世家把控着洛学正统,看不起别处的洛学,认为那些洛学不正宗。 他们已经脱离了大众,甚至脱离了普通士子! 在洛阳传播道用之学,必然遭到本地世家的打压排斥。 朱铭还想进城游玩,但时间紧迫,必须尽快赶路。 紧赶慢赶,至河阴县时,大雪还是阻断道路,汴河也结冰不能行船。 积雪难化,非常糟糕,只能滞留在此。 朱铭穿越过来的第二个除夕夜,是在河阴县驿馆里面度过的。 叨扰驿卒那么久,士子们也过意不去,大家凑钱买些好吃的,请过年值班的驿馆人员美餐一顿。 直至正月初七,终于能够动身,赶在元宵节之前到达汴梁。 “好大!” 白胜瞠目结舌,汴梁城一眼望不到边。 石彪也看傻了,愣在船上站立不动。 不止是他们,就连第一次赴京应考的令孤许,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铭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是:果然名不虚传! 都不用进城,就能感受到那种繁华,城外到处是民居和商铺。 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明显比别的州县更富裕。 乞丐没见几个,一场大雪过后,估计都死得差不多了。 踏冰渡河,来到码头,白崇彦说:“城内客栈更贵,而且临近元宵,肯定已经客满了,俺们可在城外住下。” 众人带着仆从,仆从背着货物,开始慢慢寻找客栈。 由于汴河还未解冻,无数货物从冰面运送过来。码头上非常拥挤,扛包的,推车的,抬轿的……应有尽有。 过了码头区,便是鳞次栉比的商铺。 街道上还有许多士子,都是来进京赶考的,距离考试还有二十几天。 人是真多,连续问了三家客栈,全都已经住满客人。 科举士子扎堆是一方面,还有临近元宵,大量商贾在东京云集,想趁着过节大赚一笔。 问到第四家,总算有几间客房,但不够他们住的。 一番商量,闵子顺带着几人住下,朱铭他们继续寻找。 好在没走多远,又有一家客店没满,众人连忙掏钱付押金。 有个年轻士子,带着随从进来,问道:“店家,你这里还有房吗?” 掌柜的摇头:“这几位定完了。” 年轻士子转身欲走,到了门口又回来,问道:“诸位朋友,能否匀一间与我?待元宵之后,客房就有多余了。” 朱铭对此无所谓,大不了跟白胜、石彪挤一挤,当即点头说:“可以。在下洋州朱铭,字成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士子端正作揖:“在下江宁秦桧,字会之,多谢成功兄让房。” 朱铭咂咂嘴,没有再说话,他有点后悔了。 让你娘的房啊,老子一脚踹死伱! 秦桧却是个自来熟,还给朱铭透露科举信息:“成功兄可知?今年要开茂科,而且名额还要增加。” 平白无故的,朱铭又不能把人打一顿,还得彬彬有礼道:“在下不通诗赋,不敢应考茂科。” 茂科全名“词学兼茂科”,是宋徽宗搞出来的,专考诗词文章,由皇帝亲自阅卷。录取名额在三人以内,甚至有可能只录取一个。 王安石规定,包括新科进士在内,所有举子不准再考别科,因此只有一次机会,敢考茂科的都是牛人。 人品怎样且不提,秦桧的辞章之学肯定厉害,只录取几人的玩意儿他都敢考。 (本章完) 0138【林冲是杨志的小弟?】 别扯什么青年时热血正直,二十多岁的秦桧,已经擅于察言观色了。 这跟他的家世有关,其父是个选人官,在山区做过两任县令。估计也没捞到多少油水,就此一命呜呼,母亲带着他跟弟弟投奔舅父。 常年寄人篱下,还教村塾补贴家用,自身又颇有才华,秦桧自卑自傲且市侩自利。 他在当乡村老师的时候,估计没少被熊孩子折腾,愤而留下两句残诗: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 就连赴京赶考的随从,都是从舅舅家借来的。 此时此刻,交谈之间,秦桧已在认真观察。 他觉得朱铭应该是大户子弟,虽然穿得普普通通,但身上带着宝剑、铁枪、铁锏和弓箭。 加之朱铭说的是“西语”,多半属于将门子弟——将门子弟也能考科举,种师道就是先恩荫当武官,又考试改做文官,一直都拥有文官身份。 再看李含章、白崇彦和令孤许,一个个都穿得不错,想必也是有些来头的。 不管如何,先结下善缘。 抱着结交的心思,秦桧回房放下行李,拿出一些零食,跑去挨个敲门。他首先敲的是朱铭那屋:“成功兄,这是从江宁带来的果脯,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多谢阁下让出客房。” “好说。”朱铭并不多言。 秦桧属于敏感细腻之人,察觉到朱铭的疏远态度,下意识认为这是世家子弟的高冷。 于是,他随便聊了两句,便去敲开别的房间。 这货刻意结交,说话也好听,李含章、白崇彦、令孤许都对他印象颇佳。 白胜寄养马儿回来,朱铭顺手把果脯扔过去:“南方来的东西,你们尝尝鲜。” 白胜快速打开纸包,跟石彪围着桌子坐下,大快朵颐的吃着零食。 瞅了瞅屋里的床,睡两人没问题,睡三人就太挤了,白胜说道:“大哥睡床上,俺跟石头打地铺。” “好,等过了元宵,就有空余客房了。”朱铭没有矫情。 众人旅途劳顿,囫囵吃了些干粮,便倒头呼呼大睡。 “嗙嗙嗙!” 大清早,李含章就在门外喊:“大郎,出门吃东西了,今天要好生逛逛东京!” 朱铭洗漱完毕,吩咐道:“石头,你在客店守着行李,等会儿给你带吃的回来。” “好,俺等着。”石彪点头说。 朱铭只带一把宝剑出门,下楼与众人汇合,秦桧那厮居然也在。 先在城外溜达一圈,很快便看到小吃摊,还有块“一律十五文”的木牌子。 “便在这里吃吧。”令孤许提议道。 摊位旁有许多小马扎,李含章搬来一张坐下:“每人来一份,我请客!” 这是各种内脏下水煮成的早餐,心肺小肠居多,并没有大肠。或许放了什么粉进去,汤汁显得浓稠,还附带一小碗米饭。 白胜很快把米饭干完,低声取笑:“东京人就是不行,早饭也少得很,哪能填饱肚子?这价钱也贵,下水值什么,十五文钱能在西乡买几大碗米饭。” 朱铭笑了笑:“再来几碗饭!” 秦桧那边慢条斯理的吃着,好奇打量薛道光,又问陈渊:“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陈渊说:“陈渊,南剑人。” 秦桧常年住在江宁(南京)乡下,并未听过陈渊的名头。 老陈只在福建和苏杭一带有名,去别的地方讲学,都是先报老师的名号,然后再报叔父的名号,这样才会有人把他当名儒招待。 “原来是陈先生当面,久仰大名。”秦桧睁眼说瞎话。 吃过早饭,又打包几份,还多要了米饭,众人溜达着回客栈。 东京可以慢慢逛,摆摊却得抓紧时间。 按白崇彦的说法,元宵节期间摊位紧俏,商贾们早就花钱买下了,不可能让举人免费摆摊。所以,刨开元宵节灯市那几天,考试前只剩十天左右用来卖货。 大家都带着货物,绕城来到南边,从戴楼门进城去。 行不多远,便见蔡河两岸,全特么是摆地摊的士子。 国子监、太学、武学,这些学校都被蔡河环绕,士子们觉得此地有文化气息,就算做生意也不会丢脸。 “那边有空位!”白胜嚷嚷道。 众人互相推辞,最后猜拳决胜负,令孤许把摊位给占了。 行走一阵,陆陆续续,大家都找到空地。 朱铭铺上一层麻布,将干香菇倒在上面,又摆出朱院长特供的百年灵芝。 秦桧就在旁边不远,这货卖的是私盐。 明显私盐更好卖,因为价钱很便宜,许多开封市民,专门溜达到这边来买盐。 隔壁摊位的士子正在看书,朱铭随口说道:“在下洋州朱铭,阁下家乡何处?” 那士子放下书本:“林勋,贺州人。” 草,原来是“老乡”! 朱铭父子自称是广西人,这林勋恰好也是广西来的。 朱铭往他摊位上一瞅,好嘛,果然属于土特产,各种兽皮兽骨,另有一些团茶。 林勋似乎性格内向,只说一句,便继续看书。 随着时间推移,摆摊士子越来越多,把蔡河两岸都挤满了,少说也有好几千个举人。 买东西的市民也多,这里价钱便宜啊。 “伱这香蕈怎卖?”一个顾客问道。 朱铭同样在看书,白胜负责卖货:“八十文!” “多少?”顾客没听明白,因为白胜的口音太重。 “八十文。”白胜比划道。 顾客摇头:“太贵了。” 白胜急道:“不贵,这是干货,不压秤的。” 顾客骂骂咧咧走开,大概在说白胜穷疯了之类。 不多时,又来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腰间还悬着一口宝刀。 汉子问道:“这是几年的灵芝?” “少说也有百年。”白胜瞎扯道。 汉子又问:“多少钱?” 白胜说:“三百贯。” “却当俺是傻子。”汉子连连摇头。 朱铭忽然出声:“阁下的刀不错,刀鞘是蟒皮的?” 汉子笑道:“你那剑也不错。” “可否借刀一观?”朱铭问道。 汉子拔刀出鞘,却不交到朱铭手里,只那样自己拿着。 朱铭凑近了瞅瞅:“百炼钢刀?” “差不多。”汉子颇为自得。 朱铭问道:“阁下是军士?” 汉子自嘲道:“俺叫杨志,穷丘八一个。相公是应考举子,随身带着宝剑,看来文武双全。” 听着此人自报姓名,朱铭仔细打量,脸上也没有胎记啊,青面兽的绰号想必有假。 又有两个汉子走来,其中一个说:“杨大哥还没买盐吗?我俩都买齐了。” 汉子介绍道:“这两个是俺兄弟,一个叫林冲,一个叫孙立。” 额……朱铭脑子有点混乱。 这豹子头林冲、病尉迟孙立,咋就在东京跟青面兽杨志相识? 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是东京的大头兵,后来被派去押运生辰纲时,十二人还结拜为兄弟。而且由杨志做大哥,李进义(卢俊义原型)是二哥,林冲属于三弟。花荣排老五,柴进排老六,张青排老七,徐宁排老八,关胜排老九……(出自《大宋宣和遗事》)。 朱铭忍不住多看林冲几眼,很想问问他家中是否有个漂亮娘子。 但观其穿着,就知不是有钱人,八十万禁军教头就更扯淡。 “各位都是好汉,我就便宜便宜,五十文一斤尽管拿去。”朱铭说道。 孙立喜道:“这价钱好,便来十斤!” 林冲扯了扯孙立的袖子:“这些读书人,大老远也不容易,给俺们便宜价钱,买两三斤便是了,莫要耽搁他做生意。” “林兄弟说得在理。”杨志拍板,一人买走一斤。 看着白胜上秤,朱铭感觉有些滑稽。 自己穿越一场,千里迢迢跑来东京,就是给梁山好汉们卖香菇的? 好汉们还没离开,陈渊开始做法……嗯,开始讲学了。 他专挑人最多的地方,站在保康门桥的护栏上,虚空拱手说道:“在下陈渊,南剑人,近日若有所悟。什么是道?百姓日用即为道……” 生怕买东西的百姓听不懂,陈渊还详细解释:“老百姓衣食住行,都蕴含着大道。这便是《周易》里所说,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孔夫子的学问是高深的,同样也是浅白的,乡下老农也听得明白……” 首先被吸引的,是在桥边摆摊的士子,他们像看猴戏一般盯着陈渊。 “那是默堂先生,我们南剑州的大儒!”有来自福建的士子,一眼就将陈渊认出。 于是乎,福建士子们都不看摊了,把地摊交给随从处理。 福建也属于科举大省,附近的士子还挺多,他们纷纷围过来听课。 陈渊讲学,必须兼顾士子和百姓。 一会儿引经据典,一会儿说大白话,深入浅出的讲解我本、道用、方矩三论。 而且大量举例,时而讲物理小常识,时而讲伦理小故事。 社会伦理关系,也属于百姓日用。 初时看猴戏的各省士子,也渐渐被那套理论吸引,不时引用圣贤经典来质疑。 陈渊都逐一解答,展现出超高的经学功底。 讲到后来,有士子干脆询问经义,完全跟讲学内容不相干,只把陈渊当成免费的经学老师。 杨志、林冲等大头兵,也站桥边听得津津有味。 不到半个小时,便造成交通堵塞,保康门桥完全被堵死。 (本章完) 0139【麻烦上门了】 来自广西那位林勋,此刻也合上书本,盘腿闭眼聆听着讲学。 他爷爷林景渊,白首穷经,十二年前才考中进士。他幼时住在泉州,是随父亲移居贺州的。(《绍宋》里的小林学士林景默,便是林勋的三叔公,此时已经六十多岁。如果能遇到赵九,估计都七十五六了,该叫老林学士才对。) 陈渊所讲的内容,林勋非常认同,他甚至更激进! 秦桧也听得入迷,渐渐往人群中挤,一直挤到最前面。 士子们都是来应考的,皆为全国翘楚,一个个自负才高八斗。“我本论”符合他们的心气儿,“我”才是国家之本,“我”能辅佐君王开创盛世! 老百姓则更喜欢“道用论”,因为那符合他们的利益。 “方矩论”则人人都认可,觉得自己这把尺子是方的,那些欺压他们的尺子是弯的。 “散开,都散开,莫要挡道!” 穿着青衫制服的城管来了,他们隶属于街道司,唤作“街道司兵”,顺便还兼职环卫工和消防员。 这些老兄,平时也就欺负一下小商贩,而此时聆听讲学的,却是应考士子和开封市民。 扯开嗓子吼了半天,根本没人理睬他们。 无奈之下,城管只能求爹爹告奶奶,尽量疏通一条道。 然而并无卵用,却见有富商乘轿路过,也被陈渊的讲学内容吸引,直接让仆从把轿子停在原地,彻底将河边道路给堵死。 陈渊如此受欢迎,不仅仅是他讲的东西,还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大儒,会直接在街边向大众讲学。 破天荒的头一遭啊,大部分市民都在看热闹! 努力尝试半个钟头,城管们彻底放弃。 反正还有别的桥梁可以通行,河对岸也没有被堵塞,着急赶路的行人可以绕去别处。 足足讲了两个小时,陈渊也没法讲下去,因为提问的越来越多。他刚说出一句话,就有十多人提问,此起彼伏的声音如同置身菜市场。 “真大儒也!”林勋感慨。 朱铭笑问:“林兄赞同此番言论?” 林勋说道:“朝堂诸公,多庸碌之辈。我等士子,正该奋起而匡扶社稷,今日骤闻‘我本’之论,仿佛洪钟大吕震荡人心!” 朱铭故意说:“我大宋繁花似锦,颇有丰亨豫大之象,哪用得着匡扶社稷?” “糊涂!” 林勋批评道:“汝只看到繁花似锦,哪晓得大宋已危机四伏。” 朱铭问道:“哪里危机四伏了?” 林勋说道:“一在农,二在兵。今农贫而多失其业,兵骄而不可驱驰,是以饥民窜卒,类为盗贼。农不兴,兵不盛,哪来的丰亨豫大?” 朱铭笑问:“该如何解决呢?” “当复井田之制!”林勋猛地来一句。 朱铭差点被闪了老腰,问道:“井田制怎恢复?” 林勋详细阐述:“本朝不禁兼并,骤然恢复井田制,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可择抛荒之地,或是向地主赎买,将土地分给农民。一个男丁,可分田五十亩。有田的大地主,不准再买卖田产。失地农民与游惰之人,让他们去耕种土地。赋税也要降,正赋该降为什一之税。将十六个男丁编为一井,百里之地有三千四百井,这就能收税粮五万一千斛、收税钱二千缗。每井有士兵两人、马一匹,便可得士兵六千八百人、战马三千四百匹……” 林勋越说越起劲,估计早就有这种想法,连钱粮兵马的数据都计算好了。 朱铭听了半天,这特么哪是恢复井田制,这是要恢复隋唐的府兵制! 南宋初年,林勋还真是这样给朝廷献策的。 估计赵构也觉得太离谱,把他扔去桂州做节度掌书记,眼不见心不烦。 听他说完,朱铭问道:“阁下家里有多少田产?” 林勋说道:“不多,只千余亩。” 他的泉州老家,主宗富裕得很,又是做生意又是积田产。 但林勋父子已经移居贺州,还真没有多少田产,他爹主要是以经商为主。 朱铭又问:“若有良田万亩者,禁止他们买卖土地,这些人会轻易就范吗?” “该抓就抓,该杀就杀!”林勋咬牙切齿道。 朱铭再问:“世家大族,多与地方官吏勾结,地方官吏会听朝廷的吗?” 林勋愣了愣,说道:“先整顿吏治,把贪官污吏按律处置!” 朱铭感到很欣慰,虽然这人在瞎扯,但至少思想激进啊。 就怕想都不敢想,那才叫一潭死水。 估摸着快到中午,朱铭决定去喊外卖,让食肆把吃的给大家送过来。他对白胜道:“下午涨价,有人再来问香蕈价钱,便说200文一斤。” “上午不是卖80文吗?”白胜迷糊道。 朱铭说:“上午问价的都没几个,卖80文诱人买回去,把街坊邻居引来。来这边买东西的,主要是买盐、买布,连买茶的都很少,不低价吸引定向客户怎么行?” “那有人问为啥涨价,俺该怎么说?”白胜问道。 朱铭道:“就说物以稀为贵,我们不是已经卖出去三斤吗?越往后面剩得越少,所以价钱才要涨。” 白胜挠挠头:“还能这样做买卖?” “管它呢,实在卖不掉,就一股脑儿卖给酒楼。”朱铭是来体现生活的,就没成心做买卖赚钱。 拢共百十来斤干香菇,全部卖掉才赚几贯? 之前卖得便宜,纯粹想早点卖完,结果发现问价的都少,干脆提高价格慢慢等呗。 朱铭跑去帮朋友们喊外卖,送餐小哥还没来,却来了几个国子监的人。 国子监和太学,就在这附近,陈渊讲学两三个小时,不惊动他们才怪了。 国子司业陈询、国子监丞高述,带着几个老师,默默走到人群之外。 听了一阵,高述迷糊道:“这是哪派学说?” 陈询也没搞懂:“不晓得。” 两人都是蔡京提拔的新锐,学问也有,毕竟进士出身。 但一二三等进士都不是,学问着实有限。 北宋时期,没有严格区分甲乙丙科,主要还是划分等级,多数时候有五等进士,有时候还能冒出六等进士。情况混乱得一逼,历史学家也理不顺,就连苏轼的甲第都众说纷纭。 宋仁宗宝元年间之前,进士科甚至使用淘汰制。 第一场考诗赋,如果不过关,直接宣布淘汰,接下来几场别来考了。 陈询和高述继续聆听,还是没搞明白。 他们身后一个国子监老师说:“此人我认识,南剑士子陈渊,其师唤作杨时,修的是伊川之学。他的叔父,是陈瓘。” “洛学传人?还是陈瓘之侄?” 陈瓘把蔡京得罪狠了,洛学也是蔡京的眼中钉,这不是送上门的讨好机会吗? 陈询闻言顿喜,随即做出愤怒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东京传播洛学,快快告之开封府尹,把此人抓起来听候发落!” 高述问道:“这事归开封府管吗?” “就算开封府不管,盛章也会管。”陈询说道。 “确实。”高述表示认可。 盛章是现任开封府尹,为了钻营不择手段,他绝对不会放过讨好蔡京的机会。 蔡京上台之后,下令禁绝“元祐书”,也就是禁绝洛学和蜀学。就连程颐都被迫搬出洛阳,高调宣布不再讲学,让四方求学士子别再来了。 这玩意儿当然禁不住,除了官方学校查得严,私立书院谁去管啊? 放在以前,也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东京传播“禁学”的,现在居然不知道该让谁来抓陈渊。 开封府尹盛章,此刻没有坐堂,正在听道士讲经。 来自山东的道士王老志,面对一堆官员权贵,道法正讲得天花乱坠。听他讲道法的,有皇亲国戚,有文官武将,甚至有内侍太监,足足两百多人坐在那里。 一个开封府的佐幕官,蹑手蹑脚进来,走到盛章身边耳语。 盛章眼睛发亮,起身拱手,猫着腰离开。 这货点齐府衙差役,亲自带人杀向蔡河边,气势汹汹大吼:“抓人!” 士子和百姓正听得津津有味,被那些官差吓得连忙避让。 秦桧也慌张跑开,生怕自己遭到牵连。但又觉得丢脸,退后几步便停止,观察其他士子是何反应。 陈询、高述二人,跟盛章交流几句,然后齐齐指向陈渊。 “此人妖言惑众,快快抓起来!”盛章大喊。 令孤许和白崇彦离得最近,双双将陈渊护住,李含章、闵子顺等人也在往这边赶。 陈渊问道:“我在此传播圣贤学问,难道这里犯法吗?” 盛章冷笑:“朝廷禁绝元祐书,你在此宣扬洛学,难道不是犯了王法?” 陈渊和朱铭早就商量好预案,此刻反问:“谁说我传播的是洛学?我传的明明是舒王(王安石)的新学!” 国子监丞高述上前呵斥:“尔还敢狡辩!” 陈渊指着朱铭:“此乃吾之首徒,让他与你们分说,我却不屑与宵小争辩。” 朱铭的科举兼经是《周易》,想要考得好,就必须看王安石的《易义》,用《程氏易传》来答题百分之百完蛋。 陈渊对朱铭非常了解,知道他贯会诡辩,是应付突发情况的最佳人选。 “你又是谁?”高述问。 朱铭朝北边拱拱手:“吾乃洋州八行士子、谢绝陛下征辟的朱铭朱成功!” 现场轰然,特别是赴京较早的士子,在开封混迹多日,都听说过朱铭那八首诗词。 就算没听说过朱铭,此刻得知他曾拒绝征辟,也都报以崇敬的目光。 国子司业陈询仔细打量几眼,说道:“圣人征辟也敢回绝,看来必是狂妄之辈!” 朱铭说道:“在下才疏学浅,恰好兼经《周易》,便用舒王的《易义》来证明,陈先生今日所讲属于新学。总不会,尔等连新学也禁吧?” 已经跑过来的闵子顺,闻言忍不住看向陈渊。他们这派不是洛学分支吗?咋又变成新学了? 白崇彦也是一脑袋问号,这学派还能反复横跳? 以前当然不行,背叛师门很严重的。 现在却可以,因为蔡京把学术圈彻底搞成浑水了。 不管是哪派的,都得用新学答题。不用新学,勉强也行,但不能跟新学观点有冲突。 于是很多士子先学新学,中进士后再投洛学或蜀学。即便是洛学弟子,也要避开本派理论与王安石的矛盾,否则就很难考上进士。 甚至出现如此情况,太学学生白天学王安石,晚上偷偷看二程和苏轼。 地方上,学派分得很清,因为没人管。可在东京、官学及考场,早就是一片学术混沌状态,陈渊和朱铭正好浑水摸鱼。 陈渊微笑站立,等待着朱铭的表演,道用派扬名的时候到了! (本章完) 0140【我是新学传人】 开封府尹盛章,似乎名不见经传,却是一匹凶残恶狼。 都说宋朝不杀士大夫,后来盛章为了争副宰相之位,竟引导宋徽宗将王韶之子王寀处死。 王寀只是喜欢修道,爱吹牛逼而已,在盛章的运作之下,稀里糊涂变成谋反大罪。 而且谋反的原因很离谱,盛章说王寀想要做神仙,宋徽宗也想要做神仙,但神仙之位是有限的。所以王寀打算联络道士,用道法远程杀死皇帝,扫清成仙之路的障碍。 至于证据嘛,只有王寀的几首诗。 狱卒对王寀说,当年苏轼坐牢,我爷爷也是狱卒,一直悔恨没能留下墨宝。如今阁下才比苏东坡,我一定要完成爷爷的心愿,请贵人赐下真迹以做传家宝。 王寀被比作苏轼,心情大爽,一连写下几首长诗。 狱卒将诗交给盛章,盛章故意曲解,然后呈交给皇帝。 宋徽宗大怒,真把王寀给砍了。 老子什么都可以忍,妨碍我做神仙绝对忍不了! 此时的盛章,还仅是开封府尹,距离副宰相之位还远着呢。他迫切的想要往上爬,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对于陈渊,盛章知道的消息更多。 不仅陈渊的叔父触怒过蔡京,其恩师杨时,更是把蔡京往死里得罪。 当初蔡京以“便民”为借口,强行为亡母圈占大片坟地。杨时上疏弹劾蔡京残害百姓,成功阻止了其圈地行为,导致蔡京的亲妈没能埋进风水宝地。 这梁子结大了! 朱铭想要耍嘴皮子,盛章却完全不给机会:“有什么托词,去开封府的大牢里说,将这师徒通通抓起来!” 李含章冲上前去,将陈渊和朱铭护住:“谁敢!” 闵子顺等洋州士子,纷纷围上来保护。白崇彦虽吓得身体发抖,却也昂首挺胸站好,拦着府衙官差不许抓人。 他们十个,互相联保,一损俱损,谁被抓了都没法考科举。 他们的随从,也全部上前。 白胜都不看着地摊了,提着棍棒就上去,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锵!” 朱铭拔剑出鞘,指着盛章说:“我乃应考举子,在此宣扬舒王新学,敢问何罪之有?阁下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谁给你恁大权力?难道你看哪个举子不顺眼,便能抓进开封府大牢,毁掉读书人的前途吗?你今日抓我,明日是不是还要抓别人?干脆把应考举子都抓起来算了!” 这番话,把蔡河两岸摆摊的数千士子,全部拉到自己的阵营。 盛章扫视周遭,发现士子们个个义愤填膺。 林勋抄起自己地摊上的虎骨,撸袖子上前说:“这般胡乱抓捕举子,便将我也抓去!我倒要看看,这大宋还有没有王法?” “算我一个!”又有淮南举子站出来。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 一连站出十多人,将陈渊和朱铭团团护住。 秦桧也看得心神激荡,一方面出于义愤,一方面想要扬名,当即大吼:“江宁秦桧在此,尽管抓我去下狱!” 名气瞬间就有了,不少士子记住了秦桧。 又有人跟着大喊:“金华潘良贵在此,把我也抓去吧!” “宣城周爽在此!” “简州王安国在此!” “沂州孙搒在此!” “……” 陆陆续续,上百士子报出姓名,把盛章给反包围了。 “好!” 围观百姓连连喝彩,看热闹不嫌事大。 士子们一副光荣就义的模样,其实半点都不担心,人多力量大嘛。借给盛章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把应考举人全抓起来。 事实上,盛章已经脸色发白了,他强行抓人激起了众怒。 国子司业陈询默默后退,不想再掺和进来。 国子监丞高述,却不想错失讨好蔡京的机会,挤进人群说:“既然此人要辩解,太守不妨听他狡辩。讲不出道理来,再抓人也不迟。” 盛章连忙说:“对,伱且讲讲,你们宣扬的怎就是新学了?” 朱铭还剑入鞘,排众而出,站在盛章面前:“舒王《易义》有云,乾之九三,知九五之位可至而至之。这句话,是否有错?” 盛章说道:“既是舒王所言,自然无错。” “伊川先生(程颐)却说是错的,认为舒王此言大害天下。”朱铭说道。 盛章冷笑:“程伊川曲解经义,他才是天下大害!” 朱铭顺着这话说:“陈先生所言‘我本论’,不是暗合舒王对乾卦的解释吗?舒王说,九三可至九五,九五至尊也,难道舒王是怂恿天下士子篡夺皇位?非也!‘我本’之论,视‘我’为国本,但陛下才是国本。难道‘我’要去代替陛下吗?非也!我等在践行舒王所言,为君王分忧而已!” 盛章苦苦思索,想着该怎样反驳。 朱铭继续说道:“‘我本’之论,便与伊川先生所言不符,阁下还要诬陷我们传的是洛学?吾所治非洛学,乃新学也!舒王千古!” 这特么牵强附会,居然还真有些道理。 盛章正待辩驳,忽听朱铭呵斥:“你为何不说舒王千古?” 吼声很大,唾沫星子都喷到盛章脸上,瞬间打断他的思路。盛章只能拱手赞叹王安石:“舒王千古。” 王安石对乾卦的解释,完全出于学术角度,认为初九进九三,九三进九五,都在遵循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问题是,九五乃至尊,是皇帝的象征,九三怎么能进九五呢?这不意味着臣子可以谋反称帝吗? 于是程颐批评王安石,说此言祸乱天下,九五就是九五,九三就是九三,皇帝是皇帝,臣子是臣子,不能随便乱进。 王安石确实猛,他对乾卦九三的阐述,为臣子篡夺皇位提供了理论支持! 朱铭非常赞同。 不等盛章说出任何言论,朱铭继续阐述:“舒王在注释坤卦时说,因物之性而生之,直也;成物之形而不可易,方也。这不正是陈先生的‘方矩论’吗?舒王定然对的,是也不是?” 盛章哪敢承认王安石错了?连忙点头:“舒王自是对的。” 朱铭紧追不舍,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伊川先生却说,舒王错了。我们观点与舒王相同,与伊川先生不同,难道我们的不是新学?” 盛章有些迷糊,因为他一来就抓人,根本就不知道“方矩论”是啥。 盛章扭头看向高述,高述也摇头,因为他同样没听到“方矩轮”的具体阐述。 王安石对坤卦的解释非常精彩,在阐述万物与大地的关系时,已经有了“适者生存”的理论雏形。 程颐却非要坚持“性即理”,认为先有理,再有性,再有万物,这跟事物的发展规律是违背的。 而朱铭认可王安石的同时,“方矩论”其实更进一步,不但赞同适者生存,还强调万物(人类)的主观能动性。 盛章根本就没法辩论,因为他不了解“道用学”,朱铭可以随便胡说八道。 即便他今后刻意去了解,朱铭和陈渊也不怕,避开雷区就是了,还能辩解说自己在对新学推陈出新。 不得不说,王安石是真牛逼。 乾坤两卦,是《易经》的核心。王安石在乾卦给出“臣夺君位”的合理性,又在坤卦搞出“适者生存”的观点……难怪新学后来都没人提了,难怪当时的大儒喷他曲解经义。 盛章脑子乱哄哄的,他这个开封府尹,是靠捧朱勔臭脚而上位,肚子里真没什么学问! 学问没有,小心思不少,盛章脑筋一转,指着朱铭呵斥:“尔开口闭口伊川先生,又对洛学了若指掌,还敢狡辩自己不是洛党!” 朱铭问道:“阁下看过《孙子兵法》吗?” “自然读过!”盛章说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读洛学之书,难道不能拿来印证新学?”朱铭质问道,“大宋与西夏敌对,难道不能派细作去西夏打探军情?” 盛章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 众士子看到盛章吃瘪,顿时哄然大笑。 特别是江南士子,笑得最欢。 因为盛章是朱勔的狗腿子,而朱勔把江南地主害惨了! 盛章已然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动手,害怕犯了众怒。他当即拂袖离去,决定派人偷偷听陈渊讲学,暗中找到其漏洞,再寻个机会一举诬陷下狱。 这是他的惯常手段,正面硬刚打不过,就背后栽赃陷害,无往而不利。 前两年,朱勔卖小妾(歌女),盛章想睡主人不要的女人,以此来显示自己跟主人亲近。却被一个武官截胡,把那小妾抢先买走。 这多大的事儿啊? 盛章却暗中诬陷,把那武官搞下狱,将小妾给抢过来,开开心心跟朱勔做了同道中人。并时常对人炫耀,在宴请宾客时,便将那小妾叫来,说此女出自朱提举府上。 倍儿有面子! 目视盛章带人离开,士子们欢呼雀跃,围观百姓也哈哈大笑。 一时间,朱铭成了智斗奸臣的英雄,各路士子纷纷上前交流,还有人拉着朱铭去喝酒。 国子司业陈询、国子监丞高述,这二位默默离开。 走得远了,陈询笑道:“盛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陈渊和那朱铭,若是滞留东京三月以上,必然被姓盛的诬陷下狱。”高述幸灾乐祸。 他们老奸巨猾,自己想拍蔡京马屁,却让盛章出面抓人。事成了,他们有功劳;事不成,跟他们没关系。 二人回到国子监,屁股还没坐热,蔡京的心腹匆匆而来。 心腹叮嘱道:“你们两个,最近半年安生一些,不准再招惹是非,国子监必须严格遵守三舍法!刘嗣明……要贬官外放了。” 陈询和高述大惊:“怎会如此?” 心腹说道:“官家震怒,从礼部到国子监,一众官员,全部降等。” 这是政敌对蔡京的反击,不管什么党什么派,已经联合起来,抓住国子监漏洞进行弹劾。 带头干翻宰相张商英的刘嗣明,连蔡京都保不住他,即将被贬到地方去做知州。 国子监的学生,只招收七品以上京官子弟。 蔡京的党羽徇私舞弊,导致大量京官的儿孙,无法晋升国子监上舍。这特么犯了众怒,就连中立派都参与进来,逮着礼部和国子监一阵狂喷。 由于参与弹劾的官员太多,把宋徽宗给吓到了,匆忙下旨降罪,不给蔡京反应的机会。 礼部尚书白时中,礼部侍郎张崇,礼部员外郎翁彦深、尚佐均,大司成刘嗣明,国子司业陈询,国子监丞高述……全部降三官(寄禄官、职官、差遣),刘嗣明甚至要被抓去大牢走个程序。 (本章完) 0141【聪明又昏庸的皇帝】 此时的大宋文臣,蔡京排第一,刘正夫排第二。 刘正夫曾经依附蔡京,并帮助蔡京第二次复相,还帮助蔡京扳倒张商英。 但是,蔡京以前有个死敌叫刘逵,而刘正夫又与刘逵私交甚密,两人之间就此产生嫌隙。 宋徽宗故意提拔刘正夫,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就是要让两个宰相斗来斗去! “父亲,官家今日下旨,从礼部到国子监,一众主贰官全部降等处罚!”次子刘阜民喜滋滋跑回来报信。 刘阜民的职务是猷阁待制,即皇帝的图书馆文侍,专门伺候皇帝读书写字,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情报。 长子刘皂民是兵部侍郎,闻言笑道:“此乃大喜事。处罚那一众礼部官员,虽未动摇蔡京根基,却意味着官家对其愈发不满。假以时日,蔡京必然倒台!” 刘正夫却叹息:“这是官家与众臣,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刘正夫不想跟蔡京斗法,他一直以蔡京的党羽自居。莫名其妙的,皇帝就把他推到前台,蔡京的反对者也来依附他,硬逼着他跟蔡京唱对台戏。 这次众臣弹劾蔡京党羽,刘正夫啥都没干,但蔡京的怒火,肯定会撒在他身上。 “唉,我还是请辞吧。”刘正夫居然真的开始研墨,准备写辞职信回家养老。 刘皂民大惊:“父亲为何如此?” 刘正夫说:“蔡京毫无底线,我是斗不过他的。我老病之躯,顶多罢官归乡。可你们兄弟二人,恐遭其报复啊!刘公路之事,殷鉴不远。” 刘公路就是刘逵,蔡京对其兄弟下手,案件牵连上千人,被处死者数十人(死者多为胥吏,也有刘逵的亲戚)。 “父亲不必担心,宫中有娘娘(皇后)撑腰,蔡京难道比娘娘更能讨官家欢心?”刘阜民说。 “你们糊涂,皇后已久不见郑居中!”刘正夫说道。 郑居中就是跟郑皇后攀亲戚那个,论辈分是李清照的亲姨父,他以前也属于蔡京党羽。如今“族妹”做了皇后,郑居中的野心也大起来,宋徽宗趁机提拔此人,让郑居中去牵制蔡京势力。 刘正夫与郑居中,稀里糊涂成为“反蔡京联盟”的核心,其实全特么是皇帝安排的。 郑皇后明显感觉风向不对劲,逼着亲爹辞官,并且不再跟族兄郑居中联络。 刘皂民还是舍不得荣华富贵,绕弯子劝道:“父亲,官家让你斗蔡京,是不会准许伱辞官的。” 刘正夫仔细想想,点头道:“也对,须让官家主动放我走。” 于是,刘正夫改写劝谏信。 宋徽宗最近志得意满,打算去泰山封禅,满朝文武都不敢劝谏。 刘正夫文采极佳,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 他知道宋徽宗的脾气,谁敢劝谏,必惹其不高兴,特别是劝谏成功之后! 这次劝谏,肯定成功,只需点醒一下,要面子的宋徽宗就会放弃——自从宋真宗的骚操作后,封禅泰山已变成笑话。 刘正夫现在只剩一个想法,皇帝快厌恶我吧,让我早早辞官滚回老家。 …… “这个刘正夫,简直老糊涂了!” 宋徽宗看完劝谏奏疏,果然气得不轻。 心中虽怒,却也不打算放刘正夫走。 在蔡京第二次罢相时,君臣之间已经有了裂痕。甚至蔡京罢相,就是宋徽宗一手安排的,还借星变事件,暗示蔡京有不利社稷之心。 但宋徽宗又离不开蔡京,一边罢相,一边赐宅,随时准备重新启用。 用还得用,蔡京捞钱厉害嘛。 那就提拔官员制衡蔡京,连续提拔两个,都被蔡京搞下去,宋徽宗决定从其内部下手,分化蔡党让他们内斗不休。 刘正夫就是关键棋子,郑居中属于预备力量。 “官家,蔡学士求见。”内侍前来禀报。 宋徽宗立即展露笑颜:“让他等着,俺这就去。” 这位皇帝,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正在编写一个很离谱的剧本:提拔重用蔡攸,让蔡京、蔡攸父子相争! 历史上,宋徽宗成功了。 蔡家父子被搞得反目成仇,蔡攸多次请求杀掉自己的四弟。 刚开始,蔡京或许在跟儿子演戏,好让皇帝能够放心。但演着演着,假的就变成真的,蔡攸甚至逼得亲爹第三次罢相。 宋徽宗坐着御辇前往需云殿外,蔡攸已经等待多时。 “上来!”宋徽宗招手呼喊。 蔡攸竟真的跑过去,笑嘻嘻上了御辇,跟皇帝同乘一辆马车。 君臣往东北角的大工地而去,那里正在建造上清宝箓宫。等建成之后,专门用于道教醮斋,皇帝今后召见道士也在此地。 除了皇宫里的上清宝箓宫之外,东京城内外,也在同时修建多处道观,有些是直接用佛寺改建的。 便说这皇宫,自打宋徽宗亲政之后,土木之事就没停止过。 擅长风水的道士刘混康,此刻站在工地上,见到御辇驶来连忙拜见。 宋徽宗问:“真人可有所获?” 刘混康说:“回禀陛下,东京地处平缓,皇室东北方形势稍下,阴气极盛,不利诞下皇子。须抬高地势,修建宫苑以镇阴气。” “原来如此,”宋徽宗终于明白前几位皇帝,为啥公主生了一堆,皇子却稀缺得很,“便拆毁东北角之殿宇,抬高地势,改建宫苑。等建好上清宝箓宫,便去建那里,就叫……就叫万岁山。” 万岁山,即艮岳,花石纲愈演愈烈的根源。 蔡攸连忙奉承:“官家英明,一旦改了地势,将那阴气镇住,我大宋必然千秋万载!” 宋徽宗回到马车上,对随侍中官说:“让梁师成负责督建万岁山,再传令朱勔,让他从江南多运些奇石过来。” “是!”太监连忙跑去传旨。 宋徽宗又说:“真人也过来,一并去看戏。” 刘混康小心翼翼上车,端坐在宋徽宗身边。 这位老道士,其实不愿伺候皇帝,他推辞了好几次征辟,几乎是被太监绑到东京的。期间,他还多次请辞,每次都获得封赏,宋徽宗甚至要封他为“三茅真君”! 刘混康已经彻底躺平,皇帝让他干啥就干啥,从来不参与朝堂争斗。 他以为这样不会出啥事儿,却不晓得自己刚才一句话,即将激起声势浩大的方腊起义。 一君一臣一道,坐马车回到需云殿。 需云殿是皇帝看戏的地方,隔壁便是举行殿试的集英殿。 三人观戏片刻,梁师成也来了,跟皇帝商量怎么建万岁山。 看完一场,蔡攸忽然说:“官家,臣近来戏艺大涨,或可博君一笑。” “且去更衣。”宋徽宗说。 梁师成道:“官家,臣也一样。” 宋徽宗说:“你也去。” 于是乎,一个宣和殿大学士,一个宫中大太监,结伴前去化妆换衣服。 不多时,他们跑回来,还没开始演戏,就逗得宋徽宗哈哈大笑。 只见大太监梁师成沾上胡子,穿着不合身的戏服甲胄,头盔故意歪着戴,一看就滑稽得很。 而蔡攸穿着短衣短裤,涂脂抹粉,竟作妇人打扮。 两人唱念做打,演得好不热闹。 梁师成口舌木讷、不善言辞,扮演将军时如同傻子,被蔡攸演的妇人耍得团团转。 宋徽宗看了,直笑得捂肚子。 苏东坡若泉下有知,估计会踹飞棺材板,将梁师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因为梁师成精通诗书,喜欢附庸风雅,自称是苏轼的私生子…… 经常模仿皇帝笔迹发中旨的杨球,其实也是梁师成的手下。梁师成在故意培养太监,模仿练习宋徽宗的书法,今后能伪造皇帝笔迹的越来越多,他这个“隐相”也越来越名副其实。 君臣一阵玩乐,天色渐渐暗下来。 蔡攸、梁师成和刘混康,见皇帝没有留宿的想法,便纷纷告退出宫。 宋徽宗也起身离开,瞥见负责戏班子的付得祥,立即招过来问话:“那个什么八行士子……” “朱成功。”付得祥说。 “对,就叫朱成功,”宋徽宗道,“他以科举辞辟,且去看看,此人有没有来东京应考。” 付得祥领到皇命,立即亲自出宫打听。 他以为会很困难,结果随便去一家客栈,只问了几个士子,就探知朱成功已抵京了。 这货仔细询问情况,匆匆回去禀报,而且嫉恨朱铭不给他面子,添油加醋诋毁道:“官家,朱成功已到东京,与陈瓘之侄陈渊,在蔡河边宣扬邪谈怪论。开封府尹、国子司业、国子监丞前去阻止,朱成功竟煽动士子,将开封府尹羞辱一通。此人多有忤逆之言,却又自称新学传人,居心叵测,不知意欲何为。” 宋徽宗听了居然不生气,而是感觉很有意思。 开封府尹是朱勔的人,跟蔡京也走得很近。国子司业和国子监丞,更是蔡京的铁杆心腹。 一个应考士子,刚来东京,就把蔡京和朱勔全得罪了。 宋徽宗觉得此人可以提拔,如同往茅坑里扔石头,那情况必定别开生面。假以时日,能把蔡京、朱勔恶心得够呛。 这位皇帝,故意留了好几个老喷子,专门用来弹劾蔡京。 他决定把朱铭当言官培养,搞个火力强劲的年轻喷子出来。 越想越有趣,宋徽宗隔日叫来副宰相侯蒙,吩咐道:“有个应考举子叫朱铭,字成功,你且提点提点。若是落榜,便举荐他进太学。” 宋徽宗至今也不知道,早就有人举荐朱铭进太学了。 (本章完) 0142【三纲五常】 侯宣是侯蒙的第三子,今年二十六岁,目前在国子监读书。 相貌颇类其父,白天出来有点吓人,晚上出来可以吓鬼。 宋代科举在糊名制之前,对容貌也是有要求的。若你长得太丑,或者身有残疾,考再好也趁早滚蛋。 “去看看他们讲的什么学,再看看那朱成功是怎样人,”侯蒙得了宋徽宗命令,回家叮嘱儿子,“莫要与之深交,此人得罪蔡党,又被官家看重,今后多半要遭奸党围攻。” 侯宣却说:“父亲何必气馁?蔡京四面树敌,早晚有一天会失势。” 侯蒙摇头道:“官家喜欢下棋,我是棋子,那朱成功也是棋子。我等只是小卒,蔡京却是车马,关键时候,弃卒而保车也。顶多一两年内,为父必遭贬谪,何必把年轻人牵扯进来?我们不与朱成功深交,他还能多留在京城几年。” 北宋末年,已经有象棋,唤作象戏、象格戏,甚至还有三人对局的三象戏、七人对局的广象戏。 兵卒,可以斜着走…… 侯宣挎着宝刀,带上一个随从便出门了。 他的性格,跟父亲年轻时差不多,喜欢结交豪杰,而且一掷千金。 副宰相侯蒙还没考上进士那会儿,做过好几年游侠,经常因长得丑被人嘲笑。 有一年春天士子聚会,有人将侯蒙的脸,画在风筝上放飞天空。 面对如此戏弄,侯蒙当场作词一首:“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众士子羞惭敬佩,不敢再拿侯蒙的长相开玩笑。 侯宣带着亲爹的任务,骑马来到蔡河边,略一打听,便知朱铭在何处。 现场有许多士子和百姓,不但有应考举子,甚至连国子监、太学的学生,都悄悄来了一些。 “谁人是朱成功?”侯宣问道。 旁边的士子说:“此刻讲学之人,便是朱成功。默庵先生讲足一个时辰,喝水休息去了。” 侯宣让随从牵马等候,自己继续往里面挤。 却听有人质疑:“成功兄处处以‘我’为本,纲纪何在?‘我’可以是妻,妻为本而夫不存。‘我’可以是子,子为本而父不在。‘我’可以是臣,臣为本而置君于何地?” 朱铭说道:“这位兄弟讲的是三纲。但三纲不能单论,须三纲六纪、三纲五常共论。纲是什么?各位有没见过渔网?纲便是把渔网撒出去,渔夫手里抓住的那根绳子。若处处都只顾那根绳子,绳子歪了,绳子断了,渔网再好,能捕得到鱼吗?” “请君细讲。”质疑之人说道。 朱铭说道:“班固首倡三纲六纪,但他同时也说,人皆怀五常之性。又在论三纲之义时说,君者群也,群下所以归心。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 “为君之人,不群臣下,臣子会归心吗?为父之人,不矩法度,儿女该遵从吗?为夫之人,不扶妻子,妻子该服从吗?不该!” “三纲五常,讲的是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应该互相遵守道义。而非是说,君为臣纲,臣就要愚忠其君;也不是说,父为子纲,子就要愚孝其父;更不是说,夫为妻纲,妻就要盲从其夫。” “我且问阁下,有一夫妻。妻子贤良淑德,没有半点错误。丈夫却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祖业,还对妻子动辄打骂。夫者,扶也,这样的丈夫,扶持过妻子吗?妻子还该顺从他吗?” 那人摇头道:“自是不该。” 朱铭说:“妇有妇德,夫也有夫德。夫不守其德,便是纲纪坏了,夫为妻纲也不要再谈。妻子应该规劝,如果屡劝不改,索性和离算了,离婚了再嫁个好丈夫!” “小先生讲得好!” 却是个大妈扯开嗓子吼叫,她手臂还挎着个篮子,估计是来这边购物的。 现场听讲的,还有不少妇人,都觉得朱铭说得有道理。 首倡三纲六纪的班固,在分开阐述三纲时,已经用了五常来解释。 后来朱熹把三纲五常合在一起,也说得明明白白。君臣、父子、夫妻的责任,都是双向协调的,不能抛开义务只谈权力。 偏偏世人只论三纲,刻意忽视甚至曲解五常,只强调上下尊卑关系,却不讲为君、为父、为夫的责任。 朱铭又对那些年轻士子说:“班固言,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做父亲的,自己没有规矩,自己不讲法度,他们说的大道理,难道做儿子的该听吗?” 年轻人多少都有逆反心理,对朱铭这些话感同身受。 但又不敢直接喊出来,于是现场爆发出一阵笑声,用笑声来表达他们的认可。 皇帝不群臣子,臣子该怎样做? 这句话,朱铭没有讲,反正道理摆在那里。 朱铭继续说道:“‘我本’、‘方矩’之论,就是以己身为直尺,去把家国天下画得更方。夫失其纲,该当归正。父失其纲,该当提醒。君失其纲,该当劝谏。” 又有人问:“夫失其纲,妻子可以离婚再嫁。父失其纲,难道还能重新认一个父亲?”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 朱铭正色道:“父失其纲,如果不能劝其改正,做儿子的,就当时时为父亲查漏补缺。可如果这位父亲祸国殃民,做儿子的应当划清界限,甚至断绝父子关系。否则的话,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不成?” 当即有人反对:“窃负而逃,何解也?”(孟子说,如果皋陶是大法官,舜的父亲杀人犯法。舜应该先让大法官抓人,这是公义。舜再自己带着父亲逃跑,这是孝道。同时,舜还必须放弃王位。) 朱铭回答说:“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左传》记载,石碏的儿子谋反,石碏将儿子诱杀,这属于大义灭亲。) “亲亲相隐何在?”又有人问。 朱铭说:“儒家讲仁义,大义为先。亲亲可以相隐,却必须符合大义。窃负而逃的典故,不是让舜背起父亲就逃。而是要先命令皋陶抓捕舜父,舜还要放弃王位,这样才能去尽孝。如果舜不放弃王位,不让皋陶抓人,那舜就失了大义,此无义之愚孝也。” 这个解释,足以服人。 侯宣听了一阵,忍不住拍手喝彩,解开了他关于忠孝的疑惑。 父子之间,可以大义灭亲。 那么君臣之间,是否可以大义灭君呢? 朱铭当然不敢讲,也用不着讲,因为孟子已经给出了答案——诛一夫纣,未闻弑君。 独夫可以诛杀,算不得弑君! 朱铭讲了一阵,便去摆摊卖货,换陈渊过来讲学。 陈渊的风格又不同,他没朱铭那么激进,各种道理娓娓道来,让人如沐春风。 侯宣来自山东,从唐代到宋代,山东士子都被称为“鄙儒”。他们很少去考进士科,而是疯狂卷明经,死记硬背儒家经典。李白甚至专门写诗,说山东读书人只会讲经,正经做事全部抓瞎,还是滚回山东种田算了。 侯宣这个山东人,不属于任何一派,此刻听得起劲,却想加入“道用派”。 至于父亲的叮嘱,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傍晚收摊,返回客栈。 诸多士子也收起摊位,扛着小商品散去。 有同路之人,围在陈渊和朱铭身边,叽叽喳喳兴奋谈论着。 朱铭其实也在疯狂恶补知识,在洋州书院时大量阅读经典,也在大明村请教陈渊一些关键问题。 比如今天所讲的“大义灭亲”,就是陈渊给出来的,朱铭只知道成语,并不清楚其词源。 “在下陈东,字少阳,见过默庵先生,见过成功兄!”一个太学生冲过来,朝着他们作揖行礼。 陈渊微笑回礼,朱铭却在回礼时,忍不住多看此人两眼。 眼前这位太学生,领导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学生运动,“六贼”的概念也出自陈东之手。 可惜,后来因为阻止赵构去金陵,请求赵构还都开封,被赵九下令给杀了。 陈东问道:“两位可否专为太学生讲一场?蔡河两岸人太多,很多时候挤不进去,也听不清楚。” 陈渊表示遗憾:“太学不允许外人宣讲。” 陈东说道:“可在城外讲,在下把太学生带过去,至少能有数百人。” “可以。”陈渊点头。 侯宣也过去自报姓名,但城门即将关闭,而朱铭又住在城外,只能隔日再来交流。 他骑马回到家中,兴奋道:“父亲,陈先生是真大儒,那朱成功也通晓经义,二者皆为国之栋梁。” “吾已知。”侯蒙语气平淡。 他已经对时局彻底失望,只想着自保,顺便做点小事。少年时代那个山东游侠,早就一去不返,只剩下沉沉暮气。 刘逵倒了,张商英倒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 宋徽宗性格多变,想一出是一出。在奸党的疯狂诋毁下,侯蒙顶多还能撑一两年。 用他制衡蔡京不假,可这样的人选太多,在宋徽宗眼里属于消耗品。 只有蔡京,是不可或缺的,谁让人家精通捞钱之术? (本章完) 0143【繁华东京的另一面】 明天就元宵了,没法再摆摊,也没法再讲学。 因为各处街道的空位,都被商贾们租下来,他们要在元宵节期间做生意。 越靠近旧城,花灯规模就越大,个别地方,提前半个月便开始扎灯。 正好侯宣、陈东等人来访,朱铭便带着白胜、石彪,相约李含章、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等士子进城游玩。 侯宣在东京住了好几年,他来做向导进行讲解。 北宋的东京,分为新城(外城)、旧城(内城)、皇城三部分。 像国子监、太学、武学,还有士子们摆摊的地方,都在外城的最南端。 众人经南熏门入城,刚进去就看到大工地。 侯宣指着工地说:“这一大片,正在兴修道观,以前皆为民居。” 朱铭问道:“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被迁去哪里了?” 侯宣说:“不清楚,反正肯定出城了,或许被安置在城外某地。” 朱铭又问:“让百姓搬走,朝廷给钱了吗?” 侯宣说:“按理是要给钱的,但能否发到百姓手里,这个谁也不知道。” 继续前行,东边是熟药惠民南局,也即宋代的平价公立医院。 这起源于王安石的市易法,规定熟药(中成药和药酒)必须由政府专卖,民间不得私人制作和销售。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官方药店,继而发展演变为公立医院。 侯宣指着西边说:“从这条街道过去,有一家清风楼酒店。南方的旅人抵达东京,进城第一家客店便是清风楼。南北两楼对峙,每楼四层,外观气派,内里清雅。外地来客,多以下榻清风楼为荣。其楼高大成荫,巷中有穿堂风,城内百姓,夏日多至清风楼下纳凉。” 朱铭读过《东京梦华录》,一个个纸上的名字,不断出现在眼前,就如做梦般感觉不真实。 公立医院的街对面,此时开着几家书店。 书店老板们愁眉不展,朱铭骑马过去询问,得知这里也要拆迁了。 朝廷勒令四月前全部搬走,这一片区域要赏赐给刘婉容。 刘婉容是宋徽宗的新宠,已经怀胎三月,也即后来的刘皇后。她一吹枕头风,几家书店便倒霉,皇帝把这里赐给她娘家建宅子。 在宋徽宗看来,拆迁赐宅很正常。自己如今最宠爱的女人,父亲竟是个酒馆伙计,还在租住别人家的房子,说出去多丢皇室的颜面啊。 陈东愤懑道:“太学生买笔墨纸砚,皆在此处,拆掉之后,还不晓得要去哪里购文具。” 朱铭莞尔道:“南城外也有书铺,多走一刻钟而已。” 继续前行,侯宣指着西边说:“这是蔡京党羽邓洵武的宅子,刚刚建成半年,强行迁走店铺两家、民居二十余户。” 又是强拆。 陈东说道:“更外边,是童贯党羽高俅的宅子。这厮掌管禁军,竟将禁军军营改建成私宅,把禁军士兵充作自家奴仆!” 朱铭有些无语,自己前几天摆摊讲学,那地方是选得真好,居然紧挨着高太尉家。 继续前行,蔡河两岸那一圈,好多都是蔡京党羽的宅子。 就连蔡京自己,都住在南城区。 这是因为内城多有老牌权贵居住,便是店铺都不能随便去动。外城则无所谓,放眼望去,多为平民,强拆建宅没有任何顾忌。 朱铭还去蔡京宅邸瞅了瞅,占地面积真大! 而且,蔡家宅邸共有两处,一处是刚当上宰相时建的,一处是第二次罢相时建的。皆为皇帝赏赐,造价逾百万贯,强拆民房近千户。 外城百姓多遭强拆,内城百姓同样不好过。 宋徽宗扩建延福宫,从皇城北面修到内城的北城墙。这都还嫌不够,竟把内城城墙也占了,一直修到外城的北城区。仅这个操作,就让皇城面积翻倍。 正在建设中的上清宝箓宫,是挨着延福宫修建的。即将建设的万岁山(艮岳),则继续往东北方扩张。 这两处如果建造完毕,能将皇城以北的内城区霸占一半。 还不算完,等建成万岁山,还会修建景华苑,又是把内城墙给占了,将皇家园林往外城区延伸。 一系列操作,皇家建筑的最终占地面积,能在原有皇城的基础上乘以三! 而且,全是强拆东京核心地段的房子。 另外还在兴建大量道观,一些道观由佛寺改建,还有一些同样强拆民房。 宋徽宗在位的那些年,至少有数万东京市民,被拆毁了房屋赶出城去! 那些无家可归的市民,到了城外该怎么生活? 难怪京畿之地,造反造了好几年,到如今也多盗贼,恐怕有不少就是东京市民。 朱铭骑马围着延福宫绕了半圈,洋州来的士子全部沉默。他们只听说过皇帝昏庸,却没想到如此残暴不仁,大规模强拆市区民房,已经突破地方士绅们的想象。 朱铭突然问:“无家可归的百姓,通常是往哪里去?” 陈东说道:“往南、往东、往西。” “驾!” 朱铭猛地挥鞭,骑马绕着城墙往东行。 李含章和侯宣骑马追赶,余者无马,继续在城内闲逛。 不多时,便奔至牛行街,这里是卖牲畜的地方。沿街而出新曹门,便到了城外居民区,这里依旧看不出有啥异常。 过了护城河之后,行人变少,朱铭开始打马狂奔。 李含章大概猜到他想看什么,大声呼喊道:“去东南边!” 朱铭勒马转向东南方,很快奔到漕河边。 一眼望去,漕河两岸,到处是窝棚。 住在这里的青年男女,白天要去城内外打零工,一旦找不到工作,全家就得饿肚子。 老年人的数量不多,扛不住这两年的大风雪。 朱铭牵马走进窝棚区,发现多是半大孩子,留在家中照看弟弟妹妹。 忽见一富人,带着仆从过来。 身边有牙人跟随,这厮每到一处窝棚,都要领富人进去看。 朱铭默默跟着,只见富人将一少女牵出,命其站在屋外原地转圈,接着又查看牙齿是否残缺。 富人非常满意,说道:“便要这个。” “五十贯。”牙人说。 富人道:“太贵了,俺此次来东京,要买两个女婢回去。” 牙人说:“若买两女,合九十贯即可。” 双方敲定买卖,牙人便去找少女的父母,当场拟定雇佣合同签字画押。 北宋末年,已不许终身买卖,合同最多以十年为期,逾期不给自由是要吃官司的。期间若是转卖,也要按初卖时计算期限。 但实际操作下来,经常逾期不还,因为这事儿打官司的不少。 侯宣走到朱铭身后:“自从官家大兴土木,奴婢的价钱都降低了。以前这等少女,至少价值六十贯,现在三四十贯就能买一个。” “不是说,朝廷约束蓄养私奴吗?”朱铭问道。 侯宣解释道:“朝廷只是不准签卖身契,何时约束蓄养私奴了?宫里带头买奴婢,好多宫女都是花钱买的,契约期满再放出来,或者干脆不放还。还有就是日渐减少官奴数量,官员犯事,不再将其女眷充作官奴。” 北宋皇室,真的在带头买卖妇女。 宋神宗时期的京官张荣,因为罚钱还被停发工资,缺钱少粮过不下去,竟然把女儿卖进宫中。后来在上朝的时候,当着众臣的面,请求把女儿赎回来,搞得宋神宗很没面子。 王安石不养姬妾,宋神宗得知情况,当即叫来太监,给了三千贯钱,让太监帮王安石买两个小妾。 事实上,王安石有过小妾,还是妻子主动买来的。 这小妾自称丈夫是军中将领,押运军粮时船只倾覆,耗尽家财也赔偿不起,只能卖掉妻妾给朝廷抵债。王安石可怜其遭遇,就将这小妾还给了原配丈夫。 年轻貌美又有一技之长的女子,价钱是很贵的,动辄数百上千贯钱。 就连在东京买个奶妈子,都需要三十贯以上。 女子可卖,男子也可买。 男子主要是买来充差役,特别是打仗的时候,富人家轮到差役熬不过,就雇佣贫困男子去应差。 说是雇佣,其实就是给买命钱! 整个东京,属于全国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 看似是雇佣制,但权贵之家逾期不放人,婢女的父母敢去告状吗? “京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 这句话看似美好,似乎东京百姓更爱女儿,但后面还另有内容: “甫长成,则随其资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名目不一,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功过人、针线人、堂前人、剧杂人、拆洗人、琴童、厨子等级,截乎不紊。就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贵家不可用。” 女儿养来做什么? 教会她们本事,卖给富贵人家做婢女。 当然,不能说卖,法律不允许嘛,只是让女儿受聘做佣人。 朱铭亲眼目睹一桩人口买卖,他啥都不能做,因为这种交易是合法的。 朱铭骑马慢悠悠离开,半路居然见到个老者,能扛过两年大雪也是不易。他勒马问道:“老人家,你一直住在漕河边吗?” 老者回答:“以前住城里,俺家被拆了,变成刘廉访的宅子。” 刘廉访,就是姓刘的廉访使,专门负责廉政监察的。 侯宣说:“这位刘廉访,也是蔡京党羽,其宅邸在太学的北边。” 朱铭又问:“刘廉访占了你家的房子,可有给什么补偿?” 老者回答:“宫里来人说,官家把地赐给刘廉访,只给俺家补了两贯钱。” 呵呵,区区两贯钱,就把人家东京城里的房子拆了。 朱铭骑马望着漕河两岸数不尽的窝棚,不禁冷笑:“好个东京城,果然是世间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感谢“某擦拭”老兄的盟主打赏!) (本章完) 0144【元宵前夜】 朱铭骑马回城,天色已暗,但不怕城门关闭。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元宵灯会结束,东京城门是都是开启的。城内也不再宵禁,可以通宵达旦游玩——东京有宵禁制度,只不过时间推迟到后半夜,前半夜允许市民尽情玩耍。 夜色降临,灯火辉煌。 来自全国各地的花灯,从今天开始试灯。特别是围绕皇城那一圈,皆为大型鳌山灯,乃各地州府所进献。 “俺在西乡县城也见过灯会,跟东京比起来,真就是乡下地方。”白胜发自内心感叹,他此刻是真的长见识了。 石彪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一路半张着嘴巴,看啥都稀奇得很。 朱铭牵马前行,眸子里映照着满城灯火,脑海中却是漕河两岸的绵延窝棚。 两相对比,给人的冲击太强烈了! 贴着内城的南城墙,那一片全是勾栏瓦舍,今夜显得格外热闹。 许多瓦子不用交门票,进去就能看表演,主要靠场内摊位费赚钱,商贩租赁摊位售卖各种货物,经营性质更像大型综合商场。 但元宵灯会期间,重头戏不在瓦舍,而是在宣德楼前搭建舞台。宽阔的御街,搭起四五百米长的舞台,从皇城外一直延伸到内城城墙,开封市民可站在御街两侧观看表演。 明日才是元宵,今晚已经开始。 御街两侧已经挤炸了,密密麻麻全是人,挤不进去的,只能去别的街道观灯。 “小健儿,小健儿!” 观众忽然疯狂呐喊,“小健儿”是被记载进《东京梦华录》的大明星。 只见一个年轻人穿着短打衣服,翻着跟头来到舞台中央,另有几个明星陪同出演。 打斗一番,小健儿忽然喷火,火光还分不同颜色。 又见他转身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喷出火焰来。一个丸子漂浮在火焰中,不停的凌空旋转,仿佛在用三昧真火练丹。而且这口火焰,足足持续半分多钟,东京城的明星无人能及。 “好!” 无数观众,轰然喝彩。 就连朱铭都暂时忘却糟心事儿,跟随众人一起鼓掌。 “李外宁,李外宁……” 隔壁的舞台,也有大明星上场,而且似乎更厉害,观众纷纷朝那边挤。 朱铭他们挤不过去,只能远远望着,隐约可见似有焰火。 李外宁是个傀儡师,擅使药法傀儡,也就是用火药来驱动人偶。 整条御街,节目各异,人头攒动,如痴如醉。 朱铭都忍不住感叹:“只看这里,果然是丰亨豫大、繁华似锦!” 人群之中,还有许多异邦服饰者。 陈东指着不远处:“那些都是辽国使者,旁边则是高丽使者。每年元旦,各国都有使团进京参加元会。元会之中,使节朝贺,只辽国、高丽使者能获得赐宴,其余各国使者自行活动。第二日,使者们前往相国寺烧香礼佛。第三日,使者们去南御苑射箭。辽国使节喜爱射弩,大宋勇士皆用弓箭。大宋勇士若中靶心,官家必有重赏,之后还会骑马游街供百姓追捧。” 朱铭问道:“大宋与辽国,不是关系日渐恶劣吗?” 陈东说道:“但两国一直有使者来往,宣德楼前的鳌山灯,经常为辽国使者提前亮起。一直亮到元宵节,好让辽国使者有半个多月的花灯可看。” “那些使者又是哪国的?”朱铭往更远处一指。 侯宣说道:“西域来的于阗使者。” “这我听说过。”朱铭点头。 于阗国,在新疆和田一带。 此外还有阿拉伯人,也就是大食使者。这些家伙并不常来,而且很多时候,是阿拉伯商人假扮的,主要目的是跑来东京高价卖货。 三佛齐、闍婆等东南亚使者经常来,往往献上大象、犀牛、孔雀、鹦鹉之类。这导致东京的动物越来越多,仅大象就有好几十头,大宋皇帝便在城外玉津园开辟皇家动物园。 外国使者还曾进献昆仑奴。 三佛齐献的昆仑奴,估计是东南亚土著。但大食商人献的昆仑奴,极有可能是真的黑奴。 朱铭看了一阵表演,就跟朋友们一起去吃酒。 中途还遇到摆摊卖货的蓝帽子,只观其帽子上的花纹,便知是寓居东京的犹太人。 …… 今晚皇帝也没闲着,坐着御辇前往五岳观,随侍之人皆戴大帽,帽子上还簪着花朵。宫中侍卫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那镀金的天王腰带,跟朱铭的天王甲腰带有得一拼,手里的金瓜有好几重骨朵。 禁卫武官和殿前军士,打扮同样喜气夸张,穿得就像戏台上的将军。 皇帝的随员们,捧着各种玩意儿,什么金交椅、痰盂、水罐、果盘等等。这些都是皇帝的御用物,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便是吐痰,普通痰盂也用不惯。 皇帝身后的掌扇,扇柄为琉璃和玉石所制,琉璃当中还有灯芯可以点燃。 便是前方开道照路的灯笼,都是极品红纱裹着,还缀有珠宝璎珞。这样的灯笼有四百个,皆用极品白烛照明。 各种玩意儿,非金即玉,剩下的也是宝石和珍珠。 就体现出四个字:奢华贵气! 在御街舞台搭建之前,宋徽宗就坐在御辇上,从宣德楼出来,汇合等候在那里的文武百官,庞大的队伍向南而去。 “看驾头!” 随着禁卫一声呼喊,三衙太尉开道,浩浩荡荡前行。 沿途路人纷纷闪避,而且瞬间无人敢言,喧闹的街道变得死寂。用《东京梦华录》的原文来说,便是“有高声者捶之流血”,那些金瓜侍卫可不是摆设。 先是路过九成宫,那里有宋徽宗铸造的九鼎。 北宋初年便闹钱荒,多次颁布诏令,禁止铜钱外流。北宋末年,更是钱荒到影响民生,蔡京不得不铸造大额铜币。 可宋徽宗却融掉铜钱铜器,铸造九鼎以彰显自身天命,九鼎后来被金兵给抢走。 安放九鼎的九成宫隔壁,便是今晚宴会的迎祥池。 池边栽满了杨柳,池中还有睡莲,亭台楼阁,风景秀雅。 在四百个御灯笼,以及众多花灯的映照下,夜晚的迎祥池亮如白昼。灯火倒映在池水中,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宋徽宗坐在金交椅上,乐声奏响,群臣拜贺。 乐声罢,献祥瑞。 刚被降了三官的礼部尚书白时中,拿着单子开始念道:“京东路献白虎瑞兽一只,已送至玉津园……” 每念出一种祥瑞,文武百官都纷纷恭贺。 念着念着,白时中说:“利州路进献仙粮,玉米、红薯各一百斤!” 听到“仙”字,宋徽宗来了精神,问道:“玉米红薯是何物?竟能称之为仙粮。” 白时中说道:“利州路转运使彭喜,称有异人海外寻仙,遇一仙翁,授以玉米、红薯二物,皆可亩产数石。且不择土地,贫瘠山地亦可耕种。” 宋徽宗却不关注亩产,只问:“仙粮食之可有奇效?” 白时中回答说:“不知。” 刘正夫离席拱手:“官家,若真的能亩产数石,而且可耕种于贫瘠之地,此两物可大利天下。陛下励精图治,我大宋盛世无双,四海之内丰亨豫大,如今又有仙粮,真乃仙人眷顾也!” 于是,群臣争相恭贺,皆言皇帝身负天命。 宋徽宗顿时高兴起来,又说:“传令利州路转运使,让他送异人进京,俺且问问海外仙翁之事。” 接着,礼部尚书继续念祥瑞,内容五花八门,甚至包括民间女子生下四胞胎。 祥瑞整完了,侍者才开始端来酒菜。 又有戏班子上演杂剧,君臣相协,共享盛况。 两场杂剧演完,大晟府的御用词人们,开始写歌功颂德的诗词。 宋徽宗亲自点评,排出前几名,赏钱数十数百贯不等。 …… 朱铭喝得半醉,骑马回到城外客栈,也没人来查他酒驾。 白胜和石彪打地铺,今天走得累了,躺下便呼呼大睡,鼾声吵得朱铭难以入眠。 翻身起床,点燃油灯。 朱铭拔出宝剑开始擦拭,擦完宝剑,又去擦铁枪、铁锏。 他握着铁锏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观看。城外虽不如城内繁华,但也到处是花灯,一阵夜风吹来,还伴着煤炭燃烧的味道。 东京附近的树木,早就不够支撑城市用柴。 家家户户,甚至包括官员,都是用煤炭来生火做饭。 只有皇室和顶级权贵,才燃烧高价木炭,这玩意儿是大老远运来的。 从穿越至今,朱铭一直嚷着要造反,可之前的造反意愿,都不如今天来得强烈。 这里可是东京,是大宋的首都,都已经这幅鬼样子。 各地百姓该有多惨? 朱铭本打算靖康之后,再发动起义,现在却想要提前。 该提前到什么时期呢? 等方腊造反,还是宋军征辽大败? 反正不是现在,西军精锐仍在,起义军在初期是扛不住的。 心中愤懑难当,朱铭在房里挥舞起铁锏,黑暗中发出嗡嗡的破空声。 石彪睡得很死,白胜却被吵醒,睁眼看了看,又继续睡觉。 只剩朱铭还在那里独自发疯! (本章完) 0145【贡院考官】 元宵节后,朱铭上午留在客栈看书,下午去摆摊并配合陈渊讲学。 开封府尹盛章没再来找麻烦,这厮喜欢玩阴谋诡计,而且谋定而后动,正在搜集“道用学”的忤逆证据。 也就是每天派人来听讲,将内容认真记录下来,再鸡蛋里挑骨头,寻个时机进行抓捕。 蔡京更没心思理会他们,朱铭只是个小人物。 蔡相公的注意力,聚焦于征西夏之战,朝廷也围绕着这件大事在运转。 大太监童贯已率领禁军出发,自己驻扎在兰州。 熙河路经略使刘法,领军十五万出湟州;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领军五万出会州。他们的攻击目标,是清水河北界(宁夏境内)与卓罗城(甘肃永登)。 边军的缺粮问题,也暂时得到解决,皇帝不差饿兵嘛。 整个春季攻势,宋军都非常顺利。 刘法此人,乃北宋名将,此时被誉为“天生神将”。他在后世名声不显,是因为儿子参与兵变,朝廷刻意掩藏其功绩,导致《宋史》没有给他立传。 此人在哲宗朝,对外作战皆胜,两年内斩首万余级。又在徽宗朝崇宁四年,一战追击数百里,斩俘西夏军万余人。 今年春天,刘法率十五万大军出击,再次于古骨龙(青海乐都)击败西夏。 可惜啊,刘法太过刚直,不懂得阿谀奉承。 比如几年前,宋徽宗制定大晟乐,派遣官员颁行天下。在前线统兵的刘法,没有亲自迎接颁乐官,竟被罢免经略使、三衙都虞侯职务。 现在面临大战,朝廷不得不重新启用,因为刘法是西北第一名将! 这位老兄,跟童贯的关系不好,后来也是栽在童贯手里。 童贯给他扣上“欺君”的帽子,逼着刘法孤军深入,遭到西夏军队前后夹击。 在饥寒交迫,又累又饿,遭遇包围,战马多渴死的情况下,刘法率军激战大半日,利用夜色成功突围。又在珠固峡被西夏军截住,刘法连人带马摔下山崖,双腿骨折。主将生死未卜,其部将依旧浴血厮杀,带着残兵冲出山谷。 而摔断双腿的刘法,被西夏后勤部队发现。 当世名将,竟死于一个后勤小兵之手。 此战,刘法率领的两万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西夏军队乘胜进兵,宋军最终丧师十万! 不论今后的情况如何,反正在这年春天,宋军是捷报频传,朝廷君臣宴饮庆祝,已经生出三年灭掉西夏之心。 …… 贡院,考场。 今年的省试主考官是王黼,副考官为慕容彦逢、翟汝文和冯熙载。 王黼,六贼之一。 靠巴结蔡京上位,但在宋徽宗的诱导下,已暗中与郑居中联合,跟蔡京的关系日渐恶劣。 慕容彦逢,蔡京的政敌。 曾遭蔡京排挤,贬为汝州知州。被宋徽宗召回,一路升为刑部尚书,如今又做了翰林学士。 翟汝文,蔡京、梁师成的政敌。 梁师成强拆百姓坟墓,圈占土地建造园林。翟汝文上疏弹劾,遭梁师成排挤,贬为宣州知州。召回朝堂,再贬庐州知州,再迁密州知州。因弹劾蔡京盐法害民,宋徽宗召其回京做翰林学士。 冯熙载,大儒,名宦。 跟蔡京的关系不好不坏,培植党羽多年,有自己的小圈子。 四位考官,一个已经背离蔡京,两个是蔡京的政敌,一个是蔡京的潜在竞争对手。 宋徽宗这样安排,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反蔡”官员已在暗中庆祝了。 要知道,上一届主考官,可是蔡京的铁杆心腹蔡薿! 四人被锁在贡院里等待考试,相处并不融洽,因为慕容彦逢和翟汝文都是软硬不吃之辈。他们才不管王黼是否跟蔡京闹翻,只知道王黼是奸臣,与那蔡京是一路货色。 “黼资历浅薄,初做翰林学士,便奉皇命知贡举,”王黼举杯说道,“三位相公老成持重,鄙人若有疏漏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冯熙载笑道:“阁下是主考,我等只是副考,怎能喧宾夺主?” 王黼暗骂一句老狐狸,继续赔笑说着好话。他想拉拢慕容彦逢、翟汝文,一起组建“反蔡联盟”。 而冯熙载,安着同样的心思。此人一直在拉帮结派,暗暗蓄积力量,又隐忍不发,始终不与蔡京正面对抗。 翟汝文面无表情,自斟自饮:“科举取士,为官家尽心而已,王学士不必说恁多。” 翟汝文看不起王黼,他跟苏轼、黄庭坚交游的时候,王黼还在穿开裆裤呢。他连梁师成、蔡京都敢喷,区区一个王黼,多说几句都算他跌份儿。 “吃酒。”慕容彦逢说道。 翟汝文举杯相迎,跟慕容彦逢聊起来,懒得再正眼瞧王黼一下。 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说什么《聊斋》? 慕容彦逢和翟汝文二人,知道自己为啥被召回朝堂。只要不触怒皇帝,他们把蔡京喷得越狠,宋徽宗那边就越高兴。一旦他们投靠任何势力,宋徽宗反而要心存忌惮了。 四位考官,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还得配合工作。 他们要一起出题,并对题目做出解释,方便手下的官员批改试卷。 还要审查考生资格,编排、公布考生座位。 最后,他们还要领衔阅卷。 几千上万份考生的发解状,都要他们四个审核,元宵节没过就开始工作了。 “丹阳人,又姓翟。公巽兄,这是你家小辈吧。”慕容彦逢拿起一张发解状说。 翟汝文凑过去瞧瞧,笑道:“侄孙辈,年龄尚幼,初次发解。不求他能金榜题名,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慕容彦逢说:“公巽兄家学渊源,侄孙辈定能高中。” “那可不一定。”翟汝文笑道。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对发解状审核签字,顺便给该发解状的考生安排座次。 慕容彦逢虽然为人正直,但小小的徇私还是有的。比如,给翟汝文的侄孙,安排一个好位置。不挨着厕所,又不怕风吹日晒那种。 翟汝文忽然说:“咦,这个朱铭朱成功,似是诗词名动京师之人。” “何止是诗词,”慕容彦逢说,“我进贡院的前两天,便听说陈知默在蔡河边讲学,朱铭是那陈知默的弟子。” 翟汝文问道:“陈知默是谁?” 慕容彦逢说:“陈渊,陈瓘之侄,杨时之徒。” “也算我辈中人了。”翟汝文摇头苦笑。 翟汝文少年成名,与苏轼、黄庭坚亦师亦友,非常明显的蜀党人物。 如今,已不分蜀党洛党,都属于难兄难弟,连蜀学和洛学都被官方禁止。 翟汝文不但给了朱铭一个好位子,跟朱铭结保的九个洋州士子,也都打散了安排较好的位置。 翟汝文问道:“那陈知默,难道敢在东京宣扬洛学?” 慕容彦逢莞尔道:“我让弟子去听了一天,其自称发展新学,其实哪派都不是。而是博采众长,提出我本、方矩、道用三论,又言百姓日用即为道。” 翟汝文惊讶道:“百姓日用即为道,颇有我蜀学风范啊!” 慕容彦逢打趣说:“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又不是没读过苏子文章。” “你且讲讲,那什么三论,究竟有何新奇之处?”翟汝文一边签审一边说。 于是,慕容彦逢开始讲道用派理论,他早早就被锁进贡院,只让弟子去听了一天。大致理论他知道,许多细节却说不清楚。 翟汝文放下毛笔,思忖道:“或许,可以支持他们讲学。” 慕容彦逢说:“我也作此想。” 二人所属的学派,都被官方禁止了。 他们迫切需要扶持一个学派,跟主流的新学打擂台,纠正新学当中的邪论。 等新的学派成了气候,再慢慢掺沙子,把自己思想添加进去。 一直到傍晚,王黼忽然进来:“两位学士,咱家里有急事,需要回去一趟。” 翟汝文瞬间脸色难看:“有何急事,比科举取士还重要?” 王黼说:“幼子病重。” 翟汝文冷笑:“阁下精通医术?” 王黼说:“略知一二。” 翟汝文说:“既然不精通医术,那还是请留在贡院吧!” 明清两朝,主考官若敢离开贡院,被人举报之后百分百下狱。 宋代却是允许的,但必须告之其他考官,私自离开也属于大罪。 上一届的主考官蔡薿,就中途离开过贡院,好多人怀疑他泄露考题,但拿不出证据只能作罢。 慕容彦逢冷笑道:“阁下若是离开贡院,吾必上疏弹劾,将此事公之于天下!” 王黼愣了愣,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强硬。 他气得拂袖而去,心里满是怨恨,发誓今后必将这二人贬出朝堂。 翟汝文起身前往贡院的前后门,巡视一番之后,叮嘱看门的差兵:“都打起精神来,莫要放任何人出入。若有人敢接近贡院,立即抓捕,不得有误!” “是!”差兵连忙应喏。 贡院之类,储备足了粮食。 便有人送来肉菜补给,也全程盯着,除非能买通大部分差兵和杂役。 朱铭运气很好,遇到两个负责任的考官。 (本章完) 0146【倒数第一,也是第一】 整理物品,检查遗漏,朱铭提着灯笼下楼。 石彪依旧留在客栈里看行李,白胜已去马棚牵马。 士子们陆陆续续出来,只这一家客店,就住着几十个应考举人。 “咦,会之兄不是要考茂科吗?”朱铭发现秦桧也下楼了。 秦桧笑着解释:“茂科太难,下次再考也不迟。” 茂科这种大科,举人们不敢直接去考,新科进士不准再考,主要竞争者都是往届进士。 历史上,秦桧被扔去地方做校长,憋屈好些年都没挪窝。于是硬着头皮去考茂科,竟成为那届的唯一录取者,就此时来运转,火速跃升为太学学正。 闵子顺已经定了两辆马车,洋州士子们全部钻进去,秦桧也厚着脸皮搭顺风车。 李含章和朱铭,各自骑马,一起进城。 白胜等一众随从,提着灯笼,跟在马车后面步行。 速度提不起来,人太多了。 城门为应考士子破例开启,也不做任何检查,可以随意出入。 还没抵达贡院,街道上就被堵死,因为考生人数有一万左右,加上他们的随从可能破两万。 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很快,就有官差前来,沿街大吼道:“闲人离去,闲人离去,不可阻塞街道!” 白胜他们就属于闲人,把东西交给朱铭,便默默远离贡院。 朱铭没有跑去里面挤,慢慢等着进场。足等了两个小时,终于一点点靠近,从竹筒里拿出答题卷和写着座位号的考票。 搜检程序,比州试严格一些,但依旧没有脱光了检查。 贡院考场面积很大,可以容纳一万多人。 外围考棚条件恶劣,三年前使用过,都生出蜘蛛网和苔藓了,还得考生自己动手清理。 靠内的考棚就干净得多,因为国子监和太学生,年考的时候会借用贡院,每年都有考生清理一次。 包括朱铭在内,来自洋州的考生,座位居然全部靠前。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两位考官的安排,都以为自己运气很好。 每个考棚,面积约为1.3平米。 找到座次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自己的考棚,桌上得擦拭之后再垫纸,防止桌面污染试卷。第二件事,是在考棚顶部钉油纸,防备年久失修漏雨。 然后,一直等到天亮。 经义文考题内容,跟州试时相同,都是大经、兼经各十道。但难度提升了,每篇作文的字数,增加到350字以上。 “当当当当!” 天色微亮,锣声响起,要公布考题了。 为了防止泄题,不可能印刷试卷,更不可能临时誊抄一万份。 有差役举着木牌出来,木牌上贴着一张纸,写明了第一道考题内容。差役边走边喊:“第一题,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考生们连忙抄下题目,等着第二道考题公布。 差役从朱铭身边走过不久,又有差役举着牌子过来:“第二题,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十道题全部公示完毕,考生才开始答题。 若有人没把考题记完,也可询问附近差役,但不准离开自己的考棚。 朱铭完全按照八股文模式答题,思索一阵,写下第一题的破题:君子之于世也,不先事而有所倚,惟随事而制其宜,盖事必有义也。 接着又琢磨承题,写道:君子处天下之事,惟义之适从。初何尝有所偏倚于其间哉? 朱铭的八股文水平,相比去年又提升许多,已非初次应试那个小白。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避免杂犯。 也就是不能在文章里,犯了皇室的名讳。 徽宗朝的考试,还要避免使用洛学、蜀学的独家言论。 这个很好避开,就拿洋州书院来说,闵文蔚专门列出了相关内容,反复强调那些东西不能拿去考试。而且内容并不多,新学、洛学、蜀学对于经义的阐述,99%都是共通的,只剩关键的1%来区分。 当然,如果没有名师或书院指导,贫寒士子很容易犯错,稍不注意就要犯忌讳。 写到中午,做完四题,肚子已经很饿了。 考场内传来炭焦味,有人在用自带的炉子做饭。朱铭懒得生火,掏出块饼子就水喝,然后去上厕所,解决完生理需求继续答题。 直至天黑,考官勒令交卷,朱铭已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省试的考生太多,不可能每天都进场搜检一次。真那么搞,连续三天别想睡觉。因为白天都要考试,晚上十一二点就来排队,哪还有什么休息时间? 吃喝拉撒,全在考场里。 1.3平米的闭塞小屋,只能趴在桌上睡。 夜里,朱铭还在考棚门口,燃起炉子煮了锅粥,就着咸菜和肉脯吃下。 吃完就睡,白天写了十篇文章,还反复修改誊抄,有干一天体力活那么累。 第二日,考十道兼经题。 第三日,考一道试论、五道经史时务策。 试论题,是让考生评价汉宣帝。 这道题肯定出自王黼之手,意图非常明显,让考生夸赞汉宣帝,顺便夸一夸宋徽宗。 朱铭已经猜到出题者的心思,但他偏不夸宋徽宗,只是客观评价汉宣帝。破罐子破摔,大不了落榜,然后滚回大明村去。 两道经史策题,还算中规中矩。 三道时务策题,一篇谈论西北战事,两篇谈论财政问题。 朱铭全部照实了写文章,虽然没有明着批评蔡京和童贯,但却强调吏治败坏问题。 就他这么写,第三日的六道题,是很难获得阅卷官认可的。 这个时代,连科举都得拍马屁! 就拿上一届的主考官蔡薿来说,此人是崇宁五年状元。 这状元水分极大,完全靠溜须拍马当上的。 当时蔡京遭受言官弹劾,宋徽宗也被群臣逼得做出让步。 蔡薿在殿试策论当中,疯狂为蔡京说好话,大肆攻击其政敌。 宋徽宗、蔡京读之大喜,遂将蔡薿点为状元,将其状元文章颁行天下,九个月内就升为从四品。 接着,蔡薿又翻查族谱,认了蔡京为叔父。 有次登门拜访,蔡京让三个儿子迎接。蔡薿立马改口,说以前族谱对错了,蔡京其实是自己的叔祖,蔡京的儿子才是自己叔叔。 接着,宋徽宗顶不住压力,打算赦免一部分元祐党人。蔡薿为了讨好蔡京,居然违抗皇命,不按中旨写诏书。如此欺君大罪,居然只是贬为知州,很快又召回朝堂任职。 十年时间不到,蔡薿就从一介布衣,混成全国考试的主考官! 三场考完,朱铭交卷走人,把自己的炉子也带上。 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贡院,都又困又乏,根本没精力交谈,更懒得去跟朋友们对题。 “哥哥!” 白胜提着灯笼,牵马站在街边已等候多时。 考生太多,朱铭很难寻到朋友,干脆独自骑马回客栈。 囫囵吃了顿饭,连澡都懒得洗,躺床上倒头便睡。 …… 四位主考官,依旧被锁在贡院,因为他们还是阅卷官。 誊抄官一边誊抄朱卷,一边给阅卷官们送来。 另有十几个三馆官,也来帮着阅卷。他们初次阅卷之后,淘汰一部分写得太烂的,再交给四位考官进行评阅。 四位考官,判出试卷成绩,还要交叉阅卷。 朱铭的两份经义卷,评价都还不错。 比如《论语》卷,翟汝文的批语是:析理详明,遣辞舒畅,不略不乏,可为佳作。 虽然糊名了,但每份答题卷都有编号,把考生的几场答卷放在一起。 录取人数不定,大概在700人左右,可多可少。 由于慕容彦逢和翟汝文判卷极严,他们两个淘汰了太多人,导致今年的录取者只有671人。 上一届进士,可是有713人! 宋代科举的随意性,在录取数额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受主考官的影响极大,比如再下一届进士,阅卷不那么严,整整录取了783人。 确定中榜试卷之后,四位考官聚在一起排名次。 王黼作为主考官,他可以一锤定音。 慕容彦逢气得拍桌子了,指着第一名试卷说:“此人的策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文章写得无甚可取之处,为何能判为第一?” 王黼反问:“此子将官家比作汉宣帝,难道有错吗?” 慕容彦逢无法回答,硬生生把怒火憋回去。 翟汝文拍出一份答题卷:“此人的答卷,经义题析理详明,策论能排进前三。不但通经达义,更知天下时务,其论述财政兵政,已可作为重臣上疏之言。为何判为最后一名?” 王黼说道:“此子暗讽朝臣,说我大宋吏治败坏。当今圣人临朝,海内承平,丰亨豫大,百官清廉,哪来的吏治败坏?若非两位坚持录他,我定要让此人落榜!判他为最后一名,已是格外开恩了。” 慕容彦逢大怒:“百官清廉,这话你自己相信?” “难道不是吗?圣人临朝,还能有贪蠹之辈做官?”王黼质问道。 慕容彦逢怒不可遏,却又毫无办法。 北宋晚期的科举注重策论,以朱铭的策论文章,排进前三完全没问题。 但在王黼的主导下,生生判为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还更方便朱铭看榜。 (本章完) 0147【榜下捉婿】 天刚蒙蒙亮,士子们就急着出去。 众人紧赶慢赶来到贡院外,可惜还是来晚了。 今天的看榜者,比那天考试还多,整条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甚至有一些富商,直接带着家丁前来。他们是来抢人的,不是说违背士子意愿,把中榜者强行带走,而是跟同行争抢“女婿”! 白胜、古三等一众随从,提着棍子开道,沿途大吼:“快让让,快让让,相公们要看榜!” 见他们都是应考举子,挡在前面的闲杂人等,非常自觉的让出一条狭窄通道。 等待好久,终于有官差簇拥着胥吏,艰难挤进来张贴黄榜。 贴出的第一张榜单,约有一百多个名字。 石彪完全不识字,只能站在人群之外,牵好聚宝盆傻愣愣等着。 白胜却读过几天书,一眼便看到榜底的“朱铭”,顿时兴奋大喊:“中了,俺家相公中了!” “谁中了?谁中了?” 瞬间有十多个富商,带着家丁疯狂挤来。 官宦人家也会榜下捉婿,但基本只捉前三榜的。虽然还没有殿试,并未分出甲第等级,但省试前三榜多半都更优秀。 只有那些富商,才会饥不择食,连老头子都要。 正所谓: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最先挤进来的富商,带着家丁把朱铭团团围住,语速飞快的说明情况:“小相公,俺家住在陈留,离东京也不远。有良田数千亩,有商号两家、店铺二十余处。小女今年十七岁,贤良淑德,貌美如花。相公若愿娶,陪嫁良田八百亩、店铺三处!” 又有富商挤进来,不屑道:“陈留是甚乡下地方?也敢来东京讨饭吃。小相公,俺家就在东京城内,虽然没有田产,却在东京有酒店一家。俺大女婿也是进士出身,已经外放为阳城知县,俺兄弟还是定陶学官。相公若娶了小女,今后在官场上也有个照应。” “俺家在东京有货行,比那破酒店值钱,俺妹夫是濮州士曹掾!”又有富商挤过来。 就在这时,又有几十个士子,陆陆续续喊道:“我中了,我中了!” 本来扑向朱铭的富商们,纷纷折道而去,把那些士子也围起来。 白崇彦的书童猛然欢呼,至于白崇彦本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黄榜。他中了,倒数第六名。 李含章没找见自己的名字,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或许他的排名更靠前。 第二张榜单贴出,还是没有李含章。 闵子顺却欢呼大叫,他连续四次落榜,这次终于中了! 也有富商将他围住,闵子顺平时挺正经的,此时却高兴得开起了玩笑:“俺出身寒微,若能高攀富贵,自是一桩幸事。诸位且等着,俺写封家书回去,与拙荆商量一番。她若同意,俺便再娶。”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通哄笑,那些富商也不再纠缠,连忙去找下一个猎物。 堵住朱铭的三个富商,已经快要打起来。 朱铭拱手道:“多谢各位美意,在下已有婚约。” 来自陈留的富商说:“婚约可以解除,三年不完婚便自动作废。还剩几年,俺家小女等得起。来人,把小相公带走!” 这货乃是陈留土豪,带来的家丁非常多,竟然急不可耐的直接抢人。 只见六个家丁扑来,朱铭顿时一脚踹出,将最前面那个给踹得弯腰痛呼。接着又一拳头砸出去,将第二个家丁当场打晕。 剩下四个家丁,吓得不敢再动,傻傻的看着朱铭。 “滚!”朱铭喝道。 白胜立即吹嘘:“俺家哥哥,是带兵剿过贼的,一人一枪,杀得八百贼众丢盔卸甲!” 三位富商,畏惧朱铭武力,纷纷选择放弃,扭头去捉别的贡士。 人群中忽地传来惨叫声:“老夫今年五十六,膝下两子都已娶妻……快快放手,袖子扯烂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又有人在说:“老先生莫忧,小女今年十八,正是先生良配,嫁过去续弦必定孝顺舅姑。” 可怜这位老先生,竟被家丁直接扛走。 还没确定自己中榜的士子,当场流下羡慕的眼泪。 第三张黄榜贴出,还是没有洋州士子的名字,李含章变得愈发焦急。 第四张黄榜,依旧没有。 第五张,也是最后一张,李含章看完,瞬间失魂落魄。 来自洋州的十位士子,加上李含章共有十一个,居然有三人被省试录取:朱铭倒数第一,白崇彦倒数第六,闵子顺倒数第一百九十七。 李含章、令孤许、王昶等人……全部落榜。 而整个利州路,再无一人考中。 秦桧看着榜单,身体都在颤抖,他的名次极为靠前,正数第十七名。 权贵们已经开始动手,联合起来轰走富商,挨个询问中榜者的具体情况。 “四郎君,这人还未娶妻,年龄也合适得很,还考了省试第十七名!”一个家丁喊道。 王仲岏冲到秦桧面前:“真未娶妻?” 不知此人底细,秦桧有些忐忑,回答说:“并未娶妻,也未有婚约。” 王仲岏又问:“年方几何?” 秦桧回答:“二十五岁。” 王仲岏再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秦桧答道:“家父早逝,做过县令。还有老母与幼弟,寄住于舅父家中。” 王仲岏仔细打量秦桧,越看越满意:“就是你了,带回去!” 秦桧惊呼:“且慢,且慢,敢问尊驾是何人?” 王仲岏让家丁把秦桧架着走,便走便说:“俺爹是王讳珪公,你难道没听过?” 本来还在挣扎的秦桧,听说自己能做已故宰相的孙女婿,顿时大喜过望:“岳父快放开小婿,小婿答应便是了。” 就这样,秦桧做了李清照的表妹夫。 至于说秦桧与蔡京连襟,这多半属于野史扯淡。 第一,不见正史和墓志铭记载;第二,年龄相差太悬殊了;第三,秦桧中进士之后,并未得到蔡京的提携。 秦桧这边拜见了岳父,又去跟朱铭等人见礼,互相恭贺彼此高中。 待这家伙走了,李含章才酸溜溜说:“一介寒门布衣,转眼便做宰相孙婿,当真是令人羡慕啊。” 朱铭笑笑没说话,就秦桧和那王家,金兵来了全员汉奸。 令孤许抱拳道:“恭喜三位!” 朱铭、白崇彦、闵子顺同时回礼,其余同乡士子也过来道贺。 面对众人艳羡的目光,朱铭安慰道:“还有殿试未考,若依旧排在倒数,也不知要蹉跎多少岁月,中不中进士都无所谓。” 这是大实话,北宋中前期进士,每届只录取三四百人。 宋哲宗年间,突破到五百人以上。 宋徽宗上台之初,皇太后掌权,同样只录取五百多人。 等到宋徽宗亲政,瞬间就泛滥了,第一届便录取671人,第二届录取731人,进士人数疯狂暴增。 进士甲第,也从只有三等,增加到四等、五等。 考了进士,还要考关试。 关试合格,方可任职。 现如今,人多官少,授官和升迁越来越难。 新科进士外放为县尉,都属于运气极好的。 许多进士,只能去做州学老师,而且一做就是好几年。 关试考得稍好的,可以做州学校长,但有可能多年都不挪窝。 比如秦桧,当了整整八年校长。 摆摊时认识的广南士子林勋,这位老兄更惨,当了十年校长。 因为落榜,李含章郁闷一阵,此时也想通了,洒脱道:“成功莫忧,以贤弟之策论,殿试必可中一二甲。” “哈哈,但愿吧。”朱铭笑道。 殿试才是真的黑,属于科举舞弊的重灾区。 历史上,下一届科举,皇帝带头作弊。 宋徽宗最喜欢的儿子,乃是嘉王赵楷,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宋徽宗觉得此子类己,甚至动了换太子的心思。 一个十多岁的亲王,竟然跑去参加科举,而且直接被点为状元。 估计是宋徽宗都感觉太离谱,在儿子唱名第一后,下令改第二名为状元,把儿子降为榜眼。 别以为被嘉王赵楷抢了风头,那位状元似乎就有多惨。这货是个“有官人”,能凭借父辈恩荫直接做官,考上进士可以初授更高官职。 “有官人”考中状元,是宋代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而且,第三名也是“有官人”。 也就是说,下一届殿试,乃宋代科举的至暗时刻。 前三名当中,一个是皇子,两个是“有官人”。全特么背景特殊,没有作弊谁信啊? 宋徽宗和他的宠臣们,在一次次突破下限。 回到客店,喝酒庆贺,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含章单独找到朱铭唠嗑:“唉,世事无常。我平时的文章,一直比隽才兄写得好,这回他考中了,我却名落孙山。时也,命也,不打算再考了。我父亲有位世交,在湟州那边做军将。如今西北大战,我打算去投奔世叔,说不定还能捞到些军功。” “刀剑无眼,可贞兄小心。”朱铭提醒道。 “哈哈,若是死了,便算自己倒霉。”李含章笑道。 这货是真喜欢军事,去军中混一下也不错,反正今后还能再考。便是做了武将,都能考科举转文官。 此次洋州士子考中三人,朱铭属于意外,白崇彦也是朱铭带出来的。真正凭自身能力中进士的,其实也就闵子顺一人,非常符合洋州的基本情况——二十多年出一个进士。 朱铭已经决定,如果自己考完关试,被分配去做校长或老师,那就直接回大明村算球。 (本章完) 0148【殿试考“炼丹”】 宋代有一个太监机构,名叫御药院,专门收集药材药方,服侍皇帝起居膳食。 渐渐的,皇帝的日常穿戴,也经由他们负责。 继而又参与殿试,负责印刷试卷,负责弥封试卷,宣布殿试条令,全程参与殿试事务,协助拟定进士甲第。 御药院的太监们,权力涉及政治、外交、经济、军事、科举,甚至经常负责拟定皇帝中旨。 这个部门,非常类似明代的司礼监,是皇帝跟文官争权的工具! 也出过一些猛人,比如熙河开边的主帅李宪,就是御药院勾当太监出身。 到了宋徽宗这会儿,御药院的规模虽大,却难以满足皇帝需求。御药院在熙宁二年进行改革,换了一个上级单位,皇帝的穿戴交给尚衣局负责。 如今又在改革,尚药局与御药院分权,御药院不再一家独大。 在改革当中,经常模仿皇帝笔迹,非法颁布中旨的太监杨球……不知所踪。 这两年,宋徽宗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在分化蔡京党羽的同时,还在分化日渐嚣张的太监集团。 此届科考士子,简直运气逆天,不用担心殿试作弊太狠。 因为,尚药局和御药院刚刚分权。太监们忙着互相拆台,彼此都死盯着对方,没人敢在印刷试卷时泄题,也没人敢弥封试卷时勾结阅卷官。 …… 六百七十一个贡士,早早来到集英殿外等候。 黑灯瞎火的,朱铭站立一阵,困得直打哈欠。 忽地,侍卫似乎在喊什么。 前排贡士鱼贯入内,站在最后的朱铭,跟着众人往里走。 殿试座次是随机打乱的,朱铭找到自己的座位,在殿东偏后的地方。 天光微亮,皇帝升殿,礼乐奏响。 众士子拜贺。 朱铭距离宋徽宗太远,看不清这货长啥样子。 紧接着,太监分发试卷。 殿试试卷,雕版印刷,题目就有五百多字。 考生们拿到试卷,瞬间就懵逼了,今年居然考《周易参同契》! 很明显,这是宋徽宗亲自出的考题,跟礼部出题官没有半毛钱关系。 下一届殿试同样离谱,考的是《黄帝内经》,关于五运六气的内容。也就是气运之说,导致北宋末年掀起研究气运的热潮。 白崇彦左顾右盼,他没读过《周易参同契》啊。 秦桧也头大如斗,这特么该怎么答题? 这种情况,虽不常见,但也非第一次。 赵光义就曾亲自出题,考生们“相顾惶骇”,“搁笔不敢措词”。就连状元和榜眼,都搞不明白试题的出处,纯粹靠文采和瞎蒙名列前茅。 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还告诉你试题出自《周易参同契》。 《周易参同契》这本书,主要讲鼎器、药物、火候、道术。 宋徽宗再荒唐,也不敢直接考炼丹,而是选了一段比较正经的:御政之首,鼎新革故。管括微密,开舒布宝。要道魁柄,统化纲纽。爻象内动,吉凶外起,五纬错顺,应时感动…… 一共五百多字的考题,白崇彦只看懂前二十四字。 思来想去,硬着头皮写变法对御政的好处。还真让他蒙对一半,不管怎么说,好歹跟试题沾点边,也符合蔡京变法的政治正确。 事实上,考题不仅有炼丹内容,甚至还有道士解释为采补双修。只不过非常隐晦,不懂道术的人,根本看不明白,还以为全篇都在说君臣治政。 朱铭穿越前就读过《周易参同契》,又被薛道光各种忽悠,对此书另有理解(外丹法被阐述为内丹法)。 一边研墨,一边观察,朱铭远远看着宋徽宗。 要不要给皇帝整一篇内丹法修炼论文上去? 算了吧,跌份儿。 朱铭坐在那里思考,直等到宋徽宗离开,他才提笔写下题目:修身齐家治国策。 北宋末年的殿试策论,限制在1200字以内,但也允许超过一些字数。 朱铭胆大包天,竟然在殿试文章当中,宣扬他的“道用”派思想。 开篇便引用《周易》,讲述百姓日用即为道的道理。再引用《礼记》,又说道是相通的,谈修身、齐家和治国的共同之处。 修身之法,儒道合一,内外兼修。 还把“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比喻为齐家治国的各个步骤。 精,便是天下万民。 气,是万民产出之财富。 神,是国家朝廷的运转秩序。 炼虚合道,便是完美融合精气神,达成国家、财富和百姓的协调统一。 他在前几百字里,迎合宋徽宗对修道的痴迷。又在后几百字中,劝谏宋徽宗不要盘剥太过,否则就会破坏精气神的和谐。这对修道养生不利,也对治理国家不利。 最后完全契合《周易参同契》的表面和内在意思,把治国比作炼丹,只有兼具精气神才圆满。如果不善待百姓,炼出来的金丹就有缺陷。 “道用派”理论,全程掺杂其中。 一直写到天黑,反复修改之后,誊抄在空白答题卷上。 交卷完毕,宫人打着灯笼,送士子们离开。 大家都不敢喧哗,出了宫门,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秦桧苦恼道:“怎会考《周易参同契》?我答的是君臣如何治国。” 白崇彦说:“我写的是变法。” 林勋凑上来:“我也写的变法,但偏于崇礼复古。” 一大半士子,都显得痛苦不堪,没事儿谁去看道经啊? 此次殿试题目传开,导致天下士子,纷纷研读《周易参同契》。谁都没想到,下次居然考《黄帝内经》,还特么专考里面的气运之说。 “成功写的什么?”白崇彦问。 朱铭说道:“修身齐家治国。” 众人反复讨论,都在猜测皇帝的出题心思,一直出城回到客栈还在说。 也有士子暗自窃喜。 比如来自川中的何粟、何棠、何榘三兄弟,他们今年全部考中进士。而且属于蜀学弟子,平时喜读佛经道书,把《周易参同契》都研究烂了。 历史上的何粟,便是今科状元,后来弹劾扳倒王黼等奸臣,靖康年间还负责与金兵谈判。 刚开始是主战派,渐渐变成以战促和。 由于他崇信道术,还主导了“六甲神兵守城”事件。昏聩至此,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酿下大错之后,何粟又与张叔夜领兵巷战,打得金兵答应和谈。金人请宋钦宗出城亲自谈判,也是让何粟回去传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何粟在靖康年间的行为,有时正确,有时糊涂,既想得出让六甲神兵参战这种昏招,也他娘的有勇气组织巷战。去了金兵大营,虽吓得浑身发软,却又始终不失体统,尽量为大宋减少谈判损失。 最后绝食而死,是个很难评价的复杂人物。 …… 尚药局和御药院的太监,互相敌视竞争,随时盯着对方的错漏。 殿试答卷糊名时,竟然无一人作弊,更无串通外臣之举。 今年是分权之后的第一次科举,他们还没斗出胜负。 而礼部的出题官员,甚至不知道考题是啥,因为宋徽宗锁院之后,临时更改了殿试题目。 北宋末期的殿试文章,也是要誊录为朱卷的,不拆名连笔迹都认不清。 初考官共有10人,国子司业陈询,便是其中之一。 陈询看完朱铭的试卷,从掺杂在其中“道用”理论,就已经猜到这是谁的卷子,直接批注道:邪谈怪论,不知所谓。 初考官们写下评语之后,还要交给覆考官复核。 覆考官强渊明看完朱铭的卷子,给出完全相反的评语:才思敏捷,义理清晰,论中杂谏,正直之士也。 强渊明是蔡京的老伙计,属于蔡党元老级人物。 但如今已跳出五行之外,不再掺和政治斗争,安安心心做帝党,顺便负责太子的教育问题。 既是帝党,自然懂得揣摩圣意。 朱铭的文章,前几百字都在讲修行,皇帝看了肯定喜欢,强渊明当然要给好评。至于后面几百字的劝谏内容,也符合儒家的政治正确。 亦有那真正的正直大臣,看完文章眉头紧皱,搞不清楚朱铭的立场。 前半段讲修身,还扯什么炼精化气,简直一派胡言,很明显是耽于修道之人,而且很可能以道法谄媚皇帝。 后半段讲治国,又在厉行劝谏之言,规劝皇帝要善待百姓。 此人究竟是正是邪? 于是乎,这些正直的覆考官,给朱铭的卷子评价为中下等。先是驳斥其掺道入儒,又肯定朱铭的劝谏之言。 最后评定甲第。 尚药局和御药院的太监们,才不管考生文章如何,谈及道术的通通评上等。 很快就跟大臣吵起来,此时的太监们,权力还没南宋时那么大,怎也吵不过那些文官。 最后双方妥协,前十名当中,前九个按照文官的意愿,第十名由太监决定。 但是,太监还有送卷的权力! 本来该送十份卷子交给皇帝,太监们却送了足足十六份。尚药局三份,御药院三份,全是涉及修道的文章,只求能让皇帝高兴。 十六份卷子摆在宋徽宗面前,这货认真听了两篇,觉得速度太慢,干脆拿来自己看。 何粟的答卷,对修道的论述含而不露,并且写得文采斐然,能让皇帝、太监和文官都喜欢。毫无争议的状元卷! 一直读到第十三份卷子,宋徽宗眼前一亮:“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此修道高士也!更难得儒道皆通,引经据典,真个是国之栋梁。” (本章完) 0149【唱名赐宴】 从省试放榜,到殿试奏名,中间长达一个月时间。 落榜士子们,早就离开京城了。 如今就剩朱铭、白崇彦和闵子顺,而新认识的朋友当中,秦桧、林勋、侯宣、陈东等人走得比较近。 朱铭对待秦桧,一直保持正常态度,既不刻意疏远,也不十分亲近。 在陈东的组织下,有好几十个太学生,经常跑去城外听陈渊讲学。里面的未来名人还不少,比如朱熹的父亲朱松,此时还不到二十岁,今年刚刚进入太学读书。 唱名的前几天,贡士们先去祭拜孔子,接着又被礼部叫去学习礼仪。 关于跪拜皇帝,也得分辨情况,只在大型正式场合,或者特殊时候下跪。 早在淳化三年,就已经把胡乱跪拜皇帝,列为十五项常参(日常参见和例行朝会)失礼行为之一,违反者要扣一个月工资。 “拜!” 礼部官员站在贡士们旁边,正在引导众人训练礼仪。 朱铭手里拿着个空白木板,站在人群当中划水练习。 先是竖着木板一拜,接着横捧木板一拜,继而后退半步,把木板插在腰带上。然后开始跳舞…… 宋代的舞蹈动作,已经比唐代简化许多,唐代还特么要转圈的。就是单脚踏出,一个脚跟点地,随即左右脚交换重复,手里也跟着比划动作。 跳舞结束,再作揖拜三次。 “万岁”也不能乱喊,喊的是“圣恭万福”。 一连训练三天,终于再次进入皇宫。 按照省试的名次,朱铭依旧站在最后面,黑灯瞎火的慢慢等着皇帝升殿。 “成功到了东京,怎不来见我?”一个穿着紫色朝服的官员过来。 朱铭完全不认识,作揖道:“还不知相公名讳。” “我姓钱,叫钱景臻。”官员笑道。 朱铭连忙重新作揖:“晚辈见过康国公!” 陆提学曾写信给朱铭,说他把八首诗词送到东京,驸马都尉、康国公钱景臻已帮忙宣传。 钱景臻最初不知道朱铭来东京了,后来听说有人跟开封府尹杠上,这才派遣奴仆去打听消息。然后按兵不动,等着看朱铭的科举成绩。 他已经不急着嫁女儿,因为最后一个嫡女,在去年秋天出嫁了,如今只剩两个未成年庶女。 钱景臻跟朱铭寒暄几句,忽然低声说:“成功今日唱名必在前列。” “多谢国公提醒。”朱铭听明白了。 又有一人过来,却是陆游的父亲陆宰,也即陆提学的族兄弟。他刚刚外放为淮西提举常平使,越级晋升为一省大员,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赴任。 从陆宰的新官职就能看出,宋徽宗在刻意提拔蔡京的反对派,还往蔡京的固有地盘掺沙子(官学系统和常平系统,一直被蔡党牢牢控制)。 得知陆宰的身份,朱铭连忙执子侄礼,这是因为陆提学的关系。 渐渐的,又有几个官员过来,全是蔡京的反对派。 看这架势,朱铭就知道自己殿试名次很高,反蔡官员都想把他招至麾下。 天色渐渐亮起,忽闻鞭响。 百官到前面去列班排队,在礼乐声中,合门使报告百官已经到了。 宣徽使在殿内喊:“通!” 朱铭站在外边,目视百官入殿,然后一直等待。 在繁琐的礼仪之后,御药院的太监出来,用带着节奏的语调唱道:“今科殿试第一人,眉州何粟!” 何粟闻言,浑身颤抖,连忙出列。 没有什么独占鳌头的礼仪,直接跑去集英殿内谢恩。 太监又唱:“今科殿试第二人,婺州潘良贵!” 等潘良贵进去一阵,太监再唱:“今科殿试第三人,洋州朱铭!” 跟朱铭关系好的士子,都是又惊又喜,但不敢随便乱动,生怕被人举报殿前失仪。 朱铭走到丹陛处停下,合门使喊道:“贡士朱铭到!” 宣徽使在殿内喊:“通!” 合门使跟着喊:“通!” 运用前两天刚学会的礼仪,朱铭趋步上殿。先站着作揖拜了两下,随即退后舞蹈,毫无心理负担的下跪:“圣恭万福!” 随即叩拜三下,谢恩起身。 宋徽宗突然说:“近前来!” 朱铭趋步上前。 宋徽宗仔细打量几眼:“为何辞辟?” 朱铭回答:“大晟府词人,佞臣也。臣乃圣学门徒,当以科举进身。” 胆子太大,群臣侧目,就连蔡京都多看了朱铭两眼。 而大晟府的官员,一个个脸色难看。心胸狭窄之辈,已经打主意报复,今后要找机会给朱铭上眼药。 宋徽宗并不生气,这种“性格刚直”的官员他见多了。本来还想问修道之事,但今天的场合不对,便说:“下去吧。” 宣徽使喊道:“今科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赐袍,赐靴,赐笏!” 朱铭捧着靴袍谢恩,遂被引入偏殿换衣服。 状元何粟已经换好了,作揖道:“恭喜朱兄!” “同喜,同喜。”朱铭回礼。 潘良贵却高兴道:“成功兄,我在蔡河边听陈先生讲学,还与那开封府尹作了一场。” 朱铭瞬间觉得亲近,拱手说:“多谢潘兄弟帮忙。” 不多时,第四名也来了,是江西人郭孝友。 此君脑袋奇大无比,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五官并无缺陷,但组合在一起就显得特别古怪。 说不上丑,就是很怪,让人一眼便记住其相貌。 作为徽宗朝少见的、没有黑幕的一届科举,这三人都还算正直之辈,历史上皆因弹劾奸党被贬谪出京。 朱铭穿好衣服,第五名宋棐也进来了,同样属于历史名人。 宋棐做县令时,由于为官清廉,又惩治了胥吏,宁德县百姓直接给他建生祠。转任余干知县,又率乡勇击退盗贼。此后做了好几任知县,每到一地,不是整顿吏治,就是带兵剿贼。 后来金兵南下,赵构逃到建康,韩世忠、张浚的部队,全靠宋棐筹措调度粮饷。 宋棐死后,追封太师。 第六名朱跸也进来了,金兵攻打杭州时,他在做钱塘知县。别的官员全跑了,只剩朱跸率领弓手和乡兵抵抗,身中两箭依旧继续杀敌,最终惨死于金人之手。 只能说,这一届没有黑幕的科举,身具担当者是真的多! 接下来又有二十余人,陆陆续续到偏殿换衣服。这些二十多个新科进士,将近四分之一死于靖康年间和南宋初年。 有的因抗金而死,有的被活活气死。 比如第二十六名陈博古,在抗金前线做地方官。他夙兴夜寐筹集粮草,还要安抚战乱流民,上司却在贪污捞钱,陈博古积劳受气郁郁而终。 潘良贵、宋棐二人,与朱铭最聊得来。 前者谈道用之学,后者聊军事战争,三人恨不得在偏殿中喝酒。 数百进士全都换好了衣服,再整整齐齐去大殿谢恩,然后便可以滚回家休息了。 没什么状元跨马游街,跟独占鳌头一样,那是明朝才有的事儿。 但围观群众还是很多,争相目睹状元尊荣,甚至有百姓爬到树上。 朱铭把换下来的衣服扔给白胜,身上穿的全是新衣新靴。外袍是绿罗面料,扎着淡黄色腰带,里面还有件黄绢衬衣,宽袍大袖又骑马,同样吸引到不少人围观。 许多女子也来看热闹,她们见朱铭生得英俊,骑在马上好不威风,纷纷投掷鲜花和果子。 “状元叫甚名字?” “叫何粟。” “那骑马的是谁?” “不晓得。” “……” 唱名地点,改了好几次,如今是在集英殿前唱名,从来不会在东华门唱名。 唱名跟东华门扯上关系,是因为礼部官员,要在东华门外,向外界公布前三名的情况,并随之传到整个东京城内外。 “郎君叫甚名字?今科第几人?”一个女娘大着胆子冲朱铭喊。 朱铭笑着望去,拱手不说话。 白胜却牵着马儿喊:“俺家相公叫朱铭,今科第三人探花!” “是探花郎,是探花郎!” 街边妇人都疯狂了,因为朱铭的相貌,比状元和榜眼要英俊得多。 一瞬间,鲜花铺天盖地砸来,还伴着许多水果。 皇帝专门派了侍卫,保护新科进士的安全,此时吓得连忙呵斥,因为已经有进士被果子砸中。 整个东京城,似乎完全忘却烦恼,因为科举而沸腾欢呼。 朱铭扭头看向何粟,这位状元春风得意。而且他的两个兄弟,也一起考中进士,简直光耀祖宗门楣。何曾料到,会是绝食而死的下场? 回到客栈,众人皆喜气洋洋,闵子顺和白崇彦却颇为焦虑。 一甲进士到四甲进士,都可以直接授官。 数量众多的五甲进士,还需要再去考关试。而闵子顺和白崇彦,皆为五等进士,如果关试考不过,就得慢慢等缺等差遣了。 翌日,皇帝在礼部贡院举办闻喜宴。 这种宴席,以前没那么多规矩,现在却繁琐得很,因为宋徽宗颁布了政和新仪。 朱铭跟随押宴官进门,与众进士站在中庭等待。 每个进士,都发了几朵花,插在头上代表喜庆。 一系列程序之后,乐队奏响正安乐,太监吼道:“赐卿等闻喜宴!” 进士们入内拜见皇帝,这次不用再跪,只需作揖即可。 当然,如果皇帝有临时敕书颁布,状元需要带着众人跪领。因为闻喜宴上的临时敕书,意味着皇恩浩荡,这届进士必然授官更多更重。 众人按照甲第排座次,朱铭坐在第三位。 赴宴官员不多,都穿着紫袍,大晟府词人却来了十几个。 还有御用画手陪宴,比如张择端什么的。 一开场便是赐诗,宋徽宗亲自作诗,赐给新科进士。 状元首先答诗,文采斐然,众人喝彩。 榜眼跟着答诗,略显平庸。 随即轮到朱铭,宋徽宗开口道:“你那八首诗词,俺已读过了,今日答诗,可不能差得太多。” 大晟府词人们,纷纷看向朱铭,大都盼着他出丑。 因为朱铭昨天在集英殿的回答,实在太伤人了,竟把大晟词人全部斥为佞臣。 (本章完) 0150【刚烈人设】 大晟词人的反应,宋徽宗瞧得明明白白。 这位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故意激化矛盾,竟然又说:“万俟卿,你去为他研墨铺纸!” 万俟咏早就已经躺平,对此毫无心理抵触,当即离席去给朱铭研墨。 可他作为大晟词人之首,受到如此对待,其他词人都义愤填膺。他们不敢埋怨皇帝,只敢把怨气算在朱铭的头上。 万俟咏将墨水研好,一边铺纸,一边说道:“我只是幸臣,并非佞臣。一字之差,谬以千里,阁下莫要毁谤。” 朱铭拱手:“抱歉了。” 万俟咏低语道:“我不招惹谁,也望君莫要再污我。” “一定。”朱铭感觉此君很有趣。 一个非常纯粹的……日子人。 铺完纸张,万俟咏托笔递出:“请。” “多谢。”朱铭接过毛笔,挥毫写下改好的诗句。 写罢,搁笔。 万俟咏捧着那首诗,趋步拿去交给皇帝。 宋徽宗当即吟诵道:“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圣上喜迎新进士,民间应得好官人。琼林宴起厅事近,正安乐落矢志生。所愿堂堂尽忠孝,毋劳滚滚役风尘。” “好诗!”状元何粟拍手大赞。 皇帝吟诵的声音太小,也就前十几名听得清楚,考三十多名的秦桧都不知在念啥。 宋徽宗微笑颔首:“虽平仄稍误,却属应制佳作。传下去吧,且饮且读。” 这位皇帝写诗很勤快,每次琼林宴或闻喜宴,他都要亲自赋诗一首,然后让进士前三名答诗。 十多来年,朱铭这首,已经称得上第一。 前两句描写殿试和唱名,第三句还在写皇帝,第四句就开始写进士的责任,应该做一个对得起百姓的好官。 第五、第六句又应景,都是在写闻喜宴,却已开始表达志向。“厅事”就是做官办公。“正安”之乐乃御宴雅乐,有鼓励官员报效国家的寓意。继而引出最后两句,不但是朱铭在自勉,也是劝诫进士们要不辞辛劳“尽忠孝”。 切题,应景,扬志,载道。 对一首应制诗来说,堪称完美,把只知拍马屁的大晟词甩出八条街。 万俟咏站在宋徽宗旁边,默读数遍,无话可说。他也想写这类诗词,但他没资格,他并非进士出身,只能在其位谋其事,老老实实讨好皇帝。 他心里只剩下羡慕,还有一丝丝佩服。 御药院被分权之后,依旧全程参与殿试事务,包括今天的闻喜宴。油水很足,今天的宴席,耗钱五百万,太监们能捞到不少。 皇帝宣布正式开席,而御药院的太监,奉命誊抄三人答诗,抄了数十份传给所有进士。 新科进士们读罢三首诗,皆以朱铭之诗为最优。就连秦桧,此刻都佩服朱铭的诗才,换他来作不可能写得更好。 因为有题材和内容限制啊。 白崇彦坐在非常后面,喝了十几杯酒,朱铭的诗终于传到他手里。 白崇彦举杯遥望朱铭,心中生出感慨。 两年前,朱铭父子还寄居于草屋陋室,靠卖湖笔给他赚钱谋生。而今却已坐在天子近前,还能写出如此励志的诗句。 喝了一阵,宋徽宗忽然问:“何爱卿,听说你兄弟三人皆中?” 何粟连忙拱手:“托官家洪福,臣等兄弟侥幸得中。” 宋徽宗说:“把你兄弟都叫来。” 太监立即喊道:“宣何家兄弟近前!” 于是,何棠、何榘离席,与何粟一起上前拜见。 宋徽宗点头道:“昔有三苏父子,今后三何兄弟,可见我朝文教之盛。伱们行序如何?” 何棠回答:“回禀官家,臣排行大。” 何粟说道:“臣排行二。” 何榘跟道:“臣排行三。” 宋徽宗又问:“汝等与三苏父子同乡,习的可是蜀学?” 废话,当然是蜀学门人。 但何粟不敢承认,连忙说道:“启禀官家,臣兄弟三人,遵从朝廷旨令,习的是舒王之新学。” 不承认有屁用,谁让他们跟苏轼同乡? 后来得罪了王黼,王黼都不用罗织罪名,直接弹劾他们赞同苏学,于是何粟就被贬去做遂宁知府。 宋徽宗很喜欢这三兄弟,特别是何粟,状元文章写得太好了。不但文采斐然,而且遣辞严谨,得到皇帝、太监、文官的一致认可。 又勉励几句,皇帝赐下御酒,三兄弟举杯同饮。 这恩宠程度,令在场进士羡慕无比。 何家三兄弟退下之后,宋徽宗又问榜眼潘良贵:“潘良佐是你何人?” 潘良贵连忙回答:“臣之大兄。” 宋徽宗说:“可惜,你若早中进士,跟你大兄一榜,就更能传为佳话了。” 何粟三兄弟同榜进士,潘良贵亦不逞多让,也是三兄弟皆为进士,只不过没有在同一榜。 这种世宦家族,进士一出就是一窝。 再看朱铭,实在寒酸。 宋徽宗问朱铭:“你懂修道?” 朱铭说:“不懂。”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内丹修行之法也,此四句从哪里来?”宋徽宗有些生气,“你说自己不懂修道,朕却觉得你不懂什么叫欺君。” 宋徽宗是真的喜欢道法,不仅亲自研究外丹道,对内丹道也有所涉猎。 在殿试文章里,看到这四炼十六字,如同习武之人遇见《九阴真经》。 从唐代就开始兴起的内丹派,一直都在完善理论,但还没有人总结得如此到位。 面对皇帝的逼问,朱铭只能把薛道光卖了。 反正薛道士带着师命,师父让他前往大城市,依附权贵来弘扬道法。 皇帝就是最大的权贵,紫阳派肯定能弘扬开来。至于能否坚守道心,不卷入政治斗争,不行残民害民之举,这对薛道光而言也是一种修行考验。 朱铭说道:“臣认识一得道高士,名唤薛道光。此人师承石泰,石泰师承张紫阳,皆修习内丹之法。” 宋徽宗忙问:“可是撰写《悟真篇》的张紫阳?” “官家读过?”朱铭反问。 宋徽宗说:“民间所献道经,便有此书。俺读来颇有所悟,却又不得其修行法门,内丹道士也讲不清楚。那薛道光现在何处?” 朱铭说道:“就在东京。” 宋徽宗说:“把他请来,朕要求教道法。” “是。”朱铭毫无负罪感,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很想看看薛道光是啥反应。 这位道士,目前有些迷茫,或许受到皇帝召见,投身于富贵当中,能更快修出一颗纯粹道心。 在场听清君臣对话者,看向朱铭的眼神都变了。 尤其是太监和大晟词人,朱铭引荐的道士若得恩宠,那今后千万不能得罪朱铭。 进士们则投来疑惑的眼神,以朱铭当场怼大晟词人的表现,还有今天所作的应制诗,也不像是谄媚幸进之辈啊,怎么还向皇帝举荐道士? 好吧,也不算举荐,是被皇帝逼迫的,他们自动为朱铭找补。 宋徽宗又问:“你的父亲可叫朱国祥,字元璋?” “正是。”朱铭回答。 宋徽宗说:“各路官员,元宵进献祥瑞。利州路献的是仙粮,朕让人征辟进献者。这人跟你一样,写信辞辟了,前两日送来辞辟信,却似乎恰好是汝父!” “呃……”朱铭有些傻眼。 宋徽宗质问道:“仙粮从何而来?” 朱铭解释道:“启禀陛下,只是海外作物,并非什么仙粮。玉米与红薯高产,能活万千百姓。家父担忧百姓有疑虑,不愿种植新作物,因此以仙粮之说诱导之。” 宋徽宗又问:“你父子可曾出海?” 朱铭说道:“臣未出海,家父却去过海上。” 宋徽宗再问:“可在海上遇到仙人?” 朱铭矢口否认:“未曾遇到过。” 宋徽宗派出的征辟太监,先是去了兴元府询问情况,继而又前往大明村征辟。遭到朱国祥拒绝之后,又去上白村打听情况,朱铭当年编造的故事,被太监用笔记得清清楚楚。 幸好,猪骑马、安天下这种谶言,当时只说给郑胖子听,并未传到皇帝耳朵里。 “拿来。”宋徽宗蓦地来一句。 太监捧上《西游记》书稿,而且属于面目全非版。 先被闵文蔚删改,又遭杨知州删改,再被黄裳和道士们修改……改到最后,道家的好神仙变多,佛门的好佛陀变少,玉皇大帝永远从容不迫、高高在上。 太监把书稿交给朱铭,宋徽宗问道:“此书是谁所写?” 朱铭硬着头皮回答:“臣无聊时所作。” 宋徽宗道:“你说自己不擅道法,把修道之事都推给那薛道人,又说你父亲没遇到过神仙。为何你对佛道之事如此清楚,熟知各路神仙,还能写下无数道诗?朕问过黄裳,他说一些道诗有出处,还有许多道诗,应该是你自己所作!你可在欺君?” 朱铭叫屈喊冤:“陛下明察秋毫,臣只胡乱听说一些道法,却从来没有亲身修习过。之所以能写道诗,便如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啊!” “噗!” 随侍太监被逗笑了,连忙捂嘴噤声。 宋徽宗才不听解释,喝令道:“便在这里写封信,让你父亲速速到京,朕要当面问他海外仙人之事!” 朱铭离席拜倒:“官家,寻仙之事虚无缥缈,玉米红薯却能造福万民。家父不懂修道成仙,只懂得如何耕种。家父便是到了东京,也只会与官家谈及农事。而且,家父性情刚直,恐会触怒陛下。请官家多问苍生,少问鬼神之事!” “大胆!”宋徽宗猛拍桌案。 在场进士,尽皆骇然,都没想到朱铭如此刚烈。 竟然在闻喜宴上,以贾谊的典故,劝谏皇帝关注民生,少去求仙问道不务正业。 朱铭这个直臣人设,凹得非常成功,瞬间便深入人心。 反正他是殿试第三名,至少能授第三阶选人(在徽宗朝,选人四等七阶二十六名号,已经简化为选人七阶)。 朱铭就算得罪了皇帝,也能外放出去做知县,大不了贬得更狠做主簿。 爷不伺候了,去地方上逍遥快活! 宋徽宗质问:“写不写信?” “违抗君命是不忠,违背父意是不孝,请官家莫要逼臣做不孝之人。”朱铭当场跪下,额头贴地,嘴角带笑,只求激怒了皇帝之后外放地方官。 朱铭在偷笑,宋徽宗却在冷笑:“很好,你不写信,朕便把汝父强索来!” 朱铭毫不担忧,以朱院长的能力,肯定可以忽悠皇帝。 今后或许能运作一下,让皇帝外放朱国祥做官,在本地做西乡主簿也可,去隔壁的金州(安康)做知县也行(籍贯回避)。 闻喜宴,不怎么喜,朱铭跟皇帝闹得不欢而散。 第二日,闻喜宴上发生的事情,就迅速传遍东京官场。 那首应制诗,也在太学广为流传。 朱铭因劝谏而触怒皇帝,彻底奠定其直臣形象,受到无数年轻士子的追捧。 (第三名称为探花,应该肇始于下下届科举,因宋徽宗的诗而得到传播。这里提前六年无所谓,探花更好听嘛。而且,唐宋的探花使,本来就选进士里最年轻帅气者担任,朱铭非常符合规定。) (本章完) 0151【紫贤圆明真人】 从闻喜宴回来,朱铭的关注点没在皇帝身上,而是兴高采烈的去租房子。 一直住客栈,兜里的钱扛不住啊! 众所周知,宋代东京物价奇高,连带着买房租房也贵得很。 可徽宗朝的房价,已经到了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由于皇室和权贵,大肆圈占城内地皮,就连一些富商的宅子都被强拆。 这些富商,自然不可能去漕河边住窝棚。他们纷纷掏钱在城内买房,一下子让大型房源变得紧张,房价也坐火箭般往上抬。 还有许多中等家庭,遭到朝廷强拆之后,去买那些普通户型。 又有不少小康家庭,选择在城里租房子住。 如此一来,大宅小宅全部涨价,租金也是蹭蹭上涨。 早在八年前,东京城内的房屋租金,就已较宋徽宗登基之初翻倍。 这搞得很多京城小官,纷纷抱怨租不起房子,宋徽宗因此降下诏令,指责开封府尹没做好工作。 朝廷把房租上涨的原因,归结为业主胡乱翻修,随便装修一下就租金翻倍,良心简直大大的坏。因此规定,如果宅子翻修的时候,房屋面积没有增加,业主不准私自涨价,违者按照逾制处理。 有个卵用? 现在的东京房租价格,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三倍! 而且,有钱都不好租到房子,否则朱铭他们早就搬出客栈了。 “诸位快进来坐!”唐氏热情招呼。 眼前这个唐氏,便是强行拆散陆游、唐婉那位恶婆婆。今年只二十五岁,相貌端庄秀丽,浑身充满少妇风韵。 陆宰即将赴任淮西提举常平使,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听说朱铭他们还没房子住,于是愿意低价租出来。 唐氏吩咐佣人去烧水煮茶,又亲自端出一些零食招待。 陆宰则介绍道:“这套宅子,是家父做礼部侍郎时买的,后来擢升尚书左丞(副宰相),也没有再重新置办新居。宅子不大,只有两进院落,你们若觉得贵了,也可以多叫两人来合租。” “请问陆常平,这房息(房租)每月几何?”白崇彦忍不住问,他虽然卖茶赚了不少,但三个月的客栈花费颇多。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到差遣,无法预料自己啥时候能拿工资。 陆宰想了想:“既都是进士,自当便宜些,月息一百贯即可。” 这个房租价格,确实打着灯笼难找,毕竟房子挺大的,可以好几人一起合租。 而且,这里位于内城,属于黄金地段。两进院落的内城宅子,如果按照市价,月租金起码要两百贯以上。 朱铭拱手道:“多谢前辈照顾。” 唐氏说道:“你们若要雇奴仆,这里也有现成的。自去挑几个,剩下的我会转卖掉。都是十年契,三年前买的,约期还剩六年多。” 朱铭和白崇彦、闵子顺商量一通,决定把陈渊请来,每人每月分摊25贯房租。 大家再合买两个女佣,一个买菜煮饭,一个浆洗缝补。 至于日常打扫,他们自带有随从,总不能留着白胜、古三等人吃干饭。 中午,陆家留客用餐。 陆宰还没有纳妾,跟唐氏只一个独生子,也就是陆游的哥哥陆淞。 陆淞今年七岁,已颇懂礼节,作揖道:“淞拜见……” 呃,不好论辈分。 由于陆提学的关系,朱铭视陆宰为长辈。 但陆宰今年才二十七岁,跟白崇彦年龄差不多,而闵子顺已经三十几岁了。 朱铭和白崇彦、闵子顺,又是平辈相称。 这怎么也理不顺啊。 陆宰说:“称呼先生吧。” 陆淞重新作揖道:“淞拜见各位先生。” 众人就坐,唐氏亲自斟酒。 喝下几杯,唐氏就问他们的婚姻情况,得知朱铭还没有娶妻,便说道:“可惜奴要随夫出京了,否则必为成功物色一贤妻。” 朱铭推辞道:“在下年幼,暂时不急。” 陆宰说道:“成功不急,有人急得很。若非闻喜宴触怒官家,恐怕已经有人来提亲了。” …… 朱铭等人去看房子,薛道光却奉诏进宫。 几个太监和侍卫,将薛道光团团围住,一路护送入城,生怕这道士跑了似的。 刚被贬为达州知州的朱肱,乘坐马车出城赴任,心头那是无比欢喜。 他掀起车帘,正好看到薛道光进城,同情叹息道:“又是一个被强行征辟的,可怜啊可怜!” 然后,这位老先生就来到码头,欢呼雀跃着登船逃离东京。 朱肱二十七年前就中了进士,因针砭时弊,被曾布罢官。从此潜心研究医学,竟然修订注解《伤寒杂病论》,改名为足足二十卷的《南阳活人书》。 这本书,成为医生们的宝典。而朱肱,也因此被宋徽宗强行征辟,稀里糊涂做了医学博士。 他明明是一个医生,宋徽宗居然隔三差五,跑来请教他修道之法。(朱肱还编撰了《内外二景图》,这是一本针灸书籍,却被时人视作道家灵图,作者朱肱也被误以为是修道高士。) 朱肱实在不堪其扰,公然抄写苏轼的诗词,逢人便宣扬苏子之学。求锤得锤,成功被贬,外放到达州逍遥快活。 跟朱铭存着同样心思,故意触怒皇帝,以此寻求外放的不在少数。 却说宋徽宗正在阅读《西游记》,这本书他已看了两天,可称得上是废寝忘食。 唐宋都没有长篇,对于古代人而言,《西游记》的威力太大了。宋徽宗不但被故事情节迷住,而且对书中的神仙心驰神往,各种神仙佛陀、妖精鬼怪,完全符合他对修道成仙的想像。 “官家,薛真人来了。”近侍提醒道。 宋徽宗大喜,放下站起:“快请真人进来!” 薛道光最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印书行给人打工,他此刻穿着工坊伙计的衣服。 如此打扮,出乎宋徽宗预料。 以前的各路道士,进宫面圣都穿着道袍,还梳着道士髻。而薛道光,啥都没有,跟道士沾不上半点边。 宋徽宗怀疑这是个假道士,忍不住问:“真人为何黔首装扮?” 薛道光作了个道士揖,回答说:“回禀陛下,贫道修的是金丹大道,不重道教科仪,也不在乎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 宋徽宗见他红光满面,气色好于大部分道士,再问:“真人可有道法相传。” 薛道光拿出一本书:“正欲献与官家。” 宋徽宗扫了眼封面,却是《悟真篇注》。 他之前也见过《悟真篇》,但无人注解,很多地方看不懂。 宋徽宗说:“真人稍等片刻,俺且一观。” 薛道光盘膝坐下,不再言语。 宋徽宗翻开此书,里面全是道诗。 经过薛道光的注解,第一首诗,讲的是名师难遇、真道难求,还把修道成仙写得令人无比向往。第二首诗,讲遇到名师之后,就赶紧来学道吧,不学就是个傻子。 这话术,像不像房地产宣传广告? 前两首诗,经过薛道光的煽动性注解,已让宋徽宗心驰神往。 再看第三首诗,宋徽宗已激动得呼吸急促。 薛道光正是在此处,分出天仙、地仙、人仙、鬼仙。 而宋徽宗呢? 以前只知道有天仙、地仙和尸解仙。 到了薛道光的注解,宋徽宗终于搞明白。 原来自己手下那帮内丹道士,他们的修道法子,只能修炼出下品鬼仙。 而那帮外丹派道士,以符箓、盟威、妙法、剑术、尸解之法得道,最终顶多修成南宫列仙(中品仙)。 必须按照薛道光的法子,才能修成无上九级上品仙。 接下来还有详细解说金丹大道之法,宋徽宗虽然没有完全看懂,心灵却受到极大的震撼。自己以前的修道路子走错了啊! 再读完第四首诗的注解,宋徽宗问道:“此非男女采补之法?” 薛道光反问:“谁与官家解说那是男女采补?邪门外道也!坎男离女,是分天地、阴阳、主宾、精血。” 宋徽宗却有些不信,注解说“两情交合,施功锻炼,自然凝结真一气之精气”,先前又有“离反为女,坎反为男”等语,明摆着是阴阳采补之道啊。如果再配合别的道士所献神药,日日采补,必可修出金丹。 再看下一首诗,好嘛,上一首只是在练外丹,这首才是真正的练内丹。 读着读着,宋徽宗感觉,什么外丹法相,什么阴阳采补,跟内丹比起来实在太垃圾了。 薛道光的道术,可以内丹外丹兼修! 宋徽宗一边阅读《悟真篇注》,一边说出自己的疑惑之处,薛道光全部给予详细解答。 两人足足聊到天黑,宋徽宗留薛道光吃饭,拉着他的手说:“今日得遇真人,方知世间真道法,相见恨晚啊!” 薛道光劝谏说:“修道成仙是出世,出世之前要入世。官家须得仁政爱民,否则道心不稳,便修出金丹也无法大圆满。” 宋徽宗情真意切道:“真人所言极是,朕一向仁政爱民。” 薛道光听了很想翻白眼。 饭桌上,宋徽宗又问:“听说真人与那朱国祥相识,他是否在海外得遇仙人?” 薛道光被朱铭卖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卖回来,回答说:“《西游记》中的菩提老祖,极有可能是贫道的师祖紫阳真人。而朱国祥在海外遇到的,极有可能也是吾师祖紫阳真人。” 宋徽宗惊叹道:“紫阳真人已经成仙?” 薛道光猜测道:“多半已修至地仙之境,飞空走雾,不饥不渴,寒暑不侵,遨游海岛,长生不死。” 宋徽宗立即说:“朕要册封紫阳真人为正神。” 薛道光却摇头:“地仙不必册封神位,跟那南宫列仙不是一路的。” “殊为可惜。”宋徽宗表示很遗憾,自己不能为紫阳真人做点啥。 当晚,薛道光留宿宫中。 翌日,皇帝颁布诏令,册封薛道光为紫贤圆明真人,册封其师祖为紫阳指原真人,册封其师父为翠玄还元真人。 再赐道童数人,让薛道光住进南园。 南园是蔡京第二次罢相时,宋徽宗赐给蔡京的宅子。 皇帝似乎有点后悔,山东道士王老志受宠,便让王老志住进了南园。仅一年多时间,王老志就告病归乡,极有可能是被蔡京逼走的,《宋史》里也提到蔡京警告王老志。 现在,宋徽宗又让薛道光住进去,跟蔡京一家做邻居,实质是霸占了蔡京的宅子。 对于这种情况,文武百官、京城百姓,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反正每年总有一两个道士受宠。 宋徽宗一边修炼薛道光的道法,一边又召集别的道士,从《悟真篇注》里研究采补之术。再配合壮阳药,每天修炼得不亦乐乎。 薛道光得知情况,只能一笑置之,把那皇帝当成煞笔。 朱铭等人,也搬进了陆宰的宅邸,新科进士授官的日子已至。 (本章完) 0152【教导主任】 天色未亮,朱铭、白崇彦、闵子顺就在吃饭了。 然后打着灯笼出门,朱铭自己骑马,白、闵二人打出租。 至皇城时,已晨光熹微。 沿途偶尔能遇到官员,都是去参加朝会的。 宋代的朝会有如下四种—— 第一,大朝会。 只在每年元旦、五月初一和冬至举行,所有官员都必须来,而且要行跪拜大礼。 第二,常朝仪。 也就是每天的公司早会,形式主义,官员经常缺席,到宋英宗时就废除了。 第三,常起居。 皇帝每天举行的茶话会,官员需要问安奏事。皇帝有时天天来,有时一两个月才来,到了南宋就基本废除。 第四,入阁仪。 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大概就是公司内部团建,朝拜皇帝之后还要管饭。 今天初一,趁着举行入阁仪,顺便把新科进士的官职给授了。 朱铭跟随文武百官,在文德殿外等候。 宋徽宗也起得很早,乘坐马车前往长春殿休息。昨晚双修累得够呛,也没咋休息好,皇帝一直在打哈欠。 秦桧的三姑父、李清照的三姨父、郑皇后的便宜族弟、蔡京的头号政敌、枢密使郑居中,按惯例来到长春殿禀报:“官家,百官已至。” 宋徽宗打着哈欠站起:“走吧。” 于是,郑居中在前方引导,皇帝和太监跟在后面,一路前往文德殿准备上朝。 “皇帝升殿!” 礼乐声起,百官整顿队列。 又是一系列程序,百官开始入殿,新科进士们也跟随进去。 文武百官们站在两边,新科进士们站在殿中。 朱铭手里举着笏板,与众臣一起行礼。两拜,插笏,舞蹈,三拜,不用下跪。 宋徽宗只想回去呼呼大睡,此刻提不起什么精神,靠在御座上随便讲了几句,便让吏部宣布授官情况。 蔡京党羽、吏部尚书刘焕,出列宣读情况:“今科进士第一人何粟,授宣义郎、秘书省校书郎!” 何粟出列谢恩。 宣义郎是从八品京官(寄禄官),秘书省校书郎是从八品差遣。 状元就是不一样,直接初授京官。 “今科进士第二人潘良贵,授文林郎、桂州士曹参军。” 这个任命给出,群臣纷纷侧目。 寄禄官和差遣的品级都没错,但扔去桂州,就有点打压的意思了。 潘良贵苦笑着出列谢恩,他知道是咋回事。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至今还未娶妻。前几天,蔡京想嫁孙女给他,被潘良贵一口回绝,下场便是直接扔去桂州。 这不算啥,下下届进士榜眼王居正,竟被扔去江西做县丞,气得那位榜眼直接辞官。 “今科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学正!” 朱铭出列谢恩,忍不住看向皇帝。 宋徽宗也是有趣,捂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朝朱铭微笑。很明显,这个官职是皇帝钦点的,多少跟他推荐薛道光有点关系。 文林郎是从八品选人第三阶(寄禄官),太学学正则是正九品差遣(太学教导主任)。 “今科进士第四人郭孝友,授登仕郎、深州州学教授!” 郭孝友出列谢恩,感到非常无奈。 从第四名开始,二甲进士全部做州学校长,可见这时的官员真是多到爆炸,已经腾不出什么好职务给进士了。 三甲进士,多半是州参军、主簿、县尉。 四甲进士,清一色的州学老师。 五甲进士,数量极多,皆授迪功郎(最低等的从九品选人)。差遣暂无,需要去考关试。 白崇彦和闵子顺就是这种情况,好消息是他们做了迪功郎,可以开始领工资了。坏消息是没有具体官职,关试竞争激烈,很可能两三年内都有官无职。 中午,皇帝赐宴,全体官员在廊下吃饭。 秦桧拿着酒杯唉声叹气,他虽然成为已故宰相的孙婿,当今枢密使还是他老婆的三姑父。可他这位三姑父,正在跟蔡京打擂台,而吏部又掌握在蔡党手中。 授官之时,得不到半点优待,秦桧被扔去密州做校长。 朱铭没心没肺的喝酒吃肉,坐他前面的潘良贵茶饭不思。 “义荣兄,你得罪谁了?”朱铭用筷子戳了戳潘良贵的后背。 潘良贵低声道:“蔡京想招我为孙婿,被我婉言拒绝。唉,就算我自己趋炎附势,又哪敢玷污了潘家门风?” 朱铭惊讶道:“义荣兄贵庚二十九,竟然还未娶妻?” 潘良贵说:“耽于学习,误了婚事。也曾有过婚约,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不满十八岁就病逝了。我与她情投意合,对别的女子提不起兴致,便谢绝了许多提亲之人。” 朱铭说道:“不料义荣兄还是痴情男儿。”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饭,蔡京则坐在最前面吃饭。 随便咽下几口,蔡京就起身离开,几个儿子跟随出宫。 没有入朝的五儿子蔡鞗,捧着一封私信递上来。 蔡京把信看完,叹息道:“西北边事,要出纰漏了。童贯、郑居中立功心切,操之过急。王黼又贪蠹军饷,前方将士必然怨气横生。以满腹怨怼之将士,去强攻敌方之坚城,还不调刘法大军去策应,多半是要损兵折将的。” 长子蔡攸欣喜道:“一旦前方战败,郑居中、王黼、童贯必遭官家处罚,父亲则可重掌兵权、财权!” 蔡京却摇头:“前方败得越惨,我就越不受宠,官家也是要面子的。” 几个儿子都非常吃惊,仔细想想又确实如此。 现在的军事局面,都是宋徽宗一手安排的。就算前方大败,皇帝为了面子,也会帮童贯等人隐瞒。 蔡京此时的情况非常糟糕,为了分走他的权力,皇帝让郑居中做枢密使,又让王黼做户部尚书,把蔡京手里的兵权、财权全部划走。 童贯感受到这种变化,也跟蔡京渐行渐远。因为童贯领军作战,必须跟枢密使和户部尚书密切配合(元丰改制之后,三司的钱粮事务划归户部,军粮需要户部拨款筹措)。 蔡京仔细思考片刻,说道:“等官兵战败之后,就可以弹劾王黼了,把户部给夺回来!但不能以贪蠹军饷来弹劾他,这会有损官家颜面。经此大战,财政必然难以支撑,只需弹劾王黼不善理财便可。另外,枢密使职务,恐怕官家不会给,暂时不要弹劾郑居中。” 随即又说:“让朱勔多献奇石,尽量讨得官家欢心,否则我父子恩宠难保。” 蔡攸奉承道:“父亲庙算如神,区区王黼,翻不起什么风浪。” 蔡京继续说道:“官家疏远于我,又对你恩宠有加。我父子俩可以演一出戏,父子反目的戏,官家看了肯定喜欢。但不是现在就演,否则太假了,等你升迁之后再说。” “是!”蔡攸拱手说。 蔡京叹息:“官家夺了我兵权、财权,又将礼部和国子监官员降职,还在各路常平司安插人手。连赐给咱蔡家的宅子,都要让道士住进来。唉,这是有多么忌惮于我啊。” 三子蔡翛说道:“官家离不得父亲,等郑居中、王黼等人多出错漏,官家没钱可用的那天,必然再记起父亲的好来。” “但愿吧,”蔡京冷笑道,“郑居中、王黼之辈,只知贪蠹,哪懂得生财之道?” 四子蔡绦又问:“薛道光住进了南园,霸占俺家的宅子,要不要像对付王老志那样,把这个道士给轰走?” 蔡京摇头说:“王老志太过招摇,每日邀请权贵讲道法,把咱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这薛道光却不同,他谢绝前来求道的宾客,只是自己在南园修行。既然如此,让他住下便是。伱们平日里,也可去拜访学道,多多与他交好,说不定可以把薛道光变成自己人。” 蔡攸问道:“那朱铭呢?薛道光是朱铭举荐,朱铭又被授官太学学正,听说官家还要征辟他父亲。假以时日,此人必为官家宠幸。” “朱铭在唱名时得罪大晟词人,又在闻喜宴当众触怒官家。此人性情刚直,恐怕不会为我所用。”蔡绦说道。 蔡京想了想:“你们派个人去提亲,看能否招其为婿。咱们手下,一群酒囊饭袋,溜须拍马还可以,能做事的却没几个。这朱铭似乎颇有才学,或许今后能委以重任。” 蔡家父子一通商量,把各种事情都详细讨论,他们又到了权力低谷,必须齐心协力走出来。 次日,蔡家派遣门客,来到朱铭租住的宅子。 “蔡相公招我为孙婿?”朱铭笑了笑,拱手说,“蔡相公权倾朝野,在下不过一选人,实在是高攀不起。请回吧!” 提亲使者大怒:“你也知是高攀,竟然还敢拒婚,当真是不识时务!” 朱铭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吾非俊杰,只一圣贤门徒。读遍圣贤之书,没有哪里教人攀附幸进的。” 提亲使者拂袖而走,蔡京连续两次招孙婿,被榜眼和探花先后拒绝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东京成为笑柄。 而两位拒绝跟蔡京结亲的进士,也就此成为当世美谈。 (本章完) 0153【生意经】 陆宰租出的这处宅子,属于廊院与四合院的结合体,可视为廊院向四合院演变的过度型。 东侧为廊房,西侧为厢房,并不对称。 正中是堂屋,堂屋两边还有耳房。 后院有一排房屋,总共三间卧室、一间书房。 前院也挺宽敞,东西两侧隔出有小房间,那属于佣人居住的地方。佣人房屋,砌墙隔出来,中间用于大门出入。 如果按照明清四合院规制,这应该算三进才对,前院也能算作一进。 厨房和柴房,则是从围墙开了道门,占用巷道增修而来,妥妥的违章建筑。 这样的房屋布局,当初多半花钱改建过。 在屋宅面积紧张的情况下,主人家想要增添情趣,又得留足房间使用,于是搞得有点不伦不类,甚至还违章扩建占有巷道。 朱铭、陈渊和闵子顺,各要了一间内院卧室。 白崇彦睡在厢房。 众人的随从,挤在两间耳房和一间佣人房里。 从陆宰手中买来的两个女佣,则挤在另一间佣人房。 堂屋和书房,大家公用。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实在够寒酸的,但谁让东京房价贵呢。 白崇彦和闵子顺,目前只有迪功郎身份,月俸是十二千钱。 非要说十二千,而不说十二贯,这是因为混乱的货币体系。 宋代官方规定,1贯等于770文,这叫省佰。但民间交易,依旧习惯1贯等于1000文,此为足佰。另外还有市佰,即根据铜钱成色来确定多少钱为1贯。 比如他们租房子,月租一百贯,就是按足佰来算,每贯折一千文铜钱。 白崇彦的月工资,都不够支付房租,得倒贴钱住在京城。 另外还有元随钱,就是朝廷掏钱给官员养随从。朱铭、白崇彦和闵子顺,都有两个随从名额,每个随从月薪500钱。 但每月500钱,只能保证随从在东京不饿死。 朱铭的情况要好得多,因为他有差遣,可以拿双工资。 文林郎的月俸是15千,禄米每月3石,每年还要发布匹做衣服,另外又有一些杂项钱。 (行)太学正的月俸是18千,每月也有禄米,每年也要发布匹。(太学正为正九品,比文林郎品级低。差遣比寄禄官品级低,这种情况叫“行某某职”,比正常工资略高一些。) 双工资再加上杂七杂八,朱铭的月薪大概在38千左右,刨去房租还剩下13千钱呢。 薪水丰厚的朱铭,此刻正在除草。 廊前有一排花坛,杂草已长起来了。除草护花,权当陶冶情操。 “嗙嗙嗙!” 外面有人扣响门环,古三跑去开门。 闵子顺扔掉杂草出去迎接,却是何粟三兄弟。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何棠拎起手中羊肉说:“上好的羊腿肉!” 闵子顺接来扔给随从,让其拿去交给厨娘:“三位来就来了,何必还自带吃食?” “总不能白吃白喝。”何粟说。 “三位快请进。”闵子顺抬手引路。 脚步声传到内院,朱铭喊道:“快过来帮忙!” 三兄弟笑着撸起袖子,跑去帮忙除草。 他们身为蜀学门徒,修道念佛养花,可谓样样精通。拔起杂草来,手脚比朱铭麻利多了。 不多时,又有人敲门,却是秦桧也来了。 授官已定,从一甲到四甲进士,大部分都要离开东京。 朱铭准备了一顿火锅,打算给榜眼潘良贵送行。 也不晓得怎么走漏消息,状元何粟带着两个兄弟来了,秦桧也乐呵呵跑来凑热闹。 秦桧带了一坛酒,献宝般说:“岳丈给的,端个好酒。” 白崇彦接过酒坛,放在廊院外,又让亲随们进去搬板凳。 临近中午,潘良贵姗姗来迟,甚至还多出几个不认识的。 朱铭低声问白崇彦:“这郑立中是谁?我怎一点印象都没有。” 白崇彦说:“他是汀州人,跟陈先生是福建路同乡。仰慕陈先生才学,经常在蔡河边听讲,俺与他颇聊得来。郑立中这次考了三甲,外放崇安县尉。” 历史上,郑立中也是忠勇之辈。 金兵南下,郑立中招募数千乡勇,从福建一路杀回河南,克复光州(潢川)、蔡州(汝阳)等失地。金人增兵围困蔡州,郑立中城破身死。 郑立中问道:“默庵先生不在吗?” 朱铭指向后院:“在里面写书,吃饭时会出来。” 陈渊已不在闹市讲学了,为避免被打上禁学标签,他反复强调自己在发扬新学,而且完全摘除洛学和蜀学的独有观点。 但开封府尹盛章另有办法,直接让城管(街道司兵)出面,强行驱散听讲的民众不说,还以阻碍交通的罪名抓捕陈渊。幸好许多太学生帮忙挡下,否则朱铭就要去开封府大牢捞人了。 现如今,陈渊每天就是写书。 除了完善理论体系,还把数学、几何、物理,也一股脑儿的写成书稿。 白胜与石彪搬出炉子和铁锅,陈渊的四个随从搬来煤炭,其余随从正在忙着片羊肉,清洗心肺等动物内脏。 秦桧蹲下生火,炭火没点燃,倒把自己呛得不行。 考了第五名的宋棐,笑呵呵说:“会之不知烟火事,且看我来施展手段!” 秦桧辩解道:“我在家中,都用木柴和木炭,这石炭生火还没学会。” 进士第六名朱跸说:“东京万般都好,就是木柴奇缺,石炭的味道太重了。一到煮饭时候,满城皆是石炭那焦味。” 朱铭正愁自己缺钱花,如今授官完毕,是该做做生意了。 盯着煤炭看了一阵,朱铭把白胜叫来:“平时家中用炭,是在哪里买的?” 白胜回答:“石炭场。” “哪里有石炭场?”朱铭又问。 白胜说道:“除了内城,到处都有,连城郊也有。” 朱铭心里有了计较,可以利用石炭场不要的煤灰,废物利用做成蜂窝煤出售啊。 东京大规模使用煤炭,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 当时柴禾不够,朝廷鼓励以煤炭生火,甚至运售煤炭可以免税,这刺激商人加大煤炭的运货量。 由于利润丰厚,权贵开始炒煤。 宋真宗的驸马柴宗庆,把事情给闹大了。他唆使税吏违规收税,抬高竞争者的成本。自己则联络船队,免税运煤到东京,低价倾销把小商人逼破产。垄断市场之后,再高价销售牟利。 大中祥符五年,煤价奇高,万民受冻。 朝廷紧急调来四十万秤煤炭,半价出售给百姓。人们雪中哄抢,酿成踩踏事件,当场死伤无数,还有人因买不到煤被冻死。 从此,朝廷加强对煤炭的监管,不敢再让权贵垄断市场。 到现在,东京城内外的石炭场,已经有近百家之多。有官方的,也有私营的,防止一家独大。 朱铭踱步前往书房:“先生,有个好生意,你要不要来合本(入股)?” 陈渊摇头:“我不喜经商,成功若是缺钱,借你两百贯便可。我身上的金银,已剩得不多,还要留些来日用。” 朱铭说道:“等我把新物研究出来,再找先生借钱。这做生意,也能惠民,百姓日用即为道嘛。” “哦,成功有何法子?”陈渊来了兴趣,这跟日用之道有关。 “到时便知,且先去吃饭。”朱铭还没有十足把握,他只小时候在乡下,见过镇上的蜂窝煤作坊。 二人来到院子里,锅中汤底已经沸腾。 大家围着铁锅坐下,米酒斟好,朱铭笑着说:“请状元郎讲几句。” 何粟当即举杯起身:“诸君,我等皆为新科进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望诸君能够上报天子、下安黎民。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为大宋贺!” “为官家贺!” 众人呼喊,举杯畅饮。 朱铭涮了一片羊肉吃下,端酒对潘良贵说:“君此去桂州最远,要多多保重。” 潘良贵碰杯道:“成功贤弟拒婚,已恶了蔡京,又得罪大晟词人和开封府尹,今后要当心奸党构陷。我在桂州,反而安全。” 朱铭笑道:“要说得罪奸臣,在座诸位,都已得罪王黼。”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王黼身为省试主考官,是所有新科进士的座师。虽然朝廷三令五申,不准士子拜座师,但根本禁止不了。 按照惯例,在考殿试之前,大家都该去主动拜会王黼,感谢座师的提携之恩。 但王黼的名声实在太臭,巴结何执中上位,很快就背叛何执中。巴结蔡京上位,如今又已背叛蔡京。这等反复小人,在奸党中都少见。 六百七十一个进士,跑去拜座师者,仅寥寥数人而已。 这跟蔡京也有关系,蔡党把持吏部,谁敢去拜王黼,授官时反而要遭打压。 何粟嚼着羊肉说:“待我做了言官,第一个便要弹劾王黼!吾只知有奸臣王黼,不知有座师王黼。” “说得好!”宋棐举杯豪饮。 秦桧坐在那里有些尴尬,他老婆的三姑父是郑居中,而王黼就投靠在郑居中门下。 众人左一句奸臣右一句奸臣,秦桧听着感觉在骂自己。 宋棐说道:“朝中奸臣当道,地方吏治败坏。我此番授官福州曹掾,第一件事便是整治本曹胥吏。若能升为一县主官,便整顿一县之吏治。吏治清明,天下才可清明!” “材成兄好志向!” 在座之人,都比较年轻,又初授官职,一心想着施展抱负,还没遭受过官场黑暗。 一个二个,喝酒吃肉,诉说着自己的政治理想。 酒不醉人人自醉,喝到最后,七歪八倒,互相搀扶着离去。 朱铭半倚在廊下醒酒,没有半点扳倒奸臣的心思,只想着如何做买卖赚钱。 宋徽宗不倒,奸党能倒吗? 还是赚钱更实际,物价太高,他拿双工资也不够花啊。 (本章完) 0154【走马上班】 进士们出京赴任之后,瞬间就无聊许多,平时也没啥朋友聚会。 白崇彦和闵子顺二人,整日窝在出租屋里。他们全天候学习律法、公函、判令等内容,等着接下来的关试,就跟备考公务员一样。 朱铭骑马出门,第一次去上班。 白胜和石彪要跟来,朱铭吩咐说:“你们再回去睡会儿,起床之后,去石炭场弄点炭灰回来。” 白胜疑惑道:“碳灰家里就有啊。” “不是那些烧剩下的碳灰,”朱铭解释道,“是堆放石炭时,散落于地面的炭灰。这东西无用,还要定期清理丢弃,你们每人提一桶回来便可。另外,再去郊外取来各种沙土。” 交代完毕,朱铭牵马来到街上,借着熹微晨光往太学赶去。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校址原本就在国子监内。 国子监下辖的学校非常多,除了太学之外,还有武学、律学、京城小学、辟雍(太学预科班)等等。 由于招生规模扩大,太学还有分校区,就在御街附近,拆了不少民居修建。 如今的太学生,一些住老校区,一些住北校区。 但宿舍还是不够,正在南郊修建第三校区。已经修了好几年,等完工之后,所有学生都要搬过去。至于城内的北校区,会腾出来改为道学,专门用以培养道士。 朱铭来到老校区,没有前往太学,而是直奔国子监的校长室。 “学正快请进,大司成已等待许久了!”校长的随从热情迎他入内。 国子监祭酒,又叫大司成。 年初的时候,还是蔡京的心腹刘嗣明担任。 如今,刘嗣明被贬为知州,换成了经常弹劾蔡京的陆蕴。 “哎呀,总算把成功等来了!” 两人一见面,陆蕴就热情拉住朱铭的手。 这位国子监祭酒,手下全是蔡党,根本无法展开工作,迫切希望多来些新人。 朱铭被拉着手无法作揖,只能鞠躬道:“铭拜见大司成!” 陆蕴笑着牵他入内:“快里面坐。” “多谢。”朱铭进去坐下。 陆蕴毫无顾忌地说道:“国子监与太学多奸党,成功正直刚烈,正是我辈中人。此来上任,莫要顾忌,也不要怕遭奸党嫉恨,出了什么事我自会担着!” 这老兄也太直接了吧,朱铭拱手说:“谨遵大司成教诲。” 陆蕴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喷子,好几年前,就已经做了太常少卿。因为弹劾蔡京,被贬为瑞金知县,听这县名便知道是穷乡僻壤。 正因为有如此事迹,宋徽宗才令其主管国子监和太学,震慑这里的一大堆蔡京党羽。 陆蕴直截了当地说:“太学博士张纲,以前是我的学生,你们可以多多沟通。” “是!”朱铭说道。 张纲是去年的太学毕业生,颇受宋徽宗喜欢,赐状元及第出身。 历史上,此人先喷蔡京,后劾秦桧,被罢官二十年之久,复官后历任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又因触怒赵构,被贬为知州,愤而辞官。 交谈一阵,陆蕴亲自领着朱铭,去国子监丞高述那里办理入职手续。 “可有吏部文书?”高述没给啥好脸色。 朱铭拿出文件:“已领了吏部文书。” 高述扔给手下:“知道了,且等着吧。” 陆蕴轻拍两下桌子:“签名落印!” 高述等人虽然想架空陆蕴,却又不敢公然破坏程序,只得老老实实签署名字,然后让手下盖上大印。 陆蕴领着朱铭出去,刚刚跨出门槛,就说道:“些许宵小,不必在意,皆跳梁小丑耳。” 高述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也猛拍桌子大吼:“老贼!” 陆蕴并不理他,反而笑着对朱铭说:“我还没到天命之年,这老贼恐怕骂的另有其人。或许姓蔡,或许姓王。” 朱铭挠挠头,这里的斗争很激烈啊,已经完全撕破脸了。 不过嘛,既然是皇帝的安排,而蔡京又是强势方,自己闹得越大越好。不管闹成什么样子,都有宋徽宗在后面兜着。 陆蕴边走边介绍:“国子监这边,只剩太学的上舍、内舍,外舍已搬去北边了。最迟今秋,三舍全都要搬去城外南郊。” 朱铭问道:“南郊挺远吧。” 陆蕴说道:“是很远,从南熏门出去,步行至少两三刻钟。” 朱铭现在住的房子,前往南熏门就要两三刻,也就是说,今后上班得走一个多小时。 幸好,他把聚宝盆带来东京,否则每天的通勤费都是一大笔。 陆蕴又说:“南郊新修的太学,屋舍有一千多间。若是不嫌寒酸,成功可住在那里,不收食宿钱的。” 朱铭听了颇为高兴,等白崇彦、闵子顺外放,自己就能转租掉现在的房子,直接搬到南郊去住学校宿舍。 至于陈渊,也可以在南郊租房,正好在太学附近讲学,因为城内已经不让讲了。 又嘱咐一番,陆蕴回到国子监,朱铭骑马前往北校区。 太学满额有4000学生,外舍就占3000人,内舍600人,上舍400人。 太学司业和太学丞,由国子司业、国子监丞兼任。 设有太学博士十人,负责讲经。 太学学正五人,主抓校规学风、学业考试。 又有学录五人,作为学正的副手。 再下面就是普通老师。 还有职事人,类似学生会主席,兼学生自治会主席。 太学当中有斋(班)舍(级),采用学分制,季考、年考都可获得学分。学分累积到一定程度,即可升班升级,修满学分就能毕业了。 朱铭作为新任学正,只负责太学外舍下等,类似大学一年级的年级主任。 骑马来到北校区,朱铭喊住一个校工,把自己带去办公室。 “拜见学正!” 他的副手学录叫谢伦,是由太学毕业生留校升任的,成分为蔡京党羽麾下的小喽啰。 朱铭拱手回礼,说道:“把各种簿册拿来!” 一个蔡党小喽啰,顶多阳奉阴违,还不敢公然唱反调,谢伦很快带人拿来相关文件。 朱铭管理的学生挺多,足足1500人,其中还有200个自费生。 他花费大半天时间,翻看学生名册,里面记录了包括家庭三代的详细信息。 至少七成以上的学生,都出自官宦家庭! 还有两成,出自地方望族。 剩下一成,才是真正的贫寒子弟。 再看升班和考试情况,找不出任何错漏。蔡党用不着在程序上违规,直接泄题作弊即可。 半下午时分,太学博士张纲前来。 两人现在属于同一阵营,都要对抗学校里的蔡党势力。 张纲在简单交谈之后,说道:“学录需要吏部任命,蔡党掌控吏部,除非抓到重大把柄弹劾,否则学录是不可能换掉的。须从职事人下手,换上真正勤奋向学的好学生。” 张纲只负责教学,没有人事权力,现在建议朱铭换学生会长。 朱铭问道:“除了我们两个,博士、学正、学录都是蔡党?” 张纲说道:“也有几个太学博士,并不过问俗事,每日只是讲经。他们厌恶蔡党,又不敢得罪蔡党。” 朱铭再问:“考试舞弊严重吗?” 张纲回答:“有点严重,但真正的好学生,也能升斋升舍,无非多等一两年。” 那就是蔡党还留有余地,给正经学生一个上升通道。 太学还好,国子监那边更严重。 国子监全是七品以上京朝官子弟,而且数量还少,每年能获得进士身份的,就那么一两个而已。蔡党子弟优先升学,还要拉拢朝中权贵,导致中下层官员的孩子无法毕业。 所以才会激起众怒,无数京朝官上疏弹劾,皇帝趁机惩罚教育系统的蔡党,顺带把国子监祭酒都给换了。 朱铭问道:“外舍下等学生当中,谁最为优异?” 张纲说道:“陈东最具才学。这个学生,早就可以升内舍了。却因多次公然怒骂蔡京,至今连外舍上等都进不去。他的学分已够,无法升舍的原因是品行不端。” 两人一番交流,朱铭掌握更多情况。 上班第一天,朱铭没跟学生接触,临近傍晚便骑着马儿回家。 白崇彦和闵子顺,还在看书备考,不知何时才能考公上岸。 “相公,东西都搬回来了!”白胜已经不再叫哥哥,他觉得称呼相公更有面子。 朱铭唤来陈渊等人的亲随,一起把各类砂石锤成粉末。家里烧尽煤炭渣,也捶碎了堆放在廊下。 朱铭又写了几张纸,标明这些原料的类型。 他需要做实验,找出蜂窝煤的最佳用料配比。 接着再画几张草图,都是制作蜂窝煤的模具,交给白胜说:“明天去请木匠,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再弄一桶锯末回家。” 白崇彦好奇问:“成功这是要作甚?” 朱铭解释道:“研制一种可以烧火煮饭的炭料,两位要不要合本做生意?” 白崇彦摇头:“还不知关试考得如何,也不知能外放到何处,合本做生意还是算了。” 闵子顺说:“合本之事不谈,成功若是缺钱,俺可以借出一百贯。” 白崇彦也说:“俺能借五十贯,再多就拿不出来。” “多谢二位兄弟慷慨解囊!”朱铭已经不愁启动资金,算上陈渊的承诺,他能借来350贯钱。自己再补点,足够在城外租一家小铺子。 那朵灵芝,就卖了180贯,被一个冤大头药商买走。 (推荐一本历史文:《农家状元郎》。) (本章完) 0155【黑金】 一连数日,朱铭都没跟学生们接触。只在办公室里,熟悉学校规章条例,翻看以往一年的学生试卷。 转眼,小假来临。 六月六,天贶节,放假三天。 清晨起来,气温便挺高。趁着日头还没升起,朱铭早早便骑马出门。 一路来到州桥,这里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段。 从南方而来的大型船只,进城之后皆停此处,因为州桥太矮过不去,只能用城内小船转运。 于是州桥两岸,客店云集,食肆遍布,专供客商下榻吃喝。 到北宋末年,州桥东侧的汴河,由于长期拥堵,已经不准外地大船停靠,顶多能行驶到相国寺桥。 州桥与相国寺桥中间的河段,就成了装卸货物的码头,如此一来更加繁华热闹。 大清早的,就已经有小贩沿街叫卖。 诸多外地富商,从州桥南边的“张家酒店”出来,到街对面“李四茶食店”喝茶下棋。这里没有炒茶,富商也喝不惯散茶,都是用团茶来研磨冲泡。 朱铭翻身下马,至酒店隔壁的“州桥炭张家”。 这是一家百年老店,东京内城最早的私营煤炭铺,跟它隔街相望的还有“车家炭行”。 “车家炭行”开在州桥附近,明显想蹭“州桥炭张家”的品牌热度。 类似做法,在东京城很常见。 比如南熏门内,有大名鼎鼎的“清风楼酒店”。 于是在太平兴国寺旁边,又有人开了家“清风楼无比客店”,店名充斥着土掉渣的中二气息。 朱铭穿着绿色常服,头戴幞头,脚踩革靴。 刚走到店门口,伙计就迎上来:“探花郎快请进!” 朱铭笑问:“你认得我?” 伙计说道:“探花郎唱名那天,骑马从这里过去,俺在路边看得清楚。探花郎可是要买石炭?只需吩咐一声,俺便让人送到府上。” “且帮我拴马,把你们店家叫来。”朱铭说道。 伙计连忙接过缰绳,朝里面喊道:“大伯,探花郎来了。” 炭铺的张老板很快走出,大约四五十岁,作揖道:“探花郎快请进。”又朝另一个伙计喊道,“快快奉茶!” 朱铭说道:“茶水就不必了,我问几句便走。” 张老板请朱铭坐下:“探花郎有甚想问的,尽管说出来便是。” 朱铭问道:“东京城里的石炭,为何越卖越贵?朝廷定价每斤4文,怎都卖到每斤10文了?” 张老板觉得这个问题很滑稽:“每斤石炭4文钱,那是俺曾祖还在时,朝廷定下的官价。这都几十年了,哪有不涨价的道理?如今还是夏日,石炭价钱不贵。等到了冬天,每斤二三十文都能卖出来。” “每斤二三十文,百姓怎用得起?”朱铭疑惑道。 张老板说:“用不起就挨冻,挨到开春便好了,冻死只能自认倒霉。收炭价钱太高,俺也没办法,总不能做折本买卖。” 煤炭免税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东京城内外设立了四大税炭场,专门向运抵京城的煤炭征税。 朱铭又问:“炭税再高,也不至于卖那么贵吧?” 张老板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不方便说。 朱铭低声道:“若有人胡乱征税,我必奏明朝廷。事关东京数十万百姓,便是官员家里也要烧炭,官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张老板属于中小型坐商,是东京商贾的主体类型。这类商人数量最多,也有一点官面背景,但完全无力对抗官府,顶多有几个胥吏罩着而已。 估计是听过朱铭的故事,知道探花郎得罪了蔡京,张老板低声说道:“这十几年来,官办石炭场多了二十几家。石炭事所司派出的官差,在税炭场拦截炭船,逼着行商把石炭卖给官场。只有官场的石炭堆满了,才许卖给私场。好些私办石炭场,都被官办场逼得破产了。俺这石炭铺,经常买不到货,只能高价去官办场拿货。” 朝廷对于东京煤炭市场的安排,是让官办、私营互相竞争。 而且,税炭场还要存储货物,一旦私炭场胡乱抬价,官方也能迅速调货平价。 原本用于平衡市场的税炭场、官办场,现在却自己带头搞半垄断。 这个情况,在哲宗朝就出现了,徽宗朝愈演愈烈。短短十年时间,朝廷增设20多家官办场,堵截供货渠道,把私营企业给逼破产,继而操纵煤炭零售价格。 蔡京难辞其咎! 朱铭想要制售蜂窝煤,总不能一直白捡煤灰做原材料。今后肯定是要买煤炭的,可官方这么乱搞,他连正常进货都进不到。 又聊了几句,朱铭起身告辞。 张老板把他送到店门口,低声说:“探花郎若能凑明官家,把石炭事所司的官差给惩治了,不但俺可以得利,东京几十万百姓也能少冻死几个。只是那奏疏,可不能写上俺的名字。俺小本买卖,得罪不起当官的。” “放心,不会提你半个字。”朱铭安慰道。 离开煤炭铺子,朱铭继续牵马南行。过了张家酒店,便是“玉王楼山洞梅花包子”铺。 店名挺独特的,朱铭把马儿拴在屋檐下,打算买几个包子吃。 “探花郎来了!” 刚刚进店,伙计便喊起来。 唱名那天,朱铭正好从这条街道过去,又骑着高头大马万众瞩目,街道两侧的店铺伙计对他印象极深。 还有榜眼、探花拒绝蔡京招婿的故事,也在东京城迅速流传,老百姓对朱铭的观感极佳。 朱铭坐在店里吃包子,不时有食客偷瞧。 等结账之时,店伙计说:“探花郎,那桌的客官已经结过钱了。” 朱铭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朝他微笑。 “多谢款待!”朱铭拱手回礼。 随即,扔出十多枚铜钱,并不接受陌生人请客。 如此行为,更加让人心生好感。 等朱铭离开包子铺,食客们议论纷纷,都说探花郎为人正直,连几个包子都不白要,今后做了大官肯定清廉。 朱铭骑马出西北水门,那里有东京最大的税炭场。 东京城的煤炭,最初来自怀州(沁阳、焦作),如今已在四面八方形成纲运。比如南边的阳翟(禹县),北边的相州(鹤壁)。 特别是相州煤矿,几百年后被发现矿址。 矿井深46米,有10个回采工作面,井下有完整的巷道和排水系统,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大型煤矿遗址。 朱铭下马站在税炭场外,一直等到半下午,苦候五个多小时,终于发现有炭船过场交税。 一共十二条船,按船只大小核定税额,直接用煤炭实物抵税。 这些实物税,是关键时候用来平抑煤价的。 但根本没有在此卸货,税吏登上运煤船,继续往东京城内驶去。 朱铭骑马沿河跟着,至白虎桥停止,因为桥洞太矮过不了船。 只见许多城内小船,开始转运那些煤炭,还有官差盯着押货,明显要全部运去官炭场。 也不是全部,还留了一艘。 一时半会也转运不完煤炭,商人把余下事务扔给助手,自己愁眉苦脸的去食肆吃饭。 朱铭牵马跟去,与那商贾坐同一桌。 商贾见他穿着绿罗常服,明显是个当官的,连忙起身作揖:“小民见过官人!” “请坐,”朱铭自报来路,“我姓朱,是今科进士第三人,已得罪了蔡京、王黼,但官家颇为器重,让我做了太学学正。” 商贾闻言,当即愣住。 哪有这样自我介绍的? 朱铭又说:“东京煤价飞涨,官家派我暗中调查。放心,我不会泄露阁下的消息,甚至都不问阁下的姓名。阁下刚做成买卖,为何愁眉不展?” 商贾反复打量朱铭,既然可以不通姓名,他也就尝试着发牢骚:“俺今趟运来十二船石炭,多多交税且不说,其中十一条船,还必须低价卖给官炭场。全靠剩下那一条船,高价卖给私炭场,多少还能有些利润。可官炭场压价越来越狠,再这样下去,怕是保本都困难。” “一直如此?”朱铭问道。 商贾说道:“崇宁年间开始的,至今已有十二三年。初时还算好,而今愈发贪得无厌了,俺们运炭商的利润一降再降。可若不照办,便过不了税场,只能任由官差拿捏。” 朱铭又问:“石炭事所司是谁在做主官?” 商贾左右看看,低声说:“蔡相公的人。今年之所以盘剥得更狠,就是王相公做了户部尚书,也往石炭司里安插人手。咱区区商贾,要同时应付两位相公,那里受得住这等手段?” 蔡京和王黼,真是生财有道啊。 又聊了一番,朱铭支付饭钱离开,那商贾也迅速跑得没影儿。 朱铭打算回家写奏疏,不直接弹劾蔡京、王黼,而是弹劾石炭事所司的官员。如果宋徽宗看不到,那就再写一封密疏,请薛道光帮忙递上去。 这事儿办成,既能降低煤价,为东京百姓造福,也能给自己的生意铺路。 其实朱铭不出手,明年也会有人出手——大理寺卿王革,转迁开封府尹,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弹劾石炭司。 这事儿影响太恶劣,毕竟百官也要烧煤炭,立即就有大量官员跟着弹劾。 宋徽宗也怕东京城内出事,于是下中旨勒令改正。 整改效果有一些,但仅也此而已,只让煤价下跌了一两文,贪官污吏依旧趴在煤堆上捞钱。 回到家中,把马儿交给白胜。 白崇彦笑盈盈走过来:“有一个喜讯,王黼的爹死了,他得丁忧守孝。” 朱铭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喜讯,没了王黼牵制,蔡京的权势更大。” 此时此刻,蔡京几父子,已在弹冠相庆。 他们打算前线兵败之后,再去弹劾王黼,拿回户部财权,没想到王黼突然死了亲爹。 这种高层斗争,朱铭没法掺和,自去书房写弹劾奏疏。 只要顺利干翻石炭司,朱铭必然名声大噪,因为包括官员在内,东京几十万人都能受益。 明天,开始研制蜂窝煤。 (本章完) 0156【还没领工资,就被罚没了】 看着朱铭以煤屑和泥,家中人等都跑来围观。 朱铭和了三堆,每堆使用不同配比,每种配比还认认真真称重记录。 厨娘叫做潘巧娘,是个寡妇,已经三十多岁。从陆宰手里买来,还剩六年半的契约期,只花了三十贯钱。 她见朱铭用木模压制成蜂窝煤,忍不住问道:“相公做的炭球为啥有洞?” 朱铭愣了愣:“市面上已有炭球了?” 潘巧娘说:“有啊,不但有炭球,还有炭饼呢,用炭屑和泥做的。” “呃……” 朱铭愣在原地,心灵遭受巨大打击,又问:“家中为何没用炭球与炭饼?” 潘巧娘说:“炭球、炭饼都做得很大,酒楼、铁匠铺的大灶才好烧,城外的砖窑、石灰窑也用这个。” 朱铭听明白了,煤屑数量就那么多,制作成煤饼煤球之后,主要卖给手工业者和冶炼场所。 至于成块的煤炭,自然不可能砸碎了做煤球。 砸煤需要人工,制球也需要人工,还不如直接卖煤块呢。 朱铭扭头问白胜:“你们那天搬回来的炭灰,有没有给钱?” 白胜说:“给钱了啊。” “你怎不说?”朱铭责怪道。 白胜解释:“相公说那东西没用,可以白捡。俺让店家白给,他却不干。俺寻思着,那东西也不贵,便自己掏钱买了些回来。” 朱铭:“……” 算了,没啥好说的。 朱铭吩咐:“立即去买两块炭饼、两只炭球回来!骑马去!” 聚宝盆早就不抗拒白胜,因为晚上的夜草,主要是白胜在喂它。 一阵快马来回,白胜把东西买来。 这玩意儿果然挺大的,直径接近二十厘米,适用于冶炼炉和酒楼大灶。 而且,皆为模具压制,并非手搓出来的。 “唉!”朱铭暗自叹息。 初期白捡炭屑做原料是不可能了,而且一旦蜂窝煤畅销,竞争对手分分钟就能跟风。 必须改变经营策略! 第一,打响品牌,树立口碑,可用“探花煤”的招牌。(煤字在宋代,并不专指煤炭,木炭也可以称煤。) 第二,兼做煤炉生意,“探花炉”与“探花煤”配套。 第三,摸索改进原料配比,让自家的“探花煤”,比别家的产品烧得更久。 第四,尽快找到长期供煤商,现在的东京煤市属于供不应求。若无稳定的原料供应商,只能去官办场高价拿货。 剩下两天假期,朱铭都在做对比试验,煤屑原料不够了就去买。 三天小假,一晃而过。 朱铭又骑着马去上班,顺便将弹劾奏疏递上去。 宋代的奏事机构,有进奏院、银台司、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 来自各地的奏疏和公文,先要发给进奏院,进奏院再转送给银台司。在京官员,可以直接交给银台司。 进奏院和银台司拒收的进状,可以呈给登闻鼓院。如果登闻鼓院也拒收,可以呈交给登闻检院。如果登闻检院也拒收,官民则有权“邀驾”,即当街拦车告状。(这一段的操作,也适用于普通百姓。) 朱铭骑马来到银台司,只允许在外厅呈交,任何官员都不准入内。 “探花郎?” 负责接收奏状的是个文吏,提醒道:“若非太学之事,胡乱进奏要杖八十。” 朱铭说道:“为民请命,愿杖八十。” 不在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强行上疏也可以,但按律要打八十大板。 这顿板子,宋代一般不执行,而是改为贬官罢官。 所以历史上,王革在做大理寺卿时,没有上疏弹劾石炭司,那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转任开封府尹之后,立即上疏,因为石炭涨价,关乎东京民生,开封府尹有权奏事。 朱铭递出奏疏的第二天,就被给事中吴时看到。 吴时立即拿去交给翟汝文:“公巽,你那半个门生,刚做学正几天就奏进了。” 翟汝文是省试的副考官,非常欣赏朱铭的省试策论,力保朱铭的卷子不落榜。他看完朱铭的奏疏,点头微笑:“果然是我辈中人,一心为民不惧奸佞!” 吴时说道:“他一个太学学正,却上奏弹劾石炭司,事逾其职,恐怕会因此贬官外放。” 吴时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做郑县知县的时候,就敢得罪转运使,坚决不给违规征收的三万斛粮食。 又做永兴军路提学使,路学校长举报说,地方士子非议皇帝,做臣子的都不忍心听。吴时直接把举报信烧了,怼回去说:“做臣子都不忍心听,那伱还让君父听?” 后来,蔡攸、王黼撺掇征辽,吴时坚决反对,遂被扔去管理道观。 此人属于张商英的党羽,遭罢相事件牵连,先贬知州,又贬通判。吴时一把年纪,可不想累死在路上,干脆赖在京城不走。 宋徽宗得知情况,不但不处罚,反而升其提举河东常平。一去就遇到饥荒,因赈灾得力,现在被召回朝堂做给事中。 吴时和翟汝文讨论一番,拿着朱铭的奏疏,去找方会签字。 如今的给事中就三人,方会资历最老。 方会已彻底躺平了,谁都不愿得罪,照章签字之后,便不再沾染这份奏疏。 吴时和翟汝文二人,却各自联络老伙计,让有权弹劾的一起上疏。 几天时间,凑齐了八份,经门下省流程,一并交给皇帝。 宋徽宗在修道之余,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认真阅读了八份奏疏。 事关开封民生,宋徽宗得知情况非常惊讶。他即便再昏庸,也明白炭价高过米价是啥意思。万一几十万东京市民,因为没钱买炭煮饭而造反咋办? 当即批注道:“着令有司查办,若有再犯者,以违御笔论。” 再犯者,等同抗旨,措词极为严厉。 至于朱铭违规上奏,宋徽宗只当没看见。 事涉石炭司,跟户部有关,宋徽宗有些糟心,问道:“王黼丁忧去职,真人以为,谁能胜任户部尚书?” 薛道光回答:“贫道只知修行,不察朝堂之事。” 宋徽宗一时不知怎么任用,干脆拖着不办,户部尚书的职责,暂时让户部侍郎代理。 可此时正是对西夏作战的关键时候,军饷军粮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户部尚书还给亲爹守孝去了,户部侍郎被搞得头大无比,钱粮拨发之事更加混乱,就连领军在外的童贯都看不到后续粮草。 这种情况下,要么一鼓作气进攻,速战速决。 要么拖到明年再说,只要大军不动,就能节省粮草撑过去。 童贯选择速战速决,先拔掉西夏的要冲城市再说…… 银台司不止有给事中,还有其他官吏。 八人弹劾石炭司的具体情况,很快就被蔡京知道。他拿其他七人没办法,却抓住朱铭违规奏事的把柄。 “这厮欺人太甚!” 蔡攸怒道:“一个小小的太学正,先敢拒婚,又来奏劾,真当我蔡家是纸糊的?” 蔡京摇头:“薛道光圣眷正隆,朱铭也被官家所喜。便弹劾他妄奏,也顶多罚俸三月,不可能真个贬出京城。” “只是罚俸也要弹劾他!”蔡攸咽不下这口恶气。 蔡京说道:“须从别处着手,那陈渊没再讲学,却又赖在京城不走,今后定然还有动作。盯着此人,多言必失,他总有一日会讲学违制,到时候再以元祐党羽为名抓捕!抓了陈渊,就能抓朱铭,一并打为元祐奸党。” “父亲英明!”蔡攸拍马屁道。 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般精彩,什么在朝堂上互喷口水。 宋徽宗平时都懒得上朝,大臣之间的斗争,只能通过奏疏的形式。 蔡京豢养的喷子,一股脑儿弹劾朱铭违规奏事。 证据确凿,必须处罚。 朱铭被罚了两个月工资。 收到朝廷的处罚,朱铭欲哭无泪,两个月工资就是七十多贯,他得卖多少蜂窝煤才能赚回来啊。 而且,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他成了大宋开国以来,首个还没领过工资,就被罚俸的新科进士。 就好比新入职的小员工,举报财务部门领导贪污。这是你该管的事儿吗? 只罚工资已算开恩了,就该把你直接开除! 太学生们听到消息,纷纷跑来办公室拜见,以表达自己对朱铭的崇拜之情。 陈东作揖道:“学正真乃人臣楷模,不惧权贵而为民请命,我等佩服之至!” 朱铭看着一众学生,叹息道:“炭价高过米价,自古未闻有此荒唐之事。横渠先生说,要为生民立命,吾辈当践而行之。” 张载属于关学,没有被禁,可以引用。 朱铭今年才十七岁,就跑来太学做学正,很多学生心里是不服气的。 发生这档子事,立即赢得诸生尊重,不再纠结于朱铭的年龄。 学生们管不住嘴皮子,把事情越传越广。 因为事关大众生活,很快就传遍东京,皆知探花郎为了百姓用煤,因弹劾贪官而被罚了工资。 当月,石炭司主官被贬出京城,胥吏被抓捕好几个。 税炭场主管逮捕下狱,几十家官办炭场,被勒令平价卖煤,石炭价格从10文骤降至5文。 私营煤炭铺子,也被勒令平价卖煤,然而他们是高价进货,因为这个命令损失惨重。 这是蔡京一党故意的,趁机低价倾销抢市场,等风头过了再涨价。 不管如何,老百姓在此时是受益了,煤价直接下降一半。他们记得探花郎的好,因为那几个弹劾者,只有朱铭受到处罚。 小朱探花的名声,在东京城内外更加响亮。 (本章完) 0157【避讳与罢市】 “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禹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 太学教室里,学生们正在朗诵课文。 身为教导主任,十七岁的朱铭,每天都要在小院里巡视学风。 但偶尔听到的教学内容,却让朱铭感觉很滑稽。 比如此刻,老师正在传授《列子》。 太学扩招是蔡京的心血之作,同样包含有宋徽宗的殷切希望。 如果不以裙带关系,纯靠才华在太学毕业,绝对能够吊打科举进士。 因为,课程太丰富了! 在科举中取消的诗赋,是太学的必修课,学分占比非常重。 《春秋三传》这些课程,科举不考,同样是太学必修课。 宋徽宗自己喜欢修道,又把《老子》、《庄子》、《列子》等道家书籍,也一股脑儿的塞进太学课堂当中。 顺便一提,宋徽宗还喜欢数学,下令开设专门的算学学校。 于是,算术也是太学的必修课。 如果把这些课程全部学精学透,太学毕业生将会是多么牛逼? “当当当当!” 放学钟声响起,学生们纷纷冲出教室。 见到朱铭从教室外过去,一个学生冲得最快,端端正正作揖道:“学生见过朱学正!” 朱铭点头道:“好。” 这个学生的名字,非常中二拉风,叫做勾龙如渊,朱铭只听一遍就记住了。 可惜,浪费了好名字。 勾龙如渊对朱铭异常尊敬,甚至有溜须拍马之嫌。 初时,朱铭还有点高兴,以为自己又多了个小迷弟。结果很快发现,这货纯粹就是在巴结自己,因为做得有点太明显了。 历史上,此人巴结张浚上位,后来又疯狂攀附秦桧。 且毫不掩饰自己是个小人,搞得就连赵构都受不了,评价说:“此人用心不端。” 勾龙如渊从怀里掏出草纸:“学生有道几何题,昨晚怎也做不出来,请学正不吝赐教。” 朱铭接过来一看,是道初二几何体,而且并不十分复杂。他严重怀疑,勾龙如渊的所谓请教,纯粹就是想跟学校领导套近乎。 因为这家伙非常聪明,属于真正的尖子生,门门课程都优秀。 “这里画条辅助线……”朱铭随便指点了一下。 勾龙如渊立即惊叹:“学正之算术,果真非比寻常,真是令人佩服之至!” 朱铭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不知道勾龙如渊今后的表现,只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还是能理解此人行为的。 勾龙如渊的叔祖,是宋神宗的御用画师勾龙爽,也是苏轼的同乡好友,曾受到苏轼的牵连。而他自己,又是被蔡京的死敌张商英推荐入学。 学校领导多为蔡党,勾龙如渊被打压得没办法,于是想要死死抱住朱铭的大腿。 至少,朱铭能让他正常升班。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努力学习便可,莫要存恁多心思。只要私试合格,我便让你升斋(升班)。公试合格,谁压也压不住,我保证让你升等!” 勾龙如渊闻言一怔,顿觉有些羞惭,端正作揖道:“谨遵学正教诲!” 私试就是季考,合格者升斋升等。 公试则是年考,只要学分积累够了,年考合格就能升内舍。 还有一个舍试,学分够了,能够升至上舍。 “见过学正!”又有几个学生过来。 有学生意见领袖陈东,还有朱熹的亲爹朱松。 这些太学生,之前经常听陈渊讲学,而且尤其喜欢数学。 其中不乏心思活络之辈,想要凭借数学讨好皇帝,说不定就能直升上舍。 因为宋徽宗也喜欢数学,在专门开设算学校之后,民间掀起一股算学研究热潮。甚至有阿谀幸进者,提议将黄帝(算学祖师)移入孔庙祭祀,由于不好排位置才被宋徽宗放弃。 “朱学正,朱学正!” 学录谢伦疾奔而来,气喘吁吁道:“礼部发来公文,官家下旨增加讳字,君、主、龙、天、万年、万寿之类,全部需要避讳。太学生亦当遵守,外舍下等这边,需要学正督促避讳之事。” 朱铭问道:“姓氏需不需要避讳?” 谢伦说:“通通都要!” 朱铭觉得不可理喻:“难道天下龙氏,皆要因此改姓?” “正是。”谢伦说。 朱铭瞬间无语,对勾龙如渊说:“你今后只能叫勾如渊了。” 宋徽宗是真的疯了,不知听信哪个道士的鬼话,认为带君、主、龙、天这些字的,会抢夺或分走他的气运。 现在还只有人名需要避讳,再过几年连地名都得改,比如龙泉县改为泉江县。而且科举考试,文章里也不能带君、主、龙、天、万年等字样,简直要把考生给逼疯。 于是乎,朱铭上班之后,经手的第一个事务,便是督促本年级的学生改名。 吃过午饭,朱铭把陈东叫来。 “伱是斋事人(班长),改名之事须认真执行,”朱铭叮嘱说,“此次私试若考得好,便让你做外舍职事人(一年级的学生会长)。” “是!” 陈东领命,忍不住说:“此次避讳,实在有些过分,哪有姓氏都避的?太学之中,便有人姓龙。人家姓了几百上千年,竟然要被逼着改姓,官家未免过于霸道了。” 朱铭告诫道:“这种话,在我面前说便可,到了别处不能再讲。” “我晓得。”陈东嘀咕道。 朱铭又拿出陈渊的书稿:“誊抄之后还给我,私下学习,不可声张。” 这份书稿,包含《我本》、《方矩》、《道用》、《纲常》、《农学》、《数学》、《物理》、《几何》等内容。 特别是农学、数学、物理、几何,占用的篇幅最多,陈渊没有写清楚的,朱铭还执笔给补上。 农学篇,直接搬来朱国祥的农学书稿。 封面作者有三人,排序为:朱国祥、陈渊、朱铭。 陈东拿到书稿,快速翻阅其中内容,顿时如获至宝:“此真济世之书也!” 朱铭再次叮嘱:“在誊抄完毕之前,不可招摇,尽快把正本还给我,避免奸党下令焚书。” 陈东郑重点头:“学生只邀两三个信得过的,同时誊抄此书,尽快把书稿抄完。” 半下午,1500名一年级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把改过的姓名报上来。 被迫避讳者,足足近百人,多带有君字、主字、天字、龙字。 朱铭叫来谢伦:“把学生名册重做一份,做好了交给我过目。” 谢伦回去,又叫来学吏:“重做一份。” 琐事都不用自己动手,朱铭靠椅子上看书,每天的工作便是这般清闲。 他这两天,正在读《列子》,纯粹当看。 《三传》、《老子》、《庄子》也打算学学,反正属于太学必修课,可以偶尔站在教室外旁听。 看书半小时,朱铭离开办公室,骑着马儿下班回家。 路过一家官办煤炭铺子,却见店外排起了长龙,好些百姓挑着箩筐来排队买煤。 什么情况? 就算煤炭半价出售,也用不着这样吧。 朱铭立即下马,问一个正在排队的百姓:“你们为何都来买炭?“ 那百姓不认识朱铭,见他穿着官员常服,便回答:“炭行罢市了,若不多屯些,今后怕是有钱都没炭烧。” 朱铭指着官办煤炭铺:“这不在开门做生意吗?” 那百姓说:“官铺还在卖,私铺已经关了。听说外地的运炭船,也不会再来东京,那些炭商全都要罢运。” 朱铭翻身上马,朝着州桥那边奔去,张家和车家煤铺果然大门紧闭。 把商人逼得没活路,那是要集体罢市的。 罢市行动,有行会主导。 宋代的商业行会很牛逼,他们内部制定统一价格,禁止会员随意降价、打折促销。也会制定行业规范,会员必须严格遵守。 但其真正作用,乃是抱团取暖。 即联合所有商贾的力量,对抗官府的肆意盘剥。 面对科配摊派,可以跟官府讨价还价,尽量减少商人的损失,遇到困难也是大家一起分摊。 比如熙宁六年,东京肉商被盘剥过度,肉行行首徐中正闹着要罢市,借此获得与官府谈判的胜利。朝廷甚至因此颁布“免行法”,让各大行会按时交免行钱,今后不必再给官府提供物资和劳役。 这次童贯率军征讨西夏,同样引发了长安罢市。 北宋战争时期的军用物资,如果出现短缺情况,由户部(以前是计司)调拨现金,再拿钱向地方商人采购。 前些日子,户部勒令陕西两路商贾,一律降价40%,把各种物资卖给童贯做军需。 商贾不堪盘剥,长安各行各市,全部停止营业以示抵抗决心。 朱铭弹劾石炭司,只弄倒了几个小官。 蔡党把怨气撒在商贾身上,趁机勒令商贾降价,想要把更多炭商逼破产,还不准运煤商再卖煤给私营铺子。 煤炭铺的商人,还有外地的运煤商,当然不愿坐以待毙,居然联合起来罢市。 城内私营煤炭铺全部歇业,外地的运煤船不再过税场,把一船船煤炭原封不动运回去。 一般而言,商贾不会选择罢市。 除非,官府已经把他们逼得活不下去! 朱铭看着那些排队买煤的长龙,心里笑开了花,闹得越大越好啊,否则自己去哪里进货? (本章完) 0158【加入炭行】 回到家中,朱铭没打算再做实验。 他发现如果降低沙土配比,加入木炭粉和锯末,能让蜂窝煤更易燃。如果锯末轻微碳化,蜂窝煤就更好烧了。 但考虑到成本,通通放弃。 直接来简单粗暴的更好,煤加泥土一样能烧。还要什么木炭粉?还要什么锯末? 煤80%,泥20%,这是最佳比例,烧得久也容易点燃。 泥土没有别的选择,开封附近多为黄壤土。而且,并非适合做蜂窝煤的黏性黄壤土,是那种黏性稍弱的沙质黄壤土。只能说,可以用。 “相公,家里有客人等你,正在听陈先生讲学。”白胜接过缰绳,牵着马儿进去。 朱铭问道:“士子?” 白胜说道:“姓车,自称是炭行行首。我把家里的炭炉和炭球,全都搬屋里藏起来了,没让他看见。” “做得好。”朱铭夸赞道。 白崇彦和闵子顺,依旧在看书备考,关试已确定在下月初二举行。 朱铭得罪了蔡京,蔡党又掌控吏部。 即便他们考试合格,估计也会遭受打压,扔去穷乡僻壤几年别想挪窝。 朱铭必然连累朋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却见陈渊坐在廊下,给一个商人讲道:“石炭司与官办场,违背了方矩之论。你们炭行难以画方,只得寻求罢市,这是对的,无可厚非。” 商人高兴道:“在学问上,俺们也占理?” 陈渊点头:“自然占理。天道无非人道,仁者爱人,商贾也是人,朝廷当以仁政待之。” 商人问道:“可那些相公们,却说商贾是奸猾之徒,朝廷也说咱是工商杂类。” 陈渊反问:“商贾之中,多奸猾之辈,难道不是真的吗?” 商人对此无法辩驳,因为这属于事实,只能比烂道:“商贾多奸猾,难道读书人就不奸猾?朝堂上那些相公,有几个不奸猾的?” 陈渊说道:“若想不被鄙夷,商贾应当生财有道。须谨记,是生才有道,非生财有术。道与术,道为先,术在后。君乃炭行行首,若无官府盘剥,尔等就不会囤积居奇、哄抬市价吗?” 商人说道:“自然不会,炭行也是有规矩的。” 陈渊微笑:“既如此虚伪,阁下也不必听我废话了。告辞。” “先生莫走,”商人连忙拦住,“俺喜欢听先生讲大道理。” 陈渊说道:“商贾的坏名声,并非读书人强加的,而是千百年来,你们自己给自己戴的帽子。汝可知,南方有儒商?” 商人摇头:“不知。”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以及读书人的泛滥,从北宋中期开始,就有越来越多的落榜士子经商。 其中一部分,将儒道与商道结合,自称为“儒商”。他们奉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将儒家“义利之辨”融入商业活动,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表面上无可指摘。 而王安石的新学,对“儒商”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陈渊说道:“儒家有义利,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论语》里的句子,阁下想必早就读过。但君子可以言利吗?可也。君子当以义理财……” 以义理财,是王安石的观点。 最近一段时间,为了能在京城讲学,陈渊重新翻开王安石的文章。 以前他读王安石,带着批判的眼光,纯以洛学门人的角度出发。 如今再读王安石,则以吸收为目的,摘取新学的可用内容,把“道用学”包装成新学拿去推广。 读书角度不同,观感就大不一样。 陈渊发现,王安石的义利之辨,大部分可以给道用论做注脚。 要谈义利,先谈人性。 王安石推翻了孟子、荀子等人的观点,直追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他认为天性无所谓善恶,既不善,也不恶,纯靠后天学习。 继而,又说义与利并不对立,而是可以统一的。 公利便是大义,为国理财谈的是利,其结果却是义。还说“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 又说杨朱只知利己是不义,墨子只知利人是不仁,利人利己相结合才是仁义。 陈渊最近还在继续写文章,“义利篇”就快写完了,大量引用王安石的观点。 但有一样,陈渊不支持王安石。 他认为“义在利之先”,而王安石认为“利在义之先”。 王安石太过激进,说人有常性、长寿、常产,又不受骚扰盘剥,才能有良好的道德情操。没有安定的物质生活,人就不可能有好的道德,没有好的道德社会就会动乱。 可以简单的概括为:穷逼没资格谈义!穷逼别来扯道德!朝廷必须把穷逼变少,再通过道德教化,君子才能变多,社会才会安稳。 这个观点,让陈渊感到极度不适。 君子固穷还讲不讲? 这位商贾,下午就来拜访朱铭,一直听陈渊讲了三个小时。 最后他作揖道:“先生真乃大儒,俺有一子,在府学读书,不知能否拜于先生门下?” “可以,”陈渊微笑道,“别的商贾子弟,也尽可来求学。” 商人说:“俺是炭行行首,回去便与他们说,让炭行商贾都送子弟过来拜师。” 商贾看重的当然不是什么学问,而是一种社会认同。 虽然社会风气日趋逐利,对商贾也越来越宽容。但底色依旧是歧视,盘剥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只把商人当成捞钱的工具。 所以才有徐骧的父亲,带着货物到汴梁经商,看到进士排队从东华门走出,感叹道:“生子当如此。”于是不再做行商,只保留一些店铺,全心全意培养儿子读书科举。 又有纳粟买官的牛监簿,每月靠收房租就赚千余贯,还另有无数财产。却自叹“身迹尘贱,难近清贵”,到处拜访名师、结交名士,疯狂砸钱招待读书人,最后捐粮买了一个小官,每天乐滋滋的去打卡上班。不但不贪,还倒贴钱把工作做好。 眼前这个商人,觉得陈渊愿意为商贾说话,陈渊的学问肯定是好的,于是就把儿子送来拜师。 听到朱铭的脚步声,陈渊起身说:“探花郎回来了,伱们自去交谈。” 商人连忙朝着朱铭作揖:“小民车贵柔,拜见朱学正!” 朱铭微笑说:“车行首请坐。” 车贵柔捧出木盒,扯下红布,拉开盒盖:“朱学正仗义直言,为我等炭商弹劾贪官,竟被官家罚俸两月。东京炭商皆倾慕之至,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盒子里躺着两块金饼,大约价值二百贯。 北宋末年金价极高,一两金子,至少价值20贯以上,有时甚至能达到30贯。 朱铭瞥了一眼,将黄金推回去:“不必了。” 车贵柔说道:“此非俺一家之礼,乃炭行商贾所共进。” 朱铭也没说收不收下,转而问:“此次炭行罢市,打算罢多久?是为了抬高炭价吗?” 车贵柔说:“石炭司一边逼着俺们低价卖炭,一边禁止外地炭商卖货给俺们。炭行罢市,不为抬价,只为能够平价进货。外地炭商也退无可退,只能相约一起罢运。请朱学正,再上疏弹劾石炭司!” 朱铭笑道:“原来这两块金子,我还不能白收,须得再帮你们上疏。” “岂敢,事成之后,还另有谢礼。”车贵柔说道。 朱铭问道:“炭行几十家商贾,就没有别的官员帮忙?” 车贵柔感慨道:“三十年前,炭行还算能说上话。后来就日渐衰弱,哪里还能结交清贵?” 官办企业挤占煤炭市场,是从仁宗朝开始的,官员直接下场捞钱,当然比商人孝敬得到的更多。 如今,炭行商贾被搞得财力薄弱,只能买通朱铭这种小官。 而小官敢于上疏言事者,除了朱铭还又有谁? 朱铭说道:“我想开一家石炭铺子,可以加入炭行吗?” 车贵柔先是一怔,随即一喜:“欢迎之至!” 私营煤炭商,不怕官员开店竞争,只怕官办企业来砸场子。 他们当然乐意接受朱铭,恨不得多拉几个官员进来,今后更好对付石炭司的盘剥! 朱铭问道:“炭行有什么规矩吗?” 车贵柔说道:“不能私自涨价或降价,须得同进同退。若遇官府盘剥,不得私下与官府沟通,也必须同进同退。除此之外,都是些小规矩。” 朱铭说道:“我欲在南熏门外开炭铺,能否帮忙联系外地炭商?” “包在俺身上!”车贵柔笑道。 东京的煤炭市场足够大,私营企业的竞争不激烈,真正敌人是那些官办场。 这么说吧,无家可归的东京百姓,只能跑去十多里外的漕河两岸搭窝棚。因为城墙周边数里,全都属于正常聚居区。 《清明上河图》里,船只过桥害怕撞到,被做成动图非常有名。这个地方,在城外七里处,依旧非常繁华。 朱铭的煤炭铺子,只需在城外某个片区,拥有足够的客户,就已经能赚到钱了,没必要跟城内的铺子抢市场。 朱铭把金子退回去:“钱我就不要了,帮我联系运炭商便可。你们罢市闹大了,我再去上疏弹劾。” 车贵柔由衷佩服道:“都说探花郎清廉如水,俺今日方知不是虚言!” 朱铭又说:“我是官员,按制不能经商,所以炭铺由亲随经营。我还得罪了开封府尹,不方便出面,烦请阁下帮忙办理文书。” 车贵柔说:“俺还认识几个胥吏,这个交给俺便是。” 开店也要执照,炭行帮忙申请最好,否则多半要被故意卡住。 另外,宋代虽有无数官员经商,但法律规定是不准的。朱铭不想被人留下把柄,所以煤炭铺子的法人,肯定要写上白胜的名字。 本地炭行罢市,外地炭商罢运。 开封市民疯狂抢购,但凡有点存款的,都一担一担往家里挑煤。 不到十天时间,官办场就扛不住了,不仅没按朝廷的命令降价,反而把煤价给涨到15文以上。 越是涨价,百姓抢购就越起劲。 半个月以后,存货销售一空,整个东京陷入煤荒。 石炭司求助于开封府尹,开封府尹带着官差,强令私营煤炭铺开门营业。 反正煤价飞涨,这些商人乐于出售。 但很快也卖光存货,炭行组织起来,老板们带着伙计去围堵蔡京的宅子。 蔡京没法出门,派人呼叫支援,殿前司带着禁军出动。 可那些禁军士兵,同样买不到煤炭,一个个到了现场只是看热闹。 “反了,都反了,这些奸商!”蔡京大怒,而且还有点害怕。 蔡相公被堵在家里没法上班,事情终于闹得足够大,甚至有太监跑去报告皇帝。 宋徽宗的第一反应,竟是大笑:“哈哈,甚是有趣。” 随即大怒:“俺的诏令也不听,户部那些人好大的胆子!” (本章完) 0159【升职加薪】 中午,朱铭没在学校吃饭。 他骑马奔至吏部衙门附近,等待片刻,白崇彦和闵子顺终于出来。 二人垂头丧气,一看就没啥好事。 见朱铭牵马走来,白崇彦口干舌燥道:“俺俩关试没过,还得慢慢候选。” “都没考过?”朱铭看向闵子顺。 闵子顺点点头,神情沮丧,不想说话。 朱铭也不知道该说啥,以闵子顺的能力,是肯定可以通过关试的。因为他并非临时抱佛脚,而是在好几年前,就顺便学了诸多律法、公文、案判知识。 吏部是真的黑,明摆着要打压朱铭的两位好友。 “走,咱们去喝酒。”朱铭说道。 闵子顺化悲愤为食量,咬牙道:“去樊楼,俺请客!来一场东京,还没到樊楼喝过酒,岂不是都白来了?” 樊楼跟皇城只隔一条街,有三层高,站在顶楼可以看到皇宫内部。 宋徽宗下令扩大规模后,樊楼已是拥有五栋楼的建筑群。每栋楼之间,有飞桥相连,二三层可高空来往。 为啥是皇帝要求扩建? 因为樊楼属于国有资产。 最初乃是矾业商人会馆,叫做白矾楼。 矾商在宋代跟盐商一样有钱,需要专营许可证的。大量矾商在此宴饮聚会,干脆改为酒楼,矾楼喊着喊着就成了樊楼。 也不晓得是有矾商犯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樊楼变成国有资产,拍卖承包给民间商贾经营。 进入其中一间大堂,闵子顺呼喊道:“酒保,拿好酒来!” 三人点菜的时候,一个太监骑马,从南方街巷而来。 石彪跟着马儿飞跑,来到吏部衙门外。 太监问道:“人呢?” 石彪挠头说:“俺不晓得。” 太监又打马冲出一段距离,问临街商铺伙计:“可见到太学正朱铭?” 商铺伙计摇头说:“俺认不得。” 太监提醒道:“便是新科探花郎。” 伙计恍然大悟:“探花郎骑马往北走了。” 石彪一路奔跑,跟着太监折道往北,那太监骑马沿街大喊:“太学正朱铭,探花郎朱铭,官家召见……” 菜还没端上桌,朱铭就听到声音:“有谁在喊我名字?” 白崇彦摇头:“没听见。” 街道上,石彪喊道:“那是俺家相公的马!” 樊楼的房前屋后都有“停车场”,用朱黑木条互相穿插围成,这是三品以上大员府邸的规格。 聚宝盆,就拴在一架马车旁。 太监刚刚在此下马,就有“泊车小弟”过来伺候,太监叮嘱道:“莫要拴马,咱见了人就走。” “中贵人请进,俺牵着御马便是。”泊车小弟屈身道。 太监跨进樊楼大堂,扯开嗓子喊道:“太学正朱铭,官家召见,立即进宫!” 朱铭放下筷子,低声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两位讨个差遣。” 闵子顺立即来了精神:“若得差遣……算了,大恩不言谢,这杯酒敬成功!” 白崇彦则说:“不必强求,莫要污了成功的清誉。” “我一个小小学正,能有什么清誉可言?”朱铭笑着起身。 太监终于看到他,上前拉着便走,焦急道:“朱学正,你可让俺好找。咱先是去太学,太学生说你不在。俺又一路问到你家,让伱的亲随指路,足足折腾大半个时辰。快快随俺进宫面圣,官家设宴等着你呢!” 朱铭快步来到停车场,骑着宝马狂踩油门。 因为太监骑得太快,他跑慢了就跟不上。 进宫之后,马儿自有宫人照料,顺便还能免费加个油,这里日常准备了豆饼和草料。 朱铭跟随太监一路疾走,忍不住问:“这位中贵人怎么称呼?” 太监回答说:“入内黄门邹窕。” 入内黄门,全称“入内内侍省内侍黄门”,负责伺候皇帝皇后日常起居,也担任使者出宫宣布中旨,或者被派去监督外朝事务。 从九品小太监一个,手底下管着一群小黄门。 朱铭也搞不清这太监属于哪个派系,反正肯定是皇帝的身边人,他故作笨拙的交好道:“中贵人辛苦一趟,俺位卑俸低,也没甚钱财。下回遇到,便送中贵人一幅字。” 邹窕听了哭笑不得,心想:你又不是什么名家,一幅字能值几个钱? 但朱铭都自认穷逼了,邹窕还能说啥? 难不成,让朱铭赶紧去贪几个,下次遇见再补上跑腿费? 这特么已经形成惯例了,太监帮忙传旨见皇帝,或多或少都会给一些。 更扯淡的是文官,一旦遇到升职,或者平调去更好的部门,只要该职务在五品以上,得官之人必须拿出润笔费,送给那个写任免诏书的官员。 是润笔,不是贿赂,动辄数十上百贯。 朱铭还要帮两位好友求官,不能把皇帝身边的太监都得罪死了。 此次皇帝设宴的地方挺远,在扩建延福宫的花园里。 除了宋徽宗和薛道光,还有一个叫王仔昔的嵩山道士。 王仔昔放下酒杯:“官家,九鼎乃神器,神器哪能示人?万万不可藏之于外庭,当在禁中建楼安放。” 宋徽宗觉得有道理:“朕便建一圆象徽调阁,专门用于存放九鼎神器。” 薛道光喝酒不语,他跟王仔昔不是一路人。 王仔昔修习的是上清符箓,尤擅豁落七元道法,能预测吉凶未来。这家伙只见了宋徽宗几次,就成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已经彻底飘起来,把太监当成奴仆呼来喝去。 王仔昔说:“等圆象徽调阁建好,臣必定施展毕生法力,画出豁落七元符以镇邪祟,令那些邪魔不敢觊觎九鼎气运。” “此事就有劳真人了。”宋徽宗非常高兴,他喜欢王仔昔画的符,有一种律动美感,一看便蕴含无上法力。 薛道光继续喝酒吃肉,仿佛不知道王仔昔正在争宠。 “官家,太学正朱铭到了。” “让他过来。” 朱铭来到跟前,作揖道:“臣拜见陛下。” 宋徽宗说:“坐吧。” 朱铭大马金刀坐下,太监立即添了副碗筷。 宋徽宗觉得很有趣:“朕平时召见外臣,他们都坐立不安,你为何这般不知怕?” 朱铭回答说:“臣行得正,便坐得直。” 宋徽宗故意下套子,问道:“你是说,别的大臣都行为不端?” 朱铭说道:“别人的事情,臣实在不知,只求自己不亏心。” 宋徽宗又说:“为了石炭司的事情,你一个小小学正,连上两封奏疏,就是为了不亏心?逾职奏事,按律当杖责八十。” 朱铭说道:“臣并未逾职。” 宋徽宗问道:“学正弹劾石炭司,这是你的职权?” 朱铭说道:“臣出身寒微,如今还在与好友合租房屋。炭价太高,臣实在买不起,事关饥饿生死,难道不能上奏吗?若臣饿死了,岂非令官家蒙羞?” “哈哈哈哈!” 宋徽宗大笑:“说得这般可怜,便不再罚你俸禄了。” “多谢官家体贴。”朱铭拿起筷子吃肉。 宋徽宗喜欢这种做派,并不觉得朱铭无礼。什么蔡攸啊,王黼啊,都是如此不见外,能让皇帝感觉是自己人。 宋徽宗问道:“你既两次上疏,想必熟知石炭之事。该如何处理?” 朱铭都不装一下,直接说:“石炭司目前隶属于户部仓部司仓场案,既然户部管理不善,何妨改隶为工部材料案。再以今科候选进士,去主持石炭司事宜。拿出六成的官办炭场,例如樊楼那般,买扑给民间商贾经营,不让官吏继续操控炭价。” 这个建议,大大出乎宋徽宗的意料。 但仔细一想,又是最佳方案。 工部尚书姚祐,虽然也靠迎合皇帝上位,但跟蔡京不是一个派系的。 此人原本被升为转运判官,还没来得及出京,听说皇帝开了个射箭派对。于是他打听具体情况,写了一篇《圣武临射赋》,把皇帝吹得箭术如神。 宋徽宗大悦,当即给姚祐升官。 紧接着,他又建议把开封府附近的州,通通升级为府,拉开了徽宗朝疯狂州升府的序幕。 如今,姚祐身为工部尚书,负责帮皇帝搞拆迁建大楼。手里油水丰厚,权势达到顶峰,姚祐已自成一党,不必看蔡京的脸色。 把石炭司转为隶属工部,再派新科进士去管理,可以彻底脱离原有环境。再拿出60%的官办场,承包给私人经营,就可釜底抽薪的解决炭价飞涨问题。 而且,还能削弱蔡京力量,增强姚祐的力量。 面面俱到,完全符合宋徽宗的心意! 此时此刻,宋徽宗不禁生出爱才之心,觉得这个少年太有意思了。不但诗词写得好,做事也极为妥帖,今后可以委以重任啊。 宋徽宗问道:“可有贤才举荐?” 朱铭趁机说:“臣有两位同乡,皆为今科进士。不知怎的,竟考不过关试,如今还在候选。” 宋徽宗听明白了,蔡党在打击报复朱铭的同乡好友。 既然是蔡党打击的目标,那就肯定能用,当即表态说:“让这二人,一人去工部管石炭司,一人去工部工作案。” 石炭司,并非司级单位,而是司级下属派出机构,本身就该安排候选小官做事。 经过朱铭的举荐,白崇彦和闵子顺二人,虽然依旧属于从九品小官。但他们的仕途起点,已经快赶上三四甲进士了。 半下午,朱铭留下好友信息给皇帝,跟两个道士一起离开皇宫。 宋徽宗招来御药院的太监写中旨:“拟旨,吏部尚书刘焕(蔡京党羽),转任户部尚书。御史中丞张克公(郑居中党羽),转升吏部尚书。” 王黼回家奔丧,蔡京终于拿回户部财权,却失去了吏部人事权。 宋徽宗在玩平衡之术,可惜这种平衡,会造成国家的严重内耗,甚至对征讨西夏之战造成负面影响。 想了想,宋徽宗又说:“文林郎、太学正朱铭,建言有功,升承务郎,仍为太学正。” 朱铭的寄禄官品级不变,依旧是从八品。 但是,却由从八品选人,直接变成从八品京官,瞬间完成优雅的三级跳。 嗯,朱铭的工资也涨了。 月俸涨了1贯,禄米涨了5石,随从补贴涨了200文。 妥妥的升职加薪。 (本章完) 0160【不做正经人】 郑居中虽然失去了户部,但他的心腹接管吏部,这买卖绝对不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朱铭与蔡京为敌,郑居中觉得可以拉拢,亲自插手对白崇彦和闵子顺的安排。 闵子顺的进士名次更高,于是扔去油水更多的石炭司。 白崇彦则在工部工作案,负责办公室文移事务。 他们前两天还垂头丧气,而今都满脸喜悦,心中对朱铭只剩下佩服。 虽只是小官,却是京城的小官,朱铭竟然说安排就给安排了! 闵子顺害怕坏了朱铭的事儿,在正式上班之前,认真询问道:“石炭司虽然品级很低,却掌管开封府及周边的石炭事务。油水如此丰厚,必然有人来伸手,成功兄有何教俺的?” 朱铭说道:“工部每年营建宫室,油水多得吓人,石炭司算得了什么?既然石炭司改隶工部,原有官吏又被整肃,三五个月之内,应该没有上级官员敢来捞钱。趁着这段时间,好生处理内部吏治,把官办场的买扑做好,尽快平稳石炭的市价。” 闵子顺问:“贪蠹无法禁绝,是该抓狠一点?” 朱铭点头:“要狠一点,但又得留有余地,否则必然无法长久,私底下反而变得更乱。” 就一句话,必须让吏员贪点小钱,否则根本无法展开工作。 这是制度所决定的,宋代的中高级官员,待遇优渥得吓死人。但低级官员和吏员,纯靠工资很难养活家人,一点也不让胥吏贪污,绝对啥事儿都干不成。 白崇彦出主意道:“先敲山震虎,狠狠处罚几个,再施之以恩,收服胥吏之心。” 白三郎不是书呆子,只偶尔不通实务,现在提出的建议就很好,还晓得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 “相公,郑家有人求见。”白胜快步跑来。 朱铭说:“请他进来。” 来人是郑居中家的高级奴仆,递上请柬道:“俺家相公,设宴邀请学正,还请学正务必赴宴。” 朱铭看了看请柬,婉言拒绝道:“郑相公的好意,在下已经收到,至于宴饮就不必了。” 那奴仆感觉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朱学正,这可是枢密使的宴请。阁下已经恶了蔡京,难道又要得罪郑相公吗?你这两位同乡,郑相公亲自安排差遣,阁下就是如此报答的?” “岂敢,只是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朱铭说道。 郑家奴仆脸色不悦,基本礼数都不要了:“你这般做事,迟早要吃苦头,到时别再来求俺家相公!” 说完,拂袖而去。 闵子顺感觉有些不妥:“既恶蔡京,就当倒向郑居中,不能两边都得罪啊。” 朱铭解释说:“官家刚给我升官,蔡、郑二人,必不会拿我怎样。也是因为官家,郑居中才会宴请于我。可若我倒向其中一人,另一人必然怀恨在心,反而欲除我而后快。以这两人的作派,他们能够长久吗?即便遭到他们打压,我无非也就沉寂几年。若攀附他们,污名却是一辈子的事情。” 白崇彦佩服道:“还是成功目光长远。” 蔡京是奸臣,郑居中就不是吗? 瞧瞧郑居中的党羽都是谁?一大半属于蔡京以前的心腹。 王黼比蔡京还烂呢。 刘正夫与郑居中,也已经彻底合流,完全以郑居中为主。 别看刘正夫不想在朝堂纠缠,一心想着辞职回家。可这老东西,回到杭州之后,立即建宅子享受。 建就建吧,人家凭本事贪污的钱,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刘正夫都懒得装一下,直接把杭州厢军的军营给占了,说是要建阁楼来储存皇帝御赐的书籍。 也别埋怨地方军队拉跨,军营都没了,这让他们到哪里训练? 一群虫豸,朱铭羞与为伍! …… 数日之后,闵子顺在石炭司上任,开始筹备买扑之事。 城南的一处官办场,朱铭打算承包其经营权。先跟炭行那边进行沟通,又有闵子顺在官面上配合,应该是很容易中标的。 别扯什么朱铭说一套做一套,就北宋末年的商业环境,买扑百分之百暗箱操作,正经投标根本别想拿下。 反正他也不占朝廷便宜,顶多承包费用拖一拖,等赚钱回款之后再给。 朱铭的精力,都回到太学这边,因为马上就要季考了。 他身为学正,需要监督外舍下等生考试。 季考比较随意,基本都由学正监考。 年考和舍考,才会由朝廷安排主考官,考试级别跟科举差不多。 再次回到贡院,半年时间不到,朱铭的身份从考生变成考官。 他在考场溜达了一圈,便回到屋檐下坐着,拿起一本书自顾自阅读。 太学博士张纲,拖张交椅过来坐下。 张纲是考官,朱铭是监试官。 “此次季考阅卷之后,便升斋升等,”张纲说道,“然后所有太学生,都要搬去南郊的新址。” 朱铭问:“已经确定了?” 张纲点头:“确定了。” 朱铭说:“有些学生回家挺远的。” 原则上,所有学生都必须住宿舍,但执行起来根本不可能。 太学的课程太多太杂,想要毕业至少三年,多数都得五六年,甚至是七八年才能毕业。 让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好几年都住在学校? 人家是有老婆的啊! 本地学生,经常回家,甚至干脆就住家里。 外地学生,多租房子住,跟妻妾住在一起。 南郊新校区太偏了,租房住的学生,估计会换房子,城南的房屋租金也得跟着涨。 正好能提升那里的消费能力,朱铭承包的煤炭铺子便在城南。 张纲说道:“季考结束,我要调任秘书郎。” 朱铭拱手祝贺:“恭喜彦正兄!” 张纲叹息:“我怕管不住自己的嘴,迟早要遭贬谪。” 这位老兄,也是很隐忍的,读书的时候,丝毫不说奸党坏话。 于是没人来打压他,升内舍时考试第一,升上舍时考试第一,毕业考试依旧第一,所以才被皇帝赐状元及第出身。 授官之后,迫不得已,去拜见了蔡京一次。 之后就懒得走动,因为蔡京想招揽他,被他给婉言拒绝了。 朱铭笑道:“多拍拍官家马屁,便不惧奸党构陷。” 张纲说道:“奉承不来,总是羞于此事。” “那就没办法了。”朱铭说。 张纲又言:“这几年,官家多宠道士。今年先有薛道光受宠,继有王仔昔得势,听说最近又有个林灵素。三人之中,只成功荐举的薛道光,颇有得道高士的风范。那王仔昔和林灵素,已出言干涉政事,各自举荐官员任职。就连太学生搬走之后,太学旧舍都要改为道士学校。唉,哪有以道法治国的?” “官家自有所好,吾等又能如何?”朱铭也装模作样,跟着叹息起来。 王仔昔和林灵素,已经干起来了,都想要媚上固宠。 王仔昔必败无疑,而且会死得很惨。因为这人太飘了,把太监当奴仆呵斥,迟早要被太监们算计。 反而是薛道光置身事外,懒得掺和进去,获得文官、太监和道士的一致认可。 张纲坐在廊下,看着前方那一个个考棚,对自己和大宋的未来都感到迷茫。 或者说,但凡正直之士,都不知道出路何在。 皇帝今年疯狂打压蔡京不假,却没有半点罢免的意思。如今,又让蔡党重掌户部,鬼知道接下来还有啥骚操作。 张纲忽然说:“阁下与默庵先生的书稿,鄙人已经拜读过了。” “怎样?”朱铭问道。 张纲说道:“经世治国之书也。” 朱铭笑道:“哈哈,君若有兴趣,可多去拜访默庵先生。” 太学生啥玩意儿都要学,他们在老家读书时,就有洛学、蜀学等各学派的底子。来到京城又修新学,还要学《三传》、《老子》、《庄子》,算术也属于必修课。 如此复杂的学习内容,使得太学生的思想很开放,对各个学派保持兼容并包的态度。 对于“道用之学”,他们也毫不抵触。 张纲全程考第一从太学毕业,他看完书稿之后,对“道用学”的理解更为透彻。 张纲说:“吾欲献此书给官家。” 朱铭问:“就不怕其中有些非君的观点,把官家给惹恼了?” 张纲说道:“主动献书,还能用算术讨好官家。若是被奸党看到书稿,必然隐藏其他篇幅,断章取义来构陷罪名。” “确实。”朱铭点头说。 得到张纲提醒,朱铭在监考结束后,立即回家取书稿,然后骑马去拜访薛道光。 “道长,我来看伱了!”朱铭笑嘻嘻说。 薛道光没好气道:“小友无利不起早,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朱铭说道:“道长此言也太直接了。” 薛道光问:“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叹息,道长看人真准,”朱铭让白胜捧上书稿,“这些东西,请道长献给官家。” 陈渊已经把“义利篇”写完,大致引用王安石的观点,但义与利谁先谁后的问题,刻意忽略不提。 薛道光问:“小友此次升官,可知出于何故?” 朱铭问道:“我献策帮官家解决了石炭司的事情?” “不是,”薛道光摇头,“是因为官家爱读《西游记》,已经反复读了好几遍,对你这个作者颇为喜欢。” 朱铭:“……” 果然,建言献策为朝廷出力,不如写讨好皇帝。 就像朱铭科举的时候,认认真真写策论,为朝廷分析施政利弊,结果却省试倒数第一。乱七八糟瞎写一通,胡乱扯修道治国,反而被点为探花郎。 这世道,做人不能太正经啊。 (本章完) 0161【造船寻仙】 新科状元何粟,每日在秘书省工作,兢兢业业给皇帝打工。 这天早晨,何粟照例来皇城上班,却在秘书省办公楼门口,看到了宋徽宗的御辇。 何粟非常高兴,觉得皇帝勤政了,快步上前去拜见。 还没走近,就被太监拦住。 却听一个道士指着秘书省说:“此地风水绝佳,可建为明堂。” 宋徽宗微笑颔首:“朕也有此意。” 说完,皇帝便乘坐御辇走了,登上附近的楼阁俯瞰全景。 他要亲自设计明堂,包括外围的园林。 宋徽宗有着极高的艺术造诣,他看不起北宋历代皇帝的宫殿,认为贴金饰翠太过显得暴发户。他喜欢清雅、朴素、简洁,甚至让宫殿柱子只刷一层清漆。 何粟傻愣愣看着皇帝离开,反复确认自己的耳朵是否出毛病。 秘书省要被强拆了? 这可是中央最高权力机构之一啊! 何粟连忙跑去办公室,给自己的上司汇报情况。 上司听了也是一怔,随即摇头苦笑,让何粟不要多嘴。 如今的皇城,早就变成大工地。 前段时间,朱铭考殿试的地方,此时正在重新装修。皇帝觉得集英殿太奢华,应该清雅朴素一些,等装修结束,还要把集英殿改名为右文殿。 皇城的东北方,为了建万岁山(艮岳),城外一大片民居正在动员拆迁。 皇城之内,上清宝箓宫刚刚落成,又开始修建葆真宫,以及用于存放九鼎的殿阁。 而秘书省的办公地,即将拆了建明堂。 明堂最初由周公所建,是周天子朝会诸侯的地方。 王莽建过明堂,武则天也建过明堂,以彰显自己受命于天。 宋徽宗翻阅大量古籍,认为王莽和武则天都建得不对,他要恢复东周古制,把大宋的明堂修得最合古礼。 在各处工地都转了一圈,宋徽宗不断提出意见,觉得那些将作官水平太低。 他不禁想起好友李诫,若是李诫还活着,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哪用得着自己这般费心? 李诫多才多艺啊,书法、绘画、音律、建筑无所不通,还撰写了《续山海经》、《马经》、《古篆说文》等专业书籍。 宋徽宗的土木工程知识,便学自于李诫的《营造法式》。 宋徽宗就算不做皇帝,也能当一个优秀的建筑师。 “官家,薛真人求见。” “让他去宴春阁等着。” 宴春阁在扩建的延福宫内,自从延福宫扩建之后,宋徽宗一大半时间都住在里头。 真正的皇宫,反而不怎么常来。 准确来讲,延福宫属于行宫,但跟皇城只隔着一条巷子。 那里被强拆的民居也不多,主要是作坊、店铺、寺庙和军营。 嗯,别怪高俅、刘正夫拆军营建宅子,皇帝自己就在带头拆军营。 延福宫分为五个建筑群,分别由童贯、杨戬等五位太监督建。 互相之间,争奇斗巧,只为讨皇帝喜欢。 如今计划修第六个建筑群,内城地皮已经不够,打算拆外城民居扩建。 薛道光身边跟着两个道童,道童手里捧着书稿。 太监对他颇为尊敬,在等待皇帝的时候,趁机向薛道光请教道法。 薛道光也不藏着掖着,让那几个太监都过来,传授他们正经的道家呼吸吐纳术。 传道片刻,忽有太监过来:“请真人移步。” 却是宋徽宗临时改主意,要一边游湖一边吃饭。 湖也是人工挖掘的,水源乃是十几口泉眼。 薛道光快步前往湖边,皇帝已经坐在亭中,他作揖拜道:“圣恭万福!” 宋徽宗笑着说:“真人且与朕泛舟宴饮。” 御船挺大的,有两层甲板,直接让工匠在湖边建造下水。 数十个太监和宫女,端着食盒紧赶慢赶,把食物和美酒送到船上来。 刚出月子的刘婉容,也被叫来作陪。 婉容属于封号,虽还不算妃子,却是宋徽宗目前最宠幸的美人。 这位美人受宠到什么程度? 都还活着呢,就被宋徽宗封为九华玉真安妃,雕像摆放在神霄九宸大帝旁边。 病逝之后,更是破例追封为皇后。当时所有嫔妃都必须哭,崔贵妃因为没有哭,被宋徽宗怀疑她用巫术害人,竟直接将崔贵妃贬为庶人。 “圣恭万福!” 刘婉容先是向皇帝行礼,又屈身说道:“薛真人万福。” 薛道光从容还礼。 宋徽宗站在甲板上,看着湖中风景,脑子里却在构思乐曲。 即将建造的明堂,有着重大政治意义。 他打算给明堂配十二首雅乐,专门用于宴客和祭祀,而且这些乐曲都要亲自创作。 “官家,先吃酒吧。”刘婉容说。 宋徽宗笑道:“好,吃酒。” 三人坐下宴饮,刘婉容亲自抚琴助兴。 饮下几杯,宋徽宗问道:“真人不在南园修道,今日怎有空来见朕?” 薛道光实话实说:“探花郎托贫道进献书稿。” 宋徽宗有些期待:“又是《西游记》那般?” 薛道光招招手,两位道童捧着书稿过来:“非是,但颇为新奇。” 宋徽宗放下筷子,翻开书稿看起来。 这昏君看得还挺认真,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渐渐失去耐心,飞快扫视,不断往后面翻阅。 “怎还有农学?”宋徽宗问道。 薛道光说:“农学是那朱国祥所写。” 宋徽宗对此不感兴趣,继续往后面翻,一直翻到人工授粉和嫁接之法,才终于停下来仔细阅读。 宋徽宗也懂嫁接,主要用于种花。 朱国祥详细介绍嫁接的各种注意事项,这无疑引起了宋徽宗的兴趣。 至于人工授粉,关于花朵雌雄的描述,更是让宋徽宗感觉新奇无比。 宋徽宗把那几篇书稿抽出,他打算好生研究,用于培植皇家园林里的植物。 农学之后,便是数学。 那些奇怪的字符,乍看之下,宋徽宗以为是道家符箓。再看旁边的注释对照,才晓得是数字和运算符号。 看着看着就入迷了,这昏君又是研究土木工程,又是研究道家经书秘术,怎么可能数学造诣不高? 就在前不久,宋徽宗还颁布圣旨,要把医学校和算学校,推广到全国所有州府。他要建立医学、算学教育体系,还设定了贡士名额,让地方上的优秀医学生和算学生,每年都选一批升学到京城来读书。 医学生,可以帮助他炼丹修道。 算学生,可以帮助他大兴土木。 这两种学生,也可以转行做道士,在东京的道学校深造。 同时,宋徽宗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医学和算学都对国家大有用处。 读那些数学内容,宋徽宗都忘了吃饭,刘婉容夹起一块肉:“官家,吃点东西吧。” “嗯。”宋徽宗张嘴咬住,然后继续看数学书稿。 一直看到半下午,宋徽宗猛地拍桌子:“此真高人也!” 宋徽宗觉得这种数学太方便了,搞土木工程可以用上,研究阴阳术数、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同样给力。 翻回去看数学篇的作者,分明写着两个名字:朱国祥、朱铭。 宋徽宗说:“这朱家父子,还称自己没有遇到海外仙人。若非仙人授法,他们怎能得此术?征辟使者,还没把朱国祥带来汴梁吗?” 薛道光一言不发,盘腿在凳子上打坐。 数学内容过多,宋徽宗一时半会儿看不完。 他把相关书稿抽出来,继续看后面的物理内容。 完全忘记时间,一口气看到天黑。 宋徽宗猛地站起,对随侍太监说:“派人去洋州催促,速速将朱国祥带来汴梁。等朱国祥抵京,让他父子二人,一并到宫中觐见!” 想了想,宋徽宗又说道:“将这些数学誊抄一遍,交给算学校的教授和教谕。令他们全部好生学习,三个月后,朕要亲自考教。考核优异者,有进士出身便升官,无出身者赐同进士。地方各州府的算学校,都要传习此书!” 朱铭万万没想到,宋徽宗居然下令把新式数学推广到全国。 薛道光起身告退,由于天色已晚,被皇帝留在延福宫过夜。 而御药院的随侍太监,则连夜将农学、数学、物理,认认真真誊抄了一份。其中数学内容,送往东京城内的算学校。 宋徽宗这厮的生物钟,跟嘉靖道长很像。 都属于典型的夜猫子,经常半夜修道、嗨皮或办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翌日醒来,宋徽宗把《西游记》、农学、数学、物理书稿放到一起。 这里翻翻,那里看看。 全都神奇得很,总让宋徽宗生出猜想,觉得朱家父子肯定见过仙人。 这种想法越来越笃定,宋徽宗恨不得立即见到朱国祥。 不问别的,只问仙岛的位置。 他要打造一支船队,派遣最信任的太监和道士,去寻访朱国祥遇到的海外真仙。 仙人肯定在海上,当年秦始皇太过暴虐,所以仙人选择避而不见。自己则仁爱万民,身负天命,而且一心向道,必定可以感动仙人现身。 而那朱家父子,其实是仙人派来结缘的,只不过朱家父子还不知内情。 若遇真仙,长生不死,指日可待! 不能傻等着,先要做好准备。 宋徽宗紧急召见杨戬,吩咐道:“命尔为东南经略使,去杭州打造二十艘海船。那些海船要建得高大坚固,能抵御滔天巨浪,越快建成越好!” 杨戬有些懵逼,问道:“官家造海船作甚?” 宋徽宗有些不耐烦:“莫问恁多,照做便是!” (本章完) 0162【乡中报喜】 两个多月前,便有官差拿着金花帖子抵达洋州。 准确来说,那两个东京官差,其实负责整个利州路,只不过进士全在洋州而已。 根据地址远近,他们先到闵家。 闵子顺的父母,得知消息欣喜若狂,一边让人开启大门,一边派人四处传讯。 闵家的族老们全来了,闵文蔚也从书院下山。 王家、李家、郑家,纷纷前来道贺。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几个奴仆拎起大锤,把闵子顺家的门楣砸烂——已经分家了,这一支还是首次中进士,必须趁此机会升级门庭。 两个官差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喝茶等待。 等族老和宾客都到齐了,终于把官差引入大门。 里头已摆好香案,官差拿出金花帖,宣布闵子顺的名次。 随即,闵家人把金花帖放于香案供着,全体对着金花帖行跪拜之礼。 此时此刻,落榜士子们还没归乡,他们要一路等官船官车。报喜的官差,却是全程加急,抢在落榜士子之前赶到。 校长闵文蔚问道:“敢问两位贵差,利州路中了几个?” 官差笑着说:“中了三个,全是洋州的。” 闵文蔚听了更是欢喜,问道:“除了俺家侄儿,还有哪两位中进士?” 官差说道:“一个叫朱铭,一个叫白崇彦。” 闵文蔚捋着胡子,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是俺的学生啊,平时学习极为刻苦。” 朱铭在洋州书院住过,所以也算那里的学生……闵文蔚是这样理解的。 官差奉承道:“能教出三位进士,老先生肯定是大儒。” “哈哈,大儒不敢妄言,只是对教学略有心得。”闵文蔚笑得合不拢嘴。 闵家给报喜官差的谢礼极重,两个官差,每人一只金铤,每只金铤大约价值150贯。 官差们把金子收好,高兴得开怀大笑。 去江东、江西、福建、淮南、成都报信的同行,那才叫领到了美差。那里的进士数量很多,而且大部分家里都极有钱。 他们两个跑一趟洋州,只给三位进士家里发金花帖,能收到的礼金实在太少。 杨知州已经升迁了,继任者是贺知州。 贺知州带着李通判,还有一干参军、曹掾,齐刷刷来到闵家道贺。 顺便打听京城的情况。 官差透露道:“朱郎君中的是探花郎,被官家钦点为太学正,在东京的名气可大得很。” 李通判有些不相信:“犬子真个没中?” 官差说道:“整个利州路,就中了三人。” “唉!”李通判一声叹息。 郑胖子也陪着祖父、父亲来道喜,他兴奋道:“朱大郎是探花!” 郑岚啧啧惊叹:“果真一飞冲天。” 郑胖子笑道:“俺就说大郎厉害得很,定能做相公的。” 郑岚嘀咕道:“做了相公,怕是看不上俺家幼娘。当初就该拉下脸皮,多说些好话,多承诺妆奁,把婚约先定下。唉,哪能料到他一次就考中了?” 郑胖子的纨绔大哥郑沅,忽地冒出一句:“小妹做不得正妻,嫁过去做妾室也可。把小妹径直送到东京,往朱大郎宅子里一放,难道他还能把小妹退回来?” 如此馊主意,却没惹来训斥。 郑岚居然在认真思考可行性,忖度道:“洋州出个进士不容易,朱大郎也还未娶妻,把幼娘送去东京做妾,地位不比正妻低多少。若能早早诞下一儿半女,那就更受宠爱了。” 郑胖子的父亲也说:“朱大郎中得探花,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必为朝中大相公。” 郑岚越想越觉得可行,这近百年来,郑家那些女婿,官位最高的也才做到知州级别。 而朱铭探花郎出身,只要不犯错误,过他个一二十年,至少也是转运使打底,说不定还能做到朝官! 闵家这里杀猪宰羊,傍晚宴请宾客,两位报喜官差也被留下宴饮。 时间还早,郑胖子跑回家中,对妹子说:“幼娘,大郎中第了,还是探花郎!” “真的?”郑元仪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哀伤,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 众人都觉得朱铭能中进士,但肯定要考好几次,二十五岁以前能中榜就算厉害的。 却没成想,一次便考中了。 郑元仪挤出笑容说:“朱家哥哥是天上的凤凰,俺这乡下商贾之女,便如那芒草里的山鸡。山鸡哪能配凤凰?他定能找到更好的。说不准榜下捉婿,已娶了朝中大相公家的女娘。” 郑胖子低声说:“翁翁和父亲,打算把你送去东京,给朱大郎做妾室。” 听了这话,郑元仪都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哪有女子甘愿做妾的? 可朱大哥是探花郎,她只是地方商贾之女,身份实在太悬殊了,想嫁那良人也只能做妾。 郑元仪坐在秋千上发呆,时而懊恼,时而羞涩,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 却说闵家设宴庆贺,足足折腾了好几天。 两个报喜官差享受一番,又马不停蹄继续赶路。 老白员外已经提前收到消息,激动得整晚睡不着。他早早备下金叶子,比闵家要寒酸一些,每片金叶子只价值七八十贯。 接着又大摆流水席,请上下白村的村民免费吃喝。 再向全县士绅发出邀请,挑个吉日重新设宴庆贺。 虽然喜钱没拿到那么多,但报喜官差们也不生气。毕竟闵家是州城望族,白家只是乡下土财主。 在上白村逗留一日,他们终于坐船前往大明村,老白员外还派了儿子做向导。 大明村的人口,已暴增至1500余,比刚打下来时直接翻倍。 其中有一百多人,受不了繁重的税役,完全是主动来投靠的。 小河汇入汉江的地方,已经建好简易码头。 工程量不大不小,先把江边地皮平整出来,在水中砸下木头柱子,支起几块用于靠船的长木板。 朱国祥也不再住山上,带着村委班子集体搬到江边,山寨里只留了藤甲藤牌作坊。 白崇文指着岸边的一排茅草屋:“那便是朱探花家。” 两位报喜官差,瞬间心头一凉。 住茅草屋的人家,能给得起几个喜钱? 主要是大明村正在大搞基建,而且人口增速太快,抽不出更多人力物力建大屋。 朱国祥的新宅子,还有刚落成的村学,全都是临时搭建的茅草屋。 今年不但修了简易码头,且新挖了一口堰塘,还在开凿废茶山通往码头这边的灌渠。 也不能叫废茶山,因为已经清理出来。 大部分老茶树,继续采摘制茶。 也有一些老茶树,被砍了重新种下茶树苗。 一轮一轮替换,老茶树全都要换成新茶树,这样才能保证产量和质量。 官差们靠船登岸,却见最近一排茅屋,挂着“大明村客店”的招牌。 一个官差笑道:“这是俺见过最简陋的客店,居然还真有人住下?” 白崇文介绍说:“来往于汉水的客商,如果天色已晚,会选择在此落脚歇息。江边停着的那几艘,便是前往洋州的商船。” 白崇文望着绵延向东的大量茅草屋,不禁佩服朱国祥的经营能力。 他每次来大明村,都会发现新变化。 上一次过来,东边还全是荒草树木,如今却多出几十处茅屋。茅屋附近的荒地,也都已开垦出来,虽然暂时只能种豆养地,但三五年后必定变成良田。 白崇文对此难以理解。 赚钱收粮不该都存起来吗? 朱国祥却疯狂吸纳人口、开垦荒地,而且是自己倒贴钱在建设,还实打实的把很多土地分给村民。 如此折腾,朱国祥根本别想存钱,也别想存下多少粮食,甚至还会把卖茶赚的钱砸进去。 换成自己,绝不可能这么做。 白大郎觉得,应该储存足够多的钱粮,然后寻块好地皮建大宅,田土也要尽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粮有钱有地,还有豪宅大屋,这些都能传给子孙,世世代代做地主老爷。 对了,还应该多蓄奴仆,否则如何彰显身份? 朱国祥也算是本县的名人,家中却只有两个浆洗洒扫的仆人,就连严大婆都还在亲自干些杂活。 “大婆,皇差来了!”白崇文喊道。 严大婆和沈有容很快出来,沈有容挺着大肚子,再过两三个月就该生产了。 严大婆问:“又是来征辟的?” 一个官差上前说道:“老夫人,俺们是来报喜的,令孙考中了探花郎!” “探……探花郎?” 严大婆愣在当场,身体轻微发抖,已然说不出话来。 沈有容也无比激动,却还能保持冷静:“相公在村学授课,俺去给他传消息。” 白崇文连忙说:“婶婶快坐下,俺去便成了。” 以前他都喊嫂嫂,现在跟着朱铭论辈分,沈有容已经变成了婶婶。 严大婆也回过神来,自去屋里拿上等茶叶,又让烧火婆子赶紧烧水泡茶。 官差跟着白崇文去附近村学,那里只有三间草屋,其中一间用来做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不多,也就十四五人。 此刻正在上语文课,黑板上写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数字被单独圈出来,学生必须整首诗背诵,但只要求能学会写其中数字。 很明显,刚开课不久。 学生们只学完了横撇竖捺,就连数字都还属于生字。 “你们自己练习这十个数字,”朱国祥又说,“接着讲《幼言杂字》。” 却是这十几个学生,还分为两拨教学。 一拨是村里的新生,完全零基础教育。 一拨是白祺等孩童,包括孟昭等人的子女,他们是有学习基础的。 两个报喜官差,透过门窗往里看。 只见朱国祥穿着一身葛布衣,那些孩童也全是布衣或麻衣。 孩童练字也不用纸笔,每人桌上摆着一个木盆,盆里装着沙土。学生们手持竹枝,在沙土上写字,写完了擦掉再重复。 配上那茅草教室,太寒酸了! 官差问道:“朱探花以前就住这里?” 白崇文点头说:“这里以前是贼窝,朱探花被征募做弓手,才将此地给攻占下来。他们是外来的垦荒户,初时连茅屋都没有,只能寄居在别人家中。” 官差感慨:“着实不易啊。” 白崇文走到教室门口,出声提醒道:“朱相公,皇差送金花帖来了。” 朱国祥对学生们说:“各自练习生字、背诵课文。” 两位官差见朱国祥走出来,明明一身布衣,却从容不迫、气度超凡,仿佛是在面对某位大相公。 客店里的商贾和伙计,听说村长儿子考中探花,也纷纷前来道贺。 朱国祥收到金花帖,随手便揣进怀里,领着众人去客店吃饭。 两位官差欲言又止,他们想提醒朱国祥,金花帖应该焚香供起来。但朱国祥明显对此不在意,似乎视富贵如粪土,这玩意儿供不供都无所谓。 就在官差吃饭喝酒的时候,朱国祥拿来两个瓷罐:“按理该给喜钱,但我手头没有余财。这是我亲自研制的极品红茶,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两位且带回家喝。如散茶那般直接冲泡,不必研磨成粉。散茶存放不能超过一年,这种红茶却能存好几年。” 白崇文低声说:“两位皇差,这种茶叶很贵,拿去东京能卖几十贯。若遇到行家,上百贯也能卖出。” 报喜官差立即笑起来,起身作揖答谢,开始向客商吹嘘朱铭在东京的事迹。 那边婆媳俩,笑容也一直没断过。 严大婆双手合十感谢佛祖,一直念着阿弥陀佛,眯眼笑道:“俺早就看出来,大郎不是寻常人,迟早是要做进士的。这孩子孝顺得很,二娘你就等着享福吧。” 沈有容抚摸着肚子说:“该享福的是姑母。” 严大婆激动得走来走去:“要跟祺哥儿说,让他多学学大哥,今后也去考进士。不说考探花,能中四五甲也成。” 沈有容道:“相公说祺哥儿很聪明,是个读书的料子,今后定能高中的。” “能考上便好。”严大婆说着说着开始抹泪,似乎又想起自己的亲儿子。 当天傍晚,报喜官差在客店歇息。 却见一个又一个村民,拿着各种礼物来道贺。 有鸡蛋,有蔬菜,有粮食…… 朱国祥不愿收,他们把礼物放下就跑,甚至还有人磕头祝贺。 两位官差,面面相觑,再看向朱国祥时,眼神里多出几分敬佩。 能让村民发自内心拥戴,这位朱相公肯定是真正的大儒。 (本章完) 0163【元璋公】 西乡主簿张肃,听说朱铭考了探花,立即带人亲自前去道贺。 至于真实目的嘛,是想去看看大明村,搞清那里究竟有多少隐田隐户! 张肃虽与朱国祥很聊得来,也对朱国祥极为敬佩,还请朱国祥在全县推广玉米和红薯。但是,大明村疯狂吸纳人口的事情,已经传到张肃的耳朵里,总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西乡县山多地少,人口分布很零散,一个村落顶多几百人。 上千人的大村,全都位于县城周边。 所以,超过1500人的大明村,就显得那么惹眼,想要隐藏都非常困难。 北宋由上到下的单位,大概是这样的: 中央——路——府州军监——县——乡——里管团耆都保村。 里、管、团、耆、都、保,全都是人为划定的,用于征收赋税和维持治安。这些单位,有的同时存在,有的废弃不用,有的互相等同。反正混乱得一逼,经常把历史学者给搞晕。 村,属于自然聚落,跟行政区划无关。 再来说乡,这玩意儿已经变虚了。 王安石变法之前,“乡”无限接近实体政务区划,且乡界并不固定,按照实际征税情况而不断调整。 王安石变法之后,“乡”成为一个地理概念,主要用于实行保甲法。乡界渐渐固定,以山川河流走向而划。 “乡”的虚化,并非对基层控制力减弱,反而属于大大的加强。 因为“乡”的权责,进一步下放到“里”。 虚乡实里。 张肃虽然还没有让胥吏彻底服帖,但基本已经比较听话了,便是阳奉阴违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于是,他想重新划定乡界。 这是符合中央政策的,王安石规定500户为一都,蔡京下令改为250户为一都。以此加强对农村基层的管理,更方便朝廷向农民征税。 张肃打算以重划乡界为名,摸清全县的真实户籍,把一些隐匿户给清理出来,顺便清查出部分隐田(他不敢彻查隐田,否则必然激起剧烈反抗)。 船上。 张肃负手而立,望着前方江面:“划定乡界之事,还须白押司多多出力。” 白崇武说道:“卑职一定尽心尽责,只恐不能让主簿满意。” “尽心便可。”张肃知道乡下是啥情况,他也没想过能够一步到位。 白崇武一脸讨好笑容,心里却怪张肃多事儿,好端端的重划啥乡界啊。 张肃说道:“上白村、下白村、大明村,还有更下游的回水村、望乡村,我打算以大明村为中心,将这五个村划定为大明乡。大明乡辖下的都和里,按照实际户籍重新划定。” “是!” 白崇武一个劲称是,其实不打算配合,顶多扔些隐户、隐田出来凑数。 “张主簿,为何独自去大明村啊?” 一艘官船追来,却是向知县在爽朗大笑。 向知县最近心情很好,他已经跟新来的贺知州搭上线。暗中贿赂两千贯钱,请贺知州帮忙申请提高选人等级,为年底的考满和铨选铺路。 这是符合流程的,选人等级三年一评,需要上级主官帮忙申请。 向知县觉得自己肯定能升官,政绩摆在那里嘛,先是剿灭反贼,如今又大力推广新作物。而且,还给上官送了钱! 张肃听到向知县的声音,顿时没啥好脸色,他对这个上司观感极差。 当然,不能真的翻脸,重新划乡界的事情,还得请向知县来打报告。 知县、主簿、胥吏们,在大明村码头登岸。 朱国祥得到消息,立即带人去迎接,身后还跟着几个本县士绅。 农忙时候,朱国祥经常前往各个村落,指导当地士绅种植玉米红薯。油菜育苗移栽法,控水旱育秧法,也全都传授给各村农民,显著提高了西乡县的粮食产量。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实惠,各乡士绅对朱国祥极为尊敬,甚至已经有人称其为“元璋公”。 听说元璋公的儿子高中探花,每天都有士绅前来道贺。 “见过向知县!” “见过张主簿!” 朱国祥和几个士绅,纷纷向两位官员行礼。 向知县虽然已经躺平,却喜欢在公开场合充面子。 他快步走到最前面,以显示自己的主官地位,热情拉着朱国祥的手。或许是出了个探花郎,他对朱国祥更加恭敬,连称呼都变了:“元璋公,恭喜令郎考取殿试第三人!” 朱国祥微笑道:“有劳县尊挂怀。” 向知县又对那几个士绅说:“前年春天,本县去吃白老夫人的寿酒,也是在那里初见朱探花。第一眼便觉这少年不凡,小小年纪就贯通三经,我还上疏荐举其为神童。可惜那封奏疏,送到东京如泥牛入海。” 士绅们连忙奉承:“县尊慧眼如炬,实在令人佩服。” 众人商业互吹,朱国祥请他们去客店喝酒。 张肃却说:“日头还早,久仰大明村之名,不如去村中转一转。” 朱国祥问向知县:“县尊以为如何?” 向知县心头埋怨张肃多事,嘴上依旧笑道:“那便去走走,也是体察民情。” 大家顺着汉水,先往废茶山的方向走。 张肃指着江边的茅草屋:“这些茅屋还很新,都是今年才建的?” 朱国祥说:“皆为外地逃荒来的流民,我见他们可怜,便安排他们在江边垦荒。三五年之后,等荒地垦熟了,再去县衙领取田契。” 只这一句话,便断了张肃想要清查隐户隐田的心思。 朝廷鼓励流民垦荒,耕熟之后可以领到田契,而且还能减免赋税三五年。 耕熟了再领田契,这是防止大户肆意圈地,如今却成为朱国祥推迟登记的借口。等到荒地耕熟,张肃早就调走了…… 张肃心里有些不爽,质问道:“真是外地流民?” 朱国祥说:“主簿若是不信,可自去询问。” 询问个蛋,肯定早就串通好了。 张肃还是不甘心:“便是流民,也该造册。先造一个流民册,把他们开垦的荒地记录下来,三五年后土地熟了便给田契。” “全凭张主簿做主。”朱国祥顺口答应。 土地耕熟要三五年,还要减免三五年赋税,十年八年就这样过去了,鬼知道那时候又是啥情况。 期间就算换了新知县、新主簿,也别想过来搞事儿,因为大明村是合法合规的。 硬要胡乱盘剥,就直接武力驱逐税吏,打官司打到东京城里,大明村也是占理的一方。 前提是,有朱铭当官做后盾,大明村自身实力也足够。 张肃认真读过朱国祥的农书,知道豆类作物可以肥田,他走到一块旱地旁边:“这些都是新开的荒地?” 朱国祥介绍说:“前三年用来种豆,等肥力足够了,第四年改为水田。这些田土都在江边,灌溉是很便利的,村民还在沿江开挖灌渠,用寻常的筒车就能提水灌溉。” 张肃叹息道:“多好的土地啊,之前怎一直荒着?” 朱国祥解释道:“听说几十年前,这里也有农户居住,后来遇到天灾人祸,全都逃去山里或外地。” “天灾人祸……”张肃冷笑,“恐怕人祸多一些。” 一直走到打理之后的废茶山,众人又原路返回。 张肃问道:“这些流民垦荒的种子,都是元璋公给的?” 朱国祥说:“皆为贫苦之人,生活实在不易。便借予他们种子和农具,年息一分。” 张肃拱手道:“元璋公果然仁义!” 虽然一直感觉不对劲,但张肃还是没往那方面想。 真要造反,直接就煽动流民去打县城了,或者干脆占山为王、四处劫掠,哪有先种地慢慢蓄积力量的? 更何况,朱铭已经考中探花。 探花郎的父亲造反? 这不扯淡嘛! 回去的时候,张肃又去参观村学。 朱国祥介绍道:“村学不收束脩,目前只有十多个学生。等明年的日子好过些,肯定还有不少村民,愿意把孩童送来读书。” 张肃看着教室里,惊讶道:“竟还有女童?” 朱国祥说道:“那是本村士子孟昭之女,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也让孟昭代为授课。虽说学生不分男女,但至今为止,还没有村民愿送女童来。” “殊为辛苦啊!”张肃感慨道。 因为他看见教室里的学生,一个个都没有纸笔,正用竹枝在沙盆里练字。 想了想,张肃掏出银钱:“给孩童们买些笔墨纸砚吧。” 朱国祥双手接过:“多谢主簿资助。” 向知县觉得不能落了面子,对身边亲随说:“过几日,你带五贯钱来……不必带钱,买些笔墨纸砚,送到大明村交给元璋公。” 朱国祥立即奉承:“县尊与主簿,不愧为本县父母,一心教化为民,在下佩服之至。” 又是一番商业互吹,张肃还要顺着支流,去山中继续视察情况。 沿途多为土著村民,已经发展快两年,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明显要比江边的新移民富裕。 他们不但种粮食,还学着朱国祥种蘑菇,又养了一些家禽做副业。 河谷之中,到处是良田。 由于修通水渠,离河较远的山脚土地,农作物也生长得郁郁葱葱。 向知县非常喜欢这里,完全是文人理想中的田园美景,不禁赞道:“取道小河而入,谷中豁然开朗。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百姓安乐,此真世外桃源也!谁能想得到,两年前竟是贼巢?” 朱国祥说:“此地农户,虽然从贼,却也是迫不得已。贼首送官便可,剩下的村民,可以教化他们向善。” 张肃看着山谷里那些村民,一个个都忙碌而安乐,彻底息了清查隐户隐田的心思。 隐匿就隐匿吧,百姓富足便可,真要清查出来,说不定还会害了他们。 张肃忍不住说:“元璋公若为县令,必可致一县富裕安定,隐居于大明村实在屈才了。” 朱国祥说道:“州县少征些苛捐杂税,不管谁来做官,都可令百姓休养生息。” 张肃无言以对,因为这是大实话。 (本章完) 0164【扣押钦差太监】 奉命第二次征辟朱国祥的太监叫方懋,是大太监谭稹的干儿子。 宋徽宗虽然催得急,方懋却不着急,一路吃吃喝喝,不断向沿途官员索要金银。 落榜士子早就归乡了,太监方懋还在路上磨蹭。 直至农历六月底,方懋总算抵达大明村。 “朱国祥便住这里?”方懋的第一反应是没啥油水可捞。 负责做向导的洋州胥吏回答:“便是这里了,上次征辟,也是俺带路,当时码头还未修好。” 方懋说:“你去通报,咱家等着。” 胥吏跃身跳下船,快步跑向朱国祥家,不多时便带着严大婆、沈有容回来。 方懋问:“怎只有女眷?” 沈有容回答:“好教中贵人知道,外子去指导耕作了。” “这时节有甚耕作的?快快喊他回来!”方懋就是不肯下船,他要等朱国祥隆重迎接自己。 沈有容已经到了临产月份,快则半个月,迟则一个月。她挺着大肚子,站在太阳底下,就那么一直等待,因为死太监不放人走。 足足过去四十分钟,朱国祥总算现身,第一时间不是拜见太监,而是把老婆扶到客店里纳凉。 方懋觉得自己被无视了,等朱国祥再次出现,立即冷言质问:“尔便如此怠慢天使?” 朱国祥同样心中愤怒,反问道:“内人怀胎八月,却令她曝于烈日之下,这是天子征辟贤才的道理?这不像是征辟,更像是检索逃犯!” 方懋根本不管这许多,他干爹是谭稹,谭稹又是杨戬的心腹。 平时在东京都横着走,怎把乡下地方放在眼里? 至于朱国祥被征辟之后受宠,方懋也完全不考虑这种情况。再被官家宠幸,能有杨戬、谭稹的恩宠牢固? 方懋已经在半路耽搁多时,皇帝那边又催得紧,此刻竟然喝令道:“官家有旨,朱国祥若不应徴,便立即强绑了去东京。来人,把这厮绑了!” 太监此行,还带了一队殿前禁军。 早就想要造反的张广道,因为主母在烈日下暴晒,心头已经燃起怒火,此刻更是难以忍受,怒吼道:“敲锣!” “当当当当!” 客店掌柜是余善微,拿出一面铜锣,站在门口疯狂敲击。 几个禁军上前抓捕朱国祥,张广道手提棍棒,立即带人拦在前方。 附近的村民听到锣声,纷纷往这边赶来。有人扛着锄头,有人拿着镰刀,有人提着菜刀,村里的保安队员则是举着朴刀。 瞬间就来了二十几号人,还有更多村民在呼喊奔跑。 方懋吓得连忙跑回船上,色厉内荏道:“尔等是要造反作乱吗?” 沈有容害怕事情闹大,挺着肚子出来,偷偷拉丈夫的衣袖。 朱国祥踏前几步,质问道:“阁下的腰牌何在?征辟文书何在?一来便动刀动枪,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冒天使!” 方懋拿出腰牌和文书:“你独自上船来,给伱看便是。” 洋州来的胥吏也打圆场道:“元璋公,这位真是官家派来的中贵人。” 朱国祥问:“这是来征辟贤才的?” 胥吏苦笑不语,他也早就看这太监不爽。 之前也有太监征辟朱家父子,虽然贪婪,但还要脸,基本规矩仍在遵守。 如今这位,却仿佛没长脑子。在兴元府当众索要贿赂,在洋州也当众索要贿赂,到了大明村更是直接抓人。 什么玩意儿啊? 这种没脑子的太监,北宋末年不但有,而且还大量存在。他们在东京非常聪明,全是钻营攀附的高手,到了地方却智商清零,什么荒唐事情都能做出来。 朱国祥被搞得很头疼,他必须想法子解决问题。 双方就此对峙,很快邓春、邓夏兄弟,带着更多保安队员和制茶工人,乘坐山贼留下的“主力战舰”而来。 还有数百村民,顺着小河奔跑,手里抄着各种家伙。 他们听说阉人要抓走朱相公,今后大明村会变得跟别处一样。这是不可忍受的,就算躲进山里做土匪,也要把朱相公给救下来,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紧接着,田三也率领新移民,从废茶山那边杀来。 六七百村民,男女老少皆有,将十多个太监和禁军围住。 甚至就连孟昭,都带着学生出来,手里还拎着板凳。 孟昭这货性格软弱,见了皇差恐惧不已,走着走着便双腿不听使唤。他只能默诵《孟子》为自己壮胆:“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反复默诵好几遍,孟昭声音颤抖大呼:“阉竖,俺不怕你!” 学生们都是小屁孩,只知道学老师说话,当即也跟着喊:“阉竖,俺不怕你!阉竖,俺不怕你……” 那洋州胥吏见事情闹大,急得焦头烂额,劝道:“元璋公,何至于此啊,不能得罪了皇差,快快让村民散去吧。” 客店里临时下榻的行商,带着伙计出来看热闹,都被这场面给吓到了。 朱国祥还在沉思,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难道能责怪张广道擅自做主,敲响铜锣召集村民? 事已至此,不可能调和矛盾,索性就闹得更大些。 朱院长只是性格谨慎,而非性格软弱。 “围船,抓人!” 随着朱国祥一声令下,张广道、田三率领村民,在岸上冲击那些禁军。邓春、邓夏划着小船,将太监所在的官船围住,还抛出钩索开始攀登。 “快快拦住他们!”方懋吓得脸色惨白,吼完一句,便连滚带爬躲进船舱。 留在岸上那十多个禁军,自记事起就没打过仗,面对数百村民的围攻,当即扔掉兵器选择投降。 片刻之后,官船便被占领。 邓春如同拎鸡仔一般,单手提着太监出来,下船之后扔到朱国祥面前。 “全部绑了。”朱国祥面无表情。 方懋大喊:“姓朱的,咱家是钦差,你若敢动咱半根汗毛,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朱国祥说:“嘴给他堵上。” 严大婆都快吓瘫了:“这怎生是好,这怎生是好……” 沈有容虽然也担忧,却相信丈夫不会乱来,肯定是有法子解决问题的。她扶着严大婆:“姑母,男人做事,俺们回家等着便是。” 张广道带人登船搜查,很快就抬出一个箱子。 箱子里全是金银,形制各式各样,有方孔金银钱,也有金铤、银铤、金饼、银饼、金叶、银叶…… 不用说,肯定是一路上敲诈勒索的。 朱国祥说:“分开审讯,问明这些金银的来路。不要殴打虐待,别让他们睡觉即可。” 一群窝囊废,哪经得起疲劳审讯? 方懋两天两夜没睡觉,感觉自己快死了,一股脑儿的啥都往外吐。不但吐出这次的勒索细节,还把以前许多屁事儿供出来,稀里糊涂便在供状上签字盖手印。 随即,朱国祥召集众人开会。 “这个阉人,不能杀了,也不能放了,否则必然大祸临头,”朱国祥说道,“为今之计,我只能亲自进京,把他们押到皇帝面前告状。我走之后,张广道代管大明村,有容负责管理户籍账册。孟昭、余善微夫妇,继续管理村学和客店,并协助管理村落。田二管理茶叶生意。其余保正,职责不变。” 说完,朱国祥又拿出三年发展规划书,让众人照着执行。 孟昭问道:“官家会听咱们的吗?” “有了一样东西,他会听的。”朱国祥道。 次日,朱国祥带人回到山寨,亲自悬绳降落到后山的悬崖。 相比之前的灵芝栽培,他现在经验更加丰富。 先是挑一处最适合灵芝生长的自然环境,模仿惊蕈术来种植灵芝。接下来也不再碰运气,而是将开始发芝的椴木,小心翼翼挪到一起,给足它们生长条件。 然后,众多小灵芝,自动聚合为一个大灵芝。 直径57厘米,而且还能继续生长。 但等不及了,如今必须采摘,拿去进献给皇帝。 朱国祥抖动绳索,村民把他拉上去。见到他手里的巨型灵芝,所有人都傻眼了,看向朱国祥的眼神更加敬畏。 如此神物,必是仙人所赐! 数日之后,朱国祥还未动身。胥吏就飞快跑回洋州,把贺知州、李通判,以及一干参军、曹掾带来。 贺知州急得如同热锅蚂蚁,带着哀求的语气说:“元璋公,你怎能扣押钦差?快快把他们放了吧。” 李通判也说:“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朱国祥从屋里取来巨型灵芝,说道:“最近得一祥瑞,打算献给官家。” 祥瑞一出,当官的都不说话了。 皇帝是个啥尿性,谁还不知道啊?凭此万年灵芝,朱国祥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朱国祥又让人拿来金银:“这是阉人勒索各位的钱财,且都收回去,在收契上签字便可。” 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宁愿破财消灾。 “真不要吗?”朱国祥又拿出一物,“这是阉人的供状,诸位若不愿拿回金银,我就只能带去京城交给官家。” 李通判伸手去拿钱财,当即签下大名:“怕个卵子,咱们又没过错,只是被阉人勒索而已。” 那死太监一路行来,沿途敲诈几十个官员,朱国祥全都要归还钱财,顺便弄到这些官员的收条。 勒索钱财的事情,宋徽宗或许无所谓,但因此耽搁征辟时间,绝对会让皇帝勃然大怒。 又过数日,沈有容顺利产下一女,朱国祥终于动身出发。 他身边带着大力士邓春,另有二十二个村中保安队员。 至于太监和禁军,全被捆得严严实实。 朱院长一般不搞事儿,要搞就搞个大的! (本章完) 0165【就差三年的万年灵芝】 官船停靠在洋州城外,诸多官吏、士绅、百姓都远远望着。 元璋公抓了皇差的消息,已被胥吏传播开来。 人们在吃惊的同时,又感觉非常解气。听说那艘船来了,纷纷奔走相告,一股脑儿跑到江边看热闹。 “唉,这次朱相公闯大祸了!”郑岚愁眉苦脸。 郑胖子说:“翁翁,俺虽愚笨得很,朱相公却是聪慧之人。俺都知道这是祸事,朱相公岂会不晓得?他定有解祸之法。” 郑岚摇头:“不论如何,且再观之,幼娘也暂不送去东京,恐遭他朱家父子牵连。” 郑泓却不赞同,说道:“洋州谁不晓得,俺家与大明村在做买卖?便是那炒茶之法,朱相公都传授给俺家。真有祸事,俺家能逃得了吗?必有那官吏和商贾,趁机诬告置罪,好夺了俺家的生意。这时把小妹送去东京,嫁与大郎做妾,方显得俺家诚意。若是等到明年,再去攀那富贵,朱大郎心里会怎想?” 郑岚犹豫不定,还是坚持己见:“不可弄险。” “翁翁!”郑泓有点着急。 郑岚道:“莫要再说。” 郑泓很想来句“竖子不足与谋”,但这竖子是他亲爷爷,实在不好骂出口来。 郑胖子搜肠刮肚整理措辞,问道:“翁翁,朱相公为人如何?” 郑岚说道:“自是好的。” 郑胖子用尽毕生所学,仔细阐述道:“朱相公招揽贫民,分给土地,借给种子,这是仁啊。红薯玉米,高产至斯,却乐于推种州府各县,这也是仁啊。炒茶之法可生万金,却遵守承诺,今年传授给俺家,这是义啊。洋州的知州、州判,西乡的知县、主簿,还有书院的闵山长,还有那名儒陈先生,都对朱相公颇为钦佩。那么多聪明人钦佩他,朱相公能不聪明吗?这是智啊。这样的人,扣押一个阉竖,难道会半点法子都没有?” 此番论述,并不怎么精彩严谨,却还是把郑岚说得有些意动。 但是,郑岚依旧不愿赌:“咱家已学会了炒茶,今后必然愈发富贵。都说官家宠幸宦官,朱相公把宦官抓了,多半是要引火烧身的,郑家万万不能牵扯进去。” 郑胖子郁闷得想吐血,又问:“翁翁,洋州多少年出个进士?” 郑岚说道:“有时十来年,有时二三十年。” 郑胖子说:“今年便出了三个进士,若再等下回,不是还要等二三十年?郑家今后想与进士官联姻,就只能攀附外地来的。那些外来的进士官,有几个愿跟商贾结亲的?便说那李通判之子,幼娘嫁去做续弦,别人都一口回绝!想要联姻,只能咱家女娘嫁去做妾。嫁给年少未婚的朱大郎做妾,跟嫁给外来官为妾能一样吗?没有当官的护着,咱郑家的生意能一帆风顺?” 郑岚更加犹豫,一时间拿不到主意。 孙儿说的话他当然明白,但人年龄大了,都会倾向于保守,考虑得太多反而左右为难。 郑岚反复思索,拿着孙女的生辰八字,跑去找城中的神婆占卜。 不要觉得可笑,北宋占卜太流行了。 据王安石的《汴说》记载,仅在东京城内外,靠占卜为生者就已破万。 郑岚找的是紫姑神婆,属于宋代的一种主流占卜术。 紫姑本为南北朝一小妾,被正妻妒忌,正月十五阴杀于厕所。上帝怜悯,把紫姑封为厕所之神,又称“坑三姑娘”。 唐宋时期,人们会在元宵节迎厕神。 节前一日,准备好粪筐,给粪筐簪花戴环,放在厕所旁边供奉。还要焚香燃烛,小孩子都来祭拜,就能得到紫姑保佑,今后不会掉粪坑里淹死。 如今紫姑已经进化,不但是厕所之神,还是占卜之神、书法之神、投壶之神。 紫姑占卜有两项业务专精: 一是女子询问心上人的消息;二是士子问能否科举过关。 颇有妇女之神、科举之神的味道。 甚至,还有士子在科举考试前,询问紫姑要考哪道题的…… 却见郑岚带着奴仆,随神婆前往厕所旁。 神婆身上,穿戴着许多草木藤蔓,只看打扮还有点德鲁伊的样子。 她手里拿着簸箕,这是紫姑的裙子。再将所求信息写在纸上,连纸带笔插于簸箕顶部。 两童子上前扶住簸箕,神婆开始请紫姑上身。 一阵癫痫发作般的颤抖之后,紫姑终于上身了,语气庄严道:“来者何人?” 郑岚连忙回答:“紫姑娘娘,俺是洋州商贾郑岚。” 紫姑说道:“你求之事,俺已晓得了。” 郑岚问道:“俺该不该把孙女嫁出去?” 紫姑说道:“此事非同寻常,天机不可泄露。” 郑岚让奴仆拿出几串钱,放在簸箕的前方:“烦请紫姑娘娘透露一二。” 紫姑也有文化的,居然开始念诗:“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郑岚没听懂,忙问:“这两句怎解?” 神婆浑身一抖,紫姑已然离开。 郑岚再问神婆:“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凤城……这怎解的?” 神婆补上后面两句:“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恭喜郑老官人,郑家小娘子有场大富贵,夫婿今后怕是能登阁拜相。” “果真?”郑岚大喜。 他已经信了三分,因为并未透露更多信息,也没说要把孙女嫁给谁。 那句登阁拜相,多半应验今科探花郎! 郑岚又奉上一些钱财,笑容满面送别神婆。 回到家中,郑岚把孙儿叫来:“带上幼娘,即刻去城外登船,再带些金铤做妆奁。就随朱相公走,莫要说别的,只道带着幼娘去东京访亲。” 郑元仪扭扭捏捏被拉上马车,心中颇为不舍,却又有些期待。 她的贴身丫鬟,也跟着一起走。 还有两个颇为健壮的年轻妇人,那是郑家的女子相扑选手,此行也一同前往东京。 可见郑岚是真的疼爱孙女,还配上两个打手,防止今后被正妻欺负。 另有两个健壮男子,也是相扑选手,做郑泓的随身保镖。又有四个家奴,一并前往东京,随时听从郑泓的使唤。 官船正在采购物品,明日天亮才会离开。 郑胖子带着妹妹,傍晚时分请求登船。 “你们这是要去哪?”朱国祥问。 郑泓说道:“前往东京探亲。” 朱国祥皱皱眉头,也没有多想,就当是结伴出行。 翌日,大清早启程。 途经兴元府时,朱国祥拿着金银,去退还给转运使等官员。 扛着那朵灵芝做招牌,再拿出洋州官员的收条,让兴元府这边的官员也打上收条。 一直顺着褒水,来到无法再行船的地方。 朱国祥把捆起来的太监和禁军都带上岸,下令道:“除了方懋那厮,其余全部松绑!” 都还没松绑呢,只扯掉嘴里的破布,那些家伙就叫喊起来。 朱国祥充耳不闻,令邓春捧出灵芝,问道:“此为何物?” 太监不止一个,有小太监说:“此为千……千年灵芝?” 朱国祥道:“岂止千年?还有三年,便是万年灵芝,凡人吃了可无病无灾、青春永驻!我本打算三年之后,再拿去献给官家。唉……你们逼得太急,毁了灵芝那万年道行,长生不死药就此没了。” 几个小太监全部傻眼,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若是被官家知道,那就肯定是真的。 方懋死定了! 太监们齐刷刷跪地:“相公救俺一命,都是那方懋强索相公,与俺们全无干系啊!” 禁军士兵也跟着下跪,哭求朱国祥救命,他们生怕皇帝迁怒所有人。 朱国祥不置可否,又让人拿来茶叶,说道:“我研制了一种红茶,目前只有几百斤,还从来没在市场上卖过。红茶与灵芝一起,是要献给官家的。人手不够,伱们都要帮忙搬茶,每人送十斤作为搬茶报酬。” 献给皇帝的茶? 每人送十斤? 太监和禁军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 朱国祥愿意送茶,就肯定不会为难他们。 一旦皇帝爱喝此茶,价钱必定暴涨,他们每人手里的十斤红茶也能赚上一笔。 禁军们毫无心理负担,忙不迭大喊:“俺们听朱相公的,都是那方懋在使坏!” 朱国祥说:“这方懋不但沿途索贿,到了大明村,也想索要金银。听说有万年灵芝,竟欲割下一块自己服用,诸位只能把他先捆了!” “对,这方懋狼子野心,居然想要长生不老。”一个太监当即附和。 另一个太监说:“朱相公都说那灵芝,还有三年才能变成不死灵药。方懋却不肯等,也不知道回去禀报官家,竟逼着朱相公提前把灵芝采了!” 又有太监说:“方懋还对官家不敬,咱催促他赶路,莫要耽搁官家的差事。他却说,官家的差事不急,多捞些金银才是正道。他还说离开了东京,官家便是瞎子聋子,咱无论作甚都不怕官家知道。” 一个禁军士兵说:“方懋这厮,还打算回程的时候,索要洋州特产带去东京售卖,完全不记得官家让他快去快回!” 又有太监说:“方懋还对咱讲,官家看走了眼,说朱相公定是在招摇撞骗。他就没想着奉命征辟,早打算把朱相公捆去东京。” 这些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在给方懋安罪名。 而且越说越离谱,甚至有个禁军,怒骂方懋欺男霸女,强索良家妇女做妾。 有的话,方懋确实说过。 有的事,方懋确实做过。 但大部分都是瞎编的,反正把方懋说得越坏越好。 方懋嘴里塞着破布,五花大绑躺在地上。他嘴里支支吾吾想要反驳,身体扭来扭去,却根本挣扎不开,到最后只能一个劲儿的流泪。 郑泓全程目睹,心中不禁感慨:“朱相公果然不凡啊,颠倒黑白的手段已炉火纯青!” 休息一晚,步行赶路。 太监和禁军士兵们,全都自愿做搬茶苦力,兴高采烈沿着褒斜道前进,似乎已经变成了朱国祥的手下。 (本章完) 0166【得道高士朱院长】 “那阉人回来了!” 关楼上一声喊,虢川镇就乱起来。 守卫此地的军官,还有栏头的税吏,皆叫苦不迭,完全停下手中活计,组织起所有人前去迎接。 前线在打仗,陕西两路大员,都在为征集军需而忙碌。 方懋那个死太监,当然不敢勒索陕西的转运使、常平使,一旦搞出乱子耽误军机,童贯极有可能直接把他弄死。 于是,陕西的地方小官和税收重镇就倒霉了! 就拿虢川镇来说,被方懋索要五百贯,将近全年总税额的七分之一。 贾中孚和曹述,一个负责守关,一个负责收税,此刻都跪在道旁,等着恭迎太监路过。 前方的队伍越来越近,曹述渐渐张大嘴巴:“快……快看!” 贾中孚本来趴跪于地,埋着脑袋问候太监的祖宗,闻言也抬头向前望去:“谁个恁大胆,竟把阉人给捆了?” 却是邓春手提棍棒,走在最前方开路。 几个大明村的保安队员,押着方懋催促赶路。这太监依旧被捆着,只有双腿能动,走起路来歪歪倒倒。 曹述仔细观察:“除了方懋,其余阉人都未被缚,殿前军士也悉数皆在。为首之人,该是前面那个布衣男子,他不但抓了钦差,竟还能指挥阉人和禁军!” 贾中孚震撼无比,说道:“方懋是奉皇命去征辟异人的,听说那异人是探花郎之父。那布衣男子,该不会就是探花郎的父亲吧?” 曹述惊叹道:“不愧是异人,果真有手段!” 朱国祥拿出供状查看,走到前方问道:“虢川镇栏头可在?” 曹述连忙跪行向前,回答说:“小的在此。” 朱国祥道:“尔等跪我作甚?快快站起来说话。” 众人连忙起身,贾中孚问道:“敢问先生,这是怎生回事?” 朱国祥说:“宦官方懋,欺君罔上,吾已将他捉拿。此人在虢川镇勒索五百贯,可为事实?” 曹述眼珠子一转,回答说:“并无此事,先生务须多虑。” 朱国祥冷笑:“当我要贪那五百贯?你们把钱拿回去,在收契上签字便可。” 大明村保安队员,把价值五百贯的金银拿出。 曹述不敢置信,这些钱居然拿得回来,天底下竟还有不爱钱的? 曹述说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朱国祥说:“姓朱,名国祥。” 曹述又问:“可是探花郎之父?” “正是。”朱国祥点头道。 曹述确认朱国祥是皇帝要征辟的异人,连忙巴结说:“五百贯不值什么,朱相公尽管取用。” 朱国祥呵斥道:“此乃朝廷税收,怎可私人取用?快快签字把钱拿走!” 曹述见朱国祥不似作假,而且容貌伟岸、一身正气,不禁自惭形秽,缩着身子奉承:“朱相公大公无私,在下实在惭愧。公且稍等。” 这货让税吏取来笔墨,写了张收条再拿回钱财。 朱国祥带着众人去镇内休息,排队等着过税卡的商旅,开始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有几个来自洋州的小商人,迅速成为信息中心主任,他们吹牛逼说:“这位朱相公,是探花郎的父亲,俺们都称他作元璋公。洋州三县,谁人不晓元璋公大名?他老人家创制君子茶,又传授给百姓仙粮,现在好多大户都在种红薯玉米。等到明年,便是小民也能种,山地都能收几石粮呢。” 另一个洋州小商人说:“朱家父子都是征君,探花郎去年被征辟,却不愿做那幸进官,硬要凭本事科举,一举便考中了探花。元璋公也辞了官家征辟,不去东京做官,宁愿留在洋州传授耕种之法。” “官都不做,那不是傻吗?” “你懂得什么?这叫视富贵为粪土!都是真君子呢。” “他们若做了官,便有两个好官,总比全是贪官更强些。” “这话在理……” 贾中孚和曹述麻溜跟随,让手下去准备酒菜。 却听朱国祥说:“不必备酒,有点肉便可,饭钱我会照付的。” 贾中孚连忙道:“些许饭菜,不值几个钱。” 趁着送饭的时候,他们派人打听具体情况。 那些太监和禁军,一个个开始瞎扯淡。 什么早就看方懋不惯,又说朱相公怎么被欺负。 再说方懋把朱相公惹得怒极,朱相公一声怒喝,便把方懋吓得跪地求饶。他们也被喝得清醒过来,觉得以前做错了事,于是联手把方懋给捆了。 傍晚,贾中孚和曹述得到这些信息,惊讶得面面相觑。 贾中孚骇然道:“朱相公必是得道高人,恐怕真个会道法。否则怎一声怒喝,便让那阉人下跪?还能把皇差给喝醒,让他们去捆缚上官?” 曹述点头说:“定然如此,官家知晓朱相公道法玄妙,这才派人前去征辟的。方懋那厮不晓事,竟敢得罪高士,活该他倒大霉!” 当晚,他们帮忙联系船只,次日送朱国祥登船离开。 朱国祥留下一些饭钱,随便给的,其实并不够。 不管饭钱够不够,依旧令人敬佩。 曹述说道:“能遇上这等清廉高士,也算俺们的福气。” 贾中孚望着船只远去,心中感慨不已。 他们两个平时也贪,还会勒索商贾,但不妨碍他们敬佩清廉之人。 虢川镇是重要的商业枢纽,关于朱国祥的各种事迹,随着来往商旅迅速传播,甚至传到了关中和河湟。 而且越传越玄乎,朱国祥俨然可以呼风唤雨,一声怒喝便能让坏人痛改前非。 同样的事情,在斜谷镇也来了一遍。 此后不断重复,太监和禁军们的故事,编得越来越圆润,互相补齐彼此的漏洞。 说得多了,连他们自己都开始相信……谁愿承认自己被拿着锄头的农民给俘虏? 被高人呵斥而痛改前非,传出去至少更有面子。 来到关中,朱国祥的前进路线,跟朱铭当初略有不同,他去了一趟长安。 因为长安官员,也被太监敲诈过。 除了转运使、常平使等地方大员,只有永兴知军没给过钱财。 听说朱国祥捆了太监,一路归还金银,永兴知军席旦主动来拜访。 关中那一大片,有时叫永兴军路,有时叫京兆府路。 长安及周边,有时叫永兴军,有时叫京兆府。 永兴知军,可以理解为长安知府。 席旦带着酒食来慰问,见面就说:“先生真乃高人也,一怒便将那阉竖给捆了!” 朱国祥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阉人众叛亲离,其实是被自己的下属抓住的。” 席旦哈哈一笑,根本不信朱国祥的鬼话。 他也被方懋敲诈过,当时一通怒斥,怎不见太监的手下幡然醒悟? 朱国祥必然用了什么手段。 席旦不仅治理地方得力,而且还有战略眼光,年轻时候的殿试策论,就能写出:“战胜易,守胜难,知所以得之,必知所以守之。”请宋神宗谨慎发动战争,没考虑好怎么收场,就不能轻易动兵戈。 在中央做官时,他不但弹劾太监,还阻止宋徽宗改立太后。 被贬去成都做官,以怀柔手段,改善经济民生,不费一兵一卒,彻底平息四川叛乱。 然后,继续被贬官…… 对于此次征讨西夏之战,席旦并不看好,因为宋军准备不足。 他在四川做官时,有人诱导大理国两州内附。 席旦深知自己这边是啥情况,一旦接受两州之地,必然跟大理国开战。想打赢很难,即便打赢了,西南各地也必然民生凋敝,而且还要陷入长期战争。西南西北同时开战,必将大宋拖入财政黑洞当中。 于是,席旦果断拒绝内附,把立功心切的文官武将全得罪死了。 蔡京也觉得失去开疆拓土之功,恨不得把席旦给弄死。 当晚,席旦与朱国祥促膝长谈。 先是聊民生经济,听说朱国祥带了些新作物种子,于是请求购买几斤玉米红薯,他要在关中进行推广。 聊着聊着,又谈到西北之战。 席旦担忧道:“就目前的战局来看,速灭西夏已不可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占领几处要地。开疆拓土,打胜仗自然重要。但打完胜仗,如何守住新土更重要。无非筑城、移民、实边、开荒,可近年来,实边之民,视官府如仇寇。逃回家乡者有之,投奔西夏者有之,这怎能守住疆土?” 朱国祥说:“还是民政有误啊。” 席旦说道:“吾已被官家所恶,所进之言,官家半个字都不听。先生被官家征辟,若得圣眷,请记得劝谏陛下。开疆容易,守土不易,须得派遣精于民政之大臣,悉心经略那些新得之地,方可做长远打算。否则,必然骤得骤失,损兵折将、耗费钱粮,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朱国祥说:“我定然劝谏官家,至于官家听不听,这就没法做出承诺了。” 席旦说道:“能劝谏便好,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位老臣忧心忡忡,却拿局势毫无办法,他甚至连现在的官职都很难保住。 翌日,席旦亲自送朱国祥登船,等看不到官船的影子,才咳嗽着颤颤巍巍回到马车上。 (本章完) 0167【少微星现世】 皇宫,翰林天文局。 一个天文官,带着几个局生、学生,正在例行观测星象。 刚开始,北宋只有司天监(已改名太史局)。由于经常星象造假,宋真宗设立翰林院天文院(已改名天文局),让两个天文观测单位互相监督。 这种互相监督,渐渐变成互相抄袭,再渐渐变成合伙造假,反正懒得每天都观测星空。 宋徽宗登基之后,造假之风,一扫而空。 因为皇帝也懂观星啊,偶尔还亲自观测,稍不注意就得吃挂落。 此时此刻,轮值天文官,正坐那儿打哈欠。 局生(低级天文官员)负责观察,不断说出观测情况,学生(见习天文官、吏员编制)负责执笔记录。 “束蕃八星,如常。” “西蕃七星,如常。” “北极五星,如常。” “……” 崔士进便是今晚的轮值天文官,他朝不远处的司辰(武官差使)招手:“过来喝酒!” 负责打下手的司辰武官,便坐过去喝酒唠嗑。 观星工作太特么枯燥了,冬天更加恶劣,能把人给冻僵。 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局生突然喊道:“少微四星……异常!处士星,明亮,广大,色黄!” 崔士进瞬间来了精神,立即亲自进行观测,继而喜道:“少微星现,当大辟遗贤!” 对于天文官来说,他们最高兴的事情,便是遇到星象吉兆。 普通吉兆,可累计政绩。 若有非常惊人的吉兆,立即就能获得赏赐,甚至直接升官都有可能。 处士星明亮色黄,便属于吉兆,预示着民间有隐士贤能,已经被皇帝征召,或者等待皇帝征召。 同样是少微四星,如果太阴凌少微、五星凌少微,便属于凶兆。根据不同的情况,预示着:皇后有忧患,宰相被更换,小人被任用,忠臣有危险,朝中奸佞过多等等。 次日,翰林院天文局,把星象观测记录,带去太史局那边比对。 两个天文观测单位,都发现处士星明亮色黄,于是整理报告呈交给皇帝。 宋徽宗非常重视天文,特别关注明堂三星、灵台三星。 明堂三星,星色越亮,君主就越吉利。如果有五星、客星、彗星侵犯,便代表君主无法安居皇宫。 灵台三星,能够占卜吉凶,预测天下祥瑞。 宋徽宗每天晚上,都要亲自观测明堂三星,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他下令修筑明堂,甚至不惜强拆秘书院,除了昭示天命正统之外,更是想要天地对应,让明堂三星更亮,皇帝从此大吉大利。 接到天文官的汇报,宋徽宗不敢怠慢,立即下诏道:“少微星现,当大辟遗贤。诏令各路官员,寻访辖内贤能。各府州军监,至少荐举一人,即刻解送京城候选!” 这皇帝是真疯了! 如今进士官已多到爆炸,还有各种道官、医官,又养着大量艺术家,财政开销让百姓苦不堪言。 仅发现处士星明亮而已,做样子征辟遗贤便可,他竟给州府定下荐举指标。北宋四百多州军,一下子举荐好几百号人,即便只取一半,也有两三百人等着封官。 几位宰相,不论忠奸,得知消息皆头大如斗。 宋徽宗却不管那许多,他已经把皇城规划好了,接下来还要修缮外城城墙。 两日之后,征辟遗贤的诏书,朝着四面八方发去。 一艘官船,从西北水门驶入。 有个太监站在朱国祥身边:“朱相公,前方折道进入金水门,再往前就该下船了。绕过宫城,再从东华门而入。” 朱国祥点头道:“给那厮换身体面衣裳,发髻也给他梳一下。” 几个太监和禁军,立即冲进船舱。 他们按着方懋为其松绑,强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给这厮洗脸净面,把头发梳得油光可鉴。 “唔唔唔唔……” 方懋使劲挣扎,想要说话,却被破布塞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国祥亲自拿来几块饼子,扯开破布说:“吃点吧,别饿着了。” 方懋呼喊哭泣道:“朱相公,是俺错了,饶俺一命吧。俺给相公供奉生牌,早晚祈福,求神仙保佑相公一生富贵……” 朱国祥不再说话,只坐旁边静静看着。 那些太监,原本都是方懋的心腹。 此时却早已背叛得彻底,一个太监拿起饼子,强行往方懋嘴里塞:“快吃,快吃,朱相公让你做饱死鬼,还不快答谢朱相公的恩情!” “唔唔唔!” 方懋嘴里塞满饼子,只能被动往下咽。 太监还不给他水喝,喉咙处堵了一堆,差点当场给噎死。 遗贤进京了,过金水门后下船。 朱国祥阔步走在前面,邓春押着方懋走,保安队、太监、禁军都扛着东西。 其中两个太监,抬着直径57厘米的灵芝,那恐怖的尺寸瞬间吸引眼球。 一路都有东京市民,自发跟在他们身后,纷纷打听那朵灵芝的情况。 从洋州到东京,禁军们已经重复无数次,故事编得越来越圆润,如今不过再重复一遍而已。 当他们走到宣德楼前时,身后已经跟着数百人,全是跑来围观巨型灵芝的。 行至东华门外,众人停止,向守门侍卫说明情况。 侍卫连忙层层通报,内侍太监疯狂往延福宫跑,气喘吁吁报告:“官……官家,洋州朱国祥已……辟来,还带了一朵好大的灵芝!说……说是甚万年灵芝。” “万年灵芝?” 正在作画的宋徽宗,猛地扔下画笔:“快备御辇!” 这昏君坐着马车飞奔,不断让司机加速,那速度都快赶上高梁河车神了。 整支征辟队伍,都被放进宫城,在秘书院北边跟皇帝撞上。 隔着大老远,宋徽宗就看到了灵芝。 通体赤红,熠熠生辉。 宋徽宗激动得气息急促,完全无视被捆着的方懋。 朱国祥从太监那里学了礼仪,整理衣襟走上前去,作揖拜道:“洋州朱国祥拜见陛下,圣恭万福!” “好,好!” 宋徽宗把视线从灵芝挪到朱国祥身上,越看越是顺眼,赞许道:“容貌奇伟,气度不凡,真应了少微星现世!” 少微四星,只有一颗是代表隐士的处士星。 平时都能看到那四颗星星,但如果处士星明亮且带黄色,便可称为“少微星现”,预示着有大贤将被征辟。 “唔唔唔唔……” 方懋开始疯狂挣扎,这货求生欲旺盛,邓春都有点控制不住。 宋徽宗终于看见有人被绑着,疑惑道:“这是何故?” 朱国祥还没说话,太监和禁军们已经开始表演了。 “方懋这厮,误了官家大事啊!” “咱奉官家之命出京,方懋沿途索要财货,地方官员不给,他便赖着不走。还说捞钱要紧,出了东京,官家便是瞎子聋子……” “到了大明村,朱相公有事外出,方懋那厮竟然当场发作,朱相公的夫人都快临盆了,方懋令其在烈日下站立整整两个时辰!” “朱相公说,山中有灵芝,还差三载便有万年,可炼制长生不死药。大夥怎劝也不听,方懋强令俺们去采摘。” “对对对,采了灵芝,他还要自己先吃。俺们阻拦,他竟殴打责骂。” “官家,这厮太坏了,俺们气不过,便把他捆起来!” “……”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宋徽宗大概听清楚了,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朱国祥拿出沿途官吏的收条,捧上前说:“陛下,方懋索要的金银,在下自作主张已经归还,这是沿途官吏签字的收契。” 宋徽宗接过来,随便看了几眼,便知索贿属实。 索贿无所谓,但耽误他大事就不可原谅。 宋徽宗问道:“这灵芝真能炼制不死药?” 朱国祥叹息:“还差三载,才是万年灵芝。如今提前采摘,坏了精灵道行,恐怕药效已经大减,能不能练出不死药还未可知。” 宋徽宗强行压住怒火,问道:“你怎知还差三年?” 朱国祥左右看看,并不回答。 宋徽宗喝令:“尔等退后!” 等现场只剩两人,朱国祥才说:“官家,小民搬到大明村后,到深山之中采集药材。正好遇见这朵巨芝,小民想要采摘,却听巨芝口吐人言,称自己修炼已九千余年,四年后的正月初一,便可功德圆满。到那个时候,灵芝精灵脱窍登仙,遗蜕可用于炼制不死药。小民已经等了一年,再等三年,就能献给陛下。谁知……唉!” 宋徽宗听了很想吐血,他是个聪明人不假,但关乎长生不死,即便心中还有无数疑惑,却不自觉相信那就是真的。 朱国祥又说:“灵芝采摘数日之后,拙荆便诞下一女。小女降生的前一宿,在下梦见一女子,责怪我违背诺言。又说方懋身负皇命,一道龙气压得她无法言语。她称自己九千年道行已破,无法再修炼成仙,只能投胎做人。在下从梦中惊醒,便听拙荆痛呼,说是腹痛欲生产。” 宋徽宗问道:“那灵芝的精灵投胎,可是带走了灵芝的灵气?” 朱国祥道:“不知。” 宋徽宗感觉浑身无力,做啥事都提不起兴趣。就仿佛一个打工人,好不容易中了头奖,却发现自己把彩票弄丢了。 他沉默站立良久,总算想起还有个发泄口,把太监和禁军都叫回来,指着方懋说:“剐了这混账!” “唔唔唔!” 方懋吓得当场尿裤子,全身瘫软着被拖走。 宋徽宗又怒吼道:“把御药院、尚药局的医士,还有东京城内的得道真人都叫来,让他们看看这灵芝还有多少药性!快,快,莫要有半分耽搁!” (本章完) 0168【赐官赐号赐宅赐钱赐车赐仆】 不断有医生和道士前来,数量越积越多,转眼间已达两三百人。 地点也转移到延福宫,因为之前靠近秘书省,许多文臣都跑来围观。 宋徽宗脸色难看,坐在金交椅上。 内侍已经抬出桌案,巨型灵芝便放在上边,医生和道士轮番上前查看。 宋徽宗见众人都不言语,于是又说:“翰林医官院,所有医士全部喊来!” 太监应诺,连忙去翰林医官院传旨。 一直折腾了大半天,宋徽宗点名道:“杨爱卿,上个月朕食冰腹泻,你以冰水煎药使朕痊愈。爱卿医术高超,且说说此灵芝还有几多灵气?” 太医杨吉老硬着头皮上前:“官家容禀,臣只习得人间医术,此灵芝却是一仙物。人医……不解仙药。” 宋徽宗又问道士:“通妙先生,汝自称师承许真人(道教四大天师许逊)。许真人登仙之前,便医术高超,你也懂得炼丹配药,且观此芝还能否炼制不死药?” 王仔昔作揖道:“陛下,此芝确实如朱相公所言,已有九千九百九十七载,再过三年便可大成登仙。但提前采摘,坏了精灵道行,灵气自采摘之缺口狂泻。药效还有,但已大不如前,臣实在不敢保证能炼出不死药。” 不敢保证? 也就是还有可能! 宋徽宗猛地抓住一丝希望,问道:“有几分把握?” 王仔昔说道:“只有一分。” 宋徽宗再次泄气,又问:“灵芝的精灵投胎转世,是否带着许多灵气?” 王仔昔不明情况,更不想去找什么精灵转世,当即回答:“精灵转世,已为凡胎,灵气早就泄了太半。” 宋徽宗说:“唉,那便算了。” 朱国祥却脸色阴沉,死盯着狗皇帝看,他隐隐听出了某种意思。 宋徽宗看向林灵素:“元妙先生可有法子?” 林灵素说:“此芝虽灵气泄了大半,却依旧强于凡间药物。臣请担任炼药大使,召集天下精通炼药之士,为官家炼制延年益寿之灵药!” 这是趁机索要差遣,然后扩大自己的势力。 王仔昔立即醒悟,也跟着说:“臣请担任炼药大使,为官家长生尽一分心力!” 宋徽宗又看向薛道光、刘混康等道士。 薛道光说:“臣精于内丹,不擅炼制灵药。” 刘混康也说:“臣精于符箓风水,不擅炼制灵药。” 道士们对如今的情况看得清楚,王仔昔要与林灵素争宠,谁都不愿掺和进去。 宋徽宗仔细思量,觉得王仔昔炼药更专业,林灵素则是擅长科仪符箓,于是说道:“擢通妙真人王仔昔为炼药大使,天下各药局须全力配合其事。” 王仔昔大喜:“臣一定鞠躬尽瘁!” 林灵素低头,脸现阴狠之色,下定决心要把王仔昔弄死。 天色已晚,宋徽宗令医道退去,独留下朱国祥一人。 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面对身边的不世贤才,宋徽宗依旧提不起什么兴致,他抛下筷子自言自语:“造化弄人,仙路曲折,如之奈何?” 朱国祥拿出当年应付大领导视察的认真劲儿,安慰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或许是上天对陛下的考验。若官家就此一蹶不振,恐令上天失望。官家如果锲而不舍,一颗向道之心自可感天动地,仙人下凡亲赐灵药也未可知。” “对了,还有仙人!” 宋徽宗终于有精神了,问道:“先生可在海外遇到仙人?” 朱国祥说:“只遇一异人,不知其是否登仙。” 宋徽宗急切道:“请详细道来。” 朱国祥说:“当时在海上遭遇大风浪,漂泊数月,不辨东西。至一小岛,有鹤发童颜之人,请我登岛宴饮。其酒甘冽,清澈透明,不知是什么粮食酿造。菜肴并无肉食,皆时蔬瓜果。临走之际,异人赠予玉米红薯种子,言说此两物可利天下。” 宋徽宗问道:“既然坐船归来,可记得海上路途?” 朱国祥摇头:“或许是喝了酒,登船之后,便一醉不醒。再次睁眼时,已到了海岸。就连那异人相貌,也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其鹤发童颜。” “身具大能,此真仙矣,”宋徽宗再问,“仙人可曾传授仙法?” 朱国祥说道:“我脑子里,确实多了些东西。却非什么修炼法,而是关于耕种、算术、物理之类。有时也记得一些道诗,但不解其意,且经常忘记。” 宋徽宗感慨:“仙法果然难求,便遇仙人亦无所获。” 朱国祥说:“让官家失望了。” “命数如此,还当努力求仙,”宋徽宗问道,“令嫒刚刚降生,可有名字?” 朱国祥说:“小女诞下的次日,我便跟随皇差上路,还未来得及起名。” 宋徽宗说道:“既是精灵转世,当起名为苬。” 朱国祥道:“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这xiu字怎写。” 宋徽宗用手指蘸酒,写下一个“苬”,说道:“苬便是灵芝。” 朱国祥感觉真特么难听,而且还没任何美好含义,决定给女儿加一横叫朱茵:“多谢官家赐名。” 宋徽宗说道:“汝既逢仙踪,必是我道门中人,当封为六字先生。” 此时的道阶二十六等,六字先生已是最高等级,相当于从四品中大夫。 比如薛道光,就属于六字先生,封号为“紫贤圆明真人”。人家是从四品,朱铭仅从八品,工资待遇相差悬殊。 朱国祥婉拒道:“官家,犬子考取殿试第三人。依我大宋律法,僧道之子,不能科举做官。便是朝廷网开一面,也只允许工商杂类科举。我做了道官,犬子就不可做进士官。” 宋徽宗说道:“凡事皆可破例。且僧道之子不能科举,实在埋没了许多人才,朕改日便下旨,道士子孙亦能科举。” 规矩就这样随便打破了? 朱国祥心中感慨,这皇帝亡国,亡得不冤啊。 朱国祥说道:“可我不懂道法,也没学过道经。” 宋徽宗说道:“封汝为‘通算明道真人’,提举会灵观公事。再加‘算学博士’,传授仙人所赐之算术。” 会灵观是东京城南的一座道观,不是谁都能提举此观的。 首个拿到此差遣的人是李若谷,当时李若谷的职务是资政殿学士(此官多授予被罢免的宰相或重臣)! 想了想,宋徽宗又说:“令嫒也该授官,当封为‘通灵赤霞真人’。” 任由朱国祥见多识广,此刻也是瞠目结舌,他刚出生的女儿,居然做了从四品道官。 宋徽宗还没说完,又补上一句:“等令嫒及笄,朕欲收为义女,册封其为族姬(县主)。” 这皇帝,是真的疯了! 朱国祥甚至都不敢推辞,谁知已经疯狂的皇帝,会莫名其妙干出啥事儿来,当即作揖谢恩:“官家之赐,臣感激涕零。” 得找个机会离开京城,朱国祥有点恐惧,他不喜欢这种飘在云端的感觉。 踩不着地面,全都是虚的,跌下去会死得很惨。 当晚,朱国祥被留宿在延福宫,与宋徽宗秉烛夜谈。 次日,宋徽宗带着朱国祥游览延福宫,请教一些花木嫁接之术。 朱国祥指出一些植物栽种不得法,又教宋徽宗辨别土壤属性,以及各种花肥的分类和作用。 一番交谈,宋徽宗心服口服,竟下旨让朱勔从南方运来各色土壤。 于是,朱国祥被继续留在宫中,每天跟皇帝一起交流花木知识。 第五天,宋徽宗非常高兴的对朱国祥说:“先生在东京还没有宅邸,朕已派人物色好地方,拆了民居为先生建一大宅。” 朱国祥被吓了一跳,啥尊严都不顾了,当即跪下磕头:“请官家收回成命,若拆除民房为臣建屋,臣哪还有脸住在京城?陛下真要赐宅,在郊外择地建屋便可。” 宋徽宗感慨道:“先生真是仁义,朕亦不让先生为难。太学在南郊修建校舍,还剩下一些空地。再划拨一些土地,凑齐五顷(500亩),着令工部建一宅邸。先生且暂居城内,朕让官员腾出一个园子,等南郊宅邸建成再搬去。” 这次不强拆民宅了,而是要圈占数百亩耕地。 汴梁周边的耕地,多为老牌权贵所有。 估计要对某个没啥势力的贵族下手,不但拿出500亩给朱国祥建宅,还会把住在那里的佃户,以及周边土地和佃户都赏给朱国祥。 朱院长瞬间达成穿越之初的志向,他就快变成大地主了! 可皇帝越是这样,朱国祥就越感觉危险,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东京。 朱国祥被留在延福宫,足足住了半个月。 消息传到宫外,文武百官震惊。 蔡京、郑居中、王黼、薛道光、王仔昔、林灵素等人,即便再受宠,留在宫中也不会超过五日。 这得多大的恩宠啊! 朱国祥离开延福宫的当天,又获赐紫袍紫绶,豪华马车一辆,女仆八人,男仆十二人,以及价值一千贯的金银。 “朱真人请上车。”一个太监卑躬屈膝讨好道。 不但让太监引其离开,还获准在宫内坐车,又让一队金瓜侍卫开道。 朱国祥看着那辆豪华马车,再看看马车旁的八个宫女,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啥才好。 御赐的八个女仆,全是宫女! 十二个男仆,则在宫外等着,竟是从禁军中挑选的。 (本章完) 0169【生意开张】 北宋的东京城,依旧以“某某坊”来确定位置,但里坊制实际已经取消,官方文书都是记载“某某厢”。 朱铭承包的官炭场,位于城南左军厢。 以前这里是有军营的,现在只剩下民房,禁军士兵跟老百姓没啥两样。 城南左军厢这个片区,本地加上外来人口,估计在三万人以上,他们就是朱铭的主要客户。 朱院长即将抵达京城时,朱铭的店铺开业了。 太学生们也搬到城南校区,距离“探花煤行”仅十分钟距离。 今天正好是节假日,陈东、朱松、勾龙如渊等太学生,拢共好几十人前来捧场……虽然他们也没啥可买的。 只见正门挂着一块牌匾:探花煤行。 外面有几副招子,写着“蜂窝煤球,便宜耐烧”、“兼售各色煤炉”等字样。 大清早的,已有购煤百姓开始排队。 这并非朱铭在搞促销活动,而是石炭司整顿市场,又拍卖完诸多官办店铺,与东京炭行达成口头协议,今天所有煤炭铺子一起降价。 内城区,煤炭统一价每斤7文。 外城区,煤炭统一价每斤6文。 城外及郊区,统一价每斤5文。 百姓在哪里买煤炭,官府和炭行管不着。但如果是店铺配送,不得超出经营范围,否则将被官府和炭行联手打压。 也就是说,朱铭如果送货到家,只能在城南左军厢内配送。 “招牌写的是甚?” “探花煤行,官店改私店,听说是探花郎买扑了。” “咦,蜂窝煤球又是啥?” “哪有蜂窝煤球?” “招子上写着的。” “……” 购煤百姓,一边等候,一边聊天。 煤炭在东京属于绝对卖方市场,全靠官府和炭行维持商业秩序。对于升斗小民而言,能降价他们就笑开花了,硬要卖高价也只能咬牙买下。 如今还算好的,就算只买一斤,店铺也不得拒售。 换成几十年前,最少得买一秤(15斤)。 门板从内卸下一块,两个伙计走出,把门板全部拆完。 一只只煤炉,一块块煤球,被搬到门口摆放整齐。 朱铭骑着马儿过来,白崇彦和闵子顺,也乘坐驴车前来捧场。 白胜抱着一块木板,石彪手里拿着锤子和爆竹。 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响,朱铭吩咐道:“把木板钉上!” 木板上写了首诗,朱铭的书法水平有限,于是免费请陈渊执笔。 白胜将木板钉在门口墙壁,陈东念道:“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朱松拍手赞叹:“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好诗,好句,不愧是朱先生的手笔!” 老百姓可不管那许多,一股脑儿往前面挤。 他们是来买散煤的,大都直接买一秤,有的干脆买两三秤,生怕哪天又涨价了。 “买炭一秤,承惠七十五文!” 伙计称炭完毕,扯开嗓子大喊,掌柜的开始收钱登记。 煤炭铺的掌柜与伙计,皆在本厢招聘,而且通过中介签署合约。 必须是有家庭的常住户,还要请邻居做担保,防止他们盗窃财物跑路。 今天的第一位客户,背着15斤煤炭出来,却见探花郎正在门口生火,他忍不住站在旁边观看。 用刨花引燃之后,又放进去几块木片,接着便塞入奇怪的煤球。 那些煤球全是孔洞,等待好一阵,似乎都没啥反应。 朱铭放上一口陶锅,还在锅里掺了井水。 家中有事的百姓,观察片刻就转身离开。更多人却围上来,想知道探花郎究竟在干啥。 “水开了,水开了!” 有人喊道。 朱铭拿起铁盖子,将炉口给盖上。 煤炉内部缺少空气,炭火立即变小,但锅里的水依旧在沸腾,只不过没先前沸腾得那么厉害。 根本不用过多解释,好多人都看明白了,这种炉子可以控制火候!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探花郎,这炉子怎卖的?” 朱铭说道:“一芯炉80文,两芯炉100文,三芯炉150文。普通人家生火做饭,买一芯炉便可。两芯、三芯煤炉,是卖给食肆酒楼的,炭火可以烧得更旺。” “这煤球怎卖?”又有人问。 朱铭说道:“8文钱一个,每个两斤重。” 炭行那边,没有规定煤球的价格,毕竟都是用边角料做的,数量很少并不影响市场。 “哒哒哒哒!” 侯宣骑马奔来,老远就笑道:“成功贤弟,听说你店铺开业,俺来给你送贺礼了!” 他爹侯蒙是中书侍郎(副宰相),虽然在奸党的掣肘下,已经很难行使实际权力,但尊贵身份还是摆在那里的。 家里贼有钱! 礼品也贵重得很。 两个侯家的奴仆,居然搬来一个盆景,小型松柏盘在奇石之上。 因为宋徽宗的花石纲,江南奇石价格猛涨,只眼前这一小块石头,价钱就在百贯以上。还做成了盆景,没有两三百贯别想买到! 朱铭见了哭笑不得:“我这是煤炭铺子啊,摆在店里,十天半月就熏黑了。” “那就拿回家摆着,”侯宣挤过去,盯着炉子说,“这东西有趣,卖多少钱?” 别人刚送了贵重礼物,朱铭哪好意思收钱,说道:“尽管拿去,不值几个。只一点记住,在屋内燃炉时,须得把门窗打开。” 侯宣笑道:“东京谁人不晓?若关了门窗,炭毒便散不去。” 朱铭又开始讲解用法:“这煤炉的盖子有小窗,可改变窗口大小。若盖上盖子,将盖窗封死,再把煤球的孔道错开,就能阴烧一整夜而不灭。稍微打开窗孔,可用小火烧煮食物。孔小则火小,孔大则火大。若想要最大火焰,便把盖子整个取下。” 侯宣愈发感觉稀奇:“竟还能控制火焰大小?煮茶时必然得心应手。” 又观察一阵,侯宣便挑了个炉子,又拣二十个蜂窝煤,让奴仆带回家里使用。 见有人要用这玩意儿,一个围观百姓问道:“炉子能不能赊账?俺在夜市卖吃食,这种煤炉用起来方便,就是不晓得煤球能烧多久。俺买十个煤球回去,若是比石炭节省,便把煤炉也买了。若是不节省,再把煤炉退回来。” 东京城内外,卖日用品的店铺,客户基本都是街坊邻居,赊账属于极为常见的行为。 朱铭虽不认识此人,但为了打开销路,还是说道:“尽管赊去,三日之内,煤炉可以退货。三日之后,就不能再退了。” 不一会儿,就卖出近百个煤球,炉子则是赊账试用,客户皆为卖吃食的小摊贩。 此类摊贩,估计在半个月内,都是蜂窝煤的消费主力军。 同时,他们也是免费广告。 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到他们使用蜂窝煤,必然忍不住打听情况,客户数量渐渐就涨上去了。 “当当当当!” 一阵铜锣声响起,炭行行首车贵柔,带着几个炭行老板,集体前来祝贺朱铭开业。 这些人,既是竞争者,也是合作者,必须抱团对抗官府,平时的关系还算融洽。 “朱相公,开业大吉!”车贵柔微笑拱手。 朱铭笑道:“同喜,同喜。” 车贵柔这次也承包了官铺,算是又开了一家分店。 煤炭铺老板们互相寒暄,最终把注意力都放在煤炉和蜂窝煤上。 这些家伙嗅觉灵敏,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们仔细观察用法,每人都买个炉子,又买了许多蜂窝煤,打算拿回去研究仿制。 等蜂窝煤市场成熟,估计还要重新定价。 忙活到中午,朱铭掏钱请客,就在城南的食肆里吃饭,陈东等太学生当然也有份。 大家都有送礼,不让朱铭破费。 临近傍晚,朱铭看着煤炭铺子关门,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这算是他在东京的第一份产业。 也不指望这生意让自己成为富翁,至少能满足日常开销啊,此乃为官清廉的底气所在! 数日之后,蜂窝煤的销量明显增涨。 城南左军厢的小摊贩,但凡需要生火的,纷纷改用蜂窝煤。 因为小摊贩们发现,这种炉子太方便了。 顾客多的时候就开大火,顾客少的时候就开小火。暂时没有顾客,直接把盖子一封,阴火也能燃几个小时。 他们都不称蜂窝煤,逢人便夸“探花煤”。 而东京城内外,其他煤炭铺子,也相继推出仿制产品。为了尽快打开销路,同样使用“探花”作为前缀。 一时间,探花炉、探花煤风靡全城,朱铭还没法告同行们商标侵权。 继小摊贩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烧水做饭也使用蜂窝煤,因为可以实打实的节省开支。 就连朱铭抄的那首煤炭诗,也都传播甚广,朱九首变成了朱十首。 朱铭偶尔骑马溜达,见城内几家茶馆门口,清一色摆着蜂窝煤炉。只需提前把团茶研磨成粉,随时可提着炉上的炊壶去点茶。 这种景象,让朱铭颇为高兴,他改变了东京百姓的日常生活方式。 “百姓日用即为道!” 又是一个节假日,陈渊在院子里讲学:“这探花炉和探花煤,便是化道为用之体现。柴禾想要燃烧,须有生气流通,打铁用的风箱,便是将生气灌入炉中。探花煤的孔道,是为了通气。探花炉的盖子,也是以气控火……有此一物,可为百姓节省钱财。汝等多多研究这类物事,必能为百姓节省无数!” 朱铭坐在旁边听着,还没法去纠正错误,因为不知该怎么介绍氧气概念。 陈渊认为,那是一种“生气”。 空气流通,便是生气,可以点火助燃。 不流通则为死气,是无法燃烧的。比如用盖子罩住蜡烛,蜡烛便会熄灭,这是因为气流隔绝,生气变成了死气。 风太大吹灭火焰,则是生气过猛,火焰承受不住。 人呼吸存活,也是靠生气。 嗯……非常朴素的认知,跟西方的燃素概念差不多。 “砰砰砰砰!” 大门突然敲响,而且敲得很急。 闵子顺的家仆去开门,侯宣站在门外,还跟着郑胖子和郑元仪一行。 “大郎,朱相公进京了!”郑泓喊道。 朱铭连忙冲出去:“在何处?” 郑泓说道:“在东华门外,朱相公让俺们先来寻你。正好这位侯兄弟在看热闹,侯兄弟热情得很,便把俺们带来这里了。” (本章完) 0170【就是欺负人】 朱铭正待询问更多信息,郑胖子身后站出个少年,掏出书信递来:“村长。” 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大明村之人。 朱铭拆信阅读,表情立即变得严肃。 这封信,一半是汉字,一半是拼音。 正常内容用汉字书写,拼音部分当然是为了保密。 大致情况,朱国祥都写明白了,让朱铭慢慢等着,不要去皇宫里找他。主要是在信里统一口风,别被问起时露馅。 另外,还介绍了大明村的情况,说县里的张主簿已经搞定。 若有什么疑惑,可以问送信的少年。 朱铭把郑泓、侯宣等人,请进院中听陈渊讲学,自己则带着少年前往书房。 送信少年叫梁异,这名字还是朱国祥亲自起的。此人属于山中逃户,父母双亡,跟着舅舅投奔大明村。 由于聪明伶俐,梁异被朱国祥选为亲随,平时还跟着一起吃饭,已经有点义子的味道。 把房门关上,确定外面无人,朱铭问道:“我爹真没危险?” 梁异说道:“那些阉人和禁军,已经收拾服帖了。相公让大郎等着便是,千万不要去见官家,多一个人进宫,就可能多一分变数。” “郑家兄妹怎跟来了?”朱铭又问。 梁异说道:“不晓得,说是来东京探亲。” 朱铭再问起一路上的情况,梁异都仔细回答。说话时条理清晰,还带着自己的观察理解,其聪慧程度明显超过白胜。 难怪大明村那么多人,唯独这少年被朱国祥看中。 朱铭问道:“你多大了?” 梁异回答说:“十六岁。” “已学会几个字?”朱铭又问。 梁异说道:“这一路上都在学,已认得四五百字。但有些字只能认,写时却忘了笔画。加减乘除,俺也学会了一些。” 跟梁异谈论一番,朱铭说道:“去把郑小官人请来。” 梁异立即离开房间,很快把郑胖子带至。 郑泓关上房门,笑着抱拳:“大郎,好久不见。” 朱铭没好气道:“说吧,东京城里怎又多了个郑家亲戚。” 郑胖子说:“大郎不就是俺家亲戚?” “幼娘来作甚?”朱铭问道。 郑胖子说:“俺家妹子犯了相思病,自从大郎离开之后,日夜想念,茶饭不思。家中长辈见她可怜,便让俺送来东京与大郎相会。” 朱铭沉默。 郑泓索性把话挑明:“俺晓得,进士官看不起商贾,幼娘肯定高攀不上。也不求正妻之位,能做妾室便可。” 朱家父子与那洋州郑氏,虽然总体来讲属于互惠互利,但情分还是在的。 打造三件兵器的几百贯钱,朱铭至今还欠着没给呢。 郑家免费获得炒茶技术不假,可每年也在帮大明村搞移民。朱国祥手里钱粮不够时,也是郑家帮忙运去粮食,赊欠着从买茶钱里扣。 千里迢迢把女儿送来做妾,朱铭难道还能送回去不成?那让郑元仪今后怎么见人? 而且,连纳妾都不愿,明摆着看不起郑家,双方的关系也会产生裂痕。 朱铭有些无语,问道:“你打算在东京住下?”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也要耍上半年,”郑胖子笑着掏出一张礼单,“这是幼娘的妆奁。” 朱铭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黄金八十两,白银三百两,首饰被服漆器若干,男女仆从七人,大米五百石(直接运去大明村)。 陪嫁够重的,仅那些金银,就价值两三千贯。 (靖康年间,金人索要金银,宋室的现货不够,只能向东京百姓收购。当时的市价为:1两金子等于32贯,1两银子等于2贯500文。此时要稍微便宜些,但1两黄金,也能兑换20多贯铜钱。) 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租的房子肯定不够住。 须得老爸出宫再说,暂时只能住客栈。 朱铭带着郑泓出门,郑元仪和郑家奴仆也跟上,沿途遇到许多百姓,不时有路人主动打招呼。 郑元仪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说:“朱家哥哥,你在东京好有名啊,他们都喊伱探花郎!” “我生得英俊嘛。”朱铭开玩笑道。 郑元仪说:“奴也觉得哥哥俊俏。” 朱铭问道:“怎自称奴了?” 郑元仪说:“奴问了学校的女先生,先生说官宦人家女子都称奴。” 这倒是真的,不论其最初意义如何,反正现在“奴”是一种时髦谦称。 就连宫里的妃子,还有宰相家的女眷,也经常自称“奴”。不仅面对丈夫是这样,就算遇到长辈或平辈外人,也能这样自称。 词义已经发生微妙变化,略带几分宠溺和讨喜。 比如猫,就别名“狸奴”。 朱铭懒得在称呼上纠结,只说道:“妹妹先在客店住几日,等我另寻到房子再搬来。” “奴晓得,哥哥不必操心。”郑元仪笑道。 把兄妹俩安置在客栈,陪他们吃了晚饭,朱铭才骑着马儿回去。 天色已经快黑了,回到家中,却见邓春和保安队也在。 朱铭问道:“我爹呢?” 邓春回答:“相公还在皇宫里,俺们被官家放回来了。宫人只盯着那灵芝,就连红茶和玉米红薯,都没机会献给官家。” 朱铭又问:“吃过饭没?” 邓春说道:“在宫里吃的。” 朱铭安排道:“今晚先在堂屋里打地铺,明日给你们找地方住。” 又过数日,朱国祥没有出宫,开封府尹盛章却来了。 此人并非蔡京心腹,靠巴结朱勔上位。 就是个无比纯粹的小人,谁受皇帝宠幸,盛章便来讨好谁。而且八面玲珑,即便蔡京和郑居中属于敌对关系,他也能左右逢源跟二人同时交好。 “章,拜见探花郎!”这货不但亲自登门,而且见面就自降身份。 朱铭皱眉道:“阁下乃开封府尹,我只不过从八品小官,怎能如此坏了礼制?” 盛章挤出笑容:“在下仰慕探花郎才学,常言道,达者为师。章愿执弟子礼,日夜请教那道用之学。” 朱铭问道:“阁下不是说,道用之学乃邪谈怪论吗?” “在下学术不精,至有误会,而今已然明白道理。”盛章说道。 朱铭也不想跟开封府尹闹僵,并且他打听清楚了,眼前此人哪派都不是,真要下定义就是个投机派。朱铭笑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以前的事情就不必提了。” 盛章总算松了口气,他在宫中有眼线,知道朱国祥有多受宠。 而自己又跟朱铭闹过矛盾,万一朱国祥说几句坏话,自己的前途就毁了啊! 再过数日,盛章听说皇帝在物色地皮,想赐予朱国祥宅邸,却被朱国祥给拒绝了。 盛章立即抓住机会,可以同时讨好皇帝和朱国祥。 他请求进宫面圣,一连等了三四天,终于被太监招去延福宫。 “你这狗贼怎来了?”宋徽宗笑骂道。 盛章厚着脸皮说:“臣多日不见官家,甚是想念,只求一睹天颜,今晚也能睡个囫囵觉。” 宋徽宗哈哈大笑:“嘴巴倒是甜得很,跟抹了蜜一般。” 盛章能够受宠,纯粹是靠拆迁之功。 不管皇帝或重臣要拆哪里,盛章都能办得妥妥帖帖,至今还没有因为强拆而闹过事。 他跟朱勔属于绝配,一个负责在东京拆房子,一个从江南运来建筑材料。 盛章拍了一阵马屁,随口提道:“官家,庄孝明懿大长帝姬的府邸,已经荒废多年。如今东京城内屋宅紧缺,帝姬府邸也该利用起来,不知官家有什么安排?” 宋徽宗立即记起那位公主,惊讶道:“她的府邸一直空着吗?” 盛章回答说:“一直空着。” 庄孝明懿大长帝姬,就是宋仁宗的女儿兖国公主。 宋仁宗最喜欢这个女儿,出嫁的时候,修建公主府就用了几十万贯,公主每月的零用钱是一千贯。 而且驸马李玮,不但是皇亲国戚,还多才多艺,书法堪称当世第一。 看似郎才女貌的婚姻,其实是一桩悲剧。 因为兖国公主属于颜控,嫌弃驸马长得太丑,多次闹着要离婚。还在打伤婆婆之后,夜里跑回皇宫,让侍卫违禁在夜间打开宫门。 反正一直闹了好几年,搞得全城皆知。 驸马与公主只能分居,驸马被扔去地方做官,公主依旧不愿住在外面。她一把火点了公主府,烧毁好几间房屋,然后就搬回宫里住,三十多岁病死在宫中。 宋徽宗特别喜欢驸马李玮的书画,即便已过了好几十年,依旧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 宋徽宗说:“既已荒废,便重新修缮一番,赐给通算先生(朱国祥)。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臣遵旨!”盛章欢欣雀跃,终于又在皇帝面前露脸了。 怎么可能荒废? 那里还住着驸马的儿孙呢! 盛章领了皇命,便带人冲向兖国公主府:“官家有令,尔等三日之内,必须悉数搬走。否则也别住帝姬府了,都去开封府大牢睡觉吧!” 欺负驸马的后人,比欺负应考举人还简单。 因为公主嫌弃驸马太丑,都没一起睡过几次,驸马留下的儿孙,全是小妾所生的庶出子。 当初公主病逝,皇帝不给驸马好脸色,混得一直比较凄惨。 驸马死后,每况愈下,其子孙只得到个恩荫小官。 面对气势汹汹的开封府尹,而且还带着皇命,这些人哪里敢反抗。 盛章又说:“奴仆留下!” 于是,奴仆留给朱国祥,一家十几口哭哭啼啼,带着所剩不多的财货搬离。 整件事情办下来,甚至没引发什么关注,因为驸马的子孙存在感太低。 朱院长有豪宅了,价值几十万贯! 这一大家子,十多口人,有老有少,打听到朱铭的住处,竟然跑来哭嚎哀求。 “探花郎,令尊便要住进帝姬府,也得给几个买房钱啊!” 宋仁宗女婿的庶出子,已经五十多岁了,竟跪在朱铭面前嚎啕大哭。 朱探花,一脸懵逼。 (本章完) 0171【父子俩的各自算计】 朱铭仔细询问情况,得知是开封府尹在瞎搞,心里对盛章那厮有些不满。 又弄不清楚对方什么路数,只得一阵安抚,请李家人先去客店住下。 翌日,朱铭前往康国公府拜访,顺便赠送红茶、炉子和蜂窝煤。 康国公、驸马都尉钱景臻,陪老婆去相国寺烧香了,小公爷钱忱负责接待朱铭。 把李家的事情说了一番,朱铭问道:“这李继徽(李玮庶子)就没别的亲戚扶持?竟任由开封府尹欺辱。” 钱忱笑道:“他有亲戚啊,李继徽的二哥,恰好是我三姐夫。” 朱铭:“……” 钱忱介绍说:“驸马李玮的大哥李璋,官至殿前都指挥使,追赠太尉。李璋生前喜好藏书,所有钱财都用于购书,死后无钱办理丧事,还找朝廷借了三千贯。” “二哥李珣,官至相州知州,全家搬去相州定居。” “三哥、四哥、五哥、七弟、八弟,皆为内殿侍卫。这些人的子孙,如今只是禁军军官。” “李玮与公主无子,从大哥李璋那里,过继了一个嗣子,改名李嗣徽。李嗣徽也无子,壮年早逝,官至荣州刺史。又过继一子,改名李承徽,便是我那三姐夫。我三姐夫也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嫁给了皇室旁支。” “找你哭诉的李继徽,乃是驸马庶子,被哲宗皇帝赐予嗣子身份,继承了公主和驸马的宅邸。他曾供职于内率府,做过从四品武官。” 朱铭仔细梳理信息,大概明白啥情况。 跑来哭闹的老头李继徽,其大伯家已经衰落,死后连丧葬费都拿不出,后人只能靠变卖海量藏书过日子。 二伯全家搬去相州,可能早就断了来往。 剩下的叔叔伯伯,普通皇宫侍卫而已,子孙只能当禁军军官,混得实在有够凄惨。 至于李继徽自己,曾在内率府做官。但内率府是东宫官职,宋徽宗立太子的时间不久,说明他是很久以前的东宫官,跟宋徽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都换了好几个,哪里还剩半分恩宠? 朱铭问道:“李继徽的品行如何?” 钱忱说道:“颇为不堪,自己占着偌大宅邸,宁愿让宅子空置大半,也不肯收留破落的堂兄弟。此人没甚本事,靠变卖父亲的字画与藏书为生。” 钱忱这番话,多少带着点私人恩怨。 李继徽的嗣子身份,是钱忱他三姐夫死后得来的,当时还跟他三姐闹得很不愉快——争抢那处价值几十万贯的宅子! 钱忱笑道:“既然官家赐宅,成功尽管收下便是,没人帮着李继徽说话。他家亲戚,若听到这个消息,多半只会幸灾乐祸。” “明白了,”朱铭拱手道,“多谢小公爷解惑。” 两人又聊一阵,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了诗词文章。 快到中午,驸马和公主礼佛回家。 “晚辈朱铭,拜见康国公,拜见令德帝姬!”朱铭端正作揖。 钱景臻笑道:“成功快请坐。” 令德帝姬本来看不起朱铭的出身,此刻见他年少英俊,顿时生出几分喜爱:“成功可曾婚配?” 朱铭说道:“未曾。” 令德帝姬说:“我膝下尚有一女,还未成年,可先定下婚约。” 朱铭婉拒道:“婚姻大事,晚辈不敢做主,须先请示家父。” 钱景臻朝着老婆疯狂眨眼,他只剩庶出女还没嫁,胡乱提亲恐会得罪人。 朱铭立即转开话题,拿出红茶说:“晚辈来东京日久,早该登门拜访。可囊中羞涩,拿不出什么礼物,正好家父这次带来了茶叶。” 钱景臻笑道:“洋州盛产好茶,想来必为佳品。” 朱铭说道:“此茶乃家父亲手研制,与寻常茶叶皆不同。可否让奴仆烧水,晚辈演示一番。” 令德帝姬整天没事干,就喜欢这种稀奇事物,立即让家仆搬来炉子和木炭。 几个茶盏摆上,待水烧开,朱铭便开始泡茶。 “散茶吗?”令德帝姬有些失望。 朱铭笑道:“却与散茶不同,国公家中可有糖霜?” “官家赏赐了一些。”钱景臻让人拿来白糖。 朱铭一边加糖一边说道:“可加糖饮用,也可不加。若是加糖,还能添些烧煮过的羊奶。” 等茶叶泡开,钱景臻品鉴道:“汤色红亮,清澈见底,这却没有见过。” 水温稍凉,钱景臻端起喝了一口,而且是没有放糖的:“口感柔润细腻,甘甜香醇,全无涩味。香味清新,并不闷沉。这……必是极品茶叶,却又与团茶差别迥异。” 令德帝姬喝的是加糖版,眉开眼笑道:“好茶!” 钱忱也来了一口,忍不住询问:“此茶在哪里能买到?” 朱铭说:“此茶并未上市,家父带了些进京,打算献给官家。一路回京的内侍与禁军,每人手里都有十斤,可向他们购买。另外,洋州还有一种绿茶,也是家父亲手研制。” 钱景臻赞叹道:“令尊必为茶中圣手,难怪官家恩宠有加。” 朱铭又说:“等红茶献与官家之后,必可产量大增。” 朱院长性格谨慎,走一步看三步,红茶便是其中关键。 如果宋徽宗喜欢上这玩意儿,必然下令在洋州设立御茶园,朱国祥就可趁机回去主持茶务,从此脱离东京潇洒快活。 红茶成了贡茶,肯定骚扰地方。 但若交给朱国祥主持,就能控制骚扰程度,甚至带着大家一起赚钱,还可借机扩张朱家的势力。 等时机成熟,朱国祥请求卸任,后来者怎不疯狂盘剥? 两相对比,朱院长简直仁义无双。 那个时候,朱家父子登高一呼,必定是万众景从。就连洋州地主,都有可能跟着造反,第一个攻击目标便是漕司行衙(贡茶管理机构)。 这些计划,朱国祥都用拼音写在信中。 朱铭骑马回去,刚到家门口,就见李继徽那家伙。 这小老头儿可怜兮兮的,卑躬屈膝打招呼。 朱铭却对其生不出丝毫怜悯,因为从钱忱口中,得知了不少内情。 李继徽先是跟嗣兄的遗孀争房产,官司一路打到宋哲宗那里。他自己的儿孙不多,算上妻妾也才十几人,几十万贯的宅子怎住得满?可家道中落的堂兄弟,请求寄居在他家里,他一文钱都不愿接济,还让奴仆把堂兄给驱打出去。 当然,霸占他人房屋的事情,实在有损声誉,朱铭肯定不会做的。 “老先生,我已打听清楚了,”朱铭下马说道,“你那宅子,确是官家赐给家父。君子立于世间,怎能霸人屋宅呢?我明日便进宫面圣,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李继徽吓了一跳:“不要……不必惊动官家,老朽愿意让出房屋,只求给些买房钱便可。先帝赐宅之时,耗费三十万贯建造,卖给阁下仅收取十万贯。” 掏十万贯买房? 扯什么淡。 朱铭说道:“在下家贫,莫说十万贯,便是一万贯都拿不出。老先生不必担忧,等我进宫面圣,必可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八万贯!”李继徽开始降价。 那宅子他万万不敢再要,因为皇帝已经下旨,以宋徽宗死要面子的性格,到时候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皇帝不说啥,负责经办此事的盛章,也会坑得他家生死两难。 李继徽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盛章,却敢来找朱铭哭闹。因为朱铭的名声很好啊,彬彬有礼,清廉如水,不贪不占。 说白了,欺软怕硬! “老先生莫要提钱,”朱铭拉着李继徽就走,“咱们这便进宫去,我定然帮老先生拿回宅子!” 李继徽怕得要死:“不去,不必了……给五万贯便是。” 朱铭叹息道:“我真没钱。我若有钱,还能跟好友合租房屋?” 李继徽说:“官家定然赏赐令尊,现在拿不出五万贯,再等两年便可以的,写一张赊买房屋的契书就是。” 朱铭假装思考片刻:“不如这样,既然官家赐宅,我父子俩自不能抗旨。但那是老先生的宅子,也没有强占的道理。建造宅邸时耗费三十万贯,想必屋宇广阔,住下两家人绰绰有余。便将宅子一分为二,我父子俩住一边,老先生住一边。至于房契,重写一张,私下赠予老先生。我父子俩,等于寄住在老先生家。” 还能拿回房契? 李继徽激动得浑身发抖,同时又感到害怕,这事儿传出去以后,会不会惹怒官家? 朱铭说道:“私下赠予,官家也管不着。” 李继徽还是没忍住诱惑,感激涕零道:“老朽活了半辈子,今日方知世间真有仁义之士!” 朱铭搞这么一出,纯粹是在养望。 他来东京干啥的? 卖蜂窝煤赚钱吗?还是为了白捡几十万贯的豪宅? 都不是! 一是为了积累人脉,二是为了积累人望,三是为了获取官方资源。 他对那处豪宅并无兴趣,做梦也想着造反的人,一城一地都可以放弃,几间破屋子又算个啥? 但必须搬进去,而且是以寄居方式住下。 再暗中刻意传播,必为天下美谈,能写进史书里那种! 这种声望看似没啥用,等今后起兵,却能吸引到大量人才。就算是敌对势力,也会敬佩他父子俩,可以搞出很多骚操作。 再不济,也会同情他们,认为父子俩是被逼反的。 (本章完) 0172【洋州朱氏,仁义无双】 东京房产转手频率非常高,就像乡下的土地一样,因为在北宋由富变穷太普遍了。 比如宋初的宰相薛居正,在南宋被列为“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这位老兄死后配飨太庙,还没吃几天冷猪肉呢,他孙子就把家宅给卖了,而且是贱卖给新任宰相。 新任宰相叫向敏中,以清廉勤勉著称。因为买宅子的事情,被人告发“贱贸”,也就是仗势欺人压价强买——薛居正的宅子,至少价值上万贯,向敏中只用五千贯就买到手。 那时的东京地皮还不紧张,物价也没那么高。 一百年前,五万贯就算顶级豪宅。 现如今,十万贯的宅子数量都挺多。 而李家三十万贯的宅子,依旧属于凤毛麟角。他们早就想过卖掉,但找不到人出手,因为房价升值了,这处宅子价值35万—40万贯。 另外,这房子牵扯到公主,所有权严格来说归朝廷,普通人买了会出问题。 金瓜侍卫开道,宫中太监引路,朱国祥被带到豪宅门口。 门楣上的牌匾已摘下,暂时来不及换新的。 “真人请进。”太监躬身微笑。 朱国祥迷糊道:“这是我临时居住的地方?房子也太大了吧,围墙一眼都望不到边。” 太监说:“此宅荒废已旧,官家已经赐给真人。” 朱国祥稀里糊涂进去,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里面明显有生活痕迹,完全不像荒废的样子。 六十多个奴仆,排得整整齐齐迎接,有些奴仆甚至还带着小孩。 太监和侍卫很快告退,朱国祥独自面对一堆仆人。 除了李家留下的六十多个奴仆,还有皇帝赐予的奴仆,总数加起来已经超过八十人。 朱国祥严重怀疑,自己是否能发起得工资。 有个奴仆头子模样的家伙,朱国祥叫到面前询问:“这里以前是谁家宅邸?” 那奴仆大约五十岁年纪,躬身回答:“回禀老爷,此处原为兖国公主府,由公主嗣子继承,小人是这里的管家。” 朱国祥吩咐道:“你选个人,去把探花郎叫来。” “是!”管家立即执行。 朱国祥对这里完全陌生,得跟儿子商量一下。 他暂不做任何安排,先去宅子里溜达。 主要建筑群落,为唐宋典型的廊院结构。已经不能用“进”来计算,因为还夹着园林,建筑总面积超过五十亩。 东京外城区的五十亩! “咦,那里怎光秃秃的?”朱国祥指着池塘边一处空地。 管家回答道:“那里本有一块奇石,年初时候卖了两千贯钱。” 朱国祥问道:“公主的嗣子还要变卖家产?” 管家说道:“花销实在太大,藏书楼里的金石字画,几乎已经被卖光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官家不把宅子赐给老爷,原主人也会把房子给贱卖掉。” 朱国祥溜达一圈,便在花园里等着。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朱铭才从太学的南郊校区赶来。 朱国祥让奴仆都退下,只剩父子二人对坐。 朱铭笑道:“恭喜朱院长,宅子挺大的,您老奴仆成群啊。” 朱国祥道:“少说废话,这宅子是啥情况?” 朱铭把事情详细阐述一通,说道:“我自作主张,把宅子还给李家,今后一分为二住进来。” “可以,你做得很好。”朱国祥点头道。 朱铭说道:“王安石做宰相的时候,主持修建了东西二府,另外还建了有许多官宅。高级官员都住在官邸当中,相当于白宫、唐宁街那种。做官时住进去,卸任后搬出来。一可解决官员的住房问题,二可减少重要文件的泄密现象,三可避免权贵跟百姓抢房子。” 朱国祥说:“这个法子很好。” 朱铭继续说道:“王安石之后的重臣,就算在东京购置私宅,也不会太豪华阔气。这个规则,是被蔡京打破的。蔡京是北宋中晚期,第一个不住官邸的宰相,给自己在外城弄了个豪宅。其余大臣,纷纷效仿,宋徽宗也不顾规矩各种赐宅。” 朱国祥心有余悸道:“说起宋徽宗,这皇帝我算见识了,真正是望之不似人君。” “哈哈,被吓到了吧?”朱铭笑道。 朱国祥说:“绝对的权力不受制约,会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 朱铭摇头道:“其实古代的朝廷,对皇权有着各种限制。宋徽宗属于奇葩,他打破了这种限制,类似的皇帝都可称为昏君。” 大兴土木、不理朝政、宠幸奸臣,只要规矩不破,这些做法都不算昏君,因为朝廷还能正常运转。 宋徽宗的昏聩,在于他肆意破坏规则。 比如朝廷颁布政令,是有一套严格流程的。 明显乱来的政令,银台司有权驳回,就算只是做做样子,皇帝和宰相也得重新下达两三次才能通过。 而宋徽宗脸都不要了,一切皇命,皆以中旨的形式发出,把朝廷中枢机构视若无物。蔡京、王黼等奸臣,也通过密奏,请皇帝发布中旨。 至此,中书省、秘书省已成摆设,就算是宰相和副宰相,只要不受皇帝宠幸,实际权力也可忽略不计。 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银台司驳回的政令,加起来还特么不到十次,而且还全在是徽宗朝早期。 徽宗朝中后期的政令,根本就不走银台司! 宋徽宗自己把朝廷给干废了,整个国家的大脑和心脏,已经被搞得陷入半瘫痪状态。 明朝的嘉靖道长,再怎么任用奸臣,至少国家机器还在正常运转。 真要比较,也该拿万历来比。 只不过,万历比宋徽宗更牛逼。 宋徽宗只是干废了国家的大脑和心脏,万历皇帝则是把五脏四肢通通干掉,让整个大明趋于一种无政府状态。 朱铭简单阐述北宋的政府构架,又讲述现在是啥情况:“中书省已经废了,秘书省废了大半。尚书省被砍了脑袋,只剩四肢还能活动。北宋的三大中枢机构,整体呈现一种瘫痪状态,类似朱元璋时代的大明。但宋徽宗又不像朱元璋那么勤政,日常事务还要靠三省处理,层层掣肘之下,可以说一塌糊涂。” “还是想想怎么离开京城吧。”朱国祥听得头大无比。 朱铭说道:“我明年可能会外放。” 朱国祥问:“你怎么知道?” 朱铭解释说:“皇帝升我做了京官,这是提拔的征兆。明年要么进秘书省做校书郎,要么外放出去做知县,都属于镀金历练的流程。校书郎且不提,如果是京官外放知县,一年时间就能再升,不会像选人那样干满三年。” 朱国祥笑道:“镀金干部,一年一升也算正常。” 朱铭说道:“地方官如果只做一年,屁事儿都干不成。就怕宋徽宗疯了,连镀金程序都懒得搞,直接越级提拔,继续在京城做官。已经有不少先例,一两年内干到四五品。这对别人来说很爽,对我而言屁用没有。我想外放地方,要么积累从政经验,要么直接去边疆打仗。” 朱铭现在依旧属于键盘侠,评论朝政头头是道,却没有真正上手实践过,他迫切需要亲自做一做。 父子俩聊了快一个小时,结伴离开花园。 管家早已等候许久,禀报道:“老爷,外面来了不少人。” 邓春、白胜带着大明村的人,一直在宅子里等候。 李继徽也带着家人,等着住进来分房子。 还有一些,却是听说朱国祥出宫,权贵们派遣奴仆递拜帖,打算择日来请教朱真人道法。 朱国祥先是接见李继徽,作揖道:“叨扰老先生了!” 李继徽连忙回礼:“不敢,恭喜朱真人。真人如此贤才,官家必然重用。” 朱国祥当即归还房契,还写了份房屋赠送文件,注明朱家父子最多在此宅住十年:“或许不用等十年,我父子俩就会搬走,到时候必将此宅完璧归赵。” 李继徽大喜,他害怕被鸠占鹊巢,如今朱国祥定下十年之期,拿回自家宅子指日可待啊! 李继徽又长长作揖,感激涕零:“真人如此仁义,老朽无话可说。便以这池塘为界,真人住在主院,老朽住在客院。” 朱国祥道:“怎能反客为主?还请老先生住主院。” 李继徽哪敢啊? 万一皇帝哪天有了兴致,跑来这里找朱国祥玩耍,发现朱国祥居然住在客院…… 两人互相谦让,宅子的主体部分,划给朱家父子居住,李家人则挤在角落里。 李家那些奴仆,包括管家在内,拿出一半归还。 朱铭又派人去通知郑胖子,让他带着妹妹搬进来。 合租的房屋,朱铭会继续出租金,偶尔还要回去坐坐。 数日之后,节假日来临,陈渊、白崇彦、闵子顺结伴前来,祝贺朱家父子乔迁新居。 陈东等太学生也来了。 “为何那边还有外人?”陈东好奇道。 朱铭叹息说:“官家非要赐宅,可这宅子是有主人的。我父子俩不敢违抗圣旨,又不愿霸占别人宅邸,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将事情讲明白之后,陈东感慨道:“古之君子,也不过如此。” 朱松也说:“先生与令尊,可为天下士子楷模。” 这些太学生,对朱铭父子佩服之至,回到学校逢人便说。 短短几天时间,四千太学生,连同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已知晓朱家父子分宅让屋的事迹。 还有学生,把这当成谈资,写在家书当中,随信传播到全国各地。 洋州朱氏,仁义无双! (本章完) 0173【勾栏听曲】 太学生们,不到傍晚就走了,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南郊校区。 陈渊却留下来,向朱国祥请教学问。 闵子顺坐在凉亭里,看着园中景色,不禁感慨:“成功兄,你这宅子真舒适啊!” 朱铭说道:“闵家的宅邸,不比这里小。” “洋州与东京的宅邸,那能一样吗?”闵子顺羡慕无比。 朱铭笑了笑:“隽才兄如何?在工作案上手了没?” “已经上手了,但账目一团乱麻。”白崇彦摇头叹息。 他上班的地方,叫工部工作案,主管舟车、器械、钱货等百工制作。 一把手是位工部员外郎,白崇彦专管财务审计,他这样的审计员有好几个。 朱铭问道:“贪污很严重?” 白崇彦说:“已经不能叫贪蠹,而是一群强盗。就没一笔账能对上的,账簿该怎么做,全听上官吩咐。地方报上来的账目,也经不起推敲,反正每天稀里糊涂报账。” 闵子顺道:“你这样就只能糊弄了,跟着众人随波逐流吧。” 白崇彦沉默无语,他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金榜题名,自是满腔抱负。 可真正当官之后,却发现自己啥都不能干,只能每日在工部混日子。 落差太大,白崇彦的情绪有些消沉。 而且,别看工部有无数钱财经手,像白崇彦这种小官,却连半文钱都捞不着。 朱铭问道:“官家营建宫室,到底花费多少钱?” 白崇彦摇头说:“不晓得。俺手里的账簿,只有关于各种营造器械的,自己做的账自己都看不懂。但有一点很清楚,明年还会大兴土木。” 几人正说着,郑胖子忽然跑来:“今晚去樊楼如何?俺对樊楼久仰大名,一直都没去过。” 闵子顺道:“去了也只能在大堂吃酒,二三楼太贵,俺可没恁多钱。” 樊楼更像一家综合经营的夜总会。 一楼属于普通消费,吃吃喝喝而已。 二三楼全是包间,附带各种娱乐项目,小官小商根本没胆上去。 郑泓好奇道:“在一楼吃顿饭,要用多少钱?” “十贯以上。”朱铭说。 “怎恁贵?”郑泓颇为惊讶。 朱铭笑着解释:“不拘几个客人,只要你坐下,便给一副注碗(温酒器)、两副盘盏、五个果菜碟、三只水菜碗。” 一句话,樊楼有最低消费,独自喝酒吃饭都得十贯以上。 白崇彦道:“俺听工作案的同僚说,二楼以上,皆用银器。饭碗、菜盘、酒杯,全是银做的。每隔几日,就要请来名妓,不但能够喝酒,还可吟词唱曲。有两位小唱最出名,一个叫李师师,一个叫崔念奴。” “这两个女子,俺也听过,并称东京双艳。”闵子顺兴致勃勃道。 白崇彦无比向往道:“听说她们一展歌喉,能落鸟停蝶,可惜无缘见到。” 闵子顺说:“等俺做了大官,定要去拜会一番。” 明明是两个新科进士,却如同那吊丝一般,幻想着顶级夜总会和名妓风情,完全没有财力去亲身体验。 一楼他们消费得起,十贯起步而已。 二楼就望之兴叹了,即便带着百贯钱,也稀里糊涂就用完。 至于三楼,完全无法想象。 而李师师,应该有两个同名同姓的(都是艺名)。一个活跃于宋哲宗时期,一个活跃于宋徽宗时期,两者相差至少三十岁以上,有大量文人诗词和笔记可以佐证。 跟周邦彦交往密切的,是第一个李师师。 跟宋徽宗传出绯闻的,是第二个李师师。 像白崇彦这种小官,连见李师师的资格都没有。 李师师成名之后,非达官贵人不见。 两宋之交,有个藏书家名叫张邦基。此人贼拉有钱,一天到晚四处旅游,来到东京之后,兴冲冲想拜访李师师,却门槛都没法踏进去。多年以后,他还在《墨庄漫录》中吐槽,说李师师“门第尤峻”,架子比崔念奴大得多。 郑胖子坐在旁边,听得心潮澎湃,问道:“俺花三百贯,能请李师师、崔念奴唱一曲不?” “或许可以。”闵子顺说。 此时的李师师,名气还没达到最顶峰,三百贯一曲是有机会的。不但能听曲,估计还能一起喝酒。 朱铭笑问:“伱钱带够了?” 郑胖子瞬间沮丧:“三百贯倒是有,但只拿来听曲就算了。” “走吧,好歹来东京一趟,没钱请你看李师师,请你去逛逛瓦子还是可以的。”朱铭不是啥圣人,正经了那么久,也想去娱乐一下。 众人结伴出门,没去外城的低级瓦子,而是直奔内城的高级瓦舍。 在潘楼街、西鸡儿巷、东鸡儿巷,那附近到处都是瓦舍。西边挨着皇宫,北边挨着樊楼,南边挨着潘楼,属于东京城的黄金地段。 朱铭他们选的桑家瓦子,紧挨着潘楼。 这里外面是瓦市,有各种小摊小贩,甚至还有摆摊算卦的。 里面则是勾栏,需要买票入内。 花钱买了些酒食,几人便坐下听曲。 他们的运气很好,今天由徐婆昔小唱,是仅次于李师师的小唱歌手。她并不私下接客,只来往于各处勾栏,受雇参加公开表演。 小唱,可以理解为古代流行歌曲,每个朝代的定义都不一样。 宋代小唱,包含曲破、引歌、近拍,也可以是各种词牌,以唱慢曲和小令为主。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并没有丝竹伴奏,徐婆昔只用木板打节拍,一上来便是柳永的《戚氏·晚秋天》。 这是柳永自创的新调,为北宋长调慢词之最。 朱铭已经闭上双眼,全无乐器的清唱,只凭歌喉就让人陶醉。 郑胖子之前只逛了外城瓦子,听的都是市井俚曲,如今再听这高雅小唱,顿时拍手喝彩:“好,不愧是东京小唱名角!” 附近的听众,纷纷侧目怒视,埋怨郑泓破坏气氛。 郑胖子立即闭嘴,喝酒掩饰尴尬。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 唱到此处,已有上了年纪的听众,回忆起年轻时进京,与好友对酒高歌的情景。 那个时候多好啊,东京物价没这么贵,皇帝也是贤明君主。 而今,自己暮气沉沉,昔日朋友各奔东西,有些甚至已化作黄土。 一首长调唱完,竟将数位老者唱得掉泪。 有位老先生抹干眼泪,当即唤来小厮,给歌手打赏几枚银钱。 徐婆昔右手握着木板,在左手心轻轻拍打,微笑道:“刚才这首慢词,着实悲戚得很,下一首换个豪放苍凉的小令,便是那朱探花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郑胖子不敢再大声说话,凑到朱铭耳边低语:“巧得很,是你的词。” 《临江仙》属于双调小令,但北宋还没有双调的说法,只以小令、中调、长调而论。 像《青玉案·元夕》,便是一首中调。 不精通音律,也可以搞创作,典型代表就是苏轼。 而且,苏轼明明不精于音律,偏偏还喜欢搞词调创新,在北宋就已经争议颇大。喜欢的人不少,讨厌的人也多。宋徽宗、李清照这种音律行家,就不怎爱听苏轼的词,因为唱起来总感觉不协调。 “啪啪啪啪!” 小令很快唱完,朱铭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东京梦华录》的作者孟钺,此刻也在用力鼓掌。他随父定居东京已十二年,如今才二十岁出头,家住金梁桥西边,跟蔡京的宅邸只隔了两条街。 徐婆昔忽的拿起琵琶,开始弹唱更为欢快的曲破。 曲破在唐朝属于大型歌舞表演,宋代的小唱歌手,只摘取其中菁华部分进行演唱。 勾栏中的气氛,也随之而畅快起来。 嗯,在朱铭的理解当中,这些全是宋代流行歌曲。前两首是抒情慢歌,这一首则是欢乐快歌。 这家勾栏挺素的,甚至有几个女观众。 不但素,还颇为高雅,有一定的欣赏门槛。 普通百姓,更喜欢外城区的勾栏,那里唱的全是些俚曲。 曲破唱完,徐婆昔又开始唱引歌。 引歌为乐府曲调,主要以琴音伴奏。唐代大曲,首段是“序”,第二段便是“引”。 最出名的引歌,当属《李凭箜篌引》无疑。 朱铭完全不懂音律,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拍子,只是觉得好听而已。这首歌的节奏比小令更慢,又比中调更快一些,比较符合朱铭的听歌习惯。 一直听到子时,中间还有几位歌手来串场。 估摸着已经很晚,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朱铭和小伙伴们起身离开。 走在大街上,都晚上十二点了,东京城里依旧灯火辉煌。 想想此时的欧洲,完全没有夜生活可言,这大宋属实是人类灯塔。 闵子顺非常兴奋:“东京的小唱名角,果然不是洋州可比的。” 白崇彦也说:“难怪权贵之家,都喜欢养歌姬。俺若有钱了,也养歌姬在家中,日日都能听到如此音乐。” 郑胖子却说:“还是不如杂剧好看。” 唉,一帮小地方的土包子,终于见识了京城的高档娱乐。 朱铭漫步在东京深夜的街道上,看着周边的灯火,听着隐约的歌声,冷风一吹,恍如隔世。 似乎在梦中,猝然被惊醒。 潘楼的酒招子,还在迎风摇曳,无声诉说着世间繁华,好似距离那金戈铁马无比遥远。 (本章完) 0174【君臣相得】 休息太晚,睡过头了。 朱铭飞快穿衣洗漱,让白胜牵马候着,头发也没怎么梳,戴上一顶璞头帽就走。 这种璞头帽,并非朱铭做官之前戴的璞头巾,而是摘掉了超长翅膀的宋代官帽。 也可以把翅膀朝天扭曲,那玩意儿叫朝天璞头;还可以把翅膀往下交叠,那玩意儿叫交脚璞头。 “哥哥,你还没吃饭呢!”郑元仪喊道。 朱铭翻身上马:“路上随便买点。” 郑元仪带着侍女追出来:“奴蒸了些包子。” “多谢妹妹。”朱铭接过食盒,轻夹马腹就出门了。 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缰绳,腰间还悬着宝剑,以备可能出现的歹徒。 学校的事情不多,朱铭经常独自上班,让白胜自己在家做事。 如今还开了煤炭铺子,白胜每天都会去店铺转转。闲暇之余,白胜也领着石彪,在东京城里瞎转悠,顺便帮忙打听一些市井消息。 比如最近就有童谣传播:“打破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按照宋代官话,这句是押韵的。) 类似童谣,时常出现,蔡京对此毫无办法。 蔡京上一次罢相的时候,也有童谣表示庆祝:“杀了穜蒿(童贯)割了菜(蔡京),吃了羔儿(高俅)荷叶(何执中)在。” 朱铭推测,这种童谣应该是自发形成的,多半出于底层劳动人民之手。 如果是读书人所编造,肯定会编得更文雅些。 今天就跟开车上班一样,交通拥堵时只能慢行,抓住空档就赶紧加速。 好不容易抵达南郊校区,朱铭已经迟到一个半小时。他也懒得去办公室,就牵着马儿随处溜达,以教导主任的身份,巡察各个教室是否正常授课。 上次季考,根据考试成绩,朱铭在权责范围之内,力保几个好学生升班升等。 那些被蔡党打压的好学生,早就对朱铭感恩戴德,打心眼里敬佩这位朱学正。 可惜,朱铭推荐陈东升外舍上等,却被同僚以品行不端而拒绝。陈东读了好几年太学,依旧还是个外舍下等生,气得继续当众辱骂蔡京。 中午放学,陈东、朱松没去吃饭,而是结伴来找朱铭。 “学正请看。”陈东献宝似的拿出一本书。 此书新鲜出炉,还能闻到油墨味,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朱氏算经。 朱铭翻开一看,正是现代数学内容,而且还是雕版印刷的,宋徽宗的速度可真够快。 “学校发的?”朱铭问道。 朱松点头说:“不止太学发了此书,算学校那边也有。听张博士说,便连工部那边,都发了好几十本。” 陈东笑道:“太学的课程本来就多,此书一发,哀鸿遍野。算学老师还在自学,让咱们好生预览此书,一些厮混的学生大呼看不懂。” 朱松说道:“何止呢。算学先生知道俺们学过,还悄悄过来请教不明之处。” 朱铭把这本《朱氏算经》留下,点头说:“你们吃饭去吧。” 二人告退,结伴去吃饭。 朱铭翻开数学课本,发现雕得很精美,不愧出自御用工匠之手。 昨晚跑去勾栏听曲,却让朱铭更加有紧迫感。 皇帝对老爸的宠信,跟朱铭没有太大关系。他得自己搞出一些狠活,既能有利于百姓,又可讨得皇帝欢心,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升官。 比如,改进活字印刷术。 北宋的活字印刷术,整套流程已经发展完善,但还有很多技术问题无法解决。真正的大发展,是在南宋和元代,一直到明中期才趋于成熟。 朱铭已经提前吃了午饭,他溜达着前往学校图书馆,把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借出来。 然后凭借记忆,对照着书本,一笔一划重现宋体字。 跟现代印刷的宋体略有不同,而是明清时候的宋体字,这类书籍朱铭读过不少。并非他复古装逼,而是为了做视频查资料,根本找不到现代版本,只能购买古书的影印版。 宋体字,是最适合印刷的! 它诞生于明代,严格来说该叫明体字。 连续好些天,朱铭都在“创造”宋体字。等他把字体搞出来,还要制定各色字号。 字号的用处极大,特别是科举教材。经义正文与批注内容,是用不同字号印刷的,基本上每本书都要用到。 另外,确定字号,也是在统一印刷标准。 标点符号也要搞出来,明代的印刷书籍,就已经有原始标点,通常是小圆圈或小黑点,用来辅助断句便于阅读。 朱铭不想搞太复杂,只弄出逗号、句号、问号、顿号、冒号、感叹号便可。 把这些都设计完了,再去研究铅活字的配比,以及油墨材料的配方。 …… 延福宫。 宋徽宗问道:“灵药可已开始炼制?” 王仔昔回答:“臣召集了数十位外丹高士,正在商讨炼药配方。万年灵芝乃神物,臣须慎而又慎,不可胡乱施为。” 宋徽宗点头说:“慎重是应该的,但也不能太慢。” “臣谨记!”王仔昔说。 宋徽宗挥手道:“去吧,若是炼药有成,朕必不吝赏赐。” “谢陛下!” 王仔昔的真实目的,根本就不是炼药,而是借着炼药之机,携皇命而扩大自己的道教势力。 这厮刚走,随侍太监就快步而来:“官家,两封密奏,皆来自西北。” “可是又有捷报?”宋徽宗喜道,“快拿来!” 第一封密奏,是童贯发来的。 宋徽宗只扫了一眼,笑容就变成怒色。 密奏内容为:刘仲武率数万大军,攻打臧底河城,伤亡近半,秦凤第三将(秦凤路第三军团)全军覆没。童贯请斩刘仲武。 宋徽宗嘀咕道:“这个刘仲武,着实该死!” 强忍着怒火,他又拆阅第二封密奏,却是高俅紧急发来的。 高俅在奏报里说,刘仲武是被友军坑了。刘仲武虽为一路主将,但除了秦凤路几个军团,其余友军都不怎么听话。攻城之时,友军消极怠战,被敌军冲出城门击溃。秦凤路第三军团遭到围攻,浴血厮杀,死战不退,最终全军覆没。 两封密奏,内容完全相反。 宋徽宗搞不明白哪个是真,他想叫来枢密使郑居中商量,却又感觉郑居中肯定帮着童贯说话。 思来想去,宋徽宗招来蔡京。 蔡京已有两三个月,没有获得皇帝召见了。 他瞬间有了精气神,仔细整理仪表,坐着马车进宫问对。 宋徽宗安抚了几句,拍出两封密奏,问道:“依卿所见,孰真孰假。” 蔡京仔细看完,也不言真假,只说:“刘仲武身为秦凤路经略使,秦凤第三将是他麾下主力之一。临阵斩将,颇为不祥。” 宋徽宗仔细思考,很快就明白过来。 刘仲武在前线大败,损失最惨重的,却是刘仲武自己的部队,友军伤亡反而可以忽略不计。 这恐怕真是被人坑了啊! 再联想到童贯的密奏,童贯身为全军主帅,居然请斩一路主将。 可想而知,童贯和刘仲武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什么程度。 至于高俅帮刘仲武说话,那是因为关乎他自己的利益。 高俅率领的禁军部队,跟刘仲武编为一路。刘仲武打了胜仗,高俅才有战功。刘仲武若被论罪,高俅这趟就白跑了,今后只能任由童贯拿捏。 这次对西夏作战,不仅将帅不和,就连禁军与禁军之间,私底下也在内斗不休。 宋徽宗仔细思量,童贯统率各路大军,军权实在大得吓人。而高俅也是自己的心腹,必须用高俅来牵制童贯。 刘仲武须得保下来,保刘仲武就是保高俅。 宋徽宗当即下旨:“着令刘仲武,速速重整秦凤第三将!” 蔡京面色平静,心里却乐开了花。 自从郑居中做了枢密使,童贯就不断靠拢过去,与蔡京的关系愈发疏远。 蔡京暗示皇帝保下刘仲武,可以趁机拉拢高俅,在军事上跟郑居中、童贯二人对抗。 君臣俩又讨论一番战事,蔡京还说起了户部之事,拍胸脯保证前线粮草绝对没问题。 宋徽宗不禁感慨,还是蔡京靠谱啊,郑居中一党太没用了。 宋徽宗说:“西北战事遇挫,不可传出去。” 蔡京连忙说:“些许小挫,无伤大雅,再等些时日,必然有捷报进京。” 不管打没打胜仗,都必须发来捷报,那关乎皇帝的面子。 蔡京被冷落了大半年,今天好不容易见皇帝,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他投其所好道:“官家,东京城内日渐拥塞,哪有丰亨豫大的样子?须得增筑城墙,扩大外城规模。” 宋徽宗果然高兴,还吩咐说:“朕做端王之时,便不喜东京城墙,歪歪扭扭如同蚯蚓,哪有半点美观样子?新筑城墙,务必建得笔直。” 蔡京说道:“国初之时,百废待兴,所以钱财不够,城墙修得不甚美观。而今海内富庶,自当把城墙修得笔直。” 增筑东京城墙,既可掩饰对外战争失利,又能消解宋徽宗的心事。 东京城的外城墙,用史书上的原话来说,就是修得“迂曲纵斜”,时人“多病其不宜于观美”。 早在宋神宗那会儿,修缮城墙时就想拉直,因为各种情况而放弃。 宋徽宗就更不能忍,他把皇城重新规划,各处都建得极为漂亮。偏偏那外城墙,依旧弯来扭去,如此怎能配得上天朝国都的形象? “增筑城墙之事,便交给爱卿了。”宋徽宗说。 蔡京大喜:“臣定不负官家所托!” 他被冷落了许久,如今得到筑城的差事,等于向外界释放信息:老子又回来了,官家还是更宠信俺! 离开皇宫,蔡京立即叫来开封府尹:“官家有令,增筑外城,你负责把城墙附近的民居拆了。” 盛章问道:“增筑多大?” 蔡京说道:“弯曲不直的地方,通通拉直了,往外扩建便可。” “下官明白。”盛章聪明得很,立即搞清楚啥情况。 皇帝大兴土木,边疆还在打仗,哪里有钱增筑城墙? 此次筑城,真正目标是把城墙拉直。向内弯曲的部分,往外扩建即可,主体依旧是原来的城墙,工程量不大也不小。 盛章很快派人谈拆迁之事,朝廷要增筑城墙的消息,瞬间就传遍整个东京,老百姓几家欢喜几家愁。 朱铭吐槽道:“官家牛逼,蔡相公也牛逼。” “怎么了?”朱国祥不太明白,“东京城确实挤得很,如果能扩大城区面积,对老百姓而言也是件好事。当然,前提是要把拆迁工作搞好。” 朱铭问道:“朱院长,伱可见过东京外城墙的模样?” 朱国祥点头说:“见到了,歪歪扭扭的,跟想象中的笔直大城不一样。” 朱铭说道:“几百年后,欧洲有一种棱堡,可以对敌人形成交叉火力,各个方向都没有射击死角。东京城虽然不是棱堡,但原理是类似的。东京外城,是柴荣和赵匡胤亲自督建的,根据河道网络,故意修得弯曲不直,保证守军能在各个方向迎击敌人。宋徽宗,想把城墙拉直!” “你怎知道?”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岳飞的孙子,在写书时吐槽过。蔡京此次筑城,大大削弱了开封的防御力!” 朱国祥说:“要不去劝谏一下?” “我才不劝,平白惹那昏君生气。”朱铭连连摇头。 朱国祥问:“枢密院、工部和兵部,就没人懂这些吗?” 朱铭说道:“或许有人懂,但肯定没人说。别高估北宋这些家伙,早就烂得不行了。靖康年间,金兵和宋军用投石车对轰。金兵的投石车在城下,宋军的投石车在城上,以高打低,宋军居然败得毫无悬念。别人金兵的投石车,还是就地取材,在开封城外临时制造的。这说明什么?军事科技荒废啊!” 朱国祥道:“或许不是科技落后,而是制度腐败导致。” “管他呢,”朱铭说道,“我先改进活字印刷术,那昏君肯定喜欢,争取早日升官外放吧。” (本章完) 0175【李浪子】 重阳节,放假一天。 朱国祥骑着聚宝盆出门,朱铭、郑胖子、郑元仪乘坐皇帝御赐的马车,带着七八名随从一起出门。 车家炭行的河对面,便是大名鼎鼎的相国寺。 相国寺之所以热闹,并非菩萨有多灵验,而是这里有东京最大的瓦子! 看表演还在其次,摆摊卖货的是真多,寺前广场可以容纳两万人。 相国寺的东门大街,俗称“文字行”。放眼望去全是书店,还有各种古玩字画,女眷们去寺内拜佛时,男人们可以趁机在此闲逛。 聚宝盆和马车都交给随从,众人一路顺着东门大街步行。 连续进了几家书店,朱铭都没找到活字印刷的书籍。 “看样子,活字印刷还上不得台面,稍微正规的书籍都采用雕版。”朱铭说道。 朱国祥将一本图书放回去,踱步出门说:“你记得铅活字和油墨配方?” “金手指嘛,咱记性好,”朱铭说道,“古腾堡的铅活字,是用铅、锡、锑、铋合金制作的。锑在中国古代叫连锡,属于铸造铜钱的添加物。” “你怎么知道是连锡的?”朱国祥问。 朱铭笑道:“跟键盘侠在网上对喷过,他说中国古代无法制锑,还说连锡不可能是锑。我查了很多资料,还查到有明代实物出土,锑的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多。一堆资料甩他脸上,那个家伙却还在嘴硬。” 朱国祥道:“铋呢?” 朱铭摇头:“不清楚铋在古代叫什么,也不晓得怎样去提炼。” 朱国祥问:“铅活字为啥要加锑和铋?” 朱铭说道:“浇铸出来的铅活字,虽然制作成本极低,但冷却之后容易变形。加入适量的锑和铋,能有效防止铅锡合金热胀冷缩。铋我不知道怎么搞到手,只能加入锑试一试。” 郑胖子对文玩字画不感兴趣,独自快步走在前方,郑元仪和侍女则跟在朱家父子身后。 转眼就到了相国寺前广场,今天是重阳节,广场里人山人海。 到处都摆着摊位,算命摊子就有上百个。 朱铭在一处旧书摊前蹲下,认真翻找片刻,发现了两本活字印刷书籍。 字迹大小不一,有些地方墨太浓,有些地方又墨太浅。 从这两本书便能看出,北宋的活字印刷技术,还处于非常原始的阶段。 “郎君,二哥,这里有珍珠佛像!”郑元仪喊道。 朱铭走到卖首饰的摊位,看到十多颗佛陀模样的珍珠:“这是从哪来的?” 摊主回道:“太湖来的,叫佛珠,又叫蚌佛。” 大概就是人工养殖珍珠时,先雕刻佛像塞进去,然后等着佛像长成珍珠。 眼前这十多颗,全部属于残次品,在生长过程中变形了。 朱铭挑了一朵珠花,对郑元仪说:“这里的蚌佛不好看,改天买个漂亮的,这朵珠花倒是跟妹妹很配。” 郑元仪喜滋滋说:“郎君买的,怎都好看。” 付钱走人,继续闲逛。 广场四周和中间,搭了十多处棚子,都在进行着各种表演。 其中一处,观众最多。 朱铭他们好奇的靠过去,只见里面有人在踢球。 其中一个青年,袒露着上半身,胸膛和背部都有大面积刺青。 他脚踩皮靴,抬腿一勾,足球就飞到头顶,而且稳稳当当停好。接着身体倾斜,球又顺着脖子滚下,从肩膀一直滚到手臂。蓦地转身,足球停在胸口,浑身再扭动,球又落到了背上。 “好!” 郑胖子拍手大喊。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朱国祥看到前排有一人,侧脸似乎非常面熟的样子。 仔细观察片刻,朱国祥低声说:“皇帝在面前。” “嗯?” 朱铭使劲往里挤,靠近了仔细看,终于确认那是宋徽宗。 皇帝还化了妆,胡子粘得更长。身边有几人围着,应该是太监和侍卫。 “十一郎也来看戏?”朱铭贴过去说。 宋徽宗闻言扭头,看清是朱铭之后,便笑着说:“你爹没来?” “来了,在外边。”朱铭说道。 宋徽宗道:“正好一起玩耍。” 皇帝刚有转身离开的动作,身边之人就抢先发力,硬生生挤出一条通道。 踢球青年见状,立即把球传给同伴,自己则拿着衣服跟出来。 朱国祥正要作揖,宋徽宗说道:“跟成功一样,唤俺十一郎便是。” “十一郎万安。”朱国祥拱手说。 踢球青年也已挤出人堆,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宋徽宗介绍道:“这是李邦彦,这是朱铭。” 朱铭仔细打量几眼,拱手说:“久仰李兄大名。” 李邦彦笑道:“俺也久仰贤弟大名。” 李邦彦家里是做银器的,非常有钱,但没有官身。 父母把他送进州学,这厮不但学习优异,而且吹拉弹唱、唱歌跳舞、踢球作曲,样样都会,还喜欢结交读书人。山西士子进京赶考,必然经过他家,父子俩经常赠送路费。 一来二去,李邦彦名气极大,颇有些“及时雨”的味道。 通过养望和贿赂,李邦彦不到二十岁,就被推荐到太学读书。通过书法和文章,获得皇帝青睐,从外舍直升上舍,继而获得同进士出身。 再陪皇帝打球唱戏,一路升迁迅速。 这厮愈发来劲儿,不但在皇宫里发疯,还自己编造淫词艳曲,广受东京百姓好评,得了个“李浪子”的外号。但也因此被弹劾行为不端,贬为校书郎。 架不住宋徽宗喜欢啊,转头就直升吏部员外郎,还兼掌议礼局(宋徽宗设来改革礼制的机构)。 去年,李邦彦外放知州,镀金一年,近日返京,担任起居郎(皇帝近臣)。 宋军和金兵投石车对轰,之所以败得那么彻底,就是因为宋军不敢真打。一个投石车的炮手,在发炮命中之后,竟被李邦彦下令处死。 铁杆投降派! 随着李邦彦回京,朱铭再次生出感慨,这开封城里的卧龙凤雏何其多也。 李邦彦却是个自来熟,衣服都懒得穿,光着膀子跟朱铭勾肩搭背:“贤弟可会蹴鞠?” 朱铭有些不悦:“球技不精。” 李邦彦笑道:“多踢几回就精了,官……十一郎也精于蹴鞠,改日俺们几个来赛一场!” 宋徽宗说道:“却是好主意,便回家里踢。”又问朱国祥,“朱兄会蹴鞠吗?” “略懂。”朱国祥道。 宋徽宗顿时笑起来:“那正好,一起到俺家踢球。” 这昏君攒了个球局,便到附近的瓦棚里看戏。 杂剧明显带着黄色,念白和唱词都颇为露骨,听得许多女眷羞红了脸,却又引来更多观众拍手喝彩。 李邦彦洋洋得意道:“这出杂剧,是俺亲手编写的!” 宋徽宗夸奖道:“虽然粗俗不堪,却颇有市井烟火气。” 朱铭严重怀疑,宋徽宗的艺术审美,就是被李邦彦给带偏的。原本喜欢高雅艺术的皇帝,渐渐偏向低俗,连带着那些大晟词人,都跟风创作淫词艳曲。 有个叫王安中的官员,给宋徽宗大量写艳词,竟然凭此做了副宰相。 在相国寺一通瞎逛,宋徽宗非常高兴,他喜欢这种“与民同乐”的感觉。 宋徽宗低声问道:“朕赐的宅子,先生可住进去了?” “已经住下,多谢陛下赏赐。”朱国祥道。 宋徽宗说:“今日时辰尚早,便去先生家做客。” 父子俩无奈,只能带着宋徽宗和李邦彦回家,朱铭还让白胜赶回去准备晚餐。 饭菜尚未做好,朱国祥用红茶招待客人。 宋徽宗看着艳红透亮的茶汤,颇为惊奇道:“这茶汤煞是好看,却从哪里来的团茶?” 朱国祥说:“此乃红茶,臣亲手制作,正欲献给官家。” 宋徽宗拍手赞道:“先生还会制茶,看来与朕是同道中人。” 宋代的团茶技术,在徽宗朝达到了巅峰。 大小龙团茶,已经成为过去式。如今最顶级的是“水芽茶”,其中精品又以“无比寿芽”、“龙苑报春”为最。 价钱比黄金还贵! 宋徽宗品了一口红茶,点评道:“滋味虽然平淡,却胜于自然天成,也算难得的好茶了。” 红茶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跟“水芽茶”相提并论。 朱国祥让人扛来几袋茶叶,宋徽宗顺手收下,却没有把红茶列为贡品,因为这昏君还真没看上。 宋徽宗笑问:“俺收了礼,自是该回礼,想要甚尽管说。” 朱国祥道:“为臣子者,有好物自该献给君上,不求什么回报。” “卿真是忠臣啊!”宋徽宗赞许道。 朱铭趁机说:“臣却想讨个差遣。” 宋徽宗道:“讲来。” 朱铭说道:“臣请兼掌国子监书库。” 此言一出,不仅宋徽宗有些意外,就连李邦彦都显得诧异。 国子监书库是宋代的官方印书机构,主官叫做“监国子监书库”,北宋时由京朝官负责,南宋时多由选人负责。 宋徽宗问道:“卿怎想着去管书库?” 朱铭反问道:“官家可知活字印刷术?” 宋徽宗点头说:“略有耳闻,难登大雅之堂。” 朱铭说道:“臣有法子,让活字印刷出来的书籍,与那雕版印刷一般无二,工时可节省百倍。” “竟有此术?”宋徽宗饶有兴趣道,“那便让伱监国子监书库,印好书本之后,第一个送来给朕看看。真如你讲的那般有用,事成之后,外放你出去做知州。” 宋徽宗喜欢收藏书籍,也喜欢刊印书籍发行天下,他对改进印刷术还是极看重的。 (本章完) 0176【活字印刷】 朱铭依旧担任太学正,同时兼管国子监书库。 这个任命,没有掀起什么动静,一个负责印书的小官而已。 但在国子监内部,还是招来很多人的不爽。 因为书库官油水足啊,有权把国子监的学官,全部招来校对、删改书籍,略施手段就能把学官们搞得欲仙欲死。 崇文院、秘书省、司天监等部门,虽然也有印刷事务,但他们只印刷本职书籍。 整个朝廷的通用书籍和材料,全都交给国子监书库印刷。比如各种公文范本、工作报告,那都是先印好的,官员只需填上关键内容即可。 此外,还要印一些书籍,发行到民间赚取外快。 日印刷量,已达到一万多张,随便贪点都够吃的。 朱铭在太学转了一圈,便骑马前往国子监上任。 之前的书库官,已经被调走了,但并不耽误工作,因为日常事务都是主簿在安排。 国子监书库主簿叫黄蔼,从九品小官而已,他带着几个吏员前来迎接,点头哈腰主动为朱铭牵马。 朱铭简单问了众人的名字,便说:“都去忙吧,莫要耽误工作,黄主簿跟我来。” 吏员们很快散去,黄蔼跟着朱铭进办公室。 “此间事务,一切照旧,”朱铭先出言安抚,又说,“把书库公文都搬来,我先了解一下。” “是!”黄蔼立即照办。 公文搬来之后,黄蔼站在旁边听候指示。 朱铭一边看文件,一边询问情况,先了解国子监书库的整体框架和工作流程。 这里的账目,比白崇彦那边清晰得多。 肯定是能对上的,只不过,原料采购价钱,还有对外销售收入,肯定有各种回扣空间。 朱铭皱眉说:“国子监书库也有公用库钱(小金库)?” 黄蔼说道:“每年四五千贯,按照惯例,书库官可以拿走一半。” 果然油水丰厚啊,能公然挪用的资金,每年就超过两千贯,还有其他灰色收入。 朱铭问道:“公用库里还剩多少?” 黄蔼说道:“今年已过去九个多月,前任书库官多次支取,公用库里还剩一千多贯。” 朱铭吩咐:“那就支取一千贯来。” “是。”黄蔼以为朱铭要贪污,瞬间感到放心,他就怕上司不贪。 朱铭拿了钱,带着白胜骑马便走,直奔北城区的万寿观而去。 王仔昔,目前正在万寿观里炼不死药。听说朱铭来了,这厮亲自出来迎接:“探花郎,真是稀客啊!” “有件小事,需要叨扰真人。”朱铭说道。 王仔昔笑道:“尽管说来,贫道一定帮忙。” 朱铭说:“我需要三十斤铅、二十斤锡、五斤连锡,别处都不好买,听说真人这里有。” 王仔昔道:“贫道这里铅管够,别的却没有。锡好像城内就有售,可到打碗的铺子找找。至于连锡,恐怕要到洛阳去寻。” “那就请真人售出三十斤铅。”朱铭说道。 王仔昔慷慨一笑:“提钱作甚?三十斤铅而已。” 这厮对太监态度恶劣,也对林灵素极为敌视,却对朱家父子印象颇佳。 一分钱没花,三十斤铅到手。 朱铭又骑马去打碗铺子,不但买到了锡,而且还买到了锑。 当然,只能少量购买,用来做实验而已。 真要大规模铸造活字,还得让外地矿监供货。最近的是洛阳阜财监,那里在铸造铜钱,铅活字的原材料,恰好也是铸造铜钱的材料。 朱铭又利用手中权力,征召了几个银匠。 借用银铺里的小炉子,实验铅活字的最佳配比。 先随便搞个比例:铅80%、锡19%、锑1%。 第一炉炼出,倒进模具当中,铸造出20枚活字,观察其冷却后变形情况。再让银匠随便雕刻花纹,略微加热,或者扔进冰块,然后当做印章盖下,仔细观察变形情况。 最费钱的便是冰块,从康国公府弄来。 两天炼一炉,每次都调整配比。 还要询问银匠的感受,哪种活字刻起来最顺手。 一直捣鼓了四十多天,都已经入冬了,朱铭通过各种实验数据,对比之后基本确定铅活字配方。 然后,直接给皇帝写密奏,请求洛阳阜财监帮忙铸造活字。 不用把原材料调来东京,直接将规格发过去,让阜财监把活字铸造出来。反正那里经常停工(缺铜),铅锡锑却绰绰有余,而且炉子、工匠都不缺,活字模具能轻松制作。 大雪封路之前,第一批三万枚活字,悉数运抵国子监书库。 全是白板,没刻字的。 而且铸造得非常敷衍,纯粹就是糊弄了事儿,朱铭还得让刻字工细致打磨。 在这期间,朱铭也没闲着。 他甚至把太学生拉来,统计市面上各种书籍的文字出现频率,将所有汉字划分为:常用字、备用字、选用字、罕见字。 出现频率越高的文字,制作活字时就得多刻。 隆冬,太学生们忙着年考,朱铭得赶紧安排工作,然后回到太学做监试官。 把黄蔼叫来,朱铭问道:“那些活字都打磨好了?” 黄蔼回答:“人手不够,只磨好四千多枚。阜财监铸造得太糙了,毛边扎手,能把工匠的手指割破。” “我会写密奏告状,”朱铭说道,“多选几个工匠,一边打磨一边刻字。” 黄蔼为难道:“年底忙碌,需要雕版印刷的公文太多。” 朱铭问道:“十五个刻字工,能够凑齐吗?” 黄蔼说道:“最多拨出十个,否则难以完成朝廷的差事。” “十个也行,”朱铭吩咐道,“你再去民间的印刷行,征召二十个刻字工,每日给他们半价工钱。” 朱铭还是挺大方的,像这种征召,一般只是管饭,半文钱也不会给。 至于是否有人会克扣,呵呵,朱铭正好借机整顿。 官方工匠,再加上民间工匠,一共三十个刻字工,被叫到朱铭面前安排工作。 “这种字体,叫做明体字,印刷时清晰明白。” “字的大小,叫做字号。活字不够,暂时只刻两种,一种用于印刷正文,一种用于印刷注释。” “这些是标点,用于断句。暂时只刻逗号和句号。” “这些是字表,分常用、备用、选用、罕见四种,刻好了各自归类,排字时方便取用。” “……” 黄蔼虽然经常贪污吃回扣,但他身为技术官,对印刷业务非常在行。 看完朱铭布置的内容,已经佩服之至,忍不住提醒:“朱库司,也有人尝试造铅活字,但印出来油墨不均匀,而且脱墨、晕墨很严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我还要改进油墨,”朱铭说道,“等你们把活字刻好,油墨也就改进完毕了。” 黄蔼不再说话,只是暗中撇嘴。 你说改进就改进啊? 我还想改进呢,根本就没有法子。 改进印刷油墨,用不到什么高科技,纯粹就是配方很难想到。 古腾堡添加了亚麻仁油,这玩意儿在中国古代很常见,汉代张骞那会儿便引入了。而且,引进的是油用亚麻,并非纤维亚麻,专门用来在北方榨油吃。 别的不说,那帮道士炼丹就经常用。 朱铭请求调拨一批胡麻油,官差很快送来,让人非常无语,全特么是芝麻油…… 亚麻油和芝麻油,在古代统称为“胡麻油”。 详细区分,芝麻叫脂麻,亚麻叫巨胜、狗虱、藤弘。 朱铭一边给太学生们监考,一边让工匠蒸馏松脂,得到松节油精,与炭黑搅拌之后还要放置数月。 申请拨款太多,国子监书库的小金库不够。 年考结束之后,宋徽宗把朱铭招进宫里,问道:“伱那活字印刷,怎一直要钱?做得怎样了?” 朱铭回答说:“已到最后关头,请官家再设一油墨所,新式油墨需要大量制备,而且要好几个月才能使用。” 户部差钱,皇帝不差钱。 光是福建那边的御茶园,每年就要拨款好几万贯,开个油墨作坊算得了什么? 宋徽宗大手一挥,开玩笑道:“便与你五千贯,若是不见效果,便要狠狠处罚你!” “多谢官家信任!”朱铭大喜。 朱国祥带了不少村民进京,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最为聪明的梁异,被安排进油墨所做管理,其余村民也都做了油墨所的工人。正经工匠,当然要从民间招聘专业人士,村民们负责打杂就可以了。 整个冬天,外加春节,朱铭都在忙碌。 甚至没时间去看元宵灯会。 一直到开春雪化,洛阳阜财监送来第二批空白活字。 或许是受到皇帝批评,第二批活字质量更好,简单打磨之后就能刻字。 三十个刻字工,紧赶慢赶,到五月份的时候,耗费半年多时间,终于刻出四万枚活字。其中,逗号和句号不少,还有一些空白活字。 新型油墨,经过几个月的晾置,也终于可以使用了。 改进后的活字印刷术,第一本书用来印刷《论语》。字少,好印。 字体有两种,一种正文,一种注释。 在开始印刷的时候,国子监书库的所有官吏和工匠,都跑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第一张印出,便爆发出阵阵惊叹。 (额,忘了定时发布……) (本章完) 0177【园丁也可封侯】 第一张活字印刷书页出炉时,朱国祥也在旁边观看。 父子俩没有欢呼庆祝,而是放置好滴漏,观察油墨干燥的时间。 油墨配方,朱铭也有做试验,主要测试其着墨性。 然后发现,根本不用实验。 将传统油墨中的桐油、芝麻油或动物油脂,直接替换成亚麻油即可。 另外,还须加入一些松节油。 蓖麻油的碘价是80—88,芝麻油的碘价是103—108,桐油碘价是157—170。 而亚麻油,碘价可以达到175以上。干燥性能极好,在空气中能迅速增稠,还能在金属表面形成弹性油馍。 至于松节油,作用是让油墨蒸发均匀,防止油墨结皮,并改善油墨的流平性。 制作油墨,之所以要几个月时间,是为了让它蒸发多余水分,让各种物质结合得更紧密——朱铭做实验的时候,直接进行烘烤加热,主要是为了测试着墨性,不必管油墨的其他性能。 朱国祥用手指摸了摸,墨迹还未彻底干燥:“换算滴漏的刻度,已过了五分钟时间,估计七八分钟就彻底干了。想要加快速度,还可以添加干燥剂。” “以后慢慢来吧,这样已经能用了。”朱铭说道。 朱国祥又说:“自然放置的油墨,比快速烘烤的效果更好,印刷出来的墨迹更加均匀。” 黄蔼就站在旁边,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似乎是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五六分钟”是指时间吗? 黄蔼忽然提出建议:“要不再用深墨试试?” “可以试一下。”朱铭点头道。 朱国祥问:“深墨是什么?” 朱铭说道:“写毛笔字的墨条,还有印刷书籍的墨水,大都以松烟墨为原料。国子监书库这边,还采用了一种深墨,是沈括使用石油烟发明的,印刷质量比松墨更好。” “石油?”朱国祥有些惊讶。 朱铭笑道:“就是你理解中的那个石油。” 朱国祥感慨:“沈括很厉害啊。” 沈括一直都想改进活字印刷术,甚至毕昇留下的整套方法,也落在沈括的兄弟和侄子手里,是通过沈家兄弟慢慢传播开的。 活字印刷,有个非常大的问题。 木活字长期使用之后,不但容易变形,而且磨损很快。 如果使用金属活字,着墨性又不好。是否美观还在其次,笔划一多就难以辨认,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坨。也有些时候,印出来又缺少笔划。读者翻开书本,个别地方需要连蒙带猜。 五百本《论语集解》,一天时间就印完,由工匠线装成书。 朱铭对黄蔼说:“明天跟我一起进宫面圣,把这几百本书也带上。” 黄蔼一怔,随即狂喜:“多谢朱库司!” 黄蔼属于技术官,也写作伎术官。 天文官、医官、画师、乐手、书法家,还有打造军械的,这些都被归为技术官。 他们的俸禄极低,养活家人都不容易,须靠赏赐或者贪污过日子。而且升迁也非常困难,文官三年一转,武官五年一转,技术官十年一转,还经常只升勋阶,不升品级和差遣。 朱铭在得知黄蔼的工资之后,就对其贪污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别贪得太过分,朱铭可以接受,甚至默许和纵容。家人都养不活,还谈什么工作? 黄蔼卑躬屈膝的,把朱家父子送出门。 他当然不属于任何一派,技术官太低贱,想攀附奸党都没资格。 国子监书库确实油水丰厚,但历任主管都是京朝官。小金库里的钱,都被京朝官拿走了,黄蔼只能私下吃点回扣,这些回扣还要跟其他吏员一起分润。 黄蔼的工资加上灰色收入,每个月也就二三十贯,勉强在东京达到小康水平。 “这人不错,”朱铭坐在马车里,“虽然各种吃回扣,但工作保质保量完成,而且懂得把脏钱分些给下属。我对外招聘的刻字工,他一分钱工资都没克扣。” 朱国祥忍不住吐槽:“还真是比烂的时代,不贪得无厌就算好官。” 朱铭说道:“活字印刷术改进了,可惜不晓得怎么改进造纸术。用厕筹刮屁股我受够了,无比怀念卫生纸。再这么下去,迟早刮出痔疮来。” 朱国祥道:“草纸也消费得起,听说有不少权贵都用草纸。” “就算是蔡京,也只敢悄悄的用纸擦啊,”朱铭感慨道,“蔡相公若敢公开表示,自己是用纸擦屁股,我就敬他是一条汉子。” 造纸术,在宋代发展了一拨,在明代中期又发展了一拨。 抛开物价谈纸价是耍流氓,但可以用购买力来换算。 明代底层雇工的工资,全部用于购买相同质量纸张,能买到宋朝的八倍、唐朝的三十倍。 正因为明代纸价便宜,所以才能用纸擦屁股,所以长篇大量问世。 朱国祥说道:“造纸术突飞猛进,肯定是用了化学手段,什么时候我们去参观一下,或许可以加入酸碱药剂来改进。” “再说吧,”朱铭问道,“你那什么多倍体良种,搞得怎样了?” 朱国祥说:“还不清楚,得慢慢来。” 这几个月,朱国祥也没闲着,从宋徽宗那里讨来一块地皮。 主要通过杂交和化学诱变培育良种,实验对象是蔬菜和花木。 蔬菜生长期短,能够很快看到效果。 至于花木,完全是在迎合皇帝,比如多倍体牡丹什么的。 但牡丹从播种到开花,一般需要五年时间。时间太长了,朱国祥怕皇帝等不及,目前正在主攻多倍体芍药。 朱铭猛地想到个事情:“多倍体植物的种子,能够正常繁育吗?” 朱国祥说:“奇数多倍体无法繁殖,偶数多倍体是可以的。特别是异源多倍体,比如传统小麦,就是自然形成的异源六倍体植物。人工诱导的多倍体植物,遗传性状很多都不稳定,需要一代一代筛选。” 马车路过邻居家,郑泓、郑元仪兄妹俩,正在跟人挥手道别。 “二郎,上来!”朱铭招手道。 郑胖子立即付了出租车钱,带着妹妹登上朱家马车。 朱铭问道:“刚才那两人是谁啊?” 郑泓说道:“新来的邻居,姓胡,把隔壁宅子买下了。” “很贵吧?”朱铭道。 “比你家宅子小得多,但也花费八万贯,”郑泓八卦道,“这一家子,三个进士,一个荫官,全在京城做官。说是什么安定郡开国侯胡宿的后代,他家也有女眷,跟幼娘很聊得来,今日一起去看了杂戏。” 开国侯,是一个爵位,并非开国勋贵。 宋代的爵位制度,跟官制一样混乱,写篇论文都扯不清,得专门写一本书才行。 王爷都很难世袭,公爵、侯爵就更不用说。 比如胡宿的孙子胡奕修,就没能继承到爵位,而是恩荫做了将作监主簿。 胡奕修的兄弟和侄子,考中三个进士,今年全都调回京城任职。于是叔侄四人一合计,就凑钱买下豪宅,跟朱家父子做了邻居。 郑元仪说道:“胡家妹妹很有才学,跟奴一见如故,还约好了月底去相国寺。” “有玩伴便好,就怕伱整天闷在家里。”朱铭笑道。 郑胖子已经乐不思蜀了,赖在东京不想走,反正可以在朱家蹭吃蹭喝。 至于郑元仪,年龄尚小,朱铭打算过一阵子再行房。古代又没啥避孕措施,万一搞大了肚子,少女是很容易难产的。 一路回到家中,郑元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郑胖子也添油加醋讲述今天玩耍的内容。 郑泓说道:“这胡家是真有钱,几十年来,出了快十个进士。家里还在常州经商,听说俺住大郎家,他们抢着请客付钱,俺都不好意思白吃白喝。” 朱国祥叮嘱道:“再有人请客,吃吃喝喝都行。收礼万万不可,更不要答应帮忙办事。” 郑泓嘿嘿一笑:“朱相公且放心,俺不是那等傻子。再过十天半月,俺也该回洋州了,东京虽好,终归不如家里。” 朱国祥赞许道:“二郎大智若愚,是个可托大事的。” “朱相公谬赞了,俺就一点小聪明。”郑泓高兴道。 翌日。 父子俩先坐马车去国子监书库,带上黄蔼和五百本《论语》,一起前往皇宫去见宋徽宗。 今年的阵仗更大。 外城墙正在拆迁增筑,明堂、艮岳、天章阁……诸多宫苑殿宇同时开建,每月都有数不清的建筑材料运抵东京。 倒是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居然因此找到工作,在建筑工地上劳动。虽然赚不到几个钱,但勉强还是能吃饱的。 宋徽宗服下第三颗不死药,此刻正在打坐修炼。 父子俩只能慢慢等待,一直等到中午,终于获准过去面圣。 宋徽宗红光满面,似乎有点兴奋,笑着对朱国祥说:“先生所献灵芝,虽然不足万载,灵气也散去大半,但神物终归是神物,练得灵药比寻常强了百倍。” 朱国祥道:“臣不通丹药之道,只是恭喜官家。” 朱铭偷偷观察,怀疑这昏君吃了什么兴奋剂。 宋徽宗问:“你那活字印刷搞得怎样了?” “正要请官家御览。”朱铭扭头朝黄蔼打个眼色。 黄蔼立即上前,几个太监抬着箱子跟来。 宋徽宗翻开一本《论语》,不需要朱铭解释,就能看出句号和逗号的作用。他惊讶道:“这字体着实新颖,虽然看来寻常,印到书上却颇为美观。” 朱铭说道:“这种字体,适合刊印,清晰明白而不晕墨,臣将之命名为‘明体字’。” “甚好,”宋徽宗点头赞许,“用活字印的?” 朱铭说道:“皆以活字印刷,较之雕版,便利百倍。如今的活字,还是先铸后刻。若官家多给些钱,可以制作铜模,直接将活字铸造出来,不须再额外刻字,稍加打磨就能用。” 宋徽宗说:“还是刻字吧,用铜模铸活字的事情,等今后铜料富余了再说。” 如今的大宋正在闹钱荒,宋徽宗还用铜铸造九鼎,铜料匮乏导致很多铸钱监停工。 宋徽宗又详细询问活字印刷流程,以及朱铭所作的改进工作,随即喜悦道:“我大宋富甲四海,百姓安乐,教化大兴。这活字印刷之术,正是上天嘉赏,必开文教之盛世也!” “官家顺承天命,大宋当兴万年!”旁边的太监纷纷拍马屁。 宋徽宗哈哈大笑:“朕许你知州,便不会食言。堪舆图拿来!” 太监连忙去拿堪舆图,躬身捧到皇帝面前。 宋徽宗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不要走得太远,除了京畿之外,其余州军任你选。” 朱铭本打算去边疆历练,但皇帝以开封府为中心画圈。仔细想了想,朱铭指着北边:“臣去相州。” “可以,”宋徽宗又说,“下月初一的常朝仪,朕把百官都叫来。你多多选取活字,再带上油墨纸张,当场让他们开开眼。” 宋徽宗想要彰显天命在身,拉直城墙,修建明堂,铸造九鼎,重修礼仪,都是为了昭示天命。 活字印刷,大利文教,同样属于天命。 不但要把群臣叫来围观,还要让大晟词人,专门为此谱曲作词。 宋徽宗意犹未尽,说道:“此种活字,便叫大晟活字。此等油墨,便叫大晟油墨。明体字,可以不改。” 晟,光明,兴盛。 大晟的意思,跟丰亨豫大差不多。 宋徽宗想起个事情,顿时乐得更欢:“先生嫁接的扶桑,昨日开花了,快随朕去赏花。” 朱院长如今的身份,已经成了半个御用园丁。 扶桑花无法在北方过冬,而唐代诗词又经常提起,宋徽宗一直想在皇宫种植扶桑。 之前种下的,都还没来得及开花,便冻死在寒冷冬日。 宋徽宗也想过嫁接,但不管是扦插还是嫁接,扶桑的成活率都非常低。 还是咱朱院长出手,直接在宫里住了一个月,每天小心伺候着,总算把嫁接扶桑给养活了。 这昏君带着众人去赏花,连黄蔼都跟过去。 赏着赏着,宋徽宗又感慨:“今日是活了,可到了冬天还得冻死。” 朱国祥说:“臣可以试试,或许能让扶桑过冬。” 宋徽宗并不怀疑朱国祥的技术,当即拉着朱国祥的手,无比亲热道:“若是成了,朕给先生封侯!” 封侯? 朱铭听得目瞪口呆,再联想宋徽宗封一块奇石做侯爷,似乎给朱院长封侯也不算啥。 朱国祥道:“臣不愿封侯,若是能让扶桑过冬,请官家准许臣回乡看望家人。” “把她们接来东京便是。”宋徽宗说。 朱国祥道:“小女尚幼,不堪奔波。” 宋徽宗点头道:“那好,只要扶桑能过冬,先生便可回乡一年。不是不让先生离开,而是这里缺不得啊,好些奇花异木,都需要先生来照料。” (本章完) 0178【当众表扬】 皇帝最近痴迷丹药,就连五月初一的大朝都没参加。 听说要召开常朝仪,文武百官都颇兴奋,早早就整理好仪表,骑马坐车直奔皇宫而去。 但着实有些尴尬,秘书省的办公楼,连同周边建筑都被拆了。大臣们去上朝的时候,还得路过一大片工地。 蔡京年纪大了,允许在宫中坐车。 虽然得到增筑城墙的差事,但蔡京根本高兴不起来。 两个月前,他终于把宰相何执中逼得辞职。可痴迷丹药长生的皇帝,上个月突然提拔两位宰相,一个是郑居中,一个是刘正夫。 如今,三相并立。 蔡京是一把手不假,但二、三把手全是政敌。 而四个副宰相里面,侯蒙是蔡京的政敌,余深、薛昂是蔡京的党羽。靠祥瑞上位的白时中,一直首鼠两端,派系立场非常模糊。 七个宰相、副宰相,形成了微妙平衡。 “进!” 礼乐声中,朱铭随着百官进入大殿。 众臣恭贺圣安之后,宋徽宗正待展示活字印刷术,御史中丞蒋猷骤然出列:“官家容禀,当十大钱,祸乱天下,物价紊乱。市井小民,乡野农夫,皆受其害,请改当十为当三!” 宋徽宗瞬间就不高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子提拔你掌管御史台,是让你喷童贯、杨戬、蔡京的。你喷人就好了,为啥要喷事? 不铸造当十大钱,朝廷打仗哪来的经费?大兴土木哪来的资金? 蔡京更是怒火中烧,铸造大钱是他一手主导的,是他取悦皇帝最有力的手段。怎容非议! 宋徽宗还要留着喷子当狗,也没斥责蒋猷,只是说道:“今日不谈别的,有甚事情,可上奏疏。” 蒋猷说道:“陛下,臣已上过三封奏疏!” 宋徽宗沉默,看向诸多奸党。 郑居中一党幸灾乐祸,他们乐见蔡京吃瘪。但又不敢乱说话,因为这事儿肯定触怒皇帝。 蔡京轻轻摇头,想要跳出来的蔡党,见状立即缩回去。 蔡党居然不反驳? 宋徽宗有些诧异,只能自己出马,随即来一句:“爱卿奏事有功,转升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赵遹,出知成德军。” 这个任命,堪称神来之笔,众臣全都愣住了,实在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因为对西夏作战失利,兵部尚书赵遹,去年多次弹劾童贯。弹劾不动,又请求辞职。 宋徽宗不愿放人,想留个刚直大臣,执掌兵部分走兵权。 但赵遹态度坚决,要么惩治童贯,要么自己辞官。 宋徽宗就让赵遹提举醴泉观,去道观好好冷静一下,兵部侍郎先代理职务,等冷静好了再回来管理兵部。 赵遹却直接摆烂,宋徽宗非常不爽。 今天,御史中丞蒋猷非议钱法,正好扔去兵部替代赵遹。一来可以让蒋猷闭嘴,二来把赵遹贬去地方,眼不见为净。 一些钻营之辈,都对蒋猷投去羡慕的眼神。 随便喷几句钱法,居然就做了兵部尚书。 蒋猷却呆立当场,若是调去兵部,他就没权力喷人了。而且兵部尚书不好当啊,全特么是一群奸党,自己过去肯定被架空。 宋徽宗扫视群臣,厉声说道:“不准再议别的事情!” 群臣称是。 宋徽宗终于展露笑容:“让国子监书库官匠上殿。” “宣国子监书库官匠上殿!” “宣国子监书库官匠上殿!” 一声一声呼喊,从殿内传到殿外。 黄蔼带着一群工匠,抬着各种家伙什进殿,大臣们都搞不清楚啥情况。 宋徽宗说道:“国之大事,文教第一。今,天命在宋,祥瑞频现。又降下大晟活字、大晟油墨,刊印书籍便利百倍。黄蔼!” “臣在!” 黄蔼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个小小的技术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今天却能够大大的露脸。 宋徽宗说:“朕欲刊行《大晟词集》,便在这殿中排字印刷几页。” 刊印《大晟词集》,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周邦彦的作品。 等工匠们做好准备,太监念道:“《过秦楼·水浴清蟾》: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 今天要排印哪些内容,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否则得把几万枚活字全部搬来。 甚至,工匠们已经排练了十多遍,只为能在百官面前表演一番。 选字、排字速度飞快,在反复彩排之下,他们闭上眼睛都知道哪个字放在哪里。 字盘压好之后,工匠们开始印刷。 第一页,便印了三百份,太监和侍卫过来帮忙摆放。等墨迹干了,立即赠送给群臣。 康国公钱景臻,拿到刚刚印好的书页,低声惊叹道:“字迹竟如此清晰,比之雕版亦不遑多让。” 他是爱好诗词之人,还组建了诗社。 眼见活字印刷术得到改进,立即就萌生刊印诗集的想法。 就连蔡京,拿到书页之后,都忍不住感慨:“此法大利天下,贫寒士子亦可多多购书。” 除了清晰度,众臣关注的,还有字体和标点。 如今只刻了逗号、句号,却已让大家觉得方便。特别是有老花眼的,不用再慢慢断句,看书时能一眼扫过。 工匠们还在忙碌,郑居中快速出列,举着笏板说:“恭贺官家得此利器,文教之功直追三代!” 靠进献祥瑞而当上副宰相的白时中,更是大呼道:“此祥瑞也,我大宋天命永在!” 开封府尹盛章连忙附和:“官家天命在身,大宋江山永固!” 一声声赞贺,一句句马屁,把宋徽宗捧得飘在云端。 蔡京忽地带头下跪,再次重复“丰亨豫大”的理念。 常朝仪是不准下跪的,违背礼制,要罚工资。 但蔡京都跪了,而且皇帝还很高兴,其他人敢不跪拜吗? 蔡党齐刷刷跪下,郑居中和郑党也跟着跪,其余大臣只能陆续跪下。 看着跪拜的文武百官,看着还在印刷的工匠,宋徽宗一眼扫过大殿,有种俯视天下的俾睨之感。 宋徽宗大笑:“朱铭改进活字印刷术有功,升通直郎、权发遣知相州事。” 通直郎虽然是正八品,比之前的从八品只升了一级。 但是,这玩意儿属于朝官! 朱铭第一次授官是选人,第二次授官是京官,第三次授官直接变成朝官。才一年时间啊。 不过,跟蔡薿、李邦彦比起来,朱铭这种升迁速度又似乎不算啥。 蔡薿从新科状元,九个月就升为从四品。 李邦彦区区校书郎,直升吏部员外郎,还兼掌议礼局。 朱铭还是升得太慢啊! 侯蒙忍不住提醒:“官家,相州知州,此时姓韩。” 宋徽宗一怔,嘀咕道:“俺却把这事忘了,便改为权发遣知濮州事。” 朱铭有点不高兴,他想做相州知州,是奔着岳飞去的。 就算找不到岳飞,还能顺手挖点甲骨文啊。 改去做濮州知州有啥用? 但韩家霸占着位置,宋徽宗如果敢换人,就是违抗先帝遗命。 一般而言,做官都需要回避籍贯。 韩家属于特例,韩琦是相州人,却多次担任相州知州。而且,他的嫡系一脉,可以世袭相州知州。 韩琦的嫡长子韩忠彦,不用科举,直接做官,资历足够了,就去做相州知州。 嫡长孙韩治,同样如此,目前便在相州知州的位子上。 嫡曾长孙韩肖胄,资历已经熬得差不多,只等父亲升迁之后,就可以前往相州继位。 爵位算个屁,人家保底世袭知州,而且还能继续往上爬! 宣布完朱铭的任命,又把黄蔼的勋阶升两级,赐钱三百贯,继续担任国子监主簿。 然后,宋徽宗就跑了,还把王黼、李邦彦叫上。 君臣三人都不着调,同乘马车前往延福宫。李邦彦新创作了黄色杂剧,已经排练好了,与王黼一起亲自出演。 其他大臣,廊下赐宴。 郑居中、刘正夫、侯蒙、白时中等正副宰相,纷纷过来为朱铭道贺。 朱家父子圣眷日隆,这谁都看得出来,必须予以拉拢。 只有蔡京拉不下脸,他被朱铭拒绝亲事,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 盛章顾及蔡京颜面,并未立即示好,但改天肯定会登门拜访。 韩琦第五子、驸马韩嘉彦,也跟同为驸马的钱景臻,一起走到朱铭面前:“恭喜探花郎!” “不敢当,”朱铭心头虽不爽,脸上却露出笑容,“韩氏世袭相州,在下实在冒昧,差点就冲撞了。” 韩嘉彦说:“不妨事的,官家实在要赐官相州,我韩氏不过避让两三载而已。” 这个操作也行,立即给相州知州韩治升官,再让韩治的儿子等两年,就可以把朱铭扔过去了。但宋徽宗懒得这样搞,他不知道什么岳飞,觉得朱铭去哪里做官都一样。 钱景臻说道:“成功最近忙碌,都不怎来俺家玩耍,原来是在改进活字术。改天设宴,成功可一定要来,也算为成功外放践行。” “长者有请,晚辈不敢推辞。”朱铭拱手道。 韩嘉彦笑着捋胡子,他有个孙女,跟朱铭年龄相仿,打算让钱景臻牵线做媒。 韩氏清贵得很,虽然世袭相州,肯定鱼肉乡里。但脸还是要的,没有盘剥得太狠,得维护韩琦死后的声誉。 他们在朝中并不攀附奸党,同时奸党也不愿招惹韩家,算是比较独特的中立派。 朱家父子受皇帝宠信而不作恶,名声还好得很,这种表现太对韩家胃口了。 于是,韩嘉彦想招朱铭为孙女婿。 (本章完) 0179【逛窑子啰】 朱铭吃了赐宴回去,正好遇到朱国祥,把太监送出家门口。 “皇帝又要干嘛?”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让太监送了个歌姬过来。前几天我不是表示,想回家跟妻女团聚吗?估计皇帝以为我想女人了。” 父子俩结伴往里走,一个少女站在廊下,屈身拜道:“相公万福,郎君万福,安娘这厢有礼。” “安娘?”朱铭生出些兴趣,问道,“你之前在哪里唱曲?” 安娘回答:“教坊之中。” 朱铭又问:“唱什么的?” “嘌唱。”安娘说道。 一番查探底细,朱国祥便把梁异叫来,安排这少女去偏房住下。 院子里只剩父子二人,朱国祥好奇道:“你认识?” 朱铭说道:“这个安娘,是《东京梦华录》里的明星,可能目前还不怎么出名。她主攻嘌唱,多唱些时调俚曲,主要受众为平民百姓。李师师主攻小唱,内容形式更高雅,粉丝都是些读书人。” 朱国祥笑道:“居然还是个未来明星。” “那昏君还蛮体贴的,”朱铭调侃道,“多半是他吩咐太监,去教坊司选来美女,必须才色俱佳的那种,精挑细选给你送来一个。朱院长,伱就慢慢享受温柔乡吧。” 朱国祥没有接话,他是真的挂念大明村。 不仅想念老婆女儿,更操心那里的村民。 离开许久,也不知村里发展得咋样了。 皇帝再怎么赏赐,朱国祥都认为是虚的,只把大明村当成自己的产业。那里的筒车、灌渠、堰塘、茶山、作坊、客栈、码头……都包含着朱国祥的心血,就像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相公,郎君,钱大郎、侯三郎造访!” “请他进来。” 钱忱、侯宣已经来过多次,跟朱家奴仆都混脸熟了。 他们还带来个青年,是驸马韩嘉彦的次子韩诏(韩侂胄的二叔)。 众人向朱国祥见礼之后,钱忱跟朱铭勾肩搭背:“前几月你忙得很,却是没空跟俺们玩耍,今日定要去李师师家。” “她愿开门待客?”朱铭问。 侯宣说道:“李师师仰慕大郎得很,听说我们与大郎相熟,还曾多次主动邀请呢。” 朱铭说道:“那我把友人喊来一起去。” 郑胖子再过几天就要回洋州,听说能见到李师师,顿时红光满面,迫不及待就要出发。 朱铭又派出白胜,骑马去通知闵子顺和白崇彦,趁机带着小伙伴们见见世面。 等待之际,侯宣低声说:“大郎去了濮州,可狠狠收拾李家!” “李家?”朱铭搞不懂。 侯宣说道:“濮州李氏,乃濮州第一望族,宰相李迪的后代。李家世代显宦,代代清正为民,人人刚直不阿。可到了这一代,李孝寿、李孝称兄弟俩,皆依附蔡京而升迁。” “特别是那李孝寿,东京人称‘李阎王’,做开封府尹时残害过许多百姓。” “李孝称在大理寺也胡乱判案,要么屈打成招,要么受贿免罪。什么案子,在他手里都判得极快,多次奏称大理寺狱空,因功累迁至户部侍郎。” 这兄弟俩,都做过大理寺卿,判案手段如出一辙,三两下就把监狱搞空了请赏。 李孝寿做开封府尹时,有个盗窃库银的胥吏越狱。这厮都懒得审问,把狱卒全部抓起来,往死里仗罚,发配四十人,其中几人还没出京就死了。就连宋徽宗都看不下去,听说此事之后,下令释放幸存者。 朱铭继续询问情况,钱忱、韩诏也七嘴八舌的讲故事。 李氏兄弟判的冤案太多,各种故事在东京家喻户晓,属于蔡京前几年最凶狠的爪牙。 朱铭微笑不语,已经决定拿李家开刀。 李氏兄弟在东京都如此嚣张,他们那些兄弟子侄,在濮州老家还不飞上天? 正好适合拿来立威! 等白崇彦、闵子顺来了,众人便结伴出门。 李师师住的地方,叫“李师师家”。 这是一种取名方式,比如卖肉饼的“曹婆婆家”,开药铺的“丑婆婆家”,东京城里取类似名字的有不少。 李师师目前还未独立门户,她有个妈妈(老鸨)。宅子的业主便是那老鸨,自从她红起来后,就让人挂上“李师师家”的牌子。 宅子不大,二层小楼。 李师师不在楼中,而是住在后院。 寻常客人,都在小楼里寻欢。须得砸钱到一定程度,又或者是达官贵人,在多次追求之后,才能跟李师师喝酒聊天。 朱铭他们来到此地,在大堂里喝了几杯,终于被带去后院见李师师。 一个青年跟过来,看他们进了后院,顿时大怒道:“跟俺说师师今晚有贵客,便是这几个鸟人?” 龟公连忙解释:“小公爷,他们提前定下了。” 这厮似是喝得有点醉,加快脚步往前冲,抓住侯宣亲随的衣角:“站住,今晚是俺先来的!” 朱铭有些无语的转身,心想要不要这么狗血。 自己就是来看李师师长啥样而已,难道还要跟人争风吃醋? 钱忱明显认识此人,怒斥道:“曹昱,你莫再耍酒疯,当俺怕了你不成?你娘是大长帝姬,俺娘就不是吗?“ 又有一人带着亲随追上来,拉着曹昱说:“四哥,算了,他们定好的,咱明日再来。” 曹昱却把兄弟推开,脚步踉跄道:“不行!俺这半个月,日日都来,却不让俺进后院,必是看不起俺!” 钱忱讥讽道:“你一喝酒便闹事,谁愿与你打交道?师师早就厌烦你了。” 朱铭低声问:“这两人什么来头?” 韩诏说道:“都是开国大将曹彬的后人,喝酒闹事的叫曹昱,母亲是鲁国公主。劝他之人叫曹怀,母亲是寿光县主。曹昱平时还算规矩,可惜酒品太烂,几杯黄酒下肚便要撒泼。” 这边正闹腾着,妓院老鸨李妈妈闻讯赶来,拉着曹昱赔笑道:“哎哟,小公爷,巧奴等着你吃酒呢。” 曹昱一把将李妈妈推开,怒斥道:“你这腌臜婆娘,惯会糊弄俺。快把李师师叫出来,俺才不要什么巧奴!” 李妈妈一脸郁闷,干脆不再阻拦,任由这货闹腾。 这种事情,朱铭属于外行,虚心求教道:“一般如何处置?” 侯宣说道:“让他们皇亲国戚去闹,咱们就不必掺和了。无非打上一架而已,左右都是亲戚,还能为一个小唱翻脸?” 听闻此言,朱铭笑嘻嘻看热闹,他才懒得跟曹家起冲突呢。 两人正说着,韩诏忽然一脚飞踹,将那耍酒疯的曹昱踹翻在地。 都是公主的儿子,谁怕谁啊? 曹怀本来在劝阻,见族兄被打,立即帮忙反击,钱忱也撸起袖子开干。 两边的随从,都不敢动手,见打得差不多了,才各自上前拉开。 三个公主的儿子,一个县主的儿子,在朱铭眼里都是死人,东京城破还能活下来算他们运气好。 用得着跟死人计较吗? “酒醒没?”钱忱问道。 曹昱已经鼻青脸肿,被夜里冷风一吹,点头说:“醒了,俺也要进去。” 钱忱道:“进去可以,不准再吃酒!” “俺喝茶。”曹昱说。 要论权贵之家,曹氏能排北宋第一,每代都不止一人跟皇室联姻。 但主宗已经废了,全是些酒囊饭袋。反而是几个小支的曹氏子,目前在禁军当中担任要职。 就像侯宣说的那样,犯不着为了名妓而翻脸。 宗室们打完一场,又当啥事儿没发生,勾肩搭背去内院见李师师。曹氏兄弟的朋友,也有几个闻讯赶来,寻机一起簇拥着进去。 客人落座,主人还未现身。 只几个侍女,出来给大家斟酒。 郑胖子凑过来耳语道:“派头挺大,不愧是京城名妓,竟让几个宗室子等着。” “越是这样,权贵子弟越趋之若鹜。”朱铭笑道。 郑胖子说:“就跟做生意一样,货压着不卖,想买的人就越多。” 侯宣也贴过来,指着席间一人:“那个便是濮州李氏子,平时都给蔡京之子做跑腿,没想到又跟曹家子混在一起。” 白崇彦有些局促,在场中人,非富即贵,他就显得太寒酸了。 闵子顺嘀咕道:“俺寒窗苦读二十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竟还比不上这些纨绔子。” 白崇彦听得清楚,自我鼓励说:“俺们须当努力,假以时日,必可超过他们!” “对,不能妄自菲薄!”闵子顺咬牙道。 其实他们很清楚,除非改朝换代,否则眼前这些纨绔,必然会世代清贵,他们再努力也赶不上。 “让诸位久等了!” 李师师梳妆打扮出来,只在帘后落座,隐约可见苗条身影。 琴音随即响起,歌声轻轻飘出。 朱铭不得不承认,李师师的歌声,听起来确实比徐婆昔更有味道。 离开东京之前,也算是见识到了。 他纯粹出于欣赏角度,就跟看明星表演一样,脑子坏了才想着把明星娶回家。 李师师唱的是柳永词,一曲罢了,掀帘而出,盈盈拜道:“久仰探花郎大名,今日总算能亲眼一见。” 朱铭拱手说:“彼此彼此。” 李师师低眉问道:“探花郎今日若个高兴,师师能否讨得一首新词?” 朱铭不置可否:“随缘吧。” (推荐一本历史文,《家父李世民,我来发动宣武门之变》。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瞅瞅。) (本章完) 0180【还是家花香】 害怕座中草包太多,李师师甚至不敢行酒令。 因为酒令太难了,纨绔子弟跟不上。若是酒令太简单,又怕朱铭等人看不起。 侍女搬来投壶,李师师说:“诸位郎君,大都是熟人。今日还有四位新朋,不如就请他们先投。” “成功兄先来!”钱忱笑着大喊。 朱铭上一次投壶,还在刚穿越不久,在上白村的碧云亭,跟白崇彦、李含章、郑泓一起耍。 当时白崇彦贵为乡豪之子,李含章和郑泓更是不可高攀的大人物。 白崇彦似乎也想到这个,自嘲笑了笑。 朱铭却忆起李含章,那厮说去投军,至今也没写封信回来。 拿起箭枝,朱铭对准壶口。 虽然偏了,却歪打正着,稳稳落在壶耳中,反而拿到了更高分。 “彩!” 第一投赢得满堂彩。 朱铭的武艺并未落下,每天都要抽空练练。特别是射箭,改为下班回家,在花园里练四十分钟。 连带着投壶技术也大涨,仅一箭撞到壶颈弹出,其余箭枝悉数投中。 那帮纨绔子弟别的不说,对朱铭这一手却服气得很。 郑泓也开始表演,这胖子只投壶拿得出手。 几个侍女,在房中走来走去,不时帮忙拿壶送箭,还要为客人们斟满酒杯。 估计是喝高了,韩诏抱着铜壶击缶而歌,其他公子哥们也击箸伴奏,转眼就变成大型k歌现场。 李师师见气氛已经热烈起来,便让侍女拿来论语玉烛酒筹。 李师师自己担任“明府”,也就是裁判。钱忱和曹昱做“录事”,一个负责管理骰子、酒钩等戏具,一人负责纠察喝酒的秩序。 这玩意儿不用啥文采,每个酒筹都刻着论语,以骰子点数来决定喝酒情况。 “祁二郎,饮五分。” 李师师微笑道。 那个叫祁二郎的家伙,立即喝下半盏酒,然后开始摇骰子。 这次摇到曹怀那里,却不是自己喝,李师师宣布道:“请处二人,七分酒。” 曹怀之前被打了一顿,虽然不再追究,心中难免有气,当即指着钱忱和韩诏:“处他们两个!” 被罚酒的钱、韩二人,只能乖乖喝下大半杯。 曹怀继续摇骰子,这回摇到了“放”,也就是一轮空过。 转了两圈,朱铭中酬了。论语酒令为“饮”和“意到”,也即自斟自饮随便喝多少,甚至用嘴巴沾一下酒都行。 李师师也就开场时唱了一首,接下来都在聊天和玩游戏。她起到一种调解气氛的作用,就算是曹昱又开始耍酒疯,李师师也能几句话安抚下来。 气氛越来越热闹,有些家伙已经坐不直了,歪斜着与旁人勾肩搭背。 不时有人说着荤笑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也有人不愿再喝,被罚酒的时候,改以表扬节目。 甚至是开始脱衣服,露出半身刺青,然后互相攀比谁的刺青更漂亮。 白崇彦、闵子顺和郑泓,这三人明显喝高了,彻底放下自卑情绪,开始跟在座的权贵子弟开玩笑。 白崇彦甚至当场作词一首,颇有当初在上白村的风姿。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有两位公子哥,互相搂抱着倒下。其中一人,把手伸进另一人衣襟,砸吧着嘴摸来摸去,似乎摸半天没找到目标,开始迷迷糊糊的骂咧起来。 “哈哈哈哈!” 众人捧腹大笑,郑胖子甚至大喊:“亲一个,亲一个!” 那人完全喝蒙了,迷迷糊糊之间,竟然真的噘嘴去亲,侯宣笑得疯狂拍桌子。 “师师给俺奏乐,俺要跳上一曲!” 曹昱把上衣脱了甩到一边,歪歪扭扭走到堂中。 李师师抱起琵琶弹凤凰引,曹昱的双眼半眯着,已经醉得根本站不直,却在音乐伴奏下手舞足蹈。 朱铭拢共也就喝了十多杯黄酒,此刻清醒得很,望着放浪形骸的众人,心中只生出四个字:醉生梦死。 从傍晚喝到深夜,大部分客人都倒了。 李师师招手叫来侍女,吩咐几句,侍女开门请进亲随,扶着这些醉客回家去。 除了喝酒耍乐,啥事儿没干。 朱铭一手拎着闵子顺,一手提着白崇彦。至于郑胖子,这货太重,让郑家奴仆搀着。 “朱大郎请留步。”李师师出言道。 朱铭扭头:“何事?” 李师师红着脸说:“时辰已晚,归家不便,大郎可在此留宿。” 朱铭哈哈一笑:“取纸笔来。” 李师师更加欢喜,捧来纸笔,亲手研墨:“郎君请落墨。” 朱铭写了一首王国维的《临江仙》:“过眼韶华何处也?萧萧又是秋声。极天衰草暮云平。斜阳漏处,一塔枕孤城。独立荒寒谁语,蓦回头、宫阙峥嵘。红墙隔雾未分明。依依残照,独拥最高层。” 写罢,搁笔,扶起友人,潇洒而去。 李师师反复读了好几遍,绣眉紧蹙,不解其意。 这首词格律不对,而且有点像故意为之。再加上词中书写的意象,平白产生几分诡异,李师师虽然没读懂,但隐隐感觉有些发寒。 王国维的本意,是在写清王朝没落。 可放在这花团锦簇的东京,似乎又有另一层寓意,仿佛穿越到十年之后隔空凭吊。 李师师疾步追出,门前倚望,去见朱铭已经走远。 这附近有许多驴车、马车停靠,就像是出租车夜班司机在等生意。 朱铭叫了一辆,把白崇彦、闵子顺扶上去,顺便还把车钱给付了。 他自己则坐着皇帝赐给朱国祥的马车回家,白胜和郑家奴仆,跟抬死猪一样,把郑胖子给抬进屋。 郑元仪正在打瞌睡,听得动静,立即叫上侍女出来。 “哥哥回来啦!”郑元仪笑得很开心,她知道朱铭去了哪里,居然没有留宿在外边。 朱铭坐下休息:“还没睡呢?” 郑元仪说:“奴怕郎君回来晚了没人照顾,要不要去烧澡汤?” “太晚了,洗澡不便,打盆水洗脸便可。”朱铭说道。 郑元仪让侍女去打水,有了蜂窝煤炉,热水极为方便。半关上炉盖,让煤球阴烧着,便能保住壶里的水温,而且还不怎么浪费煤炭。 现如今,探花炉与探花煤,已经是风靡全城。 就连皇宫里都有,随时备火,方便伺候夜猫子皇帝。 蔡京虽然非常讨厌朱铭,却不讨厌朱铭的发明物。只刚开始训斥了几句,就默许自家奴仆烧蜂窝煤,反正离他的起居院落很远,眼不见为净也没啥大不了。 朱铭正待起身,郑元仪已经拧好帕子,专心细致的给他擦脸。 擦净脸部,又重新拧来擦脖颈。继而袒开衣襟,为朱铭擦拭胸膛和腋下,擦着擦着她自己就羞红了脸。 或许是穿越之后年龄变小,朱铭虽然每天锻炼,但还没形成古代将军的身材。 跟着朱国祥来东京的邓春,那身材才叫标准。 邓春每日都有肉吃,每天都在锻炼,肚子已经鼓起,全身上下脂肪储备充足。看不出肌肉有多发达,反而像是发胖发福了,但力气却因此大涨。脱了衣服,甚至感觉皮肤表面有一层油脂。 古代将军,现代大力士,全特么是这种体型。 郑元仪一边擦拭,一边红着脸偷瞧,心想:哥哥脱了衣服,那皮肤真白啊。 她擦拭的时候,还忍不住按了两下,胸膛的肉硬硬的,肯定力气很大。 “郎君今日见了李师师?”郑元仪忍不住问。 朱铭靠在交椅上,闭着眼享受:“见了,姿色尚佳,算不得绝美。但歌喉犹如天籁,琴艺也殊为高超。” 郑元仪说:“郎君若是喜欢,奴也去学小唱。今日官家送来一位歌姬,唤作安娘,她唱曲就很好听,奴可以跟她学唱。” “你若喜欢就去学,若不喜欢就算了,”朱铭说道,“莫要想着讨好谁,做自己才更开心。” 郑元仪微笑道:“奴喜欢的。” “不用擦了,”朱铭搂着她肩膀,问道,“想家没有?” 郑元仪身体有些僵硬:“想了。” 朱铭说道:“再过两三年,可以回去看看。” 郑元仪说:“跟着郎君也挺好,就是有些想念翁翁,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健朗。” 朱铭说:“你二哥要回去了,写封家书让他带去。” “嗯,已经写好了。”郑元仪身子一缩,因为朱铭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她忽地变得主动,扭转身体,双手环住男人的后颈:“哥哥,该歇息了。” 朱铭横抱着少女站起,脚步颇为急促,进了卧室用脚一勾,将房门给踹回去关好。 郑元仪的侍女,是从洋州带来的,从小一起长大。侍女红着脸追过去,把还有条缝隙的房门拉上,羞笑着贴耳在那听墙角。 (本章完) 0181【又见杨志】 日上三竿。 朱铭躺床上还不肯起来,好久没有睡懒觉了,人总是喜欢偷闲享受的。 直至肚子饿得不行,他才伸着懒腰起床。 郑元仪正在梳妆,在侍女的帮助下,已经梳好了发髻。 而且形制变了,昨天是丫髻,今日变作朝天髻,代表着她从少女成为妇人。 上装是一件交领短衫,带着明显的契丹样式,下装是宋代典型的百褶裙。 在文化风俗方面,大宋和辽国互相影响。宋人经常模仿辽人穿衣,辽人也各种借鉴宋人服饰,反正就是要突出一个新奇。 再过几年,宋人女子甚至流行金国发型…… “郎君万福!” 听到脚步声,侍女尤四姐转身行礼。 这尤四姐与郑元仪同岁,还有个小名叫妙妙。 典型的宋代女子名,大名“某某姐”、“某某娘”。小名则惯用叠字,滔滔、师师、小小、盈盈、燕燕之类。 郑元仪正待起身,朱铭将她按回去:“妙龄少女,肌肤白皙,用什么铅粉?” “敷了铅粉,总要更白些。”郑元仪说。 朱铭说道:“铅粉有毒。” 郑元仪说:“加以鸡蛋火炼,就能解铅毒。” 朱铭问道:“谁教你的?” 郑元仪说:“在洋州读书时,女先生教的,法子出自《千金方》。” 古人早就意识到铅粉有毒,利用蛋白质使重金属结块,减少铅粉中的纯铅含量,从而让粉底的毒性减小。 朱铭叮嘱道:“铅毒解不净,平时少用为妙。” 郑元仪展颜一笑:“郎君不喜欢,我今后就不用,只在逢年过节时抹抹。” 朱铭仔细观察,又问:“怎把眉毛也刮了?” 郑元仪说:“刮了好画细眉,适合今日的发髻。” “之前也挺好看的,其实不用刮。”朱铭拿起眉笔,在她眉间勾画。 张敞画眉,本属雅事,可惜朱铭的技术太烂。 侍女妙妙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捂嘴偷笑,因为朱铭画出的眉毛不对称。 郑元仪却喜欢得很,心里甜丝丝的,不时出声纠正:“左边……再往下画一点……对对,那里太淡了,再补上几笔……” 画到最后,郑元仪咯咯直笑,由于补得太多太浓,柳叶眉画成了猛张飞。 “我出门去了。”朱铭只能放弃。 等他踏出房门,屋里的主仆二人,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 骑马路过孙好手馒头铺,朱铭喊道:“来八个灌浆馒头,再要一碗豆浆、一叠咸菜!” “好嘞,探花郎里面坐!”伙计热情欢迎。 灌浆馒头,就是灌汤包。 北宋中后期,包子由冷水面制作,多为素馅;馒头由发酵面制作,多为肉馅。其实,都是包子。 至于没有馅的,那叫炊饼。 自从朱铭发明了蜂窝煤,这种店铺经营方式都变了。 就拿孙好手馒头铺来说,直接在门口摆两个双芯炭炉,垒起高高的蒸笼塔,剩下的就不用再管。既节省了人工和空间,又把肉包子的香气,非常直接的传给路人。 厨子可以腾出精力,在里面制作别的早餐种类,大大丰富了这家店铺的菜品。 店老板孙好手甚至亲自出面,给朱铭端来吃的,发自内心的恭敬道:“赠给探花郎一碗肉粥。” “多谢。”朱铭笑道。 孙好手赖着没走,坐在朱铭对面闲聊:“听说探花郎又做了新东西,印出的书能变得便宜?” “这你都知道了?”朱铭有点意外。 孙好手道:“听两个书商说的,他们在本店吃饭时,商量着去国子监书库弄点油墨。” 朱铭笑了笑。 恐怕不是弄点油墨,而是想要搞到油墨配方。 铅活字的配方,那些书商也想搞到。但成套的活字,制作成本太高,动辄需要几万枚,能让大部分书商选择放弃。 泄密是迟早的事情,经手工匠不止一两个,肯定有人扛不住金钱诱惑。 吃了早餐,朱铭骑马前往国子监书库。 “探花郎!” 一个声音传来,朱铭扭头望去,只见几人站在道旁,似乎颇为面熟的样子。 “探花郎,俺是孙立,还曾买相公的香蕈!”其中一个汉子笑道。 朱铭勒马说:“想起来了,你是杨志,伱是孙立,林冲何在?” 杨志欣喜道:“探花郎竟还记得俺们,林兄弟在外城监工去了。” “监工?”朱铭没听明白。 杨志解释说:“蔡相公筑城,土石木料还有工匠劳役,都须军士看守防备意外。林兄弟生得凶恶,便被选去做监工。”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喊错的外号。 林冲的绰号是豹子头,可以参考影视剧里的张飞形象。 真实历史上的林冲,后来投靠了宗泽。 其结局不甚光彩,被宗泽下令处斩,罪名是“恣横凶暴,不改故态,驰骋市肆间”。 很明显,当时的义军太多太杂,且为非作歹不听号令。宗泽必须杀人立威,而反贼出身的林冲,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杨志也混得可以,童贯北上伐辽时,杨志在种师道麾下,统率东路部队的选锋军。 靖康年间,杨志又随种师中驰援太原,不战而逃,西军尽丧。 这怪不得杨志,就连种师中的嫡系部队,都特么在争相逃跑。他们被文官坑了,硬着头皮强行进军,饥渴难耐,疲惫不堪,还遭突袭。友军又谎报军情,不来救援。 真实的梁山好汉,只有三十六位首领,而且分为四股势力:宋江、李逵十二人,杨志、林冲十二人,董平、索超四人,晁盖、燕青八人。 明年,杨志他们就要奉命押运花石纲,因大雪失期,遂落草为寇。 朱铭又问了几句,方知杨志小有家资,虽然也是苦哈哈,但家中温饱不成问题。 这种情况,朱铭不便直接招揽,只说道:“你们都是好汉,个个孔武有力。我要去濮州做知州,尔等今后若有困难,尽管到濮州去寻我便是。” 杨志也没当回事儿,他不觉得自己有啥困难,拱手道:“朱相公这般礼遇,俺心头感激得很。” “告辞!”朱铭打马而去。 很快来到国子监书库,主簿黄蔼连忙出门迎接。 朱铭问道:“赏钱可拿到了?” 黄蔼高兴道:“拿到了,品阶也升了,一切都仰仗相公。” 朱铭叹息道:“可惜你是技术官,就算升了品阶,也得继续留在这里做主簿。” “在下已经知足。”黄蔼说道。 朱铭又问:“朝廷可有差事?” 黄蔼回答:“朝廷下令,用活字印两本书。一本《大晟词集》,一本重新校正的医书,叫做《大观经史证类备急本草》。” 朱铭提醒道:“我走之后,新来的书库官,很可能是蔡相公亲信。你好生伺候着,莫要惹事。” 黄蔼苦笑:“俺怎敢惹蔡相公的人?” 由于朱铭制定标点符号,而断句又事关经义解释权。 蔡京那边已经在组织人手,打算重新校定儒家经典,严格按照王安石的注解来断句。 这对于蔡京而言,非常重要,他可以占领文化高地。 宋徽宗对此欣然答应,已让蔡京前头组建断经局。甚至,这昏君还亲自出手,为《老子》、《庄子》、《列子》、《黄帝内经》断句,印刷之后发给道学、州学和太学。 只需做完此事,宋徽宗就能名留青史。 朱铭改进活字印刷术,不仅是推动技术发展,更带来巨大的后续政治影响。 给一个知州,真不算啥。 朱铭做事有始有终,即便继任者是蔡党,他也仔细整理各种资料,对黄蔼说:“这些文牍,都分门别类了。新官上任之后,让他自己翻阅。” 黄蔼佩服道:“相公如此为官,当世罕见。历任国子监书库,别说整理好文牍,他们离开的时候,连账目都不清不楚。” “别人怎样,我管不住,只能管好自己。”朱铭笑道。 黄蔼长拜一揖,以表达自己的敬意。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黄蔼把朱铭送到大门口,目视朱铭骑马远去,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他这种技术官,一般都是子承父业。 少年时便来做学生,一步步往上爬,爬到技术主管,就会撞见职场天花板。 他在国子监书库混了快二十年,遇到过无数文官上司,啥奇形怪状的都有。朱铭只来干了几个月,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这是最让他舒服的一个上司。 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黄蔼转身一瞧,发现胥吏和工匠们,居然放下手中活计,集体出来目送朱铭离开。 “朱库司,不会回来了?”一个工匠问道。 黄蔼感慨道:“朱相公前程远大,今后定能做宰相,怎可能回这小小的国子监书库?” 工匠们默然不语,都有些不舍,因为朱铭从不克扣工钱,表现优异甚至还发给奖金。 一直到朱铭消失在视线中,黄蔼说道:“都回去干活吧,朝廷交代的差事繁重。只求新来的上官,能有朱相公一半好。” 朱铭离开国子监书库,又直奔城郊的太学校区,那里他也得去做个离职交代。 (本章完) 0182【进献大补丸的蠢道士】 太学。 朱铭骑马来到这里,竟然遇到国子监祭酒陆蕴。 陆蕴也是跟学生告别的,最后一次视察太学,他已被擢升为中书舍人(正四品)。 “恭喜敦信先生!”朱铭抱拳祝贺。 陆蕴微笑道:“同喜,同喜。” 中书舍人品级不算很高,但异常清贵,负责草拟诏书,还有封驳之权,可以劝谏皇帝收回旨意。 宋徽宗估计早就看中陆蕴的喷子属性,调任国子监祭酒一年多,便快速升迁为中书舍人,接下来极有可能转迁御史台。 二人在校园里散步,边走边聊。 陆蕴说道:“官家答应临视太学,成功可把学问优异,却又屡屡不能升舍的学生,造一份名单交给我。等官家驾临时,会亲自考教这些人。官家对太学状况,早就心生不满了。” 朱铭负责管理1500个外舍下等生,受奸党打压的有好几个,都是平时喜欢发牢骚的。 一路走回办公室,朱铭写下陈东等人的名字,郑重交到陆蕴手里。 接着又整理各种工作文件,分类摆放整齐,与陆蕴一起离开学校。 两百多个太学生,主动送他们出校门,齐刷刷执弟子礼拜别。 朱铭把陈东叫到跟前,叮嘱道:“少说,多学,莫要再非议奸党。否则就算你能升至上舍,也无法从太学毕业。” “学生谨记。”陈东作揖道。 谨记个屁,直至靖康年间,这厮都还在太学读书,一有机会就逮着奸党开喷。 果然,陈东又补一句:“先生说知行合一,学生不能违背心性。” 朱铭撇撇嘴,不再跟他扯。 又把朱松、勾龙如渊等人唤来,一番勉励,便转身离开。 骑马回到家中,发现有太监刚走。 朱铭问道:“皇帝又来赏赐什么?” 朱国祥说:“我升官了,道录院同知。” 宋代官职变化太多,朱铭迷惑道:“道录院也有同知?” 朱国祥说:“刚刚接到圣旨,道教改为隶属秘书省。一把手改为知道录院,由林灵素担任;同知道录院有好几个,我只是其中之一。薛道光、王仔昔等人,跟我一样都是同知。” 让道教管理机构,整个划进秘书省……这有点突破朱铭的想象,他果然还是跟不上昏君的节奏啊。 朱铭问道:“改隶秘书省之后,你算文官还是技术官?” 朱国祥也搞不清楚:“可能还是技术官吧,但在俸禄方面,又按照文官待遇。” 宋徽宗这个操作,亮瞎众人狗眼,也让投机之徒蠢蠢欲动。 去年处士星现,皇帝征辟天下遗贤。 棣州士子刘栋,由地方官反复举荐四次,终于被征辟到东京进行铨选。虽然获赐同进士出身,被授予将仕郎(从九品选人),但始终没有任命具体官职。 刘栋生出攀附蔡京的心思,多次携带重金求见,却连蔡家的门槛都进不去。 听说道教改隶秘书省,刘栋便在自己的名片上,添加“九天益算司命韩真人之徒”等字样。 仙人门徒,果然不凡。 蔡京家的门子,立即跑进去通报。 不多时,刘栋就见到蔡攸。 蔡攸拿着名片问:“你究竟是文官,还是修道之士?” 刘栋卑躬屈膝,回答道:“相公说是甚,我就是个甚。” 这话把蔡攸逗乐了,他非常喜欢这种无耻之徒:“伱却机灵得很。既自称韩真人之徒,可会什么道法?又可会炼制金丹?” 刘栋说道:“读过道经,金丹也能炼。” 蔡攸满意道:“吾必奏明官家,你且回去等着吧。” 皇帝对修道愈发痴迷,而蔡京举荐的道士,都不怎么受宠的样子,蔡家得多多推荐道士才行。 于是乎,刘栋这正儿八经的文官,又以仙人之徒的身份被再次征辟。 更骚的操作来了,刘栋上疏奏闻,说自己是九天益算司命的徒弟,接受世俗官爵便是背离师命。他请求放弃同进士出身,改做道士官…… 消息传出,满朝无语,把几个宰相都惊动了。 御史台的喷子们,更是疯狂弹劾刘栋不要脸,好好的文官不做,居然要去当道士官。 宋徽宗却认为此人一心向道,颇为赞赏,赐下紫色道袍。 刘栋的骚操作才刚开始,他听说王仔昔在练不死药,于是揣着钱财前往官药局。 “这里都有什么药丸?”刘栋问道。 官药局的伙计说:“各种药丸都有,客官要治什么病?” 刘栋说道:“我身子有些虚,调理补气的便可。” 伙计立即拿出十多种药丸,刘栋选了个头最大的,问道:“这怎么吃?” 伙计说道:“把外面的蜡皮捏碎,可直接吞服,也可以和酒吞下。” 刘栋整整买了一瓶,当日便去觐见皇帝。 他穿着紫色道袍,又说是来献灵药的,太监和侍卫都不敢怠慢,连忙跑去通报宋徽宗。 这货见了皇帝,拿出刚买的大补丸,而且只给一颗,面不改色地说道:“此九天益算韩真人所赐丹药,可延年益寿。臣不敢私藏,特来献予官家。” 宋徽宗虽是昏君,却不是傻子。 道士丹药和正经蜡丸,区别实在太大了,脑子正常的都能分清。 这个刘栋,估计就没见过丹药长啥样。 宋徽宗哭笑不得,端详着手里的大补丸,问道:“卿可精通炼丹之法?” 刘栋说道:“不敢欺瞒官家,臣不懂得炼丹。这颗灵药,是韩真人托梦所赠。” 欺君之罪吗? 当然是欺君,但宋徽宗却没生气,他觉得这傻子太有趣了,留下来逗乐子也是好的。当即微笑道:“爱卿进献灵药有功,赐钱一百贯。” “多谢官家!”刘栋大喜。 君臣继续闲聊,宋徽宗不断问起修道之事,刘栋不懂却非要装懂。 等这货离开之后,宋徽宗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蠢萌蠢萌的,太可爱了! 宋徽宗万万没有料到,刘栋还敢来献丹药,而且都不知道隔上几天,第二天大清早就请求觐见。 “爱卿又有何事?”宋徽宗看见此人就想笑。 刘栋却一本正经道:“昨夜韩真人又来托梦,梦中传授景灵玉阳神应钟法。今早醒来,桌上又多了一颗仙丹。臣不敢藏私,立即前来献给陛下!” 用史书的原话来讲,就是“翌日,则又生,无穷也”,这货进献丹药没完没了。 宋徽宗拿着第二颗“仙丹”,无比疑惑的看着刘栋,他很想敲开此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否装着什么豆腐渣。 宋徽宗感慨道:“你的仙师,赐给你益寿丹,朕不愿夺之。且拿回去自己吃吧。”(史书原话:“汝师锡汝长年丹,而朕夺之,非朕志也。”) 批发仙丹不成功,刘栋只能失望而归。 此事经由太监之口,迅速传遍朝野内外,刘栋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之前那些道士,个个都会蛊惑君主,但还没见过这么傻的。 刘栋再去拜见蔡攸,却被堵在门口不让进,门子说:“韩真人赐丹无数,君且自服之,莫要再来鲁国公府。” 刘栋急了,连忙说:“我听林灵素建言,依仿宫商角征羽,别定五声,制神霄乐。在下以为,臣民事物,皆可有二。至于宫声,岂有二哉?请将此话转告蔡相公。” 此人只是不懂修道炼丹,但毕竟士子出身,对礼制的嗅觉非常敏感。 门子进去通报,他很快被蔡攸请进去。 刘栋这番话,写成了密奏,由蔡攸转交给皇帝。 宋徽宗看完,猛然惊醒。 对啊,宫声无二,怎能别定五声?这是要坏自己的天命气运,幸好有人提醒! 于是,林灵素拍马屁,拍到了皇帝马腿上。 而已经成为笑柄的刘栋,却因功授中散大夫、直龙图阁。 这个任命太吓人,刘栋自己都被吓到了,连忙上疏坚决推辞。 宋徽宗也觉得有些不妥,便给刘栋的仙人师父修道观,而且还修在刘栋的家乡。封刘栋为六字先生,令其回乡提举道观。 一系列操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前往濮州上任的朱铭,哭笑不得道:“一个半路转职的假道士,神他妈直龙图阁,这昏君是仙丹吃多了吧?” 朱国祥猜测道:“可能是服用了什么兴奋剂,脑子发热做出的决定。正常情况下,皇帝还是很清醒的,不可能发布这样的任命诏书。那个刘栋还算没蠢到家,他如果敢接受,恐怕会死得很惨。” 朱铭说道:“昨晚我去康国公府赴宴,驸马韩嘉彦也在。韩驸马虽然没有明说,但隐隐透出些意思,想把孙女嫁给我。我说得征求父亲的意见,估计就是这两天,韩驸马会请媒婆上门。” “那你接不接受婚事?”朱国祥问。 朱铭摇头说:“韩家在文官群体中影响太大,在朝野上下盘根错节,我不想跟他们搅得太深。” 朱国祥问:“你究竟想跟什么人结亲?” 朱铭说道:“西军武将世家,名声还要很好的那种。等今后西军溃散,我站出来登高一呼,想必有很多将领和士兵愿意投靠。” 朱国祥仔细思忖,说道:“韩家的提亲,我会找借口拒绝。至于跟武将结亲,就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本章完) 0183【搞走私的大明村】 六月中旬,朱铭还在等官船,郑胖子先一步离京了。 当初护送朱院长的大明村保安队,悉数被郑胖子带走,送回村里安心发展。 他们却不知道,大明村和郑家正在玩走私。 几艘商船从汉江驶入黄金水,张广道亲自负责押货。 商船和船工,皆出自郑家。 至于船上的货物,一半来自郑家,一半来自大明村。 张广道望着两岸群山,问道:“郑六郎以前没走过这里?” “没来过,一般都走褒斜道,这里太过凶险了。”郑六郎叫做郑睢,是郑胖子的堂叔。 张广道笑道:“越是凶险,获利越大!” 郑家和大明村联手走私,纯粹是迫不得已,被朝廷给逼出来的。 第一,西北战事久拖不决,为了筹措钱粮,朝廷勒令巡检兵加强缉私。褒斜道和陈仓道,由于是出川主要商道,现在查走私查得非常严格,郑家的走私门路瞬间被掐死了。 第二,郑家的制茶工被买通,绿茶的炒制方法,已经泄露出去,生产绿茶的越来越多。本地炒茶市场趋于饱和,又很难合法外销,只能通过走私出售。否则就必须走茶马司,遭受茶税和过税的层层盘剥。 “站住!” 船队被一群官兵拦住。 郑睢却丝毫不怕,怒斥道:“元璋公和朱探花的船,你们也敢阻拦吗?” 官兵们面面相觑,甚至都不敢细问,很快就予以放行。 事实上,这些都是矿监士卒。 由于金矿开采殆尽,他们就设置私卡,向过往商旅非法征税,手里根本就没有收税权。 一方搞走私贸易,一方在非法征税,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 洋州谁不知道,朱家父子圣眷正隆,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船队大摇大摆的通过私卡,行驶一日,便不能再向前。 他们还请了一个走私者做向导,这向导说:“前面有个村子,只二三十户人家,勉强可以补充些粮食。” 大明村民和郑家伙计,背着茶叶、粮食陆续下船。 张广道手提一杆长枪,背上还有副制式弓箭。 郑睢也腰悬手刀,随时可以作战。 他们各自带着十多个作战人员,负责应付山间贼寇。 普通人员,每人背着近百斤货物。作战人员,也要背四五十斤。 越往北边,路越难走。 而且谷深林密,山中盗贼无数,稍不注意就要遭受袭击。 小商小贩走傥骆道,至少得凑齐三五十人,才敢互相抱团结伴上路。 在这连绵大山当中,甚至都没有官吏来收农税,呈现一种原始的无政府状态。 跋山涉水两日,张广道看着前方,忽然说:“全部停下歇息,吃饱了再继续。” 向导奉承道:“张三哥好眼力,前面数里,有一个叫安家坪的大村落。村中之人,半民半匪,经常过来设伏打劫。前方一两里,山谷狭窄,山岭却不陡峭。村民经常埋伏在山上,冲下来把商队前后堵住。” 郑睢问道:“能不能进村?” 向导解释说:“可以进村,只要过了这段设伏地点,村民就不会再动手打劫,而是跟商旅以物换物。俺事先准备的私盐,可在这里派上用场,一斤盐能换来好些粮食。常走这条道的商贩,通常会多给些私盐或布匹,算是留下一笔买路钱,下次再来就可保平安。” “他们越货时滥不滥杀?”张广道问。 向导说:“只要不做抵抗,他们就不杀人。毕竟靠山吃山,杀得太狠了,哪还有商贩走这里?村中匪首叫屈方平,人称屈菩萨。就是说他有菩萨心肠,从来不赶尽杀绝,还会给被抢的商贩留些口粮。” 张广道莞尔一笑:“却是稀奇,劫道的居然自称菩萨。” 吃饭喝水,休息片刻,张广道下令前进。 他让郑家的作战人员,负责在商队前后保护,自己带着大明村保安队,爬上旁边的山岭去搜山开路。 保安队人手一面藤牌,兵器或刀或枪,没有带狼铣之类,因为跋山涉水不方便。 山上有人放哨,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就叫来村中匪寇埋伏。 匪首屈方平趴在草木之间,看着下方的藤牌兵,嘀咕道:“点子有些扎手,有盾牌,有刀枪,硬拼起来不划算。回村里去,好生招待!” 村匪们默默撤走,总算有惊无险。 张广道带人翻过山坳,猛见前方豁然开朗,好大一片平坦谷地,山谷中到处都是良田。 带着商队来到村口,张广道朗声喊道:“西乡张广道,押货路过贵宝地,请屈菩萨当面说几句!” 屈方平今年刚满三十,却有十几年打劫资历,他祖上两三代都是干这个的。这厮手里不带兵器,一副农民打扮,拱手笑道:“原来是西乡来的好汉,只路过一趟,还是要常打交道?” 张广道说:“年年都要路过,今日来拜码头。” “好说,”屈方平当即做出承诺,“俺村里的粮食,要卖得贵些,你们不买也行。每趟路过,须得留下二十斤盐、二十匹布。” 张广道摇头:“俺也只是跑腿的,买路钱太多做不得主,十斤盐、十匹布如何?粮食也会买一些,保证让你有得赚。” 屈方平仔细打量他们的藤牌和刀枪,认真思索片刻,问道:“可以,但下次过来,能否带些仙粮种子?” “仙粮?”张广道表情古怪。 屈方平说:“俺听路过的洋州商贾讲,西乡县有个元璋公,从海外仙人那里得到仙粮,再贫瘠的山地也能收获。伱们是从西乡来的,想来应该能弄到仙粮种子。” 玉米和红薯,已在洋州和兴元府推广开来,但并未彻底普及到每个村落。 许多自耕农都翘首期盼,希望能弄到一点种子。 向导顿时笑起来:“好叫屈菩萨知道,俺们这趟押的,便是元璋公的茶货。” 屈方平惊讶道:“元璋公是仙人弟子,也做生意的吗?” 张广道说:“下次路过,保证给你带来仙粮。” 屈方平道:“如果仙粮真有那般神异,今后你们尽管来往,俺不要半文买路钱。” 双方就此达成口头协议,张广道甚至独自进村,到屈方平家里做客,让商队留在村外就地休息。 这般胆气,让屈方平颇为佩服。 张广道一心想着造反,朱铭离开大明村时,跟他促膝长谈了半宿。 两个后脑勺长反骨的家伙,互相交流起兵想法。 这条傥骆道,是他们预定的北出路线。原因很简单,从关中一直到洋州,没有驻扎半个士兵。 只需派出千余精兵,就能从洋州直接杀到盩厔(周至),出其不意的攻占县城。然后再来个回首掏,跟褒斜道那边的大部队,前后夹击攻破斜谷内的关城。 如果能在盩厔成功募兵,都不用回斜谷接应友军,可以直接杀向长安去! 上上任洋州知州文同,曾经上疏朝廷,请求在子午谷、骆谷驻兵数百。一来严查走私,二来剿灭山贼。 但朝廷置若罔闻,没有半点驻军打算。 既然要走傥骆道杀去关中,半路上又有一条好汉,张广道决定好生结交,今后拉着屈方平一起造反。 听说张广道是元璋公的人,而且还颇有胆气,屈方平也生出结交之心。 二人便在村中喝酒,初时谈论元璋公和仙粮,继而又说起枪棒武艺。 聊得入巷,屈方平提醒道:“俺这里好说话,去了南山可要小心。那里盗贼众多,有些三五成群,有些贼众数十,还有逃进山中的军士。他们也不怎种地,全靠打劫为生,一个比一个心黑。” “多谢屈兄弟提醒。”张广道抱拳说。 南山在骆谷那边,属于终南山的一部分。 那里没有什么古墓派,只有无穷多的盗贼,而且随着官府盘剥日重,山中盗贼的数量越来越多。 敢走傥骆道的商贾,都是提着脑袋在运货。 若非陈仓道、褒斜道查得太严,郑家才不会更换贸易路线。 蔡京的茶引法,已经第三次改革,叫做“政和茶法”。每年能给中央带来400万贯(足佰)收入,其实是把州县利润尽归中央,顺便把消费者坑得欲仙欲死。 地方官员也在推波助澜,茶马司征收茶税,州县则征收茶课(川峡四路因为榷禁,茶课征得不算离谱)。 有些地方的晚春老茶叶,每斤只能卖20多文,官府对茶户征收的课税,却能达到每斤80文。于是就涨价呗,这导致产茶区的底层百姓,都喝不起如此离谱的高价茶。 更神奇的是陕西各路,大部分州县并不产茶,却也要老百姓缴纳茶课。 陕西地区的茶叶走私极为严重,大商人藏在幕后长途运输,地痞无赖负责终端分销。一旦被抓到,就胡乱攀咬守法大户,搞得知州知县没法继续调查。 几百里的傥骆道,只要把茶叶走私过去,到了陕西就有超过100%的利润。 离开安家坪,张广道继续押货赶路。 中途也遇到一些小村落,可以沿途换来粮食。 翻山路段最为难走,无法沿着河谷前进。那里也是盗贼最多的地方,因为不通水路,官府很难派兵过来。 三五成群的盗贼,遇到上百人的大商队,一般是不敢动手的。 直至即将再次进入谷地,张广道终于碰上硬茬子。 “嗖嗖嗖嗖!” 林中射来四支箭矢,全是军中制式弓箭。 不用说,肯定有逃兵落草为寇。 大明村的保安队员,举着藤牌小心前进,只有一人的小腿中箭。 而郑家的押货人员,却是被一箭射中腹部。 其余两箭,都射歪了。 不等盗贼再次放箭,张广道就大喊:“结阵!” 战斗人员背的东西不多,以粮食为主,走到此地已快吃完了。他们听到号令,条件反射般靠拢,结成鸳鸯阵徐徐向前。 背负茶叶的人员,则是慌忙侧倒,快速放下货物,抽出货架上的梭镖。 “投镖!” 张广道一声令下,手臂长短的梭镖,被胡乱投入林中。 这种投掷,命中率奇低,因为根本看不见目标。 一声惨叫传来,估计是哪个倒霉蛋中镖了。 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但张广道却趁机冲入林中。 他挽弓搭箭,配合鸳鸯阵前进。 “杀!” 盗贼不再躲藏,居然主动现身,而且还利用地形两边包夹。 无论是大明村民,还是郑家的伙计,虽然都吓得瑟瑟发抖,却无人临阵逃跑。 因为在出发之前,就反复训诫过了,而且只挑选胆大之人。 山中逃跑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被贼寇杀死,要么被野兽吃掉,又或者因缺粮而饿死。 他们依托着货物麻袋,拿起各种武器准备抵抗,有人干脆捡起石头砸出。 张广道瞅准贼首模样的家伙,迅速挽弓射出。 一箭命中,可惜没有射死,只是射中了肩膀。 张广道让鸳鸯阵冲向一边,自己独自冲向另一边。 那贼首中箭摔倒,刚被手下护着爬起来,鸳鸯阵已经冲到近处。 虽然没有狼铣,但刀盾手护在前方,后面的长枪反复戳刺。而盗贼却乱糟糟的没个章法,并非人人都是逃兵,大部分属于不堪盘剥的农民。 只一个冲锋,这边的盗贼就溃了,贼首也被乱枪戳死。 冲向另一边的张广道,手起枪落,瞬间挑翻三人。他这一年来伙食更好,而且不用操心琐事,每天可以专心致志练武,杀人的本事又提升许多。 这边的二十多个盗贼,眼见张广道勇不可当,竟被他孤身吓得转身逃跑。 “杀贼!” 一直守着货物的郑睢,瞬间也胆气十足,提刀带人跟着张广道追杀。 当场击毙贼寇七人,俘虏贼寇十三人。 张广道懒得审问,直接下令:“活口全杀了,脑袋砍掉垒在一起。郑兄,俺识字不多,你在树上刻字,就刻‘西乡张广道杀贼于此’。下次再敢来抢,得掂量自己脖子硬不硬!” 朱家父子在京城享福,张广道却在终南山拼命。 朱国祥为大明村打下基础,张广道没有按部就班的发展,而是自作主张选择跟郑家合伙走私。 沿着傥骆道,来往走私一趟,便有一千多贯的纯利润——返程时可以运回关中私盐,茶和盐两大暴利商品都齐活了。 但需要拼命,刚才被盗贼伏击,就出现一个重伤、四个轻伤。 (本章完) 0184【家中来信】 郑胖子前脚离开,邓夏后脚便至京城。 邓夏是来送信的,一路跟随递送公文的官差。虽然也可以让官差捎信,但沈有容放心不下,让邓夏务必亲自走一趟。 除了沈有容的家信,还有令孤许等士子的信件。 另外,白崇彦、闵子顺的家人,也委托邓夏把书信带来。 朱国祥将老婆的信看完,说道:“炒茶技术泄露了,去年冬天,一个郑家茶工被人灌酒,把炒茶的大致流程传出。今春便有人制作炒茶,那茶工惊恐之余,干脆举家逃去兴元府,投靠了另一个大茶园主。” “迟早的事。”朱铭说道。 北宋末年的奴仆都是雇佣制,奴仆的子女拥有自由身。 世仆当然也存在,属于合同到期,却主动留下来,终身服侍主人家。这些世仆的子女,也可以叫家生奴,但同样拥有自由身。 相较于庞大的奴仆群体,世仆和家生奴是很少的。他们一般都是心腹,留在主人身边听候使唤,又或者被派去店铺、作坊做管理者,不可能去做底层制茶工人。 所以宋代的革新技术,如果接触的人过多,是很难进行保密的,因为工匠的流动性太强。 这么说吧,福建那边的御茶园,经常耗费大力气研究新茶。往往头一年研究出来,第二年就遭泄密,私茶质量反而超过御茶。 专利保护什么的,肯定没有。 就算有,也无法实施,太依赖执法力度了。 宋代只有书籍版权保护法案,不管是自己写的新书,还是重新校对的老书,都可以送到衙门进行审核,通过审核就能获得版权保护。 印刷之时,有专门的版权页,用大字注明这本书不可盗印。 盗版商若被证实其违法行为,最高判罚是抄家! 但这种版权保护,顶多能在本州县起作用,地方官府很难跨境执法。 朱国祥说:“洋州的底层百姓,依旧在喝更便宜的散茶。上流社会阶层,还保留着喝高级团茶的习惯,只经常用炒茶来招待客人。炒茶的主要客户,是城市中产和官府订单,如果炒茶产量过多,本地市场很容易饱和。” 朱铭说道:“肯定没有饱和,市场都没有完全开发出来,只是短时间内供大于求而已。大明村和郑家,想要把炒茶卖完,必须通过走私途径。” 也可以走茶马司的正规途径,但有三个难处: 一是川峡四路的茶叶,只能卖去边疆换马,就算是民间商贾贩运,也必须运到熙河路都大茶马司。 二是合法卖茶,税收太重,利润并不高。 三是那些少数民族,还没有喝炒茶的习惯,就算运过去也不一定有市场。 朱国祥说:“张广道打算跟郑家合伙走私,有容刚开始表示反对,后来被众人说服了,因为想搞走私的不止张广道。而且,大家也不觉得走私有啥错,整个洋州三县,不参与走私的茶园、茶商早破产了。” 即便是走傥骆道,也是要交税的。 骆谷出口有个收税站,可以轻松买通税吏,以普通货物报关,以此逃避高额茶税。 朱国祥又说:“大明村的人口,已经超过1700人。下白村的汉江对岸,那些散居农户主动要求,连人带地集体并入大明村,以寻求大明村的保护,逃脱官府的苛捐杂税。” 朱铭笑道:“这等于我们的地盘,直接扩大了五分之一。” 朱国祥把书信扔进炉子里烧掉:“在孟昭、余善微夫妻的建议下,有容把村子划定为三个里。原有的黑风寨附近土地为第一里,废茶山到江边客栈为第二里,靠近汉江的河谷地带到下白村对岸为第三里。” “我这后妈,是个能做事的。”朱铭给予高度评价。 朱国祥摇头说:“肯定是余善微出的主意,那个女人不简单啊。” 朱铭问道:“县衙什么反应?” 朱国祥说道:“向知县升迁了,新来的知县叫庞瑞。此人做了好几年州学校长,估计是穷疯了,一上任就往死里捞钱。简直连脸都不要,打着为朝廷征集粮饷的幌子,一口气增加好几种苛捐。下白村对岸的零散农户,就是受不了这个,才带着土地集体投靠大明村。” “主簿张肃是什么反应?”朱铭又问。 朱国祥忍不住好笑:“张主簿和白二郎联手,抗拒这种胡乱收税的行为。但张主簿是真心抗拒,想缓解百姓的负担。白二郎和手下那帮胥吏,却是一边抗拒,一边趁机捞钱。” “张主簿不容易啊,”朱铭生出感慨,同时又幸灾乐祸,“上有贪官,下有污吏,他夹在中间肯定难受,估计是没有心思去管大明村了。” 朱国祥欣慰道:“县衙官吏,斗得越凶越好,大明村才更容易埋头发展。新来的庞知县,主动向大明村示好,估计是想巴结我们两个。他在任期间,完全不用担心外部压力。” “村学怎样了?”朱铭问道。 “去年全村大丰收,”朱国祥笑得很开心,“好多村民把孩子送来读书,学生已经有五十几个,其中四个还是女孩子。孟昭正在联络旧时同窗,也是一个落第士子,想把那人也拉来大明村做老师。” 五十几个学生,就算只有一半,年龄在十岁左右。等五六年之后,也能培养出二三十个识字少年,而且还都是会数学的,这将是起兵之初的官吏班底。 更何况,随着村民更加富裕,学生数量会越来越多。 真的就叫“富裕”,能吃饱穿暖,再存下几个余粮,他们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富。 书信已在炉中化为灰烬,朱国祥脸上笑容不散:“就连严大婆都在出主意,去年村里有了更多余钱,严大婆建议添置六头耕牛。村里雇人专门养牛,农忙时低价出租给村民耕地。村民也可以进献牛草,所献牛草达到一定数量,就能免费耕半亩地。” 朱铭说道:“只要给一个安定环境,百姓的主观能动性就能发挥。而且,农民更知道农民需要什么,严大婆种了一辈子地,她就晓得农民迫切需要耕牛。村里原有的耕牛,数量完全不够用。” 朱铭把洋州士子的书信看完,提笔逐一回信。 又将反复修改补充的陈渊书稿,交给邓夏说:“此书暂名《道用策》,拿回去交给令孤许。让他不要藏私,愿学此术的士子,皆可传抄出去推而广之。” 写完书信,朱铭又去拜访陈渊。 “先生,明日的官船,我要去濮州上任了,”朱铭问道,“先生有何打算?” 陈渊说:“《道用策》已经编撰完毕,这半年来,又向令尊学习了微积分。微积分玄奥无比,我暂时只能领略皮毛,恐怕得用二十年时间去钻研。东京这里,我虽收了上百个弟子,但难以忍受此地的风气。” 难以忍受的是学术风气,为了不被官方刁难,陈渊删除了很多违背新学的言论。 整个徽宗朝,学术控制最严格的地方,一个是开封,一个是洛阳,这两座城市都不适合传播新思想。 陈渊感觉自己是戴着镣铐在跳舞,憋了一年多,实在受够了:“等天气凉快些,入秋之后,我也会离开东京。先去两浙看望恩师,顺便讲学两月,然后就回福建。” “先生今后便在福建路传播学问吗?”朱铭问道。 陈渊点头说:“回到家乡,建一书院,专门传授道用之学。而且我离家数载,是该回去跟妻儿团聚了。” 朱铭拿出价值三百贯的银子:“先生请收下。” 这三百贯,一半是归还借款,当初开煤炭铺找陈渊借了些。剩下一半,是朱铭资助陈渊的回乡路费。 陈渊也不推辞,欣然收下,提醒道:“你外放出去,便安心为政,务必要造福百姓。至于当今这位官家,越来越荒唐了,是不可能劝谏的。你还年轻,多多积累资历,等着好生辅佐新君吧。” 大部分蔡京的反对者,目前都只能选择蛰伏,押注在那位皇太子身上。 他们对于皇帝的态度,基本就是:大号废了,练小号吧。 陈渊很看好朱铭,以宋徽宗天天嗑药的不良习惯,顶多还能再活一二十年。到时候,朱铭也才三十多岁,已经积累了丰厚的资历,正好可以辅佐新君做国之重臣。 陈渊依旧不承认王安石的王号:“王荆公变法,本意是好的,但用人不善,且太过急躁。你今后若要变法,当引以为戒。” 虽然很多人反对王安石变法,但到了徽宗朝,面对一大堆烂摊子,变法已经成了天下共识。 有志之士,都想着变法,但不是像蔡京那样变。 有历史学者,总结过蔡京的变法核心思路:将地方之利,尽收于中央。再把中央之利,尽收于皇室。 于是,各地官府没钱,中央财政匮乏,宋徽宗却有大量钱财可以挥霍。 而地方官府没钱,只能加倍盘剥,靠收苛捐杂税过日子。 “先生珍重,告辞!”朱铭起身离开。 陈渊送他出门,然后回到房里,继续研究微积分。 翌日,朱铭坐上官船,经广济河前往濮州。 同船还有个王杰,也是去赴任的,而且还是朱铭的邻居——兴仁知府,府治在济阴县。 朱铭任职的濮州,州治在鄄城县。 在这两个地方的东边,正是水泊梁山! (本章完) 0185【盗贼遍地】 广济河边,京中友人正在送别朱铭。 昨晚下了一夜暴雨,北边的黄河水猛涨,已经不适合行船。夏季便是这样,黄河时常泛滥,否则朱铭一路走黄河更方便。 广济河这边要好些,但中途得下船,走陆路前往濮州。 一枝枝杨柳折下,送到朱铭手中,连带着还有十多首送别诗词。 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天空又在下小雨。 朱铭也拿起毛笔,写下辛弃疾的《鹧鸪天》:“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同一首词,不同的环境写下,寓意自然也不同。 这里的行路难,是指朝中奸党横行,正直之士难以一展抱负。 白崇彦读罢此词,感慨万分,举杯道:“一路珍重!” 朱铭端起酒杯,朝众人说道:“诸君珍重。” “轰隆隆!” 雨点变得更大,朱铭转身登船。 兴仁知府王杰站在甲板上,目视岸边热闹景象。送别朱铭的人越多,就越显得王杰孤独,今天根本没朋友给他送行。 “怎不进舱里?”朱铭登上甲板,见郑元仪都被淋湿了。 郑元仪笑道:“等郎君一起。” 王杰主动作揖问候:“鄙人兴仁知府王杰,久仰朱探花大名。” “彼此,彼此。”朱铭象征性拱手,态度不咸不淡。 王杰撇撇嘴,也没再说话,默然返回船舱。 这货属于蔡党,蔡京第二次罢相时,王杰和赵霆也被罢官——两人运气都不怎么好,历史上他们攀附蔡京,还没获得啥好处呢,就被牵连罢官了。后来好不容易复官,王杰遇到宋江起义,而赵霆遇到方腊起义。 一对倒霉蛋! 傍晚,官船在东明县南郊靠岸。 天色已晴,晚霞如火,四下里炊烟袅袅。 朱铭在郊外的驿馆住下,对驿夫说:“随便给些吃食,不要酒水,带点肉即可。” 驿夫小心伺候,渐觉朱铭没有官架子,瞬间做事都麻利了许多。 朱铭问道:“你是轮差,还是受雇?” 驿夫回答:“雇来的,俺家便在这附近,虽然累些,但日子过得还行。” 广济河是北宋四大漕河之一,沿途驿馆生意红火,根本不用官府拨款,靠赚外快也能正常经营。 梁山水泊,便是广济河流经的一处大湖。 宋江造反流窜各地,就是沿着广济河进军,把这条漕河闹得鸡犬不宁。 朱铭继续询问本地情况,驿夫都认真回答。 同乘一船的王杰,却没在城外驿馆下榻,而是跑去住城里的宾馆。 县衙宾馆就要高级得多,听说有知府入住,东明知县亲自前来接待,大鱼大肉吃得好不快活,甚至还叫来歌姬陪酒作乐。 翌日,正午。 朱铭催促道:“怎还不开船?” 负责官船的军差苦着脸说:“王知府还在城里,须等他上船了再走。” 朱铭问道:“他若在城里耽搁数日,我们也要一直等着?” 军差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在此等待,我去去就来!” 朱铭牵着聚宝盆下船,骑马直奔城门而去。 在过门洞的时候,朱铭亮出官牌,问道:“县衙宾馆在哪边?” 守城门卒连忙行礼,说道:“顺着主道一直往北,看到县衙再往东。” “多谢指路!”朱铭打马而走。 那门卒欢喜起来,对同伴炫耀:“这是位知州,跟俺说多谢呢。” 同伴嘀咕道:“又没给你钱财,值得高兴什么?” “赏钱俺领过,却没被当官的谢过。”门卒越说越兴奋,打算下班回家告诉妻儿,这件事他能吹一辈子。 朱铭快马冲到宾馆门口,亮出官牌径直走入,问道:“知府王杰可在?” 宾馆差役说:“王知府还在歇息。” “带我过去!”朱铭呵斥道。 差役欲言又止,只能硬着头皮带路。 来到客房外,朱铭懒得敲门,一脚把房门踹开。 这位知府老爷,光溜溜躺在床上,身边还躺着两位歌姬。 三人瞬间被惊醒,歌姬慌忙遮掩身体,王杰也到处找裤子。 “伱你你……”一时间不知裤子在哪儿,王杰指着朱铭怒吼,“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这成何体统?快快把门关上!” 朱铭勾脚关闭房门,自己却站在里面。 王杰也顾不得骂人,胡乱薅了一条裤子,穿好才发现那是歌姬的。他只能穿着歌姬的亵裤,在床上爬来爬去,最后发现自己的衣物全在地上。 当初攀附蔡京的官员很多,而且蔡京被罢相,却住在东京不肯走,余威尚存,牵连丢官的蔡党极少。 王杰被罢官,是他自己留下了把柄——“迎饯北使,以淫纵获罪”。即私自招待辽国使者,而且还跟使者一起玩女人。 几年前,王杰就被人堵在床上,今天却是又来一回。 不等这货把衣服完全穿好,朱铭就抓住他腰带往外拖。 王杰的几个随从,早已得到消息,此刻全都站在门外。只见房门打开,自家老爷衣衫不整,被同船的朱知州拎着走。 “快放开,有辱斯文!”王杰慌张大喊。 朱铭却置若罔闻,把人抓到宾馆门口,非常粗暴的横放于马背,然后翻身骑马而去。 王杰的亲随都看傻了,迈开双腿疯狂追赶。 “哈哈哈哈!” 宾馆差役们愣了半晌,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事儿太有趣了,知府被知州抓走,衣服都没穿好,可以八卦一整年。 马背太过颠簸,不停顶着胃部,王杰直想呕吐。他已经不敢说话,一路捂着脸,生怕被人认出来。 一直来到河边,朱铭才将他放下,这货趴在原地便干呕起来。 缓了好半天,王杰终于被亲随扶起,却见朱铭早已经登船。 他穿好衣服冲上去,愤怒质问:“尔安敢如此对待同僚,吾定要上疏弹劾此事!” 朱铭说:“此刻已经过了正午,还要官船等你多久?你只是路过东明县,按制当在驿馆下榻,怎违例去了县衙宾馆,还让本地的歌姬作陪?谁有错在先,自己好生想想!” 王杰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拿朱铭没办法。 他确实违规了,县衙宾馆是招待贵客的所在。他并非此地官员,只是路过而已,原则上不能惊扰地方。 “开船!”朱铭大吼。 负责官船的军差,立即下令起锚,且背过身体偷笑。他早就看王杰不顺眼了,屁事儿太多,乐见朱铭出手教训。 官船继续航行,直至抵达宛亭县,王杰终于又抖起来,因为这里属于兴仁府辖地。 身为兴仁知府,王杰大摇大摆去县衙宾馆,故意让知县叫来一堆歌姬。 在下船之前,王杰还撂下句话:“明日若时候太迟,尔等尽可开船离去。吾乃此地太守,当微服私访一番。” 朱铭懒得理会,由于时辰还早,他把郑元仪安置在驿馆,便独自骑马去附近村落探访。 估计是因为他穿着御赐的罗衣,一看就很贵重的样子,从第一个村子出来就被盯上。 只见十多个男子挡在前方,手里还拿着各种武器,为首之人甚至还骑着马。 朱铭颇为疑惑,出声问道:“这里距离县城也不远,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打算劫道?没见我带着兵器吗?” “留下些钱财,便放你走,也不害你性命!”为首之人喊道。 朱铭瞬间无语,不愧是宋代的山东啊。 整个北宋,山东的造反次数,在全国可谓遥遥领先。 宋人对于山东的文字描述,除了“质朴”、“鄙陋”等语之外,剩下全是“暴悍”、“凶侠”、“强梁”、“多盗”。 “野有群行之盗,里多武断之豪”,这是说野外到处是强盗,城乡到处是黑社会。 “二千石鲜不受侮”,这是说山东的知府知州,少有不被地方豪强欺负的。 归根结底,是山东这边商业不发达,土地兼并又非常严重,大量剩余劳动力找不到工作。此地距离开封又很近,还有广济河用以漕运,来自官府的盘剥很重,开封府一直在吸山东百姓的血。 多种因素结合,一旦出现天灾,就大量产生流民。 朝廷只能招募流民为兵,可流民做厢军还是吃不饱,反而学了军中本事,带着兵器逃回家乡,干起盗贼来更加专业。 朱铭取下弓箭,搭上箭矢,喝道:“滚开!” 那些盗贼有些害怕,但又不舍得放过肥羊,一时之间不知是进是退。 朱铭把弓拉得半满,一箭射出,匪首落马。 群盗惊慌而逃,不但扶起重伤的匪首,还不忘把那匹马带上。 朱铭纵马追杀,群盗四散狂奔。 牵马的贼寇,惊慌爬上马背,却因为骑术太烂,很快就被朱铭给追上。 一剑劈出,盗贼落马,朱铭把马儿抢过来。 有了战利品,懒得再继续追赶,反正这不是他的辖区,就让王杰那货头疼去吧。 骑马溜达回去,却见邓春带人过来。 石彪留在京城保护朱国祥,剩下的白胜、邓春等人,都跟随朱铭前往濮州。 “你怎来了?”朱铭问道。 邓春回答:“俺听驿馆的驿夫说,这附近多有强盗,便让白胜保护夫人,俺带人过来接应郎君。” “回去吧,”朱铭笑道,“白捡一匹马,今天运气不错。” 对于今后的工作,朱铭并不期待,甚至还有些头疼。 濮州就在兴仁府隔壁,那里同样遍地盗贼。 杀是杀不完的,必须解决就业问题。而朝廷对山东盘剥过度,且土地兼并严重,无业游民只会越来越多。 得找到一个突破口才行! (本章完) 0186【泼李三】 白捡的是一匹母马,虽然颜值不算高,聚宝盆却兴致勃勃。 牵进驿馆马棚之后,立即就开始现场直播,搞得旁边几匹马也骚动起来。 郑元仪让驿夫烧了开水,朱铭回来之后,拿出自带的红茶冲泡:“郎君可遇到了歹人?驿夫说附近村中有盗贼。” 朱铭拍拍她的手:“莫怕,都是些村盗,贼首一败,就全吓跑了。” “还是要小心一些,下次出门,得带上几个随从。”郑元仪害怕朱铭有危险。 朱铭喝了两口茶,便把驿夫叫来问话。 “连村匪都有马,此地养马颇多吗?”朱铭问。 驿夫说道:“多着呢,应付差事。” 朱铭又问:“马法如何?” 他毕竟是当官的,驿夫不敢说真话,挤出笑容道:“好得很,养马户都有得赚。” 朱铭哪里肯信? 翌日继续东行,不等那位王知府,官船直奔济阴而去。 济阴的具体位置,在后世菏泽以南、定陶以西、曹县以北,是兴仁府的府城所在。 朱铭原打算顺着广济河,去梁山水泊看看,然后在郓城登岸,改走陆路前往濮州。 但一路探查到的情况,让朱铭决定提前登陆。 府城北郊,竟有一处马市,而且规模还挺大。 朱铭换了身普通衣服,带着白胜前去买马,顺便打听相关情况。 马市之中,用木头围出一个个马圈,每个马圈都属于独立摊位。 朱铭来到一个马圈外,绕着转了大半圈,发现马屁股上没有烙印。他忍不住问:“你这是官马还是私马?” “官给的私马,”马贩子笑问,“客官是外地人吧?俺这里都是骟马,吃苦耐劳,温顺得很,赶路时随便使唤。” 朱铭说道:“我是从南边来的,到了京东路,发现这里到处都有马,而且价钱还不算贵。这是怎生回事?” 马贩子低声说:“官府让养的,马法变来变去,不晓得哪天又要变。不论是当官的,还是养马户,都想着赶紧把马儿卖掉。” 朱铭一边挑选马匹,一边从马贩子那里套话。 最初,兴仁府这边不养马,倒是隔壁的濮州和郓州有马监。 濮州的马监,在几十年前搬去了濮阳。 由于马政废弛,各地马监都烂透了,连牧场都被侵占为农田。于是王安石推行保马法,让民间有钱的农户养马。 新法推行太过急躁,都不给老百姓准备时间。 地方官为了追求政绩,勒令民户限期买马饲养。 但大宋本就缺马,一时间哪来恁多? 于是商贾趁机搜罗马匹,在官府的配合下,价钱翻了好几倍,逼着养马户必须购买。 王安石的保马法,是给养马户留了利润空间的。 可实际操作下来,仅高价买马回家饲养,就让养马户损失惨重。即便接下来几年,马儿顺利生产,且一直无病无灾,养马户都没啥利润可言。 怎么可能无病无灾? 再加之官府盘剥,养马户们苦不堪言。 王安石下台之后,就连变法派主将章惇,都说保马法必须停止,“一日不罢,有一日害”。 于是,保马法开始废除,又恢复官方马场。 已经废除的马场,想要骤然恢复是不可能的。不说马匹、养马人的缺失,就算是恢复草场都难,地方官员趁机圈占百姓土地,胡乱指着一大片良田就说是草场。 接下来几十年,官养马和民养马两种政策,随着新旧党争而反复变换。 每一次改变马政,老百姓就倒霉一次。 仅在徽宗朝,不到十年时间,京东路的马政就变了三次,导致大量的中小地主破产!(宋江造反期间,正逢山东第四次改变马政。) 朱铭买了两匹骟马,又买来车驾,再加上白捡的母马,四辆马车载着人货往北而行。 他一路向农民打听消息,半月之后,基本摸清这里的情况。 第一大害:漕运。 山东每个州县,都有漕粮指标,百姓把粮食运去官府,官府雇人把粮食运到广济河边,然后再批量运往东京存放或出售。 漕运的各个环节,官府都在剥削百姓。 第二大害:马政。 平均三四年改变一次马法,养马户都还没回本,政策就特么又变了,中小地主对此苦不堪言。 还没走出济阴县的辖地,朱铭的小本本,就已经记录了十多页,内容全是老百姓对政策的各种不满。 “朱太守,前面便是古葵丘,春秋五霸会盟之地。” 一个读书人指着前方小山丘,这是朱铭半路雇佣的向导。 他为了调查民情,并没有走直线,而是在四处绕弯子。 朱铭、白胜、邓春,都带着兵器。 郑元仪还陪嫁了七个奴仆,除了侍女之外,其余二女四男全是相扑手出身。 这么多人走在一起,看样子就不好惹,沿途盗贼都不敢出手。 朱铭勒马眺望,心里略微有些激动:“葵丘啊,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是该凭吊一番,领略齐桓公和管仲当年风采。” 车马来到村口,有类似老白员外那般的乡绅,拄着拐杖过来查看情况。 朱铭拿出自己的官牌,说道:“叨扰老丈了,我是濮州知州朱铭,从此地路过去赴任。” 乡绅瞬间变得恭敬起来,弯腰行礼道:“老朽名叫李济,年轻时也中过举人,朱太守快快请到村中歇息。” 朱铭见村中青壮都拿着兵器,点头赞许:“颇为雄壮。” 李济解释说:“乡间多强梁,老朽只得操练村勇自保。刚才不知是太守驾临,村勇自发聚拢。”说着,他转身呵斥,“都散了,莫要惊扰太守!” 村中青壮很快散去,有个青年却没走。 这厮牵着一匹母马,眼睛死盯着聚宝盆,猛地来一句:“太守坐骑神骏,能否跟俺家的配一次种?不拘是否怀上,俺都出一贯配种钱。” 朱铭还没回答,李济就开始怒斥了:“太守坐骑何等尊贵,也是你家骒马能配的?” 青年嘀咕道:“都是畜生,哪恁多讲究?俺又不是不给钱。” 朱铭见他背着弓箭,又牵着马儿,便问道:“你可会骑射?” “会的。”青年说道。 朱铭说道:“伱若骑射技艺高明,我就让胯下坐骑配种。” 青年大喜,猛地跨上马背,冲出村落表演骑术动作。继而取下弓箭,朝着四五十米外,猛地射出一箭,准确命中一颗柽柳的树干。 “好箭法!”邓春拍手喝彩。 朱铭见猎心喜,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李济说道:“这厮唤作李宝,是老朽的族侄孙。也是读过书的,却爱耍枪弄棒。” 李宝,葵丘…… 朱铭猛的想起一场大战,问道:“此地可是李庄?” 李济点头:“确叫李庄。” 朱铭问道:“李宝是否有个诨号叫泼李三?” 李济非常生气:“这泼才闹出好大污名,竟连太守路过都听说了。真乃李庄之耻也!” 卧槽,真是古葵丘李庄的泼李三! 这个李宝,在《宋史》拥有专门列传。 完颜亮大举南下,当时的金兵主力,在采石矶被虞允文击败。 远在山东,还有一处战场。 李宝率领120艘海船,带着从江浙招募的3000民兵。他没有消极等待,而是走海路直奔山东,且主动发动袭击,全歼敌军七万、战船600余艘。 靖康年间,金军占领山东,李宝最开始是招募义军反抗。部队打光了,又去投靠岳飞。 岳飞因为各种掣肘,迟迟不能反攻,李宝便带着手下离开。岳飞以为他们是逃兵,于是把李宝抓住要处斩。 问明缘由之后,岳飞将其释放,让李宝潜回山东打游击。由于多次坏了金兵大事,遭到重点围剿,李宝兵败又投靠韩世忠。最后在山东海战成名,因功累升“沿海御前水军都统制”。 朱铭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寻岳飞而不得,却半路遇到南宋的海军总司令。 只不过嘛,此时的李宝,别说没坐过海船,估计连内河战船都没碰过。 “朱太守,俺骑射可还过得去?”李宝打马回来。 朱铭问道:“大好男儿,当建功立业,为何要做乡间无赖?” 李宝脸色一红:“俺又考不上举人。” 当兵? 那是不可能的,有辱门风,因为在这京东路,当兵等同于做强盗。 朱铭问道:“可愿做我亲随?若有机会,保举你当军将。” 李宝还在犹豫,李济呵斥道:“还不快谢朱太守提携之恩!” 李宝扭扭捏捏下马,作揖行礼道:“多谢太守提携!” 朱铭越看越喜欢,问道:“今年多大年龄了?可曾娶妻?” 李宝回答说:“俺今年十九岁,尚未娶妻。” “过几日,随我一并前往濮州,”朱铭笑道,“今日且不急,先陪我去凭吊葵丘。” 李宝说道:“就一个小土坡,有甚好凭吊的?” 李济大怒:“什么小土坡?那是葵丘,诸侯会盟之地!我李家世代拱卫葵丘,怎容你这泼才侮辱?让你平时读史,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宝挠挠头,不敢顶撞长辈。 (弱弱的求一下保底月票。) (本章完) 0187【帝尧害民】 古葵丘李庄,位于葵丘的东南侧。 而在葵丘的西北侧,还有一个五霸岗村。 两村皆有千年历史,真个就在世代拱卫葵丘(五霸岗)。 当晚在李济家里吃饭,还有几个村老陪坐,大部分姓李,少部分姓刘。 估计是村中常有游客来访,他们已经习惯了,对旅游接待这种事非常熟练。 翌日,朱铭还未起床,村中便准备好香烛。 以私人身份,随便祭拜一下即可,不能搞得太正规,特别是不能用牲,因为涉及违制的问题。 不管是称为葵丘,还是叫做五霸岗,都能从名字得知其地形。 并非小土坡,而是大土坡! 隆起于地面的部分,方圆超过一公里。土坡上还住着村民,亦有许多农地,种着粟米、葵菜等庄稼。 李济指着土坡上一块界石:“过了此石,便是五霸岗村。俺们李庄,还有那五霸岗村,每年都会合祀葵丘。” 两村的边界地带,有座垒起的土台,台下长满草木,但还能辨出人工痕迹。 周围还有几块石碑,多为来此凭吊的名人所立,也有本县拨款修缮会盟坛的碑刻。 焚香祭拜一番,李济说道:“太守不妨留下墨宝。” 拱卫葵丘的两个村,总是互相比拼,其中一个重要项目,就是比哪个村的名人墨宝更多。 朱铭登临会盟坛,不由心生感慨,回头看向李宝。 历史上,金兵肆虐山东,李宝便是在此起兵抗金,还留下一首打油诗:昔日诸侯会此盟,坛高路远望京城。靖康之耻埋壮志,葵丘点兵吹角鸣。 “拿笔来!”朱铭说道。 李济亲自研墨,他昨晚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这位朱知州便是探花郎。 村中李、刘二姓,各派一人整理香案,纸笔便放在香案之上。 李济把墨水研好,捧笔交给朱铭,只见其挥洒书就:“葵丘霸气若虹霓,东略何缘遽不知。宰孔晋侯相遇处,齐桓已作在床尸。” “好诗!” 李济赞叹道:“以往的儒生到此凭吊,诗词皆写会盟之事,唯独朱太守,写的是仁政与民心!” 李宝凑过来反复阅读,迷糊道:“哪里在写民心?哪里又有仁政?” 李济气得一巴掌扇过去:“让你读史,让你读史。你生在葵丘,跟齐桓公相关的史书都不读吗?” 李宝捂着后脑勺,颇为委屈的样子。 见旁人也不明白这首诗,李济解释道:“宰孔便是周天子的太宰,他说晋献公虽有山河之固、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却对内不修仁政,对外不善邦交,必定失去人心而死。当年,晋献公就死了。而齐桓公,也步了晋献公后尘。齐桓公还在出殡,齐国就遭到宋国进攻。” 朱铭其实另有深意,他抄这首诗,是在骂宋徽宗。擅启边衅,不修仁政,大失人心,迟早身死而国灭。 朱铭拱手赞叹:“老先生熟读经史,鄙人佩服之至。” “老朽略通经史,太守谬赞了。”李济捋胡子微笑,心中特别得意。 别的史书,或许他不精通,但其生在葵丘,春秋历史却读得滚瓜烂熟。 朱铭凭吊葵丘之后,又被带去村子东南方,那里有三官庙和白衣行宫。 三官庙,是尧舜禹的神祠。 白衣行宫,则是位面之子刘秀的行宫。当年刘秀兵败至此,病得几乎死去,却受到村民款待,还在村里养好了伤病,称帝之后就在李庄建了行宫。 李庄有两大姓,一个姓李,一个姓刘。 刘姓之人,便是为刘秀看守行宫的官吏、士卒后代。他们已拱卫行宫上千年,虽然屡经战乱,却世代记得祖训。 只不过,当年恢弘壮阔的皇帝行宫,如今只剩下几间屋子,而且还是宋初重建的。 看着那些千年守护行宫的刘氏族人,再看向尧舜禹的神庙,朱铭心底某处似乎受到触动。 他抿嘴微笑,抬头望天,又眺望北方。 他似乎明白了,李宝为啥坚持抗金。甚至在投靠岳飞之后,认为岳飞按兵不动太窝囊,毅然带着几十个兄弟,潜伏回山东打游击。手里只有三千两浙兵力,就敢跨海奔袭山东,主动进攻七万敌军! 朱铭心潮澎湃之际,李宝却觉得没啥意思。 什么葵丘,什么行宫,什么三官祠,李宝从小就看腻了,觉得这些卵用都没有。他小时候,甚至爬上三官祠的围墙撒尿,被家中长辈给吊起来打。 李宝的注意力,都在聚宝盆身上。 在获得朱铭许可之后,这厮立即牵马回家,一脸傻笑着看马儿配种。 三日之后,朱铭继续赶路,队伍里多了个李宝。 前方是乘氏县,也就是菏泽。 继续往北,便是临濮和雷泽。这两个县,都属于朱铭的管辖范围。 雷泽有雷神,是舜帝打渔地方。 县城东边,有尧王墓,传说尧帝埋葬于此。 朱铭没有惊动雷泽知县,一路微服私访探查民情,顺便去凭吊雷泽湖遗迹。这个湖泊,晚唐就已近乎干涸,现在只剩几处小湖,其余都变成了村庄和农田。 又骑马前往县城东部的谷林山,这里漫山遍野长满苟树,还有一条小河穿行。 还未进山,朱铭就看到大片废弃房屋。 他好奇的前去查看,发现里面还有很多石槽,以及其他的造纸设备,明显是遭废弃的造纸作坊。 而且废弃很久了,许多处房屋已经坍塌。 朱铭去附近的村落讨水喝,来到一处农家小院外,有个老妇正在院中晒衣服。 朱铭说道:“我是南方来的士子,到此拜祭尧陵,能否讨口水喝?” 老妇见他们人数虽多,却有女眷在,稍微放下戒备。但依旧不让他们进院子,回茅草屋打来一瓢水,沉默着递到篱笆墙外。 朱铭一边喝水,一边问道:“为何那边的造纸坊都废弃了?” 老妇回答:“官府不准砍树。” 朱铭有些明白:“因为尧陵?” 老妇显然不知尧舜:“说是山里埋了个皇帝,不准再去砍树,也不准进山放羊。山里的农民,也被官府赶走,只留下五户给皇帝守灵。这个样子,已经几十年了。俺刚嫁过来时,造纸作坊旺得很,人多得都成了市镇。官府让不准砍树,那些造纸坊就不成,镇子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尧陵搬去山西平阳祭祀,那是金元两代的事情,原因是雷泽被黄河淹了。 宋代的尧陵,便在雷泽县东。 朱铭问道:“这里距离县城不远,而且树林繁茂,连砍柴都不让吗?” 老妇说道:“不准砍柴,抓到了就打板子。” 又询问几句,朱铭交还水瓢,牵马转身离去。 郑元仪问:“都已经到了,不进山给帝尧扫墓吗?” 朱铭说道:“尧陵害民,不拜也罢。” 白胜忍不住吐槽:“这两天,相公都在讲帝尧是圣君。他老人家要是晓得这事,怕埋在地下也不安生。” 邓春说道:“埋皇帝的地方,不让砍树造纸也就罢了,不准砍柴实在说不过去。” “放羊也不让呢,”李宝用嘲讽的语气说,“俺们葵丘,就随便种地放羊,哪来的恁多讲究?俺们李庄的三官庙,里面不但有尧帝,还有舜禹,不比这劳什子的尧陵差。俺小的时候,还在三官庙撒过尿呢。” 朱铭左思右想,说道:“去雷泽县城,见一见本地知县。” 两个时辰后,朱铭来到县衙外。 守卫县衙大门的皂吏,执棍呵斥道:“县衙重地,闲人免进。来者何人?” 朱铭说道:“濮州知州。” “濮……” 皂吏吓了一跳,这里就是濮州辖地。朱铭至此,等于市长突击视察县政府。 但朱铭实在太年轻了,完全不像知州的样子,皂吏麻着胆子问:“可有凭证?” 朱铭亮出官牌,问道:“还要看文书吗?” “不敢,上官快请进!” 一个皂吏带着朱铭进去,另一个皂吏飞奔进县衙通报。 不多时,县衙鸡飞狗跳,雷泽县官吏陆陆续续赶来。 这里官职臃肿,居然同时拥有知县和县令。 知县叫曹元归,进士出身。估计是没有闲缺,这位老兄资历又到了,于是被扔来雷泽县过渡一下。 县令叫王畋,也是进士出身,做了好些年州学校长。 雷泽县虽然距离东京不算远,但这两位都没啥背景,政治消息闭塞,竟然没听过朱铭的大名。 二人小心翼翼见礼,却始终心存疑惑,害怕知州是假冒的。 朱铭干脆拿出任命文书:“自己看吧。” 曹元归双手接过,只扫了一眼,便惊骇莫名,低声说:“朝官。” 朝官? 王畋没有再去看文书,而是身子一缩,凭空矮了三寸,变得卑躬屈膝起来。 这么年轻的朝官知州,肯定是权贵子弟! 旁边的主簿和一众吏员,更是惶恐而好奇,偷偷打量朱铭的相貌。 王畋退后两步,把主簿叫来身边:“快去洒扫宾馆,请太守的家眷住进去。备齐酒水,要最好的!” “不必了,寻常饭食即可。”朱铭提醒道。 主簿领命离去,虽然知州说要寻常饭食,但他却不敢真的这样做啊。 朱铭被请进去坐下,直奔主题道:“我刚去了一趟尧陵。” 曹元归连忙说:“自三年前,官家派驸马祭祀尧陵之后,本县有弓手常去谷林山巡逻。一旦发现有人樵采,决不轻饶,被杖责者二十余人。” 这特么还在邀功呢? 朱铭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有书友说南辕北辙在瞎走,可能是被途经东明县误导了。宋代的东明县,跟后世的东明县,方向和位置完全不同。) (本章完) 0188【贪官也想进步】 (朱铭是朝官知州,上一章脑抽了,写成了京官知州。) 朱铭没有立即指责这两人,因为延续几十年的规矩,肯定是朝廷那边下达了命令。 “不准樵采畜牧,是从哪年开始的?”朱铭问道。 曹元归小心回答:“神宗年间,朝廷下令迁出山中百姓,只留五户世代供奉尧陵。那五户百姓,也严格划出耕地与柴林,不许超过范围耕种砍柴。周边百姓,严禁耕种、樵采和畜牧。” 朱铭又问:“如何祭祀?” 曹元归说:“本县长官,春秋两季各祭拜一次。若有知州上任,履职第一年会亲自来祭祀。朝廷祭祀不定时定期,官家派遣宗室或文臣前来祭祀。” “这几十年来,朝廷派人祭祀过几回?”朱铭问道。 曹元归说:“两回。一次在神宗朝,一次在三年前。” 朱铭问道:“尧有何德?” 曹元归认为这是知州在考教学问,连忙说:“尧之德也,选贤能,施仁政,定历法,明五典,治水患,服南蛮,禅虞舜。” 朱铭又问:“何为仁?” 曹元归说:“仁者爱人。” 朱铭再问:“何为仁政?” 曹元归说:“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朱铭又看向王畋:“县令以为如何?” 王畋一直不敢抢知县的风头,现在被点名问话,立即补充道:“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朱铭问道:“百姓所欲者何物?所恶者又为何物?” 曹元归已经感觉不对劲,反复衡量之后,认真回答说:“百姓所欲者,衣食饱暖;百姓所恶者,苛捐杂役。” 朱铭问道:“不让百姓耕种,不令百姓樵采,饱暖何所得?” “这……”曹元归说,“上古圣王之陵寝,于情于礼都不该冒犯。更何况,朝廷有令,臣子不敢违抗。” 王畋埋头不说话,知州的责问,自有知县扛着,他一个县令不便出头。 朱铭说道:“偌大的谷林山,方圆二十里,百姓皆仰其树木以薪食。如何能禁绝之?想必盗伐者不在少数。” “确实如此,”曹元归说道,“山下之民,多有盗采者。” 造纸作坊很好禁止,但百姓砍柴哪禁得过来? 以前的官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否则还派人整天守着不成? 可就在三年前,宋徽宗派人祭祀尧陵,钦差发现山中有采伐痕迹。于是,雷泽县的官吏吃了挂落,知县直接被贬去广南,继任官员从此不敢怠慢。 曹元归和王畋,每隔三五天,就要派一队弓手去巡查。 他们倒没有什么坏心,只想完成任务而已。 弓手们却趁机鱼肉百姓,抓到了就打板子,不想打板子就得行贿。甚至有时抓不到人,随便指着农民的房子说,你家柴禾肯定是从谷林山砍伐的,不交粮食抵罚款便狠狠打板子。 上头随便发一个政令,下面就抓住机会残民渔利。 对于尧陵的保护,已经不是禁耕、禁采、禁牧的问题,而是基层执法者打着幌子勒索百姓。 朱铭说:“帝尧者,三代圣王,至仁之君也。他若知自己陵寝害了百姓,想必是很不高兴的。我们怎能违背帝尧的意愿呢?尧陵已不知确切方位,只需划出一块祭祀禁区。在禁区之外,当允许百姓樵采耕种。如此两相兼顾,一可敬帝尧,二可爱百姓。” “但朝廷之令……”曹元归非常为难。 朱铭说道:“可先让弓手别去骚扰百姓,对于盗采之举,不承认,也不禁止。我会上疏朝廷,重划一片禁区,禁区之外不再干涉民众。出了事,我担着!” 曹元归看向王畋,王畋又看向朱铭。 这两位地方官,不敢违抗朱铭的命令,却又害怕朝廷怪罪。 出了事朱铭担着,这种口头承诺太扯淡。 “拿笔来!”朱铭喊道。 王畋立即起身,捧着笔墨纸砚回来。 朱铭挥毫洒墨,白纸黑字写下来,命令雷泽县不许干涉百姓樵采。 “可放心?”朱铭把字纸推过去。 这也太特么狂野了,公然违背皇命啊,很容易被政敌抓住把柄,两位县官都看得有些傻眼。 先前一番话,曹元归还以为是沽名钓誉,此刻朱铭白纸黑字写下来,他才明白朱铭是真的在为百姓着想。 曹元归仕途坎坷,早被磨平棱角,已没了政治抱负,纯粹在捞钱混日子。 但朱铭的言行,却在他心里扎了一下,不禁起身作揖:“太守之德,令人汗颜,下官定然照办。” 王畋也赶紧拍马屁:“太守一心为民,真濮州百姓之青天也!” 无私无畏者,必能赢得尊敬。 前提是,朱铭的这个命令,不会侵犯两位县官的利益。 禁止百姓采伐耕种,对他们啥好处都没有,还得浪费人力去执行,曹元归和王畋早就不想管了,朱铭今天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谷树就是苟树,谷林山遍地都是苟树。 这种树木很难作为建筑材料,无非用来造纸和烧柴。而且生长极快,只要禁绝了造纸,百姓烧柴没有丝毫影响,根本不会对山林造成破坏。 朱铭说:“明日两位随我进山,重新划定一片禁区,禁区之外默认百姓采伐。你们去安排吧,我先回宾馆歇息。” 二人连忙起身,陪同朱铭前往宾馆。 回来之后,曹元归叫来押司:“立即把三年内的邸报全找来!” 不多时,押司捧来一摞报纸。 曹元归、王畋二人,带着一群文吏,认认真真查阅邸报,想要找出关于朱铭的信息。 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个文吏喊道:“政和五年殿试第三人朱铭,赐进士及第!” 曹元归说:“都再看去年的邸报。” 很快又有文吏喊:“进士第三人朱铭,授文林郎、太学正!” 王畋说:“能初授太学正,必然朝中有人。” 随即又有人喊:“太学正朱铭,建言有功,特转一官,升承务郎。” 曹元归对比两份邸报的日期,惊骇道:“两个月时间,就从选人直升京官?” 王畋喊道:“再看今年的邸报,最近两三个月的。” 有个文吏看到最新任命,口舌发干道:“升得好……好快!太学正兼掌国子监书库朱铭,造大晟活字、大晟油墨有功,特转两官,升通直郎、权发遣知濮州事。” 曹元归和王畋,顿时面面相觑。 王畋苦笑着感慨:“我耗费八年时间,才从选人七阶,升为选人五阶。咱们这位知州,选人升京官只用了两月,京官升朝官只用了一年。” 曹元归屏退胥吏,只剩二人独处,琢磨道:“观其做派,不似攀附奸党之辈,他是怎么升上去的?” “谁知道?”王畋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们两个都没啥背景,想攀附奸党也找不到机会。虽然平时各种贪污,却自负清流,甚至把升迁不利,都归结为奸党乱政,他们也是怨恨奸党的。 就算朱铭科举考了探花,但想要升为朝官,正常情况下也得十年八年,即便朝中有人提携也得五六年。 一年便升朝官是什么鬼? 这可不是北宋初年,当时的进士不多,濮州第一望族的李迪,仅用十二年时间,就从状元变成了宰相。 现在嘛,狼多肉少,正常升迁太慢了。 曹元归在雷泽做知县只是过渡,跟县令王畋没有太多矛盾,他说道:“这位知州,敢白纸黑字为民请命,而且又那般年轻,想来是有一番抱负的。今后做事得当心一些,钱财少捞点也行,要紧之处是顺他心意。” “他要仁政爱民,咱们也仁政爱民,”王畋说道,“此人年纪轻轻,便是朝官知州,今后若无差错,必做宰辅重臣!” 两位县官对视一眼,都感觉自己机会来了。 他们拥有正经进士出身,而且早就熬足了资历,只差一个上官栽培提拔。 不说别的,他们的寄禄官想要升阶,必须通过朱铭的审核。知州随便那么一卡,就至少能卡他们三年! 而他们的差遣想要提升,朱铭也有权荐举,速度肯定比正常磨勘更快。 整个京东路,都在被开封府吸血。 屁大点的雷泽县,还同时拥有知县和县令,贪污来的钱财是要分赃的。再怎么横征暴敛,能他妈贪到几个钱? 不如就少贪一些,巴结攀附前途无量的知州,借此机会完成仕途上的跃升。 若是知州今后做了宰辅,他们就属于早期部下,属于铁杆的心腹党羽。乘着东风,扶摇而上,指不定这辈子还能做朝官呢! 就算要贪,也等调任了好地方再说。 曹元归说:“为今之计,是要你我联手,约束那帮胥吏,尽量讨得太守欢心!” 王畋说道:“主簿也要拉过来,他也是进士官,跟咱们一样想升迁。” 幸好北宋后期虽然人口增涨,但官员安排却没变,否则以雷泽县户口数量,还特么得任命一个县丞、一个县尉。 那才叫冗官呢,知县、县令、县丞、主簿、县尉,五个官员同时伺候老百姓,全县百姓还不得感激涕零? 顺便一提,别看宋徽宗昏庸,他在位期间,两宋人口达到了巅峰。 特别是登基之初的方田令,以及在位中期的细化保甲,清查出大量的隐匿户口,连带着财政收入也达到巅峰。 丰亨豫大,可不是单纯的吹牛逼! 当晚,两位县太爷,把主簿也叫来开会,确定了“仁政爱民”的方针政策。 同时他们派出心腹,前去东京打听消息,想彻底搞清朱铭的路数。 这可以留做后手,比如调查出朱铭得罪了蔡京,万一哪天朱铭失势,还能落井下石投靠蔡相公,拿出朱铭的黑材料攀附奸党。如此背叛恩主,容易遭人不齿,除非遇到难以抵抗的诱惑。 翌日,知县、县令、主簿,带着一众胥吏,簇拥着朱铭前去祭祀尧陵。 顺便重新划定禁区,给百姓留足樵采空间。 (感谢过洋牵星同学的盟主打赏,顺便麻着胆子求求月票。) (本章完) 0189【立威】 宋神宗要求地方官员,对尧陵进行春秋两祭。 具体祭祀时间并不固定,错开农忙和阴雨天气即可。 朱铭磨磨蹭蹭赴任,行至雷泽县时,已经接近秋天,完全可以提前祭尧陵。 这玩意儿需要筹备,不可能骤然举行,朱铭今天是去重划禁区的。 郑元仪和侍女妙妙,以及两个女相扑,还有白胜、李宝留在宾馆。 朱铭带着其他人上路,还未正式出发,他就对两位县官说:“仪仗太过隆重,减去一半随员。” “是!” 曹元归更加明白朱铭的性格,这位知州不喜欢摆架子,而且比较厌烦虚头巴脑的东西。 曹元归招手唤来主簿耿鼎臣,一番低声耳语。 耿鼎臣又叫来押司,吩咐了几句,押司立即解散一半人手。 “当当当!” 不但随员数量减少,鸣锣开道的时候,锣声也降为三响。 朱铭扭头看向曹元归,不禁点头微笑。这个知县有点意思,惯会揣摩上官心意,而且还知道举一反三。 沿街百姓听说知州出行,纷纷避让到两边。 也有一些店铺员工,站到门口看热闹。 朱铭出城之后,白胜、李宝也牵马离开宾馆。 宾馆差役连忙上前:“两位贵人有事尽管吩咐,缺了甚物什,俺立即让人送来。若想逛街散心,俺便让人做向导。” 白胜说:“不必麻烦,就随便走走。” 差役也没多想,点头哈腰送他们出门。 李宝牵马来到街上,忍不住吐槽:“做了知州随从,便跟当官一样,县里都得小心伺候着。” 白胜来一句:“这叫狐假虎威。” 李宝虽然喜欢舞枪弄棒,却也正经读过书,不禁笑道:“白二哥用词颇为考究。” 二人转过街角,同时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一直奔行到郊外,他们找地方换衣服,连头巾都换了一副。 地方官员主持祭祀活动,就没有不扰民的。 谷林山周边各村,不但无法进山砍柴,还要承担祭祀差役。 打马来到一处村落,白胜逮到个村民询问:“官差可有来过?” 村民把他们也当成官差,瞬间苦着脸说:“县衙公人已来过了,怎还有第二回?” “村中谁最有威望?带俺们去见见。”李宝说道。 村民不敢拒绝,带他们前往一处大宅。 白胜亮出朱铭给的官牌:“知州差俺办事,此间主人,速速出来迎接!” 门子慌忙把他们请进去,没走多远,就见一老者带着家人出现,作揖行礼道:“贵人容禀,祭祀尧陵的免役钱,老朽已替都正垫付了。都中丁役,也安排妥当,明日必定去应差。” 白胜问道:“既给了免役钱,为何还有丁役?” “免役钱是该给的,役丁也是该派的。”老者小心翼翼回答。 李宝问道:“此次祭祀尧陵,本都的免役钱是多少?役丁又有几个?” 老者照实说道:“免役钱足佰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这边正问话呢,猛地闯进来十多个青壮,个个都带着枪棒和朴刀。 为首的壮汉怒吼道:“二伯爷,可是官府又来盘剥?真个还不要脸了,辰时来一回,巳时又来一回。俺便是此地都正,惹恼了俺,杀进城里宰了那鸟官!” “混账,快退下!” 老者怒斥道:“祭祀尧陵,乃官家安排的差事,这两位是知州的亲随,哪轮得到这厮乱嚼舌头!” 壮汉不敢再嚷嚷,死盯着白胜和李宝。 如果是寻常杂役,他肯定要闹起来。但祭祀尧陵是真不敢造次,这玩意儿涉及到皇命,稍不注意就会捅出大篓子。 白胜问道:“你这都叫什么名字?” 老者回答:“尧陵乡第一都。” 李宝拿出一支竹管笔,这是朱铭送他的,当即借来墨水,在小本本上记录:尧陵乡第一都,免役钱二十贯,役丁二十五人。 “叨扰了,告辞!” 白胜抱拳转身,跟李宝一起离开。 老者被搞得有点懵逼,稀里糊涂送他们出门。 青壮也是一头雾水,问道:“二伯爷,这两个贼厮没索要钱财?” “没有,”老者摇头道,“只说是给知州办事,也不晓得葫芦里卖什么药。” …… 朱铭抵达谷林山外,已经临近中午。 进山的地方有个村落,午饭便在村中大户家吃,村老们带着年轻人等候多时。 县令王畋介绍说:“太守,这位是本地耆老刘太公,今载恰至耄耋之年。” 朱铭拱手道:“老先生高寿,身体可还硬朗?” 刘太公连忙回礼:“托太守的福,能吃下一碗干饭。” “吃得下饭,定能长命百岁,”朱铭主动搀扶其前行,“不提前打声招呼,今日便来叨扰,晚辈实在是冒昧了。” 刘太公没想到竟有如此礼遇,知州搀扶着他走路,顿觉双腿发飘,声音颤抖道:“不敢当,太守但有差遣,老朽便安排人做事。” 村中最大的宅子,飘来阵阵肉香。 朱铭被请进去落座,一碗碗吃的端上来。 不待仆人拍开酒坛封泥,朱铭就朗声说道:“酒水撤下去。” 刘太公笑着说:“这是本村自酿的美酒,请太守品鉴一番。” 朱铭表情严肃道:“祭祀之事,当遵礼制。三日斋,七日戒,不饮酒食辛,不与妻妾同寝。此乃古礼,不可妄废。” 众人面面相觑。 朱铭又指着桌上美食:“含有葱、韭、蒜等辛物之食,全部撤下去,分与村中鳏寡孤独。只要我在濮州做官,任何官吏,敢在祭祀尧陵前饮酒食辛,尔等皆可前去州衙检举。谁敢对帝尧大不敬,定让他丢官罢职!” 众皆肃然,随即若有所思。 特别是那三位县官,昨晚在宾馆的时候,朱铭当着他们的面喝酒。 今天却又说不能喝酒,明摆着就不是什么遵礼,而是在警告他们不可扰民,不可借机向百姓索要酒食。 曹元归说道:“把酒撤下去,有辛物的菜肴,分与村中百姓。” 刘太公连忙附和:“撤撤撤,太守是对的,不可逾了礼制。再去烹饪些肉食,记得别放辛物。” “不必了,”朱铭说道,“吃的若是不够,端些来腌菜即可。” 曹元归、王畋、耿鼎臣三位县官,悄悄的互相使眼色,他们都已经明白,朱知州此刻在立规矩。 如此强硬态度,而且句句在理,不容任何人反对,今后的日子必不好过啊。 就拿祭祀来说,事情可大可小。 小到可以一笑而过,大到可以丢职罢官! 如果朱铭想要搞事儿,一封弹劾奏疏,就能让他们丢官。比如,弹劾他们祭祀前不洗澡,这他妈怎么自证清白?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刘太公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得罪了知州。 用餐完毕,朱铭又来一句:“今日食物,作价几何,都记在祭祀用钱上。接下来几日,人夫、猪羊、竹木、柴炭、豆麻、灰草等物,一笔一笔要记得清清楚楚!此次祭祀所耗钱财,我查账之后,会立一个规矩,作为今后祭祀的定制。” 曹元归暗自叹气,拱手说:“是!” “众人歇息两刻,再随我进山划界,”朱铭吩咐道,“再找几个石匠,不但要打造禁区界碑,我还要立一块‘祭尧不扰民碑’。今后但有违反者,任何人等,皆可去州衙告状!” 三位县官,快要疯了。 他们已经决定配合知州“仁政爱民”,但他们所理解的仁政,似乎跟知州的仁政有点不一样。 下午,朱铭带人进山。 朝廷确定尧帝的陵寝在此,但具体埋在哪里肯定没法说。于是选了处风水好的所在,建了祭坛和庙宇,作为春秋祭祀场所。山中百姓,只留了五户,轮流为庙宇上香祭扫。 朱铭指着庙宇,下令道:“以此为中心,丈量土地,方圆一里圈为禁区。” 曹元归忍不住说:“方圆一里是否太小?” 朱铭说道:“圣贤与道合一,广有宇宙天地,帝尧怎在乎陵寝大小?人民敬尧,存乎一心,意诚则灵。” 三位县官不敢辩驳,只得让吏员们照做。 朱铭又说:“划定禁区之后,四方埋下界碑。界碑之外,可以樵采畜牧,不得干涉百姓生活。” 当晚,朱铭就在山下村落休息。 依旧是刘太公作陪款待,酒水不敢再端来,辛辣之物也不敢再放。 但肉食备足了,好歹不能让知州再吃腌菜。 按照先秦古礼,斋戒不禁肉食。 相反还鼓励吃肉,因为吃肉能养精神,可以更好的跟神明沟通。 不让吃辛,是怕韭菜、蒜味太重,口臭会冒犯到神灵。沐浴更衣的道理也一样,得讲究个人卫生,否则就是对神灵不敬。 第二天,各村的役丁早早赶来。 他们自带干粮和工具,进山修缮祭坛,清除树木杂草。这属于服役,没有工钱,吃住都得自己想办法。 第三天,全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陆陆续续赶来,他们是来陪知州祭祀的。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朱铭却不进山。 李宝拿出小本本递上,朱铭接过来看了看,顺手扔给曹元归:“既然交了免役钱,怎又要出役丁?” 曹元归吓得双腿发软,随即咬牙切齿道:“那些胥吏,简直无法无天了!太守放心,等祭祀结束,下官定然严查不饶!” 朱铭扫视陪同祭祀的乡绅,朗声道:“既然本县士绅耆老皆在,便在这里说清楚,也为今后祭祀尧陵定下规矩……” (感谢發溫寶寶的盟主打赏,^_^!) (本章完) 0190【拿人】 朱铭寻了块石头,便在山脚坐下,问道:“祭祀是谁在操办?” 主簿耿鼎臣上前:“回禀太守,是下官在操办。” “账簿拿上来。”朱铭说。 耿鼎臣双手奉上,心中惴惴不安。 朱铭一边翻阅,一边说道:“笔墨!” 知县捧笔,县令研墨,主簿把纸砚送来。 酒爵、布帛之类的,朱铭没有动,他提笔勾画,把双份的祭品全部减半,比如黎粟稻豆等等。又说道:“官员虽是代天子祭祀尧陵,但毕竟不是天子亲至。莫说天子,连诸侯也不算。太牢、少牢皆逾制,今后改为小三牲,以鸡鸭鱼祭祀便可。” 神特么小三牲,宋代可没有这种说法。 接着,朱铭看到了酒的数量:“一百二十坛酒,这是谁要跟帝尧对饮吗?改为十八坛!还有,榛仁这些不属于五谷,全部予以取消。” 朱铭又请来刘太公,询问这些祭品的本地价格。 一番换算下来,居然只剩下32贯多。 朱铭对众人说道:“32贯肯定太过紧凑,遇到灾年或许会涨价。再算上人夫钱,今后祭祀尧陵,定额便为80贯。可有异议?” 官吏们心中有怨言,却不敢当面反对。 他们祭祀一次,能折腾几百贯出来,上上下下都可以分钱。朱铭的做法,已经不是腰斩经费,而是齐膝给砍下来。 但是,朱铭把经费定为80贯,却也留下了捞钱空间。 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你们辛苦祭祀,确实不能白干。特别是胥吏,忙前忙后还没啥工资,允许你们贪几个小钱。 但也只能贪小钱,不准贪得更多! 朱铭继续说道:“这八十贯费用,全县都保平摊,可有异议?” 此话问的是在场乡绅,宋徽宗细化都保之后,250户为一大保。八十贯钱平摊到全县,各保也摊不到几个,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但是,乡绅们害怕胥吏乱来啊。 以前只让尧陵附近的村落摊派,现在波及到全县。万一知州离开之后,胥吏在全县范围内横征暴敛咋办?到那个时候,朱铭的这个命令,不但不能减轻百姓负担,反而成了胥吏多多捞钱的借口。 乡绅们都不说话,他们太懂胥吏了。 朱铭指着白胜、李宝带回的小本本:“本地胥吏,很会敛财啊。不但免役钱和丁役一起征,还在都保、大保、小保层层重复征收。还他娘的,敢打着知州的招牌多征!白胜,你算算他们征了多少钱?” 白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着朱国祥学过一阵子,虽然文化水平还是不高,但四则运算已经完全掌握。 他捡起石子在地上列竖式,片刻之后说:“总共征收552贯。” 朱铭问曹元归:“这五百多贯,伱能拿到多少?” 曹元归连忙辩解:“太守容禀,下官分文不取的!” 朱铭又扫视其他官吏,冷笑道:“便算你说的是真话,按照80贯平摊到全县,你们自己算算,该退还给百姓多少钱。一文不少的退回去,立刻!” 三位县官连忙聚拢算账,还把押司、书手、贴司们叫来。 反复计算之后,曹元归低声叮嘱:“立即退回多余钱财,警告那些胥吏,万万不可伸手。知州能派人暗查一次,就能派人暗查两次、三次。这次是给咱们面子,下次恐怕有牢狱之灾!” 朱铭又对那些乡绅说:“你们代表各自都保,把钱交上来吧,自己回去摊派。记住,谁敢趁机勒索百姓,我会送他去河北跟辽人打交道。” “不敢!” 乡绅们连忙奉上钱财,全县摊下来很少,只要胥吏不乱搞,他们也是愿意给钱的。 朱铭继续说道:“今后祭祀,不可在村中吃喝,所有参与祭祀之人,都必须自带饮食。前两天,我和随从叨扰刘太公了,所用钱财都从祭祀费用中支付。这次特例,明年不可再有此项支出。至于碑刻,另计钱财,由县衙拨给。还有,既然全县都摊了钱财,不可再征召丁役,花钱雇佣人夫即可!” “谨遵太守之令!” 官吏和乡绅陆陆续续应道。 朱铭起身说:“随我去祭祀尧陵,猪牛羊撤回去,立即换来鸡鸭鱼。” 八九十岁的刘太公,也被子孙背进山里,硬要亲自到场凑热闹。 祭祀搞了大半天,而且显得格外寒酸。 应该摆放猪牛羊的地方,只有可怜的鸡鸭鱼,帝尧今年也算换了换清淡口味。 祭祀完毕,没有立即离开。 朱铭让官吏和乡绅,都在祭坛下方坐下。他指着四方说:“方圆一里之内,我会立几块界碑。界碑圈起来的是禁区,界碑之外可以樵采与放羊。谁敢侵扰百姓,你们可去州衙告状!” 一连串的动作,让众人都明白过来,这位知州不是在做样子。 刘太公含泪感慨:“老朽已半截入土,今日竟能见到青天!” 忽有一人说:“请问太守,既然允许樵采放羊,能否恢复山下造纸坊?” 朱铭摇头:“不能。百姓樵采畜牧,本人上疏朝廷,官家多半是会答应的。但砍伐尧陵树木去造纸,官家和众臣必定驳回。” 那人暗自叹息,不再言语。 朱铭又问:“你们还有什么意愿,通通说与我听,与尧陵无关之事也可说。” 官吏在场,无人敢反应情况。 朱铭扫视一眼:“众官吏退去,在山下等待。” 三位县官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心惊肉跳,带着吏员们忐忑离开。 等官吏们都走远了,这些乡绅还是不说话。 朱铭笑了笑:“分与纸笔,都写下来,可以不写姓名。” 笔不够,轮着写。 乡绅们抬头望着祭坛前方的知州,有些人茫然不敢下笔,有些人故意左手写字。 白胜、李宝、邓春等人都盯着,看到谁写完,立即过去拿。凑足三份,便交给朱铭过目。 认认真真把这些民意看完,朱铭说道:“尔等怨怼最多的,一是赋税,二是马政。” 朱铭分开细说:“苛捐杂税,我会让县衙少收。至于和买钱,各路皆有定额,这是官家和宰相要收的,我只能答应尽量约束。真是抱歉,不能为诸君请命。” 一个士绅说道:“太守如此关照,我等感激涕零,何须有致歉之言?” 另一个乡绅说:“以往州县长官,都只知征收课税。太守能与俺们说这些,我等已经知足了。” 乡绅们纷纷拍马屁,有的发自真心,有的只是应付。 朱铭笑了笑,继续说:“马政我会想办法变更。记住,只是变更,不是骤然废除,因为我没那个职权。你们都说马政害民,其实朝廷也征不到堪战之马。等掌握更多情况,我会减少你们的养马数量,再根据朝廷定下的马额,每年请诸位给钱摊派。摊派费用,直接交去州衙,县衙官吏不得经手!你们可愿意?” 乡绅们互相看看,担心知州趁机捞钱,自己今后会损失更多。 朱铭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威信明显还不够,无法取信于这些士绅。 他继续说道:“你们反应的事情,第三是泼皮强盗太多,甚至有豪强勾结胥吏。足足有四位士绅,提及一个名字。此人叫做孙宗旦,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他的兄弟还是本县都头。孙宗旦今日可在?” 一个壮汉站起来,怒斥众人:“是谁在告俺的刁状?太守莫要信他们的鬼话,俺一向奉公守法,哪来的鱼肉乡里之事?” 乡绅们全都低头不语,不敢与这人对视,明显有畏惧之色。 当着知州的面,就把士绅吓得噤声,不是豪强又是什么? 朱铭看得明白,几乎可以确定,语气平淡道:“邓春,拿人。” 真的就是“拿人”,邓春生得牛高马大,比孙宗旦这山东大汉还高半个头。孙宗旦自负武艺了得,竟然还想反抗,被邓春一脚踹倒,然后提着腰带拎起来。 李宝瞪大眼睛,咋舌道:“好大的力气!” 孙宗旦依旧还在挣扎怒吼:“俺姨父是吏部郎中王可述,快快把俺放了!吏部是管你们这些官的,得罪了俺,你就别想再升官!” “吏部郎中王可述是吧?正好一并弹劾了。”朱铭把这个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乡绅们惊讶不已,特别是匿名告状那几个,谁都没想到朱铭真敢抓人。 哪来的愣头青? 不对,不是愣头青。这么年轻的知州,明显是朝中有人,做事不怕得罪谁啊! 朱铭又说:“本县都头是此人兄弟,想来也为非作歹。李宝,你带人下山去抓来,那厮就在外面等着呢。” “是!” 李宝兴奋无比,他虽然也有“泼李三”的诨号,却非真正的泼皮,只不过说话做事太随性而已。 他立即带着两人下山,这两个都是郑家陪嫁来的相扑手。 却说三位县官一直等着,好久才见李宝过来。 正待上前询问,李宝已经喊道:“孙都头,借一步说话。” 孙都头小跑着过去,还以为知州有啥差遣。 李宝出其不意,抡起刀鞘砸出,打得孙都头晕头转向:“捆了!” 两个相扑手将孙都头按住,拿出绳索便五花大绑。 主簿耿鼎臣,是孙都头的顶头上司,吓得惊骇发问:“这这这……这是怎生回事?” 李宝说:“本县都头孙宗震,欺行霸市,鱼肉百姓,俺奉命抓捕!你可要阻拦?” 耿鼎臣连忙撇清关系:“本人与这厮毫无瓜葛!” 王畋看向曹元归,曹元归轻轻摇头。 王畋低声说道:“这位知州,半分面子也不留啊。” 曹元归说:“如此雷厉风行,朝中又有靠山,不是你我能抵挡的。他想作甚,都顺着他吧,别把咱们给搭进去。” “还要跟着知州做事不?”王畋提醒说,“今日抓捕孙都头,已得罪了吏部王郎中。他朝中有人自是不怕,可你我怎敢跟吏部官员结怨?” 曹元归左思右想,猛地咬牙说道:“便是不与吏部郎中结怨,你我就能高升吗?还不是蹉跎岁月。何妨赌上一赌,彻底附了朱知州,舍命奔一个前程!” 王畋觉得此言有理,他们没有靠山,而朱知州就是现成的靠山,于是也说:“干了,怕个卵蛋!” 这种投靠,可不是左右摇摆,时刻留着几分余地。 而是彻底给朱铭当马仔,跟朱铭绑在一条船上,今后想要跳槽都困难,因为真正做事是要得罪人的。 (本章完) 0191【陪知州耍耍】 乡绅们簇拥着朱铭回城,表面上恭敬有加,心里更多却是惶恐。 这种惶恐之情,来自于朱铭的低姿态,竟然当众对乡绅说抱歉,说自己不能帮他们减轻赋税。 如此态度,知州仿佛成了地主的保护者,保护不力还要对地主说对不起。 可转眼之间,就把本县最大的豪强给抓了! 恭送知州进入宾馆,乡绅们立即窃窃私语,三五成群的回去商量。 他们迫切想知道,朱铭究竟要干啥。 夜间,朱铭已经睡下,曹元归和王畋联袂拜访。 朱铭请他们进来,随口问道:“主簿耿鼎臣为何没来?” 王畋说道:“此人与孙家走得近,太守抓了孙氏兄弟,他已经不是咱一路人。” “有多近?”朱铭问道。 曹元归说:“耿鼎臣将自家侄女,嫁给了都头孙宗震之子。孙宗震的姨父王可述,不仅是吏部郎中,更是蔡公相一党。下官想要提醒太守,捉拿孙家兄弟,已经得罪了蔡公相。” 朱铭顿时笑道:“君有此言,是想清楚了要跟着我干?” 曹元归说:“寒窗苦读十余载,进士做官十余载,三十年光阴,如今只换来一知县。如此蹉跎韶华,只因朝中奸党作祟,才德之士郁郁不能升迁。在下愿附太守骥尾,与那些奸党做一场!” “你怎知我要跟奸党作对?”朱铭问道。 曹元归说:“太守听闻孙家兄弟的姨父是蔡党,却面不改色淡然处之,想必早已成竹在胸。” 朱铭又问王畋:“阁下呢?” 王畋说:“吾愿追随太守,一扫朝中妖氛!” 这两个家伙,都是想升官想疯了,即便知道敌人是蔡京,也要硬着头皮孤注一掷。 “坐下说话吧,”朱铭唤来侍女看茶,随口问道,“耿主簿与孙家结亲,七弯八拐攀上了蔡党,你们怎不走孙家的路子?” 曹元归似是受到莫大的侮辱,声量都提高了几分:“我山阴(绍兴)曹氏虽非世代显宦,却也从太祖朝就开始做官。大宋开国以来,我曹家已出了四个进士,即便最高只做到提刑使,可怎也算得上书香世家。他孙家值得什么?祖上只有诸科官,连个进士官都没有,他也配与我曹氏结亲?” 王畋说道:“孙家兄弟蛮横无礼,曹知县还没到任时,在下已是雷泽县令。有百姓拦车告状,我就抓了一个孙家奴仆,竟被孙家兄弟设鸿门宴折辱。还……还威胁说,若不立即放人,便叫我做不得官!” “所以,你把人放了?”朱铭笑问。 王畋老脸一红,默认此事。 朱铭说道:“孙家兄弟欺行霸市、鱼肉乡里,这案子就由伱来审。” 王畋忍不住露出阴鸷之色,显然想要公报私仇,借机把孙家往死里整。 曹元归提醒说:“孙家势大,此案肯定申诉至司理院和州院。特别是那司理参军靳涛,早就被孙氏收买,但凡涉及孙家的案子,他必定亲自复核改判无罪。” 王畋也说:“太守想要有作为,须把州衙各曹理顺。否则就连这孙家,也只能抓而不判。” 一州之刑狱,最终复核权在司理参军手中。 如果司理参军铁了心要唱反调,知州也无权干预案件审理,只能请求提刑司派人调查,或者直接上疏弹劾其渎职。 朱铭不直接去濮州州城上任,而是在雷泽县耽搁,一来因为尧陵事件借题发挥,二来就是州城那边太复杂了。还是县里的关系更简单,很容易就能理顺,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 朱铭问道:“濮州通判和诸曹,你们有多少了解?” 曹元归说:“通判名叫田如用,是宰相郑居中一党。他还以此为荣,曾多次公然炫耀,说与郑居中次子郑亿年是至交好友。” 王畋讥笑道:“他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我听人说,田如用以前是太学生,家中颇有资产,常在东京寻欢作乐。花重金买来一歌姬,恬不知耻献给郑亿年,就此通过太学舍考,得了个同进士出身。他献的那歌姬,早被郑亿年转卖了。” 曹元归道:“你这也是听人说的,难以辨别真假。”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王畋坚持自己的判断。 朱铭懒得听这种八卦,问道:“录事参军呢?” 曹元归说道:“录事参军叫黄龟年,只知是福建人,不晓得其底细。” 王畋自嘲道:“想必也是我辈中人,十年前的进士,而今还只一个录事参军(级别跟县令相当)。” 这两位不清楚黄龟年的底细,可朱铭知道啊! 桃花岛主黄药师的原型,四次弹劾秦桧的大喷子……他晚年跑去桃花岛隐居,就是因为得罪了秦桧。 反复询问之下,朱铭对濮州有了个大概认识。 通判田如用是郑居中的人,虽然也是奸党,却是蔡党的政敌。 录事参军黄龟年,没啥背景,升迁困难。此人在靖康年间,是坚定的主战派,后来又四劾秦桧,想必性格非常刚直。 司户参军郭茂,是田如用的狗腿子。 司理参军靳涛,攀附蔡党的亲戚,连蔡党都不算,估计也是个没有背景却想往上爬的。 至于什么司法参军、团练副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司法参军的本职已被剥夺,只在审案的时候,负责提供法律参考。 团练副使,大概相当于人武部长,苏轼经常被贬为这个职务(团练正使属于虚衔,一般由宗室勋贵挂职)。 朱铭忽然说道:“我欲方田均税,两位有什么建议?” 王畋问道:“真方田还是假方田?” 朱铭莞尔:“何为真,何为假?” 王畋说道:“舒王(王安石)是真方田,蔡京是假方田。真方田,耗时日久,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若民间异见太大,可能需要两年三年,甚至是五年八年。当初舒王变法,耗时超过十年,也只在北方五路方田均税而已。至于假方田,一年半载就能方出来,蔡京便是这样做的。” 王安石方田均税,方田结果必须公示,如果争议太大就得复核,防止胥吏勾结士绅侵占民田。特别是对于垦荒地的所有权,确权时间极为漫长。 朱铭说道:“我要真方田,请两位配合。” 曹元归忍不住问:“太守到底是哪个党的?” 朱铭笑道:“我是帝党,官家钦点的探花郎。而且,我去年就已经得罪蔡京。两位若是怕了,就当今晚啥也没说。” 去年就已得罪蔡京,今年却能做朝官知州? 曹元归和王畋眼睛一亮,这有搞头啊。 蔡京都七十岁了,还能蹦跶几年?肯定是跟着年轻的朱铭更有前途。 曹元归说:“想要方田均税,就须敲山震虎。这孙家兄弟,必须狠狠处罚,借机整顿那些胥吏,吓住那些乡绅。控制了胥吏,敲打了豪强,才可安心方田。” 王畋说道:“方田均税,会把士绅往死里得罪。一味强硬也不行,须得给点好处,一硬一软更易做事。” “我打算把马政废了,”朱铭说道,“朝廷之前有政令,让京东各州府收回马监草场,仍招佃户给地养马。这事在濮州一直没办,我想把它办成了。朝廷才不看地方怎做的,只要给足马额即可。到时候,让各县士绅摊派一些买马钱,补贴草场养马户的利益。既能给朝廷交差,又能让乡绅和养马户获利。” 曹元归听得连连摇头:“濮州草场,早就被李氏给占了。李氏乃濮州第一望族,不仅朝中有人做官,州衙、县衙更是胥吏无数。草场之地,收不回来的。” “只要下得去手,天下就没有收不回来的地。”朱铭冷笑。 王畋只觉头皮发麻,这特么也太蛮干了,他甚至有点后悔投靠朱铭。 在濮州得罪了李家,啥事儿都做不成,濮州州衙和鄄城县衙,估计有一半胥吏要撂挑子。胥吏阳奉阴违不干事,或者做事时故意捣乱,那就什么政令都别想推行。 朱铭说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胥吏多得是。” 曹元归劝道:“太守,李家真不能动。李家控制的胥吏,只须平时听话做事,在两税征收期间发难,到时连赋税都收不起来。税额不足,朝廷是要降罪的!” “这个你们不用管。”朱铭是来积累经验的。 什么经验? 当然是治理地方的经验,跟豪强打擂台的经验。 就算失败了,也无非贬官而已。 连一个地方大族都对不不了,今后还怎么治理天下? 他重启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除了让底层百姓过得好些,也是在积累这方面的经验。 聊到半夜,曹元归、王畋告辞。 在离开宾馆的路上,曹元归忧心忡忡:“这位太守,恐怕会把事情搞砸,他对治理地方一无所知。” 王畋说道:“不及弱冠的朝官知州,就算搞砸了又如何?咱们陪他一起贬官便是。蔡京已经七十岁了,还能再活几年?蔡京一倒,太守必定高升。太守高升了,我们也能升。权当陪他耍耍,要紧的不是把事情办成,而是怎样体现咱们的忠心。” “此言有理。”曹元归非常赞同。 二人不觉得朱铭能成功,明年的两税肯定出问题。 但他们无所谓,按部就班升迁太慢,抱住一条大腿就不能松手。朱知州喜欢折腾,便陪知州折腾呗,反正也就这鬼样子了。 王畋懒得去想明年的事情,知州让他审理孙家兄弟的案子,先趁机报了折辱之仇再说,至少能让自己心头痛快。 (本章完) 0192【冲突升级】 县衙审案,没啥好看的。 因为北宋的县级政府,只对杖刑以下案件有终审权。一旦涉及徒刑,就需要移送州级机构,县吏威胁百姓说要抄家,那基本是在欺负小民不懂法。 当然,县衙既然有杖责之权,若是惹怒了县官,不小心打死还是有可能的。 孙家是本县大族,不方便打死,甚至不便屈打成招。 “太守,请给下官两个月时间,定然勘结圆备,以供州院判罚。”王畋立下军令状。 所谓勘结圆备,就是把证据搜集齐全,把案件的性质给定死,然后移交给州级司法部门审理。 同样的犯人,如果犯有多罪,还必须多次立案。 这叫“据状勘鞫”,既确定一个诉状,只能在诉状罪名范围内审理,防止罗织罪名造成冤假错案。 对付普通人可以随便来,对付孙家这种上头有人的,任何一个步骤都不能疏忽。 朱铭不可能在雷泽县等两三个月,说道:“我留个人供你使唤,编入弓手便是。邓春,你在这里听候王县令差遣。” “是!”邓春拱手领命。 王畋说道:“正好本县都头被抓了,这位邓壮士可做都头。” 朱铭摇头:“都头还是让本地人来做更好,你在此县时日不短,应该有合适的人选。” 王畋笑道:“在这京东路,别的不多,壮士却多,选个跟孙家有仇的豪杰便是。” 西乡县的常设弓手数量,基本只有一二十人,只在剿匪时进行扩编。 而京东路各县,常备弓手动辄上百,因为盗贼实在太多了。甚至朝廷专门下达命令,让京东路的弓手,每人配一把弩,刀枪等近战兵器也要齐备。 可以这么说,山东这边的警察,比汉中的正规军还更有战斗力! 全国之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都是被盗贼逼出来的,从庆历年间的王伦起义(《水浒传》王伦的原型)开始,山东盗贼杀官就变得稀松平常。闹得最严重时,知府知州都不敢出城,知县甚至需要宰相亲自安排合适人选。 “王县令,有人围堵县衙闹事!”主簿耿鼎臣慌忙进来报信。 王畋质问道:“伱兼着县尉,有人闹事,你怎不处置?难道你不敢动手?还是你不方便动手?” 耿鼎臣缩着身子说:“县衙弓手,皆为孙宗震旧人。都头孙宗震被抓,在下实在无法命令那些弓手做事。” 朱铭说道:“你兼着县尉,却连弓手都无法指挥,昏庸无能至此,今后也别管县尉司之事了,便让王县令代管县尉司吧。” 耿鼎臣张了张嘴,既害怕惹恼知州,又不愿放弃权利,只能硬着头皮说:“县尉缺额,主簿若在,主簿兼领县尉。让县令代管县尉司事,这于制度不合。” 朱铭笑道:“那你便去处理闹事之人。处理不好,我会记下来。” 耿鼎臣都快委屈哭了,他为了往上爬,选择跟孙家结亲。无非是想借助孙家兄弟的姨父,搭上蔡党的那条线,可遇到一个强硬知州,简直把他架在火上炙烤。 左思右想,耿鼎臣说:“事涉孙家,下官请求回避。” 也就是说,县尉司的权力,他不可能交出来,但因为亲戚关系暂时回避,事后他必须重掌县尉司。同时,他不参与对付孙家,也可以装作是被逼的,还能写信到京城哭诉委屈,说不定能因此获得蔡党提拔。 朱铭和王畋联袂而出,发现知县曹元归已经在应付。 县衙大门口,聚集了两三百人鼓噪。 整个县衙的文吏、皂吏,至少有一半在看热闹,弓手更是做样子阻拦,他们或多或少都跟孙家有关。 朱铭按剑而出,曹元归大喊:“太守来了,不得再喧哗!” 屁用没有,那些家伙还在鼓噪。 朱铭询问:“副都头是谁?” 一个弓手回答:“副都头生病了,今日没来县衙。” 朱铭呵斥:“病死没有?没死就把他抬过来!” 王畋在雷泽县任职更久,对各种情况也更清楚,他立即叫来一个弓手十将:“你去把梁副都头找来。” 十将却说:“前头堵死了,出不去。” 朱铭说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冲出去,要么就地免职。” 十将犹豫数秒,只能提刀往外冲,口中嚷嚷道:“让开,快让开!” 闹事之人却故意往里挤,一点缝隙都不留。 片刻之后,十将衣衫不整退回来,复命道:“太守,俺出不去。” “你的弩箭为何不带在身上?”朱铭质问。 十将说:“在城内一般都不带弓弩。” “要你何用?”朱铭对王畋说,“此人难以胜任差事,王县令你来处置。” 王畋说:“既然办不成事,就免去弓手十将之职。佩刀交出来!” 十将没想到自己真被撸了,他取下佩刀,直接扔在地上,根本不把知州、知县、县令放在眼里。 不管是征税还是搜刮,都需要这些胥吏和弓手配合,也需要得到孙家的支持,否则今后啥也不干不成。他们自负有王可述在京城做吏部郎中,王可述上面还有蔡京,一个小小的知州算个屁? 见十将扔掉佩刀,其余弓手也不再阻拦闹事之人,齐刷刷退后几步。 而那两三百个闹事者,趁机往前几步,把衙前台阶都给占了。 朱铭笑了笑:“退回大门内。” 知县、县令、主簿、文吏、胥吏,都跟着朱铭退回县衙大门之内。 闹事者还真不敢跟进来,他们并非盗贼,而是有组织的“良民”。在县衙门口鼓噪,跟冲进县衙鼓噪,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双方隔着一道敞开的大门对峙,竟然就此僵持住了。 朱铭感慨:“京东路的民风,果然名不虚传。” “二千石鲜不受侮”这句话,就是说京东路的知府知州,少有不被地方豪强欺负的。 朱铭只是抓了孙家兄弟,昨日下令抓人,今天就被堵在县衙。 朱铭问道:“可知鼓噪之人,是以哪个为首?” 曹元归道:“多数是鲜衣社的社众。” “黑社会啊,”朱铭低声嘀咕一句,问道,“王县令可敢下乡另行招募弓手?” “这个时候?”王畋有些犹豫。 朱铭指着前方:“就从那里出去。” 王畋心里发虚,山东诸县豪强,擅杀县官的案例,已经不止一个两个。但知州发话,他只能鼓起勇气说:“如何不敢?” 朱铭说道:“李宝,白胜,你们护送王县令出城。邓春,你带人守在大门口。谁给老子搬一把交椅来?” 曹元归亲自去搬交椅,请朱铭坐下看戏。 王畋带着白胜、李宝,去县衙后院牵来三匹马。他们本可以从后门离开,却故意走大门,从闹事者当中强行通过。 白胜惯常使枪,但人堆里更好用刀。 他捡起十将扔掉的佩刀,与李宝一左一右,护送着王畋通过。 今天闹事的头头,便是鲜衣社的社首高化光,也即雷泽县城里的黑社会老大。 北宋的山东,乡间多盗贼,城里多黑社会。 而且还有一句话,叫“曹濮人专为盗贼”。是讲朱铭任职的濮州,还有王杰任职的隔壁兴仁府,这两个地方的百姓特别喜欢做盗贼。兴仁府那边更严重,“曹为盗区,重法不能止”。 城外盗贼,多是活不下去的百姓组成。 城内黑社会,则往往勾结大族,成立各色各样的社团。比如名臣曾巩,就在章丘惩治过“霸王社”,霸王社光是首领就有31人,且成员多出自地方豪强家族。 眼前这鲜衣社,跟霸王社一个性质。 几位社团首领,全是豪强子弟,依附于孙家为非作歹。 “让开!”王畋呵斥。 社团老大高化光,鼻孔朝天冷笑道:“不让。” 王畋说:“刀给我。” 白胜递上佩刀。 王畋贴到高化光跟前:“我乃雷泽县令,朝廷命官。今日你若不让开,只有两个结果,或是我杀了你,或是你杀了我!” “你杀我试试!”高化光满不在乎。 王畋二话不说,举刀便往前劈。 高化光不敢提着兵器大闹县衙,他手里只有一根棍子,连忙横棍阻挡,气急败坏道:“你这鸟官,还真敢动刀啊!” 王畋完全不懂武艺,就是抡刀乱劈。 高化光左右格挡,身后之人也连连退让,这厮被逼得没法了,只得喊道:“放这鸟官出去!” 三人牵马冲出人堆,王畋连试几次,都无法骑上马背,虚脱道:“快扶我上马。” 白胜和李宝,连忙搀扶他骑马。 别看刚才挺威风的,王畋已吓得浑身发软,半趴在马背上纵马出城。 高化光叫来一个社团成员,低声耳语道:“通知徐二,让他在郊外设伏,等这县令回来,直接宰了便是!一个鸟知州,也敢来雷泽县摆威风。真惹恼了俺,连他知州也一并杀了。” 黑社会不敢在城里杀县令,却敢联络乡间盗贼出手。 徐二便是雷泽县有名的马匪,其麾下贼寇,全是被马政逼得破产的中小地主。 杀官造反,稀松平常,大不了躲起来避风头,事后再通过官府中人招安。 (本章完) 0193【村骑兵】 在这雷泽县,孙家属于新贵豪强,钱家才是老牌望族(开国大将钱守俊的后代)。 两家曾经结过姻亲,甚至孙家最初发迹,就是靠着钱家扶持。 当时,孙家有子考中诸科,钱家嫁女予以栽培。 随后两家都仕途暗淡,很少再出大官。特别是宋真宗年间,濮州盗贼作乱,知州和监军都被绑了,钱孙两家也遭烧杀抢掠,钱家至今都还没恢复元气。 王畋出城之后,不敢去这两大家族的地盘。 为稳妥起见,他从南郊绕行数里再向西,小心避开钱家掌握的村落。 至一村中,王畋喊道:“魏典何在?我乃县令,让他速速来见!” 听得县令至此,村民们惶恐不已,慌忙去寻村老和保长。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簇拥着,小心翼翼过来迎接:“老朽……” 王畋此刻焦急得很,直接打断道:“快把魏典找来,我要任命他为弓手都头!” 老者喜道:“魏典在二翁家……” “驾!” 不待老者说完,王畋就打马奔出。 他去年来过村里一趟,陪同太监征辟道士魏二翁。 这也是个修内丹的真道士,只知姓魏,排行老二,年过七旬依旧健朗。宋徽宗慕名征辟,魏二翁避而不见,还略施“法术”把太监给吓跑了。 骑马奔至魏二翁家,王畋喊道:“魏典,快出来!” 眼前只有几间茅草屋,王畋喊了半天,一直无人答应。 忽闻身后传来声音:“县令寻俺作甚?” 李宝回头看去,却见一老一壮,肩上都扛着锄头。 那个健壮青年瘸了条腿,而且脸上有刺青。 王畋喜道:“魏典,本县征你为都头,快快拿起兵器随我进城!” “不去。”那个叫魏典的青年,丝毫不给县令面子。 村民渐渐跟过来,都劝魏典答应。本村百姓做了公人,平时也好照顾大家,被官府盘剥起来没那么狠。 魏典冷笑:“俺杀了强盗,却被孙家构陷入狱,流放河北做那贼配军。俺在河北剿贼有功,非但领不到赏钱,连腿伤也不给治。不论做公还是当兵,哪讨得了半点好处?” 王畋质问:“你想不想报仇?” 魏典说:“俺仇家不少,县令说的是哪个?” 王畋说道:“知州亲临本县,抓了孙家兄弟,如今被鲜衣社堵在县衙。你若应征,便能报仇。今后把孙家兄弟移送州城,也须伱来押解,防备马贼劫囚车!” “真要法办孙家?”魏典半信半疑。 白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朱知州有令。濮州疲敝,百姓穷困,早已不堪重负,明年的地里脚钱,当减为每斗七十文!” 此言一出,瞬间轰动。 村老和保正激动得冲过来,慌忙问道:“可是真的?” 白胜说道:“知州的话能有假?说出来逗你们耍子?”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知州没必要拿这开玩笑。 这玩意儿最初叫“支移”,即因为特殊情况,百姓交税不在本地,而是要送去某个指定地点。一般是以乡里都保为单位,大家摊派运输费,选一些青壮去交粮。 比如陕西百姓交税,有时需要走四五百里,自己把粮食送到前线。 十年前,蔡京对此进行改革,也不让百姓“支移”了,通通改为“地里脚钱”。百姓只须把粮送去县衙,剩下的由官府搞定,但所有人都得额外交钱。 地里脚钱,每斗56文,已经相当于正税。 刚开始在京西路施行,继而又推广到全国。说得更直接一些,就是向农民双倍征收田赋! 而地方官吏趁机鱼肉百姓,落实到基层,往往数倍征收。双倍给朝廷,剩下的自己截留。乡下四、五等户,种出粮食还不够交税,卖牛卖田者不知凡几。 由于激起民乱,六年前下诏把零头给免了,接着又把税不及斗的五等户免了。 京东路这边收得特别高,原因是土地兼并严重,隐田太多收不上税。大户的和买钱也摊派太多,经常出现拖欠,只得从小老百姓身上找补。 朝廷规定每斗56文,朱铭下令减为70文,明明多收了14文杂税,却让这些村民激动万分。 双倍征收田赋,还非法增加14文,就这样横征暴敛,朱铭竟也算青天大老爷! 王畋闻言也是一愣,原来知州对他有所保留啊。 降低地里脚钱,才是朱铭的绝招,威逼利诱地主配合方田。 王畋已经猜到朱铭的做法,老实配合方田的,就降低地里脚钱。不老实配合的,便加倍收取,实际交税反而更多。 如果能够严格执行,地主们肯定乐意配合。 但地主们也会担忧,即朱铭离任之后,人走而政息,田赋要多交,地里脚钱也要多交。到那个时候,日子更加难过。 不管今后如何,王畋抓住机会说:“知州如此仁爱百姓,今日被歹人堵在县衙,旦夕或有性命之危。尔等难道坐视不管,让一心为民的好官丧命吗?你们还想不想少交地里脚钱!” 魏典扔掉锄头:“俺跟你去救知州!” 保正说:“俺也去。” 王畋说道:“把村里可堪骑乘的马都牵来,事后必定归还!” 除开怀孕、生病、老弱的马儿,全村有四匹马可以骑。这都得益于京东路马政,稍有家资的地主,必须为官府养马。 虽然用作战马太次,但骑着赶路绝对没问题。 王畋在村里招了四个“骑兵”,立即奔往下一个村落。 也不说废话,直接拿出减税令。 听说可以降低地里脚钱,那些中小地主,甚至是大地主,生怕这么好的知州有危险,纷纷派出村中青壮去救援。 只半天时间,王畋麾下已有六十多骑。 虽然马儿羸弱不堪,虽然兵器五花八门,但六十多骑凑在一起,还是能够跑出气势的。 …… 县城四处郊外。 同样骑着劣马的盗贼们,被撒出去打探消息。 这些家伙想要埋伏县令,但王畋刚出城便绕路,远远避开钱孙两家的眼线,搞得马匪不知县令从哪里回来。 半下午时分,一个守在县城北郊的马匪,猛的听到隆隆马蹄声。 他在小土坡上眺望,基本可以确认是县令回来了,连忙拿出哨子边跑边吹。 “吁!吁!” 北郊的马匪渐渐集合,吹着哨子想呼唤更多同伴。 他们目前数量太少了,只有八人而已,县令那边却有好几十骑。 “二哥,北边,县令在北边!” “唤人,全都去城北!” 匪首徐二立即策马狂奔,沿途收拢自己的手下。 没等他赶到现场,王畋已经跟几个马匪撞上。 “白二,你带几人保护县令,”李宝拿出弓箭,吩咐道,“剩下的,跟我去杀强盗!” “什么?”白胜没听清楚。 根本就没法指挥,一群临时招募的青壮,骑术不精,还骑着劣马。下达命令全靠喊,跑起来完全听不清,这种情况只能有人冲在最前面,其余青壮跟着一窝蜂往前冲。 李宝驱马靠近些,改变主意道:“你保护县令进城,我去对付强盗!” “好!”白胜大喊。 李宝拉着缰绳离开大部队,魏典看得明白,当即呼喊:“俺随你去!” 两人两马,径直冲向八个马匪。 地主被官府逼着养马,基本是当牲口在养,拉磨驮货可以,用于马战就太扯淡。 但李宝胯下这匹母马,虽然不是啥良驹,但草料豆饼给得很足,还专门请教过养马高手。他每天都要遛马骑乘,给足马儿活动量,已经够得上普通战马的水平。 此刻加速奔跑起来,瞬间就把魏典甩开,李宝单枪匹马开始冲锋。 马匪们仗着人多,也围杀过来,想把李宝先解决掉。 这八个马贼,三人有弓,一人带弩。 李宝率先挽弓搭箭,马贼见状,立即举起弓弩还击。 双方都在冲锋,距离约有二三十步。 李宝那一箭,没有射中马匪,却射中其胯下劣马。劣马吃痛发狂,当场把马匪给甩下来。 对方的四支箭也先后射来,准头差得太远,连李宝的汗毛都没伤到。 李宝挂弓提枪,双方交错之际,挺起一枪刺出,便将当面一个马匪戳倒,顺势还冲出敌人的包围圈。 魏典打马跟来,举着朴刀怒吼:“魏庄魏大在此!” 这厮虽瘸了条腿,但在雷泽县颇有威名,竟吓得马匪慌忙躲避。 魏典的坐骑太差,马匪们又掉转方向逃跑,他疯狂打马怎也追不上,憋着一身本事难以发挥出来。 李宝却杀得兴起,他挑翻一个马匪之后,已然冲出老远。又勒马转向回来,想去追杀剩下几个。 八个马匪,一照面就没了俩,难免心惊胆战。 “点子扎手,先去寻二哥。”剩下六个马匪四散而逃。 此时的李宝,还不是三千全歼七万的水军大将。他完全忘记自己的任务是啥,脑子发热,只知追敌,竟真被他追上一人,手起枪落便轻松挑翻。 “回来!” 魏典喊又喊不应,追也追不上,只得下马去捡战利品。 他捡起一把弓弩,又把朴刀换成手刀。还白捡两匹劣马,另一匹中箭跑远了。 顺手补刀,送那还没死透的马匪归西。 正在骑马追杀的李宝,猛见前方又来十多个敌人。他发热的脑袋瞬间清醒,勒马大笑:“今日不打了,尔等洗净脖子,改天等着俺来砍头!” “弄死那鸟人!”匪首徐二呼喊。 李宝转身就逃,仗着马快,迅速将敌人甩开。 却说王畋和白胜,带着几十骑青壮回城,竟发现大白天的城门关了。 王畋怒斥:“吾乃县令王畋,快快把城门打开,尔等想谋害本县不成?” “不敢,”守城士兵说,“外头有强盗,俺们这才闭城,县尊且稍等一会。” 磨磨蹭蹭,城门开启。 王畋带人直冲县衙。 (本章完) 0194【杀人见血】 王畋、白胜是从北城门进入的,距离县衙路程最近,而且直奔县衙后门。 后门也堵着十几个泼皮,王畋喝道:“抓人,胆敢拒捕或逃跑者当场格杀!” 县官只有杖刑终审权不假,但把县衙堵了大半天,安个造反罪名都不冤,更何况还胆敢拒捕。 数十个村中青壮,骑马欲将那些泼皮围住。 泼皮见状立即开溜,白胜追上去就是一枪,戳中一个逃跑混混的后背。 其余青壮也不知道害怕,特别是里面的保长、副保长,他们平时还要负责保卫村落,或多或少都是见过血的。当即带着各自的村民,追上去就打杀,下手不留半分余地。 王畋看得背心发凉,他只是让抓人而已,可转眼之间,十多个混混就被当场打死。 这里的民风太剽悍了! 不仅盗贼众多,良民也不好惹。 平时征税,只能借用大族的力量,高举朝廷大旗去欺压良善。 特别是和买钱,征税对象都是地主,官府很难足额征收。往往是让大族先表态,引导其余地主给钱给粮,再减免大族一半的和买钱。 后来都懒得装了,每县总有一两个大族,由县官向朝廷申请,特批和买钱减半,并且逐渐形成惯例。 京东路的地方官,敢对大族下手,需要极大的勇气。 “你绕去县衙大门,我从后门禀报太守!”王畋下令。 白胜点头:“好!” 王畋骑马从后门进入,穿过县衙后院,直奔县衙大堂:“太守,下官幸不辱命,带回六十多人,皆骑马可用。” “辛苦了。” 朱铭起身提着交椅出去,出得大门重新坐下,喝问道:“谁带的头?上前说话!” 高化光前进几步:“俺带的头。” 朱铭问道:“你想作甚?” 高化光道:“孙都头守法爱民,昨日却被抓了。俺要说句公道话,请太守放了孙都头。” “你都不装一下?直接就让放人?”朱铭是真的被惊到了。 肆无忌惮啊! 这等于半点面子也不给,连台阶都不留一个。就差没指着知州的鼻子,勒令知州老实听话。 “哒哒哒哒!” 朱铭已经听到马蹄声,是白胜带人绕来了。 高化光自然也听到声音,下意识扭头去看。忽地眼角瞥见一道亮光,他都没反应过来,头颅便高高飞起,脖子如同喷泉一般喷出血柱。 鲜衣社的社首,雷泽县的黑社会老大,就这么死得毫无征兆。 而且朱铭手快剑利,一剑砍掉脑袋之后,高化光的无头尸体,继续站了一秒才倒下。 朱铭提着宝剑怒喝:“鲜衣社社首高化光,纠集匪徒,冲击县衙,意图谋反。如今高化光已正法,尔等若再负隅顽抗,通通以造反论处!” “杀人啦!” “高大哥死了,快跑啊!” “杀了狗官,给高大哥报仇!” 现场这两三百人,大部分属于黑社会底层成员,甚至还有临时拉来充数的泼皮流氓。 在他们眼里,高化光就是天。 捅破了天,还有孙家罩着,咱在朝廷里有人呢。 知州、知县、县令算个屁? 宋真宗咸平三年,濮州盗贼作乱。濮州知州王守信,平乱监军王昭度,直接被盗贼潜入城中绑了。闹得再大一些,还不是招安了事儿? 如今,天却塌了。 大概有二三十个死硬分子,抄起棍棒冲向朱铭,嚷嚷着要给老大报仇。剩下的两百多人,直接一哄而散,生怕自己也被抓了砍头。 散得如此利索,也有白胜带着骑兵冲来的原因。 附近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同样吓得逃散。因为白胜已经冲过来,只要是阻挡道路的,管他什么身份,就算普通百姓也照杀不误。 当然,也留着分寸。 手里没拿武器的,基本只是驱打。 “跪在道旁不杀,跪在道旁不杀!”白胜一边冲一边喊。 小喽啰被白胜杀得逃窜,那二十多个死硬分子,却失去理智直冲朱铭。他们没带利刃,只是拿着棍棒,冲起来毫无章法,只想把朱铭乱棍打死。 朱铭顺手把交椅扔给邓春,邓春提着折叠好的交椅,猛地来个横扫千军。 几根棍棒打在邓春身上,这厮理都不理,只抡着交椅乱砸。 郑家陪嫁的四个男相扑手,此刻也冲上来保护主人。宋代相扑,并非日本那种相扑,更像是以摔跤为主、击打为辅的自由搏击。他们是蒙古摔跤手的身材,扛着棍棒冲上去拿人,拿住衣袖便连摔带打。 “快保护太守!” 曹元归和王畋已经看傻了,他们没想到朱铭如此铁腕,反应过来之后命令弓手们帮忙。 众多弓手,犹犹豫豫,只零星几人上前厮杀。 根本不用他们帮忙,朱铭手持宝剑,在邓春和相扑手的掩护下,几乎是一剑撂倒一个。 才杀三人,二十多个强硬分子就扛不住了。也不再想着给老大报仇,转身便撒丫子开溜,被朱铭提剑又砍翻两个,剩下的全部选择跪地求饶。 白胜无法指挥那些青壮,此刻只能自由发挥。 往往是一个保长,带着四五个青壮,骑马追砍不愿跪地就擒者。 一番追击,算上县衙后门的死者,此战擒获258人、当场格杀35人。简单辨认之后,40多个围观百姓,被朱铭下令无罪释放。还有几个被误杀的倒霉蛋,那就真的只能自认倒霉。 “太守可有受伤?”曹元归和王畋连忙询问。 朱铭满身是血,但都是别人的血,他怒视那些作壁上观的弓手,冷笑道:“太守被贼人冲击,尔等却视若罔闻,定然与盗贼有勾结。立即放下兵器,抓入大牢候审!” 李宝和魏典已经进城,与白胜一起带着骑马青壮,将那些弓手团团围住。 “太守饶命啊!” “俺们也是被逼的,哪敢跟孙家作对?” “太守开恩!” 弓手们吓得跪地求饶,知州下手太狠,他们是真怕了。 京东路的地方官,朝廷默许使用非法手段。按照苏轼的说法,就是“责以大纲,略其小过”,只要能惩治盗贼,违背程序也无所谓。 而且还有连坐之法。盗贼本人,都不会发配河北,害怕他们逃回来,直接发配到广南。盗贼家人(本房至亲),发配五百里外编管。若有人告发盗贼,坐实之后,盗贼家里的一半钱财赏给检举者。 朱铭喝问:“尔等既是被逼迫的,可愿戴罪立功?” “愿意,愿意!”弓手们忙不迭点头。 朱铭说道:“分开审问这些弓手和盗贼,供出孙家祸乱地方的证词!” “是!”曹元归和王畋领命。 朱铭又对文吏和胥吏说:“伱们可愿戴罪立功?” 这些吏员,跟本地大族牵扯太深,但知州又是抓捕又是杀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配合。 主簿耿鼎臣吓得浑身发抖,知州只让文吏、皂吏、弓手戴罪立功,只对知县、县令下达指令,似乎完全把他给忘记了。 这特么要是坐实他勾结盗贼,身为文官肯定能保命,但今后哪还有前途可言?他只是想攀附蔡党,可不是真正的蔡党,到时候没人会站出来保他。 耿鼎臣咬咬牙,作揖道:“太守容禀,下官要检举孙家不法之事。还有那孙家折辱县官,以性命威胁,强逼在下嫁侄女结亲!” “耿主簿大义灭亲,实属难得,也一起去审讯盗贼吧。”朱铭满意微笑。 但凡识字的县衙官吏,全部参与审讯,分开审理,交叉审理。 审讯速度极快,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把两百多个犯人审完。那些家伙互相攀咬,都说自己是被逼的,把罪责都推到死人头上。也有人为了戴罪立功,供出孙家各种不法行为,供出他们跟某某吏员勾结。 朱铭饱睡一觉,然后亲自去大牢,花费六个小时,把所有供状都捋了一遍。 接着又把官员、文吏、皂吏、弓手们叫来,脚下放两个火盆。 朱铭拿起几份供状,微笑看向主簿耿鼎臣。 耿鼎臣心中忐忑,惴惴不安等候发落。 “这几份供状,一看就是假的,耿主簿以为然否?”朱铭问道。 耿鼎臣说:“太守明察秋毫。” 朱铭顺手就把供状扔进火盆,耿鼎臣看着纸张烧成灰烬,终于松了口气,双腿发软都站不直了。 朱铭又扫视那些吏员,目光所过之处,众人都不敢大喘气。 一份份供状,被丢进火盆烧掉。 最后留下来的,已经不足十分之一,朱铭交给曹元归说:“抓人吧。” 曹元归接过来仔细查看,随即喊道:“押司孙光,贪赃枉法、勾结匪类、欺男霸女,即刻捉拿!” “拿下!”魏典已经正式做了都头。 曹元归又说:“书手钱和谦,贪赃枉法、勾结匪类,即刻捉拿!” “拿下!”魏典又喊。 这是在清洗钱孙两家在县衙的势力,但也不会全部处理,总得留一些吏员做事。只要牵扯不深,并非核心成员,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还能因此升职。 弓手也处理了一些,朱铭让剩下的弓手戴罪立功,去抓捕有罪吏员的家人。说白了就是投名状,他们得罪了钱孙两家,今后只能跟着官府做事。 只要刀子够硬,又留有余地,瞬间就能打击、分化、拉拢,把铁板一块砸成粉碎。 待朱铭离开县衙大牢,曹元归感慨道:“太守是真不怕把事情闹大啊,此次出手,已经杀了几十人。恐怕最终充军流放者,会有好几百人之多。如此大案,州院已经做不得主,必然惊动提刑司那边。” 王畋却兴奋道:“不论如何,都爽快得很。本县胥吏和大族,把咱当成泥菩萨供着,苛捐杂税,多半进了他们的口袋。咱们哪是县官?咱们是看门狗啊!给这些宵小当狗,还不如给太守当狗。” 曹元归说:“谨防盗贼潜入县城放火!” “对,孙钱两家可能要狗急跳墙了!”王畋正色道。 (本章完) 0195【押解州城】 朱铭在县衙门口大肆捕杀,不但使得全城百姓肃然,也把钱孙两家搞得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吧,钱孙两大家族,最初根本没把朱铭当回事儿。 否则的话,就该协商解决此事,至少也该先礼后兵,派人前去跟朱铭谈一下。 他们往日肆无忌惮惯了,新来的知州抓了孙家兄弟,他们第一反应是给知州下马威。在这些家伙看来,让黑社会随便恐吓恐吓,文吏、皂吏、弓手全部袖手旁观,必然能把知州吓得服软。 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都会被如此局面吓退——那意味着黑白两道通吃,钱孙两家已彻底掌控县衙,想征足税额就得老老实实听话。 他们甚至在家里等着,等待朱铭来登门拜访赔罪! 谁知接下来的剧本,完全不按他们设想当中那样发展。 “这姓朱的到底什么来头?”钱景德迷糊道。 孙宗复焦头烂额:“俺也不晓得,简直莫名其妙。俺已派人去东京,打听这厮的消息,恐怕还要再等些时日。” 在这二人看来,朱铭就是个神经病。 首先,出场就有问题,知州不去濮州城上任,却跑来雷泽县祭祀尧陵。 就算要祭祀,也该先去濮州,办理好工作交接,把家眷安置在州衙。再通过公文的形式,告之雷泽县具体日期,让县里做好各种准备,顺便借着祭祀捞上一笔。 其次,朱铭非但不趁机捞钱,还削减祭祀费用,重新划定尧陵禁区,允许百姓进山樵采放羊。哪有这样当官的? 再次,还在祭祀之后,让乡绅反应问题,毫无征兆的抓捕孙家兄弟。哪有这样胡乱抓捕地方豪强的? 最后,就是那场“血战”,黑社会来吓唬吓唬而已,用得着当场格杀数十人吗? 钱景德猜测道:“这姓朱的,会不会是郑党?” 孙宗复点头说:“极有可能!俺姨父是吏部郎中,是蔡公相麾下大将,已成了郑居中的眼中钉肉中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姓朱的,看似是抓捕俺兄弟,其实矛头直指俺姨父!” 他们两个,都不觉得朱铭是愣头青,因为朱铭的手段太狠辣流畅了。 “相公,王三郎求见。” “快请他进来!” 王三郎叫王长庆,是吏部郎中王可述的侄子。 此人在太学读上舍,因为母亲即将五十大寿,提前一个多月请假回家,顺便还要跟濮州李氏女完婚。 王家不住在雷泽县,而在鄄城县的南部,距离雷泽县有二十多里路程。 王长庆见面寒暄两句,随后便说:“俺这次回乡,除了给母亲祝寿,以及履行婚约之外,还有就是奉命通知濮州各望族,不要给新来的知州好脸色看。各族还没完成的夏粮,都暂时不要再上缴,让那姓朱的征不足税额。再利用盗贼,佯做攻打州城之举,令这厮背上激起民乱之责。“ “唉,你怎不早来!”孙宗复叹息道。 王长庆说:“俺先去了鄄城李家一趟,便马不停蹄赶来雷泽县。半路上又听到消息,姓朱的似是已经至此?” 孙宗复说:“都来好几天了,还把你两个表兄抓进了大牢!” 钱景德问:“此人是郑党?” 王长庆摇头:“不是郑党。这厮乃去年的探花,拒绝蔡相公提亲,已然恶了蔡家。他爹献上万年灵芝,讨得官家欢心,蔡相公也拿他父子没法。正好他外放濮州,小公爷便让俺回来安排,令这姓朱的在濮州讨不得好。” 钱孙二人,忙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王长庆惊讶道:“他做事这般肆无忌惮吗?” 钱景德说道:“得想法子把他赶走!” 孙宗复说:“知县和县令,也得想法子弄走,二人已经投靠了姓朱的。” 王长庆说:“知县和县令好办,调去广南、荆湖做官即可。这姓朱的却不好动,他是官家钦点的知州,须得罗织一些罪证。” 钱景德笑道:“违抗皇命,便是大罪。朝廷不许百姓进山,他却划定尧陵禁区。一个知州,有甚权力规划尧陵?这是大不敬之罪!” “着啊!” 王长庆拍手道:“逾制规划尧陵,真个就是大罪!两位且不要妄动,俺这就写信送去京城。” 这家伙立即写信,记录朱铭的罪状。 第一,僭越违制,私划尧陵禁区,动摇大宋社稷。 第二,残害良民。高化光是雷泽县的大善人,竟被朱铭滥杀于街头。孙宗震、孙宗旦兄弟,一个是缉盗有功的都头,一个是守法老实的乡绅,全都被朱铭抓进大牢。 第三,杀良冒功。数十位无辜百姓,被朱铭当做盗贼杀害。 王长庆写完信件,立即让心腹送去京城。接着他又赶回鄄城县,去通知李家做好准备,不要给朱铭抓住把柄。 这厮离开的次日,魏典就带着弓手上门。 “竖子尔敢!” 钱景德大怒,呵斥道:“俺家先祖,随太祖皇帝定鼎天下,也是你们这等贱民能欺辱的?” 魏典拿出缉捕文书:“崇宁元年,钱珙(钱景德之子)在雷泽县城,醉酒与人口角,指使家奴殴打士子沈怀玉,致使沈怀玉伤重不治而死。” “崇宁四年,钱珙在善化寺外,当众调戏张宽之妻范氏。张宽上前阻拦,被钱珙指使家奴殴至重伤,遂强抢张宽之妻范氏为妾。范氏贞烈,自缢而亡。” “崇宁五年……” 一桩桩命案报出来,钱景德的儿子钱珙,手上竟然沾了七条人命。 钱景德冷笑:“这些都已结案,纯属诬告。即便要重审,也该濮州司理院负责,便是知州也没那个权力插手。伱一个雷泽县都头,也敢违背朝廷制度来抓人?” 魏典说道:“重审是司理院的事情,抓人却是俺的事情。知州有令,让俺捉拿钱珙,移送去司理院重审!” “钱大官人,你犯的事还没说呢。” “元符二年,你串通善化寺的和尚,霸占民田六百余亩,全都做了善化寺的寺田。事后,只一百亩地,由善化寺招佃耕种。剩下五百余亩,皆是钱家在收租。” “建中靖国元年,知县以工代赈救济灾民,开垦出一千二百余亩荒地,还有附近一条灌渠,皆被你强行霸占。” “崇宁元年……” 听着这些旧事,钱景德甚至都懒得狡辩,厉声道:“你若有胆,便来抓人试试!” “有啥不敢的?拿下!”魏典大吼。 魏典以前是魏庄那边的都正,率领乡民击溃盗贼,还亲手斩杀了两个贼首。 那些盗贼,与孙家有勾结。 孙家虚构罪名,把魏典给发配河北,导致魏典瘸了一条腿。 不管是孙家,还是这钱家,魏典都恨得要死,豁出命去也要报仇。 邓春被安排在雷泽县做弓手,专门负责抓人。 魏典一声令下,邓春就带着弓手冲上去。钱家的奴仆想要阻拦,邓春手持长棍猛砸,当场砸倒几个,将惊慌欲逃的钱景德抓了夹在腋下。 钱景德终于怕了,惊恐呼喊:“你们怎敢?俺老祖宗是开国大将!” 这货到现在也想不通,朱铭为啥敢抓勋贵后裔。 一连数日,都在抓人。 孙宗复也被抓了,跟孙宗震、孙宗旦在大牢里兄弟团聚。 县衙牢房爆满,朱铭干脆放了一批混混,那些小喽啰打顿板子即可。 该抓的都抓了,朱铭也该走了,亲自押解主要罪犯去州城受审。 余下的事情,交给三位县官。 县令王畋,负责审理余下的案子,继续搜集供词和证据,审完之后移交给州院和司理院。 知县曹元归、主簿耿鼎臣,负责清丈土地。孙钱两家的话事人,已经被朱铭抓走,就从这两大家族的土地开始清丈。 大家族被清查出的隐田越多,小老百姓需要承担的课税就越少。 李宝、白胜骑马在前方开道,朱铭骑马随后,郑元仪和侍女坐在马车里。再后面就是魏典带着弓手,押解上百名囚犯,所有弓手都携带弓弩,防备有盗贼中途劫走犯人。 长长的队伍,径直朝北城门而去。 全城百姓前来围观,看见孙钱两家的恶人,果然被知州给抓了,不时有百姓躲起来叫好。 他们都把知州视作青天大老爷,但孙钱两家余威尚在,老百姓依旧害怕,担忧那些恶人被无罪释放。 县里的士绅商贾,许多专程过来看热闹。他们的情绪很复杂,对朱铭又敬又怕,而且还担心自己也被清田。 人群当中,甚至还混进了盗贼。 “大哥,这是个好官。” “好官有甚用?做几年就走了,又要换个贪官。” “日子总归能好过几年。” “好日子跟咱无关,谁让俺们做了强盗?” “大哥,俺想跟着知州做事。” “莫要说笑,他是官,你是贼,去了就把你抓起来。” “俺却要试试,指不定能奔个前程。大哥,俺走了。” “你还真去啊,快回来!” “……” 一个盗贼挤出人堆,追着朱铭飞跑出城。 到了郊外,他绕开长长的队伍,一直跑到前面的官道上,直愣愣跪在官道中央。 朱铭还以为有人拦驾喊冤,吩咐说:“让他过来。” 这盗贼被白胜带至朱铭跟前,再次噗通跪地。 朱铭说:“你有什么冤屈,回城找县令去。” 那人说道:“俺叫杨朴,以前也是良人,被官府逼得做了盗贼。知州是好官,俺想跟着知州做事。” 朱铭忍不住笑问:“盗贼敢来投官,就不怕把你抓起来?” “不怕,俺虽是盗贼,却只抢富人,不曾抢穷人。”杨朴说得理直气壮,而且语气还很骄傲,似乎只抢富人就无罪。 朱铭把魏典唤来:“这人叫杨朴,是个盗贼,你认识不?” 魏典摇头:“不认得。” 多半就是个无名之辈,这种盗贼在山东不计其数。 朱铭又问:“你有甚本事?” 杨朴回答:“俺跑得快,还会爬树爬墙。每次进城打探消息,都是派俺扮做樵夫,经常翻墙到富人家偷东西。” “以后跟了我,不许再为非作歹。”朱铭将此人收下,鸡鸣狗盗之徒也有用。 “多谢相公收留!”杨朴开开心心入队。 众人继续赶路。 马匪首领徐二,站在一个土山丘上,目送他们越走越远。 “二哥,不动手吗?”一个马匪问道。 徐二反问:“为啥要动手?” 那马匪说:“以前有兄弟被抓,都是孙家帮忙放人。这回孙家有难,咱也该仗义报恩。” 徐二冷笑:“被抓了活该,傻子才去救。这知州不好对付,今后做事要小心些。让弟兄们休息好,晚上便动手!” “不是说不救人吗?”那马匪疑惑道。 “咱是强盗,当然是去抢东西,”徐二说道,“孙家三兄弟都被抓了,正好趁机抢孙家,那里金银财宝多着呢。” 朱铭一路畅通无阻,反而是那孙家,夜里遭到马匪洗劫。 也不知被抢了多少财货,只晓得孙家祖宅,被一把火给烧毁掉大半。 (本章完) 0196【不沾因果】 蔡京派人回濮州,让官吏士绅给朱铭捣乱。 郑居中同样派了人,告知濮州通判田如用,令其尽量拉拢配合朱铭。 自打几个月前,郑居中升职做了宰相,跟蔡京的矛盾就彻底激化。但凡谁得罪了蔡京,郑居中便会释放善意,就算不能变成自己人,至少也是潜在的合作伙伴。 如此作派,还真笼络不少官员。 用《宋史》的原话来说,“居中存纪纲,守格令,抑侥幸,振淹滞,士论翕然望治”。 即,郑居中比蔡京更讲规矩,更注重施政的固有程序,而且还懂得提拔怀才不遇者,士林舆论迅速倒向郑居中,大家都希望郑居中能治理国家。 虽然郑居中也曾经是奸党,虽然郑居中帮助蔡京复相,虽然郑居中手下有王黼等奸贼。但是,在比烂的情况下,郑居中没有蔡京那么烂! 于是乎,郑居中颇有士林领袖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郑居中在尝试恢复中枢秩序,想让大宋的三省机构重回正轨——其目的,当然是借此跟蔡京争权。 另外,奔丧回家的王黼,只守孝几个月,已被宋徽宗夺情召回朝堂。 而且特进王黼为宣和殿学士,这个荣誉职务,经常由罢职宰相担任,宋徽宗已在给王黼做宰相铺路。 这个安排虽然离谱,但毕竟属于虚职,大家都还能理解,猜测皇帝会慢慢给他升官。谁也想不到,再过两三年,王黼直接超晋八阶做宰相,成为两宋空前绝后的所在! 现在是郑居中、刘正夫、王黼,三人合作跟蔡京争斗。 刘正夫年老怕事,不愿再折腾,今年已经多次请辞。而且他确实生病了,宋徽宗再三挽留无果,开始考虑同意刘正夫辞职。 却说濮州通判田如用,收到郑居中的命令,立即着手迎接朱铭到任。 他左等右等,才得知朱铭在雷泽县逗留,还把孙钱两家给抓了一堆。 对此,田如用有些担忧,他才是负责征税的啊,万一雷泽县的税额征不足咋办? 听说朱铭即将抵达州城,田如用把州县两级官员,通通叫来,随自己出城三里去迎接。 “来了,来了!” 今天的太阳挺晒,田如用把马车停在树下乘凉,听到动静立即掀开车帘眺望。 “嘶!” 待朱铭的车驾队伍走近,田如用倒吸一口凉气。 见过官员带大量随从上任的,却没见过带着上百个犯人到任! 录事参军黄龟年、司理参军靳涛,此刻见到那么多囚犯,都不禁感觉有些头疼。前者负责州院,后者负责司理院,都有审案的权力。而且犯人如果申诉,他们还会交叉复审。 这他妈上百号犯人,而且还不乏有来头的,他们今年是别想休息了。稍不注意就要出问题,而且必定惊动提刑使。 司法参军舒义夫也惴惴不安,他虽然不负责审案,却要全程参与其中。审理结果出炉之后,他必须提供法律依据,建议该怎样判刑。这么一大群犯人,建议个鬼啊?不论轻重都会得罪人。 田如用整理衣襟,率众站在官道上迎接。 朱铭打马上前,到得近处,翻身下马见礼。 田如用作揖道:“濮州判田如用,迎接朱知州进城。” 朱铭回了一揖,热情拉着田如用的手说:“田通判太客气了,怎能如此兴师动众?真是令鄙人汗颜。” 田如用笑道:“知州何必谦虚。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录事参军黄龟年……” 黄龟年作揖道:“龟年拜见知州!” “录事不必多礼。”朱铭忍不住多看了黄药师几眼。 除了几位曹官参军,莫名其妙还有个观察推官,且兼知鄄城事。 朱铭发现,州判田如用似乎很讨厌这个观察推官,甚至故意放在后面介绍。 当众也不好询问,朱铭邀请田如用同乘一车,田如用欣然答应。 队伍慢悠悠进城,朱铭问道:“这观察推官姚广恕是什么来头?” 田如用掀开车帘看了看:“蔡党,前两天刚来的。” 朱铭叹息道:“看来是因我而来,蔡相公真不想让我好过啊。” 观察推官只有从八品,位列知州、通判之下,并非什么常设职务,可以分走知州、通判和录事参军的权力。而且,姚广恕还兼任鄄城知县,实际掌控州治的大权,朱铭无论想干啥都会被阻挠。 朱铭把蔡京给得罪狠了,特别是朱国祥圣眷日隆,这令蔡京隐隐感到担忧。 蔡京不方便在京城乱来,却可以安插外放党羽,让朱铭在濮州难以施展拳脚。 朱铭在一众官员的陪同下,来到州衙办理履职手续,便带着家眷前往州衙后院住下。 田如用还设了欢迎宴席,请他黄昏时候去吃饭。 至于那些犯人,被分成两拨,一拨送去州院大牢,一拨送去司理院大牢。 观察推官姚广恕把犯人截住,毫不掩饰自己的夺权行为:“姓钱的、姓孙的囚犯,全部移送司理院,由我来亲自审理。” 录事参军黄龟年很不爽,但观察推官有这个权力,他对此只能无可奈何。 朱铭好不容易抓了一堆,刚到州城就被蔡党截胡。 当晚参加宴会,朱铭喝得半醉回家,抱着郑元仪呼呼大睡。 次日,朱铭直奔司理院衙门,问道:“案件审理得如何?” 若是正常情况,此刻都还没开审呢。 司理参军靳涛却说:“姚观察昨日连夜审案,已将相关案情移送司法院。” 朱铭又骑马前往司法院,问道:“移送了哪些案件过来?” 司法参军舒义夫苦着脸,让人拿来相关的审理文书:“太守请过目。” 朱铭快速翻阅了几份,但凡涉及孙钱两家的案子,全部都说证据不足,要求司法院这边判处无罪释放。 舒义夫说道:“太守,我不敢签字用印。但我签不签字,用不用印,对这些案子毫无影响。” 司法参军,只有判罚建议权。 观察推官把案子送过来,纯粹是走个流程而已。 朱铭说道:“那你就建议,把案件交给州院复审!” 舒义夫叹息:“只能如此了。” 于是,相关案件又移送至州院,交给黄药师进行审理。 即便黄龟年改判有罪,司理院那边还有终审权,司理参军是蔡党的边缘人物,极有可能把钱孙两家无罪释放。 黄龟年拿着卷宗,已然愤怒至极:“如此大案,牵涉人命数十条,他姚广恕一晚上就审完了?简直胡闹!” 朱铭说:“拖着吧。” “拖着?”黄龟年不明白啥意思。 朱铭说:“阁下即便判他们死罪,司理院也有权重审,最后还不是无罪释放?即便上报提刑司,提刑使同样是蔡党。所以,不要审得太快,一直拖着慢慢审,把这两家人关他个一年半载。” 黄龟年说:“关起来有甚用?终究还是要放的。” 朱铭笑道:“雷泽县正在方田均税,把他们关上一年半载,他们两家的田也该方完了。” 黄龟年一怔,随即抿嘴好笑。 这位知州,太特么损了,把大家族的话事人,关起来拖着不审,却趁机清查他们的隐田。 笑完之后,黄龟年又愤懑不已。 几十条人命,有大量证词和证人,他却只能长期羁押,犯人最终肯定无罪释放。 这还有王法吗? 黄龟年紧握双拳道:“司理院哪天敢放人,我哪天就上疏弹劾,定要逼迫提刑司再审。提刑司若还是宣判无罪,我就继续上疏弹劾,把案子闹到大理寺和刑部去!” 历史上,黄药师连秦桧都敢弹劾,而且反复弹劾了四次,一次次被贬官都矢志不渝。 这样的人,他会怕蔡京? 朱铭摇头说:“钱家是开国勋贵,虽然已经破落,但还有人恩荫做武官近卫。除非钱家谋反,否则闹出再多命案,官家也肯定法外开恩,他要顾及勋贵们的想法。像曹家这种勋戚,也会帮钱家求情。这天下,终究是那些人的。” 黄龟年越听越气,因为朱铭说的是实话。 再破落的开国勋贵,那也是开国勋贵,皇帝不可能痛下杀手,顶多找几个替罪羊砍了。 朱铭能把人抓起来,一直拖着长期关押,趁机清查他们的隐田,这已经是做到了极限。就此弄倒钱家?休想! 便连那些马匪,都知道趁机劫掠孙家,却暂时不敢对钱家下手。 朱铭正在考虑,是否该让钱景德“畏罪自杀”。 暂时不急,视情况而定。 朱铭问道:“鄄城李家,恐怕也不怎么守法吧?” 黄龟年说:“百年来,李家的门风还算好,只这十多年变得愈发恶劣,把祖宗积累的好名声都败光了。牵涉李家的命案暂时没有,或许也有,但被压下去了,根本送不到州院来。州衙各曹各案,还有鄄城县衙,到处都是李家的门生故吏。想查李家,比查钱家更困难!” 朱铭撇撇嘴,他可不守什么规矩,因为他可以完全不计后果。 不承担后果的人,做起事来往往肆无忌惮。 就像钱家,仗着是开国勋贵的后代,也不用承担什么后果。 那就比谁拳头更硬呗! (第一次写宋代,难免诸多错误,每天都在学习。宋代的知县,必定是京官,甚至是朝官,选人只能当县令。所以前面都搞错了,比如向知县,应该是向县令。) (带“知”字的,基本都是京官以上。比如选人做录事参军,官职就是这个。如果京官做录事参军,就要在前面加个“知”字。) (本章完) 0197【大数据治民】 州衙的大门很雄伟,穿过大门便是仪门。 仪门有两个文吏办公,相当于市政府传达接待室。同时,各班皂吏也在仪门,等候里面的官吏随时传唤。 仪门两侧房间,为市政府的各科室,有佥厅、公使库、军资库、法司、开拆司、客将司、钱库、事务房、甲仗库等等。 仪门之后,乃是正厅,即所谓衙门大堂。 朱铭此刻就站在仪门与正厅之间,两侧有廊房、花坛、绿植等等。 还有一亭,名叫“戒石亭”。 亭中有戒石,刻着十六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朱铭指着戒石问:“姚观察以为然否?” 姚广恕朝着西边拱手:“太宗皇帝之戒语,天下官员自当世代遵守。” 朱铭说道:“吾闻此戒语,出自后蜀伪帝孟昶。孟昶继位之初,励精图治,仁政爱民。做得皇帝久了,便骄奢淫逸,视百姓如犬马,终究兵败而国破。钱孙两家的案子,姚观察一夜便能审完,心中可还记得这十六字戒语?” 姚广恕说:“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士绅也是民,在下时刻记得。” “很好,姚观察高见!”朱铭怒而发笑。 懒得再跟此人瞎扯,朱铭踱步穿过正厅,来到便厅门口,唤道:“来人!” 一个吏员连忙奔来,态度谦卑道:“请太守吩咐。” 朱铭指着便厅匾额:“把匾翻过来,在背后刻‘民脂堂’,再重新挂上去。” 便厅是知州临时休息的地方,名字可以随便取,喜欢修身的叫清心堂,喜欢威严的叫坐啸堂,诸如此类。 也不晓得哪个濮州知州,把便厅改为“无忧堂”。 朱铭看着很是不爽,见到第一眼就想改名字,想要无忧你做什么官? “是!” 州衙吏员,多为濮州李氏的门生故吏,眼前这文吏同样如此。 他面对朱铭时毕恭毕敬,而且办事也颇为勤快,立即安排人重新刻匾。 但他很快又来到仪门,唤来一个皂吏,耳语道:“去告知李太公,知州把便厅改为民脂堂。” 朱铭的一举一动,都在濮州李家的监视当中。 更里面是黄堂,即州衙内宅正厅,是知州的日常办公场所。 穿过黄堂,才是真正的内宅,亭台、假山、莲池、廊房、楼阁……好一派园林风光。 前任知州的奴仆,已经悉数带走或发卖,只留下几个老仆,负责修剪花木和洒扫清洁。 那些老仆虽然看起来很可怜,朱铭却不愿留下。外衙他允许李家布置眼线,内宅却不容来路不明之人,万一有放火投毒之事呢? 朱铭叫来白胜:“这几个老仆,全部送去济养院,让济养院给他们收留名额。你带着杨朴,去雇些丫鬟、园丁、厨娘和烧火婆子。必须是身家清白之人,至少要有三户街坊做保人。” “俺晓得厉害!”白胜立即做事。 朱铭现在除了拿双份工资,还有知州的生活补贴(添支钱),每月十五千钱。 另有职田十顷,北宋早期是真有田的,北宋晚期被地主侵占了,往往折算成钱财发放。 离京赴任之时,一次性给八石米、十二石麦、八只羊、四匹马。可以领取实物,也可折算成钱财。 又有额定随从八人,朝廷负责开工资,每个随从可领月粮两石。 以上,都不是朱铭的正俸! 宋代高薪养廉,虽然没有屁用,但清官是真可以过得很好。 郑元仪带着侍女妙妙,还有两个女相扑手,正在后宅四处转悠。见到朱铭过来,她笑着说:“这里好得很,就是没有朋友玩耍。” 朱铭说道:“田通判也带了家眷赴任,他家女郎跟你年岁相仿,可以相约去逛街烧香。等厨子雇佣回来,就请田通判一家来做客,到时候跟他家女眷认识认识。” “那可好。”郑元仪高兴道。 田如用肯定是个贪官,但暂时可以联手,合伙跟濮州李氏斗一斗。 李家两兄弟,都是蔡京的心腹,李孝称甚至执掌了刑部(其兄李孝寿,前阵子病死了)。朱铭和田如用两人,在濮州把李家搞得越惨,宰相郑居中那边就越高兴。 跟郑元仪说了一阵,朱铭踱步前往黄堂办公。 他让司户参军,抱来濮州的基本资料,然后查看大致的户籍信息。 濮州管辖鄄城、临濮、范县、雷泽四县,总计64000余户。其中,主户39000余,客户24000余,客户占总户数比例为37.5%。 客户占比越高,说明土地兼并越严重。 司户参军只让吏员抱来近十年的资料,朱铭在阅读并记录之后,又亲自去户曹档案室。 好些文吏都悄悄跟来,躲在门外偷瞧。 新上任的知州,查看档案很正常。但近十年的档案看完,还要翻阅更早的,这就显得颇为怪异了。 资料堆积如山,朱铭不可能仔细阅读,只让吏员找出每年的汇总。 朱铭在纸上写写画画,几个协助办事的吏员,忍不住好奇望去。只见一堆歪歪扭扭的字符,还有十字交叉图案,十字图案的右上角区域画着曲线。 放下手里的竹管笔,朱铭看着那条曲线,联系北宋历史开始分析。 赵光义在位后期,濮州的客户占比为27%,随后一直下降到20%左右。(这是在休养生息。) 随后跟辽国开战,客户占比开始飙升,一直升到超过30%。檀渊之盟以后,客户占比又开始下降,大概降到了26%。(这些波动,主要是因为战争破坏,以及战后安定恢复。) 接下来又一路猛涨,至王安石变法初期达到巅峰,最高超过了40%。(这是长期安定,开始加剧土地兼并。) 从王安石变法开始,一直到元丰年间,客户占比跌至24%。(这是王安石变法取得效果,百姓负担减轻。同时,也有盗贼作乱的原因,杀死了大量地主,使得土地得到重新分配。) 但宋哲宗继位之后,客户占比再次飙涨。到了宋徽宗年间,变得跟坐火箭一样。(变法红利期过了,大户又开始兼并土地。宋徽宗的横征暴敛,加剧了兼并速度。) 其实,濮州的土地兼并情况,在整个京东路还算轻的。 南边的淮阳军(定陶)才叫疯狂,客户占比超过60%。也即是说,六成以上的户口,都是没有土地的依附之民。 其次是密州和郓州,客户占比都超过了50%。 接下来,朱铭又看人口和田亩数量变化。 呵呵,需要承担赋役的口数越来越多,全州的田亩总量却在一直变少。 同时朱铭发现,王安石是真牛逼,十三年的方田均税,直接让濮州的田亩数量翻倍。 再看濮州钱粮的去向,三分之一输送东京,三分之二输送河北。 朱铭恍然大悟,京东路之所以盗贼众多,不仅是因为被东京吸血,同时也是被河北前线拖累。既要供养首都,又要供养边军! 整整三天时间,朱铭都在翻阅档案资料,然后制作出大量表格和图形。 黄龟年审案审得疲了,抽空过来找朱铭闲聊。 见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黄药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字?” 朱铭反问道:“官家下令在各州建立算学校,还刊印了《朱氏算经》,德邵兄没有读过吗?” 黄龟年摇头:“未曾读过《朱氏算经》。” 朱铭没有口头解释,而是在阿拉伯数字旁边,写出相应的汉字数字。 黄龟年对照着汉字数字,渐渐能将表格看懂,继而又看懂了那些图形曲线,颇为兴奋道:“太守此法甚妙,化繁为简,一目了然!” 朱铭说:“德邵兄请看注释。” 在几处关键数据的旁边,朱铭通过州志记载,都做出了文字标注。 黄龟年刚开始还不明白,但反复对比数据和事件,惊骇道:“又要盗贼蜂起了!” 朱铭说:“是已经盗贼蜂起了,还没成气候而已。只需要一场天灾人祸,盗贼数量必然陡增,又将发生杀官劫城的事情。” 中的梁山起义,其实是对北宋末年,山东、河北两地起义的艺术性加工。 宋江团伙属于先行者,规模不大,拢共也就几千人而已。 后来又有张万仙、高托山、徐进等人,仅这三人的起义部队,总人数就已经超过45万人。另有刘大朗、贾进、徐大朗等人,规模都在三五万左右,还有许多人数过万的小型义军。 《水浒传》里被宋江剿灭的田虎,其原型是河北义军首领张迪,聚众数十万,起义规模是宋江的近百倍。 朱铭指着曲线图说:“客户占比越高,土地兼并越严重。伱看这条曲线,占比超过30%时,盗贼数量就变多,官府记载只有‘起盗贼’三个字。占比超过35%,如果再遭受苛捐重役或天灾,官府记载就变成‘为盗者众’。濮州知州、监军被盗贼绑架,发生在客户占比超过40%之时。” 黄龟年对照图标和曲线,越听越心惊,同时又对朱铭佩服之至,起身作揖道:“在下受教了,今后若是做了地方主官,我一定用太守此法画表制图!” 朱铭继续说:“各地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工商繁荣之地,必可容纳更高客户占比。” 以前,京东路还有个莱芜监,那里的客户达到了80%。因为那里有矿,还有铸币厂,而且地方还小,失地农民可以转化为工商业人口。 而客户占比超过60%的广济军(定陶),之所以没有遍地盗贼,是因为那里水运发达,河北、京东、淮南各路的商品都在那里集散。另外,广济军还紧挨着南京应天府(商丘),官方贸易也非常繁荣。 朱铭还在统计其他数据,黄药师主动帮忙,不时请教各种表格的含义。 天色已晚,朱铭收工回府:“明日黄昏,家中设宴,德邵兄可带着家眷一起来。” “太守相邀,我一定前往。”黄龟年说道。 (本章完) 0198【符箓与道士】 深夜,黄堂。 这里虽然是知州的办公室,但已经属于州衙后宅,有后宅的私人门子看守。 半路收的鸡鸣狗盗之徒杨朴,便做了后宅的门房保安。他按照朱铭的吩咐,只要没人进后宅的居住区,就睁只眼闭只眼不予理会。 甚至,杨朴还故意打呼噜,让潜入者可以放心做事。 “你怎进来了?快去望风!” “睡得熟着呢,一直打鼾,俺过来帮你。” “这张纸给你,须用竹管笔,毛笔誊抄不好划线。” “这都是甚?俺怎看不懂?” “听说知州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道士,还做了道录院的同知,穿的是紫色道袍。知州家学渊源,想必也是会刻画符箓的。” “他在州衙画符作甚?” “俺怎知道?可能是厌胜之术。” “厌……厌胜……俺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快抄下来。” “……” 两个文吏把几份图表抄完,小心翼翼收入怀中,然后吹灭蜡烛,蹑手蹑脚离开。 关门之时,还用麻索做机关,将门闩自动从内里闩好。 翌日,濮州李氏家主李孝忠,盯着几份图表一头雾水:“连续几日,知州都在画这些东西?” 文吏说道:“知州之父是紫衣道人,他定然也会画符箓。在下猜测,这些可能是厌胜,也可能是镇邪符。将这符箓放在黄堂,便可镇压邪祟。” “胡说八道!” 李孝忠指着图表注解说:“这些地方,写着起盗贼、为盗者众、澶渊之盟、熙宁变法等字样,怎么可能会是镇邪符箓?” “也可能用来镇压盗贼的符箓。”文吏猜测道。 李孝忠挥手道:“伱领些赏钱,先回州衙吧。” 文吏鞠躬退后:“在下告退。” 这文吏去领赏钱的时候,李孝忠又把儿子和管家叫来。 管家只扫了一眼,便说:“阿郎勿疑,此乃简数,出自《朱氏算经》。犬子便在算学读书,俺觉得稀奇,也跟着学了《朱氏算经》。这些表格,当从左往右看。涉及简数的地方,都须从左往右读。” 管家提笔,把各处都翻译成汉字数字。 李孝忠带着儿子研究半天,忽地叹息:“若遇天灾人祸,濮州又要盗贼蜂起了。惠瞻!” “孩儿在!”李清顾应道。 李孝忠说:“乡间各处庄园,保甲兵操练得勤快些。咱家宅子的院墙,再加高加厚,多养几个护院,各种兵器也要齐备。” 李清顾道:“父亲未免小题大做了。” “你懂个甚?”李孝忠说道,“近百年来,濮州李氏从不遭盗贼,那是祖宗们积德,闯下偌大的好名声,便连盗贼都敬服有加。如今却不行了,鄄城县若起盗贼,一旦贼势做大,第一个被抢的便是俺家!” 李清顾只能说:“孩儿照办就是。” 李孝忠反复查看那些图表,每次观而细思,都能有新的感悟。 特别是朱铭以国家和地方的大事件,注解在关键数据处,两相结合之下,许多现象都能抽丝剥茧找出原因。 体悟良久,李孝忠不由感慨道:“朱铭此人腹有乾坤,若早生五十年,必为一代名臣。可惜啊,可惜,生不逢时。这个世道,便连我李家之人,都做不得贤臣,只能攀附那奸党。若能选择,谁又愿污了祖宗清誉?” 李清顾道:“父亲,孩儿听说雷泽那边,县官正在清查钱孙两家土地。姓朱的,会不会也在鄄城这边方田?” 李孝忠冷笑:“鄄城知县都换了,蔡相派人专门与他作对。没有知县配合,他如何在本县方田?” “也对。”李清顾觉得有道理。 …… 黄龟年的妻子不姓冯,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家是真的出身贫寒,祖籍江西丰城,又迁徙到江西庐陵。黄龟年便是在庐陵出生的,幼时随父迁徙到福建永福(永泰县)。 也没在福建置办什么产业,父亲就一命呼呼。靠着家中仅有的积蓄,母亲还要打零工,含辛茹苦将他和弟弟拉扯大,甚至穷得放弃科举去打工养家。 幸好遇到伯乐,永福县尉李朝旌惜其才学,不但资助黄龟年继续读书,而且还把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 这准岳父也是倒霉,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没来得及当大官,就病死在县尉任上。而且还算个清官,妻女带着灵柩回乡安葬,已经花掉了家中大半钱财。由于路程相隔太远,未婚妻没再跟黄龟年见面,只每年寄来一封书信。 一直蹉跎岁月,黄龟年二十三岁,李氏女二十一岁,双双拖成大龄未婚青年。 黄龟年金榜题名,被人榜下捉婿,同乡劝他另娶富贵女,反正他只有婚约还没完婚。 黄龟年却严辞拒绝,用了一年时间存钱,终于把未婚妻接到身边。 “这是拙荆李氏,取字慕君。”黄龟年介绍说。 闺名没有说出,而是嫁人之后以字为名。 朱铭也介绍郑元仪,身份模棱两可,没说是妻,也没说是妾。 四人坐在亭中喝茶,朱铭携带的红茶不多,都已经快要喝完了。 黄龟年还带来个小屁孩儿,朱铭招手叫到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名叫黄衡。”小屁孩儿很聪明的样子。 朱铭笑问:“几岁了?” “今年七岁。”黄衡说。 朱铭又问:“认得多少字?” 黄衡一脸骄傲,昂首挺胸道:“我学得快,认识很多字。” “哈哈哈哈!” 大人们被逗得发笑,小孩子的童言稚语总那般可爱。 朱铭隐隐有些失望,老黄咋就没个叫黄蓉的闺女呢? 石桌上放着几盘零食,有蒸糕、炒豆子等等,众人就着红茶吃零嘴聊天。 大概等待半个多钟头,田如用终于带着家眷而来。妻子姓钟,有一子两女。 四个小屁孩凑到一起,田家长子十三岁,自然成了孩子王。但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认为小孩子太幼稚,玩了一阵便回到大人身边。 钟氏还带来了礼品:“这是杭州购进的胭脂,也不晓得加了什么香料。” 郑元仪打开闻了闻,展颜微笑道:“好香啊!” 李慕君也得了一份,细嗅之后说:“似是栀子花香,却又拌了些别的。” “两位妹妹若是用着喜欢,我再让人从杭州梢些过来。”钟氏不差钱,她老公是个贪官。 李慕君感觉有些寒酸,她虽也带了礼物,却只是两盒自己制作的糕点。 钟氏特别会奉承,在拿出礼物之后,又赞叹郑元仪皮肤好,问她平时都用什么化妆品。接着又称赞州衙后院风景优美,说郑元仪好福气,年纪轻轻就能住这等廊院。 一通马屁,把郑元仪拍得飘入云端。 李慕君就要嘴笨得多,也不会奉承人,全程陪笑,偶尔插上一句。 聊完廊院,钟氏又说:“如今官家向道,求神都去道观。这濮州城东郊,有一个黄庭观,主持是王神仙的弟子。听说那里灵验得很,不论求官还是求子,只须坚持烧香三年便可事成。” “哪个王神仙?”朱铭突然问。 田如用说:“以前住在蔡京家南园的王老志,由于太过嚣张,惹得蔡京不喜,便告病回到家乡。他家便在临濮县,去年给他修道观,濮州还拨发了一千贯。这厮嫌少,上疏官家,朝廷又拨了三千贯,再让濮州追加一千贯。这厮还嫌不足,又让州县士绅商贾捐资,勉强凑了六千余贯。” 朱铭问道:“可有残民之举?” 黄龟年忍不住说:“自是残民无数,但官府毫无办法。因为那是官家下令修道观,还把附近土地,都划给他做庙田。” “强征田土啊?”朱铭问道。 “连带土地上的百姓,都划给王老志做了客户,”黄龟年愤愤道,“按照太守的说法,今年的客户占比又要提高。只划给王老志的客户,就有两百多户人家。” 这昏君! 田如用吐槽道:“王老志在东京便嚣张,就连蔡京都忍不了。回乡之后,此人变本加厉,且对地方官员毫无尊敬。今年春社,请他来濮州祭祀神灵,这厮竟然霸占主位,把当时的知州气得脸色发青。” 黄龟年又说:“如今濮州四县,所有道观的住持,都换成了王老志的弟子。即便不换人,住持也会拜王老志为师。就连佛寺都变成道观,和尚们蓄发做道士。有王老志撑腰,道观大量侵占民田。官府不敢管,百姓不敢言。” 朱铭脸色阴沉道:“李家不好动,道士还动不得吗?就从州城东郊那个……” “黄庭观。”钟氏提醒。 朱铭说道:“就从黄庭观开始查,犯法的道士都抓起来,侵占的民田都退回去!” 田如用连忙劝阻:“太守,我们的敌人是蔡党,是濮州第一望族李氏。何必节外生枝呢?官家慕道,对道士多有纵容。若是动了濮州这些道士,王老志上疏弹劾,恐为官家所不喜。” “啪!” 朱铭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我管他李家还是道士,只要残害百姓,就一并法办了。王老志找官家告状又如何?他若犯罪,连他一起抓。两位放心,你们只须去办,出了事我来顶着!” 田如用欲言又止,彻底把朱铭视为愣头青。 黄龟年却肃然起敬,拱手道:“太守一心为民,在下佩服之至!” (本章完) 0199【激将借势】 翌日,朱铭带着家眷随从,前往东郊的黄庭观上香。 顺便,去拜访鄄城张氏。 太守车驾缓缓东行,城中百姓好奇围观。 濮州城始建于隋唐,只不时修缮,一直没扩建过,规模并不很大。州衙、县衙、校场、州学等官方建筑,就占了全城六分之一的面积。 更多百姓,附郭居住在城外。 宋代城市实行厢坊制,即把全城分为若干片区(厢),再细分为若干街区(坊)。 宋代的坊,跟唐代不一样,隔离建筑全拆了,只剩各个街区的坊额。坊额上写着“某某坊”,用以确定街区信息,后来逐渐演化为牌坊。 朱铭望着街道两边的百姓,蓦地想起那繁华东京。 这里自然跟东京不能比,但南宋初年同样凄惨,濮州直接被屠城了,城内百姓遭杀戮一空。 当时,小小的濮州城,只有一千多西军残部,却力扛金军两路主力三十三天。 守将姚端,率领五百西军出城夜袭,直冲完颜宗翰的中军大帐。 完颜宗翰穿着一件单衣,光脚在深秋之夜惊恐逃命。收拢大军之后,这鸟人怒火中烧,下令全力攻打濮州,并扬言要屠城泄愤。 知州杨粹中,带领全城百姓坚守。城破,巷战,退守钟楼,杨粹中被俘殉国。 姚端率残兵突围成功,后来阵亡于柘皋之战。 朱铭看着濮州城内,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对是否靖康之后再造反,产生了非常矛盾的心理。 这种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东京时有过好几次。 靖康之后造反,将会非常顺利,起事难度大大降低。 但河北、山东、山西、陕西、河南等地百姓,却将陷入地狱之中,整个北方的经济民生遭受极大破坏。 迷思之间,朱铭已经骑马出城。 继续前行两里,负责引路的文吏说:“太守,前面便是黄庭观。” 朱铭却不去黄庭观:“我听说,鄄城张氏便在这附近。” 文吏回答:“张家祖宅,还有两里地。” “你来引路,先去张家。”朱铭微笑道。 文吏一怔,随即大喊:“去张庄!” “当当当当当当!” 铜锣连续敲响六下,皂吏举着牌子引路。 文吏又说:“太守,拜访张氏,须得提前派人通知,也好让张家人有个准备。” 朱铭点头:“可以。” 一个皂吏骑马去报信,众人抵达张氏祖宅时,张家已聚集数十人迎接。 张祖纯拄着拐杖站在前方,见到太守下马,立即上前见礼:“鄄城张祖纯,携张氏族人拜见太守!” “老丈不必拘礼,”朱铭将其扶起,拍拍腰间宝剑,“我来濮州已近十日,却未曾拜访乖崖先生后人,已经是非常失礼了。我仰慕乖崖先生已久,甚至苦练剑术,早就想来鄄城造访。” 老祖宗被人崇拜,张祖纯非常高兴,连忙说:“太守请到宅中宴饮。” 鄄城张氏,乃宋初名臣张咏的后代。 张咏此人,文武双全,文能开创学术新风,武能平定蜀地叛乱。可饮酒三斗而不醉,剑术更是当世无双,跟陈抟、寇准都是好朋友,而且还是“交子之父”。 十九岁之前,张咏只是个游侠,仗剑来往于山东河北。突然就想读书了,辞家求学十七年,终于金榜题名。 朱铭被引入宅中,饭菜刚开始做,先饮茶吃些零食。 张祖纯开始介绍族人,特别引荐几个少年,又说:“后人愧对祖先,已四十年未出进士。张家今有一良才,唤作张禄,可惜不在家乡,去了东京太学读书。” 朱铭笑道:“我却做了一年太学正,张禄读的是哪舍?” 张祖纯说:“太学内舍上等。” 朱铭说道:“错过了,我管的是外舍生。” “不曾做太守的学生,实在遗憾,”张祖纯打蛇上棍,“等他过年回乡,定要去拜会太守,向太守请教学问。” “自来州衙寻我便是,”朱铭趁机说道,“张氏子当中,可否推出一人,临时做我的亲随?” 张祖纯说:“能够追随太守,这是难得的福分。张镗,你过来!” 张镗二十多岁,聪慧过人,习得弓马,精于剑术,喜欢喝酒,活脱脱就是少年版张咏。可惜在读书这件事上,跟老祖宗差得太远,连考两次州试都不中举。 这辈子估计别想中进士了,干脆跟随朱铭去历练。 “镗拜见太守!”张镗恭敬作揖。 朱铭打量此人,颔首赞许:“仪表堂堂,孔武有力,一看就文武双全。” 出仕做官就是这么方便,能够轻松招揽人才。 当然,朱铭挑一个张氏子做亲随,真正目的还是为了方便做事。 张祖纯吩咐说:“且为太守舞剑助兴。” “献丑了!”张镗抱拳。 此人有两把剑,一把是双手长剑,一把是单手短剑。 一米八的山东大汉,拔剑出鞘,劈战削刺,挥斥八极。 “好剑法!”李宝拍手赞道。 朱铭说:“一人舞剑难彰其力,你去与他过手。” 李宝提枪跳出:“俺来了!” 两人立即单挑起来,一枪一剑,斗得难分伯仲。 李宝的枪术学自军中,不只是他,很多山东良民和强盗,一身武艺都是军队传出来的。 张镗的剑法却是祖传,传说出自陈抟老祖。这个不知真假,但张咏在做豪侠的时候,确实已经跟随陈抟学习道术。 “且罢,莫要伤了和气。” 二人打斗一阵,朱铭适时叫停,让他们回来喝茶。 李宝羞臊得很,他使用长枪做兵器,应该能很快击败张镗才对,打了半天居然是旗鼓相当。 朱铭问道:“可否参观张家藏书楼?” 张祖纯说:“太守请。” 张咏当年没有留下产业,做豪侠时“破产以奉宾客”,整天招待江湖好汉都吃穷了。当官多年积攒的钱财,全都用来买书买酒,只给后人留下书籍万卷。 就连这处祖宅,都是其长子所建——四个儿子皆做官。 如今的张家一分为三,一家住在东京,早已经破落。一家在福建,很少跟主宗联系。一家便在鄄城,完全成了地主,几十年没出过进士,沦落为普通的地方大族。 朱铭在藏书楼里逛游,发现个有趣现象,张家居然收藏了数百部道经。 另外,还有兵法和武术书籍。 朱铭抽出一本锏谱,开篇就八个字:锏无单用,法重双行。 仔细阅读总纲,朱铭发现自己练错了,双锏才是马战的完全版本。若只使用一把锏,很多招式都用不出来,无法发挥铁锏的真正威力。 “此书可否借阅?”朱铭问道。 张祖纯说:“太守尽管取之。” 朱铭一边翻阅武功秘籍,一边随口说道:“听闻张家有几十亩地,被黄庭观给占了?” 提起这事张祖纯就恼火,愤然道:“那帮道士全不讲理,仗着王老志的气焰,竟把许多盗贼也收入道观。那些盗贼穿上道衣,便强占黄庭观周边土地,不从者往往被殴打,甚至有农户消失不见。” “张氏人多势众,就不敢反抗吗?”朱铭问道。 张祖纯说:“被道士强占的几十亩地,挨着黄庭观不远,并非主宗所有。而且,也不是上田,占了也就占了吧,惹上那群道士便没个安生。他们有王老志撑腰,还养着许多盗贼,闹起来很难收场。” 朱铭把武功秘籍递给白胜,笑道:“我帮张家收回土地如何?” 张祖纯低声说:“道士嚣张跋扈,除恶务尽!但黄庭观奉皇命而扩建,除不干净的,后患无穷啊。” 朱铭说道:“官家只是让扩建黄庭观,却没让道士勾结盗贼,也没允许道士强占良民土地。我身为本地太守,自当剪除盗贼。只是州县的皂吏弓手不听话,厢军又无权调动,须得请张家借些保甲壮丁。” 张祖纯犹豫不定,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被霸占的几十亩田地,只是张氏分支所有,并非张氏主宗的产业。而且数量也不多,何必招惹道士和强盗呢? 万一处理不干净,既可能得罪王老志,又可能引来盗贼的报复。 朱铭现在要对黄庭观下手,张祖纯心里是支持的,但让张家出人就不好了。 朱铭看着满楼的藏书,感慨道:“遥想乖崖先生,当年仗剑纵横河北山东(宋代已有山东概念),破产而招待豪杰,一怒便拔剑杀人。而今虽有偌大产业,张家后人却连几个盗贼都不敢反抗。祖宗血性何存焉?” 张祖纯听得羞愧难当,但屁股决定脑袋,他得为整个家族考虑,真不敢得罪穿上道衣的盗贼。 “算了,”朱铭说道,“我去乖崖先生墓前祭奠一番,便回州衙饮酒吧。张家被霸占土地都不急,我这做知州的又急个什么?张氏竟无一个男儿耶。” 张镗已经胀红了脸,年轻人总是气盛,怎愿承认自己没卵子?他握剑怒吼道:“张家自有好男儿在此!太守不必相激,俺今晚便单枪匹马杀过去,定将那些贼道杀得屁滚尿流!” 朱铭满意点头:“原来张家还剩一个男儿汉,我会写信告之东京好友的。就说张乖崖血脉,传承至今,血性尚存。可惜,存得不多,备受乡间盗贼欺凌。呜呼哀哉,何其可悲。” 张祖纯还是要脸的,至少不能丢祖宗的脸,当即拱手说:“太守请稍等,老朽不能独自做主,须召集各房各支商议此事。” 张家越是软弱,朱铭就越放心。 盗贼都能欺辱的地方大族,属于非常完美的突破口。 (本章完) 0200【火孩儿】 “嗡嗡嗡……” 州衙后宅,不时响起破空之声,这是朱铭在挥舞铁锏。 双锏已经在让铁匠打造了,邓春也想来一对。这厮不喜欢使用刀枪,向来手持长棍作战,铁锏或者铁骨朵更适合他。 不要纠结于马战双持武器,因为铁锏或者铁骨朵的尾端,都是系着绳索的。绳索套在手腕上,一可防止武器在战斗中脱手,二可随时腾出手去握缰绳。 州衙后宅的一块空地,已经成了演武场。 李宝训练得格外刻苦,他持枪与张镗打平,这被李宝视为奇耻大辱。 “太守,张镗来了!”杨朴跑来通报。 “请他进来。”朱铭说。 张镗阔步而入,作揖道:“拜见太守。” 朱铭问:“张家可是商议好了?” 张镗说道:“已然议定,贼道须得教训,否则今后定然得寸进尺。” “这才对嘛,几个贼道算得什么?”朱铭满意道。 张镗又说:“官家不但下令扩建黄庭观,还让修缮其他道观。鱼目混珠者多矣,不但和尚、盗贼做了道士,便连妖人也穿上道衣。” “妖人?”朱铭瞬间警惕。 张镗说道:“京东两路,妖教甚多,以弥勒教最为普遍,各州各县皆有妖教信徒。南边的瓠河镇,便有拜‘火轮小儿’的,以前叫‘火孩儿庙’,如今改为道观叫‘赤龙观’。” 火轮小儿,源自宋代的官方传说。 讲柴荣还活着的时候,就在深夜的广济河边,发现一个几岁大的小孩,浑身散发着莹莹火光。目击者王朴,几天之后无疾而终。目击者柴荣,也在半年后去世。 因此,那火轮小儿代表着大宋天命…… 官方都这么说,老百姓自然觉得牛逼,宋初就有供奉火孩儿的妖教。 朱铭问道:“信徒多吗?” 张镗说道:“这几年越来越多,瓠河镇周边百姓,多有火孩儿信徒。便连乡下士子,也纷纷入教。” 瓠河镇位于瓠河边,是鄄城县和雷泽县的交接地带。由于水运便利,贸易颇为兴盛,成为濮州税额最高的商业市镇。 山东的妖教作乱,早在五代时期就开始了。 庆历八年,甚至有齐州禁军,想要屠城叛乱,策应在贝州起兵的弥勒教首领王则。 王安石变法之后,山东妖教又有新发展。 因为山东士子不精通进士科,一股脑儿的去卷诸科。王安石取消诸科考试,山东士子很难适应,许多科举无望的读书人,脑子发昏就去入了妖教。并且,读书人还编撰妖经和谶言,让妖教传播得更为迅速。 宋徽宗变本加厉征税,更是加快山东妖教的发展。 等到方腊起义失败,南方的摩尼教徒,大量涌入山东与本地妖教结合,那个时候才真特么好玩呢。 张镗说:“黄庭观定与火孩儿有关!” 朱铭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张家虽然怂得很,但在家族开会之后,居然能想出一条毒计。他们生怕黄庭观的贼道报复,干脆栽赃他们是妖道,想把那些家伙给彻底弄死,而且还能应付皇帝的责难。 朱铭说道:“讲讲这些妖道怎样蛊惑百姓的。” 张镗回答:“他们妄言有天劫降世,诱之以天堂,怖之以地狱。夜晚聚集,传道讲法,白天散去。妖道首领们大鱼大肉,却让信徒们吃菜,还说是什么修善积德。无非让信徒省下钱财,全都拿去供奉首领。最近几年,愈发嚣张,白天竟也宣扬妖法,甚至堂而皇之建庙立观。” 朱铭吩咐道:“你回去招募保甲壮丁,先破赤龙观,再灭那黄庭观!” 待张镗离开,朱铭仔细想了想,又给知县姚广恕发公文。 县衙就在隔壁不远。 姚广恕接到命令,拿着公文看了半天,问押司道:“知州让我调派弓手八十人,随他去雷泽县剿灭盗贼。你怎么看?” 押司说道:“雷泽县确实有盗贼,听说前阵子,马贼徐二还曾袭击知州的亲随。或许是在鄄城施展不开手脚,知州便想带人去雷泽剿匪,一来发泄心中怨恨,二来也是想要趁机立威。” 姚广恕笑了笑:“再立威,还能吓到我不成?” 朱铭索要弓手的理由非常充分,姚广恕也无法拒绝,只能抽调八十人过去。 与此同时,朱铭又给团练副使发文,令其召集厢军训练,他要亲自挑选九个去剿匪。 没有兵符,又没有贼寇攻城,知州不能调派厢军十人以上。那就征调九个呗,卡着不违规就行了。 朱铭又去视察州衙的甲仗库,厢军的兵器、铠甲全在里面。 最初,山东厢军不能随身携带兵器,鉴于盗贼实在太多,又允许他们携带兵器。可逃兵数量增多,厢军总是带着武器逃跑为盗,于是又不准山东厢军携带兵器。 朱铭进入甲仗库仔细检查,发现放在外面的一些,由于经常取用还算可以。 靠里面的全废了,弓弩被虫蛀,刀枪已锈蚀,甲胄全发霉。 朱铭把负责维护甲仗的官吏斥责一通,让他们挑选还能用的,拿出来擦干净了简单修补,发霉的玩意儿放在太阳底下晒。 翌日,朱铭又去检阅厢军。 团练副使叫谢雍,是个得罪了蔡党被贬的京官。这种情况非常多见,苏轼就当过两次团练副使,实际权力连司法参军都不如。 “就这些?”朱铭看着校场里两百多个老弱病残。 谢雍回答:“剩下的都在服役。” 厢军又称役军,大部分充任各种役职。比如各地的驿递铺,就由厢军士兵担任驿卒,不可能被朱铭招来剿匪。 厢军主力皆为骑兵,又叫马军、有马厢军、骑射厢军。 朱铭问道:“马军呢?” 谢雍说道:“熙宁年间,能打仗的濮州马军,都升为禁军了。不能打仗的,皆遭裁撤。附近几个州府,只剩兴仁府、广济军、郓州还保留着马军。” 再次看向那些老弱病残,朱铭由衷感慨:“阁下这团练副使,真是……一言难尽啊。” 谢雍苦笑,他可是京官,却只能管眼前这些破玩意儿。 朱铭颇为同情,说道:“有空就来州衙喝酒吧。” 谢雍跟朱铭闲扯几句,又说:“以前黄河经常泛滥,濮州厢军数量很多。黄河几十年不泛滥了,濮州厢军数量锐减,早就已经不堪使用。” 黄河从濮州穿过,濮州一直属于黄泛区。 但在北宋中期,濮州突然消停下来,黄河改在河北泛滥(黄河流到濮阳就尿分叉,而且一分为三,濮州这边水量锐减成了故道)。 朱铭看着这些厢军就烦,挥手让谢雍赶紧解散。 又过两日,张镗带来二十多个保甲兵,其中有四人拥有劣马。八十个弓手也来了,一并带到校场进行整编。 邓春、白胜、李宝、张镗,全部临时选做押官(即团长,25个弓手为一团)。 只训练了一天,让他们懂得号令。 随即,朱铭亲率百人大军,浩浩荡荡、大摇大摆朝着雷泽县杀去。 州县两级官员,全都跑来看热闹,还真以为朱铭要去剿匪。 李孝忠得到确切消息,唤来心腹奴仆说:“你立即骑马去雷泽,告之马匪徐二,就说知州要去剿他。最好选个地方设伏,乘夜把知州给杀了!” 于是乎,李家的奴仆,骑着一匹快马,赶在朱铭之前通风报信。 朱铭依旧慢悠悠行军,辎重放在船上,顺着瓠河而走。 来到瓠河镇外,朱铭说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天黑了,暂且扎营休息,明天再走也不迟。” 拢共就百来人,能扎个啥营? 弓手们在河边划出一块区域,就地扎帐篷,再分出些人手负责警戒。 张镗指着西边:“镇外两三里地,赤龙观便在那边。观中皆为妖道,瓠河镇周边的大户,多为妖道所蛊惑,甚至有人尽捐家产入教。” 什么去雷泽县剿匪,那都是幌子,朱铭是来铲除妖教的。 这里扎营还没结束,就有镇上富户前来劳军。 “小民朱良,拜见太守!”这厮一身绫罗绸缎,肚子圆鼓鼓的。 张镗低声说:“朱良为本地大户,也是妖教中人,而且早就做了头目。他并不掩饰此事,反而经常公然炫耀,自称火孩儿座下护法转世。” 朱铭闻言大笑:“原来还是本家,朱员外的大名,我在州城已有耳闻。听说赤龙观住持道法高深莫测,那里的赤龙真君火孩儿灵验无比,今日定要去祭拜一番!” 朱良就是来打探消息的,见知州对火孩儿感兴趣,竟然生出拉知州入教的心思。 很奇葩的想法。 但放在山东似乎又很正常,因为连士子都纷纷入教,朝廷对妖教的打击力度,这几十年来非常弱。直到方腊起义之后,朝廷才下令禁绝妖教。 朱良说:“赤龙真君昨日托梦,言今日有贵人路过,不料竟应验了知州。” “竟有这般神异?赤龙真君可曾说,我何时能高升做转运使?”朱铭一副迷信的样子。 朱良说道:“在下不知,须得请大护法沟通赤龙真君。” 朱铭问道:“大护法在哪里?” 朱良说:“便在赤龙观。” 朱铭急切道:“我等不及了,今日便去。传令将士,莫再扎营,都随我去拜祭赤龙真君!” (本章完) 0201【谋乱书生】 山东士子加入妖教很常见,甚至借此谋反者亦不在少数。 庆历八年,有弥勒教王则作乱,那王则只是个农民而已。 再把时间再往前推,庆历五年,孔直温携妖法蛊惑军士作乱。转运使接到告发不当回事儿,提刑使吕居简下令逮捕。 这个阴谋造反的孔直温,不但是正经的举人,而且还是山东大儒石介的亲传弟子。 同年,濮州又有士子作乱,吕居简亲自骑马前去逮捕。 次年,山东士子刘卺、刘乞、胡信,因谋反罪被腰斩,这三位同样都是举人! 接二连三的士子谋反事件,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富弼亲自前往山东调查。 富弼的调查结果是,山东士子举业不成,于是心生怨恨。又读过史书,粗知兴亡,于是学习兵法和武艺,与凶徒妖人秘密结交,遇到天灾就想着趁乱造反。又言,“似此辈类,的实甚多,散在民间,但未发耳”。 可是,全国科举落榜生那么多,为啥偏偏山东士子接连谋反呢? 真正原因藏在“粗知兴亡”四字之中,朝廷对山东的横征暴敛,让山东士子看到了亡国之象。这还是在庆历年间! 石元公就是这样的士子,他生在小地主之家,十七岁便考中举人。一直考到三十岁,依旧无法考上进士,家里又因苛政而破产,再见到山东民生凋敝,遂萌生了造反的想法。 他先是在大名府加入弥勒教,那里的妖教组织被官府捣毁,石元公只得潜逃回濮州老家。 听说瓠河镇有个何神仙,石元公立即前去拜师。 很快,他发现何神仙就是个骗子,而且是非常低级的骗子。但如此低级,却哄骗了很多愚夫愚妇,甚至连当地富户都深信不疑。 石元公决定利用起来,他怕直接打出弥勒教的招牌,会引起官府的警惕。于是只引用部分教义,改名为火孩儿教,奉何神仙为大护法,在乡间建立传教组织。 又利用宋徽宗笃信道教,下令全国兴建道观的机会,把火孩儿庙改为赤龙观,还让何神仙拜王老志为师。 石元公的本意是造反,但事情却不按他的剧本走。 何神仙就特么是个农民,目光短浅得很。随着信徒越来越多,再披上王老志弟子的外衣,从此只想着敛财享受,而且变得愈发目中无人。 火孩儿教,已经失控了! “大护法,知州来了,说要拜祭赤龙观,请赤龙真君测算前程。” “让他等着。” 何神仙穿着一身道衣,而且还是紫色道衣。 这件衣服,是他见过王老志之后,专门派人去兴仁府染的颜色,濮州这边的染坊根本没有紫色染料。 石元公说道:“尊者,知州不可怠慢,莫让他等急了。” 何神仙竟说:“你虽读过书,却不如俺懂得多。这种时候,不能急着去见,得让他等上一等。” “不一样的,”石元公劝道,“这位知州,初到雷泽县,便将钱孙两家之人抓了,那性子和手段何其强硬。俺们须得好生伺候,且不能露出马脚,只装作寻常道士即可。” 何神仙笑道:“知州也是人。莫说知州,便遇到皇帝,也该让皇帝等着。临濮那个王老志,进京见了皇帝,还不是把皇帝唬住?” 石元公不再说话,他知道何神仙很蠢,却没想到还狂妄到如此程度。 蠢不可怕,又蠢又狂才没救了。 能在瓠河镇一呼百应,就觉得整个濮州都是自己的,连遇到知州都敢故意怠慢。 这地方不能待了,石元公下定决心,要带着钱财去北边看看。 听说齐州的弥勒教发展得不错,甚至还在郓州开了分坛,连郓州马军都有弥勒教徒。或许,齐州的弥勒教首领,是个能做大事的明主,自己可以辅佐他夺取天下。 朱铭在赤龙观外,足足等待两刻钟。 白胜、张镗已等得不耐烦了,按着兵器左顾右盼。 邓春和李宝却依旧淡定,他们牢记此次任务,只把赤龙观里的妖道都当成死人。跟死人急什么? 朱铭不但观察负责迎客的道士,还在观察自己的亲随。 白胜、张镗让他有些失望,这点小场面都没有耐心,今后还怎么做大事? 邓春、李宝则可培养,性格沉稳,有做大将的潜质。 特别是李宝,平时看着急躁得很,关键时刻却能沉下心来。 “大护法驾到!”一个妖道高声呐喊。 朱铭往前一看,顿觉滑稽无比。 何神仙只是从道观里出来,也没几步距离,居然还打着仪仗。那些仪仗队,明显是跟官府学的,举牌、打伞、敲锣,仿佛就似县令出巡。 石元公跟在何神仙身后,见朱铭带着弓手而来,且个个手里都有兵器,顿时感觉惊恐不安。 又见朱铭那般年轻,心里异常羡慕嫉妒。 凭啥自己寒窗苦读,非但考不上进士,还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而朱铭年纪轻轻,却做了威风凛凛的知州? 何神仙故意摆架子让朱铭久等,还打出仪仗彰显威风。此刻走到朱铭面前,忽然面露惊骇之色,装神弄鬼道:“奇怪,奇怪,真个是师兄转世?” 朱铭顺着对方的话头问:“什么师兄转世?” 何神仙说:“天上有赤龙真君,化身亿万神仙。佛陀是赤龙真君的化身,玉帝也是赤龙真君的化身,火孩儿也是赤龙真君的化身。知州可曾听过火孩儿?” 朱铭说道:“当然听过,本朝太祖是香孩儿降世,火孩儿是专门辅佐太祖皇帝夺得江山的。” 赵匡胤为了彰显自身天命,编造了很多神异故事,诸如香孩儿、定光佛、火轮小儿、闭口张弓此类。 何神仙说道:“俺原是赤龙真君座下弟子,投胎转世来救助世人。今个见到知州,竟与俺师兄有七分相似,知州定是俺那师兄下凡转世。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朱铭问道:“我转世以前,到底是什么神仙?” 何神仙说:“师兄在赤龙真君座下学道,化身为那北真帝君,管着天下人的生死寿命。” 北真帝君,是宋代四天宫帝君之一,极有可能是真武大帝的原型。 这道士跟林灵素相比,简直就是垃圾,吹牛逼都吹得乱七八糟。 朱铭懒得再瞎扯,质问道:“我既是你的师兄,又是濮州太守,为何让我苦等许久?” 何神仙愣了一下,不该是这种反应啊,知州应该问天上的事情才对,他只得作揖赔罪道:“俺不晓得是师兄来了。” 朱铭怒喝道:“现在你晓得了,把赤龙观所有人都叫出来,好生把本帝君迎接进去!一个不剩,全都要出来迎接,否则怎配得上我北真帝君的身份?” 何神仙被呵斥得有些懵逼,对左右弟子说:“把观里的师兄弟都喊出来。” 石元公愈发感觉情况不对,下意识的屈身退缩,想寻个机会赶紧开溜。 “站住,”朱铭指着石元公,“那厮是谁?快来拜见本帝君!” 石元公硬着头皮上前:“北真帝君在上,恭安万福,弟子施茂有礼了。” 朱铭又看向何神仙身边几人,一个个颇为健壮,估计是他招揽的盗贼之类。 不多时,从道馆里出来二十多人。 朱铭问道:“全都来了?” 何神仙说:“都来拜见师兄了。” 铁锏挂在马儿身上,朱铭腰间只有一把宝剑。 他拔出宝剑说:“此剑是仙人托梦所赐,以前不知仙人名讳,却原来是赤龙真君。” 见到宝剑出鞘,何神仙有点害怕,缩着脖子说:“果真是师父所赐。” 朱铭踏步上前:“我且试试这仙器是否锋利。” “定然锋……” 话还没说完,朱铭已经一剑削出,何神仙捂着脖子倒下。 旁边几个壮汉惊慌逃跑,朱铭提剑追赶。 白胜、邓春、李宝、张镗四人,齐刷刷呼喊道:“杀妖道!” 身后那些弓手和保甲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真以为知州是来拜神仙的。见四位头领都冲上去,在略微愣神之后,他们也下意识跟着厮杀。 石元公离得太近,根本不敢逃跑,惊慌跪地求饶:“饶命,俺要戴罪立功,俺要戴罪立功!” 白胜本想砍死此人,听他说要立功,便一脚踹翻:“绑起来!” 朱铭原本的计划,是在夜间包围道观,把里面的妖道一举剿灭。 谁知有本地富户主动邀请,妖道首领还傻乎乎的,真把所有人叫来扎堆,导致整个抓捕过程犹如儿戏。 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一锅端了。 当场格杀十四人,活捉三十七人。 “太守容禀,俺是读书人,俺要戴罪立功!”石元公还在喊。 朱铭下令道:“先入道观,搜查是否还有余孽。若发现妖书、财货,立即报上来。” 石元公继续喊:“财货不在道观里,那厮还有妻儿藏在别处。” “说吧,只要老实供出,便可饶伱不死。”朱铭笑道。 不死也要充军发配! 石元公咬咬牙,打算险中求富贵:“请太守屏退左右,俺有要事禀报。” 朱铭让白胜等人带着弓手去搜查,只把石元公留在身边:“有屁快放。” 石元公说:“太守可知,天命有常,江山有数?今有昏君奸臣乱政,四方百姓苦不堪言,大宋江山已时日无多。只这京东两路,就有无数豪杰蛰伏,只待明主登高一呼,万人必定景从之。太守少年英才,何必给那昏君卖命?不妨伺机而动,寻得明主而辅佐,必可做那开国勋贵!” 朱铭被逗乐了:“你这书生,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吧?” 石元公说:“太守少年得志,不晓民间疾苦。俺却游历过京东河北各路,哪里不是盗贼横行、妖教遍地?只差一场天灾人祸,必将豪杰并起,呈那群雄逐鹿之势!太守虽然尊贵,却也当早做打算。” “你既为士子,想必读过史书,”朱铭问道,“历朝历代,谁倚仗妖教得了天下?便有百万黄巾之众,也不过旦夕覆灭。” 石元公说:“妖教虽不能得天下,却能够乱天下。只有天下乱了,才可伺机起事。等到明主扫清宇内,再去禁绝妖教也不迟。” “只这些?”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太守不必立即起事,须等陈吴、黄王之辈出现,必有明主后来居上。太守可择明主而辅之!” 朱铭质问:“为何我不能是明主,非要去辅佐他人?” 石元公先是傻眼,随即大喜,噗通下跪:“臣拜见明公!” 朱铭才看不起这种货色,呵斥道:“少说废话,还真当老子是逆臣?现在给你一个差事,指认黄庭观的道士都是妖道!” 石元公忙说:“太守明察秋毫,黄庭观当为妖道巢穴。” (本章完) 0202【一团乱麻】 赤龙观只是火孩儿教的总部,周边几个村落,都有其秘密传教地点,而且全部设在富户之家。 说是富户,其实也就一些中小地主。 面对朝廷的苛捐重役,山东只有大地主才能生存,中小地主的抗风险能力极差,稍不注意就会有破家之灾。 这些中小地主,难免生出朝不保夕的感觉,很容易被妖教的理论吸引。他们加入妖教,一来可以获得精神慰藉,二来能够借助妖教对抗官府苛政,三来还能利用妖教谋取钱财利益。 石元公把各个据点和联络人,一股脑儿的写出来交给朱铭,又供述说:“濮州城内,也有两个传教窝点。范县的安定镇,是何神……何妖人的大弟子在传教。他们打算在安定镇站稳脚跟之后,往郓州的竹口镇发展,最后在阳谷县城设立分坛。” 朱铭吩咐说:“白胜、张镗,你们各带二十五人,去扫荡附近村落的妖教窝点。邓春、李宝,你们各带二十人,去剿灭濮州城内的窝点,抓到人就移送州院审理,然后马不停蹄前往安定镇抓人!” “是!” 四人领命而去,虽然已快天黑,但还是不顾劳累立即行动。 弓手和保甲兵们,对此并无抵触,因为知州许诺了赏钱。 朱铭带着剩下的人,在赤龙观内等待,整理缴获的妖书和钱粮。观内的钱粮不多,早已暗中转移了,何神仙在别处村落建有豪宅,聚敛的钱粮都放在那边,而且还有一大堆妻妾儿女。 石元公低声说道:“太守若以京东路为根基,应当先占有郓州、济州,在梁山泊内建立水军,截断广济河之漕运。只要水军站稳根基,沿着四方河道,北可收齐州,南可下徐州,东可略兖州,西可直奔东京!” 朱铭冷笑:“你是否觉得自己天纵奇才,是那诸葛孔明转世?” “不敢,”石元公迫不及待想展现自己,继续瞎逼逼道,“只要占领兖、徐,便可打造兵甲。再去占领青、登、莱,则军资充裕无忧。兖、徐、青、登、莱五州,必可募兵数十万!” 兖州、徐州、相州,是北宋的三大冶铁基地,其中两处都在山东。徐州、郓州、青州,是北宋主要的兵器供应地。 青州、登州、莱州产盐,这个自不必说。 另外,登州和莱州还盛产黄金,元丰年间的黄金产量,一度达到全国总产量的89.5%。 越是冶炼矿业发达,就越容易招募优质士兵,因为相关从业者生活困苦,同时又有极高的纪律性和集体意识! 朱铭瞪着这家伙:“再敢提一句造反之言,便将伱交付州院法办!本守是怎样出身?殿试第三人探花郎,不满二十岁的朝官知州,脑子被驴踢了会去造反?” 石元公一怔,对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造反? 但朱铭之前的表现,又像是个狼子野心之辈。 石元公已经被搞迷糊了,完全猜不到朱铭的真实想法,更对自己的下场感到担忧。万一被朱铭利用完了,直接扔去砍脑袋咋办? 这么说吧,就算石元公立即跑去东京,在蔡京那里状告朱铭谋反,蔡京也会把他驱打出去。少年得志的探花郎谋反,连傻子都不会相信,甚至难以成为政治攻讦的借口。 朱铭吓唬此人一通,又安抚说:“记住,是你被姓何的妖道蛊惑,稀里糊涂加入了妖教。入教之后,看清妖道真面目,便暗中检举其不法之事,配合知州将那些妖道抓住。你已经戴罪立功,可以免于处罚。” “俺记得了。”石元公闻言狂喜,他终于能够保命。 朱铭又说:“黄庭观的住持,是这赤龙观住持的师兄,你经常见到他们秘密来往。” 石元公道:“太守明察秋毫,确实如此。” 当晚,白胜、张镗二人,陆续捣毁几处传教窝点,还把何神仙的豪宅给查封。 甚至有两处窝点,他们去抓人之时,恰巧遇到夜间讲法,当场扣押了一百多个信徒。 “除了头目,其余信徒都予以释放,”朱铭对石元公说,“你去告知那些信徒,什么火孩儿、赤龙真君,都是瞎编出来的,让他们不要再相信。若下次再被抓住,便刺配流放三千里。” “是!”石元公立即去做普法宣传。 清点缴获的物资,金银铜钱价值万余贯。不算很多,主要是修建道观和豪宅,就已经用掉许多钱财——妖道的豪宅可以拍卖掉。 另有粮食千余石,多为普通信徒进献,也有一部分是收的租子。 还有各色布匹若干。 接着,又去查抄信教富户之家,那些富户多为小头目,林林总总又抄来数千贯钱财。(这些中小地主真穷!) 朱铭给每位弓手赏赐一贯钱,若缉捕、搜查时有功,再额外赏赐一贯。 赏钱立即发放,瞬间士气高涨。因为这趟出来没啥危险,只不过连夜抓人辛苦了些,这样就能领赏钱也太划算了。 恨不得再跟着太守干几票! 等石元公结束了普法宣传,朱铭把他叫过来问:“你对这附近的村落熟悉吗?” 石元公道:“熟得很。” 朱铭说:“妖道所霸占的土地,分与耕种佃户,你去登记造册,我拿回县衙更改户籍。” 石元公提醒说:“太守的好意,恐怕那些佃户不会心领。” “为何分给他们土地也不要?”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名下有了土地便是主户,而主户若是穷困,一两年内必定破产,还不如做客户依附他人。” 朱铭闻言沉默。 那些佃户,不但没有恒产,极有可能还欠着地主的高利贷。就算没有欠债,一旦成为主户,赋役就会增加,稍微遇到意外,分分钟宣告破产。 并非分田就能万事大吉,还得减轻赋役,为他们提供低息贷款,否则刚分到田产的佃户很难生存。 思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朱铭只能叹息道:“把缴获的田产,低价卖给本地富户吧。” 石元公说道:“本地富户,多为妖教头目,已经被太守捉拿了。” “那就还是把土地分给佃户,再每户给粮八斗,他们明年如果破产,就自己寻买主出售土地!”朱铭颇为郁闷。 “是。”石元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是大环境决定的,山东农民的负担太重了,就算知州也无法扭转局面。 分田之事,耽搁数日,朱铭终于带着妖人、钱粮、布匹返回州城。 把妖人都移送到州院,黄药师感慨道:“与太守共事,真个就没半日清闲。前番囚犯还没审完,这次又抓来许多,再这样下去,州衙大牢都要人满为患了。” 朱铭指着石元公:“此人是濮州士子,误入妖教,对那些妖道非常熟悉。他暗中检举揭发,可不予治罪,审案之时,也可让他帮忙,审起来会轻松许多。” 黄龟年瞅了石元公一眼,石元公连忙作揖讨好。 此次缴获的钱粮布匹,全部收入州衙公用库,朱铭本人分文不取。 看着空空如也的公用库有了进项,通判田如用笑开了花,私下找到朱铭说:“按照惯例,知州、州判可取用公用库钱,不如你我先分走几千贯,剩下的钱财足够用来办公。” 朱铭说道:“州县两衙吏员,多为李家门生故吏,还有蔡党从中作梗,今年的秋粮都不一定能足额征收。这点钱粮哪里够用?君若囊中羞涩,可先拿去五百贯。” “五百贯……也行,聊胜于无吧。”田如用居然真的去拿钱。 朱铭气得脸色发黑,都什么玩意儿啊?自己缉拿妖道缴获的钱财,这家伙还真就有脸敢伸手。 若非还要联合田如用,一起对付蔡党和李家,朱铭恐怕立即就翻脸了。 支取五百贯,田如用派人抬回家,又跑来找朱铭:“或许还有妖人未抓到,可再派弓手缉拿。” 田如用的意思很明白,趁机勒索大户,谁不乖乖交钱,就诬陷其窝藏妖人。 朱铭笑着说:“当然还有妖人,过两日我就动手。” 朱铭也要栽赃诬陷,目标却不是大户,而是黄庭观的那些道士。 田如用会错了意,兴奋道:“我带人与太守一起抓捕!” “好,到时候还请大判配合。”朱铭笑呵呵把田如用拉下水,一起去抓捕那些道士,顺便一起得罪王老志。 朱铭此番剿灭妖教的动作,出乎所有人预料。 姚广恕叫来参与行动的弓手:“你们不是去雷泽县剿匪吗?” 弓手说:“是去雷泽县,半路遇到妖人,便改为剿灭妖教。” “剿灭了妖教,为何不继续剿匪?”姚广恕问。 弓手说:“俺也不晓得。” 打发走弓手,姚广恕想得脑壳疼,也想不明白朱铭到底要干啥,这位知州每次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 而远在雷泽县,马匪徐二已经等候多日。 他派出喽啰打探消息,连设伏地点都选好了。左等右等,却听到知州剿灭妖人的消息,根本就特么没再往雷泽县走。 至于黄庭观的道士,对朱铭的动作毫无反应。 因为他们是正经道士,跟妖教没有关系,只不过暗中招揽盗贼,趁机霸占周边土地而已。 其实朱铭也很头疼,山东这边太复杂了,官府、大族、道士、妖人、盗贼……乱七八糟一大堆,一团乱麻很难理顺,还是汉中那边更简单纯粹。 (感谢爱爱风中瑜帆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203【提学使驾临】 黄药师又带着老婆儿子,来州衙后宅蹭饭吃。 郑元仪和李慕君亲自下厨做糕点,等两位女眷走开,黄龟年拿出一封信:“转运送的私信,让州院立即释放钱孙两家囚犯。” 朱铭好奇把信看完,冷笑道:“他好大的脸,一个刚上任的转运使,胡乱插手提刑司事务,竟然还敢写信留下把柄。” “谁让人家圣眷正隆呢,”黄龟年开玩笑道,“令尊进献灵芝,李文仲也进献灵芝。若论灵芝的总年份,令尊才只万年,远远不及他啊。” “也对。”朱铭哭笑不得。 刚刚上任的京东路转运使李文仲,去年只是区区的密州知州。 市级一把手,直升省级一把手! 这个升迁不算违规,但按照以往惯例,一般是先升运判,再升转运副使,再升为转运使。 李文仲可以一步到位,纯粹是进献灵芝有功。 全国进献灵芝的官员很多,李文仲能够脱颖而出,是因为他量大管饱。 这哥们儿先给密州各县加税,再规定老百姓可以采灵芝抵税。又挪用公款,收购境内药店的所有灵芝,甚至还派人去外地求购。 攒了好几年,攒下灵芝三十万朵。以万朵为一纲,分为三十纲,一股脑儿进献给皇帝。 还说圣天子在世,密州大量涌现灵芝,这是上天降下的祥瑞。 饶是宋徽宗见多识广,也被三十万朵灵芝惊到了,认为李文仲是大大的忠臣,立即擢升为京东路转运使。 这个成功案例,带给继任者极大启发。 甚至都到建炎年间了,赵构逃去扬州做皇帝,金国几路大军南下,密州知州还在进献灵芝。 朱铭说道:“转运使插手州院事务,这个我来上疏弹劾他!” 黄龟年说:“我的弹劾奏疏已经写好了。” “那就一并交上去。”朱铭不打算惯着这种人。 在亭中饮茶片刻,朱铭问道:“提学使朱胜非,过两日要来濮州巡学,德邵兄可认得此人?” 黄龟年摇头道:“不认识。” “一起去迎接吧。”朱铭笑了笑。 他还以为,黄朱二人是旧识呢。 历史上,朱胜非和黄龟年同属主战派,逮着秦桧一顿狂喷,导致秦桧第一次罢相。秦桧复出之后,朱胜非被逼得辞职,黄龟年也遭罢免。 又聊一阵,白胜、邓春喜滋滋进来。 “相公,铁锏打造好了。”白胜汇报道。 铁锏打了三把,朱铭留一把,跟原来的配成一对。 剩下两把,交给邓春使用。 朱铭说道:“耍耍看。” 邓春当即手舞双锏,游刃有余的抡砸而出,力气是足够了,但完全不讲技巧。 朱铭看得连连摇头:“郓州有马军,等此间事了,便去那边寻个使锏的教头。不拘有多高明,懂得锏法便可,我跟你一起练习。” “那顶好。”邓春喜道。 朱铭又问:“黄庭观探得如何?” 白胜说:“杨朴还没回来。” 杨朴那个鸡鸣狗盗之徒,已不再做州衙后宅的看门保安,而是被朱铭派去黄庭观打探情报。 杨朴做过盗贼,比较熟悉盗贼的习惯。 这厮打探了好几日,提学使都快来了,他才回城报信。 “如何?”朱铭问。 杨朴说:“有张家帮忙,俺跑了好些个村子,已经打听得清楚了。黄庭观收留的盗贼,头目唤作陶开,不是本地人,是从阳谷县逃来的。他们原在子路埽做良民,交不起埽课,便杀了课税公人,被阳谷县下令缉捕。又逃去寿张县做盗贼,杀了当地大户,实在站不稳脚跟,便逃来鄄城投靠道士。” 埽,是黄河岸边的一种堤坝。 埽堤需要每年维护,百姓不但要服役,还得提供秸秆、石块、树枝等材料。 由于黄河尿分叉,东段已经几十年不泛滥,沿线埽提也几十年不修缮。但课役却还在继续征发,而且折算为钱财,凭空增加老百姓的负担。 投靠黄庭观的那些盗贼,就是被埽课逼得破产的良民。 朱铭问道:“他们平时住在黄庭观?” 杨朴说:“不在黄庭观,在州城东北、黄庭观西北方向的赵庄。赵庄紧挨着李家的地盘,村里的好田多被李家霸占。赵庄已经没有大户,盗贼就去占了那里,还经常抢劫来往商人。” “黄庭观里可养着护院?”朱铭又问。 “有,”杨朴说道,“俺夜里翻墙进去看了,那些护院也穿着道衣,兵器都是一些棍棒。人数不多,也就二三十个。道士也不总住在观里,他们在外面都有宅子。收留盗贼霸占土地之后,一些土地做了庙田,剩下的全分给道士,道士们个个都是地主。也有附近的地主,自己投献土地做了道士,听说是可以不用交赋税。” 宋代连官员都要交税,道士怎么可能免税? 无非皇帝崇信道教,道士们都威风起来,吏员不敢向他们征税而已。 听杨朴这么一说,恐怕主动投献的地主还不少,黄庭观那些庙田并非全是霸占来的。 朱铭并不完全信任张家,所以才让杨朴去打探消息。 信息汇总之后,朱铭开始制定计划。 主攻目标是赵庄,迅速捕杀那里的盗贼。其次是黄庭观,须得尽快拿下。然后再扫荡各个村落的道士屋宅,将那些做了地主的道士一网打尽。 …… 朱胜非是打郓城方向来的。 他今年初担任京东路提学使,从南京(商丘)坐船出发,先去视察徐州、淮阳军。接着又坐船去沂州、密州,还在青州拜访了李清照。 历时四月,绕了一圈,终于绕回濮州这边。 京东路虽然分为东西两路,但多次改制之后,转运司、常平司、提学司都只设一个。或许是因为盗贼众多,提刑司保留了两个,分管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 同样也是为了防备盗贼,朱胜非巡视各州府时,居然还带着几个马军士卒。 即将接近濮州城,便见到迎接队伍。 朱铭亲率官吏出城,作揖道:“濮州知州朱铭,恭迎提学官视学。” 朱胜非微笑还礼:“朱太守何必如此多礼,鄙人巡视各州学,不料竟惊扰了地方。” “未曾惊扰,视学是大事。”只要不跟自己捣乱,朱铭还是很给面子的。 其余官员,也纷纷上前,与朱胜非见礼问候。 朱胜非的履历跟朱铭很像,十九岁进士及第(太学毕业),也做过太学正,相似经历天然拉近彼此距离。 十九岁太学毕业,呵呵,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 朱胜非的岳父,正是蔡京的心腹、枢密使邓洵武!(郑居中做了宰相,邓洵武就接掌枢密院,宋徽宗在平衡蔡党和郑党。) 另外,朱胜非还有个连襟叫张邦昌,两人的妻子是堂姐妹关系。 故意跟朱铭作对的姚广恕,此刻点头哈腰像条狗,有意邀功道:“今日宴席,是下官亲自准备的,有朱提学最爱的烤羊羔。” 朱胜非眉头紧皱,他不喜欢这种阿谀奉承之辈。 他岳父是蔡党核心成员不假,但这桩婚事,早年间由外公安排。结婚之后,他刻意疏远蔡党,主动请求远离京城。 后来,朱胜非甚至写诗,讽刺蔡京和王黼争权,丝毫不给岳父留面子。诗曰:老火未甘退,稚金方力征。炎凉分胜负,顷刻变阴晴。 老火就是蔡京,稚金则是王黼,讥讽他们为了争权不择手段。 朱胜非朝朱铭靠了靠,与姚广恕保持距离。 司户参军和司法参军,同样往朱胜非身边凑。但他们级别太低,挨也挨不过去,于是显得特别滑稽——明明距离朱胜非四五米远,却隔空弯腰弓背,偏着脑袋微笑讨好,撅着屁股往前面走。 黄龟年一脸讥笑,冷眼目视众人丑态。 他是正经进士,朱胜非是赐的进士出身,仅隔了一年入仕做官。他只能做司理参军,级别跟县令差不多,朱胜非却已经是提学使。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朱胜非却很无奈,他岳父是奸党,是枢密使,这又不是他能选择的。 进城之后,朱胜非说:“诸位都散去吧,不要耽误了公事。” 小官们只能撤走,一步三回头,就跟辞别情郎一般。他们多想全程陪同提学使,或许能借此机会,搭上枢密使那条线呢。 朱胜非看向姚广恕:“你怎留着?” 姚广恕腆着脸说:“下官不仅是鄄城知县,还是濮州观察判官,比那些曹掾参军高半级,理应陪同提学使视学。” 朱胜非无奈,不再说什么,带着随从前去宾馆下榻。 朱铭礼节性迎接了提学使,送到宾馆就够了,抱拳说:“朱提学告辞,本人还有公事,明日再陪同宴饮。” 朱胜非说道:“太守有事尽管去办。” 白胜牵来聚宝盆,马上还挂着一对铁锏。 朱铭翻身上马,大喊道:“众弓手,随我讨贼!” 那些开道迎接提学使进城的弓手,纷纷扔掉棍棒,握着佩刀兴奋大呼:“杀贼,杀贼!” 虽然不知道知州要讨谁,但去了肯定有赏钱! 邓春那边,也去县衙聚了弓手,听到动静前来汇合。 朱胜非目视朱铭骑马带兵而去,傻愣半晌,问道:“这是怎的回事?” 姚广恕也有些懵逼,茫然摇头:“不晓得。” (本章完) 0204【诱捕】 良民被逼成为盗贼,固然值得同情。 继而寇掠商贾,抢劫富户,这也能够理解。 但给道士当爪牙,霸占土地做庙田,殴打、驱逐、欺压平民百姓,自己摇身变成地主老爷,甚至强抢民女为妻妾。这个性质就变了,已经从受害者转为加害者。 整个赵庄,瓠河岸边的好田,都被李家给霸占去。 剩下那些土地,皆遭盗贼瓜分。村里稍微好些的宅子,也被盗贼鸠占鹊巢,村中姿色姣好的妇女,亦被盗贼纳为妻妾。 陶开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他有一妻四妾,旱田三百余亩。 从瓠河经过的商旅,都得给他交保护费,否则必然遭到抢劫。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东北边的竹埽庄,那里也没什么大户,可以把田霸占过来。 官府不敢管的,有道士老爷撑腰! 只要不去招惹西边的李家,这鄄城县就没人敢动他。 甚至,陶开还打算重建村学,等强盗们的儿子六七岁了,就送到村学里头读书,今后说不定能做官老爷。即便考不上进士,也可以让道士们帮忙,塞几个进县衙做胥吏。 “大哥,竹埽庄有人来入伙!” “带他过来。” 来的是个村中泼皮,村人唤作赵二。 陶开坐在交椅上,问道:“你怎想要入伙?” 赵二回答道:“老父亲留下二十几亩地,俺虽然不成器,兄弟却勤快得很。俺兄弟今年病死了,家里只剩孤儿寡母。俺那二叔,带着几个堂兄弟,生生把俺家的地霸占过去。俺气不过,便来投奔陶大哥。” “想把自家的地拿回来?”陶开问道。 赵二说:“二叔家的地,俺也想要。他做得初一,俺便做得十五。俺堂嫂生得美貌,俺想讨来做老婆。” “你这厮心肠却是歹毒,连堂嫂都惦记上了,”陶开笑道,“好处都是你的?咱手下兄弟能得什么?” 赵二说:“俺帮着陶大哥,把竹埽庄弄过来。村里哪些人有仇怨,俺都晓得,他们也可以入伙。” 硬生生强占一个村落,容易把事情闹大,如果有大量内鬼,事情就好办得多。而且多一些村民入伙,还能提升陶开的硬实力,形成一个称霸乡下的团伙。 如果有村中富户主动投献,陶开也是会接纳的,还会让富户做团伙小头目。对下,大家一起鱼肉百姓;对上,抱团对抗官府苛政。 陶开叫来几个能打的手下,让他们跟赵二回去,先夺回赵二家的土地再说。这具有示范效应,赵二威风起来,村里自然有人羡慕,主动投献的人就会出现。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京东两路尤其如此! “大哥,有公人骑马来了!”手下前来报告。 陶开问道:“来了多少?” 手下回答:“就一人,骑着马。” 陶开顿时放下戒心:“随俺去迎接。” 来的是白胜,独自骑马到村外。 陶开带着十几个手下,快步前去迎接,恭敬问候:“差爷有甚吩咐?” 白胜骑在马上,鼻孔朝天道:“知州要去视察埽堤,路过这里时,伱们要好生招待,好酒好肉都拿出来!” “一定,一定。”陶开赔笑。 白胜说道:“俺还要去前面的村落,你们快快准备!” 说完,白胜就骑马穿村而过。 陶开一脸愤恨,啐道:“狗官!” 手下提醒:“大哥,会不会有诈?听说这个知州年轻得很,前几天还在瓠河镇抓了许多妖人。雷泽那边的大户,也被他抓了不少。不会是来抓咱们的吧?” 陶开摇头:“妖道和大户都有钱,狗官抓了能捞油水。俺们来这里才大半年,除了抢到许多土地和粮食,钱财又没攒下几个。俺们都是穷鬼,狗官看不上的。去杀十头羊,弄几坛酒,再准备二十贯钱,把狗官打发走就了事。” 下午时分,朱铭带着几十个弓手,大摇大摆来到赵庄村外。 陶开已经等待多时,见到狗官朱铭,他心中已无怨恨,而是生出万分羡慕。做官多好啊,前呼后拥的,走到哪里都有人献上酒肉财货。 “草民拜见太守!”陶开当即跪下磕头。 “杀贼!” 朱铭二话不说,取下铁锏就冲过去,一锏砸得陶开脑袋开花。 其余盗贼,惊恐而逃,邓春等人带着弓手追杀。盗贼们迎接犒劳太守,自然不可能带兵器,面对弓手只有逃命的份。 之前让白胜跑来演戏,纯粹是怕盗贼闻讯而逃,追捕起来太费时间。 诱杀就简单得多,脑袋伸到面前让朱铭砸。 邓春、李宝、张镗皆骑马追赶,犹如虎入羊群。三人纵马驰骋,十多个盗贼手无寸铁,只知道四散而逃,逃着逃着就被砍翻一个。 村中其余盗贼,听到动静也开始逃跑。脑子不灵光的,竟然还想带着妻儿财货开溜。 这边的战斗结束,白胜也骑马绕回来了。 留下十多个弓手,让白胜查抄盗贼屋宅,朱铭带人直奔黄庭观而去。 依旧打算诱捕,根本不会强攻。 这次是把杨朴派出去,站在道观前喊话:“知州驾到,住持快出来迎接!” 黄庭观的住持叫李公作,身为王老志的记名弟子,而且还有道官的官身,他根本没想过官府敢动手。 李公作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被十几个道士簇拥着出来,一直走到朱铭面前,作了个道士揖:“拜见太守!” 朱铭驻马而立,语气冰冷:“有人揭发你私藏妖经,暗中散布妖法。可有此事?” 李公作听得发笑:“太守容禀,贫道是朝廷册封的道官,怎么可能会散布妖法?定是有人诬告。” “或许你是清白的,但你座下那些道士呢?”朱铭质问。 李公作说:“贫道敢用身上这身道衣担保,黄庭观绝对不可能有妖人。” 朱铭说道:“把黄庭观的道士都召集起来,我要亲自训诫一番。不在观里的,也都叫回来,立刻!” 李公作无奈,只得召集道士。 这些道士都有家庭,每天来黄庭观上班,晚上则回家跟老婆过日子。而且还有轮休,晚上住在道观里的属于值夜班。(全真道尚未兴起,道士可以娶妻生子。) 算上道观里打杂的,陆陆续续,竟汇聚了一百多个道士。 甚至还有乡下地主,主动投献土地为庙田,穿上道衣也变成修行者,以此对抗官府的苛捐杂税。 此时已经天黑,香客皆已离开,朱铭下令道:“邓春,你带人搜身。张镗,你带人搜查道观!” 搜身自然搜不出啥,但道观里肯定“藏”着东西。 不多时,张镗就举着火把出来:“相公,搜到几部妖经!” “全部带走!”朱铭大怒。 李公作惊恐大呼:“太守且慢,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俺都没见过妖经,哪里会藏在观里?” 朱铭质问道:“就算妖经是有人栽赃,但你勾结贼寇,霸占周边良民土地,还抗拒官府不愿纳税,这也是别人栽赃的吗?莫要再狡辩,去了州院好生交代罪行吧!” 一时间,哭喊声震天,道士们涕泗横流,再无半点修行者的风范。 朱铭又是抓捕盗贼,又是查抄道观,除了立威之外,也是想多弄点钱粮。 鄄城这边,李家的门生故吏遍布,胥吏勾结起来,故意不征足今年的秋粮,以此逼迫朱铭妥协就范。朱铭不可能凭空变出钱财,只得弄点外快,把秋粮的缺额给补上。 至于收回的土地,还得想办法分给佃户,原主还在的予以归还。 绝对不能变成官田,否则遗害更深。 官田也叫做官庄,派遣吏员做庄监,横征暴敛起来,能逼得佃户全部逃跑。 鉴于这种情况,朝廷也改变策略,把官田都承包给大地主,再让大地主去招募佃户耕种。北宋末年已有这种政策,到了南宋变得极为普遍。但让大地主做转包人,只比吏员直接管理好一丢丢,也就避免佃户大规模逃亡而已。 瓠河镇那边分到土地的佃户,还有这边分到土地的佃户,朱铭会承诺三年之内免税。 但实行起来,只能免去正赋和地里脚钱,吏员会变着法的征收苛捐杂税。 朱铭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至少保证获得土地的佃户,变成主户之后三年内不破产。 三年之后,他肯定不在濮州了,老百姓就自求多福吧。 当晚在道观住下,弓手们拿到赏钱,一个个兴奋莫名,翌日带着大量钱财返回城里。 白胜、张镗和石元公留下来,负责把没收的土地分给佃户,谁在耕种就分给谁。全部给予田契,而且田产过户的免收手续费。这得鄄城知县配合,朱铭要亲自去县衙一趟。 姚广恕搞明白经过,对此没啥反应。 王老志早就得罪了蔡京,黄庭观那些道士,都是王老志的徒子徒孙,吃了苦头全都活该。 一张张田契发放下去,而且特别注明三年免税,瓠河镇那边的农民也补发手续。 张家被道观侵占的田产,全部予以归还。 一时间,太守的威名传遍全县,濮州士子更是争相写文章赞誉。 朱胜非看着州衙门口贴出的告示,喃喃自语道:“此等能吏,今后必为一代名臣。” 告示内容很简单,勒令濮州四县的知县、县令,着手清查各自辖区内的道观、寺庙。若有妖人,立即捉拿,顺便清理庙田。非法所得庙田,必须归还给田主,合法庙田须得交税,而且还要补交以往的欠税! 朱铭已经亲自做了示范,县官们知道该咋办,不但能讨好知州,还能趁机捞上一笔。 这就是突破口,立威之后,朱铭发布的政令才有人听,各地道观才会老实配合,否则县官们必定敷衍了事。 (本章完) 0205【遛狗】 宋徽宗陆续收到两封密奏。 第一封是朱国祥递上来的,朱铭弹劾钱孙两家勾结盗贼、侵占民田、草菅人命。同时,又说谷林山禁采禁牧,严重影响附近百姓的生活,请求缩小尧陵的禁区范围。 第二封是蔡攸递上来的,钱孙李三家的在朝官员,弹劾朱铭私划尧陵禁区,而且杀良冒功制造冤案。 “你怎看的?”宋徽宗把两封密奏递给李邦彦。 朝堂内外,蔡党和郑党斗争激烈,而李邦彦哪派都不是。 他的职务是起居郎,每天跟在皇帝身边,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另外,朝廷的诸多重要政策,李邦彦也要进行记录,然后交给著作官予以保存。 李邦彦刻意跟蔡京、郑居中保持距离,又疯狂巴结太监,隐隐成为朝堂的第三股势力。 仔细读完两份密奏,李邦彦说:“官家,除了杀良冒功,两份密奏恐怕都是真的。” “为何杀良冒功是假的?”宋徽宗问。 李邦彦说道:“朱知州刚直无私,东京城内哪个不晓?若是为了百姓,私划禁区他做得出来。这可是逾制大罪,因此罢官都算轻的。他已经冒着偌大风险为民请命,又怎会在乎抓捕盗贼的功劳?他所杀者,必是真盗贼。” 宋徽宗笑道:“他是想做名臣啊。” 李邦彦说:“私划尧陵之举,罪名可大可小,全凭官家发落。” 宋徽宗仔细想了想,对随侍左右的御药院太监说:“拟旨,濮州知州朱铭,逾制规划尧陵,罚俸三月,令其思过。准其所奏,重划尧陵禁区。至于钱孙两家,降旨予以斥责。” 李邦彦连忙拍马屁:“官家圣明。” 李邦彦之所以帮着朱铭说话,是因为他把朱铭视作同类:帝党! 帝党的根基太过薄弱,只有皇帝和太监帮忙。今后如果走上前台,必然要跟蔡党、郑党起冲突,须得多多团结同类壮大力量。 又过数日,宋徽宗再次收到两封密奏。 一封是朱铭写的,细数钱孙两家犯下的命案,还说他们大量隐匿田产逃税,请求允许在濮州境内清查隐田。 一封是吏部郎中王可述写的,弹劾朱铭伪造证据,制造冤案胡乱抓人。 完全相反的两封密奏,把宋徽宗看得直乐。 再次扔给李邦彦阅读,宋徽宗笑道:“这个朱成功,真是胆大包天,他抓孙家也还罢了,竟然敢抓钱家人,就不怕惹来开国勋贵后人的众怒?” 李邦彦说:“朱知州越是如此强硬,钱孙两家的案子就越真。” “俺自然晓得是真,”宋徽宗说道,“你举荐一个京官,担任濮州观察判官,把这件事情尽快处理。钱家先祖有功于国,抓进大牢会让朝廷面上无光。” 李邦彦道:“杭州知府唐恪,可堪此重任。” 观察判官属于特派职务,名额不定,事情办完就能卸任。 唐恪此人也很复杂,招降过苗民叛军,后来还治理过黄河水患。靖康年间却主张议和,疯狂排挤主战派。金人扶持张邦昌做皇帝,唐恪也签名支持,事后却服毒自杀。 说他无能吧,他又有点能力。 说他卖国求荣吧,他又自杀谢罪。 唐恪做起居舍人的时候,跟李邦彦有些交情,因为得罪太监被外放地方。 李邦彦借此机会,让唐恪给皇帝办事,任务完成就能召回朝堂,成为李邦彦的一大助力。 宋徽宗说:“便依卿之意,让那唐恪走一趟,务必把事情办好。” 李邦彦明白皇帝啥意思,钱家必须保住,要给开国勋贵面子。孙家则无所谓,杀就杀了,谁让孙家底蕴不够? 在宋徽宗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北方战争才是大事。 蔡党核心人物、枢密使邓洵武,随即被宋徽宗招进宫里,质问道:“西夏那边,怎还没打完?” 邓洵武回答说:“臣知枢密院事不足半年,已在催促前线将士速战速决。” 宋徽宗说道:“辽国传来消息,渤海守将高永昌作乱,攻入辽阳建国称帝,国号大元,建元隆基。如此局面,正是收复燕云的大好时机,须尽快结束西夏战事,再抽调兵力攻打辽国。” 不仅是邓洵武,就连在写起居注的李邦彦,都被皇帝这番话给惊到了。 跟西夏还打得拖泥带水呢,怎会想到去打辽国? 四个字,好大喜功。 邓洵武连忙说:“臣一定加紧催促,早日结束西夏战事!” 辽国那边是真危险了,辽阳都被叛军攻破,判将高永昌还建国称帝。 天祚帝耶律延禧下令,拥有杂畜十头以上的家庭,必须提供青壮从军平叛。这个命令一经发布,立即激起春州两千余户造反,辽东半岛的部落也叛乱独立。 然后,金兵攻陷辽国保州(丹东),还灭掉刚刚建立的大元国。 除了辽东半岛,黑龙江以南的东北地区,全都已经落入金人之手。 金国彻底崛起了! 大理那边,段誉刚刚登基,还派使者到东京请求册封,也不晓得他六脉神剑练得咋样。 打发走邓洵武,宋徽宗盯着地图看了又看。 辽国内部的一系列叛乱,激起宋徽宗的壮志雄心,甚至有点后悔跟西夏开战。如果当初不打西夏,这时就能趁机北征,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就他赵佶的不世伟业! 大宋的情报有些滞后,高永昌建立的大元国,五月份就被金人给灭了,宋徽宗至今都还不知道。 他盯着地图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惋惜。 …… 对于濮州的事情,蔡京跟宋徽宗一样,都是没怎么上心的。 些许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就可以了。 得知皇帝的安排之后,蔡攸立即找来张克公,问道:“濮州之事,可曾安排好了?” 吏部尚书张克公说:“雷泽县的三个县官,选人俱升一阶。曹元归调安远县令,王畋调新化县令,耿鼎臣调犍为主簿。” 张克公是猛人张叔夜的堂弟,同时也是蔡党的中坚力量。 “很好。”蔡攸非常满意。 张克公给出的这三县,全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谁让曹元归等人,帮着朱铭做事呢?将他们明升暗降,也是在释放信息,朱铭是蔡党的敌人,谁跟着朱铭混,就等着去穷山恶水吧。 张克公又说道:“朱铭此人,并非寻常知州,还须相公亲自调动。” 蔡攸问道:“你有什么好去处?” 张克公笑道:“杭州。” 蔡攸连连摇头:“杭州繁华之地,难道让姓朱的去享受?” 张克公一肚子坏水,点醒道:“杭州是朱勔的地盘,别人去了,自然可以享受。但那朱铭喜欢做事,便让他去跟朱勔共事!” “着啊!” 蔡攸拍手赞叹:“这位朱知州,在濮州又是捕杀盗贼,又是惩治豪强,干出了许多政绩,俺就向官家荐举他去杭州做知府。” 才被超阶提拔两三个月,朱铭似乎又要升官了,而且还是在杭州做知府。 蔡攸的职务,是陪皇帝读书,有的是机会见皇帝。 这天,他跟宋徽宗耍得正高兴,忽然就说:“官家,臣听闻朱探花在濮州多有政绩,如此栋梁之才,应当不吝提拔。” 宋徽宗颇为惊讶:“伱这厮吃错药了?竟给他说好话。” 蔡攸一本正经道:“举贤不避亲,举贤自也不避仇。更何况,臣与朱探花只有小隙,并无解不开的仇怨。做臣子的,都是为官家分忧,自当和谐共处。” 宋徽宗又不是傻子,但也好奇蔡攸想干啥,问道:“你荐举他做哪个差遣?” “杭州知府!”蔡攸说道。 宋徽宗哈哈大笑:“以他的脾气,若是去了杭州,怕要跟朱勔打起来。这个差遣不行,朱勔还要留着做事,朱铭朕也要重用。” 蔡攸早有腹案,心思歹毒道:“官家已下令在杭州打造海船,朱探花父子尝来往于海上。他去了杭州,也能帮忙督造海船,今后或可为官家出海寻仙。” 宋徽宗闻言收起笑容,居然认真考虑此事。 思索片刻,宋徽宗还是没拿定主意:“朕再想想。” 蔡攸也不敢再劝,否则容易惹皇帝不高兴。 又过了一天,宋徽宗居然真的颁布中旨,调任朱铭担任杭州知府兼提举两浙市舶司。 提举两浙市舶司这个官职,一般由两浙转运使兼任,让杭州知府兼任还是头一遭。 至于朱铭升迁迅速,这个反而很正常。 京朝官履任地方纯属镀金,一年一迁已成惯例,半年一迁也是常有的事。窝在地方久不升迁的京朝官,只有一种情况:得罪了皇帝或权臣。 朱铭在濮州正待大展拳脚,对朝中情况毫不知情。 不晓得给他做事的三位县官,全都被扔去穷乡僻壤。也不晓得自己刚刚撸起袖子,就要被蔡党举荐去杭州。 这种情况,是朱铭所不愿见到的。 他不想太快升迁,就算升迁,也最好是原地高升,调来调去还怎么做事?还怎么积累治理经验? 这就是宋代官场的恶心之处,你得罪了权臣,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权臣可以把你胡乱调派,让你没法在地方上真正做事。 俗称,遛狗! 朱国祥也有几个交好的太监,皇帝那边颁布中旨,他隔日便得知消息。 “杭州?” 朱院长的历史不怎么好,思来想去瞎琢磨:“方腊起义,好像占领了杭州。但方腊是哪年起义来着?不会就是这一两年吧。” 他害怕儿子掉入狼窝,跑去地里掰了几十根嫩玉米棒子,直奔皇宫而去:“烦请通报,仙粮玉米已经成熟,今日便来进献给官家。” (本章完) 0206【耳根子软】 延福宫内,三位近臣正在唱戏。 李邦彦负责写起居注,王黼担任翰林承旨,蔡攸则为学士侍读。三人分属三个不同派系,却都整天围着皇帝打转,他们互相牵制之下,宋徽宗就可以高枕无忧。 李邦彦涂脂抹粉反串女子,正在跟王黼打情骂俏。 蔡攸也反串女子,穿着短衣窄裤,腮红格外艳丽。戏中他是王黼的老情人,而李邦彦属于新欢,两女争一男,竟是三角恋爱剧情。 这是一出以偷情为主题的杂剧,李邦彦亲自撰写剧本,含有大量露骨台词。但由于是男子反串,演出来更像喜剧,把宋徽宗逗得哈哈大笑。 刘婉容已经晋升为刘婉仪,去年才生下一子,如今却又怀孕了,可见皇帝对她恩宠有加。 坐在刘婉仪身边的,是蔡攸的妻子宋氏。 宋氏被特许自由出入后宫,这代表着蔡攸圣眷日隆。很多时候,他可以让老婆讨好嫔妃,再让嫔妃给皇帝吹枕头风。 看着丈夫打扮成妇人模样,在戏台上跟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宋氏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却陪着刘婉仪捂嘴偷笑。 朱国祥已经带着玉米棒子来了,宋徽宗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招招手。 朱国祥立即入座看戏,台上两个反串角色,让他感到有些反胃。 这还不如多看两眼刘婉仪,朱院长不得不承认,自打穿越以来,刘婉仪是他所见最漂亮的女子,难怪狗皇帝那么痴迷喜爱。 又艳又媚,还带两分清纯,兼有三分出尘,堪称人间尤物。 就连蔡京和郑居中,都没资格见到刘婉仪,能亲眼目睹此女风采,已经成为一种近臣殊荣。 后来宋徽宗宴请诸位宠臣,以刘婉仪为题行酒令,又让他们进玉真轩。包括蔡京在内,都以为能见到刘婉仪本人,皇帝却只让他们欣赏画像。事后,宋徽宗还对蔡京说,今后肯定让蔡京见真人,完全把这当成特殊赏赐。 戏台上的闹剧终于演完,三个演员都不换衣服,就跑来陪皇帝喝酒。 宋徽宗问:“仙粮何在?” 朱国祥说:“已经带来。” 太监抬着玉米棒子近前,朱国祥捡起一根,撕开淡绿色的苞衣,双手捧着呈给皇帝。 宋徽宗拿来仔细端详,赞许道:“晶莹如玉,煞是讨喜,不愧有玉米之名。” 这位艺术生皇帝,只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主要是玉米的颜值很高,比稻谷、小麦都更好看。 朱国祥说:“玉米此物,亘古未曾有之,便是三皇五帝也没见过。此物出现,皆仰赖圣天子临朝,天降祥瑞嘉君而养万民。” 朱院长为了儿子,也是豁出去了,完全融入幸臣身份。 这话说得宋徽宗心情舒畅,拿着玉米看了又看,超高颜值越看越喜欢,还递给刘婉仪:“爱妃觉得此物如何?” 刘婉仪一边观察,一边抚摸,还用手指戳了戳:“跟那美玉一般,世间再无这等嘉粮,非有圣君而不可得。如此好看的仙粮,都不忍心吃掉。” 宋徽宗问:“怎样烹饪?” 朱国祥说:“此时正鲜嫩,可蒸,可煮,可烤。等成熟之后,便如麦子一般,晒干了脱粒可磨成粉。” 宋徽宗立即下令:“搬来炭炉与大锅。” 朱国祥说:“再来一屉蒸笼。” 众人溜达着去花园,炭炉与大锅已经架好,锅上还放了个蒸笼。 朱国祥指挥太监往锅里掺水,几十根玉米棒子,被他一分为三。一些扔进锅里煮,一些放在蒸笼蒸,剩下一些架在炉上考。 宋徽宗看得有趣,便让太监移近金交椅,有样学样亲自烤玉米。 李邦彦、王黼、蔡攸三人,见状也凑过来帮忙,太监反而被完全挤开。 场面颇为扯淡,几位大臣围着炭炉,而且还没有板凳,全蹲在地上烤玉米,三个演员的戏服都没换。只有宋徽宗坐着,众星拱月一般,用筷子插两个最大的玉米在烤。 宋徽宗随口问道:“士美的家乡有甚美食?” 李邦彦回答:“与这东京一般无二。” 李邦彦的老家在怀州(沁阳),虽隶属河北西路,但其实紧挨着开封。 宋徽宗没有问蔡攸和王黼,因为二人都在东京长大,而是转问朱国祥:“元璋的家乡有甚美食?” 朱国祥会的菜式就那几样,而且多数还需要辣椒,他敷衍道:“臣的家乡偏僻,并无什么美食。臣在南方游历时,却见乞丐做过一道菜,名字唤作叫花鸡。这乞丐,便是叫花子。” “乞丐的吃食,怎敢拿来敷衍官家?”蔡攸趁机责问。 朱国祥说:“那些乞丐缺少烹饪之物,偷了家禽,便用荷叶包住,再裹上一层泥。将土块搭成土窑,内着柴禾烧烫,再以滚烫的土块埋鸡烘熟。臣觉得有趣,便也学着做了几次。与乞丐相比,臣加了葱姜盐等佐料,烘熟之后,肉质鲜嫩多汁,还有荷叶的清香。” 宋徽宗想象着叫花鸡的制作过程,猜测说:“以荷叶包裹,倒是有些雅趣,想来清香入肉,滋味颇为不俗。去寻荷叶与鸡来!” 随侍太监立即招来入内黄门,入内黄门又带着小黄门,骑马飞奔向城南的会灵观。 欧阳修有诗云:“六月京师暑雨多,夜夜南风吹芡觜。凝祥池锁会灵园,僕射荒陂安可拟!” 这首诗,正是在描写会灵观的芡实。 会灵观的凝祥池内,不但有许多芡实,还栽种了不少荷花。 等太监把荷叶采回来,让厨子把鸡杀了洗净,玉米都已经烤好了。 色泽金黄,还带着少许焦黑,闻起来香味扑鼻,直令人食指大动。 宋徽宗递了烤玉米给刘婉仪,甚至亲自吹了几口气,生怕刘婉仪烫着:“爱妃且尝尝。” “多谢官家。”刘婉仪美滋滋道。 朱国祥说:“还有蒸的和煮的,娘娘可留些胃口。” 宋徽宗自己拿起一根,稍微吹凉之后,掰下几粒放进嘴里,又香又甜又糯,当即赞叹:“不愧有仙粮之名,端的是人间美味。” 李邦彦本就是个浪子,平时也不注重形象,逮着烤玉米狂啃一口,拍着大腿说:“好滋味!官家可召集大晟词人品尝,让他们以玉米为题,多写几首大晟词,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此祥瑞美物。” “这主意好。”宋徽宗欣慰道。 玉米这种晶莹如玉的高颜值粮食,配得上自己这个当世圣君。 令大晟词人编曲作词,好生歌颂一番,必可传唱天下,让百姓都知道上天降下祥瑞。老百姓能吃上玉米,都是上天在嘉奖圣君的仁德。 见李邦彦被皇帝夸奖,王黼连忙说:“可令开封府皆种此物,圣君仁德当惠及万民!” 宋徽宗点头道:“这主意也好。” 朱国祥劝说道:“上田和中田,依旧种麦子更好,只需在贫瘠下田种玉米。如此,就不会惊扰百姓,还能增加粮食产量。” 蔡攸故意抬杆:“仙物怎能以薄地耕种,此非怠慢上天耶?” 朱国祥说:“薄地种仙粮,更能彰显官家仁德。” 宋徽宗和稀泥道:“爱卿留些种子,一半种在中田,一半种在下田。” “遵旨!”朱国祥抱拳领命。 宋徽宗笑道:“待明年丰收,可用玉米赏赐群臣,让他们都尝尝仙物滋味。” 李邦彦拍马屁道:“官家对臣子何其厚爱也,上古三皇也不过如此。” 王黼说道:“官家便是当世尧舜。” 宋徽宗乐道:“朕与尧舜还是不能比的。” 蔡攸便说:“虽不及尧舜,亦差之不远。三代以下,再未有官家这般英明仁德之君。” “哈哈哈哈!” 宋徽宗得意大笑,虽然他知道这是马屁,但心里还是爽快得很。而且,他觉得这种奉承话,水分应该不怎么大。 宋徽宗对朝堂派系很清楚,却完全脱离了人民。 在他想来,在自己的治理下,百姓应该过得还不错。哪里发生饥荒或暴乱,也是地方官残暴所致,朝廷各种政策肯定没问题。 厨子已经过来,在朱国祥的指导下,放入佐料,裹上荷叶与泥土。 不用搭土窑,直接烘烤即可,御厨能够掌握火候。 宋徽宗就着美酒,又开始品尝蒸玉米和煮玉米,与烤玉米有不同滋味,他对此非常满意:“爱卿进献仙粮有功,想要些什么赏赐?” 朱国祥趁机说道:“犬子在濮州过于狂妄,刚则易折,请调他去川陕或荆湖。” 宋徽宗说:“朕已调他去杭州。” 朱国祥道:“杭州繁华,少年人难免耽于享乐,最好让犬子去偏僻穷困之地历练。” 宋徽宗说:“偏僻穷困之地,就不是升迁,而是在贬谪,朕怎能薄待贤臣?” “年轻人,多吃些苦头也好。”朱国祥说。 宋徽宗虽然聪明无比,但失之坚毅,而且做事多变,耳根子还软得很。 从马政就能看出,这货听得进去建议,但觉得有理的他都听。一会儿认为这个是对的,一会儿认为那个是对的,平均三四年更改一次马政,把民间的养马户搞得欲仙欲死。 朝令夕改,如同儿戏。 他原本就觉得,朱铭跟朱勔不能撞在一起,却又被蔡攸诱导海上寻仙之事。 但寻仙虚无缥缈,而且不能让文官去办,必须交给心腹太监执行。万一朱铭寻到真仙,自己把仙药吃了,不留给皇帝怎么办? 如今又认为该给朱国祥面子,反复衡量之下,便不想把朱铭调去杭州了。 宋徽宗问道:“让他做成都知府如何?” 那里是成都府路的路治所在,有转运使、提刑使、常平使、茶马司压着,朱国祥害怕儿子施展不开,于是说:“年轻人应当多吃苦,成都府太过富庶,官家让他去知金州便可。” 蔡攸见皇帝已经改了主意,不可能再让朱铭去杭州,于是也附和道:“金州正好合适。” 金州的州治在安康,除了河运贸易还算发达,剩下全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蔡攸想来,既然无法让朱铭得罪朱勔,那就扔去穷困之地,随便怎么折腾都无所谓,最好是水土不服直接病死。 两人一唱一和,宋徽宗耳根子便软了,但又觉得那地方太穷,得补偿一下才好:“便让他去知金州,罚俸撤销,再升一级寄禄官。” (本章完) 0207【深深的无力感】 首先接到调令的,是雷泽县那三位。 曹元归啧啧称奇:“真是毫不掩饰啊,哪有把一衙官员同时调走的?” “奸党真就脸皮都不要了!”王畋气得拍桌子。 耿鼎臣只能报以苦笑。 职务调动也是要讲规矩的,不可能把官员全部调走,否则哪个来主持官府事务? 曹元归苦中作乐道:“我是无所谓,反正来雷泽县还不到一年。虽被迁往边僻之地,好歹选人给升了一阶,还能白赚两年磨资历的时间。” 三人的差遣没变,但寄禄官升一阶,也不算白给朱铭做事。 王畋说:“孙钱两家的土地,只丈量了半数,就这样扔下不管了?” 曹元归发狠道:“快刀斩乱麻,十天之内,把两家土地全部方完!” 耿鼎臣忍不住说:“钱家先祖是开国功臣,肯定不会真个有事。县衙那些胥吏,跟孙家牵扯太深的,都已经被太守抓走。剩下之人,悉数纳了投名状,已将孙家往死里得罪,真正该忧心的是他们。” 王畋说:“对,咱们三个,什么都不用管。只须催促胥吏做事,那些胥吏比咱们还更着急。” “也要有个章程,”曹元归说,“孙家被清查出的隐田,勒令孙家三日内补税。孙家能做主的都被抓走了,又被马匪抢了一遭,哪里把税补得齐?” 耿鼎臣说:“无法补税的隐田,皆充作官田,全部发卖给百姓。周边土地,卖给其他村落的富户。中间土地,让孙家的旁支分走。” 王畋说:“钱家已经清查出的隐田,也可以分给钱家的旁支。” 你一言,我一语,三人商量着给孙钱两家埋雷。 一旦土地分给旁支,而且官府还给田契,就算孙钱两家的主宗无罪释放,归家之后也很难强行拿回来。这是利用土地资源,将孙钱两家从内部瓦解,让旁支跟主宗自己去斗。 三人讨论出决策,便把胥吏叫来安排任务。 胥吏们得罪死了孙家,果然比即将离任的县官还疯狂。几乎是全体出动,没日没夜的丈田,而且只算个大概,就把隐田贱卖给两族旁支。 旁支如果不愿买地,那就直接硬塞,购地款可以先欠着。等他们拿到田契,吃进嘴里的肉还会吐出来? 甚至没被抓的主宗子弟,也被强逼着分家立户,然后赊账低价购得土地。 钱家人无罪释放又咋样?他们早就破落了,朝中根本没有大官。一旦主宗掌握的土地锐减,家族内部又因争地而分裂,今后很难恢复往日风光,胥吏们也就不怕报复了。 三位县官,将县衙公使库钱瓜分,潇潇洒洒坐马车走人。 胥吏们也有得赚,在清田卖田当中,顺手可给自己捞几亩。 县官们离开之际,都头魏典骑马追上来,问道:“太守说,明年的地里脚钱定额70文,这话到底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我这就行文落印,你拿去张贴到全县各处。”曹元归立即返回县衙,撰写公文的时候,还把日期标注为卸任之前。 至于明年啥情况,让继任的县令头疼去吧,到时候全县士绅肯定联合抗税。 做完这些,三人相视大笑。 他们被调去穷乡僻壤,怎么也要报复一番,方能发泄心头之恨。 三个家伙结伴前往濮州,去跟朱铭告别,顺便汇报情况。 “安远,新化,犍为,”朱铭叹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啊,耽误你们前程了。” 曹元归说:“我等都还年轻,就算明升暗降,终究还是升了一阶,今后有的是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搭朱铭的顺风车,曹元归在刻意提醒呢。 朱铭立即画下大饼:“今日情谊,必不相忘,往后还要多多仰仗三位。” 有了朱铭这句话,曹元归、王畋、耿鼎臣顿时高兴起来。 能逼得蔡党如此调动县官,说明朱太守很有影响力啊。他们都只有三十几岁,而朱铭还不满二十岁,就算蔡京再活十年又如何?他们都等得起,今天抱上朱铭的大腿,假以时日必可飞黄腾达。 这就是结党,他们今后的身份,便是朱铭的门生故吏。 在濮州逗留数日,三人便结伴赴任去了。 秋社即将举行,王老志主动跑来拜见。 这厮穿着一身紫色道衣,脸色不怎么好看,因为他的徒子徒孙,正在被县官们调查。 霸占来的田产需要归还,隐匿的田产也要登记造册,还得给官吏行贿,避免被安上个妖人的罪名。 濮州四县,所有道观,被朱铭一朝打回原型! “贫道拜见太守。”王老志端正作揖。 朱铭却惺惺作态,拉着王老志的手说:“道长何必多礼?伱是从四品六字先生,我只是正六品上州知州。道长的官阶比我高,应该我去拜访道长才对。” 宋代的州,有七等六格。 细分实在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只须记得,四万户以上者为上州,二万户以上者为中州,不足二万户者为下州。 朱铭是上州知州,正六品。 他如果调去金州任职,虽然还是个知州,却会自动降为从六品。这种情况,要么升寄禄官补偿,要么还会快速调任——如果是被刻意打压,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王老志连忙放低姿态:“太守为濮州父母,贫道也是濮州人,前来拜见父母是应当的。” 王老志怎敢摆谱啊? 他是从四品六字先生不假,但朱国祥也一样,且朱国祥还是道录院同知。 朱铭铲除黄庭观的行为,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王老志必须伏低做好话。 把王老志请进屋里坐下,朱铭问道:“道长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老志小心翼翼道:“黄庭观住持并非妖类,恐怕有什么误会。太守旦有吩咐,贫道定然全力配合,还请太守把那些道人放了。” 朱铭说道:“我是知州,得到检举去抓妖人,此乃本职所在。至于把妖人抓回来,该怎么审判,却是州院和司理院的事情。” 这番话,从制度上说得通,实际却纯属扯淡。 曾巩当年做齐州知州,也是全力打击黑社会和盗贼。有个叫葛友的强盗,被逼得躲进深山,实在受不了山中困苦,主动去官府投案自首。曾巩一句话,就把这个强盗赦免了,根本不给司法机构打招呼。 这是地方主官的特权,在遇到紧急事务之时,可以绕开既有制度。比如曾巩赦免强盗,就是在表明态度,诱使更多强盗来自首。 王老志出言试探碰壁,只得放弃捞人的想法,继续试探道:“秋社临近,贫道主持秋社祭祀如何?” 朱铭点头说:“正该请道长主持祭祀。” 闻得此言,王老志总算松了一口气,朱铭不会对他穷追猛打。 前提是,王老志必须好生约束徒子徒孙! 接下来就是商量祭祀事宜,春秋两社祭祀是大事。 朱铭定下规矩说:“秋社要办得隆重,祭祀却须从简,其余细节,道长可自己做主。” “贫道明白,定让太守满意。”王老志已经彻底认怂。 春秋两社,都是祭拜土地神。 一个在春天播种之前,祈求风调雨顺;一个在秋天收获之后,庆祝粮食丰收。 朱铭要求祭祀从简,是说不能劳民伤财,整个过程能省则省。又说要办得隆重,即把活动搞大,促进民间商业繁荣。 因为在庆祝的时候,从州城到县城,再到乡下市镇,都要举办庙会。老百姓把东西拿来卖,可以增加收入,而参与游乐之人也能玩得尽兴。 打发走王老志,朱铭便给各县发布公文,提出自己对今年秋社的要求。 等秋社结束,他还会利用之前树立的威信,勒令各县开展打击黑恶势力行动。县衙无法剿灭的盗贼,可以上报给州衙,朱铭将亲自进行清剿。 压制住盗贼的气焰,就该对濮州李氏动手了! 这一系列动作,是层层推进的。每做完一件事,朱铭的威望都能提升,直至吓得李家不敢公然反抗。 李家如果敢乱来,朱铭也有办法,高举执行马政的旗帜,强行收回李家霸占的官方牧场! 然而,计划虽好,却总有意外。 黄龟年拿着提刑司的公文过来,一肚子憋屈道:“朝廷又要委派观察判官,钱家的案子,移交给观察判官审理。” 朱铭把公文看完,心情愉悦道:“这是好事啊,只让移交钱家的案子,却没说移交孙家的案子。州院完全可以做主,把孙家有罪之人,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 “放跑了钱家,我还是不痛快,牵涉好几桩命案呢。”黄龟年连连摇头。 朱铭安慰道:“咱们能做的只有这些,毕竟天下是那些人的。当务之急,是在濮州四县方田均税,让穷苦百姓的负担减轻一些。” 黄龟年问:“太守已有方略?” 朱铭胸有成竹道:“入冬就能开始方田,就算李家也得老实配合。” 朱铭没高兴几天,调令就来了…… 同时送来的,还有朱国祥的书信。 把信件看完,朱铭气得够呛。 他之前搞那么多事,都是在为方田均税铺路。眼看着一步步走上正轨,就要撸起袖子大干的时候,居然要把他调离濮州。 这个昏君! 朱铭一脚把板凳踹翻,满腔邪火无处发泄。 他终于体会到正直官员的无奈,明明有心做事,而且即将办成,一纸调令就心血白费了。 如此朝廷,就算朱铭不造反,全心全意辅佐皇帝,也绝对无法扭转乾坤。 奸人作梗,办不成事。 (本章完) 0208【观星师朱院长】 秋社的前几天,节日气氛就已烘托起来。 已经出嫁的妇人,纷纷上街采购。再是没钱,也得扯上两尺红头绳,顺便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 等到秋社那天,孩子如果未成年,会被母亲带去外公外婆家过节。 家家户户都在打社糕,实在没钱做社糕的,也要煮点社粥喝,好歹把这个节日糊弄过去。 朱铭带着州县两级官吏,前往城郊祭祀,他领衔祭拜社神,王老志则担任仪式主持人。依旧只用鸡鸭鱼小三牲,粮食祭品的种类多了些,仪式结束之后,祭品被吏员们分走。 城内城外,乡间市镇,皆有热闹活动。 一般是由附近的大户凑钱,共同搭建舞台,各自请来的表演者,还会变着法的抢风头。谁家的表演最精彩,就代表这家大户最有实力。 小商贩们喜气洋洋,扯开嗓子叫卖。 再是穷困的百姓,也会在吃饭之后,阖家跑来逛庙会。一分钱不掏,免费看表演也是好的,毕竟平时缺少娱乐活动。 即便是盗贼,亦混在人堆里,在这天快快活活做良民。 郑家陪嫁的四个男相扑手,朱铭也让他们上台,跟濮州本地的相扑手切磋。有胜有负,表现一般。 朱铭坐在观众席,感受到那种欢庆气氛,似乎真就海清河晏、天下富庶了。 李孝忠坐在另一侧,身边皆为濮州士绅。 这货不时往朱铭那边瞟,脸上难掩得意之色。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知州就快滚蛋了,估计庆祝完秋社便走。 流水的知州,铁打的李家,这濮州终究还是李家说了算。 半下午,朱铭带着众官吏回城吃饭,即是设宴庆祝节日,也是大家给知州饯行。 “这杯酒,恭祝太守前程似锦!”通判田如用举杯说道。 “为太守贺!” 众官高呼,语气欢快,颇有送瘟神的味道。至少有一半官员,盼望着知州赶紧离开,这位上官太他妈能折腾了。 朱铭微笑举杯:“为官家贺。” “为官家贺!”众官应道。 田如用亲自为朱铭斟酒,由衷感慨:“太守若能再留任一年濮州风气必定大为改观。” 他是真舍不得朱铭,这里的郑党太少,朱铭若是离任,田如用得独自应付,指不定哪天就被官吏架空。 朱铭碰杯说:“田大判只要挺直腰杆,又何惧宵小?” “哈哈。”田如用尬笑两声,他胆子太小,可不敢瞎折腾。 黄龟年等人,也陆陆续续敬酒。 至于鄄城知县姚广恕,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把朱铭当成空气。反正早就撕破脸了,得罪朱铭越狠,他背后的靠山就越满意。 一直喝到傍晚,朱铭乘马车回家。 有个雷泽县弓手,已经等待多时,亲自把书信交到朱铭手里。 这封信,是雷泽县都头魏典送来的。内容很简单,感谢太守的提拔,同时婉拒太守招揽,不愿跟着太守前往金州上任。 朱铭说道:“信我收到了,回去告诉魏都头,让他好生善待百姓。今后若是遇到困难,随时可来寻我帮忙。” “是!”弓手躬身告退。 朱铭又问张镗:“你呢?是继续留在鄄城,还是随我去金州?” 张镗有些纠结,他觉得跟着太守很爽,时不时就能剿匪抓人,生活多姿多彩特别刺激。但又不愿离家太远,毕竟家中还有妻儿老小。 思考好半天,张镗问道:“俺能否把妻儿也带上?” 朱铭笑道:“当然可以。” “那俺跟太守走。”张镗决心出去见世面,总窝在濮州难免目光短浅。 秋风萧瑟,朝阳如血。 一众官吏把朱铭送到黄河岸边,才来濮州三个月,他就要挥手作别了。 倒是多了三个随从。 剑术高超的张镗,鸡鸣狗盗的杨朴,以及妄想造反的石元公。 秋水过境之后,黄河故道再次枯浅,只有小船能够通行。高于地面的河床,一直延伸到埽堤,全是淤堆的干涸沙土。 朱铭登上埽堤眺望北方,傻站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上任之时,朱铭走南边的广济河,如今离开,则是从北边顺着黄河走。 顺着黄河故道,前行六十里路,磨磨蹭蹭用了三天,时不时找个路人问话,终于来到了开德府城。 这里又叫濮阳,也是澶渊之盟的澶州。 “当年真宗皇帝,便是亲征至此啊。”朱铭遥望城池感慨。 石元公离开濮州之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颇有飞出牢笼的感觉。他用嘲弄的语气说:“缔盟澶渊,封禅泰山,旷世之伟业也。” 朱铭回头瞪了一眼:“你那嘴皮子,可以找针线缝一缝。” 石元公立即闭嘴,他跟随太守多日,如今还没摸清路数。他隐隐能察觉到太守的野心,但又觉得很扯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造反?换做自己,年纪轻轻当了知州,做梦都梦不到造反之事。 于是,石元公只剩下一种猜测:太守肯定觉得大宋将亡,在提前寻求退路。 衮衮诸公,都认为大宋花团锦簇。 只有石元公这样的山东破产士子,才能觉察到一丝亡国征兆。可惜,在山东士子眼里,“大宋崩溃论”已出现上百年,崩溃到现在居然还在延续。 开德府南边是兴仁府,跟朱铭一起出京的知府王杰,此刻也在兴仁府疯狂折腾。 王杰别的不管,天天催促富户给马。 山东各州府都有马额,可随便弄些劣马交差了事。 王杰却想着立功威逼利诱搜罗好马。历史上,这厮献了一百多匹,皆可充作战马使用,被朝廷通报嘉奖,还因此“特转一官”。 这是被李文仲刺激到了,三十万朵灵芝,换来一个转运使。 兴仁府境内没那么多灵芝,王杰就把主意打到战马上。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大家都想进步。 当晚,朱铭住在濮阳城外,没有进城惊动本地官员。 一连等待数日,终于有官船出发,乘船顺着黄河可以前往东京。 …… 东京城内,朱院长最近在研究星象。 主要是闲得无聊,除了培育良种,偶尔给皇帝当园丁之外,朱国祥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某天晚上,他被宋徽宗留在皇宫,还一起去观察星空。 朱国祥请教了一些问题,翰林院天文官热情解答,还传授他最基本的星象知识。 只要有人指导,二十八宿就很好辨认,多观察几次就记住了。 除了二十八宿,还有三垣。 三垣更好记,而且特别形象。 紫微宫里,有大帝、太子、庶子、后宫。 周边有四辅臣、尚书、大理、女史、上丞、少丞、上辅、少尉、少弼等等。 更外围,还有五帝、诸侯、三公、九卿、将相、官宦、宗正。 也即是说中国古代的星象中心,活脱脱就是天庭座次图。甚至还有厨子的编制(天厨星),否则谁来管饭? 还有星星代表地盘,比如吴越、巴蜀、东海、南海等等。 朱国祥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每天夜里,都要起床,对着星图进行观测。 “朱相公,镜片磨好了,一共十二块。”工匠献上水晶镜片。 “有劳。”朱国祥叫人取来钱财。 中国古代,什么时候出现透镜,这个已经很难考证。 纯以实物为依据,出土的最早镜片,是东汉末年的“单片镶圆装柄放大镜”。从考古学家给此物取的名字,就知道其具体特征了,即有柄有边框的放大镜。 带框眼镜,最早出土于宋代,有铜框、牛角框、玳瑁框的,甚至还有蛇皮做的眼镜盒。 但这都是些老花镜,比如欧阳修就有近视,老花镜根本帮不上忙。 磨镜工匠离开之后,朱国祥拿出许多圆筒。 这些凹透镜、凸透镜,他也不知道焦点焦距,只能在使用当中配对调整。 圆筒可伸缩拆解,也是让工匠打造的。 朱国祥不断调试,换了好几个镜片,终于配成一副相对满意的望远镜。 天文望远镜? 抱歉,朱国祥还不敢弄出来,生怕因此惹怒了皇帝。那位老兄整日求仙问道,万一让他看到月亮的真面目,鬼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想法。 “备车!” 朱国祥坐着马车来到樊楼,直奔顶楼而去。 “相公要坐哪间?”伙计跟上来伺候。 朱国祥说:“不用,我自己转转。” 他可不是来消费的。 站在连接两栋高楼的飞桥上,朱国祥举起望远镜,而且直接对准皇宫之内,他想测试这幅望远镜的最远观测距离。 不断调整焦点,居然能看到宫女。 朱国祥满脸笑容,颇有种偷窥的快感,他实在太无聊了,总得自己找点乐子。 观察一阵皇宫,又开始观察街道。 这种视角非常奇特,朱国祥一直看了十多分钟。等他放下望远镜,发现身边站着几人,全是来樊楼寻欢的权贵富商。 “朱先生手中是何物?”一个中年人问道。 朱国祥觉得有些面熟,估计是朝中哪位官员,他敷衍道:“管中窥豹,随便看看。” 这玩意儿有军事价值,朱国祥不愿外传,否则落入金人手里就糟了。 随便闲聊几句,朱国祥拿着望远镜开溜。 回到家中,居然看到儿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朱国祥惊喜道。 “刚到没几分钟,”朱铭扫向父亲手里的物什,“望远镜?” 朱国祥递过去:“伱试试。” 朱铭拿着朝四处观察,顺手收进怀里:“你不会想着进献给皇帝吧?” 朱国祥说:“需要的时候就进献,不需要的时候就藏着。皇帝又不是我老子,啥好事儿都想着他?” “不献最好,献了也是给金兵。”朱铭揣着望远镜,完全没有再拿出来的心思,这玩意儿他直接没收了。 (本章完) 0209【吃酒去】 湖心亭里,奴仆退下。 父子俩用标准的普通话聊天,谨防被不知哪个给听到了。 “去一趟山东,有什么收获?”朱国祥问。 朱铭取出一个竹筒,拿出自己制作的图表说:“那里的乡村生态,更符合我对中国古代农村的刻板印象。宗族势力比汉中更大,土地兼并也比汉中更严重,苛捐杂税也远超汉中州县。” 朱国祥仔细阅读那些图表,相较于客户占比,他更关心主户的户等比例:“你这张图表不对,三等户过于多了。” “官方统计肯定有问题,”朱铭解释说,“这是富人在析户分产,一家分成好几十家。虽然户口本分开了,田产似乎也分下去了,但田契还掌握在族长手里。他们依旧能控制整个家族,同时又可以合法避税。实际情况,比官方统计严重得多。” 客户占比,虽然也能体现土地兼并程度,但更多是在反映失地农民的比例。 而户等占比,则更细化揭示社会结构。 庆历元年,名臣张方平通过调查估算,一二三等户肯定不足20%,四五等户很可能接近90%。三十年后,张方平又估算,四五等户肯定超过了90%。 类似的统计有很多,北宋官员不是傻子,他们也会看数据的,只不过没朱铭统计得那般详细。 放眼整个北宋,主户约占65%,客户约占35%。而主户当中,一二三等户约占10%,四五等户约占90%。 即,占比6.5%的一二三等户,拥有全国绝大部分土地。 偏偏最沉重的徭役,是四五等户在承担,王安石方田均税正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朱国祥点评说:“这么严重的贫富分化,放在古代已经没救了,靠变法改革是难以扭转的。只有通过战争,打破原有的社会阶层结构,才能对社会财富进行重新分配。” “还怕打仗死人不?”朱铭笑问。 朱国祥摇摇头,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说:“这么糟糕的情况,南宋居然还能撑一百多年,南宋君臣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对富人下手呗,”朱铭说道,“一旦打仗就强行让富户摊派,逼得大量上等户破产。既能维持战争开销,又能在局部地区重新分配土地。当然,底层百姓肯定更惨,我看宋代民间著作时,经常出现‘产去税存’四个字。也就是说,很多四五等户,已经被逼得把土地卖完,却无法获得客户身份,还得被当做主户交税。” 朱国祥把图表卷起来,放回竹筒里:“你带回来那三个,都是些什么人?” 朱铭说:“石元公,破产举人,整天想着造反,总觉得大宋要完。杨朴,破产农民,鸡鸣狗盗之徒。张镗,逐渐衰落的望族子弟,剑法很好,擅长单挑,战场功夫其实不咋地。” 朱国祥道:“短短三个月,你能招揽到这些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朱铭笑道:“还有个李宝,回家去了。等安排好家事,他会来东京汇合。这才是此行真正的收获,李宝是南宋海军总司令,拥有三千民兵全歼七万金军的战绩。” “三千民兵打胜仗还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全歼七万敌人的?”朱国祥难以想象。 朱铭说道:“史书的记载是,他从海上奔袭山东。凭借超高的民间威望,刚刚登陆,就招降数百山东金兵。这些山东金兵,虽然也是些杂兵,却给他提供了重要情报。当时,金兵在一处海湾扎营,几百条海船也在港口停靠。他出其不意的使用火攻,金兵根本没地方逃,大火烧了四天四夜。” 朱国祥咋舌道:“牛人啊!” 朱铭摇头说:“这个时候的李宝,还没学过兵法,除了箭术和骑术高明,其他方面都不如张广道。名将是需要用人命来堆的,没有经过血与火的历练,也就是个普通好汉而已。” “但他肯定是有天赋潜质的。”朱国祥说。 朱铭笑道:“确实。” 朱国祥说:“明天跟我进宫见皇帝,伱离开东京太久,总得去烧烧冷灶。” “混得不错啊,朱院长,皇宫想进就进。”朱铭调侃道。 父子俩在亭中闲聊,杨志家中正在拜把子,分别是杨志、李进义、林冲、王雄、花荣、柴进、张青、徐宁、李应、穆横、关胜、孙立。 他们都是低级军官,分属几支部队,并不完全认识,这次被选去押送花石纲。 领到相同的差事,很快就熟络起来,约好一路上互相照应。 众人烧了黄纸,焚香立誓:“皇天在上,今日俺十二人,结义为兄弟,若遇灾厄,各相救援……” 拜完把子,皆愁眉苦脸。 他们现在属于光杆军官,需要先前往太湖。跟当地官员做交接,然后押着花石纲回京,纲船和民夫都在太湖那边。 从头到尾,没有额外工资,甚至连路费都不给。 虽然沿途可以搭乘官船,但官船并非每天都发。在着急赶路的情况下,偶尔还得自己出路费,尽快乘坐民船南下。 见兄弟们兴致不高,杨志说道:“且去遇仙正店吃酒,俺来请客!” 花荣劝道:“城内酒店太贵还是去城外吃酒吧。” “那便去金明池边!”杨志也有些舍不得。 内城那些酒肆,全都属于高消费。就拿遇仙正店来说,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 一角酒约有二两,仰脖子一喝,近百文就没了。 金明池边的酒肆,同样非常高档,但比内城要便宜得多。 众人穿城而过,边走边聊。 张青问道:“听说杨大哥认得朱探花?” 杨志笑道:“见过两回。” 孙立吹牛逼说:“朱探花看重杨大哥得很,还说遇到困难,便去濮州投他。” 李应说道:“押送花石纲颇担风险,去年有艘纲船就沉了,负责押送的指使全部刺配河北。杨大哥既跟朱探花认得,不如请他美言几句,让俺们兄弟不当这差事。” “朱探花在濮州,咱怎去求他?你这厮尽想些美事。”杨志笑骂道。 他们还不知道朱铭已经调任,说说笑笑沿街而走正好跟出门逛街的朱铭错过。 今天朱铭回来得急,家里也没啥准备,父子俩打算出去吃,顺便把白崇彦、闵子顺叫上。 白胜这厮嘴碎,一路给山东来的同伴介绍:“前面是铁屑楼酒店,店主跟伙计全是外邦人。” 杨朴好奇道:“酒店咋叫铁屑楼?难不成店主以前是打铁的?” “俺怎晓得?反正就叫这个名字。”白胜说。 朱铭说道:“铁屑是一个外邦古国名。” 铁屑,即以色列,又译为铁薛、跌屑。 那些犹太人经济实力挺强,竟能在东京内城开酒楼。而且还位于黄金地段,北边只隔一个坊便是潘楼。 继续前行,白胜又说:“那是郑家油饼店,俺吃过他家的油饼,味道好得很。” 石彪没有跟去濮州,留在东京保护朱院长。今天跟老朋友重逢,也变得多话起来:“俺也吃过,上个月相公去见皇帝,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半路下车买了几张油饼。俺也吃了,饼里还有肉馅。” 只有邓春,一言不发,沉默观察四处情况。 杨朴这个濮州小盗贼,已经被东京的繁华迷花眼,就连街边肉饼都想买几块尝尝。 张镗手按剑柄,也是不语,思绪翻飞。 他的老祖宗张咏,当年就住在东京,跟宰相寇准是至交好友。 不学无术这个成语,便出自张咏劝寇准要多读书。 一钱诛吏、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这三个成语也来自张咏。 县衙钱库经常失窃,张咏暗中蹲守,逮到库吏顺走一文钱。最初只是打板子,库吏却不服,说自己只偷了一文,还叫嚣最多挨打,张咏不敢因此杀他。 张咏被当面顶撞,又打算整顿吏治,便写下判词:“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库吏被斩首示众,都没等到秋后行刑。从此,吏员们老实听话,连全县的偷盗之风都被压住。 这么有名的老祖宗,张镗怎不遥念其威风?他时时刻刻都想重振祖宗荣耀。 东京也有张氏后人,百年前就分家了。 张镗的爷爷辈儿,还跟东京同族有些来往,现如今甚至都不一起祭祖。 猛然间,张镗觉得自己该发奋读书,老祖宗还不是二十岁才开始读书的? 石元公的心情又不同,他以前来过东京。 当时意气风发,跟同乡结伴赶考。可惜,连考几次都落榜,而且囊中羞涩,连东京都没好生逛逛,城内的馆子他一家都不敢进。 路过一处处高档场所,石元公的表情开始扭曲。 这里的达官贵人,都是一群王八蛋。总有一日,老子要带兵进城,把穿绫罗绸缎的全杀了。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 郑元仪坐在车里,跟朱国祥的丫鬟安娘闲聊,说起在濮州遇到的许多趣事。 他们也不在内城吃饭,太特么贵了,平时买份早餐还行,想吃大餐须得去外城。 来到白崇彦、闵子顺租住的地方,等待半个多钟头,这两人陆续下班回家。 “三郎,闵兄,吃酒去!”朱铭老远笑道。 白崇彦无比惊喜:“大郎竟回京了!” 朱铭说:“我到金州上任,中途会路过洋州,可以帮你们带去家信。” “莫说恁多,吃酒吃酒!”白崇彦哈哈大笑。 他在京城快憋疯了,同事之间勾心斗角,今日总算能跟老友畅快喝酒。 (下午更新会推迟,老爸六十大寿,白天需要陪客人耍。) (本章完) 0210【幻方】 马车驶往皇宫,父子俩跟皇帝联络感情去了。 朱铭摆弄着一个魔方,好笑道:“朱院长,你在东京是有多无聊啊?不但搞出了望远镜,居然把魔方也弄出来。” “其实挺简单的,”朱国祥解释道,“先用木头做一个中心轴,再手工打造弹簧。其实弹簧可以不要,组装起来更困难而已。螺丝也不是必须的,直接用钉子加木塞固定。再用木头磨制轨道,每层的木块就能活动了,中间还抹了熟桐油做润滑。” “这不是重点,”朱铭说道,“重点是你怎么知道魔方的内部结构?” 朱国祥说道:“高中有个室友,家里带点海外关系。亲戚回乡探亲上坟,给他家里买了电视机,给小孩每人买个魔方玩具。也不给配说明书,完全不知道魔方公式,我那室友搞半天无法回正,干脆把魔方拆了观察内部结构。” 朱铭吐槽道:“不会玩魔方,却懂得拆魔方?” “正常是很好拆的,转动顶层就能抠下来,”朱国祥说,“我让木匠做的这个不好拆,没有螺丝,安装时给钉死了。” 朱铭问道:“你那室友后来干啥去了?” 朱国祥说:“学的土木工程,后来做了桥梁专家。” 朱铭突然问:“朱院长,伱连魔方内部结构都知道,对土法炼钢有多少了解?” 朱国祥说道:“我记事的时候,早就不大炼钢铁了。听长辈说,那东西没用,纯粹就是应付交差。你想炼钢了?” “我对冶炼钢铁的了解,一半来自《天工开物》,一半来自知网论文,”朱铭说道,“小高炉什么的,倒是在里见过。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但只知道一个名字,还有大致的形状,具体咋搞完全不清楚。” 朱国祥问:“《天工开物》有哪些记载?” 朱铭说道:“一是改进炒钢法,把炼铁炉和炒铁炉串起来,将两道工序合而为一。我在濮州的时候,找铁匠打听过了,冶铁场都懂炒钢法,但炼铁和炒铁工序是分开的。如果能联起来,冶炼效率将成倍增加。” “二是改进灌钢法,不再用泥土封炉,而是用涂泥的破草鞋遮盖,这样能让炼钢炉持续得氧,使生铁在还原气氛下熔化。还有就是把熟铁打成薄片,捆住生铁进行锻打,增加生熟铁的接触面,让炭分更均匀的渗入。” 朱国祥评价说:“知道这些,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别想着一口吃成大胖子。” 朱铭笑道:“灌钢法还有进阶版,就是所谓的苏钢。苏钢到了晚清民初,又出现进阶版,炉温一千多度时生铁熔化,均匀的把铁水滴在熟铁上,然后再锻打。这种灌钢法,比苏钢质量更好,而且效率大增。” 朱国祥说:“大概能明白其原理。” 朱铭又说:“还有一种甑炉,出现于明代,一直沿用到新中国初期,用于浇铸千斤以下的铁器。这种甑炉,浇铸小炮很方便。而且非常简单是宋代行炉的改进版,一看图形就明白怎么制作。” “你当初辞了工作,整天就研究这些?”朱国祥有些无语。 “不算研究,看什么东西有趣,就搜集材料做成视频,”朱铭说道,“更复杂的,我完全不懂。” 闲聊之间,父子俩已经到了东华门。 他们可直接进入皇城,在外臣办公区域等待,已有太监前往皇宫通报。 这里有磨好的茶末,还有蜂窝炉随时煮开水,太监很快给他们冲泡,点茶步骤需要自己来做。 等太监离开,朱国祥一边点茶,一边问道:“你想在金州打造火枪?” 朱铭说道:“先造几门小炮,这玩意儿简单些。还要建冶铁厂,花两三年时间培养熟练工。” 朱国祥问:“我知道金州盛产黄金,那里也有铁矿吗?” “有,”朱铭说道,“我在大明村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了。洋州有铁矿,金州也有铁矿,主要打造日用品,铁锅和农具什么的。而且没有官方矿场,全是民间在经营。” 金州(安康)一直都有铁矿存在,2004年的时候,甚至探出储量过亿吨的大型磁铁矿。 朱铭阐述自己的计划:“去了金州,先考察当地的冶铁情况,再圈一片矿山自建冶炼厂。摸索着改进冶炼技术,初期肯定不成熟,主要打造农具,顺便培养更多的熟练工。等一切步入正轨,再造几门小炮,同时摸索着制作火枪。如果时机成熟,也可大量打造冷兵器。” “中途把你调走怎么办?”朱国祥问。 朱铭说:“人可以调走,冶炼厂调不走,安排心腹继续经营就是。” 这爷俩也是够了,坐在皇城里喝茶商量造反。 大约四十分钟后,太监带他们前往画院。 宋徽宗今天没有修道,也没有嬉戏玩耍,而是在画院那边欣赏画作。 李邦彦、王黼、蔡攸三人都在,还有一群画家和词人。 首席画家叫做赵令穰,是赵匡胤的五世孙,宋徽宗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经常跟赵令穰切磋画技。 还有个年轻人叫王希孟,小小年纪就在画院做学徒,得到过宋徽宗的亲自指点。随即请求游历各地,十八岁时进献《千里江山图》,宋徽宗极为喜爱,把这幅画赏赐给蔡京。 至于张择端,此时也在场,但根本排不上号,属于无人赏识的小喽啰。 全场焦点中心,是年仅十五岁的嘉王赵楷! “嘉王之画艺,颇有官家当年风采。”赵令穰拍马屁道。 李邦彦说:“不止画艺,还有书法。” 蔡攸说道:“嘉王的瘦金字,已有官家七分神韵。” 诸多近臣的吹捧,让这少年飘飘然,带着企盼的眼神看向父皇。 终于,宋徽宗也点头嘉许:“小小年纪,颇为不俗。” 嘉王赵楷前几天献了副画,画艺大有长进,宋徽宗怀疑不是儿子亲手所作。于是便来考教,结果赵楷表现奇佳,让皇帝感到非常欣慰。 继而又考教赵楷的诗书,水平全都远超同龄人。 宋徽宗因此更加喜欢,生出“此子类我”的想法。反而是太子赵桓宋徽宗觉得资质平平,完全不能跟嘉王赵楷相比。 换太子的心思一闪而过,好在宋徽宗还没昏庸到底,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干。 但他就是想炫耀,招来诸多近臣,让赵楷当场作画,无非就是家长晒孩子的心态。 大家都在拍马屁,虽然拍在赵楷身上,却句句都让宋徽宗心情大爽。 太监通报说朱家父子来了,宋徽宗立即微笑招手:“且过来!” 朱铭随老爸过去拜见。 宋徽宗笑骂:“你这厮好会胡来,去得濮州没几日,便惹到恁多弹劾。” 朱铭说:“为官家治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惧几封弹劾奏疏?” “这回去了金州,莫要再任性胡来,”宋徽宗又开始炫儿子,“都来看看吾儿的画作。” 父子俩凑近了观看,发现果然很牛逼,至少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绘画技巧已经非常高超了。 又是一番吹捧,宋徽宗返回延福宫,赵楷、赵令穰、李邦彦、王黼、蔡攸、朱家父子跟随。 半路上,朱国祥拿出魔方:“臣以河图制此玩具,献给官家做消遣之用。” “河图?”宋徽宗来了兴致。 魔方这玩意儿是有公式的,朱国祥已经研究了一个多月,总结出来许多规律,然后死记硬背下来。 只见他把魔方打乱,七拧八拧,迅速还原。 宋徽宗接过来玩耍,也拧了几下打乱,却怎么也不能恢复。 越拧越急,心烦意乱。 宋徽宗干脆停下来,太监放好金交椅,这货直接坐在路边玩魔方。 耍了半天,总有两三个杂色无法归正,宋徽宗郁闷道:“你来弄成整色,拧得慢一些!” “是。”朱国祥开始慢吞吞恢复。 宋徽宗观察一阵,重新拿到手里,打乱之后继续玩。 所有人只能站着等待,足足耗费近半个钟头,宋徽宗终于将魔方还原。那种成就感不言而喻,他微笑道:“也不算太难。” 这货已经玩上瘾了,完全不顾旁人,继续在那儿跟魔方斗智斗勇。 第二次还原,比第一次耗时更短,宋徽宗似乎有了经验。 连续还原三次,这皇帝终于消停下来,赞许道:“此物极佳,暗含术数之道,爱卿总是能做出这等新奇之物。可有名字?” 朱国祥说:“臣暂且命名为幻方。” “这名字不错,”宋徽宗点头说,“且与朕去宴饮。” 李邦彦是真的喜欢玩耍,竟然找皇帝讨要玩具:“官家,可否把幻方借给臣耍耍。” “便与你耍一阵。”宋徽宗随手递过去。 君臣数人移步宴饮,李邦彦喝了几杯,就不顾皇帝在场一直埋头捣鼓魔方。 宋徽宗被勾起瘾头,呵斥道:“好生吃酒,把幻方给朕!” 李邦彦笑嘻嘻交还玩具,扭头对朱国祥说:“这幻方怎做的,朱先生可要让俺知道。” 朱铭开玩笑道:“二十贯一个,你买不买?” “买,俺要十个。”李邦彦说。 王黼也来凑热闹,而且还在较劲:“我买二十个!” 朱国祥感觉自己可以开个玩具厂。 宋徽宗不让李邦彦玩魔方,自己却耍起来,一边喝酒一边拧,还心情愉悦道:“爱卿进献幻方有功,既然你喜欢种地,便在东京城郊赐田十顷。” 朱国祥拱手道:“东京城外,土地俱已有主。陛下若要赐田,可赐洋州的荒山土地,如此便不会扰民。” 宋徽宗说:“便依爱卿,但十顷荒山未免太过寒酸,你自去挑选荒山五十顷。” 5000亩山地,就这样随口赐给了。 并非宋徽宗多么昏庸,而是宋代皇帝都这样,动辄就赐予田亩。 如果是肥沃耕地,一般赐予2顷到10顷。 若为荒地山林,动辄就是三五十顷。 以上只是赐给私人,还经常赐给各种机构。比如宋神宗,一次性赐给兴德禅院30顷淤田,3000亩啊,全特么是上上等的耕地。连人带田,直接圈占! 宋徽宗崇道,这两年赏赐给道观无数庙田,进一步加剧了全国土地兼并。 大明村的地盘有皇帝赏赐,今后就合法了。 (昨天喝酒太多,今天尽量补上那一更。) (本章完) 0211【返回汉中】 李宝耽搁得挺久,等他到东京时,都特么已经快入冬了。 朱铭也不是干等着,他通过闵子顺,认识了几个工部官员。不时请出来喝几杯,称自己的亲戚想要开冶铁场,帮忙打听一下相关情况。 说起冶铁匠人不够,工部官员立即支招,让朱铭直接去徐州招募。 徐州有利国监,成规模的民营冶铁厂共36家。他们的产品主要卖往河北,但竞争实在太激烈了,绕着河北有一大圈冶铁基地,朝廷多次禁止徐州铁器销往河北。 苏轼就曾经上疏,说近来朝廷不让徐州铁北行,冶户皆有失业之忧。那些冶铁户,多饥寒亡命强力鸷忍之民,继续这样下去非常危险。要么允许徐州铁卖往河北,要么重新编管那些冶铁户,否则这样下去迟早出事儿。 于是,朝廷对徐州民营冶炼厂进行统一编管,并暂时重新允许他们往河北卖货。 但随着时局变幻,时禁时放。近年来又是禁的,徐州铁的处境非常尴尬,它的北方有冶铁基地,它的南边也有冶铁基地,往哪里卖都遭到排挤。 徐州的三十六家民营冶铁厂,正在日渐降低产能,失业工人生活窘迫,甚至有些化身为盗贼。 朱铭叫来石元公:“我打算在金州冶铁,但金州闭塞,人口也稀少,民户都去采金和种茶,冶铁行业并不兴旺。徐州多有冶铁匠人失业,你带着金银,去徐州招揽冶匠。可愿去一趟?” “必不辱命!” 石元公非常高兴,他终于有事可做了,而且忍不住问:“相公冶铁,可是要打造……那些物什?” “不要多问,”朱铭说道,“我让邓春陪你去徐州,招募冶铁匠的时候,最好招那些带家室的,把他们的家人一并带走。” “是!”石元公拱手领命。 这算是考验石元公的本领,如果事情办得漂亮,今后可以更加重用。如果招人都干不好那就当做普通文吏使用。 朱铭又请工部官员喝酒,搞来一份公文让石元公带着。就说朝廷打算发展金州冶铁业,派遣吏员石元公去徐州公干,沿途官方递铺必须配合,徐州那边也必须配合。 石元公携带公文,邓春携带金银。郑家陪嫁的四个男相扑手,也一并随行保护安全。 深秋时节,石元公坐船出发。 这厮心大,朱铭让他至少招二十户,他却想着招来四十户。只有超额完成任务,才能展现自己的能力。 石元公非常笃定,朱铭肯定想打造兵器,否则莫名其妙冶铁干嘛? 石元公离京数日,李宝终于来了。 这厮回家之后,居然顺便成了个亲,带着新婚妻子一起出发。他排行老三,家里还有两个兄长,父母交给兄长孝敬即可。 李宝还带来一个跟班,介绍说:“相公,这是刘魁,俺村里的小兄弟,也是俺的内弟(小舅子),非要跟俺一起远行见世面。” 刘魁今年才十五岁,稚嫩得很,见了朱铭颇为兴奋,当即拜道:“魁拜见朱相公!相公在濮州的事迹,俺都已经听兄长说了,俺愿追随相公做大事!” 朱铭问道:“你年龄尚小,家中长辈可同意伱出远门?” 刘魁说:“俺家有四个兄弟,父母有人照看。俺读书也不成,更喜耍枪弄棒,这次来追随相公,长辈也是赞同的。” “那便一道上路吧。”朱铭愿意接纳,虽然暂时拿来没啥用。 离京之时,顺便买了几匹马。 北宋中前期,是严重缺马的,不仅缺战马,还缺民间用马。在王安石变法之前,东京百姓多乘驴车,就连官员也经常骑驴。 保马法出台之后,虽然战马依旧不够用,但普通马匹却充足起来。特别是宋徽宗继位,马政不断更改,疯狂剥削养马户,东京城内劣马泛滥,马车已逐渐取代驴车。 朱铭新买的几匹劣马,全部用来驮运石墨。 他怕汉中和金州买不到这种耐热材料,干脆就在东京采购。 石墨这玩意儿,古代又称石黛、画眉石,用来制作妇人所用的眉笔。 朋友相送,启程西行。 再次路过关中地区,朱铭发现这里情况更惨。朝廷持续对西夏作战,严重影响陕西民生,特别是到了秦凤路,那里情况更加明显。 当他们进入褒斜道时,已经是农历十月。 按照往年的情况,早就该下雪了,可今年却迟迟不动。 张镗说道:“明年可能有旱蝗之灾。” “你还懂得预测气候?”朱铭笑道。 张镗回答:“俺读过兵书兵书说,为将帅者,当晓天文地理。今冬不降雪,来年多半有大旱。” “但愿别再大旱了。”朱铭叹息。 这十多年来,山陕地区多有干旱,虽然不像明末那样严重,但也造成大面积歉收。黄河上游连年少雨,下游部分河段甚至清澈起来,各地都有“黄河清”的祥瑞报告。 行至虢川镇,听闻朱铭路过,守将贾中孚、税吏曹述连忙迎接。 “贾中孚(曹述)拜见小官人!”两人纳头便拜。 朱铭笑道:“怎叫我小官人?” 曹述说:“令尊是大官人,郎君便是小官人。” 朱铭问道:“你们认识我爹?” 贾中孚说:“俺们曾被阉人勒索,朱大官人非但把阉人绑了,还将其勒索的钱财悉数归还。俺见过无数当官的,却没见过朱大官人那等清官。官家重用朱大官人,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朱铭大笑。 贾中孚说:“在下所言,句句真心。” 朱铭勉励道:“好生看守关城,莫要放歹人过去。” 贾中孚说:“在下一定尽心。” 朱铭说道:“既然来了,便留下吃饭吧。” 贾中孚和曹述大喜,他们知道朱家父子圣眷正隆,说不定巴结好了还可以升官。这破地方,位于群山深谷当中,虽然能捞点油水,但实在是太偏僻了。 吃喝之间,朱铭对他们和颜悦色,不时说几句嘉勉之语。 也并非想要招揽,而是为今后夺关铺路。 到时候派些人来,直接诱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下关城,牢牢占据褒斜道的出口。 继续沿着褒斜道赶路,转眼进入农历十一月。 天空只飘了两天雨夹雪,今年似乎真不下雪了,气候显得颇为异常。 明年,不但山陕大旱,西夏同样大旱,搞得交战双方都缺粮。大宋境内河北、山东、河南干旱好几个月,到了夏天突然又持续暴雨,黄河泛滥淹死上百万人! 就连东京城都岌岌可危,稍不注意就要被淹进城里。 赶在腊月之前,朱铭终于到了兴元府(汉中)。 兴元知府又特么换人了,名字叫做李友闻。这位老兄是郑党,由郑居中亲自推荐的,史书上也曾留下几笔。 方腊起兵之时,李友闻被贬到浙江宁波。面对疯狂的起义军,这货第一反应是拜神,祭祀东钱湖的湖神,居然真的扛住了义军——其实是朝廷大军征讨,义军主力都在跟童贯作战,杀到宁波的只不过是一股残兵。 但李友闻运气好啊,因功升为朝官,直龙图阁。 听说朱铭住在城外驿馆,李友闻把府县两级官员全叫上,大张旗鼓的出城拜见。 现在蔡京是大boss,其他官员,虽然没有明着联合,但暗中却是互相配合的。郑居中大力拉拢朱家父子,李友闻自然也跟着拍马屁。 “兴元知府李友闻,携众官拜见探花郎!”李友闻的姿态摆得很低仿佛朱铭是他的上司。 朱铭连忙拉着对方的双手:“先生何必如此客气?君为知府,我为知州;君年长,我年幼。于情于理,都该我去拜会才对。” 李友闻说:“达者为先,探花郎腹有乾坤、爱民如子,鄙人早就已经佩服之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鄙人还打算请教治民学问呢。” “不敢当。”朱铭微笑。 李友闻说:“请探花郎去宾馆歇息。” 朱铭也不拒绝,跟随李友闻进城。他得在兴元府多露露脸,震慑一下府县两级吏员,今后做事也更方便些。 城中百姓听到动静,纷纷上街询问情况。 得知是探花郎来了,就连大姑娘小媳妇,都站在道旁围观看热闹。 汉中地区多年不出进士,去年好不容易考中三人。白崇彦和闵子顺都没啥消息,只有朱铭最出风头,别说洋州那边,就连兴元府都有各种传说。 特别是朱国祥,被皇帝多次征辟,还押着太监上路,又传闻采得万年灵芝。再配合玉米红薯这等仙粮,传来传去神异无比,甚至有说朱国祥是神仙下凡。 只有神仙下凡,才能干出那许多事来,才能生个儿子年纪轻轻考中探花。 “探花郎!” 一个妓女兴奋大呼,抛掷果子扔过来,旁人顿时哈哈大笑。 气氛更加热烈,这是汉中本地的探花郎啊(宋代已有汉中概念)。 朱铭骑在聚宝盆上,朝着街道两旁拱手,还是那句话,提前亮相让百姓记住自己。 李宝的小舅子刘魁,那里见过这等场面?满城百姓的欢呼,听到他耳朵里,仿佛是在欢迎自家,他觉得这次跟对人了。 张镗也骑着马,挺直腰杆,恨不得自己哪天考上探花,富贵还乡也能得到乡亲拥戴。 (本章完) 0212【洋州有人造反?】 到得宾馆,李友闻邀请朱铭去府衙宴饮,多余官吏皆散去,只剩几位府曹和县令陪同。 宴席非常丰盛,估计花销上百贯。 自己暂时不能治理汉中,朱铭却希望有人能搞搞基建。几杯酒下肚,朱铭说道:“我从褒斜道而来,所见山河堰多废弃,朋龟兄可有修缮的打算?” 李友闻摇头叹息:“为官一方,谁不想兴修水利呢?汉中赋役已极重,还是别再惊扰百姓为好。” “可惜了。”朱铭跟着感慨。 山河堰,又叫萧曹堰,是刘邦困处汉中时,萧何与曹参共同开凿的,乃刘邦起家的农业根基! 北宋就修过一回,距今已逾百年,而且还是南唐降臣许逖主持。 一百年没再修缮过,想想就知道破成啥样了。 历史上,得等到吴玠镇守汉中,一边忙着抵抗金兵,一边组织流民兴修水利。然后安置流民,实行军屯,在修复山河堰的当年,仅军屯就收入粮食25万石。 三十年后,吴玠的弟弟吴璘,又来修缮一次,灌溉农田数十万亩。 只要山河堰得到修缮,汉中军粮便绰绰有余,都不需要再从川中运过来。 朱铭一想到山河堰,便自然想起吴玠、吴璘兄弟。 都是文武双全之辈啊。 吴璘在长期作战当中,还自创了叠阵法,主动带兵反攻陕西。吴璘派遣偏师从汉中杀到关中,他率主力在秦州(天水)迎战金兵,击破金兵五万余,金人投降者上万。 就在吴璘准备乘胜追击时,突然收到朝廷的撤退命令。 第二年,绍兴和议,不但没保住新占土地,还把和尚原割让给金国。(和尚原在宝鸡西南边吴家兄弟守了几十年,大小战斗上百次。没有战败丢失,却遭战胜割让,南宋就此失去从陈仓道出兵的前哨地。) 吴玠今年二十三岁,已在西夏战场展露头角,担任泾原路宋军的低级军官。 吴璘今年十四岁,即将投军。 顺便一提,九纹龙史进的原型史斌,就是在攻打长安时被吴玠斩杀。 怎样把吴家兄弟弄到手呢? 这两位完全可以当文官来用,吴玠镇守和尚原时,金国地盘里的百姓,主动跑来给他运送粮草。金兵设保伍连坐法,疯狂镇压送粮百姓,还派小股骑兵截杀,凤翔府百姓冒着杀头风险,依旧坚持给他运粮数年。 将领得军心不容易,能得民心就更难,吴家兄弟皆得民心。 唉,不好搞啊,人家已是大宋军官,只能俘虏之后尝试招降。 就连岳飞都不好弄,一是很难寻人,汤阴县那么大,寻个农户得派大量人手。二是岳飞年龄尚幼,今年才十三岁,还在家里务农,费尽心思找个农家少年,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的。 名将啊,名将,现在手里只有个李宝。 知府李友闻还在劝酒,朱铭喝得微醉,问道:“朋龟兄可否帮个忙?” “成功请讲。”李友闻道。 朱铭说:“金州穷困,我欲兴冶铁之业,请朋龟兄给几户冶匠、铁匠。” 李友闻笑道:“金州不产煤,须得用木炭冶铁,运出来也颇耗财力,只能用作金州本地的农具。成功切莫说笑,在金州采金种茶便可,不要白费功夫去冶铁。” 金州是产煤的,跟铁矿一样,量大管饱,且都极易开采。缺点煤矿是多在深山,古代交通运输不便。而铁矿的品位也不怎么高,大约在25—35之间,这是南方铁矿的平均水平。 汉中这边差不多,也是被交通因素制约,直至清代才大规模冶铁。 真正便利的是洋州,铁矿挨着汉江支流,可惜又缺少煤矿,暂时一座煤矿都没发现,只能使用木炭来冶铁。宋代的大型铁矿,已经在使用焦煤了。 须把兴元府和洋州一起占领,汉中的冶铁业才能初具规模:在兴元府炼制焦煤,通过水运送去洋州炼铁。 朱铭说道:“总得试试,还请朋龟兄帮忙。” 李友闻想了想:“便给成功十户,冶匠七户,铁匠三户。” “多谢!”朱铭举杯道,“敬朋龟兄一杯。” 宴饮结束,李友闻驱散众官,醉醺醺说:“成功被贬金州恐怕也是得罪了蔡京吧?” 朱铭也不过多解释,只叹息道:“我在濮州已震慑官吏正待大展拳脚,却稀里糊涂被召回。” 李友闻说:“成功谈及山河堰,吾又怎不知水利好处?可通判掌握着钱粮,俺多番说起水利之事,都被通判以扰民为由拒绝。那厮便是蔡党,只知鱼肉百姓!” “奸党祸国,吾辈自当奋起!”朱铭立即说。 “正该奋起!”李友闻找了好几个酒壶,终于找到些残酒,含着壶嘴一饮而尽。 李友闻并非看起来那般废物,他也是有政治抱负的,而且极为厌恶佛道,甚至死后不让子孙请人做法事。历史上,他几次贬官,都是因为怒喷奸党,最终被贬去广东客死他乡。 面对起义军时祭祀湖神,也不过是提振士气的手段。 朱铭说道:“何不让士绅集资分段修缮山河堰?” 李友闻摇头说:“没用,我已试过。本地士绅不信任官员,且近年来,知府又调任频繁,他们怕我捞钱跑了。更何况,上头还有转运司、提刑司,一旦疏浚山河堰,这些人也要捞一笔,士绅们的顾虑实在太多。” 朱铭只能表示同情,这是个有心做事,却又能力欠缺,无法压制属官、取信士绅的文人。 最惨的是,利州路转运司、按察司,已经把衙门从利州搬到兴元府。这位知府,上面还有一串省级官员,个个都能阻碍他办正事。 朱铭忽然问:“对了,怎不见利州路各司官员?” 李友闻解释道:“黄金峡那边的栈道塌了,西乡县的粮税,至今也无法北运。耽误了征讨西夏的军粮,转运使、转运副使皆吃挂落,一并遭到贬谪,新的官员还没到任。运判和按察使,皆亲往黄金峡考察,正在洋州那边组织军民修复栈道。” “这都半年了吧,那段栈道早该修好了。”朱铭说。 李友闻摇头道:“压迫过度,又多死亡,修栈道的民夫造反了。不但反了,还把其余栈道砸坏,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这事不敢上报朝廷,地方官员一直压着。” “民乱可平了?”朱铭问道。 李友闻说:“提刑使和洋州知州,亲率乡兵、弓手四千余,只用两月时间就平息民乱。但栈道坏了,险滩难以行船,无法追捕乱民,只能任其逃进深山。” “唉,世道艰难啊。”朱铭表面发出感慨,心里却在打招揽乱民的主意,那些逃进深山的乱民,皆可安置在大明村附近。 于是,朱铭又问:“利州路提刑使是哪个?” “黄潜善。”李友闻回答。 草! 未来的大奸臣啊,办事能力全无,坏事能力顶天。 陕西河东大地震,山川峡谷都震得改变位置。宋徽宗让黄潜善去视察灾情,这货隐瞒不报,只说是小地震,还因赈灾被提拔为户部侍郎。 靖康二年,黄潜善又拥立赵构做皇帝,排挤李纲,杀死陈东。起义军距离赵构只有六十里远,黄潜善依旧隐瞒不报,被吓尿了的赵构贬去濮州收酒税,不明不白死在半路上。 有黄潜善在利州路,汉中的山河堰修得起来才怪。 李友闻愤怒道:“只有剪除奸党,吏治方可清明,否则诸事不成。令尊虽以道士身份被征辟,却从不蛊惑君上,乃真正的有道高士。铲除蔡京,还须令尊出力,天下正直之士,皆要仰赖令尊了。” 朱铭拱手说:“惩奸除恶,义不容辞!” 李友闻晃晃悠悠站起,大喊道:“来人!” 立即有亲随进来。 李友闻说:“送朱知州去宾馆。” 这厮自己就喝醉了,却不让人搀扶,跌跌撞撞回府衙后宅。 在兴元府逗留数日,李友闻承诺的十户匠人,终于拖家带口来到府城。 他们表现得惶恐不安,毕竟要远离家乡,不知道今后是啥际遇。但听说是跟着元璋公的儿子走,多少又有些期待,父子俩的仁义之名已经传到兴元府。 登船之后,朱铭问随船士卒:“红薯和玉米,在兴元府有多少人种植?” 士卒说:“四县已经遍种,多种在山区,平地还是种稻麦。” “价钱如何?”朱铭又问。 士卒说:“种的人多了,价钱就低,乡下小民很是喜欢。前年和去年,很多人高价求种,一斤玉米能换十斤稻米。今年就滥见了,遍地都是,一斤玉米只能换七两稻米。明年估计更便宜。” “如此甚好,”朱铭问道,“兴元府百姓过得如何?” 士卒不敢说实话,只是陪笑:“自是好的。” 朱铭也不再多问,他能看出此人在说假话。 西北在打仗,汉中跟陕西一样,都得给前线供应粮草。玉米红薯虽然能增产,但官吏压榨得也更狠,知府李友闻连府衙都没理顺,怎么可能约束县级官吏? 更何况,洋州还有人造反,征募士卒平乱也得加税。 今年的汉中百姓,日子过得肯定艰难。 兴元府四县已遍种玉米红薯,洋州三县多半也普及了,估计已经传到金州那边,只需善待百姓就能很快恢复。 当务之急,是去洋州找黄潜善,把逃走的乱民都安置到大本营。 大明村的更下游,一直到父子俩穿越的地方,沿河沿江皆无人烟,完全可以安排乱民去耕种。 (本章完) 0213【为民请命】 朱铭回到洋州,没有惊动官员,而是直接住到闵家。 他把闵子顺的家书带到,闵文蔚闻讯立即下山,飞快来到兄弟家里。他经常自称是朱铭的老师,此刻却又恭敬无比:“洋州书院闵文蔚,拜见朱太守!” “山长何须多礼,快坐下说话。”朱铭装模作样搀扶。 闵文蔚坐下之后,还在拍马屁:“朱太守天资卓绝,当初只看第一眼,老朽便笃定太守必为宰辅之才!” 跟这人瞎鸡儿扯半天,朱铭问道:“黄潜善在洋州城里?” 闵文蔚屏退奴仆,只留下自家兄弟,低声说:“一直都在。修栈道的民夫作乱,他虽带兵过来剿贼,还说要亲自坐镇,其实连州城都不敢出,真正领兵平乱的是洋州知州。此人剿贼不行,横征暴敛却拿手得很!” “听说前阵子,他还跟高运判吵起来了。”闵子顺的父亲说。 朱铭问道:“高运判此人如何?” 闵文蔚道:“高运判虽然也趁着剿匪聚敛钱财,但毕竟还有些分寸。黄潜善却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勒令洋州三县加征杂税。修栈道时已加了一次,平乱时又加了一次,现在居然还要加税!” 朱铭又问:“富户加税几何,小民加税几何?” 闵文蔚道:“按照粮赋、茶课、金课、酒课、醋课征税,每次征收,都与正课一般无二。” 好吧,黄潜善并不针对底层平民,在苛捐杂税这件事上,人家对所有百姓都一视同仁。就连城里的商人,也被强征了好几遍。 再这么搞下去估计洋州四大家族都想造反了。 “厢军没有出动?”朱铭再问。 闵文蔚说:“出动厢军,就得惊动朝廷,利州路官员哪敢啊?平乱之兵,都是临时招募的乡兵和弓手。这些士卒现在也颇为凄惨,平乱之后被带去修栈道。而且粮饷也多遭克扣,若是一直如此,只需再有一两个月,数千乡兵和弓手也得造反!” “栈道修得怎样了?”朱铭问道。 “差不多已修完了,但那黄潜善就是赖着不走,似乎还想在过年以前加征一笔。”闵文蔚道。 朱铭惊讶道:“他疯了吧?” 闵文蔚道:“就是疯了,征税征上了瘾,否则高运判跟他吵架作甚?利州路的赋税,这些年就是高运判在负责,他知道再征下去必定又会激起民变。” 黄潜善是王黼的党羽,勉强可以算作郑党,但跟郑居中关系不大。 正所谓,我党羽的党羽,不是我的党羽。 朱铭懒得上疏弹劾此人,一来会得罪郑居中和王黼,二来也没有弹劾的必要。这种大贪官大奸臣,最好赶紧高升,给大宋朝廷踩他两脚油门。 虽然不弹劾,但苦头还是要让他吃的。 朱铭说道:“这种人不必惯着,联络城内外百姓,将他临时下榻的地方团团围住,最好能打死他几个亲随。” “这……这恐怕不好吧。”闵文蔚有些害怕。 朱铭说道:“放心,我来负责收场。黄潜善连州城都不敢出,必然胆子小得很。对付这种人,你越软弱,他就越得寸进尺。你强硬起来,他就被吓退了。他压着民乱隐瞒不报,若再起民乱,他哪敢上报朝廷?秋后算账也不可能,负责征税的是高运判,他一个提刑使能干啥?他修好了栈道不遣散士卒,就是不想放弃权利。一旦解散士卒,他就没机会横征暴敛了。” 郑家的宅子在城里,朱铭暂时不想露面,于是就住在乡下的闵家。 闵文蔚召集族中兄弟商议,大家都觉得该秀一秀肌肉。于是又去跟其他几个家族商议,甚至串联城内外商贾,李家又跑去联络乡兵和弓手。 如此大规模密谋,很快就泄露消息,普通民众也想要入伙。 利州路运判高景山听到动静,吓得连忙骑马回城,直奔黄潜善的临时住所:“黄宪司,你干出好大事情,城内城外皆欲鼓噪作乱了” 黄潜善住在荆湖会馆里,他自知横征暴敛太招人恨,平时甚至不敢踏出会馆。听闻此言,黄潜善居然还能保持镇定,笑着说:“高大判又来危言耸听,数千乡兵和弓手便驻扎在黄金峡,哪个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作乱?” 高景山怒火中烧,直接吼道:“一旦激起民乱,那些乡兵和弓手,恐怕会冲在最前面!” 黄潜善疑惑道:“俺又不薄待他们,这些丘八乱个什么?” 高景山说:“伱让知州带兵,却让劝农副使勾管钱粮。那武臣能信得过吗?军饷早就被克扣了,现在黄金峡那边全是怨兵!” 提刑使经常兼任劝农使,下面还有个劝农副使,也是隶属于提点刑狱司。劝农副使最初由文臣担任,真宗年间改为选用武臣其实基本没啥权力,也就在边疆路分可以参与军田事务。 黄潜善趁着转运使被贬,疯狂侵占地方大权,他又没啥心腹可用,竟然让一个武臣帮自己掌管军粮。 武臣劝农副使,平时没啥油水,还不趁机多捞点? 黄潜善当然知道克扣事,但不知道克扣的程度。此刻终于有些慌了,问道:“士卒真欲作乱?” 高景山说:“他们辛苦把栈道修好,还摔死十多个,粮饷却被克扣,你说他们心里好受吗?若非我与胡知州压着,又从州衙调了些钱粮过去,恐怕早就造反了!” 黄潜善左思右想,说道:“既然栈道已经修好,那便遣散士卒吧。” 高景山反问:“阁下说遣散便能遣散吗?他们还有粮饷未领,就算不补齐欠饷,好歹也得给回家的盘缠!” 黄潜善说:“便给钱财二百贯、粮食五百石。” 高景山气得怒吼:“这些钱粮,每人只能分到几十文钱、十多斤粮,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那就……给钱五百贯、给粮一千石。”黄潜善心头滴血。 高景山拂袖而走,扔下一句话:“我不管了,这便回兴元府去!” 黄潜善独自思来想去,觉得可以再添点,应该能打发掉那些丘八。他唤来亲随:“去把胡知州、钟劝农叫来,就说俺要发粮遣散士卒。” 黄金峡那边已经炸了。 数千乡兵和弓手,早就蠢蠢欲动,被人一撺掇,瞬间就有数百人鼓噪起来。 他们将知州和劝农副使团团包围,怒吼着索要欠饷,更多士卒闻讯赶到,很快就聚集了上千人。 胡知州打算劝说,钟劝农却妄图恐吓。 这货是个光杆武官,从利州借来几个骑马厢军。他让厢军催马上前,自己持刀大喝:“尔等还敢造反不成?老老实实回营,过些日子便能归家了!” “俺们不回家,俺们要粮饷!” “就算不给粮饷,俺们辛苦修栈道,也得把工钱补上!” “就是,把工钱补上!” “工钱也要,粮饷也要!” “……” 士卒们七嘴八舌鼓噪,几个骑马厢军吓得后退,钟劝农却骑马上前,拔刀威胁:“谁再吵闹,便杀头正法!” “打死这鸟官!” 士卒们彻底怒了,一窝蜂往前冲。 钟劝农见势不妙,立即骑马逃跑,几个厢军跑得更快。 胡知州瞬间傻眼,正主跑了,他是替罪羊,极有可能被当场打死。 胡知州急中生智,振臂高呼:“随我去拿钱粮,冲啊!” 知州的几个亲随,也跟着大喊。 已经冲过来的闹饷士卒,下意识跟着知州和亲随,一股脑儿的朝军营粮仓奔去。 这里的粮食不多,属于每日伙食用粮,平均下来也就一人二十多斤。在哄抢的情况下,许多人扛着粮袋子就跑,手脚慢的连根毛都没捞到。 趁着哄抢粮食之际,胡知州也带着亲随逃了。 闹饷士卒意犹未尽,风风火火杀向州城。 州城那边早就乱起来,城内城外百姓,甚至还有商铺伙计,已将荆湖会馆团团包围。他们要文明一些,只是聚众呼喊,要求黄潜善不准再征税。 当闹饷士卒抵达城外时,朱铭突然带着李宝等人骑马冲出。 白胜大喊:“探花郎在此,探花郎在此!” 一通呼喊之际几大家族的族老,也纷纷带人过来喊话。 居然真让这些士卒安静下来,一个乡兵临时军官说:“朱相公,俺们敬你跟元璋公仁义,今日莫要挡着俺们去路。” 朱铭说道:“若是杀官,便不好收拾了,你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如果信得过我,便听我命令做事,保证帮你们拿回欠饷。” 闹饷士卒没再说话,他们有些相信朱铭,但又担心出现意外,同时也不敢真的造反。 朱铭翻身下马,把腰间宝剑解下,顺手扔给白胜拿着。然后,赤手空拳走到数千士卒前方:“你们便簇拥着我进城,若我使诈,将我乱棍打死便是。如何?” 这般做法,诚意十足。 军官们纷纷说:“俺们相信朱相公,这就随相公进城去。” 数千士卒簇拥着朱铭,直奔荆湖会馆。 围着会馆抗税的百姓,听说朱铭也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朱铭对周围的军民说:“诸位父老乡亲,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进去帮你们说话。” “朱相公给俺们做主啊!”一个老者突然跪地,这是郑家安排的托。 “请朱相公给俺们做主!” 周围百姓也跟着跪下如同病毒传染一般,跪地之人越来越多,就连最外围的闹饷士卒也已下跪。 朱铭整理衣襟,在百姓的注视下,阔步走进会馆。 (本章完) 0214【面子里子都有】 “相公,朱太守求见!”亲随在外面喊。 黄潜善正在后院,试图从后门逃走。但后门也有人堵着,于是又到处搭梯子,爬上围墙观察情况,试图找到一条逃跑路线。 几个亲随还在爬梯打望,黄潜善转身问:“哪个朱太守?” 亲随说:“去年的探花郎,如今做了金州知州,这几日正好路过此地。” 黄潜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我记得他就是洋州人,快快请他上二楼!” 为啥不在一楼? 当然是害怕暴民冲进来。 黄潜善命令自己的随从,把几道院门全堵死了,搬了好多家具去堵门。 就连朱铭进来,都折腾半天,生怕暴民随之而入。 黄潜善推开二楼窗户眺望,发现外面的暴民变得更多,街道上黑压压全是人头。 “嘭!” 他连忙把窗户关上,已吓得双腿发软。 在黄潜善想来,只要他手里有兵,就不怕这些刁民作乱。 只是没料到钟劝农贪得太狠,非但一文钱军饷不给,就连每天的伙食都克扣。修栈道时,还能偶尔见到一顿干的,工程完毕连稀粥也掺沙子。 “相公,朱太守到了。” 黄潜善立即迎上去,握着朱铭的手,可怜兮兮道:“成功救我!” 朱铭叹息:“乡兵闹饷,钟劝农和胡知州都逃了,那些乡兵直奔州城而来。我路过洋州,正在闵山长家里做客,听到乡兵作乱立即赶来,好歹在城外将他们拦住。” 黄潜善怒道:“这些贼丘八,又不是不给粮饷,连这几日都等不得。” “毕竟只是临时招募的乡兵,并非厢军士卒,他们不懂朝廷王法,”朱铭劝道,“些许地方小事,不可惊扰官家,还得用怀柔手段。” 黄潜善居然还不想给太多钱,说道:“成功是本地人,想来颇有威望。可去告知那些乡兵,,每人给铁钱五十文、给稻米二十斤,让他们早早归家。还有那些刁民,,就说此间事了,不会再征收杂税了。” 朱铭叹息:“宪司真个不要命了吗?那些乡兵先是剿贼,又被拉去修栈道,听说还有伤亡。他们被征募时,半文钱也没领到,还要自己带干粮赶来。没有工钱,没有军饷,伙食也差得很,几十文钱哪里打发得了?” 黄潜善心疼道:“我虽加征两次课税,但根本没有征足,多有刁民抗税不交。便连洋州的四大族氏,还欠着第二次的杂税,哪里还有钱粮给乡兵?”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朱铭彻底服了,拱手说:“既如此,我也没法,这便告辞了!” “成功留步!” 黄潜善连忙拉住,问道:“多少钱粮才够?” 朱铭说道:“不如放几个闹饷军官进来,让他们当面陈说。” 黄潜善道:“只许进来三人。” 朱铭踱步前往大门,对门外守着的白胜说:“让闹饷士卒,推举三位头领进来,当面跟提刑使商谈粮饷。” 黄潜善站在二楼,悄悄打开半扇窗户,只见远处街面骚动起来。 大概耗费半个小时,终于推举出三位乡兵代表,两个来自兴元府,一个来自洋州。 都是身强力壮的好汉。 朱铭拱手道:“不知三位壮士尊姓大名?” 一个壮汉说:“俺是兴元府乡兵暂编都头邱寿成。” “俺是兴元府乡兵暂编押官王信。” “俺是洋州乡兵暂编都头范正同。” 朱铭扭头瞥了一眼,窥见黄潜善在楼梯口偷瞧,便说道:“三位壮士都是好汉,今日便给朱某一个面子,与那提刑使好生商量,莫要把事情闹大了。” 邱寿成说:“俺们也不想造反,可当官的太欺负人。俺有个兄弟,修栈道时摔死了,至今也没个说法。若是不给抚恤,让他家孤儿寡母怎生过日子?” “就是,”范正同也说,“征募俺们的时候,是让俺来做乡兵的,平了乱子就能回家。却又让俺们去修栈道,俺就搞不明白,咱这些人到底是乡兵还是民夫?若是乡兵,便给军饷。若是民夫,便给月钱!” 王信怒道:“不给个说法,索性反了,杀了鸟官做盗贼去!” 听闻此言,黄潜善吓得脖子一缩,蹑手蹑脚回到二楼假装镇定。 朱铭把人带上去:“你们自己跟提刑使讲吧。痛快一些,要多少钱粮才能散去。” 三人在外面就商量好了。 王信说道:“摔死的,摔伤的,得给抚恤。死了的,一条命十贯钱;没死的,一人给五贯汤药费!” 他们觉得是狮子大开口,黄潜善却松了口气,修栈道死伤二十多人,两三百贯就能搞定。 黄潜善讨价还价说:“死了的五贯,没死的两贯。” “不行,这命也太贱了!”邱寿成道。 黄潜善道:“再降一些。” 双方讨价还价,死者给八贯抚恤,残废者给五贯汤药钱。 接着又谈粮饷,也懒得分军饷还是工钱,直接合并到一起给。在反复争执之后每人给钱三贯半、给粮五斗,死伤之人也得给。 谈判结束,黄潜善瘫坐在椅子上。 上万贯就这样没了,他这次几乎是白干,只弄到一千来贯辛苦钱。 虽说反复加征课税,但地方官吏不怎么配合,士绅商贾也总是拖延,他真没捞到多少钱啊。 钱财就在会馆当中,黄潜善已经勒令李家兑换成金银。 朱铭又唤进来一些乡兵,把金银清点之后,陆陆续续搬出去。再找李家重新兑换成铁钱,而且不准收取手续费。 朱铭站在门口,对抗税百姓说:“尔等都回家去,今年不会再加税。洋州明年的地里脚钱,也只收每斗60文,谁敢多征就是不给我面子!” “朱相公仁义!” “朱相公大恩大德,俺们都记得了!” 抗税队伍里的托,纷纷跪下磕头,其余百姓也欢天喜地跪下。 朱铭自作主张,把明年的地里脚钱给降低了,只留每斗4文给官吏们贪污。那些家伙,趁着黄潜善乱征税,今年肯定贪了不少,明年再想贪就得面对百姓怒火。 抗税百姓很快散去,乡兵和弓手排队来拿遣散费。 黄潜善站在二楼看着,心里对钟劝农恨得牙痒痒。那家伙也贪了不少,而且惹出这么大事,至今还不知道克扣钱粮的去向,回去得让钟劝农吐一些出来! 朱铭来到黄潜善身边:“黄宪司,听说还有许多乱民,逃进山中做盗贼去了。” 黄潜善道:“癣疥之患,不足为惧。” “这些乡兵,索要的钱粮不多,算下来每天也就二三十文工钱,”朱铭说道,“他们已经闹过一次而且还闹成了,今后更容易生事。若再有山中贼寇蛊惑,恐怕明年还有民乱发生。” 黄潜善有些不耐烦,问道:“成功以为该如何解决?” 朱铭说道:“给我三千贯,我派人去安抚山中贼寇,将他们重新寻个地方安置。” “三千贯?”黄潜善惊得跳脚,甚至都不装了,“若给三千贯,我这趟还要赔本!” “两千贯如何?”朱铭问道。 “最多给一千贯!”黄潜善气得浑身发抖,他这趟真就白忙活了。 朱铭叹息:“唉,一千就一千吧,我再贴些钱粮。洋州乃我家乡,实不愿再起乱子。” 朱铭帮忙解决了困难,黄潜善却不怎么领情,而且因为钱财之事,心中甚至还生出怨恨。 这货真就把朱铭记恨上了。 如此奇葩的脑回路,只能说小人难养也。 一直忙活到大半夜,乡兵和弓手终于领完钱粮,毕竟粮食还得去仓库里调。 三位乡兵代表,带着诸多士卒,前来给朱铭道别。 邱寿成跪拜道:“朱相公今日的恩情,俺们都记下了。今后有啥差遣,俺们水里火里绝不皱眉头!” 其余士卒也跪下,朱铭亲手搀扶起来十多个:“莫要如此。皇帝还不差饿兵,为官府做事就该拿钱粮,这是你们应得的。且都散去吧,回到乡里好生过日子。” 朱铭让亲随打着灯笼,把这些闹饷士卒都送出城去。 士卒们来到汉江边,再次朝着城内跪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休息,等着天亮之后再结伴回家。 黄潜善不愿在此停留,大半夜就走了,他要赶回兴元府,让钟劝农把贪污的钱粮吐出来。 朱铭歇息半夜,翌日便去州衙。 胡知州是今年新来的,也趁机捞了一些,数量不多,就几百贯而已。 他死里逃生,感激道:“幸亏有朱太守出面,否则昨日之事难以收拾。” 朱铭说道:“我怕事情闹大,擅作主张降了明年的地里脚钱,还请胡太守见谅。” “权宜之计,不碍事的。”胡知州对此无所谓,平时多收的地里脚钱,大部分都被县级官吏贪了,州里的官员其实分不到几个。 朱铭又说:“逃进山里的乱民,可能再生事端。黄宪司拿出一千贯钱还请州里再拿出一些,我出面把他们安置在大明村的下游开荒。如此,既能解决乱民隐患,还能开垦荒地增加赋税。” 胡知州为难道:“前番平乱再加上修栈道,州衙库房已经没剩几个钱粮。钟劝农克扣军粮,连伙食都贪,我怕出事,还从州衙调了一些粮食过去。” 朱铭说道:“那就让富户摊派,筹集三千贯钱,由我出面安置乱民。” “也……只能这样了。”胡知州立即答应,反正不用他出钱。 朱铭心头美滋滋,这次既赚到了民心,又能招揽许多乱民,还不用自己掏钱安置。 (这是补上欠的一章。) (本章完) 0215【衣锦还乡】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朱铭想让富户摊派三千贯,一番哭穷之后,富户们只认摊一千二百贯。并且,摊派范围变大,西乡县士绅也得认捐;摊派户数更多,三等户也要象征性出点。 不等摊派款到齐,朱铭就用黄潜善留下的一千贯,全部拿来购买纸衣和粮食,征用中小型商船运往山中。 宋代棉花种植面积不广,富人自然有各种御寒衣物,穷人就只能穿纸衣过冬。 纸衣也分两种,一种用构皮纸制作,价钱相对要贵些。一种直接用构树皮捶打所得,质地跟纸张很接近,其实就是树皮衣。 轻便挡风,厚实耐操,保暖全靠不透气。 就连底层士子,很多都依靠纸衣、纸被过冬。 郑胖子跟着朱铭一起进山,随行之人还有他的小舅子李直方。 李家对此非常积极,因为大量乱民逃入深山,其中一部分投靠了貔大虎巩休。 巩休占据废金矿,按照宋代法律,私人开采的金银铜,先要拿出20%用于交税,剩下80%也必须卖给官府。但官府收购价太低,巩休都是私卖给李家,李家等于变相控制了废金矿。 现在乱民投靠巩休,巩休的实力大增,不利于李家的控制。 “巩休的山寨就在前面。”李直方伸手指去。 朱铭让船队在山下停靠,将纸衣和粮食搬一些上岸,然后船队和差役退出五里地外。 这个举动释放善意,立即博得巩休好感。 巩休亲自下山交涉,问李直方:“这是哪位贵人来访?” 李直方说:“元璋公之子、今科探花郎、金州知州朱讳铭朱相公!” 巩休肃然起敬:“原来是朱相公,俺这山里也种玉米红薯,今年总算不缺粮食了。” 朱铭笑问:“不请我去寨子里坐坐?” “请。”巩休拱手道。 这里没有黑风寨险峻,山下的平缓耕地也少,全靠贫瘠山地种粮食,玉米红薯于此有大用处。 附近几座山岭,到处都有开采痕迹。 有些矿坑,甚至能追溯到汉唐,已经被植被所遮盖。 巩休的个头不高,但体型极为健壮,身上武器是一根熟铁棍。 朱铭一边慢慢爬山,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巩寨主可知,采金要交两成课税,剩下的金子只能卖给官府?” 巩休冷笑:“官府的买价,是一百年前定的,上等金每两5000文,次等金每两4500文,俺是傻子才会卖给官府。朱相公虽是当官的,但俺敬你父子仁义。你既是金州知州,就莫来管洋州的事。” 官府的黄金收购价,只有市价六分之一。 朱铭又说:“你私自接纳乱民,也是杀头的勾当。” 巩休站在半山腰上,转身说道:“朱相公有事便明言,不必讲恁多来吓唬俺。” “快人快语,果是好汉,”朱铭也不绕弯子了,“投奔伱的那些乱民,我也懒得去管。但你这里耕地有限,肯定不能接纳太多,必有许多乱民进了深山。” “你派人告诉他们,就说我朱铭做担保,官府不会再追究,但须前往大明村下游开荒落户。黄金峡的淘金客,也是把金子卖给你,你派人给那些淘金客传话,让他们去黄金峡各处山岭深谷,把刚才那番话也告之乱民。” “只要他们出山,过了黄金峡栈道,就有船每日等在岸边。若去了大明村,每人给纸衣一件、粮食三斗。明年春天,还会借给他们种子,租给他们耕牛,开荒前三年不用交赋税。” “我今日给巩寨主带了些薄礼,纸衣五十件、粮食三十石。” 巩休听完沉默片刻,感慨道:“朱相公果然仁义,可救活人命无数。幸好今年没下雪,否则逃进山里的百姓,早就冻死一大半。俺答应帮这个忙,也算积德行善了。” 李直方有些着急,李家害怕巩休做大,本意是想让朱铭索要投靠至此的乱民。 没成想,朱铭根本不提这茬。 朱铭继续说道:“那些乱民家中若有妻儿,明年也可接去团聚。” 巩休开玩笑说:“有这般好事,俺都想去大明村了。俺寨子里虽穷,却也有几坛美酒,今日跟朱相公喝个痛快。” “我就不上山了,还要赶时间回村,今后有的是喝酒机会。”朱铭此行目的已经达到。 巩休叫来一些手下,把朱铭赠送的纸衣和粮食搬回去,又让人立刻去四处传话。 朱铭带着剩下的纸衣和粮食,坐船出山,顺着黄金峡南下。 巩休站在岸边大喊:“朱相公有空来寨里吃酒!” 他已经被朱铭彻底折服,抛开别的因素不说,仅朱铭身为知州,却丝毫不摆架子,愿意跟一个匪类折节下交,这就足以让巩休受宠若惊。 打个比方,你在穷山沟里从事非法产业,突然有个市长跑来,不但跟你交朋友,还主动送你礼物。你是什么感觉? 汉江边还停着一艘官船,郑元仪等人就在船上。 汇合之后朱铭跟郑胖子道别:“洋州之事,就拜托内兄了。” 郑泓拍胸脯道:“包在俺身上!” 郑泓的任务是用富户摊派的钱,购买纸衣和粮食,运去接收乱民的地点。 望着船队离开,李直方郁闷道:“俺却是白来一场,今后巩休做大,怕又要哄抬金价。” 郑泓说:“你家压价已经够狠了,他抬一抬也合情理。再那样压价,迟早被人抢走生意,多少人盯着黄金买卖呢。” 李直方无言以对,黄金买卖确实利润丰厚,但违法收购黄金是大罪,每年打点官府的钱财就不少。他李家的生意,真没有旁人认为的那样赚得多。 朱铭过了黄金峡,寻一处缓水处,把船队和物资留在那里,白胜留下来负责接收乱民,官府派来的公差进行协助。 当天晚上,就有几十个乱民跑来投奔。 他们在山中又饿又冷,已经有人因饥寒而死,但凡看到点希望都不会错过。 白胜先让乱民穿上纸衣,又分给他们粮食,凑齐一船便运回大明村。 却说郑胖子回到家中,祖父郑岚问他:“成功没来?” 郑泓说道:“回大明村了。” “你怎不多留他几日?总得好生招待一番。”郑岚责备道。 郑胖子笑道:“他是大忙人,俺过年再去一趟便是。” 郑岚捋胡子说:“朝廷命官,是这般忙碌的,你多带些节礼过去。” 把孙女塞给朱铭做妾,郑岚可谓赚大发了。 州县两级官员,都对他另眼相看。城里城外的士绅商贾,也比以前更加热情,就连老百姓对郑家的观感都有变化。 甚至这次黄潜善胡乱征税,都没对郑家逼迫太过。 傍晚,朱铭在上白村登岸。 他带着随从直奔老白员外家,中途碰到有人捧碗在院子里吃饭,朱铭笑着打招呼:“这冷的天,白五叔不在屋里吃?” 那人愣了愣,随即欣喜道:“朱秀……朱相公来了!” 屋里的人纷纷跑出,簇拥在朱铭身边,似乎想沾点官气,又畏惧官威不敢靠太近。 “朱相公回乡了!”隔壁的村民也出来,很快有人扯开嗓子大喊。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这里虽然不是朱铭的家乡,但他也体会到此等心情。 越来越多村民闻讯赶来,就连小孩都蹦蹦跳跳为朱铭开道。 朱家父子在村里已成为传奇,而且越传越邪乎。每当有女子回娘家,便被问起父子俩的事情,那些稀奇故事便随之传到别的村,渐渐又传到县城、州城。 甚至有村民说,第一次见到朱家父子,就发现他们身上带着红光。 还有村民说,亲眼目睹朱国祥使用法术,把一块贫瘠山地变成上田,地里的庄稼不施肥就能丰收。 这多少跟宋徽宗征辟有关,但凡沾上皇帝,总会变得离奇。若朱国祥不会仙法,怎又能得到皇帝的器重? 再结合玉米红薯的推广,以及朱国祥所著农书的传播,加之朱铭一举考中探花,此类乱七八糟的故事,已经有很多百姓深信不疑。 严大婆已搬到江边居住,坐船回上白村非常方便。她去白市头赶集的时候,经常回村里坐坐,跟以前认识的老姐妹拉家常。 每次回来,都是众星捧月。 就连大姑娘小媳妇,也拿着针线坐拢来,围绕严大婆打听八卦,而且全程马屁连天,乐得严大婆合不拢嘴。 “拜见朱相公!”白大郎带着仆人赶来迎接。 朱铭顺手递出家书:“这是三郎托我带回来的。” 白崇文双手捧过:“俺三弟在京城可好?” 朱铭笑道:“还是老样子,位卑言轻,勾心斗角,做官做得不甚痛快。我爹常在官家跟前,明年就找个机会,举荐三郎外放做官。” 白崇文顿时更加恭敬,躬身前行道:“皆要仰仗朱大相公美言。三弟上次来信,便说他关试没考过,还是朱相公举荐才有了差遣。” “自家兄弟,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大郎莫要太过见外。”朱铭说道。 白崇文道:“还是朱相公念旧,俺心里欢喜得很。” 走到半路,老白员外也来了,是让家仆背来的,颤颤巍巍落地作揖:“草民拜见朱相公!” 做了大官,啥都不一样。 (本章完) 0216【今非昔比】 一年多不见,白宗望又老了几分,精神头已经没那么足了。 不服老不行,这位老白员外,不仅再见朱铭时显得谦恭,就连对待村民都更加宽容。 或许是年轻时干的坏事太多,他竟然学着亡母吃斋念佛,把那废置许久的佛堂又清扫出来。 他把朱铭请进客厅奉茶,又让儿子招呼朱铭的随从,还让儿媳陪同郑元仪说话。 朱铭品尝着茶水,闲聊了几句,便问道:“大明村那边,多为开荒地,按制可以减免几年赋税,想来对本县的苛捐杂税不太了解。我问别的人,他们也不愿实情相告。请老员外实话实说,这两年西乡县的农民生活如何?” 白宗望仔细瞧了朱铭两眼,见他不似作伪,便叹息说:“朝廷下令重编保甲,每个都保户数都减半,官府对乡村管得更严了,收税征役也变得更狠。莫说寻常农户,就连地主都有些吃不消。” “西乡县的县令,还是去年那个?”朱铭问道。 白宗望说:“栈道塌毁,耽误钱粮解运,县令被贬去了广南。新任县令,迟迟没来,估计要开春之后才到。” “张主簿呢?就是那个张肃。”朱铭又问。 白宗望说:“可能朝中有人提携,已经升迁到别处做县令。新来的主簿叫叶谦,是去年的新科进士,目前由他代理县令事务。” 张肃是张商英的侄子,估计张商英的哪位门生故吏,投靠郑居中做了郑党,于是托关系给张肃升官。 白宗望又说:“从去年开始,为了筹集西北军粮,便连四五等户也要交和买钱,一二三等户就摊得更多。幸好俺家三郎做了官,二郎又在县里做押司,和买钱摊派得不算过分。别的士绅就不行了,竹湾乡已有一家大户被逼得破产逃亡。” 朱铭感慨:“世事多艰啊。” 和买钱、和籴钱的初衷,是官府出钱购买百姓的物资,就近获得粮食、布匹以充作军用。 最初是官府压价,强行低价购买。 接着就开始赖账,向百姓赊购物资,一直欠着不给钱说是用来年的赋税抵账。 随后连装都懒得装,直接让老百姓给粮给布,不再提花钱购买的事儿。 再然后,全给粮食布匹太难运输,折算成一部分钱财上交吧。 出现这四个变化,只用了几十年时间,而且仅对上户(一二三等)征收。就算再坑,坑的也是富人。 到了徽宗朝,竟开始对四五等户下手! 白宗望忽然笑道:“竹湾乡那家大户,逃去了大明村开荒。” 朱铭闻之莞尔,大明村已成“藏污纳垢”之地。先有一堆贼寇,再是各种逃户,如今又接纳乱民,竟还有破产富户举家投奔。 白家临时杀鸡宰羊,天色尽黑才开席。 郑元仪被白家女眷簇拥着坐下,朱铭的其余随从,也受到热情招待。 白宗望看了儿子写来的家书,忍不住打听道:“犬子虽然中了进士,但资质驽钝,恐升迁困难。若按照惯例,须几年才能再迁新职?” 朱铭说道:“不好讲,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六年。” 白宗望又问:“送礼是个怎生章程?” 朱铭笑道:“没个定价,以亲疏远近而论。若是蔡党,给的钱便少些。老员外放心,我爹会帮着说话的,明年定叫三郎外放地方。” “老朽敬大郎一杯!”白宗望连忙举杯感谢。 蔡京秉政的时候,其实卖官现象还不算严重,因为这老贼有的是各种捞钱法子。 直至蔡京倒台,换成王黼上位,那才叫一个乌烟瘴气。 正所谓“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不是说贿赂三千贯就能直秘阁,而是表达当时卖官之风愈演愈烈,就连秘阁之臣都能花钱买到。还有就是,即便你因功升迁上去,也得给王黼的党羽送钱,否则总会出现各种意外。 蔡京失势,不但没能改善风气,反而变得更加糟糕,因为继任者比蔡京更烂! 一番畅饮,白宗望亲自把朱铭送去客房歇息。 仆人扶着他前往书房,白大郎也跟进来,欣喜道:“朱大郎一贯不作假,三弟明年要升官了咧。” 白宗望也喜气洋洋:“还得朝中有人啊,否则你三弟不知要蹉跎几时。逢年过节,你多去大明村拜访,多多孝敬严大婆跟沈娘子。” “俺又不是没去,”白崇文笑道,随即又感慨,“这才三年多时间,他们父子就成了大官。想那三年前,连饭都吃不饱,一个住处都没有。这世事变幻莫测,谁又能料得到?” 白宗望开始吹牛逼,往自己脸上贴金:“俺第一次见到朱大相公,就觉得此人不简单,气度不凡,腹有乾坤,所以才托人给他做媒。” 这也不算假话,主要是朱国祥把他镇住了。 白崇文奉承道:“还是爹爹目光如炬,看人一向不出错的。” 白宗望教育儿子说:“伱的毛病,就是捧高踩低。须知高者有跌落之时,低者亦有冲天之遇,观人不可看其身份地位,须得察其气度才能。若你实在看不明白便该与人为善,对贫寒者也要以礼相待。” “孩儿谨记。”白崇文虚心受教。 他现在的心境已经不同了,遭遇盗贼经历生死只是一方面。更因为二弟在县衙做吏员,早就已经在县城落户;三弟又在外为官,不可能回来争家产。 这白家的产业,都是他白崇文的。 地位变了,心境就变。 心境变了言行举止都会改变,没有以前那般小肚鸡肠。 白宗望感慨道:“朱大郎明年才十九岁,不到二十岁的朝官知州,磨勘资历也能磨成宰辅。别的咱家高攀不上,白祺既是白氏子,又是朱家的继子,可以结成姻亲。” 白崇文说:“俺多去拜望严大婆跟沈娘子,哄得她们高兴了,这桩亲事便能定下来。” 白宗望说:“你与崇武,都高攀不起。须得是你三弟,他也有进士功名。从你三弟的岳父家,选个女娃许配给白祺。实在不行,嫁去做妾也可以。咱白家今后的富贵,就要仰仗朱家了。” 白崇文笑道:“白祺今年才十岁,有的是时间结亲。” “糊涂,”白宗望教训道,“沈娘子迟早要搬去东京住,还会一直留在大明村不成?须在她搬走之前,把这桩亲事给定下来。” 白崇文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情况,忙说:“还是父亲周到。” 翌日,朱铭离开上白村,村民们纷纷前来送行。 随着朝廷盘剥日重,红薯玉米愈发显得珍贵,底层百姓就靠这玩意儿饱肚子。 而且推广开来之后,价钱太便宜了。 玉米口感粗糙,因为热量不足,还饿得很快。红薯吃多了,也会反酸胀气。 这两样东西,富人只是尝尝鲜,或者做成零食吃,并不视为主粮。如此价钱就低,穷人也买得起,甚至还能混个饱。 不仅城里的穷人爱吃,就连乡下的农民,也把自己种出的稻麦卖了,换成更便宜的玉米红薯。 为百姓带来红薯玉米的朱国祥,在底层贫民的心中,那种威望是难以估量的。 村民们自发给朱铭送行,虽掺杂有慕强的因素,但更多还是出于尊敬。感激朱铭当年杀败盗贼,感激朱国祥带来粮食,还感激他们发明炒茶之法。 上白村这边,也学会了炒茶,甚至学会了炒制红茶。 红茶对原料的要求,远远低于团茶,能采摘的茶叶更多,村民们采茶赚钱的机会也变多。 张镗看到有百姓送鸡蛋和蔬菜,不禁感慨道:“乡民对朱氏何其敬重也!你在濮州可见到如此情形?” 李宝摇头:“闻所未闻。不管是兴仁府还是濮州,村民即便敬重士绅,也只敬重本村的。邻村的士绅,都视之如蛇蝎。京东路盗贼遍地,没有洋州这边民风淳朴。” 他们还没到大明村,那里才叫世外桃源呢。 说笑间,跟随朱铭登船,往下游的大明村驶去。 朱铭观察汉江两岸,下白村没有太大变化。而下白村对面的江边,却多了一些房屋,不少山坡也得到开垦,估计有新移民被安置在此。 抵达大明村码头,这里变化更大,朱铭都快认不出来了。 原本杂草丛生的河滩,全都成了平整地面,甚至还有几个老妇人,在那里卖红薯干之类的零食。虽然往来客商不多,但老妇人也没啥劳动力,一边摆摊,一边做针线活,总能赚几个零用钱。 朱家父子刚穿越时,投宿的田家房屋拆了,已改建成两层小楼,变成客栈兼盐店。 盐店很隐蔽,毕竟是非法买卖。 私盐贩子把货批发过来,盐店负责零售给村民,客栈后门才是卖盐的店面。 此外还有学堂有几间村办公室。 刚刚登岸,便有村民大喊:“郎君回来了!” 朱铭以前是村长,后来朱国祥变成村长。渐渐的,朱国祥成为相公,而朱铭则变成了郎君。 大明村的百姓,对朱铭的态度不断改变,目前是把他当成“大少爷”,把朱国祥看作是“老爷”。这出自一种依附心理,他们全靠朱家父子,才能抵抗官府的苛捐杂税。 (本章完) 0217【蒸蒸日上】 首先到江边迎接的是张广道,天气挺冷的,也没啥事情可做,他在客栈大堂里,跟几个盐贩子喝酒。 听说朱铭回来了,张广道立即扔下酒碗出来,几个盐贩子也随他一道。 “郎君又长高了咧。”张广道笑呵呵说,嘴里还带着酒气。 朱铭拍拍他肩膀:“张三哥也更壮了。” “拜见朱相公。”盐贩子们齐刷刷拱手。 负责管理客栈的余善微,也带着两个伙计过来迎接,微笑着朝朱铭行了个万福礼。 紧接着,村学校长的孟昭出现,行礼之后介绍说:“郎君,这两位是余勘,字洞烛,刘师仁,字宗儒。他们皆为本县士子,除了做老师,也协助管理村中事务。” 朱铭拱手说:“今后就要仰仗二位了。” “不敢当。”余勘和刘师仁受宠若惊。 余勘是孟昭申请招来的,两人的经历很像。 余勘出身自耕农家庭,受到家族资助,在村塾里读书,考到三十多岁,只中过一次举人,距离中进士遥遥无期。平时靠给人算账、抄书、写信赚钱,日子勉强过得去。 大明村这边日渐兴旺,余勘便应聘而来。 至于刘师仁,正是被官府逼得破产逃亡的富户子弟。他家早已日渐衰落,而且还失去了靠山,土地又多在县郊,向弼主政西乡县时就已经盯上。 新来的县令,也盯上刘家,重重摊派和买钱、和籴钱,把刘家给逼得破产,顺势霸占刘家的土地。 刘家的主宗,老弱妇孺加起来,共十四人投奔大明村,识文断字者就有八人。 村学居然有三位老师,朱铭忍不住问:“学校有多少学生?” 孟昭回答说:“有男女学生七十四人。村学不收束脩,村民也不愁温饱,送孩童来读书的越来越多。洞烛兄教授文字,俺负责教授数学。刘兄是来学校帮忙的,他不拿俸酬,教导学生的同时,也在跟着俺学习数学。” “很好,村学办得颇为兴旺。”朱铭赞许道。 孟昭笑着说:“相公(朱国祥)立下规矩,俺们都是照规矩办事。” 正说话间严大婆和沈有容也来了。 严大婆比以前更精神,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了些。沈有容产女之后,则丰腴富态许多,脸型变得更圆润了。 朱铭上前见礼,又介绍道:“这是内人郑元仪。” 郑元仪行礼道:“婆婆(祖母)万福,母亲万福。” “好好!”严大婆仔细打量,见她美丽乖巧,越看越是喜欢。 沈有容取下银钗,拉着郑元仪的手说:“也没准备见面礼,这个且收下。” “多谢母亲。” 郑元仪也拿出礼物,是她用私房钱买的。 送给严大婆一副绣花镶珍珠抹额巾,外层为锦,内衬为罗,戴起来颇显富贵。 又送给沈有容一副耳坠,黄金点翠工艺,虽然点翠面积很小,但也价值二三十贯。 郑元仪为了讨好两位长辈,那是下了血本的。 沈有容从未见过点翠饰品,只觉得煞为好看,她来回抚摸道:“这是甚料子?” 郑元仪回答:“翠羽。” 沈有容依旧不晓得翠羽是啥,也不好意思再多问,拉着郑元仪就往家里走。 朱铭对张广道说:“今日或许有移民要来,你提前准备一下。” 张广道问:“多少人?” 朱铭摇头:“不知道,陆陆续续来,少说也就两三百,也有可能会更多。” 张广道立即醒悟:“逃进山里的乱民?” “对。”朱铭说道。 张广道吐槽道:“就那一截栈道,前后修了半年,若是让俺来,两三个月便弄完了。黄金峡没法过去,村里的茶叶还屯着呢,那些鸟官耽误了村里做买卖。” 朱铭又介绍张镗、李宝、杨朴和刘魁,说道:“都是好汉,你们互相认识认识。” 张广道立即请他们进客栈喝酒,至于张镗和李宝的妻子,则跟随郑元仪而走,女眷们自有话题可聊。 刘魁是李宝的小舅子,年纪尚幼,啥都不懂,就坐那儿听哥哥们吹牛逼。 朱家的新宅子,背靠山脚而建,如果算上柴房,拢共有十二间屋子,普普通通的地主宅院。 严大婆吩咐佣人搬抬行李,把客人的房间也安排好。 朱铭屁股还没坐热,田二、田三等人,也带着老婆来拜见。 他们掌管着村中各种事务,朱铭随口问起,又出言勉励,赏赐各种小物件——都是从东京带来的,汉中这边买不到。 男人们聊得差不多了,郑元仪牵着小孩过来。 朱国祥的女儿一岁多大,刚刚学会走路,但走得不太利索,需要大人护着才行。 宋徽宗赐的破名字太生僻,从来没有使用过,另取了个小名叫“安安”。这属于宋代女子惯用的小名,有平安长大的意思。等今后及笄或出嫁,再正式取字,到时候以字为名。 在此之前嘛,可以唤作朱安安。 对宋代社会了解越多,朱铭就严重怀疑,李清照可能不是闺名,而是及笄后姓李字清照。 女子待字闺中,待的就是那个字。 “叫大兄。”郑元仪双手扶着小女孩腋下。 朱安安瞪大眼睛看着朱铭,似乎有些害怕,又带着几分好奇。 朱铭笑道:“给我抱抱。” 郑元仪抱起小孩交给朱铭,笑道:“安安真漂亮,生得像个小瓷人儿。” 朱铭刚接过手,小女孩就哭起来,朝着沈有容张开双臂:“妈妈,妈妈……” 爸妈之称远早于爹娘,符合婴儿的发音习惯。 宋人更习惯于称呼爹妈,而不是爹娘。(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今人呼父曰爹……岂唐人又称母为阿八?今人则曰妈。) 郑元仪连忙把安安抱起,哄了几下终于消停,笑着说:“大兄吓到安安了。” 田二妻子坐在边角,好奇问起东京的风俗事物。 郑元仪说道:“东京百姓多烧石炭,少用木柴和木炭,大郎还做成了探花炉、探花煤卖予他们。” 张广道的妻子江二娘问:“石炭是怎模样?” 郑元仪解释说:“就是黑色的石头,能燃烧起来。” 村里的女眷纷纷惊叹,觉得东京就是不一样,连生活做饭都用石头。 又聊起许多物什,说到相国寺经常有上万人玩耍时,田三妻子突然问:“恁多人逛庙会,茅房不够咋办?” 郑元仪捂嘴一笑,说道:“东京城里有许多茅房,给钱就能进去。相国寺还有大茅房,占地足一亩,分男间和女间。里面有熏香,每日打扫,半点也不臭。还有炭炉生火,冬天也不冷。上方悬着竹竿,唤作净竿,衣服、口袋、篮子皆可挂在净竿上。还备有热水净手,放着皂角等物。进去之后,先要脱鞋。地面铺有木板,每日擦拭,不染灰尘。” 村里的妇人啧啧称奇,进茅房先脱鞋,里面得多干净啊。 事实上,朱铭第一次进相国寺的高档厕所,也被里面的情况给吓了一跳。 除了没有自动冲水系统和厕纸,跟现代厕所几乎没啥区别,就连蹲位两边的隔板都齐备。 嗯……收费挺贵的,穷人只能去普通厕所。 江二姐笑道:“若是朱相公把娘子接去东京,沈娘子也能享用那般大茅房咧。” 沈有容哭笑不得:“茅房有甚好享用的。” 田二妻子接腔:“脱鞋进去也不脏的茅房,怕是连洋州都没有,不是享受是什么?” 朱铭有些无语,这帮老娘们儿,关注点咋那么奇特? 当晚宴饮自不必说,翌日起床,朱铭召集村里的干部开会。 名义上的村长依旧是朱国祥,沈有容代行村长之职,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其实由张广道和余善微帮着出主意。有人管教育,有人管制茶,有人管外贸,有人管水利……都是朱国祥安排好的。 跟官府一样,村里统计的是户数,共有五百余户,算上小孩儿已突破两千人。 张广道跑去陕西走私茶叶,每趟都能带回一二十个,全是逃进终南山的陕西百姓。 虽然依旧称呼为大明村,其实早就不能算自然村落。按照聚居地划分,应该有三个村、一个草市才对。 村里的账目暂时公私不分,因为主要收入来源,是茶山和制茶作坊,那些全是朱家父子的私产。可朱家私产赚来的钱,又多用于公共事务,持续性投入在移民安置和水利建设上。 根本没法区分,也实在分不清楚,初期只能这样野蛮发展。 张广道说:“刘家可用。” 朱铭听懂了这句话的隐藏意思,刘家被官府逼得破产,属于非法逃户,思想上可以接受造反。而且,刘家的识字者也多足有八个呢。 朱铭安排道:“孟昭不用再管村学,今后专心执掌户籍田册。选个学问还不错的刘家人,去村学里面做老师。至于那个刘师仁,跟随我去金州赴任。新来的乱民,安置在更下游开荒,选个刘家人去做保长。” 张广道又说:“俺去陕西贩茶,沿途结识许多好汉,都在终南山里落草。” 朱铭莞尔一笑,那些自然是绿林好汉,靠打家劫舍为生。今后可以招募,但不能太过信任,得好生约束一番,不服管教的便按盗贼正法。 又问及村里具体情况,朱铭发现还算和睦。 大明村暂时禁止土地买卖,想要土地,可以自行垦荒。有困难的村民,可以低息贷款,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狗屁倒灶的琐事也有,多为邻里纠纷,最严重的无非耕种过界。 偷盗事件发生过几起,视其所盗财货多寡,让他们在兴修水利时服役,不给工钱,吃的也得自己解决。而且,偷盗者的家人,不准参加村中保安队。 村干部暂时还没有贪污的,因为每月都要查账,鱼肉村民者,先得试试张广道的刀子。 徇私者肯定有,利用职务之便,在农忙时先租给某家耕牛,坝场先让某家晒粮食等等。又或者在挖渠挖塘时,给关系好的多添半碗饭。虽然影响不好,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事无巨细,朱铭都问了一遍,对张广道说:“明日召集村勇,我看看他们可有疏于操练。” (本章完) 0218【训练有素】 李宝、张镗等濮州人,也跟着朱铭去山寨。 一路上,张广道给他们介绍情况,说明白这个寨子的来历,以及朱铭当初是如何剿匪的。 爬山来到寨中,八十多个村勇已经到齐,这是扩编之后的人数。 他们农忙时干活,农闲时操练,家中赋税相应减免。且会轮流从中抽调人手,跟随张广道押茶去陕西贩卖,押运货物是有工钱可拿的。 “这是村勇?” 李宝瞪大了眼睛。 一半以上保安队员,身上都披着藤甲、藤盔。若非编制藤甲的工匠太少,肯定已经全员披甲了,因为泡好的藤条绰绰有余。 而且兵器也比以前更正规。 每个小队,有两个盾牌手,一个为长牌手,一个为藤牌手。他们和队长一起,构成小队的中坚力量,狼铣手、长枪手反而属于配合兵力。 长牌手举着大盾,盾牌是硬木板做的,横着钉有几小块铁皮。 身体最为魁梧强壮者,才能担任长牌手,腰间还挂着三斤重的铁骨朵备用。他们的伙食待遇也最好,在训练期间,每顿必须保证有一两口肉食。 藤牌手的武器最多,除了藤制盾牌外,还有一口腰刀。 腰刀并不挂在腰上,而是横放在盾牌背面,能以最快速度抽出来杀敌。 跟戚家军一样,藤牌手还有三杆标枪,在接敌之前投掷出去。 如果将来遇到精锐步兵,狼铣手是很难奏效的,全靠盾牌手攻坚和防御。 特别是双方的长兵器戳到一起时,往往会陷入僵局,互戳好半天都难以造成伤亡。这种时刻就需要长牌手稳住阵势。而藤牌手则矮着身体,冒死冲过中间地带,持刀砍杀前排敌军的腿脚。 小队长当然是真正的核心,他们的兵器是长枪,枪头还带着三角小旗。并且,每个小队长,都要携带一把弓箭,必须懂得枪术、箭术和战术指挥。 “京东乱得很,汉中也不太平,”朱铭叹息道,“苛捐杂税越来越重,黄金峡那片已生民乱,照这么下去,盗贼蜂起是应有之事。大明村日渐兴旺,必须训练村勇保卫家乡。” 李宝、张镗他们都是山东来的,对此深以为然。 山东若有哪个村落,不操练壮丁守护家园,迟早会遭到盗贼的光顾。 只不过,山东的那些村勇,还真没有大面积披甲的……即便只是藤甲。 朱铭寻一把交椅坐下,吩咐道:“开始吧。” 张广道骑马奔至校场前方,一声令下,村勇迅速列队。 初时演练鸳鸯阵,继而变化为两仪阵。 结成两仪阵时,小队长站在前排中央,盾牌手居其左右。两个狼铣手在外,两个长枪手在内,剩下两个长枪手和两个镗钯手靠后。较之鸳鸯阵,两仪阵的战斗宽度直接翻倍。 随即,村勇们又变化出三才阵,部队的战斗宽度再次提升。除了两个镗钯手靠后,其余士兵全部在前排杀敌。 另外还有一种小三才阵,就是把鸳鸯阵一分为二使用。 每个阵型变化,都是为了应付不同的局面,根据敌军情况和地形地势而做出调整。可以适应山坡、沟谷、田野、河滩、平地、巷道等各种地形,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小队长战术调整迅速,都能在局部空间以多打少。 各种阵型操练完毕,接着开始进行对抗演练。 标枪已全部摘下枪头,两支小队接近之际,小队长使用弓箭射击(无箭头),藤牌手接连投掷标枪。 两支箭矢和三杆标枪掷出,双方士兵的藤甲上,已有石灰留下白点。 双方在前进过程中,几乎同时变换阵型,变为宽度最大的三才阵。狼铣和长枪互相戳刺,戳来戳去难以突破。 藤牌手拔刀而出,抬起圆盾护着头部,半蹲着往前冲杀。这时长兵器都搅在一起,根本无法向下戳刺,藤牌手矮身冲过去就砍腿砍脚。 负责警戒的镗钯手,立即补上藤牌手的位置,朝杀过来的敌方藤牌手捅出镗钯。 “这是什么军阵?”张镗惊讶无比,他不但读过兵书,还研究过大宋的阵图。 朱铭笑道:“鸳鸯阵。” 张镗想了想问道:“怎样抵御骑兵?” 朱铭摇头:“在大平原上,鸳鸯阵用处很小,莫说抵御骑兵,就连寻常步军大阵都很难打,只能作为小股部队出奇制胜。鸳鸯阵的真正用处,是用在巷道、沟谷、山岭、田野等复杂地形。” 李宝说道:“在这汉中恰好够用。” 朱铭说道:“若有大股盗贼来侵,每个小队还会配置伙兵。伙兵负责割耳代首,军功属于整个小队,格外勇猛者,伙兵也会记下来。情况紧急之时,伙兵也会投入战斗。更后方,还会配备弓弩手,跟随鸳鸯阵前进。” 张镗说:“可将此阵献予朝廷,必得朝廷嘉奖。” 朱铭好笑道:“大宋的主战场在北方,即便北方也有适合鸳鸯阵的所在,但朝堂君臣真的愿意采纳吗?他们不愿意改变的,至少文官懒得改变。” 张镗欲言又止,似乎确实如此。 对抗练习已经结束,乡勇们正在进行技击演练。 前方竖着许多木架子,木架下方,高矮各处,用绳索吊着些木球。长枪手往那些木球上戳,模仿攻击敌人的颈部、裆部等要害。 也悬挂着一些竹竿,晃来晃去的,狼铣手并不戳刺,而是搅动竹竿。镗钯手则是推开竹竿,或者旋转镗钯搅住竹竿。他们的责任并非杀敌,而是干扰阻击敌人。 藤牌手两两训练格斗之法,有时也找长枪手对练,或者练习投掷标枪。 长牌手则一直玩大盾,需要把大盾玩出花来。他们平时的体力训练任务最重,就算在家里也要举石锁,非操练季节也有伙食补贴。真到了危险时刻,或者在攻城之时,需要他们抡着铁骨朵攻坚砸人。 朱铭叫来张广道,赞许道:“练得很好,这些日子没有懈怠,每人赏钱两百文以嘉奖。” 张广道笑道:“光练是练不成这样的,每次去陕西贩茶,俺都轮换抽调一批跟随。沿途到处是匪类,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过血,所以身上才有一股子凶悍之气。” “好主意是该见见血。”朱铭更加满意。 张广道低声说:“俺提议走私茶叶,可不止为了赚钱,练兵才是真正目的。常年翻山越岭,性子就能沉稳下来,也更愿意服从指挥,还锻炼了山区行军的能力。” 朱铭笑道:“张三哥有大将之才。” 看了一番操练,张广道开始跟李宝、张镗切磋武艺。 李宝果然还在发育期,他除了骑术、骑射胜出,平地射箭只能与张广道打平,其余武艺全都败于张广道手下。 而张镗只是剑法了得,骑术也还算不错,更像一个江湖游侠,他的武艺上了战场会很吃亏。 “张三哥真个是条好汉!”李宝输得心服口服。 张广道说:“你的骑术厉害,是怎练出来的?” 李宝说道:“京东各路多有养马户,朝廷马政把百姓害得很惨。俺却得了好处,几岁就骑家中小马,可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难怪,”张广道对朱铭说,“李三兄弟骑术高明,怕是陈子翼也比不得他。” 朱铭笑道:“若是投军,定为骑将。” 可历史上,李宝咋做了海军大将呢?这位老兄如今连大海都没见过。 张镗虽然各种技不如人,却没有想着操练武艺,他对鸳鸯阵更感兴趣。在切磋之后,拉着张广道请教阵法诀窍,甚至还蹲下用石子画图理解。 在山寨里混了半日,朱铭又下山巡视村落。 张镗出身大族,李宝和小舅子刘魁,也算是村里的富户。他们虽有感触,但还停留在表面。 只有杨朴,这个鸡鸣狗盗之徒,在参观村落之后大受震撼。 杨朴是真正的苦出身,他从村民的表情,就能觉察到大明村的特殊。 京东路的农民,多数比较木讷,在文人笔下就是“质朴”,很多名臣都这样评价山东农民。可一旦被逼急了,山东农民又会变得凶狠,化身为盗贼劫掠四方。 大明村就不一样,村民们都带着朝气,有一种对生活的热情。 对杨朴来说,这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他如果在大明村安家,绝对不会再去偷盗,他愿意老老实实辛苦种地,然后讨个老婆生娃过安稳日子。 那种日子肯定很安逸,苦点累点也不算啥。 走了一阵,杨朴终于忍不住问:“相公,俺以后能在村里落户不?” “你怎想着这个?”朱铭问道。 杨朴说道:“这里好得很,比濮州的乡下更好。俺打算开荒种十几亩地,再讨个勤快的婆娘,那就啥都不缺了。” “好志向。”朱铭哈哈大笑。 杨朴的追求也就这样了,做一个小地主或自耕农。他真不想做盗贼,否则就不会冒险投靠朱铭了。 众人一路踱步回去,经过客栈的时候,令孤许等洋州士子,从客栈里出来见面。 “大郎回乡,怎不派人告之一声?俺们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赶来了。”令孤许笑容满面。 (本章完) 0219【一群业余发明家】 不仅洋州城那边的士子来了,西乡县士子也到了几个。 朱铭邀请他们在客栈吃酒,众人坐下之后,没有谈论学问,也没有谈论赋税,而是在聊西夏战事什么时候结束。 对西夏作战一日不歇,汉中和陕西的重税就一日不停。 大家都在瞎猜,不知打成了什么鬼样子。 别说他们,就连宋徽宗都不清楚,因为童贯一直在瞒报军情。 在开战之初,宋军直接把西夏人打懵逼,迅速取得一系列胜利,渐渐对西夏形成战略包围。 连番大捷之下,童贯开始飘了,犯下两个致命错误。 一是不顾既定战略计划,提前命令部队强攻要塞(藏底河城),认为可以摧枯拉朽轻松拿下。 二是开始争抢功劳,打算让亲近自己的武将立功。 于是,宋军大败。 西夏乘胜追击,劫掠财货人口无数,然后携大胜主动求和。 蔡京反对和谈,说服宋徽宗继续打。 今年,刘法率军攻打仁多泉城,西夏援军吓得按兵不动,坐视该城守将投降宋军。 刘法出尔反尔,杀降,屠城,把守军和百姓杀个干净。 就在上个月,隆冬时节,西北依旧没下雪。 数万西夏骑兵,趁着大风天气,围城奔驰踩踏,搞得尘土飞扬如同沙尘暴。趁着宋兵视线模糊,西夏人挖地道进城,对宋国的靖夏城展开屠城报复。 你屠我一座城,我屠你一座城,互相扯平。 西夏乘胜出击,却接连碰壁,吃了好几次败仗于是再度向宋国求和。 童贯已经气炸了,直接扣下求和消息,根本不让朝廷知道。并且放下一切杂念,也不搞派系斗争了,勒令跟自己有仇的种师道,率领十万大军再次攻打藏底河城。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如今种师道正在聚兵,开春之后就要大举进攻。 总的来说,宋军占据主动,并且打出了优势。 令孤许说道:“战至此时,西夏已不可骤灭,而我大宋陕西两路和汉中,老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今年久不下雪,就连乡间老农,都传明年将有大旱灾。大郎颇得官家信重,何不上疏劝谏朝廷,再打一场胜仗就携胜议和?即便欲灭西夏,也得让百姓先喘息几年。” 朱铭摇头苦笑:“官家、蔡京、童贯,他们三个都不想停战,天底下还有哪个能劝得了?” 令孤许沉默,士子们都面面相觑,对明年的局势感到担忧。 这两年,汉中不但受西夏战事影响,同时也受到川南战乱所扰。 前年泸南夷起兵造反,聚众十万之多。四川军队无法镇压,陆续从陕西调动三万大军,前往川南那边平定叛乱。 这三万陕西军队,当然是从汉中路过,汉中老百姓又被强征粮食。 西乡县刘家被逼得破产,主要就是受此影响,去年征收的和籴钱太多了,每个县非得选一家富户弄破产不可! 起因是宜宾、泸州地区的蛮夷,盐井被汉人逐渐侵占,就算盐井还在夷人手中,也往往被官府征收重税。 本来就长期存在矛盾,泸南安抚使贾宗谅又横征暴敛,还无端杀死一位夷人首领,终于激起十万泸南夷造反(贵州北部的蛮夷也参与进来)。 直至现在,叛乱才得以镇压。 三万陕西兵还在四川,明年返回之时,肯定又要在汉中征粮补给。 “都怨奸臣擅起战端!”西乡士子余大渊愤懑道。 兴道士子王昶说:“还有那泸南安抚使,朝廷让他去安抚夷人,他却逼得十万夷人作乱。若非征敛过度,那些夷人怎会造反?” 朱铭叹息:“官家信任奸臣,我又有什么法子?” 调去四川平叛的,有不少是精锐西军。那三万西军若不调走,估计跟西夏作战能更顺利,宋代对外大战总是能闹出各种幺蛾子。 这次泸南夷造反,狠狠扇了宋徽宗一巴掌。 因为蛮夷攻占梅岭堡抓了宋徽宗的妹夫,睡了宋徽宗的族妹(未出五服)。宋徽宗颜面无光,这才不顾西夏战事,硬生生抽调三万西军去四川。 而闹出那么大乱子的贾宗谅,只是被罢免而已,甚至能带着贪污的钱财回家。 众士子一通臭骂却又无可奈何,一个个都在喝闷酒。 西乡首富之子卢衡,几杯酒下肚也抱怨起来:“西夏打仗要俺们给钱,修栈道平乱也要俺们给钱,西军过境还要俺们给钱。看着吧,明年春天西军回程,又得给一大笔钱才行!” 士子黄晟说:“你卢氏家大业大,九牛一毛而已,俺家才是过得困难。” “俺家的钱是多,可摊派得也多啊!”卢衡郁闷道。 西军过境,洋州只是被波及,兴元府那边才叫倒霉,沿途百姓被骚扰得不轻。 朱铭陪着他们喝酒,心中却另有计较。 泸南夷刚开始造反时,人数并不是太多。整个四川的军队,磨磨蹭蹭几个月,居然只能召集一万余,还被蛮夷打得节节败退。 这特么得烂到什么程度啊? 恐怕只需三千精锐,再就地招募一群杂兵,朱铭就能快速占领四川。 “唉,不提这些忧心事了,”令孤许说道,“大郎派人送回来的《道用策》,洋州城士子多有传抄,便连西乡县都传过去了。吾等组建道用社,已有数十位士子入社。” 朱铭好奇发问:“道用社都做些什么?” 卢衡说道:“百姓日用即为道,自然多看多想,琢磨出道理来,然后化为民用。” “可有做出什么民用之物来?”朱铭问道。 王昶笑道:“弘道兄,把伱的宝贝拿出来吧。” 席间有位士子叫杨昌言,字弘道,他放下酒杯,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罗盘。 朱铭疑惑道:“就这个?” 杨昌言说:“此旱螺也,非是水螺。” 北宋已经有罗盘了,称为“地螺”,风水先生经常使用。用线把磁针悬空下方放置盘身。 行军或者行船,则使用指南鱼,将磁鱼放在水中,但难免摇晃导致误差。 一直到明代中期,中国的航海指南针,依旧广泛使用水浮法。 这导致后世的学者,认为旱罗盘是从西方传来的。直至出土了南宋瓷俑,瓷俑手里居然抱着旱罗盘,说明至少在南宋就已经出现。 朱铭拿过罗盘瞅了瞅,八卦什么的他认识,其余就不怎么看得明白了。 传说赖布衣在天地龙盘的基础上,还引入星宿发明人盘,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这个时候,赖布衣应该还在穿开裆裤吧。 杨昌言说道:“家父喜好风水,在下得了《道用策》,便觉风水也是道,螺盘也是百姓日用之物。原有的悬针螺盘太过粗大笨重,且遇风摇晃不定。于是俺就想方设法,将螺盘变得更轻便。以前的螺盘,俺称之为水螺、悬螺,这种螺盘则是旱螺。” “是挺有用的,行军打仗,扬帆出海,皆可使用此物,”朱铭赞许道,“你可以拿着罗盘去东京,家父带你去进献给官家。” 杨昌言大喜:“谢过朱太守!” 在场许多士子,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一个叫文正同的士子,拿出小瓷瓶献宝:“俺改进了馏器,又加入香木,蒸得蔷薇露久香不散。” 朱铭哭笑不得,旱罗盘还挺有用处,这位老兄改良香水工艺是什么鬼? 他拔开木塞闻了闻,果然香味扑鼻,比郑元仪平时用的香水更浓郁。 当然还得鼓励,朱铭赞许道:“此物极佳,可否赠我一瓶?” 文正同得了夸赞,当即说道:“太守尽管拿去,俺家里还有不少。半年前,俺开了个香露作坊,专门生产各类香露。” “嗙!” 又有一个士子,从地上拿起包袱,砸在桌面发出巨大声响。 这厮抽出长柄大剪刀:“俺学了杠杆原理,晓得力臂越长越省力。所以就把剪刀改了,刀柄改得很长,尾端还有弯钩防止夹手。此剪可以用来修剪树枝,果树、桑树、茶树都可以,俺且叫它桑剪。” “好东西!”朱铭拍桌子叫好。 父子俩忙于别的事务,关注点不在这儿,竟把“园林剪”给忘了。 现代人印象里的剪刀,叫做支轴剪,其实出现于五代,唐朝都没有那玩意儿。 眼前这把园林剪,是在支轴剪的基础上,加长剪刀的手柄而造。有了它,修剪果树、桑树和茶树时,就不用再拿刀子来砍了。 朱铭拱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士子笑答:“俺叫蒲尚,家里是开铁匠铺的。” 朱铭立即下订单:“请为大明村打造一百把桑剪,专门用来修剪茶树。阁下若是愿意,也可一并进京面圣,官家喜好园艺,想必对桑剪颇为赞赏。” “俺也谢过太守!”蒲尚高兴道。 他们进献这些小玩意儿,能哄得皇帝高兴,但顶多给些赏钱而已。 这就足够了,只要能获得皇帝赞赏,回乡之后必定风光,就连当官的也要以礼相待。 《道用策》真的有用,让读书人主动改进技术,比工匠凭借经验改进要快得多。 特别是蒲尚,他是运用杠杆原理,有意识的对剪刀进行改进。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本章完) 0220【开始洗脑】 寒冷冬夜,江风呼啸。 静谧的乡村,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朱铭洗澡冲去身上的酒味,缩头缩颈小跑回卧室。房里的火盆木炭通红,一进屋就暖和起来,让他感觉无比惬意。 “相公快上来咧,被窝已经暖好了。”郑元仪喊道。 朱铭顺手抄起桌上瓷瓶,钻进被窝里说:“闻闻这个。” 郑元仪拔开塞子,用女人的嗅觉感受香水:“是蔷薇露,又加了别的香料,究竟加了甚物却说不出来。” 既然已经有香水,再加香料是必然之事。 那个叫文正同的士子,除了稍微改进蒸馏器之外,真正的本事其实是调香。这瓶香水,浓而不闷,芬芳馥郁,闻起来确实舒服。 “我给你抹抹。”朱铭笑道。 “好呀,好呀,到处都抹上。”郑元仪把被子掀得更开。 朱铭抹香水的动作不怎么老实,郑元仪躺床上闭着双眼,嘴角带笑,颇为享受,脸颊渐渐生出红晕。 “抹完了吗?”郑元仪问。 “抹完了,让我闻闻。”朱铭凑过脑袋,在她身上拱来拱去,痒得郑元仪咯咯直笑。 抱住男人的脑袋不许乱动,郑元仪问:“我香吗?” “香得很。”朱铭说。 郑元仪道:“都半年了还没动静,我想给相公生个娃娃。” 朱铭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你年龄还小。” 肯定是木炭烧太旺,两人热出一身汗水。而且屋里空气也不好,大喘气儿的就跟要窒息一样。 好久才消停下来,黑暗中恢复了平静。 郑元仪趴在朱铭胸口说:“今天我见学堂里有女娃,便也去听了听课,这里教的东西,跟以前我读书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了?”朱铭问道。 郑元仪说:“有一半是数学课,那么小年纪,就开始学算盘,再过几年都能做账房了。” 朱铭哈哈笑道:“大明村出来的孩童,个个都可以做账房。” 北宋末年,算盘还未彻底普及,在穷乡僻壤很难见到。 即便在大城市,算盘的许多诀窍,也属于私家不传之秘根本没有得到大范围传播。宋徽宗在全国推广算学校,更注重传统的算筹,如今也采用了《朱氏算经》,算盘同样被忽略掉了。 大明村的算盘口诀,是朱国祥亲自编的,孟昭、余善微还做了补充。村中孩童能学会这玩意儿,再加上正统数学课,真的可以轻松胜任账房先生。 聊了一阵学堂趣闻,郑元仪又说:“客栈那位余姐姐好厉害,什么都懂的样子,便连男人也要听她的。” “余善微确实聪明。”朱铭道。 郑元仪好笑道:“今天我无意中听到,余姐姐把孟先生训斥一通,孟先生唯唯诺诺都不敢还嘴。等他们出来见人,孟先生又昂首挺胸,一副铮铮铁骨好男儿模样。” “哈哈哈哈!”朱铭能够想象那种画面,孟昭彻底变成妻管严了。 聊着聊着,一对小年轻便抱着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众士子又在客栈聚集。 昨天是吐槽时局,聊一些新发明,今日却要进行学术讨论。 主要是《道用策》的某些内容,陈渊为了方便在东京传播,有时候观点写得比较含糊,生怕犯了新学的忌讳。 这本书传回洋州之后,士子们看得不大明白,积累了许多疑惑想要请教。 整整三天时间,朱铭都在解答疑惑,而且思想非常激进。 令孤许问道:“国君不方,群臣难以劝谏,就只能寄希望于新君。若是新君也不方,为之奈何?” 众士子看向朱铭,想要知道答案。 朱铭说:“诸位可曾读史?历朝历代,若连续出现昏君,这个朝代的下场如何?” “改朝换代是也!”令孤许道。 朱铭说:“改朝换代,只是一个结果。国君不方,群臣劝诫。劝诫不成,希图新君。新君昏庸,则国事愈发糜烂。百姓求个什么?经商者只想安稳做生意,耕种者只求安稳种粮食。商税过重,商贾怨怼;粮赋过重,农户怨怼。人人生怨,则天下皆反矣。奸党盈朝,君子也会离心离德。”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朱铭的暗示太明显了。 卢衡问道:“相公是说,这大宋……” 朱铭说道:“天下万民便如林中之竹竹子被压得越狠,反弹起来就越有力。如果不能把竹子压断,竹子必可屹立不倒。尔等不知,京东路早已遍地盗贼。陕西的盗贼也多起来,有不少逃入山中。川南十万夷人刚刚平定,我估计江南又要有反贼了。” “江南富庶,怎也有反贼?”余大渊问。 朱铭说道:“官家大兴土木,令朱勔运送花石纲。那朱勔奸恶狠毒,若是盯上了哪户,只要这户靠山不硬,便以搜罗奇石为借口,冲进富户家中敲诈勒索。两浙与江东,每个月都有富户破产。富户都如此艰难,小民何堪也?或被征发为役夫,或被勒令采买上贡,或是连人带地被贪官强占。” 洋州士子还真不清楚这些,听完都感觉不可思议,江南百姓居然比汉中还惨。 王昶问道:“州县官员就坐视不管吗?” 朱铭冷笑:“官家对朱勔宠幸之至,朱勔那厮,已经有调动南方厢军运送花石纲的权力。此外,朱勔还蓄养私兵,早已形同造反,官家对此视而不见。两浙、江东各州府县官员,都要去拜见朱勔,自称其门生弟子。若是谁敢反对朱勔,就不能在江南长久做官。” “这……这简直岂有此理!”令孤许觉得太扯淡了,甚至怀疑朱铭在说谎。 朱铭说道:“再让朱勔胡作非为下去,至多再过三五年,江南百姓必定揭竿而起。这就是方矩论不便讲的,君不方,臣不方,民必不方。而民心思方,求彼不得,只能求己。一夫振臂,万夫景从,祸事不远矣。” 卢衡说道:“江南乃财赋重地,那里造反作乱,朝廷派遣大军征讨,天下各州必然加税。” 朱铭叹息:“首当其冲者,便是淮南和京东,那里的百姓必定难以承担。特别是京东路,百姓已在负担河北与京畿,若再供应大军征讨江南,恐怕造反百姓将此起彼伏。” 宋江只是拉开序幕,方腊起义期间,山东、河北同样在造反。 单论起义军的数量,山东河北甚至超过江南。只不过,江南有统一的领导,而山东河北各自为战,最终被官兵给各个击破。 也只是击破,并未真正消灭。 残余起义军逃进太行山、沂蒙山等山区,一直到金兵南下都还在活跃。金兵比大宋朝廷更残暴,逼得起义军抗金扶宋,很多义军首领都去投靠宗泽,或是以宗泽部将的名义打游击。 朱铭望着门外滔滔江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如今是人道猖獗,穷者愈穷,富者愈富。而官家与奸臣,他们是最富者,却还要掠夺小民家产。当那人道穷尽之时,天道必然应验现世!” 众人吓得一哆嗦。 朱铭口中的天道,并非寻常所言天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是啥意思?就是底层百姓啥都没了通过暴力斗争,从富人那里拿回自己应有的东西。 令孤许问道:“就无法力挽狂澜吗?” 朱铭说道:“江南、河北、山东作乱,或许是能够平定的。但平定之后呢?依旧会横征暴敛,又将激起百姓造反。长此以往,连年战乱,天下各州县,又有哪里能够负担重税?” 众人沉默。 朱铭这是在给他们打预防针,点到为止不能说更多:“我考上探花郎,还做了朝官知州,自是想着能治理地方。我去濮州上任,重新划定尧陵禁区,让尧陵附近百姓生活改善。又惩治劣绅,抓捕盗贼,方田均税,缉捕妖道,清理庙田……如此种种,濮州官吏士绅皆被震慑,只需我再做一两年知州,濮州必然可以大治,商贾、士绅、百姓都能获益。” 余大渊拱手佩服道:“太守真乃能臣也!” “能臣又如何?”朱铭气得拍桌子,“我正准备大展拳脚,濮州各县百废待兴,却被一纸调令迁往金州。只因濮州有好几个大户是蔡党,我得罪了蔡党便不能留下。那钱家之人,背负着几十桩命案,官家亲自派朝官去审,全都被无罪释放了!” 朱铭虽然在装模作样,但有些情感是真实的,他此刻是越说越气。 令孤许能感受到那种憋屈,叹息道:“都说大郎少年得志,得官家赏识一飞冲天。却不曾料到,大郎做官也这般委屈无奈,天下正直之士就不能施展拳脚吗?” “如何施展?朝堂里哪还有正直之士说话的地方?”朱铭愤怒道,“如今是蔡党与郑党相争,正直大臣都靠向郑居中。可郑居中又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以前就是蔡党。他们两个斗起来,无非狗咬狗而已。即便蔡京哪天被斗倒,郑居中秉政又能好到哪里去?郑居中手下有王黼,今年把汉中闹得沸反盈天的黄潜善,便是那王黼的心腹!” 一番话听下来,令孤许有点心灰意冷,甚至都不想再去科举了。 朱铭又说:“闵兄和白兄,跟我一起中进士。以他们两个的才学,竟然连关试都考不过。诸位相信吗?反正我不信。特别是闵兄,家学渊源,关试内容他早烂熟于心,闭着眼睛也能考过的。无非是有人贿赂奸党,占了关试的名额。他们两个,还得我在官家面前举荐,才各自得了一个小官的差遣。” 闵子顺和白崇彦是本地士子,众人当然替他们不值,对朝廷君臣的印象也愈发恶劣。 随之而来的便是茫然昏君,奸臣,乱民,士子们该何去何从? (本章完) 0221【杨志卖刀】 面对如此局势,士子究竟该怎么办? 朱铭不能说,也不敢说,大家慢慢猜去。他只是做做心理引导,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众士子在大明村住了几日,便陆陆续续告辞,赶回家里过冬至。 令孤许站在船头,望着江水沉默不语。 朱铭目送他们离开,也是一言不发。 白祺歪着脑袋问道:“大哥在想什么?” “一点小事。”朱铭笑着拍拍白祺的头顶。 从户部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大宋的财政开支已经炸裂了。 只论官吏俸禄和士卒军饷,赵匡胤那会儿是每年150万贯。王安石变法时期,已经飙升到300万贯。元丰改制,官员俸禄增加,于是暴涨到400多万贯。 宋徽宗继位之后,俸禄和军饷达到600万贯。 现在,接近1000万贯! 这还只是每年的俸禄和军饷,并没有包含其他军费开支,甚至没有把军粮包括在内。 宋徽宗大兴土木也够折腾,只说一个艮岳,没人能搞清楚花费多少钱。反正建造完毕之后,占地约750亩,平地垒起山峰,最高处150多米,亭台楼阁、奇石花草无数,前后动用几十万民夫。还分为两个山岭,引江水灌注其中。 如此搞法,当宋徽宗想赎回燕京时,金人仅出价百万贯,大宋朝廷都凑不齐现金,还得用各种物资来抵账。 朱铭牵着白祺回家,思考一个很重要的事。 自己在方腊起义之时,也跟着在汉中起兵,如果完全占领四川能给朝廷造成多大的财政压力? 算来算去,发现根本没法算。 即便朱铭打听到户部的某些数据,也完全搞不清楚朝廷岁入是多少。 比如,历史上平定方腊之后,由于朝廷极度缺钱,于是开征经制钱。即在各种商税当中,每贯多征20文。仅靠这个,就能征到田赋的三倍多。 挤一挤,似乎就能挤出税来。 宋高宗渡江的时候,东南三路(长江以南的江苏、浙江、安徽,以及鄱阳湖北部)岁入不足千万贯。仅过了三十年,东南岁入就涨到六千五百多万贯,赵构是怎么把赋税增加六倍,却没有把老百姓逼死逼反的? 大宋的收税能力简直成迷。 北宋末年,四川地区贡献的财政,比东南地区还多,约为1500万贯左右(包含地方截留)!茶叶和食盐,是四川税收主力。 朱铭把乱七八糟算的那通账,扔进火盆里烧掉,感觉自己真的可以策应方腊起义。 东南和四川一起造反,能把大宋财政给打爆! 西军再牛逼又咋样? 只需借助山川地形,守上那么一年,西军士卒恐怕连粮饷都够呛。 但如果提前造反,“正义性”就会欠缺。 这个所谓正义性,是对主流舆论而言。大家都知道皇帝赏识朱家父子,他们造反属于恩将仇报,会瞬间背上“不忠不信”、“忘恩负义”的骂名。 如果靖康之后造反,就顺理成章得多。 朱铭提起毛笔,开始给老爸写信,全文使用拼音,商量造反的时间问题。就算不理会时间,也得考虑“正义性”,父子俩现在受恩太多,是时候该触怒皇帝了。 喷蔡京不会惹恼皇帝,宋徽宗乐意有人这样做。 得喷朱勔,喷花石纲,劝谏皇帝不要修建艮岳,不要再搞各种土木工程。这肯定让皇帝不高兴,最好父子俩一起贬官! 遭遇越惨越好,既能博得世人同情,还能赚到为民请命的声望。 “这是什么字?”白祺瞅着拼音。 朱铭笑道:“天书。” 白祺问道:“大哥,俺能学天书吗?” “等你学问精进之后,再传授给你。”朱铭敷衍道。 “哦。”白祺不再纠缠此事,继续用好奇的眼神,观看朱铭写天书。 一封书信写完,朱铭问道:“可有习武?” 白祺摇头:“婆婆让俺好生读书,长大了也科举做官。” 朱铭说道:“今后跟着张三叔习武婆婆问起来,就说世道将乱,习武才能防身。” “好。”白祺非常高兴,哪个小孩子不喜欢舞刀弄棍? 接下来的日子,朱铭每天都看书和练武。 他看的书叫《武经总要》这玩意儿不好搞到,他通过老爸才弄来一套。 张广道、李宝、张镗、邓夏,还有回村的白胜,全都跟着一起学。邓春跟着石元公,招募冶铁户去了,等他回来也要学。 暂时没看的分卷,扔给刘师仁誊抄。 刘师仁就是那个破产的刘家子,已经被朱铭招到身边,算是文字秘书,开春之后会跟着去金州赴任。 他们都属于亲随,朝廷不但允许,还定了亲随名额,每月朝廷帮着开工资。 大宋禁止的是私聘幕僚,幕僚跟随从不一样。比如明清师爷,可以插手政务,可以参与断案、掌管文书账册,这在宋代绝对不被允许。 练武也要看书,从张家借来的武功秘籍,照着书上的记载练习锏法。 今年是个暖冬,都快过年了才下雪。 而且突然气温骤降,北方各地大雪漫天,就连江淮地区都开始下雪。 …… 颍州(阜阳)。 杨志望着满天飞雪,眉头紧皱。 他们十二个军官结拜南下,被分去不同的州县运花石纲。 杨志跟孙立的任务地点挨得很近,他们约好了一同上路。 颍州隶属于京西北路,这里的情况跟京东路很像,也是被东京长期吸血,近些年盗贼越来越多。 杨志押送的花石纲,只装了几条船,而且不是什么奇石。民夫把生漆、木材等物,搬运到船上之后,杨志坐船押货沿颍水北上。 除了船工,就剩二三十个垃圾厢军,他须等待孙立过来结伴走,免得半路被水匪给劫了。 “今日怎没肉食?”杨志问驿卒。 驿卒说:“大雪封路,粮食都快没了,哪里还有肉吃?县里不送吃的过来,俺们也没办法。” 又过数日,驿馆不再提供伙食。 杨志只能跟押船的厢军,一起在城外的食铺吃饭,而且因为大雪越来越贵。 他南下的时候,已经把盘缠用得差不多了。 如今囊中羞涩,连吃饭都没钱,于是看向腰间的宝刀。 这是祖传的百炼钢刀。 大雪稍停,杨志便进城卖刀,情况跟《水浒传》不太一样。 他从早晨站到傍晚,终于有人来买刀。 是个年轻混混,杨志都懒得叫价,一看对方就买不起。混混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骂骂咧咧走开,很快叫来一群同伙,站在杨志身边冷嘲热讽。 双方从口角发展为推搡,混混们想要抢刀,杨志情急之下就杀了一人。 其余混混一哄而散,狂奔去县衙报官。 整个春节期间,杨志都被关在大牢。先是县衙大牢,接着移送州院大牢,一直等到元宵假期结束,司理参军才来审他的案子。 杀人是要偿命的,念及杨志因押运花石纲犯事,司理参军从轻发落,只将他发配到卫州(新乡、鹤壁一带)。 这个处罚,真的很轻,发配得太近了。 直至此时,孙立才押着花石纲过来,正好跟即将登船的杨志遇上(杨志还得带着枷,继续押送花石纲)。 他们两个都属于失期,但罪不至死,顶多不能当军官了。 孙立惊道:“大哥怎的犯罪?” 杨志说道:“久等你不来,等到下雪又走不成。盘缠用尽,驿馆还不给吃的,俺就寻思卖刀换钱,与人争执便闹出人命。伱回京去找朱大相公,看能不能给俺免了这罪。” 两人押着花石纲抵达东京,先去交了差事,孙立便去通知结拜兄弟们。 孙立说道:“杨大哥是为了等俺,否则下雪之前就走了。俺要去求朱大相公,若是他不肯帮忙,俺便杀了送防军人,救出杨大哥落草去。” “算俺一个,”李进义说道,“留在京城也没甚意思,被那些鸟官呼来喝去。辛苦运一趟花石纲,没赚到半文钱,反倒自己贴进去好几贯。这世道,便做军官也倒霉,索性落草做强盗逍遥快活。” 林冲说道:“俺们十二个,既然结义为兄弟,杨大哥的事就是俺的事。朱大相公不帮忙,俺也去劫囚落草!” 其余人等,纷纷附和,居然没一个退缩。 他们只为了结拜义气,就要抛家舍业救出杨志做强盗。 商量一番,便结伴前往朱国祥的宅邸,自称是朱铭的旧识,有重要事情求见朱国祥。 朱国祥被皇帝留在宫里,足足等待两天,终于看到有马车回来。 十一人拦住车驾跪下,大呼道:“朱相公救命!” 石彪立即拿起武器警戒朱国祥掀开车帘问:“你们是谁?” 孙立说:“俺叫孙立,这是俺结义兄弟李进义、林冲、花荣、柴进、关胜……俺跟杨志大哥一起,很早就认得朱探花。朱探花还说,遇到难事定会帮忙。杨大哥失手杀了人,俺们也莫得办法了,求朱大相公出手相救。” 朱国祥听到这些名字,整个人都麻了,跟看大熊猫一样,盯着众人看了又看。 良久,朱国祥说:“进去再讲。” “多谢相公!”十一人闻言大喜。 (本章完) 0222【道君皇帝】 今年春天,宋徽宗很忙。 元宵节刚过,宋徽宗就颁布圣旨,只要是持有度牒的道士,就可以像德高望重的乡间耆老那样,不拘礼仪的跟地方官员打交道。 随即,提拔高俅做了太尉,童贯接掌枢密院事。 孙立回京求朱国祥帮忙时,大宋正式册封段誉为云南节度使、大理国王。 接着,命令道士两千余人,定期汇聚上清宝禄宫,听林灵素宣谕讲道。宋徽宗也偶尔亲自过去,听林灵素宣讲道法,每次活动耗费钱财数万贯,谓之“千道会”。 宋徽宗正式自封为“教主道君皇帝”! 王仔昔也住进了上清宝禄宫,有妃子罹患眼疾,皇帝派太监来求符箓。 这货随便画了两张符,对小黄门说:“烧符放进水里做汤,用它浇洗眼睛便成了。” “可……治不好怎办?”小黄门害怕担责。 “啪!” 王仔昔一耳光扇过去:“你这阉竖,恁多废话,俺说能成便能成!” 小黄门被打得眼冒金星捂脸低头,眼神怨恨。但又不敢再顶撞,拿了符箓就走,生怕留在这里还要挨打。 王仔昔已经彻底飘了,打骂太监是常有的事,就连皇帝的内侍太监,都被他当做奴仆对待。 他是被蔡京引荐给皇帝的,有太监去找蔡京,请求蔡京约束王仔昔。 然而,王仔昔已经不把蔡京放在眼里,认为蔡京不该再指挥自己干啥。 林灵素则恰好相反,他对所有奸臣都溜须拍马。 林灵素对宋徽宗说:“天有九霄,神霄最高,上帝的长子,是神霄府玉清王,统管南方号长生大帝君。官家便是长生大帝降世,而臣则是帝君坐下仙卿,转世下凡之前名叫褚慧。” 正是这句话,让宋徽宗自封为道君皇帝。 林灵素又说:“朝中诸臣,皆为仙卿下凡,转世投胎来辅佐官家。鲁公(蔡京)是左元仙伯下凡,王学士(王黼)是文华吏下凡,盛学士(盛章)为宝华吏下凡……” 所有奸臣,在林灵素口中,都变成了神仙下凡。 刘婉仪此时已经晋升为刘贤妃(正一品),同样属于神仙下凡,于是被皇帝册封为“九华玉真安妃”,乃整个皇宫里唯一的道妃。 互相打出狗脑子的蔡京和郑居中,居然放下彼此矛盾,一起赞扬林灵素道法高深。 童贯在前线得到消息,知道自己是神仙下凡,也写信对林灵素赞许有加。 刘贤妃同样喜欢林灵素,经常帮忙吹枕头风。 就连朱国祥,都混到一个仙卿身份,乃长生大帝府中圃仙。嗯,也就是神仙的园丁,为长生大帝培植仙草仙木,所以下凡之后才能寻得万年灵芝。 王仔昔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依旧嚣张跋扈。 将那小黄门打骂走,王仔昔在上清宝禄宫溜达,见一群道士急匆匆赶路:“你们又去那边作甚?” 这些道官连忙止步,齐刷刷朝着王仔昔作揖:“今日有千道会,俺们都去听通真先生(林灵素)讲经。” 王仔昔怒道:“他懂什么道经?俺炼药炼到紧要处,正好缺人手,尔等都来助我炼药!” 道官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得罪王仔昔,也不敢得罪林灵素,现在却被逼着站队。 犹豫片刻,一个道士说:“千道会听经,是官家的旨意,贫道不敢违抗圣旨。” 其余道士,也做出选择,纷纷倒向林灵素。 “好!很好!”王仔昔怒急发笑。 道士们硬着头皮离去,但凡脑子正常的,都知道王仔昔肯定搞不过林灵素。 王仔昔回到自己的炼丹室,越想越气,居然发牢骚说:“官家真是昏聩,那林灵素狗屁不通,道经讲得还不如俺,竟让他来主持千道会。这个差事,就该是俺的,旁人哪里有资格?” 骂皇帝昏聩? 协助炼丹的道士孙密觉,闻言大骇,连忙低头装作没听见。 王仔昔又骂骂咧咧:“那个朱国祥也是他进献万年灵芝,俺帮他把灵芝炼成不死药。咱俩应该互相帮扶才对,朱铭改良活字时,俺还送了许多铅物。林灵素如此气焰嚣张,朱国祥竟不帮咱说话。他那万年灵芝定是假的,所以俺才迟迟炼不出仙药!” 孙密觉把脑袋埋得更低,不敢再听这种话。 王仔昔发泄一通,总算畅快了些,让孙密觉带人守着丹炉,自己骑马去城里溜达散心。 当晚,孙密觉就悄悄找到林灵素:“王仔昔怨怼官家,竟说官家是昏君。” 林灵素大喜,随即吩咐道:“官家还指望王仔昔炼制仙药,这种怨怼之言,也没个旁人佐证,暂且还弄不死他。你莫要声张,多多记录其不臣之言,等时机成熟再一并告发。” 孙密觉又说:“就在前些天,王仔昔还辱骂内侍冯浩。” 林灵素惊讶道:“可是入内省的冯浩?” “便是此人,”孙密觉说道,“冯浩奉旨传话,趁机索要钱财,被王仔昔臭骂一通,骂他是没卵子的阉人。” “太好了!” 林灵素笑容满面:“伱且回去,佯做无事发生,随时听我指示。待弄倒了王仔昔,少不得你的好处。” 孙密觉躬身退下,离开密室,脚步轻快,心情愉悦。 林灵素唤来一个心腹道童,派他去给蔡京送信。 蔡京把信件看完,立即回书一封,让林灵素不要妄动,等王仔昔搞得众叛亲离了再发难。 “父亲,王仔昔用万年灵芝炼制仙药,他竟说万年灵芝是假的,”蔡攸笑道,“不妨等他获罪之时,威逼利诱,令他告发朱国祥以假药欺君。” 蔡京摇头:“朱国祥聪明得很,他入京之时,便说灵芝的灵气已泄。既然灵气都泄了,哪还有真假之论?” “可以再加上这个。”蔡攸拿出几张纸,上面全是朱铭的诗词。 蔡京看罢,依旧摇头。 蔡攸拿出一张,念道:“葵丘霸气若虹霓,东略何缘遽不知。宰孔晋侯相遇处,齐桓已作在床尸。这是朱铭在葵丘李庄所作,分明在暗讽官家,把官家比作晚年昏聩的齐桓公,还诅咒官家是在床尸。” 虽然朱铭确实是那个意思,但在世人看来,这首诗不能如此理解,纯粹在以史为鉴而已。 读书人凭吊古迹,经常以史为鉴,这种诗占了大半。 此诗名为《葵丘》,已经传遍兴仁府和濮州,不但山东士子很喜欢,就连地方官也认为写得很好。 甚至还有兴仁府的读书人,组团跑去葵丘凭吊,跟风写了许多类似诗词。 蔡攸又拿出朱铭离京时的《鹧鸪天》,断章取义道:“今古恨,几千般。还有这风波恶、行路难。官家超擢提拔他做朝官知州,他赴任之时,却写这等词作。他的恨在哪里?风波恶又在哪里?行路难又在哪里?不念官家之恩反而多有怨怼!” 这话说得更离谱,完全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蔡攸再拿出朱铭留给李师师的《临江仙》,说道:“这词更是写得吊诡,繁华东京,被他写成残破都城,他在诅咒大宋要亡国吗?” 蔡京看完这三首诗词,自己都觉得扯淡,无语道:“官家看了顶多生气,不会有什么惩戒。你整日盯着那父子俩作甚?” 蔡攸解释说:“如今最得宠的近臣,是我与王黼、李邦彦。王黼是郑居中手下头号大将,李邦彦又跟朱铭私交甚好,朱铭还倒向了郑居中。他们合流是迟早的事,再加上一个朱国祥,今后必为心腹大患。” 蔡京仔细思考,说道:“朱国祥一向不喜多言,朱铭上蹿下跳不过小丑而已。你们因为一点小事,就撺掇官家把朱铭调离濮州,这恐怕已令官家心中不喜。当务之急,是要对付王黼!朱家父子可以暂时不管。” 蔡京最恨的便是王黼,叛徒总是比敌人更可恶。 而且叛徒越来越多蔡京感觉快压不住了。 刚刚卸任的枢密使邓洵武,也就是朱胜非的岳父,作为蔡党元老级人物,也隐隐露出投靠郑居中的征兆。 在对西夏作战上,邓洵武认为不能再打下去。 而且,宋徽宗透出要联金攻辽的心思,蔡京立即着手跟金国接触。这也遭到邓洵武强烈反对,认为应该再缓几年,大宋如今的财力已扛不住。 于是就出现诡异现象,蔡京居然联合童贯,撺掇皇帝把邓洵武给撸了。 蔡京宁愿暂时放弃枢密院,也要制止邓洵武的背叛行为! 当然,也不是一棍子敲死。 邓洵武被撸掉枢密使职务的同时,又加封为莘国公,拜少保,恩典如宰相。只要邓洵武老实听话,蔡京还会让他重新做枢密使。 顺便一提,邓洵武封国公,理由是镇压了五溪蛮造反。 去年不仅四川的泸南夷造反,后世贵州、重庆、湖北、湖南交界的五溪蛮也在造反。原因同样是地方官横征暴敛,激得少数民族首领起义。 对了,福建也有百姓造反…… 在这种遍地造反,且西夏战事未歇的情况下,宋徽宗真的已下定决心联金攻辽。 只不过,暂时不知怎么联络金国,没人敢穿越辽国土地前往东北。 蔡京不把朱家父子放在眼里,叮嘱道:“只要这父子俩不再闹事,便莫要再生事端,你该把矛头对准王黼!” “是。” 蔡攸听了脑壳疼,他知道皇帝多宠信王黼,根本就不可能扳倒啊。 这厮脑壳疼的时候,朱国祥正在向皇帝求情,请求赦免杨志的杀人罪行。 (本章完) 0223【玻璃洞天】 玻璃吹制技术,至迟出现于魏晋南北朝,有北魏时期的吹制玻璃瓶出土。 隋、唐、五代和宋,玻璃制造业颇为繁荣。 特别是宋代,许多日常用具,也用玻璃来制作,“玻璃”大量出现在诗词当中。 “香浮乳酪玻璃碗,年年醉里尝新惯。何物比春风,歌唇一点红。江湖清梦断,翠笼明光殿。万颗写轻匀,低头愧野人。” 这首词,乃辛弃疾吃樱桃时所作。 辛弃疾还挺懂享受的,用玻璃碗来盛乳酪,再把樱桃拌在里面,估计多半还冰镇过。 嗯,樱桃冰激凌? 延福宫的花园里新建一屋,面积并不大,只有一百平米左右。 建筑结构也很简单,跟寻常民房没两样。但大量使用玻璃片,镶嵌在墙壁或窗户当中。 碍于工艺限制,那些玻璃片都很小,也就比巴掌更大而已。且多为绿色半透明状,难以消除里面的杂质。 温室,暖房! 宋徽宗踱步在暖房当中,除了扶桑花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奇花异草,都是从南方运来很难过冬的品种。 由于温度适宜,扶桑已提前开花。 抚摸着红色的花朵,宋徽宗由衷赞叹:“爱卿真乃神人也,此暖房巧夺天工,凡间工匠哪里做得出来?” 墙上挂着个温度计,也是玻璃吹制,粗大而笨重。 玻璃管中封有水银,以冰水为零度,以沸水为百度,再根据长短标注更细的刻度。 暖房内的四面墙底,有锡管制作的热水循环系统。 朱国祥指着水银温度计说:“冰水为零,沸水为百,气温皆可知矣。但凡花木,皆有其性,在温度适宜的时候,花木便能长势良好,甚至是逆季节而开花结果。当然,有些花木,不适合在室内栽培。” 宋徽宗看了一阵温度计,又瞅瞅暖房的丑模样,嫌弃道:“爱卿虽精于苗圃,却不擅长建筑。朕打算在艮岳留一块地,再建恢弘优雅之暖房。天海南北的奇花异木,皆置入暖房中培植,让那些花草也一统天下。” 朱国祥劝谏道:“玻璃制造不易且运输时易碎,有此一屋已足够了。” “不然,”宋徽宗摇头说,“朕欲亲自设计暖房,室内也要有山川。一进暖房,便如进得洞天福地,须做成冬暖夏凉之所在。爱卿这个暖房,只能冬天供热水暖和,夏日必晒得酷热难当。” 朱国祥欲言又止。 一间百平米的暖房,显然不能满足皇帝。 他要把暖房打造成洞天福地,估计得达到两千平米,还要搞各种装饰,甚至把假山水池都弄进暖房里。不但玻璃耗费无数,冬日烧水供暖也用煤颇多。 建那么大的暖房,巨木也少不了。 宋徽宗拿笔来仔细计算,很快对随侍太监说:“拟旨,勒令南北各窑,进献二十万片玻璃。每片玻璃,半尺见方。再进献玻璃瓦,越大越好,越透越好。南方的玻璃,让朱勔负责。北方的玻璃,各监予以督促。” 朱国祥听得翻白眼。 花石纲,可不止是运输花草奇石,而是包含各种天下奇物,甚至有荔枝、龙眼、橄榄、椰子等水果。 地点也不仅在江南,北至山东,西至四川,南至海南岛,都有各自的特产需要进献。 现在,又多了二十万片玻璃。 思来想去,朱国祥咬牙说道:“陛下,玩物不能丧志,更不可惊扰地方。若是暖房须用二十万片玻璃,臣必为天下之罪人也!” 宋徽宗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 类似的劝谏奏疏,他去年收到太多,现在一提起来就烦。 因为建造艮岳,从去年开始,花石纲变得疯狂起来,各地知州纷纷苦劝皇帝别乱搞。 “你怎也来劝朕?”宋徽宗责备道,“我大宋物阜民丰,区区二十万片玻璃而已,难道还会残害小民不成?你若再劝,朕可要生气了!” 朱国祥说道:“臣实在不愿惊扰地方,暖房种植花木,只为陶冶情操,两丈之屋足矣,何必要建得那么大?” “此言差矣!” 蔡攸突然走进来他大清早就受到召唤,宋徽宗叫他来暖房陪同赏花。 蔡攸笑道:“海内富庶,百姓安乐,此亘古未有之盛世。莫说二十万片玻璃,便有一百万片,我大宋也能轻松制出,无非南北各窑多烧几年而已。两丈之屋,局促狭窄,怎显得出皇家气象?” 宋徽宗高兴道:“这才是道理。” 李邦彦已做了翰林承旨,正在为皇帝编写新剧本,今天的起居郎另有其人。 起居郎站在旁边,认认真真记录君臣言行。 朱国祥虽然还没收到儿子的书信,但他不愿背上骂名当即呵斥:“你这奸贼,惯会蛊惑君上,实该流放三千里!” 蔡攸唾面自干,并不反驳。 他了解宋徽宗,自己越是挨骂,皇帝就越要护着。 宋徽宗今天心情很愉快,把暖房打造成洞天福地,他自觉是一个天才般的想法。既然高兴,何必坏了心情,当即出言制止:“莫要多说,尔等皆为近臣,不可因一点小事坏了和气。爱卿建造暖房有功,想要讨什么赏赐?” 朱国祥拱手道:“陛下去年曾许诺,只要臣令扶桑花过冬而不死,便允许臣回到家乡与妻女团聚。” 宋徽宗有些舍不得,因为朱国祥总能弄出新奇玩意儿,当即说道:“给伱半年假期,重阳之前,须得回京。” 朱国祥说:“来往路途便须两三月。” “那就赶在下雪之前回来,”宋徽宗说道,“再赐你海错若干,奇石一块,书画三幅。想要什么,你尽管去挑。” 宋徽宗觉得朱国祥是文雅之士,并不贪图钱财,现在都不赏赐金银了,改为赏赐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朱国祥道:“臣不要赏赐,只求官家一件事情。” 宋徽宗拍手笑道:“爱卿竟也有主动请求之时?快快讲来!” 朱国祥说:“犬子进京赶考之初,结识东京一士卒,此人对犬子帮助颇多。去年冬天,他领了差事押运花石纲。半道遇到大雪失期,驿馆递铺又不给伙食,他身上盘缠用尽,只能卖刀换钱吃饭。有一伙泼皮,欲抢夺其宝刀,被他给误杀一人。现在,他被刺配卫州,请官家赦免此人罪行。” “就这等小事?”宋徽宗居然有点失望,“既是为朕押运花石纲而犯事,杀个泼皮又算得什么?此人可是禁军士卒?” 朱国祥道:“并非禁军,只是厢军。” 东京也有厢军。 宋徽宗道:“为朕押运花石纲还要刺配,岂非寒了天下士卒之心?朕非但要赦免其罪状,还要好生提拔他,暂擢其为殿前司大将!” 朱国祥:“……” 很多时候,朱国祥都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他只想救下杨志,然后将其扔到大明村,也可跟在自己或儿子身边。 宋徽宗却把杨志从厢军升为禁军,而且还给个武官头衔。 宋代的“大将”,并非字面意思,它是一种无品武官。就在前几年,正式改名为进武副尉,但平时依旧称呼为大将。(这跟文官一样,比如司法参军,已经改名为法曹掾,但大家还是沿用旧称。) 如果有人提拔,只须再随便立个功,大将就能升为承信郎(从九品武官)。 这是一个跳板官衔,属于白身武人转为品官武将的必经之路。 杨志做了殿前司大将,有武官俸禄可拿。但没有具体职责,还须另给差遣,往往负责押运工作(押送军资、军械等等),说白了还是个跑腿儿的。 蔡攸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他太懂皇帝了,宋徽宗的记性很好,同时又可以很差。只要是皇帝不感兴趣的东西,相关人员很容易被遗忘。 等过段时间,就可以给杨志派个差遣,是那种很难完成的押送工作。一旦出了差错,还得包赔,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蔡京着眼于大局,懒得理会小人物,朱铭在蔡京眼里都是小人物。 蔡攸却不一样,他现在属于近臣,需要跟其他近臣争宠,朱国祥算是他的眼中钉。而朱国祥很少替人求情,现在居然为了杨志开口,那么肯定非常看重杨志。 朱国祥看重哪个,蔡攸就要打压哪个! 宋徽宗觉得这事太小,难以体现自己的慷慨,又说:“爱卿若是发现有才德之人,还可以举荐几个。” 朱国祥犹豫数秒说道:“犬子的同科进士闵子顺、白崇彦,皆才德兼备,如今在工部职位低微。” “给他们各升一阶,外放出去做县令。”宋徽宗颇为满意。 这才像话嘛,近臣不举荐几个亲信,你心里到底想干什么? 说实话,朱国祥很不适应,公然提拔私人太扯淡了,但恰恰两宋就流行这个。 蔡攸一言不发,把闵子顺和白崇彦也记在心里,回头他就给吏部打招呼,将这两人丢去最穷的偏远小县。 又在暖房里观赏一阵花木,朱国祥告退出宫。 他派人把孙立叫来:“杨志的事,已经办妥了。官家赦免其罪状,还提拔杨志做了殿前司大将。” 孙立大喜,跪下给朱国祥磕头:“俺代杨大哥谢过相公,今后有啥差遣,相公说一声便是,俺们兄弟水里火里都去得。” 他们以前说好听点,是厢军小军官,说难听点就是烂丘八。 殿前司大将虽然没有品级,却也算有了官身。拿文官作比喻,等于跳出胥吏阶层,一只脚踏进品官行列。 可惜,蔡攸终究会出手,恐怕杨志要摊上大罪。 (本章完) 0224【要跟蛮夷打交道】 朱国祥,闵子顺,白崇彦,三人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凝重。 朱国祥的语气带着些歉意:“着实没有料到,蔡攸半点脸皮都不要了。我也想过,你们会被调往贫瘠小县,却不曾猜到是那种地方。” “唉,不论去哪里,总比现在的差遣强些。”白崇彦只能苦中作乐。 他的新差遣,是武宁县令。 退回去两年,根本就没有这个县。 泸南夷造反之后,朝廷紧急设立长宁军,军治所在又设武宁县。知军和县令,都在武宁寨里办公,暂时连正经城池都没有,就特么一个军事寨堡而已。 其辖区范围,大致跟后世宜宾市长宁县重合,县内遍布半汉化的僚人,还有一些动辄造反的乌蛮人。 闵子顺的境遇稍好,但也好得有限,他被调去做辰溪县令,去年五溪蛮刚在这块造过反。 闵子顺心中已是怒急:“蔡攸那厮,公报私仇,全然不顾国家安危。两个刚刚平息蛮夷叛乱的地方,新县令上任还不久,便又让俺们过去替换。他就不怕频繁调动地方官,蛮夷趁机再度叛乱吗?” “恐怕他存的就是这般心思,若有蛮夷叛乱,正好治咱们的罪!”白崇彦说道。 朱国祥说:“赵遹正好还未离京,昨日我向他打听了。武宁县那边,汉人百姓不到三成,僚人百姓占五成,剩下两成是乌蛮人。不论僚人还是乌蛮,都已经半汉化,僚人耕种更是与汉人无异。乌蛮属于半耕半牧,但很多都会说汉话,比更南边的乌蛮要熟得多。” 赵遹就是统兵平定泸南夷造反的文官,只是个恩荫官,没有进士出身。 他虽然获得宋徽宗青睐,但跟童贯有仇。 立下大功之后,皇帝提拔他直龙图阁,担任熙河兰湟经略安抚使。一旦接受就要滚去童贯手下当官,吓得赵遹连忙称病请辞。 等赵遹回到京城,皇帝又赐他太学上舍出身,拜为兵部尚书。 赵遹还是不敢接受,兵部全是童贯、蔡京的人。多番推辞之后,被暂时扔去管理道观。 前不久,赵遹被任命为成德知军,连儿子都恩荫做了校书郎。 这是一位能臣干吏,接下来几年,宋徽宗的所有错误政令,赵遹全都进行过劝谏。但反对无效! “赵知军有何建议?”白崇彦虚心请教。 朱国祥道:“他说泸南僚人,被汉官和乌蛮双重压迫。僚人想亲近官府,却遭横征暴敛;僚人想亲近乌蛮,又被役使劫掠。偏偏武宁县百姓,有一半都是僚人,你去了以后,当务之急是安抚僚民。” “晚辈谨记。”白崇彦拱手。 朱国祥继续说:“据赵遹所言,汉僚最严重的分歧,便是当地大小盐井的所属权。你去之后,当召集僚人各寨头领,把那些盐井给划分清楚。汉民不可再占僚井,僚人也不能争抢汉井,同时许诺降低僚人的赋税,官府不再抢夺他们的财货。” 白崇彦耐心听着。 朱国祥说道:“同时,赶快把军学(类似州学)办起来,让僚人首领的子弟,都去军学读书受教。一来可以教化僚民,二来也是扣为人质。治理好僚民,就等于治理好武宁县。” 北宋末年的泸南僚人,除了风俗不同,已经非常接近汉人,假以时日必可汉化成功。 闵子顺问道:“晚辈去辰溪,相公有甚教诲?” 朱国祥说:“我对五溪蛮不太了解,也给不出具体建议。但对付蛮夷,无非剿抚并用。蛮夷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重用亲近官府的蛮夷,打击反对官府的蛮夷,善待他们,教化他们,关键时候还要施以雷霆手段。另外,要尊重他们的风俗,不可用汉家礼教强加于其身。” “晚辈受教了。”闵子顺拱手。 朱国祥自己宣称的年龄,比闵子顺大不了几岁,但不妨碍他们的“辈分”差异。 两人还租着陆家的房子呢,当即扔给房产中介,请朱国祥代收转租费。 朱国祥也要放假回家,便让梁异(半个义子兼学生)去收。煤炭铺子也早就交给梁异打理,这来自大明村的少年已经成长起来。 试验田也要做出安排,地里种着蔬菜和花木呢。 一切都搞得差不多,刺配卫州的杨志,终于半路被追回来,还领到一身武官制服。 “志,拜谢朱相公!”杨志见面就跪。 朱国祥连忙阻止:“虽无品级,但伱已是武官,怎能乱跪于人?今后记得好生做官,莫要再冲动犯事了。” 杨志说道:“俺听相公的。” 朱国祥又低声叮嘱:“眼睛放亮些,蔡京与我有仇,蔡攸更是睚眦必报。禁军大将的差事,多是负责押运军资。蔡党恐怕会从中使坏,一旦察觉出有问题,就千万不要回京,直接去洋州投奔大明村。” 杨志本来因为做官而兴奋,听得此言,瞬间惶恐。 奸党想陷害禁军大将太容易了,给个押运任务,再定个刁钻期限,轻则革职,重则杀头。 王安石的妻子,当年给王安石购买姬妾,那姬妾的丈夫便是禁军大将,因为军粮翻船而包赔,赔得倾家荡产把老婆都卖了。 朱国祥继续说:“我举荐了两位进士,皆德才兼备,却被蔡攸外放去遍地蛮夷的小县。有品文官尚且如此,你这无品武官,必然被蔡攸陷害。切记,不要回京,逃去洋州大明村,到了那里先安顿下来,我再想办法给你脱罪。” 杨志更加警惕说道:“一旦有事,俺立即就跑。” 朱国祥叹息:“唉,蔡党嫉恨的是我,却无端把你给卷进来。” 听到这种自责的话,杨志感动莫名,噗通跪地道:“相公莫要恁地说,要不是相公帮忙,俺已在卫州做贼配军了。相公的恩德,俺一辈子都记得,要怪只能怪那些奸党太坏。若是当官的都如相公这般,百姓肯定日子好过,俺敬佩相公得很。” “去吧,我明日也要回乡了。”朱国祥将他扶起。 翌日,朱国祥带着随从离京,宋徽宗派人送来价值一千贯的银两做路费。 杨志与十一个结拜兄弟,也早早赶来相送。但送别地点有不少文官,他们没资格挤进去,只能远远目送朱国祥离开。 杨志脱了罪名,又得了官身,自该庆贺一番,拉着兄弟们去城外吃酒。 “恭喜大哥做官了!”众人举杯。 杨志笑道:“没有品级的武官,算不得做官了。” 花荣说:“大将也有官身,俺们混一辈子,也混不得一个大将。” “真个托了朱相公的福,大哥时来运转。”关胜说道。 孙立笑言:“俺去求朱相公的时候,只想着给大哥脱罪。却没成想朱相公那般奢遮,竟给大哥谋了个官身。” 徐宁也笑道:“这杯酒,祝大哥官运亨通。” 杨志大笑着跟兄弟们碰杯,推杯换盏之余,也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将朱国祥的话复述了一遍。 “嗙!” 林冲气得猛拍桌子:“那些鸟厮,惯会害人。朱相公何等仁义,他们也忍心刁难,还把朱相公举荐的好官扔去蛮夷小县。” 柴进喜欢打听八卦消息:“俺听人说,东京的石炭能够降价,便是朱探花举荐了一个好官,叫……叫什么闵什么顺。闵官人执掌石炭司,石炭价钱当月就降了。后来奸党作祟,绊住闵官人的手脚,炭价又给涨上去一文。” 杨志说:“这次被奸党使坏的,便有那闵官人,被外放到五溪蛮作乱的地方当县令。” 张青叫苦道:“闵官人离了东京,怕是炭价又要涨,明日须多买些石炭回家。” 闵子顺一个小官,哪有恁大本事左右炭价?更多是炭行商人在联手扛住官府。而且新任开封府尹王革,虽然也属于奸党,但还算个能干正事儿的,正在努力平抑煤炭价格。 李进义低声说:“杨大哥若是被陷害,逃去那洋州大明村,俺们也跟着一起去。到时候,把杨大哥的家眷也带上,大夥便去给朱相公做庄户,也比留在东京被人当狗使唤强。” 真是当狗使唤,他们又要被派去押运花石纲了。 押运一次,赔钱一次,主要是因为倒贴路费。 众人虽为厢军基层军官,但比厢军大头兵好不得多少。平时粮饷就没足额发放过,还得自己打工补贴家用,若被花石纲反复折腾几次,家里恐怕就穷得要跑耗子了。 禁军多被童贯拉去打仗,东京的很多事情,都让厢军去应差。 艮岳正在如火如荼修建当中,东京城周边已经没有闲人。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全都被征为民夫,每天吃着陈米烂菜,日日夜夜为艮岳搬运泥土垒山。 开春之后,各地花石纲再度扰民。 无数地方官员上疏劝谏,各种小规模民乱爆发。 面对遍地狼藉,宋徽宗不得不下诏:着令各地监司、郡守,不许妄进花石纲,其系应俸者,独令朱勔、蔡攸等六人听旨。 宋徽宗认为花石纲扰民,乃地方官妄进导致,跟自己大兴土木没有关系。 所以,今后只让朱勔、蔡攸等六人,专门负责花石纲的事情。他们安排哪个地方进花石纲,那些州县才可进献,其余官员不可擅作主张。 这道圣旨,确实有用,各地进献之物大减。 但不到半年,地方官们又开始了。拦都拦不住,别人进献讨皇帝欢心,自己不进献岂非吃大亏了? 即便知州仁爱百姓,可下面的县令进贡,知州又敢拦着吗? 又或者转运使、知州勒令进贡,下面的县令敢不听吗? 很快就有山东渔民作乱,杀死官吏去当海盗,起因是官府低价强征海错,当做花石纲运去讨皇帝欢心。 (本章完) 0225【苏元老】 朱铭主政的金州,隶属于京西南路,路治设在襄阳。 但襄阳只有一个运判,至于转运使和副使,办公地点皆在洛阳。 这是因为,京西北路、京西南路皆隶属京西路,只设一个京西路转运司,而洛阳正是京西北路的路治所在。 对于朱铭而言,这是个好消息,没有转运使、副使压制,他办起事来也更顺手。 当然,提刑使和常平使还是有的,都在襄阳那边办公。 金州管辖五县,分别是西城、洵阳、汉阴、石泉、平利。 这五个县当中,洵阳、汉阴属于中县,其他三个全是下县,可见金州总体来说穷得一逼。 朱铭没有隐匿行踪,元宵节过后,便乘坐官船大摇大摆去赴任。 过了西乡县地界,便进入石泉县境内。 汉江北岸为饶峰岭,也作饶风岭。 饶峰岭下,有饶峰关。 关墙残破不堪,至少上百年没修缮过。嗯……应该也修过,直接用稀泥去糊裂口,糊弄不了人,但可以糊弄鬼。 朱铭下令官船靠岸,今晚就在饶峰关歇息。 这里有个递铺,士卒晓得知州来了,立即热情接待。随即,军官和税吏也闻讯赶来迎接。 朱铭带人直奔关城,边走边问:“你是什么军职?” 那军官小心跟随:“回太守的话俺是将虞候。” 朱铭闻言停下:“一座关城,竟只让一个虞候来守?” 那军官说:“俺的差事,不是守关,是巡捕盗贼和走私,俺们都是巡检厢军。” “你手下有多少人?”朱铭问道。 那军官连忙低头,说道:“二十五人。” 朱铭一看就知道有假:“照实了说,否则我让你聚兵检阅。” 那军官吐出一句话:“算上俺在内,只有六个兵。” 朱铭听了很想笑,六个兵守一座关,还要负责缉捕盗贼和走私。这特么吃空饷也太严重了! 朱铭又问:“伱每月的军饷是多少?” 那军官回答:“六百文。” 朱铭没有再问了,这六百文的军饷,估计都很难按时发放。 眼前这个虞候,很可能靠捞外快过日子。 他们是挡不住走私团伙的,多半在跟税吏一起,收取走私者的好处费,然后睁只眼闭只眼。 这里也可通子午谷去长安,而且还有两条路线。一条是王莽所修旧道,一条是王神念(南朝梁)所修新道。自古走私从未断绝,从汉代一直到民国,都是走私商人的乐土,甚至商人们还自发修补栈道。 朱铭做了金州知州,张广道已在打主意开辟新的走私路线。 既从大明村坐船走汉江,过饶峰关至石泉县,再过马岭关进入池河,接着沿池河北上,翻山越岭进子午谷。 这条路线,比傥骆道更难走一些,但出山之后就接近长安,顺便锻炼村勇的行军能力。 残破不堪的关城,有气无力的士兵,朱铭扫了一眼便不再过问。 他登上关墙,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周边地形。 随即,把望远镜递给张镗。 张镗认真观看一阵,又把望远镜递给李宝,说道:“把关墙修补加固一番,再派五百士卒驻守,就能厄住汉中的东出咽喉。最好在附近山岭再修一些墩堡配合,只需三千人在此汉中纵有十万大军也别想通过。” “三千人只能挡住一时,还得有水军才行,而且石泉县也得驻军。”朱铭说道。 如此重要的地方,只驻守六个士兵很正常,因为大宋实在承平日久。 这么说吧,历史上童贯率大军攻辽,走到河北前线才发现,大宋的河北防御工事,已年久失修不能用了。宋辽边境都如此,更别谈汉中腹地。 李宝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指着两岸山岭说:“沿河山岭处,每隔几里修一墩台。在饶峰关的西北和西南,各修一处山寨堡垒,就能把汉中咽喉彻底卡死。” 张镗和李宝,自然不知道朱铭想干啥,他们纯粹是在讨论军事话题。 白胜对此不感兴趣,只好奇的四处张望,半懂不懂的听他们聊天。 刘师仁属于新入队的,担任朱铭的秘书,拢着袖子眺望江面。耳朵也没歇着,一句不漏全听进去。 聊了一阵,懒得逗留。 朱铭重新登船,抢在天黑前抵达石泉县城。 “相公,朱太守来了!”亲随奔入县衙后院。 “晓得了,安排杂役把宾馆清扫一下。”苏元老继续奋笔疾书。 他正在给成都府路转运使写信,劝谏四川文武官员,不要擅起边衅,不要苛待蛮夷。 十万泸南夷造反,虽然耗费钱粮无数,调了三万西军才平定。但赵遹因军功而高升,让四川官员看到了捷径,都想迎合皇帝和宰相的好大喜功。 于是,地方官故意虐待少数民族,而且还搞改土归流那一套。 蛮夷不反抗,那么改土归流成功,官员们有开疆拓土的功劳。蛮夷如果反抗,那就调兵镇压,有平定叛乱之功。 明年就会激起绵州夷(绵阳)造反,可惜四川厢军实在太烂,官员想要立功却搞不定。 历史上,苏元老听说此事,又给四川官员写信,并给出详细的平乱方案。四川官员不听,最终请朝廷出面,派来一位得力将领,居然采用跟苏元老一模一样的方法,很快就把叛乱给镇压下去。 事毕,皆大欢喜,人人有功。 因为在平乱之后,真就改土归流了。 四川官员受此刺激,对待蛮夷愈发严苛,恨不得把蛮夷全部逼反,然后再平叛立功升迁。 至于百姓因战事而负担沉重,这不在官员们的考虑范围内。 写完信,苏元老搁笔问道:“太守可住进宾馆了?” 亲随说道:“住在城外驿馆,相公还是出城迎接吧,莫要背了冷落上官的罪名。” 苏元老整理衣襟离开后宅,到得县衙大堂,发现属官和胥吏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他带队一起出城。 “走吧。”苏元老云淡风轻。 苏元老属于选择性躺平,把正经工作搞好,然后啥事儿都不管——这辈子已无所谓了,想要升迁极为困难。 他从小就父母双亡,过继给苏辙做孙子。 少年成名,蹉跎至今。 梁师成自称苏轼的私生子,求取苏元老的文章,无非是想把关系坐实。苏元老表示拒绝,就此得罪这位大太监。 来到驿馆外苏元老喊道:“石泉县令苏元老,携本县官吏迎接太守!” 喊了两声,朱铭踏出房门,官吏纷纷作揖问候。 苏元老说:“请太守入城。” 朱铭赴任之前,就打听过金州的情况,笑着说:“久仰苏县令大名,今日一见,风采照人,不愧为名门之后。” 苏元老拱手道:“在下也久仰太守大名。” 对于一个半躺平的人而言,基本礼数到了即可,他才不会巴结逢迎上官。 更何况,自己快四十岁了,还只是区区县令。而朱铭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知州。苏元老心里能平衡吗?简直越想越气。 众人簇拥着朱铭进城,沿途鸣锣开道,引来百姓上街观看。 到了宾馆门口,苏元老说:“饭食已经备好,本县贫瘠,就不设宴款待太守了。” 石泉县却是挺穷的,这也算个正当理由。 苏元老越是这样,朱铭就越觉得可以交流,拉着他的手说:“别人可以离开,苏县令与我一道用餐吧。” 当即屏退众官吏,拉着苏元老进宾馆。 苏元老无奈,只能跟朱铭一起喝酒。 家眷和随从,被朱铭安排在别的屋子吃饭。 喝了两杯,朱铭说道:“此屋只你我二人,子廷兄可畅所欲言。” 苏元老笑道:“太守所问何事?” “当然是治民之事。”朱铭语气诚恳道。 苏元老说:“花石纲须停下。” 朱铭问道:“金州的花石纲,是地方官员主动进献的吧?” 苏元老点头说:“转运使勒令金州进献白胶香,各县官吏便役使百姓,不分寒暑去深山采香,被征调的百姓苦不堪言。” 白胶香是一种树脂,活血止痛,清热解毒。 但作为花石纲进贡,并非看重其药效。而是炼丹的时候,需要焚香静心,白胶香是制作丹香的原材料之一。 朱铭当即表示:“我上任第一件事,便勒令金州五县,停止花石纲进献。” 苏元老颇为惊讶,虽然他听说朱家父子名声很好,但毕竟属于幸进之辈,没想到居然真的为了百姓而罢花石纲。 苏元老提醒说:“京西转运使宋昇,可是蔡攸的妻兄。” 朱铭冷笑:“莫说他是蔡攸的大舅子,便是蔡京的大舅子,我又怕他作甚!” “太守豪情万丈,在下佩服之至。”苏元老终于露出微笑。 去年冬天回洋州,朱铭路过洛阳时,正好遇到那里在修太极宫。 为了讨好皇帝,身为转运使的宋昇,竟然亲自跑去督建道观。 而且,宋昇还用牛骨灰涂抹墙壁,只为让道观的外墙更光滑漂亮。 杀牛,杀牛,杀牛! 洛阳附近各个村落,到处都在屠杀耕牛,把牛骨送去粉刷道观。 无数百姓嚎啕大哭,忍痛把自家耕牛杀了。 牛骨不够,又有官员建议,挖掘坟地里的人骨代替! 然后,宋昇真就下令挖坟取骨,用人类骨灰作为道观的粉刷材料。 这厮在洛阳已搞得天怒人怨。 (本章完) 0226【误农淘金】 苏元老惊讶道:“他怎敢挖坟取骨?” 朱铭说:“挖的是漏泽园。” 这就没问题了,漏泽园属于慈善公墓,埋的都是无人收尸者,不会有哪个家属来闹腾。 苏元老又喝下两杯,试探道:“金州户籍,三万九千六百三十六,前任太守欲补为四万,已上报户部,还未通过验查。朱太守以为如何?” “顺其自然。”朱铭模棱两可道。 达到四万户,可为望州。 十五年前,范仲淹之子范纯粹,在担任金州知州的时候,蔡京下令清查全国田亩和户籍。 范纯粹很有意思,故意只报三万九千多户,差三百余户就能凑足四万。一旦凑齐四万,范纯粹的差遣官品级,就等于原地提升一级,但他偏偏不把户数凑齐。 因为如果成了望州,金州的负担会更重! 顺其自然? 苏元老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朱铭的意思。 想把金州升为望州,户部会先派人来查验。朱铭的态度是,你爱升不升,反正老子不给贿赂,想趁机捞钱没门儿! 不贿赂户部官员,州等是升不上去的。 金州贫瘠到什么程度?五个县加起来,官方数据还不到四万户。 而洋州那边,只有三个县,却登记为四万五千余户。 朱铭又问:“除了罢花石纲,金州还有甚要紧事?” 苏元老隐晦说道:“京西南路提举常平使程振,是官家钦点的太学生进士,去年才到襄阳上任,无根无脚难以御众。金州提举常平勾当公事官,由通判李道冲兼任。李道冲,蔡党也。太守可以派遣亲随,去衡口镇打听一二。” “多谢提醒!”朱铭隐约摸到头绪。 宋徽宗把矿监划给了常平司管理,提举常平使就成为一个重要职务,奸党们自然抢着安插自己人。 程振属于帝党,只听皇帝的话。(后来做了太子的老师,靖康年间任刑部尚书,由于搜罗金银不足,被金兵打死枭首。) 这位老兄,以学识著称,做事手段欠缺。他被皇帝扔来做常平使,地方官员却不怎么听话,金州的金矿更是被蔡党给把持。 喝得半醉,苏元老起身告辞,朱铭将他送到宾馆门口。 翌日。 官船顺着汉水而下朱铭中途下船,带着李宝、张镗和杨朴,扮做旅人翻山北上。 白胜、刘师仁、刘魁等人,则护送郑元仪继续南下,佯装成朱铭还在船上的样子。 宋代的汉阴县城,建在汉水岸边,郑元仪坐船走那条道。 而后世的汉阴县城,则建在月河岸边。 月河、衡河(恒河),遍地金沙! 数日之后,朱铭绕过马岭关,来到月河南岸,一路啃干粮充饥。 复行两日,豁然开朗,月河两岸有广阔谷地可以耕种。 下午时分,朱铭寻了一处村落,打算花钱买点干粮做补给。 “这里不对劲。”李宝说。 朱铭脸色难看:“当然不对劲,正值春耕,田地里的农民却少,跟附近的房屋数量对不上。” 张镗说:“要不进村问问?” 朱铭摇头:“去河边就知道。” 四人沿着河岸继续前行,很快就发现,大量农民正在淘金沙,还有一个弓手在巡逻。 “你们是干甚的?不许靠近河岸,速速离去!”弓手呵斥道。 朱铭没有再看,而是走向村中。 遇一农民正在用锄头挖田,朱铭问道:“租不到耕牛吗?便是没有耕牛,也可人力拖犁,为何用锄头翻田?” 农民不说话,继续挥舞锄头。 朱铭脱掉鞋袜,挽起衣摆和裤腿,下田来到农民身边掏出一枚银钱说:“锄头给我试试。” 农民愣了愣,忍不住诱惑,接过银钱收进怀里,稀里糊涂把锄头递给朱铭。 朱铭一边挥锄挖田,一边问道:“怎用锄头翻田?” 农民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干啥,回答说:“村里的耕牛累死了,家里人不够,拖犁也拖不动。” “春耕时节也去淘金?”朱铭又问。 农民看看朱铭,又回头看看张镗、李宝和杨朴,似乎有些害怕不敢说真话。 朱铭又掏出一枚银钱,笑着说:“我是外地来收草药的商人,不跟官府打交道的。” 农民拿钱之后,犹犹豫豫,低声说道:“衡口(恒口)镇的官差,让村人都去淘金,冬天不歇,春天也不歇。保长还领了差事,每个月须得上交沙金,交不齐就要吃板子。” “整条月河都这样?”朱铭问道。 农民说:“衡河也这样。” 朱铭又问:“淘来的金子,你们能留几成?” 农民说:“都得交给保长,保长拿去应差。每天有弓手守着,上岸还得搜身,谁敢私藏金沙就要抓进大牢。金子留不得,工钱也不给,只每天给些口粮。” 这是把农民当做淘金的奴隶啊! 月河与衡河,金沙极多,官府最狠的时候,同时让两万百姓下河淘金,就连县城的居民都被驱赶过来。 但那属于农闲时候,春耕季节也这么搞的,以前还特么真没有过。 朱铭继续挖锄翻田,询问更多信息。 从农民口中得知,衡口镇设有一个衡口务,专门管理附近的金沙和金矿。 衡口务隶属于常平司,由金州提举常平勾当官管理,而这个勾当官又由金州通判兼任。当然,这个信息农民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有个大官在催促。 杨朴低声说:“俺们就这样看着相公挖田?” “莫去打扰,相公在微服私访。”张镗说道。 李宝感慨:“相公这般好官,天底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便是锄头也用得如此利索。” “俺还是下田吧。”杨朴觉得很别扭。他把朱铭当成主人,哪有主人在田里干活,仆人却在田边看着的道理。 走到朱铭身边,杨朴说:“相公歇歇,让俺来就是。” 朱铭把锄头递给杨朴,拉着农民到田埂上继续聊。 当晚,就住在这个农民家里,还烙了些杂粮饼子做干粮。 第二天继续前进,发现月河沿岸都差不多。这里是整个金州,少有的农耕适宜区,却因为淘金而严重耽误春耕。 朱铭愤怒至极,甚至都等不及去金州城上任,直接带人冲进镇上的衡口务。 小镇上的场务衙门,居然修得恢弘气派,朱铭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闲人止步!”这里还有差役守门。 朱铭亮出自己的官牌:“金州知州在此把衡口务的勾当官喊出来!” 认清官牌,差役吓得转身就跑。 很快,一个文官带着随从出现,作揖拜道:“衡口务勾当公事任充,见过太守当面。” 朱铭呵斥道:“把镇上所有公人都召集起来,让他们去四里八乡传令,立即停止所有采金活动,恢复月河、衡河两岸的春耕!” 任充为难道:“太守,这是李大判安排的差事。” 朱铭说道:“他既兼着金州常平公事的差遣,怎么采金我管不着,但他不能耽误春耕。耽误了春耕,我就可以管,这是知州的本职!” 任充还是不愿听招呼,缩着脖子说:“要不,太守先去跟李大判商量一番?” “春耕时节何其宝贵,耽误一天,粮食就会减产,”朱铭大怒,“爷爷跟他商量个屁,他管钱,我管民。动了我的民,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任充哭丧着脸:“太守,下官真不敢啊。” “不听话是吧?”朱铭大喝,“此人身为场务勾当,不好生管理场务,却违制越权役使百姓。此罪一也!不听太守号令,知错不改,此罪二也!或许还有贪蠹之罪,得抓起来好生审问。来人,将这厮抓了!” 这一路上,张镗和李宝也看得生气,闻言立即冲上去将其抓住。 任充惊慌大喊:“探花郎,俺也是进士,俺跟探花郎同科!俺们是同科啊,有同年之谊……” 朱铭揪住此人衣襟:“既是同科进士,就一起参加过闻喜宴。我在闻喜宴上,连官家都敢顶撞,伱又算个什么东西?杨朴,你在此看管此人。谁敢放他走,直接一刀砍了便是。” “领命!”杨朴昂首挺胸。 朱铭召集剩下的差役,带着张镗和李宝,乘坐衡口务的小船出发。 沿途遇到有淘金者,便下令让他们回家耕种。负责巡逻的弓手,也被派去传递消息,务必让所有农民都停止淘金。 那些农民有些茫然,提着筛子站到岸边,生怕回家之后,过几天遭到报复。 朱铭大喊道:“尔等莫要害怕,我是新来的金州知州朱铭。整个金州五县,我的官最大。今后谁敢在农忙时节役使你们淘金,你们便去金州州衙告状。我给你们撑腰,保你们不耽误农时!” 农民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人下跪磕头。 朱铭又说:“听闻玉米红薯也已经传到这里。玉米红薯的种子,就是我爹从海外带回来的。只要本官在金州一天,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听得此言,农民们更加尊敬,他们得到红薯玉米时,就已知道西乡那边有个元璋公。 眼前竟是元璋公家的郎君! 农民们千恩万谢离开,有的都已经走远了,又转身朝着朱铭磕头。 而朱铭暂时不去金州城,乘坐小船沿河探查,确保所有农民都已经回家种地。 (上一章脑抽了,石泉县是下县,不是中县。) (另外,宋昇以人骨灰涂墙,正史确实没有记载。最初见于叶梦得的杂书,后记述于佛道两家典籍。或许真相没那么离谱,但多半干过类似的事。因为叶梦得自己就是蔡党,还在赵构手下做过宰相。叶梦得在书中写得清楚,宋昇挖坟取骨的时候,他在许昌做知府,被宋昇要求供应各种物资。) (本章完) 0227【见面就翻脸】 衡口镇。 朱铭踱步走进场务衙门,这属于常平司的地方派出机构,由从九品文官负责各种工作,按理说随便修个宅院就行了。 修得如此气派,恐怕蔡党经营已久。 杨朴搬来交椅,朱铭大马金刀坐下,李宝和张镗站在其身后。 任充耷拉着脑袋,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 “这场务衙门修得挺阔气,都快赶上石泉县的县衙了,”朱铭开口就问,“你让人修的?” 任充叹息一声:“唉,太守莫要消遣在下,俺去年夏天到任,哪里有时间建房子?衡口务的场务衙门,已经建好快十年了。” 朱铭抓住重点:“去年夏天到任,之前你在作甚?” 任充叹息:“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若非无路可选,谁又情愿攀附权贵?俺关试没考过,一直等着补缺,等来等去,还是等不来授官。只得给人送礼,好歹捞了个场务勾当。” “这里油水挺足,送了多少钱?”朱铭问道。 任充已破罐子破摔,变得非常坦诚:“俺是江东建平人(郎溪),家道已经中落,也拿不出什么钱财。祖宅里还有块奇石,迟早会被征做花石纲,不如主动送出去谋个实缺。便称要献给蔡公相祝寿建平县令果然不敢阻拦,一路递铺还给了官船运送。” 朱铭点评说:“这主意不错,怀璧其罪,废物利用。” 任充感慨道:“同一科进士,太守已是朝官知州,俺却只是个场务官。太守莫要觉得油水足,这里俺做不得主,吏员都是李大判的人。俺就签个字,再落个印,临了被打发几个小钱。” “那你阻挠我作甚?”朱铭问道。 任充自嘲道:“蔡公相俺得罪不起,太守俺也得罪不起。便是那李大判,俺同样得罪不起。太守既然如此强硬,俺尽量配合便是。今后李大判若有差遣,俺也只能配合。伱们神仙打架,俺这凡人只求保命。” “你进士出身,哪里会有性命之忧?”朱铭笑道。 任充说道:“调去广南蛮荒之地,水土不服而死者不在少数。” “随你吧,”朱铭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什么,今后无论作甚,派人给我报个信即可。” 任充立即作揖:“多谢太守怜悯。” 任充已经表明态度,他这辈子没啥追求。 一个是蔡党通判,一个是朝官知州,他谁都不想得罪,谁的命令他都听。 知州和通判的命令若有冲突,他会优先听通判的。因为他是场务官,而通判兼任金州提举常平,从职务来讲是他的直属上司。 如果非要逼着他站队他肯定占通判那边,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朱铭对此也不强求,只让任充有事儿就通风报信。 提前打了招呼,朱铭就不怪他,会把矛头对准通判。如果不打招呼,朱铭就会先干掉任充! 朱铭突然又问:“提刑使陈革是什么情况?他好像做了五年还没挪窝。” “不晓得,”任充摇头表示不知情,又补充道,“金州的金子,陈宪司肯定也能分几个。其实金州的金子不算多,隔壁的房州才是大头,那里几十年前发现了更大的金矿。” “房州我管不着,只管金州的事,”朱铭叮嘱道,“记住,李道冲让你做啥,你须暗中告诉我!” 事情基本就理顺了。 蔡攸的大舅子宋昇,身为京西路转运使,拥有最大的监察权,他肯定能分一杯羹。 金矿以前归提刑司管,虽然划给了常平司,但提刑使依旧保留部分监管权,所以提刑使陈革多半也掺和进来。 还有就是通判李道冲,直接管辖金州的金矿。 这三人,联手贪污瓜分金子,背后是蔡京父子在做靠山。 朱铭除了上疏弹劾,根本无权干涉。 “库房钥匙给我。”朱铭道。 任充已经开始摆烂,顺手就把钥匙扔给朱铭。 为了表示自己不偷金子,朱铭把衡口务的吏员也叫来,当众打开库房查看里面的黄金。 一个又一个小袋子,悉数称量之后,约有82两5钱。 朱铭问:“几个月运走一次?” 任充回答:“三个月一次,李大判派人过来押运。” 朱铭转身看向吏员:“就你们两个?” 吏员立即低头。 朱铭又去查看场务账簿,数据很有意思。 去年,衡口务的全年金课为26两,向民间收购黄金104两,总共获得黄金130两。 “好大的胆子啊,”朱铭感叹一声,随即喝令,“黄金和账簿全部带走!” …… 朱铭带着金子,慢悠悠前往州城上任。 而任充则坐着小船,飞快前往金州城,直奔通判李道冲的府邸。 “大判救命啊!”任充一见面就哭嚎。 李道冲已从吏员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朱铭让农民都回去种田,他没好气道:“你鬼叫个什么?” 任充仿佛受气的小媳妇儿:“金州太守朱铭,突然带人冲进衡口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俺扣下。他还查封了衡口务的库房,带走了黄金和账簿。” “岂有此理!” 李道冲勃然大怒:“他一个知州,哪来的权力查封场务?” 朱铭确实没那资格,衡口务隶属于金州常平,金州常平隶属京西南路常平司,京西南路常平司又直属中央。朱铭即便身为金州的主官,查封场务也属于越权行为。 任充不再做声,他已经来报信了,剩下的事情与他无关。 李道冲点齐一拨人马,风风火火杀向衡口镇,半路上跟朱铭撞见。 朱铭站在小船上,目视包围过来的船只,笑问道:“尔等欲谋害太守耶?” 李道冲直接撕破脸皮:“汝为太守,自当知法,为何越权查封场务?擅自带走黄金,更是胆大包天!” 朱铭问道:“金州去年的金课是多少?” “无可奉告!”李道冲不愿多说。 朱铭说道:“既不愿讲,那我就先扣下,交给常平使来处置。” 李道冲怒道:“你无权扣押衡口务的财货账册!” “我顺手扣了又怎的?你上疏弹劾啊。”朱铭满不在乎。 李道冲开始威胁:“你可知这些金子,是要运去给蔡相公的!” 朱铭顿时笑了:“我只知金子入的是常平司库房,然后再发往朝廷。蔡相公居然也收金子?来来来,却与我分说,咱们一起弹劾蔡相公贪污。” 李道冲瞬间哑口无言既然吓不到朱铭,他就真没有办法了。 因为朱铭完全不讲道理甚至都不讲朝廷制度,公然越权查封扣押常平司的东西。 “开船!”朱铭喊道。 李宝和张镗,都已取下弓箭,挽弓对准挡在前面的船只。 李道冲死盯着朱铭,犹豫好一阵,终于挥手下令放行。 知州和通判,就这样一起返回州城。 金州的州治是西城县,下县一个,颇为贫穷。州治设在此地,主要是因为其战略地位。 先秦之时,秦楚两国,在此反复争夺。 三国之时,魏蜀两国,也在此展开拉锯。 南北朝时期,同样常年交战。 此城,乃汉中的东大门。 州县两级官吏,已经自发出城迎接,他们看到一脸微笑的朱铭,以及旁边脸色阴沉的李道冲。 知州还没办理交接手续呢,似乎就跟通判杠上了。 官吏们都有些为难,只能礼节性迎接朱铭,又不敢表现得太热情,生怕因此惹李道冲生气。 唯独司理参军黄珪,丝毫不顾李道冲的面子,当众表达善意:“在下从杭州而来,去年曾聆听默堂先生(陈渊)教诲。” “原来如此,”朱铭拉着黄珪的手说,“今后可要好生亲近。” 黄珪之前在杭州做府学校长,跟陈渊一样,都是福建人。 陈渊回家,路过杭州,曾经讲学半月,黄珪非常赞同道用之学。 黄珪此人,自己不咋出名,但他教出了两个状元学生:北宋最后一位状元沈晦,南宋第二位状元张九成。 朱铭和黄珪,同乘一车进城。 李道冲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黄珪,之前就跟他唱反调,现在又与朱铭搅在一起。 朱铭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问道:“金州城墙多久没修缮了?” 黄珪说道:“几十年前,汉水暴涨修过一次。” 朱铭又说:“我顺月河而来,沿河水利也多荒废。” “都忙着淘金,哪有心思去修水利?”黄珪忍不住说,“我也管过,亲自坐船去衡口镇,勒令放还农民回家种田。唉,可惜没人听,还是太守有手段啊!” 黄珪属于那种学问很好,品性也正直,却没啥办事能力的文官。 其实也不算没能力,而是身处大环境,顶头上司又是蔡党,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破局,只能得过且过混日子。 黄珪回头看看,低声问:“太守把黄金扣了?” 朱铭说道:“只有几斤而已。” 黄珪提醒道:“此乃越权之举,当心被奸党弹劾。” 朱铭大义凛然道:“为民请命,何惜己身?” 黄珪肃然起敬,坐直了拱手说:“默庵先生所言知行合一,恐怕就是如此了。惭愧啊,我虽懂得这个道理,却终究不敢豁出去跟奸党作对。” “有此心也是好的。”朱铭安慰道。 (本章完) 0228【捐官别驾】 到得州衙,朱铭先办理到任手续,然后让众官吏散去,只拉着黄珪一起到州衙后院。 濮州有四个县,一个望县,两个上县,一个紧县。 金州有五个县,两个中县,三个下县。 一经对比,就知道金州有多穷,别说望县了,连个上县都没有。 但是,金州的州衙,修得比濮州还气派! 州城的面积极窄,州衙的面积极大。再加上其他衙门,以及州学、贡院、校场等地方,官方机构占了全城的四分之一。 城内除了官府,多为店铺、富户和中产,底层百姓基本都住在城外。 朱铭让郑元仪摆酒,请黄珪到花园里赏景对饮。 碰了几杯,朱铭问道:“鄙人初来乍到,对金州不甚熟悉,还请美英兄说道一番。” 黄珪放下酒杯:“金州之困,一在地狭民穷,二在苛捐甚重,三在土贡繁多。” “土贡?”朱铭还真没料到。 黄珪详细诉说:“金州的贡品,有麸金、麝香、枳壳实、杜仲、白胶香、黄檗。” 六样贡品,其中五样都是药材或香料。 而朱铭之前执掌的濮州,贡品只有一种:绢布。 本来就特么穷,贡品还多达六类,金州百姓的负担可想而知。 为了区别番邦进贡,国内州府的贡品,又称之为“土贡”,每年是有定额的。 花石纲不属于贡品,那叫“进奉”。 黄珪说道:“以麝香举例,每年贡额为五斤,然则数外取索,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数量。” 古代的贡品数额,朝廷定得非常合理,不但不会扰民,反而能刺激地方经济。 但是! 采贡官员往往“数外取索”,想征多少贡品就征多少,想怎么压价就怎么压价。 比如包拯担任端州知州,当地盛产好砚,被列为贡品。包拯的前任,每年数十倍征收。而包拯只按定额征贡,清廉之名遂传播四方。 朱铭问道:“金州土贡,来源何处?” 黄珪说道:“役民,采买。” 贡品的来源有四种,采买、官办、贡户和役民。 采买就是官府向民间收购,往往低价强买。 官办是国营企业上供,如皇家茶园、官办银场。 贡户是划分专门户籍,如《捕蛇者说》里的捕蛇户。 役民即强制老百姓进行生产,最恶心的例子,是在南宋绍兴年间。赵构带着百官南迁,需要大量的奢侈品以供享受。为了快速凑足蜀绣贡品,就连十岁的四川小女孩,都被拘禁起来日夜刺绣。 金州的贡品之一麸金,是碎薄如麦麸的金子。这种属于极品沙金一般不会进行熔炼,价钱比普通黄金更贵。 所以金州的黄金,不仅蔡京、转运使、提刑使、通判要分赃,宋徽宗那里也要进贡一份。每个季度的黄金产量,绝对不止80多两,因为役使了太多农民去淘金,而且80多两真的不够分。 朱铭突然笑起来,他扣押的几斤黄金,已经找到合适理由了。 麸金既为贡品,知州便有权征用,因为征贡是知州的权力和职责所在! 朱铭又问:“金州五县,可有名门望族?” 黄珪摇头:“金州已有百年没出过进士,此地虽盛产黄金,却无以金致富者。少有的几个富商,也都是些茶商,自茶引制度之后,就连茶商也每况愈下。这里土地又贫瘠,富商兼并土地的热情不高,只在沿河谷地购买少数土地。州中首富,也不过家产万贯而已。” 真穷啊,首富也才家产万贯。 朱铭想了想,又说:“六种贡品,药材占了五样,此地药商应该很多吧?” “药商是很多,”黄珪说道“但贡品采买过度,就连别的药材,也被列为杂贡。官府强买强卖,药商苦不堪言,多有入不敷出而破产者。” 朱铭已经明白了,在他到来之前,知州借贡品捞钱,通判借采金捞钱。 各取所需,互不干扰,自己是坏规矩了。 跟黄珪聊了一个下午,朱铭回到书房撰写治理方案—— 第一,全面推广玉米和红薯,让平地稀少的金州五县,多多利用山地种植粮食。 第二,重点发展茶叶种植和加工,茶马司的重税他管不了,但境内私设的栏头(收费站)必须裁撤。 第三,重点发展药材行业,取消私设栏头,也是在提升药商的竞争力。 第四,先用一年时间提升自己的威望,明年就可以组织百姓兴修水利。 第五,鼓励发展造船业,以打造中小型内河船只为主。一可振兴金州水运业务,二可促进商业发展,三可为今后打造汉江水师做准备。 第六,鼓励发展冶铁业。 在此之前,必须整顿吏治! 傍晚时分,郑元仪走进书房:“相公,该吃饭了。” 朱铭收起纸笔,问道:“后宅可有安顿好?” 郑元仪说:“招了几个仆人,都是白胜去办的。” 朱铭牵着郑元仪去吃饭,饭后又把白胜叫来:“明日去寻个木匠。” 两天之后,朱铭带着亲随,来到州衙大门外。 “离正门远些,避开守门差役的视线。”朱铭指挥道。 张镗怀里抱着个木箱,李宝手中拎着榔头。二人寻到一处墙壁哐哐哐把箱子钉在墙上。 朱铭又说:“宗儒,你去写字。” 刘师仁作为秘书,终于领到第一个任务。 他在墙壁上,先写下“民意箱”三个字。 又写道: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金州五县之民,有策者进之,有冤者鸣之。可投书于箱中,太守每日拆阅。署名者先,匿名者后,悉纳尔等之言。 朱铭说道:“白胜管民意箱的钥匙,刘师仁负责拆阅、整理、归纳信件。” 朱铭带人回到州衙,官吏们纷纷闻讯跑来查看,很快就连县衙官吏都来了,围着那个民意箱窃窃私语。 “把钱别驾叫来!” 朱铭回到黄堂,立即吩咐属吏。 长史、司马、别驾,都是知州的属官,没有任何实际职务,通常用来安置被贬谪的高官。 朱铭翻阅官员目录,发现自己手下居然有个别驾。 钱琛正在围观民意箱,他出自两浙钱氏。那是一个大姓,在吴越地区分为很多支,钱琛所在的家族以经商为业。 这货是个官迷,继承家产之后,花钱买粮捐了八千石,终于弄到个别驾的官职。然后就把家产扔给弟弟打理,自己高高兴兴的跑来金州做官。 (注:州别驾来源有三。一为贬官充任,二为七十岁以上三班使臣充任,三为灾荒年月捐粮八千石以上者充任。) 虽然没有任何职能,但钱琛做了别驾,却比所有人都敬业。 他每日上班打卡,从不迟到早退,而且总穿着官服、戴着官帽。认认真真阅读邸报,写信给知州提供建议。 每个月的俸禄,还不够他自己开销,却开开心心倒贴钱当官。 “钱别驾,太守有请!” 站在人堆里的钱琛猛然回头,惊喜道:“知州叫我?” 州衙吏员说:“太守有请。” 钱琛大喜过望,飞快跑回州衙,到了黄堂之外,又仔仔细细整理仪容。 他来金州两年了,第一次有上官召见。 就算是平时的宴席,他也很难得到邀请。即便出席,也是坐在角落处。就连胥吏,都总拿他开玩笑,把他当成冤大头,撺掇他请客吃饭。 “下官钱琛,拜见太守!”钱琛激动得浑身发抖。 朱铭招手道:“近前来坐。” “是!”钱琛拖着板凳过去。 “再近些。”朱铭和颜悦色道。 钱琛更加激动,他终于被正眼相看了。 这是个胖子,平时伙食应该很好,胖得像个蛤蟆,脖子都找不见那种。 朱铭问道:“君非京朝官,却担任别驾,想必是捐粮做官的吧?” “纳粮八千石赈灾,朝廷恩赏为别驾。”钱琛说起这个就自卑,腰杆不自觉弯下去。 眼前这位是探花郎,钱琛看在眼里,仿佛散发着光芒万丈。 朱铭又问:“州别驾不理实务,俸禄也低得很。无权无利,君为何捐粮做官?” 钱琛老实回答:“做了官,方能光耀门楣,方能衣锦还乡。” “就为这个?没想过造福于民吗?”朱铭说道,“若是造福于民,则一方百姓皆仰慕尊敬。” 钱琛说道:“我也想啊,但别驾没有职权。” 朱铭说道:“长史、司马、别驾,朝廷的规定是,无特许不得签署公事。既然如此,特许了就能签署公事。这个特许,也没说清楚,可以是官家特许,也可以是太守特许。我身为太守,许你签署公事如何?” 钱琛蹭的就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太守莫不是在哄我?” “哄你作甚?”朱铭说道,“我与蔡京不合,伱若答应签署公事,就等于今后是我的人,蔡党有可能会报复与你。想清楚了再答复。” 钱琛不假思索,说道:“惹得太守重用,琛必效死以报。琛家中钱财数十万贯做官不为牟利,只求光耀门楣。若理实务,必造福一方百姓!琛可对天发誓,若有徇私舞弊,则天打雷劈、子孙断绝!” 朱铭笑道:“那就给你个差事,我将下令停止花石纲,以定额征收土贡。政令传到各县,或许有县衙官吏阳奉阴违,你代我去巡视金州五县。顺便看看,是否有人敢撕毁告示,特别是关于民意箱的告示。” “琛必不辱命!”钱琛热血上涌,浑身充满了干劲。 (抱歉,卡文。) (本章完) 0229【建立班底】 朱铭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愿意听话的吏员! 一个砸钱捐官的家伙,完全可以不来上任,同样能够拥有官身。 比如七十岁以上的三班使臣,该退休了,又不想退,就让他们做散官。那些老头子一把年纪,怎么可能真去赴任?都留在京城白拿工资呢。 钱琛不在吴越繁华之地享受,却跑来金州贫瘠之地苦熬。他图个什么? 当然是想做事。 钱琛来金州已两年,酒肉朋友一大堆,屎里淘金也能淘出几个可用之人。 在金州最繁华的酒楼里,钱琛开了个包间。狐朋狗友都没邀请,只请了六个他认为能深交的。 叫来卖唱的小娘子,众人听曲吃酒。 一番宴饮之后,有人说道:“钱大哥有事可明言。” 钱琛挥手让卖唱者退下,举杯道:“你们都晓得,新来的太守是怎样人物。太守要做事,我也要做事,你们也想做事。但凡正经做事,就难免得罪人,现下要得罪的是蔡党,是金州通判李道冲!害怕的,可以出去,今后还是朋友。不怕的,就留下来吃酒。” “俺怕个甚?跟着钱大哥干了!”率先表态者,是州衙的一个皂吏。 “对,俺们不怕,人死鸟朝天!” 余者纷纷响应。 他们全是州衙里面不得志的,否则也不会跟钱琛混一起,而且还被钱琛认为可以信赖。 现在有个机会摆在面前,抓住了或许就能翻身,代价是有可能被蔡党报复。 “好,够义气!” 钱琛拍桌子说:“吃完这顿酒,就随我去见太守!” …… 此时此刻,朱铭正在召见一位官员。 朝廷也是要给知州配秘书的,因为不许知州私自聘用。 节度州配掌书记必须有进士出身。 普通州配观察支使,可以不要求出身。但进士实在太多,到了北宋末年,就连支使官也全是进士。(程颢、程颐的父亲,就做过润州观察支使。) 他们的职责,是协助知州完成文秘、应酬等工作,可以理解为市w秘书长。关键时刻,还能插手政务和司法。 “阁下是哪年进士?”朱铭问道。 观察支使吴懋回答:“崇宁五年。” 朱铭说道:“跟奸党蔡薿同科,就没让他提携一下?” 吴懋苦笑:“他若能提携,历时十一年,在下怎还在做支使官?” 朱铭问道:“前任知州,胡乱征收土贡,你有没有参与?” “参与了,又没参与。”吴懋回答。 “直言无妨,”朱铭凝视此人,“莫说伱没有分钱。” 吴懋连忙避开视线,低头说:“征收土贡的公文,是在下撰写的,也是在下发出去的。我劝谏过,但太守不听。太守也给了好处,但我拿得不多,不拿就会惹怒太守。” 这是个稍微有点良知的糊涂官,历史上吴懋一辈子都在和稀泥。 做主簿时,遇到灾荒,百姓哄抢粟米,酿成踩踏事件。他没本事搞来粮食赈灾,只能用石灰划线,让老百姓排队买粮,防止没必要的死伤。 做县令时,富户私蓄圩田,导致圩堤决口。他不敢直接抓捕士绅,只能写告示令其自首。士绅们送来几个替罪羊,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拿着罚款去赈济百姓。 靖康年间,他多次上疏无果,然后就懒得再说。 金人扶持张邦昌称帝,吴懋也写了劝进表,随后羞愧自杀,却又被人救活。估计是被刺激到了,他开始不顾生死,痛骂为金人办事的官员。遂被送去金国,此后一直混吃等死。 稀里糊涂被放回南宋,做了明州知州,居然又开始和稀泥。当兵的骄横无度,不断索要钱财。吴懋不敢得罪武将,又不愿盘剥百姓,于是把自己能贪的钱都交出去。 就这怂样,让他跟蔡党作对? 朱铭问道:“本官欲停花石纲,你认为如何?” 吴懋回答:“正该如此,百姓之福也。” 朱铭又说:“今后的土贡,也按照定额征收。怎样?” 吴懋拱手:“太守仁慈。” 朱铭说道:“这两份公文,就由你来写吧。” 吴懋欲言又止随即领命:“是。” 朱铭又说:“再写一封举报信,写给京西南路提刑司和常平司,就说我扣押了几斤金子,跟衡口务的金课对不上。他们想要回金子,就自己派人来金州调查。他们若是不要,我就充作今年的麸金土贡。” 吴懋硬着头皮问:“需要在下署名吗?” “对,你我一起署名。”朱铭笑道。 “是。”吴懋不敢反对。 这是个性格软弱的老实人,被朱铭逼着站队。 他根本无法拒绝,因为他是朱铭的直属部下,是朱铭所在州衙的秘书长。 而且在吴懋的内心深处,他认为朱铭是正确的,就该如此善待百姓。这种理念,来自于他从小受到的儒家仁政教育。 他自己不敢跟蔡党作对,有人在背后推一把,于是又有些胆量了。 这种胆量不大,因为有朱铭顶着,他幻想自己不会遭到报复。 同时又做好了被报复的心理准备,无非被贬去穷乡僻壤而已。甚至有点期待,自己居然也能为民请命,践行圣贤教导他的大道理。 心思百转纠结,情绪极为复杂。 朱铭继续说:“从今往后,你代我去督查库房,每个月都要查一次。我会不定期去检查,若是对不上,便算你跟李通判联手贪污了。” 吴懋张大嘴巴,表情难看有点像哭。 有些库房,知州可以随便打开。 但更多的库房,钥匙在通判手里,知州只有监督的权力。 今后让吴懋去监督库房,等于直接跟通判李道冲硬钢,李道冲必然把吴懋视为朱铭的心腹。 “去草拟公文吧,写好了交给我过目。”朱铭展露微笑。 那副笑容,看得吴懋背心发凉,这个知州太强硬了。 踱步离开黄堂,吴懋不知不觉来到戒石亭。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刻着这十六字的戒石,是宋代每个州府衙门的标配。 呆立在戒石亭前良久,吴懋把十六个字看了又看。忽然就热血上涌,自己即将为民请命,跟那些奸党斗智斗勇。 吴懋兴冲冲回到办公室,一边研墨,一边构思公文的遣词造句。 研墨有静心的功效,研着研着,吴懋就冷静下来,蓦地感到有些害怕。那可是蔡党啊,很难扳倒的,万一自己被扔去琼州咋办?听说岛上有食人生番。 而且,自己家道中落,还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 这货内心戏太多,一直磨蹭了半个时辰,终于咬牙提笔,开始帮朱铭草拟公文。 写完之后,再去黄堂,里面却已有人了。 钱琛正在为朱铭引荐人手:“太守,这位是衙前客将王甲。“ “拜见太守!”王甲立即上前。 州府吏员,分为衙前、人吏和其他三类,跟宋代官职一样极其复杂。 衙前共有13阶,人吏共有10阶,其他吏员更是乱七八糟。最臃肿的时候,总数能达到五六百人,熙宁、元丰两次裁减,如今都还剩下三四百人。 眼前这个王甲,职务是衙前客将,隶属于“客司”。负责衙门迎来送往、城内司法缉捕等事,有时还被派去外地迎送官员。 朱铭问道:“你是客将中的什么差事?” 王甲回答:“以前是厢虞候,后来得罪上司,被调去签厅守门。” 这大概相当于,市区的街道派出所所长,发配到政务中心当保安。 钱琛说:“我在金州城买了处宅子,王甲便在那里做厢虞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很好。”朱铭点头微笑。 钱琛又介绍:“这位是刑案副开拆官郭文仲。” 郭文仲也上前拜见,这是一个文吏,具体可以理解为:市司法局里专管文书的副科长。 六人很快介绍完毕,都属于中层吏员,或是原本属于中层,却被贬为底层的吏员。 高级吏员,只会跟钱琛吃吃喝喝,把他当成冤大头让请客。 低级吏员,钱琛自己就看不上。 朱铭说道:“你们六人,先各自做好本职,一旦有机会,肯定安排你们做事(升职)。” “谢太守栽培!”六人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 朱铭又说:“你们各自再举荐五人,不拘出身,不拘是否识字,甚至没做过吏员的也可以。只有一点,要肯听话,人也要机灵。” “是!”六人更是欢喜,他们可以趁机举荐亲信。 朱铭对王甲说:“你既做过厢虞候可认得一些孔武有力之辈?记住,不曾欺压过百姓那种。只要不曾欺压百姓,便是犯下过命案都可以。” 王甲问道:“太守要多少人?” 朱铭说道:“暂选二十人,皆募为乡兵,保护钱别驾巡视各县。” 王甲保证道:“五天之内,俺定寻来二十个。” “很好,你们各自回去做事吧。”朱铭笑道。 众人躬身退下。 朱铭等着有人来喊冤,往民意箱里塞举报信。 一旦有冤案,就能趁机处理一批吏员,接着顺势提拔钱琛推荐的六个吏员,以及那六个吏员推荐的三十个吏员。 这些吏员当中,或许会有奸邪之徒,但对朱铭来说无所谓,他只需要一些愿意听话的。 (本章完) 0230【桃色冤案】 民意箱已经钉上去五天,相关公文也发出去了。 州城内外,各交通要道,都已贴上告示。 “凡军将发,先使腹心及乡导前觇,逐营各以跳档、奇兵、马军先出,去营一里外,当前面布列。战锋队、驻队各持伏……” 朱铭正在讲解《武经总要》,已讲到军行次第篇。 一边讲解,一边复习。 张镗虽然读过兵法,但《武经总要》还真没见过。一来此书问世仅几十年;二来篇幅大读者少,书商不喜欢印这种。市面上很难买到,基本只有高级武将家中才收藏。 整部书皆用大白话写成,一看就明白,其实不用朱铭讲解。 这一篇的内容,除了行军次序之外,主要就是分清各个部队编制和旗帜。以及遇到不同情况,该举什么旗,怎么用旗帜传递消息。 只能死记硬背! 张镗拿笔快速抄录,并且照着各色旗帜又画了一份,还着重注明各兵种的数量和比例。 李宝听得有些发晕,他本来就讨厌读书,更讨厌死记硬背。他更适合一边打仗一边学,辨认旗帜也得在操练中记熟,直接看书学习对他而言太难了。 “相公,”李宝忍不住打断,“俺得空了,自己照着做些小旗不违禁吧?” 朱铭笑道:“越小越好。” 白胜也听得头大如斗:“俺跟李三哥一起做小旗,再用石子代替军队,按照书中所写摆出来。那样恐怕好记得多,直接看书是真记不住。” “此法甚佳。”朱铭觉得很容易记住,有点忽视了众人的感受。 又各自练武一阵,便已是半下午了。 白胜拿着钥匙出门,去州衙外打开民意箱,里面空空如也。 他回去跟刘师仁说:“一封信都没有。” 刘师仁跑去找到朱铭:“相公,州民或有疑虑,当自投一封以做表率。” 朱铭说:“已经在准备了。” …… 暗中投靠朱铭的郭文仲,身为司法局的副科长,而且还在金州干了十多年,自然清楚有哪些典型的冤案。 这日下班之后,郭文仲悄悄前往郊外。 直至天黑,他来到一处民居,轻轻敲响房门:“曾大郎,曾大郎……” “谁?”屋中传来声响。 “郭文仲。” “不认得,时辰已晚,你明日再来吧。” “阁下就不想着为母亲和妻子伸冤吗?” 屋里一阵沉默房门忽地打开:“进来说话。” 曾大郎名叫曾孝端,家中还有一弟一妹。他让弟弟妹妹在卧室待着,给郭文仲到了碗水:“你是做甚的?” 郭文仲说:“吾乃刑案副开拆官郭文仲。” 曾孝端本来带着期望,瞬间变成失望:“你一个文吏,帮俺翻不了案。” 郭文仲说:“伱可知来了一位太守,是个仁爱百姓的好官。刚到地方,就让月河两岸的农民,都停止淘金回家春耕。又罢了花石纲,只按定额收土贡,还在州衙外设了民意箱?” “有所耳闻,许是沽名钓誉耳。”曾孝端道。 “若是沽名钓誉,犯得着得罪通判吗?”郭文仲问道。 曾孝端沉默。 郭文仲斥责道:“为人子者,便有一丝机会,也当想着替母伸冤,否则何其不孝也!更何况,阁下的妻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曾孝端解释:“俺也奔走过,却被打了好些板子。家中有弟妹要抚养俺不能再出事,须等他们成家之后再说。” “案子都过去六年了,再拖下去很难翻案!”郭文仲点醒道,“而且好官难遇,错过了这位,谁来为你做主?太守想做事就得破局,得翻个冤案立威,你家的案子必可办成。” 曾孝端左思右想,回屋拿来纸笔,问道:“诉状写了递到哪个衙门?” 郭文仲说:“投进民意箱中,最好是挑人多的时候去投。” 曾孝端快速研墨,提笔撰写诉状,运笔时手一直发抖,估计是心中怒火难以遏制。 城门已闭,郭文仲在城外客栈歇息,天刚蒙蒙亮就进城回家。装作啥都没发生,按时出门去刑案上班。 半上午,曾孝端带着弟弟妹妹来到州衙外,弟弟已经十五岁,妹妹也有十二岁了。因为命案,很难与人结亲。 投完信件,曾孝端兄妹三人,就跪在民意箱前等着。 “有人喊冤了,有人喊冤了!”早就安排好的托,立即扯开嗓子大喊。 喊了一阵,路人越聚越多。 州民明显都知道这个案子,有人觉得是冤案,对兄妹三人报以同情。有人觉得是铁案,对他们鄙夷至极。 “谁投信喊冤?”白胜、张镗、李宝等人,全部跑出来查看情况。 曾孝端说:“金州西城县士子曾孝端,为母为妻伸冤,请求太守重新审理六年前的命案!” 白胜拿出钥匙打开民意箱,把诉状递给刘师仁。 刘师仁看完,说道:“尔等随我进来。” 很快,兄妹三人被带到朱铭面前。 大致案情如下: 曾孝端是个读书人,并且已经娶妻,结婚四年没有生子。某日,妻子悬梁自尽,曾孝端前去报官。 初时在县衙审理,县令判为自杀。认为其妻久不生子,婆媳关系不睦,婆婆逼着儿子休妻,所以其妻选择自尽。 曾孝端不服,上诉至州院,并在家中发现一块撕碎的布料,认为是凶手的衣服被撕破留下的。仵作分析死者颈部伤痕,确认是被掐死之后,再被人挪动尸体造成上吊假象。但找不到凶手。 曾孝端于是自己寻找凶手,通过被撕下的布料,开始怀疑自己的堂兄。暗中观察之后,发现堂兄脖子处,确实有几道抓痕未愈。 堂兄被逮捕之后,死不认罪,宣称那布料不是他的,又说脖子上的抓痕,是跟老婆打架时留下的。 反复审问半个月,曾孝端家里的男仆,突然跑来投案自首。说自己跟主母(曾孝端之母)通奸,无意中被曾孝端的妻子撞见。他吓得惊慌逃跑,当天就听说曾妻死了,怀疑是主母杀了儿媳灭口。 屈打成招,曾孝端的母亲,承认自己跟仆人通奸,而且杀害儿媳的事实。 案子判决之后,曾孝端申诉到司理院,司理院维持原判。他又去襄阳,拦住提刑使的车驾喊冤,提刑司勒令金州司理院重审。依旧维持原判。 曾孝端反复喊冤,被打了好几顿板子。 一年之后,堂兄一家,突然拿出伪造的地契、房契,勾结县衙官吏夺走曾孝端的田产、房产和店铺。 曾孝端丧母丧妻,还因为母亲杀人,不能再去考科举。 朱铭看完诉状,把吴懋叫来,吩咐道:“交给司理院重审此案。”又对曾孝端说,“你们三人,暂时住在州衙后院,免得被宵小谋害了。” “谢太守!” 曾孝端燃起希望,跪下重重磕头。 司理院那边,黄珪拿到诉状,开始翻阅尘封的卷宗。 这个案子早已完结,州院审了一次,司理院审了两次,还有提刑司的批复,妥妥的办成铁案。 既然知州让重审,黄珪只能再审。 耗费整整两天时间,黄珪把所有卷宗看完,询问属吏道:“这个投案自首的奸夫,目前何在?” “不知。”属吏摇头。 黄珪勒令寻找奸夫下落,很快得到消息:奸夫只判了通奸罪,依律当处有期徒刑一年半。因为有自首情节,而且帮助破获凶案有功,最终在司理院大牢关了一年。刑期结束,就不知所踪。 案件关键人物失踪,这玩意儿没法再审下去。 …… 通判李道冲,此刻正在通判厅后宅喝酒,得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忍不住笑道:“他是要翻案立威啊,专门挑一个闹得很大的离奇案件。” 这桩案子,儿媳被杀,婆婆通奸,奸夫还是仆人。 各种八卦因素都占齐了,传播极为迅速,早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能翻案,其民间舆论影响力,比惩治豪强还更大! “大判有何吩咐?”属吏问道。 李道冲说:“奸夫都找不到了,让他们瞎忙活去。他既然立了民意箱,你每天晚上,派人偷偷投几封诉状进去。都是匿名那种,胡乱攀咬诬告,看他会不会耽误工夫去查。” “若是他不理会匿名信怎办?”属吏又问。 李道冲说:“那就安排人手,实名写信,真假参半,让他慢慢折腾。” “是!”属吏退下。 李道冲已经写信告状了,打算联合转运使、提刑使,一起弹劾朱铭违规扣押常平司的黄金和账簿。 曾孝端投信的当天,黄昏时候。 李宝、杨朴就带着曾孝端,乔装打扮悄悄出城。 曾孝端虽然不知道奸夫逃去了哪里,但那奸夫曾是他家仆人,知道其老家在何处。 古代搬家,除非无路可投,很少随便搬去哪个陌生地方。一般都会投亲戚,或者投靠朋友,而且在有能力之后总要找机会回乡给祖宗上坟。 即便那奸夫没住在老家,多半也回乡上坟过。 只要留下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人。李宝负责抓人,杨朴负责调查,曾孝端负责辨认,他们三个组团出去抓捕。 李宝对曾孝端的遭遇颇为同情,安慰道:“曾兄莫要忧心,相公定能为令堂洗去冤屈。” 曾孝端握紧拳头,随即又拱手道:“多谢太守主持公道,也多谢两位陪俺奔波。” 杨朴心中却极为兴奋,他一个鸡鸣狗盗之徒,居然能够负责如此重大的案件。那种心理上的成就感,比赏赐他一百贯还开心。 (本章完) 0231【杀人灭口】 金州城南的黄羊河边,停靠着一艘小船。 三人还没走近,就有个汉子伸出脑袋:“李三郎,这边!” 李宝立即加速强行,上船之后说:“有劳兄弟了。” 汉子名叫梁平,是王甲推荐的衙前吏,谎称有病回家休息,悄悄出城雇了条小船。 船夫问道:“去哪边?” 曾孝端说:“平利县,药王沟。” 船夫撑篙驶离岸边,然后划桨说:“平利县俺晓得,药王沟却没去过。” 梁平不耐烦道:“到了平利县再打听,你恁多废话作甚?又不少你的船钱!” 船夫立即闭嘴,众人也都没说话。 划了两三里,船夫又开始嘴碎:“去年没怎下雪,今年又不下雨,连黄羊河水都浅了,怕是粮食收不到几个。” 没人理他,都想着案子呢。 出城时就已近黄昏,很快便天黑了,小船靠在河边过夜。 翌日继续前进,很快抵达一个叫黄羊口的草市(县河镇以南)。这里位于两河交界处,规模跟白市头差不多,却有西城县私设的税卡,拦截药材和茶叶收取过路费。 这种私卡,朱铭打算予以取缔,而且已经给各县发了公文。 州城那边就有税卡,此地又收一次,商贾哪里扛得住?许多小商人,宁愿雇人翻山越岭,也不愿走更便利的水路。 船夫留下,众人上岸,去草市吃东西。 梁平嚼了两口,向摊主打听道:“药王沟在哪边?” 摊主摇头:“不晓得。” 打听不出消息,他们只得作罢,李宝买几块饼子,给那船夫带回去。 黄羊河的河水已经枯浅,其支流平利河(县河)就更惨,就河中间还能通行小船,两边已经露出大片河床。 筒车是没法用了,沿岸农民只能下河挑水,一桶一桶的挑去浇灌水田。 李宝终于警觉起来:“春旱严重,恐有灾荒,回去得提醒相公早做准备。” 何止这里,今年汉中也有春旱,陕西、山西、河北、河南、山东皆旱,就连西夏都面临严重干旱。 宋代的平利县城,位于后世的老县镇。 全县到处都是大山,只有一些河谷便于耕种。除此之外就得靠山中溪水灌溉,农业生产极不稳定。 山民多采药、狩猎补贴家用,这里的猎户非常多。 在县城逗留时,他们终于问到了药王沟的消息。 顺着平利河继续南下,随即拐弯往北,一路打听情况,两天之后总算接近目的地。 药王沟是一条溪谷,水流枯得只剩一点点,就连小船都容易搁浅。 李宝在谷外寻了个村落,决定打听打听,住上一晚再进去。 村子很穷,河流的西岸全是山坡,村民都在东岸居住。只有几十米宽的冲积平地,平地皆为水田,归村中富户所有。但河水枯浅,一半的水田都蓄水不足。 更多村民靠耕种山地为生,且玉米没有传播至此,还在种植粟米、高粱等物。 今年这种干旱天气,种粟米是最合适的,因为粟米耐旱。 来到村里最阔气的宅子,李宝说道:“俺们是外乡来的商人,打算收些药材和皮毛,烦请通报贵主人一声。” “客人等一阵。”门子进去通报。 很快他们就被请进去,这宅子远远不如老白员外家,里面的佣人也要少得多。算上固定资产,此村的首富,家产顶多能有几百上千贯。 在客厅见到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 寒暄几句,知道他姓李,便称他为李员外。 李宝笑道:“俺也姓李,指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李员外也很高兴,叫佣人拿来自家蒸制的茶叶,询问李宝打算收购多少山货。 穷乡僻壤,懒得再装。 李宝说道:“请员外屏退左右。” 李员外挥手让佣人退下。 李宝拿出知州签署的公文说:“俺们是州衙的公人,到此来追捕一名逃犯。” “逃犯?”李员外连忙查看公文印章。 曾孝端说:“此人名叫韩和,又唤作韩大。他爹妈都是药王沟的,四十年前,一家逃荒到州城要饭。” 李员外问道:“他爹妈叫甚?” 曾孝端摇头:“不清楚。” 李员外说:“在下今年也才四十二岁,四十年前就搬走的人,还真不可能认识。不如,在下请来几位村中老人,问他们是否听说过?” “烦恼李员外了,只是不可走漏风声,免得把逃犯给吓跑了。”李宝说道。 “俺省得。”李员外唤来仆人,让他去请村中老者。 陆陆续续来了几位老人李员外打听道:“各位长辈,你们可记得药王沟有姓韩的人家?四十年前逃荒去了金州,他还有个儿子叫韩和。” 一个老者说:“药王沟里有两个村,靠里头的老虎岩村,确实有几户姓韩。俺弟媳就姓韩,从那边嫁过来的。” 李宝立即说:“能否请老丈的弟媳来问几句话?” “她都死三十年了,俺那侄子去过老虎岩。”老者说道。 于是,又把老者的侄子李四请来。 他侄子也快五十岁,陈述道:“俺妈没死的时候,俺跟着去过老虎岩。后来俺妈死了,外公也死了,就没再走动过。” 曾孝端说:“那姓韩的,与阁下年龄相仿。阁下随母回娘家,或许还跟他玩耍过。” 此人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实在记不住有个叫韩和的小伙伴。只说:“四十年前大旱,好些人都出去逃难,便连俺家都逃去县城,俺爹也是那个时候饿死的。老虎岩姓韩的几家,我记得都逃荒去了,俺外婆就是逃荒时死的。” 反复询问,没啥收获。 在村中住了一晚,李宝带人出发,把那老者的侄子李四也带上。 李宝在药王沟靠外的村落打听,杨朴则跟着李四去老虎岩村探查。 杨朴扮成李四的侄子,害怕口音露馅,全程都不说话,只提前叮嘱李四该怎么做。 李四进得村中,凭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找到自己外公家的房屋。只有个妇人在喂鸡,互相并不认识。 说了好一阵,才算是认下亲戚,妇人是李四的表侄媳。 李四说道:“俺生了场大病,没几年可活了,就想回老虎岩看看。俺小时候有个玩伴叫韩和,四十年前逃难去金州,他活着回来没?” “不认得。”妇人摇头。 杨朴装成哑巴,咿咿啊啊打手势,不断翘起指头比划着“六”。 李四得到提醒,又讲:“俺听人说,他六年前回来过?” “六年前?”妇人顿时笑起来,“叔伱记错了,六年前回来的不叫韩和。他叫韩顺,论辈分还是俺堂叔。” “那就是俺记叉了,韩顺还在村里?”李四问道。 妇人说道:“每年回来上一趟坟,住几天就走。” 李四问道:“他在哪里安家?” 妇人说道:“他说自己在县城,他儿子又说在师子沱。怕是糊涂了,颠三倒四讲不明白。还遮遮掩掩的也不说自己在做啥营生。” 杨朴立即拉着李四离开,妇人留他们吃饭,却怎也叫不住。 妇人嘀咕道:“这韩家人,一个个都怪得很。” 众人重新在药王沟外集合,杨朴迅速将情况说明。 李宝问道:“怎的叫韩顺?” 曾孝端说:“或许是改名了。” 李宝又问:“他有儿子吗?” 曾孝端说:“有一子,六年前刚满十岁。” 李宝又去问李员外:“师子沱在哪里?” 李员外说:“县城往东南二十里,顺着河走,是一个草市。” 众人坐船回到平利县城,苦苦寻找好几天,半根鸟毛都没捞着。 李宝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兵分两路。俺跟曾兄弟留在县城继续找,杨朴跟梁兄弟去那师子沱寻人。” 山区交通全靠河,继续往南,属于平利河的支流,算是汉江支流的支流的支流。 二十里地,划船一天就到了。 师子沱比白市头的规模还小,镇上仅有十多家店铺。 杨朴是外地口音,由梁平负责打听,他只趁机观察情况。 梁平从第一家店铺问起:“俺叫韩平,有个堂叔叫韩顺,听说是来师子沱了。店家可认得?” 掌柜的说:“姓韩的也有,几年前从外地来落户的。却不叫韩顺,他叫韩田。” “可能是改名字了,”梁平说道,“请问他在哪里?” 掌柜的往左边指去:“韩家皮货店就是了,臭气熏天的,一天到晚硝皮子。” 杨朴和梁平对视一眼,立即告辞离去,循着臭味走向街尾。 这韩家皮货店,只对皮毛进行粗加工,从猎户那里买皮子进行硝制,然后等着皮货商人来收购。 “听说你家皮子不错,有多少我要多少!”梁平进门就大喊。 见到有大顾客上门,店家连忙热情迎接。 杨朴扫视皮货店的结构,前店后宅,还有人正在后院硝皮。 杨朴暗中打个眼色。 梁平立即会意:“带我去后院看看。” 店家陪笑道:“客人里面请。” 这是个家庭小作坊,有个十多岁的少年,还有个约四十岁的妇人,妇人还带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 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杨朴终于开口:“你是叫韩和,还是叫韩顺,还是叫韩田呢?” 此言一出,店家脸色剧变,随即撒腿便跑。 杨朴的武艺不行,身手却非常灵活,三两步便将其撵上,然后一脚踹翻在地。 梁平抽出怀里的短刃,呵斥那少年说:“官府办案,不准乱动!” 妇人听到“官府”二字,竟然当场吓晕了,身边的小孩哇哇大哭。 杨朴揪住店家的衣襟:“说把,你叫什么名字?” 店家一脸的生无可恋:“俺叫韩顺,韩和是俺大哥。” 杨朴问道:“在曾家做奴仆的是哪个?” “是俺哥。”韩顺答道。 “他躲在哪里?”杨朴追问。 韩顺说道:“俺哥给了一笔钱,让俺带着嫂嫂和侄子来师子沱。又让俺等他一年半,若是过了一年半,他还没来就是死了,让俺跟嫂嫂搭伙过日子,替他照顾嫂嫂跟侄子。” 梁平嘀咕道:“看来,奸夫是被人灭口了。” (本章完) 0232【五条人命】 把人带回平利县,李宝直接在客栈进行审问。 这样得出的供状和证词,其实没有法律效力,但可以交给司法官员做参考。 而李宝审案,纯粹是为了悄悄抓捕关键人物。 一家四口已经吓瘫了,问啥说啥。 韩顺说道:“逃荒那年俺五岁,除了自己和兄长的名字,别的啥事都不记得,便连爹妈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俺被卖给了皮货商人莫家,说是签的十年契,三十几年也不放俺走。俺还讨了个老婆,生不下来孩子,母子难产一起死了。” 李宝快速记录供词,除了曾孝端,屋里就他文化水平最高。 韩顺继续说:“自那以后,俺就觉得活着没意思,天天下工都去喝酒。钱财花了不少,还耽误了正事,被主家一通打骂,罚做最低等的小工。有一回,俺听到有人喊韩和,就记起自己失散的兄长。寻机去套话,兄长也还记得俺,说他被卖给了东郊的曾家……” 曾孝端急于知道内情,打断道:“说你怎样带着嫂嫂侄子逃的!” 韩顺连忙说:“有天俺下工了,兄长突然来店里,拉俺去暗处说话。也没说明白啥事,就塞来一个银铤和几串铜钱,让俺带着嫂嫂和侄子快逃。俺问他遇到什么麻烦,他怎也不肯讲。后来俺问嫂嫂,嫂嫂也不愿说。” 曾孝端看向那妇人:“俺还记得,你叫邹三娘是吧?” 妇人跪在地上缩成一团:“郎君没记错。” 曾孝端问:“你知道些什么?” 妇人吞吞吐吐道:“娘子……娘子与曾二郎有……那事。”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曾孝端大怒。 “娘子”就是他老婆,“曾二郎”则是他堂兄。 邹三娘吓得一哆嗦:“俺不敢乱说,那年郎君进城考试,还考上了举人。郎君考试的时候,娘子就在家中……是俺撞见的,曾二郎还打了俺。还说俺敢乱讲,就要弄死俺儿。俺被吓到了,不敢与人说。” 曾孝端本意是给母亲和妻子伸冤,结果刚刚问出些线索,却得知自己的老婆与堂兄通奸。 他又气又怒,浑身都在轻微颤抖,已然失去语言组织能力。 李宝只能亲自审问:“曾孝端之妻,是怎么死的?” 邹三娘摇头:“不晓得。” 李宝又问:“伱那失踪的丈夫,可是收钱诬告?” 邹三娘说:“案子到了州院,曾二郎忽来找俺,让俺当家的去官府自首,谎称跟家中主母有奸情。听他的话,就能拿到很多钱,坐一年牢就能出来。不听他的,就弄死俺儿子。曾二郎结交无赖,家中又有钱,是村里的一霸,俺们都被他吓到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李宝问道。 邹三娘摇头。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李宝带着众人悄悄返回金州城。 …… 这些天,民意箱里收到数十份信。 “你怎么看?”朱铭问道。 刘师仁说:“之前一封信也没有,忽的每日来十几封,还都是夜里偷偷塞进去的匿名信。在下觉得,恐是有人故意为之。” 朱铭吩咐道:“把匿名信都收好,标记收信日期,别的不必理会。” 刘师仁说:“王甲已招来许多壮士,足有二十六人。俺试探了一番,有的恐非良善之徒。” “这种时候,能用就好,”朱铭说道,“让吴懋给团练副使发公文,令团练副使招募乡兵剿匪。王甲举荐的二十六人,自去团练副使那边应征当兵。” 刘师仁属于私人秘书,不能实际参与任何公务,目前纯粹担任朱铭的亲随。 吴懋才是官方秘书,正式命令需要他发出去。 州里的衙前,县里的弓手,也不知几人能用,朱铭干脆以剿匪为名,勒令团练副使招募乡兵。这二十六人做了乡兵,就跟着钱琛巡视各县,对外宣称是去调查土匪信息的。 一切都合规合法,朱铭并没有乱来。 “相公,杨朴回来了。” “让他进来。” 杨朴递上供词,说道:“李三哥他们还在城外,守着那一家四口。” 朱铭把供词看完,叫来张镗说:“把这个交给司理参军黄珪,抓到人之后,不要乱打,疲劳审讯即可。” “怎的疲劳审讯?”张镗问道。 朱铭说:“反反复复问相同的问题,把那些问题打乱了问,过他个一刻钟,冷不丁再重复一次。一直审问不要停,不让受审者睡觉。泼醒也可,针刺也罢,熬他个两三天。” 张镗觉得这法子新鲜,拱手道:“是!” 朱铭又说:“如果州院来提人,不要放走任何一个,绝对不能让人被州院提走。” “是!”张镗领命。 朱铭又对杨朴说:“你去联络王甲等人,让他们召集信得过的公吏,皆去司理院听黄珪的命令办事。抓人与审问,不能让司理院的吏员插手。” 二人离开黄堂,各自前去办事。 黄珪认真看完供词再去翻阅当年的卷宗。 负责审案的官员,早就已经调走,就连经手的高级吏员都病死一个。 州院那边的吏员,黄珪无权提审,自己这边的吏员可以下手。他没有立即抓人,而是说道:“把都勾押官周慧叫来。” 周慧很快前来面见:“司理有何吩咐?” 黄珪一脸无奈说:“太守勒令重审六年前的通奸杀媳案,早就完结的铁案,哪能翻得过来?此案你当年经手过,可有什么建议?” 周慧道:“哪有甚建议?当年就审完了。” “把知悉此案的公吏,都一并叫来吧,或许能问出线索”黄珪叹息道,“真个麻烦事,太守强人所难了。” 周慧不疑有他,叫来当年参与此案的吏员,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黄珪说道:“本官要问你们案情,希望各位配合。” “我等知无不言!”众吏员说道。 黄珪又说:“未免有人串话,须得分开问询。你们腾出十几间房来,各自选一间进去吧。” 这些家伙都没当回事儿,一路还有说有笑,自己去挑选房间。 都进去之后王甲、郭文仲等三十几人,突然分别闯进房里。并且,张镗、白胜也现身,把房门从外面给锁上。 “这是作甚?”周慧大惊失色。 郭文仲负责审周慧,另一人在房里休息,他们两个轮换着来。 郭文仲笑道:“周都押莫慌,就问几句话。” 周慧怒道:“俺认得你。你一个刑案副开拆官,哪有资格审问俺这堂堂的都勾押?” 郭文仲拱手朝州衙的方向一拜:“太守察觉有重大冤案,尔等当年经办此案的公吏,皆有徇私舞弊、栽赃陷害之嫌。俺是太守和司理临时调来的,若是无辜,自会放你们出去!” 周慧冷笑:“问吧,看你能问出甚好歹来。你若敢屈打成招……哼!” “若是屈打成招,便把你们弄去大牢了,哪用得着在司理院审问?”郭文仲说。 周慧更加有恃无恐,既然是正常审问,自己打死不说真话便是了。 王甲推荐的二十六个壮士,还没正式应聘做乡兵,但已经来不及办手续了,悉数召集起来办事。 李宝带着几人,去郊外抓捕曾孝端的堂兄一家。 钱琛带着剩下的人手,直奔西城县衙而去。 郑泓的胖,那叫矮壮,不太耽误行动。 钱琛才叫真的胖,一身肥膘,走几十米远就开始喘气。他还要代替朱铭巡视各县,估计走一圈回来,就能见到减肥效果。 “别驾带人来我衙里作甚?”西城县令高传式没给好脸色。 他属于正经的进士县令,钱琛只是个捐粮捐来的散官。平时多跟钱琛说几句话,高传式都觉得跌份儿。 钱琛拿出州衙和司理院签发的文书:“太守发现重大冤案,凡是参与过此案的吏员,全部暂时扣押不得乱走。” 高传式怒急:“就算有冤案,就算县衙胥吏舞弊,也该由本县亲自来审!” 钱琛微笑道:“当然由高县令亲自审问,鄙人不过是协助而已。” “协助你带这么多人来?”高传式指着那些还没办手续的乡兵。 钱琛解释说:“县衙吏员沆瀣一气,恐互相包庇。太守也是怕出现差错,所以让我带人来协助。” 道理讲得通,高传式无话可说,憋了一肚子怨气在心中。 根本用不着三天,仅过了两日一夜,曾孝端的堂兄曾孝素就扛不住了。 这厮在妓院里嗨皮一宿,睡到半上午,迷迷糊糊就被抓走。 “让俺睡会儿吧……”曾孝素耷拉着脸皮,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 梁平在旁边呼呼大睡。 此时轮到李宝在审问,李宝猛拍桌子:“坐直了,不准弯腰!” 曾孝素挺了挺腰杆,两秒钟之后又弯下去。 李宝拿起一根缝衣针,对准其大腿猛的扎下,痛得曾孝素瞬间清醒。 然后继续熬。 除了缝衣针偶尔也会用油灯,对准其手指烧上几秒。 审问一阵,李宝去睡觉,换成梁平继续。 睡着睡着,李宝被梁平拍醒:“李三哥,这厮开始说真话了。” 李宝猛地翻身爬起,亲自审问道:“你与堂弟之妻冯氏可有通奸?” “通了。”曾孝素已经迷糊,此刻只想着赶紧答完睡觉。 李宝又问:“你可知冯氏是怎死的?” 曾孝素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许多,连忙否认:“不知。” “还敢嘴硬,那就继续熬!”李宝怒道。 又足足熬了半个小时,曾孝素突然摔倒,竟然当场睡死过去。 梁平提起水桶,猛地浇出冷水。 李宝拽住其左手,连续刺下两针。 这厮终于悠悠转醒,疲劳审讯继续。 又过几分钟,李宝问道:“冯氏怎死的?” 曾孝素说:“俺失手掐死的。” 李宝问道:“为何起争执?” 曾孝素说:“她一直没怀孕,不愿再通奸。俺很生气,就跟她吵起来,后来她先动手挠人,俺气得掐她脖子。不知怎的,就失手掐死了……” 半个小时之后,案情基本清晰。 曾孝端与妻子结婚几年,一直没有怀孕,婆媳关系不睦,婆婆确实有休妻再娶的说法。但更多是气话,并没有付诸行动。 其妻冯氏,心理压力极大,就去寺庙拜佛求子。 曾孝端的堂兄曾孝素,早就贪慕冯氏美色。他先引诱了冯氏的贴身丫鬟,靠着鱼水之欢和金钱攻势,把丫鬟变成自己的内应。 拜佛求子,也是丫鬟撺掇的。 当日,曾孝素买通了一个和尚,让丫鬟把冯氏骗过去,就在禅房里强暴了冯氏。 冯氏羞愤欲自尽,曾孝素和丫鬟一阵劝阻洗脑。说她死了也名声不保,而且婆婆埋怨她不能怀孕,不如索性快活几次,说不定就能怀上了。只要怀孕,曾孝素就不再纠缠,而且冯氏还能跟婆婆和丈夫交差。 稀里糊涂的,冯氏就跟曾孝素有了奸情。 估计是冯氏自己有不孕不育症,通奸大半年,居然还没怀上。她越想越自责,觉得对不起丈夫,于是要跟曾孝素断绝来往。 导火索是丫鬟怀上了,搞不清楚是曾孝端还是曾孝素的——因为妻子久不怀孕,曾孝端就收了丫鬟,希望能够产下一儿半女。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愧疚,反正冯氏不想继续下去。 曾孝素失手将冯氏掐死,跟丫鬟一起弄成自尽的样子,只求把命案给糊弄过去。 谁知上诉到州院,仵作查出是掐死后再上吊。 曾家所有人,都被反复审问,有些仆人还被逼供。 丫鬟怀孕没有被打,但越想越害怕,竟跑去跟曾孝素商量,说是投案自首可以从轻发落。 曾孝素害怕丫鬟自首,便称要带着丫鬟远走高飞。他先让丫鬟盗窃冯氏的首饰,骗到自己家中杀了,就埋在自家后院里。丫鬟失踪,女主人的首饰被盗,官府认定是仆人盗窃钱财逃跑。 连续两桩命案,曾孝素整日魂不守舍。 负责查案的吏员,看出曾孝素情况不对,于是就暗中跑来勒索。 曾孝素给了不少钱,索性再给一些,逼迫仆人韩和去自首,并诬告曾孝端的母亲通奸杀媳。 买通那些吏员,曾孝素花了两千多贯,家里的现金都不够,甚至还抵押了店铺和田产。他父母也是知道的,但命案在身,只能为儿子花财消灾。 事后越想越心痛,干脆又买通县衙官吏,伪造契书霸占曾孝端的家产。 除了当年的西城县主簿,帮着霸占家产之外,还真没有当官的参与其中,全是那帮胥吏在暗中搞鬼。 仆人韩和,出狱就被杀了! 前前后后,三条人命。 算上丫鬟肚子的孩子,以及被判处绞刑的韩母,总共五条人命冤死其中。 (本章完) 0233【太守审案】 知州朱铭、通判李道冲、录事参军宋宁、司理参军黄珪、司法参军李旸、观察支使吴懋,六人聚在一起讨论案情。 供状不止曾孝素那一份,还有诸多吏员的供词,以及韩顺、邹三娘的供述。 虽然是疲劳审讯而来,但这在古代不算啥,重点是这些供状能够彼此对应上。 “他们犯下命案,怎会轻易讲出来?”李道冲首先提出质疑。 朱铭笑道:“怎么讲出来的,李大判不必多问。案犯曾孝素逼奸冯氏,曾买通一个和尚,我已派人去抓捕和尚归案。还有冯氏、侍女及韩和的尸骨,也已经派人去寻觅挖掘。今日把李大判找来,是因为参与此案的吏员,有一人在阁下的通判厅做点检文字官。” 李道冲又看了看供状,没好气道:“既然证据确凿,把他抓了便是。” 点检文字官,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吏职务,不好贸然去通判厅抓人。朱铭如果敢那样做,比扣押金子影响更恶劣,等于彻底跟李道冲撕破脸皮。 须得提前打声招呼。 李道冲虽然非常不爽,但也没必要掺和进命案中,大不了再重新提拔一个。 朱铭又说:“此案有提刑司的批复,一旦重审干系重大。因此我提议,由州里的诸位长官会审。复核之权在司理院,黄司理担任主审官。我与诸君陪审此案,李司法协助,吴支使记录。” 黄珪连忙倡议:“既是州官会审,太守当为主审官。在下虽有复核之权,却也不敢托大。” 朱铭立即看向吴懋。 这个怂货老实人,已经打定主意跟奸党作对,可如今李道冲就坐在面前,他却又犯起了软骨病。 被朱铭瞪了一眼,吴懋只能硬着头皮说:“确实该由太守主审。” 朱铭又问司法参军李旸:“李司法觉得呢?” 李旸纯属官场小透明,他只在判刑的时候,为法官提供法律依据,平时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当即谁都不得罪,回答道:“既是会审,太守主审也可,大判主审也可,录事和司理两位也可。” 录事参军宋宁说:“太守初来乍到,对金州还不熟悉,我认为该由李大判主审此案。” 黄珪立即怼回去:“若按本职,该由阁下与我主审。若按官职,该由太守主审。请问宋录事,大判主审有何依据?” 宋宁无言以对,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都轮不到通判主审案件。 朱铭微笑看向李道冲。 李道冲撇撇嘴,他明白朱铭的意思。 如果快速审案结案,只能震慑那些胥吏。朱铭却非要拖着,把大家叫来商量,还要搞什么会审,这是趁机在官员当中立威。 案件复核权在黄珪那里,黄珪让出主审资格,必然要让到朱铭手中,李道冲根本就无法反对。 “既然诸君无异议,便在找到尸骨之后,立即会审此案,”朱铭微笑道,“到时候,把诸曹官员都请来。” 李道冲连忙说:“诸官各有政务,就不必耽误他们的时间了。” 朱铭摆手道:“不然,如此重大案件,所有州官都该到场,看看这些积年老吏的嘴脸,今后也能警醒起来不再受蒙蔽。” 朱铭打算在全体州官面前立威,让大家老老实实看着他判案! 李道冲笑道:“一桩冤案而已,重审就可以了,没必要搞恁大排场。” 朱铭立即让步:“那就向众官发出邀请,愿意来旁观的就来,不愿意来的可以不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特么敢不来啊? 不来就是不给知州面子! 数日之后,几具尸体挖出来了,州县两级仵作都去验尸,且各自拿出一份验尸报告。 朱铭又派人在城内城外宣扬,邀请百姓来观看审案。 “相公,姓朱的没安好心。官员、胥吏、百姓皆到场,亲眼看他翻了冤案,他今后的威望得多高啊?”亲随说道,“此案之后,谁还记得相公?众人都只知有知州,而不知有通判矣。” 李道冲气得拍大腿:“情理法理他都占,俺又有什么办法?” 亲随说道:“还得给小蔡相公(蔡攸)写信,要么把姓朱的调离金州,要么把相公调离金州。此人太过强势,又是相公的顶头上司,跟他同在一地很难做事。” 李道冲是在金州捞钱的,不是来跟谁斗气的。 更何况,朱铭有皇帝罩着,根本就不可能斗倒。 便如这亲随所言,要么把朱铭调走,要么把李道冲调走,否则就会耽误他们的贪污大计。 李道冲思来想去,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再次提笔给蔡攸写信。他认怂……嗯,也不算认怂,就是懒得跟朱铭斗,痛痛快快捞钱才是他的追求。 …… 案件开审这天,由于宣传得力,而且掺着桃色绯闻,吸引到大量百姓的关注。 审案地点在司理院大堂,大清早便汇聚近千百姓,而且还有百姓从城外零星赶来。 就连州学都停课一天,州学教授带着士子们前来看热闹。 王甲负责带人维持秩序,他对围观群众说:“太守有令,挑选二十人,站在大堂外观看。其余人等,须站在大门外,不可越过大门一步。抽签!” 几个衙前吏,各自抱着木箱,让围观百姓们抓阄。 一共五百张小纸片,只有二十张写着“进”字,其余全部属于空白。 老百姓没想到还有这事儿,欢欢喜喜抓阄。州学士子也疯狂往前挤,打算试试自己的手气。 一个富商抓到空白纸张,立即喊起来:“五十文买个旁观名额,谁愿卖的说一声!” “俺也要买!”另一个富户说。 还真特么交易成功了,衙前吏员们也懒得管。越到后面名额越贵,当场炒成了160文一个。 只能说,金州真穷。 要换在洋州,估计能炒到500文。 二十个旁观名额,富户就占了十七人,大部分都是花钱买来的。 戴承嗣既是商人又是举人,他花钱买了个名额,跟着众人一起进去。本以为只能站在大堂外,却见有杂役搬来交椅,放在大堂门口请他们坐下。 “听说抓了好多,不晓得今日要打死几个。” “太守新官上任要立威呢,说不定当场打死五个以上。” “若打死五个,要罚钱一百多贯呢。” “百来贯钱,对太守来说值得什么?多多打死才能立威!” “……” 这些富商前来听审,不仅对案情感兴趣,还在猜朱铭今日要打死几个。 屈打成招,原则上是不允许的,但执行上又被默认。 而且专门制定了相关法律,官员审案时打死犯人或证人,当以过失杀人论处,打死一个赎铜120斤。按一贯钱五斤铜来算,审案时失手打死一人,罚钱24贯就能免除罪行。 朱铭让属下疲劳审讯,已经算非常仁慈了,他本可以往死里打的。 “各官就位!” 州官们陆陆续续进入大堂,就连州学校长都在,把大堂两边坐得满满当当。 通判李道冲,坐在左首第一位。 支使吴懋,坐在右首第一位,他要负责记录审案过程。 录事参军和司理参军,分别坐在主位的左右,他们算是主审官的助手。 司法参军单独坐在角落,他要为判刑提供法律依据。 “太守升堂!” 朱铭阔步从内堂走出,端端正正坐在主位。 “喊堂威!” “威~~~~武~~~~” 衙差手持拄着水火棍,棍子不断击打地面,扯开嗓子齐声大吼。 包括戴承嗣在内的听审百姓,瞬间被堂威的气势震慑,纷纷坐直了身体肃然等候。 朱铭猛拍醒木,说道:“带上诉人曾孝端上堂!” 曾孝端被领到堂下站立,朝朱铭拱手作揖,随即被公差验明正身。 宋代审案,原告和被告都不需要下跪。 衙门设有两块木牌,一块叫“词讼牌”,不着急的案子在此投状,官员收到诉状择日开庭。另一块叫“屈牌”,有紧急案件或者重大冤屈,在此投状并等待,官员会尽快安排审理。 原告和被告在开庭的时候,都是“立于庭下”,而非全程跪着参与。 但也有例外,存世的《宋高宗书孝经马和之绘图册》,画中有两个犯人接受审讯,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这让历史研究者颇为费解,搞不明白跪着那人是啥情况。 朱铭问道:“诉状可在?” “诉状已收到。”黄珪开始念诉状,大致内容为:状告堂兄曾孝素,逼奸妻子和女侍,勾结胥吏诬告其母。 朱铭说道:“带犯人曾孝素上堂!” 曾孝素被拖上来,这货已经睡饱了,但吓得双腿发软,直接瘫在堂下。 面对问询,曾孝素只能照实说来,又哀求道:“冯氏之死俺是出于无心,过失把她掐死的。” 朱铭说道:“就算你过失杀死冯氏,可那侍女王翠翠,难道也是过失致死?你的供状上说,是担忧其告发,诱她盗窃财货私奔,再骗至你家杀人埋尸。来人,呈上罪证!” 衙差抬来一个箱子,正是侍女的尸骨。 朱铭问道:“根据伱的供述,这具尸骨从你家后院挖出。其所穿衣物,还未完全腐烂,有多个证人辨认,正是侍女王翠翠失踪时所穿。尸骨头部的首饰,也被证实是王翠翠生前所戴铜钗。带证人邹三娘、曾阔、何林、李大婆!” 四个证人上堂,都是丫鬟生前的熟人。 他们辨认尸骨的衣物和首饰,都说是死者生前所有。 随即,又带来曾孝素的侍妾和丫鬟。她们被吓唬一通,不敢有所隐瞒,称那天晚上,自己被勒令不许出屋,只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似是有人在挖土,足足忙活两三刻钟。 接着再带上来一个仆人,那仆人供述,曾孝素提前一天,让他找来一把锄头,说是要亲自栽种花木。 曾孝素彻底瘫了,随即又鼓起勇气求饶:“诬告俺婶子与仆人韩和通奸,事后又杀了韩和灭口,这不是俺的本意,是公人逼俺做的!俺家虽霸占了堂弟的家产,可那些产业拢共就值千贯。俺给州县胥吏的财货就有两三千贯,那些胥吏才是坏人,求太守开恩啊!” 霸占堂弟家产,还真不是预谋的。 曾孝素为了平事儿,被胥吏勒索太多钱财,霸占了堂弟家产都捞不回本。 朱铭说道:“胥吏之事,暂且不急,带那和尚上堂!” 一个中年和尚被带上来,惶恐不安的说出实情。他明知曾孝素要逼奸妇人,却为其提供禅房,还在外面帮忙把风,仅仅收了五贯铜钱的好处费。 这事儿听得旁观者大怒,妇人名节何其珍贵,竟被五贯铜钱出卖了。 接下来,带出一串胥吏。 主谋两人,帮凶七人,剩下十多个共犯参与程度不一。 两名主谋,各得财货六百余贯。七名帮凶,收到的财货,从三十贯到四百贯不等。其余共犯,有的甚至只收到几贯钱,又被请客吃了几顿酒,碍于情面、迫于权势帮着主谋做事。 这些家伙上堂之后,自知难以逃脱,于是互相攀咬。 把所有的罪责都往两个主谋身上推。有的说自己不晓得杀人了,有的说自己是被逼迫的。 两个主谋气得怒火中烧,开始供出其他案子,似乎要把所有人都拉着一起上路。就连堂上拄着水火棍的衙差,都被指出犯了命案,吓得那衙差当场跪下狡辩。 朱铭皱眉道:“这些都记录下来,今天暂且不审,只审此案相关。” 一直审到中午,所有人都饿了,朱铭还没有休庭的打算。 西城县的几个胥吏,还有曾孝素的父兄,全都被带上来,审理他们伪造契书、霸占家产之事。 除了人证之外,朱铭大量出示物证。 就连伪造的契书,都让文吏去辨认——这玩意儿居然没烧掉,一直当成正经契书保留至今。 审理完毕,司法参军忙得热火朝天,抱着一本《宋刑统》反复翻阅。最后,他给出所有涉案人员的判决意见,并且附带这些判决的法律条文。 朱铭当庭宣布:“犯人曾孝素,逼奸并过失杀死弟媳、和奸并诱杀他人侍妾、唆使仆人韩和诬告婶母、勾结胥吏杀死韩和灭口、串通父兄伪造官契、强夺堂弟家产。犯十恶之罪,罪不可恕,依律不得铜赎。数罪并罚,判处斩刑,交付提刑司秋后问斩!” “好!” 堂外听审的二十个观众,顿时爆发出叫好声。 虽然没看到当场打死人的戏码,但今天的审案特别精彩。人证物证非常齐备,各种证词都能对上,找不出半点让人质疑的地方。 而且,曾孝端也算富户,他的遭遇让旁听者很有代入感。 这些前来旁听的富户,或多或少都有被胥吏敲诈的经历。判处曾孝素死刑,已经是大快人心,接下来等着对胥吏们的判罚。 很快,曾孝素的父兄,也得到了相应的处罚。 贿赂吏员掩盖罪行,还有霸占他人家产,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重罪,是他们伪造田契、房契,这叫做“伪造官文书及印章罪”。数罪并罚下来,各自杖罚一百五十,流放两千五百里。 曾孝端被霸占的家产,勒令全部予以归还。 至于那些胥吏,两个主谋判处斩刑,七个帮凶判处绞刑。剩下的从犯,徒刑两年至流放一千里不等。 还有那个邹三娘,撞破奸情却不告发,面对官府审理命案,也不将事实说出。按照律法,应该跟通奸者同罪,需要坐牢一年半。念其受人逼迫,还有幼子要抚养,免其牢狱之灾,赔偿苦主若干钱财(双方私下商量去)。 那个和尚,协助曾孝素逼奸妇女,还收受好处,为其提供场所、为其放风把门。依同犯论处,判处绞刑! 曾孝端的母亲被诬告冤杀,金州五县皆张贴告示洗去罪名,同时恢复曾孝端的科举资格。 “退堂!”朱铭说道,“所有判罚结果,拿出去宣读给百姓知晓。” 曾孝端已经泪流满面,跪地磕头说:“太守大恩某无以为报,今世来生永不敢忘!” 朱铭说道:“快起来吧,你也是士子,今后好生读书做人。” 曾孝端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文吏拿着判决结果,跑到街上当场宣读。 每读完一条,都引来阵阵喝彩。 那些全程旁听的富户,也脚步轻快离去,他们回家之后,便要跟亲朋好友们诉说。 今天的事情,已够了一整年的谈资。 朱铭阔步走出大堂,带着随从来到街上。 老百姓纷纷让出道路,热情欢送太守离开,还有人高呼青天大老爷。 “俺要告状!”猛地有一百姓大呼。 “俺也要告状!” 朱铭面带微笑,对刘师仁说:“告状之人,你帮他们写诉状。” 好些胥吏,脸色剧变。 已经有人匆忙回家拿钱了,只要不是犯下命案,都能用钱私下和解,千万不能闹到知州那里! 在金州这破地方,做了好几年州学校长的管谅,见到无数百姓尊敬信任知州,不禁扼腕感慨:“为官如此,真吾辈之楷模也!” 重审一桩冤案,朱铭的威望便立起来了。 官员都被震住,吏员皆被慑服,百姓也爱戴信任。 空出来的吏员职位,除了通判手下,其余朱铭都可以塞人。接下来再审几个案子,把重要吏员都换成自己人。 然后就可以收手了,好几百个州级胥吏,还有许多西城县吏员,总不可能全都换一拨,毕竟还得靠这些人办事。 当然,也不能纵容。 得定下一些规矩,老实按照规矩做事的,除了重大案件之外,以往罪过都可既往不咎。若不按规矩办事,便新账老账一起算! (本章完) 0234【各种拿捏】 审案结束的当天,就有二十多人要告状,刘师仁悉数帮他们免费写状子。 “怎就没有百姓,状告我手下衙吏呢?”朱铭看完诉状略显失望。 刘师仁猜测道:“或许州衙的一二三等吏,根本不需制造冤案,就能把钱财给捞足。” 朱铭忍俊不禁:“肯定如此。” 朱铭的州衙,左右都押衙为众吏之首,就如县衙的押司那般地位。 又有左右知客,为众皂吏之首,与诸押衙同属二等吏。 再有左右番行首,为第三等吏。 以上这些家伙,如果暗中串通一气,就能隔绝州衙内外,把知州变成瞎子聋子。还能阳奉阴违,故意扭曲知州的政令。 回到州衙后宅,郑元仪等候许久,见到朱铭过来,立即让厨娘去炒菜。 “相公,右都押衙范准求见。” “让他进来。” 朱铭饿着肚子还未开饭,就有州衙吏员的二号人物,趁着天黑悄悄前来求见。 “小人拜见太守!” 这厮不但下跪行礼,而且还自称“小人”。如此姿态,等于彻底顺服,知州说啥他就干啥。 朱铭满意点头:“坐下说话。” 范准小心翼翼站起,不敢看郑元仪,屁股挂在板凳的一角。 朱铭问道:“做右都押衙几年了?” “回禀太守,已有八年。”范准忐忑回答。 “八年逾期了。”朱铭说道。 为了防止胥吏控制官府,州衙的高级吏员,都是有任期限制的。一等吏,最多任职五年;二等吏,最多任职六年;三等吏,最多任职七年。 但在实际操作当中,往往超期担任职务。 范准低眉顺眼,等待知州的下一句话。 朱铭问道:“左都押衙做几年了?” 范准心头一喜:“七年。” 朱铭装模作样说:“怎能不守规矩,超期为吏呢?这样吧,左都押衙暂时出职,我会举荐他做官。你由右都押衙,调任左都押衙。这样一来,你们两个都能升迁,也都不再逾期担任大吏。” “太守英明!”范准乐得再次下跪。 他确实属于升迁,从二把手变成一把手。 可那位一把手,却直接被撸了。朱铭口头说要举荐其做官,其实可以一直压着不办,令其这辈子永远干等着。 而且,朱铭依法办事丝毫没有坏了规矩。 朱铭说道:“有位人吏叫郭文仲,沉稳老练,或许可以接替你做右都押衙。伱认为如何?” 范准明白朱铭在安插心腹,而且还是来牵制他的。但他无所谓,能做州吏的一把手就够了,拱手说道:“太守慧眼如炬,郭文仲此人确实适合。” 朱铭却摇头:“不是我慧眼如炬,是你慧眼如炬。你举荐郭文仲,本官考教一番便准许了。” 范准连忙说:“确实是小人所荐。” 朱铭又问:“左右知客,可有渎职不法之举?” 范准趁机借刀杀人打算弄掉跟自己有私怨的:“左知客梅堪,似有贪赃行为。” “既然只是贪赃,并不枉法,那就让他继续做着吧,”朱铭说道,“把右知客调去通判厅,有个王甲做事得力,让他来接任右知客。” 什么鬼? 范准目瞪口呆。 他本打算弄走自己的仇人,朱铭却弄走他的心腹。 这一个甜枣又接一根棒子,搞得范准有些懵逼,诚惶诚恐不敢再耍小心思,连忙说:“太守安排得当,小人佩服之至。” 朱铭再来一句:“你既说他贪赃,那就该查清楚了打板子。” 又要打自己仇人的板子? 范准没有丝毫欢喜,只感觉头皮发麻,缩着脖子说:“全凭太守处置。” 在宋代,贪赃和枉法是分开的。 比如利用职务之便,收取灰色收入,甚至贪污赋税,这种都只能算贪赃,罚款和打板子就完事儿。枉法才是真的犯了罪,比如帮助坏人强夺田产,收受贿赂胡乱判案等等。 可见,大宋朝廷有意为之,纵容官吏搞灰色收入。因为《宋刑统》基本沿袭自唐律,而唐律的贪赃枉法是一起算的,宋朝制定法律却故意将其分开。 不是纵容,又是什么? 翌日,范准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还对跟随而来的杂役说:“把我的物什搬过去。” 左都押衙向存庄惊疑道:“你这是作甚?” 范准得意洋洋说:“恭喜向都押,太守要举荐你做官,指不定哪天就有官身了。请让开吧从今往后,这是俺的位子。” 州衙的吏员之首,当然有资格做官,只需知州举荐,上级批复下来即可。 但向存庄不认为有那种好事,他跟知州非亲非故,而且一直没有表示归顺。怎么可能举荐他做官? “请吧,这张桌子是俺的。”范准抱着一摞公文,轻轻放在向存庄的办公桌上。 就在此时,吏案那边发来公文:金州左都押衙向存庄,超期为吏,理当出职。念在其办公多年,颇有功劳,知州荐举其做官,立即去职归家,听候上级批复。 向存庄感觉天都塌了,他自视资历深厚,州衙又多心腹,没有快速服软,还想跟知州掰掰手腕呢。 谁知稀里糊涂就被罢职,这特么跟谁说理去? 向存庄只能把怒火发在范准身上:“你这厮忘恩负义,要不是俺提拔栽培,你能做州衙的一等吏?俺视你为腹心,你却在背后捅刀子!” 范准微笑道:“向都押……哦,是向兄。向兄可不能这样说,俺昨晚去见太守,可是为向兄美言一番呢。俺说向兄劳苦功高,左都押便做了七年,都超期两年了,理当谋个官身。太守深以为然,力荐向兄做官,向兄就回家等着美差吧。吏员做官,可不容易,或许得等三五年才行。” “腌臜鸟人,俺弄死你!”向存庄怒急攻心,抄起砚台就砸出去。 距离实在太近,范准避之不及,额头被砸得鲜血长流。 “血……” 范准摸了一下,随即捂着额头怒吼:“将这厮拖出去!” 却说衙前吏那边,身为皂吏之首的左知客梅堪,正在被刑案吏员押着打板子。他贪赃罪成立,不但被打屁股,还要罚款五十贯。 一通板子打完,梅堪一瘸一拐,被手下搀扶过来,咬牙切齿道:“范准小儿,你告俺的刁状,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刚刚包扎好额头的范准,听闻此言只能苦笑,升职的兴奋劲儿瞬间消失大半。 那位太守,真能折腾属吏啊,他今后干啥都有仇人盯着。 郭文仲和王甲,则欢天喜地来上班。 前者做了州衙吏员的二把手,后者做了州衙皂吏的二把手。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一飞冲天了。 而且有太守罩着,就连各自的一把手,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秘书长吴懋站得老远,全程旁观那些闹剧。 这怂货暗自感慨,对知州的手段佩服之至。忽然觉得没啥可怕的,知州连胥吏都治得服服帖帖,对付奸党又有什么困难? 通判李道冲到任一年多,至今还没把通判厅的胥吏给理顺呢。那些胥吏表面听话,却各种阳奉阴违,同时借着通判的政令捞取好处。 “我得学着点。”吴懋嘀咕道。 同时,吴懋也想清楚了。 朱铭父子圣眷正隆,朱铭又有过人手段,假以时日必定登阁拜相。自己只要跟着朱铭,就算一时被贬,今后也能鸡犬升天。 更何况,跟着朱铭做事,还不违背道德,是可以做一个好官的。 直至此刻,吴懋方才下定决心,他主动跑去汇报工作:“太守,吏案和刑案,已经把撤换惩治胥吏的事情办妥。请问太守还有什么吩咐?” 朱铭说道:“你把这些诉状分成两份,一份发给州院,一份发给司理院,勒令他们尽快审理案件。所有案子,须得交叉复审,审完了以后再交给我过目。” “是!”吴懋拿着诉状写公文去了。 司理院和州院,因为曾家的案子,被处理了不少吏员。空出的职位,由钱琛、王甲、郭文仲等人举荐的胥吏充任,算是在金州的司法系统进行大换血。 控制了州衙,又控制司法,朱铭已经基本掌控地方,完全压制诸多官吏。 通判李道冲极其难受,他派人投的匿名信,朱铭根本就不理会。如今再让人实名举报,却没有哪个敢去做,因为诬告是要吃牢饭的。告发真案,又等于给朱铭递刀子。 更让他难受的还在后面,朱铭趁热打铁,召见州城内外的士绅商贾。 一来鼓励开垦,二来讨论水利,三来鼓励商业。 在交谈半天之后,朱铭发现有很多问题,士绅商贾们不敢明言,于是让他们匿名写下各种建议。 众人的建议,主要有两种:一是抱怨赋税太重,二是抱怨新法害民。 赋税太重,朱铭需要研究,既能应付朝廷,又能维持官府,该降低多少课税暂时没个章程。 但新法害民,可以立即叫停。 金州常平司,由通判兼任该司主官,属于京西南路常平司的直属机构。其捞钱的途经,除了金矿、铁矿之外,还有就是通过市易法压榨商人。 官府挑选一些有偿还能力的富商,强行由常平司出钱借贷出去。 王安石的市易法,本意是抑制商业兼并和垄断,打击那些大商人,扶持中小型商贾。 如今早就变味了,常平司强行给中小型商贾放高利贷,数十年来逼得无数商人破产。金州商贾也处境凄惨,被放了几十年高利贷,导致金州首富的财产,也只有一万多贯。 每年经商的利润,基本都用来偿还官府债务,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倒贴钱。 朱铭叫来吴懋:“拟定公文下发给全县商贾,让他们不必理会金州常平司。常平司的做法,在扭曲舒王(王安石)新法,本官要为舒王正名正法!” 不让百姓农忙时淘金,已经断了李道冲的一条财路。 如今,又要断他第二条财路! (本章完) 0235【步步紧逼】 “市易务取缔之后,通判的财路又被断了一条,估计李道冲已气急败坏。”张镗笑道。 李宝说:“这些贪官,只断财路也太便宜他们了。更何况,通判还管着赋税,能靠苛捐杂税捞钱。” 张镗摇头说:“金州太穷,苛捐杂税收不起来几个。一旦盘剥过重,必然激起民乱。” 朱铭笑道:“好了,此事不必再说。乡兵已经招募完成,还操练了几日,钱琛即将带着他们巡视各县。你们两个都跟去,防备有人狗急跳墙。一旦遇到反抗,可以当场格杀!” “是!”二人领命。 就在此时,一个属吏慌张跑来:“太守,李大判带人冲进来了,俺们怎也拦不住!” 朱铭微笑道:“不必阻拦,放他进来便是。”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李道冲已经被气疯了。 “啪!” 李道冲带人疾奔至黄堂,猛地拍出一份文书:“朱太守,谁给你的权力,去插手常平司的事情?金州常平,隶属于京西南路常平。京西南路常平,又直属于中枢。便连转运使,也管不了常平事。你一个知州算得什么?” 朱铭慢条斯理拨开文书,反问道:“给商人放贷,须设立市易司或市易务。这个衙门,以前只在边境或望州以上设立。金州是望州吗?不是!且市易司早已取消,便是蔡相也没予以恢复。伱在金州设此衙门,本来就无理无据。” “可不是俺设的,金州常平司市易务,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了!”李道冲辩解道。 朱铭冷笑一声:“设得早就合规了?历任知州不管,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既来了金州做官,遇到这种事就要管!” 李道冲连续拍桌子说:“你哪来的大权,能管常平事?” 朱铭质问道:“金州商贾,是不是金州之民?既是金州之民,他们被侵害,知州又怎无权过问?” 翻来覆去,还是这句话,李道冲气得一脚踹桌子上:“俺跟你这厮说不清楚!俺定要弹劾你越权胡作非为!” “那你去弹劾啊,到我这里发什么脾气?”朱铭满不在乎。 宋代的地方官职极为复杂,层层掣肘,互相制约,一件事情,往往多个部门都拥有管辖权。 胆子小、顾虑多的官员,自然很难做事。 但如果是像朱铭这样百无禁忌,且又担任主官的强悍人物,还真能压得各位属官毫无脾气。 “把吴支使请来!”朱铭喊道。 属吏立即去请秘书长。 吴懋就在外面办公得到召唤迅速跑来。 朱铭说道:“吴支使,给李大判讲讲市易务之事。” 吴懋跟背诵文章一样说:“舒王当年设都提举市易司,先后隶属于三司与太府寺。此衙门与地方市易务,早就已经废除。此后再无复置,便有市易之务,也不过由常平衙门兼理。金州市易务,无法可依,无令可行,该当取缔!” 李道冲以前根本没把吴懋当回事儿,此刻不由多看了两眼:“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当面顶撞于俺!” “我是金州观察支使,协助太守署理州务。”吴懋昂首挺胸,心中竟生出一股畅快。 朱铭当着李道冲的面下令:“金州市易务,乃违法私设之衙门,连一个流内之官也无。传令右知客王甲,让他带着衙前吏,去将那市易务查封。一应账簿、财货全部查抄,一应吏员全部遣散!” “你敢!”李道冲怒吼。 “我有何不敢?”朱铭起身与其对峙,喝道,“立即去办!” “是。”吴懋领命退下。 不多时,外面就嘈杂起来,王甲召集大量衙前吏出发。 李道冲终于慌了,也不在这里吵闹,飞快跑出去亲自阻拦。 “请李大判让开。”王甲说。 李道冲带着几个随从,把州衙大门给堵死:“谁敢乱动?” 王甲不卑不亢道:“俺们也是听令行事,大判若有不满,还请去跟太守分说。” 双方就这样僵在那里,越来越多官吏来看热闹。就连路过的百姓,也离州衙大门远远站立,望着通判的背影窃窃私语。 李道冲尬住了他以通判之尊,竟与一群衙吏对峙。 对峙越久,就越是跌份儿! 仔细想了想,李道冲说:“尔等在此拦着,本判另有要事。” 这货自己走了,只留下几个亲随堵门,打算回通判厅叫来更多属吏撑场面。 一直暗中观察的杨朴,连忙跑过去报信,朱铭匆匆走出,指着那几个亲随怒斥:“哪来的刁民,竟然堵塞州衙,全抓到大牢里打板子!” “是!” 王甲不敢对通判动手,现在通判走了,就没啥可顾虑的。 在诸多官吏的注视下,一群州衙的属吏,竟真的朝通判亲随冲去。他们人多势众,那几个亲随想跑都难,迅速被按在地上五花大绑。 嘶! 众官吏倒吸一口凉气,朱铭之前扣押的,不过是衡口务的官吏。 而此时此刻,竟然敢扣押通判的亲随,金州两位主官彻底翻脸了。 并且,通判完败,知州完胜! 知州不但官更大,且做事有理有据。扣押通判亲随,是因为这些人堵塞州衙。查封金州市易务,是因为市易务属于非法私设机构。 位高权重还师出有名,通判拿什么来斗?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李道冲威信扫地、颜面不存,已有属官决定向知州汇报工作了。 “跟俺走!” 王甲让几个衙前吏,押着那些亲随去大牢,自己率领更多吏员冲向市易务。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小吏,暗中去给商贾通风报信。 自从朱铭透露出整治常平司的消息,商贾们就将信将疑,随时关注着州衙情况。 等王甲带人冲到市易务,离得近的商贾也随后就到。 金州市易务,对于商贾而言,无异于修罗场。 这玩意儿是王安石搞出来的,但就连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都说市易法会导致百姓穷困。 元丰二年,新党终于承认市易法失败,因为商贾被害得很惨,还抬高物价害了百姓而朝廷却没有因此增收。那么,大家损失的钱财去哪儿了? 当然是官吏贪污了! 北宋市面上一直缺钱流通,商人融资困难,借贷的年利率动辄100%以上。而王安石把市易务借出的资金,年利率定为20%,表面上看属于惠民政策。 但由于市易务的本金不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现钱。于是,想要借贷的商人,就必须先给官吏行贿,然后优先获得低息贷款。 这还不算什么,官吏为了推行市易法获得政绩,不满足于只贷出那么一点点。随即扭曲市易法的其他内容,开始在市场上强买强卖,许多赚钱的生意,必须通过市易务的中介进行买卖。 往往大量扣押商品,逼着商贾给租金,甚至是直接摊派。然后拿着商人给的押金租金,再去贷款给商人刷政绩。如此,官府一分钱本金都不用出,就能白赚20%的利息,还能获得政绩迅速升迁。 那些赚来的利息,也莫名其妙凭空消失。 金州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早就废除的市易法,居然在二十年前重新搞起来,并且一直延续至今还在剥削商贾。 眼看着王甲带人查封市易务,那天全程目睹太守审案的戴承嗣,对身边商贾说:“朱太守真当世能臣也!” 商贾摇头:“就怕朱太守在金州做官不长久。” “能留一年也是好的,算给咱们出了口恶气!”戴承嗣早已对市易务深恶痛绝。 这厮考中过举人,而且不止一次,同时又是金州商贾。虽然家产只剩几千贯,却也是金州的头面人物。 王甲还在查封此处,郭文仲已经带人过来张贴告示。 戴承嗣疾步过去查看,看完之后更加兴奋。 告示内容为: 第一,金州市易务属于非法私设机构,理应取缔。金州商贾,可提前归还贷款和利息,且利息按月计算,今年剩余月份的利息不用支付。愿意提前还款者,去州衙那边交钱,所得钱财充入州衙库房。 第二,金州市易务的吏员,全部遣散,不得再招惹是非。市易务的牙人(官方中介),也予以遣散,不得再插手商业活动,不得再干扰市场强买强卖。违者法办! 戴承嗣跟商贾们商议说:“金州各行会,当为太守献万民伞!” 献万民伞只是其一,各商业行会,可以趁机达成共识。今后大家同进同退,就算朱太守离开金州,官府想要重设市易务,行首们也该联合起来抵制。 抵制的依据,便是朱铭今天贴出的告示! 李道冲终于带着通判厅的吏员,急匆匆赶到现场。 但是,他不知该去大牢要回自己的亲随,还是阻止州衙的吏员查封市易务。万一闹起来,自己又闹输了,哪还能剩下半点颜面? 这位朱太守不讲道理……不对,是太讲道理了。所作之事,皆有法律依据,拿着鸡毛当令箭,完全不给通判留面子。 李道冲身为通判,既不占理,也缺威望,就连吏员都听知州的,他现在拿什么跟朱铭斗? 左思右想,李道冲骑马前往司理院,咆哮着索要自己的亲随。 司理院立即放人,但那些亲随,都被打了一通板子。虽然没有性命之危,却够躺十天半个月的,谁让他们胆敢堵塞州衙? 录事参军宋宁跟李道冲搅得太深,想要改换门庭已经晚了,他私下跑来商议:“李大判,不能坐以待毙啊,姓朱的才来金州一个多月,已经搞出恁多麻烦事。谁知道他接下来还要作甚?” 李道冲急躁道:“俺又能怎样?他是太守,他才是主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还是朝官知州!” 宋宁说道:“大判赶紧给蔡相写信吧,将这姓朱的早日调走,否则金州就要官不聊生了。” “已经写信了,还前后写了两封,送到京城总得要时间。”李道冲焦头烂额。 宋宁左思右想,出了个馊主意:“他查封市易务,遣散许多吏员。又发公文,勒令各县取缔私栏(非法收费站),还要遣散许多吏员。这些吏员没了生计,岂非怨恨丛生?便让他们去州衙闹事!” “闹有什么用?”李道冲说,“姓朱的手腕强硬,闹一个他抓一个,他还会怕那些被遣散的小吏?” 宋宁说道:“不管有用无用,闹了再说,总得给他找点麻烦。” 李道冲也无法可想,只得同意此事。 蛤蟆不咬人,总能恶心人,那些被裁撤的小吏就是癞蛤蟆。 (感谢雁窝同学的盟主打赏,^_^!) (本章完) 0236【抢班夺权与铁矿开采】 被裁撤的吏员还没闹事,金州属官就纷纷亮相了。 朱铭赴任金州,所作所为,一环扣一环。 半路查抄衡口务,放农民归家耕种,等于摆明自己的立场:一是跟通判对着干,二是为民请命做正事。 于是,陈渊的同乡、司理参军黄珪,立即对朱铭释放善意。 接着重审冤案,树立威信,逼迫观察支使吴懋站队,将近二十个吏员被绳之於法。 于是,州衙胥吏被震住。右都押衙范准,瞅准机会表示服从,朱铭随即提拔安插衙吏。 掌控一些衙吏之后,顺势查封市易务,彻底与通判公开闹翻。 直至此时,心思活络的官员,都该进行站队了。 亲自前来汇报工作的,当然是要投靠,今后跟着朱太守混。 让属吏来汇报工作的,意思是两不相帮,谁都不愿得罪,他们混吃等死就可以。 属吏都不派来的,明摆着是通判李道冲的人。 金州团练副使安琚,在查封市易务的当天,就来到州衙黄堂面见太守,商量剿灭山中土匪的事情。 什么时候剿匪无所谓,表明态度才是重点。 整个金州,除了朱铭之外,只有安琚身为朝官。看似品级很高实际权力连司法参军都不如,这位老兄是被贬来山区的,蔡京不倒他就没法回到中枢。 既然如此,为啥不交好朱铭呢? 州衙诸曹的幕职官,亲自来了两个,派属吏来了一个。 州学校长陈纡、士曹掾洪序,更是联袂而至,跟朱铭商量今年秋天的州试。 陈纡先是序同年之谊:“东华门唱名,太守打马过街,当时真真万民欢迎。东京城无数百姓,皆慕太守之英俊!” “哪里,哪里。”朱铭谦虚微笑。 陈纡又对洪序说:“闻喜宴上太守应和御诗,更是才惊四座。鄙人当时座次靠后,只能默默仰慕太守风采。” 洪序感慨:“恨不能亲眼目睹。” 这二位一唱一和,疯狂拍朱铭的马屁。 蔡京刚恢复三舍法的那几年,进士初授州学校长很吃香,升迁提拔的速度非常快。 而今已烂大街了,一旦初授州学校长,就等着坐好些年冷板凳吧。 陈纡是皖南人,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朱铭压制了通判,自己短期内又无法升迁,何不彻底倒向朱铭,搏他个十年之后的仕途机遇呢? 洪序也差不多,幕职官同样属于小透明,个别幕职官甚至不需要进士出身。巴结朝中奸党他没资格,巴结太守刚好合适。 一顿奉承之后,洪序道明自己的想法:“今秋有州试,按惯例该通判主考,但知州也是可以主考的。太守才学过人,何不亲自主持考试?” 陈纡拱手道:“我与洪士掾,皆支持太守主考州试。” 朱铭也懒得装腔作态,当即笑道:“既然两位盛情相邀,本守也不便推辞。夺过主考之权,需要怎样做法?” 洪序说道:“太守耐心等待便是。” 陈纡也说:“我与洪士掾会安排妥当。” 能有啥安排? 他们在组织考试的时候,不通知李道冲便是,一切考试工作,都来向朱铭汇报。一来二去,就把李道冲排除在外了,知州只要拉得下脸,抢夺通判的主考权太容易。 玩政治就是这样,只要你能打开局面,主动投过来的会越来越多,他们甚至会帮着你抢班夺权。 洪旭说道:“须有一点,请太守支持。李大判掌握着财权,若不让他主考,恐怕会扣发组织州试的钱财。” “要多少钱?”朱铭问道。 洪旭答道:“以往一次州试,把鹿鸣宴也算上,须得五六百贯钱。” 朱铭问道:“两百贯能办妥吗?” 洪旭想了想:“省着点用,也勉强够了。” “便给你们两百五十贯。”朱铭给出五十贯的好处费,没让相应的官吏白忙活一场。 他现在有钱,先扣衡口务的金子,再扣市易务的财货,吃进去的肥肉当然不会吐出来。至于是否违规,李道冲去弹劾呗。 朱铭留下两人吃饭,又约了日子,让他们把家眷带来,郑元仪会跟他们的妻子交朋友。 吃了晚饭,又闲聊一阵,朱铭亲自把二人送出后宅。 “这几日的官员家眷,伱跟哪个最聊得来?”朱铭随口问道。 郑元仪仔细思索,说道:“功曹掾家的袁娘子,与我最聊得来。但她太过于迎合奉承,细细想来,似有作伪,不能交心。” 朱铭忍俊不禁:“娘子却是长进了,居然知道别人在奉承。” 郑元仪说:“是相公教得好,我都记着呢。”又说,“钱别驾家的徐娘子,虽然偶尔也迎合,却是最见真性情。但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还说自己不喜欢金州,这里太穷了,远不如江南,后悔嫁给了钱别驾。” “哈哈,”朱铭能想象那是个什么性格的女人,“钱别驾之妻徐氏,恐怕也是富户出身。她一个富家女,随夫来到金州受苦,而且还无权无势受人白眼。心里怎痛快得了?” 郑元仪说道:“徐娘子还送了我一枚珠花,金子镶嵌珍珠的,工艺也好得很,恐怕能值好几十贯。我觉得太贵重了不肯收,她却硬塞过来,只得回赠她一支二十贯的金钗。那支金钗,已是我最贵的首饰。” 朱铭又问:“黄珪、吴懋家的呢?” 郑元仪说:“黄司理家的娘子,出身不高,却知书达礼,言行极有分寸。但她说话不多,总觉得有隔阂,或许是还没太熟悉。吴支使没把妻子带来金州,只带了一个侍妾。那侍妾我不喜欢,举止太失礼了。她自己身边的侍女,因为不慎撒了茶水,就被她当着诸多官眷的面训斥一通。她对侍女苛责却又巴结讨好我们。” 朱铭拉着郑元仪散步,心中颇为高兴,她终于会观察人物了,不像以前啥都迷迷糊糊的。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就连通判的主考权,都将被自己抢夺过来。 就是金州的旱情,让朱铭很头疼。 从开春至今,金州五县地界,只零星下了几场小雨,夏粮歉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身为太守,得早做打算。 州衙出一些钱,再让商贾们行动起来,提前去南边购买粮食。一部分拿来平抑米价,一部分用来以工代赈。 到时候,须得逼迫李道冲打开常平仓,至于仓里还剩多少钱粮就说不清了。 “相公,苏知新回来了。”白胜前来报告。 朱铭牵着郑元仪回凉亭:“带他过来。” 路过汉中的时候,找兴元知府讨了几户冶匠和铁匠。这苏知新便是冶铁匠,曾见过别人找铁矿,被朱铭安排负责寻矿之事。 “草民见过相公!”苏知新恭敬行礼。 朱铭微笑道:“坐下说话。” 苏知新小心翼翼坐在石凳上:“俺带着冶铁和打铁匠,在山里走了一个月多,汉江的南边和北边大山都去了。这里的铁矿很多,铁帽就发现好几处。” “铁帽”是硫化物矿床在地表氧化带的残留部分,主要有褐铁矿、针铁矿、水赤铁矿等物质组成。 这玩意儿一看便知,用来找矿非常方便。 朱铭问道:“哪里最适合?” 苏知新说:“北边十多里外的一个山沟里,那里的铁矿最富。俺还问了当地百姓,那里虽行不得大船,但只要不干旱小船还是能通行的。附近树木也茂密,还有竹林,就地烧木炭也方便。” 朱铭又问:“那里的百姓多吗?” 苏知新说:“只有一个村子,住着几十户人家,估计有两三百口人。村里穷得很,只河边有些水田,今年还遇到春旱。” 朱铭对白胜说:“你跟刘师仁走一趟,去把那片山岭买下来。先建个木炭场,招聘村民做烧炭工,不要强迫他们。如果烧炭工人不够,就从州城这边招募穷人过去。” “是!”白胜领命。 朱铭心里嘀咕,石元公那个神棍,怎么还没把冶铁匠招来? 朱铭又对苏知新说:“你负责冶炼场选址,具体在哪里建炉子,这些都要确定好。” “俺记下了。”苏知新连忙应道。 朱铭又问:“你走了许多地方,金州境内,可有什么大的冶铁场?” 苏知新说:“跟兴元府比起来,都不太大。这里遍山是铁矿,小的冶铁场很多,简单炼成生铁,就卖给城里、草市的铁匠铺。就连冶炼熟铁的都少,听说西城县境内,只一家可以炼熟铁。” 这种情况,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一来运输不便,而金州附近的州府,又多产铁矿石。金州的铁器,算上运输成本(特别是私卡收税),运到外地竞争力不够,只能在本地进行出售。 二来盘剥太重,商人全都得过且过,没有扩大生产、提升技术的动力,反正能赚点小钱就够了。 朱铭开矿采铁,需要金州常平司批准,偏偏李道冲兼任此职。 唉,恐怕得悄悄私采了,李道冲肯定不会给合法执照。 思来想去,朱铭想到曾孝端。 自己帮曾孝端翻了冤案,可以让他推荐一个老实人,表面担任矿场的老板。朱铭不用自己出面,让老实人去悄悄办执照,拿到合法开采权再说。 (本章完) 0237【施压商贾】 曾孝端为母洗清冤屈,还拿回自家的财产,对朱铭那是尊敬崇拜到无以复加。 让他帮忙物色人选,只用一天时间就把人找来。 “太守,这位是游季玉,字振石,”曾孝端介绍说,“振石兄以前与俺是同窗,他家里便经营着冶铁场。” “拜见太守!”游季玉恭敬作揖。 此人年近三十,早就放弃了科举,老老实实协助父亲经商。 金州百年无进士,属于文化荒漠,士子们已认命了。也有不甘之辈,前去洋州或关中求学,但基本几年时间就放弃,长期异地求学的花费实在太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地方经济不行! 朱铭和颜悦色:“两位请坐。” 游季玉表达了一番尊崇之意,便直奔主题道:“太守的意思,俺已经明白,这个事情并不难办。只不过,采矿商贾屡遭盘剥,利润并不怎么高,有时甚至还要亏本,太守没必要去采炼铁矿。” 朱铭皱眉说:“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勾当,还有究竟是谁来主管矿山,我看了朝廷法令也没怎么搞明白。” 游季玉叹息道:“俺家是做冶铁生意的,便连俺也弄不清楚谁在管。反正不管怎样,肯定是通判在管,给他送钱就可以了。” 宋神宗、宋哲宗在位期间,北宋采矿业达到巅峰时期。 到宋徽宗崇宁年间,行业形势急转直下! 在蔡京的主持之下,全国新开发的矿场,悉数交给常平司兼管(州县采矿利润收归中央)。 从此,县令有部分管理权,通判有部分管理权,常平司也有管理权。通判往往兼任地方常平主官,因此变成通判说了算。多重管理多重盘剥,还要养常平司的吏员。 大量私人采矿场倒闭,新开的矿场非常稀少。 蔡京的本意,是通过对常平司的直管,加强对全国矿场的控制继而提高金银铜矿的产量,缓解逐渐蔓延到全国的钱荒。 但他本人带头贪污,各地常平司官员又多为蔡党。在疯狂盘剥贪污之下,反而导致采矿业萧条,钱荒变得更加严重! 游季玉说:“如果在西城县开采铁矿,先要给西城县令送钱,再去给通判那边送钱。钱送够了,就能采矿,鄙人会帮助太守办妥。但每年多有摊派之事……这是来自通判的摊派,恐怕太守也无权过问。” “让他来摊派吧!”朱铭冷笑。 只须游季玉帮忙完成买扑,采矿执照拿到手,朱铭就不怕暴露自己。 “太守!太守!” 就在此时,左都押衙范准,喜滋滋跑到黄堂外。 朱铭问道:“何事?” 范准说道:“金州绅商百姓,聚数百人而献万民伞,已到了州衙大门外!” 曾孝端和游季玉立即站起,作揖道:“太守爱民如子,万民伞实至名归。” 不管送伞者出于何种目的,朱铭都感到很高兴。他虽然有了威望,但还尤嫌不够,一顶万民伞刚好合适。 朱铭阔步前往州衙大门,那里已聚集了许多官吏。 街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不明就里的百姓,听到鼓乐声也跑来看热闹,人群越聚越多已经快近千了。 商贾们为了彰显诚意,还请来十多个耆老。 甚至派出轿子,从乡下接来90多岁的老头儿,通过老寿星之手献上万民伞。 “太守驾到!” 一个衙前吏高喊。 人群立即往前挤,士绅商贾簇拥着老寿星上前。 这老头儿眼花耳聋,连走路都困难,硬是被搀扶到朱铭跟前:“太守仁政爱民,老朽代金州百姓,谢过太守大恩大德!” 朱铭连忙扶住:“老寿星快快请进,莫要在外面吹风。” 万民伞由两个年轻人举着,老头儿只碰了一下,就已经转交到朱铭手中。 可惜没有照相机,不然这场面可以拍照登报。 听说金州的各行行首也来了,朱铭把他们全部请进去。 从大明村带来的红茶,用一个大锅泡来招待,州衙黄堂坐得满满当当。 勉励一番,朱铭派人把老头儿送回家,大把年纪经不起折腾,万一死在州衙就不好看了。 最终,黄堂里只剩下士绅商贾。 “诸位好意,本守心领了,”朱铭说道,“做官为民,应有之事,今后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金州首富、药材商人丁凤年说:“太守为民请命,理当得一顶万民伞。” “丁兄此言有理,太守莫要谦虚。”众绅商纷纷附和。 “唉!” 朱铭又开始装腔作态了:“说到为民请命,这人祸易除,天灾却难防。今年春旱严重,夏粮必定歉收,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挨饿。” 此言一出,士绅商贾们都不敢再说话,生怕太守让他们摊派赈灾。 场面有些冷,朱铭只得自说自话:“先说一条,不得囤积居奇,不得高价卖粮!若有人不听命令,尔等知道我的手段。” “不敢。” “谨遵太守号令。” 众人纷纷表态,生怕惹恼了知州。 金州商贾遭受多年盘剥,已经对官府深感畏惧。在历任知州当中,朱铭也属于强硬派,他们哪敢公然反对? 朱铭继续说道:“粮价肯定会涨,不能让你们赔本。但究竟该涨多少,随时听候州衙命令。到时候,我每隔五天请你们商议一次。尔等也可提出意见,但听与不听,那是我的事情!” “是!”众人连忙应承。 朱铭又说:“你们都回去积攒些货物,到了五月,共同运去襄阳出售。我会派官吏一路押货,沿途私栏,不必课税。” 众人闻之大喜,他们最头疼的,就是沿途那些非法税卡。 金州境内,朱铭可以取缔,金州境外却管不着。但是,如果有官吏押船,非法税卡是可以扛着不交的,大不了跟当地官府闹得不愉快。 朱铭说道:“给伱们省了许多课税,你们也须投桃报李,返航的时候帮官府运粮回来赈灾。” 戴承嗣问道:“太守已在南方买好粮食了?” “正要派人过去联系。”朱铭说道。 具体做法,是提前签订合同,向南方粮商预购今年的新粮。不管歉收还是增收,都不改变合同价格,算是最原始的期货交易。 北方干旱的消息,肯定已传到南方,今年粮食必然涨价,越早买粮价钱就越便宜。 估计,此时已经开始涨价了。 商贾们犹豫不决,朱铭这个要求,等于让他们返航时无利可图,免费帮着官府运送赈灾粮。 “谁有异议?”朱铭扫视一圈。 众人连忙低头,不敢跟太守眼神接触。 朱铭说道:“既如此,到时候只能强征商船了。” 戴承嗣最先反应过来:“戴家愿为百姓运赈灾粮!” “丁家愿为百姓运赈灾粮!”丁凤年也脱口而出,他是金州首富,强征商船肯定有他的份儿。 陆陆续续有七八人表态,朱铭微笑道:“此乃义商也,等赈灾结束,当立碑记名。” 此言一出,又有两个商贾承诺帮忙运粮。 他们不是为了碑文上的虚名,而是害怕自己的名字没刻在石碑上!今后朱铭想找商贾的麻烦,必然从石碑之外挑选目标。 “很好。”朱铭颇为满意。 他没想过所有商贾都会配合,总有许多人心存侥幸、装傻充愣。 朱铭也不会事后报复,但有啥优惠政策,肯定先给那些碑上记名之人。 南下签署粮食期货合同,此事须得早做安排。 最适合做这件事的,肯定是别驾钱琛。此人本来就是江南大贾,而且多半不会趁机贪污,让他去预购赈灾粮简直完美。 至于巡视各县的事情,就得因此换人了。 灾荒在五月份就会出现,那个时候新稻还未收割,只能在南方购买新麦和新粟。 麦和粟这两种作物,宋代以前南方很少种植。 赵光义在位那会儿,出于“参植以防水旱”的目的,朝廷开始在南方推广麦粟。种子由官府提供,从江淮调运过去,种植麦粟的头几年还可以免税。 于是,南方的一些州县,渐渐出现稻麦两熟轮种法。 还有许多南方的旱地,开始广泛种植麦子和粟米。 商贾们在州衙喝了一顿茶,听候太守训诫勉励,心思各异的结伴离去。 丁凤年跟戴承嗣同乘一车。 丁凤年感慨道:“这位太守,也不好应付啊,还得破财消灾才行。” 戴承嗣说:“非也,太守只是借船,并未强索钱财。更何况,帮助官府运送赈灾粮,好歹能够获得好名声,为子孙攒下些福荫。不比被那些奸官贪了强?进了贪官的口袋,连一声响都听不到。” “俺也服这位太守,就怕他在金州做不长久啊!”丁凤年忧心忡忡。 戴承嗣笑道:“去年南北各地,多有行首组织罢市者。长安、洛阳皆有罢市之举,长安甚至罢市两月有余。咱们金州商人也该学学了,不能任由当官的予取予夺。朱太守即便离任了,他也定下许多规矩,今后咱们罢市就按他的规矩提出诉求。” 丁凤年说:“难。” 戴承嗣表情变得狰狞:“俺祖父那时,家产足有三万贯。吾与父亲苦心经营,如今却只剩几千贯,再这样被盘剥下去,破家逃亡是迟早的事情。真把咱们逼急了,索性跟山中盗贼联络!” 丁凤年沉默不语。 士绅商贾们离开州衙,朱铭也没闲着,他正在给皇帝写信。说自己这边春旱严重,请求皇帝赐下一千度牒。 宋代的度牒,属于有价证券。 首次使用度牒赈灾是在宋神宗年间,从此打开潘多拉魔盒。 北宋末年,交子作废,度牒甚至可以当做纸币,用来交税或者支付货款。 元丰元年,东京城修缮城门完毕,朝廷暂时拿不出钱来,赐一千张度牒抵偿工程款。 绍兴二年,岳飞请求朝廷拨款,用来发放军饷和修筑工事。赵构表示没钱,赐给岳飞二百张度牒…… 朱铭直接向皇帝要钱赈灾是不可能的,但请赐一些僧道度牒还比较容易。 反正宋徽宗打算大兴道教,道士度牒赏赐得非常大方。 这玩意儿在金州卖不出高价,拿去江南出售,却是价比黄金! (本章完) 0238【钱琛南行】 洵阳县,闾河(吕河)铺。 闾河从南方大山,北流至此汇入汉江,并且还形成“u”型湾,冲积出大片可耕种的平地。如此耕种条件,在遍地是山的金州难能可贵。 更西边一些,冲河(坝河)也汇入汉江,距离闾河口只有五百米。 算上冲河的支流,相当于四河汇聚,设收费站是很有搞头的。 但官方税务派出机构,以前只有一个茶榷场。蔡京三次改革茶法之后,就连茶榷场都废除了,商人拿着茶引就能买卖茶叶,不用再走茶榷场的官方中介渠道。 真正的合法收费站,在下游十五里外的旬阳县城! 钱琛拖着肥胖的身体登岸,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指着私栏问道:“这里谁负责?” 一个吏员快步跑来:“敢问上官有何公干?” 钱琛拿出自己的官牌,又拿出知州下发的公文:“太守有令,取缔金州五县所有私栏,这里的栏头为何还没撤?” 那税吏陪笑道:“好教上官知道,俺们没对过往船只征税,只是对闾河铺的草市店铺征税。” 钱琛脸色顿黑,指着江边停靠的零星几条船只:“你当我是傻子吗?那些船在作甚?” 吏员解释道:“那些商船,皆在停靠补给。” “查账!” 钱琛懒得听他狡辩。 害怕这胖子出门被人打,朱铭派来张镗和李宝跟随。他们带着二十多个乡兵,一窝蜂冲进收费站,勒令所有税吏不得随意走动。 钱琛找出一个账簿,没有丝毫漏洞,果然只对镇上的店铺收税。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旬阳县的官吏,并不公然违抗知州的命令,至少表面功夫他们是做足了的。 钱琛让税吏打开库房,看着满满两箱子铜钱,还有不少草药、皮货等实物,顿时冷笑道:“就草市二十几家店铺,你们能征到这么多课税?糊弄鬼呢!搜,挖地三尺也要搜出来,肯定还有一套私账!” 搜了好半天私账也找不出来。 张镗提醒道:“可以搜一搜那些商船。” 钱琛眼睛一亮,立即下令:“去搜检商船看是否有运茶的船只。” 不多时,乡兵回来报告:“有两艘运茶船,船上都是今年的腊茶和早春茶。” “把船主带过来!”钱琛说道。 船主是个中年茶商,见到钱琛连忙作揖拜倒。 钱琛问道:“你可被拦截收税?” 茶商不敢乱说,害怕被官吏报复:“此地并无课税。” 钱琛笑问:“伱是哪里的商人?” 茶商回答说:“草民来自光化军,有茶引的。” 钱琛说道:“既是外地商贾,想来不知本州太守,正在清查私栏课税。蔡相三易茶法,商人执引贩茶,所过州县,若被地方拦截课税。阻拦一日,杖六十;阻拦二日,加二等。阻拦三日,徒刑一年。阻拦六日,徒刑两年。私自课税的吏员,停职永不叙用。若有受财者,以自盗论赃处置,吏员刺配千里!你身为茶商,如果隐瞒不报,可一并论罪!” 以上处罚内容,是蔡京亲自制定的。 川峡、广南诸路,依旧在用茶马法。其余各路,则用茶引法。 十年之间,蔡京修改了三次茶引法,不断填补各种漏洞。为了防止地方乱收茶税,耽误中央敛财,刑法定得极重。 茶商惊疑不定,看看钱琛,又看看税吏,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琛恐吓道:“连人带船,都扣押起来。若是查清楚有税吏私下受财,税吏连同商贾一起刺配千里。蔡相定下的法令,那是极好的,地方官员应当严格执行。” “官人饶命!”茶商吓得噗通跪下。 他只是来收购茶叶运到外地而已,额外交税属于迫不得已,若被流放千里纯属飞来横祸。 茶商一跪,税吏们脸色剧变。 钱琛又说:“若有检举之人,可以免罪。” “俺要检举!” “俺也要检举!” 税吏当中的小喽啰纷纷叫嚷起来。他们只跟着喝点汤,为了那几个小钱,被流放千里就太扯淡了。 几分钟之后,一套乱收税的私账,就从墙壁夹缝中被找出来。 钱琛把账簿扣下,对吏首说:“你带人回去,跟洵阳县的官吏讲明。此次初犯,可以饶恕,若是再犯,新账旧账一起算!便连县令,也会被弹劾。嘿嘿,你们可是犯了蔡相的法令。” 设置栏头,在市镇收税是可以的,但征收对象只能是店铺趁机拦截过往商旅就不行。 栏头当然会保留,但税吏用不着那么多,县衙官员自己裁撤去。 “税款查封,全部带走!”钱琛又下达命令。 人可以放,钱必须留下。 蔡京的茶引法虽然规定严格,但越偏远的地方,乱收茶税的现象就越严重。 就拿川峡四路来说,成都府路、梓州路、利州路实行茶马法,而夔州路则实行茶引法。 夔州路地形复杂,又穷又偏,还属于川峡四路当中的特例。于是地方官员就开始乱来,私自征收茶叶过路费,一船茶叶从夔州路运出去,税费已经是茶价的好几倍,几年时间就摧毁当地的种茶业,能活下来的茶园主全在搞走私。 钱琛又对那茶商说:“回去告诉光化军的茶商,金州以后不会再私栏课茶,让他们放放心心来金州做生意。若遇私栏,可去金州衙门告状!” “是!”茶商惊疑不定,对此半信半疑。 如果是真的,自然极好,他们今后能赚更多钱。 这边还没处置完,一艘官船就驶来了。 被打了屁股的左知客梅堪,带着几个衙前吏押船,杨朴坐在船上看守钱财。 “钱别驾,太守有新的差遣。”梅堪递过来一封信。 钱琛读完信件,感动莫名:“太守何其信任我也!” 从衡口务查抄的金子,从市易务查抄的铜钱,一大半都交给钱琛,让他带去南方预购粮食。 这是个苦差事,须得长途奔波,钱琛却特别满足,他认为这是一种信任。 巡视五县的差事,移交给梅堪负责,李宝跟在旁边监督。这也是对梅堪的一种考验,此人属于衙前吏之首,办事妥帖可以重用。办事不利就直接撸了,让王甲来接任他的职务。 翌日,钱琛换船出发。张镗率领乡兵随行,保护购粮款不被劫掠。 这二十多个乡兵,都是王甲推荐的,有些甚至还当过土匪。金州兵杖库的弓箭已不堪用,他们全部配备山中猎户的猎弓。 那是一种自制的竹木复合弓,没有牛角,弓胶用动物皮熬制,野生动物的筋代替牛筋,有效射程还不足二十米。而且使用时间不长,往往一两年就会开裂。 但是,对付贼寇够用了! 官船行驶到半路,大概位于后世白河县东部。北宋时期,这里是金州和均州的交界地带,四面八方皆为大山,官府的管控力极为薄弱。 趁着他们傍晚靠岸的时候,忽地从汉江支流杀出十多条小船。 官船往往意味着有财货,而且还只有一艘独行,不被贼寇盯上才怪了。 “乡兵就位!”张镗大吼。 钱琛吓得直哆嗦,却大着胆子出来:“张贤弟可守得住?” 张镗说道:“别驾请进仓稍待。” 钱琛连忙又跑回去,他留在外面纯属捣乱,厮杀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最好。 张镗的战阵本事不行,单挑技能却颇为逆天,而且还懂得指挥战斗。 他让船工立即驶离岸边,又把二十多个乡兵,两人一组分在各处,传令道:“太远了不要射箭,放近了再射。” 官船体型大,小船速度快。 十多艘贼寇的小船,飞快绕来打算包围官船。 朱铭的望远镜,此刻就在张镗身上。 他通过望远镜观察敌情,仔细寻找发号施令的贼寇。很快就确认目标,有个贼寇半蹲在船头,右手提着一把手刀,左手做出各种动作,嘴里还含着一支竹哨。 只见贼首绕向官船侧面,张镗也跟着跑过去,取出弓箭打算射杀——他手里的可不是猎弓,而是从濮州带来的桦木弓。 “吁!!!” 竹哨吹响,贼寇朝官船抛掷钩索,甚至射出没啥威力的箭矢。 乡兵们居高临下,等着贼船靠近,也用猎弓进行还击。 “嗖!” 张镗弯弓搭箭,对准贼首,一箭射翻。 不足十米的距离,为了保险起见,张镗还是射向贼首胸膛,哪有射不中的道理? “贼首死了!” 张镗大喊。 贼寇那边却是大惊失色,护着生死不明的贼首划船撤退。“主力战舰”撤退,其他贼船也跟着撤,只在汉江之中,留下几具浮浮沉沉的尸体。 得到消息,钱琛再度出来,尤有余悸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幸亏有张贤弟护送。” 张镗笑道:“几个蟊贼而已,比濮州盗贼差远了。” 钱琛叹息:“这金州与均州穷困,世道不安,山中盗贼愈发多起来。” 前面重新寻个地方靠岸,歇息一夜继续出发。 过郧乡县(郧县)、武当县,便进入光化军地界,这里终于不再有盗贼。 石元公便在武当县逗留,这里是均州的州城。他带着大量冶铁户,等待官船和商船,一起前往金州,免得半路被土匪给抢了。 (本章完) 0239【忽悠老年人】 襄阳是京西南路的首府,这里的春旱不严重,距离金州又比较近,属于非常合适的购粮地。 钱琛打算试试,于是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在襄阳打听两日,钱琛便去拜访本地的大粮商。 走在半路上,张镗问出心中疑惑:“昨日探听所得,襄阳附近最大的粮商乃皮氏,为何别驾今天却去拜访魏氏?” 钱琛解释道:“天下粮商有三,一曰坐,二曰行,三曰牙。” “皮氏乃行商。他们运粮去外地售卖,自不可能空船而归,还要购买其他货物。他们走一趟生意,要做两趟买卖,并不单靠粮食赚钱。外地越有大灾,他们越是高兴。今年北方必然缺粮,太守都看得出来,那些粮商会不知道吗?” “魏氏却属牙商。他们去乡下收粮,囤积在仓中,等着外地商贾来收购。虽然今年也会涨价,但肯定不如行商涨得那么凶。而且,牙商往往还是坐商,必然在本地实力最强,下乡收粮数额是最稳定的。” 张镗心服口服道:“不料商贾之事,也有这许多门道,难怪相公托钱别驾主持买粮。” 魏氏不住在襄阳,而在襄阳西北十余里的邓城,即关羽水淹七军的地方。 官船还在襄阳停靠着,钱琛、张镗带着几人,当天便坐车来到邓城。 于客栈住下,从伙计那里打听到消息,方知魏氏在郊外有庄园,在城内也有建有豪宅。其生意负责人住在城内,魏氏的族长却住在郊外。 张镗问道:“别驾欲往郊外,拜见那魏氏族长?” “然也,”钱琛笑道,“去城内拜访,只能在商言商,价钱压不下来。去郊外拜访,却可以谈别的。我的学问不好,太守却颇有才名,或许那魏氏族长会给些面子。” 当晚,钱琛让伙计端来热水泡脚,趁机问道:“魏家的溪上先生,可知其为人如何?” 伙计笑着说:“为老不尊,爱捉弄人。他看不惯的,便动辄打骂,前两年还用拐杖殴打县令,县令只能抱着脑袋躲闪。四里八乡的士绅,也多遭其打骂,谁见了他都绕着走。” 钱琛抓住重点:“只是打骂县令和士绅,没有残害百姓吗?” “这倒没有,魏老先生清高得很,平时不跟泥腿子打交道,”伙计开始讲述八卦,“他如今的脾气,比年轻时收敛了许多。我听坊间的老人说,他好几次考不中举人,气得当场把考官打个半死。” 不是打个半死,而是差点把主考官打死! 从此不再参加科举,但朋友却个顶个厉害:王安石、王安国、章惇、黄庭坚、米芾…… 对了,他还有个姐夫叫曾布,他姐姐与李清照并称北宋两大女词人。 钱琛又是一番询问,得知此人精于诗词,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当即拿出纸笔,将朱铭的诗词全部默写出来。 为啥钱琛能默写朱铭的诗词? 当然是要研究揣摩上司啊! …… 魏泰今年六十几岁,诙谐善辨,言语刻薄,好狠斗勇,精于辞章。 年轻时殴打主考官葬送仕途,到老了还嚣张过一阵子。那时姐夫曾布得势,魏泰也目中无人,谁的面子都不给,经常让人下不来台。到了文人笔下,就是仗姐夫之势横行乡里。 其实他很孤独,年轻时那些挚友,一个个都已离世,连个能说话的也不剩。 如今每天就做三件事,一是养鹅;二是溪边钓鱼,自号溪上丈人;三是瞎写文章,谎称乃已故名臣所作,然后传播出去看求书者的笑话。 什么张师正、梅尧臣之类,已经死了好几十年,莫名其妙就多出一些著作,全是魏泰写出来骗人耍乐的。 挂上饵料,魏泰甩竿入溪,也不去看浮标,只靠在交椅上吃酒。 天气不热,还有树荫,颇为惬意。 迷迷糊糊间就快睡着,孙子魏应时快步奔来:“祖父,祖父……翁翁!” “嗯?” 魏泰睁开眼睛,随手提竿,发现鱼饵已经被吃光了,于是重新挂饵抛出去:“不在家里读书,跑来寻我作甚?” 魏应时说:“祖父曾盛赞朱成功诗词,孙儿今日又见到几篇佳作。” 邓城县有人去科举,把朱铭的诗词给抄回来,魏泰最是喜欢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拿来看看。”魏泰终于有了精神。 新作只有三首,一首是送给李师师的,一首是离京赴任时所作,还有一首是在葵丘所写。 魏泰仔细看完,抄自王国维那首格律不对,却又似故意为之,他暂时看不明白在表达什么。离京时的留别诗,格律似乎也不对,魏泰非常不喜欢。只有凭吊葵丘的那首诗,颇合魏泰的胃口。 “哪来的?”魏泰问孙子。 魏应时说道:“有金州别驾路过此地携朱成功之诗前来求见。” “金州别驾……”魏泰嘀咕两声,拄着拐杖站起来准备回家。 他完全想岔了因为别驾这个职务,一般都是给被贬谪或退休者,魏泰还以为是哪位故友来访。 虽然他的挚友已经死光,但当年交游广阔,还活着不少一泛泛之交。 回家看到个年轻大胖子,魏泰有些傻眼,问道:“你是哪位故人之后?” 钱琛回答:“非也。只是仰慕先生大名,特意前来拜访。” 魏泰又问:“你是哪年进士?” 钱琛说道:“晚辈没有考中进士。” 没考中进士,却能做别驾,那就是捐官,魏泰没好气道:“你一个白身,竟来消遣老夫,有多远滚多远!” “晚辈是朱太守派来的使者!”钱琛连忙说。 魏应时解释道:“金州太守就是朱成功。” 魏泰怒气稍减:“我与他素不相识,派使者来作甚?” 钱琛说道:“朱太守久仰先生大名,又尊崇舒王(王安石)、曾文肃公(曾布)变法之志。每每感叹,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能当面领略诸位的英年风采。而今奸臣当道,那蔡京假借舒王之名,假推新法富国,实则聚敛害民。听闻先生隐居邓城,特遣晚辈前来拜见。” “他有心了,坐吧。”魏泰捋胡子笑道。 魏泰的姐夫曾布就是被蔡京赶出朝堂的,甚至把曾布打为元祐党人。 不管谁骂蔡京,魏泰听了都喜欢。 钱琛又说:“晚辈来到邓城,听到有人非议先生,还言先生仗势横行乡里。晚辈却是不信,又仔细打听,方知先生并无残民之举。而且还善待百姓,小民皆为先生说好话。” 后半句就扯淡了,魏家虽然没有鱼肉百姓,却也不怎么善待百姓。 但魏泰喜欢听啊,他觉得自家的门风极好,受到百姓尊敬是应该的,当即点头:“说老夫横行乡里之人,多半被我打骂戏耍过。伱从外地而来,能分辨是非也属不易。” 钱琛继续戴高帽子:“舒王一心为公,自是怜爱百姓之人。先生乃舒王生前至交,想必也心怀万民,不愿看到百姓受苦。” 魏泰属于暴脾气直性子,一把年纪了也改不过来。 这种人得顺毛捋,只要哄得他高兴,就啥事儿都好说。若是惹他不高兴,呵呵,他能冲进贡院打主考官,只因怀疑考官故意判他落榜。 魏泰被几句话哄得舒坦,说道:“吾观朱成功凭吊葵丘之作,也是心系社稷百姓之人。” 钱琛说道:“朱太守赴任濮州,见尧陵害民,便违旨重划禁区……” 钱琛如数家珍一般,把朱铭在濮州的各种事迹都详细诉说。又添油加醋,讲述朱铭被蔡党所嫉,蛊惑皇帝将朱铭调到鸟不拉屎的金州。 再说朱铭即便到了贫瘠之地,依旧仁爱百姓。还没到任就见奸党役使百姓淘金,立即跟通判闹翻,把百姓放回家里耕种。又说朱铭重审冤案,编得那叫一个波澜起伏。 讲到朱铭强行取缔市易务,还跟通判打起来,魏泰拍手称赞:“打得好,此子类我!” 张镗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取缔市易务的时候,太守明明就不在现场,哪能跟通判拳脚相向? 钱琛却说:“先生不知,朱太守在考进士之前,就曾带着弓手去剿匪,一人一剑手刃数十匪寇。那通判李道冲,怎能跟太守相比,只一个照面,就被打得鼻血长流。再一脚蹬过去,将其踹翻在地,揪着李通判的衣襟问:你这厮服也不服?李通判虽然心中怨恨,却害怕被打死,连说:俺服了,俺服了!” 魏泰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真我辈中人也!” 又瞎扯一通,钱琛突然叹息:“唉,今年春旱严重,太守不忍百姓受苦。派我来襄阳预购夏粮,可问了好些粮商,他们都囤积居奇不肯卖。” “此事好说”魏泰吩咐孙子,“把你叔父叫回来。” 魏泰的长子魏群住在城里,负责魏家的生意。 大概等了一个小时,钱琛嘴巴就没停过,从始至终都在拣老头儿喜欢听的说。 魏群匆匆赶回祖宅,自然不会被几句话糊弄,直接问道:“朱太守要买多少粮食?” “一万石。”钱琛敞开了说。 宋代的一石并非120斤,而是92.5宋斤,换算过来即59.2千克。 一万石,即592吨。 魏群说道:“我只卖五千石,多了没把握收来。” “五千石也可,请阁下开价。”钱琛道。 魏群却说:“今年不同以往,北方各地春旱,还不晓得粮价是多少。阁下五月份再来,到时候根据实情来谈价。” 钱琛直接转身,朝魏泰作揖:“不料魏氏也如别的粮商那般,只想着囤积居奇,半点不顾百姓死活。罢了罢了,我再去南边看看。” 魏泰的面子有点撑不住,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钱琛刚才故意拍马屁,就是打算忽悠他卖粮而已。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传出去他面子往哪搁?当即对儿子说:“价钱可以先谈谈。” 魏群不敢违抗父命,狮子大开口道:“麦子每石1500文!” 北宋粮价,波动极大。 就全国平均米价来算,大中祥符元年,每石才80文。 仅过了三十年,范仲淹那会儿,每石米就涨到300文。 又过四十年,因为河湟开边,每石米暴涨至700文。 此后,就在300文到700文之间浮动,个别地区丰收能降到150文以下。 直至宋徽宗继位,各种矛盾爆发,米价长期高于600文。这两年跟西夏打仗,各地灾害频发,加之滥发大额铜钱,一路飙涨已经突破1000文。(方腊起义之后,每石米在2500文到3000文之间。) 襄阳这边的麦子,徽宗朝初年因为打仗,曾经涨到过每石1200文。后来也曾下降到600文,但去年又涨至900多文。 京西南路的南部,荆湖北路的北部,也即后世湖北省的主要区域,在北宋属于全国粮价最低的地方。 因为湖北地广人稀! 受五代战乱影响,人口一直稀缺。随着朝廷的鼓励移民和垦荒政策,湖北人口渐渐增多,至元丰年间达到巅峰(90万户)。 此后,朝廷盘剥日重,人口不增反减,大量农民涌向城市或逃进深山,甚至是大老远逃到别的路分。 至宋徽宗崇宁年间,居然下降到77万户,江陵府(隶属荆湖北路)的户口更是直接减半。 大量土地抛荒,地主即便想要耕种,也招不齐那么多佃户。 “1500文的麦子,老先生见过吗?”钱琛笑着看向魏泰。 魏泰的面子是真挂不住了,呵斥儿子说:“不可漫天要价!” 魏群却说:“父亲,西北战事未平,北方各路又有春旱,今年的麦子肯定涨到1500文以上!孩儿喊价,已经是往低了喊。” 魏泰说道:“再降降。” 魏群想了想:“1450文。” 钱琛说道:“一口价,1200文!我打听过了,襄阳这边的麦价,历年来最高也就1200文。” “白日做梦!”魏群懒得再纠缠。 魏泰却说:“就1200文,立即签契书!” “父亲,你糊涂啊。”魏群已经无语了。 那感觉,就像是老父亲被无良销售忽悠,拿出家里全部存款去买保健品。 魏泰的暴脾气又炸了,抄起拐杖说:“老夫清醒得很,一石麦子1200文,我魏家也有得赚。能救济百姓,少赚点又如何?再敢多言,打死你个不孝子!” 钱琛表情严肃,朝魏泰长拜一揖:“老先生心系百姓,晚辈佩服之至!” 这高帽子扔出去,魏群不卖也得卖,否则他就是不孝。要么被父亲打死,要么把父亲气死。 (本章完) 0240【老家伙们的智慧】 拿着小麦期货合同,钱琛喜滋滋返回,推掉了魏家的好意留客。 5000石麦子已经足够,总价六千贯(足佰)呢。就算想买更多,他也付不起订金,金州官府更是拿不出恁多钱来。 这趟太过顺利,出乎钱琛预料。他的最坏打算,是在长江中游都买不到粮食,最后只能去太湖地区求购。 太湖很远,运输成本过高。 魏群坐在书房,目视刚刚签署的合同,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逆子,可在腹诽你爹老子?”魏泰拄拐杖站在窗后,目送孙子带着客人离去。 魏群没好气道:“不敢。” 魏泰似在回忆往事,幽幽说道:“元符三年,新君继位。章子厚(章惇)曾荐我入朝为官,你可知我为何拒绝征辟?” 魏群回答:“父亲淡泊名利。” “放屁,”魏泰说道,“你爹我做梦都想着当官。” 魏群又说:“因为章子厚反对新君父亲是害怕受其牵连?” 魏泰给了儿子一个白眼:“有伱姑父在朝,我怎会被章子厚牵连?” “那父亲有何顾虑?”魏群好奇道。 魏泰说:“我怕被你姑父牵连。” 魏群:“……” 魏泰解释道:“你姑父那直性子跟我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臭味相投。官家做端王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了,看似气度高雅,实则小肚鸡肠。你姑父那脾气做宰相,迟早跟官家闹起来。舒王在时,新法都难推行,你姑父又怎推得了?” 曾布在史书里,是被列入《奸臣传》的。 但曾布真是奸臣吗? 王安石曾言:“自议新法,始终言可行者,曾布也;言不可行者,司马光也。余皆前附后叛,或出或入。” 王安石看人是极准的,曾布一辈子都在维护新法。 只不过他的维护方式,把王安石都气得够呛,竟然弹劾吕嘉问以市易法剥削百姓。 这就给旧党落下口实,你新党骨干都抨击新法,说明新法肯定有问题啊! 曾布此举,被王安石视为背叛,遂将其贬出朝堂。 但当时新党得势,曾布吃饱了撑的要背叛呢?他是真认为市易法的执行出了大错。 后来旧党得势,把曾布召回朝堂,曾布却始终维护新法,遂又遭到旧党的排斥。 可见他从来就没变过,对于新法的坚持,比所有人都纯粹。 曾布真正的问题是性子太直,而且还有点霸道。他为了赶走蔡京,竟然当面威胁掌权的向太后。 而蔡京啥都不说,向太后的弟弟强拆民宅,事情闹大了蔡京去摆平。向氏子弟有啥麻烦,也是蔡京出手帮忙,向太后当然要死保蔡京。 向太后下台,宋徽宗亲政,蔡京被贬去杭州。 过于强势的曾布,便跟宋徽宗有了正面冲突。而蔡京疯狂贿赂童贯,又联络曾布的仇人吕嘉问,轻轻松松就把曾布给扳倒。 魏泰说:“你姑父最大的错误,便是拥立当今这位官家,我当时劝了他也不听。” “谁又能料到,官家昏庸至此呢?当时的官家,只不过一清闲宗室而已。”魏群说道。 魏泰摇头:“你姑父和官家,先皇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眉来眼去。还有一个驸马都尉王诜。他们三个,由高俅暗中联络。否则端王邸臣那么多,凭啥高俅能做太尉?真当高俅只会写字踢球?” 宋徽宗曾把高俅比作宋昌。 宋昌是谁? 吕氏遭到诛杀,代王刘恒惊疑不定,臣属皆劝其继续观望。唯独宋昌,建议刘恒立即去长安,刘恒于是进京成了汉文帝。 所以,大家仔细想想,宋徽宗能够继位,高俅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 当时的情况是,宋徽宗提前好几年,就开始结交王诜、赵令穰等外戚宗室。通过外戚宗室,反复给向太后洗脑,让向太后对端王产生好感。 苏轼把府中小吏高俅,推荐给曾布做小吏。 曾布又说自己的小吏够用了,顺手扔给王诜。而王诜派高俅给端王送篦子刀,恐怕是趁机送去情报。王诜是有前科的,曾被宋神宗斥责“泄漏禁中语”。 也即是说,曾布负责外朝,王诜探听内廷,高俅常驻端王府负责联络。三人合力,把宋徽宗给扶上去! “你姑父的事,多说无益,”魏泰说道,“蔡京此人,恐怕放肆不了几年。” 魏群说:“蔡京年迈,确实时日无多。” 魏泰却说:“官家猜忌之心甚重,蔡京嚣张跋扈,怎不被皇帝忌惮?郑居中、王黼等人羽翼丰满之时,蔡京就该告老还乡了。你二弟也在做官总不能攀附奸党,这个朱成功就很不错。小小年纪便已是朝官,而且颇有舒王遗风,或许他宰执朝堂能够再启变法。” “那得等多少年啊。”魏群感觉不靠谱。 魏泰说道:“十年不成,便二十年。舒王与我是忘年交,你姑父也一辈子都想变法强国。当今官员,敢骂蔡京的不少,骂了蔡京还能做事的却没几个。朱成功的年龄恰好合适,在金州上任才一两个月,就能压得通判毫无反抗之力。这手段,我是自愧不如,很像你姑父年轻的时候。” 魏群没再接话。 魏泰继续说:“今秋州试之后,应物和应时若没中举,便让他们去金州拜朱成功为师。卖粮损失的一千五百贯,便当做他们的拜师礼了。” 魏应物、魏应时,是魏群的儿子和侄子。 魏群终于服气:“还是父亲看得明白。” 魏泰又开始装逼:“真当你爹老子,是个糊涂透顶的老朽之辈?当年舒王位高权重,却与我一见如故,愿与我论忘年之交。舒王会跟一个糊涂鬼交朋友?米元章(米芾)何其高傲之人,他来邓城寻我不见,千里迢迢赶去东京。去了东京,得知我已回乡,又千里迢迢赶回邓城,只为与我谈诗论道。” 这种话,魏群已经耳朵听出茧子了,当即连连附和,并不打断父亲吹牛逼。 …… 东京,鲁国公府。 蔡攸拿着封信前往父亲的书房,看到弟弟蔡條也在,瞬间就有些不高兴。 蔡京、蔡攸父子反目,关键人物便是蔡條。 近些日子,蔡京的视力愈发不好,许多公务都是交给蔡條处理。等再过两三年,蔡京彻底不能视物,便把所有事情都托付给蔡條,于是蔡條就成了北宋的“小阁老”。 蔡條还是韩琦的孙女婿,大量援引韩家的门生故吏,一时间竟然权倾朝野。 蔡攸反而成了边缘人物,气得跑去宋徽宗那里告状,请求皇帝把自家弟弟给弄死。 此时此刻,蔡京念,蔡條写,父慈子孝,一派和谐景象。 蔡攸站在旁边满腔嫉妒,这个弟弟出官之后,愈发受到父亲宠爱,而且还获得官家宠信,皇帝亲切呼其为“蔡十三”、“十三郎”。 亲兄弟咋地了?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蔡條帮忙写完密奏,蔡京才开口道:“六郎所来何事?” 蔡攸回答说:“朱铭那厮调任金州,胡作非为,禁止百姓淘金,祸害民生不浅,通判李道冲难以应付。要不,再将其调走?来回调任令其不得安生!” 蔡京没好气道:“你真当这朝廷是蔡家的?寻常知州,来回调动自然可以。那朱家父子有官家护着,怎么可能想调就调?” 蔡攸说道:“可以请官家亲自调动。” “调去哪里?”蔡京反问,“调去杭州还是洛阳?到了繁华州府,他的祸害就更大。不如把他钉在金州,穷困之地随他闹腾。朱国祥已经归乡探亲,朱铭又远在金州,他们最好是永远别回东京,在官家面前提都别提起。这二人远离东京越久,圣眷就越淡薄,或许官家哪天就把他们忘了。” “父亲所言极是。”蔡攸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蔡京叮嘱道:“记住,有关朱家父子的消息,能拦截就全部拦下,莫让官家再听到他们的名字。父子俩的密奏……也尽量拦下!” 蔡攸说道:“密奏恐怕拦不住,薛道光与这父子关系匪浅,他进宫时能亲手将密奏交给官家。” “能拦就拦拦不住便算了,”蔡京说道:“别只盯着朱家父子,郑居中和王黼才是心腹大患。你与官家嬉戏之时,须引导官家厌恶王黼。” 蔡攸叫苦道:“王黼不要面皮的,惯会扮成妇人小丑取悦官家。他与李邦彦,一唱一和,反在排挤孩儿。” 蔡京戴着老花眼镜,贴近了检查刚写好的东西,头也不抬道:“那就多进花石纲,越奇异越好,官家喜欢新奇物什。今春大旱,注意漕粮,莫让东京缺吃的。” “是!”蔡攸应承。 “去吧。”蔡京说道。 蔡攸躬身退出书房,见弟弟把脑袋凑过去,在父亲身边耳语着什么,顿时心情变得更不畅快。 他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李道冲身上,写信臭骂一通,埋怨李道冲屁用没有。又勒令李道冲安生一些,好好在金州待着,莫要再跟朱铭起冲突。 正如蔡京所言,把朱铭钉在金州最好,穷乡僻壤随便折腾,几年不挪窝就更好了。 (本章完) 0241【石元公初显手段】 “大判,姓朱的出城了!” “跟上去。” “严六跟着呢。” 李道冲这些日子愈发焦躁,他被断了两条财路,今后捞钱只能依靠赋税。 增加商人的课税,或许还能想想办法。 增加农民的赋税,却属于白日做梦,至少今年肯定不行。大灾年月搞横征暴敛,纯属嫌自己命太长,而且上头还有太守,肯定会制止这种行为。 他还盼着蔡攸进行调动呢,把朱铭调走也行,把自己调走也可。 却不成想,蔡攸一个也不调! 朱铭带人骑马出城,渐渐来到码头,石元公和邓春早已等待多时。 他安排的任务,是让石元公带回20户,约一百人左右。自己再招募一些,就能凑足百余人,这是宋代冶铁场的标准人数。 可眼前却站着两三百人! 多数穿得比较破烂,但也有少数,似乎不像是穷人,甚至有三四十个还带着兵器。 “太守来了。”石元公微笑道。 有十余人立即拱手,剩下的也跟着见礼:“草民拜见朱太守!” 朱铭微笑抱拳,越看越诧异,有些家伙的脸上居然刺着字。这特么能是冶铁户? 石元公介绍道:“相公,这位是屠申,自己建了个炉子冶铁。后来破家沦为盗贼,也是一条好汉,他麾下有十多个兄弟。” “欢迎之至。”朱铭一脸笑意,心头却愈发疑惑。 屠申在山东算不得很高,但上半身极为魁梧,胳膊都快赶上普通人的大腿粗了。还随身带着两支铁骨朵,这种战锤是破甲利器。 可石元公招的是冶铁户啊,怎么像招募了犯罪团伙? 石元公又说:“这位叫张近,也是一条好汉,麾下有七八个兄弟。” 张近就中规中矩得多,只是寻常壮汉,腰上悬着一把刀。 陆陆续续介绍几人,朱铭都和颜悦色沟通。随即在郊外划了一块地方,让他们今晚暂且休息,明日再坐船去矿山那边。 朱铭单独把石元公叫到一边,问道:“你究竟带回来多少人?” 石元公回答:“四十九户,算上老幼妇孺,共计二百五十七人。” 朱铭惊讶道:“怎恁多?” 石元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徐州的冶铁行当,比俺们想象中更复杂。” “细细道来。”朱铭说道。 石元公说:“真宗年间,河北常遭辽国骚扰,朝廷担心辽人弄去做兵器,便严禁利国、莱芜等监的生铁贩运河北。但日用铁器还是能北运的,因此在徐州那边,新开了很多铁匠铺,将生铁打造成锄头、铁锅、铁犁北运。” “元丰年间,推行新法,铁器须由官府铸造,便连菜刀、锄头等物,都只能官府打造了卖给百姓。徐州的铁匠铺要么收归官办,要么破产倒闭。此禁令至元祐年间解除,连生铁禁令也解除了。” “大观初年,再禁民间买卖生铁。私人冶炼之铁,须悉数卖给官府,再由官府卖给铸造户打造。于是遍地走私官府难禁,政令难以施行。” “政和初年,重申禁令,冶铁全部卖官,官府再卖给铸造户。除了日用铁器可民间买卖,其余皆不得私卖。这回执行极为严格,尤其是利国监、莱芜监,抓到违禁者即刻刺配充军。” 朱铭听完,有些无语。 朝廷这样反复折腾,除了考虑边境安全之外,更多是一波波收割韭菜。 每有禁令,官府就能收割一次。然后再解除禁令,让冶铁业、铸造业重新发展,等发展得差不多了,再下达禁令进行收割。 这种说法太阴暗,但也差不得太远。 朝廷总是想亲自下场,把冶铁和铸造行业,牢牢掌控在手里生钱。 刚开始十几年还行,渐渐就走样了。国营机构不但不赚钱,反而还要赔钱,而且冶炼打造出的铁器也质量下降。于是又宣布解禁,让民间商贾来经营,朝廷只负责收税即可。 等民间冶铁铸造业兴旺起来,朝廷又眼红了,又觉得自己行了,便再次收归国有。 一遍一遍,反复折腾。 石元公继续说:“大宋开国之初,徐州冶铁场皆为国有。渐渐贪腐横行,入不敷出,便允许民间买扑冶铁。继而兴起三十六家大铁商,每一家都富有巨万。元祐之后,禁令放开,小型冶铁商人和铁匠铺兴起。” “大观初年,重申禁令,三十六家大铁商虽遭盘剥,却还没有伤筋动骨,反而配合官府压迫小铁商。那些小铁商,要么倒闭,要么走私,还经常化身为匪寇。” “这几年加强缉私,破产逃亡者更多,三五成群相聚为盗。” 朱铭扭头看向那些冶铁户:“也就是说,你招了两百多个盗贼过来?” “也非全是盗贼,还有盗贼的家属。”石元公解释道。 这特么不是一回事儿吗? 朱铭问道:“你是怎样取信盗贼的?竟能让他们千里迢迢来金州。” 石元公说:“徐州太守徐处仁,为人做事颇类相公。” “徐州太守竟跟我很像?”朱铭来了兴趣。 石元公说道:“若是徐太守做宰相,莫说这辈子了,俺下辈子也不会想着造反。” 徐处仁今年六十多岁是一位老臣。 初授永州东安县令,蛮人造反,他孤身前往侗寨,一番怀柔恐吓手段,便让蛮人首领撤兵,并且发誓永不再叛。 他做济州金乡知县时,被人推荐给宋徽宗。 宋徽宗问收成如何,徐处仁回答有蝗旱之灾。宋徽宗问盗贼如何,徐处仁回答盗贼蜂起。 两个答案,都表明自己政绩不佳。 宋徽宗听了却很高兴,认为此人不会欺骗君上,遂直接调入朝堂做官。 徐处仁还精通算术,这也符合宋徽宗胃口。 宋徽宗设立算学校,遵孔子为祖师。徐处仁却说,算学之道,黄帝当为祖师。 宋徽宗仔细一查还真能追溯到黄帝,而且道教也能追溯黄帝。遂龙颜大悦,三四年时间,就把徐处仁提拔为副宰相。 偏偏这个时候,徐处仁奔母丧回家丁忧,再回朝堂已经跟皇帝不熟。又因为弹劾童贯,竟以副宰相之身,先是被贬为知府,接着被贬去地方管理道观。 好不容易召回朝堂,又批评蔡京的政策,被扔去扬州做太守。 兜兜转转,去年调到徐州。 石元公说道:“徐太守赴任之后,立即下令免除苛捐杂税,与那徐州通判公然决裂。又督促审理冤案,惩治州县胥吏,还弹劾彭城县令贪赃枉法,这个县令被贬去了河北。” 朱铭莞尔道:“果然跟我很像,手段一模一样。” 石元公又说:“俺抵达徐州之时,徐太守正在招募乡兵剿匪。旬月之间,便抓捕盗贼数十人。俺拿着工部文书登门拜访,说服他与俺合作。” “怎样合作的?”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那些被抓捕的盗贼,只要愿意来金州,就可无罪释放。俺又说服那些脱罪盗贼,一起去招降别的盗贼,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百余盗贼投案自首。这些盗贼,多为冶铁户和打铁匠,算上家属共计两百多人。带他们离开之时,徐太守还赠送了一百贯盘缠。徐太守与俺说,百姓为盗皆生活所迫,望到了金州能安居乐业。” 这厮说得轻巧,过程肯定不容易。 那些盗贼,就是被官府逼得难以生活,这才纷纷舍弃良民身份。说服他们来金州,首先得取得信任,不但是信任朱铭,还要信任徐处仁。 石元公用的是妖教传播之法! 他请来一些医生,购买许多药材,前去探望盗贼家属。遇到有病的,立即让郎中医治,还自称精通道术,燃烧符箓混在药水里一起喝。 给盗贼家属看完病,又给附近的百姓免费看病。 借着看病之机,开始宣扬朱铭的仁义,又瞎编朱铭智斗奸党的故事。 一来二去,就跟盗贼家属混熟,且渐渐有了民间声望,附近百姓皆呼其为“石道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拿出徐处仁的公文,说只要跟他前往金州,不但可以赦免罪行,还能从此衣食无忧。 家属们纷纷暗中联系,苦劝盗贼去投案自首。 甚至就连守法良民,都有两户跟着石元公一起上路。 朱铭问道:“伱没有妖言惑众吧?” 石元公拱手:“万万不敢。” 翌日,朱铭亲自带着那些家伙,征集了一些小船前往铁矿山。 居住区已经划定好了,但房子没有捡起来,连地面都还未平整,需要冶铁户们自行砍树除草搭建房屋。 朱铭问道:“你们可有人会种地?” 陆陆续续站出十多人,剩下的皆不会耕种。 如此情况,没必要赐予田产。 朱铭说道:“每人给钱一百文,再给粮食、布匹、碗碟若干,算我送你们的见面礼。等诸位搭建好房屋,便开始建造冶铁场,工钱肯定不会亏待你们。至于户籍,稍后会有吏员来办理。” 屠申问道:“附近可有石炭场?” 朱铭摇头:“没有石炭场,只有一个木炭场。” 屠申又问:“铁矿在哪边?” 朱铭唤来负责找矿和建木炭场的苏知新:“你来带路。” 铁矿还没有开采,众人来到一处山头,很快就瞅见好几个铁帽。 屠申把每个铁帽都探查一番,眉头已经皱起。他带着十多个兄弟,当即用铁锹往下挖。 这里的铁矿埋藏极浅,地下二三十米便是。个别地方,地表就能捡到,或者挖三四米就出现。 地面捡来几块,又在地下挖出几块。 屠申先是砸碎了观察,接着又托在手上掂量,不禁摇头说:“太守,这里的铁矿不堪用。” “勉强用着吧,金州只有贫矿。”朱铭也很无奈。 徐州那边,是中国少有的富铁矿。 徐州的煤炭,也含硫量较低,在中国颇为罕见。 两样绝佳资源撞到一起,徐州自然而然成为重要冶铁基地。 顺带一提,徐州煤矿是苏轼派人发现的。苏轼使得徐州冶铁业大兴,还在徐州抗洪、筑堤、赈济百姓。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轼不叫苏东坡,而是被人称作“苏徐州”。 徐州百姓提起苏轼,亲切称呼其为老太守、老知州。 (本章完) 0242【整顿治安】 一艘官船,带来公文与邸报。 观察支使吴懋看完,情绪颇为激动,拿去给朱铭过目:“太守,陛下复明矣!” 这话说得,好像宋徽宗以前眼瞎一样。 “何事那般激动?”朱铭好笑道。 吴懋说:“陛下诏罢宫室修造,严禁官员私进花石纲,又令诸路祭祀江河祈雨。朝廷派遣廉访使,即将巡视路府州县,还允许百姓赴尚书省陈述冤情!” “就这些?”朱铭接过邸报和公文。 吴懋说:“停建宫室,严禁花石,廉访地方,许民陈冤,这是天下即将大治的征兆啊。” 朱铭仔细看完之后,指着一处说:“不是诏罢宫室修造,而是‘诏权罢’,你看漏了一个字。” 吴懋说:“权罢也是罢。” 朱铭能够想象,宋徽宗为啥会做出这些动作。 主要是今年北方春旱,波及到多个路分,加之去年冬天迟迟不下雪,这些都被视为上天的警告。内外正直之士,纷纷上疏言事,指出现在的施政错误,甚至还有人借机弹劾奸党。 面对舆论汹汹,又伴随着天灾,宋徽宗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但“权罢”就有点扯淡,权宜之计也,意思是缓一缓再修宫室。 至于派遣廉访使巡视地方,那特么就更让人无语。巡视官员多半属于奸党,他们到了地方,估计都忙着敲诈勒索,只会让百姓生活更糟糕。 朱铭仔仔细细把公文和邸报读完,又发现一个重要信息。 可能是皇帝绕开秘书省,通过密奏和中旨治国,这个情况激起太多朝臣不满。 正好秘书省的办公楼搬迁完毕,宋徽宗表示还政秘书省,让群臣今后少奏密疏,他自己也尽量不颁中旨恢复中枢机构的正常运转。 但是! 蔡攸居然负责提举秘书省,秘书省彻底成了蔡党的地盘。同时,秘书省的新办公楼,紧挨着道录院,跟一群道士做邻居。 “该做甚,就做甚,莫要太乐观。”朱铭吩咐说。 “是。”吴懋也只是乐一乐,他当然不认为奸党会就此倒台。 又过二十日,钱琛回来复命。 朱铭得知经过大加赞赏:“君有经济之才,做一别驾太过委屈。” “不敢当,太守谬赞了。”钱琛连忙谦虚回答。 这里的经济,是指经世济民。 朱铭又说:“一事不烦二主,剩下的也交给阁下了。即刻联络金州各县商贾,约好了一并运货去襄阳,回程时便把粮食给带来。州衙库房中的一些货物,也都卖给商贾换钱,我再勒令通判打开公使库,好歹要凑齐几千贯用来买粮。” 钱琛欣然领命,他在朱铭这里找到了人生价值。 …… “大判,各县官员皆言春旱,请求暂缓今年的夏粮。”录事参军宋宁说。 李道冲没好气道:“俺只是通判,又非朝中公相,夏粮哪能说缓就缓?朝廷若是催促,俺又到哪里求情去?” 宋宁叹息:“唉,金州地狭,又遇春旱,真榨不出来几个。若是逼迫过度,恐有饥民生事。” 李道冲说:“征税乃吾分内之事,饥民造反则归知州管。等到了五月,便多催夏粮,朝廷的赋税不能耽误。” 宋宁有些无语:“大判催税激得百姓生乱,想把祸水引到姓朱的身上。可姓朱的手段强硬,又怎会坐以待毙?到时候他必定下令允许各县逋欠夏粮,知州遇到天灾是有权如此的。” “那他就要承担拖欠赋税的全责!”李道冲说。 “以他的所言所行,真会在乎担责吗?”宋宁问道。 此言一出,李道冲瞬间无语。 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朱铭不怕担责、不求钱财、不图升官,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寻常手段根本对他无用。 宋宁拱手告辞,他是准备躺平了,懒得费心费力去跟朱铭斗。 等宋宁离开通判厅,属吏立即进去禀报:“大判,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两三百号人,是朱太守从徐州雇来的冶铁户和铁匠。朱太守还利用本县铁商,暗中买扑了铁矿,似要兴建冶铁场。” 李道冲拍大腿笑道:“我还以为,他真是餐霞饮露的圣人,原来他也要经商赚钱啊。” 属吏说:“在金州冶铁,恐赚不到几个钱。” “我管他赚不赚,反正要让他赔本!他断我财路,我也要断他财路。”李道冲咬牙切齿。 北宋的三大冶铁基地,两个在山东,一个在河北(磁州)。 关于铁器的各种禁令,也主要在这些地方施行,很少骚扰其余路分的冶铁行业。 李道冲已经记不清楚了不晓得朝廷的铁禁,是否对山东河北之外有效。管他呢,禁了试试看,反正得找点麻烦。 这厮把市易务裁掉的吏员,又重新招了一些回来,专门盯着朱铭的冶铁场收税,还要勒令朱铭冶炼的生铁必须卖给官府。 就连李道冲自己,都不认为能奏效,朱铭肯定不配合,他纯粹就是弄点事来恶心人。 那些被裁撤的吏员,令李道冲非常失望。撺掇他们到州衙鼓噪,竟无一人敢去,都被知州给吓到了。生怕闹事闹进大牢,主犯直接刺配,从犯也得打板子。 李道冲正在安排呢,属吏忽又跑来禀报:“大判,朱太守又又又……又动手了!” 李道冲条件发射般心惊肉跳,恐慌道:“他又在作甚?” “清理养济院和乞丐!”属吏回答说。 …… “金州养济院管勾何在?” 朱铭毫无征兆的带人直奔养济院,就连随他出门的衙前吏都不清楚状况。 养济院只有一个看门老头,里面院子都已经长草了。 老头儿说:“管勾和尚吃不饱饭,出城化缘好几年没回来。” 宋代的慈善机构,基本是和尚负责日常管理,徽宗朝之后道士变得多起来。 不管和尚道士,他们只负责管理,得看官府给不给经费。 官府给经费,他们可以贪污。 官府不给经费,他们连吃饭都困难。 金州养济院的和尚就很倒霉,一文钱的经费都领不到,饿得只能自己出去化缘。 朱铭骑马冲回州衙,把左右都押范准和郭文仲叫来:“你们二人,立即清查养济院、安济坊的账簿,一应涉事官吏,限三日之内投案自首,按《宋刑统》罚铜赎罪!” 明代以前的法律,除了“十恶”之外,什么罪都可以罚钱抵偿。 宋代比唐代进步的地方在于,普通官员不能罚款赎死罪,那是皇亲国戚和朝堂大佬的特权。中低层官员和平民,只有老人或小孩,才可以罚铜免死(虽然按照惯例,文官一般不判死刑)。 打板子和流放,也是可以赎铜的。 十鞭子罚一斤铜,十板子罚十斤铜,规定得非常具体。 州衙这边刚派人查账,消息就迅速传出去,十多个吏员慌忙带钱去自首。 就连负责查账的范准,都悄悄叫来亲信说:“你立即去俺家,让俺娘子送些铜钱过来。便说俺要投案自首,怕得罚钱十贯才可赎罪。” 范准也是没办法,带头查账的非他一人,还有个郭文仲在旁边监督呢。 朱铭又让王甲,带着衙前吏出动,在城内外抓捕乞丐。 残疾乞丐,直接扔进养济院,做些力所能及的轻体力活。 患病乞丐,送到安济坊医治。 身体健全的乞丐,全部羁押起来,择日送往朱铭的木炭场伐木烧炭。至于木炭场原有的工人,他们要强壮一些,则转业去开采铁矿——都是露天矿,暂时没啥危险的。 同时还要进行审问,若有乞丐头子违法犯罪,立即押付司理院进行审判。 一瞬间,城内城外鸡飞狗跳,乞丐们哭喊声震天,以为官府要害他们性命。 翌日王甲前来禀报:“太守,据残疾乞丐供述,金州城外有一群丐头,他们采生折割,偶尔还诱拐妇孺。在下昨夜派人抓捕,只抓到四人,其余几人已闻讯潜逃。” 朱铭大怒:“下发海捕文书,抓住一人,赏十贯钱。提供有力线索者,赏五贯钱。若遇反抗,打死勿论!” 采生折割,就是把正常人弄成残废,控制他们去沿街乞讨,而且被折割者往往是幼童。 王甲低声说:“太守,俺怀疑有胥吏报信。俺对这些丐头早有耳闻,昨日只带几个亲信审问,问出地址立即下令逮捕。就这样都走漏风声,竟让丐头跑了几个。” “通风报信之人,查不出来就算了,只要禁绝此事便可。”朱铭吩咐说。 王甲推荐了太多衙前吏和乡兵,其势力在州衙迅速崛起。 朱铭虽然对其很信任,但也不能给太多机会。查内鬼可以查,但不能扩大化,防止王甲借机排除异己。 “是!”王甲领命离开。 清查官方慈善机构,清理城内外的乞丐,此乃朱铭一石四鸟的政令。 一是整顿治安。 民意箱收到的信件,有几封是报失踪案的。 这种案子归县衙管,但家属不信任西城县官吏,因为报案之后屁用都没有,他们请求太守帮忙寻找家人。 甚至有个举报者,说发现自家的小孩,成了缺手断腿的怪物,而且精神失常认不出父母。他以前也报过官,乞丐咬死了是捡来的孩子,官府无法确定残疾幼童的身份,而且很快那幼童就彻底失踪。 如此邪恶势力,必须铲除! 二是排除隐患。 等再过两个月,大量饥民流向州城,乞丐集团必然趁机壮大。 得提前把丐帮给打掉,更利于对饥民的管理。 三是治理慈善机构,让养济院、安济坊步入正轨。 四是为自家的木炭场,弄来一些廉价劳动力,毕竟烧炭和挖矿都需要人手。 一连串的整治行动,不但清理了乞丐,连地痞流氓都被吓到,整个金州城的治安瞬间好转。 (本章完) 0243【移风易俗】 金州城外,棚户街区。 几个衙前吏沿街敲锣叫喊:“太守招工,泥匠十人、木匠十人、石匠十人,日给三十五钱。另招苦工五十人,日给二十五钱。不论哪种工匠,每天给两顿稀饭、一顿干饭!” 消息传出,底层贫民闻风而动。 一般情况下,他们听到官员招工,会吓得立即躲到老远。 但关于朱铭的许多事迹,早已传到城外贫民区。此刻听到给钱还管饭,许多贫民都选择相信,纷纷涌向衙前吏打听情况。 本来只打算招工八十,最后聚在石元公面前的,竟达到三四百人之多。 石元公精挑细选,挑了一百个相对强壮的。 让这厮招人,总是超出计划,似乎不多要几个就不舒服。 这些人会带去矿山那边,跟冶铁户一起,采伐山林,平整坡地,修建房屋。还要把表层土壤挖走,露出铁矿才作罢,尽快加速冶炼场的开工进度。 那边分为两部分,苏知新主管木炭场,屠申主管冶铁场。 屠申在徐州有开矿建场的经验,虽然他那规模很小,但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根据山势和矿脉走向,屠申只用几天时间,就划定了居住区、采矿区和冶炼区。并请朱铭弄点工匠和苦力来,赶紧把前期建设搞定,否则入暑之后可能会拖延。 由于初来乍到,屠申害怕有危险,整天背着两个铁骨朵到处跑。 这对兵器,是他决定做盗贼之后,自己亲手打造的。而且还弄了匹劣马,自诩马军大将。但他的骑术着实糟糕,被徐州太守设计擒拿,坐骑也被徐太守充公了。 “屠兄弟,人带来了!”石元公老远就大笑。 屠申见到人手充足,顿时心情舒畅。他觉得自己受重用了,等冶炼场建好,再管理个一两年,就去朱铭那里讨个前程,比如做衙前吏什么的。 或者跟在朱太守身边做亲随,今后肯定能出人头地。 屠申把新来的工匠和苦力编组,让他们自己选出组长,便开始分配干活任务。安排妥当之后,又问:“诸多材料啥时候运来?” 石元公说:“已在采买了,过几天就能运到。”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视察工地。 有一山民,绕着工地徘徊窥视,似乎非常可疑的样子。因为形迹可疑,很快就被冶铁户们抓住,送到屠申面前逼问其底细。 屠申问道:“你这厮逗留许久可是要盗窃财货?” “没有盗窃,俺是山里的民户,翻过那道山梁便是俺家,”山民指着前方的山岭,吞吞吐吐道,“俺……俺有东西要卖,人多了不好说话。” 石元公屏退左右,只留屠申和那山民,笑问:“可是在山中采了灵药售卖?” 山民低声道:“俺听人说,这里是太守的产业。建恁大的冶铁场,得祭拜五通神才行,俺家生了一个儿子,还有几日才满百天……” 屠申听得一头雾水:“就算按本地风俗,建冶铁场要祭神,跟你家生儿子有甚关系?” “用人牲最是灵验。”山民说道。 “人什么?”屠申还是没听明白。 石元公却是勃然大怒呵斥道:“你这鸟人,枉为人父,哪有卖亲子做人牲祭神的!” 石元公曾经传播妖教不假,装神弄鬼的事情也没少干,但还真没有血腥人祭之举。他毕竟是儒生! 屠申终于听懂了,揪住山民的衣襟,便一拳砸过去:“爷爷打死伱这腌臜东西!” “饶命!好汉饶命!”山民惊恐大呼,已被两拳打得眼冒金星。 石元公连忙制止,问道:“金州流行采生折割?” 把幼童弄成残疾去乞讨,是不是觉得很残忍?然而这只是采生折割的衍生义。 真正的采生折割,更加恐怖。 “采生”就是采集生人,“折割”则是割下器官,合起来便是用人体器官祭祀鬼神。 这在明代以前非常流行,特别是南方地区。 不管南宋北宋,都严厉禁止“杀人祭鬼”,并尝试用儒家思想教化百姓。 从南北朝到唐宋,佛教流行“焚指炼臂”,但这种自残式修行,也比杀人祭鬼文明得多。 朝廷加上儒释道三教,在两宋时期联手打击巫祝。却依旧屡禁不止,一直流传到明代初期,在朱元璋的严厉打击之下,终于杀住巫祝的残忍风气。 “雍熙二年……桂广诸州……杀人以祭鬼,病不求医药……” 这是北宋的两广。 “淳化元年……峡州长杨县民向阼,与兄向收共受富人钱十贯,俾之采生……阼与其兄谋杀县民李祈女,割截耳鼻,断支节,以与富人……” 这是北宋的四川。 “富州向万通,杀皮师胜父子七人,取五脏及首,以祀魔鬼……” 这是北宋的湖北。 “乞下川陕广南福建荆湖江淮,禁民蓄蛇毒蛊药杀人祭妖神。其已杀人者,许人陈告赏钱,随处支铜钱及大铁钱一百贯。” 这是宋仁宗朝的万州知州,请求朝廷禁绝巫术和人祭,并鼓励百姓举报此种行为,范围涉及大半个北宋疆域。 金州和商州,由于闹得太过分,宋真宗曾经专门颁布圣旨,禁止这两州的邪神祭祀行为。 人牲还划分了等级—— 第一等,是官员和儒生。他们最聪明,身具灵气,一个抵三个,鬼神最是喜欢。特别是在边辟蛮夷之地,有杀官、杀士子祭祀鬼神的案例。 第二等,是和尚与道士。他们属于修行者,身具功德,一个抵两个,鬼神也很喜欢。 第三等,就是普通人。 妇人和孩童,由于最易获得,属于最常见的人牲。 甚至有穷困愚昧百姓,贩卖自己的儿女为牲,比如眼前这个山民。 “你可知以人祭鬼神是犯法的?”石元公问道。 山民回答说:“俺也晓得犯法,但太守是当官的,他肯定不怕犯法。太守开冶铁场,不祭祀五通神,就会出怪事赚不到钱。俺也是为太守着想。” 石元公问道:“这四里八乡,还有哪个杀人祭过鬼神?” 山民回答说:“青龙岗那边的罗员外,三十几岁还只生女不生男,请人采生用婴儿祭鬼,当年家中就产下一个男丁。灵验得很!” “混账东西!”屠申越听越怒。 山东虽然盗贼众多,而且还流行妖教,但受儒家影响极深。就连各种妖教,也不会杀人祭鬼神,这在山东人看来不可饶恕。 石元公说:“屠兄弟继续在此营建,俺带这厮回去见太守。来人,把这厮绑了,嘴巴堵上!” 石元公带人返回州衙,火速将此事上报。 朱铭得知消息,感到非常惊讶。 他当然知道宋代某些地方,有杀人祭鬼的风俗,却没料到金州居然还有保留。 因为在官府和儒释道三教的努力下,到了北宋后期,陕西、汉中、江淮已经禁绝此事。 金州紧挨着汉中,而且盛产药材,怎还会以人祭鬼? 朱铭立即把范准、郭文仲、王甲等本地胥吏叫来。 范准说道:“州县附近,已无此事。山民愚昧笃信鬼神,着实难禁。” 朱铭问道:“金州有哪些邪神淫祠?” 郭文仲说:“信徒最多者,自是五通神无疑,其实就是山魈鬼魅。次之便是蛇仙。其余邪神,难以计数,但传播不广,只在一乡一地祭祀。” 五通神这玩意儿,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国。传闻供奉五通神,能够蛊惑妇人,能够带来偏财,反正都是些歪门邪道。 即便是思想管理稀松的元代,五通神都属于朝廷坚决打击的对象。 至于蛇仙,金州多山,百姓经常进山采药和打猎,拜了蛇仙就不会被毒蛇咬死。 其余邪神乱七八糟,有可能一个村就有一个神。 几十年前,刘彝在虔州(赣州)做太守,那里的邪神崇拜才恐怖,他任期内捣毁三千多家淫巫(巫师不建寺庙,把邪神供在家里)。 朱铭又问:“金州有哪个正神信徒最多?” “药王。”王甲立即说。 郭文仲说:“传闻唐朝的孙真人,曾在金州南山采药。金州五县又盛产药材,药商们便聚资兴建了药王庙,此乃金州境内最大的道观。” 邪神信仰传播广泛,除了教化和风俗之外,还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 老百姓缺少娱乐,而且生活穷困朝不保夕,总得信一点什么。一味的捣毁邪神淫祠,并不能禁绝此事,须得引导他们信正神,甚至信佛都比这玩意儿强。 朱铭把吴懋也叫来:“立即撰写几份公文。” “第一份,勒令金州五县官吏,捣毁一切邪神淫祠。庙产充公,留于县衙库房。庙田分与当地百姓。庙祝及庙内修行者,抓捕押付州院大牢。” 庙产充公,是激发县衙官吏的积极性。 至于邪神庙里的家伙,朱铭要送他们去挖矿,只管饭不给工钱那种! “第二份,就说药王孙真人,是金州百姓的保护神。生病了吃药,孙真人最喜欢,必然降下恩泽保佑全家。即便没钱吃药,也该向孙真人祈祷,而不是去供奉邪神。供奉邪神的百姓,孙真人就不喜欢他,子孙后代都会有灾祸。药王庙里的道士,让他们去各县山村传教!不愿入山传教者,收回度牒,勒令还俗。” “第三份公文,勒令金州五县官吏,严查采生折割、杀人祭鬼神者。罪犯家属,不论男女老幼,不论是否知情,一律移送司理院审判!一旦查实,立即抄家。罪犯的田产尽归检举者,另赏钱十贯。罪犯的家宅、店铺发卖,与浮财一并充公,五成归县衙,五成上交州衙。” 采生折割、杀人祭鬼,这属于死刑案。县衙没有权力审理,须得移交州院和司理院,因此不必担心制造冤案(胥吏趁机敲诈扰民肯定有)。 整顿治安改善民生,移风易俗,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朱铭已经决定在汉中和金州起兵,得好生发展自己的地盘。 教育也不能放松,朱铭说道:“再写……嗯,就不必写公文了。让胥吏暗中传播消息,就说今年由知州主持州试,知州最喜欢算学。金州算学校的《朱氏算经》,便是知州所作。今年的州试,恐要出算学题目。” 吴懋惊讶道:“州试怎能考算学?” 朱铭笑道:“我可以不考,但他们不能不信。” (本章完) 0244【捣毁淫祠】 岳飞墓前跪像,最初有五人,后来只剩四人。 对此,说法各异。 有的认为,后人祭拜岳飞,总想砸点啥泄愤,于是就把最残破的跪像砸了。 有的认为,五个跪像不对称,便把官最小的那个砸了。 有的认为,前四个跪像名气很大,最后那个名气和官位都太小,根本不配跪在岳爷爷墓前。 被移除的跪像叫罗汝楫,此时此刻,就在金州做汉阴县令! 历史上,这厮攀附秦桧,最高做到吏部尚书、直龙图阁。 收到州衙发来的公文,罗汝楫立即有了干劲:“点齐兵马,本县要亲自去捣毁淫祠。衙吏弓手,俱有赏赐!” 这玩意儿不会得罪哪位上司,而且捣毁淫祠之后,庙产可以县衙充公,甚至朱铭都不要求分一笔。还能列为政绩,在磨勘时有用,传出去之后,儒释道三教都将赞许他。 事不宜迟,罗汝楫带上官吏,风风火火杀出去。 本地胥吏知道哪有淫祠,甚至有人暗中祭拜过,因为五通神属于偏财神。如今有赏钱可拿,偏财神就没啥用了,先捣毁了邀赏再说。 坐船来到汉水与壬水(任河)交汇处,这里目前只有一个草市,名曰“壬水口”。传闻薛道光的师祖张紫阳,曾经在此修道,后世设县便取名为紫阳县。 在壬水口以西,汉江狭窄,水流湍急,常有船毁人亡之事。 也不晓得哪里传出的说法,声称五通神可以保船平安。于是,镇上的五通神庙香火更旺,往来商贾都要去拜上一拜。 “即刻包围淫祠,一个也别放走!”罗汝楫还没靠岸就大喊。 衙吏们同样兴奋莫名,提着刀枪棍棒就往前冲,把小镇码头搞得鸡飞狗跳,百姓还以为这些家伙是来征税的。 直至把五通神庙包围,里面的人终于感觉到不对。 有一个商贾行船路过此地,专门带着随从进庙请求保佑。这还没把香烧完,就听到外面嘈杂起来,商贾连忙出去查看情况。 “这有个富人,定参与了采生折割!”胥吏直接扣帽子。 稀里糊涂间,商贾就被按到地上,遂惊恐大呼:“俺不是本地人,俺是从外地来的,只是路过这里拜神而已!” 罗汝楫扫视一眼,吩咐说:“这厮面相狡诈,一看就非良善之辈,抓回县衙严刑拷打。” 商贾知道难以幸免,必须破财消灾,慌忙喊道:“俺愿罚铜赎罪!” 罚多少铜,得看罪名大小。 反正这个商贾离开汉阴县的时候,船队财货被罚了一大半。他只能用剩下的财货,抵卖给本地药商,换了些药材运回老家。 “刑三,你怎在这里?”衙吏居然还遇到熟人。 那个叫刑三的家伙说:“俺被官府裁了,便到庙里厮混,你们怎来庙里了?” “好啊,你这厮居然是邪神奸徒!抓起来!”衙吏瞬间变脸。 非法收费站和邪神淫祠,多建在河口草市,前者方便收税敛财,后者方面收纳香火。朱铭派人巡视各县,栏头不敢再设卡收费,只保留了对小镇店铺的收税功能,多余的税吏就地裁撤。 这些税吏没了营生,直接跑去淫祠当帮凶,现在一股脑儿被抓起来。 罗汝楫走进庙中正殿,看到那几尊五通神像,立即下令:“去敲敲看,是铜还是铁。” 衙吏敲击一阵,说道:“县尊,是木胎的。” “晦气,劈了做柴烧。”罗汝楫顿时更加愤怒他虽然贪污虐民,却也是读书人出身,天生就对邪神反感得很。 神像被陆续推倒,庙里哭喊声震天。 一个转投邪神的税吏大喊:“俺要检举立功,俺要检举立功。庙祝没逃,藏在密室里!” 衙吏们押着此人去寻密室,进得一处偏殿。把神像前方的供案挪开,供案之下有块木板,掀开木板果然发现地下室。 “救命!救命啊!” 衙吏还在顺着梯子往下爬,就听到里面传来妇人的求救声。 他们进去一看,瞬间就惊呆了。 除了逃进来的庙祝及手下,地下室里还有十多个妇人。 这些妇人,皆衣衫褴褛,有的已经精神失常。 “县尊,县尊……” 罗汝楫得到消息,亲自前去地下室查看,随即大怒道:“就地审问,打死勿论!” 一番审讯之下,很快获知更可怕的案情。 兔子不吃窝边草,那些妇人并非镇上居民,皆是被诱骗而来的山中村妇。平时囚禁在地下室里,供庙里的奸徒淫辱。若有富户想要杀人祭鬼神,便杀掉精神失常的妇人,取其器官卖给富户赚钱。 衙吏们通过刑讯逼供得来的线索,唤来小镇周边的农民,让他们在淫祠后宅的院子里挖掘。 陆陆续续,挖出三十多具尸骸,甚至还有许多婴孩的尸骨。 不时有农民吓得哇哇大叫,扔掉锄头不敢再挖。 元代之时,淫祠遍地,稀松平常。就连读书人写反诗,官府都懒得去管。如此糟糕统治,为何却严厉打击五通神? 因为五通神的主要神职,一个是诱骗妇女,一个是获取偏财! 等到朱元璋禁止淫祠时,五通神依旧属于重点打击对象。 顺便一提,去年宋徽宗下令,捣毁京畿地区的邪神寺庙。朝廷确定的三大邪神当中,五通神排第一,石将军排第二,妲己排第三。 五通神能被宋徽宗列为邪神第一名,就因其淫祠经常参与诱拐妇女儿童。 “抓人!” 罗汝楫的本意是捞钱刷政绩,此刻却已愤怒至极,变得想要认真做事了。 按照这些家伙的供述,衙吏们分作几队,去抓捕那些以人牲祭鬼的富户。数量也不多,总共只有四户,庙里埋了那么多尸体,是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也有一些尸体,是妇人疯掉之后,庙祝觉得碍事便杀了掩埋。 也有妇人难产而死,挖个坑埋掉了事。 特别是婴孩尸骨,全是妇人怀孕产下的。一时找不到人购买,便直接埋了。 在镇上折腾好几天,基本确定情况。 捞钱还得捞,罗汝楫吩咐说:“淫祠庙田,还有那四户的田产,全部发卖给本地富人。” 朱铭给出的命令,是把田产就近分给农民。 罗汝楫觉得富户也是农民,拍卖土地也算分田,顺便还能增加官府收入。 嗯,似乎不冲突。 罗汝楫又说:“那些被囚禁的妇人,愿意回家的,给些口粮让她们回去。不愿回家的,全部送去州衙。” 包括精神失常者,罗汝楫也懒得收容,一股脑儿扔给朱铭头疼去。 另外,朱铭下令由司理院审理,确定事实之后,再对富户进行抄家。罗汝楫却是先抄家,然后再移交给司理院,抄到多少财产只有他知道,反正随便上交一些给州衙即可。 其他几县也差不多,包括苏元老在内,也是先抄家再移送犯人。他们都觉得,朱铭的政令太过麻烦,来来回回得耗费两三个月。 只有西城县令最老实,因为他跟朱铭同在一个城里。 附廓县令,总是这般受气,啥事儿都缺乏自主权。 虽然执行过程一塌糊涂,完全偏离了朱铭的政令,还有胥吏趁机敲诈勒索良民。 但总体是有效的,各处小镇上的淫祠,一个不留皆被捣毁。 深山里基本没有淫祠只巫师把邪神供奉在家,这玩意儿需要长期教化。采生折割之事,也得山里的百姓自己举报,县衙官吏很难查得清楚。 一队队罪犯,一个个妇人,一箱箱尸骸,陆陆续续被运往金州城。 每有衙吏抵达,就在城内公示,让百姓认清邪神的真面目。 “太守,有些祭祀邪神的罪犯,是前番被裁撤的税吏,多半没有犯下命案,”司理参军黄珪问道,“这些税吏也要依律法办吗?他们当然是咎由自取,但如果按照律法,他们的亲属也会连坐。这些亲属非但不知情,而且没有从中获利。” 朱铭说道:“此事须用重典,才可扼杀歪风邪气。只要查明属实,就一律法办。被县衙官吏打得伤势过重之人,也不要救治了,移交给提刑司秋后问斩,中途死亡者算他们活该。至于轻伤或无伤之人,全部弄去挖矿!” 朱铭也招了一些矿工,但正常的矿工,是有工资可拿的。而且害怕矿工太辛苦,朱铭还规定了每天的连续劳作时间。 至于这些罪犯,那就不用当人看了,给点口粮往死里压榨,累死了也算他们活该。 黄珪说道:“罪犯的亲属当中,还有妇人和孩童。” 朱铭说道:“十二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男的全部送去提刑司,交给提刑司处置去。十五岁以上,皆要挖矿惩罚。至于妇人,我招募的矿工和冶铁户,有些还未娶妻让他们挑选一人成家。挑剩下的妇人,还有那些女童、少女,以及十二岁以下男童,全部运去洋州安置。” 黄珪无所谓,这些妇孺很难处理。北宋中前期,是将他们打为官奴,可北宋末年已经很少收官奴。 朱铭既有安排,就不用黄珪头疼了。 一个个成年男性罪犯,被押到矿山那边劳作。 朱铭的亲随,以及招募的冶铁户,未娶妻者都来挑选女子为妻。他们基本都是挑选少女,只有少数姿色尚可的妇人被选走。 就连石元公和杨朴,也各自挑了一个少女。 石元公是为了让朱铭安心,他在金州有了家眷,才能获得彻底信任。 杨朴纯粹就是想成家,欢天喜地选老婆。 被挑剩下的妇人和孩童,暂时先养在金州,等凑够数量再运回大明村。几个月前,大明村招了不少乱民,许多都还未娶妻,男女比例有点失调,正好可以阴阳调和。 还剩一些精神失常的妇人,只能送到养济院,让她们做些针线活。 金州太穷,人口也少,朱铭又不愿盘剥百姓,只能把罪犯也当做劳动力使用。 (本章完) 0245【道君皇帝和天父地母】 冶铁场的居住区已逐渐成型,随着招募来的工人,以及发配来的罪犯加入,砍伐山林、平整土地的速度更快,都在准备挖矿建炉了。 役使罪犯干私活,这当然是违规的,但根本无人在意此事。 就连通判李道冲,也只能嘲讽朱铭双标,从没想过拿这种事来弹劾。因为肯定弹劾无效,皇帝顶多置之一笑。 “徐州那边,是否用炒钢法?”朱铭问道。 屠申纠正说:“是炒铁法,只能炒出熟铁,炒不出来真钢。” “都一样,叫法不同而已,”朱铭说道,“能否改进一下工艺,将冶铁炉与炒铁炉连接,铁水直接流进炒铁炉里搅动?” 屠申愣了愣,略加思索,便惊喜道:“俺怎没想到?只需将炒塘造得低些,就能流入铁水炒动,可以省去许多工夫。不料太守竟精于冶铁!” 朱铭又问:“徐州炼钢,是锤炼还是灌炼?” 屠申说道:“都有。打造寻常铁器和兵刃,都用灌钢法,出钢快还价钱便宜,但肯定远远不如锤炼好用。若打造好刀好枪,还得千锤百炼。” 朱铭再次把老爸抬出来:“吾父曾游历海外,得异人授灌钢新法。” “俺听石道人说,朱相公在海外遇到过仙人,想必仙人的法子更好用。”屠申立即拍马屁。 朱铭说道:“灌钢之时,不用泥土封炉,而是用破草鞋遮蔽。若破草鞋不够用类似之物也可。以熟铁板为料,熔生铁水滴于其上,再进行锻打炼钢。” 这是清末才出现的,进阶版苏钢灌造法。 屠申没想明白,问道:“为甚不用泥土封炉,而用破草鞋遮盖?” 朱铭无法解释什么是持续供氧,也无法解释什么叫还原反应,只能模棱两可的瞎扯:“为一直有生气进炉,令生铁熔化时更具精神。” 屠申:“……” “要不,你先试试?若是不行再用老法子。”朱铭说道。 “太守吩咐,俺一定照办。”屠申的关注点不在冶铁炼钢,而是想抱住朱铭的大腿。 朱铭又拿出一张图纸:“这种叫甑炉,可浇铸千斤以下铁器。” 甑炉非常简单,就是宋代行炉的改进版。屠申一看便明白,说道:“这个该用于铸造场放在冶铁场没甚大用。” “那就留着以后再用。”朱铭说道。 朱铭已经制定了发展计划,不仅要发展自己的冶铁场,还要带动金州的冶铁锻造业,让更多无业游民找到工作。 初期把冶铁炉和炒铁炉造出来,尽快投入使用,以冶炼生铁和熟铁为主,卖给本地铁匠打造成日用铁器。二炉连接,直接炒铁,可省去许多工夫,熟铁的制造成本肯定低于同行,渐渐在金州市场站稳脚跟。 由于熟铁成本降低,就能大量用于打造铁锅,肯定比市面上流行的生铁锅好用。以此培植出一批铁匠铺,让他们靠打造熟铁锅赚钱。 同时,还可以培育一批行商,他们负责将金州熟铁器外运销售。 等到明年,才开始用改进版苏钢法炼钢。这玩意儿就更值钱,只要朱铭还在做官,就能扛住常平司的盘剥,就能源源不断进行外销。 甚至是弄到打造兵器的牌照,批量打造中档兵器。虽然质量比不上百炼兵刃(这玩意儿太贵),但肯定比宋代灌钢打造的武器精良,应该可以成为民间的主流兵器。 朝廷采购也是可以的,只要朱铭还在当官,他的工坊打造出兵器,卖给官府肯定不会吃亏。 顺便吐槽一下北宋的军械系统…… 北宋中期,宋军的军械质量,竟连西夏都不如,兵器甲胄皆不堪用。 王安石于是设立军器监,加强对军械的设计、制造、保养和监督,立竿见影提升了宋军的军械质量。 军器监名义上监管全国军械,实际只能掌控京畿地区设立有几大作坊进行生产。 至于地方,边疆州府设都作院,寻常州府设作院。由军器监派人定期巡查,对各地的都作院、作院进行监督指导。 宋哲宗继位,高太后听政,军械机构被当做新法成果来打压! 军械生产数量锐减,不再派官员监督检查。于是官员贪污腐败,工匠敷衍了事,军械质量倒退回王安石变法之前。 宋徽宗恢复新法,军械部门也随之得到重视。 但已经烂透了啊,怎么可能说恢复就恢复? 就拿金州作院来说,已经看不到几个工匠,全都被官员吃空饷了。如果朝廷下达任务,让金州进献多少兵器,知州就只能招募民间工匠打造,或者直接民间采购且以此为借口征收苛捐杂税。 朱铭甚至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朝廷让他进献军械,就趁机恢复金州作院的生产。 用官府的钱,以作院的名义,组建一个合法的兵器制作团队! …… 坐船回到州衙,吴懋立即前来禀报:“太守,又有圣旨到了,昭告天下那种。” “昭告天下?”朱铭猜不到是啥事儿。 吴懋说:“教主道君皇帝。” 就跟登基称帝一样,自封教主道君皇帝,那也是要走流程的,还得官员劝进才行。 如今终于搞完,并且昭告天下。 宋徽宗先是给道录院下旨: “我是昊天上帝的长子,唤作大宵帝君。我在天上的时候,目睹中华被佛教蛊惑,信徒自残身体以求正果。我非常怜悯他们,遂恳求上帝,自愿下凡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上帝爸爸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弟弟青华帝君,代管我的神职。” “我最近做梦,忽然记起天上之事,发现自己还没完成夙愿。你们这些道士,可以上奏表章,以道官身份,劝我做教主道君皇帝。” 于是,群臣和道官,纷纷上表劝进。 还确定了教主道君皇帝的身份,即长生大帝君,道教五宗之一。且这个称呼,只用于道门公文,朝廷则沿用原来的规矩。 随即,把林灵素的老家温州,升格为应道军(节度级别)。 紧接着,这位道君皇帝陛下,又给自己的妈妈上徽号。 他爸爸是昊天上帝,他妈妈却没正式封号。天父地母嘛,册封地母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祗”。简称:后土! 道君皇帝有了爸爸妈妈,不能只顾自己高兴,遂将好消息昭告天下,还让地方官员祭祀庆祝。 朱铭看完圣旨,只觉一阵脑壳疼,对吴懋说:“将圣旨誊抄五份发给县衙,让县令张贴于金州各处。” 吴懋问道:“祭祀庆贺之事,太守怎么安排?” “一切从简,”朱铭说道,“让各县也从简,不可因此劳民伤财。” 确实够简的,而且简得过分了。 祭祀地点设在药王庙,毕竟这是金州最大的道观。 朱铭以知州身份担任主祭,药王庙住持担任司仪。 猪牛羊这玩意儿不能缺,但朱铭舍不得宰杀耕牛,于是从市场上,买来一头老病之牛充数。 其他州府的太守,都要先修缮道观,把祭台垒得老高,还要在祭台附近栽植花木。又让百姓献上贺礼,官员趁机敲诈富户,胥吏趁机勒索小民。 而朱铭只简单垒个小土台,严禁惊扰百姓,祭品除三牲之外极为寒酸。 吉时随便选了一个,趁着饥民聚集之前,赶紧把事情给搞完。 祭祀文章,也是让吴懋代笔,朱铭在主祭时念了一遍。 大致内容为:感谢上帝爸爸和后土妈妈,生个好儿子下凡做人皇,让天下百姓都能幸福安乐。我是金州太守,受人皇所托,代表金州全体百姓,今天祭祀皇天后土……巴拉巴拉。 折腾半天,终于搞定。 李道冲身为通判,自然要全程参与。 这厮回到通判厅,立即写信告状,而且显得极为兴奋。 罗列朱铭十大罪状,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 其罪一,祭台只有三尺高,仅九尺见方,完全不能彰显仪式的隆重。 其罪二,没有仔细挑选祭祀地点,祭台就在药王庙门口,随便找块平地就瞎搞。不选风水宝地怎行呢? 其罪三,七月才有今年最好的黄道吉日,朱铭却提前举行祭祀活动。 其罪四,虽然勒令祭祀人员要斋戒沐浴,但朱铭监督并不严格,有的官吏说话还有大蒜味儿。 其罪五,以老病之牛,祭祀皇天后土,对皇帝的爸爸妈妈极不尊重。 其罪六,观礼百姓太少,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有这个活动。 其罪七,朱铭私下对道君皇帝有讥讽之语,说皇帝是不顾民生的昏君(这个罪名,纯属诬陷)。 其罪八,朱铭不但自己祭祀敷衍,还让各县官吏也草草祭祀。 其罪九,州县官员欲进花石纲,朱铭不但禁止,还将花石纲收为已用(扣押沙金的事儿)。 其罪十,欺压道官与道士,役使道士进山采药(其实是传教),导致药王庙的大多数道士,都不能参加此次祭祀活动。 李道冲拿给录事参军宋宁观看,高兴说道:“此十条大罪,若让官家知悉,姓朱的必定倒霉!” “可多让几个官员弹劾,罪状也要略有不同。”宋宁建议。 李道冲说:“吾正有此意。” 这两个家伙暗中串联,威逼利诱官员写告状信,还真悄悄凑齐了十多封。 (本章完) 0246【杀民立威】 “太守,李大判正在串联官员,欲上疏弹劾你欺君!”吴懋悄悄跑来打小报告。 此君虽然怂得很,但态度非常端正,而且做事也勤勉可靠。 朱铭笑问:“你怎知道的?” 吴懋说道:“仓曹参军方国良,就被李大判威逼利诱,他昨日暗中派人与我说的。太守莫要大意,他们打算弹劾你祭祀不端,官家可是极为在意这种事情。” “我晓得了。”朱铭点头说。 仓曹参军方国良一直首鼠两端,他的直属上司是李道冲,同时还受到朱铭的管辖。因此每每听从李道冲的命令,又有意无意传递消息给朱铭。比如这次,既上疏弹劾朱铭,又让朱铭知道他是被迫的。 吴懋建议道:“太守应当早做准备,写一封密奏向官家解释。” “我会写的,”朱铭问道,“城外可有饥民聚集?” 吴懋说道:“已有零星饥民,从乡下和山中逃荒至此。下官正在安排赈济,等人数再多些,就让饥民修缮码头,再修缮从码头到城门的道路。” 朱铭提醒道:“饥民人数有五百之后,就让他们兴修水利和桥梁,沿河士绅也得参与进来,毕竟兴修水利对他们最有好处。再发公文给各县,让他们随时注意,饥民达到一千就得上报。” “是!”吴懋得令退下。 今年的气候极为异常,江淮、湖北、江南已开始夏季降雨,而北方、汉中和上庸之地,却依旧还在持续性干旱。 金州这边,四月末下过一场雨,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把地面润了润。 到五月中旬,各县官吏,同时收到两份公文。 一份来自知州,允许各县缓征夏粮,督促他们更多关注赈灾。 一份来自通判,催促各县起征夏粮,并且还定下和买钱额度。 石泉县令苏元老,把两份公文都看完,叹息道:“政出两端,矛盾至斯,非金州百姓之福啊。” 主簿问道:“县尊,我等该听谁的?” 苏元老说:“自是缓征夏粮赈济灾民,速速召集县中富户,让他们摊派点粮食。石泉县的直水(池河)、月河,沿岸灌渠也该疏通了。以工代赈既能救活灾民,也对那些地主有好处。实在粮食不够,就找州里索要。” 说实话,苏元老治民并不积极,甚至有点黄老之术的味道。 主要胜在不折腾自己不折腾,也不让属下官吏折腾。灾年以工代赈,已经是他最主动的一次了,其余时候都是让百姓自己过日子。 隔壁的江阴县却不同。 县令罗汝楫看完两份公文,立即就有了计较,叫来主簿和书手:“夏粮即日启征,也不要催促太过,还是该以士绅为主。夏粮征收上来,可以赈济灾民嘛。” 主簿对此很反感,但欲言又止。 书手却拍马屁说:“县尊此言极是,既遵了通判命令征粮,又遵了知州命令赈灾!” 两份内容完全相反的公文,给了罗汝楫操作空间。 他征粮、赈灾、捞钱三不误,上头追究起来,可以随意狡辩,反正自己不会背锅,让知州和通判狗咬狗自己藏在下面捞钱即可。 平利县令则直接躺平,他这破县太穷了。粮也不征,钱也不捞,灾也不赈,只让富户摊派施粥,自己躲在县衙喝酒赋诗,等再熬两年就离开这鬼地方。 洵阳县令倒是积极赈灾,且第一个请求知州给粮。他的态度很明白,我也心系百姓,但手里存粮不够,州里给了粮食我才能赈灾。州里如果不给粮食,那我就只能勉强尽力了,反正我的县衙库房空得跑耗子。 这些县官,心思各异,也就苏元老还像个人样。 五月底,州城外的饥民越聚越多,而钱琛还没有把麦子运回来。 “太守,钥匙在李通判手里,小人实在打不开仓库啊!”管理常平仓的吏员委屈道。 朱铭怒道:“我三天之前,就让他打开常平仓。既然他装聋作哑,那我就不客气了。来人,撬开常平仓的各库仓门!谁敢阻拦,以阻拦赈灾予以抓捕!” 一群衙前吏冲出去,迅速撬开各处仓库。 朱铭亲自进入其中一个,发现里面囤积着香料,当即下令:“将这些香料都发卖了,换成粮食赈灾!” 王甲快速跑过来禀报:“太守,连续开了三处粮仓,靠外面的皆为陈粮,里面堆放的全是沙土。” 朱铭说道:“陈粮也拿去赈灾,让司理院审理盗卖官粮之事。” 朱铭几乎带人把常平仓搬空,从始至终李道冲都没出现。 他们两个,谁也扳不倒谁,今后两三年,还得继续这样纠缠下去。 朱铭怎么弹劾都没用,有蔡京父子罩着,李道冲是不可能被调走的。 在钱琛运回粮食之前,朱铭动用一切官方资源,还拉上士绅一起赈济灾民,尽量把这段时间给拖过去。 进入六月份,灾民越来越多。 各县百姓听说知州在赈灾,而自己的县令不怎管事儿,于是扶老携幼、沿途乞讨前往州城。 一路都有百姓饿死,尸体遭到野狗啃食。 乡野之间,邪神信徒变得更多,百姓饿着肚子祈求邪神保佑。 “太守,粮食快吃完了。” “查抄寺庙!” 金州城西郊,有一座大庙唤作天圣寺。它的前身叫杏溪寺,乃唐代诗僧皎然创立,当时的规模还很小,到了宋代才日渐兴旺。 李宝跟随王甲带人出城,直奔天圣寺而去。 这里的和尚也在施粥,但每天就熬那么几锅,而且稀得跟汤差不多。 李宝大喊:“检查僧人度牒,查出一个无牒僧人,便罚十石粮食充公!无牒之僧若是超过五十人,再追罚五百石粮食!粮食要是不够,就以庙田充公抵扣!” 一瞬间,天圣寺鸡飞狗跳。 宋代每年发放的度牒有限额,否则这玩意儿就通货膨胀了。 天圣寺的合法和尚,估计不会超过十人,剩下的全是些无证出家者。 李宝和王甲,几乎把天圣寺的粮食搬空,而且还逼着和尚自己搬运。只留下二三十石,让庙里的和尚凑合着过日子。 其余寺庙太远,朱铭又盯上道观,强令药王庙的道士给粮。 “相公,有一家米铺涨价过高,还有两家米铺只做半天生意。但凡开门售粮的米铺,皆遭百姓哄买,粮商请求衙门管一管。”杨朴负责打听市面上的消息。 朱铭立即下令道:“违规涨价者,只卖半日者,按先前定下的规矩罚粮!” 又说:“城内城外,各处粮铺,派衙前吏去维持治安。所有购粮者须得排队,按照户册人口,每人每天限购一斤半粮食。吃不饱就饿着!” 管的事情太多,州衙胥吏不够,西城县的胥吏也被征调,整天忙得没有歇脚时间。 但是,这些做事的胥吏都有优待。 每个胥吏,有两个优先购粮的家属名额,可以不用排队直接去买粮。办事的胥吏还管饭,由州衙集中提供伙食,反正不让他们饿肚子。 这在平时不算啥,灾荒时节却很有面子里子。 获得了特权,就要承担责任,认真办事是基本的,还不准趁机勒索受贿。一旦发现,立即革职,另再追缴赃款打板子。 “相公,俺悄悄巡视各处,发现西城县境内的月河岸边,那里疏通灌渠的灾民被克扣伙食!”白胜坐船回来报告,朱铭的亲随几乎都被撒出去了。 朱铭说道:“抓人,查账,涉事胥吏全部撤职,追缴赃款并狠狠罚钱!” 又过两日,城中泼皮鼓噪闹事。他们不愿排队买粮,且认为每天一斤半吃不饱,于是撺掇百姓哄抢粮铺。 朱铭亲自骑着聚宝盆,带人前往抓捕。 这次是得出狠招了,包括哄抢的百姓,跟泼皮一起被包围。他们见官差来了,竟打算带着粮食四散而逃。 锵! 朱铭拔剑出鞘,纵马冲出去,当场砍死一个抢粮百姓。 现场更加乱做一团,百姓惊恐逃跑。朱铭继续骑马追杀,将逃得最远的三个,全部砍死在大街上。 一连斩杀四人,衙前吏也提着棍子围打,终于吓得抢粮百姓跪地求饶。 甄别出鼓噪闹事的泼皮,朱铭怒喝道:“分别押往各处粮铺,就在粮铺大门外,将这些泼皮当众打死。严厉厢坊保甲法,各坊的坊长和保长,每日组织街坊买粮。哪个保甲出了乱子,相邻十户全部连坐,坊长和保长都得罚钱!” 真就把那些泼皮,分开押往各处粮铺,众目睽睽之下乱棍打死。 官吏肃然,百姓震惊,士绅商贾也吓得不轻。此事之后,无人再敢公然违抗知州的命令。 在这饥荒年月,金州城的治安,反而变得异常良好。 严肃保甲法之后,就连小偷小摸都绝迹了,因为抓到之后邻居会被连坐。 李道冲骑马在城内外溜达,看到井井有条的街市,也忍不住暗自嘀咕:“着实是个能臣良吏,退回去二十年,俺肯定跟着伱做事。可如今这年月,好人难做哦,保住自己的前程才是正途。蔡公相权倾朝野,哪是你父子能够扳倒的?” 而州县士子们,对太守愈发敬畏,甚至出现一批朱铭的迷弟。 他们背诵朱铭的诗词,还弄来《朱氏算经》自学。即便今年考不上举人,以后也能凭此跟知州拉关系。 朱铭使劲浑身解数,粮食就要再次耗尽时,钱琛终于带着运粮船队回来。 钱琛见面就作揖道:“让太守久等了,襄州那边,下乡购粮的商人太多,好些还是北方来的行商。魏氏为了凑足五千石麦子,费了许多周折,溪上先生为表歉意,还额外赠送三百石粟米赈灾。” “回来就好,钱兄都瘦了。”朱铭拉着钱琛的手说。 钱琛确实瘦了,他在邓城坐不住,每日跟着魏家去乡间收粮。奔波多日,竟已经能看到脖子,以前他是没有脖子的。 被太守亲切拉着手说瘦了,钱琛感动莫名:“为太守效力为百姓买粮,此乃吾之荣幸也!” (本章完) 0247【水旱地震轮着来】 东京城外,黄河岸边。 文武大臣和三千道士,聚集起来观看林灵素祈雨,另有无数东京市民也来助阵。 不论是否相信道术,大家都希望能够成功。 嗯,王仔昔除外。 两个月前,已经祈雨过一次,林灵素和王仔昔轮番上阵。 结果祈来一顿冰雹…… 北方各路已饥民成群,朝廷虽然下令赈济,却也只是下令而已,具体操作还要看地方官员。 遇到有能力有担当的州县官,老百姓也算有些福气。但更多的时候,就连官员都有心无力,只能苦劝士绅拿出存粮施粥。 好在大宋还有压箱底的技能:招募流民为厢军! 正巧这几年连番大战,士兵损失颇多。 当流民聚集到一定规模,朝廷终于出手了,把江南送来的漕粮,运往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勒令州官招募青壮为兵。老弱则象征性施粥,反正抽离了青壮,剩下的流民也闹不起来。 辽国那边同样糟糕,外有金兵,内有起义,还遭遇旱灾。 今年春天,易州(易县)汉民董庞儿,在辽国南京(北京西南)发动起义,队伍迅速壮大到万人。 董庞儿一路转进,与辽兵大战于易水。连战连败,却总能恢复,即便义军溃散,也很快又聚众上万,从河北流窜到大同周边。 董庞儿暗中联络大宋,宋徽宗许诺封他做燕王,并赐名为赵翊。 这个操作很骚,宋国自己就一堆屁事儿,竟跑去插手邻国事务摆明了在为今后攻辽做准备。 相爱相杀多年的宋辽两国,如今已经变成难兄难弟。 轰隆隆! 林灵素二度祈雨,仅过数日,北方各路竟然普降大雨。 “先生真乃神人也!”宋徽宗握着林灵素的手说。 林灵素一副高人作派,面色从容道:“此非臣之功,乃陛下之福也。陛下既为上帝元子,上帝自有甘霖降下,臣不过是代陛下沟通了神灵。” 宋徽宗对林灵素愈发信赖,道士王仔昔的处境更加危险。 只是,林灵素祈雨祈过头了,就像是把天捅破个窟窿。瓢泼大雨下了两日,放晴数日之后,又开始连续不断下雨。 黄河、丹水、淅水、白河……皆水位暴涨。 从河东到河南,从开封到南阳,从唐州到襄阳洪峰一波接一波来。 大宋朝廷难得全力运转,增筑河南境内的黄河堤坝,死保开封不受洪水淹没。 其他地方就顾不上了,河间府与沧州,皆黄河决堤。特别是沧州城,城墙都被淹了一半高,全城百姓被迫撤离。来不及跑的葬身鱼腹,跑得快的也饥饿无着。 整个河北黄泛区,淹死、饿死、病死者超过一百万。 而在京西南路,南阳、泌阳至襄阳,大量村庄被淹没,无数灾民朝着京西北路逃去。 紧接着,熙河、环庆、泾原地震,是那种山谷断裂、河道移位的大地震。 去年在汉中敲骨吸髓的黄潜善,由于受到王黼举荐,开春之后已经调回中央。他奉皇命巡视地震灾情,发现那里一塌糊涂,于是索性隐瞒不报。回京复命说只是小震,已经妥善安置灾民,于是因功再度升迁。 西北地区的战事因为灾情而暂时停止,大宋和西夏都顾不上打仗。 但是,宋徽宗还在想着联金攻辽。 在河北灾民四处逃难之时,辽东汉民高药师、曹孝才、僧即荣,带着两百多个亲属避乱出海。他们从苏州(大连金州)出发,本打算前往高丽,遇到风浪被吹至渤海湾。 登州知州从这些人口中,获得了更详细的辽金情报。 原来,辽国已经尽失东北领土,宋徽宗得到消息大喜过望,于是召集蔡京、童贯等人商议。 蔡京建议道:“不妨以买马为名,载高药师等人,从登州渡海与金国联络。一来访查金国虚实,二来试探金国态度。就算谈不拢,也不会失了大宋体统。” 宋徽宗非常满意:“此老成持重之言,着令挑选将校,以兵船载高药师去金国买马。” 蔡京其实不愿意攻辽,水旱地震齐至,遍地灾民难济,西夏烂摊子还没处理,这种情况还想什么收复燕云? 但蔡京骑虎难下,他必须讨好皇帝,顺着皇帝的心意做事,如此才能巩固地位,不被郑居中、王黼等政敌扳倒。 而童贯呢,心里只想着封王。 那是先帝许诺的,谁能收复燕云,谁就可以封王! …… 汉中、上庸地区也开始下雨,或许是有秦岭和大巴山阻隔,这里的降雨量刚刚合适,正好结束了上半年的旱情。 朱铭带着亲随、衙吏出城,没有鸣锣净街,但他所过之处,百姓却自动避让。 今年的日子很难过,但有朱太守在,勉强可以熬过去。 只那些粮商心怀不满,朱铭允许他们涨价。但具体涨多少,什么时候涨,完全是朱铭说了算,丝毫不给囤积居奇的机会,有的粮商甚至还小亏一笔。 金州城外,数千灾民,正在排队领取粮食。 以工代赈已经结束,每人领一斗粮回家。官府会派遣船只,将他们分批运走,在离家较近的地方下船。 一斗粮肯定撑不了多久,他们回去还得乞讨度日。但至少下雨了,植物焕发生机,挖草根吃树皮也能顶一阵。 富裕些的地主,会借种子给灾民,让他们赶紧补种晚粟,或许能在下雪之前有所收获。借粮借种子,肯定属于高利贷,利滚利这辈子也还不起,但可以渡过危机保住性命。 朱铭对此毫无办法,钱琛只弄回五千多石粮食,没有能力继续救助灾民。 一批又一批灾民上船,有许多人感念太守恩德,朝着州城的方向磕头跪拜。 黄珪站在城楼之上,目视船只远去,低声说:“已经查清楚了,常平仓里的粮食,一部分卖给了粮商。还剩下许多,堆放在城郊的榻房里,估计是李通判舍不得卖掉,越往后拖就越能卖高价。太守一直强压粮价,李通判就始终不出手。” 榻房,在隋唐叫邸店,在明代叫货栈。 李道冲存粮的地方是官榻,兼具验查过税、暂时存放货物的功能。 “走吧。”朱铭离开城楼。 他跨上聚宝盆,带着亲随和衙吏,直奔城郊的官方榻房而去。 那里的胥吏,全是李道冲的心腹。 但太守亲临,他们不敢阻拦。 直至朱铭勒令打开榻房,终于有人站出来:“没有李通判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 “你算什么东西?”朱铭呵斥。 那人说:“我乃李通判的亲随!” 朱铭伸手按向剑柄:“官员亲随,不得插手地方事务,还不快点让开!” 张镗、李宝、白胜等人,通常负责传达命令,或是跟随官吏一起行动,从来没有单独带人执行公务。 这是宋朝的规矩。 那人却不敢让开,他没法跟李道冲交差。 既然给了机会不识相,朱铭也没啥好说的了,怒喝道:“你这厮背着主人盗走常平仓粮食,居然还敢拒捕!” “俺没……” 话音未落,朱铭已经一剑斩出,对方的喉咙鲜血喷涌。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朱铭吩咐道:“将这厮的尸体,给李通判送回去。就说其瞒着主人盗卖官粮,我帮他清理门户,让他不必登门拜谢。再告之金州粮商,让他们五日来一次,我会低于市价卖给他们粮食。” 旱情虽然结束,粮食却依旧紧张。 这批被盗走的常平仓粮食,正好可以顶上一阵,不让粮价变得过高。 朱铭没让官府直接卖粮,而是通过粮商出售,就是给商贾留有余地,尽量不使用暴力手段控制粮价。 半个时辰后,李道冲看着亲随的尸体,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李宝笑嘻嘻拱手:“俺家相公说,虽然为通判清理门户,通判也不必太过感谢。” 李道冲咬牙切齿,终究还是没忍住:“当然要谢,此恩铭记于心,今后定有厚报!” “那俺家相公就等着通判来报恩。告辞!”李宝转身离去。 哐当! 等李宝出门之后,李道冲按捺不住,一脚将旁边的高凳踢倒,凳子上的花瓶落下来砸个粉碎。 如果不是朱铭捣乱,他可以趁着今年旱灾,囤积居奇盗卖官粮,狠狠的捞上一笔! 但朱铭根本不给机会,天天盯着粮价。五天召集商贾开会一次,让所有粮商都得按官价出售,哪家卖得贵了就加倍罚钱。 搞到最后,李道冲钱也没赚到,名声和政绩也没捞到,全都白白便宜了朱铭。 世上哪有这样做官的? 李道冲现在非常肯定,朱铭半文钱都没有贪,甚至潜规则的灰色收入都不拿。知州可以正常挪用的公使库钱,全被朱铭交给钱琛去襄阳买粮。 至于冶铁场,前期投入不少,鬼知道哪天能收回成本。 李道冲愤怒又沮丧,这样的人他斗不过,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斗。 他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是无用功。 只能期待那些弹劾奏疏,列出的十大罪状能让皇帝生气,毕竟皇帝最看重的就是祭祀之事。 而且,地方官不好好祭祀,说明不把皇帝放在心上。 “相公,还要跟姓朱的争州试主考官吗?” “怎么争?他是知州,我只是通判。他非要做主考金州哪个敢反对?” 李道冲咆哮发泄一通,便回到后宅喝闷酒。 若是十大罪状都弹劾不成,他今后就要躺平摆烂了,只求混日子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本章完) 0248【越狱】 长安,京兆府大牢。 杨志已经饿得没甚力气了。 他在旱灾时领了差事,把来自江南的漕粮,从东京一路运到长安,交给京兆尹招募流民为兵。 船行至陕州地界,忽地天降暴雨。好不容易等到放晴,没两天又开始下暴雨,粮食卡在潼关附近无法动弹。 随即黄河之水猛涨,连粮带船全部冲走。 都不用谁来陷害他,按律当包赔粮食,赔不起就得刺配充军。 洪峰过后,杨志被押去长安交差。 由于近日地方事务太多,根本没人管他死活,扔进大牢审都不审。而且这里粮价奇高,怎么可能顾得上犯人?三天两头吃不上饭。 阴暗牢房当中,全是饿得半死的犯人。 一片死寂,无人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 恍恍惚惚醒来,是被疼醒的,胃里空空如也烧得慌。 “轰!” 忽地一声巨响,整个大牢都在摇晃。 正在吹牛聊天的狱卒,全部惊立而起,随即大呼:“地龙翻身了,快逃去外边!” 所有犯人都被惊醒,惶恐不安的等待命运审判。 又过一阵,再次剧烈摇晃,牢房直接被震塌一角。此地距离地震中心,足有三百公里,但威力依旧足以震塌房屋,就连余震都让人惶恐不安。 有犯人从缺口处逃跑,由于饥饿无力,几乎是爬着走的。 杨志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俺是开封殿前司大将,你们这样逃出去也是死。去寻个物什,把牢房全部撬开,多救些兄弟一起走!” 几个正待逃出大牢的犯人,听闻此言觉得有理,他们饿得都快走不动了,确实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些家伙四处搜寻,很快捡来一把手刀、几根棍棒,都是那些狱卒惊慌遗落的。 “当当当……” 砍了半天,有气无力,根本砍不断门锁。 他们轮换着来,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隔壁有个犯人,无比虚弱的喊道:“削一根木针来,俺会开锁……” “这位兄弟会开锁快削木针,快削木针!”同监的犯人跟着一起喊。 木棍边缘被劈下一截小木片,然后用手刀继续削木片。略成针型,拿去试了试,削得太粗插不进锁孔。 “磨,磨成针!”隔壁那犯人又说。 于是又拿去墙壁上磨,磨得比缝衣针稍粗,给会开锁的犯人送去。 那犯人已经无法动弹,被同监扶着站起。整个人趴在木栏上,他手腕戴着木枷,手臂无法伸出去活动。 于是,众人把铁链和铜锁,都给他塞进来。 木针插入锁孔,只一秒钟左右,铜锁便应声开启。 他被拖出牢房之后,先给同伴们打开手枷。 到了明清两代,由于冶铁量大增,犯人一般戴铁制镣铐。宋代就要糊弄得多,地方官府为了省钱,给犯人手上戴木枷双脚则用绳索拴住。防止越狱只是其一,更大的作用是避免犯人打架。 一间间牢房开启,开锁的开锁,砍绳的砍绳。 “轰!” 又是一次余震,有几个获得自由的犯人,竟然惊恐之余直接就逃出去。 杨志大喊:“快回来,结伴了一并走!” 那几个犯人充耳不闻,生怕再留片刻,整个大牢都会塌下来。 好在狱卒也全跑了,齐刷刷奔往最宽阔的街道,他们连狭窄的街道都不敢多留。 磨蹭几十分钟,杨志终于带着囚犯出逃。 还有牢房没被打开,但已经无法营救,因为会开锁的犯人饿晕了…… “莫再管这厮,活不成了!”一个犯人说。 杨志却说:“他为俺这许多人开锁,俺们出来了,怎能把他丢下?” “快饿死的人,你背得动吗?” “背不动就拖着走!” 还没开始越狱呢,就已经出现分歧。 谁也说不服谁,最后分成两拨。 只有十多人,愿意跟着杨志,并把那开锁的犯人带走。 其余四十多人,都不再管开锁犯人,还顺走了手刀和棍棒,结伴冲出去寻找吃食。 又耽搁一阵,杨志和同伴们,轮流架着开锁者逃跑。他们的速度很慢,有人扶墙而出,有人一路爬行。 从大牢逃到街上,竟然没发现活人,诸多官吏和百姓,都去了城市中轴线的宽阔大街。 “去府衙后门!”杨志说道。 身边的逃犯惊骇道:“还……还是寻个民房吧,去了府衙恐被抓住。” 杨志说道:“地龙翻身,各处房屋都没人,府衙跟民房一个样。我们从牢里逃出,反是离府衙最近,而且府衙后宅肯定有肉吃。” 众人将信将疑,麻着胆子去府衙的后门。 门竟然是打开的,京兆尹的家属避震时,慌得连门都不锁上。 分头寻觅一阵,总算寻到了厨房。 竟然有一锅银耳粥,炭火温度还在,银耳粥是热着的,被震倒在地面洒了不少。 弄碗分粥,狼吞虎咽。 杨志没有自己先吃掐人中把昏迷者掐醒,让这帮忙开锁的家伙填填肚子。 已经有犯人把粥喝完,又去厨房寻找别的食物。 杨志喊道:“饿得太久,别吃多了闹肚子。弄些麻袋来,装上粮食出城!对了,再去宅中寻些衣服,弄来梳篦好生打扮。寻寻马厩在哪里,且弄几匹马,或者一辆马车来。” 进了府衙后宅就有吃的,而且还无人看守,杨志的决策非常英明,其他犯人都愿意听他指挥。 两刻钟之后,犯人们陆陆续续回来,而且都已经换上干净衣裳。 他们弄来清水洗脸,互相帮着梳髻,随即又戴上头巾或帽冠。 “哥哥贵姓?”一个犯人问道。 杨志说道:“俺乃殿前司大将杨志,因洪水冲走官粮,被捉来长安进了大牢。” 这身份报出,众逃犯肃然起敬,纷纷称呼他为大哥、哥哥。 殿前司大将,在文官眼里不值一提,甚至就连高级吏员,都不把大将当回事儿。 但毕竟是武官啊,对逃犯们来说,杨志已经算大人物。 有个犯人当即跪下,双手捧着一口宝刀:“杨大哥,这是俺在一间房里寻到的。杨大哥既是殿前司大将,定然身手了得,配得上这把宝刀。” “俺就不客气了。”杨志把宝刀系在腰间。 忽然又有人回来,欣喜道:“有三匹马,马车也有!” 杨志立即安排出城计划,他先派两个体力尚可,而且脸上没刺字的逃犯,骑着马向东西两个方向打探。哪里人少,就走那边。 南北两边肯定不能去,全城百姓多数都聚在中轴线的大街上。 粮食、财货搬一些上车,体力虚弱者也坐车里。 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众人立即出发。 杨志和另一个逃犯骑马开道,扮做权贵家的武装随从。又有六人,护卫在马车前后。剩下的扮做车夫和贵人,全部坐在车上。 中途又是一次余震,吓得马儿差点发狂。 此处远离震中心,破坏力并不大,沿途只有少数房屋倒塌。 城门口连个守城士兵都没有,全都跑去了城郊空旷之处。 杨志率领十多个逃犯,骑马坐车大摇大摆离开,一直逃到十余里外才停下休息。 “杨大哥不愧是殿前司大将,竟晓得去府衙后宅,弄来许多粮食和财货,还能坐着马车逃离长安!”逃犯们佩服之至,发自内心的赞叹起来。 这些人都是比较讲义气的,愿意把开锁者也带走。 那些没义气的逃犯,此刻不知哪里去了,但多半没有跟随杨志混得好。 “杨大哥有甚打算?”一个逃犯问道。 不等杨志回答,另一人就说:“还能有甚打算?既是逃犯,就进山落草去,到终南山里做土匪!” “俺家里还有老娘呢。” “那你回家试试,怕不把伱老娘连累了。” “若是落草,须得再弄些兵器。” “半路上试试,看能不能抢几个乡下富户。” “……” 这些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在讨论抢劫计划。 杨志说道:“俺却有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众人纷纷询问。 杨志说道:“俺在汉中有个故人,他是有官身的贵人。去了那里,还能给咱改名落籍,不用进山做贼寇。” “那顶好!” “俺们跟着杨大哥走!” 逃犯们折道向南,中途寻个乡下富户抢劫。 不是为了抢财货,而是想弄到一些武器。再不济,一把菜刀也行,锄头、镰刀也能做兵器。 众人舍弃马车,只带三匹马进山,财货粮食让马儿驮着,通过傥骆道往洋州行去。 中途还遇到了山贼,杨志奋力厮杀,前后折了两个兄弟而且多人带着轻伤,终于穿过匪寇横行的地带。 好不容易抵达洋州地界,杨志来到一个村落,询问村中富户:“俺们是元璋公的故人亲随,给大明村送些礼物,可知大明村怎走的?” 听说是朱国祥的朋友家人,富户非常热情:“顺着汉水一直走,黄金峡那边颇为难行。你们一路在岸边打听,谁都晓得大明村在哪里。” “多谢!” 杨志抱拳致谢,带人直往大明村行去。 他们沿途打听,果然人人都知晓。而且听他们跟朱国祥有旧,都表现得极为热情,甚至还有富户留他们吃饭。 逃犯们极为惊讶:“这元璋公好大的名望,个个都认得呢。” 杨志笑道:“去了那边,就不愁官府追捕了。” (本章完) 0249【赵逢吉】 汉中今年也有旱灾,但所幸遇到两位好官。 利州路转运使林篪,之前在江南东路做副使,兼管江东路的铸钱事务。 因故意拖延花石纲而得罪朱勔,宰相郑居中帮忙说情,于是调到汉中这边做一把手。 林篪得罪朱勔还能异地升迁,除了郑居中的帮忙之外,还因他本人早就被皇帝给记住。 殿试的时候,他本名叫林虎。 宋徽宗觉得这名字不好听,于是御赐其名为林篪。皇帝亲自赐名,吏部自然得重视,因此林篪的升迁速度很快。 利州路转运副使赵佺,之前在成都府路做运判。 赵佺就是修通丰利渠那位,以一己之力,只用两年时间,就完成困扰北宋130年的世纪工程。 “唉,朝廷索粮甚急。”林篪把公文递给赵佺。 赵佺看完之后,眉头紧皱说:“东挪西凑,给一半吧。若是全额输粮,利州路恐又生民变。” 林篪说道:“只输半额也不够啊,今年利州路大旱,老百姓自顾不暇,哪还有余粮上交官府?即便下令只对富户征收,州县官吏执行起来,也得摊派到小民头上。” 转运判官高景山说:“去年玉米丰收,可弄些玉米凑数。” 玉米属于新作物,不在朝廷征粮范围内,这玩意儿交上去,也不晓得上边是啥反应。 “粮食还算小事,”高景山低声说道,“此次随公文而来的,还有俺族弟的私信。嘉王楷,去年迁太傅,今年提举皇城司!” “嘉王提举皇城司?”赵佺惊骇莫名。 林篪也是难以置信随即又释然,因为当今皇帝啥事儿都干得出来。他感慨道:“唉,东宫不稳啊!” 嘉王赵楷,去年被封为太傅,就已经坏了规矩,成为宋代皇子担任师、傅的第一人。 今年,赵楷先代替皇帝主持夏祭,接着又提举神霄玉清万寿宫,前些日子竟然受命提举皇城司。 那可是皇城司啊,被誉为宋代锦衣卫。 虽然肯定远远不如锦衣卫,但让一个皇子来掌管是啥意思? 高景山说道:“太子稳重正直,嘉王轻佻不端。陛下此举,恐生大患。” 赵佺忧心忡忡:“吾等处江湖之远,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高景山说道:“推种玉米红薯的元璋公,此刻就在洋州西乡县探亲。吾等可遣人致书,请元璋公赶紧回京,他在官家那里颇为受宠,或许可以从中维护太子。” “难,”赵佺摇头道“陛下不喜太子,非是哪个宠臣可以改变的。” 林篪也说:“太子正直谨慎,自讨不得官家喜欢。” 历史上,宋钦宗虽然骚操作一大堆,但他做太子时真就无可挑剔。 朝中蛰伏的正直之士,把希望押在太子赵桓身上,目前看来教育得非常成功,皇帝和太子的性格完全相反。 皇帝轻佻洒脱,太子言行谨慎。 皇帝多才多艺,太子只爱经史。 皇帝风流好色,太子不迩声色。 皇帝推崇道教,太子专研儒学。 皇帝穷奢极欲,太子节约简朴。 蔡京想要讨好太子赵桓,献上精美的琉璃器,赵桓当面把琉璃打碎,说这种奢侈品劳民伤财。 宋徽宗修建明堂,赵桓也认为不妥,直接不参加明堂的落成仪式。 父子俩的矛盾已越来越深,再发展几年,宋徽宗甚至怀疑儿子要篡位,亲自下旨将太子家令给处死。 由于赵桓对奸党态度恶劣,互为政敌的蔡攸和王黼,竟然同时跑去结交嘉王赵楷。梁师成更是有了拥立嘉王之心,后来童贯、杨戬也倒向赵楷,把赵楷的王府建得空前绝后。 反观太子赵桓,只有一帮正直文臣辅佐,而且手里还都没啥实权。他们不得不援引李邦彦为助力,因为李邦彦虽然浪荡,但至今尚未做过啥大恶之事。 或许正是这种朝不保夕的状态,导致赵桓的胆子越来越小,并且性格多疑、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容易受人左右。 不论如何,就赵桓目前的表现来看,正直之臣皆一致认为,太子继位便能政治清明。 林篪、赵佺、高景山能凑在一起做官,也是朝中某些大臣通过郑居中安排的。他们无法控制江南、淮南、川中等地,只能退而求其次,暂时把汉中掌握在手里。 并且还暗中招揽提拔后起之秀,尽量让年轻官员担任州县官员,渐渐渗透掌控地方州县。 这个策略很成功,后来甚至把宋徽宗搞成光杆司令。 历史上,金兵第一次南下,宋徽宗虽然禅位,但并不打算放弃权力。 这货出京之后号令东南,不准地方公文送往开封,勒令勤王之师朝自己靠拢。 而且,他都跑到南方了,还大兴花石纲建造行宫,镇江行宫每月开支二十万贯(包含军费)。 当时听说林篪手里有十万贯,宋徽宗立即写信索要一半。 林篪却只给了5000贯,剩下的全送到东京给新君赵桓。类似的事情很多,地方官员合伙架空宋徽宗,新皇帝赵桓这才真正掌控大权。 赵佺说道:“不论是否有用,也要请元璋公回京。官家身边皆为宵小,难得有一个正直之士受宠。” 这些人病急乱投医,把郑居中、李邦彦都视为正直之士。 “难,”林篪摇头道,“听说元璋公不参与朝廷之事。” 高景山道:“其子朱铭,颇有抱负,已然得罪了奸党。他不参与都得参与,朱成功早就成了奸党的眼中钉。” 赵佺说道:“犬子逢吉,可执书去拜见,解试日期尚早,还能赶回来参加别头试。” …… 赵逢吉今年二十岁,尚未娶妻。 他从小家学渊源,对水利工程颇有研究。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随父亲兴修水利,已经有好几年的实操经验。 去年,赵逢吉偶得一本《朱氏算经》,顿时惊为天人,跟父亲一起看书自学。 今年随父来到汉中,更加仰慕朱国祥大名。 他听说元璋公路过兴元府时,见到汉中春旱严重,立即写信给各州县长官,让他们劝导百姓少种玉米,今年应该广种粟米方能抗旱。 粟米的抗旱能力,比高粱还强,远远超过玉米。 元璋公在民间威望极高,他说玉米不耐旱,农民便纷纷改种粟米,有效减轻了干旱的影响。 玉米虽不抗旱,但总得来说,对汉中百姓是有利的。 许多贫瘠山地种植玉米,去年粮食产量大增。虽然老百姓手里,依旧没多少余粮,但粮商攒下的却不少,官府可以更从容调集粮食赈灾。 汉中的山河堰,今年以工代赈,在赵佺的主持下,总算疏通了其中一段。 “郎君,前面有个村落,可靠岸歇息一夜。” “靠岸吧。” 赵逢吉没有登岸扰民,打算在船上过一夜。 至于为啥停靠在村落附近,当然是为了安全,越靠近聚居地越没有盗贼。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赵逢吉坐在船头欣赏美景,忽见十多人牵马而来,顺着江岸走向村落。 “杨大哥,前面有条官船!”一个逃犯惊呼。 杨志立即安抚众人:“莫要惊慌,俺们不是逃犯,俺们是来给元璋公送寿礼的。” 终归是做贼心虚,这些家伙虽表现得很镇定,但明显有点过于镇定了。 正常情况下,在乡下村落遇到官船,或多或少都会好奇的瞧几眼。 但逃犯们要么目视前方,要么扭头看向别处,仿佛那艘官船不存在一般。 赵逢吉看得仔细,唤来家仆说:“船上随从和士卒,都把兵器拿在手里,这些人似乎不是良民。” 家仆提醒道:“十多个贼汉,手里还拿着兵器,小官人莫要招惹,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停靠吧。” 赵逢吉却说:“俺乃利州路转运副使之子,竟怕了十几个贼人不成?你下船远远跟着,看他们要作甚,若遇危险立即逃回船上。” 家仆只得听命行事,远远跟踪杨志等人进村。 随即又在村中打听,跑回来禀报道:“这些贼人到了一富户家中,听村人说,富户姓金。这十多个贼人,村民并未见过,是第一次来到此地。” 赵逢吉忖度道:“既是初至,就非本村富户豢养。他们可能诱骗富户开门留客,然后半夜行那杀人放火之事!” 家仆说道:“郎君多虑了哪有恁凑巧的事。” 赵逢吉回舱拿来把宝剑,吩咐道:“留几个船工,余者随我上岸,吾定要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家仆欲言又止,他看着这位郎君长大的,知道赵逢吉经常做些中二事情。 赵逢吉手下的亲随和士卒,加起来只有九人。他径直往富户家敲门,对门子说:“吾乃利州路漕副之子,今日从此地路过,借你家房子歇息一晚。” 身份报出,鸡飞狗跳。 这家的主人金员外连忙出来迎接,点头哈腰请他进去。 赵逢吉边走边问:“刚才见到有十余人,进了阁下家宅,他们是什么来头?” 金员外说:“元璋公在长安有故交,遣他们来给元璋公送寿礼。” 赵逢吉听了冷笑,千里迢迢送寿礼,到了洋州之后,居然不去县城雇船,非要牵马走更困难的陆路。而且,见了官船故意不看,这些人没问题才见鬼了。 赵逢吉低声说:“这些人乃是贼寇,阁下可佯做不知,请他们多多喝酒,趁其喝醉熟睡便一举擒拿!” 杨志估计是扫把星下凡,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倒霉事儿。 这都已经快到大明村了,居然莫名其妙被人识破身份有问题。 (本章完) 0250【治大国如种地】 杨志喝得酩酊大醉,因为金员外太热情了,一个劲儿的不停敬酒。 若退回去几天,杨志肯定心生警惕。 但这一路行来,只要他们说去给元璋公送礼,沿途士绅必然热情待客。一来二去,戒心全无,似乎就该这样。 三更半夜,枕边的宝刀被抽走。 虽然没有闹出响动,甚至没有碰到杨志,他却像感应到什么,猛地惊醒睁开眼来,而且直接伸手去抓宝刀。 “这厮醒了,快按住!” 几个家仆扑上去,压住杨志全身。 这种姿势,喝了酒的杨志,根本就使不上力,稀里糊涂被捆起来。 半夜被押到院子里,一支支火把照得通明。 杨志怒斥金员外:“直娘贼,你不得好死!” 不止是他,所有逃犯都骂骂咧咧,而且骂得极为难听。 等逃犯们骂累了,渐渐消停下来,赵逢吉才问道:“说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贼寇?” 杨志坚决不承认:“俺们是来给元璋公送寿礼的,还不快快把俺放了!” 赵逢吉问:“受谁所托来送礼?” 杨志说道:“永兴知军、京兆尹席旦!” 杨志歪打正着,朱国祥确实跟席旦是朋友。初次进京之时,朱国祥路过长安,与席旦聊得非常高兴。 赵逢吉自然不清楚这种事,但他却知道席旦并非奸党。 赵逢吉冷笑:“你是东京口音,脸上还有刺字,席知军怎会遣伱送礼?你们这些贼厮,有近半都是刺配之人!” “刺了字就不能做好人?”杨志反问。 赵逢吉问道:“既是席知军差遣,凭证何在?书信何在?” 杨志说道:“半路遇到贼人,凭信已失了。” “还敢抵赖!” 赵逢吉懒得再纠缠,下令道:“全部看押起来,待我回程之时,一并押付兴元府问罪。” 杨志焦急大喊:“俺与元璋公认识,你若不信,把俺带去大明村就知。” 金员外劝道:“小官人,此人虽无凭信,但其言语不似作伪。不若将其带去大明村,请元璋公看看便知真假。” 难道真抓错人了? 赵逢吉走近了盯着杨志,杨志昂首与他对视,不露丝毫怯意。 赵逢吉有点拿不准:“明日带上船,一并押去大明村。” 翌日,官船顺流而下,中午时分在大明村靠岸。 今年的客栈生意不好做,往来商旅船队锐减。 大明村自然也遭了灾,朱国祥回村之时,有不少村民都已在育玉米苗。他勒令玉米苗全部作废,强迫所有旱地,必须改种粟米并称玉米耐不得旱。 村民们虽有怨言,却也只能照办。 最惨的时候,山坡上的所有堰塘,全部干涸见底。汉江虽未干涸,从黑风寨附近经过的支流,却干得像一条小水沟,完全失去了灌溉功能。 而且大明村受名声所累,附近七八个村落的饥民,都不相信官府会赈灾,一股脑儿的往大明村逃荒。 朱国祥只能联络老白员外,以及周边那些士绅,共同出粮,分开救济。趁机修桥铺路、疏通灌渠、开挖堰塘,反正就是以工代赈,好歹帮助饥民熬过这些日子。 如此搞法,大明村反而更像县城,朱国祥才是本地的县令。 今日虽然天气炎热,但码头附近的竹棚下,依旧有几个老妇人在摆摊。 赵逢吉对家仆说:“听闻洋州红薯干,便是从大明村传出的,如今兴元府那边也有了。此物类似果脯,又廉价易制,贵人和小民都爱吃。” “此物确实极佳。”家仆笑道。 赵逢吉说:“这便尝尝最正宗的大明村红薯干,我身上没带铜钱,你却掏钱买下两斤。” “是。”家仆连忙掏钱。 赵逢吉又走向客栈,问道:“店家,元璋公的宅邸在哪边?” 余善微正在看书,抬头问:“阁下从何而来?寻元璋公有何要事?” 女的? 赵逢吉有些惊讶说道:“吾名赵逢吉,受利州路漕司所托,来寻元璋公商议要事。” “请贵客跟我来。”余善微交代伙计看店便带着赵逢吉出门。 赵逢吉仔细打量各处,好奇道:“大明村似未受旱灾影响。” 余善微苦笑:“既在汉中,又怎不受灾?” 大明村积攒几年的粮食,今年全部消耗一空,还拿出了一些赈济灾民。 也有些逃荒来的无地农户,旱情结束也不愿离开,反正他们回去也就那样,请求大明村收留全家老小。 朱国祥来者不拒,把他们安置在更下游开荒。 此时此刻,朱国祥正在读儿子的来信。 信中吐槽金州真特么穷,又让朱国祥弄点红薯过去,趁着雨水变多赶紧种下,冬天收获之后就能顶一拨。否则的话,按照今年的灾情,明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又要闹饥荒。 大明村也在补种红薯,而且已经育苗扦插下去。 地窖里储存的薯种所剩不多,估计育种之后,顶多能扦插二三十亩。而且最佳种植季节已过,如今气温过高,收获不会太好。 他叫来张广道,吩咐说:“你既打算在石泉县开辟商道,去时把剩下的薯种,全都带到金州城。告诉我那傻儿子,这时补种红薯已晚了,能有正常收成的一半都算运气好。” “是!” 张广道今年也挺郁闷,陕西那边太乱了,到处都是盗贼严重影响他的走私生意。 朱国祥其实打算回洋州建造纸坊,而且还弄到了造竹纸的技术。 洋州本身是产纸的,蔡伦的墓地,在洋州城东边的龙亭铺(蔡伦的爵位就是龙亭侯)。这里造纸历史悠久,以前是造藤纸为主,到了北宋改为制作皮纸,闵家便是洋州最大的造纸商。 北宋初期,中国的主流纸张还是藤纸,不但造价昂贵,且产量受原材料限制而很难提升。 如今的主流已变成皮纸,既以各种树皮为原材料。 与此同时,竹纸也在兴起。 但竹纸工序太复杂,还在继续探索改进当中,得等到南宋中期才能大发展。 皇帝赐给朱国祥土地,他回村之后发现,根本不必圈占这里。完全可以去圈占洋州那边的竹林,大片大片全是竹林,还有苏轼、文同这对亲家做招牌,产出的竹纸肯定有市场。(苏轼、文同都在洋州竹林留下诗作,文同更是批量留下诗画。) 可惜,造纸计划被旱灾打乱了,朱国祥现在拿不出什么钱粮。 看了一阵书,朱国祥出门巡视村落,主要前往下游新开荒的地段。 新开荒地与客栈码头的距离,已经跟前往上白村差不多,沿着汉江把大明村拉得老长。再往前就不适合耕种了,江边的山岭极为陡峭,得坐船绕过一些险峻地方。 “元璋公!” 赵逢吉快步上前:“晚辈赵逢吉,拜见元璋公。” 朱国祥作揖回礼,眼睛扫向杨志,见其被五花大绑,故意问道:“你怎来了?” 杨志忙说:“俺受席知军差遣,来给元璋公送寿礼。” 这一问一答,把赵逢吉听得尴尬无比,恨不得找条地缝给钻进去。 赵逢吉连忙说:“快给这些壮士松绑!” “哼!” 杨志冷哼一声,扭头跟赵逢吉赌气。 赵逢吉拱手说:“多有得罪。” “无妨。”朱国祥知道杨志肯定又是戴罪之身。 赵逢吉立即转移话题,道明自己是转运副使之子,并且还带着转运使的书信前来。 朱国祥拆开书信,看完之后并不表态。 太子赵桓势单力孤,虽然有正直文臣,反复给他灌输大道理。但这些文臣不敢走得太近,生怕一旦过火,就不能再教育太子。 赵桓身边,也就几个东宫官员,以太子家令杨冯、太子舍人耿南仲为首。 由于杨戬举报太子谋反,后来宋徽宗就把杨冯给砍了。 至于耿南仲,靖康年间属于割地求和派。 耿南仲多次宴请朱国祥,希望能为太子招揽人才。朱国祥不愿掺和,一直拒绝邀请,已经跟耿南仲闹得有点不愉快。 “元璋公,请万勿推辞!”赵逢吉鞠躬长揖。 朱国祥让人安顿杨志那帮子,对赵逢吉说:“随我去下游走走。” “是!”赵逢吉老实跟上。 沿着江岸一路前行,朱国祥指着山脚的土地:“那边都是开荒一年的旱地,本来肥力就不够,今年又遇到旱情,种什么都撑不住,好大一片土地颗粒无收。” 赵逢吉说:“天威难测,人力不逮。” 朱国祥又说:“雨后补种,苜蓿套种豆子。别看苜蓿像草,其实跟豆子是近亲,能与豆子一起给土地增肥。苜蓿还耐旱,人可以吃,牲畜也可以吃。” 赵逢吉不知朱国祥啥意思,只能奉承道:“元璋公精于农事,晚辈佩服之至。” 朱国祥继续自说自话:“苜蓿是汉朝的时候,跟大宛马一起引进的。如今有三种,一种开紫花,一种开黄花,一种还是开紫花。紫花与紫花,又有不同,须仔细分辨才可知晓。” 于是,朱国祥给赵逢吉介绍如何辨别苜蓿种类。 把赵逢吉都讲得不耐烦了,朱国祥才说:“老子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我对烹饪不擅长,我觉得治大国便如种地。” “请元璋公不吝赐教。”赵逢吉连忙作揖。 朱国祥说道:“眼前这些土地,几十年前也有人耕种。但荒芜日久,荆棘杂草丛生,又与寻常荒地有何区别?开耕复种,先得养地,不能立即种主粮。苜蓿和豆子,都用于养地。国家荒政日久,也得养地啊。” 赵逢吉没听明白:“请元璋公明言。” 朱国祥说道:“朝中奸党,荆棘耳。地方贪官污吏,自是杂草之类。先得铲除荆棘杂草,再慢慢温养土地,最后才能种下主粮。太子就是地主家的郎君,尔等皆为苜蓿豆子,怎么种地你们做不得主。” 赵逢吉说:“若太子是地主家的郎君,我等便是家仆佃农,非得拆除荆棘杂草不可!” “太子不会有事的,把地多荒几年也没甚区别。”朱国祥说。 赵逢吉低声道:“嘉王已提举皇城司!” 朱国祥摇头道:“与其请我回京帮忙,不如让太子恭顺蛰伏。他太不知道隐藏了,明堂落成之时,太子竟深居不出,当着内外众臣的面,着实让官家下不来台。再这样下去,便有十个我进京,又能有什么助益?你们那些人,只知道教导太子正直,却不教会太子曲柔。刚则易折,为君亦然。” 赵逢吉说道:“元璋公所言甚是,但那些教导太子的大儒,他们本身就刚直得很,哪能教出性格曲柔的太子?” “呵呵,他们可是柔得很,都知道怎么避祸呢。”朱国祥笑道。 赵逢吉无言以对。 朱国祥突然问道:“你之前说,你与令尊在成都居住多年?” “正是。”赵逢吉答道。 朱国祥说:“我对川中颇为好奇,那里有哪些世家大族啊?” (本章完) 0251【蜀地望族】(为企鹅大佬加更) 二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过了当初的废茶山。 更下游的村民要穷困得多,他们是去年才搬来的。主要种豆子和苜蓿,采茶季可以赚点工钱,偶尔也会进山伐木,木材阴干了由村里统一收购。 他们也学会了种蘑菇,但目前还在养菌丝,今年干旱没啥收成可言。 赵逢吉打量着那些茅屋,说道:“蜀中有三大望族,分别是王氏、范氏、宇文氏。” 朱国祥有些惊讶:“没有眉山苏氏吗?” 赵逢吉解释道:“眉山苏氏不算望族。” 朱国祥问道:“蜀中王氏是什么来头?” “已故宰相王文恭公的家族。”赵逢吉回答。 王文恭就是王珪,李清照的外公,秦桧的岳外祖父,宰相郑居中的岳父。 朱国祥疑惑道:“王文恭公是蜀中人士?” 赵逢吉说道:“当然是蜀人,幼年迁居别处的。王氏在五代就已发迹,大宋开国之后,更是连中十榜进士,且多为一、二甲出身。成都府城之南,十余万亩良田皆属王氏所有。百余年来,联姻数十家,姻亲也皆为各路大族。” 朱国祥已经不知该怎么评价了。 那可是成都平原的十多万亩良田,而且还联姻全国数十家大族。抛开那些大族姻亲不说王家在成都本地,恐怕也联姻了无数家族,关系网根深蒂固极为可怕。 今后若是占领四川,这个王氏不好处理啊。 受自己的傻儿子影响,朱国祥也总在考虑造反之事。 赵逢吉还有一个重要信息没讲,别看王家几个浪荡子跳得凶,真正有能力才学的其实隐藏在幕后。对太子赵桓押下重注,便是王家在暗中推动,利用姻亲关系结成巨大同盟。 这三十年来,仅王家与郑家,就已经结成了五对夫妻。 郑居中这个奸党出身的宰相,全靠王家的支持,近两年才迅速成为士林领袖。秦桧后来祸乱南宋,也离不了王家的政治关系网。 蔡京那么牛逼,其疯狂夺权的时候,曾经追夺王珪的谥号,前两年又迫于压力恢复。 朱国祥又问:“范氏呢?” 赵逢吉说:“蜀中范氏,源于两汉。” 好嘛,王氏发迹于五代这范氏竟能追溯到汉朝。 赵逢吉继续说道:“两晋之时,范长生为蜀中天师道首领,辅佐流民帅李雄建立了成汉。大宋开国以来,范氏中进士者二十余人,恩荫为官者数十人。范氏祖宅也在成都府城以南,有数万亩良田。那里的良田,非王即范。王范两家,世代姻亲。” 这个消息不准确,四川范氏有三支,其中两支是从外地迁来的。 当然,三支范氏叙了族谱,居然叙出同一个祖宗,那就干脆对外宣称是一家人。 范氏子弟做官,不像王氏那么显赫,身居高位者较少,反而出了一大堆翰林学士,而且量产地方官和官学老师。 这是因为,范氏大量涌现进士时,正好遭遇新旧党争,整个家族都卷进去,三天两头被贬官外放。(状元范镇乃司马光死党、苏轼的举荐者。有这层关系,苏轼还敢乱写诗,不被新党逐出朝堂才怪。) 赵逢吉又说:“宇文氏乃鲜卑后裔,唐末迁居蜀地,祖宅在成都府城西南,亦有近十万亩良田。” 王氏和范氏,都在成都华阳一带,宇文氏则在成都双流附近。 赵逢吉忽的来一句:“宇文粹中,是蔡京的甥婿。” 朱国祥立即听明白了,王氏和范氏在做老六,表面拉帮结派支持郑居中,实则悄悄押注于太子赵恒。而那宇文氏,干脆就投靠到蔡京阵营。 但这是个错误消息,宇文粹中虽然投靠蔡京,宇文虚中却跟郑居中走得很近。一对亲兄弟,分属蔡党和郑党,无论是谁胜出,宇文氏都能保住富贵。 朱国祥又问了一些蜀地家族,发现多少都跟这三大望族有关系。 比如眉山苏氏—— 苏轼第三子苏过,人称“小东坡”,虽然迁居颍昌(许昌),却也娶了范氏之女。而苏轼的孙子苏符,则娶了王氏之女。 这些家族,早就通过联姻融为一体。 朱国祥心中猜测,自己如果回到东京,恐怕王家也会来提亲。 因为时局变幻太快,嘉王赵楷居然提举皇城司,太子赵桓的地位岌岌可危。王家甚至都开始援引李邦彦了,朱国祥这个天子宠臣,肯定更受王家的重视,而朱铭又年少成名还未有正妻。 如果儿子娶了王氏女,今后带着义军杀到成都,蜀中王氏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恐怕会立即举族归附,然后见风使舵,暗中联络朝廷。 一旦义军战斗失利,王家就会寻机背叛,直接帮助朝廷收复成都。 如果义军多次击退官兵,王家又会凭借姻亲关系,千方百计往新势力当中安插族人。然后,一边帮着朱家父子打天下,一边悄悄跟朝廷保持来往,直至其中一方彻底失势为止。 这种望族,靠不住的,他们可以几头下注。 朱国祥带着赵逢吉往回走,说道:“我暂时不会回京,还要在洋州住一段时间。也不会给你父亲写信,有了文字便落下口实。太子那里,韬光养晦即可。记住,是在官家面前韬光养晦,莫要再当面触怒官家。至于奸党,太子不用给好脸色,如此方能赢得众臣之心。” 赵逢吉拱手道:“晚辈一定如实转告。” 朱国祥又说:“奸党各派,互相倾轧,他们虽然倒向嘉王,但不可能齐心协力。太子怒斥奸党的事迹,可让李邦彦传话到官家耳中。记住,只是怒斥奸党,不要非议官家的政令。如此,太子越跟奸党不睦,官家那里就越放心。” 赵逢吉仔细思索,最终拜服道:“晚辈似乎明白了。” 宋徽宗独宠嘉王赵楷,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发展到后面,宋徽宗无论去哪儿,都把嘉王给带在身边。就连去蔡京家里做客,都让嘉王贴身跟着,把那些太子党吓得睡不着觉,太子赵桓甚至被搞得有点神经质。 但是,宋徽宗从未表露过废太子的意思,忽然禅位做太上皇也没跟任何人商量。 这货到了后来,似乎谁都不相信,知道自己身边都是些啥玩意儿。嘉王赵楷更像他故意扶持起来,用来压制太子党的工具。 回到宅中,沈有容已将赵逢吉的随从安排妥当。 朱国祥唤来杨志:“你又吃官司了?” 杨志回答:“俺奉命押解江南漕粮,前往长安招募流民为兵。黄河暴涨,运粮船在潼关附近被冲走了。” “你……还真是运气欠佳啊,”朱国祥哭笑不得,“已经到了潼关,便是洪水晚来一两天,都能把粮食转到陆地上。” 杨志苦着脸说:“已经靠岸了,正在转粮,忽地河水暴涨,俺让大夥加紧搬运。可最后还剩一条船,谁都不敢再去搬,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洪水冲走。” 朱国祥问道:“伱有甚打算?” 杨志说道:“俺打算留在大明村,东京那边还有家小,斗胆请相公派人带封信。” 朱国祥说:“我尽量帮你把家小接来。” 杨志噗通跪下:“不论是否能接来家人,俺这条命都是相公的。” 朱国祥说:“你们远足而来,风餐露宿,身体都很虚弱。先在客栈住几天,等身体好转,再去寻块地皮建房子。你们带来了三匹马,算村里花钱买下。我用这些钱,给你们雇人建屋,再给你们几块地。” “相公仁义。”杨志感激涕零。 朱国祥又说:“愿意耕地者,便在村里种地,金州送来一批犯人女眷,你们想娶妻的也可以雇人说媒。身强力壮,又愿意保卫桑梓之人,可以加入大明村的村勇队。” 杨志说:“俺愿作村勇。” 朱国祥安抚道:“你初来乍到,恐不能服众。多多操练,展示才能,便可以让你做军官。” “都听相公安排。”杨志说道。 安排好杨志的事情,朱国祥踱步回到后宅。 宋徽宗赏赐的那个安娘,朱国祥在东京时就收房了。一个大男人,远离妻子,身边又有美女,这美女唱曲还好听,他憋了三个月实在没忍住。 好吧,不解释太多,朱院长就是老色批一个。 “相公,今天来的,好多脸上有字,恐非什么良善之辈。”沈有容担忧道。 朱国祥说:“没事,你安排人做媒,让他们安家落户。有了家人,就该收心。谁敢不听话,再驱逐打杀不迟。” 沈有容道:“相公既有定策,俺就不多说了。前两年存的钱粮,今年几乎用尽,只盼来年风调雨顺。” “会风调雨顺的。”朱国祥说道。 沈有容说:“俺听过路商旅讲,金州那边旱情更重,也不晓得大郎是否顺心。” 朱国祥笑道:“除了粮食不够,他顺心得很。过两日,我要去洋州,拜访那里的文家,顺便把皇帝赏赐的土地拿下来。或许,我还会在那边建个宅子,有空就去那边住一阵子。你要不要也搬去住?” “住几天可以,长住就算了。”沈有容说。 大明村这边地形狭窄,已经快到人口极限了,朱国祥打算去洋州开第二基地。 (本章完) 0252【寡妇收割者?】 船过黄金峡,石彪去付了纤夫的工钱。 赵逢吉眺望远山,说道:“洋州多古迹,晚辈还寻到了戚夫人墓。墓碑虽断了一截,但碑文依稀可辨,确为戚夫人无疑。此与《史记》记载有差,洋州这边该是衣冠冢无疑。” 朱国祥表情如水,只看着前方江面。他其实很想问,戚夫人是谁? 赵逢吉受父亲赵佺影响,颇知水利之事,也喜欢游山玩水,探访各种传说古迹。 讲完戚夫人,又说蔡伦,再谈玄奘法师出家的大觉寺。 幸好他不是生在明代,否则定要在黄金峡转几圈,研究一下唐僧父母遭遇水匪的地点。 抵达洋州,朱国祥进城去郑家借宿,这赵逢吉居然也跟上来。 朱国祥问:“你不回兴元府复命吗?” 赵逢吉说:“并非急事,赶在解试之前回去便可。元璋公欲往筼筜谷,晚辈也想同去,拜访笑笑先生的后人。” 这倒是一个自来熟,朱国祥不再管他。 到了郑家,递上名刺。 郑岚下令打开大门,拄着拐杖携全家出迎,就差没有放鞭炮庆祝了。 “元璋公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郑岚鞠躬作揖。 朱国祥连忙搀扶:“老员外不必多礼。” 接着又介绍赵逢吉,听闻他是转运副使之子,郑岚又是一番鞠躬作揖。 在郑家住了几日,拜访者络绎不绝,朱国祥皆以礼相待。 不论乡绅富豪还是贫寒士子,皆对其交口称赞,认为元璋公有古之贤者风范。 郑岚因此春风得意,这老头儿捋着胡子整日微笑,仿佛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莫说本地富贵之人,就连州官都纷纷来做客,对他前所未有的亲热尊敬。 孙女嫁得太值了! 待访客稍减,朱国祥终于出发,郑胖子带人做向导。 众人乘坐小船,沿一条汉江支流北上。 郑泓介绍说:“文家坪(文同村)就在城北十里外,原为一片山谷竹林,当地百姓并不太多。自从文家搬来,人口渐渐兴旺,那里也改名为文家坪。” 朱国祥问道:“文家在洋州怎不显山露水?” 郑泓说道:“他家也就几百亩地,有个恩荫官,还有个进士官,却都不在洋州,早就分家搬出去多年。留在洋州的文家人,连个举人都没有。” 文同是四川人,苏轼的表哥。 《金x梅》的作者虽无定论,但肯定是文同的铁杆粉丝,因为文同自号“笑笑先生”。 这人有趣得很,做了半辈子官,突然赖着不赴任。说自己家里太穷,人口又多,搬家太麻烦想弄个离家近的地方当官,说白了就是想再做洋州知州。 因为洋州的竹子他很喜欢。 如愿以偿之后,他把全家都搬来洋州定居,算上仆人总共四十多口。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依旧有后人繁衍,就连地名都变成“文同村”,可惜竹林却消失不见了。 区区十里,行船转瞬便至。 远远可见筼筜谷的入口,山谷、山岭到处是筼筜竹。村落便建在谷外,补种了许多庄稼,禾苗郁郁葱葱。 文家的宅子,修得只比老白员外家阔气些,对于一个朝官的后代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寒酸了。 “西乡朱国祥,慕名前来拜访!”朱国祥递上名刺。 不多时,一对老夫妻,带着家人出来迎接。 老头儿是文同第四子文务光,老婆子是苏辙的长女苏氏。 文务光颇为热情,微笑道:“久仰先生大名。” “叨扰了。”朱国祥忍不住朝老妇人看去,毕竟那是苏辙的女儿啊。 朱国祥很快发现,文家的人丁并不兴旺。 这是因为,文同当初带着四子一女过来。夫妻俩病逝之后,长子、次子因做官搬去外地,三子搬回四川老家,女儿早已远嫁别处,只剩第四子还留在洋州。 文务光先是介绍老妻,又说道:“这是犬子文鸾。” 朱国祥作揖道:“见过文兄。” “不敢当兄之称,在下字鸣凤。”文鸾回礼道。 文务光又说:“这是小女文小妹。” 朱国祥再次作揖,文小妹也道了声万福。 文小妹自然是小名生得高挑偏瘦。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却又住在娘家,恐怕多半是个寡妇,也有极小可能是回家探亲。 朱国祥也介绍了郑泓、赵逢吉二人,一番寒暄之后,被文务光请进宅中。 仆人已去杀鸡宰羊,文务光备了些零食和酒水。 “吾家清贫,怠慢阁下了。”苏氏说道。 朱国祥道:“老夫人太客气。” 文务光指着红薯干,微笑说:“此物价廉味美,说起来还是沾了元璋的光。” 朱国祥道:“我在大明村也常吃。” 文鸾有一妻一妾,妾室没有露面,正妻跟文小妹挨着坐。文小妹说:“可惜不是时候,若换作春日,能请阁下吃笋。” 此言一出,赵逢吉立即吟诗:“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 “哈哈哈哈!”众人立即大笑。 只剩郑胖子一脸懵逼,不知道在座之人在笑啥。 却是苏轼、苏辙兄弟俩,当年来洋州做客,文同天天请他们吃竹笋。 苏轼回到东京,想起在筼筜谷吃竹笋的情景,就写下这首诗寄来。大概意思是,汉中的竹子都已贱如蓬草了,表哥还不打算放过它们。你又清贫又嘴馋,恐怕已将千亩竹林都吃进肚子里。 文同当时收到此诗,正好在吃竹笋,笑得喷了满桌米饭,于是诞生“喷饭”一词。 “胸有成竹”也出自文同,他是一位画竹高手。 这里不但留下两个典故,还留下许多诗词。文同作了三十首诗,苏轼和了三十首诗,两位都是量产型选手。 朱国祥打算在此造竹纸,就是因为这里出名啊,凭借“筼筜纸”的名头就能打开销路。 即便到了清朝,都有无数文人雅士,千里迢迢跑来筼筜谷探访。清朝还有一个痴人,到了文家坪之后,发现这里没有竹子,坚称自己找错了地方,在洋州足足转悠两年多。 众人聊了一番,朱国祥说起正事:“官家赐我一些田亩,并未指定哪个地方。此地多竹,我欲建造纸坊制作竹纸。筼筜谷乃笑笑先生所爱,自是不能夺之,附近哪里还有靠河的大片竹林?” 文务光侧身一指:“西北数里外,山谷中多有竹木,也都是筼筜竹。” 筼筜竹就是粉单竹,成熟株有5到10米高,最高者甚至能达到18米。 文小妹说:“竹纸脆而易破,且不利书写,先生何不造皮纸?” 朱国祥说道:“我在东京,得到竹纸制作工艺。虽有许多缺陷,但可以慢慢改进。二百年前,皮纸也不堪用,如今已流行天下。南方多竹,若能改进竹纸,必可让纸价大降,万千士子皆可受益也。” 造福万千士子,当然都是扯淡。 除了建设第二基地,顺便赚钱之外,朱国祥还想降低纸价以后,每天能够用纸擦屁股。 北宋有两种纸很便宜,一是火纸,二是竹纸。 但这两样纸太脆,稍不注意就捅破了,须得继续改进才行。 文小妹却听得来了兴趣:“先生可有把握?” 朱国祥说:“却比不得笑笑先生,我胸中没有成竹,只能试着做一做。” “小妹敬先生一杯,预祝先生造纸成功。”文小妹举杯道。 朱国祥也举起酒盏:“借妹子吉言。” 文小妹又说:“先生的农书和算经,小妹皆已拜读,于算术一道,还有些疑惑想要请教。” 朱国祥道:“请教不敢当,共同讨论便是。” 文小妹还真就问起了数学,旁人都插不上嘴,只有赵逢吉能凑热闹。 中午饱餐一顿,饭后前去游览筼筜谷,朱国祥也算隔着时空与苏轼、苏辙、文同神交。 在那山谷竹林当中,苏轼、文同当年搭的野灶还在。虽日晒雨淋毁了无数次,但文家人总会重新搭建起来,竹笋生发时节便来谷中吃笋。 当晚在文家借宿,翌日前往西北边考察地址。 清晨出发之时,文小妹拿来一副画作:“小妹拙作,还请先生雅正。” “不敢当。”朱国祥的书法还算勉强,画画就完全是门外汉。 展开画纸,是一副竹子,只凭竹子的姿态,就能看出狂风大作。 文同画竹当世第一。他的女儿、外孙皆为画竹高手,没想到还藏着一个擅长画竹的孙女。 朱国祥评价道:“画中无风,却似有狂风呼啸,犬子有首旧作到是应景。” 文小妹笑问:“可是那首《竹石》?” “然也。”朱国祥有些埋怨儿子,不抄那首诗多好,自己现在也能抄出来装逼。 面对一个长得漂亮的才女,朱院长忽然想表现一番。 老色批之魂又发作了。 以前做领导的时候,顾虑太多,而今却无人束缚,朱院长越来越野了。 文小妹似也对朱国祥有意,竟然主动跟随兄长,陪同他去为造纸作坊选址。一路上,还不时请教数学问题,注意力全在朱院长身上。 照这么下去,父子俩再见面时,朱铭恐怕又要多一个小妈。 (本章完) 0253【郎情妾意与河东狮吼】 朱国祥考察的地方,后世叫做金潭岭水库,如今却只是一条狭长河谷。 两岸的平地不多,水田极为稀少,大部分都是山脚旱地。 巨大的筼筜竹,耸峙在河谷之中,间杂着一些竹泥材质的茅草房。 弃船登岸,转悠一阵,朱国祥忍不住问:“谷中怎不见富户?” 随行的文鸾回答:“谷中百姓不多,只百余户而已,皆为念佛寺的佃农。” “念佛寺?”朱国祥皱起眉头。 文小妹指着西边山岭:“西方一里有念佛岩,山中有兰若名念佛寺,乃净土宗第四代祖师法照的道场。法照大师,曾被唐代宗礼敬为国师,念佛寺也因此而兴盛至今。” 朱国祥继续前行,见到河对岸有浓烟,他坐船渡河过去查看,发现是一个烧竹炭的作坊。 烧炭工们正在忙活,一个和尚却躺在外面晒太阳。 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和尚打着哈欠睁眼。他见朱国祥气势不凡,还带着许多随从,连忙站起来合十:“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所来何事。” 朱国祥竟然回个道士礼:“吾乃四品紫衣道官,来此游山玩水。” 和尚心中暗暗叫苦,自从宋徽宗崇信道教,天底下的和尚都不再风光,甚至下旨鼓励和尚改做道士。这和尚说道:“小僧念知,奉命管勾此处竹炭场。” “这里的竹炭,都要运回念佛寺?”朱国祥问。 念知和尚说:“每月只交定额,若有多余竹炭,允许拿去洋州城售卖。” 朱国祥又问:“今年春旱此地可遭了灾?” 念知和尚说:“旱情颇重,幸得寺中长老开仓济民,谷中百姓方可渡过难关。” “真是慈悲为怀。”朱国祥感慨。 念知和尚问:“道官可要去念佛寺一游?” 朱国祥说:“不去了,我是来拜访文家和筼筜谷的,顺便到此处山谷欣赏美景。” “原来如此。”念知和尚终于放心,这道士不是来找茬的便好。 拜别竹炭场,稍走得远了,朱国祥问:“寺庙如何行事?” 文鸾不愿说寺庙的坏话,只委婉回答:“家祖一生崇儒、信佛、好道,我等后辈亦如此也。只是近年来受俗事所扰,并未再去念佛寺烧香拜佛。” 全家信佛,念佛寺近在咫尺,却一直不去庙里烧香。 这是何故? 当然是看念佛寺不顺眼! 文同那是真的一生清廉,洋州城的城墙,他就主持修缮过。兴元府那边的府学,也是他主持扩建的。经手许多工程,随便捞点油水,都足够他发家致富。 但北宋多位名臣,对文同的一致评价是“廉洁”、“贫寒”。 他积攒大半辈子的钱财,只能在筼筜谷买几百亩地(花费不到一千五百贯),剩下的钱连宅子都修得比较寒酸。 文务光保持着这种家风,清贫乐道,常年隐居山谷,就连州城都不怎么去。 遇到贪财虐民的和尚,自是不屑与之为伍。 朱国祥转身看向文小妹:“妹子可以明言。” 文小妹说:“家祖在世之时,念佛寺还算慈悲。近些年来天子崇道抑佛,州官们都不再来烧香。就连民间信众也多去道观礼拜。念佛寺少了许多香火钱,便盘剥附近百姓。便是灾荒之年,也不再施粥于民,而是趁机借贷,兼并附近土地。念佛岩方圆四五里,皆成了寺庙产业,且租子收得极重。” 宋代收税,一视同仁。 寺庙也是要交田赋的,但不承担苛捐杂税和徭役。 而苛捐杂税和徭役,往往是正税的好几倍,甚至是十倍以上。这才是寺庙能够壮大的原因,也是度牒可以当有价证券的所在。 一般来讲,苛捐杂税很重的地方,农民愿意献田给寺庙做佃户。 能让文家感到厌恶,说明念佛寺的田租极重,农民依附于寺庙,日子过得跟受官府盘剥差不多。 朱国祥笑道:“我把此谷收了如何?” 文小妹抿嘴一笑:“怕要气死那些秃驴。” 与沈有容的丰腴妩媚不同,文小妹的身材修长窈窕,带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息。此刻笑容绽放,便如幽兰花开,把朱国祥看得愣了几秒。 文小妹被他盯着看,蓦地脸颊一红,却并不扭头躲闪,而是笑盈盈的看回去。 郑胖子忽感气氛不对,下意识朝赵逢吉望去。 赵逢吉已经转身,欣赏谷中美景,似乎啥都不知道。他早就觉察出来了,朱国祥和文小妹二人,一路上聊得越靠越近。 “咳咳!” 文鸾咳嗽两声,打破了暧昧气氛。 他这妹子曾远嫁湖州,因为多年不生一儿半女,跟婆婆闹得极不愉快。碍于文家的情面,那边也不敢休妻,接连纳了好几个妾。 可那些妾室也生不出孩子,明摆着是男方有问题。 婆婆却不管这许多,都赖在文小妹头上。虽然没有打骂,却整日里不给好脸色,家庭氛围搞得极度压抑。 长此以往,文小妹实在受不得窝囊气,干脆主动提出离婚。又请姑姑、姑父帮忙,强行判了和离,去年秋天回到洋州这边娘家。 如果朱国祥还没续弦,文鸾自然乐见好事,双方都算二婚也不委屈谁。 但朱国祥已经续弦了啊,难道把妹子嫁过去做妾? 文家丢不起那个人! 看看自己的大舅哥……呃,不对,是看看文家郎君,朱国祥老脸一红,继续往前探查情况。 直至肚子饿得不行了,众人终于返回筼筜谷。 吃过饭食,朱国祥拿出皇帝赐田文书,交给郑泓说:“劳烦二郎走一趟,执此文书去见兴道县令。就说天子赐田,我看中了念佛寺东边的河谷,打算连山带谷都占下来,让县衙派遣胥吏过来划定地界,顺便给附近百姓重新落户。” “是!”郑胖子拿着赐田文书就跑,浑身充满了干劲。 皇帝赐田,往往连人带地一起赐,直接把地上百姓赐出去做客户。 完全不讲道理的! 朱国祥却不觉得亏心,他收下那些土地和百姓,总比被寺庙霸占了更好。而且,他宽以待民,谷中农户肯定更愿意跟着他混,而不是继续忍受和尚们的盘剥。 郑泓刚刚离开,文小妹就说:“奴还有些算经上的问题,欲请教先生。” 朱国祥说:“我也正想讨教小妹画艺。” 一对狗男女,郎情妾意的去书房,完全不顾旁人的看法。 文鸾连忙跑去见父亲:“爹,小妹似是对朱先生有意。” 文务光略感诧异,问道:“这朱元璋应该有正妻吧?” 文鸾说道:“孩儿打听过了,朱先生原配已故,前两年续弦再娶。” “荒唐!”文务光很生气,“把你母亲叫来。” 不多时,苏氏走进房中,文务光说明情况:“须给小妹再寻个亲事。” 苏氏没好气道:“她若想嫁,洋州的青年才俊随便挑。可这半年来,已经物色好几个,她却始终不肯点头。还能寻个姻亲,捆着她出嫁不成?” 文小妹虽然是离婚妇人,但美貌多才,且是文同的孙女、苏辙的外孙女,在这洋州地界还真是随便挑。 别的不说,只那闵家。 一旦文小妹点头,闵家肯定立即下聘,而且是让主宗嫡子明媒正娶,根本不会在乎她离异妇人的身份。 听了妻子这话,文务光颇为烦恼,又唾骂道:“那朱元璋名望极高,却不料是这等登徒子。我好心留在做客,他却勾搭吾之爱女!” 苏氏笑道:“你恼个什么?小妹在湖州郁郁多年,便做望族正妻又如何,她可有一天过得顺心?她去年回娘家时,整个人都瘦脱相了,将养大半年才气色好转。依我看啊,只要她心里快活,做妻做妾都一个样。” “糊涂,”文务光说,“且不说丢人现眼,若是嫁去做妾,少不得受正妻刁难侮辱。又哪里快活得了?” 苏氏笑容一敛,猛拍桌子说:“我看谁敢刁难!” 文务光吐槽道:“小妹在湖州受气多年,也不见你出面撑腰。” 苏氏说道:“那是我不晓得否则早就杀去湖州了。这事我说了算,只要小妹高兴,做父母的就别去管。” “文家世代清白,哪有女儿与人为妾的?”文务光瞬间拉下脸。 苏氏问道:“这家里谁说了算?” 文务光讷讷不能言,心虚的朝儿子看去,却见儿子早就溜走了。 文务光不承认妻子说了算,又不敢跟妻子吵架,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苏氏说道:“这位朱先生,虽然年龄不小,模样却英俊端正。还是个会修道养生的,眼角连皱纹都没有,皮肤也光滑如少年。这般美男子模样,便连我看了也喜欢,小妹又怎会不心动?再说才学,何人不知他精于农事?《朱氏农书》都传到兴元府去了。《朱氏算经》更是天子下诏,勒令各州的算学生都要学习。” 文务光听得很想翻白眼。 苏氏还在继续,而且面带微笑,完全是赞赏女婿的口吻:“其子朱成功,少年探花,连官家都赞口不绝。听闻朱成功的学问,皆传自其父,这朱先生必定满腹经纶。如此才貌绝佳的良人,这番错过,再到哪里寻去?女儿的眼光,可比伱好得多。” 文务光实在忍不住:“再好也非良配,人家已有正妻!” 苏氏还是那句:“家里谁说了算?” “自是我说了算!”文务光麻着胆子怒吼一声,然后快速起身拂袖而去。 “站住!”苏氏大喝。 文务光听得浑身一颤,却也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加速往外面走,不愿再跟妇人一般见识。 (如果发现缺少标点,那是起点的显示问题。经常打了逗号,却无法显示出来,搞得两段话连在一起。) (本章完) 0254【索地要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同时还决定家庭地位。 文同一生清廉,并没有留下多少资产。 长子和次子还好说,或是恩荫做官,或是进士做官,有朝廷俸禄可拿,全都分家搬到外地去了。三子觉得洋州这边条件太差,也带着妻儿回川中老家。 文务光作为第四子,没有官身俸禄,只有几百亩田地,而且一大半都属于旱田,这连老白员外的资产都不如。 他又不懂得经商,平时只靠田租过日子,还不忍心收太重的租子。 偏偏用钱的地方多,文务光喜欢读书绘画,购买笔墨纸砚和书籍,就把每年的田租用去过半。藏书量倒是慢慢增加,可这玩意儿不能吃啊! 而苏氏的父亲苏辙,却官至副宰相,出嫁时带来一千多贯的妆奁。 等于说苏氏的嫁妆,抵得上文务光全部家产。 苏氏带来的仆人,还有几个会酿酒的,于是开了家酿酒作坊,为洋州城的食肆酒店供应酒水。 猜猜家里谁说了算? 文务光跟妻子说不清楚,干脆直奔书房而去,还在门外就笑道:“老朽亦好农事,还请元璋不吝赐教!” 朱国祥正在学习绘画基础,闻言只得搁笔相迎。 于是乎,文务光拉着朱国祥去田间,似模似样的请教农学问题。 老爹从中作梗,文小妹对此颇为无奈,收拾好桌上物什跟着出去。 来到屋旁一处菜地,文务光指着菜畦说:“此皆吾亲手所植,元璋觉得如何?” 朱国祥仔细观察,说道:“这些茄子种得极好,育苗、定植、施肥都十分用心,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 “除了竹笋之外,老朽亦爱吃茄子,种茄子已多年矣。”文务光得意洋洋捋着胡子。 朱国祥说:“凡事过犹不及,老先生把茄子种得太好了。” 文务光疑惑道:“种得好还有错?” “借剪刀一用。”朱国祥转身对文小妹说。 文小妹立即跑回屋里,拿着一把做针线活的剪刀出来。 接过剪刀,朱国祥挽起袖子,走到菜畦之中,逮着茄子的枝丫一通修剪。 文务光顿时急了:“快快住手,莫要伤我茄枝!” 朱国祥继续修剪,解释说:“茄子枝叶过旺,会导致落花烂果,非但产量降低,而且成果色泽也差。” “还有这等说法?”文务光惊讶道,连忙上前查看,把女儿的私情都忘了。 朱国祥说道:“若是种得少,还可人工授粉,产量可以更高。授粉之时须摘除门茄花蕾及其下所有侧枝,让茄子的植株保持二叉分枝。” 文务光忙问其中细节,朱国祥认真作答。 先是指导文务光修剪枝叶,同时告之施肥诀窍,即观察茄子的长势,来确定施肥是否过量。 在完全教会之后,朱国祥又离开菜畦,捡起石子画出茄子花朵,介绍如何摘除花蕾和人工授粉。 文务光此刻把啥都忘了,沉浸在种菜知识当中,啧啧称奇道:“久闻元璋精于农事,却不想种菜也这般在行。” 朱国祥说道:“农民种茄子,一般不会施肥过多。老先生太过上心了,把茄子照顾得太好。种菜便如教育子女,不悉心教导不行,宠溺太过也不行。” “此言有理。”文务光微笑颔首。 苏氏早已过来旁观,把女儿唤到一旁:“我知你心里喜欢,却也不要这般急切,否则必被人所轻贱。另外,须得先打听清楚,他家大妇是怎样为人。若是一个妒妇恶妇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文小妹脸颊一红:“妈妈莫要胡言,女儿只是在请教学问。” “口是心非,”苏氏吐槽一句,接着又开始抱怨,“我命苦得很,嫁个不求上进的,整日就知道画竹种菜。你爹学问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有学问的,至今连举人都不去考。家里的营生也得过且过,若非我酿酒卖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文小妹道:“爹爹乃隐逸高士,自不能用凡眼来看。” “隐士也要吃饭,他还爱买书,都把家里买穷了,”苏氏说道,“这朱先生就不错,懂得种地,还打算开造纸坊。即便今后不做官也不愁家中生计。你若喜欢,伱爹爹那里,我自会去说服。” 及至半下午,兴道县令来了。 兴道县令叫符确,先是跟朱国祥作揖,接着又拜见文务光夫妇。 文务光笑道:“世弟且来看看,我今天学了种茄子的诀窍。” 世弟? 朱国祥看向这位县令,顶多也就四十岁吧,怎被文务光呼为“世弟”? 文务光介绍说:“符县令是东坡先生高徒。” “不敢当高徒之称,”符确忙说,“先生谪居儋州之时,在下有幸聆听学问,只一不入流之弟子也。” 符确是海南岛历史上第一位进士,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士子,而且还受苏东坡的牵连,在官场上混得非常凄惨。 这位老兄,授官多年才一个县令,到死也就做到知州而已。 文务光说:“我这位世弟,也是颇有才干的,奈何一直无法施展抱负。” 朱国祥道:“若真如此吾定要向朝廷举荐。” 符确闻言欣喜,忙说:“不求高官厚禄,只愿为民谋食。” 朱国祥说:“念佛寺那些和尚,四处兼并土地,役使百姓如牛马。” 符确说道:“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无权干涉。且在下附郭洋州,凡事都做不得主,只能尽量不扰民而已。” “有官家的赐田文书,这次却是能做主的。”朱国祥笑道。 时候已晚,当夜在文家暂歇。次日大清早,符确就带着衙役出发,他要在朱国祥面前好生表现。 众人直奔念佛寺,朱国祥也亮明身份。 听说县令和元璋公来了,念佛寺主持净妄大师,亲自带着众僧出门迎接。 符确不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拿出赐田文书说:“官家赐田,此地适合朱先生修行。” 净妄大师瞬间色变,以为朱国祥要抢他的寺庙,慌忙说道:“念佛寺起于唐朝,至今已数百年,乃净土宗之紧要道场。这这这……这万万不能改为道观啊。” 朱国祥微笑说:“住持莫慌,不要你的寺庙,只是要一些土地而已。” 净妄大师仿佛从地狱中脱身,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相公看上哪里,请尽管明言。” “这就去划定地界。”朱国祥说。 净妄大师带着僧众,跟随朱国祥、符确出发。 行至东边的山岭,朱国祥说:“山脊之西,归念佛寺所有。山脊之东,为官家赐田。如何?” 净妄大师听得目瞪口呆,朱国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连山带谷给划走大片地皮。 被划走的地方,占了念佛寺地盘三分之一,占了念佛寺庙田的五分之一。 “如何?”符确催问。 胳膊拧不过大腿,符确带着文书和衙役而来,净妄大师又怎敢反对? 净妄大师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元璋公为乡民敬仰,贫僧愿意献上土地人口。” 朱国祥又说:“河谷中那些佃户,想必还欠着念佛寺一些债务。佛家慈悲为怀,应该不会再追讨吧?” “所有欠债,一笔勾销。”净妄大师欲哭无泪,只能自认倒霉。 朱国祥带着符确去接收地盘,他不仅要寺庙的地盘,更北边的河谷地带也囊括进来。 土地上的人口,全被朱国祥占了,成为朱家名下的客户,并且由县令亲自登记造册。这里的耕地不多,足额缴纳田赋也无所谓,反正不用交苛捐杂税和徭役。 数百农民都被叫来,在符确那里重新落户。 他们惴惴不安,又有些期待。因为给寺庙做佃户,已经过得够惨了,换个主家也就那样,还能把他们逼死不成? 或许,日子能变得更好呢。 古代田租很少有分成租子,都是定额田租,不管收多收少,即便颗粒无收,也要给地主交齐租额。 地主也不会逼死佃户,遇到灾荒年月,通常是愿意借粮的,但借了粮食就很难还清。 具体比较复杂,得根据田土的好坏,来相应制定田租额度。 朱国祥当众承诺:“待我确定田等,就会给你们重定租额。今后的租子,跟念佛寺比起来,肯定会变得更低。另外,我还会开办造纸坊,尔等可以砍竹造纸赚工钱。今年的秋粮,田租全免!” “相公仁义!”众人大喜,纷纷跪地磕头。 今年有旱情,秋粮也受到影响,许多还是补种的。 农民注定歉收,交不出几个租子,朱国祥干脆就免了。 朱国祥又说:“你们欠念佛寺的钱粮,也一并免了,不用再去偿还。” 众人更是喜出望外,感觉今日仿佛做梦,只恨元璋公怎不早来? 慷他人之慨,收佃户之心,这是个只有净妄大师受伤的世界。 待胥吏造册完毕,朱国祥拱手道:“多谢符县令帮忙。” 符确拱手回礼:“些许小事,不足挂怀。” “符县令爱民如子,吾定奏明官家。”朱国祥笑道。 符确感动得想哭,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还特么只是个县令,如今终于有人来拉一把。 朱国祥曾经向皇帝承诺,入冬之前赶回东京。 他是不愿回京的,刚开辟第二基地,得花费许多心思经营。到时候弄个新奇玩意儿,派人给宋徽宗送去,就说自己老婆怀孕走不开,顺便把符确举荐给皇帝还人情。 (本章完) 0255【第二基地·金潭村】 “把这一小片竹林砍了,靠下方的地势挖成塘。” “那边建几间竹屋。” “江边这块地夯实,我要造水硾来捣竹。” “那里挖沤池……” 大明村的管理人员还没过来,朱国祥暂时亲自指挥施工。 成熟的竹纸制造技术,有几十个流程、几百道工序。 而朱国祥手上有两套竹纸技术,一来自福建官员提供的北宋末年造纸法,二来自儿子所默写的《天工开物》造纸法。 前者极不成熟,后者只有大概。 两相比较可知,北宋竹纸用生料所制,手法极为粗糙,且无法天然漂白。而明代则用熟料纸浆,顺便天然漂白,增加了纤维韧性,提高了竹纸质量,且让竹纸变得更美观。 但即便是明代的成熟技术,因产地不同,细节也不同。根据不同的造纸工艺,以及不同的竹子用料,造出的竹纸可分为五大类:连史纸、贡川纸、毛边纸、扣纸、表芯纸。 而《天工开物》只有大致流程,并没有谈及过多细节,需要朱国祥自行摸索。 朱国祥的优势在于,他可以通过文字描述,揣摩每道流程的作用。比如添加石灰水、草木灰,是利用其怎样的化学特性。古人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能不断的观察摸索总结。 还没开始正式造纸,朱国祥就已经有了改进方法。 比如《天工开物》说,制作熟料纸浆之前,需要浸泡竹子100多天来杀青。朱国祥觉得不用等那么久,垫一层石灰,再垒一层竹,反复垒叠再灌水入内,就可以用石灰快速杀青。(这种方法直至清朝方得采用。) 如果使用快速杀青法,浸泡池就得好生建造,要方便随时灌水和排水,而且污水排放量将大大增加。 若是制造高档竹纸,朱国祥还想出一种方法。 即在浆料当中添加淀粉水,提高纤维的悬浮度,让纸张质地更均匀,淀粉微粒还能留在纤维缝隙中填料。这在《天工开物》里是没有记载的,甚至在明代的南方也不存在,反而出现于清代的汉中地区。 淀粉水不需要特别制作,可以弄个粉条作坊,做米粉也可,做红薯粉也可。用制造粉条的残料,过滤之后加入纸浆,等于是废物利用了。 农学也是理科,朱国祥属于理科生,高深的化学知识他不懂,这些基本的却没啥难度。 反倒是学历史的朱铭,一时间很难想得出来。 山谷上游的开阔处,有一个天然小湖泊,曾经是可以淘金的,所以被称作“金潭”。整条河谷叫“金潭谷”,湖泊旁边的山岭叫“金潭岭”。 现在,河谷中的村落,被朱国祥命名为金潭村,人口暂时只有大明村的五分之一。 除了部分忙于农事,剩下的村民,都来帮忙建设造纸场。青壮干重体力活每天30文工钱;老弱妇孺帮着打杂,每天15文工钱。半上午、半下午的时候,还提供两顿免费伙食。 工资并不高,但村民非常高兴,给钱还有吃的,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好事。 还有几个妇女儿童,被派去寻找植物。 黄蜀葵、猕猴桃藤等好几种,随便找到一种都行,这是造纸时必备的“纸药”。各个地方都有代替品,揉搓捣碎加工成黏性液体,它能让浆料漂浮均匀,且在分纸的时候避免粘连。 古代那些造纸作坊,什么技术都可以外传,唯独“纸药”属于独家秘方。 朱国祥对此并不了解,只获知了原料,具体还得慢慢摸索。 反正有的是时间,正常制造竹纸,须等到春夏之交,砍伐嫩竹用以杀青。朱国祥秋冬季节就准备砍老竹,让工人提前熟悉流程,用老竹练练技术。如果造出的纸张质量太低,大不了用来擦屁股。 反正再怎么样,也比北宋竹纸的质量更好。 北宋的竹纸,跟秸秆纸一样,造出来大部分是火纸,既用来烧给死人的纸钱。擦屁股都嫌够呛,手指一捅就破了。 造纸坊建得差不多,朱国祥又去拜访闵文蔚。 “朱相公要造纸?”闵文蔚惊讶道。 朱国祥微笑说:“不会跟闵家抢生意,我只造竹纸,不造皮纸和藤纸。” 闵文蔚瞬间放心,还装模作样提醒道:“竹纸不堪用,容易浸墨,还容易碎裂。” 朱国祥说道:“此事我也知晓,或许能改进工艺呢。只是缺几个捞纸工,闵氏的造纸坊能否借几个?” 全套造纸流程,大都可以用新手,但捞纸工却非得熟手不可。 闵文蔚问道:“要多少?” “五个,只借用一年。”朱国祥说。 “造纸可利教化,五个捞纸工不算什么。”闵文蔚欣然同意。 只借五个造纸工用一年,当然是让他们带徒弟。多给点工资,就可让他们倾囊相授,反正今后不在同一个工坊,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 文鸾带着妹妹,跑来参观工地,提出疑惑说:“竹纸能用我知道,可真能大量制造?” “应该可以。”朱国祥道。 北宋当然有用于书写的竹纸,比如米芾《珊瑚贴》,便是以竹纸所书。但因为工艺不成熟,用料非常苛刻,且纸面还能看到许多竹筋,质量过低且无法大规模生产。 文小妹说:“若能把竹纸造成皮纸那般,先生必为天下士子所尊崇。” “等传播开来还得几十年。”朱国祥笑道。 朱铭在东京改进印刷术,时至今日,新型油墨倒是传开了,而且传播十分迅速。 但铅活字依旧停留在东京,甚至都还没传到洛阳。这玩意儿前期投入太大,只有少数商贾愿意尝试,且制作一套活字用时也长。 不过,官方非常给力。 以蔡京为主导,重新编订王安石的著作,用标点符号进行断句,已经批量印刷了好几部。 这是在占据制高点,蔡京通过掌控王安石著作解释权,用以巩固自己新法领袖的地位。 接下来,蔡京还要编订《论语》、《孟子》等经典。完全按照王安石的理解,给这些儒家经典标点断句,继而掌控所有儒家经典的解释权。 洛阳那边被盯得紧,江南士子也不敢造次。 但是,已经有大儒从偏远地方下手。他们暗中合作,对儒家经典断句,然后去四川、福建制作活字,估计明年就能印刷出来。这种行为是非法的,因为跟新学断句有冲突,只能在地方上悄悄进行。 一旦被举报,很可能牵连许多人。负责印刷的书商,至少也是流放罪名! 反正特别扯淡,就连朱铭都没料到,他改进的活字印刷术,居然是通过党争来加速传播。 而且接下来几十年,学术争端会愈演愈烈。 以前没有标点断句,儒家经典都长一个样。有了标点断句,不同学派得打出狗脑子来,都会说对方看的书有问题。 “相公,俺们来了!” 几个大明村的村民,拖家带口来到金潭村。 朱国祥点头说:“来得挺快。我已将金潭村编定保甲,从本地村民当中,选出了四个保长。田三过来做村长,平时解决村民纠纷,但不要管得太严,毕竟你们是来外户,多听听几位保长的意见。” “是,俺记下了。”田三忙说。 朱国祥继续安排:“余勘担任书手,管理钱粮账簿,顺便组建村学,教村里的孩童读书。” “是!” 余勘是孟昭给招进大明村的,一直属于孟昭的副手,现在终于能独当一面。 朱国祥又说:“刘师道管理造纸场。” 刘师道是刘师仁的兄长,刘师仁如今跟在朱铭身边做秘书。刘家是大明村识字最多的家族,当然要好生使用,今后朱家父子能做大,刘氏必然兴旺起来。 朱国祥说道:“邓夏,你负责训练金潭村的村勇。这里人口不多,训练两个鸳鸯队即可,而且他们比较忙碌,操练时间不要跟大明村比。等张广道再弄些百姓过来,慢慢增加村勇人数即可。” “俺听相公的!”邓夏兴奋无比。 灾情结束之后,汉中这边渐渐恢复,也有少数灾民逃进深山做匪寇。 陕西河东之地,却是遍地盗贼。 那里太惨了,跟西夏打了好几年,老百姓本来就困难。今年先是旱灾,接着是洪水,然后又遇到大地震接二连三的灾情,让好多百姓都活不下去。 即便朝廷疯狂招募青壮做厢军,用以补充对西夏作战的兵力损失。但总有些青壮没被招募,也有青壮做了厢军,却受不得压迫而逃走。他们三五成群劫掠地方,还有不少逃进大山。 张广道走私一趟,至少能带回上百个陕西流民。 不是不能带回更多,而是粮食撑不住,还得细水长流慢慢移民安置! 河北才是真的乱,黄河决口,数百万人受灾。大量百姓死亡,没死的也失去生计,官府根本没法管,只能看着遍地贼寇肆虐。 讲一个冷知识,梁山好汉是在河北壮大的…… 宋江团伙的大部分头领,不管他们老家在哪里,都是先在河北做贼寇。宋江已经开始小打小闹,其初期创业环境,便是黄河泛滥之后的河北,通过流窜作案结识创业伙伴。 安徽有个叫刘五的巨寇,去年就开始劫掠地方,至今也没有平定,朝廷正在调兵镇压。 另有大量河北流民,聚集在太行山一带为寇。 赣南有个刘花三,目前还是小打小闹。再过两年就闹大了,其活动区域,在后世的江西、广东、福建交界地带,那里属于革命老区。 历史上,朝廷调集几路厢军,围剿两三年才最终平定,覆灭时间比方腊还晚。朝廷开出一万三千贯赏格,另加七品武官身份,就为了能捉住这个刘花三。 四川蛮夷,也即将再次叛乱。 (本章完) 0256【朱院长的新差遣】 八月。 朱国祥热火朝天建设造纸坊,朱铭那边也开始主持考试。 远在东京,政局突变。 郑党与蔡党斗得正激烈,宰相郑居中的亲妈死了! 死妈就得回去奔丧,等丁忧三年结束,肯定黄花菜都已凉透。 事实上,郑居中刚刚披麻戴孝,蔡京就已经动手:举荐蔡懋同知枢密院,追封蔡确为清源郡王,安排郑居中的儿子们入朝为官。 一番操作,干净利落,郑居中别想再回来当宰相。 蔡懋就是蔡渭,乃蔡确之子、冯京之婿、富弼之外孙女婿。同时,蔡确还跟王珪关系好,又是王安石麾下得力干将。 说白了,把蔡懋扶上台,就等于同时拉拢蔡确、冯京、富弼的门生故吏。王珪、王安石的门生故吏,也能拉拢一批过来。 蔡懋站稳脚跟之后,必然取代郑居中。 蔡京生怕蔡懋立不住,又把蔡懋的弟弟塞进枢密院,把蔡懋的叔叔升为侍制。就连蔡懋的女儿都得到加封,蔡懋的一堆女婿全部升官。 举族显贵,朝野震动! 宋徽宗对此不闻不问,似乎并不担忧朝堂势力失去平衡。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宋徽宗正在工地上,亲自督造玻璃洞天。什么停止营建宫室,那纯属权宜之计,旱情结束立马就恢复了。 “官家,坊间有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矣。”王黼笑嘻嘻说。 宋徽宗云淡风轻:“谁得道了?” 王黼说道:“蔡懋是也。坊间小民无知,还以为蔡懋是鲁公(蔡京)的亲戚。” “莫急,慢慢等着。”宋徽宗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王黼却心领神会,不再为蔡党一家独大而忧心。他在家守丧可以被召回,郑居中当然也可以! 只要皇帝召回郑居中,蔡京此时的所有布置,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踱步前往延福宫,宋徽宗其实也颇为烦恼,他开始有些拿不准是否该攻辽。 如今,大臣们分为三派。 一派以童贯、王黼为首,疯狂撺掇联金攻辽。 一派以蔡京为首,蔡京自己没反对,但其心腹邓洵武等人却强烈反对。 一派则摇摆不定,以白时中、李邦彦、余深、王安中为代表。 蔡京的态度变化,是因为他跟童贯杠上了。童贯、王黼支持的,蔡京自然要反对。但他不敢明着反对,因为会触怒皇帝,所以就是敷衍了事让亲信阻挠攻辽之事。 一旦攻辽,童贯必为主帅,蔡京不可能让童贯再立功。 “官家,薛先生求见。” “带他过来。” 薛道光缓步入内,他现在收徒二十多人,还有了自己的专属道观。 宋徽宗带着埋怨的语气说:“爱卿深居简出,好几个月不见,今日怎有空进宫啊?” 薛道光说:“故人有信呈上,又怕不能送到陛下手中,遂托臣务必转交给陛下。” “谁还能隔绝内外不成?”宋徽宗说道,“拿过来吧。” 薛道光把一封信和一个盒子交给太监。 宋徽宗拆信阅读,还没读完就生气了:“这个朱国祥,说好了入冬之前回京,竟称妻子怀孕走不开。难道妇人生子,他也要在旁边守着?” 薛道光开始胡说八道:“臣曾听说,朱先生惧内。” “他真的惧内?”宋徽宗瞬间不生气了,而且变得很八卦,似乎觉得此事颇为有趣。 薛道光说:“臣也是道听途说。” 宋徽宗继续把信看完,拿出盒子里的望远镜。 朱家父子经过仔细讨论,认为可以把望远镜献给皇帝。 照着信中的说明,宋徽宗拿起来观看,胡乱调整焦距,终于把远处的景物看清。 惊喜之余,宋徽宗寻个高处眺望,越玩越快乐:“此真稀罕物也,明算先生果然有巧技。” 王黼守在旁边,不知道皇帝兴奋个啥。 宋徽宗把望远镜递过去:“此物名曰千里镜可视远物。” 王黼好奇接过,观看一阵说:“真个巧夺天工。” 宋徽宗仔细观察,很想弄明白望远镜的原理,但又怕随便拆开导致物品毁坏。 他唤来随侍道官:“洋州可有甚宫观?” 道官能够贴身侍奉皇帝,自然把天下主要宫观背熟了,立即回答:“洋州有素灵宫,素灵夫人降真,汉武帝寻太白星方位修建素灵宫。初唐之时,唐高祖梦白衣仙人,自称太白之主,住在素灵台上,言素灵台已荒废。唐高祖遂下诏,命令重修素灵宫。” 宋徽宗惊讶道:“洋州竟有素灵夫人的道场?” “然也,且曾灵验过,”道官说道,“唐末有武人冯行袭,驻扎金州,兼领洋州武定军。冯行袭遣其子毁素灵宫,欲改建为公署。工匠拆屋之时,出毒蛇无数,不敢再拆。冯行袭之子大怒,命人烧毁宫观。将点火时,风雷大作,暴雨瓢泼。众人惊骇而逃,踩踏丧命数人,从此不敢有人再拆此宫。” 宋徽宗说:“既灵验过,此必为素灵夫人道场。朕乃长生大帝君,昊天上帝之长子,与那素灵夫人也是亲戚。且拨给八千贯,再令洋州太守筹措五千贯,将那素灵宫扩建修缮一番。朱国祥既不愿回京,便让他提举洋州素灵宫,负责扩建修缮宫观之事。” 一万三千贯钱,只为扩建道观,而且还让朱国祥负责。 所谓素灵夫人,就是太白金星。 汉唐之时,太白金星的官方说法是男性,而且还属于白帝之子。 但民间形象已经变成女性,身穿黄衣或白衣,头戴鸡冠,怀抱琵琶。坐骑为五色神鸟,此鸟鹰翅鹤身孔雀头,太白金星盘腿坐在鸟背上。乃丰润妇人也,名曰素灵夫人。 直至元代,太白金星也是妇人形象,只不过坐骑变成了凤凰。 《西游记》已经被皇帝扣下了,严禁外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里面的神仙不对劲,跟宋代的神仙形象有冲突,比如太白金星变成了白胡子老头。 …… 天使带着八千贯钱,飞快赶往洋州的时候,朱国祥正在大明村陪妻妾。 他谎称老婆怀孕,所以推迟回京,结果一语成谶。不但怀上了,而且是沈有容、安娘双双怀孕,朱国祥得知消息立即返回大明村。 “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朱国祥关切问道。 沈有容轻轻抚摸小腹:“妾身好得很,这回定是男丁。” 朱国祥笑道:“男女都行,我都喜欢。” 沈有容被丈夫搀扶着坐下,却说:“妾身已生一子一女,自然晓得将养。安妹子那边须得留意,她怀的是头一胎。” “禁忌之事,烦你平时多与她说。”朱国祥道。 夫妻俩腻歪一阵,朱国祥又去寻安娘,好生宽慰自己的小妾。 说着说着沈有容也来了,给安娘讲解怀孕之后的注意事项。 朱国祥站在旁边插不上话,但那妻妾和谐的场面,却让他感到极为满足,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猛然间,朱国祥觉得穿越太好了,这种事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朱院长非常开心,当晚就给儿子写信,主要是为了吹牛逼显摆。 书信大致内容外:“你爹我现在很厉害,妻妾都怀孕了。你那边却没有动静,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若有难言之隐,不要藏着掖着,该找医生就找医生,我一直等着抱孙子呢。” 胡扯一大堆,在书信的最后面,才开始写正事。 他把蜀地三大家族介绍一番,又说自己开辟了第二基地,目前金潭村只有几百人。但陕西流民匪寇遍地,可以把陕西穷人接来,只需苦心经营,两三年后就能达到大明村的规模。 接下来几天,朱国祥都在陪妻妾。 忽地收到一封来信,是文小妹派人送来的,还附带一副她画的竹。 朱国祥猛生一种罪恶感,自己已经有一妻一妾了,而且妻妾还在怀孕期间,不该再去外面拈花惹草。 可看着送来的那副画,想起文小妹的模样,朱国祥又有些把持不住。 他使用薛道光传授的方法,盘腿吐纳静心,开始反思自己。 自从皇帝赐他六字先生,住进东京城的大豪宅之后,他的意志力似乎日渐薄弱。虽然相比起别的达官贵人,他过得已经极为朴素,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享受。 皇帝赐予的歌姬安娘,他咬牙坚持了三个月,终究没忍住把人给睡了。 “唉,权力腐蚀意志啊。”朱国祥盘腿感慨。 若是自己做了皇帝,或者儿子做了皇帝,到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恐怕也得三宫六院,老干部哪经得起这种考验? “慎独!慎独!” 这个词汇,是朱国祥跟陈渊交流时,才得知其具体含义的,他认为自己也该按此修身。 慎独数日,朱国祥开始感觉无聊,记挂金潭村的造纸坊,顺便又想起文小妹。 他的修身工夫白费了,甚至忍不住抄词撩妹:“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抄完这首词,朱国祥嘀咕道:“这样是不是有点无耻?” 朱国祥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已对事业没有什么大的追求。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就跟自己喜欢的女子,每天玩耍散心,顺便搞搞农业研究。 嗯,女人多了也不行,就……就五个以内吧。 朱国祥越想越开心忽又有些愧疚,于是扔下毛笔,去陪怀孕的妻妾。 他不但身体变得年轻,心理上似乎也受影响,渐渐回到当年三十来岁的状态。 那个时候,他还很冲动,经常管不住自己。 仔细想想,朱国祥打算把那首词烧了。 太特么骚气,不符合他的人设。 烧掉以后,朱国祥重新提笔,准备抄一首更隐晦的。 (本章完) 0257【昏君送钱来了】 回大明村住了半个月,估摸着时间,朱国祥匆匆赶往造纸坊。 由于采用快速杀青法,浸泡池造得不大,但数量有好几个,方便随时放水和灌水。 朱铭给的《天工开物》造竹纸法,说要浸泡一百多天。 所以朱国祥须得做试验,其他设施还没建好,就优先挖池子、造筒车挖好池子就把竹料扔进去。 几口浸泡池,朱国祥分别要泡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然后看时间长短对竹纸的影响。 一捆一捆竹麻被捞起来,在浸泡之前,已经削去竹皮,并捆扎起来丢入池中。 “捶破!” 有了事做的朱院长,又变得正经起来,一言一行都显得从容不迫。 脱青之后的竹麻,被置入石臼中冲捣。 这个过程,有水力和人力两种。水力槌暂时还没建起来,用人力代替便是。 一个健壮汉子,利用杠杆原理,将长长的木槌踩起,放开之后木槌又落下,反复冲捣着那些竹麻。 随后是清洗,加石灰蒸煮。 在这个过程中,朱国祥觉察出问题。 并非是说不能这样造,而是有节省时间、提高效果的法子。 可以先浸泡一段时间,随便加入些石灰。再捣拦竹麻,分层铺洒石灰复泡,则竹麻与石灰反应更充分且快速。 于是,朱院长再度调整工艺,重新泡竹之后用新方法。 在基础化学知识的指导下,朱国祥摸索出夹江纸的杀青工艺。把明代竹纸100多天的浸泡时间,拆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捣烂前浸泡14天,二是捣烂后再浸泡7天,并且都要加石灰,杀青时间就此缩短为21天。 这种竹纸,在乾隆年间被定为科举和宫廷用纸。 当然,后续工艺还要相应调整但不调整也是可以用的。 其实还有更省时间的做法,比如富阳竹纸,把浸泡时长缩短到20天以内,甚至可以达到只用10天。但后续工艺更加复杂繁琐,总的来说,只比夹江纸省时一点点。 洗料、煮料、泼料、沤料、发酵、捣料、淘洗、漂白、打浆……一系列工序完成,时间已经进入深秋。 “没有竹筋!”文鸾欣喜道。 捞纸工正在辛勤工作,几个学徒在旁边看着。 还有刷纸工,只从闵家借来两个。将一张张竹纸钳起来,10张一吊刷在墙壁上,接下来还要晾晒四五天。 虽然还不能使用,但看着刚刷出来的纸,文鸾就知道“质量上乘”。 北宋的竹纸,各种夹杂竹筋,用手一抠,就能抠出一截。既粗糙难用,又不美观优雅。 而眼前新刷的竹纸,一根竹筋都看不到。 次日,文务光和苏氏闻讯而来盯着正在晾晒的竹纸看了好半天。 文务光激动道:“此竹纸可堪大用,今后老朽买纸,便在元璋这里买。以竹纸画竹,更有一番韵味也!” 数日之后,文务光手痒难耐,亲自裁出第一张纸,然后免费拿了一摞回家。 朱国祥用竹纸反复折叠,继而用手指去戳,再轻轻将其撕碎,最后用毛笔尝试书写。 眉头紧皱,冥思苦想,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文小妹好奇道:“先生怎不高兴?” 朱国祥说:“跟皮纸相比,还是太脆了。或许是用料问题,该用春末夏初的嫩竹造纸,因过了季节,我用夏末秋初的老竹代替。” “已堪用了,不必吹毛求疵。”文小妹安慰道。 朱国祥自己弄了几大张,裁成小方格收好,他打算收起来擦屁股。 又过些时日,第二批竹纸出炉,这是浸泡一个月的竹麻所造。反复比较之后,发现质量略有提升,但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 朱国祥因此确定,浸泡时间不必太长,根本不需要严格按照《天工开物》,因为他已经改进了工艺。 整个初冬,朱国祥都在反复尝试,一点一点规范改进,顺便训练村民的造纸技术。 手脚笨拙的,负责砍竹子、削竹子、捶竹子。 手脚灵活且聪明的,则参与更有技术性的工序。 入冬之前,张广道走私回来,将第一批陕西移民带到。总共六十多人,躲进山中亦匪亦民,他们冬天的日子会很艰难,所以才愿意跟着张广道走。 这些陕西人,都被朱国祥安置在金潭村,让他们在更上游建屋落户。 文小妹拎着食盒来探望:“先生冬天也住这里吗?若是下雪,必然冷得很。” 朱国祥说:“下雪就回大明村。” 造纸坊搞得如火如荼,朱国祥却还没给自己修建住宅,几个月来一直住在简易竹屋当中。 他确实更喜欢享受了,但真正做起事来,依旧吃得了苦。 文小妹把食盒打开,拿出几样菜肴。 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件衣服:“这是我给先生缝制的袍子,且穿着试试合身不。” 朱国祥直接把长袍穿在外面,左右摸了摸:“软和得很,里面是什么?” “鸡鸭鹅毛,存了许久呢。”文小妹道。 朱国祥点头说:“非常合身。” “那便好。”文小妹笑容灿烂。 朱国祥终究还是没有抄诗词撩妹,这种骚想法停留在脑海中即可,真正付诸实践太掉价了。 也只有自己那傻儿子,才会抄诗词装逼。 朱国祥相信,即便不抄诗词,他也是魅力十足。君不见文小妹对他越来越亲热,甚至都亲手为他缝制长袍了。 今年冬天,气候倒是很正常,第一场小雪如期而至。 文小妹把他送到岸边,依依不舍道:“先生保重!” 朱国祥拱手话别,终于问道:“还不知小妹芳名。” 文小妹微微一笑:“闺名不便透露,之前的字也弃用了。前日里风过竹林,偶得一字竹风,不如先生觉得怎样?” “文竹风?”朱国祥念叨两声,“风韵,风韵,不如叫做文竹韵。” 文小妹蓦地脸红,屈身行万福礼:“多谢先生赐字。” 字都收下了,且不再用第一次嫁人的字,两人之间那点事基本已捅破窗户纸。 就在朱国祥即将登船之际,一艘小船迅速驶来。 “朱先生,可叫咱好找啊!”为首者是个太监。 朱国祥认得此人,拱手问道:“中贵人怎来洋州了?” 太监说道:“官家有差遣,让俺来宣旨。” 朱国祥说:“有劳贵人走一趟。” 太监把圣旨塞过来:“咱跟朱先生好说话,就不用焚香沐浴了,圣旨写的啥自己看吧。” 朱国祥打开圣旨,表情有些古怪。 居然让他提举洋州素灵宫,还拨款一万三千贯,让他将素灵宫扩建修缮。 别小看这个差事在徽宗朝是很吃香的,可以随意调动当地的民力财力,州县官员必须老老实实听话。 太监说道:“官家拨发那8000贯,出京就只剩5000贯了,还请朱先生见谅。” “不妨事的。”朱国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多少还得打发眼前此人,虽然这家伙肯定早就伸手捞了些。 朱国祥跟着太监回到洋州城,领了皇帝给的5000贯钱(都是银铤),顺手便塞回一个银铤给太监,低声说:“贵人莫在洋州久住,兴元府那边更加富庶。” 太监笑道:“俺省得,不让先生为难。” 太监多半要趁机勒索地方,只要别在洋州乱搞即可,去了兴元府随便他霍霍。 当初朱国祥捆着太监进京,一路归还其勒索的财货。那时的情况不同,需要尽快立人设攒声望,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朱国祥只想尽快发展实力,害怕节外生枝,不愿跟这太监闹起来。 赶紧把太监打发走,剩下的事情就是朱国祥说了算。 扩建素灵宫? 不可能的! 但是可以打着这个幌子做事。 皇帝让洋州官员也筹措5000贯,朱国祥当然得把圣旨亮出来。 太监前脚刚走,朱国祥后脚就去州衙。 “胡知州且看。”朱国祥拿出圣旨。 胡知州去年的表现很不错,黄潜善激起民乱,他曾跟随运判镇压,接着又全程协助修缮栈道。虽然乡兵鼓噪,他差点被打死,但终归还是逃出来了。 把圣旨仔细读完,胡知州哭丧着脸:“朱相公,今年有旱灾,朝廷还又不减免税额,哪里还能筹措5000贯去修道观?若是强行征发赋役,恐怕又要像去年那样,暴民生事不好平息啊。” 朱国祥叹息道:“我当然知道其中好歹,只能尽量拖一拖。官家赐下八千贯,刚出京就没了一半。还要打发传旨的内侍,我手里只剩三千多贯了。” 胡知州问道:“朱相公打算怎生拖延?” 朱国祥说:“道观外墙随便粉刷一下便可,里面破损的神像修修补补。” “这个包在俺身上!”胡知州连忙应承。 朱国祥道:“莫要对上面提起,只说素灵宫已修缮便可。” 胡知州作揖道:“朱相公仁义。” 真的,如果不是朱国祥负责工程,随便换哪个道士过来督建,都能把州县官员搞得欲仙欲死。 就拿洛阳的道观来说,居然到处杀耕牛取骨磨粉。被迫落实此事的官吏,早已名声狼藉,快被百姓戳断脊梁骨了。 将近五千贯工程款,直接被朱国祥吞掉,他正好缺钱用,可以做许多事情。 修建道观的差事,随便糊弄即可。 (本章完) 0258【准备铸炮】 作为太白金星的道场,宋代的素灵宫建在西岳华山。 洋州这边的素灵宫,反而成了陪衬,并不太受朝廷重视。 但它依旧是洋州都道正的驻地,这两年借着宋徽宗崇道,疯狂兼并土地。 今年旱灾,素灵宫表面赈济百姓,实则少量施粥、大量借贷。灾后以催还高利贷的方式,霸占周边农民的田土。 朱国祥冒着小雪前往素灵宫,地址就在洋州城的西北边,坐落于城外一个小山丘上。 “洋州都道正温至柔(都监聂凤),拜见朱先生!” 领头者有两人,都是道官身份。他们负责管理洋州三县的道教事务,平时住在素灵宫里办公,还要负责祈雨、祭祀等事。 都道正温至柔,同时还兼任素灵宫的住持。 朱国祥微笑道:“二位不必多礼,外面雪大,且进去说话。” 温至柔矮矮胖胖的,曾前往东京考试,并与其他道士一起,当面参见过宋徽宗本人。 他知道朱国祥有多受宠,全程弯腰不敢站直,引着老朱往里走,顺便抱怨道:“素灵宫年久失修实在寒酸得很,朱先生提举素灵宫,总算能好生修缮一番。俺们这里,才是素灵夫人的道场,却被那华山素灵宫抢了名头。” 朱国祥先去正殿拜太白金星,果然是丰腴妇人形象,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紧接着,他又在宫观四处转悠,发现里面有好几处暂时停工的工地。 温至柔解释道:“宫中道人日渐增多,原有的寝房不够用了,小道便筹钱新建一些。” 朱国祥问:“有多少道士?持道牒那种。” 温至柔回答:“度牒难求,持道牒者,不过五十余人。修道之士有两百多,算上杂役将近四百。” “宫田有多少?”朱国祥又问。 温至柔哭穷道:“还不到五千亩,实在寒酸得很。正好朱先生来了,还请执奏陛下,免了素灵宫的科差徭役。” 朱国祥疑惑道:“不是一直都免的吗?” “朱先生还不知道?”温至柔说道,“前阵子官家降旨,寺庙宫观都要收取了。” “且让我看看圣旨。”朱国祥说。 温至柔连忙去把圣旨请来,内容为:内外宫观舍置田,在京不得过五十顷,在外不得过三十顷,不免科差、徭役、支移。虽奉御笔,许执奏不行。 这道圣旨,侧面反映了徽宗朝,道观兼并土地有多严重。 严重到尊崇道教的宋徽宗,也不得不下旨抑制道观占地,顺便让道观也要应杂税和徭役。 但是,宋徽宗又加了一句话,内外道观领到圣旨之后,可上奏请求不遵守这道圣旨……这是宋徽宗给受宠者留的后门,只要是他喜欢的道士,随便怎么占田都可以,苛捐杂税和徭役也不必理会。 “便我不奏请官家你们会应科差徭役吗?”朱国祥问道。 温至柔尴尬笑道:“当然要奉公守法。” 才怪呢,他们平时肯定拖着,反正官吏不敢来收。 顶多遇到灾荒年月,知州、通判催得急了,象征性的给一点小钱。 温至柔连这点小钱都不想给,所以才请求朱国祥,上奏皇帝把科差徭役免了。 朱国祥又问:“圣旨上规定,在外宫观置田,不得超过三千亩。怎素灵宫的宫田都快五千亩了?” 温至柔说:“百姓崇道踊跃投献,小道难以拒绝。还请朱先生奏明陛下,允许素灵宫超额置田,官家肯定是会答应的。” “天寒地冻,明年再说。”朱国祥巡视一番,直接带着工程款回大明村。 …… 却说金州那边,退回到解试之时。 朱铭强行夺权做了主考官,直到阅卷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考生水平低得愁人。 而且在广大山村地区,基本上没有村学,考生数量也远不如洋州。 鹿鸣宴上,朱铭宴请新科举人,勉励道:“诸君还要努力啊,自大宋开国以来,金州竟没出过进士,只考取了几个诸科。反而出了许多高僧名道,尔等儒门弟子,莫要被佛道比下去!” 诸生闻之汗颜,就连州学校长都不禁低头。 举人戴承嗣拱手道:“吾等谨遵太守教诲,必定努力精进。” 朱铭笑道:“你这厮一派胡言,你连中四次举人,无非以举人身份进京卖货而已。” “不敢。”戴承嗣连忙说。 “莫要否认我也进京卖过货,”朱铭拿出一道公文,“刚发来的,严查举人带货进京,尔等最好当心一些。今年连番灾情,朝廷赋税不足,便连举人的货物也要搜检了。” 士子们瞬间变色,他们就没想过能中进士,考取举人只为免交过路费去卖货。 “真要严加搜检?”戴承嗣问道。 朱铭点头说:“沿途估计不会检查得太认真,但到了京畿各路,必定要搜检伱们,最好在半路上就卖掉一些。” “多谢太守提醒!”举人们连忙致谢。 朝廷是真的缺钱用了,居然让庙观也缴纳科差支移,还要严查举人进京卖货的行为。 还准备提高酒税,全国酒价大涨。 接着提高醋税,醋价也跟着涨。 河北遭遇那么严重的水灾,居然“加折耗米”,官府不但没钱赈济,反而还在给河北农民加税。 明年东南各路又有严重水灾,朝廷的做法是:加征和籴钱,让富户出米赈灾! 直至皇宫发生大火,烧毁房屋五千余间,烧死宫人众多,宋徽宗认为是上天警示,这才下诏取消了一些新税。 酒足饭饱,朱铭宣布鹿鸣宴结束。 他转身回到黄堂,把左右都衙范准、郭文仲叫来:“皇帝有旨,各路庙观占地不得超过三千亩,你们安排丈田之事。金州庙观若有多占,土地立即充公。还有,圣旨里说,庙观土地也要征科差、徭役、支移,让和尚道士们把今年的税钱补上。” “是!” 二人领命离开,脸上全是笑容。 他们已经摸准了朱太守的路数,只要老实听话肯干事,太守就会加以重用。 而且在办事的时候,趁机弄点小钱无所谓,只要别贪得太过分,只要别去骚扰百姓,朱太守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次清查庙观土地和税务,他们又能趁机捞上一笔。 朱铭安排好事务,坐船前往冶炼场。 这里已经开始生产了,生铁和熟铁炒炼顺利,由于改进工艺,使得成本颇有下降。 金州城的铁匠铺,已有几家在购买这里的生熟铁。 推广熟铁锅的计划宣告失败,老百姓还是更习惯用生铁锅,便宜好用且不会粘锅。 朱铭打算转换思路,熟铁锅这玩意儿,得卖给军队或商旅才行。其携带轻便、不易打碎、节省燃料,用在路途当中极为方便。 特别是行军锅,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使用生铁锅,行军途中稍不注意就砸坏了。 这个还得慢慢摸索,因为类似章丘铁锅那种,朱铭不知道怎么锻打,宋代铁匠同样不知道。 宋代的行军铁釜,比朱铭印象中的熟铁锅,要笨重厚实得多,并非薄薄的一层。 现在冶铁场炒出的熟铁,基本用于打造农具和日用品。 金州市场太小,得想办法运去外地。 “当当当当!” 一个冶铁匠,正在用完善版苏钢法灌钢。 他左手夹着熟铁不停翻转,右手持着生铁溶液浇淋,不但两手之间相互配合,还得随时注意控制炉温,然后迅速转身进行锻打。 屠申站在朱铭旁边说:“还在摸索炉温、手法和炼数,但肯定比现有的灌钢法更好。” “这个很难吗?”朱铭问道。 屠申说:“会者不难,主要是还不熟练。俺也试着打了几天,双手、眼睛和脑子都休息不得,须全神贯注配合起来。用相公这种灌钢法,只需一炼,就连打出寻常灌钢两三炼的成效。” 灌钢法,也需要锤炼的。 宋代的灌钢,两三炼既可成钢,沈括称之为伪钢,想炼真钢还得用百炼法继续锻打。 但是北宋晚期的兵器,往往采用伪钢打造,而且炼数还不足,上了战场一言难尽。 明代的火铳,如果采用熟铁,基本需要十炼以上,才能保证坚固耐用。那些经常炸膛的玩意儿,除了含硫量太高之外,极有可能就是炼数不足导致。 朱铭打算再做个水轮机,用水力锻锤来锻打。这东西难度不高,古代工匠就能做,难的是改进做功效率。 水力锻锤并非啥神器,作用仅仅是节省人工,炼钢成本降不下来多少。 真正的成本在于冶铁,十炼熟铁,就需要五倍重量的生铁,炼数越多消耗的生铁也就越多。 朱铭走到炒铁塘那边,捡起一块冷却的熟铁。 是该尝试铸几门虎蹲炮了,这玩意儿最简单,可以给铸炮工匠练手。虎蹲炮长两尺,口径两寸,才重36斤,拆卸之后马儿都可以驮着跑。 朱铭不但要光明正大的铸炮,还要用公款铸造,然后存到金州的兵杖库里。 有人问起来,就说是给朝廷打造的,今后造反时可直接拿来用。 至于更大的火炮和火铳,先把虎蹲炮造好再说,现在以训练工匠为主。 友情推书:《大明:山沟地主,造反称帝》,山沟里造反的历史文。 (本章完) 0259【状元王爷】 熟铁炮无法直接浇铸,别说宋代了,明代都不行。 明代浇铸的铁炮,要么是生铁炮管再加箍,要么是内层熟铁外浇生铁。 朱铭每天都去冶铁场蹲两个小时,跟工匠一起研究尝试,最后只能宣布失败。 就一句话:炉温不够! 宋辽金已采用高炉冶铁,而且属于改进版高炉,但炉温通常在1200度左右,再怎么努力也就1300度。 想要浇铸熟铁,还得继续提升炉温。 朱铭知道可以通过热风炉解决,但具体怎么搞,他还毫无头绪。 那就先造锻炮。 锻炮有两种方式—— 一种把铁条竖直排列,外面一层一层加铁箍。 整个过程,类似箍桶,大航海时代的欧洲铁炮,基本都是这样用锻铁箍出来的。缺点是气密性极差,而且比较容易炸膛! 另一种是中国明代的锻炮,用熟铁敲打上万次,直接锻打成铁板,然后敲成四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弧度的铁卷。再将铁卷锻包成圆筒,将一节节铁筒冷锻锤接,用铁条去填补缝隙。 这种锻炮方式,虽然人工成本提升,但气密性大大增强,没那么容易炸膛。而且所需炮箍减少,甚至可以不要炮箍,炮身重量大大降低。 朱铭当然选用第二种,上万次敲打成铁板的工序,可以先用水力锻锤,再以人工进行修正。 虎蹲炮的炮身很短,打一个圆筒即可,不须多个圆筒拼接。只将两个半圆,冷锻成一个圆筒,外面再加几道箍固定。 水轮机还在制作当中,朱铭让两个铁匠手工打造。 第一门虎蹲炮,两个铁匠打了30多天。这是熟练度不够,还能慢慢提高速度。 按明代的文献记载,一门普通将军炮的锻造,只需十名熟练工匠制作40天。而虎蹲炮,工期短得很,可以大量制作。 朱铭制造虎蹲炮的最终目的,是训练戚继光的三叠阵。 这是一种在北方使用的,大型多兵种混合军阵。 其基础还是鸳鸯阵但狼铣和盾牌都不要了,改为火枪和弓箭。还配套有战车防御骑兵,接敌之后,先用海量虎蹲炮攻击,接着用火枪和弓箭轮番射击。 远程火力就有好几拨,一轮一轮不间断,当时的蒙古骑兵,还没冲至车阵就得崩溃。 步兵多为骑马步兵,实在不行骑骡子亦可,另外还配置有骑兵部队,突出一个“机动化”,可追击收割及快速行军。 戚继光的这套三叠阵,没有什么赫赫战功,因为自打创立出来,蒙古骑兵就不敢南下了。转而跑去霍霍东北,倒是让李成梁猛刷战绩,蒙古人宁愿给李成梁送人头,也不愿面对戚继光的三叠阵。 现在朱铭基本确定武器制作思路: 生铁用来浇铸大口径铁炮,由于实在太过笨重,多数用来放在城头防御,少数拖出去做攻城炮。 熟铁用来锻造虎蹲炮。 灌钢用来打造兵器和盔甲。 后面两个,都会配置水力锻锤,有效节省人力成本。 接下来,就是颗粒化火药,朱铭打算开春雪化之后再搞。 “诸君,共饮此杯!” 除夕那天,州衙后宅极为热闹。 不仅白胜、张镗、李宝、邓春、石元公等人,带着家属来朱铭府上庆祝,就连屠申等冶铁场高层,也被朱铭请来春节聚会。 算上众人的老婆孩子,足足坐了六桌。 “俺敬相公一杯,来年万事皆顺!”石元公举杯站起,他的话里有话。 朱铭笑道:“彼此彼此大家都顺。” 钱琛也来敬酒:“活了半辈子,也不如去年痛快,跟着太守做出好多事情。” 朱铭说道:“陛下赐了六百张度牒。能者多劳,开春之后,还要请钱兄拿去江南售卖,顺便再买点硫磺、硝石回来。” “保证不负所托!”钱琛大笑。 李宝跟着也来敬酒,他日子过得颇为舒服。有差事的时候,就给朱铭办事,没差事的时候,府上有好多汉子可以切磋武艺。 在觥筹交错之间,政和七年翻篇了。 公元1118年,史书往往写作重和元年,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却只知道有政和八年存在。 因为重和这个年号,是宋徽宗感觉诸事不顺,在年底才突然改元的,意思是“和之又和”。但改元仅三个月,就再次改元,也不晓得是啥原因。 …… 在新年的正月,辽国与金国议和。 双方都打不下去了,没别的原因,就是缺粮而已。 辽东大乱,匪寇四起,甚至掠人充饥。 辽金双方,一边剿灭贼寇,一边进行和谈。辽国需要舔伤口,金国需要消化新占地盘。 奸臣王黼,晋升尚书左丞(副宰相),蔡京感到压力山大。 二月雪化,朝廷公文下发诸路,全国酒税大涨,谓之“添酒钱”。 宋朝使者马政,带着辽东汉人高药师,坐船渡海去跟金国接触。 他们半路遇到金兵巡逻,连句话都不敢说,吓得直接逃回山东。还谎称已到苏州(大连金州),金国不愿搞外交,差点把他们杀了。 宋徽宗大怒,让童贯全权负责此事。 三月,科举。 金州举人全军覆没,一个进士也没考上。 洋州却又出了个进士,令孤许考中第三甲。 消失三年的李含章,也回来参加科举,吊车尾考中第五甲。按照籍贯,他属于淮南士子,跟汉中这边没啥关系。 当然,传胪唱名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甲第。 “令孤兄,恭喜恭喜!”李含章笑道。 令孤许满脸微笑:“同喜,同喜。” 两人还在殿前排队,说起在洋州的旧事。 令孤许突然问:“听闻可贞兄去投军了?” 李含章摇头感慨:“做了大半年军官,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武职,干脆辞了回家苦读,这回总算是考上了。” 令孤许低声道:“可贞兄听说没有,今年嘉王赵楷也有参加科考。” “莫要多言。”李含章连忙提醒。 殿前开始鸣鞭,众人立即闭嘴,老老实实排队听候。 一系列程序之后,终于开始唱名:“新科进士第一人,开封府赵楷!” 声音传出,全场死寂。 七百多个新科进士,全都傻乎乎看着前方,目视17岁的嘉王赵楷进殿。 十七岁,皇子,状元。 这三个词语组合起来,谁信谁傻瓜,没有作弊才怪了! 皇子参加科举本来就扯淡,还特么才十七岁就中状元,把天下士子当傻子糊弄呢? 文武百官站在大殿中,眼观鼻,鼻观心,都在装死,只当啥也不知道。 “状元莫走,立于殿下。”宋徽宗提醒道。 唱名继续:“今科进士第二人,成都府王昂!” 这位是王珪的侄孙,出自蜀中王氏。 宋徽宗见二人并立,遂言道:“皇子科举已是违制,再做状元恐惹非议。朕再三思之,擢王昂为进士第一人,降赵楷为进士第二人。” 都这么搞了,居然还特么要脸,临时把皇子变成榜眼。 状元王昂授予秘书省校书郎,榜眼嘉王赵楷没有授予官职。 “今科进士第三人,饶州张焘!” 张焘的父亲张根,是淮南路转运使。 这个倒没引起什么争议,因为张根的名声极好。 张根很快就要因为抨击花石纲,被宋徽宗贬去收酒税。然后继续喷常平新法害民,再被皇帝扔去做团练副使,彻底变成啥权力没有的散官。 而张家的祖上,对国家亦有大功。 张潜兄弟五人,其中四人考上进士,只有张潜不愿参加科举。他在家中熟读各类杂书,从《神农书》中发现胆矾炼铜法,实验改进之后让儿子献给苏辙。 从此,北宋有了湿法炼铜技术,徽宗朝的全国铜产量,超过15%来自胆矾炼制。 等到南宋丢失北方铜矿,全国85%的铜产量来自胆矾炼铜。 而且,张家还在继续改进炼铜法,是上饶那边的超级富豪。 唱名结束,令孤许得到官职,被扔到江西做校长。 至于李含章,暂时没有授官,须得继续考关试。他爹还有些人脉,估计关试没问题,至少不会在京城苦候实缺。 新科进士们从东华门而出,全城百姓追捧围观但他们的表情都很复杂。 令孤许被请去李含章的租屋,进门便说:“简直岂有此理,从没听说过皇子还能考状元!” “莫要高声,”李含章压低声音,“这事非俺们能议论的。” 令孤许虽把声音放低,却依旧难掩愤怒:“科举取士,天下极大事也,岂能视之为儿戏?听闻嘉王还不满十八岁,他真能考中状元吗?依俺来看,怕是进士都不够格,从头到尾都有人泄题,或许还有人帮忙捉笔操刀。” 李含章当然也愤懑不已,他苦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了个五甲进士。 赵楷倒好,以皇子身份违规科举,一下子就中个状元。 甚至还有人帮忙洗地,说是皇子瞒着大家,悄悄去报名考试的。这糊弄鬼呢? 皇子如果参加考试,得开封府尹盖章通过,还要送去礼部审查,主考官那里也要复核身份。这三道程序,是怎么绕过去的? 从上到下,全都在帮着嘉王赵楷作弊! 不止李含章和令孤许,今科进士们都在议论。那些没考上进士,还没离开京城的士子,更是气得火冒三丈,感受到开蒙以来的最大侮辱。 (本章完) 0260【八千贯嫁妆已备好】 这届科举名人很多,除了嘉王赵楷之外,当属张浚和朱松最为人熟知。 张浚是文官,抗金统帅。张俊是武官,中兴四将之一。偏旁部首不同,这两位不能搞混了。 上一届状元何粟,正在宴请众人,受邀者有朱松、张浚、范浚、陈东、李含章、令孤许等人。 范浚是范仲淹的家族后辈,张浚家族和范仲淹家族是姻亲。 朱松和范浚是好友,通过范浚引荐,跟张浚也成为至交。后来,朱松的儿子朱熹,与张浚的儿子张栻,也是至交好友并经常论战。 张浚暂时还未结婚,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乐氏。至于中年续弦,跟儿子成为“连襟”,那就是另一桩公案了(父子俩的老婆,是宇文家的族姐妹)。 朱松在太学混得风生水起,朱铭做太学正时,他还刚刚入学,而今却已毕业授官。 反观倒霉蛋陈东,虽然因为才学过人,被宋徽宗钦点升上舍,却一直卡在上舍无法毕业。 何粟跟所有人都认识,他与张浚是多年好友,张浚后来升官也多亏何粟举荐。 众人一番宴饮,忽闻外面传来嘈杂声。 李含章推开窗户眺望,却见远处街道,有不少百姓在哭泣,拖家带口往城外而行。 “这是何故?”范浚也走到窗后。 何粟叹息说:“唉,外城有一处厢坊杂乱破旧,梁师成强行拆了发卖地皮,所得钱财说是用于花石纲。” 陈东破口大骂:“奸贼又在害民!” 梁师成正在搞棚户区改造,随便给几个拆迁费,然后高价卖地皮用来建住宅。 被迫拆迁的百姓不多,主要是拆低级瓦舍,顺带着拆了些棚户区民居。 “在东京城内如此残民,陛下就不管吗?”令孤许问道。 何粟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他在皇城内办公,秘书省的办公楼都被拆了,外城百姓被拆又算个啥? 朱松说道:“我好歹外放个县尉,远离京城,眼不见为净。” “我倒是羡慕你们外放的,”何粟感慨说,“听闻成功兄到了地方为官,整治豪强,救济百姓,着实大有作为。我留在秘书省有甚用?每天做应声虫而已。” 李含章说:“成功贤弟也艰难啊,在濮州有功,却调去金州,不啻为贬官。” 陈东说道:“朝野内外都一个样,奸党一日不除,国家一日不宁。” 朱松劝道:“陈兄还是少说两句吧,我都已经做官了,你却还在太学。若一直口无遮拦恐怕要困在太学一辈子。” “在下甘之如饴。”陈东昂首挺胸道。 …… 却说新科探花的父亲张根,今年回京述职,被调去两浙担任转运使。 这是个肥差,能捞到无数油水。 张根却不愿前往两浙赴任,特别是目睹梁师成的棚户区改造,义愤之余给皇帝写奏疏。 大概内容为: “天下州郡,没有足月的储备。国家太仓,没有足年的积蓄。军费匮乏,边疆防御失修。水旱频发,盗贼四起,外患也没平息,陛下应该早做打算。” “现在不能大兴土木,陛下你赐给宠臣宅第,一套房子就值几十上百万。我之前掌管二十个州,一年上交中央才三十万贯,还不够伱给宠臣赐一套豪宅。” “两浙地区,花石纲最为害民。陛下你买一株奇竹,就要花掉50贯钱。这钱却没进百姓的口袋,因为地方官总是巧取豪夺。花石纲还多占漕船,导致京城米价飞涨……让我做两浙转运使可以,请陛下先把花石纲停掉!” 这封奏疏,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反而火速送到皇帝面前。 宋徽宗看完大怒:“这个张根,儿子考上探花郎,便能如此非议朝政吗?朕器重他,才让他做两浙转运使。当初他让停掉钱塘制造局,朕给他面子就停了,每年损失许多进贡。他如今却得寸进尺,丝毫不顾君臣之谊。拟旨,淮南转运使张根轻躁妄言,贬为监酒税!” 探花郎张焘,本身就已恩荫做官,这种叫做“有官人”。 他还考上进士,而且是探花,因此超擢授官文林郎、辟雍学录(太学预科学校风纪主任兼助教)。 张焘看完圣旨,叹息说:“父亲还是别再触怒官家了。” “花石纲不停,大宋社稷危矣!”张根开始研墨,“跟天下比起来,我个人仕途算得了什么?” 张焘惊问:“父亲又要写奏疏?” 张根说道:“在其位,谋其政。让我做两浙转运使,我就要议论花石纲。现在让我收酒税,我就要议论常平之法!” 张焘哑口无言,他刚考中探花啊,父亲就玩这么野。 张根问道:“你怕受到牵累?” 张焘无奈摇头:“父亲在气头上,还是让孩儿代笔吧。” 其实,父子俩一个脾气。 历史上赵构南渡,有人举荐张焘入朝为官。 张焘趁机建言,痛斥江防构筑不得法,徒耗钱财和民力。又喷赵构身边的近臣,整天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国家大事却一言不发。还说赵构去了杭州,不该急着营建宫室。 气得赵构差点把奏疏撕了! 此时此刻,张焘替父亲代笔,非常委婉的喷了一通,痛陈各路常平司的残民之举。 求锤得锤,很快圣旨下来。 张根连收酒税的官职也没啦,被宋徽宗扔去做团练副使。 宋徽宗的中旨,只说贬为什么官,没有安排具体地点。 蔡攸把吏部侍郎叫来:“把这张根调去金州,免得他又生什么事端。” 蔡京、蔡攸父子,已经彻底放弃金州,把那里当成垃圾桶。反正看不顺眼的,就一股脑儿扔过去,随便朱铭、张根等人怎么折腾。 张根得知自己的新官职,整个人都瘫在交椅上。 宋徽宗刚刚登基那会儿,还是太后在掌权。张根获得面圣的机会,君臣聊得很开心,宋徽宗一副励精图治的样子。 当时,张根给出的治国建议,宋徽宗全部采纳并执行。 十多年过去皇帝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根自认为深得皇帝信重,事实也是如此,否则他不可能调任两浙转运使。可两封奏疏上去,居然被一撸到底,变成毫无实权的散官。 “父亲莫要忧心,此在预料当中。”张焘劝道。 张根摇头说:“我非为自己忧心,而是为国家忧心。你跟我在淮南几年,知道民间是甚样子。听说两浙被花石纲骚扰更重,如今又加征酒税和醋税。朝廷加税,商贾涨价,百姓的日子更艰难了。长此以往,恐有陈吴之乱。” 父子俩正说着,张根的女婿李纲来了。 李纲也是狗脾气,三年前就做了殿中侍御史,因为得罪奸党而贬为员外郎。今年好不容易升为起居郎,明年又会因为议论朝政,被皇帝扔去沙县做税务官。 “岳父太冲动了。”李纲见面就叹息。 张根反问:“那你是怎么得罪权贵的?” 李纲说道:“小婿身为殿中侍御史,本职便是弹劾奸邪。而岳父迁调两浙转运使,正当以有用之身,阻挠朱勔借花石纲残害百姓。岳父两次奏疏倒是畅快了,可新任的两浙转运使,却会伙同朱勔鱼肉东南,最终受苦的还是东南百姓!” 张根闻言沉默,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是有些莽撞了,但不吐不快。” 李纲说道:“岳父且在金州蛰伏两三载,期间不能再触怒官家,等官家消气之后必可起复。” “唉。”张根只能叹息。 就像女婿李纲说的那样,只要老实两三年,肯定是能重新任职的。张家的姻亲和门生故吏无数,寻个机会就能举荐复职,宋徽宗那里不会死咬着不放。 张家的祖先,宋初迁居饶州德兴县,靠开荒种地艰苦奋斗数十年,后来又小规模经营新发现的矿山。 小有家业之后,开始培养孩子读书。 张偕五个儿子,陆续考上四个进士。剩下一个儿子叫张潜,根本没去考,留在家里打理产业,顺便发明改进胆矾炼铜,直接让张家成为一方巨富。 刚刚去世的康国公、宰相刘正夫,就是张根他爹的发小,读书时受过张潜的照顾。 类似的官员好几个,那群发小同窗,一连出了五个进士,顺便再互相联姻。 张根的几个叔父,要么恩荫,要么荐举,要么进士,也是一大堆做官的。 这样的家族,虽比不上蜀中王氏,却也是不容小觑。 而且,从家族第一个进士开始,到如今的探花郎张焘,仅仅只历经四代人而已。 又说了一阵,张根留女婿吃饭,谈及花石纲之事,还提起金州知州朱铭。 李纲说道:“金州太守朱成功,似乎颇有建树。但其政绩不佳,去年的赋税上交不足,只因旱灾没有降罪而已。” 张根笑道:“若是遭了灾,还能足额征税,我反而要鄙夷他。正因税额不足,方显得其是好官。” “此言甚是。”李纲点头说。 张根说道:“若金州盗贼众多,我做了团练副使,还能去剿贼安民。但朱成功治理金州,恐怕没什么盗贼,我只能每日喝茶饮酒。” 李纲说道:“七妹还未嫁人,朱成功也没娶妻,他们两个年龄相仿,或许可以结为姻亲。到那时,朱成功是上一届探花郎,大弟(张焘)是这一届探花郎,妹夫、妻兄连中探花必可传为一时佳话。” 张根顿时笑起来,似乎颇为意动。 他有七个女儿,其中六个已经嫁人,李纲正是他的二女婿。 那朱成功乃青年才俊,能招为女婿自然极好。 张根家里贼有钱,开矿山的,而且还是铜矿,还懂得湿法炼铜。他在钱财上没有追求,做官是一文不贪,平生志愿无非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中间再振兴家族而已。 多招几个好女婿,也是振兴家族的手段。 女儿的陪嫁他都想好了,价值不能低于八千贯。 得让女婿富裕起来,女婿才不会贪污,可以安安心心做好官。 (本章完) 0261【川蜀情报员】 金州,州衙后宅。 石元公拱手道:“不知相公唤俺何事。” 朱铭屏退仆人,让白胜、邓春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接近房门十步。 然后,朱铭才关门说道:“有一重任,不知托付与谁,思来想去惟君可胜任之。” “但凭相公吩咐!”石元公知道真正的任务来了,去年帮着招募铁匠只是考验而已。 朱铭说道:“家父在洋州建造纸坊,你把邓春、杨朴带上,回大明村组建一支商旅,携带洋州竹纸去川中贩卖。返程之时,随便带些蜀地特产回来便可。” 石元公问道:“贩纸之时,可还有别的差事?” 朱铭叮嘱说:“从洋州出发,过兴元府,再往利州,从利州南下入川。沿途所过,勾画山川地形,打听风土人情。有哪些世家大族,有哪些贪官污吏,沿途厢军多寡,城碍关防险易,百姓是否穷困,皆要详细记录。” 石元公瞪大双眼,随即拱手道:“在下谨记!只是……” “只是什么?”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蜀纸价高,颇为精良。从洋州运纸过去贩卖,这跟往徐州卖铁一般,恐怕是很难回本吧。要不,换成别的货物?” “不然,”朱铭摇头说,“我写信问了苏县令(苏元老),他说蜀人极喜外地纸。家父所造‘筼筜纸’,可拿苏东坡、文与可做招牌,蜀中文人雅士必然争相抢购。你去了洋州挑选最精美的纸张,专门卖给蜀地大族。” “是!”石元公拱手道。 不管是南宋的范成大,还是元朝的《蜀笺谱》,都吐槽蜀纸太过粗厚,一个壮劳力只能背五百番纸。蜀纸卖到外地很贵,纯粹是因为运输问题。而徽纸、池纸、竹纸运到川中,蜀人爱其轻细,价格往往是蜀纸的三倍以上。 朱铭说道:“万务小心,若遇困难,就报我的名字。” 石元公躬身告退,与去年新娶的妻子告别,便带着杨朴和邓春动身。 他手里有朱铭的信件,在大明村招了一队村勇,以及二十多个青壮,便前往洋州去拿竹纸。 朱国祥正在整顿素灵宫,去年新占的土地,被勒令归还给农民。且农民欠下的高利贷,只需归还本金和低额利息。 至于科差、徭役、支移,这些赋役朱国祥懒得管。因为道士们是愿意交税的,只不过官吏不敢来收而已。 洋州都道正温至柔,被这一套操作搞得心生怨恨,却也只能暂时忍耐,他不敢上疏状告朱国祥。 皇帝赐予的8000贯,出京时就被太监贪了3000贯,朱国祥又送几十贯给传旨太监,剩下全都被咱朱院长给黑掉。 看完儿子的来信,朱国祥对石元公说:“真正的好纸,须五月份才能产出第一批,六月份才够你贩去川中。如今产出的竹纸,不过是用老竹制作的劣纸。但劣纸的质量也尚可,伱先拿去利州贩卖吧。等好纸生产出来,再贩运到川中也不迟。” 石元公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不仅朱铭图谋造反,这位朱大相公也有打算。 他立即带着人去金潭村,把库存的竹纸都带上。又手持朱家父子的凭信免费搭乘官船前往兴元府。又在兴元府等候数日,免费搭乘官船逆汉江而行。 只要是乘坐官船,货物就能不交过路税。 朝廷三令五申禁止这种行为,但根本就禁不了。朱家父子并不觉得亏心,因为沿途私卡太多了,是地方官府先乱收过税,他们才利用官员身份避税的。 在等待官船的时候,邓春负责看守货物,石元公则带着杨朴等人,每天出去打探各种消息。 直至汉水上游无法再行船,石元公他们改走陆路,顺着金牛道的北端翻山越岭,行至利州城(广元)就已到四月。 如今这位利州知州,竟然是之前的兴元知府李友闻,还曾送过几个冶铁户给朱铭。 前往四川镇压蛮夷的西军,返回陕西时路过汉中,李友闻没能按时给足军粮,导致西军在汉中乡下劫掠。最后闹到朝廷那边,西军将领屁事儿没有,李友闻却被贬去做利州太守。 石元公以朱铭家仆的身份去拜访,李友闻热情迎接:“成功贤弟近来可好?” “除了几个宵小作祟,吾家主人一切顺遂。”石元公说道。 聊了几句,李友闻说:“听阁下谈吐,似乎读过书?” 石元公回答:“吾本濮州士子,还曾中过举人。无奈家道衰落,父兄皆亡,幸得朱相公收留,如今为朱相公贩纸。” “朱相公开了造纸坊?”李友闻问道。 石元公反问:“太守可听说过筼筜谷?” 李友闻道:“自然听过,那里是文与可的隐居之地,三苏父子皆曾前往做客。” 石元公说道:“朱大相公在筼筜谷附近造纸,所用原料便是筼筜竹。因为季节原因,如今只有老竹造出的劣纸,待再过两月就能用新竹造好纸。此来利州,奉主人之命,特地赠送一些给太守。” 这就是鬼扯,朱铭根本不知道李友闻调去利州。他还以为李友闻在兴元府,让石元公路过的时候,可以去拜访一二。 石元公拿出一摞竹纸,李友闻抚摸观察,惊讶道:“与皮纸相比,自然显得低劣,但作为竹纸已是上品。朱相公还能造出更好的?” “六七月份,在下会重来一次,到时候给太守带来好纸。”石元公微笑道。 李友闻非常开心:“朱相公太客气了。” 他当即研墨提笔,在竹纸上写了首诗,名叫《喜得筼筜竹纸赠朱先生》。待墨迹稍干,便递给石元公:“烦请转交。” 石元公收好诗篇,随口问道:“利州有甚世家望族,竹纸销路如何?” 李友闻说:“有王氏、杨氏、武氏三族最为兴盛,但都没出几个进士,只是地方大族而已。阁下欲卖竹纸,可卖给州城李氏,李家虽然没出进士却是本地财力颇丰的商贾。” “多谢太守指点。”石元公拱手道。 拜别知州,石元公到客栈下榻,翌日再去拜访李家,把携带的竹纸全部出手。 算上路途消耗,只小赚了一笔。若非免费乘坐官船,恐怕还要赔本。 当然,回程时可以贩运利州特产。 一边购买货物,一边打探消息。 利州本是利州路的首府,官员陆陆续续搬去了兴元府。但这里的驻军还存在,数千厢军驻扎在出川咽喉,防止蜀地有叛军北上。 石元公旁敲侧击,得知利州厢军已经废了。 大部分厢军,都在从事各种差役。剩下的厢军马军也不满额,吃空饷自不必说,连战马都不剩几匹。 石元公还去校场外偷看,发现里面一个厢军也没有,平时根本不参加训练。 杨朴打听到几个厢军军官的住址,悄悄观察两日,回来报告说:“这里的厢军将校,出门连兵器也不带,打起仗来怕连濮州的弓手都不如。利州城头,也没几个士卒,遇到大太阳就躲起来不见人。” 石元公在纸上记录:利州乃出川咽喉,兵家必经之地也。然此地厢军废弛已久,一年未曾操练一回。士卒按例不得携带兵甲,一应军械皆存放于兵杖库。城中守备稀松,可奇袭而下,凭此控厄川蜀。 磨磨蹭蹭半个多月,石元公把各处都看了,终于带着利州土特产返回。 等回到洋州,把货物扔给郑家出手,沿途记录交给朱国祥保管。歇息数日,石元公带着新竹好纸,再度顺着金牛道南行。 这次是真正入蜀了,同样沿途打听消息。 过了利州便是剑州剑阁峥嵘而崔嵬,然则守备依旧空虚。 这里太久没打仗了,官兵将士根本没当回事儿。 守关士卒都懒洋洋的,而且不咋健壮的样子。他们被吃空饷,兵额常年不足,平时的粮饷也多遭拖欠,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难过。 过路商税,也跟士卒无关,皆被税吏收走。 反而是附近的巡检兵,战斗力似乎更强,他们常年负责稽查走私。 石元公记录道:剑阁险要,不可力克,当须智取。守关将士不足二百,身体孱弱。惟巡检兵可堪一战,此等军士缉盗缉私,常年奔走于蜀山之中。然其贪财,可事先诱骗收买。 又记录大族:剑州大族黄氏、于氏…… 对于本地大族的消息,皆来自道听途说,多几人阐述一致便记下,不一定与真实情况相符,但也不会差太远。 再记录民情:剑州太守残暴虐民,官吏贪腐横行,百姓每有逃亡,山中匪类实多。有一大寇名黄二,乃黄氏支脉也,聚众数百劫掠地方。官府不能剿,剿之则遁入山中。此寇颇有仗义之名,只劫大户及商旅,不扰穷人分毫。可招而纳之。 石元公如此磨蹭前进,筼筜好纸卖得再贵,估计也没啥赚头,钱财都拿去打探消息了。 他还特意关注私盐贩子,川峡走私队伍当中,除了走私茶叶之外,便是私盐贩子最为猖獗,而且跟巡检兵暗中来往。 石元公建议,若是进兵四川,可沿途招募私盐贩子。 (本章完) 0262【试炮】 慢慢合上书本,朱铭总算抽空把《武宗总要》啃完。 说实话,收获良多。 行军、扎营、令旗、鼓号……写得明明白白,堪称保姆式教程。 对朱铭最有用处的,是大宋南北边疆以及番邦蛮夷的军事信息。哪里有递铺,哪里有寨堡,哪里有山川,方位如何,距离多少,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包括整个陕西的山、川、堡、寨、镇、铺! 大名鼎鼎的《平戎万全阵图》,朱铭也仔细研究了。以他可怜的军事素养,得出一个中肯评价:阵法很好,但不实用。 此书当中记载的阵法,反倒是“八阵图”颇为有用。 八阵法又叫李靖阵法,根据不同的地形和敌情,摆出相应的战斗阵型,部队规模约有一万多人。 每个阵法的名字也颇形象,“牝阵”顾名思义,就像雌性的生殖器。两翼突出,中间凹陷,三面包围吞噬敌人前军,《武经总要》把却月阵也归为牝阵变种。 “牡阵”则像雄性的生殖器,也叫锐阵,是用来冲破敌人阵型的。 八阵图没那么玄乎,只是运用几何原理进行变化,创造局部战场以多打少的机会。 《武经总要》最后的部分特别扯淡,专门讲述“六壬占卜”之法。 什么时候出兵,什么时候交战,这些都需要占卜。 甚至就连敌人派来使者,也可以通过占卜,判断使者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书中还记载了三种火药配方,即火砲火药、毒药烟球火药、蒺藜火球火药。 前两种以投石车发射,无法产生爆炸效果,只能通过高温燃烧或毒烟造成杀伤,火球的瞬间温度能达到1300度。 蒺藜火球属于守城武器,拽住绳索扔出,有点像手榴弹。但同样不能爆炸,靠凸起的铁蒺藜,以及高温燃烧杀伤攻城之敌。 …… 冶铁场的后山,三门虎蹲炮整齐排列。 每门火炮后方还挖有大坑,炮手点火之后,立即跳入坑中。因为朱铭不知道该填装多少火药,万一火药填多了,很容易出现炸膛。 “白胜,你去点药。点燃之后,立即跳进坑中。”朱铭说道。 白胜举着火把大大咧咧上前。 点燃火药,他还瞅了两眼,然后才往坑里跳。 “砰!” 炮膛里发出一声闷响,石弹飞出几米便坠地,滴溜溜又滚出一段距离。 这次发射,使用市面上买来的火药。 北宋用于战争的火药配方,因为添加太多助燃物,硝比例最高的也才50.19%,这种火药配比根本无法爆炸。 反而是民间的爆竹火药,硝比例要高一些。 朱铭挠挠头,吩咐道:“清理炮膛,重新填弹,火药加多一些。” 很快,第二次发射,射程不到十米…… 朱铭嘀咕道:“看来是火药配方不行,换我的颗粒火药。” 之前的粉末火药,是市面上买来的。 这次的颗粒火药,却是朱铭自制的。 制作工艺非常简单,先研磨木炭,再加入硫磺,再加入硝石。接着再加水,含水量5%左右,多点少点也可以。然后用木棒碾磨,磨匀后用麻布包裹起来,以重物进行挤压,再粉碎为所需的颗粒度。 以上过程因含水量较多,极为安全不会爆炸。接下来用暖风吹干即可,含水量降到1%以下就能用了,燃烧效率是粉末火药的两倍。 张镗、李宝站在朱铭身边,目睹白胜再次跳入坑中,他们都没怎么当回事儿。 “轰!” 一声巨响,二人俱惊,瞠目结舌的看着石弹飞出。 而虎蹲炮由于重量太轻,虽然有支架插入土中,炮身依旧被后挫力给掀翻。 朱铭喊道:“丈量距离。” 刘师仁带人去测量炮弹落点,很快跑回来说:“二十丈四尺(约63米)。” “加多点火药重试。”朱铭说。 三门虎蹲炮,轮换着来。 不断增加火药填充量,落点距离很快超过100米。这还是石弹,如果换成铅弹,射程应该能更远。 但虎蹲炮的惯常用法,是先填装许多小霰弹,再压一颗大弹增加气密性。 朱铭这样尝试了几次,小石子霰弹最近只打出40多米,最远可打出60多米,大石弹的落点则下降到80多米。 以上,都只是发射石弹。 戚继光的三叠阵,远程输出是这样的: 160米的时候等待命令,约100米出头,鸟铳手进行齐射,然后退回去装填弹药。 96米以内,六十门虎蹲炮等待射击,瞬间打出大石弹60枚,小霰弹1800枚到6000枚(霰弹大小不同,数量也不同,且不用石子,改用铁弹或铅弹)。 再根据敌军情况,由火箭车和将军炮补充火力。火箭车瞬发数百支火箭,将军炮发射数千枚霰弹。 退回去的鸟铳手,也差不多填弹完毕了,可以补上第二轮射击。 这还只是前锋的火力,如果敌人绕向侧翼进攻,后面还有火铳手和弓箭手。到那时,前锋和后排三叠阵步兵,将形成交叉火力进攻侧翼之敌。 完整版三叠阵,兵力有四万多人,排开之后宽度足足10里。 练成此阵难度极大,除了需要大量火铳和火炮之外,还得配备足够多的基层军官。也就是鸳鸯阵的小队长,他们才是三叠阵的核心,可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即便被骑兵冲到面前,依旧还能进行近战厮杀。 朱铭实验了二十多炮,把自己制作的颗粒火药消耗一空。 张镗已经惊呆了:“如此利器,当进献给朝廷!” 朱铭装模作样叹息:“只恐献给朝廷之后,反而是个祸害。” “怎这样说?”李宝问道。 朱铭解释道:“大宋之危,不在外而在内。朝野内外,贪腐横行,残虐百姓。若是献此火炮以官家的性子,必然欣喜若狂。他会下令多多造炮,而奸臣则趁机渔利。特别是京东路的冶铁场,奸臣必定打着造炮的幌子,大量征收熟铁以造炮身、炮弹。还有火药,也会列为专卖之物,并且税额将大大增加。” 张镗说:“没那么严重吧?” “比这更严重,”朱铭说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若能侥幸击败西夏,必又进攻辽国。能否获胜且不论,天下百姓撑得住吗?” 这并非危言耸听,宋徽宗真会这样做。 官军灭掉方腊之后,国家早已千疮百孔,按理来说应该休养生息。 当时的财政,根本不可能再打大仗。 可宋徽宗好大喜功,强行加税聚集军队,马不停蹄的就去收复燕云。 那次加税,仿佛打开潘多拉魔盒。 名曰经制钱和总制钱,合称“经总制钱”。其实就是滥收附加税,各行各业都得交,导致市面上所有商品集体涨价。 刚开始,只是经制使和总制使下令加税,渐渐衍生到各级政府部门。 甚至就连提学使,都特么跑出来加税,整个国家的税收彻底乱套,粮食、酒醋、盐茶、布匹等日用品,价钱涨到老百姓难以承受的地步。 别说朱铭献几门虎蹲炮,就算献榴弹炮也得输。 引用童贯自己的奏章: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又多在远处…… 大概意思是,士兵吃的东西,粗劣到难以下咽。军粮只够一半,而且还没运来。军械也不足,须从太原、大名、开德等地征调。盔甲军服也不够用。修筑工事和守御物资,暂时啥都没弄到手。 童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大军跑去收复燕云的。 咱们就说他侥幸打赢了,怎么处理新占地盘? 辽国境内本就在闹饥荒,贼寇四起,流民遍地。童贯连军粮都不够,怎么招揽贼寇、安置流民? 把燕云打下来,纯粹就是接手烂摊子,还得持续性往里面砸钱。 历史上大宋买下燕京,把流民往山西一扔就不管了。那些流民吃不饱饭,干脆全部投靠金国,帮助金兵攻占山西城池。 为了安抚新占地盘,疯狂吸河北山东的血,把河北山东也搞得遍地起义,张万仙甚至能聚众数十万造反。 宋徽宗和童贯好大喜功,全国百姓为他们买单。 金兵第一次南下之后,宋钦宗为啥不构筑防线?因为他根本没钱! 朱铭说道:“去年春天,朝廷就已打算攻辽,因群臣反对才作罢。” “去年攻辽,西夏怎办?”张镗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朱铭好笑道:“我怎知道?” 童贯是真打算去年春天伐辽的,甚至都开始调兵了,完全不顾西夏之战还未结束。 这事儿就连宋徽宗都觉得不靠谱,说是先派人打探虚实再做决定。 李宝问:“世事如此,该怎样救天下?相公可有法子?” 朱铭摇头,低声说:“救不了,除非换个皇帝。” 张镗、李宝大惊,连忙看向左右。 朱铭补了一句:“我听说太子沉稳节俭,又颇听劝谏,或许能够扭转乾坤。” 张镗顿时放缓紧张情绪,他还以为朱铭要造反呢。 只要不造反,换皇帝就换呗,天下人早就受够了当今这位。 李宝嘀咕道:“也不晓得这个道君皇帝还能活多少日子。若能再活二十年,天下百姓有得苦受了。” 朱铭笑道:“谁知道呢?” (有读者说,可以浇铸炮身,再打去气孔,说老王啥都不懂。大哥,那章都说了炉温太低,熟铁无法浇铸,锻造的是熟铁跑。生铁炮可以浇铸,但太重了,野战不方便。另外,上一章的黄裳错误,剑州黄裳不是编道藏那位。) (本章完) 0263【张根来了】 张镗家里是大地主,而且还是名臣之后。 李宝家里虽是小地主,但他生活在葵丘李庄,即便长歪了有“泼李三”的绰号,但受忠君爱国思想影响极深。 朱铭如果立马造反,他们估计会选择离开,甚至转身加入朝廷军队。 必须不断冲击他们的底线,慢慢改变他们的思想。 三门虎蹲炮锻打出来,朱铭没有继续造炮,而是让锻炮工匠尝试锻打火铳。 朱铭本人,还有更多事情要做:为百姓提供青苗钱! 仅限于去年聚集在州城的灾民,他们根本没有种子,找地主借贷会愈发穷困。 以工代赈的时候,编造了灾民册子,让他们春耕之前到各自县衙借钱。朱铭直接派人去各个县衙,盯着官府发钱。 不是灾民再穷也不出借。因为无法验证身份,极有可能是地主派人冒充,借钱回去转手就给贫民放高利贷。 河北黄泛区,就缺乏这种救济措施,只能靠地主提供种子。 但地主顾及不了太多人,越来越多返乡的灾民,春天就再次结伴讨饭,形成大大小小的流民团队,或者干脆化身为盗贼。 宋江团伙已经开始闹了,主要活动于黄泛区,不断抢劫郊外的富户,并从流民当中吸纳青壮。 但宋江没有直接造反,纯粹就是流窜抢劫,因此吸纳的流民不多。此时只有头目十多人,麾下悍匪二百余,连县城都不敢去,一直在乡下流动作案。 像宋江这些盗贼团伙很多,只不过宋江最后做大了而已。 州县官员,得到消息也不敢去剿,同时还一直隐瞒不报。反正能拖就拖,拖到盗贼去别的州县,那就不关自己的事儿了。 历史上逼降宋江的张叔夜,此刻在京东路担任运判。 他陪同接待了第二拨联金使者,并负责为使节团提供各种物资。 目送使团坐船渡海,张叔夜叹息:“天下从此不宁矣!” 亲随问道:“相公为何这样说?” 张叔夜望着似乎平静的海面:“山东民力将尽,河北更是千疮百孔。若是朝廷联金攻辽,则置山东河北于何地?到时必定民乱四起。山东河北不稳,便打下幽云又守得住吗?金国新锐,辽国老朽,若大宋国富民强自当联金攻辽。可大宋兵疲民乏,应该联辽抗金才对!” 张叔夜转身登上马车,心中无比茫然,他看不清大宋前程。 大宋的前程看不清,辽国的命运却很明显。 今年又又又又爆发起义了,靠近金国的几个路,一斗粟米价值数缣。 缣是双经双纬的丝织品,价钱是绢的好几倍,斗粟值数缣等于百姓别想买粮食了。饥民先是剥树皮充饥,继而人相食。 汉人安生儿、张高儿,在辽国东路诸州起义,聚众二十余万人。 大宋这边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熬到夏粮收割,多少补充了一下紧张的粮食。两浙、江南四路又开始涨洪水,宋国最重要的粮食基地注定歉收,这让濒临崩溃的大宋财政雪上加霜。 宋徽宗一道圣旨下去,勒令赈济东南灾区,却又不拨发钱粮,让地方官员自行解决。 皇帝在干什么呢? 颁布圣旨,允许修道之士,进入州县学校读书。《黄帝内经》、《道德经》为大经,《庄子》、《列子》为小经,列入地方各路官学教材,专供入学的修道之士使用。同时确立道学升贡法,并允许修道之士升入太学。 林冲、孙立是邻居,遭遇梁师成的棚户区改造,拿到一些拆迁费让他们自己租房子住。 “这东京是住不得了,”林冲说道,“俺要去洋州投奔朱相公。” 孙立说:“俺自也去。” 又问其他几位结义兄弟,李进义、花荣、柴进、关胜立即响应。张青、徐宁等人,略微犹豫之后,也愿意同进同退。 他们还各自叫上好友,带着自己的家人,护送杨志的妻儿,总共近百人分批离开东京。 …… 张根抵达金州已是夏天,他带着一妻两妾一女。长子张焘留在京城做官,四个儿子则在老家读书,等到下一次解试,再让次子、三子到襄阳参加别头试。 “金州果然穷困。”进入洵阳县地界,张根忍不住感慨。 然而洵阳县已经算金州的富裕县。 妻子黄氏说:“偏远州县,自不能跟淮南、江南相提并论。相公欲招那朱成功为婿,奴却还没见过,不知其相貌如何。” 张根说道:“我也没见过,听闻其颇为英武。不论长得如何,好男儿是才德立身,容貌反而还在其次。” “若是美男子当然更好。”黄氏笑道。 黄氏也来头不小,她的父亲叫黄覆,官至副宰相。 黄覆最初坚定支持王安石,因非议市易法又得罪王安石,最终还是缓和关系拥护变法。 另外,李纲不但是黄氏的女婿,还是黄氏的表侄子。 这些家族,都是数代联姻的。 一家人在码头登岸,没有引起啥轰动。 张根是朝官不假,而且直龙图阁,但他现在被贬为团练副使,手中权力还不如州衙胥吏。 这种贬官,一般人不想接触,万一得罪了某个大佬呢? “秩序倒是井然,”张根点头赞许,“一路上不见私栏,朱成功不但掌控州城,治下属县也能压得住,实在难能可贵。” 他们租了一辆骡车进城,黄氏问车夫:“我等是来投亲戚的,亲戚在朱太守手下做官。这位朱太守为人怎样?” 车夫笑道:“在朱太守手下做官,那可得小心伺候。” 张根问道:“怎要小心伺候?” 车夫说道:“朱太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州衙和县衙的公人,被他押送去襄阳好几十个,听说有不少要杀头流放呢。当官的也不好做,事情办不好得挨骂。便是通判,都被太守骂得没脾气。” “这岂非酷吏之流?”黄氏问道。 车夫却说:“不是酷吏,朱太守对小民好得很。州衙门口设了民意箱,谁有冤屈就写信投进箱子里,朱太守会让司理院好生审判。朱太守刚来的时候,就亲自重审了一桩冤案,里面牵扯好几条人命呢。俺给你们讲啊,那案子可离奇得很……” 朱铭亲自审理的冤案,估计会一直流传下去,因为包含了所有的流行元素。通奸、情杀、灭口、诬告、夺产……这些凑在一起,足够老百姓讲古的,讲给儿子听后,还能讲给孙子听。 车夫说得滔滔不绝,仿佛他亲眼目睹太守审案一般。 黄氏低声对小女儿说:“七娘觉得怎样?” 张锦屏脸蛋一红,低头垂眼道:“单凭父母亲做主。” 张根却说:“民意箱此法极好,我若是起复,也在衙门口设个民意箱。” 张根掀开车帘一路观察,忽然问道:“怎不见乞丐?” 车夫说道:“残疾乞丐,都去了养济院,也不让他们闲着,能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手没脚的,就学讲古唱曲,反正得自己赚点钱。那些不是残疾的乞丐,全都送去山里挖矿。” “矿山容得下那许多人?”张根问道。 车夫说道:“太守撤了私栏,商船就多起来。好些穷人,可以去码头做苦力。实在找不到营生的,安排他们去山里开荒,太守会借给种子和农具。这金州五县到处是山,荒地多得很,只要肯干总不至于饿死。” 车夫说起来就没个停:“那些地痞都少了,害怕犯事挨板子。对了,太守自己开了冶铁场,铁锅、菜刀、锄头都降价,俺家也买得起铁锅了。” 张根感慨道:“此真能臣也,上任一年,一州大治!” 车夫却说:“州城这边好得很,其他几个县城就不行。俺驾车经常接送商贾,他们都说金州城好,遇到了一个好官。县城就不行,县官还在乱收税,他们害怕得罪太守,不敢对行商加税,就对县里的坐商加税。” “这个无法杜绝。”张根表示理解。 身为知州,能让州城大治已是不易,下面的属县怎么管得了? 一路闲聊到州衙张根对朱铭的印象好到极点。 他让妻妾女儿和随从等着,自己跑去州衙办手续。 先是左押衙范准负责接待,发现张根竟是个朝官,而且还直龙图阁,顿时不敢大意。 很快,州衙秘书长吴懋亲自前来,恭敬作揖道:“金州支使官吴懋,拜见张团练!” “好说。”张根点头。 吴懋又问:“是否通知太守?” 张根说道:“去通传吧。” 不多时,朱铭大笑着出来,作揖道:“久仰知常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我也久仰朱太守大名!”张根顿时更满意了,因为朱铭长得帅气,女儿嫁过去不会委屈。 朱铭说道:“请入黄堂安坐。” 张根说道:“这就不必了,家眷还在衙外等候。” 朱铭问道:“可有找到住所?” 张根回答:“今日刚到金州。” 朱铭立即大喊:“白胜,为张团练寻个好宅子,再去雇佣一些仆人!” “有劳了。”张根愈发看朱铭顺眼。 (本章完) 0264【互相试探】 “这房子有点小。”黄氏对新宅做出评价。 张根说道:“金州偏鄙,骤然租房,能找到这般宅第已不错了。” “唉。”黄氏一声叹息。 倒不是嫌房子太差,而是担忧丈夫的前程。 她出身福建望族,父亲还官至副宰相,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长大。嫁给张根多年,丈夫好不容易升迁两浙转运使,如今却被发配到这种小地方。 张根径直去书房,把带来的书籍放好,便不再管其他事情。 花费两三天时间,宅子终于收拾出来。 黄氏想邀请朱铭到家里做客,张根却表示不着急。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一天到晚闲得蛋疼,不如先到处多转转。 张根开始陪妻女闲逛,熟悉城内外的街道,顺便打探更多民情。 基本了解情况之后,便给朱铭发去邀请。 朱铭只带白胜登门,顺手提了一斤红茶做礼物。 黄氏陪着丈夫热情迎接,只第一眼就相中了。这年轻人生得英俊,而且颇有不凡,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佼佼者。 一番寒暄,张根说道:“先去亭中坐坐。” “客随主便。”朱铭拱手。 仆人端来果脯,又弄来炉子和木炭,张根打算点茶待客。 黄氏借着进屋拿团茶的机会,去跟藏在廊房偷瞧的女儿说话:“七娘觉得怎样?” 张锦屏又偷看两眼微笑道:“比几位姐夫长得更高。” “你同意便好,找个机会问问。”黄氏立即明白女儿的心思。 亭中。 张根问道:“本地可有匪寇?” 朱铭回答:“金州多山,肯定有匪寇。特别是石泉县,往北可通子午谷,有山贼出没劫掠商旅。张团练打算剿贼?” “闲不下来,终究是想找点事做,”张根说道,“我现在是团练副使,无甚别的职责,就只剩剿贼了。” 朱铭说道:“盗贼不多,三五成群,还都在大山里。” “那就只能作罢。”张根立即放弃。 朱铭试探道:“我看邸报所载,张团练是因议事而遭贬谪?” “唉!” 张根忍不住叹息:“东南各路,频遭花石纲所扰,此事天下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淮南两路同样不堪其扰。” 朱铭立即听明白了:“东南各路的花石纲,多从淮南运往京城。” 张根摇头:“不止如此。奸党以运送花石纲之故,渐渐控制淮南两路官员。再强令淮南各州县,征召人夫押运私货,导致淮南的课税和徭役全乱了。” “原来是这样。”朱铭对花石纲之害,又有了全新认识。 张根继续说道:“去年扬州户曹参军胡纁,擅自征召人夫,转运蕲州纲米一千二十余石,导致两浙漕粮被耽误多时。看似凑巧,其实是故意的。除了蕲州纲米之外,还夹带许多粮商的私米。” 朱铭说道:“也就是说扬州官府征召百姓,为私商免费运粮北上。还故意延误两浙漕粮,借助北方各路旱灾,人为抬高京畿米价,让那些粮商赚更多钱?” “不错。”张根说道。 朱铭忍不住感慨:“真是胆大包天啊,涉案官员,按律不但要罢职,还应追毁出身文字。” 张根却是苦笑:“我身为淮南转运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与转运副使李祉一起,联名弹劾扬州户曹参军胡纁。结果却是,我与李祉‘妄举不当’,各降一级寄禄官。” 这特么就离谱,淮南路的一、二把手,联名弹劾区区扬州户曹参军。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户曹参军屁事儿没有,淮南路的一、二把手反被责罚。 朱铭问道:“是蔡京在抬价卖粮?” 黄氏把团茶拿来,而且是上品茶叶,一团价值数十贯。 张根开始点茶:“不是蔡京,只是蔡京麾下党羽而已。事情败露之后,蔡京都懒得出头,是蔡攸在官家那里进献谗言。” 朱铭继续打听:“前番见到邸报仓部郎中徐禋,被追毁出身文字,这又是怎生回事?” “一个替死鬼而已,”张根解释说,“徐禋奉命掌管东南九路矿坑及铸钱事务,贪赃枉法,盘剥无度,早已搞得天怒人怨。那么多钱,他一个人怎吃得下?事情闹得太大,蔡京也保不住他,便推他一人出来,为蔡党扛下所有罪名。” 邸报只能看个表面,朱铭搞不清楚内情,请教张根便弄明白了。 他又问了许多淮南之事,方知淮南两路受花石纲之害,丝毫不亚于东南各路。 大部分花石纲,都要走淮南进京,沿途大量征发民夫,已经把淮南搞得盗贼四起。 就连淮西提刑使李传正,都被停职问责,罪名是不如实上报盗贼信息,且没有能力去剿灭盗贼。 他能剿灭才怪了,花石纲一日不停,淮南盗就一日不息,这位老兄纯属倒霉蛋而已。 同样的倒霉蛋还有很多,比如给事中吴敏。 淮西抓了一些盗贼押送进京,吴敏认为只诛首恶即可,其余贼寇都是被胁迫的,主要还是受到花石纲影响。就因为这一句话便被免除职务,扔去商丘提举道观。 朝中言官,不敢再谈论淮南盗和花石纲之事。 “请品茶!”张根把茶盏推过来。 朱铭并不观察汤色,闻了一口香气,便开始喝茶品鉴:“香而不腻,端是佳品。” 黄氏坐在旁边,插话道:“朱太守带来的红茶,老生也有耳闻,一直没有尝过。朱太守家里也种茶叶?” “种了一些。”朱铭说道。 黄氏又说:“令尊还在洋州未返京?” 朱铭笑道:“他觉得东京不好,还是乡下住着舒心。” “不愧是得道高士。”黄氏赞道。 朱铭说道:“提及高士,张团练之祖明叔公,才是真正的有道高士。我听闻胆矾炼铜之法,便向人打听其出处,得知是明叔公献予朝廷。以布衣之身而利天下,可青史留名也。” 这话戳到张根的得意之处,谦虚道:“家祖也是读书时偶得此法,多番验证改进,方有胆矾炼铜行世。” 黄氏笑道:“说到杂学,太守改良活字印刷和油墨,与胆矾炼铜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世间良法。老生幼时到梦溪公(沈括)家做客,就见梦溪公改良活字,欲推行天下而不可得。” “老夫人见过梦溪公?”朱铭来了兴趣。 “黄沈两家乃世交,老生与梦溪公家的娘子也是闺中故友。”黄氏解释道。 黄覆、沈括、吕惠卿年龄相仿,又都是变法派骨干,他们三个好得穿一条裤子。 借着活字印刷术和胆矾炼铜法,黄氏与朱铭聊得兴起,渐渐开始打听朱铭家里的情况。 心里有了底,黄氏寻个由头离开,说是要去张罗饭菜。 张根却不问家庭信息,而是探听朱铭的政治观点:“太守对当今时局如何看待?” 朱铭不假思索道:“天灾频发,外患未熄,盗贼四起,已是兵疲民扰。官家又大兴土木,不给小民喘息之机,奸党趁机祸乱朝野。听说还打算攻辽,若消息属实,则社稷危矣。” 张根非常满意,赞许道:“太守如此年轻,便能看清天下隐忧,非常人所能及也,假以时日必为宰辅。” “唉,宰辅不去想,只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朱铭感慨。 张根也感同身受:“是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又哪能有别的奢求?我做了几年淮南转运使,没有造福一方百姓,却让淮南两路民生艰难。” “此非张团练之过。”朱铭安慰道。 张根又问:“太守对嘉王怎看?” 朱铭不屑道:“类其父也。” 张根说道:“自古未闻有亲王而科举者,非国家之福。嘉王更兼提举皇城司,太子日夜惊惧,东宫何以自处?” 朱铭忍不住笑道:“亲王做状元,其实也非不可。但皇子做太傅,实在有违伦常。” 此言一出,张根也哭笑不得。 中国第一个太傅是周公旦,担任周天子的老师。 太傅,帝师也! 嘉王赵楷身为皇子,却加官太傅,做了自己皇帝老爸的恩师…… 朱铭很想掀开宋徽宗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脑回路是咋长的,正常人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这一番话说出来,张根已经明白朱铭的政治倾向。 是自己人,可以结亲! 张根又问:“太守对新法怎看?” 朱铭说道:“大宋积弊已深,不变法不行。但变法之前,须整顿吏治,否则良法施行起来也成了苛政。” “然也!”张根拍手大赞,这话说到他心坎里。 黄氏那边,叫吃饭了。 朱铭随着张根去饭厅,见一少女盈盈而立。 张根介绍说:“此乃小女锦屏。” “娘子安好!”朱铭作揖问候。 张锦屏屈身行礼,微笑道:“相公万福。” 众人坐下,黄氏看看朱铭,又看看女儿,愈发觉得般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 婚事不能当面提,要么托人做媒,要么写求亲书,被拒绝了也不伤面子。 只有榜下捉婿才不管那些。 吃着饭继续聊天,没有再谈时局,而是聊起了杂学。 沈家、黄家、张家都极重杂学,比如黄氏的侄子黄伯思,既是非常有名的书法家,也是七巧板的发明者,而且还酷爱设计家具。 张锦屏家学渊源,居然懂得湿法炼铜,还仔细研究过《梦溪笔谈》,甚至在自学《朱氏算经》。 (本章完) 0265【提亲】 朱铭看完张家的求亲书,坐在办公桌前认真思考,这种联姻对自己有什么的利弊影响。 似乎没有什么害处,但好处也不怎多。 主要是因为张家在江西且目前并无身居要职之人。 倒是双方结亲之后,朱铭一旦起兵,会把张家坑得欲仙欲死。 朱铭原本打算,寻个西军将门世家联姻,比如种家、折家之类的。但渐渐发现不具备可操作性,文臣和武将联姻在宋初还算正常,在北宋中期就渐渐变少了,一来文官看不起武将,二来文武结亲似乎有所忌讳。 真要结亲,起兵之后再结也不迟,到那时估计就变成了纳妾。 朱铭甚至用拼音写信,详细讨论造反时间,基本确定三个时间点: 第一,在方腊起义之后,趁着官兵前往两浙,自己在汉中进行响应。 第二,在童贯伐辽之后,西军精锐损失惨重,正是造反的好时机。 第三,靖康之变以后。 朱国祥的回信是,响应方腊起义太过冒险,至少也得等到童贯伐辽。 朱铭基本同意老爸的观点,但觉得策应方腊也能成功。 方腊起义军的主力,一年时间便遭覆灭,纯粹是撞到了枪口上。当时官军已经聚集于京畿,各种后勤工作也办得妥帖,童贯是要带着军队伐辽的,获知方腊起义只能跑去镇压。 兵甲齐备、后勤充足的全国精锐,连聚兵的时间都省了,直接拉去打方腊。怎么可能撑得住? 说实话,如果方腊没有造反,童贯伐辽也不会打得那么难看。至少不缺粮草和军械啊,士气肯定要高得多。 等童贯镇压完方腊,不论胜负如何,大宋都财政崩溃了,因为东南地区已千疮百孔。 到时候,朱铭趁机占领汉中和四川,掐断大宋的另一条财源。即便西军精锐仍在,粮饷也严重不足,拉来镇压朱铭,很容易在半路就怨声载道。 打仗终归打的是后勤! 就像历史上的宗泽,根本没有“过河”的可能,因为他没有后勤可言。 《宗泽遗事》乃宗家后人编写,大量内容与正史不符,也跟当时其他文臣的奏疏有出入。 什么四方义士云集京师凡二百万人,粮草还能吃半年,这种记录只能信一半。 宗泽的抗金精神不容质疑,三呼过河也多半是真的,他肯定属于民族英雄。 但宗泽后人说粮草还能撑半年,那就纯属扯淡了。 前一年京畿才闹了大饥荒,漕河又被堵塞,还来了无数嗷嗷待哺的义军,宗泽再厉害也不能变出粮食啊。 宗家后人为了圆谎,还说宗泽受命疏通漕河,七天就搞定。而真实情况却是,宗泽根本没接到这个命令,且在宗泽前往东京之前,当时的东京留守已经在疏通了。 疏通了也没太大用处,运到东京的漕粮,只勉强缓解饥荒而已。 因为金兵肆虐州县,漕运系统已经崩了,能运去几波粮食已是极限,后续运粮活动完全陷于停滞状态。 宗泽当时最大的问题,不是什么消灭金兵,而是如何弄来粮食赈灾,让那庞大的各路义军吃饱饭。 实际情况是:“汴梁大饥,米升钱三百,一鼠直数百钱,人食水藻、椿槐叶,道殣,骼无余胔。” 就算赵构有骨气,敢跑回去守东京,也得跟着宗泽一起挨饿。 金兵也知道东京是啥情况,靖康年间他们已经搜刮完钱财,那里没钱又没粮,还跑去干什么?从头到尾,金兵都没再攻打东京,而是绕去四方攻城略地。 宗泽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敢于任事,愿做中流砥柱。 且驭人手段高明,能安抚无数饿肚子的义军,上百万饥馑军民竟没闹出大乱子。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粮就是没粮。 在宗泽去世前半年赵构就多次下旨恢复漕运,直至宗泽死了都还没恢复,负责督运漕粮的官员还遭到处罚。(漕河每年都需要民夫疏通,当时好些河段淤塞严重,朝廷已经无力征调民夫。) 继任者杜充根本无法安抚局面,因为东京城内外已经“人相食”,干脆扔下烂摊子带兵跑路。 朱铭盘算着各种利弊得失,决定接受张家的提亲。 一是弄点嫁妆钱,二是看上张家的后续影响力。 这种做法,颇为无耻! 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朱铭让白胜送过去。 自己则骑马出城,坐船前往冶铁场。 水力锻锤已经建好,为了稳定水流,还造了个蓄水池。使用水力筒车,抽水进蓄水池,枯水期也可用人力踩筒车——南宋已经有风车,不知道北宋有没有。 蓄水池建有闸门,可调控水流大小,以此控制锻锤的速度。 水轮机可同时驱动四把锻锤,供四位锻铁匠同时工作。 此时工匠们明显还不熟练,锻打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再过两天估计就能完全掌握。 “水力锻锤如何?”朱铭问道。 屠申笑道:“省力。” 如果造出更大更高的蓄水池,同时驱动更多锻锤效率就要提升许多。 眼下的四个锻锤,两个在锻打灌钢,两个在锻打百炼钢。 朱铭已经在给皇帝写信,说自己这里可以锻造兵器,请求朝廷拨款锻造百炼钢刀。 这玩意儿值钱,朝廷只要肯买,朱铭就愿意卖,总得让冶铁场和锻造坊拥有利润。便是锻造出几百把百炼钢刀,也不会提高官军的战斗力,因为这种高级兵器,肯定是发给将领的。 铠甲也可以打造,就看朝廷给不给钱。 朝廷若是不拨款,朱铭就只能动用金州财政,造完铠甲直接存进金州兵杖库。 在水力锻锤这边看了一阵,朱铭又去看火铳那边。 只有两个工匠在忙,朱铭直接造鸟铳。 不要觉得鸟铳落后,其结构是相对复杂的,放在明中期也属于精密枪械。 以目前的冶炼和锻造工艺,须得用熟铁打出两管紧密相包。孔洞初时非常小,需要用精钢钻头,一直往里钻,一杆鸟铳的枪管得钻一个月。 明代《武备志》吐槽官兵的鸟铳不堪用,还给出了具体原因。 即官员为了赶进度,工匠为了省事,直接锻打成铁管,根本就不去钻。这导致枪管厚薄不同,孔洞大小不一,有的能容纳三四颗子弹,有的连一颗子弹都塞不进去。另外还有各种问题,反正一开枪就炸膛。 等鸟铳试制完毕,朱铭就会继续打造。 只安排四个工匠做枪管,再安排一个工匠做其他零部件。每个工匠40天造一把,一年能造出36支火铳。 第一年让他们训练造枪技术,从第二年开始,每人安排两个学徒。 造反之初,鸟铳不多,面对的官兵也不强,只是用以出奇制胜。 …… 张根收到朱铭的回信,笑着递给妻子看:“派人回德兴,安排女儿的妆奁吧。” “或许年底就能完婚。”黄氏高兴道。 两口子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丝毫不知道自己要被坑了。 又过数日,朱铭安排媒人提亲,带了两只大鹅做礼物,顺便求得女方的生辰八字。 “大郎请收好。”黄氏连称呼都变了。 朱铭双手接过八字纸:“多谢老夫人。” 女方此时不能见客,张锦屏躲在里屋,带着侍女偷看。 正事搞定,张根邀请朱铭品茶,问道:“我来金州半月,着实找不到事做,大郎可给点差事?” 朱铭问道:“先生可是要操练军士?” 张根点头道:“我身为团练副使,确有操练军士之责。” 朱铭说道:“金州没有马军,步军又多做役使。我来之前,军士不足,前任吃了许多空饷。这些我暂时没有恢复,军饷都挪作他用,并未贪污分毫。” “我并没有怀疑大郎吃空饷。”张根说道。 朱铭摆明态度:“州衙的钱粮不够,不可能足额操练厢军。” 张根说道:“三十人足矣,足额发饷发粮。” “可以。”朱铭答应给足三十人的粮饷,招募青壮厢军让张根去训练。 这老头子是真闲不下来,历史上他被贬为团练副使,是靠着剿灭贼寇重新升迁的。淮西巨寇肆虐两年,朝廷派遣多个官员都无法搞定,张根带着一群乡兵跑去剿灭了。 张根又说:“兵杖库的军械似乎不堪用。” 朱铭说道:“金州作院工匠缺失,我懒得再招募。我在城北山中有冶铁场,可打造一些军械,由州衙出钱采买。” “那就先打造三十副兵甲。”张根高兴道。 朱铭立即同意,就当是给自己打的,还能使用公款报销。 带着女方的生辰八字回去,朱铭打算把娶妻的事情,在郑元仪那里解释一下。 刚刚回到州衙,就得到通报,说是襄州来了两个魏姓青年。 这是魏泰派来的两个孙子,去年州试过后就该来的。当时遇到水灾,出现流民和贼寇,又被琐事缠身,一直拖到现在。 “魏应物(魏应时)拜见太守!”兄弟俩作揖见礼。 朱铭高兴拉手:“快快坐下说话,去年购粮之时,多亏了魏氏慷慨相助。” 魏应物说:“家祖听闻太守才学过人,希望我兄弟俩能在太守门下求学。” “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当,互相探讨学问便可。”朱铭打算把这兄弟俩拉来,看能否给他们洗脑,如果能够成功,今后攻打襄阳也是个助力。 (本章完) 0266【讲学洗脑】(为企鹅大佬加更) 朱铭拿出一本《道用策》,交给魏氏兄弟自学,有什么疑问就到州衙请教。 魏应时比较听话,欣然接受。 魏应物却问:“此书是新学吗?” 朱铭微微一笑:“很新,比舒王的学问还新。也很老,直追孔孟真义。精通此学问,上可扶社稷,下可安黎民。” 兄弟二人颇感惊讶,又问几句,便行告退。 他们回到刚租的房子里,迫不及待拜读起来。 读完几篇,魏应时惊叹:“此真济世救民之学也!” 魏应物却说:“与科考无甚益处。” “兄长何出此言?”魏应时当即反驳,“如今奸臣当道,便是科举做官,又能有何用处?祖父便受荐举,也拒绝入朝。我等应该修身治学,待时机已成,再去科举做官。此书虽无益于科举,却是做人做事的好学问,假以时日必为天下显学。” 魏应物撇撇嘴,懒得辩驳什么。 却说朱铭回到后宅,把结亲的事讲与郑元仪听。 郑元仪早知有这一天,但心里还是有些憋屈,强颜欢笑道:“相公今年及冠,是该娶正妻了。” 朱铭握着郑元仪的手,本想解释安慰几句,又觉那样太虚伪,干脆牵着她站起:“陪我去卧房喝酒。” “相公不必愧疚。”郑元仪说道。 朱铭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除了饮酒,还可做别的事情……” 郑元仪听完脸颊绯红,左右看看:“这时才下午,还是白日呢。” “走,饮酒去。”朱铭笑道。 郑元仪跟着丈夫跑,又回头喊侍女:“妙妙,把酒拿进来!” …… 朱铭家中有长辈,婚事还须朱国祥出面,等对完八字再正式下聘。 书信还没送到洋州,新任金州州学校长就来了。 “州学教授常同,拜见太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作揖道。 朱铭问道:“你是今科进士?” 常同回答:“二甲进士。” “二甲也做教授?”朱铭其实很想问,现在的进士这么卷了吗? 常同解释道:“家父早年间得罪蔡京,被打为元祐党籍。后来幸得官家开恩,从元祐党籍中划出,但并未再起复授官。在下考得二甲进士,本来授官主簿,出京之时忽又改为教授。” 这是他爹常安民,把蔡京得罪得太狠,当面骂蔡京是无耻之徒:“今日之患,莫大于士不知耻。” 蔡京还没彻底掌权时就已把他爹贬去收酒税,后来干脆打入党籍一撸到底。 朱铭问道:“你学的是哪派?” 常同低头说:“新学。” “你一个蜀人,真的会修新学?”朱铭笑道,“我有更新的学问,伱愿不愿共同探讨?” 常同拱手:“愿听太守教诲。” 朱铭说道:“金州文风不振,连个进士也不出。我欲振兴金州文脉,休沐日亲往讲学,无论是否州学学生,皆可前来听讲。你觉得如何?” 常同哪敢拒绝?当即说道:“此金州士子之幸也。” 宋代官员休沐,每月固定放三天旬假。 元旦、冬至、寒食放七天假。其中两天为朝假,即不用上朝。剩下五天为休务,即不用办公。实际只放五天。 圣节(皇帝和太后生日)、上元、中元放三天假。其中两天朝假,一天休务,实际只放一天。 其余什么夏至、腊日、春社、秋社,说起来要放假,但都是放朝假。不用见皇帝而已,该办公还得办公。 宋真宗之后,皇帝喜欢创造节日。 比如宋徽宗在春天搞出个开基节,即各种土木工程,破土动工的日子。又搞出天应节,即沟通感应神灵的日子。反正非常符合宋徽宗的人设,这些节日实打实的要放假。 朱铭打算利用节假日,亲自给士子们讲学,传播那套道用论思想,说白了就是给读书人洗脑。 如今,州学的学生参加科举,已经没人来干涉了。 就连太学生,都可以参加科举。前提是要回家考上举人,且在科举期间,如果耽误太学考试,那么后果自己承担。 数日之后,旬休。 朱铭早已提前张贴告示,近三百人云集于州学。除了官学生,还有民间士子,甚至有官吏跑来聆听。 张根亲自到场,李道冲则派亲随探知。 州学里有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可以遮阴。 朱铭站在树下,众人环于四周。 洗脑也得讲究手法,直接讲道用论不行,开场就让大家学习数学、物理更扯淡。 朱铭一上来就高举王安石的大旗:“舒王之新学,那是极好的。近日读《礼记发明》,若有所悟,便与诸君探讨。” 《礼记发明》是什么书? 别说金州士子没听过,就连许多官吏亦不知。 州学校长常同忙问:“舒王真有《礼记发明》一书?” “有的,”朱铭笑道,“张团练肯定看过。” 张根回答:“看过一些,颇为……偏激。” 王安石的新学教材,首推《字说》和《三经新义》。 而他的《礼记发明》,因为不利于君王治国,就连蔡京都不敢推广。这本书,只在小范围传播,后世已经失散,仅剩少部分散碎篇幅。 朱铭当即问道:“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弗为服也。这句话怎么解?可有治《礼记》的士子试解之?” 一个士子站起来说: “做臣子的,即便没有获得俸禄,有宝物也该献予君上。” “如果出使他国,也该像有俸禄的臣子一样,称君上为‘寡君’。” “若君上施政有误,再三劝谏不得采纳,可以礼去职。有俸禄的臣子,即便去了敌国,也该为旧主服丧。没有俸禄的臣子,去了敌国可不为旧主服丧,这是因为他受恩较轻。” 朱铭环顾四周,问道:“诸君以为然否?” “然也。”众人点头。 朱铭又拿王安石说事儿:“舒王的《礼记发明》,却不是这样解的。” 张根顿时扶额,他老丈人是变法派骨干,他曾经读过《礼记发明》。 王安石对于这段的解释,非常生猛!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朱铭说道:“舒王白纸黑字写到,孔颖达解错了。君有馈焉,不能解为有馈于君。臣子送给君上礼物叫做‘献’,这是应有之事,怎还会问有没有俸禄?” 士子、官吏们茫然,又下意识点头认可。 特别是治《礼记》之人,按照主流的注解,这段话非常矛盾,根本就读不通。但他们平时读书,不敢对此多问,因为刨根问底之后,得出的结论极为可怕。 朱铭却把可怕的结论说出来:“此句该是这样解……” “已经做官,却没有俸禄的人,国君送他东西不该说‘赐’,而是该说‘献’。献者,本为祭祀所用肥犬。《论语》郑注曰:献犹贤也。献得训贤者。” “这句话的本意,是国君与臣属应互相尊敬。臣属未得国君的俸禄,国君就不该居高临下。就连赠送礼物,都不能说赏赐,应该称献予,以表达国君对臣属的敬意。” “这样解之后,剩下几句也就说得通了。没有俸禄的臣属,奉命出使外国,须称国君为‘寡君’,跟有俸禄的臣属相区别。国君驾崩,没有俸禄的臣属,不必为国君服丧。” 此番言论抛出,众人皆有惊骇之色。 惊骇之余,又若有所思。 因为这样解释《礼记》,逻辑上才说得通,主流解释反而在闪烁其词。 这还牵扯到花石纲臣子和百姓,有没有义务“进献”。 按照主流解释,臣民就该进献国君,进献花石纲便有了理论支持。 而朱铭这样解释,臣民是否进献国君,《礼记》并未规定相关义务。可以献,也可以不献,强行索要花石纲就是违背道理的。 众士子面面相觑,他们倾向于朱铭的说法,但科举考试肯定不敢这样写。 朱铭问张根:“张团练以为然否?” “然也。”张根非常厌恶花石纲,他当然得支持这种说法。 李道冲派来的心腹,暗暗记下朱铭这番言论。 朱铭打着王安石的招牌,又说了一番道理,终于来到正题:“吾虽不才阅读儒家经典时,也略有一些心得。我认为学子开蒙之后,应该先读《小戴礼记·大学》,《大学》完全可以单独成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学者,大人之学。明德者,人具众理而应万事。亲民者,可读新民。明白了道理,就能吐故纳新,德行和才学随之精进。不断精进,就能止于至善。这是《大学》的纲领,也是做人做事的纲领。”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之法,我亦有所领悟,今后讲《道用策》时会详谈。” “我辈读书人,当以大学之道为根本。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道冲派来的心腹,再次记下朱铭言论。 之前还算有王安石背书,此番说法却属于洛学,二程首先把《大学》单独成篇的。这已经犯了徽宗朝的学禁! 洛学并未传播到金州,特别是宋徽宗学禁之后,就连进京赶考的金州士子,都对二程的学问没有什么了解。 此时听朱铭说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士子们都感到热血沸腾,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方向。 (本章完) 0267【立道】 李道冲其实早已麻木了,他去年罗列朱铭的十大罪状,还威逼利诱金州官员联名弹劾。 本以为肯定有效果,结果送到东京之后,直接被蔡攸卡住不发。 蔡攸还回信安排任务,让李道冲不要急躁,继续搜集朱铭的罪证。待到时机成熟,定然能将朱铭打倒! 问题是,李道冲没想过把朱铭打倒啊,只求别跟朱铭在同一个地方做官,只求不要有任何人妨碍他捞钱。 “君有馈焉曰献……” 李道冲看着心腹抄回来的东西,琢磨片刻,提笔写道:“朱铭篡改经义,非议君上,此阴诋花石纲也。” 心腹只摘抄一些关键内容,李道冲仔细看完,居然下意识点头。 他也是进士出身,就连身边的心腹,也曾经中过举人。朱铭讲得有没有道理,他们心里是明白的,在佩服其学问的同时,并不妨碍他们跟朱铭作对。 李道冲忽地问心腹:“金州可有《礼记发明》售卖?” 心腹摇头:“没有,便连东京都难见。” 当然很难买到,朱铭还是在逛东京相国寺时,在文玩一条街的旧书摊发现。 这本书的印刷量不大,且几十年没有再重印过。 其实没必要刻意去读,《礼记发明》确实不乏真知灼见,但也有很多内容,纯属王安石的牵强附会——为了变法,故意歪曲经义。 王安石对此毫不掩饰,且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直接挑明:我遵崇周礼,不是要恢复周礼。如今的世界,跟上古已经不同。我所谓“法先王”,是“法其意”,然后“合其政”,而不是直接“法其政”。 李道冲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叫来一个亲随说:“送去东京,亲手交给六相公(蔡攸)。” 写完小报告,李道冲便去饮酒听曲。 他如今已躺平,在家养了个戏班子,天天听曲喝酒打发时间。 不躺平还能干啥?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此消彼长,朱铭不断的步步紧逼而李道冲却毫无反制措施。人人都看出他是纸老虎,就连他通判厅的属官,也在暗中向朱铭表达善意。 权力已被夺得差不多了,李道冲只能混日子,盼着蔡攸那边早点发难。 …… “今日听太守讲学,兄长可有收获?”魏应时问道。 魏应物说道:“大有收获!只是……太守所讲《大学》,似乎行文与今本有异。” 魏应时点头:“朱太守改了文序。” 其实,不是朱铭改的,是程颢、程颐兄弟改的。 并且二程的改动,内容还不一样。 程颢是阐述三纲,立即给出三纲释文,再阐述八目,立即给出八目释文。 程颐则直接罗列三纲八目,再将八目分为两部分,格物致知是一个整体,剩下的六目是另一个整体。 宋代学者阐述儒家经义,便是如此随心所欲,直接按自己的理解,对经义内容进行改动。 后世流传的《大学》,采用程颐所改版本。 而朱铭也用了程颐的版本,因为阅读和理解起来更丝滑。 魏家兄弟修的是新学,他们没接触过洛学,加之洛学书籍大量焚毁,北方学禁执行更严格,二程的思想反而在江南流传更广。 他们还以为,是朱铭改了《大学》的行文次序。 魏应时说:“改动之后,其文更顺,道理通畅,正该如此。” 魏应物道:“大学之道,三纲八目,为士子之准绳这个便是科举也能写。” 兄弟俩越讨论越兴奋,又觉有许多不明之处,于是结伴前去请教朱铭。 二人在州衙遇到曾孝端,另外还有几个士子。 自从朱铭为其翻案伸冤之后,曾孝端就成了死忠粉,太守有啥命令他都非常听话。 众人碰面,互相作揖。 很快被一起带进去,齐刷刷朝着朱铭执弟子礼。 曾孝端说:“太守今日讲学,吾等受益匪浅,只是乍问大道,还有许多不明之处。” 朱铭拿出一份书稿:“尔等拿去抄写成书吧。” 曾孝端双手捧过细看,却见《大学章句疏义》六字。 朱铭直接照搬朱熹的《大学章句集注》,但在细微处又进行了改动。 朱熹说世间之人,生来就通晓万物道理,被浊气所污而受到蒙蔽。不被蒙蔽者就是圣人。凡人必然被蒙蔽,所以要不断学习,要重新领悟道理,最终趋近于圣人。 朱铭不愿搞这套,在阐述《大学》的时候,说人降生世间仿佛一张白纸。受成长环境影响,有的学好,有的学坏。通过学习领悟道理,并去实践的就是君子,就能止于至善。 格物致知的解释没变,因为朱熹的阐述很明白:物理之极处无不到,吾心之所知无不尽。 但具体怎么格物致知,朱熹根本没讲。也即这套哲学思想,只有认识论,没有方法论导致王阳明格竹子格到昏迷。 朱铭补齐了方法论,即“道用”,趁机推广《道用策》。 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另外,朱熹书中的“程子曰”,被朱铭全部删去。并非他想篡夺程颐的学术果实,而是洛学被朝廷禁了,不能讲这些是程颐说的,否则分分钟被朝廷禁止。 《大学》的一经十传,外加深层次引申阐述,放到北宋末年不啻为学术炸弹。 特别是归纳三纲八目,并给出详细理解,直接就为士子找到人生方向,这跟横渠四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纲者,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八目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全文的字数不多,很快就能看完。 曾孝端读罢全篇,再次回到三纲八目那里,身体都在轻微发抖,瞬间有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触。 士子们把曾孝端团团围住,脑袋凑到一起阅读。 那种思想冲击力,是难以名状的。 特别是不治《小戴礼记》的人,他们就更加震撼。 这么说吧,朱熹的《大学章句集注》,不仅是程朱理学的纲领指导思想,也是程朱理学的宣传广告,很容易把人拉进去入伙。 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四句令人热血沸腾,但只是口号啊,只是给出奋斗目标,没有指导读书人具体怎样执行。 三纲八目,却是执行准则,而且过程循序渐进。 朱铭所需要做的,就是夹带私货,把“道用论”扔到格物致知里面,把数学、物理、农学等杂学知识,变成读书人应该且必须掌握的知识。 就算不深入研究杂学,也该懂得方法,也要知道理论联系实际。 魏应时感慨道:“寒窗苦读十余载,懵懵懂懂不晓圣人言,今日方知晓道为何物!” …… 福建路,南剑州,沙县。 凤岗山麓,陈渊已结庐讲学一年有余。 初时没起名字,渐渐唤作凤岗书院。 朱铭的《大学章句疏义》,开春便委托递铺邮寄,一直到仲夏方才送到沙县。 幸亏陈渊极有名气,因为乡下不包邮,这玩意儿只能寄到县衙。沙县押司专门派遣衙役,把包裹送到凤岗书院来。 二十多个年轻士子,正在听陈渊讲学。 衙役莽莽撞撞闯进来:“陈官人,有物什寄到!” 士子们被打断授课,脸色都不怎么好,埋怨衙役不该此时闯入。 陈渊拆开一看,顿时欣喜,回屋取钱塞给衙役:“有劳阁下跑一趟。” 衙役得了赏钱,心情格外舒畅,点头哈腰说:“不妨事的,给陈官人送东西,咱心里欢喜得很。” 把衙役送走,陈渊开始阅读书稿。 他的感受又不一样,他是正经研习过洛学的,知道朱铭大量引用程颐思想。 但二程著作甚多,寻常门徒,很难融会贯通,更别提归纳总结,并进行详细阐述发展。 “三纲八目,格物致知,道用相成……” 陈渊整理衣襟,站直了往西北方指去,对自己的学生说:“金州之地,有人立道矣!” 沙县士子张致远问道:“请问先生,何人立道?所立何道?” “政和五年探花朱铭,朱成功,”陈渊说道,“此人虽对外宣称是吾弟子,但我与之亦师亦友。他以二程之言,辅以道用之论,立下儒生大道。此道一出,可传万世,为天下之显学也!” 学生们震惊莫名,这话说得太大了。 陈渊把书稿递出:“且传阅之。” 二十多个学生,士子传不开,便有人照着书稿朗诵。 朗读一遍,还没完全领会,于是再朗读第二遍。 几遍之后,学生们终于明白,陈渊并没有说大话。 唐宋都有人推崇《大学》,但不成系统啊,朱铭剽窃朱熹的学术,让《大学》有经有传有注疏,从此可以单独成书。 这篇注疏横空出世,必然迅速传播,只要朝廷不强行干预,肯定越传越广,三纲八目将成为所有读书人的做人做事准则。 它太具有煽动性了,而且是对圣人之言的理解总结! 从今往后,士子就该明明德,就该亲民,就该止于至善。 从今往后,士子就该格物致知,就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它为读书人制定了一套标准,为读书人规划了人生目标,大家只要照着去做便能成为君子。 写这篇注疏的人,会被后世儒生奉为圣贤。 (本章完) 0268【惊动蔡京】 得益于金手指,朱铭不但记得穿越前看过的书,现在读没看过的书也能很快记住。 大学之道的三纲八目,是为了引出道用论。 而如果要造反,还得解决“忠”的问题。 朱铭每天晚上,会用一个小时阅读儒家经典,同时摘抄自己想要的内容。 儒家大量论述“忠”的书籍,一本是《论语》,一本是《左传》。 孔子的忠,有两个指向:一为忠君,二为忠人。 忠人很好理解,就是待人要忠诚。 至于忠君,孔子是有条件的,核心是“君君臣臣”。 既,君主和臣下要各守本分,“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你不以礼待我,别想我忠诚于你! 高官厚禄,就是以礼相待吗? 非也! 至少朱铭不这样理解他认为自己的高官厚禄,来自于民脂民膏。 孔子不但反对愚忠,而且反对冒死直谏。他认为君主有错误,应该像对待朋友那样进行忠告。如果君主不听,那就别再说了,不要自取其辱。 至于面对无道昏君,孔子的建议是赶紧开溜,隐居读书干啥都行。 又说,国家有道,我却贫贱,这是我的耻辱;国家无道,我却富贵,这也是我的耻辱。 所以朱铭在造反之前,必须辞官归隐,最好能提前一两年辞官。 孔子的忠君,是有优先级的。首要任务为“敬其事”、“谋其道”,也就是帮着君主治理国家。 《左传》的很多言论,反而有愚忠的味道,动辄就闹着要去死,这是背离孔子本意的。 但《左传》也有自己的标准,比如“上思利民,忠也”。 又比如,随侯说自己祭祀神灵时,牲口很肥,粮食丰盛,为啥还叫不敬神? 季梁回答:“夫民,神之主也。所以圣王先让百姓温饱,再去礼敬神灵。祭祀时牲口肥、粮食丰,是君主在向神灵展示国家强盛、百姓富裕。现在百姓都吃不饱,你特么独自丰盛有屁用。神灵知道了怎么可能赐福于伱?” 嗯,这个可以用来上疏皇帝,在辞官之前好生劝谏宋徽宗。 简直就是宋徽宗的写照啊,君主独丰,百姓穷困,还热衷于拜神。 朱铭现在已经搜集了好几部经典,把跟“忠”有关的都抄下来。他还会继续阅读摘抄,到时候写一篇《忠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阐述忠之道。 …… 《大学章句疏义》传播非常迅速,这玩意儿字数不多,半天时间就能抄写完毕。 州学里很快出现人传人现象,士子们争相传阅誊抄此书。即便暂时还没抄录的也张口闭口“修齐治平”,仿佛三纲八目已经成为时尚,你不强调这个,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读过书。 李道冲派遣心腹,花了一贯钱,弄来一个手抄本。 读完之后,李道冲沉默了。 这本书肯定能迅速传播,这本书的作者也能青史留名。而自己跟朱铭作对,恐怕也会青史留名,但留下的名声恐怕不会很好。 必须禁绝此书! 朝廷又不是没禁过,第一个把《大学》单独成书的是司马光。 司马光的《大学广义》,如今市面上已经见不到了。 蔡京主持学禁,洛阳禁得最严。二程和司马光,各自把《大学》单独成书,全都被官吏没收得干干净净。 读过《大学广义》的儒生,差不多都已老死,如今还活着的没剩几个。 当然,不禁司马光那本书也无所谓,因为《大学广义》的注解太繁琐,颠来倒去的阐述大道理。 而且越解释越荒谬,比如“格物”,司马光解为“抵御外物”。“格物致知”到了司马光那里就是“能扞御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 他似乎把“格”理解为格挡扞的字面意思是手提盾牌,扞御就是手持盾牌格挡抵御。 物有什么错? 你抵御别人干嘛? 李道冲已惊出一身冷汗,大呼道:“拿笔墨来!” 这玩意儿不禁不行,李道冲甚至都不想着捞钱了,他得为自己的身后名考虑。 依附奸党做贪官,像他这种小角色,顶多被人骂几十年。一旦《大学章句疏义》流行,他就要背负千载骂名! 李道冲在给蔡攸的信中,甚至说如果此书不禁,他立即就辞官不干了。 反正钱财已经捞足! …… 张根虽然去听了朱铭讲学,但没有太当回事儿。 多日之后,他才看到《大学章句疏义》一书,读罢与李道冲同样沉默无语。 他所治兼经并非《礼记》,因此对《大学》研究不深。 现在读到有经有传有注的终极版,仿佛被人直击灵魂,发现诸多道理都能解释得通。 “怎看书看傻了?一直坐着不说话。”黄氏笑问。 张根把书递过去:“女儿的妆奁,改为一万贯吧。取个整数,万贯之资嫁女,今后也是一桩美谈。” 黄氏好奇阅读,很快啧啧称奇:“好大的胸怀气魄!” 张根说道:“此书……吾已不知如何评价。” 不说金州士子,就连官员也在传抄,并且各自给朋友写信。 每天都有官吏来拜访,并非汇报工作,而是请教学问。 以至于,朱铭不得不立下规矩,办公时间不谈学术,有什么事情节假日再说。 朱铭给老爸寄了一份回去,交给闵文蔚帮忙传播,相信洋州三县很快就能传遍。 魏氏兄弟,则誊抄一份寄往邓城老家,估计邓城和襄阳也能很快流传。 …… 东京。 道士王仔昔终于完蛋了。 林灵素串联太监、道士、官员,不断地打小报告,并且罪状句句属实。 其嚣张跋扈行为,便是宋徽宗都觉得过分。但还念及旧情,且王仔昔炼丹有功,于是皇帝下旨将他囚禁在东太一宫。甚至不能说囚禁,只是禁足而已。 林灵素见时机成熟,立即发动第二波攻势,举报王仔昔出言不逊。 王仔昔的言行本来就很随意,动辄打骂太监道士。有时说秃噜嘴了,还会埋怨皇帝昏庸,不该相信林灵素那个假道士。 出言不逊,大罪也! 比殴打太监、残害百姓、贪污受贿的罪名还大。 于是,王仔昔被下狱论罪,直接死在里头,狱卒早就被林灵素买通。 从此林灵素一家独大,成为全天下道士的领袖。 “父亲,王仔昔已下狱论死,他炼制的丹药恐也有假,”蔡攸说道,“其炼丹所用者,乃朱国祥进献的万年灵芝。万年灵芝,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蔡京的眼睛愈发不行,当面走过都看不清是谁。他拢着袖子坐在交椅上,用浑浊的目光看着远处:“没必要。朱家父子一日不回京,就对俺们无甚害处,莫要胡乱弹劾节外生枝。” “是。”蔡攸拱手。 蔡京问道:“王黼最近有何言行?” 蔡攸回答:“无非邀宠而已。” 回家给母亲奔丧的郑居中,已经被皇帝夺情还朝。 蔡京的一系列布置全部失效,依旧是蔡党和郑党打擂台的局面。而且,那该死的王黼,居然升迁为副宰相! 蔡京摇头道:“我没说他在宫里如何表现。” 蔡攸回答:“官家赐其宅第,价值数十万贯。这厮犹嫌不足,看上了邻居宅第。其邻为许将子孙,竟伙同梁师成,把许将子孙逼得搬走,就此霸占邻人房屋。” “许将啊?也算他倒霉,死了也不得安生。”蔡京莞尔一笑。 许将是福州第一个状元,官至副宰相,党争时摇摆不定,但能力极为出众。 他想要和稀泥,新党得势,就为旧党求情;旧党得势,他又说新法也非全是坏处。 结果两头不讨好,一路被贬为知府。 死后谥号文定,开府仪同三司。 许将的儿子许份,如今也是直龙图阁。 这一家子,居然被王黼霸占房屋,他们能到哪里说理去? 蔡攸又说:“两处宅子,如今总价百万贯。王黼命令工匠凿通围墙,两宅相连,奢华无比。又让仆人买来诸多女子,充斥两宅之中,仿佛帝王后宫。” 蔡京说道:“这些都不足为罪啊。” 王黼已经拜梁师成为干爹,又跟童贯好得穿一条裤子,还是郑居中的得力干将。这四人暗中结党,实力非常强悍,把蔡京也搞得焦头烂额。 “相公,金州有人急报!” “带他进来。” 李道冲的心腹来得极快,一路催促驾驶船只急行。如果不能坐船,就砸钱弄来递铺的马匹,完全不顾马力往东京跑,搞得就像八百里加急一样。 蔡攸问道:“你有何事?” 李道冲的心腹奉上一本书。 蔡攸仔细看完,顿时惊骇莫名。 他想读给父亲听,弟弟蔡條却伸手过来。 蔡攸瞬间脸色难看,把书拍到弟弟手中,转身露出阴沉表情。 蔡條回到蔡京身边,不快不慢朗读起来。 读罢,蔡京闭眼道:“再读一遍。” 蔡條复读之。 第二遍没读完,蔡京就说:“哼,洛学余孽。备车,进宫!” 以蔡京现在的身份,他要搞谁不会亲自出面,小官直接吏部摆平,大官让御史台弹劾。 这次却被《大学章句疏义》吓到了,蔡京直接进宫面圣,说什么都要把此书给禁了。 (本章完) 0269【朱大学】 延福宫。 宋徽宗正在阅读《大学章句疏义》,嘉王赵楷在旁边坐着,蔡京亦被皇帝赐座。 而王黼、李邦彦、梁师成等人,则静静站于周围。 梁师成造海船的任务已完成,前阵子回京复命。宋徽宗本想让他驾船出海寻仙,梁师成直接装病不起。 皇帝知其害怕,也懒得拆穿,改派别的心腹太监,率领道士、禁军、童男童女前往杭州登船。 十多分钟就把书看完了,宋徽宗问道:“有何不对之处?” 蔡京说道:“此洛学也,颇多二程之言,譬如格物致知。” 宋徽宗却说:“格物致知,乃孔夫子遗言,怎成了二程说法?” 蔡京说道:“我朝儒士,对此众说纷纭。便连二程也有分歧,朱铭的格物致知,分明是引自程颐。” 蔡京不仅带来了《大学章句疏义》,还带来一本《道用策》。 宋徽宗不置可否,转而阅读《道用策》。数学、农学、物理等内容,他全部跳过不看,只读书中的理论文章,半个小时不到便已读完。 读着读着,宋徽宗就笑起来:“这个朱铭做学问,就像煮杂粥一般,他不止引用洛学,还引用了许多新学。洛学为本,新学为用,能揉在一起也算难得。” 宋徽宗可不止会搞艺术,他本身是有儒学根基的,居然能一眼看穿朱铭的底细。 事实上,除了王安石故意牵强附会、歪曲经义的部分,新学和洛学在学术上并没有太大冲突。 就拿格物致知来说,新学和洛学是大致相通的。 分歧当然也有,就连程颢、程颐兄弟之间都互有分歧。 王安石的格物理论,反而更接近程颐。 程颐认为,格物有外物和性分的区别。 外物,即人对事物现象的固有认识。比如看到冰就知道是寒冷的,看到父子就联想到孝顺。(事物的表象特征。) 性分,即事物现象所蕴含的深层次道理。比如冰是水受到阴气影响所化,阴气郁积所以很寒冷。孩子孝顺父亲,有更多人伦道理等等。(事物的内在规律。) 程颐的观点是,格万物而穷万理,万理相通是大道。更注重理论总结。 王安石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在格万物而穷万理,只是各种道理没有串联起来。更注重实践效果。 程颐还对此进行吐槽,大概意思是说:“王安石年轻时牛逼轰轰说自己能格物穷理而归一,后来做学问却自我否定,晚年的学术成果更是支离破碎。” 朱铭启发陈渊撰写的《格物论》,既注重理论总结,又注重实践效果,等于把程颐和王安石相结合。 所以,宋徽宗说朱铭在熬杂粥,洛学取一点,新学取一点,扔在锅里一起煮。 蔡京坐在椅子上没动,右手抬了抬。 蔡攸立即捧出别的罪证,正是朱铭在金州州学的讲学内容摘抄。 宋徽宗仔细看完,脸色终于变得不悦。 王安石注有《礼记要义》、《礼记发明》两本书,朝廷推广的是前者,蔡京故意雪藏后者。因为后者多有“妄言”,好些观点极为激进,甚至可以称得上忤逆。 宋徽宗没读过《礼记发明》,即便读过,看了朱铭的讲学内容也会生气。 因为王安石再忤逆,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启发读者去想。类似戳破了窗户纸,让读者可以窥探。 朱铭则明明白白讲出来,等于一脚踹开大门。 “好个君赠无禄之臣曰献,好大的胆子!”宋徽宗是被触到逆鳞了。 他疯狂推崇道教和道家,除了自己确实喜欢之外,更是要构建自己的法统权威。 他承认朱铭讲得有道理,且《礼记》的本义,多半就是朱铭讲的那样。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讲给士子们听! 正因为讲得有道理,宋徽宗才确信是朱铭讲的,并非蔡京父子胡乱诬陷。 按照传统的注解,那句话给出了花石纲的合理性。即无禄之臣,有好东西也该献给君主,官员百姓进献花石纲是应该的。 而朱铭把经义解释一改,花石纲就背离了仁政,官员进献花石纲就成了残民! 蔡攸默不作声,把朱铭的几首诗词献上。 配合着讲学内容,再看朱铭的后续三首诗词,宋徽宗瞬间明白是啥意思。他钦点的探花郎,他重用提拔的臣子,居然写诗暗讽自己,把他比喻成晚年昏聩的齐桓公,甚至使用“在床尸”这种词句。 写给李师师那首词,还在暗示继续乱政,大宋有可能会亡国。 “朕是在床尸啊!”宋徽宗已经怒极。 嘉王赵楷已经看完《大学章句疏义》,此刻正在读《道用策》。他虽然天资聪慧但对洛学不了解,实在看不明白其中关窍。 干脆不读了,从皇帝手里接过讲学摘抄内容。 扫视几行文字,赵楷义愤填膺道:“臣赠君曰献,君赠臣怎能是献?此人目无君上,该当重重责罚!” 宋徽宗对随侍太监说:“拟旨,禁毁《大学章句疏义》、《道用策》,胆敢私藏、传播此二书者,终身不得参与科举。已有官身者,降官贬职。金州知州朱铭……” 李邦彦等人屏气凝神,等着听皇帝发落。 朱铭是文官,而且是朝官,宋室优待士人,不能一杆子将朝官打死。 特别是以言获罪者,在处罚的时候要留有余地。 思虑许久,宋徽宗说道:“金州知州朱铭,特降六官,贬为知县!” 特降六官,朱铭的寄禄官就降为承务郎,从朝官变成最低级的京官。 好歹还保住了京官的官身,没有直接变成选人。 蔡攸心情愉悦的离开皇宫,中途派人去找吏部侍郎孟揆。 皇帝只说把朱铭贬为知县,却没有讲明贬到哪里。而且,朱国祥并未受牵连,朱铭还有起复的机会,得弄个好地方让朱铭待着。 傍晚,孟揆到蔡攸府上拜见。 孟揆是《东京梦华录》作者孟元老的亲大哥,再过两年还会主持修建艮岳。 他爹孟昌龄,是蔡京的得力干将。 孟昌龄虽属奸党,却也是一个能臣。其建造永久性浮桥,解决了东京黄河两岸,涨水期的商旅来往问题。另外还督建了几条运河——虽然都是为了收税和运送花石纲,但确实也方便了交通。 孟揆问道:“寻个偏远小县如何?” 蔡攸说道:“最好是又穷又偏,还容易生事的小县。” 孟揆计上心来,笑道:“可为黎州汉源知县。” “着啊!” 蔡攸拍手大赞:“君堪大用也!” 黎州属于上州,并非户口有很多,而是边疆战略位置重要。 但是,黎州仅有一县,即汉源县。下县,很穷。 黎州境内,汉人不足3000户,约16000人左右。又有熟夷3000户,约18000人左右。 剩下的全是生夷,总数三四十万人。 生夷部落,动辄互相攻打,甚至跑来劫掠汉民。 也即是说,朱铭去了之后,属于附郭知县。整个州就那一个县他啥事儿都不能做主。汉人和熟夷加起来就三四万,却要面对周边三四十万生夷。 油水都是知州的,跟朱铭没半毛钱关系,出了事情却要共同担责。 蔡攸说道:“李道冲办事得力,给他寻个好差遣,我择日便让人举荐。” 对于朱铭的处罚,很快就传遍京城。 之所以传得那么快,纯粹是因为学禁。 “道用”之学被斥为禁学,《道用策》、《大学章句疏义》被列为禁书。 这种事情,已经十多年不曾发生,上次出现还是禁止洛学和蜀学。 太惹眼了! 朝廷绝大多数官员,东京绝大多数士子,正是因为朝廷的禁令,才知道还有什么道用之学。 所有的读书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这名不见经传的道用学,居然能够引起皇帝重视,居然能够获得与洛学、蜀学同等的待遇。 于是,官员和士子们互相打听,道用学究竟是啥玩意儿。 蔡京还派遣差役,到太学里面搜书,接连搜出好几本手抄《道用策》。顺便搜出一些洛学、蜀学书籍…… 不禁还好,禁了等于给朱铭扬名。 待风头稍过,《道用策》首先就在太学里面加速传播。 好多太学生,利用课余时间,偷偷阅读洛学、蜀学、道用学书籍。朝廷禁什么,他们就看什么,主打一个刺激。 甚至有人求购《大学章句疏义》,想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正好,朱铭寄了一本给陈东。 南郊,太学新校区。 陈东已经升为太学上舍生,他去朱探花石炭铺取了包裹,当场打开发现居然是禁书。欣喜之余,又不敢声张,揣在怀里悄悄拿回学校。 上舍生待遇不同,宿舍都升级为两人间。 “应道,快看这是何物!”陈东献宝似的拿出来。 王俊义瞥了一眼封面,惊喜道:“大学章句……” “小声些!”陈东连忙提醒。 王俊义家住会稽(绍兴),是王羲之的第三十世嫡孙,族谱详细做不得假。他后来有个堂侄叫王佐,是朱熹的同榜状元。 王俊义在学校学习新学,私底下却是洛学弟子。 两人关好门窗,凑到一起阅读,越读越是兴奋。 王俊义说:“朱金州真乃当世大儒也!” 陈东愤愤道:“可惜不为奸党所容,陛下真是昏聩糊涂了!” 王俊义说道:“此书一出,可传万世,三纲八目乃天下儒生之准绳也。” “须得让更多人看到。”陈东说。 王俊义想出个法子:“你我用左手抄录,装订之后,丢弃到太学各处。” 陈东说:“我知有两位学录、一位教授,他们也私下修习洛学,可丢弃此书到他们房前。” 王俊义说:“上舍还有一些同窗,他们也在读禁书,亦可塞入其寝舍。” 二人不但自己用左手抄录,还在装订成书后,于扉页写了一行字:“此真道学也请阁下誊抄传播。” 越来越多学生加入抄写行列,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大学章句疏义》就从上舍传播到内舍,甚至在外舍也有零星出现。 还有不嫌事儿大的,在太学的大门、茅房、墙壁上写字:三纲者,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目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圣贤大道,君子之绳,不可不察。 禁书的传播速度,远远快于正常书籍。 到秋末之时,就连朝堂官员,都已经接触到《大学章句疏义》。 有学生不甘寂寞,抄录书籍之后,专挑名声还算好的官员,偷摸跑去其宅第,猛地扔到围墙内。又或者把书扔在门外,敲门之后立即开溜。 朝廷禁朝廷的,大家看大家的。 半年时间不到,东京的读书人谈论学问,张口三纲八目,闭口修齐治平。 在士子口中,朱铭不再叫朱探花、朱学正,而是唤作朱金州、朱大学。 一些京朝官给亲友写信,也会主动推荐《大学章句疏义》,说这本书可以批判阅读,最好让族中晚辈也去批判一下。 (本章完) 0270【杭州是个好地方】 蔡京举报朱铭的同时,也有无数官员举报蔡京,因为洪灾面积越来越广,内外官员都把账算在蔡京头上。 两浙、淮南、江南、荆湖、广南、福建诸路,到了仲夏时节全在发大水! 由于赈济不利,流民四处逃荒。 面对雪花般飞来的报灾文书和弹劾奏疏,宋徽宗接连颁布两道圣旨: 第一道,禁朋党。 那些弹劾蔡京、王黼、朱勔、童贯、梁师成的奏疏,肯定是有人在结党发难。如果不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出现海量弹劾奏疏? 第二道,诏令南方各路监司,赶紧督促流民返乡。 流民数量太多了,不驱散很容易出事。至于强行驱散之后,老百姓该怎么活,那不在宋徽宗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宋徽宗有更重要的事情——皇帝出书了。 朱铭改进的油墨和活字术,让印刷成本变得更低。宋徽宗一口气印了5000本《御注道德经》,由他亲自注疏,勒令下发州县、道学和道观。 这还只是开始,接着又印刷3000本《道史》。 《道史》为纪志道家史书,蔡京挂名总编辑,由林灵素领衔编撰。 接下来,还要编《道典》(《道史》的姊妹篇)。 与此同时,在太学及预科学校,正式设立道学博士。又在林灵素的建议下重新调整道官、道职等级,道士的官职体系更加庞大。 …… “砰!” 冶铁场的后山,朱铭亲自开了一枪,弹丸飞得不知去向。 屠申笑着拿起另一支,填弹装药之后,仔细瞄准几十米外的靶子。 嗯……居然没有脱靶。 鸟铳跟火铳不一样,这玩意儿枪管更长,且设置有瞄准星,射程更远,精度更高。 鸟铳的名字来源,便是能击中飞鸟。 屠申说道:“俺带人反复测了填药量,药一弹二为宜。” 随着火枪的气密性增加,以及颗粒火药的使用,配药量也是不断变化的。 初时,火药和弹丸的重量几乎相等。渐渐的,变成火药是弹丸的三分之二、二分之一、三分之一。 最佳配药量,可在保证威力的同时,节省火药且不易炸膛。 “削竹管取药,竹管容量恒定。”朱铭吩咐道。 屠申点头:“这法子好,填药也更快。” 解决了固定填药量的问题,屠申又说:“工匠已经熟练了,28天就能造一把鸟铳。固定铳管之时,现在用的是铆接,如果换成铜箍,还能缩短制造时间。” 朱铭问道:“二者各有什么优劣?” 屠申说道:“铜箍不便拆卸清洗,打造时容易;铆接打造繁琐,却更易拆卸清洗。” “暂时就用铆接吧。”朱铭现在不急,等大规模制作时,再采用铜箍固定方式。 其实还有更省事儿的法子,即清代学习土耳其,用细棉绳进行缠绕。清洗枪管的时候,解开绳子就能取下,比铆接和铜箍都更省事。但缺点也很明显,如果枪管过热,可能在战斗的时候,直接把细棉绳给烙断。 朱铭已经很满意了,他的预想是40天造一把,现在28天就能造一把。 朱铭又问:“最远能打多远?” 屠申说道:“俺们造了两种鸟铳,一种铳管长两尺两寸(67.5厘米),一种铳管长三尺一寸(95.2厘米)。究竟能打多远这个不好丈量,反正铳管越长、弹丸越重、填药越多就打得越远。最远一颗弹丸,在八十丈(245米)外找到。” 245米属于动力射程,有效射程肯定超过100米,戚继光让士兵在百米开外放铳,看来是仔细测量过射程的。 但那太远了,即便鸟铳射击精度高,肉眼也跟不上距离啊。 一百米外瞄准,完全就是凭感觉。 朱铭又转了一圈,便坐船返回州城。 今年的夏粮征收期已结束,依旧没有完成额度,政绩考核肯定不过关。 汉水流域的汛期更晚,南方诸路已遭水灾,金州这边还没开始大规模降雨。 朱铭身为知州,竟然清闲下来。 各衙门运转良好,不需要他过多插手。心思反而更多用于讲学,每逢节假日,都有大量官吏、士子,甚至是百姓前来听讲。 《大学》偶尔会讲,更多的是讲解《道用策》。 今天从冶铁场回来,刚踏入州衙大门,朱铭就感觉气氛不对。 “太守,”郭文仲、王甲守在大堂,低声说道,“朝廷有公文送达。” 朱铭快步走进黄堂,黄珪、吴懋、钱琛、张镗、李宝、范准等诸多亲随官吏,早就已经聚集在那里。 “出什么大事了?”朱铭笑道。 吴懋捧上来一份圣旨,还是诏书级别的圣旨。 朱铭接过来一看,内容无非禁书禁学,这在他的预料之内,且属于最糟糕的状况。 接着又看公文,寄禄官降了六等,再降就不是京官了。 “黎州汉源知县?”朱铭对自己的新差遣有点意外,他还以为,皇帝要让自己去收酒税呢。 钱琛叹息:“唉,太守就不该讲学。” “怎不能讲了?”张镗极为愤怒,“三纲八目之说,承自圣贤学问,这都不能讲,今后还能讲些什么?” 朱铭安慰道:“我来金州已有一年半,即便没遇到这种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也是会离开的。诸君就不要多想了。” 宋代知州的任期并不固定,有一年、两年、三年、六年等好几种情况。 一年、两年任期的知州,基本就是镀金混资历的。 如果是在边疆地区,甚至会让武将做知州,十几年不挪窝的都有。 朱铭就属于下来镀金的知州,再过半年时间,只要皇帝不把他忘了,必定会被调离金州的。现在搞出这种事,无非提前半年离开。 冶铁场还会继续开办,这属于他的私产。 “朱太守!” 得知朱铭回了州衙,李道冲闻讯赶来,幸灾乐祸道:“听闻太守即将离任,俺是来提前送行的。” 朱铭云淡风轻道:“不知李大判可曾高升?” 李道冲笑道:“在下侥幸,得朝中贵人荐举,调往杭州做通判,寄禄官也升了一等。” 杭州? 朱铭的表情有些诡异,拱手说:“杭州繁华,富甲天下,恭喜李大判!” “彼此彼此,我也恭喜朱太守,”李道冲笑容满面,“黎州乃边地,当今圣天子重武功,或许朱太守能够拓土封侯呢。” 朱铭说道:“借阁下吉言。” 李道冲是来看热闹的,他很想看到朱铭沮丧痛苦的表情。可朱铭居然还笑得出来,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又故意讥讽了几句,还是不能激得朱铭失态,李道冲很快感觉没意思于是转身阔步离去。 “真小人也!”黄珪唾骂道。 朱铭却笑着说:“他调走了正好,免得我离开之后,这厮会迁怒诸君。” 金州官吏确实是这样想的,朱铭走不走无所谓,就怕李道冲留下给他们穿小鞋。 只要李道冲走了,无论是谁来做一二把手,金州官吏都有足够的时间,把各个部门的权力给巩固。新来的知州、通判不论是谁,不乱搞事儿他们就配合,若敢乱插手他们就合伙架空。 特别是胥吏,经过朱铭的洗牌,他们已经掌控金州城。 不多时,张根也来了。 众官吏散去,朱铭单独与张根说话。 “汉源知县不好做。”张根见面就说。 朱铭问道:“汉源究竟是怎情况?我一时之间还不清楚。” 张根解释道:“黎州只有一县,也只有一城,就是汉源县城。汉人围绕县城居住,更外面是熟夷,再外面是生夷。生夷人口,是汉民的十倍有余。太祖执玉斧划界,大渡河以南永不用兵。” “玉斧划界,永不用兵,这说法是真的?”朱铭不太相信。 张根说道:“或许是真的,至少朝臣们都这样讲。” 朱铭又问:“黎州知州是谁?” 张根摇头:“不知。” 此时的黎州知州,是出自成都宇文家族的宇文常。 这货的老家在成都,黎州又隶属成都府路,按理说应该回避做官才对。只能解释为,边疆地区的知州任命不讲究。 张根说道:“江西大水,小女的妆奁,恐怕要洪水过后才能送来。” 朱铭笑道:“大丈夫娶妻,何在乎妆奁?” 张根提议道:“那就完婚之后再去赴任?” “就依泰山所言!”朱铭拱手说。 李道冲是真的着急去杭州,带上财货和亲随隔日便坐船出发。抵达江陵之时,正好洪水已退却,高高兴兴顺着长江而下。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繁华富庶的杭州在等着他。 而且,他还是管财政的通判,杭州各种税收都要经他之手。 什么朱铭,什么金州,李道冲早就忘光了。他宁愿在杭州做十年通判,也不愿调去别的地方做知州。 青溪县有个叫方腊的漆园主,今年也遭了水灾。 洪水稍退,收花石纲的就上门了。不但生漆列入花石纲,他还要交一批木材,官府倒是承诺要给钱,但那几个臭钱,只够伐木割漆的人工费。 睦州流行摩尼教,方腊前往州城学习教义,回乡之后自己开坛传法。 从目前来看,更像是互助组织,教徒之间约为兄弟,平时互帮互助报团取暖。 凝聚力极强,百姓踊跃入教。 (今天儿子生日,白天在陪他玩,本来写了个单章说明情况,但发到最前面的免费章节去了,貌似都没有读者看到……) (本章完) 0271【安排金州后事】 李道冲跑得快,朱铭却迟迟不走。 他还在通过支使官吴懋,继续掌控金州各衙门,指挥金州官吏处理“善后”事宜。 特别是李道冲一走,其心腹属官属吏仍在。 司理参军黄珪,立即逮捕通判厅属吏,扔出一堆罪状进行审判。 范准、郭文仲、王甲等胥吏,趁机往通判厅安插人手,务必迅速控制重要部门。 “嗙!” 录事参军宋宁气得冲进司理院,朝着黄珪拍桌子:“知州、通判卸任,金州事务理应由我代理,一应公事该当由我签判,你为何竟敢擅作主张?” 黄珪一脸无辜:“在下所行,乃分内之事,并未阻挠阁下签判公事。” “尔等沆瀣一气,莫要再装腔作势!”宋宁愤怒咆哮。 黄珪说道:“这几日所审案件,阁下尽可拿去重审。待审理完毕,还要移交提刑司。鄙人恪行职守而已,并无任何越权之举。” 这话堵得宋宁哑口无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骂骂咧咧几句,便气得拂袖而走。 宋宁已经被诸多官吏架空,他身为金州第三把手,确实可以暂时主持州务。但他的命令,根本出不了录事厅,众官吏虽不公然违抗,却各种敷衍塞责,拖着让宋宁无法做事。 黄珪审理的案件,虽要交给宋宁重审,但终审权依旧在黄珪手里。 即便最后移交提刑司,把那些胥吏全都改判无罪。到时候黄花菜也凉了,朱铭一系的胥吏,早就夺走通判厅的大权。 宋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即写奏疏弹劾朱铭。 内容很简单,朱铭虽然卸任,却赖在金州不走,操控官吏把持州务,并且架空代理官员。这是官场大忌,坏了朝廷的规矩,应该予以严惩! 还能咋严惩? 朱铭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州衙。 钱琛说道:“太守既然不在金州,在下也不必留在此地。待太守婚礼完毕,在下便回两浙老家。” 朱铭笑问:“不跟着我去黎州?” 钱琛说道:“花石纲愈演愈烈,家中兄弟不堪其扰,在下须得回乡处理家务。” 州别驾这种闲散官,上不上班都一样。 钱琛家里也遭受勒索,被夺走两块奇石不说,还被朱勔的党羽霸占数百亩良田。 朱铭提醒道:“你归家之后,时刻留意两浙民乱。一旦有人起事,立即带着家族北行避祸,切莫观望迟疑,否则或有灭门之祸。” 钱琛惊讶道:“太守怎如此说?” 朱铭引导道:“花石纲残民十余年,这两年愈发变本加厉。今年南方诸路大水,朝廷非但不赈济,反而还在继续加税,花石纲也未有停歇。地方官以赈济之名,加征和籴钱,地主士绅难以忍受;常平司又加征酒醋等课税;花石纲也不停下。一旦有人揭竿起事,恐怕乡绅、商贾、百姓皆景从响应。” 钱琛沉默思索,他上次回家,帮朱铭售卖度牒,弟弟就曾大吐苦水。 弟弟甚至说再这么下去,钱家都想造反了。 钱琛只当这是气话,此刻被朱铭提醒,却觉得毛骨悚然。 若有人带头起事,恐怕两浙真会万民景从,包括地主和商人都会加入。即便不加入,也会袖手旁观,或者暗中帮忙。 朱铭又说:“遇到民乱,不要往杭州逃,那里是最危险的。” “在下谨记!”钱琛鞠躬作揖。 朱勔就在杭州,乱子真闹大了,杭州肯定不稳,不知有多少人想弄死朱勔。 历史上,方腊起义能够迅速壮大,并非靠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平等思想来感召民众。真正起所用的,其实就三个字:杀朱勔! 大量地主和商人,纷纷加入摩尼教,一来避免自己被起义军弄死,二来也是想真的杀了朱勔泄愤。有些士绅地主,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即便方腊不起义,他们也会被朱勔搞得家破人亡。 童贯非常聪明,他率军南下的过程中,还晓得去调查具体情况。 还没开战,童贯就弄明白了,于是以宋徽宗的名义,颁布类似罪己诏的诏书。承诺平定方腊之后,裁撤苏杭应奉局,彻底罢停花石纲。 此诏一出,瞬间从内部瓦解起义军,许多士绅商贾开始投靠官兵。 他们哪里猜得到,宋徽宗事后会不认账? 钱琛拜谢告退,他决定听从朱铭的劝告,在长江北岸的泰兴县购置房产。一旦两浙闹起来,立即转运财货,带着族人去泰兴县避难。 钱琛退下之后,刘师仁、屠申二人进来。 朱铭问刘师仁:“你多番随我去冶铁场,可知我在做什么?” 刘师仁回答:“能猜得到,只是不敢信。” 朱铭说道:“我离开金州之后,伱来总管冶铁场、木炭场和锻造作坊。你把账册管好,多多跟金州官吏和商贾联络。冶铁锻造之事,依旧由屠申负责。” “是!”刘师仁拱手。 朱铭又说:“我会派人过来操练村勇,若有新到任的官员刁难,能通过官吏解决自是最好,实在不行就动刀子,事后推几个人出来担罪潜逃。” 刘师仁更加确信朱铭要干啥,只是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他身为朱铭的私人秘书,知道的事情更多,火铳的威力他也亲眼目睹。反而是张镗和李宝,只知道有火炮,还不知道有火铳。 朱铭说道:“乱世将近,须早做打算。” 这句话如果说给张镗、李宝、钱琛三人听,他们或许会赞同,但不可能感同身受。 刘师仁和屠申则更容易接受,前者是被官府逼得破家逃亡的士绅,后者是被官府逼得破产做强盗的矿主。 现在朱家父子,等于有三处基地。 一是大明村,二是金潭村,三是铁帽村(冶铁场附近多见铁帽)。 大明村的规模最大,开垦的荒地最多,主产粮食、茶叶、桐油和藤甲。 金潭村次之,主产竹纸,次产粮食。 铁帽村的耕地面积最小主产铁器和火器,今后还能制造铁甲。 三处基地,都会训练军队,对外宣称是村勇。 金州多猎户,铁帽村这边在招募流民开荒的同时,也会多多吸纳猎户训练村勇。平时往外走私兵器,在走私过程中结识好汉,特别是私盐贩子之类,即可赚钱又能增强影响力。 铁帽村的村勇朱铭打算让杨志负责,屠申担任其军事副手。 朱铭对屠申说:“从招揽的猎户当中,挑选有天赋之人操练鸟铳。” “是!”屠申舔舔嘴唇。 朱铭又吩咐刘师仁:“暗中囤积硝石、硫磺,把颗粒火药场也办起来。规模不必太大,几个人的小作坊便可,注意安全别炸了。在老墙、茅房刮硝的法子,我已经教给屠申。” 刘师仁抱拳领命。 朱铭本打算在金州发展造船业,今后利于打造汉江水师,关键时候直接开进长江。 现在这个计划失败,只能让老爸在大明村建个造船作坊。弄一些造船工匠来,打造渔船和中小型商船为主。汉江可以多多打渔嘛,既能补充粮食和肉类蛋白,又能随时转换成水军。 如今不可能造太多船,造出来也卖不出去,自用也用不了多少。 但可以大量砍伐树木,阴干木材以备用。 刘师仁和屠申领命离去,张镗、李宝二人被叫进来。 朱铭问道:“黎州偏远,两位是回山东,还是跟着我过去?别觉得不好意思,就算是回家乡,也不损伤丝毫情谊。” 李宝不假思索,笑着说道:“回了山东,俺也无事可做,整日与泼皮打交道。跟着相公还管饭,每日学习兵法、操练武艺,还能为百姓做正事,俺可快活得很。这次去了黎州,指不定还能杀贼立功。” 张镗却是认真思考,随即作揖道:“愿随相公前往黎州。” 朱铭非常高兴,又对李宝说:“你那娇妻刚刚产子,便让妻儿先在金州住着,我会托本地官吏关照他们。待孩子满了周岁,再移居洋州大明村,等咱们从黎州回来便可团聚。” “相公吩咐便是。”李宝觉得这个安排很妥帖。 朱铭又把魏家兄弟叫来:“我要去黎州赴任,尔等可愿跟随?” 魏应物说道:“在下佩服先生学问,自是愿意追随左右。但家中还有妻小,去得太远不方便。在下打算回家苦读,两年之后再考解试。” 魏应时道:“愿随先生去黎州!” “很好,”朱铭点头微笑,“拜师吧,一切从简,不拘礼数。” 魏应时大喜,当即整理衣襟,端端正正执弟子礼:“学生魏应时,拜见恩师!” 朱铭这算是收下第一个正式学生。 看着堂弟拜师,魏应物有些诧异,同时又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兄弟俩带着不同的心情离开,在跟金州士子交流时,魏应时正式拜师的消息很快传出。 当天下午,曾孝端就来求见:“在下仰慕先生才德,愿意毕生追随左右。” 曾孝端为母亲洗刷冤屈之后,前段时间才重新娶妻。 朱铭说道:“你兄弟年龄尚小,还只是个少年,恐难打理家业。若有需要,让他去冶铁场找人帮忙,刘师仁会留在那里。” 曾孝端欣喜若狂:“学生拜见恩师!” (本章完) 0272【最后一课】 金州州学,大榕树下。 今天是朱铭在金州的最后一次讲学,且根据朝廷的禁令,所讲内容与《大学章句疏义》、《道用策》无关。 官吏、士子、百姓,到场者六百余人,就连廊下都人挤人。 如果声量稍小,外围者根本听不清。 “今日无所讲,诸君有何疑惑,可尽管当场提出,”朱铭高声说道,“鄙人年幼,学问不精,或有偏颇,望诸君海涵。” 录事参军宋宁,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率先发问:“阁下释《大学》所讲,人之初生,性无善恶,此非佛家之言乎?” 朱铭玩味一笑:“君与蔡相一般,所习非新学也。” 宋宁表情有些尴尬,随即低头装死。 两人的交流很扯淡,宋宁一上来就找茬,朱铭一开口就扣帽子。 洛学才讲性善,新学是没有善恶的。 王安石对于人性的阐述,经历了性善论、性善恶混论、性无善恶论三个阶段。 由于“性无善恶”经常被攻击为佛家言论,蔡京并未推广王安石此书,有些刻意的将王安石性命说掩藏。 但根本掩藏不了,儒生好谈性命,就是从王安石开始的。 朱铭突然指着天空,又指着自己的胸膛:“性,太极也!善恶,阴阳也!太极之初,无论阴阳,人性之初,无论善恶。阴阳分,,天地造。善恶分,人性立!” 此言一出瞬间轰动。 因为解得太巧妙了,就连宋宁都愕然,张根更是拍手叫好。 朱铭又说:“太极必在阴阳未判之先,真性必在善恶未分之际。便是君子,心中就有善无恶吗?或许我不是君子吧,我所行者尽量为善,但心中亦常有恶念。看到财货,我也想占为己有,只不过克制自己而已。诸君,你们心中有过恶念吗?” 有人微笑,有人低头,没人反对,没人狡辩。 朱铭说道:“所以舒王(王安石)说,人有性情之分。性是无善无恶的,情是有善有恶的。我却认为,无善无恶的性,只存在于人性之初,就如太极只存在于阴阳未分之时。” “人之在世,情之所发,必有善恶,且善恶杂之。君子心中亦有恶,小人心中亦有善。善之情主导人性,则为君子;恶之情主导人性,则为小人。” “所以君子慎独,时刻自省。心中有恶,却能行善,此慎独使然。慎独者,诚意正心是也。”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此四句何解?心,性也。意,情也。无非诚意正心,格物致知。” “如果始终不生恶念,以本性而做善事,能做到这样的是圣人。心有恶念,惯行善事,这么做的是好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为善去恶,无限趋近于本性而行善举,这样的人可以称为君子。” “哪天不用刻意区分善恶了,可称‘知天命’。天命之谓性也。” “哪天能够随心所欲以行善,可称‘知道’。率性之谓道也。” “以道而存身此修道之谓教也!” 这段话,是朱铭对王阳明的理解,还引用了明末的学术思想。 同时,也在串联新学与洛学,将新学与洛学的性命论合而为一,但在理论上更偏向王安石。 朱铭依旧在煮杂粥,但煮得挑不出错来,比当下任何一个学派都更完善。 既然讲了性命论自然而然要谈到中庸。 司理参军黄珪问道:“朱先生怎么看待高明与中庸?” 朱铭毫不掩饰地回答:“舒王的道理并无不妥,但不能割裂高明与中庸。只是稍显支离割裂,此二者本为一体,就似内圣外王不能分开来说。” 内圣外王,本来是讲君主治理国家。 从王安石开始,阐述为中庸之道,变成君子修身处世之法。 即“极高明处而道中庸”,高明是内圣,是用于立身处己的,中庸是外王,是用来待人处世的。 这个观点被洛学所攻击,认为王安石割裂中庸之道。 程颐骂了王安石很久,但估计晚年也想通了,把自己注解的《中庸》直接焚毁。 吕大临注解了《中庸》,谎称是程颐所作。 陈渊的老师杨时最初是王安石的弟子,后来转为学习二程。杨时捡起吕大临的著作,疯狂批判王安石的中庸是堕入佛家。 更有意思的是,朱熹身为杨时的徒子徒孙,却说杨时才是堕入佛家,又说王安石虽稍显割裂却无大问题。 朱熹集大成的理学,不仅传承洛学,还带着许多新学影子。因为他的师祖杨时,本身就做过新学弟子,本身就带着大量新学思想。 杨时为了与新学撇清关系,偶尔会鸡蛋里挑骨头,朱熹却非常平和的纠正过来。 支使官吴懋突然说:“先生何不注《中庸》,著一本《中庸章句疏义》?” “我的学问不行,只能试论之。”朱铭微笑道。 朱熹的《中庸集注》,直接抄就行了,没有哪里讲得不对。 其实《中庸》原文就讲得很清楚,君子的中庸是“执中”,小人的中庸是“无忌”。 即君子讲中庸,有一套自己的坚持,能始终不偏不倚秉承正理。 而小人讲中庸,内心毫无坚持,行事无所顾忌。 孔子就说过,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后世人们理解的中庸,恰好是小人的中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抛弃底线而圆滑处世,还自诩贯彻中庸之道。 一直从上午讲到下午,朱铭饿着肚子讲,众人饿得肚子听。 皇帝禁学禁书,朱铭讲别的就是,反正他讲的是“新学”。 《中庸》和《大学》经过宋代大儒重新阐释,对中华民族的影响太深远了,可以说塑造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即便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中国人,不懂什么中庸、大学之道,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也会向这两本书靠拢。真正做到了百姓日用而不自知。 甚至是国家施政,也暗合其道理,不自觉的受这两本书影响。 “诸君,今日讲完,有缘再聚,”朱铭朝着众人拱手,“吾完婚之后,便离开金州。婚礼一切从简,只请几桌亲友。诸君也莫要赠送贵重礼物,写首诗词相赠即可。若我成婚,能凑齐五百首诗词,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当为先生作诗以贺!”众人说道。 朱铭又言:“实在写不出来,打油诗也可凑数。”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已,在欢快的气氛中散去。 朱铭依旧住在州衙内宅,反正新任知州还没到任。 他用三天时间,把朱熹的《中庸集注》抄下来,只略微增删少许细节,把明代的一些思想也加进去。 这个版本,以朱熹的理学为主,本身就融合洛学和心学,是宋代中庸之学的集大成版。 同时朱铭又撰写《性命说》,以王安石的学问为主,又掺杂朱熹的阐述,再加入部分阳明心学,彻底弥合王安石学问的割裂感。这篇文章按照正常发展,就算有人能写出来,至少也应该出现在明末,它是对前面四百年学说的融汇完善。 特别是“性太极,情阴阳”,完美解构性本论。传播出去肯定引起争议,它违背了性善说,但又符合儒家思想。赞同的人肯定很多,反对的人也不会太少,平时探讨学术,两帮人估计能打出了狗脑子来。 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那四句,也被朱铭正式抛出。但被朱铭篡改,“心”改为“性”,“意”改为“情”,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说法不同而已,反而更贴合对《中庸》的阐述。 “父亲在作文章?”张锦屏端着羹汤进书房。 张根回答:“在读朱成功的文章,一些感悟顺手写下来。” 张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金州待多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搞学术研究。 他哪个学派都不是,学问直接承自宋初道学。新学他也学过,洛学他也接触过,朱铭这套融合各派的理论,张根接受起来毫无违和感。 甚至张根觉得,《大学》、《中庸》就该这么解,那几派吵来吵去有啥意思?融合各家,取长补短,方为正途。 张根决定捡起这一套,在金州进行发扬完善,他不觉得这是啥道用学问。如果非要弄一个名字,可以称为金学,或者叫金州学派。 金州的诸多官吏和士子,就是这套金学的基础。 现在肯定不能迅速发扬光大,但只要皇帝和奸党没了,他们就能迅速传播,成为大宋新一代的学统。 张锦屏站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拿起新出炉的《中庸章句疏义》翻阅。 她能够看懂,也觉得有理,但仅此而已,跟普通士子没啥区别。 张锦屏更喜欢杂学,家里的湿法炼铜,她就专门去学过。外公家的那些杂书,她也都有涉猎,还喜欢玩表哥发明的七巧板。 相比起《中庸章句疏义》,张锦屏更爱读《朱氏算经》,以及《道用策》里稀奇古怪的内容。 (本章完) 0273【品官婚礼】 地方官员,按制不得与属官结亲,但给朝廷打个报告即可。 甚至不打报告也行。 相关规定很多,不得纳属地女子为妾,不得在属地购田置产,不能在属地做买卖,甚至不得在城内买东西,诸如此类规定繁多。 比如朱铭,就不准在金州城买东西,只能去城外某个市镇购买。即便去了乡下市镇,也只能买饮食药品等日用之物…… 怎么可能认真执行? 身为知州,连在州城买支毛笔都违规,这种禁令制定出来就是搞笑的。 现在啥顾忌都没了,因为朱铭已经卸任。 一艘官船,在金州城外码头靠岸。 朱国祥带着沈有容现身,后面还跟着三十多人。 虽然朱家父子不讲究,但女方家庭讲究啊,婚礼得按照品官礼仪来办。 为了迎亲方便,双方最好在同个地方,至少也该在邻近乡县。张根有官职在身,不方便前往洋州,那就只能朱国祥亲自过来。 顺便,到金州接手冶铁场。 杨志也跟随朱国祥而来,还带着林冲、孙立等五个兄弟,以及大明村那边的一队村勇和家属。 这边的产业,只让刘师仁和屠申看着,朱铭着实有点不放心。 还得朱院长亲自盯守一两个月,顺便协调管理团队,毕竟来自东京、山东、洋州等不同地区。若是产生内部矛盾,有人跑去胡乱告官还挺麻烦的。 朱铭朝后妈作揖见礼,沈有容点头微笑,很快拉着郑元仪去里间说话。 见郑元仪有意无意捂着小腹,沈有容问:“怀上了?” “前些天确诊的。”郑元仪说。 其实已经怀胎五月了,但她初次妊娠没有经验,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月事没来。直到前些日子恶心犯吐,这才想到请郎中来诊断。 沈有容说:“那你黎州去不得的,山高路远很危险。” 郑元仪道:“已与相公说好了我回洋州安胎待产。” 二人进得里屋,沈有容说道:“辛苦你了。大郎终归是要娶妻的,你心中不快在所难免,但还是得想开一些。” “俺省得。”郑元仪露出一丝苦笑。 沈有容安抚郑元仪的时候,父子俩正在单独交流。 朱国祥说:“伱把皇帝得罪得够狠啊,居然贬去穷乡僻壤做知县。” 朱铭说道:“多半跟花石纲有关,这个词提不得。” “既然提不得,就说明皇帝心里清楚,广纳花石纲是不对的。”朱国祥道。 朱铭笑道:“他当然清楚。” 朱国祥问:“方腊还有多久造反?” 朱铭说道:“如果历史不改变,整好还有两年。” “越来越近了,就跟倒计时一样。”朱国祥感慨道。 朱铭突然挤眉弄眼:“苏辙的外孙女勾搭上没?” 朱国祥不爱听这个:“什么叫勾搭?这词太难听了,我与文小妹是精神伴侣,她教我弹琴绘画,我教她科学知识。我跟你说,我现在已经会弹古琴了,绘画技巧也日渐精进。” “可以啊,朱院长,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做才子。”朱铭调侃道。 “滚一边去!”朱国祥没好气道。 父子俩插科打诨一阵,开始商量今后的发展。 隔日,朱国祥带着沈有容,去拜访张根和黄氏,算是提前到亲家那里走动。 数日之后,婚礼开始。 朱铭说只请几桌亲友,这根本不可能,因为送礼的实在太多。大家不但提前送礼,而且除了写诗词祝贺,还硬塞过来许多有价值的礼物。 无奈之下,只能大摆宴席。 在州衙结婚不妥当,朱铭临时租了个大宅进行布置。 婚礼当天。 朱国祥和沈有容都穿着礼服,还摆了一块虚空牌位。 朱院长的老父亲尚且活着呢,虽然是在另一个时空生活。 只能跟朱铭参加科举时一样,把老父亲名字的偏旁改了,此刻弄一块牌位摆在厅堂东边——不是摆在屋子的正北方。 司理参军黄珪客串“赞者”:“请醮事祖宗。” 朱国祥事先练习过礼仪,对着牌位一阵叩拜。 “请上坐。”黄珪说道。 朱国祥坐在屋子中间,沈有容坐在他旁边。 黄珪又喊:“子公服升西阶!” 朱铭穿着一身官服,站在门外偏西之台阶。 黄珪随即斟了一盏酒出去,朱铭朝屋里作揖跪着接过酒盏饮尽。 宋代官员的婚礼,有严格流程,且四品以下,还跟四品及以上不同。 此刻有司仪在场,朱家父子必须按规矩完成。 接着,朱铭进入屋中,黄珪端来酒食。父子俩对饮之后,朱铭开始干饭,干完饭就退下去,对着朱国祥再拜。 朱国祥开始念台词:“躬迎嘉偶,厘尔内治。” 朱铭回答:“敢不奉命?” 朱国祥挥手,让儿子赶紧滚蛋。 朱铭再拜退出,终于可以去迎亲了。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一路上好不热闹。 聘礼早就提前送出,有若干极品竹纸,一支穿越带来的湖笔两把百炼钢刀,一只望远镜,还有几十斤绿茶和红茶。 数量并不多,但价值也不菲,加起来肯定超过一千贯。 金州百姓纷纷上街看热闹,就连城外百姓都来了,欢天喜地观摩朱太守娶亲。 “宾(新郎)至!” 女方请的赞者乃是别驾钱琛,听到鼓乐声就大喊。 张根也穿着礼服,祭告了自家祖宗。 女方的祖宗牌位,须设在新娘卧室外的西边。新娘坐在屋里等待,由亲妈全程陪同。 跟新郎吃饭的流程差不多,只不过新娘站立的方位不同。 朱铭跟钱琛碰面,侯在大门外朝东站立。 朱铭作揖道:“某受命于父,以兹嘉礼,躬听成命。” 钱琛立即跑进去转达。 张根站在内院东南阶,面朝西方说:“某固愿从命。” 钱琛遂又跑出去转达,然后回去请张根,二人一起到大门外迎接新郎。 翁婿俩互相作揖,张根在左,朱铭在右,共同跨入大门,随从提着大雁跟进。 就连大雁摆放在庭院的方位,都特么有严格规定。 又是一套礼仪之后,黄氏引着张锦屏出来。 张根告诫女儿说:“往之汝家,以順为正,无忘肃恭。” 黄氏跟着说:“必恭必戒,无违舅姑之命。” 张根的妾室刘氏补一句:“尔诚听于训言,无作父母羞。” “女儿谨遵父母教训。”张锦屏屈身行礼道。 至此,终于把迎亲流程搞得差不多,朱铭骑马,张锦屏坐轿。 张家的陪嫁品多得吓人,雇来二百余人挑抬,队伍排了六七百米长,且肉眼可见诸多贵重之物。 金州百姓算是开眼了,就没见过这么阔气的娘家。 张锦屏此刻有些迷糊,仿佛跟做梦似的,浑浑噩噩来到夫家。 她被牵着去见公公婆婆,互相行礼之后,沈有容为张锦屏斟酒。 拜堂属于民间俗礼,可拜可不拜,今日直接跳过不搞,只保留了挑盖头的民俗。 挑盖头之人,须是新郎家的女亲戚,且还得父母双全。朱家父子都没亲眷,于是把沈有容的嫂嫂带来。 沈家嫂子手持撑杆,也不完全挑开,挑到一半就偷瞧,笑着赞道:“新娘生得真俊俏!” 张锦屏含羞低头。 沈家嫂子不再磨蹭,挑开盖头交给仆人。 朱铭看到新娘的相貌,鹅蛋脸,长得虽不惊艳,但胜在端庄耐看,比他想象中更漂亮。 “夫君!”张锦屏屈身行礼。 朱铭拱手还礼。 黄珪喊道:“夫妻同牢!” 新郎新娘被引去拜祖先,仆人抬来一只蒸羊羔。在告慰祖宗之后,新婚夫妇得一起吃祭品,意寓夫妻同牢合为一体。 朱铭和张锦屏拜祖完毕,仆人割来羊肉,他们当众吃了几口。 “飨送者!”黄珪又喊。 飨送者,就是招呼宾客喝酒吃饭。 公公婆婆带着新婚夫妇,端着酒杯去席间招待,跟后世的婚礼差不多,无非说些吃好喝好的话。 没有什么拜天地,也不喊什么送入洞房,就连交杯酒都可有无可(虽然交杯酒也是古礼)。 朱铭招呼一阵,天色已渐黑,便带着张锦屏去洞房。 至于酒席这里,朱国祥自会招待。 结发和交杯还是保留了,跟来一些好事者,看着他们完成俗礼,把酒盏和新娘子的花冠扔到床下。酒盏一仰一扣,闹了片刻洞房,闲杂人等便嘻嘻哈哈离开。 红烛摇曳,佳人在床。 朱铭肚子有些饿了,出门唤来仆人,把那只蒸羊羔端进来。 “填饱肚子。”朱铭说。 张锦屏坐得端直,左手牵袖,右手执筷,把肉片夹起来,用袖子遮住嘴巴细嚼慢咽。 朱铭一边挥刀片羊肉,一边笑问:“平常也这般拘礼?” 张锦屏说:“今日不同。” “又没外人在,放松些。”朱铭顺手把官袍脱了,今天穿的是官员礼服,宽袍大袖的很不方便。 张锦屏犹豫片刻,见朱铭率性得很,于是也不再装了,麻溜脱掉新娘礼服,夹起羊肉就往嘴里塞。 离家前虽也要干饭,但那属于礼仪,没吃几口就作罢,张锦屏现在饿得慌。 朱铭割了一条羊腿递过去:“这个好吃。” “用手拿着?”张锦屏问。 “是啊。”朱铭割下另一条羊腿,塞到嘴边就啃。 张锦屏莞尔一笑,也有样学样,两口子吃得满嘴流油。 酒盏在床底下,朱铭直接对着壶嘴饮了一口,便把整壶米酒给递过去。 张锦屏更是乐不可支,也对着壶嘴吹。 大口吃肉,举壶痛饮,这就是两人的洞房之夜。 张锦屏很快就放开了,比在娘家还畅快,因为父母太严格,不可能放任她这么做。 这个夫君,很是有趣。 (感谢嘎嘣脆一口酥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274【入蜀】 金州,码头。 朱国祥、沈有容、张根、黄氏、郑元仪等人,还有许多官吏士子和百姓,都来到汉江边送朱铭离开。 郑元仪还要在金州养胎一两个月,反正公公婆婆也在这里。 “相公珍重!”郑元仪屈身行礼。 朱铭连忙搀扶:“不要乱动,好生歇息。” “是。”郑元仪挤出笑容。 张根和黄氏,也在跟女儿话别,说些夫妻和睦的注意事项。 一般来说,嫁妆都由新娘收着,朱铭却是个厚脸皮,居然点名索要了一样物品。 他让张家送来一些铅做妆奁…… 口头说是要运去洋州造铅活字,其实会截留一部分做铅弹。 黄氏对女儿说:“我已问过了,那郑氏相识成功于微末,这几年又辗转追随,想必他们感情甚笃。如今又怀了身孕,今后宠爱更甚。你与她相处,要掌握一个度,如此才能妻妾和谐。” “女儿省得。”张锦屏道。 黄氏又说:“大妇要有胸襟度量,也要有治内手段,以前教你的可还记得?” 张锦屏道:“女儿记得。” 母女俩诉说一番,船只即将启程。 张锦屏走到郑元仪面前,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保重,多多注意身体。” 郑元仪连忙行礼:“姐姐也多保重。” 婚礼的次日,张锦屏去拜舅姑之后,就已经跟郑元仪正式见面。妻妾二人还互赠见面礼,张锦屏送了一支金步摇,郑元仪送了一支金簪。 朱铭逐一跟亲友道别,又朝众人拱手:“诸君保重!” “恭送太守!”金州官吏和士绅商贾,齐刷刷作揖送行。 就连粮商都来送别,虽然灾荒之时,朱铭不准随意涨价,每次涨价都得开会讨论。但相比起直接征粮救灾的做法,朱铭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换作别的官员,他们会损失更大,毕竟金州没啥大粮商。就算囤积居奇也赚不到几个,反而极可能被官吏勒索敲诈。 商贾们都舍不得朱铭走,因为朱太守离开之后,各县市镇必定重建私栏,今后的生意更不好做。 朱铭登上船只,朝着岸边挥手。 忽有百姓下跪,随即跪成一片。 有的百姓,是给民意箱投了信件,朱铭勒令司理院为他们伸冤。有的百姓是旱灾时得到官府救济,专程从郊外赶来给太守送别。 还有许多百姓,纯粹是觉得朱太守很好,灾荒时节压了粮价让他们好过。 张锦屏看着乌压压下跪的人群,又扭头看向丈夫,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微笑。 船行至大明村时,朱铭留下住了一日,带着张锦屏拜见严大婆。至洋州城时,又在郑家逗留一日,谈及郑元仪怀孕的事情。 过兴元府之后,一路舟车,翻山越岭。 许多时候只能步行,张锦屏走得腿脚发软,直至脚板心都起了水泡,终于不再坚持,雇佣当地山民抬滑竿走。 个别栈道区域,滑竿也不坐,只能麻着胆子自己走。 抵达利州城,朱铭去拜访知州李友闻,全体随行人员集体歇息五日。 李友闻说:“我见你们还带着十多匹马,马儿最好走嘉陵江。剑门关的北坡太难行了,不擅爬山的马匹,极有可能在半坡就体力耗尽。” “还请李太守派一位向导。”朱铭说道。 李友闻笑道:“此事易耳。” 于是队伍一分为二,朱铭要去亲自领略剑门之险,白胜、李宝带着马匹物资走嘉奖江。 众人在昭化县的桔柏津分开,向南可坐船,也可沿嘉陵江而行。走到半路再折向西,翻山越岭可绕过剑门关,这就是北宋灭后蜀的来苏小径。 张锦屏跟着朱铭走,来苏小径虽然可绕路,但实际上路途遥远也是不易。 前后两辈子,朱铭第一次到剑门关。 站在北坡之下,仰望前方雄关,朱铭终于知道啥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终于知道李友闻为啥说马儿不好走。 这特么上山的道路,接近90度直角! 别说组织军队攻打关城,体力不好的,爬到一半就腿软了。 不可能正面强攻。 剑门关从建造完成那天起,就没有被正面攻破过,一次都没有。 北宋灭后蜀得绕过去,解放军入川也得绕过去。而可以绕道的来苏小径,同样寨堡关卡林立,同样需要翻山越岭,必须顺着山川绕一大圈。 张镗咋舌道:“今日方知何为险关!” “过关吧。”朱铭笑道。 张锦屏早已脱下宽袍大袖,穿着一身短打衣服。爬了一段便觉气喘,感觉左手被握住,她扭头朝朱铭甜甜一笑。 折腾好半天,来到关城前,一大半随从已经累瘫了。 过了剑门关,又行两日,虽然依旧要翻山越岭,但沿途景色变得极为赏心悦目。 这一段叫翠云廊,古道两侧种满柏树,遮天蔽日犹如绿色长廊。 众人在青强店等待十二天,白胜、李宝他们终于绕过来汇合。 白胜见面就吐槽:“路不好走,还遇到贼人。” “可有伤亡?”朱铭问道。 白胜说:“伤了几人,没有大碍。来苏小径的走私商贩好多,还有巡检兵公然勒索,俺拿出官府公文才被放行。” 复行半日,景色更加优美。 朱铭笑道:“歇息一阵,补充体力。” 张锦屏已经彻底不顾仪态,直接坐在道旁的拦马石上,她望着如同隧道般的绿色长廊,笑着说:“虽然一路辛苦到了此处却心情愉快。” “辛苦过后的享受,总是更为难得。”朱铭拿出豆饼和盐水,给聚宝盆补充体力。 魏应时、曾孝端两个士子,正在脱鞋观察脚底板,水泡早就破掉结出一层茧。 “噫吁嚱,危乎高哉……”魏应时突然开始朗诵诗歌,他此时也畅快得很,仿佛自己已经征服蜀道。 一群背茶的役夫从这里过去,前后还有官差押送。 来自洋州的亲随,立即收起笑容,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役夫。这些活生生的人,明年能回来一半,就算他们运气好了。 待运茶队伍过去,朱铭介绍说:“他们是被强征的役夫,把川茶运去河湟换马,死者往往在五成以上。” 魏应时惊道:“死一半?” 朱铭说:“也有可能是六成。” 张镗难以置信:“他们就不知道逃跑吗?” 朱铭说:“这些人都有家眷,沿途还有军士押送。怎么逃跑?就算逃了,家人怎么办?老老实实背茶,或许还能活着回家。” 李宝问道:“再怎么路途艰险,也不可能死六成啊?” 朱铭说:“累死的,病死的,摔死的,还有被打死的。越接近河湟,这些人的命就越贱,死在半路上还能省些粮食。以前都让厢军运茶,押茶的官差,连厢军都敢折磨致死。招募一批厢军运茶,两年时间就死光逃尽,最后只能强征民夫。” “朝廷就不管?”曾孝端问道。 张镗说:“天子必被奸臣蒙蔽了。” 朱铭摇头:“皇帝是知道的,至少,同意让民夫押茶的那位先帝肯定知情。” 李宝气愤道:“真就不把百姓当人看!” 朱铭说道:“若是能用人命换来战马,那也就罢了。可每年死去许多背茶役夫,边军的战马却没增加多少,油水都被都大茶马司的官吏捞去。” 张镗默然不语,他联想到濮州老家,虽然残害百姓的方式不同,但朝廷都是同样的昏庸无道。 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过剑州(普安镇)、武连、梓潼、绵州(绵阳)……路途终于平缓,可以雇佣马车前进。 在孝泉镇歇脚之时,朱铭碰到一队商贾,随口问道:“近年来生意可好做?” 商贾拱手见礼,说道:“生意还好,就是课税涨了。” 朱铭又问:“自泸南夷平定之后,这成都府路可还有什么乱子?” 商贾连连摇头:“客人从外乡来,不晓得这边路数。当今圣天子喜好武功,平定泸南夷之乱的文官武将,一个个都破格升迁。自打那以后,蜀中官员都想要效仿,他们故意盘剥激起夷人叛乱,那些收夷货的行商可吃苦头了。” “乱子很大吗?”朱铭问道。 商贾说道:“闹得不大,但到处都在闹,各部夷人头领,还劫杀汉民报复。去年,朝廷设了个石泉军。” 军是州府一级的行政单位,知军跟知州差不多。 看来四川官员得逞了故意挑起民族矛盾,故意激得夷人叛乱,然后派兵镇压“开疆拓土”,竟然平添一个军级衙门。 去年,从绵州(绵竹)划出两个县,从茂州(茂汶)划出一个县。三县相合组建石泉军,军治设在石泉县(北川县西北),辖地之内颇多羌人。 朱铭继续打听,方知整个四川,大部分地方官都在这么搞,一个个生怕少数民族不闹事。 如果是生夷,开疆拓土自然值得肯定。 但地方官哪敢招惹生夷? 他们欺负的都是熟夷,很多熟夷日常说汉话,除了风俗和穿着不同,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 这些熟夷,已然教化成功,官员却非要挑起事端用武力镇压。 一群虫豸! “熟夷……”朱铭决定今后要拯救这些熟夷。 (本章完) 0275【遍地蛮夷】 秦汉时期的成都城,形似乌龟,又叫龟城。 唐宋时期的成都城,因为把龟城包罗在内,又叫罗城。 据不准确考证,北宋城市人口数量,开封第一,洛阳第二,成都第三。 距离城墙还有好几里,朱铭就看到大片房屋,城外也已经形成街市。由于缺乏规划,稍微显得杂乱,进城之后就规整了。 成都的城市中轴线主干道,街面宽达八米,全部铺了地砖。 地砖是凸起的,中间高,两边低,便于排水。下水道虽然不如东京,但也深一米多。 城墙周长12公里,底厚8米,高度8米,城内面积7.3平方公里。 朱铭仰望八米高的城墙,不由撇了撇嘴,这玩意儿得智取啊。 从城市中心穿过,很快又发现城墙,原来成都还有一座内城。即便外城被攻破,内城还能继续防守。 魏应时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由惊叹道:“吾所见城市,只有东京比成都繁华。” 张镗说道:“不愧天府之国,但洛阳还是比成都繁华一些。” 宋代的商税很有意思,它有一个额度,而且是浮动额度。 随便以一个县举例,计算该县前五年(初为三年)的实收商税,每年同比增加的商税取中数,每年同比下降的商税取高数,通过计算来确定今年的商税新额。 这种新额,又是今后数年的祖额,形成一个商税标准,从而判定官员的政绩。 所以宋代的商税很稳,且稳中有升,不像明代那样越收越少。 朱铭在金州的时候,农业税虽然收得不达标,商税却是超额贡献。私栏被取缔之后来往商船明显增加,官府收到的商税也大大增涨。 若以商税考评政绩,朱铭能判个优异。 《宋会要辑稿》在熙宁十年,完整统计过全国商税额度。 若只论单个城市商税,东京40万贯排第一,杭州8.2万贯排第二,楚州(淮安)6.78万贯排第三,成都6.75万贯排第四。 若论州府商税,即把县城、市镇也算进去,开封府排第一,杭州府第二(18.6万贯),成都府排第三(17.1万贯)。 商税大体能够衡量一个地区的繁荣程度,淮安单个城市商税奇高,那是被盐运给推上去的。把县城市镇也统计在内,还是杭州府和成都府更能打。 方腊搅乱杭州府,若再有人占了成都府……可不止是商税问题,还有田赋和其他苛捐杂税。 …… 亲随们有些带着家眷,朱铭让他们在成都玩几天。 趁着机会,朱铭亲自骑马出城,去探知本地的乡间民情。 很快他就发现,成都附近的土地兼并极为严重,同时似乎又不怎么严重。 说严重,是土地多被一些大姓占有。 占地最多的,除了王、范、宇文三家,还有杨、李、郭、张、赵、刘、房、杜、勾龙、周、宋等等家族。 说不严重,是这些家族不断分家,土地也不断分出去。 这些家族的历史太悠久了,以至于产生大量的小地主和自耕农。碍于同族同姓,主宗非但不能强占,还得给他们提供帮助。 两相结合主户比例居然很高。 成都再繁华,目前也跟朱铭无关,在此逗留十天便继续前行。 一路坐船而下,经彭山至眉州,再向西去雅州(雅安),最后翻山越岭来到汉源县。 此时已是冬末,天气寒冷,但没下雪。 汉源此名由来,是因为贯通全县的流沙河,古代的时候一直叫汉水。 朱铭亲自抵达汉源,才发现与张根所言不同。 汉民住在大渡河以北区域,北接雅州,东接嘉州,西边和南边才是蛮夷地区,并没有被生番团团包围。 “这县城也太小了!”白胜吐槽。 朱铭笑道:“应该叫州城。” 确实很小,但城墙很高,而且近年来修缮过。 朱铭进城的时候,搜检也极为严格,反复查看他出示的官方文书。 “县尊请进城!”守门士卒恭敬说道。 口音特别古怪,比成都府那边更怪,朱铭连蒙带猜才能听懂。 城中颇为残破,居民也很少。 朱铭先去县衙办交接,然后发现县衙后宅很小。诸多亲随及家眷,只能在城里租房子住,好在房子不缺还价钱便宜。 这里没有主簿,只有一个县尉。 县尉名叫常启宗,本地人,胥吏出身,没有进士功名。 押司叫李朝,带着一众吏员过来参见。 朱铭也没多说什么,他赶路累得够呛,只想打扫干净后宅休息。 张锦屏指挥陪嫁仆从,先把卧室搞定,亲自铺床叠被,对朱铭说:“相公睡一阵吧,待吃饭时再起来。” “我没那么娇贵,你也坐。”朱铭拍拍床榻。 张锦屏道:“妾身还要去外面盯着。” 朱铭也不再坚持,脱掉外套便躺下,迷迷糊糊间被叫醒吃饭。 翌日,朱铭开始熟悉县务,县尉常启宗和押司李朝在旁讲解。 常启宗说道:“每年赋税都是不够的,还须成都府路转运司,送些钱粮过来补足花销。” 这个可以理解,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人口也没几个却要供养州县两级官吏。 财政不可能上交,全部截留都不够,必须找上级伸手要钱。 “可有本州的堪舆图?”朱铭问道。 常启宗把地图拿来,介绍道:“县城以南数里,有一个汉源镇。汉源镇以北,皆为汉人;汉源镇以南至大渡河,皆为熟夷。” “大渡河以南,皆为生夷。有两林蛮……” 以后世的行政区划来阐述,两林蛮在喜德县,邛部川蛮在越西县,风琶蛮在德昌县,保寨蛮在冕宁县,虚恨蛮在峨边县,这些是大渡河以南的主要蛮部。 汉源县境内的西边,还有五部落蛮、西箐羌。 更远还有浮浪蛮、白蛮、乌蒙蛮、阿宗蛮等等。 朱铭对着地图看得头晕问道:“哪些蛮部实力最强?” 常启宗说:“邛部川蛮最强,大渡河南边的诸蛮,若想跟汉人做生意,都须经过邛部川蛮的地盘。邛部川蛮往往阻隔道路,趁机抽取商税,所以他们又被称为‘大路蛮’。” “邛部川蛮是否顺服听话?”朱铭问道。 常启宗说:“他们靠汉人做买卖,在诸蛮当中最是听话,且经常向朝廷纳表进贡。” 朱铭又问:“除了此部,哪部最为难缠?” 常启宗说:“西边的五部落蛮,唐时叫三王蛮,如今又多了两部。五部蛮夷,分别姓刘、杨、郝、赵、王。” “汉人后裔?”朱铭疑惑道。 “不知,”常启宗摇头,“这五部蛮夷,能听懂汉话。他们的头领并不世袭,而是从长老当中推举。用石头制作碉堡,粮食和兵甲都藏在碉堡中,经常拿着象牙、犀角、玉石到县城互市。所乘皆劣马,矮小孱弱。但这五部蛮夷极为狡猾,偶尔会劫掠汉民。” 五部落蛮属于熟夷,能说汉话,但恰恰是他们,乃黎州的心腹大患。 这些家伙在唐朝的时候,长期勾结南诏国,专门打听汉地消息,因此被蔑称为“两面羌”。他们曾引导生夷攻打前蜀,前蜀王建直接把各部首领砍了,而且不准他们再立世袭首领,从此才变得听话起来。 历史上,南宋黎州最大的一次叛乱,就是五部落蛮攻打汉源城。 常启宗和李朝不断讲解情况,但他们有些东西也不知道。 比如大渡河以南的蛮夷,既隶属于黎州,奉大宋为宗主。同时又听命于大理国,受到大理国的册封。 由于大理国太过强势,这些蛮夷心向大宋,希望借助大宋的力量,抵抗大理国的不断扩张。 而且,大宋不会主动向蛮夷索要钱财,大理国却一直逼着蛮夷无偿上贡。 大渡河以南的蛮夷,属于大宋的天然屏障,只要他们还撑得住,大理国就无法直接进攻宋国。 朱铭又问:“本县有厢军多少?不是说差役,要能打仗那种。” 常启宗说道:“马军满额五十,步军满额三百,归黎州军事推官统辖。” 黎州的级别太低,连个团练副使都没有,只安排了一个军事推官。 朱铭再问:“别说满额,实际有多少?” 常启宗道:“宇文太守到任半年,马步军就全部满编。” 朱铭稍显诧异,他实在没想到,知州宇文常居然是能臣,半年时间直接把军队拉满。 历史上,宇文常的下一个官职,是提举成都府路茶马司。他发现茶马司连年亏损,还敲诈勒索前来卖马的蛮夷,导致蛮夷怨声载道。但茶马司买到的马匹,却只有定额的一两成。 钱去哪儿了? 宇文常一番整顿,成都府路茶马司很快就超额买马,而且还能赚钱,且让蛮夷心服口服。 “今日便说这些,我要去拜见宇文太守。”朱铭起身说道。 两人属于难兄难弟。 宇文常身为知州,却只能管一个县。 朱铭身为知县,却有个只管一县的上司。 他们的职责无限重合,直接取消一套班子都可以。 州衙就在县衙隔壁不远,同样建得十分寒酸。 朱铭道明来意,被衙前吏引向黄堂。沿途所过,使院幕职官都在摸鱼,甚至有人大白天睡觉。 难兄难弟还真多,能发配到这里当官的,百分之百属于仕途失意者。 (本章完) 0276【宇文常】 “汉源知县朱铭,见过宇文太守!”朱铭鞠躬作揖。 “成功不必拘礼,”宇文常微笑作揖,“请坐。” 宇文常很年轻,刚满三十岁,他并非进士官,而是恩荫授官。 其父宇文昌龄,长期在少数民族和边疆地区任职。即便升迁为监察御史,还是主动请调去边疆,再转升为户部侍郎和开封府尹。 蔡京上位,宇文昌龄立即被贬,先后在青州、杭州、越州做知州(知府)。 前些年,病死在越州任上。 因为父亲得罪过蔡京,宇文常恩荫做官之后,熬了近十年资历,却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黎州。 同是天涯被贬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但宇文常天然觉得朱铭亲近:“邸报上语焉不详,只知成功被禁学禁书,究竟是怎得罪了官家?” “可能是跟花石纲有关。”朱铭简单解释了一下。 “唉,”宇文常叹息,“家父正是因为阻挠花石纲,从杭州知府被贬为越州知州。家父做开封府尹时,因为得罪奸党,转为户部侍郎。又在户部得罪奸党,从此外放地方难以回京。” 朱铭拱手道:“令尊为国为民,在下佩服之至。” 历史上,宇文常的遭遇,比他爹要惨得多。 他在黎州政绩斐然,升为提举成都府路茶马司。在茶马司同样政绩斐然,却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又被扔去遍地蛮夷的夔州,直接病死在夔州任上。 宇文常不喜欢玩虚的直奔主题道:“黎州只有一县,知州与知县难免有龃龉。不如这样,成功管理民事,我尽量不干预。至于其他,成功也尽量不干预。若有矛盾,协商解决。如何?” 这架子放得够低了,他身为知州,做事完全不用给朱铭打招呼。 “当依太守所言,”朱铭认为可行,又说,“在下初来乍到,不知黎州之情,还请太守不吝赐教。” 宇文常忍不住叹息:“唉,黎州事务,无非安抚蛮夷、互市买马。” 朱铭问道:“太守何故唉叹?” 宇文常解释道:“黎州原本用布匹买马,岁额2100贯,由知州负责此事。后来置茶榷场,改为以茶换马,隶属于成都府路茶马司。知州不得插手,岁额也增涨为4000贯。黎州买马,马兵千余人,耗费实多。茶马司以空劵购马,夷人亦多怨恨。” 这里所言“马兵”,并非骑马打仗的士兵,而是专门押运茶马的厢军。 他们形同民夫毫无战斗力可言。而且各种吃空饷,实有一两百人就顶天了。 几十年前改革新法,从转运司借了52万贯,从常平司借了20万贯,专门用于黎州买马事务。如今一文钱都没归还,完全成了笔烂账。甚至,连买马钱也经常不给,直接打白条交给蛮夷充数。 同时,四川的茶园主,被搞得大量破产。 茶马司是几面通吃,吃完朝廷吃茶户,吃完茶户吃蛮夷。 还是那句话,钱特么去哪儿了? 这种事情,知州已经无权插手,都是茶马系统在管理。 宇文常说:“蛮夷卖马,却只能领到白劵,他们自然心怀不满,劫掠汉民的事情日渐增多。所以我才整顿厢军,满编可战之兵,防备蛮夷叛乱生事。” 朱铭说道:“茶马司不整顿,再怎么防备也无济于事。” 宇文常说:“我已上疏朝廷,或许能有改观。” 成都茶马司搞得太过分,宇文常的奏疏送到朝廷,蜀籍官员趁机串联推动。所以历史上,宇文常居然真被调回老家,去管理成都府路茶马司。 经他整顿之后,成效显著,但很快又被调离。 人走政息,仅几年时间,就再次烂掉。 宇文常又说:“大理国请求在大渡河以南筑城互市,城池可由黎州修筑。之前被我拒绝了,他们竟借着新国王继位,谴使去东京重提此事。前番收到朝廷问询,我已陈述利害,或许明年朝廷会派使者来,成功见了使者一定要严词拒绝。” 朱铭问道:“筑城互市不好吗?不但能增加黎州课税,还能将官府和汉人势力,扩张到大渡河以南区域。” “谁不愿开疆拓土呢?”宇文常连连摇头,“若是大宋兵强马壮,根本不须大理国请求,我自己就去大渡河以南筑城了。但如今兵疲民乏,西夏之战还未打完,听说奸党又撺掇着攻辽。西南之地,哪还能再生边患?” 朱铭说道:“确实如此。” 宇文常继续说:“一旦官府到大渡河以南筑城,必然让蛮夷如临大敌,从此之后摩擦不断。而大理国也可借着互市,打探黎州虚实,迟早有一天会大举北侵。南方诸蛮,乃抵御大理国之屏障,筑城互市,不但会激怒蛮夷,还会引来大理国觊觎。若如此做,极有可能让蛮夷与大理国合流,他们约好了一起来攻打黎州!” 如今的四川官员,都在主动激起蛮夷叛乱,然后平叛立功升迁。 宇文常完全可以接受大理国的请求,筑城互市捞取政绩,然后拍拍屁股升迁走人。至于今后出现边患,那是继任者的事情,跟他宇文常无关。 但宇文常没有这样做,他在为国家长远考虑。 真没有其他好办法黎州就几百个厢军能打仗,而南方生夷却有几十万。如果激怒生夷把他们推到大理国怀抱,西南地区从此将不得安宁。 正是宇文常,确定了对待生夷和大理国的方略,整个南宋都没有闹出事儿。 因此百年之后,还有人写下诗句:玉斧河西边境静,州人偏颂宇文常。 “管好你手下的属吏,莫让他们残害百姓,”宇文常提醒道,“黎州汉民本就不多,官府盘剥却日趋严重,每年都有汉民破产逃亡,去投靠周边的蛮夷,然后带着蛮夷劫掠汉人。” 朱铭说道:“县衙属吏我会管好,但茶马司怎么办?他们是肯定要盘剥百姓的。” 宇文常无言以答,只能暗自摇头。 黎州有茶马司的派出机构,知州和知县都管不了。他们吃马兵的空饷人手不够的时候,就会勒令地方官吏强征民夫。 沉默半晌,宇文常说:“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朱铭拱手称是。 宇文常忽然笑道:“召集随从,我带你出城看看。” 朱铭把白胜、张镗、李宝叫上,骑着四匹马在州衙等候。 不多时,宇文常也牵马出来,身边跟着几个亲随。 众人驱驰向南,很快来到一个河边小镇。 宇文常立马镇外,说道:“此为汉源镇,东边还有个通望镇,从南边来的生夷,便在这两镇互市买卖。至于西边的五部落蛮,他们直接到州城交易。” 朱铭问道:“五部落蛮,究竟是什么来头?怎全都有汉姓?” 宇文常道:“说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汉人,风俗习惯完全不同。唐时他们被称为两面羌,可能是学会了说汉话的羌人。五部落蛮极为狡猾,我若有五千大军,必定先把五部落蛮给灭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五部落蛮还真就在卧榻之侧,最为接近汉人聚居地,而且没有大渡河天险阻隔。 “五部蛮作战极为悍勇吗?”朱铭问道。 宇文常摇头:“他们穿的是皮甲,武器也只是土弓、土枪,野外打仗其实并不强悍。但他们多居住在山中,垒石为碉堡,一村往往有数堡。那些堡垒也不难攻打,但难免有所伤亡。攻下一个村落,非得死伤一二十人不可,我哪有恁多兵力去消耗?” 这就有点尴尬了,五部落蛮是属乌龟的,遇到官兵就躲进龟壳里不出来。 那些简易小型石堡,可以用火炮教他们做人。都不须使用重炮,一两百斤重的野战炮,几炮就能击垮碉堡。 朱铭问道:“可否用抛石车?” 宇文常反问:“成功会造抛石车吗?” “可以尝试一下,应该不难。”朱铭说道。 宇文常笑道:“那成功可以造几架出来,今后五部落蛮再敢来劫掠,便用抛石车去砸他们的石堡。” 朱铭又问:“河边都种稻米?” 朱铭问的是汉水,也就是流沙河。宋代的汉源县城,不在大渡河边上,而是在汉水的中游。 宇文常说:“河边种稻米和油菜,旱地种粟米和高粱。” 朱铭说道:“我带了些玉米红薯来,可在旱地种植,特别是山地。” “玉米红薯,我也略有耳闻,明年可在黎州推种。”宇文常颇为高兴。 众人继续骑马南行,一直来到大渡河边,朱铭问道:“从汉源镇至此,百姓衣着似有不同。” 宇文常说:“皆熟夷也,已会说汉话,也学会了种稻米。这边有两千余户熟夷,已编制保甲,愿意听从官府政令。但他们长期受官吏盘剥,早已怨声载道,我上任之后尽量安抚,可是总有胥吏阳奉阴违。” “可改了汉名汉姓?”朱铭问道。 宇文常说:“只有里正和保甲长,才有汉名汉姓,每年按照定额缴纳赋税。” 朱铭知道第一步该咋办了,劝导这里的熟夷种玉米红薯,同时惩治盘剥他们的胥吏。获得熟夷认可之后,给他们改汉名汉姓,然后进行编户齐民。 (本章完) 0277【回回炮】 在城外转了一圈,朱铭被邀去州衙后宅做客,顺便还把张锦屏也带上。 宇文常的妻子杨氏,出身成都杨家。 这是成都附近的第一大姓,如果把几支杨氏都算上,进士数量甚至远超王家。 互相介绍妻子,然后坐下吃饭。 闲聊一阵,朱铭顺口问道:“宇文粹中与权可兄同族?” “大宋开国前就分家了,吾深以此人为耻也!”宇文常似乎非常厌恶宇文粹中,因为后者竟然做了蔡京的甥婿。 宇文常所在的这支宇文氏,籍贯双流县。 宇文粹中、宇文虚中兄弟那支,籍贯广都县。 其实紧挨着,在两县交界地带,还分出一些宇文氏的小支,有大量的中小地主和自耕农存在。 谈及成都附近的大族,宇文常如数家珍,着实让朱铭增涨见闻。 酒过三巡,朱铭问道:“黎州可有义军(土兵)?” 宇文常说道:“有土丁、拣丁、雄边义勇三种,总额一万余人。但不得随意招募,除非有内寇外患,方可申报转运司召集土兵。” “长久不募,反被小觑。”朱铭说道。 “不敢轻举妄动啊。”宇文常叹息。 不管是生夷还是熟夷,既然名义上隶属大宋,那么就有出兵帮忙的义务。 招募土兵的时候,蛮夷首领自带兵甲和干粮,也不用支付给他们军饷。但集结之后,汉人官府须得提供粮草。 这几十年来,邛部川蛮一直扩张,几乎把大渡河南岸的蛮部完全吞并,两林蛮被打得只能迁往更南边(喜德县)。 如此局面,对官府统治不利。 且两林蛮也归顺大宋,他们受到攻击来求助,官府理应帮他们摆平。但黎州官员只知调解,勒令邛部川蛮归还一些人口财货,被吞并的地盘根本不可能恢复。 长此以往,邛部川蛮越来越不把朝廷当回事儿,两林蛮也越来越对朝廷不报期望。 赵光义那会儿还闹过一次乌龙,邛部川蛮首领诺驱,自称是大理国王,被赵光义封为忠顺王、检校太保、归德大将军,并确认其对大渡河以南诸蛮的统治地位。 朱铭说道:“如果坐视诸蛮内斗,大渡河以南必被大理国吞并。” “为何这样说?”宇文常问道。 朱铭解释道:“久不征募诸蛮义军则各部蛮夷离心离德而不知敬畏。他们遇到大理国攻打,不会再向朝廷求援,各部也难以抱团抵抗。” 宇文常默然,随即饮酒:“边患不能起,待国力强时再图之。” 这个想法也没错,北宋确实不能再多线作战。 但宇文常怎能料到,这时的大宋已是最强国力,今后只会变得越来越弱。 最终导致在南宋时期,大渡河以南的地盘,全部被大理国收入囊中。还新设了一个建昌府进行统治,由大理高氏所直辖。 如果不迅速树立威信,朱铭害怕自己攻取四川之际,就是邛部川蛮北上入侵汉源县之时。 邛部川蛮一直虎视眈眈,四川一乱,其必兴兵。 当然,敲打邛部川蛮之前,得好生收拾五部落蛮。 火炮不便展示,打五部蛮得用投石机。 回到县衙后宅,朱铭立即翻出《武经总要》,这本书上有各种军械配图,让他对古代战争有全新认识。 比如攻城所用的头车,总长度超过十米,高度超过三米。 有蒙着牛皮的木板抵挡弓箭,甚至还有消防灭火系统。 这玩意儿开到城下,并不去撞击城门,而是直接挖地道进城。工兵甚至还能轮流作业,干累了就回头车绪棚里休息。 挖出的泥土,可就地垒筑高台,直接在城下垒一座土山。山顶建房子用牛皮包裹,躲在小山后可以防箭,还能站在山顶跟城头对射。 护城河如果不宽,也用不着负土填平,推着折叠式壕桥就过去了。 如果护城河太宽,就多个壕桥能浮在水面连接。 云梯也有轮子推着走,士兵坐在车里受到全方位保护,只有出来爬梯子攻城时才会暴露。梯子是折叠式的,钩子狠狠抓住墙头,下面有沉重的车厢,守城士兵不可能推开。 影视剧里常见的攻城梯叫飞梯,顶部有轮子,按在墙面往前推,迅速就能架好,不用竖起来再搭上去。 “相公在看什么?”张锦屏端着醒酒汤进来。 朱铭说道:“砲车。” 张锦屏觑了一眼图形,立即说:“这个我懂,是杠杆原理,《道用策》里有提到。” “那你觉得能否改进?”朱铭笑问。 “改进……”张锦屏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朱铭说道:“这些砲车做功效率太低,最重型的七梢砲,只能抛射百斤以内的砲弹,还需要一两百人来拉绳子,且射程只有50步(约80米)。” 减轻砲弹重量,可以打得更远,但跟回回炮还是不能比。 而且回回炮不需要一两百人,几个人就可以操作。 回回炮的原理非常简单,高中生都能搞明白。 朱铭给竹管笔上墨,开始画回回炮的图纸。元代那种属于原始极简版,朱铭画的是改进版,加了绞盘等装置,玩过p社游戏的肯定熟悉。 “能看懂吗?”朱铭画完之后把图纸推过去。 张锦屏点头:“杠杆前段的重物往下落,就把杠杆后端的砲弹抛出去。” 朱铭说道:“这种砲能抛重物,可不止杠杆原理,还要运用到重力势能。” 张锦屏说:“什么是重力势能?” 朱铭不好解释重力加速度,只能尽量形象描述:“拳头大小的石块,置头顶一寸落下,能把这人给砸死吗?” “不能。”张锦屏不假思索道。 朱铭又问:“同样大的石块,置于头顶五丈高,落下来会把人砸死吗?” 张锦屏说:“那么高落下来,就算不把人砸死,也会砸得头破血流。” “这就是重力势能,高度越高,重量越大,重力势能就越大,”朱铭指着回回炮的图纸说,“这种砲车,便是以重力势能来做功。只需几人操作,就比一两百人拉动砲车,投出去的砲弹更重更远。” “原来如此。”张锦屏非常高兴,她又学到了新鲜知识。 反正冬天无事可做,除了城内事务,官吏几乎不会跑去城外办公。 朱铭叫来两个木匠,试制一架轻型回回炮。 木材也不须阴干,攻城时都是就地取材的,用完了直接拆掉当柴烧。 虽然原理很简单,图纸也画出来了,具体尺寸还得实验一下。比如力臂的比例,怎样最省力又抛得远,可以用数学公式算出来但只是理论上的算出来而已。 经过反复改进,仅用半个月时间,第一架回回炮就新鲜出炉。 朱铭把白胜、李宝、张镗等随从都带上,魏应时和曾孝端两个学生也叫来,自然也少不得知州宇文常。 “这是投石砲车?”宇文常颇为诧异,他还以为朱铭要造三五十人拉的那种。 几个衙前吏被安排去装配重,木头做的配重箱,如果能放铁块进去威力更大,石头也可以凑合着用。 两人转动绞盘,两人帮忙拉绳,配重箱很快到达预定高度。 三十斤重的不规则石弹,被抬进弹囊当中。 “锵!” 朱铭拔剑出鞘,斩断绷直的绳索。 杠杆转动摩擦发出声响,配重箱猛的下坠,三十斤重的石弹抛飞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 宇文常连忙派人丈量射程,足足有一百多米远。 传统砲车想打这么重的砲弹,至少得用五六十人拉绳而且射程还远远达不到。 朱铭居然用几人就搞定。 宇文常惊叹道:“此乃国之神器,堪比那神臂弓!” 张镗跟李宝对视一眼,他们曾经见过虎蹲炮发射。如今朱铭又搞出回回炮,二人心中震撼至极,甚至怀疑朱铭是否真遇到过仙人。 朱铭说道:“造得更大些,投50斤重的石弹,应该很容易击塌蛮夷的碉堡吧?” “只要砸得中,两三砲肯定塌,”宇文常颇为兴奋,“此物当献予朝廷!” 这回朱铭没有拒绝:“开春之后便进献图纸。” 奏疏内容都想好了,他会写黎州这边很好,请皇帝不要给自己换地方,留些时间把五部蛮给收拾妥帖。 宇文常说:“有此神器,西夏城池更容易攻破。” 朱铭却懒得讨论西夏,拱手道:“在下还有一种军阵,适合黎州山区作战,请太守将步军交给我操练。” 宇文常想了想:“成功可一试之。” 朱铭又说:“请拨三百贯,打造些特殊军械。” 宇文常说:“黎州穷困,三百贯太多,二百贯如何?” “也可。”朱铭表示同意。 一州还比一州穷,金州已经够穷了,黎州更是一言难尽。 其实不穷,各部蛮夷会来做买卖,很多夷货都能低价收购,然后高价运往成都销售。可惜互市生意,被茶马司牢牢把持,州县两级衙门捞不到什么油水。 趁着过年以前,朱铭开始打造兵器,盾牌、狼铣之类。 收拾五部蛮只是第一步,朱铭要树立自己的威望,今后他还打算征召夷兵呢。 黎州的夷兵有个番号叫“雄边义勇”,几十年前征召过,此后就解散不再用。朱铭觉得这名字不错,可以带在身边吓唬人。 (本章完) 0278【两林蛮求助】 黎州属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冬暖夏凉,四季分明。 临近过年,一场雪也不见,倒是让朱铭颇感舒适。穿越后年年都遇到大雪,唯一不降雪那年,还怕第二年有干旱和蝗灾。 军械还在打造当中,朱铭闲得无聊,去官学转了一圈。 县学规模很小,只九十多个学生。 州学就更惨,才二十多个学生。 朱铭问了一下,黎州的发解(举人)名额,每届州试才特么两人。 州学校长苏茂与朱铭同科,也算一个倒霉蛋。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考上进士,竟被扔来黎州做校长,而且只能教授二十多个学生。 这也就罢了,还四年没有挪窝的迹象。 “何不奏明朝廷,让蛮夷子弟入学?”朱铭提议道。 苏茂摇头:“蛮夷子弟,只能入读藩学。能设藩学校的,要么是河湟这些要地,要么是广州那等富庶州府。黎州边辟,不可能设置藩学。” 朱铭说道:“黎州蛮夷众多,应该设置藩学,我来给朝廷上疏。” “如此就仰赖成功兄了。”苏茂对此非常期待,一旦设置藩学,多半让他兼领更容易熬资历和政绩。 朱铭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出城闲逛。 汉水(流沙河)两岸多种油菜,油菜苗已经齐膝深,还套种了一些能经霜的蔬菜。 距离河岸较远的旱地,遍种蚕豆和豌豆,豆苗间同样种着蔬菜。 田亩之间,偶尔能看到桑树,这里也是要采桑养蚕的。 骑马溜达到临近山区,发现大片大片的花椒树。黎州只有一种贡品,红花椒,运到北方挺值钱的。 看到有农民锄地朱铭便下马走近,让白胜等人帮忙干农活,自己则跟农民攀谈起来。 农民本来有些害怕,说话也极为拘谨,聊着聊着就放松下来,开始讲述自己的日常生活。但也只捡好听的说,不敢非议官府,只在不经意间说起一些困难。 总体来说,黎州农民的日子,过得跟金州农民差不多,甚至还要稍微好些。这里的人均耕地面积稍多,且气候更适宜耕种,而且粮赋不用外运上交,每年最大的负担居然是花椒…… 每年到了花椒采摘季节,不管家里种没种花椒,都要承担一份赋税,而且交到茶榷场运往茶马司,州县两级官员都不准插手。 这是极不合理且不合法的,但茶马司就是牛逼。 朱铭打算跟茶马司杠一杠! 连续骑马走访数日,时间已经到了小年。 押司突然送来两封信,一封是濮州老部下耿鼎臣所写。这厮调到犍为县做主簿,就在黎州隔壁的嘉州,他从邸报看到朱铭被贬汉源县,立即写信过来叙叙旧情。 另一封信,是犍为县令虞祺所写。 虞祺跟朱铭是同科进士,耿鼎臣调到他手下做官,因为都认识朱铭,关系处得还不错,这次一并写信过来聊聊。 朱铭对虞祺的印象不深,想了好半天,才记得他们一起喝酒过。 信中还附带了一首诗,是虞祺八岁的儿子所作。这位老兄明显在晒儿子,竟说此诗是儿子七岁时的作品…… 他儿子叫虞允文。 朱铭让魏应时和曾孝端,各抄一本《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附带回信给虞祺、耿鼎臣寄去。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朱铭叫来随从和家眷,设宴好生庆贺一番。 这里不咋热闹,比金州差远了。 初一元旦,朱铭在门口贴了副对联。县衙官吏纷纷效仿,这玩意儿比桃符省事得多,特别适合普通百姓庆祝新年。 时间是过得真快,已经到了宣和元年。 主要是从金州到黎州,路上就走了几个月,朱铭沿途还要探访情况,比正常的赶路速度更慢。 去年底,宋徽宗设立裕民局,一个月不到就下令解散。 这事儿跟徐处仁有关,就是在徐州整顿官场、打击贼寇,还让石元公带着两三百冶铁户离开的那位。 徐处仁在徐州政绩斐然,受到宋徽宗亲自召见。 徐处仁说:“近年来全国水旱频发,公私凋敝,兵民皆困,应该尽早想办法。” 宋徽宗觉得很有道理,跟徐处仁商量之后,设立“裕民局”寻求振兵裕民之法。 元丰改制废除三司,职责大多划给户部和工部,这两个部门都是蔡京的大本营。 “裕民局”有点像国家计委,蔡京感觉自己的权力受到挑战,更何况徐处仁还做过副宰相。 蔡京的反应非常激烈,当着皇帝的面质问徐处仁:“今设局曰‘裕民’,难道平日就不裕民吗?” 宋徽宗不想太折腾,毕竟还得仰仗蔡京捞钱,于是把“裕民局”给罢了徐处仁被贬去做扬州知州。 徐处仁心灰意冷,告病辞职回乡,一位贤臣就这样结束仕途生涯。 徽宗朝有很多能臣干吏,都是这样离开朝堂的。 宋徽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出使金国的团队回来了! 完颜阿骨打还附赠许多礼物,有东珠、貂皮、金沙、人参、松子等等。 宋徽宗特别高兴,将这种行为视作朝贡,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于是派遣规模更大的使节团,前往金国正式商量联金灭辽之事。 既然要攻辽,西夏战事就得早点结束。 童贯强令熙河经略使刘法,带兵攻取朔方。由于准备不足,且孤军深入,遭遇伏兵大败宋军丧师十万,主将刘法被杀。 一代西北战神,就这样窝囊死去。 …… 整个春天,朱铭都在劝农。 玉米红薯没有人愿意种,朱铭懒得花时间做示范,直接强令山区农民耕种此物。 他带着衙前吏,亲自巡视各处山区,选定数十亩山地作推种田。从大明村带来的几个农民,手把手教导本地农民种植,并且放下狠话,认真耕种的可以减税,不认真耕种的多征田赋。 山民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服从,暗地里臭骂知州的祖宗十八代。 春耕过后,朱铭终于开始练兵。 这些厢军平时也要种地,一个月能操练一回,就已经称得上精兵,朱铭也不敢耽误他们种田。 好在体格还不错,黎州满编50马军、300步军,都是宇文常“优中选优”的。 朱铭把300步军,编为25个鸳鸯队。 十队一个大队,指挥官为都头。张镗和李宝皆被暂命为都头,副都头从本地马军当中选取。 剩下五个大队,充作预备队,由朱铭亲自指挥。 初时集训十五天,每天都要操练,虽然伙食给足了,却把士兵训得想哭。 他们从没经历过这种“高强度”训练,而且军纪还极严,动辄就会遭受处罚。特别是自己训练好了,队友出了差错,结果一整个小队都得受罚。 罚跑步、挨板子之类的还好,就怕扣罚伙食,宁愿挨打也要吃饱啊。 集训十五天结束,改为隔日一练。 上午练习体能和杀敌招数,下午练习号令和阵法。 朱铭这位知县,整天泡在军营,仿佛变成了一个武将。 他暂时没有整顿吏治,因为缺一个突破口,最好能打一次胜仗,立威之后再去整顿。 一边练兵,一边等着,蛮夷肯定会来劫掠,因为每年都有一两遭。 五部蛮还没骚扰汉民,两林蛮突然来了。 朱铭被宇文常叫去,却见十多个蛮夷跪在地上。 宇文常指着蛮夷头领说:“这是两林蛮鬼主李顺恩之子,名叫李继恩。” 朱铭问道:“汉名?” 宇文常点头说:“百余年前,两林蛮距离汉地更近,太宗朝他们就姓李了,曾经一度打得邛部川蛮无法招架。后来邛部川蛮兴盛,将两林蛮驱赶到更南边。他们想要来黎州贸易,须得经过邛部川蛮的地界。” 李继恩痛哭流涕,居然会说汉话:“请太守为我两林蛮做主啊!” “怎么回事?”朱铭问道。 宇文常解释说:“去年秋天,他们带了十几匹好马,还有诸多夷货来黎州互市。半路被邛部川蛮给抢了,两部因此还打了一场。两林蛮战败,被劫掠数百男女、若干牲畜财货,开春之后就绕路前来告状。” 朱铭把李继恩搀扶起来,好言好语询问:“今年多大年龄?” 李继恩说:“十八岁了。” 朱铭拍拍对方胸膛,赞道:“真是少年勇士!” 宇文常没有说话,坐着看朱铭表演。 李继恩问道:“尊者是?” 朱铭说道:“吾乃汉源知县朱铭,你汉话说得这般好,是谁教你的?” 李继恩说:“我们寨子里有汉人,经常给父亲出主意,他还教我读书写字。我和父亲的汉名,都是这位先生帮忙取的。” 朱铭问道:“若是出兵攻打邛部川蛮,两林蛮能有多少兵力?” 李继恩仔细想了想,咬牙说道:“八千!” 宇文常脸色一变,他知道两林蛮的实力,一次出兵八千,等于砸锅卖铁打生死局。 朱铭笑道:“你们先下去休息,此事颇大,我还要与宇文太守商议。” 这些蛮夷退下,屋里只剩宇文常和朱铭。 “不能打!”宇文常直接堵死话题。 朱铭说道:“可先派人谴责,如果听话就不打,如果不听话还得教训。” (本章完) 0279【蛮夷信息】 大渡河以南的蛮夷很弱,但不代表着他们人少。 以后世行政区划来描述,两林蛮在极盛之时,拥有甘洛县南部、越西县东部、喜德县北部地盘。部落人口,多达好几万。 而今可能还剩两三万人,并且被邛部川蛮赶到喜德县,同时控制越西县的部分土地。 宇文常之所以清楚其实力,是因为黎州有各部几十年前的资料。那会儿大宋国力还算强盛,偶尔会征召夷兵作战,最多的时候能召集一万多人,两林蛮当时动辄出兵三四千。 “你想攻打邛部川蛮,就带这三百多厢军去?”宇文常问道。 朱铭说道:“把服役厢军也征调一些,再征召大渡河北岸的熟夷,再征召一些民夫运粮,可以对外宣称有一万大军。” 黎州的厢军数额,足足有一个军(2500人)。 但茶马司就划走一千多人,专门用于押运互市物资。州县两级各个衙门,也有厢军在服役,纯粹把厢军当役夫使用。 真正能打仗的就特么只剩350个(步军300,马军50),号称万人大军确实有点离谱。 朱铭突然问:“厢军一个满编步军指挥,应该有500将士才对,怎黎州这里只有300人?” 宇文常说道:“前两年泸南夷叛乱,制使征召各州厢军,黎州士卒被带走二百。接着茂州又有蛮夷作乱,二百黎州厢军一直没有归还,究竟伤亡多少人,到现在还没给个准数。” 朱铭有些无语:“……” 这种操作很正常,黎州属于瘴地,110年前定下的规矩是,这里的厢军两年换防一次。 但已经几十年没换防了厢军多为本地招募。 制置使把兵调走之后,随便扔些歪瓜裂枣回来,可以说是在两年换防。至于死伤士卒的抚恤金,估计也给不了多少,得黎州这边自己想办法。 宇文常说:“剩下这300步军,大都是我亲自征召的,皆为乡下良民。” 这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宋代厢军多招无业游民和逃荒流民,训练和打仗都不怎么听话,宇文常征召乡下良民做得不错。 朱铭说道:“邛部川蛮日渐壮大,数十年间,地盘人口近乎翻倍,还截断各部互市通道。长此以往,实为大患。如今可以勒令各部出兵围攻,再过三十年,官府还能使唤各蛮部出兵吗?” 宇文常感慨:“成功还是少年意气啊。且不说出兵能否获胜,你我能够私自调兵吗?” 朱铭说道:“凡事皆可变通,招募一些无业游民充数,把现有的厢军全部变成乡兵。至于军官不好变动,就让他们暂充厢军中的役兵军官,知州是可以调派役兵做事的。” 宇文常听得目瞪口呆:“你这样做一旦被查实,至少也是绞刑。” “士大夫一般不判死刑”朱铭笑道,“吾非为了立功升迁,而是想要震慑黎州各蛮部。” 宇文常不想跟着朱铭冒险,他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怒斥邛部川蛮的不臣行为,勒令其归还劫掠自两林部的人口财货。 朱铭主动请缨:“我来送信。” 宇文常已经有点摸清朱铭的路数:“伱是想亲自去探查地形吧?” 朱铭笑笑不说话。 …… 宇文常终究还是同意让朱铭去送信,因为他也想知道蛮夷的虚实。 翌日,朱铭带着十多骑出发。 两林部首领之子李继恩担任向导,在汉水汇入大渡河的下游十余里渡河。 过河之后,前方便是一条河谷,两岸皆高山耸峙。 李继恩说道:“这里以前为两林部所有,大山之中也有村寨,那些村寨现在听邛部川蛮的命令。但只要官府打赢邛部川蛮,山中村寨肯定不再顺服他们。” 朱铭问道:“北上的通道,只有这一条吗?” 李继恩指着东边:“那里很远的地方,也有一条通道可以北上,必须经过虚恨部的地盘边缘。” 虚恨部就在后世的峨边县,已经不属于黎州,名义上属于嘉州管辖。 李继恩又指着西边:“那里很远的地方,也有一条通道可以北上,过河之后要经过五部落蛮。” 朱铭又问:“南边除了两林蛮,还有哪个部落跟邛部川蛮有仇?” 李继恩说:“保寨蛮,他们可能会出兵帮忙。” 大渡河以南,是乌蛮的地盘。 不管是邛部川蛮、保寨蛮,还是什么两林蛮,都属于乌蛮部落联盟。 一个或几个村寨,形成一个小部落,首领称为“鬼主”。 多个小部落联合,形成一个大部落,首领叫“大鬼主”。 霸主级别的首领,叫作“百蛮都大鬼主”! 各部蛮夷打来打去,除了扩充地盘和人口,就是为争夺那个“百蛮都大鬼主”的名号。 唐朝的时候,邛部川蛮首领是都大鬼主。 五代的时候,这个称号被两林蛮抢走。 到了北宋,邛部川蛮和两林蛮来回争夺,最终还是邛部川蛮获胜。 传闻“百蛮都大鬼主”可沟通鬼神,冥冥中获得鬼神的帮助。 继续行走两日,朱铭忽见一村寨,寨中有两座石头垒筑的碉楼。 “各部皆建有碉堡?”朱铭问道。 李继恩说:“这种叫笼房。” 笼房又叫邛笼,到了近现代,甚至演变为羌族民居。一般有三层,上层放粮食,中层住人,下层养牲畜。 但在古代,却属于军民双用建筑,只有部落贵族能住里面,战时召集士兵进行防御。 邛部川蛮的勿邓部(百蛮都大鬼主所在部落)驻地,村寨名称就叫做“普古笼”,以寨中最高最大的笼房命名。 又行数日,来到两条河流的交汇处,看见一个大型村寨。 村寨三面临河,一面靠山,竟然建有五座碉堡。 “这是何地?”朱铭问道。 李继恩情绪复杂,望着村寨说:“我的祖父,曾经居住在这里。最高的那座笼房,以前是两林蛮大鬼主的家,现在被邛部川蛮给霸占了。” 其实就是后世甘洛县城所在。 朱铭主动前往村寨休息,得知他是汉源知县,村寨首领亲自率众迎接。 这边的蛮夷装扮都差不多,男子梳着髽髻,女子披头散发。髽髻在汉人的礼仪当中,属于丧髻,或者巫祝的发髻,也不知咋成了蛮夷的日常发型。 村寨首领是百蛮都大鬼主的弟弟,名叫补苏。 附近几个村寨,都是补苏的地盘,属于邛部川蛮勿邓部的下属部落,补苏自己也有鬼主称号。 这货不会说汉话,叫来一个汉人做翻译。 “谯欢拜见县尊!”汉人拱手道。 朱铭质问:“既为汉民,为何给蛮夷做事?” 谯欢回答:“在汉地不得活,只能到蛮地苟且偷生。” 朱铭问道:“若是能活,可愿回去?” 谯欢低头,不再言语。 当晚,鬼主补苏设宴款待,傍晚时分还主持祭鬼仪式。 这种待客时候的仪式,并不是很正式。他们遇到大型祭祀,是要用人牲祭鬼的,人牲往往来自于敌对部落的俘虏。 朱铭不敢喝太多,吃饱之后便去休息。 也不住鬼主提供的碉堡,只借用碉堡附近的木头房子,遇到袭击随时可以开溜。 张镗和李宝二人,轮流带着几个骑兵值守。 到了后半夜,只听李宝低声呵斥:“外面是谁?” 黑暗中传来谯欢的声音:“是我,有要事相告!” 朱铭已经醒了,让李宝把人放进来。 众人都去外面守着,就连两林蛮首领之子李继恩,也被勒令站在门外不能偷听。 朱铭问道:“你有何事?” 谯欢低声说:“前两年,请求在大渡河南岸筑城互市的使者,并非出自邛部川蛮,而是大理国高氏所指使。” 朱铭问道:“邛部川蛮为何要听大理国的?” 谯欢解释说:“早在唐代,邛部川蛮就与南诏国联姻,如今变成大理国还在联姻。大理国兵锋强盛,此间诸蛮多受其所制。我大宋这几十年来,在黎州并未展现军威,诸蛮更不敢反抗大理国。邛部川蛮的首领,也需要借助大理国压服诸蛮。” 朱铭冷笑:“这两林蛮的鬼主之子,说话不尽不实,居然不肯吐露实情,想来必定居心叵测。” 谯欢说道:“两林蛮明为大宋藩属,却又悄悄做了大理国藩属。如此大罪,他们怎敢说实话?” 与谯欢交流一番,朱铭基本搞清楚情况。 诸部蛮夷,夹在大宋与大理之间,同时接受两国册封。利用大宋和大理互相忌惮,诸蛮才能求得生存,谁都不敢轻易吞并这些蛮部。 但是,大宋久不用兵,在蛮夷当中威望日减。 诸蛮不得不倒向大理国,听从大理国的命令行事。同时又想摆脱大理国的钳制,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因为大宋不可能为了他们出兵。 邛部川蛮因为跟大理国通婚,得到了大理国物资支持,因此发展得最迅速,不断的扩张地盘和人口。 那个两林蛮鬼主之子李继恩,其真实目的,就是想挑起大宋跟邛部川蛮的战争! 而且,两林蛮极有可能保存实力,看似砸锅卖铁打生死战,关键时刻多半会划水——这是朱铭的猜测。 宇文常虽然不了解实情,但下意识感觉有问题,因此不愿被两林蛮当枪使。 只有朱铭这个愣头青,才听到消息就想出兵。 一旦官府跟邛部川蛮开战,打胜仗自不用说。若是打了败仗,两林蛮会立即倒向大理国,甚至疯狂送钱送女人表忠心,而大理国必然趁机加强对诸蛮的控制力。 个中关系,非常复杂。 大致有三股势力:大宋、大理、诸蛮。 细分又有无数股势力:邛部川蛮、两林蛮、保寨蛮、风琶蛮等等。 每个蛮部联盟,又分为诸多部落。 比如邛部川蛮,就有六个大部落。其中五个大部落是乌蛮,还有一个大部落是白蛮,他们对外虽然抱团,但互相之间也是有争斗的。一旦外部环境剧变,很可能自己就打起来。 朱铭决定,尽量摸清诸蛮的情况再说。 (本章完) 0280【生死决斗】 又行数日,朱铭来到普古笼。 眼前的景象让他有点惊讶,这里并非什么村寨,而是一座小城,甚至还有土石城墙。 如果朱铭仔细翻阅《新唐书》或《资治通鉴》,就能知道这座城的来源。 其为唐代忠武大将军颜庆复,为抵御南诏国所筑的新安城。 邛部川蛮勿邓部占据此地,将倒塌的城墙修修补补,城内还建起了许多碉楼。改名为乌托尔苦,即“乌托城”;按部落名称也叫“勿邓城”;或者叫“普古城”、“普古笼”。 大渡河以南的诸蛮,其实是彝化的羌族后裔。 说得更细一些,他们的祖先是白马氐,又称白马羌。 至于邛部川,这是一条河的名字,沿河居住的部落统称邛部川蛮。 一路行来,朱铭的小本本都快记满了。沿途山川河流与部落情况,他都简略的记载下来,关键地方还画了简易地图。 对于大宋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资料。 因为自赵匡胤开国以来,大宋朝廷从未派使者南下,只让黎州官员跟诸蛮打交道。 而黎州官员,只盯着大渡河以北的区域,从没想过去南边探听虚实。 城内。 唐代汉人的房屋,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蛮屋。 百蛮都大鬼主居住在城市中心,其笼堡足足修建了五层。顶层堆满了粮食和兵器,鬼主和妻妾住在第四层,儿孙住在二三层,底楼则是鬼主办公的地方。 这座笼堡的周围,还分布着一些笼堡,多数为三层,少数为四层。 夹杂在笼堡之间则是普通的二层楼房,底层甚至还养着牲畜。嗯……有点像把村寨搬进城里,几乎看不到几间店铺,生活方式跟在村里差不多。 “都大鬼主,汉官来了!” 百蛮都大鬼主苴猛,正在亲自喂养战马,属下匆匆跑来汇报。 苴猛愣了愣,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汉官来做什么?” 已经有两百多年汉人官员没再踏足此地。 苴猛回到卧室,好生梳理发髻,披着象征身份的袍子,带领几个儿子到城门口迎接。 李继恩见面就呵斥:“这位是黎州汉源知县朱铭,奉知州的命令前来,你为什么耽搁这么久,让朱知县一直等着?” “你是谁?”苴猛问道。 李继恩说:“我是两林蛮大鬼主之子沙傍,汉名李继恩!” 苴猛懒得跟这少年瞎扯,对儿子说:“把城里的汉人叫一个来。” 李继恩说:“我会讲汉话,不用再找汉人。” “我能信你?”苴猛冷笑。 朱铭被请去最大的碉堡做客,不多时来了一个汉人,名叫孙树。 朱铭见面就问:“伱来蛮地生活情有可原,为何汉人的发髻也不要了,竟梳着夷人的发髻?” 孙树回答:“顺其俗也。” 朱铭拿出宇文常的信件,递给孙树说:“念给这蛮夷首领听。” 孙树拆开信件,转身对苴猛说:“尊贵的都大鬼主,这是黎州汉官的来信。” “念。”苴猛道。 孙树将文言翻译成蛮语:“黎州汉官说,邛部川蛮世代受大宋朝廷恩惠,接受了朝廷的册封……” “你这一系,本来只是大鬼主。七十年前,百蛮都大鬼主咩墨,忘恩负义劫掠黎州。黎州太守孙固发兵征讨,你的祖父趁机杀死咩墨,自己篡位做了百蛮都大鬼主。” “大宋朝廷念你祖父功劳,承认你祖父百蛮都大鬼主的地位。朝廷对你全家都有提拔再造的恩情,为何你继位之后,却时常骚扰汉人,还堵截诸蛮进贡互市的通道?” “两林蛮也是归顺朝廷的蛮部,你为何不断攻打他们,还夺走两林蛮的土地和人口,黎州多位太守的训诫都不听?” “听说你去年又抢了两林蛮的贡马和财货,还掠夺两林蛮数百男女和许多粮食。以前的错误,官府大度不予追究,去年抢夺的人口和粮食,必须如数归还给两林蛮。” “如果你还不听从命令,汉官就上疏大宋皇帝,剥夺你的一切封号,收回你百蛮都大鬼主的职位!” 苴猛听了顿时笑道:“百蛮都大鬼主,是我祖父自己抢来的,跟宋国的皇帝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祖父帮忙,当时那个叫孙固的汉官,怎么可能打得赢诸蛮大军?” 蛮夷各部之间,矛盾还真不小,苴猛的爷爷就属于篡位者,而且还是在庆历年间,趁着大宋发兵时杀主自立的。 李继恩立即把苴猛的话翻译过来,而且添油加醋说道:“县尊,这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对大宋皇帝语出不敬。” 朱铭说道:“问他是否归还两林蛮的人口和粮食。” 孙树连忙低声翻译且劝谏:“都大鬼主,这两林蛮王子在挑拨离间,想引得朝廷大军来攻打我们。黎州的汉兵虽然软弱,但大宋还有更厉害的军队,而且能够发兵数十万。你不要激怒这个汉官,暂且假装同意,随便归还几个老弱、几匹病马、几石陈米。黎州的汉官有了面子,就不会再追究此事。” 苴猛把邛部川蛮发展为极盛状态,打心眼里看不起汉官和汉兵,近些年他已经有些飘了。但基本的理智还在,于是说道:“告诉这个汉官,我会归还人口和粮食。” 孙树不给李继恩挑拨的机会,连忙翻译说:“县尊容禀,都大鬼主已经知错,愿意归还两林蛮的人口、战马和粮食。” 朱铭说道:“让他立即准备,十天之内,我看着他归还!” 经过孙树翻译,苴猛听得怒从心起。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随便归还一点就能打发,朱铭却硬要亲眼看着他限期归还。 强行忍住怒火,苴猛说道:“我会在十天内归还的,请这位知县晚上吃肉喝酒!” 吃肉喝酒是假,展现实力才是真。 城内有一片空地,夜幕降临,燃起火把。 苴猛招来许多部落勇士,一个个都带着兵甲。 他想吓唬朱铭,却正好给了朱铭观察蛮兵的机会。 这些精锐蛮兵都穿着皮甲,兵器以长矛为主,弓箭是自制的土弓,也有少数带着盾牌和短刀。 苴猛以百蛮都大鬼主的身份,亲自主持祭鬼仪式。 一个人牲被带上祭台,活生生开膛破肚,掏出心脏、割下首级,血淋淋的开始祭祀。 “呕……” 朱铭身边的一个黎州骑兵,因为恶心直接呕吐。 李宝厌恶道:“果真是蛮夷,竟然还杀生人祭祀。” 张镗说道:“当出兵镇压,再厉行教化,百年之功或可扭转。” 苴猛一直盯着朱铭这边,见朱铭手下有人呕吐,顿时心里更加得意,更加觉得汉人软弱,居然连杀生祭鬼都害怕。 祭鬼仪式结束,在场的蛮夷齐声欢呼,似乎得到了鬼神的赐福。 “咚咚咚咚!” 部落祭司敲打皮鼓。 十多个精锐蛮兵,围着篝火开始跳舞,跳那种献祭鬼神和庆祝胜利的战舞。 朱铭全程冷眼旁观。 战舞跳完,接着又比试武艺,蛮兵们两两捉对摔跤。 苴猛指着那些蛮兵:“我的勇士怎样?” 朱铭点头:“尚可。” 孙树翻译:“汉官说非常勇壮。” 李继恩立即拆穿:“汉官说,勿邓部的勇士不怎么样,只勉强还看得过去。” “嗯?” 苴猛顿时瞪大双眼,生气道:“汉人软弱,汉官更是没力气,居然看不起我的勇士。你这汉官带着兵器而来,可敢跟我部勇士比斗?” 李继恩和孙树抢着翻译前者故意挑拨,后者尽量缓和,但大致意思都差不多。 李宝闻言大怒:“相公何等身份,怎能与蛮夷斗勇?让俺来教训这些混账!” 朱铭微笑道:“张镗先去比试兵器。” 张镗的阵战本领一般,步战单挑技术却属顶级。 朱铭对孙树说:“角抵摔跤没甚意思,要比就比试兵器,生死不论!” 李继恩抢着翻译道:“汉官说,小孩子才摔跤,真正的勇士就用兵器厮杀,被打死了也活该!” “汉官不是这么说的。”孙树连忙纠正。 李继恩质问:“汉官是否说要用兵器比生死?” 孙树辩解:“是让这么比,但没说小孩子才摔跤!” 苴猛听明白了,叫来一个勇士:“阿及,你去比试兵器,杀了那个汉人,让汉官看看我部儿郎的英勇!” 正在摔跤的蛮兵,陆陆续续退下。 张镗持剑走入场中,阿及也走过去,手里拿着短矛和盾牌。 周围诸多蛮夷看热闹,还有好些披头散发的女子。 “咚咚咚咚!” 蛮夷祭司又开始击打皮鼓。 阿及屈身向前,用短矛拍打盾牌,犹如在围猎野兽。 张镗有长短两把剑,短剑插在腰间没有拔出。 阿及弯腰前驱,开始绕着张镗移动,张镗只是原地站着调整方向。 “喝!” 阿及一声吼叫,想用声音震慑,同时短矛做出攻击假动作。 张镗不为所动,只是持剑而立。 足足试探了半分钟,阿及终于忍不住,猛地持盾前扑,短矛藏在盾后突刺。 张镗惯会游侠式单挑,立即拉开距离并绕向侧方。 阿及以为对手害怕了,顿时攻得更加凶猛,步步紧逼追赶上去。 这蛮族勇士挺难缠的,盾牌虽然不大,却始终缩着身子,把要害部位都藏起来,一杆长矛犹如毒蛇伺机而动。 换成朱铭,直接一锏砸过去,即便不把木盾砸坏,也能震得对方虎口发麻! 双方纠缠片刻,张镗故意卖个破绽,引诱阿及出矛刺击。 在短矛刺出的瞬间,盾牌终于露出空档。 电光火石之间,张镗右手挥剑击矛,左手拔出短剑掷出。 短剑飞扎进阿及露出的大腿,张镗趁机侧踏一步,长剑抹向阿及的脖子。 阿及惊痛交加,举盾后退,右肩的皮甲被削出一道口子。 张镗得势不饶人,挥剑连续进攻。 阿及大腿中剑,脚步愈发凌乱,终于被张镗引开盾牌,一剑准确的刺入咽喉。 鼓声停止,蛮夷的叫喊声也消失。 阿及倒在地上,喉咙冒出汩汩鲜血。 张镗拔回自己的短剑,还剑入鞘走到朱铭面前,拱手道:“镗幸不辱命!” (本章完) 0281【发兵决议】 张镗说话之间,在场蛮夷终于嘈杂起来。 他们有的愤怒嚎叫,有的破口大骂,举着兵器踏前几步,试图将朱铭等人团团包围。 张镗、李宝以及黎州骑兵,包括那个李继恩,纷纷手按武器做出防御姿态。 朱铭扭头问苴猛:“怎么,输不起?” 苴猛听到翻译,脸色阴晴不定,反复思量之后,挥手喝道:“退下去!” 蛮夷们立即后退,朝着张镗怒目而视。 朱铭笑问:“我的勇士如何?” 苴猛说道:“非常强壮。” 盾牌加上短矛,单挑极占优势。 如果双方的武艺差不多,使剑之人必败无疑,张镗是在兵器劣势的情况下获胜。 苴猛不得不承认,身带双剑的汉人,乃是一等一的勇士。 他可以仗着人多,把朱铭等人围杀。 但苴猛不敢,七十年前那一仗,他那时虽然还未出生后来却听父亲反复提起,告诫他不要去北边招惹汉人。 他的祖父,正是因为汉人出兵,才找到机会弑主自立。 当年因为邛部川蛮劫掠,悍然发兵的知州叫孙固。 那是《宋史》有专门列传的人物,辽人侵占汉土,官吏惊惧不敢言,孙固却带人清查界碑,拿回河北边疆二百余里。 此君最后官至副宰相、枢密院使,加封上柱国、安乐郡公追赠开府仪同三司。 孙固讨伐诸蛮,打得并不激烈,却震住了周边蛮夷。 从此之后南方诸蛮不敢再越过大渡河,就算劫掠汉民也是偷偷摸摸。 同样的,朱铭也没想过当场弄死苴猛。 逃不逃得出去还另说,主要是因为得不偿失。 百蛮都大鬼主,有点类似政教合一的蛮夷领袖。虽然宗教影响力不强,但总归是诸蛮的宗教领袖。 杀了苴猛,他儿子可以继位,还会激起各部蛮夷的同仇敌忾之心。 必须带兵征讨,在战场上获胜,方可震慑这些蛮夷! 今晚的活动草草结束,朱铭被安排在一座碉堡休息,甚至还派了几个女奴来伺候。 苴猛回到自己的笼堡,把几个儿子都叫来商议。 “阿爸,汉人这样杀死我们的勇士,传出去会影响你的威望。”长子苴骠里说道。 苴猛说道:“比斗当中战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次子、三子皆早夭,四子苴阿繁说:“阿爸不要被汉人吓到了,黎州没有几个汉兵,干脆杀过河去占了汉人的城池!” “对,占了黎州,”五子苴狡跃跃欲试道,“把城市、土地和人口赐给四哥,让四哥在北边建立部落。再去征讨五部落蛮,到那个时候,就算遇到大理国也不怕!” 苴猛摇头:“得罪了汉人,以后就不能做生意了。买不到汉人的食盐,买不到汉人的茶叶,买不到汉人的布匹,买不到汉人的铁锅。” 从苴猛这几句话当中,就知道大宋的威慑力严重减弱。 他不愿跟汉人开战,除了畏惧大宋兴兵报复,更怕今后没法做生意获取物资。 “难道真要归还抢来的东西?”苴骠里不甘道。 苴猛说道:“随便给几个老弱、几匹瘦马,就说我们只抢来这些。再让汉人写一封告罪信,承认是我们做错了,黎州的汉官肯定不再追究。等秋天收了粮食,再去攻打两林蛮,把两林蛮在北边的土地全部占了。” 这厮的野心极大,也可以说邛部野心极大。 邛部本来隶属于勿邓部,后来等同于勿邓部,现在甚至说勿邓部隶属于邛部。 反正苴猛的实控人口六七万,另有十多万蛮夷也名义上听命于他。他的理想是彻底脱离大宋和大理,成为统治大渡河以南、金沙江以北的地区霸主。 两林蛮是他唯一的阻碍,必须彻底打服! 数日之后,苴猛正式归还掠夺的财货人口。 “只这些吗?”李继恩怒火中烧。 苴猛说道:“我们只抢到这些,其余的人口和牲畜,或许逃进了大山里。你想找回来,就自己派人进山吧。” 李继恩看着眼前的老弱病残,以及病得快死的牲畜,还有那两匹瘦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苴猛一口咬定只有这些,李继恩还能怎么办? 苴猛又奉上一封告罪信,无比恭敬的交给朱铭:“我是朝廷册封的将军,不该阻截互市道路。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请把这封信转交给知州。为了谢罪,我还给知州献上两匹好马。来人,牵马过来!” 两匹山地马,被牵到朱铭面前,个头虽然不高,但体型颇为匀称,在山区打仗应该非常好用。 朱铭微笑着收下,心里却更重视此人。 苴猛的做法找不出漏洞,甚至朱铭都没理由再出兵。 这一趟就此虎头蛇尾了? 朱铭觉得不可能这样简单,两林蛮还有一些地盘,在邛部川蛮的东北方山谷中。 苴猛肯定忍不住,想把那些地盘给占了。 带着蛮夷进献的两匹好马,朱铭启程回黎州。这次没再磨磨蹭蹭,半个月不到便抵达州城。 “苴猛是个奸猾之辈。”朱铭把告罪信递过去。 宇文常看完信件,问道:“归还了多少财货人口?” 朱铭说道:“约等于无。” 宇文常又问:“此行有何收获?” 朱铭说道:“朝廷再不出兵震慑诸蛮,南边的蛮部必定彻底失控。对了,前番请求筑城互市的使者,其实是大理国派来的。” “大理国果然包藏祸心!”宇文常冷笑。 朱铭却说:“我倒认为,大理国是真心想做生意,至少现在只想做生意。” “为何?”宇文常问道。 朱铭并没有打听到大理国的具体信息,他用穿越前的历史知识说:“大理国王段氏,处境犹如周天子,只能控制国都周边少量土地。高氏可以废立国王,管辖大理国一半以上国土。另有几大姓氏,分管其余国土。他们几家,就犹如春秋战国时候的诸侯。至于大理国南部,其实都是些羁縻部落。” 宇文常惊讶道:“大理竟是如此局面?” 大宋朝廷的情报太差了,即便去年派遣大臣,前往大理册封段誉,但依旧属于走马观花,根本不知大理国被权臣把持。 朱铭说道:“高氏身为权臣,上欺国主,下压诸侯,怎敢对外再打大仗?只需一场大败,高氏就岌岌可危。据我猜测,大理国请求筑城互市,可能互市的不是大理国,而是大理国高氏!” 宇文常问道:“怎有如此结论?” 朱铭说道:“大理国有四郡九府三十六部。目前互市的地方,为大理国四郡之地,由各姓诸侯所把持。而高氏控制九府,靠近广南的一府,被四郡所隔断。只有最北边的建昌府,可与黎州直接贸易。一旦黎州筑城互市,贸易所得利润,必定被高氏独吞。” 宇文常问道:“成功认为应该答应?” 朱铭摇头:“是该答应,但不该在大渡河南岸筑城互市。我若互市,就在金沙江北岸筑城!” 宇文常笑道:“成功好为大言。” 朱铭说道:“此非一朝一夕之事,当务之急,须得出兵震慑诸蛮。七十年前,孙温清公(孙固)一战而定,换来蛮夷数十年不敢异动。我们如果再打一仗,又能换来数十年边境稳固。” 宇文常开始认真考虑,他之前不愿出兵,是因为信息不足,害怕把大理国也招惹过来。 宇文常问道:“出兵多少有把握?” 朱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详细分析说:“南部诸蛮,因地形原因,各部之间极为分散。只要官兵出其不意,就能迅速打到山前(甘洛县),邛部川蛮根本来不及聚兵。山前谷地,有两河交汇的村寨,乃两林蛮大鬼主曾经的居所。那里地形易守难攻,黎州大军可聚寨而守,与苴猛聚集的大军对峙。” “然后呢?”宇文常问道。 朱铭说:“各部蛮夷矛盾重重,苴猛便能聚集数万大军,也可以攻心而解之。不必用什么阴谋,阳谋离间即可。给苴猛的兄弟们写信,承诺谁先投靠官兵,待杀死苴猛之后,就册封其为百蛮都大鬼主。再给其余部落的大小鬼主写信,许诺赐予他们邛部川蛮的土地。” 宇文常拍手赞道:“如此一来,即便蛮夷识破是离间计,却也会互相防范对方。真正交战之时,必然各自保存实力,不会全心全意为苴猛卖命。” 朱铭又说:“还要勒令大渡河以北的五部蛮出兵,他们愿意出兵固然更好。如果不愿意出兵,便是落下口实,回头便去征讨五部蛮!” “可行。”宇文常点头。 朱铭继续说:“还得招募更多士兵操练,对外宣称要去征讨东南边的虚恨部。一来可麻痹邛部川蛮,二来可让虚恨部惊慌。待到出兵之时,勒令虚恨部进行配合,总得出几百个蛮兵方可。” 宇文常仔细观察朱铭画的简易地图,越看越觉得可以打。 而且朱铭的计划,把大渡河两岸的蛮夷全都算计进去了。阴谋阳谋都有,虚虚实实难以捉摸,保证能把那些蛮夷耍得团团转。 “秋收之后出兵!”宇文常拍板说。 朱铭问道:“调兵之权怎解决?” 宇文常说道:“提前给朝廷写奏疏,事后再详细禀报,只要不打败仗,朝廷就不会追究。而且,你我有功无罪。” 宋代对于地方官员擅自调兵,制度定得很死操作起来很活。 提前申请调兵,只要信件发出去,就能减轻擅自发兵的罪过。事后详细禀报,又能减轻罪过。 有这两道程序,一旦打了胜仗,就啥都不追究。 当然,如果打了败仗,必然罪上加罪,什么账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本章完) 0282【奸党中的泥石流】 制置使借走的二百厢军,终于也放回来了,还剩下六十多个。 消失的那些,并非全部战死,很大一部分做了逃兵。 宋代士兵的逃亡率一直很高,最初军法规定士兵逃跑20%以上,各级军官就会落罪受罚:逃20%降一官,逃25%降两官……逃45%降六官,并留职察看。差遣降到奉职,该武将就会被罢免。 由于逃兵现象实在太严重,元丰五年改为十分法,即士兵逃跑超过10%就要处罚军官。 但到了北宋末年,已经没有军官因逃兵而获罪。 宋徽宗崇宁四年,尚书省谈及逃兵问题,大概是这样说的:“现在都不处罚武官了,武官更加不体恤士兵。只在熙河一路,逃兵就接近四万,前线武将对此不闻不问。” 士兵逃跑,并非怯战,因为不打仗也逃。 吃不饱饭,领不足军饷,还会遭受虐待,不出现逃兵才怪了。 朱铭让这些厢军全部归队,征召农民进行补充。 五百步军、五十马军,就此满编。三日一操练,粮饷给足,士气迅速提升。 真的,不需要刻意鼓舞士气,给足粮饷他们就愿意听话。 又征召三百汉民、二百熟夷,充作乡兵。 朱铭训练的军队,就此达到1050人。 在操练士兵之时,又大量打造回回炮。皆用阴干的木材打造,搞出最简易版本,制作成本不高,凸显一个数量优势。 宇文常写信奏报朝廷,今年蛮夷异动,请求练兵防备,顺便请求成都府路拨款。 校场。 前后招募的几批厢军、乡兵,此刻都在操练,朱铭笑问:“杨判以为如何?” “军威雄壮。”杨善道微笑点头。 黎州级别太低,没有设置团练副使,由军事判官负责相关事务。 杨善道身为军事判官,对练兵一窍不通。而且他也是被贬来的,早已彻底躺平,丝毫不介意朱铭夺他职权。 练兵打仗失败,他可以弹劾朱铭越权。 练兵打仗胜利,他可趁机分一层功劳。 朱铭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最初那批厢军三日一练。新招募的乡兵,却得集训十五天,朱铭天天睡在军营陪他们练。 “营外有两人,自称是县尊家仆。” “让他们进来。” 朱铭又操练一阵,军事判官杨善道走了,很快邓春、关胜二人被带到。 朱铭问道:“你们怎来了?” 邓春拱手道:“相公担心大郎人手不足,便让俺与关兄弟过来。石兄弟(石元公)那里,另派人手帮忙。” 朱铭说道:“来得正好,一并去操练吧。” 正规厢军是有军官的,500人当中就有51个军官,朱铭已经让本地军官担任各职。 张镗和李宝是外来者,现在被任命为乡兵临时军官,邓春和关胜也一并扔进乡兵队伍。 正史当中,刘豫降金的时候,有关胜的一些记载。 《宋史》:“(刘豫)杀其将关胜,率百姓降金。” 《金史》:“豫遂杀关胜出降。” 这个关胜是否是梁山好汉关胜,只能通过线索推测。 张叔夜逼降宋江,其麾下头领被打散安排。随后,张叔夜被调去济南,刘豫投降也在济南。 有一种可能就是,宋江接受招安之后,张叔夜觉得关胜不错,便收在自己手下为将,并且带去济南做武官,还混出了“济南骁将”的名头。(《金史》:有关胜者,济南骁将也,屡出城拒战。) 张叔夜离开济南关胜就成了刘豫的属下。由于坚决不肯降金,还屡屡出城作战,刘豫只得将关胜杀了。 朱铭问道:“关兄弟擅使什么兵器?” 关胜回答:“长枪。” “我再招十个乡兵,你来做小队长,操练得好再升职务,”朱铭又对邓春说,“你留在我身边,担任中军副将,平时代我操练中军。” 朱铭这边,练兵练得如火如荼。 宇文常负责实施整体计划,他故意传播假消息,说虚恨部劫掠汉民,现在打算练兵征讨。 虚恨部虽然有上万部众,但生活条件更为恶劣,村寨分散在群山之中,聚集部落士兵就得一个月。(虚恨部乃音译,翻译成汉语就是“生活在高山之上的部落”。) 汉官征讨蛮夷,虚恨部是个极好的选择。 邛部川蛮果然没有怀疑,苴猛打算秋收之后,趁着汉人征讨虚恨部,自己则率兵攻打两林部的东北部地盘。 虚恨部得到消息吓得不轻,大鬼主阿埋慌忙派儿子过来,辩称他们没有劫掠汉民。 宇文常装模作样,说是会派人调查,并把虚恨部王子扣下。 转眼间,夏粮已征收完毕,朱铭下令减免士兵家庭的夏粮和杂税,一时间士气更加高昂。 就是黎州和汉源县财政有点撑不住…… …… 烈日之下,一队人马从北而来。 林摅擦着额头细汗,骑着马儿缓缓前进,心中抱怨这鬼天气、鬼地方和鬼差事。 他可是做过开封府尹的人,居然被派来黎州询问情况。 还是吃了读书太少的亏啊。 林摅最初攀附蔡京,跟坐火箭一样升迁,但始终有片阴云罩在他头顶。 他受蔡京赏识,担任当值传胪,负责唱贡士之名。有位太学毕业生叫“甄盎”,对于林摅来说,这两个字太生僻,居然当众给念错了。 蔡京的那些政敌,立即抓住机会弹劾。 从此,林摅只要调回京城做官,干不满一年就被重提旧事,然后被贬去地方做知州。风头过了,又回京城,接着再被贬去做知州,甚至一度被扔去提举道观。 如今他转投童贯,担任“权枢密院都承旨”。 这是一个临时职务往往兼任起居郎,同时听命于皇帝和枢密院。 到得城外递铺,林摅便停止不前,让亲随去城门外喊话。 “起居郎兼权枢密院都承旨林讳摅公,奉皇命问询黎州筑城互市之事。本地都监,还不快快出城迎接!” 不多时,宇文常就带着一众官吏出城迎接,就连朱铭都从军营里闻讯赶来。 众官吏排队拜见,态度极为恭敬。 林摅这才感觉满意,点头微笑:“进城吧。” 黎州财政本就不够,还得花钱招待这厮。 酒足饭饱之后,林摅驱散众人,要跟宇文常单独说话。 朱铭正待离开,却听林摅说道:“朱知县也留步。” 朱铭转身拱手,踱步回去坐下。 林摅居然拿自己开玩笑:“我读书少,这事人尽皆知,连贡士的名字都要念错。” 宇文常搞不明白此人路数:“识字多不见得就有本事。” 林摅哈哈大笑:“这话我爱听。” 宇文常说道:“近日调查得知,请求筑城互市之人,并非邛部川蛮,而是那大理国高氏。” “哦?”林摅立即有了精神。 宇文常道:“朱知县来讲吧。” 朱铭于是展现自己的历史地理知识:“大理国有四郡八府三十六部……” 林摅认真听完,说道:“不料那大理国,竟也被权臣把持朝政,还暗中控制黎州诸蛮。” 朱铭说道:“唐朝的时候,大渡河以南地界,本就被南诏国所控。那些蛮夷,是先听命于大理国,再表面归附大宋获得册封。” “须得出兵震慑蛮夷!”林摅立即拍大腿。 林摅本来就属于“主战派”,曾经在出使辽国的时候,故意激怒辽国皇帝。 辽国皇帝大怒,对宋国使团断水断粮。 等到林摅返回大宋,立即遭到弹劾,说他奉蔡京之命“惹邻生事”。(事实上,林摅当时的外交发言,堂堂正正找不出丝毫破绽,而且确实在维护大宋利益。) 这次奉命来黎州,林摅也想搞事儿。 他就一个目的,打仗捞军功,因为宋徽宗就是这么想的! 宇文常说道:“在下已经开始练兵。” 林摅说道:“须把那些蛮夷打服了,令其彻底归顺朝廷。最好能略其土筑城,设置几个县,安排流官治理蛮地。” 这不符合宇文常的规划,当即拒绝:“诸蛮有数十万人口,若是略地筑城置县,恐怕各部皆反,非得数万官兵征讨方可。我与朱知县的谋划,是分化诸蛮击其夷首,只需数千人便可获胜。事成之后,重新册封鬼主,于大渡河南岸扶持熟夷另立一部。如此,可保黎州数十年安定。” 林摅仔细想想,点头道:“也可,什么时候发兵?我来做主帅。” 宇文常和朱铭对视一眼,都感觉要坏事儿。 见二人这幅模样,林摅哈哈笑道:“两位莫慌,我这个主帅,并不插手军务,反而会帮伱们弄来钱粮。” 说白了就是捞军功,而且还想抢夺主帅之功。 朱铭对此无所谓,爱捞就捞,只要能打胜仗即可。 宇文常思虑再三,说道:“出兵之时,请天使坐镇黎州城。” 林摅笑道:“宇文太守还是不信任我啊,害怕我到了军中胡乱指挥。放心,你们出去打仗,我坐镇后方调运钱粮,保证从成都府路多多弄来军资!” 朱铭看向宇文常,心想这货不会贪污粮饷,搞得前线将士没饭吃吧? 宇文常也皱起眉头。 “嗨呀,你们还不信我!” 林摅推心置腹道:“黎州这点军资,全部贪污了能有多少?我家乃是福建巨贾,又得官家赏识,啥都不缺,就缺实打实的功劳。我盼着你们打胜仗呢,怎会在后方胡乱下手?” 林摅又说:“朱知县得罪的是蔡相,我早年虽是蔡相的人,如今却早已跟着童枢密。宇文太守的父亲,也是跟蔡相有仇,与童枢密并无多大嫌隙。我们三人,若是配合出兵,可谓珠联璧合、天衣无缝!我要军功,童枢密也要军功,官家那里盼着开疆拓土,这事须得齐心协力办成。” 不等朱铭和宇文常说话,林摅继续念道:“两位且去打听打听,群臣都视我为奸党,可我去那么多地方做知州,可曾传出过贪污害民的事情?即便我做开封府尹,也是以清廉著称!” 奸党清廉? 这个事情,朱铭还真不知道。 林摅说道:“朱知县做太守时,手腕强硬得很。可知我是怎样做官的?做开封府尹,朝廷商议改革钱法。政令还未颁布,就有官商勾结牟利,我管他什么官什么商,一律严肃处置,抓了十多个富商蹲大牢。我做扬州太守时,打击豪强,整顿吏治,扬州百姓谁不敬爱我?” 如果所言属实,那就非常扯淡了,这位奸党清廉且有手段,已经称得上能臣干吏。 就是文化水平太差,连传胪唱名都能念错字…… 林摅叹息:“我也是有抱负的,虽然读书不多,却懂得一些道理。我要是学问好,哪会送钱读太学?早就科举做清流去也。” 宇文常和朱铭哭笑不得这个奸党太实诚了。 (本章完) 0283【梁山聚义】 林摅还是很给力的,这厮直接扣了茶马司的财货,运往嘉州找吕由诚购买粮食。 “太守,真要给黎州运粮?”通判阚勉问道。 知州吕由诚叹息:“财货都送来了,怎能不顺其意?这宇文常与朱铭,竟然伙同奸党林摅,故意挑起边衅以求军功。” 阚勉说道:“这三人若是兵败,嘉州蛮夷恐也要生事,我等须早做准备才好。” 吕由诚道:“你去巡视南边诸寨,时刻盯防蛮夷动向。” “是!”阚勉拱手领命。 吕由诚已经一把年纪,他爹叫做吕诲,曾参与拥立宋英宗赵曙,还跟司马光、范镇等人是好友。 以吕由诚的能力和功绩,怎也不该只是嘉州太守。 但他爹属于旧党,他自己又恩荫做官,多次立下大功也升迁困难。 当初邓州兵变,把县城都给占了。官吏吓得纷纷逃跑,吕由诚作为收酒税的小官,独自跑去招抚闹饷士兵,竟然真把这次兵变给摆平。 王中立、种谔二人征讨灵州,天寒地冻,粮食殆尽,其他州县的民夫全逃了。唯独吕由诚派去随军的民夫,一个都没有逃,饿着肚子坚持到战争结束。 历史上,吕由诚在山东抗金,全家四十余口皆殉国…… 拿到林摅送来的财货,吕由诚立即召见粮商,勒令粮商平价出售,又招募民夫给黎州送去。 如此保姆式服务,并非吕由诚畏惧奸党,而是他怕宇文常和朱铭打败仗。 黎州乱起来,嘉州这边也得乱,虚恨部其实隶属于嘉州。 “国之将乱,妖孽丛生!” 吕由诚站在城楼上望着运粮队伍远去,气得忍不住骂出声来。 宇文常和朱铭二人,都被吕由诚视为妖孽,认为他们是想立军功才打仗。 两月之后,嘉州粮食运到,军粮立即充足。 朱铭毫不吝啬马屁,赞叹说:“林起居真是勇于任事,竟连茶马司的财货也敢扣,在下佩服之至。” 林摅笑道:“只要能打胜仗,就不会有甚麻烦。” 这货是奸党里的一朵奇葩,别人做奸党,无非捞钱捞官而已,基本不会得罪同阵营的官员。他却经常瞎鸡儿搞,担任开封府尹期间,竟敢惩治有权贵背景的商贾。 如今投靠童贯更是肆无忌惮,出手就把茶马司的财货扣了,反正茶马司肯定是蔡京的人。 林摅说道:“打仗须得粮饷充足,我看这些粮食还不够。成都府路那边,我会多多催促,让他们再运一批粮食过来。” 朱铭奉承道:“此战若胜,阁下居功至伟也!” 林摅捋胡子微笑:“还要多多仰仗宇文太守和朱知县。” “为了朝廷和官家,某必全力以赴!”朱铭连忙表态。 一个连字都会念错的家伙,却能在众多奸党当中脱颖而出,怎么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朱铭用膝盖思考,也知道林摅在打什么主意。 这厮一来就要做主帅,多半想着夺走全部军功。 到时候,黎州之战是童贯在策划,林摅自己则在前线指挥,朱铭和宇文常反而成了陪衬。 若是不幸战败,还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朱铭和宇文常身上! 林摅在拿朱铭当枪使,而朱铭何尝不是这样呢? 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 朱铭练兵备战的时候,宋徽宗派往金国的使节团,被完颜阿骨打给扣押软禁了。 前面不是说,金国送来许多贵重礼物吗? 宋徽宗把这当成了朝贡,于是让呼延庆给金国带去诏书。 完颜阿骨打因此大怒,对呼延庆说:“我给宋国带去的是国书,你们却送来诏书,难道我是宋国皇帝的臣子吗?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可带兵五百),竟然负责两国交涉,宋国皇帝这是在蔑视我!” 宋金谈判,就此停滞。 大宋是真的扯淡,连外交都能闹出这种乌龙。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童贯为了联金攻辽,害得宋兵丧师十万。西夏乘胜追击,重兵包围震武,大宋几路援军赶去救援。 其中一路宋军(兰州兵),攻取西夏的水波、盖珠、朴龙三城。以围魏救赵的方式,威胁西夏的卓啰城,西夏王爷李察哥立即撤军。 离开之前,李察哥还指着震武城说:“勿破此城,留作南朝病块。” 这句话,一半是嘴硬,一半是真相。 震武城太远了,沿途皆不毛之地。大宋想要长期占领,每年都得消耗巨额补给。仅仅几年之后,边疆的粮草储备就不足月,沿线军寨堡垒就跟纸糊的一样。 双方各自罢兵,宣告战争结束,大宋控制横山地区。 童贯一时风头无两,气焰甚至盖过蔡京。 宋徽宗让人刻碑纪念,大书特书辉煌战果:“攻占青唐全境,降王子三部族二十万,俘斩四万,获得四个州、一个军、一座关、六座城、十寨十二堡。占领西夏土地数千里,新设一个军、七座城、五寨二十四堡,攻破西夏城池八座,擒敌三千,招降部众两万,斩首敌军五万。” 如果不计宋军多少伤亡,不看大宋损失多少钱粮,这确实是一场辉煌胜利。 西夏财政被打爆了,短期之内很难恢复。 携对外战争的胜利,宋徽宗大搞封建迷信,册封庄子为微妙元通真君,册封列子为致虚观妙真君。 然而,今年东南各路再发洪水,淮南东路又出现旱灾,京西北路也闹起了饥荒。 水泊梁山,正在聚义! 山寨本是晁盖修筑的,此人在两年前,抢劫到大批珍宝,打算蛰伏一阵再说。便带着吴加亮(吴用)、刘唐、秦明、燕青、阮进、阮通等人,跑到梁山泊打造山寨。 宋江流窜于河北黄泛区,前阵子也到了梁山,恰逢晁盖死了,被吴加亮等人公推为领袖。 兵部尚书赵期等人,对宋江的评价是“剽悍猾贼”、“勇悍狂狭”。 这厮绝不是《水浒传》里唯唯诺诺的形象,他任命吴加亮为副将,开始招募梁山泊附近的水匪、渔民、贼寇。 两年前,梁山水泊的大片区域,被官府课征重税,渔民苦不堪言难以生活。宋江展露实力之后,渔民纷纷入伙,转眼间就有了上千贼众。 秋季,梁山好汉们开始抢劫漕船,接着又上岸劫掠市镇。 郓城县令派遣弓手去抓捕,大败而归。 济州知州调动乡兵,同样无法剿灭。 这两位官员都隐瞒不报,直至入冬之时,宋江带人攻破郓城县城。地方官终于兜不住了,连忙上报朝廷,请求调动郓州和济州的官兵去镇压。 宋江起义的规模不大,搞出的动静却不小,其原因在于他堵截漕河,把京东两路、淮南东路和两浙路的漕运给堵住了! 这些都是赋税重地,让捉襟见肘的大宋财政雪上加霜。 …… 汉源县衙后宅,朱铭练兵已数月。 仆人端来一盘美食,张锦屏介绍说:“这是我家相公的家乡菜,唤作香碗。我让厨娘试制,今番总算做成了。” 哪是什么家乡菜? 朱国祥有个同事是四川人,东坡肉就是跟这人学的。朱铭被父亲接进城后,经常到这家去蹭饭,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香碗,一来二去便看会了。 宇文常夹了一块品尝,连连点头赞许:“此世间美味也!” 朱铭说道:“好做得很,猪肉剁馅,肥肉相间,越细越好。加入葱姜、生粉、食盐和蛋清,反复搅拌捶打,再将蛋黄涂抹于表层,用大火蒸两刻钟便可。冷却切块,蒸煮皆可食。” 杨氏也吃了一口,赞道:“烹饪简单却也不凡,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猪肉。” 宇文常笑道:“成功有东坡先生之风雅也。” 两家人说笑一阵,宇文常开始谈正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征讨邛部川蛮,师出何名?” 朱铭说道:“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 “哈哈,妙哉!”宇文常大笑。 说的却是齐桓公伐楚,楚王派使者来问:“伱在北边,我在南边,老子又没招惹你,你出兵打我干嘛?” 管仲回答说:“楚国不进贡茅草,天子无法过滤酒渣,因而导致难以祭祀齐国特来索要贡物。” 周天子缺那几根茅草滤酒吗? 随便找个理由而已。 黎州出兵攻打邛部川蛮的借口太多了,就说他们好些年不进贡便可。 宇文常说:“半月之后,即可发兵。” 朱铭提醒:“勒令五部蛮和虚恨部出蛮兵相助,愿意给兵最好,不给兵就事后定他们的罪!” “该当如此。”宇文常点头。 两家人吃饱喝足,到花园中饮茶。 饮到一半,忽有宇文常的亲随进来:“相公,两林蛮求助,他们在东北山中的村寨,被邛部川蛮攻破十几个。那些村寨的鬼主,皆遭斩首祭鬼。” “好大的胆子!” 宇文常猛拍大腿:“不用说什么包茅不入了,邛部川蛮屡屡犯界,不打服他们难以安宁!” 黎州的蛮夷虽然属于羁縻状态,但大宋也是设了州的,足足五十四个羁縻州。 往往几十个村寨,甚至是十多个村寨,连带着周边大片山岭,就被朝廷设为一个州。 由于邛部川蛮不断扩张,这些羁縻州的区划面目全非。 到了南宋更过分,两林蛮的地盘完全改变,被打得一路向南迁徙,跟朝廷资料完全对不上号。 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本章完) 0284【征讨蛮夷】 黎州城以东百余里,五部落蛮首领正在商议。 全是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儿,由内部推举产生,前蜀不准他们世袭,渐渐就适应了选举制。 “汉官让我们出兵,大家怎么看?”刘阿离盘腿坐在蒲草上,用树枝拨弄着塘火。 火上架着陶锅,里面正在煮肉。 郝普愤然道:“茶场还欠我们钱,不把钱给了,我绝不会出兵帮忙!” “对,汉官买东西,总是不把钱给足!”王黑衣怒道。 这就是茶马司的锅了,现在还算好的,到了南宋初年,日积月累之下,黎州茶场欠五部落蛮数万贯。 感觉货款要不回来,五部落蛮干脆“武装讨薪”,劫掠十八个村落,从西边杀到州城15里外,从南边杀到汉源镇3里外。 然后被南宋一顿胖揍,不但没拿回欠款,还特么进献300匹马赔罪。 当时的黎州知州,叫虞允文…… 大宋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虞允文管不了茶马司。 西南夷的绝大多数叛乱,都是被汉官逼得忍无可忍而发。 当然,他们也不无辜,一旦粮食不够,就跑去劫掠汉民,把汉人百姓当成提款机。 是非曲直,很难讲得清楚。 杨豹子说:“不要直接拒绝,各部派遣使者去州城,就说我们很想帮忙但是钱粮不够无法出兵。如果汉官能把欠的钱给了,我们就有粮食出兵了。” 这个提议很好,于是郝、赵、王、刘、杨五部落,集体派使者去州城那边要钱。 朱铭收到消息,忍不住问:“茶马司究竟欠他们多少钱?” 宇文常摇头说:“不太清楚,完全就是一笔烂账。” 朱铭感慨道:“唉,这事咱们理亏,事后还真不好再去问罪。” 宇文常说:“欠钱的是茶马司,与黎州百姓何干?他们自该去茶马司要钱,即便要不回欠款,不再贸易来往便是了。可他们一边继续卖夷货,一边却又来劫掠汉民。” “虚恨部怎说?”朱铭又问。 宇文常道:“虚恨部愿意出兵一百。” 虚恨部的地盘,大部分属于嘉州,但随着往西扩张,也有一小部分在黎州。 宇文常已经在召集民夫,除了招来一千汉民,还征召大渡河北岸的五百熟夷。 士兵加上民夫,再算上船工、木匠、石匠,以及虚恨部一百夷兵勉勉强强接近三千人。 出兵的第二天,全军都跨过大渡河了,宇文常才写信谴责邛部川蛮,勒令他们立即归还两林蛮的土地。 …… 苴猛正在喜悦当中,他此次发兵,攻破两林蛮14个村寨,将一大片山区河谷收入囊中。 两林蛮主力从南方赶来救援,又被苴猛一举击溃,趁势再夺两个南边村寨。 四子苴阿繁被他分封出去,成为新占地盘的鬼主。 接下来几年,苴猛打算继续扩张,把五子、六子一并分封。 参与作战的部落,也都得到一些赏赐,陆陆续续返回自己的村寨。 蛮兵散去没几日,苴猛就收到斥责信。 他根本没当回事儿,直接把信丢到火盆里烧了。 这几十年来,汉官只知道斥责,根本不会出兵。苴猛早就习惯了,随便写一封忏悔信,再献几头牲畜赔罪即可。 又过两日,最北边的村寨派人来报:“都大鬼主,汉兵杀来了,说是有十万人!” “十万人?”苴猛惊立而起。 朱铭是懂数学的,几百兵就敢称一万,三千兵四舍五入不就有十万吗? 苴猛把汉人孙树叫来:“汉兵十万来攻,你认为可是真的?” 孙树笑道:“哪来的十万?便算上民夫,能够一万就不错了。” 苴猛又把长子喊来:“你派人传令各部,十五天之内,必须带兵到普古笼汇合。谁敢超过十五天不到,我明年就去征讨他们!” 十五天时间,够朱铭把大渡河南岸河谷打穿! 官府大军沿着河谷行进,辎重全部用船只运输,就连渔民的小船都被征召。 一个个部件被抬上岸,很快被随军木匠组装成回回炮。 这些回回炮造得极为粗糙,部件能省就省,除了支架和抛杆用料讲究,其余部分都用寻常木材充数。打造一架小型回回炮,成本跟造几张乡下木床差不多。 附近山区到处是石头,士兵护送着石匠去采石。 首先寻的是碎石块,随便凿几下,凿成不规则的球体,便让民夫搬到回回炮那边。 村寨是邛部川蛮的一支,占据此地还不足十年,以前属于两林蛮的地盘。 鬼主驱芒惊骇无比他这村寨就三四百人。因为贪图谷地肥沃,这才居住在河边,他麾下的其他村寨,都散落在附近山中。 已经来不及聚兵了,顶多拉上村寨里三百多人打仗(包括老弱妇孺)。 左右看看,驱芒觉得肯定打不过,那就……投降呗。 带着儿子空手出来,驱芒跪伏于地,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驱芒拜见汉人长官!” 宇文常问道:“邛部川蛮的首领苴猛,是你什么人?” 驱芒回答说:“我的阿爸,跟苴猛是兄弟。苴猛是大哥,我阿爸是三弟。九年前攻占这里,我阿爸就做了鬼主。现在我阿爸死了,我就做了鬼主。” 宇文常又问:“伱有几个村寨?” 驱芒回答道:“山里还有六个。” “有多少部众?”宇文常继续询问。 驱芒说道:“有的村寨几十人,有的村寨一两百人。河边的土地肥沃这里已经是最大的村寨。” 宇文常下令道:“你带上儿子跟我一起走,派人去其他村寨召集勇士,必须凑齐200个勇士随军!如果此战获胜,我会请求朝廷,封你做大渡河南岸的大鬼主,并且再赏赐你两个村寨!” 驱芒大喜,磕头说:“多谢长官恩赐!” 这货已经下定决心,跟着官兵去打自己伯父。战斗顺利可以趁机自立,战斗不顺就立马倒戈! 刚刚组装完成的回回炮,被拆散了抬回船上。 大军继续进发,两日之后,又遇到一个村寨。 驱芒主动提供信息:“这里的鬼主在山上,村寨里没有鬼主。” 宇文常问道:“此地鬼主,可是苴猛的亲戚?” 驱芒说:“是苴猛的堂兄,名字叫阿伏。他有八个村寨,而且作战勇猛,害怕河边不安全,就住在山上的寨子里。” 回回炮再次搬上岸组装,共有四十多架。 其中三十架,属于轻型回回炮,只能投掷二三十斤的石弹。 宇文常派人喊话劝降,村寨里的蛮夷非常恐惧,却躲进碉堡当中不出来。 朱铭已经布置好“炮兵阵地”,村寨里有五个笼堡,每八门炮分配一个目标。他拔剑呼喊:“试砲!” 这些回回炮已经有了卡槽装置,不用再砍断绳索。 只见铁匠客串的炮手,挥舞木槌砸下去,四十门砲陆陆续续投出石弹。 没把计算弹道,因为石弹重量不统一,且形状极不规则。 四十发砲弹投出,只有三发命中笼堡,倒是把旁边的民居砸坏许多。 木匠担任炮兵测量员,完全凭直觉调整位置。 第二轮砲弹投出,这次命中六发砲弹,寨子里的民居被砸得千疮百孔。 不用再等第三轮齐射,有个被接连命中的笼堡,里面的蛮夷吓得疯狂逃出,因为一处堡墙已经歪斜开裂。 “马军追击!” 邓春立即翻身上马,带着五十个厢军骑兵,绕着村寨朝那些蛮夷追去。 那些蛮夷明显想逃山上,去寻求鬼主庇护。 邓春手持双锏策马狂奔,在山脚追上敌人,一锏就敲爆一颗脑袋。 带着骑兵连杀十余人,剩下的蛮夷已经在爬陡坡。邓春勒令全体下马,步行追击,一直追到半山坡上,看到鬼主阿伏的部队才停止。 鬼主阿伏率领主力来到山腰,仓促之下,他只能带来百余勇士,并派人下山质问汉军。 宇文常冷笑:“尔等不服管教,肆意攻占州部。此处乃两林蛮土地,是朝廷赐给两林蛮的,为何长久霸占不愿归还?速速投降,还能饶尔等一命!” 鬼主阿伏不愿投降,但又畏惧汉人兵多,守在陡峭山坡不敢下来救村寨。 “轰轰轰轰!” 第三轮炮击开始。 鬼主阿伏看得心惊胆战,已经投降的驱芒同样惊骇。 “汉兵有鬼神保佑!”驱芒的长子忽然惊呼。 这话提醒了已经归顺的蛮夷勇士,他们在惶恐之间,纷纷朝着回回炮跪拜。 驱芒面色剧变,他知道无法反水了,自己的部众已经被吓到。就算这次打完仗,汉兵回到黎州,他的部众也不敢再面对汉兵。 越来越多蛮夷,放弃笼堡逃跑,邓春带着骑兵一阵追杀。 宇文常大喜过望,问道:“此砲可有名字?” 朱铭回答:“暂无。” 宇文常说:“不如就叫平夷砲。” “好名字。”朱铭笑道。 汉兵顺势占领村寨,鬼主阿伏也带兵退走。 朱铭以驱芒为向导,亲自去查看阿伏的老巢。发现那处村寨极为险要,平夷砲根本无法攻击。 朱铭下山说道:“兵贵神速,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我留下二百士卒,让张镗带兵驻守此寨,防备阿伏截断后路,官兵主力则继续加速前进!” “二百士卒能守住吗?”宇文常问。 “肯定守得住!”朱铭保证。 宇文常下令:“休整一夜,明日进兵!” (本章完) 0285【大战序曲】 后世的越西河,如今就叫邛部川。 其下游河段尼日河,两林蛮更习惯称其为罗河。 黎州大军顺着罗河而行,遇到河谷地带的村寨便劝降,不愿投降的立即去攻打。 与此同时,宇文常不断派出使者,前往距离河谷较远的山中传信。 那些山中部落和村寨,平时也听命于邛部川蛮,有义务征召勇士为百蛮都大鬼主作战。 但是,他们的义务很多,权力却很少。就算打了胜仗,也只能分到少数战利品,喝的那点汤只能勉强弥补战斗损失。 诸多小部落听不懂汉话,宇文常派出去的使者,多为沿途招降的蛮夷。 使者们只传递一个信息:下山帮着汉人作战有好处拿,就算不帮汉兵打仗,也不准为苴猛作战! 除了苴猛分封的亲戚,沿途多数部落都在观望。他们既害怕百蛮都大鬼主,又畏惧官府派出的大军,特别是听说有十万汉兵,已经接近小鬼主们的数学理解极限。 “太守,前方的村寨空无一人!” “再探!” 朱铭和宇文常遇到一个问题,他们前进的速度确实快,快到邛部川蛮来不及聚兵。 但是,除了最初攻下几个沿河村寨,更前方的村寨全都望风而逃。这些蛮夷也不跟汉人作战,就是拖家带口逃进山中。 进山追击,纯属浪费时间。 不进山追击,等大军过去之后,蛮夷又会从山里出来,渐渐汇聚起来截断汉军后路。 朱铭建议道:“把河边村寨的笼堡拆了,不用再管这些空寨,加速前进去跟苴猛决战。诸多蛮夷部落并不齐心,只要击败苴猛的主力,后方这些蛮夷就会投降。” “粮道就不管了?”宇文常问。 “后续的粮食,不需要再运来,”朱铭说道,“之前攻占了几个村寨也获得一些粮食和牲畜。这些空寨的粮食,有些也来不及带走。我们现有的军粮,坚持两个月绰绰有余。” 宇文常问道:“如果苴猛拖着不打,截断我军粮道,两个月之后怎办?” 朱铭说道:“前方有一个大鬼主叫补苏,是都大鬼主苴猛的弟弟。他控制的地盘,有三条河流交汇,沿岸土地肥沃,是两林蛮曾经的核心领地。那里有个汉人叫谯欢,其心向朝廷,曾经偷偷告诉我,补苏储备有大量粮草。” “打下来抢粮补给?”宇文常有些心动。 朱铭说道:“最好能劝降。补苏的实力仅次于苴猛,控制着周边大量村寨,给他足够时间聚兵的话,恐怕能聚集上万蛮兵。这样的人,如果给他好处,他会不会想着自立呢?” 宇文常思索道:“可以许诺,请求朝廷册封他为百蛮都大鬼主。” 朱铭笑道:“大渡河以南的蛮夷太多,一个都大鬼主太少。此战之后,可以册立三个百蛮都大鬼主。” …… 罗罗笼,后世甘洛县城所在。 补苏把几个儿子叫来,对谯欢说:“把汉官的书信再念一遍吧。” 谯欢没有机械复述信件内容,而是主动帮忙填补细节: “尊敬的大鬼主补苏,你不但是朝廷册封的大鬼主,还是朝廷册封的怀化将军。一百多年前,邛部川蛮的实力,远远不如两林蛮。正是靠着朝廷册封,通过跟黎州汉人贸易,才能迅速壮大,并把两林蛮赶到南边,还把两林蛮最肥沃的土地占据……” “如今,百蛮都大鬼主、归德将军苴猛,不知道报答朝廷的恩德,反而屡屡派人劫掠汉人,甚至截杀各部的朝贡使者。大宋皇帝非常愤怒,已派遣十万大军前来征讨,目前即将抵达的是五千先锋。如果不能获胜,明年还会派来三十万大军。” “大鬼主补苏一向是尊敬朝廷的,如果能够率部归降,黎州知州会请求大宋皇帝,册封你为百蛮都大鬼主、归德大将军。补苏的儿子们,也可以做大鬼主……” “如果不肯归降,汉兵一到,必定踏平罗罗笼!” 谯欢说完这些,便自动退下,他没资格参加部落首领会议。 补苏的次子首先发言,他手里拥有四个村寨:“汉官说的话不能信,这几年去汉源镇贸易,每次的货钱都没给足。说是第二年再补,一直拖着不给,汉官欠我们的钱越来越多。” 这里的蛮夷也用宋钱,而且是四川铁钱。 不过只有大部落愿意收钱,更多时候直接以物换物。或者是在黎州卖了钱,直接在黎州买货回来。 他们不会织布,冬天穿羊皮衣,夏天则穿汉人织的夏布。 到了明代,汉人一般用苎麻纺织夏布。但在宋代,藤皮织布还非常流行,包括葛藤在内的诸多藤类都能织布。 葛藤夏布价廉物美,在蛮夷当中非常受欢迎。 补苏的长子却说:“汉人就算不可信,但他们带着大军过来,我们该怎么抵挡呢?如果惹怒了汉官,他们不再允许互市,我们去哪里买布?又去哪里买盐?” 更南边的盐源县、盐边县,如今都是大理国的地盘,而且并不归权臣高氏管辖。 那里的食盐北上通道,被保寨蛮给卡死了,邛部川蛮想买大理盐,价钱远远比川盐更昂贵。 几个儿子意见各异,补苏也难以做出选择。 汉兵即将杀来,他如果不投降,就得先替苴猛扛住兵锋。就算能打赢,也必然损失惨重。 可如果投降,万一汉人败了,他肯定要被苴猛处罚。 就在犹豫之际,忽有部下来报,说苴猛的长子骠里带兵而至。 补苏连忙前去迎接却发现骠里只带了1500人过来,不禁问道:“只有这么多兵吗?” 骠里解释说:“这是先锋,阿爸还在聚兵,过几天就会抵达。阿叔你也快点聚兵,只要把这里守住,等阿爸带着大军过来,肯定能把汉兵杀得败逃。” “我已经在聚兵,山里的村寨太远还需要时间。”补苏说道。 骠里问:“汉人还有多远?” “两三天就能到。”补苏回答。 黎州大军在过了大渡河之后,有数十里的山谷险地,那里是最适合蛮夷设置伏兵的。 但宇文常和朱铭毫无征兆的出兵,倒是让蛮夷反应不过来。 最险要的地方早就过了,这边虽然也山高谷深,但想打伏击还是差了点。朱铭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派搜山队探路? 特别是补苏的地盘,有长达十多里的河谷,皆为相对开阔平坦之地。这让补苏每年都能收获大量粮食,同时也让他无险可守,只能在三面临河、一面背山的老巢进行防御。 骠里带兵而来,让犹豫不决的补苏,打算暂时先坚守一下。 汉兵来得很快,一天半之后,就已抵达下游村寨。 “又是空寨。”宇文常看着河边的寨子。 朱铭说道:“弃寨而逃,带走人口和粮食,补苏是不愿归降啊。” 宇文常说:“我们来得如此迅速,苴猛肯定还没聚集多少兵力。前方的罗罗笼,蛮兵应该不多。” 确实不多,但也不少。 超过十里的肥沃谷地,能够养活太多蛮夷,就算不征召山里的部落,补苏也能快速聚集五六千青壮。 加上骠里带来的1500精锐,罗罗笼的蛮兵超过七千。 但是,兵器不足! 这里其实铁矿资源丰富,但很多藏在大山里没被发现。 而且邛部川蛮的开采和冶炼技术,也相对比较原始,每年能打造的铁器很少。 炼出来的还都是生铁,需要反复锻打才能做兵器。 眼下这七千多蛮兵,拥有铁制兵器的不足四千,有不少只在木棍上安个铁矛尖。剩下三千多蛮兵,还在使用骨矛和石矛…… 其自制的土弓,铁箭头也不多。 补苏和骠里两人,指挥部众在河岸构筑工事。老弱妇孺加起来有一万多人,用石头和泥土垒筑矮墙,可以防止汉兵轻松过河。 朱铭上次来就查看过地形,选择在正北方过河。 那里是一条小河,最宽处不到八米,最窄处只有五六米。 也可以绕路,从南边偷渡杀出。 但没必要! 蛮夷的防御重点,也是这一条小河,在河边垒筑了好长一段矮墙。 朱铭用望远镜观察一阵,下令道:“退后一里靠山扎营,多多砍树制作平夷砲,明日开始渡河进攻!” 之前攻打沿河村寨,有些平夷砲已经损毁,毕竟不是啥精心制作的玩意儿。但只是零部件断裂,可以迅速补充。 现在还要多造,是朱铭打算在这里决战,等着苴猛率领大军过来。 随即,朱铭又叫来关胜:“伱率领十个小队绕去小河上游,过河之后藏在山中。等明日作战时,再从村寨后方下山。如果山上有敌人,数量少就灭掉,数量多就回来。” 朱铭这里在布置,蛮夷那边已经吵起来。 骠里说道:“汉兵刚刚来,还不熟悉地形。我们夜里可以去偷袭,把汉兵的营寨烧了,说不定能把他们全部击溃。” 补苏却说:“村寨三面都是河,一边还靠着山,又有许多笼堡。我们不要去冒险,只需坚守几天,都大鬼主就带着援军过来了。” “汉人也有援军,听说足足十万,”骠里说道,“对面的汉兵不多,我们应该抓住机会,把这些汉人的先锋都吃掉!” 补苏说道:“要去你去,我的兵不会动。” “我去就我去!”骠里看不起这个叔叔,认为叔叔不会打仗。 补苏当然会打仗,但他的关注点,不在于是否打赢汉兵,而是要尽量保存自身实力。 关胜带着一百多精锐,从西北边绕行埋伏。 骠里带着八百蛮兵,从东南方渡河绕行,打算去朱铭那边劫营。 两人不会撞上,因为出兵方向完全相反。 (本章完) 0286【关胜的首战】 这一次征讨蛮夷,更像是朱铭的军事实操演练。 他按照《武经总要》、《练兵实纪》、《纪效新书》的记述,根据自己的需求训练士兵。沿途行军,也按照书上的内容,派出先头部队去侦察,谨慎选择扎营地点,并尽量学会处理各种日常杂务。 刚开始还会出错,渐渐就熟悉起来。 加上民夫在内,总共3000人的队伍,朱铭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 砍树、挖坑、扎营、取水、造饭……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条,随军石匠甚至还有空闲时间,弄来大小石块打造成石弹。 宇文常发现自己啥都不用操心,心情更加愉悦,同时也悄悄熟悉行伍之法。 他的父亲宇文昌龄,年轻时候也是猛人,进士初授荣州推官。熊本奉命经制梓夔两路,拥有开府大权,直接将宇文昌龄招为幕僚。 夔州路和梓州路的征讨方略,竟然悉出宇文昌龄之手把诸部蛮夷打得服服帖帖。南平军(重庆南川、綦江)的各处堡垒,也都由宇文昌龄勘址修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宇文昌龄才二十多岁。 宇文常从小听父亲的传奇事迹长大,各类兵书也看过一些,如今跟朱铭搭档出兵,也算将理论转化为实践。 朱铭还在管理营寨,宇文常骑马出营,身后带着长牌手和几个蛮夷。 将行至河边,宇文常下令:“去喊话吧。” 几个蛮夷被长牌手护着,走到河边朝着对岸喊话:“两林部的鬼主,你们跟邛部川是仇人。邛部杀了你们的族人,侮辱你们的大鬼主,现在伱们却投靠邛部,这会让鬼神愤怒,不再保佑你们!两林部的鬼主听好了,谁能杀了补苏,汉官就封他做大鬼主,赐予他人口和牲畜!” 河面还不到十米宽那边正在垒墙的蛮夷听得清清楚楚。 出身两林部的蛮夷,闻言都停下手中工作。 他们属于被征服者,虽然能够活命,却从此被邛部川蛮呼来喝去。次次打仗都让他们出兵,战利品却分不到几个,平时还得向邛部川的大鬼主进奉财货。 他们心里早有怨气,只是不敢发作而已。 “射箭!” 补苏的长子不敢让对方继续喊话,立即下令弓箭射击。 那些喊话的蛮夷,连忙躲到巨盾后面。 好几拨箭雨射来,由于无法造成杀伤,补苏的长子只能停止。 那些蛮夷又开始喊:“邛部有六大部族,现在勿邓部占了最肥沃的土地,拥有最多的大鬼主。你们其他五部能够忍受吗?特别是梦部,你们以前才是最强大的,现在甘心听从勿邓部首领的命令吗?五部大小鬼主听着,只要你们杀了补苏,汉官就给你们册封更大的官,赏赐你们更多的土地和人口!” 邛部共有六部,当初打下此地,由于实在太过肥沃,勿邓部也不敢独吞。 于是其他五部的一些立功者,让子孙带着少量部众迁徙过来,并接收被征服的两林蛮俘虏。他们留在此地做小鬼主,各自统领少数村寨,全部听命于补苏这个大鬼主。 补苏的长子惶恐不安骑马回去禀报情况。 补苏得知消息,立即召集大小鬼主,宣布说:“你们不要相信汉人的话,汉官总是骗人,你们被欺骗的次数还少吗?你们为我打仗,我是不会亏待的。所有鬼主都有赏赐,所有勇士也有赏赐!” 害怕真有人临阵倒戈,补苏很快拿出财货,就连出身两林部的蛮夷,也都领到了几斤粮食。 一时间,数千蛮兵士气大振。 但补苏心里却极为不安,他特别不放心两林部众。 邛部川蛮占领此地还不到十年,而且对投降的两林部颇多歧视打压。这些人真的造反怎么办? 出身两林蛮的几个小鬼主,补苏很快以各种借口,把他们调去别处执行任务,等于是让小鬼主与部众分开。紧接着,又调换两林部众的防御位置,让邛部士兵将两林部众分开。 此举确实让两林部众很难倒戈,但也让他们感到明显的防范和歧视。 嫌隙已生,难以弥合。 “呜~~呜~~呜~~” 北边传来一阵阵牛角号声,朱铭立即翻身上马,勒令士兵全部聚集,又带亲随从营寨里冲出。 一个负责侦查警戒的骑兵奔来:“朱帅,北边山上打起来了,关都头正在追杀蛮夷!” 朱铭下令道:“全军整队,邓春率骑兵去接应,其余做好准备渡河交战!” …… 关胜带着十个鸳鸯阵小队,绕向敌方村寨的后山。 长牌太过沉重,不利于奔袭赶路,全部换成了圆盾。 村寨后山那种关键位置,蛮夷怎么可能不防备?几年前就建好了数个笼堡,甚至还有蛮夷在山上耕种。 补苏的次子阿腾,统领六百多个蛮兵,驻守在山上笼堡当中。 关胜的部队还没到山脚下,就已经被蛮夷哨兵发现。 阿腾得到消息,对部将说:“放他们进山,在最险要的地方埋伏!” 关胜派出一些伙兵去探路,那些探路的伙兵,很快进了蛮夷的埋伏圈,阿腾却没有发动进攻,他准备把关胜的队伍全部吃掉。 “关都头,前方山顶好像有笼堡。”探路伙兵回来报告。 关胜下令:“搜山士兵,以最快速度撤回来,各队列阵接应!” “当当当当!” 锣声敲响,探路伙兵转身就逃。 “射箭,追杀汉兵!”阿腾见状大呼。 数十支土箭射出,瞬间有两个探路伙兵倒下。另有三人中箭不死,身上插着箭矢疯狂奔跑。 六百蛮兵从山上冲出,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嘴里哇哇怪叫着发出声响。 十个小队迅速列成鸳鸯阵,由于地形受限,阵型极不标准。 小队长们也缺乏实战经验,布置阵型的时候难免有疏漏。且一个个都心惊胆战,甚至有人转身欲逃。 关胜只能站在最前方,举着长枪大喊:“俺不死,你们不准退!” 又大吼道:“朱知县给没给够口粮?” “给够了!”小队长们立即回答。 关胜继续喊:“朱知县给没给够饷钱?” “给够了!” 全体士兵一起大呼。 关胜又问:“给够了粮饷,该不该拼命?” “拼命,拼命!” 百余士兵奋力大喊,士气瞬间猛涨,打算逃跑的士兵也紧握兵器。 残损的探路伙兵逃回来,迅速躲进阵中。 阿腾指挥六百多蛮兵,分成三部进攻。一部正面冲杀,两部绕向左右包抄。 以一敌六。 关胜稍微后退,但没退多远,只是退到阵中指挥。 刷刷刷! 蛮兵的土弓射出箭雨,威力不大,前排的刀盾兵举盾格挡,狼铣手和长枪手也挥舞武器。 但阵中汉兵依旧有数人中箭,幸好他们横臂护住头部和咽喉,而且附近还有树冠天然遮挡箭雨。 土箭射来,扎入皮甲不深。 这些蛮兵在平地都阵型不整齐,更别说从山上冲下来。 甚至毫无阵型可言就是一窝蜂乱冲。他们以多打少,又是以高打低,以为自己赢定了,只要冲过去就能把汉兵杀溃。 关胜和每个小队长,都配备了弓箭。 待到敌人冲近,他们立即放箭。关胜的箭术不佳,第一箭就射偏了,只命中一个蛮兵的手臂。 阿腾自负勇武,提着长矛冲在最前方,还非常机警的避开一箭。 及至杀到近处,阿腾猛地放慢脚步,因为前方竖起一支支狼铣。 小队长们还在放箭,第二波箭矢射出,才几米远的距离,全都命中跑最前面的蛮兵。 阿腾瞬间吃了两箭,因为他的皮甲最精美,发髻上还有银制装饰品。 “绕过去,绕过去!” 阿腾身上插着两箭却没死,忍痛继续指挥,同时退到士兵之后。 “变阵!” “吁!” 小队长们吹响竹哨,根据自己面临的情况,条件反射般按照平时训练的内容变阵。 蛮兵的数量是汉兵的六倍,却始终攻不进去,就算绕到侧面,也会遭受镗钯手和长枪手的阻击。偶尔有冲破防御的,也被刀盾手和长枪手搞定,甚至是火兵都在提刀补位。 更多的蛮兵,散在后方梦游,完全不知该如何冲杀。 汉兵的鸳鸯阵,始终保持着局部优势,细看起来反而是他们在以多打少。 战斗只进行了十多分钟,蛮兵损失超过5%,士气已经下降到极点。 胆小者开始后退,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而汉兵这边,只是被射伤十余人。仅有的阵亡,是探路时被射杀的两个伙兵。 阿腾身上的箭伤疼得不行,眼见如此局面,只能让心腹带兵顶住,自己则带着主力撤回山上腾堡。 “蛮兵败了!”关胜大喊。 “杀!”汉兵兴奋大呼。 负责阻击断后的蛮兵,吓得心惊胆战,纷纷转身逃跑。 关胜收起弓箭,提枪冲出去,百余汉兵怒吼着追杀。 阿腾身上带伤,又听到后面的追杀声,心惊胆战之下一脚踩空。他滚下山坡好几米,心腹蛮兵纷纷来救,但更多蛮兵却在逃命。 而且是四散奔逃,已经顾不上回山顶堡垒了。 关胜接连刺死数人,眼见上百蛮兵逃上山去,知道今天肯定无法攻占山顶堡垒。 “都头,贼酋往那边去了!” “追!” 阿腾受伤跑得慢,竟被汉兵杀到前方,只能选择往山下逃跑,朝着南边奔向村寨。 关胜留几个伙兵收敛尸体、照顾伤员,自己率领其余士兵全速追击。 双方一追一逃,很快就来到山下,都顺着河边耕地跑,被对岸的汉人侦察骑兵发现。 (本章完) 0287【大获全胜】 邓春率领五十个骑兵,已经绕去小河上游渡河,接应关胜的步兵回来,或者寻找机会掩杀。 这些厢军骑兵,甲胄看着挺唬人,皆模仿战将样式。 其实全都是布甲,用粗布做面,用细布做里,在表面画出甲片图案。能防住威力不大的弓箭,面对劈砍也有少许防御力。 所骑皆为西南矮马,爬坡很厉害,耐力也不错,但负重和爆发力欠佳。 几米宽的河面,很快就泅渡过去。 关胜已经带着步兵,追杀蛮夷到村寨三里外。不时有蛮兵被追上砍死,贼首阿腾由于流血过多,几乎是被两个精锐蛮兵拖拽着走。 留在山林里的伙兵,也背着两个战友的尸体,扶着失去行动力的伤员,还搜刮了一些敌人的兵甲,慌慌张张下山朝河边转移。 邓春见伙兵的身后没有敌人,于是全速朝着关胜奔去。 “关都头,回来!”邓春大喊。 “呜呜呜呜~~~” 传令兵吹着牛角号,同时挥舞着旗帜,示意关胜不要再追击。 关胜却心有不甘,因为他就快追上贼首了。 “咚咚咚咚!” 蛮夷村寨里响起鼓声,补苏的长子速革,带着数百蛮兵出寨接应弟弟阿腾。 关胜见状,只得后撤,眼睁睁看着贼首逃走。 这一番追击,鸳鸯阵早乱套了。特别是狼铣手,拖着长长的竹竿,在山林里行走较慢,已经落后近百米远。 就在关胜后撤整队之时,速革亲率百余蛮骑,绕过阿腾的溃兵,朝着关胜猛冲而去。 “列阵,列阵!”关胜大喊。 传令兵也吹响竹哨,小队长们挥舞长枪聚兵,枪端带着三角形小旗。 双方一触即发。 朱铭用望远镜看得真切,也不等所有平夷砲组装完毕,便下令朝着河对岸的矮墙发射。 黎州民夫和士兵,以及沿途招降的五百多蛮兵,分别在五处河段渡河。他们扛着倒扣的小船防御弓箭,到了河边就把小船翻过来,其实大部分都属于佯攻。无非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好让对岸的友军安全回来。 朱铭手里,只剩百来个士兵做预备队。 “嗙嗙嗙!” 已经组装好的二十多架平夷砲,集中朝着一段矮墙投射石弹。 蛮兵哪见过这个?吓得纷纷躲到矮墙后,胆子小的直接撒丫子就逃。 双方骑兵已经开始对射,邓春箭术不行,懒得使用弓箭,挥舞铁锏就冲过去。 鸳鸯阵也重新列好,关胜与小队长们开始射箭。 速革麾下只有一百多蛮骑,面对鸳鸯阵和汉人骑兵夹击,立即选择暂时撤退,因为他麾下的步兵还没抵达战场。 “杀!” 邓春没有去追击蛮骑,而是率领骑兵绕向侧翼,朝着数百蛮夷步兵冲锋。 那数百蛮兵只是来接应友军的,速革带着骑兵追敌,他们也只能跟着一起追。奔跑之间,阵型混乱,带队的蛮将根本收束不住。 邓春率领五十骑兵,已经冲到三十步外,数百蛮兵才陆续停下,由几个蛮将指挥应付骑兵冲锋。 数百蛮兵还在列阵,邓春已然杀到面前。 一锏砸出,当面蛮将的脑袋,瞬间被打得脑浆迸裂。 犹如刀切豆腐,五十汉骑杀入数百蛮兵当中,把这些阵型散乱的蛮兵分割开来。 速革见状只能干着急,他率领百余蛮骑,撤到了靠山的一边,本来打算配合着步兵作战。而邓春却在靠河的一边,疯狂冲击他的步兵,想要拦截都来不及。 关胜也率领汉兵,结成鸳鸯阵冲锋。他们从半山追下来,此刻已经极为疲惫,但士气却非常高昂,因为一直在打胜仗。 数百蛮兵遭遇五十汉骑,一个照面就冲溃了。 就算换作是精锐步兵,阵型不稳遭到骑兵冲击,还被骑兵冲进队伍当中,再训练有素也得溃败。 “撤!” 速革眼见难以挽回败局,当机立断率领骑兵回村寨。那数百蛮兵他已顾不得,能逃回来多少全靠造化。 补苏让小儿子带兵接应骑兵,自己则指挥部队阻击汉兵主力渡河。 数百蛮兵被杀得四散奔逃,聪明的往山林狂奔,就这样逃进山中二百多。失去理智的,只知道转身溃逃,不但要面对背后追兵,还要面对友军接应部队的弓箭。 朱铭本来打算明天再进攻,这突然出现的意外状况,让他敏锐的把握到机会:“擂鼓,全军渡河!” “咚咚咚咚!” 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佯装渡河的黎州大军,划着小船真正开始进攻。 邓春追杀一阵就后撤了,前方有大股蛮兵接应,而且还有矮墙和壕沟这点骑兵很容易陷在里面。 关胜也收束步兵,列阵休息,他们异常疲惫,得先缓缓才能继续作战。 二人的部队,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却调动了一千多的敌军,贼寨的正面因此露出防御空档。 速革率领骑兵回寨,立即遭到父亲劈头盖脸的喝骂:“让你去接应兄弟,你怎带兵追出去了?追出去也就算了,骑兵和步兵怎分为两截?你的骑兵更多怎么躲到山脚,让汉人的骑兵找到机会冲击步战勇士?” 速革哑口无言,找不到理由狡辩。 他才二十岁出头,以前攻打两林蛮的大战,根本没有机会参加。近年来,只是随军攻打两林部在北边的残部,往往是步兵冲几次就击溃敌人,剩下的只是他率骑兵追杀而已。 现在真正作战,速革的脑子不够用。 该沉稳的时候,他扔下步兵冲出去。该勇猛的时候,却避开汉骑的兵锋,选择躲在步兵和山坡之间。 骂了一阵儿子,补苏又开始埋怨侄子骠里。 那个混蛋带着八百蛮兵离开,说是要从上游渡河,绕到汉兵后方去夜间劫营,现在鬼知道绕到哪里去了。 被带走的八百蛮兵,是精锐中的精锐,是百蛮都大鬼主的亲兵! 眼下需要精锐防守,精锐却已不在战场。 “嗙嗙嗙嗙!” 几十架平夷砲,已经全部组装完毕,为避免误伤渡河的友军,全部朝着蛮夷的村寨中心投射。 由于都是轻型回回炮,造成的杀伤并不多,之前投射半天,甚至连矮墙都没砸塌。但带给蛮夷的心理压力极大,已经造成大面积恐慌。 之前的离间劝降奏效了,出身两林蛮的敌军,平时被邛部川蛮欺压,战前还把他们的鬼主调走,并且分散布防在邛部川士兵之间。 此刻见到汉兵渡河,头顶又有石弹飞来,自己的鬼主还不在身边,这些两林部蛮兵直接撂挑子。他们放弃阵地不管,有些甚至扔掉兵器,越来越多人转身逃跑。 李宝蹲伏在小船上,举盾抵挡零星箭矢,身后的民夫正在拼命划船。 几米宽的河道,转眼就抵达岸边。 李宝扔掉盾牌,举起长枪就往前冲,越过狭窄的壕沟,跳到矮墙之外。防守这里的两林部士兵已经逃了,邛部川蛮兵正紧急调来补位。 李宝翻身爬上矮墙,瞬间中了两箭。 他顾不得疼痛,挺枪戳死一人。接着又往附近矮墙上的守军杀去,竟然孤身杀出一片空档,让麾下士卒能够从容登上矮墙。 过河的士卒越来越多,就连沿途招降的蛮兵,都在鬼主的带领下奋力冲杀。 比如最先投降的大鬼主驱芒,这货是百蛮都大鬼主苴猛的侄子,也是此寨大鬼主补苏的侄子。他原本打算见机行事,关键时候可以再次反水,如今却带兵冲锋在前,因为他觉得汉兵肯定能赢得胜利。 那种能投掷石头的机器太可怕了,而且后面还有十万汉兵要来,邛部川蛮是挡不住的。 “变小三才阵,攻寨!” 关胜那边只休息了几分钟,听到正面战场打得热闹,也开始组织从侧面进攻。 “驱芒,伱怎投了汉人?”一个小鬼主大喊。 驱芒已经带兵杀上矮墙,正面相遇的居然是熟人,双方士兵也互相认识,非常有默契的停止战斗。 驱芒说道:“汉兵还有十万大军,你也快快投降,肯定有赏赐!你现在只是小鬼主,帮汉人打仗就能做大鬼主。” 那小鬼主没有多想,便调转矛头,朝着旁边阵地的友军杀去,还扯开嗓子大喊:“杀补苏,杀补苏!” 友军倒戈,附近的蛮兵瞬间溃败。 李宝那边也利用防守空档,早已带兵冲过矮墙。 补苏亲率精锐预备队过来救援,一发石弹落下,当场砸死一人,石弹滚动又砸伤两人。 村寨的中央不断有石头坠地,大部分都砸中建筑。蛮夷没死几个,房屋却砸坏一大片。 蛮夷敬畏鬼神,遇到重要的事情必然祭鬼占卜。 此刻面对无法理解的现象,他们认为是鬼神发怒了,汉人得到了鬼神的保佑。一个个心惊胆战,得到命令却逡巡不前。就连补苏的亲兵,在被石头砸死一个之后,都开始出现零星溃逃。 两林蛮出身的鬼主,之前被迫与自己的部众分开。 此刻他们寻机脱离战场,收拢早已逃跑的部众,聚集数百人之后,突然跑去攻打村寨中心的碉堡。 这是他们的机会,被迫投降邛部川蛮好几年,一直都遭受歧视打压。现在汉兵杀来,他们只需反戈一击,就能真正的独立自由。 补苏已然手足无措,正面多处矮墙被突破,侧面也在面临攻击,身后防备空虚的碉堡又被二五仔攻打。 补苏身边还有数百精锐预备队,惊慌下令道:“撤到山里!” 最精锐的数百蛮兵,就这样撒丫子跑了。牲畜、粮食、妇孺……全都顾不上,一窝蜂的往山里跑。 那些反水的两林蛮,也不敢去拦截,害怕跟补苏的精锐拼命。 补苏带着儿子全速逃跑,他打算藏进山里,去召集山中小部落的勇士,怎么也能重新聚兵一两千。等到苴猛的大部队来了,就可合兵一处反攻。 即便失败,也还可寻机逃跑,带着精锐去东南边,抢占那些小部落的地盘和人口。 各部蛮夷,以实力为尊,只要自己还有精兵,就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 补苏的精锐主力逃跑,立即引发全线崩溃。 邓春带着骑兵杀进寨中,不理会那些跪地投降的,只追那些还在逃跑的,追上了就一铁锏砸下去。 “战局定矣!”宇文常负手微笑。 朱铭说道:“倒戈的蛮夷太多,这场仗打得太容易了。” 清理战场,计算战损和收获。 厢军和乡兵阵亡8人、重伤4人、轻伤近100。 民夫阵亡22人,重伤1人,轻伤近100。 沿途归附的蛮兵,阵亡9人,重伤3人,轻伤近100。 主要伤亡,来自于敌军的弓箭,汉兵这边的盔甲着实够烂。 此战斩杀蛮兵552人,800多蛮兵临阵倒戈,俘虏蛮夷(包括老弱妇孺)4000余,另有许多蛮夷逃进山中。 战斗烈度其实不高,那些被斩杀的蛮兵,大部分是在逃跑时被砍死。 村寨里的几座碉堡,堆放着大量粮食,这才是最大的收货。 “太守,县尊,抓到一个贼酋,听说是补苏的儿子。”厢军指挥俞典,押着浑身是血的阿腾过来。 俞典是黎州本地人,已经四十多岁,之前被借调去外地平叛,这一仗也打得极为勇猛。 宇文常点头赞许:“将军作战勇猛,听说平定泸南夷时也立下战功。此战之后我定要为将军请功。” “多谢太守!”俞典心中欢喜。 他先是被调去泸州平叛,接着又调去茂州,多次立功却啥都没捞着,功劳都特么被人抢了。 还没处说理去,谁让他没有背景靠山呢? 朱铭说道:“权可兄安排民夫搬运辎重,把大营的军资都搬去村寨。我进村去接收俘虏,挑选一些青壮蛮夷,让那些倒戈的鬼主带兵,如此我军兵力可大大增加。” “那我们就分工协作。”宇文常笑道。 苴猛之子骠里,率领八百精锐还在绕路。 他生怕被汉军发现,在上游数里外过河,还要去山里绕一圈,入夜之后才能绕到汉兵营寨的后面。 骠里做梦都猜不到,他绕路的这点功夫,补苏的村寨居然被攻破了。 就算啥都不干,送老弱妇孺进山,只让精锐驻守碉堡,也能坚守好几天啊! (本章完) 0288【张都头寸兵不损】 “伤势怎样?”朱铭问道。 李宝连忙站起,又被朱铭按着坐下,他笑着说:“蛮夷的弓箭不怎地,中了两箭,一箭连皮甲都没射穿,一箭只是入肉没伤筋骨。倒是小腿被人捅了一矛,走路不甚方便。” “下次给你弄来一副铁甲。”朱铭做出保证。 李宝笑道:“那可好得很。” 朱铭又勉励几句,便去慰问其他伤员。 随军的郎中数量不多,宇文常几乎把黎州城的医生全部带走,还把这些医生的徒弟也带上一些。 对于外伤的治疗,朱铭给了几个硬性规定。 包扎伤口的麻布,必须扔到水里煮沸。 蒸馏酒他也制备了一些,反复蒸馏,也不晓得度数是多少。反正先用煮过麻布擦拭伤口,然后再用蒸馏酒涂抹,敷上外伤草药再进行包扎。 黎州城内外的那些酿酒作坊,因此学会了蒸馏法。 平民居然喜欢喝白酒,相比起米酒,这玩意儿用不了多少钱,就能买酒把自己给喝醉。 朱铭挨个查看伤势,尽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问伤员疼不疼啊,问他们有没有领足粮饷,问他们家里还有什么困难。 纯属惺惺作态,但效果却奇佳。 因为士兵们觉得自己得到了重视,知县居然那么关心自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缴获了不少粮食和牲畜,朱铭让人杀了几头,尽量让伤员多吃几块肉。 由于兵少,民夫也在佯攻,分散守军的注意力。 这些民夫都未披甲,即便只是佯攻,伤亡率也最高。不管是否受伤,朱铭都整体给他们加餐,还把缴获的蛮夷武器分发给他们。 招降、倒戈和俘虏的蛮夷,挑出1500人编练为三个指挥。 同样给足伙食,许诺战后赏赐。 为表诚意立下大功的驱芒,朱铭赐给他一把制式强弓。又有几位小鬼主,分别赏赐布匹等物。 再把一些蛮夷俘虏,编为民夫负责搬运物资。 而那些汉人民夫,挑选出五百青壮,发给他们蛮夷武器,就地转化为辅兵。 兵力就此超过四千,算上蛮夷民夫已有五千多。 却说骠里那个倒霉蛋带着八百精锐蛮兵,入夜时分终于绕到目的地,然后发现那是一座空营。 骠里一脸懵逼,完全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 于是派人过河,去村寨里问话,刚刚登岸就被巡夜士兵杀退。 “罗罗笼怎么被攻占了?”骠里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立即带兵开溜,生怕天亮被汉兵留下。 邓春带着骑兵追进山里,入夜时分也回来了,沿途斩杀蛮夷溃兵过百,还俘虏了好几十个回村寨。 …… 后方,河边村寨。 张镗气喘吁吁坐下,他拉弓已经拉得双臂酸痛。 躲进山中的鬼主阿伏,得知汉兵主力已经走远,立即带着部队杀回来。他召集附近山中的部落青壮,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叫上,总算凑了一千四百余人。 而张镗手里只有二百士卒,碉堡里堆放着许多粮食,还提前搜集陶缸陶罐装淡水。 足够他们吃半个多月的。 蛮兵从中午打到天黑,始终无法攻破堡垒,反而自己损失好几十人。 “都头,这些蛮夷也太不经打,恁多人也攻不上来。”麾下军官笑嘻嘻说。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害怕,渐渐就越打越有信心。 蛮夷搭着梯子攀爬镗耙手就将梯子推开。 蛮夷从底楼的楼道进攻,面对的是狼铣和长枪。 小队长们还站在顶楼,居高临下不断射箭。 阿伏手里虽有一千多蛮兵,每次组织进攻,却只能派出三四十人,因为人再多也没攻击位置。 每次进攻,都无法坚持十分钟以上,张镗带着十多个小队长射箭,就能把那些攻打堡垒的蛮夷射溃。 张镗说道:“第一二三队,轮流警戒。其余将士,赶紧吃饱了休息。明日多多防备蛮夷拆毁墙基,今天他们就试图把碉堡弄塌。” “是!” 次日,上午。 鬼主阿伏再度组织士兵攻打,连续三次失败,蛮兵们全都愁眉苦脸。 他们人数虽多,但战斗力不强,甚至还有临时征召的未成年。 笼堡太坚固了,易守难攻,这特么还是他们自己建的,早知道当初就该偷工减料。 “阿爸,不能打了,再打也打不进去。”长子诺科叫苦道。 次子离袜也说:“大鬼主补苏兵多,我们走山里的小路,带着部众去投靠他吧。” 其余蛮将,也纷纷劝说。 鬼主阿伏犹豫不决,下午又尝试着组织进攻,依旧损兵折将毫无进展。 负责留守的二百汉兵,不但没出现阵亡,甚至都没有人受伤! 直挺挺的石头碉堡,好几层楼高,蛮兵哪里打得进来? 张镗看着外面的蛮夷,决定再消耗半天,今晚就能尝试夜袭。 蛮兵连续两日受挫,士气定然低靡。而且蛮夷兵多,很难预料到汉兵会主动杀出去,今晚夜袭多半能够成功。 “不对!” 半下午时分,张镗觉察出异常。 下午的第一拨进攻之后,蛮兵的攻击烈度明显下降。守军随便放几箭,蛮兵就很快溃逃。 士气再下降,也不可能下降得如此迅速。 趁着攻击间隙,张镗叫来小队长们:“贼人恐怕今晚要逃,下午攻打笼堡,只是做做样子迷惑咱们。俺打算今晚带兵杀出去!” “还是守着吧,稳妥一些。”说话的是个本地军官,职位跟张镗一样是都头。 张镗摇头:“不管贼人是否要逃,今晚我都打算去夜袭!” 入夜,鬼主阿伏果然要走。 并非沿河离开,他要带兵回山中,翻山越岭去跟补苏汇合,却不知道补苏早已兵败逃亡。 张镗等待许久,才带着士卒出来。 “都头,村中别处笼堡,果然没有人,那些蛮夷都跑了!” “打着火把,去前方各处搜寻踪迹。” 敌人要么顺着河岸从南边离开,要么原路返回从东边进山。 南边的新鲜脚印不多,东边却留下大量痕迹,甚至还有驮运粮食的牲畜脚印。 “追!” 蛮夷是带着军粮走的,张镗却是加速行军。 大概在半夜时分,负责探路的伙兵,就回来禀报说:“前方是山间小路,蛮夷走得很慢。我爬上山坡去看了,蛮夷的行伍拉得老长,蛮兵再多也顾头不顾尾。” 今晚有月亮,月光下虽然看不清人,却能影影幢幢看到大军在移动。 而且,好多蛮夷还燃起火把。 相距最远的火光,足足隔了两三里地。 张镗带着士卒小跑前进。 鬼主阿伏牵着匹马,心里其实还在犹豫。他有点想归顺汉兵了,或许还能捞到好处,但汉官狡猾得很,以前总是骗他们,阿伏害怕汉官说话不算数。 万一自己投靠过去,事后被汉官诱杀怎办? 汉官的信誉度,在蛮夷那里非常低。 “杀!” 夜间乍闻喊杀声。 “阿爸,有追兵!” “什么?”阿伏惊慌失措,反应了十多秒,才下令道,“全军转身,前队变后队。后队爬上两边山坡御敌!” 根本就来不及,阿伏的命令还没传出去,走在最后面的蛮夷已开始逃跑。 他们连续两日作战失利,士气本就低靡,还在夜里突然遭遇追击。蛮兵们第一反应不是作战,而是赶紧逃跑,即便有人想作战,也被溃兵冲击得站不稳。 狭窄的山谷小道,一字长蛇阵的蛮兵,完全乱作一团。 有些反应迟缓的家伙,甚至被友军撞倒,然后被活生生踩死。 双方接战几分钟,被踩踏致死的蛮兵就已近百。 等张镗杀溃后队,蛮夷全部溃逃。那些十二三岁的未成年蛮兵,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甚至有人边逃边喊阿妈。 被踩死的人太多,汉兵偶尔都会被尸体绊倒。 鬼主阿伏翻身上马,周围全是溃兵,战马根本无法加速,最后只能弃马而走,被溃兵裹挟着一起逃。 也有许多蛮夷,见前方道路不通,忙不迭的往山坡上爬,只求尽快逃离战场保命。 张镗带兵一口气追击五六里,直累得全军气喘吁吁,这才停下来打扫战场。 沿途搜集敌军掉落的兵甲、牲畜、马匹和粮食,还割下蛮兵的左耳计算数量。 天亮之后,终于计算清楚。 汉兵无一阵亡,就连受伤的倒霉蛋,都不是因为拼杀导致的。 一共割了600多只耳朵,还俘虏到几十个。 张镗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庞,实在心有不忍,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灭族的。左思右想之下,说道:“孩童都放回去,收缴他们兵器即可。其余俘虏,全部带回去看押。对了,让这些孩童回去传信,就说此地鬼主阿伏,如果愿意带着部众投降,之前的过错既往不咎,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当日傍晚时分,鬼主阿伏带着一些残兵过来,先是让士兵放下武器,随后领着几个儿子,跪在碉堡前认罪。 他被彻底打服了,而且损失惨重,再也生不出抗拒官兵之心。 “阿伏愿意听汉官的话,愿意效忠汉人皇帝!”鬼主阿伏连连磕头。 张镗听了随军翻译的话,独自上前搀扶此人,和颜悦色道:“头领知错能改,这是极好的。只要今后不再生事,必可保荣华富贵,你的村寨还是归你统辖这就带着士兵跟俺作战吧。” (本章完) 0289【苴猛出兵】 朱铭攻占罗罗笼的时候,百蛮都大鬼主苴猛,依旧还没有出动大军。 苴猛认为,有儿子带去那千余精锐,再加上弟弟补苏的兵力,坚守一个月都没有问题。 他自己还在聚兵,同时筹备粮草。 南边有两林蛮虎视眈眈,苴猛必须留足兵力防守,才敢带着大军北上迎击汉人。这就需要召集更多山中部众,总有许多部落磨磨蹭蹭,半个月能赶来已经算极为迅速。 “这位就是义士谯欢,字足乐。”朱铭介绍道。 谯欢鞠躬作揖:“嘉州士子谯欢拜见宇文太守!” “义士不必多礼”宇文常拉着谯欢的手,“足乐既是嘉州士子,为何却来到这蛮夷之地?” 谯欢没有过多解释:“犯了些事。” 宇文常说:“只要不是十恶大罪,吾定奏明朝廷,为阁下谋一个出身。” “谯”为古地名,即安徽亳州,谯侯子孙以封地为姓。 最出名者当然是三国谯周,巴蜀之地姓谯的极多。 谯欢虽然没有帮忙出谋划策,也没有在战斗时策反蛮夷。但他事先透露了许多重要信息,算是为此次征讨蛮夷立下大功。 谯欢说道:“请太守安排三十个随从护送,在下愿走山路去说服诸蛮出兵。” “可有把握?”宇文常问道。 “十足把握,”谯欢说道,“已经归顺的大小鬼主,每人派遣一子随我南下便是。” 宇文常赞道:“君有苏秦张仪之能也!” 大渡河以南的诸蛮地盘,后世被划为五个县,可想而知有多少蛮夷。 各部抢人抢地盘是常有的事,谯欢笃定自己去了南边,把汉兵大胜的消息传出,那些观望部落必然争相出兵——痛打落水狗! 谯欢又说:“请太守和知县,坚守此地一个月。一个月内,不要再进兵。” 宇文常瞬间明白什么意思,笑道:“那我就等着足乐的好消息。” 一个月时间,足够谯欢说服几个大部落。 若是苴猛带兵北上,必被诸蛮联合起来抄老窝。 若是苴猛按兵不动,诸蛮与其陈兵对峙,汉兵这边也可南下夹击。 宇文常和朱铭真就停止前进,抓紧时间构筑河边工事,矮墙垒得更高,壕沟挖得更宽。同时,让木匠打造更多平夷砲,石匠也每天打磨砲弹。 张镗很快带着投降的鬼主阿伏过来:“相公,镗幸不辱命。士卒未折分毫,斩杀蛮兵六百余,招降鬼主阿伏及余部。” “干得好!”朱铭哈哈大笑。 宇文常得知情况,也是惊讶不已,感觉朱铭手下的能人真多。 仔细一问,方知张镗是名臣张咏的后代。 宇文常肃然起敬,因为张咏最大的功绩便是治蜀,至今在四川也还有极大的声望。 张咏甚至可称为“交子之父”,他在四川的时候,蜀中私交泛滥,富户经常发行私交搞金融欺诈。 张咏奏明朝廷之后,开始整顿交子市场。甄选出16家发行商,颁给他们特许经营牌照,并规范交子的本金储备。同时打击禁绝非法交子,四川的商业金融环境迅速稳定。 “不料竟是张公之后,今日且去畅饮一番。”宇文常非常高兴。 张镗却拱手说:“太守见谅吾等带兵出征,实在不宜饮酒。” 宇文常听了更是喜欢,盛赞道:“君有大将之风!” 张镗打服并招降鬼主阿伏,汉兵的粮道就算稳了,虽然沿途山中还有些小部落,但那些蛮夷都不敢主动下山。 宇文常又派人去后方招抚,陆陆续续有几个小鬼主,带着数百蛮兵前来投靠。 林摅坐镇州城,心中颇为急躁,因为消息已断绝多日。 这日正在饮酒,却听亲随说道:“相公,前方有人传来军情。” “请他进来!”林摅连忙说。 一个送信士卒走入房中,单膝跪地捧出信件。 林摅迅速看完,拍手赞叹:“好个宇文常,好个朱铭,真是打得大仗。”他又问送信兵,“运粮船可都回来了?” 送信兵说:“已在城外码头停靠,还有百余厢军护送。” 林摅立即叫来户曹参军:“再搬一千石粮食,给前方大军送去。” 朱铭那边缴获不少,粮食暂时不缺,索要这一千石粮,无非是再上一道保险而已。 …… 朱铭驻兵的罗罗笼,距离苴猛所在的普古笼,直线距离只有八十里。 算上山沟河谷的弯弯绕绕,实际距离也不超过一百五十里。 很近,即使沟谷不便行军,三四天时间也能抵达。 看着儿子狼狈回来,苴猛惊怒交加:“给你的一千多精兵,怎么只剩八百人了?” 骠里也说不清楚:“阿叔有好几千士兵,还占据有利地形。我把剩下的兵交给他,自己带着八百精锐绕后夜袭。才半个下午的时间,阿叔不知怎的就兵败了,他的罗罗笼也被汉人占据了。” 苴猛问道:“汉人来了多少?” 骠里说道:“就几千人,还有许多没拿武器。”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都搞不明白啥状况。 又过两日,补苏终于带着数百残部,从山里绕出来抵达普古笼。 苴猛见面就问:“你的村寨是怎么丢的?” 补苏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他解释说:“汉兵有一种木头做的武器,能够把石头扔很远。多数石头有脑袋大,少数石头有磨盘大。族人都被吓到了,以为汉兵有鬼神保佑。我拼命厮杀的时候,好多部众投降了汉人,居然反过来朝我冲杀。” “磨盘大的石头?” 苴猛左思右想难以理解,嘀咕道:“就算是青弥两羌的炮坐,也不可能扔出那么大的石头啊。” 青羌和弥羌,居住在后世的石棉县、九龙县、冕宁县一带。属于融入吐蕃的羌人部族,因此又被称为“吐蕃小种”。 这些羌人已学会制作投石车,呼为“炮坐”。 青弥羌极不好惹,擅长养马,而且喊价非常高。经常因为争抢马匹贸易,跟其他部落爆发战争。汉官为了安抚他们,不得不以更高价收购其战马。 这两个羌人部落,在南宋时大举进攻黎州,就是因为官府买马不给钱。还把五部落蛮、邛部川蛮给拉上,试图几面围攻官兵。成都府路转运使靠撒钱手段,才把其余蛮夷安抚住,然后集中全力把青弥羌给打回去。 骠里说道:“如果是更大的炮坐,只需冲到近处就不怕了。” 苴猛反复思量,还是决定主动进攻。 因为周边蛮部蠢蠢欲动,一旦把时间拖太久,汉人很可能串联诸蛮,对邛部川蛮进行团团围攻。 谁让邛部川蛮四处扩张,而且还占了最肥沃的土地? 以前畏惧他们的武力,诸蛮敢怒不敢言,现在有汉人带头就不一样了。 必须尽快干掉那些汉兵! 又过数日,苴猛不再等待后续蛮兵集结,带着五千多人就风风火火杀出,只留一千二百兵防守老巢。 甚至还有汉人部队,都是从黎州、嘉州逃来的亡命徒。这些汉人贼寇,最初多为平民,受不了官府压迫,于是抛家舍业投靠邛部川蛮,有时甚至伙同蛮夷去劫掠汉民。 行军一日,扎营造饭。 十多个汉人贼寇头领聚在一起,孙树低声说:“我估计苴猛要打败仗,咱们不能跟着他去送死!” “官兵软弱,怎也打不过蛮兵。”名叫胡阿七的汉人说。 孙树摇头:“这回不一样,前番汉源知县亲自来送信。你们可见过,哪个知县敢亲入蛮地的?知县胆子这么大,知州还能使唤他,黎州知州肯定更厉害。” “那怎办?”另一个叫孔大光的汉人问。 孙树笑道:“正是咱们的大好机会!关键时候倒戈,只要立下大功,以前犯的事都可以脱罪。” 这些汉人足有二百余,他们已经在蛮地安家,娶掠来的蛮夷女子为妻。 但风俗习惯不同,总有人想着回乡。 邛部川蛮以家庭为单位,首领自然是父死子继,但底层蛮夷却是兄终弟及。 主要还是生产力太过低下,弟弟继承兄长的产业和妻子,把兄长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这样能够更好的维持生存。 有的时候,兄长只是作战受伤,在失去劳动力之后,弟弟也自动变成家长,兄长的妻儿就此归弟弟所有。 如此习俗让汉人极不适应,兄长死了还能理解,活着的时候怎能这样? 苴猛带着大军继续进发,距离罗罗笼还有十余里,山上就突然冒起狼烟。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山头,陆陆续续冒起狼烟。 “我们被发现了,前面要当心一些!”苴猛对大小鬼主们说。 骠里依旧是开路先锋,这次带着五百多骑兵前进。 朱铭这边的骑兵,已经超过三百,只有五十汉骑,其余皆为投靠过来的蛮骑。 收到狼烟传信,朱铭亲率骑兵渡河,前去打探敌军的虚实。 双方在河谷平地相遇,这里相对比较开阔,有四五里宽的平坦地形——其实夹杂着许多小土丘,但放在山区已经属于平地。 朱铭奔上小土丘,拿出望远镜观察。 他还没决定是否交战,骠里已经带着骑兵杀过来。 “真够莽的。” 朱铭没有带铁锏,反正蛮夷缺少铁甲,马战长枪反而更好使。 他吐槽骠里性格鲁莽,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居然收起望远镜下令:“随我迎击敌军!” (本章完) 0290【骑战初体验】 大渡河以南气候温暖,而且湿度也大,夏天基本不行军打仗的。 此次出兵,是在秋收之后一个月。本地的粮食要花时间进仓,等粮食入仓后,气温也能稍微凉快些。 即便这样,偶尔还是有闷热天气,穿着铁甲捂得难受。 朱铭跟普通马军一样,外面穿了套布甲,主要功能是防箭。 但他内里还有件链甲背心,这玩意儿在北宋属于高级货。因为金属拉丝技术不成熟,而且打造起来太耗人工,对工匠的技术要求也高,朱铭让老爸托关系才高价买到一件。 两军骑兵接近,然后自动放缓速度,纷纷拿出弓箭朝对面射击。 朱铭这边的汉骑,皆为制式马弓,射程比蛮夷的土弓稍远。 练习弓箭好几年,朱铭步射已经极准,骑射还欠了些火候。他将战马停稳之后,才挽弓射出,第一箭便准确命中目标。 李宝却是策马射击,没有丝毫停顿,一箭命中蛮兵的胸膛。 这厮自带北方战马,由于统兵军官不足,之前一直在统率步兵。前番大战,表现优异的基层军官,被朱铭临时提拔起来,又从民夫当中补了些小兵,李宝终于脱身转化为骑将。 双方骑兵来回互射,仅朱铭和李宝两人,就陆续射死射伤十多个。 说实话,这场马战非常业余。 放在北方战场,更类似小股斥候的遭遇战,彼此都没有什么骑兵阵型可言。 特别是朱铭这边的汉骑和蛮骑,完全就是脱节的。蛮骑听不懂汉话,全程在自行作战,被头领们带着一直射箭。而且表现得很怂,不敢靠得太近,绝大多数箭矢都在射空气。 “冲过去!” “呜呜呜~~~” 对面的蛮兵吹响号角,骠里仗着兵多发起冲锋。他被朱铭、李宝射得很烦躁,又见朱铭麾下的蛮骑脱节,于是放弃互射选择冲杀。 朱铭率领汉骑正面迎击,而他手下那些蛮骑,第一反应却是逃跑,彻底变成毫不相关的两个部分。 聚宝盆变得极为亢奋,撒开四蹄不断加速,瞬间冲到最前方。 李宝和邓春骑马左右跟着,渐渐拉开距离。李宝马快,稍微靠前些。邓春更慢持锏大呼冲锋。 身后的四十多汉骑,见到三位将帅如此勇猛,也纷纷策马跟随。 阵型拉得极散,马距超过了两米。 但勉强可以看出是楔形阵,朱铭、李宝和邓春就是箭头。 奔驰之间,李宝猛地拉弓,瞄准对方主将。 骠里吓得连忙趴伏在马背上,可这一箭,却是射向战马。箭矢狠狠射入战马脖颈,骠里胯下的战马没有立即死去,吃痛之下瞬间发狂,把趴在马背上的骠里给高高抛起。 朱铭骑着聚宝盆快如闪电,手中十多斤重的铁枪刺出。 还在尽量控制发狂战马的骠里,猛然瞥见朱铭杀来,下意识伏身闪避。 朱铭刺出的铁枪突然变向下压,刺入骠里身上的精美皮甲。这皮甲还镶嵌了铁片,但只护住关键部位,被枪尖瞬间透入,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下马去。 骠里自负勇猛,居然冲锋在前,一个照面就没了,两边的亲卫根本来不及救援。 朱铭撤枪横扫,当面亲卫直接被扫落马背。 邓春也已跟上,挥舞铁锏猛冲,几乎是一锏一个。 李宝居然还在射箭,射速极为惊人,专挑皮甲精美的蛮夷。 聚宝盆愈发亢奋,根本不用主人控制,自发的往前猛冲,还知道避开各种障碍物。 朱铭借着马势一往无前,他内里穿着链甲,战马高大神骏,手中兵器精良。冲进这些蛮夷骑兵当中,犹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这让身后的李宝和邓春轻松许多,三人如同尖利的锥子,强行在蛮夷骑兵中凿开一条通道。 更后面的汉骑士气大振,一个个加速冲锋,气势竟然压过了十倍于己的敌人。 归顺朱铭的那些蛮骑,逃开一段距离就停下,本打算继续观察情况。见到汉军如此勇猛,也纷纷跟上去。 此消彼长,蛮夷开始溃败。 主要原因,还是他们的主将死了。接着又被正面凿开,指挥系统已然失效,后排骑兵下意识转向逃跑。 朱铭浑身热血沸腾,他终于体会到骑兵冲锋的快感。 “一百号骑兵里,只有两三个真正能派上用场,五六个可以跟进,其他的全都是废物。”这是拿破仑时代,某位法国骑兵军官的感言。 古代骑兵对冲绞杀是极为罕见的,往往在正面接触之前,就会有一方主动避战。或者在接触之后,其中一方阵型被击破,剩下的骑兵便开始溃逃。 双方搅在一起混战,意味着彼此都是精锐。 如果双方对冲而过,还能调头重新组织冲锋,这种场面一百年都见不到一回。 决定马战胜负的,一百人当中,就那么寥寥几人而已,所以猛将才显得弥足珍贵。 朱铭、李宝、邓春三人,率先冲入敌军阵中,身后有四十多骑可以跟进,已经为此战奠定了胜局。最后跟进的蛮骑,只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从高空俯瞰下去,数百蛮夷骑马奔逃,被数量更少的敌人追得慌不择路。 过了几里远的开阔地带,河边平地迅速变得狭窄。 蛮夷骑兵争先恐后逃跑,经常连人带马撞到一起。有的干脆跃马跳入河中,惊恐无比的游泳逃命。又或者弃马往山上爬,进了山里就能活命。 朱铭率先冲入狭窄地带,追上就出枪,一枪就是一个。敌军已无反抗之力,他更需要注意的,是聚宝盆别踩到尸体被绊倒,或者是跟失去主人的战马撞到一起。 逃得慢的敌人,根本到不了狭窄地带,在开阔处就遭遇围杀,大量蛮夷选择下马投降。 一连追出七八里,直至能看到蛮夷主力,朱铭这才勒马停止。 李宝奔至朱铭身后,大笑道:“杀得真个爽快!” 朱铭说道:“回去打扫战场。” “是!”李宝勒马转身。 朱铭却继续骑马前进,苴猛之前正在行军,此刻慌慌张张列阵迎击。 “贼酋上前说话!”朱铭大喊。 距离太远听不清,见朱铭独自上前,苴猛带着孙树做翻译,也骑着马儿过来交涉。 朱铭翻身下马,让聚宝盆趁机休息。 苴猛喊道:“那个汉官,为啥要来打我?我三年一贡,对朝廷忠心得很。反而是你们汉官,买了东西不给足财货。” 朱铭喊道:“你自己确实三年一贡,却不让其他部落进贡,甚至截杀各部的贸易队伍。朝廷宽待诸蛮,已经容忍尔等多年,屡次训斥不改就只能出兵。现在率部投降,还能饶你不死!” “我是百蛮都大鬼主,这里的蛮部,都是我的属下,我怎么对待他们,轮不到朝廷来插手!”苴猛喊道。 朱铭喊道:“那个汉人,回去给诸部大小鬼主说,谁愿意临阵倒戈,就饶恕他的罪行,还能立功受赏。杀死苴猛之人,重重赏赐,小鬼主升大鬼主,大鬼主升都大鬼主!” 苴猛大怒,挽弓搭箭。 朱铭也取下弓箭,双方几乎同时射出。 距离太远,都没中…… 但苴猛被吓得不轻,箭矢从他身边飞过,当即掉转马头奔回阵中,还告诫孙树:“刚才那些话,不准对别人说!” “是!” 孙树连忙应承,心中却更加坚定反水的信念。 这个知县太猛了,居然亲率骑兵,把骠里先锋骑兵给击溃。 朱铭见蛮夷即将结阵完毕,也懒得再浪费时间,骑马回去询问情况。 邓春迎上来说:“缴获战马三百多匹,割下的耳朵还没数。俺们这边阵亡五个厢军马兵,有两个是被射死的,还有三个是战马中箭摔死的。伤了二十几个,多数是箭伤。” 伤亡率50%? 虽然离谱,但还算正常,蛮夷的弓箭威力不大,箭伤只要及时处理就好。 却说朱铭带着三百多匹战马回去,不管是汉骑还是蛮骑,都大声炫耀着自己的战果。 消息传出,全军轰动。 宇文常后怕道:“成功不可再如此犯险!” 朱铭笑道:“不正面打一仗,这些马军怎练得出来?太守放心,我有把握才率军冲杀的。那些蛮夷骑兵,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弓箭和甲胄也都简陋。蛮将更是鲁莽,居然冲在最前面,杀了此人就没什么悬念。” 宇文常又是佩服又是担忧,说道:“今后还是要小心谨慎。” “谨听尊驾之言。”朱铭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又不是傻子,敌将骠里如果躲在军中,他才不会以寡击众正面冲杀。 蛮夷主将自己冲在前面送人头,朱铭当然不可能放过机会。 百蛮都大鬼主苴猛,此刻却是进退两难。 骠里是他最勇猛的儿子,多年征战,冲锋陷阵,从来没打过败仗。 诸部蛮夷面对骠里的时候,往往还没接触,就被骠里的凶名所慑,从上到下都生出畏惧之心。 如今却稀里糊涂战死了,这对苴猛是一个打击,也严重影响他的军心士气。 还要继续进攻吗? 就在苴猛犹豫的时候,后方一条快船驶来。 一个蛮兵跑来禀报:“都大鬼主,两林部在偷袭我们的村寨!” 这是谯欢说服成功了,两林蛮得知汉兵大胜,终于决定出兵捅菊花。而且他们胆子小,不敢攻打普古笼,只去偷袭邛部川蛮的偏远小寨。 苴猛反复思考咬牙下令:“杀过去杀光前方的汉人!” 已经走到这里,他不能撤军,必须先击败汉兵,再调头回去收拾两林蛮。否则的话,现在就带兵撤退,接下来很可能被汉兵和两林蛮夹击。 (本章完) 0291【老六】 苴猛面临的,是一个乌龟阵。 面向狭窄河道的一面,壕沟被拓为两米宽。壕沟挖出的土石,垒起一米八高的防御墙。 另外两面是宽阔河道,没有挖壕沟垒土墙,但用竹子削尖插在地上,并且洒满了铁蒺藜。尖竹和铁蒺藜之后,还有两排木篱笆。 村寨后山本来就有笼堡,屯驻乡兵三百、蛮兵五百,既可防备苴猛绕后,又可与山下村寨策应。 苴猛抵达河对岸的第二天,就尝试着渡河进攻。 从狭窄河道一侧过去倒是能够轻松过河,但宽阔的壕沟和一人高的土墙,对于蛮夷而言仿佛是天险。 从宽阔河道过去就更难,大量平夷砲抛射霰弹。有的石弹拳头大小,有的石弹脑袋大小,下冰雹一般往河面砸。就算侥幸渡河还得躲避尖竹和铁蒺藜往前冲,继而又是两道木篱笆。 战果最好的一次,是一队蛮兵冒着箭矢,推倒了第一道木篱笆。等冲到第二道木篱笆前,便被以逸待劳的长枪兵捅得溃散。 他派精兵试图占领后山,守军窝在山上笼堡不出。这股精兵只能跑回去,因为若是再不跑,就会被山上山下的守军两面夹击。 连续十天,汉兵只是坚守村寨,丝毫没有硬碰硬的打算。 苴猛进退维谷,已经毫无办法,只能朝弟弟发脾气:“这种易守难攻的险地,你怎么一个下午就丢了?” 补苏辩解说:“太多部众临阵倒戈,本来我是能守住的。” 苴猛怒道:“汉人知道挖很宽的深沟,你怎么不把沟挖宽一点?” 补苏说道:“没那么多锄头。” 苴猛:“……” 蛮夷的锄头,都是从黎州买来的,而且主要靠走私,因为官府不准生铁器具外流。 邛部川蛮自己的铁匠,打造兵器都不够,怎么可能打造锄头? 他们的耕种技术已经极好了,近些年学会了开垦。那些山中部落更糟糕,还特么在刀耕火种,一个部落占据几处山岭,轮换着烧荒种粮食。 朱铭和宇文常,为啥坚守不出? 因为在等谯欢发挥作用! …… 苴猛与汉兵对峙的第十二天,又有蛮夷从南边和西边前来报信。 河南蛮、阿宗蛮、土著白蛮,得知邛部川蛮吃了败仗,而且主力都拉出去跟汉兵作战,这些部落纷纷偷袭邛部川蛮的村寨。 邛部川蛮的地盘战火四起,他们这几十年四处树敌,现在终于吃到被群起而攻的恶果。 大渡河以南、罗罗河以西,山中散居着大量河南蛮。 这些河南蛮,本来居住在大渡河南岸,是一些会说汉话的熟夷。他们先被两林蛮攻击,接着又被邛部川蛮攻打,一部分逃去大渡河北岸的汉地,一部分逃进山林当中开荒耕种。 河南蛮生活得极为艰苦,但他们汉化程度也极高,扎进山沟里种地十余年,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实力。 现在,河南蛮抓住了出山的机会。 这些熟夷并非谯欢说服的,因为方向不对。 宇文常在出兵之前,就已经派人游说河南蛮。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冷眼旁观,直到听说汉军大胜才发兵。 谯欢联络的是两林蛮、阿宗蛮和土著白蛮,三大蛮族蜂拥北上邛部川蛮的边缘村寨已被攻破十余座。 连续接到后方村寨失陷的消息,河对岸的汉兵又死守不出,苴猛彻底不知道该咋办了。 “阿爸,不如投降吧,这仗没法打。”四子阿繁劝道。 五子苴狡说:“阿爸要是投降,就做不得百蛮都大鬼主了,不知有多少土地和人口被汉官拿走。” 阿繁说道:“就算不能做百蛮都大鬼主,投降以后好歹能做大鬼主。再这样打下去,连性命都保不住!” “大哥的仇就不报了?”苴狡质问道。 阿繁问道:“怎么报仇?” 两个儿子争吵不休,苴猛听得更加烦躁。 他现在已经有点想投降,但害怕就算是投降,也会被汉官给杀死。 苴猛对四子阿繁说:“你敢不敢去汉兵那里传信?换别人去,我不放心。” 阿繁回答:“有什么不敢?” 苴猛说道:“伱对汉官说,我愿意投降,还会派人去大宋皇帝那里朝贡请罪。我可以不做百蛮都大鬼主,但至少要让我做大鬼主。普古笼以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还是让我来统治,其余土地我都可以不要。” “是!”阿繁领命离开。 当日下午,阿繁只带一个亲随,就麻着胆子坐船过河。 宇文常和朱铭得到通报,下令不要放箭。 阿繁见面就跪下磕头:“我阿爸已经知错了,请太守饶恕。” 宇文常质问:“他自己怎不敢来请罪?” 阿繁解释道:“阿爸自知犯了大罪,害怕太守怪罪,所以派我先过来。” 宇文常说:“若欲投降,立即命令蛮兵放下武器,苴猛亲自到我营中请求宽恕。” 阿繁说道:“阿爸只要普古笼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请太守放我们离开不要下令追击。等我阿爸带兵回普古笼,就会撤出其余村寨的勇士,太守可以派兵去占领那些寨子。阿爸还会派人去朝贡皇帝,请求皇帝的饶恕。” 宇文常仔细想了想:“你且回去,此事我还要商议。” 阿繁跪伏着退下,表现得极为谦卑。 等这人离开,宇文常问道:“成功怎么看?” 朱铭笑道:“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 宇文常却说:“邛部川蛮已经损失惨重,不能让他们一蹶不振,否则两林蛮必然趁机崛起。倒下一个邛部川蛮,却兴起一个两林蛮,这等于我们的仗白打了。” 朱铭说道:“当然要让邛部保留一定实力,但苴猛此人必须死!他在诸蛮当中凶名昭著,在邛部川蛮中威望极高。若是让他活命,还让他继续占据普古笼及周边肥沃土地,恐怕不出十年,此人又会卷土重来!” 宇文常沉默思索。 朱铭继续说:“而且,苴猛有可能是诈降。他以投降为名带兵回去,全力迎击偷袭后方的诸蛮。又扔下一堆村寨让我们接收,分散我们的兵力,指不定哪个时候会突然杀过来!” 宇文常点头道:“成功所虑也有道理。” 朱铭说道:“继续坚守拖时间,苴猛迟早忍不住要撤军。可派数百精兵,从后山出发,绕路往南走,埋伏在河谷之中。苴猛一退,我军主力就缓缓跟随,到了地方可以两面夹击。” “此计可行。”宇文常从善如流。 又苦等两日,苴猛得不到汉人答复,终于下定决心撤军。 撤军是假,引诱汉兵过河是真。 这家伙还想打仗,既然攻不破汉军村寨,那就把汉兵拉出来打,堂堂正正在野外决战。 苴猛先派遣两股精兵后撤,埋伏在南下必经之地。 汉兵如果追来,则伏兵齐出,他自己带着主力回头掩杀。 汉兵如果不追来,那就真正撤兵,回去打那些造反的诸蛮。 由于全军士气低落,苴猛还搞了场祭鬼活动。 撤退之时,苴猛亲率本部殿后,防止汉兵杀过来,假撤退变成真溃败。 朱铭站在笼堡顶层,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蛮兵撤退有度,感慨道:“这贼酋是个真正的将才,难怪可以横行诸蛮之地。” 宇文常借望远镜看了一阵:“还追吗?” “肯定要追,远远缀着即可!”朱铭说道,“此去普古笼,须撤军百五十里,我不信他一直不漏破绽。” 待蛮夷主力撤出数里远,朱铭下令全军过河,只留一些蛮兵防守罗罗笼。 双方一撤一追,始终保持六七里的距离。 前方经过的山岭谷地,朱铭都派搜山队去查看,防备苴猛设置有伏兵。 苴猛无奈,只能把伏兵撤回。 同时,他也跟朱铭一样,派遣精锐做先锋搜山,逼得张镗的伏兵渡河回到东岸。 如此小心翼翼,双方的伏兵都失去作用。 但撤军途中,被敌人一直跟着,苴猛的士兵心理压力极大。 他们兴冲冲杀来,半路被灭了数百骑,又多日进攻无效,后方村寨还被诸蛮偷袭,军心士气早就狂降不止。 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苴猛不敢再撤了。 他选了一处相对险要的河边村寨,召集大小鬼主训话,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这次不是撤兵,而是把汉人引诱过来。先前是汉人坚守,我们难以进攻。现在汉人没了村寨可守,明天就去决战,我是百蛮都大鬼主,鬼神会保佑我,汉人肯定要吃败仗!” 大小鬼主们恍然大悟,无比佩服苴猛的智慧。 但也有一些鬼主,心里存着别样心思。他们担心自己的村寨不保,诸蛮在南边趁火打劫,如果不早早解决汉人,就算打赢此战也损失惨重。 好处是苴猛的,损失是他们的。 探知苴猛挑选险地扎营,朱铭也停止行军,距离敌人五里地扎营。 双方继续耗着,反正朱铭不着急。 这边拖得越久,诸蛮就能攻下更多村寨,拖也把苴猛拖得军心不稳。 孙树悄悄跟几个汉人贼寇碰头:“苴猛必败无疑,今晚我们放火烧村寨,弄出乱子就跑。火起之后,如果官兵趁机杀来,咱们就配合官军作战。如果官兵不来,咱们就去投官军,放了把火也算立功。” (本章完) 0292【孙秀才】 大宋划大渡河为界,是有其依据的。 除了种群文化问题,更大的制约是气候。 大渡河南边,过了一片山区,气候变得越来越湿热。 此时已是晚秋,凉爽了半个月,突然又热起来。 前些天还下了一场雨,空气湿度超过60%。这已经不错了,若是夏天过来,空气湿度经常能达到80%。 宇文常备了许多降暑药,天气热了就喝药汤。 但又是秋老虎,又是下雨,还是造成非战斗减员。且不说步军,就连马军都躺下几个,如今还留在罗罗笼养病。 孙树等汉人贼寇,精心挑选干燥柴禾。 但点火之后,首先冒出的是大股浓烟,木头房子并没有立刻引燃。 他们有两百余人,同时在多处房屋点火,很快就被巡营的蛮兵发现。 “汉兵杀来了!” 孙树扯开嗓子大喊,随即又吼道:“快跑!” 这些老六按照约好的方向奔逃,一边逃一边喊:“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附近的蛮夷从睡梦中惊醒,纷纷叫喊着提醒同伴:“快起来,汉兵杀来了!” 有个领地偏向南部的鬼主,他的村寨极可能已被诸蛮袭击,平日里就忧心忡忡,想着快点回家查看究竟。此刻听到风吹草动,便如那惊弓之鸟,呼喊儿子和兄弟:“快带着部众逃跑汉兵杀来了!” “呜呜呜呜~~~~” 这货还吹响牛角号,族人慌慌张张聚来,有些带着兵器,有些连兵器都顾不上,三五成群便朝着南边狂奔。 没几个披甲的因为气候湿热,着甲睡觉会闷出病来。 被点火的几处房屋,此刻终于烧得更旺。但火光依旧不大,反而是浓烟滚滚,木柴实在太潮湿了。 黑暗中本就看不清,还到处飘着浓烟,醒来的蛮夷完全搞不清状况。 感觉到友军正在逃跑,越来越多鬼主,带着自己的族人开溜。 苴猛的亲军居然没乱,迅速聚集三百余,但弄不明白敌人到底在哪里。他对几个儿子和女婿说:“你们骑马去各处聚兵,阻止诸部溃逃。快快击鼓吹号!” 中军笼堡这边吹响聚兵号,附近的混乱稍微平息。 但距离更远的地方,乱子却越来越大。 领地越靠近诸蛮的鬼主,就越不愿意停下来。他们担忧自己的村寨,早就想着回家了,只因畏惧苴猛才留下作战。 如今遇到这种事,管他是真是假,正好借机开溜。 二百多汉人贼寇,已经趁乱逃出,发觉蛮夷变得混乱,又忍不住停下来。 “孙秀才,蛮夷这就乱了?我们也没放多大火啊。”孔大光迷惑道。 孙树猜测道:“多半是营啸了。苴猛只在外围布置精兵,防备官军夜里劫营。咱们却是在营中点火生乱,蛮夷毫无准备,误以为官兵已攻破贼寨。” “现在去投官兵?”胡阿七问。 孙树笑道:“大好的立功机会,随我原路杀回去。若是在混乱中失散了,各自率部回来在这里汇合。” 这些老六本来已逃离贼营,却在孙树的带领下,又重新跑回营中,沿途用蛮语大喊:“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快逃啊!” 所过之处,更加混乱,许多正在茫然观望的蛮夷,听到他们的喊声立即逃跑。 “呜呜呜呜……” 前方号声再度吹响,苴猛的女婿已经骑马奔来,身边只带着二十多人,呵斥道:“不准乱喊,都聚过来!“ “杀!” 孙树灵机一动,改变策略:“都用汉话喊,杀贼,杀贼!” “杀贼,杀贼!”身边的汉人贼寇跟着喊。 真有汉兵劫营? 苴猛的女婿也慌了,竟然不再聚兵,骑马回去向岳父报信:“都大鬼主,汉兵杀进来了!” 苴猛也没怀疑,今晚情况诡异,认为自己多半是被汉兵劫营,当即对亲信们说:“各自率部撤离,族人不要跑散了。” 不跑散才怪,黑暗中混乱不堪,跑着跑着各部就失去联系。 那些汉人老六也跑散了,只得摸回之前的区域汇合,等待好一阵还没聚齐,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几十人。 “孙秀才,现在该怎办?”胡阿七问道。 孙树想了想:“派二十人去联络官军,剩下的随我在这里等着。记得打火把,别被汉兵当成蛮夷杀了。” “我去联络官军!”胡阿七自告奋勇。 这厮带人一路小跑,奔出不到二里地,就听到隆隆的马蹄声。 胡阿七扯开嗓子大喊:“贼兵败了,贼兵败了!” 却是朱铭亲率骑兵而来,见有人举着火把拦路喊话,立即上前质问:“怎生回事?” 胡阿七说:“军爷,我们是汉人,孙秀才带着我们劫营,蛮夷被吓得全跑了!” “重重有赏,快让开道路!”朱铭喊道。 朱铭也打算劫营,但不是今晚,因为蛮夷肯定有防备,他打算再拖两天再说。 却不料一群老六,在贼营中搞出恁大动静。 当即率领骑兵连夜追赶,即便举着火把,也看不太清道路偶有倒霉蛋马失前蹄坠落道中。 孙树点火等在路旁,朱铭停下来问:“哪个是孙秀才?” “我是孙树,见过县尊的,秀才不敢当,只是落第士子而已,”孙树说道,“蛮夷已溃逃,请县尊速速追击!” “记你一功!” 朱铭率领骑兵奔入敌营,隐约可见四处一片混乱,他停下来对邓春说:“你带几骑回去,请宇文太守过来接管贼营,莫把粮食和财货烧光了!” 苴猛至今脑子还是迷糊的,自己明明布置了大量岗哨,怎么会被汉兵潜入营中放火? 他根本没有怀疑孙树,因为那些汉人,都在老家犯下重罪,还跟着蛮夷一起去劫掠汉民,而且早就在普古笼那边娶妻生子。 孙树更是多次出谋划策,利用计谋帮他扩张地盘,早就已经被苴猛视为心腹。 黑暗中越跑越乱,苴猛身边只剩二百多部众可以指挥,剩下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连逃出几里地,苴猛不再惊恐,渐渐清醒过来,勒马停下说:“汉兵没有追来?” “不晓得,到处都在喊。”儿子阿繁说。 苴猛亲自骑马往回走,一路遇到不少溃兵。他让亲兵不停吹号,一些溃兵停下来汇合,但更多溃兵充耳不闻。 很快确定没有追兵,苴猛对儿子说:“快去前方收拢溃兵,汉人没有追来!” 命令发出不久,马蹄声在夜间响起,朱铭终于带着骑兵杀来了。 勉强聚拢的几股溃兵,听到隆隆马蹄声,看到数百支火把由远及近,瞬间吓得再度溃散。 这回是彻底溃了,苴猛也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儿子、女婿和亲兵一起逃。 逃着逃着,就连亲兵也顾不上,苴猛只带骑马的加速逃走。 朱铭左手拇指和食指握住火把,剩下三根指头拉着缰绳,右手提剑沿途劈砍。这种情况没必要用长枪,他那把铁枪实在太重。 逃跑中的溃兵毫无反抗力,朱铭也不知砍死了多少。 好些溃兵发现跑不过战马,于是纷纷跳河游向对岸,或者朝着西边山中逃去。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蛮夷溃兵,数量太多杀都杀不过来。 一直追杀至天亮,朱铭终于停下,发现自己的骑兵少了二十多个(六个汉骑、十多个蛮骑)。有些是追杀溃兵去了别处,有些是夜间奔驰落马受伤,估计还有莫名其妙被摔死或者踩死的。 宇文常已派步军沿途打扫战场,陆陆续续俘虏数百人。重伤俘虏直接砍了,轻伤俘虏则抓起来。 孙树居然跟在宇文常身边,讲述着普古笼的情况,似乎想引导官兵把苴猛的老窝占了。 “抓到几个蛮酋!” 衣服华丽,皮甲精良,发饰贵重的就是蛮夷头领。 那些头领都已受伤,有的甚至被踩死砍死了。除了苴猛的一个女婿,其他都是大小鬼主。 宇文常找到朱铭,满脸微笑道:“此战大破蛮夷,成功当居首功。” 朱铭好笑道:“那个孙秀才是首功,居然敢放火烧营,估计没少干胆大包天的事情。” 宇文常说道:“趁着苴猛兵败,当选精兵直驱普古笼。” 朱铭说道:“攻占普古笼之后,太守当在那里会盟诸蛮,重新给各部划分领地。大渡河以南的那些河谷,必须分给河南蛮。河南蛮都是熟夷,会说汉话,精于耕种。他们壮大之后,可为黎州屏障。这个孙树不是什么好人,把罗罗笼赏给他做领地,再赏他一些蛮夷俘虏,让孙树管理周边村寨。” 宇文常说道:“如此人才,当委以重任。” “给地盘给人,还不算重任吗?”朱铭解释道“诸蛮须得教化,孙树有勇有谋,又是士子出身,还擅长跟蛮夷打交道。他带着汉人管理蛮夷,渐渐就移风易俗了,罗罗笼周边的生夷,二三十年就能变成熟夷。可为今后改土归流做准备。” 宇文常点头说:“成功考虑长远,吾不如也。” 朱铭哈哈一笑:“太守事务繁忙,今日想不到,过几日就想到了。” (本章完) 0293【会盟诸蛮】(为盟主古剑山加更) 普古笼。 由于苴猛抽调太多兵力北上,南边河谷地带的村寨,已经被两林蛮、阿宗蛮和土著百蛮联手杀穿。 还有各种小部落,也跑来趁火打劫,陆陆续续在此汇聚近两万人。 宇文常眺望城墙,感慨道:“晚唐衰微,也能在蛮地构筑坚城,今日复见前人之功业也!” 朱铭笑道:“这座城可不甚光彩,都被南诏国打到成都了。” “终究胜而反攻,拓土凯旋。”宇文常说道。 晚唐时候,南诏国一路打到成都。 就在成都即将破城之际,名将颜庆复率兵救援。南诏国大败,颜庆复反攻数百里,收复黎州、雅州,还杀入蛮地修筑新安城。 此时此刻,新安城就在眼前。 城内的留守部队,加上苴猛带回的残兵,以及南方败逃过来的残兵,总数已经超过4000人。老弱妇孺也被拉来守城,满打满算竟然过万,一时之间还真不好直接攻城。 朱铭运来的,多为轻型平夷砲,如今正在加紧砍树,让木匠打造重型平夷砲。 普古笼(新安城)在越西县城东北数里,即后世的天皇古寺附近,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城池太小,人多浪费。 因此在附近山上,苴猛也设有营寨,分兵坚守山寨,与城池形成掎角之势。 “杀!” 诸蛮正在攻打山寨,每日车轮战,已将寨内守军磨得疲惫不堪。 汉兵并未去帮忙,而是盯住城内守军,防止苴猛派人救援。 又过数日,河南蛮也来了。 谯欢还在继续联络蛮夷,他的新任务,不是弄来多少兵,而是带各路蛮夷前来会盟。 保寨蛮和风琶蛮陆续抵达,他们带的兵不多,除了首领之外,也就百十来人。 特别是风琶蛮,紧挨着大理国实控区域,受大理高氏的影响很深,反而跟大宋这边没啥联系。 “阿爸,降了吧!”阿繁苦苦哀求。 苴猛摇头:“汉兵都打到城外了,现在投降有什么用?只能拼死一战,靠着坚城守下来,再没有别的选择。” 就在父子俩说话之时,北边忽然传来欢呼声。 苴猛走到北边城头,见诸蛮士兵从半山腰下来。虽然看不真切,却明白那些人正在庆祝,山上的邛部川蛮营寨被攻破了。 苴猛也想过出兵救援,但每次都遭到汉人的阻击。 如今,只能困守孤城。 城外的护城河已被诸蛮填平,邛部川的河面也搭好几座浮桥,接下来便是血腥残酷的攻城战。 三日之后,在诸蛮鬼主的注视下,十架重型平夷砲,还有数十架轻型平夷砲,被缓缓抬到城外进行组装。 轻型平夷砲率先投射,二三十斤的砲弹,已经足够震慑诸蛮。 “那是……”风琶蛮大鬼主目瞪口呆。 一百多斤重的石头,被安放进投弹囊中,诸蛮首领不敢相信那玩意儿真能投出。 保寨蛮大鬼主心惊胆战,他们居住在山区,碉堡修得最是坚固。数百年来,凭借石头堡垒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才被称为“保寨蛮”。 如果汉兵能投射一百多斤的石弹,保寨蛮的碉堡还怎么守? “呼……” 一颗大石弹飞出,在空气中带起呼呼声。 “轰!” 石弹落在城外,砸中地面发出巨响。 这次只是试射,发觉距离太远打不着,于是十架重型平夷砲集体前移。 二十分钟后,十块巨石集体投射。 一些落在城内,一些落在城外,只有一颗石弹砸中城墙。 苴猛感觉城墙都在震动他带着儿子连忙转移。这面城墙上的守军,也吓得或是趴伏,或是转身逃跑,还有人跪下祈求鬼神饶恕。 足足投射四十分钟巨型石弹消耗一空,有两架平夷砲的转杆都开裂了。 当面那一段城墙,已经出现大腿粗的裂口。 苴猛叫来五子苴狡:“你率五百精兵,出城去捣毁那些汉人炮坐!” 苴狡惊骇道:“阿爸,那些炮坐有重兵守着,怎么可能毁得了?” 儿子已经吓坏了,明显不愿接这个任务。 四子阿繁说:“阿爸,投降吧!” 苴猛一言不发。 当天晚上,苴猛亲率八百精兵,出城偷袭土著白蛮的营寨。 土著白蛮的兵力不多,而且营寨跟两林蛮挨着。 这两部蛮夷都没啥防备,他们觉得此战必胜,破城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苴猛居然敢杀出来。 苴猛那八百精兵,居然把土著白蛮营寨杀穿,接着又朝两林蛮的营寨杀去。两部营寨乱作一团,无数蛮兵争相逃跑,居然就此被击溃逃散好几里。 宇文常披甲而出,心有余悸道:“幸好没挨着蛮夷扎营!” 朱铭正在骑马安抚将士,勒令天亮之前谨守营寨。 汉兵和沿途招揽的蛮兵,在邛部川东岸扎营。河南蛮、阿宗蛮在北边山寨屯驻。 夜里被击溃的两林蛮和土著白蛮,则是在城南那片扎营。 朱铭坐视友军崩溃,一兵也不去救援。 苴猛厮杀一阵,带兵回到城中,他浑身是血,狞笑道:“总算出了口恶气,这些天憋死我了!” 阿繁问道:“接下来怎办?” 苴猛说道:“天亮了就投降,你们守在城里,我独自出去!” 阿繁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劝阻。 天亮之后,两林蛮和土著白蛮的溃兵,陆陆续续回来一些。 朱铭下令全军准备,等城墙砸塌了就三面进攻。 平夷砲刚刚运上去,还没来得及组装,百蛮都大鬼主苴猛竟然单骑出城。 士兵们没有选择攻击,任由此人骑马而来。 苴猛驻马立在平夷砲前,打量好一阵,赞叹道:“汉人果然有巧匠。”又对炮兵指挥官说,“我来投降,带我去见汉官!” 众人听不懂蛮话,但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苴猛来到宇文常面前,下马跪地说:“我认输了。” 宇文常问道:“认输为何还不打开城门?” 苴猛说道:“我的人头,太守可以割去。我还有许多部众和族人,请太守饶恕他们性命。如果太守不答应,现在就杀死我,我的儿子会带着部众拼命。” 宇文常看向朱铭:“此人倒是敢作敢当。” 朱铭建议道:“将他全家押送去京城,交给官家处置即可。至于他的部众,赏赐一些给驱芒,再赏赐一些给孙树。” 宇文常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让驱芒翻译,又说:“皇帝仁慈,你们全家去了东京,肯定可以活命,说不定还会赐给宅第。” 苴猛虽然怨恨孙树吃里扒外,但听说自己的部众,不会交给世仇两林蛮,立即磕头道:“多谢太守做主,请放我回去,带领部众投降!” 宇文常笑道:“我相信伱。” 苴猛就这样单骑入营,又单骑离营,用了半天时间做准备,安排好后事之后率领全家出降。 这座唐末修筑的新安城,时隔二百多年,再度回到汉人手中。 但很快就要再赏出去,这里没有汉民,就算守住城池也没啥意思。 朱铭率部进城接收俘虏,下令把平夷砲全部捣毁,不能让诸蛮学去技术。 就在他清点财货的时候,邓春骑马来报:“县尊,两林蛮大鬼主李顺恩,带兵入城劫掠财货,还在滥杀投降的邛部川蛮!还有一路追随俺们的蛮骑,也在四处城中劫掠。” “他妈的!” 朱铭没有让两林部进城也下令蛮骑不准抢劫,现在居然谁都不听话。 朱铭叫上身边二十多个汉骑,在大街上疾驰而过,见到有蛮夷劫掠就砍。 接连砍杀十几人,终于将劫掠者弹压。 “李顺恩,你好大的胆子!”朱铭大喝。 两林蛮大鬼主连忙下马,跪地说道:“这些邛部贼人,昨夜杀我好多部众,不杀几个回来我心里不痛快!” 朱铭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事?你带三千多兵来,竟被几百人劫营,自己不知逃了几里地。打仗不见你出力,抢劫倒是比谁都更积极!说好了论功行赏,你违令入城劫掠,赏赐别想再拿那么多!” 李顺恩心中不快,却又不敢顶嘴。 眼前这位知县,可是带兵击败苴猛的人。 李顺恩已经打听清楚了,汉人主帅表面上是宇文常,但真正带兵的却是朱铭。 李顺恩连连磕头,被朱铭训斥一通,灰溜溜的带兵离开。 又过一日,谯欢带着青羌和弥羌首领前来。 除了五部落蛮之外,黎州诸蛮基本已经到齐,只剩一些刀耕火种的小部落窝在山中。 宇文常代表大宋朝廷,在新安城外杀牛宰羊会盟诸蛮,并重新划定诸蛮势力。 第一:普古笼恢复旧名,改为新安城。 邛部川蛮大鬼主驱芒,最先出兵帮助官府杀贼,在诸蛮之中功劳最大。 新安城及周边四十个村寨,全部赏赐给驱芒。 第二,罗罗笼改名为平夷城。 孙树及麾下汉人立下大功,平夷城及周边三十个村寨,赏赐给孙树和麾下汉人。 第三,河南蛮立下大功,大渡河南岸谷地,通通赏赐给河南蛮,恢复他们原有的地盘。(这些都是熟夷,汉化程度很高。) 第四,两林蛮获赏十个村寨,本来可以赏赐更多,但李顺恩违令入城劫掠。(其实是故意打压两林蛮,害怕他们一家独大。) 第五,土著白蛮获赏十五个村寨。 第六,阿宗蛮获赏十个村寨。 不管这些部落,之前抢占了多少地盘,都得老实听从分配,吃进去的也得吐出来。 风琶蛮、保寨蛮、青羌、弥羌,这些部落来得晚,出兵也可忽略不计,只随便赏赐一些布匹。 诸部蛮夷,还有一直没来的五部落蛮,全都得派代表前往东京面圣。 见李顺恩有些不服气,宇文常又说:“吾当请求陛下,册封三位百蛮都大鬼主,一个是邛部川蛮的驱芒,一个是两林蛮的李顺恩,一个是土著白蛮的弥旺。” 三个百蛮都大鬼主? 诸蛮首领面面相觑,这个消息,等于是让他们同时拥有三个皇帝。 今后该听谁的? “多谢太守!”弥旺跳出来磕头。 土著白蛮实力弱小,他麻着胆子趁火打劫,不但获赏十五个村寨,居然还混到一个百蛮都大鬼主。 喜出望外,如同中了彩票大奖,弥旺将是三位百蛮都大鬼主当中最忠心的。 他必须忠心,否则难以保住地位! 这番安排,是宇文常和朱铭反复商议的结果。 孙树与河南蛮在北边,作为黎州的屏障势力。他们还负责加快汉化进程,获得了许多生夷俘虏做赏赐。 三位百蛮都大鬼主,在南边互相牵制。 其余蛮部,实在太过偏远,暂时不去考虑。 黎州。 坐镇后方的林摅,十多天后得到消息,立即向朝廷送去捷报请功。 在捷报当中,林摅乃是主帅,所有行动都是他策划的。 当然,宇文常和朱铭是执行者,这个实在没办法绕过去。 但莫名其妙多出一些军官,在征讨蛮夷的时候立下大功。这些军官的籍贯很古怪,他们明明在京畿地区,却凭空在黎州有了战功。 宇文常的报捷文书,也提到了许多立功将士,这些人的名字被林摅全部抹去。 包括邓春、张镗、李宝、关胜,也包括黎州厢军指挥俞典,他们的功劳都被抢了,而且抢得一点也不剩。 奸党,终归是奸党! (上一章的气候,老王查资料的时候,不但百科资料是那样写的,就连当地政府宣传网站都是。没有多想就照搬下来,看到你们的章节说,才发现没有那种气候类型。) (另外,凉山州“南干北湿、东润西燥、低热高凉”,气候极为复杂。之前在北部谷地打仗所以又热又湿。) (本章完) 0294【返回黎州】 罗罗笼,现在叫平夷城。 朱铭正在跟孙树单独说话:“知道为何让你统领此处蛮夷,而不举荐你去做汉官吗?” 孙树回答说:“县尊想为汉人拓土。” 朱铭摇头:“是为华夏拓土。” 孙树疑惑道:“汉人跟华夏有甚不同?” 朱铭说道:“汉代以前,就无中国吗?先秦诸夏,皆中国也。商时鬼方,周时倗国,此即化夷为夏。鬼方都能变成倗国,黎州诸蛮为何不能入华夏?你手下的村寨,多为生夷,只有两百多个汉人。要教会他们说汉话,教会他们耕种,风俗礼仪可以慢慢改变。” “是!”孙树拱手。 说起倗国,就有个事情很离谱。 现代基因测序,发现赵宋皇帝是倗国公族后裔,也即老赵家的祖宗是鬼方人。后来抢救性考古发掘,又测了赵伯澐(赵匡胤七世孙)的基因,竟然是光武帝刘秀的后代…… 两种不同结果,也不晓得哪个是真的。 朱铭叮嘱道:“多多与河南蛮交流,他们是熟夷,可互为引援。” 孙树拱手称是。 朱铭说道:“我已请示太守,给伱多留些布匹和粮食。等回到黎州城,我会再派人送些锄头和镰刀来。” “多谢县尊。”孙树感激道。 朱铭又说:“你在老家若有亲戚,也可接来此地。” 孙树大喜。 他完全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指着家乡度日艰难的农民,说那些都是自己的亲戚,立即就能弄来两三百人。 在平夷城逗留一夜,宇文常和朱铭继续北上。 随行除了苴猛一家子,还有诸蛮的代表团,将共同前往东京见宋徽宗。 缴获的邛部川蛮物资,比如犀角、象牙之类,借给诸蛮做朝贡物品,他们得尽快送来夷货归还。 反正诸蛮肯定不吃亏,宋徽宗好面子得很,高兴起来必然加倍回赐。 走走停停大军终于回到黎州城。 林摅暗地里报捷抢功,明面上又做足样子,亲率官吏到城外数里迎接。 “两位真乃当世能臣,鄙人佩服之至。”林摅鞠躬作揖,似乎真的礼贤下士。 宇文常拱手微笑:“此皆成功之能也。” 朱铭说道:“若无林起居坐镇后方,若无宇文太守前线调度,某便有十分力气也只能发出三分。某不敢居功,全仰仗两位上官。” 林摅哈哈大笑拉着宇文常和朱铭的手,朝路中央的马车走去:“且回城宴饮庆贺!” 诸蛮代表也被叫上,甚至苴猛一家都来喝酒。 这些蛮夷开怀畅饮,不断拍林摅和宇文常的马屁。 谁说蛮夷性格耿直不会讲软话的? 在给朱铭敬酒时,诸蛮又显得拘谨,都知道这位知县不好惹。 苴猛的儿子骠里,号称诸蛮第一勇士,竟然被朱铭以少胜多,在骑马对冲时一枪挑下马去。 林摅玲珑八面,对待蛮夷也颇为亲切,甚至顾及苴猛的感受:“苴将军为何不饮酒啊?” 苴猛说道:“我已经兵败投降,不再是百蛮都大鬼主,也不再是大宋的怀化将军。” 林摅笑道:“官家降旨去职之前,阁下依旧是怀化将军。且饮此杯。” 苴猛仰脖子一饮而尽没给什么好脸色。 他的志向是统一诸蛮,再不济,也要恢复祖宗荣光,被大宋皇帝封为忠顺王。 本来好好的,邛部川蛮的地盘,在他手里近乎翻倍。 莫名其妙就被打了,而且一败涂地。 林摅安抚道:“官家仁慈,苴将军毕竟是一方诸侯,到了东京必然加倍优待。东京的繁华,将军去了自知。” 苴猛的儿子阿繁,连忙举杯说:“还须林相公多多照顾。” “应该的。”林摅抿酒一笑。 这货打算带着诸蛮上路,途中教会诸蛮怎么跟皇帝说话,否则抢功的事情就有可能露馅。 众人喝得醉醺醺,终于结束宴席。 朱铭回到县衙后宅,立即叫来白胜:“县衙可有什么变化?” 白胜回答说:“相公大胜的消息传回,县衙胥吏愈发恭敬。魏先生(魏应时)和曾先生(曾孝端)吩咐的事,他们也不敢再阳奉阴违。不过,俺去乡下探查,胥吏还在趁机鱼肉百姓。” “可曾记下名字?”朱铭问道。 “都记下了。”白胜说。 朱铭带兵出去打仗,自然要征召民夫,自然要摊派杂捐。但这些都是有章程的,不可能胡乱征收,一切依靠户等行事。 而县衙胥吏,则趁机捞钱,打着朱铭的招牌,下乡去横征暴敛。 朱铭没有把白胜带去打仗,只令其暗中调查。 谁在搞事,全部记下来! 朱铭拿到名单仔细阅读,基本理清思路之后,这才让白胜退下,回宅子里去见老婆。 “相公劳顿,先去洗个澡,澡汤已经烧好了。”张锦屏欢喜迎接,跟侍女一起帮朱铭脱衣服。 朱铭确实身心疲惫,今晚又喝了酒,家里舒服惬意,靠在澡桶里直接睡着了。 张锦屏等待一阵,不见里面有动静,于是进来查看情况。 发现朱铭在睡觉,张锦屏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先摸了下水温,让侍女赶紧加点热水,然后撸起袖子帮朱铭搓澡。 “舒服!” 朱铭闭着眼睛叫唤,侍女加水时他就醒了。 洗浴过后,朱铭搂着妻子回房,躺床上啥事儿也不想干,聊了些打仗的事情便呼呼大睡。 等待数日,五部蛮派代表前来,他们也得进京朝贡。 这些家伙虽是熟夷,却狡猾得很,之前一直不肯出兵,听说汉军大胜又连忙表态。 不但派出使者进京,还给宇文常和朱铭送礼赔罪。 林摅带着诸蛮出发,这厮迫不及待,想早点回东京见皇帝。 目送林摅离开,朱铭说道:“权可兄,你见过这样的奸党吗?” 宇文常摇头:“没见过。” 朱铭说道:“他做官清廉我信,别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前几日喝酒,这厮对待诸蛮太热情了,必然有事要请诸蛮帮忙。” “无非抢功而已,”宇文常脑子清醒得很“到了东京,他必然跟诸蛮沆瀣一气。运筹帷幄之功,已不能令他满足。恐怕苴猛被迫投降,也会变成他亲自劝降,这样才更能讨得官家欢心。” “多半如此。”朱铭好笑道,对此无所谓。 宇文常回到州衙,重新写了一份报捷文书,又给京城的亲友写信说明情况。 朱铭则回到县衙,叫来县尉常启宗,扔出白胜给的名单:“按图索骥,且抓人吧。” “这是?”常启宗心中暗道不妙。 “打着我的幌子,行那鱼肉百姓之事,以打仗为名横征暴敛,”朱铭盯着常启宗,“要我把你也抓起来审问?” 常启宗连忙说:“县尊容禀,此时与我无关。” 朱铭说道:“把人抓了,交付州院。有个叫谯欢的士子,此战立下大功,我与太守已商量好了,让他代替李朝做县衙押司!” “是!”常启宗听得头皮发麻。 他是本地胥吏出身,控制县衙多年,李朝是他的心腹。 现在不得不亲手抓捕李朝,腾位子给谯欢做押司。若非他有官身,动起来太麻烦,恐怕朱铭会将他一起抓捕。 常启宗躬身退出县衙大堂,发现自己背心全是冷汗。 刚打了胜仗的知县,绝对不好惹。 一旦触怒朱铭,就给安个里通蛮夷的罪名,便是县尉都有可能一刀砍了,谁让常启宗不是进士出身? 宇文常等待半个月,让朱铭有时间梳理县衙。 搞得差不多了,设下家宴,邀请朱铭两口子去吃饭。 “携大胜而归,不做事未免浪费,”宇文常亲自给朱铭倒酒,“汉源镇以南,大渡河以北,那些熟夷该编户齐民了。” 朱铭笑道:“吾正有此意。” 宇文常说:“还有五部落蛮,他们也是熟夷,朝廷没有册封鬼主,也该编户齐民!” 朱铭说道:“这个恐怕困难,还得打一场才行。” “做做样子也可。”宇文常说道。 “那就好办。”朱铭举杯品酒。 五部落蛮属于特殊存在,风俗接近汉人,而且没有册封首领。他们类似土司,首领却是推举产生。名为黎州百姓,又不编户纳税。没有朝贡的资格,做买卖却形同互市。 整个就是一四不像。 朱铭和宇文同都不想去打,邛部川蛮的核心地盘为河谷地带,只要有军事优势,对付起来非常方便。而五部落蛮却生活在山区,前去征讨的时候,官兵还得忙于翻山越岭。 最好的做法,便是编户齐民。 不管他们隐匿多少人口,编户属于表明身份,承认自己是黎州之民! 朱铭把谯欢叫来:“你即做了押司,现在给你个差事,去将河北熟夷编户。没有汉名汉姓的熟夷,给他们取名字。带着胥吏和乡兵,认真丈量熟夷土地。” “在下明白。”谯欢拱手。 朱铭问道:“真的明白?” 谯欢说道:“县尊让我带上乡兵,自是有说法的。” 朱铭点头赞许:“有悟性!” 编户齐民只是一方面,在推行政策的过程中,正好让谯欢培养班底。 哪个胥吏不听话,就直接抓了换人。 特别是衙前吏,不需要识字,随时可以用乡兵替换。 等谯欢有了自己的班底,县衙就不再是常启宗一家独大。 (本章完) 0295【乌龙再乌龙】 编户齐民之事,朱铭放手让谯欢去做。 此人能够串联诸蛮,把许多生夷忽悠来打仗。如今带着胥吏和乡兵,还怕不能给熟夷编户齐民? “先生,两经在此,各三十本。”魏应时和曾孝端捧着书过来。 朱铭带兵打仗的时候,让两位弟子看着县衙。虽然按制不能代朱铭签署公文,但传达政令还是可以的,听与不听全看官吏自己选择。 此外,二人还负责抄书,《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各三十本。 两本书的字数都不多,让他们反复誊抄,也是等于在加强记忆和理解。 朱铭让白胜帮忙抱一些,除了带着学生和随从,还把妻子张锦屏也叫上,众人朝着黎州州学而去。 学校拢共也就二十多个学生,校长苏茂率众迎接。 朱铭叫白胜把书发下去,微笑道:“《大学章句疏义》,已被朝廷列为禁书,诸生可看,也可不看。另外一本,倒是无所谓。” 黎州太过偏远,禁书公文虽发来过,但大家都没当回事儿。 此刻听说禁书就在自己手中,一个个激动不已,连忙翻开进行批判。 朱铭又说:“我见黎州学脉不振,打算利用休沐日,亲自来授几堂课。有意者可听,无意者可不听,诸生自己选择。” 黎州难得有名士讲学,学生们哪会放过机会? 更何况,还是要讲禁书! 朱铭见大家都坐好了,并没有人离开,便说道:“大学之道……” 张锦屏也像个乖学生,坐在角落里旁听。 朱铭在金州讲学时,她经常听父亲提起。但当时两人已定亲,且选好了黄道吉日,张锦屏婚前不便去见未婚夫。 如今,她总算能亲临现场听丈夫讲课了。 汉源镇那边的熟夷,正在如火如荼的编户齐民,朱铭只隔几日听一次汇报,剩下的时间都在给州学生讲学。 …… 却说林摅带着诸蛮北上,他没有走艰险蜀道,选择坐船沿长江而下。 过了三峡皆为坦途,一日可行数百里。 沿途所过乡村,到处都在丈量土地。 这是因为年景不好,东南大水,淮东大旱,京西北路闹饥荒,京东路又有宋江起义。大宋朝廷财政窘迫,蔡京再度下令清查全国田亩,重新厘定租课赋税,多收一些钱粮填补差额。 可想而知,地方上变得有多混乱。 官员为了捞取政绩胡乱丈田,虚空增加税额。吏员趁机渔利,到处敲诈勒索,不行贿就得多丈田多交税。 蔡京为北宋猛踩油门,朝着悬崖一骑绝尘。 东京。 宋徽宗已经接到黎州捷报,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只是官军大胜,敲打了一下蛮夷而已,并没有开疆拓土设立州县。 既无拓土之功,又有啥好高兴的? 宇文常和朱铭献上投石车图纸,走的是正规流程。见到他们两人的名字,蔡党直接扣下,并不呈交给皇帝过目,至今宋徽宗还不知道。 在大雪封路前,林摅总算全程坐船赶回东京。 他本身就是起居郎,可以自己见皇帝,而且还有童贯帮忙,轻轻松松就跟宋徽宗碰面。 “黎州诸蛮皆来朝贡?”宋徽宗瞬间有了精神。 林摅添油加醋道:“黎州诸蛮桀骜不驯,还阴通大理国,私下接受大理国册封。尤其是那邛部川蛮,多番劫掠汉民,抢劫诸部互市财货。臣奉命巡视黎州,得知诸蛮欺君罔上,便勒令黎州太守宇文常、汉源知县朱铭发兵惩戒!” “臣斗胆扣下茶马司财物,去嘉州买来粮草,又让成都府路发来粮食。仰仗官家天威,一路势如破竹。到得新安城外,臣亲自到城下劝降,力陈君臣大义,又兼重兵包围,百蛮都大鬼主苴猛悔不当初,只得开城出降……” “臣在新安城,代天子会盟诸蛮。百蛮震慑,畏服天恩,遂携犀角、象牙等物,悉数随臣进京朝贡,只求能当面沐浴官家之盛德。” “自太宗皇帝之后,黎州诸蛮总有人不来朝贡。百蛮进京之盛况,已有百二十年不复重现。今百蛮皆来,官家之武功,直追太宗也!” 宋徽宗闻言愈发开心,他喜欢听那句武功直追太宗,赞赏道:“不料卿也知兵事,又兼智勇双全,殊为难得。朕欲联金攻辽,卿又为枢密院都承旨,还去过辽国熟悉敌情。现擢卿为同签枢密院事,协助童贯那厮筹备攻辽事务。” “谢陛下!”林摅狂喜。 同签枢密院事可理解为排名最靠后的副枢密使。 以前没有这个官职,三年前专为童贯所设。童贯干了三个月就升官,这个职务又作废了。 现在林摅捞到此职,不免生出许多幻想,皇帝这是把他当童贯培养啊。 其实,黎州大捷只是一个契机。 林摅早就在宋徽宗那里挂了号,因为传胪唱名念错字,每次升官都被翻旧账,不得不扔去地方做知州。 反反复复如此,宋徽宗觉得林摅挺可怜,这次正好趁机提拔上来。 宋徽宗又问:“诸蛮使者何在?” 林摅回答:“已安置妥当,只等面圣了。” 宋徽宗也不着急:“让他们等着,开春之后再说。” 每年春天,元宵节之前,都有番邦使者朝贡,皇帝还要举行大朝会,接着又要搞盛大的御射活动。 御射之时,宋国的文武官员,都可以报名参加。如果能在射箭活动中,赢了诸多藩国使者,必然重重赏赐,轻轻松松就能升官。 …… 黎州太无聊,朱铭只能读书讲学混日子,同时引导对熟夷的编户齐民。 朱国祥也没闲着,他改进宋朝的拉丝技术。使用齿轮杠杆来省力,将一次只能拉一根铁丝,改为同时拉四根铁丝,是为“四孔拉丝”技术。 不但拉出的铁丝更多,而且更节省人工。 朱国祥开始招募工匠,悄悄打造链甲。偶尔也走私卖出去几副,这玩意儿价钱昂贵,卖几副就能维持小作坊运转。 冬去春来,正式进入宣和二年。 呼延庆终于被完颜阿骨打放回来,请求宋徽宗把圣旨改为国书,重新派遣使节团去跟金国结盟。 宋徽宗闹了个大乌龙,只能接受金国皇帝不是自己臣子的现实。他不但重写国书,而且亲自执笔,让使节团带去金国。 半路上,赵良嗣请求查看国书,呼延庆便小心翼翼拿出来。 看完之后,赵良嗣傻了:“联金攻辽,大宋怎只要燕京所并管州城?” 呼延庆问道:“有何不妥?” 赵良嗣解释说:“官家的御笔,等于只索要燕京路七州。如果按照国书所写,剩下的云、寰、应、朔、妫、儒、新、武等州,就算我大宋自己打下来,也得移交给金国,从今以后便是金国领土。” 呼延庆听得目瞪口呆,扭头看向马政。 马政也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回去请皇帝重写国书。这么大的乌龙,宋徽宗不要面子的吗? 或许可以让皇帝重写国书,但宋徽宗失了面子,必然对他们不满,今后可没有好果子吃。 三人反复商议,决定将错就错,硬着头皮去出使金国。 或许金国君臣不读诗书,看不出国书里的漏洞呢。 看不出来才怪了,完颜阿骨打接到国书,读完之后差点笑掉大牙。如果按照这种分配方法,就算大宋拿回燕京路七州,也将被金国团团包围。 赵良嗣竭力补救,说道:“平州(卢龙)、营州(昌黎)、滦州(滦县)本属燕京地,也当归大宋所有。” 完颜阿骨打说:“这三州,不在燕京路。” 赵良嗣垂头丧气,这三州是燕京门户,如果不拿到手,金国随时可以出兵燕京。 宋国使者们忧心忡忡,他们被宋徽宗坑惨了。 国书是宋徽宗亲笔写的,只跟童贯商量过。从拿出皇宫的那一刻就不可能更改,至少使者们不敢拿去改。 宋徽宗对此毫不知情,他开开心心举行大朝会,又亲自召见了诸蛮使者。 “你是朕册封的百蛮都大鬼主,为何屡犯边界还劫掠贡物?”宋徽宗问道。 苴猛千里迢迢来到东京,见识了东京繁华,更知自己与宋国不能比,此刻已没啥心气儿,跪地磕头,痛哭流涕:“臣偏居蛮地,不晓得皇帝威严,现在已经心服口服。大宋的皇帝陛下,你的光辉就像太阳,我不过是一只萤火虫。用萤火虫的亮光,跟太阳相比,这是我的无知。” 此番言语,是林摅教他说的。 宋徽宗听了果然欢喜,又问黎州战事的细节。 苴猛还是按林摅所言,说林摅亲自带兵打仗,还亲自在城外劝降。那些表现勇猛的军官,也换成了不知哪里来的老六,反正宋徽宗不可能亲自查验。 宋徽宗说道:“尔全家便住在东京,赏赐宅第一座,再封你为顺义侯。” “谢陛下!”苴猛连忙磕头。 宋徽宗又好奇问:“那平夷砲真能投百斤巨石,且不需太多砲手?” 苴猛回答:“正是。” 宋徽宗便勒令工匠打造,他要亲自去看看。 祖籍成都的大臣,趁机举荐宇文常,去掌管成都府路茶马司,宋徽宗欣然答应。 他又叫来李邦彦,感慨道:“这个朱铭,不论去了哪里,总能做出些事来。明明才能卓著,却讽刺俺是昏君,该如何用他呢?” 李邦彦说:“可让他写一封悔过书,认识自己的错误,然后再升迁别处。” 宋徽宗点头道:“此言有理。” (上一章的隗国,已经改为倗国。) (本章完) 0296【薛道光访日】 “陛下,臣闻巨舟出港经年,扬帆千里,遍寻海国。至今倾覆三艘,而未得遇仙踪,臣请携弟子为陛下海上访仙!” 延福宫内,薛道光长跪于地。 宋徽宗叹息:“卿也要弃朕而去耶?” 薛道光连忙说:“臣并无此意,只是为陛下寻仙。臣……也有私心,欲在海上寻访祖师踪迹。” 宋徽宗仔细想了想,挥手道:“依卿之意,擢卿为寻仙使。去吧,早去早回。” “谢陛下!”薛道光躬身欲退。 “慢着,”宋徽宗喊道,“日本国久不来朝,卿寻仙之时,带上牒文与国书,可顺道去日本催促。” “是。”薛道光领命。 宋徽宗左右看看,宠臣依旧在,但他重用的道士却没有了。 王仔昔死于狱中,林灵素被放逐,薛道光又请求出海。 这一个月来,找出各种借口,请求离京的道士越来越多。 去年,宋徽宗崇道到了极点,如今已然盛极而衰。 他听从林灵素的建议,将佛陀菩萨改名为大觉金仙、仙人、大士等称号。比如观音菩萨,就改叫观音大士。 寺院改称宫观,住持改为知宫观事。僧人改称德士,尼姑改称女德,皆不准穿僧服。 又册封老子、庄子、列子,全国兴建道学校,允许修道之士进州学、太学读书,在太学当中设置道学博士。 宋徽宗还亲自给《道德经》作注,蔡京领衔编修《道史》。 一切的一切,在连年天灾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皇帝啊,你自称是上帝之子,为何上帝还要降下恁多灾祸? 去年黄河水涨,淹到东京城外,宋徽宗让林灵素出城作法。 正在紧急加固堤坝的役夫,他们又累又饿,心中早已有冲天怨气。 眼见林灵素前呼后拥出城,不但不帮忙,反而让他们暂时停工,先搭建一座法坛高台。想到垒了高台还要拆,拆了高台还要加固堤坝,又思及林灵素的徒子徒孙欺压百姓,役夫们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他们拿着各种工具,一窝蜂朝林灵素冲去。 随行的道士和禁军难以抵挡,林灵素狼狈逃回城内。 此事闹得很大,因为黄河堤坝,关乎整个东京城的安危,搞得宋徽宗都很快听说。 林灵素依旧不知悔改仗着皇帝的宠信,竟为郓王赵楷(原为嘉王)撑腰,故意跟太子争道。他一个道士,敢让太子避驾让路! 无数大臣为之愤怒,特别是那些小年轻,纷纷上书弹劾。 宋徽宗也有些生气,同时又感到无奈,只得让林灵素返回温州老家。 不敬太子的忤逆大罪,林灵素非但没有下狱,居然还能保住各种封号。离京之时,又加封太虚大夫,风风光光返回家乡。 正直大臣们,却不甘止于此,继续弹劾林灵素的徒子徒孙。 一桩桩罪证拿出来,那些道士为非作歹、残害百姓,道观和道学大肆兼并京畿土地。 宋徽宗也只能再次退让宣布裁撤全国道学校,并处罚一些臭名昭著的道官。 皇帝这次为啥不一意孤行? 因为道士们名声太烂,激起了太多民愤! 同时,朝廷财政窘迫,又遇到连年天灾,宋徽宗口袋里没钱,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 薛道光带着二十多个亲传弟子离京,沿途被人指指点点。 他虽然不作恶,平时也约束弟子,但身上的道士服,就足以成为过街老鼠。 出城沿漕河而行,郊外遍地饥民。 这个季节,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京畿各路都在闹饥荒。无数百姓逃荒到东京,大宋的首都已被数万饥民包围。 朝堂君臣,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一直要拖到六月,饥民越来越多,才让开封府放粮赈济。 还是老法子,招募流民青壮为厢军,剩下的随便施粥几日便可。 蔡京,就快下台了。 他已经想不出花样增加税收,只能重启方田令清查田亩(开源),同时让心腹反对联金攻辽(节流)。 方田令得罪士绅官员,反对攻辽得罪皇帝和童贯,他还无力为朝廷继续捞钱。 这宰相哪能做得下去? 薛道光离开京城,一路往杭州而去。 抵达东南之时,东南各路又在发大水,而且今年两淮也有洪水。 广东路,江西路,同时出现小规模起义。 待到洪水稍退,薛道光才继续前往杭州,沿途发现花石纲未停。且地方官为了政绩依旧在超额收税,两浙路、江南路已遍地饥民。 “真人,你总算来了!” 太监崔护热情迎接,鞠躬作揖道:“寻仙之事,便托付给真人,在下留在杭州为真人祈福。” 薛道光说:“中贵人身负皇命,该当随船出海才对。” 崔护连忙说:“在下福薄,恐无仙缘,若是随船反而坏事。” 其实,这家伙是被吓破胆了。 去年崔护率领船队出海,遭遇一场大风暴。总共14艘船,沉没2艘,失踪1艘,其余皆损毁严重。 崔护本人,也差点葬身鱼腹,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坐船。 崔护还让亲随捧来一尊雕塑:“此为闽地巫女,姓林氏,死后立庙化神。闵人称其为神女或龙女,可保佑海上行船平安。咱回来的时候,途经闽地,请了一尊神像,果然顺风顺水。这半年来,在下日夜祭祀,想必更加灵验。” 妈祖在北宋末年,还只是民间巫女化神,属于福建的巫觋信仰。 还要再过三年,才被宋徽宗赐下顺济庙额。没有任何封号,只是御赐庙名而已,妈祖本人也没有名字,只知道她是“林氏女”。 薛道光不喜欢这种民间巫觋,但考虑到船员的想法,还是打算把神像带上。 薛道光问:“中贵人去年到了哪些地方?” 崔护回答:“在下沿途打探消息,得福建路转运使相助,招募当地船员、渔民十余人。从泉州而下,遇平湖诸岛(澎湖列岛)。平湖诸岛已有汉民,皆福建逃户。咱是出海寻仙的,没有苛待这些逃户。赏赐铜钱,获其信赖,探知附近更有大岛。” 崔护让亲随去拿航海记录,自己继续说道:“平湖诸岛之东,有一大岛。据逃户所言,岛上有流求国、毗舍邪国、谈马颜国。流求人温和一些,愿与逃户贸易土货。毗舍邪人和谈马颜人,却是凶残异常,经常驾着竹筏渡海,烧毁房屋,抢劫粮食,掳掠妇女。” “咱就带着船队,去拜访流求国。那里的蛮夷,果然性情温和,还有酋长会说汉话。咱给了几件瓷器,酋长便回赠许多水果、鹿肉和鹿皮。” “沿着大岛往南,就遇到毗舍邪人。他们肤色教黑,连船也不会造,竟然划着竹筏来往海上。咱驾船撞过去,一下子撞翻好几个竹筏,也算为平湖岛上的汉人逃户出了口恶气。” “谈马颜国听说在更南边,咱却是没有遇到……” 这些所谓藩国,其实都是部落。 流求国在台湾岛西北部,因为经常跟汉人来往,便按史书记载称他们为流求人。 毗舍邪国和谈马颜国,则在台湾岛的西部和西南部。 特别是毗舍邪人,多次出现于南宋史料,竟然划着竹筏一路劫掠到福建沿海。 南宋在泉州修建永宁寨,又在澎湖列岛修建兵舍二百余间,就是专门为了防备毗舍邪人。 崔护继续说:“咱带着船队继续往南,遇到许多岛屿,都派人登岛去看了。一些岛上有人一些岛上无人,就是没有遇到神仙。一直到了麻逸国(菲律宾北部),那里却能遇到汉人商贾……” 这货就是从台湾一路到菲律宾,经爪哇岛绕了一圈抵达越南,中途遇到风暴损失三艘船。 除了寻仙,还以物换物带回许多香料,抵达杭州居然大赚一笔横财。 但赚钱再多,崔护也不愿去了,他是真的差点死在海上。 薛道光说:“离京之时,官家令我去日本催促朝贡,今年先得去日本一趟才行。” 崔护说道:“此事可去明州,跟知州楼异商量。” 大宋和日本,一直有外交来往,以牒状的形式进行交流。 大宋以明州(宁波)知州的名义发牒,日本则以大宰府的名义回牒。 这并非什么朝贡关系,甚至不属于中央级别的外交。但大宋皇帝为了面子,经常带着“制诏”、“赐”等词汇,单方面将彼此视为君臣朝贡关系。 三年前出现变化,宋徽宗不知咋想的,居然给日本发去国书(两宋仅有的一次)。 这等于承认,日本与大宋是平等邦交。 但日本很不给面子,三年过去了,居然还没有回复国书,实在让宋徽宗有点挂不住。 此时的日本,源氏干涉朝政,奉行闭关锁国政策。只允许大宋商人前往,日本则是片帆不得出海。 白河天皇为摆脱外戚和源氏,主动退位做白河上皇,在朝廷之外另设厅院,拉拢提拔中下层武士。 简单来说,就是太上皇造反了! 日本两套权力班子斗得正激烈,哪有心情陪宋徽宗玩外交? 薛道光离开杭州,前往明州跟楼异商量,随后便与商贾一起前往日本。 他出海不到半月,有个叫方腊的便开始造反。 历史改变了,虽然变得不多,而且都跟朱家父子有关。 宋徽宗为了建造玻璃洞天,勒令各路官私窑多多进贡玻璃。江西百姓苦不堪言,导致今年的江西起义,其规模比历史上更大,许多烧窑工人纷纷入伙。 打造船队出海寻仙,也加重了两浙人民负担。不但造船需要物资,还强征船员,强征出海粮食。甚至连带去贸易的货物,都是从商贾那里勒索来的。 玻璃洞天里的奇石花木,也多在两浙强征。 方腊起义,提前了好几个月。 而宋金两国还没结盟,大宋的军队,也没在东京集结,不能直接拉去镇压起义。 这个时空的方腊,有更充足的时间扩张地盘。 (本卷完。) (本章完) 0297【方腊起义】 进献花石纲,也是互相竞争的。 朱勔只是最有名的一个,盛章单干之后也在进献,还有王永从、俞輖、陆渐、应安道等等。 宋徽宗觉得太混乱,于是选了六人,分别负责不同流程。比如搜寻奇物由朱勔负责,王永从、俞輖等人皆归朱勔管理。又比如淮南运判孙默,专门负责转运花石纲。 在激烈竞争当中,花石纲的内容推陈出新。 不一定非得贵重,核心思路是要新奇! 例如橄榄,这玩意儿皇帝就没见过。小小的一株橄榄苗,运抵东京之后,宋徽宗便喜笑颜开。 宋徽宗也明白花石纲扰民,便让蔡京负责管理,严禁挖坟拆屋、掠夺私产等事。但蔡京根本管束不住,因为朱勔早已投了童贯,做起事来那是毫无顾忌。 青溪县,帮源洞。 这里多产竹木漆,山中还有多种木材,是应奉局重点搜刮的地方。 朱勔都不亲自派人下乡,只让青溪县令上贡。县令派出衙前吏,给里正和保甲长安排任务,并且趁机勒索超额征收。 “你这厮作恶多端,还有甚好说的?”方腊揪着里正方有常的衣领。 方有常披头散发,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是一个劲儿的求饶。 “也是个孬货!”方腊将其一刀砍了。 随即搬走方家财货,将屋宅一把火烧光。 他没有去攻打县城,而是回家聚集信众,同时联络县里别的信徒。 不到十天,数万人参加,四处劫掠富户,杀死那些负责征收花石纲的里正保甲。 方腊自号“圣公”,建元“永乐”,设置官吏将帅,头裹红巾分为六等。 睦州知州张徽言,派两浙兵马都监蔡遵,率领五千兵马来剿。 蔡遵兵败身死许多士卒投靠方腊。 当月,方腊趁势攻占青溪县城。次月,方腊攻占睦州城,继而分兵攻取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 在蔡遵葬送五千兵马之后,州县城池就跟纸糊的一样。 占领了整个睦州,方腊亲率部队进军歙州,绕过州城去攻打休宁县。 一番奋战,方腊攻破休宁县城。 他听说知县鞠嗣复是个好官,于是决定收为己用。先抓来主簿和押司,当着鞠嗣复的面杀了,然后威胁道:“你若不降,便是这般下场!“ 鞠嗣复面不改色:“自古妖贼,无长久者。现在不是我投奔于你,而是该伱把我放了,待我请奏朝廷,或许还能饶你一命。我是不会从贼的,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 既然恐吓不能奏效,方腊改为苦劝,但鞠嗣复都不答应。 方腊只能说:“你是个好官,听说前几任休宁县官,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我不堪贪官征敛才造反,你既不是贪官,我怎忍心杀你?去吧。” 鞠嗣复逃离江南被火速提拔为睦州知州,朝廷让他赶紧带兵打回去。 但鞠嗣复守城时已受伤,一路奔波伤势加重,还没拿到兵马就死了。 方腊又率军包围歙州城,守将郭师中有“东南名将”的称号,还有个诨号叫“病关索”。郭师中力战而死,歙州告破。 继而,起义军兵分三路。 一路北上进攻宁国,一路南下进攻衢州,方腊亲率主力东征杭州。 富阳、余杭两县相继告破,方腊大军很快包围杭州城。 两浙路转运使王复、转运副使钱德舆、提刑使张苑、知府赵霆、通判李道冲……一众官员,畏战先逃。 朱勔自然跑得更快! 张苑在方腊起事之初,就已禀报朝廷,请求调兵镇压。而且发的是加急文书,很快就送到东京,换来的却是朝廷斥责,王黼责怪他“张皇生事”。 嗯,奸党还在掩盖民乱,不想让皇帝知道。 直至睦州陷落,才终于压不住消息,目前正在调动京畿及周边兵马。 李道冲先是逃到崇德,继而又逃去秀州(嘉兴)。他欲哭无泪,在杭州捞了不少钱,现在全扔给反贼了,还特么不如留在金州跟朱铭共事呢。 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这两人没有逃跑,留在杭州组织军民守城。 方腊大军围城当日,杭州城内有人造反,里应外合之下,陈建、赵约皆死于乱军。 方腊进城,发布第一个命令:“把蔡京老贼的祖坟刨了!” 从歙州沦陷,到杭州沦陷,前后居然不到十天,中途还破了几座县城。几乎没咋打仗,义军全程都在赶路,顺便接收城池而已。 与此同时,各路义军,纷纷起兵响应。 如苏州石生、归安陆行儿、兰溪朱言和吴邦、仙居吕师囊、剡县仇道人、方岩山陈十四等,各自杀官陷城投靠方腊。 历史上,方腊起义极盛之时,最北只打到广德和嘉兴。 这个时空,却是攻占广德军、湖州和秀州全境。又占领了苏州、昆山,在进军无锡和常熟的时候,童贯终于带着官兵前来征讨。 至于南路大军,已经打到温州城外。 方腊现在占据九州六十三县。 但起义军有致命缺陷由于发展太快,没怎么打过恶仗,战斗力并未提升多少,且兵甲器械严重不足。 也没一个清晰的战略规划,打到哪儿算哪儿,反正到处是城池等着他们去占。 朝廷地方部队,以及大量官员和难民,逃到无锡、常熟二地,死守这里不好攻打。方腊居然真就不打了,没有一鼓作气杀到长江,而是亲率主力去南边扩张。 大哥,你这是在造反啊,哪有遇到困难就避开的? 童贯带兵南下,发现长江天险还在,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兵分两路开始征讨义军。 离京之时,宋徽宗给了童贯许多空白圣旨,皆盖有皇帝大印随他怎么填。 童贯先是招安,希望方腊投降。 招安失败,童贯帮宋徽宗下“罪己诏”,认真检讨了皇帝的过失,并宣布废除应奉局、停止花石纲。 人心就此安定,百姓都等着灭了方腊,然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西路官军,刘镇、杨可世围攻建平(郎溪),五日即收复。三万义军从广德北上救援,中途跟官军交战。 兵甲不足、缺乏训练、号令都不统一的义军,遇到兵甲精良、编制完备的官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广德军全境很快收复,刘镇率军攻打长兴,杨可世率军过梅溪镇,二人打算两路夹击湖州城。 仅半月时间,湖州全境收复。 东路官军,由童贯亲领,十天时间收复苏州,昆山起义军直接投降。继而收复吴江,沿运河直取秀州,嘉兴、华亭也被官军收复。 方腊得到消息,率领主力救援时,官军已经收复崇德,下一个目标便是杭州。 打到这种程度,精锐西军都还未抵达战场,从陕西赶来还没过长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时空的方腊,带着大军及时赶回杭州。修筑防御工事,物资也准备充足,据城而守跟童贯打消耗战。 童贯连续攻城十余日,也对杭州城束手无策。 有部将建言:“公相,黎州朱铭进献平夷砲,可掷百余斤巨石。陛下令工匠打造,确实威力惊人。此次随军工匠当中,就有懂得平夷砲制造之人。” 童贯连忙说:“快让役夫伐木,多多打造平夷砲!” 如今朝廷有三相,“公相”蔡京,“媪相”童贯,“隐相”梁师成。 媪相就是母相,讽刺童贯是没卵太监,可没人敢当面这样称呼。 童贯在杭州跟方腊耗着,西路军却是连战连捷。 刘镇、杨可世二人,快速收复湖州全境。又把余杭打下来从西边进军,前往杭州跟童贯会师。 陕西边军,终于来了。 他们先去江南两路剿贼,韩世忠跟随刘延庆,负责攻打江南东路,也就是安徽南部那一块。 韩世忠与先锋王渊搭档,二人情投意合,打着打着结为兄弟。 这兄弟俩都是猛将,迅速收复歙州,直逼方腊的起义地点青溪县。 杭州被官兵攻打多日,又遭平夷砲攻击,再听说青溪县有危险,方腊只得选择带兵突围。 童贯收复杭州。 方腊没有向南流窜,而是跑回老家青溪县,跟王渊、韩世忠二人杠上。 至此,南方起义军还没来救援,而是把台州全境给打下来。东边的起义军,则是继续攻打明州(宁波)。 他们名义上遵奉方腊为主,其实不怎么听话的,只想着各自扩张地盘。 起义军看似强大,其实是一盘散沙。 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大宋财政雪上加霜,东南财富之地被霍霍得千疮百孔。 方腊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精锐边军已从江西杀来,把方腊的地盘拦腰截断,青溪县很快就要变成一座孤城。 当然,彻底剿灭起义军,估计还得半年时间。 朱铭时刻关注着东南局势,可惜黎州太过偏僻,消息滞后好几个月。 宇文常已经前往成都上任,新的黎州知州还没来,通判也不敢跟朱铭抢风头,整个黎州居然被知县牢牢把控。 宋徽宗让朱铭写悔过书,朱铭却送去一封劝谏书。 力陈天下弊病,细数施政得失,还说一个方腊剿灭,必有第二个方腊复起,请皇帝罢免奸党、整顿吏治、息兵停战、善待黎民。 而且挨个点名,直接说出谁谁谁是奸党! (本章完) 0298【直言天下第一事疏】 开封府聚集的饥民已散去,不散去也没法活命啊。东京百姓自己都缺粮了,哪还有余粮施舍给饥民? 方腊在江浙起义,宋江在山东起义,刘九军在江西起义。漕粮几乎断绝,京西和淮南的粮食,得悉数供应平叛大军。 京城米价,已涨到1800文一石,而且还在继续上涨当中。 城市外围的棚户区,每天都能清理出尸体。 没钱买粮,活活饿死的! 城内城外,底层百姓,即便有工作,也难以应付飞涨的粮价。若家中没有积蓄,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 蔡攸骑马自皇宫出来,直奔他爹的宅邸。 父子俩已经闹翻,而且宋徽宗故意挑事儿,专门赏赐蔡攸一套房子,好让蔡攸搬出来有地方住。 “六郎君……”门子不敢阻拦,只悄悄让人进去通报,自己堵在门口拖时间。 蔡攸却径直走进去,打听到老爹正在会客厅,不经通报就硬闯而入。 客人连忙作揖见礼:“拜见蔡学士。” 蔡攸不闻不问,直接走到老爹身边,伸手去抓老爹的脉门。 蔡京和蔡條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要干嘛。 蔡攸装模作样为老爹诊脉,问道:“大人脉象时疏时缓,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蔡京回答:“并无不适。” “宫中还有要事,我就先走了。”蔡攸说完便转身离去。 客人看得一头雾水:“六郎君为何来去匆匆?” 蔡京已经明白过来,无可奈何道:“这逆子是想让我因病罢相啊,还故意提到皇宫,暗示自己奉皇命而来。” 却说蔡攸踏出蔡府大门,骑马朝着皇宫奔驰,很快被宫人引去见皇帝。 “如何?”宋徽宗问。 蔡攸躬身回答:“不出官家所料,家父果有恶疾,该当致仕休养,不便留在朝中为相。” 宋徽宗感慨道:“蔡相辅政多年,朕也有些舍不得啊。” 方腊起义那么大乱子必须有一个人来背锅,才能给群臣和百姓交代。恰好蔡京是宰相,恰好蔡京无力扭转财政窘境,恰好蔡京不支持联金伐辽。 那这口锅,就必须蔡京来背! 可蔡京恋权到了极点,他明明眼睛已经半瞎,许多工作都得儿子蔡條代理。可面对满朝弹劾,皇帝也多次暗示,蔡京就是要装糊涂,死活赖在宰相位子上不肯走。 君臣俩讨论着时局,盛章又被宫人带来。 盛章捧出一张纸:“官家,此诗乃王寀在狱中所写,言辞当中或有谋逆之心。” 宋徽宗接过来读完,冷笑道:“白水之年大道盛,扫除荆棘奉高真。他要扫除哪个荆棘,又要供奉哪位高真?以谋反论处,斩首弃市!” 盛章恭敬低头,退到一边,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这个局,是郑居中布下的,已经操作快两年了。 刘昺、刘焕都是蔡京的心腹,而且掌控着户部和吏部,郑居中欲除之而后快。 于是请林灵素出手,诱导王寀入局。 王寀是王韶的儿子,诗词绝佳,酷爱修道,毫无政治头脑,却又热衷于攀附权贵。 王寀的嫂嫂,是刘昺的姑姑。 他缠着嫂嫂带自己去刘家,跟刘昺的儿子称兄道弟,平白把自己降了两辈。就此借助刘昺,攀附上蔡京。 林灵素诬告王寀非法修仙,妄图与皇帝争抢仙位。 本来宋徽宗没当回事儿,王寀却买通太监,想知道皇帝的反应。此事“不小心”暴露,宋徽宗勃然大怒,于是把王寀扔去大理寺调查。 林灵素突然失势离京,打乱了郑居中的计划,王寀在大理寺也没人管了。 近段时间,盛章又接着搞,因为他要跟刘昺争副宰相。 盛章买通狱卒诱使王寀作诗。 王寀在狱中关了快一年,无聊透顶之下,一股脑写了许多道诗。 盛章仔细检查,终于抓到把柄。 “白水之年大道盛,扫除荆棘奉高真。” 白水之年,即庚子年,也就是今年! 王寀的本意,是扫清方腊这个荆棘,奉宋徽宗那个高真。盛章反复暗示皇帝,说王寀打算谋反,已经暗示好几个月,宋徽宗读到这两句诗立即就炸了。 方腊在庚子年造反,而且还借妖教起事,王寀却说庚子年大道盛,宋徽宗能不多想吗? 王韶为大宋拓土千里,儿子就这样稀里糊涂被砍了。 随后几日,蔡党和郑党的弹劾奏疏满天飞。 宋徽宗不胜其烦,决定召开朝会。 先是刘昺、刘焕二人,卷入王寀的谋反案,依律当论死罪。 刑部尚书范致虚,在朝会上为两人求情。又以大宋宽待士大夫,改判刘昺流放海南岛;刘焕牵扯不深,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蔡京在户部和吏部的臂膀,就此被郑居中一并斩断。 这符合宋徽宗的心意,他本就打算让蔡京滚蛋。 但不能再穷追猛打,否则郑党一家独大,宋徽宗说:“王寀谋反案到此为止,卿等不要再多言。” 郑居中哪肯罢休?他布局两年,可不止想剪除两个蔡京党羽。 郑居中丝毫不给皇帝面子,出列奏事道:“陛下,刘昺在职多年,荐举了许多官员。这些官员当中,或有谋反共犯,也当严加查问。” 尚书左丞薛昂立即反击:“陛下,如果刘昺所荐之人皆要连坐,那请判臣有罪,臣也荐举过刘昺。” 老眼昏花的蔡京悠悠开口:“陛下,刘昺、王寀确由臣所荐。为国举才,看其品行,臣万万没料到,这二人堕落至斯,是臣当初看走眼了。郑相等人,也是臣举荐,他们今后如何,臣实在不敢保证。” 听到这话,郑居中老脸通红,他当初靠攀附蔡京上位,确实是蔡京举荐提拔的。 没法再说下去了。 宋徽宗看着蔡京,提醒蔡京主动辞职:“听说蔡卿身体抱恙?” 蔡京捧着笏板说:“陛下日理万机,还关心老臣病情,臣实在是感激涕零。托陛下洪福,臣已病愈无恙。” 宋徽宗气得牙痒痒,越看蔡京越觉得厌恶,这老东西咋就死皮赖脸不走呢? 蔡京老眼昏花,不能远视,此刻站在殿中,仿佛一尊泥菩萨。 宋徽宗再次提醒:“爱卿年事已高,还须多多休养。” 蔡京回答:“有劳陛下关切,老臣受宠若惊。” 宋徽宗死盯着蔡京,看了好半天,终于拂袖而走。 他已经决定了,敬酒不吃,就让蔡京吃罚酒。但不能让郑党继续弹劾,须得由中间派的御史,罗列蔡京的种种罪名。 各地起义还未平息,朝堂君臣却斗得更欢。 翌日,蔡京正在家中休养一个御史悄悄上门,拿出抄来的新鲜奏疏。 蔡條阅读之后,说道:“大人,这是朱铭所奏,言辞极为激烈。” “念。”蔡京闭目养神。 蔡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承务郎、知汉源县事朱铭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以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 听到一半,蔡京就猛然睁眼。 朱铭直接把海瑞的《治安疏》搬来了,这份奏疏又叫《直言天下第一事疏》。 当然,内容也要改动。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是道长的专用描述,不可能放在宋徽宗身上。 骂严嵩和严世蕃的语句,也被朱铭改为骂当朝六贼。 “好个六贼!” 蔡京突然拍手大赞。 蔡條不解道:“朱铭把父亲列为六贼之首,父亲为何还欢喜叫好?” 蔡京笑着说:“海内沸腾,民怨四起,一个方腊,就能陷东南九州。眼下内外众人,都想让我独背骂名。这朱铭另列五人,与我一起分担,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蔡條哑口无言,觉得好有道理。 杨戬目前还没死,因此朱铭所书“六贼”,分别是: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杨戬。 蔡京拿着放大镜,贴到纸面仔细阅读:“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写得真好啊,可惜没有郑居中,也妙在没有郑居中!” 蔡條眼睛一亮:“官家读了此疏,恐怕会怀疑是郑居中幕后指使!” …… 郑居中也在看《治安疏》,他剪除了两个蔡党,即将把蔡京逼离朝堂,本来心情一直很好。 可把朱铭的奏疏看完,郑居中有苦难言,哀声长叹:“朱成功误我也!” 郑居中手下虽然一堆奸党,但他自己的名声不错。因为近年来他每每与蔡京对着干,确实给出许多良好建议,也提拔了一些正直大臣。 所以,朱铭没把他列为“六贼”,郑居中不用背上骂名。 但内外朝堂权势最大之人,被朱铭骂了个遍,唯独没骂他郑居中。皇帝看了会怎么想? 还不如把他一起骂呢! 更扯淡的是,朱铭还为太子叫屈,这把郑居中卷入皇储之争。 郑居中捧着奏疏看了又看,越看越想骂娘。 朱铭在他眼里,就是一根搅屎棍。本来已经清晰的朝堂局势,又要被搅和得一塌糊涂。 郑居中思来想去,决定率先动手,让自己的党羽集体弹劾朱铭,以此表示不是自己授意朱铭这么干的。 一封《治安疏》,皇帝还没看,就已经搞得群臣皆知。 朱铭不是什么搅屎棍,而是往茅坑里扔了块大石头,朝堂重臣都被他溅了一身粪水。 (本章完) 0299【太子暗弱】 延福宫中。 宋徽宗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已然看得身体轻微发抖,一张瘦脸阴沉得能滴出墨水来。 最得宠爱的刘婉仪,如今已是刘贵妃。 她知道宋徽宗的脾气,此刻不敢说话,低眉顺眼欣赏着旁边的花瓶。 几位近臣也垂首站立,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只有郓王赵楷,面含怒气,昂首挺胸,等着皇帝把奏疏看完。 朱铭的这份《治安疏》,内容也不复杂,主要有三个部分: 第一,拐着弯骂皇帝。 第二,痛骂六贼。 第三,郓王赵楷历封太保、太傅,此事不合伦理,儿子哪能做亲爹的老师?且太子无过,以郓王提举皇城司,太子惊恐何以自处? 宋徽宗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把奏疏轻轻放在旁边,阴阳怪气道:“你让朱铭写悔过书,果然出得好主意。” 李邦彦连忙跪下:“臣实不知朱铭如此大胆,请陛下恕罪!” 宋徽宗又问王黼:“你在六贼中排第三,你且说说该怎样处置?” 王黼丝毫不提六贼之事,而是说道:“区区一个知县,就敢妄议国本,实在该杀可论死罪!” 杨戬病重没来,童贯还在征讨方腊。 梁师成说:“杀了未免太便宜他,可刺配琼州,追毁出身文字,永不召回中原!” 一个文官被脸上刺字,而且还扔去海南岛,确实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惩罚。 “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杀了干脆!”王黼非常愤怒。 蔡京即将罢相,王黼多半能补位。 在这个关键时刻,王黼需要干爹梁师成的支持。但那可恶的朱铭,在排六贼名次的时候,居然把王黼排在梁师成前面。 王黼极为懊恼,害怕干爹会多想。 宋徽宗又拿起奏疏看了好久,他尽量放平心态,居然找不出丝毫漏洞。 拐着弯骂皇帝,也骂得大义凛然,属于臣子尽忠的表现。痛骂六贼,也都给出了理由。就连为太子叫屈,也句句符合礼制。 如今全国多处起义,各路都在闹饥荒,《治安疏》必然影响极大,让宋徽宗也不敢随意定罪。 左思右想好半天,宋徽宗说:“停俸罢职,捉来大理寺审问!” 王黼和梁师成对视一眼。 王黼露出阴狠表情,梁师成会意点头,他们要联手把朱铭弄死在狱中。 然而,屁股决定脑袋,等王黼真做了宰相,不再需要梁师成支持,就得想着如何让朱铭活命了。 因为他根基不稳,必须做一番姿态。 就如同郑居中做了宰相,一改以往风格,瞬间成为士林楷模。 郓王赵楷,则是沉默不语,仔细揣摩皇帝的心思。 …… 东宫。 太子赵桓看完奏疏,觉得句句写到自己心坎里。 他认真学习圣贤经典,厌恶佛道,节俭朴素,没有丝毫过错。父皇却让弟弟做太傅还提举皇城司,故意释放错误信号,搞得他寝食难安,哪有这样对待太子的? 赵桓感慨说:“朱成功知我也,如此忠臣义士,恐怕不为父皇所容。” 太子家令杨冯说:“殿下,臣听说朱成功文武双全。文可治民武可保境。前番黎州诸蛮不服王化,正是朱成功率军征讨。此上天赐给殿下的贤臣啊,必须竭力保住其性命!” 太子舍人耿南仲却说:“不可,殿下须得避嫌。不可让人误会,非议东宫与外臣有勾连。” 杨冯不高兴道:“有忠臣义士却不救,天下人如何看待东宫?” 耿南仲摇头说:“殿下处境危险,当务之急是明哲保身,其余诸事可徐缓而图之。请殿下三思!” 赵桓前几年还很刚,当面砸掉蔡京送的礼物,故意不出席明堂落成典礼,同时让蔡京和宋徽宗心生不满。 可他现在已经刚不起来了。 宋徽宗不但让赵楷提举皇城司,嘉王改封郓王,太保改封太傅,而且去哪里都带在身边。就连各种祭祀活动,也让赵楷代表皇帝主持,就差没有直说废立太子之事。 连一个林灵素,都敢当众欺负太子,赵桓哪还剩半点心气儿? 这位太子爷,经常被噩梦惊醒,梦到弟弟带兵杀来,整夜整夜睡不着。 赵桓捧着奏疏读了又读,突然开始抹眼泪:“这样的忠臣,我却不能救他,父皇为何这般……呜呜呜呜!” 耿南仲拿来蜡烛,劝道:“殿下,烧了吧。” 赵桓似乎有点舍不得,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把抄来的奏疏放到烛火上。 “唉!”杨冯摇头叹息。 赵桓已经哭成泪人,抽噎道:“若我……定然重用此人!” 赵桓委屈了好多年,朱铭是第一个公然为他说话的,太子爷心里那个感动啊。 就如同犯了相思病,接下来好几日,赵桓都悄悄默写朱铭的诗词,写完之后又立即毁弃。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侥幸继位了,就把朱铭召回朝堂,一路提拔重用做宰相,君明臣贤开创大宋中兴盛世。 一日,内侍太监突然来传话。 赵桓吓得浑身激灵,躲在卧室里不敢出来,忽地又有些埋怨朱铭,流泪嘀咕道:“朱成功误我,不该这般莽撞进言的!” 杨冯出去询问情况,很快进来说:“殿下,陛下招伱去延福宫。” 赵桓的三魂七魄又回来了,确认道:“不是来传诏废太子的?” “不是。”杨冯低头回答,假装没看到太子的窝囊样。 赵桓坐着马车前往,半路上居然生出期许,幻想着父皇被朱成功骂醒,幡然悔悟不再苛待自己这个储君。 等到见了皇帝,发现赵楷就在旁边,赵桓一颗心又往下沉。 “臣叩见陛下!”赵桓甚至不敢再称呼“官家”。 宋徽宗手中画笔不停,随口说:“起来吧。” 赵桓连忙答谢,规规矩矩站到一旁。 宋徽宗问道:“近来读了什么书?” 赵桓说道:“《道德经》。” 宋徽宗有些惊讶,终于转身:“你也读《道德经》?” 赵桓说道:“臣所读者,是陛下御注的《道德经》。许多大道理,读此书之后方知。” 宋徽宗点头表示满意,当场考教学问。 赵桓初时对答如流,问得深些就答不上来。 宋徽宗告诫说:“《道德经》玄妙深奥,你还当多多钻研。” “臣谨记教诲。”赵桓连忙应承。 “且去吧。”宋徽宗挥手逐客。 赵桓顿感失望,他还想跟父皇多待一会儿,而不是见面只说几句就被打发。 他一边躬身后退,一边看向陪在父皇身边的赵楷。委屈、羡慕、嫉妒、愤怒、仇恨……诸多情绪萦绕胸膛,赵桓忽地眼睛发酸,又有些止不住想哭。 宋徽宗今日召见太子,是因为舆论炸锅了。 朱铭的奏疏传开之后,朝中的正直大臣们,不敢跟着骂皇帝,也不敢跟着骂六贼,居然一窝蜂的为太子叫屈。 太子是他们的希望,而皇帝越来越过分,已经隐隐有废太子的征兆。 群臣平时不敢多话,现在有朱铭打头阵,于是都麻着胆子进言。反正就算皇帝愤怒,也有朱铭在前面扛着,他们这个时候必须力保太子。 方腊还未剿灭,天灾还在继续,宋徽宗只能做做样子,把太子叫来说几句话,表明自己没有废太子的心思。 “六贼”之名,已经传遍朝堂内外。 就连东京的底层百姓,都知道有“六贼”的说法。他们以前只晓得有很多奸臣,也弄不清哪个最坏,现在总算明白有六个大奸臣,而且朱探花还认认真真排了名次。 宇文常的亲朋好友,趁机传播黎州之战的真相。 还把宇文常和朱铭在黎州的事迹,添油加醋编成杂剧,公然在东京瓦舍当中上演。 不多日,蔡京罢相,为方腊起义背锅。 王黼这个排名第三的六贼,正式继任宰相之职。 甚至郑居中都因此挪窝,改去做枢密使,王黼成为排名第一的宰相。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来了,没有被骂成六贼的郑居中,指使心腹疯狂弹劾朱铭。做了六贼的王黼,居然为朱铭求情,说朱铭仗义执言罪不至死。 这是新任宰相在拉拢中间派,即便是做样子,也要表明态度。 同时,王黼也是在跟郑居中划清界限,宣布自己不再是郑居中的党羽。这是做给皇帝看的,让皇帝放心,朝堂重臣依旧在互相牵制。 当然,有效期估计不长。 历史上,王黼的惺惺作态,甚至都没坚持三个月,就重新暴露自己的奸臣属性,而且种种做法比蔡京还过分。 方腊还未平定,宋江在山东越闹越大。 而且方腊是坐寇宋江却纯属流寇。 京东两路官军,对宋江围追堵截。宋江陆续攻占青州、济州、濮州、郓州,一路都是坐船,打下州城抢完就跑,如今更有转战淮南的趋势。 历史发生改变,宋江转战淮南,威胁童贯的粮道。 童贯只能抽调三万人,回淮南堵截宋江,同时勒令川湘地区赶紧运粮来。 宋江和方腊这南北二寇,在这个时空居然打出了配合。 正是由于童贯抽调军队北上,让方腊钻了个空子跳出包围圈。 方腊暂时没有被韩世忠捉住,带着数千残兵转进婺州(金华),但妻儿在逃跑途中被官军所获。 面对官兵的追击,方腊在婺州只停留三日,便裹挟数万民众,一头扎进仙霞山,沿着黄巢开辟的仙霞古道而走。 坐寇方腊,要变成流寇了。 (本章完) 0300【不能戴枷】 汉源县,飞越岭。 高山草甸,猎狗狂奔,骏马驱驰。 朱铭带着几个亲随,以及家中有马的士子,正在草原上打猎。卡着调兵制度,九个厢军骑马参加,剩下的全都是一些蛮夷。 “呜呜呜~~~~” “咚咚咚咚!” 鼓声和号角声四处响起,几只青鹿惊慌逃出。 “驾!” 聚宝盆瞬间加速,领先数个马身,余者纷纷跟上。 朱铭的骑射技能显著提高,在骏马奔驰之间,三十步外挽弓搭箭,一箭命中撒腿逃命的青鹿。 “好!” “县尊神射!” 汉羌两族齐声喝彩。 半年前,朱铭调动乡兵,开赴飞越岭下,还没砍树制作平夷砲,五部落蛮就紧急投降。 一来朱铭威名昭著,二来朱铭要求不多。 五部落蛮纷纷献上户籍名册,同意官府进山丈量土地。 朱铭也没做得太过分,默许五部蛮隐匿土地人口,同时许诺他们赋税减半。 其实就是象征性收点税,真正目的是在名义上,将五部蛮划归官府管理,并且编制保甲选出里正。 五部落蛮本来只有五位首领,朱铭一口气安排二十个里正、十五个保甲。 里正负责互市贸易,保甲长负责征税和募兵。 虽然这些基层连吏员都不算,全部由蛮夷担任,依旧由五位首领管辖,但长此以往肯定能分权,至少可从内部进行分化。 “山驴子,山驴子!” 一群鬣羚被蛮夷从林中驱出,众人欢呼着骑马追赶。 汉羌两族狩猎者,都没有擅自出手。他们分散包围把猎物往朱铭这边赶,今天的任务是让县尊好好过瘾。 朱铭一箭射中最强壮那只,几条猎犬奔出,追赶受伤的鬣羚。 朱铭又补上一箭,笑道:“尔等不要只看着。” 众人这才各显神通,开始尽情狩猎。 来自五部蛮的二十多个青年,表现得异常积极,都想在县尊面前露一手。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朱铭手段越是强硬,反而越让他们服从。前后半年,朱铭多次骑马进山,跟各部蛮夷交流。 给五部蛮带去玉米红薯种子,教他们如何耕种。同时还切磋武艺,朱铭亲自跟蛮夷比拼,不少羌族青年居然变得崇拜他。 傍晚燃起篝火,汉羌两族欢聚一堂,剥皮烤食今日狩到的猎物。 “县尊请享用!” 一个羌族少年捧着羚腿,单膝跪在朱铭面前。 这少年羌名叫杨达木,乃五部蛮的杨部首领之子,名字意译过来也叫杨云。 朱铭接过烤肉,笑道:“来我身边坐。” “是!”杨云兴高采烈。 朱铭切一大块肉给他:“今年收成可好?” 杨云说:“寨子里的玉米已经收了,今年有好多粮食。” 去年,朱铭强迫汉人种植玉米红薯,导致汉族山民怨声载道。但到了秋冬季节,随着玉米红薯收获,山民们又喜气洋洋,都说朱知县是个好官。 今年种植面积扩大,朱铭还给五部蛮带来种子。 五部蛮多居住在群山当中,宋朝还没建立时,他们就已经是熟夷,早就学会了汉话和耕种。 以前遍种粟米和高粱,多数土地都比较贫瘠,玉米红薯正好适合他们。 纯粹武力威慑,无法让蛮夷归心。 武力再加上实打实的好处,朱铭迅速获得五部蛮的尊敬。 咬了几口,朱铭笑道:“无论汉羌勇士,皆可角抵为戏,获胜者赏赐猎物皮毛!” 气氛顿时更加热闹众人伴着篝火开始摔跤比赛。 “哒哒哒哒!” 一个衙前吏骑马而来,走到朱铭身边耳语:“县尊,有阉人带着禁军来了,下午时分到县衙,说是奉皇命捉拿县尊去大理寺。” 朱铭面不改色:“让他们等着。” 当晚,朱铭就住在山中蛮寨,约好明天去另一处山岭打猎。 天亮出发,朱铭只当啥事没发生。 过了正午,皇差终于来了,为首者是杨戬的心腹李彦。 历史上,此人得势仅三四年时间,就凭实力跻身六贼行列。 他奉命提举西城所,借着建立皇庄的名头,在京城周边圈地三万多顷,打死试图反抗的农民上千人。而且西城所还在山东圈地,加剧了山东矛盾,各种因素叠加,酝酿出数十万贼寇! 宋钦宗赵桓继位之后,立即废除西城所,将皇庄土地还给农民,并将李彦这厮杀了泄愤。 谈及宋钦宗,一般只说他昏庸懦弱,但他真的下令废除了大量弊政。 在内政方面,宋钦宗做得还不错。 “朱铭何在?”李彦扯着公鸭嗓子叫喊。 朱铭正在打猎,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骑马而来。 李彦本来气焰嚣张,却见朱铭身后跟着大量随从,还有数十个蛮夷携弓带枪。 他咽了咽口水,尽量表现得有礼貌:“咱奉皇命而来,捉拿承务郎朱铭回大理寺候审。朱大郎,还请随俺走一趟吧。” 朱铭只是被罢免了知县职务,他的承务郎京官身份还在。 杨云是朱铭的羌族小粉丝,指着李彦说:“你这人不晓好歹,县尊何等人物,那是你说抓就抓的?” 见诸多蛮夷围过来,李彦赔笑道:“咱也是奉命做事。” 黎州厢军指挥使俞典,脸色极为难看。 他带兵征讨蛮夷,立下许多战功,亲眼看着宇文常和朱铭写报捷文书。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可朝廷封赏的时候,却完全跟他没关系。 俞典心中愤懑不已,同时也为朱铭叫屈。 朱知县的功劳最大,朝廷居然也没赏赐,昏君奸臣真是不要脸! 今天终于忍不住了,俞典质问道:“朱知县征讨诸蛮有功,为何久不赏赐,却还要捉去受审?” 李彦见他是汉人打扮,又不再那么害怕,反问道:“你是谁?身居何职?” 俞典说道:“黎州厢军指挥使俞典!” “一个小小的指挥,也敢在咱家面前胡言?好大的胆子!”李彦决定回京就报复,请人把俞典的武职给撸了。 锵! 张镗也看不下去了,拔剑怒喝:“阉竖!” 李彦吓得后退两步,躲到禁军身后:“伱又是哪个?” 张镗报上大名:“濮州张氏子,张镗是也!” 李彦冷笑:“却是个白身。” “好了,”朱铭抬手制止,“今日狩猎就散了吧,我要去京城了。”又对那些羌族青年说,“尔等好生耕种,莫要再劫掠汉民生出事端。” “是!” 羌族青年们齐声应道。 朱铭在黎州讲学大半年,士子们听说此事,早已聚在县衙等候。 当他回城之时,几十个读书人围上来,质问皇帝为啥要抓捕知县。 朱铭笑道:“诸生莫要多想,回家好生读书。我只是写了封奏疏,劝谏陛下勤政爱民,顺便再声讨奸臣而已。并非多大的祸事,去了京城很快就能说清楚。” 读书人听了更是愤怒,纷纷为知县鸣不平。 朱铭好言相劝,才把士子们劝走。 张锦屏已经收拾好行李,站在后宅大门焦急等待。 朱铭被禁军押着进去,宽慰道:“夫人莫慌,你先回洋州,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公……”张锦屏欲言又止。 李彦竟然跑去县衙大牢,取来一副枷锁。 这次把李宝也激怒了,几乎与邓春、白胜同时拔刀。 朱铭盯着李彦:“真要枷我?” 这是汉家官府,李彦却是不怕了,胆子越来越大,说道:“奉命行事,犯人就该戴枷。” 朱铭冷笑一声:“我敢上《治安疏》,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若逼迫太甚,非要折辱,我无非自尽而已。我死在路上,你担待得起吗?” 李彦一怔仔细思考之后,发现自己真担不起。 朝堂内外,为朱铭求情的人很多,皇帝都不敢随便杀了。 一旦朱铭死在半路上,责任得由他李彦承担,就算是杨戬也不会保他。 而且,王黼身为宰相,为了撇清关系,必然第一个弹劾他! 还有就是,朱铭在《治安疏》里为太子叫屈,看似凶险无比,却给自己上了一道保命符。 除非宋徽宗真的下令废太子,否则谁敢谋害朱铭,就有攀附郓王而谋杀忠臣的嫌疑,必然被朝中大臣集中火力攻击。 郓王赵楷,也得保住朱铭性命。 朱铭若是死于非命,赵楷属于第一嫌疑人,从此断绝做太子的希望。 六贼和郓王,没必要惹这身骚。 他们现在几乎已经达成共识,就是要将朱铭刺配琼州,同时追毁出身文字。 李彦憋了一口闷气让人把枷锁还回大牢,拱手道:“朱大郎请上路吧。” 朱铭对亲随们说:“尔等护送夫人回洋州。” 李宝说道:“护送夫人之事,有白兄弟和邓兄弟就够了,俺陪着相公一起进京。路上若有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俺也去!”曾孝端说。 魏应时说道:“弟子回襄州,请祖父给故旧写信,或许能为先生脱罪。” 张镗说:“俺也随相公进京。” 关胜说道:“俺是东京人,对东京更熟。” 李彦带着禁军押送朱铭上路,城中百姓得知消息,纷纷前来送行。 把朱铭送出城后,城外百姓也聚拢不少,一路送出十余里。 黎州的玉米已经收割,今年各地皆有灾害,四川这边却风调雨顺。 越往山区走,玉米种植面积就越大。 走在乡下,甚至进了山区,也有百姓认识朱铭,主动过来行礼问候。 李彦显得惶恐不安,直至离开黎州地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0301【大理寺下狱】 此次进京,没有过成都。 在嘉州登船,顺长江而行,一直走水路。 朱铭的日常饮食,全程由亲随负责。 李彦已经懒得管了,只要朱铭不逃跑,平平安安送到东京即可。 他得赶紧回去,干爹杨戬时常卧病,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万一自己没在京城,被哪个老六趁机上位,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 因此,李彦匆匆行路,不断催促船工,都没时间下船勒索地方官员。 “前面是江陵,相公可以出来透透气。”一个禁军士卒,站在舱门外说。 李宝开门抱拳:“多谢提醒。” “不必。”禁军士卒拱手,颇为恭敬的退到旁边。 朱铭的气色不错,好吃好喝的,居然胖了两斤。 他踱步来到甲板,眺望两岸景色。左右跟着十多个禁军,携刀带弓防止其逃跑。 转眼便至江陵,码头上人流如织。 整个四川的粮赋,都要运到江陵储存,然后由荆湖路转运使,负责千里运送到东京去。 童贯还在征方腊,四川今年又被加税,无数粮草运往东南剿贼。 江陵府城,即荆州市区所在。 对岸有大湖沼泽,一直延伸到石首县,此湖在几百年后就消失了。 别看江陵府城繁华,郊外却是人烟稀少。大量山岭沼泽得不到开垦,朝廷多次移民垦荒,垦着垦着百姓就逃了,跟京西南路一样留不住人。 朱铭不被允许下船,转身对禁军士卒说:“谁借兵器来耍耍?骨头都快生锈了。” 禁军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一个军官把佩刀献上。 朱铭就站在甲板上舞刀,活动活动筋骨。等官船补给完毕,才把刀还给那军官,自己回房睡觉去也。 官船转眼便过江西,江西那边也不太平。 刘九军在循州龙川县起兵,顺着龙川河去打惠州,半路轻松攻破河源县城。 但抵达惠州城下,却发现已有防备,刘九军攻打数日无果,便回身奔袭梅州去了。面对官兵围剿刘九军把梅州劫掠一番,便一头扎进江西、广东、福建交界的大山。 刘花三已在虔州(赣州)流窜两年,始终无法攻下虔州城,反而被官兵打得躲进山里。 今年初冬,一部分边军精锐,追击方腊而来,走的是赣江水域。 刘花三难以抵挡边军,向南窜去与刘九军合流。江西、广东两股贼寇,合兵三万多人,朝着福建方向流窜。 方腊的目标,也是前往福建! 童贯的禁军一分为三,一部回师淮南阻击宋江,一部在两浙清剿方腊残兵,一部狠狠咬着方腊主力追赶。 别看方腊穷途末路,仅两浙地区的方腊残兵,就还有足足二十多万人。但他们不听方腊号令,只名义上遵奉方腊为主,一盘散沙很容易击破。 边军和禁军南下,江西北部的义军死灰复燃。 有个叫黄七甲的矿工,带着许多矿工和烧窑工,流窜于江西的东北部山区,朱铭的岳父老家都差点被洗劫。 按下葫芦浮起瓢,一部分边军精锐,只得再次北上剿贼,因为黄七甲威胁到了铸钱场。 在江西、广东、福建、两浙等地,起义军的总数超过三十万人! 但大部分都没啥战斗力,而且缺少兵甲,遇到精锐官军一触即溃。 韩世忠和王渊追进大山当中,一战斩首两千余。 义军大败退走,刘花三和刘九军开始内讧。刘九军闹着要去投方腊,刘花三坚持在大山里打游击,二人争来争去竟然火并。 刘九军诱杀刘花三,提着首级投降,接受朝廷招安。 两浙路的义军,也在大规模投降。宁死不降者,纷纷逃进山中,遍地是山的浙江,足够童贯花费好长时间。 …… 淮阴。 宋江水军大败而走,回师攻克宿迁、下邳,接着坐船直取徐州。 徐州早有防备,宋江难以攻克,便去劫掠三十六监,缴获大量铁器和钱财。又招募上千徐州冶铁匠,攻下沛县,搜罗船只,打造兵甲。 童贯的禁军一部姗姗来迟,宋江闻讯再度流窜奇袭广济军城(定陶),又顺势拿下兴仁府(济阴)。 此地距离东京,已不足二百里。 京师大骇,君臣震恐。 郑居中征调所有禁军和厢军,前往兴仁府征讨宋江。 眼看着就要被前后夹击,宋江坐船调头就跑,沿着广济河再次逃进梁山水泊。 随即兵分两路,坐船沿途劫掠,抢一遭立即跑路,跟官兵玩起了躲猫猫。 时至今日,宋江闹得一直不大。 兵力最多时不足一万,兵力最少时只有两三千,占领城池从不超过一个月。官兵追得急了,他就断尾求生,扔下新募的杂牌部队当诱饵。 朱铭坐船过广济时,入眼之处,一片狼藉。 城外民居被烧得精光,百姓先遭宋江劫掠,接着又被官兵盘剥,到处是无家可归之人,就连城中富户也破产者多。 “你们回乡去看看吧。”朱铭叮嘱道。 李宝也有些担忧,说道:“俺先回乡一趟,若是家中无事,便赶去京城追随相公。” 张镗说道:“李兄弟帮俺去张家看看。” “好!”李宝拱手下船,带着小舅子离开。 其实,张家和李家都没啥事儿。 宋江总是沿河行军,绝不会离开河流太远。一旦情况不妙,立即坐船跑路,为了往船上塞人,抢来的财货都可以扔掉。 方腊再怎么缺少战略规划,也有自己的起义纲领,而且还建立了官僚体系。 而宋江就是一群流寇,抢到哪儿算哪儿。 官船离开山东地界,入眼满目疮痍,京畿地区的一些土地,居然也开始抛荒长草了。 李彦谁也没惊动,悄然把朱铭送到大理寺下狱。 住的是单间,虽然发霉发臭,但没有被虐待,甚至牢狱伙食还不错。 一连住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人来提审。 直至第九天,狱卒终于请朱铭去接受审问。 大理寺卿李伯宗亲自出马,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见面就朝朱铭拱手:“请坐!” “此事于制不合。”大理寺少卿聂宇说道。 聂宇是郑居中的人,他跟朱铭没啥仇恨,纯粹就是走流程,不让朱铭坐着受审。 这位老兄,家在河北大名府,靖康年间不知所踪,几个兄弟也来不及跑路。面对贼寇、官兵、金兵的轮番洗劫,聂家虽然东躲西藏保住性命,但多年积累的家产被抢劫一空。 李伯宗则是蔡卞的门生。 蔡卞、蔡京二人虽为兄弟,但政见不合。 李伯宗靠着蔡卞的关系,累升至大理寺卿,并未受到蔡京打压,但也没受到蔡京照顾。 李伯宗说道:“朱铭只是被罢职,京官之身仍在,不必过多强迫。” 聂宇不再反对,他提醒一声即可,出了啥问题可以推给李伯宗。 “多谢,”朱铭说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李伯宗自报姓名,又提及蔡卞,朱铭立即明白此人的路数。 聂宇也说到郑居中,还向朱铭眨眼睛。 李伯宗开始正式审问:“《治安疏》是何人指使?” 朱铭回答:“劝谏君上,斥责奸臣,乃人臣本分,何须有谁来指使?” 李伯宗又问:“为何妄议国本?” 朱铭反问:“东宫之位早已定下,国本已固,哪来的妄议国本?” 李伯宗再问:“为何指斥郓王?” 朱铭说道:“我非指斥郓王,而是以礼制相谏。太师、太傅、太保,帝师也,如何能加封皇子?又是皇子,又是帝师,请问符合伦常吗?阁下难道会拜自己的儿子为师?” 聂宇忍不住偷笑,连忙握拳挡住嘴巴,假装咳嗽:“咳咳,休得胡言!” 朱铭又说:“陛下日理万机,若不能亲自祭祀,当然可以令人代理。代为祭祀之人,可为宗室,可为外戚,可为内侍,可为重臣,唯独不能是郓王。东宫健在,自当储君代天子祭祀,如何能让郓王插手其中?此亦失礼也!” 大理寺丞认真记录,一字也不漏。 李伯宗再问:“《治安疏》提及六人,或为内侍,或为重臣,你为何污蔑其为六贼?” 朱铭说道:“奏疏所列重重罪名,有哪一桩是编造的?既是事实,何来污蔑之说?” 聂宇忍不住开口:“毕竟是朝廷重臣,就算施政有误,也不该直呼为贼。更何况,鲁国公(蔡京)为国操持,夙兴夜寐,对内充实府库,对外开疆拓土。于国有大功之良臣,怎能以贼呼之?” 朱铭笑道:“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这是孟子的原话,此言一出,李伯宗肃然起敬,朝着朱铭拱手致意。 “慎言!”聂宇连忙提醒。 因为孟子的原话,下面还有一句:“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 朱铭引用孟子之言,既骂蔡京是民贼,也在暗讽宋徽宗是桀纣。 随随便便审了一场,李伯宗就宣布收工,把审问记录分成两份。一份移交给刑部,一份给皇帝送去。 宋徽宗抽空看完,气得发笑:“还敢说朕是‘富桀’,简直死不悔改,着令刑部去大理寺会审!” (本章完) 0302【追毁出身以来文字】 大理寺狱,主要关押两类犯人。 一类是中高级犯事官员,一类是京畿地区的要犯。 官员这边,待遇较好,有单人间和多人间之分。 但依旧阴冷潮湿,草席下面垫着麦秆。除非特许恩准,犯官家属不得送来被褥等日用品。 朱铭整日无聊透顶,把薛道光传授的吐纳术捡起来。每天先练习吐纳术,接着做体操,然后俯卧撑、仰卧起坐。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隔壁窸窸窣窣的铁链声,把正在打盹儿的朱铭吵醒。 随即又传来脚步声,狱卒押着个戴枷的犯人,从朱铭牢房前缓缓走过。 “这人是谁啊?”朱铭跟狱卒打招呼。 狱卒转身拱手,回答道:“这厮是阉人冯浩,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除名勒停,枷送永州编管。” 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即抹掉一切出身档案,在官场上将此人除名。 枷送永州编管,就是押送永州,编为当地户籍,不得随便乱跑,地方官必须严加看管。 朱铭问道:“冯浩就是告发王仔昔那个阉人?” 狱卒笑道:“就是他。” 林灵素虽然平安回到老家,但他的党羽却遭到清算,冯浩就是林灵素在宫内的眼线。 不多时,狱卒端来好吃的。 还抬一张小桌子,摆在牢房外头。 大理寺卿李伯宗,隔着栅栏与朱铭对坐,斟酒举杯说:“小友请。” 朱铭举杯笑问:“阁下不怕被牵连?” 李伯宗说:“我这差遣,本就当不长久了。新宰相履任,自当换上心腹党羽,怎容我继续执掌大理寺?” 二人碰杯,开始聊天。 事实上,李伯宗与王黼有仇。他管理江淮铸钱事务时,狠狠惩治过王黼的亲信。 王黼如今做了宰相,哪有李伯宗的好果子吃? “啊!” 一声惨叫传来,朱铭捅了捅耳朵。 李伯宗指了指那边,说道:“受刑之人,叫邓之纲,升为徽猷阁待制不足两月。罪名是便衣乘轿出入宗子家,以及贪污军器监的公款。” 朱铭说道:“贪污军械钱款?那就罪有应得了。” 李伯宗摇头笑道:“军器监哪个不贪?结交宗室又怎会下狱?半个月前,邓之纲邀请同僚宴饮,令姬妾席间侍奉。王黼爱其妾美色,多番暗示索取,邓之纲却舍不得,装聋作哑只当不明白。姬妾事小,面子事大,王黼哪能忍得了?” 朱铭问道:“先生是提醒在下,我得罪了王黼,可能会在狱中受刑?” 李伯宗说:“老朽做大理寺卿,小友自可高枕无忧。哪天我调任别处,小友还是谨慎些为好,莫要再出言激怒官家。” “多谢提醒。”朱铭拱手答谢,撕了一只鸡腿塞嘴里啃。 …… 刑部与大理寺会审,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朱铭被扔在牢里,又是半个月没人管。 事情也不大,被派来审案的刑部郎中陈彦恭,突然被王黼扔去地方收税,罪名是“朋邪怀异”。 顺便,刑部尚书也换了两个。 范致虚的亲妈死了,得赶回老家奔丧。 蔡京的甥婿宇文粹中,继任刑部尚书职务。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调往别处,换成赵野来执掌刑部。 赵野属于墙头草,谁得势他听谁的。 历史上,这货被贬为知州,车驾遭乱民阻塞于荒野,随后被兵头子顺手砍了,身边的财货也被抢劫一空。 赵野真正的靠山,是郓王赵楷! 他还写诗拍赵楷的马屁,其中两句为:复道密通繁衍宅,诸王谁似郓王贤? “嗙!” 赵野猛拍醒木,指着朱铭说:“既是犯官,为何不戴镣铐?来人啦,给他戴上!” 赵野做了刑部尚书,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审朱铭,而且还给下马威。 朱铭挺身而立,面色从容,任凭狱卒给自己戴手铐和脚铐。 六贼打算把朱铭刺配流放,郓王却试图搞点别的。 赵野厉声质问:“那份《治安疏》,你是受何人指使?” 朱铭反问:“阁下身为刑部尚书,就不看大理寺的卷宗吗?这个问题,我已在大理寺回答。” “再说一遍!”赵野怒道。 朱铭只得说:“无人指使。” 赵野故意诱导:“无人指使,你怎敢妄议国本?肯定有人指使且说出来,权位再高也不怕,招供之后自会宽大处理。” 大理寺卿李伯宗、大理寺少卿聂宇、刑部侍郎蔡安时等人,听闻此言纷纷色变。 赵野的意图太明显了,竟然想让朱铭往太子身上泼脏水。 李伯宗率先制止,语气愤怒道:“请君慎言,莫要诱供!” “今日不能再审,吾当奏明陛下。”蔡安时直接主张休庭,这事儿太大他担不起。 赵野感觉气氛不对,心中生出许多疑惑。 在座的法官们,多为六贼党羽,六贼平时都交好郓王啊。眼下大好机会,可以诱逼朱铭供出太子,让太子背上勾结外臣的罪名。 怎么除了自己,别人居然都退缩了? 聂宇是郑居中的心腹,更不愿蹚这浑水,连忙说道:“蔡侍郎所言极是,今日不可再审。” 言罢,聂宇起身告辞。 李伯宗和蔡安时也陆续离开,其余三四个官员跟着退下。 法庭上,居然只剩赵野独自一人。 这还审个啥? 审出来也不作数,陪审官员全跑了。 当天下午,宋徽宗就得到消息,有人把弹劾奏疏火速送来。 宋徽宗看完之后,气得把奏疏扔到赵楷脸上:“你就这样迫不及待?” 赵楷诚惶诚恐,捡起弹劾奏疏阅读,随即吓得跪地说:“大人,真不是孩儿指使的,是那赵野自作主张!” 宋徽宗盯着儿子看了半天,告诫道:“治安疏一案,伱不得插手,否则后果自负!”又对随侍太监说,“拟旨,刑部尚书赵野,特降三官,贬为团练副使。即刻出京,不得停留!” 赵楷吓得跪地不起,他让赵野诱供,无非在试探而已。 一是试探朝中重臣,是否支持他夺东宫之位。二是试探宋徽宗,是否有废立太子的心思。 却万万没想到,大臣们如此敏感,不分派系一起举报。 而宋徽宗也毫不留情,把赵楷的心腹贬为散官。 赵楷有些懵逼父皇对自己那般疼爱,群臣对自己恭敬异常,咋都不支持自己做太子呢?自己比废物太子强一百倍! 这货已经飘了,万千宠爱于一身。 就连他想考科举,皇帝和大臣都不干涉,反而联手把他捧成状元。 他甚至提举皇城司,手中握有兵马,认为自己迟早能做太子。 宋徽宗憋了一肚子火,对儿子说:“你回郓王府,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与任何朝臣接触!” “是!”赵楷吓得说话都哆嗦。 等儿子走后,宋徽宗又对内外近臣说:“你们也退下。” 花园里只剩皇帝一人,独自坐在那里思绪纷飞。 宋徽宗聪明而又任性,郓王太像他了,所以才异常宠爱,甚至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情。 也是因为郓王太像他,宋徽宗不敢废立太子。他心里明白得很,郓王如果做皇帝,会把国家给搞坏的,太子才是最佳的储君人选。 杨戬病入膏肓,李彦现在受宠。 宋徽宗思考一阵,叫来李彦说:“你去大理寺传诏,若是朱铭愿意悔过,可以保留他的官身。若是不愿悔过,刺配琼州,追毁出身文字。只对李伯宗一人说,不要让旁人知晓,尽快了结此案,莫要再拖延下去。” 宋徽宗真的很烦为朱铭求情的大臣越来越多。 而且,朱铭被逮捕进大理寺,这事已经传遍东京城。民间物议汹汹,就连妓女都在唱忠臣含冤的杂剧。 必须早点结案,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 换成别的时候,宋徽宗一点也不怕,问题是各路反贼未平,天灾人祸,饥民四起,财政窘迫。个别性情刚直的大臣,已经在奉劝皇帝下罪己诏了。 …… 大理寺狱。 李伯宗再次找到朱铭喝酒,拿出笔墨纸砚说:“官家有密旨,尽快结案。小友若写悔过书,可保留官身。小友若不悔过,刺配琼州,追毁出身文字。唉,自己选一个吧。” 刺字? 朱铭不喜欢纹身,更何况纹在脸上。 看来得来点狠的了,自己改变历史,肯定没有南宋,文丞相也不必留取丹心照汗青。 既如此,那就借来文丞相一首诗。 墨已研好,朱铭抓起毛笔。 李伯宗有些失望,他是极佩服朱铭的,宁愿朱铭刺配琼州,也不想看到朱铭低头悔过。 就似铮铮铁骨的汉子,被活生生打断脊梁。 李伯宗坐下独自喝酒,几杯酒下肚,猛地瞥见悔过书内容不对,连忙仔细阅读:“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噗……咳咳咳!” 李伯宗呛了一口酒,横袖擦干嘴角,表情变得肃穆。 这首《正气歌》,朱铭只改了两个字,把“穷北”改为“汴梁”。 朱铭写完搁笔,李伯宗默然接过。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把《正气歌》誊抄两份。接着又写辞职信,把官印拿出来放好,将《正气歌》和辞职信一起送去宫中。 宋徽宗先读《正气歌》,欣赏之余,更加头疼。 再读辞职信,气得破口大骂:“这个李伯宗,毫无人臣之担当!” 辞职信内容很简单,李伯宗说自己敬佩义士,不敢将朱铭刺配琼州。又不能违背圣旨,只得辞官归乡,请皇帝不要挽留,他此时已经带着全家老小开溜了。 一首《正气歌》写出,以大宋优待士大夫的舆论氛围,宋徽宗根本不敢杀朱铭,也不敢将朱铭刺配流放。 百姓死再多都无所谓,这种士大夫不能侮辱。 宋徽宗又把李彦叫来:“擢升聂宇为大理寺卿,让他立即结案。朱铭妄议朝政撰写禁书,追毁出身以来文字,押送桂州编管。结案之后,立即把这人送出东京,不要囚车戴枷,免得招惹非议。” 上一个获得这种待遇的是程颐,也是追毁出身文字,也是押送地方编管,既不刺字,更不戴枷。 宋徽宗是再也不想看到朱铭了,有多远滚多远,最好老死在桂州。 就跟做贼一样,大理寺备好马车,由几个军士押解,大清早就把朱铭给送出城。 出得城门的瞬间,朱铭仿佛鸟儿逃出牢笼。 他要的就是“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从此不再是大宋臣子,今后造反可以放手施为,不会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反而,还会被同情和理解。 “我还有亲随在城内,兄弟可否去告知一声?”朱铭问道。 押解军士面露难色。 朱铭又说:“财货皆在亲随那里。” “俺这就去,请相公说出厢坊地址。”军士立即有了动力。 (本章完) 0303【犯官扎堆】 汴河码头,一艘官船等待多时。 朱铭乘坐马车抵达,带着亲随一起上船。他被要求进舱,不得随意走动,亲随们则在甲板等待。 约莫过了三刻钟,又来两个犯官。 一个叫盛升,在宁陵县做官时,租赁民宅不给房租,甚至还有霸占屋宅的征兆。继而跟房东起冲突,让随从把房东打得昏死。等房东醒来,又一剑刺伤其大腿,扎到大动脉流血过多而死。 一个叫李恪,原为歙州知州。方腊刚打过去,李恪就弃城而逃,且一路逃过了长江。 这就是大宋宽待士大夫。 盛升杀人霸屋,受害者还是富户。 富户的家人,上诉多年无果,盛升却屡次升迁做了京官。 直至蔡京下台,王黼开始翻案,借机排挤蔡党,这才把陈年旧案翻出来。 杀人霸屋,不用偿命,不用刺配,不戴枷锁,甚至不必编管,只被押送回老家。这还是当朝宰相在刻意打击,竟也不能处罚得太重! 一个县里的富户,死了就死了,进士出身的官员,肯定用不着偿命啊。 李恪就更离谱,身为知州却弃城逃跑,放在明代有可能掉脑袋。 他之所以被处罚,是因为逃得太远,而且不敢再回去。 杭州那一大票官员,也是弃城而逃。但他们只逃到江东路,就赶紧组织乡兵守城,阻止方腊继续向北扩张。不但没罪,反而还能升官。 两浙路转运使王复,丢了辖内几十座城,不降反升,已做了都转运使(寄禄官升到五品以上)。 “不是让等几日吗?怎提前就走了?”盛升问道。 负责押解的军士说:“有个要犯,上头勒令即日出京。” 盛升好奇道:“哪个要犯?竟能让官船提前出发。” 军士闭口不言。 李恪回望京城,一声叹息,跟在盛升后面进舱。 三个追毁出身文字的犯官,就这样在船舱内碰头。 盛升虽然愁眉苦脸,却还保持着风度,拱手见礼道:“在下盛升,原为户部员外郎。” 李恪直接躺下摆烂,基本礼仪都不要了,摇头苦笑:“鄙人李恪,歙州知州,被编管潭州。这位我认识,探花郎朱铭。咱们编管是骂名,朱探花编管是美名,人生际遇便是如此不同而又相同。” 盛升叹息:“我还好不用编管边鄙之地,勒令回乡不准再进京。” 正说着话呢,很快又进来一位。 这位自报家门:“在下邓时,编管蕲州,见过诸位同仁。” 邓时的罪名最重,提举铸钱监时,不但贪污公款,还暗中私铸铜钱。他以前是蔡党,遭到王黼清算,直接被判处绞刑,罚铜买命改为编管。 这是高级官员的特权,只须给足银子,就能保住性命。 私铸铜钱啊,泼天大罪。刺字不需要,流放不需要,戴枷不需要,除名编管即可。 就算朱铭真被判死刑,只要不定为“十恶不赦”,就能花钱买命,屁事儿没有离开京城。 否则朱铭哪敢弄险? 这段时间,被编管的官员极多,大部分属于遭清算的蔡党。 官船几日一发,最多的时候,一条船能运走六七个犯官。 朱铭以为已经齐了,没想到又来一个熟人。 李道冲走进舱内,见到朱铭,表情一怔,随即苦笑抱拳:“朱太守,又见面了。” 朱铭忍不住问:“阁下怎也进了囚船?” 李道冲叹息道:“被人告发弃城而逃。唉,同样是逃跑,他们可以升官,我却除名勒停编管偏地。六相公(蔡攸)也不帮俺说好话!” 邓时忍不住抱怨:“我也给六相公送了钱财,却还是被判绞刑,罚铜买命方可得活。六相公真是凉薄,一点也不顾念旧情。” 盛升冷笑道:“六相公早跟蔡相父子反目,如今是王黼的狗腿子,他怎会帮咱们说话?” 邓时说道:“六相公实在愚蠢,逼得蔡相下台,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以前!” 盛升说道:“是官家厌恶蔡相,六相公才揣摩圣意。人家聪明着呢,怎么可能愚蠢?唉,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朱铭坐在旁边想笑,默默听着一群蔡党交流病情。 忽地,船身震动,官船已然离岸。 一个军士将舱门打开,微笑道:“各位可以回房了。” 按照正常待遇,犯官自然不可能住单间,都是随从在外面交了钱的。 甲板上,站着犯官们的亲随,以及大包小包的财货。 除了张镗、李宝等人还有朱国祥的亲传弟子梁异。 梁异之前负责管理石炭铺,顺便打听东京消息。 在朱铭进京之时,他就把石炭铺贱卖了,铜钱全部兑换成银子,随时等着为朱铭交罚款买命。 朱铭回到自己的卧室,随便打量两眼,问道:“这间房花了多少钱?” 梁异回答:“足三百贯。” 朱铭感慨:“真够黑的,得买多少粮食啊。” 梁异又说:“俺们这些随从,本来不许上船。一个人交二十贯,方可登船跟随,想住进舱里还得另外交钱。郎君住一屋,俺们几人住一屋,总共花了六百多贯。” 张镗安慰道:“相公不必忧愁,只要太子继位,定能召相公回京。” 朱铭笑了笑,他必须在太子继位前造反! …… 挂印辞官的大理寺卿李伯宗,此时全家在另一艘船上。 他的家当太多,家人和随从足有三十几人。昨天只来得及出城,雇一条船把财货搬上去,还得等到天亮了再出发。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来,沿途搜寻踪迹,终于碰到从客栈而来的李家人。 “世叔为何匆匆离京?小侄昨日晚间拜访,李宅只剩几个老仆。”年轻人翻身下马。 李伯宗说道:“不走不行,害怕背上陷害义士之名。” 年轻人叫做王棣,本是王安石的侄孙,过继给王安石做孙子。他现在已是显谟阁侍制,乃皇帝近臣,历史上死守开州被金人所杀。 王棣问道:“义士可是那朱成功?” 李伯宗拿出《正气歌》:“世侄请看吧。” 李伯宗誊抄了两份,一份交给皇帝,一份留在大理寺,他把朱铭的真迹给带走了。 他跟王黼有旧怨,肯定做不长久,随时可能被贬去地方。 一把年纪了,与其留下受辱,不如趁机辞官,还能留下千古美名。 朱铭手书的《正气歌》,甚至可以作为传家宝收藏。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王棣直读得热血沸腾说道:“果真是仁人义士,万万不得加害。官家……唉,不说也罢。” 王棣现在的官职,是专门陪皇帝看书写字。 他也尝试着为朱铭求情,却被怒斥一通,不敢再多说什么。 李伯宗把事情详细道来,王棣听罢,问道:“世叔请稍等,小侄誊抄一份。” 李伯宗说:“先上船吧。” 二人到得船舱,李伯宗拿出笔墨,王棣誊抄之后送别离开。 回到家中,堂兄王桐不在,侄子王璹、王珏正在读书。 虽为叔侄,年龄却相差不远。 王璹问道:“叔父今日怎不去宫里?” “不该我轮值,”王棣迫不及待想要分享雄文,拿出《正气歌》说,“你们快来看。” 王璹、王珏立即凑过来,读了一遍大感震撼。 王璹说道:“若是先读《大学章句疏义》,再读这首《正气歌》,可谓美酒配佳肴,得尝其味便属人间幸事。” 王棣才不怕得罪皇帝,不但给两个侄子看,还跑去拜访好友,毫无顾忌的传播此文。 王璹、王珏兄弟俩,都在国子监读书,只不过平时都住家里。 也顾不得今天放假,誊抄《正气歌》之后,立即跑去学校呼朋唤友。 《正气歌》从国子监,迅速传播至太学。 别说学生,就连老师都争相传阅。 蔡京在时,太学里还有蔡党。 蔡京下台了,太学里面全是愤青。 王黼为了消除蔡京的影响力,正在上疏请求改革太学。 即,太学生不能每年考试,并获得同进士出身。今后取消太学试,所有学生都去参加科举,三年一次硬考进士做官。 宋徽宗没有当面驳回,似乎正在考虑。 太学的师生们,不管属于哪派,现在都对王黼恨之入骨。 他们得到《正气歌》立即满世界宣扬,并且添油加醋讲故事。 什么奸相王黼陷害忠良,想要逼死朱铭,勒令大理寺判处斩首。朱铭遭受严刑拷打,依旧坚贞不屈,书写《正气歌》表明死志。 什么大理寺卿不忍杀害义士,多方求情无果,只能挂印辞官而去。 甚至还有狱卒,得知朱铭即将论罪,冒死给他送好吃的,哭着给忠臣送行。 佩服朱铭是一方面,同时他们更痛恨王黼,《正气歌》成了太学师生反对王黼的工具。 陈东依旧是上舍生,他已经送走三拨室友。 “如今国家危在旦夕,奸臣却还在祸乱天下,”陈东召集自己的拥趸,“去了一个蔡京,又来一个王黼,六贼依旧在,还要废除太学试。朱先生在狱中受尽折辱,我等如何能视而不见?诸君,且随我去叩阙喊冤!” “同去,同去!” 学生们纷纷响应,既是为朱铭求情博取名声,更是在反对朝廷取消太学试。 (本章完) 0304【宣德门前有正气】 在皇城的宣德门外,南街西廊有三面大鼓。 这玩意儿叫登闻鼓! 除了被贬官员,谁都能来敲,包括贬官的家属。 并不一定要有冤屈,比如淳化年间,有和尚敲响登闻鼓,竟是找皇帝借雕版印《大藏经》。 又比如北宋名臣卢之翰,因为没考上举人,又觉自己很有才华,于是跑来敲登闻鼓。他一个河北人,就此获得开封府举人名额,而且居然真就考上了进士。 还有刘照,敲登闻鼓哭穷,请求朝廷给个恩荫官,皇帝让他做了右善赞大夫。 最扯淡的记录是,有个叫牟晖的百姓,家里有点小钱但不多。某日跑来敲登闻鼓,说仆人把猪弄丢了一头,请求官府帮忙找找。皇帝听了哭笑不得,赐他一千钱补偿损失。 以上案例,都发生在赵光义在位期间。 那时的东京百姓,日子过得真不错,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敲鼓让皇帝帮忙。 越到后面,敲登闻鼓的就越少。 原因是流程变得更正规且繁琐,须得县、州府、路逐级上访。这些地方衙门都不受理,才能在京城寺监、尚书省本曹、御史台、尚书都省逐级上访。 前面那些全都不受理,方可敲响登闻鼓。 三大登闻机构,皆可把诉状交给皇帝。登闻鼓院不收诉状,就上诉至登闻检院,若还是不收,再上诉到理检院。 “咚咚咚咚……” 二十年没响过的登闻鼓,今天再次发出声音。 数百个太学生,站在宣德门南街,而且学生越聚越多。 看鼓杂役没见过这种阵仗,连忙跑进去通报。不多时,手分和书写人全部出来,见到情况顿觉头皮发麻。 监鼓太监踱步而出,质问道:“尔等击鼓,所为何事?” 陈东上前,拱手说:“吾等皆为太学生,此来有两事。一为朱讳铭公喊冤,二为取消太学试上疏。” 这两件事都挺大,太监不愿掺和,转身对令史说:“去把鼓院院判找来!” 鼓院院判全称为“判登闻鼓院事”,一般由大理寺丞兼任。 大理寺丞张璞火速赶来,问明缘由,立即说道:“朱成功《治安疏》一案已经了结,是否取消太学试,朝中也没有定论。你们的诉状,登闻鼓院不便收纳,诸生还是回学校好生读书吧。” 陈东问道:“《治安疏》一案怎判的?” 张璞回答:“回去等朝廷邸报便知。” 陈东又说:“不论如何,请君收下诉状,转交到官家那里。” “没有必要。”张璞说完转身就走。 “再敲,再敲!” 太学生们大喊,多数不是来给朱铭伸冤的,而是为了反对取消太学试。 “咚咚咚咚!” 登闻检院就在隔壁,而且也设了登闻鼓。 监鼓太监还是刚才那位,无奈说道:“把检院院判叫来!” 判登闻检院事,一般由大理寺卿兼任。 大理寺卿聂宇也匆匆而来,依旧不收太学生的诉状,理由跟大理寺丞张璞一样。 太学生张嵲怒道:“你凭什么不收诉状?” 聂宇说道:“《治安疏》一案已了,取消太学试更是捕风捉影。尔等所诉无根无据,我凭什么要收?速速回学校去,莫要在此喧哗!” “敲鼓,敲鼓,再敲!” “咚咚咚咚!” 登闻鼓第三次敲响,周边百姓全都跑来看热闹。 太学生也越来越多,已经接近一千人。 监鼓太监的脑子都被敲炸了,呼喊道:“再去请理检使!” 理检使,由御史中丞兼任。 理检院的吏员,火速前往御史台。 御史中丞陈过庭,在蔡京下台之前,曾写过一封奏疏,讨论方腊造反的责任人:“致寇者蔡京,养寇者王黼,窜二人,则寇自平。又朱勔父子,本刑余小人,交结权近,窃取名器,罪恶盈积,宜昭正典刑,以谢天下!” 此时此刻,陈过庭正在写奏疏弹劾王黼,见到理检院的吏员进来,顿时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吏员说道:“上千个太学生,敲了三次登闻鼓,还有无数百姓围观,宣德门南街都被堵死了!” 陈过庭不慌不忙站起,让亲随把马儿牵来,翻身上马赶往理检院。 “御史中丞来了!” “陈御史来了!” 太学生纷纷高呼,给陈过庭让出一条道。 陈过庭问道:“谁是领头之人?” “正是在下!”陈东昂首挺胸上前。 陈过庭摊手说:“诉状拿来。” 陈东大喜,双手捧上:“多谢陈御史!” 陈过庭带着太学生的诉状,骑马直奔东华门而去,很快就被宫人引去见皇帝。 此人是何执中、侯蒙的门生,何执中已经病死,侯蒙被贬为知州,陈过庭却坐火箭一般升迁。 一年时间,从太常少卿升为中书舍人。七天之后,升礼部侍郎。又过半月,升御史中丞兼侍读。 宋徽宗喜欢大臣互相牵制,陈过庭就是专门提拔起来,用以牵制监督王黼的。而且,是先让陈过庭做御史中丞,再把王黼升为宰相。 “陈卿所来何事啊?”宋徽宗微笑道。 登闻诉状,除了皇帝之外,谁都不准拆阅。 陈过庭捧上诉状说:“上千名太学生,敲登闻鼓三次,臣现将登闻状带来。” “一千多太学生叩阙?”宋徽宗惊讶道。 “正是。”陈过庭说。 叩阙不是在皇宫外哭门,至少宋代不是,敲登闻鼓就等于叩阙。 一共两封诉状宋徽宗看完关于朱铭那封,迅速提笔予以批示。第二封让他有些犯难,是否取消太学试,宋徽宗自己都没想清楚。 国家财政,已经被他玩崩了,必须精简各种机构。 这半年来,宋徽宗先是废除道学,接着又废除算学和医学。把遍布全国的这些学校废除,能够大大节省财政开支。 下一步,就是缩减县学、州学、太学的规模。 学生太多怎么办?不能直接裁撤啊。 那就取消太学试,读太学不能立即做官,学生们自然而然就退学了。 宋徽宗把诉状递给陈过庭:“你怎看的?” 陈过庭接来阅读,回答说:“徐缓图之。明年的太学试,少录两三个,逐年递减便可。取消外舍、内舍生的伙食,让他们自己掏钱吃饭。” 宋徽宗点头道:“也是个法子。” 陈过庭正待告退,宋徽宗突然说:“别盯着王黼弹劾了,一切稳健行事。” 陈过庭却说:“臣身为御史中丞,当恪尽职守。” 宋徽宗懒得再扯,挥手道:“且去。” 陈过庭带着皇帝御批的诉状,躬身退下,阔步离开。 对于宋徽宗来说,御史都是工具人,而且属于消耗品。陈过庭太过刚直恐怕用不了太久就得扔。 历史上,陈过庭得罪的权贵太多,明年就会被贬为蕲州知州。走在半路上又被贬为海州团练副使。还未赴任,再被一撸到底,押送黄州编管三年。 再次来到理检院,陈过庭把御批诉状,交给书写人誊抄,又让手分存档。 他亲自对太学生们说:“《治安疏》已经结案,追毁朱铭出身文字,押送桂州编管。至于太学试,官家已经应允,明年肯定不会取消。” 得知明年不取消太学试,在场的太学生瞬间散去大半。 陈东却质问道:“朱先生何罪之有,为何要除名编管?” 陈过庭无言以对,他自己就在弹劾奸党,当然是站朱铭那边的。 “唉,”陈过庭叹息一声,“尔等还是散去吧,聚在此处也是无益。” 陈东问道:“陈御史可读了《正气歌》?” 陈过庭没有回答,独自骑马离开。 走出好远,陈过庭突然仰头望天,嘀咕道:“天地有正气,可这正气在哪里呢?我胸中有正气,却又能拿奸党怎样?天下已经千疮百孔,仁人志士却不容于朝廷。都说邪不压正,我已被奸党压得喘不过气……” 陈东不再敲登闻鼓,而是走到宣德门外,整理衣襟盘腿坐下,朗声背诵《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太学生们陆续离开,如今只剩不到一百人。 这几十个学生聚在陈东身边,面朝宣德门齐声朗诵:“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联想到奸臣当道,联想到百姓困苦,颂着颂着,一些学生已眼含热泪。 他们声声泣血,皇帝却听不到。 就这样盘腿坐着,面朝宣德门朗诵《正气歌》。夜幕降临,也无人离开,晚上依旧不停止。 到第二天早晨,学生们已经喉咙嘶哑。 有百姓实在看不下去,主动送来食物和饮水。 王黼得知消息,也看不下去了,勒令开封府尹抓人。 新任开封府尹叫王鼎,乃是王黼的心腹,由发运副使直升开封府。 他得到命令立即出马,对那几十个学生怒喝道:“面阙唱诗,大不敬也。尔等再不散去,便抓进开封府大牢!” 学生们置若罔闻,依旧对着宣德门,用嘶哑的声音朗诵《正气歌》。 这已经不是在为朱铭叫屈,而是在为天下人叫屈。 四千太学生,就剩他们几十个,铮铮铁骨满腔正气。 王鼎看得有些发憷,为了讨好王黼,又不得不下手,喝令道:“全部抓去大牢!” 就连开封府的衙役,都不忍心下手,好言相劝学生离开。实在劝不动,只得抓人,引来围观百姓的骂声。 数十学生被抓进大牢,依旧在坚持朗诵,甚至有人昏厥过去。 王黼得知情况,也感到无比害怕,勒令太学将这些人除名,又让刑部将犯事学生驱离京城。 舆论哗然,御史们疯狂弹劾。 御史中丞陈过庭,甚至指着王黼的鼻子当面臭骂。 宋徽宗窝在宫里,假装啥都不知道。 (本章完) 0305【二十七人】 一起被抓进开封府大牢的,共有八十四名太学生。 被除名驱逐者,却只剩二十七个。 其余五十七人,面对开除学籍的惩罚,在最后时刻服软了,承诺乖乖回学校不再闹事。 他们在大牢里没有受刑,但饥一顿饱一顿,如今早已虚弱无力。长时间朗诵《正气歌》,也把嗓子搞得嘶哑,甚至连喝水都疼。 开封府衙前吏使用马车,把他们运到城外客栈,拖着硬塞进客房,并告诫道:“相公们在这将养身体,十天之内,务必离开东京地界,莫要再让俺为难!” 无人应答,都没力气,也没精神说话。 衙前吏又去对店家说:“这些都是义士,你要好生照料。” “俺省得。”店家点头哈腰。 转眼间,衙前吏就消失了。 店家一声叹息,吩咐伙计:“让厨子煮些粥来,用好米煮。” 宣德门前发生的事,早已传到城外。 如今各路起义未平,京师漕粮短缺,白米已涨到2000文一石。底层百姓都在挨饿,哪个不痛恨奸党? 就连刚才那些衙前吏,也生活愈发困难。 只要跟奸党作对,老百姓就佩服他们是义士。 待到白粥不那么烫了,店家带着几个伙计,亲自去给学生们喂粥。 陈东虚弱无力,喉咙刺痛,喝粥时如受刀割。他勉强填饱肚子,昏昏沉沉睡去,一觉睡到第二日。 醒来之后,好歹恢复些精神,来回几个房间走动,陈东惊讶道:“怎只剩二十几人?” 魏良臣苦笑:“自是临阵退缩了。上舍学生,只剩你我二人。” 陈东的嗓子依旧嘶哑,愤怒大吼道:“范觉民,范觉民何在?汝誓与奸臣不两立,怎一个太学除名就怕了!” 内舍生雷观讥讽道:“范觉民学问优异,明年必中太学试。他怎可能坚持到底,连进士功名也不要?” “张巨山!张巨山呢?”陈东到处寻找。 一无所获,不在客栈。 陈东失魂落魄踉跄回到自己房里,他的室友全部退缩了。 这些室友能扛住大狱,却在开除学籍时服软。 坚持到最后的二十七人,聚在客房里情绪低落。甚至有人开始掉泪,并非因为自身遭遇,而是无力改变时局,还遭同窗好友背叛,他们悲从中来难以抑制。 匡扶社稷的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 就这样,二十七个被开除的太学生,躺在客栈里浑浑噩噩过了两日。 他们的仆人,陆陆续续找来,劝自家郎君早点归乡。 也有身边不带仆人的,比如陈东。他家只是小地主,得到宗族培养,才有机会进太学读书。 有几人前来告辞,内舍生雷观说:“少阳兄,我已心灰意冷,此生不再出仕,只求回乡隐居读书。能与君相识,乃平生幸事,就此告辞了。望君多多珍重!” 陈东质问道:“时值天下大乱,阁下还是建宁人。方腊余孽,早已攻陷建宁,阁下回得哪处家乡?难道是去投方腊吗?” 雷观含泪道:“前些日子收到家书,我全家已逃到福州。父母虽然平安,族人却失散许多,也不知能活下来几个。我恨不得生食奸党之肉,痛饮奸党之血。尤其是那朱勔,方腊作乱就是他盘剥所致,如此罪行竟然还能升官。前番下了大狱,我早已心存死志。如今苟全性命,什么都不愿想了,只求前往福州与家人团聚。” 陈东自己也很消沉,此刻不得不打起精神,鼓舞众人道:“奸党越是嚣张跋扈,吾等士子越不能消磨志气,总有一日能荡平天下妖氛!” 魏良臣瘫坐在椅子上:“咱们已被太学除名,限期十日离开东京地界。除了各自归乡读书,又还能去到哪里?” “去桂州!” 一个太学外舍生突然出声。 此人名叫富元衡,苏州吴县人。他家被起义军洗劫几代人积蓄的家产,已化作过眼云烟。 幸好全家提前跑路,带着一些浮财北上。 童贯率军收复吴县,富元衡的家人随即回乡。却没成想,他家作为当地大族,竟被童贯麾下士卒勒索,仅剩的一点浮财也被抢去。 在富元衡心里,官兵和贼寇都一个样,童贯与方腊并无二致! 坚持到最后的二十七个太学生,有一半以上来自两浙、江南与福建,他们痛恨奸党到了极点。 富元衡说道:“朱先生被编管桂州,我等何不去追随?拜入先生门下,认认真真做学问。先生不能起复,我等就在桂州隐居治学。如果新君继位,先生得以起复,我等再回东京一扫乾坤!” “好主意!”陈东拍手大赞。 魏良臣也来了精神,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愿去桂州的,站到我左右。不愿去的,也不强求,今后依旧是朋友。” 瞬间站过去一大半剩下那些,犹豫再三,也都做出决定。 一个不少,二十七人都要去桂州。 被太学除名,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了,因为不准他们再进京。 要么回乡隐居读书,要么就去桂州追随朱铭。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太子登基。 到那个时候,朱铭必然召回京城做官,他们也可以跟着朱铭回京。甚至,不用考试,直接被新君授予官职。 还有人身体没康复,众人继续留在客栈。 每天都有朋友来看望,包括陈东那几个室友。 范宗尹,字觉民,两宋最年轻的宰相。他此刻站在陈东面前,因为愧疚一直低头,只说道:“诸君保重,有朝一日再会。我……我若考上进士,定然仗义执言,绝不与奸党同流合污。” “呵呵,望君不要再食言。”陈东冷冷一笑。 击鼓叩阙的发起者,便是陈东、范宗尹、张嵲三人。范宗尹和张嵲都服软了,被开除学籍吓到,张嵲更是没脸再来相见,只让范宗尹带来一封书信。 范宗尹朝众人作揖:“诸君告辞!” 即将入夜秦桧摸黑来到客栈。 秦桧做了好几年州学校长不挪窝,全凭自身实力考中茂科第一名,直接升迁为太学正。 前番击鼓叩阙,他作为老师没有参加,今天是来看望同窗的。 “道弼兄何时启程?”秦桧问道。 魏良臣说:“明日便走。” 秦桧拿出几个银铤:“一路小心。” “多谢。”魏良臣道。 魏良臣、秦桧、范同、段拂、何若,这五人曾经共同求学,而且睡在同一个宿舍。 历史上,他们五个都做了宰相,但选择却截然不同。范同为了升官发财,毫无顾忌的攀附秦桧;魏良臣却跟秦桧划清界限,被贬来贬去病死在任上。 秦桧又问其去处,魏良臣说要往桂州。 听得此言,秦桧立即说:“我与成功也是旧交,多年不见,实在唏嘘。且借笔墨一用。” 秦桧写了一封书信,托魏良臣带去交给朱铭。 书信内容,无非叙旧,再说些佩服之言。 翌日,众人结伴离京,算让他们的随从,一共有四十三人。 一场小雪降临,北风呼啸凛冽。 坐船抵达颍上县正阳镇,再换船往六安而去。 天寒地冻,却始终不下大雪,可能来年又会有什么天灾。 每在一个地方靠岸,他们必然进城,在学校门口朗诵《正气歌》。又诉说朱铭在京的事迹,以及他们是怎样击鼓叩阙,被奸党给开除学籍驱离京城的。 沿途所过,当地师生无不肃然起敬。 即便府州县官员中有奸党,对此也睁只眼闭只眼。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呢?沾上这些愤青学生,必然背上一世骂名。 《正气歌》迅速在河南、湖北传播,就连湖北(京西南路)贼寇,都听说了他们的事迹,不愿抢劫这些学生。 湖北贼寇真多,连续两年饥荒,朝廷还在抽粮运往东京。 只缺一个起义领袖,到时必定应者云集,有点像前些年山东的状况。 宋江部队还在流窜,牵着官军的鼻子跑。但面对多方围剿,他们活动的区域越来越小,照这样下去,覆灭只是个时间问题。 方腊已经离开浙江山区,并且没去福建,而是翻山越岭到江西,出其不意的攻陷抚州。 他还未站稳脚跟,刚刚剿灭矿工起义的边军,立即南下追击。方腊连忙遁往南城,继而转战南丰,再翻越百丈山,前往建宁与福建义军汇合。顺便,中途把太平银场、看都银场给洗劫了。 各路官军,合围建宁,兵力达到二十万。 方腊本打算前往泰宁,遭大将刘光世伏击,二太子方亳、宰相方肥战死。 数万义军,就此困守建宁,多番突围皆失败。 但起义军的战斗力,明显变得更强。转战千里,翻山过河,一路厮杀,已经锻炼出上万精兵,且在摩尼教的加持下悍不畏死。 除夕这天,童贯匆匆赶到建宁前线,下令犒赏三军,大年初一就打决战。 可在除夕当晚,四面城门大开,趁着官兵过年,义军居然主动杀出。 混战一夜,义军大败,四散而逃。 方腊带着数千精锐,竟窜入山中,又特么跑了。 (本章完) 0306【编管桂州】 过了黄州,犯官还剩两人,军士只有四个。 这些当兵的,也不怕犯官跑了,一路管理非常松懈。 因为犯事官员,必定身家“清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而且如果不跑,说不定哪天还能官复原职。 “朱相公,俺去问过了,须得再等两日,”押解军士对朱铭说,“有艘桂州来的纲船,装完货就回去。” 朱铭说道:“那就等着,听阁下安排。” 秦征百越,粮饷难运,遂凿灵渠。 沿湘江而下,经灵渠入漓江,便可直达桂州(桂林)。 桂州的漕运和纲运,都是运到岳州(岳阳)中转,然后带上一些货物返回。 朱铭这边慢慢等着,弃城而逃的李恪却要走了,眼下就有船前往潭州(长沙)。 “后会有期!”李恪拱手道别。 朱铭抬抬手,算是回礼。 在码头附近的递铺住下,闲坐半日,夜幕降临。 朱铭问押解军士:“我可否去湖边逛逛?” 两位军士没有反对,只跟在朱铭身边,陪着他欣赏洞庭湖夜景。 北宋的洞庭湖面积,跟明初差不多大。 要到了南宋,洞庭湖周边才得到大规模开发,不断围湖造田导致面积缩小,结果造成日趋频繁的洪涝灾害。 元代朝廷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宋人贪小利而致大害。禁止再围湖造田,而且退耕还湖,加上元末水利失修,洞庭湖面积比唐朝还大。 已是深冬,朱铭站在岸边,眺望宽阔的湖面。 一弯弦月,几点疏星,映着水波轻微荡漾。 寒风忽地更加凛冽,吹得朱铭衣袂摆动,他转身问道:“你们一路南下,怎都愁眉不展?其实可以开心一些。” 曾孝端苦笑:“相公编管外州,俺们怎开心得起来?” “愁苦是一日,开心也是一日,”朱铭捡起石子,扔进湖中打水漂,“我今年二十二岁,你们也都不到三十岁,困在桂州几年算得了什么?” 张镗佩服道:“相公豁达,非常人所能及。” 关胜忍不住问:“皇帝没说编管几年?” “官家生气得很,肯定是编管一辈子。”朱铭哈哈笑道。 众人听了,俱是沉默。 张镗望了一阵湖面,说道:“满船清梦压星河,可惜没几颗星辰,不能看到相公诗中奇景。” “今后有时间你想看就看。”朱铭起身回递铺。 他在船舱憋闷多日,今晚纯粹是出来透气的。 作为漕运中转站,岳州码头极为热闹,到了半夜还能听到喧哗声。 朱铭盘腿坐在榻上,心中谋划着今后的事情。 他已经等到了方腊起义,也不着急再多等两年,但绝对不会拖到靖康年间。 大宋什么时候攻辽,他就什么时候起兵。 如今前往桂州,可以结庐讲学,顺便读读兵书、练习武艺。 老爸那边,也该写信让他加快打造兵甲,火枪制造速度是该提一提了,火药也得提前囤积一些。 起身推开窗户,入眼是码头外的灯火。 朱铭看着那火光出神,良久才把窗户关好,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接下来又是全程坐船,路途颇为轻松,倒像是去桂州旅游的。 这并非宋徽宗手下留情,而是对待文官向来如此。 “命官犯罪当隶者,多于外州编管,或隶牙校。其坐死特贷者,方决杖、黥面、配远州牢城。”——《宋史·刑法志》。 这句话的意思是,朝廷命官若犯流放罪,并不会真的流放,大部分编管地方,少部分发配充军。且不必刺字,不必打板子,还不会编管太远(外州即可)。 只有被判处死刑的官员,在花钱买命之后,才要打板子和刺字,并发配到偏远州郡。 编管桂州,已经算远的了。 当然,一切以皇命为准,皇帝若是不顾影响,他想怎么判都可以。 比如朱铭写《正气歌》之前,宋徽宗真打算将他刺配! 朱铭逃脱牢笼的惬意,渐渐感染了亲随们。过洞庭湖时,大家都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 一路沿着湘江南下,朱铭感觉这里发展度太低。 湘水两岸,居然经常能看到森林,换成明清两朝早开垦为良田了。 纲船过了灵渠,景色立即大变,越往南越是绮丽。 “这却是个好地方!”张镗望着漓江两岸风光,顿觉心旷神怡,他哪见过这等景色? 李宝和关胜也瞠目结舌,觉得桂州太漂亮了。 桂州城越来越近,两岸民居也多起来。 桂州位于水运要道,贸易极为繁荣,城墙多次增筑过,已经算得上南方大城。 近年来,商业日渐凋敝,城外商旅越来越少。 要等到南宋,范成大治理桂州,这里才能再度兴盛。 军士押解着朱铭前往县衙,办完交接手续,他们就算完事儿。 临桂县令叫方廷实,被衙吏请出来签字用印。 这人朝朱铭促狭的眨眨眼,朱铭不解其意,猜测是否在哪里见过。 押解军士收起交接文书,拱手说:“方县令,俺们已把人带到,就此告辞了!” “慢走不送。”方廷实点头。 待两位军士离开,朱铭问道:“请问县令我在哪里安置编管?是自己找房子,还是县衙指定一处?” 方廷实并不回答,而是笑道:“成功兄,好久不见!” “阁下是……”朱铭没啥印象。 方廷实用嘲弄的语气说:“当初阁下为探花郎,闻喜宴坐在君王前,我离阁下尚有二十步远。而今我为县令,君为犯官,地位倒转也。” 朱铭疑惑道:“原来是同年,却是要折辱于我?” 方廷实哈哈大笑,变得嬉皮笑脸起来,拉着朱铭的手说:“适才开个玩笑。编管而已,没甚大不了。以君之才,过几年便能回京,且随我去饮酒!” 朱铭指着一众亲随:“还未安顿好。” 方廷实说道:“屋宅我来安排,成功不必操心。一别经年,当初那些同年,一个也不曾见到,今日可得好生喝酒叙旧。” 大白天的,方廷实也不办公了,拉着朱铭便去酒楼,还把曾孝端、张镗等人也叫上。 选了雅座,端上酒菜,方廷实亲自为朱铭斟酒。 这厮是个没心没肺的,说话风趣幽默,特别喜欢开玩笑。 说完当年许多趣事方廷实开始打听:“成功兄怎被编管了?” 朱铭把自己的遭遇诉说一番,方廷实顿时肃然起敬,拱手道:“可惜我不在京城,否则定要陪成功一起弹劾奸党!” 历史上,秦桧主张议和,方廷实强烈反对。 他先把秦桧臭骂一通,又上疏赵构:“天下者,中国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陛下纵忍为此,其如中国何,其如先王之礼何,其如天下之心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得罪秦桧,方廷实一直做地方官,到死都不能调回朝堂任职。 聊完东京的事情,朱铭打听道:“桂州知州是什么路数?” 方廷实介绍说:“知州叫蔡怿,其父为新党,与蔡京有旧。但他并非蔡党,因此遭到排挤,如今已没甚志向,整日游山玩水打发时间。桂州城里,还有个广西提刑使,名叫尚用之,也是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他们倒是能凑成一对。”朱铭笑道。 蔡怿不但喜欢游山玩水,还喜欢到处刻字。几百年后的桂林,还有蔡怿留下的两篇石刻,内容无非是他跟某某人到此一游。比如吕惠卿的孙子,三年前就跟蔡怿同游桂林山水。 方廷实吐槽说:“桂州西北方皆为大山,山中蛮夷经常出来劫掠。桂州知州还兼任广西经略使,负有保境安民之责,那蔡怿却不闻不问。如今的桂州百姓,都还在想念王祖道,说要是王知州还在就好了。” “王祖道又是谁?”朱铭问道。 方廷实说:“十多年前的桂州知州,兼任广西经略使。他在桂州西北方,收服蛮夷开疆拓土,新设允州、格州,拓地一千五百里,因功累升兵部尚书。桂州的州学,也是王祖道修建的。” 允州和格州,在后世贵州省的东南部。 王祖道还曾在海南岛拓土,设置了一个澳州…… 朱铭问道:“我编管桂州,编在城内还是郊外?” “悉听尊便,只要不离开临桂县地界便可。也别安家太远,每月初一、十五须至县衙报到。”方廷实大大咧咧说。 又是几杯酒下肚,方廷实开始说桂州城的屁事儿。 这里的官员,都是一些日子人。 知州和广西提刑使带头摆烂,其余官吏也有样学样。整日就是吃吃喝喝,遇到天气好,便出城游山玩水。 反正也没啥升迁机会,慢慢熬资历呗。 朱铭说:“我欲寻一幽静处,结庐讲学,可有什么好地方?” 方廷实说:“不必太远,城东七星山便可。君且在城内住下,等开春之后,再去七星山选个地方。别看桂州偏远,文脉却还兴盛,这里的士子为数不少。” 两宋数百年,广西进士总数为279人,其中桂林就占了147人。 方廷实派遣衙前吏,为朱铭找到了一套房子,户籍则是落在县衙的集体户口上。 刚住下没两天,知州蔡怿和提刑使尚用之,就联袂前来拜访。 (本章完) 0307【尽是失意者】 元丰改制之后,一些路分官进行合并。 桂州是广西首府,因此知州身兼数职。 广南东路转运使、广南西路转运使,合并为一个广南路转运使,办公地点设在广州那边。 但广西转运工作,还得有人负责,于是就让桂州知州,兼任广西转运判官(富庶路分不能兼任,比如江西路,专设一个江西运判)。 蔡怿的责任很重大,又做知州,又做运判,还兼广西经略使。 但他就是提不起兴致,不如游山玩水来得舒服。 他拉着提刑使尚用之,兴冲冲跑来拜访朱铭,无非是朱铭“精于诗词”,而且还被编管,可以吸纳为旅游小伙伴。 相互作揖,道明身份。 蔡怿笑问:“成功来桂州已有两三日,可还适应此地水土?” “多谢太守挂怀,戴罪之身,随遇而安。”朱铭说道。 尚用之大笑:“好个随遇而安,果真是我辈中人。待到开春,景色更美,择一好天气,成功可与咱同去游玩名胜。成功的诗词,我在广西亦有所耳闻,朝廷还发来公文要求禁绝。哈哈哈哈!” 尚用之是扬州人,摆烂得极为彻底,他在桂州没留下什么政绩,倒是留了一堆诗词传诸后世。 以及,自己的尸骨坟茔。 这位老兄被贬十多年,始终在偏远地区打转。 他的上个任职地点在永州,一首《游澹山岩》写得有够丧气:“我来训狐无所闻,老人戏我不动尘。道愧未尝分寸得,心灰要似寻常人……” 正因心如死灰,尚用之迷上了佛教。 历史上,他拒绝再调任别处,直接住进寺庙里。还对和尚们说,自己若是死了,随便在桂林找个地方埋掉。 朱铭亲自沏来一壶茶,给两人倒上。 蔡怿也不问朱铭为啥被编管,而是问道:“东京近来可有甚诗词佳作?” 朱铭朝着北面拱手:“皇帝去年有一首杰作。桂子三秋七里香,麦云九夏两岐秀。鸡舌五年千载枣,菊英九日万龄黄。君臣燕衎升平际,属句论文乐未央。” “好一个‘君臣燕衎升平际’,天下果真富庶太平!”尚用之阴阳怪气道。 蔡怿却说:“实在扫兴得很,提他的诗词作甚?” 这两人是桂州长官,朱铭如今“寄人篱下”,每个月还得去官府报道,自然要顺他们心意结交一下。 “近日感怀际遇得一牢骚诗作,当与二位分享,”朱铭对曾孝端说,“拿笔墨来。” 曾孝端连忙取来笔墨,凑在旁边看老师写诗。 朱铭挥毫写下:憔悴城南短李绅,多情乌帽染黄尘。读书不了平生事,阅世空存后死身。落日江山宜唤酒,西风天地正愁人。任他蜂蝶黄花老,明月园林是小春。 蔡怿和尚用之读罢,俱都沉默叹息,这首诗写到他们心坎里。 自比李绅,频遭贬谪,抱负难酬。只能对着落日喝酒,在西风中愁苦度日。懒得去想恁多烦心事,还是享受眼前的生活吧。 这不就是他们的半生写照吗? 良久,蔡怿摇头苦笑:“多情乌帽染黄尘,咱们这些人,确实自作多情了。乌帽染上黄尘,纯属咎由自取。” 尚用之慨叹道:“成功不愧为辞章圣手,只这一首,足抵我在桂州写下百首。任他蜂蝶黄花老,明月园林是小春。不须再说别的,且到我宅中饮酒去!” 朱铭就这样被拖走,又要去喝一顿,桂州官员似乎都爱喝酒。 张镗品味着那首诗,对李宝说:“相公看似洒脱,其实心中郁郁,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李宝手按刀柄:“等到新君继位,相公肯定回京,到时俺们也有一番作为。那些奸佞小人,定不让他们好过!” 锵! 张镗拔剑出鞘望着剑身映照的脸庞:“胡子该刮了,不可一直邋遢。” 去得尚用之宅中,酒菜还未摆出,蔡怿就喊道:“去把范团练请来。” 朱铭问道:“哪位范团练?” 尚用之说:“范致明,字晦叔,二十年前的榜眼。论罪阿附张相(张商英),被蔡京编管蕲州三年。后来复官不到一载,又贬去岳州收酒税。去年上疏弹劾奸党,劝谏皇帝不要加征酒税,被贬来桂州做团练副使。” 朱铭好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喝酒确实该叫上他。” 尚用之让仆人买来两尾鲜鱼,刚从漓江捞上来的。又制备一些肉蔬,饭菜差不多做好,范致明终于也到了。 “晦叔兄快来,”蔡怿招呼道,“这位是朱铭,朱成功。你们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在此相聚也是不易。” 范致明考上榜眼的时候,也就二十岁出头,如今也才四十三岁。但他两鬓已经斑白,看起来颇为憔悴,整个人兴致不高,随便作揖向朱铭行了个礼。 他不仅自己被贬,兄长范致君也被贬,兄弟俩都混得非常不顺。 在岳州收酒税时,范致明还能保持平常心,撰写有《岳阳风土记》,记录岳州的历史沿革、山川变化、古迹名胜、风土人情等等。如今被扔来桂州做团练副使,那是真的绷不住了,一年时间仿佛衰老十岁。 对了,回家奔丧的刑部尚书范致虚,是范致明、范致君二人的弟弟。前者是蔡党,后两者是张党,亲兄弟互为政敌。 尚用之拿出诗歌:“晦叔请看,这是成功的新作。” 范致明读了一遍感同身受,连连摇头,居然开起了玩笑:“这哪是成功的新作,明明就是我的新作。我十年来的际遇,被这一首诗写尽了。” “哈哈哈哈!”尚用之闻言大笑。 蔡怿抄起筷子说:“吃鱼,刚捞上来的。” 朱铭吃了两块鱼肉,便与众人碰杯,蓦地又行酒令。 桂州太过偏远,邸报消息,往往滞后好几个月。 范致明问道:“听说蔡京罢相了?” 朱铭说道:“现在王黼做宰相,就连郑居中,都调去枢密院给他让路。” 蔡怿疑惑道:“郑居中一向受宠,为何蔡京罢相,他也去了枢密院?鹬蚌相争,反而让王黼得利。” 朱铭解释说:“郑居中反对联金伐辽。” “原来如此。”大家都是明白人,立即就听懂了。 在北宋初年,枢密使的权力大于宰相。北宋中期,两者都差不多,相对比较平衡。北宋末期,宰相已经完全盖过枢密使。 但宋徽宗喜欢打仗,枢密使的权力也随之提升。 让郑居中去做枢密使,就是逼着他同意伐辽。如果不伐辽,枢密使的权力就发挥不完全,会始终被宰相王黼给压制住。 范致明感觉匪夷所思:“方腊未平,宋江未灭,南北皆有大寇,陛下怎还想着伐辽?” “确实难以置信,但皇帝就是这么想的。”朱铭慢慢挑着鱼刺。 蔡怿说道:“我怎么感觉,这大宋江山……” 尚用之说:“有甚不敢讲的?大宋江山,危亡在即。我辈又能如何?把桂州治理得再好,无非多给朝廷输送钱粮,将那民脂民膏交给枢密院打仗。还不如行那黄老之术,整日游山玩水,不要去惊扰百姓。上交的粮赋少了,顶多不能升迁。咱们这些人,再升能升到哪去?” 蔡怿点头:“确实如此,待到春来,便去登山赏花。” 这两位老兄,尸位素餐居然还有道理,自诩是为了百姓而躺平。 范致明却摇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金国我虽知之不多,但能打得辽国丢城失地,又岂是易与之辈?我只听过联弱抗强,没有联强击弱的道理。” “辽国一灭,宋金接壤,我大宋的困厄之师,怎去抵挡虎狼般的金兵?金人若不南下还好,一旦南下,山东河北疲敝已久,必然是挡不住金兵的。我等在此游玩畅饮,开封城可还挡得住敌国大军?” 朱铭忍不住放下筷子,多看了范致明两眼。 “为之奈何?”蔡怿问道。 “唉!” 范致明瘫坐在交椅上。 朱铭笑道:“可惜我们被贬得太远,否则还可以带兵勤王。” “勤王?不至于吧。”蔡怿惊讶道。 范致明说:“我做过侍制也在陕西当过附郭县令,知晓大宋军队是何等样子。就算是边军精锐,每年也逃兵无数。因为逃兵太多,导致朝廷都不敢处罚武官,按律处置就没几个带兵之人了。近几年天灾不断,东南又有巨寇,国库里还剩几个钱?联金攻辽,怕是连粮草都备不齐。” 朱铭说道:“就怕童贯真的平了方腊,到时候风光无两,必然加官进爵。他为了封王,怎会放弃伐辽打算?” 啪! 尚用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郁闷道:“这酒也喝得不甚利索,浪费了两条鲜鱼。” 朱铭举杯笑道:“一切只是凭空猜测,或许因为粮草不足,官家不再伐辽也说不定。饮酒!” “对对对,且饮且乐。”蔡怿瞬间又变成日子人,管他北方洪水滔天。 朱铭说道:“我欲在七星山结庐讲学,诸位能否帮衬一下?” 蔡怿说:“此事易耳。待我联络桂州富户,让他们凑钱修书院,再令其子弟入学便是。州学已有两年不给升贡(太学)名额,免费伙食住宿也取消,学生变得越来越少。他们也没什么好去处,正好去成功的书院。” 范致明每天闲得蛋疼,说道:“书院建好了,我也去讲学,否则不知如何度日。” (本章完) 0308【尚待开发的广西】 其他官员再躺平,也得去衙门点卯坐班。 朱铭和范致明二人,却是整日无事可干,相约去七星山散心,顺便为兴建书院选址。 七星山在桂州城东,漓江对岸。 两人各自带着亲随,踱步前往渡口。 出城不远,便见十多个夷人结伴而来。男子发髻如椎,穿着斑纹袍子;女子上衫下裙,纹路极为花哨。 无论男女,皆带兵器,打着赤脚。 他们估计是来卖货的,而且货物有点吓人。 男人们抬着一头棕熊,由于体型过于庞大,四肢被斩下来分开携带。 这玩意儿叫“人熊”,也就是“罴”。 朱铭看了一阵,好奇问:“这些是哪族的?” 范致明说:“瑶人。” “桂州瑶人很多吗?”朱铭问道。 范致明说:“周边山中,皆是熟瑶,可讲汉话。更远的山中,多为生瑶,不服王化。熟瑶性情温和,常来州城卖土货。生瑶却凶暴异常,每每下山劫掠,汉民多受其害。” 朱铭打听道:“可会耕种?” 范致明道:“熟瑶精于耕作,多种粟米、豆子、山芋,与汉民一般无二。生瑶刀耕火种,辅以打猎为生。” 这里的瑶人,都不种水稻,因为全住在山里没有水田,生活相对还是比较困难的。 或许是见他们穿得更好,那些瑶人居然主动上前:“贵人可要买人熊?肉好吃得很,这皮也结实。” 朱铭可不吃熊肉,说道:“还有甚别的土货?” 几个瑶族女子,立即放下背篓。 朱铭瞅了两眼,有麻布等日用品,也有许多工艺品。 “此为何物?”朱铭捡起一块黑色石头。 一个瑶族女子说:“滑石。” 范致明道:“滑石是桂州贡品,可以入药,也可做装饰。有黑有白,光滑如玉。” 其实就是硅酸盐矿物,瑶人拿来没啥用,汉人倒是很喜欢。 这些滑石打磨过,而且上了油,看起来就像玉石。 朱铭感觉有趣,便掏钱买了两颗。 继续往河边走,范致明说:“桂州湿气重,滑石可除湿气,也算一味好药材。” 前方立着几块石碑朱铭来时没怎么注意,此刻却见碑上刻着各种药方,忍不住问:“怎立碑镌刻药方于道旁?” 范致明解释道:“大宋建国之初,广西尚未开化。陈公尧叟,履任广西转运使,先是疏通灵渠与漓江,又在广西推种水稻和苎麻。那时医学不兴,广西百姓得病,皆杀鸡祈神保佑。陈公派人搜集验方,刻碑立于各处要道,方便百姓抄录,医学这才在广西传开。” “真是能臣啊!”朱铭不禁感慨。 他穿越前就知道陈尧叟,但并非因其治民功绩。而是陈尧叟身为四川人,在澶渊之盟后,建议皇帝迁都去成都,被宰相寇准一通臭骂。 范致明说道:“可惜,广西至今也多瘴气,汉家官民难以深入不毛。” 广西这边容易得病,推广医学的官员,不止一个两个。 比如邕州(南宁)知州范旻,发现百姓得病之后,只顾拜神不愿求医。于是张贴告示,谁愿意看病的,可以找他报销医药费,他自己掏腰包来解决。又在各处神龛之上,刻下许多药方,拜神的病人都能看见。 最头疼的,当属瘴气。 北宋初年,派往广西任职的官员,死亡率竟然达到70%。 陈尧叟离京赴任的时候,好友给他写了首送别诗,大致内容是:广西那破地方瘴气厉害得很。我把你送出东京城门都感觉自己魂断神伤,老兄你要多多保重啊。 驻扎顺州(越南高平省)的士兵,病死者十之七八,就连知州都染重病。 十多年前,王祖道拓地1500里,建城调兵去驻守。仅一年时间,士卒就死亡近半。等他升任兵部尚书,士兵没死的全跑了,蛮夷卷土重来,还经常出山劫掠。 坐船过了漓江,来到龙隐岩附近,范致明指着前方说:“到了夏日,七星山也有瘴气。若在此地讲学,不可进山太深,须得在山下建房。” 朱铭对此颇为费解:“瘴气究竟是何物?” 范致明说:“南方之病,皆谓之瘴,在北方没有。” 大概就是一些热带病的总称,疟疾、痢疾、出血热、沙虱热等等。有的通过蚊虫传播,有的通过水源传播。 范致明说道:“其实多喝热水,不喝生水,就能避免疾病。但须长久教化,非一朝一夕之功。” 朱铭惊讶道:“君也知喝热水能防疾病?” 范致明笑着说:“东南之地,人人皆知。” 古人不是傻子,或许他们不懂原理,但他们知道观察总结。 撰写于北宋末年的《鸡肋篇》,就有详细记载:“世谓西北水善而风毒,故人多伤于贼风,水虽冷饮无患。东南则反是,纵细民在道路,亦必饮煎水,卧则以首外向……” 在宋人的观念里面,西北地区要注意防风,避免风邪入体生病,喝不喝热水无所谓。而在东南地区,就算是小民走在路上,也必然喝煮过的水,还要注意通风防止中暑,睡觉时应该把脑袋朝向外面。 陈尧叟治理广西的时候,为了预防瘴气,也是注重防暑和饮水安全。 他让百姓在官道两旁种树遮阴,每隔二三十里建亭舍,行人都可免费纳凉解渴。还教导广西百姓打井,井水比河水更干净,能有效防止寄生虫和细菌感染。 如今,喝热水已成为共识,广西官员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但广西的小老百姓,以及那些士卒,却还没有养成习惯。舀起生水便喝,不知不觉就中招了。 七星山下就有农民,朱铭踱步走去,敲开农家小院的院门。 临近过年,农活不多,家中有人。 见他们似乎来头不小,这户农民有些害怕,局促不安的进行接待。 朱铭微笑拱手:“我们游玩七星山,途中口渴,能否讨一碗水喝?” “贵人快请进。”听说他们只是来讨水喝的,几个农民变得热情起来。 老妇人提着陶制水壶出来,手里还托着个陶碗。 这明显是凉白开,否则就用不着水壶。 朱铭坐下拉家常,先问他们有几口人,再问今年收成如何。 扯了好半天,朱铭终于问道:“临桂百姓,都知道烧水再喝吗?” 老农答道:“官府让喝煎水,说喝了生水会得病。咱这里离城近,都听话得很,再远些的就不听,官府也懒得去管。” 朱铭继续询问,大概明白啥情况。 纯粹就是观念问题,汉代已经有了多孔灶台,能同时加热几口锅。煮饭的时候,就顺便把开水烧了,根本不用多费柴禾。 江南开发得早,瘴气不再是问题,百姓也更有卫生观念。 广西这边,还得慢慢教化。 至于士卒为啥死亡率高,估计是深入蛮夷之地,那里的环境确实太恶劣,一时之间很难适应下来。 朱铭打算编个卫生小册子,今后建立新朝作为蒙学读物传播,让小孩子也知道这些。 “附近哪有合适的地方,方便平整土地建宅子?”朱铭又问。 老农问:“贵人是自己砍树开荒,还是买现成的地皮?” 朱铭说道:“都可以。” “买地可以去找裴员外。”老农提议说。 朱铭给了几文钱,让老农带路。 裴家是附近大族,曾经出过进士,但田产不算多,主要做货运生意。 “拜见范团练!”裴员外见面就问候。 范致明笑道:“你认得我?” 裴员外说:“前番太守游七星山,范团练也在。曹参军摔折了腿,坐着竹舆下山,抬竹舆的便是我家仆人。” 范致明介绍说:“这位是朱铭朱先生,政和五年的探花郎。朱先生打算在七星山讲学,寻一块地建书院,伱有什么好地方?” 朱铭说道:“你给块平整地皮,别的富户捐些钱财,一起把书院建起来,族中子弟皆可来读书。” 裴员外眼睛一亮:“在下愿献土地!” 桂州在唐代就出过状元,五代时文脉衰落,北宋属于恢复期。 至今连个书院都没有,除了官学,就全是一些私塾。 桂州的书院,得到南宋才出现。 朱铭又说:“初时起几间茅屋便可,过年之后我就搬过来。” 裴员外立即保证:“元宵之前,定把茅屋搭好,便连家具也做好!” “带我去看地吧。”朱铭说。 整个七星山,就是一大片风景区,层峦叠嶂,名胜极多。 最出名的当属曾公岩,由曾布开辟,附近又有寺庙,城中富人喜欢至此游玩。 朱铭的书院地址,在七星山的南边。 北靠山峰,东侧有湖,西边不远是小东江,这特么纯属养老圣地。 中午便在裴员外家吃饭,子侄辈全都叫来,拢共有十多人,都想在书院求学。 因为范致明已经漏了口风,说自己也会来讲课。 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他们做老师,学生还不是抢着报名? 又过大半月,陈东他们终于到了。 二十七个被除名的太学生,带着随从浩浩荡荡进城,且直奔县衙而去。当他们表明身份,瞬间引起轰动! (有书友指出范致虚、范致明是亲兄弟,所以范致明也该回家奔丧。唉,就当他们是族兄弟吧,已经写出来了不好修改情节。) (本章完) 0309【七星书院】 “你们是太学生?”方廷实难免惊讶。 一个太学生还能理解,但二十多个太学生,千里迢迢来桂州就太扯了。 陈东说道:“吾等击鼓叩阙,为朱先生喊冤。先被开封府尹下狱,再遭太学除名逐出东京。功名虽除,矢志不忘,特来桂州求学,只为有朝一日报国安民。” 方廷实感慨:“诸君皆义士也!” 不止县令询问,县衙官吏也在围观,桂州可没见过这么多太学生。 押司赶紧让衙役煮茶招待,主簿傅焕则打听事件经过,想知道东京发生的各种新闻。 诸生都累了,坐在县衙休息。 富元衡说道:“从山东到江浙,粮税重地皆有反贼。陕西两路的粮食,要输往新开拓的边地。京西两路又水旱交加,今年饥民都逃难到开封了。我们离京的时候,京城白米2100文一石。” “两千多文一石米?”傅焕感觉难以置信,桂州这边才三百文一石。 雷观说:“如今运出去的粮食,川峡四路供养京畿,荆湖、广西供养童贯大军。蔡京罢相前的方田令,把蜀地搞得民不聊生,王黼任相之后立即废除。但赋税依旧畸高,国库依旧空虚。朝廷竟大量铸造铁钱,在京西南路和陕西两路通行。我们从京西南路过来,那里的市场已经混乱,商民拿着铁钱不知所措。” 方廷实都听傻了,在铜钱使用区,强制发行铁钱,这是哪个小机灵鬼做出的决策? 同时也侧面反映出,大宋财政已窘迫到何种地步! 押司郭望之对这些不感兴趣,而是问道:“诸君击鼓叩阙,可曾见到陛下?” 魏良臣摇头叹息:“并未见到官家,登闻鼓院、登闻检院皆拒收诉状,还是御史中丞陈相公接了。却让咱们回去读书,说朱先生已被编管桂州。” 傅焕问道:“朱先生如何触怒陛下,怎的就编管桂州了?” 方廷实也很好奇,邸报不可能写明白,朱铭对此也不具体回答。 陈东从行囊里拿出几张纸,抽出其中一张说:“这是朱先生的《治安疏》,东京官民无不敬佩。” 方廷实接过来阅读傅焕和郭望之也凑近脑袋。 三人读罢,都觉震撼。 痛骂皇帝,指斥六贼,为太子叫屈。随便哪个内容,都够喝一壶的,朱铭竟同时写在一封奏疏当中。 难怪要除名编管! 陈东又递过来一张纸:“这是朱先生的《正气歌》。六贼勒令狱卒严刑拷打,皇帝也以刺配相逼,勒令朱先生写悔过书。朱先生不愿屈从,便写了这首《正气歌》表明心迹。狱卒震惶,不敢再用刑。大理寺卿李公,也被浩然正气所动,不愿害了仁人志士,当天便挂印辞官归乡。” 方廷实听到这些事迹,又认真阅读《正气歌》,热血沸腾的同时,竟眼眶发酸想要掉泪。 雷观说道:“吾等太学士子,聚于皇城宣德门外,静坐高唱《正气歌》。浩然正气盈于天地,禁军不敢辱,奸贼不敢欺,百姓皆箪食壶浆以助之。怎奈那王黼小人,无视浩然正气,竟将我等下狱。又以宰相之身,违制将我们除名驱逐。” 太学生的身份,本就是一种功名。只要进了内舍,宰相也无权除名,须得请示皇帝才行。 王黼将太学生开除,属于非法行为! 正直大臣已在弹劾,但皇帝毫无反应,明摆着默许王黼瞎搞。 郭望之让文吏拿来纸笔,快速誊抄《治安疏》和《正气歌》,这玩意儿在桂州可稀罕得很。 休息闲聊片刻,陈东问道:“请问朱先生编管何地?” 方廷实起身道:“诸君随我来。” 带着一众太学生,前往朱铭的临时居所。这里暂时没有聘请仆人,曾孝端听到响声出来开门。 引进院中,诸生集体作揖,执弟子礼问候:“学生某某,拜见先生!” 朱铭也很惊讶:“你们怎来桂州了?” 陈东简单诉说一番。 朱铭没想到这些太学生如此刚直,不禁叹息:“却是害了你们。” 富元衡说:“先生莫要自责吾等求仁得仁而已。我家乃吴县大族,先遭反贼劫掠,又被官兵勒索,家产已十不存一。此非一家之遭遇,江浙百姓多如此,便剿灭了反贼,朱勔父子也会卷土重来。只有先生,能够一扫乾坤,吾等誓死追随!” 雷观说道:“我家也被反贼所掠,浮财尽失,此王黼养寇所致。不除奸相王黼,天下难以安宁!” 魏良臣说:“诸位同窗已商量好了,就在桂州随先生治学,等待时机出山匡扶社稷。” 学生们伱一言我一语,言辞越来越激烈。 方廷实听得震撼莫名,自从进士授官之后,他只回过一次东京,而且始终在偏远地区做官,不晓得东京的情况已多么恶劣。 今年青黄不接之时,十多万饥民涌入京畿,朝廷只挑选青壮招了一万厢军。剩下的全部自生自灭,导致京畿州府盗贼丛生,离城稍远些就能在野外看到白骨。 东京城内外,因为粮价过高,活活饿死的百姓每天都有。 就连京城的底层官员,也快要吃不起饭了,全靠每月发放的禄米度日。多养些亲随和仆人,就得想办法买粮,往往是找亲朋好友借钱。 而权贵和富商,还在歌舞升平,樊楼潘楼,热闹依旧。 热血未冷、良心未泯之人,哪里看得下去? 这些太学生,并非头脑发热去叩阙,而是长时间积攒的怒火需要发泄。 朱铭招待他们吃饭,方廷实说:“诸生人数众多,一时间屋宅难寻,恐要挤一挤才行。” 朱铭笑道:“随便找两处宅子便可,我那书房还能住人,卧室里也能睡几个。等到开春,就搬到七星山去。” 蔡怿那边,已经联系好一些富户。 听说要建书院,大部分都愿捐钱捐物。 朱铭购置一些工具,隔日便带着亲随和学生,前往七星山下亲自劳作。 “修身养性,并非一味静坐冥思,劳动也能锻炼心志,”朱铭扛着锄头说,“与我一起背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一时间,七星山下,《孟子》之声响起。 直接让学生们做体力活,或许会有人抵触,配上《孟子》就不同了,诸生干得那个热火朝天。 别的他们不会,挖坑搬土,平整土地,却不需要什么技术。 剩下的交给工匠去做,朱铭又带着学生,在山脚处伐木垦荒。他打算开垦一片土地,讲学之余,跟学生们共同耕种。 此时正值年末,气候不冷不热。 劳作多日,只有几人水土不服,身体乏力拉肚子之类,倒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疾病。 《治安疏》和《正气歌》,在州县衙门迅速传开,接着又传播到州学和县学,渐渐的连民间士绅也有所耳闻。 不断有官民前来拜访看到朱铭带着学生,在七星山下辛苦劳作,他们心中顿时更加佩服。 学生们还带来《大学章句疏义》、《中庸章句疏义》,借给拜访者阅读誊抄。 这两本书一出,朱铭瞬间被视为大儒,州学和县学的校长,都恭恭敬敬执弟子礼。 名声传开愿意资助的富户更多,而且送来阴好的木材,派遣大量人手过来帮忙。 抢在过年之间,竟辟出数十间茅屋,还给他们打造好床榻和桌椅。 朱铭只占两间茅屋,一个卧室,一个书房。 吃喝拉撒的地方,与学生们共享。 “牌子挂上!” 朱铭站在屋前,指挥亲随挂牌子,一块木板用毛笔写着“七星斋”。 至于书院的牌子,则写着“七星书院”。 朱铭现在属于编管隐居,得给自己取一个号,“七星斋主”就还不错,今后也可被称为“朱七星”。 临桂名士黄义卿,今年没考上举人,他与诸多士子结伴前来观礼。 此刻见朱铭与学生皆穿布衣,打扮虽然寒酸,却一个个精神奕奕。几十间茅草屋错落有致,明明简陋异常,却似绽放着光辉。 抬眼望着“七星书院”牌匾,就是一块普通的木牌,甚至都没找工匠镌刻,只用毛笔随随便便书写。但就是摄人心魄,仿佛蕴含无尽道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黄义卿嘀咕道:“这七星山,必开桂州数百年文脉,吾等恰逢其会目睹盛事也!” 本地士子,纷纷点头,他们没见过如此景象。 管他是否被追毁出身文字,管他是否得罪了权贵,现在不来七星书院求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黄义卿整理衣襟,与诸多士子上前,恭敬作揖道:“学生拜见先生!” 朱铭微笑:“欲从学者,可去登记,开春之后上课。临桂士子可都来了?” 黄义卿说:“明年有省试,举人都去了京城。” “无妨,”朱铭吩咐说,“《道用策》、《朱氏算经》、《大学章句疏义》与《中庸章句疏义》,你们可以拿去誊抄,开学之后正好能用上。” (本章完) 0310【两脚踢翻尘世路】 一件件礼物,被抬到七星书院,都是桂州官吏和富户送的。 似乎觉得朱铭从中原来,什么奢侈物品都见过,于是富户们多选择赠送土特产。 朱铭也懒得拒绝,只当是收的束脩。 “老酒是什么酒?怎每家都送一坛?”朱铭看着礼单问。 蔡怿、尚用之等官员也来庆贺,前者说道:“麦麴所酿,乃广西特产,以桂州犹多。士绅之家,每岁必酿,婚丧嫁娶、招待贵客皆用此酒。” 尚用之说:“前番招待成功,便喝的是老酒。另有一种古辣泉,药酒是也,出自山中夷人之手,色泽微红,可防瘴气。” 各种土货礼品,朱铭都觉稀奇。 他居然看到了葫芦丝,外形与后世大同小异,只不过宋人称其为胡卢笙。 还有一种卢沙,竖八管,横一管,类似排箫,听说是瑶族乐器。 礼品当中,以瑶货居多。 瑶族在宋代多写为“猺族”、“摇族”,桂林周边的熟瑶,还没纳入官府统治,不需要交税服役,因此跟汉民相处较为和谐。他们经常下山卖货,商贾运去北边售卖,算是各取所需。 让张镗、李宝、关胜等人,把礼物都搬到库房,朱铭问曾孝端:“本地报名的学生有多少?” “已有七十六人,”曾孝端说,“年龄最长者28岁,年龄最幼者13岁,甚至有就读于州学和县学者。” 当天,庆祝完书院落成典礼,朱铭开始了第一次旅游。 走得不远,就在七星山的另一侧。 蔡怿、尚用之两位驴友带队,朱铭领着诸多学生,坐船去游龙隐岩。 可泛舟直入洞中,内部高大广阔,洞顶隐有龙迹。 朱铭没怎么看出来,但蔡怿坚称那是龙型,又有水光摇曳增强效果。盯着看了好半天,朱铭只能承认那是龙,这样才能匹配风景名胜。 行舟一箭之地,前方有洞门可出,半山腰遇到寺庙。 住持是个叫义真的老和尚,合十鞠躬道:“龙隐寺与七星书院毗邻,今后朱山长常来喝茶。” “好说。”朱铭微笑。 他并不憎恶任何宗教,前提是别沾染太多世俗。 这个龙隐寺就不错,并不修筑殿宇,也不兼并土地。以岩洞为佛堂,靠收香火钱过日子,拢共也才几个和尚而已。 岩壁凿有佛龛,朱铭入乡随俗,也上前拜了几拜。 随即又去游览别处,义真和尚指着岩洞的一角说:“那边有登山杖。” 估计常有人来游玩,龙隐寺准备了一堆登山杖,免费提供给游客,反正他香火钱收得足。 朱铭和学生皆去取杖,蔡怿等资深驴友自是有备而来。 曾公岩等名胜陆陆续续都看了。 方廷实玩得很高兴,他以前没怎么来过,颇有被拉下水做驴友的征兆。 范致明则是问东问西,在岳州收酒税时,他也喜欢到处游览,还把历史人文也一起写进书里。 只爬了一座山峰便天黑,山中亦有村社,众人前去填肚子。 所谓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家。 但日子过得还可以,经常招待游客,备下饭食赚些外快。官吏也不来盘剥,否则太守进山旅游,上哪儿找地方吃饭住宿? “汪汪汪汪!” 朱铭刚刚进村,土狗就叫唤起来。 狗也欺软怕硬,看他们人多势众,只远远龇牙狂吠,不敢冲过来咬人。 尚用之对这里很熟,下午已派随从过来准备。他们自带酒水,在村中燃起篝火,村民提篮装饭过来。 随行之人,有会曲艺者,还唱起俚曲助兴。 吃过饭菜,已晚上八点多了,居然并未结束行程,蔡怿又带着朱铭去夜游漓江。 这些桂州官员,可真特么会享受。 他们早已准备好画舫,船上还有本地名妓,诸多学生挤在舱内,就连那些太学生都欢快起来。 游山玩水,总能让人忘记忧愁。 几坛老酒抱出来,众人举杯宴饮,继而开始行酒令。 喝得半醉,蔡怿说道:“今日畅游,成功还未写诗。目下且写一首,我让人刻在岩壁上。” “对对对,”尚用之连忙附和,还得意洋洋道,“桂州附近岩壁,我已刻了六首诗。” 好意思说,在旅游景点刻字,换几百年后要交罚款的。 本地学生,只跟来几个,此时都看向朱铭。 他们早知道朱先生精于辞章,这几日也拜读了大作此刻都等着朱铭露一手。 就连唱曲的名妓,都投来期待目光。 朱铭说道:“不敢弗诸君好意且拿笔墨来。” 名妓立即起身研墨,捧来纸笔盈盈相望。 朱铭借着酒兴挥毫,也懒得大改,凑合着能用就行:“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入桂州。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休?” “妙哉!” 旁边之人,纷纷喝彩。 没人计较此时是晚冬,而非诗中的晚秋。 这写的是之前在村社吃饭,又夹杂朱铭的人生际遇,写情写景,虚实相合。 明面在埋怨村犬,其实在讽刺奸党。 范致明估计喝醉了,歪着身子说:“我却没那般洒脱,身为团练副使,拿着朝廷俸禄,还在受嗟来之食。” 蔡怿说道:“明日选一个好地方,便在七星山刻下此诗。” 朱铭今天耍得高兴,喝他个酩酊大醉,便在画舫里呼呼大睡。 翌日,返回书院,开始忙正事儿。 他要编写校规校纪,就是不准赌博之类,相对还算比较宽松,不会过多干预学生言行。 还有分班的事情,有一些未成年学生,朱铭不可能亲自授课。将他们编为初级班,让太学生轮流代课即可。 还有确定课表和科目,身体锻炼也不能耽搁。 薛道光传授的那套体术,当做体操让学生练习,每天早上都要打一套。 每个班,由学生推选班长,每月轮值更换。还要推选学生会长,协助管理学校。这些安排,在太学里也有,并非朱铭拍脑袋想出来的。 富户捐赠的财物,皆由学生们来管,朱铭并不收为己用。 甚至连学校的伙食,也不打算请厨子,由学生轮流煮饭做菜。朱铭和学生们的随从,可以帮着打下手,愿意读书的也能来听课。 师生共同治校,学风非常自由,注重劳动实践,平时还要帮忙种地。 转眼便到了除夕,朱铭与学生们一起过年。 桂州也有元宵灯会,蔡怿那帮子官员,硬拉着朱铭去观灯。 就在灯会结束之际,七星书院正式开学,一艘官船来到桂州。 递送公文的官差,直奔州县衙门而去。 宋徽宗颁布圣旨,正式废除三舍法! 全国各地的州学、县学,如果在元丰年间就已有的,依旧予以保留。元丰之后兴建的官学,以及辟雍、宗学及诸路提举学事官属,全部予以废除。 也就是说四级升学体系,退至元丰年间的状态,蔡京的学制改革通通作废。 学生全部清退,老师回京等缺。 太学依旧实行三舍法,可以继续考太学试,但不再继续对外招生。 桂州的校长和老师们都傻了,他们并未遭到裁撤,却比直接裁撤更惨。 裁撤之后,还能回京补缺。 如今这么搞,等于被晾在桂州。他们的学生无法升贡了,全都要去考科举,以进士录取人数来判定政绩。 消息传出之后,大量士子退学,纷纷回去读私塾。 因为州学的科目乱七八糟,比朱铭的七星书院还教得更杂。掺着《道德经》、《南华经》、《列子》等课程,这些都是忘了取消的。 一部分士子退学之后,跑来七星书院听课,朱铭这里愈发兴旺起来。 就是老师不够,他跟范致明两人教不过来。 而且缺乏校舍和宿舍,后来的学生不能住校。 范致明已经对朝廷无语了,忍不住吐槽:“这次罢三舍法,罢得毫无征兆,让官学师生如何适应?诸多政令,乍兴乍废,此非治国之道!” 朱铭笑道:“朝廷缺钱了。官学退回到元丰制度,全国一大半学校会撤销,每年能省下无数钱财。而废除的又是蔡京政绩,王黼当然要竭力推动。这就是君臣的想法,皇帝是为了省钱,王黼是为了打击蔡京。” 广西这边还不算啥,江浙百姓才是快疯了。 方腊起义虽然还没完全镇压,但基本没有翻身的可能,就连方腊本人都流窜去了江西、福建山区。 于是,宋徽宗迫不及待的恢复应奉局,花石纲又特么重新搞起来了。 两浙兼江东经制使陈亨伯,为了给童贯筹集军费,建议在江浙收取经制钱。 也就是加征卖酒、卖宅、卖田的牙税,加征常赋外的头子钱,以及其他一些项目税金。 加税的对象,涵盖各行各业,商人、地主、市民、农民一个也别想跑。 江浙人民那叫一个凄惨,先被方腊洗劫,再被官兵洗劫,本来就已经损失惨重,朝廷居然还要疯狂加税,而且还恢复了见鬼的花石纲! 说好的罪己诏呢? 童贯本人已经回到东京,让部下继续追剿方腊残兵。 对于征收经制钱,童贯表示赞同,毕竟打仗确实需要用钱。 但突然恢复花石纲这事儿,就连童贯都感觉不可思议,劝谏宋徽宗说:“东南人家饭锅子未稳在,复作此邪?” 宋徽宗大怒,童贯因此获罪,只得加倍讨好皇帝。 (本章完) 0311【孟子错了】 “先生,萧夫子来了。” “请他进来。” 桂州州学校长萧韡,已经将官服脱了,穿着一身布衣而来:“成功贤弟,我到你这里应聘学究,不知是否愿意收留?” 朱铭惊讶道:“阁下州学教授不做,却来我这草屋里做老师?” “学生已不剩几个,还不如来七星书院。”萧韡自嘲苦笑。 萧韡是十一年前的进士,初授古田县尉,抓捕数十盗贼,又破获灭门惨案;转升福清县丞,政绩也颇为卓著。 本来要升县令,莫名其妙被扔来桂州做校长。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元丰年间,桂州州学规模很小,按照新颁布的政策,学生必须清退一大半。老师的数量肯定也要减少,估计有一半要召回京城等缺。 等待萧韡的,只有两个结局,一是继续留在桂州苦熬,二是召回京城去吃闲饭。 他哪个都不选,直接辞官算球,跑来七星书院教书,顺便在龙隐寺跟和尚论佛。 这位老兄是个佛教徒传诸后世的一些事迹,多多少少都属灵异事件。比如他破获灭门惨案,说是被救助的黄雀,化成人形来报恩指路,这才抓住了一群凶恶贼寇。 “请吧。”朱铭立即给萧韡安排工作。 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又兜兜转转十一年,还特么在偏远地区做校长。而且学校又要消减规模,学生们纷纷退学,老师也面临下岗。 换成朱铭,早特么不干了! 宋徽宗疯狂增加进士录取数量,每年还会赐给十多个太学生进士出身。 二十年来,进士太多。 以被裁撤缩减的官学来计算,朱铭估计至少有三四百个进士,会一股脑儿召回京城吃闲饭。他们拿着微薄的基本工资,还要享受东京超高物价,恐怕绝大多数都待不住,只能骂骂咧咧回老家混日子。 除了萧韡,还有一位县学老师过来应聘。 这县学老师名黄渐,只有举人出身,学问连太学生都不如。朱铭令其去教小孩子,授课之余,顺便来听自己讲课。 现在老师就四个,朱铭、范致明、萧韡和黄渐。 朱铭召集他们开会,说道:“教授两三日,学生参差不齐。我打算暂时停课,先考试摸底,再来重新分舍。照搬三舍法,分为上舍、内舍、外舍。另设选修课程,各种杂学,必须选两种或以上学习。” 即便用三舍法分了年级,也很难正常教学。 主要还是数学等杂学,就连个别太学生,也是没啥基础的,得从比较简单的教起,这就需要采用选修大课的方式。 朱铭又拿出书院公款,去购买一些毛笔。 因为有几个县学生来也求学,他们家境贫寒,居然用的是鸡毛笔…… “鸡毛笔岭外亦有兔,然极少。俗不能为兔毫笔,率用鸡毛,其锋踉跄不听使。”——范成大《桂海虞衡志》。 赠送毛笔之余,朱铭又教授学生,制作竹管笔等硬笔,让他们平时不缺写字工具。 几天考试下来,重新划定班级。 上舍:十人。 内舍上:十五人。 内舍下:十五人。 外舍上:三十人。 外舍下:三十人。 蒙学(预科班):二十八人。 另有许多学生的亲随,也愿意读书听课,他们可以任意选择班级。 那些被除名的太学生,本来就有不少是外舍,学问跟普通州学生差不多。 四位老师,都身兼数科,轮换着教学。 课程表实在轮不开,就让学生们练习书法、默写背诵。 如此月余,秩序井然,书院走上正轨。 广西常平使吕渭走马上任,这是一个还没躺平的官员,而且跃跃欲试极有追求。 他被蔡京贬去广东多年王黼做宰相之后,立即提拔一批地方官,吕渭走狗屎运居然被人举荐。 在吕渭心中,王黼还算不错,至少知道选拔贤才。 “编管此地的朱铭,可有无端生事?”吕渭办完交接手续,开口便问朱铭的下落。 因为举荐他的是个王党,多番叮嘱要好生看管朱铭。 蔡怿将其视为奸党,没好气道:“一个除名编管之人,能生出什么事来?” 吕渭也不多问,只拿出一方汤剂:“我在广东做官多年,求得一副汤药。早晚煎服,可防瘴气,太守且拿去。” “还有这般汤剂?”蔡怿半信半疑。 吕渭的养气汤方,后来刻在刘仙岩摩崖石上,供桂州百姓誊抄传播。现代学者进行研究,发现就是增强抵抗力的,可视为广东凉茶的早期版本。 此人住进常平司衙门之后,花了半月时间熟悉情况,稀里糊涂被其他官员排挤,都觉得他是王黼派来的狗腿子。 吕渭也懒得解释,带着几个随从,微服出城查防民情。 他选定一些村落,回去找方廷实:“方县令,我带来一些玉米红薯种子,你且拿去劝百姓耕种。种植之法,与北方略有不同,我在广东已摸索过了悉数写成文章记录下来。广西与广东,或许也有不同,须当因地制宜才对。” “玉米红薯是何物?”方廷实问。 吕渭说道:“就是朱铭与其父,从海外带回来的。朱铭虽然不敬天子,也对王相颇多诋毁,但终究还有些贡献。万万不能因人废事,不要觉得朱铭是小人,就不推种他父子带回的粮食。” 因人废事? 方廷实觉得很好笑,这吕渭脑子有问题。 吕渭受到王黼的提拔,而且长期在广东做官,不清楚王黼都干了些啥。他天然觉得王黼是个好官,因为王黼做宰相以来,废除了许多蔡京的政令。 既然王黼是好官,那么弹劾王黼的朱铭,多半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把玉米红薯交给方廷实推种,吕渭又开始整顿常平司,发现大量账目对不上号。 广西常平司官吏,纷纷把锅甩给前任长官。 吕渭对此无可奈何,只能上疏弹劾自己的前任,接着又重新规范各种流程,尽量防止手下官吏继续贪污。 做完这些,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政治任务,连忙打听朱铭的下落前去查看。 吕渭坐船过江,打扮成普通士人。 登岸行走一阵,却见山下有数十间茅草屋。 茅草屋的中央还有空地,十多个学生正在蹴鞠,还有几人在角抵为戏。 吕渭瞬间就不高兴了,哪有上课时间玩这些的? 他寻一个正在场边休息的学生,问道:“吾闻七星书院有大儒在,为何尔等不努力向学,却在此嬉戏为乐?” 学生回答:“山长所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每天拿出两刻钟来玩耍,可令身心愉悦。每旬还有劳作课程,由老师带着,分舍轮流去耕作粮食。” 吕渭撇撇嘴,不怎么赞同。 他又问朱铭在哪个班级,学生带他过去,朱铭正在里面讲课。 听到“性太极,情阴阳”之说,吕渭再也忍不住,当即出声质问:“以君之言,《孟子》性善论何在?” 朱铭微笑:“阁下请进来说。” 吕渭阔步走入教室,问道:“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 这是孟子和告子的对话。 告子说,人性就像杞柳,仁义就像杯盘;以人性去实现仁义,就像以杞柳去做成杯盘。 孟子反驳,你能顺着杞柳的本性去做成杯盘呢,还是要妨害它的本性去做成杯盘?如果妨害杞柳的本性去做成杯盘,那是要妨害人性去实现仁义吗? 朱铭让学生搬来一张板凳,坐下来慢慢跟吕渭辩论。 他的性无善恶论,跟孟子略有冲突,所以久久没有撰写《孟子章句疏义》。 朱铭说道:“我不是告子,我不认为人性是杞柳,也不认为仁义是桮棬。阁下复述孟子之言,应当去跟告子辩论。” 吕渭说道:“君所言,性太极,情阴阳。人之本性无善无恶,受世俗影响而有善有恶。孟子则言,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君欲反对孟子乎?” 朱铭笑道:“伱还在用孟子驳斥告子的话,来驳斥我,我说过人性如水性吗?我是朱成功,不是告子!” 吕渭有些傻眼,因为朱铭的言论,非常类似告子,属于《孟子》里的反面教材,所以他才下意识的引用孟子原话。 吕渭仔细想了想:“那你是否承认孟子之言,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 朱铭冷笑:“阁下的先生是哪位?居然扭曲孟子言论。” 吕渭更加生气:“我哪里扭曲孟子言论?” 朱铭说道:“孟子说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这是在驳斥告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孟子·告子》通篇驳斥以物性比人性,阁下居然还在用水性比人性,你这跟告子有什么区别?” 吕渭说道:“莫要诡辩。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此乃孟子原文!” 朱铭懒得再扯,直言道:“孟子错了!” 此言一出,教室里瞬间哗然。 吕渭大惊,居然忘了再说话。 (本章完) 0312【水性该讲物理】 “莫要喧哗!” 朱铭扫视一眼学生,再看向吕渭,问道:“若以水性比人性,那水性是什么?” 吕渭说道:“水性就下。” “水往低处流,真是水性?”朱铭质问,“煮沸之后,水汽蒸腾上升,怎不往低处走?” 吕渭说道:“水汽上升,是受热所致。便如舀水往上泼,受力向上,但最终还是要落下。水汽冷了,也会落下来。” 朱铭再问:“水银也往低处流,铁水也往低处流。既以水性比人性,为何不能用水银、铁水来比人?” 吕渭说道:“水银、铁水也带水字,可以思之,此二者往低处流,亦是其水性所致。” “油呢?”朱铭问道,“油与水不容,不会也带水性吧?” “嗯……” 吕渭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铭穷追猛打:“油也就下,油性为何不能比作人性?” 吕渭开始认真思考。 朱铭又说:“《孟子》的这一段,与其下一段,是自相矛盾的。孟子说,白羽与白雪都是白,白犬与白牛也是白。但白犬之性,不能说是白牛之性。白牛之性,也不能说是白人之性。孟子所言,无非不能以共性为个性。既如此,孟子为何又要将水性比作人性?” 不止吕渭感到迷茫,教室里的学生也迷糊起来。 因为孟子的上下文,在自己打自己的脸。这很难被人发现,属于辩论时的常用招数,把话题引入自己的预设立场。 朱铭微笑:“白犬、白牛、白人,都是白的,此共性也。但狗吃屎,牛吃草,人吃粮食,当然不一样。孟子说,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但人性是人性,水性是水性,怎能拿来类比?” “孟子的本意,是在驳斥告子。因为告子以水性比人性,所以孟子才那样驳斥。” “如果告子不用水举例而是用油举例。孟子在驳斥的时候,肯定会说,人性之善,如油之就下。” “尔等读书之时,不能盯着只言片语,应当理解孟子为何那样说。而不是把孟子之言,放诸四海皆准。在这里是对的,放诸四海就是错的。” 吕渭已经不敢随便乱说,而是问道:“阁下认同告子之言?” “我认同告子作甚?告子说的话,漏洞百出,所以才被孟子驳得难以招架,”朱铭微笑道,“告子说,食色性也。食色真是本性吗?食色就如白犬、白马的白,它只是一种表象。” “人之好吃,是为了饱腹,不吃东西要饿肚子。人之好色,是为了繁衍,不好色怎有子孙?” “饱腹与繁衍,才是性。食色,只是情而已。” “性太极,情阴阳。饱腹与繁衍,便如太极,不分阴阳,不辨好坏。吃吃喝喝,娶妻生子,人之常情,也是天理。每餐必大鱼大肉、铺张浪费,见到美人就非要娶回家,甚至觊觎别人的娇妻美妾,这是恶情,也是人欲。” 吕渭冥思苦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孟子自己就没讲明白。 朱铭对学生们说:“孔子只说性相近、习相远,并未谈论人性善恶。荀子说性恶,孟子说性善,其实都一样。荀子的本意是去恶,孟子的本意是向善,殊途同归而已。我几年前写了一片蒙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是引导孩童向善,但真要治学,人性是很难讲清楚的。” 吕渭还在默诵《孟子·告子》全篇,试图找出性善论的确切证据。 朱铭却站起来:“今天便来讲讲水性为何就下。可有人看过《道用策·物理篇》?请举手。” 瞬间就有十多人举手。 “很好,”朱铭赞许点头,“就下不是水性,万物皆如此。便是飞鸟,不振翅的时候也会往下落。大地仿佛磁石,吸引万事万物,不妨叫它万有引力。因此,就下不是水性,而是万物体现出来的通性。假使有一天,大地不再吸引万物,这就下的通性便没有了。” “水、油、水银、铁水、金水……这些可以流动的物体,姑且称它们为液体。它们往低处流,是因为万有引力。它们的共性不是就下,而是可以流动。” “水受热蒸腾为水汽,水受冷凝结为坚冰。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推测,万物是否会有三种状态?冰是固态,水是液态,水汽是气态。” “大胆推测,还要小心求证。铁是固态,加热可为液态铁水,再加热是否蒸腾为铁汽?可惜,以现有的冶炼炉,还没那么高的温度。而水银加热,也会沸腾,也会变成水银汽。那让水银足够受冷,是否能变成固态水银呢?” “不论如何,我们可以知道,水有三种状态。铁已经有固态和液态,而水银有液态和气态……” 吕渭已经给整迷糊了,不是在讨论性善性恶吗?怎么跑去扯这些内容? 朱铭还在继续讲课:“说了许多,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水之就下,并非水性。连水性都不是,更不可能拿来比人性。水往低处流,是各种液体的共性。水性是什么呢?是可以凝结为冰,是可蒸腾为水汽。家父做了温度计,将水凝结为冰的温度称为凝结点,将水沸腾为水汽的温度称为沸点……” 吕渭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阁下在学堂里讲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朱铭说道:“百姓日用即为道,蒸馒头不就是这个道理吗?人人都晓得怎样蒸馒头,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等士子,难道也要浑浑噩噩,不去发现探析其中道理?再说水结为冰,古代浇水筑冰墙的战例还少吗?若是前线大将,带着一个温度计上战场,又得知水的凝固点,便可晓得何时能够浇水筑城!” 吕渭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 朱铭说道:“我借给阁下几本书,若是想要论战,先把我的书看完再说。哪里写得不对,尽管指出来!” 吕渭是不怎么合群的,偏向于实干派,平时连个通信好友也无,对京城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邸报内容非常简略,如果不多方了解,就算看了也搞不清楚。 比如朱铭编管桂州,只会这样写:承务郎、知汉源县事朱铭,除名勒停,编管桂州。以妄议朝政故。 到底发生了什么,地方官员怎么知道? 举荐吕渭做广西常平使之人,是他的同乡,还带着点亲戚关系。只提醒吕渭来了桂州,要多多看管朱铭,防备此人横生事端,却根本不把事情给讲明白。 朱铭拿出《道用策》、《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吕渭倒是知道前两本书,邸报里明明白白给禁了。 他可以立即奏报朝廷,说朱铭在桂州传播禁书。 但吕渭却愈发好奇,书里倒是写着什么? 让随从抱着书离开,吕渭边走边读《大学》。很快他就发现,这本书注解得很好,只个别地方“曲解”经义,怎么也不该被禁啊。 花费几天时间,略微看完其中两本,《道用策》也读了一些。 有的内容他虽不赞同,但对朱铭却愈发佩服,同时派人打听朱铭到底干了啥。 《治安疏》、《正气歌》很快拿到手,吕渭看了沉默不已。 王黼的劣迹,主要显于京畿和东南,目前还未全国性为恶。甚至对广东、广西来说,王黼还算个好宰相,废除了蔡京的大量恶政。 那么,朱铭把王黼列为六贼,奏疏里的罪名是否为真?吕渭感到有些迷惑。 不管怎样,他没有给朝廷写信举报,而且一有空就去听朱铭讲课。 顺便,弹劾蔡怿、尚用之等人尸位素餐,整日里游山玩水不干正事儿。 在集体躺平的桂州官场,吕渭很快就被同僚孤立,他反而跟朱铭接触最多。 春末。 白胜带着几封家书,自洋州而来。 朱国祥的信件内容,除了介绍三大基地,还大概讲了洋州、金州的情况。自从方腊起义以来,朝廷在川峡各路加税,洋州、金州的百姓愈发困苦。 新来的金州知州和通判,虽不像李道冲那样疯狂捞钱,但为了政绩也是大肆征收苛捐杂税,搜刮钱财讨好京西路的各位长官。 整个汉中地区,地主和农民最倒霉,农业杂税越收越厉害。 玉米已经正式列为实物税之一,大量玉米、稻米运去东京和洛阳,以此来压低暴涨的两京粮价。 还有,自从朱铭被编管之后,新来的州县官员,都对朱国祥没那么客气了。 幸好朱国祥本人还有官身,而且地方威望极高,否则三处村落肯定被方田征税。即便如此,三处村落的税额也提升,每年需要缴纳的钱粮增涨40%。 张锦屏和郑元仪的信件,则是诉说近况,提醒朱铭注意身体。 张锦屏怀孕了,是在半路上发现的。蜀道太过崎岖劳累,月事不至也没放在心上,走到利州城突然晕厥,请医生来诊断才发现喜脉。此后,在利州城足足养胎两月身体好转才继续行路,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改坐滑竿和乘船。 朱铭逐一回信,还让老爸派人去东京,随时关注朝廷信息。 (本章完) 0313【不法之徒朱院长】 “春,正月,丁酉朔,日中有眚,旁有青黑气如水波旋转。” 春天出现的日食,又让群臣逮到机会,对准“六贼”进行疯狂输出。 蔡京虽然罢相,但没有离开京城,而且其门生故吏太多。他家里的仆人,也有做官的;他家陪嫁的婢女,居然也能封为夫人。 对于蔡党,王黼惩治一批,又收编一批。 蔡攸也趁机收编,大量蔡党选择投奔。 人们发现,即便蔡京走了,朝廷还是那个鬼样子。 王黼礼贤下士、废除弊政,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甚至官场变得更黑暗,开始毫不掩饰的卖官鬻爵,那些油水丰厚的职务,必须给王黼及其党羽送钱,而且给得太少还不收。 特别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考四甲、五甲之人,不跑关系送礼别想拿到实缺。 因为裁撤学校,大量进士出身的老师,一股脑儿回到京城谋官。他们饥不择食,再小的实缺也要,跟刚上岸的年轻人正面竞争起来。 两百多号新科进士,窝在京城不知道该干啥。 蔡京的头号党羽邓洵武,在日食出现之后病死。史书对他的评价是:“京之败乱天下,祸源自洵武始。” 但很有意思,邓洵武死前一年,始终在反对伐辽因此被罢免枢密使之职。 东京。 宋徽宗这几日被吵得头疼,王黼和童贯正面杠起来了。 “为何要罢这二军十二州?”宋徽宗单独召见王黼询问。 王黼说道:“夔峡、广南这二军十二州,皆蔡京好大喜功所设。上费国用,下耗民财,非但不能输纳财税,反而每年要拨发款项。如今国库空虚,臣以为,应当废除此二军十二州。汉民多者改为县,其余皆留作寨堡。” 宋徽宗问道:“真没钱了?” 王黼硬着头皮说:“或有短缺。” 宋徽宗无奈叹息:“罢撤吧,能省则省。” 王黼低头称是,心里乐开了花。 这些南方州军,都是蔡京的拓边政绩,全部废了能铲除蔡京的影响力。 同时,可以减少财政开销,笼络更多中间派大臣。 屁股决定脑袋,王黼现在是宰相,他对打仗毫无兴趣,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为国为己搞钱。 宋徽宗又问:“金国使者已经来了两月,联金伐辽之事,你觉得该怎样对待?” 王黼回答:“但付国书,不复谴使。” 宋徽宗扫视王黼一眼,对伐辽已经心灰意冷。 王黼自从做了宰相,就不再撺掇皇帝伐辽,言语之间还经常透出抗拒。 “但付国书,不复谴使”这八个字,是让宋徽宗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又与金国保持交好。王黼的想法,是等财政宽裕之后,再履行合力伐辽的约定。 宋徽宗挥了挥手,王黼躬身退下。 当日下午,童贯就跑来求见:“官家,金人等待已久,多番催促缔约,请尽早定下伐辽日期。” 宋徽宗说:“此事朕自有主张。” 童贯还想再劝,宋徽宗不胜其烦,三言两语便将其打发走。 宋徽宗知道朝廷是啥情况,日渐窘迫的财政,不可能支撑一场战争。但又有些不甘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王黼的法子,把时间往后拖几年再看看。 几年时间而已,金国总不能把辽国灭了吧? 于是,宋徽宗亲自撰写国书。表达自己对金国的善意,又说按照前约,宋金两国肯定要夹攻辽国。 但具体什么时候发兵,宋徽宗只字不提,也不再往金国派遣使者。 金国使者大怒,他来东京谈判三个月,等于啥事儿都没谈成。 金国使节团离开之后,王黼与童贯的矛盾公开化。 王黼、梁师成二人怂恿宋徽宗恢复花石纲,并把方腊起义甩锅给蔡京的盐茶法。不但让童贯颁布的“圣旨”作废,还暗中阻挠童贯伐辽。 童贯想要伐辽封王,就得尽量筹措军费,因此反对恢复花石纲,把王黼、梁师成恨得牙痒痒。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历史上,宋徽宗已经打算放弃伐辽,正是王黼第一个跳出来撺掇! 因日食之故,宋徽宗大赦天下。 朱铭也在赦免行列,从编管改为安置。 编管是让犯官在某地落户,不得离开户籍所在地,每个月都要去官府报道。 安置不用改变户籍,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只须向官府申请并获得同意,就能暂时离开安置地点。比如探亲、奔丧之类。 …… 洋州。 新任知州叫曹藻,江西宜春人。 曹家三兄弟同科登第,他们这一支,后来被称为“三桂堂曹氏”。 王黼一边卖官鬻爵,一边又提拔贤能,为自己邀买名声。特别是知州、知府这类地方官,他让投靠过来的中间派举荐,这几个月任免了好几十位。 曹藻就是被举荐的幸运儿。 “为何洋州人口不增反减?”曹藻质问道。 户曹参军李延之略显犹豫,终归还是没忍住:“朱国祥霸占土地、隐匿人口,洋州三县百姓,多有举家投奔者。” 曹藻怒道:“勒令三县县令,好生清查人口土地!” 李延之说:“县衙官吏,可不敢去清查。朱国祥在民间威望极高,他还私练村勇,说是要防备贼寇。” 曹藻沉默不语,隔日便去金潭村微服私访。 金潭村的面积,已较初时翻了两倍有余。 朱国祥不但往山谷里开荒,还花钱购买谷外土地。官府盘剥愈发严重,选择卖地的小地主也越来越多。一些自耕农,干脆直接投献土地,主动给朱国祥做佃户,目的无非就是为了逃避赋税徭役。 曹藻泛舟而上,沿河的水田正在插秧。 大部分农民,穿着更加破旧,脸上皆带着愁苦之色。 不管收获多少粮食,官府总有法子加税,各种苛捐杂税已不堪重负。地主只能转嫁给佃户,租子是越收越高。小地主和自耕农,每年都有破产者。 “前面就是金潭村,以前只在谷中,如今谷外之地亦并入村落。”本地向导指着前方说。 曹藻提前下船登岸,一路观察前行。 进入金潭村地界,面貌瞬间改变。 田地还是那些田地,农民还是那些农民,但精神状况完全不一样。 村里的保甲长,都是朱国祥安排的。 赋税都是先交到村中,再由保甲长押运到县里。收多少赋税,朱国祥说了算,给官府缴足税额,剩下就是自己的。 没有违反法律,因为整个村落的土地,名义上皆归朱国祥所有。他不是在收税,而是地主在收租子。 真正犯法的行为,是朱国祥在隐匿人口土地! “这秧苗育得很好想来今年可以丰收。”曹藻站在田埂上对几个正在插秧的农民说。 没人理他,都在劳作。 而且干劲十足,因为跟着朱相公混,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朱相公是大好人,这已经成为四里八乡的共识。甚至有人不堪官府盘剥,拖家带口走几十里来投奔,都被安排去山谷深处开荒。 曹藻继续往里走,多次找人攀谈,但都问不出啥结果。 村民们现在很忌讳陌生人,害怕官府追查过来,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复行两三里,曹藻看到大片居民区。 那里是造纸场所在,规模扩大许多。一半以上的造纸工人,来自洋州城内外,朱国祥大量招聘破产市民。 “客人是来买纸的?”副村长刘师道,突然出现在曹藻身后。 曹藻微笑道:“我是路过洋州的客商,听闻洋州筼筜纸大名,特意过来看看。” 刘师道又问:“贵客以前做什么生意?” 曹藻瞎编道:“贩运香料、药材之类,返程时船不走空,什么货都会收一些。” 刘师道再问:“去年汉中风调雨顺,草药也长得好,贵客这是来对了。今春的柴胡,什么价钱收购?” 曹藻哪里答得上来,随便说了个价格,刘师道呵呵笑两声。 曹藻又说要去看筼筜纸,确定是否要购买,刘师道全程陪同,最后自然没谈成生意。 乱七八糟扯一堆,曹藻问前方一栋两层建筑:“那里是客栈?” “不是,”刘师道回答,“那里是朱相公的观景楼。” 曹藻说:“正欲拜见朱相公。” 刘师道说:“朱相公不在村里。” 曹藻却往两层建筑走去,瞟到里面有大堂和柜台,刘师道却堵住不让他进入,甚至不让他继续往前面走。 曹藻只得作罢,一脸阴沉离开金潭村。 那里确实不是客栈,但也有几间客房,为买纸的商贾提供住宿。 侧方另开一个店面,是本村的非法盐店。 不但金潭村的村民到此处买盐,就连隔壁村也到这里买盐。朱国祥和私盐贩子长期合作,已经成了私盐零售商。 曹藻有足够的理由愤怒,但又对此无可奈何。 朱国祥这算啥? 跟朱勔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而已。朱勔父子占地数十万亩,蓄养私兵一千多人,地方官员还不是只当没看见。 朱铭被除名编管,朱国祥也没那么受宠,但毕竟是在皇帝那里挂了号的。 曹藻决定再去大明村看看,如果实在太离谱,他会直接给自己的伯乐写信,由伯乐转交给王黼。弹劾朱国祥霸占民田,隐匿土地,私蓄人口! 对了,听说朱家还参与走私。 (本章完) 0314【大明乡】 洋州人口减少很严重,已经到了让新任知州警觉的程度。 这绝非朱国祥一个人的事,而是所有大地主都在推波助澜。 蔡京罢相之前,又搞了次方田令。 大地主与官吏勾结,把自家土地越方越少。 而小地主和自耕农,莫名其妙的纸面土地变多。他们被逼得破产逃亡,大地主趁机兼并土地,并且吞下人口为隐匿佃户。 还有许多百姓,直接逃进山中。 就连那个霸占废金矿的巩休,也不断接纳逃户,在山沟里拥有好几处村落,麾下总人口已接近两千。 这种事情,在王朝末年再正常不过。 更离谱的大有人在,洋州只能算小打小闹。 却说有个叫杜公才的胥吏,给太监杨戬献策,追查老百姓的田契。 其方法如下:先确定一块好田,无人认领就充公。有人认领,则查看田契。甲能拿出田契,就追查是从哪里买来的。追查出上一任田主是乙,再让乙说出上上任田主。从乙查到丙,从丙查到丁…… 查来查去,辗转究寻,总有一任田主,无法证明田产来历。 于是田产就得充公,把田主变成佃户头子,每年须得额外缴纳田租。 田主不但要交租子,还得给官府正常缴纳赋税! 又将废堤、废堰、荒山、荒滩……全部确定为官田,勒令附近百姓佃耕,每年必须交多少租子。 如此做法,一州之地,可凭空增加十多万贯的租钱。 杜公才献上此等良策,遂得杨戬赏识,直接被提拔为观察使。 今年杨戬病逝,太监李彦继承其职务。 李彦变本加厉,将杨戬的做法制度化,专门设立机构“西城所”,且推广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 而且都懒得装了,但凡遇到良田,且田主的背景不硬,就将良田指为荒地充公,不再追查历任田主是谁。 谁敢上诉,动辄殴打致死。 李彦还学习朱勔,勒令京东、京西百姓进贡,只不过没有使用花石纲这破名字。 其结果就是“农不得之田,牛不得耕垦,殚财縻刍,力竭饿死,或自缢辕轭间”。 遇到好官不愿配合,立即予以罢免。 比如颍昌兵马钤辖范寥,不忍心残害百姓,没有足额上交贡品,就被李彦诬陷下狱,罢职丢官。 李彦当然没这么大能量,但他投靠了宰相王黼。 王黼缺乏蔡京的理财手段,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只能依靠李彦这种歪门邪道创收。 曹藻还算比较有良心,他觉得只要清理隐田,就能让官府正常纳税。有了充足税源,王黼就不需要搞歪门邪道了。 朱国祥在洋州,属于隐匿土地人口的典型。只需惩治朱国祥,便可敲山震虎,让其他大地主老实交税! “北岸是上白村和下白村。” “白市头对岸,以前人口不多。朱相公收纳逃户,在打渔湾开垦荒地,又把打渔湾周边山坡辟为茶园。那些新茶树,已经种下三年多,今年就能开始采茶。打渔湾有条小河从山里流出,沿河地带全在开荒种地。” 曹藻聘了个西乡县百姓做向导,只要给足钱财,总有人愿意带路。 此刻所指地带,根本不是大明村的核心。 而是朱家父子穿越之初,张广道带他们渡河的地方,就在白市头对岸的渡口处。 以前只有三四十户人家,这几年不断吸纳逃户,人口暴增到超过五百。而且还新开辟茶山,这是大明村的第三处茶山,小河更上游还种了许多桐油树。 “那里是……船坞?”曹藻有些不确定。 向导说:“就是造船作坊,可以造些小船……咦,比俺上次来的时候,作坊变得大了许多。” 打渔湾是一处天然港口,有条小河汇入汉江,河湾最开阔处将近200米。 西侧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法耕种,百姓皆居住在东侧和南侧。 造船厂也在南边,前两年都在造小船练手,今年开始打造超过十米的“大船”,还从兴元府请来个有经验的造船老师傅。 从打渔湾继续往东,有两三里地的“无人区”,山势太过陡峭不便居住和耕种。 等地势稍微放缓,就又出现许多民居,但依旧没到大明村的核心区。 继续行船三四里,曹藻猛地瞪大双眼。 那特么是村落? 明明就是一个市镇! 两层楼的建筑就有四座,码头停靠着十多艘商船。 还隔得老远,就闻到浓郁的酒糟味。 向导说道:“大明村里有烧酒,清澈透亮。士绅商贾喜欢的不多,但穷苦百姓爱喝。干了一天苦活累活,沽二两烧酒回家,就能解去整日疲惫。烧酒性烈,如刀割喉咙,百姓呼为烧刀子。洋州三县都有卖还有商贾运去兴元府。” 大明村的白酒,是用玉米和红薯酿造的,酿酒剩下的酒糟还拿来喂猪。 酿酒工艺保密了两年,终究还是泄露出去,西乡县已经有人尝试着仿造。 曹藻没有靠岸,继续沿着汉江而下。 从打渔湾一直到朱家父子初见汉江的地方,整整延伸了十四里地,全都属于大明村的地盘。 这还能叫村吗? 虽然沿岸多山,宜耕地带比较狭窄,大部分地方连水田都没有。但山地也能种粮食啊,实在陡峭的地方,还能种茶树和桐油树。 “那里面有多少百姓?”曹藻往小河指去。 向导摇头:“不晓得,俺没进去过。” 顺着这条小河进山,便是朱家父子穿越的地方,那辆宝马还在山上躺着呢。 曹藻让船工往山里划,感觉此处应该开荒不久,农作物长势不怎么好,估计是土地还没养熟。 没啥好探查的,于是驾船回去,来到大明村的中心码头。 “这条河又通往哪里?”曹藻问道。 向导说:“通往以前的黑风寨。” 黑风寨的更上游,也在继续往深处开垦,为了保证村民安全,甚至组织村勇打死一头老虎。 现在的大明村,已经不是“t”字形,而是倒“Ш”形。 一横代表汉江,三竖代表三条小河。村民都沿河居住,其余地方全是山。 村民已超过5000人,其中数百人,是张广道走私时从陕西接来的流民。 西乡县官吏,早把这一大片划为大明乡,只不过平时还习惯叫大明村而已。 曹藻靠船登岸,码头上正在搬货。 最显眼的便是那家客栈,大堂里坐着十多人在喝茶,看样子都是商贾及其随从。 这里已经形成街市,三米宽的石板路,道路两侧都是些店铺。 许多店铺并没有开门,就算开着门也没啥顾客,因为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 还建有好几处货栈,都是村干部的产业(朱国祥绝对控股,其他人属于小股东)。 比如干货栈,收购干竹笋、干香菇、红薯干、咸鱼干等干货,再统一运去州城和县城批发。村民们有副业收入,村中首领也能赚钱。 “朱相公来了!”向导低声提醒。 曹藻转身看去,却见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身边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街上行人,纷纷问候,尊敬之情溢于言表。 曹藻想了想,上前作揖道:“朱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阁下是?”朱国祥问。 曹藻自报身份:“洋州知州曹藻。” 朱国祥有些惊讶,回礼道:“原来是曹太守,请到那边凉亭坐。” 镇外有处凉亭,是专供路人歇脚纳凉的。 曹藻来到亭中坐下,直奔主题道:“有人检举,说朱先生隐匿土地、私蓄人口、接纳逃户。” 朱国祥不慌不忙说:“那些不是逃户,而是灾荒年月的流民,甚至有不少是从陕西逃难来的。他们活不下去,官府也无力赈济,我便借给种子农具令其垦荒。” “说我隐匿土地,其实这里大部分是荒地。按照朝廷政令,只有最早开垦的那批需要交田赋,其余土地都还没到赋税减免年限。” “至于徭役,按照朝廷政令,垦荒流民是可以免役的。过了垦荒期的流民,我也为他们垫付了买役钱,每年可没少给县衙。” 这番说辞,听得曹藻一愣,心中怒火也平息大半。 他都已经快忘了,朝廷还有如此政策,因为根本没有官员去执行。 朱国祥继续说:“那些流民,已在西乡县衙注为客户。所垦荒地,只要到了年限,也会去县衙登记领田契。哪来的隐匿土地、私蓄人口?” 曹藻大概明白了,土地和人口,朱国祥肯定有所隐瞒。 但严格按照朝廷政策,估计隐瞒得不多,因为大量土地还没到免税年限。 纯粹是在卡政策bug。 即便如此,相比起南方望族,这点算个屁啊? 曹藻感觉弹劾也没啥用,如果能弹劾成功,肯定得王黼另外罗织罪名。他还不打算彻底依附王黼,得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但又得完成税额任务,否则难以向朝廷交差,而且治理地方也是他的责任。 曹藻说道:“朱先生的品德,在下是佩服的,绝不相信有此事。但先生贤名在外是否应该以身作则,认摊一些和籴钱呢?” 朱国祥问道:“多少?” “一千石粮食!”曹藻狮子大开口。 朱国祥冷笑:“太守若有怀疑,就派官吏来清查土地人口吧。山中贫瘠,实在收不到几个粮食,一千石和籴粮绝无可能!” 曹藻问道:“先生认摊多少?” 朱国祥说:“去年是一百石米,今年给太守面子,认摊一百二十石如何?至于和买钱,也提高到三十贯。” 曹藻说:“不如这样,和买钱一百贯、和籴粮五百石。由西乡县转运到洋州之后,我全部折算成银子,再暗中送还先生七成。另外,再请先生拿出二十亩地,去县衙登记领取田契,算是配合官府清查田亩。” 这算乡绅的钱照单全收,朱院长的钱七成奉还? 朱国祥说:“要还我八成!” “一言为定!”曹藻连忙说道。 说句不好听的,朱国祥怎么搞关他屁事。 只要朱国祥肯合作,起一个带头示范作用,曹藻就能以此为突破口,迅速在洋州三县打开局面。 (本章完) 0315【准备练兵】 白家的货船,在大明村码头靠岸,白崇文直奔客栈去找行商。 对于白家父子来说,大明村不断发展为大明乡,他们又是烦恼又是高兴。 烦的是偶尔有佃户,举家跑去投奔朱国祥。欠白家的租子和高利贷,佃户们也都还认账,但请求分期偿还,而且利息得降一降。 如果朱国祥收留逃亡佃户,就属于坏规矩的行为。 问题是,上白村的佃户,都跟朱国祥是熟人啊,有不少还吃过朱国祥的喜酒。熟人拖家带口来投奔,直接拒绝未免有损名声。 因此每有佃户来投,朱国祥都亲自出马,去上白村跟老白员外交流。 佃户的债务,朱国祥帮忙偿还,佃户再分期还给朱国祥。而且还略备小礼,让老白员外面子上过得去。 过得去才怪了! 自家的佃户逃去别家,岂非显得自己不仁义? 白家父子只能降租减息,这才压住了佃户逃跑势头。顺便再去上游村落招佃,把损失的人口给补上。 那他们喜什么呢? 当然是从朱国祥那里,学会了绿茶、红茶制作工艺。还加入张广道的走私团队,把茶叶卖到陕西那边去。 停靠在大明村的商船越来越多,白家的各种土特产,也能直接在大明村装船。 白崇文来到客店,拱手说道:“陈员外,山中土货已运抵码头,还请派人去清点搬运。” “五郎,你去码头验货交易。”陈员外手捧茶碗,眼睛依旧盯着棋盘。 这是朱国祥“改良”之后的象棋,在洋州已经流行起来,过往客商也喜欢以此打发时间。 陈员外是来自襄阳的客商,专收皮货与干货,顺便夹带走私一些茶叶。 洋州红茶、绿茶,在荆襄也颇受欢迎,而且市面上全是走私品。因为洋州属于茶榷区,外地客商有茶引都不能买,只能借助正常贸易少量走私。 越是这样价钱越贵,已经成了奢侈品! 白崇文跟那位五郎,回到码头做生意。土货清点查验完毕,便按照合约结清款项。 又小赚了一笔,白崇文非常高兴。 在经营方面,虽然没有拜师,但他已经成了朱国祥的徒弟。 朱国祥在大明村怎么搞,他就在上下白村怎么学。也学习(偷师)各种技术,朱国祥上半年改进榨油技术,白崇文下半年就悄悄学去。 每次过来,白崇文都要去拜访,而且还会带上礼物。 仆人很快把他领进去,白崇文恭敬作揖道:“孙儿见过叔婆!” 严大婆非常高兴:“快坐。都是亲戚,怎又拿东西来?” 白崇文说:“只是一罐蜂蜜,值不得什么。” 严大婆说道:“下回再来,空着手就成,你来了俺就欢喜。你爹的病好些了没?” 白崇文说:“已经无碍,就是双腿瘫了,拄拐杖也走不得路,如今去哪里都得让人背。” “唉,年纪大了。”严大婆叹息。 白崇文说:“爹让俺来问一声,叔婆明年六十大寿,是否要好生操办一场?” 严大婆道:“不会大操大办,摆几桌是个意思,肯定要请白家的。” “孙儿省得。”白崇文说道。 严大婆又问:“三郎怎样了?” 白崇文说:“三郎前些日子来信,寄禄官升了一级,调去鄂州做司法参军。唉,虽然调离蛮夷之地,手中实权却一点不剩。司法参军就是摆设,还不如之前做县令呢。” 严大婆安慰道:“能升官便是好的。” “朱相公在家吗?”白崇文问道。 严大婆说:“带着妻儿春游去了,说是春游,其实是去巡查春耕。” 白崇文道:“那俺等着相公回来。” 严大婆笑道:“村里打算建一个戏台,每月赶大集那天,请戏班子来唱大戏。到时候热闹得很,让伱爹也过来坐坐。” 白崇文说:“孙儿一定转告。” 严大婆这几年富态了许多,也不再亲自干杂活了,只在春天纺纱织绢打发时间。 平时喜欢出去溜达,村民见了都尊敬得很,偶尔还要去上白村走动。 等到临近傍晚,朱国祥总算回来。 朱院长的生活非常滋润,一妻二妾。除了朱铭这亲儿子,以及继子白祺,沈有容又诞下一子一女,安娘诞下一子,文小妹诞下一女。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圆满,如果不是到了王朝末年,打死他都不会想着造反。 “侄儿拜见叔父,拜见叔母、姨娘。”白崇文连忙起身见礼。 沈有容微笑:“坐吧。” 文小妹点头示意,聊了几句,便跟沈有容、安娘,带着孩子回内宅。 白崇文有些难以启齿,硬着头皮说:“叔父,俺打算建个烧酒作坊,也用玉米、红薯来酿酒。” 朱国祥好笑道:“偷师又偷成了?” “那个……俺去烧酒坊看了几眼,多少看会了些。”白崇文脸红道。 朱国祥说:“无妨,生意哪能一家做完?” “多谢叔父!”白崇文感激道。 朱家和白家,酿酒都不犯法。 宋代对酒业有三种管理模式: 第一,自由买卖,照章纳税。 两广全境、夔州路、荆湖南路和福建路部分州县,属于自由买卖区。随便酿酒随便售卖,官府不会干预。 并非官府不想管,而是私酿私卖屡禁不止。 那全是蛮夷众多的区域,因为酒榷还打过仗,官方机构也经营不善到了北宋中期干脆放开。 第二,官榷制度。 官府自酿自卖,通过酒曲控制民间酒商。 在官榷地区,民间不得私造酒曲。想要酿酒卖酒可以,先拿到牌照,再去官府购买酒曲,通过酒曲的多寡确定税额。 《清明上河图》里的“某某正店”,就是拿到了牌照的酒户。而“某某脚店”,则是依附于“正店”的小酒户,他们从正店那里高价购买酒曲。 第三,买扑制度。 说白了就是包税制,官府确定某个片区的酒税总额,以拍卖形式承包给民间商贾。 在此区域内,别的商贾不能从事酒业,想酿酒卖酒须得获得买扑商同意。 朱国祥在大明村酿酒,属于第二、第三种制度的混合体。 他这酿酒坊叫做“坊场”,村中酒店叫“旗望户”。 此类酒商,须得远离城市,只能在乡下售卖。而且不得私造酒曲,必须到“都酒务”购买酒曲——这属于官榷制度。 洋州三县的县城,都被买扑酒商承包了。 大明村的白酒运去城里,给买扑商交税即可,甚至是直接卖给买扑商——这属于买扑制度。 当然,朱国祥肯定会私造酒曲,私造的这部分可以逃税。 蔡京为了增加财政收入,酒税涨得太过离谱,不逃税还怎么经营? 白崇文忽然又说:“西乡县的小学和县学,今年都被取消了。洋州州学,学生名额减少六成。俺那幼子,还有二弟的四子,能否到大明村这边来读书?” 朱国祥说:“外村子弟,给足束脩便可,且都过来上学吧。” “多谢叔父!”白崇文拱手。 白三郎考上进士,对于白家来说意义重大。 虽然仕途不顺,但官身摆在那里。白崇文的长子,甚至已经跟西乡县首富卢家订婚,这桩婚事全靠白家出了个进士官。 白家从上到下,都迫切希望出第二个进士。 天色已晚,白崇文告辞离开。 他踱步在镇街上,心中颇为感慨。 就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附近只住着一二十户土匪。如今却变成市镇,而且比白市头更繁华。 白市头已经没什么人去赶集了,就连上下白村的农民,也喜欢到大明村这边来。因为集市更热闹,能买的东西更多,卖家里的土货也更好卖。 来到码头,却见一艘船靠岸。 白崇文一眼就能看出,又是从哪里来的“移民”。这些人没带农具,估计不是农户,可能是去洋州城招募的工匠。 “张三哥!”白崇文见到张广道,立即抱拳问候。 张广道回礼道:“见过白大郎。” 二人简单聊几句,便各自离去。 张广道直接去见朱国祥,而且是在书房单独说话。 “走私买卖,你不要再亲自领头了,就留在村里加紧练兵,”朱国祥吩咐说,“春耕过后,家里不是独子的,全都要出男丁训练村勇。” 张广道心头一喜:“可是要……” 朱国祥点点头:“天下即将大乱,必须早有准备。” 张广道问:“练多少兵士?” 朱国祥说:“大明乡这边先练八百人。金潭村那边,练一百八十人。金州那边,也练一百八十人。但没有定死数额,可多一些,也可少一些。” 感觉要天下大乱的,不止一个两个,而且各自观察角度还不同。 比如今年张商英去世,陈渊的叔父陈瓘就对人说:“商英非粹德,且复才疏,然时人归向之。今其云亡,人望绝矣。近观天时人事,必有变革。正恐虽有盛德者,未必孚上下之听,殆难济也。” 张商英品德不咋地,而且也没啥本事,却是天下人心所向,士人都觉得这位前任宰相很好。认为能够整顿朝堂,好好治理国家的,必然是这个张商英。 现在张商英死了,人望已经断绝,再没有人能改变时局。 有才有德之人确实不少,可资历威望都不够。 朱铭的名气虽大,但太过年轻,且最高只做到知州,没有牢固的执政基础。 所以陈瓘断定,张商英一死,“天时人事必有变革”。即便哪个官员德高望重,也不可能统合朝堂上下,无法改变如今的糟糕局面。 (本章完) 0316【训练精兵】 朱家父子的三处地盘,人口年龄结构比较特殊。 就拿大明乡来说—— 0岁到14岁,占比33.6%。 15岁到40岁,占比58.2%。 41岁到55岁,占比6.7%。 56岁以上,占比1.5%。 特别是从陕西带回的流民,几乎见不到老人,在家乡就已死于饥饿和疾病。 而孩童比例高,主要是近几年,在朱国祥的治理下,新生儿的出生率和成活率都很高。 当初朱铭训练的三百弓手,在遣散回家之后,陆陆续续有90多人,拖家带口前来投奔大明村。 童二顺的哥哥,就是其中之一。 兄长害病死了,临死之前,让童二顺带着父亲、嫂子、侄子、弟弟来投。 父亲还不满50岁,已经是花白头发,如今在大明村种地。 童二顺则娶了嫂子,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今年,弟弟三顺也16岁了,是该张罗婚姻之事。 但童三顺很挑剔,因为他在村学读过书。认得好几百个字,还会加减乘除,已分配到货栈做账房学徒,想娶一个条件稍好的女子。 “二顺,跟我走一趟!” “好嘞。” 童二顺快步跑出门,那是邻居大哥蒋勇。 兄长没死的时候,跟蒋勇一起做弓手,追随朱都头前去剿匪。关系还算不错,两家人都来投奔大明村,蒋勇对童二顺一直很照顾。 两人没走多远,又碰到几个村民,结伴朝着黑风寨走去。 “蒋大哥,这是要作甚?”童二顺忍不住问。 蒋勇说道:“官府的杂税越收越重,四里八乡都有盗贼,相公让张三哥多练些村勇。” “俺也能做村勇?”童二顺非常兴奋。 村勇虽然不拿军饷,但操练期间伙食很好,而且家里可以减一些赋税。 若是做到队长以上,还能赏赐田产。 不是刚开垦的荒地,是已经养熟的熟地! 村民根据自家情况,可以申请开垦很多荒地。若开垦五亩,在耕熟之后,自己能保留四亩,剩下一亩作为村里的公田。 这些公田,平时招佃耕种,偶尔会拿来赏赐。 佃户是不缺的,因为开荒太费劲,而且前几年产量不高。新来的移民,往往一边开荒广种薄收,一边佃耕熟田养家糊口。 离熟田太远的新移民农忙时节甚至有船只接送,把他们运到几里外的熟田区域。 蒋勇低声叮嘱说:“俺是老兵,这回能升队长。你老实巴交的,就不要做战兵了,到俺这队里来做火兵。” “啥是火兵?”童二顺问道。 蒋勇说道:“每队配一个火兵,平时要背铁锅、背干粮。打仗的时候,手里拿一把刀,割贼寇耳朵计人头。队里缴获的贼赃,也是火兵先收着,战后交给长官来分配。贼寇要是冲进队里,火兵也得提刀厮杀。别怕,一般冲不进来。你哥跟俺交情好,不会让你有危险。” 童二顺恍然大悟:“就是给哥哥们打下手呗。” “是这么个意思。”蒋勇点头道。 众人一路去往黑风寨,童二顺还是首次来这里。 却听到隆隆马蹄声,骑兵早就开练了。 村里的马儿都不咋地,多为外地买来的驽马,拢共也就二十多匹。 骑术也比较糟糕,放哨传信是够了,追砍溃兵也不错,但正面作战够呛。 张广道自己骑着一匹好马,是聚宝盆和另一匹母马的女儿。那匹母马也是真正的战马,已产下两胎,如今又怀孕了,兽医正在小心伺候。 等聚集得差不多了,张广道终于开始编制队伍。 5人为一伍,藤牌或长牌手担任伍长。 12人为一队,由队长、火兵和两伍士卒组成。 49人为一哨,由哨长和四队士卒组成。 100人为一都,由都头、副都头和两哨士卒组成。 五都为一营,共计500多人。 营官叫做指挥,还要配备旗手、号手、医生、木匠、裁缝等等(今后还会加入火器部队)。 朱国祥让大明乡扩军到800人,张广道直接扩军至将近1100人,组建两个满编营和一个骑兵队。 大明乡拢共才5000多人啊,五抽一严重影响生产。 刨去老人、妇女和小孩,多数青壮都被征兵,根本顾不上朱国祥说的不征家中独子。 好在都是农闲时节训练,只留一些维持作坊和店铺,就能勉勉强强保证大明乡的运转。 石元公、邓春等人,负责探查川峡各路消息,在过年的时候已经回来了。 石元公担任书记官。 邓春担任一营指挥,徐宁担任副指挥。 孙览担任二营指挥,花荣担任副指挥。 孙览是跟随朱铭剿匪的老兵,四年前带着家人来投,在走私时表现极为亮眼,获得张广道的器重提拔。而且,此人识得几个大字。 徐宁和花荣,在东京就是军官,武艺颇为出众。 但他们是外乡人,而且资历不足。能做副指挥,已经算格外提拔,朱国祥在背后发了话。 至于杨志、林冲等人,都去了洋州金潭村和金州铁帽村,他们会另外组建各自的部队。 童二顺混在军队里领到了一把刀、一副甲、一顶盔。 甲是半身皮甲,只遮住要害部位,盔也是普通的藤盔。 童二顺突然不想做火兵了,他想要当战兵,因为看起来就更威风。 战兵都穿着藤甲,藤条编制的战裙,一直延伸到膝盖。藤盔也不一样,坠下一圈布片,布片上还挂着铁片,把脖颈也保护住了。 童二顺看向蒋勇,发现蒋大哥变成战将。 蒋大哥手里有一把长枪,背上还背着弓箭,穿上盔甲之后,端的威风凛凛。 连续好几天,童二顺被搞得晕头转向。 每日除了一个时辰的体能训练,剩下的时间都在熟悉号令。 他身为火兵,只需认识蒋勇的三角旗。 但蒋勇这些小队长,在辨认更高级旗帜的时候,小兵们也要跟着一起熟悉。不要求小兵记住但基本概念还得有。 还有各种带响声的号令:锣、鼓、号、哨。 号就有三种,牛角号、喇叭、孛罗。 孛罗是一种海螺做的乐器,也能用其他材质制作,“大吹法螺”说的便是这玩意儿。 五花八门的旗帜,各式各样的乐器,别说童二顺这种小兵,就连蒋勇那些队长都难以适应。 一直集训到第六天,终于做到所有人都不出错。 但也仅此一回,重新训练又有人错了。 见张广道还在继续操练旗令,石元公忍不住说:“张将军,是否该练军阵了?” 张广道摇头:“不急。” 石元公极为惊讶,虽然他不懂打仗,但见过各地的厢军。那些厢军,能辨认号令已算精锐,而张广道却打算做到令行禁止。 此时此刻,校场上根本没有阵型可言。 许多士卒以小队为单位,歪歪扭扭站成一团。但号令一出,军官们层层指挥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士兵,已能能迅速的做出反应。 一直操练半个月,张广道才开始训练阵型。 一个月后,鸳鸯阵和号令相结合,根据号令列阵做出行动。 转眼又是农忙时节,为了保证农业生产,两营将士只能轮换着来。 一个营连续操练三天,另一个营回家干农活,如此重复交替。邻里之间,必须互相帮助,特别是要帮正在操练的士卒抢收粮食。 朱国祥整日在各处田间巡查,里长、保长、甲长随时汇报工作。 以一甲为单位,哪块田的粮食先熟,整甲农户都得先收那块田。按人头和天数计算工分,各家田亩数量不同,互帮互助之下,肯定有人的工分更多,这些人事后会给予物质奖励。 又要练兵,又要生产,朱国祥只能如此,倒是把基层保甲组织力锻炼出来了。 农忙过后,依旧轮换操练。 等于每个士兵,训练三天,休息三天,休息期间可以干自己的事儿。 这种训练力度,已经超过禁军了。 当然,如果按照制度,禁军操练还是很牛逼的。 王安石变法之后,禁军一天操练两次,冬天还要集训十日演练大阵。执行最严格的时候,禁军士卒宁愿去打仗,也不愿留在校场训练。 就连京畿地区的百姓,王安石也以保甲为单位,在农闲时候操练民兵。 百姓为了逃避军训,竟然纷纷自残。因为军官各种克扣,民兵根本吃不饱,来回途中还得自带干粮,甚至是被军官调去免费干活。 王安石还没下台呢,这种练法就撑不住了,禁军从上到下报复性偷懒。 大明乡的士卒却很积极,反正农闲也没啥活干,练兵期间一天三顿,顿顿吃饱还不花钱。 就是粮食消耗得很快,朱国祥还得去隔壁几个村买粮。 连续三个月之后,面对急速减少的存粮,朱国祥下令改为五日一练。 同时走私贸易也恢复,挑选一批士卒,带着农闲百姓往陕西卖茶。 直至到了冬天百姓彻底闲下来,张广道再次下令全军集训。 “咚咚咚咚!” 一千士卒闻鼓而动,指挥根据中军旗令,对麾下将士发出命令。 各都、哨、队层层传递消息,做出不同的军事行动。初时稍显滞塞,渐渐就流畅起来,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 当然,这只是操练,真上了战场肯定变形。 必须经历过几次战争,才能发挥得更完美,不见血永远只是新兵。 但这就足够了,石元公看着眼前的军队,虽然只有一千人出头,他眼中却仿佛有百万大军。 一千精锐,足够横扫利州路。 打下一县,立即可以暴兵。打下一路,拥兵数万都可以。 打下川峡四路,能拉起十多万军队。 在这十多万军队里,只需训练出一万这样的精锐,就足够割据整个四川以窥天下。 (本章完) 0317【韩世忠与梁红玉】 张锦屏已快临产,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反而整日忧心忡忡。 她感觉不对劲,公公有可能要造反! “姐姐今日怎不出去散步?”郑元仪问道,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孩子叫朱康,是朱铭的长子。 名字取得很随意,金州怀上的,那里属安康郡。 张锦屏勉强笑了笑,由侍女搀扶着,挺着大肚子往外走。 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张锦屏朝另一处院落张望,终究还是忍着没有过去。 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文小妹却没忍住,此刻把朱国祥堵在书房:“相公练兵作甚?” 朱国祥笑道:“当然是防备贼寇。” 文小妹道:“防备贼寇一两百村勇足以,用得着抽调恁多村民?前两日赶集,我去街上闲逛,听到一些妇人聊天,都在谈家里男人操练的事情。我一共问了十个妇人,有八人的儿子或丈夫在当兵。” “唉!” 朱国祥一声叹息:“小妹以为我要作甚?” 文小妹沉默半晌,抬头问道:“起兵……造反?” 朱国祥反问:“怎会这样想?” 文小妹说:“除了造反,我实在想不出别的,需要抽调乡里大部分青壮去操练。而且不是操练一月两月,已经操练了好几个月。” 朱国祥也不知怎么解释,只能敷衍道:“明年或者后年,小妹便晓得我父子要做什么。” 文小妹问:“与大郎商量好的?” 朱国祥点头:“对。” “真不是要造反?”文小妹还是放心不下。 朱国祥说道:“乱世将至,须早做准备。小妹读过史吗?” 文小妹道:“只读过《史记》。” 朱国祥道:“把《后汉书》、《隋书》、《唐书》这些都读读,便知大宋天下要大乱了。” 其实,这些史书朱国祥也没读过,他的历史知识停留在中学教科书阶段。 朱国祥好不容易把小妾敷衍过去,出门登船前往金州。 杨志正在金州铁帽村练兵,整好200人的部队。这里底子薄,村民数量不多,招募两百人训练已是极限,否则就要影响冶铁场的生产。 铁帽村不用藤甲,自小队长以上,军官皆着札甲。 札甲形制,是宋代步人甲的简配版。 至于为啥要减配,是因为前期多在四川作战。动辄五六十斤的步人甲,实在不利于山区活动,必须减轻重量以保证灵活性。 而普通士兵,在宋代显得很奢侈,配备清一色链甲(由于数量不够,还未全部列装,正在加紧打造当中)。 “操练得如何了?”朱国祥问。 杨志颇为兴奋:“朱相公编的练兵书,果真神异得很,比禁军的法子更好。” 朱国祥道:“他纸上谈兵,肯定有所疏漏,你们练兵打仗的时候,遇到不妥的地方可以修改。” “是!”杨志拱手。 朱铭所谓的练兵书,结合了《武经总要》、《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 杨志又说:“这半年来,俺招了几十个山中猎户,都是日子过得很艰难那种。村中青壮,多在冶铁场、锻造场、兵甲场工作,实在不能调太多去操练。” 大明乡和金潭村的武器,大部分都是铁帽村打造的。 朱国祥点头:“你这边确实人手紧张,可以再招些猎户,专门训练火铳兵。如果粮食不够,我联系外地客商运粮来。”又叮嘱说,“注意防止消息泄露。” 杨志说道:“自练兵以来,已经不准随意出入。村外五里设卡拦截,不听劝告就直接杀了!” “做得很好。”朱国祥赞许道。 此时的金州知州叫韩昭,颍昌人(许昌)。没有什么派系,纯熬资历熬上来的。 小老头儿一个,算不得好官,也说不上多坏。 反正转运使给出任务,韩昭就尽量筹措,让属下官吏加紧征收。实在征不足税额,便一通臭骂,然后该干嘛干嘛。 如今的金州城,具体政务已被胥吏把持,全都是朱铭提拔上来的。 但这些胥吏分为两派,彼此之间看不顺眼,偶尔还会互相拆台。这也是朱铭造成的局面,当初他不信任何人,故意留两帮人相互制衡。 朱国祥在铁帽村巡视了两天,又坐船前往洋州金潭村。 金潭村那边,负责训练的是李进义,也即《水浒传》卢俊义的原型。 在更接近史实的《大宋宣和遗事》中,李进义策划杀掉军士救出杨志,然后大家一起跑去太行山落草。后来宋江给三十六将排位,吴加亮(吴用)第一,李进义(卢俊义)第二,杨志反而成了第三。 朱国祥到了金潭村一问,李进义练兵260余人。暂时只有武器,没有任何盔甲,等起兵之前再运过来。 金潭村距离州城太近,已经禁止外人随意出入。 不管是来买纸的商贾,还是附近来买盐的村民,都换在村口处进行交易。 …… 睦州,正式改名为严州,取严管之意。 歙州,正式改名为徽州,取束缚之意。 这两个地方,都是方腊发迹所在,义军中的骨干大部分来自于此。 七月,方腊战死于桂阳(汝城)山区。 依旧落在韩世忠手里,并非什么世界线收束,而是韩世忠打起仗来不要命。 夏天的桂阳山区,到处都是瘴气,禁军、西军和南方部队,把方腊围在几座山岭里面,大家都找地方休息等秋天再说。 韩世忠却带着小股部队,扛着酷暑搜山,抓舌头逼问方腊下落。 在确定情况之后,他手里只有二三十人,却在夜间放火烧山,然后直冲方腊的大本营。 跟随方腊转战千里的老兵,本就因瘴气而严重减员。士气低靡之下遭到夜袭,几千老贼被韩世忠二三十人冲溃,方腊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只剩一千多人的精锐老贼,溃散逃往荆湖南路,在方七佛的领导下继续战斗。 至此,方腊起义军尚余两部。 一部以方七佛为首领,朝着湖南山区流窜。 一部以吕师囊、俞道安为首领,在婺州(金华)、处州(丽水)、温州、台州附近山区活动。 禁军和西军大部分都撤了,义军残部交给地方部队解决。为防万一,也留下了几千禁军,勒令他们今年之内必须搞定。 立下大功的韩世忠,心情却不怎么好,他的军功被人给抢了! 禁军和西军分批北上,韩世忠在京口等船的时候,好兄弟王渊招来妓女给他解闷。 有一梁姓女子竟然精通诗词笔墨,还生得神力可挽强弓。 韩世忠大为惊讶,问道:“妹子是何出身,竟然文武双全?” 梁氏女说:“家祖父和父亲,皆为池州军官,朝廷大军未到之时,他们奉命去剿灭方腊。因作战不力、丢失城池,获罪论死,奴也被充为京口官妓。” 韩世忠叹息道:“唉,大头巾没有讨贼方略,却是俺们这些丘八倒霉,到头来还要连累家眷。” “世事艰难,也没甚别的法子。”梁氏女黯然神伤。 韩世忠给她斟酒,自己也喝下一盏:“俺虽立下大功,也倒霉得很,三番五次被人抢功。” 两人皆失意者,聊得极为投机。 王渊见状,笑着说:“二位郎才女貌,不若我来做媒。” 韩世忠老脸通红,梁氏女低头不语。 他们这里在喝花酒,朱铭的老熟人陈子翼,却在另一处营寨喝闷酒。 陈子翼出击的方向是浙南,他手底下管着好几十号人。在追杀溃兵的时候骑马生擒贼酋洪载,这人也是一方首领,极盛时占领大半个处州。 陈子翼同样被人抢功了,只捞到个马军都头的职位,可以统领一百个骑兵。 “直娘贼!” 喝得半醉,陈子翼破口大骂,狠狠的将酒坛砸碎。 方腊麾下的各路贼酋,朝廷都是开出了赏格的。说好了斩俘洪载,就能直授右武大夫(正六品武官),给一个马军都头算怎么回事儿? 陈子翼越想越气,渐渐的心灰意冷。 他以为只要自己拼死战斗,就能凭本事出人头地。如今方知大错特错,升官靠的不是本事,至少不是杀敌的本事,而是要上头有人,要懂得溜须拍马送钱。 方腊既死,残部不过是秋后蚂蚱。 童贯身为主帅,因功加封太师、晋封楚国公,蠢蠢欲动不断撺掇皇帝伐辽。 童贯声称,自己麾下皆百战精兵,先是打服西夏,今又平定方腊,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而辽国已经衰败,被金国小邦打得丢城失地,国内更是民乱不断,大宋天兵一至,辽国军民必然望风归降。 准备拖几年再伐辽的宋徽宗,被童贯说得有些心动。 前阵子反对伐辽的王黼,居然也心动了,主要是财政稍微宽裕了些。 一来南方已定,军费开支没那么大。 二来在东南征收的经制钱,已经推广到两淮和京畿,能够收取数百万贯财税。 三来太监李彦创立西城所,疯狂盘剥京东、京西和两淮,仅这玩意儿每年就能创收两百万贯。 三管齐下,实现了开源节流。 王黼觉得朝廷已经不缺钱,而且童贯都说了一旦大宋出兵,辽国必然望风而降,完全可以速战速决收复燕云。 他这个宰相根基太浅,蔡京党羽众多,根本排挤不完,蔡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若是自己能收复燕云,蔡京就永远别想回来! 王黼开始跟童贯眉来眼去,两人悄悄商量伐辽计划,而且把蔡攸也拉进来,三人打算合作捞取这桩泼天大功。 (本章完) 0318【宋江招安】 (忘了定时发布,才发现。。。) 沭阳。 宋江正坐在舱内休息,虬髯阔脸,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发亮,相貌剽悍令生人不敢近。 吴加亮进来禀报:“大哥,戴兄弟已探得消息,海州守备空虚,并无官兵守城。” 宋江问道:“可晓得知州底细?” 吴加亮说:“海州知州叫张叔夜,快六十岁了,是个老朽昏官。听闻得罪了蔡京,才被贬到海州,整日宴饮耍乐,醉生梦死不理政务。” “好!” 宋江大喜拍腿,又问:“那里真有海船?” 吴加亮点头道:“有。只须夺得海船,俺们就能跳出去,不再被官军围追堵截。” “让李海带数百人南下,把官兵引向楚州(淮安),半路弃船再走陆路往海州汇合,”宋江拍板决定,“其余兄弟,跟俺奔袭海州去!” 海州就是连云港海州区,至于更东边的陆地,宋代还属于一片汪洋。 李海,则是混江龙李俊的原型。 这一年来,宋江把官兵当狗遛,流窜转战十余个州府。好几次被官兵截住,总能断尾求生,提前跳出包围圈。 但可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多个临河州县都布置重兵,不断压缩宋江的活动范围,逼得他现在只能走海上逃脱。 却说混江龙李海,带着数百精锐南下,拉走所有船只虚张声势,大摇大摆沿河劫掠,官兵果然被引过去。 宋江则带着三千人,弃船走陆路北行,出其不意杀向厚丘镇。 厚丘镇是一个盐运枢纽,有大量盐船停靠。由于宋江在附近活动,盐船汇集越来越多,已经两个多月没再往西运盐。 宋江昼伏夜行,简直神出鬼没,一举拿下厚丘镇,抢来船只直奔海州。 这次没有再隐匿行踪,拼的就是速度。 以宋江这几年的经验,只要自己杀过去,不给官府聚兵的时间,就能把海州官吏吓得弃城而逃。 张叔夜在数里外就布下哨探,驾驶快船火速回城禀报。 “莫要惊慌,紧闭城门。”张叔夜胸有成竹。 他只派一些老弱守城,做出兵力空虚的样子。城东南海边的盐场,却藏着数百壮士,已经等了宋江快一个月。 “梁山贼来了,梁山贼来了!” 在宋江兵临城下之时,戴宗安排在海州的细作,突然闹腾起来制造混乱甚至还溜到偏僻街巷打算放火。 张叔夜的亲随骑马而出,身后跟着许多衙前吏和盐军,沿街大喊:“回到各自厢坊,违令者斩!” 城内各厢坊的保甲长,也早早得到命令,立即实行街区戒严。 混乱迅速平息,城中细作被逮捕一大半。 等到宋江正式攻城的时候,衙前吏和盐军已经赶到城头防守。 一方出其不意,没有携带攻城器械。 一方示之以弱,没有准备守城物资。 宋江下令拆毁城外房屋,制作简易木梯攻城,打着打着发现不对劲,城内守军咋不逃跑呢? 就在此时,数百艘小船从海边疾驰而来,靠近之后立即引燃柴草。 宋江在厚丘镇抢来的船只,全部停靠在城南盐河之中,船上还有他们的粮食辎重。 吴加亮仅带两百多人看守辎重,被数百条火船杀得难以招架。 操乘火船的几百壮士,都是海州的盐工,事先得到了张叔夜厚赏,此刻皆提刀奋力冲杀。 宋江的船只被接连引燃,吴加亮在逃跑途中也被抓住。 正在攻城的义军,腹背受敌不敢再战,吓得转身朝北边逃跑。 “出城追贼!” 张叔夜一声令下,城内的衙前吏和盐军,士气高昂的追杀出去。城外放火的壮士,也从西边追赶夹击。 宋江麾下将士,逃着逃着就溃了。 “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海州团练带着官兵沿途大喊,义军溃兵纷纷跪地求饶。 宋江带兵奔逃一阵,西北边突然敲锣打鼓,还凭空竖起无数旗帜。 其实没几个伏兵,虚张声势而已。 但宋江的部队却如惊弓之鸟,以为自己被重兵包围,吓得慌不择路朝海边逃去。 就这样,宋江带领数百残兵,被张叔夜堵死在海边。 已经五十多岁的张叔夜,骑马领兵而来。 他自己手下兵力不多,不敢逼得宋江拼命,便对吴加亮说:“你去劝降,告诉宋江,此时投降还能招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非但保他不死,还向朝廷举荐他做官。” 吴加亮重获自由,跑去给宋江说:“大哥,官兵不多,可以拼死杀出。但兄弟们肯定损失惨重,也不晓得有几人能逃出去。” 史斌(史进原型)说道:“大哥,不如假招安,等脱身之后再重新举义。” 公孙胜也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留住性命再说。” 在招安这件事情上,大宋朝廷还是很讲信用的,绝对不会出尔反尔,且已确立了一套完整制度。 当然,一旦选择招安,就得给朝廷当狗,少不得受文官欺负,甚至是被武官欺负。 历史上的宋江,正是受不得窝囊气,才在招安之后重新造反还真不是朝廷要故意弄死他。 “罢了!” 宋江扔掉兵器,让人把自己捆了,走到张叔夜马前跪地投降。 磕头之间,脑袋触地,宋江目露凶光。 张叔夜在收缴兵器之后,终于浮出笑容,和颜悦色道:“既是招安,不用绑缚,随我回城等着朝廷封官吧。” 对于张叔夜来说,宋江还真属于小打小闹,各种大场面他见得多了。 他自幼喜读兵书,第一个官职便是兰州录事参军,谋划攻取战略要地并筑城防御。 筑的那座城,便是西安州城(海原县附近),从此兰州再无羌患。 …… “好个张嵇仲,果真非同凡响!” 王黼接到战报,顿时大喜过望。 方腊大军只剩些残部,如今宋江也已招安,大宋内患基本已经扫除,可以尽情谋划伐辽大业。 这个张叔夜,不知是否能拉拢过来。 张叔夜的兄弟张克公,以前帮着蔡京弹劾张商英,又帮着郑居中弹劾蔡京。严格说来,张叔夜属于郑居中那个派系。 但张克公已死,张叔夜与郑居中牵扯不深。 王黼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他亲自入宫觐见,保举张叔夜为青州知府。 相比起张叔夜的资历和功绩,这个职务不高不低,等于释放出一点善意。 如果张叔夜懂事,派人随便送点小礼物,甚至写一封私信都可以王黼立即招他回朝做大官。如果张叔夜不懂事,王黼肯定坚决打压,就等着一个知府做到死吧。 得知招安宋江,宋徽宗也心情大爽,觉得又海内承平了,召集画工创作海清河晏图。 有个叫刘益的画师趁机面圣。 宋徽宗笑问:“这才两三天,你便把画作好了?” 刘益献上一叠数学稿件:“陛下,臣以《朱氏算经》所载微积分,另辟蹊径,把圆周率算到小数点后五十位。还可以算得更多,比割圆术方便多了。” “哦?拿来看看。”宋徽宗来了兴趣。 刘益说道:“臣前些日子在家列方程式,分别列出‘1+甲’的一次方、二次方至十次方。臣无意中发现,等号右边的数字,正好跟贾宪乘方图相同……” 贾宪乘方图,又叫贾宪三角、杨辉三角、帕斯卡三角。 刘益又说:“臣突发奇想,用代数来表达乘方图,得出一个新的定理……” 嗯,刘益发现了二项式定理。 刘益继续说:“臣拿去与富燮(也是画师)讨论,富燮开玩笑说不知定理乘方是否能为负数。臣与富燮当即尝试,很快发现可以为负数,而且得出的数值还能填充贾宪乘方图。臣回家之后,又尝试将定理的乘方改为分数,发现任意分数也能计算。当这个分数为二分之一时,它能借助微积分,用来计算圆周率!” 宋徽宗仔细查看那些数学稿,只有各种算式的时候还显得枯燥,排列成乘方图瞬间就生出无限美感。 把圆周率计算到小数点后五十位,这在古代有个毛用? 换成别的皇帝,肯定批评刘益不务正业,可宋徽宗却大为褒奖:“卿这法子,令人拍案叫绝。近日抵京一批太湖石,你且挑一块去作为赏赐。再擢伱为算学博士。” 算学博士这个官衔,是宋徽宗三年前发明的。 虽然取消了算学校,但算学博士却保留下来,而且属于太学里面的教授头衔。 “谢陛下!”刘益欢喜大呼。 宋徽宗开始亲自研究圆周率,用了半个月时间,按照刘益给出的法子,把圆周率推算到小数点后六十位。 得出结果,皇帝高兴得跳起来。 浙江海宁安国寺有两棵桧树,乃唐代高僧悟空亲手种植,已经长成参天巨木。朱勔全部给人挖了,大的走海运,小的走河运。大的那棵在海上沉没,小的那棵却运到东京。 又有一块巨石运来,由于体积太大,只得拆毁城门。 大树顺利栽种,巨石放在旁边。 树上挂玉牌以作装饰,玉牌刻字填金。 巨石得名“昭功敷庆神运石”,能够镇压国运。宋徽宗越看越喜欢,封这块石头为“盘固侯”。 宋徽宗终于走出阴云,不再担忧内患,大宋似乎又富庶强盛了。 但还得做出贤君的样子,让群臣讨论施政得失。 言官们纷纷上书,说现在的吏治必须整顿,贪官把地方搞得民不聊生,所以才有方腊、宋江造反。 王黼居然也装模作样,建议被判死刑的贪官,不准再交罚金赎罪。 宋徽宗遂颁布诏书:“自今赃吏狱具,论决勿贷。”(赃吏在此特指贪官,并非胥吏。) 可以因贪污罪而杀士大夫了! 宋徽宗重拾修仙大业,亲自驾临神霄宫,赐给王黼两本仙法教材:《元一六阳神仙秘箓》和《保仙秘箓》。 紧接着,蔡京、林灵素没修完的《道史》,宋徽宗召集道士继续编撰。 还做出御笔批示,《表》不用编,《纪》从天地始分起,以三清为首。三皇以后,得道成仙的历代帝王,要列入《纪》和《志》…… 张邦昌、王安中、李邦彦,三人被提拔为副宰相。 其中,王安中是苏轼的学生,大晟词人出身,没有半点功名和政绩,纯靠给皇帝写词拍马屁升官。 深冬时节,天文官报告有太阳黑子出现。 金国再次派来使者传话,说宋国不定出兵时间,金国就自己去伐辽。 王黼、童贯、蔡攸三人,开始频繁撺掇宋徽宗打仗,并把辽国形容得日薄西山,随便派几个兵都能战胜的样子。 宋徽宗终于心动了。 (本章完) 0319【童贯伐辽】 宣和四年春,正月。 蔡攸加官少保,梁师成开府仪同三司。 由于辽国都统耶律余睹归降,带来辽国内政混乱、防备空虚的消息。不等积雪彻底融化,完颜阿骨打就命令完颜杲统兵,带着完颜昱、完颜宗翰等人攻辽。 事出突然,辽国毫无防备,接连丢失边境城池。 辽国中京(宁城附近)守将萧锡默,得知情况不敢迎战,居然弃城而逃,金兵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中京。 阿骨打得到前线战报,勒令完颜杲不要冒进,先安抚中京百姓。 完颜杲却让完颜宗翰率军追击,逃到北安州(兴化)萧锡默请降。 金将阿里出率部迎降,萧锡默伏兵尽出,差点直接把阿里出弄死。完颜宗翰引兵救援,杀退萧锡默,顺势占领北安州。 得知北安州失陷,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大惊,连南京(北京市)都不要了,一路从居庸关逃到鸳鸯泊(张家口外)。 金国这边也很有意思,得知辽主放弃燕京,居然也不南下占地盘,而是跳出燕山从草原追杀。 辽主耶律延禧惊慌逃窜,狂踩油门飞奔去了夹山(呼和浩特)。 辽国燕京留守宰相张琳、参知政事李处温,为皇叔耶律淳献上红袍,上演了一出大辽版“红袍加身”。耶律淳不想做皇帝,纯属赶鸭子上架,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向金国求和。 …… 东京,汴梁。 大宋时刻关注着北方消息,辽主都逃去呼和浩特了,宋徽宗怎么可能不知道辽国大败? 但仅存的理智还是让宋徽宗决定再等等。 王黼噗通跪在地上,恳切说道:“陛下,中国与辽国,虽为兄弟之邦,然百余年间,彼之所以开边慢我者多矣。且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今若不取燕云,女直必强,中原故地将不复为我所有。” 宋徽宗左思右想,认为王黼说得有道理。 金国目前还很弱小,如果大宋不趁机占领燕云,让这些地盘被金国拿去,今后必然又是心腹大患。 害怕群臣反对伐辽,宋徽宗设立经抚房,绕开朝廷专管边事,王黼全权操持伐辽。 王黼计算各路丁口数量,打算征收6200万贯,平摊到全国百姓头上。又给提前去河北的童贯写信,让童贯只管打仗,自己在后方一定安排妥当。 就在王黼聚兵征税之时,红袍加身的耶律淳,派遣使者前来搞外交。 辽国使者说:“我主愿与宋国永世交好,今后免除所有岁币,两国仍为兄弟之邦。” 朝中众臣激烈讨论,一派认为应该保住辽国,还能趁机免除岁币。另一派认为,辽国主动免除岁币,肯定是虚弱无力了,应该抓住时机收复燕云。 辽国越是主动示好,宋徽宗就越笃定时机已至。 都等不及继续筹措战争经费,也等不及后勤物资准备妥当,直接让蔡攸带着十五万兵马,前往河北去跟童贯汇合。 童贯为主帅,蔡攸为副帅,率军抵达宋辽边境,并在此召集河北诸路边军。 童贯亲自巡视边城,很快发现这里一塌糊涂。 河北那些边军,居然连兵甲都不足。童贯已提前两个月下令征集粮草,河北文武官员却还等着朝廷给粮。 种师道直看得头皮发麻,对童贯说:“咱们现在的行为,就像邻居家进了强盗。咱们不但不救援,反而趁火打劫与强盗分赃。这怎么能行?还是撤兵吧。” 童贯置之不理,只说天兵一至,燕云必定望风归附。 私底下,童贯给皇帝和王黼写信。大概意思是说老子这里粮草不够,兵甲也不够,各种后勤物资奇缺,赶紧给我运过来! 童贯又派马扩去劝降辽主。再发布悬赏令,有辽国豪强能夺取燕京者,封节度使。 为了安抚将士,童贯大肆宣扬辽国衰败,全军上下都蔓延着轻敌思想。 当收到第一批后勤物资之后,童贯立即下令分兵进发,并对麾下将领说:“燕地百姓,也是大宋子民。王师愿意接纳,他们必然归附。只需构筑壁垒防御,敌人必有内乱。你们要约束士卒,谨遵圣旨和宣抚司命令,不可妄杀一人。” 种师道遂率领一路兵马,在宋辽两国的界河白沟驻扎,等待马扩在燕京的劝降成果。 同时执行童贯的军令,认真垒筑防御工事,只守不攻,等待辽国内乱,等待辽国将领和豪强来投降。 陈子翼已升为禁军都头,目前在种师道麾下当兵,隶属于杨可世的先锋部队。 杨可世奉命来到河边,竖起招降用的黄榜旗,随时准备接应归降的辽军。 “陈都头,对岸来了支辽军!” “看到了。” 陈子翼骑马前去禀报:“统制,对岸来了辽军,约有数千骑。” 杨可世说:“估计是来归降的。辽国皇帝逃了,现在是皇叔篡权,辽人必然生出内乱。约束部下,不得杀伤一人,对这些辽兵要殷勤款待。正所谓千金买马骨,善待了这些辽兵,就会有更多辽人归降。” “是!” 陈子翼领命告退。 杨可世又说:“慢着,他们若是不渡河,就把招降黄榜射过去。” 陈子翼和其他几都兵马,把招降黄榜射过界河,立即引来辽兵的箭雨对射。而且,那些辽国骑兵还在河桥处下马,明摆着打算杀过来。 杨可世这才感觉不对,立即派人回去禀报种师道。 因为童贯有令,不得妄杀辽国一人…… 种师道听闻报告,生气道:“已经短兵相接,还能束手就死不成?杀敌者有功无过,且放手施为!” 杨可世这才扼守河桥,奋力抵挡辽军进攻。 战斗片刻,辽兵退去,宋军将士欢呼:“辽人败了,辽人败了!” 一直傻等着辽军归降的杨可世,这时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未熟悉地形,连忙招来麾下将领:“散出轻骑到上下游看哪里还能渡河,发现渡口立即回来禀报!” 很快,宋军在上游数里外发现渡口,杨可世连忙分兵过去防守。 辽将叫做耶律大石,等宋军抵达,他已经率军渡河,将那些宋兵杀得败逃。 杨可世大怒,留下少数人马守桥,亲率主力与辽军厮杀。 留在河桥这边的辽军,见宋军主力走了,立即不要命发起冲锋。 陈子翼正在跟辽国骑兵射箭周旋,忽听后方传来厮杀声。却是辽军攻破河桥,骑马过河杀来,对宋军进行前后夹击。 “吹号!” “呜呜呜呜~~~~” 耶律大石见时机已到,立即发动正面冲锋。 杨可世武艺还是很猛的,亲手斩杀辽兵数人,陈子翼也斩杀两人。但腹背受敌之下,终究还是崩溃,宋军就此大败溃逃。 宋军两路皆败,还未过界河,就被辽军杀退,反攻到大宋境内。 辽国趁机派出三万大军南下,似乎要跟宋军打决战。 出使劝降辽主的马扩,虽然被辽国扣下,却舌战群儒尽量补救。最后竟然折服耶律大石,把他跟整个使节团平安放归。 马扩回来见到种师道,立即诉说辽国的种种情况,又指出种师道扎营的地方不对。 种师道与马扩详谈之后,连忙更换驻军地点,积极巩固这一路防线。 马扩又去见童贯,商量构筑东西防线之事。 并称辽军是强弩之末,只要守住边界,辽国必然内乱,到时就可以乘胜追击。 童贯却把马扩臭骂一通,勒令种师道放弃防线,全军撤退到雄州驻守。 种师道连忙写信进言:“如今形势,必须重振军心,只可进不可退。敌军近在咫尺我军一旦后撤,辽人必定趁机掩杀,全军大败将不可收拾。” 种师道之前劝谏撤军,童贯硬要前进。 种师道现在请求防守,童贯却强令撤军。 见种师道违抗军令,童贯派遣行军参谋前往,几顶大帽子扣下去,种师道只能硬着头皮撤退。 宋军一撤,耶律大石全军掩杀,种师道损兵折将退守雄州。 陈子翼带着麾下骑兵,一路败逃南遁,好歹逃进了城里。 他被童贯勒令下马守城,却见更多宋国步卒逃回,正待开门接纳友军,忽然接到童贯的命令:“城外将士,不得进城,择地聚兵扎营,以拱卫雄州城防。” 城门紧闭,好不容易逃回的宋军,聚在城下哭嚎哀求。 后续撤回的宋军将领,见雄州城已进不去,只得收束溃兵选地方扎营。 溃兵还未聚拢,耶律大石已率骑兵追来。 陈子翼就这样站在城头,眼睁睁看着友军被辽兵追杀,雄州城外遍地都是宋军尸体。 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莫州、保州、镇州…… 更扯淡的是,耶律大石突然率领全军撤退,红袍加身的辽国皇帝耶律淳死了。 辽国内部大乱,刚刚赶赴前线的刘延庆,率领十万大军北上伐辽,易州、涿州的辽将主动归降大宋。 只要童贯不下令全军撤退,只要坚守防线半个月以上,就能等来辽国内乱,此次伐辽极有可能大获全胜! 而刘延庆也是个坑货,害得降将郭药师被夹击,到手的燕京不翼而飞,还吓得烧毁辎重拔营而逃。 (本章完) 0320【方七佛复起】 六千二百万贯军费,一时间是不可能征足的。 一年都不可能! 官船官马四出,以最快速度传令,各路转运使都领到了任务。 蔡怿放下四百里加急的公文,脸色有些难看。 根据丁口数量,广西需要征收60万贯。平摊下来,不论主户客户,每个丁口大约450文钱。 底层百姓怎拿得出来? 在广西的偏远地区,许多百姓还在以物易物,他们一百文钱也拿不出! 更何况,就算所有官员都不贪,胥吏也还要趁机捞钱,不可能让胥吏白干的。 广西想要足额征收六十万贯,百姓起码得拿出上百万贯。 甚至更多。 蔡怿把广西转运司官员都叫来,拿出公文说:“尔等且去安排吧,朝廷要打仗,各路须得上交免夫钱。” 一众官员看了公文,都感觉头疼不已。 广西太穷,某些偏远州县的首富,全部身家也才几千贯。就算让富户摊派,也实在摊不出多少。 但朝廷已经布置了任务,就算他们再怎么躺平,也得做样子执行命令。 实在征收不足,便等着责罚吧。 蔡怿的心理预期,是征收40万贯,好歹得完成60%以上额度。 一个月之内,广西各州都接到命令,随即又传达到各县。层层给压力,一级压一级,而且还在不断加码,毕竟州县官员也要吃回扣的。 征税任务,最终都压在基层保甲长身上。 保甲长只能把农户往死里逼,如果实在不能完成任务,就得他们自己掏钱补上。 大量保甲长和轮差衙前逃亡,这日子没法过了,什么家产都顾不得,直接全家躲进山里做逃户。 方七佛带着方腊起义残兵,一路流窜到道州、蓝山一带。 由于受到瘴气影响,本来死得只剩数百人。官府这么强征免夫钱,立即为方七佛提供兵源,甚至还有僚人、瑶人、五溪蛮加入。 在荆湖南路边境,方七佛居然拉出数千人的部队,起义烽火很快蔓延到广西的东北部。 桂岭、富州相继被各族义军攻破,两万多起义军包围贺州,贺州知州紧急向蔡怿请求救援。 广西也有名将,叫做李珙。武进士出身因功累迁融州知州,还有个忠州刺史的虚衔。 历史上,李珙募兵三千勤王,通判半路带兵开溜。 他从广西一路北上,抵达衡阳的时候,已不足两千兵力。数万金兵占据衡阳,李珙只能撤往临近州县,结果文官不让他进城,只愿提供一点点粮草。 部将劝李珙撤军,李珙却坚持抗金,最后战死在湖南。 此时此刻,蔡怿好不容易征到十多万贯,因贺州被义军包围,只能拿钱出来平乱,紧急调派李珙去镇压。 …… 七星书院。 两百多个学生,不分班级聚在一起,盘腿聚在朱铭身边围成圆圈。 朱铭说道:“今日与诸生相约,不讲别的,就聊聊富国强兵与仁政爱民。为何孟子说,能为国君开疆拓土、充实府库之人,并非良臣而是民贼?谁能说出其中道理?” 陈东猛地站起:“开疆拓土是以穷兵黩武为代价,充实府库是以盘剥百姓为手段。看似富国强兵,其实残暴不仁,得一时之霸道,失百年之王道!” 朱铭点头说:“我经常讲,圣贤之言,不能妄自揣测,须得看圣贤生活的时代。大道理都是通的,亘古不变。但有一些道理需要变通,三皇五帝,小国寡民,能与现在一样吗?” “孟子言,春秋无义战,只因各路诸侯皆为诸夏。他们打仗,就如广东打广西,能打出什么结果来?无非劳民伤财,换来自身霸业。” “与夷狄作战却不同,那是在抗击外族,保护华夏礼仪制度,为华夏子孙开拓土地。” “所以子贡说,管仲不是仁人。孔子却讲,管仲一匡天下,人民至今受其恩惠。若没有管仲,华夏子民只能披发左衽,受那些夷狄奴役,自杀于沟渎也不为人知。” “诸生可听明白了?” 雷观说道:“对内非义战,对外为义战。” 朱铭又问:“朝廷打算伐辽,是否为义战呢?” 雷观回答:“宋辽虽为兄弟之邦,然辽国欺我大宋多矣。伐辽自是义战!” “义战可战乎?”朱铭再问。 魏良臣说:“义战自然必须打但得把握时机。如今国家疲惫、人民穷苦,便如重病之人。怎能以重病之身,与那强邻斗殴?就算要夺回强邻霸占的田产,也该养好了病再去。朝廷下令强征免夫钱,便如重病之人砸锅卖铁,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饭锅子都砸了,今后吃什么?本就病重,还没饭吃,迟早病饿而死!” 朱铭拍手道:“此言甚妙!” 富元衡说道:“若是砸锅卖铁,能够打赢强邻,夺回自家田产,饿肚子忍一忍也还罢了,只要今后好生过日子便可。但当今圣天子,战后真会休养生息吗?方腊余孽还未杀尽,便又恢复花石纲。而且变本加厉,在东南征收经制钱。东南百姓,生活更加困苦,此人君所为耶?” 富元衡的言辞最为激烈,因为他家被方腊和官兵来回抢,战后又遭官府征收经制钱。花石纲尚未停止,他家又要因伐辽而交免夫钱。 朱铭又道:“孟子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此言何解?” 陈东引用《尚书》回答:“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朱铭点头:“所以,可将《大学》那两段联系起来解读……” “一段为,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一段为,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生财者,百姓万民,所以说生之者众。民为邦本,有了人民就有土地,有了土地就有财富。为何大宋人口兴旺,却国用日蹇呢?” “是因食利者众!国君聚敛,官吏贪蠹。还要输纳岁币,又要供养军队。国库怎能不空虚?” “蔡京、王黼为宰相,此用财者。前有征讨西夏,后有北上伐辽,期间还要平定方腊,用之者何疾也?这些仗是该打,但不能如此打,不给百姓喘息之机。” “今征免夫钱,财聚民必散。” “民为国本,民散则国乱。所以才有那句,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一人’是谁?此国君也!” 学生们纷纷点头,他们都对朝中君臣不满。 即便是本地学生,此次家中也被摊派,实在对皇帝生不出好感。 但也只能如此不敢再说更多。 李宝猛地来一句:“怕是得换个官家才行。” 正在旁边坐着的几个老师,闻言顿时色变,范致明咳嗽道:“慎言!” 朱铭朝着范致明拱手:“国家有变,吾欲北行,今日便告辞。” 范致明疑惑道:“成功被安置桂州,就算北上又能做什么?” 朱铭说道:“劝谏君上,不成功则成仁。” “兵谏”也是谏嘛,当然不成功则成仁。 范致明肃然起敬,劝道:“成功何必如此,当留住有用之身以图后来。” 朱铭又对学生们说:“我欲北上匡扶天下愿随者可往之,不愿者可留之。七星书院有范团练在,还能继续读书。” “某愿追随先生!”陈东率先站起。 富元衡第二个站出。 二十七个被开除的太学,全部选择追随左右。 而本地学生,也有两人愿意跟着。 等他们发现朱铭想干啥,恐怕一个个都得惊掉下巴,那个时候才将面临真正的选择。 这一年来,朱铭潜移默化的洗脑,不断灌输民贵君轻思想。 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这句话也多次提起,倒不是撺掇学生杀皇帝,而是要让学生淡化对皇帝的顺服心理。 效果还不错,就连张镗都经常“大不敬”,私底下吐槽宋徽宗的各种骚操作。 船只已经联系好,朱铭带着亲随和学生就走。 他都懒得去官府申请回家探亲,反正州县官员忙着征税,根本顾不上朱铭这里的事儿。 朱国祥也有派人送信过来,但信件还在半路上,远比不上朝廷四百里加急公文。 朱铭离开桂州的时候,蔡攸刚带着十五万大军北上。 他过了灵渠来到全州,便听说方七佛在隔壁道州死灰复燃。等朱铭过永州的时候,方七佛已攻占道州城,率军直奔永州而来。 道州、蓝山的少数民族,在起义之后就跟方七佛分道扬镳。 方七佛北上,各族义军南下,很快攻占富川县城。 直至朱铭过了洞庭湖,武进士李珙终于带兵平乱。 双方战于贺州城外,李珙凭借五千杂兵,以少胜多击溃两万各族义军。 在收复富川县城之后,李珙便停止行军。因为更北边是湖南地界,若没有荆湖路转运使的许可,他不能带兵越境跟方七佛打仗。 两个月时间,方七佛就占领永州、全州、道州,拥有三州九县地盘。 而且还打出方腊的旗号。 方腊义军,在湖南活过来了,全仰仗王黼强征战争经费。 (本章完) 0321【钟相杨幺】 元丰改制之后,多数路分的转运使都合二为一。 荆湖路却不同,南路和北路各自保留有转运使。其中主要原因,是蜀中和广西的赋税,皆要送到荆湖路安排转运。 湖南转运司,三个都是好官。 转运使叫周因,为官二十年,依旧是选人,连京官都没混上。在两广、两湖调来调去,到处做县令,到处搞水利。终于受人举荐,政绩被皇帝知晓,五年时间就从县令升为转运使。 转运副使叫张巨,言官出身,清廉不阿,目前正在写信弹劾王黼、童贯和蔡攸。 转运判官叫黄叔敖,黄庭坚的族弟。一把年纪了,受黄庭坚牵连,始终升不上去,历来刚正清廉,把胥吏压得服服帖帖。 然而三个好官,也扛不住王黼强征免夫钱。 因为那是朝廷颁布的政令,必须按流程转发公文。下面那些州县官员,总有想捞政绩升官的,总有想趁机牟利的。 朱铭一路坐船至衡阳,在码头就听到哭喊声震天。 衡州知州正在强征乡兵,因为方七佛已经做大,随时可能带兵杀过来。 城内城外的百姓,要么出壮丁当兵,要么缴纳免夫钱。 而且是二次认缴,一次交钱给朝廷伐辽,一次交钱给知州守城。 朱铭带着亲随和学生,默默注视城外的混乱情况。 有贫民卖儿卖女,换取免夫钱。在城外形成好几块区域,牙人穿梭其中,挑挑拣拣如选牲口。 众人面无表情重新雇佣船只,休息两天继续北行。 未至湘潭,便遇到官兵。 大小船只运输粮草辎重,厢军和乡兵沿河步行。这些士卒别说兵甲不齐,甚至连衣服都破破烂烂,如同行尸走肉般往南而去。 朱铭的船只被官船围住,军官以搜检奸细为名,打算狠狠敲诈一番。 “哪来的,要去哪?可有凭由?”一个军官质问。 朱铭没有回答,白胜站出来,亮出自己的腰牌。 凭由,类似明代的路引。 而高级官员都有腰牌,还有可拿俸禄的随从名额。官员品级越高,随从的腰牌级别也越高。 朱铭的象牙官牌已被收走,随从腰牌自然也要上交。 但是,早就让白胜私刻一份,此时拿着假牌子出来唬人。 假牌子级别很高,是朝官的随从。 军官看了假腰牌,又见朱铭及学生气度不凡,连忙鞠躬道歉:“打扰了,诸位官人慢走。” 待船只继续航行,张镗忍不住说:“相公,私造官牌是重罪!” 朱铭说道:“顾不得了。” 张镗其实满腹疑惑,很想问明白朱铭打算干啥。 “有逃兵,有逃兵!” 岸上喧哗起来,却是趁着刚才停歇的机会,靠后面的上百乡兵集体逃跑。 朱铭带着众人来到船头,只见仅有的数百厢军马兵,朝着逃兵的方向追杀过去。接连砍死十余人,剩下的纷纷跪地求饶,被捆绑起来去见带兵主将。 “问出带头逃跑者,杀三人以正军法!” 不多时,随便挑出三个倒霉蛋,拉到湘江边上砍头。 继续北上,至长沙打算再次换船。 但根本找不到船只,要么已被征去打仗,要么留作漕船运粮。朱铭之前在衡阳雇佣的船只,也不愿再继续走,船工们都担忧家人安危。 朱铭带着众人步行,过桥口镇之后,进入湘阴县地界。 这里大量土地抛荒,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湘阴县令横征暴敛,而且已经做官五年没挪窝。 此人为了讨好蔡京,疯狂的方田丈土,结果蔡京罢相了他反而被弹劾问罪。如今又讨好王黼,加倍征收免夫钱,胥吏们有样学样平均每个丁口征收两贯。 老百姓自然拿不出那许多,那就对地主下手。 让那些没有靠山的地主,包赔附近农民的免夫钱。地主本来就被剥削好几年,不知认缴了多少苛捐杂税,如今再让他们包赔,连地主带农民大面积逃亡。 湘阴县令不管这些,他已经贿赂上官,又去京城给王黼的党羽送了钱,很快就能升迁远调离开此地。 离任之前,不得好生捞一笔,把送出去的钱财赚回来? 学生们都看得麻木了,他们见过更惨的。 他们南下投奔朱铭的时候,穿过京畿路和京西路。那些地方本就连续三年天灾,还遭到太监杨戬的盘剥,既要交税,又要交租,等于重复缴纳两次赋税。 而田赋在蔡京的骚操作下,早就已经翻倍了,杨戬又这么搞,实际要交几倍赋税。 这还只是正赋,不计苛捐杂税。 “先生,劝谏官家真有用吗?”陈东看着抛荒的沃土,整个人变得无比茫然。 其他学生,也都看向朱铭。 朱铭斩钉截铁道:“我会让他听的,实在不听,另想法子。” 来到湘阴城外,这里遍地乞丐,很多都是乡下逃来的农民,进城找不到活干只能行乞。 朱铭花费两天时间,总算雇到船只,但仅能过洞庭湖坐到岳州。 …… 洞庭湖西侧,鼎州武陵县有一大湖,通过沅水与洞庭湖相连。 由于官府不断加税,商人钟相觉得生意难做。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在外地接触摩尼教,誊抄教义带回家乡,并且自己进行部分修改。 此时此刻,数百人聚在钟家。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教徒们唱诵着经文,向往着没有苦难的光明国度。 这玩意儿遍布南方,浙江称摩尼教,福建称明教,淮南称二桧子,江东称四果,江西称金刚禅。教众除了贫苦农民,还有胥吏、厢军、士子、土匪、戏子……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钟相带着教徒唱完经文,开始宣讲教义:“这世间有万般法,分贫富贵贱的,就不是什么善法。若让我来行法,就当等贵贱、均贫富……” “入我教的,都是兄弟姊妹,一般平等无二。哪个做了官,也不能高高在上。哪个积了财,也要救济贫苦兄弟……” “若整个武陵县,百姓都入我教,保管让他田蚕兴旺、生理丰富……” “如今官府追缴免夫钱,咱与官府诉说过了,当官的同意少征一点。乡社里存的钱粮,肯定是不够的。我家愿拿出两百贯,帮助兄弟姊妹渡过难关。其余乡绅,我也会让他们接济一些,总不可能看着教中兄弟姊妹吃不着饭……” 数百教众激动不已,齐刷刷跪地磕头:“多谢天大圣老爷开恩!” 钟相微笑点头:“都站起来不用谢我。入教皆是兄弟,互助共济是应该的。” 钟相已经传教十多年,方腊在他面前,也属于摩尼教后辈。 他的信徒可不止这几百人,已经遍布武陵县,甚至在洞庭湖周边开了多个分坛。 许多底层吏员也来入教,官府消息他随时能获得。 士绅商贾都知道钟相的存在,甚至历任县官也明白,但根本不敢对钟相下手。特别是方腊起义之后,县官都吓傻了,只能假装看不到,祈求别在自己任期内造反。 而表面上,钟相组建的只是互助会——乡社。 农民随便交点钱粮就能入会,社内实行互助共济。遇到官府盘剥时,钟相负责去交涉,尽量让官吏少收点,然后拿出社内资金,帮助有困难的会员渡过难关。 社内资金不够,就让有钱的会员捐赠一些,甚至还会找士绅商贾募捐。 受钟相影响的乡村,百姓明显过得更好,倒是跟大明村有异曲同工之妙。 待教徒散去,钟子昂低声禀报:“爹,刚收到消息,方腊部将方七佛,已在南边占据三州之地。” 钟相说道:“暴宋气数未尽,方腊闹出恁大动静,一年半载也败亡了。咱们不能轻易发动,须得静观时局变化。你带着一些师兄弟,今年去岳州数县传教。官府横征暴敛,正是传教的大好时机。” 钟子昂说:“孩儿明白。” 钟相叮嘱道:“须得小心一些,莫要惊动官府,咱在岳州那边没有根基。” 就在钟相讲法之地以东十余里,十四岁的杨太正在商船上做工。他还不叫杨幺,那是造反之后的外号。 杨太读过两年私塾,家贫辍学,被父亲安排到商船上帮工。 “免夫钱有着落了!”族兄杨钦欢喜跑来。 他们两个年记虽小,但既然在商船打工,也得乖乖交钱才行。 杨太问道:“哪来的钱?” 杨钦说道:“自己出一些,社里帮一些,再跟官府谈谈就够了。” “真个有用啊?”杨太惊喜道。 他们两兄弟,都是被父母拉着入教的,平时忙着干活也没听人讲法。 经历此事,杨太对摩尼教有了认同感。 当晚,他跟杨钦两兄弟,就摸黑下船去听坛主讲法。 杨太毕竟读过两年书,听得各种教义,比寻常信众理解更深。他幻想着那个没有压迫和苦难的光明之国,回到船上彻夜不眠,翻来覆去怎也睡不着。 均贫富,等贵贱,多好的日子啊! (本章完) 0322【消息暴露】 按照正常轨迹,张根早该复职了,就因为招朱铭为女婿,现在还特么是金州团练副使。 张根被朱铭坑得很惨! 六月,夏粮陆续入仓。 张根找到知州韩昭,建议说:“太守,金州各县盗贼日增,须得招募乡兵防备生乱。” 韩昭说道:“让各县自募弓手即可,没必要再募乡兵增加开销。” “若有民乱怎办?弓手防不住的。”张根说出自己的担忧。 韩昭尽量保持尊敬态度,微笑道:“知常兄多虑了。” 张根却非常生气:“自从朝廷决定伐辽,金州便加征和买、和籴钱,又在各县强征免夫钱。小民苦不堪言,破家逃亡者众,三五成群啸聚为匪,怎能不募乡兵加强守备?” 韩昭哭穷道:“库仓没钱啊,知常兄莫要再说了。” 又乱七八糟扯了一通,韩昭便将张根给打发走。 张根身为团练副使,跟别驾、司马一样,通常没有实权,必须得到知州的应许才能做事。 朱铭做金州太守的时候,允许张根整兵备武,而且还“购来”崭新兵甲。 张根趁机训练了500厢军步兵,粮饷虽然没有给足,但也能让士兵们勉强糊口。 韩昭上任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因为知州不怎么管事,录事参军开始扣发粮饷。500厢军步兵,只能自己找活干,新买的兵甲放进兵杖库里吃灰。 现在朝廷要打仗,勒令各路运去钱财、粮食和装备。 韩昭打算把那500厢军步兵,跟其他厢军役兵一起,编为纲军押运各种物资去襄阳。 张根辛辛苦苦练兵两三年,全都白干了! 官府正在强征商船,因为要运的东西太多。 商贾们被搞得苦不堪言,无比怀念朱铭做太守的日子。 朱太守就算再强势,多数时候也是讲道理的。让他们到外地运粮回来救灾,也给了许多回报,去时的商货可以免税,还勒令拆除各种非法税卡。 而现在这位韩太守,平时似乎不咋管事儿,却根本不把商贾当人看。 二话不说就强征商船和船工,不给任何报酬,也不说什么时候归还船只。估计返航时带货,也是运回太守的私货,所得利润跟商贾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 一个农民坐船过江,沿途打听县衙所在。 真到了县衙,面对着衙前吏,农民又慌慌张张不敢说话。 负责接状的文吏不在,鬼晓得到哪儿偷懒去了。衙前吏没好气道:“要告官就先击鼓,拿出诉状来!” 农民支支吾吾说:“俺……俺没诉状。” 衙前吏道:“没诉状就滚,莫要来消遣俺。” 农民边退边说:“俺就想来问问,告发歹人造反,能不能不交免夫钱?俺家实在是没钱了。” 本来不耐烦的衙前吏,瞬间就有了精神:“谁要造反?快说!” 农民说道:“俺开春进山采药,有一回走得远,爬到山顶打算歇歇脚。看到好多人在操练,穿着铁甲,拿着兵刀,又不像是土匪。俺琢磨着,恐怕是有人要造反。” “哪座山哪个村子?”衙前吏忙问。 农民虽然害怕,眼神中却带着狡黠,再次打听道:“要真是造反,俺检举立功,能不能不交免夫钱?” “不交,不交,你快说!”衙前吏催促道。 农民开始犹豫,他害怕衙前吏吞了自己功劳,也怕衙前吏的保证是句空话。虽然恐惧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俺……俺要见官。” “嘿,你这厮还不信俺,”衙前吏终于站起来,“跟俺进去,这就带你见官。” 官怎是那么好见的? 别说知县,主簿都见不着,带这农民去见押司而已。 押司叫邵镒,这段时间正头疼。县令交代的征税任务,他已经快要完成了,但前提是自己和属下不伸手。 不伸手是不可能的,所以缺口还很大。 “伱来作甚?”邵镒认识那个衙前吏。 衙前吏上前低声说:“有人要造反。” “什么?” 邵镒握笔的手一抖,既兴奋又害怕。 兴奋是极有可能立功,镇压造反说不定能从吏员升到官员。 害怕是极有可能倒霉,如今官府横征暴敛,万一出现个方腊之流,县衙官吏的脑袋都得搬家。 邵镒催促道:“你快说详情。” 那农民也分不清楚官吏的区别,连忙说出实情:“俺进山采药,从崖下爬上去的,看到好多人在操练。” 邵镒问道:“可穿着盔甲?” 农民点头:“穿了。” 邵镒又问:“具体是哪个乡哪个里哪个村?” 农民说:“仁和乡,惠泽里。那边以前叫铁花梁,后来变成了铁帽村……” “胡说八道!” 邵镒直接打断,拍案怒斥道:“你这厮再敢诬陷,便把你抓进大牢打板子!” 农民终于慌了:“俺说的是实话……” “还不快滚!”邵镒大喝。 衙前吏也吓了一跳,抄起棍子就要殴打。 农民惊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逃出县衙,一直跑出城才停下,再也不敢回来报官。 衙前吏吞咽口水道:“铁帽村……是……是朱太守的冶铁场那边。” “不准乱说,”邵镒连忙朝门外看去,告诫道,“朱太守的人,怎么可能谋反?你一个字也不许往外吐。” 衙前吏慌道:“俺晓得,俺晓得。” 邵镒把衙前吏打发走,越想越不对劲。 冶铁场那边,以前是准许商人过去的,近一年来却封闭进山通道,说是害怕新式冶铁技术外泄。 难道朱太守真要造反? 邵镒魂不守舍等到下班,立即去州衙寻找郭文仲。 郭文仲是州衙文吏二把手,跟邵镒一样,都是朱铭亲手提拔的。 “郭三哥,且去俺家,有要事相谈。”邵镒见面就低声说道。 郭文仲不知啥情况,装作若无其事,跟着邵镒回家。 让妻子守在书房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邵镒把郭文仲拉进屋:“三哥,这一年来,你可去过铁帽村?” 郭文仲摇头:“没去过,哪有恁多闲工夫?” 邵镒说道:“有农民来告官,说是进山采药,看到铁帽村有许多人在操练。兵甲齐备!” 郭文仲的表情严肃起来,想起许多值得怀疑之处,但还是不相信朱家父子会造反。 邵镒问道:“要不要告之州县长官?” 郭文仲摇头:“莫要乱说。即便……即便真要造反,捅出来对俺们有甚好处?功劳都是长官的,俺们能捞到多少?万一真的造反攻下州城,你我检举必遭报复,恐怕到时人头不保。若不检举,以俺们跟太守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封官呢。便是事败,天塌下来有朱太守顶着,俺们也能找机会招安做官。” “有道理。”邵镒立即被说服了。 他们做文吏没啥前途,一辈子也就这样。 而且他们领教过朱铭的手段,不造反则矣一旦造反必然闹大。现在就去检举,事后必然死得很惨,还不如跟着朱铭一起搞。无论成功与否,都可以见机行事。 刘师仁是铁帽村的村长,自从封闭进村通道之后,他就经常到城里来玩耍,不时请州县吏员喝喝小酒。 又一次进城,刘师仁请王甲喝酒,没想到郭文仲也来了。 “今日不去酒馆,且到俺家品尝新酒!”郭文仲热情邀请。 刘师仁从善如流,摇着折扇前往郭家。 几杯酒下肚,开始东拉西扯。 郭文仲悄悄使眼色,王甲立即殷勤劝酒。 “此般牛饮,并非雅事,且慢慢喝,”刘师仁并不上当,直接伸手封住酒杯,“两位今日可有事要说?” 王甲叹息:“着实想念朱太守了,他老人家一走,这金州便不成样子。” “是啊,”郭文仲感慨道,“听说太守编管桂州,也不晓得何时能起复,他要是能再来金州做官便好了。如今这位韩太守,看似平易近人,却是极难相处,动辄责罚俺们这些做吏的。他自己没个章程,却怪俺们办事不力。” 刘师仁笑道:“相公何时起复,这我怎知晓?等着官家消气吧。” 王甲问道:“官家若是一直不消气,太守岂非这辈子都得留在桂州?” 刘师仁说:“或许如此。” 郭文仲问:“太守就没想过自己回来?” 刘师仁顿时警醒:“回来作甚?” 郭文仲故意露出口风:“铁帽村的峭壁虽高,却还是能爬上去的。刘兄须得留个人放哨,这才不会被人窥探那新式冶铁法。” 刘师仁已经听明白了,拱手道:“多谢郭兄提醒平时我也安排人放哨的,恐怕是哪个正好开了小差。” 郭文仲道:“什么时候需要帮忙,刘兄尽管知会一声。” “一定。”刘师仁点头微笑。 喝完这顿酒,郭文仲亲自把刘师仁送出门。 再次回房,王甲咋舌道:“看来事情是真的,没成想朱太守有那般心思。” 郭文仲说:“铁帽村能打造兵甲,还卖了一些给州里,暗中不知积攒了多少。若悄悄练出几百精兵,金州城哪里守得住?更何况,朱太守父子的老巢在洋州,那边的兵恐怕练得更多。洋州、金州的官府都毫无防备,一旦动手,两州必陷。恐怕到那个时候整个汉中都要姓朱。” 王甲居然有些兴奋:“朱太守指不定能做皇帝呢。” “大宋气数未尽。”郭文仲摇头。 王甲却说:“管他尽不尽,没有朱太守,俺还在看大门,哪有今日风光?更何况,天下民乱四起,就这金州也盗贼频发。当官的还在征税敛财,指不定哪天就有人造反。横竖是造反,朱太守造反咱们还没事。别个造反,杀进城来,你我都要被割脑袋。” 他们两个,都是州衙的高级吏员,并不直接参与征税。 捞钱肯定也要捞,但主要赚孝敬银子,或者帮人办事拿好处费。 他们其实挺讨厌横征暴敛的,因为不利于长久捞钱,指不定哪天就激起民乱。 郭文仲也想过,设计诱杀朱国祥。 但朱国祥已经很久没来金州,即便能把朱国祥杀了,朱铭起兵攻来怎办?到时候,参与之人必死无疑! 郭文仲心存侥幸道:“或许这些都是揣测,铁帽村只在操练村勇而已。” 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白家二郎。 张广道练兵抽调太多村民,虽然早已改为五日一练,但白崇武身为西乡县押司,还是隐隐听到一些“谣言”。 白崇武不敢置信,选择假装不知情,期望朱国祥只是练兵防备匪寇。 都在当缩头乌龟,尽量往后拖,尽量往好处想。 就如钟相在武陵县传教十多年,刚开始几年还算小心翼翼,渐渐就懒得再遮掩。 而武陵县的官吏,全都装聋作哑,盼着钟相只为敛财,并不一定会聚众造反——他们若敢捅破窗户,就逼得钟相不反也得反! (本章完) 0323【朱金州又回来了】 襄阳。 城内城外,人口激增。 因为乡下日子不好过了,特别是家里的半大小子,虽然也能干农活,但发育年龄吃得真多。 家里但凡不缺劳动力的,少年人就去城里讨生活。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亲戚的结伴去打工,多半会变成乞丐或混混,又或者被人拉去当贼寇。 京畿、京东、京西、淮东、淮西、河北、陕西……遍地贼寇! 准确来说,全国都这鬼样子。 比如岳飞,目前就在河北真定剿贼。 童贯伐辽之初,让河北各州府征兵,招募敢战士以御辽。岳飞不但顺利入伍,还直接当上了小队长。 这些敢战士还未开赴前线,本地贼寇就开始作乱,因为官府征税实在太狠。 陶俊、贾进和两个贼头子,最初只是小打小闹,流窜洗劫乡下富户。却没成想,主动入伙者越来越多,旬月间就聚集数千人,多次击败官军,直奔府城而去。 贼讯传来,无人敢战。 岳飞主动请缨,全权负责行动。 他先派人扮做商贾,故意让贼寇抓了从贼。 接着,岳飞率领数十骑出城,攻打贼营佯装败逃,继而杀个回马枪。贼寇溃败逃回营寨,那些混入贼军的士兵,趁机从内部制造混乱。 里应外合之下,岳飞生擒贼首陶俊、贾进和。 这是岳武穆的第一战! 襄阳周边,也贼寇众多,啸聚山林难以剿灭。 张镗说道:“相公,一路恐怕多有危险,须得好生防备才行。” “不怕,我们去金州。”朱铭说道。 “金州?” 亲随和学生都很惊讶他们本以为朱铭要去东京叩阙。 “前往金州,欲办要事。”朱铭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直奔襄阳城外的客栈。 众人都穿着襕衫,这种衣服样式,如果严格按照礼制,只有进士、国子监生、太学生、州县官学生能穿。 但管理得比较疏松,闲居或罢职的官员,甚至是普通胥吏,也喜欢把襕衫作为常服。 客栈掌柜扫视一眼,态度比较恭敬,说道:“请给凭由。” 估计是贼寇太多,住店变得更加严格,必须先进行身份登记。 朱铭却说:“我来找人,梁异何在?” “原来是找梁官人,请稍等。”掌柜的立即叫来伙计。 朱国祥的大弟子梁异,当初随朱铭离开东京,半路折道回洋州报信。前段时间,来襄阳客栈等待,已经等候一个多月,还给钱让客栈掌柜帮忙留意“贵客”。 不多时,梁异带着一个随从下楼,见到朱铭立即作揖:“郎君安好。” 朱铭拱手问道:“船备好了吗?” “已备好了,”梁异转身对掌柜说,“请结算房钱。” 付清住宿费,梁异走出客栈,带着朱铭往码头行去。 那里停靠着大明乡最大的船只,头尾长达28米,已经装好了一些货物。 运货只是顺带的,为了掩人耳目。 船上有村勇二十五人,虽然都没着甲,却个个携带弓箭。 撑离河岸,升起船帆,还挂上大大的“大明号”旗帜。 正是东南顺风,航行速度极快。 过了武当,水匪开始变多。 但那些水匪,见到“大明号”旗帜,都不敢前来劫掠。 这是大明村走私船队,几年下来打出的威名,百人以内的水匪团伙,即便敢来抢劫也是送死。 张镗和李宝愈发疑惑,开始私下讨论情况。 “相公到底要作甚?神神秘秘,也不明说。”张镗一头雾水。 李宝也想不明白:“船上有村勇押运货物,可能是在防备匪寇。但怎就这般巧合,刚好在襄阳碰上?” 张镗说道:“必是等了相公许久,他们早知道相公要回去。” 二人还是没往造反那方面想,因为太过惊世骇俗。 李宝说道:“俺在岳州打听过,便连长江也生出水匪,各路漕船不派几百纲军押送,根本就不敢在长江上来往。好端端的大宋,怎就变得这般模样?” 张镗毫无顾忌的说:“上有昏君奸臣,下有贪官污吏,如今世道民不聊生,怎不盗贼众多?” “都是伐辽害的!”李宝气得用拳头砸舱壁。 张镗却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蔡京做宰相时,已将民力耗尽。否则王黼强征免夫钱,不可能搞得盗贼遍地。” 这话倒是真的,蔡京不但把财政搞崩了,还把无数百姓逼到破产边缘。 而王黼强征免夫钱,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有小商人、小地主,破家逃亡为盗,带着伙计和佃户去打家劫舍。 盗贼变多,官府就得征讨。 越是征讨贼寇,苛捐杂税就越重。 已经出现恶性循环! 就连官府转运财税,成本也大大增加,须得加倍派遣纲军押送。 朱铭一路坐船回到金州城,金州五县的夏粮,至今还没有征齐,各县官吏正在催促。和籴钱、和买钱、免夫钱也有差额,官船以及征调的商船一直停靠在码头等待。 “朱太守回来了,朱太守回来了!” 下船没走多远,就有百姓认出朱铭,随即欢呼呐喊起来。 这十年来,只有朱铭主持金州那两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最好。治安非常良好,物价相对稳定,苛捐杂税也征得最少。 附近百姓纷纷簇拥而来,热情问候,挥手欢笑,就跟过年一样。 学生们极为震撼,同时佩服不已,没想到朱铭有如此官声。 朱铭问一个街边小贩:“今年粮价多少?” 小贩愁苦叹息道:“唉,都吃不起饭了。太守在的时候,便遇到灾荒,白米都没涨到过1300文。今年夏粮丰收,麦子却1200文起价,官府强征粮食说要运出去。” “夏粮不是征收布匹吗?”朱铭问道。 小贩说:“今年的夏粮,绢和布都不要,官府只收粮食。还没到秋收,金州到处是山,哪有恁多粮食上交?” 另一个路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朱铭:“朱太守是不是回金州做官的?俺们都盼着太守回来。” “你们且安心,日子肯定会好过的。”朱铭安抚道。 在城外跟百姓聊天就聊了半个时辰。 汉江之上,梁异带着朱铭的信件,却是坐船直往大明村而去。 在信里,朱铭和老爸约好了,这个月三十日,金州和洋州同时起兵。如果遇到意外,就提前发动! 当朱铭进城的时候,更多百姓闻讯赶来。 而且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皇帝把朱铭调回来了,要重新在金州做知州。 这真不是朱铭自导自演,它代表着百姓的一种愿望。所以很多人都信了纷纷奔走相告,就连士绅商贾都欣喜不已。 还来了近百个金州士子,他们都听过朱铭讲学,是第一批学习《大学章句疏义》的读书人。 “去年考上几个?”朱铭问道。 士子戴承嗣摇头:“金州一个进士也没有,大宋开国至今,也不晓得哪个能破天荒。” 朱铭可没教他们八股文,金州士子又底子太薄,非一朝一夕能够提升。 去年的状元何涣,是前宰相何执中的孙子。 榜眼叫王居正,太学生出身,还跟着陈东去击鼓叩阙。 授官安仁县丞,王居正不接受。 又改授荆州州学校长,王居正依旧拒绝。 榜眼不接受官职,很快搞得宋徽宗都知道了。 皇帝亲自下令,让王居正同时做大名府、镇江府的府学校长。身兼两府校长,这种任命前所未有,今后肯定升得更快。 王居正依旧拒绝授官,并获得面圣的机会。 他对宋徽宗说,六贼为祸,国家疲敝,须得整顿吏治、提拔贤臣、修养生息。不该再征花石纲朱勔必须予以罢免。而朱铭虽然言语过激,但一片忠心为国,应当召回朝堂担任要职。 宋徽宗大怒,让王居正滚蛋! 王居正求仁得仁,滚回扬州老家隐居去了,开创新科榜眼做隐士的奇葩佳话。(这位老兄,历史上做了南宋兵部侍郎,因为主张抗金被秦桧扔去海南岛。) 士子这边还在聊,金州商贾又来了,纷纷打听朱铭是否回来做太守。 朱铭把学生们安排在客栈,孤身前往拜访张根:“泰山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张根叹息说:“你太急躁了,不该上疏时言辞那般激烈。” 朱铭笑着说:“岳父被贬来金州做团练副使,不也是言辞激烈上疏所致吗?” 张根听得哈哈大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算没选错女婿。” “倒是连累岳父一直不能复官。”朱铭说道。 张根问道:“你怎回来了?难道皇帝开恩,赦免了伱的罪名?” 朱铭说道:“回乡探亲。” “唉,金州这两年……不提也罢,天下皆如此,”张根摇头感慨,“不幸被成功言中,皇帝果然一意孤行要联金伐辽。如今盗贼四起,粮价已然飞涨,明年必有大乱!特别是山东河北,负担最为沉重,不知又要冒出几个宋江与方腊。” 朱铭问道:“岳父以为,这大宋还能等到太子登基的那天吗?” 张根冷笑嘲讽:“就得看皇帝能活多久了。他要是再活二十年,恐怕海内皆反,必呈那隋末乱世之象。” 这是把宋徽宗比作隋炀帝,一点面子也不留。 (本章完) 0324【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还有多少缺额?”知州韩昭问道。 通判何正卿说:“缺钱六万四千缗,缺粮八千石。各县皆报富户已逼捐,但还是凑不足数。” “哪里是凑不足数?县衙官吏拿得太多了,”韩昭一声叹息,“唉,下个月初就起运吧,不论是否凑齐数额,先把钱粮运去襄阳再说。” 何正卿道:“朝廷征得太急,恐怕各路都上缴不足,并非我金州一家如此。” “或许吧。”韩昭只能这样想。 王黼做宰相之后,第一次全国性征敛,搜刮经验还有些不足。只下达总体任务,不说一路该征夫多少,每夫该缴纳多少,也没有派人去监督。 历史上,他第二次就有经验了。 当时已拿到燕云之地,在河北、河东、山东三地抽血供养,一年时间就扛不住了。 于是在全国各路征免夫钱,并规定每路的详细夫额,每夫缴纳三十贯。又派漕臣监督,违者军法论处。还规定,宗室、外戚、宰执、宫观、寺院……一个都别想跑,全都得交免夫钱。 说白了,知道小民已榨不出油水,让地方官员挑选肥羊来宰,生生又被王黼征收到2000万贯。 韩昭和何正卿二人,作为金州的一二把手,他们相处得还算比较和谐。 捞钱不算太狠,各捞各的,互不干扰。 可惜大环境不行,朝廷下达的任务太重。他们自己捞钱不多名声却比李道冲还臭,金州各县已经民怨四起。 “听说朱成功回来了?”韩昭说道。 何正卿道:“回洋州探亲的,日食大赦天下,姓朱的也从编管降为安置,报备之后可以暂时回乡。小民无知,都传他是回金州做太守。” 韩昭仔细想想:“各县盗贼频发,我听说朱成功在金州颇有名望。能否请他去招抚盗贼?把那些盗贼编为纲军也好,打发路费遣送回家也罢省得浪费钱财派兵征讨。” “却是个好法子,但他愿意帮忙吗?”何正卿问。 韩昭说:“可以试试看。” 这两位啥都图省事儿,居然真的跑去找朱铭。 朱铭哭笑不得:“让我招抚盗贼?韩太守,在下可是戴罪之身。” 韩昭说道:“编管赦为安置,已不算什么大罪。如今盗贼为祸地方,成功做过金州父母,名望播于五县,必可收到奇效。” 朱铭做出犹豫的样子,思虑再三说:“请给些钱粮,再调些衙前吏供我使唤。” “可以,”韩昭说道,“钱六百贯,粮一千石,衙前吏五十人。” 如此离奇的事件,还真让朱铭遇到了。 当他把王甲叫来,说出具体情况,王甲的表情极为精彩。 朱铭吩咐说:“你是金州衙前吏之首,派人把这份告示送往各县。每县派十个衙前吏,带着各县的弓手,以我的名义去山中招抚盗贼。” 王甲很想问一声,您老是不是真要造反? 但又觉得不妥,或许是自己多想,朱相公并不打算起兵呢。 王甲亲自带人去执行任务,前往各县聚集弓手然后散去乡里做事,让保甲长给盗贼传递消息:前任金州太守朱铭,受现任知州所托,以信誉担保招抚盗贼。非十恶不赦之人,俱可前往金州城自首,免其罪行皆有安置,还能领到钱粮回家。 朱铭的招牌是真响亮,仅仅数日之后,就有一伙西城县盗贼前来。 这伙盗贼只有十余人,贼首见面就跪:“盘陀沟王二,给朱太守磕头!” 朱铭和颜悦色道:“起来说话吧,为何做贼?” 王二站起来说:“俺们村里穷,前几年遭灾,半个村都来州城讨饭。俺娘就是那时饿死的,多亏相公放粮救济,俺跟兄弟、妹子才能活命。回乡的时候相公还给了口粮,俺这辈子都记得相公恩情。相公离了金州,那些官吏就变坏了,俺实在没法子才做盗贼。” 朱铭点头道:“既然愿意自首,就是信得过我,自不会让你吃亏。且在营中住下,等自首盗贼多了再统一安排。带着你麾下弟兄,去领口粮吧。” “是!”王二恭敬退下。 陆陆续续,有两百多盗贼赶来州城。 剩下的那些没来的,要么太远还没到,要么不信任官府。 刘师仁、杨志、孙立、张青、屠申、张近等人,带着铁帽村的村勇,分批潜入城中住下。 村长刘师仁经常进城,结交州县两级吏员,甚至还跟一些士子混得很熟。他以运送铁器的名义,把诸多兵甲运到城里,居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守城门卒都懒得去搜检。 这日,知州韩昭正在衙门办公,却听说朱铭的亲随求见。 “带他进来。”韩昭没有多想。 白胜一脸焦急进入:“韩太守,俺家相公有要事相商,请太守前往清风楼一会。” “有何要事?何时过去?”韩昭问道。 白胜说道:“俺也不知是何事,只说正午在清风楼设宴款待。” 韩昭说道:“到时我自会去的。” 白胜拱手告退,继续邀请别的官员。 快到正午时分,韩昭带着随从离开州衙,刚出衙门就碰到自己的秘书长:“伯恩何往?” 观察支使徐厚说:“朱成功在清风楼设宴。” “也请了伯恩?”韩昭有些迷糊。 徐厚问道:“也请了太守吗?” 两人边聊边走,也弄不明白啥情况,满腹狐疑的各自坐上马车。 等韩昭进了清风楼,发现整座酒楼已被朱铭包场,而且州院和通判厅官员来了不少。 官员们互相问候,然后打听情况,却是越问越糊涂。 不多时,通判何正卿也来了。 韩昭问道:“何大判可知今日有什么要事相商?” 何正卿摇头说:“太守不知吗?” 两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朱铭葫芦里卖什么药。 又等待片刻,州县两级官员,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那是哪来的兵?”某人的亲随在门外惊呼。 其余亲随,纷纷出门看热闹。 只见有一百人左右,个个着甲,刀枪齐备,小跑而来。 观其气势就是精兵! 直至此时,都没人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 就连城里的居民,也上街看热闹,对着士兵指指点点,猜测可能是外乡来的官兵。 动静太大,韩昭、何正卿带着众官出门查看。 何正卿揣测道:“不会是襄阳派来催促钱粮的吧?” “多半如此。” 韩昭点头,踏前两步。 等这些士兵走近,韩昭发现领兵之人脸上刺字,瞬间明白那是个贼配军,当即问道:“尔等可是襄阳来的厢军?金州钱粮已在装船,过两日便运出去。” 杨志说道:“各位官老爷,请退回清风楼中,俺家相公随后就来。” “伱家相公是哪位?”韩昭问道。 杨志咧嘴笑答:“却与韩太守是旧识。” 韩昭实在想不起是哪位故人,一头雾水回到酒楼内,喝着小酒等待故人。 朱铭却是去了校场,身边跟着近百士卒。 校场附近的营房,如今全住着自首盗贼,朱铭让他们到校场来领钱粮。 朱铭先发钱粮,每个人虽给得不多,但还是让盗贼们高兴。 朱铭问道:“你们可信得过我?” “俺们来自首,当然信得过相公。”王二说道。 朱铭又说:“让你们自首是真,招安却是假的,无非打发几个钱粮遣送回乡。我不愿亏待你们,才把实情说出来。就算编为厢军,也吃不饱饭,你们可愿过那种日子?” “不愿!”两百多盗贼大呼。 朱铭说道:“东京那个皇帝,只晓得自己享受。他把好官都贬了,只用奸臣当官,让奸臣搜刮百姓。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你们可忍得了?” 另一个叫董大梁的贼首说:“忍不了又能怎地?俺们也不想做贼,官府却不让俺们过安生日子。俺这次来自首,就想着相公是好官,能给咱们安排个活命的差事。” 朱铭说道:“现在到处都是盗贼,到处官逼民反。皇帝却不管百姓死活,你们回到乡下,过得了今年,也过不了明年。明年的赋税更重,因为朝廷在跟辽国打仗。我劝皇帝对百姓好些,皇帝就把我的官帽子摘了。我实在看不得百姓受苦,打算起兵造反。没卵子的,就带着盘缠回乡下种地,来年再被官吏征收重税,卖儿卖女讨一口饭吃。有卵子的,就跟着我一起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此言一出,众贼皆惊,随即兴奋莫名。 他们的胆子都比较大,毕竟胆子小也不会做贼。 现在有人带头造反,而且还是值得信赖的朱太守,仿佛瞬间就找到了主心骨。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 朱铭拔剑高呼:“跟我走!” 码头那边,厢军步兵和厢军杂役,都被编为押运钱粮的纲军。 他们此时正在把钱粮往船上搬,已经装船一大半,再过两日就要启程运去襄阳。 朱铭带着两队乡勇、二百多盗贼,来到北城门控制门卒,随即骑马冲向码头:“所有士卒,全部放下活计,聚拢过来清点人数!” 那些纲军有近千人,一半属于没有战斗力的厢军役兵,另一半却是被张根操练过的厢军步兵。 虽然朱铭已经被罢官,虽然他拿不出公文,但这些厢军还是老老实实聚到一起。 (本章完) 0325【给你们讨回公道】 州学,在金州城东南角。 这座学校差点被直接废除,还是曾经在金州做官的老臣,请求把金州州学给留下。 但是,学生名额只剩二十个,不再用三舍法分班。 老校长已经被调回京城等缺,新校长是去年考上进士的倒霉蛋。 老师也只剩两个,都没啥心思教书。 曾经朱铭讲学的那颗大树下,都特么开始长草了,因为学校的杂役也大半解聘。 张镗、李宝以及诸多学生,不管是从桂州跟来的,还是那些本地士子,半上午就被忽悠过来听课。 朱铭对此一视同仁,老丈人张根也被骗来。 左等右等,朱铭还不出现,张根干脆自己讲学,专讲新学、蜀学、洛学与道用学的异同。 老先生这几年闲得无聊,只能每天读书,学问倒是精进不少。 “呼呼呼呼……” 一个本地士子冲进来,累得弯腰吐舌头,双手按在膝盖上喘粗气:“先……先生……造反了!”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张根甚至还问:“哪个先生造反了?又有方腊之流现世吗?” 那士子本来也收到消息,今天上午到学校听课,只因家中有事耽搁了。此刻慌忙解释:“是朱太守,朱……朱先生,俺……俺从家里出来,看到朱太守带着士卒和贼寇,径直往北城门而去。俺就喊,先生,先生!他却不答应,一直往北走。俺……俺看到朱先生,二话不说就把城门卒给扣了,他带的兵占领了北城门!” 众人闻言惊骇,只觉不可思议。 张根说道:“可能是城门卒犯事,他实在看不惯,又坏了法令出手。” “不是……”那士子说道,“俺搞不明白状况,北城门又离州县衙门很近。俺就去州县衙门打听衙门里只有胥吏,官员全被请去了清风楼!我再去清风楼发现楼外有大量士卒把守,当官的都被堵在里面出不来!” 张根顿觉眼前一黑,照这个描述,他女婿极有可能真的已经造反! “跟我去清风楼!”张根口干舌燥道。 众人正在往外走,铁帽村村长刘师仁突然进来,微笑拱手:“拜见张团练,见过各位秀才。” 张根质问道:“你家相公意欲何为?” 刘师仁说:“扫灭奸邪,匡扶社稷!” “大胆!” 张根怒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自己挑了个什么玩意儿做女婿? 女儿当初陪嫁的一万贯,恐怕大部分都拿去做了造反经费! 张镗看向李宝,喉咙发干说:“相公真造反了,难怪俺这一路感觉不自在。” 李宝却提出问题:“你觉得,相公是被罢官之后决定起兵,还是早在好几年就开始谋划?” 张镗仔细思索,瞠目结舌道:“恐怕是在罢官以前!” 他们两个始终跟在朱铭身边,受到的思想影响最深,对朱铭的情况也最了解。 之前没往那方面想,现在却啥都串起来了! 李宝比较光棍儿:“造反就造反跟着相公闹一遭。” 朱铭反复灌输民贵君轻思想,又时常讨论天下局势,二人都觉得大宋没救了。但张镗毕竟是名臣后代,而且还出身山东大族,让他造反是有心理负担的。 李宝已经表态,张镗却还在纠结。 陈东、魏良臣、富元衡、雷观……这些太学劝退生,此刻已经疯了,怎也想不明白老师为啥造反。 富元衡平时最为激进,他家被祸害得最惨,十几万贯家产不翼而飞,如今只拿回一些店铺和土地。 偶尔越想越委屈,富元衡也会说索性造反的气话,但朱铭真这样做他反而陷入懵逼状态。 刘师仁道:“各位若是打算离开金州,请等一个月之后再走,俺家相公绝对不会阻拦。心中有何疑惑,且与俺同行走一遭。” “带路!” 张根怒气冲冲,憋了一肚子邪火。 众人朝清风楼走去,却听那边传来叫喊声。 郭文仲带着许多文吏和衙前吏,散到各处厢坊街市安抚百姓,沿街敲锣大喊道:“各回各家,莫要惊慌,朱太守为民做主,不会伤得百姓分毫!” 郭文仲是金州文吏二把手,王甲是金州衙前吏一把手。 他们两个虽然隐隐透出“从贼”之意,朱铭却不敢完全信任,直至今日发动了,才派人向郭文仲传话。 至于王甲,如今正带着衙前吏,在各县招抚盗贼。 有吏员负责维持秩序,又是朱铭在搞事儿,金州城内迅速稳定,老百姓都躲进家中静观变化。 清风楼那里,官员们的亲随,最初还打算抵抗,被杨志带兵轻松拿下。 一个个官员,如丧考妣,此刻已经被五花大绑。 张根与诸多士子,正好跟官员们撞上。 知州韩昭气得大吼:“张根你做的好大事,竟然伙同女婿谋反!” 张根连忙辩解:“与我无关,是那贼子自作主张!” 通判何正卿质问:“为何我等都被绑缚,伱却大摇大摆走在街头?” “我……我……”张根感觉裤裆里掉进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握拳顿足道,“我被那贼子害惨了!” 刘师仁微笑道:“诸位请吧。” 两三百号人,出得城门前往码头。 老百姓发现没出大乱子,有些人居然麻着胆子上街,跟随被捆绑的官员一起出城看热闹。 城外厢军已经聚拢,由军官清点人数,仿佛朱铭正在检阅军队。 “军将上前听令!”朱铭喊道。 立即有两人转身朝着朱铭走去。 “金州厢军马军指挥吕濂,见过朱相公!” “金州厢军步军指挥杨安世,见过朱相公!” 金州厢军,根本没有正规骑兵,只有一些递铺的役兵骑马,吕濂这马军指挥形同光杆司令。 朱铭问道:“平日可领足了粮饷?” 吕濂被逗笑了:“相公莫要消遣俺们,天底下哪个丘八能领足粮饷?” 朱铭说道:“我历来带兵,都要给足粮饷。还没考上进士,我在西乡县剿贼,麾下弓手个个足饷。胥吏想要克扣,我就带着弓手,去县衙把贴司挨个打一顿!我去黎州汉源县,练兵征讨蛮夷,那里的厢军和乡兵也个个足饷!” 眼前这些厢军,从上到下都听得羡慕不已,只恨朱相公怎没做他们的长官? 朱铭又指着江边运送钱粮的船只:“船上有粮又有钱,都是盘剥金州百姓得来的。却让你们吃不饱、穿不好,悉数运到襄阳,再转运到东京给皇帝送去。你们心里高兴不?” 无人回答,但一个个表情愤怒。 “我帮你们拿回粮饷好不好?”朱铭又问。 吕濂、杨安世等军官,渐渐明白啥意思,跟见鬼一样看着朱铭。 朱铭说道:“厢军役兵,去把船上的钱粮搬回岸上!” 吕濂、杨安世面面相觑,这特么是掉脑袋的命令。 朱铭身后近百甲士,齐刷刷踏前几步,两位厢军指挥若敢不从,当场就得被砍成肉酱。 吕濂硬着头皮说:“把钱粮搬回来。” 就在役兵搬运钱粮时,杨志押送着官员而来。 那些官员,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哭喊求饶。 朱铭听得不耐烦,下令道:“聒噪得很,把他们的嘴堵上!” 杨志立即照办,很快就清静下来。 张根加快脚步奔跑,怒火中烧,须发直立,指着朱铭怒斥:“你这贼厮到底想作甚?” 朱铭反问:“泰山大人还看不明白?大宋没救了,天下百姓困苦不堪,每年饿死之人不计其数。人道猖獗,天道不振,我要替天行道!” 陈东也跑上前来:“先生,不是说好了,静待太子登基吗?” 朱铭问道:“皇帝若能再活三十年怎办?难道天下万民,都得陪他再受三十年苦难?以这昏君的做法,别说三十年,便是再过三年,各路也要群盗蜂起,方腊、宋江之流不止一个两个!” 魏良臣说道:“先生此举,与方腊、宋江何异?” 朱铭指着富元衡:“你家财产被抢光了,你且来说说,方腊是怎样为害地方的?” 富元衡道:“据家人来信,方腊起兵之初,只抢掠官府和劣绅,并不强迫百姓入伙。遇到好官也不杀,而是劝其投靠,好官不听从便放了。但打下歙州之后,就开始裹挟百姓,好官坏官一并杀了。富户但有不从者,动辄抄家灭门。” 朱铭又问:“官兵剿贼时,是怎样对待百姓的?” 富元衡说:“官兵过境,必然就地征粮。负责征粮的军士,趁机敲诈勒索,将地方百姓再抢一次。” 朱铭问魏良臣:“我跟方腊、宋江一样吗?” 魏良臣回答:“先生作乱虽不害民,但朝廷派兵征讨,必然兵连祸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先生会害死无数百姓的。” 朱铭问道:“我不起兵,天下就不乱?我不起兵,百姓就不被皇帝害死?我占了汉中,就能保汉中平安。我占了川峡,就能使川峡安定!” 张镗突然发问:“相公是要兵谏吗?” 朱铭说道:“兵谏有什么用?以那昏君的习性,今日兵谏让他罢免六贼,他改日就能提拔十贼、百贼。” 张镗说:“兵谏逼迫皇帝退位,扶持太子登基治理天下。储君颇有贤名,当为一代圣主。” 此言一出,士子们都觉有理。 朱铭问道:“除非我带兵杀到东京城外,否则皇帝会退位吗?” 张镗摇头:“不会。” 朱铭说道:“我若带兵杀到东京,就算太子顺利登基,能饶得过随我起兵之人?我被杀了无所谓,麾下将士必乱,到时候无人约束,恐将京畿屠为白地!” 张镗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反驳。 朱铭问两位厢军指挥:“是哪个当官的克扣你们粮饷?今日便要讨回公道!” (本章完) 0326【杀官造反】 听说要清算克扣粮饷之人,录事参军毛舜元开始浑身发抖。 宋徽宗和蔡京这对君臣,进行了不切实际的官职改革,造成州府幕职官的职能混乱。 到现在,录事参军只是习惯性叫法。 其真正官职,先改为士曹参军兼仪曹参军,接着又改为司录参军(司录事)。改来改去,职能不断分割变化,渐渐趋近于中唐时期的录事参军。 甚至连司法权都被分走,州院法庭开始形同虚设。 但不管怎样改,监管“钱谷出入”的职能没变,甚至还得到一定程度的加强。 厢军的粮饷,必然要从录事参军那里经手! “毛录事,你还有甚好说的?”朱铭扯掉对方嘴里的破布。 毛舜元吓得浑身颤抖,哀求道:“朱大学,能否放我一条生路?我在金州所得钱财,悉数可以拿出来,一文钱也不会带走。” 朱铭冷笑:“既这样说,看来厢军的粮饷,真就是你克扣的。” 那些厢军将士,立即对毛舜元怒目而视,恨不得把这家伙大卸八块。 毛舜元可不愿独自背锅,连忙叫冤道:“粮饷是从通判厅发来的,到我手里已经没剩几个!” 朱铭又扯开何正卿嘴里的破布:“何大判,你不讲几句?” “呸!” 何正卿居然极为硬气,一口唾沫喷到朱铭脸上,怒骂道:“逆贼,伱枉食宋禄,必将不得好死!” 朱铭擦掉唾沫:“我记得州衙有戒石,尔俸尔禄,民脂民膏。我食的是民禄而非劳什子宋禄。再者说,我已除名罢官,可没有再领俸禄。” 何正卿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放心,你必死无疑,”朱铭指着何正卿,对周围的厢军和百姓说,“强征免夫钱还可以推作奉命行事。但我在金州免除的苛捐,我在金州降低的杂税,都被这厮全部恢复了。金州五县百姓,日子过得如此艰难,这厮必须承担主责。这样的贪官,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 “杀了他!” “杀贪官!” 喊杀声此起彼伏,官员们更加恐惧。 附近看热闹的百姓,多来自城外居民区和码头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进城打工的乡下农民。 特别是那些小年轻,无根无凭,饥一顿饱一顿,早就恨透了贪官污吏。 朱铭说道:“何大判,你可是人人喊杀啊,难道还想着壮烈殉国青史留名?” 何正卿瞬间泄气,就算朱铭造反失败,他也能联想到自己在史书里的评价。无非横征暴敛,官逼民反,金州士民皆欲杀之而后快。 也不再那么视死如归了,何正卿说道:“厢军粮饷,非我一人克扣。韩太守说,没必要养恁多军士,可以省钱来挪作它用。张团练操练的精兵,也是韩太守改为纲军的。厢军缺额所省粮饷,也是州衙与通判厅平分!” 朱铭拔开韩昭嘴里的破布,讥讽道:“你们还真配合默契,知州与通判竟然没起争斗,反而合伙起来一并捞钱。” 韩昭义正辞严道:“朱探花,你也是进士出身,又受官家提携栽培,明明有着大好前途。我奉劝你悬崖勒马,把州县官员都放了,念在你一心为民的份上,也不失为忠义之士。” 朱铭懒得再浪费口水,走到马军指挥吕濂身边,低声说:“这三个官,克扣厢军粮饷,你随便选一个杀了。若是你舍不得下手,恐怕就要追查你的事情了。” 吕濂口干舌燥,左右看看,举刀朝毛舜元走去,他选了一个官职最低的。 “慢着!” 张根连忙喝止,对朱铭说:“一旦杀官,就没回头路了!” 朱铭反问:“泰山大人,你觉得小婿还有回头路吗?” 张根说道:“我也痛恨昏君奸臣,我也痛恨贪官污吏。但不能谋反啊,你一旦举兵,必然天下大乱,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我不举兵,天下就安定了?天下就不死人了?”朱铭又看向那些学生,包括张镗和李宝在内,“有人不理解我的做法,这很正常。愿意跟我一起匡扶天下的,便站到我身后来。不愿意的,须得软禁一个月,给足你们时间考虑。到时候还不愿意,就允许你们离开金州。” 曾孝端毫不犹豫,率先走到朱铭身后。 李宝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跟曾孝端站在一起。 其余学生,都愣在原地。 二十七个太学劝退生,千里追随朱铭去桂州,此刻却无一人愿意造反。 还有两个桂州士子,一路追随朱铭北上的,如今也不愿造反。 就连张镗,也还在纠结当中。 朱铭非常失望! 另外,跟随朱铭前往黎州的魏应时,两年前就回邓城老家了,目前并不在场。 “动手!”朱铭呵斥。 吕濂再次举刀向前,张根拦住说:“谁敢?” 朱铭吩咐道:“把我这位泰山请回家去。” 杨志派出两个士卒,架起张根就走。 张根被越拖越远,却还在大喊:“朱成功,悬崖勒马,悬崖勒马啊,不要做乱臣贼子!” 吕濂提刀对毛舜元说:“毛录事,得罪了。” 毛舜元吓得浑身颤抖如筛糠:“饶命,我愿从贼……不对,我愿举义!我愿举义!” 听到这话,吕濂收刀看向朱铭。 朱铭说:“晚了。” 吕濂挺刀捅出,插入毛舜元腹部,还拧了一下刀把。 毛舜元都忘了喊疼,眼神呆滞往下看,似乎不相信自己真会被杀。 吕濂见其还没咽气,立即抽刀出来,往毛舜元脖子上一抹。 朱铭又对步军指挥杨安世说:“该你了。” 杨安世一脸惊慌,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向朱铭身边的甲士。他挺枪刺入何正卿的胸膛,由于太过慌乱,枪头卡在肋骨间,怎也拔不出来。 这反而激起杨安世的戾气,管他娘的,反都反了,开弓没有回头路。 杨安世不再拔枪,而是抽刀捅出,在何正卿肚子上连捅十多刀。 场面太过血腥,还活着的官员皆面色发白,有人甚至被吓得直接晕过去。 朱铭走到知州韩昭面前,韩昭忙说:“有事皆可商量,老朽……” 锵! 一道剑光闪过,韩昭停止说话,但依旧站在原地。 “噗……” 鲜血从颈部大动脉喷出,韩昭伸手去捂伤口,捂着捂着就无力倒下。 朱铭吩咐李宝:“你接收这些厢军士卒,在金州挑选青壮补为一千人。再打开兵杖库领取兵甲,然后带兵去攻打石泉县城。” “是!” 李宝抱拳领命。 朱铭又说:“屠申、吕濂。” “在!” 二人上前。 屠申是石元公从徐州招来的贼寇头子,一直负责冶铁场那边。 朱铭说道:“在金州招募一千青壮,屠申为主将,吕濂为副将。先在金州校场操练两日,等铁帽村送来兵器,立即去攻打汉阴县城。” “末将领命!” 屠申大喜,让他募兵攻城,这是要独挡一方。 朱铭又说:“张近为主将,杨安世为副将,在金州招募一千青壮。也等铁帽村送来兵器,立即去攻打平利县城。” 张近也是徐州来的贼寇头子。 朱铭再说:“杨志。” 杨志上前拱手:“末将在!” 朱铭吩咐道:“你带精锐去攻打洵阳县城,打下之后立即招募青壮为兵。在洵阳县挑选一些无业百姓,金州这边也给你送去一些,尽快前往淯阳镇修筑堡垒。” 在洵阳县的西边,有一条河注入汉江,宋代叫做淯水,后世叫做蜀河。 淯水与汉江交汇处,曾经设有淯阳县,如今只是淯阳镇,后世叫做蜀河古镇。由于其为鄂、陕、川三地水运交汇处,在清代还有“小汉口”的美称。 在淯阳镇建立山城关卡,只需两三百人驻守,就能抵挡从陕西永兴军路、京西南路、夔州路而来的大军。 不管来多少官兵攻打,至少也能拖一个月,给朱铭留出足够的时间调兵。 刘师仁说:“淯阳镇有巡检兵。” 朱铭叮嘱道:“那些巡检兵,能招降就招降,不愿投降直接灭了!” “是!”杨志领命。 朱铭又对众将说:“除非攻城时万不得已,不得骚扰百姓,也不得劫掠富户。攻下县城,立即夺取县衙文书账册、仓库钱粮和兵甲器械!无故而掠民者,斩!” “在下得令!”众将表情严肃起来。 紧接着,朱铭又任命刘师仁为金州知州,郭文仲为石泉县令,曾孝端为洵阳县令,范准(金州文吏之首)为汉阴县令,邵镒(西城县押司)为平利县令。 大字不识几个的白胜,暂时代理西城县令职务。 五位县令当中,有三人是胥吏出身。不管他们以前如何贪污,反正今后得老实听话,为了切断过往,朱铭还故意将他们调离籍贯所在。 杨志已经带着精锐出发其余各将立即招募青壮为兵,反正金州城外有大量无业游民。 那些厢军士卒,也开始发放粮饷。 只能这样暴兵暂时勉强用着,打下地盘再训练精锐。 朱铭看向剩下的那些官员,下令道:“西城县令残害百姓,当即砍了,其余抓进司理院大牢看管。查抄他们的宅邸,一切财货充公!” (感谢白日门老站长的盟主打赏,终于造反了加一更。) (本章完) 0327【主将杀副将】 戴家,金州最大的粮商。 一个完全耳聋的老头儿,埋头看着白纸黑字,惊坐良久终于说:“朱太守真造反了?” 戴承嗣提笔写道:“杀了知州、通判和司录,正要分兵占领其余四县。” 老头儿不但聋了,连眼神也不好,用放大镜贴在纸上,眼睛又贴在放大镜上。看完孙子书写的内容,他嘴里嘀咕道:“完了,完了,不论姓朱的能否成事,金州都要兵连祸结。官兵若从东边杀来,金州首当其冲,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戴承嗣继续写道:“金州有山川之胜,官兵不易攻取。” 老头儿又看了半天,说道:“他既在金州起兵,肯定要占整个汉中,哪里不具山川之胜?官兵想要平乱,无非从陕西、蜀中、荆湘三面而来。” 仔细思索片刻,老头儿又说:“官兵能迅速平乱还好,就怕姓朱的利用地形,一直跟朝廷对抗十几年。到时候,必定年年征粮打仗,咱戴家的粮食生意可怎么做?” 戴承嗣写道:“祖父觉得朱先生能成事吗?” 老头儿认真看完:“姓朱的不是方腊,他父子在洋州、金州经营日久,如果自己不出乱子,官兵是很难打进来的。听说朝廷把精兵都派去伐辽,恐怕朱家父子还能把蜀地占了,到时候就是割据一方的局面。” 戴承嗣又写:“金州城里有三位胥吏,已经被任命为知县,孙儿想跟着朱先生起事。” 老头儿趴下看了又看,仿佛不认识这段文字。 良久,老头儿终于开口:“唉,我已老朽不堪,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有一点须记住,凡事都要留条退路。一旦朱家父子有败亡之象,立即暗中联络朝廷,说不定你还能立功做官。” 戴承嗣写道:“孙儿谨记。” 老头儿看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烧了吧,也不知是福是祸。” 戴承嗣点燃油灯,把刚才写的文字全部烧掉,扶着老头儿去院子里晒太阳。 不多时,家仆跑进来:“郎君,朱太……朱相公召见。” 戴承嗣告别祖父,匆匆前往州衙。 一路观察城内情况,发现治安良好,就像啥都没发生一样。 甚至连趁乱抢劫者都没有,城中那些地痞混混,早已领教过朱铭的手段,知道今天闹事儿肯定被砍脑袋。 来到州衙黄堂,发现另外三家粮商已至。 戴承嗣拱手致意,然后坐下等待。 大概等了两刻钟,朱铭从外面走来,抬手示意不用起身行礼,直奔主题道:“长话短说,你们四家都是金州大粮商。如今粮价飞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以白米为准,最多每石卖800文。” 一个叫宋珏的粮商说:“太……嗯……” “叫将军即可。”朱铭说道。 宋珏为难道:“将军,今年的夏粮,多被官府征走了。咱们这些人,都在卖去年的存粮,市面价早就过了1200文,只卖800文一石实在难以支撑。” 朱铭扫视一眼四大粮商瞬间不敢说话。 戴承嗣不但是商贾,也是本地士子,经常跑去听朱铭讲课。 但他从没见过朱铭有这种眼神,仿佛眼睛里藏着刀子,随时可以取人性命。 似乎屋里的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朱铭语气冰冷道:“各位莫要忘了,我现在是反贼,干的是杀头买卖。我其实不用把伱们叫来直接带兵抄家岂非更省事?你们家里的存粮,都是从农民手里收来的,或者是自家佃户种出来的。去年金州没有闹灾,不论粮价涨得再凶,你们收粮的时候,每石绝对不可能超过300文。允许你们卖800文难道我还不够仁慈?” 这话说得没错,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去年和今年,四家粮商被官府摊派的和籴钱最多,他们必须高价卖粮才能赚回来。 朱铭的意思很明白,官府摊派的钱粮,跟他这个反贼无关! 戴承嗣连忙表态:“戴家谨遵先生命令,粮价绝对不会超过800文一石。” 其他三家,也纷纷附和,生怕朱铭直接抄家抢粮。 打一棒子,还得给颗甜枣。 朱铭换上和蔼表情,微笑道:“只要老实听话,自有你们的好处。等另外四县打下来,每县再挑选一个粮商。从今往后,金州五县之地,只有你们八家粮商,可以下乡收购粮食。也只有你们八家粮商,可以在城内开设粮铺。其余商贾,最多允许在市镇开店卖粮!” 几人面面相觑,兴奋而又担忧。 他们算是拿到了粮食特许经营执照,只要朱铭能够屹立不倒,各家必定可以趁机发财。 但万一朱铭被剿灭了呢?他们这样深度绑定,恐怕会被朝廷清算。 戴承嗣已经决定跟着朱铭起事,不用担忧这许多,立即起身说:“戴家愿助先生成就大业,族中的读书人,皆可为先生效力!” “很好,”朱铭微笑赞许,“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戴家的其余识字之人,先派去各军当中做文书。稍有功绩,必定提拔。” 另一个粮商咬牙道:“陈家也愿助太守成就大业!” 反正都绑定了,不如做得更彻底。 这见鬼的世道,就算不从贼,也被官府坑得日趋艰难。 而且,朱铭如果真被朝廷灭了,从不从贼其实都一个样。他们是金州最大的粮商,官兵来了肯定敲诈勒索,就像平定方腊时洗劫东南那般。 剩下两家,互相看看,也跟着表态,愿把族中弟子送来做事——他们害怕继续端着,会被朱铭嫉恨报复。 朱铭非常满意,画大饼道:“不会忘了你们的付出,今后封侯也未可知。” 说再多都是场面话,谁也不可能信任谁,朱铭还得扛住一拨官兵的征讨才行。 就连他们的粮食经营牌照,等今后外部环境安定了,朱铭也会翻脸不认人。 直接取消牌照太难看,但可以增加牌照啊。每年增发一张,几年下来就不值钱了,反正不可能让谁垄断粮食贸易。 现阶段,垄断却是有利的,更方便朱铭控制粮价。 关于那些大地主、大商人,还有控制州县的胥吏阶层,朱铭暂时都不打算去动。 当务之急,是快速扩张占领四川,失地农民都属于优质兵源! 那些涌进州城打工的失地农民,已经被征召为士兵了。既解决了就业问题,又缓解了治安问题,还能迅速暴兵打出去。 一船又一船武器,从铁帽村运过来。 武器单一且简陋,就是无数的铁枪头,削竹子或木棍就变成长枪。这种清一色的普通长枪兵,连副皮甲都没有,虽然面对官兵精锐打不过,但对付地方厢军却绰绰有余。 翌日,州城内外张贴告示,宣布白米价降为800文一石,其他的杂粮和陈米卖得更便宜。 但全面实行限购,买粮的时候,必须带上户口本,没有户口的赶紧去办理。 老百姓奔走相告,到处洋溢着欢快气氛,都觉得朱太守造反是好事儿。 这真的属于奇葩现象,别处造反只会粮价飞涨、士绅逃难、饥民遍地。而朱铭造反,却迅速平抑粮价,别说底层百姓,就连士绅商贾都懒得跑。 当然,总有人不听话。 平利县城距离金州城最近,知县、主簿听到风声,带着金银直接跑路,连铜钱铁钱都顾不上。 张近、杨安世率领一千新募士卒,不费吹灰之力接管平利县城。 城中混混趁火打劫,张近在占领县衙和兵杖库后,立即让杨安世带兵维持治安。 杨安世本来没想干别的,老老实实完成任务而已。 但有富户在逃难之时,不慎打翻了装财货的箱子。一队士卒被迷了心窍,竟将富商给杀了,抢劫钱财私下分掉,还霸占民宅把钱藏在屋里。 杨安世得知情况,打算严惩不贷,那些士卒却献上财货求饶。 总共四千余贯,杨安世眼睛都看直了,他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 杨安世拿出几百贯,分给知情的士卒,自己独占四千贯,告诫道:“不准往外说,否则以朱先生的脾气,咱们全都得掉脑袋!” 士卒们连连称是,欢天喜地分钱。 两位厢军指挥,朱铭在分配部队时,故意不让他们继续统领厢军,目的就是避免军队失去控制。 杨安世手下,全是新募的青壮。 难免有胆小以及聪明之人,不愿只分十多贯钱承担风险,悄悄跑去张近那里举报。 张近以前是徐州冶铁匠,做过盗贼头子,为人极讲义气。又在铁帽村住了几年,在杨志麾下操练一年多,他的想法跟杨安世完全不同。 以商量军事的名义,张近把杨安世叫来,后者刚进门就听一声怒喝:“将这厮拿下!” 杨安世惊呼:“你为主将,我为副将,你有甚资格捉我?” 张近说道:“朱先生再三叮嘱不许劫掠百姓,不许私藏钱财,你这厮却是半点不听。” 杨安世依旧不觉得自己错了,说道:“大不了,那些钱财分你一半。咱们都造反了,不劫掠钱财算什么反贼?” 张近冷笑:“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平生只遇到过两个好官,一个是徐州的徐太守,便被他抓了要杀头,俺也佩服他的为人。另一个好官,便是朱先生。朱先生是做大事的,今后还要当皇帝。俺们都是从龙功臣,少不得能做公侯。你这厮眼睛太小,只能看到财货,却看不到世代公侯。” “做个屁的公侯,指不定哪天官兵杀来,你我全都要掉脑袋,”杨安世说,“不如多弄些钱财和女子,趁还活着好生享受,也不枉造反一场。” “跟你说不明白,”张近下令道,“把分了钱的士卒,连同这厮押去大街上,当着百姓的面全部砍头。今后谁再劫掠藏私,通通都是这般下场!” 杨安世终于慌了:“俺是此路副将,你杀我是越权,要在朱先生那里吃挂落的!” 张近怒吼:“拖下去砍了!” 这才刚打下县城,主将就把副将宰掉,还派人回去通知朱铭,请求重新安排一个副将过来。 (感谢麦林本林、专一暂且保留几分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28【被迫下水】 朱铭收到平利县的消息,心中极为愤怒。 既恼怒杨安世违抗命令,又难以忍受张近擅杀副将。 张近是个啥意思,朱铭非常清楚,无非有四个目的—— 第一,向朱铭表忠心,展现自己不贪财,朱铭说啥他做啥。 第二,趁机立威,彻底控制麾下新募部队。 第三,整肃军纪,杀猴儆鸡。 第四,安定民心,彰显仁义。 朱铭把关胜叫来:“你去平利县城做副将,全权代表我本人,亲自犒赏将士,给每一个士卒发赏。至于张近,攻占县城、约束部队有功,封他为保义郎、金州第五军都指挥。” 部队草创,临时编练,连军法队都没有,后勤编制也是空的。 这是为了快速扩张地盘,给带兵将领最大的权力,一切等占领整个金州再说。 朱铭万万没想到,有人居然那么大胆子。 说完封赏,朱铭又说惩罚:“张近擅杀副将,贬为承信郎,改权(代理)都指挥,杖责三十军棍!” 关胜说出担忧:“会不会令他心生不满?” 朱铭说道:“私下告诉张近,让他扩军至三千人。等他在平利县建成金州第五军,就能将功赎罪,恢复官职差遣。再送他一把宝刀,算我私人赠予的,让他心里别多想。” “相公考虑得周到。”关胜由衷说道。 行政和军事制度,暂时都没有创新,一切沿袭自大宋朝廷。 就连胥吏的俸禄也一样,还得靠灰色收入吃饭。 改动制度是个大工程,会造成短期混乱,不利于快速发展。反而是旧制度的缺陷,可以在扩张当中被掩盖。 朱国祥和朱铭目前都还未开府,一切命令以个人名义下达。 这些都是极不正常的,须得占领整个汉中,把地盘巩固之后再说。 到时候,朱国祥开府管理民政,朱铭开府管理军政。顺势调整官制和俸禄体系,完善军队编制和军法,搞定了这些才能去打巴蜀。 关胜火速出发,私下见到张近,传达朱铭的意思。 张近却笑道:“俺晓得擅杀副将是大罪,打军棍就打军棍吧。” 他的几个目标都达到了,而且趁着制度未立,根本不用担心严重惩罚,暂时贬官和打军棍反而无所谓。 唯一的意外,是朱铭把关胜派来,临时给他做副将。 关胜是朱铭的亲兵头子监督的意味太过明显,让张近感到有些后怕。再让他选一次,肯定不敢直接杀人,而是把杨安世押去金州交给朱铭处理。 与此同时,朱铭传令各军,严禁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下次再犯,肯定砍脑袋! …… 却说杨志带着铁帽村的精兵,在朱铭起兵的当天下午,就坐船朝着洵阳县城杀去。 临近傍晚抵达,洵阳县正要关闭城门,这里的官吏还不知道州城发生了什么。 一兵未损,占领城池,抓住县令直接砍了。 随军出发的曾孝端,顺手接任县令职务,控制县衙之后张榜安民。 第二日,杨志在洵阳县扩军至1500人,让孙立分兵去攻打淯阳镇。 镇上有一支巡检兵二话不说就投降。 洵阳县和均州的交界区域,有好几股水匪存在。听说朱铭在金州起兵,水匪们纷纷前来投靠,杨志请求编练水军,很快获得朱铭的同意。 而石泉、汉阴两县,由于出兵时间较迟,两县的官员全部弃城逃走。 整个金州就跟纸糊的一样,六天时间,五县悉数到手。 起义军最大的伤亡,反而是被张近处死了二十多人。 若是换成普通的农民起义,估计造反头子们已经飘了,完全不清楚这样会有多大危险。 时间回到六天前。 朱国祥兵分三路,直指洋州三县。 孙览、花荣,领兵攻打西乡县。 邓春、徐宁,领兵攻打真符县。 朱国祥、张广道带着二百士卒,跟李进义的金潭村军队汇合,亲自去攻打洋州城。 朱国祥就那样大摇大摆登陆,沿途还有人跟他打招呼。 码头上的百姓,跑来围观这支身穿藤甲的奇怪部队。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也没人觉得朱相公是在造反,守城门卒还点头哈腰的讨好问候。 “拿下。” 朱国祥轻言细语下令。 一群藤甲兵扑上去,迅速控制南城门,被按在地上的门卒,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 城门卒一脸懵逼,竟呼喊叫冤:“朱相公,俺们看守城门,只收几个小钱,也没有犯大罪啊!” 朱国祥不予理会,带兵直奔州衙和县衙。 “太守,朱相公反了,朱相公反了!” “什么?” 知州曹藻以为自己耳朵出错:“谁反了?” 胥吏惊呼:“朱相公反了,已带兵进城杀过来!” “莫要胡言。”曹藻依旧不敢置信。 “真杀过来了!”胥吏慌乱道。 曹藻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也不是组织衙役和弓手抵抗,而是带着亲随出去确认消息。 还没跨出州衙大门,就跟朱国祥当面撞上。 “元璋公,这是何意?”曹藻如坠冰窟,瞠目结舌看着朱国祥。 朱国祥说:“你不算太贪,可以免死,等我攻下兴元府,就放你离开汉中,不过伱的钱财需要留下。” 曹藻又惊又怒又恐惧:“元璋公,官家待你不薄啊!” 朱国祥道:“官家待百姓何其薄也。” “这是作乱造反,元璋公请三思!”曹藻哀求道。 朱国祥不再说什么,下令道:“即刻占领州衙和库房。张广道,你派人安抚百姓,把城内外的士绅商贾都喊来。” …… 郑家。 郑岚看着几个儿孙,已然六神无主:“祸事了,祸事了,灭门的大祸!当初就不该……” 郑泓也慌得很,主要是造反这事儿,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一家人反复商量,也商量不出个结果。 郑元仪嫁给朱铭做妾,而且还为朱铭诞下长子,郑家妥妥的是反贼姻亲。 争吵好一阵子,郑泓总算恢复思考能力:“祖父,朱家反了,郑家不反也得反。把族内子弟,都送去朱相公麾下效力吧,再送一些钱粮酒食去劳军。咱家撇不清干系的,只能跟着朱家做事。朱家造反,郑家跟着造反。朱家招安,郑家跟着招安。” 郑家跟张家不一样。 张根虽然嫁女儿给朱铭做正妻,但张氏门生故吏无数,还跟许多官宦家族联姻。朝廷最多对张根本人治罪,绝对不会惩罚整个家族。 而郑家,妥妥的灭门祸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郑胖子领着族中子弟,又带上许多钱财,慌忙赶去州衙拜见朱国祥。 朱国祥颇为欣慰当即给出任命:“你去做西乡县令,务必要安抚民心!” “是。” 郑胖子在慌乱过后,居然有些兴奋。 他虽自幼读书,但连举人都考不上,如今莫名其妙就做了县令。 反贼任命的县令,那也是县令! …… 废金矿山中。 巩休得知朱国祥起兵造反,先是愣了好一阵子,随即大喜:“俺早就想反了,朱相公做得好大事。召集五百青壮,且随俺去洋州城投军!” 这厮有六个儿子,其中四个已经成年,都是武艺精湛的好汉。 …… 上白村。 “俺就知道,俺就知道!” 双腿彻底瘫痪的老白员外,靠在交椅上一个劲儿念叨:“他父子俩刚来村里,俺就晓得不是良善之辈,果然狼子野心阴谋作乱。” 白大郎问:“俺家该怎办?” 老白员外说:“你三弟是朝廷命官,好不容易考上进士,难道白家还能从贼不成?” “可……可是……”白大郎都快哭了。 “让俺想想,让俺再想想。”老白员外有些脑子不够用,朱国祥造反太过出乎他意料。 白崇彦虽然考上进士,但初授官职,是朱铭举荐的。第二次授官,又是朱国祥举荐的。 朱家父子造反,这官还能再做下去? 做个屁官,至少也得罢职,稍不注意还会除名编管! 老白员外欲哭无泪,白家好不容易出个进士,咋就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呢? “不好了,古爷带着古三下山,正在村里募兵造反!”一个家仆惊慌冲进来。 老白员外说:“快背俺出去。” 白大郎连忙跟上,父子俩慌忙前往村中。 只见满头白发的老古,手里提着一把大刀,身后跟着十多个茶工。 古叔圣(古三)举着一把长枪,对陆陆续续赶来的村民说:“官府征税越来越重,你们欠白家的租子也越来越多,这日子哪还过得下去?朱相公跟朱大郎都仗义得很,索性跟俺去投军,指不定还能做大官。信得过俺的,就拿起梭镖棍棒跟俺走!” 许多小年轻,当年还听过朱铭讲《西游记》,如今已经长大变成少年郎。 他们天生跟朱家父子亲近,就算是杀头的买卖,也有人愿意跟着去干。 特别是那些小年轻,正处于做事不计后果的年龄。 当白家父子赶来时,已有四十多人,提着棍棒聚在古三身边,任凭父母哀求阻拦也无动于衷。 老古拱手说:“白员外,俺欠白家的恩情,这些年也还得差不多了,请不要拦着我在村里募兵。” 老白员外叹息:“唉,你也一把年纪了,何必去蹚那浑水?” 老古说道:“俺与官府有不共戴天之仇,本以为这辈子囫囵着过。却没成想,朱相公也是做大事的,若不去投军造反,俺对不起死去的父母。” 老白员外沉默一阵,对儿子说:“你带些族人,也一并去吧,白家躲不过的。要么飞黄腾达,要么破家灭门,只能跟着朱相公赌一场!” (本章完) 0329【兵指兴元府】(为企鹅大佬加更) 汉中,兴元府。 一众官员坐在转运司衙门,气氛显得颇为凝重。 列席的官员有: 利州路转运使徐敷言,转运副使刘会元,转运判官王敏文,提刑使柳瑊,常平使韩思俨,兴元知府李士式…… “可打听到更多消息?”徐敷言问。 此人精通《易经》,擅长阴阳术数,做过御史和中书舍人,被蔡京提拔为刑部侍郎。去年遭受王黼排挤,本来是要贬去广南,但皇帝出面保他,改调利州路做一把手。 柳瑊说道:“洋州城一切如常,只杀了几个官员,都是声名狼藉之辈。” 童贯征讨西夏的时候,由于军费不足,提议在陕西铸造大钱。柳瑊坚决反对此事,把童贯给得罪狠了。 历史上,柳瑊很快就要调去河北。禁军杀良冒功,竟干出屠村的勾当,柳瑊把带头军官给砍了。童贯弹劾其滥杀,嗯,滥杀军官,直接扔去南方收酒税。 刘会元问:“洋州就没有忠义之士,招募乡勇讨伐逆贼?” 柳瑊听得想翻白眼,言语中带着讥讽:“以官府这几年的征敛,恐怕洋州从贼的百姓,比杀贼的百姓更多些。” “柳提刑此言,似乎在怨怼朝廷。”刘会元脸色不悦。 柳瑊说道:“并非怨怼朝廷,只是不满王黼、童贯之流。” 转运判官王敏文突然出声:“你跟童贯有仇,我家兄长可没害你,莫要发疯胡乱咬人。” 王敏文是王黼的族弟,此时还处于服丧期间,但守孝几个月就被特许复出。或许说起来太难听有不孝的嫌疑,因此被外放为地方官。 柳瑊冷笑:“若非奸臣祸乱天下,朱家父子怎会谋反?” “我看你是暗中勾结了反贼!”常平使韩思俨怒喝,这厮也是王黼的党羽。 “好了,好了,”徐敷言连忙打圆场,“当务之急,是募兵剿贼,这种时候不要自乱阵脚。汝等就算吵出个输赢,那朱家父子能俯首投降吗?” 王敏文问道:“反贼有多少兵力?” 柳瑊也不再骂奸党,开始说正事:“据探子回报,有精兵上千人,操练有素甲胄齐备。朱国祥还在洋州募兵,许多无业青壮从贼,也不晓得招募了多少。以上这些,只是洋州城的贼兵,尚不知真符、西乡二县是甚情形。” 兴元府这边,还不知道朱铭已占了金州。 韩思俨说:“看来贼兵不多,召集利州路厢军,再招募一些乡兵,官兵必能扫灭贼寇。” 柳瑊当即泼冷水:“朱国祥经营洋州多年,民间威望极高。他造反占领洋州城,洋州却丝毫不乱,岂是轻易能剿灭的?须得奏报朝廷,调派西军、蜀军过来镇压!” 兴元知府李士式,冷不丁来一句:“能否招安?” 众人扭头看去,都把这厮当成白痴。 韩思俨说:“朱国祥刚造反,立即就被招安,他图个什么?” 徐敷言道:“可以尝试招安,但必须打几仗。不管胜负如何,须让朱国祥知道,造反不是那般容易事情。挫了他的锐气,才有可能招安成功。” “就怕兴元府守不住啊。”李士式忧虑道。 王敏文嘲弄说:“不如李知府亲自走一趟,伱族兄跟朱家父子有旧,说不定他们就招安了。” “胡说八道,”李士式大怒,“我族兄堂堂副宰相,怎会与反贼有旧?你莫要血口喷人!” 李士式乃李邦彦的族弟(其实是同乡,血缘已经很淡)。 凭关系进太学读书,又凭关系赐进士出身,几年时间就已做到知府。 徐敷言头疼不已,再次制止争吵:“都这种时候了,不要牵扯私人恩怨,好生商量一下剿贼方略。” 柳瑊说道:“公文已经发出,各州县正在募兵征粮。我提议,贼军若是攻来,可以放弃城固县,聚集兵力坚守兴元府城。兴元府城高大坚固,至少可守三五个月。到那时,贼兵锐气已挫,蜀军和西军也来救援,当可一击破贼也!” 王敏文说:“从洋州到兴元府,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不如……把官兵撤往利州,利用山川之险,沿途分兵驻守险关。如此可保万无一失,定能等到友军救援。” “糊涂!” 柳瑊骂道:“不守兴元府,整个汉中就丢了,西军还怎么来救援?你这厮贪生怕死,想逃就赶紧逃,别再胡说八道坏了局面!” 王敏文低声嘀咕两句,似乎是在骂娘,但终究没有再说。 徐敷言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么多官员,也就柳瑊还比较靠谱,其余都是一些酒囊饭袋。 当然,刘会元也能任事,但只能搞搞后勤。 方腊造反的时候,刘会元担任江东运判,给童贯运粮有功获得升迁。 徐敷言做出决策:“我为剿贼主帅,柳提刑为副帅,刘副使全权负责调运粮草。你们再举荐一些得力军将,好歹把乡兵编练起来。” 会议结束,各自散去。 王敏文回到自家宅邸,立即吩咐妻儿:“所有财货都用箱子装起来,再备一条大船、几十头骡马。一旦贼兵杀来,火速逃去陕西,近些日子莫要再出门。” 韩思俨,也是这么想的。 却说刘会元下令征集船只,要去调运各州县的钱粮,很快发现最大的两艘官船被扣。 仔细打听,才知那两条船,一艘被王敏文征用,一艘被韩思俨借走。 刘会元怒火中烧,跑去找徐敷言告状,破口大骂道:“王敏文,韩思俨,皆小人也!贼兵还未杀来,他们就想着逃走,还把最大的官船挪作私用。” 徐敷言只能安抚:“王敏文乃王相族弟,韩思俨也是王相心腹,不要与他们争执什么。” 刘会元也勉强算是王黼的人,当即拆穿道:“王敏文算什么族弟?他跟王相八竿子打不着,只不过是同乡同姓而已,也不知怎就攀上了亲戚。还有那韩思俨,不过是给王相的家仆送礼,被请进去坐了片刻,逢人便吹嘘是王相府上的座上客。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住我!” 徐敷言好言相劝:“正逢危难时局,如刘副使这般干臣极少,就莫要跟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计较了。” 刘会元质问道:“难道我能任事,就该受那些鸟人的窝囊气?” “息怒,息怒,相忍为国。” 徐敷言感觉自己变成了孙子,他这个被王黼排挤的蔡党,却要站出来调解三个王党的矛盾。 …… 金州五县基本安稳下来,朱铭立即坐船前往洋州,中途经过大明村都没停下。 他见面就问:“洋州如何?” 朱国祥说:“一切顺利,金州那边呢?” “也差不多,”朱铭说道,“调整制度和俸禄的事情,等打下汉中再说,但咱们都该正式开府了。” 朱国祥道:“人才不够。” 朱铭说道:“便是草台班子也得搭起来。” 朱国祥说:“先讲金州那边的安排吧,总得调一个过去主持大局。” 朱铭说出自己的想法:“张广道威望最足、资历最深,目前只有他能镇守一州,换成别人都不能服众。我的打算,是让张广道做金州主将,统领五县兵马并负责练兵。再提拔刘师仁做金州知州,他们两个一文一武搭伙办事。” “可以。”朱国祥点头道。 金州是汉中的东大门,朱家父子要向西、向南扩张,就必须留一员大将坐镇金州。 张广道的军事才能还未显露,但他能够服众,能让下面的将领听话,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朱铭说道:“朱院长,你给自己封个官吧。” 朱国祥早就想清楚了:“川峡经略安抚使如何?” “可以,”朱铭说道,“我来做总领川峡兵马大将军,刻好了官印再发布檄文晓喻天下。” 父子俩各自开府,明晰行政和军事,免得造成命令混乱。 朱铭的“总领川峡兵马大将军府”,很快搭建起草台班子。 郑胖子和白二郎,被他从西乡县召回来。 即,石元公、白胜、郑泓、戴承嗣、白崇武,这五人聚在朱铭账下听令,再弄一批文吏过来打下手。 金州扩军之后的部队,调五千过来重新编练,并且组建军法队、杂役部队等等。 朱铭的亲兵,一百八十余人。 古三担任亲兵队长,麾下士卒多为上白村的少年,再补充一些勇壮少年进去。另外就是火枪手,皆为金州猎户编练。 金矿头子巩休新编一部,补充士卒到一千人。 紧急操练半个月,各部新兵稍微有点模样,朱铭实在等不及了,拉着部队风风火火杀向城固县。 他可以继续训练新兵,但官府也可以啊。 必须趁兴元府兵力不足,赶紧杀过去夺下城池。 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官府聚兵太慢了。 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内,也就兴元府召集了几千军队。更远的兴州(略阳)、利州(广元)等地,州县长官还在拉壮丁,至少得等一个月才能把兵送来。 对了,各州府之间还有个三泉县(宁强),地处川陕要冲,属于中央直辖县。 三泉县名义上驻扎着2500厢军,有一个都指挥使坐镇。但那里穷得鸟不拉屎,全靠汉中财政转移,吃空饷吃得令人发指。 看着赶来守城的三泉县军队,徐敷言顿时脸都黑了。 确实有2500士卒,但兵甲齐备者不足500,好些当兵的就跟乞丐差不多。 恐怕还真就是乞丐! 先勒令乡下保长送来青壮,数量不够就在县城抓人凑齐2500人立即往兴元府赶。 徐敷言还没资格训斥,因为人家是中央直辖的,根本不归他这个利州路转运使管! “贼寇来了,贼寇来了!” 一条快船从东边而来,差役跳到岸上飞奔呼喊。 (本章完) 0330【兵临城下】 巩休率领一千人,乘船作为开路先锋。 他麾下的士卒,有金矿矿工,有黄金峡纤夫,有汉江淘金客,有九死一生回家的搬茶役夫。算上军中杂役,其实有一千一百余人。 兵器也五花八门,有铁帽村打造的长枪,有取自洋州兵杖库的武器。 他那四个已成年的儿子,只有次子带在身边。长子分配在李进义手下听令,三子、四子做了朱铭的亲兵。 没带什么粮草辎重,全军坐船直往城固县。 城外居民区和码头,显得非常萧条,根本就看不到几个人。 次子巩义带着一队士卒上岸,转过城外街巷,很快就看到城门大开。 一个文吏带着一帮衙前吏,跪在城门口请降。 “城里没人了?”巩义问道。 文吏回答:“县令、县尉还有押司,昨日便已带着吏员逃走。许多富户也逃了,县令说贼……说义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动辄要抄家灭门。本县士绅商贾,虽然敬佩朱相公仁义,但宁可信其有,害怕自己的家财被抢。” 巩义问道:“你是谁?你怎不逃?” 文吏说道:“俺是城固县衙的工案贴司蒋有奇,平时并无作恶,愿为朱相公效力!县衙一应文书账册,俺已派人封存,只等朱相公接收。” “好得很,带路进城!” 巩义害怕有埋伏,自己先领一队人进城,控制城门之后再去报告父亲。 城固县就这样拿下。 巩休派人回去报信,休整半日,便朝着兴元府进发。 城固县距离兴元府也就50多里,先锋部队全体坐船当天便至。 府城外的民居全拆了,一来可以制作守城器械,二来防止反贼拿去做攻城器械。 大部分青壮,被编练成军用以守城,他们的家属也可进城躲避。 而没被选中的百姓,则留在城外自生自灭,屋子被拆只能风餐露宿。 利州路的文武官员,站在城头眺望贼寇。 柳瑊说道:“这些只是贼寇的先锋,人数不多,可出城扫灭以挫敌锐气。” 徐敷言摇头:“贼寇全军坐船,随时可走,追也追不上。若是全力追击贼寇佯败逃走,半路还有伏兵怎办?固守城池要紧。” 献上的计策没被采纳,柳瑊又说:“城内守军过多,可分兵在城西山脚下扎营。如此便能互相策应,可攻可守,而非一味死守待援。” 徐敷言还是不听:“官兵久未操练,士气低靡不堪,若分兵在城西扎营贼寇先破营寨怎办?到那个时候,城内必然人心惶惶。” 两人说得都有道理。 柳瑊在陕西做过官,对打仗有些认识,纯从军事角度看问题,知道困守孤城非良策。分兵去城西山脚扎营,既能合理使用兵力,又能配合城中作战。还能保住后方通道,接应后续送来的粮草和士兵。 而徐敷言则担忧民心士气,他手里的部队太烂了,哪里敢分兵出去?一个不好,全军皆溃,说不定还有人吓得献城投降。 巩休带兵上岸,始终不离开船只太远。 他亲自到城下喊话:“兴元府的官兵听着,俺家经略相公和大将军,已经占了洋州和金州,十万大军随后便来。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封个官做!” “射箭!” 徐敷言下令。 城头箭如雨下,巩休屁事儿没有。 几个纤夫出身的士卒,扛着两三米长的小船做挡箭牌,射来的箭矢都被船底给挡住。 刘会元脸色很难看:“这贼厮说,朱家父子把金州也占了?” 徐敷言点头道:“极有可能。朱铭在金州做过两年太守,还是有些根基的,能够轻易拿下金州五县。” 柳瑊低声说:“若据洋州、金州两地,恐怕还真能裹挟十万百姓从贼。”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王敏文、韩思俨脸色剧变。 二人对视一眼,悄悄离开城墙,各自回家准备寻机开溜。 十万贼寇,兴元府哪能守得住? 柳瑊看着两人离去,凑到徐敷言耳边低语。 徐敷言听完,忧心忡忡道:“若是这样做,就算我们击退贼兵,事后也会遭到王党报复,罗织罪名把咱们贬为闲职。” 柳瑊说道:“兴元府危若累卵,哪还能计个人得失?若让这两人跑了,城内文武官员必然人心涣散。” 徐敷言考虑再三,咬牙说:“伱去办吧,出了事我扛着!” 柳瑊拱手退下,叫上两队官兵,直扑王敏文、韩思俨的府邸。 两个鸟人拖家带口,还没出门就被堵住。 柳瑊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抓人,集体软禁在转运司衙门。 接着又带兵从西城门而出,把两艘官船上的财货,全部充公带回城内作军资。 …… 朱铭的主力部队,人数已经过万。但真正能打的精锐,也就千余人而已。 他来到城固县之后,任命县令和县尉,又留下五百士卒守城,让这些人负责在城固县转运粮食,便带着大军继续往前走。 刚刚启程不远,一条小船就追上来。 “大哥!”白祺抱拳行礼,手中还拿着一杆长枪,背上还背着一副弓箭。 而他身后,居然站着富元衡和雷观。 朱铭惊喜道:“你们怎来了?” 白祺今年十五岁,已长成偏偏美少年,眉宇间有几分沈有容的影子。 他说道:“父亲留俺在洋州做文职,俺这几年,随张三哥练得武艺,又读过一些兵书,打算来军中施展手脚。这两位先生,是金州那边送来的,便一并带来见兄长。” “很好,”朱铭又问二人,“你们想通了?” 富元衡和雷观,都是被劝退的太学生。 富元衡说:“富元衡已病死金州,学生今后改名傅寿。” 雷观说:“雷观也已病死,今后改名田闻道。” “委屈你们了,今后定能恢复真名。”朱铭郑重说道。 改名换姓,无非不想连累家族。 富元衡、雷观二人,前者籍贯浙江,后者籍贯福建。被方腊和官兵反复祸害,家产都已十不存一,他们恨透了朝廷,觉得大宋是真没救了。 白祺、富元衡、雷观,皆留在朱铭账下听令。中午停军歇息,顺便坐下来吃饭,白胜带他们去熟悉同僚。 说白胜大字不识几个,那也是相对的,怎么也跟随朱铭混了许多年。读写和计算肯定没问题,并且耳濡目染,还懂得一些大道理。 上万大军,不可能全都坐船,绝大部分沿江步行,随军船只主要用来运送辎重。 当天傍晚距离兴元府城十里,朱铭下令全军扎营。 翌日继续前进,来到兴元府城下。 朱铭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城防情况:“城内有知兵之人,布置得颇为得体,一味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主力可留在此处,分兵占领褒城(褒城镇)和西县(勉县),把这兴元府变成一座孤城。” “将军,俺去占西城,”李进义自告奋勇,“那里控厄咽喉,保证能挡住利州、兴州、三泉的官兵,不放一个官兵过来救援兴元府!” “去吧,”朱铭点头同意,又对屠申说,“你带兵去攻占褒城,夺城之后,立即组织百姓加固城池!” “是!” 屠申和李宝的部队,都被朱铭从金州带来。剩下的金州军队,则勒令张广道好生操练,务必练出几千精兵守住东大门。 石元公说:“俺在这两城,都有认识的商贾,可射箭投书劝降。便不能让那些商贾献城,也能趁机离间。” 说完,拿出纸笔,写下那些商贾的名字。 石元公这几年,带着筼筜纸到处跑,刻意结交士绅商贾。 一旦义军投书射进城里,白纸黑字写着商贾名号,守军定然怀疑那些商贾是内应,说不定直接把商贾给逼反。 当然,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两城守军被突袭之下直接投降。 朱铭笑着夸奖:“石先生有妙计。” 石元公谦虚说:“都是些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由于守军没有分兵在城西扎营,李进义和屠申二人,大摇大摆的带兵绕城而过。 柳瑊见状大惊:“贼寇要去西县和褒城!” 徐敷言如坠冰窟:“完了。” 西县卡住西面和南面褒城卡住北面。 两城若失,整个汉中盆地都会被堵死,兴元府城就彻底沦为瓮中之鳖。 特别是褒城,位于褒斜道的出口。只要占领这里,陕西官军就别想从褒斜道出来。 柳瑊建议道:“不如出城决战。” 徐敷言苦涩道:“城内守军就没怎操练过,不过是一群拿起兵器的百姓,可战之士还不足一千人。守城或许还能行,出城作战必然一触即溃。” 刘会元抱怨说:“当初就该弃守兴元府,带着士卒和辎重退往利州。从汉中到利州,山川险峻,雄关重重,必然能挡住贼寇,就算丢了汉中也能杀回来!” “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柳瑊没好气道。 他们不敢放弃兴元府,否则整个汉中盆地就没了。 经历了方腊和宋江那档子事,朝廷对丢城失地的官员,处罚是越来越严厉。 朱铭下令:“役兵去砍伐树木,木匠打造平夷砲,石匠打造石弹!” 铁帽村已经铸造出生铁重炮,但那玩意儿太过笨重,留在金州防守城池。 随军只带来些虎蹲炮,威力太小,攻城没啥用。 还是回回炮好使! (本章完) 0331【回马枪】 陕西虽分为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却由同一个转运使管理,即:陕西转运使。 朱铭围困兴元府城时,求援信差已抵达陕西。 猜猜陕西转运使是谁? 正是读了朱铭的《正气歌》,选择挂印辞官的大理寺卿李伯宗! 这老头儿辞官归乡,太多人跑来求情。 王黼为了拉拢中间派,也让中间派举荐贤才,结果一堆人举荐李伯宗。 宋徽宗和王黼商量一番,决定启用李伯宗为陕西都转运使。 这就是个苦差事! 童贯征讨西夏之后,大宋新占一些地盘。最远的城池在青海门源,沿途汉人极为稀少,又得驻扎重兵防备西夏,粮食全靠陕西这边转运过去。 持续往甘肃、青海输血,陕西已经财力枯竭。 转运使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搞钱搞粮。 李伯宗也有组织屯垦,但不管军屯还是民屯,基本上几个月就逃散大半。 只要前往甘肃、青海当兵,每个士卒能分到200亩地,官府还出路费把他们的家属送去。但屁用没有,该跑还是跑,宁愿留在陕西当乞丐,也不愿到甘肃青海做大地主。 因为召不到佃户,自己种不过来,而文武官员还往死里盘剥! 可以理解为,倒贴钱戍边。 “经略,汉中有急报!”一个官员匆匆进来。 李伯宗不但是陕西都转运使,还挂了个陕西经略使头衔,他问道:“何事?” 属官双手捧上急件:“八百里加急,属下无权拆阅。” 信件是从褒斜道送过来的,再怎么加急也急不起来,从汉中行船至深沟险谷,就得下船老老实实翻山越岭。 秦汉时期的密封信件,采用封泥、皂囊等物。 宋代就简单得多,把封口糊起来盖章,拆阅时必须撕开骑缝章。 李伯宗裁开封口,只扫了一眼,就呼吸变得急促。 害怕自己看错了,又仔仔细细阅读,反复读了两遍,李伯宗拍案大骂:“鼠辈!枉我为你挂印辞官,《正气歌》你写给谁看的?” 属官问道:“经略,汉中到底有何急事?” 骂完之后李伯宗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朱国祥、朱铭父子起兵造反,已占了洋州三县。” 属官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陕西已经无法调兵了,一部分被送去河北伐辽,一部分戍守边地防备西夏。 就算有兵也调不动,因为缺钱缺粮,每年供应边军都显费劲。 枯坐良久,李伯宗挺直腰杆,打起精神给朝廷写奏报请求赶紧把河北的西军调回来。 又仔细想了想,李伯宗吩咐说:“知会秦凤路、永兴军路各府州军县,不论是巡检兵、厢军,还是弓箭手、弓手,可堪一战的士卒,全都就近调往汉中北上要道。务必把褒斜道、陈仓道、傥骆道、子午道全部堵死!” 汉中那边写信来求援,李伯宗哪里有能力去救?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防守,陕西两路兵力空虚,万一朱家父子带兵杀来,整个陕西都特么得沦陷! 李伯宗越想越是愤怒,这造反时机选得太好了,朱家父子必然处心积虑已久! 徐敷言不仅给陕西写信,还有一封信送往东京,目前信使已经过了长安。另一封信送往成都,目前信使已经抵达汉州(广汉)。 …… 广汉。 一匹快马疯狂往南奔驰,到得青白江渡口,信使大喊:“渡船,八百里加急!” 铺兵惊慌站起,整个递铺鸡飞狗跳。 递铺里负责送信之人,也属于厢军序列,遇到加急公文肯定沿途更替。 “要不要换人?”一个铺兵问。 信使说道:“我从广汉来的,送到金堂再换。” 说完,把马儿交给铺兵,自己快速跳到船上。 坐船过河,再次骑马,一路朝着金堂飞驰。 抵达金堂县之后,信使累得气喘吁吁,把加急信件交给铺兵就躺下。 换了一个信使,火速奔往成都。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快闪开!” 大街之上,纵马而行,路人纷纷闪避。 成都府路都转运使,兼四川制置发运使,是一个叫黄概的福建人。 他拆开加急文书一看,只觉两眼发黑,嘴里不停嘀咕:“祸事了,祸事了!” 方腊在东南搞得太大,大宋官员现在神经过敏,一看到有人造反就惊慌失措。 四川这边,每年都有人“造反”,但那是被故意逼反的蛮夷。 朱家父子不一样,都是做过官的,绝非寻常反贼可比! 黄概能够想象,若是被反贼占了汉中,下一个目标必是蜀中。 因为蜀汉为一体,历朝历代已经证明这一点。 “快把高景山找来!”黄概慌乱大喊,已经失去了仪态。 高景山做了好几年利州路运判,跟陆提学一起推广过玉米红薯,也为黄潜善顶缸平定黄金峡乡兵叛乱。他跟朱国祥认识,而且还很聊得来。 现如今,高景山担任成都府路转运副使。 听说有八百里加急公文送到,上司还心急火燎的找自己,高景山一路骑马过来相见:“黄制使,有何急事相招?” 黄概说:“朱家父子反了,已攻占洋州三县。” “什么?”高景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家父子造反了!”黄概把加急公文拍过去。 高景山看完之后,依旧不敢置信:“好端端的怎就反了?” 黄概说道:“你久在汉中做官,又与朱家父子相识,且拿出一个章程来。” 高景山连忙撇清关系,不悦道:“我能有甚章程?难道制使怀疑我跟反贼有牵连?就算要剿贼,也该制使来定策!” 黄概连忙解释:“吾非此意。高副使熟悉汉中情况,还请帮我拿拿主意,我现在脑子乱得很。” 高景山这才说:“利州路就没几个兵,以我对朱国祥的了解,他不是喜欢弄险之人。如今既然起兵,定是准备充足,汉中肯定快没了。为今之计,立即聚兵北上,充实各处雄关的兵力,防备朱家父子杀来蜀中。” “对,对,守住各处雄关!”黄概终于恢复神智。 前几年,十万泸南夷造反,四川东拼西凑也就一万多兵,还被蛮夷杀得节节败退,从陕西调去三万西军精锐才摆平。 究其原因,是北宋防备四川过度。 宋灭后蜀之战,虽然打得很顺利,此后却治理困难。 宋兵在蜀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滔天罪孽。纵观历朝历代,就没哪支开国军队,在已附之地如此残暴的。 这也就罢了,宋初还在蜀地横征暴敛,把四川百姓当成二等公民。 大宋开国数十年,四川起义浪潮不断,最终酝酿出声势浩大的王小波、李顺起义。 张镗的祖宗张咏,两度治蜀,剿抚并用,整顿吏治,改善民生,四川这才真正安定下来。 但从此之后,大宋朝廷一直紧盯着四川。 北方的厢军,可以把兵器带回家。 东南的厢军,虽然在操练之后,需要把兵甲归库,但至少用真兵器训练。 唯独四川的厢军(挨着蛮夷的州县除外),即便是日常操练,也必须用木枪、木刀。 极有可能,伱在四川当一辈子兵,到死都没见过真兵器! 民间兵器也管控极严,曾有大臣建言,禁止川中百姓使用朴刀。这玩意儿想要禁绝,就得把柴刀、镰刀全部禁了,幸好皇帝智商在线没有同意。 黄概火速召集厢军,又让各州县征募乡兵。 他手下的主力,就是那些用木刀木枪训练的厢军士卒…… …… 汉中。 褒城县最先被攻克屠申离城还有十余里,县令就率先弃城跑路,带着亲随和财货从褒斜道而走。 徐敷言安排在那里的守军,眼见当官的都跑了,干脆利落的举城投降。 西县稍微费了些功夫,县令居然非常硬气,亲自登城参与防守。又让城中富户摊派钱粮,给守城军民发赏鼓劲,一时间搞得士气高昂起来。 李进义让士卒抬着小船,护送弓箭手到城下。 他采用石元公的计策,写了几十封离间劝降信,从各个角度射到城里,信中故意提到几个富商的名字。 于是气氛有些紧张,县令主动召集富商谈话,说自己绝对不会中离间计,暗地里却派人监视那些富商的住宅。 富商们被架在火上烤,还遭县令摊派钱粮,又担忧贼寇破城。 紧接着,李进义又去射箭投书,让城中富商举火为号。 西县县令终于绷不住了,下令把几个富商连带嫡子,全部抓起来软禁在县衙。并对富商的家属说,击退贼兵就立即放人,若有异动便格杀勿论。 李进义苦等几日,城中毫无异动,于是下令撤兵。 一撤三十里,都快撤到兴元府城了。 西县县令派人打探,发现贼兵真的已退,终于放下心来。他叮嘱将士轮番守城不要有任何松懈,自己则回县衙好生休息。 这位县令挺不容易的,一直精神紧绷,连睡觉都在城头,如今总算能够歇歇。 而那些守城的军民,虽然得到命令轮番值守,却全都放松警惕趁机偷懒,他们这些天同样紧张坏了。 三十里外。 李进义让杂兵看守辎重,对仅有的二百精兵说:“放下藤甲、狼铣和盾牌,带上竹飞梯,今夜随我杀回去!” 船上的辎重被搬下来,二百精兵连夜坐船奔袭。 黎明时分回到西县城外,害怕划水声弄出动静,提前两三里就下船步行。 他们抬着竹飞梯,搭在城墙往上爬。(竹飞梯:中间有一根大竹,横向为小竹,呈“丰”字型,非常轻便,适合在较矮的城墙使用。) “杀!” 李进义率先跳上墙头,挺枪刺死一个正在睡觉的守军。 喊杀声响起,其余守军被惊醒,第一反应不是作战,而是惊慌大叫着逃跑。 西县拿下。 (本章完) 0332【鼎革】(为盟主铁血旗队长加更) 巨型平夷砲,已经打造好十一架。 城中守军士气,变得愈发低靡,坐困孤城便是这种结果。 西县县令符行中,被李进义派人押来,押解士卒说:“将军,这个符县令官声极好,西县官吏、士绅、商贾、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就连被他软禁的富商,也说他是个好官。李指挥不忍心杀了,便让俺把人送过来。” 眼前这个男子,已经三十多岁,身上虽然带着污垢,却自有一副凛然气度。 朱铭看着眼熟,仔细回忆一下,感慨道:“次儒兄,好久不见。” “呸,逆贼!” 符行中怒目而视,一口唾沫吐过来。 两人是同科进士,传胪唱名之后,一起在偏殿换过官服,一起簪花游街参加闻喜宴。 朱铭已是第二次被人吐口水,横袖擦干,开玩笑道:“愿从贼否?” 符行中怒道:“你也晓得自己是贼!” “我好像记得,符家世代为官,想必是不愿从贼的,”朱铭也不再劝,挥手说,“放了吧。” 这就放了? 众人一愣,就连符行中都呆住。 朱铭说道:“你既不肯归附,我又不忍杀之,多言无益,不如放了。你爱去哪就去哪,不过最好别乱跑。等我打下兴元府,还会放几个官走,到时候伱们可以同路。” 符行中很快被松绑,确认自己真的重获自由,忍不住说:“莫要惺惺作态,如此假仁假义,只能哄骗愚夫愚妇!” 朱铭居然实话实说:“我专门放归好官与能臣,等你们回到东京,肯定不得重用,反而还要遭处罚。我既能得到仁义名声,又可让能臣与朝廷离心离德。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符行中听得怔住,略微琢磨,发现此言好有道理,随即愤怒颤抖:“奸贼,奸贼!” 朱铭收起玩笑表情,正色道:“大忠若奸,我忠的是天下万民。次儒兄家里世代官宦,为何授官多年还只是县令?因为你太过忠直啊。爱民如子的忠直官员,却不能得到提拔重用,朝堂内外尽是阿谀奸邪之徒。这天下哪能好得了?我举兵起事就是要让好官可以施展才能,奸徒不再身居高位,世间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一派胡言,再狡辩也是个逆贼!”符行中冷笑。 朱铭问道:“这兴元府四县,除了阁下之外,又还有哪个当官的,对得起取自民脂民膏的俸禄?” 符行中闭目不语。 朱铭不再说什么,只吩咐道:“好生戒备,明日攻城。” 符行中确实获得了自由,甚至允许在军营走动,但不准碰任何东西,特别是带火的东西。 他茫茫然环顾四周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一直傻站到半下午,军中开始造饭,传来阵阵香味。 有火兵打来饭菜,捧到符行中面前:“符县令,俺家将军说,你在东京请过他吃饭,这顿算他回请,不要嫌弃粗劣。我军将士,吃的饭都一样,只将官、猛士和伤病可以多加肉菜。你这顿饭,是猛士的伙食。” 符行中不跟小兵计较,接过饭菜仔细打量。 饭是白米、陈米、玉米混在一起煮的,估计全军上下都这样,这跟官兵吃得不同。 官兵那边,只有中高级军官能吃白米。其他陈米和杂粮,则给基层军官和士兵吃,而且还不一定吃得饱。 仅看怎么吃饭,符行中就知道汉中肯定没了,而且巴蜀之地多半也没了。 符行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脑子越来越冷静,他开始思考朱铭为啥要造反。 他家里很有钱,在初授官职的时候,多次宴请同科进士,其中一次就请到朱铭。虽然没聊几句,但朱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一个能写出《正气歌》的人,一个冒死直谏怒骂奸党的人,真的是为了荣华富贵而造反? 探花郎出身,年纪轻轻便做了朝官知州。这种际遇,只要不得罪皇帝和奸党,混日子也能混进朝堂身居高位,何必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硬要起兵造反跟朝廷作对? 符行中开始相信朱铭的说法,甚至可以理解。 但是,绝不赞同! 他也讨厌奸党,他也厌恶贪官,他也埋怨皇帝。恨不得皇帝立即暴毙,换成贤名远播的太子继位。 唯独一点,不能谋逆造反。 符行中把饭菜吃完,对看管自己的军士说:“我要见朱铭。” 朱铭巡视完军营,才回自己账中吃饭,顺便看李进义送来的战报。 石元公就坐在旁边,自嘲道:“俺那离间计,看来只在戏文里有用,真正打仗还得运用兵略。” 朱铭说道:“那是守城的县令有本事,如果换成别人,石先生的计策肯定奏效。” 石元公说:“倒是可惜了,有用之才都心向朝廷。” 白祺插话道:“要不再去劝劝?” 朱铭好笑:“人家是进士,家里连续好几代做官,宁死也不可能投效咱们。” 白祺愤懑道:“明明俺们才是对的,俺们杀的是贪官污吏,打天下也是为了老百姓!” 白祺的性子,受张广道影响极深,又兼具朱家父子的民本思维。 朱铭说道:“打下汉中,再战胜来犯官兵,汉中的士绅商贾,就不会再把我们一味当贼看。若打下整个四川,官兵始终不能剿灭,天下人就不会再把我们一味当贼看。到那个时候,就有机会招揽进士官了。想要别人正眼看你,先得你自己把事做成。” “将军所言极是,真金石之言也!”石元公拱手赞叹。 朱铭放下战报:“这个李进义很不错,有勇有谋,可堪重用。” 白祺说道:“确实会打仗,若换成俺带兵,估计就想不出这种法子。” 朱铭心想,那可是玉麒麟卢俊义啊。 虽然知道《水浒传》是瞎编的,但从情感而论,朱铭多少受到几分影响。 “将军,符县令求见!”古三在账外说。 朱铭道:“请他进来。” 符行中迈步走入,非常有礼貌,居然朝着朱铭作揖。 见他这幅作派,朱铭笑问:“劝我招安?” 符行中说:“正是。” 朱铭没好气道:“你当这是王黼陪皇帝唱戏,上午扮演反贼,下午就能做忠臣?我图个什么?” 符行中顿时语塞。 朱铭说道:“我晓得你想讲些什么,无非君臣大义,无非奉公报国,无非三纲五常。不要与我辨经,你辨不过我的!” 符行中还是打算试试:“自古弑君谋反之人……” “未闻弑君,闻诛一夫纣也!”朱铭直接打断。 符行中只能把“弑君”二字去掉,而且改变策略:“自古谋反之人,无不声名狼藉,背上千古骂名。而那忠臣良相,生前福泽百姓,死后青史留名。以阁下之才能,何不做良相呢?照样能救济百姓,还能忠义两全留下美名。阁下可打出清君侧的旗号,逼迫皇帝退位。不论胜败如何,只要能活下来,太子登基必然重用!” 朱铭问道:“且不说刘邦项羽,只论那陈胜吴广,他们可是反贼,可曾背了千古骂名?我便做不得刘邦做陈胜吴广也是好的,必有后来者推翻暴政!” 符行中说:“秦始皇千古暴君,当今天子就算再昏庸,也万万不能跟始皇帝比。” 朱铭讥讽道:“确实不能比。始皇帝横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祸在当时,利在千秋。他赵佶何德何能,可与始皇帝相提并论?” 听闻此言,符行中哭笑不得,还特么真不能比。 朱铭又说:“阁下劝我做忠臣良相,且问阁下,舒王可算得忠臣良相?” “舒王厉行变法,富国强兵,自然算得忠臣良相。”符行中说。 朱铭说道:“我有自知之明,无论才德,都不能跟舒王相比。舒王做不成的事,难道我还能办成?变法强国,已不可能,还是造反简单些。” 符行中疑惑道:“造反比变法简单?” 朱铭说道:“大宋积弊已深,难以破旧立新。鼎颠趾,利出否。这大宋的九鼎,我不问其轻重,只想把它倒过来抖抖灰尘。不破不立!“ 符行中苦笑:“不破不立,第一次听人这样解鼎卦。着实受教了。” 正所谓“鼎革”,鼎卦讲的便是革新。 鼎卦的第一爻,便是:鼎颠趾,利出否。 即把大鼎颠倒过来,有利于清除里面的渣滓。 朱铭指着北方:“如今的局面,是鼎卦九二,很快就要到九三、九四了。十年之内,必至六五与上九!” “彩,妙哉!”石元公拍手喝彩。 符行中惊得差点跳起来:“鼎卦不是那般解的,否则岂非劝人造反?” 朱铭说道:“鼎都倒过来了,主客还能不易位?” 白祺坐在旁边听不懂,因为他暂时没学过《易经》。 鼎卦的九二,鼎里装满食物,对君主是有利的。 九三,鼎耳坏了,难以移动,君主没有膏腴鸡肉可吃。 九四,鼎足折断,王公的美食打翻,溅得满身污秽很难看。 六五,给鼎换上新耳朵,金灿灿的真特么漂亮。大吉,无往不利。 上九,给鼎镶上美玉,更特么漂亮。大吉,无往不利。 传统的解法,鼎卦六爻都以君王为主,代表一种自上而下的革新。 朱铭硬要说最后两爻,已经主客易位,新耳和美玉都是建立新朝之后的成就。 朱铭起身拍拍符行中的肩膀:“大宋是否到了不破不立的境地,你心里清楚得很,回去好好读《易经》吧。其实换个角度,《易经》也是可以解的。明日就要攻城,官兵今晚若还不敢来劫营,说明城中已然彻底没了斗志。” (本章完) 0333【仙法】 符行中并非出自普通大族,他的五世先祖,乃两位符皇后的兄弟符昭寿。 四世祖符承禄,在江西南丰致仕,就此于南丰繁衍至今。 历史上,符行中是一个能臣。 南宋初年,朝廷依赖四川漕米,二十年间贪腐横行。百姓困顿,破家逃亡者众多,被诬陷坐罪之民塞满监狱。一些州县的漕米,还未出川就被侵吞七八成。 符行中临危受命,担任总领四川宣抚司钱粮事。 硬扛着来自朝中奸臣的阻挠,强压住四川官吏的集体抵制,罢转搬仓,行招商法,改官运为商运。 仅两年时间,四川就获得197万多石籴米,不但超额完成漕运任务,还有多余粮食储存在本地仓库。 接着,符行中停止征收籴米,让四川百姓休养生息。 又拿出一半的和买钱,用以赈济百姓。用四年时间,让民生凋敝的四川焕发生机,百姓安乐,商益辐凑。 在他卸任之时,已经完全不需要征收和籴米、和买钱。四川成为南宋时期,唯一不需要征收这两种杂税的区域。 这么说吧,符行中推行的政策,让四川百姓富足了十年! 但再好的政策也会被破坏,符行中离开四川之后,官吏贪腐之风又盛,逼得商贾集体焚烧粮食,联合起来不再跟官府合作。 十年时间,法令尽坏,四川又重新征收籴米杂税。 朝廷这才派人彻查,总算有所改善,但已不复当年盛况。 “呜呜呜~~~” 清晨,号角声响起。 军营里早早就开始做饭,符行中知道,吃完饭就该攻城了。 填饱肚子,符行中去见朱铭,军队已开始行动,朝着城东、城北进发——城南是汉江,城西则留给守军逃跑。 杂兵们推着壕桥,缓缓接近护城河。 兴元府城的护城河很宽,需要几架折叠壕桥相连,才能搭建起临时浮桥。 “射箭,射箭!” 徐敷言惊慌下令。 箭如雨下,没啥用处,都被蒙着牛皮的木板挡下。 这种时候,必须用神臂弓或投石车,才有机会破坏前进中的壕桥。 兴元府没有神臂弓,只有十多架临时制作的投石车。 但平夷砲技术大宋朝廷并未推广,仅一些东京工匠学会了。 徐敷言让人打造的,属于传统投石车。 不但发射很慢,而且准头也不咋地,只砸坏一辆壕桥、死伤几个杂兵,眼睁睁看着各处浮桥搭起。 护城河外,十一架巨型平夷砲,已在城北和城东陆续架设,各种重量的石弹也被抬过去。 “放砲!” “呼!” 邓夏担任炮兵指挥官,随着他一声令下,巨石呼啸着飞向城墙。 此次投掷的石弹,只有四五十斤重,装填更快,打得更远,目标是守军投石车。 双方投石车互射,守军居高临下,火力反而被义军压制。 特别是守军投石车的工作机制,动辄需要几十上百人拉动。大量人员聚在一起目标极大,且士气低靡,一旦被砸中两三人,附近几十人就全部逃跑。 甚至,不需要砸中人,石弹落在附近,便能吓跑一大堆。 义军两轮投射之后,守军的投石车全部熄火。并非平夷砲的精度有多高,纯粹是守军怕死砲手全躲在女墙后不敢站起。 饭都吃不饱,玩什么命啊? 徐敷言、柳瑊、刘会元三人,虽然晓得好歹,亲眼盯着给士兵发足军饷。但他们只要不在场,守军的口粮就会被克扣。 真的,都特么被围城了,还有官吏在克扣粮食! 正常人就算想破脑袋,也很难理解这些家伙的思维。 或许在他们看来,克扣才是正常的,已经形成一种习惯。 “单数平夷砲,换最大的石弹!” 守军投石车被压制,邓夏立即下令换弹。 每架平夷砲都有编号,双数继续压制,投掷几十斤的石弹。单数平夷砲,则往前推进几步,换上一百多斤的巨石。 “轰!” 第一轮巨石投射,只有一颗命中城墙,还有两颗从城头飞过,其余皆落在城外居民区。 徐敷言吓得脸色煞白,那颗巨石就砸在他附近,感觉脚底的城墙都在震动。再看向城外被砸中的民房,屋顶赫然破了个大洞,连带着一面墙壁塌毁。 “太守快走,城楼危险!”柳瑊拖拽徐敷言的袖子。 徐敷言振袖挣脱:“我若走了,谁敢再战?” 柳瑊扭头看向附近的都指挥使,那个家伙已经吓得趴在城头。 一旦主帅离开,守城将士必无战心。 柳瑊战战兢兢观察护城河外,发现平夷砲又在装填巨石,惊慌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官兵士气太低。贼寇再投射几次,恐怕城墙还未塌,就已经有人要溃逃了。” 刘会元从北城墙跑过来,躲在女墙后面大喊:“太守,须得派遣勇士,出城捣毁那些砲车!” 徐敷言立即猫腰奔跑,来到都指挥使张象身边:“你召集八百死士,每人给钱五贯。捣毁一辆砲车,再每人赏钱十贯。不论生死都给赏,战死之人,赏钱发给家属!” 张象硬着头皮站起,对亲随下令:“快去招募死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虽然正确,但前提得拿到钱,或者家属有希望拿到钱。 如今困守孤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破城了。 领再多赏钱有个屁用? 若非官府威严尚在,知州又以身作则,亲自站在城头指挥,城中守军早特么溃逃了。 几位都指挥下令征募死士,只有寥寥二十余人报名。 第二轮巨石砸出,守军更加惊慌,再招募时仅招到几人。 几个都指挥一合计,干脆强拉壮丁,好歹凑齐五百人,逼着他们出城捣毁砲车。 徐敷言觉得这样士气太低,肯定没到护城河就溃了,于是指着张象说:“你亲自带队冲杀!” “啊?”张象目瞪口呆。 反正城里能打的官兵不多,都指挥使却有好几个,完全可以用来做消耗品。 徐敷言大喝:“违令者斩!” 张象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因为徐敷言真会砍他脑袋。 北面城门开启,在张象的带领下,五百勇士哭丧着脸往外冲。 护城河桥已经拆毁,但义军搭建了浮桥,他们可以顺着浮桥杀过去。 邓春一直跟着朱铭辗转各地,他弟弟邓夏却始终留在大明村。 邓夏不但操练武艺,还随朱国祥学习知识,甚至还懂得抛物线原理,这才被任命为炮兵指挥官。 “虎蹲炮推出去!”邓夏下达命令。 他的兄长邓春,也调派精锐上前,随时保护虎蹲炮和平夷砲。 张象麻着胆子,带兵冲上几座浮桥,发现贼军没有射箭,顿时又有了心气儿。 过河上岸之后,也来不及整队,张象就举刀大喊:“杀贼报国,就在此……” “轰轰轰!” 十多门虎蹲炮,一起发射霰弹。 五百官军勇士,当场就有数十人哀嚎倒地。侥幸没有中弹或轻伤者,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逃跑,继续往前冲几步才愣住。 张象就运气爆棚,他冲在最前面,竟然毫发无损。傻傻转身往后看,然后扔掉兵器噗通跪地:“兴元府都指挥张象,愿降朱……朱老爷大王!” 北边城墙的守军,此刻全都吓傻了。 徐敷言惊恐指着城外:“那……那是甚物什?” 刘会元一屁股坐地上,心灰意冷道:“开城投降吧,也能少些杀戮。此物一出,城内已无人敢战。” 徐敷言转身看向周围士卒,只见个个面色恐惧。 “呼~呼~呼~” 就在此时,百来斤的巨石,再度呼啸飞来。 “快跑啊,元璋公会仙法!” 也不知哪个喊了一声,迅速引起守军崩溃。 朱国祥在洋州民间威望极高,兴元府这边也有各种传闻。 特别是那朵万年灵芝,在退还太监勒索的赃款时,还抬到府城外亮过相。那天有无数百姓亲眼看到,又加之朱国祥被皇帝征召,很多人都笃定朱国祥遇到过仙人。 更何况,把玉米称为仙米,就是陆提学在兴元府推种时搞出的说法。 此时此刻,守军已经完全确信,朱相公肯定会仙法,而且目前正在城外军中施法! “回来,都回来守城!” 徐敷言焦急大呼,但根本拦不住,整面城墙的守军全跑了。 很快,东面城墙也被带崩。虽然不知道发生啥事儿,但友军已在逃跑,自己不跑岂非傻子? 徐敷言无力回天,心中愤懑道:“开城投降吧,或许可保得全城百姓性命。枉我徐家世食宋禄,今日竟出我这个不肖子孙!” 他的曾祖徐泌,是宋代衢州第一个进士。他祖父是进士,他二弟、三弟全是进士…… 至于他家祖宅,已经被方腊一把火烧了,家中财货被抢得干干净净。 城门大开,徐敷言带着官吏出降。 柳瑊踉跄回到宅邸,拿出绳子上吊自杀,被妻子及时发现,连忙叫来仆人抢救。 朱铭还未进城,一艘快船送来朱国祥的信件。 朱铭看完这封信,扭头对符行中说:“我要食言了,阁下不能离开,须得在汉中观政三月。” 符行中正处于呆滞状态,也被虎蹲炮吓傻了。 朱铭连续叫了几声,符行中总算回过神来,然后就觉得很离谱:“观政?” “对,就是观政,”朱铭说道,“让你们这些朝廷命官,好生看看贼寇是怎样治民的!我爹真有奇思妙想,居然能整出这种新鲜玩意儿。” 不止是符行中,还有扣在金州的张根,以及追随朱铭的士子通通都要留在汉中观政! (本章完) 0334【等贵贱,均贫富】 攻陷兴元府,就得立即发兵。 南下的时间越迟,官府巩固的雄关就越多。 此战俘虏的官兵,先以籍贯分类,优先编练非兴元府之人,带着他们打回老家去。强壮者为正兵,老弱者为杂兵。 接着再从本地俘虏当中,挑选青壮为兵,余者给些口粮自己回乡。 朱铭麾下的兵力,就此扩充到两万人(不含洋州、金州守军)。 兵分两路。 朱铭亲自统率主力,走金牛道南征。 李宝率领五千偏师,从米仓道而下。 李进义、巩休领二千先锋部队,率先杀向三泉县。 三泉县的兵力,早已调到兴元府守城,此时守备空虚很容易拿下。 李进义、巩休到得三泉,果然没遭遇抵抗。县令早特么跑了,胥吏开城投降,没有兵戈之事。 二人并未逗留,稍作补给,歇息一日,李进义带兵往南,巩休带兵往北。 且说巩休领兵一千,就跑去攻打兴州。 兴州(略阳)只有顺政、长举二县,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与三泉县连为一体,共同控厄川陕汉中通道。 另外,还有经济价值。 川峡四路,有三大铸钱机构。其中的济众监,便在兴州境内,每年都会铸造铁钱。 谁做宰相,谁的心腹就提举济众监事。 如今的监官,自然是王黼党羽,名字叫做杨昭述。 兴州知州招募乡兵,把巡检兵也拉去守城。杨昭述硬要分走一部分,去守卫他的铸钱场,又编练起一只矿工军队。 巩休顺着嘉陵江而上,由于江水湍急,很多地方行船困难,一时间又找不到纤夫。拖拖拉拉近一个月,携带的军粮消耗大半,终于抵达济众监附近。 “爹,前面有官兵!”巩义带着探路队回来。 巩休下令:“停住,准备作战。” 却见几个壮汉走来,大老远就跪在地上,其中两人手里还拎着脑袋。 巩休上前几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壮汉回答:“俺们是济众监的冶铁匠和矿工,受不得贪官盘剥殴打,便把场监和巡检指挥杀了。济众监那边,还有两千多个弟兄,愿意跟着朱相公做大事!” 巩休喜道:“两千多人全是工匠?” 那壮汉说道:“还有些是场监招来的乡兵,他们也受不得气,跟咱一起杀官造反。” “好!” 巩休开怀大笑:“你手里是谁的脑袋?” 壮汉咬牙切齿道:“场监杨昭述的脑袋,这鸟官惯会作践俺们。” 巩休又问:“兴州城有多少官兵?” “不晓得。”壮汉说道。 巩休收下这两千多兵,继续沿着河谷往北走。 来到兴州城下,却见城门大开,城中百姓正在往外逃。 巩休派人去拦住,仔细打听,才知济众监矿工杀官造反,兴州太守得到消息就跑路了。 兴州太守坐船逃往长举县,还觉得不够安全,脚底抹油又逃亡成州(成县),那里已经是秦凤路地界。半路上,长举县令跟着知州跑,整个兴州都无人主持局面。 就这样稀里糊涂把兴州拿下,巩休自言自语挠头:“俺这八字,是走背运,还是好运?” “好运吧。”巩义说。 父子俩在废金矿起兵,兴致勃勃要干大事。 结果攻打城固、兴州、长举,当官的全都弃城逃跑,打到现在他们还没见过血。 …… 却说李进义继续向南开路,抵达漫天寨就被卡住。 这里又叫朝天峡,唐明皇逃跑入川,蜀中官员便在此接驾取“朝拜天子”之意(后世改叫明月峡)。 高山,深峡,湍流,栈道,寨堡……没有两三万兵力,不计死伤的强攻,根本不可能杀过去。 已经六十多岁的利州太守黄德裕,亲自坐镇漫天寨,而且身边放了口棺材。 黄德裕负手而立,望着前来打探消息的贼寇,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 他二十岁中进士,少年英才,风流倜傥。 当时的探花,并非固定第三名,而是让最年轻帅气的进士来做。 他就是探花郎。 榜眼出身的御史上官均,主动把外甥女嫁给他。一时间,美人在怀,前途无量,说不出的风光。 他在闵县,亲临台风灾区,带领百姓救灾。 他在凤翔,鼓励百姓告状,严惩世家大族子弟(凤翔府有大量官宦世家)。 但是,这些政绩都不管用反而得罪权贵难以升迁。 黄德裕能够升做朝官,竟是因为能书善画…… 宋徽宗喜欢他的书画,加封他为少保,还让他给皇子们上课。 因不容于王黼,又跟太子走得近,黄德裕去年被贬来利州做太守。 “贼人退了,贼人退了!” 贼寇消失,走得无影无踪,漫天寨的守军欢呼起来。 黄德裕依旧面无表情,一屁股坐在棺材上,望着滔滔嘉陵江水沉思。 他能在此防住贼寇南下,但巴州那边怎么办? 四川多半是要没了! “太守,太守……”一个信使从南边而来。 黄德裕心头一紧,连忙保持镇定,依旧坐在棺材上扭头问道:“怎的了?” 信使气喘吁吁说:“昭……昭化没了,有人起兵造反。还到处传播乱贼口号,说要……说要‘杀贪官,等贵贱,均贫富’。” 黄德裕就像喉咙里有痰,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他一辈子清廉著称,到老了却成为“杀贪官”的目标。 被反贼攻陷的昭化县城,卡在剑门关和利州城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黄德裕留下一千“精兵”防守漫天寨,自己带着主力火速回去剿贼。 …… 半个月前。 昭化县望喜镇附近的蒋家沟村。 乡下士子蒋成务,看着一群官差离开,藏在心中的愤怒,终于忍不住浮到脸上。 他家是乡下地主,父子五人都读过书,前后花费大量钱财,却只有二弟考上举人。家里变卖田产供二弟进京赶考,可惜依旧榜上无名。 蒋成务为了负担家庭,放弃科举去打工。 给人抄过佛经,替人做过账房。同窗举荐他到县小学做老师,总算有了稳定体面的营生,谁知朝廷削减官学规模,直接把昭化县小学给裁撤了。 如今家里只剩一百多亩地,其中七成属于贫瘠旱田,却要养活全家老小十六口人。 四个兄弟,三人放弃学业,一边耕种一边做工,只要赚钱啥都愿意干,集全家之力供养二弟读书。 因为二弟考中过举人,最有希望做进士翻身! 然而官府却不放过他们,因为蒋家以前是三等户。家道中落了,户等却不减,什么苛捐杂税都有他们的份,而且还比一般农民收得更重。 “父亲,反了吧。”蒋成务回到屋里。 蒋仲儒是村学老师,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满头花白。 村里读书的学生不多,束脩也收不到几个,平时还得自己下田种地。 他年轻时候,性情耿直且暴躁,殴打过本县大族子弟,从此被打击报复二十多年。 而且钝刀子割肉,不一下子弄死,年年摊派都有他家。变卖了许多田产,户等一直卡着不给降,非要把他折磨致死才甘心。 听到长子说要造反,蒋仲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说:“一旦造反,你二弟寒窗苦读,万般心血都白费了。” “我考不上的,索性反了吧。”蒋成栋走进来。 蒋仲儒问:“又没借到钱?” 蒋成栋苦笑:“官府盘剥越来越重,咱家的情况谁都知道,四里八乡哪个愿意借钱?” 不多时,蒋成梁、蒋成章扛着锄头回家。 四个儿子围着老爸站好,他们已经达成共识,这次怎么也要举家造反。 仇家和官府欺人太甚,今年已来搜刮好几次。 这回朱家父子在洋州造反,利州各县紧急招募乡兵。不是独子的家庭,也可以不出壮丁,但需要缴纳免夫钱。 蒋家四兄弟,须出壮丁二人。 要么去当兵打仗,要么按照户等,交四十贯免夫钱。 他们已拿不出恁多钱了。 “姓朱的能成事吗?”蒋仲儒担忧的是这个,他对造反毫无心理负担。 蒋成务说:“管他能不能成事,咱们造咱们的反。官差给了最后期限,十天之内,不把免夫钱交上去,就要到家里来抓役夫了。我父子五人,皆读圣贤之书,若被抓去做役兵,今后还怎么立足乡里?官府辱我至斯,便是杀头也要造反!” 蒋成梁也说:“二哥考上过举人,他不须应兵役的。官府自己怀了规矩,就不要怪咱们拼命!” 蒋成栋说:“今年已征了两次免夫钱,地里脚钱也涨到300文,各乡各里的农户不堪重负。我们可学王小波,打出等贵贱、均贫富的义旗,再杀一两家劣绅地主,必可四方响应杀进县城!” 满头花白的村学老师,缓缓站起身来:“那就……反了吧。” 兄弟四人,先去找蒋家曾经的佃户,把收不回来租子的欠条全部撕掉。又串联村里最穷苦的人家,宣扬“等贵贱,均贫富”思想,还说朱家父子已占了汉中,很快就能杀到利州这边。 不到十天,官差再次进村,挨家挨户催逼免夫钱,给不出钱的就抓走壮丁。 “官府这是要逼死咱们!”蒋成务扛着锄头说。 蒋成栋道:“我在县里的同窗说,朱氏父子有十万大军,已经杀到三泉县,下个月就能来利州。官府抓咱们去当兵,是让咱们去死!” 这位可是中过举人,还去京城赶考的读书人,他的话具有无限说服力。 不仅村民信了,就连官差都信了。 下乡征税的都是小喽啰,接触不到太多信息。他们面面相觑,担忧朱家父子,真带着十万大军杀来。 “打死这狗入的!” 蒋成梁一扁担砸过去,已经串联好的村民,纷纷跟着动手。 蒋仲儒身为村塾先生,在打死官差之后,开始发表“等贵贱,均贫富”的演讲,例数贪官污吏和无耻地主的可恶之处。 村民们本就信服他,再联想自家遭遇,很快就怒不可遏,抄起棍棒杀向蒋员外家。 那个蒋员外,论辈分还是蒋家四兄弟的叔公,却被四兄弟带着村民活活打死。 一连席卷好几个村子,每到一村必杀人,接着前去洗劫望喜镇。 这里是金牛道的必经之路,水陆交叉形成商业小镇,每个月都有商旅在此逗留。 起义农民洗劫商旅和店铺,镇上的无业游民纷纷加入。杀人越货之后,沿途洗劫富户,直往昭化县城冲去。 县令本已募集两千多乡兵,打算给知州那边送过去。 可听说农民军杀来,县令直接跑了,完全忘记自己还有两千多兵。 这厮还算跑得快,再慢肯定要死。 因为农民军刚杀到县城,那些乡兵也跟着造反,直接打开城门汇在一起。 蒋仲儒带着四个儿子,本想约束农民军,但已经完全失去掌控。 这些农民都疯了,先是冲进官府,见到人就打杀。泄愤之后,又寻找城中大宅,冲进宅子里杀人抢劫。 真正实现了等贵贱、均贫富! (感谢小飞毯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35【险寨难攻】 漫天寨,又分为大漫天和小漫天。 小漫天寨北边的一截栈道,大概有数百米长的距离,被利州太守黄德裕给拆毁了。 朱铭收到先锋部队传回的消息,立即下令精兵护送两百个杂役先行。在尽量靠近明月峡的地方,选一处稍微开阔的所在,砍伐树木打造栈梁和木板。 都是临时材料,几个月就坏了。 想要修建长久栈道,须用特殊的木材阴干,还要进行一些防腐处理。 砍了好些天树,邓春率领五百藤甲精兵,花荣率领五十亲军火枪手,带着工匠杂役缓缓靠近。 在完好的栈道边缘,搭几块木板伸出去。 一端用钉子钉死,另一端支出去悬空。工匠腰拴绳索,踩着木板爬过去,用尺子测量栈道孔大小。 测完尺寸,便退回来,用刨子规整临时栈梁。 然后两人拖着栈梁出去,以绳索吊起来往栈孔里塞。一人扶住,另一人挥锤——栈梁的外端有长三角型锯口,塞入三角形木块往里面锤,工作原理类似膨胀螺栓。 这活儿够累人的,而且特别危险,幸好崖壁的栈孔还在。 固定好栈梁,再钉上木板,木匠(也有石匠)们轮流工作,徐徐推进数十米。 修到稍微凹进悬崖的路段,忽然飞来几块石头。却是这个角度,可以被对面山上的投石车攻击。 两个工匠吓得连滚带爬退回,而还没固定好的临时栈梁,就这么拖着绳索掉下去,撞击几下崖壁落进滚滚江水中。 邓春手里握着铁锏,对工匠们说:“死一个人抚恤三十贯,家人赏水田三亩。把栈道全部修完,每人再赏十贯!元璋公说话,从不作假!” 工匠们面面相觑,内部讨论一阵,开始抽签决定工作次序。 投石车的精度很低,为了保证射程,那些石弹还不足脑袋大。一直投来数十发砲弹没有一颗命中,但声势却挺吓人。 特别是砸中上方崖壁石弹撞击之后,连带砸飞的碎石子一起落下。 很快就有工匠负伤,被溅飞的碎石子砸破头,流着血被绳子拖回来包扎。 从中午持续到傍晚,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一颗石弹飞来,直接把木匠的脑袋给砸爆! 跟他搭伙工作的工匠吓得魂飞魄散,被拖回来之后,依旧满脸惊恐瘫坐在栈道上。 不止前方的工匠危险,后方拉绳子的人,同样暴露在投石车的攻击之下。邓春拿出长牌手的巨盾,让他们举着巨盾进行防御,也不知能否挡得住。 就算巨盾能扛住,举盾之人的手臂,也会被冲击力震得骨折。 纯粹用人命去堆! 修建速度愈发缓慢,直到朱铭带着主力抵达,几百米长的栈道依旧还没完工。 而且,越往前越危险,已进入官兵的弓箭射程。 花荣率领的亲兵火枪手,躲在巨盾后面还击。鸟铳的精度非常高,不论是戚继光这种中国将领,还是同时期的欧洲将领,都说这玩意儿比弓箭瞄得更准。 但官兵弓箭手居高临下,还躲在障碍物后,能不能打中纯看运气。 “情况如何?”朱铭问道。 邓春郁闷回答:“木匠和石匠,前后死了十三个,重伤五个,还有十几个轻伤。害怕他们中箭,都穿上了藤甲,行动极不方便,修起来慢得很。已经修好的栈道,也一直被砲车攻击,幸好只砸坏些木板,栈梁不容易被砸断。” 朱铭沉默,随即说道:“大军带肉来了,把他们喊回来吃肉。” 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这么修过去。 朝天峡太过险峻,甚至连防守的官兵,都无法在悬崖顶部投落石,只能在对面的山势平缓处,居高临下用投石车攻击。 又用了三天时间,栈道终于修至投石车的攻击死角,就连射箭都失去视野。 官兵只能对准已修好的栈道发砲,陆陆续续砸坏一些木板,还有两根栈梁也被砸得开裂。 “随我下去射箭!” 一个官兵指挥,带着三十多个弓箭手,下山来到栈道之上。 “工匠退回来!”花荣连忙下令。 双方的士兵,终于正面相对,中间隔着四五十米,是被毁坏了的栈道。 并排最多站两人,靠后的官军弓箭手只能抛射。 义军这边,巨盾被放平,身着链甲链盔的火枪手,站在最前方瞄准。 官兵弓箭手还在前进当中,义军火枪手就率先开枪。 “砰砰!” 两声脆响,一个官兵倒下。 第二排的火枪手站起,又是两枪打出,然后立即蹲下,第三排又站起开枪。 “妖法,贼人会妖法!” “快跑啊!” 官兵弓箭手大乱,一箭未射就开始逃。 由于栈道太窄,惊慌之下互相推搡,竟有好几人被挤落悬崖。 又过一日,栈道终于完全修复,总共死伤三十多个工匠。 前方可以直达利州城,但山上有小漫天寨。 不把寨子拔了,山上的官兵,随时可以下来截断后路。 朱铭对孙览、徐宁说:“你们带着三千人,继续行军逼近大漫天寨。不必急于攻打,防止他们下山毁坏栈道!” “是!” 二人领命离去。 朱铭转身望着小漫天寨,只觉一阵脑壳疼。 超过七十度的峭壁,上山就一条“之”字型道路。什么炮都没用,角度太大了,必须用人命去堆。 朱铭舍不得损失精兵,于是组织杂兵去佯攻,先消耗一番再说。 连续数日,每天二十多次进攻,每次只投入二三十人,遇到官兵投下木石便撤,就连晚上也雷声大雨点小的佯攻。 陆陆续续死伤三百多杂兵,守军终于不再投滚木,估计是消耗得差不多了。 又过数日,投下的滚石越来越不规则,根本没有打磨过,而且还大小不一。这些石头,多半是最近搬来的,漫山遍野找到合适的就用。 至此,还没开始强攻,义军就已有五百多死伤。 朱铭逼着自己变得冷血,人命在他心里成了数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 幸好徐敷言坚守兴元府,没有带兵退守利州。否则沿途驻守险要之地,朱铭不知得填多少人命,才能一路杀到剑门关。 “石彪!”朱铭喊道。 “在!”石彪站出。 朱铭下令:“你今晚后半夜,带三百精兵摸上山去。” “是!”石彪领命。 朱铭又说:“邓春!” “在!” “石彪如果能上山,你就带兵跟着杀去!” “是!” 还没入夜,孙览、徐宁派人回来,还带回几颗首级:“将军,大漫天寨已拿下!” “嗯?”朱铭颇感意外。 信使说道:“大漫天寨有数百官兵,我军都还没进攻,寨里就自己乱起来,有个乡兵都头杀了守将举义。孙将军和徐将军听到动静,害怕敌人故意使诈,只派二百人试着杀上山。寨里内讧的官兵,看到我军杀去就溃败投降了!” “好,皆有重赏!”朱铭大喜。 利州太守黄德裕,本来聚重兵防守大小漫天寨。 但昭化县农民造反,他得带兵赶回去剿灭,两寨各留八百士兵驻防。 在他看来,只那段毁坏的栈道,就够朱铭修一个月。 大小漫天寨又地势险峻,足够坚守到他带兵回来。 而且,他把精兵集中于小漫天寨,更后方的大漫天寨以乡兵为主。 却不成想,大漫天寨的乡兵心有怨气,当义军靠近之后,居然自己造反起内讧了。 朱铭立即改变策略,让人带着脑袋上山劝降。 一个杂兵举着竹竿,竹竿上挂着几颗首级,战战兢兢开始爬山。 小漫天寨里的守将,见只有一人过来,下令不要射箭和投石。 杂兵气喘吁吁爬上去,守将顿时脸色剧变,已经认出那些是谁的脑袋——大漫天寨失守了,他这里已经变成一座孤寨,绝对不可能再等来援军。 “俺家将军说,投降免死,”杂兵说道,“要是不投降,就把寨子给屠了!” 守将愿意放这杂兵上山,就已经说明他态度不坚决。 主要是栈道已经修复,不知名的武器(火器)让他心惊。而且连续多日的攻山,耗费大量滚木落石,寨里的守军早已动摇,再守下去迟早要生变。 此刻朝身边士卒看去,见一个个都惶恐不安,守将装模作样扔掉兵器:“唉,回天乏术,随我下山请降吧。” 朱铭在山下等着,见官兵顺着山路而下,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怕打硬仗,但不是这么个打法,纯粹消耗人命而已。 守将噗通跪在地上:“利州厢军指挥使黄孟卿,不晓将军威严,螳臂当车,罪该万死!” 朱铭听他言辞,问道:“读过书?” 黄孟卿回答:“在下考过武进士,文章写得不好,便没有考中,只是武举人。” “难怪调遣从容,防御得当,且起来吧。”朱铭决定收下此人,说不定还是个将才。 至于死伤的几百士卒,战场刀剑无眼,不能怪在黄孟卿头上。 只有那种杀俘或杀良冒功的家伙,朱铭才坚决不予饶恕! 留下数百士兵守大小漫天寨,朱铭带兵继续南下,通过栈道区域,很快逼近利州城。 (本章完) 0336【一塌糊涂的利州】 经历昭化县的混乱血腥之后,蒋家父子再也无法忍受义军失控。 在农民军屠杀富户时,父子五人就开始营救朋友。 他们都读过书,在县城里有些相熟旧友。被救者虽然怒其作乱,但这种情况顾不得吵架,只能联合起来维持局面。 洗劫完县城,农民军分裂成两股势力。 蒋家五父子一伙,部队规模仅千余人,多数为农民和工匠,还掺杂了少数读书人。 另一伙则有近万人,以乡兵都头吴桐为首,又有许多大小头领,皆为乡兵都头、十将、虞候。他们组成造反联盟,表面上听吴桐的命令,其实就是各干各的。骨干为官府征募的乡兵,混杂有大量无业游民和县城底层百姓。 两股势力,在城内就爆发冲突。 起因是蒋家父子不许侮辱妇女,就算是恶名昭著之人,杀了也就杀了,但不能奸污其女眷。就算要抢女人,也该给个名分,娶回家做小妾都行。 为了立威,蒋家父子接连处死二十几人,引起许多农民军的不满。接着又定下军规,勒令上交战利品,逼得大量士卒跑去投靠吴桐。 这才导致父子五人,手下兵力只剩千余,而吴桐那边却人数近万。 双方进行沟通,蒋家父子占领县衙一带,吴桐等人则控制南城区,好歹没有爆发大规模流血冲突。 短暂休整之后,一起去攻打利州城。 围城数日,打造器械,仅半天时间就攻入城中。州县两级官员,大部分被杀,少部分向北逃去。 然后,农民军终于爆发内战,起因是战利品分配不均,而且蒋家父子阻止士兵劫掠平民。 蒋家父子不敌,带着数百残兵,退到昭化县据守。 望着残破不堪的县城,看着身后的几百残兵,蒋仲儒这个村塾先生,已然彻底心灰意冷,一直嘀咕道:“不该造反的,不该造反的……” “父亲,说这些都没用了,”蒋成务建议道,“昭化县城残破不堪,百姓要么已逃走,要么被裹挟为乱兵,城内既无兵源又无钱粮。如此白地已是无用不如去攻打葭萌县城,一可获得钱粮补给,二可征募青壮为兵。” 蒋仲儒抬头看着残阳,佝偻着身子说:“现在就去,天黑前能到葭萌关。” 葭萌关的位置,就在他们最初劫掠的望喜镇。 (宋代的昭化县城,在白龙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的北岸。而葭萌关和望喜镇则在南岸,也即后世的昭化古城遗址附近。至于葭萌县城,则在更南边的河谷地带。) 数百残兵带着家属过河在望喜镇寻民房住下。 旁边的葭萌关,已经空无一人,守关士卒早就逃了。 两日之后,蒋家父子来到葭萌县城。 面对敞开的城门,蒋仲儒对麾下士卒说:“城门大开,城里的富户肯定已逃了,剩下的都是些苦哈哈,你们不要再胡乱杀人劫掠。等贵贱,均贫富,不是那般做法。我带兵无能,造了太多杀孽,等汉中的朱相公来了,你们都去给他当兵吧。” 数百残兵面面相觑,他们本就属于比较听话的,否则也不会一直跟着蒋仲儒。 “咱听蒋学究的!”一个士兵跪下。 其余士卒也跟着下跪,随军的十多个昭化士子,见状总算舒了一口气。 军队进城之后,竟然秋毫无犯,只去官仓和米铺搜集粮食。 蒋仲儒派人张贴安民告示,又寻找城内的胥吏,尽量维持全城治安。 …… 却说利州城那边在赶跑蒋家父子之后,吴桐裹挟城内居民为兵,瞬间拉起超过两万人的杂牌部队。 得知太守黄德裕带兵杀回,吴桐对麾下大小头领说:“我已打听清楚,黄老狗只带了几千兵回来,咱们的兵力却有两万多。官兵是甚样子,咱们都晓得,打起来就溃了。随我杀出去,先灭了黄老狗,再去投靠朱相公,今后个个都能做大官!” “杀出去,做大官!”头领们欢呼大喊。 城北数里外,黄德裕探知贼寇居然主动出城作战,立即下达军令:“五人一队,各自拉着腰带后撤。谁敢松开腰带,杀伍长!” 这是害怕撤退变成溃败,数千官兵就这样转身,开火车般拉着腰带行军。 官兵渐渐退到半山腰,农民军还在陆陆续续出城。 他们认为官兵怕了,士气变得更加高昂,不由自主加快行军速度。 黄德裕在山腰立下帅旗,让各部围绕自己列阵,占据有利地形进行防守。 农民军那边毫无章法,而且没有指挥系统可言,全靠大小头领各自为战。他们当中,有不少曾被招为乡兵,但只囫囵操练了几天而已。 吴桐派出一万多兵,让头领们带兵三面围攻。 刚开始一个个热血上涌,不顾惜体力往山上冲,气势如虹仿佛全是吕布再世。接战之后,才发现攻不破官军的阵地,上万个吕布被迅速打回原形。 交战不到两刻钟,就有两个首领溃退。 “杀下去!” 黄德裕迅速抓住机会,带领中军士卒投入战斗,从敌军溃逃的缺口撕得更大。 农民军本来只有几百人溃败,被黄德裕这么一冲,附近的首领纷纷溃退,连锁反应之下变成大溃败。 吴桐在山下看得目瞪口呆,揉揉眼睛再看,吓得大喊:“快跑,这鸟官不好对付!” 黄德裕乘胜追击,俘获大量贼兵,吴桐仅带着四千多人逃离战场。 而且,吴桐不敢回州城,顺着嘉陵江的支流往东跑,一路杀向嘉川县城(旺苍县西部)。 黄德裕带兵返回城中,看着一塌糊涂的州城,整个人气得肺都快炸了。再回到州衙后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仔细打听才知,自己的老妻和仆人皆已被杀,一口血喷出直接昏迷过去。 躺了半个时辰才醒来,黄德裕呼喊道:“快扶我起来,留些士卒守城,其余随我杀回漫天寨,在那里挡住朱贼要紧!” 侥幸从州城脱身的录事参军马造,搀扶黄德裕坐起,哭丧着脸说:“士卒逃亡太多,根本弹压不住。我怕把他们逼反,只能任其回乡。” “刚得一场大胜,士卒怎会逃亡?”黄德裕惊道。 马造说道:“士卒听说州城被抢为白地,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从俘虏那里得知,昭化县也被杀得太狠,个个都担忧自己乡下的家人。几个乡兵军官带头鼓噪,其余士卒跟着闹起来,抢夺军资做盘缠硬要回家。厢军初时不敢阻拦,随即跟着乡兵一起闹,还放走那些被俘的贼兵……” 黄德裕呆坐良久,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还剩多少士卒?” 马造回答:“两三百人,都是没有家属的独身汉。” “两三百人?” 黄德裕猛地揪住马造衣襟,嘶吼咆哮道:“我有数千大军,还俘虏了上万贼兵。就昏迷这一阵,你说只剩两三百人?” 马造无奈道:“拦不住啊,都急着回家。那些乡兵,本就是强征来的,若是一味阻拦,他们也会造反。太守,撤吧,利州守不住了。” “撤去哪里?”黄德裕反问。 马造说:“撤去剑门关。剩下的二百多士卒,皆为独身青壮,只要给出赏赐,肯定愿意随我们撤退。有这二百多壮士就算成都府路一兵不出,我们也能守住剑门关不失。” 黄德裕沉默思考,终于声音嘶哑道:“撤吧。” …… 嘉川县城。 县令、主簿已经跑路了,县学校长吴康国,正在率领县中百姓守城。 州城逃来的难民,带来恐怖消息。在吓跑县令的同时,也让百姓同仇敌忾,富户拿出钱粮以作军资,百姓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真就是,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无论贫穷富贵,都被那些农民军吓到了,知道自己不反抗是什么下场。 吴康国是去年的进士,被分来县学做校长,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收到消减学校规模的公文。他手下只剩二十个学生,本来无聊透顶,如今却遇到恁大事。 县令和主簿已逃,百姓一致推举他做主帅。 吴康国完全属于赶鸭子上架,他连兵书都没读过,只能稀里糊涂布置。 先以保甲为单位,让保甲长组织街坊,各自防守一段城墙。再让富户担任后勤官,组织老弱运输物资。也没啥正经武器,摊贩的扁担,百姓的菜刀,有什么拿什么,还拆了些房梁做滚木,准备菜油和粪水备锅烧煮。 吴桐带着几千残兵杀来,立即派人劝降。 吴康国大怒,趴在城头怒吼:“尔等贼寇,毫无人性,必下十八层地狱!” 见城中百姓不降,吴桐拆毁城外房屋做攻城梯。 本以为一战可破,谁知比州城还难打。守城百姓个个拼命,校长吴康国也身先士卒,就连许多富户子弟也在厮杀。 吴桐在嘉川城下损失惨重,只得带着残兵撤退,半路听说太守跑了,于是又杀回州城。 州城幸存的百姓,好多都曾被吴桐裹挟为兵,遭官兵俘虏之后又逃回家。他们得知吴桐杀回,竟也齐心协力防守,坚决不让这个恶魔再进城。 就在吴桐郁闷之时,麾下头领们开始内讧。 最后分崩离析,各自带着手下,跑去山里做土匪。 朱铭率领大军而来,得知利州的情况,站在原地久久没说话。 (本章完) 0337【被出卖的英雄】(为企鹅大佬加更) 利州城,州衙。 朱铭听完更详细的报告,认真思考片刻,喊道:“观天。” “学生在!” 太学生雷观,已改名田闻道,字观天。 朱铭说道:“利州残破,民生凋零,百姓流离失所,山中土匪横行,须留一人主持民政。你可敢接此任?” “有何不敢?”雷观挺直腰杆。 朱铭吩咐说:“你没有治民经验,本地官吏又非死即逃,须得尽量寻访读书人。实在不行,招些熟悉乡情的本地人,安排散于四野的百姓归家。我会留下一些军粮你要组织百姓种粮食,这两个月正好适合种麦。再留一些军士,不听话者可杀。” “学生谨记。”雷观拱手领命。 朱铭又说:“龟年。” “学生在。”富元衡上前。 朱铭吩咐:“伱随偏师去夺取文州,留在那里做文州太守,千万记得要结善羌人。据石先生说,那里羌族众多,常被汉官所欺,稍加善待即可安抚。文州稳定之后,再把你调回来另有重任。” “是!”富元衡领命。 文州就是文县,即邓艾偷渡阴平之地,属于利州的西大门。 占领文县,纯粹是为了巩固利州,跟成都平原没半毛钱关系。不是谁都有邓艾的能耐,那里的大山别说行军,就算携带现代登山装备徒步旅游都很难翻越过去。 “将军!” “何事?” “吴桐带着山贼来投,已经到了城外。” 朱铭猛地站起,先是愤怒表情,瞬间变成微笑:“哈哈,快把他请进城,我要亲自接待。” 吴桐麾下贼寇,被安排在城外单独立营,他带几个心腹大摇大摆进城。 朱铭一直到走到州衙外迎接,拉着吴桐的手说:“仰仗将军攻破州城,吓得黄德裕回师救援,否则我还被堵在朝天峡过不来。” 吴桐受宠若惊,随即得意微笑:“咱听说朱大王造反,索性也带着乡兵反了,杀掉那些狗官跟富人。今后大王要夺天下,咱就做先登猛将,保管把大王送去东京坐那皇帝位子!” 朱铭哈哈大笑:“我若做皇帝,吴将军便是开国公侯!” “咱这条命就卖给大王了!” 吴桐噗通跪下,而且发自真心,已将朱铭视为明主。 直到现在,他都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认为造反就该是那样,并且认为朱铭也跟他一样。 朱铭连忙将吴桐扶起,又说:“听闻还有许多好汉,去了各处山中做绿林。我最喜欢结交好汉,将军派人把他们叫来,个个都可以领兵做大将。” “包在我身上!”吴桐拍胸脯说,开始幻想今后的公侯生活。 朱铭把他安排在一处空置大宅,又派几个仆人好生伺候,还送去许多财货和酒食。 吴桐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也迫切想招来更多部下,派遣心腹全速奔往各处山中。 朱铭则是派遣先头部队,前去接管无人防守的昭化城和葭萌关。 拿下葭萌关之后,邓春、李进义率领五千精锐,过葭萌关顺着嘉陵江南下。由石元公亲自带路,走北宋灭后蜀的路线,从来苏小道绕去剑门关背后。 傻子才会正面攻打剑门! 吴桐还没把山中土匪招回,蒋成务就披麻戴孝而来。 蒋成务作揖道:“昭化士子蒋成务,拜见朱先生!” “请坐吧。” 朱铭对蒋家父子有些无语,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现在把整个利州搞得一塌糊涂。 但蒋家父子的行为,又确确实实有好处,帮助朱铭更快打通朝天峡。 朱铭看着他身上的孝衣,随口问道:“家中有长辈过世?” 蒋成务面容悲戚,回答说:“家父带兵占了葭萌县城后,因懊悔自责,整日精神不振。又遭随军旧友埋怨辱骂,一时想不开就悬梁自尽了。” “这事做的……”朱铭不知该怎么评价。 一个很普通的村塾先生,有点本事但不大,闯出祸事又过不了自己的道德关。 估计自杀的时候,精神已经崩溃了。 蒋成务低头沉默,他其实也已经后悔造反,但既然做了就得硬着头皮坚持。 朱铭问道:“葭萌县怎样情况?” 蒋成务抬头说:“一切安稳,并未有兵戈。” “你带了些读书人走?”朱铭又问。 蒋成务道:“在昭化县城救下的,皆为本县士子。” 朱铭说道:“把士子都带回来,协助太守恢复利州民生。你们造下的孽,你们要自己收拾!” “是。”蒋成务心情稍微顺畅了些,至少接下来他还能弥补罪过。 …… 嘉川县城。 林冲带兵来到城外,郑泓随军来劝降,顺便把半路投靠的黄孟卿带上。 “你去喊话。”郑泓说道。 黄孟卿奔至城下,大声喊道:“我是利州厢军指挥黄孟卿,城内何人做得主?” 县学校长吴康国站在城楼怒斥:“尔食君禄,竟然从贼!” 黄孟卿说:“朱相公虽然造反,却不杀戮百姓,而且一路善待民众。你把城门打开,莫要无谓抵抗,否则攻城时刀剑无眼,不晓得又要死几多人。” 吴康国大怒:“便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献城投降!” 郑胖子上前喊话:“我是朱相公的妻兄郑泓,朱相公得知嘉川县百姓义举,对诸位极为赞赏。为表诚意,特派我亲自前来劝降。利州死的人够多了,朱相公不想再有伤亡。” “多说无益,放箭!”吴康国怒吼。 城里也有人会射箭,而且是富家子弟自带的弓箭。 然而,吴康国下令之后,却没有一支箭矢射出。 吴康国怒斥:“怎不射箭?” 几个富家子连忙低头,不敢与吴康国对视。 吴康国问道:“汝等欲降?” 其中一个富家子,鼓起勇气说:“吴先生,前番奋力守城,是因贼寇滥杀。这位朱相公颇有贤名,我还读过他的文章,想来并非妄杀之徒。为了全城百姓着想,还是……还是……” “他一个逆贼,有甚贤名可言?”吴康国愈发愤怒,又看向其他守城百姓,却发现人人都避开视线。 吴康国如坠冰窟,只感觉浑身发凉。 前几天还拥戴他守城的百姓,不顾生死与贼人厮杀,现在居然都不听话了。 吴康国怒火攻心,咆哮道:“尔等还要捆了我投降不成?” 竟真有富家子说:“吴先生,着实得罪了。”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吴康国被百姓捆着出来投降。 这位县学校长,刚开始一直骂,渐渐感觉没啥意思。他生无可恋的看着众人,这就是他拼死守护的百姓,他以为自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如今却变成一个碍事多余的小丑。 郑胖子进城安抚民众,还出面嘉奖守城立功的百姓。 瞬间民心归附嘉川县百姓都称赞朱相公仁义。 吴康国全程目睹这种变化,只觉自己见到天下最滑稽之事,整个人的三观都被彻底颠覆。 他被押送去州城见朱铭,朱铭亲自为其解开绳索。 吴康国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朱铭说道:“放心,不是劝你从贼。我敬阁下保护嘉川百姓周全,县官都逃跑了,只有你留下守城,实为国之栋梁也。” 百姓联手出卖自己,反贼却来称赞自己,吴康国愈发感觉这世道可笑。 他也懒得骂朱铭是逆贼了,生死看淡,不做别想,自己走到旁边坐下吃茶,颇为光棍道:“杀我还是放我,尽管说吧,不要绕来绕去。” 朱铭笑道:“孟子曰: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阁下对这几句,恐怕有心得体会吧?” 吴康国不禁摇头:“嘉川县百姓所欲者,活命而已。所恶者,不能活命。我硬要坚守,他们想活命,自然把我捆了献城。愚夫愚妇而已,还能指望他们忠君报国?” 朱铭问道:“他们为何要忠君报国?是感谢皇帝的苛捐杂税?还是报答朝廷的横征暴敛?” 吴康国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朱铭说道:“利州残破不堪,正好缺人治民。你若愿意留下,就改名换姓做昭化县令,干得不爽利随时可以离开。若不愿留下,就自己走吧。” 吴康国左思右想,变得心烦意乱,因为他居然想留下。 他的出身跟白三郎差不多,乡下土财主而已。 寒窗苦读十余年,侥幸考中进士,却被扔来做县学校长。如今就算逃回东京,他一个贼占区的逃官,即便不受朝廷处罚,估计也要等缺好几年,穷得连京城的房租都付不起。 回到京城蹉跎岁月,还是留在此地治民,吴康国更倾向于后者。 但这是从贼啊! 吴康国觉得很烦,没好气道:“容我再想想。” 朱铭笑道:“随我去看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吴康国问道。 朱铭说道:“在利州、昭化两城滥杀无辜,溃散进山里做贼的匪寇,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他们想跟着我打天下我却不敢用这些人,只能送他们去见阎王爷。” 吴康国猛然站起:“这种好戏怎能错过!” (感谢霜牙之爪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38【城楼飘荡的脑袋】 在住进大宅的第二天,吴桐就感觉不对劲,他似乎被人软禁了。 这厮闹着要出去,遭看门士卒一顿打。 朱铭得知消息,索性也不再装,下令把吴桐捆起来,美食和仆人全部撤掉。 接下来半个多月,每有贼寇头子进城,就哄骗到那处大宅,跟捆粽子一样集中看押。 “到齐了?”朱铭问道。 白崇武回答:“不但吴桐麾下的贼首,悉数到州城自投罗网,还多来了两拨山中土匪。据说是得到消息,赶来共谋大事享富贵的。” “竟还有意外之喜,”朱铭莞尔问道,“那两拨土匪名声如何?” 白崇武道:“寻常山贼而已。” “那就留下吧,不服军规再杀也不迟。”朱铭决定收下。 朱铭没有道德洁癖,张广道就是山贼,手里也有许多人命,不照样收下做大将? 吴桐那帮人是做得太过分了,连老人小孩也杀,连底层穷人也抢,稍有姿色的妇人就奸污。还挨家挨户裹挟青壮,不愿从贼者便屠杀满门,又驱使新入伙者去杀人,杀得利州城内外满地尸体。 白崇武提醒道:“城外贼寇近三千人,有些似乎是新附者,并未参与屠戮州城。” 朱铭说道:“先收缴他们的武器,就说要给他们换更好的,全抓起来再仔细甄别。新附之人勒令回乡,大小头目全部处死,其余……送去挖矿!” 利州也有铁矿,而且条件比金州还好,南宋在利州开设绍兴监铸铁钱。 现在利州被搞得人口锐减,正好缺劳动力开采铁矿。 白崇武说:“这些都是青壮,聚在一起挖矿,可能要闹出事端。” “哪有恁多麻烦?”朱铭说道,“就说挖矿满五年,便能放他们回家。再定一套制度,将这些人分为若干组。如果服从管教,表现优异,连续半年不闹事,全组可减三个月刑期。连续一年不闹事,全组减七个月刑期。只要不太过虐待,他们为了争取减刑,自己就会收拾组内的闹事者。” “将军妙计。”白崇武笑道。 那些底层喽啰,即便满手血腥,朱铭也没想过全杀掉。 否则利州城里也有逃回的俘虏,同样是满手血腥,要不要揪出来全部处死? 几年矿工干下来,如果一直不闹事,说明已经改过自新。而且肯定累得一身病,病死累死在矿坑也正常,这已经算是赎罪了。 还得吩咐矿山的监工悠着点,必须让矿工们看到活命希望。 “去办事吧。”朱铭说道。 白崇武带兵前往城外军营,故意将一些上好的兵器,整齐堆放在显眼处。 随即勒令那两千多贼寇集合,白崇武咋咋呼呼呵斥:“都跑快点,把你们手里的破铜烂铁,全部拿到前面空地放好。朱将军说了,你们都是见过血的精兵,须得换上最好的兵器!” 贼寇们听了欢喜不已,争先恐后交出武器。 白崇武又说:“退回去排好队,大小头目上前领兵器!” 就连手里只管几人的贼寇,也觉得自己属于头目兴高采烈往前面挤。 白崇武继续说:“好兵器不够分,那些没杀过人的,自己退到最后面,别跟好汉混在一起冒充精兵!” 士卒冲到贼寇中间传话,反反复复喊了好半天,居然没人愿意退后,都想做精兵分得好武器。 “把没杀过人的软蛋揪出来,莫让他们抢了好兵器!”白崇武再次下令。 贼寇们开始“清理门户”,自动推搡着指认软蛋。 那些被清理者,硬要吹嘘杀过多少人,还因此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软蛋的事实。 白崇武这个积年老吏,自有一套办事的法子,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准确甄别出贼寇头目、喽啰和新附之人。 “头目过来领兵器!”白崇武又说。 二三十个贼寇头目,彼此说笑着走上前。 白崇武抬手一挥,身后士卒便往前冲,挺枪朝着那些头目戳刺。 半分钟时间,全部倒下,死不瞑目。 “快跑啊!”其余贼寇惊恐大呼。 白崇武大喊:“跪地不杀!” “跪地不杀!跪地不杀!”更多士卒围上来,堵住各个方向。 又刺死十多个倒霉蛋,终于没人再逃跑了,全都魂飞魄散跪在地上。 …… “当当当当!” “朱将军要斩吴桐啊,都出城看热闹啊!” 临时任命的胥吏,沿街敲锣大喊。 听说要处斩杀人恶魔吴桐,州城幸存的百姓,纷纷上街询问情况,然后成群结队出城观礼。 包括吴桐在内,贼寇首领们捆着押付刑场。 有人破口大骂,怒斥朱铭出尔反尔。 也有人哭嚎求饶,吓得大小便失禁。 到得城外空地,白崇武把死去的头目尸体也搬来。 朱铭站在城楼上大呼:“我起兵造反,是替天行道,是让天下人过好日子,不是要做贼滥杀无辜。城外那些混账,杀人抢劫,奸污妇女,无恶不作。全部砍头!谁敢再犯,这就是下场!” 这话不仅是说给百姓听也是说给全军将士听,特别不请自来的两个山贼头领。 吴桐仰着脖子怒吼:“姓朱的,你说话不算话,伱算什么好汉!” 朱铭懒得回答。 吴桐继续吼叫:“姓朱的,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直娘贼,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行刑!”朱铭下令。 城楼令旗一挥,行刑士卒立即动手。 在无数百姓的围观中,一应首领接连问斩。 连同那些头目,几十颗脑袋挂在城楼上风干。 百姓见了欢呼雀跃,有些想起死去的亲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也有参与屠杀者,被官兵俘虏,又逃回城内,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自己也被追究罪行。 吴康国望着那些迎风飘扬的脑袋,突然感觉朱铭能成事儿,至少割据四川没什么问题。 仔细想想,发现自己食的宋禄也不多,还被埋没才华做县学校长,似乎现在跳槽不算太离谱。 扭扭捏捏跟着朱铭回州衙,好几次欲言又止,直至踏进州衙大门,吴康国终于咬牙跪地:“安州进士吴康国,拜见明公!” 朱铭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真就投效了,而且速度还这么快。 这实在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一个毫无背景的“贫寒”进士,没有家族拖累,自身仕途暗淡,愿意从贼也不是不可能。 “快快请起,不用多礼。”朱铭连忙搀扶,这可是他手下的第一位进士。 职务安排没有变,依旧让吴康国去做昭化县令,等这人熟悉政务之后再提拔。 进士又咋样? 毫无工作经验,还特么不如郑胖子、白二郎好用。 接下来半个月,朱铭一直在利州练兵,顺便安抚本地百姓。 文州那边,不战而降。 文州跟黎州差不多整个州就一个县,周边地界全是蛮夷。 而且只能与利州联络,其余方向全是大山。 不投降还能咋地?逃进山里陪羌人逗闷子吗? 却说邓春、李进义率领五千精锐,在石元公的带路下,经葭萌关来到葭萌县城。 在城外略作休整,又召集一些背粮民夫(进山之后有用),便继续往南进发。 士卒沿江走陆路,船只运着粮食相随。 一直来到后世江口镇的所在,终于遇到寨堡阻拦。 石元公微笑道:“此寨守将,俺熟得很,是厢军所隶巡检,俺还送过他一些筼筜纸。” 邓春说道:“石先生走的地方多,俺也陪石先生走过一些蜀道。” 石元公不知何时弄来一把羽扇,摇着扇子踱步上山,独自朝着寨堡而去。 一个经常收取好处费,悄悄放走私商人过境的家伙,对大宋朝廷能有几分忠诚? 就连小兵都认得石元公,热情万分的请他进寨。 石元公握着羽扇抱拳:“唐巡检,好久不见。” 唐巡检咋舌道:“石先生做得好大事!” 石元公道:“我既带兵来此,自是义军已据利州,唐巡检还要螳臂当车吗?” 唐巡检说:“正欲投效朱相公,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此事易耳,”石元公说道,“把兵留下,你带着几个心腹,再拿着我的手书,去利州拜见朱将军。” 唐巡检感激道:“多谢石先生提携!” 唐巡检带着心腹,乘坐运粮船回去。 石元公、邓春、李进义三人,则带着士兵、民夫和粮食,翻山越岭走来苏小道。 粮食没法带更多,山路不好走。 除了民夫背粮食,士兵们自己也要背。 负重一百斤不难,负重一百斤还翻山越岭就难了。 直线距离只有三十里的来苏小道,在山里七弯八拐要走百余里,负重穿山足足走了半个多月。 出山之时,粮食已消耗过半。 剑门关的后路不好绕,正常情况下,先要攻占葭萌关,继而攻占葭萌县城,接着再攻占江口寨堡,才能抵达来苏小道的起点。 进山之后,粮食完全靠人背,每个民夫背的粮食,自己就要吃掉一半。 石元公浑身酸软,却还摇着羽扇说:“此去向北二十里,是剑门关。此去向南四十里,是剑州城(普安镇)。两位将军要打哪处?” “自是打剑州,先弄点粮食再说。”邓春不假思索道。 李进义问:“如果剑州城有防备,仓促不能拿下,还有哪些县城最近?” 石元公说:“向西南走两日,可到武连县城。向西北走两日半,可到阴平县城(宋代的阴平县在剑州境内,不是邓艾偷渡的那个阴平)。” 李进义说:“若剑州不能打,就虚晃一枪去阴平县!” 邓春仔细琢磨,点头道:“好主意,把剑州各县给搅翻天!” (本章完) 0339【神机妙算石先生】 剑州城不但有兵防守,而且还有大量粮食! 剑门关的军粮,先要运到剑州城,然后再组织民夫转运。 这么说吧,只要守将的脑子没问题,就算剑门关被绕后也不怕。 奔袭绕后的敌人,必被卡在剑州与剑门之间。那里只有一条道路可走,而且沿途没什么乡村,下乡抢粮都抢不到,拖上个把月就得变成饿兵。 而且,还能从剑州、剑门出兵,对绕后之敌进行南北夹击。 李进义率领一千精兵,只携带数日干粮,加快速度做开路先锋。 在翠云廊以北,有一块洼地夹在群山之间,面积仅可怜的0.1平方公里。那里平时属于商队的过夜处,现在变成了运粮小站,北方山岭上还建起寨子,防备有反贼从来苏小道偷袭。 李进义还在山脚下,就被寨中士兵发现,迅速燃起滚滚狼烟。 “兵贵神速,顾不得性命了。全军弃甲,随俺强攻下来!”李进义举枪大呼。 一千精兵脱掉藤甲,开始加速前进,受地形影响,排成蜿蜒的长蛇阵上山。 防守山寨的官兵只有三百,见李进义不要命的往上冲,军官竟然直接弃寨逃跑。反正已经点燃狼烟,这里的山势并不陡峭,不如撤回险要的翠云廊再守。 还是那句话,为了几个军饷,犯不着跟贼寇拼命! 李进义寸兵未损就攻下山寨,却继续往前追:“不要停,一路冲上翠云廊!” 一千精兵玩命追杀从汉中打到剑州,他们都在获得胜利,已经不把官兵当人看了。刚才弃甲攻山,还有人心里害怕,但见到官兵逃跑,一个个兴奋得士气爆棚。 官兵却吓得魂飞魄散,完全搞不明白,贼兵攻破山寨为啥还要追? 一追一逃接近山下洼地。 运粮小站已堆积数百石粮食,有百来个押粮官兵在看守,还有五六百个运粮民夫在休息。 他们看到前方山岭的狼烟,已经变得惊慌失措,不晓得有多少反贼杀来,也不晓得剑门关是否被攻破。 “快逃啊!” 山寨里的三百溃兵,连滚带爬逃下山来,还有人半路跌倒摔得七荤八素。 “跑!” 运粮民夫最先做出反应,一窝蜂的往翠云廊逃跑。 紧接着,押粮官兵也开始逃。 李进义带兵冲到运粮小站,懒得看那些粮食一眼,继续朝着前方溃兵追赶。 翠云廊北面的半山腰,也建有一处山寨。 山寨守军完全不明白咋回事儿,他们刚刚点燃狼烟传递消息,就看到近千溃兵狼狈逃来。于是乎,这座山寨的军官,也带着士卒稀里糊涂逃跑。 不愧是被蛮夷杀得节节败退的四川官兵…… 李进义一口气冲上翠云廊,实在是追不动了,累得双手撑膝,弯着腰杆大喘气。 他麾下士卒,也三三两两躺在地上。 休息好一阵,李进义分兵防守翠云廊,派剩下的士卒回去拿藤甲,顺便接收洼地处的几百石粮食。 不等石元公、邓春率主力到来,李进义休息一天,分出几十人守粮,便带兵继续前进。 过了翠云廊,前方四五里外有个小镇,后世名叫汉阳镇。 那里因蜀道商运而兴盛,还有许多客栈,且客房以大通铺为主。如今也成了运粮站,但李进义赶到之时,粮食已经被搬空了,就连小镇居民都大量逃走。 …… 却说从翠云廊一带,逃回的官兵、民夫和百姓,沿途散播着五花八门的消息。 有人说,贼兵是从来苏小道杀来的。 有人说,贼兵已经攻破剑门关。 有人说,剑门关的守军已经投降,主动把贼兵给放过来。 关于贼兵的人数,有三千、五千、一万、两万、三万、五万……各种乱七八糟的说法。 从汉阳镇到剑州城,实际距离将近30里,沿途也有几个军寨。驻守的官兵不多以拖延敌军和传递消息为主,全部点燃狼烟就弃寨逃跑,他们觉得躲进剑州城才算安全。 越来越多军民逃回剑州城,恐慌情绪迅速在城内蔓延。 成都府路都转运使,兼四川制置发运使黄概,亲自带兵驻守剑州。至于剑门关,是高景山负责防守,利州太守黄德裕也在。 巴蜀地区还在继续募兵征粮,但黄概已经等不及了,带着已经征募的士卒就北上。他塞了三千五百人在剑门关,自领五千人分兵立寨守卫剑州。 “制使,剑门已失,不如退守鹿头关(绵竹关)。” 说话之人,是四川禁军统制吕士昭。 四川不但有禁军,而且数量还很多,巅峰时期达到两万余人。 当然,都是一些纸面数字。 几十年前,朝廷来了一次清理、整编和裁撤,四川的虚空禁军只剩万余人。 黄概怒道:“谁跟你说剑门已失?” 吕士昭回答:“逃回的溃兵,好多都这样说。而且剑门主帅高景山,与那朱家父子有旧,指不定就带兵从贼了。” “不会的,高副使忠君爱国,他定然不会从贼。”黄概连连摇头,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忧。 吕士昭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贼寇已占了利州,若再下剑门关,便有割据巴蜀汉中之势。高景山带着剑门关投降,必得那朱贼重用,被任命做伪相都有可能。他一个转运副使,就不想做宰相?” “休要再说这种话,我大宋的转运副使,那是贼寇伪相能比的?”黄概厉声斥责,“你好生回去守城,莫要让贼寇杀进来!” 吕士昭悻悻离开,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黄概却越想越害怕,万一高景山真的开关投降咋办? 高景山与朱家父子有交情,并不适合带兵防守剑门。但四川那么多官员,没有一个敢去剑门关的,就连黄概自己都不敢,只能把胆子最大的高景山推上去。 黄概开始纠结,是守还是退? 剑门若失,死守剑州也没用,还不如退到鹿头关。 可万一剑门还在呢,岂非扔下友军自己跑路了? …… 剑州城建在两河交汇处,一面临河,三面靠山,易守难攻。 州城西北面,两山隔河耸峙,黄概各立一座寨堡。山川险峻,与州城连为一体,形成立体防御体系。 如果不能奇袭获胜,五千义军别说攻陷城池,稍不注意就得全部交代在这里。 但李进义的一千先锋到来,啥事儿都还没干,北边山头那些官兵,居然直接弃寨而逃,争先恐后渡河逃去州城。 李进义都看傻了,就没见过这么怕死的! 他顺势夺取山上空寨,然后等着主力到来。 两日之后,石元公、邓春带着军队抵达。幸好半路缴获几百石粮,否则他们的军粮都快吃完了。 而且,这个军寨的粮食,溃兵们也没来得及带走…… 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就没必要立即去攻打别处,可以在剑州陪官兵耍耍。 “剑州有大量官兵,轻易攻不下来。”李进义说道。 邓春曾经来过这里,当然晓得易守难攻:“可以尝试着佯攻,我军多数士卒有藤甲,假装败逃跳入河里,藤甲可以漂浮起来。官兵定然以为我军败了,可能会出城追击。让没有藤甲的士卒,提前去下游渡河埋伏,把追来的官兵杀个措手不及!实在打不下来,就去西边攻占阴平县。” 换成两个月前,邓春绝对不敢用这种计谋,因为佯败极有可能变成溃逃。 但连战连胜的义军,不仅全军士气高昂,面对官兵还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只要提前给每个士兵说清楚,佯败诱敌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李进义忽然说道:“俺带兵一路过来,沿途官兵全部望风而逃。就连眼下的军寨也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 石元公听得两眼发亮,摇着羽扇说:“官兵如此士气低靡,倒是可以吓上一吓。在山中军寨多树旗帜,扎草人穿甲胄为兵,让民夫在寨中每日击鼓喧哗。士卒则夜晚下山离去,白天再大摇大摆进山!” 邓春、李进义听了崇拜不已,纷纷大赞:“石先生真是聪明,能够想出这种妙计!” 恐吓计策的前提,是官兵士气不高,早就被吓破了胆。 当日便在军寨击鼓为戏,河对面的剑州官兵,以为义军要渡河进攻,吓得连忙调兵遣将进行防守。 义军民夫却在寨里扎草人,士卒们纷纷去睡觉。 等到天黑,四千士卒摸黑下山,留一千士卒和民夫在寨中防守。 走了几里地,转过一片山坳,义军士卒就停下休息。等到半上午,便大摇大摆回来,在河对岸官兵的注视下,阵容齐整的回到山上军寨。 连续数日,有时上午回来,有时下午回来,有时傍晚回来。 剑州城内的守军,变得越来越恐惧,因为对面山上的贼军,已经“增兵”到两三万人! 禁军统制吕士昭心惊胆战,跑去找黄概哀求:“制使,快撤军吧,剑门定然没了,高景山已投降贼寇!” 黄概站在城头,傻看着对岸山岭。 他本就心有怀疑,此刻吕士昭又在旁边怂恿,黄概基本确定剑门守军已投降。 “撤军,退守鹿头关(绵竹关)!”黄概终于做出决策。 石元公那不靠谱的妙计,居然真特么能成功,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高景山和黄德裕二人,还在剑门关坚守,哪能想到后方主帅已开溜? (本章完) 0340【殉国】(为盟主cry加更) 黄概的撤退很诡异,跟他的怯懦非常不符。 先让民夫运粮后撤,再让乡兵徐徐撤退,最后才是厢军和禁军。并非一窝蜂的逃离,而是分为三天撤走,甚至可以说撤得秩序井然。 当邓春、李进义过河追击时,数十禁军甲士站在山坳上,背后山林中隐约有旗帜飘动。 “追不追?”就连李进义都有些心虚。 邓春也看不明白:“去把石先生请来。” 片刻之后,石元公一路小跑至此,同样搞不清楚官兵虚实,只能建议:“占据剑州城要紧,前后夹击把剑门关拿下再说。” 黄概站在山上,看着义军退回剑州,整个人虚脱般坐下。 这断后阻截山道的数十禁军甲士,全套盔甲确实属于禁军。但盔甲里的人,却是重金招募的壮士,也是黄概手下唯一的王牌。 他从成都的兵杖库里,翻出上百套步人甲,而且是带面盔的那种。 很多盔甲都朽坏了,仅修理出几十套,再重新上漆涂色。 能不能打且不论,至少看上去挺唬人。 担任军中掌书记的成都府户曹参军李适,站在黄概身后说:“制使,贼兵已退,我们也走吧。” 黄概双腿发软,让亲随将自己扶起。 他身后山林中,还真就有伏兵。但一个个士气低靡,听说可以撤退了,全都慌慌张张跑路。 李适问道:“制使,真要撤回鹿头关?” 黄概咬牙切齿道:“成都那些大族,如果还不出钱出粮出人,我一路退回鹿头关又何妨?大不了罢官除名!” 石元公搞得增兵把戏,黄概大概已经猜到了。 但普通士卒相信啊,官府信誉度太低,黄概越是认真解释,士兵越怀疑他骗人。 黄概手下的兵,绝大多数来自底层平民。 他以为给足粮饷,再言语激励,就能勉强拉去打仗。但一路设置的寨堡,全都不战而逃,这让黄概感到背心发凉。 高景山那边,究竟有没有献出剑门关,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官兵丢失沿途寨堡,运粮通道被切断,剑门和剑州的联络也断了,剑门关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麾下士卒的糟糕表现,让黄概根本不敢杀出城去,甚至继续守城都毫无信心。 唯一的希望,就是成都平原那些世家大族! 身为四川制置发运使,身为成都府路转运使,黄概在最富庶的成都平原,居然征不到几个兵,也征不到多少钱粮。 那些大族的理由也很充分,今年已经交足了籴米,还出过一次免夫钱,各种苛捐杂税都在增加。他们不可能交第二次免夫钱,而且既然已交过一次,那就不能再征兵,因为免夫钱就是用来抵扣兵役的。 世家大族这样做,同族的各个小宗,也有样学样对抗官府。 就连分出去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也联合起来抵制。 黄概又不敢暴力强征,否则汉中贼寇未除,成都平原就要乱起来。 必须逼得大族自己主动募兵! …… “不好了,高副使勾结贼寇,带着剑门关投降啦!” “剑州失守,黄制使要带溃兵退到鹿头关!” “鹿头关若守不住朱贼就要杀进成都了。” “那个朱贼残暴得很,占下一城就杀人,要把富人全部杀光。” “……” 乱七八糟的流言,在成都平原各州县迅速传播。 传得如此快速,当然是黄概故意为之。他派出信使,到各州县告诫官员守城,胡乱透露出一些信息,胥吏转头就把消息传给士绅商贾。 那些世家大族,终于慌乱起来。 几年前十万泸南夷造反,距离最近的时候,已杀到成都三百里外。 官兵节节败退的消息传回,世家大族依旧置若罔闻,仿佛这些事情与他们无关。征收籴米和免夫钱时,也扣扣搜搜给一些,剩下的他们就不管了,而且还整天抱怨今年又加税。 华阳县郊,王氏祖宅。 主位坐一老者,名叫王仲鳌,论辈分属于已故宰相王珪的族侄。 王仲鳌捋着胡子说:“朱贼作乱,已陷剑门与剑州,若武连、梓潼再失,就只剩鹿头关还能拒贼。以免成都生灵涂炭,吾等皆应努力,为官府输送乡兵与钱粮,否则在座诸位都桑梓难保啊。” 一个叫范峻的老者气愤道:“还要输送钱粮?今年交的钱粮可少吗?夏粮胡乱加征绢帛,一等户的地里脚钱涨到500文。和买钱翻倍,和籴钱翻倍。和籴钱还不要钱,官府只收粮食,另外再征收一次地里脚钱。朝廷伐辽,征免夫钱,我范家子弟每人摊派40贯。” “灌县那边疏浚都江堰,役夫在当地已经征了,免役钱居然收到成都这边。还有别的苛捐杂税,林林总总几十种,官府变着花样收钱。这朱贼杀来,又让我们交免夫钱,不但交钱还要帮忙征募乡兵!哪有这般横征暴敛的?对了,听说官府还打算征收经制钱,这经制钱我范家说什么也不交!” “就是,官府征敛太过,”一个叫刘克仁的老头说,“我刘氏分出的小宗子弟已然不堪重负,隔三差五到族里借钱。借就是无底洞,不借就失了仁义,族老们天天被族人咒骂!” 又有叫武与时的老头说:“我们武家,比不得各位家族兴旺,好多年没出进士了,族人田产也日渐减少。朱贼若杀来成都,武家是无所谓的,你们这些大族看着办吧。” “什么叫我们看着办?你武家还要从贼不成!”一个叫刘颖的老头怒道。 “好了,好了,各位稍安勿躁,”王仲鳌连忙打圆场,“朱贼杀来,谁也讨不得好,各族须得齐心协力。” 一群老头吵来吵去,偶尔有中年人插话,最后还是没有吵出个结果。 他们还想继续观望。 黄概并没有直接撤到鹿头关,目前还在武连县驻扎,他时刻关注着成都的动向。 世家大族的反应,让黄概大失所望。 一怒之下,黄概发狠再次撤退,直接退守梓潼县城。 世家大族依旧在争吵,但基本同意输送钱粮和乡兵,只是各家该出多少无法达成共识。 超级大族只有三家,普通大族超过十个,中等家族二三十个。而且同姓之间,还分出不同的宗支,乱七八糟怎么调和得了? 黄概气得再次撤军,全军退至绵州(绵阳)。 这下子,世家大族坐不住了,几天时间就开会讨论出结果。 各族各支进行动员,组建乡兵给黄概送去,钱粮一车一车往前线运。 加上黄概原有的部队,兵力瞬间达到三万! 而且,这些大族送来的乡兵,很多都自带武器,以血缘姓氏为纽带,打起仗来不是寻常乡兵可比的。 足兵足粮的黄概,瞬间信心倍增,带着部队进驻梓潼县,他还想继续往前夺回失地,却发现前方关隘已经被贼兵占了。 且说朱铭那边,剑门关至今还没拿下。 朱铭站在剑门外,望着笔直陡峭的山势,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算他现在开挂,临时造出十个热气球,升空丢炸弹也无济于事。攻不破就是攻不破,解放军入川的时候,也得绕开剑门关再打。 只能等官兵内讧投降! 当然,朱铭也不能傻等着,已经分兵派了一支偏师,沿嘉陵江而下攻取阆中、南充。 …… 朱铭在山下等得烦躁,剑门关的守军同样煎熬。 还是那句话,即便黄概不弃守剑州,邓春、李进义绕后夺下几处军寨,也已彻底切断了剑门关的通道。 “从明日起减餐,军粮还能再坚持两个月。”黄德裕说。 高景山沉默不语。 黄德裕道:“高副使何必灰心?朱贼从汉中远道而来,粮食在半路就得消耗无数,他的军粮可能比我们先吃完。” 黄概征粮需要时间,运到剑门关也得慢慢输送,关内的存粮已经所剩不多了。 高景山咬牙切齿道:“黄概无能,剑门关被断粮道月余,他竟然还没派兵打通,说不定已经弃剑州而逃!” “那倒不至于,他还是知兵的,”黄德裕说,“此人在陕西做官时,曾是我的属下,并非不理俗务的庸官。就是……胆子小了点。” 黄概的官最大,高景山次之,黄德裕官最小。 但三人当中,却是黄德裕资历最老,而且还做过皇子们的书画老师。 高景山说:“军心本就不稳,又被断粮一个月,若明日下令减餐,我怕会闹出兵变。除了我们两个,剑门关内谁还想打仗?你我皆食君禄,自当以死报国,但底下的士卒可非食禄之辈。” “尽量安抚吧,从明日起官兵一体,我们也跟士卒吃同样饭菜。”黄德裕说道。 高景山望向东边:“入蜀可不止这一条道,朱贼既走了金牛道,米仓道他难道会放过吗?恐怕此时巴州已没了,说不定贼兵已经打到渠州(渠县)。若是被贼人占了合州(合川),那蜀中已然没救了,我们守住剑门也无济于事。” 高氏乃山东望族,高景山的弟弟高景云,去年升为太常寺少卿。 要不要投降? 高景山一直在考虑这问题,他知道自己手下那些兵,一个个心里都是咋想的,这些日子全靠给足粮饷稳定军心。 粮道被断,前后皆敌,如此窘迫情况,他若是敢减餐,士兵就敢造反! 他虽然年迈却还不想死,特别是在兵变中被稀里糊涂杀死。 傍晚,高景山再次巡视关城,军中弥漫的复杂气氛,让他感觉不能再拖下去了。 召集一群还算听话的士兵,高景山直奔黄德裕住所。 黄德裕正在吃饭,听到动静立即出来。 见到外头情形,黄德裕居然没有愤怒唾骂,而是叹息道:“伱可是一路转运副使,就那么贪生怕死吗?” 高景山说:“我也想过自杀殉国,绳子都准备好了,可惜对自己下不去手。阁下呢?若欲自尽,我等两刻钟再来收尸。若想活命,我就捆了阁下投降。” 黄德裕仔细想想,怅然道:“我那老妻与老仆,被贼人杀死在利州城。他们陪我过了半辈子,想来黄泉路上孤单,我去寻他们也好。我一生清廉刚直,不想到老了背上污名。我死之后,就将我与老妻合葬在剑门吧。” “告退!”高景山作揖转身,带着士卒默默离开。 黄德裕回屋吃完饭菜,缓缓解下腰带,回想起二十岁那年,他做探花郎打马游街的情形。 那时候的东京,物价还没那么高,百姓生活更加幸福。虽然党争激烈,但没有昏君和奸臣为祸,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至少,表面上如此。 (本章完) 0341【李宝南下】 朱铭扫了一眼黄德裕的遗体,这人生前吃得太饱,死相着实有些难看。 “他有甚遗言?”朱铭问道。 高景山回答:“与妻合葬剑门,老仆埋在旁边。” 朱铭吩咐说:“墓修大一点也可,我军资有限,还要赶着行军,就暂时不厚葬了。” “将军仁义。”高景山拍马屁道。 人一旦突破自己的底线,往往做事风格都会变,居然学会溜须拍马了。 高景山做了好多年利州路运判,转运使和副使经常不理俗务,汉中实际上由高景山这个三把手在管。 论能力,还是很强的。 此君献出剑门关投降,也没明说要从贼,但一直跟在朱铭身边,傻子都知道他想干啥。 朱铭对此非常诧异,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高景山可非寻常进士,论差遣,他是成都府路的二把手,论寄禄官,这位是真真正正的三品大员。 三品大员,投靠自己这个反贼? 大军顺着山道缓慢前进,走到剑州的时候,朱铭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先生对当今局势怎么看?” 高景山说:“四川没有可战之兵,巴蜀已是将军囊中之物。天下各路疲敝,百姓怨声载道,禁军与西军又在河北伐辽,今年之内不可能回师来征汉中。荆湘地广人稀,又被连年征收重税,皇帝很可能让荆湘募兵来攻。来得越多越好,一战可破之,还能消耗官府钱粮,就算西军回来也无粮可调。” 朱铭总算明白,为啥高景山愿意投靠了,这老东西认准自己能割据地方。 朱铭又问:“尽得汉中巴蜀之后,先生有何指教?” 高景山说:“死守各处要道,以雄关险地抵御朝廷精锐。朝廷大军败个一两次,就再难有什么作为。届时可学西夏李继迁,上表向大宋朝廷臣服,请封川峡观察使亦可,请封川峡经略使也行。最好用三五年时间建立制度,训练精兵,消化地方。然后相时而动,东出夔门,北伐陕西,一扫天下,抵定乾坤!” 朱铭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军一路逼近梓潼,梓潼北方大山,也被称为翠云廊,而且绵延三十里。 石元公、邓春、李进义,驻军在七曲山的寨堡,以劣势兵力抵挡官兵进攻。 高景山仔细询问经过,诧异道:“你们没有进攻官兵就一退再退,把武连等险地都让出来了?” 石元公说道:“着实怪异得很,官兵主帅是个能人,在剑州撤军时有条不紊。俺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为何一直往后撤,因此不敢立即追击,生怕是诱敌之计。每次都派人去打探,确认没有埋伏,再把他让出的城池占了。官兵甚至一度撤出梓潼,俺派人打探之后,正准备把梓潼拿下,谁知官兵又杀回来,把梓潼城重新占据。” 高景山也听得迷糊,嘀咕道:“这黄概想作甚?” 石元公说:“官兵重回梓潼之后,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晓得在干啥。” 当然是在练兵。 黄概把精良兵甲,都分给大族送来的子弟兵。 特别是家里土地多的,那些大族子弟兵,往往带着自家佃户。 佃户的数量,少则几人,多则数十。 王家、范家、宇文家的子弟,其中最豪横者,直接带来上百佃户,全是孔武有力的青壮。 而且,大族还在继续输送兵力! 黄概每日巡查军营,看着校场正在操练的部队,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振奋起来。 这特么才算兵嘛,之前征募的都是什么鬼? 都不用拉去战场,训练时就能看出差异。 子弟兵和佃户部队,训练积极,士气高昂,服从命令。 而先前那些厢军和乡兵,全程懒洋洋的。一个军令传出去,好半天不见动静,动了又乱七八糟,操练时如同梦游。拉出去防守寨堡,每次都闻风而逃,黄概早已经受够了。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自南而来,信使沿途大喊:“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黄概条件反射般感到惊恐,小心翼翼打开急递,只看前面几行字就差点晕倒。 合州没了! 黄概兼任四川制置发运使不假,名义上可以调动四川的兵马钱粮,但具体工作还得看各路转运使的。 他只能真正控制成都府路,而李宝的进军路线,巴州属于利州路,达州属于夔州路,渠州、合州属于梓州路。 黄概已勒令各路募兵征粮备战,至于转运使们听不听,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 且说李宝领兵五千,走米仓道南下。 第一个目标便是巴州五县,这里属于利州路地界。而利州路的主官,早就在兴元府兵败被俘。 巴州太守闻风而逃。 五个县当中,只有曾口县令试图抵抗。但义军刚开始攻城,乡兵就倒戈造反,县令稀里糊涂被乱兵杀死。 李宝分出数百士卒,又去接收通江县城。 他身边没有文官可用,直接让本地胥吏接管州县,然后拿走库房里的钱粮和兵甲,每县招募五百青壮扩军。 沿途不断有贼寇来投,还有……私盐贩子! 那些家伙都是大盐枭,以巴江的不同支流,划分为三股势力,各自占据水运通道互不干涉。跟大明村长期合作的私盐贩子,就是这些盐枭的下级分销商。 仅三大盐枭,就带着一千多兵来入伙。 当李宝离开巴州地界时,已经增兵至九千人,算上随船运粮的民夫,总兵力达到一万三千。 他们顺着巴江,从达州的边缘地带经过。 隶属夔州路的达州太守,对此假装没看到,只派兵去堵住峡门口。有山川险要阻隔,只需几千兵驻守此口,再多贼兵也无法威胁达州。 就这样,李宝的上万部队,大摇大摆从达州路过,没有遭遇任何袭击,反而有几股山贼和水匪来投靠。 更前方的渠州太守,自知无法抵挡,带兵撤至广安军。 名义上,广安军有大量驻军,甚至还有少数禁军存在。但渠州和广安军的部队汇合,总兵力也就八千多人,其中有不少是临时招募的。 盐枭庞定子主动请缨:“将军,我去招降官兵水师!” “让我去,我认得他们。” “我也认得,保证招降过来。” 另外两个盐枭,分别叫邱善水、李江,纷纷请求揽下此活。 李宝说道:“你们三人一并过去,若能招降,都记一功。” 三个盐枭是带船来投的,大船数量不多,以运盐小船为主。 他们带兵逼近,官府的水师也来迎战。 庞定子、邱善水和李江,同时让部下摇动旗帜,这是私盐贩子之间的暗号,平时都用来传递消息躲避官兵。 官兵水师当中,既有跟私盐贩子合作的巡检兵,也有临时招募的私盐贩子和渔民。 他们看到旗帜打出的暗号,纷纷停下思考得失利弊。 是选择投靠义军,还是继续做官兵? 私盐贩子很快做出抉择,纷纷调头冲向巡检兵。 巡检指挥齐公魁,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喊道:“莫要攻来,我愿从贼。快……快快摇旗,投降了,投降了!” 广安知军和渠州知州,看到江面上的战斗,全都陷入沉默当中。 刚刚开打,他们的水军就没了。 刚刚投降的巡检指挥齐公魁,为了立功主动献策:“城内有盐商,我与他们相熟,可射书让他们做内应。官府一直在涨盐税,又滥发盐引,这些盐商平时也卖私盐。巴州盐枭的私盐,很多就是他们卖过去的。” “很好,便用此计。”李宝从善如流。 私盐贩子们抬着倒扣的小船,一路摸到城下,弓箭手朝着城头射出书信。 广安知军和渠州知州,拆信看了都大惊失色,勒令士兵把信件全部烧掉。 李宝派人砍树制作攻城器械,第二天继续往城内射书信,还让扛着小船防箭的士卒大喊:“杀贪官,吃好米!杀贪官吃好米!” 连续数日,射书喊话。 城内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官员们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李宝打造好两架平夷砲,已经等不及造更多,直接拉出去投石助威。 并未对城墙造成多大伤害,但守军的士气狂跌。 城内的盐商动了,夜间举火为号,还在城内放火制造混乱。 李宝亲自带兵攻城,在黑暗中搭飞梯攀爬。 知军、知州等官员,并未组织抵抗,而是带着家人趁夜色逃跑。他们能守到现在,已经对得起朝廷,至少没有闻风而逃。 广安城内一片混乱,大量乡兵跟着倒戈,还有不少趁火打劫,连城内的混混都四处抢劫。 李宝先是占领州衙、县衙和库房,接着派兵镇压混乱,一直持续到天亮才安稳。 抓到两百多个趁火打劫者,有些还是李宝自己的兵。 他这一路扩军太快,军纪很成问题。 李宝下令:“全部砍了,挂在城头示众!” 两百多颗脑袋迎风飘荡,场面极为壮观。 新附的山贼、水匪、盐枭、官兵,全都吓得冒汗,因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昨晚也参与了劫掠,只是没被抓住而已。 李宝决定打下合州,再好好的整肃军纪,部队也要重新编练。 (本章完) 0342【讨独夫赵佶檄】 朱铭拿下汉中之时,八百里加急已经送到东京。 宋徽宗正在庆祝艮岳竣工,亲自撰写《御制艮岳记》,又让百官作诗词祝贺,令大晟府谱写新乐以奏。 那本是城内东北角洼地,本来全是民居和店铺,生生填出150米高的山峰。 山峰多达三座,有河涧,有峡谷,有湖池。四处散布着建筑群,亭台楼阁无所不包,甚至还有茅舍村屋。 山水之间,遍种名贵花木。林园当中,放养珍禽异兽。奇石、洞穴、栈阁……目不暇接。 河北大败的童贯,还在隐瞒真相,不断传来捷报。 而今艮岳又落成,内外皆有大喜事,宋徽宗怎能不高兴? 在礼乐声中,宋徽宗接受百官朝贺,又大摆宴席狂欢三日,仿佛已经达到人生巅峰。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普通官吏没资格拆阅,一直转送到枢密院内。 身为枢密使的郑居中,还以为河北发生大事,拿到手才知是汉中发来的。拆开仔细阅读,双手都在发抖,还没读完就朝外面走:“备轿……快把我的轿子抬来!” 郑居中老迈多病,已经骑不得马了,坐着轿子赶向皇宫。 宋徽宗正带着内外宠臣、皇子皇女,游玩刚刚落成的艮岳。 太监李彦快步奔来:“官家,郑枢密有急事求见。” 宋徽宗笑道:“正好让他一起来耍子。” 李彦低声说:“似又有反贼作乱,郑枢密焦急得很。俺还想问得更明白被郑枢密呵斥来禀报。” 又有反贼作乱? 宋徽宗顿觉头疼不已,百姓怎就不知道安生过日子,非要造反给自己找麻烦! 不多时,郑居中被搀扶着过来,在一亭台当中见到皇帝:“陛下,朱国祥、朱铭父子,在洋州起兵造反了,目前已窃据洋州三县。” “什么,他父子俩造反?”宋徽宗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黼正在为伐辽而忙碌,没有时间多陪皇帝。 童贯、蔡攸、谭稹这些宠臣,也在河北带兵,一直没有返回东京。 宋徽宗身边,此时除了皇子皇女,便是梁师成、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等人。 不仅皇帝不信,余者也都惊讶。 朱国祥目前是道官,朱铭则是除名庶人,这种组合怎么会造反?又怎么可能造得起来反? 郑居中奉上急报,说道:“四川、陕西、荆湘皆无可战之兵,而今朱氏父子作乱,恐怕地方难以抵挡,请速招一支西军精锐回来。” 宋徽宗仔细看完,虽然愤怒至极,却还不慌不忙,只说:“你与王黼自行处置,聚重兵把朱贼剿了,务必生擒捉到东京。朕要亲自审问,问他们为何忘恩负义!” 郑居中一愣,感觉事情不妙,这皇帝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 他连忙说:“陛下,朱家父子旬月之间,就已窃据洋州三县,必然是早有准备的。一旦兴兵作乱,地方上难以抵挡,恐怕如今整个汉中都没了。请罢伐辽大军,将精锐都调回来平乱!” “莫要危言耸听,他两个文官能闹得多大?卿与王黼处置便可。”宋徽宗还是没当回事儿,甚至觉得郑居中在借故阻止伐辽。 郑居中始终反对伐辽,早就让皇帝心存不满。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全力镇压!”郑居中焦急道。 宋徽宗不耐烦道:“去与王黼商量,朕还要游玩艮岳。” 郑居中傻傻看着皇帝,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昏君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太监李彦说:“郑枢密,请吧。” 郑居中拖着老病之躯离开,他已经是很多人眼里的奸臣了,如今竟成了少数还算清醒的中枢重臣。 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等近臣,此刻面面相觑,想劝谏却又不敢。 郑居中找到王黼商量,王黼看完急报,气得拍桌子说:“朱贼误我,伐辽大业正在关键时候,他们这时造个什么反?” “你若不伐辽,他们哪敢作乱?”郑居中没好气道。 王黼说:“前线大军撤不得,一撤就溃散千里!” 郑居中说:“前后派出二十五万大军,算上河北、山东之兵,总数已达三十万众。你抽调两三万精锐回来对伐辽大局并无影响。” “再等等,再等等。”王黼真不敢动前线部队,别人不晓得,他还不知道童贯在隐瞒败绩? 郑居中大怒:“此事哪能再等?再等四川都没了!” 王黼说道:“可让陕西、四川、荆湖、京西各路,募兵征粮阻塞险关,将朱氏父子困在汉中。等伐辽大捷之后,再派遣西军精锐去剿灭!” 郑居中拍桌子怒斥:“伱这厮为了伐辽封王,全然不顾社稷安危,老夫定要上疏弹劾!” “那你尽管弹劾吧,河北大军肯定不能调回来。”王黼懒得多说。 两人不欢而散郑居中回家就写弹劾奏疏,很快朱家父子造反的事情满朝皆知。 群臣对此诧异无比,特别是正直大臣,纷纷痛心疾首。然后,联合起来弹劾王黼,说正是朝中有奸贼作乱,才把好端端的探花郎逼反。 朱铭都打下汉中了,朝中这帮人还在吵呢。 郑居中又以枢密院的名义,勒令地方大员募兵征粮,务必占据险关,把各处战略通道给堵住再说。 一旦堵死汉中,朱家父子就成了瓮中之鳖。 又过十余日,陆续发来两道急报。 一份是京西南路发来的,他们后知后觉,朱铭都在打兴元府了,地方官员才知道金州已失。 一份是陕西发来的,说有商贾传来消息,汉中已经被朱贼拿下。 王黼终于坐不住了,把郑居中请来开会,甚至请来提举道观的赵遹。 前几年,十万泸南夷造反,虽然调了三万西军去镇压,但真正的主帅是文官赵遹。 此人有帅才,知兵事,本来能够做兵部尚书,却被童贯排挤去管理道观。 王黼跟赵遹没啥仇怨,架子放得很低,询问道:“不知赵龙图可有平乱良策?” 赵遹直言:“除了调西军回来,别无他法,地方厢军不可用。” 王黼又问:“河北到汉中,路途遥远,西军一时回不来。若以阁下总领四川兵马,可否将朱贼给剿灭?” 赵遹回答:“我若去四川,只能保蜀中不失。” “这就够了,”王黼说道“先保住益州膏腴之地,朱贼就不能大肆扩军,粮食也肯定不够。这样,阁下经略四川、荆湖与京西南路,可随意调遣各地兵马钱粮。能剿便剿,实在不能剿,至少要拖到明年夏天。” “明年夏天?”赵遹惊呼。 王黼问道:“难以办到吗?” 赵遹叹息:“只能尽量维持。” 王黼拱手道:“拜托了!” 三人又把兵部、户部尚书叫来,认真讨论详细方略。 然后发现,剿灭朱贼最大的问题,是朝廷缺少钱粮募兵。 王黼发狠了,决定把经制钱这种新兴杂税,彻底推广到全国各路州县。 同时再征免夫钱,括民搜刮一千万贯。 就在众人商讨之时,有属官送来一篇檄文。 王黼首先看完,愣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说:“官家必然震怒,不调回西军是不行了。” 郑居中一把夺过檄文,这玩意儿是印刷品,不知印了多少散播于天下。 只见上面写道:《讨独夫赵佶檄》—— “吾闻:聚人为家,聚家为国,聚国而有天下……是故天下国家,斯人惟本。夫帝王者,盖人之君也……” “或有圣君,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皆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皆释其害……” “或有贤君,陈其纲纪以驭国,布以政教而兴民……轻徭薄赋,耕凿有方,政通人和,致世升平……” “今有一独夫赵佶者,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民。此为人君耶?古之桀纣不过如此……驱逐贤能,立以党碑;任用奸邪,大兴花石……剥骨吸髓,离散天下,以奉一人之淫逸。汴梁宫室巍峨,木石得封公侯;宇内民生凋敝,黎庶沦为犬马……百姓终日碌碌,不得一朝之饱腹;万民倾岁勤勤,无有一夕之暖身……是故天下疲敝,人怨四起,神州沸腾,天地倒悬。先有方腊之忧,后有宋江之患,富者不安其生,贫者无幸其命……”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食民禄,终日乾乾,不堪万民陷于水火,难忍百姓苦于饥寒。今提三尺剑,带百万兵,举义旗而匡天下,誓诛独夫以安家国,尽扫奸佞以慰生灵……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一直到数日之后,宋徽宗才看到这篇檄文,因为近臣都不敢拿去触怒皇帝。 宋徽宗把檄文撕得粉碎,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道:“逆贼,逆贼,岂有此理!逆贼……把西军全部调回来,将那两个逆贼速速剿灭!” 王黼跪在地上:“陛下,西军不能全部撤回,否则河北局势难以收拾。只能调回两三万西军,再勒令地方募兵,以西军为主,以厢军为辅,还是能剿灭朱贼的。” “那就调三万西军回来,立即传令,朕一刻也等不得!”宋徽宗咆哮道。 (老王古文不好,搜肠刮肚想半天,只能写出这种玩意儿,大家将就着看吧。今天没加更,撑不住了,明天再说。) (本章完) 0343【传檄天下】 洋州闵家已学会造活字,数量虽然不多,但用来印刷檄文却够了,反正通篇也没啥生僻字。 在闵文蔚主持下,闵家态度一直很暧昧。 衙门里的闵姓胥吏,毫无顾忌地为朱国祥做事。而闵家那些正经士子,却窝在书院不准下山,仿佛洋州还在朝廷手里。 朱国祥也不逼迫,只强征闵家的印刷作坊,将已刻铅活字全部充公。 古代没有互联网,也不可能通电全国。 檄文往往让俘虏带回,交给敌军主将,或者直接送去都城。如果两军正在交战,带回檄文的俘虏,下场可能会很惨,史书里经常有“斩俘焚榜文”的记载。 当然还有其他方式,比如用弓箭射檄文进城,或者让细作张贴于交通要道。 传播起来,速度很慢! 前往陕西的通道被堵死,过往商旅盘查严格。朱国祥印了几百份檄文,派细作东出金州散播,同时往南给朱铭送去。 东京城里那些檄文,是细作扮做流民乞丐,沿途进行散播的,主要张贴在码头、递铺、路亭等处。 顺便,收集情报。 这些细作皆为陕西、京西流民,由张广道带回洋州。 专门挑选聪明伶俐者,为他们安排女子婚配,生下儿女再择为细作,并且教他们读书识字,还传授文字加密方法(拼音不行,得配套普通话)。 史三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妻儿在大明村。 妻子也是流民,竟认得几个字。嫁给他之后,第二年便产下一子,只要他好生打探消息,妻儿都能获得朱相公优待。 左手捧着破碗,右手拄着木棍,史三拖着瘸腿往前走。 这瘸腿是装出来的,害怕被官府抓去服役。 蓬头垢面,满身污秽,衣衫褴褛,这样的流民太多了,扔在人堆里谁都不会注意。 他有两个伙伴,在东京散布檄文之后,一个去了山东,一个去了江浙,史三则一瘸一拐往陕西。 他们都有落脚处。 前往山东之人,去葵丘给李父送信,可以寄住在李宝家中。 前往江浙之人,去太湖给钱琛送信,可以寄住在钱琛家里。 史三却是到陕西联络商贾,那里有张广道的走私合作商。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史三来到一个村落,挨家挨户乞讨。 “去去去,俺还吃不饱!” 这年头讨饭很困难,官府盘剥,粮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 每当被驱逐,史三就改口讨水喝。 问了十几户,终于有妇人愿意给他喝水。 史三感觉屋里没别人,估计下地干活去了,立即拿出碎银子,低声说:“大娘子,俺并非乞丐,而是读书郎,半路被歹人抢劫,连仆人都被杀了。俺不敢再露财,便扮做乞丐回家,这点银子你拿着,烦请给俺烙些饼子。不须太多二十块饼就好。” 妇人见他说话很有条理,当即便信了,请史三坐在檐下休息,自己则去厨房里烙饼。 粮价太高,使用铜钱不方便,每个细作都带着碎银子。 还带了一把匕首! 史三手里已有好几条人命,难免有人对他起歹心,那就只能杀了逃走。 妇人把杂粮饼烙好,又塞给他铜钱,叮嘱道:“二十块饼,不值恁多银子,这些钱是找补你的。你躲起来吃,莫要教人看到,怕又要被歹人抢。” “多谢大娘子,俺先走了。”史三把杂粮饼塞进破口袋,一瘸一拐往西去。 来到荒野,狼吞虎咽。 吃饱了继续赶路,至一郊外递铺停下。 他蜷缩在递铺附近,捧着破碗做讨饭状,竖起耳朵聆听旅人对话。 旅人坐在路边歇脚亭中,无非谈些来往见闻,又说起汉中朱贼造反之事。接着又聊经制钱,朝廷勒令在全国征收,一个个低声咒骂着奸臣。 夜色渐渐降临,旅人们早就走了。 史三趴在河边假装喝水,拿出墨条研磨少许,给竹管笔吸墨之后,记下自己认为的有用信息。 朱国祥反复告诫,每到一地,别的可以忽略,但必须记录粮价! 记完信息,又解开油纸包,取出一张檄文,蘸水打湿之后,贴在歇脚亭的柱子上。 做完这些,天差不多黑了,史三瘸着腿继续赶路,寻个能遮风避雨的所在睡觉。 数日之后,史三从洛阳经过,在城外贴了七八张檄文。 翌日,清晨。 很快就有人看到檄文,不识字者没当回事儿,识字者却大惊失色:“快……快快报官!” “杜二郎,上面写的什么?可是官府又要加税?” “伱莫要问,不是甚好事。” “俺们都是睁眼瞎二郎读一读呗。” “俺可不敢,这是反贼写的。” “……” 越是这样,围观之人越多,附近街坊都想知道反贼写了啥。 终于有不怕事的士子,张口说道:“有甚不敢读的?这是反贼所写,又不是俺们所写。” 此人害怕街坊听不懂,还主动翻译成俗语:“这汉中朱贼说,人聚起来成家,家聚起来成国……天下国家,都以人为根本。皇帝是人君,该为百姓考虑。圣君不计自己得好处,便让天下人得好处……” 聚在周围的街坊,把檄文听完之后,都感觉写得好有道理,句句讲到他们的心坎里。 看来汉中那两个朱贼,还真不是什么坏反贼,都是为民着想的好反贼啊。 “让开,让开!” 几个官差闻讯而来,驱散百姓之后,揭下檄文送去衙门。 京西路转运使张汝霖,正在副使陆荣家里吃酒。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被贬官,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洛阳了。 张汝霖上疏皇帝,请求取消西路进奉花果(京西花石纲),本来宋徽宗已经答应了,王黼却说张汝霖有谤君言论。 陆荣的罪名更简单,他做利州路提学时,曾保举朱铭为八行士子,还推荐朱铭去读太学。 前者贬去广东,后者贬去广西。 “唉,王黼那贼厮,陷害忠良也不分时候,”张汝霖叹息,“我正忙着募兵剿贼,他却因一点私怨,把我贬到广东去做官。” 陆荣没有接话,只一个劲的喝闷酒。 张汝霖又说:“阁下莫要沮丧,朱氏父子做贼,又不是你做贼。” 陆荣摇头:“朱成功者,少年英才,满腹经纶。朱元璋者,仁人君子,一身本事。他二人作乱,实在匪夷所思。我竟恨不起来,反而有些同情。他们必是怜惜世间百姓,对东京那昏君失望透顶,才不顾个人名声,要为天下万民讨个公道。” “慎言!” 张汝霖连忙提醒:“我就是非议君上,被旁人听到了,这才被告发到王黼那里。” 陆荣冷笑:“大不了贬为庶民,这官做起来有甚意思?你我担负转运之责,京西百姓流离失所,咱们却还在横征暴敛。不做就是违背朝廷政令,做了就是剥削残害小民,里里外外不是人。如今被贬官正好,免得受那日夜煎熬!” “相公,相公……”一个老仆跑进来,手里捧着被官差揭下的檄文。 张汝霖读罢檄文,面色有些古怪。 陆荣接过来仔细阅读,竟然笑道:“骂得痛快,此檄可以佐酒!” …… 荆湖与江西,也有细作前往。 钟子昂正在华容县开坛传法,某日见人在码头围观,他好奇的凑过去看热闹。 看清写的是啥,钟子昂顿时大惊,却见有官差前来很快就把檄文给揭走。 钟子昂连忙跟上去,掏出一把铜钱说:“两位兄弟拿去吃酒,这篇文章且让我誊抄一份。” “你抄来作甚?”一个官差质问。 另一个官差低声提醒:“这是传教讲法的钟坛主,他在华容县有信徒上千,万万不能得罪。” 先前那官差瞬间变色,随即赔笑道:“钟先生要抄,尽管抄去便是。” 钟子昂誊抄完檄文,立即坐船返回老家。 “父亲,真有人在汉中举事了!”钟子昂大呼道。 朱铭在汉中起兵的消息,华容县这边也略有耳闻,但不知道具体是啥情况。 荆湖路的官员,正忙着剿灭方七佛,哪顾得上汉中的反贼? 钟相接过檄文仔细阅读,他只是个粗通文墨的商贾,看完之后大赞道:“果然是鼎鼎有名的朱探花,文章写得太好了,句句写到俺心坎里,真真是骂得畅快淋漓。今提三尺剑,带百万兵,举义旗而匡天下,誓诛独夫以安家国,尽扫奸佞以慰生灵。这句话俺喜欢,大气磅礴,咱以后举兵也用上。” 钟子昂已经迫不及待:“方七佛流窜到荆南作乱,朱家父子又在汉中举义,咱们是不是也该起兵了?” 钟相却摇头:“不妥,还得再等等。” “父亲,时不我待啊!”钟子昂焦急道。 “十几年都等了,还急这一时半刻?”钟相说道,“多多传教,广收信徒。咱们南边和北边,都有大反贼,官府肯定征敛更重,我教信徒肯定会更多。等官府招募更多乡兵去剿贼,到时候防备空虚就是我父子揭竿而起的时候!” 《讨独夫赵佶檄》,随着细作渐渐扩散。 这一篇文章影响巨大,因为句句都是大白话、大实话! 就算士绅商贾看了,也觉得极有道理,甚至认为朱铭在为他们发声。 除了四川百姓,其他地方的人,都不知道朱铭已经坐大。还以为跟方腊一样,朱铭很快就要被剿灭了,心中无不对朱家父子报以同情。 一旦朱铭完全占据四川,消息传出之后,说不定会有士子、好汉千里来投! (本章完) 0344【宋军回京】 北方的战争,就连西夏都牵扯进去。 先是五千西夏精兵,帮助辽国防守西京(大同)。结果才走到半路上,辽国皇帝就跑了,西京守军也投降金人。 这五千西夏兵马,只能折道前往草原,追随辽国皇帝而去。 继而,西夏大将李良辅,亲率三万兵马救援辽主,在草原跟完颜娄室的金兵撞上。 为了追逐辽国皇帝,金军早就跑脱节了。 李良辅先是吃掉二百金骑,又伏击另外二百金骑,几百金国骑兵全军覆没,只剩金领阿土罕独自逃出。 李良辅乘胜出击,完颜娄室追辽主太深,麾下只有一千骑兵。 就这一千女真骑兵,竟然向三万西夏部队发起突袭。仓促接敌之下,李良辅主动后撤,隔河扎营防守。 完颜娄室留两百骑兵防守山口,亲率八百骑兵渡河绕后,然后向三万西夏大军发起冲锋。 女真骑兵死伤惨重,交叠掩护撤退。 数千西夏骑兵追击,被几百女真骑多次杀退。西夏骑兵每次败退,都带着更多部队重新追击,把越来越多的西夏步兵带出营寨。 稀里糊涂的,西夏军队被引入狭窄战场。 早就驻守在此的二百女真骑兵,与诱敌败退的数百友军,同时朝两万多西夏军发起突袭。 由于地形狭窄,西夏部队无法展开,竟被不到一千女真骑,杀得当场就全军溃败。 西夏军伤亡过万灰溜溜撤出辽金战场。 …… 雄州。 杨可世跪在帐前请罪,童贯愤怒得想当场杀人。 辽国降将郭药师献策,绕开辽军主力,以轻骑突袭燕京。 计策已经成功,宋军都杀入燕京城内了。 然而杨可世、高世宣等将领,不但没有安抚百姓,反而下令杀尽城中契丹人、奚人。 本来只是屠戮异族,但宋军的纪律奇差无比,竟然发展成无差别劫掠。 纵兵抢劫就不说了,城池还未彻底拿下,宋军就冲进食肆、民宅中酗酒发泄。 喝醉酒的士兵,其他暴行就不用提了。 愤怒的燕京百姓被迫抵抗,跟宋军打起了巷战,辽将萧干也率三千骑回援。 一万八千多宋军,遭受内外夹击。跑都没法跑,苦战三昼夜,只剩郭药师、杨可世带着几百残兵逃回。 童贯有足够的理由愤怒,收复燕京者可封王,吃到嘴里的王爵就这样没了! 根本不用朝廷下令调兵,童贯自己就得撤军回去。 三十万伐辽大军,如今只剩不到八万,其中还包含河北乡兵。而且粮草辎重所剩无几,大部分都在溃败当中丢失。 那些消失的军队,并非全被杀了,多数溃散于荒野。有的逃回家乡,有的落草为寇,有的加入河北起义军。 “楚公,朝廷送来急令!” “拿过来。” 童贯仔细看完公文,忧虑之余又感到高兴。 忧虑是因为粮草、军械不够,班师回朝还得慢慢筹措。 高兴是因为可以立功赎罪,自己确实打不过辽军,难道还打不赢朱贼的叛军?伐辽失败找一堆将领背锅,特别是那些阵亡的将领。自己再带兵把朱贼平了,啥罪过都能抵消,说不定到时还能加官进爵。 留下三万河北部队,防守边境各个城池,童贯率领五万大军开溜。 几万宋军将士,个个愁眉苦脸。 许多人两手空空,连兵甲都没有,早已在溃逃中丢弃。 沿途不断出现逃兵,一来粮食不够,底层士兵吃不饱;二来怨气横生,不想再给朝廷打仗。 将领根本无法制约,因为需要补充粮草,只能纵容部队劫掠地方。 许多前去乡下打粮的军士,抢着抢着就逃了,转而投靠当地贼寇,或者自己占山为王。 已经被盘剥搜刮多次的河北百姓,又遭这些官兵洗劫。官兵每到一地,离开之后都会出现贼寇。活不下去的百姓,聚集起来抢劫富户,甚至冲进县城杀官造反。 “大哥,我们也回山东去,莫要再给朝廷卖命了!”武松建议道。 史斌也说:“与其留在军中受气不如回去做贼潇洒快活。” 李逵道:“官兵也没啥好怕的,这次回山东,索性举旗造反。” 众兄弟纷纷怂恿,宋江表情愈发狰狞,咬牙切齿道:“这时便走,不回营了!” 历史上的宋江,之所以降而复叛被杀,直接原因是被夺走军功。 而且,夺走宋江军功的将领,跟夺走韩世忠军功的将领,都是童贯的心腹爱将辛兴宗。 当时宋江的部队伤亡过半,在打杭州时立下功劳,结果屁都没捞着。再加上被将官欺辱,他哪能忍得了?回去就特么反了。 这个时空,虽然没拉去打方腊,宋江却被带到河北伐辽。 也没打什么像样的仗,麾下弟兄稀里糊涂损失大半。吴加亮、李海、公孙胜、张顺等人,都在溃逃当中失散,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却说宋江带着数百残兵,趁着下乡打粮的机会,一路劫掠逃回齐州(济南)。 听说老熟人张叔夜,正在齐州做太守,吓得宋江直接开溜,脚底抹油润到隔壁的淄州去。 因为离得张叔夜太近,宋江不敢直接造反,沿途劫掠富户南下,部队迅速扩充到上千人。 一直流窜到兖州,宋江奇袭州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大哥,抓到个官府细作,鬼鬼祟祟在州衙外打望,在他身上搜出许多物什。”戴宗押着一个乞丐过来。 宋江认得几个大字,但识字不多,他找来胥吏辨认,算是把檄文内容搞清楚了。 宋江问道:“你叫甚名字?” 乞丐知道装不下去,长身而立道:“俺叫丁勇,朱相公赐字文帅。” 宋江又问:“可是做过濮州太守的朱相公?” 丁勇回答:“那是朱大郎,朱相公是朱大郎的父亲。” 宋江说道:“俺以前去濮州劫掠,就听说朱大郎是个好官。不曾想,这年头好官也造反了,你却为啥跑来山东?” 丁勇说道:“沿途张贴檄文,打探军情消息。” 宋江再问:“你这样的细作多吗?” 丁勇乱吹牛逼说:“像我这样的,朱相公派了数百人,全国各路都有,个个识文断字!” 宋江问道:“都是反贼,朱相公为甚在檄文里,说我跟方腊是祸患?” 丁勇说道:“俺家相公和郎君,从不劫掠百姓,每攻下一城,就安抚民心,严惩作乱之徒。不论士绅商贾,还是百姓小民,都对俺家相公佩服之至,自己把钱粮送来劳军。” “俺却不信,伱定在说假话。”宋江笑道。 丁勇说道:“随你信不信。” 宋江当然不信,但不妨碍他打着朱家父子的招牌做事。 他在山东的名声实在太臭了,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以前做流寇无所谓,而今却要据城当坐寇,必须换个面目才好做事。 宋江说道:“你既识字,便留下来给俺做军师。” 丁勇无法拒绝。 宋江让胥吏誊抄檄文,在兖州各县传播,自称是川峡经略使朱国祥麾下大将、山东都统制宋江。 朱国祥、朱铭父子若是知晓,恐怕要被恶心得够呛。 宋江这厮虽然尽量约束部队,相比以前收敛许多,但也好不了多少。强征兖州城青壮为兵,逼迫富户给钱给粮,对外宣称是那些富户主动投献。 然后迅速发兵,占领任城(济宁)和龚县(宁阳),继而杀回梁山泊,招募渔民打造水师。 山东、河北两地,造反的不止宋江一家。 林林总总加起来,贼寇估计不下五万人。很多是从伐辽战场逃回的士兵,他们各自占山为王,招揽当地流民为兵,一边种地一边打劫。 少数获得檄文的贼寇,跟宋江一样,打着朱家父子的招牌行事。 这搞得河北山东,遍地朱贼部将。 陈子翼随军返回东京,半路上就得到消息,自己的老朋友朱铭造反了。 对此,陈子翼有些麻木,他已在河北丢失魂魄。 这种失魂落魄,在军中属于普遍现象。 宋军与辽军打了五场大仗,五战五败士气消耗殆尽。打到最后,见到辽军就跑,将官根本约束不住士卒。 西军和禁军,已被打断脊梁! 再说童贯抵达东京,把罪过一股脑推给将领,果然没有受到皇帝惩罚,只是被当面怒斥一通。 为了掩饰败绩,为了皇帝的面子,朝廷宣称伐辽取得大捷,还给童贯加官赏赐。 同时,又下令嘉奖全军将士。 升官的将士不少,但对于小兵来说,这些都是虚的。朝廷承诺的赏钱,一文也拿不到,都是先欠着再说。 由于财政窘迫,粮饷继续拖欠,他们连正常的军饷都领不足。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天空大雪纷飞,各种取暖物资奇缺。不仅要挨饿,还特么得受冻,听说开春之后就要去剿灭朱贼。 陈子翼也升官了,他麾下有几十个骑兵,在雄州被编入辛企宗的部队,也就是胜捷军。 胜捷军乃童贯创设的亲军精锐,辛氏五兄弟,有三个都属于胜捷军将领。 陈子翼在东南立下大功,啥好处都没捞着。 今年在河北打仗,全程打得一塌糊涂,反而莫名其妙升为胜捷军骑兵指挥。 纸面上他能统领五百骑兵,但战马缺失,骑士不足,东拼西凑也才一百七十多人。 这是个普遍现象,所有部队都编制不齐,必须重新整编才能拉出去打仗。 (本章完) 0345【赵遹的奇幻漂流】(为企鹅大佬加更) 时间拉回秋天。 赵遹一路舟车南下,还未走到襄阳,心中就已有些绝望。 京西南路的抛荒更加严重,已经回到王安石变法以前的状态。大宋这几十年来,对此地持续性的移民垦荒政策,被杨戬、李彦两个太监彻底搞废了。 当然,能坏得这么彻底,离不开王黼的支持。 大量乡野茅屋无人居住,整村整村的农民逃离。留下来的地主招不足佃户,只能耕种最肥沃的水田,其余旱田被迫任其荒芜。 可土地即便不耕种,还得给官府交税,连番征收的隐田租、免夫钱、和籴钱……导致大地主也入不敷出。 就连许多自耕农,都开始弃土逃跑! 他们只要不跑,到处都是荒地,可以随意耕种。许多土地,才抛荒一两年而已,完全可以当成熟地耕种,农民们想种多少田就种多少。 但还是得跑,因为交不起税。 赵遹在襄阳见到许多流民,拖家带口前往西北方。他对此非常费解,问递铺的兵丁:“都快深秋了,为何流民不返乡,也不留在襄阳乞食,反而要一窝蜂往西北去?” 铺兵不敢做声。 赵遹屏退闲杂人等,呵斥道:“快说!” 铺兵麻着胆子回答:“有传闻说,朱贼治下的农民,日子过得极好。这些流民是举家逃去汉中从贼的。” 赵遹目瞪口呆,瞬间三观炸裂。 朝廷治下的百姓,扶老携幼去从贼? 赵遹连忙进城,直奔京西南路提刑司,半路遇到赶来迎接的提刑使周因。 “恁多百姓从贼,你为何不阻拦?”赵遹质问。 周因苦着脸说:“在下哪敢阻拦?今日拦下,明日必生民变。就怕有人揭竿造反,夺了襄阳献给那朱贼。” 赵遹说道:“可招募青壮为厢军,如此既有士兵剿贼,又能防止流民从贼。” 周因哭穷道:“哪还有钱粮?西城所广括隐田,已经快括到襄阳来了。京西南路的百姓,既要交田赋,又要交隐田租,还要交经制钱,还要交免夫钱。西城所的隐田租,先于正赋收取,地方州县的赋税反而收不足。” “各种赋税钱粮,都只能找富户摊派,多找几次全都不愿交了。随州有一大户,坐拥良田数千亩,被连番摊派逼得太狠,竟然带着佃户举兵造反,自称什么清君侧讨逆大将军。我征来防备汉中的乡兵,不得不调去随州平乱,至今那贼寇还躲在山里未剿灭。” 赵遹问道:“你能征募多少乡兵?” 周因干脆敞开了说:“不是我能征多少兵,而是我有多少粮食拿来征兵。朝廷不罢西城所,京西南路就永无宁日,便剿灭一个朱贼也会再生出马贼、杨贼!忘了提一句,这里还在征花石纲!艮岳都建好了,还要花石纲来作甚?” “你能调多少兵去剿朱贼?”赵遹问道。 周因说:“只有五千,不能再多了。今年籴米已征数次,再征必把富户逼反,官府只能花钱去买。但本地富户不愿卖粮,他们宁愿把粮食运去汉中,也万万不肯卖给官府!” 赵遹奇怪道:“为何富户不就近卖粮给官府,反而冒着杀头风险,大老远的卖粮给贼寇?” 周因咬牙切齿道:“拜当今宰相所赐,在京西南路强发铁钱。本地百姓用惯了铜钱,都把铁钱当成废铁,一石米已涨到铁钱4000文。如今我手里只有铁钱,而朱贼买粮用的是真金白银,阁下且猜富户会卖粮食给谁?金州、洋州,可都盛产黄金白银!” 赵遹说道:“房州的金矿更大,那些金子去哪了?” “这伱得问常平使。”周因冷笑。 赵遹咬牙发狠道:“给我一队衙前吏!” 两刻钟后,赵遹带着衙前吏,直奔提举常平司。 常平使木辙不在,赵遹怒吼道:“不管他在哪里,都给我立即喊来!” 木辙正在宴饮宾客,得到消息立即赶回:“拜见赵总制。” 赵遹说:“房州开采的金子,全部拿出来买粮募兵。” 木辙为难道:“这不合规矩,在下实在没法向上头交差。” 赵遹说:“是王黼请我总领西南兵马钱粮的,可以任意调用钱粮募兵剿贼,包括京西南路常平司的金子!” 木辙挑字眼道:“阁下总领大宋西南钱粮,但这里是京西南。而且,金子也不是钱。” “给我拿下,撬开常平司库房!”赵遹大怒。 衙前吏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对常平使动手。 锵! 赵遹拔剑出鞘,呵斥道:“谁敢抗命,以通贼论处!” 衙前吏们这才行动,将木辙给左右架住。 木辙焦急说道:“赵总制,夏天就已启运黄金赴京,库房里的金子所剩无几,就算全拿出来也买不到几个粮食。” “能买多少算多少!” 赵遹转身对周因说:“截住流民和商队不得让一人前往汉中从贼,不得让一粒粮食离开京西南路。再征集商船训练水师,不把金州出口堵住,我唯你是问!” 周因已经破罐子破摔:“这么大罪名,我实在担不起,只能全力以赴。本该转运使、副使维持局面,但他们都被宰相贬了,新任长官到现在还没消息。” 赵遹无可奈何,放缓态度作揖:“此间诸事,皆仰仗阁下了。” “不敢。”周因回礼。 赵遹坐船南下到江陵,荆湖北路转运司就设在此地,江陵知府兼任转运判官全权负责。 江陵知府叫毕渐,绍圣元年状元。 堂堂状元公,做官二十八年,还特么在当知府,肯定不知被贬过多少次。 赵遹不敢在这位面前拿架子,态度恭敬道:“在下出京之前,就已向荆湖发送公文,之进先生可已准备好钱粮?” 毕渐说道:“钱六千贯,粮八百石,已在仓中,随时可运去巴蜀。” “就这么点?”赵遹难以置信。 毕渐说道:“荆湖路地广人稀,又蛮夷众多。连番征收重税,已有蛮夷作乱。方腊余孽方七佛,又在荆南举兵复起,转运使正在亲率大军剿贼。荆湖两路自顾不暇,哪还有钱粮士卒输送四川?” 赵遹已经快抓狂了,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请君务必征足五万贯钱,一万石粮,五千乡兵,明年开春送往蜀中。” 这位蹉跎二十八年的状元公,气得猛拍桌子,指着北方说:“他赵佶骄奢淫逸老百姓就不是人吗?老百姓就不吃饭穿衣吗?要我强征钱粮士卒可以,先让东京那个匹夫停了花石纲!” 不但直呼皇帝的名字,还痛斥皇帝是匹夫,状元公果然威武。 赵遹说道:“花石纲立即停止!” 毕渐冷笑:“你说停就停?你一直留在江陵坐镇?我身兼荆北路运判,都压不住州县进献花石!下面那些当官的已经疯了,什么反贼都不管,只想着讨好昏君奸臣好升官!” 赵遹失魂落魄离开,写了一封奏疏,请求皇帝取消京西路和荆湖路的花石纲。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顺着长江,坐船来到夔州路,赵遹立即召见转运使郭伦。 郭伦把运判张深也叫来,那是他的堂妹夫,颇知兵事。 张深说道:“合州已被贼寇所陷,夔州路现有兵马一万二千余。三千驻防于达州夹江口,七千驻防于恭州(重庆),剩下两千布置在各处水寨。” 夔州路还算像点样子,但合州已失,赵遹实在高兴不起来。 赵遹说:“恭州(重庆)地形险要,不必驻扎重兵。调四千前往达州,再募兵三千,你带兵一万出夹江口,做出攻击渠州的样子。能收复渠州就猛打,不能收复也要缓打。务必牵制合州之贼,让贼寇不能西进,最好能把贼寇诱回渠江救援。切记,一旦情况不妙,就退守夹江口,保住夔州路不失!” “是!”张深拱手领命。 赵遹当日便坐船溯江而上,来到梓州路,发现这里已经烂掉了。 梓州路的精兵,都在南边防备泸南夷。 前几年虽然成功镇压蛮夷,但并没有彻底打服,时常有小规模叛乱。 听说北边有汉人造反,泸南夷再次蠢蠢欲动,吓得梓州路兵马不敢北上,导致合州被李宝轻松攻破。 赵遹觉得自己在蛮夷当中有威望,亲自去坐镇泸州,派人召见各部蛮酋。 但蛮夷很不给面子,一个也没来! 赵遹无奈,只得交代事务,坐船火速赶往梓潼。 见到黄概,赵遹立即质问:“剑门关怎就没了?” 黄概甩锅道:“副使高景山与朱贼有旧,他带着剑门守军悉数从贼。” “高景山从贼了?”赵遹难以置信。 其实黄概也不清楚,含糊其辞道:“多半已从贼了。” 赵遹气得不轻:“什么叫多半?” 黄概说:“朱贼主力大军,已抵近梓潼二十日。若非高景山从贼,朱贼怎恁快过剑门?”说着,他又反问,“赵总制带来多少兵马钱粮?” 赵遹画饼道:“开春之后,便能有十万贯钱、三万石粮、一万精兵!” 黄概不疑有他:“那就坚守到开春!” (本章完) 0346【战绩辉煌的夔州路官兵】 经略使是专管民事的,安抚使才负责打仗。 两者可以单置,但往往合并,也即经略安抚使。再下设经略司和安抚司,各自负责民事和军事,一起向经略安抚使负责。 如果一个地方特别混乱,那就再置招讨使。 可以单置,也可叠加,比如经略安抚招讨使。此职往往由武臣担任,遇到战争可便宜行事,拥有极大的调兵自主权。 南方地区,不用频繁的大规模调动兵马钱粮,因此各种职务往往单置且兼任。 比如躺平的蔡怿,本职桂州知州,兼任广西运判,再兼任广西安抚使。 又比如激起泸南夷叛乱那位,本职泸州知州,兼任泸南安抚使。 如果遇到战争,往往是官最大的做主帅。比如泸南安抚使搞不定蛮夷,身为梓州路转运使的赵遹,当时很快就召集部队统一指挥。 更高级的职务,还有总领财赋兵马钱粮,类似明代的几省总督。 这玩意儿是在靖康年间兴起,并在抗金战争中常态化的。 由于西南地区的糟糕状况,赵遹被任命为总领西南兵马钱粮事,西南各路都要听他统一调派指挥。可以理解为,西南地区总督。 但是,赵遹没有开府大权! 评价一个总领兵马钱粮,或者一个经略安抚使,看他能不能单独开府,就知道他实际有多大权力。 赵遹先是了解黄概的布防,此地总兵力已接近四万。 梓潼城内守军15000人。 城西北(隔着梓江)山头设置寨堡,驻军5000人,可阻止义军渡江侧绕。也可在义军攻城时,下山袭扰义军侧翼,关键时候配合梓潼守军两面夹击。 城东北山头设置寨堡,驻军8000人,是官兵的前沿阵地,可阻止义军全力攻城,也可配合友军几面夹击。 城东山头设置寨堡,驻军6000人,阻止义军绕向梓潼城东开阔地带。一旦义军走这条道,就将遭受三面进攻。 赵遹不得不承认,黄概的布置非常妥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贼兵一直没动静?”赵遹问道。 黄概说:“只派了些斥候打探军情朱贼便无别的动静,驻扎七曲山已二十多天。他不动正好,我才有时间操练乡兵。” 朱铭跟李宝一样,都在整肃部队。 他在利州已整编一次,又在剑门关接收降军,军队规模达到四万八千人(民夫就有两万)。 眼见梓潼县不好打,一边砍树打造攻城器械,一边利用时间再次整编。 最能打的精锐,命名为“常捷军”,兵力3000人,由邓春负责统领。 朱铭的亲军部队,也扩充到3000人,命名为“成功军”,由李进义负责统领。 另编五军,取名骁果、龙骧、虎翼、狼奔、鹰扬,总兵力15000人。 剩下的,全部淘汰为辅兵和民夫,也即战兵只有21000人。 嗯,火器部队另算,单独编为火器营,算上辅助也就几百人。 整编之后,再度重申军纪,并通过操练强化纪律。 于是就出现很诡异的情况,双方大军对峙二十多天,居然各自坚守营寨临阵练兵。都觉得自己的部队训练不足,都觉得自己的部队难以指挥,不能立即拉出去进行高强度战斗。 另外还有一只偏师,林冲为主将,白祺为副将算上民夫也就5000人。 他们顺着嘉陵江南下,沿途攻占苍溪、阆中、南部、新政、新井、西水、奉国、相如……多为山中小县,许多县城到了后世都变成集镇。 官兵一路败退,聚集在南充坚守,残兵败将和新募乡兵,加起来兵力达到8000人。 林冲、白祺则沿途纳降,扩军至一万(含民夫)。不是不能增兵更多,而是粮草不够,他们打下的地方太穷了,勒令富户捐粮也弄不来多少。 卡在南充城下,有些打不动。 “强攻怎样?”林冲问道。 白祺就是来混经验的,一路经历多次战斗,虽然烈度都不怎么高,但总算是见过血了,也学会怎样行军扎营、排兵布阵。 白祺说:“我军并无精锐,皆由降兵组成,一旦强攻失败,恐怕立即军心涣散。” 林冲说道:“俺们一直在打胜仗,官兵一直在打败仗。我军士气高昂,敌军士气低落,可以试着强攻看看。” “野战自能打攻城恐怕还不够,”白祺说道,“先把平夷砲造好再说,继续往城中射劝降信和檄文。” 一封封劝降信和檄文射出,守军已经有了经验,士兵自动收集起来焚烧。 南充城内,有文武官员数人。 以果州太守陈汝嘉为主,以阆州太守薛元简为副,几个厢军兵马指挥为将。 一艘快船驶来,信使疾奔进城。 陈汝嘉看完军报,递给薛元简说:“合州之贼,北上新明(武胜)了。” 薛元简皱眉道:“那边是怎打的?合州险要竟也守不住。夔州路兵马,为何不截断贼寇后路?” “我怎知道?”陈汝嘉没好气道。 他其实很想说,阆中大城,你怎也守不住?竟让贼寇偏师杀到老子这里! 李宝的军队已经打到新明,若拿下新明县城,再攻取汉初县,就能与林冲、白祺合围南充。 薛元简说:“须得请夔州路赶紧出兵!” …… 事实上,夔州路已经出兵。 运判张深为主帅,率领一万水陆兵马,从达州夹江口杀向渠州。打下此城,就截断李宝后路。 初时,张深小心翼翼,很快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贼兵防守! 带兵进城之后,张深感觉在做梦,如此轻易就收复失地了? “张总判,贼兵已被截断退路,合州与广安又不好攻打,”夔州路都统制卫守信兴奋道,“可北上进兵巴州,定能轻易收复巴州各县,还能威胁贼巢汉中!” 张深知道这个武将在想啥,李宝的主力在西南边,卫守信不敢去硬碰硬。而北上巴州,则贼兵空虚,非但没有危险,而且还能收复失地,并且做出翻越米仓山打汉中的架势! 不管能不能翻越米仓山,他们这一路官兵,都是整个四川最亮眼的部队。 收复失地,直取贼巢,报捷文书可以写得很漂亮。 张深摇头:“四川之关键,在于蜀中大战。我等收复再多州县,若让贼寇西进,也对战局于事无补。听我命令,全军进攻广安!” 卫守信拱手听令,其实心怀怨怼。 巴州空虚不去打,收复巴州全境的军功不要,非得跑去广安跟贼寇硬碰硬。这不是傻子吗? 卫守信躬身退下,叫来麾下将官,宣布进攻广安的命令。 各州指挥瞬间炸锅,你一言我一语,责怪张深不知兵事,是个只会读死书的大头巾。 但文官主帅有令,武将们不得不听。 留下少数士兵驻守渠州,主力直奔广安而去。 广安居然也没多少贼寇,见到官兵望风而逃,张深带着夔州路兵马再次收复失地。 全军振奋,士气高昂。 张深却越打越头疼,他知道贼寇想干啥了。 李宝彻底放弃后路,不要广安,不要渠州,不要巴州,随便官兵去占领,甚至把汉中都暴露在官军的兵锋之下。他的真正目的,是打通要道,把几路义军连为一体! 面对被搬空的官仓,张深知道有一场硬仗在等着自己。 他率领水陆兵马,风风火火杀到合州,果然遭到义军水师的迎头痛击。 齐公魁、庞定子、邱善水、李江这些人,全是从贼的巡检和盐枭。还有一个徐梦德,乃盐商之子,带着家族运盐船队从贼。 做官军时,齐公魁怂得要命,从贼之后战斗力倍增。 这厮率领旧部,身先士卒驾船冲锋,冒着箭矢接舷登船。身披两处箭伤,接舷时又中一枪,他却带伤杀到船上,接连砍翻数个官兵,吓得当面之敌纷纷溃退。 齐公魁的水师骁勇冲锋,直接将官兵水师断为两截。 盐商之子徐梦德,配合盐枭庞定子,奋力冲击官兵左翼,迅速与齐公魁形成局部合围。 邱善水和李江两位盐枭,则从支流突然杀出,断绝官兵水师的退路。 官兵水师大败,运粮船只提前跑路,但也被义军水师截获数艘。 张深带着陆上军队撤退,一直退到广安才停下。 他实在想不通,从米仓山翻过来的贼寇,咋就凭空变出如此精锐的水师部队? 很简单,不管是巡检兵、盐枭、盐商,李宝都对他们一视同仁。不克扣粮饷,不抢夺军功,义军又一直打胜仗,便是这些新投靠的杂牌,也跟着变得锐气十足起来。 都是为自己的前途奋斗,当然可以豁出去拼命! 特别是李宝在合川整编,统一军令编制,完善指挥系统,整肃全军纪律,这些杂牌部队也愈发正规。 水师被全歼,粮食也被抢了几船,张深已没有攻打合川的实力。 再加上麾下武将摆烂,张深变得心灰意冷,干脆顺着武将的意思,北上收复失地去了。 整个夔州路的兵马,除了镇守重庆那部分,其余全都不掺和蜀中大战。他们一路北上,连战连捷,疯狂收复空城只从军报上看,可谓是战果辉煌。 但这种避战打法,能把主帅赵遹气死! (本章完) 0347【白祺的个人秀】 夔州路官兵全跑去“收复失地”,李宝对此并不太清楚。 谨慎起见,他留五千兵马驻守合州,防备夔州路官兵再次杀来。自己带着剩下的部队,北上攻打果州(南充),与林冲、白祺合兵一处。 李宝甚至都不晓得,友军到底杀到哪儿了,纯粹就是在执行预定计划。 “合州之贼,已陷汉初县。”陈汝嘉放下战报,表情显得有些绝望。 薛元简难以理解:“川峡四路,夔州兵最为精锐,怎到现在还不来剿贼?都不需要他们猛攻,只要在后方牵制,合州贼寇肯定不敢打过来。” 陈汝嘉也想不明白:“难道夔州兵已经败了?” 夔州兵只败了一场水战,人家正忙着收复失地呢,如今已快杀进巴州地界。收复的城池越多,就离主战场越远,这样刁钻的进兵路线,陈、薛二人又哪能想得到? 州衙之中,陷入沉默。 果州指挥翁振忍不住开口:“不如撤往遂州,还得赶紧撤。若等两路贼寇合流,那时再走就来不及了。” “此议可行。”薛元简出言赞同。他是阆州太守,辖地早已沦陷,逃到哪里都无所谓。 陈汝嘉却是果州太守,还想继续守自己的州城(南充),犹犹豫豫难以下定决心。 但合州贼寇将至,再不走就会被夹击,麾下将士明显都不愿打了。 陈汝嘉左右看看,思来想去,终于说道:“今夜撤军,汝等回去准备。” 他很想打,但不敢打。 害怕被夹击的时候,自己手下的军官,会带着士兵直接倒戈! 从南充到遂宁水道已经被李宝截断,须得全程走陆路,穿过百余里的丘陵地带。 为了驮运粮草辎重,城中的骡马驴牛,全部被官兵征用,挨家挨户去搜集。 搜着搜着,就变成大规模劫掠,目标也不再只是牲畜。 两个乡兵正在城墙上打盹儿,其中一人回头望去:“城里怎闹起来了?” “不晓得。”另一人眯眼晒着太阳。 “不会是反贼杀进城了吧?” “不晓得。” “你就不会说别的?” “会。” “……” 就在这个时候,城墙下方突然传来喊声:“姜三哥,你家的牛被抢了!” 一直说“不晓得”的乡兵,猛然站起来大吼:“谁他娘干的?” “都在抢牲畜,上头安排的,”报信那人说,“起初还只要牲畜,现在都开始抢粮抢钱了。” 此言一出,好些守城的官兵,纷纷离开岗位往城里跑。 大部分士卒都是本地人,有些属于临时征召的城市青壮,有些是跟随家人逃进城的农民。 比如那位姜三哥,就出身小地主家庭,不但全家逃到南充城内,还把自家的耕牛都带来了。 城头的军官根本压不住只能傻看着士兵跑掉。 “谁抢我家牛,谁抢我家牛……”姜三沿街奔跑呼喊,手里举着一把梭镖,身后跟着佃户和自耕农。他们这十几户家庭,全靠那头牛耕田种地。 各处街巷一片混乱哪里都能看到抢劫者。 官军与官军,自己就打起来。 那是家住城内的官军,发现自家被洗劫了,立即冲上去拼命。 “太守,乱了,乱了!” “可是贼寇进城了?” “是自己人打起来了,我让他们搜集牲畜,那些丘八却四处抢劫!” “快随我去弹压!” 陈汝嘉率领亲兵冲上街道,看着完全乱套的南充城,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一队亲兵冲上去,吓得抢劫者撒腿就跑。 有小机灵鬼儿害怕被杀头,竟然边逃边喊:“反贼杀进城了!反贼杀进城了……” “反贼进城了,快逃命啊!”却是城内百姓,吓得跟着一起呼喊。 很快谣言四起,叫喊声此起彼伏,就连还在坚守岗位的守城士卒都能听见。 姜三带着自己的同村伙伴,已经找到了那头耕牛,正孤零零站在街道上。但他的老母亲却被杀死,且搞不清杀人者是谁,嫂嫂、妻儿、妹妹和侄子更是不知所踪。 狂奔好几条街都找不见,估计是在哪里躲起来了。 姜三越想越愤怒,抄起梭镖说:“随我去夺了城门投贼!” 同村伙伴也找不到家人,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跟随姜三风风火火杀向东门。 林冲和白祺已经察觉出城中异常,全城都在呼喊、哭嚎、嘶吼,那声音早就传到护城河外。 守在城池四周的哨探,火速回营禀报。 二人带着部队出营,林冲想要趁机夺城,白祺却还有些担忧:“会不会有诈?” 林冲说道:“能有什么诈?就官兵那士气,将帅若敢耍诈,士卒就真敢四散溃逃。” “也对。”白祺发现自己多想了。 他们带兵冲到护城河外,推出桥车去搭建浮桥,果然没有遭受弓箭射击。 浮桥还没搭好突然间城门大开。 守门士卒是太守的亲信,遭到姜三背后袭击,以为反贼真进城了,吓得扔掉兵器就逃。 “你们守住城门!” 姜三独自跑出城去,脱掉衣服用标枪挑起,隔着护城河摇晃大喊:“快快进城,快快进城,莫要失了时候!” “快点,快点!”林冲焦急催促。 浮桥终于搭好一座,林冲立即带兵杀过河。 姜三说道:“将军,我家人不见了,伱们进城莫要乱杀。” 林冲边跑边说:“不乱杀,你熟悉路,带俺直去州衙。保证把你家人找到,活见人,死见尸。” 果州知州陈汝嘉还在弹压乱兵,陆陆续续收束上千人。 听说贼寇杀进城了,他也没有多想,因为到处都在这样乱喊。 直到林冲带兵出现在街头,陈汝嘉终于明白是真的,他举刀大呼:“随我杀贼!” 太守一声令下,身边官兵溃散大半,只剩少数头铁的真就往前冲。 林冲豹头环眼,一脸络腮胡子,形象就如影视剧的猛张飞。他挺枪冲在最前面,接连挑翻数人,身后义军士气大振,呼喊着跟随主将勇猛冲杀。 陈汝嘉疑惑转身,刚才那么一大坨人,此刻只冲上去百来个,其他人咋就不见了? 稀里糊涂间,陈汝嘉被溃兵撞倒,又被义军按在地上。 “我抓了个大官,我抓了个大官!” “是俺抓到的,你这厮莫来抢功!” “……” 白祺从另一道浮桥渡河,却是带兵绕城而走,直往城西方向追去。 阆州太守薛元简,果州指挥翁振,已带着家人、亲随和少量士兵,出得西门往遂宁方向奔逃。 白祺远远看到,立即大呼:“骑兵随我追杀!” 他们这支偏师,皆由降兵组成,骨干是两千兴元府、三泉县降兵,其余全是沿途降兵中挑选的青壮。 所谓骑兵,也是在途中缴获的马匹。 大部分是用来拉车驮货的驽马,就这种上不得战场的货色,也才缴获可怜的二十多匹。 非但战马垃圾,骑在上面的人也不堪。 仅寥寥几人骑过马,剩下的都是赶鸭子上架,勉强骑着奔跑不掉下来而已。 白祺身为军中副将,胯下战马自然最好。 他一马当先,很快就把自己人甩得老远,居然独自去追杀逃跑者。 正在逃跑的果州指挥翁振,对身边士卒说:“就那几个贼兵,随我杀回去灭了再逃!” 见到敌将停下,白祺也勒马减速,取出弓箭等待麾下士卒。 他又不傻,如果敌人溃逃,自然追杀上去。此刻敌人停了,就没必要独自逞强。 翁振则更特么老六,这鸟人发现白祺半路停下,似乎想聚集更多义军,于是骑马转身就跑,就连家人都顾不上了。至于麾下亲随和士卒,都没有马儿可骑,只能眼睁睁看着武将开溜。 “贼将哪里逃!” 白祺再度追上去,数十官兵见他杀来,竟然齐刷刷的跪地投降。 翁振的坐骑更加优秀,但白祺七八岁开始学骑马,没事儿就骑着小马满村溜达。白祺不但骑术更精湛,而且非常熟悉山地骑行。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遇到河流,顺着河岸往北驰去。 离城越远,地形越是复杂。 到处是已经收割的稻田,水干了又没彻底干,田里全是稀泥。而且属于丘陵地带,时不时就有个小山。 害怕马失前蹄,翁振不得不减缓速度。 白祺骑着劣马竟然越追越近,还能腾出手来挽弓搭箭。 咻! 一箭射出,翁振连忙俯身躲避,吓得挥鞭加速奔逃。 又行两里地,翁振的战马踩塌田埂,连人带马摔进稀泥中。还没挣扎着爬起来,手臂就中了一箭。 白祺已经下马,站在田埂上,慢条斯理再次搭箭。 “愿降,愿降,小将军莫要放箭!”翁振惊恐大呼。 白祺说道:“兵器扔远些,你的弓箭也扔了。先扔箭筒,不准连箭带弓都拿在手里。再解下腰带,穿着靴子过来。不准脱靴,也不准上岸!” 这个当初背《静夜思》的少年,虽还没有打什么大仗,但也算立下个人战功了。 林冲拿下南充,审讯俘虏,才知李宝正往这杀来。 他立即派人去报信,让李宝别来了。 林冲、白祺率兵走陆路,直插通泉、射洪、梓州(三台)。 李宝重新回到合州,水陆并进,把遂宁(潼南)、遂州(遂宁)拿下,帮助林冲解决后路问题。 两路义军的目标,都是绵州(绵阳),直接切断官军主力的退路和粮道。 梓潼那几万官兵,如果再不跑,就要被包饺子了。 (本章完) 0348【神奇的主战场】(为盟主EBITDAD加更) 在梓潼东北方,长二十里、宽十二里的区域,都被统称为七曲山。 山腹有路,盘转七曲,因而得名。 如今,七曲山被官兵和义军各占一半。 朱铭的主力大军,分为几处扎营,各营之间可互相救援。 官兵也在山上立有三寨,共计八千兵力驻扎。 义军想攻打梓潼,必须把这三寨拔除。 而仅在东南边两三里处,官兵又设有两处山寨。义军若是进攻七曲山三寨,这里的两寨官兵,既可下山迅速救援,又能绕去侧翼进攻。 河对岸的山上,还有官兵营寨,能渡河攻击义军另一侧。 也即是说,朱铭一旦出动,甚至还没去攻城,只是攻山寨而已,就将遭到三面夹击。 白祺生擒敌将的第三天,朱铭突然动了。 先全军后撤六里,寻找合适渡口,前往潼江的西岸。七曲山那块险地不要了,粮道也不管了,官兵爱怎么断粮就怎么断粮。 接着向西南方前进八里,在丘陵当中扎营,远离七曲山区域,转而攻打官兵最西边的山寨。 “朱贼舍了七曲山?粮道都不顾了?”黄概闻讯大喜。 “千真万确,”哨探回答,“贼寇先前所立营寨,全都变成了空营。” 赵遹猜测道:“恐怕朱贼的粮草,能运来的都已运来了,后续再无粮草可运,反贼的粮食顶多能撑到腊月。” “那就更好,”黄概建议道,“我军可移兵把七曲山占了,结硬寨,打呆仗,坚决不到野外浪战,把时间硬拖到开春。等贼寇的粮食吃完,定然不战自溃!” 赵遹摇头说:“就怕朱贼认为梓潼难打,全军绕去彰明(江油)或绵州(绵阳)。那里各有三千乡兵守城,恐怕不一定守得住。” 黄概说道:“我军时刻盯着,朱贼敢这样行军,必遭团团围困。绵州大城,顷刻不能下,朱贼就只能去打彰明。那时他退路断绝,军粮所剩无几,又被官兵围堵,只能退回西北大山中跟羌人打交道!” “就怕围不住,反被他……”赵遹严重怀疑官兵的野外战斗力。 “那就退而求其次,”黄概说道,“朱贼若敢西进,我军便往绵州增兵,堵住其南下通道。就算他能打下彰明,也会变成一支深入的孤军。” …… 朱铭的想法很简单,以舍弃退路和粮道为代价,远离七曲山的不利地形,转而强攻官兵最西边的山寨。 李宝如果能顺利抵达绵州,就堵住了官兵南下退路。而朱铭强攻下山寨,又能堵住官兵西逃的道路。 到那个时候,官兵想跑只能往北,即前往剑州和剑门关。那里有义军杂牌部队守着,朱铭和李宝尾随追击,官兵进退不得,等于是被关门打狗了。 若是李宝遇到意外,不能前来合围,朱铭就硬吃梓潼! “嗡嗡嗡~~~” 三日之后,清晨,沉闷的号声响起。 两万一千多义军主力,带着八千辅兵出营,营寨里只剩万余辅兵和民夫看守。 说是辅兵,其实皆为青壮,只不过兵器太烂而已。许多人还在用朴刀或者把梭镖当枪使,他们都在七曲山操练过,只要拿到兵器就能转为正兵。 全军来到山下两三里外,将近三万人的部队,在丘陵地区很难排开。 经常这个营在平地列阵,那个营歪在小山丘上,倒是颇为适合鸳鸯阵作战。 两万一千主力,皆操练鸳鸯阵。 在利州被剑门关堵住时,已经操练过一个月,被梓潼堵住又操练一月。 鸳鸯阵的好处,不仅适合丘陵作战,而且还特么节省兵器。 朱铭的兵甲严重不足,鸳鸯阵的武器配备,能够有效弥补这种缺陷。 “拿甲来!” 白胜和石彪捧着天王甲上前,协助朱铭穿戴整齐,还特意整了一条红色披风。 朝阳升起,映照在金灿灿的天王甲上,金黄当中又笼罩一层红色光晕。 朱铭拉下面甲,骑马缓缓前行,拔剑指着天空在各营通道中穿过。 白胜、石彪、古三等亲军,跟在后面大喊:“朱天王!朱天王!朱天王……” 义军将士看着那威风凛凛的战甲,恐怖的面盔更是摄人心魄。朱铭骑马所过之处,将士们不由自主单膝跪地,跟着亲军一起呐喊:“朱天王!朱天王……” 就这样一路检阅部队,激励全军士气,朱铭就足足用了四十分钟。 他在故意拖时间,想把七曲山、梓潼城的官军引来,甚至不在江边设防,好让官兵安安心心过江。 今日攻山,更似围点打援。 能把官兵引过来决战,总好过浪费人命去攻坚。 “要不要过江救援?”黄概问道。 赵遹却说:“我打算把西边两处山寨的官兵,全都撤回梓江东岸。先前的各种兵力布置,是以朱贼扎营七曲山为前提。朱贼既然已经不在七曲山,西边那两处山寨,也就没必要再守。唉,主要还是守不下来,山势并不陡峭,又遭朱贼团团围攻。” 黄概说道:“朱贼又不是三头六臂,我军在山寨扎下钉子,等朱贼全力攻山之际,派大军过江击其侧翼。两面夹击之下,必可大获全胜!” 赵遹沉默不语,他还是不信任乡兵的战斗力。 几年前,他负责剿灭泸南夷,手里有一万多厢军和乡兵。每次安排好的计划,自负肯定没问题,结果一打就啥都不成,总是莫名其妙便溃败了。 十拿九稳的战斗都能败! 等到三万西军调来,指哪打哪,轻轻松松击败蛮夷。 现在赵遹有两个选择: 一是弃守梓江西岸的两座山寨,此法沉稳持重,但会导致失去部分战场主动权。 二是派兵过江策应,配合山寨里的友军作战,有一定几率击溃贼兵。可一旦兵败,必定损失惨重,因为溃兵逃回城里,必须渡过那条梓江。 苦思再三,赵遹终于做出决策:“从城内派遣一万兵渡江,攻击贼寇侧翼。从七曲山派遣六千兵渡江,寻机袭杀贼兵后背。再派五千精锐,于更上游悄悄渡江,直扑贼寇大营,最好能烧毁其粮草。所有船只,在江边接应,务求万无一失!” 黄概说:“还不如全军渡江,我军兵多,必可一战而胜!” “万一败了呢?”赵遹说道,“总得留些兵力守住梓潼,不至于全军覆没。坚守此城拖到明年,西军就能调来四川剿贼了。” “不是你这样打仗的,瞻前顾后,必然前后皆失,”黄概说道,“如此打法,还不如弃守西岸山寨。” 赵遹摇头:“我不是现在就出兵,而是让山寨官兵先坚守。若能守住一日,则士卒可用,明日便渡江作战。若一日都守不住,那就别打了,全军渡河也肯定大败,老老实实坚守城池和七曲山吧。” 这家伙是真的冷血,想拿西岸山寨官兵的性命,来测试两军的战斗力。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遹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他无论干啥都心里没底儿。 朱铭检阅军队四十分钟,苦等好半天,也没等到官兵主力渡江。 围点打援的计划已经失败,那就把围着的那个点拿下! 义军徐徐前进,朝着山下靠去。 几个官兵信使,也出城过江,避开义军从南面上山传话:“总领有令,命尔等坚守一日,大军明天就过河决战!” “呸!” 成都府路步军统制谢建中,对着离去的信使吐唾沫,骂骂咧咧道:“有兵不来救,非让老子坚守一天,这姓赵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传令,两寨并作一寨,务必死守到明日。” 谢建中也是心里没底儿,开始跟主帅斗智斗勇。 这里安排有两座山寨,可以互相救援。谢建中干脆弃守一座,把全部兵力挪到一起,人变多了就没那么害怕,可以保证军队的士气。 而且,文官们的安排只是理论上可行。 义军呈兵力碾压之势,两座山寨都自顾不暇,还互相救援个屁啊? 朱铭正在安排部队进攻,这人还在山下呢,就从望远镜里看到官兵弃寨转移。 随即浓烟滚滚,被放弃的山寨有粮食,被官兵一把火给烧了! 两营义军冲上去,迅速占领空寨,然后发现粮食在燃烧,全力抢救之下也没保住多少。 义军将士愤怒不已,对下令烧粮的官兵破口大骂。 事实上,官兵也在骂。 刘承佑是广都刘氏子弟,很早就从主宗分出去。一分再分之下,他家的田产只有五百多亩,却要养活三十多口人。 本来日子还能过下去,但官府的苛捐杂税太重,家中积蓄渐渐消耗,再这么搞几年就得借钱交税了。 刘承佑现在是乡兵都头,持枪冲到谢建中面前,愤怒质问道:“为何下令烧粮?” 谢建中说:“弃寨太过仓促,军粮无法运走,不可留给贼寇就只能烧掉。” 刘承佑心头滴血:“那是蜀中百姓的民脂民膏,你这厮说烧就烧,怎不早点弃寨转移?” 谢建中没好气道:“梓潼城里那些大头巾,打仗想一出是一出,明明手里有兵不来救,非要咱们坚守到明日。我也是刚刚得到军令,哪能猜得到主帅怎么想?” “统制,杨指挥带兵从南边下山了!他说总帅有兵不救,却让大夥卖命,不如撤回城里。怎么也拦不住啊!” 就在此时,一个士卒慌慌张张来报。 谢建中闻言怔住,再看向麾下军官,发现全都面带怒色。 不是愤怒友军逃跑,而是愤怒主帅按兵不动。 “告辞!” 刘承佑抱拳行礼,转身对自己的同乡兼部下说:“我们也走,全军过江撤回城里。” 一个又一个军官,带着士兵离开。 谢建中只能跟着撤离,瞬间就把仅剩的山寨也放弃了。而且贼兵即将杀来,他都没时间放火烧粮,随便扔几个火把在粮仓里就跑。 朱铭对此战做足了准备,还穿戴天王甲把仪式感拉满。 这特么还没接战,官兵就全部弃寨而逃。 耍老子玩呢? 朱铭怒火中烧,大吼道:“追击,追击,莫让官兵从容过江!” 赵遹比朱铭更愤怒,隔江看着官兵逃跑,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他转身面向黄概,咬牙切齿道:“你练的好兵,竟然不听军令,这回定要杀几个以儆效尤!” 友情推荐一本新书:《这老六,谁让他当狱卒的?》 系统文,不喜就别看,不要像上次一样看了来骂我。 (本章完) 0349【困兽之斗】 被官兵弃守的第一座山,名叫卧龙山,诸葛亮曾在此屯兵。 被官兵弃守的第二座山,名叫长卿山。蜀汉李严被贬为平民,就迁徙到此山南麓居住。而它的名字来源,则是司马相如曾在这里读书。 欲守梓潼,必守长卿山。 或者说,须守周边各个山头。 比如红军长征之时,攻打梓潼就先打了一堆山头。而川军与红军,在长卿山激烈交战,红军称为“血战长卿山”,梓潼城反而没爆发什么战斗。 从长卿山方向进攻梓潼城,必须渡江战斗,可谓非常艰难。 为啥不从七曲山方向进攻呢?那里地形最平坦开阔,攻城也不需要渡江。 因为那里不容易夺取山头,进攻方不把所有山头拿下,就永远处于被几面夹击的境地。 朱铭站在司马相如读书室前,欣赏着历代文人留下的书法碑刻。 一群俘虏被押过来,都是乡兵中低层军官。 “我那篇檄文,你们看了吗?”朱铭转身问道。 无人作答。 朱铭笑道:“没看?那就给你们再看一遍。” “不用,已看过了。”一个叫王忼的军官说。 朱铭问道:“写得如何?” 王忼回答:“句句精彩,骂得畅快淋漓,道出万民心声。” 朱铭质问:“那你们为何还要给官府卖命?” 王忼说道:“阁下毕竟是反贼。再纪律严明的反贼,也会搜刮军粮、强征士卒。阁下莫要狡辩,伱那几万贼兵和无数军粮,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只从官府和官兵手里缴获,不可能弄来那么多粮食。我们这些小民,横竖是被征粮征兵,还不如给朝廷效力,说起来也比归附反贼好听。” “有道理。”朱铭点头。 王忼又说:“既被阁下俘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若是不杀不放,我……也愿意归降。” 朱铭忍俊不禁:“你倒是说得直接。” 王忼说道:“王家虽然世代显宦,但也有小门小户。我家只有田产百余亩,早已不堪官府重税,平日里私下发牢骚,也干过诅咒皇帝的事。” 这种小地主从贼,还真没啥心理负担。 朱铭又问其他俘虏众人考虑一番,居然都愿意从贼。 长卿山就在梓江边上,官兵弃寨而逃,逃得太过迅速且离奇。义军追赶不及,也就俘虏数百人而已,都是些被堵在江边无法登船的旱鸭子。 一些官兵坐船渡江遁走,更多官兵脱甲跳河逃生。 朱铭不但抢救出许多粮草,还捡拾到许多布甲、皮甲,以及少量的官军兵器。这些兵甲,正好分配给辅兵青壮。 站在司马相如读书室外,朱铭拿起望远镜,隔江眺望着梓潼城。 此地距离城墙,不到两里地,视野非常好,可以俯瞰整个梓潼县城。 城内。 黄概拉着赵遹,苦心劝阻道:“总制,杀不得!这些都是成都子弟兵杀了一个军官,附近几个村子的士卒,都会心生怨怼不愿再打仗。阁下一次要杀十几个,恐怕人人自危,军心不战自乱。” 赵遹怒道:“不听军令也不斩,今后谁还会听令?” “罚一顿军棍即可,请务必三思而行!”黄概还在劝阻。 赵遹从愤怒变得沉默,继而又变得沮丧,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去:“军棍你来罚吧,我去休息片刻。” 这仗没法打了,他连自己的军队都管不住。 赵遹回到宅邸,枯坐于堂中,望着院子里的大树发呆。 赵遹出身宗室,开封人。 他感觉老赵家的江山,恐怕时日无多了,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两天之后,朱铭分兵在下游渡江,占据梓潼城东南一处山头,为接下来强攻梓潼做准备。 官兵多次攻山,皆败逃回城。 反正城外到处是山头,贼寇占一座就占吧,官兵死守城池不再出来。 转眼已至初冬,气温骤然下降。 朱铭早准备了许多冬衣,除非大雪漫天,否则不怕士卒挨冻。 官兵那边却很扯淡,本土作战竟冬衣不足。且优先发给厢军和子弟兵,至于黄概最初征募的乡兵,只能穿秋天的衣服硬扛。 被后勤官克扣了! 一路转运使往往是主帅,若有经略使、安抚使、总领兵马这些大员出现,转运使就自动变成副帅和总后勤官。 黄概身为总后勤,他还真没贪污,但物资沿途转运,稀里糊涂变少一些很正常。 后方不知哪位机灵鬼,或者是一群机灵鬼,在趁机盗卖前线将士的冬衣! 赵遹巡视军营,看到受冻的乡兵,黑着脸去找黄概:“阁下不穿衣服也能过冬?” 黄概知道啥事儿:“正在追查此事,已让属官再紧急调一批来。” 赵遹气得拂袖而走。 又过数日,信使紧急来报,梓州被反贼奇袭得手。反贼拿下梓州,只休整半日,便星夜疾驰围困绵州。 赵遹还未做出反应,又有信使来报,一股贼寇围困盐亭县。 官兵要被包饺子了! 赵遹的计划,是尽量守城拖时间,拖到朱铭军粮耗尽,拖到明年等西军增援。 但很明显,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赵遹早就传令各路,募兵征粮剿匪,特别叮嘱夔州路要拖住李宝。 然而,大部分官员都不听话,或者是没能力去执行。 梓州路转运使知道利害,已经顾不得泸南夷,把南边的“精锐”调一半北上,想要袭击李宝的后路。但官兵前脚刚走,泸南夷后脚就造反。 整个梓州路,北边被反贼搅乱,南边被蛮夷肆虐,只有中间部分州县还在官府手里。 更扯淡的是,许多泸州汉人,竟然跟蛮夷一起造反打官军! 这些汉人,可是跟蛮夷有世仇啊。 “我军已被三面围困,”黄概失魂落魄道,“要么北上去剑州,但那边肯定有贼寇守城,去了就被彻底堵死在山里。要么从七曲山方向渡河,穿越丘陵前往彰明,再穿越丘陵绕过绵州回成都。” 赵遹摇头:“数百里行军绕路,官兵做不到的,贼寇追来,必然溃败。不想留在梓潼等死,就只能出城决战,还要在绵州贼寇赶来之前决战!” “那就打吧,”黄概叹息,“胜则满盘皆活,败则丢失四川。” 官兵终于愿意出城打仗了,留几千人守城。其余全部拉出去,一部分在城外东南列阵,一部分去攻打贼寇占据山头。 朱铭害怕被半渡而击,率主力前往更下游渡河。 邓春率领三千常捷军、一千辅兵,死守山头等着大部队来援。 之前弃寨而逃的谢建中,被勒令戴罪立功。打下山头,他的罪就免了,打不下来直接砍脑袋。 谢建中带兵主攻,另一个叫施方平的将领,带兵在侧方协助攻山。 山势平缓而狭长,并非什么险要之地。 但邓春有十多架平夷砲,官兵还在山脚时,就遭到小型平夷砲的攻击。杀伤不多,主要是打击官兵的士气。 “队长战死,全队斩首!若想免死,血战不退!” 邓春骑马亲自重申军纪。 队长是鸳鸯阵的核心,受到全队的层层保护。除非特别倒霉,被远程火力弄死,否则基本不会出事。 队长出事了,说明鸳鸯阵已破,这支小队没剩啥战斗力。 四个营的战兵,被布置在各处防守。 邓春自领一个营战兵、两个营辅兵,作为预备队居中。另外还有好几百非战斗人员,皆为文书、会计、木匠、石匠、医生、裁缝等等,他们也属于常捷军的正规编制。 穆横守在官兵的主攻方向,随着义军不断扩编,他们这十二人,花荣做了火枪队头领,杨志、李进义、林冲、关胜等人都单领一军。 只有穆横、张青、李应、王雄混得最差,全都是统领五百人的营指挥。 穆横做梦都想立功大吼道:“都打起精神来,谁敢胆小溃退,不用长官军法处置,俺就要先弄死他!” 全营分为几十个鸳鸯阵小队,四个小队结成大队,布置在山上各个地方。 崎岖不平的地形,并不影响军阵排列,总能根据情况略微变阵。 攻山的官兵,却受到地形影响。 才抵达半山腰,就已经难以结阵,三三两两各自为战。 谢建中还算不怕死的,没有躲在最后面,指挥着麾下官兵从各处攻山。 双方还未短兵相接,几十个小队长,就用弓箭招呼。 随即,藤牌手和长牌手投掷标枪,他们每人带有三杆标枪,在接敌之前就要投出去。 官兵中也有少量弓箭手,猫着腰往上面仰射。 “吁,吁!” 小队长的竹哨声此起彼伏,第一次战斗终于开始了……嗯,也结束了。 只见各处狼铣乱搅,官兵本就是仰攻,被狼铣扫得难以前进。稀里糊涂间,几杆长枪就刺来,个别冲到侧方的官兵,被耥耙叉得连连后退,随即就是一杆长枪戳刺。 义军明明兵更少,却总能在局部战场以多打少。 只一个照面,各队官兵纷纷溃退。 “吹号!” “摇旗!” 号声吹响,令旗挥动,穆横这一营义军,竟然朝着山下冲杀,五百人朝着一千多人反冲锋。 穆横旁边两营,也开始反冲锋。 由于战斗时间太短,谢建中都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士兵已溃近半。再被反贼那么一冲,没溃的也跟着溃了。 “统制快走!”亲兵大喊。 不用亲兵提醒谢建中自己就跑了。 真就是一败涂地,他甚至连咋败的都不清楚。 (本章完) 0350【直取中军】 官兵连续组织几次进攻,全都一触即溃。 半个月前,他们也曾经攻山,至少当时能坚持几分钟。 赵遹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出了啥问题。 鸳鸯阵什么的,那只是战术层面。官军败得那么快,纯粹属于士气太低,死伤几人就能溃一大片。 特别是成都平原的子弟兵,投军之初士气旺盛,许多人甚至带着杀贼立功的想法离家。 但困守梓潼太久,一次胜仗没打,反而丢失两座山寨。 那些冬日受冻的乡兵,也对子弟兵有所影响,总觉得官府做得太过分。 还有就是朱铭的檄文,很多子弟兵都知道其内容,于是产生一种复杂心理:一方面埋怨朱铭造反,害得他们背井离乡,家里还因战争多交税;一方面又对朱铭报以同情,认为朱铭是在为他们仗义执言。 一句话,都不想打仗,也不敢打仗了。 赵遹摆出宋代最常用的“大阵”,也叫“中军阵”。 这种阵法有基本套路,也能因地形而做出调整,此刻变出的就是“四门斗底阵”。 无他,此阵最稳妥而已,且变阵简单适合新兵。 主帅坐镇中央,刀枪手列方阵排布四周,盾牌标枪手杂于其间,再以拒马陈兵为阵脚。弓弩手居其后,少量骑兵也掩在阵中。 三万多官兵,大阵布成,绵延数里。 朱铭亲率主力徐徐而来,登高望远观察,见官军摆出如此谨慎阵法,也从容不迫的开始布阵。 将拒马放在最前方,其后是四个营的步兵,平夷砲拉到前方组装,虎蹲炮、火枪队也上前。后续还有两排,直接横开排列一万多步兵,这些步兵略微呈“v”字型。 “牝阵?” 赵遹的中军在一座小山丘上,仔细观察朱铭的阵法,他着实有些没看明白。 其实啥阵都不算,就是戚继光的三叠阵,与传统牝阵的古怪组合。朱铭不但火器稀少,就连弓弩都少得很,无法发挥三叠阵的威力,只能用近战兵来弥补火力缺失。 朱铭这边,列阵就用了几十分钟。 官兵一动也不动,也懒得分兵攻山,任由邓春带着山上精锐,下来与朱铭的主力汇合。 不是赵遹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他害怕主动出击,把自己的大阵跑散了! 绵延数里的军队,一旦混乱起来,估计韩信再世才收得住。 赵遹就那样摆开阵型,以静制动,等着朱铭来打。而且,他把相对平坦的地形全占了,留给朱铭列阵的地方崎岖不平,甚至还有好几口大水塘夹在中间。 列阵完毕,朱铭观察半天,没有命令全军上前,而是把大大小小的平夷砲推出去。 赵遹实在太“沉稳”了,阵前布置好几重拒马,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估计还在局部区域撒了铁蒺藜。 这厮把四门斗底阵,当成乌龟阵来打。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上百架平夷砲拉出去,打算先砸毁官军阵前拒马,能顺便砸死几个人自然最好。 而赵遹那边,居然也推出平夷砲。 他出京之前,专门研究过平夷砲图纸,到了梓潼立即让工匠打造。 朱铭对此无所谓,并不后悔泄露技术。 当时需要征讨蛮夷,平夷砲拉出去打仗,宇文常肯定感兴趣。就算朱铭不献给朝廷,宇文常肯定也要进献图纸。 真正厉害的不是兵器,而是使用兵器的人! 双方的投石车数量差不多,官兵那边还略多十几架,直接演变成投石车互射大战。 大小石块,飞来袭去。 在经过一轮试射之后,各自调整距离。义军依旧发射石弹,官兵那边却夹杂火弹。 准确来说是毒烟弹! 这玩意儿添加有火药,其配比无法爆炸,却能够剧烈燃烧。又掺杂各种刺激性物质,一旦投射出去,就冒出滚滚刺鼻烟雾。 邓夏身为炮兵指挥,见势不妙,立即传令民夫,脱衣撕布打湿了带回。 幸好义军阵中就有大水塘,炮手咳嗽着投入第二轮石弹后,一个个开始用湿布蒙着口鼻。 眼睛依旧暴露在外,泛起通红血丝,但始终还在坚持。 平夷砲的精确度极差,双方对轰二十多分钟,也砸毁寥寥几架。就是偶尔砸中炮手之后,场面血肉模糊,让人感到极度不适。 炮战渐渐分出胜负,平夷砲数量更少,还被浓烟困扰的义军获胜。 而官兵炮手,陆陆续续就溃了! 督战队提刀砍杀,同时宣布厚赏,即便战死也重重抚恤家人。但官兵炮手依旧士气不高,被督战队逼回炮兵阵地后,近乎绝望般继续投石作战。 他们在军中地位很低,跟杂役一个待遇,平时就没吃饱过,如今还穿着秋天的衣服。 活着的时候,都吃不饱穿不暖,你让他们相信死后有抚恤? 又挨一轮炮击之后,仅仅被砸死两人,其余炮手就崩溃了。而且不是溃退,这次改为“溃进”,他们害怕被督战队砍杀竟然哭喊着朝义军那边奔跑。 朱铭用望远镜看得真切,大喜道:“好生款待敌方溃兵,抬几口大锅来,再弄些肉食,为他们接风洗尘!” 欺负赵遹不敢乱动军阵,朱铭不再进攻,甚至炮击也停止了,就在两军之间架锅烧饭煮肉。 赵遹刚开始没明白很快猜到朱铭想干啥,大喊道:“再派炮手,砸毁那些饭锅!” 所谓炮手,全是民夫。 平夷砲的操作太简单,因此官兵不重视炮手,平时百般苛待,战时随便拉一些上去开炮。 这饭没法煮了,炮击重新开始。 义军这边早已填好石弹,官兵炮手还没就位,就一轮齐射过去。 有了先前的成功案列,这一拨官兵炮手,都懒得去摸自家投石车直接撒腿就往义军阵地奔逃。 赵遹看得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靠近炮兵阵地的官军,全都士气狂降。他们虽然没有遭受炮击,但友军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脑子不傻的都知道今天恐怕要大败。 “总制,不能固守,须得变阵进攻,”黄概提醒道,“否则朱贼把平夷砲推上来,就该往军阵里砸石头了,投石就能把官军前队给砸溃。” 赵遹当然晓得此理,无奈说道:“传令,前军固守待命,左右军变横阵上前,后军前移拱卫中军,全军准备推进。” 官兵阵型一动,立即出现局部混乱。 朱铭抓住时机:“击鼓,除了中军,全军出击!” 鼓声大作,令旗摇动。 一万多义军精锐,踏着崎岖不平的地形前进。 朱铭又下令道:“辅兵青壮,绕向敌军左翼!” 义军精锐在前进过程中,同样变得阵型混乱。但乱的只是整体,每个鸳鸯小队依旧保持组织度。 他们比亲兄弟还亲,吃饭睡觉全在一起。 如果必须征用民房住宿,也是一队十二人,住在同一间房中。 割人头论赏已被取消,现在只看整体表现,以及是否完成作战目标。论功行赏时,多以小队为单位记功,只特别突出的才记个人功。 种种制度,让每个鸳鸯小队,都彼此融为一体,甚至有好多私下结拜为兄弟的。 他们结拜之时,还约定若是某人战死,活着的兄弟须得帮忙照顾家人。 鼓声急促起来,士兵也从疾走变成小跑。从高空俯瞰下去,义军的阵线参差不齐,却又始终没有大乱。因为小队的基层组织还在,而每个小队长,又看向更高一级的旗帜。 层层看旗前进,始终乱而有序。 负责侧绕的辅兵青壮,就明显糟糕得多,已经冲成了一窝蜂,他们纯粹就是充场面吓唬官兵的。说句不好听的,全溃了也无所谓,反正是绕去侧方,溃兵不会冲击战兵。 官兵的左右军,还在调整阵型前移,已有部分义军冲到面前。 个别义军发出惨叫,却是被铁蒺藜扎穿脚板。 更多义军掀翻拒马,朝着敌阵撞去。 “骑兵随我冲杀!” 朱铭跨上聚宝盆,把中军扔给白胜、古三、花荣统领,自己亲领骑兵绕向官兵右翼。 大明村本来只有二十多骑,一路俘获征召马匹,只要是能骑着跑,再垃圾的马他都要。特别是占领文州之后,从那里的羌人手里,买来一百多匹四川矮马。 如今,朱铭已有杂牌骑兵四百余。 双方加起来五六万人,此刻已经开始交战。 进入战斗的部队,就全看统兵将领如何发挥了,战场太宽,主帅根本无法有效指挥。主帅能做的,就是根据战局变化,不断投入预备队。或者哪里取得重大战果,以此为突破口调动相关部队。 一直固守的官兵前军,此时还能稳住阵型。 变阵前移的左右军,阵型都还没排好,就被义军杀上来。他们没有立即溃退,全靠同乡关系互相支持。 看到左右翼有义军杀来,赵遹调动后军和中军,分别前去跟辅兵青壮和义军骑兵作战。 很有意思的是,官兵也有六百人的骑兵部队。 四川年年互市买马,四川官军却战马奇缺。能组织起六百骑兵,多亏宇文常管理茶马司。 可惜,宇文常整顿四川茶马司的第二年,就被火速调离成都,因为他挡了太多人的财路! 朱铭刻意放缓马速,尽量保持骑兵队形。 官军六百余骑杀来,朱铭立即加速,带着四百多杂骑迎面冲锋。 双方距离二三十步时,见义军骑兵还在加速,官军骑兵吓得连忙避其锋芒。 聚宝盆全速奔跑,朱铭挥舞铁锏,照面就将一个敌骑砸死,胸膛肉眼可见的凹陷。 连续砸死数人,后方的官兵骑兵早已避让,朱铭直接带着四百骑杀穿。继而马不停蹄的冲向敌军右翼步兵,那些正面相遇的步兵瞬间溃散,把赵遹所在的中军给暴露出来。 中军在一座土丘上,朱铭跃马爬坡,挥舞铁锏左右砸出。 赵遹的中军士卒,看着身着天王甲、如同天神下凡的朱铭,纷纷扔掉兵器溃逃。他们的骑兵被杀穿,右翼步兵也被杀穿,哪里还敢留下来死战? 黄概给自己留了匹马,见势不妙立即遁逃。 赵遹却还在拔剑呼喊:“莫要慌乱,结阵举枪便可挡住!” 无人听他说话,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朱铭策马冲到赵遹面前,一锏砸断中军大旗,随即砸飞赵遹手中宝剑,伸手将这位宗室主帅给捉住。 “敌帅已被我擒获!” “敌帅已被我擒获!” 事实上,在中军大旗倒塌之后,官兵的左右军就开始溃了,紧接着前军也被带得溃逃。 三万多官兵,下意识的逃回梓潼城。 而留在梓潼城内的守军,则是打开西城门,纷纷抢船渡江遁走。 甚至,因为抢船而自相残杀起来! (本章完) 0351【入主成都】 民夫正在打扫战场,各处都有俘虏被集中看押。 还有数千战兵,追击溃兵未归,按时间来计算,估计都追出七八里了。 朱铭已脱掉天王甲,不断接收处理各种战报,抽空问道:“阁下在想什么?” 被临阵俘虏的赵遹,初时失魂落魄,缓过神之后开始沉思。他回答说:“我在想,自己怎败得那么快。” “想出什么结果没有?”朱铭问道。 赵遹说道:“数万人的大战,须慎之又慎,很少有主帅不经试探周旋,就直接下令全军压上去的。阁下敢这么做,无非欺我难以指挥各部。全军压上打乱战,贼兵乱,官兵更乱。等官兵乱起来,各部衔接不畅,阁下便率领骑兵直冲我中军。” “哪有恁多废话?”朱铭好笑道,“从之前攻山,再到阵前砲战,官兵都士气低靡。你变阵时又生混乱,我怎会错失良机?已经熟透的果子,站着摘、坐着摘、搭梯子摘,甚至把树砍了再摘,能有什么区别吗?” “也对。”赵遹点头。 白胜忽然喜滋滋跑过来:“郑书记(郑泓)清点辎重,缴获了六十七副步人甲!” 朱铭心情大爽:“让他妥善保管,等我论功行赏,赐给各军将领。” 宋代的步人甲,由一千多片甲叶组成,最重的足有70斤(长枪手),较轻的也有40多斤(弓弩手)。 赵遹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几十副步人甲,是黄概在成都兵杖库搜出的。专门拣选壮士穿戴,被赵遹安排在中军,准备关键时刻投入战斗,作为一股奇兵抵定战局。 结果,那些被寄予厚望的重甲战士,面对朱铭亲率骑兵冲锋,竟然特么的一哄而散了! 平时顿顿吃肉厚养着,临战却未对贼寇造成任何杀伤。 赵遹自言自语嘀咕道:“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朱铭说道:“你也晓得仁义不施?” 赵遹苦笑:“我身为宗室,前番立下大功,官家擢我为兵部尚书。可那童贯随便说几句,我也只能请辞。宗室且如此,百姓更何堪?官家受奸臣蒙蔽,以至有今日之祸。” “他那么聪明,能被谁蒙蔽?”朱铭言语不屑。 赵遹默然不语。 追击溃兵的士卒,陆陆续续押着俘虏回来。 翌日论功行赏,五十副步人甲,赏赐给大小将官。另外七副,赏赐给作战勇猛的士卒。 还剩下十副,留着赏赐给李宝的部队。 义军将领官职,沿用宋代制度。 如今只有两个统制,分别是张广道和李宝。 各军长官,称作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 各营长官,则是指挥使、副指挥使。 领到铠甲,将领们欢喜不已,这玩意儿可以保命啊。 特别是本来就有链甲的将官,外面再穿一身步人甲,两层防护可以随便冲杀。 可惜有点重,两层甲叠加,共计八九十斤,稍轻也有六十七斤。 一具具尸体陈列在野外,俘虏们排队来辨认。 若有乡邻认出,立即就地火化。 两宋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火葬最为流行的朝代。 越靠近首都,火葬就越常见。 北宋的火葬盛行区,在开封与河东。而南宋的火葬盛行区,则在江浙和四川。 其原因是:人众而地狭。 (也有例外,地广人稀的两湖,宋代同样流行火葬。) 四川的南宋考古墓葬,火葬墓超过了80%!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火化之后,用死者的衣服包裹骨灰,由他们的同乡带回老家安葬。 这些多为踩踏致死,真正被义军所杀的还不到15%。 逃跑飞快的黄概,已经被抓回来,而且行动比较自由。他看着焚烧骨灰的场景,叹息道:“朱贼此举,四川定矣!” “这般人才,奈何做贼。”赵遹连连摇头。 他们两个大败,必须承担丢失四川的罪责。 朱铭不打算杀掉,放回东京让昏君处理。多半会被除名编管,从此老死他乡,二人的遭遇,会让更多忠臣寒心。 高景山藏起来不敢见人,故意避开赵遹和黄概,能瞒一时是一时,尽量不拖累家族。 火化尸体送还骨灰,这主意就是高景山出的,可获得三大好处: 第一,防止发生瘟疫。 第二,安定俘虏之心。 第三,安抚蜀中民众,传播仁义名声。 本来惊恐不安的俘虏,在得到同乡骨灰之后,迅速就安定下来,都不想着逃跑了。 既然让他们带乡邻骨灰回家,肯定不会杀他们,而且还会予以释放。 每天虽然吃不饱,却干活异常积极,义军分配啥任务,俘虏们都抢着完成,只求表现好些早点回家。 朱铭休整数日,便带着全军南下。 抵达绵州之后,立即释放所有俘虏,并给少量粮食让他们回乡。 李宝带兵原路返回,重新杀向合州、渠州,顺便堵死夔州兵的后路——那些家伙已经收复巴州全境。 林冲、白祺领军南下,攻取简州(简阳)、资阳、资州(资中)、内江,最终目的是拿下富顺监。那里属于赋税重地,周边几个州县都有大量盐井。 朱铭亲率主力,直奔成都而去! …… 华阳县郊,王氏祖宅。 老仆奔跑进书房:“相公,各家子弟都回来了!” 王仲鳌问道:“回来多少?” “没死的都回来了,还带回一些骨灰,”老仆详细说道,“他们被贼寇抓住,并未遭到虐待,还能领口粮回乡,那朱贼似不是滥杀之人。” 王仲鳌坐在书桌前感慨:“如此做法,成都周边州县,百姓再无抵抗之心。只要朱贼不盘剥太过,稍微比官府少征点赋税,必然可以获得万众归顺。真是手段高明啊,把乡兵放归家乡,还带着袍泽骨灰,比编练俘虏为兵强上百倍!” 王仲鳌拄着拐杖出去,不断有人恭敬问候。 来到村中的打谷场,大冬天聚集好多村民,一群子弟兵正在讲述他们的经历。 “朱将军威风得很,穿着一副金色铠甲,就跟庙里的天王那般,”一个青年说得眉飞色舞,似乎已经走出阴影,“朱将军那匹马也是神骏,我当时被编为后军,被派去阻拦朱将军冲杀。好几千人的右军士卒,遇到朱将军几百骑兵,吓得当即就溃散了。我哪里敢去阻挡?跟着袍泽一起逃,只恨爹妈没多生两条腿。没跑多远,就听后面很多人在叫喊,转身一看,中军大旗都倒了。” 另一个青年说:“我却编在中军,赵总领让我们结阵举枪。我们又不是傻子,后军都溃散了,中军就能挡得住?那些重甲猛士都不敢挡穿着几十斤的铠甲,一个个跑得比我还快。我却是看得分明,朱将军骑的是匹黄骠马,冲上小山跟飞一样。他手里的铁锏几十斤重,臂膀粗的中军旗杆,一锏砸去就断了!” 村民们啧啧称奇,都叹服朱贼的武勇,难怪人家敢起兵造反。 那些回家的子弟兵,也讲得愈发夸张。 因为把朱铭描述得越强大,他们的溃败就越情有可原。并非自己懦弱不能战,而是朱将军太过勇猛! 又有青年说:“朱将军派人来讲,他若取了四川,定然不像官府那样收重税。免夫钱肯定不收,地里脚钱也不收,经制钱还是不收。就连酒醋税,也降回五年前,昏君加的酒醋税他不认!” “不收许多税,那日子过得!” “朱将军是个好贼啊。” “不是好贼,是个好人。” “就不晓得,那朱将军说话作不作得数,莫不又是在哄骗咱们。” “哄你作甚?人家把骨灰都送回来了,仁义得很。官府往年强征搬茶夫,那些搬茶夫死在外头,也不见官府把骨灰送回来。” “……” 王仲鳌站在打谷场外,悄然听了一阵,叹息着默默离开。 朱贼入主成都已成定局,不知对王家是好是坏。 就怕朝廷常年派兵征讨,朱贼为了打仗,也学官府横征暴敛。到那个时候,只会比朝廷更狠,反贼为求生存,可是没有任何底线的。 俘虏带着骨灰回乡,消息迅速传遍各个州县,还带回义军的“仁政”消息。 所谓仁政,无非少收点税。 这个少收,是跟宋徽宗相比。 绝对比哲宗朝收得多,否则朱铭哪来的钱粮练兵? 但这就够了,百姓能够接受。 就像电商搞活动,原价六十的商品,给伱涨价到一百,再打折卖你八十。你喜滋滋买到手,还觉得自己赚到了。 朱铭率军南下,德阳、雒县、金堂各县官员,皆已望风而逃,胥吏抱着官印出城跪迎。 一直来到成都城外,面对大开的城门,朱铭并未带着全军进去。 他先派一支最精锐、纪律最严明的部队,进城占领衙门和库房,同时在全城张贴安民告示。 又张贴檄文,并附录政策:取消经制钱,降低酒醋税。 城内百姓,见义军秋毫无犯,又听说经制钱被取消,酒醋税也降回以前的标准,竟然全城欢呼沸腾起来。 特别是那些商贾和摊贩,把朱贼……把朱将军视为再生父母。 等到朱铭带着亲兵进城时,无数百姓夹道围观,踮起双脚想看看他是否有三头六臂。 一身金灿灿的天王甲骑着骏马缓缓向前,令百姓觉得威武而不可直视。 酒楼之上,十多个士子临窗眺望,他们都出身成都大族。 一人说道:“这朱贼好会邀买民心。” 另一人冷笑:“那昏君邀买民心都不愿,我倒觉得朱成功可得天下。” “你叔父可是鸿胪寺少卿,怎能说这种话?” “我叔父做什么官,跟我说大实话何干?” “你家世食宋禄须得忠君报国!” “你没看朱成功的檄文?非食宋禄,乃食民禄也。” “强词夺理!” “……” 这些士子,自己就吵起来,有的人已打主意投靠。 成都城内有后蜀皇宫,皇城已变成内城,宫殿拆了改为官府衙门。 朱铭进驻转运司,笑着对高景山说:“高先生妙计安民,实在是立下大功一件!” “些许小计谋而已。”高景山谦虚道。 朱铭当时的命令,是赶紧焚烧尸体埋了,免得搞出什么瘟疫。 高景山连忙跑来进言,说可以让俘虏辨认尸体,放归俘虏把骨灰带回家乡。 小小的一个计策,宣传效果简直炸裂。 石元公有些不得劲儿,他才是头号谋士啊,咋就突然冒出个降官争宠呢? 可人家是三品大员投靠,自己只是个落第举人,这特么想争都争不过。 最苦恼的是,石元公不得不承认,高景山的献计确实高明。 石元公当时认为,在占领成都之前,不可放归俘虏,免得又被官府征去当兵。事实跟他所料完全相反,俘虏一放,沿途县官全部逃跑,就连成都城内的官员都跑了! 如今仔细想来,越想越觉得玄妙,毕竟石元公搞过妖教,他对玩弄人心的套路理解颇深。 (这几天参加作者沙龙,尽量抽时间码字,如果停更就当是请假,更新会非常不稳定。) (本章完) 0352【参禅礼佛】 由于朝廷盘剥太过,地方府库空空如也,小民百姓亦家无余财。 从汉中运了不少钱粮过来,但利州被搞得一塌糊涂,反而需要朱铭拿出军资赈济百姓。 又在剑门、梓潼对峙两个多月,军粮消耗严重,算上从官兵那里缴获的,顶多能维持现有军队到明年三月。 “得让富户捐钱纳粮了。”朱铭说道。 高景山提醒:“当然得从富户下手,但不能是现在,须得等明年夏粮收割之后!否则这些富户大肆宣扬,小民又愚昧无知,将军好不容易有的仁义之名尽失。这里毕竟不是汉中,也不是金州。” 朱家父子在汉中和金州,民间威望极高,富户自然难以操纵舆论。 而在成都平原,朱铭属于外来者。 初来乍到,根基未稳,骤然让富户摊派,这些富户定然转嫁损失,然后疯狂造谣抹黑。小民被富户盘剥之后,只会憎恨朱铭,仁义瞬间就变成残暴。 高景山给出成都治理方略:“将军发布减税政令,已初步取信于民。当务之急,是整顿吏治。安排心腹掌管户籍与司法,重审积年冤案,趁机撤换枉法老吏,再狠狠惩治大族子弟。如此则光明正大,非但能立威于大族,还能立信、立德于百姓。如此做法,可逐渐控制成都,到明年夏天征税就水到渠成了。” 石元公问道:“我军粮草,只能撑到明年三月,剩下两三个月的粮食去哪里寻?” 高景山指着北方:“城北昭觉寺!” “妙啊!” 石元公拍手大赞他来过成都好几次:“不仅是佛寺,还有道观,都可趁机清理。” 高景山说:“石先生虽来过成都,也在民间打听过消息,但走马观花只能窥其一斑。昭觉寺建于唐朝贞观年间,在五代时极盛。国朝初年,大宋军队烧杀抢掠,昭觉寺因而荒废破败。但几十年后,就重新繁荣起来。至神宗年间,已是尾大不掉,吕大防奏请朝廷,把昭觉寺从子孙庙改为十方丛林。” 朱铭觉得很神奇:“佛寺还能有子孙庙?” 高景山解释说:“此处子孙,特指徒子徒孙。上一代住持,可指任下一代住持。而十方丛林,则可由官府任命住持。” “原来如此。”朱铭还真不清楚这个。 看来古代对宗教管理也有手段,通过任命住持,从而间接控制寺庙。 高景山继续说:“如今的昭觉寺,殿宇三百座,僧舍数百处,仅持有度牒的僧人就上千,另还有大量无牒之僧。可查庙田三四百顷,隐田更是难以计数。” “如此说来,昭觉寺控制的庙田,可能接近十万亩?”朱铭听得动了杀心。 高景山点头道:“而且多为城北良田!” 朱铭微笑站起:“我既入主成都,自当拜访名刹与高僧。” 高景山提醒:“莫要杀伐太重,昭觉寺的民间声望极好。” 一个占田近十万亩的寺庙,真会有很好的声誉吗? 可以有! 只需在放高利贷时,利息比寻常地主少一丢丢。在收租子的时候,也比寻常地主少一丢丢。灾荒年月,再拿出一点粮食赈济灾民。高僧负责结交官府和名流,这声望一下子就起来了。 神宗朝,官府拿回住持任免权,昭觉寺的收入需要上交。 李畋在《重修昭觉寺记》里说:“兹寺有常住沃土三百廛,涤场敛矫,岁入千耦,井归寺廪,与众共之。有舟航大贾,输流水之钱;山泽豪族,舍金穴之利。五铢一缕,悉归寺府,无一私者……” 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池塘里种出的藕,归昭觉寺所有(田租估计也是)。而信徒捐赠的香火钱,则必须上交给官府,极有可能还要缴纳田赋。 但仅仅过了几十年官府逐渐失去对昭觉寺的控制,香火钱怎么可能老实上交? 当今住持,法名圆悟克勤,一代大德高僧,在禅宗发展史上举足轻重。 他被宋徽宗两次颁布圣旨,御笔任命为昭觉寺住持(该寺住持有任期,想要连任,须得皇帝许可)。 其亲传弟子,就有五百多人。 其中一百多个弟子,在其他寺庙做住持,影响力遍布全川,甚至波及到川外! 圆悟克勤正在品茶,他对茶道极有研究。以致于后世有传言,他的墨宝“茶禅一味”,被收藏在日本大德寺此墨宝还跟一休和尚发生故事。 这种传言并未得到证实,但他写给徒弟绍隆的信件,即“圆悟印可状”,确确实实存于日本。 弟子绍隆捧着茶盏问:“禅师,正逢皇帝召见,贼寇又据成都,还要不要前往东京?” 圆悟克勤说:“我是住持,我不能走。汝非蜀人,自可往之。” 绍隆乃禅宗虎丘派祖师,但如今只是个普通僧人。他的师父得到克勤佛语,转而讲给绍隆听,绍隆没有完全听懂,于是从江浙来到成都挂单求法。 绍隆说道:“弟子听僧人言,朱贼入城安民,于百姓丝毫不犯。若是遇到,该怎生对待?是贼耶?是众耶?” 圆悟克勤说:“你今称他为朱贼,心中便已有成见,何必再来问我?” 绍隆沉默,静心思索。 “禅师,朱……姓朱之人来了。”一个和尚站在门口说。 圆悟克勤缓缓站起:“随我去迎接吧。” 朱铭正站在寺门外,翻看圆悟克勤的《碧岩录》。 这本书,是圆悟克勤在湖南时写的。禅宗初时不立文字,北宋中晚期开始有著作,《碧岩录》正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老僧克勤,见过朱檀越。”圆悟克勤合十道。 朱铭笑言:“檀越是施主的意思吧?我不是来布施的,反而需要昭觉寺救济。如此说来,禅师才是施主,贫人见过克勤施主。” 圆悟克勤活了六十多岁,就没遇过如此无耻之徒,居然见面便把和尚称为施主。他面色从容道:“请入寺内喝茶。” 朱铭翻着《碧岩录》说:“刚才拜读禅师大作,此句颇有见地。若见得透,依旧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让我想起家父的一席话。” “请问令尊有何妙语?”圆悟克勤顺着他说。 朱铭说道:“家父曾说,人生有三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圆悟克勤道:“此乃青原行思禅师之语,令尊也是修禅之人。” 已经有这段话了吗? 朱铭也不觉得尴尬,问道:“依禅师看来,我是山还是水?是将军还是贼寇?” 圆悟克勤说:“将军与贼寇,存乎一心之间。” 朱铭说道:“禅师果然是高僧,一语中的也。我若钱粮充足,便是将军。若钱粮不够,便是贼寇。请禅师救我,莫让我化为贼寇。” 这般赤果果的威胁,圆悟克勤依旧从容:“寺中账册,老僧很少过问,将军一并拿去吧。只求莫要伤害僧人性命。” 朱铭又说:“无牒之僧,须得还俗。” 圆悟克勤道:“可以。” 朱铭再说:“寺田太多,须得充公一些。” 圆悟克勤道:“可以。” 朱铭特别惊讶:“我可不会留多少。” 圆悟克勤道:“能让僧人饱腹即可。” 朱铭说道:“佃户所欠钱粮,须得一笔勾销,僧人今后要自己耕种。” 圆悟克勤说:“应该的,耕田也是修行。” 如此配合,朱铭还真不好动刀子杀人,连连感慨:“今日总算遇到大德高僧了。” 圆悟克勤说:“令尊所制绿茶,暗合修禅之道,贫僧早就想去拜访。” 朱铭说道:“家父就在汉中,禅师尽可前往,我可修书一封以为凭由。” 圆悟克勤问:“檀越还要入寺品茶论禅吗?” “不必,已经论过了。”朱铭合十告辞,让郑泓带兵查抄寺产。 圆悟克勤盘坐于方丈室内,外面不断传来僧人的哀求声。 一担担粮食被挑走,一框框钱财被搬离,昭觉寺上百年的积蓄,就这样被朱铭充为军资。 至于那数万亩良田,一些分给当地佃户,一些赏赐给立功将士。 也给昭觉寺留了不少,每个和尚可耕两亩地,藕田也全留给和尚们吃素。 昭觉寺和尚不敢反抗,都被圆悟克勤约束住了。 却有那许多大户,跑来求见朱铭,见不到人就在衙门外哭嚎。 他们把自家的田产,投寄在昭觉寺名下,以此逃脱官府赋役,现在被朱铭给一并查抄了。 不但田产被抄走,佃户欠下的租子和高利贷,也被朱铭按照所在地而宣布作废。 只能说活该! 就连成都周边的其他富户,也对这些家伙无丝毫同情。 偷逃赋税,有着各种各样的法子,投寄在寺庙属于最低级招术。而且,这些田产往往来历不明多半是通过非法手段获取的,害怕官府追查才借助昭觉寺之名。 查抄昭觉寺财产,只是一个开始。 成都府下辖各县,还有很多佛寺道观,一处处都富得流油,足够朱铭的军粮吃到明年秋天。 并非全都是高僧大德,总有那么几个想反抗的。 在查抄过程中,杀了两百多个和尚道士。 蜀中富户,惴惴不安,生怕朱铭向他们挥刀。 (这是存货,明天不晓得有没有更新。) (本章完) 0353【观政一】 成都,内城。 转运司衙门,已经成了朱铭的“大将军府”衙门。 朱铭看着查抄物资清单,随口问道:“先生为何不愿主政成都?” 高景山说:“不宜抛头露面,还是留在将军身边做幕僚好。” 朱铭笑道:“剑门关里,恁多士卒随你投降,消息早就传出去了。” 高景山说:“传出去是一回事,坐实了又是另一回事。” 宋代有诛九族的大罪,但在优待士大夫的前提下,还没有哪个进士官被诛九族。 而且,高氏属于山东大族。高景山即便真的从贼,他弟弟高景云也能继续做官,只不过肯定受到牵连遭贬谪。 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老家那边,可能收税时就不客气了。 朱铭感觉挺扯淡,明明是个有能力的,明明已经献关投贼,还给反贼出了许多主意,到现在居然畏畏缩缩。 “随你吧,”朱铭翻看查抄物资,嘀咕道,“庙观真是富有啊,连道士也这么富。” 高景山笑道:“有个道君皇帝,天下道士自然富裕。将军没去过福建,那里的寺庙才富呢,成都这边算不得什么。” “我哪天领兵去见识一下。”朱铭说道。 整个宋代,僧道占人口比重最高的就是福建。 没有之一。 宋真宗天禧五年统计,全国僧尼数量45万人,其中福建就占了15.5%。 曾巩做福州太守时说,当地百姓出家者,三年一附籍每次近万人,改户口的钱已累计数万贯。 卫泾(朱熹好友)则说,福建地狭而人多,农家子选择当和尚的人数,是选择耕田的一半。这跟汪应辰(南宋吏部尚书)的记述差不多,百姓家里若生三子,或一人为僧,或两人为僧。 不要觉得寺庙啥都不干,他们也要从事工农商业的,并且形成独特的寺院经济。 南宋理学家陈淳在阐述福建情况时,特以漳州来举例,说漳州的各种产业,70%已被寺院所控制。这导致漳州的税收,主要来自寺院和僧尼,乡下富户跟和尚比起来全是穷逼。 于是在南宋的福建,出现一种奇葩现象:寺庙盘剥百姓,官府盘剥寺庙! 南宋末年朝廷收税,竟把寺院收到纷纷倒闭,把和尚收得各种逃亡。 朱铭就要讲道理许多,在查抄庙观产业时,给和尚道士们留了一些。 比如昭觉寺,广场周边的店铺,都给和尚们留下。这里是四川最大的娱乐和商业场所,勾栏瓦舍无数,各类店铺众多,其元宵灯会堪比东京。 和尚们经营商业赚钱,朱铭派来税吏收税,可谓各取所需。 隆冬时节,驻扎在成都的义军,兵分几路攻取地盘。 特别是邛州和雅州,皆为互市买马之地。邛州还有铁矿和铸钱场,雅州的茶叶最受少数民族欢迎。其余诸如眉州、陵井监(仁寿),都属于产盐区。 梓州铜山县,更是专门派驻一支部队,那里是四川少有的产铜区(明代采尽)。 常捷军留守成都,邓春卸任都指挥使,带着杂牌骑兵去攻打黎州。 “伪宋黎州厢军指挥俞典,率众恭迎邓将军!” 邓春还未抵达城外,郁郁不得志的俞典,就伙同谯欢等胥吏,捆了州县官员举义归顺。 邓春笑着下马搀扶:“俞指挥莫要见外,都是自己人。” 众胥吏也上前见礼,全是朱铭做知县时的老部下。 邓春问道:“黎州蛮夷可有生事?” 谯欢回答说:“宇文太守调去整顿茶马司,那段时间蛮夷最听话。可宇文太守很快就卸任,茶马司买马又开始拖欠,各部蛮夷多上几次当,都不愿再卖马给官府。如今已蠢蠢欲动,极有可能到汉地劫掠。” “给各部蛮夷传递消息,俺奉命组建腾骧军,”邓春说道,“只要送来壮士当兵,各部都不会再被官府欺负!对了,谯先生,朱将军任命你为黎州太守。” “某一定鞠躬尽瘁!” 谯欢大喜。 邓春是带着任务来的,在黎州、雅州、邛州三地,招纳蛮夷组建“腾骧军”。 腾骧军皆为轻骑,准确来说是山地骑兵。 汉骑一千人,蛮骑一千五百人。 还有五百非战斗士卒,都是兽医、军医、裁缝、铁匠、皮匠、厨子之类,这些后勤人员也全部骑乘劣马或骡子。 先让他们在成都集训兵甲还在打造当中。 四川有大量铁矿,金州的枪炮工匠,正在火速调来各处矿山,作为技术骨干打造火枪和火炮。 此外,就是打造铠甲,以制作链甲为主,主要用来防弓弩和标枪。 弓箭作坊,也正在筹备当中。 牛角、牛筋等弓箭制作材料,从各处产盐地征集。 盐井打得越深,就越需要畜力提取盐卤。一头健壮的耕牛,一年半载就撑不住了,往往杀了卖肉再换新的。 整个冬天,义军都在出兵。 基本没打什么大仗,川南地区传檄而定,无非派小股部队去接收城池。 只有夔州路那边,高歌猛进的夔州官兵,竟然提前从巴州撤回。北边死守达州峡门口,西边死守恭州(重庆),一时之间李宝居然打不下来。 李宝无奈分兵奔袭,先去攻占大竹镇(大竹县柏林镇),然后亲率一千精兵,连续翻越华蓥山、明月山,突袭攻取梁山军(梁平)。 夔州军吓得弃守达州,一路退到开州。 李宝就地募兵南下,攻取乐温(长寿东北)、涪陵。 三面受困之下,恭州(重庆)官兵不战而降。 至此,在整个川峡四路,成都府路、梓州路、利州路已拿下,只剩半个夔州路还在朝廷手中。 即将过年的时候,张镗、陈东等三十余人,结伴来到成都。 “xxx拜见明公!” 众人见面就拜,在兴元府观政三月,已然做出自己的选择。 …… 说到观政,时间且退回朱铭离开兴元府时。 张根和妻子黄氏,还有五十多个士子,坐船前往汉中。 这些士子,有的是太学劝退生,有两个桂州士子,剩下的全是金州本地人。 船只先在大明乡停靠,沈有容代替朱国祥进行接待,全部在客栈暂时过夜歇息。 张根夫妇去见女儿,一家三口相顾无言。 张锦屏低头说:“父亲,母亲,外子已做出那般事女儿也只能嫁鸡随鸡,只是害苦了张氏一族。” “唉!” 张根一声叹息,他还能责怪女儿不成? 实在找不到事做,张根踱步出去溜达,身后始终跟着烦人的贼兵。 此时正在收割稻谷,那遍地金黄的稻田,带来让人愉悦的丰收之感。可惜没看到多少男人,入眼全是妇女在下田劳作。 “这便是朱家父子做的好事,”张根终于找到骂人的理由,“青壮都带出去造反了,连收割稻谷都得靠老弱妇孺。” 张锦屏说道:“有了打谷机,妇人收稻也不算太吃力。” 张根指着田里的一台机器:“那便是打谷机?” “对。”张锦屏点头。 这种脚踩式打谷机,流行于20世纪末、21世纪初,多在南方丘陵山区使用,后来渐渐被烧油的机器取代。 两个人抬着,就能上山下谷。 一人即可轻松操作,另一人负责割稻,非常适合小家庭生产。 经过朱国祥的改造,通体竹木结构,一根铁钉都不需要。用脚踩动踏板,棕带传动做功,竹片击打脱粒。 张根脱鞋下田查看,仔细研究好一阵,点头说道:“此物方便,可节省壮劳力。” 再联想到造反的朱家父子,张根变得更加恼怒好端端的造什么反?多发明几样便民机器不挺好吗? 张锦屏说道:“等安置好更多流民,大明乡的一些妇人,就会去成都跟丈夫团聚。” 张根知道流民从哪儿来的,京西南路那些昏庸之官,竟然放了好几拨流民过来从贼。 歇息一日,继续行船。 严大婆、沈有容、郑元仪等人,以及头领们的家眷,都要接去兴元府重新安家。 朱国祥开府之后,他的幕府设在汉中,而朱铭的幕府暂时设在成都。 父子俩对此都不在意,怎么方便怎么来。 一路坐船西行,沿途到处都在秋收,汉中(包括整个四川)今年都是丰收年。 东南其实也挺顺的,可惜入夏之后又遭洪水。 究其原因,无非围湖造田过度,相应水利设施还未调整。 朱勔搞花石纲动用太多民力,不但新的水利设施未建设,老的水利设施也缺乏维护,导致这些年几乎年年都有洪灾。稍微降雨过多,就有某处决堤。 陈东眺望着江边的金黄稻田,忽然说道:“富元衡、雷观二人,应该是去为先生效力了吧?” “多半如此,否则怎会同时病逝。”魏良臣点头。 陈东猛地来一句:“我有种预感,先生估计真能成事。” 魏良臣说:“巴蜀空虚,西军又在河北,至少也能割据一方。西军若在河北大败,先生在四川就稳了。” “西军如果回来平乱,伱盼着哪面赢?”陈东问道。 魏良臣说:“不知道。我既盼着朝廷平定巴蜀,又盼着先生席卷天下。前者忠于君,后者仁于民,这忠仁二字原为一体,如今却必须做出选择。” 陈东笑道:“跟着先生学了那么久,还没体悟到忠字本义吗?孔夫子可没教导愚忠。” “话虽如此,知易行难啊,大宋毕竟是天命正统。”魏良臣叹息。 经过最初的愤怒与迷茫,这些太学劝退生都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目前还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本章完) 0354【观政二】 唐德宗狼狈逃到汉中,改元兴元,取振兴社稷之意。 于是,汉中就变成了兴元府。 张根一路至此,发现汉中并未遭到什么破坏,反而有种非常诡异的安定状态。 此刻进城,街上百姓也喜气洋洋,没有过去两年那种愁苦。 张根知道是什么原因,城市居民需要交的苛捐杂税,全部计算下来已经直接减半。 不是朱国祥收得低,而是宋徽宗收得太重! 沈有容掀开车帘观望,对严大婆说:“妈妈,这便是兴元府,果真繁华热闹得很。” “是热闹。”严大婆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两个现在不是婆媳,而是义母女的关系,白祺也成了朱国祥的养子兼继子。 朱家父子起兵之初,严大婆吓得神魂不定,过些日子也就渐渐适应,现在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身份。 她也不能帮着做事突然开始信佛,每天早晚念经祈福,祈求菩萨保佑朱铭一直打胜仗。 马车挺大,文小妹、安娘、张锦屏、郑元仪也在车中。 文小妹和张锦屏都心情复杂,只有安娘与郑元仪最纯粹,有的时候,眼界越宽、想法越多就越烦恼。 利州路转运司衙门依旧阔气,现在成了朱国祥的府邸,佣人数量明显减少。 女眷们被安排到后宅,严大婆、张锦屏、郑元仪合住一院。 “这里比大明村好多了。”严大婆笑道。 郑元仪搀扶着老太太:“我陪老夫人逛逛。” “好,好!”严大婆乐得合不拢嘴。 张锦屏在父母面前从容淡定,私底下却是忧心忡忡,总梦见朱铭穿着盔甲一身是血,然后她满头大汗着从梦中惊醒。 陪同沈有容去拜见朱国祥,张锦屏问候结束,就忍不住打听:“大人,可有大郎的消息?” 朱国祥说:“前两天接到战报,大郎已攻克三泉县。” “无事便好,”张锦屏拿出两封信说,“这是儿媳与元仪妹子的家书,烦请大人随同公文寄与大郎。” “好。”朱国祥点头。 又闲聊两句,张锦屏起身告退。 朱国祥说:“汉中官员的家眷,你与有容可多多联络,请那些女眷去秋游也可。你出身大族,见多识广,平时须多帮衬有容。” “是,儿媳告退!”张锦屏屈身行礼离开。 屋里只剩夫妻二人,沈有容瞬间变了脸色,带着责怪的语气质问:“都说好让祺儿做文职,你怎让他带兵打仗了?” 沈有容很少生气的,万事都顺着丈夫,今日还是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火。 朱国祥只能安抚:“他有自己的想法,劝也劝不住,多多历练也好。” 沈有容不怎么会吵架,便坐在那里生闷气,不给丈夫好脸色看。 朱国祥说:“我已经写信,让大郎尽量照顾,军中文职而已,没有什么危险的。” 听得此言,沈有容的怒火稍息,但还是闷着不说话。 朱国祥感觉浑身别扭,又安慰几句,便借口处理公务溜了。 张根与众士子被召见,等到了大堂,才发现人数挺多。 有利州路的官员徐敷言、柳瑊、刘会元、符行中等人,也有兴元府和利州的本地士子。 “见过朱相公!” 集体行礼的是各路士子,秉承着对朱国祥的敬意而已。 其他当官的,却没给什么好脸。 朱国祥鞠躬作揖:“在下才疏学浅,不善理政治民。虽说是请诸位来观政,其实害怕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希望得到诸位君子的斧正。” “不敢当,我等败军之人,哪找得出元璋公的错漏?”徐敷言没好气道。 朱国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还请不吝赐教。” 张根一路上都在想,见面肯定臭骂一通,质问朱国祥为啥谋反。此刻真正见到,却没有说话的欲望,木已成舟,问再多都是白费力气。 左思右想,张根只问了一句:“观政三月真能离开?” 朱国祥微笑道:“到时候悉听尊便。” “好。”张根决定混三个月就跑。 朱国祥道:“这一个月来,已发布的政令悉数誊抄,诸君可以先熟悉一下,再决定自己要观政的衙门。今日讨论改制议题,还望诸君畅所欲言。” 一个属官拿出黑板,用粉笔在上面写字。 取消利州路,连同金州一起并入兴元府,再改兴元府为汉中府。 众人觉得多此一举,不过是改路为府,从之前的州府平级,变成州是府的下级而已。 朱国祥突然来一句:“若占领川峡四路,则设四川行省。行省设三司主官,分管民、军、刑。各位以为如何?” 张根顿时有了精神,这是多出一级行政单位。 原为:中央—路—府州军监—县。 现为:中央—省—府—州县。 这是父子俩商量的结果,说白了就是把明代那套弄过来,地方行政更加细化和垂直。 事实上,明代还有一级隐形单位,即:道! 隶属于布政司的是分守道,隶属于按察司的是分巡道。还有专管打仗的兵备道,专管考试的提学道,专管军队整肃的清军道等等。一个道,往往管理多个州府。 陈东问道:“也即是说,今后的府与路相当,而朝廷只管行省?” 朱国祥点头:“若无四川行省,则川峡四路一盘散沙,轻易就被义军所攻取。” 这句话,听得张根极为赞同。 川峡四路说是一个整体,其实都在各自为政。 黄概以成都府路转运使的身份,兼任四川制置发运使。真正打仗的时候,他实际只能调动成都府路兵马,其余三路可以不听他的命令,须得朝廷临时派来经略安抚使之类。 而且,经略安抚使若无开府大权,也很难实际管理麾下各路。 大宋那种做法,方便朝廷收税,方便直管地方。代价是全国一盘散沙,官员各自为政,遇到打仗就一塌糊涂。 朱国祥又说:“大宋官制太过复杂,今后只以差遣为准。官与职,皆改为虚衔,用来赐予荣誉。” 柳瑊忍不住问:“俸禄怎么拿?” 朱国祥说:“官、职、差遣,不管虚衔与实职,哪个品级高,就按哪个领取俸禄,不可能再一官两俸、一官三俸。” 这是在消减俸禄开支,大宋的官员待遇确实离谱。 朱国祥又说:“低级官员和吏员,俸禄较之大宋有所提升。至于料钱、职贴、添支、职田之类,全部合并为职贴,相应予以降低。” 宋代高级官员的收入,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拿宰相来说,仅料钱一项就300贯,这纯粹是伙食补贴,禄米还要另算的。 而与高级官员相比,低级官员和胥吏,工资低得连自己都养不活。 朱国祥的改革,就是大减高级官员俸禄,稍减中级官员俸禄增加低级官员和胥吏的俸禄。 不准再养无薪胥吏,根据地区情况,确定胥吏的名额。 实在人手不够的,就招募临时工,临时工也有工资,但必须获得更上一级衙门批准。 官吏系统没变,沿用宋代制度。 胥吏分为多个等级,现在升品官很快,等今后地盘大了搞科举,想升品官就比较难了,而且顶多升到正七品。除非政绩卓著惊动皇帝,给一个同进士出身,如此才能升到七品以上。 同时,胥吏有了严格的考核制度,并且高级吏员有任期——宋代州府高级胥吏也有任期,但基本不会严格执行,而且县级吏员没有任期。 朱国祥再让属官写出具体官职。 州府级别的幕官体系,得到大幅度的精简,而且明晰各自职责不再像宋朝那样层层制约却职权模糊。 张根看了之后仔细思索,这种官制具有明显优势,踢皮球的机会减少,互相甩锅的机会减少,真正想做事的官员可以更强势。 朱国祥没有彻底取消官员罚钱买罪的优待,但是,因贪赃枉法而判处的罪行,别说死罪不能免,就连普通处罚都不能花钱减轻。 即,加大打击贪腐的力度,不让官员有任何侥幸。 刘会元盯着改革之后的制度看了又看,心想朱氏父子若是得天下,今后做官可得小心翼翼。贪污是真会杀头的,不贪污就算做到宰相,收入也远远不如大宋朝廷。 当然,小官变得更滋润了。 今天就只讲这些制度改革,朱国祥让他们给出建议,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 散去之后,张根才与几人见礼,并且讨论改制利弊。 徐敷言说:“朱贼暂时未设科举,士子不足之下,吏员晋升会很快。又给出吏员磨勘制度,提高吏员的俸禄,恐怕胥吏会清廉许多,一个个为了升官也会积极做事。如此就解决大宋朝廷的一大顽疾,胥吏不再一味的捞取油水。” 柳瑊则说:“精简官职,明晰权责,改革俸禄,冗官和冗费两大顽疾也解决了。朝廷是万万做不来的,哪个宰相敢这么变法,恐怕一年也做不下去。” 符行中叹息:“我总算明白,朱成功为何说不破不立了。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好过在传世佳作上涂涂改改。” 这位符家后人,有点想从贼了。 不仅仅是为民,更是想做点事,以及另外一点私心:押注新朝! 官位越高,背景越深,就越明白大宋朝廷是什么样子。 (本章完) 0355【观政三】 张根默默坐在“人吏司”衙门,观看这里的混乱情况,有时候看不顺眼很想去帮忙。 朱国祥的官吏改革,还属于摸索阶段。特别是增加胥吏正额,在张根看来有些不符合实际,但又似乎可以尝试一下。 宋代的中高级吏员,那是需要考试的,跟后世考公务员差不多。 从一开始就有名额限制,有编制的叫正名吏员,等待入编的叫守缺、贴书、习学、私名、系名等等。 自王安石变法起,拥有编制的吏员,就开始发工资了。 最初仅关键部门的吏员可以领工资,元丰改制扩大了领工资的吏员范围,而今朱国祥将“禄吏”规模再次扩大。 财政可能会扛不住! 由于减轻了苛捐杂税,虽然正赋不变,虽然胥吏依旧捞取灰色收入,但今年的秋粮征收非常顺利。 秋收之后一个月,税额已经完成80%,朱国祥开始主持考试。 各州县官员,根据政令清除冗吏。被淘汰之人,可在本地考试,过关者云集汉中由朱国祥主持复试。 自负才学的吏员,也可以主动辞职,直接参与复试环节。民间士子,亦可自己报名参加。 合格之人,会派往新占地盘做高级吏员。其中极少数佼佼者,能跳过胥吏阶层,立即授予官职。 考试那天,几十个观政者,都跑来现场围观。 大宋也要考吏员,但都在本地进行,集中到一起考还真没发生过,这已经非常近似于科举了。 但考试范围,又明说了不含儒家经典。 大概四百多个吏员,坐在贡院考场惴惴不安,观政者自动客串监试官。 “胥吏进贡院滑天下之大稽。”刘会元讥讽道。 徐敷言说:“以前也考,现在也考,无非考试地点不同。” 柳瑊说:“看来就算是汉中,从贼的士子也不多,朱贼是想从胥吏当中,选取优异者安排官职。此非常法,临时举措而已,不会形成制度。” 试题当场宣布: 一个属官边走边念:“第一题,甲偷乙钱财,人赃并获。乙未扭送甲见官,指使仆人丙、丁,杀甲全家五口并抛尸河中,尸体并未找到。依据《宋刑统》,请试写判状!” 前三题都是考司法,接下来考公文写作、算术、水利、救荒各两道,最后一题居然是让吏员写策论。 张根站起来巡视考场,悄悄观察答题情况。 第一题的标准答案是:杀死一家非死罪三人以上者,属十恶大罪之不道,依法判决,无论首从皆斩,不可罚铜赎罪。妻子流放二千里。然尸骨无存,无法验尸为证,须报请皇帝亲自裁决,或由皇帝指定有司复核。 张根转了一圈,如此简单题目,竟有近半吏员答错,这些家伙估计就没读过《宋刑统》。 “果然治民还是要靠士人啊。”张根摇头叹息。 几十个观政者,学着张根到处转,搞得那些“考生”精神紧张,完全没有丝毫作弊的可能。 众人溜达一阵,全都在憋笑,有些答案太过离谱。 及至中午,统一安排饭菜,直接端到考场。 约下午未时两刻,有个老吏提前交卷。 “候着吧,不要离开。”朱国祥当场开始阅卷。 前面各道题目,都答得极为优异。 策论的内容,是讨论宋徽宗的施政过错。 这个老吏的文采一般,甚至可以说朴实粗鄙,也不讲什么大道理。 他就是列出各种数据,一二三四五等户,城内百姓收入多少,乡下百姓收入多少,再对比朝廷的税额,以及官吏的贪污,还有运输过程中的损耗。然后得出结论,继续这样收税,三等户已入不敷出,四、五等户必须借高利贷为生。 “薛芳?”朱国祥看向试卷上的姓名。 老吏连忙上前作揖:“卑职在。” 朱国祥道:“简略介绍一下自己。” 薛芳说道:“俺叫薛芳,无字,今年五十二岁,祖孙三代皆为西城吏。在下忝做西城户案贴司已有十七载,最近请辞职务,来汉中考试奔个前程。” 朱国祥说:“等巴州打下来,战事稍歇,你去做巴州知州。” 薛芳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接傻站在那里。 “怎么,觉得官太小?”朱国祥笑问。 薛芳猛地跪地磕头,大呼道:“相公便是俺的再生父母,俺这条老命今后都给相公了。俺俺……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话之间,已然老泪纵横。 朱国祥问:“家中可有孙辈?十几岁那种。” 薛芳说:“有两孙,一个十七,一个十四。” 朱国祥说:“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到我幕府听令办事。你去了巴州,以治民为要,不可再持胥吏作风。” 薛芳激动得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芳下跪,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此刻三呼万岁,更是让许多人色变,也有许多人投来羡慕眼神。 虽然不知道薛芳领了啥差事,但肯定非同小可。 朱国祥叫来属吏:“给薛先生赐座。” 年过五旬的薛芳,就那样坐在朱国祥旁边,迎来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祖孙三代的奋斗目标,无非当上品官而已,主簿和县尉已是他们的奢望。却没成想,碌碌无为大半辈子,突然之间就荣升知州,而且孙子还能做朱相公的身边人。 薛芳挺直腰杆坐在交椅上,一张老脸散发着莫名光辉,眼泪怎也止不住的顺着皱纹流下。 从今往后,朱相公让干啥,他就拼死去干,就算官兵杀来,他也会豁出老命。 有了一个榜样,很快就有第二人交卷。 第二份试卷,就要逊色得多,朱国祥询问情况,暂时没有安排官职。 朱国祥全部亲自阅卷,花了几天时间,才把数百份答卷批完,并且按成绩分出五个等级。 第一等,仅有一人,任命为知州。 第二等,共有六人,任命为县令。 第三等,共有二十二人,任命为主簿。 第四等,共有六十七人,任命为高级吏员。 第五等,就是剩余的部分,只能做普通吏员。 李宝的部队从米仓道南下,身边没有带多少文职。这次参与考试之人,全部扔去李宝打下的地盘。 主簿以上考生的答卷,全都被朱国祥贴出来公示。 许多跑来汉中观察风向的士子,见了那些答卷,变得内心骚动起来。 薛芳的答卷过于独特,让人难以评价。 但那些县令、主簿的答卷文章也就写得一般般,汉中士子们觉得还不如自己。 如果自己去考,至少也是个主簿啊! 陆陆续续的,有几十个士子,跑去朱国祥府邸求见。他们也顾不得是否从贼了,反正先做官再说,大宋朝廷的进士太难考。 朱国祥晾了这些人半个月,终于宣布加试一场。 此次考试,参与者皆为正经士子,素质明显比胥吏考生好得多。但也有薄弱环节,比如“救荒”等实际工作,士子的答案就整体不如胥吏。 根据考试成绩,朱国祥又任命了一个知州、七个知县和十五个主簿。 再次贴出答卷时,搅得更多士子心痒难耐,但他们顾忌反贼身份,迟迟不能做出决定,不停安慰自己可以再等等看。 观政者们更加自由,已被允许在城中随便闲逛。 由于张根和太学劝退生的财货,并没有被充公查抄,他们还经常跑去酒楼宴饮。 徐敷言等人专门蹭酒喝,这货摇头叹息:“虽然两次考试,选出的官吏良莠不齐,但做州县官员已勉强合用。朱贼跟方腊不一样,他有官有吏可用,而且革除冗官、冗费积弊,恐怕比大宋朝廷还治理得好。方腊骤然得势,正经官吏也没几个,自然难以长久。唉,朱贼难以剿灭啊!” 符行中默默不语,两次考试,更加坚定他投贼决心。 符家虽然世代官宦,但相比全盛时期,早就已经没落了。他家就是靠押注新朝,连续出了三个皇后,这才迅速崛起的,如今看来真的要再押注一次。 而且符行中比高景山胆子更大,根本不怕连累家族。 反正皇帝不敢拿符家怎样,顶多进行贬谪,而符家目前也没啥大员。他爹顶着一个开国男的爵位,还是正经进士出身,目前才做到通判而已,被朝中奸党打压得够狠。 既然已被打压,还怕再遭贬谪? 喝了一顿闷酒,这位历史上的南宋干臣,便去私下求见朱国祥。 “正民来得好,且与我饮酒。”朱国祥热情接待。 符家虽然已经没落,就连爵位都降为男爵,但毕竟一门三皇后,在北宋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就算符行中再没能力,朱国祥也会给个高位,这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推杯换盏之间,朱国祥开始考教其才能,发现这位居然是治民高手,绝非普通寻常的进士官员。 朱国祥问道:“今年冬天,我打算疏浚山河堰,这能让汉中粮食倍增。正民可愿担此重任,全权负责山河堰的修凿?” 符行中立即站起长身作揖道:“敢不效命!” (本章完) 0356【观政四】 张根带着妻子黄氏,第一次到朱国祥府邸做客。 朱国祥热情接待,让沈有容、文小妹陪黄氏聊天,还把儿媳张锦屏也叫来见父母。 相比结亲之时,两家人明显生疏许多。 几杯酒下肚,张根随口提醒:“禄吏范围,已扩大到县衙手分,阁下有恁多钱粮,用来支付吏员俸禄吗?” “总得试试,而且俸禄也不高,很多吏员只能领到些月粮。” 朱国祥详细阐述道:“大宋朝廷,很多衙门是重叠的。有了崇文院、秘阁、龙图阁,又置昭文馆、集贤院,这五个衙门,其实只留一两个就可以。尚书省有六部诸司,又加九寺,再加三司,这些衙门能砍掉一半,朝廷不就把三司给砍了吗?有礼部,有太常寺典礼乐,又置议礼局、礼仪院、太常礼院。有刑部,有大理寺典刑法,再置审刑院。这些衙门不仅职权重叠,冗官无数,且每个衙门都多置吏员,正名吏员之下还有候缺吏员。冗官、冗吏就是这么来的,把多余衙门裁撤掉,用来给底层吏员发俸不好吗?” 朱国祥喝了一杯,继续说道:“朝廷中枢如此,各路州府也是如此,大量衙门职权重叠,冗官冗吏无数。砍掉一半都多余,精简机构,裁剪冗员,还能提高办公效率。 赵光义在位时,朝会官员才两百人。 到宋真宗继位,已增加到四百人。 至宋仁宗登基,直接变成一千多! 此后还在继续扩大编制,中央如此,地方也是如此。 而每增加一个官员,就要增加几个吏员,甚至是十多个吏员。 如果是因为经济人口增涨,需要不断增加官吏还说得过去。但很多衙门纯属多余,很多职位完全虚设,直接砍掉一半都绰绰有余。 特别是额外官、闲散官,纯粹就是吃干饭的! 裁撤一个闲官,就能顺势裁掉一堆吏员,用供养他们的俸禄,去给基层吏员开工资不好吗? 张根举杯相碰:“阁下欲行青苗法?” “青苗法必须做,但怎样做还得仔细谋划。”朱国祥对此也感到头疼。 由于宋徽宗横征暴敛农村的小门小户,基本都欠着大户高利贷,利滚利几辈子也还不完。 打土豪分田地肯定不行,真可以一刀切那么简单就舒服了。没有强大的基层掌控力,只会变成打砸抢烧,反而会破坏生产力和稳定的生产关系。 更何况,地主也是朱家父子的基本盘。 青苗法这玩意儿,并非王安石的发明,早在唐代中后期便有了。 官府以常平仓为基础,丰年抬价买米,避免谷贱伤农;灾年低价售米,尽量平抑粮价。适量贷款给农民,让农民可以春耕,或用来渡过艰难时期。这就是沿用自唐代的青苗法。 但实施过程中,有太多漏洞可钻,并且范围仅限于州县城附近农村。 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要填上那些漏洞,且将范围扩大到更广阔区域。 但操作完全变形! 第一,王安石规定最高两分息,地方官员给整得至少三四分,低息惠民贷款直接变成高利贷。 第二,害怕百姓胡乱借贷,让贫富搭配,十户结保贷款。如果真是低息,富户贷得更多,小民反而拿不到贷款。且富户从官府拿低息贷款,转手就高息贷给小民赚差价。而如果变成高息,百姓被官府强逼着借贷,富户又把高利贷转嫁小民。 王安石的青苗法,推广力度越大,小民就被害得越惨。 且推行之时,官府用于借贷的钱粮不够,必须向民间富户买米做储备,也就是“和籴”。王安石那会儿,“和籴”已经开始打白条了,富户卖粮给官府,只能收到一堆白条,说明年可以用白条抵税。然而能否抵税,什么时候抵税,全看官府怎么解释。 到现在,官府已经不装了,白条都懒得再打,“和籴”直接变成一种杂税摊派。 朱国祥需要给儿子供应粮食打仗,他哪来的钱粮储备搞青苗法?“和籴”的名声已经烂掉,朱家父子宣布取消这种摊派,再捡起来纯粹打自己的脸。 朱国祥说:“我打算让地主减租减息。” “如何减法?”张根颇为好奇。 朱国祥说:“从明年元旦开始施行,此前农民所借钱粮,不管借时几分息,都按一年一分计算。利息超过所借本钱,立即停息,只还本钱。如果已偿还两倍本利,立即停付本利,借贷关系解除。从明年起,新贷钱粮,年息不得超过两分半。这是减息。至于减租,按田产等级和税额,制定最高田租限额,田租不得超过该田正产物的三成。” 张根好笑道:“地主觉得利息太低,不借贷给佃户、小民怎办?” 朱国祥说:“两分半的年息,已经足够地主借贷获利,有利可图便肯定会借出钱粮。” 张根问道:“减租减息如何施行?” 朱国祥道:“我有刀子。” “舒王当年也有刀子。”张根说。 朱国祥道:“我的刀子,可杀官,可杀吏,也可杀地主。” 张根摇头:“阁下总不能亲手去杀人,刀子总会握在官吏手中。官吏趁机渔利怎办?官民勾结怎办?地主瞒报田产怎办?” 朱国祥道:“所以要先搞方田均税。就在今年秋冬两季清田,向各州县派出巡视人员,小民可告地主,地主可告官吏。官吏如果趁机渔利,轻则罢职,重则杀头。地主若是故意隐瞒田产,或者虚报田等,按瞒报多少决定处罚力度。轻者十倍罚款,重则家产充公。” “难免有疏漏或冤案。”张根说道。 朱国祥道:“些许错漏,可以忍受,不出大乱子即可。官吏如果不傻,他们会认真执行的,因为能够凭此迅速获得政绩。真正该担忧的,并非丈田时官吏勾结,而是官吏为了政绩多多丈田,把荒山野岭也算在地主头上。” “确实,”张根说道,“清查田亩本为好事,但蔡京的几次方田令,都被官吏胡乱丈田给搞坏了。” 朱国祥说:“我已让工匠做了一千把丈田尺、一千把丈田杆,清查田亩以此杆尺为准,防止官吏大尺做小尺、小尺做大尺。” 张根留在朱国祥府邸,两人聊了大半宿,话题不止方田均税、减租减息,以及通过丈田而重定户籍、清查隐户。还有未来的摊丁入亩(这玩意儿得丈田结束再宣布),如何逐年调整税收,甚至是彻底取消罚款抵罪政策。 朱国祥还给张根勾画蓝图,幽云十六州要恢复,西域也得打通,云南、交趾得拿回来,重现汉唐盛世之辽阔疆域。 一夕畅谈,张根大把年纪了,居然被说得热血沸腾。 第二日半上午,张根在客房醒来,望着床榻的蚊帐发呆。 “怎地了?”黄氏问道。 张根感慨:“朱家父子谋划已久,造反绝非心血来潮。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制度,涉及朝廷的各种弊病,若是生在熙宁年间,必为变法之骨干。而今大宋积弊难除,想要变法已不可能,只能靠造反来推行新法。我已不恨恼他们造反,反而有些钦佩其决断。可惜我张家世食宋禄,如何能够从贼作乱?” 黄氏左右看看,低声问:“这朱家父子,造反能成不?” 张根思索道:“这得看能否挡住朝廷大军,若让他们把四川占了,又挡住朝廷大军征讨,只需平稳治民三五年,就有杀出四川的实力。他们雄心万丈,决不甘于偏安巴蜀,要么带兵杀进汴梁,要么被官兵所剿灭。不会有第二个西夏,只有被诛灭的反贼或是新朝皇帝。” 黄氏喜道:“咱家女儿,岂非能做皇后?” “你都在想些什么?”张根斥责道,“张家与黄家,世代皆宋臣,不可再有如此言语!” 黄氏问道:“你常说大宋积重难返,是也不是?” 张根点头。 黄氏又问:“你常说便换一个皇帝变法也是不可能。是也不是?” 张根无奈,再次点头。 黄氏说道:“这朝廷都没救了,咱女儿还能做新朝皇后,于公于私伱还在犹豫什么?你在淮南主政时,整天唉声叹气,又是埋怨皇帝,又是埋怨奸臣,还天天怒骂地方贪官,可怜百姓被横征暴敛。你再看看汉中,被亲家占据之后,百姓可比淮南之民过得好?” 张根心烦意乱,起身去外面溜达,扔下一句:“我再想想。” 张根独自穿梭在大街上,他身边早已无人跟着,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站在十字街头不知何去何从。 “捷报,捷报!” 一个官差举着露布奔行于街道:“大将军(朱铭)已克利州全境,官兵大败……” 又过一阵,复有官差露布报捷:“李统制(李宝)已克巴州全境,官兵望风而逃……” 两份捷报,引起全城轰动。 商贾、士子、小民,纷纷走上街道,跑去围观露布打听消息。 如果没有一次次胜利,如果不能一直扩大地盘,朱国祥的仁政都属于无根之萍,百姓心中始终有着各种担忧。 只有不断的战争胜利,才能有效提振民心! 携大胜之威,朱国祥宣布方田均税令,同时让辖内士子报名做巡视员。 巡视员没有工资,只有伙食差旅补贴,代替朱国祥巡查各地方田均税情况。这不算从贼,只是为民监督,如果查出什么问题,今后从贼时也算政绩。 那些犹豫不定的士子,完全放下疑虑,纷纷前来报名。 不是从贼啊,没有心理负担,也不怕朝廷追查。 万一反贼做大,割据四川不灭,他们就能正式从贼,这次巡查还计入政绩。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傻子才不干! 就连太学劝退生们,也一个个心痒难耐,不断自我洗脑:这不是从贼这是为民清田! 陈东首先按捺不住,带着几个朋友去报名,被分配到褒城县做“方田巡视员”。 (本章完) 0357【观政五】 要说王安石的变法,有哪项百利而无一害,自当属“农田水利法”无疑。 推行七年时间,全国兴修水利一万多处,可灌溉民田3600多万亩,还将大量荒地开垦为农田。 符行中主持疏浚山河堰,就是带着“农田水利法”过去的。 而且,不需要官府耗费太多钱粮,因为可以“摊丁入亩”。即根据山河堰所流经的乡村,按照田亩多寡出钱出人,体现一个“谁受益,谁摊派”的原则。 一般情况下,只要官府不乱搞,老百姓是会积极配合的。 具体到每个村,肯定有无数小纠纷。比如我家的田,明明离水渠更远,凭啥跟你一样摊派?比如水渠经过,要占我家一垄地,官府应该补偿才对。 这些小纠纷,都可以乡民自行处理,官府只需强制推动即可。 如此做法,才是字面意思的“摊丁入亩”。 而雍正搞的那个,实质是将部分地税改为国税,为了稳定征税而跟田产挂钩(南宋也尝试过,并取得一定效果)。 张居正搞一条鞭法,徭役折为银两征收,即“丁傜钱”。 在明代的时候,“丁傜钱”用于地方支出,并不需要上交到中央。 崇祯登基第二年,就想过按比例上交。但直到他歪脖子树上吊,也就部分地区糊弄着执行而已。 雍正来了个狠的,全国省份都须上交“丁傜钱”,并将“丁傜钱”摊进田赋当中,这就是所谓“摊丁入亩”。一些省份上缴比例少一些省份上交比例多,总体平均下来是上交80%左右。 举个例子,某县的城墙塌了,需要征发徭役修补城墙。 明代的时候,该县收一万两丁傜钱,可以全部用于修筑城墙。 而雍正之后,需要先上交给中央八千两,地方只剩二千两可以办事。 工程款不够咋办? 要么加税,要么摊派。 等于啥都没变,该征徭役还得征,地主多交一份钱而已。而地主会将损失,转嫁到佃户身上。 所以说,纯粹是为了多收税。 好处也有,中央财政增加,户籍管理放宽,社会人口流动更活跃,多数小民确实不用承担丁傜钱。 顺便一提,雍正再牛逼,摊丁入亩也未全国推行,彻底完成改革是在光绪年间。改革动力是清政府缺钱,逼着未执行的省份必须上交。 …… 符行中带着几个文吏、十多个士兵,坐船骑马考察汉中盆地。 每至一县,先跟县令接触,召集当地吏员开会。 接着实地走访山河堰,跟地方士绅讨论情况,不断有乡下士子免费做随员。 按照朱国祥的计划,此次治理山河堰,要分三年进行完成:第一年,疏通原有堰渠;第二年,增挖褒城到西县段、南郑(汉中府治)到城固段;第三年,将山河堰延伸至洋州。 工程完工之后,山河堰彻底融入汉江水系,可以惠及整个汉中盆地。 汉中盆地的粮食,极有可能因此翻倍! 翻倍不是形容词,而是陈述事实,旱田与水田产量悬殊。而且遇到灾年,旱田很可能绝收。 山河渠前期准备工作,与朱国祥的方田令配套进行。因为按照田亩摊派修渠,必须先摸清田亩数量,否则不知有多少富户转嫁徭役。 足足走访一个多月,符行中拿着厚厚的图纸回到汉中府城。 “大捷,大捷,大将军在梓潼全歼十万敌兵。成都府路再无强敌,兵力空虚可传檄而定……” 十多个官差,拿着露布全城宣读,继而又出城宣扬,接着跑去其他州县。 汉中城内外为之沸腾,无数百姓奔走相告。 这些日子,捷报一个接一个。 有时前线发来一份捷报,朱国祥故意拆成好几份,间隔七八天再分别发布。 就连朱铭分出几百杂兵,去占领偏远空城,都能单独拿出来宣扬。好似那些小县城,真有大量官兵驻守一般。 如此则营造出一种气氛:义军总是打胜仗,隔三差五来次大捷,官兵根本就抵挡不了。 符行中进城不久,便看到数百群众,站在露布前围观。有读书人在大声宣读,站最外面的百姓也能听到。 “照这样下去,朱相公要做皇帝了!” “官兵不经打,哪里赢得了义军?” “不是官兵不经打,是大将军厉害得很。你没听露布里说大将军带着几百骑兵,就冲阵杀穿官兵数千,一直冲到中军大阵,砍翻大旗把敌帅给生擒了?” “俺听说啊,大将军会法术,是跟朱相公学的海外仙法。” “俺早就知道,兴元府……不对,该叫汉中府城,便是大将军招来陨石攻下的。” “你们不要乱讲,大将军文武双全,打仗靠的是谋略与武艺。万军之中生擒敌帅,此绝世猛将也,项羽复生也不过如此。” “韩二郎,伱也读过书的,怎不快去做官?还有空闲来跟俺们一起看露布。” “这两日便去求官,俺早知朱相公能成事,前些日子在为朱相公观星占卜。昨日卜得星象,客星犯紫微宫,紫微星暗弱。这是上天昭示大宋必亡,有新君降临,即将改朝换代!” “上个月你不是还说,帝星明亮,反贼必亡?” “此一时,彼一时也。星象变幻莫测,凡人难解万一,旦夕之间都有变动何况已过了一个多月?” “……” 符行中听得好笑,继续往朱国祥的府邸行去。 却见衙门之外,聚集了二十多个读书人。 这些家伙一直持观望态度,得知成都府路官兵全军覆没,义军占领成都平原已成定局,终于按捺不住跑来寻求一官半职。 忽然间,有个属官走出来宣布:“经略相公(朱国祥)让俺传话,诸君都是国之栋梁,若有才能必得重用。等明年开春以后,还有一次考试,各位请明年再来吧。” 士子们显得很焦急,若等到明年,好差事都被占完了。 现在一个个都开始后悔不该观望等待。那些从贼迅速的士子和吏员,最高都已经做到知州了,自己居然被胥吏比下去! 有个读书人问道:“这时还能不能报名,去各县做方田巡视员?俺们啥都不要,自带盘缠巡查各县,只求查出错漏得一点政绩。” “对对对,自带盘缠做巡视员,不费朱相公分毫钱粮!”其余读书人纷纷附和。 属官说道:“各位稍等。” 这属官进去请示,片刻之后又回来:“经略相公说了,做巡视员可以,不得借机骚扰地方,不准在乡下白吃白拿白要。一旦查实有此行为,便打入污名册永不录用!若是愿意,便进来领腰牌。” “愿意的,愿意的!” 一群读书人涌进去,轻松就能做官时,他们冷眼旁观。如今做官更困难了,反而热情无比,居然愿意自费做巡视员,只为在正式录用前积累政绩。 符行中哭笑不得,有这些渴望政绩的家伙盯着,估计清丈田亩将更加顺利,官吏和地主稍不注意就被抓住把柄。 等待片刻,符行中被请进去。 朱国祥让随从看茶,微笑问道:“调查得如何?” 符行中捧出厚厚一叠图纸,抽出最上面一张说:“这是褒城到南郑东北部的山河堰图(一期工程),根据宋初保存的老图,很多地方需要略改,毕竟时间太久有所变化。” 朱国祥问:“百姓是怎样态度?” 符行中说:“士绅最为积极,愿意出钱出粮出人,若有纠纷他们也自行协调。小民反而要冷淡些,但也对此并不抗拒。” 这源于朱国祥的民间威望,从来没有出尔反尔过,因此公信力直接拉满。 说句不好听的,朱家父子可能被朝廷剿灭,但修好的山河堰却一直都在,地主们可以长久享受其好处。 朱国祥可以让士绅地主齐心协力修堰,大宋官员却做不成。因为公信力太差了,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地主们也不信官府,总觉得那些家伙想趁机渔利。 “一期需要多少钱粮?”朱国祥问。 符行中说:“刨去百姓的摊派,经略府还得拨钱五千贯、粮八千石。” “可以,我会尽快筹措。”朱国祥对此表示满意,因为太特么便宜了。 如此便宜,当然是百姓摊派了大头。 朱国祥又说:“经略府正式组建水利司,你来全权负责。属官和属吏,给你调一些过来,尽快开工为宜,抢在春耕之前要修好。” 贯通两个县的水利工程,主堰就有两条,还有许多支堰,一个冬天的工期很紧。 就算各村父老齐上阵,如果遇到大雪,多半也是完不成的。 符行中指着图纸说:“保证疏通两条主堰,但支堰恐怕力有未逮。特别是贯通两条主堰与汉江的支堰,几乎已经完全淤堵,跟重新开挖没什么区别。” 朱国祥说:“今年修多少是多少,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剩下的明年春耕之后再挖。” “是!” 符行中踌躇满志,在朱国祥手下做官,比给大宋当官有意思多了。 好多事情,都是他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 (本章完) 0358【观政六】 褒城县,高堰乡。 这里是山河堰的第二堰干渠起始点, 如果把西县境内的堰渠也算上,山河堰一共有三条主堰。 一队又一队农民,带着工具往更上游走。 他们有些是地主送来的,地主摊派的钱粮上交,再负责送来佃户为役夫,这些役夫由官府统一给工钱。 有些则是自耕农,出不起钱或舍不得摊派,只能出人挖凿山河堰,不拿工资但是要管饭。 在疏浚堰渠之前,得先修复褒水出山的三座拦河堰坝。 这三座堰坝,是为了抬高水位,蓄水之后,引入三条干渠分流灌溉。还得建造水量控制装置,根据各条干渠的灌溉量,按亩来分配下游引水量。 “想要灌溉整个汉中,三道拦河坝是不够的,等一期水利完成,恐怕还要新增两三道堰坝。”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在工地。 符行中正在指挥调度闻言转身:“阁下是?” 年轻人拱手说:“赵逢吉。” 被朱铭认定为“水利95”的赵佺,受人举荐做太常寺少卿,因给太子多说几句好话,已被贬去宿州收酒税。 而赵佺之子赵逢吉,则是考中了进士,初授昌元(荣昌)县尉,被林冲、白祺带兵给抓住。 赵逢吉在大明村住过几天,跟白祺是认识的。 赵逢吉拿出腰牌:“承蒙朱相公看重,我现在是水利司的司副,协助符司正疏浚山河堰。家父曾在汉中做官,对山河堰也有些了解,并做了相应规划。可惜百姓不信官府,没有地主愿意出工出钱。” 符行中搞不清楚这人什么来头,拱手道:“还请不吝赐教。” 赵逢吉说:“拦河堰坝,增至六座为宜。干渠临江一侧,还须增修两道溢流堰,防止干渠引水过多,对汉江下游土地灌溉不利,也可在洪灾时向汉江泄洪。还要加设排泄沥水的渡槽和涵洞。渠底铺设石板或鹅卵石,作为每年疏浚深度的标识。” 符行中一听就知道来了行家,连忙道:“还请细说。” 赵逢吉带着符行中,前往几个关键处,现场进行分析解释。 一番畅谈之后,符行中佩服之至,开始讲自己的各种规划。 两相结合,工程量大增,还得追加经费,工期也得往后拖。仅一期工程,就得修到明年秋天(农忙时节必须停工)。 赵逢吉从贼,比很多人都干脆。 一来他爹已经被贬官,家里也没啥大员;二来他跟朱国祥认识,并且颇为钦佩;三来可以立即参与山河堰修凿。 朱铭在成都府路和梓州路,还抓到不少官员,有十三个进士官愿意投靠。数量如此之多,当然是因为打下蜀中,割据之势已初步确立。 咱朱大将军也不是什么货色都要,那十三个进士官当中,有五个名声实在太臭,直接砍了拿去安抚民众。剩下八人,赵逢吉被送到汉中,其余都安排在蜀中做官。 赵逢吉坐在堰坝上,望着工地发呆,感觉世事真特么离奇。 他的祖宗,是魏王赵廷美,也即赵匡胤、赵光义的四弟。因为不满赵光义继位,暗中多有怨怼之言和小动作,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贬为涪陵县公,安置在房州不准乱跑,说白了就是遭到软禁。 软禁还不算,三十八岁壮年暴毙。 赵光义悲戚大哭之余,又爆料四弟不是太后亲生,而是奶妈耿氏所出,彻底摧毁赵廷美一脉的正统性。 赵廷美留下十个儿子,第五子赵德钧又生十一个儿子……延续到赵佺、赵逢吉这两代,已经不能算宗室了,不但是旁系,而且是庶出的庶出。 但赵逢吉终究流着赵宋的血脉,如今选择从贼实在有够扯淡。 赵逢吉突然自嘲发笑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起身去协助符行中做事。 陈东也来到了工地,问一个正在搬运淤泥的役夫:“阁下家中田亩,可有清丈完毕?” 役夫说:“俺是刘员外家的佃户,没有啥田产。” 陈东又问:“可曾欠那刘员外钱粮?” 役夫说:“欠了不少。” 陈东再问:“可知减租减息令?” “啥令?”役夫摇头,“没听过。” 陈东立即掏出竹管笔,等他加了墨水,役夫已经挑着淤泥走远。他疾步追上去:“敢问阁下,是哪个县哪个乡哪个里哪个保哪个村的?” 役夫说:“褒城县高堰乡第二里第一保牛塘村,你问这些干啥?” 陈东说道:“经略相公有减租减息令,以往欠地主的高利贷,按年息一分来还。已偿还利息超过本钱的,不用再算利息,只还本钱就行。已偿还利息超过两倍本钱的,啥都不用再还。从明年起,新贷钱粮,年息不得超过两分半……” 役夫直接把担子放下,不可置信道:“还有这种好事?” 陈东说道:“此令已颁布一个月,从明年元旦开始施行,但官府早就该告知百姓。你竟然没有听到丝毫风声,必是有人故意隐瞒,我得好生记上一笔。明年元旦之后,那个刘员外若不减租减息,你就去褒城县告官。若褒城县不管,就去汉中府城告官,经略相公会为伱做主。” “俺肯定去,能少还恁多钱粮,拼了命也要告官!”役夫的双眼在冒光。 陈东又问:“你这次来做工,可领得多少工钱与口粮?” 役夫说道:“每天两顿,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这活累人得很,也吃不怎饱。工钱每天30文说是干完活再给。” 陈东怀疑有人克扣粮食,立即去找符行中。 符行中却说:“是我让扣的,经略相公的钱粮,还未完全筹措。地主摊派的钱粮,也还有许多没运到,只能暂时省着点吃。堰坝这边我亲自盯着,口粮与工钱肯定不会出错。还有几段主堰渠在疏浚,派了些官吏分段负责,阁下可以去那边看看。” 陈东闹了个乌龙,又去问其他役夫。 忙活大半天,终于有个自耕农说:“俺家总共典出六亩地,这回丈田只剩四亩,还剩两亩找不见了,官府已另给了田契。” 陈东说道:“这种事情查不清楚,你可以去报官,能拿回一半田根(田骨)。其实丈田的时候,你就该给官差说,自动一人一半的。” 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朱国祥为了快速方田,让官吏快刀斩乱麻,查不清楚的直接一人一半。 大宋开国之初,也曾打算搞授田制,原则上所有土地都属于朝廷。 但阻力太大,不可能成功。 于是已经收归国有的土地,佃租给农民耕种,其余私有土地发给田契。随着时间推移,佃耕官田的农民,自动获得永佃权。 而官田经常赐给文武百官,文武百官获得所有权,但无法获得使用权。这就出现第一批“一田二主”,在宋代叫做田根、田面,在明清两朝叫田骨、田皮。 王安石为了获得变法启动资金,大量出售官田的田根,“一田二主”全面私有化。 与此同时,许多拥有完整田产的地主,遇到困难想要筹措资金,却又不愿把田产彻底卖掉。于是,就出售田产的使用权,这种行为叫做“典卖”。 典卖一般设有年限,拥有田产所有权的田根主,只要给得起钱,到期可强制赎回使用权。 而拥有使用权的田面主,如果原主不赎回,到期可优先购买所有权。 如果田根主拿不出钱,田面主也不想买,田根优先出售给亲戚或左邻右舍。亲戚或左邻右舍不买,其他人方能拥有购田资格。 田根和田面,不论期限,皆可转卖。 给官府交税,是田面主的义务,也就是土地使用者交税。 签订典卖合约,必须在官府交过户税,否则打起官司来很难说得清。 发展到北宋末年,一块地的田根和田面,早就不知转手过多少次,完全就特么是一团乱麻。所以才有那么多隐田逃税,所以太监李彦能够乱收租,因为大部分田产都难确权。 朱国祥现在清查田亩,还得理清田根和田面。 对于那些历史遗留问题,实在无法确权的土地,能拿出田契或合约的,那就一人分一半,或者干脆多人平分。 而且规定,从明年元旦开始,此后的私契官府不认。田主在典卖使用权时,如果不到官府报备过户,该处田产的赋税依旧由田根主承担,等于把田卖了自己还要继续交税,如此才能避免田册与赋税的管理混乱。 肯定有无数小民,由于信息不畅而被坑害,但这属于阵痛,朱国祥是不会管的。 另外,田根、田面合一的田主,因为拥有完整田产,交税时按照正常田赋收取。只有田面的田主,要多交一笔“田产分离税”,这是逼着田主拥有完整产权。 陈东对这役夫安慰一阵,心里忍不住叹息。 若非是造反,哪能理得清田亩?完全就是一笔糊涂账! 只有真正掌握刀子,才能快刀斩乱麻。 王安石那会儿,是方田令的最后希望,因为大量田根掌握在朝廷手中。 王安石把官府的田根卖掉,田根自由转手之后,换成天王老子来都搞不明白。蔡京方田均税是必然失败的,就算基层官吏兢兢业业,也没那个本事把隐田理顺。 陈东突然觉得,只有造反才是唯一出路。 (感谢行情步雨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59【观政七】 洋州,筼筜谷,这里也在清查田亩。 文务光直接把自家田产情况,交到经办吏员们手中。 而那些吏员,也知道文务光的女儿,早已嫁给朱国祥做小妾。他们不敢清查得太狠,只对文务光提供的田册进行抽查,抽查十多块田没有问题便作罢。 朱国祥再三强调不准任何人徇私,也不能给任何富户面子,但真遇到背景深厚之人,经办吏员又哪里敢动真格? 还就有较真儿的! 比如外地来的方田巡视员。 金安节,字彦亨,歙州休宁人,家里被方腊祸害得不轻。 历史上,此君在南宋做御史,为官只对事不对人,几乎得罪了所有派系——包括连续两任皇帝。 韩世忠的儿子他弹劾过;秦桧的兄长,他弹劾过;任伯雨的儿子,他弹劾过;杨沂中的御敌之策,更是被他给全盘推翻。 又因得罪秦桧,被罢官十八年。 宋孝宗继位之后,金安节竟然自己弹劾自己! 他说,陛下您登基以来,被弹劾的官员,无论文武都处罚了。也有很多人弹劾我,你为啥不处理我呢?现在我弹劾我自己,陛下若不处理,就难以平息内外舆论。 这才是喷子中的战斗机,发狠起来连自己都喷。 在吏员开始清查筼筜谷田产时,金安节就悄悄观察,随后立即前往汉中府城,对朱国祥说:“相公欲取天下耶?” 朱国祥道:“欲匡天下,必先取天下。” 金安节说:“晚生常听人言,以天下为家者,不以一家为私。相公清田,若是徇私则难以服众,不能服汉中之众,就难服天下之众。” “此言有理,还请明说。”朱国祥微笑道。 金安节指着东边:“文夫人的娘家在筼筜谷,占地颇广,吏员两日不到便丈完田亩。此非徇私耶?” 朱国祥收起笑容:“真有此事?” 金安节拱手道:“千真万确!” 朱国祥说:“我写一封手书,你来负责清查筼筜谷田亩。至于先前的经办吏员,按规矩处置。” 金安节拱手领命,心里非常高兴。 如果朱国祥护着老丈人,金安节就会立即回乡隐居(没人拦着)。 现在朱国祥铁面无私,金安节反而打定主意,清田完毕他就正式投效。 金安节拿着朱国祥的手书,去洋州兴道县召集吏员,风风火火杀向筼筜谷:“文老先生,得罪了!” 文务光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回到书房。 妻子苏氏也没给啥好脸色,跟着丈夫来到房中,抱怨道:“这个朱国祥,还没做皇帝呢,便翻脸不认人,女儿在他那里怕是不得宠了。” 文务光却批评妻子:“这才是能做大事的。” “那你刚才摆什么臭脸?”苏氏反问。 文务光说:“我不要脸面的吗?他做他的大事,我要我的面子,这两件事须得分开来论。” 苏氏不再言语,觉得丈夫脑子有病。 文务光说:“去把大郎叫来。” “不去!”苏氏还在生闷气。 文务光使唤不动妻子,只能自己出门找儿子,文鸾此刻正盯着金安节清田。 “大郎过来说话!”文务光喊道。 文鸾小跑过去没好气说:“爹,我就看着他们丈量,看这厮能不能丈出花来。” 文务光批评道:“就算有出入,无非多丈几分,多交赋税而已,大丈夫在世就盯着那几分地?伱有什么出息!” 文鸾有些迷糊:“爹你究竟想说甚道理?” 文务光低声道:“我一把老朽骨头,志在山林野趣,这辈子是不会当官的。你却不同,你才三十几岁,终老田园不是你该做的。” “爹你怎的了,不是不准俺去科举做官吗?”文鸾问道。 文务光说:“在大宋做官,领的俸禄都是造孽钱。你那妹夫不同,是个能做大事的,你且去谋个一官半职。于公,可福泽百姓;于私,可振兴文氏。” 文鸾说道:“两个月前,爹还在骂妹夫狼子野心,如今怎又说他能做大事?” “哪恁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文务光不耐烦道。 文鸾挠挠头,也不再盯着吏员丈田,收拾行李跑去朱国祥那里求官。 …… 洋州书院。 学校里的士子越来越少,整个汉中都被反贼占了,读书人无法参加科举,哪还用得着再刻苦读书? 一些学生,回到乡下观望。 一些学生,已经谋得官职。 一些学生,做了方田巡视员。 如今还留在学校读书的,已经不到三十人,且有大半都姓闵。 一个家仆气喘吁吁跑到书院:“大将军已进驻成都城,派兵扫荡成都府路全境。经略相公前几日下令,改成都府为益州府。汉中府与成都府之间,新设巴西府。利州贼寇杀人太多,百业萧条,巴西府治改在阆中。合州、遂宁、中江、西充、南充、广安等地,新设合川府,府治在石照(合川)。” “成都就这样拿下了?”闵文蔚感觉很扯淡。 成都是通都大邑,城高池深,咋就传檄而定了?就算只征召城内居民,当官的也能拉起十万人守城啊。 然而多读历史,就知道这属于正常操作。 历朝历代,成都平原的军队,往往拉去守剑门、梓潼、广汉。一旦这些地方被攻破,成都城内无论还剩多少兵,基本不会再有什么激烈抵抗。 原因很简单,剑门等地都是天险,能被攻破说明已到穷途末路。一连串的败绩传回成都,民心和士气都降到极点,成都平原的百姓早就不想打了。 闵文蔚问道:“这三府的长官可有任命?” 朱国祥搞出行政改革之后,府等于之前的路,知府的权力只略逊于转运使。 先前只有一个汉中府,由朱国祥自领。 家仆回答:“有任命。汉中知府为柳瑊,巴西知府为张根,合川知府为徐敷言,成都知府为景岳(高景山)。” 闵文蔚惊道:“张根、柳瑊、徐敷言全都从贼了?那景岳又是何方神圣?” 这些任命就很离谱,徐敷言属于蔡党啊! 其实吧,徐敷言这个蔡党,是被人强贴上去的标签。他因为精通《易经》和阴阳术数,先得到宋徽宗赏识,做了皇帝的近臣,蔡京才趁机拉拢提拔结果遭王黼排挤贬谪。 柳瑊更是得罪王黼、童贯的能臣干吏,遭童贯排挤而贬到汉中。 张根就自不用说,朱铭的老丈人,因为得罪皇帝而贬官。 包括高景山在内,一个个全是有本事的。 徐敷言、高景山稍微贪些,但贪得并不过分,大部分时候都是奉命敛财。 而张根、柳瑊两人,则属于真正的清官,连形成惯例的灰色收入都不要。把自己能拿的灰色收入,充作正常的税收上交,以此减轻治下百姓的负担。 这四位新任命的知府,都有几十年治民经验,还真不是符行中那种小年轻能比的。 闵文蔚连忙下山召集族人,说道:“元璋公替天行道、为民请命,如今川峡四路已收其三,暴宋必然不能长久。我闵家也当顺应天命,让族中子弟去做官,实在不行先做胥吏也可。新朝初创,官吏还分得不清,便做吏员也能快速升迁。” 族老们都很无语,甚至有人忍不住翻白眼。 三个月前,闵文蔚私下骂朱国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张口闭口便是朱贼,还严禁闵家子弟从贼。 两个月前,闵文蔚依旧喊朱贼,但不说什么狼子野心了。 一个月前,闵文蔚改称朱相公,贼寇也成了义军,可依旧还在观望。 如今黄花菜都凉了,才说元璋公替天行道,让闵家子弟赶紧去投效。 闵文蔚又说:“得赶紧写信,把十二郎(闵子顺)叫回来。十二郎与朱大将军(朱铭)乃是至交,他在暴宋做小官有甚意思?回到四川必受重用提拔!” 终于有一个族老忍不住说话:“三哥,你之前不是还在抱怨,说朱贼影响十二郎的仕途吗?” 闵文蔚坚决否认:“俺哪里说过如此言语?朱大将军当初来书院,俺一眼便知其非寻常士子。每有言论,必然惊世骇俗,满腹经纶更是折服诸生。此天降异人也,富贵非常,不可与凡夫俗子同日而语。元璋公与大将军在洋州起事,此天赐闵家大好机会,我闵氏一族必定从此兴旺!” 族老们心中怨气颇深,早就有人想送子孙投效朱家,一直被闵文蔚横加阻拦。 最好的时机已错过了,现在说这些又有啥用? 闵文蔚又郑重说道:“官府清查田亩,闵家各支须得尽心配合,不许为了几亩田地而因小失大。减租减息,也要按元璋公说的办,不仅可以获得元璋公青睐,对我闵家的名声也有百般好处!” 族老们一个个冷笑,听这家伙扯完,各自回家去做准备。 闵文蔚在房里走来走去心里居然开始羡慕郑家。 郑家那老东西,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把孙女嫁给朱大将军做妾,而且早早诞下子嗣,今后少不得要封一个贵妃。 唉,我闵家怎就没想过嫁女儿呢? (本章完) 0360【满朝贤良】(为企鹅大佬加更) 燕京。 在宋兵撤离之后,辽国(北辽)开始内讧。 权臣李处温父子觉得前景堪忧,一边派人私通童贯,打算劫持辽德妃归顺大宋。一边又暗中联络金国,愿意做金人内应,帮助金国拿下幽州。 辽德妃抢先动手,杀了李处温父子,连上五道降表向金国称臣。唯一的要求,是立耶律定为帝。 金人不许,辽德妃死守居庸关。 金兵攻破居庸关,随即杀进燕京城,北辽政权宣告灭亡。 对于幽州之地,金国完全不感兴趣。由于连年战乱和天灾,这里穷得鸟不拉屎,抢完辽国贵族的财产剩下的都被金人视作负担。 人口还稍微有点用处,那些部族尚存的辽人,被金国送往松嫩平原的边缘(大兴安岭东侧)安置。 苦寒之地,又物资奇缺,谁愿意去啊? 在迁徙途中,大量降部逃亡,跑去草原投靠辽国天祚帝。 天祚帝招揽这些部众,在草原稍微振作,谋划着收复幽云地区。 此时阿骨打已死,吴乞买继任金国皇帝。 吴乞买派使者李靖到开封,商量把燕京卖给宋国事宜:幽州天天有辽人造反,饥民遍地,嗷嗷待哺,这破地方得早点卖了换钱。 金国使者李靖未至,四川战报就已经来了。 只有报捷文书才发露布,战败文书都是加急密奏,得火速转送去枢密院。 郑居中已在初冬病逝,目前的枢密使为蔡攸。 蔡攸拆开战报一看,身体摇晃,几欲晕倒。 赵遹已经连续发了好几封,内容都是剑州沦陷,请朝廷赶紧送来援兵和钱粮。蔡攸每次都回复,好生守住梓潼和广汉,拖到春天就有援兵了。 对于四川战事,大宋君臣还是很有信心的。 剑门关和梓潼,把贼寇主力挡了很久。而夔州路的官兵,也连战连捷,不断收复失地,一连十多份捷报,已收复渠州、巴州、蓬州、广安军全境。 从战报来看,贼寇已由盛转衰,四川官兵正在大反攻。 “成都怎丢了?成都怎丢了……”蔡攸看着手里的八百里加急,整个人处于一种懵逼状态。 缓了好半天,蔡攸拿着急报,骑马朝着艮岳狂奔。 宋徽宗正在宴请近臣和郭药师,虽然伐辽打得一塌糊涂,但郭药师却极为受宠。 这位辽国降将,做过北辽诸卫上将军(具体有多牛逼,可参考四九年远程委任的国军少将)。即便有不少水分,但说起来好听啊,这是归附大宋的辽国最高官员。 更何况,郭药师还献策奇袭燕京,若非宋军进城瞎鸡儿胡闹,燕京早就被大宋拿下了。 郭药师一到开封,立即被宋徽宗接见,赐予豪宅、姬妾、仆人,时常被请去陪皇帝游览艮岳。 “六郎何事匆匆?”宋徽宗问道。 蔡攸不语,看向皇帝身边的闲杂人等。 宋徽宗笑道:“不必遮掩,都是自家人。” 蔡攸还是不语。 宋徽宗笑容顿失,他知道发生大事了,立即挥手摒去众人。 现场只剩两个近侍太监,宋徽宗问道:“可是宋江又夺了哪座城池?” 蔡攸说道:“胜捷军重新编练之后,已把那宋江杀得流窜河北,不复威胁东京。刚刚接到八百里加急,汉中贼寇已……已窃据成都。” “什么?” 宋徽宗大惊失色,随即愤怒道:“夔州路官兵,不是连战连捷,已收复四个州军吗?怎不向西打过去,截断贼寇退路,与成都府路官兵前后夹击贼寇?” 蔡攸说道:“枢密院已下达此令,让夔州路官兵西进。如今成都失陷,夔州路却无动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夔州路官兵,半路遇到贼寇偏师,被拦在梓州路地界;二是夔州路官兵,从头到尾都在避战根本不敢与贼寇硬碰硬!” 蔡攸完全猜中了,估计是跟文武官员详细讨论过。 夔州路官兵先是西进,被李宝的偏师拦住,吃了败仗才一直避战的。 宋徽宗失魂落魄坐在金交椅上,四川乃财赋重地,而且地形极易割据。一旦贼寇依托山川之险死守,禁军、西军再厉害也难以剿灭。 蔡攸说道:“陛下,请召见诸位宰辅,以及兵部户部尚书议事!” “对对对,快招他们来艮岳。”宋徽宗终于反应过来。 过不多久,艮岳之内,群贤毕至。 他们分别是:王黼、童贯、梁师成、白时中、张邦昌、王安中、李邦彦、赵野。沈积中(户部尚书,王黼党羽),何志同(兵部尚书,其父为蔡京政敌、前宰相何执中)。 本来还有个冯熙载,这位属于蔡京余党,上个月被王黼扔出去做知州了。 “拜见官家!” 诸位贤臣正在行礼,宋徽宗不耐烦道:“别拜了,六郎快说与他们听。” 蔡攸说道:“川峡四路,朱贼已据其三,只剩夔州路未失。” “成都没了?” “赵遹打得什么仗?” “蜀道天险,官兵怎也能吃败仗?” “当速速发大兵剿灭!” “……” 在场众臣惊慌不定,乱七八糟的开始发言。 宋徽宗问童贯:“禁军与西军,何时能够去剿贼?” 童贯回答说:“启禀陛下经历河北大战,各军都兵额不齐,须得逐一进行整编。胜捷军已整编完毕,正与山东厢军围剿宋江,宋贼被追杀到河北、山东交界。其余禁军,还在整编当中。西军已回陕西整编,待到开春应该能编完。” 梁师成说:“隆冬大雪,不便行军,怎也要等待开春雪化。” 宋徽宗不满道:“四川可不会下大雪,等开春之后再去剿,怕是夔州路也没了!京西南路与荆湖北路,这两路为何还不入川剿贼?” 蔡攸说道:“这两路也有反贼要剿,特别是荆北路,正在出兵荆南路,征讨方腊余孽方七佛。臣已让广西路发兵,南北夹击那方七佛。此外,这两路都说钱粮不够,直至补充了秋粮才稍微缓解。” 户部尚书沈积中突然来一句:“京西南路和荆湖两路的秋粮赋税,今年是一粒米、一文钱也没转运到东京。京畿、东南、两淮、山东、河北、陕西,各路皆报灾荒,臣手里实在拿不出钱粮打仗了!” 童贯阴阳怪气道:“你这厮只会哭穷,若非钱粮转运不足,咱怎会在辽国吃败仗?” 沈积中怒道:“我不是神仙,哪里变得出钱粮!” 童贯回京之后,不但甩锅给武将,还甩锅给户部尚书。历史上,沈积中这个王黼的心腹,过不多久便会被童贯排挤去提举道观。 宋徽宗突然有些想念蔡京,若是蔡京尚在,财政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宋徽宗看向那一堆副宰相:“你们有甚法子?” 张邦昌说:“陛下不必担忧,待开春发大兵,定可一举剿灭朱贼!” 白时中道:“可令天文官,选一个吉日出兵。陛下乃上帝长子,有诸神庇佑,小小朱贼不足挂齿。” 李邦彦说:“能否招安?” 赵野说道:“对,可以尝试招安。若能成功自然最好,不能成功也可麻痹朱贼。” 宋徽宗想了想,指着李邦彦说:“你与朱贼有旧,且去四川走一趟。” 李邦彦很想扇自己两耳光,好端端的说什么招安?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万一朱贼杀自己祭旗咋办? 王安中说道:“张根在金州做官,又是朱贼岳父,必然已经从贼。其兄(张相)、其子(张焘)、其婿(李纲),皆不可再重用,须得贬为闲职。” 宋徽宗点头道:“此言有理。” 贤臣们瞬间找到建言方向,白时中说:“赵遹、黄概、高景山三人,丢城失地,亦当惩处。这三人的兄弟亲戚,也该罢职落闲。” 宋徽宗说:“这倒不必,他们三个不知下落,说不定已经壮烈殉国。特别是高景山,黄概上疏弹劾其投贼,赵遹却上疏称此人不知去向。” 童贯说道:“陛下,还是早定剿贼方略为好。” 宋徽宗道:“卿乃知兵之人,可有良策?” 童贯早就制定了剿贼方略:“等到开春雪化,西军从陕西南下汉中,禁军从京西南路攻金州,荆湖路官兵从夔州入川。如此三路齐发,朱贼定然左右难支。” 兵部尚书何志同说:“可谴使去大理国,嘉奖其国王,令大理从南面出兵。再谴使安抚吐蕃诸部、西山野川诸部(小金川至泸定一带),令这些吐蕃和羌人进攻川西。再配合三路官兵,就呈六路合击之势!” 宋徽宗大喜道:“此计甚妙!” 宋徽宗任命童贯为讨贼主帅,让童贯负责调兵遣将,又让礼部派遣使者联络大理、吐蕃和西山野川诸部。 诸位贤臣退去,独把李邦彦留下。 宋徽宗对李邦彦说:“伱去汉中招安,就说朕颇为器重他父子俩。若是愿意归顺朝廷朱国祥可封太师、汉中侯,朱铭可直龙图阁、擢大理寺卿、招为驸马都尉。朕想念他们得紧,已在东京留了大宅,就等着他们住进来。” 李邦彦感叹:“官家如此大度胸襟,朱氏父子定然愿意招安。” “去吧,带上朕的礼物。”宋徽宗微笑道。 李邦彦躬身退下,宋徽宗瞬间变得脸色阴沉,他恨不得将朱家父子千刀万剐。 (本章完) 0361【还在给反贼卖粮】 征讨朱贼的方略敲定,剩下的便是完善细节。 各衙门都迅速运转起来,王黼再次开征免夫钱,这回按田亩数量征收,全国须得征足4000万贯才行。 不要觉得离谱,老百姓挤一挤,是能够凑出这些钱的。 历史上,大宋赎回燕京一带,不但要赈济安置辽人,还得给郭药师钱粮兵甲。 这些粮食和钱财从哪来? 一部分靠河北、山东、河东输送,剩下的全是向各路百姓征收。免夫钱不够就征经制钱,经制钱不够再发明总制钱。 当征税公文发出之后,朱贼做大的消息已瞒不住。 东京百姓自然最先知晓,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特别是烧蜂窝煤的时候,人们往往想起朱探花,然后就对汉中朱贼唏嘘不已。 张焘窝在家里喝闷酒,他好歹也是探花郎,而且家族姻亲众多。即便父亲得罪了皇帝,张焘这些年也升了几次官,由辟雍录逐升秘书省正字、校书郎、著书郎。 再按部就班干两年,要么做中书舍人,要么能外放知州,仕途起点可比秦桧高得多。 现在完蛋了,妹夫造反,父亲从贼。 张焘被一撸到底连个闲职都没有,直接让他等着候缺。 “大郎,何御史来了。”家仆禀报。 张焘端着酒盏说:“请他进来。” 何粟踱步走到屋里,围着炭盆坐下,伸出双手向火,身子稍微暖和了才说:“君有何打算?” 张焘苦笑:“还能作何打算?妹夫造反做贼,父亲也被诬从贼,我能留在京城候缺已不错了。别人都避之不及,文缜兄何必蹚浑水,你来我家肯定被人弹劾。” “已经有人弹劾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何粟倒是看得开。 由于获得宋徽宗赏识,他这位状元升官飞快,几年时间就被皇帝任命为御史。蔡党有人嫉妒了,弹劾何粟是苏轼的乡党,并且赞同苏轼的学问,于是何粟被外放为遂宁知府。 蔡京下台,王黼为相,立即召回何粟。 反正只要没有私仇,蔡党打压哪个,王黼就重用哪个。 现如今,何粟已是正三品大员、言官之首、御史中丞。朱铭的同科进士当中,就属此君混得最好。 张焘说道:“文缜兄啊,你那个御史中丞,还是趁早辞官为好,正直之臣都说你尸位素餐。” “他们晓得什么?”何粟冷笑,“王黼圣眷正隆,此时如何能扳倒?须得瞅准机会再发难,让王黼及其心腹永无翻身之日!” 何粟算是玩明白了,不像刚考上状元时那么鲁莽。 他一直在隐忍,靠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迅速得到宋徽宗的喜爱。对奸党的犯罪行为,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先把官升上去,抓住最佳时机再捅刀子。 历史上,何粟连上七封奏疏,终于把王黼给扳倒,自己也被贬为泰州知州。 张焘给何粟倒酒,醉醺醺问道:“伱说我爹会不会从贼?” 何粟摇头:“不知。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朱成功为何要造反。他欲匡扶社稷、救济万民,可以跟我一样隐忍不发,官家是极为宠爱他的,几年时间就能升到中枢。到时候,我与他联手施为,必可将奸佞扫出朝堂!” 张焘苦笑:“能写出《正气歌》的人,眼睛里如何揉得了沙子?” “唉!” 何粟一声叹息,心情极为沉重。 他考上状元之后,一直在京城做官,对时局变化还没太多认识。等到被人污告是苏轼乡党,外放出去做知府,一路所见所闻,终于让何粟感受到百姓有多艰难。 同时也明白,继续那样横征暴敛,各路州县就要玩崩了。 伐辽大败,全国贼寇蜂起,朱家父子更是占据四川,这大宋还能怎么救治?恐怕等不到自己弹劾王黼,天下就要大乱。 张焘开玩笑道:“我妹夫占了四川,王家那些人就不着急?” 何粟说道:“他们急什么?早就分家搬离四川在外面定居两三代了。而且急也急不来,早在两个月前,朝中的四川籍官员,就隔三差五串联上疏,请求朝廷速速发兵剿贼。朝廷无兵无粮可用,能拿什么去收复四川?” 何粟也是四川人,他老家已被朱铭占了。 张焘继续喝酒,心里既埋怨妹夫朱铭,又痛恨那个昏君,围着炭火喝得不省人事。 …… 沙县。 不用等朱铭造反,李纲就又得罪皇帝了,因妄议朝政被扔去沙县收税。 “默堂先生啊,你教出一位好学生。”李纲给陈渊倒酒。 陈渊没好气道:“他不是我的学生!” 李纲笑道:“你那学生可以不认,我这连襟却不得不认。且等着吧,朱贼若不能旦夕剿灭,我这沙县税监的官也做不得了。岳父真是好眼力,千挑万选,挑中这么一个女婿。” 陈渊哀叹:“道用之学,本就有许多非议君上之言论。朱成功谋反作乱,道用学就彻底沦为反贼之学,知州、县令隔三差五来我书院搜查禁书。我现在给学生授课,还得安排人手在村口放哨,传道授业搞得就像密谋造反。” “那阁下就别再传授道用学,改教洛学、新学便没事了。”李纲说道。 陈渊摇头:“做学问岂能因噎废食、因人废事?”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福建人多地狭,靠海的还能出海挣钱内陆山区就只能种地。 福建茶叶很畅销,但皇家茶场就在这里,不断侵占私人茶山扩大面积,还低价强买私人茶叶做贡品。再加上不断征税,茶园主们已经被搞得入不敷出。 而且,方腊麾下那些部将,还肆虐了半个福建。 身为儒生,看着乡民大量做和尚,自家生计也愈发困难,一个个心里都对朝廷有怨气。 朱铭的许多文章著作,还有道用之学的各种理论,很容易被福建士子所接受。即便朱铭做了反贼,士子们也不愿放弃该学说,甚至私底下对朱铭报以同情。 朱铭的《大学章句疏义》、《中庸章句疏义》、《正气歌》,依旧在福建悄悄传播,接触这些文章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陈渊望向西北边,自己斟酒饮下,心里居然有些期待。 说不定朱家父子能建立新朝呢! …… 邓城。 钱琛带着几个亲随,悄悄来到魏家庄园。 他离家之时,跟妻子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当然是他要去汉中从贼。 钱琛的想法很简单,他虽然捐粮买了别驾官身,但在东南地区根本没人正眼瞧他。那里遍地是大族,一个别驾算得什么? 家族生意,有兄弟打理,根本不需要他操心。且兄友弟恭,一直都没闹过矛盾。 整天无所事事,钱琛都闲得发霉了,无限怀念在朱铭手下做官的日子。 更何况,若非朱铭提醒他逃难,钱家的财产早就被方腊抢光了。 “钱先生要去汉中?”魏应时低声问。 钱琛说道:“实不相瞒,是打算过去看看,但官府已经封锁水道。” 魏应时笑着说:“哪能堵得住?负责封锁水道的厢军,自己就在往金州走私粮食。恐怕京西南路筹措的军粮,很多都已卖到朱相公手里。这事只有厢军办不成,至少也得运判参与其中。” “这种时候了,运判还敢卖军粮贪污?”钱琛就觉得很离谱。 魏应时说:“这个时候,军粮卖起来才方便,京西路平时哪有军粮可卖?” 钱琛冷笑:“大宋江山合该灭亡!” 京西南路地广人稀,不但没有转运使、副使,连个转运判官都没有,还在跟京西北路合用一套转运系统。 为了筹措军粮,京西路运判李世常,专门从洛阳赶来襄阳坐镇。 这家伙发现京西南路穷得跟鬼一样,正常赋税有很多官员盯着,籴买粮食也有地方官负责,就连军饷也统一存在襄阳官仓。他能下手的,就是那些不断转运的军粮,竟然真敢卖去汉中换回真金白银。 而且很难被查出来,转运途中粮食损耗很正常,更何况很多粮食是从官兵嘴里抠出来的。 目前,京西南路已靠着秋季赋税,招揽流民青壮做厢军,屯兵接近两万人。只等着禁军抵达,就能一起杀向金州。 但这两万厢军目前都在挨饿,因为运判伙同武将,克扣军粮暗中卖给贼寇。 魏应时出主意说:“阁下若想前往汉中,我可以帮忙联络厢军,坐着运粮走私船就过去了。” 钱琛问道:“你不去投朱先生?” 魏应时笑道:“我留在邓城更有用处,汉中发出的细作,都要在我家来一趟。整个南方各路,还有两淮、京西南路的情报,也是经我汇总再发往汉中。” “原来如此。”钱琛恍然大悟。 数日之后,钱琛就坐上运粮船,大摇大摆通过关卡来到金州。 而东京那边,金使李靖也到了,打包出售整个幽州之地。 虽然手头拮据,但宋徽宗还是想买:“多少钱?” 王黼回答:“六百万贯。” 宋徽宗对此价格很满意:“却也便宜。” 王黼说道:“每年六百万贯,金人说这些钱乃是税租。” “每年?金人穷疯了!”宋徽宗勃然大怒,“告诉金国使者,每年最多给十万贯,赐予辽国的岁币也可转给金国。谈判之时,每年二十万贯也行,但莫要露了咱们的底子。” “是!” 王黼躬身退下,安排专门人员负责谈判。 (本章完) 推荐几首歌 等更新等得着急,可以去听听音乐嘛。 昨天发现刀郎的新专辑《山歌寥哉》,感到非常惊艳,每首歌都采用不同的传统调式,再配合以现代的编曲。 雷鬼二人转能想象不? 有闲情逸致的,可以把整张专辑从头听到尾。 想尝鲜的,可以单听《罗刹海市》和《颠倒歌》。不必带入几只特定苍蝇,格局得放大,这两首歌是在讽刺现实。 另外,刀郎的《志贞》、《还魂伞》、《世间的每个人》、《奇台三十里》、《向着大海而行》等等也值得反复听。 之所以突然推歌,实在是《罗刹海市》把我听笑了。 《北宋穿越指南》推荐几首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62【骑兵训练】 钱琛还没到金州,张锦屏就带着陈东等士子,以及一些士兵家属南下成都。 古代士兵打仗,如果确定要在外好几年,很多时候是要有家属跟随的。 不一定非得是老婆,也可以是兄弟。 比如明代的卫所兵,长子继承军籍,次子、三子就是军余,相当于弟弟给大哥当辅兵。大哥领到的军饷、抢到的战利品,往往会放在兄弟那里,否则不能揣着几斤铜钱打仗啊。 军队当中,也有地方寄存钱财,但士兵死掉容易被黑,钱财往往送不到家属手中,或者只拿出一部分给家属。 家属随军,既能缓解士兵的思乡之情,又可让士兵更放心钱财。 这些家属不能进军营,往往集中安置在军营附近。不操练的时候,士兵可与家人同住,部队还能省下一些军粮。 张锦屏一行抵达利州,便碰到北上的士卒。 来自汉中的部队,被朱铭送回去两个军(6000人)。这些人可在老家附近驻扎,既方便跟家属团聚,也是在让这六千精锐守汉中,否则很难扛住西军的兵锋。 至于成都那边,朱铭将辅兵编为三个正规军(多为投降的剑门官兵),又招募一些蜀中青壮做辅兵。 “爹爹妈妈保重!” 葭萌关前,张锦屏与父母作别。 她要过剑门去成都,张根和黄氏则前往阆中。 黄氏叮嘱道:“见了夫君当做贤内助,你现在身份不一般。” 张锦屏说:“女儿省得。” 张根说道:“朱成功若是亲近女色,一个两个还可以,多了你就该劝谏。基业新肇,不能沉迷享乐,否则必然断送大好局面。” 张锦屏说:“夫君并非好色之徒。” “人是会变的,”张根说道,“他年纪轻轻,便占了大半个四川,志得意满之下,难免会生出别的喜好。” “女儿谨记。”张锦屏屈身行礼。 “唉,去吧。” 张根转身登船,顺着嘉陵江而下。 他与徐敷言、柳瑊三人,并未说自己愿意从贼,朱国祥也没跟他们商量。 在观政一段时间之后,大家的情绪都相对缓和,甚至偶尔还随口指出施政错漏。 某日,朱国祥设宴大请宾客,全程都不讲正事儿,只谈一些旧时趣闻。 受邀宾客都喝得很高兴,朱国祥突然宣布任命。 三人当场愣了一下,互相看看,顺水推舟便接受了,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 如今想起当时情形,张根还忍不住感慨,他那亲家公太有手段,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那晚众人都喝得半醉,难免有些冲动,但脑子又是清醒的。再加上观政时的体悟,以及朱国祥的个人魅力,如此重大抉择也能水到渠成。 换成没喝酒的时候,换成其他正规场合,三人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答应! 嘉陵江水缓缓流淌,天空下起了雨夹雪。 张根竟有些迫不及待,他做官三十年,老是被人掣肘,如今总算能放手施为,仿佛仕途迎来第二春。 却说张锦屏行至剑州城,又遇到数千北上百姓。 陈东颇为好奇,上前询问官差:“隆冬时节,这些人为何扶老携幼北上?” 官差恭敬回答:“利州遭了兵祸,人口稀少,正好成都无业之民太多,大将军便抽调几千去填补利州。还采买了纸衣纸被,又分出些军粮给他们,再让成都富户捐赠些粮食,定能让这些人在利州安家落户。” 魏良臣说:“此善法也,先生不改初衷,便挪用军粮也要安置百姓。” 陈东说道:“先生迁徙数千人北上又在成都募兵,想来成都城里的无业游民也没剩几个了。” 最好的兵源,当然是农民和矿工。 但宋代的“城市化率”很高,很多附郭而居的年轻人,都是从乡下进城打工的,其实跟农民也没太大区别。(明清两朝则不同,全国发展出大量新兴市镇,可以吸纳周边的失地农民,用不着像宋代那样一窝蜂进城。明清市镇的兴起,才构建完善中国乡土经济生态。) 众人来到成都,那里果然治安良好,没有失业人员扎堆的情况。 他们前去拜见朱铭,各自获得官职,陈东等少数几人,留在朱铭手下做事,其余分配到各州县当官。 “夫君!” 张锦屏盈盈一笑,夫妻分别已快三年。 郑元仪和两个孩子没来,等四川安定之后再说。 朱铭拉着妻子去后宅,张锦屏悄悄观察片刻,忍不住问:“夫君常年在外,就没纳个姬妾照料起居?” “整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纳妾,雇了几个女仆照顾便可,”朱铭一想起来就头疼,“总算有几十个读书人过来,他们可以分担许多政务。” 张锦屏颇为欢喜,又说道:“夫君还是该纳个妾,蜀中名门望族不少,寻一两家结亲正好。既可服侍夫君,又能拉拢大族,一举两得的事情。” 朱铭摇头:“蜀中这些望族,可非小门小户能比。即便我占了大半个四川,他们平时也配合我的政令,但一个个依旧把我当反贼看。各族做过宰辅三公的就一大堆,轻易不愿放弃大宋的好处,还指望着明年朝廷大军杀回来呢。” 张锦屏担忧道:“夫君可有把握抵挡住官兵?” 朱铭笑道:“若是几年前的西军,我还稍微有点怕。而今的西军算个什么?就算从河北战场回来,也是兵额严重缺失,得回陕西重新补充。临时补充的西军,直接带到汉中打仗,跟乡兵有什么区别?” “那便好。”张锦屏高兴道。 “不说这许多,我先去洗个澡。”朱铭把女仆叫来烧洗澡水。 张锦屏脸蛋绯红,亲自去操持澡汤,大白天的洗澡想干啥,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 入主成都之后,朱铭就没好生歇息过,今日直接给自己放假半天。 夫妻俩在家腻歪的半天一宿,翌日起来都神清气爽。 朱铭骑马前往城外校场,那里原本是后蜀的练兵场所,又做了大宋四川禁军和厢军的练兵场。 校场太小,士兵太多,根本就练不开,只能各军轮换着来。 今天是腾骧军在训练,包括非战斗人员,也要练习骑术,关键时刻随时投入战斗。 这支山地骑兵编练,朱铭参考了关宁骑兵和拿破仑骑兵。 每25人编为基础战斗单位,队长在前,督导在后,旗手兼传令兵紧跟着队长。两个什分为四纵、五横排列,2名什长居于队长左右。4名伍长,在什长的侧后方领兵。这是关宁骑兵的基层编制。 作战之时,可将五横变成两个横排,以此扩大战斗宽度,如此就成了拿破仑骑兵的基本战斗队形。 腾骧军有2500个战兵,分为100个战斗小队。 可任意进行组合排列,但无论哪种阵型,都会保证前后左右皆有军官。队长、督导、旗手、什长,会根据更高级的令旗,带着麾下骑兵前进、后退或变向,这些基层军官是骑兵部队的核心。 至于具体到细节,则按照拿破仑时代的欧洲骑兵标准。 骑兵之间,横向距离为三尺。每四个骑兵小队组成大队,中间要留出足够空档,防止关键时候挤作一团。 骑兵行进时,步法也严格设定,分为慢步、快步、跑步。 这些都是拿破仑时代欧洲各国用血总结出来的。在此之前,欧洲骑兵的队形更密集,从实战当中不断进行调整。 至于宋代骑兵,朱铭问过各地厢军的马军指挥,骑兵间隔似乎没有严格规定,都是凭借经验来大致排列。 因为没有钟表,只能用滴漏来计时,根据固定时间的奔跑距离测算速度。 此时此刻,四百骑兵正在训练,其余骑兵都在休息。 四百骑兵二列横排列阵之后,算上四个大队中间的空档,展开之后的宽度为240米。 “呜呜呜~~~” 天空下着小雪,随着号角声吹响,各小队的队长,命令旗手举旗。 刚开始为慢步前进,各排阵型比较整齐。 接着旗令一变,骑兵开始快步前进,横排阵型就呈蚯蚓状弯曲。有的快,有的慢,无法整齐划一。 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很正常,但训练时要尽量标准。 眼下的腾骧军,一些是汉人骑兵,一些是蛮族骑兵。前者就没怎么骑过马,后者就没怎么列过阵,让他们训练出统一步伐太难了。 “呜呜呜呜!~~~~” 号角声变得短而促,旗手也加快频率摇动小旗,这四百骑兵立即加速冲锋,冲着冲着就变成一盘散沙。有些第一列的骑兵,已经跟第二列混在一起。 号角声和旗令再变。 左右两个大队,由最外侧的什长,带着小队减速变向,小队长加速冲到最前面领兵。 中间两个大队,则是渐渐勒马停止,全体转身后列变前列。由排在最后的八个督导,临时带领各自小队反方向冲锋。 四百骑兵,做出三个战术变向,瞬间搞得一片混乱。 甚至有不少骑兵士卒,已弄不清自己的小队长在哪。这种轻骑兵上了战场,只能欺负弱鸡,很难快速做出战术动作。 还得慢慢训练才行。 (本章完) 0363【四川蛮夷问题】 “好!” 几个羌族骑兵,在校场上飞奔,全都做出镫里藏身动作,几乎是身体倒挂在马背上,从地面抄起平放的腰刀。 骑术不精的汉人士卒,纷纷拍手喝彩。 这些羌人是骑马长大的,个人骑术确实不俗,时不时表演一下,倒是可以作为军中娱乐。 但他们的骑兵战法真不行,而且平时多在山地作战,也没那么多宽阔地形供他们肆意驰骋。 校场边缘竖着一排箭靶,无论汉羌骑兵,都迅速骑马掠过,朝着靶子迅速放箭。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训练内容,列阵奔跑反而被集体嫌弃,因为实在太枯燥难练了。 羌族少年杨云奔来,笑着喊道:“大将军,请展示神射,让他们长长见识!” 这位出身五部蛮,乃是朱铭的铁杆粉丝,在黎州时经常陪朱铭打猎。 “驾!” 朱铭早就看得手痒,骑着聚宝盆便冲出。 汉羌骑兵们都停下,等待欣赏大将军射箭技艺。 朱铭双腿夹着马腹拉弓,数十米外一箭中的,士卒们顿时欢呼起来。 这种固定靶,他已经不在话下。 一个官差奔进校场,把前线战报交给古三。 等朱铭显摆回来,古三立即递上:“将军,李统制送来的。” 朱铭拆开一看,却是李宝已攻破云安军(云阳),官兵提前退守到夔州(奉节)。夔州城险要,一时之间难以攻破,但义军水师已取得大胜。 另外,由于夔州路官兵离开,义军又忙着进攻。南边许多蛮夷,趁机劫掠汉民,李宝实在腾不出手去收拾。 “你们继续操练!” 朱铭吩咐一声,笑着离开校场,操练之事自有将领负责。 回城的半路上,他就召见高景山。 等回到大将军府,高景山已在等候。 朱铭说道:“先有马湖蛮劫掠荣丁寨,被白祺带兵杀退;后有罗氏蛮攻打泸南夷,泸南夷投靠林冲并求援。如今夔州路南部的蛮夷也在作乱,该怎么安抚为好?我暂时抽不出去兵征讨。” 高景山说:“将军整编各军时,裁汰了一些弱兵,可将他们安置在南方各寨。先据寨守御,同时派出使者招抚蛮夷。那些蛮夷,互相之间也有矛盾,无非挑拨离间、扶弱攻强而已。再设一嘉州府,统管嘉州(乐山)、雅州(雅安)、黎州(汉源)、戎州(宜宾)、荣州(荣县)。黎州只有一县之地,可废州为县,由嘉州知府直辖。” “再设泸州府将富顺、昌州(大足、荣昌),以及整个泸南地区并入该府。” 高景山请古三摊开地图,在后世的马边、雷波、绥江一带画圈:“待明年打退官兵,就调回大军先打马湖部。那里群山绵延,不必全打下来,只须沿江夺取马湖周边谷地。命蜀中各州县,征发无地农民四千,携带家属迁至马湖军屯。战时为兵,闲时为民。马湖归入嘉州府管辖,务必要把谷地里的蛮夷杀光逐尽。至于山中各部蛮夷,震慑住之后招抚即可。” 接着又指向宜宾的南边:“来附、庆符两地(高县北部),蔡京为相时设州,王黼全给废了,须得重新打下来。南广部(筠连)也得打。这两个地方,设土知州予以管理,皆并入戎州,归嘉州府管辖。” 再指向泸州南边:“罗氏蛮占地极广,至少有数十万蛮夷。这些蛮夷可以分化,派遣大军打下归来州的北部(叙永)。此地为丘陵,迁徙无地农民军屯。建一寨堡,可控厄整个罗氏蛮。归泸州府管辖。” 朱铭问道:“嘉州府和泸州府,可有合适的知府人选?” “前些日子被押来成都,一直不愿归正的石恕,可堪重任。”高景山说。 朱铭说道:“那就让他先做泸州知府,罗氏蛮闹得最凶。至于嘉州知府,可再慢慢物色。” 高景山说:“石恕还没归正,这人颇为愚忠。” 朱铭笑道:“他好吃好喝的,也没闹着要自杀,一个武臣能愚忠到什么程度?迟早愿意归顺。” 高景山说:“拉拢分化蛮夷时可赐予极品蜀锦,蛮夷首领受不住这等诱惑。” “蜀锦再好也是死物,该赏赐就赏赐。”朱铭对那玩意儿不感冒。 蜀锦是不能私人买卖的,由成都府路转运司,直接管理锦院。多数蜀锦上贡给皇帝,少数蜀锦用来换马。但近些年,用来换马的蜀锦,全都不知去向,鬼晓得被哪个家伙贪了。 高景山说:“大将军既对蜀锦无欲无求,可卖些给大族换取钱粮。等打退官兵之后,再卖到别的地方,各地富人肯定争相求购。” “可以。”朱铭从善如流。 两人讨论一阵,高景山退下,朱铭让人把石恕带来。 此君是湖南衡阳人,以武臣身份担任南平(南川、綦江等地)知军。 南平军境内外蛮夷遍地,石恕常年带兵打仗,把周边蛮夷揍得服服帖帖。 夔州路转运使调兵的时候,让石恕带兵驻守重庆,李宝、林冲、白祺围攻也打不下来。 那就干脆不打了,义军占领附近州县,把重庆变成一座孤城。 坐困城池,援军断绝,军心涣散,士气大跌,恭州太守直接献城投降,石恕也被太守诱来捆了。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被捆来。 “怎能如此对待石知军!”朱铭立即呵斥,又假模假样的,亲自去给石恕松绑。 石恕冷哼一声,虽然明知这是惺惺作态,但他心头也稍微好受了些。 表面尊敬,也是尊敬。 朱铭笑道:“石知军请坐。” 古三让人搬来板凳,石恕一屁股坐下,鼻孔朝天说:“吾乃官家钦点武进士,断然是不会从贼的。若非大头巾贪生怕死,恭州(重庆)如今还在朝廷手中!” 朱铭说道:“知军乃忠义之人,自然不会轻易背弃那昏君。此次请知军前来,并非为了劝降,而是向知军打听些消息。” 石恕默不作声。 朱铭说道:“夔州路多蛮夷,不论是大宋朝廷管理,还是我朱铭来主政四川,横竖左右都是汉人,万万不可让蛮夷得势。石知军可认同此理?” 石恕虽然还不说话,但表情已缓和许多。 朱铭问道:“播州杨氏叔侄,正在互相功伐,究竟是怎生回事?” 石恕调整一下坐姿,歪着屁股对准朱铭,说道:“大约二十年前,沿边都巡检杨光震病逝,其子杨文广受命袭职,其弟杨光荣心头不服。杨光荣欺负侄子年幼,便勾结高州蛮叛乱。杨文广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是个勇猛少年,东征西讨扫平各路蛮夷,完成他祖宗几代的未尽心愿,把杨氏的地盘扩大了两倍有余。” 朱铭拍手赞道:“端是一员猛将!” 石恕说道:“杨文广三十几岁就暴毙,其弟杨文贵袭职。杨光荣宣称杨文贵杀兄,再次起兵叛乱,杨氏就此一分为二。” “朝廷趁机动手,夺了杨家的珍州(正安县、道真县)等地。在播川(桐梓县)、琅川设播州,以杨光荣为知州;在遵义设遵义军,以杨文贵为知军。” “一连设置几个州军,此开疆拓土之大功,都算在蔡京的名下。蔡京罢相,王黼上位,把播州和遵义军全部废为军寨。播川县、遵义县、琅川县,这些全部废置。” “溱州(夜郎)等土州也被废。朝廷从此不再干涉,任由杨氏和蛮夷互相功伐。溱州蛮夷,甚至越境到南平劫掠,被我带兵杀退好几次。” 朱铭问道:“播州与遵义境内,有多少汉人生存?” 石恕回答:“说不清楚,但肯定不多,老弱妇孺加起来,估计也就两三万。周边蛮夷,是汉人的十倍以上。杨氏必须扶持,不能让他们倒了,否则那里的汉人会被杀光。” 这明显还没到改土归流的时机,汉人数量太少,根本改不过来,必须继续沿用土司制度。 而且杨氏目前也比较弱,其真正崛起的时机,是蒙古大军蹂躏四川,大量四川汉人逃到播州避难。 朱铭又问了一些川东南的情况,方知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糟糕。 从重庆到遵义,从宜宾到彭水,全都属于汉夷杂处。 朱铭说道:“阁下若愿归义,可为泸州知府。新设的泸州府,不但管辖泸州各县,还管辖富顺、昌州等地,今后还要攻取罗氏蛮属地。” 这是大府啊,而且拥有军政大权,调兵的时候自主性极高。 石恕已然有些意动,但嘴皮子还硬得很:“吾乃忠君之人。” 朱铭笑道:“不如这样,阁下先前往泸州,去帮助知州出谋划策,先安抚那里的泸南夷。不给官职,也不给俸禄,如此就不算背弃大宋朝廷。” “容我再想想。”石恕说道。 “石知军高义。”朱铭亲自把这个武臣送出去,过几天再请他吃顿酒就能搞定。 这种扭扭捏捏的被俘官员,朱铭已经接触了不少,逐渐总结出一些经验。 果不其然,朱铭又宴请了两次,再赐一件蜀锦做的衣服,终于把石恕搞得“感激涕零”。 石恕流着泪花单膝跪地:“将军如此厚待降人,在下又非铁石心肠,哪里还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东京城里那个昏君,虽然对我有提携之恩,但他不顾百姓死活,实乃当代桀纣也。自古忠义难两全,在下愿随将军举义。” “石先生果然是大义之人!”朱铭亲手将其扶起。 石恕更加感动,一个武臣居然演技精湛,当场哭得稀里哗啦。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快过年了。 民政体系渐渐走上正轨,但成都平原暂时没有清查田亩。 这里大族太多容易起乱子,特殊时候乱不得。 等明年打退官兵就可以强制推行了。哪姓大族敢不听话,直接杀几个就是,反贼的刀子可不讲门第出身。 腾骧军列阵跑得更整齐了,估计还得操练两三个月,才能稍微有点样子。 播州杨氏叔侄俩,还在整天互殴。 他们被大宋朝廷坑得很惨,都派使者来归顺朱铭。然后宣称自己是正统,对方属于叛逆,请求朱铭出兵帮忙打仗。 (本章完) 0364【夔州与夔门】 夔州城难以攻取,那就先打白帝城! 反正官兵水师大败,义军水师可在长江随意纵横。 新投靠的夔州水师军官孙承迈说:“统制不可大意,此去白帝城还好些,若是再往东攻打石门隘寨,非得过夔峡(瞿塘峡)险滩不可。最险莫过黑石滩,南北两道黑石梁伸入长江,二面急水猛冲,连发几道喷漩,滩深无底。稍不注意,船身都要被喷漩扯去撞碎,人掉进去水性再好也没用。就连尸体,也冲不走,不往下沉,就浮在漩涡上打转。” “那怎过去?”李宝问道。 孙承迈说:“须得熟悉水势的老舵手,避过喷漩才得驶过。航道最窄时只有十五六丈(50多米),明涡暗涡无数,错行几尺便船毁人亡。” 李宝啧啧称奇,同时又有些后怕。 若是夔州官兵退守巫山,自己没有当地人提醒,傻乎乎的坐船过去,岂非要在长江里损失无数? 孙承迈继续说:“现在是枯水期,水势较缓,漩涡没那么厉害。但水浅也有水浅的麻烦,不怕漩涡,就怕暗礁,也得老舵手来掌舵。” 李宝说道:“你说那漩涡是两道石梁作祟,为何不趁着枯水期,把石梁给凿除掉?” 孙承迈说:“石梁坚若钢铁,凿一点没用,想多凿些就得耗时无数。” 那两道石梁,富含铁硫氧化物,坚若钢铁并非形容词。 一直到道光年间,才有叫李本忠的商人,自费招人凿岩削石,稍微降低了通航难度。 最后还得靠解放军出手,用炸药清除礁石近三万立方。 言语之间,船队已接近白帝城。 李宝站在甲板上,他正前方是铁锁关(瞿塘关、夔门),左前方是白帝城,右前方是瞿塘峡。 雄壮的山川,把李宝震撼得短暂失语。 在这一刻,李宝终于理解什么叫“夔门天下雄”。 等回过神来,李宝说道:“还打什么巫山?如此险峻山川,占据夔门就是。只需一两千人坚守,再令水师相机而动,便有十万官兵也杀不过来。” 历朝历代的做法,是在狭窄的瞿塘峡口,拉起一根铁锁横江。 随便在夔门扔几千兵,把铁锁拉起来,谁也别想从此经过! 因此到了北宋,瞿塘关直接改名铁锁关。 “攻城!” 李宝一声令下,士卒坐船朝白帝城冲去。 附近根本就没有落脚处,只能立即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好了。 李宝的水师,大小战船数百艘,全是商船、渔船、漕船、运盐船改造的。水师将士,多数是渔民、水匪、巡检兵、私盐贩子、盐商伙计。 白帝城守将叫管叔言,麾下仅两千士卒,而且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乡兵。 看着义军水师杀来,管叔言惊骇万分,当即大喊道:“快快开城,随我去迎接义军!” “管指挥不可……”旁边的文官连忙制止。 “锵!” 管叔言拔刀出鞘,一刀把这文官剁了。 开什么玩笑,大半个四川都丢了,自己这点乡兵凭啥坚守? 李宝手持朱铭赐予的望远镜,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守将带着士卒,从陡峭的山坡下来,点头微笑:“却也是个机灵的。” “罪将管叔言,拜见义军大将军!”这货滚到李宝面前跪伏。 李宝伸手将他扶起:“管将军高义,不惜背负不忠之名,也要为了保全百姓而投降。俺着实佩服得很,不必行此大礼。” 管叔言听到这话,瞬间舒坦许多,毛遂自荐道:“对面的铁锁关守将,是我那远房表姐夫。将军若是信得过,便派一艘小船,让我去把夔门说降过来。” 李宝更加高兴:“若能说降夔门,将军大功一件。” 管叔言坐着小船出发,幻想着在新朝加官进爵,转眼已来到铁锁关下。 “姐夫,是我!”管叔言大喊。 守将汤求怒斥:“让你这厮驻守白帝城,为何贼寇一来便降了?” 管叔言喊道:“姐夫,先放我进去再说。” 汤求弯弓搭箭,瞄准管叔言射出。 管叔言连忙躲避箭矢从他身边飞过,惊恐叫喊:“姐夫,你还真射啊?川峡四路,朱相公已占了其三,便这夔州路也只剩几座城了。铁锁关是天险不假,但防的是下游之敌,伱那点人怎防得住上游?” “休要多说,”汤求喊道,“想要拿下此关,让贼将带兵来取,真刀真枪做过一场再说。” 管叔言呼喊:“夔门的将官都听着,我姐夫已经疯了,快快绑了他献关投降!” “谁敢?”汤求转身扫视麾下军官。 义军数百艘战船,已经朝夔门驶来,正在寻找合适的登陆点。 汤求似乎颇有威望,军官们被他瞪得往后退。 终于有人胆子大,退后一步,复又向前:“汤三哥,管兄弟说得在理,四川都快全丢了,只剩几座城哪守得住?大头巾都有投降的,咱们丘八投降不丢人。有这夔门天险,官兵杀不进来,朱相公肯定能做皇帝。你我早早投降,说不得今后还能封侯。” 汤求冷笑:“你晓得个屁,等禁军和西军杀来,贼寇定然一溃千里。只要守住夔门,你我皆是功臣!” 另一个军官质问:“就算立下大功,这功劳真是咱们的?怕要不知被哪个抢了去。” “如此大功,谁也抢不去!”汤求说这话,自己心里都没底儿。 又有两个军官从别处城墙过来,互相之间用眼神交流,然后呈扇形一起逼近汤求。 汤求的亲兵,假装看不到,故意拉开距离。 除了主将,大家都想投降。 守住夔门不失的大功,或许汤求能保住,但其他人肯定保不住,论功行赏根本没他们的份。 汤求拔刀呵斥:“谁敢过来,便辟了他!” 已经有人绕到侧后方,各自打着眼神,然后同时扑过去,将汤求五花大绑捆了投降。 李宝登上关城,看着险峻狭窄的瞿塘峡,顿时生出无限豪迈。 他有一股作诗的冲动,但书读得不多,只能写出首打油诗。 占据此地,可保四川东大门不失,而且还不需要投入太多兵力。 反复确认汤求不愿投降,李宝笑道:“如此义士,俺不忍杀之,把他放回夔州城!” 一艘船载着汤求,往夔州城驶去。 夔州路转运使郭伦、副使赵世鼎、运判张深,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包括其他州县的太守、县令,但凡没被义军抓住的,此刻都云集在夔州城内。 有些官员,甚至来自成都。 有品级的官员,夔州城内就聚了七十多人。 “城下是谁?”张深问道。 汤求回答:“夔门守将汤求。” 郭伦大惊失色:“你难道降了贼寇?” 汤求哭丧着脸说:“我没有降贼,是麾下将官作乱,把我捆了献给反贼。夔门和白帝城已失,贼将故意把我送来夔州城。” “胡言乱语!” 张深突然挽弓搭箭,毫无征兆的射出去,随即大喊:“此人是贼寇冒充的,并非夔门守将汤求。” 汤求莫名其妙中了一箭,惊得直往后退,从陡峭的石阶滚下去,半路摔得七荤八素。他低头看着肩上的箭矢,伤口很疼,心里更疼。 他知道张深是啥意思,夔门若失,夔州城就成了瓮中之鳖。不说守城的士卒,就连官员都会想着投降。 夔门不能丢失,所以他这个夔门守将必须是假的。 汤求滚落石阶时头破血流,一瘸一拐回到船上,咬牙切齿对船夫说:“送我回夔门老子今天便要从贼了!” 夔州城头,一片死寂。 越来越多的官员闻讯赶来,就连成都知府都在这里。 张深说道:“尔等莫要胡乱猜想,刚才那就是贼寇冒充,夔门守将汤求我见过,跟这厮长得一点也不像。” 名义上的主帅郭伦,只觉口干舌燥,看着滚滚长江发呆。 其他官员也面面相觑,夔门没了,夔州已是一座孤城。就算能坚守半年,也别想等到援军,官兵水师根本过不了铁锁关! 一个又一个官员,失魂落魄离开城墙。 这破地方,逃都没法逃,要么自杀,要么战死,要么被俘,没有第四种可能。 第二天,李宝带着军队过来,在梅溪的东岸依山扎营,与夔州城遥遥隔河相望。 数日之后,大年三十。 城内见不到过年的喜气,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全城百姓实行口粮管制,所有粮食都被征用,所有青壮都要守城,老弱妇孺负责搬运物资,张深要跟贼寇打持久战。 这位老兄,是夔州路的三把手,也是最懂军事的人。 至于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在宅子里借酒消愁,把守城事宜交给张深处理,他们自己不愿面对现实。 百姓和士兵,皆怨声载道,好好的新年变成这样。 过年这天,李宝带着军队登岸。 他让士卒顶着倒扣的小船,去城下喊话:“城里的兄弟姊妹,今天是大年三十,只要白天投降,晚上就能吃年夜饭。要是不投降,这辈子都别想吃年饭了。李将军说了,再负隅顽抗,义军就杀进来屠城!厢军和乡兵兄弟,你们快点杀了当官的,个个的年夜饭都带肉。李将军杀了几头猪,就等你们来吃。大块的肥肉,解馋得很!” 夔州城建在半山腰上,一条陡峭的石阶路通往江边码头。 李宝在弓箭射程之外,选了处石阶架锅。不煮粥,不炒菜,只用肥汪汪的大板油,放进锅里慢慢煎熬。 好几口大锅,一起熬猪油,江风一吹,油香味就飘到城头。 城下的义军,还在顶着小船喊话:“快出来吃猪肉,大肥肉,都来过年啰!投降就有肉吃,大鱼大肉的年夜饭!快快杀官投降,出来吃大肉。吃了肉就能回乡,做生意的做生意,种地的种地。朱将军在成都降了苛捐杂税,那里的百姓都在过好日子。没有贪官污吏,贪官污吏都被杀了……” “夔州父老,随我杀官吃肉过好日子!” 一个临时任命的乡兵军官,猛地举起武器高呼,同乡之人纷纷响应,朝离他们最近的官员杀去。 越来越多乡兵动手,很快城市青壮也加入,他们这些日子已经受够了。 武官吓得加入其中带兵对文官展开屠杀。 来自四川各地的文官,被堵在城里杀了好几十个。管他官声如何,好官坏官一起杀,渐渐演变成对城中富户开刀。 还是一个武官,带着士卒打开城门,其他人全都杀疯抢疯了。 李宝进城的第一件事,不是遵守承诺给肉吃,而是赶紧让士兵阻止烧杀抢掠行为。 (本章完) 0365【大族投效与朝堂争斗】 朱铭刚刚进驻成都时,虽然张榜安民秋毫无犯,但四川百姓还是生活得小心翼翼。 市面明显变得更萧条,大户害怕漏财,小民储蓄防身,都不敢上街花钱了。 高档消费场所,更是直接关门,担心朱铭专盯这些地方抓肥羊。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随着时间流逝,大家都已适应朱铭的存在。 特别是到了春节,各种商业活动再次兴盛,成都城内外也繁荣热闹起来。 临近元宵,商人们甚至主动跟“官府”联络,共同筹备今年的元宵灯会。画船游舫也冒出来,载着富贵子弟宴饮歌唱。 “这位是张邦英,字国彦。”高景山引荐一个老头。 朱铭笑着上前拉手:“久仰先生大名。” 张邦英拍马奉承道:“将军此来成都蜀中一切如故,百姓甘之如饴,此天命人心皆在将军也。” “老先生才是明白人啊。”朱铭感叹。 张唐英、张商英共七兄弟,蜀州新津人,也即后世的成都市新津区。他们这一支不算啥望族,当时还得卖地读书,也就比小地主条件好一些。 张唐英最高做到殿中侍御史,举家迁到广安定居。 张商英做过宰相,跟蔡京斗争激烈,被贬后搬到江津隐居。 张邦英是七兄弟中的老七,没有官身,一直住在新津。分家之后,也就几百亩地而已,另外还有几间县城里的店铺。 虽然不算富贵,在蜀中名声却极大,他来投靠对朱铭很有好处。 “后蜀燕王宫,其海棠之盛四川第一,”张邦英说,“再过两三月,海棠花开,若大将军有空,还请屈尊去赏花宴饮。” 高景山在旁边解释道:“燕王宫几易其手,如今被成都张氏购得。成都张氏与新津张氏,皆为张九皋(张九龄弟弟)之后裔。这成都张氏,世为商贾,前阵子捐了些钱粮以充军资。” 朱铭听懂了,成都张氏没出啥进士,但生意却做得很大。不但愿意举族投靠,还怕自己地位不够,把新津张氏也拉过来。 朱铭自然愿意接纳,对张邦英好言笼络。 一番交流之后,张邦英开始试探:“听闻大将军的兄弟,也是文武双全之少年英才,而且如今还未有婚约?” “确实未曾婚配。”朱铭微笑道。 张邦英说:“老朽膝下有一孙女,才貌俱佳,不知是否可以高攀?” 朱铭说道:“此天作之合也。” 朱铭毕竟不是皇帝,更不是什么太子,张邦英还算要点脸面,不愿把孙女嫁过来做妾。于是另辟蹊径,打算把孙女嫁给白祺做正妻。 双方一拍即合。 婚约定下,代表着成都张氏、新津张氏,全面投靠朱铭这股新兴势力。 而且,张唐英在广安的后代,张商英在江津的后代,也极有可能举族投靠过来。 当晚朱铭便设宴款待,还邀请蜀中张氏族老。 两个张家承诺,待元宵之后,各送来十个优秀子弟,以供朱铭随便调用差遣。 成都张氏,更是愿意拿出各种物资,一部分直接捐赠,一部分无息借贷,无条件支持朱铭打仗。至于回报,提也不提,朱铭肯定会给好处的。 喝得半醉回到后宅,朱铭开玩笑道:“我家着实与张家有缘。” 张锦屏让侍女去端来醒酒汤:“这里的张氏,却跟我娘家没有关系。” 朱铭躺在榻上半眯眼,心情极为舒畅,终于有大族主动投效了。而且是前宰相张商英的亲戚,追溯到唐代还跟张九龄有关,这事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张锦屏服侍朱铭宽衣,朱铭说道:“元宵过后,我要带兵回汉中,你留在成都监管军政。” 张锦屏一怔:“妾乃妇人,如何能干政?” 朱铭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留在成都即可,代表我坐镇此处。” 张锦屏问:“为何临时改主意。” 朱铭解释道:“李宝已攻下夔门,他说夔门天险,几千士卒驻守便万无一失。既如此多余的士兵,就可调去汉中作战。” 朱铭已让人铸造大铁索,铁索横江之下,夔门对下游军队来说几乎无解。 瞿塘峡本来就狭窄,还多暗礁和漩涡,能顺畅通行的航道就那么点。铁索一端固定在夔门,另一端固定在峭壁之下,官兵的船只来了全得堵那儿。 都不用什么火炮,在关城上用投石车,就可把官兵的船只砸得够呛。 义军水师当然也要出动,可保铁索和雄关万无一失。 朱铭已下达军令,李宝从汉中、巴州带来的部队,元宵之后就立即北上。留下在四川招募的部队,以及义军水师防守夔门和白帝城。 李宝本人,必须得留在夔门,因为剩余部队全是他编练的,换成别人做主帅肯定镇不住。 当然,这也有压一压李宝的意思,他在攻打四川时立功太大。将近半个四川,都是李宝打下来的,没必要再参加汉中保卫战抢功。 林冲、石恕二人,率部驻扎川南地区,随时防备各部蛮夷入侵。 白祺则要调回成都,留6000士兵给他,以朱铭兄弟的身份坐镇蜀中。这里的政务,交给高景山全权负责,朱铭带着精锐部队亲往汉中作战。 朱铭离开之后,张锦屏乃是主母,用来压制白祺和高景山。 也不用张锦屏真做啥事儿,她只须留在成都即可,名份摆在那里就具有象征意义。 两日后,元宵灯会开始。 成都城内外,一片灯火辉煌,灯会最热闹的地方,反而是昭觉寺广场一带。 义军各部军营,允许士卒轮流外出观灯。 但不能携带兵甲,须以小队为单位行动。若有欺压百姓等闹事行为,全队一起罚,小队长直接撸掉职务。 士卒们非常高兴,有家人在的,还把家属也带上,好生体验了一下成都繁华。 连续十天的灯会,各军士卒都轮了两遍,倒是显著刺激了消费。 正月下旬,成都和夔州的义军,共有两万多人出发前往汉中。 …… 汉中。 李邦彦带着招安团队一路舟车总算赶到。 这厮虽是奸佞小人,但还算有脑子,沿途观察贼占区的情况,发现百姓明显过得比外面好。 李邦彦心中惊骇,觉得该给自己留条退路。 他去年才做副宰相,而且并没有太大的权力,甚至连党羽都没几个。贪污肯定有,作恶肯定有,但都属于他跟亲戚党羽的个人行为,政策性的大规模作恶还没找到机会。 也正是此等原因,历史上陈东弹劾六贼,李邦彦都没资格跻身六贼行列。 朱国祥热情款待,并未直接把李邦彦砍了。 “小侄拜见伯父。”李邦彦见面就自称晚辈,搞得他跟朱铭是兄弟一般。 “请坐下宴饮。”朱国祥在东京的时候,每次去觐见宋徽宗,李邦彦多半都在皇帝身边。他们两个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是多年的老熟人了。 李邦彦带着使者落座:“在东京时,久仰伯父才德,可惜没能当面请教。” 朱国祥笑道:“今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一直叙旧,说起东京旧事,直到宴会结束也没谈招安。 第二天,李邦彦单独拜见朱国祥。 李邦彦说:“伯父若愿招安,可封太师、汉中侯。大郎可直龙图阁、擢九卿、做驸马都尉。” 朱国祥也不当面拒绝:“总要打过一场再说。我们输了,万事皆休。我们赢了,重新再谈。可是这个道理?” 李邦彦脑子一转,瞬间感觉机会来了,兴奋道:“正是此理。” 李邦彦现在盼着朝廷兵败,到时他再度做使者过来招安。 朱国祥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义军获胜之后,不会立即杀出四川,而是愿意跟朝廷谈判。 四川义军闹得越大,李邦彦身为谈判负责人,他在朝廷的地位就越重要。而且他还能趁机跟朱国祥混熟,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形势逆转,李邦彦还能暗中投靠过来,在大宋朝廷给朱家父子做内应。 别看东京一团和气,政治斗争比蔡京那会儿更复杂。 王黼与太子的矛盾已公开化,阴谋册立郓王赵楷。经过一系列人事变动,王黼终于羽翼丰满,开始跟蔡攸正面冲突起来。 蔡攸势单力孤,居然倒向太子,又拉拢同样受排挤的李邦彦。 他们两人,还跟御史中丞何粟暗中结成同盟。 童贯也在跟王黼争宠,王黼刻意拉拢梁师成,梁师成跟童贯矛盾日增。 朱勔还在煽风点火,趁着财政日益窘迫,不断怂恿宋徽宗重新启用蔡京。 而互相敌对的王黼、童贯、蔡攸、李邦彦等人,又联合起来阻止蔡京复相。 此次征讨朱家父子,也变成了权力斗争的战场。童贯想要趁机搞掉王黼的心腹(户部尚书),王黼则打算把影响力扩大到军队,互相朝着对方的基本盘扩张势力。 李邦彦啥都掺和不进去,只能跟在蔡攸屁股后面敲边鼓,而蔡攸执掌枢密院也能趁机壮大。 招安朱家父子正是李邦彦的机会。 贼寇是否割据汉中,关他李邦彦屁事! 贼寇越闹越大,才跟李邦彦有关。他巴不得朱国祥、朱铭能够得势,否则怎么彰显自己的作用? (本章完) 0366【大理权臣的态度】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李邦彦都回东京了,西路剿贼主帅还没确定。 大致战略计划如下—— 东路军:童贯自领禁军精锐,前往襄阳坐镇,与京西南路官兵一起进攻金州。 南路军:王禀率领部分禁军,统合荆湖路、江西路、淮南路官兵,这些杂牌部队进攻夔门。 西路军:从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进攻汉中。 必须这么多路同时出击,因为川峡四路群山阻隔,全都是一些狭窄通道。再多部队扎堆,那也无法展开,且集中一个方向进攻,后勤压力实在过大。 童贯身为主帅,仅能指挥东路和南路大军,西路军距离襄阳实在太远。 得选一个西路军主帅出来。 “种师道老成持重,乃西路帅臣之首选。”蔡攸举荐道。 童贯立即反对:“伐辽失败,便是种师道指挥不当所致,此人万万不可做西路帅。刘延庆在伐辽时颇立战功,在陕西也威望极高,当以此人为帅。” 王黼说道:“熙河经略使姚古,世代将门,可堪大用。其子姚平仲,更是勇冠三军,关中豪杰呼其为‘小太尉’。前番征讨方腊,姚平仲功勋卓著,也不知被谁贪墨军功,竟然无法进京面圣。” 三个权臣,各推一人,都想获得西路兵权。 宋徽宗左右为难,仔细想想,说道:“不如让梁师成做西路主帅,你们推举的三人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三路主将。” “陛下圣明!”王黼欣喜道,他跟梁师成关系最好。 童贯当即反对:“官家,梁师成只剿过寻常贼寇,朱氏父子乃盘踞川峡之大贼。恐怕以梁师成之才能,不能担此重任。” 蔡攸也说:“官家三思。” 宋徽宗的脸色变得难看,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自己的三位近臣还在争权,非逼着他三选一做出抉择。 宋徽宗问道:“折可求如何?” 王黼说道:“折可求资历太浅,不足以御下服众。” “那便让高俅做西路主帅,”宋徽宗懒得再扯,直接拍板道,“高俅是朕的潜邸旧臣,又身为太尉,还在陕西领过兵。他做西路军主帅,必可服众,无有争议。” 此言一出,三个权臣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 大理。 礼部员外郎孙傅,先沿运河至东南,又坐海船往广西,花费三个多月时间,总算见到了大理国王段和誉。 先宣读圣旨,表彰大理国恭顺,又赐予金银、罗琦和珍宝。 段和誉设宴款待,言语之间颇为恭敬。 这位老兄虽然不会六脉神剑,但确实极有政治头脑,而且迫切希望获得大宋认可。其目的嘛,无非借着宗主国的权威,压一压权臣高氏的嚣张气焰。 酒过三巡,孙傅说道:“大宋有奸贼朱氏父子,不识君恩,举兵叛乱。蜀道艰难不易出兵,国主可否派一支精兵北上,从黎州攻取朱贼的后方?” “这……”段和誉扭头去看高量成,大理国的兵权在这位宰相手里。 高量成问道:“这朱贼是什么来头?地盘有多大?拥兵有多少?” 孙傅说道:“老朱贼懂些道法,是大宋皇帝任命的道官。小朱贼考得进士,做过两任太守。他们在川峡四路作乱,如今已窃据成都。至于兵力,不过几万贼寇,朝廷大军可轻松扫灭。只是蜀道艰难,朝廷便有百万雄兵也不易行军。” 高量成又问:“朱贼作乱几年了?” 孙傅说道:“去年夏天开始作乱的。” 高量成仔细思考,觉得可以去打,两个造反才半年多的道官和文官,这种货色能练出什么精兵来? 高量成说道:“要大理出兵可以,事成之后,黎州及黎州以南归大理国所有。” 孙傅是有一定谈判权限的,讨价还价道:“大渡河以南,归大理所有,黎州仍是宋地。” 朝堂君臣很看得开,反正大渡河以南,一直属于羁縻之地,送给大理国也未尝不可。 高量成摇头:“大渡河以南,皆偏僻蛮荒,拿来有什么用?不给黎州,我大理国便不出兵。” 孙傅勃然大怒,呵斥道:“吾来此地,是奉皇帝之命,与大理国主商谈。你一个国相而已,国主还未开口,你怎能自作主张?” 高量成立即闭嘴,冷笑着看向段和誉。 段和誉有点慌,咳嗽一声说:“咳,就依国相所言。寡人身体不适,且去休息了,天使与国相继续商谈便是。” 大理国王说完便走,留下孙傅傻坐在原地。 孙傅看看段和誉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安坐喝酒的高量成,便是头猪也能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高量成问道:“天使可还要再谈?” 孙傅脑筋一转,问道:“国相现为何爵?” 高量成说:“中国公。” 这三个字说出,孙傅紧握双拳,气得差点当场发作。 小小的大理国权臣,封号居然是“中国公”,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北宋中期,大宋一直是中国,辽人没有类似概念。 可随着汉化程度加深,辽国君臣开始争正统,自诩辽国为“中国”,而把大宋视为“南朝”。 宋辽两国搞外交的时候,争“中国”正统打出狗脑子,大理居然也冒出个“中国公”。 孙傅还打算以爵位,来诱惑这位权臣,可人家已经是中国公了,在公爵当中找不出更好的。 要不,封王? 在大理住了几日,孙傅私下求见高量成。 这货见面就作揖道歉:“前日不知国相威严实在是唐突得罪了。” 高量成见他服软,心情也变得舒畅。 毕竟是宗主国大宋派来的使者,自己能够压服宋使,足以证明自己的权势。高量成笑道:“天使不必如此,不知者不罪。” 孙傅说道:“我这几天,向大理百姓打听。人人皆称赞高氏,并无人赞誉段氏。高氏于大理国有功,怎能只做公爵呢?私以为,国相该当封王。” 高量成心头一震,随即又摇头:“国主已被皇帝册封为大理国王,我这国相又怎能封王?” 孙傅说道:“大理国主是国王,阁下可封郡王。” 这纯粹在玩文字游戏,大理国王的级别就是郡王,只不过礼仪标准等同亲王而已。 高量成当然明白,但他就是想封王! 十多年前,权臣高泰明把段正淳逼得出家,也不见一群红颜知己来救。 当时高家权势达到顶峰,但很快三十七部蛮叛乱,高泰明死在镇压叛乱的途中。叛乱还没平定高家叔侄、兄弟已开始争位,段和誉趁机派出使者去东京,获得大宋皇帝的正式册封。 段和誉不但搞外交,还在国内拉一派打一派,把高泰明第八子流放致死。 其部下有二人刺杀段和誉,被当场斩杀,段和誉下令厚葬,还嘉许二人为义士,再次拉拢一拨高家势力。 四年前,大理国几个大部落叛乱,高家派兵镇压失败。随即三十七部蛮复叛,高明清在镇压叛乱时被杀。 高量成这才继承高家势力,坐上了国相宝座。 他初时非常恭敬,必须跟段和誉合作。可成功镇压叛乱之后,高量成获得极大威望,继而又掌控朝堂,越来越不把国王当回事,并且希望能够更进一步。 孙傅诱惑道:“只要阁下愿意出兵,就算打不下成都,兵临城下威胁朱贼后方即可。事后论功行赏,皇帝必封阁下为郡王。这可是大宋天子册封郡王,而非大理国主册封的中国公。孰高孰低,阁下请三思。” 高量成沉吟半晌,问道:“如何保证能封郡王?伱空口无凭,我可不敢相信。” 孙傅说道:“信与不信,皆在阁下。只是这千载难逢之机,转瞬便是,错过之后就难有下一回了。” 高量成再次陷入沉默,封郡王啊,在爵位让与大理国主齐平,这确实是高家数百年都没碰到过的机遇。 对于大宋,高量成没当回事儿。 但段和誉已受宋徽宗册封,正统性掌握在大宋手中。 高量成如果也受宋徽宗册封,段和誉就将陷入尴尬境地。这个爵位很关键! “我再细思之。”高量成没有立即答复。 又过数日,高量成找到孙傅:“除了封王,大渡河以南我也要。” 孙傅微笑:“当然可以。” 高量成说:“待我整顿兵马,安抚国内之后便出兵北上。” 北进并非大理的国策,一直是高家的路线,打下的地盘也属于高家。 即便没有封王的诱惑,高家也会趁着南北宋交替,把统治区域推到大渡河南岸。 高量成的想法很简单,先打服那里的蛮夷,有机会就入侵黎州,没机会就见好便收。先把黎州劫掠一遭,再决定是否去成都,能打下来最好,把成都的财货给抢光。打不下来,就劫掠成都南边的州县。 万一朱贼不好对付,立即撒丫子开溜。 无论是哪种结果,高家肯定不吃亏,能封王则最为圆满。 孙傅拱手说:“如此,我便返回东京,等着高郡王的好消息!” 高量成笑道:“我送天使,还有些礼物,请天使务必收下。” “高郡王太客气了。”孙傅高兴道。 (本章完) 0367【“收复”燕京】 大宋君臣,本来说好开春就出兵。 一直拖拖拉拉,都快到夏天了还没动静。 延迟出兵的原因很简单,钱可以随便加征,粮食却不能凭空变出来。 北方五月收麦,最快也得六月底,军粮方可陆续到位。 宋徽宗现在不缺钱,王黼连续加征好几笔,而且只对一二三等户下手,他知道四五等户已经榨不出油水了。 四月,赵良嗣从金国回来报信,马扩留在燕京继续谈判。 宋徽宗问道:“金人怎样说?” 赵良嗣详细阐述经过:“臣欲索栾、平等州,金主言此不在约定之内。又言我国违誓,一未履行合攻之期,二未履行不纳判降之约。再言燕地岁入六百万贯,我大宋若想拿回,须得每年代税六百万贯与金。臣与马扩竭尽全力,金主稍有松口。恰逢奚王回离保造反自立为奚国皇帝,又有辽人张瑴割据平州,金主总算答应每年代税一百万贯。” 奚国在青龙县到山海关那片山区,张瑴则是割据了卢龙塞及周边。 辽国旧地天天有人造反,金主吴乞买也是头疼。这破地方收不上来税,老百姓已饿得吃人了,还得浪费兵力去镇压,得赶紧寻个冤大头卖掉。 宋徽宗问道:“每年一百万代税,可赎回哪些地方?” 赵良嗣回答:“燕京及涿(涿县)、易(易县)、檀(密云)、顺(顺义)、景(遵化)、蓟(蓟县)六州。” “居庸关可愿给?”宋徽宗问。 赵良嗣说:“不给。” 宋徽宗沉默,心里已开始后悔。 他当初非要亲自写国书,还不跟大臣们商量,导致平州、滦州拿不回来。现在金国又不给居庸关,等于东西两边大门洞开,金国随时可以出兵攻打燕地。 王黼突然说:“官家,今次若不赎回,燕京恐怕再也拿不回来。伐辽大业,当尽全功。” 宋徽宗心里在权衡得失,每年一百万贯代税,再加四十万贯岁币,换取燕京和六州之地,这笔买卖他觉得很划算。 但那里贼寇蜂起,连金国都感觉头疼,自己把地盘买回来,还得耗费兵力和钱粮去镇压。 光靠镇压是杀不绝的,必须调粮食去赈济,这特么就是一个无底洞。 宋徽宗说道:“不如等灭了朱贼再说。” 赵良嗣舍不得到手的功劳,连忙劝道:“陛下,臣返回之时,已有金人非议此事,反对将燕京卖给我大宋。有文士左企弓者,作诗曰:‘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此诗在金国流传甚广,金主吴乞买继位不久,恐怕拖延下去压不住舆论。” “官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黼也跟着劝。 如果燕京是打下来的,则童贯功劳最大。 如果燕京是买回来的,则王黼功劳最大。 王黼,也想封王! 宋徽宗忧虑道:“奚人建国自立,张瑴割据平州,这些地方虽属金国所有,但却紧挨着六州,必须驻军防备。燕京与六州又流民遍地,还得运粮救济。粮食与军队,朕现在都缺。” 王黼说道:“可遣郭药师回燕京,招募流民为兵。至于钱粮,在河北山东征收。如此,既有了士兵和钱粮又能解决流民麻烦。官家,收复幽燕乃祖宗遗训啊!” 最后这句话,把宋徽宗说动了。 只要拿回燕京,就能完成历代先帝遗命,他赵佶将成为大宋武功最盛的皇帝! 每年支付140万贯不算什么,苦一苦河北山东的百姓,只需扛过这两三年,新收复的地盘就能自己产粮。 正在筹备剿贼的童贯,很快得到消息,进宫面圣说:“官家,臣请带兵收复燕山府!” 宋徽宗皱眉说:“你不去坐镇襄阳剿贼了?” 童贯说道:“军粮未足,一时半刻难以剿贼。臣请率禁军三千,先去收复燕山府,再火速回来赶往襄阳。若是时间来不及,便让辛兴宗先领大军开赴金州。” 宋徽宗知道这太监想封王想疯了,仔细想想没啥大问题,便点头说:“如此也可。便以谭稹为副帅,率领禁军开赴金州。” 童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头说:“官家圣明!” 谭稹也是个太监,围剿方腊时立功,是宋徽宗专门提拔起来制衡童贯的。 童贯硬要跑去收复燕京,宋徽宗便让谭稹夺了禁军指挥权。 这已经不能说是敲打,而是皇帝在赤果果的表达不满。 为了封王,童贯假装看不明白。 童贯既去,蔡攸自然也得去。 于是乎,身为枢密使的蔡攸,担任剿贼主帅的童贯,完全不管四川那边的战争,风风火火跑去收复燕京。 除了支付给金国的一百多万贯钱财,他们也没带多余军资,一切都从河北、山东压榨。 五月初来到雄州,这里已经囤积大量物资。 辽国降将郭药师,拿着沾满百姓血汗的物资,到易州、涿州招募流民青壮,获得一万新军用以保卫燕京。 童贯、蔡攸还未进城,就见大量燕京百姓,拖家带口从东门而出。 童贯连忙去制止,很快见到完颜宗望:“将军这是何意?为何要将燕京百姓带走?” 完颜宗望反问:“为何不能带走?” 童贯顿时无言以对,不管是之前的国书,还是后来的谈判,大宋都只说了要地盘,并没有禁止金国把人口带走。 当然,也并非只剩一座空城。 金人只带走官吏、贵族、富户、工匠、美女,顺便把平民百姓搜刮一空,把城内钱粮搞得半点也不剩。 “这是地图。”完颜宗望交出几份图册。 至于户籍什么的,已经没啥用处,给不给都无所谓。 王安中这次也来了,以副宰相的身份,担任大宋第一任燕山知府。 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看着嗷嗷待哺的饥民,王安中瞬间就欲哭无泪。这他妈怎么治理啊?完颜宗望的做法,等于给他留下满城乞丐。 好端端的副宰相,接下来要做丐帮帮主! 童贯可不管这些,等郭药师带着新军抵达,他立即率领禁军返回东京。 克复燕京之功,就此拿到手里。 紧赶慢赶回到开封,讨贼大军居然还没出发,童贯满心期待的封王却没兑现。 宋徽宗已经知道具体情况,燕京和其余六州,城内全被搜刮殆尽,城外遍地都是流民,比预想之中的情况更糟糕。 而这些情报,是郭药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向宋徽宗哭穷索要钱粮兵甲。 皇帝不给封王,童贯也没胆子索要,灰溜溜的带兵去剿贼。 并且,谭稹被正式任命为讨贼副帅,同时担任南路军主帅,实质性分走童贯的兵权。 三路讨贼,童贯仅能指挥东路军,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宋君臣的一系列迷惑操作,已经让人见怪不怪,无非疯狂作妖拉低下限而已。 …… 却说高俅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路往陕西赶去,在四月份就抵达凤翔,并召集西军各路将领商讨事宜。 这次讨贼的三路主帅,竟然是高俅表现得最称职。 高俅是皇帝的潜邸旧臣,又是堂堂的太尉,还多次在陕西领兵。他来做西军主帅,要比梁师成靠谱得多,梁师成这些年只练了支军队自嗨,完全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可言。 “小侄参见太尉!”刘锜来得最早。 高俅拉着刘锜的手说:“信叔又健壮许多,这回剿贼,便由你来统领后军。” 刘锜说道:“愿为太尉效死!” 高俅救过刘锜他爹的性命,又对刘琦有提拔之恩。 这个刘锜,或许有人没听说过,但只需知道一点:他死后的谥号是武穆! 不但能抗金打仗,还能治理地方,属于军政全面人才。 刘锜死得特别憋屈,当时完颜亮大军南下,他负责守御扬州一线。 由于身染重病,刘锜已无法亲自指挥。其前锋数百人,遭遇数千金兵,主动发起进攻,斩杀金国万户高景山(不是投靠朱铭那位)。金兵死伤三千余,被俘数百人。 本来是好端端的开门红,淮西主将王权突然逃跑,导致刘锜大军侧翼暴露,随时可能被包围全歼。 刘锜只得一退再退,连吃几个败仗,在镇江险险把金兵挡住。 取得采石矶大捷的虞允文,路过镇江专门来看望他。 刘锜握着虞允文的手说:“病情不必多问,朝廷养兵三十年,却一事无成。今大功由一儒生建立,我辈武人羞愧死了。” 他带着重病之身回建康,临时下榻在驿馆。 由于要接待金国的议和使者,汤思退(秦桧的心腹,后来做了宰相)竟让刘锜搬到别试院。 刘锜搬过去之后,发现满地粪便,房间也无人打扫。再想到自己戎马一生,却要给金国使者腾地方,悲愤之下病情加重,气得当场吐血而死。 此时的刘锜才二十多岁已在西夏打出赫赫威名,能止小儿夜哭那种。 他意气风发的对高球说:“太尉,小侄不愿留在后军,请作前锋开辟道路,亲手把两个朱贼给太尉擒来!” 高俅摇头道:“西军将领跋扈俺可能震慑不住。你须留在我身边,遇到什么变故也好补救。” “是!” 刘锜有些失望。 (本章完) 0368【韩世忠做先锋】 西军此次剿贼,也分东、西、中三路大军。 东路主将刘延庆去了凤翔开会,副将杨惟忠带着大军南下。 王渊和韩世忠也在军中,王渊统兵三千人,韩世忠统兵五百人,二人乃直属上下级关系。 韩世忠在征讨方腊和伐辽时,都曾立下许多功劳。如今却只一个承节郎,区区从九品武官,而且在从九品当中属于倒数第二阶。 这个官阶,还是杨惟忠、王渊帮他求来的,并非正常因功升迁。 相比而言,初出茅庐的吴玠就不一样。在征方腊时擒获一个头领,征辽时又击破一股河北贼寇,吴玠便因功升到忠训郎,寄禄官比韩世忠高出四阶,已经是泾原第十一正将(统兵三千)。 两人的出身,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吴玠甚至还要苦一些(少年丧父,客居异乡)。 但人生际遇不能以常理而论,很多时候得看运气。 西军东路部队在盩厔(周至)扎营,韩世忠去找到王渊:“都到周至了,为啥非要从傥骆道南下?且给俺一千人从子午谷奇袭,去打洋州也可,去打金州也可。” 王渊摇头:“子午谷太难走,只能少量兵马奇袭。贼寇随便在险要处驻守,这股奇兵便难有寸进。” 韩世忠说道:“总得冒险去试试。” 王渊叹息:“唉,你既然坚持,就去跟杨都统说吧。” 王渊带他去见杨惟忠,韩世忠说明来意:“都统,不论哪条道都难走,子午谷说不定能奇袭成功。” 杨惟忠反问:“奇袭成功又如何?一两千精锐杀过去,就算能打下真符或者石泉县,于整体战局又有何帮助?到那个时候,你必陷在两县,白白丢了精兵悍将!” 韩世忠自信满满:“俺只要奇袭得手一座县城,就能把朱贼的后方搅翻天!” “莫要再多说,回去好生带兵。”杨惟忠终止这次谈话。 韩世忠只得悻悻而去,心里不敢有怨怼之言。若非杨惟忠提携,他连承节郎都不是,更不可能当上指挥,如今估计还在做都头。 杨惟忠虽为汉人,却出生在辽国,属于半个“番人”。 他的母亲,乃辽国萧氏女! 如此敏感身份,能做到经略使和都统制,已足可见其高明之处。 杨惟忠曾带着几千人守城,抵挡梁太后数十万大军,坚守十四日等来援兵,把西夏军队杀得大败而走。 看着韩世忠离去,杨惟忠一声叹息。 西军在伐辽时损失惨重,现在东路军虽有三万人,但接近七成是临时征募的。 虽然训练了几个月,可战斗力也就比乡兵好些。而且兵甲严重不足,武器装备远远不如正规西军。 想要奇袭子午谷,就得派一支精兵执行。 杨惟忠手下的精兵,只剩那么几千人而已,每一个都得用在刀刃上,哪敢扔给韩世忠去冒险? 在盩厔屯兵大半个月,朝廷终于发来命令,三路西军可以进兵了。 刘延庆匆匆赶来,以王渊为先锋大将,从傥骆道杀向洋州。 王渊、韩世忠带兵三千先行,沿途没有义军设卡阻挡但山林当中遍地匪寇。 那些匪寇全是逃进深山的陕西百姓,还有不少属于西军出身。 王渊、韩世忠一路扫平靠近主道的贼寨,无数贼寇逃进山林更深处。他们暂时不敢冒头,但只要官军主力过去,贼寇就会出来抢劫运粮队。 从傥骆道南下,有旧道、新道之分,反正都有义军防守。 西侧的槐树关早已残破不堪,朱国祥派人重新加固。而在东边的金水镇,也临时筑起几座寨堡。 王渊、韩世忠率军接近金水镇,距离还有十几里地,山头突然冒起滚滚狼烟。 一处又一处狼烟,接二连三冒起。 这里的守将是王雄,也即《水浒传》里病关索杨雄的原型。 王雄麾下有三千兵,皆为就地征募的新兵,兵源为金矿工、山中农民、猎人、土匪和逃户。已足足操练八个月,兵甲齐备,就等着官兵杀过来。 王渊登上附近山头观察,回到营中说:“这里有三寨,一座主寨依山傍河而建,两座副寨建在山头。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我们这支先锋难以攻下,须得等到大军主力前来。” 韩世忠说:“抓几个山中百姓,看能否问出哪有小道,或可绕去背后奇袭夺寨。” “可以试试,但不要强来。”王渊提醒。 韩世忠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他想立功升迁已经想疯了。 越是被贪墨军功,越想证明自己,因此急于求战,早就失去平常心。 韩世忠带着麾下士卒搜山,发现附近村落空无一人。 “指挥,”一个士卒从茅屋里出来,禀报道,“灶膛里的灰还有余热,可能是看到狼烟,附近山民全都逃了。逃得很急,虽然带走了粮食,但衣服和农具都顾不上。” 抓不到山民做向导,韩世忠只能亲自侦察。 金水镇北边谷地稍平些,但寨堡的东南西三面,皆为崇山峻岭。 韩世忠在山里转悠了两天,也没找到绕后的小路反而被山头放哨的义军发现,投下十多块滚石砸伤一人。 又过一日,杨志带兵增援而至。 张广道统领金州兵马,杨志统领洋州兵马,朱铭自己则坐镇汉中方向。 “来了多少?”杨志问道。 王雄说:“两三千官兵,估计是开路先锋。在前方数里外的山窝里驻扎,俺派人去探查过,营寨扎得很牢靠,日夜都有人放哨警戒。” 杨志亲自去侦察情况,实在找不出敌寨漏洞,干脆大摇大摆带兵杀去。 急于求战的韩世忠站在山头,仔细观察义军情况,居然跑回去对王渊说:“贼兵至少有五六千,且军容整齐、行而不乱、兵甲齐备。俺们这三千先锋,未带重甲,又是远道而来,恐怕不易获胜,须得弃营后撤到山上。” “那就撤。”王渊表情严峻。 二人没带多少民夫,粮食自然也少,迅速退至山岭险要处防守。 杨志见此也是无奈,吩咐说:“烧毁敌军营寨,把附近山上草木也烧了。金水镇北边各处山头,能砍的树全部砍掉,别留给敌军打造器械。” 杨志就这样带兵守在谷地,派一些士卒去烧毁官兵营寨,又让民夫躲在后面上山砍树。 估计打完这一仗,北边好几里的山头,全都得变得光秃秃。 “撤吧。”王渊叹息。 官兵从山岭另一侧撤退,一直退到数里外,选了个险要处重新扎营。 韩世忠说:“朱贼并非方腊之流,这样的贼寇精兵,不知他们练出了多少。若是有一万这样的贼兵,再加上一些辅兵,三万西军很难攻破金水镇。” 王渊说道:“可能就刚才那几千吧。才半年多时间,就算士卒能操练出来,朱贼也没那么多兵甲啊。” 韩世忠郁闷道:“若非在辽国损兵折将,以西军原有的精悍,刚才俺就接敌厮杀了!咱这三千先锋,一半多都是新兵,还没操练好便带来打仗。” 义军可以一直操练,西军的新兵却不行。 冬天太过寒冷,且粮食不足,开春之后还是粮食不足。 包括老兵在内,每天都只能吃得半饱,偶尔聚集起来饿着肚子操练军阵。体能训练根本没法搞,饭都吃不饱,肯定把士卒累趴下。 一直到收了新麦,西军士卒才开始吃饱饭。 而且也没饱食几天,各路主将就下令节约军粮,因为就算没人克扣贪污,新收的麦子也撑不了几个月。 怎么可能没人贪污? 又过十日,刘延庆亲率大军抵达,得知情况把王渊臭骂一通,认为先锋部队失了官兵锐气。 杨惟忠帮忙打圆场,缓和气氛之后,问道:“贼兵真有数千精锐?” 王渊回答:“只观其行军,已不输给西军。” “兵甲如何?”杨惟忠又问。 王渊说道:“派了些士卒靠近观察,重甲很少,多为轻甲。除了皮甲之外,还有一些链甲,以及许多藤编甲胄。或许还有纸甲、布甲,但距离太远看不清。” 韩世忠说:“贼寇的兵器也很古怪,有许多很长的竹子。” 刘延庆说道:“据逃回的官员所言,那种竹子叫狼铣,具体有何用处却是不知。” 韩世忠道:“狼铣很长,又有许多分叉,可以扰乱前排士卒,但遇到精锐肯定没啥大用。” 杨惟忠说:“金水镇附近的山头,树木都被烧光砍光了。大军先在此立营,打造攻城器械之后,再全军移近了扎营攻寨。” 寨墙不高,且地形崎岖,大型攻城设备没法使用,只能制造简易的飞梯之类。 回回炮也造了些,刘延庆还带了特殊砲弹,投出去可剧烈燃烧或放毒烟。 耽搁了将近二十天,西军的东路大军,缓缓朝着金水镇移动。 与此同时,后方发来消息,运粮队时常遭遇山中贼寇。 刘延庆只得分兵四千回去,在傥骆道各处设立转运站,每个运粮队至少派两三百士兵护送。 等西军抵达金水镇时,三处寨堡更加坚固了。 寨堡四周挖了许多陷坑,陷坑里插满削尖的竹木。 加高加厚的主寨寨墙,赫然有四门铁铸火炮! 此地距离汉江不远,且能通过支流运来,运兵运粮运火炮都很方便。 而西军的粮草,穿过艰险的傥骆道,在运输途中就得消耗一半。 (本章完) 0369【妖法?陨铁?】 面对两三千官兵先锋,杨志敢主动杀出去。 现在换成三万大军,杨志难免有些畏惧。 他当初做官兵的时候,也就押运点物资而已,在大宋都不算小角色,只是一个小喽啰而已。 而刘延庆和杨惟忠,却都威名赫赫,是杨志曾经仰视的对象。 “闭寨不出,拖他两三个月,敌人必定军粮短缺!”杨志承认自己怂了,选择躲在寨堡里当乌龟。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挡住官兵南下即可。 如果拖得官兵军粮断绝,再趁机打一场胜仗,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三万西军隔河数里扎营,义军只派出少数士卒侦察,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反应。 扎营完毕,时间不早了。 刘延庆对麾下众将说:“自朱贼叛乱以来,陕西通往汉中的几条道,全部断绝来往,连商贾都无法通行,细作自然也过不去。据朱贼放归的官员说,洋州主将唤作杨志,只是个无品军将,还黥面发配充军过。且射书过去,看能否招降。” 于是天色将黑之时,官兵朝着河对岸射劝降信。 主寨距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杨志主动派人去收捡信件。他看完之后,笑着对将士说:“只要俺投降,就封正七品武翼大夫,这么大点儿的武官也能打发?快拿纸笔来,俺也写封劝降信射回去!” 几个义军士兵划船过河,渐渐朝敌营接近,半路遇到敌军小队,立即射箭转身就跑。 官兵捡起信件,拿回去交给刘延庆。 刘延庆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劝降信的内容却是,只要刘延庆、杨惟忠率军投降,新朝建立都可做开国公。 军帐内摆着火盆,周围还有一些火把。 刘光世指着地图说:“贼寇有三寨,主寨依山傍水,又有左右两寨援护。若是直接攻打主寨,不但要渡河作战,我军还会三面受敌。须得从左右两寨下手。” 韩世忠没资格参加高级会议,如今正在自己营中逗闷子。 王渊说道:“我前番已打探多日,周边山岭并无小道可绕后。贼军的左寨山势更缓,但跟主寨紧挨着。贼军的右寨山势陡峭,与主寨隔河相望,主寨贼军需要过河才能救援。” 杨惟忠说:“先打左寨,右寨那座山太陡峭了。” 刘延庆点头道:“我也认为该先打左寨。明日谁人愿意带兵攻打?只是佯攻试探,不必拿出全力。” 说完,他看向杨惟忠。 这两人是老搭档了杨惟忠虽然有些看不起刘延庆,但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 杨惟忠对一个部将说:“胡友,你去吧。” “是!”胡友拱手道。 刘延庆又说:“虽是佯攻,也当装得像。若是贼寇不堪一击,佯攻就变成真攻。主寨、右寨那边也得打,光国带兵佯攻主寨,光世带兵佯攻右寨。” “是!” 刘光国、刘光世一起应道。 此次陕西方向,宋徽宗也派了监军过来,那死太监被高俅留在了凤翔。 高俅颇有自知之明,领兵坐镇凤翔府,并不干涉前线具体战事。同时,还把监军太监留下,一起在凤翔府整日宴饮。 哪路出了问题,或者是久攻不克,高俅才会亲自下场。 因此,刘延庆有极大的自主性。 翌日早晨,刘延庆留一些部队看守营寨,亲率士卒顺着河流两岸进发。 路不好走,全是大山边缘的丘陵地形,小土丘连着小土丘,起起伏伏平地很少。 刘延庆的中军大阵,设在距离主寨三四里的土丘上,杨惟忠的部队则在左边不远援护。 王渊和韩世忠都没参与,他们与其他两支部队,今天负责留守营寨。 正常的两军大战,并非一朝一夕可分出胜负。 而是派出军队,不断交战试探,然后根据情况打决战。在日常接战当中,各部必须轮换着来,以此保证全军的精力。 韩世忠站在营中高地,虽然根本看不清,却一直在朝远方眺望。 “韩泼五,你太焦躁了,快快回来休息,养足精神改日就能打仗。”王渊提醒道。 韩世忠一声叹息,走到王渊身边说:“我这次若是立功,不会再被人抢功吧?” 王渊低声道:“有杨都统在,就算刘家父子抢功,总也会给你留上一点。自从河北回来,伱便性子急躁许多,到底是怎生回事?” 韩世忠看看四周,确定附近没人,才说道:“俺算想明白了,别人都靠不住,还得自己带兵。带五百兵太少,怎也要带五千兵。伐辽的时候,俺手下只有百来人,什么本事也使不出。辽兵一来,还没怎么打仗,稀里糊涂就败了,俺老韩也只能跟着逃跑。好些旧时兄弟,死得不明不白。换成俺是主将,肯定不会输得那么惨。” 王渊感慨道:“我何尝不是如此?” 韩世忠说:“那就得找机会立功,做大官,带大军,不让别人瞎指挥!” “难啊!”王渊找个地方,靠着木桩打盹儿去了。 韩世忠拔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胡乱咀嚼,挨着王渊坐下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之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叫喊声。 韩世忠猛地站起,这动静他太熟了,在辽国便是如此一溃千里的! 又他妈败了? …… 主寨寨墙上的火炮,跟熟铁锻造的虎蹲炮不同,那是生铁铸造的加农炮。 铸造当然比锻造省事,但碍于冶炼工艺,炉温欠缺,只能用生铁来浇铸。害怕生铁炸膛,又在炮身套上一圈圈铁箍。 笨重难以避免动辄一两千斤,口径稍大的便得好几千斤。 眼下这四口火炮,最重者2104斤,最轻者1983斤,口径相同,可以共用炮弹。 杨志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道:“这也太巧了。” 火炮运来之后,曾经朝着各方向试炮。 主寨设在半山腰,居高临下发炮,射程提升不少。 刘延庆立下中军大旗的小土丘,杨志试炮的时候,若是填足火药,炮弹就落在那附近。 杨志吩咐道:“朝着敌军大旗发炮!” 工匠已打磨出四百多副望远镜,除了大小将官之外,炮手自然也要装备。 这特么三四里的距离,肉眼是看不清的,而且很不好瞄准,只能估摸着方向和落点发射。 刘光国、刘光世、胡友三人,已各自指挥士卒,朝着义军三处寨堡渐渐接近。 刘延庆站在中军大阵中观察,今天的战斗没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他被辽兵打怕了,但面对国内贼寇却有优越感。 不但刘延庆是这种心理,就连普通士卒也是如此想法。所以士气还不错,新兵也不怎么害怕,都觉得自己比贼兵厉害。 “轰轰轰轰!” 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刘延庆抬头望天,心想这日头不错咋打雷了? 却见四个黑乎乎的东西由远及近,朝着自己这边飞来。 炮弹打到土丘前方高空,已经没什么动能了,正做着抛物线运动下坠。 第一发炮弹,迎面落到土丘的泥土中。由于角度问题,都没怎么弹跳,撞飞到别处便落下,滴溜溜滚动几米,一个敌人都没打到。 第二发炮弹,落到土丘的后坡。砸爆一个官兵的脑袋,继续前进又砸断一条腿。 第三发炮弹,距离刘延世侧方五六米落下,把他一个亲兵的胸膛砸碎。 第四发炮弹,擦着中军大旗过去,差点就把旗杆给击断。 什么情况? 刘延庆完全傻住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伤而未死的倒霉蛋,还在发出阵阵惨叫声。 这一大片的西军士卒,都面露惊恐表情,越来越多人抬头望着天空。 无人逃跑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延庆奔跑几步,来到那死去亲兵的面前,只见其胸膛都被炮弹砸穿了,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贯穿性大洞。 “鸣金收兵!”刘延庆吓得大吼。 “当当当当!” 正在前进的将士,听到动静都忍不住回头,发现确确实实是收兵的令旗。 杨惟忠快步跑过来询问:“刚才我见有物什落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知道?”刘延庆还一头雾水呢。 终于有士卒抱着血淋淋的炮弹过来:“大帅快看!” 刘延庆和杨惟忠连忙凑近,旁边的亲兵也忍不住围观。 杨惟忠说:“难道是平夷砲?” 刘延庆气急败坏道:“此处距离贼寨三四里,什么投石车能打恁远?” 杨惟忠的部将傅选突然开口:“俺听说,老朱贼在海外遇到过仙人,得授仙法而归。老朱贼还献给官家万年灵芝,也是用仙法寻到的。会不会……老朱贼就在寨堡里,刚才做法降下陨铁?” 此言一出,现场瞬间死寂。 刘延庆口干舌燥:“不……不会真懂仙法吧?” “一个逆贼,哪来的仙法?定是妖法!”杨惟忠为此事定性道。 刘延庆说:“不管仙法还是妖法,此非人力所能敌也,须得派信使回凤翔告知高太尉!” “轰轰轰轰!” 众将说话的功夫,寨上终于填弹完毕,第二波炮弹打来。 炮弹以极限距离落下,其实没有太大威力,也不可能一颗炮弹打一串。 死伤就那几人而已,并且中军大旗始终屹立不倒,非常幸运的没有被炮弹击中。 然而…… 刘延庆看向新中奖的亲兵,脑袋都被砸爆了,死状极为惨烈。 面对未知事物,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刘延庆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盯上了,前后几个大铁球,都是落向中军阵地,明摆着是冲他来的。 三四里的距离,都能把铁球扔过来,显然不是投石机能做到的。这必定是妖法,而且施法距离极远,估计要退到十里外才安全。 不等士卒反应过来,刘延庆突然奔向自己的战马,还不忘扭头对杨惟忠说:“朱贼用妖法害我,我须远离此地!杨都统,全军且暂由你指挥!” 杨惟忠看着刘延庆扔下士兵跑路,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你他妈再害怕再惜命,也用不着吓成这样吧! 眼见主将骑马开溜,亲兵也想跟着跑,杨惟忠厉声斥责:“刘帅另有要事去办,尔等不可乱动,免得引起混乱!” 那些亲兵左右瞧瞧,终究没人敢动。 而且,刘延庆那么一说,大家还真的以为,妖法只是针对主将,居然没人离开中军阵地。 于是,轰轰轰轰! 第三轮炮击,运气非常不好,依旧没有砸中旗杆。 杨惟忠可不信什么妖法,但今天肯定不能打了。且主将离开前,已下令鸣金收兵,各部此时正在靠拢。 杨惟忠下令道:“徐徐后撤,我亲自领兵断后!” 义军那边,三座寨堡,寨门陆续打开。 (本章完) 0370【泼韩五的决断】 中军旗帜从粗大的旗杆主动降下,换成一根细长的旗杆挑着,跟四方五行旗一起离开小土丘。 已经没人敢站那儿了! 西军以“将”为单位撤退,也就是朱铭那边的“军”,满编兵额都是三千人。 中军旗帜移动不好打,炮手通过望远镜观测,很快就找准新目标。 那是一股核心精锐,个个皆着步人甲,属于西军在河北大败之后,所剩为数不多的重步兵军团。 他们被刘延庆安排负责接应,全部把重甲穿好,佯攻部队若是溃败,重步兵军团就顶上。如此一来,正好诱敌出动,以重步兵来转败为胜。 面对贼寇,这些西军的重步兵,是不会轻易溃逃的,他们甚至能逆势扛住西夏精兵。 杨惟忠率领自己的亲兵,跟重步兵一起断后。又让麾下骑兵,分成几股去河边射箭,阻止干扰义军顺利过河。 主寨出来的义军,举着盾牌操舟前进,各船都有小队长拉弓对射。 左寨义军却不需要过河,从一大片丘陵中穿过。为避免拉成一字长蛇阵,许多小队直接翻越小山丘,绕向侧后方去攻击西军骑兵。 这破地形,骑兵并不可怕,根本无法有效冲锋。 左寨义军主将为柴进,副将为齐思贤。 齐思贤是杨志逃跑时,从牢房里带出的江洋大盗。听名字就知道家里有文化底子,并非寻常底层小民在做强盗之前还读过几年圣贤书。 “结阵,射箭!” 齐思贤首先登上一座小土丘,列出鸳鸯阵举盾防御,小队长们朝着西军骑兵射箭。 他麾下的其余部队,也以大队为单位,各自登上附近的小土丘。 而柴进还在带兵绕后,试图借助地形把敌方骑兵留下。 “轰轰轰轰!” 四门火炮调整方位,耽搁许久终于再次开炮。 杨惟忠正在让重步兵交替后撤,这种撤退法子,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忽地四发炮弹落下,一发炮弹砸空。剩下三发炮弹,砸死砸伤七个重步兵。 主要是距离太远,炮弹动能已尽,无法有力弹跳打一串。而且地形也不允许,老是被障碍物阻挡。 包括杨惟忠在内,附近的西军将士都惊恐不已。 这是火炮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在搞鬼。 杨惟忠对几个亲兵说:“告诫诸将,莫要惊慌,这是贼寇的砲车,不是什么妖法仙术!” 那些亲兵骑马奔出,沿途大喊:“杨都统说莫要惊慌,这是贼寇的砲车,不是什么仙法妖术!杨都统说莫要惊慌……” 重甲步兵都是精锐不假,但也一个个属于老兵油子。 他们什么没见过? 砲车怎么可能打恁远?便是新发明的平夷砲也不可能! 这些重步兵果然素质奇高,惊慌之下竟然不溃,依旧保持着组织度。 但是他们不再听军令,不再交替掩护撤退,而是加快脚步往营寨赶。 由于穿着好几十斤重的甲胄,一些重步兵绕到小土丘后,竟然互相帮忙解甲。他们打算弃甲回营,先保住命再说,重甲没了就没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命重要。 其实以距离而论,只要他们全速前进,再挨一轮炮就能脱离射程。 运气再不好,也顶多死伤几人而已。 但没人知道这个啊,远隔三四里都要挨炮,再跑几十米就没事儿了? 此时此刻,一队又一队骑兵,也陆陆续续逃回。 右寨义军已被孙立带出,一边隔河射击,一边渡河杀来。那些西军骑兵,即将被义军三面包围,吓得连忙跳出包围圈。 随着义军的军号声越来越近,自家骑兵也逃回来,重步兵们更加慌乱。 主要还是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抵挡,那种随机砸死几个人的铁球,在战场上跟妖法没什么区别。 越来越多的重步兵停下来互相脱去甲胄。 杨惟忠的命令已经不管用,西军精锐都跋扈得很,逼得太过就撂挑子不干了。 事实上,杨惟忠也在惊恐当中,随时注意着前方天空。他很想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砲车,这种砲车的最大射程到底有多远。 杨惟忠开始后悔下令后撤方式,因为贼寇每次只发来几颗铁球,很明显这种砲车数量并不多。各部交替后撤,顶多损失上百人而已,也不至于搞成现在的局面。 但之前太过恐慌,杨惟忠已昏了头,他没像刘延庆那样逃跑就不错了。 义军各部越来越近,先前还只是号声,渐渐能听到哨声。 那是义军的小队长们,在吹哨指挥士兵。 “轰轰轰轰!” 这是最后一轮炮击了,官兵已快逃出射程。 杨惟忠只听到一声呼啸,接着就连人带马倒下,他的战马被砸断一条腿。 “都统!” 几个亲兵惊慌跑来,把杨惟忠拖出扶起。 杨惟忠被战马压得小腿骨折,亲兵扶着他上了另一匹马,二话不说便牵马带人逃跑。 骑兵也在逃跑,如果换成平地,他们可能还会掩护一下主将和重步兵。但崎岖不平的丘陵地带,只能东一坨西一坨各自为战,无法有效发挥实力,那干脆还是自己先跑了算球。 见杨惟忠被亲兵护着逃离,重步兵们终于绷不住。 也不管什么组织度了,将官带头加速飞奔。脱甲士卒逃得最快,没脱甲的近乎绝望。 更后方的各部,本来还在徐徐撤退,见杨惟忠带着亲兵和骑兵逃回,他们顿时吓得闷头狂奔。 最先溃的不是新兵,反而是那些老兵,一个个全是兵油子,作战时特别勇猛,逃跑也特别精通。 不精通逃跑的,早就死在辽国战场上! 柴进距离最近,首先追上重步兵。 数百没有脱甲的重步兵,穿着六七十斤的重甲,早就已经累得半死。他们自知无法逃脱,又怕义军滥杀,自发结成小股部队,背靠着背准备拼命。 柴进对亲兵说:“快把老齐叫来招降!” 说完,柴进就带着部队绕过去,根本不管这些重步兵,而是全速追击更前方的西军。 几百重步兵面面相觑,搞不明白什么状况。跑是没法跑了,只能在军官的带领下,由分散的多股小队,慢慢靠拢结阵数百人的重步兵方阵。 齐思贤很快带兵来到,他摘掉头盔上前,指着自己的脸说:“俺也是西军出身,还读过书,被刺配充军的。西军兄弟都听着,只要投降过来,粮饷没人克扣,军功没人贪墨,每天都能吃饱肚子!” 粮饷、军功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齐思贤的陕西口音! 一个又一个重步兵,扔掉兵器原地投降。 古人重视乡党,军队里尤为明显。 既然齐思贤做过西军,他们心里就不再担忧,反正活命是没问题的。 却说刘延庆那个家伙,扔下部队逃跑,居然不回自家营寨。而是从营寨下方顺着河流继续狂奔,生怕离得太近了,那妖法还会招来铁球砸他。 韩世忠听到乱哄哄的叫喊声,连忙登高眺望。 很快王渊也过来,惊慌问道:“怎就败了?” 韩世忠认真观察后说道:“我军虽溃,贼兵还离得很远。快快谨守营寨,让溃兵绕营而过,从营寨后方进来!” 王渊立即离开骑马去寻另外两个将领:“莫要慌乱,守住营寨,让友军绕营而走。” 营寨内留守的西军早就慌作一团,在几位将领的约束下,慌慌张张穿戴铠甲,各自防守关键位置。 最先逃回的一股溃兵,还想冲击寨门逃进来。 王渊大喊:“射箭,挥旗!” 数百支箭矢提前射出,落在营寨和溃兵之间,同时旗手狂挥令旗示意绕行。 有弓箭阻拦,溃兵被吓得往两边逃,绕过寨墙逃向侧面。 就连杨惟忠被亲兵护着回来,王渊和韩世忠也照射不误,乖乖绕向营寨的后方。 柴进带着几千士卒追到山脚下,见官兵营寨防备森严,连忙下令:“吹号,吹号,不要再追!” 螺号吹响,义军又奔出一阵,终于渐渐收住。 韩世忠竟然发现战机,对王渊说:“敌军追得脱散了,眼下只有三四千杀来,且在山脚处阵型混乱。给俺一两千兵,定可将其杀溃。这些贼兵溃逃,后面追来的也会被冲溃,那时各将再领着大军杀出,保准来一场大捷!” 王渊犹豫了,他不敢冒险。 一来西军还有很多溃兵没入营寨,二来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因为西军实在是败得太诡异。 “还是守住营寨为要。”王渊做出抉择。 韩世忠郁闷不已,退而求其次:“那俺带着自己的五百士卒杀出!” 王渊观察山下情形,制止道:“不可,又有一支贼兵快追来了,你带兵太少容易折在里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韩世忠很想骂娘,但王渊是他的义兄,而且对他有大恩,憋一肚子火也无处发泄。 义军各部,陆续追来,在山脚下列阵集结。 西军严守营寨,等着义军来进攻。 双方对峙一阵,杨志无奈下令:“各部交替后撤,今日见好就收。” 直至此时,主将刘延庆都不见踪影,鬼知道独自骑马躲哪儿去了。 杨惟忠坐在账内,让军医给他正骨包扎。 各部清点人数,总共损失1300多人。除了少数是被火炮砸中,还集体投降400多重步兵,其余皆自行踩踏而造成死伤。 杨惟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损失兵力虽不多,但重步兵几乎完蛋。 因为逃回去的重步兵,人虽然回去了,步人甲却留在战场! (本章完) 0371【你立功的机会来了】(为盟主望云山人加更) 直到次日,刘延庆终于回来。 各部将官,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怨气,这老兄已不止一次临阵脱逃了。 但人家在朝堂里有关系,伐辽葬送近十万大军都没事儿,回到东京还特么能够受到嘉奖! 重新召集将领开会,刘延庆首先表扬了王渊,记下他守住营寨的大功。 王渊说道:“我麾下有一猛将,名叫韩世忠。他曾带兵斩获方腊,又在伐辽时立功,此次守住营寨也有功劳。” “嗯,我记下此人了。”刘延庆敷衍一句,不再提韩世忠。 事实上,韩世忠斩方腊之后,军功却被辛兴宗贪墨,其名声早已经传遍西军。一来战功实在太大,二来被抢功受到同情,这种消息传播是很迅速的。 但辛兴宗乃童贯的绝对心腹,西军将领不敢公开提及此事,生怕因此被童贯给嫉恨。 小腿骨折的杨惟忠,此时歪坐在帐内:“贼寇绝非会什么仙法妖术,以我观之,必是一种砲车,且最远能打三四里。” 事实上,主寨那四门火炮,最大射程还不到三里。 之所以能打这么远,是因为寨子设在山上。居高临下,再45度角仰射,炮弹落点远远超过正常射程。 刘延庆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宁愿贼兵会妖法,若是砲车也太丢人了。 刘光世接过话头:“贼兵有此利器,该如何才能攻破贼寨?” 杨惟忠说道:“想来此等利器,制造实属不易,朱贼起兵快一年,也就造出几架而已。可告知全军将士贼寇砲车虽利,却要很久才能抛射一次,每次只能击中寥寥数人。让他们不要害怕什么妖术仙法,如此就能避免全军恐慌。” 刘延庆瞬间更恼火了,这事如果传遍全军,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堂堂一路主将,居然被几架砲车吓得弃军逃跑。 杨惟忠说道:“如今我军士气低靡,步人甲已没剩多少,神臂弩也丢了大半。须得鼓舞士气,以重赏激励勇士攻打贼寨。” 话是这么说,又有几人愿意卖命呢? 实在是地形太特么恶心,从陕西到汉中的几条通道,就没一条是容易打通的。 傥骆道的艰险程度,仅次于东边的子午道! 接下来半个月,刘延庆把中军阵地立得远些,贼寇的“砲车”果然无法攻击。 但西军组织多次进攻,都会遭到火炮攻击。虽然直接死伤不大,但非常影响士气,每次进攻甚至都没接近山寨,在半山腰就被落石、滚木、弓箭给击溃了。 刘延庆只得安抚众将士:“诸位不要气馁,俺在出兵之前,就问过懂史的读书人。历朝历代,从汉中走傥骆道南下,都没有能够迅速拿下的,少说也得打几个月,多了还得打一两年。我们这还不到一个月,才刚刚开始,总有机会攻破贼寨。” 众将听了更无语,哪有这样激励将士的? 刘延庆忽然说:“俺知道傥骆道还有一条旧道,年久失修更难走。我们来时没走旧道,但到了这里,也可沿着山势过去,或许那里的贼寨更好打。” 杨惟忠说道:“大军不能临时转移,否则我军粮道不保。即便要往西,也只能派两三千精锐奇袭。” 他们两个说的是奇袭槐树关,直达槐树关的傥骆旧道,连走私商人都嫌弃不已。 从唐末到北宋,槐树关就没修缮过,朱国祥接手时只剩墙基。花了几个月时间,才重新夯土修复,如今只驻扎了三千义军。 若是西军拿下槐树关,可以顺着河流直插真符县。 占据真符县之后向西可威胁洋州城,向东可断绝杨志的粮道。 但客地作战,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奇袭冒险。 因为成功或失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要看敌人是否疏忽。即便能奇袭攻下槐树关,还得再奇袭攻下真符县城。 而真符县城,此时是洋州义军的物资转运站。不但有大量军粮在此囤积,还有一支预备部队随时待命,杨志那边危急就支援杨志,槐树关遇到官兵就去救槐树关。 反而是洋州城,兵力十分空虚,只有一些衙前吏维持治安。 刘延庆无法下定决心,打算再看看情况。 …… 那天的追击战,更加坚定杨志的固守之心。 大量溃兵冲击营寨,西军居然还能稳住,说明敌将当中有能人,且西军的士气还算不错。 杨志和麾下将领,天然对西军有畏惧,毫无野战获胜的信心。 于是死守不出。 这个举动,把刘延庆给恶心坏了。甚至他派精锐佯攻引诱,在丘陵地带设置伏兵,也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因为杨志实在太谨慎,或者说太怂了。 主寨追击溃兵坚决不过河,两个副寨的义军追到山下,也会被杨志下令鸣金召回。 就这样又对峙一个月,如果从盩厔出发开始计算,刘延庆带兵南下已两个多月。 寸功未建,生生卡在这里。 一个信使从凤翔而来,却是太监监军派来的,质问刘延庆为啥还没消息。 刘延庆只能回答,贼寨地势险要难以攻破,但已经取得几场小胜,攻下贼寨只在旦夕之间。 好不容易打发走使者,刘延庆再次召集将领开会。 杨惟忠说:“只能不计死伤强攻。” 一句话,用人命去堆。 而且是否能奏效,只能听天由命,这特么比攻城还难。 攻城的时候至少可以使用各种器械,还能挖地道、堆土山,或者用巨型平夷砲砸石头。 但这里全是山寨,什么器械都用不了,平夷砲也难以奏效。 刘延庆低声嘀咕:“咱手里的西军,还能强攻吗?” 杨惟忠瞬间失语。 西军是一个统称由禁军、厢军、番兵、乡兵组成。 禁军和厢军,属于正规部队,人数反而比较少。 番兵和乡兵,都是临时征募的,其中番兵是少数民族军队。 陕甘地区,有大量少数民族,他们在唐代很可能属于汉族,但自唐末以来渐渐就部落化了。或出于被迫,或出于生计,给大宋和西夏当兵打仗。 大宋这边的番兵,经常被友军割人头冒功。 于是朝廷专门定下规矩,番兵必须在脸上刺字,让杀友军冒功的家伙不能得逞。 而西军当中乡兵众多,是因为边境地区贫瘠,军粮补给十分困难,无法长期供养大量军队。于是遇到战事,就在陕西抽丁为兵,原则上三个壮丁就要抽一个。 所以北宋的陕西汉子,别看平时是农民,极有可能上过战场。 在对西夏作战的时候,经常是让番兵先当炮灰,接着就是乡兵当炮灰,关键时刻投入禁军和厢军。 这种作战体系,经过上百年的宋夏之战,渐渐磨练出一支强军。 最鼎盛的时候,临时募集的陕西乡兵,根本不需要任何操练,放下锄头拿起武器,拉上战场就能跟西夏作战。 但宋徽宗登基之后,频繁不断对西夏用兵,又长期粮饷拖欠,导致西军精锐越打越少。 而伐辽大败,更是葬送无数。 现在募集的陕西乡兵,很多都没打过仗,他们是父兄死了顶上去的。而禁军和厢军这些正规军,同样所剩无几,从辽国逃回去的乡兵,很多直接补进正规军充数。 已经没有精气神了! 打不得硬仗了! 一旦遭遇挫折,就连正规军也会逃跑。 南宋初年,西军还能扛一扛,其实多亏了张浚。 当时大量陕西百姓南逃,张浚利用四川钱粮,编练陕西乡兵重建西军班底。虽然军队的名字变了,不再称为西军了,其实将领和兵员构成没有大变化。 而这个时空,哪还有四川钱粮拿来练兵? “直娘贼!” 刘延庆郁闷得拍大腿:“这朱贼父子,好端端的官不当,非要造什么反啊。贼寇占据地利,我军劳师远征,哪有恁容易打下来?没卵子的监军又来催促,这是把你我架在火上烤!” 杨惟忠说:“不如再拖一拖,指不定汉中自乱。或者贼兵粮草不济,到时候再强攻也不迟。” 刘延庆苦笑道:“咱粮道拉长数百里,又全靠新麦支撑,粮草不济的只会是我们。” 没有太监监军催促,刘延庆还会继续对峙,如今却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刘延庆说:“选三千精兵奇袭槐树关,若能打下来,则战局还有转机。若是奇袭失败,就全军强攻山寨吧。迟早都是要强攻的,否则没法向官家交差。与其拖下去降低士气,不如趁早强攻还有两分胜算。何人愿意带兵奇袭?” 无人说话。 王渊来一句:“我麾下有猛将叫韩世忠。” 刘延庆立即记起此人:“就让他去,予他三千兵!” 韩世忠被辛兴宗抢功,辛兴宗害怕事情“败露”,始终压着不给升官。这人死了就死了,也算给童贯一个交代。 如果韩世忠侥幸立下大功,到时候再把功劳抢了便是。 王渊回去找韩世忠说话:“你一直想立功,现在机会来了。但凶险莫测,遇事不对就跑,千万不要拼命逞强。若是立下奇功,我与杨都统尽量给你保住一些。” “打仗哪有不拼命的!”韩世忠握刀微笑。 他之前显得很急躁,现在立功机会来了,反而变得云淡风轻。 (ps:宋代的霹雳炮不是火炮,是投燃烧弹的投石车。) (老王被《未来的底片》洗脑了,一天不听就不舒服,每天都对歌词有新的理解。强烈推荐!) (本章完) 0372【奇袭变阵战】 从金水镇奇袭槐树关,直线距离还不到二十里。 但在山里弯弯绕绕,实际得走三十里才能抵达。 韩世忠害怕暴露行踪,不敢顺着南方山势而行,须在更北边的丘陵去绕,全程走完恐怕有六七十里。 初时他还昼伏夜行,避免被山民发现,渐渐就感觉没有必要。 “韩五哥,前面茅屋又是空的,别说寻个人影,连只鸡都没有。”哨探回来禀报。 韩世忠听得一颗心往下沉:“难打了。” 槐树关和金水镇的山寨,都是依托大山而立。而在崇山峻岭的北边,有一片丘陵地带,各处山窝里分布着村落。 韩世忠一路走来,村子全是空的。 这些村民,肯定不会大老远搬去县城,多半是退到槐树关后面。老弱妇孺可以帮忙转运物资,青壮则临时招募去守关。 槐树关的守军,恐怕数量不少! “先吃东西。”韩世忠感觉脑壳疼。 却见麾下士卒,掰来许多嫩玉米棒子,就要生了火烤着吃。 韩世忠连忙呵斥:“不许生火!” 一个军官笑道:“附近村落的农民,早就逃光了,咱们便是烧山也没人发觉。” “不许生火!”韩世忠重复命令。 除了本部士卒,根本没人甩他,还在继续击打火石。 韩世忠带了2500兵来,只有500人是他自己的兵,其余皆来自于鄜延路各将。有四人的官职,跟韩世忠平级,甚至还有一人是刘光世的部将。 韩世忠哪约束得了? 眼见就要坏事儿,韩世忠换上一副笑脸,跟刘光世的部将勾肩搭背:“冯兄弟,这几日就委屈点,等立下大功去东京,俺老韩请你在樊楼吃酒。” 冯充还真就放下火镰:“就你那点钱,能在樊楼买一碗酒不?” 韩世忠笑着说:“樊楼去不起,便在城外寻处好地方。不管城里城外终归都是东京,让东京的小娘儿来给冯兄弟陪酒。” “算了,看在你韩五面子上。”冯充拿出干粮啃起来。 有冯充带头,其他军官只得听话,都收起火镰不再乱搞。 刘延庆这支大军,是五月下旬从鄜延路出发的,在盩厔县又逗留一阵。如今已是农历八月底,嫩玉米都快变老了,南方的水稻早已收割。 冯充研究着嫩玉米棒子:“这东西味道真不错,前些天俺吃了两根。” 另一个军官笑道:“嫩的好吃,老了就糙得很。” 冯充嘀咕道:“咱陕西能不能种这个?” 旁边的士兵说:“盩厔县就有人种,进山时看到好多玉米地。” “东京也有人种这个,老朱贼带去的。”又有人说。 韩世忠没看过朱铭的檄文,当时他正在河北打仗。等大败而归时,朝廷早已下令,谁敢私藏或传播檄文就处斩。 但朱家父子的名声,韩世忠也有所耳闻。 他知道朱国祥从海外带回玉米红薯种子,也知道是朱铭发明了平夷砲。 那些将士聊着聊着,就从玉米聊到平夷砲。 “朱贼既能造出平夷砲,就能造出更大的砲车。能把铁球投射几里远,砲车得造多大啊。” “怕有几层楼恁高。” “槐树关不会也有吧?” “咱们是奇袭,不怕的,再大的砲车也没用。” “老朱、小朱两贼,长得什么模样?好端端的官不做,居然起兵造反。咱要是能做官,做梦都得笑醒。” “听说小朱贼身长八尺,文武双全,可开五石弓。” “开五石弓伱也信?” “不然咋就半年打下四川?” “……” 韩世忠越听越不爽呵斥道:“莫要乱讲,吃完了赶紧上路!” 这些家伙纪律奇差,也就韩世忠一部要好些。 但好得有限,长期混在一起,再好的军纪也会被带歪。 继续潜伏行军,中途又饱睡一觉,寻了片竹林砍竹子做飞梯。 韩世忠派出几个探子,前去打探槐树关的情况,远远看到槐树关就回来——主要是确定具体位置。 一直等到天黑,他们扛着飞梯赶路,成功避开附近义军的瞭望台。 槐树关不在山上,而在山脚处。 西边挨着小河,南边是山,东边是山,只有北边易于进攻。 韩世忠分出五百人,去东边爬山绕向侧方,自领两千人摸黑接近关城。 所有人的嘴巴里,都衔着竹枝,避免发出声音。 又等待半个时辰,感觉侧绕的友军已经爬上山,韩世忠下令主力开始进攻。 “嗯!” “啊!” 他们摸黑前进数十步,突然连续发出声音。 有人闷哼,有人惨叫。 槐树关守将太特么恶心了,关城外挖了大量陷坑,坑内还埋有许多尖刺。 已经暴露行踪,韩世忠只得大喊:“若遇到陷坑,搭飞梯爬过去!” “当当当当!” 关城内钟声大作,很快城头的火把越来越多,继而传来连续不断的呼喊声。 韩世忠大呼:“敌军乱得很,快趁乱攻上城头!” 韩世忠跟三个手下,扛着一架飞梯往前冲。 忽然他双脚踩空,下意识抓紧飞梯,半个身体落进陷坑,因为抓着飞梯借力才没掉进去。 背心发凉爬出来,韩世忠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气得大喊:“吹号,撤退!” 这仗没法打了,最外围还只是零散陷坑,靠里面直接是连通的壕沟,壕沟底部全他妈插满了尖刺。 韩世忠甚至怀疑越过这条壕沟之后,更里面多半还有壕沟。 奇袭已不可能,要么等待天亮强攻,要么灰溜溜滚回去。 …… 这里的守将叫沈尉,不是杨志带来的,也不属于大明村,而是从陕西逃来的难民。 沈尉名不见经传,父兄皆被抽丁做乡兵,死在征讨西夏的战场上。 前些年陕西大灾,他也被抽丁去当兵,因受不得长官欺压而逃跑。回乡之后,发现老母亲已死,妹妹也嫁到邻村,两个村子都陷入饥荒。 沈尉干脆带着妻儿、弟弟、弟媳,以及妹夫全家,还有同乡的几个逃兵家庭,足足六十多人进山当土匪。 但山里的土匪太多,路过的肥羊不够宰。 他听说有个叫张广道的走私商,经常带难民回洋州安置,于是也打算过去讨生活。 谁知张广道开始练兵,大半年没过来走私。 沈尉便不等了,自己带人去投靠,多番打听终于来到金潭村,沿途又收拢了一些匪寇,抵达金潭村时已有将近三百人。 朱国祥闻讯亲自接待,安置他们在金潭村种地,一边耕种一边跟着李进义操练。 攻打兴元府的时候,沈尉也参加了,只是一个都头。 因为扩军,沈尉迅速升职,变成统率三千人的将官。除了来自陕西的旧部,还给他编了许多洋州山民进去。 驻守槐树关无聊得很,特别是北边丘陵地带的农民逃来,大量非战斗人员扎堆无事可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尉就让农民去挖壕沟和陷坑。 已经挖了两个多月,槐树关外围遍地坑洞,韩世忠倒霉透顶一头撞上去。 天亮之后,沈尉站在关城上,用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敌人。 韩世忠也在观察槐树关,昨晚的伤员救回来一些,撕破衣服到处寻草药简单包扎。 冯充垂头丧气:“韩五,撤军吧,奇袭失败了。” 韩世忠左右看看,发现全军士气低靡。 2500人的部队,昨晚稀里糊涂死伤上百人,而且远离主力部队面对险关,再怎么精锐也得意志消沉。 “撤吧。”韩世忠无奈。 “关城开了!” 就在此时,一个士卒大喊。 杨志面对西军很怂,沈尉却是个二愣子。 他的父兄就是西军乡兵,他自己也在西军待过,知道西军都是些啥玩意儿。 而且,自己这里一直不见敌人,好不容易遇到了,怎能放敌军跑路?不打仗他还怎么立功? 见贼兵主动出关,韩世忠瞬间大喜。 两个急于立功的将领,就这样在槐树关外硬刚。 韩世忠对各部将官说:“贼将是个傻子,有险关不守,非要出来浪战。儿郎们,杀贼立功就在今日!” 沈尉这支部队,没有藤甲,也没有铁甲,全是皮甲和纸甲。 甚至连小队长的弓箭,也清一色土弓,有效射程只有十几米。 火炮?别扯淡了! 装备非常糟糕,杨志多番告诫,让他们坚守不出。 韩世忠生怕把贼兵吓回关城,主动后撤到丘陵地带列阵。 沈尉带兵从壕沟、陷坑之间的通道穿过,列阵之后徐徐朝着西军进发。 双方兵力相当,摆不出什么复杂大阵,皆以小型方阵组合排列,各自的主将带着本部压阵。 义军前进的速度很慢因为地势崎岖不平。 小队长的竹哨声此起彼伏,随时都在约束阵型。 沈尉派出一千人上前接战,并且重申军令:“小队溃退,斩小队长。小队长战死,斩全队,全队死战不退可免罪!” 韩世忠却是让弓箭手上前,先进行远程射击,等敌军杀来时再让近战兵顶上。 这是西军的习惯性操作,甚至连平时训练,都是弓箭手练得最勤,近战兵的训练可忽略不计。 包括骑兵在内,也是专练骑射,不怎么训练阵型和冲锋。 即便朱铭的腾骧军再怎么糟糕,若跟西军骑兵遇到,也是腾骧军奋力冲杀,而西军骑兵很可能不敢接战。已经形成路径依赖了,西军骑兵只愿远远射箭,敌人没有溃散他们不冲,敌人阵型不乱他们也不冲,让他们骑兵对冲更是做梦。 惜命! 赏罚不明,克扣粮饷,就会造成这种后果。 很多文武官员,都吐槽这个弊病,但根本就改不过来。 “举盾!” 面对西军的弓箭手,义军藤牌手和长牌手,纷纷举起盾牌。 小队阵型也尽量收缩,矮身躲在盾牌兵后面,狼铣兵举起狼铣准备胡乱挥舞。 (本章完) 0373【都是老油子】 韩世忠在观察义军的鸳鸯阵,他那天守营的时候,隔得老远看见过。 但看得不清楚,且未真正交战。 这些义军的甲胄很低廉,大部分是纸甲。 金潭村的造纸厂,早就不生产书写用纸了,一年多来全部转为甲胄用纸。 而朱家父子起兵之后,占领各个州县的造纸坊,也勒令他们必须供应足够纸张。强征也好,掠夺也罢,反正平价购纸还要赊账。 扩军太快,别说铁甲和藤甲,就连皮甲都供应不足,纸甲反而是最容易做的。 官兵弓箭手们,见义军前方有盾牌,纷纷选择抛射后排兵。 西军当中的弓箭手,大部分属于乡兵序列。 王安石变法之后更甚,无论城市乡村,都编练保甲乡兵。后来又组织弓箭社,允许民间持有弓箭,官府还会给钱让社员买弓。 河北、河南、山东、陕西,遍地都有弓箭社,平时自己在家训练,战时等着部队征召。 甚至专门设置一个官职,即“提举某某路弓箭手”,种师道就担任过这种职务。 前几年,由于财政窘迫,宋徽宗下令解散全国弓箭社,官府不再给钱让社员买弓,导致西军当中合格的弓箭手越来越少。 此时箭雨落下,大部分被盾牌和狼铣挡住,少部分射在义军的纸甲上。 纸甲听起来很拉跨,却是弓箭的克星,质量优良的纸甲“劲矢不能洞”。 宋神宗那时专门制定法律,私造五副纸甲就判处绞刑。 它用硬布做底,用纸筋来搪塞,属于宋军制式铠甲之一,有时一口气就定制几万套。 义军的头盔是用竹篾编织的,内里也搪塞了纸筋,有箭矢抛射落下来,基本都能够有效防御。 前进中的义军,顶住一轮弓箭,轻伤者不少,重伤者却无,都知道如何护住致命部位。 只听一声号响,又有五百义军,被沈尉下令绕向侧翼。 韩世忠相应作出调整,派一支部队去接战。 近战兵也纷纷上前,把弓箭手保护在后方。因为直射难以奏效,弓箭手没必要列在阵前,抛射时站那里都差不多。 “这是什么鬼阵法?” 鸳鸯阵的排列方式,让韩世忠感觉有些不对劲。 奇怪的武器,奇怪的阵型,处处都透出一种诡异。 戚继光的鸳鸯阵武器,根据敌人而变了好几次,最后变得镗钯都有近四米长。 朱铭扩军时也制定了标准:狼铣一丈四尺(4.4米)、长枪一丈一尺(3.5米)、镗钯一丈二尺(3.8米)。 三轮弓箭之后,双方前排已靠得很近,互相之间可以看到脸部。 西军弓箭手最后抛射一次,就拿出手刀准备近战。他们也是披甲的,如果换成西军正规兵,甚至有专门的弓箭手步人甲。 北宋军队,弓箭手比例很高,最离谱的时候能达到六成。 奇袭夺取关城,自然不可能带那么多。 而且宋徽宗取消弓箭社后,弓箭作坊的产量也随之下降,想征募那么多都配不齐武器。 韩世忠手里这2000多人,七成属于近战兵,主战武器为长枪和手刀,个别士卒还配备了标枪。 没带床子弩和神臂弓,那些玩意儿太重。 重甲当然也没带,但看起来比义军要正规得多。 正是因为义军的装备太烂,这些西军才能保持高昂士气。 “变阵!” “吁!” 没了弓箭手的威胁,鸳鸯阵开始变得松散。藤牌手和长牌手,在小队长的指挥下,带着本伍士卒变换队形,战斗宽度陡然增加。 “投枪!” 变阵完毕,盾牌手开始投掷标枪,小队长们开始自由射箭。 西军也在零散投掷标枪。 双方互有死伤,但伤者多,死者很少。 终于,双方前排撞到一起,瞬间就陷入胶着状态。 四米多长的狼铣戳来戳去,西军士兵烦躁不已。这玩意儿杀伤力不大,却干扰视线,且阻挡空间。 有个别勇猛之人拼着受伤冲过狼铣阵,立即就会遭到长枪手的攻击。 少数漏网之鱼往前冲,还会被镗钯给叉回去。 交战十多分钟,西军不断出现伤亡,“惜命”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韩世忠无奈,只得让弓箭手提着手刀,绕向两侧试图夹击。 沈尉见状,也随之投入预备队,去抵挡绕过来的弓箭手。 西军弓箭手绕了一段,很快便停下射箭,不愿跟义军的预备队近战。 韩世忠亲领本部五百士卒,什么阵型都不顾了,以最快速度杀向义军侧翼。 沈尉却带着自己的本部,列阵小跑向前救援,同时吹号提醒相关部队。 韩世忠带兵飞快绕去侧翼,与另一支西军,两面夹击最左侧的数百义军。 那股义军中的镗钯手,以及后排长枪手,全部向左转身。 韩世忠避开一支镗钯,却又被另一支镗钯推开,镗钯的尖锥直接扎破甲胄。 吃痛之下,韩世忠抓住镗钯杆,顺势往后一拖,直接把镗钯手拖拽得踉跄前扑。 另一杆长枪刺来,扎中韩世忠的腹部,被甲胄阻隔入肉不深。 韩世忠惊恐不已,他这是在两面夹击贼兵啊,居然也遭受几种武器的组合攻击。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阵法? 韩世忠发狠之下,弃掉手中长枪,左手继续抓住镗钯,右手去抓刺向腹部的长枪。长枪兵连忙收枪重新刺出,韩世忠拖拽着镗钯手往后退,生生把那镗钯手给拉出军阵。 韩世忠的部下趁机杀入空档,这支小队的义军伙兵,不顾生死提刀补位,被西军士兵一枪戳伤。 镗钯手吓得连忙弃掉武器,拔刀砍向敌人。 韩世忠就此夺过镗钯,奋力向前冲杀,受伤的义军长枪手连连倒退。 义军小队长又来补位,举枪就朝韩世忠刺去。 镗钯实在太长了,韩世忠用不顺手,而且已经冲进去,兵器太长反而累赘。他弃掉镗钯拔刀而出,劈开小队长的长枪,顺着枪杆往前推刀。 小队长收枪已来不及,也弃枪拔刀格挡。 韩世忠猛地矮身撞出,直接把小队长给撞翻,狠狠一刀扎下去。 这一刀扎向脖子,那里没有纸甲保护。 小队长连忙翻身避开,同时大呼:“队长战死,全队皆斩!” “杀!” 整个小队仿佛杀红了眼,受伤的伙兵不管不顾,舍身猛扑向韩世忠,被韩世忠一脚给踹开。 一个西军士卒,挺枪扎向站立不稳的伙兵,狠狠一枪刺中伙兵的咽喉。 韩世忠还想杀那倒地的小队长,另一个长枪手又攻来。 韩世忠挥刀格挡,那长枪手已经中枪,而且同时身中两枪,全是西军士兵的战果。 两枪刺在纸甲上伤而未死。 韩世忠举刀向前,劈砍在那长枪手脸上。 另外一个西军士兵,也将一个镗钯手杀死。 这个鸳鸯阵小队已死三人,而且多人受伤,还被两面夹击,终于摇摇欲坠了。 恐惧感降临,盖过了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 只要韩世忠砍死那小队长,必然让整支小队崩溃,再严厉的军纪也压不住。 就在这时,沈尉的本部终于列阵赶到,瞬间将韩世忠反包围。 “韩五哥,快走!”部下军官提醒道。 韩世忠再次挥刀,小队长翻滚躲避,脸部被劈得露出牙齿。韩世忠怒吼:“莫再管这厮,杀还站着的贼兵,这些贼兵就要溃了!” 其实已经崩溃了,毕竟是两面夹击。 韩世忠说话之间,狼铣手死了一个,藤牌手也死了,鸳鸯队被西军从正面攻破。 剩下的士兵转身逃跑,把旁边的友军冲得七零八落。 只要韩世忠继续追杀,就能横着击破义军大阵。 但沈尉的本部突然杀来,侧面猛攻之下,韩世忠的本部也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另外一营义军冲向西军弓箭手。那些弓箭手射了两轮,根本不愿跟义军接战,直接吓得转身逃跑。 这支义军不再追弓箭手,狠狠撞向西军右翼。 西军右翼本来就在苦战,面对变故瞬间动摇。 刘光世的部将冯充深得上司保命之要义,毫无心理负担的转身就逃。 整个右翼瞬间崩溃,犹如多米诺骨牌倒下,一队又一队西军跟着逃跑。 从背后被袭击的韩世忠本部,本来还在坚持战斗,忽然听到友军的呼喊逃命声。老兵立即反应过来是啥情况,不顾军令撒丫子就跑,反而是新兵还傻傻坚持战斗。 韩世忠愤怒不已,但他也是老兵…… 不会逃命的西军将士,那是活不长的,韩世忠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 或者说,韩世忠的逃命本事,在西军当中也属翘楚,此时此刻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小股作战的时候,韩世忠反而经常以少胜多。 一旦跟友军配合,韩世忠这辈子吃了无数败仗。总是莫名其妙友军溃散,然后他自己的部队也跟着溃逃。 这次战斗,不过是经典重现。 “吹号,全军追击!” 沈尉血脉喷张,兴奋无比的带兵冲出。 他当然意识不到自己击败了谁,纯粹是因为立功而欢欣喜悦。 战死的西军并不多,直到现在还有两千多人。这些家伙四散而逃,一些顺着傥骆旧道向北狂奔,一些顺着来路往东逃命。 韩世忠的脑子还是清醒的,知道向北逃走,不被抓住也要饿死,但向东逃跑又有友军挡道。他已经快速制定出逃跑计划,先北后东,逃出去再收拢溃兵,总得拉几百个人回去交差。 (本章完) 0374【往死里用】 腹部的伤口,在持续渗出血液,那是被镗钯扎伤的。 韩世忠一屁股坐在地上,身边只剩两个士卒,其中一个还不是他的兵。 他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反正绕过了好几座小山,接着又穿过四五个村落,终于不再听见追兵的呼喊声。 这种事情,韩世忠已经习惯了。 艰难除掉甲胄,用牙齿撕破衣服,薅起一株草药嚼碎,韩世忠让士兵帮自己包扎伤口。 韩世忠的方向感极强,很快确定该往哪走。 行了数里,便遇到一群溃兵。足足有十多个,横七竖八躺在山脚下,喉咙里拉风箱般喘气。 收拢士卒归队,继续往东走,居然看到炊烟。 韩世忠赶过去一瞅,瞬间气得够呛,竟是一百多个弓箭手,聚在村口烤嫩玉米吃。 这些家伙是最先逃的,射了义军预备队两轮,被义军一冲就吓跑了。 义军的预备队根本就没追,转而攻击西军右翼,这些弓箭手还特么在逃。既不停下来射箭,也不提刀两面夹击敌人,反正就特么知道逃离战场。 韩世忠那个恨啊,如果弓箭手不逃得那么干脆,或者冯充的部队再坚持几下,他就能刀切豆腐般把义军击溃。 别看只溃了一个鸳鸯小队,那些逃兵会冲击友军的。 且韩世忠是从侧面杀去,邻近鸳鸯小队的长兵器,在溃兵干扰下很难迅速掉转方向。只需击破一队,以点带面就能击破一大片! 再骂也没用韩世忠甚至懒得训斥他们生火。 韩世忠去玉米地里,掰了几根嫩玉米棒子,一边烧烤一边打盹儿休息。 若是贼兵看到炊烟追来,他大不了继续跑就是。 “幸亏俺跑得快,这些贼兵打仗可真拼命。” “俺爹也是弓箭手,断了条胳膊才回家。俺出门的时候,爹就嘱咐遇到不对劲赶紧跑。这伤了死了,抚恤也拿不到,只有命才是自己的。” “官兵肯定打不赢贼兵,那朱贼多半能做皇帝。” “莫要乱说,大宋皇帝有老天爷保佑,寻常造反哪是能成的?” “嘿,皇帝要是老天保佑,天底下还会遭恁多灾?” “……” 韩世忠听到这些议论声,睁眼盯着火苗上方的玉米发呆。 就给那几个军饷,还特么要克扣,能埋怨弓箭手们溃逃吗? 如果足额发放粮饷,北宋一个中等禁军,每天工资是130多文,外加每月2石5斗粮食。 而厢军分为三等,月薪300到500文,换算下来每天10多文钱。另外提供月粮,每月2石左右,也就是236斤(现代斤)。换季时还会给布料做衣服。 西军乡兵的待遇,跟中等厢军差不多。入伍时可领一笔钱,基本是给十贯。 这在北宋中期还凑合,可这几十年物价飞涨,当兵的军饷却一直不涨! 特别是近两年,克扣粮饷都不用贪墨,把月粮以官价换算成钱,就能赚上一大笔差价。士兵拿着那点钱,根本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只能每天饿着肚子苦熬。 直到赵构南迁,朝廷才想起给士兵涨工资,一次性猛涨三分之一。 又过几十年,逐年上涨,军饷已是宋徽宗时的四倍,那个时候士兵终于能吃饱了。 这些厢军和乡兵,其实都盼着打仗呢,因为打仗可以管饭,平常只有操练时才管饭。 但也只为吃饭,傻子才拼命! 西边传来脚步声,却是一些溃兵,看到炊烟跑来汇合。 韩世忠沿途收拢三百多人回去,首先跟王渊汇报情况。 王渊低声说:“冯充比你早回来指责你指挥不当,害得吃了场大败。” 韩世忠怒道:“俺指挥不当?他们要是愿听指挥,他们要是都敢拼命,就不用俺带着本部冒险强攻破阵了!” 王渊问道:“你们到底是怎败的?” 韩世忠说:“寻纸笔来,俺画给伱看。” 王渊叫人拿来纸笔,韩世忠很快画出各种兵器。 接着,韩世忠又画出鸳鸯阵,指着阵法说:“此阵适合长期操练的新兵,只要严肃纪律,又操演熟练,没见过血的新兵也能打硬仗。兵器很长,配合精妙,敌军很难近身,近身了也能合击。两军交战近一刻钟,西军士卒死伤越来越多,近战兵器也没怎么碰到过贼兵。西军越打士气越低,贼兵却士气越来越盛。俺就是见到这种情形,才不得不冒险亲自去破阵,否则打下去迟早也会败。” 王渊仔细看着阵型排列,感觉有点明白了,但没亲身体会理解不深。 韩世忠继续讲解:“这种长长的竹子很难突破,少数西军杀进去,又被这种叉子挡住,还会被长枪攻击。贼兵十二人为一队,有队长居中指挥。俺还听那队长喊:队长战死,全队皆斩!” “全队皆斩?”王渊骇然。 这些年西军愈发恶劣,别说打仗期间,就连正常戍边都逃兵无数。 逃兵太多导致朝廷更改法令,不敢因此惩罚将官,若是严格按照军法办事,前线就没有带兵将领了。 贼寇居然队长战死就斩全队? 韩世忠猜测道:“贼兵的粮饷,应该不会被克扣,否则这么严的军法,是不可能被士卒接受的。只有赏罚分明、粮饷给足,才能做到队长死而斩全队。朱贼这样制定军法,想来队长便是此阵核心。官兵是学不来的,阵法能依样画葫芦去练,但顶多得其形,却不能得其神。平时练得再好,打仗时该溃还得溃。” “是这么个道理。”王渊叹息。 拿着韩世忠画出的图纸,王渊去找杨惟忠说话,顺便帮韩世忠求求情。 杨惟忠一边看图,一边听王渊讲解,给此事定性说:“摸清贼寇虚实也是立功,虽然此番大败,却可功过相抵。” 杨惟忠又拿着图纸去找刘延庆,刘延庆也同意这种解释。 刘延庆还唤来军中书记官:“将此图重新画得精妙些,再写一份战报。就说俺这里拼死打了几场,已摸清贼兵阵法。这种阵法玄妙无比,乃朱贼从海外所得,是唐时李靖遗失的阵法。今献给朝廷,可练出雄兵无数。” 这就是刘延庆的高明之处,一场大败也能变成大功。 为朝廷进献失传阵法,格局立意瞬间就大了。 当然,这功劳属于刘延庆,是他多番试探得来的。 杨惟忠说:“韩世忠听得真切,贼寇喊‘队长战死,全队皆斩’。如果他没听错,那贼寇就难对付了。特别是咱们强攻山寨,那些贼寇据险而守,更是会死战不退,怎么可能打得下来?” “那就……再等等。”刘延庆不敢打了。 三处贼寨过于险要,如今韩世忠又探得虚实,再去强攻山寨等于送死。 刘延庆打算拖延时间,任凭太监监军怎样催促,他也要保住自己的大军不失。 有兵就有权! 拖到另外两路大军战败,高俅自然会下令撤退,到时候就有机会把麾下将士带回去。 刘家的保命军法,在刘延庆时已颇精妙,他儿子刘光世后来修炼至大成。 南宋初年,刘光世不仅能带兵跑,还能带着士兵家属一起跑。再凶险的局面,都能全须全尾跑路,连士兵带家属一起转进江南。 就是把友军害得挺惨…… 思索良久,刘延庆下令道:“日夜巩固营寨,不可让贼寇寻到破绽!” 这位老兄是来剿贼的,剿着剿着居然变成防守。 如此又对峙半月,就连高俅都忍不住了,派人来询问傥骆道的进展。 刘延庆只是回应:“俺这里多番战斗,贼寇损兵折将,只需再来几场即可大胜。” 刘延庆装模作样,每日分兵出营,轮流出动一股部队,站在火炮射程外挑衅。 那么远的距离挑衅个鬼,但样子却做得挺足。 杨志谨守山寨不出,用望远镜欣赏西军的演出,在九月下旬等来了朱铭的信使。 “杨都指,褒斜道官兵大败而走,大将军已亲自带兵杀向陕西。你这边的官兵很可能要撤退,具体如何做,杨都指自行决定。若官兵撤退时毫无章法,则全力追击。若官兵稳健撤走,远远跟着即可,不让官兵轻易回陕西。” “俺晓得了。” 听闻主战场获胜,杨志心头大喜。 义军已经稳了,今后不用再担惊受怕。自己这个都指挥,此战之后也能因功升为统制吧。 虽然没打什么像样的杖,但保住傥骆道不失便是大功! 刘延庆那边的消息却滞后得很,足足过了大半个月,才得知褒斜道友军溃败。 他并不失望,反而是狂喜,终于可以带着部队撤回去了。 而且是奉命撤退,因为朱铭杀向陕西,高俅让他赶紧回师救援! “不着急,运粮队先走。” 刘延庆不慌不忙,继续坚守营寨,还有时间运回粮草。 至于高俅那边,有刘锡、刘錡兄弟俩的部队保护,据城而守应该能支撑很久。 这时刘延庆的粮草已经不是新麦,而是今年的稻米。 剩得也不多,运粮队弄走一些,又让全军将士背一些。 最后,刘延庆下令:“给韩世忠一千兵断后,寻机埋伏贼寇追兵!” 他算是看明白了,韩世忠很能打。 既然可用那就往死里用! (本章完) 0375【军心若何?】 西军营寨的山脚下,靠近河边的通道,被挖出许多壕沟。 壕沟后面还有土堆和木栅栏。 实在难以挖掘的地方,也堆砌土石矮墙。 河对岸的高山上,一直有义军哨兵,借来主将的望远镜观察情况。 每当西军让运粮队搬走粮食,杨志就带兵出来,做出一副决战样子。 而之前试图引诱义军下山的刘延庆,现在面对下山攻来的义军,也没有半点打仗的意思。只是守着壕沟、栅栏、土石墙和山寨布防,义军强攻他就接战,义军不攻他就对峙。 运粮队反复交替循环,把粮食运去十多里外的小站,民夫又重新回来继续搬运。 杨志不敢强冲敌军防线,一来他兵力更少,二来西军的士气提升了。 士气的提升肉眼可见,从望远镜就能看出来。 之前的西军,一个个散漫得很,懒洋洋的得过且过。 现在听说能撤军了,只要挡住义军,等粮食运走就能回家,全军将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义军这个时候强攻,西军必然奋死拼命! 当然,这种拼命是选择性的。 让他们守住防线,西军将士自然愿意拼命,这是在为自己活着回家而奋斗。 但让他们越过防线打仗,那么很抱歉,该逃还是要逃只因这不是为了自己。 “强行填平那几道壕沟,还是能跨过栅栏杀进去的。”王雄说道。 杨志却有自己的想法,摇头道:“得不偿失,平白折了士卒性命。须得在官兵撤退的半路上打仗,既没有道道障碍阻拦,官兵急着回乡也不会拼命。那个时候就好打了。” 杨志干脆下令收兵,让士卒养精蓄锐,同时组织民夫来运粮。 数日之后,哨兵传回消息,官兵正在弃营后撤。 杨志立即带着大军杀出,他手下只有一万二千人。 而刘延庆这路西军,除了沿途守卫粮道的,以及前几次战死或被俘的,足足还剩二万三千多人。 杨志带兵杀到时,西军主力已撤了三四里,但还留下几千弓箭手。 义军顶着箭雨填平第一道壕沟,那些西军弓箭手就慌了,又草草射出一轮就撒丫子跑路。 杨志下令:“填出一处通道,让精锐先追过去!” 几米宽的通道被填出,木栅栏也被推到,用木板搭在土石墙上,杨志亲率部队开始追赶。 越往前越狭窄,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行走。 这种地形没法作战,甚至都没法设伏,因为道旁的高山很难爬上去。 足足前进十余里,终于到了开阔处,这里原本有个村落,现在空荡荡的见不到鬼影子。 估计曾经作过西军的转运站,还设了许多木栅栏。西军撤得太急,连那些木栅栏都没毁掉,杨志稍微修整一下就用作营寨。 杨志当初就是走这条道投奔大明村的,他太清楚前面的地形了。 道路会越来越窄,最终变成长长的一截栈道。 追过去也没卵用,官兵只需让几百个精锐断后,就能把义军堵死在栈道上。 而且天色渐黑,还是别夜里追击为好。 …… 韩世忠就在栈道口,义军若是追来,他立即退上栈道,不追来就排成一字长蛇阵过夜。 这种地形,只能是一字长蛇。 “都振作起来,莫要跟死了爹妈一样!” 韩世忠正在鼓舞士气,然而说什么都没用。 留下来断后的,除了韩世忠的部队(只剩几十人),其余全是今年招募的新兵。 名为断后实为弃子! 就像一个人傍晚回家,身后始终跟着匹饿狼,总要丢两块骨头才能脱身。 韩世忠和这些士卒,就是用来喂狼的骨头。 如果换成别的地形,早特么四散而逃了。但这里是傥骆道,要么原地投降,要么断后作战,要么追赶大部队被军法惩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尽量阻挡义军追击,至少得阻截五天以上。 任务其实很好完成,拼命守住栈道即可,困难的是完成任务之后怎么逃走? 负责侦查的旧部士卒回来:“五哥,贼寇没追过来,在那片山洼里扎营了。” 韩世忠问道:“敌营守卫可森严?” 侦查士卒回答:“看不清楚,俺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瞟了一眼。贼寇在营寨外面,派了士兵巡逻,还望山道那边走,今晚想劫营恐怕很困难。” 听得此言,韩世忠立即放弃夜袭打算。 侦察兵都没法靠近,大部队过去肯定被发现,这贼将真他娘的谨慎。 韩世忠说:“打起火把摸黑过栈道!” 只要不是年久失修,夜间过栈道也没啥危险。 穿过数百米长的栈道区域,前方是刘延庆留下的军粮。 而且军粮给得很足,他不敢不足,否则这一千人的断后部队立马溃逃。 韩世忠带兵全部通过栈道,天亮之后立即行动。 他先让士兵撬起栈板,这个操作比较容易,很快就撬走二三十米。 韩世忠还想抽掉栈梁,结果弄了好半天,一根栈梁都没抽出来。 这得使用专业工具,把长三角形的木楔给敲出,剩下的栈梁一脚就能踹掉。 “贼兵追来了!” 韩世忠抬头一看,义军顺着栈道缓缓前进。 “弓箭手!” 杨志那边也在喊:“小队长!” 一个又一个小队长,小心翼翼往前挪动。其余士卒踩着栈道,抓住崖壁藤蔓树枝原地不动,让那些小队长挪去前面射箭。 义军还没有组建专门的弓箭部队,只各个小队长装备弓箭。 长牌手扛着巨盾走在最前方,二三十个小队长跟在后面,双方隔着被毁的栈道互相抛射箭矢。 “木板,钉子,栈道被毁了!” 长牌手大喊。 这句话不断往后面传,杨志让木匠回山洼周边砍树。 现在刨木板肯定来不及,专门砍下手臂粗的木头,锯成一截一截的,这玩意儿钉在栈梁上也能凑合着用。 木头、锤子、钉子,被传送到最前方。 一个小队长收起弓箭,对前面的长牌手说:“盾牌往外挪挪。” 这小队长趴下,探出半个身子,把一截木头搭在前方栈梁上,然后拿起铁锤砸钉子。只固定自己这边即可,另一端太远够不着。 韩世忠弯弓搭箭朝着那小队长射出。 一箭正中脑袋,但没有射透竹盔。 普通竹盔受不住强弓,但编织竹盔时,两层竹篾之间夹着纸筋。 别说弓箭了,小口径子弹都能防住! 纸甲对于刀枪、弓箭、子弹的防护力,其实是超过铁甲的,而且穿在身上极为轻便。只要别长久泡在水里,淋雨也无所谓,无非变得更重。 纸甲真正的致命缺陷,是不耐操! 几场战斗之后,纸甲基本就废了,得重新打造一副。 若是高烈度战争,一次战斗结束,纸甲就被打得面目全非,这东西纯粹属于消耗品。 箭矢的巨大冲击力,还是撞得小队长脑门疼。 但还能忍受,头盔的穹形构造,让整个脑袋分散受力。 “射箭,射箭!” 长牌手大喊。 后方的小队长们,纷纷朝着对面抛射,掩护友军修复栈道。 从上午耗到晚上,栈道只修复了不足十米。 前后四人,在锤钉子的时候,双手被西军给射伤。 彼此都被射伤多人,因甲胄保护,只死了两三个倒霉蛋。 杨志已把多余的部队拉回小山洼,轮流派人顶在前面修栈道。夜里也不歇着,打着火把继续施工。 韩世忠这家伙蔫儿坏,他无法拆除栈梁,就用柴草裹着栈梁点燃。 栈梁的木料虽然经过特殊处理,耐腐蚀耐火烧,但多烧几次还是会坏掉。栈道口的好几根栈梁,都被韩世忠给毁掉。 长牌手看到情况,立即向杨志汇报,杨志便派人打造长长的竹梯,最后一截栈道直接搭梯子过去。 梯子造得密一些就是。 前后耗费两天时间,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修复栈道的难度也大大增加。 锤钉子的人,不仅穿着三层甲胄、戴着两层头盔,还把脸部、脖颈、双手都护住。上半身刚探出去,瞬间就是十多支箭射来。 只剩最后十米时,西军士卒开始慌了。 “五哥,这些鸟人想偷粮食逃跑!” 第二天夜里,十多个士兵被押到韩世忠面前。 其他士卒被惊醒,纷纷朝这边聚拢。 韩世忠本打算军法处置,但借着火把的亮光,他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韩指挥,撤吧。上头说守五天,俺们已守了两天,早就对得起那点粮饷了。” “凭什么别人可以先走,只留俺们来断后?” “就是,都是爹妈生养的,俺们的命也没恁贱。” “……” 一个又一个士兵围上来,韩世忠被逼得连连后退。 再不做出决断,军队肯定哗变,因为这些就不是韩世忠的兵! 韩世忠严肃的表情瞬间收起,变成嬉皮笑脸的样子:“老子早就想撤了,就怕你们不答应。有啥想法,你们别藏着啊。要是昨天说出来,昨天就已经撤军,还用得着等现在?” 此言一出,军心大振,士兵们欢天喜地去扛粮袋。 韩世忠看着兴奋的士兵,独自默默坐下发呆,他现在是越来越迷茫。 (本章完) 0376【捆了捆了】 “绝栏萦回,危栈绵亘。” “千崖信萦折,一径何盘纡……深林迷昏旦,栈道凌空虚。” 这些句子,都是用来形容傥骆道的。 毁弃的栈道还没完全修复,韩世忠就带兵跑了,如此明显的士气崩溃,让杨志也不再那么谨慎。 杨志自领一千纸甲士卒全速追击,因为纸甲最为轻便,剩下的部队也加速前进。 韩世忠在逃跑过程中,好几次打算回头一击,但他麾下士卒却打死不干。 前方还有好几处栈道,韩世忠也只能简单抽掉一些栈板。因为杨志追得越紧,西军士卒就逃得越急,根本不给韩世忠从容布置的机会。 追追停停,等西军自带的粮食吃得差不多,那些士卒再也不顾什么军令。只是每日疯狂向北逃,顺带挖点植物根茎,与所剩不多的粮食混着煮了吃。 杨志也不得不停下,等着后方大部队运粮来。 韩世忠被士卒裹挟着逃得飞快,根本不可能被杨志抓住。 但韩世忠这支部队,在逃跑中士气已跌落谷底,但凡遇到风吹草动就会崩溃。 在翻越十八盘岭时,一股山中贼寇,突然在密林中射箭。 这些贼寇数量很少,轻轻松松就能击破。但西军士卒已是杯弓蛇影,无论韩世忠怎样约束,也不愿留下来抵挡,只知道抱头鼠窜埋头狂奔。 仅过十八盘岭时,就因为过度惊慌,一脚踩空或互相推搡,摔死摔伤者上百人。 之所以还未溃散,纯粹是逃命只那一条道。 好不容易来到黑水河畔、老君岭下,士卒们这才情绪稍微稳定。这里的地形不再那么复杂,黑水河里甚至可以行船再往北过了骆谷关就能回陕西。 韩世忠这才有机会清点人数,留给他断后的1000士兵,此时只剩下600多。 韩世忠鼓舞士气道:“前面就是骆谷关,去了那里就有吃的。再加把劲,挺上一挺,很快就能回家了!” 士卒们打起精神,跟随韩世忠咬牙前进,又走半日终于看到自家部队。 “到了,到了!” 士卒们欢呼,刘延庆的大旗正屹立在山头。 韩世忠却如坠冰窟,站在原地愣神好久。 刘延庆不该在这里的,如果一切顺利,早就跑去凤翔救援高俅了。 只有一种可能,刘延庆的大军,被贼寇堵死在傥骆道里! 韩世忠赶去跟主力汇合,发现各部皆无精打采,将士们一个个恐惧绝望。 问明王渊所在营寨,韩世忠连忙跑去询问:“可是贼寇占了骆谷关?” 王渊无言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韩世忠问道。 王渊口干舌燥说:“汉中贼寇追杀种师道残兵,追出褒斜道之后,没有杀往高太尉所在的凤翔,而是折向东边来奇袭骆谷关。骆谷关守军毫无防备,一战即溃,我军主力全被堵在骆谷之中。” 韩世忠问道:“贼寇这般弄险,就不怕被堵在骆谷关,遭受南北夹击?” 王渊说道:“贼寇当然不怕,因为高太尉都没派兵来救,更谈不上南北夹击夺关贼寇!此时此刻,高太尉估计还在死守凤翔府,根本不敢离开那些坚固大城。” 韩世忠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渊让亲兵弄来些吃的,对韩世忠说:“先吃点吧。贼寇的追兵还有多远?” 韩世忠说:“慢则一天,快则半天就能到。追兵人数不多,贼寇主力可能要两天才能过来。当务之急,是回师杀败贼寇先锋,派兵占据十八盘岭。那等险地,怎么不派兵驻守?” 王渊解释道:“军心涣散,不敢分兵。就算分兵驻守十八盘岭,也肯定一触即溃。” 这两万多西军,其实已经崩溃了,还能继续聚在一起,纯粹是因为没地方逃。 左右两边是崇山峻岭,前面有骆谷关挡着,后面是艰险的十八盘岭和追兵。 能往哪儿跑? 便以刘延庆的逃跑本事,也实在长不出翅膀飞走。 半日之后,义军的追兵来了,远远看到无数西军旗帜立即退回十八盘岭等大部队。 前后都是贼兵,刘延庆召集众将开会:“降了吧。” 杨惟忠默不作声,既没反对,也没同意。 杨惟忠自称父亲是汉人,但很多人猜测,他爹是宋夏边境的番人,顶多在唐朝时候属于汉族。 他爹就曾经投降辽国,还娶了辽国的萧氏女。 不论如何,杨惟忠是以番兵身份参军的。不但改了姓氏,还把名字改成“惟忠”,以此彰显自己对大宋的忠诚。 他历来的表现却是比很多汉将更忠诚! “都说话啊。”刘延庆没好气道。 这厮早就气炸了,前些天砍了二十几个将官泄愤,全是从骆谷关逃出来的军官。 为了挡住贼寇北上,陕西转运使去年就募集乡兵,重兵驻防各处关卡。 骆谷关这里,足足驻扎3500人。 刘延庆路过的时候,又分出800人留守。 前后屯兵4300人的险关,刘延庆觉得万无一失,这才决定慢悠悠撤兵,耗费时间把粮草全部带回。 然而,贼寇只有2000精锐奇袭,把最简陋的飞梯拼接起来,竟然乘夜就把骆谷关给拿下。关城北边的烽火台,全部成了摆设,竟没发现有敌人杀来。 一句话,守关将士就没当回事儿! 因为骆谷关属于后方,前面有刘延庆三万大军挡着呢,谁能料到贼寇从屁股后面杀来? “经略,关城换上‘朱’字旗,又射书劝降了。” 一个亲兵捧着劝降信进来。 “朱字旗?看来是朱贼亲至,也不知是老朱还是小朱。”杨惟忠猜测道。 刘延庆拆信阅读,瞬间双眼发亮,对众将说:“这回的劝降书不同,只要俺们投降,留下全部辎重,无论将领士卒皆可放归,每人还要发一斗米回乡。” 此言一出,众将面面相觑。 王渊冷笑:“这朱贼好手段。他不整编降兵为新军,定是粮草不够,养不起那么多军队。杀俘不祥还坏名声,干脆全部放回家。被释放的降兵没了兵甲,跟普通百姓无异,回乡之后还会散播贼寇的仁义。今后贼寇进攻陕西,官兵知道投降不会死,定然一个个望风而降。” “也就是说,朱贼真愿意放俺们走?”刘光世的关注点不同。 一个个将官,都生出满满的求生欲。 刘延庆说:“只有两人不能走,须留下来从贼。” “谁啊?”众将都看向杨惟忠。 刘延庆是有名的逃跑将军,朱贼肯定看不上,那多半就是索要杨惟忠了。 刘延庆说:“一个是王渊,朱贼赞其轻财好义、家无宿储,为当世之良将。若是从贼,必有重用。” 王渊听了哭笑不得,被朱贼如此称赞,是该高兴还是苦恼? 北宋的西军将领,跟明末的兵头子有很大区别,因为朝廷可以随意将其调离部队。 想要成为紧握兵权的兵头子,就得深耕乡村基层社会。 这是由于,西军的正规军数量不多,大部分都属于乡兵和番兵。 到了北宋末年,官府很难把兵招上来,在征召乡兵、番兵入伍时,就得采用悬赏承包制度。 即州县官府发出悬赏令,乡间豪强负责招兵,根据募兵数额予以奖赏。负责募兵的豪强若是也参军,直接就可担任乡兵将官。 长期经营某地的将门,跟地方豪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可以有限度的操作募兵过程。 若是把这些将门,长期调离其老窝,那么官府征兵会很困难。 朱铭许诺释放全部降兵,刘延庆为啥欣喜若狂?因为这些降兵回乡之后,重新招募依旧是他的兵,他刘家依旧能保住兵权! 而王渊也是一方豪强,带着许多乡兵入伍,刚参军时就做了军官。 王渊属于地方豪侠,惯常结交三教九流,四里八乡都对他很尊重。做了将官之后,也不怎么克扣粮饷,因此他麾下部队都愿意卖命,这在北宋末年是非常罕见的。 用王渊的原话说:“朝廷的俸禄,远胜过在家种地,我是不愁吃穿的。既然选择来当兵,就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做富翁。” 正因如此,韩世忠与王渊一见如故。 朱铭在起兵之前,就经常关注西军动向。现在根据主将的出兵地点,能推测出王渊和韩世忠就在刘延庆手下。 刘延庆继续说:“另一人便是韩世忠,朱贼知其擒杀方腊,赞他是当世大英雄。若是从贼,也当重用。” 这个时空的方腊死于乱军,但都传是韩世忠擒杀的,毕竟确实是韩世忠带兵击溃。 刘光国朝王渊拱手:“几道兄,委屈你了!” 其余将领,也纷纷拱手,跟即将从贼的王渊告别。 王渊愤怒道:“吾向来忠君报国,哪能去做贼寇?” 刘延庆说:“为了两万多西军士卒的性命,还请王将军不要拒绝。” “不去!”王渊气冲冲站起。 “拿下!” 刘延庆喊道:“把韩世忠也拿下,一并送到骆谷关下!王将军放心,朱贼说他愿与朝廷和谈。若是和谈成功官府会把你们的家眷送往汉中。” 王渊挣扎着被捆起来,很快韩世忠也被捆来。 韩世忠甚至不知道咋回事儿,一直在疯狂输出骂脏话。 这哥俩碰头之后,韩世忠问:“兄长怎也被捆了?” 王渊已经骂累了,没好气道:“朱贼听说你擒杀方腊,称赞伱是大英雄,要好生重用你。” “不是抓俺砍头啊?”韩世忠瞬间放心,还苦中作乐笑起来,“那朱贼是个有眼力的,竟晓得俺韩五是大英雄。” 多次逃脱追杀的韩世忠,就这样被自己人捆了送给朱铭。 (本章完) 0377【火枪火炮】 几个月前,种师道从褒斜道南下,全军将近有四万五千人(不含民夫)。 部队的主要组成,分别是种家军和折家军。 种师道为主将,折可求为副将。 在斜谷北段还能水陆齐发,渐渐就需要翻山越岭,运粮船只也没法再用了,接下来得老老实实用人畜搬运粮草。 到了褒谷,又行一段距离,已经可以用船运粮。 但一艘船都找不到,连附近的村落都被清空,褒谷靠近河边的村民全跑了。 那就只得继续走陆路,这里水流湍急,临时制作的船筏,万万不敢拿来运粮。 朱贼似乎很有良心,一路栈道都未拆毁。 直至接近褒谷口…… 足足八里长的栈道,全特么被拆光了! 对于朱铭来说,栈道拆了之后,随时可以修好。 因为他使用了专业工具,敲掉长三角形楔子,就能轻松取出栈梁。把那些栈梁收好,今后再安上去便是,无非花点时间而已。 可种师道就很难了。 看着空空如也,只剩下无数栈孔的崖壁,种师道长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修栈道!” 这三个字说出来轻松,做起来却折磨人。 因为西军没有船只,朱铭那边却是有的,而且为数还不少。 大型商船改装的战船,足有数十条。 甲板安放小型平夷砲,逆褒水而上,对准崖边的西军就发射。 种师道这路西军,不但数量最多,而且装备也足。有大量床子弩和神臂弓,被拖出来跟战船对射。 床子弩和神臂弓都是“大杀器”,还比平夷砲射得更远、瞄得更准。 每天就是这样对射,互有一些死伤,严重拖慢修栈道的节奏。 倒霉透顶的种师道,几万大军挤在那里,啥事儿都干不成,每天的工作就是派人修栈道。 嗯,也在打造一些小船和木筏,得为接下来杀出褒谷口做准备。 少数义军的战船还会往更上游航行,试图找地方登陆袭击粮道。 但种师道防守严密,褒谷粮道的几处转运站,全都分配了重兵把守,义军根本找不到烧毁军粮的机会。 双方就这样耗着,足足耗了两个多月。 …… “前方就是石门了,不强攻不行。”种师道忧心忡忡。 石门是两条人工隧道,分别位于褒水两岸。通过反复火烧水浇,生生开出一条高3米多、宽4米多的山腰隧道。(西壁石门长15米,东壁石门长16.5米。) 过了石门,才能出褒谷。 也可走水路,但西军临时打造的船筏够呛。 “报!!!!” 种师道接过信件,看完之后说:“沙河也有贼寇,还修筑了营寨,折统制难以攻下。” 距离石门12里的地方,有一条小河可以绕行,出山之后在褒城县和西县之间。 大军虽然难走,但派小股精锐奇袭还是可以的。 反正修栈道需要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种师道就派折彦质带兵奇袭。 可想而知,奇袭失败。 义军的营寨,卡在河谷险要处,只派三千士卒驻守,没有上万人根本打不下来。 此时此刻,栈道已修到石门十多米外。 负责修栈道的西军,身穿几十斤重的步人甲,连面盔、顿项都拉下来,把脸部和颈部全给护住。安放栈梁的士兵如此,后面用绳子拉拽他的也是如此。 每放好一根栈梁,就得换人来工作。 不但累得够呛,而且全身扎满箭矢,早就被义军射成刺猬。 可惜朱铭没有床子弩和神臂弓,否则一箭一个! 但朱铭有别的玩意儿啊。 褒水两岸的人工隧道,各有一个火枪手走到洞口。 几个全副武装的西军士卒,正用绳子拉着战友高空作业,猛然看到石门当中有人举起奇怪的棍子。 那是什么玩意儿? “砰!” 一声枪响,铁甲打穿。 正在安放栈梁的西军士卒,吃痛抽搐挣扎,手里的铁锤也掉进河里。 后面的西军拽着绳子拖回,发现顿项已被打穿,脖颈处有一个血窟窿。 鸟铳的精准度很高,十多米的距离,不但能轻松命中目标,而且还能瞄准脖子射击。 负责修栈道的士兵,吓得全部退缩。 一刻钟之后,尸体被拖到种师道面前展示。 种师道先观察被打穿的顿项,接着再去看伤口,用刀从伤口里挑出一颗撞击变形的铅弹。 “贼兵的武器是甚样子?”种师道问。 全程目击的西军士卒,惊恐回答:“一根三尺左右的棍子,举起点火,砰的一声,还会冒烟。” 朱国祥和朱铭也搞出了燧发枪,但不知什么原因,击发率就是提不上去。燧发枪开枪十次,有三四次都无法击发,于是决定先批量制作火绳枪。 折可求也走过来,仔细查看之后,嘀咕道:“难道朱贼真会妖法?” 南宋建立几十年后,宋人也研究出管状火器。 但并非发射子弹,而是类似喷火器。它源于北宋的火药配方点燃之后不会爆炸,而是出现剧烈燃烧现象。 这种喷火器被金人学去,甚至拿来对付过蒙古人。 至于突火枪的发明,还得再等一百年。 种师道召集将领开会,研究朱贼到底拥有什么武器。 众说纷纭,都往妖法仙术上扯。 折可存说:“老朱贼在海外有仙缘,多半是仙人赐予了什么法宝。” 种浩说:“有这种仙家法器在,最后几丈栈道难以修好,须得划着船筏从水面进攻。” 折可求道:“大小船只,已造了上百艘,竹木筏子也造了几百只。但贼寇有大船,我军都是小船小筏,恐怕水战难以应对。” 众将此刻都明白,剿贼已很难获胜。 几里长的栈道,修到最后十多米,眼看着就能大功告成,却被一种奇怪的武器给挡住。 本来穿着步人甲护住全身,被射成刺猬也不至于毙命,那种武器却能直接洞穿铁甲! 种溪说道:“能否做一巨盾,用几层牛皮封面,再涂抹污血和粪便,或许能够破此法器。” “可以试试。”种师道点头。 牛皮属于战略物资,随军带了不少,原本用来制作攻城器械。 种师道直接让工匠做战车,可以在栈道上推着走。 战车伸出三尺长的木杆,木杆前方是木板。 木板表面,钉十层牛皮,再涂抹粪便等污秽之物。 西军士卒战战兢兢推车前进,负责修栈道的士兵,藏在牛皮木板之后。也不再穿沉重铠甲,轻装上阵好做事。 义军连开两枪,毫无效果。 十层牛皮,打得穿才怪了! 西军将士为之大喜,看来污秽之物果然能破法术。 又修复了几米长的栈道,义军把一架虎蹲炮抬到石门洞口。 不用霰弹,用实心弹。 只剩十米距离,对着牛皮挡板发射。 打不打得穿十层牛皮不知道,但后面的木板肯定撑不住。 “轰!” 连续两声巨响,东壁和西壁的石门,都朝对面的牛皮挡板发出炮弹。 木板是随便砍伐的普通树木制作,瞬间被击得碎开,却又没有完全碎,还被牛皮给连在一起。 但这不重要,支撑挡板的木杆,直接就被轰断了。 木板连带牛皮被砸回去,正在修栈道的士卒瞬间死亡,是被活生生撞死的。 这个阵仗,可比之前的鸟铳大得多。 得到结果的将领们,全都吓得说不出话,朱贼的法器太过厉害,而且还特么不止那一种。 苦思良久,种师道说:“多造船筏,从水上强攻。” 朱贼有两种厉害的法器在,就算栈道彻底修通,也不可能从石门杀过去。 西军从栈道杀过去,顶多并排两人进攻。而义军把火炮放在隧道口,一炮能打一串,因为西军在栈道上排好队了。 若是西军实在悍勇,能顶着火枪火炮,在填装弹药的间隙冲到石门,也会遭到长枪阵的反复戳刺。然后,枪炮填好弹药,又是近距离怼脸射击。 种师道命令士兵疯狂砍伐树木和竹子,临时制造的最大船只,能够承载十多名士兵。 船只和木筏渐渐充足起来,但种师道难以下定决心强攻。 因为获胜几率接近于零。 “经略,高太尉又发信催促了!” 种师道看完信件,一言不发,枯坐半晌。 朝廷催高俅高俅催种师道,反正就一个意思,尽快杀进汉中剿灭贼寇。 可这见鬼的地形,怎么打得过去? 两岸都是峭壁,西军只能从栈道通行。而义军却占据两条人工隧道,死死堵住栈道,即便没有火枪火炮,双方只以冷兵器战斗,栈道上的西军也很难获胜。 义军不但有大船,还在下游登陆点安排重兵。 种师道不知道的是,下游两岸皆有铁铸巨炮,就等着西军坐船坐筏过去。 而且,西军必须在八里外上船,因为栈道区无法停靠船筏。 八里远的距离,褒水还正逢涨水期,面对湍急的河水,小船小筏哪里控制得住?等飘到下游寻找登陆点时,早就冲得东一坨西一坨了,各部将士根本无法组织战斗。 就算从水面强攻,也得等到冬天枯水期再说。 种师道决定再等等,拖到褒水的水位下降。 而高俅被王黼催得急了,每隔几天都有信使过来,催促种师道赶紧进攻。 (本章完) 0378【战争债券】 新中国修建石门水库,把褒河水位抬高了,栈道已经很靠近河面。 而宋代的石门及栈道,都悬在山腰峭壁上! 更下游,不但把古堰坝修复,还根据赵逢吉的水利设计(其实是他爹设计的),又垒筑起一道堰坝。 今年冬天,还会增筑一座堰坝。 三座堰坝若是全部建成,虽不如石门水库,却也足以保证汉中灌溉。 朱铭此时就站在堰坝上,身后是大片金黄稻田。 以褒谷口为分界线,北边大军压境,南边丰收在即。 山河堰干渠的疏通,两道堰坝的修筑,虽然还没彻底完成一期工程,但已经让褒城县旱涝保收。 不管是地主还是农民、佃户,此刻都干劲十足,拼尽全力抢收新稻。 一担担稻谷挑回去晾晒,晾干之后立即上交田赋,只需运到附近的军粮站,就可全免今年的地里脚钱。 是的,地里脚钱还在收,这玩意儿是蔡京发明的。 朱铭严格按照蔡京制定的标准收取,不许官吏随意提高税额,辖地内的百姓居然能接受,都认为朱家父子非常仁义。 而褒城县地里脚钱全免百姓顿感意外之喜,纷纷踊跃上交田赋,自己就把新稻送来做军粮。 褒城县外军仓,钱琛正在办公。 有吏员喊道:“石门乡第二里第一都杜宝贵,籴卖新稻245石,过秤收讫,发给债券!” 一个大地主哭丧着脸进来,钱琛填写数额,随即在债券上用印。 钱琛现在负责前线籴米,接受朱家父子的双重管理。 籴米依旧在征收,原则上全凭自愿,且回到籴米的本质。即官府花钱向百姓买粮,不再是强行摊派的苛捐杂税。 而且,改为战争债券的形式。 年息一分半,也就是15%。 这是三年期的债券,百姓也可提前兑现,但没有到期就利息减半,且至少要一年后才能兑现。 实在是发军饷用了太多财政,还真金白银向京西南路购粮,朱国祥现在手里根本就没几个钱。向地主买粮时只能赊账,说起来全凭自愿,其实还是半强迫。 哪个大地主不赊卖粮食,总能找到各种罪名惩治,让他们记起朱家父子其实是反贼。 这自然让地主们反感,却可提升忠诚度。 地主因强行赊购而不满,交粮之后就跟反贼绑定。朱国祥说了明年可兑现,三年到期还能给利息。 这种空头支票,必须反贼生存下来才行。 所以,地主们只能盼着反贼胜利,否则他们赊出的粮食就打水漂了。 至于利息什么的,谁都没奢望那玩意儿。 估计到了明年,大部分地主都会选择落袋为安,不会贪那15%的三年战争债券利息。 “杜员外莫要担忧,债券都给你了,还怕官府不给钱?”钱琛笑道。 杜宝贵挤出笑容:“那是,朱相公一言九鼎,说给钱肯定给钱,利息也定然不会赖掉。” 钱琛说道:“收好债券回家吧,若是遗失就麻烦了。但你也别怕,就算债券遗失,官府这边也能查到账目。只不过兑现钱款利息时,得请几个一二等户作保,免得今后说不清楚。” “是是是。”杜宝贵连忙附和。 离开仓场,杜宝贵仔细查看债券,上面注明了籴米数额。 这种纸类似交子用纸,背面还印着细则,有大大的“宣和五年川峡四路战争债券”字样。 “暴宋残民,天下沸腾。今我朱氏起兵,替天行道,吊民伐罪……年息一分半,三年期满可兑支。为期一年可提前兑支,利息减半……” 白纸黑字倒是写得分明,杜宝贵稍微心安了些。 他决定明年就兑支,利息少点便少点,甚至没利息也能接受,权当是低价卖粮给反贼。 今年可一定要打赢官兵啊,否则反贼完蛋了找谁要账去? “粮草启运!” 仓场门口几条船只启航。 这些粮草先运到西县,再通过陈仓道运往前线。 略阳那边地狭人稀,收不起来多少粮食,必须有汉中的军粮支撑。 从褒谷坚壁清野拉回的农民,今年不但赋税全免,而且青壮都转换为运粮民夫。运粮期间包伙食,战争结束还能领到少量工资,并且发给他们明年的春耕种子。 陈仓道那边的义军,大部分驻扎于青泥岭所在的虞关。 这个青泥岭,便是李白诗中的“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只听这两句诗,就知道地形有多复杂,从陈仓道南下的西军也着实难受。 负责制定剿贼方略的大宋君臣,根本就没亲自来过汉中,他们无法想象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的险峻。 随着时间推移,还在后方一个劲儿催促,把前线将帅逼得很想去死。 “种师道快被逼疯了吧?”朱铭用望远镜观察石门北边的栈道。 种师道歇了半个月突然摸黑派人修栈道。 十米外敲得当当作响,石门内的守军立即被惊醒。 虎蹲炮早已填装好弹药,只需用火把点燃即可。 就在炮手用火盆引燃火把时,突然几支巨箭射来,炮手整个右肩都废了,旁边两个义军也被射死。 栈道上有西军在使用神臂弓! 威力更大的床子弩没拉来,那玩意儿需要多人操作。又是摸黑修栈道,又要多人操作床子弩,栈道上根本容不下恁多人。 “轰!” 又一个义军捡起火把,迅速点燃火炮引线。 紧接着,火枪手借着火光填装弹药,对准十米外的栈道发射。 西军死伤数人,剩下的全部逃跑。 种师道得知结果,只能彻底放弃修复栈道。就算他强行下令,估计也没有士卒愿意执行,这已经不是壮着胆子冒险,纯粹就是一个必死的差事。 此时此刻,朱铭站在堰坝上,对身边的张镗说:“你若愿意,跟朝廷和谈的时候,就把伱的父母亲人都接来汉中。” 张镗说:“只接来父母兄弟即可,其余亲属是不愿走的。” “听闻山东乱得很。”朱铭提醒道。 张镗说:“再乱也要保住祖宅、祠堂和族田,那是张家上百年积攒的产业。” “确实。”朱铭点头。 朱铭春天时回到汉中,张镗立即就来求见,如今在大将军府担任要职。 张镗和钱琛,朱铭暂时不打算外放,都留在自己身边听用,大将军府的幕官体系也得完善啊。 …… “见过高承宣!”种师道带领众将迎接。 高尧辅乃高俅次子,官职为承宣使,也即宋徽宗改革前的观察留后。 这是一种虚衔武官,白拿工资,啥都不干。 高俅既然做了西军主帅,自然得带亲信前来,两个儿子都在身边。还有个儿子年龄较小,目前还在东京读书。 高尧辅虽然在东京嚣张跋扈,却也非寻常纨绔,跟高俅一样能书善画,还从小练习过枪棒。他跟众将寒暄之后,迫不及待问道:“种经略为何还不决战?东京那边十天一催,俺爹实在是受不住了。” 种师道也不解释,只说:“高承宣先去看看再说。” 高尧辅被种师道带上栈道,远远能看到石门便停下。 种师道指着石门说:“贼寇不但把栈道拆了,还守在石门当中,最后三四丈栈道怎也修不通。贼寇有两种军械,旁人谓之法器,俺却觉得是药(火药)器。每当使用,声如霹雳,铅丸可穿重甲,铁弹可碎坚石。这如何能够过去?俺故意多日不修栈道,派士卒夜里去修,还以神臂弓掩护,依旧被那古怪军械击退。” 高尧辅问道:“就没有小道绕行吗?” 种师道说:“有。但小道难行大军,辎重运不过去,只能派小股精锐奇袭。贼寇早有防备,奇袭难以奏效。” 高尧辅又问:“从河面坐船而下如何?” 种师道说:“我军的船筏,皆临时打造,一时间难以造出大船。而贼寇却有大船,水战如何能胜?汉中的丰水期,比长江那边更晚,如今正好被俺们撞上。水流湍急,小舟小筏稳不住,且要在八里外登船,到了下游全冲散了。” “用小船装满柴草火攻呢?”高尧辅问道。 种师道说:“可以试试,但很难奏效。过了褒谷口,河面陡然变宽。俺遥遥观之,贼寇似是建了堤坝之类。恁宽的河道,火船怎烧得到贼船?” 高尧辅叹息:“着实艰难啊。” 种师道作揖道:“请高承宣秉明此处情形,务必让高太尉耐心等待。不论如何,西军将士都会在水浅之后强攻。” 高俅毕竟在陕西领兵打过仗,知道这玩意儿不能急。 但太监监军可不管这些,皇帝使劲儿催他,他就得完成工作。 监军的工作不是打胜仗,而是传达皇帝的意志,并让前线将领严格执行。 至于种师道因此大败,关他监军屁事? 汉中的新稻已全部收割,水位却还没下降,一封措辞严厉的催战信就送来。 信件的开头便是扣帽子,太监监军说,有传闻种师道拥兵自重,有联络投靠反贼的嫌疑。监军说他不信但流言传播甚广,种师道再耽搁他就只能信了,定要弹劾种师道跟反贼有勾结。 种师道读完信件,心中愤懑难以言语。 他把信件交给众将阅读,随后说道:“择日强攻吧,拖不下去了。” (本章完) 0379【诛心】 褒谷口北面八里,一条条小船被钉在一起,一只只木筏被绑在一块。 没办法,水流太急,不得不如此。 如果不绑起来,船筏被急流冲得散乱,就算成功在下游靠岸,又如何组织登陆作战? “着甲,着甲,快快着甲!” 督战队来回奔跑,逼迫士卒穿戴铠甲。 西军士卒却拖拖拉拉,会游泳的坚决不穿。若是船筏翻了,不着甲还能游上岸,穿了铠甲就等着喂鱼吧。 原本打算早晨坐船强攻,拖到中午也没出发。 不愿着甲的士卒太多,督战队也不敢全杀了,否则当场给你整出兵变。 种师道无奈下令:“着甲与否,悉听士卒心意。” 这句话说出来,就等于不报希望了,是输是赢全看天意如何。 历史上,种师中带兵援救太原,也是这样被逼着进军,连特么随军粮草都没带够。结果走在半路上,就大量士卒逃亡,杨志便是那时候跑的。 种师道双目隐有泪光,看着两个儿子登船。 种浩、种溪兄弟俩,仔细想想也把甲胄脱了,然后双双转身向父亲作别。 此时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折彦质、折彦文等折家年轻子弟,也在向折可求、折可存道别。 折可求回头望着北方,眼神中全是怨怒之色。他既恨太监监军,也恨东京那个狗皇帝。 折可求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此战输赢如何,但凡折家子弟能够活命,今后都不再听狗皇帝的命令。遇到打仗,能跑就跑,实在跑不掉直接投降。 今天让子侄辈去送死,折家已经对得起大宋! 小船或八条、或十条、或十五条绑在一起,各自能够容纳一百士卒。竹木筏子也差不多,都是基础战斗单位,要么船筏翻了全部完蛋要么一起靠岸登陆厮杀。 登船之前,将士们还有抱怨声。 被逼着登船之后,就全都安静下来,默不作声朝着死亡前进。 特别是船筏来到栈道区,跳河都没法跑,两岸全是峭壁。 朱铭用望远镜看到那壮观景象,啧啧称奇两声,便下令说:“火炮、平夷砲、弓箭各射一轮,全军大喊‘扔掉兵器免死’。扔掉兵器的官兵,允许他们上岸。还拿着兵器的官军,给我往死里打!” 十多个传令兵,立即跑去两岸传信。 折彦质握着长枪蹲在船头,他这艘“将船”由十艘小船组成。 水流虽然湍急,却还能平稳向前。 八里长的河道,顺水而下很快过了石门。 折彦质大喊:“往左边划,靠岸……” “轰轰轰轰!” 炮击声此起彼伏,无论是正面堰坝上的铁铸巨炮,还是河流两岸的虎蹲炮,全部使用石弹朝着水面射击。 还有两百多架平夷砲,朝水面上抛射石弹。 一瞬间,褒河当中水花四溅,少数船筏被砸沉浪翻,更多船筏被巨浪搞得原地打转。 只这一轮射击,就有五六百西军落入水中。 着甲的和不会水的,咕噜噜喝着河水。 没穿铠甲且会游泳的,被急流冲向更下游,脑袋在水面起起伏伏。 折彦质亲眼看到种溪落水了,他自己乘坐的连环船,则难以控制方向往下游飘。 “扔掉兵器免死!” “扔掉兵器免死!” 近两万义军,在河岸上呼喊着,可惜喊声不整齐,乱糟糟不大能听得清。 朱铭再次下达军令:“小队长领着全队一起喊。” 折彦质漂流着打转,被急流冲出四十多米,终于让士卒稳住了船身,然后转向朝着岸边划去。 距离岸边还有十多米,他船上的一百多士卒,终于听到贼兵在喊什么。 惊魂未定的西军,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纷纷将兵器扔进河里。 折彦质稳住身形之后,正准备朝岸边射箭,见状立即怒吼:“不准丢掉武器!” “郎君,活命要紧啊!”身边的亲军带着哭腔说。 随即,这些亲军将折彦质按住,强行夺走折彦质的长枪,又把他腰间佩刀拔出来扔了。 折彦质失魂落魄坐在船头,连怎么上岸的都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岸边已聚集无数西军,全都两手空空没有兵器。 没有任何一条连环船(筏)抵抗,就算哪个军官还想拼命,也会被士卒联手夺走兵器。 仗打到这个份上,义军的水师都还没出动。 仿佛朱铭和种师道约定好了,把西军将士送过来投降。 义军水师终于动了,却不是来厮杀的,而是救援落水的西军。 种师道的次子种溪没有着甲,在急流的冲击下,拼尽全力游向下游堰坝。被义军捞起来的时候,已经累得全身脱力,灌了一肚子浑浊河水。 折彦质作为战俘被押走,竟然在战俘营跟种溪碰到。 种溪勉强恢复些力气,连忙问:“可有见到俺兄长?” 折彦质摇头:“太乱了没看到。” “俺看见了。”旁边一个小兵说道。 “在哪儿?”种溪焦急道。 那小兵说:“一块大石头飞来,正好落在种都指船上。绑起来的那些船,当场就被石头砸散了,种都指飞起一丈多高落进水里。” 种溪茫然站起,遥望浑浊的水面。 那些义军水师依旧在忙碌,见到有水中挣扎的西军士卒,立即伸出长竹竿去救援。 折彦质彻底服气了,感慨道:“朱……果然仁义,若是贼兵落到水里,官军只会捞尸割人头。” 战俘营堆放着许多木头这里本就是堆放物资的场所。 每堆木头前方都有编号,“甲四”、“丙一”、“丁十”之类。 却见几个木匠挑选一阵,便让民夫抬走十多块。 这些全是栈梁,编号跟各处栈孔对应。 拆卸时严格编号,安装时按着号数恢复,否则栈孔大小不一对不上。 种师道做梦都想修复的最后十米栈道,被朱铭派遣木匠主动修好。 为了防止西军捣乱,虎蹲炮和火枪始终严阵以待。 临近傍晚,俘虏们被勒令排队领饭,折彦质和种溪也老实排队。 却听放饭那边,有义军在说:“朱相公和朱大郎造反,是因为皇帝残暴、奸臣当道、贪官污吏鱼肉百姓。皇帝和贪官,不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朱相公和朱大郎就起兵给老百姓做主。四川这边,没有苛捐杂税,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好了,全都背一遍,背完了就能吃饭,填饱肚子便放你们回去。” 排在前方的俘虏,断断续续背诵,不需要每个词都准确,只要能复述大概意思便可。 实在背不出的,就在旁边站着,听别的战俘背诵,什么时候背好了,就什么时候领饭吃。 “吾家世代将门,个个忠君报国,岂能说此等谤君之言!”一个声音传来。 种溪闻之大喜,那是他哥哥种浩的声音。 放饭的义军怒道:“不背就不给饭吃,一边站着去!” 放饭的大锅架了二十多处,背诵“谤君”之言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就轮到种溪和折彦质。 好汉不吃眼前亏,二人都把昏君贪官骂了一顿,骂完之后竟然觉得颇为畅快。 折彦质正坐在地上喝粥,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 他转身一看,却见几队义军士卒,护着一个骑乘高头大马、身穿金色铠甲、披戴红色披风的贼将过来。 面盔和顿项都已拉下,看不清贼将长什么样子,但前方的旗帜却写着个“朱”字。 开道的义军鸣锣大呼:“朱大将军驾到!” 战俘们这才明白,原来是小朱贼来了,瞬间觉得此人更加威严。 甚至有一些西军士卒,是被义军从水里救起的,当场跪下磕头,感谢朱大将军的活命之恩。 朱铭骑马来到大锅前,突然说一句:“再煮些肉汤,盐要给足。” 说完,就骑着聚宝盆,从战俘营另一侧离开。 义军很快就抬来几十口大锅,把肥肉、骨头、内脏扔进去煮汤,食盐的分量也放得无比充足。 所有战俘,除了个别不愿骂皇帝的,全都喝到一碗热腾腾的骨头汤。 种溪甚至听到士卒们的称赞声,都说朱大郎仁义得很,世间再也没有这等好反贼。 “真会邀买人心。”种溪低声说。 折彦质好笑道:“当兵的就吃这一套,便是俺也觉得心里舒服。” 战俘们很听话,义军让干啥就干啥,因为很快就能放他们回去。 这个时候谁鼓噪闹事,估计义军还没弹压,西军战俘就会将此人打死。 “吃完了的都过来排队,这就放你们回家!”有义军军官喊道。 立即就有许多战俘跑过去,由于排队时出现混乱,被义军提着棍子打。 这些战俘挨打,反而弯腰赔笑,心里没有丝毫怨恨。 五人一队,被分批带去石门。 种师道早就收到消息,得知义军正在修栈道。他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又害怕义军趁胜杀来,下令全军后撤,并且拆除北端栈道。 此时已经天黑,一队又一队俘虏,摸黑从栈道返回,足足走了八里才到。 然后发现回不去,栈道被种师道拆了好长一截。 “俺们都是西军,是义军放回来的!” “俺是折四郎的兵!” “俺是种二郎的兵!” “……” 叫喊声此起彼伏,种师道却不敢放他们过来。 离谱的一幕出现了,无数的西军战俘被释放,却被自己人堵在八里长的栈道上过不去。 就这样在栈道上歇息整夜,等到第二日天亮,种师道才亲自出面,隔着被拆毁的栈道询问情况。 这些俘虏登船出发时,都以为自己必死。 如今被义军好生招待,吃得饱饱的回来,一个个都怀着逃出生天的喜悦。 他们对朱铭的印象好到极点,反而开始埋怨种师道。 是种师道送他们去死,还把他们在栈道上晾了一晚上,两相对比更显得朱大将军仁义。 而种师道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士兵活着回来他自然高兴,毕竟都是家乡的子弟兵。 但一个个两手空空,少数披甲又没死的,铠甲也被义军扒光了。 这么多没有兵甲的士卒,打仗时没有屁用,还得消耗他的粮草而且多半会传播朱铭的仁义之名。 说句诛心之言,还不如去死呢! (本章完) 0380【转守为攻】(为企鹅大佬加更) 种师道让各部清点人数,此次乘舟强攻,总共折了七百多人。 有许多不是淹死的,而是扔兵器的动作太慢,或者个别士卒没反应过来,在接近岸边时被义军射死的。 不着甲遭到射击,死亡率极高! 将领也死了一些,比如种师道的侄子种浤,折可求的侄子折彦野等等。 “父亲,撤军吧,”种溪劝道,“褒谷口乃天险,贼寇又准备充足,根本不可能攻破,更何况如今军心士气尽失。” 种师道仿佛一夜衰老十岁,摇头说:“凤翔府定有贼寇细作,到处谣传种家勾结贼寇、拥兵不前、虚耗粮草。就这样撤军回去,如何跟朝廷交差?” 种溪憋屈道:“难道还要像昨天那般,把将士送去受死吗?已经逼着他们去死了一回,下次还有谁愿登船?怕是要闹出兵变!” 种家和折家的部众,真就属于精锐。 明摆着是去送死,有两家子弟带头的情况下,居然真能逼着恁多士卒登船。 虽然过程拖拖拉拉,但终归是上船了。 只能有这么一次,下次百分之百会闹兵变。 种师道自欺欺人道:“褒河涨水期不易行,遭到砲击容易翻船。枯水期再攻一次,那个时候就好打许多。” 种溪盯着父亲看了半晌,一声叹息,默默退下。 种师道命令士卒去砍伐竹木,铁制兵器虽然没了,赤手空拳回来的士卒,还可以用竹枪、木枪作战。 这道军令,迅速引来全军将士的反感。 人家朱大郎已经仁至义尽了,根本不愿与西军翻脸。朱大郎继续占据四川西军将士回陕西老家,井水不犯河水,为啥还要拼个你死我活? 大部分士卒,都是这种想法。 在古代底层人民的意识当中,这种乡土思维很正常。他们在陕西能爆发战斗力,远离家乡就没有作战欲望了,打顺风仗自然毫无问题,一旦逆风就想着早点撤军回家。 朱大郎在四川造反,与咱们陕西人何干? “经略,贼寇在修栈道。”又过一日,侦察兵回来报告。 种师道有些疑惑:“还能修哪里的栈道?” 侦察兵说:“把我军修的临时栈道,换成那种长久栈道。” 临时栈道的木头,没有经过阴干、防腐等特殊处理。这个时候还能凑合着用,到了冬天气候变冷、空气湿度降低,栈梁和栈孔之间缝隙变大,必然出现松动,受力过重是有可能会塌的。 种师道稍加思索,就明白朱铭想干啥,无能狂怒道:“此人何其阴险也!” 把临时栈道换成长久栈道,不过是顺带的。 朱铭的真正目的,是传达自己要进攻的信息。 但偏偏不立即发动进攻,而是每天更换栈道。越是把栈道往前翻修,西军将士的压力就越大,再加上之前善待释放俘虏,估计没修几天栈道,就有无数西军想着开溜了。 种师道亲自前去查看,只见两岸的栈道上,皆有义军拿着那种奇怪的铁棍子。 种师道隔得老远,义军就把铁棍子举起,吓得他连忙往后退闪。 床子弩倒是可以跟火枪对射,那玩意儿射程超过两里。但体型太大了,栈道上根本摆不开,行军时须得拆开才能过栈道。 “派出神臂弓手,去射贼寇修栈道的工匠!”种师道也不让义军好受。 义军水师,每日都要派几条船逡巡。 见有人扛着一米多长的大弩过来,八条战船的平夷砲,纷纷朝着栈道砸石头。 准头太差,没能砸着。 但西军的神臂弓手,也被吓得不轻。又恐惧义军的“法器”,不敢靠太近,远隔三百米就开始张弩,一箭擦着火枪手飞过去,把义军火枪手给吓了一跳。 朱铭得知情况,立即派出亲卫火枪队登船。 起兵一年多时间,朱国祥扩大了生产规模,当越来越多工匠熟练起来,火枪制造速度也迅速提升。 同时,还把火枪制造工艺,分解为几个步骤,进行原始的“流水线”生产。 至今已有三百六十多把火枪! 栈道上的义军已撤回,等战船载着火枪手抵达,他们才又从石门出来修栈道。 两岸栈道的神臂弓手,正在努力拉开弓弩,只听砰砰砰一阵响,三百多支火枪发射,瞬间就躺下好几个。 侥幸生还者,吓得连滚带爬开溜。 不止如此,义军水师继续向上游航行。沿途所过之处,但凡看见栈道上有人,就是一顿子弹打过去。 一番操作之后,长达八里的栈道,已经没有西军敢站在上面。 折可求说:“那不是什么法器,而是贼寇的兵器。海外仙人再大方,也不可能一口气送恁多,只能是贼寇自己造出来的。撤军吧西军儿郎不该在这里丧命。” 历史上,折氏族人被金兵抓住,折可求便带着三州之地降金,还带着金军去攻打陕州。 这位老兄本来就不是啥死忠之辈,如今被朝廷君臣的操作给恶心到,根本就不想再跟义军拼命。 种师道沉默不语,他也想撤军,但没法向朝廷交差啊。 他是主将,撤军需要他来担责! “再等等吧,水浅之后还能一战。”种师道望着湍急的褒水自言自语。 由于栈道上不敢站人,义军究竟有什么动向,西军那边完全不知道。 只知道义军正在修栈道,而且肯定越修越近。 什么时候修过来,或者不再修了,踩着临时栈道就杀过来。到时候该咋办? 还有从火枪子弹下逃生的西军,回营之后也夸张宣传火枪的恐怖,这个消息传播开来让士气更低。 种师道下令拆毁栈道,白天怕挨枪子儿,那就夜里再拆。 义军的火枪手,不可能晚上也坐船过来,且黑灯瞎火不容易寻找目标。 栈道一拆,西军士卒终于恢复点士气,不再担忧义军突然杀过来。 …… 沙河。 折彦质曾带兵顺着河谷奇袭汉中,半路遇到义军山寨便灰溜溜的原路返回了。 这些日子,双方都把焦点放在栈道上。 义军水师也时常载着火枪队逡巡,偶尔还会越过栈道区,朝着河边放哨西军射击。 种师道只能加强夜晚警戒,防备义军坐船过来劫营。 虽然种师道也告诫士兵,谨防沙河方向的突袭,但注意力早被栈道和水师吸引过去。别说巡逻的哨兵,就连将官都难免疏忽大意。 古三和石彪二人,率领朱铭的亲卫队,先去山中营寨补给。 休整一日之后,便带着干粮出发。 扛着小船翻山越岭,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然后坐船顺流而下,直奔四十里外的西军营寨。 奔袭部队只有一千人,全是朱铭的亲卫队。其中五分之一,来自大明乡和金潭村,剩下的从各军当中挑选精锐。 距离沙河口还有数里,古三、石彪便弃船登岸,害怕被守在那里的西军发现。 几百年后,这里也属于石门水库的范围,水位上涨根本就找不到落脚处。 但此时却有一些平坦河岸,连同不那么陡峭的山坡,正是西军的营寨所在。 几万大军,地形又狭窄,扎营时绵延近十里。 古三、石彪带兵弃船翻山,避开最容易袭营的地方,也是西军防备最严密的地方,随便选了一处营寨作为夜袭目标。 白天躲在山岭中,古三和石彪亲自去观察敌情。 他们位于山崖之上,可以俯瞰西军营寨。 选定好合适的地点,便回到林中休息,傍晚将每人携带的绳索连起来,绑在树上进行固定。 还在林中寻块岩石,躲在岩石后面生出篝火,用篝火引燃火折子备用。 一个又一个亲卫士兵,顺着绳索从峭壁降下,来到西军营寨的后方。 这种操作,已经不是加强警戒能防得了的,种师道只是让将士看守沙河口,哪料到奇袭部队从头顶降下来? 延绵十里的西军大营,哪有精力处处防备头顶啊。 几万人中选出的精锐,天天都能吃肉,完全可以称为“特种兵”。 他们降到半山腰坡度稍缓的地方,取出腰间火把和火折子,还互相围在一起尽量挡住火光。 然后举着火把往下方营寨冲。 为了翻山越岭,没有穿任何铠甲,甚至都不带长枪,全部手持一把腰刀。 西军的哨兵,都在防备褒水一侧,根本无人关注背后。 点燃几座军帐之后,才有士卒大喊:“走水了!” “杀!” 义军精锐冲进军帐乱砍,也不把敌人砍死,吓得对方逃命即可,更多精力放在四处点火上。 熊熊火光,一处接一处燃起。 无数西军士卒在睡梦中惊醒,别说穿戴盔甲,就连兵器都顾不上拿,便在黑暗中惊慌失措乱跑。 这些西军将士,早就不想打了,遭到夜袭之后,士气完全崩溃。 “父亲快走!”种浩、种溪二人,拖着种师道就跑。 西军营寨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在褒水东岸,一部分在褒水西岸、沙河北岸。而古三、石彪夜袭的营寨,则位于褒水西岸、沙河南岸。 沙河是褒水的支流,两河交汇之处,停靠着许多小船。 种师道父子三人在黑暗中奔逃两里地,飞快跳上小船去另一处营寨。 逃得快的西军能够上船,逃得慢的就只能跳河。 还有不少直接跪地投降,因为他们想起来,朱大郎是不杀俘虏的。 种师道逃过沙河之后,发现沙河北岸也乱起来。这里的西军,根本就没遭到袭击,却依旧一个个惊慌逃命。种师道耗费整宿的时间,才勉强把溃兵给收住,但依旧莫名其妙逃走好几千人。 天亮之后,一船又一船义军,被运到奇袭夺取的营寨,与残存的西军隔着沙河对峙。 朱铭也不再更换栈梁了,带兵踩着临时栈道,把最北边一段修好,义军主力便移师到沙河南岸。 攻守易势,现在轮到义军进攻! (本章完) 0381【西军分裂】 折家军的营寨在东岸,种家军的营寨在西岸。 听说种家军被突袭,而且损失惨重,折可求甚至有些欣喜,因为这样就有借口撤兵了。 两家是不一样的,折氏属于真正的军阀。 他们从五代就开始经营府谷一代,大宋朝廷为了防备异族,始终让折家在前线顶着。折家不仅世代巩固地盘,还嫁女儿跟其他将门联姻,比如《杨家将》里的佘老太君,其实应该叫做“折老太君”。 有地盘就有野心,历史上折可求降金之后,甚至想争夺伪齐皇帝的位子。 折可求坐着小船过河假惺惺到种家军营寨探望。见这里人人自危,折可求叹息道:“士卒这般恐惧,哪里还能打仗?昨夜逃了不少吧?” 种师道说:“逃跑也只那一条道,多半逃到更北边的粮站,我已派人去召回溃兵。” 折可求不再言语,他对种家的愚忠感到难以理解。 种家世世代代都这样,种家子弟一个接一个战死,百余年间已有数十人血染沙场,如今已打得家族男丁稀少了。 商量一番应对之法,折可求坐船回东岸。 不多时,便有义军坐船而来,朝着两岸军营射书。 折可求看完之后,对弟弟折可存说:“不是劝降信,你自己看吧。” 折可存接过来读完:“这是祸事啊,若被朝廷得知,俺折家必遭忌惮。” “只要府州还在折家手里,折家就有兵权,朝廷再忌惮又能如何?”折可求冷笑道。 折可存说:“这摆明是离间计!” 折可求摇头:“没那么简单,姓朱的用意颇深,已在为夺取天下做准备呢。” 朱铭射来的信件内容很简单,先表达对折家的敬意,历数折氏先祖的赫赫战功。然后说此战结束,自己打算跟朝廷和谈,到时候请求皇帝赐婚,朱铭打算娶折家的女儿。 一是离间,书信内容传开,肯定会出现折家勾结贼寇的流言。 二是安抚,借此表达对折家的善意,让折家军放弃抵抗早早逃命。 三是拉拢,希望折家两面下注,把折家女儿送来做未来的新朝皇妃。 四是布局,娶了西军将门之女,今后便是一家人,不再担心陕西方面的威胁。一旦北方有变,这些将门还可顺势投靠朱铭。 折可求已经心动了,朱贼厉害得很,割据四川已成定局,说不定今后还能做皇帝。 自己把孙女嫁过去,只要朱贼不灭,朝廷就不敢拿折家怎样。 朱贼闹得越大,朝廷反而越要安抚折家! 种师道那边,也收到朱铭的书信。 “这个朱贼,简直智计百出啊。”种师道虽然恼怒,却是怒得毫无脾气,反而开始赞赏朱铭的智谋。 种浩说道:“朱贼射了上百封信过来,识字的军官也拆阅了一些。如今已有人在军中传播,说咱种家要把女儿嫁给朱贼。还说什么两家作一家,就不用再拼命打仗了。” 种师道哀叹:“就怕传到朝廷耳中,更加坐实种家勾结贼寇的谣言。” 折家有固定地盘,当然不怕朝廷拿捏。 种家却没那么深厚的根基,虽然一直从职位上压着折家,但朝廷是可以随便收拾他们的。 书信内容散播开来,再加上连吃败仗,种师道、种师中今后都别想领军了。 沙河南岸,义军越聚越多,明摆着是要盯着种家军打,而对折家军却只从栈道防御。 种师道给折可求下达命令,让折家军分一半过来,共同坚守沙河北岸营寨。 折可求却派人回复道:“东岸亦须固守折家军士气低靡、军心不稳,难以分兵到西岸支援友军。贼兵水师厉害,若是折家军渡河支援,恐在河中就被贼兵击溃。” 纯粹就是在找借口,如果害怕义军水师,在更上游悄悄渡河便可。 这般答复,让种师道勃然大怒:“折可求此人,不听军令,狼子野心!” 折可求早生撤兵之心,只想保存实力。 朱铭射出去的信件,更加坚定其打算,甚至让折可求生出幻想。 至此,眼前的西军终于分裂,兵力更多的折家军不再投入战斗,只剩兵力大损的种家军还想坚守。 朱铭站在河岸,用望远镜观察敌军动向,见只是零星的小船来往。 他又派几条战船,往上游每日巡逻,折家军毫无渡河的迹象。 “种、折两将,离间成功了。”朱铭笑道。 石元公拍马屁说:“将军妙计,俺就想不到求娶将门女这招。” 张镗忽然出声:“俺怎越想越觉得荒唐,咱们算是反贼。打了胜仗之后,既不准备称帝,也不打算称臣,还要跟朝廷和谈,还要求娶公主和将门女。这朝廷能答应吗?” 朱铭说道:“那昏君会答应的。即便我帮父亲求娶贵妃,赵佶也会乖乖把自己的宠妃送来。前提是,带兵杀过潼关!” 可惜啊,朱国祥喜欢的那位刘贵妃,两年前就已经病死了。 一共六门两千多斤重的生铁铸炮,通过船只陆续运抵沙河南岸。 布好炮兵阵地,火炮一字排开。 “轰轰轰轰!” 六门火炮,并不齐射,而是轮换发炮,尽量保证持续不断炮击,目标是远处的西军营寨。 三十门虎蹲炮,也在轮换发炮,目标是近处的西军防御工事。 炮兵阵地前,还垒起了土墙,只露出炮管的空档,防备西军用床子弩还击。 造成的杀伤其实不大,因为全是在盲射。 但给西军的压力太大了,六门火炮的炮弹,直接落进西军营寨,时不时抽奖砸中两三人。 由于地形原因,种师道还没法后撤,因为缺乏安营扎寨的地方。这时想退,就得退后十多里地,白白把沙河口让出来。 而且,撤退时被义军追击,很容易全军崩溃! 断断续续炮击半日,炮管热了就休息一下。 种家军在自家营寨都过不安生,纷纷贴着山坡或坐或趴,营寨里甚至都不敢随便站人。 种师道勒令民夫挖掘壕沟,想让将士躲在壕沟里。 但岸边很多石头,挖掘壕沟难度极大,比朱铭垒起炮兵阵地的土墙难多了。 “今晚撤兵,顾不得什么君命了。”种师道总算豁出去,自己被罢官无所谓,种家子弟被打压也无所谓,这支残存的西军必须带回去。 折可求若是齐心协力杀贼,种师道或许还会坚持。 但折家军明摆着看戏,种师道哪还有半点胜算? 炮击整整一日,朱铭感觉敌军士气降得差不多了,也下令道:“全军休息,夜里发起进攻。” 入夜之后,种家军开始有序撤退,甚至没有提前跟折可求打招呼。 “轰轰轰轰!” 种家军只撤走一千多人,忽然炮声再起。 聚在一起等待撤离的种家军,猛地被一发炮弹落在人堆里,黑暗中也不知炮弹弹跳打死打伤多少。 哭喊声不断传来,士卒们惊慌散开。 此时还没逃,是因为没地方逃,前方的通道很狭窄,全被撤离的部队给挡住。 虎蹲炮也在朝沙河北岸发射,这是在掩护义军过河。 当义军在沙河更上游的南岸,已经准备好渡河时,立即击鼓传递消息。 虎蹲炮全部停止射击,义军乘坐小船从沙河上游飘下,另一股义军乘坐大船从褒水而上,目标是刚刚遭受炮击的种家军河岸阵地。 而六门大炮,还在朝远处的种家军营寨发射。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如同催命符,负责防守河岸的种家军,刚刚遭受几轮虎蹲炮攻击,现在面临渡河登岸的义军,直接吓得全体崩溃逃跑。 种家军本来在有序撤退被炮击造成一定混乱,但种师道还能勉强收束。 可义军渡河追着溃兵杀来,种家军主力终于崩溃。 一些人拼命往狭窄通道上挤,一些人失去理智攀爬峭壁。还有一些人记得义军不杀俘虏,扔掉兵器趴在角落里等着投降。 就连负责烧毁粮草的士卒,都扔掉火把转身便逃。机灵点的就守在粮草旁边,想把这些粮草献给义军邀功。 种家父子也被堵住,根本就没法逃。 许多种家军在狭窄通道上互相推搡,不断传来落水声,士兵就跟下饺子一样落入褒水。 “你们去前面约束纪律,让士卒排队撤退,我带兵去断后!”种师道对儿子和侄子们说。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废话,种家子侄辈纷纷听令各自带着亲兵去执行。 种家军的营寨已乱做一团,将领们只能勉强约束亲兵,根本无法指挥普通士卒。 炮击总算彻底停止,但很快义军又杀来。 种师道带着亲兵断后,一个照面就被冲溃,甚至还没接战就溃了,亲兵架着种师道赶紧逃跑。 一股又一股种家军跪地投降,朱铭不杀俘虏的效果体现,这些种家军投降起来毫无后顾之忧。只求赶紧投降,赶紧被朱将军放回陕西老家。 “快跑,粮草不要烧掉,能带走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留给义军做个人情!” 折可求听到对岸的动静,知道种家军肯定完了,立即下令全军开溜,甚至故意给义军留下粮草。 (本章完) 0382【军中之戏】 种师道、种浩、种溪、种洌、种彦崇、种彦崧。 祖孙三代,七个姓种的被押来。 种彦崇是被抬着走的,遭乱兵撞倒侥幸活命,但右腿的胫骨被踩折了。 种洌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种浤的骨灰。 就在朱铭即将说话时,一个亲兵过来耳语。 朱铭听完,吩咐道:“带过来吧。” 很快抬来一具尸体,正是种师道的弟弟种师闵。 朱铭说道:“刚咽的气,没救回来,胸口和腹部各中一枪。” 种家三代人,听闻噩耗并无太大反应,或者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种师道拱手说:“多谢帮忙收尸。” 朱铭说道:“我知种家世代忠烈,也就不再劝了。愿意留下效力的,跟看守你们的士卒说一声。不愿留下的,三个月之后放归,免得你们回去给高俅出谋划策。” 种师道苦笑:“吾等皆罪人,不被下狱已是万幸,哪还能给主帅出谋划策?败军之将,无能至极,愧对朝廷与将士。” “这番阵仗,与能力无关,”朱铭说道,“你我若是身份交换,我来带兵剿贼,也肯定无能为力。中间是湍急的褒水,两岸是峭壁与栈道,大军进退两难后方还在催战,如何有半分胜算?” 这话说到种师道心坎上,句句都是他的切身感受。 种师道沉默一阵,猛地抬头说:“可否见识一下贵军的兵器?就是能发出巨响和浓烟那种。” “不能。”朱铭直接拒绝。 种师道又问:“是否还未交战,阁下就想到了如何击败官军?” 朱铭好笑道:“还用想吗?堵死石门栈道,西军只能飞过来。时间拖得越长,朝廷必然催促,西军只能坐船来送死。把俘虏放回去扰乱军心,尔等进退维谷士气难保。到那个时候,就算不奇袭夺营,义军坐船强攻也能获胜,只不过伤亡大一些而已。伱率军出发那天,就已注定兵败。” “看来败得不冤。”种师道自言自语。 朱铭说道:“求娶种氏女的事情,阁下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种师道严词拒绝:“种家女不可能嫁贼。” 朱铭笑问:“若是皇帝下旨赐婚呢?” 种师道愕然,没想到朱铭会这么说,当即摇头道:“官家怎会给反贼赐婚?” 朱铭问道:“我说那昏君肯定会,阁下敢不敢打赌?” “不必。”种师道心里没底儿,实在是宋徽宗荒唐,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朱铭说道:“诸位且移步,去看一场好戏。” 种家祖孙三代,不知看啥好戏,被押往营寨中央。 他们发现,这里不止有许多义军士卒,还有许多被解除武装的西军俘虏。 几个官吏被押来,准确说是被拖来,早就吓得浑身无力了。 朱铭指着其中一人说:“这厮唤作黄晟,西乡县士子,与我乃是旧识,还曾一起行酒令耍子。我起兵不到半月,此人就来投靠,被任命为三泉县令。今年他在三泉县征收秋粮,仗着与我有交情,鱼肉百姓,中饱私囊。” 黄晟的嘴巴被破布堵住,呜呜作声,似乎在请求宽恕。 朱铭咬牙切齿道:“这些且不提。我带兵征讨蜀中,当时制度还不完善,三泉籍士卒的军饷,都是先寄回三泉县衙,再让士卒家属拿着户帖来领。此獠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士卒寄回家的军饷伸手!” 种家祖孙三代,听完都觉得很正常。 大宋的军饷寄送体系完备,依旧被各种克扣,士兵早就不敢邮寄了,更何况义军这边还是草创。 朱铭吩咐道:“宣布此人罪行。给他一副甲、一杆枪,他胆敢私吞军饷,便让他跟一队士卒厮杀。若是打得赢,可赦其无罪!” 传令兵们立即奔向营寨各处,给那些看热闹的义军和俘虏,讲述黄晟犯下的各种罪行。 不论是义军还是俘虏,听说黄晟侵吞士兵寄回家的军饷,一个个都对其怒目而视,恨不得把这个家伙给活剥了。 一副铠甲,一杆长枪,被扔到黄晟面前。 一个鸳鸯小队列阵前进,与黄晟对峙当场。 黄晟嘴里的破布被扯掉,立即哭嚎起来:“大郎,俺与大郎在上白村喝过酒啊。当时陆提学也在,俺还称赞大郎的诗写得好。大郎起兵,县中士子都在观望,也是俺第一个来投军。不过是几个军饷和粮赋,俺已经知错了,今后绝不再犯,求大郎饶俺一条性命……” 朱铭呵斥:“把铠甲穿上,你既敢私吞军饷,就该想想怎么面对士卒。当兵的没读过书,不能跟你吟诗作对论输赢,他们只会用手里的刀枪说话!” 黄晟还在哭嚎,死活不愿着甲。 朱铭派两个亲兵上前,强行帮黄晟把铠甲穿好,又将那把长枪硬塞黄晟手中。 黄晟终于不哭喊了,手持长枪,两股颤颤,站在鸳鸯小队前,犹如一只等着被宰的鸡。 “哈哈哈哈!” 义军和俘虏都笑起来,而且是开怀大笑,眼前这出好戏实在太解气了。 他们恨不得把天下贪官污吏,全都捉来这样教训。 那支鸳鸯小队更是笑得飙泪,小队长突然吹哨,黄晟吓得扔掉武器就逃,却被后方的督战队给捅回来。 小队长对麾下士卒说:“且耍他一耍。” 于是,这些士兵大喊着冲杀狼铣和长枪戳到面前,黄晟吓得抱头鼠窜。 仿佛猫捉老鼠,士兵们只是吓唬,并不直接弄死。 足足玩了一刻钟,义军和俘虏笑得前俯后仰,这个贪官的狼狈样子太滑稽了。 种家祖孙三代面面相觑,朱铭导演这出好戏,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士兵泄愤。 “杀了!” 朱铭一声令下,鸳鸯小队的成员,立即冲上去乱捅。 整个西乡县,最先投靠义军的士子,就这样被士兵给乱枪戳死。 陆陆续续,又拉上来几个,身份有官也有吏罪名全都跟军饷有关。 杀完贪官污吏,朱铭骑马在营寨里慢行,沿途大喊:“军饷有没有给足?” “给足了!”义军将士高呼。 朱铭又问:“月粮给没给足?” “给足了!”义军继续呐喊。 朱铭再问:“可愿随我杀去东京,抓了那狗皇帝!” “愿意!愿意!”营寨里喊着震天响。 不但种家祖孙脸色剧变,就连西军俘虏也惶恐不安。 若是等他们回到家乡,朝廷再征募他们当兵,怎打得赢这些足粮足饷的义军? 种家军的粮饷,也是没发够的。 并非种师道贪污太多,而是发给种师道的就不齐! 特别是入伍费,每个乡兵照例给十贯,这玩意儿由州衙发放,运到县衙再发给士兵。州县两级,层层克扣,士兵能领到多少,全看官老爷的良心。 朱铭骑马回去,把刚才杀贪官的士卒都叫拢。 他对其中一个小队长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队长回答:“俺叫吕俊。” 朱铭说道:“吕俊记一小功,全队皆有赏钱。其余鸳鸯小队,小队长打十军棍,队员各打五军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铭解释说:“老虎抓兔子,都还知道拼尽全力。除了吕俊之外,你们刚才都在作甚?这里是军营,不是戏台子,厮杀时不知道列阵,还戏耍敌人,不一击致命!” 一个又一个士兵,被脱了裤子打军棍。 全场肃然。 那些西军俘虏,之前看戏时解气,听说足粮足饷又向往。现在看到如此严格纪律,又对义军产生莫名畏惧。 朱铭对西军说:“到了斜道,给你们每人发三斗粮食,各自回乡莫要在路上耽搁。” 种师道喃喃自语:“种家军完了,西军也完了。” 见识了痛杀贪官的义军,见识了足粮足饷的义军,这些俘虏们心里会咋想? 如果重新招募为兵,闹饷兵变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种溪说道:“这位朱探花,从一开始就没把西军放在眼里。抓到俘虏就释放,一而再,再而三,根本不怕俘虏再聚集起来打仗。他越是这样,西军士气就越低,从今往后见到汉中贼兵就害怕。” 种彦崇低声说:“小妹还未婚配,若能嫁给……也好。此人文武双全,又智谋过人,端是世间……” “不准胡说!”种师道立即呵斥。 种彦崇闭上嘴巴,再次看向朱铭时,眼神里甚至带着些崇拜。 休整一番,义军带着俘虏出发。 种家三代都被朱铭的亲兵看押,俘虏则每人负责背一袋粮食。 让俘虏运粮…… 想闹事是不可能的,将领集中押送,军官也集中押送,一群底层俘虏根本没有组织度。 这些俘虏也很听话,背着粮食跑不快,不背粮食逃跑又会饿死在褒斜道。 于是他们乖乖帮忙运粮,盼着早点抵达斜谷,然后领了口粮赶紧回家。 种彦崇由于小腿骨折,朱铭还格外照顾,允许种彦崇的亲兵抬着走。 虽然叔爷和叔父,都死在跟义军的交战中,但种彦崇心里已经没什么怨恨。 战死沙场再正常不过,人家义军该救便救,已经仁至义尽了。 临近斜谷的时候,种彦崇难以启齿道:“俺……俺想留下来。” 种家人以为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都感到难以置信。 种彦崇再次重复,语气变得更坚定:“朱探花能成大事,俺想留下来为他效力。俺可改了姓名就当是战死了,定不会连累种家。” (本章完) 0383【俘虏的多种用途】 郿县四大名镇中的虢川镇、斜谷镇,自朱铭起兵以来迅速凋敝衰落。 不但商贾断绝,小镇失去经济活力。 而且知州修缮关城,强征附近百姓为兵,镇上的青壮都拉去守关了。 虢川镇的守关将领姓折,遇到逃回来的折家军,立即放弃关城一起跑路。 甚至还有许多种家军的溃兵,都是折可求沿途收拢的,山里只那一条道也跑不散。溃兵手里没什么粮食,遇到大部队便加入,无非想混一口饭吃。 转眼来到斜峪关,守将叫做种师中。 种师中有两个任务,一是收发转运全军粮草,如果粮草不济,也由种师中出面索要;二是保证全军的后方安全,防备贼寇从别的地方过来,把种师道大军给堵死在褒斜道。 斜峪关又叫斜谷关,关城已发展为商业集镇,既斜谷镇。 斜谷镇南北,皆有大片民房,还有许多耕地。 斜谷镇的南边,跟褒谷口一样,也是先建堰坝和灌渠,在新中国变成一座水库。 就连地形都差不多,中间有一条河流,两岸是峭壁和栈道。 朱铭如果正常带兵杀来,官府重兵死守的话,他将面临种师道遇到的问题——此道不通,只能飞过去! “种相公兵败了,种相公兵败了……” 种师中制止麾下将士胡说八道,匆忙登上关城查看情况。 却见两岸的栈道,大量西军正在往回赶路,而且打出的全是些“折”字旗。 种家军呢? 种师中惊骇莫名,眼前回来的全是折家军,难道种家军已全军覆没了? 他不敢轻易开启城门,准备悬索放下箩筐,先吊几个将士上来问话。结果往关下一瞅,好家伙,一堆姓折的将领。 刷脸成功,不用查验身份了。 一队队将士进入斜谷关,种师中连忙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折可求愤懑道:“褒谷口乃天险之地比斜谷口更加险峻。正逢汉中多雨季节,褒水暴涨,难以行船。监军却不断催促,种经略只能送将士去赴死。贼寇在下游两岸布置数百架砲车,西军的小船多被浪翻,将士们纷纷扔掉兵器靠岸乞降。” 种师中更加疑惑:“怎阁下的折家军损失不大,俺种家军却不见踪影?” “我军中也有一些种家军,”折可求继续说,“那些被俘的西军,又被贼寇放回,全军士气低靡。当时折家军驻扎在褒谷东侧,并无小道可以接近。种家军却驻扎在褒谷西侧,贼寇从褒水的支流沙河奇袭,沙河南岸的种家军全部溃逃。贼寇又乘胜追击,种家军就此全军覆没。因贼寇水师拦截,折家军无法渡河救援。” 听完这番叙述,种师中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站立不稳差点栽倒。 不但种家军没了,自己的兄弟、子侄和孙辈,好像也一个都没逃回来。 种师中缓了缓神,问道:“为何许多士卒逃出,种家将却一个不见?” 折可求说:“俺也不太清楚,但那里地形复杂,种家军的营寨北边通道狭窄。若是全军溃逃,通道上站不住多少人,而且会互相推搡掉进褒水。” 种师中下令召集士兵,把逃回来的种家军叫来问话。 那些士卒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法五花八门,但基本情况跟折可求对得上。 “拆毁栈道!” 种师中顾不得悲痛,立即下令拆栈道,同时派人去凤翔报信。 …… 凤翔。 高俅正在写信,催促各路大军赶紧取得战果。 现在的军粮非常紧张,北方新麦已经快要吃完了,接下来得靠千里调运的南方新稻支撑。而那些来自南方的稻米,既要供应童贯大军,又要给开封运去漕粮,最后剩下的才送到陕西。 褒斜道、傥骆道被贼兵堵死不得寸进,陈仓道那边则更惨,至今还没把栈道修通! 陈仓道的栈道又称连云栈,全长四百七十里。 贼将似乎没啥获胜把握,干脆把虞关以北、贼占区内的栈道全拆了。甚至用石灰、黏土糊住栈孔,西军修复栈道时,还得先让石匠把栈孔凿开。 陈仓道主将姚古,被这一招搞得毫无脾气,每天就是老老实实派人修栈道。 一路西军主将,已然变成了大宋基建包工头。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亲兵领着信使进来:“高太尉,种家军全军覆没,折家军已逃回斜谷关。” “什么?” 高俅噌的站起,一脸不可置信。 信使说道:“监军不断催战,还说种经略有勾结贼寇之嫌。种经略不等褒水变浅,就派兵乘船强攻,大败之下士气全无。又被贼寇袭营,结果全军覆没。折都统被贼寇水师所阻,难以渡河救援,被贼寇追杀逃回。” “这个李训,真是混账!”高俅大骂监军,他自己可以催战,却埋怨监军催得太狠。 太监监军李训,是梁师成的心腹。 自从来到凤翔府,甚至不把高俅放在眼里。 高俅又仔细询问情况,把刘锡、刘锜兄弟叫来,一番诉说之后问道:“如今该当怎样应对?” 刘锡回答:“种师中镇守的斜谷关,虽只有两千种家军和三千郿县乡兵,但折可求带回两万残兵,自可保斜谷关不失。那里地形险峻,若是贼寇追来,或许可以趁机灭贼!” 折家军没有什么损失还剩一万七千多人,又收拢三千多种家军,兵力早已经超过两万。 刘锜说:“两万多士卒防守斜谷关,兵力已绰绰有余,再派兵去救反而显得累赘。可派一部进驻郿县,时刻等候消息。若是贼寇大败,郿县将士立即南下,与折可求、种师中一起杀去汉中。若是西军不稳,驻扎郿县的将士也能去救援。” “此法甚妙!” 高俅觉得很有道理,便对刘锜说:“予你三千兵马,立即移师郿县驻扎。” “小侄自当效死!”刘锜拱手领命。 …… 却说朱铭来到斜谷,把虢川镇作为兵站和粮站,先休整两日恢复士卒的精力。 同时派人去北边打探很快得知斜谷口的栈道被拆了。 朱铭也不气馁,而是下令:“遵守承诺,除了将官之外,释放所有俘虏,给他们每人三斗粮食。” 上万战俘领到口粮,顿时千恩万谢,然后欢天喜地离开。 朱铭领兵远远跟随,不紧不慢的往北走。 那些战俘都已经看到斜谷关了,突然发现栈道断绝,纷纷对种师中的娘亲进行口头输出。 “种家军回来了。”折可求说。 种师中感觉不可思议:“这些士卒在栈道上绵延不绝,恐怕有好几千人,朱贼真就敢全部放回来?” 折可求说:“褒谷口已经释放过一次。” 种师中道:“可能混进了奸细。” 折可求无所谓:“那些都是种家军阁下自行决定吧。” 种师中还能怎么决定? 放回来吧,又怕有奸细,且贼寇尾随杀来,到时候一片混乱,斜谷关很可能直接没了。 不放回吧,又全是种家军,全是他的家乡子弟。 种师中铁石心肠,咬牙假装没看到。 可他麾下军官,却不断前来求情,大家都有亲人南下,说不定就在那些俘虏当中。 种师中红着双眼,对军官们说:“我的兄弟、子侄、孙辈,也全都去剿贼了,我心里难道就好受吗?为今之计,须得死守斜谷关,不让贼寇席卷陕西!” 军官们沉默退下,虽然认同种师中的说法,可心里依旧愤愤不平。 朱铭见斜谷关没反应,又下令道:“发给俘虏斧头、锯子、铁锤和刨子。” 俘虏当中也有工匠,很快领到全套设备。 斧头发得最多,足足好几百把,那些俘虏轮换着退到山势平缓处砍树。 为了回家,俘虏们没日没夜工作,只想尽快把拆毁的栈道修复。 每人三斗粮食,也就是将近四十斤。 这点粮食就让他们拿着吧,朱铭送来更多军粮,在山谷里让俘虏自己造饭。 俘虏们都感动得快哭了,朱将军真是仁义啊,居然还继续提供吃的。 一个个修起栈道来更加卖命,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换作业。 栈道越修越近,已经进入守关士卒的弓箭射程。 射不射? 如果使用床子弩或者神臂弓,前几日就能射到,但种师中一直难以下定决心。 全是种家的士兵,他哪下得去手? 种师中跑去找到折可求:“阁下乃中路副将,就由阁下来守关吧。” 折可求却说:“对面都是种家军,种家对折家有大恩,俺可不能忘恩负义。俺只杀贼寇,不杀自己人。” 种师中猛然醒悟过来,开始怀疑折可求跟朱贼有勾结。 就算没有勾结,恐怕也不愿得罪朱贼。 种师中瞬间背心发凉,自己兵少,折可求兵多。万一折家军突然造反咋办? 种师中茫然站立,折可求默默离开。 俘虏们又修复了几米长的栈道,种师中含泪下令:“朝那边放箭!” 种家军的将士举起弓箭,非常凑巧,全部射歪了。 种师中大怒:“都没吃饭吗?” 一个军官回答:“俺久不射箭,手生得很。” 被折可求带回的三千多种家军,已经跟斜谷关的种家军联络了感情。 顺便带来贼寇不杀俘虏的消息,以及贼寇让俘虏背诵的内容。虽然内容很冗长,但基本意思都记得,无非两点而已:皇帝和贪官太坏,朱将军是为了百姓造反;四川不收苛捐杂税,那里的士兵和百姓都过得很好。 “瞄准了射!”种师中呵斥。 军官装模作样拉弓,而且拉得很满。 一箭飞出,射得更歪。 对面全是自家袍泽兄弟,就算并非亲属,也乡里乡亲的。 种师中看向那些弓箭手,弓箭手们也看着他。 相顾无言。 种师中巡视军营,发现将士们都在打包收拾行李。 再去折家军那边巡查,却根本进不去,直接被拦在外边。 俘虏们还在加班加点工作,夜里打着火把作业,谁也拦不住他们回家。 (本章完) 0384【闹粮跑路】 “相公,姓折的又派人来闹粮了。” “前两日不是给过他吗?” “说是吃完了,相公没把粮食发够。” “再给他五百石。” “请相公用印签发。” “……” 驻守斜谷关的将士之所以想逃,除了前线连番败绩,又有无数俘虏在眼前之外,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粮食不够吃了! 无数军粮被运送到前线,全都已经便宜了朱铭。 而种师中这里,不过是运粮始发点。 供应守关士卒是绰绰有余的,但折可求突然带两万残兵回来。这几日一直在减餐,稍微经验丰富的西军士卒,就能猜到粮食肯定是不够吃了。 粮草不足,便意味着即将兵败,因此都在悄悄收拾行李。 种师中已经派人去催粮,高俅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只能派人到陕西发运司要粮。 折家军平安回来一万七千多人,五百石粮食仅够吃两三天。这还是以减餐为前提,正常吃饭一天就没啦。 根据北宋官方记录,每个士卒的日均耗粮为2.7升,换算下来大约有四五斤。不管中途有多少被贪墨,至少数据是可靠的,在缺少油水的情况下作战,一个壮汉吃四斤粮食再正常不过。 眼见俘虏即将把栈道修通,折家军突然开始闹粮。 一方面是真闹,减餐已经减得饿肚子。 一方面出于折可求的纵容,闹得非常有组织性。 不仅折家军闹粮,种家军也在抱怨。 因为粮食还有一些,种师中为了持久守关,扣着军粮每日只给一点。 平均下来,士卒的每日伙食才半斤多。按每天两顿计算,一顿才可怜的几两米,还没有什么油水能摄入。 另外,折可求不但带回士兵,还带回大量的运粮民夫,这些人也是要吃饭的! 种师中请折家将们来开会,主要商讨军粮问题。 就在此时,亲兵惊喜来报,说种彦崧坐小船回来了。 会议草草结束,种师中连忙去见,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大部分亲人都还活着。 种师中欣喜之余,问道:“朱贼可是让你来劝降的?” 种彦崧摇头:“朱……朱贼并未为难,也没让俺劝降,只让俺回来报个平安。” “好个报平安!”种师中彻底服气了。 那狡猾的朱贼,所用计策全是阳谋,招招都让你看明白意图,但你却根本没有化解之法。 种彦崧被放回来的原因很简单,削弱种师中的抵抗意志而已。而且还显示自己扣着一堆种家将,好让种师中投鼠忌器。 种彦崧低声说:“朱贼只想过斜谷关,一旦过去,就会释放所有军将。” 种师中叹息:“怎能让他过去?” 种彦崧不再言语,种家子弟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如此。并非忠于哪个皇帝,而是忠于大宋朝廷。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吵闹声,估计又有士兵在闹粮。 种师中知道是折可求在搞鬼,军中闹粮很正常但天天闹就扯淡了,没有主将纵容是不可能的。 “不好了,不好了!” “折家军闹粮的士卒,打开北城门跑了!” 种师中正准备带兵弹压,忽然折可求的亲兵奔来:“士卒缺粮逃散,俺家相公带人去追了。俺家相公说,请经略一定要把斜谷关守住,他只需几日就能把逃兵全部抓回来。” 种师中已经无话可说,折家军弃关逃跑的理由,实在太过清新脱俗。 他只能事后上疏弹劾而折可求同样能弹劾他,说他克扣粮草才导致折家军闹粮逃散。 战后互相甩锅而已。 一万七千多人的折家军,打开关城向北逃走。虽然表面上乱糟糟的,但基层军事单位没乱,士卒全都跟着都头在跑,而且一个个还特么带着行李。 出关两三里,地势豁然开朗。 一两百个折家军士卒聚为一团,呈扇形朝着北方乱跑。 折可求假装带着亲兵追赶,风风火火从郿县西部北逃,甚至有一些直接从城外掠过。 带兵驻扎郿县的刘锜大惊失色,还以为斜谷关已经失守,连忙下令严守郿县城池,同时派人去斜谷关打探情况。 探马还未接近斜谷口,便见无数种家士卒也逃出来。 种师中已经弹压不住,不论是折家军,还是种家军,提前逃跑就一个原因:俘虏即将修通栈道,等上万俘虏一窝蜂回来,义军必然尾随而来。到那个时候再逃,肯定带不走随身物品,甚至有可能会稀里糊涂丧命。 西军当然可以死守斜谷关,任由俘虏哭喊也不放进来。 但粮草不够了啊,顶多再坚持一个月就要断粮! 断粮时逃跑,跟没断粮逃跑,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探马不敢再往前,匆匆奔回郿县,对刘锜说:“种家军也溃逃了,斜谷关已失!” 刘锜没有吓得带兵回凤翔,只派人去那里给高俅报信,他决定自己先死守郿县,给高俅布置防线争取时间。 半日之后,种师中带着一股残兵,奔至郿县在城外叫门。 刘锜悬筐把种师中吊进来,问道:“为何斜谷关突然就失守了?” 种师中故意隐瞒俘虏的事,也不提折可求干了啥,把一切都推到军粮上:“斜谷关粮草不多,前线逃回的士卒和民夫,每日里消耗无数。连续多日减餐,士卒闹粮兵变,实在难以弹压。” 刘锜恍然,又是因为粮食,这玩意儿太常见了。 朝廷这些年,从陕西调派许多弓箭手(乡兵)去河湟守边。就是因为吃不饱饭,弓箭手们隔三差五逃亡,每座寨堡的士兵逃跑率超过50%。 刘锜又问:“贼寇来了多少?” 种师中哪里知道这个,他连贼寇的影子都没见到,胡乱推测道:“估计有两三万,若是贼寇隐藏兵力,也有可能是四五万人。” 说了等于没说,刘锜颇为无语。 种师中说:“郿县必须守住,否则宝鸡、盩厔必失,陈仓道和傥骆道的西军将被截断退路。” 北宋的宝鸡市区就叫宝鸡,宝鸡市陈仓区叫做虢县。 朱铭带兵从斜谷杀出,如果占据郿县。向东可坐船攻略盩厔,向西可坐船攻略宝鸡,向西北则杀往高俅所在的凤翔府城。 即便刘锜手里只有三千兵,他也得拿命来死守郿县! 种师中建议:“高太尉手里的兵不多,与其分兵防御凤翔、郿县,还不如把帅府移到郿县这边,聚集所有兵力死守此处。” 刘锜嘀咕道:“话虽有理,就怕高太尉不来。” 高俅得知前方军情,大惊之下,连忙派兵来救郿县。 但他自己不敢来郿县,只是让部队过来。 一旦郿县沦陷,高俅立即开溜,甚至已让随从打包好财货。 就在刘锜死守郿县之时,一车车细软从凤翔运往长安。 除了高俅贪污的军饷,还有监军李训捞到的银子,他们都明白挡不住反贼。只求前线多挡几天,好让到手的钱财顺利运走。 又过两日,上万俘虏被放出,成群结队奔回老家。 路过郿县也不停止,甚至沿途劫掠村落,因为每人三斗粮,根本撑不到逃回家乡。 刘锜和种师中带兵拦截,好歹拦住数百人,全拉到郿县附近单独立寨——怕混进了奸细,不敢带进城里。 又过一日,朱铭统率大军徐徐而来。 攻打郿县是假,奇袭陈仓道、傥骆道的关城是真的。已各派两千精锐,奔袭东西两座关城,主力进攻郿县纯属转移注意力。 此时此刻刘锡已带兵来援,郿县屯驻了八千西军。 铁铸重炮没法带来,只带了一些虎蹲炮,朱铭下令砍伐树木制作平夷砲。 制作攻城器械期间,朱铭每日派人叫阵,种师中、刘锡、刘锜皆死守不出。 数日之后,带兵奇袭大散关的龚斌,率领残部狼狈逃回,满身血污跪在朱铭面前:“俺奇袭失败了,官兵早有防备,还故意装作没防备,等俺带兵到了关外才杀出伏兵。俺被前后包围,两千士卒,拼死奋战也只带回来六百多。” “起来吧,不是伱的过错。”朱铭叹息道。 龚斌是跟随朱铭剿灭黑风寨的老人,因为生活困难,干脆全家投靠大明村。 他带去奇袭大散关的部队,全是义军精锐两千士兵被埋伏包围,还能回来六百多已经够可以了。 “驻守大散关的是良将啊,居然猜到我要派人奇袭夺关。”朱铭决定和谈之后,强行向朝廷索要那个不知名将领。 自朱铭起兵以来,这算是最大损失,因为死的全是精锐。 大散关。 守将姚范心有余悸道:“幸亏晋卿机警,否则大散关失守,兄长那两万多大军全都没法回来。” 吴玠回答:“是将军指挥得当。” 姚范微笑道:“等此战结束,俺亲自给你报功。” 吴玠说道:“恐怕有功难赏,此次定然是官军大败。那些贼兵太过悍勇,中了埋伏还能结阵厮杀,硬生生突围出去数百人。若贼寇有一万此等精锐,跟西军正面浪战也是不惧。” 姚范说道:“既是奇袭,自然要派精兵过来,想来贼寇也没多少这种精兵。” 姚古已经快把栈道修通了,整个人被折腾的烦躁不堪。 接到高俅的军令,立即全速回师,他这路兵马并无多少损伤,只在修栈道时被射死一些。 毕竟,姚古全程都在陈仓道搞基建。 (本章完) 0385【分兵速战】(为盟主菜鸟克星加更) “大将军,成都急报!” 就在朱铭围困郿县之时,一封所谓的八百里加急从成都送来。 朱铭拆开阅读,很快脸色冰冷。 大理国出兵了! 阿都蛮、保寨蛮这些蛮部,本来就靠大理国更近,虽然表面接受大宋册封,但其实更听大理国的命令。(如果有得选,他们谁的命令都不想听。) 如今大理国出兵,是受大宋朝廷邀请,两个宗主国一起发话这些部落自然必须跟随。 邛部川蛮被朱铭打得很惨,这种时候本该毫无悬念,然而偏偏出现了意外。 半年前,听说大宋请大理帮忙,寓居东京的苴猛求见宋徽宗:“官家,臣做了二十年百蛮都大鬼主,在大渡河以南极有威望。如果让臣回去,定可说服百蛮起兵,帮助朝廷夺回蜀中之地!” 宋徽宗大喜,夸赞道:“卿真乃忠臣也!” 于是,苴猛和儿子被送去大理,以百蛮都大鬼主的身份统领诸蛮。 听说苴猛回来了,而且还特么是百蛮都大鬼主,本打算进攻四川的驱芒、李顺恩、弥旺,立即串联起来抵抗大理入侵。 这三位老兄,分别是邛部川蛮、两林蛮、土著白蛮的首领,同时也是朱铭请求朝廷册封的百蛮都大鬼主! 现在苴猛回来复位,把他们往哪儿搁? 如果宋徽宗不瞎搞,大渡河以南诸蛮,绝大部分都要跳反,对黎州、雅州造成巨大威胁。 偏偏宋徽宗把苴猛放归,逼得三大部落首领集体反向站队。 由于打不过大理国的军队,土著白蛮最先北迁。 邛部川蛮和两林蛮则是分裂,一些部落投靠王者归来的苴猛,一些则由驱芒带着北附黎州。 朱铭安插的汉人统治部落和河南蛮,也急匆匆逃过大渡河。 数万支持朱铭的蛮夷,在汉源县令的带领下,驻守大渡河北岸各个渡口。 五部落蛮同样集体出动,在黎州西部山区,阻止保寨蛮过河北上。这些部落没得选,他们已送了许多子弟,参加朱铭的造反队伍,被编入腾骧军作为骑兵部队。 高景山和白祺,在张锦屏面前开会,已经确立御敌方案。 高景山负责筹措调运粮草,白祺下令腾骧军出击,并且把雅州诸蛮也带上。 另外,嘉州知府石恕为主帅,统合各州县兵马,一起前往黎州打决战。 石元公看完急报,顺手递给张镗:“这上面怎没说,大理国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朱铭已经猜到什么情况:“大理国的统兵之人,想跑来吃肉又怕挨打,一直驱使诸蛮作战,自己却不出全力。估计存着打得过就劫掠,打不过就撤军的想法,横竖先让诸蛮内斗厮杀。蛮夷死得越多,大理国北境就越安定,反正他们是不会吃亏的。若是成功劫掠黎州就赚了,能劫掠成都附近州县便大赚特赚。如此缩头缩尾,怎搞得清他们的兵力?” “成都留守士卒战力如何?”张镗问道。 朱铭说道:“除了三千腾骧军,三千汉中士卒,其余皆为临时编练的本地部队。三千汉中士卒必须留在成都,不是防备蛮夷,而是防备蜀中大族作乱!” 张镗思索道:“说句诛心之言,如果任由大理军队劫掠黎州、雅州,把大理兵和诸蛮兵都放进来,蜀中大族反而会就此归心。他们为了保卫桑梓,必定自募乡兵,始终站在义军这边。即便大理兵是皇帝请来的,士绅豪强也会坚决抵抗,不惜从贼也要抵抗到底。” “正是如此!”石元公连忙附和。 他总感觉思维慢了半拍,之前是高景山,现在是张镗,老是抢自己的风头。 朱铭说道:“有士绅豪强在,蜀中肯定无事,但雅州、黎州也要尽量保住。这里不能再拖了,须得尽快结束战事。” 南边的局面很微妙,大理兵不论如何烧杀抢掠,只要不杀进成都平原,就跟蜀中大族没关系,甚至还有可能趁机搞事儿。因此,三千汉中士卒不能动,必须始终驻防在成都城。 一旦大理兵杀进成都平原,蜀中大族立即就会改变想法,自动募兵帮着义军拼命打仗。 “骆谷关已经奇袭拿下,”张镗指着地图说,“这个时候可以分兵,多扎草人迷惑郿县守军,义军主力向西把虢县给拿下!” 朱铭也是这个想法:“我留在郿县,你带兵去打虢县。” “保证不辱使命!”张镗拱手领命。 石元公有些羡慕,他只能做军师,张镗在关键时候却能领兵。 当天夜里,张镗带着主力悄悄离开,远离渭水顺着山势而行,全速前进杀往虢县。 另外两千士卒,分兵去支援骆谷关,那里只有两千人夺关坚守,须得增加兵力防备刘延庆狗急跳墙。 而朱铭则跟杂牌部队和民夫,继续围困郿县,身边只有三千亲兵是精锐。 绵延数里的义军营寨很多都是空的,捆扎草人穿上衣服冒充士兵。 越是营寨空虚,越要虚张声势。 张镗带兵离开的次日,朱铭就主动出营挑衅,吓得郿县守军死守不出。 为防止守军出城夜袭,朱铭在夜里主动闹出动静,派杂牌部队和民夫多持火把,在郿县的城西和城南击鼓呐喊。 “这是朱贼的疲兵之计,”种师中分析道,“日夜不停叫嚣挑衅,让我军始终紧张恐惧。待到我军习以为常,且士卒疲惫不堪,则突然在夜间出其不意的攻城。” 刘锡点头认同:“定是如此。” 刘锜则说:“贼兵夜里不停击鼓,多半自己也睡不着。再过几日,等贼兵能睡着了,俺就带着亲兵去袭营,总也要让贼寇尝尝滋味。” 他们至今还不知道,骆谷关已经沦陷。 因为义军奇袭夺关守关将士只能往南边逃,北边的山谷全被堵死了,不可能有溃兵跑来传递信息。 分兵第三日,骆谷关守将刘光祖被押来,这位老兄是刘延庆的侄子。 朱铭瞬间心情愉悦起来,非常大度地说:“把这厮放回郿县。” 刘光祖以为自己必死,听说能够活命,顿时欢欣雀跃,撒开双腿就往城下跑,接近之后便大呼:“莫要射箭,俺是骆谷关守将刘光祖!” 种师中吃了一惊,悬筐把他吊起,问道:“你怎被贼寇抓了?” 刘光祖说:“数万贼寇猛攻骆谷关,俺防不住就被抓了。” “胡说八道,贼寇主力就在眼前,哪来的数万人去打骆谷关?”种师中怒斥。 刘光祖说:“没有数万,也有一万。” 种师中不再理睬这厮,跟刘氏兄弟讨论道:“骆谷关多半被贼寇奇袭拿下了。” 刘锡已没了精神:“刘延庆、杨惟忠数万大军,都被堵在骆谷不得而出。陕西三路大军,只剩姚古的兵力尚存,战局已经无法扭转了。” 他们之所以坚守郿县,就是为了死守待援。 等刘延庆、姚古的兵马全部回来,各路西军加起来能有六七万,还可以跟朱铭在郿县打决战。 骆谷关一失,基本没戏了。 种师中、刘锡、刘锜都是谨慎之人,他们很难理解,贼寇主力被钉在郿县,骆谷关怎就被奇袭拿下了? 拴条狗在那里,也不会丢失关城啊! 就在三人商量对策之际,一条船从渭水上游而来,径直航行到郿县城北码头。 一个满身血污的文官跑来叫门:“我是虢县县令杨桐快快让我进城!” 刘锡赶紧把这人弄进来,紧张问道:“虢县也没了?” 杨桐回答说:“我是按照诸位给的法子守城的,把几面城门全部堵死了,又告知全城百姓贼兵嗜杀,招募城内数千青壮守城,老弱妇孺也来搬运物资。但……但没用啊,数不清的贼寇,突然出现在渭水南岸。他们乘坐木筏过河,然后三面围攻。我手里的青壮又没弓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过护城河。” “滚木、落石、金汁这些没用?”刘锜问道。 杨桐惊恐道:“用了,但贼寇不怕,而且这些东西也不够。有一股贼寇攀上城墙,临时招募的青壮就全溃了。都是城中百姓,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哪里挡得住那些悍贼?” 种师中问道:“有多少贼寇攻城?” 杨桐回答说:“不知道,数也数不清。” “你是被贼寇放回来的?”刘锜问道。 “是,贼寇还给了一条船。”杨桐说道。 三位守将面面相觑,搞不清楚朱铭的虚实。 杨桐只是文官,根本不懂打仗,他说贼寇数不清,很可能是夸大之词。就算真有恁多贼兵攻打虢县,也有可能掺杂许多民夫充数,而朱铭真正的精锐就在郿县。 故意把这县令放回来报信,其实是引诱郿县守军出城。 “不能出城作战!”种师中说。 刘锜嘀咕道:“万一朱贼真的分兵,派精锐拿去打宝鸡呢?那样眼前的贼营就很空虚。” 种师中说:“若是贼兵精锐打宝鸡,他们的目标就是姚古。若只向西虚晃一枪,他们的目标就是郿县。两种情况都有可能,须得做出抉择。” 刘锡说道:“郿县若失,则凤翔府不保,高太尉那里没法交代。” 三人全都沉默,这玩意儿没法抉择,纯粹就是瞎猜赌运气。 (本章完) 0386【长腿高太尉】 反复商量之下,郿县三位守将决定先冒险打探虚实。 现在城内有西军八千余,又临时招募郿县青壮三千余。真遇到贼兵攻城,老弱妇孺也要帮忙运物资,各厢坊全都要编练保甲部队。 另外,被他们拦下的数百溃兵,在渭河北岸单独立营,朱铭大军一至就纷纷逃跑。 种师中指着地图说:“斜谷关肯定有贼军驻守,那里是贼寇的粮草总站。种家军的将领和军官,多半也被关押在斜谷关内。从斜谷关到郿县,每隔两三里地,就在斜水西岸设置烽台……” 所谓烽台,全是河边报警台。 并无正规士兵驻守,只隔河布置少量民夫。官兵若是来劫运粮队,民夫立即点燃狼烟烽火,然后撒丫子就开溜,剩下的救援工作他们不管。 种师中说道:“贼寇立的是营盘,南边要接应运粮队,如果有空营的话肯定不在南边。也不会在东边,因为东边正对郿县城池。其营寨北靠渭水、西靠斜水,空营多半在这两个方向。” 营盘就是“回”字形军营,大营套中营,中营套小营,从里到外好几层,每一层都有防御工事。 如果防御工事为木栅栏,则叫营寨。 如果防御工事为矮土墙,则叫营垒。 郿县守军不可能冒险出城决战,若是只派一支部队出战,是无法摸清义军虚实的。 那就只能派小股部队突袭,而且最好夜里杀过去。 听种师中分析得头头是道,刘锜却愈发觉得有诈:“如此容易想明白的贼营布局,为何贼寇故意把杨县令放回来报信?继续隐瞒不好吗?非要让咱们提前知道贼寇分兵。” 刘锡说道:“就算贼营西侧、北侧是空的,今晚也必定有伏兵,朱贼有意引诱我们去攻打!” “极有可能。”种师中点头道。 朱铭兵力确实空虚,可守军也没多少兵啊,而且不敢全部拉出城作战。 现在情况是,四千义军驻扎在骆谷关,死死堵住刘延庆的大军。 一千义军和四千民夫驻扎斜谷关,看守粮草以及种家军的将官,同时还要负责给朱铭运来粮食。 张镗带着一万八千义军,以及三千民夫,已经占领了虢县。 朱铭自领六千多义军(其中三千,是编练才半年的新兵),以及三千多民夫,在渭水与斜水的交汇处扎营。 义军总兵力,本来有三万人,奇袭大散关遭遇埋伏,现在还剩两万八千多人。前线民夫一万出头,还有更多民夫在褒斜道运粮。 “贼兵射书进城了!” 三人还未确定哪天出兵试探虚实,听到消息立即朝城外望去。 却见十几个义军弩手,拿着缴获的神臂弓,在护城河外射完就走。 种师中说:“不要拆阅贼寇书信,捡到了立即烧毁。” “恐怕不易搜寻。”刘锡说道。 神臂弓射程极远,箭矢带着书信,直接落在城内居民区。 不用想都知道写的是什么,无非义军不滥杀,朱大将军仁爱百姓,虢县和骆谷关已被义军拿下等等。 百姓捡到之后,识字者肯定拆阅,恐慌厌战情绪迅速在城内蔓延。 种师中说:“勒令各厢坊保甲,严禁百姓外出,便是出门买东西,也要跟保甲长请示。谁敢私藏、传播贼寇书信,以通贼论罪!” 哪里禁止得了? 当天下午,虢县、骆谷关失守的消息,就在一些街巷传开,甚至传到守军的耳朵里。 这种信息是传播最快的! 三位守将顾不得许多,重赏拣选五百壮士,白天扛着小船绕去渭水上游,夜里顺水而下袭击义军营寨的西北侧。 种师中分析得很对,那里确实属于空营。 刘锜猜测得也对,那里确实有伏兵,就是在引诱西军来打。 五百壮士刚刚登岸,就被一个哨兵发现,尖利的哨声打破夜晚宁静,埋伏已久是义军立即杀过去。 五百壮士大败而归,只逃回去一百来人。 翌日,朱铭装都懒得装了。 用缴获得来的运粮船,大摇大摆从斜谷关运粮,经由斜水进入渭水,给虢县那边的张镗大军运去。 (斜谷关有西北最大的官方造船厂,本来已经日渐衰落,去年调集大量工匠来造船,主要就是为了从关中运粮。朱铭占据斜谷关,顺便把造船厂占了,缴获许多已经造好或即将完工的船只。) 看着那些运粮船,傻子都知道义军主力在虢县。 唯一的疑惑,是眼前的贼寇到底还剩多少人? “哒哒哒哒……” 几匹快马从西而来,那是姚古大军派来的信使。 为了把军情送到,远远绕开虢县而来,还同时派出好几人传信。 刘锡看完情报,递给种师中说:“姚古大军已星夜赶回大散关,宝鸡城也在西军手中,但被虢县贼寇堵住,无法过来救援郿县。在虢县或者宝鸡,姚古与贼寇主力可能有一场大战。” 朱铭和张镗制定的计划,可不是跟姚古硬碰硬。 既定方略如下:以最快速度拿下虢县,如果宝鸡防备空虚,就立即拿下宝鸡。如果宝鸡防守严密则死守虢县拦住姚古大军,不让其过来跟郿县西军汇合。同时,义军主力不必在虢县扎堆,可分兵做些其他事情。 比如,奇袭凤翔府! 比如,杀个回马枪,派遣一股精锐,昼伏夜行回郿县。 张镗同时做了这两件事,分兵六千奔袭凤翔府,分兵三千回援朱铭的营寨。至于张镗自己,带着九千义军和几千民夫,据城而守抵挡姚古的两万多大军。 真正兵力不足的,其实是西军。 在骆谷关被卡住三万多人,在虢县被卡住两万多人。各处战场的总兵力,虽然是义军的两倍有余,却很难发挥出足够作用。 …… 凤翔府距离虢县,不到四十里,而且一马平川。 趁着姚古大军还在大散关,暂时未返回宝鸡的空档,六千义军夜里出发,星夜兼程直奔凤翔而去。 不带重甲,一夜疾驰四十里! 负责带兵的将领,全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一个叫钟迈,西乡县浪荡子,家里是开食铺的。曾经跟着朱铭去打黑风寨,又帮着张广道、白胜招纳移民去大明村,他家几乎变成了西乡县的移民报名点。 一个叫房田,举家投靠大明村的山中逃户。 夜里每急行军一段距离,六千士卒就会停下。跑得快的休息一会儿,跑得慢的也能追上大部队。 休息期间,钟迈和房田都会亲自鼓舞士气:“只要到了凤翔府,不论胜败,每人赏田一亩。打下府城,每人再赏田一亩。各级军官,加赏一亩。立下大功的,另有重赏!若是战死,就赏给家人!” 朱家父子有那么多田来赏赐吗? 有的,京西南路遍地荒田! 一个又一个义军,反复背诵这段话,既讲给身边的同袍听,也是在给自己希望和力量。 稍微歇息几分钟,似乎就又有劲了,扛着竹飞梯便继续慢跑。 一边跑,一边还在心里默念:“到了凤翔一亩田,打下凤翔一亩田,立下大功还有田!” 自从义军攻占虢县,高俅父子三人,便在凤翔府招募青壮守城,还拆毁民房做守城器械。 虢县的东边有官兵,西边也有官兵,高俅不怎么担心义军真杀过来。 全城已经戒严,白天也不打开城门。 高俅和李训捞到的钱财,已经全部运走,他们随时可以开溜。 黎明时分,负责守城的青壮正在打盹儿。 高俅还有一些亲兵,太监李训也有几十个禁军保护。 高俅为了彰显自己的守城决心,甚至搬到城楼上住,还假模假样的跟守城青壮吃同样饭菜。 护城河的桥梁已被拆了,义军奔袭至此,抱着竹飞梯游过河。 不时传来的水花声并未惊动守城青壮。 大家都觉得前线有大军,对贼兵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贼兵是不可能杀来的。临时招募的青壮,怎么可能有高超的警惕性? 凤翔府城的南面城墙,一支又一支飞梯搭上,另一股义军则绕去东面城墙。 城墙挺高,飞梯矮了一截。 钟迈横刀用嘴咬住,双手扒住墙头,踩着士卒的肩膀往上爬。 翻身滚进城墙上,弄出一些动静,立即把两个正在打盹儿的青壮惊醒。 “杀!” 不等那两个青壮站起,钟迈就大吼着挥刀。 还在攀爬飞梯的士卒,也纷纷跟着大喊。 一瞬间,这面城墙的守城青壮全醒了,下意识就往通向城内的马道逃跑。 高俅身边还有两千亲兵,而且是他从东京带来的禁军。拥有全套步人甲那种! 穿着步人甲睡觉太累,此刻都脱了放在身边。 黑暗当中,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哭喊逃命声。 高俅的球技怎样不清楚,那都是《水浒传》杜撰的。反正他的书法水平很高而且长期练习枪棒,年轻时还是很能打的。 “太尉快走!” 亲兵们顾不得步人甲,拖着高俅就撤往城内。 高俅也吓得魂飞魄散,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在亲兵的护送下逃向没有喊杀声的北边。 两千重甲禁军啊,直接就溜了,连步人甲都不要。 高俅从北门而出,一刻也不停歇,跑远了再折道向东南,直奔岐山县城而去。 高太尉和禁军亲兵打仗不行,逃跑却比义军奇袭的速度还快。他们中午时分就抵达岐山,然后坐船过扶风、武功(此城不在后世位置)、盩厔,直奔长安而去! 在岐山登船时,还不忘派人给郿县传消息,让种师中、刘锡、刘锜继续固守,高俅声称自己是去关中募兵的。 (本章完) 0387【韩世忠遇到伯乐】 从虢县悄悄返回的三千精锐,一直都没有露头,藏在朱铭大营的后方。 藏兵之地,叫做五丈原! 秦岭向北延伸出的狭长余脉,与斜水共同构成一处半封闭地形,并且还能跟斜谷关有效连通。这是天然的屯兵之地,若非朱铭想要卡住渭水,肯定把大营设在更安全的五丈原。 只要郿县守军敢出城决战,朱铭依托营寨硬扛一阵,藏在五丈原的三千精兵,就将迅速渡河出现在战场侧方。 可惜,种师中、刘锡、刘锜太过谨慎,始终不愿带兵打决战。 或者说,他们顾虑太多,不得不选择谨慎行事。 三人都在埋怨高俅,凤翔有什么好守的?非得把帅府设在那里。 高俅如果移师到郿县,西军瞬间就能变得更主动。特别是那两千重甲禁军,堪称战场大杀器的东西,不拿到前线来打仗,反而藏在后方吃灰尘。 北边一骑快马奔至,带来高太尉去长安募兵的消息。 种师中、刘锡、刘锜瞬间呆滞,怎凤翔府城也莫名其妙没了? 那里有两千重甲禁军啊,贼寇腹背受敌,根本不敢派太多兵去攻城,这他娘的也能被快速攻破? 三位守将,都坐着不说话。 被释放回来的骆谷关守将刘光祖,忍不住小声嘀咕:“高太尉都跑了,这郿县守来也没用处,不如移师去驻守长安,防备贼寇肆虐关中。” 刘锜猛地被提醒,连忙说:“必须守住长安,傥骆道的西军若是投降,洋州贼寇必定占据盩厔。盩厔一失,我军三面受敌。贼寇还能分兵去关中,关中根本就没几个兵,说不定贼寇还会杀去潼关,逼近洛阳震动京师!” 刘锡问道:“姚古大军怎办?俺们就不管他了?” 刘锜说道:“如何还顾得上贼寇只须死守虢县,姚古过不来,俺们也过不去,战场早就被贼寇给分割了。可派信使让他死守大散关和宝鸡,若是贼寇东进,他们也可尾随寻机决战。” 种师中仔细想想:“若是要去长安,今夜必须走,否则就走不掉了。” 当夜,八千多西军从北门而出,顺着渭水南岸向东进发,粮食装船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带不走的,全部烧掉。 负责烧粮的西军,害怕动作太慢跑不掉,往多处粮堆里扔进火把就走。 临时招募的守城青壮,等西军离开之后,疯狂冲过去灭火抢粮。粮食也就烧了几十石,剩下的全被郿县百姓给抢回家。 朱铭听到动静,立即派哨骑出去查看,得知守军确实跑了,才下令全军进城控制郿县。 第二天,留下三千杂牌部队守城,三千精锐再次去虢县(张镗有可能会跟姚古决战,那里兵力越多越好)。 朱铭自领三千多精锐前往盩厔。 盩厔已是一座空城县令带着官员跑路。 占据盩厔之后,朱铭火速前往骆谷关,亲自招降迟迟没动静的刘延庆、杨惟忠。 王渊、韩世忠二人,被刘延庆绑了送到关墙下。 两个箩筐降下,王渊不愿进筐,被士卒硬塞进去。 刘延庆的亲兵,还想来塞韩世忠,韩世忠叫喊道:“俺自己有腿!” 两人坐着箩筐,摇摇晃晃上墙。 很快看到一个英俊青年,站在墙头冲他们微笑。 朱铭上前两步,亲自给王渊松绑。 王渊很想一口唾沫吐过去,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人家对自己如此礼遇,就算是个贼寇,自己也该保持风度。 “王几道?”朱铭问道。 王渊回答:“正是。” 朱铭拱手微笑:“久仰大名,今后还要多多仰仗阁下。” 王渊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从贼是万万不可能的。” 朱铭笑着说:“阁下信不信,等我把刘延庆放回去,他必定谎称是你投敌导致大败。当然,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担责,因为你根本担不起。刘延庆还会弹劾种师道、种师中、折可求、折可存,是这些人大败丢失褒斜道,导致刘家军的退路被堵死。” 王渊沉默不语,因为他非常清楚,刘延庆干得出来这种事。 朱铭叹息:“唉,从阁下被捆来的那一刻,就在大宋没有立足之地了。我在跟朝廷和谈的时候,也不会说伱们是被刘延庆捆来的。只会让朝廷送来你们的家人,你猜朝堂君臣会怎样想?肯定认为是二位临战倒戈。” 韩世忠忍不住吐槽:“不愧是戴过大头巾的,阁下心肠着实歹毒。” 朱铭又给韩世忠松绑,边解绳子边说:“我费劲心思,还不是想赚来两位。你泼韩五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做梦都想跟你一起喝几碗酒。” 韩世忠惊讶道:“俺韩五真有恁响亮的名头?” “不然赚你来作甚?”朱铭指着南边,“刘延庆、杨惟忠那几万大军,我都可以放他们回家,唯独你们二位必须留下。在我眼里,几万大军加起来,还抵不上二位的一根汗毛。” 虽然明知是招降时的客套话,但在朱铭嘴里说出来,还是让王渊心情愉悦。 韩世忠听得更是顺耳,他十八岁从军,今年已三十多岁,军中蹉跎十几年,立下无数功劳,却还只是个小小指挥。 而眼前这个占据四川的反贼头子,竟然如此推崇赞美自己,韩世忠颇有得遇知己之感。 朱铭说道:“两位若有顾虑,可先不要带兵,留在我身边做亲卫如何?” 韩世忠看向王渊,王渊无奈点头。 朱铭把缴获的步人甲,各赐给他们一副,又给他们兵器,当晚就让二人为自己站岗守夜。 阴险狡诈的朱成功,心里也有点害怕,毕竟韩世忠挺猛的。 工匠为他打造的一支短铳,夜间填好弹药放在枕边,火折子也一直阴燃着。 谁敢进屋直接崩了! 韩世忠兵甲齐备站在门外,打着哈欠开玩笑说:“要不咱们冲进去,把这位贼头子给宰了?” 王渊没好气道:“你当他真没有任何防备啊?这位若是遇刺被杀,骆谷关内数万西军,全都得给他陪葬,兵粮耗尽活活饿死在骆谷。这些贼兵没了主帅约束,必然杀进关中四处劫掠。到那个时候,因你我而死之人,恐怕得有十几万!” 韩世忠认真思索,点头道:“确实如此。” 王渊说道:“他在收买人心,想让咱们为他卖命。” “俺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韩世忠指着东京的方向,“可俺心里欢喜得很。给朝廷当兵打仗,莫说有谁来收买人心,便是俺立下的功劳也要抢去。他能这般看重拉拢,还把自己的命交到俺手上,俺背叛朝廷跟着他干又怎样?” “终究是贼?”王渊说道。 韩世忠反问:“如今还能吃肉的人,哪个不是贼?便是西军将士,有谁不做贼的?朝廷不发足粮饷,跨州过县行军就只能靠抢。在被抢掠的百姓眼里,你我全都是贼!” 王渊无法反驳。 次日,和平友好的接收俘虏。 不论士兵还是民夫,十人一队慢慢过来,其余西军必须在两三里外等候。 一队队俘虏,在关墙外丢弃兵甲,甄别出军官之后,普通士卒可以入关。然后,从骆谷关北门出去,领了粮食立即走人。 骆谷关北门外的士卒越来越多,大概聚集二三十个同乡,就会结伴带着粮食离开。 没有军官带头,普通士卒不会再去投军,只想早点回去跟家人团聚。 足足三天时间,总算把俘虏全部释放,仅留下将领和中高级军官。这些家伙,还得关押一个月才能放走。 杨志带着一万多兵过来汇合,三万多西军的装备,被朱铭拿到手里。 他把缴获的好装备,给杨志的部队换上。再用义军换下的烂装备,把民夫也武装起来守城。 随即占领武功和扶风,让拿到兵甲的民夫驻守,稳固此地之后,再带兵杀向咸阳。 咸阳有兵,种师中领三千兵驻防,又招募大量青壮协助守城。 刘锡、刘锜兄弟领五千兵,在长安保护高太尉。 朱铭带着数千义军和武装民夫,把咸阳给死死围住。 杨志率领一万大军,根本不管长安和咸阳,大摇大摆的杀去渭南。 在行军途中,王雄带兵三千做先锋,突然加速直奔潼关。 潼关年久失修,高俅都逃到长安了,那里居然毫无防备,只有百来个巡检兵驻防。 其实高俅已经下令守住潼关,但地方官员没钱没粮,至今还在苦劝豪强参军。 潼关就这样被义军给占了…… 洛阳大震,那里有无数世家豪族,纷纷主动出钱募兵,让临时招募的乡兵死守陕州(三门峡)。 …… 东京。 一艘快船从洛阳而来,八百里加急直奔枢密院。 又过两日,两匹快马从南阳而来,传回童贯在京西南路大败的消息。 张广道已经占了南阳盆地! 宋徽宗终于慌了,对王黼说:“快下旨,勒令各路兵马进京勤王!” “遵旨!”王黼也慌得一逼。 朱勔突然来一句:“陛下,天下糜烂至此,皆因王黼不堪为宰辅。鲁国公(蔡京)身负海内人望,若是令其复相,必可剿灭朱贼!” 王黼大怒:“正是蔡京耗尽财赋,朝廷才缺兵少粮。他眼睛都瞎了,连文书都看不清,怎么剿灭朱贼?让朱贼活活把自己笑死吗?” 宋徽宗却问:“鲁国公真有灭贼之计?” 王黼急了:“陛下,莫要听这厮胡言,蔡京根本就没领兵打过仗!” 宋徽宗说道:“卿稍安勿躁,朕只是把鲁国公招来询问对策。” 蔡攸立即助攻:“家父眼花耳聋,着实不适合复相。” “复相之事另议,先招鲁国公进宫问对。”宋徽宗还对蔡京心存幻想。 “官家,官家,朱贼来信了!” 太监李彦呼喊着,连滚带爬闯入。 (本章完) 0388【屈辱议和】 宋徽宗只看第一句话,就有把信撕碎的冲动。 “川峡大元帅敬问宋国皇帝无恙……” 这他娘的是“国书”格式,所谓“敬”字纯属客套。 而且朱铭之前自封“大将军”,故意在写信时升格为“大元帅”。 元帅在先秦仅是中军主帅,可到了唐代就不一样,元帅往往由皇子或亲王担任,副元帅则由威望卓著的大臣担任。 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就担任过西讨元帅。 靖康年间的赵构,也自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川峡”不是“川陕”,大概指代四川地区,也可向外延伸一点。 以宋徽宗的聪慧博学,看到第一句话,就明白朱铭是啥意思。 虽没有旗帜鲜明的建国称帝,但已经将四川视为一国。朱铭自称大元帅,即以皇子的身份,在给宋徽宗写国书! 接下来的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谴责宋徽宗横征暴敛,导致天下百姓困苦、民怨沸腾。 第二,朱氏起兵是顺天应民,并非造反或叛乱。 第三,谴责宋徽宗擅起边衅,不该派兵攻打川峡各路。又说此乃诸夏之事,向大理借兵是招引蛮夷乱夏之举。 第四,川峡现有甲士十万,如果宋徽宗还想打仗,朱铭愿意带兵到东京会见故人。 第五,如今连年天灾人祸,朱铭不愿看到兵连祸结,所以选择暂时停战谈判。 第六,为表自己的谈判诚意,朱铭愿与宋国君臣联姻,求娶宋国帝姬和种氏女、折氏女。 第七,因宋徽宗主动挑起战争,须赔偿钱粮损失,钱两百万贯、米二十万石。 第八,朱铭麾下一些文武官员的家属,还有一些故友,朝廷不得刁难,必须平安送到四川。 第九,若是宋徽宗答应以上条件,朱铭承诺归还陕西之地。 耐着性子把这封“国书”看完,宋徽宗初时还愤怒不已,但一个比一个离谱的条件,读到最后却让他感到无限恐惧。 因为朝廷是真的没钱了,也无兵可调了。 如今不仅四川有朱贼荆湖又生出钟贼(钟相)。 宋江逃到河北死灰复燃,在河北山东两地,还出现高托山、张迪、张万仙、孙列、武胡、杨天王、李太子、徐进、刘大郎等贼寇。以上,全都是规模过万的贼寇,人数只有几百几千的不算。 甚至就连开封府境内,也出现了贼寇! 山东河北今年遍地起义的原因有三:第一,黄河再度决堤,官府难以赈济;第二,太监李彦设立的西城所,在山东地区盘剥太过;第三,赎买辽国燕京及六州之地,分毫赋税不能收,反而得往里面砸钱砸粮,这些钱粮全让山东河北百姓摊派。 就算没有朱铭造反,这些贼寇也要冒出来。 历史上高托山号称三十万大军,被杨惟忠、辛兴宗击败,接受招安。张迪号称数十万大军,被刘光世镇压,兵败身死。张万仙号称十万大军,兵败招安。孙列号称十万大军,被梁方平击败…… 这个时空,西军都在跟朱铭打仗,朝廷根本无力镇压北方起义,导致山东、河北两地彻底糜烂,只让地方官员和士绅豪强募兵应付。 就拿山东来说,青州、齐州、潍州、莱州、密州全没了,已经完全成为农民起义军的地盘。 当地的世家大族,要么募兵抵抗,要么跟着造反,要么举家逃命。 张叔夜、宗泽等有能力的地方官,在大族和豪强的支持下,正在艰苦抵挡起义军扩张。 李清照的老家,以及她的隐居之地,全都被起义军占据,吓得夫妻俩赶紧跑路逃到徐州。 朱铭带来的蝴蝶效应,还导致郭药师钱粮兵甲不足,竟然没挡住“奚国皇帝”的入寇。若非金国出兵把奚国给灭了,郭药师甚至无法在燕京立足。 蔡京一直住在东京,此时被紧急招进宫中。 “鲁公有何可教朕的?”宋徽宗问道。 蔡京已几乎不能视物,便是有人站他面前,也只能看到个黑影子。 面对皇帝的询问,蔡京很想说罢除花石纲。但他现在最得力的盟友便是朱勔,而朱勔又全靠花石纲立足,这玩意儿是绝对不能取消的。 蔡京都七老八十的人了,眼睛又看不见,时局还一塌糊涂,他没必要来蹚浑水。 但这厮权力欲极盛,竟然还打算复相,不惜惹得一身骚也要复相。 蔡京问道:“听说朱贼来信了,老臣可否一观?” 宋徽宗让闲杂人等退下,亲自把朱铭的信件读一遍。 蔡京听完,仔细思索:“如今各路贼寇,朱贼是心腹大患。但朱贼占据四川,又击败各路官兵,骤然之间不可速除。既然朱贼愿意和谈,可先将其稳住,尽量保存朝廷兵力。待朱贼退回四川之后,明年集中兵力剿灭山东、河北贼寇。北方安定之后,再去剿灭荆湖钟相。继而休养生息一两年,筹足钱粮,再去围剿朱贼!” 宋徽宗点头:“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现在全国遍地反贼,搞得宋徽宗脑子很乱,蔡京帮忙捋清头绪,局面似乎一下子就清晰了。 蔡京又说:“山东糜烂,皆因西城所而起,当罢西城所以安民心。” 花石纲不能罢,因为朱勔是蔡京的盟友。 西城所却能罢,因为李彦是王黼的狗腿子。 宋徽宗迟疑道:“西城所每年筹措的钱粮颇多,若是罢设,恐怕钱粮更缺。” 蔡京说道:“西城所不罢,京东路永无宁日。甚至京畿、京西,也会变得贼寇四起。听说开封府已有乱贼,便是那西城所激起民变。就算陛下舍不得,也该等剿灭贼寇之后复设。” “那就把西城所罢掉!”宋徽宗下定决心。 蔡京又说:“可以嫁帝姬,不能嫁将门之女,否则朱贼永难剿灭。” 宋徽宗问:“朱贼坚持怎办?” 蔡京说道:“那就嫁种家女,不可嫁折家女!” 宋徽宗把蔡京礼送出宫,赐予一些财货以示嘉奖,接着又把李邦彦叫来商量。 次日,召见石元公。 石元公是带着那封信来的,全权负责谈判。 望着那巍峨的宫阙,石元公不禁想起当年进京赶考,他囊中羞涩只能租住城郊民居,而今却有了出入皇宫的资格。 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川峡大元帅府幕官石元公,见过宋国皇帝陛下。”石元公作揖拜道。 如此称谓,让宋徽宗愤怒不已,却也只能微笑:“赐座。” 等石元公坐下,李邦彦说:“我与元璋公、成功兄私交甚笃,却没有见过阁下,请问阁下仙乡何处?” 石元公说道:“俺以前也是举人,官府盘剥无度,家人皆病饿而死。幸得大元帅收留,已追随大元帅多年。” 这话让宋徽宗有点尴尬,装模作样道:“我大宋向来善待士人,只恨贪官污吏罔顾君命,竟然弄得地方民不聊生。石卿如此大才,朕若早点遇到,定然拔擢为京官。” “陛下谬赞了。”石元公微微一笑,这昏君竟然想用高官厚禄收买自己。 李邦彦说道:“成功兄那封信,陛下已经看过了,朱氏起兵确实出于无奈。陛下打算册封元璋公为川峡经略使、蜀国公,册封成功兄为川峡安抚使、汉中侯、驸马都尉。” 石元公拱手道:“多谢陛下厚爱,但吾主并不接受宋国册封。” 宋徽宗这是在找面子也是在确立自己的权威。虽然同样是割据四川,但他册封出去的官职爵位,跟朱家父子自领的官职有很大区别。 正常反贼,肯定同意,却没想到石元公一口拒绝。 宋徽宗已经不想谈了干脆继续打! 石元公就这样被带离皇宫,出门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小雪,这是大宋宣和五年的第一场雪。 两日之后,京西路传来战报:童贯退守颍昌府(许昌),张广道带兵攻占襄城、郾城,义军距离东京还剩二百五十里。 京师震动,官民哗然。 甚至已经有太监和文官,为迎接新君做准备。因为颍昌一破,东京就再无屏障,贼寇可长驱直入,而东京城内根本没什么兵。 蔡京竟然还想着复相,策动残存党羽弹劾王黼,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王黼头上。 宋徽宗再次召见石元公,不再提册封朱氏父子的事。 而且,这回也不绕弯子了。 皇帝自己不好开口,让李邦彦说话:“朱氏不可建元称帝!” 石元公微笑道:“可以。” 李邦彦又说:“两百万贯钱、二十万石米实在太多,朝廷只给二十万贯钱、两万石米。” 石元公还在笑:“可以。” 李邦彦再说:“朱氏不仅要归还陕西之地,京西路也要归还,包括金州。” 石元公收起笑容:“告辞!” “稍安勿躁。”宋徽宗连忙挽留。 若是谈判破裂,宋徽宗已经做好准备出狩江南。 李邦彦道:“请阁下透个底。” 石元公道:“襄城、郾城可以归还宋国,邓、襄、唐、随四州(南阳襄阳盆地及周边山区)恕难从命。” 李邦彦看向皇帝。 南襄盆地也就襄阳富庶,其余州县皆地广人稀。 朱贼若是占据那里,对大宋的财税影响不大,但战略意义却极为重大。因为随时可以北上打东京! 谈判再次陷入僵局。 宋徽宗心烦意乱,礼送石元公出宫,悄悄召见蔡京询问事项。 这个责任太大,蔡京也不敢拿主意,只说:“朱贼已经占了那里。” 宋徽宗精神萎靡不堪,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是啊,朱贼已经占了那里,终止谈判对其毫无损失,自己反而害怕贼寇杀入东京。 至少还能拿回陕西! 石元公第三次被召见,南襄盆地的事不再提。 李邦彦说:“陛下愿意下嫁洵德帝姬,洵德帝姬年方十四,正是成功兄的良配。” 石元公说:“是否年龄太幼?” “这个……”李邦彦解释道,“更年长的帝姬,都已经嫁人了。” 石元公说:“吾主听闻茂德帝姬才貌双全。” 李邦彦说道:“茂德帝姬已嫁鲁国公(蔡京)之子蔡鞗。” 石元公说:“可以和离改嫁。” 宋徽宗听得双拳紧握,额头青筋胀起。 李邦彦说道:“不但已经嫁人,而且还产下一子。” 石元公说:“此子可留给蔡家。” 李邦彦说:“两位帝姬,乃同母姐妹,嫁哪位都一样。” 石元公说:“吾主正好一并娶了。” 李邦彦看向皇帝。 想想二百五十里外的贼寇,宋徽宗微微点头。 李邦彦又说:“种氏女可以赐婚,但折氏女就不必了。” 石元公说:“可以。” 谈判就此达成,宋徽宗不让太监跟随,独坐静室吐纳修心。 很快就从静室当中,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守在门外的太监缩脖子。 朱铭故意求娶已经嫁人的帝姬,就是要撕掉宋徽宗身上的遮羞布! 朱铭对此毫无愧疚,因为直至此时,这昏君都还在滥征花石纲。 (感谢虚空下的银月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389【送送送】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战争赔款需要支付20万贯钱、2万石米。 米不够,钱来凑。 铜钱太重不易运输,石元公要求折为黄金白银。 宋徽宗装模作样拿出些黄金,至于剩下那部分,让太监李彦出面,找东京富户购买。 购买确实是购买,用铜钱换金银,而且按照市价支付。但全是新近铸造的大钱,王黼为了财政创收,搞出很多当十大钱,这玩意儿在民间的实际币值不高。 茂德帝姬赵福金被骗进皇宫,入宫之后立即被软禁。 直到第二日,蔡京才知道儿媳要改嫁给朱贼。 宋徽宗甚至承诺,等第十六皇女明年及笄,会重新赐婚给蔡鞗作为补偿。 “大人,朱贼岂是在折辱我?他是故意折辱蔡家啊!”蔡鞗悲愤呼嚎。 蔡京面无表情道:“你姬妾众多,又不缺女人。更何况官家传来口谕,明年会将显德帝姬赐婚与你。” 蔡鞗说道:“那能一样吗?茂德帝姬乃明达皇后(死后追封)之女,显德帝姬的生母只是一个贵妃!” 蔡京提醒:“明达皇后已逝,乔贵妃正受宠。” “我咽不下这口气!”蔡鞗说。 兄长蔡條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之辱,来日百倍偿还便是。当务之急,是协助父亲复相,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蔡鞗大怒:“屈身虎狼的又不是汝妻,你自然不放在心上!” 蔡條冷笑:“伱在家中养了十多个姬妾,平时还常去樊楼快活,也不见怎么疼爱妻子,现在却又如此深情了?” “我与帝姬相敬如宾,姬妾再多也比不得她一根毫毛。”蔡鞗真正在乎的,却是自己的脸面,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他今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蔡京听得有些烦躁:“不要吵了,此事吵也无用,须得紧盯着朝堂。” 朝堂之上,何粟出手了! 这位表面亲近王黼的状元公,突然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发难,弹劾王黼的党羽胡松年。 胡松年纯属躺枪。 此君幼年丧父,家境贫寒。过目不忘,精通《易经》,获得宋徽宗赏识。 王黼升任宰相之后,立即拉拢胡松年。 胡松年不愿招惹麻烦,而且确实也想升官,于是半推半就做了王党。但他为官清廉,又喜欢宴请宾客,经常因请客而俸禄不够用。后来也是积极抗金,还跟秦桧闹得不愉快。 王黼撺掇皇帝伐辽胡松年曾经坚决反对,导致宋徽宗和王黼都不喜欢他。 何粟深知胡松年的处境,于是决定拿他开刀。 果然轻松得手,只两封弹劾奏疏,胡松年就被贬为知州,因为皇帝和王黼都懒得保护此人。 何粟立即乘胜追击以胡松年为突破口,弹劾王黼结党营私。 李邦彦趁机暗中联络梁师成,而梁师成觉得王黼要完蛋,毫无征兆的倒向李邦彦和蔡攸。李邦彦、梁师成二人,打算支持蔡攸做宰相! 蔡京的残余党羽,便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疯狂弹劾太监李彦激起民乱,想要除掉王黼的这条狗腿。 蔡攸吓得死保李彦,不敢让父亲得逞。 李彦于是抛弃王黼,转身投进蔡攸的怀抱。 蔡京、蔡攸、王黼、何粟,四方势力斗得乱成一锅粥。 …… 在这种乱局之下,太监李彦加速购买金银,很快就把战争赔款凑齐。 李邦彦独自去见皇帝,对宋徽宗说:“官家,臣有一计,可除朱贼。” 宋徽宗颇为欣喜:“快讲!” 李邦彦说道:“小朱贼志向远大,并不喜好女色。多年以来,只有一妻一妾。臣听说,那妾室还是小朱贼的青梅竹马。使用美人计,是难以奏效的。但老朱贼却不同,除了官家赐给的侍妾安娘,其余妻妾皆为寡妇,老朱贼的嗜好可窥一斑。” “用美人计?”宋徽宗问道。 李邦彦说:“如今川峡四路,老朱贼主政事,小朱贼主兵事。可多赐美人,让老朱贼耽于享乐、疏于政务,则四川民生必定混乱。说不定,朱贼父子还会产生嫌隙,小朱贼趁机夺权也有可能。” 宋徽宗喜道:“此言有理,且去全城搜罗美貌寡妇!” 李邦彦说:“臣前番去汉中招安,老朱贼谈及东京旧事,多次提起明节皇后与李师师。” 宋徽宗瞬间脸色阴沉:“老贼该死!” 明节皇后就是那位刘妃,宋徽宗最宠爱的妃子,活着的时候敕封仙号(九华玉贞安妃),死了又追封为皇后。甚至有嫔妃因不给刘妃哭丧,直接被宋徽宗贬为庶人。 而李师师,宋徽宗也光顾过,但不是经常去,打地道更属无稽之谈。 朱国祥聊起这两位美女时,并没有别的心思,没话找话总得说点什么。 李邦彦建议:“可将李师师赐给老朱贼,再……” “再什么?”宋徽宗问道。 李邦彦说道:“老朱贼觊觎陛下后宫已久,可再赐给两个宫女。三女魅惑之下,老朱贼定然无心政事。” 说是赐给宫女,其实是撺掇皇帝赐予嫔妃,来满足朱国祥的特殊癖好。(朱院长:???) 宋徽宗没有发怒,而是认真思考此事。 在确定和谈内容之后,宋徽宗越想越后怕。 这种恐惧,不仅仅是张广道的军队,距离东京只剩二百五十里。 更因为朱贼居然愿意和谈,而且还答应归还已经占领的部分地盘。 一个反贼,即将打到京城,在绝对优势之下,还答应归还地盘。这特么还是反贼吗? 不管承不承认,都已经等同于独立国家了! 必须趁其政权初立,内部还不稳定,用尽一切手段进行颠覆。 比如,大肆册封朱贼的文武官员。 张根可封为太师,赣国公。 威胁东京的张广道,可封为太傅,康国公。 打下半个四川的李宝,可封为太保,蜀国公。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反正乱封官就对了,让朱贼难以统御文官武将。 当然,现在不能乱来,毕竟贼寇还没退呢。 而美人计,则可以立即施行。 宋徽宗的后宫实在太多了,从皇后到夫人,史书上有封号的就多达170多人。许多嫔妃,碰了一两次就不再见面,宋徽宗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170多个嫔妃,多数都被金国俘虏,少部分在靖康前病死。而且大部分还很年轻,被俘时基本在20岁左右,说明年老的没被记录在册,或者因为年老色衰而除名。在宋徽宗的后宫里有封号的嫔妃很可能好几百人。) 既然老朱贼喜欢皇帝的女人,多送几个就是。 不能取得效果无所谓,若是能让老朱贼沉迷女色,这笔买卖实在太划得来了。 而且还得送绝色美女! 宋徽宗第一反应是裴氏,其美色不输给刘安妃。 裴氏今年才14岁,是太监李彦帮忙搜罗的,宋徽宗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不仅立即册封为昭仪,而且赐名“月里嫦娥”,因此裴氏的全名叫“裴月里嫦娥”。 但裴氏这个月才进宫,宋徽宗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实在是舍不得送出去。 左思右想纠结半天,宋徽宗终于想通了。 天下美人多得是,大宋江山却只这一个。自己雄才大略,怎能被美色所迷?便赐给那老朱贼,让“月里嫦娥”去祸乱四川! 李邦彦建议赐两个嫔妃给朱国祥,宋徽宗却觉得多多益善,反正自己的后宫不缺美人,实在缺了再让太监去民间搜罗。 很快,宋徽宗又选定两个。 任金奴,16岁,去年入宫,精通音律词调,宋徽宗很喜欢听她唱曲。 金弄玉,15岁,姿色绝佳。 宋徽宗想起老朱贼喜好美妇,于是决定再挑两个年纪大的。但他的女人太多,实在记不清哪个更漂亮,便下令召见没有生过子女的二十岁以上嫔妃。 两三百个女人站在一起,宋徽宗走来走去仔细挑选。 在一个美女面前站定,宋徽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封号?年方几何?” 美女回答:“奴唤周静秋今年二十岁,四年前被封为顺容。” 宋徽宗又有些舍不得了,这个周静秋浑身书卷气,而且美貌非常。当时他迷恋刘安妃,对其他嫔妃不怎么关注,早就把周静秋给忘了,现在才发现竟藏着个绝色美人。 吾乃上帝之长子,堂堂的大宋道君皇帝,怎能被美色所误?这种红颜祸水,还是送给老朱贼最好! 二十岁年龄太小,得再给老朱贼挑个更大的。 仔细寻找一番,宋徽宗在一丰腴女子面前停下:“你今年几岁?” 丰腴女子回答:“禀官家,奴唤作曹柔,今年二十七岁,六年前被封为顺仪。” 宋徽宗就此确定人选,连带李师师在内,给老朱贼送六个美女过去。 李师师稀里糊涂被招进皇宫,还以为皇帝要册封她为嫔妃,却跟其他五个嫔妃站在一起,听候宋徽宗的训示。 宋徽宗对她们说:“尔等去了汉中,当记得大宋恩情,使出浑身解数魅惑那老朱贼。最好能勾引小朱贼,或者说小朱贼的坏话,让他们父子心生嫌隙、反目成仇!今后平定了贼寇,皆给你们记下大功,你们的家人也能封官赐爵。” 六女惶恐震惊,都觉得这皇帝疯了。 宋徽宗却在自我感动,认为自己做出了巨大牺牲,忍辱负重乃一代贤明之君。 这些嫔妃,皆被废为庶人,但消息要保密,谁敢泄露就诛族! 两位皇女、五个嫔妃、一个李师师,还有许多金银财货,由李邦彦陪同石元公送去汉中。 另外还有五十多个宫女,作为这些女子的陪嫁丫鬟。 宋徽宗为了面子,还给两个女儿陪嫁一些金银。 虽然离开京城的时候,这些女人都坐在马车里。在宋徽宗的诛族威胁下,还真没有太监敢乱说话,始终严格保密不让外人知道。 出城之后,李邦彦满脸笑容,他始终在两头下注。 如果朱贼覆灭,李邦彦就有献计大功,是他用美人计迷惑离间朱家父子。 如果大宋灭亡,李邦彦也有大功。 就因为聊天的时候,朱国祥提了两句刘安妃和李师师,且朱国祥娶了两个寡妇,李邦彦便笃定朱国祥喜好寡妇和人妻,而且一直在觊觎皇帝的女人。 李邦彦相信,只要把这些女人送过去,朱国祥肯定对他赞赏有加,他可以在新朝继续做弄臣。 黄河里已经结了浮冰,行船有危险,议和队伍乘坐马车向西而去。 石元公回头看看车驾,感觉哭笑不得。 送名妓他还能理解,皇帝亲手把嫔妃送给贼寇,而且一口气送出五个,这直接震碎了石元公的三观。 天下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君? (本章完) 0390【缔结和约】(为企鹅大佬加更) 车辚辚,马萧萧。 赵福金掀开车帘,探头朝后看去,只见东京城墙变得越来越小。 她今年二十岁,嫁给蔡鞗三年多了。 也不必谈幸不幸福,刚结婚时还算恩爱,自从她怀孕之后,夫妻俩便聚少离多。 蔡鞗是个风流才子,还做了皇帝近臣。白天陪宋徽宗玩乐,夜里则去樊楼耍子,半个月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回家休息,家里还养着十多个姬妾呢。 “阿姐,你见过朱成功吗?”赵富金好奇道,“有的宫人说,他英武俊朗、学问渊博。还有的宫人说,他长得五大三粗,还吃小孩子心肺,造反就是为了抓更多孩子吃。哪个才是真的?” 赵福金回忆道:“我只远远看过一眼,确实英俊得很。” “那便好,”赵富金高兴起来,“等我跟姐姐嫁过去,就劝他不要造反了。爹爹肯定高兴,赐给他好多金银财宝。” 赵福金叹息:“唉,等你长大便知道了。” 赵富金今年才十四岁,又深居宫中没见过世面,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幻想。 并非宋徽宗不想嫁已经及笄的女儿,而是已经成年的帝姬要么嫁人,要么病逝,赵富金已经算最年长的了。 中途下车,在驿馆休息。 两位帝姬、五位嫔妃和李师师,互相之间都感觉很尴尬,基本不怎么进行交流。 特别是五个嫔妃,心里都非常害怕。因为她们的家人,被皇帝扣在东京做人质,好提醒她们时刻记住自己的任务。 其实都是扯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汉中与东京远隔千里,谁还顾得上谁啊? 宋徽宗当然也知道这些,他真正的期望在于,自己送出的都是绝色。有极大几率魅惑朱国祥,到时候几女争宠,各自结交外臣,派系争斗一起,说不定就能把汉中搞乱。 各自带着心事上路,雪花变得越来越大。 杨志早就从潼关撤军,只留下五百士卒等候,护送他们返回汉中。 一直走到华州,突降暴雪,车马难行。 逗留两日,大雪初晴。 李邦彦勒令知州、县令派人扫雪,他不仅是去送钱送女人的,还以副宰相的身份代表皇帝缔结和约。 城内城外无数百姓,被逼着去官道上扫雪,也不知会受冻生病死几人。 一路州县,就这样清除积雪过去,赶在冬至之前抵达五丈原。 骆谷关、大散关都已归还了朝廷,也即是说,傥骆道和陈仓道朱铭不要了。 反正今后随时可以过来,没必要耗费钱粮那么远驻军。 但斜谷关却保留着,连带着五丈原,也被朱铭收入囊中。 这是因为斜谷关有造船厂,在这里打造战船编练水军,向西可一路坐船到陇西向东可一路坐船到山东。 此地一占,可攻可守。 而且虢川镇、斜谷镇还是贸易大镇,一个镇的商业税收,比很多县城的税收都更丰厚。 朱铭一直留在斜谷关,等着朝廷派人来签和约,为此专门制作了一方“川峡大元帅印”。 “大元帅,”石元公自动改了称呼,笑着抬出一幅画,“幸不辱命,此画顺利带回。” 朱铭让抬画的士卒,小心展开一截,果然是《清明上河图》真迹。 他点名索要此画,做为皇帝嫁女的陪嫁品。 把名画放回画筒当中,朱铭问道:“怎带了一堆女人过来?我看其中一人,好像还是李师师。” 石元公靠近了低声嘀咕,讲明白情况之后,评价道:“那狗皇帝不但昏聩,而且无耻至极!” 不愧是宋徽宗啊,朱铭忍俊不禁,纷纷说:“都送回汉中,让老头子挑一两个,剩下的全部赐给立功将领。” 石元公连忙劝谏:“万万不可!皇帝的嫔妃,只有经略相公与大元帅能享用,怎能赏赐给立功将领?即便要赏赐,也该赏赐陪嫁宫女才是。” 朱铭说道:“狗皇帝的后宫嫔妃,若把三四十岁的也算上,恐怕能有一千人以上。今后如果打下东京,难道我与父亲各分五百个?这他娘的忙得过来吗?” 石元公顿时愕然。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朱铭说道:“让老头子先选,剩下的嫔妃赏给将领,陪嫁宫女赐给军中勇士。” 石元公很为朱铭着想:“大元帅也可选一两个,皆为绝色美人。” 朱铭甚至连两位帝姬都不见,直接去跟李邦彦签署和约。 李邦彦说道:“种氏女,开春之后可送到。四川诸位文官武将的家人,明年入夏之前送到。” “还有我那几位故友与旧部,以及一个叫岳飞的相州勇士。”朱铭提醒说。 白崇彦、闵子顺、令孤许三人,由于是朱铭的同乡好友,在朱铭起兵之初,他们就被朝廷除名编管了,全部限制居住在偏远州县。 担任濮州、金州太守时的几个属官,朱铭也打算索要过来。当然,某些官员可能不愿从贼,朱铭对此并不强求什么。 至今朱铭还不知道,在大散关设伏,让他损失一千多精锐,其实是吴玠出的主意。 张镗带着大军围困宝鸡,姚古始终坚守不出,直至和谈结束都没打起来。 姚古那两万多西军将士,就此完整保留,估计明年会拉去山东剿匪。 而奇袭时被埋伏的义军精锐,也不是全都战死了,被俘虏三百多人。因为受伤感染,死了一百多个,剩下的全都释放送还给朱铭。 “拿印来!”朱铭喊道。 郑泓捧着大印,白胜捧着印泥,待朱铭签完字之后盖上去。 宋徽宗已经盖印了,在东京盖好拿过来。 李邦彦连忙拦住:“不杀三牲盟誓吗?” 朱铭反问:“两三年的约定,用得着杀三牲盟誓?” 李邦彦愕然。 这份和约是不设期限的,属于永久性停战。 但签署双方都知道,谁先积攒足够实力,谁就会撕毁和约翻脸打仗。 甚至在战前,朱氏父子就商量好了,义军有着非常清晰的战略目标:第一,击退朝廷围剿;第二,寻机占领南襄盆地。 陕西这边,有斜谷关做前哨站即可,剩下的地盘都可以放弃。 因为陕西连年用兵,且天灾人祸不断,民生经济已经极为困顿。除非横征暴敛,否则难以征收赋税,甚至还要倒贴钱粮进去救济。 还有就是,西军难以全部消灭,想要占领陕西全境,需要旷日持久的打仗。而四川是没有那么多军粮支撑的,作战期间只能在陕西就地征粮,说不定逼得士绅大族募兵反抗,到时候就更加难以收拾。 另外,除了汉中之外,四川其他地方都还没开始清丈田亩,接下来的任务是把各种内政搞好。 这么说吧,就算张广道打下东京又如何? 宋徽宗肯定提前跑路去东南,而北方全是烂摊子,朱家父子占下来就得承担治理责任。 而且地盘越大,需要的军队越多,粮饷负担就越严重。 南阳襄阳盆地,不但是东出的战略要地,而且比陕西更好治理。那里地广人稀可以用来奖赏立功将士,同时吸纳更北边的流民来开垦。每个流民获得两亩荒地,就必须佃耕立功将士的一亩赏田,以此保证赏赐下去的土地不被闲置。 别看奔袭凤翔的时候,多数士卒只获得两亩赏田。 但整场大战打完,人均赐田达到了八亩,有些军官甚至赐田三十亩以上。 这些赏田,可以出售,第一次交易甚至免收过户税。 接下来占领南襄盆地,至少要在那里驻扎三万大军。这些士兵举家迁徙,再配合着流民耕种,两三年时间就能让南襄盆地恢复生机。 南襄盆地不但是汉中的前沿,还能把川东也连通起来,向北可进攻东京,向东可攻略江淮和江南。其重要性远远高于陕西,是接下来的主要发展方向。 和约签署完毕,李邦彦撇开旁人,私底下对朱铭说:“那些嫔妃,是愚兄向皇帝求来的,皆为后宫绝色,可还入得成功兄法眼?” 朱铭哈哈一笑:“的确个个都是绝色,士美兄有心了。大宋倾覆在即,此事你我皆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须下一点功夫,东京那边就多多仰仗士美兄了。他日,定有厚报!” 李邦彦就像三伏天饮了冰水,浑身上下都舒坦:“成功兄志在天下,我又怎是那迂腐之辈?” 两人各怀心思,相处特别融洽。 朱铭甚至拿出一些金银,赠送给李邦彦做盘缠。 把这家伙打发走,朱铭还得留在斜谷关,因为下雪无法从褒斜道回去。 他这才有功夫,去见几个女人。 “大元帅万福!” 美女们屈身行礼,好奇当中带着一些畏惧。 朱铭扫了一眼,最漂亮的是赵福金和裴月里嫦娥。 但裴月里嫦娥年龄太小了,没胸没屁股的,朱铭实在不忍心也没兴趣。 此女的五官极为精致,完美得仿佛从画中走出,加之年龄幼小娇弱玲珑,正好符合古代文人的审美。所以宋徽宗才惊为天人,赐下“月里嫦娥”这个名字。 朱铭对她们说:“雪化之后便回汉中,尔等先在斜谷关休息一阵。” “是!” “全凭大将军吩咐。” “……” 李师师一直在暗送秋波,宋徽宗把她赐给朱国祥,她却更想留在朱铭身边伺候。 朱铭只当没看见,等回去跟朱院长商量之后再说。 赵富金年龄太小,且等她长大再洞房。 赵福金倒是可以交流一下感情,毕竟是自己凭本事抢来的老婆,朱铭打仗半年确实有些生理躁动了。 (本章完) 0391【蠢萌帝姬】 夜里又下雪了,天寒地冻。 斜谷关守军有三千人,长期驻扎此地。 还剩下一些朱铭的亲兵,以及护送议和团队的五百士卒,开春之后都要带回汉中去。 王渊、韩世忠去了南襄盆地,种彦崇则去了汉中。在熟悉义军的军纪和战法之后,他们会被提拔为将官,参与明年的军队整编工作。 关城内也有打更人,邦邦邦敲着声响。 被官府强征守关的本地青壮,重新释放为平民。又从北边迁来些流民,斜谷镇已然恢复人气,他们没有钱财储蓄,现在靠给军队干活为生。 关外的斜水两岸,包括五丈原,都将大力开垦,为守关将士提供军粮。 刚刚结束战争,关城内实行宵禁,入夜之后便安静下来。 赵富金推开窗户,伸手去接黑暗中的雪花。 一阵冷风灌入,赵福金打了个寒颤,连忙过去把窗户关严实:“当心受了风寒。” “不碍事的,”赵富金性格活泼,看着手心雪花迅速融化,笑问道,“阿姐,你读书多,汉中是甚样子?有没有东京繁华?” 赵福金摇头:“不知,我也是第一次离开东京。” 赵富金回到桌前坐下,嘀咕道:“他为甚要造反呢?听说还中过探花郎,留在东京做官不好吗?咱们一路过来,遇到许多州县,都不如东京富庶。” 赵福金没有读过朱铭的檄文,却对《治安疏》有所耳闻,还听说过太学生击鼓叩阙的故事。 她隐约能够感受到,大宋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朱铭和那些太学生,犯不着冒着坐牢风险直谏皇帝。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福金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她以前生活在皇宫,后来居住在公主府,即便出门去逛相国寺,也有人提前净街开道。民间疾苦,她永远无法看到,直至这次远行途中,才发现大宋还有很多穷苦人。 在此之前,赵福金一直以为,天下百姓都不愁吃穿,坚信大宋正处于繁荣盛世。 “大元帅!” 门外候着的宫女,突然慌张问候。 朱铭的声音传来:“你们去休息吧,外面站着很冷。” “是。”宫女的脚步声远去。 赵福金连忙起身迎接,却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让赵福金心中好受了些,不再那么担忧害怕,至少朱铭是尊重自己的。蔡鞗就不会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完全不理会她的想法。 “大元帅请进。” 开门之后,赵福金带着妹妹屈身行礼。 赵富金胆子颇大,盯着朱铭一个劲儿瞧。 “我脸上有花吗?”朱铭微笑着解下大氅,衣服表面已沾了不少雪花。 赵富金忽然羞涩起来,躲到姐姐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朱铭自己脱掉大氅,折了一下放在凳子上。 两位帝姬全程看着,没有丝毫帮忙的动作,她们都是被人服侍显然没有服侍人的习惯。 甚至有点不懂礼貌,朱铭是来她们房间做客的。身为主人,见到客人脱掉外衣,也该帮忙找个地方搁衣服啊。 朱铭倒没有在意细节,只联想到她们的遭遇,不免带着些唏嘘和怜悯。 在另一个时空赵福金是第一个被送进金营的帝姬。而且是完颜宗望点名索要,认准了要纳赵福金为妾。 如果只是如此,赵福金还不算最悲惨,只须屈身完颜宗望一人,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和亲”。 偏偏完颜宗望染风寒死了,赵福金被当做玩物,赐给金国宰相完颜希尹。 有传言是“谷道破裂”而死,这估计是后世瞎编的,史书用了一个“殁”字。 殁通刎,有自杀之意。 而且殁于牵羊礼之后,多半是不堪受辱自尽的。 当时很多女子都选择自尽,比如赵桓的皇后朱琏。 实在是牵羊礼太恶心,不论男女,都要裸着上身,披着羊皮,脖子上系绳,像羊一样牵着走。 朱铭问道:“饭菜还吃得习惯吧?” 赵福金说:“习惯。” “肯定不如皇家的珍馐美味,过过寻常日子也好。”朱铭说。 赵富金猛地来一句:“爹爹陪嫁了许多金银,大元帅既做了我跟阿姐的夫君,这些金银拿去用便是。大元帅不用太节省,多买些好吃的,钱用完了我就给爹爹写信,让他派人再送一些……哎呀,阿姐你踢我脚作甚?” 这话听得朱铭很无语,问道:“伱爹爹很有钱吗?” “是啊。”赵富金说。 朱铭又问:“他那些钱从何而来?” 赵富金说:“官府上交的赋税。” 朱铭再问:“赋税从何而来。” 赵富金道:“百姓做生意和种地都要交税,这个我是知道的。” 朱铭问道:“你晓得一个寻常农民要交多少税吗?” 赵富金摇头。 “一个五等户……算了,跟你说不清,”朱铭懒得详细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农民,因为交不起赋税而忍饥挨饿。甚至是卖儿卖女,甚至是活生生冻死饿死。你爹爹给你的钱,每一文钱都沾满了血腥!” 赵富金目瞪口呆,扭头看向姐姐。 赵福金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叹息。她也不知道真假,但猜测多半是真的,因为她这几年读过很多书。 蔡鞗是个才子,家里藏书颇多,又经常不着家。赵福金闲得无聊,就去翻那些藏书,有些是史书,有些是前朝笔记。 根据书中的描述,但凡造反能够坐大的,肯定是因为民不聊生。 刚刚抵达潼关的时候,赵福金隐隐听到“狗皇帝”这个称呼。 杨志留下的五百士卒,在潼关等着护送和谈团队。隔得老远,就对她们指指点点。在进入关城下榻之后,有士卒在屋外小声说:“那是狗皇帝的女儿,能嫁给大元帅算她们造化。” 那一句“狗皇帝”,赵福金就知道自己父亲有多招人恨。 赵福金欠身低头:“奴代父皇陪不是。” 朱铭说道:“你没必要代他道歉,他做下的事情,也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今后有时间,我带你们去民间多走走,看看我治下的普罗大众,都是怎样生活的。川峡百姓,肯定比大宋百姓过得好,但依旧生活得非常艰难。” “全凭大元帅做主。”赵福金再次行礼。 赵富金却说:“那我和阿姐的妆奁钱,大元帅都拿去送给百姓吧,他们就有钱买衣服和粮食了。” “哈哈哈哈!” 朱铭是真被逗笑了,这位帝姬着实呆萌得很。 “我哪里说错了吗?”赵富金表情疑惑。 赵福金对妹妹说:“天下百姓数以万兆,咱们的妆奁钱哪里够?” “哦。”赵富金低头扯袖子玩。 朱铭问道:“天色已晚,你还不去休息?” 赵富金说:“便要睡了。” “回你自己房去,你的房间在隔壁。”朱铭提醒说。 赵富金道:“出宫之后,我便一个人睡不着,要跟姐姐睡才安心。” “今晚不必了。”朱铭说。 “为什么?”赵富金问。 朱铭以手扶额,赵福金脸色羞红。 赵富金猛然醒悟过来:“我知道了,我跟阿姐嫁给大元帅,今后便都是夫妻了。夫妻是要一起睡觉的,大元帅今晚想跟阿姐睡觉。但我独自睡不着,不如就三个人一起睡吧。” 古代耻于两性教育,直到女子结婚前,才有年长妇人来专业讲述,条件不错的家庭甚至还有教材(春宫图)。 但很明显,赵富金暂时还没接触过这些,她以为就是单纯的一起睡觉而已。 赵福金把妹妹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今晚你回自己房间,莫要惹怒了他。可还记得爹爹的嘱咐?” 赵富金点头:“记得,爹爹让我们把大元帅伺候好,多多讨得他欢心,今后帮着爹爹说话。我会帮爹爹说好话的,等我跟大元帅相熟了,便劝他不要再造反。” “这些以后再说,你先回自己房间休息。”赵福金把妹妹往门口推。 赵富金一步三回头,很想留下来,离开皇宫之后,她确实难以独自入眠。 好不容易把这家伙打发走,朱铭开门唤来侍卫,要了一壶酒和温酒器,便让侍卫去外面的房间烤火休息。 木炭点燃,慢慢煮酒。 朱铭问道:“你这妹子,在宫里就没人教育?” 赵福金说:“生母病逝得早,富金便交给郑皇后抚养。其实郑皇后也没怎么管过,都是年长的宫人在教养,这许多年也缺少见识。若有得罪大元帅之处,还请大元帅海涵。” 朱铭说道:“不用称呼大元帅喊大郎或夫君都可以。” “大郎。”赵福金着实喊不出夫君二字,两个月前,她的夫君还另有其人。 又聊了些闲话,酒已经热了。 朱铭提起酒壶,赵福金终于意识到,不该让夫君给她斟酒,连忙上前帮着拿酒壶。 “还是我来吧,”朱铭倒了两杯“暖暖身子,今晚够冷的。” 你一杯,我一杯,赵福金不胜酒力,渐渐的双颊酡红,在油灯映照下更加美艳。 朱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由衷说道:“听闻福金是最美的帝姬,今日方知所言不虚。” “大郎谬赞了。”赵福金醉眼朦胧,在酒精的作用下,倒是比之前更放得开。 朱铭说:“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 “是!”赵福金的脸蛋变得更红,不敢跟朱铭对视,低着头走向床榻。 两刻钟之后,朱铭正在巫山旅游,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昨晚朱铭端着酒具,用脚把门勾回,忘了反闩房门。 赵福金吓得连忙缩进被子里,朱铭则伸手去抓放在床头的宝剑。 黑暗中,赵富金站在门口气呼呼说:“大元帅,阿姐都被你打哭了,我在隔壁听得清楚。便是爹爹让我们服侍你,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朱铭差点大声呼唤侍卫,此刻得知原委,瞬间无语至极。 赵福金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羞得没脸见人,却又感觉很滑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小孩子快回屋睡觉。”朱铭呵斥道。 赵富金却把门关好,然后走向床榻:“我偏不,我要保护阿姐,跟姐姐一起睡。” “啊!” 赵福金吓得一声尖叫,惊慌呼喊:“你别过来,阿姐没有挨打!” “可是有刺客?” 赵福金的尖叫把侍卫引来,急匆匆已奔至门外。 “没有刺客,莫要进来!”朱铭连忙下令。 古三把耳朵贴近房门,再三确认道:“真没刺客?” 朱铭气急败坏:“退下!” 侍卫们终于走了,房间里变得安静。 赵富金在黑暗中弱弱问道:“我哪里又错了?阿姐你若被欺负,莫要瞒着不说,我给爹爹写信告状。” “我真没挨打。”赵福金咬着嘴唇憋笑,死死抓住被子遮盖全身,生怕这蠢萌妹妹钻进被窝。 朱铭也哭笑不得,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本章完) 0392【张叔夜建功】 大雪不但停了,而且还有太阳。 朱铭起床比平时稍晚,他在屋里刚有动静,两个宫女便敲门进来,麻利的服侍着穿衣服。 衣服还未穿好,又有宫女端着洗漱用品进来。 牙刷是从朱铭房间拿来的,宫女当然进不去,全程有侍卫监督。 这些宫女都喜欢他,因为昨晚寒冷,大元帅知道体贴人,让她们不用站门口候着,可以早早回房烤火休息。 一个小小举动,就赢得宫女们的好感,因为大元帅把她们当人看。 此刻伺候朱铭穿衣洗漱,就显得格外殷勤卖力。 倒是朱铭有些不习惯,就在宫女要给他擦脸时,朱铭夺过热毛巾自己来。 赵福金被这动静吵醒了,依旧躲在被窝里装睡,等朱铭离开房间之后,她才红着脸起来穿衣。 不多时,又有侍卫来敲门。 宫女出去交谈几句,便端着托盘进来,笑着说:“大元帅让人送来的,可真是体贴娘子。” 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小米粥和肉包子而已。 “我吃不了恁多,把十四姐也喊来吧。”赵福金吩咐。 赵富金大半宿没睡着,打着哈欠从隔壁而来,睡眼惺忪被宫女带来吃饭。 刚刚坐下,猛然想起什么,她又走到赵福金身边,全身上下摸来摸去:“姐姐哪里疼不?昨晚我走了他是不是又打你?我听姐姐哭了好久。” 赵福金羞得脸颊通红,呵斥道:“不许乱说!” 几个宫女全部侧身,避过两位帝姬捂嘴偷笑。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赵富金着实饿了,夹起包子就吃。 赵福金咽了几口,便坐在那里发呆。她想起东京的人和事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去看看,蓦地又想起朱大元帅,倒也没刚开始那般抗拒了。 今日雪霁初晴,朱大元帅去了校场。 一百多个孩童,有男有女,但以男童居多此刻正在校场列队操练。 年龄最大者十二三岁,年龄最小者只有六七岁,都是各部撤军时带回的陕西孤儿。 当时还带回很多饥民,已经随大部队去汉中,明年开春就要迁徙到南襄盆地。 孤儿们则被单独留下,前些日子都在养身体,吃饱穿暖气色好了许多。 朱铭甚至让一个落魄士子,每日教他们读书识字。 停战之后,来投靠的陕西士子颇多。都是混得比较糟糕那种,有人举家来投,有人孤身而至,倒是为朱铭提供了许多中低层官员苗子。 “元帅!” 孩童们停下来,用爱慕的眼神仰视朱铭。 那个落魄士子的任务,不但要教育文化知识,还负责给孩童灌输某种思想。即朱铭是这些孩童的再生父母,没有朱铭出手救济,孩童们都会冻死饿死病死。 “义父!”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走到朱铭面前作揖行礼。 朱铭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必须自己培养铁杆班底。每年都会从孤儿当中,挑选一两个佼佼者,收为义子或义女,既能拉近关系,又可激励孩子们学习向上。 目前收的义子只这一个,赐姓改名为朱孝忠。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脸上又长肉了,比以前俊朗许多,再过两年就是一个翩翩小郎君。” 朱孝忠得了夸奖非常高兴:“这里的饭菜好吃,每顿都吃得饱。” “你们继续操练。”朱铭吩咐道。 “是!” 朱孝忠退回去,领着众多孩童,用木枪练习刺击。 校场里的积雪已经扫除,因为朱铭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操练得格外卖力,只求获得他的一句口头表扬。 …… 童贯已经狼狈回东京,跪在宋徽宗面前请罪。 宋徽宗的脸色阴沉至极,怒极而笑道:“你领兵出京时怎说的?伱夸下的海口,可有一样做到了?” 童贯带着哭腔说:“陛下,此非战之过。上庸之地,险要难行,纵有百万虎贲,也只能凭水师而战。贼寇不但水师精悍,且有一种砲车,发时做霹雳响,可投掷铁石到十里之外。寻常盾牌若被砸中,立刻化为齑粉。” “真有那般神异?”宋徽宗本来不信,现在已确认无误。 因为种师道、刘延庆的两路大军,发来战报也这样说,不约而同的提到朱贼有奇怪砲车。 只不过射程不一,种师道说能打三里,刘延庆说能打八里,到了童贯口中直接变成十里。 童贯哭泣道:“确实那般神异,恐为海外仙人所授,非人力所能抵挡之。” 宋徽宗说道:“据种师道所言,此物乃朱贼所造兵器。还有一种更小的铁棍,亦能发射弹丸,朱贼足有数百兵持此神兵。若是仙人所赐,怎么赐下这许多?” 童贯改口道:“定是仙人赐下法器图纸,朱贼父子自行打造的。” 宋徽宗吩咐随侍太监:“把种师道唤来。” 大战之后,各路主将,只有种师道乖乖回京受罚。 姚古带兵回了河湟,撤军之前向朝廷报捷,说自己以不足三万兵力在宝鸡和大散关挡住十万贼寇,还俘虏数百个朱贼的铁甲精锐。 这位老兄确实没有吃败仗,因功加官为熙河节度使(从二品)。其子姚平仲,因功加官秦州承宣使(正四品)。就连献策有功的吴玠,也升迁为敦武郎(正八品)。 同时,朝廷勒令姚古厉兵秣马,开春雪化之后立即前往山东剿贼。 而折可求那边,也不甩锅给谁,只说折家军溃逃,是因为粮草不够了。至于为啥粮草不够,留给宋徽宗自己猜。 接着又说折家军实力未损,他沿途收拢溃逃士卒近两万,随时可以再去跟朱贼拼命。 但钱粮不济,还须朝廷赶紧提供粮饷。 “收拢溃逃士卒近两万”,这句才是关键! 宋徽宗只能表面斥责一通,再让地方调运粮草去安抚,并勒令他明年开春去河北剿贼。 至于刘延庆那里,先是甩锅给种师道,说自己即将攻破贼寨,彻底打通傥骆道杀入汉中。就在此时,种师道大败,导致朱贼杀到陕西,把刘延庆的回援大军堵死在骆谷。接着又甩锅给王渊和韩世忠,说这两人阵前倒戈,导致全军士气大跌。 刘延庆声称为了保住大军,与朱贼多方周旋谈判,这才被迫答应投降。那些被朱贼释放的俘虏,多数都已逃回家乡,只要朝廷给足钱粮,他立即就能重新征募回来。 既然能把军队重新征召回来,宋徽宗也不好太过惩罚,象征性给刘延庆的妻子升一级诰命。 就连种师中、刘锡、刘锜,也因保住咸阳和长安,阻止朱贼席卷关中,各升了一级寄禄官。 陕西三路大军,黑锅都得让种师道来背。 这位已被撸去所有职务,奉命提举醴泉观。 种师道被招进皇宫面圣,宋徽宗说:“你与童贯讲讲那古怪兵器。” 种师道说道:“臣被朱贼俘虏之后,多番旁敲侧击,虽未打听明白,却也知道那两种兵器被称为火枪、火炮。臣细细思之,猜测其以火药发作,只是不知究竟该怎样仿制。” 北宋的火药配方,只能剧烈燃烧,无法造成爆炸效果,因为硝石比例太低了。 当然,偶尔因调配不当,也会出现爆炸现象。 种师道又说:“臣回东京以后,询问了一些傀儡师和药匠。他们说火药确实有可能炸响,其声如霹雳,或许朱贼用的便是此物。请陛下赐给十个药匠,再赐一些钱财,臣愿意为朝廷探究火枪、火炮的制作之法。” 宋徽宗点头道:“此事便准你去做,若能成功,立即官复原职。” “谢陛下开恩!”种师道感激涕零。 宋徽宗又说:“择一种氏女,给那小朱贼送去。” 种师道连忙表态:“种家世代忠于朝廷,绝不与那贼寇结亲!” 宋徽宗反问:“朱贼索亲,你种家不愿嫁女,难道让折家嫁女过去?” 种师道顿时语塞,若是折家跟朱贼联姻,今后陕西就危险了。一旦朱贼带兵杀来,各路西军不但要防贼,还要防备折家突然倒戈。 想起那朱贼所言,果然句句应验。 种师道无奈领命:“是!” “官家,官家……山东有捷报!” 太监李彦带着蔡攸前来,站在殿外兴奋大呼。 宋徽宗立即有了精神:“快快进来!” 蔡攸说道:“张叔夜使用离间计,令贼寇李太子及其部将内讧火并。官兵趁机杀出,大破贼寇,斩首三千余,生俘一万多人。官军收复郓州、东阿、平阴三城,贼酋李太子被擒,即日便可押送进京。” “好,好!” 一连串的大败当中,宋徽宗总算听到喜讯:“张叔夜转升两官,擢为京东路都转运,兼京东路安抚使,全权负责山东剿贼事宜。” 童贯和种师道连忙说:“恭喜陛下。” 宋徽宗高兴道:“张叔夜中流砥柱,真乃国之栋梁也,再荫其一子做官。明年西军调往山东,也以张叔夜为主帅!” 童贯低头,脸色有些阴鸷,他好像失去统兵之权了。 再想想进攻金州那场大战,童贯憋屈无比…… (本章完) 0393【金州之战】 童贯进攻金州,分为两条路线。 一路屯兵郧乡(郧县),逆汉江而上直击洵阳。 一路屯兵竹山,走陆路攻打平利。 两路都不怎么好走,因为那一大片区域,放在八百年前叫上庸,放在八百年后叫……神农架! 金州义军其实不多。 张广道领兵一万一千守洵阳,其中五千是水师。 关胜领兵六千守平利,在平利与竹山之间,修筑营寨死守险地。 总兵力才一万七千人,算上民夫也就两万出头。因为大部分是水路,民夫都不用征募太多。 但是,这一万多兵训练时间最长,从朱铭攻打汉中时就开始编练。 兵源多为山中药户和猎户,一边采药一边打猎,翻山越岭对他们来说属于出门散步。 (也有一部分编练自流民青壮,从南襄盆地逃过来的,这类部队训练时间也长达半年。) 至于水师将士,一半是私盐贩子和渔民,剩下一半是汉江水匪,而且是神农架地区的水匪。 金州义军跟汉中一样,主打一个防守反击。 童贯的进攻部队,若把京西南路的乡兵也算上,足足有七万三人。 17000对阵73000! 双方率先在淯阳镇(蜀河古镇)附近爆发战斗。 童贯坐镇襄阳,前线领兵主将,北路是辛兴宗,南路是辛企宗。 辛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投靠童贯,当时的童贯还无法单独统兵,只是作为监军参与战事而已。 在距离淯阳镇八十里的地方,也即后世的白河县城,辛兴宗就安营扎寨了。 没法再继续向前,因为江岸难行大军,必须用船只来运兵。 在彻底击败或压制义军水师之后,辛兴宗才敢用船只大规模运兵,否则稍有差错就会全军覆没。 “务必尽快拿下,童太师在襄阳等着呢!”辛兴宗对何灌说。 何灌的资历,其实远超辛兴宗,只是跟童贯的关系没那么密切。 何灌说道:“那些水兵,须得再操练一个月。” 辛兴宗说:“童太师可等不及。” 何灌无法再抗命,只得带着官兵水师朝淯阳镇进发。 他手里的战船,多由漕船改装。 宋徽宗为了运输粮食和花石纲,这些年疯狂制造漕船。仅在政和四年,南方各地就打造漕船6700艘,北宋的造船业达到巅峰时刻。 但贪腐严重,漕船质量堪忧。 在决定征讨朱贼之后,朝廷勒令大量改造战船,负责此事的正是朱勔。 一共改造了300艘战船,其中200艘调来打金州,另外100艘调去打夔门。 何灌手里不但战船数量很多,而且吨位还很大:五百料战船1艘,三百料战船10艘,二百料战船50艘,一百料战船139艘。另有一些百料以内的小型战船。 而金州义军的战船,多为商船改造:三百料战船1艘,二百料战船15艘,一百料战船37艘。另有许多百料以内小船,甚至还存在那种几米长的“黑风寨主力战舰”。 汉江之上官兵水师战舰,张满风帆浩浩荡荡而来。 就这数量和吨位,不用干别的,撞也把义军水师给撞赢。 但何灌总有些担忧,因为官兵水师没咋操练过。 一部分来自虎翼水军(禁军),最初从江淮招募兵员。后来渐渐父死子继,士兵基本不训练,战船被将领拿去做生意,只在每年端午表演给皇帝看。 一部分来自各地的纲军、漕军、巡检兵,平时都在收税或跑运输。 反正朱勔改造好战船,各地再送来水兵,就临时把水师组建起来,何灌接手的便是这些操蛋玩意儿。 张广道站在土堡的墙头上,用望远镜观察敌情,看着那铺满江面的战船,忍不住咋舌道:“朝廷果然财大气粗啊,俺手里的水师算个什么?准备发炮!” 寒酸无比的义军水师,一些藏在淯水,一些藏在更上游的汉江。 何灌站在船头,看不到任何敌踪,心中顿时更加警惕。 “轰轰轰轰……” 生铁铸造的加农炮,汉中有六门,洋州有四门,这里却有八门! 炮弹毫无征兆的从两岸飞来,不断溅起水花。 由于官兵战船太多,且体型很大,八发炮弹射出,竟然有两发命中。 什么情况? 何灌猛吃一惊,他以为是投石车在攻击,但贼寇的砲车也打得太远了吧。 不论如何,须得继续前进。 何灌的任务有两个,搜寻义军水师并击败,运送先头部队去抢占一处落脚点。 些许投石车而已,暂时可以顶住。 被命中的两艘战舰上,此刻水兵们却惊骇不已。其中一艘被重创,吃水线处被砸了个洞,正在疯狂进水随时可能沉没。 向导非常害怕,建议道:“何将军,退回去三四里有河边平地,那里也可安营扎寨,没必要再向前航行了。” 何灌还没说话,瞭望手就传来消息:“有一艘战船打旗号,他们正在下沉!” “退后几里!” 何灌让人打出令旗,官兵战船陆续收起风帆,划桨开始后撤。 退后三四里地,那里有个江边村落,百姓早就跑光了,村子里空无一人。 三千先锋部队,登陆之后安营扎寨。 何灌乘坐小舟,去查看战船情况,他还没来得及靠近,船上的士兵就纷纷跳水。 把水里的士兵捞上岸,何灌问道:“怎突然就沉了?” 统领此船的军将说:“侧方被打了个大洞。” 一个说不明白,一个听不明白。 何灌又询问是否还有别的战船受损,很快就被带到另一艘船上。 只见船头被砸得粉碎,问是被什么东西砸的,却没有一个士兵答得上来。 凭空猜测,哪里想得出来? 等立好营寨,先锋部队驻扎进去,何灌立即分出一些战船返航,配合那里的商船把大部队分批运来。 辛兴宗率军坐船而至,问道:“还没击败贼寇水军?” 何灌说明情况,辛兴宗也感觉奇怪。 又一日,二十多艘义军小船,划到官兵大营附近挑衅。 辛兴宗说:“赶紧剿灭贼寇水军,我军才好安心渡江攻寨。” 何灌立即登船指挥战斗,快要追到那天被炮击的地方,他下令降帆停船等待命令,只派几艘200料战船继续追击。 这次火炮没有动静,因为官兵战船太小,而且只有区区十艘,火炮的命中率不高,没必要浪费火药和炮弹。 但还有投石车等官兵战船越来越近,无数平夷砲开始投射石头。 而且更多义军战船从淯水杀进汉江。 40多艘几十料的义军小船,犹如群狼围攻老虎,朝着几艘二百料的官家战舰猛冲。 何灌左等右等,也没见到那奇怪“砲车”,于是出动40艘大船支援友军。 义军哪里敢接战?船小好调头,一时间跑得飞快。 “轰轰轰!” 八发炮弹,全部落空。 但随着官军战船越来越接近土堡,不计其数的平夷砲抛射,却有两块石头砸中。 这些官兵的战船,全部偷工减料,使用非常廉价的木材打造。 不但造船时可以贪一笔,而且造好了坏得快,又能继续造船继续贪。 船身被投石车砸中一下,居然直接裂出大口。 “不过尔尔!” 何灌下令更多战舰向前,因为在淯水汇入汉江处,非常适合两面夹击,贼兵肯定设置有埋伏,刚才投入的那点力量不够获胜。 然而,根本没有埋伏。 实在是双方水军力量太悬殊,张广道就没想过真正接战,义军的战船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就逃多远。 “轰轰轰……” 随着官兵水师主力靠近,火炮终于完成填装再次发射。 这回命中一艘,砸碎船舷之后,又在甲板上弹跳,所过之处血肉模糊,砸死砸伤好几个水师官兵。 义军战船实在逃得太快,何灌又不敢追得太深,只能下令全军返航,路过土堡时又吃一轮炮击。 火炮加上平夷砲,这次击沉一艘、击伤六艘。 何灌回去清点损失,顿时郁闷得不行,自己连贼船的毛都没摸到。 他找到辛兴宗说:“贼寇水师不敢接战,砲车又厉害得紧。不如离得远些运兵过江,官兵翻越那些小山丘,直接去攻打镇上堡垒。” 辛兴宗思索一番,点头道:“也可。索性过江之后,就在山头扎营,挨着江边也不缺水源。阁下就守在营寨附近,遇到贼寇水军立即赶走。” 就在官兵隔得老远运兵过江,打算转移扎营地点时,义军的小船又来挑衅。 何灌只当是有苍蝇飞来飞去,都懒得再派船去追,全程用床子弩还击。弩箭也宝贵,没射几支出去,便连床子弩都不用了。 长期跟大明村合作的盐贩子屈方平,如今已是张广道麾下的水军统领,他回到土堡当中郁闷说:“官兵水将不上当了,再怎挑衅也不动。那床子弩又射得远,俺可不敢靠得太近。” 张广道说:“俺用千里镜仔细看了,敌将是个会打仗的,但他手下的水兵却不行。每次敌将打出令旗,那些敌船都反应很慢,有时掉转船头甚至快撞到一起,还得水兵用长蒿撑着船身彼此推开。” 何灌不仅会打仗,而且善于治理地方。 此人是武进士出身,做岷州(甘肃岷县)太守时,开凿水渠灌溉数十万亩土地,还对两百多万亩土地进行改良,解决了河湟地区的部分粮食问题。 何灌今年已经五十九岁,官职是侍卫步军都虞侯。 历史上,宋徽宗逃跑,宋钦宗登基。 郓王赵楷妄图篡位,带着皇城司兵马想要入宫。并且串通文官,提前把何灌给调离京城。 何灌却找借口留下,统率禁军把郓王拦住,宋钦宗这才有惊无险当上皇帝。 立下如此大功,结局却很凄惨。 他奉命到前线抵抗金军,由于兵力不足,只能招募平民充数。 走到半路,梁方平逃跑的消息传回,何灌麾下的平民部队,还没看到金兵就直接溃散。 何灌只能带着残兵回京,求见宋钦宗无果,竟被勒令在城外御敌。 一个保护新皇帝登基的六十二岁老将,就这样领着一群残兵,背靠护城河跟金兵战斗三天。最后重伤力竭而死,还剩两个亲兵继续战斗,也一起战死在护城河外。 死后又遭言官弹劾,责怪其弃守白马津,被宋钦宗追夺官秩。 对了,当时的宰相是白时中何灌建议把还能打的禁军,全部留下来防守京师。 白时中却不同意,非要调兵去黄河以北,葬送掉东京最后一股可战之兵。 “现在正是酷暑,天干物燥,适合火攻,”张广道望着远处江面,“水流湍急,敌船平时都停靠在河湾。待俺拖他半个月,拖得官兵水军大意了,你敢不敢去夜袭数倍于己的敌人?” 屈方平笑道:“有甚不敢?以前贩盐的时候,哪天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 张广道说:“那就把官兵水师一把火烧了!” (本章完) 0394【都来不及烧】 左金贵是淮南那边的将官,隶属于厢军系统,被编为纲军好几年,专门负责运输花石纲。 朝廷要打仗,一纸调令就来了,还让他们乘坐漕船改造的战船。 那玩意儿能拿去打仗吗? 左金贵知道有多脆,船身使用的木料,也就比他家柜子好点。 至于水密舱什么的,左金贵都没那种概念,内河平底船你不能要求太多。 隔壁一艘船开始划桨,左金贵喊道:“又出去啊?” 那艘船的将官说:“我们这些两淮来的,天生就是劳碌命,别人睡觉咱还得巡逻。” 左金贵笑道:“贼寇的水师,早就被吓破胆,出去转一圈便是。” “走了,走了!”那将官挥手道。 眼下这支官兵水师,兵源复杂得像一个大拼盘。 地位最高那批,自然是来自东京的虎翼水军。几十年前,他们的祖父辈也是江淮人,但如今已变成东京土著。虽然在东京各种被欺负,离京之后却可以欺负人。 其次是两浙和江东人,他们当中一些将官,有朱勔的狗腿子做靠山,乃是朱勔的党羽的党羽。 然后是南阳、襄阳人,他们具有本地优势,有地方文官撑腰。 最惨的便是两淮人,爹不亲娘不爱,属于鄙视链的最底层。什么苦活累活都让他们干,打水仗冲在最前面的也是他们。 “啊……哎哟!” 远处战船飘来哭喊声,左金贵好奇张望,很快就有消息船挨着船传来。 虎翼水军违背军令喝酒,被何灌巡视战船时发现,一共三十多人被罚军棍。但带头喝酒的指挥使,何灌不敢惩罚,因为人家是伯爵。 对于这顿军棍,无数水兵幸灾乐祸,他们早就看不惯京城来的兵大爷。 都是臭当兵的,瞎神气个啥? 那边罚完军棍不久,便有传令官到来,对左金贵说:“都虞侯有令,夜里须时刻警戒。” “是!”左金贵连忙挺直腰杆。 等传令官走了左金贵立即不当回事儿,吩咐士兵几句就睡大觉去了。 贼寇就那几条小船,早就被吓破胆子,哪里还敢来偷袭? 更何况,每天夜里都有战船,在火炮射程外来回巡逻。便是贼寇杀来,巡逻船也会提前示警。 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距离左金贵的战船两百米远,另一艘战船上正在喝酒。 襄阳本地将官陶德胜,在船舱里掌灯笑骂:“上头不许喝酒,天天都来巡查,你这厮也不怕挨板子?” 孙敬说:“他查他的,我喝我的。他不准喝酒,我还不想打仗呢。朱相公就算做了反贼头子,买卖也守规矩,每次购粮都用真金白银。咱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有油水可捞,大头巾吃肉,咱们跟着喝汤,那日子多快活?非要急着打仗,老子还没捞够呢。” 陶德胜自己倒了一碗,就着下酒菜吃起来:“打仗不算啥,就是带兵的偏心。京城来的那帮人,屁事不干还吃得最好,把咱们襄阳人当成小娘养的。依我看啦,贼寇最好来夜袭,把那些京城老爷兵都杀光。到那个时候,就知道仰仗我们本地人了。” 孙敬笑道:“贼寇真来了,也是先杀我们。” “你就不知道开船赶紧跑?”陶德胜说道,“咱们这一跑,两淮兵也肯定跑,到时候就是东京兵和江南兵受死了。” “也对,”孙敬说道,“保住性命要紧。这战船不错,个头大得很,指不定战后还能归咱们。” 陶德胜又说:“其实何灌为人还不错,看得出来有些本事。就是那高冠英惹人厌,他一个虎翼水军头领,凭什么管我们襄阳水军?还克扣咱们粮饷,屁肠子翻出来都是黑的!” 孙敬说道:“别人祖上五个王爷自己也是伯爵。伱若是不服,让你祖宗也活过来封个王看看。” “伯爵又怎地?一枪扎去两个洞,上了战场都一样。”陶德胜冷笑。 两人喝得醉醺醺,各自回舱休息。 大约五更天。 屈方平率领义军水师,乘着月色顺流而下。 他知道官兵水师,每天晚上都有船巡逻。但自己处于上游,利用速度飞快冲过去,在敌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可冲到近处去放火。 经过半个多月的试探,张广道和屈方平都摸清了敌军底细。 对方那位水师主将,是个非常会打仗的。 但其麾下的将士,得到军令却行动迟缓。而且各部之间,毫无配合可言,甚至互相干扰拖后腿。 大量竹筏和小舟,载满淋油过的柴草,由水兵操着长篙划向下游。 在这些竹筏和小舟后面,才是义军的战船。 “当当当当!” 铜锣声打破夜晚的寂静,巡逻船只已发现义军水师。 “击鼓!” 屈方平喊道,反正已经被发现,那就擂鼓给将士助威。 与此同时,义军战船陆续燃起火盆,以供士兵快速点燃火箭。船上的小型投石车,也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向敌船投掷燃烧弹。 官兵的几条巡逻船,吓得赶紧调头逃跑。 逃回自家水域之后,居然速度不减,而是越逃越快,明摆着想要远离战场。 官兵最近的战船,相隔还有一里多,竹筏和小舟上的义军开始点燃他们身边的柴草。淋油的柴草迅速燃烧,等接近目标的时候,差不多就能烧到最旺。 号声传遍了官兵水师基地,无数水兵在睡梦中醒来,慌慌张张前往各自的岗位。 左金贵来到甲板上,见到江面有无数火船,吓得惊恐大呼:“快开船,往下游去!” “咚咚咚咚!” 官兵的战鼓声敲响,何灌害怕各部将士不听军令,专门派船过来沿途大喊:“迎敌,迎敌,不准后撤!” 正面迎击是对的,只要官兵战船不傻乎乎停在岸边,义军的火船再多,也很难引燃行驶中的战船。 到那个时候,官兵水师船大、船多、兵多,基本没有什么战败的可能。 但是! 来自京城的虎翼水军,率先开始跑路,根本就不听军令。 他们活了半辈子,一直都在做生意。将领私用战船运输货物,士兵就成了商队伙计,也就每年端午节表演给皇帝看看。 他们现在坐着最大的战船,白天还能仗着军威冲杀,晚上看到那么多火船冲来,瞬间就吓得只想逃离战场。 最受欺负的两淮水军,本来心中就极端不满,见京城的老爷兵们跑路,于是也不听军令纷纷逃跑。 月色之下,陶德胜大喊:“还愣着作甚?禁军水师跟两淮水军都跑了,你们等着冲上去送死啊!” 在陶德胜下令的同时,江南水军也开始逃了。 大量战船一窝蜂逃往下游,毫无阵型可言,也没有任何组织度。甚至为了争抢水道,不断发生战船相撞的情况,又或者十几条船挤在一堆,互相之间拖慢了逃跑速度。 竹筏和小船上的义军,随着柴草越烧越旺,陆陆续续跳江游向岸边,火船顺水漂流朝着敌船撞去。 明亮的月色,让屈方平隐约观察到敌军情况。 他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几倍于己的官兵水师,咋还没接战就溃得乱做一团? “咚咚咚咚!” 屈方平兴奋无比,亲自前去擂鼓。 “你去擂鼓!”何灌对儿子说。 何蓟立即跑到战鼓前,挥舞鼓槌咚咚敲响。 历史上,何蓟也死得很惨,被金兵的弓箭射穿手臂,拔箭出来继续作战,最终重伤死在东京护城河外。 何灌扯开上衣,袒胸提刀大呼:“儿郎们,随我杀贼,驾船冲上去!” “轰!” 船身猛地一震,却是一艘官兵战船,逃跑时舵手过于惊慌,直接撞上了自家的主将座舰。 何灌被撞得几乎摔倒,站稳之后大怒:“稳住方向,快冲上去!” 冲不动啊,四周全是乱跑的战船,把江面都给堵住了。 逃在最后面的官兵战船,全都被自己人堵着跑不快。明明比绝大多数义军战船更高更大,可他们却直接放弃抵抗。义军抛出钩索爬船跳帮,官兵水军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大人,快走吧,去下游收拢溃兵再战!”何蓟也不击鼓了,来到父亲身边苦劝。 何灌含泪弃刀,对儿子说:“你来指挥。” 何灌年轻的时候勇冠三军,他用强弓射出的箭矢,曾经洞穿西夏骑兵的铠甲,从前胸射进去,再从背后透出一截。 由于太过离谱,直接把西夏追兵吓退了,何灌也因此受到皇帝召见。 他坐在宋徽宗的御榻上,用笏板画西北边境地图,指着龙袍上的花纹分析敌我形势。 宋徽宗觉得这人好牛逼,立即升他做河东提刑。 何灌看着乱七八糟溃逃的战船,他空有一身本事,却丝毫发挥不出。他有御敌之法,可麾下将士却不听令。 他早说过,这支水师至少还要操练一个月,可童贯和辛兴宗却根本不听劝,以为兵多船大就肯定能够获胜。 “杀!” 辛兴宗的军营前方两里,山中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喊杀声大得甚至传到了江边。 义军水师这边动手,张广道也亲率步兵配合袭营。 何灌口干舌燥,以他对辛兴宗的了解,恐怕官兵这次要吃大亏。 (感谢虚空下的银月、脊椎动物比较解剖学的盟主打赏,o(n_n)o~) (作品简介和章节末有群,新老盟主点击即可加群。) (本章完) 0395【未战先撤】(为盟主孤独症猫咪加更) 辛兴宗麾下的士卒,有四成是禁军,有六成为厢军和乡兵。 禁军并非全在东京,自北宋中期改革军制后,规模最大的禁军是宣毅军,共有170多个营,驻扎于全国各地,兵员也从当地征募。 只不过嘛,宣毅军组建仅几年时间,就遭到文官武将的集体抵制,如今已变得跟普通厢军没啥两样。 辛兴宗手里的禁军,主要来自于京畿路。 东京禁军自然是大头,自从高太尉执掌殿前司以来,把京城的禁军搞得有声有色。 面对禁军的财政窘境,高俅开发了新思路:房地产! 他把军营附近的地皮,甚至是一部分军营和校场,用来修建高档别墅小区。 那里背靠京城,交通便利,风景优美,还有军队保护安全,妥妥的顶级地产项目啊。一部分自己居住,一部分拿去送人,一部分对外销售,高俅这个房地产大亨混得风生水起。 甚至建房子的时候,都不用请建筑公司,因为禁军里有的是专业人才。 要木匠有木匠,要石匠有石匠,泥瓦工、装修工更是不缺。 实在不懂建筑的禁军,高俅也能知人善用。他开染坊、开屠宰场、开铁匠铺,组建各种私人企业,分配禁军士卒去打工,既能为自己增产创收,也能为士卒提供营生。 东京的那些禁军部队,已然变成一家综合性多元经营集团公司。 娱乐产业自然也不能放过,除了平时表演赚钱皇帝来视察也能用上。军营里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各种娱乐节目轮番上演,乐得宋徽宗直竖大拇指。 此时此刻,辛兴宗的营寨当中,就有一帮子这种玩意儿。 至于童贯自己组建的胜捷军,如今还驻扎在襄阳。如果前线战事不利,童贯才会带着胜捷军精锐,亲自过来监督并指挥战斗。 当然,辛兴宗的亲兵,也属于胜捷军序列,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都统,水军遭到夜袭了。” “俺晓得,随时来报。传令各营,加强警戒,都打起精神来!” 吃多了败仗,辛兴宗也有长进,知道自己麾下都是什么货色。 因此在营寨之外,又挖土构筑壁垒,外围洒满了铁蒺藜,还四处挂着报警铃铛。营寨两里之外,都安排着岗哨巡逻,就是为了防备贼寇夜袭。 张广道亲率三千精锐,配合着水军一起夜袭。 悄无声息的,就弄死两拨岗哨,结果藏在岩石后面还有暗哨。一边敲锣报警,一边疯狂奔逃。 事实上,由于水师遭到夜袭,早已把营寨这边惊动,官兵营寨一处接一处燃起火把与火盆。 张广道又因处理岗哨耽搁,夜袭已是不可能了。 “多举火把,擂鼓呐喊!” 义军准备好的火把,都插在地上点燃,距离官军营寨还有一里多,便开始敲锣打鼓疯狂呐喊。 官兵人数虽众,却搞不清底细,吓得躲在营寨不敢出来。 并不像何灌想象的那样,辛兴宗没有吃大亏,他依托营寨和壁垒,还能勉强控制着大军不陷入混乱。 一直这样闹到天亮,起火的战船已经飘远。 屈方平率领义军水师,缴获敌军大小战船五十多艘,另外还烧毁二十多艘。不是不想继续追击作战,而是义军水师也被挡住通道,还要接收俘虏和战船,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的敌船逃走。 那些官兵战船,逃得太快了! 清点自己这边的损失,一艘50料的小型战船沉没,据跳水逃生的士卒报告,是被一艘大型敌船给撞沉的。 义军水兵,战死14人,受伤75人,失踪229人。 直至中午,陆陆续续回来一些失踪者。大部分都是驾驶火船冲击敌人的勇士,跳船之后顺着急流游上岸,从下游翻山越岭自己走回来。 包括跳帮夺船的勇士在内,若是受伤晕厥坠河,估计永远也回不来了,甚至飘到下游连尸体也寻不见。 “将军,我卖过粮食给朱相公去年冬天还在卖粮食,”陶德胜跪在地上大呼,“将军吃的军粮,还有我一份功劳呢!” 这货被友军战船堵住,无法逃脱之下,麻溜的带着整条船投降。 屈方平哭笑不得,带着战船和俘虏回去。 俘虏需要仔细甄别,来自南襄盆地的可以留下。 至于其他籍贯的水兵,全部扒光了放回去,浪费敌人的军粮,削弱敌人的斗志。 却说张广道带着三千人,从黎明时分叫阵到天亮,而且天亮之后还后撤一段距离。 眼见官兵打开营寨大门,似乎想出来对战,张广道立即带兵开溜。 辛兴宗下令追击,但官兵出营太慢,义军早就逃得没影儿了。 得知水军大败溃逃,步军很快陷入恐慌。 水师全军覆没了咋办? 后续军粮运不过来,他们这些兵也没法离开。就算撤军的时候,张广道不来追击,他们也得穿越半个神农架,才能顺着汉江回到郧乡县(郧县)。 而且还无法全程顺着河岸走,很多地方没法行军,必须钻进深山老林。 辛兴宗来到江边,看着空荡荡的江面,整个人已经陷入呆滞状态。 算上随军民夫,他现在空有四万多大军,全被晾在这里进退不得。贼寇都不用正面厮杀,等着他们把粮食吃光就行。 好半天回过神来,辛兴宗返回营寨,立即下令道:“全力打造攻城器械,把贼寇堡垒硬攻下来!” 他被逼得必须拼命了,不拼命就等着饿死吧。 就在这时,八百多号俘虏,被义军赤条条放归。别说兵器,就连衣服都扒了,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子。 辛兴宗还不得不收下,消耗本就艰难的军粮。 两日之后,何灌收拢溃散的战船,重新又杀回来接应步军。 即便吃了败仗,官兵水师依旧勉强占优! 辛兴宗大喜,恨不得抱着何灌痛哭一场。 他亲自登船,对何灌说道:“军心不可用,且此地危险,须得坐船回去,全军从竹山进攻。” 竹山附近,便是三国时期的上庸城所在,可翻山越岭进攻平利县。 只要攻破平利,就能杀向金州城。 此时此刻,辛兴宗的兄长辛企宗,正在竹山跟关胜作战。 何灌说道:“剩下的这些战船,不可能运几万大军离开,还须调来后方的运粮船。若是分批运兵撤离,贼寇趁机攻打营寨,留守部队岂不危险了?” 辛兴宗说道:“顾不得那许多,留下的都是乡兵和民夫,真正打仗也指望不上他们。” 何灌又问:“若是步军登船时,贼寇水师杀来怎办?” 辛兴宗说:“乘夜上船!” 何灌劝道:“还请都统继续留下作战,水军这边定然奋力厮杀。” 辛兴宗质问道:“若是水军再度大败,这几万步军还怎么回去?攻不下敌堡就只能等着被饿死!” 何灌无言以对。 辛兴宗这时也明白临时拼凑的水师不靠谱。只需再来一次水战大败,他手里的部队全得葬送于此。 不管是童贯、蔡攸,还是辛兴宗几兄弟,战前都没亲自来过神农架。 他们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只知道金州的财赋、贡品、金子,可以通过汉江运往襄阳。于是就制定了作战计划,带着水师便莽莽撞撞杀来。 也有地方官劝谏过,但童贯、辛兴宗只当其畏敌怯战。 然后就没人再劝了,都对战局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官兵的战船又大又多,肯定能够压制贼寇水师,从而确保水道运输的安全。 西边江岸一座小山上,张广道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敌情,身边站着孙览、徐宁、屈方平等将领。 屈方平说:“官兵水师已被吓破胆,要不要白天杀过去决战?” 张广道摇头:“俺们的家底太薄,比不得官兵财大气粗。前番夜袭是逼不得已,现在不用再冒险拼命。水军时刻待命,两岸山上多安排哨兵。等官兵的下一批运粮船过来,趁着敌人往岸上搬运粮食,义军水师就立即杀过去!” 徐宁说道:“敌将就是属乌龟的,几万人来了半个多月,只出营叫阵过一次,被几轮火炮打得不敢再过来。俺见官军插着辛字旗,怕是辛企宗那几兄弟在带兵。” 金枪手徐宁没有金枪,他用的只是普通步战长枪。 在东京混了那么多年,徐宁对辛氏五兄弟久仰大名。 历史上的辛兴宗,也算拥有一个传奇人生,是做过韩世忠、宋江上司的男人,并把韩世忠和宋江的战功全抢了! 全抢了,意思是半点不留,甚至都懒得补偿。 辛兴宗统领着最精锐的禁军(胜捷军),却从头到尾没打过什么像样的杖。唯一能拿得出的战功,是赵构打算迁都杭州,辛兴宗带着精锐去杭州剿灭匪患。 但他却节节高升,因为始终跟在赵构身边。 几兄弟皆身居高位,有的掌管对外征讨,有的掌管皇帝亲军,有的出入内廷传达密旨。 当天晚上,辛兴宗就带着主力出营,还让其余部队谨守营寨,说自己是带兵去夜袭敌堡的。由于不带军粮留守部队信以为真,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了。 趴伏在北岸山间的哨兵,隔老远就看到影影幢幢,立即飞跑回去报信。 (本章完) 0396【已报君恩】 登船也要按次序,辛兴宗及其亲兵先上,嫡系部将及亲兵再上,接下来再是东京禁军、京畿道禁军、京畿道厢军、京西南路厢军。 为数众多的京西南路乡兵和民夫,则被辛兴宗扔在营寨里。 因为人数太多了,水军又损失惨重,现有战船一次性装不完。 先前的情况把辛兴宗吓得不轻,他一度以为何灌全军覆没,甚至被逼得打算强攻敌堡。何灌突然带着残余战船回来,辛兴宗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不惜抛弃部队和粮草也要赶紧溜走。 他真怕活活饿死在这里! 何灌却心有不忍,又知道没法劝谏,于是说道:“不如我代为坚守营寨,辛都统去募集更多战船,好生操练一番再杀回来。以营寨内剩余的军队和粮草,吃两个月是绰绰有余的。” “一群乡兵和民夫而已,老将军管他们作甚?”辛兴宗觉得何灌脑子有病。 何灌说道:“若是舍弃这些乡兵金州恐怕难以攻取。” “你想留就留下吧。”辛兴宗懒得再说什么。 于是乎,辛兴宗的部队连夜登船逃跑,何灌却带着儿子主动下船。 刚开始还比较有秩序,等辛兴宗的亲兵全部上船后,剩余部队就互相争抢推搡起来。在没有敌人干扰的情况下,登船跑路都能陷入混乱,把友军推到江里的事情时有发生。 “咚咚咚咚!” 更上游的江面上,猛地传来战鼓声,无数火光倒影着江水熠熠生辉。 “快点上船!”辛兴宗大惊失色。 士兵们争得更厉害,登船速度反而严重下降,不时传来士兵落水的声音。 眼见义军战船越来越近,辛兴宗大喊:“快走!” 根本不用他下令,水军已经开始跑路。 他们哪管步军有没有悉数登船?军官指挥着水兵飞快起锚,大量船工用长杆推着战船离岸,然后用尽全力划桨遁逃。 落水声此起彼伏,步军连带踏板一起掉进江中。 何灌对亲兵说:“吹号聚兵,全部回营!” 军号声立即响起,没来得及上船的步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跟随何灌朝营寨方向狂奔。 与此同时,张广道也带着军队,以最快速度朝官兵营寨赶去。 若非有何灌主持局面,剩余官兵全得崩溃。 何灌还未带兵回到营寨,张广道已经被哨兵发现。敲锣示警声响起,江边又传来嘈杂声,留守营寨的官兵乱做一团,根本就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能回营了,继续吹号,往东边的山里走!”何灌对儿子说。 军号声反复响起,无数迷茫混乱的官兵,已经完全失去建制,只知道朝着号声的方向逃跑。 “啊!” 张广道那边也遇到麻烦,接连有不少义军,踩到铁蒺藜或陷坑,稀里糊涂伤亡近百。 大部分都是腿脚受伤,死者倒不多。 义军立即慢下来,借着火把的亮光,小心翼翼捡起铁蒺藜,这玩意儿一捡就是一串。又用长枪捅前方的地面,排查被隐藏起来的陷坑。 等张广道带兵占领官军营寨,里面的敌人早就跑光了。 眼见各部试图追击,张广道喊道:“鸣金收兵,谨守营寨!” 何灌带着那些没来得及上船的部队,一直奔逃四五里,终于发现一处山谷。 他停在谷口没有进去,只是继续原地吹号。 这些半崩溃状态的官兵,此刻已经跑得气喘吁吁。还有力气的继续逃跑,多数都瘫坐在谷口,渐渐汇聚在何灌周围。 何灌让儿子去山谷里吹号,又派亲兵殴打叫喊的士卒。待部队稍微安静些,他再来回走动,沿途呼喝:“都头以上军官,全部过来听令!” 陆陆续续的,一些军官站起来。 何灌吩咐道:“各自带队去山谷两侧埋伏。” 军官们无法执行军令,因为部队完全混乱,他们已经分不出哪些是自己的兵。 何灌怒道:“那就临时选兵设伏!” 这些溃兵只知道跟着何灌跑,溃了又没完全溃,此时傻站在谷口不知道该干嘛。 “你你伱,还有你,你们这些都跟俺走!” 军官们胡乱挑选士兵,带进山谷两侧埋伏。 这种失去建制的埋伏,随时可能崩溃。号令也不起作用了,真遇到敌人,只能一窝蜂往下冲,或者一窝蜂逃散。 何蓟奉命去山谷更深处吹号,渐渐有营寨里的官兵逃来,听着军号狂奔到何蓟身边,然后累得一屁股坐下休息。 何蓟让人继续吹号,同时挑出溃兵当中的军官,准备拿起武器跟追来的义军作战。 然而,很多溃兵根本没有武器,甚至没有把铠甲穿在身上,只能临时去寻些木棍石头之类。 真打起来,估计一触即溃。 之所以到现在还未四散而逃,一是军号没有停息,犹如暴风雨中的灯塔;二是人生地不熟,四处环境太过险恶,逃也不知往哪里逃只能追寻着军号声奔跑。 何灌、何蓟父子俩,带着一群溃兵三面设伏,苦等到天明也没等来敌人。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光明重回人间,溃兵们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恢复理智,越想越怕,他们已经没了退路,甚至失去营寨和粮食。 何灌派出些士兵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勒令所有士兵,以籍贯为单位分开聚集。 先分路,再分州,再分县,再分乡。 有军官的继续带兵,没军官的就推举同乡。有的乡县兵少那就几个县编为一队。 总算稍微恢复些组织度,至少可以清点人数了。 昨晚,一些部队跟随辛兴宗登船跑路,一些部队逃散在群山之中,一些倒霉蛋落进汉江淹死,竟然还有一万六千多人被何灌收拢。 只不过,里面包括大量民夫,即便是士兵也缺少兵甲。 何灌气得很想把辛兴宗弄死,好端端的几万大军,被那家伙贪生怕死搞成这样。 其实辛兴宗已经算可以了,伐辽时刘延庆才猛呢。 刘延庆当时拥有十万西军,根本没有见到敌人,只看到远处有火光,便下令烧毁辎重撤离。黑暗之中,恐慌情绪蔓延,不但把自家粮草烧掉,还崩溃逃跑互相踩踏,溃兵尸体绵延百余里。 而从始至终,一个敌人都没出现…… 辛兴宗至少见到义军才跑,已经算是上勇之将。 “大人,缺少兵甲,又没有粮食,全军士气消沉,根本没法作战。”何蓟忧虑道。 何灌本来计划带兵强攻,把官军的营寨夺回来,但他看向周围的士卒,立即打消这个离谱想法。 大家都饿了,派兵四处采集野菜、草根、树叶、浆果,身边连口锅都没有,只能囫囵塞进嘴里咽下去。 中午时分,何灌宣布撤军,试图穿越半个神农架徒步前往郧乡。 军令下达,来自郧乡、武当两县的乡兵首先炸锅,他们打死也不肯这样走回去。 一个武当籍军官,跑到何灌身边说:“将军,你是外地人,不晓得山里有多凶险。咱们连粮食都没有,若是徒步回去,一个不剩全都得死。” 郧乡、武当两县的将士,纷纷前来劝谏,很快谷城县乡兵也开始吵嚷。 众口一词,不能走回去! 何灌仔细询问情况,才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 他真以为可以走回去,所以才主动下船带兵,早知如此他也坐船跑路了。 襄、邓、唐、随四州的乡兵,听了均州乡兵的言语,也都意识到自己九死一生。于是他们撺掇着投降,并且宣扬朱相公的仁义之名。 一个襄阳军官说:“去年就有很多流民,成群结队去汉中,听说去了那里就能过好日子。” “我也听说朱相公仁义,那里不收苛捐杂税。”一个均州军官附和。 京畿路的士卒,甚至是东京士卒,也有少部分没来得及上船。 一个东京军官说:“俺家还在烧探花煤,朱探花名声极好的,投降了肯定能活命。” 被放归的水军俘虏军官也说:“义军不杀俘,上次我就被放回去了。” 还想杀回营寨,跟贼寇同归于尽的何灌,面对这些求活心切的军官,此刻已经说不出来半句话。 他昨晚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主动下船! 宋徽宗或许对不起天下人,但肯定对得起他何灌。 他武进士出身,最初只是一个普通军官,是宋徽宗亲自下令提拔的。 何灌这半辈子就一个念头:忠君报国! 可他忠君报国,不能强迫将士也这样做啊,分分钟兵变把他给弄死。 何蓟却没有父亲的人生经历,低声说道:“大人,降了吧。撤军是十死无生,作战又无法指挥部队,除了投降再无别的出路。” 何灌扭头看向诸多军官,那些军官也看着他,等待他下达投降的命令。 何灌依旧难以做出抉择。 下午时分,陆陆续续有士兵逃跑,逃往营寨的方向投降去了。 何灌借口要去解手,钻进林子里寻了一颗树,拔刀在树干刻下几个大字。他解下腰带打结做了个绳套,又搬来石头垫脚,脑袋钻进绳套里。 何蓟久等父亲不回,只能去林子里寻找。 一具尸体吊在树上,随着山风来回摇晃,树干上的刻字却是:已报君恩,吾儿可降。 “大人……爹!” 何蓟慌忙把父亲取下来,发现已经咽气,抱着尸体嚎啕大哭。 (本章完) 0397【金州是世外桃源】 何蓟的哭喊咆哮声,惊动了附近的官兵,纷纷过来查看情况。 见到上吊的绳套,官兵都感觉很奇怪。 也没人兵变来逼他啊,随时可以投降活命,咋就突然想不开自杀了? 有少数军官是识字的,看见树干上的留言,忙说给旁边的人听。 来自东京的士卒,也说这位老将军,是皇帝的亲卫将领。 有人不屑,有人敬重,但都没再说话。 何蓟把父亲的腰带重新系好,整理仪容之后,亲自背着遗体,率领数千官兵前去投降——本来有一万多人,这阵功夫已逃跑大半,自己就成群结队投降去了。 张广道亲自接收俘虏,看到何灌脖颈的勒痕,还以为是被士兵勒死的。 又听说何蓟是死者的儿子,便愈发迷糊起来,询问其他降兵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宁低声说:“这位何老将军,在东京名头极大。传闻中过武进士,曾一箭射穿西夏骑兵的铠甲,从胸口贯穿又射到后面的骑兵。当年威震三军,东京百姓都知道,皇帝也亲自接见。” 故事总会越传越离谱,关于何灌神射的传说非常多。 何灌根本就没有参与伐辽,却传他三箭射石吓退辽军,寄托着东京百姓的一种期望。 张广道询问:“可有为朝廷做恶?” 徐宁摇头道:“没听说过,不太清楚。他手下全是御前侍卫,不跟咱老百姓打交道。” 张广道惊讶:“皇帝把侍卫头子也派来领兵了?” “估计是吃的败仗太多那昏君不太信任童贯。”徐宁猜测道。 张广道叹息:“可怜这位老英雄,非要为那昏君送命,若是投靠俺家大郎多好。” 何蓟把父亲的遗体放好解下佩刀,脱掉铠甲,双膝跪地说:“请将军善待降卒,他们多是邓襄等州的乡兵和民夫,临时招募并未对贵部造成什么杀伤。” 张广道说:“这个不须阁下操心,义军肯定不会杀良冒功。阁下可知童贯布置?” 何蓟沉默不语,他不愿出卖友军。 张广道也懒得再问,因为何蓟不说,其他俘虏愿意讲。 果不其然,当张广道甄别出俘虏中的军官,并向他们询问情报的时候,一个个竹筒倒豆子般往外吐。 “童贯在襄阳坐镇,那里有三千胜捷军。” “辛兴宗和辛企宗,各带了一些胜捷军,分别攻打洵阳跟平利。” “从郧乡到这里,沿途设了四处粮站,将军快快派人杀去!” “武陵河口(堵河口)有一处大粮站,京西南路运来的粮草,全部堆放在那里再转运出去。” “……” 张广道听得笑容满面,让军中掌书记录,然后亲自进行汇总。 这些俘虏也不能白养着,暂时押送到金州各县,让他们伐木、采矿、修路、疏通河道。 等战争结束,再甄别之后予以释放。 没法直接放归,那需要动用大量船只。 当然也不会故意虐待致死,因为京西南路地广人稀,义军打下来之后必须开发。而眼前的俘虏,大部分来自京西南路,明年得放他们回家种地。 何蓟身份特殊,被专门押送去金州城看管。 他请求焚烧父亲尸体留下骨灰,张广道一口答应,还分给几个俘虏帮忙。 一批又一批俘虏被押走军官全部踢出来,好让俘虏失去组织性。 把俘虏处理完大半,张广道总算放心。 那些缴获的兵甲,好货都让士卒换上,孬货用来武装民夫。 张广道留下少量士兵,跟民夫一起驻守淯阳镇,并继续分批押送俘虏,自己亲率主力坐船往东。 既然辛兴宗不敢再来,张广道当然要杀出去! 沿途的江边粮站,皆空空如也,连兵带粮都被辛兴宗运走。 张广道在后世的郧阳区五峰乡靠岸,那里有大片江边平地,适合作为兵站和粮站。 根据俘虏供述,再往前的武陵河口,便是官兵的军资转运枢纽。 武陵水便是堵河,汉江第一大支流。 顺着此河向南,可直达竹山县,也即三国时期的上庸城。 却说何蓟带着父亲的骨灰,跟许多军官一起被押往金州。负责押送他们的,全是临时武装起来的民夫。 态度肯定不怎么好,而且也无法坐船,口粮还要自己背着,沿途经常挨棍棒,走得慢了就要吃打。 何蓟受到的待遇要好些,因为张广道下令予以照顾,甚至休息的时候还能跟押送官聊天。 “听说金州贫瘠多山,能养得起许多士兵?”何蓟问道。 押送官笑着说:“金州粮食不多,金子却很多,都拿到襄阳买粮了。从去年秋收到开春,一直都有粮食运过来。” 何蓟颇为无语,同时又觉愤懑,自己卖命打仗,却有官员卖给贼寇粮食。 其实在连绵的山区,金州不算太穷,反而是富庶之地。这里叫做安康盆地,粮食产量仅次于汉中盆地,虽然这个“仅次于”次得有点多…… 何蓟又问:“朱先生真不收苛捐杂税?” 押送官回答:“也收一些,听家里的老人讲,赋税跟哲宗年间差不多。” “那也很好了。”何蓟感慨。 他在国子监读过书,父亲打算培养他考科举。 何蓟更喜欢弓马枪棒,虽然也努力读书,但距离进士还远得很。 即便这样,也称得上文武双全了。 他父亲以前执掌步军司,这是个油水丰厚的职位,许多勋贵子弟都来巴结。 何蓟经常受到勋贵邀请,不但在风月场所消费,而且还附庸风雅参加一些文会。 朱铭的诗词,何蓟全都拜读过。 他很喜欢朱铭的文字,《治安疏》骂得畅快淋漓,《正气歌》写得荡气回肠。他甚至悄悄收藏禁书《大学章句疏义》,还读过朱铭的《讨独夫赵佶檄》。 谁不痛恨昏君和奸臣呢? 宋徽宗这两年重用太监李彦,设立西城所祸乱地方。就连禁军的一些中低级军官,家里的田产都被太监盯上,既要交赋税,又要交田租,等于给朝廷双倍纳税。 曾有属下军官,跑到何灌那里哭诉。 何灌去找李彦讨个说法,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当时何蓟就想啊,禁军军官都被这么盘剥,普通百姓可怎受得住? 果不其然,今年带兵出征,一路所见,满目疮痍,让何蓟再次想起朱铭那篇檄文。 何蓟私下问父亲:“各地贼寇蜂起,朝廷难以剿灭,这大宋还有救吗?” 何灌只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何蓟又问:“禁军都被盘剥,如何让他们忠君?” 何灌难以回答,只能一声哀叹。 何蓟还想再问,何灌突然嘱咐:“我受君恩太重,自当尽忠职守。你这军职,却是凭本事考武举得来的,如果……” 如果什么,何灌没讲,何蓟却知道。 大宋这条船就快沉了,父亲想让他寻机换一条。 前提是,父亲必须死! 数日之后,进入安康盆地,何蓟仔细观察乡村。 虽然受到战争影响,乡下难免萧条,但基本农业生产秩序却在。 金州同样属于京西南路,而且还比南襄盆地更贫瘠。但在朱家父子的治理下,这里的土地种满了庄稼,肥沃的南襄盆地却遍地抛荒。 不说南襄盆地,开封府都开始抛荒了! 西城所压榨得农民喘不过气,收再多粮食都不够交税。富户还能凭借多年积蓄硬撑,小地主和自耕农只能弃田逃跑。 开封府下辖的襄邑(睢县)、太康,去年就出现零星贼寇,今年变得愈发壮大。 何蓟随军出征的时候,童贯为了保证后方,还派一支偏师去太康剿贼。贼寇不敢接战,撒丫子流窜到谯县,童贯就懒得再管了。 半路遇到大股流民,童贯挑选青壮当兵,随便发给一些简陋武器,剩下的老弱妇孺全部驱散。 何蓟现在还记得,那些流民痛哭哀嚎的场景。 两相比较,眼前的金州仿佛世外桃源。 即便朱家父子也在收重税,税额跟哲宗朝差不多,但确确实实可称世外桃源! 唉,这大宋恐怕真没救了。 …… “太师,请发胜捷军,否则金州战场就没救了!”辛兴宗把部队留在武陵河口,自己坐船直奔襄阳求救。 童贯大怒道:“你数万大军怎吃了败仗?” 辛兴宗找借口道:“说是有五万大军,可民夫加上水军就两万。剩下的三万多兵,禁军不堪用,厢军也不堪用,乡兵更是连兵甲都不齐。贼寇有一种砲车般的法器,可抛射铁球五里远。俺也带兵去攻打过贼堡,被那法器的铁球砸几下,就有数百人溃逃。” “胡说八道,好端端哪来的法器?”童贯根本不相信。 辛兴宗说:“真有法器,全军将士皆可作证,俺一个人可编不出这等故事。” 童贯问道:“何灌呢?” 辛兴宗说:“何灌责怪俺不懂打仗,他非要抢夺兵权,把乡兵全给拿去。撤军之时,他也不来救援,坐视俺被贼寇击溃。此时他还在淯阳镇,也不晓得有没有投敌。” “这个何灌,在京城便不听话,上了战场还不听话,咱回京之后定要弹劾他!” 童贯知道辛兴宗在说谎,但给他提供了弹劾何灌的借口。 皇帝已经不信任他了害怕他再次打败仗,所以才派何灌过来随军。 在童贯看来,何灌分走了自己的兵权,这种人必须狠狠收拾! 辛兴宗哭求:“请太师让胜捷军参战,否则俺手里真没有可用之兵。” “咱亲自过去!” 童贯在襄阳坐不住了。 (本章完) 0398【李宝闪亮登场】(为盟主往事成烟加更) 随州,枣阳县。 陈子翼骑着他那匹老马,缓缓跟在胜捷军后方。 他不但被降职了,而且直接踢出胜捷军序列,转而编入厢军马兵做都头。 原因很简单,跟朱铭无关,单纯被排挤而已。 此次是来随州剿贼的,因为官府盘剥过度,反贼已经肆虐一年多。 如果官兵去剿,贼寇就躲进桐柏山、大洪山。官兵离开之后,贼寇又出来活动,严重干扰官府为童贯征粮。 胜捷军亲自出马,依旧没啥效果,贼寇又又又又进山了。 “快开城门!” 喊话之人,是胜捷军将领卜昌,骑着骏马气焰极为嚣张。 但是,城门依旧紧闭。 过了一阵,才有官员悬筐而下,走到卜昌面前说:“吾乃枣阳县令李含章,阁下是来剿贼,还是来劫掠百姓的?白水乡村民,是不是尔等所屠?” “那些都是贼寇,不是什么村民,”卜昌喝令道,“快快弄些粮食来,还要酒水,杀几头猪。” 李含章说道:“只有一百石粮,别的恕难从命。请贵部退到护城河外,若敢再跨过护城河一步,便连那一百石粮食也没有。” 卜昌冷笑:“我非要进城呢?” 李含章不卑不亢:“那我就只能弹劾童贯兴兵作乱了。” 锵! 卜昌拔刀出鞘,刀尖指着李含章的喉咙:“真当我不敢杀人?” 李含章说:“擅杀朝廷命官,正是作乱的凭证。” 卜昌盯着李含章看了一阵,勒转马头说:“快点把粮送来,最少要给三百石!” 陈子翼跟随胜捷军前往郊外扎营,很快他接到命令,带队去探查周边,防备有贼寇突然杀出。 他率领的哨骑穿过乡村之时,百姓纷纷躲起来。 陈子翼早就见怪不怪了,杀良冒功的事情,已经传遍四里八乡。无论士绅还是小民,都害怕自己的脑袋,被胜捷军割了去报功。 当时探知反贼出现在白水乡附近,胜捷军火速赶过去,贼寇却得到消息提前进山。 卜昌大怒,认为村民勾结匪寇,直接把村子给屠了。 “兄长,你真认识那个小朱贼?”副都头耿仲年问。 陈子翼说:“认不认识,有什么区别?咱不是东京人,也不是陕西人,在童太师手下当兵,永远也别想爬上去。就算爬上去了,也会被挤下来。” 耿仲年说:“兄长若真认识,索性领着咱们去投贼算了。” 陈子翼好笑道:“好端端的官兵不当,为何想着从贼?” 耿仲年抱怨道:“这官兵当得窝囊,一直被那帮陕西人欺负。正经仗也不打,只晓得杀良冒功。偏偏杀良冒功,好处都是陕西人的,咱们除了被百姓唾骂啥都捞不到。” 几年前,童贯组建胜捷军,挑选西北边疆少年近万人。 选兵时极为严格,身高接近一米八才合格。 精良兵甲,好吃好喝,初时极为悍勇,能够爆发惊人的战斗力。 渐渐就堕落了,童贯随时带在身边,危急时刻不舍得用,害怕自己精心打造的部队受损。 只在战局明朗时出动,说白了就是抢功! 甚至官兵即将大胜,童贯突然调回交战部队,然后把胜捷军派上去“破敌”。 近万个勇猛无畏的西北少年,短短几年时间就混成兵油子。再加上带兵将领,是辛企宗、辛兴宗几兄弟,胜捷军还沾上其他恶习。 特别是伐辽大败,胜捷军稀里糊涂损失惨重,从此之后就破罐子破摔。 而且,以前大家都是陕西人,不存在排挤外乡人的情况。伐辽之后补充兵员,补进一些开封、河北籍士兵,就此在胜捷军中形成鄙视链。 陕西兵仗着人多势众资历老,疯狂排挤外乡人。 开封兵被陕西兵欺负,又转过头来欺负河北兵。 像陈子翼这种汉中人,急需兵员的时候,他被补进去做指挥。等部队不缺人了,立即遭到排挤,直接被胜捷军开除,转而编入厢军马兵序列。 耿仲年的遭遇,跟陈子翼差不多。 他本来是河北骑兵,临时补进胜捷军做都头。年初的时候,也被胜捷军开除,扔去厢军做副都头。 这些腾出来的军官职位,被辛氏兄弟安插亲信代替,在童贯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现在的胜捷军军官,要么是陕西人,要么是辛家心腹。 陈子翼左右看看,低声问道:“你真想从贼?” “这等事还能说笑不成?”耿仲年表情严肃,随即又咬牙切齿,“咱在河北好歹也是禁军,眼巴巴跟着童贯去京城,稀里糊涂就变成厢军马兵。兄长不带咱投朱相公咱就回河北做贼去!我有个同乡在河北造反了,名头已传到东京,他那里正好缺带兵之将。” 陈子翼说:“我这一都骑兵,多为河北籍,他们是怎样想法?” 耿仲年说:“兵头、十将、将虞候,全都打算回河北老家。留在南边一日,便被人欺负一日,这辈子都别想混出头。但襄州离河北太远,回家不甚方便,若是能投靠朱相公最好。实在不行,索性就在随州钻进大洪山落草!” “好,找个机会,我带你们去汉中!”陈子翼早就想走了。 临近傍晚,陈子翼收拢哨骑,继续在附近巡逻,带着剩下的骑兵回营。 李含章正在军营里咆哮,却是卜昌麾下的胜捷军军官,领着一群士兵去城外食肆白吃白喝。吃饱喝足还不算,又低价强买货物,掌柜的多说两句,便被这些士兵打得半死。 私自离开军营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行为。 卜昌却不处罚士兵,反而护犊子,因为他们都是陕西人。 李含章被羞辱一通,愤然回到县衙。 “相公,老家的仆人来了。”续弦王氏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说出噩耗。 李含章问:“他在何处?” 王氏说道:“一路奔波,正在吃饭。” 仆人很快被带来,见面就哭着说:“郎君,老爷和夫人殁了!” “什么?”李含章大惊。 仆人详细诉说:“乱贼攻打青州,老爷带着百姓守城,有奸细混进城里放火,城门也被奸细打开……朝廷把消息发回家里,大郎君便派我来给郎君报信。” 李含章呆立半晌,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青州是啥情况,前阵子还收到父亲的信件。 父亲在信里埋怨,朝廷伐辽大败,还在想着拿回燕京,勒令山东各州县筹措钱粮,似乎是想把燕京给买下来。再这么横征暴敛下去,必定激得贼寇四起,到时候就难以收拾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而且应验得这么快。 王氏说:“相公,行李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回乡丁忧。” 李含章依旧没说话,独自前往书房静坐,直至半夜才回到卧室,对妻子说:“行李都放回去。” 王氏问道:“不回乡奔丧吗?” 李含章说:“有比奔丧更重要的事,我要留在枣阳等一位故人。如果他有本事的话,他会来的。就算他不来,他的属下也会来。到时候,我要送他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王氏疑惑道。 李含章不再言语。 枣阳县应该算礼物吧,如果还不够分量,那就想想办法,把整个随州送出去。 就在李含章准备礼物的时候,陈子翼随军回到襄阳。 童贯已经带着三千胜捷军出发,匆匆赶回的三千胜捷军,连忙坐船前去追赶。 到得武陵河口,官兵与义军正在对峙。 这里地形崎岖狭窄,骑兵排不上用场。陈子翼所在厢军马兵部队,又跟随胜捷军骑兵,一起坐船前往竹山县。 辛企宗正在前线交战,竹山县由辛永宗坐镇,负责调度粮草和民夫。 “将军,不好了!” 军中掌书记匆忙来报。 辛永宗吃惊站起:“可是俺兄长吃了败仗?” 掌书记说:“是贼寇攻占房州,知州生死不明,州幕官和房陵县令已逃至此处!” “房州怎会有贼?”辛永宗一头雾水。 掌书记说:“恐怕是从秭归来的。” 辛永宗立即召见那群逃来的官员,问道:“贼寇从何而来,到底来了多少?” “夜里突然就吵嚷起来,在下穿好衣服出门,贼寇已经杀入城中。” “那些贼寇直奔州衙,俺见势不妙就从西门逃了。” “我看到太守往东北门跑,可能是慌不择路逃往谷城。那里一路难走得很,恐怕凶多吉少。” “……” 这些官员七嘴八舌说起来,辛永宗怒道:“我问伱们,贼寇来了多少人,到底是从哪来的!” “不知。”官员们纷纷摇头。 犹豫一阵房陵知县说:“多半是夔州贼寇,东出夔门占了秭归。我在那边做过官,从秭归沿香溪往北,可抵达兴山县。再沿香溪继续往北,翻越山岭便是粉水,顺着粉水可通筑水。粉水、筑水交汇之处,便在房州城东数十里。” 这条道路,已经存在上千年,等于穿过半个神农架,就连走私商人见了都摇头。 朱铭打算压一压李宝,把夔州义军大部分调回汉中,只让李宝铁锁横江守住夔门。 然而,李宝手握几千兵力,不但击败荆湖路官兵,还东出夔门占领秭归。接着带兵穿过半个神农架,神兵天降一般奇袭房州,不请自来的加入了东线战场。 竹山县的官兵,即将被李宝和关胜两面夹击! (本章完) 0399【钟相建国大楚】 朝廷从三个方向围剿四川,最倒霉的不是童贯,也不是种师道,而是走长江的王禀! 首先是士兵拉跨。 王禀手下的部队,有三千人是东京禁军。本来禁军已经很弱鸡了,王禀那些禁军,还特么是童贯挑剩下的。 除了禁军,又在开封府地界,招募数千流民青壮。接着从两淮路过,把两淮厢军、乡兵也带上。抵达岳阳时,再拉上一群荆湖北路兵马。 硬生生凑出一支四万多人的杂牌部队! 这种乱七八糟的临时混编军队,说得不客气点,还不如朱铭手下的武装民夫能打。 即便有老舵手引路,王禀大军在穿越瞿塘峡时,也损失了好几条船。因为就不该这个季节出兵,正值长江丰水期,碰到瞿塘峡最凶险的时候。 好不容易过了瞿塘峡,又遇到夔门天险。 铁锁横江,难以通行。 想派人弄断铁锁,却又遭到义军攻击,王禀只能全军退守巫山。 如此虚耗半个月时间,王禀试图沿大宁河(巫溪)北上。大宁监(巫溪县)此时还在朝廷手里,从那里翻山越岭,确实可以绕到夔门西北方。只不过大军难以通行,顶多派小股精锐去奇袭,而且成功率极低。 从垃圾堆里翻找黄金,王禀好歹挑选出两千勇士。 这些“精锐”离开之后,王禀麾下的部队彻底拉跨,跟统率一群民夫没有太大区别。 就在此时,荆湖兵当中酝酿不满情绪。 钟相、钟子昂父子俩,以自募乡兵的身份,在岳阳加入了王禀的部队。并且始终在军队当中串联,以军中信众为依托,悄悄的疯狂的传播摩尼教。 待王禀把两千“精锐”调去奇袭,钟相带着一群信徒策划兵变。 先以克扣粮饷为名,带着士兵闹饷,杀死发放粮饷的军官。 随即杀掉前来劝阻的荆湖路将领,对众人说:“杀官形同造反,兵变更是大罪,朝廷饶不得咱们性命。现在朝廷无道,贪官污吏横行,天下好汉都在造反。朱相公已经占了四川,夔门天险是打不下来的。与其跟着王禀去夔门送死,不如随我杀回荆北路,建造一个均贫富、等贵贱的极乐世界……” 王禀本来在巫山城内,跟县令商量征集民夫的事情。 听说城外军营有人闹饷,王禀连忙带着城内守军去弹压。刚把部队拉出去,闹饷已经进化为兵变,人数最多的荆湖籍士兵正在追杀开封籍、两淮籍士兵。 溃兵无处可逃,只能朝城门方向跑,瞬间就把王禀的部队冲溃。 任凭王禀有天大本事,也丝毫发挥不出,只能带着亲兵绕城而逃。 钟相带兵把巫山县城劫掠一空,儿子钟子昂也策反大量战船,带着荆湖水兵跟两淮水兵厮杀。 王禀的部队,有六成是荆湖兵! 而荆湖兵偏偏是军队鄙视链的最底层,酝酿多时的不满情绪,被一群玩宗教的高手利用,其结果可想而知。 朱勔改装的大量战船,朝廷征调的无数钱粮,就这样成了钟相、钟子昂的起兵资本。 父子俩率领大军折返回乡,沿途劫掠巴东、秭归、夷陵、宜都、枝江等城。能奇袭夺城就冲进去抢,奇袭失败便立即离开,并提前派人混进江陵城中。 钟相父子占据江陵之后,杀官吏、僧道、士子、商贾、地主,拆毁孔庙、佛寺、道观,煽动底层百姓进行血腥报复。 以摩尼教的组织体系,取代原有的官僚、乡绅体系,迅速席卷公安、石首、华容等县。 甚至在巫山起兵时,他就想好了自己的国号,并派一条船去夔门通知李宝。 这条船竖起摩尼教大旗,顺利见到李宝。 使者是钟相的徒弟杨奎,见面就说:“王禀大军已溃败,我师尊要回江陵举兵,师尊派我交给阁下一封信。” 李宝看完信件,感觉荒谬无比。 钟相在信中,表达了对朱国祥、朱铭的敬意,相约一起对抗朝廷,而且还单方面划分地盘。 钟相自称要建立“大楚国”,还怂恿朱氏父子建立“大蜀国”。今后划江而治,朱氏父子统治长江以北,钟氏父子统治长江以南。 既然大家都是造反的,李宝便好生款待,并说划江而治的事情,不是他能够做主的,只能向上面转达意见。 凭借十多年的传教基础,洞庭湖周边州县,也被钟相快速拿下。 而且坐船进兵速度奇快,仅一个多月时间,就占据半个江陵府、半个澧州,以及岳州和鼎州全境。并朝着荆湖南路杀去,一战克湘阴,再战陷长沙。 这个时空的钟相,可比历史上闹得更大。 因为荆湖北路的军队,都拉去打朱铭,被钟相策动兵变、杀死将官收入囊中。而荆湖南路的军队,刚把方七佛杀得躲进山里,苗族、瑶族等百姓又开始造反。官兵正在镇压少数民族起义,钟相趁虚而入就攻占长沙。 都等不及拿下潭州全境,钟相便在江陵建立大楚国,实行政教合一的统治方针。 他自称大楚国就是大光明国,儒释道三教庙宇全部拆毁。儒生、和尚、道士,如果不改信摩尼教,抓到了便立即杀死。 商人的财产必须充公,城内设法坛为统治机构,乡村建立“宗教会社”的复合体系。会首带着广大农民杀地主造反,并且将土地分给信众,从而实现“均贫富、等贵贱”。 无数官吏、士子、僧道、商人、地主,被吓得朝周边州县逃去。 钟相称帝之后,又派人联络方七佛、苗族、瑶族起义军,册封一堆宗教官职让他们归顺。 …… 李宝率军抵达巫山,这里已被钟相洗劫一空,又被王禀带着残兵回来占据。 王禀收拢数千残兵,又召回派去奇袭的两千精锐,总兵力还剩八千多人。可惜军粮被钟相抢光了,从大宁监(巫溪)征调的粮食,根本不够几千士兵天天消耗。 李宝的部队被朱铭调往汉中,手里也只剩几千人。 但他粮食比较充足,来到城下并不攻打,而是架锅煮饭射书劝降。 李宝旁敲侧击打听过,从钟相的使者口中,基本了解巫山这边是啥情况。 王禀的官职,比何灌更大,他是宣抚司都统制。 历史上,王禀坚守太原九个月,才被金兵攻入城中。又率残兵巷战,身中数十枪而死,长子王荀投河殉国。 此时的情况更糟糕,一来士兵战斗力堪忧,二来兵粮已所剩无几,三来全城百姓都在饿肚子。 钟相抢得太狠,把城中富户和粮铺全洗劫了,而底层百姓家里又没啥余粮。 “将军,在下愿意进城劝降。”军中掌书记荣觉说。 李宝笑道:“你也不怕被一刀砍了?” 荣觉说道:“若我身死,请将军为我报仇。” “好!”李宝立即答应。 荣觉是巴州人落魄士子一个,甚至加入了私盐贩卖团伙。 他昂首挺胸来到城下,朗声高呼:“请问此城守将是哪位?可敢放我进城一叙?” 王禀回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速速退下,否则就弓箭伺候。” 荣觉问道:“城中还有几多粮食?如果不够吃,城外有的是!将军自己为朝廷尽忠,死了也能得到美名。可将军麾下的将士呢?他们死了别说姓名,便连尸骨都不知在哪里安葬。将军欲以全城百姓、全军将士的性命,成就自己忠君报国的美名吗?何其刻薄自私也!” 王禀的脸色阴晴不定,竟然没有下令放箭。 荣觉继续说:“尽管射死我,若是我死了,城内军民全都要陪葬!我军不必强攻,只需围城半月,城内守军便饿得没力气了。我军的兵不多,将军也可带兵出城决战!要么速降,要么速战,拖下去对将军着实不利。言尽于此,告辞!” 王禀目视荣觉离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儿子王荀说:“父亲,此人虽是来惑乱军心的,但他所言句句属实。要么速降,要么速战,趁着粮草耗尽之前必须做出决断。” 王禀又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开门,杀敌!” 弓箭手全部站在城墙上,防备义军趁着官兵出城时进攻。 王禀亲率大军,打开城门徐徐而出。 除了王禀的亲兵,以及用来奇袭的两千精锐,剩下全是收拢来的开封籍、两淮籍溃兵。 别说打仗了,就连出城都战战兢兢,列阵时更是混乱了好半天。因为原有编制已被打散,现在是重新编制的,来自不同部队的残兵,临时任命军官组合在一起。 军令都传递不畅! 李宝的部队本来就不多,还要留兵防守夔州,这次只带了水军和三千步兵过来。 三千义军,列阵站在石阶下方。 六千多官兵,从台阶上方往下前进,城头还站着两千弓箭手。 还未走出弓箭手射程,王禀便下令停止行军,重新整理队形列阵。近战兵原地待命,又让弓箭手也出城。 “击鼓!” 眼见官兵的弓箭手离开城头,李宝立即下令进攻,趁着弓箭手不在的间隙杀出。 三千义军,朝着六千多官兵杀去,李宝甚至都没把水兵叫上岸帮忙。 还未接战,义军的盾牌手,就连续投出标枪,小队长沿途不断射箭。 王禀率领亲兵和两千精锐在前,他必须这样做,否则杂牌部队一触即溃。眼前义军从正面冲来,王禀让儿子和部将,带着杂牌部队绕向两侧,凭借兵多的优势三面夹攻。 正面战线不分胜负,很快陷入僵持。 因为义军在前进过程中变阵了,正面宽度很窄,纵向变得更厚,跟王禀本部交战的士兵不多。 王禀总算体会到韩世忠的心情,初遇鸳鸯阵毫无破解之法,着实被恶心坏了,只能寄希望于两面包抄。 然而,三千义军被两倍之敌三面围攻,最先崩溃的却是官兵的杂牌部队。 他们仗着兵多围攻义军,还能稍微鼓起勇气作战。 可发现义军没有溃逃,而且还在继续厮杀,来自京城的禁军率先溃逃,紧接着两淮籍乡兵也跟着逃。 李宝再次变换阵型,后排的鸳鸯小队向两侧前进展开。阵型的纵深变薄,战斗宽度却陡增,反过来包围王禀的本阵。 王禀身边的士卒,本来就因友军溃逃而恐慌,义军还没完成包围,就开始有人陆续逃跑。 李宝打下半个四川,这三千人是骨干,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 别说对阵官兵,便是遇到金兵,只要李宝还在战场,这些精锐也能死战到底。 在阵型散乱之际,王禀奋力向前冲杀,被狼铣割伤脸部,又被长枪捅了两下。有盔甲保护着,这些都不致命,他又被镗钯推开,再吃长枪手一枪。 其余部队都溃了就连王禀的儿子,都被溃兵裹挟着逃跑。 王禀还在率领亲兵作战,而且遭到鸳鸯小队围攻。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枪,反正多处铠甲被刺破,依旧在亲兵掩护下死战不退。 一个长牌手没耐性了,举着巨盾往前撞,直接把王禀撞翻,连人带盾将其死死压住。 “敌将已死!”小队长趁机大喊。 王禀的亲兵终于崩溃,转身朝城门逃去。 (本章完) 0400【医生知州】 王禀全身十二处受伤,竟然无一致命,甚至被俘之后还活蹦乱跳。 只能说,他那副盔甲够牛逼。 王禀被单独关押,其子王荀被带去见李宝。 李宝开口便说:“你来带兵守城,严禁士兵劫掠百姓,若有差池定斩不饶!” “啊?” 王荀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他只是俘虏,连降将都不算,更谈不上归顺。 都不搞什么亲自松绑、礼贤下士、好言相劝的戏码,直接让他带兵守城是什么鬼? 李宝懒得绕弯子,实话实说道:“俺手里的兵不多,留了一些驻守夔门,其余士卒还要攻打秭归。也就是说,我没有兵力看守俘虏。你要么带领俘虏守城,约束他们不许作恶,要么俺就把几千俘虏全杀了。自己选!” 还能怎么选? 只要王荀说个不字,几千颗人头就要落地。 王荀忍不住问:“阁下就不怕我带兵再战?” 李宝说道:“想死也随你。那些俘虏的兵甲,我会全部带走,只给令尊的亲兵留武器。伱可以逃跑有本事带兵游去秭归。你也可以据城而守,反正每半月运来一次粮食,看你没粮了能活几天。还有,令尊要被押往夔门!” 王荀瞬间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早晨,李宝果然领兵离开,一个兵都没留下,仿佛从没有来过巫山。 不对,还留了些军粮。 王荀站在城头,目送李宝远去,便如做了一场梦。 他爹的亲兵,武器还在,但甲胄被扒了。 其余俘虏,全部两手空空,跟普通百姓无异。 然后,王荀要带着这些兵守城,而且是帮贼寇守城。他还是治安官,那些无甲亲兵,就是他统治巫山城的根本。 粮食根本不够,还得救济百姓。 李宝说了,会定期运来粮食,保证士兵和百姓不饿死。 不饿死,仅此而已。 所以王荀的主要工作,是弹压士兵不去抢粮,每天吃顿稀饭吊命,苦苦等待战争结束。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 没法逃跑,顶多逃去更北边的大宁监(巫溪县),然后便是难以翻越的连绵大山。 向北再向东,那里也有山村,翻山越岭还能去巴东,但巴东正是李宝进兵的方向。而且最多到巴东,再往东只能坐船。 东西两个方向的水路,西边是瞿塘峡,东边是巫峡,更远还有西陵峡。 王荀也可以试试,拆除民房做木筏,看能不能带着全军划水过三峡。 还有,他爹被带走了,明摆着是做人质! 李宝的船队彻底消失不见,王荀和一群亲兵大眼瞪小眼。 “俺们算是从贼了?”一个亲兵军官迷糊道。 王荀也不确定:“没有从贼吧?只是帮贼寇守一下城。” 众皆无语。 王荀对亲兵们说:“各位记住,从今日起,须得严守军令。万万不可劫掠百姓,特别是那些被解除兵甲的士卒,严禁他们侵扰百姓,最好全关在军营里不放出来。贼寇每次运来的粮食,要分一些给百姓。各部不准克扣,军官和士卒一起饿肚子,肯定是饿不死的。” 一个亲兵吐槽道:“咱给朝廷卖命也没这般,不沿途劫掠已是纪律严明。现在帮贼寇守城,反而要饿着肚子救济百姓了。” 王荀说道:“若不听那贼将的,你我全都要死在这里。” 有军官建议:“不如去大宁监征粮,大宁河两岸的乡村,也能弄来一些粮食,总好过守在县城饿肚子。” 王荀怒道:“你想害死全军?沿河劫掠乡民,跟抢劫城内百姓有何区别?等那贼将回师杀来,定然要杀尽官兵泄愤!” 于是乎,一群军纪奇差的官兵,他们的任务是来剿贼的。现在老老实实帮反贼守城,而且变得军纪严明,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分粮救济百姓。 期间有军官,克扣麾下士卒口粮。 一群士兵闹起来,王荀立即杀了军官,让满肚子怨气的士卒泄愤。 城内富户也不是省油的灯,害怕官兵饿极了翻脸,串联保甲长组建市民武装。 每次有粮食从夔州运来,由本地民兵搬粮上岸,再跟官兵协商进行分配。 很快又出现第三股势力,起因是富户串通保甲长,在分粮时侵占百姓口粮。几个青皮混混串联街坊,把保长给活活打死,抢到粮食又被王荀带兵弹压。 消息越传越邪乎,说官兵勾结富户和保长,想把百姓的口粮全部霸占。 稍微有些见识的工匠和店铺伙计,带领平民组建武装打死了十多个富户和保长,甚至有人趁机侮辱妇女。 王荀再次派兵来弹压,搞出一场混战,军民加起来死伤数百。 运粮队得知消息,下一次运来粮食的时候,还带来一缕王禀的头发。 王荀又惊又怒,派人全城张贴告示,谁再敢侵占、克扣、抢劫粮食,不但全家斩首,而且连坐五户街坊。每五户编为一甲互相监督,检举者可免罪! 砍了五十多颗脑袋示众之后,城内秩序总算安定。 大家一起挨饿,谁也别折腾了,反正也饿不死,等打完仗便能解脱。 …… 却说李宝带兵来到巴东县,这里的县城几乎已经空了。 城内居民被钟相洗劫,要么逃到乡下讨饭,要么前往郊外山林,采野果啃草根树皮为生。 夔州的粮食也有限,救济巫山已是不易,更远的巴东李宝管不了。 巴东县百姓能活下来多少,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好在水稻已开始抽穗,再熬两个月,就能吃到今年的新米。 带兵继续往东,来到秭归县城,也是归州的州城。 这里后来被三峡水库淹了,就连县城都搬迁到更下游。 看着紧闭的城门,李宝并不沮丧,反而还有些欣喜,这意味着没有遭到钟相劫掠。 军帐掌书记荣觉,再度自告奋勇,作为使者来到城下。 归州太守杨介悬下箩筐,把荣觉吊上城头,问道:“阁下是官兵,还是哪路贼兵?” 荣觉说:“吾等乃是四川义军,并非哪路贼兵。” “只要不是荆湖贼兵就好。”杨介终于松了一口气。 钟相洗劫巴东的时候,有渔民夜里潜回到江边,坐着小渔船往下游飘。 贼寇大都进城洗劫去了,留守的水军也没发现他。 这一段江面没那么凶险,渔民顺利逃到秭归报信,对太守杨介说:“荆湖兵造反了,在巴东县杀人抢劫,就连城外的村子也抢,官府快快发兵去救啊!” 杨介大惊,组织百姓把城外军粮搬进城内,随即紧闭城门募集青壮死守。 这里不仅是粮草转运站,而且还有几百运粮厢军。 钟相带兵杀来,尝试攻打一番,见不好打就坐船离开。 荣觉说:“荆湖军官钟相兵变作乱,王禀大败,已率部投降义军。阁下还要负隅顽抗吗?” 杨介竟然开始拉关系:“老朽与朱探花,曾在宫里有一面之缘。朱大相公的妾室安夫人生病,也是老朽上门去医治的。” 荣觉惊讶道:“太守竟会治病?” 杨介捋胡子说:“老朽以前是太医,因治愈官家的顽疾,被陛下赐予进士出身。” 杨介获得宋徽宗赏识,不仅是因为医术,他还擅长诗词音律。杨介的娘舅叫张耒,乃苏门四学士之一。 对了,杨介擅长解剖学,曾绘制人体内脏图谱! 他把食道、胸腔、腹腔、五脏、血管、横膈膜等等,全部绘制成图册。可惜因为战乱而遗失,后世只留下一些文字记载。 杨介回忆往昔:“老朽给安夫人治病时,曾与朱相公谈及医术。不曾想,朱相公也懂得医学,还说心脏跳动张合,抽调全身血液运转。可惜不能割开活人的胸腔观测,只能用狗代替。老朽杀了十多条狗,基本确信朱相公所言属实。朱相公真乃大才也,他若做医生,必已是一代名医。” 荣觉听得愣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既然归州太守认识经略相公跟大将军,那么事情就好谈了。 荣觉附和一阵,问道:“太守可愿献城投降?” 杨介正色道:“献城可以,须得答应两点。” “太守请讲。”荣觉忙说。 杨介说道:“第一,既称义军,就不可屠戮抢劫百姓;第二,对外宣称老朽死了,不能让朝廷知晓,俺的家人还在泗州呢。” “请太守放心!”荣觉大喜。 杨介下令打开城门,又见义军秋毫无犯,顿时再无任何疑虑。 李宝听说他跟朱氏父子有旧,态度也变得更加尊敬:“晚辈见过太守!” 杨介问道:“你要去打夷陵?” 李宝说道:“正是。” 杨介却说:“夷陵无兵可守,派遣水兵即可攻占。将军何不往北,翻越群山直取房州?” 李宝惊讶道:“这里可以到房州?” 杨介说道:“有一条千年古道,沿途多野兽和瘴气。外人畏之如虎,其实并不难走,沿途多有山民居住。吾有一济汤方,早晚煎服可防瘴气。至于野兽,将军想必是不害怕的。” 神农架的恐怖,在于容易迷路、野兽众多、天气突变,放在古代还有瘴气之忧。 可从秭归前往房陵的古道,90%的路线都顺着河谷走,不容易迷路,气候变化也不大只需防备野兽和瘴气即可。 而且那些河谷地带,还有零星山民居住,并非什么无人区。 (本章完) 0401【虚张声势,里应外合】 李宝的奇袭路线,直线距离只有244里。 但河谷蜿蜒曲折,还要翻山走一段,实际路程恐有1000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里奔袭。 幸好从秭归到兴山县的百里路程,可以直接坐船过去。 甚至过了兴山县,还坐船走了一段。 最后的二百多里路,能够看到大量人烟,山间盆地还出现小镇。 李宝拿着太守杨介的书信,兵临城下劝降,手中无兵的兴山县令立即打开城门。 并且,在兴山县令躺平之后,兴山县的押司、贴司等吏员,还帮李宝征募运粮民夫。 秭归城是王禀的军粮转运站,那里存了不少粮食。不但足够支撑李宝奇袭房陵,甚至还可以运一些去救济饥饿的巴东县。 在兴山县北方山区,李宝沿途还招了几个山民做向导。 这些生活在神农架边缘的向导,发挥了巨大用处,甚至避免了李宝全军覆没。 最惊险的一次,向导对李宝说:“天气很闷,云也低得很,今晚不能在河滩休息。” 奔袭行军之下,扎营没那么讲究的。若是严格按照正常流程,每天三分之一的行动力都要浪费在扎营上。既然有本地人提供经验,李宝便听从山中向导的建议,把军营扎在半山上。 当晚下了半宿的暴雨,第二天起床一看,昨日选来扎营的河滩,已经被山洪给淹没了。 这就是神农架,稍微大意便得死! 李宝惊得背心冒汗对向导们更加尊重,并开始请教山中的天文地理知识。 当来到粉水与筑水的交汇处,这里已是一个山中大镇。百姓看到义军,吓得纷纷躲避,还以为是官兵来了。 躲还来不及,自然无人去官府报信。 李宝在镇外架锅造饭,又休息半个时辰,大摇大摆的朝房陵进发。将近傍晚时,还去道旁山岭砍竹子做飞梯,入夜之后立即加速行军。 城东一里,河边有递铺。 递铺的厢兵被惊醒,同样以为是官兵,连忙生火烹煮食物,这是在给带兵将领做饭吃。 面对铺兵的盛情邀请,李宝婉言谢绝:“不必了,俺还有要事进城。” 铺兵提醒道:“夜里城门紧闭,须等天亮才进得去。” “俺等不及了。”李宝说。 在铺兵惊讶的眼神中,义军打着火把一阵小跑,毫无征兆的搭着飞梯攻城。 知州、通判、州幕官、县令……所有人都不知道咋回事儿,从梦中惊醒之后,下意识就带着亲随或家人逃跑,连财货都完全顾不上了。 打下房州城,足足休整三日。 奔袭途中,也有一些士卒生病,顺利夺城之后生病的更多。 或者说,半路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扛着,到了城里彻底精神放松,各种疾病一下子就冒出来。 病患数量达到全军的30%,李宝只能全城搜罗医生。 …… 陈子翼所在的厢军马兵部队,被派去房州打探敌情。 一共有八百多骑,陈子翼麾下仅一百人。 “兄长,不如现在就去投义军。”耿仲年撺掇道。 这货本来就有从贼的打算,又在黄龙滩得知辛兴宗大败,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陈子翼说:“得避开别的骑兵。” 哨骑本来就要散开打探,陈子翼带着二三十骑,绕向房州西北部丘陵。这些骑兵都是甄别过的,大部分来自河北,可以绝对信任。 直至天黑,陈子翼穿过丘陵地带,率兵来到房州城北。 城头的义军小队长们已把弓箭举起。 陈子翼单骑冲到城下,朗声说道:“故人来访,且放俺进去。” 一个箩筐降下,陈子翼被吊上城头,很快遭到五花大绑。 李宝问道:“你是哪位故人?” 陈子翼左右看看:“不须太多人知晓。” 李宝屏退左右,并不给陈子翼松绑。 陈子翼说道:“当初攻打黑风寨,有三位弓手都头。一个是朱兄弟(朱铭),一个是张兄弟(张广道),还有一个便是俺。” 李宝也听说过这等事迹,心中惊讶不已。 如果陈子翼留在汉中,一开始就跟随朱铭起兵,恐怕能与张广道平起平坐。 李宝连忙给陈子翼松绑:“阁下贵姓?现居何职?” “姓陈,名子翼,”陈子翼迅速提供情报,“辛企宗约有两三万人,陈兵竹山县西部山区,正在与关胜交战对峙。竹山县城的守将是辛永宗,负责调度粮草和民夫,县城原有一千乡兵。最近又有一千胜捷军骑兵、八百多厢军马兵抵达,俺麾下只有一百马兵。” 李宝立即对附近敌情有了清晰认知,又问:“官兵主力在哪里?” 陈子翼获得自由,蹲下画地图说:“这是汉江,这是武陵水。童贯、辛企宗驻扎于两河交汇的武陵河口,约有两万士兵、一万多民夫,真正能打的只有六千多胜捷军。义军主将听说叫姓张,在武陵河口上游二三十里屯驻,不知有多少兵力。” 这等于给李宝开了全图挂,整个战场都变得清晰明了。 陈子翼又说:“辛企宗的部队,正在与关胜对峙,是不敢全军撤回来守竹山的,很容易被关胜尾随追击而溃败。所以阁下攻下房州,辛企宗顶多派遣两三千人回援。竹山县城的兵力,大概会有步军三四千、胜捷军骑兵近千、厢军马兵八百余。其中一百马军由俺指挥,随时可以倒戈。” 李宝说道:“陈兄弟且先回去,俺十日之后出兵。到时候,陈兄弟能在竹山城中最好,夜间放火俺便趁机攻城。” “好!”陈子翼拱手。 李宝军中如今一堆病号,还能打的已不足两千人,再过十天或许能够恢复一些。 趁着士卒养病的时间,李宝征用城内的布料铺子。 这是一座州城,物资还是挺丰富的,大量布匹用来做成旗帜。 又征集城内许多妇人,用纯黑的布料缝制成衣,勾画出一页页甲片。近了肯定能看出是样子货,但隔得远就会误认为铠甲。 接下来便是征募民夫,由于李宝进城之后,并未大肆劫掠,征募民夫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把兴山县带来的民夫也算上,直接拉着近万民夫出发。他们穿着虚假的盔甲,举着无数的旗帜,乱糟糟的跟着李宝出发。 此时,李宝麾下的精锐,已经恢复到2400人左右,无法作战的伤病员留在房州守城。 李宝率军出城不远,就被辛永宗派出的马军发现。 这些马军立即后撤,一些回竹山去报信,一些留下来远远观察。 听说贼寇有上万人,辛永宗大惊失色,不但临时招募青壮,还把所有骑兵都拉到城内防守,并派人通知大哥辛企宗赶紧回援。 李宝没有去攻城,而是在竹山县东部山中扎营,与竹山县官兵隔河相望。 义军大营当中,无数旗帜迎风招展,每天都有穿着假盔甲的民夫走来走去。 这些民夫非常害怕,一路上都有人逃跑,但立下营寨之后,反而逃跑的人不多。因为从营寨下山的通道,都被义军精锐给堵死了。 辛永宗隔着武陵水观望,密密麻麻的旗帜让他心惊不已。 哨骑带回的消息也五花八门,一些说贼寇行军混乱,全是乌合之众。一些又说贼寇兵甲齐备,绝对不容小觑,贼兵行军混乱很正常。 却说辛企宗那边,此刻被卡在山里难有进展。 经过两个多月的反复试探,辛企宗确定关胜没多少兵。但两座山寨立在那里,他就是打不下来,而且四门火炮和大量投石车,让官兵的士气一天天下降。 “上万贼寇攻打竹山城?” 辛企宗觉得很离谱:“哪来的上万贼寇?他们长翅膀飞过来不成?让俺兄弟坚守城池贼寇定然是虚张声势!” 辛企宗不怕,辛永宗却万分恐惧。 不是恐惧贼寇众多,而是恐惧自己麾下士兵不敢战! 任由辛永宗怎么解释,守城士卒也被对岸的无数旗帜吓坏了。 扔回来守城的能有什么精兵? 能打仗的部队,都在前线跟关胜对峙呢。 一群乡兵被吓得战战兢兢,守在城头的时候,不停往对岸看去,生怕义军突然杀过来。 九百多胜捷军骑兵,全是一些少爷兵,跟着童贯享福惯了,即便兵临城下,他们依旧不亲自做事。维持治安、巡视街道这种事情,全都交给厢军马兵去办,少爷兵们自己则好吃好喝。 甚至在进城之后,还开始享受女人。 先是军官把妓女招来营中,渐渐的士兵也开始招妓,最后发展成索要良家妇女,继而又去敲诈城中富户索要钱财。 在李宝隔河扎营的第四天,终于轮到陈子翼带兵巡视街道。 三更半夜,城中忽地多处起火。 陈子翼带兵沿途大喊:“贼寇进城了,贼寇进城了!” 一些百姓惊慌救火,害怕自己的房屋被引燃。一些百姓拖家带口逃跑,堵在各处城门想要出去。 李宝看到城内起火,立即带兵渡河。 同时让民夫打着火把,隔河击鼓呐喊。 杯弓蛇影的守城士卒,听到鼓声和呐喊声,见到对岸的无数火把,而城内又起火陷入混乱,吓得纷纷离开城墙开门逃跑。 九百多胜捷军骑兵,第一反应不是作战,而是离开城池保存实力。 甚至有些家伙,还在搂着女人睡觉。他们惊慌穿好衣服,盔甲都顾不得,拿起兵器就去找马。 “卜将军,往这边走,那边的城门被堵住了!” 陈子翼已经聚集麾下马兵,甚至还说服其他两个马军都头造反。他们全都痛恨卜昌,早早在必经之地等着。 卜昌不疑有他,跟着陈子翼逃跑,还出声夸赞道:“若能逃出去,咱给你报功!” “多谢卜将军,俺还有重要军情……”陈子翼骑马越靠越近。 卜昌刚想询问军情,陈子翼突然策马加速,一枪刺向卜昌战马的脖颈。 战马吃痛发狂,穿着盔甲的卜昌,连忙稳住身形安抚马儿。 没等他把战马稳住,陈子翼已经错马而过,杀向卜昌身后的骑兵。 而陈子翼麾下马军也从两个方向包夹,卜昌瞬间被三个马兵围攻,其战马再次吃了两枪。 马儿彻底发狂,把卜昌给甩下来,被几个马兵纵马踩踏而死。 (本章完) 0402【童氏辩证法】 张广道吃了败仗。 准确来说,是他麾下的水军吃了败仗。 童贯和辛兴宗怂得要命,明明是来剿贼的,却死守在武陵河口不出来。 汉江拐了好几个急湾,流到那里水势变缓,泥沙长年累月沉积。而汉江第一大支流武陵水,所带来的泥沙也往此处冲。多方作用之下,渐渐就形成一个江心洲。 江心洲长四里、宽四百米,把汉江切割开来,北流最窄处二百米,南流最窄处四百米。 官兵的神臂弓和床子弩,全部布置在江心洲,还临时制作了一些平夷砲。 张广道派出战船,试探性杀过来,立即遭到江心洲的攻击。同时,官兵在南岸疯狂射箭,官兵水师也从武陵水中杀出。 三面夹击之下,幸好官兵水师拉跨,否则义军水师必定全军覆没。 即便如此,义军也损失大小战船九艘,战死以及失踪水兵300余,受伤者更是接近1000人。 之前是辛兴宗被地形恶心到,现在换成了张广道。 双方就此僵持,都不敢再出动出击,因为谁进攻谁就会吃败仗。陆军再强再多也没用,这里纯粹属于水军的战场,并且地形因素对战争影响极大。 几条小船从南而来,船上之人皆慌乱焦急。 童贯正在江心洲上饮酒,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却见辛兴宗坐船把人带来。 “太师,竹山没了。”辛兴宗低声说。 童贯端着酒杯,表情完全凝滞,缓了一阵才惊问:“你兄长败了?” 辛兴宗说:“是俺兄弟败了。攻占房州那群贼寇,派细作在城内放火,趁夜占了竹山城。俺兄长现在被前后堵在山中,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童贯之前就接到房州失陷的消息,但不管是有本地人造反,还是贼寇从南边杀来,数量都不可能太多,他相信派往竹山的胜捷军骑兵就能剿灭。 竹山城竟然也能被贼兵攻陷? 辛永宗也太特么无能了! 童贯左思右想,认为此地不宜久留。 他现在占据地利不假,若是贼寇从南面杀来,被夹击的就会变成自己。 当天夜里,童贯组织民夫搬运粮食,全部搬去江心洲的更下游登船,如此就能防止被贼寇探查到。 花了两三天时间,分批把辎重运往四十里外的郧乡,接着再回来运送武陵河口的士兵。 那里的汉江最窄处只有三百米,且洲岛无数地形更复杂! 退到郧乡之后,童贯依旧觉得不稳当,因为这里的平缓地形更多,贼寇可以提前登岸从陆路杀来。 于是搜集所有船只运兵运粮,一路退到丹江口。 既然已经退到丹江口了,童贯仔细想想,还是去固守襄阳更稳当连忙又带着全军往襄阳跑。 至少到了襄阳之后,如果出现意外,逃跑路线也不止那一条。 张广道虽然不敢进攻,但每天都派小船远远观察敌情。 童贯从岸上转移军粮和士兵,夜里在更下游登船,张广道是不可能发现的。 直到童贯全军撤离后的第三天,负责侦查的士卒,才终于感觉不对劲。因为官兵的几处营寨太安静了,而且不再有官兵的战船往上游巡逻。 侦察兵麻着胆子驾船接近,依旧没有敌船来驱逐他。 最后坐船登上江心洲,发现这里的营寨是空的,只有许多旗帜还在迎风飘扬。接着又坐船去南岸,营寨依旧是空的,武陵河里也没发现敌船。 “怎就跑了?”张广道想不明白。 明明是官兵占据有利地形,守在那里把他搞得没脾气,怎么直接全军溜走了? 徐宁猜测道:“会不会是关胜那边大胜,童贯害怕被两面夹击?” “极有可能,”张广道点头,下令道,“追!” 当张广道一路追至郧乡县,发现这里非但不见童贯大军,就连郧乡县令都已经逃跑了。 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一座县城。 继而又追到丹江口,宋代这里没有城市,只有一座商业小镇。 更往下游一些,是光化军的军城。 光化军的知军,带着军幕官也跑了。 再往前,谷城县依旧是空的。 张广道终于明白,童贯肯定打算死守襄阳。 张广道率领全军,在离襄阳三十里的牛首镇驻扎。并且派船回去,把大获全胜的关胜接来,等合兵之后再去围困襄阳。 关胜在干嘛? 已经跟李宝合兵一处了。 辛企宗得知竹山沦陷,自己的后路都被抄了,吓得白天猛攻一场,入夜之后立即开溜。 害怕被义军发现,他连粮草都不敢烧,只每人携带一些离开。 关胜探查到官兵开溜,立即率领全军追击,天亮时分终于追上。 双方在溢水镇大战,官兵士气低靡,交战片刻便全军崩溃。 辛企宗见识不妙,带着亲兵飞快逃离战场,一头撞上从竹山杀来的李宝和陈子翼。 李宝、关胜二人就此合兵,却苦于没有足够船只,只能顺着武陵河徐徐进发。 直到张广道派船来接应,这才坐船往牛首镇赶去。 “自古守襄必守樊,攻襄也必攻樊,”李宝说道,“须得先把樊城拿下。” 张广道笑道:“那就先攻邓城。” 此言一出,金州众将大笑。 李宝不解其意问道:“为何发笑?” 关胜解释说:“邓城第一大族魏氏,有子弟名叫魏应时,乃大将军的亲传弟子。” 李宝点头道:“这俺知道,还一起去过黎州。” 张广道说:“从金州发出的细作,全都要去魏家走一趟,领取足够的盘缠。南方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先送到魏家。甚至连金州对外购买的军粮,有一些也是魏家帮忙联系的。魏老太公曾拒绝朝廷征辟,对大宋朝廷失望透底,任由孙儿帮着义军做事。” 魏泰不是对宋徽宗失望,而是对大宋朝廷感到绝望,自从妹夫曾布被贬谪而死,就认为这朝廷已经没救了。 正好,朱家父子看起来,像是能改朝换代的! 北宋时期的樊城,城墙早已年久失修,只是邓城下辖的一个商业大镇。 拿下邓城县,从陆路就能顺手攻占樊城镇。 张广道率领大军逼近邓城,这里全是本地乡兵在防守。 从魏家庄把魏泰、魏应时爷孙俩请来,魏泰这老头子亲自去劝降。 虽然平时人嫌狗弃,但魏泰威望还是极高的。盾牌手保护着他在城下一顿喊,城内的乡兵纷纷放下武器,邓城县令不愿投降,直接被一群乡兵给捆了。 张广道于是挥师樊城,还没走多远,负责打探消息陈子翼,就带着骑兵回来报告:“童贯坐船弃城而逃,极有可能是往南阳而去。” “这没卵子的阉贼,怎就不敢留下来打一仗?”张广道气得破口大骂。 张广道的精锐部队,在武陵河口被恶心地形堵住,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特别是李宝千里奔袭立下大功,张广道也急于证明自己,只求跟童贯大军真刀真枪干一场。 然而,童贯除了逃跑还是逃跑,张广道仿佛手握一把绝世神弓找不见靶子。 其实童贯是真想死守襄阳啊,丢掉这里罪过太大,但另有意外发生! …… 两日前。 荆门知军发来消息,贼寇钟相占据江陵之后,往北逃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一会儿说公安被钟贼占了,一会儿又说石首被钟贼占了,甚至还带来王禀全军覆没的消息。 荆门知军手里没几个兵,吓得整天睡不着,听说童贯回到了襄阳,连忙请求童贯分些部队过来。 “这个王禀,怎败得比咱还惨?”童贯气得不行。 辛兴宗说:“王禀手里的军队,本就是我们挑剩下的,全军覆没也极有可能。那钟贼多半是朱贼的部将,若是多占几个州县,裹挟更多贼兵北上,襄阳这里可就是腹背受敌。” 此时钟相已经称帝,但消息还没传到襄阳,童贯把钟相也当成朱铭的人。 童贯思忖道:“确实难以应对啊,若贼寇只从上游攻来,襄阳城高池深肯定能守住。可若是钟贼从南面来合攻,到时候咱们逃都没处逃。” 辛兴宗叹息说:“丢失襄阳大城,罪不可恕,不能弃城而走的。” 童贯咬牙发狠:“只要手里的兵还在,再大的罪过也能压下去!只盼陕西那边也大败收场,几路皆败之下,咱这里溃败也就不算什么。” “此言有理,”辛兴宗嘀咕道,“就怕种师道大胜贼兵。” 童贯说:“他胜不了,四川那些并非寻常贼寇。一个姓张的贼将,就把咱们杀得大败。汉中可是朱贼亲自坐镇,又道路艰险难走,种师道怎么可能胜?” 辛兴宗点头:“但愿如此。” 童贯说道:“快快去准备只带胜捷军和开封兵走,其余籍贯的厢军和乡兵都不要了。人太多船装不下,得腾出船舱运粮食。先撤去南阳,若南阳守不住就撤往颍昌。” 两人立即去做撤退准备,除了胜捷军和开封籍士兵,其他部队全都要被他们舍弃。 襄阳乃战略要地,丢失此城的罪过太大了。 他们只求陕西官军大败,最好是西军全军覆没,这样才能盖过南襄盆地沦陷。 只要我手里有兵,皇帝在处罚时,就要认真考虑后果。 只要别人比我败得更惨,那我的战败就不算什么! 童贯是懂辩证法的。 (本章完) 0403【宣和六年春】 (本来攻略南襄盆地还要写几章,但不少读者看得不耐烦了,干脆一笔带过。略写有人不高兴,详写也有人不喜欢,实在是众口难调。) 刚刚过去的宣和五年,大宋江山风雨飘摇。 战场上的锅需要种师道来背,政治上的责任则需王黼来扛。因为王黼是宰相,他不把责任扛下来,就得皇帝下罪己诏了。 王黼罢相已成定局,唯一还没确定的,是让蔡京复相,还是蔡攸宰辅。 在群臣的口水飞沫当中,宋徽宗终究还是停了花石纲。 但西城所依旧存在,京畿、京西、京东各路,大量地主和农民继续重复交税。 用房产来比喻,西城所的操作就是,让你的房子处于一种不确定状态。你既是房主,要给地方政府交房产税;你又是租客,要给西城所缴纳房租。 对比起来,都不说四川是啥情况,看看野蛮的金国吧。 由于民生凋敝、起义不断金国在年底的时候,宣布所有民间贷款利息作废,好让农民不至于生活绝望而拼命。同时,免除咸州(开原)以南,苏州(大连金州)、复州(瓦房店)以北,应该缴纳给南京(辽阳)的军粮。 金国都知道减税呢,在减息方面比朱国祥还彻底,强行免除原有的一切贷款利息! 金国皇帝又下旨,民间卖儿卖女的,允许壮劳力打工赎回,买主一律不得拒绝。 连续颁布几道改善民生的圣旨,是因为金国已经快炸裂了。 搜刮辽国、敲诈宋国,虽然弄来许多钱财,但无法惠及底层小民。而辽国原有的地盘,又是一堆烂摊子,此起彼伏的造反,无穷无尽的流民,让金国皇帝大为头疼,必须尽快治理内政恢复民生。 金国不缺钱,但严重缺粮! 如果一两年之后还是这样子,那就只能发兵攻宋了,通过战争来转化内部矛盾。 开春之后,金国派遣使者到燕京,索要宋国允诺的二十万石粮食。 太监谭稹担任燕山府宣抚使,对金国使者说:“二十万石粮食不好搞,那是赵良嗣私下许诺的。伱们想要粮食也可以,得拿出白纸黑字来,否则无凭无据实难从命。” 金国大怒,这成了他们南下攻宋的借口。 西夏,也向金国称臣了。 春暖花开之际,朱铭带着亲兵回到汉中。 启程时还收到李邦彦的密信,这货的亲爹死了,得回家丁忧一阵,暂时无法参与朝堂争斗,也无法帮朱铭做些什么。 “这就是《清明上河图》真迹?”朱国祥双眼放光。 父子俩再次见面,没有讨论军政大事,也没有谈及宋徽宗送的女人。而是让亲兵抬着《清明上河图》,全部展开来仔细欣赏。 或许还有更珍贵的艺术品,但他们只认《清明上河图》,因为名气足够大,而且带着特殊情怀。 朱铭说道:“跟网上看到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朱国祥也不懂古画,只说道:“网上的大部分是明清摹版,肯定不如原作。” “你能分辨出来?”朱铭问道。 朱国祥吹牛逼说:“我好歹也跟着二娘(文小妹)学过画竹,对国画还是有一定鉴赏力的。等我再学几年,肯定是绘画高手。” 朱铭揶揄道:“要不要再学学瘦金体?” “滚一边去!” 朱国祥笑骂着收起画卷,让其他人都出去,屋里只剩父子二人。 朱国祥收起笑容说:“我不会做宋徽宗,甚至都不想当皇帝。治理一个四川就累得要死,你在前线打仗倒是快活,我在后面供应粮草都快疯了。再加上还有其他政务,你知道我一天睡几个小时不?” “三个小时?”朱铭猜测。 朱国祥说:“也没那么短,每天睡不足五个小时。忙起来完全没有私人时间,直到入冬才稍得空闲,每天总算是能睡饱了。我仔细想了想,今后建国称帝,让我当一个月皇帝过过瘾。然后我退位做太上皇,想干啥干啥,肯定潇洒快活得很。” 朱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一套班底,我也有一套班底。你想要退位,但你那套班底恐怕不愿意。” 朱国祥说:“所以要严格划分权责范围,我坚决不碰军事,你坚决不碰内政。若有权力交叉重叠的地方,那些官员必须同时对我们两个负责。这样一来,皇帝位子就能顺利交接,不会损伤那些从龙功臣的利益。肯定有一些小混乱,但整体上无伤大雅。” “没那么简单的,”朱铭摇头道,“就连我手下那些武将,才一年时间就形成不同派系了。” 朱国祥说:“只需要记住一点,我们两个是自己人,剩下的全是外人。出了问题,及时沟通,在矛盾激化前协商解决。有为了私利,刻意挑拨我们父子矛盾的,我们必须联手把他给摁死!” “及时沟通,”朱铭赞同这四个字,笑嘻嘻说,“现在就有事情跟您老沟通,宋徽宗送了五个嫔妃过来,你看上哪个可以留下。” 朱国祥说:“我一个不要。” “真不要?”朱铭问道。 朱国祥道:“别看我现在一妻两妾,那都是有感情基础的。说得更直白点,我要女人不会自己找,非要捡宋徽宗送来的?” 朱国祥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是刘安妃还可以考虑…… “行吧,我把李师师留下听曲,再留那个裴月里嫦娥养大些,剩下的都赐婚给立功将领。”朱铭立即暴露自己真面目,他看上了最漂亮的裴月里嫦娥,又舍不得把李师师送出去。 倒不是多喜欢李师师,纯粹是名气大,有特殊情怀加成,留下来做歌姬正好。今后肯定不能做妃子,顶多给一个嫔位。 朱国祥还念着便宜儿子:“给白祺留一个。” “白祺那边怎样了?”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大理高氏就是来打秋风的,想占便宜又不愿付出太多。高氏驱使诸蛮作战,一度杀到大渡河以北,还劫掠了汉源镇。但硬仗交给诸蛮来打,高氏自己专捡便宜捞好处,导致诸蛮离心离德。我们这边,却是汉蛮同心保卫家园,打起仗来都愿意拼命。我军大胜,敌人大败。但损失惨重的都是诸蛮,高氏自己并无太大损伤。” 也是一个只想吃肉,不愿承担挨打风险的屑人! 高量成在大理国历史上,留下的形象是开明大度、善理内政。 开明大度,是因为无法独揽朝纲。高氏内部倾轧极为严重他又是家族开会推举出来的妥协产物,必须小心平衡高氏家族的各个派系。 善理内政,是因为没法欺负外人,便连三十七部蛮起义,他带兵镇压都费了老鼻子劲。也就趁着南北宋交替的时候,扩张巩固了高家在大渡河以南的势力。 在难以调和内外矛盾的情况下,再过几年高量成就会辞职隐居,以“太上相国”的身份藏在幕后做老六。 然后,故意纵容高氏内部争斗。 高家各个派系,分别拥立段和誉的各个儿子。 高氏、段氏一起骨肉相残,等这些人死得差不多了,高量成突然结束隐居状态,拥立一灯大师他爹做皇帝。 此时此刻,高量成已经得到朝廷兵败的消息,正在派遣使者前往汉中。在接受宋徽宗册封的同时,又想跟朱氏父子交好,反正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朱国祥的经略府,是原利州路转运司衙门。 而朱铭的元帅府,则是原兴元府衙门。 跟老爹交流之后朱铭没有立即回后宅,而是翻看大元帅府留守官员整理好的各路军报。 李含章真就献出整个随州做礼物,他主动联络张广道的部队,仅仅借兵五百便搞定。 先让五百义军来攻打枣阳县,李含章假装弃城而逃,带着一些亲信弓手逃去唐城。等五百义军杀到唐城,李含章突然劫持县令,逼迫唐城县令献城投降。 马不停蹄,故技重施,又把随州给拿下。 紧接着,李含章单骑进山,说降盘踞多时的随州起义军。 又将随州起义军整编,以五百义军为核心,攻占兵力空虚的郢州,隔壁的荆门直接传檄而定。 因为荆门知军早吓得半死,生怕钟相带兵杀来。 钟相称帝的消息已经传出,而且滥杀官吏、士子、僧道、地主。大量富户逃到荆门军境内,把钟相描述成吃人魔王,荆门知军宁愿投降朱贼,也万万不敢投降吃人的钟贼。 现在的局面是,朱家父子占领夷陵(宜昌),以及长江北岸的大片领土。 而钟相父子则占据宜都、枝江、江陵,以及长江以南的大片领土。 这里的江陵,并非后世的江陵县,而是荆州市! 江陵和枝江,两城都在长江北岸。 也即是说,钟相的大楚国国都,暴露在朱铭地盘的眼皮子底下。 这种情况非常危险,真正就是“天子守国门”。但钟相又舍不得放弃,因为江陵比襄阳还富庶,是京西南路和荆湖两路最富裕的城市。 在北宋时期,整个四川的赋税,都要先运到江陵,再北上转运去东京。 整个四川的商品,也是先运到江陵! 钟相父子,目前正在考虑迁都,打算把江陵的人口和财货,全部强行迁去长沙发展。 除了南襄盆地的军情,其次便是川南。 播州杨氏叔侄还在内斗厮杀,并各自谴使到成都,请求得到正式册封。 没有经历两宋末年的汉人迁徙潮,播州杨氏暂时实力弱小,还在川南蛮夷的夹缝中求生存。 高景山与白祺联合署名,同时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经略府,一封交给元帅府,请求册封杨氏叔侄,勒令他们各安其份,并给予一定钱粮,资助他们去攻打诸蛮。 经略府已经发来朱国祥的回复:“可。” 现在就等朱铭签名盖印,这种同时涉及军政的事情,需要父子俩一起同意。 朱铭也写了个“可”字,把公文发还给经略府,册封的事情由朱国祥处理。 播州杨氏在明代闹得欢现在还得靠他们打开川南局面。因为朱铭接下来的精力,要着力于夺取江陵,甚至收拾大理国都得靠后。 (本章完) 0404【军改、政改和币改】 “大元帅请过目。”白崇武捧着一沓官员名册过来。 朱铭扫了一眼,便知什么情况。 虽说父子俩,一个管民,一个管军,而且互相不得越界插手。但绝不是各管各的,至少要告之对方基本情况。 朱国祥把现有地盘,拢共划分为十府。 新占的南襄盆地,设为襄阳府和南阳府。 而上庸之地,也就是神农架那一大片,再把金州也划拉过去,单独组成一个安康府。府治设在金州城,这是方便财税运输。 如果未来地盘大了建国,安康府肯定被拆分。 就像把汉中从四川拆出来一样,安康府也必须进行肢解。因为全都是山川险地,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以此提高官员和百姓造反的难度。 十位知府的任命,朱国祥特别照顾儿子的想法。 张根调任益州知府,高景山调任汉中知府(因合格官员不足,此职原由朱国祥兼任)。 张根是朱铭的老丈人,高景山也是朱铭招降的,把他们放在两个最重要的位置,就是要让朱铭彻底放心未来的班底问题。 此外,高景山在成都为官多年,难免有些人情抹不开面子。 把张根调去执掌成都平原,人生地不熟的,可以放手进行土地清理、户籍调查、减租减息。 而高景山在汉中同样做了几年官,汉中已经完成这些工作,高景山调回来则能起到巩固和安抚作用。 刚打下的那些地盘李含章因为立下大功,带着五百人就夺取随州、郢州和荆门军,直接被朱国祥任命为襄阳知府。 李含章跟朱铭是老朋友,等于襄阳府也在朱铭掌握中。 别说他们是父子,就算是普通合伙人,如此安排都能把人感动哭了。 另外,朱国祥还对原来的行政区划做出调整,当时是他们父子俩一拍脑袋搞出来的。朱国祥在实际执政的过程中,发现明代的设置最符合实际——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明代是怎么设置的。 即州不再作为常设单位,知府越过知州直接管县,只在某些特殊区域设州。 如此一来,管理更加扁平化,还能减少知州的数量,节省许多行政开支。同时又把州作为保留,在需要放权的地方设置,给予那些地区更大的自主权(通常是出于经济或军事考虑设州)。 随着行政设置的变动,现有的知州们,少数升级为知府,一部分降为县令,一部分还是知州。 降为县令的知州,品级和俸禄予以保留,今后优先考虑升官,算是给他们的变相补偿。 朱铭仔仔细细把这些文件看完,有些地方不理解,圈出来事后去询问。大多数的改动,他都觉得合理,因为那是朱国祥根据实情作出的变动。 接着,朱铭又阅读分析各处战报,挑选立功将领赐以妻妾。 几十个宫女,只给两位帝姬各留一个。其余赐婚给立功的中下级军官,表现极佳的普通士卒也有机会。而且必须是单身汉,未婚和丧妻的都行。 回到后宅,郑元仪正在跟两位帝姬聊天。 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朱铭操心。只有李师师和裴月里嫦娥没搬进来,跟其他四个宋徽宗送来的嫔妃住一起。 “聊什么呢?”朱铭微笑走过去。 三女连忙站起。 赵富金率先开口:“郑姐姐在说东京的趣事,我跟阿姐虽生在东京,可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还没有郑姐姐对东京熟悉。等以后再回东京,我定要把好玩的地方都玩一遍。金明池我就没去过,听说开放时节热闹得很。” 金明池是北宋皇家园林,亭台楼阁皆建在湖中,禁军水师每年春天还要操演。 但端午节更热闹,禁军水师会划龙舟。 金明池定期会向百姓开放,周边的店铺也承包出去,算是一处极佳的游玩景点。 北宋灭亡,黄河泛滥,金明池就被泥沙给填了。 赵富金叽叽喳喳的,她已经朱铭混熟了,而且对郑元仪印象极佳,完全把这里当成了皇宫。 赵福金则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郁郁不乐,只在聊东京趣事时才露出笑容。 “相公要搬去襄阳?”郑元仪忽然问。 朱铭点头说:“过阵子就搬家,你张姐姐也一起去,可能要在襄阳住两年。” 郑元仪打量着大元帅府后宅的景色:“这里却挺好,刚住惯又要搬走。” “随时可以回来,汉中元帅府会一直留着,还会留下一些官员办公,”朱铭说道,“等你生产之后,差不多就该搬家了。” 郑元仪正怀着第二胎,朱铭去年春天从成都回来,在家里住了近五个月。等他带兵打仗时,郑元仪已经开始孕吐。 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是荆湖,也不一定非要跟钟相死磕,但江陵大城必须拿下。 北宋在此开凿了运河,直往东北跟汉江连通,不需要坐船去汉阳那边绕。这条运河,本来想连通开封水系,但修到南阳就因难度太大而放弃。 朱铭占领江陵之后,四川的物资就能全程走水路,非常方便的运去襄阳和南阳。 “爹爹!” 长子朱康已经五岁多,今年开始读书。 蒙学教材跟大明村一样,是朱国祥亲自编写的。 这小子蹦蹦跳跳跑来,还斜跨着一个小书包。 朱铭笑问:“谁给你缝制的?” 朱康说道:“是祖奶奶(严大婆)缝的。” 这种斜跨小书包,在明代极为流行,一直用到改革开放后。 宋代已经有了样式,是根据女子挎包改的。 如果去看出土文物,会发现唐宋女子的某些挎包,跟现代lv包包的款式大同小异…… “二郎呢?”朱铭扭头问。 郑元仪说:“自郑姐姐去了成都,大婆就经常来看二郎,今日又把二郎带出去耍了。舅父(公爹)害怕出事,专门派了亲卫跟随。” 庶长子叫朱康,因为是在金州生的,金州古属安康郡。 嫡长子叫朱洋,也是因为生于洋州,那里古属洋川郡。 朱铭就这两个儿子,取名非常随意。此去襄阳,估计还会搞出来一个朱襄。 避讳今后也要搞,主打一个循序渐进,绝不会像宋代那样搞。 比如朱铭,同名同姓肯定不行,但朱明、朱鸣、李铭、张铭则可以。如果按照唐宋的做法,天下带“铭”的全得改不但人名要改,地名、山名、河名一起改。 龙渊宝剑多好听啊避李渊讳生生改成龙泉。 考教儿子一番学问,朱康还算聪明向学,已经能写人、口、手、山、川、水等数十字,唐诗和蒙学打油诗也会背二十多首。 郑元仪问道:“大郎和二郎,是留在汉中,还是跟去襄阳?” 朱铭想了想:“一起去吧,把蒙学先生也带上。” 郑元仪心情舒爽了些,儿子不在身边她不习惯。 赵福金、赵富金姐妹俩,见他们在聊家事,既插不上话,也不便随意离开,于是在旁边默默坐着。 赵富金首先坐不住了见到院子里有小猫扑蝴蝶,她也拿着团扇加入其中,倒是把郑元仪养的猫儿吓跑了。 朱康一边流利背诗,一边往那边偷看,他也觉得扑蝴蝶很好玩。 “去玩吧。”朱铭笑道。 朱康立即飞奔过去,跟着蝴蝶到处追,动作笨拙滑稽,把赵富金逗得直笑。 朱铭亲自进屋扛了一张躺椅出来,躺在院子里轻轻摇晃,偏头看着儿子和赵富金嬉戏。 赵福金坐在旁边,脸上也露出微笑,但性格矜持没有跟着胡闹。 当晚,朱铭睡在郑元仪屋里,贴耳在肚子上听胎动,聊了一阵琐事便呼呼大睡。 大早晨便到元帅府的办公室,他还有件重要事情要做。 张镗、白胜、白崇武等元帅府属官,去年冬天提前回来,已经汇总出各路军队的情况,朱铭需要重新把队伍编制一遍。 一个军的战兵,扩充到满额三千人,文职、后勤则另算。 事实上,各部将领自己就私下扩编了,比如李宝那三千核心精锐,朱铭现在只是将这些现象制度化。 汉中屯驻七个军,一个放在斜谷关,其余六个放在汉中盆地。把文职、后勤算上,共计两万两千五百多人。 川南三个军,主要用来对付蛮夷。川东四个军,不但要对付蛮夷,还要随时待命杀去荆湖。川中一个军,由白祺统领,负责坐镇成都平原。也算上文职和后勤,共计两万五千多人。 南襄盆地九个军,骑兵部队腾骧军也要拉过去,算上文职后勤将近三万人。 各路正规军,加起来约有八万之数。 其余老弱,全部裁撤,另编为巡检兵、铺兵,负责缉私、捕盗、邮递、剿匪之类。此类部队就超过两万,关键时刻也能拉出去打仗,按大宋的说法可以归类为厢军。 也就是说,朱铭的总兵力已达到十万。 他这里动动笔头搞整编,整个元帅府都得忙昏头,连带着地方官也要跟着忙活。 因为大量部队从汉中迁走,而且是长期驻扎,士兵的家属也要迁一些过去。最麻烦的,便是更改户籍和钱粮调运。 下午的时候,朱国祥来到元帅府:“现在各地常平仓是空的,等仓库充盈之后,我打算以常平仓的粮食,以及蜀锦为本金,重新发行四川纸钞。当然,名字肯定不能叫交子,那东西的名声已经臭了。” “那么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咱们的地盘里,币制太过混乱。90%以上是铁钱,又混用一些铜钱。而只是铁钱,就有十几种规格。再加上,这几年童贯、王黼滥发大额铁钱,把四川、襄阳的货币市场搞得一塌糊涂。我们只要本金充足,而且本金是硬通货粮食和蜀锦,纸币发行出来恐怕比铁钱更受欢迎。” 纸币当然不容易推行,但铁钱也烂得很啊,这个时代比烂就可以了。 (本章完) 0405【全面新政】 用锻压机制造银币和铜币,这自然是改革币制的最佳方式。 但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手里既没有蛋也没有饭,请问我怎么烹饪蛋炒饭? 四川确实有个铜山县产铜,也确实部分地区产银。但就那点银铜产量,发行出来瞬间失踪。钱币锻压得越精美,消失速度就越快,全被富户藏进地窖里去了。 北宋初年,全国都有铁钱流通,一步步改为发行铜钱。 四川这边就是改不过来,因为铸钱监的铜钱,都是在产铜区就近发行,全部跨地区调运的成本太高了。 结果四川及周边的铸钱监,无论发行多少铜钱,因为数量相对市场太少,一发出去就石沉大海,连一丁点水花都看不见。那些铜钱,只要进了大户的口袋,根本别想再拿出来用。 甚至是质量上乘的铁钱,富户都屯在家里,专门用那些烂铁钱。 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字面意思。 北宋中后期,由于出现钱荒,铁钱使用区不断扩大。 最开始是给西军发铁钱,朝廷用铁钱在陕西采购军用物资,继而渐渐扩大到南襄盆地。等到了南宋,两淮也开始使用铁钱。 蔡京既然对铁钱下手,自然不会放过纸币。 交子就是在蔡京手里彻底废除的,改为使用钱引。这也是一种纸币,而且在全国发行,只京畿、两浙、荆湖、两广、福建例外,就连江东和江西也是纸币区。 然后就炸了根本没多少准备金。 而南宋产铜区被金国占领,赵构只能用铁钱和纸币支撑财政。不但让铁钱在两淮流通,而且全国范围内发行纸币,南宋的纸币叫做会子。一直使用到宋朝灭亡,再被元朝、明朝捡起来继承。 在中国古代,纸币的有效使用时间,至少在三百年以上! “不一定要用蜀锦,绢更普遍,也是硬通货,”朱铭建议道,“盐也可以用来做背书,川盐是重要经济保障。” 朱国祥说:“还有金子。洋州、金州产金,房州也产金,以黄金、粮食、绢布、川盐做储备金,足够保证纸币的信誉度。还有就是防伪问题,得采用特殊纸张、特殊图案、特殊油墨来印刷,最好再发明出套版彩印技术。” 房州的黄金产量,在全国都排得上号,远远大于洋州和金州。 “荆湖和江西得尽早拿下,都是重要的铜银产地,”朱铭说道,“占领这两个地方,就可以锻压铜币和银币,到时候与纸币并行流通。能打下云南更好,云南的铜矿足够多。” 朱国祥摇头:“难。” 此时整个贵州,都在蛮夷手中,川南也有大量蛮夷,云南等于被蛮夷给包围起来。 大理国的汉化程度极高,但也只是在主要城市,其国内也遍地蛮夷存在。 打下来或许容易,治理难度极大,行政成本太高,只能使用土司制来过度。册封土司的同时,迁徙军队和百姓去屯垦,让汉人占据关键地区,并朝着周边蛮夷辐射影响力。 移民屯垦这种事,在宋初非常困难,主要是瘴气导致死亡率高。 现在渐渐摸索出经验,官员们已经知道怎么防瘴气,许多汤剂也被医生探索总结出来。 可即便要移民屯垦,也是优先考虑湖南、湖北,那里尚且地广人稀呢?若有人口和钱粮搞移民,当然得先发展核心区域,川南、贵州、云南这些地方还得靠后。 父子俩开始讨论这个,朱国祥说:“先在川南逐步汉化,特别是产盐区。就连宜宾、泸州都遍地蛮夷,还扯什么贵州、云南?我打算在这些地方开办学校,让蛮夷头领送子女来读书,既是作为人质,也能传播汉文化。所有蛮夷头领和熟蛮,必须改汉姓、取汉名。特别是离得近的熟蛮,须得全部编户齐民。” 朱铭说:“可能会激起叛乱,川南地区只有三个军,不知道军队够不够用。” 朱国祥说:“激起叛乱就镇压,川东还有军队,随时可以调过去。你治理过的黎州,五部落蛮率先编户。他们都是熟羌,不但会说汉话,且早就取消首领世袭制,很多五部蛮子弟还在当兵,只要给予一定赋税减免,编户齐民工作还是相对轻松的。让腾骧军的五部蛮士兵,全都给家里写信。” 朱铭在黎州的时候,已经让五部蛮编户齐民了。 但那只是做样子大量隐瞒人口土地。 这次却是动真格的,人口土地不得瞒报。但毕竟这些部落率先投靠,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赋税必须相应减免,而且要给他们留一些自治权。 朱国祥说:“我今年打算组建劝农司,培养专门的农政官员。优先在山区推广玉米红薯,那些蛮夷多在山区,等把核心区域推广开了,便派农官去蛮夷聚居地。对待蛮夷不能一味强硬,特别是熟蛮,他们被宋代官员压迫得很惨。给他们好处,让他们能吃饱,肯定有一部分蛮夷会感恩。有这份恩情存在,再去拉拢分化,打击顽固死硬分子。” 朱铭的思维极其跳跃,刚刚还在说蛮夷,突然想到别的地方:“给我弄点马来,要西北好马。” 朱国祥笑道:“这得结交姚古,还要结交新上任的提举都大茶马司。” 就是跟朝廷的茶马司合作,用川茶换取西北战马,一路走私过来。 茶马司油水很足,最近几任提举都大茶马司,全都是宰相的心腹担任。他们为了捞钱,多半愿意合作,到时候互市买马,肯定把好马卖给四川,再把劣马交给大宋军队。 这种操作太正常了,像明代的那些军阀,悄悄把健壮官马卖掉,对外宣称养死养坏了,不断哀求朝廷拨款买马。然后再跟蒙古、后金合作,先把劣马卖给蒙古、后金,再用朝廷的银子买劣马吃回扣。 反正一个比一个玩得骚,到最后都懒得复杂操作,省去各种中间环节,直接索要银子买马贪钱。 朱铭说道:“南襄盆地那边地广人稀,好多地方都荒芜长草了。除了把土地分给士兵和流民,我还打算暂时留些做牧场。腾骧军调过去,有大片牧场供他们撒欢。但这只是轻骑兵,我还想搞些重骑兵,所以需要大量的西北战马。组建精锐骑兵,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现在就得提上日程。什么牧草最好?” 朱国祥说:“全国遍地都有苜蓿,这东西本来就是当做牧草引进的。” “那就安排一些流民做养马户,让他们大量种植苜蓿,”朱铭又问,“军械工厂搞得怎样了?” 朱国祥说:“即将正式组建军械司,钱琛就不错,让他来主管军械司。你能放心,我也放心。各州府县,我打算设置七个军械所,发给私人采矿和冶炼牌照,为他们提供先进的冶炼技术。私人炼好的生铁和熟铁,必须拿出一半卖给官府。官府这边只需采购生熟铁,再让军械所打造兵甲,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减少财政开支。而且颁发冶炼牌照时,还能奖励和控制本地富户,让他们配合清查人口和土地。” 北宋也想着盐铁国营,事实证明,效率奇差,贪腐横行。 每次整顿之后,最多十几年又坏掉了。 最后只能改为盐铁专营,给商人发放经营牌照,朝廷只控制关键流程,立即就能让盐铁产量大增。 就连宋徽宗的御茶园,现在都搞得一塌糊涂,大量采购私茶当做御茶进贡。 因为御茶园的茶叶,质量远远不如私茶。 即便许多新品茶叶,其实是御茶园开发的,但新品开发两三年之后,私人茶园就能完成学习、仿制和反超。 父子俩聊了几个小时,最后的谈话内容是摊丁入亩。 朱国祥已经有了计划,等完成土地清查之后,就立即全面实行摊丁入亩。 这是在变相增加田赋,但能减少摊派,对地主来说有利有弊。 如果官府能确保不胡乱摊派,地主是极为愿意且支持的,可惜古代王朝做不到。最终的结果,是既要摊丁入亩,摊派也会渐渐恢复,导致地主需要交两份钱。这才是地主反对摊丁入亩的根本原因。 各种军政措施,父子俩交流了好几天。 互相确认之后,再各搞各的,同时又有一定合作。 如今,地盘内的兵甲制作工厂,暂时停止打造军械,正在疯狂打造农具。 还有大量耕牛,每个县根据富庶程度,提供十头到五十头不等,全部要跟农具一起运往南襄盆地。有些耕牛和农具已经快运到了,大量流民正等着春耕。 京西南路籍贯的俘虏,已经全部放归家乡。 本地流民也获得安置每天都有京西北路的农民,从朝廷的地盘,成群结队往朱贼的地盘逃难。 特别说明一下,京西南路的地主,对朱贼的忠诚度极高。 只因朱国祥下令,不再有西城所那种玩意儿,直接让许多地主的赋税减半。 得到实惠的地主,纷纷把子弟送往汉中,一来表达忠心,二来谋求官职。 (本章完) 0406【爆米花】 阳春三月,第一批流民已在南阳府、襄阳府开荒。 主要种植大豆,农历三月正好适合春播。夏季收获之后,还能来一次夏拨。后续的流民,甚至可以秋播。 豆科作物,都极为适合开荒,还能为土壤积攒肥力。 早在去年秋冬季节,朱国祥就在囤积豆子,冬春之交往新占地盘运去。 在朱铭起兵之前四川就被朝廷横征暴敛。 起兵造反,应对围剿,两者相加,耗时长达一年半,期间又消耗了许多粮食。如今还养着十万兵,还要给流民发放口粮和种子,各个府县的粮仓全都空了。 幸好击破各路官兵时,缴获了大量敌军粮草,否则今年更加捉襟见肘。 目前,川峡经略府发行的战争债券,还欠着百姓三十多万石粮食。 今年须得防备富户挤兑债券,朱国祥打算发行一拨“富民债券”。去年买过“战争债券”的百姓,今年如果不来兑现,“富民债券”就不用再买了。 朱院长只能这样往后拖,拖延一两年,即可平稳度过困难时期。特别是玉米红薯,在整个四川推种之后! 而士绅地主们也只能忍受,害怕把朱相公逼急了,撕破脸皮直接搞摊派。到那个时候,粮食还得交出来,且连一张债券凭证都拿不到。 “元帅,经略府送来的。”白胜献宝似的捧出两个小罐。 朱铭拍开罐口的封纸查看,一罐冰糖,一罐红糖,忍不住问:“我爹从哪儿弄到的?” 白胜解释说:“遂州送来的贡品,相公本来不要,去年就退回去了。但遂州糖霜户真心进献,今年春天又托官府送来。相公便收下了,还取消土贡制度,不准任何官员征收贡品。” 遂宁是北宋冰糖的主要产地,被列为贡品之后,那里的糖霜户已被逼得破产大半。 朱铭起兵占领四川,糖霜户们瞬间生活有了盼头。 可惜啊,冰糖工艺太过原始,每年也就那么点产量,属于制作红糖的副产品。 《天工开物》里的黄泥水淋糖法,百分之百是道听途说瞎写的。 以朱铭那可怜的理科知识,在第一次读到此处时,都下意识的觉得不可能。因为吸附杂质可以用木炭,黄泥水又不能发生化学反应,黄泥水没有任何的物理或化学效果。 于是去搜视频和资料,果然没有一个人复原成功。 后来朱铭又去搜历史类论文,有学者对古代白砂糖进行考证,得出的结论是:一种比红糖颜色更浅的红糖…… 朱铭还查找过现代白糖的制作过程,发现离心机什么的很好解决,主要是古代很难制备磷酸或亚硫酸。 傍晚下班,朱铭提着两罐糖回后宅,发现张锦屏已经从成都回来了。 “怎不派人说一声?”朱铭高兴道。 张锦屏道了声万福:“相公事务繁忙,不便去前堂打扰。” 朱铭心血来潮:“正好得了一罐糖霜、一罐红糖,把她们几个都叫来,为夫要亲自做好吃的零食。” 不多时,郑元仪、赵福金、赵富金到场。李师师和裴月里嫦娥,前两日也已搬进来。 朱铭嫌裴月里嫦娥名字太长,直接改成裴嫦娥。 众女的关系,说不上融洽,也算不得紧张,反正也就那样。 倒是赵富金天真烂漫,让人没有戒心,大家都觉得这小姑娘不错。 只见朱铭弄来一些玉米,将红糖捣碎为粉末。 然后搬来铁锅和炉灶,铁锅烧热后,加入些许猪油,将玉米翻炒均匀,然后盖上锅盖抽柴用小火慢慢煎。 听到锅内有弹跳声,就把锅摇一摇,直至煎到没有声音为止。 朱铭揭开锅盖,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红糖已经磨碎加进去微火拌匀,红糖融化便裹到爆米花上。 “都来尝尝,”朱铭伸手去抓,又猛地缩回来,吹着手指说,“呼,好烫!” 待到温度稍降,朱铭抓起两颗塞嘴里,就是记忆中那味儿。 他对自己的“厨艺”极为满意,以前只看人做过爆米花,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动手就成功了。 张锦屏让侍女拿来几双筷子,夹起一颗品尝,笑着点头说:“好吃。” 妻妾们纷纷尝鲜,就连侍女也分到一些。 玉米终于有了新用途,朱铭对张锦屏说:“请几个官员家眷来做客,给她们展示一下,此物大可传播出去。如今的富人,都只吃嫩玉米,让富人也尝尝爆米花。” 张锦屏笑道:“这叫爆米花吗?倒是贴切得很。官妇们品尝之后,肯定回家让厨子炒制,用不了一两个月就能出现在街头。” 李师师立即恭维:“元帅和夫人真是心系百姓,但凡有好东西,便要与万民分享。” 这马屁拍得张锦屏舒坦,对李师师的印象改观许多。 张锦屏说道:“先祖偶得胆矾炼铜法,加以改进之后,亦不曾藏私,献予朝廷推行天下。” 李师师根本不知道啥叫胆矾炼铜,却继续夸赞道:“不料胆矾炼铜之术,竟是夫人的祖宗所献,此举惠及万民,着实让人佩服。” 朱铭瞥了一眼李师师,这位歌姬倒是擅长搞气氛,初次见面就让张锦屏心情愉悦。 隔日,张锦屏就跑去严大婆那里,把爆米花做法献给老夫人,接着又邀请几个官员家眷做客。 当朱铭带着全家前往襄阳时,爆米花已在汉中的上流社会传开,并且迅速向中低层家庭传播。 普底层百姓吃不起红糖,那就不拌糖呗。 反正玉米价钱便宜,穷人家的孩子,终于多了一种零食吃。平时若是嘴馋了,便让娘亲抄一些爆米花,立即就有了幸福的童年回忆。 事实上,宋代就已经有爆米花,是用大米制作的。官名孛娄,俗称糯米花,最早记载于南宋初年。 官船东行,路过洋州停靠。 这里的大族得到消息陆陆续续前来拜见,而且自动排出先后顺序。 郑岚拖着年迈之躯作揖:“不才老朽,拜见大元帅!” 朱铭亲自搀扶,笑着说:“阿翁不必多礼。” 这老头顺势站直,笑得脸上起褶子,还故意朝其他几族瞥了瞥。 闵文蔚随即作揖:“在下闵文蔚,拜见川峡大元帅阁下!” 朱铭点头示意,又问:“闵兄弟(闵子顺)还未归乡?” 闵文蔚说:“回禀大元帅,俺那侄儿被编管去了广南,朝廷虽然答应放人,但至少还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回来之后,定有重用。”朱铭许诺道。 闵文蔚闻言大喜,试探道:“如今各地官学皆停,民间书院也学子渐少,不知经略相公何时恢复科举?” “三年之后。”朱家父子已经商量好了,而且很快就要对外公布。 现在朱氏治下的官府,多用大宋旧臣和积年老吏。 积年老吏比士子更吃香,因为工作可以直接上手。但也有缺陷,贪污现象比士子更严重,全是一些回锅老油条,能利用各种漏洞伸手捞钱。 年轻士子虽然没有从政经验,可相对来说还有一些理想抱负。从整体而言,不似积年老吏那样大规模贪污。 朱国祥已经设立督察院,愤青陈东担任都御史,负责纠察各种贪污渎职现象。 从去年到今年,判处死刑的贪官当中,有七成以上出身积年老吏。 接连处死十多个,流放到川南四十多个,其中有四个还是府幕官、县令级别的。 每处死或流放一人,朱国祥就以公文形式,把案情发给各府县衙门。现在贪污之风终于有所收敛,至少不再那么明目张胆了,都是悄悄的钻空子捞钱。 闵文蔚欣喜若狂:“三年后真要恢复科举?” 朱铭提前透露信息说:“各县学生,先到府里科举,此为府试。合格者到汉中再试,录取之人即可做官。” 得益于宋徽宗时代的进士泛滥,朱家父子都不用怎么改革。 反正跟朝廷一样,新科进士连县令都不容易做。 排名靠前的才能做县主簿,排名靠后的全是末流小官,得一点点积累经验和政绩。 今后创立新朝,只有状元、榜眼和探花,方可直接授予县令官职。 其他家族的族老来拜见,闵文蔚退后一步,心里想着如何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如今的地盘,成都那边文脉最盛,其次就要属洋州。 而闵文蔚执掌的洋州书院,又是教学质量最好的,他完全可以培养学生做官,今后成为那一代文宗。 朱铭接见完本地大族,对闵文蔚说:“汉中科举,要考数学、律法、救荒、水利,而公文自然也会保留。至于儒家经典,本人注疏的《大学章句疏义》和《中庸章句疏义》,还有重新修订的《道用策》,这些都是必考的。闵山长,你恐怕要多看点书啊。” 闵文蔚一怔,硬着头皮说:“大元帅的学问,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学问,莫说川峡各路,便连大宋那边的士子也该学习。” “哈哈哈,”朱铭大笑,“闵山长果然学识渊博,能够分出学术好坏来。” 闵文蔚仿佛听不出讽刺意味,他今后的教学内容,朱铭说是啥就是啥,而且还要做到汉中第一的成绩! (本章完) 0407【南阳襄阳现状】 官船在郧乡县停靠,朱铭叫来县令询问基本情况,得知此时的百姓主要居住在汉江边上。 而十堰那一片,完全就是没开发的原始山林。 包括整个神农架在内,是从明代成化年间进行大开发的。 南襄盆地在元代就流民遍地,元朝害怕流民钻进大山造反,于是对神农架严格封锁。明代继承元制,也继续实行封锁政策。 直至明堡宗丧师失地,北方兵连祸结,三省流民在南阳、襄阳聚集,潮水般涌入神农架地区。最多的时候,流民多达一百五十万人,前后爆发两次数十上百万规模的流民大起义。 成化皇帝改变策略,在镇压起义之后,愿意回乡的回乡,回不去的就在神农架开垦,并且给予空前的垦荒优待政策。 从此设立郧阳府而郧阳抚治(职同巡抚),也成为明清两代的顶级巡抚,管辖区域包含四省五道八府九州六十五县。襄阳、南阳、汉中、夔州、西安……全在郧阳抚治的管辖范围。 相比起明代中期的一百多万人,如今仅有二三十万人而已。 只能等待人口自然增涨,朱家父子不可能往神农架移民,因为需要移民开垦的地方太多了。 “咚咚咚咚……” 官船继续往东南走,琴音在船舱内响起,那是李师师在抚琴,开口唱歌的却是裴嫦娥。 朱铭靠在交椅上闭目聆听,其他妻妾也来欣赏表演。 特别是郑元仪,一边听曲一边奶孩子。虽然奶水不足,请了一个奶娘,但她偶尔也亲自哺育。 朱铭的第三个孩子,终于不是带把的,这把他高兴坏了。 就连起名字都更上心,朱铭亲自翻阅《诗经》,给自己的长女取名“朱攸宜”。 攸宜,本来是用来形容国士得体俊贤的。 从这个闺名就能看出,朱铭有多喜欢女儿。于是妻妾们也喜欢,时不时就要去逗弄,朱铭还没法制止,总不能说大人身上细菌太多吧? 一曲唱完,张锦屏也手痒了,借来李师师的乐器抚奏。 她的琴艺属于业余水平,跟李师师的演奏级别不能比,一曲奏罢有些不好意思:“献丑了!” 李师师说:“夫人天赋极佳,只是疏于练习而已。” “莫要恭维我,比师师差远了,”张锦屏笑道,“裴小妹倒是唱得好,学唱几年了?” 裴嫦娥连忙回答:“奴十二岁进教坊司,学了不到两年。入宫不到一个月,便跟着师师姐去汉中。” 张锦屏惊讶道:“才十四岁呢?” 裴嫦娥说:“下个月就十五岁了。” 赵富金拍手道:“却与我同庚,只比我年长一月。” 一路都在船上,几个女人的关系,倒是亲近热络了许多至少目前来看还没争宠的事情发生。 裴嫦娥表现得最卑微,她年轻小且没显赫出身,又不似李师师那么会说话,跟谁打交道都小心翼翼。 郑元仪问:“妹妹因何进教坊司?” 裴嫦娥说:“爹爹原为开封军将,因得罪人被陷害,失了军资赔不起,奴与母亲都入了教坊司。” “也是可怜人。”张锦屏叹息。 女人们还在闲聊,朱铭已靠在交椅上睡着了。 在老河口与丹江口之间,北宋设置有光化军,专门囤积重兵来威慑上庸地区。如今光化军已经撤销,只剩一个乾德县,今年分配到六百多流民。 下游的谷城县流民安置数量也只有几百。 两县多山,并非重点垦荒区域。 再往下游的邓城县,那里的移民就多了,主要安置在县域西北部,足足有一千二百余人。 朱铭让妻妾们继续坐船走,自己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去乡下查看。 沿途询问过去,找到其中一个垦荒点。 这里只有四百多人,而且都是本地流民,为了方便管理才集中安置,组成一个叫“丰裕村”的新兴村落。 种下的豆子已经长苗了,村民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目前正在夯土建长久房屋。 朱铭仔细询问,才知道这四百多号人,只能共用四头耕牛。 村外大量荒地还未开垦,目力所及遍地荆棘杂草。 保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笑着说:“官人是汉中来的军将吧?咱这里两三年就能垦完,四五年变成熟地,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朱铭问道:“县令可有告知今年免除赋税?” 保长回答道:“说了,今年不交税。明年勘定田等,赋税只收两成。后年收五成,大后年收八成。村里人都欢喜得很,托经略相公和大元帅的洪福,总算是能活下去了。” “今年的粮食够吃吗?”朱铭又问。 保长说道:“省着点吃也够了,我听官差说,官府发给咱们的粮食,是经略相公找汉中富户借的。经略相公真是大好人啊,他找富户借粮要给利息,借给咱们却不收利息,还要从汉中运过来,里里外外不是亏本了吗?以前只听说过扒皮喝血的贪官,就没见过自己亏本体贴百姓的好官。” 朱铭笑道:“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经略相公今年还要找富户借粮。也不用从四川运来,这边就有许多富户。” 又问几句,朱铭前往下一个垦荒点。 或许是去年处死、流放几十个贪官,起到了巨大的震慑效果,官员们贪污时收敛许多。 邓城县的几处垦荒村落,粮食发放都还比较正常。 肯定有人伸手,官不贪,吏也贪,能压到一定程度即可,这玩意儿古今中外都没法杜绝。 为了安抚地主之心,持续性的向富户发债券,今年的地里脚钱再度降低,每斗只需缴纳三十文即可。这玩意儿是百姓交田赋时的运输费,却得百姓自己承担。 钱粮运输时的损耗,也即明清两朝的火耗,朱国祥暂时没有归公,相当于让地方官吏合法贪污。 但是,赋税必须足额征收,不能再像宋朝那样征满九成即可(剩下一成由官员分配,直接塞进自己口袋里都行)。 朱铭又骑马去县城,询问这里的粮价。 粮价依旧偏高,但已经被压下来一些。春夏之交,正是全年粮价最高的时候,邓城县的米麦价格约为一千文左右。 这玩意儿,应该降到三五百文才正常! 粮价之所以飞涨,不仅仅是因为打仗和天灾,还有前些年朝廷滥发大钱的原因。 今年会宣布当十以上大钱、夹锡钱作废,民间交易官府不管,也根本没法去管。但官府收税,一律不收当十以上大钱、夹锡钱,防止宋徽宗继续滥发钱币。这些钱通过外地商人流入,会扰乱义军地盘的经济秩序。 现有铁钱也会渐渐淘汰,四川那边的铸钱监,正在铸造更精美的铁钱。 这些高质量铁钱,肯定会被富户收藏,用劣质铁钱来交商税。 官府一边打击私铸,一边收回劣钱熔炼,吃亏就吃亏呗,渐渐的便腾换完了。四川有的是铁矿,根据劣钱销毁数量,有限度的增发精美铁钱,以此保证钱币的平稳过度。 等铁钱的币值稳了,官府的仓库也充盈了,就可以尝试着发行纸币。 襄阳驻军只有三千多,而且全是朱铭的亲军。这些士卒,不但没分到土地,而且只准把妻儿接来,不能带着全家迁徙。因为襄阳周边开发程度高,根本就没多少土地拿来分配。 亲军士卒的待遇更优渥,所赐土地都折算为钱财发放,如此就打消了他们心里的不平衡。 更多士卒,驻扎在荆门和新野。 因为地广人稀,北宋甚至没有新野城,只有一个商业小镇,那一大片区域人少到没法设县。 足足六千多士卒,带着全家老小,搬去新野定居。 同时,分配一万流民进行垦荒。士兵及家属的土地,若是自己种不过来,流民必须佃租一定数量,优先保证士兵田产得到耕种。 相信十年之内,新野城就能再度重现于华夏大地。 当朱铭来到襄阳时,一艘官船也从南阳而来。 南阳知府紧急奏报,那里流民多得扛不住了。每个月都有河南流民,从大宋的地盘成群结队而来,南阳各县官员接收了好几拨,前后加起来超过五万人,都是听说朱贼愿意安置流民而来的。 “元帅,你总算来了!” 张镗焦急道:“方城县令急报,有一个叫崔大郎的义军首领,带着三十万大军跨境投靠。方城县令已经吓得手足无措,勒令其驻留边境等着接收。” “三十万人?糊弄鬼呢,”朱铭笑道,“那个什么崔大郎,若有三十万大军,早就直接去打东京了。” 张镗说道:“三十万人肯定是虚数,但算上老弱妇孺,这股义军恐怕有两三万。他们是从宋国叶县来的,听说还在两淮流窜过,沿途的宋国官员不敢阻拦,甚至巴不得这些起义军来我们这里。听说崔大郎带兵出叶县时,县令还让富户摊派了二千石粮,陪着笑脸赶快把他们礼送出境。” “收下吧,打散了安置,”朱铭说道,“我们的粮食也不够,只能找南阳富户借粮了。” 这特么都什么世道? 朝廷地盘里的起义军,大摇大摆往贼战区走,地方官员还筹措粮食送行。 (本章完) 0408【PUA大师朱院长】 南阳面临巨大的流民安置压力,朱铭希望蜀中粮食再运几批过来。 朱国祥接到儿子的信件时,同时还收到张根的信件。 张根的信里有一句话,让朱国祥感到极为惊讶:“蜀中兼并之事甲于天下,蜀中役属之况倍于南北……” 张根表示,益州府清查田亩和人口太困难,请求经略府下放更多权力,抄家和流放不用上报批准。 朱国祥看得眉头紧皱,把高景山叫来询问:“蜀中真是如此耶?” “确实如此,”高景山说,“臣在各地都做过官,北方、东南、四川各有民情,执行政令需要因地制宜。” 朱国祥说道:“请细细讲来。” 高景山详细讲述情况,朱国祥很快就摸清大概。 宋代北方宗族不喜欢分家,即便按照户等要征重税,依旧不喜欢分家。 连续好几代人共居同产,二三十房,两三百口,这种大家族在北方比比皆是。不管是做官的俸禄,还是经商的收入,全都要交给家里分配。 但由于五代长期战乱,北方几乎没有单姓村落,经常是多个姓氏同住一村。 而东南大族则喜欢分家,对个人财产看得很重。 甚至还没有分家的时候,自己挣钱便自己花,不会白白上交给家族。 又因为东南很多地方,是近两三百年开发的。越偏远的东南地区村落,单姓的村子就越普遍,一个姓氏一个村,甚至一个姓氏几个村。 这么多同姓的村子,偏偏分家分得很零碎。 但宗族还是要搞的,一般是设立宗祠,由族人捐赠公产。可以是土地也可以是钱粮,关键时候拿来救济有困难的族人,相当于就是古代家族信托基金。 至于蜀中,土地兼并、人身依附类似明清,门第观念则直追三国两晋。 这是因为四川长久安定,且地形闭塞不利于迁徙。经过唐末五代以来的持续兼并,就算再怎么分家,土地也非常集中,失地农民依附于主家,成百上千的佃户靠一个地主生存。甚至是连续几代人,都依附于同一个家族。 分出去的族人,也会沦为同族的佃户! 蜀中大族门第观念极强,不看你做多大官,不看你有多少钱,纯看土地多寡进行联姻。 张根在信里说,减租减息政策,在蜀中根本无法推行。 因为那些佃户,几辈人服务于一个大族,自己都不知道欠了多少钱。随便一个大族,就能拿出无数借据,即便只归还本金,佃户也根本还不起,因为那是几代人积累的债务。 而吏员多少都跟大族有关系,清查土地和人口时,又会帮地主隐瞒。 张根清查好半天,成都郊外土地都搞不定。 高景山劝道:“不止是益州,蜀中各府县,都可以缓一缓。” 朱国祥问:“一直妥协不治?” 高景山说道:“腾出手来再治,今年的重中之重,是在南阳府、襄阳府安置流民垦荒。大元帅既然请调蜀中钱粮,那就多多在蜀中发行‘垦荒债券’,利息可以稍微定得高些。蜀中那些大族,家里肯定是有余粮的。” 朱国祥忽然想通了,不禁笑起来:“确实可以缓一缓。” 朱院长打算pua那些大族,一点一点拉他们入套,最终投鼠忌器任意拿捏。 直接动大族的根本利益太难了,先搞几波债券,而且利息定得比较高。不断掏出他们的钱粮,只要到期连本带利兑现,这些大族是不会激烈抵抗的,甚至还觉得这是一种稳定投资。 欠债的是大爷,这位大爷手里还握着刀子! 当官府欠大族足够多的钱粮,就可以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到时候得配合军事行动,先调兵跟川南诸蛮作战,把蛮夷驱赶出适合耕种的地区。 接着强行抽调大族控制的佃户,拖家带口迁徙到川南屯垦,而且必须实行军屯,全部编为屯田部队。忙时耕种,闲时操练,以防备蛮夷反扑。 被抽走的大量佃户,祖祖辈辈的欠债,全部一笔勾销。 然后再颁布政策剩下的佃户,只需偿还十年内的本金,超过年限的借据一概不认。 再对不分家的大户征收重税,逼着他们分家析产。依附于大族的佃户,也会当成财产分割,到那时候更容易各个击破。 如此一举四得,一可大量发行债券,二可分割世家大族,三可开发川南地区,四可厘清土地人口。 若有人敢串联反抗,狠狠抄家流放几个。但凡参与其中的家族官府正好借机赖账,欠下的债券不给兑现了。 这一系列步骤,朱国祥打算用五到八年来完成。 第一步,就是逼着蜀中大族买债券,然后把钱粮给儿子那边运过去。 …… 南阳府,方城县。 方城与叶县交界的地方,有大关口、小关口和楚长城遗址,在秦汉时期被誉为天下九塞之一。 崔大郎带着两万多流民,被勒令留在那里听候安排。 义军这边的方城县令,大宋那边的叶县县令,被这帮人搞得担惊受怕睡不着,都怕他们突然跑到自己辖区劫掠。 张广道亲自领着三千兵过去,从童贯、辛兴宗手里缴获大量甲胄,换装之后的义军部队更加雄壮威武。 崔大郎名叫崔岫,小地主出身,被西城所逼得破家逃亡。 最开始在襄邑(睢县)活动,刚开始也就几十人,渐渐发展成数百人。像这样的贼寇,开封府南部有十几股。 在对抗官兵围剿的过程中,他们渐渐开始合流,内部也进行着火并。 去年童贯出兵,把他们赶到淮南。 今年又调禁军去剿匪,认为崔岫阻住了漕运通道,于是童贯没去河北山东,而是先到两淮打通漕运。 童贯亲率胜捷军出发,两淮漕军予以配合,打得崔岫只剩几千人。 崔岫再次流窜回河南,沿途招揽流民入伙,就这样带着两万多人,跑来投靠大名鼎鼎的朱氏父子。 至于童贯,已经带兵去山东了。 看着兵甲齐备的三千义军,朝自己这边徐徐而来,崔岫瞬间放下别样心思。 别说只有两万多,就算是十万大军,也打不过眼前这三千人。 “崔大郎何在?”张广道的亲兵喊道。 崔岫麻溜滚过去,当场跪拜道:“崔岫拜见将军!” 张广道问:“你的三十万大军呢?” “只有两万多。”崔岫硬着头皮回答。他放言说自己有三十万人,纯粹是想抬高身价,好在朱氏父子这里谋求职位。 张广道又问:“伱能统领两万多流民,也算有些本事。可识得字?” 崔岫回答:“读过几年书。” 张广道说:“县主簿,巡检副指挥,战兵文书,战兵都头,这些职务你自己挑一个。” 才一个都头? 崔岫虽然心有不甘,但看看旁边站着的三千甲士,他吞咽口水说:“俺要做战兵都头。” “有志气,”张广道赞许说,“你带着家人去荆门,这些流民自有文官安置。” “是!”崔岫只能认怂。 这厮携带家属一路南下,被编入的却是韩世忠、种彦崇的部队。 二人身为降将,骤然拔太高,会引起其他将领的不满,让他们带兵三千多已是极限。 韩世忠为正,种彦崇为副,其麾下部队是今年整编从各军分出来的。 至于王渊,跟张镗一样,被朱铭留在大元帅府。 如今,李进义负责镇守陈仓道,去年跟姚古对峙的也是他,拆了二百里栈道让姚古慢慢修。 杨志镇守傥骆道,关胜镇守褒斜道,还有个林冲在川南。 这些《水浒传》里的好汉,获得了朱家父子的大力提拔。 但南阳和襄阳这边,则多是大明村的班底。 另外,李宝依旧镇守夔州,陈子翼奉命组建重骑兵部队。 从胜捷军骑兵那里,缴获了几百匹好马。当时的厢军骑兵,也有几百匹战马。 现在拢共一千三百多匹北方战马,全部划归给陈子翼,从军中挑选壮士编练。许多人甚至不会骑马,得从零开始慢慢学习。 “新来的都头?以前是做甚的?”韩世忠问。 崔岫回答说:“流民帅,兵力最多时,麾下有四万人。” 韩世忠立即给下马威:“四万流民有个屁用,俺去征讨方腊时,百十人就敢奇袭上万贼寇。俺这个军已经满编了,你来得不是时候。先随军操练,熟悉义军战法,你再去做民兵都头。” “民兵?”崔岫没听明白。 韩世忠说:“南边的江陵有异动,上头打算编练三千流民为兵。但不是战兵,平时也要种地的,农闲时候才操练。” 崔岫瞬间无语,兜来转去,自己手底下还是流民,而且数量还不如以前的零头。 直至崔岫看到了民兵的兵甲…… 韩世忠如今却是自在,他混了十多年,终于能独自领军了。 从去年冬天提前回汉中,韩世忠就在学习义军战法。他知道了啥叫鸳鸯阵,也知道了啥叫火铳、火炮,更加确信朱家父子能得天下。 “刚接到消息,朝廷把俺的家人送到汉中了,”韩世忠笑问,“你妹子何时到?” 梁氏女(梁红玉)只是韩世忠的妾室,正妻如今还活着,等正妻病逝了才会扶正。 种彦崇说:“不太清楚。” 韩世忠挤眉弄眼,跟种彦崇勾肩搭背:“你妹子做了大元帅夫人,今后可要照顾俺韩五。” 种彦崇纠正道:“只是妾室,不是夫人。” “都一样,”韩世忠开玩笑道,“俺若有妹子,也嫁给大元帅,可惜就是没有啊。” 韩世忠的妻妾送来了,可岳飞却迟迟不见。 (本章完) 0409【抢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岳飞的部将张宪,其实已经投了义军。 当时,林冲、白祺率一千偏师南下,沿途攻略州县并扩军,张宪在阆中老家被编入部队。 因为作战勇猛,多次立下战功,在经历两次扩编之后,张宪已经升为营指挥。其麾下统领着五百士卒,目前跟着林冲驻守川南。 营级指挥的名字,已经能被朱铭看到。 但朱铭根本没有多想,怎也猜不到是岳飞的部将,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至于岳飞本人,由于朱铭点名索要,朝中君臣也颇为好奇。 但只是好奇而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随便扔给那朱贼便是了。如果不给,万一朱贼以此为借口,从南阳出兵北上咋办? 朝廷为了剿灭河北山东贼寇,连称帝的钟相都顾不上,更别提屯驻重兵防备南阳。 今年三月,童贯和梁方平两位太监,率先带着禁军、厢军去剿贼。 但宋徽宗让张叔夜做主帅,童贯不愿屈居人下,于是自作主张,跑去两淮打通漕运,击败盘踞在那里的崔大郎。 梁方平虽然去了山东,却也不听张叔夜号令,轻敌冒进之下,被贼寇杨天王打得大败。 幸亏张叔夜早有预料,带着一群乡兵去救援,半路设伏击败追来的贼寇。与此同时,宗泽带着数千乡兵,趁虚而入攻打贼寇城池,把贼酋杨天王的老窝给抄了。 杨天王被张叔夜和宗泽前后堵住,被迫接受招安,带着千余残兵成为张叔夜的部将。 童贯在两淮大胜之后,立即北上山东,不跟张叔夜打招呼,便去攻打沂州的武胡、贾进。 胜捷军再怎么属于少爷兵,体格摆在那里,兵甲摆在那里。 而武胡、贾进又无天险可守,接连吃了两场败仗。贾进悄悄接受招安,里应外合帮助童贯攻破沂州,武胡带着数百残兵奔往海州。 童贯乘胜追击,海州贼酋张方惊惧,杀了逃来的武胡接受招安。 此时,张叔夜、宗泽、梁方平已收复兖州,但济南贼孙列拥兵十万,一时之间难以战胜。张叔夜让童贯来帮忙,童贯依旧不听军令,自己带兵去打密州贼。 不论如何,大半个山东,已经回到朝廷手里。 只不过,依旧是流民遍地,还有好多反贼残余逃进山里。一旦官兵离开山东,这些残存的贼寇,就能出山裹挟流民再次壮大。 剿贼是剿不完的根源在于老百姓吃不饱饭。 姚古、刘延庆、种师中、刘锡等人的西军,目前还在行军途中,他们要被派往河北剿贼,顺便帮燕京的郭药师镇压起义。 相州,汤阴。 岳飞正在家里种地,他自家的地不够吃,同时也佃耕别家土地。 州里又在征募敢战士,这次却是去剿匪的。 但岳飞没法去,他要给父亲守丧。 “鹏举,鹏举!” 岳飞放下锄头转身一看,却是同乡王贵来了。 王贵已经应募做了敢战士小军官,急匆匆跑来说:“州里有当官的在打听你,还说你跟反贼有来往……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快快逃走吧。” 把勇猛壮士礼送给反贼,这种事情说出来太丢脸。 朝廷肯定会隐瞒实情,只说岳飞勾结贼寇,再将其全家抓走,悄悄的送去汉中。 宋徽宗派来的太监,首先去问知州。 韩氏虽然世袭相州知州,但只能由嫡长子袭职。若是嫡长子已经升往别处,嫡长子的长子又暂时没有做官资格,相州知州就会暂时让流官来担任。 现在这位知州是外地人,哪里认识什么岳飞? 又听太监说岳飞是武人,于是派官差去军中打听,立即就被王贵得到消息。 岳飞怒道:“是谁在污我清白?我不逃走,我要跟他对质!” 王贵说道:“官字两张口,伱怎去对质?河北山东到处都在剿贼,你随便逃去哪个州县,杀贼立功做了武职,自能洗去污秽证明清白。到时候,你杀了许多反贼,还有谁敢说你勾结贼寇的?” 岳飞摁下心头怒火,认为王贵说得有道理。 他提着锄头回家,跟母亲和妻子道别,当天晚上就带着兵器逃跑。 数日之后,一个太监带着官差来到汤阴,直奔岳飞所在的村落,还在村外便开始打听地址。 岳飞的妻子刘氏,得知消息大惊,抛弃婆婆和幼子,赶紧逃回娘家避祸。 太监寻不到岳飞,只得抓其家人交差。 就连躲在娘家的刘氏,也被官差给抓了。岳飞虽然逃跑,但他的母亲、妻子和儿子,却被官府送去汉中…… 同时,太监还对村民说:“岳飞若是回来,让他立即去汉中,咱家就先把他的家人送去了。” 王贵一直在暗中观察,此时忍不住站出来:“中贵人有礼了,俺是岳飞的好友,请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既是他好友,就帮忙多方打听,”太监解释道,“不知有谁举荐,汉中朱贼得知岳飞勇猛,点名向朝廷索要此人。” 王贵越听越糊涂:“既是贼寇,朝廷为何把壮士送过去?” 朝廷的面子要紧此事不能细说。 太监怒道:“不该问的莫要多问,反正让岳飞赶紧去汉中跟家人团聚!” “是!” 王贵躬身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岳飞不来,却有个猛人不请自来。 陇西人李孝忠,不好好在陇西待着,一天到晚跑去边境观察山川地形。 观察地形的同时,还会趁机抢夺西夏牧民的马匹。然后将马儿给卖掉,得到的钱财用来结交豪侠,整日在家中摆酒设宴款待。 等钱用得差不多了,再去边境抢马。 “这战马越来越不好抢了啊。”李孝忠趴在山上,观察下面的山间草场。 同伴阎平也是个豪侠,笑着说:“那些西夏边境的番人,早就已经被咱们抢怕了,哪里还敢独自放牧?没有五六个带弓刀的,打死他们也不会现身。” 李孝忠说道:“一共五人,都带着兵器,抢是不抢?” “抢啊,怕个卵子!”阎平说道。 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牵着战马悄悄下山,临近草场立即上马奔驰。 对面的五个西夏番人,立即策马迎上来,其中一人还吹响号角,试图召唤附近牧场的族人。 李孝忠能挽强弓,隔得老远便射箭。 双方都在奔驰当中,如此远的距离,竟然一箭射中番人肩膀。 那番人为了保护财产,也是极为悍勇,被射中了都不逃走,还在继续冲杀拼命。 距离越来越近,番人射箭之后立即冲锋,他们知道李孝忠箭术厉害,继续骑射肯定是他们吃亏。 李孝忠再次射出一箭,正中番人的胸膛。 番人牧民只穿了简陋皮甲,根本挡不住强弓,射中胸口几乎就完蛋了。 阎平那边,也一箭射中番人的手臂。 双方错马而过,李孝忠将一个番人挑落,阎平也将另一个番人刺伤。 以二敌五,轻松获胜。 有两个受伤未死的番人吓得飞快策马逃命。 李孝忠和阎平也不去追,收拢三个敌人的战马,以最快速度离开战场。至于草地上的牛羊,他们不方便带走,被更多番人追上来就完蛋了。 两人回到兰州,直接去马市卖马。 站不多久,便有官差过来说:“这三匹都是好马,不得民间私卖,须得全部卖给茶马司。” 李孝忠疑惑道:“上个月还能卖如今怎不能卖了?” “不能卖便是不能卖,”官差不耐烦道,“每匹五贯,茶马司全都收了!” 李孝忠怒道:“这三匹都是番人的坐骑,虽非极品良驹,但也上得战场,五贯一匹是不是卖得太贱了?” 官差说道:“边地产马,自然价贱。既牵到了马市,不卖也得卖。若是再抗命不从,把你们的坐骑也没收了!” “算了,”阎平拉扯李孝忠的衣角,低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二人无奈,只得贱卖好马。 李孝忠越想越气,去跟马市的其他商贩打听。 他们在这里有很多熟人,一个马贩见官差走远,才小心翼翼说:“茶马司最近在收好马,是卖给汉中朱贼的。朱贼那边,不仅有番人历来喜欢的名山茶,还有近来颇受番人贵族追捧的红茶。” 李孝忠惊讶道:“都大茶马司竟然跟反贼做买卖?” 马贩子笑道:“汉中朱贼可不一般,听说几路官军都被击败,朝廷还跟朱贼议和了。既然已经议和,当然可以做生意。” 李孝忠问道:“朱贼的茶马官在哪?” 马贩子说:“就在兰州,官差、兵丁和茶夫都在,被茶马司圈起来禁止民间接触。茶马司想做独门生意,不许民间卖马给朱贼。” 李孝忠对那朱贼产生了兴趣,觉得那是一条好汉,竟然能逼得朝廷议和。 他跟阎平在兰州等待半月,终于看到朱贼的茶马官,带着一百六十多匹好马,以及许多粮食、草料、豆饼离开。 李孝忠在城外拦住,押送战马的士兵立即举起武器。 “莫要误会,俺是陇西游侠儿,想打听一下汉中朱先生。”李孝忠直接道明来意。 买马官见他骑着好马,带着武器,又身强体壮,立即说道:“汉中欢迎各路义士,阁下可随我一起过去。” 李孝忠却问起汉中的各种政策,买马官全都详细解答。 一番问答之后,李孝忠对汉中愈发好奇,说道:“俺先跟好友一起去,若是汉中真个好地方,再写信召唤更多兄弟。” 买马官高兴道:“如此正好,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李孝忠想了想,决定取个假名,抱拳回答:“俺叫李彦仙。” (本章完) 0410【师旅团营】 襄阳。 王禀、王荀父子俩,被请到大元帅府行营。 因为大元帅府在汉中,所以襄阳这里叫行营,是用京西南路提刑司衙门改的。 “哼!” 王禀见了朱铭一声冷哼,被俘虏大半年他始终不肯归附。 王荀害怕父亲激怒对方,作揖拜道:“罪将王荀,见过大元帅阁下。” 王禀训斥儿子:“一个反贼,称什么大元帅?唐朝以来制度,非皇子与亲王,不得任大元帅职!” 朱铭也不生气,而是笑道:“我与宋国朝廷议和,盖的便是大元帅印章。赵佶都承认了,你为何还不承认?难道你还要不遵君命?” “那个昏……” 王禀很想骂一声昏君,骂到嘴边又收口,气势也弱了三分:“那个做不得数。” 朱铭问道:“赵佶说话都不作数,那宋国朝廷是谁说了算?蔡京?蔡攸?王黼?还是童贯、梁师成?” 王禀无言以对,干脆闭嘴不说话。 朱铭也不穷追猛打,对左右说:“把人请进来吧。” 一下子进来七八个人,多为父子俩的妻妾,还有两个几岁大的小娃娃。 王荀问妻子:“沆哥儿呢?” 其妻拿出一份没有封口的信件,说道:“沆哥儿写信断绝祖孙、父子关系,这是绝亲信,已给朝廷使者看过了。” “好!” 被断绝关系的王禀大赞:“果然是俺的好孙儿!” 王沆今年十四岁,半懂不懂的年纪,肯定是有人帮忙出主意。 王禀的老妻也拿出几封信,却是其兄长、次子、三子写来的,宣称断绝兄弟、父子关系。 王禀的大哥叫王亶是一个文官,目前职务为太仆寺卿。 两对夫妻低声交流,把东京的情况诉说一番。 先是童贯弹劾王禀不听军令,兵败之后导致自己被奇袭。接着又有钟相造反称帝,而钟相是王禀在荆湖招募的乡兵军官。朱铭跟朝廷和谈,索要王禀父子的家人,更是坐实他们两个从贼。 三桩大罪,已没有翻身的机会。 大宋君臣也是要面子的,不能公然“通贼”,王禀父子的家人,皆被判流放二千里。 流着流着,就流到襄阳来了。 听完老妻的讲述,王禀面如死灰,他在朝廷已被除名了,现在只是一个贼寇。 他祖父王珪,人称“王铁鞭”,勇猛无畏,为国尽忠,战死在好水川。 他父亲王光祖,跟随熊本征讨南蛮,功推第一。 他自己忠于朝廷大半辈子,到头来居然成了从贼之人。 王荀一声叹息,劝道:“大人,归顺了吧,已经回不去了。” 王禀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满头白发显得格外憔悴。 朱铭说道:“原京西南路常平使,在襄阳城内私蓄宅邸。这宅子如今没人住,你们一家就搬进去吧。” “多谢大元帅赏赐。”王荀躬身作揖。 朱铭又说:“今日家人团聚,伱们好好回去叙旧。” 王荀带着老母、妻子、儿女拜别,拉上沉默的父亲离开。 数日之后,王禀终于想通了,扭扭捏捏来朱铭面前报道。 王禀被留在元帅府任职,其子王荀被扔去民兵队伍。 老将何灌自杀之后,儿子何蓟已经归降,目前在荆门担任民兵统领,王荀正好可以给何蓟做副将。 等他们作战立功之后,从将领到麾下民兵,全军都可以转正。 “正臣先生,好久不见,可还记得俺?”王渊笑着抱拳。 王禀有些尴尬,抱拳回礼说:“正臣此字不敢再用,老夫已改字遵行。” 两人如今都在元帅府任职,大概类似作战参谋,同时也领到一些琐碎职权。 王渊抱着一摞军事资料,说道:“俺是奉命来为老将军讲解熟悉公务的。” “请讲。”王禀现在也不多想了,既然已经另投其主,就该规规矩矩给新主做事。 王渊又让随员端来开水,亲自给王禀沏茶:“此乃红茶,经略相公所制,老将军可曾听说过?” 王禀点头:“东京也有人喝。” 王渊翻开资料说:“义军的军制,今年整编之后再次改动。10000人左右,为一个师。每师下辖三到四个旅,一个旅3000余人。每旅下辖两个团,一个团1500余人。每团下辖三个营,一个营500多人……” “也是个复古的。”王禀忍不住吐槽,这让他想起大搞复古的宋徽宗。 师旅团营,都属于中国古代军事单位。 比如隋唐时候的府兵,便有府、团、旅、队这四级。 朱铭搞出这一套军制,识货之人都不觉得他在创新,而是认为他跟宋徽宗一样在复古。 王渊继续说:“一师之主副将称为师长、师副。以此类推,有旅长、旅副、团长、团副……而今的师长只有三人,分别是张广道、李宝和杨志。其余武将,就算能统领足够兵力,也只是假(代理)师长……” 王禀点头表示理解其意,那三位是朱铭麾下真正的掌兵大将。 王渊再说:“这些只是军职,就似宋国的差遣。还有军衔,类似宋国的寄禄官,分为将、校、尉、士、卒。初从军者为卒,当兵一年以上为士。士又分上中下三等,立功者可升等,也可以累积年月升等。以上各级军衔,也分上中少三等。” 这些都是古已有之的名词,而且还用大宋的差遣和寄禄官比喻,王禀也能立即听明白。 搞出军职与军衔,既是让部队更正规,也是为了方便升赏将士。 目前只有三位少将,并授予将军号,张广道封定远将军,李宝、杨志封宁远将军。 此皆为北宋前期的武职散官,定远将军为正五品下,宁远将军为从五品上。 一品则是骠骑大将军,二品有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 当然,三品的冠军大将军听起来最拉风。 关胜、孙览、李进义等人属于上校副师,同样也有将军号,分别是游骑将军和游击将军。 至于更下面的中校,就只有校尉封号了,昭武校尉、昭武副尉之类的。 说了一大堆军队相关,王渊低声提醒:“除了三位将军,还有一人须注意。大元帅府的张镗,此人协助大元帅掌管将士升迁,去年还独自领军打过仗。” 王禀问道:“此人是什么来头?” 王渊说道:“名臣张咏之后,已跟随大元帅多年。” “义军便是这四人最有权势,”王禀突然一声叹息,“唉,俺理会这些作甚?我一把年纪了,又是降将,能够善终便足矣。” 王渊的意思很明显,降将们应该报团取暖,否则肯定被压制得很惨,但王禀却不愿意掺和进来。 王禀继续熟悉情况,很快发现荆门驻军最多,忍不住问:“接下来要打江陵?” 王渊说道:“江陵必须拿下,那里是四川财货外运的枢纽。” “若是打钟相,老夫可以亲自上阵拼命!”王禀对钟相咬牙切齿,若非此人串联兵变,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 朱铭已经亲自前往江陵了,打算跟钟相当面谈谈。 如果钟相愿意让出江陵,双方可以继续和平相处,否则就各自准备好开战吧。 钟相今年占领潭州全境,正在让部将攻打衡阳、耒阳和茶陵,他自己则回到长沙享受去了。 起兵之初的半年时间钟相是极为合格的义军领袖。 至少表面上,他不近女色、不耽享乐,而且对待部下也能和蔼。 但最近渐渐变了性格,一口气册封八个嫔妃,并调集民夫在长沙营建宫室。对待官员和武将时,也不再那么听得进去意见,愈发变得独断专行起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钟相的致命缺陷,就是政教合一。 他麾下那些官员,同样政教合一,既有官职,又有教职。百姓又要给官府交税,还要给宗教会社捐钱,整个税收系统混乱无比。 百姓的负担确实减轻了,但钟相根本收不起来几个税,现在全靠查抄富户钱粮过日子。 而且钟相的地盘,明明地广人稀,却不组织百姓去开垦荒地,而是夺走地主的熟地分给百姓。 现在钟相又开始享受了,官员们也开始享受,估计最多一年时间,他们抢来的钱粮就会捉襟见肘。 到时候咋办? 盘剥小民呗。 现在是钟相最得“民心”的时候,朱铭不愿跟这人开战。 否则那些信了摩尼教,又分到田产的士兵,上了战场一个个真会拼命,极有可能比西军还难打。 即便打败钟相,夺取荆湖两路,朱铭也会被百姓视为入侵者,接下来的治理将会变得异常困难。 必须等待钟相丧失民心! 也可以先打一仗,消耗钟相的钱粮,迫使他提前盘剥治下百姓。 “姓朱的派使者到江陵,请我去亲自会面?”一身龙袍的钟相,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 大楚太子钟子昂说:“此人定是来索取江陵的,须得尽快搬走江陵的财货,迁走江陵的人口。江陵孤悬于长江北岸,一旦交战,便被团团围困,实在是不好守住。” 钟相现在很要面子,说道:“若是一仗不打,便主动放弃江陵,岂不显得我怕了姓朱的?” 钟子昂说:“父皇要的是天下怎可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 “先去会会姓朱的再说。”钟相也不愿跟朱铭开战,他连荆湖两路都还没完全占据。 而且越往南打,受到的抵抗就越激烈。 大量富户听说了钟相的政策,宁愿倾家荡产募兵,也坚决不向钟相臣服。 (本章完) 0411【谁谈判不带枪啊?】(为盟主雷动九天之上加更) 江陵城北六十里,并无河湖山峦,四下平坦开阔,没法藏匿大军。 钟相的兄弟兼丞相钟义,带着数千兵马早早抵达。 不多时,古三也来了,率领朱铭的三千亲卫。 钟义单骑打马而出,古三也独自上前。 钟义说道:“会谈之地,只准各带三百兵,且不准是骑兵,士兵相距二百步。双方主君,独自近前,相距五步(6.5米)。” “可以。”古三同意。 钟义立即骑马返回,跑去更南边迎接钟相:“陛下,朱贼亲卫皆着步人甲,难怪能击退各路官兵围剿。” 钟相摇头说:“那些步人甲,多半是从官军手里缴获的。” 钟义说道:“朱贼有那数千甲士,我军实在不易获胜。臣觉得应该弃守江陵,以长江天险为依托,多造战船,编练水军。” “此言有理。”钟相也是这个打算。 只要有水军,就算长江守不住,也能退守洞庭湖。 钟相又对儿子说:“你去谈。” “怎孩儿去?”钟子昂惊讶道。 钟相解释说:“朕是大楚皇帝,就算要谈国事,也该老朱贼过来。你是大楚太子,正好与那小朱贼平起平坐。” 钟子昂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领着三百亲卫前进。 双方的大部队都退开,亲卫前进一段路程也停下。 朱铭带的全是火枪手,如今已超过五百人。火枪作坊的规模不断扩大,明年初应该能有八百火枪手。 这些火枪手,内着锁子甲,外面穿着丝绸衣服。 丝衣不仅是为了好看,还具备防箭的效果,跟锁子甲组成两层防御,基本不用再惧怕远程攻击(床子弩、神臂弓除外)。 钟子昂打马上前喝道:“吾乃大楚国太子,对面可是川峡大元帅?” 朱铭骑着聚宝盆缓缓踱步:“怎是你来了?” 钟子昂说:“主君对主君,储君对储君。想让我父皇出面,须得川峡经略使亲至。” “也对,”朱铭掏出自己的短铳,一边把玩一边问,“伱可还有兄弟?” 钟子昂不解其意:“还有兄弟,与你何干?” 朱铭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本来打算一枪把钟相崩了,结果那只狐狸居然不露面。 既然楚国太子并非独子,那么杀了也没啥大用。 还是老老实实谈判吧。 把短铳收起来,朱铭质问道:“令尊去年致书家父,说愿意划江而治。可这江陵和枝江,都在长江以北,汝父子为何出尔反尔?” 钟子昂一怔,他跟父亲还真没在意这个。 “划江而治,只是笼统说法,城池与土地,自然是谁打下来算谁的。”钟子昂此言并非狡辩,他父子俩就是这样想的。 朱铭却掏出一封书信,微笑道:“楚国太子殿下,你要不要再看一下?白纸黑字写着的,朱钟二氏划江而治,朱氏统治长江以北,钟氏统治长江以南。汝父子背信弃义,说出来的话不算数,那我就只能自己带兵取江陵了!” 钟子昂哑口无言,因为这确实是他钟家理亏,只能硬着头皮说:“阁下且稍等,事关重大,我需要回去与父皇商量。” “去吧。”朱铭说道。 钟子昂快马奔回,把书信的事情诉说一遍。 钟相顿时傻眼,他当初写信,还真就没细想过,现在莫名其妙落下口实。 “父皇,该如何答复?”钟子昂问道。 钟相的脑瓜子转得飞快,居然笑起来:“既有这封信,那我放弃江陵,也不算失了面子,而是在信守承诺,也能给臣民一个交代。但吃进去的肥肉,没有平白吐出来的事,让那姓朱的用钱粮赎城。这两座城,是我信守承诺让给他的,他想要就得花钱来买下!” 钟子昂对父亲佩服不已,问道:“应该作价几何?不能贱卖,也不能太贵。若是喊价贵了,就是逼着姓朱的带兵来攻打。” 钟相仔细思索:“江陵作价五十万贯、一万石粮;枝江作价八万贯、二千石粮。” 这个价钱,确实不贵,甚至可说便宜,因为江陵太富庶了。 但前提是钟相不把那里的人口和财货带走。 怎么可能不带走? 朱铭即便花钱,也只能买下两座空城。 钟子昂再次骑马去谈判,把钟相提出的要求讲明。 朱铭冷笑:“你当我是开封那昏君,耗费钱粮去赎燕京,结果买下几座空城?” 钟子昂说:“丁口会留下一些,并非空城。” “下马!”朱铭呵斥。 “作甚?”钟子昂问道。 朱铭懒得再说掏出短铳,填弹上药,又用捅条对了对,瞄准钟子昂胯下战马。 几米远的距离,虽然短铳的准头奇差,但朱铭也有把握能够击中。 若是不小心伤到钟子昂,那么活该倒霉! 见朱铭拿出火折子吹红,钟子昂愈发狐疑,搞不懂朱铭在做什么。 陕西战场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传到荆湖这边。 “砰!” 一声枪响,如晴天霹雳。 朱铭瞄准战马的前胸,谁知却打到马脖子。 钟子昂随着战马跌倒而摔下,右腿被马压着。 那匹马还未死透,躺在地上抽搐。 钟子昂已吓得魂飞魄散,脑子一片空白,被朱铭拍打脸部才清醒过来,惊慌大喊:“你使的什么妖法?” 朱铭拿着短铳恐吓道:“此乃火铳,也叫火枪。知道我怎么打败官军的吗?我麾下有一万火铳兵,五十丈开外,可洞穿铁甲,官兵对此物皆闻风丧胆。” “一万火铳兵?”钟子昂面色如土。 二百步外的钟相亲兵正在赶来,朱铭收起火铳上马,留下一句话:“夏收之后,我带兵来取江陵,汝父子好自为之!” 等那些亲兵到达现场,朱铭已经骑马走远了。 很快,钟相也闻讯赶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尸,以及腿部骨折的儿子,忍不住问道:“那小朱贼用的什么兵器暗算?马颈的伤口怎是那般?” 钟子昂惊恐重复道:“是一种铁棍子,中间掏空了。小朱贼说叫火枪、火铳,他麾下有一万火铳兵,五十丈外可洞铁甲,他就是用这种兵器击败官兵。父皇,江陵万万不可守,这火铳鬼神莫测,凡人实在无法力敌。” “他有个屁的一万火铳兵,真有恁多神兵,早就杀进东京了,”钟相惊怒交加,“这小朱贼奸诈无比,把朕骗来当面商谈,定是想行刺谋害朕!若朕亲自来了,恐怕已死于非命,姓朱的定然趁机夺取江陵!” 钟子昂猛地记起:“对,他见面就问孩儿是否是独子!我若回答是独子,死的就不是战马。” 钟义问道:“陛下,怎样决断?” 钟相咬牙切齿道:“老子凭本事打下的城池,他不给足钱粮,休想白白拿走!” 钟义忍不住说:“兄长,何必与那朱贼置气?他既然只杀战马不伤太子,也是不想撕破脸皮,留给咱们几分余地。江陵孤悬于外,实在不利于防守,把人口财货搬空就算了。” 钟相反问道:“一兵未损而弃江陵、枝江两城,百官如何看我?信众如何看我?” “就说是信守承诺,早已跟朱贼约定好的。”钟子昂道。 “有谁会信?”钟相问道。 钟义、钟子昂叔侄俩,面面相觑,难以回答。 钟相说道:“朱贼在襄阳大肆招募流民屯垦,粮食肯定没剩几个,他要出兵只能等收麦子之后。咱们也回去整兵备战,江陵大城,墙高池深。只要官民一心守一年半载都没问题。越往后拖,姓朱的越急,迟早要花钱赎城,到时候就不是这个价了!” 钟义欲言又止,他这兄长以前很听劝的,如今却越来越劝不动了。 权势迷惑人心,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历史上的钟相,没建国称帝也一样腐化,而且当时的局势更恶劣。 三人回到江陵,立即为大战做准备。 但很快从南边传来坏消息,楚国军队在衡阳大败。 衡州、永州、道州、桂阳监、郴州的士绅商贾,已经彻底团结起来了,在官员和士子的带领下奋起反抗。 和尚、道士们也在串联,并且到处做宣传,对百姓说摩尼教徒要吃人,一个个都是妖魔鬼怪转世。 士绅商贾们不再吝啬,纷纷掏钱募兵,要跟钟贼决一死战。 多数百姓不明情况,也都信了那说法,在粮饷给足的情况下,愿意为官府和士绅卖命。 衡阳打了一个多月,不但没有攻克,大楚军队反而惨败退走。 钟相得知消息大怒,带着亲兵坐船南下,并联络躲在山里的方七佛和苗族、瑶族起义军。 大楚皇帝钟相抵达战场,亲自鼓舞士气,从将领到小兵,一个个就跟打鸡血似的。 血战近十日,不知死了多少人。 守城的乡兵实在扛不住了,被城外那群不要命的疯子吓到。潜伏在衡阳城内的摩尼教徒,趁机传播他们的教义,并说倒戈投降就能均贫富、等贵贱。 一连捕杀十几个奸细,依旧无法制止,因为已经传开了。 某日攻城时,突然有一支乡兵倒戈,大楚士兵趁机攀上城墙,越来越多的乡兵倒戈相向。 钟相乘胜进兵,又火速拿下耒阳。 连得两城,让钟相更加膨胀,彻底坚定死守江陵的决心。 (本章完) 0412【故友回归】 就在长江南北厉兵秣马时,白崇彦、闵子顺、令孤许三人,终于从广南辗转回来。 他们因为跟朱铭关系太深,虽然没有被追毁出身文字,却全都押送到广南编管。 和谈之后,朝廷同意放人,但归途非常曲折。 先是打算走荆湖,那条路最近,却听说钟相造反称帝,而且不改信摩尼教的儒生就杀。于是改道从江西回乡,结果在翻越梅岭时,被守关士卒告知前路不通,赣南也有一股贼寇在造反。 没办法,只能从福建绕,一直绕去江东登船。 然后在淮西就提前登陆,因为武昌已经被钟贼给占了。(此时武昌在后世的鄂州,而鄂州在后世的武昌。) 三人一路往西去,发现麻城、黄陂县令已经躺平。 他们的辖区西边是朱贼,南边则是钟贼,被两大贼寇夹着整日过得心惊胆战。官差都不敢下乡收税了,生怕一个不好又激起民变。 在朱铭新占的地盘当中,安州算是比较不缺人口的。 安陆、孝感、应山、应城,县城的设置明显更密集。这些地方本来属于荆湖北路,但现在被朱国祥划归襄阳府,而人文风俗则更偏向淮西。 进入随州、郢州地界,立即风格大变。 到处都是安置开荒村落,而且这里不需要官府太费心。 多数都是从南边逃来的富户,他们自带钱粮和忠心家奴。获得一小块荒地之后,富人也得亲自开垦,家奴重获自由垦荒,主奴之间还能互相帮衬。 “成功治下,竟无流民!”白崇彦惊叹道。 令孤许说:“以此观之,朱相公必得天下!” 闵子顺说:“东南富庶之地,如今还未恢复生机,赋税却依旧沉重,大宋朝廷完全没有悔意。” 令孤许道:“听闻山东河北遍地贼寇,朝廷需要剿贼,自然得征重税养兵。” “再那样横征暴敛下去,东南可能会出现第二个方腊。”白崇彦感慨。 一路前往襄阳,沿途百姓都很穷困。 即便是从钟相地盘逃来的富户,到了长江以北也没剩多少财产,得亲自下地垦荒才能继续过日子。 但肉眼可见的,是一种井然秩序。 乱世最宝贵的便是秩序,有了这个才有希望,人心才会安稳下来。 路过一个垦荒村落时,竟然看到许多士子在给豆子除草。虽然身穿最廉价的褐衣,但依旧能辨认其儒生身份。 白崇彦上前作揖见礼,忍不住问:“诸君为何在此聚集开荒,而不去某个一官半职?” 儒生们纷纷回礼,其中一人说:“我等都是从荆湖逃来的,过了长江之后,家财已百不存一。本来打算去襄阳谋求职务,但经略相公与大元帅已不缺官吏。听闻我等皆为士子,大元帅也颇为照顾,赠送我们一些豆种、盘缠和书籍。又说三年之后恢复科举,让我等一边垦荒一边读书。” 另一个士子说:“同样是举兵造反,朱相公与朱元帅心系万民,比大宋朝廷还更爱惜士人。反观那钟贼,简直是妖魔现世,此獠不得民心,必然身死族灭!” 又仔细询问,才知这些士子皆已家破人亡,父母兄弟妻儿被害者众多。 一个十口之家,能活着逃过长江的,也不过就三四人而已。他们已经对大宋朝廷绝望,又厌恶痛恨钟相现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朱氏父子身上。 儒生们来自不同的州县,因为去襄阳求官才聚在一起,然后带着家人结伴在此垦荒。 就在说话之际,他们的家人端来饭食,各家便坐在田间吃饭。 还有童子拿着书籍而来,一个士子负责教导小孩读书,用树枝在泥土里写字。 剩下的士子捧着饭碗,聚在一起学习《大学章句疏义》。他们以前读过《大学》,现在是重新理解,对比着传统注疏,很快就激烈讨论起来。 令孤许看着远处简陋的茅草屋,看着趴在地上用树枝写字的童子,看着满身泥土却在钻研学问的儒生,忽然之间双眼酸涩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这个垦荒村,不止有士子,还有普通农民,一些还是跟随士子逃难的家奴和佃户。 他们也分到了荒地,此刻在田间地头吃饭,纷纷抱着饭碗过来。虽然不明白学问,却喜欢看热闹,就觉得相公们念书很有意思。 也有个别出身低贱的孩童,围过去跟着儒生识字。 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都颇为感慨,吃了些干粮,带着妻子和亲随继续赶路。 转眼进入军队所在的垦荒区,这里的景象又不一样。 朱铭允许军队五日一操,剩下的时间可以回家开荒。到处都是脱去甲胄的士兵,有些士兵获得数十亩田产,自己根本就种不过来,每家都分配有流民为其佃耕。 军垦区的流民最辛苦,不能用全部精力为自家垦荒,还要分出时间佃耕士兵的荒地。 但也有优惠,士兵开垦出的荒地,三年赋税全免,第四年征收两成,此后每年增加一成。附近流民开垦的荒地,两年赋税全免,第三年只征收三成,然后每年增加一成,直至全额征收为止。 而且赋税减免期间,各种杂税也免征。 不论军民,都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垦荒区的百姓,不论是士兵、儒生,还是普通百姓,一旦把荒地耕熟了,他们将是最忠诚的一批人! 闵子顺询问垦荒政策,人们皆笑着回答,只说今后有好日子过,丝毫不提每天累得躺下就睡着。 带着万分感慨来到襄阳,朱铭热情接待:“三位兄弟总算回来了,暂时在我账下听令,等夏收之后攻克江陵、枝江,你们再去那两个地方做官。” 虽说朱铭不干涉政事,但在新占领的地盘,他拥有官员的临时任免权,不用事事都等汉中那边做决定。 “夏收之后便打江陵?”白崇彦问道,“俺观各县开荒规模颇大,还有粮食打仗吗?” 朱铭说道:“这边虽说地广人稀但也是有许多大户的,而且麦子也种得不少。只要控制战争规模,粮食肯定撑得住,更何况还有四川运粮过来。垦荒之民,一年应该能自足,不用再官府借粮。两年可收取少量田赋,三年就能彻底安定。” 闵子顺问道:“朝廷那边,是否会带兵来征讨?” 朱铭笑道:“我不去打他们便已仁慈,他们哪敢来打我?河北山东遍地起义,平息那里的烽烟至少就要一年。而且肯定无法彻底剿灭,大量义军逃进山里,官兵走了又会出来活动。” “如此则大局定矣,”白崇彦欣喜道,“一旦京西南路垦荒成功我军粮草充足,便来再多官兵也不怕。” 朱铭问道:“广南局势如何?” 令孤许道:“广东还算安定,但也有零星贼寇。广西这两年都在打仗,主要是打方七佛,还有一些瑶族乱民,方七佛被打进山里不敢出来了。俺们回来的时候,赣南也有动乱。至于东南,朱勔一直留在京城,但他爹还在东南作恶。东南各州县官员,皆为朱勔父子的门生,朱勔父子被称为东南土皇帝。” 闵子顺愤慨道:“激得那般大乱,朱勔父子依旧受宠,这大宋江山合该覆灭!” 别说人心背向,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前阵子北方再次大地震,开封、河东、陕西皆被波及。 还在苦苦求保相位的王黼,因为这一场地震,又遭到群臣弹劾,并且还请求皇帝下罪己诏。 宋徽宗死不认错,罪己诏坚决不颁。 但皇帝也实在扛不住压力,王黼不但被罢相,而且一撸到底,被扔去提举道观。 蔡京就此恢复宰相职位,因眼瞎不能视物,一切公务由蔡條、蔡鞗代理。 特别是蔡鞗,给蔡京念公文,帮蔡京写批示。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才是大宋真正的宰相。 蔡攸依旧担任枢密使,整天挑弟弟的错误,甚至请求皇帝把蔡鞗处死。 大宋的党争,开启全新版本,变成了父子兄弟斗法。 王黼提拔的官员,除了受皇帝崇信那些,其余皆遭到蔡京的排挤报复。一系列高层人事变动,连带着地方州县也受影响,让本就混乱的大宋朝廷变得更加混乱。 成功把王黼弹劾到罢相的何粟,也被贬去地方做知州。 此举给何粟带来巨大的人望,天下士子皆视其为精神领袖。 与此同时,李纲给朝廷写信,宣布跟岳父张根断绝关系,坚决不肯前往汉中从贼。 宋徽宗龙颜大悦,把李纲调回京城,接替何粟的御史中丞职务。 李纲可不仅是张根的女婿,别人李家也是有根基的,不会因为这种关系而受太大牵连! 辽国那边,耶律大石投靠天祚帝。 天祚帝继而收服居古迪里部,手里有了军队,又觉得自己行了,决定发兵夺回燕云。 耶律大石苦劝无果,带着三百铁骑出逃,在半路上就自立为王,从此开启自己另一段人生。 (本章完) 0413【黑魔太子朱成功】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北宋的小麦种植区很大,南阳、襄阳一带也多种麦子。若是到了南宋,南方也会大面积种麦。 趁着小麦收割,朱铭先是召见襄阳周边大族,接着又去南阳召见那些大族。 温言细语,好话相劝,请大族把新麦多交给官府。 一部分用钱来买,一部分债券借贷。配合着减免苛捐杂税,大族也愿意给粮,在他们眼里,这吃相至少比大宋朝廷好看得多。 南阳、襄阳的大族,朱家父子没打算收拾。 跟成都平原相比,这里的大族根本不叫大族,顶多算是些比较有钱的土财主而已。因为这里没法大搞兼并,土地遍地皆是,但缺人去耕种。 夏收过后,新麦入库,可以打一场小规模战役了。 事实上,还在收麦子的时候,义军骑兵就已经出动。 邓春率领三千轻骑兵,到江陵城外四处劫掠。 也不能说劫掠,就是江陵境内的百姓,所收新麦不得运进城内勒令他们必须送到北边,朱铭派官员接收再运往荆门。百姓给多少粮,官员便打多少欠条,承诺夺取江陵之后再归还。 若有楚国官吏下乡征粮,全部予以格杀! 江陵城外二三里,全是邓春撒出去的骑兵,不准楚国官吏外出,也不准楚国百姓进城。 陈子翼也带着千余骑兵,去枝江城外这么搞。 “旅帅,探得一处贼坛,就在龙山脚下!” “让杨云带五百兵去剿灭!” “是!” 邓春的军衔是上校,军职是骑兵旅长。 朱铭改革军制之后,各种俗称也冒出来了。师长叫“师帅”,旅长叫“旅帅”,反正平时就没谁正经叫师长、旅长。 杨云目前是骑兵团长,这个来自五部蛮的羌族青年,在跟汉人共同当兵一年半之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异族。他本来就有汉名汉姓,本来就会说汉话,只不过风俗南蛮化了而已。 五百汉羌混编的轻骑,飞快奔往龙山方向。 大楚国的乡间法坛,既是基层宗教中心,也是基层税收中心;运作方式既像传教组织,又像是民间互助会社。 杨云带着骑兵抵达时,附近百姓正在给法坛纳粮。 见到骑兵来了,百姓一哄而散,只剩少数狂热信众拿起武器。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此地的坛主面露惊恐之色,却还在念摩尼教的《叹明界文》,带领信众拿起武器保护粮食。 杨云抬臂打出手势,传令兵立即吹号。 他们不但操练一年多,去年还跟大理国打过仗。号令吹响之后,两侧的骑兵迅速分散绕出,虽然无法做到整齐划一,但变阵已经非常顺畅了。 咻咻咻! 数百支箭矢陆续射出,这些没有铠甲的信众立即崩溃,因为已经中箭倒了一地,就连念诵经文的坛主也被射伤。 坛主在被砍死之前,口中犹在大呼:“老爷(钟相)是大明尊下凡,迟早杀光你们这些黑魔王的子孙!” 什么狗屁玩意儿? 杨云策马冲过去,挺起一枪便刺死,喝令道:“召集本地百姓,把新麦都往北边运去!” 仅仅相隔数十里,在荆门、当阳境内受尊敬的义军,到了江陵境内却变成无耻入侵者。 附近百姓被强行召集,不情不愿的押送粮食,眼神当中全是怨恨之色。 义军的战争行为,很快把钟相招来。 杨幺的族兄杨钦,由于作战勇猛,二十岁便已是江陵守将。 目前,杨幺正在给哥哥做亲兵队长。 杨钦汇报道:“陛下,城外全是贼骑,我军却没有骑兵,实在不知道怎样应付。” “带兵驱逐!” 钟相亲自领兵出城,他从南边带来几千,加上江陵守军共计万人。 其中,只有钟相的两千“御林军”甲胄精良,其余部队虽然也有兵甲,但兵器和甲胄都五花八门。 邓春的驻地在一个小镇,听说上万楚军杀来,立即舍弃粮草开溜,并派人四处吹号聚拢部队。 钟相虽然把邓春的粮草抢了,但接下来却全无办法。 他已经占据大半个荆湖路,下令四处搜罗马匹,但骑兵依旧不足百人。 三千轻骑散在江陵乡间,根本不是钟相能处理的。 钟相把仅有的骑兵撒出去打探,很快就逃回来十几个,身后还跟着两百多骑兵在追击。 钟相派步兵去接应,两百多滕骧骑兵立即后撤。 无奈之下,钟相只得带兵回城。 但邓春的骑兵却越聚越多,从四里八乡召回来,人数已经接近两千。 楚国军队没有认真操练过军阵,行军时乱糟糟的,结阵时也是一片混乱。两千轻骑趁机来回奔跑放箭,把楚国军阵搞得更加混乱,若非有宗教狂热加成,估计再射几轮就能射得全军崩溃。 “轰隆隆!” 剩下一千骑兵,终于被俞典带回来。 俞典原本是黎州厢军指挥,跟着朱铭征讨诸蛮,战功却被奸党贪墨,如今跟杨云一样担任骑兵团长。 邓春、俞典、杨云各领一千骑,趁着大楚军队混乱,开始在不同方向游走射箭。 钟相还是第一次遇到大股骑兵,完全没有应付手段,只能让弓箭手不断射箭。但他麾下的弓箭手也不多,混乱当中难以有效执行军令。 近万楚国大军,就这样被三千轻骑射得摇摇欲坠。 换成守城战或者水战,他们绝不会如此被动,偏偏这是在野外遇到大股骑兵。 “二哥,该怎办?”杨幺焦急道。 杨钦回答说:“我也不晓得,朱贼的骑兵太厉害了!” 杨幺说道:“再不还击士卒就要被射得逃跑了。” 其实被射死的楚军不多,大部分中箭者只是受伤,毕竟再烂的甲胄也是甲胄。而邓春麾下的骑兵,制式弓箭都还没完全换装,很多士兵依旧在使用土弓。 大规模打造弓箭,比大规模打造盔甲还难。 即便工匠和材料足够,也得需要时间,加速打造出来的只能是样子货。 钟相下令两支部队出击,楚军刚刚行动,邓春就带兵奔到其他方向去射箭。 楚军被迫转向应对,多来几次,阵型愈发混乱。 “呜呜呜~~~” 号角吹响,邓春率领一千轻骑,朝着乱糟糟的敌阵冲锋。 “举枪!” 杨钦大喊。 邓春冲到近处发现敌军没溃,立即折向从其阵前掠过。 这种变向,他们训练过无数次,犹如流水冲刷坚石,从石头的两侧划过。 典型的骑兵切角战术,无法正面冲锋,就变成斜切两角。多切几次,步兵两角便越来越薄,越来越接近阵型溃散。 而且邓春手下全是轻骑兵,执行切角战术也避免近战。 他们欺负楚军的弓箭手不多,切过两角时挨近了射箭,以此弥补土弓威力不大的缺点。 邓春刚刚斜切过去,杨云又率骑兵冲过来,依旧是一样的战术。 当俞典接着第三轮冲锋时,这支楚军终于溃了。 杨钦、杨幺兄弟俩,被溃兵裹挟着逃跑。 再次调头回来的邓春,驱赶溃兵去冲击钟相的本阵。当杨云也带着骑兵杀回,楚军各部相继崩溃。 钟相带兵出城时,仗着自己兵多,且士气高昂,又在本土作战,坚信自己能把敌人赶走。现在却稀里糊涂败北,完全没有跟骑兵对抗的法子。 这位老兄,军事能力是真不行,比大宋那些将领差远了,甚至远远比不上童贯。 “陛下快走!” “老爷快跑!” “老爷”是信众对钟相的爱称,而且只能是起兵前的老信众,才可以这样称呼楚国皇帝。 钟相在乱军之中骑马跑得飞快,麾下仅剩的三四十骑,一路护送着他逃跑。若是追兵追得太近,立即便有骑兵主动停下,献出生命为钟相拼死殿后。 战场距离江陵城特别近,很快溃兵就逃到护城河边,下饺子一样纷纷往下跳。 楚军一个个善于游泳,甲胄多为皮甲和布甲,淹死之人还真不多。 就连钟相,也弃马跳进护城河里。 这位皇帝老兄穿着一副札甲,秤砣般沉入河底。然而其水性极佳竟在河底半游半走,屏息前进十多米,直接在河底自行脱掉札甲。 护城河的几道桥梁,完全挤满了溃兵。 留守江陵的弓箭手,只要看到大股敌骑,立即朝着那边射箭。 城门也打开了,溃兵争相进入城中。 邓春却不敢带兵追进去因为江陵有瓮城。 溃兵只是逃进瓮城而已,更里面的城门不可能开启。 他们若敢往瓮城里追,立即就失去骑兵优势,跟无数溃兵同时挤在里面。溃兵在瓮城逃无可逃,极有可能临死反扑,一个不小心就被瓮中捉鳖。 邓春亲自看守俘虏,让杨云、俞典带兵,去抓捕逃往四下郊外的溃兵。 钟相在护城河里时而潜泳,时而浮出水面,选了个安全的地方上岸。 直到两天之后,都还有溃兵陆陆续续逃回。 钟相清点人数,一仗损失五千多人。 若非离己方城池很近,像这样被杀得全军崩溃,能收拢几百残兵就已是极限。 楚军士气低靡,吃了败仗只是一方面,更严重的情况在于,他们发现大明尊转世下凡的皇帝,关键时刻居然被吓得跳水而逃。 “老爷”不是法力高深吗? 钟相心中大恨,同时无比畏惧骑兵,发誓再也不跟朱贼的部队,在开阔平坦的地形作战。 紧接着还要安抚人心,钟相宣称朱国祥是黑魔王转世,而朱铭则是黑魔太子下凡。 钟相还说,自己虽然是大明尊转世,但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一个不小心被黑魔太子暗算了…… (本章完) 0414【小李广花荣】 朱铭去南阳召见完大族,并没有立即去江陵,而是前往更上游的枝江。 水利司二把手赵逢吉,从汉中过来治水,也跟在朱铭身边。 赵逢吉站在船头,指着远处的湖沼说:“自五代以来,荆江南北水利失修,无数良田重新变成沼泽河湖,荆江河道更是来回摆动变化。治理此地,不能一味移民垦荒,还要大兴水利才可持久。舒王变法以来,为何襄阳周边州县,屡屡招民开荒而收效甚微?除了百姓负担太重,还有就是水旱灾害频发。” 朱铭摇头说:“现在还不行,本地富户的存粮,已经借了许多给官府,小民更是没有什么余粮。想要大兴水利,非得再等两三年不可。” 赵逢吉说道:“两三年等得起。在这两三年内,臣欲遍访荆江以北各州县,做出全盘水利规划以谋其长远。” “辛苦了!”朱铭由衷说道。 所谓荆江,便是从枝江到岳阳城陵矶的长江河段。 千百年来,这段长江颇有黄河风范,泥沙不断淤积抬高河床,甚至多次出现地上悬河奇景,河道来回移动变来变去灾害不断。 便说枝江,长江在此一分为二,至江陵上游重新合流,枝江县城便夹在“两条长江”之间。(此时的枝江县城在后世松滋河口的对岸。) 南宋初年长江改道,直接把枝江城给淹了,县城从此迁徙到白水镇,一直到晚清才再次迁移。 同样改变地址的县城,还有长江南岸的松滋。 赵逢吉说道:“还须早日夺取荆湖,江陵以南有许多河湖,可以分泄长江的洪水。近百年来,无数荒地不去开垦,大量百姓却聚在江陵周边,不断围湖造田侵夺泄洪湖泊。” 朱铭说道:“围湖造田,便于灌溉,比开荒更方便。朝廷不加约束,也不兴修水利,小民自然怎么便利怎么来。” “地方官员也想管,但实在是管不住。”赵逢吉叹息。 元朝都明白围湖造田不可取,宋代那些大臣怎么可能不清楚? 苏轼就曾表示非常艰难,还是不要搞退田还湖为好:“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沈括却是个头铁的,为了缓解洪涝灾害,在两浙搞退田还湖,结果遭到当地富户的攻讦——“苏人诉沈括等所筑民田岸围,侵坏良田,横费公私钱”。 苏轼站在维稳角度,反对退田还湖。 沈括站在长远角度,坚持退田还湖。 他们各自代表一种观点,很难评价谁对谁错。但很快就变成新旧党争的议题,水利掺杂进去政治,从此谁都不愿去惹麻烦。 当阳县令陪同朱铭来到枝江县境内,指着漳河说道:“此河淤塞严重,难行大船,须得尽快攻占枝江组织民夫疏浚河道。只要把漳水清理出来,就算没有江陵,四川钱粮也可快速运往荆门和当阳。” 朱铭骑马往前奔跑,拿出望远镜观测,发现漳河上游两侧,有大片属于沼泽地。 这是因为水利不兴,洪水常年泛滥,两岸已沦为洪泛区,小民百姓难以生存,唐代的良田渐渐变成沼泽。 上荆江还稍微好些,下荆江更惨,从江陵(荆州)到石首,遍地都是洪泛区。 如此情况,不地广人稀才怪了! 朱铭骑马沿途巡视,接下来走的地方,全都属于敌占区。 但陈子翼带着千余骑兵,散在附近不准百姓纳粮,长江北岸的乡村已被控制。楚国那些军队,也就水军还敢来晃悠,步军全都躲在枝江城内。 得知朱铭来了,陈子翼带着三百骑迎接。 朱铭跟陈子翼拉拉家常,然后随口询问:“重骑练得如何?” 陈子翼说:“缺甲也缺马。如今末将手里,有一千多匹北方战马,但若是人马皆披重甲,一些战马是难以承受的,须得买来更健壮的马匹。” 朱铭说道:“人甲与马铠,都会陆续送来,但战马还得慢慢购买。渡河地点可选好了?” “已经选定,就在江陵上游五十余里。”陈子翼道。 “带我去看看。”朱铭说。 长江在枝江一分为二,流经数十里再次合而为一。 合流之处的北段河道,最窄处只剩三十米宽,这是泥沙不断冲积的结果。如果长江不改道,再过一两百年,估计北段会彻底淤塞断流。 众人来到那里,陈子翼指着江水说:“那里江水不深,大船极容易搁浅,伪楚水师不敢来。” 钟相的水师,远远比朱铭的水师强大。 他把洞庭湖及江陵的大量漕船、商船,全部改为战船使用,不打仗时也可用于运输货物。 当然,目前还没搞出来车船。 那是一种能承载千人的大型战舰,用人工蹬踩踏板航行,船虽大速度却快。还有更快的鳅船,每条船只有几十人。 历史上,杨幺拥有三十艘车船、数百艘鳅船,不但多次打退南宋围剿,甚至把岳飞都搞得毫无脾气。 最后是杨幺自己腐化堕落,渐渐失去人心,而岳飞又堵死其周边粮道。杨幺的部将带着水师投靠岳飞,献计在战场水域投放水草和稻秆,这些水草阻塞了车船的轮子,导致杨幺的大型战舰失去行动力。 岳飞获得了杨幺水军,其战法在南宋流传开来,成为南宋防守长江的关键力量! 朱铭拿出望远镜,能看到钟相的战船在下游逡巡,笑着说:“我军水师小船更多,正好适合在此处作战,先把枝江给打下来!” 张广道缴获了许多官兵的大船,但只能顺着汉江开赴汉阳,那里有楚国水师阻挡,根本无法抵达枝江和江陵战场。 想在这里打水仗,只能让李宝的夔州水师出动。 夔州水师虽然也有大船,但跟楚国水军相比还是太弱了。甚至,有可能被阻截在上游,也无法接近枝江战场。 在此处渡江,须得用临时打造的无数小船! 半月之后,数千民兵南下,全是降将在领军,朱铭刻意给降将们立功的机会。 只有立功了,才能证明自己。 一支民兵由韩世忠、种彦崇率领,一支民兵由何蓟、王荀率领。包括带着“三十万大军”来投的崔岫,也已经升为民兵营长。 “末将参见大元帅!” 一个个降将,在朱铭面前单膝跪地,左手握着兵器,右手攥拳横于胸前。 朱铭微笑道:“都起来吧,你们先去观察战场。” 众将结伴来到江边,韩世忠惊讶道:“长江也有这么窄的地方?看样子也就十来丈宽。” 王荀却是来过的,解释说:“这只是北段江面,长江分成两截,南边还有一截更宽的。” 王荀用长枪在地上画图,很快勾画出上荆江的简易图。 韩世忠盯着地图仔细思索:“拿下枝江,便算是扼住咽喉,伪楚水军就很难再去上游。到那个时候,长阳、宜都也能轻松渡江攻克!” 何蓟问道:“枝江敌军有多少?” 陈子翼说:“不太清楚,目前可能是三五千人,但伪楚水师走南段荆江,可以继续运兵过来守城。” 王荀观察长江对岸说:“那里树木颇多,可以渡江之后再打造攻城器械。” 邓夏统领炮兵部队,花荣统领火铳兵,他们两个此时也在。 邓夏说道:“汉中和金州的巨炮,坐船运到郢州之后,费了大力气拖到漳河。漳河的上游,难以通行大船,正在走陆路往这里拖运。几门巨炮对准狭窄江面,各位可以从容渡河,不必担心伪楚水军袭扰。” 花荣也说:“神机营会参与攻城,诸位可视为几百把神臂弓,站在城外帮你们压制守军。” 王荀好奇道:“神机营的火铳,真有那般犀利?” 花荣笑道:“到时自知。” “俺却想见识一番知己知彼嘛。”韩世忠说。 花荣解下背着的长条形皮囊,小心翼翼取出自己的火铳。 他对此极为爱惜,甚至是抱着睡觉。 鸟铳之所以叫鸟铳,是形容可以击中飞鸟,神射手使用时精确度极高。 花荣指着数十米外的一棵树:“诸位看好了。” 他先挂上火绳,把火绳点燃,瞄准之后,扣动扳机。 扳机带着火绳下压,引燃药池。 “砰!” 一声脆响,青烟飘出。 众降将立即奔过去查看,只见树干被打出小洞,铅弹便躺在那小洞里。 “真乃神兵利器也!”何蓟惊叹道。 韩世忠幻想道:“若有一万火铳兵,列在阵前同时射击……啧啧。” 花荣说道:“火铳打造很慢,最初一年只能造几十支。后来招募了很多工匠,渐渐熟练了,一年也只能造两三百支。” “作为奇兵,已经够用了。”种彦崇说。 众降将围着花荣,很想讨过来自己试试。 但花荣却清理火铳,小心翼翼放回皮囊,没有丝毫交出来的意思。 韩世忠问道:“像花将军这样的神射手,神机营里还有多少?” 花荣说:“二十多个。” 韩世忠说:“可在枝江城外,垒筑高台,让神射手对准敌军的将官。把将官击杀或者压得将官不敢抬头,我军士卒便可趁机攻城。” (本章完) 0415【具装骑兵】 当阳县南,漳河岸边。 陈子翼麾下有一千多骑兵,挑出人马皆壮的八十骑,前去接收第一批重骑兵装备。 副将耿仲年好奇问道:“大元帅长得怎生模样?可是身长九尺、虎背熊腰的硬汉子?” “你杂剧看多了。”陈子翼好笑道。 耿仲年说:“兄长与大元帅是故交,如今又得人马具装,我等今后岂非要做大元帅的亲卫?” 陈子翼没有接腔,心中颇有些感慨。 朱铭刚到襄阳的时候,他就前去报到过了。 多年故人相见,朱铭虽然热情依旧,但陈子翼总感觉有些生疏。 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朋友骤然变成上司,而且地位还高不可攀。而他本打算在战场奔个前程,屡经战阵却一场空,没能混出个人样来。 就像合伙做生意的朋友,一人兴冲冲去大城市闯荡,当他打拼多年再回家乡,依旧还是个小商人。而老朋友却已是当地首富,他为了前途只能选择投靠,屈居老朋友手下做部门小领导。 唏嘘之余,极为别扭,心态得慢慢调整。 朱铭住在一个小镇上镇口已摆放了许多装备,还有一百多匹川马静静站立。 陈子翼带着骑兵上前:“拜见大元帅。” 朱铭热情迎接:“不须多礼,快换装试试!” 耿仲年有些失望,大元帅虽然个子挺高,但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雄壮。 再联想到大元帅是文官出身,心里也就释然了。 面对具装甲胄,陈子翼也不再纠结什么,立即带着耿仲年去领取装备。 八十副骑兵甲,是用步人甲改的,不改就不能使用。 步人甲的上身有五排甲片,骑兵甲则只有四排。这是因为骑马作战需要弯腰,如果甲片排数太多,会顶到腋下和两胯,从而影响双臂与腰腹活动。 另外,骑兵甲的甲裙更短,毕竟得坐在马背上。 而八十副马甲,则是新近打造的,由皮革和铁片组成。 互相帮忙穿好甲胄,马甲也披上,瞬间变得威风凛凛,而且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特别是把顿项、面甲拉下来,严实护住脖颈和脸部,只露出眼部两个黑漆漆的洞孔,那恐怖模样能吓哭小孩子。 朱铭说道:“领到具装的骑兵,每人再给两匹川马,行军时用来载人和驮运盔甲。冲一次试试!” “遵命!” 陈子翼变得兴奋起来,勒马转身去列阵。 “呜呜呜~~~” 号角吹响,缓步向前。 渐渐加速,越跑越快。仅仅八十个重骑兵,似乎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这玩意儿若是上千还得了? 骑手们也都热血沸腾,冲锋之后回来,顾不得大元帅还在,全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吹自己多牛逼。 朱铭非常高兴,笑问:“感觉怎样?” 陈子翼忽然变得洒脱起来,恢复往日风采,拍着身上甲片说:“若有一千具装只要奋勇死战,天下再无敌手!” “对,便是打辽人也不怕!”耿仲年也跟着说。 朱铭却是想到金国的铁浮屠,打辽人不怕,可面对金国重骑兵呢? 想知道宋金辽西夏的战力,吴璘晚年的一番话可以参考。 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我与兄长少年从军,经常跟西夏作战,冲锋一两次就能分出胜负。后来跟金国作战,金兵胜了不急进,败了也不混乱。吃了败仗的金兵不会溃散,而是交替掩护撤退,整军之后很快又能再战。金兵坚韧持久,军令残酷,士卒奋死。每次跟金兵战斗,不打满一天别想决出胜败。所以刚开始遇到金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获胜,屡次交战才渐渐摸到诀窍。” 金国的重骑兵,如果冲不垮敌阵,还可临阵转为重步兵。 《金史·完颜挞懒传》有一个记载,完颜宗望率领六千骑兵,对阵十万宋朝大军。宋军大败,各部溃散,只剩石瑱率领的二千重步兵。 无论完颜宗望怎样冲阵,石瑱的重步兵皆岿然不动。 于是,完颜宗望勒令全军下马,六千金兵围殴两千宋军。这两千大宋重步兵也是强悍,死战到全军覆没,宋将石瑱被完颜宗望活捉。 相比起重步兵,北宋的骑兵早被玩坏了。 宋真宗的时候,战马多达20万匹,“骑兵之多者布满川谷”。但使用起来却特别扯淡,把当时的记述翻译为白话,即小心翼翼列阵向前,稍有不利,立即远遁。 又过三十年,禁军重骑兵体格虚弱,已无法自己披甲上马,必须要有人来搀扶(正常情况下,重骑是能自己上马的)。骑射只能用五六斗弓,箭矢射出一二十米便落地。 …… 眼前这八十人,都是朱铭的宝贝。 领了装备之后,朱铭亲自设宴款待,就连战马也精心准备了豆饼。 这些马儿也宝贵得很在朱铭的军队当中,能披挂具装作战的战马真不多。 众人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几碗酒下肚,朱铭开玩笑道:“陈兄弟,前些日子你可是生疏了啊,在我面前说话做事都缩手缩脚。难道忘了当初在黑风寨,你我是怎样把酒畅饮的?” 陈子翼尴尬一笑,继而起身举碗:“俺敬大元帅,今后冲锋陷阵,保证不皱一下眉头!” “好,爽快!”朱铭大笑。 耿仲年也跟着站起:“俺也敬大元帅。昏君无道,大元帅举兵反宋,是天下一等一的汉子!” “好说,”朱铭一饮而尽,“今后还要仰仗诸位勇士。” 朱铭又询问众将士的家人,让白胜记录他们老家的地址,以及家中亲人的信息。 记录完毕之后,朱铭说道:“伱们回到军中,把其余勇士的家人,也都写清楚送到襄阳。我会派人联络,尽量把他们接来,就算花钱赎人也要赎来!” “多谢大元帅恩德!” 众将士大喜,忠诚度蹭蹭蹭上涨。 朱铭的地盘,已经与大宋恢复民间贸易,特别是茶叶、丝绸等四川商品,大量运往长安、洛阳、开封等城市。 派几个商人北上,去找丁忧在家的李邦彦,只要随便送点财货,李邦彦肯定愿意帮忙寻人。 李邦彦还有党羽在朝堂,一句话的事情,就能判处通贼流放两千里,把重骑兵的家属都流放到襄阳来。 酒过三巡,朱铭说道:“军中不可饮酒,今天是特例。尔等就在镇上歇息,等酒醒之后再回。” “是!”众人应诺。 陈子翼算是彻底放开了,酒足饭饱之后,独自找到朱铭:“元帅,俺这些年只回家探亲过一次,等此处战事结束,请求给假回汉中。” “应该的,”朱铭问道,“你就一直没再娶妻?” 陈子翼感叹:“本打算做官了再娶,只是做官比想象中更难。” 朱铭说道:“现在已经做武官了,我让夫人给你物色一个,保证是持家有道的。” “多谢元帅挂念。”陈子翼笑嘻嘻说。 翌日,拿到具装的八十个重骑,一个个喜滋滋南下。 一人三马,人骑一匹川马,盔甲让另一匹川马驮着,真正的战马则全程小心伺候。 随着大量小船被扛到江边,楚军水师也越聚越多,钟相调动更多兵力去救援枝江。 楚军的枝江守将叫李焕,统率水军和援军的将领则叫严奇。 在另一个时空,严奇投靠了岳飞,其子严成方也是岳飞麾下猛将。 长江河道最窄处,李焕已经修筑了寨垒。 严奇调兵两千增加寨垒防御,剩下的大军都在长江南岸,打算等朱铭这边渡江时,坐船过江进行水陆合击。 “严兄弟,”李焕指着北岸说,“敌军这几天在负土填平河滩,岸上有骑兵来回游弋。老爷(钟相)吃了敌骑的大亏,你派兵过江时可要当心。” 严奇说道:“我手下都是大船,只要不进狭窄处,水上就是无敌的可以从容运兵过江。这回多多准备了弓箭手,登岸列阵之后,只去打半渡的贼兵。不会跟贼人的骑兵作战,派一支部队列阵阻截便是。” “也对,背靠长江,还有大船策应,贼骑也对咱没什么办法。”李焕觉得不会有危险。 他们当然不知道,朱铭刚刚装备了八十个重骑兵。 “轰!” 北边传来一声闷响,李焕和严奇还以为在打雷。 接着又是几声闷响,铁球从营垒上方飞过。 炮兵阵地上,邓夏郁闷道:“敌军早有准备,营垒垒得很高,火炮直射全打在壁垒上。” 这一段长江,河道只有几十米宽。 火炮主要是为了攻击战船,不可能拉得太远。如此近距离轰击敌营,抛射会飞过江两三里,直射却又被壁垒挡住。 邓夏对韩世忠说:“去申请一些虎蹲炮吧。” “虎蹲炮比这个还厉害?”韩世忠问道。 邓夏说:“虎蹲炮打得近,阵地布置得远些,刚好能打进敌营当中。” 韩世忠说:“算了,既然大元帅不给虎蹲炮,自是有别的考虑。火炮只须防住敌方战船,俺就有把握拿下贼营,而且不会有太大伤亡。” “也对,”邓夏说道,“就算调来虎蹲炮,也不过抛射进去一些炮弹。敌军有营寨和壁垒保护,炮弹除了打击敌军士气,不会造成太大的杀伤。” (本章完) 0416【老韩献计】(为盟主压盖加更) 这场战役,后来称作“江陵之战。” 但最先爆发战斗的地方,既不是江陵,也不是枝江,而是更上游的宜都。 夔州水师驻扎在夷陵,李宝麾下大将邱善水、李江,率领大小战船一百余艘,突袭楚国宜都县东南方的白水镇。 这两人都是私盐贩子出身,直接带着水兵登陆,把白水镇给劫掠一空。 白水镇颇为富庶,南宋初年长江改道,枝江县城便迁到白水镇,直到清朝都还是枝江县城所在。 把白水镇抢光之后邱善水、李江立即后撤,再去劫掠宜都西郊乡村。 这里虽然是钟相的地盘,但并非核心统治区域,只有两千士兵驻防。守城时还能鼓动平民,出城作战却抓瞎,只能任由夔州水师劫掠。 钟相的洞庭湖水师,派出三分之一去应对。 并非不想派更多,而是金州水军已至汉阳,洞庭湖水师还得去下游作战。又要留船只防守枝江,钟相的水军只能一分为三。 双方相遇之后,夔州水师立即撤退,打算把敌人引去更上游。 那里的河道情况更加复杂,夔州水师早已烂熟于心,只要洞庭湖水师敢追去,甚至可以利用水文和地形打歼灭战。 洞庭湖水师却不上当,追了一阵便放弃。 来来往往试探数日,终于爆发战斗。 双方兵力相当,夔州水师占据上游位置,而洞庭湖水师的大船则更多。 但朱铭从官兵手里缴获的床子弩,全都装备给了夔州水师。只留下一架放在汉中,由朱国祥的学生进行拆解,搞明白各种细节再进行仿制。 然后发现,没必要仿制。 制造成本太高,制作时间太长,发射时需要的人手太多。有那时间和金钱,还不如多造几门虎蹲炮。 这玩意儿威力巨大,需要二三十人合力拉开,可一次性发射七支箭矢。主箭长度约1米,箭杆直径约两厘米,主箭射程能达到两三里。(也有减配版,几人便可拉开,但威力小了很多。朱铭缴获的那些,一半以上属于减配版。) 床子弩最著名的战绩,是一箭射死辽军主将萧挞凛,迫使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 夔州水师凭借床子弩、普通弓弩和平夷砲,几乎是压着洞庭湖水师打。但后者仗着大船更多,不顾一切冲近了接舷,甚至直接全速操船撞击。 互有死伤,夔州水师小胜一场。 没必要拼死决战夔州水师的任务,是把一部分洞庭湖水师引离荆江战场。 …… 枝江。 大量可乘坐十几人的小船,旱地行舟直接抬到北岸营寨。 这些船只的木材没有阴干,也懒得刷桐油防腐,反正全是一次性物品。 韩世忠、种彦崇、何蓟、王荀四位降将,带着只训练了三四个月的民兵,准备渡过狭窄的江面作战。 这些民兵非但训练时间短,还得抽空去开荒种地。但他们兵甲齐备,而且敌人也没怎么操练过,攻城、攻寨时也不太需要阵型。 民兵们只需记得一点,只要攻占枝江,他们就能转为正兵。他们开垦的荒地,可享受更优惠的赋税减免政策,今后家人不必再给正兵佃耕荒地。 “这物件真是好使!” 韩世忠放下望远镜,对陈子翼说:“换个地方渡江如何?” 陈子翼不解道:“这里是最窄的,江面只有十多丈(三四十米),大元帅也同意在此渡江。” 韩世忠说道:“咱们知道这里是最窄的,伪楚当然也知道,甚至还在对岸建造了营垒。” 陈子翼说:“自是要避开营垒,在上游一些渡江,那里的江面也不过二十丈。” “不,”韩世忠说,“应该在最上游,在最宽的地方渡江,直接杀到枝江城下!” “若在那里渡江,敌军大小战船皆可进入河道阻拦,我军皆为小船必然全军覆没,”陈子翼说,“而在最窄处渡江,敌军大船容易搁浅,只有小船可以进来,我军再用火炮就能迟滞,很快就能全军抢渡过去。” 韩世忠嘿嘿一笑:“猜猜敌军战船此时在哪里?” 陈子翼不假思索道:“肯定藏在最窄处的南岸。” 枝江县城所在的区域,可以错误理解为一个江心洲。 但这江心洲足够大,长四十余里,最宽处近十里。 它跟崇明岛不一样,并非泥沙冲积出来的。最初跟北岸连成一片陆地,长江分叉硬生生冲出一条河道,这才被南北两条长江给包围。 枝江县城在最西边,那里的江面最宽,足足有五六百米。 楚军营寨和主力,则设在最东边。陈子翼和朱铭,也打算在此处渡河,江面只有三四十米。 楚军大将严奇的战舰,都藏在“江心洲”西侧的南岸,正好可以避开韩世忠他们的视线。一旦韩世忠从这里渡江,楚军水师就能立即杀出来阻截。 就算大型战船进不去,也可在长江合流的开阔处,于韩世忠半渡时运兵过江杀其后路。 韩世忠继续问:“敌军主力又在哪?” 陈子翼说:“在最窄处对岸的营垒当中。” “那咱们为啥要去硬碰硬?”韩世忠再问。 陈子翼听得目瞪口呆,他已经明白韩世忠的思路,缓过神后提醒道:“你这样太冒险,若被敌军察觉,渡江士卒会全军覆没的。” 韩世忠说:“夜里渡江,奇袭枝江县城。敌军若无防备,便顺势把县城拿下。敌军若有防备,就佯装在城外扎营,围点打援,半路设伏,吃掉赶回来救援的敌人。” “好计策!”王荀拍手大赞。 何蓟也说:“此计可行,敌人定然料不到。因为我军的所有准备,都是从最窄处渡江,甚至为了方便骑兵保护炮兵,还让民夫负土填平了崎岖河滩。” 种彦崇说道:“是啊,在此之前,连俺们都没想过直接打枝江县城。敌将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料得到?” 陈子翼也是喜欢冒险之人,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可行,终于拍板说:“若是出了意外,一切责任俺来扛着,诸位只需奋力作战!”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都觉畅快。 这一群降将,在给大宋打仗时,处处都遭受掣肘。 很多时候,就算提出绝佳方案,但只要风险太大就会被拒绝。 现在却爽得很,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能力。 接下来,没有立即选择行动,而是各抒己见完善计划。 他们制造出无数假象,在江面最窄处的上游,重新为渡江做准备。这里避开了敌军的营垒,明显更符合常理(没有火炮封锁的常理),让敌将更加坚信要在这里渡江。 楚将严奇非常谨慎,沿江安排有哨兵,很快作出相应动作分兵在对岸再扎一营。 甚至派遣小型战舰,在江面日夜巡逻,防备韩世忠突然抢渡。 “轰轰轰轰!” 十八门火炮,几十米距离射击,就差把炮管怼在楚军脸上。 两艘楚军战船被击沉,还有一艘遭到重创。 火炮的威力,让严奇大惊失色,再也不敢轻易派出战船,只让士兵乘坐小船在夜间巡逻,同时苦苦思索应该怎么对付火炮。 那天邓夏试炮,楚军也捡到了炮弹,但没想到这玩意儿如此犀利。 火炮本来属于隐藏武器,在渡河时突然轰击敌船。 现在韩世忠更改作战计划,火炮提前露出獠牙,只为尽量迷惑敌将,让敌将更加坚信渡河地点。 甚至,还趁楚军的新营寨没造好壁垒,持续性的朝着新营寨开炮,把北侧寨墙给轰击得千疮百孔。 如此过了七八天,楚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在这里,已经快忘了四十里外的枝江县城。 夜晚。 韩世忠、种彦崇、何蓟、王荀四位降将,带着数千民兵扛着小船来到江边。 花荣带着神机营火铳兵跟随,而陈子翼的骑兵,则留下来保护邓夏的炮兵阵地。 他们在长江分流的最开阔处偷渡,这是谁也没有想过的地点,就连朱铭都没想过从这里进攻。因为江对岸就是坚城,而且楚军水师可以在此发挥全部战斗力。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些微光。 枝江城外码头,也停靠着一条战船,那是用来运输物资的,顺便帮忙看守一下江面。 船上的水兵睡得死沉,降将们带兵悄悄靠岸,很快就摸到城外居民区。 没有护城河,因为长江就是护城河。 城外居民也在睡觉,只有一个更夫还坚持工作。 “敌……” 更夫提着灯笼,听见脚步声,下意识转身望去。 由于惊吓过度,更夫忘了逃跑,想喊却叫不出声来,似乎喉咙都痉挛了。 “啊!” 直到一枪刺来,更夫才吃痛大叫,又很快被捂住嘴巴。 附近的居民被惊醒,当有人点燃油灯时,韩世忠已经扛着竹飞梯冲到城下。 “敌袭,敌袭!” 城头的轮值守军,也有人被惊醒,慌乱之间大声呼喊。 但已经晚了,留守枝江的楚军本就不多,又不可能夜里全守在城墙上。甚至慌乱之下无人组织,都忘了旁边还堆着落石滚木。 韩世忠攀登上去,有守军举枪刺来,被他听声躲闪反杀。 越来越多民兵登城,杀得守军节节败退,不到两刻钟就完全控制各处城墙。 本来是一场渡江恶战,被韩世忠打成伤亡个位数的奇袭战。 (本章完) 0417【重骑兵变重步兵】 “轰隆隆!” 惊雷炸响,风雨大作。 夏季的长江流域,这种天气很正常,时不时就要来一场暴雨。 邓夏的炮兵阵地,早就搭好茅草顶棚,还在四周挖了排水沟。在暴雨将落未落时,炮兵们就拿出防水布,把火炮和火药桶遮盖得严严实实,避免狂风将雨滴吹进棚中。 楚军大将严奇,失魂落魄站在营垒中,他已经知道枝江城失守了。 而且,是守将李焕亲自带来的消息! “我错了我不该大意,我该把兵全部放在城墙上……”李焕的样子非常狼狈。 他昨夜被喊杀声惊醒,慌忙披上铠甲拿起兵器,可韩世忠已经占领多处城墙。李焕连鞋都顾不上穿,打着光脚召集部队,但黑暗中被攻破城池,他的士兵已经溃散了。 再怎么宗教狂热,士兵们也是人,这种情况已无法再战。 城南还有一些小船,李焕就这样坐船逃离,身边仅剩下十多个残兵跟随。 逃到营垒面见严奇的时候,李焕才发现不仅没穿鞋他连双腿都是光溜溜的,下半身只穿了一条短裤。 严奇回头看着李焕,心中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厉声斥责。 因为他自己都没料到,敌军居然在最开阔处渡江,并且直接奇袭占领枝江县城。 换成是严奇守城,也会让士卒轮换留在城墙,其余部队则在城中待命,顶多在四处多布置岗哨而已。 但布置岗哨也难防住,那些哨兵肯定大意,夜里多半要呼呼大睡。 码头上就有一条战船,水兵全他娘的睡死了,被几千人摸过江都不知道。 李焕自怨自艾说了好半天,语气越来越弱,低头问道:“要不带兵把枝江城夺回来?” “夺不回来的。”严奇摇头。 李焕又问:“那趁着暴雨,把剩下的士卒撤回南岸?” 严奇依旧摇头:“先看这场雨要下多久。敌人吃下去一个枝江城,总得吐出点什么东西来。” 雨势时断时续,时大时小,陆陆续续下了两天一夜。 到最后变成绵绵细雨,仿佛是老天爷尿不尽。 不仅是在这里下雨,周边多个州县普降暴雨,长江水位开始猛涨,已经淹到楚军的营垒之外。 水流变得愈发湍急,韩世忠、何蓟等人的部队,只能守在枝江城内,不可能再坐着小船回去。甚至很难杀过来攻击楚军营寨,因为道路泥泞不堪,四十里路光是行军就要累得半死。 “过江去,毁了敌人的火炮再走,总得给老爷(钟相)一个交代!” 严奇发狠道。 一千楚军留下看守营垒,其余七千多人,冒着小雨登船渡江。 由于水流太急,战船被冲往更下游,登岸时距离炮兵阵地已有三四里远。 “轰轰!” 防水布被掀开,火炮再次呈威。 但不管邓夏防水防得多好,这段时间空气湿度本来就很大,连续两天的降雨更是加剧这个问题。 火药受潮,十八门火炮齐射,有七门都没有炸响。 数千楚军在雨中登岸集结,踩着泥泞缓步走向炮兵阵地。 “骑兵跑不起来,地面都被雨水泡烂了。”陈子翼郁闷道。 耿仲年说:“把炮兵叫回来,一起防守营寨。” 邓夏还在指挥炮兵填弹点火,但时不时就出现哑炮。而那些楚军阵型很分散,一炮过去顶多打几人,这点伤亡吓不退被鼓舞起来的宗教军队。 传令兵跑来炮兵阵地,邓夏犹豫片刻,只得说道:“全体再放一炮,撤回营中!” 营寨内有一千多骑兵,还有一百多个照料战马的后勤。八十个重骑每人还配了两个扈从,这些扈从也穿着轻甲拥有武器。 另外,尚有数千民夫,前期负责运粮运炮运小船,后期帮忙构筑炮兵阵地,帮助骑兵填平一些崎岖地形。 炮兵回来之后,所有人都组织起来,就连民夫也拿着扁担防守。 严奇很快占领炮兵阵地,指着火炮说:“拉回船上!” 怎么可能拿得动? 这些生铁铸造的火炮,最轻也有两千斤,最重的有两千五百斤。而雨后泥泞难行,运炮的轮子全陷在稀泥当中,拆了轮子拖拽也难以拖动。 忙活好半天,只拖行几米远。 严奇又让战船逆流而上,顶着湍急的江水往这边划,想把火炮拖到江边就近登船。 但涨水期的长江,哪有恁容易逆流航行? 船夫和水兵疯狂划桨,好不容易前进一段距离,稍微泄力战船就往后退。 严奇无可奈何,缴获了敌军火炮,却根本没法运走。他只能下令:“拖到江里沉了!”又指着炮弹和火药桶,“全部搬去丢进江里!” 炮弹和火药桶,陆陆续续被扔进江中。 可火炮却很麻烦,虽然被拖拽到江边,但如果想要沉江,最后一段无法拖行,除非人站在江水之中。 必须靠人力推到江中! 说实话,就算沉江也无所谓,这里的江水非常浅。等到水位下降,再派人打捞起来便是。 严奇跟火炮较劲的时候,李焕正带着楚军攻打营寨。 陈子翼的一千多骑兵,虽然无法纵马奔驰,但一个个都兵甲精良。特别是那八十重骑,全都临时转为重步兵。 在楚军攻寨之初,民夫的防线岌岌可危,八十“重步兵”却反杀出去。 有战马却不能用,陈子翼憋了一肚子火,双臂不断挺枪戳刺。八十个甲胄包裹全身的铁罐头,只眼睛和嘴巴有三个小孔,踩着泥泞地面缓缓向前。 只披着轻甲的楚军,无论怎么挥刀出枪,都不能伤及他们分毫。 越打越是惊恐,很快就被突破阵型。 “是黑魔王的魔兵!” 有个别楚军看着恐怖的面甲,突然想起摩尼教的传说。 摩尼教的主神自然是大明尊,而反派则是黑魔王。 其教义融合了祆教、佛教和耶教,有着善恶二元论的宗教观。光明代表善,黑暗代表恶,光明必可战胜黑暗。 恶魔们藏在暗界,不断侵蚀人间,导致这个世界善恶混沌。 甚至人类的祖先,就是黑魔王让恶魔们生下来的。因为人类是恶魔的子孙,所以大明尊才派遣光明使者,到人间来拯救人类的灵魂。 “魔兵!魔兵!” 类似的喊声此起彼伏,这些楚军大部分都是信徒,虔诚而又愚昧。 在极度恐惧之余,他们坚信重甲步兵是魔兵,面盔那恐怖模样不是魔鬼是什么? 随着重步兵的突破,跟重步兵接战的楚军,越来越多开始转身溃逃。 甚至有少数楚军,记起人类是恶魔的后代,临阵产生奇妙的信仰转换,他们丢掉兵器跪在地上:“魔兵祖宗,我是你的子孙啊。求求你不要杀我,以后我不信明尊,我只信黑魔王老爷!” 黑魔王信仰兼祖先崇拜? 丢掉武器跪地投降的楚军,重步兵们并未再攻击,因为还有更多敌人要对付。 见改信黑魔王可以活命,越来越多楚军跪地。 在这一刻他们对黑魔王崇拜无比,那是魔鬼祖先们的皇帝啊! 八十个重步兵击破楚军阵型,可民夫的防线也被攻破。 大量民夫崩溃逃跑,楚军则咆哮着追杀,双方踩着泥泞一瘸一拐前进。 “吹号,不要再追,回来围杀敌人侧翼!” 楚军将领也有识货的,追杀溃兵有个屁用,当务之急是配合友军,两面夹击还在战斗的敌人。 很快,数千民夫全溃了! 只剩下炮兵、骑兵、骑兵扈从还在战斗,在死伤上百人之后,渐渐缩成一个圆阵,无论楚军怎样进攻也拿不下。 八十重步兵却还在扩大战果,前进路上所向披靡,那些楚军要么逃跑,要么跪地请求魔兵饶恕。 严奇本来还在跟火炮较劲儿,见势不妙立即放弃,带着预备队过来加入战斗。 但八十重步兵跟友军配合,对局部敌人进行两面夹击,直接造成楚军大面积溃逃。当严奇过来接应时,楚军几乎已全军溃败,就算他来得及时也没用,八十个铁罐头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必须用重弩、重箭或钝器才能破阵。 严奇被溃兵裹挟着逃向下游,那里有战船抛锚等待。 陈子翼下令全军追杀,但八十个重步兵却行动缓慢,无法参与追击溃兵。 这一场战斗,民夫死得最多。死伤两三百人之后,几千民夫就全部崩溃。 全军都追出去了,没有扈从帮忙卸甲,重步兵们只能互相帮忙,也有人直接自己脱。 当陈子翼卸甲之后追至江边,许多楚军已经登船,来不及登船的都被赶入江中。就这个湍急的流速,楚军水性再好,估计能活下来的也不多。 严奇带着残部坐船过江,全部被冲到更下游登岸。 留守营垒的一千多楚军,以及营垒中的粮草,他暂时没法去接回来,只能等江水流速下降了再说。 而在枝江城方向,韩世忠正带着四千士卒,踩着泥泞道路冒着小雨行军。盔甲和鞋子都脱了,长牌巨盾也不带,朝着楚军营垒奔袭而来。 韩世忠当然不知道楚军主力渡河攻击友军,他只知道雨天路滑,敌军多半没有防备,夜袭有极大几率成功! 第二天夜晚,小雨早就停止,但江水还在上涨。 韩世忠突袭敌营,一千多留守楚军士气低靡,恐慌之下全部溃逃。但逃也逃不掉,奔到江边纷纷停止,在绝望当中选择投降。 严奇看着对岸的敌军旗帜,整个人都陷入精神恍惚状态。 他还没有成长起来,并非那个投靠岳飞的宿将,只是一个造反大半年,不断打顺风仗的新手将领而已。 这种状态之下,偏偏遇到老兵油子韩世忠! (本章完) 0418【野外决战?】 钟相是个神经病,或者说有点偏执狂。 他还剩四州、一监、一军,就能完全占领荆湖路,结果愣是不再往南打了,调回大军要跟朱铭在江陵死磕。 特别是桂阳监,那里有大富银坑、毛寿银坑、白竹银坑、九鼎银坑,以及其他许多不知名的民间小银矿。 只要攻占桂阳监,白花花的银子等着他。 继续往西打,还有上下槽银坑。调头往东打,则又有延寿银坑。 一个孤悬在外的江陵,用得着如此强硬吗? 其实吧,是往南打不动了…… 那边大部分都是山区,气候略有差异,风俗习惯也不同。 还因为扩张过于迅速,没有足够的宗教事务官。不但税收一塌糊涂城市和乡村也管理混乱。 新近组建的军队,既缺兵甲也无信仰,大量地痞流氓混入其中。 甚至还有一些士绅商贾,感觉挡不住钟相大军,提前宣布改信摩尼教。然后,士绅商贾带着百姓造反,设立法坛遵奉钟相为共主,还暗中给钟相的亲信送钱行贿。 缺少宗教事务官的钟相,顺势就接受了这种投效,只需交足一定税额即可。 在衡州和永州,遍地都是这样的投机分子。 大楚政权迅速腐化,在新占区域名声极臭。地痞流氓摇身变为军官你猜猜他们会干嘛?士绅商贾成为宗教头目,再猜猜他们会干嘛? 就拿耒阳县来说,钟相派出的亲信和军队,只占领县城、新城镇和茭源银坑三处。其他的广大乡村地区,全被本地宗教头目控制。这些投机分子,甚至打着摩尼教的旗号,互相攻伐兼并抢地盘。 钟相也试图收拢权力,安排了一些小头目,去各地乡村法坛做坛主。 但投机分子自有妙招,来一个腐蚀一个,来一对腐蚀一双。 那些跟着钟相造反的,大部分属于苦出身。能被派去南边接收乡村的,更是不怎么受重用之辈,甚至虔诚度也得打问号。又送钱财又送女人,他们哪里还扛得住?一旦去了乡村,几天时间就被拉拢,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啥的。 而最早打下的几个州,统治阶层同样渐渐腐化。 从县城到乡村,宗教头目们都认为自己劳苦功高,稍微享受一下怎么了? 钟相渐渐失去对基层的控制,可他恰恰走的便是基层路线! 面对这种变化,钟相并没有心生警惕。 因为所有人都很听话,不但认真执行命令,还对钟相歌功颂德,大楚国弥漫着一种虚假强盛的气氛。 钟相已经很久没亲自传教了,他是第一个脱离基层的。 在南方作战不断失利,钟相归结于地形、气候和风俗原因。他觉得很难再往南打,今后必须向北、向东发展,江陵是杀过长江的桥头堡,付出再大代价也得守住。 …… “大元帅,楚贼已从沔水至汉江。” “让孙览好生守住。” 朱铭现在非常头疼,他打算控制战争规模,结果战场越变越大。双方投入的兵力也越来越多,以至于枝江战场那边,朱铭都没再派一支部队过去。 此时此刻,朱铭很想撬开钟相的天灵盖,看看此人的脑回路是咋生的。 不但江陵城的楚军越来越多,远在洞庭湖那边,楚军还主动越过长江,占领监利县、玉沙县和沔阳镇。 这三处地方,属于无政府状态。 大宋官员早就跑路了,朱铭懒得收入囊中,钟相也明显看不上。 如此被嫌弃,纯粹是没啥价值。 这个时代还没形成洪湖,后世的洪湖周边,甚至是西北、东北、北方数十里,全是零星分布的沼泽地带。 若来一场大洪灾,方圆数十里皆成泽国。 从监利、玉沙、沔阳三地的行政变化,就能看出这些地方有多惨。一会儿升为县,一会儿降为镇,平均每二十年,就会变化一次。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什么,某某县城被淹了?那就降为镇吧。某某镇这次没淹,那里人口挺多的,可以把县衙搬过去办公。 对于朱铭来说,就连军事价值都没有。 长江被钟相控制,朱铭若去占监利县城,非但收不到几个赋税,还得穿越沼泽运去军粮。一旦开战,军粮补给困难,还不如屯兵在沼泽区以北。 朱铭麾下的大军,如今为了防备钟相北上,分兵驻扎在潜江、汉阳和后世的沔阳。 之所以说后世沔阳,是因为此时的沔阳镇不在那里。 一个叫程鹄的军中文书,作为使者来到江陵。 钟相非常痛快的予以接见,问道:“小朱贼有甚可说的?” 程鹄回答:“大元帅问阁下,是否要全面开战?若真如此,大元帅便把四川境内的三十万大军调来。如果阁下不打算全面开战,那么就请撤回东线的过江部队。” 钟相冷笑:“是谁先到江陵城外劫粮的?是谁让水兵洗劫白水镇的?又是谁出兵攻占朕的枝江城?” 程鹄说道:“阁下写信讲好了划江而治,却迟迟霸占江陵、枝江不愿离开,大元帅自然要给予相应的回报。” 钟相却说:“枝江在长江以北?它在长江的中间!” 程鹄说道:“划江而治,长江自然也要一分为二。以长江的江面中心为准,北边属我方,南边属阁下。如此来算,枝江就是我方县城!” 钟相气得发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大头巾!” 程鹄表情严肃道:“大元帅只问一句,是否要全面开战?十日之内,东线的过江楚军还不撤回,请阁下自行承担一切后果!告辞。” 使者走了,钟相独自陷入沉思当中。 他现在很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发展。 往南打不动,往西也试过,依旧打不动。他认为主要是地形原因,大宋的地盘易守难攻,士绅也踊跃募集乡兵,已不是他能随便攻城略地的局面。 反而是向北最好打,他的水军占优,还有江陵这个桥头堡。 朱铭的军队虽然强悍但迟早是要打仗的,不如现在就过过招。 可真要全面开战吗? 万一战败,朱贼趁机杀过江咋办? …… 朱铭在拖时间,否则他才没兴趣派使者去交涉。 “须得速战速决,早点把江陵打下来,再拖下去军粮难以供应。”白崇武现在管理军粮调度,单纯站在后勤角度提建议。 钱琛已经做文官去了,目前不在朱铭账下。 王禀却说:“今年长江雨季提前,已经下了好几场。城外泥泞不堪,不但骑兵难以奔驰,而且不利步军攻城。须得等到天气放晴,地面干一些再攻打江陵。” 张镗也说:“天时如此,不可逆天而行。” “违背天时,或酿成大败。”王渊跟着劝谏。 朱铭两相为难,由于长江水位暴涨,蜀中粮草已经停运。 汉中那边没下雨,但麦子种植面积很小,夏粮根本就没收多少,必须等到秋天收稻米才有粮。 今年荆江流域雨水太多,且时间来得太早,完全打乱了朱铭的计划。 左思右想之下,朱铭无奈下令:“撤军吧,不知何时雨停,大军在外徒耗粮草而已。韩世忠、何蓟他们,继续驻扎枝江。东线部队也留下,水路运粮不会消耗太多。主力大军撤回荆门和当阳,等收了稻谷再南下攻略江陵。” 这雨并非天天都下,但隔三差五来一场,地面还没干又淋湿了。 攻城时的土工作业极难进行,火炮、火枪部队就算拉回来,如此天气的火药也不稳定。平夷砲投石车还能用,但若是敌军出城搞破坏,骑兵也难以发挥机动优势,只能把步兵调上去接战。 还有就是江陵的护城河,直接连通长江,跟着长江水位一起涨。 填平护城河是不可能了,只能搭建浮桥过去,敌军若是守在对岸,过护城河就得死伤惨重。而放晴之后,则可以垒筑土台,居高令下压制对岸敌军,虎蹲炮也能轰击敌军,伤亡能够大大减少。 另外,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长江水可能漫到城外居民区,朱铭的部队还得淌水登城作战。 没必要再耗下去。 朱铭这边下令撤军,留了两支精锐断后,全军陆陆续续离开营寨。 就在这时,负责断后的部队,派人来报:“敌军出城了,几面城门全开!” 江陵城东西北三面城墙,七道城门一起打开,无数楚军小跑着涌出。 朱铭亲自回去查看,用望远镜观测一阵,忍不住嘀咕道:“姓钟的疯了?有坚城不守,非得出城作战。” 钟相没疯,反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野外大战的决定。 他知道迟早跟朱铭有一战,想暂时不打仗也可以,须得把江陵城拱手送出。 朱铭拿了江陵明年必然得寸进尺,会让夔州士卒攻打宜都和长阳。因为只有打下宜都,四川的粮食和军队,才敢放放心心东出。 宜都、枝江都没了,那松滋呢? 松滋也恐怕也保不住多少时候。 不如就趁着雨季泥泞、空气潮湿,朱铭的骑兵很难发挥作用,火器估计也难以使用,而且自己的兵力更多,抓住这个时机打一场决战! 敌人再强,总要面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城里防守。 (本章完) 4019【阵战】 南宋抵抗蒙古时,江陵和襄阳合称“荆襄防线”。 都说守荆必守襄,其实襄阳丢了,江陵还能继续防守。因为在南宋,朱铭大军此刻所在区域,被人为变成一望无际的大湖。 甚至是“大湖群落”,史称“荆州三海”。 最初是孙吴政权为了抵挡曹魏,把沮水、漳水引入荆北低洼地。后来孙吴大将陆抗,命守将修筑堰坝蓄水,用来抵抗西晋大军南下,由此在江陵北部形成了“北海”。 此后数百年,但凡是统一王朝,都会围湖造田侵占“荆州三海”,因为它本身就是人工引水搞出来的。 五代时期,高保融为了抵挡后周,再次筑堰引水开北海,赵匡胤逼着高保勖把北海给决了。 荆襄地广人稀是咋来的? 江陵的荆州三海占其一,洪湖周边沼泽区占其一,枝江北部沼泽区占其一。没有朝廷系统性整治水利,没有朝廷大规模迁民垦殖,只靠民间垦荒很难有显著效果。 民间百姓垦荒二十年,一场大洪水就全完了! 整个北宋,累年集月,勉强把大半个“三海”恢复成沃土。 到了南宋,为抵御蒙古,再度引水筑堰,又把江陵以北变成湖沼。 这片土地,可用沧海桑田来形容。 钟相如果认真读过史书,最佳方案是死守枝江,屯重兵疏浚漳河上游。再以水师控制河道,挖渠筑堰,再造三海,直接把江陵北方全淹了,朱铭的军队再牛逼也过不来! 此时此刻,朱铭的大军渐渐回营。 以营盘为依托,摆下中军大阵。这是宋明两代的惯用阵法,文官统帅尤为喜欢,因为足够稳妥且有效。 只要不瞎搞,阵法是没问题的。 朱铭在新占地盘有三万大军,又练了六千民兵让降将们统领。如今,韩世忠的民兵在枝江方向,张广道带兵守汉阳,孙览带兵守后世沔阳(也归张广道指挥)。 江陵战场只有两万多人,由朱铭亲自统率。 民夫正在一点点运粮回来,从大阵的后军通道穿过。更多民夫带着粮食继续后撤,尽早远离战场附近区域。 陈子翼的骑兵、花荣的火铳兵,已经全部来到朱铭麾下。 但跟邓春的骑兵一样很难奔驰起来,附近全是低洼地带,长期下雨变得泥泞不堪。 十八门火炮还在枝江北岸,楚军没能沉入江中,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坏。他们甚至都没带铁锤,怎么把炮身砸得烂?倒是在拖拽时,淤泥把火门给堵了,事后还得慢慢清理。 中军阵地上,花荣与麾下火枪手,十多人围坐一团,开始少量烘干火药。 这种行为很危险,他们不敢搞太多,能临时烘干打两三枪就够了。 连日下雨,就连柴禾都是潮湿的,军中做饭都不容易。 神机营已经换装纸壳弹药,那些纸壳也是半湿状态,或许今后在北方作战能够好些。 他们费力点燃十多团篝火,撕开纸壳倒出火药。每人只倒出三发的量,放在已经烘干的碗里,还不敢离得火焰太近。 天空多云,没有下雨,但随时可能下雨。 朱铭已经布好大阵,而在更远处,楚军依旧在布阵当中。 钟相不知体恤民力,其核心地盘的百姓,很多都是半兵半民,随时可以拉起来作战。 但战斗力堪忧! 其铠甲多为布匹嵌缀竹片,选用厚实坚硬的竹子,阴干之后制成甲片,如同札甲那般串起来,缝制在坚韧的布匹上。一些精锐部队,则是在皮革上串铁片或竹片。 江陵城中,钟相足足屯兵五万!。 不管今后向什么地方发展,他都必须先守住江陵,最好是击溃朱铭的大军。 否则在荆江一线,钟相永远得沿江分兵守城,根本不敢全力南下或东出。 只需击败朱铭,这五万人就能做为机动部队,可以带去攻打桂阳监夺取银矿,也可以拉去攻打九江吞并江西。 朱铭用望远镜观测敌情,钟相大军在结阵时,不但全军乱糟糟的,各部衔接也异常混乱。 这个时候,如果能用骑兵,朱铭有信心将其一举击溃。 可惜距离太远了,道路又泥泞,不但骑兵冲不起来,步兵过去也得好半天。 钟相磨磨蹭蹭整军完毕,再前移一段距离,又重新进行整队。接下来没有立即进攻,而是抬出平夷砲进行组装。 他兵变造反的时候,从王禀的战船上,弄到一些床子弩和小型回回炮。 床子弩跟弓箭一样阴雨潮湿天气没法使用。 倒不是什么弓弦变软,而是弓胶变得不稳固,过了雨季必须重新补胶。 平夷砲的轮子会陷入泥泞中,无法整体移动,只能拆解了抬出去组装。 朱铭当然也有这玩意儿,两军交战之初,便是大量平夷砲对轰。 与此同时,钟相两翼各派一万大军,缓缓绕向朱铭大阵侧方,他要凭借兵力优势,明摆着搞三面围攻。 “敌军的严字旗最乱,军容不整,号令迟滞。”王禀用望远镜仔细观测说。 王渊揣测道:“陈子翼和韩世忠在枝江那边,击败的便是严字旗、李字旗。眼前那些严字旗敌军,可能是重新整编的,甚至可能是入伍不久的新兵。” 张镗则说:“钟贼只晓得阴雨泥泞天气,我军的骑兵、火器、弓箭不好发作,却不知鸳鸯阵战力倍增。不管他精锐还是新兵,遇到鸳鸯阵都一样!” 鸳鸯阵自然不可能凭空提高战力,但泥泞路滑,楚军移动速度缓慢。而鸳鸯阵只需固守面对移动缓慢的敌人,可以从容不迫的结阵杀敌,打起来反而比正常情况更轻松。 平夷砲对轰近四十分钟,砲战终于结束。 不是双方投石车全砸烂了,而是钟相的石弹消耗一空,朱铭这边的石弹反而还剩不少。 楚军三面缓缓前进,朱铭的砲车继续投弹。 当面的两股楚军,陆续被石弹砸中,无论将官如何鼓舞士气,都显得慌乱不安行动迟滞,甚至有士兵转身逃跑。 钟相怒急,亲自下令处死逃跑士兵,这才重新整队往前移动。 敌军渐渐接近,朱铭的砲车兵全部撤回。 正面楚军的主将是钟义,这位老兄是钟相的胞弟,不但做了大楚国丞相,上个月还被晋封为蜀王。 如此王号,在恶心谁不言而喻。 两翼的楚军统率,分别是夏诚和黄佐。 在另一个时空,夏诚宁死不降,黄佐则投靠了岳飞。 其余投靠岳飞的将领,如杨钦、刘衡、金琮、刘诜、严奇等,此刻有一半都在江陵战场。他们是岳家军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改良的水军战船和战法,更是影响了整个南宋和元朝水军。甚至连朱元璋和陈友谅的水军,也残存了这些人的战斗方式。 楚军移动之际,钟相又派杨钦、金琮,各率五千人陈兵前军和两翼之间。他们属于机动预备部队,在友军不稳时进行救援。 钟相估计读过《武经总要》,而且还知道变通,把防守型的牝阵,稍作变化用来进攻。 排兵布阵没啥问题,可惜不注重练兵,或者说没时间练兵。勉强能排列阵型、明白号令了,便直接拉去打仗,几场实战之后,活下来的便是“精锐”。 朱铭的营盘只有寨墙,没有挖掘壕沟、修筑壁垒。 这是因为他没想过依托营寨防御,巴不得钟相主动来攻打。若真设有壕沟和壁垒,这一场野外大战根本不可能打起来,钟相脑子进水了才去进攻坚固营垒! 铁蒺藜还是要撒的,混在泥水当中不易辨认,当楚军接近营寨之后,陆陆续续发出零星惨叫声。 “投枪!” 藤牌手和长牌手的标枪投出,楚军纷纷举盾格挡。 再近前些,小队长们开始射箭。 弓箭还能用,但不可拉满,弓胶受潮不稳固,用力过猛会损坏弓臂。 说实话,竹片串成的甲胄,还是能有效防御箭矢的。 扛过了标枪和弓箭,在一线指挥的楚军将领大喜,因为敌人没有依托寨墙防御,他们可以更容易的推倒寨墙。 这当然是故意的,鸳鸯阵嫌寨墙太碍事,狼铣和镗耙都不方便活动。 “轰!” 各处的木栅栏寨墙,纷纷被楚军推倒。 他们踩着栅栏向前,似乎看到了胜利希望,迎面相遇的却是如林之狼铣。 钟相的兵力,是朱铭的2.5倍,但无法全部投入战斗,正面相接的兵力接近1:1。 夏诚和黄佐见战斗僵持,立即把闲置部队派向朱铭的后军。 无数鸳鸯小队结阵的大阵,他们战前就接到军令,在敌人没有溃败之前,能不动便尽量不动。就算是摔倒后退的敌人,也不去理睬,就在原地结阵厮杀。 泥泞路滑,节省体力。 整个战场似乎静止了,朱铭的大军岿然不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是楚军开始不稳,不断投入预备队去接应。 楚将夏诚甚至带着亲兵,绕向朱铭的后军厮杀。这人穿着铁甲,移动起来很废力,但打起来却勇猛,淌着稀泥杀过狼铣丛中,很快就被一支镗钯推倒。 摔倒的夏诚被亲兵拖着往后退,义军这边却不追杀敌将,依旧保持固定阵型防御。 三面合围,已经变成四面进攻。 久战无果,钟相愈发焦急,亲自擂鼓助威。 他兵力再多也没用,大量部队闲置在外围,根本无法去接战。 中军大阵也是有通道的,一些楚军去进攻那些通道,却被拒马、运粮车给堵住。好不容易搬开障碍物,立即遭到骑兵的冲击。 战场是朱铭的营寨,几处通道的路面,早就已经负土夯实。 特别是那八十个重骑兵,他们在营外没法冲锋,在几处通道却可从容活动。即便冲锋距离很短,但冲击敌军已经足够了。 中心垒起的高台上,王禀举着望远镜说:“差不多了。” 朱铭举起手臂,传令兵立即挥舞令旗。 古三、石彪带着三千亲卫,全部穿着步人甲的那种铁罐头,他们各领1500重步兵,分别穿过一处通道杀出去。 陈子翼的八十重骑兵,也弃马领着扈从,由另一处通道穿过。花荣领着500多火枪手,跟在陈子翼他们身后,烘干的火药足够放两三枪。 (本章完) 0420【还有豪侠部队?】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贼阵太硬无法攻破啊!” 说话之人叫高老虎,钟相现在的地盘,有七分之一是他打下来的。 钟相也焦急得很,但还能保持冷静:“我军兵多将广,若是一部不稳,便有另一部接应,可持久不泄作战。敌军兵少将微,一部溃散,满盘皆溃。长久下去,我军必胜!” 高老虎说:“各部将领派兵来报,小朱贼的铁甲亲卫还未出动,也不知要从哪个方向杀出,我与英兄弟恐怕无法及时救援。” 当初谈判的时候,朱铭的亲卫曾亮过相,楚国将领对此深深忌惮钟相专门准备了秘密武器。 高老虎和英宣的部队,便是钟相的底牌。 高老虎麾下士卒有数百人使用长枪,是那种又细又长的尖锐枪头。能够刺透重甲,但精钢不易得,仅打造了几百只而已,其余都是木棍套上铁头的钝器。 英宣本身是洞庭湖豪侠,自己打下两个县,跑来加入钟相的队伍。也挑选身强力壮者,重新编为一部,全军使用钝器作战,被钟相招来专门对付朱铭的亲卫。 带资进组的将领不止一两个,比如张广道此时在汉阳,跟他对峙的楚将叫陈寓信。陈寓信攻下两座县城之后,才带着地盘和军队投靠钟相,已经被钟相册封郡王爵位。 “你们绕去朱贼的后军,铁甲兵可能从那里出来,那边我军的兵力最薄弱,”钟相又补充一句,叮嘱说,“到朱贼大阵的艮位和乾位待战,若朱贼铁甲兵从左右军杀出,你们也能迅速前往应对。” “是!” 高老虎和英宣,立即带兵绕向目的地。 鏖战还在继续,楚军的士气越来越低。不断有预备队,穿过各部间的通道,前去援助摇摇欲坠的友军。 龚斌此刻双臂都酸了,机械式的反复戳刺。 他是跟随朱铭剿灭黑风寨的老人,带兵奇袭大散关失败,被吴玠埋伏死伤千余。此事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整编之后练兵更勤奋,陪同士兵往死里操练。 因为过于精锐,现在已变成突出部,不由自主就杀出去了,前方千余士兵遭到三面围攻。 杨钦带着亲兵过来救援,配合督战队好歹稳住不溃,如今正在疯狂进攻龚斌突出的前侧。 年龄尚幼的杨幺,跟在族兄杨钦身边猛冲,刚参与战斗就被狼铣划伤脸部。趁着杨钦荡开狼铣,杨幺矮身冲入,瞬间就被耥耙刺中肩膀,脖子上也擦出一道血口子。 被镗钯戳回来,杨幺只得被迫抵挡兵器,这大半年来学的本事完全发挥不出。 杨钦也是暗暗叫苦,他们属于钟相的嫡系,兵源是最好的,兵甲也是最好的。可真正面对鸳鸯阵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咚咚咚咚!” 后方鼓声响起,杨钦知道,那是皇帝钟相在亲自擂鼓助战。 “老爷万岁!”杨钦发狠大喊。 “老爷万岁!”身边亲兵跟着呐喊。 杨钦又喊:“明尊保佑!” “明尊保佑!” “老爷万岁!” “明尊保佑!” 越来越多楚军跟着呼喊,似乎是加了什么buff,气血上涌疯狂往前冲。 甚至有楚军顾不得受伤,丢掉兵器去抓狼铣,掩护友军往里冲。 不断有楚军越过狼铣和镗钯的两层防御,挨在一起疯狂往前挤。前排士卒完全身不由己,包括杨钦、杨幺在内,都被狂热的士兵裹挟着向前。 狼铣已经完全失去作用,狼铣兵拔出腰刀准备接战。 耥耙和长枪还在反复戳刺,藤牌手和长牌手如临大敌。 龚斌大喊:“吹号,稳住阵型!” 军号声吹响,紧接着是小队长们的哨声。 这位老兄着实倒霉得很,前番奇袭遇到吴玠而大败,如今又遇到钟相的嫡系狂信徒。 杨钦口中不停的吐出鲜血,他刚才喊那几嗓子,只是为了激励士气。但他身先士卒作战,被狂热的后排士兵挤着向前,一连被刺中四枪,其中一枪深深扎进腹部。 敌人的长枪抽出,后方的士兵还在向前,杨钦被麾下士兵撞倒,活生生踩死在阵前。 这支楚军确实变得不怕死了,可阵型也完全混乱了,甚至连主将阵亡都搞不清楚,只知道举着兵器往前冲。他们的伤亡率成倍上升,却是即将攻破鸳鸯阵,狼铣和镗耙都失去作用。 在步兵当中,刀盾手是最难练的。 现在就靠刀盾手防御了,长牌手不再动弹,把巨盾插在地上,死命扛住阵地。藤牌手用圆盾左右格挡,反复挥刀砍出。 他们身后的长枪手,来回向外戳刺。 龚斌叫苦不迭,想起当初被吴玠包围,怒吼道:“军田,军田,妻儿父母都看着呢!” “军田!军田!” 一个接一个士卒,口中呼喊着军田二字,他们获赐的军田,就在后方的荆门。 军田最少的都有十亩,只要是参与过汉中保卫战的士卒,赏田不足十亩的全部补足十亩额度。还有一些上士和尉官军田更是在十五亩、二十亩、三十亩以上。 虽然都是荒地,在家人在开垦,流民也在佃耕帮忙垦荒。 都是好田,只须两三年,就能变成熟地! 今天若是败了,楚军趁势占领荆门,他们的军田可怎办? 长牌手拼死顶着巨盾,长枪手疯狂戳刺。一些藤牌手已经受伤,却依旧带伤顶在前面。就连火兵都提刀向前,随时准备去填补空位。 古三已经带兵穿过通道,那里的障碍物被清出,又有一股楚军想杀进通道来。 一千五百身着步人甲的重步兵,排成六列纵队站在通道口迎击。 一些手持长枪,一些手持骨朵。完全不带防御的,任凭楚军攻击盔甲,他们抬手就是一枪刺出,挥臂便一骨朵砸下。 非常缓慢,但是不断的向前,当面的楚军被杀得节节后退。 杀出通道之后,一些重步兵继续上前,一些则就近攻击两侧的敌人,配合友军两面夹击楚军。 那些楚军已作战多时,早就是强弩之末,被两面夹击之下,终于开始崩溃。 高老虎和英宣的尖枪和钝器部队,立即前去救援,他们终于等到了小朱贼的铁甲部队。 但是,楚军溃得太快! 最先溃逃的是陈子翼那边,陈子翼带着八十个重骑兵,带着扈从弃马从通道杀出,而花荣的火枪手紧随其后。 火枪手混在重甲战士之间,在杀出通道之后,随着一声哨响,对着两三米外的楚军开火。 之所以这么近,是两侧之敌冲到面前了! 本来全身盔甲就够可怕,怼到面前的火枪齐射,更是让楚军魂飞魄散。 硝烟还未彻底散去,冲过来又没死的幸运儿,如同遇到黑魔王一般转身便逃。 陈子翼领着重甲战士趁机前进,扈从则保护火铳兵重新填弹。 一个又一个鸳鸯小队,因为敌军溃逃而解放出来,迅速配合重甲战士,横向夹击正在战斗的楚军,很快造成战场上的连锁反应。 杀到最后,重步兵和重骑兵甚至摸不到敌人。 因为他们出营之后因路面泥泞而走得太慢,合击速度跟不上鸳鸯小队。 三个方向,六股楚军溃逃,后方将领连忙调预备队上去,但预备队也遭受溃兵的冲击。 高老虎带兵逆着溃兵向前,不管敌我,胆敢接近就杀。 古三下令重步兵转身迎战,无法冲锋,原地待命。 高老虎瞅准了古三身边的将旗,光脚踩着泥水冲到近处。两人都是练家子,但此刻什么花招都不用,就是挺枪快速朝对方戳出。而且目标是对方的胸腹,都不刺击咽喉之类的。 几乎同时中枪,古三被尖枪透甲而入,狠狠刺中肋部。细长的枪头刺破札甲,力道衰弱后卡在两根肋骨之间。 高老虎则被刺中腹部,皮铁混合的轻型甲胄,稍微阻挡了武器,被刺穿肚皮上的脂肪层,极有可能已经伤到肠子。 两人同时收枪,又是狠狠的刺出。 这回高老虎受伤力道不足,无法扎穿重甲,被古三一枪刺中胸口。 高老虎的锐器、钝器混编军队,根本无法应对重步兵,除非他们也装备了重甲。 石彪那边也差不多,但他的武艺明显不如英宣。 英宣是洞庭湖地区最有名的豪侠,平地作战并非其主场,他能在风大浪急的船上如履平地。 此人光脚踩着泥泞地面,踮起脚尖奔跑冲杀,似乎完全不受地形影响。 石彪只靠一股子蛮力作战,肩膀、手臂挨了好几棍子。套着铁头的长棍,将重甲下面的皮肤锤得淤青,石彪左臂已经很难使上力气。 但这毕竟是阵战,并非江湖厮杀。 石彪配合着麾下士卒,接连戳中英宣两枪。 英宣虽然勇猛,他的部下却非个个如此。而且很多都是江湖游侠出身,他们不喜欢列阵,就算列阵也很快散乱,似乎更爱凭借个人勇力杀敌。 一千五百重步兵列阵迎敌,英宣三千多人提着钝器厮杀。刚开始还能敲得重步兵淤青,甚至是把重步兵打得吐血,可仅仅过了两三分钟,这些阵型散乱的江湖游侠,就被重步兵利用阵型联手杀退。 可惜,重步兵没法追击,游侠们拖着受伤的英宣就撤。 此时已有九股楚军溃逃,把好几支预备队冲得七零八落,钟相紧急带着本部士卒前来参战。 但似乎来不及了,楚军崩溃的速度,远远超过钟相救援的速度。 (本章完) 0421【北圣公】(为盟主树犹如此12加更) “咚咚咚咚!” 营寨内鼓声大作,就连邓春也带着轻骑兵,徒步跑去追杀楚军溃兵。 反而是刚刚建功的重甲兵和火铳兵,选择默默退回营中。 楚军又非精锐金兵,被连续击溃好几股,若无决定性力量加入战局,剩下的战斗完全就是一边倒。 却说那倒霉的龚斌,遇到了发狂的敌军,麾下刀盾手死伤近百(伤多死少),这已经达到三分之一的比例。因为三千士卒当中,只有二百五十个刀盾手。 就在龚斌苦战之际,左侧的楚军被杀溃。 摆脱阵战的左侧友军,立即攻击发狂楚军的侧面,与龚斌合力将眼前的敌人杀溃。龚斌也迅速摆脱苦战,再冲上前去配合右侧友军,继续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夹击,溃散。 再夹击,再溃散。 整个战场川峡义军的优势,便如滚雪球般扩大。 由于楚军的溃兵实在太多,赶来接应的预备队,被己方溃兵就冲得摇摇欲坠。 钟相亲率本部参战,放眼望去全是溃兵,根本就不知道去救哪里。就算知道也过不去,前进道路都被溃兵堵住了,麾下亲兵拉着他苦苦相劝。 “陛下,快走吧,已经败了!” 钟相扫了一眼朱铭的营寨,愤恨的同时又生出无力感,转身跟着亲兵一起逃回江陵城。 逃兵和追兵,踩着稀泥艰难奔跑,不时有人摔倒在地。 可惜无法用骑兵追杀只能看着大量溃兵,就那样逃往江陵城的方向。 朱铭让重骑兵扈从,以及部分回营民夫,去打扫战场控制俘虏,笑着对身后众人说:“南边稳了。” 张镗问道:“还是会有很多敌军逃回城内,是要留下来继续攻城吗?” “能谈判自然最好,”朱铭望着北方,“我们的敌人不在荆湖,没必要增加无谓的伤亡。只不过这次谈判,一个江陵肯定不够,宜都和长阳也要拿下!” 宜都在长江南岸,可以从陆路进攻松滋,朱铭若是占了那里,钟相更加寝食难安。 古三的胸口持续流血,提着一把奇怪的长枪回来:“元帅,快看这个,可以刺破重甲。” 朱铭扫了一眼,说道:“铁锥枪,不算稀罕,《武经总要》里就有。” 靠人力持枪攻击,是不可能刺破重甲的,但可以刺破甲片之间的缝隙。 岳飞的儿子岳云,并非如演义所写那般用锤,而是使用加重版的特制铁锥枪。北宋前期为了对付辽国重甲,宋军曾经大规模装备铁锥枪,后来渐渐就少用了,直到南宋对付金兵才重新捡起来。 这并非什么奇门兵器,存世量极多,后世考古一次性就挖掘出两百多支。 “其刃为四棱,颇壮锐,不可折,形如麦穗,边人谓为麦穗枪。”这就是对铁锥枪的文字记载。 在反复戳刺重甲时,枪尖和矛尖会打滑,从甲片滑向缝隙。 普通枪矛滑向缝隙,力道减弱许多,即便是缝隙也很难刺透。而铁锥枪的特殊结构,则可以利用余力,轻松刺破甲片间的缝隙。 若是刺得深些,四棱锥留下的伤口,还能让敌人血流不止。 王禀扫了一眼:“可能是荆湖哪个州县的兵杖库,存了一些几十年前的铁锥枪,被钟贼得到并命令工匠仿造。宋国军队已经很少使用了,因为打造不易,就算造出来也被将士嫌弃。因为这几十年来,宋国大量打造兵器都是用灌钢。铁锥枪的枪尖太细,灌钢不够坚硬,作战时容易折断。” “还不快去包扎!”朱铭责备道。 古三被四棱锥刺中,幸好入肉不深,否则那伤口真的难以处理。 钟相本部是最先逃回江陵的,一进城就大喊:“只开北面瓮城门!” 他让留守部队站在瓮城上方,随时准备投落石滚木,自己带兵埋伏在内城的城门两侧。只要敌人敢跟着溃兵追进来,立即就是全方位攻击。 龚斌追赶敌人至护城河护城河的已经水位大涨,但水流并不算湍急。 被他追杀的楚军,一些在半路跌倒受俘,一些脱力跪倒投降,还有一些被踩踏致死,近半都逃到此处跳入护城河。 护城河内,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水性再好也游不开,双臂没有划水的空间,只能用双脚不停踩水。 追至此处的川峡义军,站在岸边反复往水里戳,鲜红的血液开始在水中氲开。 还有一些脱力的楚军,双脚踩水难以支撑,下意识抱住旁边人,然后一起往河底沉。 能靠近对岸的都是幸运儿,根本不用攀爬,河水已经涨到接近河岸高。只需双手趴在岸边用力,一个翻身就滚上去。 护城河的几道桥梁上,也全是拥挤的溃兵,不时有人被挤落到河里,桥上还有许多被踩死的尸体。 瓮城已经挤满溃兵,后来者根本进不去,只能绕着城墙没命奔跑。 城郊四野,也到处可见零星溃兵,他们作战时方向不对,无法朝着城池逃跑,只能哪里没追兵就逃向哪里。 “你们快走,莫要再管我!” 洞庭豪侠英宣怒吼,他有一处伤口颇深,流血过多身体乏力,奔逃一阵便撑不住了,几乎是被亲兵一路拖着跑的。 “当初结拜的时候,就说过要同生共死,此刻如何能舍弃兄长?” “男儿在世,无非一个义字,今日便陪兄长赴死!” “咱不会说话,反正这条命就卖给兄长了。” “……” 英宣身边大概还剩二三十人,全都是洞庭湖水域的游侠儿。 他们手持武器,把英宣团团围住,试图拉几个垫背的同归于尽。 追来的义军越来越多,有些鸳鸯小队已跑散了,见状立即临时组合结阵。陆陆续续,上百人在此结阵,感觉英宣是个大人物,一旦抓住可比普通溃兵更划算。 英宣确实是大人物,带资进组啊,打下两个县投靠钟相。 钟相称帝之后,封赏各部首领,本来是要给英宣封郡王的。但英宣不想太显摆坚决推辞王号,最后封了个北圣公。 韩世忠和陈子翼在枝江击败的严奇,封号也不过是西圣侯而已。 英宣不忍这些游侠死于非命,推开护住自己的两人,对结阵围困的追兵说:“我是大楚国北圣公,若我投降,可否饶他们一命?” 一个军官说道:“既是什么北圣公,自当押去交给大元帅处置。” 英宣说道:“朱先生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今日正好去会会英雄。” 游侠儿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想死,老老实实丢掉兵器,被士兵们集体押回营寨。 “北圣公?” 朱铭仔细打量此人,他对英宣有些印象,是钟相的得力部将,在杨幺做首领前就战死了。 钟相和杨幺起义前期,还是极得民心的。 甚至出现官军劫掠百姓,而起义军拼死保护百姓的英勇事迹。 当时,南宋将领孔彦舟(后来降金)镇压起义,半路纵兵劫掠小镇和乡村。义军将领谢保义虽然兵少,却奋力跟官兵厮杀,村民们也来帮忙。把孔彦舟杀得大败,还抢了官兵战船而实力大增。 “正是大楚北圣公在此!” 英宣已经快站不稳了,拱手说道:“他们都是江湖游侠,请朱先生放其一条生路。” 朱铭见他脸色苍白,伤口流血不止,吩咐道:“把军医叫来,给这位北圣公包扎一下。” 川峡义军已鸣金收兵,正押着俘虏陆续返回,更多民夫被叫回来打扫战场。 朱铭就在旁边坐着,看军医用烈酒清洗伤口,再抹上药膏缠上麻布。 “楚国那边,有四位圣公是吧?”朱铭问道。 英宣说:“一亲王,四圣王,四圣公,四圣侯。” 朱铭微笑:“以南北东西为封号,再加一个圣字,这爵位给得倒是不费头脑。你相信钟相那一套?” 英宣说:“我信均贫富、等贵贱。” 朱铭问道:“也就是说,你不信摩尼教?” 英宣沉默不答。 朱铭又问:“钟相做了皇帝,伱做了圣公,如何能与百姓等贵贱?”朱铭指着俘虏营,“我的烈酒和药膏不够,还要医治自己的士兵。你受重伤能得到医治,其他俘虏却只能简单包扎。别说跟百姓等贵贱,便是跟士兵都无法等贵贱。” 英宣无言以对,只能绕着说:“总归能让穷人过得更好。” 朱铭说道:“我也能让穷人过得更好。” 英宣说:“我读过朱先生的《讨独夫赵佶檄》。” “可愿归顺于我?”朱铭直截了当发问。 英宣说:“难叛旧主。” 朱铭笑道:“你投效过来,不跟钟相的军队作战便是,今后跟着我一起打官兵。” 英宣还在迟疑。 朱铭指着那些游侠儿:“你若不愿归顺,他们都得死!” 英宣与游侠儿们对视,片刻之后,忍着伤口剧痛跪地:“拜见明公!” “好!”朱铭高兴搀扶。 不多时,士卒抬着一具尸体回来:“元帅,打扫战场时发现一个大官,之前被尸体压着一直没看到。” 朱铭问道:“这人是谁?” 英宣看了一眼,面色悲痛道:“东圣公夏诚。” 朱铭立即吩咐:“把夏诚的尸体送去江陵,就说我要跟姓钟的谈谈!” (本章完) 0422【休战】 江陵城北两里,六千人列阵而立。 撤军时撤到北边的民夫,除了部分看住粮草,剩下的全回来打扫战场。 楚军扔掉的武器都捡起来,楚军尸体的甲胄也扒掉,但尸体上的衣服还留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整齐排列在城外,等着钟相派人来接收。 护城河里也飘满尸体,有些甚至已飘进长江,这个就爱莫能助了,得钟相那边自己捞。 钟相站在城头,看着民夫搬尸,良久才对身边将领说:“你们带着士卒和百姓,从东西两侧城门出去,等敌人走了就把尸体搬回城里。护城河里的尸体,也都打捞起来,朕要为战死的士卒超度灵魂,让他们干干净净去大光明国。” 超度亡魂是摩尼教的重要仪式。 因为教义说,人类是魔鬼的子孙,明尊就是来人间拯救灵魂的。 摩尼教受拜火教影响极大,按理说是既不能土葬也不能火葬的。但宗教总得入乡随俗,中国人口众多,哪来恁多空地高山搞天葬? 眼前这么多尸体,必须一把火烧了,否则极可能爆发瘟疫。 那个叫程鹄的军中文职又来了,还带来东圣公夏诚的尸体,对负责搬尸的将领说:“我军乃仁义之师,不会虐待俘虏,就连敌人的尸体也不会侮辱。死者为大,今特来送回贵国东圣公遗体!” 楚军将领虽然对朱铭恨之入骨,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抱拳:“多谢!” 程鹄又说:“请转告贵国皇帝,大元帅想跟他谈谈,由本人全权负责谈判。” 不多时,程鹄被请进城内。 钟相已经没战前那么有气势了,问道:“还有什么可谈的?” 程鹄说道:“贵军恐怕没剩多少人了吧,一万还是两万?就算能逃回去三万人,又剩多少兵甲呢?溃兵逃跑的时候或许来不及脱甲,但兵器多半会扔掉。我知道楚军不乏猛士,皆有死守到底的决心。可真能守下来吗?大元帅心善,不忍见到更多死伤,所以请阁下自己让出江陵,但不准带走江陵城内百姓!” 人口,才是朱铭想要的。 把钟相这厮逼急了,恐怕会驱赶城内百姓守城,就算打下江陵也人口凋零。 事实上,之前参与作战的楚军,就已经有三四千人,是在江陵城内招募的居民。 钟相还有疑虑,他怕江陵没了,朱铭会带兵过江。 程鹄说道:“双方可立誓缔约,阁下以摩尼教神明立誓,大元帅以举头三尺神明立誓,双方约定三年之内不再征战。如何?” “他会那么信守承诺?”钟相冷笑。 程鹄说道:“莫说起兵之后,便是起兵之前,大元帅也从来没有食言过。说句不好听的,楚军还不够资格让大元帅食言,甚至这次打仗都没有动真格。我军三十万士卒,还在四川没有过来呢。” “信守承诺之人,会在谈判之时,击毙我儿的战马?”钟相质问。 程鹄笑道:“杀一畜生而已,又没有伤人。” 钟相其实只想要个台阶下,他已经无法打下去了:“说吧,姓朱的还有什么无理要求。” 程鹄狮子大开口:“长阳、宜都、松滋、鄂州(武昌)、武昌(鄂州),这五座城池须割让给我方。” “休想!” 钟相勃然大怒:“朱铭小儿,欺我太甚。要战便战,朕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答应!” 程鹄说道:“阁下战败,总得拿出些东西才能休战。如果不同意这个提议,还请阁下给出一个说法。” 钟相说道:“只给江陵和枝江。” 程鹄摇头:“枝江我军早已打下来,江陵也已兵临城下。这两座城,本来就是我军的,阁下未免太没有诚意。阁下真想再打,我军奉陪到底。我知道阁下在荆湖还有大军,可四川的三十万大军也不是摆设!” “三十万大军,恐怕只能哄骗小孩。”钟相当然不信。 程鹄说道:“荆湖路地广人稀,阁下都能有十多万大军。四川人口稠密,为何不能拥兵三十万?如今作战的正兵,类似大宋的禁军。我方还有数万巡检兵,类似大宋的厢军。又有无数农兵,在耕作之余操练,类似大宋的乡兵,人数多达二十几万。” 如此一分析,钟相竟然信了八分,或许四川真有三十万大军未出。 程鹄继续说:“川南诸蛮作乱,便那大理国也来骚扰,又要防备官兵南下,大元帅实不想再与贵国争斗。双方何不握手言和,我军全力对付南蛮和大理,再北上攻略陕西、河南。贵国全力拿下荆湖路全境,可以向东攻略江西,也可向南攻略广西。你我双方都是起兵造反之人,大宋朝廷还没灭亡,怎能自相残杀起来?” 钟相当然想往东、往南扩张,但朱铭就在长江以北,他得分兵沿江守城。 程鹄提议道:“不如这样,双方都派出使者,在沿江城池做客。每座江边城池,驻军不得超过一千,好让彼此都可以放心,调集更多兵力去打官兵。休战之后,双方恢复往来,可以到彼此的地盘经商。” 这个提议,让钟相极为心动。 如果不沿江布置重兵,他就能带着大量精锐南下,肯定可以把南边的几处银矿拿下。荆湖路的工商业不发达,占据大量银矿之后,还可以拿着银子找朱铭购买物资。 左思右想,钟相说道:“只给宜都、长阳两城,其余城池休想。” “那就再给些钱粮。”程鹄说。 “不给!”钟相一口拒绝。 程鹄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但还是装模作样道:“我要回去请示大元帅,明日再来答复。” 钟相喊道:“送客!” …… 朱铭说道:“我在荆湖路有细作,虽然不易传回消息,但还是能发回来几封密信的。楚国用类似会社的法坛,取代乡里保甲。可那些乡下坛主,正在慢慢变成新的乡绅。而且商贾外逃各地贸易几乎停滞,很多城市需要组织民夫运粮供给。你还觉得钟相能成事吗?” 英宣叹息:“他的一些做法,确实有待商榷。” “我的细作,只能探查乡间和城市,对楚国权贵并无多少了解,”朱铭问道,“可否说说那些权贵是怎想的?” 英宣说道:“圣公、圣王、圣侯们虽然也开始享受,但做得并不过分。若把他们放在大宋,一个个全是清官。就算是楚国皇帝,也不过多纳了几个妃子,穿得好些,吃得好些,营建宫室没有大肆残民。” 朱铭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抢到的财货还没用完吧?那些楚国权贵,对摩尼教都是什么看法?” 英宣说道:“起兵响应之人,很少有信摩尼教的。” 这跟方腊起义很像,总有一些豪杰响应起事,愿意遵奉方腊为共主,但他们根本不信摩尼教。 只不过,朱铭帮忙顶住了官兵,钟相在起义初期,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整合力量,对响应起事者的控制力远超方腊。 朱铭又详细询问情况,从英宣口中得知更多信息。 或许是因为时间尚短,钟相及麾下将领虽然开始享乐,但跟历朝历代的农民军领袖比起来,他们现在已经算非常能坚守初心了。 楚国上层没有什么大问题,真正糟糕的是中低层! 特别是今年新占的地盘,可谓鱼龙混杂,无数投机者加入,根本就没法进行辨别。 楚国的南圣公带兵打桂阳监,让衡州官员募兵运粮参战。结果真打起仗来,那些投机分子带来的士兵,全程都在划水摸鱼,面对官兵时一触即溃,只有南圣公的本部愿意拼杀。 …… 数日之后,和约签订。 宜都、长阳两座靠近夷陵的小城,楚国愿意卖给朱铭,并承认江陵、枝江是朱铭的地盘。 不是割让,而是出售,钟相也要面子的。 宜都值钱三千贯、粮一千石;长阳值钱两千贯、粮八百石。虽然等于白捡,但必须给钱粮,钟相承诺不带走太多人口(工匠他要卷走)。 江陵不用给钱,但江陵籍的士兵和工匠,钟相同样也要带走。 双方互派使者,居住在沿江城池,盯着各自的驻军情况,每座城池包括郊外,驻军不得超过两千人。 全面恢复民间贸易,互通有无。 和约为期三年。 这一场战争,耗费了朱铭许多钱粮,但拿下江陵、枝江、长阳、宜都四城,其中三座城池都是战略要地。 同时避免陷入长期作战,为襄阳府、南阳府争取到稳定的发展时间。 洪湖周边的三不管区域,没了南边的威胁,也可派遣官员治理了,结束那里的无政府状态。 钟相虽然损失惨重,但同样获得宝贵的发展时间,可以调集大军南下攻城略地。只要他的主力南下,荆湖路剩下的州县,一年内应该可以全部占领。 归顺朱铭的英宣,并没有娶妻生子,家中只有一个老母,钟相答应悄悄送过来。 大宋朝廷那边,得知朱铭和钟相开战,君臣都对此兴高采烈。谁知一仗打完就结束了,他们还打算明年过来收拾残局呢。 山东的各路起义军,被朝廷灭得差不多了,童贯的胜捷军战功卓著。 但山东的各个山区,藏着大量残余农民军。 河北农民军,也被西军打得只剩一小半,却有数万农民军钻进太行山。 (本章完) 0423【腰上黄】 就在朱铭跟钟相大战之时,王黼终于又做官了,他这次的身份是科学项目负责人。 也没干出别的啥功绩,就是在水运仪象台的基础上,发明出世界上第一台带指针的机械钟。 王黼当然不会这玩意儿,主要执行者是钦天监,以及一个姓王的道士。 大概一四十多年前,张思训发明太平浑仪,即水银驱动的地球自转周期演示器。 紧接着,苏颂、沈括、韩公廉等人,又合作搞出水运仪象台,乃全世界最早的天文钟,集天文观测、天文演示和报时系统为一体。此物靠水力驱动,体型极为庞大,一台就耗铜两万斤。且冬天不能用,因为水会冰冻。 王黼督造的带指针机械钟,依旧使用水力驱动,相当于水运仪象台的升级版。并且变得更耐用,核心部件换成硬木,解决了金属部件长期接触水而产生的滞涩问题。 所谓核心部件,就是机械钟的擒纵器! 机械钟在宋代并没有失传,而是被蒙古人得到,还在元代诞生了使用弹力驱动的机械钟。 真正的消失时间是元末,反正到明代突然就没有了。 王黼因为这个技术发明,重新获得礼部官职。 宋徽宗由此设置“玑衡所”,王黼担任玑衡所的主官,梁师成担任玑衡所的副官。 而在更北边的草原上,辽主天祚帝又支棱起来,趁着完颜宗翰回京开会,率领五万辽军出夹山。他的计划比较扯淡想杀穿金国占领区,攻破燕山收复燕云。 半路遭遇金兵伏击,五万辽兵全军覆没…… 辽国最后的可战部队,就这样被天祚帝折腾没了,金人只派偏师前去追讨,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宋国那边。 金国先是命令西夏出兵,攻打北宋的武州和朔州,宋将李嗣本率领边军防守,西夏军队久攻不破转而围城。 “官家,官家,不好了……”太监李彦疾奔而入。 宋徽宗正在亲自观察机械钟,听到这句话瞬间心情糟糕,转身问道:“又怎么了?” 李彦说道:“金国埋怨郭药师接纳张瑴,又埋怨谭稹不给粮食,派出金兵攻打蔚州,杀死守臣陈翊。又陷飞狐、灵丘两县,驱逐应州守臣苏京等人。” 张瑴是投降金国又叛乱自立的辽将,把金国搞得极为头疼,但大宋朝廷和郭药师却接纳此人。 至于粮食,那是谈判赎买燕京时,宋使私下忽悠金人的话。承诺花钱买下燕京后,给金国多少多少粮,但事后却赖账不兑现。 现在,金国兴师问罪来了。 正在演示机械钟的王黼闻言立即说道:“谭稹实无统兵之能,而童贯向为军中宿将。如今山东之贼已所剩无几,可招童贯回京,令其接替谭稹宣抚燕山府。” “金人之怒如何平息?”宋徽宗问道。 王黼说道:“不必理会,金国缺粮,乱贼四起,正忙着到处剿贼呢。” 宋徽宗还是有些担心,但又实在没别的没办法。 张瑴跟郭药师一样,是主动归附的辽将,宋徽宗必须予以厚待,不可能白白交给金人。 粮食就更扯淡,几十万石呢,大宋根本拿不出来。 随即,童贯被紧急召回东京,“辽金专家”们也来开会。 都这个鬼样子,宋徽宗还在死要面子,而一帮宠臣也趁机出馊主意。 童贯、蔡攸联手排挤谭稹,宋徽宗直接将谭稹罢官。 继而,童贯接任枢密院使职务,并代替谭稹宣抚北境,径直往太原那边跑,前往边境迎接天祚帝。 却是大宋听说天祚帝在逃难,派遣番僧跟天祚帝秘密接触,带去的皇帝御笔信内容如下:若是天祚帝愿意归顺大宋,宋徽宗愿以皇弟待之,爵位只在诸位亲王之下,再赐宅第千间、女乐三百。 天祚帝正愁没有去处,得到信件大喜,连忙带着亲卫南下。 可惜走到半路,天祚帝感觉宋徽宗不靠谱,再次回到夹山去跟金兵打游击。 这对卧龙凤雏,就此失之交臂。 马扩是真正的辽金专家,他被派去跟金人交涉,回来时禀报童贯:“金人在飞狐、灵丘训练汉儿乡兵,包藏祸心,迟早南下,请太师速速整顿边备!” 童贯只当啥都没听到,因为他变不出钱粮来。 金国是彻底被激怒了,他们只想让大宋交出张瑴,并且兑现当初承诺的粮食。结果呢,大宋君臣充耳不闻,必须狠狠的教训一番! 鲁王府。 蔡京听完一系列汇报,虚眯着眼睛说:“金人真在操练北方汉人为乡兵?” “马扩确实这样说。”蔡鞗回答。 蔡京抱着侥幸心理说:“许是为了剿灭金国贼寇,并非真要南下。” 这纯属自欺欺人之言,邻国在边境练兵,怎么可能是为了平息内乱? 蔡京嘀咕道:“这朱贼和钟贼,怎就打了一场便休战?” 蔡鞗说道:“能否设计离间?” 蔡京摇头:“离间只能给予高官厚禄,他们一个已经称帝,一个自称是大元帅,还能如何进行赏赐?” 蔡鞗说道:“大人,钱粮又不够了,河北山东剿贼靡费太多。” 蔡京没有再开口,他很想把指针机械钟给熔了。那玩意儿造了好几年,前后耗费将近两万斤铜,王黼还暗中吃下许多回扣。 “对了,官家夺情,李邦彦已回东京。”蔡鞗又说。 蔡京评价道:“此人不足虑,别去管他。” 李邦彦一回京便宴请宾客,丝毫不顾自己还在服丧。 他宴请的,都是些清贵大臣,已经冒头又无深厚根基者。 比如秦桧,目前在做中书舍人。 樊楼依旧那么奢华,秦桧端着银盏饮酒,微笑观看歌舞表演。 平时他消费不起老丈人不可能给他多少钱,中书舍人的俸禄也不高,而且没有什么贪污的空间。 “为大宋贺,为官家贺!”李邦彦突然举杯。 众人连忙呼应,纷纷举起酒盏。 歌舞表演还在继续,李邦彦回到京城非常高兴,喝至酒酣耳热甚至脱衣服,露出满身的刺青问小唱:“俺这刺青纹得如何?” “着实让奴家惊艳。”小唱立即奉承,还伸手去摸。 李邦彦睁着朦胧醉眼,指向小唱的腹围:“俺离开东京才三四个月,怎你们腰上都围着鹅黄色丝巾?” 小唱笑着解释:“此物名曰腰上黄,近来颇为时新。” 李邦彦仔细打量,赞许道:“确实好看,也颇新颖,待俺回家也围腰上黄。” 瞬间就有官员,把自己的黄色腹围献上:“相公何必等回家?在下的腹围,是今日新系的,相公喜欢可拿去用。” 李邦彦哈哈大笑,接过腹围自己系上,还让人搬来镜子照来照去。 李纲看得直摇头,转而对旁边的秦桧说:“时局艰难,宰辅如同浪子,于国有何益处?” 秦桧低声说:“几位宰辅之中,这位李相公已是最有人样的,咱们想做事都得借助于他。” “这顿酒喝得别扭!”李纲愤懑道。 此时的秦桧,跟李纲关系还不错,他们都是正直耿介之辈,在新生代清贵官员当中名声极好。 特别是李纲跟岳父划清界限,李氏的门生故吏趁机宣传,名望那是蹭蹭蹭上涨。 趁着旁人不注意,秦桧说道:“阁下那位连襟,最近击败钟相夺取了江陵。” “听说了,实为朝廷心腹大患,”李纲叹息道,“他若不作乱造反,今后必为大宋宰辅!” 秦桧说道:“他已纳了帝姬,又曾为太子仗义执言。为今之计,只有拥立太子登基,或许可以招安朱家父子。” 李纲翻白眼道:“占领川峡,已是割据一方,怎么可能招安?” “死马当活马医,只得一试,”秦桧说道,“如今的官兵,也就在山东河北,还能跟不成气候的贼寇打仗。朱成功文武双全,让他占据川峡两三年,恐怕能练出十万虎狼之师。”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李邦彦醉醺醺离场,众多宾客也陆续散去。 “伯纪兄,且上俺车来!” 李邦彦把李纲给拉住,拖上马车单独说话。 这厮是真喝醉了,跟李纲勾肩搭背,竟然来一句:“哪天朱相公得了天下,伯纪兄可要帮俺美言几句。” 李纲大惊:“公相何出此言?” 李邦彦笑着说:“阁下与朱成功是连襟,前日里断绝翁婿之情,无非两面押注而已。以俺观之,朱氏必得天下,伯纪兄今后也是皇亲国戚。” “你这贼厮,枉为大宋宰辅,竟然说出这般言语!”李纲怒急,把李邦彦推开,自己跳下马车。 李邦彦追出去,被街头晾风一吹,思及刚才失言,瞬间吓得酒醒了大半。 樊楼之前,许多达官贵人,都系着黄色腹围。 这种奇怪的流行装扮,被保守人士称为服妖。城外贫民忍饥挨饿,富人们却还在搞服饰创新,而且什么新鲜样式都能快速流行。 李纲看着打扮鲜亮的人群,又想起李邦彦那句醉话,心中泛起无限的酸楚滋味。 李邦彦回到家中,美美睡上一觉,开始给朱铭写密信。 一本《唐诗选辑》是他们的单线联络密码本,方法是朱铭传授给李邦彦的。 这封信的内容嘛,无非王黼又在礼部做官,金人在边境练兵等等,甚至连京城粮价涨了都写进去。 此信快马快船送出,走的还是大宋官方驿递系统。 而陕西的驿递系统,总算把种氏女、折氏女送来,折家的女儿以探亲名义南下。 (白天有事,忘了说一句,各位书友抱歉。) (本章完) 0424【李彦仙说他喜欢汉中】 今年除了北方大地震,以及南方略有洪水,再无别的重大灾害,整体看来甚至可称风调雨顺。 一行二十余人,从府州南下。 领队送亲者叫折知常,乃是折彦质的嫡子,今年才刚满十六岁。 他是折家新一代的希望,从小跟随名家求学,是当做文官来培养的。 历史上,折家的老窝被金国占领,为保住族人性命,折家军主力选择降金。同时又两头押注,一支族人追随赵构南下,折知常便去了南宋做文官,与朱熹、范成大、杨万里以及岳飞之子岳霖都是好友。 “四姐,前面就是郿县了。”折知常一身文士打扮,却骑着骏马,腰悬长剑,得胜钩上还挂着长枪。 折艳绣掀开车帘瞅了瞅,直接把车帘挂上,抱怨道:“今年夏天真热,闷在车里难受得很,还不如一路骑马爽快。” 折知常说:“朱先生乃当世大儒,送亲路上怎可骑马?太不成体统了。” 折艳绣吐槽道:“折家女儿向来骑马,轮到我便不成。家里就不该送你去读书,小小年纪都快变成老学究了。” “总得守些规矩,”折知常笑道,“同样是将门,种家读的书多,便更受朝廷重用。咱折家也不能只握刀把子,也该有人握握笔杆子了。” 折艳绣说道:“那些诗书,我却读不来,一读就打瞌睡,还是舞枪耍棒来得自在。” 折知常头疼道:“别的诗书可以不读,朱先生的《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却得好生学学。嫁过去之后,朱先生若是谈起学问,一问三不知就太给折家丢脸了。” 折艳绣好笑道:“他一个造反打仗的,学问做得再好,还能说服皇帝让位不成?” 姐弟俩带着随从,在郿县递铺下榻。 也不说是去跟朱贼结亲,只说要去探亲访友,毕竟宋徽宗不同意赐婚。 休息一日,顺着河道而行。 却有一条官船后来居上,很快就超过他们。 车船先后经过五丈原,来到斜谷关外。 种家有皇帝赐婚,排场要大得多,送亲队伍足有二百余人,还带着大量的嫁妆前往汉中。 相较于折艳绣的洒脱,种妙蕴就显得有些悲苦,仿佛自己将被送去贼窝做压寨夫人。 种家先到,折家后至,在斜谷过夜之后,被安排结伴而行。 “拜见兄长!”折知常作揖行礼。 负责送亲的种彦岑,作揖回礼道:“不料又遇到子明贤弟折家也被陛下赐婚了吗?”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让折知常着实有些尴尬:“俺家四姐与朱先生情投意合,长辈不愿见到有情人不成眷属。” 种彦岑抿嘴一笑,透出讥讽之意。 两家都坐船南下,但很快就要弃船登岸、翻山越岭。 折艳绣无聊透顶,得知种家女也在船上,便腰悬宝剑跑去寻其聊天。 “我叫折艳绣,今年十七岁,”折艳绣大大咧咧问,“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种妙蕴屈身行礼:“见过姐姐。” 折艳绣笑道:“妹妹怎愁眉不展的?我听说朱成功文武双全,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可惜你我是嫁去做妾,否则也算寻到了良配。” 种妙蕴尴尬应对:“小妹并非不乐意,只是远离家乡思念亲人。” 折艳绣说道:“看伱的样子,应该是饱读诗书的。他那劳什子《大学章句》,我却读不进去,今后谈到学问,妹妹且帮我应付一下。” “若能帮忙,一定不藏私。”种妙蕴说。 种家虽是将门世家,但祖宅却在洛阳,世世代代文武双修,第一代种家将本就是大儒转的武职。 种妙蕴跟父兄一样自小修习关洛之学。 朱铭的学问跟洛学极为近似,因为大量抄袭自朱熹。但洛学的那些大儒,反而对朱铭诋毁最深,因为朱铭还采用了部分王安石的观点,他们认为朱铭的学问篡改洛学精要。 特别是朱铭造反之后,道用学更是被斥为忤逆之学。 种妙蕴听多了诋毁之言,难免受这种思想影响,觉得朱铭不是什么好人。 两女聊天,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没有共同话题。 但折艳绣大大咧咧的,也没让种妙蕴感觉讨厌,基本就是前者在说,后者有一句没一句附和。 过了可行船的区域,众人开始步行。 折艳绣精神奕奕,翻山越岭不在话下,还不时惊叹褒斜道的险峻,感慨说难怪西军会吃败仗。 种妙蕴却暗暗叫苦,她见折艳绣自己行走,难免生出较劲的心思也徒步跟随队伍前行。只爬了一段山路,便累得气喘吁吁,娇嫩的小脚都起水泡了,但她自有一股韧劲在,怎也不肯输给对方,拖着疲惫之躯忍痛赶路。 “七妹还是坐竹舆更好,这才刚开始呢。”种彦岑劝道。 种妙蕴看着健步如飞的折艳绣,咬牙摇头拒绝:“不能落了种家颜面,输给谁也不可输给折家。” 走完一天,傍晚休息,种妙蕴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悄悄躲起来,让兄长为自己挑破脚底的水泡,再敷上药膏用布匹进行包扎。 翌日醒来,种妙蕴还想逞强,结果两条大腿肌肉酸痛。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走着走着就开始抽筋,只得无奈坐上滑竿小心前行。 李彦仙、阎平跟随买马队回汉中,却是渐渐追上他们,被送亲队伍堵在栈道上。 “前方人马,就连行李都披红挂彩,难不成是千里送亲的?”李彦仙打听道。 买马官也很好奇,亲自前去打听,回来解释说:“是种氏女和折氏女,前往汉中嫁给大元帅。” 李彦仙闻言不由惊骇,跟阎平面面相觑。 种家和折家,居然都跟朱铭联姻,今后西军还怎么去汉中打仗? 阎平问道:“种家和折家,就不怕触怒皇帝?” 买马官笑道:“正是宋国皇帝赐婚的。” 阎平挠挠头:“这却稀奇得很,皇帝是怎想的?” 买马官说:“去年和谈之时,义军距离东京只剩二百余里,提出什么要求皇帝敢不答应?” 李彦仙暗暗摇头,东京那个皇帝实在太荒唐了。 他们仲夏才到汉中,山河堰一期已经竣工,从褒城县到汉中府城,无数土地获得灌溉,许多旱地也因此变成水田。 入眼所见,遍地金黄,到处是正在收割的稻田。 种彦岑看得震惊无比,从五丈原到汉中府城,沿途就没见过流民,只有无数迎接丰收的百姓。 今年陕西也没遇到灾害,同样属于丰年。 但朝廷派西军去河北剿贼,征募了太多士兵作战,还征募大量民夫运粮,难免对农业生产造成影响。 剿贼所征的苛捐杂税也让陕西百姓难以招架,丰年依旧有许多流民逃荒。 “便是东南沃土,也不过如此吧?”折知常同样震惊无比,这得收获多少粮食啊。 李彦仙却低声对阎平说:“果然如那买马官所言,朱家父子推行善政,汉中百姓富足得很。若让朱氏得了天下,或许边地也能富足,边疆男儿不用再那般困苦。” 历史上的李彦仙,靖康元年募兵勤王,以布衣之身带兵三千进京。 当时李纲奉命宣抚两河,虽然坚决主战,但其军事布置很辣眼睛。李彦仙看不下去,上疏弹劾李纲不知兵,结果被朝廷下令逮捕。 李彦仙这才用假名行世,跑去投靠种师中。 结果种师中被文官坑死,李彦仙在战前就劝阻范致虚,反而被革职调离。后来各军皆溃,李彦仙只带着几人来到陕州,却用行动号召陕州百姓死守。 他率领一群收拢来的溃兵,以及临时募集的乡勇,一个月内攻下金人五十余座营寨,夺取战马三百多匹,甚至收复金人占领的陕州城。 继而,李彦仙主动北上,一路反杀到太原,沿途收复六座县城,在蒲州跟金兵反复拉锯。 真正是难以想象,一个被罢职的陇西豪侠,在陕州人生地不熟,却能让无数溃兵和当地百姓奋死作战。还敢带兵搞大反攻,遇到敌军主力来援,他还能带着一群杂牌士兵从容撤走。 一介布衣,纯靠战功,就此当上陕州知州兼安抚使,赵构还派人送去锦袍玉带和长枪宝剑。 可惜,朝堂争斗夹杂着军中派系之争,导致李彦仙在陕州孤立无援。 即便李彦仙独自作战,没有任何援军来救,依然杀得金将乌鲁撒拔丢盔卸甲。接着又伏击完颜娄室,差点把完颜娄室给生擒。 金国那边彻底怒了,完颜娄室与降金的折可求,合兵十万来攻打陕州。 李彦仙派遣死士出城,焚毁金兵攻城器械,吓得金兵后退数里扎营。 当时城中粮食断绝,只剩一些豆子。李彦仙让士兵吃豆,他自己喝煮豆的汤汁。 完颜娄室派人劝降,承诺让李彦仙做河南兵马元帅,李彦仙直接把劝降使者给斩了。 从冬天守到春天,陕州粮食断绝,士兵饿着肚子作战。城池被攻破,李彦仙又率兵巷战,左臂几乎被砍断,全身被射得如同刺猬。 在他的感召下,老弱妇孺都爬上屋顶,掀起瓦片砸街上的金兵。 李彦仙带着残兵突围成功,听说完颜娄室下令屠城,认为是自己害了全城百姓,于是也投河自尽追随陕州百姓而去。 他在坚守陕州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专门把家人从陇西接来。全家也因此被金兵屠杀,只剩一个弟弟和儿子幸免于难,麾下部将皆战死而没有逃跑之人。 李彦仙效忠的是大宋朝廷吗? 恐怕不是。 大宋跟西夏、辽国作战,李彦仙始终不愿从军,因为他知道西军有多烂。 直至金兵南下,他才募兵勤王。 也因为这种出身和履历,李彦仙混不进宋军的圈子,没有一个将领愿意救援他。对于大宋军队来说,他始终是个圈外人,跟文官武将都尿不到一个壶里。 只有张浚赏识他! 张浚后来杀曲端,可能跟李彦仙有很大关系。因为曲端的军队,当时离陕州最近,却坐视李彦仙困守孤城见死不救。 此时此刻,自从李彦仙来到汉中,他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减过。 汉中太好了,到处都是丰收的良田,便是乡下也看不到逃荒的百姓。 李彦仙、阎平两人,被领去拜见朱国祥,他见面就问:“朱相公何时发兵陕西?只要在下回到陇西,立即便可募兵数千响应,皆勇壮效死之猛士!” 可惜朱国祥不熟悉历史,完全没听说过李彦仙的大名,答复道:“吾不知兵事,你可前去襄阳,在吾儿账下听令。” (本章完) 0425【真能得罪人】 襄阳。 大元帅朱铭,知府李含章,正围在一张地图前。 赵逢吉指着地图勾画出的线段和圆圈说:“江陵北边的湖沼区,是最容易治理的,且乡下百姓也较多,明年即可动工建设。那些乡村法坛的坛主,要么被我们杀了,要么被钟相带走,应当重新组建保甲。让保长带领村民开挖引水渠,一些湖泊留着蓄水,一些湖泊建成圩田。如此,即可排掉沼泽中的积水,又留有湖泊泄洪抗旱,沿途引水渠还可用于灌溉。” 那些湖沼区是人为形成的,整治起来不算破坏湿地。 李含章说道:“近日来,陆续有一些富户前来鸣冤,都是江陵周边逃来的地主。他们的土地被夺了,如今钟相已不在,这些地主就想拿回土地。还有一些是江陵的坐商,希望拿回自己的店铺。” “农民既然得到土地,再横加干涉容易生乱,”朱铭说得很委婉,“四下到处都是荒地,让士绅们继续垦荒便可,顶多前三年多减免一点赋税。至于那些商贾,江陵城内正好缺人,让他们拿回店铺就是。” 钟相撤军的时候,虽然承诺不带走百姓,但有几千兵是从城内招募的,连带着家属一起迁走了,而且还悄悄带走许多工匠。 至于店铺,小店主、小商贩其实没有被钟相打击,他们依旧在楚国的治下做生意。 跑的全是大商贾,这些人回到江陵也艰难,因为缺少资金和货物就算拿到店铺也多半只能租出去。而且,大型商铺和酒楼,还不不一定能找到租客。 李含章没想过打击大地主,但他不愿再生乱,也同意朱铭的做法:“今年先编制保甲,安抚江陵民心,防止有摩尼教余孽作乱。等明年秋雨季过了,俺就组织百姓治理湖沼。” “具体如何做,你们去安排,我不过多干涉地方。都去忙吧。”朱铭还记得跟老爸的约定。 李含章和赵逢吉作揖离开,朱铭拿出译好的那封密信。 朱铭也有派遣细作去东京,但只能获取普通信息。 李邦彦发来的则是高层一手资料,比如马扩报告说金人正在边境练兵,能获得这个消息的不超过二十人。 更扯淡的是,那里的辽国遗民,几个月前还挨饿逃荒,农业生产几乎完全荒废。大宋把河北山东的钱粮调去赈济,补种的麦子就快收割了,金人突然又把州县夺回去,并且编练大宋救活的百姓当兵。 大宋如果啥都不做,放任辽国遗民饿死,金人反而无法快速爆兵。 历史上,金人是后年南下的,也不知现在会不会提前。 “元帅,种家和折家的两位夫人到了,”白胜进来禀报,“第一批西北战马也已送到,还来了两位陇西义士。据买马官说,这两位在兰州和陇西极有名头,那个叫李孝忠的还改名李彦仙,已经被买马官派人探知真名。” “李什么?”朱铭猛地抬头。 白胜说道:“李孝忠。” 朱铭起身道:“我是说他的假名。” “李彦仙。”白胜重复道。 “中流砥柱啊。”朱铭嘀咕着往外走。 黄河里那根中流砥柱,就在陕州境内,而李彦仙又是死守陕州并且最后跳进黄河自杀。他那“中流砥柱”的名号,可谓是实至名归。 这位先生,虽然获得士卒和百姓的拥戴,却不愿跟文臣武将虚与委蛇。他太过刚直耿介了,得罪文武官员且不说,还拒绝接受镇抚使职务而得罪赵构。如此做法,怎么可能有友军会去救援他? 卑下而傲上,跟正常人完全反着来。 相比而言,岳飞就能屈能伸,受得住各种窝囊气。 朱铭先去看运来的战马,买马官叫曲守信,作揖拜道:“大元帅,卑职幸不辱命,共买回一百六十五匹好马。中途病死了一匹,还有几匹生病,但应该没有大碍。” “好,阁下立下大功了!”朱铭不吝褒奖,决定给此人升一级,参与买马者也个个有赏。 眼前这一百多匹战马,大部分都属于甘青马,来自青海、甘肃一带,也即唐宋两代所称的吐蕃马。 西夏骑兵也大量采用甘青马,并选育繁衍出自己独有的战马(西马)。 西马是甘青马、蒙古马和大宛马杂交的后代,既可平原作战,又能翻山越岭,甚至耐得饥渴,能穿越小片沙漠。 朱铭越看越是喜欢,叫人把聚宝盆牵来。 聚宝盆看到小伙伴非常高兴,钻进马群当中蹭来蹭去。 曲守信又介绍道:“这两位都是西北豪侠,个子更高的叫李彦仙,个子稍矮的叫阎平。” “拜见大元帅!”二人上前见礼。 “好壮士!”朱铭大赞。 李彦仙身高一米八几,阎平也有一米七五左右,常年在边疆观察山川和抢劫,自然而然造就出一种桀骜气质。 他们是不服强权管制的,若在朱铭手下干得不开心,即便身居高位也会挂印辞官。 朱铭拉着两人进去交谈,根本顾不上种家和折家的女儿。 “两位对宋夏边境有何看法?”朱铭寒暄几句,便开始询问军事。 这正好符合李彦仙的性格,他不喜欢来虚的,当即回答说:“大宋朝廷占据河湟之后,西夏能征用的战马和人口锐减。且西夏国内政局不稳,又连续多年粮食歉收,军队战力早已大不如前。这种时候,汉人只需步步为营,每占领一片新地,就构筑寨堡移民屯垦。不出十年,西夏边境则尽为汉地。大宋君臣急功近利不说,就算新占下一片疆土,屯垦也搞得极为糟糕,逼得边关士卒纷纷逃跑。” “你们可有做过西军?”朱铭问道。 阎平说道:“非但做过西军,还做过西军的逃兵。兄长性情耿介,容易得罪上官,受不得那鸟气,不到半年就逃跑了。” 李彦仙说道:“大宋别的地方俺不知,只说陕西各路军队。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又或者是乡兵弓箭手,最大的问题是赏罚不明、克扣粮饷。为将之人,当与士卒同甘共苦。即便做不到这个,也应该赏罚分明。如今的西军,立功者难获封赏,犯错者不遭惩罚。长久下来,军纪不存,从上到下都违抗军令,作战时只知保住自家性命。” “还有那河湟之地,不顾士卒的军田还未开垦,便大肆征收苛捐杂税。士卒能领到的军饷,都不够给边境州县交税的,那几年的边关士卒已逃得一个不剩。后来老种经略相公,被贬去做西安州太守,接着又经略河湟,大力整顿军纪,减少苛捐杂税,这才让逃跑的士卒变得少些。” 李彦仙慷慨激昂道:“如今陕西各路,百姓皆苦于兵役和杂税,西军早已不堪一击。大元帅应当早日起兵,把陕西各路收入囊中,稍微宽待民众,就能有数十万西北健儿愿意效命。大元帅出兵之时,在下可回陇西响应,招募三五千壮士不在话下。拿下陇西,只在旦夕之间,便是兰州俺也可以取来!” 如果不是熟知历史,朱铭会认为此人在吹牛,但实际上人家在说真话。 朱铭笑问:“你就不知忠君报国吗?” 李彦仙说道:“吾生在宁州,长在陇西,也曾想过忠君报国,所以才加入西军效力。可西军上下将官,多为酒囊饭袋,克扣军饷、役使士卒极为拿手,让他们领军作战却如儿戏。便有那几个知兵宿将,也被阉人和文官掣肘,被他们逼着带兵去送死。一场败仗,丧师数万都稀松平常。而一旦前线战败,西夏人趁机越境劫掠,多少边境百姓家破人亡?这朝廷已经没救,大元帅不正因此而起兵吗?“ 朱铭说道:“实不相瞒,我去年与宋国朝廷和谈,实在是因为粮草不济了。今年虽然丰收,却又要在荆襄和南阳垦荒,须得等明年的夏秋二粮入库方得宽裕。强行占领陕西也是可以的,但军粮持续从四川运过去,耗费实在太大,必须就地征粮才能维持大军。陕西百姓,哪里还有那么多粮食来征?” 李彦仙却说:“大元帅不在陕西征粮,大宋官府就不征吗?索性早日打过去,让陕西百姓苦一两年,今后就能过好日子了。大元帅拖着不出兵,坐视陕西百姓被横征暴敛,无非是爱惜自己的名声而已。” 用得着如此直接吗? 朱铭总算是领教到了,李彦仙究竟有多能得罪人。 朱铭对大宋疆域已烂熟于心,他用手蘸茶水画简易地图:“两位可知金国?” 阎平说:“自然晓得辽主被打得逃跑,西夏人换了主子,已经对金国俯首称臣。” 朱铭说道:“金兵凶悍无比,能把辽军打得不敢接战。而被吓破胆的辽军,又能把宋兵打得望风而逃。去年有一战,一千金国骑兵,通过诱敌、佯败、设伏,最后只剩八百人,直冲三万西夏大阵,把西夏军精锐杀得大败。” “竟有这等事?”李彦仙惊骇道。 朱铭又说:“今年,金国在宋金边境练兵,南下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或者明年,最迟后年,金兵就要大举南侵,这些蛮夷比西夏还更残暴。大宋官兵是挡不住的,被金兵杀到东京也不稀奇。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出兵的时机。抵抗外族解民倒悬,顺势取代大宋天命!” 李彦仙听得颇为感动,抱拳说:“今日只是初遇,大元帅竟然以社稷大事相告,如此用人不疑实在古今罕见。大元帅既然信得过俺,以后俺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铭笑道:“带伱去见一个人,是我刚收服的降将。他是洞庭豪侠,你是陇西豪侠,想必能够一见如故。” (本章完) 0426【夫君,且吃妾身一枪!】 李彦仙与英宣,果然是一见如故,而且前者对后者佩服之至。 他们对彼此生活的地方,以及那里的民间生态感兴趣。 英宣说:“洞庭湖上多游侠,是因官府盘剥太过,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多有逃亡江湖者。我便是少年时路见不平,一怒而杀乡间恶霸,逃到湖中躲避官差。” 自古以来,江湖泛指民间,更指官府控制外的区域。 犯了罪或交不起税的人,就往大江大湖当中躲藏。洞庭湖如此,梁山泊也是如此。 现在的襄阳附近,还有许多渔民,宁愿举家住在汉江上,也不愿上岸去开荒种地。他们祖上很多都是农民,因难以缴纳赋税而世居江中,根本不相信朱铭会持续性的给好政策。 李彦仙笑着说:“西北犯事之人,没有江湖可躲,更喜欢躲到军中。” 英宣颇为惊讶:“军中不查底细吗?” 李彦仙解释道:“自是要查家底的,但根本没人去查。近年来募兵困难,朝廷着令知州募兵,知州又让县令募兵,县令再让豪强募兵。豪强哪管得许多?只要凑够人数,便给官府送去,随便报个假名就是。因此西军当中,良民自是不少,但地痞无赖、罪犯盗贼也多。” “荆湖却是不行,就连乡兵也要来历清楚,”英宣想了想,又改口道,“也不对,大元帅起兵之后,荆湖路为了募兵征讨,也是懒得去查乡兵家底的。” 李彦仙笑道:“所以都一个样。俺惯去边境劫掠番人,你们那边是劫掠哪个?” 英宣说道:“我是劫掠过往商船,有时还会劫掠纲船。昏君的花石纲,就被我劫过两批,弄到许多好东西。” 这两位豪侠,都是抢劫犯,一见面就交流行业经验。 渐渐的越聊越深入,李彦仙感觉自己在听神话故事:“兄台真的可在水下闭气一刻钟?” 英宣说道:“若是静止不动,大约可闭气一刻钟,但在水底潜游就没那么长了。” 李彦仙啧啧称奇,又说:“会水的都是好汉,俺就不行,只会狗刨,怎也游不快。” “在北方打仗会不会水无所谓,精于骑射才是真好汉,”英宣说道,“李兄讲的那些边境抢马故事,听得我神往不已,恨不得也去会会西夏人。” 李彦仙说:“西夏人没恁可怕,也就铁鹞子稍强些。寻常的西夏骑兵,兵甲皆简陋得很,不过是放牧的百姓。俺带着兄弟经常去抢,边境的番人都不敢牧马了,只敢在那边放放牛羊。” “李兄好本事!”英宣赞道。 两人聊得入巷,便要比试武艺。 结果真比起来,就有点欺负人了。李彦仙擅使长枪,而英宣则精于刀剑,长兵器对付短兵器,几个回合就分出胜负。 英宣站在原地,一脸尴尬表情,他这个洞庭豪侠败得太惨。 李彦仙安慰道:“若是到了水上,败的肯定是俺,英兄莫要灰心丧气。” 朱铭笑道:“两位都是好汉,皆当重用。导之(英宣)身上的伤也好了,既然不愿与旧主作战,便留在大元帅府听令,今后可以去试试大海航行。少严(李彦仙)、正则(阎平)编入荆门骑兵,暂时没有任何将职,但军衔皆为中尉,等我发兵陕西时,你们立即回陇西举事。” 英宣已在襄阳混了一段时间,连忙给李彦仙、阎平解释中尉是什么。 等他们在陇西配合起兵,如果多占几座城池,肯定能直升校官,立功巨大说不定给个少将,摇身变成义军中的巨头之一。 李彦仙说道:“到时候,俺会在陇西起兵,尽快拿下巩州(州治陇西)和秦州(州治天水)。只要大元帅派兵打下宝鸡,就能够连成一片,许多州县可传檄而定。” “边境之事,就交给少严了。”朱铭微笑道。 不管是张广道还是李宝以及眼前这位李彦仙,但凡有本事的人,主观能动性都极强,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韩世忠也晓得自己该干啥,但现阶段多少有点官迷,而且过于迫不及待,打仗的时候喜欢弄险。等他的军职升上去了,才华也尽情展现了,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朱铭把李彦仙、阎平安排妥当,便骑马溜达回宅邸。 张锦屏说道:“新来的两位已经安顿好了,送亲的家属等着见你。” “辛苦娘子了,我这便过去。”朱铭微笑道。 种彦岑和折知常正在客院喝茶,听闻朱铭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种彦岑作揖道:“种氏彦岑见过朱先生。” 折知常却是说:“知常拜见大元帅!” 种彦岑闻言侧目,居然称呼大元帅,这折家子是要留在四川做官吗? “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朱铭热情相待,对种彦岑说,“仲古(折彦质)目前驻军当阳,与钟相作战时已立功,跟随韩世忠攻占了枝江。伱们兄弟,可以在当阳叙叙旧。“ 种彦岑却说:“送亲完毕,在下便要回洛阳,兄长那里没必要见面。” 这么不给面子,朱铭笑道:“随你。” 折知常连忙说:“在下才疏学浅,只求跟在姐夫身边请教学问。” 好家伙,连姐夫都喊上了。 既然是小舅子,朱铭当然不会拒绝:“留在我账下做文书吧。” “多谢姐夫收留。”折知常喜道。 接下来,折知常主动谈起道用之学,以请教为名展现自己的学识,而且表明自己认真修习过朱铭的学问。 种彦岑尽量保持微笑,其实内心鄙视不已,折家真是太无耻了。大宋朝廷还在呢,皇帝没有赐婚,折家就悄悄把女儿送来,还特么捎带上一个儿子。 纳妾不需要隆重仪式,妾室已经坐轿入门,分别再单独跟两位送亲者吃饭即可。 既然种彦岑不给面子,朱铭再好的脾气也得表达不满。 明明种妙蕴才是皇帝正式赐婚的,朱铭故意把种家女先晾着,当晚专门给折家女先摆入门酒。 “唉,”种彦岑感觉有些后悔,叹息道,“俺不该拒绝去见兄长,姓朱的失了面子,今后肯定让七妹受气。” 种妙蕴安慰道:“兄长不必介怀,事情已经这样了,只希望他是心胸宽广之辈,莫要跟我这妇人家计较。” 种彦岑说:“祖父在东京提举道观,虽然领了研究火药的差事,但终归不再讨官家喜欢。这大宋朝廷,已到了风雨之秋,不知还能撑得几时。吾观四川治理得极好,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似有大兴之气象。假以时日,恐怕会取代大宋江山。” 种妙蕴说道:“洛阳学者,对他父子多有微词。大道理我也不懂,只一路看过来,不管是洛阳还是关中,似乎都没有汉中治理得好。便说洛阳城内,也是乞丐遍地,而汉中城却不见乞丐。我在汉中打听过了,行乞者分门别类予以安置。残疾、年迈难求生计者,都被送去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身体健全的乞丐,则是送去开荒,官府还鼓励他们成家。” “相较起来,乞丐众多的洛阳,与这百姓安乐的汉中,我却是更喜欢汉中的。” “来到襄阳府,沿途州县下榻,我也向递铺的铺兵打听过。虽然都是说各自官府的好话,但大宋那边的铺兵,言语不尽不实,能够看出来在撒谎。而朱家父子治下的铺兵,却能感觉到他们生活不错。只从气色也能辨认,陕西那边的铺兵,一个个面有菜色。这里的铺兵,脸色更加健康。” “兄长且说,这人心会站在哪边?” 种彦岑说道:“这些俺又何尝不知,上有昏君奸臣,下有贪官污吏,大宋江山哪里好得了?但朱家父子,终究是叛逆作乱。迂腐也好,愚忠也罢,种家世受皇恩,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种妙蕴没再接话,心中真实的想法,却是种家历代儿郎,为大宋战死沙场数十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皇恩浩荡,而是种家儿郎用命换来的富贵。 兄妹俩沉默对坐片刻,种彦岑起身道:“天色不早,俺该走了。” 种妙蕴把兄长送到门口,突然问:“若有一天,赵氏覆灭,朱氏得位,种家应该如何自处?” “不知道。”种彦岑摇头说。 朱铭跟折知常喝了些酒,带着微醉去折艳绣那里。 刚进院子,就见一个少女,身穿绿色婚服,手拄长枪站在廊下。 “还要过关斩将才能洞房吗?”朱铭一看就乐了。 折艳绣娇声说道:“我折家女娘,向来都跟将门联姻,夫君个个都是豪杰。相公想要进屋,且先接下妾身几招。” 朱铭好笑道:“听说折家女儿很多,百十年来,哪有恁多豪杰来婚配?莫要污了豪杰这个称呼。” “自己选兵器!”折艳绣恼怒不已,朱铭这话是看不起折家啊。 朱铭喊道:“拿我铁锏来!” 院外的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才搬来铁锏而且走的时候趴在院门外,偷偷观察大元帅教训刚过门的小妾。 折艳绣挺枪便刺,动作又快又准,一枪直奔朱铭的面门。 “嗙!” “啊!” 朱铭挥起一锏,直接将长枪砸飞,趁着酒兴把少女抱起,扛在肩上便大步进屋。 侍女们都看傻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折艳绣使劲挣扎,拳头猛砸朱铭的后背。 直到房门关上,侍女都留在屋外,折艳绣突然不动了,羞红着脸开口说:“喂,你力气真大,刚才那一锏,把我虎口都震麻了。幸亏长枪脱手,否则怕要虎口震裂。” “我不仅力气大,枪法也好得很。”朱铭顺手把这疯婆子扔床上。 (额,定时发布点成了立即发布。。。。) (本章完) 0427【折姐姐,请不要讲H色】 折艳绣确实身体矫健,翌日早晨起床,居然还能满地撒欢,跑去院子里舞枪弄剑。 朝阳之下,这新婚少妇换了发髻样式,穿着一袭鹅黄色直领对襟褙子。衣襟敞开着,里头一件长抹胸,出枪腾挪之时,褙子迎风吹起,不但露出宽松的丝绸长裤,而且抹胸整个都暴露在外。 宋代女子,穿着打扮还是很奔放的。 这种衣服款式,叫做“不製衿式”。大概可以理解为,外衣连纽扣都没有,直接以加长款的内衣示人。 等她一套枪法练完,朱铭笑着调侃:“你够凉快的。” 折艳绣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去额头细汗:“今年有秋老虎,入秋了还热得很,这样穿最是凉爽。夫君不喜欢吗?我让人在褙子上,加两排纽带系好便是。” “随你吧,不改也无所谓。”朱铭还没那么保守,至少不可能比古人保守。 这种“不製衿式”,莫说流行于北宋了,就连更保守的南宋依旧在穿。 “那我就不换了,”折艳绣笑着问道,“奴家这套枪法耍得如何?” 朱铭由衷回答:“英姿飒爽,耍得很好看。” 折艳绣却不开心:“只是好看吗?有没有很犀利威风?” “花招太多,上不得战场。”朱铭说道。 折艳绣说道:“练枪时自然如此到了战场便不用那些花招了。” 朱铭摇头:“如果想上战场,平时也不能这般练,否则练多了会养成习惯的。” 侍女端来交椅,折艳绣挨着朱铭坐下。因为运动发热出汗,侍女在旁边打扇,她认为扇得太慢,夺过来自己扑哧扑哧扇着:“可惜女子上不得战场,练得再好也只能在家里耍耍。” 朱铭想起《杨家将》里的“佘太君”,也不知是折艳绣的几辈祖宗,随口打听了一下,折艳绣居然也搞不清楚。 真论起来,是七辈姑奶奶呢,那么多代了哪里记得住? “府州快活,还是襄阳快活?”朱铭问道。 折艳绣仔细想想:“襄阳更繁华许多,但夏天太热了,各有各的好处吧。” 朱铭也颇为感慨:“今年天气炎热,反而风调雨顺,气候真是怪得很。按我爹的说法,就是雨热刚好适宜,该热的时候热,该雨的时候雨。” “我听人说,老大人精于农事?他怎么喜欢种地呢?”折艳绣好奇问。 “你是听家里人说的吧,没必要事事逢迎。”朱铭现在终于知道,折家为啥过了大半年才送来女儿。这是在故意打听他们父子的喜好啊,做足准备工作,才把一双儿女送到汉中。 那个折知常,就非常会拍马屁。张口闭口道用论,时不时引用朱铭注解的《大学》、《中庸》观点,而且还打算跟朱铭讨论诗词,所有言行都事先下足了功夫刻意讨好。 相比而言种家那对兄妹,实在显得不讨喜。 朱铭跟折艳绣聊了一阵,吃过早饭前去办公。 折艳绣独自待在屋里无聊得很,洗了个澡冲去全身汗水,刚换上干净衣服又被汗湿了。 她还记得长辈的嘱咐,前去张锦屏那里拜见,恭恭敬敬行礼道:“艳绣见过大娘子,大娘子康健万福!” “妹妹不必多礼”张锦屏对此女的态度很满意,让侍女拿来一套珠花,“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这套首饰妹妹且拿着。” 折艳绣高兴道:“多谢大娘子,我也给大娘子带了礼物。” 府州靠近辽国疆域,折艳绣的礼物,却是一套辽国样式的衣服。 虽然北宋皇帝多次下令,禁止百姓穿戴辽国服饰,但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在服装、建筑逾制这方面,宋代百姓完全跟朝廷对着干。越是禁止,百姓就越要违反。比如规定,除了女子和孩童之外,其他人不准私穿纯黄衣服,顶多用黄色布料做局部装饰。但偏偏就有一些男子,穿着纯黄衣裳大摇大摆上街。 北宋百姓,喜好模仿辽人穿戴;南宋百姓,喜好模仿金人穿戴。 并非崇洋媚外,而是追逐异国风情。 因为辽人、金人也一样,总喜欢穿戴大宋服饰。 折艳绣说道:“这件团衫内里加绒,冬天穿着很暖和。穿上的时候,还可双垂红黄飘带,配着那曳地后裙颇为雅致。” 张锦屏往衣服里子一模,里面果然有绒毛,外层也是上好锦缎,恐怕能价值上千贯钱。 比较起来,张锦屏感觉自己送珠花,反而显得有些小家气了。 张锦屏说:“都是一家人莫要再送这般贵重礼物。夫君是质朴之人,不喜奢华,吾等内宅妇人也该节俭。” “大娘子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注意。”折艳绣连忙说。 两女又拉了一阵家常,折艳绣告退离开。 出了院子,折艳绣吐出一口浊气,长辈告诫她要讨好正妻,可这种小心翼翼的交流方式,让她感觉别扭到快要窒息。 还是去找种家妹妹玩吧,毕竟是一起嫁过来的将门女子。 种妙蕴正在房里看书,得到侍女通报,连忙出去迎接。 折艳绣见面就说:“昨晚夫君跟我圆房了,今晚肯定轮到伱。夫君很疼人的,跟他睡觉舒服得很,好几次就跟飞起来一样……” “折姐姐请慎言!” 种妙蕴连忙打断,她已经听得满额头黑线,不敢再让折艳绣继续说下去。 “怕什么?又没有外人听到,”折艳绣笑着说,“昨晚我还想跟夫君切磋武艺,一锏就把我的长枪打飞了。如此武艺,力气还大,真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家中长辈说,夫君乃当世大儒,我还怕他考教学问呢,幸亏他没有问我什么诗书。” 种妙蕴哭笑不得,又忍不住打听:“他待妾室不会蛮横粗鲁吧?” 折艳绣说:“粗鲁得很呢,把我扛在肩上进屋,又狠狠摔在床上,屁股都给我摔疼了。不过我喜欢,这般才叫男子气概。” 种妙蕴感到有些恐惧,动辄把女子扛着走,怎么听都像匪徒行为,自己又不会武艺。今后若是惹怒了他,自己怕要被打得半死。 折艳绣说:“我刚才去见大娘子了,她也是个好相处的。就是家里长辈让我小心伺候,跟大娘子说话时战战兢兢,聊得久了便愈发不爽利。” 种妙蕴说道:“大娘子乃江西张氏女,名门闺秀,自有涵养。” “那你得送她礼物,”折艳绣分享自己的成功经验,“我送了她一套贵重衣服,她喜欢得很呢,说话都更亲热了。” 种妙蕴却为张锦屏辩解:“江西张氏家财万贯,自不会因财货而喜怒于人,她看重的是你那一番心意。我也有给大娘子带礼物,却非什么贵物,只是一副今人字画而已。” “字画有什么好送的?”折艳绣嘀咕道。 种妙蕴感觉跟这位交流好困难,许多时候完全对牛弹琴,偏偏折艳绣性格爽直又不惹人讨厌。她们是一起嫁来的将门之女,天生就更亲近,以后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呢。 折艳绣问道:“妹妹喜欢玩什么?一起踢球吧,我蹴鞠可厉害了。” “天气炎热,踢球要出一身汗,不如打双陆耍子。”种妙蕴也想玩游戏打发时间。 两女便进屋下双陆棋,种妙蕴一边下棋,一边打听昨夜细节。 说着说着,折艳绣又开始讲黄色,听得种妙蕴脸色羞红,这两位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朱铭从折艳绣院里出来,先是去巡视军营,跟自己的亲兵拉家常。 回到大元帅府,白胜立即拿来一份军报。 汉阳发来的消息,钟相的一支水军,在长江更下游巡逻,遭到官兵水师的突袭,钟相的水军损失好几艘战船。 朱铭仔细思索,认为这出自权邦彦之手。 权邦彦是太学毕业生,赐进士及第,做过太学博士、国子司业。还奉命出使过辽国,后来外放知州,又召回朝堂做郎官,因得罪王黼再次贬为知州。 王黼罢相之后,权邦彦被举荐为江西转运使,抵达江西才三个多月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建立江西水师,而且还主动发起偷袭,让钟相损失好几艘战船。 大宋果然人才济济啊,只是很少能用对地方而已。 权邦彦后来是赵构的兵部尚书,力主抗金收复失地,劝谏赵构不要沉迷享受,还建议取消经制钱让百姓休养生息。 他的各种建议,赵构全部……不予采纳! 偏偏赵构又明白权邦彦是对的,一直让权邦彦兼做侍读近臣,如此矛盾的做法让人很费解。 我是皇帝,我知道你是个人才,我也认同你的方略,可惜这些我都做不到。为了体现我爱惜人才,我决定提拔重用你,但你说的话我还是不听。 有权邦彦主政江西,恐怕钟相很难打进去,想要扩张地盘只能往南了。 钟相如果继续头铁,极有可能在进攻江西时,再次被碰得一个头破血流。 宗泽、张叔夜、权邦彦……类似的大臣还不少,危难时候总有人站出来力挽狂难,就看宋朝皇帝接下来怎么任用了。 (本章完) 0428【颜值控】 汉阳那边,还送来一些资料,是李邦彦暗中派人转交的。 除了户部、工部的档案外,还有各地市舶司的公文,全是关于河船和海船的情况,这是朱铭主动向李邦彦索要的。 宋代船只的排水量,以斛、石和料为单位,最初都是用能装多少米来统计。船只的装载能力,被称为“船力胜”。 但具体计算大小的时候,又跟实际装载力有出入。 长船和短船不一样,阔船和窄船不一样,深船和窄船也不一样。说一艘船有多大,计算极为复杂,必须综合船力胜(装载能力)、船身长、船面宽、船深(舷侧高度)和桅高来表达。 朱铭今后也可以采用吨位,只计算船力胜即可。 市舶司资料显示,北宋最大的船叫海舶,足足有五千料,除了装载货物,还能载船员五六百人。海上还有专门的客舟,船身长约四十米、船面宽约八米,仅水手和篙师就有六十人,靠在沿海州县运送旅客赚钱。 再看河湖船只资料,朱铭才发现义军很幸运。 内河是有两千料、一千料、八百料大船的,朱勔似乎舍不得用来改造成战船,进攻金州、夔门的朝廷水军,其战船最大者才五百料。当然,也有可能是三峡、汉江的某些河道太窄太浅,把两千料大船送来打仗极可能触礁或搁浅。 至少在瞿塘峡,两千料大船肯定过不去。 内河还有万斛舟,分为二万石和一万二千石两种型号。二万石的万斛舟,换算过来就是载重1200吨,基本只在长江中下游跑商运,这玩意儿进了运河非常容易搁浅。 朱铭把英宣叫来,拿出这些资料问:“你见过哪些船?” 英宣是识字的,而且文化水平不低。他震惊于这些资料的全面,心想元帅不愧是做过大官的,仔细看了之后说:“江船、漕船、粮船、湖船、盐船、梭板船、万斛舟、铁壁桦嘴船,只亲眼见过这些。其他的船型,有一两种听过但没见过。” 连英宣都没见过车船的前身楼船,看来钟相暂无打造车船的能力。 这种杨幺和南宋的顶级战船,是杨幺战胜官兵水师之后,俘获官方造船师才拥有的。 英宣纠结了很久,终于向朱铭终于透露消息:“鄂州有造船厂,那里的船匠会打造鄂州战船。最大的鄂州战船,又窄又长,速度奇快,可载2500石,能容纳船员和水兵数百人。” 朱铭问道:“官府和钟相的水军,怎没使用过这种鄂州战船?” 英宣解释说:“鄂州战船,已经数十年没造过,鄂州造船厂近些年只造漕船、粮船和商船。但战船图纸一直保存着还有几个老船匠能造。我攻占鄂州的时候,俘获了许多船匠,当即让他们打造战船。这种鄂州战船,可能明年就能打造出几艘。” 如果钟相拥有几艘鄂州战船,恐怕能够彻底控制长江。 朱铭说道:“汉阳也有造船厂,你去组织工匠,打造这种鄂州战船。” 英宣说道:“我只记得大致船型,又没有图纸。这种鄂州战船,只有鄂州船匠能造。” “你能够搞来图纸吗?”朱铭问道。 英宣不愿跟旧主作战,但又必须帮新主做事。 朱铭早就已经答应他,不让他跟钟相的军队直接作战。如此宽宏大量,英宣是很感激的,但如今帮朱铭造战船,肯定是为了对付钟相啊。 朱铭笑道:“跟钟相作战,我连川内军队都没调来。大胜之后与钟相讲和,除了忌惮他的水军之外,更大的原因是没把钟相放在眼里。我的志向是夺取天下、再造乾坤,伱现在去打造战船这些战船最终是要开到江南的!” 英宣只能回答:“鄂州造船厂那边,有我一些旧部,或许可以暗中把图纸搞来。” “此事就拜托了。”朱铭不容拒绝。 英宣拱手领命,带着差事前往汉阳。 朱铭继续看市舶司资料,居然有许多海外记录,描述海外国家和港口。通过那些描述,中国商人明显去过非洲,而不是全靠阿拉伯商人跟非洲进行贸易往来。 这从后世的考古出土也能佐证,非洲东海岸挖出的中国钱币,唐代和明代都只有个位数,清代钱币刚好出土十枚,宋代钱币则足足两百多枚。 今后攻略东南,必须快速占领市舶司,获取更多的人才和资料,李邦彦派人送来的只是大略文件。 朱铭中午吃了工作餐,李彦仙和阎平联袂而至,他们是来辞行的,即将前往荆门加入骑兵部队。 李彦仙的差事,是传授骑兵近战武艺。 陈子翼麾下的将士,大部分是投降过来的河北骑兵。宋朝骑兵早就只练骑射近战之法完全疏忽,陈子翼和部下全靠自己摸索。 而李彦仙,却是擅长骑马近战,并从西夏人那里学来诸多招式,他去给骑兵们做教头正好合适。 不仅陈子翼麾下骑兵要练,邓春的三千轻骑也要练! “大元帅且放心,俺保证把骑兵练好!”李彦仙抱拳说。 朱铭叮嘱道:“你只传授近战之法,骑射和阵战也能给出建议,但不能越俎代庖,落了邓、陈两位将领的面子。” 李彦仙笑道:“元帅多虑了,俺也晓得自己嘴臭,可对有本事的人,还是极为尊重的。” 朱铭摇头说:“还是应该说话含蓄点。邓春性格内向谦虚,你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跟你计较。但陈子翼此人,其实颇为自负,还比较好面子。如果当场指出他的错漏,他多半也会接受,但心里难免不痛快。长久这样相处,你们二人必生嫌隙。有什么建议,不要当着士卒的面说,可以私下跟陈子翼交流。” “俺知道了。”李彦仙记在心里,他只是喜欢直来直往,并非不会说话的傻子。 正相反,李彦仙是极懂人心的,危难时刻能发动群众,让全城百姓与他一起赴死杀敌。 朱铭微笑道:“去吧。” 二人领命离开。 自从韩世忠打下枝江,朱铭再次扩军六千人,把韩世忠、何蓟麾下的民兵转为正兵。 粮草紧张还扩军,当然是为了对付金人。 李彦仙走后不久,白崇武又进来报告:“今天签收了六百副扎甲、二百副锁甲、一千把腰刀、三千支枪头,已经发往各部列装。” “好!”朱铭表示满意。 全川有设置了七大军械所,每个军械所下面,又掌管好几个兵甲坊。 如今正在全速运转当中,并且尽量标准化,把各个流程分拆,进行原始的流水线作业。相比传统的兵甲制造,这种做法有可能造成责任人不清晰,因此每件兵甲的各个流程,都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做质检。 出了问题,责任在质检人身上! 朱铭麾下的部队,大部分兵甲都是缴获的,或者是临时凑数的。特别是无数纸甲,那玩意儿打几仗就报废了,必须逐渐换装为优质兵甲。 今后跟金人作战,正兵的披甲率,必须达到百分之百。 淘汰下来的装备,也会让巡检兵和铺兵换上,甚至是交给一部分民夫。 今天的公务不多,朱铭处理完毕,半下午就溜达着回家。 他径直来到种妙蕴的院中,发现折艳绣也在,顿时笑道:“你们两个倒是交情好。” “夫君万福!”二女连忙行礼。 折艳绣问候一声,便解释说:“我跟种妹妹打双陆,总是赢不了她,夫君快来帮忙。” 说完,拉着朱铭就往屋里走。 种妙蕴见状颇为惊讶,因为折艳绣太冒失了,而朱铭居然也顺着她,并未表现出丝毫不快。 这位夫君,似乎脾气很好的样子,不像折艳绣说的那般暴躁蛮横。 朱铭与种妙蕴隔着棋盘对坐,折艳绣站在朱铭身后,甚至趴在朱铭肩头上,就这样看着他们下棋。 双陆这种棋盘游戏,已经从中国传到全世界,而且变更出不同版本,宋人所著的《谱双》,就记载了北双陆、广州双陆、南皮双陆、日本双陆、大食双陆、真纳双陆等诸多玩法。后来甚至还有欧洲双陆,是从埃及二次传播过去的。 他们现在玩的是北双陆,一共六颗骰子,黑白双方各十五枚棋子。 如果无法作弊,这玩意儿技巧和运气各占一半。 “夫人先请。”朱铭说道。 “妾身失礼了。”种妙蕴拿起骰盅摇晃。 她一边下棋,一边观察,注意力反而不在棋盘上。 刚来襄阳那天,就远远见过朱铭。但此刻近距离观察,又是全新感受,种妙蕴越看越觉得满意。 那天只领略到朱铭的威严,今日却发现长得极为英俊,而且举手投足都有从容气度。 还有,嗯……儒雅。 “种妹妹,你走错了,”折艳绣突然说,“你跟我下棋,便那般厉害。跟夫君下棋,却故意乱走,难道是故意讨好夫君?” 种妙蕴回过神来脸红道:“可否悔棋?” 朱铭笑道:“悔吧,下不为例。” 种妙蕴拿着棋子,眼睛却看着朱铭,心想:夫君笑起来也挺好看。 这位种家女,貌似是个颜控。 (本章完) 0429【月饼的故事】 秋风送爽,明月高悬。 朱铭踱步走进院子里,只见种妙蕴站在廊下,旁边还有侍女捧着纸笔。 “昨晚唱武戏,今晚又唱文戏?”朱铭觉得很有意思。 种妙蕴欠身行礼,微笑道:“折姐姐说,相公一锏击落其长枪,方得穿廊进屋。今夜何不改作诗文,如此显得相公文武双全,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朱铭对韵书已经有所研究,真让他写诗作词,就算不抄也能堆砌出一首。 当然,能抄还是要抄,可以不费脑子。 种妙蕴指着天上月亮:“明日便是中秋佳节,相公不妨填一曲《折桂令》,且词令须得跟中秋或明月有关。” 不待朱铭说话,侍女已捧着纸笔过来,另一个侍女提着灯笼照明。 朱铭提笔,撇了撇墨:“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种妙蕴看到这里,已经露出欣喜表情,等着看后面写什么。 前面几句都在写景,接下来就该写情了,如同画好龙形将点龙睛。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种妙蕴看得莞尔一笑,因为那句“老子”,并非道家祖师老子,而是俗语当中的自称老子。 够粗鄙世俗,但也显得狂放不羁。 老子在月下高歌,只想问问嫦娥,中秋良夜心情不好,除了喝酒还能干啥鸟事儿? “这是相公旧作?”种妙蕴好奇问道。 朱铭胡诌道:“起兵之前写的,那年中秋颇为苦闷,喝了一顿酒便想通了。” 种妙蕴问道:“想通了要举兵起事吗?” “不错,”朱铭还在给自己涂脂抹粉,“中秋佳节,羁居桂州,万事皆不由己,因此苦闷烦躁。陪嫦娥吃了一顿酒便什么都想通了,既然昏君不仁,我就取而代之。” 造反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以前,种妙蕴是极为反感的。 但眼前之人已是自己丈夫,而且长得还怪好看,如今又有一首好词,她瞬间就能理解朱铭的郁闷和难处。 种妙蕴道:“着实是一首好词,但格律有些不对。” “既然要再造乾坤,格律变上一变又何妨?”朱铭撒谎越来越顺畅。 格律当然变了,种妙蕴让写词令,而朱铭抄的却是元曲。 《折桂令》从词牌演变为曲牌,出现很多种变化,这只是其中一种,连字数都加了两个。元曲当中,甚至还有增加几十个字的百字折桂令。 种妙蕴说道:“可惜奴不会谱曲,否则定要为此谱一首新曲。” “用不着谱新的,稍微做做改变即可,”朱铭说道,“明日你拿去给李师师,她肯定能应手改出合适之曲。” “谨遵相公之命,”种妙蕴突然变得文绉绉屈身说道,“夫君已过关,请进屋里歇息。” 这位少女就有情趣得多,在屋内准备了美酒,还有一些下酒零食。 她让朱铭坐下,牵着袖子斟酒说:“今夜相公不必跟嫦娥对饮,想喝多少都有奴陪着。” “那样极好,嫦娥是哑巴,住在蟾宫里也不跟我说话。”朱铭说着趣话。 种妙蕴不知是笑点很低,还是刻意逢迎,被逗得捂嘴窃笑。 当朱铭举杯时,她又连忙端起酒盏,跟丈夫碰杯对饮一口。 聊着聊着,两人又行酒令,最后说道:“奴曾听过几日豫章先生讲学,他在洛阳舌战群儒,为夫君的学问辩解。洛阳那些儒生,都辨不过他,后来有人报官,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是京西北路提学使下令放的人。” 豫章先生,就是陈渊的师弟罗从彦,也是朱熹的父亲以及老师的老师。 程朱理学的发展,罗从彦属于承上启下的人物。 其学术思想,早期极具攻击性,基于现实而进行思考,既骂王安石改革祸乱天下,又暗讽宋徽宗昏庸无道。后来经历了靖康国耻,再被赵构恶心得不行,其晚年思想变得与民隔绝、内省修身、无比冷漠。 说得更直白些,年轻时觉得国家还能救,思考现实问题而欲振兴社稷。晚年已经意兴阑珊,破罐子破摔,不求改变世界,只求坚守自己的内心和道德。 朱铭问道:“豫章先生怎会去洛阳?” 种妙蕴说:“他十多年前,曾变卖田产到洛阳求学。前两年学问大成,回洛阳拜谢伊川先生的后人。当时夫君正编管桂州,豫章先生听到有人痛斥夫君的学问,便当众跟对方辩论起来,甚至跟伊川先生的后人辩论。第一次辩论,众人都不服气,又约了日期再开辨会。豫章先生一个人,把数十儒生全部辨倒,然后他就被官府抓了。” “哈哈哈哈,”朱铭感觉很有趣,“今后若是有机会,倒想亲自见见那位豫章先生。” 见个鬼啊罗从彦听说朱铭造反,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弯,现在天天痛斥朱铭是乱臣贼子。 种妙蕴忍不住问道:“相公真要坐那天下吗?奴知道问得很蠢,但为何当初不学舒王变法呢?祖父说,以相公之才能,他日必能宰执天下。造反成功自是随心所欲,万一失败则万事皆休。” “大宋已积弊难返,管仲复生也救不了。”朱铭说道。 种妙蕴颇为担忧,她虽读过史书,但还是觉得丈夫的地盘太小,跟整个大宋比起来很难最终胜利。 不过嫁夫随夫,肯定盼着朱铭成功。 喝得酒酣耳热,种妙蕴脸色酡红,无意间瞥到床榻,瞬间就脸红到耳根子,提醒说:“时辰不早了,夫君且休息吧。” 朱铭让侍女退下,拉着种妙蕴去睡觉。 种妙蕴却低声说:“夫君把折姐姐抱起来扔床上,奴也想试试。” 朱铭愕然,哭笑不得,实在没看出来,这位姑娘还是个闷骚啊。 看着她怯弱的样子,朱铭拦腰抄起,恶狠狠说:“我现在是山贼,你是我抓来的压寨夫人!” 种妙蕴立即恐惧求饶:“不要,奴要回家,求求大王放奴家回去……” 这戏精变得吧? 反应也太快速了点。 “晚了,便是你祖父带兵来打山寨,俺也绝对不会放伱回去!”朱铭龇牙咧嘴,表演痕迹太重,明显不是个好演员。 种妙蕴却演技绝佳,居然哭腔含泪:“奴的家里有钱,能不能用钱赎人?” “俺不劫财,今天只劫色!” 朱铭把她扔到床榻上,双手曲爪如野兽,发出嗷嗷嗷的叫声。 “好可怕呀……噗嗤!”种妙蕴被嗷嗷声逗得笑场了。 翌日中秋全军发月饼。 朱铭本想给士卒们吃豆沙馅的,但糖类太贵,如今财政还很窘迫。那就随便整点坚果做馅,川南那边没有足够的麦子,用糯米也能勉强充数当月饼。 荆门南部,军营。 这里的驻军最多,士卒和家属一起开垦,还跟很多流民混居。 至于沿江城市,每城驻军一千,而且三个月轮换五百人。 “都来领月饼了!”韩世忠作为将领,不打仗的时候经常咋咋呼呼开玩笑。 月饼是各军厨师自己做的,而且方法各异,有用蒸的,有用烙的,反正做成圆形即可。 北宋的部分富贵家庭,已有中秋吃饼的习俗,但距离传到普通家庭还远得很,直至南宋才把赏月跟吃饼联系起来。 韩世忠对排队领月饼的士兵说:“大元帅放话了,这月饼就是中秋吃的,饼子是圆的,家人也团团圆圆。以前只大户人家才吃这个,你们听都没听说过。咱们当兵的,一边吃饼,一边赏月,今后卖命打仗,让天下百姓都能团团圆圆!” 士兵都兴高采烈,因为每人能领四个,寓意四季如意,不但自己有份,还能拿回去分给家人。 没有让士兵们留下,都惦记着回家呢。 反正各处军营,离家都很近,明天回来一起赏月也行。 韩世忠对自己的副将种彦崇说:“种家军发月饼不?” 种彦崇说道:“中秋只是放假,哪有恁多粮食发月饼?” “这里却要发的,粮食再紧缺也要发,”韩世忠不知道在兴奋什么,“你出身在将门,不晓得小卒心里在想甚。别看只是每人四个饼子,士卒心里却畅快得很,知道大元帅挂念着他们。说不定为了一口月饼,就有人记得恩情在战场上舍命。” 种彦崇表示怀疑:“没那么邪乎吧?” 韩世忠笑道:“所以你们这些将门子弟,根本不明白军心在何处。大元帅却是知道的,军心无处不在,只要平时对士卒好,上了战场士卒就会舍生忘死。” 种彦崇看着士兵欢天喜地领月饼,比平时领口粮要高兴得多,当即不再言语,而是若有所思, “吃月饼啦!” 住在军营附近的士兵,抱着饼子快步回家,还没进门就喊:“快出来吃月饼,这个是富户才吃的。大元帅想着咱呢,特地让厨子做饼,当兵的也能跟富人一起享受。” 隔壁的流民听说这话,都羡慕得不行。 月饼就连上层都没传开,底层流民更没听说过。但既然是富户吃的,肯定就是好东西。 有些带着孩子逃荒的流民,更是被孩童闹着要吃饼,只能去当兵的家里看看,月饼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后回到家里,用今年新收的豆子,给自家孩子做豆饼吃。 四川、汉中、襄阳、南阳……从此有了中秋阖家吃月饼的习惯,便是小民也要在这天烙点圆形饼子。 (本章完) 0430【你是我爹,我是你公】 朱铭收了许多中秋礼物,虽然他已经在大元帅府门口,贴了告示让官员和百姓不得送礼,但还是拦不住官民们的热情。 不怎么贵重的,朱铭自己留下。 稍微值点钱的,全都扔给公库做军资,相当于送礼者在捐赠军费。 消息传出,人人称赞,跟东京那个皇帝比起来,朱大元帅实在是一心为公啊! 宋徽宗被迫停了花石纲,但又整出个新玩意儿来。 蔡京、蔡條父子创立宣和库式贡司,搜罗全国各地库藏运到京城。上到金银财宝,下到蔬菜瓜果,通通都给皇帝送过来。 这其实跟蔡京没太大关系,是蔡條和蔡鞗兄弟俩搞出来的,无非是为了更加积极的邀宠。 蔡京年迈,目不能视,根本不知自己两个儿子,这半年来有多少骚操作。 现在是蔡條具体控制朝堂,蔡鞗在蔡京身边签发公文。 蔡條的大舅子韩梠,本来只是个恩荫官,并无多少实权可言,直接被提拔为户部侍郎。 韩梠身在户部,却干着吏部的活计。看谁不顺眼,就跟蔡條秘密商议,然后让言官弹劾,将那些不听话的大臣贬出朝堂。 蔡條每次上朝,官员们皆作揖相迎,身后随时跟几十个抱着公文的堂吏。 不知道的,还以为蔡條是宰相呢。 事实上,不仅蔡條不是宰相,就连蔡京也没有真正复相。 真正的宰相,是白时中和李邦彦,前者为左相,后者为右相。 “咱们这宰相做的,仿佛蔡京父子的应声虫,”李邦彦私下对白时中说,“你却听过什么都做不得主的宰相吗?” 白时中尴尬一笑:“能做宰相便已是侥幸。” 李邦彦说道:“不除去蔡京,你我永远做不得主,只能给那蔡京父子奉行文书。” 白时中说:“也无不可。” “俺欲扳倒蔡京,你是共同进退,还是要去告密?”李邦彦问道。 白时中选择两不相帮,缩脖子说:“我给陛下献祥瑞。” “孬货!”李邦彦怒其不争。 白时中自从考中进士以来,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政绩,反而曾经因为办错事被贬。 他只擅长一样东西,进献祥瑞! 变着花样的给宋徽宗进献祥瑞,而且角度清奇,总能带给皇帝新鲜感。比如今年,东京有年轻妇人突然长胡子,立即被他当做祥瑞献上去,宋徽宗便让那妇人做了道士。 如此货色竟然能做太宰,在诸多宰相中排名第一。 李邦彦说道:“老匹夫已经目不能视了,伱还怕他作甚?你若不能同进退,那我就只能以蔡党视之。” 白时中左思右想,既害怕扳不倒蔡京引火烧身,又不甘心做了太宰还是应声虫。犹豫好半天,白时中总算豁出去了:“那便跟老匹夫斗一场!该怎么做?” 李邦彦说:“每次朝会,只要蔡條到场,群臣必排队作揖迎接,如同朝见天子一般。这岂非僭越?还有那宣和库式贡司,搜罗天下库藏进献给官家,蔡條却中饱私囊昧取财货。韩梠一个骤然提拔的户部侍郎,却以为自己是吏部尚书,提拔官员,罢黜朝臣,皆出自那韩梠之手,官家的威严何在?” “这恐怕难以说动官家。”白时中担忧道。 李邦彦嘿嘿一笑:“可以把朱勔拉过来。” “他跟蔡京穿一条裤子的。”白时中连连摇头。 李邦彦说:“官家废除花石纲,朱勔也失了用途,虽然依旧受宠,但手中大权却没了。只要向朱勔承诺,扳倒蔡京父子之后,帮助他掌管宣和库式贡司,这不就等于恢复花石纲吗?朱勔肯定答应!咱们诸多宠臣一起发难,就说蔡京父子独揽朝纲!” 白时中眼睛一亮:“对,独揽朝纲,官家很忌讳这个。” 于是乎,白时中、李邦彦、蔡攸、童贯、朱勔等宠臣,联合起来整天打小报告。 也不说蔡京父子贪污,只说那父子俩权倾朝野,对群臣生杀予夺无人能制,甚至隐隐指责蔡條似有不臣之心。 宋徽宗果然开始上心了,派心腹太监暗中打听,果然蔡條和大舅哥韩梠飞扬跋扈,甚至在等候上朝时也大摆架子。群臣拜见蔡條就如同参见皇帝。 “陛下,蔡條僭越之至,似有不臣之心,罢官已不能惩其过,应当弃市处斩方可正视听!”蔡攸怂恿皇帝杀自己亲弟弟。 宋徽宗反而来安慰:“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谋反,罢官就可以了。” 数日之后,韩梠被贬黄州,罢免蔡條侍读职务,取消蔡條的进士出身。 都这个样子了,蔡京依旧不辞职,继续赖在京城发号施令。 蔡京越是如此,宋徽宗越是厌烦,而且越想越气,因为蔡京屁用没有,已经不能帮皇帝捞钱了。 宋徽宗把童贯、蔡攸叫来,吩咐说:“你们去蔡京的宅邸,让他赶紧上疏请辞!” 二人当即大喜,结伴骑马去找蔡京。 刚出皇宫就遇到白时中,这厮一直等在那里。 问明情况之后,白时中一改往日懦弱,阴狠建议道:“不仅要蔡京写下谢事表请辞,还要让蔡京离开京城。他多留一日,便是个祸患,指不定哪天,官家又想起他来了。” “对,必须把蔡京逼离京城!”蔡攸丝毫不顾父子情分。 蔡京正赖在家里听取汇报,依旧坚持处理政务。 一个仆人进来耳语。 蔡鞗说:“这两人,恐怕来者不善。” 蔡京吩咐道:“摆酒待客吧。” 摆下酒菜招待二人,没喝两杯,蔡攸就说:“官家质问,鲁公为何还不请辞?” 蔡京居然带着哭腔说:“官家为何不容我几年?肯定是有人进献谗言啊。” 童贯冷笑:“我不知有此事。” 蔡京只能看到二人的模糊身影,朝着他们拱手,近乎哀求道:“我老朽衰弱,本该早点请辞。之所以还留在朝堂,只因尚未报答官家的恩情。此心此情,二公当是知晓的。” 站在旁边伺候的仆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哪有父亲称儿子为“公”的? 蔡攸做了父亲的“公”,愈发志得意满:“俺奉命行事,请鲁公立即写出谢事表!” 蔡鞗大怒:“六哥,你怎能对父亲如此无礼?” 蔡攸只当没听见。 童贯也一直催,等得有点不耐烦。 蔡京颤巍巍站起,让蔡鞗扶他去拿官印。这老东西把官印抱在怀里,怎也不舍得交出,童贯上前一把夺过。 童贯、蔡攸拿了官印便走,至于辞职信,他们会帮着写几封。 走到门口,童贯又退回来:“官家让你早日离京!” 蔡京假装听不见,他不愿离开京城,说不定还有起复的一天。 二人走在路上,蔡攸说:“王黼如今在礼部任职,此人也留不得。” 童贯笑道:“正好跟梁师成一并收拾!” 半月之后,他们又打小报告,说梁师成和王黼的宅子,只隔着一道围墙。 宋徽宗不相信因为他赐给王黼的宅子,跟梁师成的宅邸中间,还另外隔了一家人。 蔡攸说:“王黼早就把人逼走了,强占他人屋宅,与那梁师成做了邻居。” 宋徽宗将信将疑决定亲自去查看。 很快宋徽宗就愤怒回宫,他宠幸的太监和大臣,竟然合起伙来欺骗自己那么多年! 梁师成被罚俸反省,王黼则立即罢官,提举道观的差事也不留。 大宋朝堂,进入全新时代。 如果不算太监,只看文官职位,白时中第一、李邦彦第二、蔡攸第三、赵野第四。 但很多时候,蔡攸说话更有分量。 白时中掌握大权之后,当务之急就是为皇帝搞钱:第一,铸造大额钱币;第二,恢复免行钱。 免行钱是王安石的变法内容,跟免夫钱的性质差不多。 官府征召徭役,百姓交了免夫钱,就不用再去充当役夫。 官府向工商户摊派人工物料,工商户若是交了免行钱,就不用再行摊派。 白时中现在恢复免行钱,而且还让地方征收的款项,全部上交到中央财政。地方州县半文钱拿不到,该摊派还得摊派,工商户被搞得苦不堪言。 ……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 李师师正在唱曲,她已将《折桂令》的曲子略微调整。 “妙哉!” 一曲唱吧,朱铭带头鼓掌。 李师师笑着站起:“妾身献丑了。” “唱得极好。”朱铭赞道。 李师师说:“是相公词做得好。” 赵富金嚼着月饼说:“以前在宫里也没吃过这种饼,原来民间赏月是要吃月饼的。” 张锦屏笑道:“以前民间也不吃月饼的,自从有了苏东坡那首诗,月饼才渐渐风行起来。” 苏轼堪称“月饼之父”,他第一个将月和饼进行联系,作诗《月饼》曰: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 种妙蕴指着天上月亮:“今夜吃月饼,赏明月,不如行那飞花令。不拘格律,带月字即可。” “好主意!”张锦屏立即赞同。 “谁先来?”郑元仪虽然学问不好,但不拘格律的飞花令还能玩。 李师师说道:“自然是相公先请。” 朱铭问:“七字还是五字?” “七字最佳,”张锦屏说,“实在接不住的,也可自己作诗一句。” 朱铭说:“月行却与人相随。” 张锦屏接道:“江月何年初照人。” 郑元仪说:“今夜月明人尽望。” 李师师道:“同来望月人何在?” 飞花令有很多种玩法,最严格的一种,连诗句格律都要相同。 朱铭他们现在玩的这种,是“月”字按照顺序出现,若是位置不对就算接错了。 央视《中国诗词大会》里的所谓飞花令,根本不叫飞花令,纯粹就是在背诗而已。 赵福金、赵富金、裴嫦娥很快接住,种妙蕴也给出一句,终于轮到折艳绣。 “月……月……” 折艳绣端起酒盏,仰脖子就喝下,还把酒盏倒扣回来:“干了!你们接着玩。” “哈哈哈哈!” 众人爆笑不止,倒不是诚心让她出丑,纯粹是觉得折艳绣逗起来很好玩。 第二个中招的是赵富金,突然之间就卡了,怎也想不起来相关诗句。 “我喝就是了,”赵富金嘟着嘴,反复强调,“但我不是接不上来,只是突然忘了而已。” 赵福金轻拍妹妹的额头:“让你平时多读书,就是喜欢贪玩。” 几个女人,隐约分成四个小团伙。 张锦屏一直都跟郑元仪亲近,赵福金、赵福金自然姊妹情深,李师师经常教裴嫦娥弹琴唱曲,而种妙蕴和折艳绣则同属将门之女。 今晚趁着中秋月圆,妻妾们一起出来赏月,倒是让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些。 朱铭突然很惊讶,自己咋就八个女人了? 钟相那位大楚皇帝,把皇后算上也才九个呢。 真是耽于女色啊! (本章完) 0431【施行仁政的蔡攸】 襄阳,大元帅府会议。 朱铭拿出刚刚送来的密信,对众人说道:“金国把南京迁到了平州。” 这个消息极为重要,平州就是卢龙塞那一片,宋徽宗本来打算花钱赎回来的。金人把自己的南京,从辽阳大老远迁至平州,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边疆变都城,为了向外打啊! 王禀猜测道:“一两年之内,金人必定南下。” 张镗也说:“俺虽然没去过平州,却从史书当中得知,从卢龙到辽东,自古便运输困难。金人把南京设在那里,贵族和官员自也要大量举家搬迁。而平州又连续多年灾荒,粮食必须从辽东、辽西运输,一路上不知要损耗多少粮草。若非为了南下出兵,俺实在想不出金人为何这般做。” 王渊说道:“西军这几年连番大败,如果金人南下,恐怕是很难挡住的。” “禁军更挡不住。”王禀自己就是禁军高层。 张镗说道:“只看金人此次南下,是要占据幽云之地,还是要一路打到开封去。” 王禀说道:“幽云穷困又多灾荒,金人对那里没兴趣,否则就不会把燕京卖给宋国了。金人一旦南下,必然直指开封。现在就该敲定,我军什么时候应该出兵。” 朱铭终于开口:“不能去得太早,否则就把官兵都吸引到我们这边打仗了。也不能去得太迟,否则金兵极有可能已经撤退。须得时刻注意金人动向,等金兵逼近黄河,就是我们出兵的时候。兵分两路,东路从南阳北上,直取河南地界。西路从汉中北上,沿途占据州府。两路大军,最终会师于开封!” “如此,则天下定矣”张镗欣喜道,“大元帅有驱逐异族之功,自可趁势夺取东京,逼那昏君退位让贤。” 朱铭手下的幕府官员,根据金人改变南京的消息,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大宋君臣那边能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 大宋朝廷疯狂盘剥百姓,总算凑够50万石粮食,火速给燕京运去练兵。 这些粮食,本来该由知府调配,多少用于民,多少用于军,都是知府说了算。大部分都进了郭药师的口袋,这位降将把粮食扣了。 郭药师立即招兵买马,把常胜军扩充到五万多人,开始变得骄横跋扈起来。 所谓的骄横跋扈,就是燕山知府王安中,完全成了一个摆设。无论军政命令,悉出自郭药师之手,文官知府反而得靠边站。 另外,常胜军的前身怨军,本来就是由溃兵和流民组成的。如今扩编之后,更加鱼龙混杂,军纪甚至不如大宋官兵,整天在城内和乡下骚扰百姓,这让以王安中为首的文官根本无法施政。 王安中隔三差五上疏弹劾,将郭药师比喻为安禄山。 童贯深知情况非常棘手,叫来马扩问策:“常胜军日渐为患,如何稳定局面?” 马扩对北方的事情了若指掌,回答说:“郭药师既为辽国降将,一旦得势,肯定压制文官这在辽国稀松平常。然而,金人不敢立即南下,就是忌惮郭药师的常胜军。朝廷若是对郭药师太苛刻,此人恐怕会投金国,须得抚而用之。只是抚还不行,应当威抚并用。” “怎个威抚并用法?”童贯问道。 马扩解释说:“在陕西、河东、河北,选精锐马步军十万。择智勇兼备之将领统兵,一部驻扎燕山,监督制衡郭药师。但不能把十万兵马全调去,否则郭药师立即就会造反。剩下两部兵马,一驻广信军或中山府,一驻雄州或河间府。如此犬牙相制,既可威慑郭药师,又是在防备金人南下。” “此计大善!” 童贯立即赞许,而且给予很高的评价,但又为难道:“可咱家该上哪里去找十万精锐兵马?计策虽妙,不易施行,容我再想想。” 童贯是真的没办法了,明知郭药师骄横跋扈,随时可能叛宋投金,又知道金人多半南下。 可他手里没有可用之兵! 童贯只得跟宋徽宗禀明情况,然后亲自前往太原,安抚那边的将士,再前往燕京犒赏常胜军。 他在河北置四路总管,辛兴宗担任中山总管,王元担任真定总管,杨惟忠担任河中总管,王育担任大名总管。 然而,这四人手里无兵,得自己在当地招募。 朝廷只拨发给部分粮草,剩余粮草都需要四路总管自行解决。又运送来一些劣质兵甲,以容易损坏的纸甲为主,大量招募逃卒、流民、混混当兵。就靠这样的四路兵马,用来制衡郭药师,还要防备金兵南下。 这等于采用了马扩的计策,但因为缺粮缺兵,施行起来完全变形。 童贯在山东剿贼立下大功,如今又亲手布置北方防线,终于再度获得宋徽宗的宠信。并且兑现收复燕云即封王的承诺,当童贯从燕京回来,立即被宋徽宗册封为广阳郡王。 而蔡攸的官职,屈居白时中、李邦彦之下,宋徽宗也觉得过意不去。遂以协助收复燕云的功绩,给蔡攸加官太保、封英国公。 现在轮到蔡攸权倾朝野,他虽然不是宰相,但其党羽遍布朝堂内外。 许多蔡京、王黼遗留的官员,纷纷投靠到蔡攸门下。左丞相白时中,右丞相李邦彦,反而无法左右朝政,又变成应奉公文的橡皮图章。 “蔡攸小儿,欺我太甚!” 白时中的脾气涨了不少,已经学会摔东西了:“说好的扳倒蔡京,就让我来主政。可现在我签发的政令,都出不了东京内城,百姓皆嘲笑我为泥塑太宰!” 李邦彦叹息:“你我虽得官家宠爱,可惜根基着实太浅,省部重臣多为蔡家门生故吏,这些人肯定更愿意投靠蔡攸。” “还不如把蔡京留下呢!”白时中气愤道。 李邦彦心头愈发愤恨,脸上露出狰狞笑容。他一直都在两边下注,现在却更加倾向于朱铭。 虽然李邦彦非常明白,朱铭夺取天下之后,自己不可能身居高位,但他这样做就是觉得解气。而且时局风雨飘摇,大宋这条破船迟早倾覆,是该认认真真选一条好船了。 蔡攸在干嘛? 在做正事! 他现在掌控朝堂,第一件事,便是减免各州土贡,释放出实行仁政的意思。 接着又任用贤才,以博取声望。 比如有人举荐聂山,蔡攸也听说过此人贤明,立即从江西召回来亲自考察。 蔡攸对此人非常满意,任命聂山为云中太守。因为金人一旦南下,必定会分兵走云中,聂山做事猛烈可堪重任。 聂山十四岁中举,太学毕业获赐进士身份,做人做官都以刚猛著称。 历史上,就是他派出杀手,弄死罢官归乡的王黼。靖康年间力主抗金,却被宋钦宗派去议和,跟金人接触不成,立即前往河北调动兵马勤王,被降州守将挖出双眼残忍杀死。 在世人眼中,此时的聂山,便是造反前的朱铭,皆为正直不阿的刚猛官员。 蔡攸重用聂山再加上推行“仁政”,立即赢得内外官员赞誉。似乎他只要今后改正,好好治理国家,以前干的混账事儿全都不存在了。 可见如今的天下人,对执政者要求有多低,颇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味。 燕京、云中、中山、河北……各地都做出相应布置,显然大宋朝廷是真的害怕了。他们绝非对金人南下一无所知,而是知道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并且尽最大的可能做出防御策略。 在这件事情上,挑不出童贯和蔡攸的毛病。 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金兵攻不下沿途城池,竟然绕城而走直奔东京,完全不怕粮道和归途被堵住。就跟二战时候的德军一样,东路金兵也是绕过坚城,闪电奔袭来到大宋的首都。 …… 蔡攸施“仁政”以博取名望,只能赢得天下官员一时好感。 大家都在等待下文呢,然而蔡攸没有下文,很快就让官员和士子失望透顶。 反而是金国那边,金国皇帝颁布诏书,严禁贵族和富户购买百姓做奴隶。强迫百姓为奴者,按购买价十五倍罚款;诱骗百姓为奴者,以购买价两倍罚款,并杖责一百。同时,再度调拨粮草,赈济辽东饥民。 当然,这种诏书效果不大,也不是对百姓怜悯,纯粹是为了防止豪强兼并人口。 而吃不起饭的百姓,其实愿意做奴隶,对金国皇帝的政策并不领情。 今年垦荒的第二季豆子正在收割,朱铭带着百余亲卫骑马视察各地,同时也是去视察各部驻军。 他先去一趟邓城,召见那里的魏氏家族。 襄阳城周边并无农民垦荒,整体来看是一直在发展的。 宋真宗时期,足足在襄阳屯田二十年,官府获得田赋三十万石。然后屯田就玩崩了,因为贪污太严重,只得放弃屯田让百姓自由开垦,如今的发展跟汉中府城周边差不多。 相比起唐朝,北宋襄州的人口,已经增涨了六分之一。 “见过大元帅!”魏泰拱手作揖。 朱铭亲自搀扶:“老先生有大功,不必如此拘礼。” 邓城士绅见状,都羡慕不已,这招人烦的老头儿,居然被大元帅如此厚爱。 他们还不知道,魏家曾经是朱铭的间谍站。 由张锦屏做媒,魏家的孙女,如今已嫁给陈子翼,跟大元帅府绑定得更加紧密。 魏泰微笑道:“大元帅请。” (本章完) 0432【发明和教育】 邓城县令叫蒲尚,来自洋州,运用杠杆原理发明园林剪。 朱铭把他推荐给宋徽宗,这位老兄被留在艮岳,在一群园丁当中做管事,属于没有品阶的官员(不是吏员)。 做得不开心,便辞职不干了。 朱家父子起兵之后,蒲尚犹豫了两三个月,直至朱铭带兵去打蜀中,他才跑到朱国祥那里求官。 蒲尚跟着朱铭和魏泰进城,边走边介绍:“邓城县只在最西北边,有三个垦荒村落,约安置一千二百个流民。今年风调雨顺,第二季豆子正在收割。在下亲往垦荒村看过,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已经不用官府再借粮充饥。” 朱铭点头说:“邓城县的垦荒村,我到襄阳之前,就四处探访过了,你做得着实没什么遗漏。” 得到大元帅的夸奖,蒲尚非常高兴,又说道:“邓城虽属望县,但特产只有精品黄米。县内又种水稻、麦子和桑麻,桑麻种得尤其多,在下欲造一种水转大纺车,利用汉江水力来纺麻。可为大元帅的军队,大量且快速的提供麻布。” 既是纺车,自然只能纺纱,织成麻布还得靠人工。 朱铭赞许道:“我记得你发明过园林剪,洋州的桑剪和茶剪,便是根据你那剪刀改的,如今已在四川各州县传开。若是再造出水力纺车,必能造福于万民,道用之学便得小成。到时候,至少官升一级!” “大元帅竟还记得俺的剪刀,”蒲尚欣喜道,“那只是小物件,比水转大纺车简单多了。” 朱铭问道:“我记得当时许多士子来大明村拜访,还有个发明旱罗盘的叫……” “叫杨昌言,”蒲尚说道,“他带着自己的罗盘,奉昏君之命随船出海寻仙去了。改进馏器做花露(香水)的文正同,却没有回汉中做官,去了洛阳开设花露作坊。” 跟在后面的石元公,立即上前耳语:“文正同的花露坊,是洛阳联络站,负责衔接东京和关中的细作活动。” 朱铭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石元公现在已经摆正态度,他明白自己能力欠缺,干脆认认真真搞谍报,不再去掺和别的事情。 蒲尚继续说:“当初结伴到大明村拜访的士子,还有一人名叫容逊。他如今在做比阳(泌阳)县令,辖区内接收了六千多流民。在引导流民垦荒时,容县令把踏犁从直柄改为曲柄,获得经略相公的大力赞赏,勒令以后造两种踏犁来垦荒,地方官员根据实情自行选择。” 踏犁是广西少数民族的农具,在北宋中期引进到中原用于山区或耕牛不足的地区。 效率只有耕牛的几分之一,但特别适合在山区犁地,以及杂石较多的土地开荒。 “曲柄耕地更快吗?”朱铭记得大明村开荒,用的就是直柄踏犁,自家老爹咋就没改为曲柄? 蒲尚解释说:“两者各有优劣。直柄踏犁,刺土时更省力,容易翻开坚硬泥土。不但可以犁地和开荒,还能用来挖掘葛根、山药等物。但翻土的时候,弯腰幅度大,耕作久了腰酸背痛。而曲柄踏犁刚好相反,刺土时更困难,不易翻开坚硬泥土。但弯腰幅度较小,耕作者没那么累,如果长久大量开荒,速度反而比直柄更快。” 朱铭听明白了,大明村全是山区且硬土较多,垦荒面积又不怎么大,所以朱院长才使用直柄踏犁。 而南襄盆地这边,土地没那么硬,还须大面积开荒,采用曲柄踏犁更适合。 当然,如果耕牛足够的话,什么柄的踏犁都用不着,使用耕牛开荒才是最快的。(山区除外)。 比阳县令容逊发明曲柄踏犁,可以大大提升开荒速度,目前已被朱国祥连升两级。但依旧在做比阳县令,只是品级提升了,等有更高级的官缺再调任。 魏泰在旁边说:“邓城县的踏犁,蒲县令已让工匠改为曲柄。我亲眼去见了,对农民有好处,劳作久了也不会累出腰病。” 朱铭突然问道:“明年初要恢复襄阳府学,不知老先生可愿前往坐镇?” “教伱的那些东西?”魏泰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开口反问。 朱铭笑道:“我的学问,老先生若是认可,自然可以亲授。若是不认可,让别的学究授课便是。” “容老朽想想。”魏泰说道。 魏泰毕竟是跟王安石兄弟、曾布兄弟、米芾等人来往的老一辈,他去襄阳府学做校长就算啥都不干也足够了。 自从朱家父子起兵以来,地盘内部的官方学校就废了。 既没有科举,又不能升学,哪个学生还愿意留下来读书?而且,校长和老师都是大宋官员,能跑的早就已经逃之夭夭。 父子俩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办学反而是最不着急的。 主要还是没想到,到底该怎样办理官学。 王安石和蔡京的三舍法,已经跟现代升学制度非常近似。但财政开支太大了,除了外舍生得出钱,其他学生全部免费,还特么要提供伙食。 就算要这样搞,也只能小规模搞,明清两代便是如此。 可小规模搞起来,等于失去其意义,成为一种彰显文教的象征。 父子俩讨论的结果,竟然跟蔡京罢相前的最终改革一模一样! 即消减官学规模,保留升学制度,官学生可以参加科举。太学毕业生,能够获赐进士出身,但要减少每年的毕业名额——正常情况,每年太学毕业十到十五人,必须减少到十人以下。 同时,小学、县学不再费用全免,用自费生的学费来养官费生。 蔡京在改革后期也是这么做的,外舍生全都得交学费,而且人数比例超过70%。一旦升到内舍,立即学费和住宿费全免。至于更高级的上舍生,占比大约为5%。 这是一种畸形的升学制度,就拿小学举例,一共有五个年级。一二年级需要交学费,占比70%;三四五年级不交学费,占比30%。不说毕业了,升年级都困难,大部分属于留级生。 而从小学升入县学、州学、太学,每次升学不光要比成绩,还要比学生家里的人脉关系。 漏洞太多,父子俩需要补齐。 首先是严格升级升学考试,减少作弊现象和裙带关系。蔡京也是这样做的,但他根本做不到,因为他的党羽,带头破坏他的规矩。太学的徇私舞弊现象,甚至一度惊动宋徽宗,一口气贬了五个蔡党核心成员。 其次是通过正常科举,给那些无法毕业的官学生一条出路。蔡京同样这么做了,刚开始改革就被罢相。 朱家父子跟蔡京不同的是,偏远州县的官方学校,他们也会予以保留,只不过学生人数更少而已。蔡京为了省经费却是一刀切,对偏远州县不管不顾,直接将那些学校废除。 那么,每年只能毕业几人,并获得进士身份的太学,以及其配套的小学、县学和州学,办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是为了掌控教育方向,发放标准的各科教材。 同时,皇帝和州县官员,通过官方学校,可以控制引导舆论风气。 一旦占领新的领土,立即可以调派师资力量,前往那些蛮夷之地进行教化。 父子俩还决定搞一种太学肄业生,即无法毕业的太学生内舍上等及以上学生,可以申请肄业,并派往地方做老师。一边做老师,一边还能继续考科举。 为了不影响教学,老师在教职所在地参加考试,由一省主官亲自监考。并且,每个府每届科举,只有一个老师的举人名额。 科举制度,会采用明清两朝的形式,但待遇则跟宋朝一样。 即举人没有特殊优待但不必重复再考。 这势必会造成应考举人越来越多,因此父子俩又予以修改,连续三届考不上进士的举人,必须重新回去从举人考起。这等于逼着举人放弃科举,三届考不过,九年就过去了,再加上他们之前考举人的时间,极有可能已经超过四十岁。 同样的,秀才连续三届考不上举人,须得回炉重造去考秀才。 举人和秀才,虽然没有优待,但这个身份就已能获得社会地位。 朱铭来到县衙,跟县令和魏泰单独讲解新规则。 “今后会设置行省,”朱铭说道,“一个府考出来的是秀才,秀才身份可以保留九年。一个省考出来的是举人,举人身份同样可以保留九年。” 魏泰惊讶道:“新朝的秀才,岂非比大宋的举人还难考?” “那倒不至于。”朱铭微笑点头。 大宋的举人,是一个州或者一个府考出来的。 宋代不论州府,都比明清的府规模偏小。与此同时,宋代州府的举人名额,也比明清的秀才更少。 因此,两宋时期的举人,考取难度高于明清秀才,又远远低于明清举人。 “为何如此改革?”魏泰问道。 朱铭说道:“大宋动辄上万举人进京,靡费钱财,耽误时间,对朝廷和士子都没好处。改革之后,举人名额大减,每次顶多四五千人进京赶考。” “也对,”魏泰点头说,“举人能保留九年身份,虽然额度变少了,却也让考上的士子,连续三届不用再重考。” 朱铭又说:“老先生若愿去襄阳府学做一年教谕,熟悉新的考试内容之后,就能前往汉中主持议礼厅。” “议礼厅?”魏泰动了心思。 朱铭说道:“就是礼部,三年后负责组织考试。” 这是直接做礼部尚书啊,魏泰再怎么视功名如粪土,也被如此职位搞得呼吸急促。 这老头儿连忙平复情绪,却依旧心神激荡,起身作揖道:“明公如此赏识,老朽敢不从命?” 朱国祥让朱铭来请人,是把礼部也扔给儿子。 (上一章没说清楚,已改。粮食运到燕京,是由燕山知府处理的,还会拿一些来救济百姓。但郭药师通过强硬手段,直接把粮食扣了。) (本章完) 0433【慰问百姓】 安史之乱期间,安禄山占据洛阳,随即兵分三路进军。 一路直逼关中,一路东指睢阳,一路南下南阳。 南阳保卫战,打得前后两次“人相食”,唐军靠吃人肉坚守十三个月。 不论战前还是战后,隔壁的新野都被劫掠,而且是遭到唐军和叛军的反复劫掠。 安史之乱很快结束,诞生于西汉初年的新野县,就此变成人烟稀少的新野镇,一直到元代才终于恢复县制。 大量南阳本地流民,还有来自更北边的流民,如今就被安置在新野镇周边。 九千士卒及其家属,与这些流民混居垦殖。 “童二哥,你过年回不回老家探亲?”伍长金荣凑过来问。 童二顺说:“不回去了,留在新野拾掇田产。” 金荣欣喜不已:“那队里的探亲名额,能不能让给俺?” “抓阄,”童二顺说,“俺也参与,俺若是抓到了,就把自己的名额给你。” “那顶好。”金荣稍微失望,但还是很感激。 全队十二个人,有两个年假探亲名额,童二顺抓中了也给他,这个几率还是很高的。 正是操练休息时间,两人站在校场,遥望远处的白河。 金荣说道:“要不要俺捎些东西回去?” 童二顺摇头说:“家里没人。” “家里怎会没人?”金荣好奇道。 童二顺咧嘴笑道:“俺三弟能写会算,先是跟着朱相公做事,现在已外放川东做了主簿。嘿嘿,不到二十岁的主簿。俺那老父亲和大侄子,也被三弟接去享福了。” “那可真是有前途,童二哥今后也等着享福吧!”金荣倒不是拍上司马屁,他是真的非常震惊。 不到二十岁的县主簿,只要不是短命鬼,熬资历也能熬成一方大员啊。 童二顺还有个情况没说,他弟弟是朱国祥的亲传弟子——虽然只跟着朱国祥学了一年。 “俺家三兄弟,兄长跟着大元帅剿过黑风寨,三弟如今又做了官,”童二顺炫耀式自嘲,“家里就俺最没出息,打仗到现在才做个队长。” 金荣忍不住吐槽:“二哥你这样说,俺都没脸再当兵了。” 童二顺哈哈一笑。 他确实没啥出息,大哥已经去世了,他娶了嫂嫂为妻,大明村的老人对他非常照顾。 可当初一起做村勇的,只要没有战死或残疾,最差都升到统兵五十的哨长、副哨,像童二顺这样的小队长还真没几个。 他最开始是火兵,占领洋州后扩军,终于升级为长枪手。后来好几次扩军,他依旧还是长枪手,靠着兄长的袍泽提携,才升为鸳鸯小队的队长。 童二顺已经非常努力练箭练枪了,但指挥小队变阵作战始终不行。 或许再过几年,这个金荣都会超过他。 因为金荣是伍长,而伍长必由刀盾手担任,全是基层精锐当中的精锐。 操练至傍晚,童二顺拿着兵器回家。 朱铭定下的军队规矩,如果没有战事,全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需要操练。但新野这边要忙着开荒,训练时间降为全年的二分之一。 童二顺只把妻儿接来,虽然是嫂子改嫁给他,但夫妻俩极为恩爱,已经诞下两子一女。 老婆还要照顾儿女家里又有二十多亩地,靠他的空闲时间根本种不过来。 于是又招了五个流民做佃户,这是流民的义务,既然无偿分到土地,而且还向官府借粮糊口,那就必须佃耕士兵的田产。先要种好士兵的地,才能精心伺候自己的。 “童队长!” 还没到村口,就有农户点头哈腰问候。这人也是安置垦荒的流民,虽然不是童二顺的佃户,但依旧把他视为了不得的大人物。 “是莫三啊,豆子收成顶好。”童二顺昂首挺胸,就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村里还有个营长、两个都长、一个副都和几个哨长、副哨,童二顺的军职并不算高但他跟营长的关系好啊,一起从大明村走出的老兵! 看着村外遍地金黄的大豆田,童二顺想起在大明村垦荒的日子。 大明乡的青壮当兵者众多,甚至还有一些做文官的,他们迁出去之后,整个大明乡的人口锐减大半,朱国祥只得另招无业游民或流民去充实。 童二顺在大明村的田产,全部已经给了官府,换成新野这边的荒地,并按亩给垦荒补贴。 “当家的回来啦!”妻子冯氏喜道。 “回来了。”童二顺满脸笑容,他现在确实可以当家了,不再是那个耕种几亩荒地的穷困少年。 “爹爹,爹爹!” 孩子们也纷纷跑过来,童二顺笑着将女儿抱起,放在脖子上玩骑马游戏。 翌日,童二顺没拿武器带着妻儿去收豆子。 几个佃户对他十分尊敬,在半路上碰到,纷纷弯腰问候,又把路给他让出来先走。 除了地主和佃户的不平等关系,还因为童二顺家里少人,平时不咋过问佃田,收租子的时候也很大方。不像有的士兵,收租时愣说装得太平,非要再抓一把豆子进去。 佃户们去佃田里忙活,童二顺则收他亲自耕种的庄稼。 不但妻子在收割,几岁大的娃娃,也都帮忙捡散落的豆子。 “爹爹,这有一坨狗屎!”长子兴奋大呼。 妻子冯氏立即喊道:“快摘片叶子,把狗屎包了带回家!” 童二顺嘿嘿直笑,挑着刚收的豆子回去,还要再晒一两天,才能用连枷来脱粒。 当他再次来到田间地头,却见上百人骑马而来。 朱铭现在不缺西南马,几百个亲卫火枪手,人人都有坐骑,能够快速行军,可视为骑马步兵。 但这些西南马,是轻骑兵挑剩下的,也就比驴要好一些,甚至身高都跟驴差不多。 “大元帅?” 童二顺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确实是元帅旗帜,他立即扔下镰刀,奔向道路侧方站好。 附近田地里,但凡是当兵的,全都放下农活站在道旁。 朱铭所过之处,将士们昂首挺胸,横起左臂握拳于胸口。 那些农民不知发生了啥事儿,有的愣在地里观望,有的跑过来跪地迎接。 朱铭扶起一个农民,又让其他人也站起来,和颜悦色问道:“伱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农民缩着身子回答:“俺叫周秀,老家在阳翟县。” 朱铭明知故问道:“阳翟隶属颍昌府吧都快挨着新郑了,你怎逃难到新野垦荒?” 周秀一脸凄苦,开始诉说自己的遭遇:“本来俺家也有二十几亩薄田,俺还识得几个大字。可遇到大旱收成不好,还要交田赋跟免夫钱。家里的粮食,都被官差抢了,只能全家去逃荒。先去颍昌府,又去新郑,俺爹妈都饿死了,兄长被官府征去做厢军。” “嫂子跟着兄长留在新郑,俺带着妻儿跟侄子继续逃荒,半路饿得快死,就结伙做了盗贼,又跟着一个大王造反。官兵杀来,队伍就散了,俺侄子跟小女儿也失散了。” “反正走了许多地方,全家九口人,现在只剩三口,也不晓得兄嫂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朱铭叹息道:“唉,昏君无道,贪官虐民,能活着已是不易。” 周秀说道:“托经略相公跟大元帅的福,到了新野有官府发粮,夏天的时候收豆子,官府真没派人征税,也没催着俺还粮食。这第二季豆子又要收了,今年总算熬过去。官府仁义得很,等地耕熟了,俺就把欠的粮食还了,这田赋俺也保证不拖欠。” 一个士兵笑道:“周二郎,这位便是大元帅!” 周秀一怔,激动万分,当即跪地大呼:“大元帅在上,俺谢过大元帅的活命之恩!” 附近的农民也再次跪下,之前下跪,纯粹是看朱铭很威风,肯定是一个大官。现在下跪,却是发自真心,没有朱家父子,他们很多人都要饿死。 “都快快起来,”朱铭亲自搀扶起好几个,对周秀说,“好生种地,等我杀去中原,或许你还能找到兄嫂。” 周秀连忙说:“俺一定好生种地,还把佃耕的军爷田产也种好!” 朱铭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了几句鼓励话。 周秀只觉身体都轻了几斤,大元帅居然对他如此亲切和蔼。真是个好官啊,今后肯定也是好皇帝。 朱铭继续前行,一路都跟农民拉家常,遇到士兵也会聊几句。 “大元帅,俺是二顺,”轮到童二顺的时候,这厮兴高采烈道,“老夫人办寿宴,俺还帮着抬桌子呢!” 朱铭顿时觉得亲切,问道:“大明村来的?” 童二顺说:“就是大明村,俺家去得很早。俺兄长叫童顺,跟大元帅一起剿过黑风寨。” “你说童顺,我却有印象了,他是张广道手下的兵嘛,还绕路奇袭黑风寨的后山。”朱铭立即想起来。 童二顺又高兴又沮丧:“大元帅还记得俺兄长,可惜兄长被官府害死了。县衙那些鸟吏,就该一个不剩全杀光。” 西乡县的文吏和弓手,确实杀了十几个,剩下三十多人发配做苦役。谁让他们得罪大明村的老兵,甚至是得罪朱铭本人,但有白崇武求情,参与不深的都没有追究。 朱铭一声叹息,问道:“莫说这些旧事,你现在是什么军职?” 童二顺立即低头,难以启齿道:“俺还是队长。” “好好操练,莫给你兄长丢脸!”朱铭有些无语。 “俺一定好好操练!”童二顺已经臊得脸色通红。 朱铭转身一看,发现农民都跟过来了,立即吩咐道:“让他们回去收豆子,不要耽误了农时。” 朱铭也不再继续找人问话,带着亲卫火枪手往前进发。 士卒和农民则自发跪下,目送大元帅离开。等他走得远了,才站起来互相说话,都觉得自己面子有光,居然跟大元帅近距离接触过。 这可以吹一辈子,今后到镇上买东西,也能跟那里的商户伙计吹牛。 特别是周秀这样的,跟大元帅说过话,能一直吹到临终闭眼那天。 “童队长,大元帅不摆官架子,跟咱小民说话都和善得很。经略相公也是这般吗?”众人都围着童二顺。 童二顺鼻孔朝天:“那当然,朱相公还亲自下田,教老百姓怎样种庄稼呢。” “种田也要教?”村民觉得他在说谎。 童二顺道:“真的,朱相公亲手教过的农民,那庄稼收成肯定更好。俺们洋州都在传,经略相公在海外遇到过仙人,他那种地的法子其实是仙法。你们可能没见过玉米跟红薯,等荒地耕熟了,不适合种麦子、稻子的土地,都要混种玉米红薯。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啥叫仙粮!” 大家也顾不得收豆子了,继续打听朱氏父子的八卦,童二顺把自己知道的说完,剩下便胡编乱造可劲儿吹。 在他的描述中,朱家父子跟神仙下凡没两样。 而且,很多村民还真就相信了。 (本章完) 0434【可怜夜半虚前席】 府兵制和租庸调是配套的,虽然唐朝靠着这一套,在早期能够大杀四方,但历史已经证明不能长久。 朱铭采用的是两税制,无法跟府兵制配套,所以他手下的肯定不是府兵。 但为了尽快拥有超强士气,朱铭在发放军饷的同时,尽量用土地来赏赐战功。这种做法,既能快速成军,又可节省一些军饷。 只从军饷标准来看,朱铭手下的将士,工资是比大宋禁军更低的。 在没有荒地可发的区域,还能从寺田下手。比如白祺麾下的成都驻军,便领到了昭觉寺的寺田,那全是肥沃熟地,赏赐数量肯定更少。 反而是朱铭的亲兵,拿着高工资没有土地。 三千重甲步兵、数百火枪手、数百虎蹲炮手,这就是朱铭的直属部队。目前驻扎在襄阳,朱铭已经承诺,会赏赐给他们中原沃土! 后期肯定要进行调整,提高粮饷额度,不再发放赏田。 但至少在跟金兵作战的前期,朱铭手下的战兵,全是有田产的小地主或自耕农。只要赏罚分明,这种良家子组成的部队,古今中外都拥有超强战斗力。 朱铭北上巡视了几处军营和垦荒区,便带着张广道去边界巡查。 前番江陵大战,张广道并无赫赫战功,一直负责整个东线战场,在汉阳跟钟相的东路军对峙。 张广道跟李宝一样,定位都是帅,而非普通的将。 “大小关口,都在俺们手中,”张广道站在大关口上,指着北边的宋国地界,“我军随时可以北上,官兵却不容易打进来。” 大关口古称缯关,是春秋时缯国所在,还残存着战国的楚长城。 现在已经没有关城了,只在两山之间,有一条蜿蜒小路通行,通道口有个数百平米的方台。张广道在此修筑了寨堡同时也属于商业通道,每年能够收不少的过路费。 石元公骑马跟在身后:“叶县县城内,藏着不下十个细作。其中一半,住在县衙后宅,是叶县县令的仆人。” “县令已是自己人了?”朱铭好笑道。 石元公介绍说:“那县令叫卢楚,政和二年进士。他的兄长卢榕,前两年也考中进士。其曾祖父在七十年前,从河南搬到福建做生意,但经商失败,穷困潦倒入赘永福(永泰)县陈家。后来有子孙考中进士,便改回了卢姓,如今已出了三个进士。” “三个进士,还是入赘,倒也不容易。”朱铭客观评价道。 事实上这个永福卢氏,在北宋末到南宋初,百余年间考中九个进士。从赘婿的后代,一跃成为福建望族。 石元公说:“卢楚曾跟随知默先生(陈渊)读书,跟大元帅可称同门。他之前在关中做县令,被我军俘获之后,自称是大元帅的师弟,若是悄悄将其释放,就愿意跟我军配合。俺就动用了一些财货,给李邦彦送礼,让李邦彦安排卢楚做叶县县令。” “只愿配合,不愿归降?”朱铭有了印象,石元公汇报过此事。 石元公说道:“也是个两头下注的,不肯直接投过来,但施政还算不错。宋国朝廷让汝州太守练兵防备咱们,汝州太守又让卢楚练兵。卢楚把练兵的钱粮,都用来安置流民,防止其境内的流民继续增多。如今,叶县就没有像样的官兵,倒是百姓还能勉强过日子。我军一至,叶县立降。” 朱铭说道:“汝州那位葛太守,对我们的态度可有改观?” 石元公回答:“依旧每天吟诗作对,修炼道术,悠游山水之间,尽量不收苛捐杂税,让老百姓能够得以活命。俺派细作去接触,他既不愿配合,也不下令抓捕细作。” “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不愧是名满天下之人。”朱铭也没想着所有官员都投靠自己。 汝州太守叫葛胜仲,考中过宏词科,秦桧就是考这个翻身的。 宏词科属于恩科不常设,每次最多录取五人,最少仅录取一人而已,能中这个的都是顶级文人。 而葛胜仲,号称九岁能文,十五岁通经史,十六岁中举人。 因为有着超高的文学艺术造诣,而且精通道家典籍,早年葛胜仲极受宋徽宗赏识。后来强烈批评反对花石纲,于是就被皇帝贬来贬去。一个少年得志的隽才,四十多岁了还在做知州。 如今,葛胜仲治理的汝州,紧挨着朱铭的地盘,百姓还要遭受西城所盘剥。 他已经彻底躺平,当做啥都看不到。 募兵防御朱贼,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敢耗费钱粮练兵,防不防得住朱贼且不说,他辖地内的百姓肯定更先造反。 投靠朱贼,葛胜仲也不愿意。 甚至,葛胜仲都不想得罪朱贼,石元公派去联络的细作他都不抓。 朱铭笑道:“我亲自给他写封信。” …… 汝州,州城。 葛胜仲又喝得半醉,倒骑着毛驴慢悠悠回州衙。 葛立方实在看不惯,扶着父亲下驴,责备道:“大人如此不爱惜身体万一喝醉了摔下来怎办?” “摔死了便好,”葛胜仲笑道,“这浑浊俗世,我是一眼也不愿多看。” 葛立方说:“那就趁早辞官,回家隐居修道去。” 葛胜仲摇头:“我虽在汝州尸位素餐,却好过别人来做太守,至少能给汝州百姓留一条活路。只盼着朱贼早点杀来,殉节也好,逃命也罢,早点结束这乱局吧。我只会填词修道,还喜欢喝酒享乐,是治理不好国家的。朱贼有本事,那就让他来。” “既然这般想法,父亲为何不从贼?”葛立方问。 葛胜仲说:“食君之禄,不能从贼。” 葛立方道:“朱贼在檄文里,言天下官员非食君禄,乃食民脂民膏也。” “这话说得不算错,吾等皆食民脂民膏,”葛胜仲说道,“但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些坚持,我做不出来从贼的事情。” 这父子俩,在史书里名气不大,却留下许多词作流传后世。 其实,葛胜仲是懂得治民的,而且还是个教育家。他在兖州做州学校长时,亲自编写教科书,不但让学生学习儒家经典,还要求学习律令、靖民、藩镇、富强、食货等相关知识,军事、民政、商业、律法种类繁多。 葛胜仲甚至懂得一些简单的经济学。 然而他的学问和想法,根本没法施行,总被处处掣肘。即便是受宋徽宗赏识的时候,也只整天让他填词,跟他讨论如何修道,君臣之间根本不聊如何治国。 “相公,有人求见,送了封信进来。”老仆紧张兮兮道。 葛胜仲看仆人的表情,就知道又有细作来接触。 那朱贼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你退下吧。”葛胜仲接过书信说。 父子俩结伴去书房,葛胜仲拆开信件,只读了一个抬头,就连忙去看落款,然后惊骇道:“是朱贼的亲笔信,快点燃烛火,这个必须烧掉!” 葛立方却说:“父亲别烧,孩儿想收藏朱贼的墨宝。朱贼虽然诗词不多,却都是传世之作,墨宝更是难得一见。” “你在想些什么?”葛胜仲哭笑不得。 葛立方跟父亲一样,也曾被誉为神童,十四五岁便粗通经史,而且特别喜欢朱铭的诗词和学问。 葛立方说:“就算要烧,也可看看写的什么。” 葛胜仲仔细阅读,内容很简单,并没有劝他归顺。 开头都是些敬仰的话,先肯定葛胜仲的学术造诣,又赞誉他坚决反对花石纲,再认同他对待百姓仁慈。继而,朱铭以类似学生的口吻,向葛胜仲请教治民之术。 “惭愧啊,”葛胜仲感慨道,“数万流民涌入朱贼的地盘,他都能从容安置,哪里用得着向我请教如何治民?” 葛立方接过书信阅读,赞叹说:“此真贤君风度也,朱先生德才兼备,以刚强治政著称,还占据着偌大土地,依旧能够礼贤下士,虚心问政于敌国官员。当今天子,若能及朱先生半分,国家也不至于搞成这般模样。” 葛胜仲说:“他是想收我的心!” “如此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一颗心给他又如何?”葛立方说,“父亲在天子近前做官时,天子可曾问政于父亲?” 葛胜仲摇头:“天子只谈诗词书法,只问我如何修道。” 葛立方说:“父亲满肚子学问,就忍心付之东流?朱先生的道用之学,其实跟父亲的想法差不多。父亲关注民生,早年著《富强》、《食货》、《靖民》三篇,不正是朱先生那道用学的说法吗?道用之学,必为新朝显学。父亲推崇的道理,今后能够通行于天下!” 葛胜仲有些动心了,又重新阅读这封信。 朱铭在信中的赞誉和推崇,甚至是请教,句句话都让他感到受尊重,产生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这跟面对昏君时不一样,虽然他精通文学和道术,但昏君总向他请教这些,完全不谈怎么治国,只会让葛胜仲感到无比厌恶。 葛胜仲经常自比贾谊,可怜夜半虚前席! “容我再想想。”葛胜仲也不提烧毁书信了,更不再张口闭口朱贼。 (本章完) 0435【想做事很难的】 朱铭巡视完南阳各州县,在南归途中收到葛胜仲的回信。 读罢信件,朱铭问道:“你猜他怎样回复?” 石元公拍马屁道:“既是大元帅亲笔书信、以礼相待,葛太守自然应当感激涕零、纳头便拜!” “哈哈哈哈!” 朱铭大笑不止,不禁说道:“老石啊,你却一点不老实。本事没长进多少,溜须拍马却愈发精通,今后可是要做那谄媚幸臣?” “实话实说而已,不算谄媚君上。”石元公打死不承认。 朱铭收起笑容:“我写信请教他治民之术,他还真就回信教我如何治民。可惜啊,多数言语皆老生常谈,实在没有什么新意,远不如他的词作吸引人。” 比如富国强民,葛胜仲的思想是各安其份,豪强不夺百姓之利,官府不夺豪强之利,中央不夺地方之利。 他说现在的大宋,百姓的利益被豪强侵占,豪强的利益被官府侵占,地方的利益被中央侵占。天下之利,都集于宋徽宗一人,如此层层压榨,导致从中央到地方、从豪强到小民,全都穷困潦倒难以安稳。 他认为,应该恢复元丰宪法,保证各个阶层和地方官府的合法利益。如此,天下便可大治。 在商业方面葛胜仲认为应当加强市场管理,但又要注意保护商人的利益。现在的大宋,看似严管商业,其实根本不管,只知道向商人征税。 石元公接过仔细看完,说道:“皆言之有理,大元帅为何还不满意?” 朱铭说道:“或许是初次笔谈,他那些话太过笼统,随便换个人来也能说出几分道理。我想要的,是他做官二十余年,凭治民经验而产生的具体做法。” 石元公笑道:“他如此回答,是在自比宰辅,为国制定大致方略。而元帅的要求却是把他视作一方民政官。元帅回信之时,万万不可说得太露骨,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被小觑了。” “也对,不能要求太高,也不能要求太低。”朱铭点头说。 葛胜仲的最大政绩,是续修《太常因革礼》,此书的上一任主笔是欧阳修。 这位先生学问广博,也关注民生,还通晓历史,又熟知近百年的政策和变革。让他为国制定大致方略,葛胜仲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天,但具体施政他其实并不太擅长。 因为葛胜仲的仕途起点太高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清贵官职,要么执掌国子监和太学,要么在礼部任职为朝廷编书。 具体的政务官,他只做过两年司理参军,也即担任地方法官。还贬去做了几年休宁知县,剩下便是现在的汝州知州。 朱铭在邓州逗留时,给葛胜仲回信一封,送至汝州已是隆冬时节。 …… “朱先生怎么说?”葛立方问。 葛胜仲微笑道:“你自己看吧。” 葛立方展信读罢,欣喜道:“朱先生采纳父亲之言,果然是虚怀纳谏。父亲可继续回信,多写一些自己的治国主张。” “恐怕没有机会了。”葛胜仲拿出另一封信。 这信是大文豪陈与义,从东京寄来的,说太监李彦发怒了,公然叫嚣着要将葛胜仲除名编管。 陈与义如今还名声不显,他真正扬名,还得经历靖康之耻。国家不幸诗人幸,在无尽的痛苦洗礼下,陈与义留下大量传世名作,可称南宋初年的第一词人和诗人。 正是因为葛胜仲举荐,陈与义才进京担任太学正,如今已然升为符宝郎,掌管外朝的各种印玺和信符。 葛立方说道:“索性南下,径直去投朱先生!” “再等等看吧。”葛胜仲还对皇帝抱着一丝希望。 很快,希望破灭。 几年前,因为反对花石纲,葛胜仲被贬为汝州知州。 而现在,因为反对西城所,葛胜仲被贬为湖州团练副使。 甚至陈与义都受到牵连,从掌管朝廷印玺的符宝郎,直接贬去陈留做酒税监。 看着京城送来的贬谪文书,葛胜仲摇头苦笑:“如今这朝廷,想做点事真的好难啊。我甚至都没做什么正事,只是反对西城所括田残民,便连知州也当不下去了。” “父亲还在犹豫什么?”葛立方焦急道。 葛胜仲说道:“先给朝廷写谢事表,辞去湖州团练职务,就称我要回家乡隐居。不能让那昏君知道,我父子已投了汉中,免得连累丹阳那边的族人。” 天空飘着小雪,葛胜仲带着妻儿、妾室和仆人,封了官印默默离开汝州城。 不知消息如何传出,这个整天喝酒作诗,屁事儿不管的糊涂太守,竟有近千百姓自动前来送行。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隔壁的颍昌府,已经被西城所祸害得民不聊生。 而汝州因为有葛胜仲阻挠,西城所括田速度非常缓慢,只有一部分乡村遭到盘剥。葛胜仲若是走了,汝州明年肯定苦不堪言。 “太守,求伱留下来吧!” 一位城郊的大地主,家财万贯那种,竟然亲自跪在雪水当中。 大地主肯定不会被西城所搞破产,可一旦被西城所盯上,所有跟田产相关的赋税就要全部翻倍! 一个又一个百姓跪下,而且大部分是地主,还有许多商人也在,因为他们消息最灵通,真正的小民反而不知道葛胜仲要走。 葛胜仲亲自扶起几人,叹息道:“着实惭愧得很,我来汝州主政数载,每日尸位素餐不理庶务,汝等竟还这般盛情挽留。朝廷已另有任命,此事难以回转,只求下一任知州能……罢了,各自且散去。” 汝水还未结冰,葛胜仲登船远去,留下一地哭嚎的百姓。 大地主还只是感慨哀伤,小地主真就痛哭流涕,他们极有可能被逼得家破人亡。 船行至襄城县,葛胜仲让仆人继续坐船回乡,好歹给老家的族人报个信。他自己则带着妻儿,弃船走陆路前往襄阳,从此跟着朱家父子混去了。 心里挂念百姓的官员,若敢跟那帮奸佞对着干,就是不断被贬官的下场。 被葛胜仲牵连的陈与义,也黯然离开东京,前往陈留收酒税去了。 历史上,陈与义在赵构手下做到副宰相。因为赵构不愿北伐,气得陈与义辞去副宰相职务,一直到病死都不肯再当官。 汝州的新任知州叫谢贶,后来因抗金而死,而且是主动带兵北上,跟金兵作战时牺牲的。 他再有气节,也无法阻止太监括田,否则就跟葛胜仲一个下场。 汝州明年估计又是遍地流民。 …… 朱铭已回襄阳,还不知道汝州太守换人了。 回到大元帅府,当晚睡在张锦屏房里,隔日便去找李师师,还把裴嫦娥也叫来。 李师师大喜,连忙准备酒菜,几个妻妾当中,她算最不受宠的。 裴嫦娥也很高兴,因为年龄太小,明年才满十六岁,朱铭一直没有碰她。每每黯然神伤,认为自己缺乏魅力,这辈子都只能独守空房。 朱铭却是抱着大白菜来的,刚进院子就说:“改天让厨子做了尝尝味道,这跟普通的菘菜和白菜不同,是我爹培育好几年的成果。已经可以包心了,虽然包得还不严实,但产量提高了很多,特地派人从汉中送来的。” 李师师接过两颗大白菜,就那样抱在怀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京城名妓,勉强也算才女,从良做妾之后,收到丈夫的第一份礼物居然是大白菜。 李师师窘了几秒就说:“既是老大人培植的菜蔬,定然非同寻常,想来滋味好得很。” “你吃过就知道了,有一股甘甜味,”朱铭说道,“此物可利万民,不但产量高,冬天放进地窖还能屯很久。” “姐姐,我来抱进去吧。”裴嫦娥也很有眼力劲,她不知如何讨好朱铭,只能尽量讨好李师师,否则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三人到了屋里,炭火已生了许久。 李师师屏退侍女自己亲自添炭煮酒,裴嫦娥则乖乖坐好。 朱铭过来当然有正事:“我杂戏看得不多,师师可擅长此事?” 李师师回答道:“奴以前多唱雅调,便连俚曲时调也唱得不多,杂戏还从来没有亲自演过。相公若想听杂戏,可以在家养个戏班子。” “我是想让将士们看戏,”朱铭解释道,“此次北巡,见军中并无娱乐。我又不愿给将士养营妓,便打算让他们有杂戏可看。不但可以消遣时间,还能培养军心,用杂戏来潜移默化,让士卒知道什么是忠孝仁义,让他们明白为何应该亲近善待百姓。” “此军国大事也”李师师立即收起别样心思,“奴虽未唱过杂戏,却也见得多了。相公可以请几个戏班子来,奴亲自考核他们,选两支最好的以娱军士。” 朱铭说道:“我是想问,当今是哪位先生,写出的杂剧最受底层小民追捧。不要太过高雅的,底层小民越喜欢越好。即便远在东京,我也可以把这人请来。” 李师师笑道:“相公认识此人,便是宋国右相李邦彦,整个东京就属他的杂剧,最得平民百姓的喜爱。” “呃……”朱铭瞬间无语。 (本章完) 0436【世间悲歌】 朱国祥自然不可能专程派人送大白菜,他还运来好几百船玉米。 除了成都平原,四川全是丘陵山区。 放在几百年后,有抽水机几级提水,只需建一个储水的山塘,就能在山上洼地种水稻。 而此时,莫说在山上种水稻,就连种麦子、高粱、粟米,都得想办法找水和蓄水。 今年朱国祥在全川推广玉米红薯,主要就是种在山中旱地。而且让劝农官和地方官,反复告诫百姓,特别难以灌溉的地方,以及遇到干旱天气,应该继续种植粟米,因为粟米远比玉米更抗旱。 秋天和冬天,玉米红薯大丰收。 全川大丰收! 这一年真是风调雨顺啊,不仅让朱家父子顺利度过危机,也让宋国境内的百姓喘了一口气,甚至连金国的核心地盘都已缓解粮荒。 “这些玉米,都运往垦荒区,跟那里的农民换豆子。”朱铭对李含章说。 李含章说道:“一共四百多船,分了一半去南阳府。两石玉米换一石豆子,是不是有点过于善待百姓了?” 朱铭摇头:“玉米不扛饿,价钱本来就低。豆子却是收集起来做军资,可以用来榨油、肥田、养马,伤员多吃豆子也好得快。” 在肉类蛋白不足的情况下,想保证普通士兵的体能,就必须给他们补充豆类蛋白。 特别是伤员! 新占的南襄盆地,开荒种的全是豆子,正好用玉米换来做战略物资。而且两石玉米换一石豆子,垦荒百姓也能有更多粮食,撑过明年青黄不接的月份。 还能彰显朱氏父子的仁义,提高农民对官府的信任感。 一举多得的事情。 自从随船运来大白菜剩余的半个冬天,朱铭和妻妾经常吃这玩意儿。 朱铭已经快吃吐了,妻妾们却喜欢得很。因为大白菜口感清爽,还带着几分回甘味道,在古代的冬天属于顶级蔬菜。 明年,大白菜也要在全川推广,让普通百姓在冬天也能吃新鲜菜蔬。 之前自然也有过冬品种,最常见的便是菘菜。这玩意儿跟大白菜是近亲,但产量远远不如大白菜,而且不像大白菜那样容易储存。 朱国祥在汉中府城的郊外,还给自己留了十五亩稻田,用来种植全国不同类型的水稻。 肯定不能搞三系杂交水稻,那玩意儿是通过人工手段,把偶然变成必然,凸显出杂交的优势。在农民种植的情况下,子二代不能与母本保持一致,杂交优势再次变成偶然,农民自留种的产量有多高全看运气。 以古代的科技水平,朱国祥无法大规模给农民制种。 因此他的那些水稻试验田,是走选育良种的传统路子。像康熙就亲自选育过良种,在北方某些水稻区流行后来被民间产量更高的良种取代。 事实上,自从北宋引进占城稻之后,民间也在不自觉的选育良种,如今已诞生十多种占城稻的支系。 如果官府不去干涉百姓自己选育两三百年,就会渐渐诞生两季稻,甚至是三季稻。还会出现早稻、中稻、晚稻之分,根据各地不同的情况,种植不同的水稻跟其他作物无缝衔接。 比如油菜和水稻同年交替种植,就是北宋晚期才出现的事儿。 朱国祥现在也开始搞“祥瑞”了,让地方官员进献成熟的优质稻穗。不准是什么一株二穗、一株三穗,必须是穗大、粒多、饱满、无病虫害那种,还得注明出产地、种植和收获时间。 在科学的选育之下,培育稳定良种的速度,远比民间碰运气更快。 民间如果需要一百年时间,朱院长可能几年就搞定。 …… 关于剧作家,魏泰推荐了一个小老头儿。 “老朽拜见大元帅!” 此人叫做张居厚,仁宗朝三次拜相的张士逊,正是张居厚的叔祖。 论辈分,张居厚还是陈与义的远房舅舅。 张士逊做宰相积累了大量钱财,但早就搬去东京定居。长子是个清官,次子是个宅男。特别是次子,三十年不去做官,就宅在家里练书法,被宋神宗评价为本朝草书第一。 张家祖宅在老河口,家产由张居厚的祖父继承。 张居厚的父亲是庶子,分家时没拿到多少,带着妻儿移居襄阳,买了几个店铺做生意。 也算小富之家。 张居厚的兄长做官去了,他自己死活考不上进士,留在襄阳打理家产,而且特别喜欢听戏,渐渐开始自己创作。 “老先生可有把剧作带来?”朱铭问道。 “回禀大元帅,全部带来了。”张居厚连忙捧上一摞剧本。 “且稍待。” 朱铭让这老头儿坐下等着,亲自阅读那些剧本。 只细看一个剧本,剩下的粗略翻阅。 全改编自历史故事,内容比较正经,宣扬忠孝思想,也偶有讽刺现实的。这老先生的剧本,之所以在襄阳受欢迎,除了唱段写得好,还加入大量俚语和笑料,可称得上是雅俗共赏。 “写得极好。”朱铭点评道。 张居厚一直都想求官,可惜除了创作剧本,他也没有别的本事。 估计是以为朱铭喜欢听戏,张居厚连忙说:“老朽家中养着一些优伶,大元帅若是喜欢听戏,不妨选几个到府上候用。” 宋代的杂剧,属于唐代歌舞剧和参军戏的融合。 参军戏类似古代小品,跟歌舞剧融合之后,奠定中国古代戏曲的基本形式。即有歌有舞,有唱词有念白,后世戏曲都是宋元杂剧的子孙。 朱铭问道:“可否把杂剧写得市井一些?” 张居厚说:“老朽的杂剧,已经写得很市井了,所以襄阳百姓都喜欢看。” 朱铭摇头:“我欲让将士们看戏,既为军中娱乐,又可聚拢军心。还要教导将士知道忠义,教导将士们善待百姓。你可以理解为,杂剧要展现赵宋皇室昏聩无能,天下百姓都苦不堪言。我举义旗,便是要带着军民过好日子。军民是一体的,士卒来自民间,百姓过得不好,士卒就过得不好。士卒过得不好,百姓也要受兵戈之难。这些士卒,大部分来自乡下,杂剧要写得贴近农民。” 张居厚张张嘴巴,欲言又止,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整理措辞之后,张居厚说:“大元帅,老朽从小生活在襄阳城中,即便出城也是游山玩水。对城中市井小民,老朽倒还熟悉得很,可却不知道农民与农事。骤然为农民出身的士卒写杂戏,恐怕难以下笔,写出来他们也不喜看。” 朱铭问道:“老先生今年贵庚?” 张居厚回答:“五十有二。” “身体可还健朗?”朱铭又问。 张居厚说:“还过得去,能吃能睡,能走能唱。” 朱铭说道:“那就请老先生去军中走访,采风记录士卒的生活与遭遇。先写两部杂剧,一是汉中起兵,二是流民垦荒。要体现官府无道,百姓困苦,起兵造反是顺应民意。还要体现在我父子治下,百姓生活得更好。最好还能有一些情爱,因为官府盘剥,有情人难成眷属,就是生离死别那种。” “让老朽去军营跟士卒打交道?”张居厚觉得这差事很困难。 朱铭利诱道:“我会在大元帅府,专门设一官职,掌管军中娱事。正五品!” 正五品? 张居厚明白朱铭是啥意思,只要自己把事情办好,这个职务就是他的。 “大元帅托付重任,老朽不敢推辞,必鞠躬尽瘁!”张居厚连忙起身作揖领命。 这老头儿冒着风雪坐船北上去垦荒区,不但走访军营,还去跟垦荒流民接触。 流民提供的素材最多,生离死别的故事,根本不需要张居厚编造,每家每户都被官府逼得死过人。 “你在家乡可有意中人?”张居厚问一个京西北路来的农民。 农民陷入回忆,甜蜜和痛苦交杂:“俺十四岁的时候,跟村里的杜二娘定了亲。二娘比俺岁数小些,定亲时才十一岁。定亲以后,她看着俺就脸红,还给俺秀了个荷包……” 这农民拿出荷包,已经破旧不堪:“二娘总是喊,四哥,四哥。说四哥力气真大,挑得起好重的担子。说四哥翻土麻利,种麦子比别家更快。她说四哥……呜呜呜呜……” 讲着讲着,这农民开始声音凝噎,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张居厚听得也有些感伤,等农民哭泣一阵,问道:“杜二娘怎的了?” “官府方田,说是蔡公相下的命令,”农民抹着眼泪说,“二娘家里有几亩薄田,不知咋就变成六十几亩,官府还把她家变成三等户。一年四季,不是这个税,就是那个税,六十几亩田的赋税,哪里交得起?她爹先把田产卖了,给地主家做佃户。可欠的赋税还是给不起,被官差逼得卖女儿……” “唉!”张居厚一声叹息。 农民却还在继续讲:“又过了四年,二娘回家了,一路讨饭爬回来的。她的腿被主家恶妇给打瘸了,又害了重病,主家不给买药,丢在巷子里让她赶紧走。俺已经另娶了妻,见二娘可怜,就偷偷拿吃的去看望她。老天爷保佑,二娘的病好了,她爹把她嫁给邻村的老鳏夫。那老鳏夫对二娘很好,可积攒的钱财,都用来娶妻,日子过得艰难。又遇到大旱,老鳏夫带着二娘逃荒……” “俺当时也在逃荒,半路跟二娘遇到。她大着肚子躺在路边上,瘦得跟柴禾一样,两条野狗还在啃她……就那样啃她,一只手已经啃完了,脖子也啃没了半个……俺拿起棍子去打狗……俺……俺是她的四哥……哇呜呜呜……” 农民无法继续往下说,哭得撕心裂肺。 张居厚默默坐着,等农民哭完再问。 这种故事,他近几天听了太多,整个人的三观都在重塑。 以前的张居厚,并不太关心农民,只单纯觉得他们辛苦,同时又愚昧无知。 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个鲜活有感情的人,以及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 (本章完) 0437【吴乞买的决定】 冬去春来,积雪融化。 张居厚就连春节,都是在垦荒区过的,他想知道底层百姓怎样过年。 农民却对他说,现在才叫过年,以前都是闯年关。 因为自耕农交不起重税,又或者佃户交不起租子,就必须向地主借高利贷。每年除夕将近,地主必然派人来催债,即便明知借贷人还不起,也要象征性来逼迫一下,以此提醒农民牢记债主的恩德。 杨白劳和白毛女的遭遇,真实世界并不经常发生,因为地主很少把农民往死里逼。 除非,地主盯上了农民的土地,又或者盯上了农民的女儿。这样才会疯狂催债,逼迫农民交出某种东西。 正常情况下,地主老爷还是很“厚道”的。 就在张居厚创作剧本之时,宋徽宗也颁布了一条政令:赦免两河、京西流民中的贼寇,归乡种地的流民和反贼,皆可免除一年赋税。 不得不说,蔡攸干了件人事儿。 太监李彦的西城所,也予以政策配合,反正刚刚回乡的流民也压榨不出来什么油水。给归乡流民免税一年,让他们好生种地,明年又可以盘剥了。 继而,蔡攸再次推行善政,撤销全国各地的常平司,不再让常平司搜刮百姓。 接着,恢复中枢三省的旧制度,让朝廷能够正常运转起来。 这两个操作,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如果换在十年前施行,或许蔡攸还真能取得一些效果。 然而现在实行,等于自取灭亡,只能起到反效果。 常平司是地方三大机构之一,骤然取消,那么多官员如何安置? 而且,常平司因为油水充足,官员全都是有背景的。突然把他们的衙门取消了,这些人必然争抢其他要职,将少数还能做事的官员也排挤掉。 至于被宋徽宗搞得运作失调的三省,蔡攸突然就要让三省来重新主政,那么获得权力的三省官员,第一反应就不是为朝廷做正事,而是怎么在部门内部争权,部门与部门之间也疯狂争权! 中枢变得更混乱了,三省官员纷纷拍蔡攸马屁,希望自己能够获得更多实权。 蔡攸做出这些善政,是因为糟糕的局势,让他明显扛不住了,迫切想要恢复中央和地方秩序。 但好心办坏事儿,同样的政策,在不同情况实施,取得的效果刚好相反。 宋徽宗也扛不住了,所以才答应还政于三省。 甚至还打算恢复元丰旧法,彻底宣告自己“改革”失败——宋徽宗这些年搞的幺蛾子,全都打着变法的幌子,而且高举王安石的大旗,把王安石的名声都搞臭了。 二月,草原旅游达人耶律延禧不等雪化就从草原到沙漠,一路饱览大好河山的美丽风光。 可惜这位天祚帝,旅游的时候并不顺心,总有个叫完颜娄室的家伙在追他。在沙漠和草原逛了一圈,天祚帝又跑去山西,终于在那里被完颜娄室追上。 天祚帝被俘,辽国灭亡! …… 金国上京刚改名为会宁(哈尔滨),皇城还在修建当中。 皇城都还没修好,就更别提皇宫了,一群金国贵族此刻都在东京(辽阳)休养。 “陛下,辽主已经抓住,应该全力攻宋了!”完颜宗翰撺掇着动手这货被宋人呼作粘罕。 金太宗吴乞买不置可否,扭头看向宰相完颜斜也:“勃极烈以为如何?” 完颜斜也无所谓,回答说:“打也可,不打也可。今年打也可,明年打也可。” 金国的老一辈,对于攻宋还真不积极。他们年纪大了,还把辽国灭了,又抢到足够的女子和财货,一个个都是身居高位,就此安享晚年他们也是愿意的。 那些迫不及待者,全是年轻一代! 完颜宗望说:“要打就赶快动手,给宋主贺寿的使者已经回来了。使者禀报说,宋国的东京郊外,也能看到许多流民,河北山东更是盗贼四起。还有一个朱贼,占据了川峡和京西南路,打败宋国皇帝派出的四路官兵。又有一个钟贼,在荆湖路称帝。这个时候南下,宋军必定难以抵挡!” “取地图来。”吴乞买呼道。 侍者立即拿来北宋地图,这是从辽国缴获的,仅大致划出北宋各路及路治。 侍者立即拿来北宋地图,这是从辽国缴获的,仅大致划出北宋各路及路治。 完颜宗望走上前去,指着地图说:“宋国一共有二十三路,朱贼占了五路,钟贼占了两路。山东河北四路,听说也遍地贼寇。这样一算,宋国就只剩十二路了,而且兵力比伐辽时还不足。” 完颜宗翰说道:“钟贼既然称帝,那就不用管他。朱贼还没称帝,甚至还没称王,可册封朱贼为汉中郡王,勒令他从南方出兵伐宋。等攻破开封,还可扶持朱贼做皇帝,让他去统治汉地,每年进献岁币和赋税。” 宰相斜也却说:“不打就不打,要打就把宋国灭了,把开封作为金国的南京,咱们这些人都搬过去。汉家制度还是极好的,金国男儿可以学着说汉话,读汉人的史书和典籍。收服汉儿为臣民,让他们为咱种地,每年都能交税贡献很多财货。只是有一点不能学,宋国的文官瞧不起武将,把武将弄得都不会打仗了。” 吴乞买作为金国皇帝,考虑的东西更多,只说道:“迁南京到开封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议。” 金国的制度,就是在吴乞买手里完善的。如果用满清来比喻,吴乞买扮演的便是皇太极那个角色。 他已经很少亲自打仗了,如今只做两件事:一是收权,二是治民。 宰相(勃极烈)的权力太大,吴乞买正等着斜也病死呢。 斜也如果病死,新任宰相的权力,将被吴乞买再度消减,大大加强金国的皇帝集权。 在“宗”字辈年轻贵族的反复怂恿之下,吴乞买终于拍板说:“四月出兵,去了汉地,正好赶上汉儿收麦子。此次南下,以劫掠财货为主,特别是粮食要多多带回。宋兵虽弱,国土却大,恐怕不会骤然灭亡。就像是狩猎一样,遇到老虎和狗熊,要先射几箭放血。生病的猛兽也是猛兽,等放干了猛兽的血,才能把它真正猎回家。” 事实上,吴乞买决定攻宋,除了抢劫财货粮食,转嫁国内矛盾之外,还有就是消化整合辽国残余势力。 金国这几年扩张太快,国土面积翻倍再翻倍再翻倍,至今还存在消化不良的问题。 辽国残余势力,辽国地方部落,虽然名义上归顺金国,但吴乞买很难有效统治。 可以通过打仗,在进攻宋国的过程中,整合那些半独立状态的势力! 金国的底子太薄弱了,虽然军事力量强大,但就内政方面来说,远远不如入关之前的满清。 这么说吧,满清在皇太极的改革下,东北各族已生生拼凑出满族概念,满族的地位高于其他民族。而吴乞买统治下的金国,还有无数女真族人,在给别的民族做奴隶,需要通过赎买手段,才能将女真奴隶转化为自由民。 从阿骨打时代,持续到吴乞买病逝,一直在赎买女真奴隶为民。 如今的金国,有可能在汉人豪族家里,还养着大量的女真族奴隶! 吴乞买不敢乱动各族豪强,只能寻找各种机会下手。一旦他乱来,金国必然遍地叛乱,那些豪族都是发展了几百年的地头蛇。 三月初,金国开始国内动员,勒令各地豪族,必须带兵一起南下攻宋。 金兵甚至连粮草都不充足,就等着去宋国境内收麦子。 与此同时,全面驱逐宋国使者,扼守关卡不准宋人进入。理由是宋国赖账不给粮,还接纳了金国的叛将,从此跟大宋断绝邦交来往。 宋徽宗大惊失色,再次派出使者,前往金国恢复邦交。 这次,宋使却进不去,被拦在卢龙塞外,无法察觉金国正在调兵。 童贯、蔡攸等人,隐约猜到金国将有异动,勒令大宋的边将和边臣做好防御准备。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用一座座坚城,阻挡金兵大举南下。等把金兵给拖疲了,再拿出点钱财来议和,顶多每年的岁币提高一些。 对待辽国和西夏,大宋也是这般计策,难道金兵还能杀到开封不成? 只要金兵不打过黄河,童贯和蔡攸就有信心议和! …… 二月,张居厚的第一个剧本出炉,名字叫做《下南阳》。 剧情糅合了大量真实素材,描写一对曾经定亲的农家男女,因为官府盘剥和劣绅欺压,颠沛流离前往南阳垦荒的故事。 最终,女主角死在半路上,男主角的妻子也死了。双方都家破人亡,男主角娶了女主角的妹妹,在南阳开荒过上了有盼头的新生活。 而男主角的弟弟,还加入了川峡义军,在江陵之战勇猛无畏立下大功。 朱铭看完之后,对张居厚大加赞赏:“写得极好,老先生且回去编排一下,先演给我在襄阳的亲兵看看效果。对了,剧名改为《南阳梦》。” “老朽定然悉心编排!”张居厚郑重拱手。 (本章完) 0438【春社首演】 虽然还未称王称帝,但制度已经草创,各种礼仪也该搞起来。 今年春天,父子俩各自在汉中和襄阳主持春社。 这个活动非常古老,从甲骨文时代,一直盛行到两宋。最开始祭祀五谷之神,后来变成祭祀土地公,除了祈雨、祈求收成、娱人娱神之外,上古时期还有婚恋求子的活动。 甚至写进了《周礼》,以法律和礼仪的形式确定下来。在春社期间,让适婚男女自己约会,并且还允许淫奔行为。无故而禁止男女约会的,会受到统治者的惩罚。 朱国祥提前发给各府县公文,制定了春社祭祀的最高标准。 简单来说,祭祀不得铺张浪费! 重在全民参与的热闹让官吏、士绅、商贾、百姓都参与进来,更像是一场各阶层的集体庆祝活动。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要有这种节日庆典,才可构筑自我认同和凝聚力。 特别是在垦荒区,鉴于人口稀缺,鼓励未婚和无婚约的男女,在春社期间自由恋爱约会。尤其是那些流民,多半家破人亡,丧夫丧妻者非常普遍,一年到头都在辛苦垦荒,趁这个时间赶紧再婚重组家庭。 帝王有太社,郡县有县社,乡里有里社,这两天到处都在庆祝。 朱铭严格按照郡社礼仪,大清早就带着妻妾出门。 李含章身为襄阳知府已经领着官吏等候,旁边还站着些襄阳望族。 主要有蒯氏、席氏、罗氏、张氏等等,特别是蒯氏,秦汉时期就定居襄阳。不过因为唐末五代战乱,宋代也没出什么大官,族人虽多却早已分家,蒯氏的实力远远不如蜀中望族。 “拜见大元帅!” 朱铭从大门走出官吏和望族齐刷刷作揖。 “走吧。”朱铭微笑道。 前方是重甲侍卫开道,后面跟着穿丝衣的火枪手,朱铭骑着聚宝盆缓缓向前,妻妾们坐着马车跟随,官吏和望族跟在更后面。 “好热闹啊!” 赵富金掀开车帘的一角,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今天的襄阳城内,显得格外热闹。 这几年因为官府盘剥和流民问题,还有朱铭起兵跟朝廷打仗,襄阳的春社一直没好好办。现在终于恢复了,而且内忧外患皆无,所有百姓都能尽情的庆祝。 许多城郊农民,挑着农副产品进城,满脸笑容沿街叫卖。 差吏也不怎么管,只在关键街巷维持交通,规定人最多的地方不能乱摆摊。 大姑娘小媳妇儿集体上街,都穿着家里最好的衣服。实在买不起好衣裳,也穿出最新最干净的服装,或许没钱买东西,但上街闲逛看热闹就很高兴。 节气还早,桃李花都未绽放,许多人手里拿着腊梅,又或者头上戴着不知名的野花。 便连男子,头上也会簪花。 “大元帅来了!” 前方的百姓纷纷叫喊。 其实不用喊,侍卫开道的动静就挺大,老百姓连忙站到街道两边避让,然后等着瞻仰大元帅和亲卫的风采。 朱铭所过之处,两侧的百姓争相挥手,好在没人敢朝他扔东西。 襄阳也有勾栏瓦舍,瓦舍从早晨便开张,上演着各种杂技、戏法、杂剧等节目。 出城之后,依旧热闹。 朱铭径直前往郊区祭坛,亲自主持春社祭祀。 仪式隆重而又朴素,隆重是各种礼仪具备,朴素是一切祭品从简。 只有张锦屏跟随朱铭祭祀,其余妾室属于观众。 祭祀结束,还有其他活动的参与者,各自散去跟亲朋好友庆祝。剩下的还想跟着大元帅,一路前往军营,听说今天军中也有庆典。 大部分跟随者,都是第一次进军营,非常好奇的东张西望。 只见一队队军士,穿着便服排队进场。 虽然没有着甲,也没带着兵器,但依旧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蒯氏族长蒯璋惊叹道:“有此强军,天下可定!” 罗氏族长罗绍直说道:“比起以前的襄阳禁军和厢军,眼前这些军士,真可谓虎狼之师,难怪能够打败官兵。” 这些望族之人,见到朱铭的军队,更加坚信朱家父子能得天下。 “大元帅,已经准备好了!”张居厚来到朱铭身边。 “很好。”朱铭点头。 众人呈扇形围着戏台坐定,将近四千将士也搬来板凳坐下。 没有麦克风,坐在后排的观众,肯定不知道戏台上在演啥,好在今后可以轮换着观看演出。 开场是一个年长者,上台唱一些戏文,唱词通俗易懂,底层百姓也听得明白,这是在介绍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继而,长者退下,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场。 继而,长者退下,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场。 官员和大族都愣了一下。 市井杂剧,演员穿粗布衣裳很正常,但扛着锄头来演出的还没见过。 父子俩一边念白一边走,然后用锄头耕作。随即又唱起来,曲子是《清平乐》的变调,唱词依旧浅显易懂,展现出富足安乐的田园生活。 随即,登场人物越来越多,全是乡野村夫村妇和孩童。 由于掺杂着俚语和荤段子,不仅军士发出阵阵笑声,就连官员和大族们也被逗乐了。 前面几场戏,气氛欢快,颇为喜庆。 直至宋徽宗和蔡京登场,那味道立即就变了。一个穷奢极欲,一个谄媚逢迎。 君臣二人,商量着怎么捞钱。 随即是地方官员,得到皇帝的命令,讨论怎样迎合朝廷做出政绩。而吏员接到任务,也开始计划如何中饱私囊,对小民进行疯狂盘剥。 村里最大的地主,跑去跟官吏商量,合起伙来盘剥农民,趁机抢夺农民的田产。 悲剧由此开始,情投意合的男女主人公,被无情的现实生生拆散。双方都受尽折磨,十二三岁的小演员,也换成二十多岁的成年演员。 张居厚的创作素材实在太多了,他把上百个流民家庭的悲惨遭遇,全部浓缩到男女主角两家人的身上。 一桩桩人间悲惨事,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看到此处,一些将士已泪流满面。 朱铭麾下的亲军,暂时没有来自京西北路的,但有很多是逃往汉中的陕西流民。戏台上发生的故事,虽然跟他们的遭遇有些不同,但大同小异让他们产生情感共鸣。 直至女主角死在逃荒路上,现场好多军士开始嚎啕大哭,因为他们的家人也是这样离世的。 最后几场戏,朱铭让张居厚稍加改动。 男主角的弟弟参军,没有去打钟相,而是虚构了一场跟官兵的战斗。义军大获全胜,男主角的弟弟抓到了仇人,但严守军令没有动私刑,而是交给上官拿去审判,将那些残害百姓的官吏全部绞死。 “好!” 无数军士的压抑情绪得到释放,叫好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欢快的大喊大叫。 最后的结局,是妻子饿死的男主角,娶了女主角的妹妹,在新野垦荒成家立业,过上了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而且,唱词和曲调再次变得轻快,乡间俚语和荤笑话又出现了。 军士们经过压抑、愤怒、释放的各种情绪之后,看着戏台上的美满生活,一个个都面带笑容,幻想着自己今后的好日子。 “啪啪啪啪!” 全体军士鼓掌,纷纷打听台上的演员是谁,估计很多人都要变成追星族。 官吏和大族则心情复杂,他们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怜悯戏中男女主角的悲惨遭遇。同时,还有人带入贪官污吏和劣绅。 真正的大贪官、大污吏,要么跑了,要么被杀。 如今襄阳的吏员,还有一部分保留下来,继续在朱铭和李含章手下工作。他们多少都有作恶,只不过恶名不彰,看到戏里的贪官污吏被绞死,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吓出冷汗。 戏中甚至还有杀劣绅的情节,也让那些大族们心有余悸。 赵富金抹着眼泪,低声问姐姐:“阿姐,父皇真有那么坏吗?” 赵福金欲言又止,好久才回答:“不知道。” 李师师扭头看向两位帝姬,也不好说什么,她是听过许多恶言的。虽说她以前接触的,全是些顶级权贵,但难免有人喝醉了痛骂皇帝。 朱铭笑着问李含章:“这出杂戏如何?” 李含章说道:“可提振民心士气。” 由于演出效果极好朱铭又招了一个戏班子排练。先给襄阳亲军多演几场,不断进行细节改动,然后两个戏班子,分别北上和南下,给各部将士们慰问演出。 士卒观看之余,甚至还让流民也来看。 如今的正兵,只有韩世忠和何蓟的部队,大量征召北方流民。这两支部队在看戏时,由于剧情太真实了,河南流民出身的士卒,愤怒到集体冲上戏台,殴打贪官污吏和劣绅。 军官连忙去制止,士卒憋着火下台,又逮着戏台侧方,扮演宋徽宗和蔡京的演员一顿臭骂。 反派演员纷纷哭诉,他们不愿再演下去,不但演出的时候有生命危险,就连演出结束之后被认出,也会遭到士卒和百姓的言语攻击。 正面演员却火得一塌糊涂,特别是扮演女主角的戏子。 不管是成年还是少年时期,由于其结局太过悲惨,两位女演员得到无数军民的怜惜。 甚至有一些垦荒百姓,他们自己家里就没多少吃的,却在演出结束之后,端着豆饼送给大小两位女主角。非要看着女演员把饼子吃了,他们才露出喜悦笑容,仿佛戏里的女主角也能吃饱。 等巡回演出结束,两位女主角的扮演者,各自胖了好几斤…… 张居厚逼着她们减肥,因为太出戏了。那白白胖胖的样子,哪像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不用再刻意引导,现在各部将士,都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打仗。 他们这些当兵的,是要推翻大宋的残暴统治,让全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本章完) 0439【三个打成一个】 元宵节刚刚过去,石元公就送来情报:“钟相占领整个荆湖路了,想用银子跟咱们买粮食。” “他从官府、富户手里抢来的粮食,这么快就耗尽了。”朱铭有些惊讶。 石元公说:“钟相一直在打仗,先跟官兵打,又跟咱们打,接着又跟官兵打。荆湖两路皆地广人稀,他养的军队又多。且荆湖南路的官兵,这三年来也一直在打仗,只靠荆湖北路的粮食哪里撑得住?” “要粮没有,别的可以卖。”朱铭才不会卖粮,他还想找人买粮呢。 洞庭湖周边区域,明代可是大粮仓啊,可惜现在还没完全开发出来。 石元公又说:“还有一个消息,是李邦彦从东京发来的。江西转运使权邦彦,兼领江西经略安抚使,宋国勒令其从东边出兵。武进士出身的贺州太守李珙,因剿匪有功,升广西提刑使,兼领广西经略安抚使,宋国勒令其从南边出兵。江西和广西官兵最迟夏天就会两路夹击钟相。” 朱铭好笑道:“宋国君臣总算忍不住了,荆湖路出个皇帝太碍眼。把消息发给钟相,卖他一个人情。” 或许是去年风调雨顺,江西和广西都收了许多粮食,而且各自平定辖区内的叛乱,今年终于要两路夹击荆湖路。 一个大楚皇帝窝在那里,比占据四川的朱氏父子,还更招大宋君臣的惦记。 至少,朱家父子没有建国称帝! 信件送到长沙,钟相看完之后,面色居然很平静:“朕本就打算杀出去,这两路官兵来了正好。” “父皇,朱贼在信里说什么?”大楚太子钟子昂问。 钟相递过信件:“自己看吧。” 钟子昂快速把信看完,疑虑道:“朱贼有那么好心,特意派人来通风报信?会不会是假消息?” 钟相摇头说:“朱家父子做过大官,在开封肯定有朋友,而且还是做官的朋友。他这消息应该不假,都是起兵造反的,咱们可以给他挡住官兵,他也乐得让咱们跟官兵打仗。” “朱贼父子占据五路地盘咱们只有两路地盘,伪宋朝廷应该先打朱贼才对啊。”钟子昂说。 钟相猜测道:“或许是我们称帝太早了。也有可能是荆湖路更好打,而四川天险之地,官兵实在杀不进去,自然要先易后难。” 钟子昂忧虑道:“孩儿听人说,权邦彦治理江西仅一年,就让万民称颂官民之心皆归其有。广西李珙更是战功卓著,全凭军功升为朝官,是个从没打过败仗的常胜将军。这两人同时杀来,恐怕不易对付。” “怕个甚?他们若敢来,狠狠打便是!”钟相没把官兵放在眼里。 金国即将出兵南下,宋兵也即将围剿钟相,南北两边都战云密布、一触即发。 反而是朱家父子这里,一片和平景象,正在安心练兵发展内政。 汉中的山河堰,已经开始进行三期工程。 洋州城周边区域,全都属于山河堰及汉江的灌溉区。当年令孤许和朱铭讨论水利,那里直至明朝才修建一部分,如今却只是山河堰三期工程的组成部分。 或者,已经不能叫山河堰,而该叫“汉中盆地水利系统”。 褒水、汉江、山河堰,三者融为一体,加上汉江的各个支流,可灌溉汉中盆地四百万亩土地! 而且,还兼具防洪抗旱功能,让这里的百姓旱涝保收。 一个水利系统完备的汉中盆地,再加上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足以养活朱铭二十万大军。 南襄盆地的流民,经过一年辛苦垦荒,今年勉强能自给自足了。军事训练也走上正轨,朱铭一下子就闲起来,甚至能隔三差五抽出时间,带着妻妾和孩子去郊外游玩。 或许是因为他空闲时间过多,张锦屏、郑元仪、赵福金、折艳绣相继怀孕…… 种妙蕴和李师师有些慌,夜里痴缠得很,也想生个一儿半女。 朱铭招架不住这些母老虎,二月份跑去南边巡视军队,修身养性一个多月总算恢复精神。 回到襄阳,一头钻进裴嫦娥房里,对种妙蕴和李师师的哀怨眼神视而不见。 裴嫦娥和侍女都大喜过望,跑前忙后殷勤无比,生怕不能给朱铭留下好印象。 “不必如此,正常做事便可。”朱铭感觉自己是贵客,而非这里的主人。 “是!”裴嫦娥连忙屈身领命。 侍女端来酒食,裴嫦娥亲自斟酒,然后乖乖坐下。 这少女堪称绝色,五官过于完美,如同图画中人,仿佛不似人间之物。 只是整日愁眉不展,可怜兮兮的,她被送来一年,都还没被朱铭碰过,心里各种担惊受怕。又跟别的妻妾说不上话,只能去讨好李师师,搞得就像李师师的小跟班一样。 朱铭大概能猜到她的心事:“嫦娥来此一载,颇受冷落,今日送你一件礼物。” 裴嫦娥展露笑颜:“奴不要相公礼物,相公能常来坐,便已欢喜得很。” “去拿纸笔来,”朱铭吩咐侍女,又对裴嫦娥说,“去年你都跟着师师在学,怕连谱曲也学会了。今日送你一首新词,并无词牌,适合用越调弹唱,伱且为它谱一曲。” 裴嫦娥愈发高兴,又惶恐道:“奴只会唱词,离自己谱曲还远得很,此非大家而不可轻言。” “可拿去师师那里,你们商量着来。”朱铭说道。 侍女很快捧来纸笔,朱铭挥毫写道:“玉纤屈损春葱,远山压损眉峰,早是闲愁万种。忽听的卖花声送,绣针儿不待穿绒。” 侍女很快捧来纸笔,朱铭挥毫写道:“玉纤屈损春葱,远山压损眉峰,早是闲愁万种。忽听的卖花声送,绣针儿不待穿绒。” 这首《天净沙》是元曲,但它用越调谱曲演奏,而越调在北宋已经出现。 裴嫦娥读得俏脸羞红,因为写的是女子思春,说直接点就是想男人了,朱铭这是在写词调侃她呢。 “奴……奴给相公唱一曲吧。”裴嫦娥面子薄,脸上发烧都不会说话了,连忙转移话题去拿琵琶。 朱铭这段时间轻松惬意,此刻喝着小酒听妾室唱曲,尽情享受着美好时光。 他心里猜测,估计闲不住多久了。 金国与宋国断绝邦交的消息,已经传到襄阳这边。 只是裴嫦娥一开唱,朱铭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噎到嗓子呛得咳嗽几声。 却听她轻启朱唇,唱道:“师师生得艳冶,香香於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挪,奸字中心著我。” 妥妥的淫词艳曲啊,柳永大才子真是玩得花! “奸”字的繁体是三个“女”,中间再写一个“我”,非常形象的描述出当时场景。 柳大才子居于中间,师师、香香、安安环在周围,四人已经不分彼此打成一片。 朱铭忍不住问:“这首词谁教你的?” “师师姐,”裴嫦娥羞涩低头,“师师姐说,夫君若是来了,可唱此曲解闷,把她叫来也行。就是……就是荒唐得很。” “她想争宠想疯了……”朱铭哭笑不得。 裴嫦娥问道:“那就不把师师姐请来?” 朱铭仔细想了想,吞咽口水道:“把她叫来也行。” 裴嫦娥呼唤侍女,耳语几句,侍女立即红着脸离开。 不多时,李师师低头而来,她也一脸羞红,以前格调高雅,还真没玩过这种把戏。 朱铭特别老实一孩子,此刻被搞得心痒难耐,提议道:“不如去榻上喝酒?” “但凭相公做主。”李师师低眉顺眼。 裴嫦娥让侍女端着酒具进去,在榻上坐定,有些不知所措。 “奴伺候相公饮酒。”李师师拉着衣袖斟酒,坐在朱铭身边倚着,悄悄朝裴嫦娥打眼色。 裴嫦娥也挪近些,还差一个女人,就是“奸字中心著我”了。 细节不便多说,第二天朱铭起床,感觉比战场杀敌还累,腰酸背痛走路都在发飘。 咳咳,体力还行,就是昨夜没咋睡觉。 困的,肯定是太困了。 历代皇帝为啥短命?朱铭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朱大元帅有些堕落,当晚下班,又朝裴嫦娥房里去,悄悄派人把李师师也叫来。 一连三日如此,朱铭开始反思,于是跑去怀孕的张锦屏房里过了一夜。 快乐清闲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五月中旬。 石元公拿着解密信件,匆匆跑来找朱铭:“大元帅料事如神,金兵果然南下了!” 朱铭看完信件,立即吩咐:“招元帅府各位幕官会议!” 张镗、王禀、王渊、白崇武等人,一刻钟之后便来到会议室。 朱铭说道:“金兵南下,信件发来的时候,金人已经兵临雄州。” 白崇武立即说:“汉中与南阳的军粮,已经囤积多时,随时可以征调民夫出兵。” “主力全部出动吗?”张镗担忧道,“淮西官兵会不会趁机杀来?” 王禀说道:“借给淮西官兵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进犯汉阳。更何况,金兵南下,各路官兵肯定被抽去北方。” 王渊说:“川南还得留一些兵力,防止那些蛮夷作乱。” 大方略没有问题,众人开始讨论出兵细节。 会议结束后,朱铭吩咐道:“给李彦仙几个骑兵,让他回陇西举兵起事!” (本章完) 0440【朱院长的幸福生活】 汉中。 原大宋利州路转运司衙门,如今已变成川峡经略使衙门。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衙门后宅有大片园林,亭台楼阁,假山池塘,花木如茵。现在,除了池塘被保留来灌溉,园林已大部分被平整为耕地。假山奇石什么的,全拆了卖给城中富户。 朱院长在城郊有数十亩试验田,其中二十亩用来种水稻,剩下的培育各种蔬菜瓜果。 但很多时候,城外试验田交给学生打理,因为朱院长每日还有公务。 衙门后宅开辟的那些耕地,专门用来培育绿豆! 这玩意儿放在北方,属于极为重要的农作物。 宋真宗当年引进良种,一是从南边引种占城稻,二是从印度引种大绿豆。 在北宋中国传统绿豆就叫绿豆,从印度引种的绿豆叫植豆(豆子多而粒大)。 现在,朱院长尝试让两种绿豆杂交繁育,既保留中国绿豆的利肥田属性,又保留印度绿豆的高产量属性。 早在南北朝时期,中国先民就知道豆类可以肥田,并且还做出了排名:绿豆为上,小豆次之,大豆最下。 在豆科植物当中,大豆的肥田作用最拉跨。朱铭在南襄盆地广泛用于垦荒,主要取其“战略物资”的价值,用大豆来给士卒提供蛋白质。 眼看着就要占领北方各路,朱院长因此着手培育绿豆良种。 绿豆不仅极利肥田,而且生产周期短,根系可疏松土壤,抗旱能力跟粟米有得一拼,适合套种、轮种各种主粮作物。 如果跟小麦套种,还可提高小麦产量——在不使用化肥的情况下,用绿豆为小麦掩青,小麦能增产10%—18%。 绿豆掩青法,是元代才出现的,并在明清两朝发展成熟。 如果在北方推广开来,可想而知作用有多大! 清晨。 整个四川的拥有者朱国祥,穿着布衣行走在试验田间,身后还跟着提粪桶的男女仆人。 沈有容和文小妹,同样穿着布衣,亲自给绿豆苗浇粪。 绿豆不需要太多肥力,因此粪水调得很稀,只略带着一股子臭味。 还有个小妾安娘,刚刚生了孩子,否则她肯定也在田间。 文小妹还拿着尺子,测量豆苗的高度、叶宽等数据,每天负责记录在小本本上。 朱国祥的一妻二妾,由于长期耳濡目染,已经混成半个农业专家了。 不仅如此,汉中府那些达官贵人,得知朱相公在城内城外都有试验田,而且带着妻妾一起栽培育种,于是也如饥似渴的学习农业知识。 他们不为别的只求在面见朱相公时,拥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甚至还让族中子弟,小小年纪就去学农,对外宣称要耕读传家,其实纯粹想投其所好。 “相公,今天的数据记录好了。”文小妹把小本本递过去。 朱国祥大致浏览一遍,点头微笑:“辛苦了。” “不辛苦,”文小妹捋起垂下的发丝,笑着说道,“以前植圃,妾身只载花卉和奇竹。嫁给相公之后,才知种粮种菜也颇有趣,其间学问繁杂精深,不下于读圣贤之书。” 沈有容也已洗了手,走过来调侃道:“隔壁那些衙门,经常能闻到粪水的臭味,吏员都戏称夫君为‘种地相公’。” 文小妹摊开双手,看着掌心生出的嫩茧,忍俊不禁道:“我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种地。” 朱国祥心情愉悦:“到得晚年便去乡下寻一片地,男耕女织悠游山林,那日子才快活得很。” “这偌大基业,相公便放下了?”文小妹问道。 朱国祥说:“俗务烦人,我可不喜欢,交给那兔崽子操心去。” 文小妹莞尔:“相公果然是出尘之人,难怪有百姓盛传相公乃仙人转世。” “这位仙人却是劳碌命,在天上恐怕也以稼穑为生。”沈有容吐槽说。 朱国祥听得大笑不止,回房换了一身官服,这才溜达去前堂处理公务。 沈有容和文小妹,自也换了好衣裳,先去教导各自的小孩识字。在小孩背诵课文和练字时,她们坐在一起打双陆。 汉中流行朱氏改良版象棋,但沈有容总是输,干脆还是打双陆,这玩意儿可以凭运气取胜。 下午时分,严大婆派人来请,邀她们一起去看戏。 于是又结伴去瓦舍。 严大婆不喜欢高雅的,就爱那种低档瓦舍,因为人多热闹,杂戏也贴近百姓生活。 自有仆人和侍卫跟着,这里鱼龙混杂,安保工作极为困难。 严大婆还爱跟人聊天,更加让侍卫头疼,每次出门就跟去打仗一样。 已经专门有一批老头老太太,每日来瓦舍闲逛等待。 一见到严大婆现身,立即上前来说话。这些老人的儿孙,都在各个衙门工作,明摆着想攀上严大婆的关系。 一见到严大婆现身,立即上前来说话。这些老人的儿孙,都在各个衙门工作,明摆着想攀上严大婆的关系。 侍卫也不拦着,因为都混熟了,还暗中调查过底细,知道他们家世清白。 “大婆又来听戏啊!”几个老头儿老太太主动打招呼。 严大婆满面笑容:“在家里闲得慌,儿孙辈也不用俺操心。” “还是大婆有福气,儿孙都出息了,几位儿媳也孝顺。” “就是啊,俺那儿媳就不孝顺,饭桌上还给俺摆脸色看。” “那你不教训教训?” “她娘家强势,俺哪敢教训?便把话说得重些,就跑娘家去了,十天半月也不回来。“ “要说孝顺啊,还得数金花坊刘老太家的儿媳。去年刚过门的,一张大饼脸还有麻子,都说配不上她儿子的好人才。可人家进门以后,把家务打理得好不说,还能去铺子里帮忙,会说讨喜话招揽客人,刘老太家的包子铺都生意更好了。” “那她果真有福气。娶妻要娶贤,长得再好看又甚用?会说话做事才是好媳妇。” “可不是咋地?也还说那金花坊,有个姓杨的人家,娶个媳妇生得跟狐媚子似的,平日里尽惹些浪荡混混……” 严大婆就喜欢听这种八卦,东家长李家短的。 她以前在乡下并不这样,特别是在上白村的时候,毕竟家里两个寡妇带一孩子,说话做事都得谨慎小心些。 如今却放飞自我,特别爱聊八卦,整个汉中府城,各个街坊的消息她门儿清。 沈有容和文小妹颇为无奈,她们都不是长舌妇,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可老太太出门,总喜欢让她们陪着,仿佛是领着她们当哼哈二将。 说完八卦,老头儿老太太们,又开始转移话题,各种说朱家父子好话。 侍卫都穿着便装,严大婆也不透露真实身份,她还以为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去年风调雨顺,真是老天爷开眼,今年的粮价又降了。” “也得看是谁在做官,朱相公得了四川,老天爷保佑才风调雨顺的。要是朱相公做了皇帝,还不得全天下年年都没灾?” “这话说得在理,东京那皇帝就不行。是个昏君,老天爷都不保佑。” “城郊那些叫什么田来着?” “试验田!” “对,就是试验田。今年那秧苗可长得真好,听说去年有块田收了五石谷。” “我听说是收了十石。” “哪里是十石?朱相公种的稻子,收了二十石!” “……” 严大婆已笑得合不拢嘴,她就喜欢听人夸赞朱家父子,她是真把父子俩当成亲儿亲孙。 直至戏台上开始表演,这些老年人终于闭嘴。 沈有容和文小妹趁机开溜,带着两个侍女、两个侍卫逛街去,等这里演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朱院长颇能“齐家”,这一妻一妾,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就连逛街都手拉着手。 其实也很好理解,两女都守寡多年,又是不喜争斗的性子,整天同住一个屋檐下,自然而然就变得亲近——主要还是朱院长会做丈夫,两女都觉得自己更受宠。 平时在家除了玩耍,以及跟着朱国祥种地之外,沈有容还教文小妹女红,文小妹则教沈有容书画。 逛了半下午,她们各自提着些东西去瓦舍,把严大婆给接回家去吃饭。 半路上,严大婆眉开眼笑道:“今年的米价,已经降到六百文,老百姓都说元璋治理得好。换成东京那个昏君,怕是米价还在一千文以上。要俺说啊,元璋就该做皇帝。俺可不是惦记那老太后的位子,是为这天底下的老百姓着想呢。” “相公确实把四川治理得好,百姓都能过好日子。”两女立即附和,也不拆穿什么,反正老太太高兴就好。 “也不晓得祺哥儿怎样了,”严大婆又忧虑道,“他娶的那媳妇,可不能是狐媚子,俺心里着实担心。” 这是聊市井八卦太多,把别家的事,带入了自己孙儿身上。 沈有容立即安慰:“祺哥儿的妻子,是蜀中大族出身,大家闺秀自是贤惠的。” 严大婆又说:“这都成亲一年多了怎还没个动静?要不再给祺哥儿纳个妾,先生个一儿半女再说。” “老夫人莫要急,说不定报喜的家信已经在路上了。”文小妹道。 严大婆想了想:“改天去庙里上个香,请菩萨保佑祺哥儿早点有个儿子。” 三人被侍卫护送着回去,还没到经略府,就见一骑快马奔来。 信使亮出腰牌,直入经略府大门,通传之后见到已经下班的朱国祥:“朱相公,大元帅发来加急密件!” (本章完) 0441【葛胜仲的新差事】 葛胜仲、葛立方父子俩,从汝州辞官来到汉中,已经是今年初春时节。 主要是抵达襄阳之后,雪下得挺大,便在客栈住着。 葛胜仲要面子得很,虽然他跟朱铭通信两封,但彼此都在讨论治国问题,朱铭并未在信中有招揽之言。于是他明明到了襄阳,却不去面见朱铭求官,反而悄悄观察襄阳的民生。 他们在过方城山关口时,靠着朱铭的亲笔信入境,士卒也曾汇报给上头。 所以朱铭知道葛家父子来了,偏偏一直不见人,还以为他们因为雪大在南阳逗留。 春节期间,葛胜仲过得非常愉快,这里的节日气氛极为隆重。 主要是小民也在开心过年,如此情况,在近几年的北方已经很少见了。年肯定也得过,但小民过得极为艰难。 开春雪停,葛胜仲给朱铭留了封信,便坐船直往汉中而去。 在汉中各县一路观察,葛胜仲震撼莫名,他以为自己到了三十年前的江南! 父子俩在经略府见到朱国祥,道明身份,说出来意,受到热烈欢迎。然后,并未直接授职,让他们先在经略府观政等缺。 三个多月过去依旧还在等缺。 “这朱国祥恁地无礼,”葛立方愤愤不平,“我父子辞官来投,他竟连个实官都不给,也不知道要候缺到什么时候!如此怠慢人才,能有什么作为?” 葛胜仲其实心里也很不满,却笑着对儿子说:“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一切按规矩来。你我在此候缺多日,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川峡这边的注差制度完备;第二,朱国祥手底下不缺官员。” “至少也该给个闲职!”葛立方说。 葛胜仲摇头:“朱国祥让你我观政,也是有用意的,先让咱们熟悉他的制度规矩。” 朱家父子的选官任用制度,跟宋国朝廷那边大同小异,但那些“小异”特别能说明问题。 宋国选官有五种形式,即:科举取士、门荫补官、军功补授、吏人出职、纳粟买官。 父子俩把荫补和纳粟给去掉了,也就是不能靠父辈恩荫,以及花钱买官来做。 葛胜仲说:“大宋的冗官是怎么来的?纳粟买官且不提,反正只能买一些闲职。门荫却是占了大头,每年都有无数官宦子弟,靠着父辈余荫获得官职而且还大部分属于实缺。想要改革冗官弊政,就必须把荫补给取消。” 宋代的荫官制度,也非一开始就乱来,是澶渊之盟以后才泛滥的。 宋真宗无力收复燕云,又因战争失利而威望大减,于是跑去封禅泰山找面子,接着又疯狂恩荫收买人心。 皇帝登基,册立皇后,皇帝或太后生日,每年郊外祭祀,官员为国捐躯,重臣退休致仕……全都得补一批恩荫官。 不但宗室可以荫补,文武官员到了一定级别,也能推荐家族子弟做荫官。 到最后,就连后妃生儿子,都要补一批恩荫官。 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特恩,比如新皇登基,某个知府的儿子,带着地方贡品入贺,皇帝一高兴就直接荫官。这种情况非常普遍,所以一旦换了皇帝,地方大员连忙派儿子进京道贺,这个儿子有很大几率立即做官。 荫补制度,泛滥到甚至能惠及县尉、寨主这样的小官! 到了南宋,宋孝宗决定整顿荫补制度,把官员享有的恩荫名额,整体缩减三分之一。 缩减之后,官员后代的荫官额度如下:宰相十人执政八人,侍从六人,大夫四人,带职郎官三人……仅这个恩荫项,每年就会冒出几百个荫官等着补缺。 冗官到了如此程度,为啥在地方上,又显得官少吏多呢? 因为初授恩荫官,大部分都在京城! 你在东京喝花酒跟隔壁房间争风吃醋,抄起板凳便砸过去,一板凳能砸中好几个荫官。 葛立方好笑道:“也就朱相公能取消荫补制,谁敢在大宋朝廷说这个,就算做宰相都要被弹劾到编管!” “汉中已经建立制度,注授规矩摆在那里,除非新立衙门,或者扩张疆域,否则想做官还得慢慢等,”葛胜仲说道,“我估计不用等多久了,南阳、襄阳、汉中屯着那么多士卒,总不能一直驻扎在那里吃干饭。” 注授又叫差注,特指授官制度。 大宋朝廷授官有三种形式: 一是中旨,由皇帝亲自任命。比如宰相、御史,必须由皇帝亲授; 二是堂除,由中书门下省宣布任命,元丰改制后由三省任命,枢密院也能授予部分官职; 三是铨选,由吏部负责此事,这才需要考核政绩。 葛立方说:“汉中虽然没有三省六部,但有类似衙门,朱相公似乎有意取消堂除。” 葛胜仲说:“取消堂除,今后谁想做权臣就难了,几乎不可能一手遮天,可能是为了避免再出蔡京、王黼之流。” 蔡京、王黼说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可以直接绕过吏部。 这没有坏规矩,而是利用堂除的权力! 只有御史任免,权臣们搞不定,始终掌握在皇帝手中,因此御史都是重点拉拢的对象。 葛立方笑道:“孩儿却听到一个趣事,那朱相公把后宅的园林平了,带着妻妾每天亲自下田种地。离经略府较近的衙门,官吏甚至偶尔能闻到粪水味。” “或许是真的。”葛胜仲说。 葛立方忍俊不禁:“若是真的,那才叫滑稽呢。东京那位昏君,拆民宅而起园林,搜罗天下奇石以供享乐。汉中这位经略相公,毁园林而耕垄亩,把假山奇石卖给富户。完全就是反着来嘛,后世史书必定写得浓墨重彩。” 葛胜仲感慨:“所以汉中民心皆归朱氏。” 父子俩正说着,突然有官差来请。 他们径直前往经略府,朱国祥已经在等着了。 “拜见朱相公!”二人作揖。 “事情急切,长话短说,就不绕弯子了,”朱国祥直奔主题,“金人南下,宋国恐难抵挡。我儿欲带兵北上,阁下熟知京畿民事,且随军出征去做颍昌知府。汝州会取消,各县整体并入颍昌府。” 葛胜仲听得有些愣神,他这几天还觉得受冷落,一下子就给如此重任。 汝州并入颍昌府,然后让他做颍昌知府,等于管理着一府一州之地,这在朱家父子手下属于大员。 “明公有任,某敢不效命!”葛胜仲连忙起身。 朱国祥说:“颍昌和汝州多遭西城所盘剥,百姓流离失所难以安定。伱去了那里,当务之急是安定民心。正好南阳缺人,招太多民夫会耽误生产。你且在颍昌招募流民,做我儿的运粮民夫。既能暂时处理流民之危,又可保证军粮输送。” “这是个好法子。”葛胜仲说。 朱国祥道:“且回家准备,明天就坐船出发。” 若把颍昌府完全拿下,距离开封就只剩一百五十里了。 父子俩正待告退,朱国祥突然说:“常之(葛立方)留在我这里做文书。” 葛立方大喜:“多谢经略相公赏识!” 是不是留下做人质无所谓,反正葛家父子没想着叛逃。 成都那边繁荣安定,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所以需要让张根去治理,谁都不认识才能铁面无私。 颍昌和汝州混乱得一塌糊涂,还是朱铭进军开封的跳板,这就需要熟悉民情的官员治理。什么贪官污吏都可以暂不处理,什么阶级矛盾都可以先放下,一切以稳定民心为要务。 翌日,葛胜仲坐船东去。 汉江沿岸,大量百姓在汇聚,朝着府城方向而走。 葛胜仲站在船上,看得暗暗咂舌:朱相公征调民夫的速度好快! 而那些被征调的民夫,脸上也无凄苦之色,跟宋国那边形成鲜明对比。 一是朱铭号称常胜大元帅,在官府的有意宣传下,百姓都不把宋兵放在眼里,不怕随军运粮有生命危险。 二是他们被征为运粮民夫,今年的赋税能相应减免,不算完全给官府打白工。 其实,汉中民夫只需运粮到陕西,接下来在陕西就地征召流民即可。 葛胜仲通过民夫出发速度,感受到汉中恐怖的动员能力。 若是放在宋国,此时估计才刚刚通知保甲长,距离民夫出发至少还得等大半个月。 却见各支民夫队伍,都有人扛着粗布做的旗帜。 扛旗者是有工资可拿的,一路还得做思想工作,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话:“父老乡亲们,这回帮着义军运粮,很快就能打败官兵,昏君再也不能来咱汉中乱收税了!跟我喊,义军万胜!” “义军万胜!” 民夫们跟着大吼,气氛并不严肃,有不少人还在嬉笑。 不过道理是听进去了,这两年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谁都不肯再回头过苦日子。即便许多百姓,被征召去修筑水利,但都是就近征募农民,谁家灌溉获利最大,谁家就出钱出人最多。 还有的年轻农民,幻想着哪天能当兵。 去年冬天,朱铭故意给全军一些探亲名额,让他们回到老家去过年。 士卒把获赐土地的事情,都给家乡父老们讲了。 同村之人,难免眼红,最少都有十几亩地啊,听说有的军官数十亩地。 不说当兵,一些日子艰难的农民,甚至想报名去南襄盆地开荒! (本章完) 0442【旧友重聚】 “拜见大元帅!” 以前不是上下级关系,葛胜仲当然能自矜,现在却姿态放得很低。 这位老兄,其实是特别会溜须拍马的,毕竟在宋徽宗身边受宠近十年。 他在东京的生存之道,是尽量不批评恶政。但凡宋徽宗颁布什么善政,他立即吹捧到天上,就跟哄小孩子一样,希望这种善政能多来点。 直到恶政太多,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开喷! 朱铭以礼相待,说道:“颍昌民事,就拜托鲁卿先生了。汝州并入颍昌府,全府共有十一个县,此次随军出征,你带四十个官员过去,尽快恢复颍昌府的秩序。” “是!”葛胜仲领命。 朱铭说道:“在行军路上,就要给这些官员讲明白颍昌和汝州民情。” 朱家父子治下的官吏,其实都盼着打仗。 只有打仗占领新地盘,他们才能快速升迁,多少人一直候着呢。 比如回来太晚的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三人,都是朱铭的至交好友,目前一直在钟相割让的地盘做县令。他们三个,肯定是要提拔的,又不能太坏规矩那么在新占府县任职最好安排。 “诸君且饮!” 襄阳府衙后宅,李含章正在宴客。 不但有白崇彦、令孤许、闵子顺,还有同在洋州求学,又一起进京赶考的其他几个士子。 “为经略相公贺,为大元帅贺!”白崇彦举杯说。 众人齐声高贺,脸上全是喜悦。 令孤许兴奋道:“相公和元帅总算出兵了,此次必能一扫天下、抵定乾坤!” 闵子顺感慨说:“当年吾等结伴赴京赶考,如何想得到能有今日?” “俺却想到一句谶言。”郑泓突然说。 郑泓先在朱铭的大元帅府任职,后来官员数量紧张,各地都赶鸭子上架,郑泓又火速升为县令和州判。 如今,却是要随军去做知府,而且是前往淮西任职! 经过大元帅府的反复讨论,决定把淮西也一并拿下。 一是淮西有官兵,如果南襄盆地的义军北上,淮西那边始终是个隐患; 二是东线军队都走南阳北上,南襄盆地的后勤压力太大,招太多民夫运粮会影响农业生产。 因此,李宝的夔州部队,坐船顺流直下去攻打淮西。 淮西大概就是大别山周边地区,以及合肥、庐江、和县、寿春、凤阳等地。 为了方便北上淮东部分州府也要攻打。比如占领了盱眙,就能顺着汴河直抵东京。到时候李宝两路并进,另一路可顺着涡水杀往太康,再转蔡河抵达开封城外。 黄州、蕲州、舒州、光州,这四州合并为黄州府,郑泓是去做黄州知府的,还得防备江南东路官兵杀过来。 庐州、寿州、无为军、和州,这四州合并为庐州府,白崇彦担任庐州知府,并负责为李宝征召民夫。 闵子顺好奇问道:“什么谶言?” “丙午乱,猪骑马。西北出,安天下!”郑泓嘿嘿笑道。 “明年才是丙午年啊,”李含章问道,“这句谶言是从哪听来的?” 郑泓低声说:“十二年前,大郎脱口而出,朱相公听了脸色不悦。” 闵子顺惊骇道:“难道早在十二年前,经略相公和大元帅,就已能未卜先知今日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信,认为是郑泓在给朱家父子造势。 郑泓面对这些怀疑眼神,连忙辩解:“我说的句句是真,就算要瞎编,也不会编丙午乱。直接编乙巳乱,不更与今年相合?” “也对。”李含章嘀咕道。 白崇彦说:“相公和大郎,在上白村确实颇多神异之处。恐怕真的在海外遇到仙人,从仙人那里窥测了天机。” “哈哈,天命如此,吾等还担心什么?”大笑之人叫做王昶,当年也一起进京赶考,但他的举人身份是知州举荐的。 令孤许摆手道:“吾等儒士,当敬鬼神而远之,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郑泓笑道:“俺也就随口一提,当年大郎真是这般讲的。还是脱口而出似是说漏了嘴,他也不想讲这句谶言。” 李含章告诫众人:“诸君,今日之语,全当醉话,不可与外人说道。” “自当如此。”众人连忙应道。 只不过,一个个心里都记下了,认为天命必在朱氏。 多喝几杯,都开始醉了。 于是怀念当年,重提昔日旧事。 “谁知道陆提学在哪?”一个叫李开的官员问,他也是在洋州书院求学的。 令孤许说:“我却晓得,陆提学因上疏反对花石纲,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一怒之下就辞官回浙江了。” 李含章说道:“陆提学于大郎有提携之恩,又为官多年,颇知治民之道。他若能来投效,最少也从知府开始做官,说不定能留在朱相公身边佐政。” “朱相公是真的操劳啊。”郑泓感叹道。 皇帝身边还有辅政大臣,朱国祥却是一人在操劳。 以前地盘小,自然可以如此,忙起来累得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如今即将扩张地盘,肯定不能再这样下去,张根和高景山估计都要升职了,卸任知府直接到朱国祥身边辅政。 又扯了一堆旧日趣事,王昶突然站起来,意气风发道:“当年诸君一起进京,便连客栈都不好住下,还得几个人合居一间客房。多少京城的歌楼酒肆,咱们囊中羞涩只能远观。说得不好听的,站在高头街边,看着那樊楼高耸,吾等皆乡下来的土犬!今后辅佐相公和大郎抵定乾坤,定要再去樊楼看看,让东京百姓都知道吾等有多尊贵!” 郑泓吓得一激灵,连忙说:“莫要如此,我等应该牢记相公训诫,做官治民以百姓为先,切不可贪赃枉法只顾个人享乐。” “对对对,不可贪图享乐。”众人纷纷附和。 去年秋天,郑泓的小舅子李直方被抓了。 起因是贪污秋粮赋税被陈东派人巡视时获知,暗中调查牵扯出窝案。 明清两代有火耗,宋代也有鼠雀耗,继而又出现斗面加耗,又在斗面加耗的基础上搞出斗耗。最多的时候,百姓纳税一石,需要上交一石两斗,平白被官府多征20%。这还不算支移、地里脚钱什么的。 在众多损耗当中,不管是大宋还是朱国祥,都只承认鼠雀耗,而且严格规定了数额。 大宋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损耗,只是不承认而已,根本不可能因此逮捕官员。朱国祥却是手腕强硬,他已经留了鼠雀耗给官吏渔利,怎容得下还有什么斗耗? 郑泓那位小舅子,由于恢复斗耗捞钱,连同手下二十多个官吏,集体被流放大渡河以南,去那里的汉蛮混居部落开荒。 郑泓也曾写信,希望朱铭能宽恕一二,就算真要流放,流放到黎州即可,没必要深入蛮夷地盘。 朱铭很快回信,把郑泓臭骂一通! 此事闹得很大,毕竟郑泓是朱铭的小舅子,而被流放的李直方又是郑泓的小舅子。 只贪几个斗耗而已,放在大宋叫“官润”,早就已经变成潜规则,这特么都能不顾亲戚关系流放? 朱国祥治下的官吏,愈发变得小心翼翼,挖空了心思让贪污变得更隐秘。 至少,不能让陈东的人轻易察觉! 在东京招君臣厌恶的陈东,在四川已经变成活阎王。 这位老兄掌握着督察大权,而且脑子有病油盐不进。就连逢年过节给他送礼,他都会把礼物扔到门外,将送礼之人当众臭骂一顿。 陈东就是一条疯狗,这已属四川官场的共识。 偏偏朱国祥对此人尊重无比,既是属下,又是晚辈,可每次遇到,朱国祥都会朝着陈东作揖。 而且是长揖! 说起此事,闹着要去樊楼的王昶,也吓得背心冒汗:“俺就是随口一说,以俺现在的俸禄,还有俺家的产业,其实也能在樊楼快活几个月。今后再去东京,自己掏钱耍几日便是,并无贪污享乐的意思。” “对对对,诸位不要多想。”闵子顺也附和道。 令孤许说:“陈少阳(陈东)此人,俺真是佩服之至。在太学时就与奸党作对,读了近十年太学都当不成进士。又带人击鼓叩阙,为声援大郎而鸣冤下狱,再追随大郎去桂州编管。今后建立新朝,必为国之重臣!” “得罪了太多人,只求他能得善终吧。”李含章低声嘀咕。 众人听了,都没搭腔,但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陈东得罪了太多人,而且多为“元老”,全是朱氏父子起兵半年内来投效的老人。 抓贪污抓得如此严,也就这些老人敢光明正大的伸手。 没有层层亲戚关系,那个李直方敢恢复斗耗? 陈东在太学蹉跎十年,至今甚至没有结婚。 朱国祥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正忙着给陈东挑选婚配对象。沈有容、文小妹、张锦屏、郑元仪介绍了几个大家闺秀,朱国祥顾虑颇多都不满意。 宋徽宗送来的几个妃子,其中一个,朱国祥建议赐婚给陈东。 但陈东不愿跟宋徽宗沾上关系,当面就拒绝了。 朱国祥打算收养一个义女,既要没有家人在世,又要知书达理的那种,然后把陈东招为义女婿。 一顿酒喝得醉醺醺,昔日旧友们勾肩搭背,迷迷糊糊唱起小曲儿。 翌日各奔东西,一些从南阳随军北上,一些回江陵等待李宝的大军。 (本章完) 0443【郭药师之叛】 金国大军南下,分为东西两路。 西路军主帅是完颜宗翰,职务为左副元帅,军中权势仅次于金国皇帝。 这一路皆为金军主力,还有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等猛将。而且全都听完颜宗翰的命令,金国皇帝都不一定指挥得动他们。 东路军就要拉跨得多,主帅为完颜宗望。其麾下部队堪称大杂烩有一些金国精锐,也有辽国降兵,还有乱七八糟的地方签军。 金国几乎是倾巢而出,签发八路民兵前来攻宋! 燕京。 多次弹劾郭药师不臣,把郭药师比喻为安禄山的王安中,已经被调回东京避免矛盾激化。 幽州防御使蔡靖,奉命兼任燕山知府职务,果然跟郭药师关系缓和。 之前郭药师嚣张跋扈,王安中的责任其实不小。 此人是宋徽宗的宠臣,在开封时就目空一切,到了燕京对郭药师也是颐指气使。平时各种克扣郭药师的粮饷,逼得郭药师无可奈何,直接带兵扣下新送来的粮草。 现在蔡靖主持大局甚至遇事还能商量着来,郭药师也给足了蔡靖面子。 这时金兵已经杀穿蓟州,郭药师亲自前去侦察动向,得知东路金军是拼盘部队,就打算主动前去迎击金兵。 属官对蔡靖说:“郭公若与金人野战,赢了不能伤金国筋骨,败了燕云就再无可用之兵。应当收拢所有兵力,死守燕京城方为上策。” 蔡靖犹豫不决。 属官又私自跑去郭药师家里,告之其蔡靖已经决定这个方案。 郭药师觉得不对劲,立即亲见蔡靖,据理力争道:“历来大军死守孤城,若无援兵相救,长久作战必败。俺亲自带着侦骑去看了,蓟州的金兵旗帜杂乱,并非全是金国精锐,应当主动出城与之战!” 蔡靖也觉得死守不是办法,而且肯定没有援兵,于是决定赌一把:“军国大事,就拜托郭公了!” 郭药师遂带兵三万迎敌,给蔡靖留了两万守城。 宋金大军在白河相遇,各自扎营对峙。 第二天早晨,哨探飞奔来报:“宋军已在夜间渡河!” 刚睡醒的完颜宗望,对此惊讶不已:“宋将胆子这么大?传令各部,摆开阵势杀灭宋军!” 旁边坐着一人,叫做完颜挞懒。 见完颜宗望不跟自己打个招呼,就直接下令作战,完颜挞懒非常不高兴。 因为完颜挞懒的身份类似监军,而且拥有东路军的调兵权。 完颜宗望麾下的精锐,是完颜阿骨打留下的嫡系,金国皇帝也不怎么指挥得动,所以才派个监军过来进行制衡。 随着完颜宗望一声令下,两军就此爆发战斗。 局面对宋军极为不利,因为他们在背水而战,缺乏足够的战斗回转空间。 双方兵力加起来接近十万,整个战场的宽度达到了十多里。 郭药师本来在中军,跟其他常胜军将领商议后,带着本部八千多辽东劲旅,主动由南往北出击,杀向金军侧翼的完颜挞懒部。 郭药师对麾下众将说:“你们去告诉各部士卒,我等已经退无可退,要么跟金兵力战而死,要么被金兵赶进河里淹死!” 数千精锐金兵,甲胄如云,铁骑如山,朝着郭药师猛扑而至。 郭药师的八千辽东嫡系,全是经历过无数战火洗礼的老兵,虽然军纪奇差,此刻却战斗力爆棚。因为他们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一旦溃逃必然被堵在河边屠杀。 背水一战的奇景,再次出现在中华大地。 常胜军结阵防御,挡住金兵的第一次进攻。就在金兵准备第二次进攻时,郭药师下令全军反攻。 八千辽东嫡系,杀得金兵精锐节节败退。 “大帅,此处金兵已败,是否回击别处,配合刘将军他们夹击?”麾下将领骑马奔来问。 郭药师说:“这股金兵败而未溃,须一追到底!” 号角声吹响,郭药师带着本部追杀,完颜挞懒麾下的精锐终于溃了。 此时已追杀得太远,郭药师回去配合友军已来不及。他看到前方是金兵的大营,立即下令道:“火烧金兵营盘,烧了他们的粮食,金兵必然一溃千里!” 金兵大营火起,无数金兵回来救援,郭药师的八千精锐即将被围困。 其他宋军在干嘛? 跑了! 郭药师追杀完颜挞懒时,完颜宗望故意按兵不动,放任宋军追杀自家的监军。这是金兵那边的内斗。 宋军也在内斗。 同样是怨军出身的刘舜仁和张令徽,一直在河边严阵以待。金兵不来打他们,他们也不去打金兵。 完颜宗望听说自家监军溃了,郭药师正在火烧大营,立即调遣兵力回去救援。 而在这时,张令徽骑马奔到刘舜仁阵前:“金兵回撤大半,多半要去围杀姓郭的。我们要不要救?” 刘舜仁冷笑:“救什么救?都是辽国降将,他郭药师做了节度使,我们才捞到多大官职?宋国皇帝送来的粮食兵甲,也是先装备郭药师的本部,剩下的破烂才分给我们。他姓郭的不仁,我们自然不义。正好金兵主力撤退了,我们可以趁机渡河,丝毫不损的回燕京去。” 张令徽有些犹豫。 刘舜仁说道:“只要姓郭的大败,损兵折将之后,宋国朝廷就得倚仗我们,运来的兵甲钱粮也是我们的!” 这话把张令徽说动了。 于是乎,此战只有郭药师的八千精锐奋力厮杀,剩下的宋军一箭未放直接开溜。 金兵主力虽然撤回去救大营,但还有无数杂牌部队没动。 直至刘舜仁、张令徽撤军渡河到一半,完颜宗望抬起手臂说:“杀过去!” 一堆金国杂牌部队,朝着半渡的宋军杀去。 刘舜仁、张令徽吓得扔掉部队惊恐而逃,他们的损失瞬间比郭药师还大。若非有白河阻隔追击,这二人必定全军覆没。 却说郭药师烧了部分金国大营,眼见敌军主力回援,立即率领部队往北撤离,竟然把那八千精锐带回去一大半。 三位常胜军将领,陆续回到燕京。 刘舜仁抢先告状,对蔡靖说:“郭药师不顾大局,孤军深入追敌,致使我军大阵出现缺口。幸亏我与张将军奋力厮杀,这才带回来数千残兵。郭药师这厮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该当斩首!” 张令徽也说:“郭药师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已经投降金人了。” 第二天上午,郭药师才带兵返回。 刘舜仁又说:“当心他已投靠金人此次回来是诈城的。” 蔡靖看着城下满身血污已经干涸的郭药师,左思右想之下,竟然下令:“打开城门,迎郭公及士卒进来。” 蔡靖在赌命。 刘、张二将兵力大损,而且能力堪忧,担不起保卫幽州的重任。 横竖是个死,不如赌郭药师忠于朝廷。 郭药师回到城中,立即对刘、张二人破口大骂,又告诉蔡靖实情:“我已杀得金兵一部丢盔卸甲,还烧了一些金兵的营盘。只要这二人趁机掩杀,就算他们打不过金兵,拖上一阵子也能把敌营烧完。可这两个鸟人竟然逃了,按照军令该当砍了脑袋!” 之前的一切抉择蔡靖都做得非常正确,此时却犯起了糊涂。 他认为刘舜仁和张令徽虽然大败,但麾下也有一些部队。一旦抓捕或处斩二将,必然令他们的部众怨恨,甚至有可能在关键时候倒戈。 于是,蔡靖谁都不处罚,只好言相劝,想要安抚三位将领。 当天夜里,刘舜仁找到张令徽:“姓郭的居然能带兵回来,他必然不会放过我们。” “可宋国皇帝宠信他,他的部队也更强悍,我们如何斗得过?”张令徽感到恐惧。 刘舜仁冷笑道:“还可以投靠金人!” 这两个家伙,悄悄派人去跟完颜宗望接触,还问完颜宗望,是要郭药师的人,还是要郭药师的头,他们都可以送过去。 郭药师是什么样的人? 刚刚才被人算计,他不可能犯第二次错误,基本可以猜到刘、张二人想干啥。 于是郭药师去找蔡靖:“幽州守不住了,使君可愿降金?” 蔡靖惊骇道:“郭公果然已投靠金人乎?” “我还没有,”郭药师摇头,“但刘张二人必定降金,使君既不斩他们,也不抓他们下狱,那我就只有抢先一步了。” 蔡靖连忙补救:“我可以抓捕他们。” “晚了,”郭药师摇头,“我已决定降金,此次来前,是往日承蒙使君照顾,想带着使君一起投降。使君若是愿意,也能分到献城之功,算是报答使君的恩情。使君若是不愿,就只能做俘虏,被我抓去投靠金国。” 蔡靖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 “使君是否愿意降金?”郭药师再问。 蔡靖低头不语,沉默好半天,目光坚定的摇头。 “唉,”郭药师一声叹息,对亲兵说:“捆起来!” 抓了蔡靖,又去抓吕颐浩,两个文官都到了郭药师手里。 刘舜仁、张令徽终于觉察到不对,正打算聚集兵马应付,郭药师已经带着精锐杀过来。 二将皆被郭药师砍头,就此控制整个燕京城,然后派人去请完颜宗望来接收地盘。 (本章完) 0444【徽宗禅位】 可能是常胜军表现出的惊人战斗力,让完颜宗望感到深深忌惮,在郭药师投降金国之后,完颜宗望立即将其与部队分开。 新降之将,剥夺军权也不能太明显,所以还得采用一些手段。 常胜军的前身怨军,是由乱兵和流民组成的杂牌部队,里面的军头和派系非常多。即便杀死了刘、张二将,还有些将领依旧是半独立状态,郭药师能完全掌控的就那八千精锐(战后还剩六千多,临时选兵补充到八千)。 完颜宗望用赏赐来拉拢分化,一些常胜军将领开始背离郭药师。 甚至就连那八千精锐,也不让郭药师亲领,而是让其子郭安国来统率。只让郭药师带一千骑,作为开路先锋去打河北。 郭药师称一千骑太少,完颜宗望又给一千骑。 郭药师心中大恨,这两千骑兵当中,只有一半是他的本部精锐,另一半是被完颜宗望收买的常胜军骑兵。 离开燕京的时候,郭药师对儿子说:“你要当心金人夺取兵权,时刻都不能离了军营。有兵才有权,金人忌惮于我,迟早要对那几千兵下手。” 郭安国惶恐道:“那该如何是好?” 郭药师说:“须奋力作战,获取更多战功,才能获得金人信任。” 只能说他想得太天真了,在战争期间,完颜宗望肯定不敢拿他怎样,可一旦战争结束就会动手。谁让他死抓着兵权不放,且麾下士卒战斗力恐怖,还曾经叛辽之后又叛宋? 历史上,第一次攻宋结束,完颜宗望随便找个借口,就把常胜军给解散了。 常胜军的将士怨声载道,完颜宗望就说他们要叛乱,设伏把常胜军给杀得精光。然后又向郭药师问罪,把郭药师的家产抄得干干净净。 倒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后来跟完颜亮混得交情很好,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做了金国武捷军的都总管。 但完颜亮一死,郭安国也被杀。 看着郭药师领两千骑走远,完颜宗望高兴道:“先生好计策!” “些许小谋,不足挂齿。”时立爱微笑道。 时立爱是辽国进士,出身涿州大族,当初金兵攻破涿州,他建议阿骨打约束士卒、善待百姓。 后来大宋也曾招揽此人,但时立爱拒绝征辟。 这次完颜宗望带兵打过来,时立爱立即带着族人来投靠。一番问答之后再加上阿骨打当初的赏识,时立爱已经成了完颜宗望的军师。 “那些辽东精锐,我想收服为己用,但派人接触之后,他们只听郭药师父子的话。” 这时的完颜宗望,还没想过要杀光常胜军精锐。 因为他手里的部队太烂了,主力是阿骨打的子侄辈军团,剩下的全是投降辽军和金国民兵。还有一股精锐金兵,却掌握在完颜挞懒手中。 如果郭药师这边的将领,全都能够齐心协力的话,其实是跟金国东路军旗鼓相当的。 完颜宗望若能彻底收服郭药师的精锐,军事实力不说翻倍,估计也能提升50%以上。 金国真正的精兵悍将,全在完颜宗翰统率的西路军那里! 时立爱非常讨厌郭药师,建言道:“如今乃用兵之际,可驱而使之战。实在不能收服,班师之后,应当尽除!郭药师此人,桀骜不驯,反复无常,绝对不可信任重用。” “这个我也知道。”完颜宗望想起那天郭药师的勇猛,又想起初次见面时,郭药师那阴鸷的眼神,说实话心里特别不舒服。 就仿佛在身边养了一头猛虎! 却说郭药师提供了宋军的河北布防图,完颜宗望不愿去打重兵防守的雄州,带兵直奔保州(保定)而去。 宋军死守保州,金兵打不下来。 完颜宗望绕城而走,留下一股精锐保护粮道,不让保州守军出城劫粮,自己亲率主力去打定州。 定州已经升级为中山府,辛兴宗担任总管。 辛兴宗早就回京了,但部队已经组建起来,而且获得三万援军。 守将王彦、刘壁带两千兵出城诱敌,完颜宗峻率三百轻骑交战,三百金国骑兵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完颜宗望亲率主力出击,把宋军全部杀得逃回城里。 攻城一日,毫无进展,完颜宗望再次绕城而走。 这厮完全不顾粮道了把保州精锐也调回来,能随军带走多少粮食算多少,沿途攻克县城直接抢粮。乡下懒得去管,把兵撒出去抢粮太耽误时间。 童贯布置的防线,就这样被突破,或者说被绕过! 完颜宗望带着万余精锐,以及一群杂牌部队,平均三天时间过一个州。 就连一些县城,他都懒得去打,因为时立爱建言道:“宋国腐朽,一旦逼近开封,必然张皇无措。若是逐个攻城打到开封已经没剩多少兵了,而且宋国有时间调集各路大军勤王。” 郭药师提供的宋军防线图,也让完颜宗望知道,只要金兵突破定州,宋国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力。 …… 东京,汴梁。 “什么?金人已过刑州(邢台)!怎来得那么快?”宋徽宗大惊失色。 他以为北方军队全完了,做梦都没有想到,金兵不攻占城池就敢南下。 现在的局面,比当初张广道攻占南阳还危险,至少那时候还有童贯大军死守颍昌。 而今,从开封到刑州,根本就没有像样的部队! 宋徽宗没有召见童贯、蔡攸议事,竟然把宇文虚中叫来:“你来拟旨!” 宇文虚中也没多想,开始倒水研墨。 只听宋徽宗说道:“令各州军都监募兵勤王,中外有识之士皆可直谏朝廷过错。民间草莽异士,有能出奇计破敌,或出使金国议和者皆得重赏。西城所里的财货,交付有司以做军用。西城所拘收无主土地,一并还给佃人。减少宫廷每日用度,侍从官以上皆降月俸。罢道官及宫观所赐土地,裁撤大晟府、教乐所、行幸居、采石所……” 宇文虚中写着写着,突然就愣住了,抬头看向皇帝。 原来这个昏君,自己干了啥坏事都门儿清啊。平时一直在装傻充愣,做出一副被奸臣蒙蔽的样子,现在特么的自己就“痛改前非”了。 一封诏书写完,宋徽宗又说:“再拟一份罪己诏……” 罪己诏的内容,跟朱铭的《讨独夫赵佶檄》大同小异,都是把宋徽宗干的坏事重新捋一遍。 只自己担责还不行,宋徽宗对宇文虚中说:“把蔡京的罪过也写一遍,再罢免蔡京一切官职,勒令其立即出京!” 蔡京虽然赋闲在家,但还有太师等荣誉头衔,现在这些荣誉职务也被收回。 宋徽宗虽然下了罪己诏,又勒令各地勤王,但金兵来得太快了。 又过两日完颜宗望已杀到洺州。 宋徽宗彻底害怕了,如果继续留在东京,肯定等不来勤王部队,而是要先跟金兵打交道。 此时,宋徽宗还不想传位太子,甚至都不让太子监国,只把太子任命为开封牧。但根据制度,开封牧没有统兵权,无法指挥各路勤王大军,说不定东京真就没啦。 宋徽宗把宰辅们叫来都堂开会,询问有什么计策,这些宰辅一个个都茫然无措。 完全顾不得体面,从童贯到蔡攸,从白时中到李邦彦,都被宋徽宗一通臭骂! 离开皇宫,白时中说道:“东京恐难保住,须得易置东南守臣。” 这货的意思很明显,把江浙一带的地方官,立即安排几个亲信去做,并让家人带着财货赶紧开溜,到了江浙地区也好有个照应。 李邦彦却在犹豫,是该往东南跑,还是该往南阳那边跑。 朱成功的军队,能否打得过金兵? 不管川兵是否打得过金兵,但川兵肯定打得过宋军,去了朱铭那边比在东南安全。 可是,现在去投靠朱铭,就无法继续作威作福了。 如果逃去东南,还能潇洒几年,直至大宋灭亡那天为止。 左思右想,李邦彦终于想了个好主意,他让一个兄弟带着财货去叶县,跟朱铭的地盘紧挨着,全家随时可以投靠朱铭。 又让一个兄弟去浙江做裸官,财货可以临时征敛,为自己逃去东南打前站。 整个东京城,已经陷入混乱当中,就连百姓都知道金兵快来了。 宰辅重臣们开始安排后事,大船小船载着无数财货,走汴河运往东南地区。 给事中吴敏,主动进宫求见皇帝,对宋徽宗说:“金寇猖獗,宗社难保。陛下或有南狩之心,但中原须留人种。开封牧不能聚人心,何以号召天下豪杰守之?请陛下传位太子!” 自己的心事被戳穿,宋徽宗极为尴尬愤怒。但这关乎身家性命,他也不好处置吴敏,于是问道:“太子监国可乎?” 吴敏反问:“陛下还记得安史之乱吗?” 宋徽宗当然记得,他要是让太子监国,即便今后能够回东京,也肯定变成失去皇位的唐玄宗。 又过一日,宋徽宗召集三省重臣到都堂议事,让他们给一个传位太子的正当理由。 众臣埋头不语,都不想掺和这事儿。 宋徽宗郁闷得想吐血,他现在只想要个台阶下,然后顺顺利利传位,这些宠臣竟然连个台阶都不给。 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宋徽宗灵机一动,做出愤怒状:“朕生来性情刚烈,不料金贼猖狂至此……” 砰! 宋徽宗突然歪倒,连人带椅子摔倒地上。 “快传太医,陛下气急攻心晕厥了!”蔡攸大喊。 皇帝中风了,喝了两碗汤药,终于恢复半边身体,可以提笔写字,但依旧无法说话。 宋徽宗的演技精湛,估计是平时唱戏练出来的。他把重臣们叫到榻前,歪着嘴巴流口水,哆哆嗦嗦提笔写道:“我已无半边身体也,如何应付得了大事?” 众臣面面相觑。 宋徽宗又写道:“为今之局面,如之奈何?” 众臣还是不说话,依旧不给台阶下,谁敢这个时候表态,今后极有可能被清算。 宋徽宗无奈,只能自己写:“皇太子可继皇帝位,余以教主道君退居龙德宫。” 众臣这才松了口气,跑去安排传位事宜。 0445【父慈子孝】 自从太子家令被杀,赵桓变得愈发隐忍,甚至见到宰辅都主动避让。 朱铭父子造反作乱,赵桓当然知道,还私藏了一份《讨独夫赵佶檄》。这份檄文简直写到赵桓心坎上,他反复阅读到能够背诵,才偷偷用烛火烧成灰烬。 有时候,赵桓甚至怀着怨恨幻想,干脆让朱铭杀进东京,把那昏君弄死算球! 古往今来,哪有给宰辅让路的太子? 不止是宰辅,还特么给道士让路。 当初因为没给林灵素让路,竟然当众起冲突,林灵素暗中串联废立太子之事。 现在金兵要杀来了,赵桓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感到幸灾乐祸。 “殿下,李彦来了!”耿南仲快步奔进。 太子家令被杀之后,就不再设太子家令,现在耿南仲是东宫第一人。 赵桓大惊:“父皇想做什么?” 耿南仲说:“可能是要南狩,留殿下在东京监国。” “俺手里就没几个心腹,怎能监得了这国?群臣又怎会听俺的?”赵桓心里只剩下惶恐。 太监李彦闯入东宫,竟然无人敢阻拦,他来到赵桓面前说:“官家请殿下立即前往觐见!” 赵桓恭敬作揖道:“请问何事召见?” “咱家却不知,请太子走一趟吧。”李彦抬起手臂,两个太监立即上前,左右驾着赵桓离开东宫。 赵桓吓得两腿发软,以为宋徽宗要杀了他另立太子。 谁知却是被拖进福宁殿,里面不仅有三省重臣,还有那位歪躺在椅子上,已病情好转可以说话的宋徽宗。 赵桓被架去坐好,几个太监和侍卫,直接给他披上黄袍。 黄袍加身,奇景再现。 赵桓瞬间明白啥意思,父皇这是要跑路啊,让自己做皇帝来顶缸。 他幻想过无数种自己登基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情况,当即惊骇道:“大人这是何意?” 宋徽宗依旧在装病,歪着脑袋说:“朕怒急攻心,患了中风之症,已难主持大局。今日便传位太子,朕以道君教主之身退居龙德宫。” 赵桓顿时也开始飙戏,他这几年已经演技成熟,大声哭嚎道:“圣君建在,储君安敢继位?这是大不孝啊!不孝之人,岂能做皇帝?哇呜呜呜呜呜……” 哭着哭着,身体一抽抽,太子也晕过去。 群臣都看傻了,这对父子,一个比一个能演啊。 宋徽宗的脸色极为难看派人把耿南仲叫来,先带太子回东宫休息。 赵桓被抬回东宫,昏迷在床不省人事。 过了许久,耿南仲悄悄跑进来,对赵桓说:“殿下,闲杂人等已经走了。” 赵桓立即病愈无恙,问道:“父皇要逃跑,留俺在东京御敌,这该怎生是好啊?” 耿南仲说道:“以官家之性,就算传位也不会真正放权,殿下登基根本无法掌控朝堂。连群臣都无法驾驭,又何谈抵御金人?这皇帝万万当不得。” “俺自然晓得不能当皇帝,可有什么法子推辞?”赵恒问道。 耿南仲无言以对。 翌日,宋徽宗又派人来,把赵桓拖去单独说话。 “朕意已决,吾儿万勿推辞。”宋徽宗直接下令。 赵桓还是那套说辞:“圣君建在,储君继位即大不孝。” 宋徽宗说:“朕给你皇位,汝不受才是不孝!” 赵桓说道:“受之大不孝。” 宋徽宗语气缓和,上前握着儿子的手,饱含深情道:“朕与皇后垂垂老矣,欲以身家托付我儿,我儿万勿推辞。” 赵桓哭泣道:“官家还未知天命,正当壮年,孩儿万不敢僭越啊。” 宋徽宗放开儿子的手,怒火中烧道:“来人,给他穿衣!” 赵桓就这样被强行换上龙袍,甚至传位诏书都早已准备好。 忽有金国使者前来,宋徽宗以为还能商量,连忙召集重臣接见使者。 金使昂首挺胸,鼻孔朝天道:“(金国)皇帝已命相国与太子郎君,兵分两路,吊民伐罪……” 无非是说此次战争,皆由宋国挑起,还大骂宋国***待百姓,金国是派兵前来解民倒悬的。 白时中看向李邦彦,李邦彦则看向地板。 又看向蔡攸蔡攸正在玩弄衣袖。 白时中身为宰相,只能自己问道:“如何能够缓师退兵?” 金使回答:“不过割地称臣而已。” 大臣们都不敢表态,竟然礼送金国使者去宾馆住下。 蔡條已经回东京重新做官,他跟蔡攸的关系还没闹到喊打喊杀的地步。离开皇宫,蔡條说道:“这个使者,就是来打探消息的。不如斩了或者囚禁,不让金兵知道东京虚实,或许可以坚守城池吓退敌人!” “杀了使者,再无缓转余地!”蔡攸连连摇头。 宋徽宗正在准备逃跑的事情,童贯、蔡攸、白时中等重臣却希望能够花钱买平安。 他们打算带着三万两黄金,去请求完颜宗望退兵。 就这三万两都拿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宋徽宗。 “内帑也没钱啊,只剩这两个金杯。”都这时候了,宋徽宗竟然还在哭穷。 他拿出两只金甕,熔了一百两金子,剩下的让蔡攸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时,南边传来急报:“朱贼已攻下叶县!” 其实朱铭还没从襄阳出发,那是张广道带着南阳军队,提前开拔把叶县给占了。不费一兵一卒,县令直接投降。 金国西路军也差不多一路都有人开城投降,但投降的多为辽国汉人! 十多万辽国汉人,被安置山西边疆地区,朝廷搜刮河东百姓的粮食去养他们。 时间久了,粮食不足,辽国汉人长期饿肚子,难免生出怨怼之心。 许多辽国汉人还被编为厢军,而军官全是宋地汉人,跟他们混在一起的还有宋国边军。宋国将士埋怨这些辽国汉人,挤占了自己的粮饷军资,对辽国汉人士兵动辄打骂侮辱。 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大! 完颜宗翰杀来,宋地将士还算忠勇。比如朔州守将孙翊,敢带兵出城迎战金国精锐。结果打到一半,辽国汉人士兵,突然打开城门投降,朔州城就此被完颜宗翰拿下。 武州、代州全是这样没的,总有守城的辽国汉人做内应。 代州守将李嗣本率军坚守,直接被辽国汉人抓了去投降。 打到忻州,终于轮到宋将投降…… “朱贼可恶,金兵狂妄无礼,他朱贼也趁火打劫!”宋徽宗又惊又怒,知道这东京没法待了,须得立即开溜才是正途。 再不走,金贼在北,朱贼在南,宋徽宗必成瓮中之鳖。 这昏君做得很绝,不仅带走童贯、蔡攸、朱勔等宠臣,还带走了童贯的胜捷军。那是东京仅剩的,稍微还能打仗的部队啊! 望着太上皇车船离去,白时中痛苦不堪道:“吾等终究还是不受宠,官家南狩也不带上咱们。” 李邦彦心里怒急,低声说道:“若是朱先生兵临城下,你可愿意献城投降?” 白时中露出惊讶之色,握着李邦彦的手说:“士美兄竟还有这等门路,怎不早告诉与俺?朱相公与朱先生,好歹也做过大宋官员,他们皆为汉人,自然懂得礼仪制度。那金人暴虐,我是万万不敢降的。” 李邦彦嘱咐道:“此事不要声张,等朱先生兵临城下再说。” 这两人商量的时候,郓王赵楷也在愤怒当中。 父皇终究还是传位给太子了,自己天资聪慧,哪里不如那个窝囊太子? 不过金兵就快杀来了,赵楷虽然掌握着皇城司兵力,却也不敢贸然去夺位。万一抢到了皇位,却被金兵攻破城池咋办?而且朱贼也从南面杀来,腹背受敌实在不好受。 郓王赵楷决定隐忍,等金兵和朱贼撤走之后,再带着皇城司去抢来皇帝宝座! 赵桓被迫做了皇帝,还算稍微有点担当,召开第一次朝会讨论防御事宜:“诸卿有何贤才举荐,可保得东京不失?” 被临时提拔为副宰相的吴敏,捧着笏板出列:“太常少卿李纲,可堪大任!” 副宰相赵野立即反对:“李纲,张根婿也,朱贼之连襟也。而今朱贼已破叶县,随时可能杀到东京。让李纲来守御东京,不怕他献城投贼吗?” 李邦彦却站出来说:“李纲忠君爱国,早已与其岳父断绝关系。此事人尽皆知,陛下当用人不疑。” 李邦彦真以为李纲在演戏,他觉得自己应该配合,到时候联手把东京献给朱铭。 白时中跟李邦彦沟通之后,也是如此想法,随即出列道:“臣也认为李纲可堪大任!” 赵野不可思议的看向两位宰相,都是一起在宋徽宗面前邀宠的小伙伴,你们是不是私下有什么退路?居然都不跟我说一声! 赵桓咬牙切齿看着吴敏和李纲,心里又恨又爱。 耿南仲已经跟赵桓说了,一切都是李纲在幕后策划,还有被贬去地方的何粟掺和,他们把吴敏推出来求宋徽宗禅位。 赵桓心中百般滋味,自己能当上皇帝,都是拜这些忠臣所赐啊! 一通朝会之后,确定新一届领导班子。 白时中做太宰,李邦彦做少宰,这两人依旧是左右丞相。 东宫旧臣耿南仲,执掌枢密院。 吴敏继续升职,任门下侍郎(第一副宰相)。 李棁同知枢密院事,并且负责粮草调度(这位老兄,在靖康年间是个天坑)。 李纲担任兵部侍郎,负责东京及周边地区军事。 聂山担任开封府尹,协助李纲守城(蔡攸提拔聂山做云中总管,由于伸手到童贯的地盘,聂山又被扔回东京。) 被贬的何粟,担任御史中丞。 何粟还没回京,吴敏、李纲就开始弹劾王黼。 赵桓也痛恨王黼,因为王黼阴谋串联郓王夺太子位。 王黼已经带着妻儿跑路了,赵桓忍不下这口气,暗中让聂山派人追杀。 王黼还未离开京畿,就被一伙武士弄死,家人吓得哭喊逃跑。很快尸体被村民发现,又从其家人口中得知身份,立即送去官府。 赵桓当然不会承认,宣称王黼死于强盗之手。 完颜宗望带着金国东路军,已经过了岳飞的老家汤阴,距离东京200里。 张广道率领万余大军,却是抵达颍昌城下,距离东京180里。 (本章完) 0446【天驷监】(为盟主龙翔升腾加更) 颍昌府城。 一骑快马飞至,直奔府衙汇报:“太守,贼兵已破襄城,襄城县令弃城而逃!” 知府蔡庄佯装镇定:“知道了,再去打探。” 哨探离开之后,蔡庄坐立不安。 他身边只有两个小妾,也找不到人商量,因为那些家伙都不能交心。 又过一日,哨探再次来报:“太守,贼兵已在三十里外!” 蔡庄呵斥道:“哪里来的贼兵?那分明是义军!” 哨探明显愣了一下,连忙改口:“启禀太守,义军已在三十里外。” “你去给义军做向导,就说本府已准备好户册地图,颍昌城内官民无不期盼义军驾临。”蔡庄吩咐道。 哨探得了差事,喜滋滋领命离开。 蔡庄立即召集颍昌府和长社县官员,大义凛然的宣布道:“昏君无道,暴宋合该灭亡。朱相公与朱元帅,兴义师,伐桀纣,煌煌仁义之师,如今已在三十里外,诸位且与俺一起迎接。” “全凭太守做主!” 府县两级官员,竟然齐刷刷答应。 这里是颍昌府,是西城所残害百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真正的好官,早就因为反对西城所括田,被太监李彦给贬到别处。剩下那些官员,要么助纣为虐,要么默不作声。 而知府蔡庄也来头不小,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前宰相蔡确,哥哥娶了冯京的女儿,妹妹嫁给文彦博的孙子。 蔡京掌控朝堂的时候,他们全家都身居高位,就连一堆女儿和女婿都加官进爵。 蔡京罢相,王黼上位,蔡庄一家遭到清算。 兜来转去,蔡庄又攀上太监李彦,摇着尾巴给李彦当狗,疯狂残害百姓以配合西城所盘剥。 如今,宋徽宗已经跑了,李彦也跟着太上皇跑路。 新皇即位,蔡庄必定死得很惨,因为他爹和他哥,以前迫害了太多大臣! 既然新皇容不下自己,那就干脆献城投靠朱贼。 蔡庄为了显示诚意,用马车载着官印、户册和地图,率领府县两级官吏出城,打算到十里之外隆重迎接义军。 南郊,一处庄园之内。 颍昌府的十多个大地主,正聚在一起谋划。 猛地有吏员闯入:“蔡庄狗贼,要出城十里迎接义军!” 一个健壮中年,顿时站起来说:“若是蔡庄投了义军,这鸟官又能风光,诸位的仇怨还怎么报?各家须点齐庄户,在城外将蔡庄截杀,再趁机夺城献给义军!” “这……这杀官不好吧。”另一个年长的地主说。 中年地主冷笑:“都要投靠义军了,还在乎杀不杀官?没卵子的就回家抱孙去,有卵子的就跟着俺动手!” 蔡庄主政颍昌府仅两年,又要巴结西城所,又要自己捞钱,他手下一堆官吏同样在捞钱。 整个颍昌府,除了少数背景深厚的士绅,能勾结官府一起鱼肉百姓之外,便连许多大地主都忍无可忍。至于小地主和自耕农,几乎是全部破产,名下土地早卖光了,只能给大地主家做佃户,或者四处逃难做流民。 蔡庄带着官吏和文书敲锣打鼓走了七八里,排场十足,方显隆重。 忽然间,上千百姓拿着锄头、扁担、镰刀等农具,一窝蜂的朝他们冲过来。 带队之人是几个大地主,他们都拿着刀枪,甚至有的还携带弓箭。 “刁民造反了!”长社县尉首先反应过来,啥都不顾转身便逃。 蔡庄大惊失色,对衙前吏和弓手说:“拦住他们,格杀勿论!” 这些人还没行动,文吏已开始逃跑,衙前吏见状跟着跑。 一个弓手都头,脑筋转得飞快,拔刀大喊:“杀贪官,迎义军!” 蔡庄慌忙呼叫:“莫要杀俺,俺也是去迎义军的!” 弓手们哪管这些? 蔡庄逃出才几步,就被一刀劈中后背,又被一枪刺中后腰。 府县两级官员,几乎遭到团灭。 地主和农民武装冲来时,弓手们已在追杀文吏,四下里躺了一地尸体。 “蔡庄在哪?” “在这里,已经死了!” “死了也别想好过,分尸带回各村喂狗!” “……” 这个全家连带亲戚都做官的家伙,由于把颍昌百姓害得太惨,被愤怒的农民分尸成几百块。 一些人守着官府文书,一些人杀向颍昌夺城。 沿途所过村落听说蔡庄死了,地主和农民纷纷加入,要帮忙夺取城池献给义军。 还有的农民打算报仇,因为有士绅勾结官府害民。 消息迅速在广大乡村传播,无数农民冲向那些劣绅家中。场面很快就失控,不但杀死劣绅全家,抢夺粮食和钱财,而且出现侮辱无辜妇女之事。 颍昌城内,同样乱成一团。 弓手们先控制府城,跟后来的农民起冲突。因为这些弓手,在西城所括田的时候,同样属于助纣为虐者,不知害得多少农民家破人亡。 弓手和农民军打起来,继而城内混混趁火打劫。 混混们高喊着铲除奸商和劣绅,怂恿四处街坊作乱,不分青红皂白的洗劫富户,就连一些小康之家也遭劫掠。 张广道带兵抵达时,颍昌府城已经乌烟瘴气,甚至还有好几处街巷起火。 葛胜仲是来做颍昌知府的,眼前的情况让他头大无比,对张广道说:“张将军,请借三百兵给我弹压混乱。” “早点收拾好,招募流民为义军运粮!”张广道叮嘱道。 葛胜仲获得三百士卒,一边弹压不法之徒,一边组织街坊灭火。 城中富户仿佛有了主心骨,带着家人纷纷寻求保护葛胜仲让他们干啥都配合无比。 “轰隆隆隆隆~~~” 城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却是邓春和陈子翼的骑兵来了。他们的战马还不到五千,用来驮运盔甲粮草的劣马和驴骡,却足足有将近两万匹。 在颍昌城外休整半个时辰,连人带马都吃了东西,稍微恢复体力便继续赶路。 他们是奉命赶往牟驼岗的,那里是东京城西北的官方马场! …… 黎阳(浚县)。 宋徽宗禅位的消息传来,完颜宗望眉头紧皱,总感觉事情哪里不对。 军师时立爱分析道:“宋国皇帝又是下罪己诏,又是传位给太子,肯定是有大臣在谋划趁我军南下之际逼皇帝退位。我听在幽州做官的宋人说,宋国太子节俭质朴、礼贤下士,颇有一代贤君之风范。他若继位,恐怕宋军会奋死作战。” 郭药师急于立功,连忙说:“宋国太子,俺也在东京见过。没什么过人之处,瘦弱得很,说话做事唯唯诺诺,还不如宋国皇帝呢。” 时立爱却说:“你这武人,怎知隐忍之事?宋国太子越是软弱,就越值得警惕。我军还在半路上,宋国皇帝就下罪己诏退位,必是宋国太子串联大臣所逼迫。一个敢强逼皇帝退位的太子,会是那等软弱之人?” 完颜宗望深以为然,点头说:“看来宋国已有准备,我军仓促南下,没有粮道供应,须得撤军回去攻破城池,把粮道打通了再谈别的。” 郭药师慌了,他比谁都急于立功,苦苦劝谏道:“宋国太子城府再深,他能凭空变出士卒来吗?没有军队,太子再得人望,他又拿什么来抵抗天兵?” 时立爱说:“保州和定州,没有宋国精锐,不一样能坚守城池?开封乃宋国首都,都不需要召集兵马,组织城内百姓守城就难以攻克。更何况,京畿四路的勤王大军,肯定正在往开封赶路!” 郭药师只得抛出诱饵:“开封城西北有个牟驼岗,我曾经在那里打球。那是宋国的天驷监所在,养着战马两万匹,草料堆积如山!那里很好打下,并不需要攻城。” 已经决定暂时退兵的完颜宗望,听说有两万匹战马和无数草料,而且还不用攻城就能得到,立即决定继续带着大军前进。 …… 宋国君臣们,正在商量如何守住东京。 这个时空的局面,比历史上更加复杂,因为朱铭的军队从南边杀来了。 李纲已经从一堆老弱病残当中,选出体格稍微健壮的禁军,又招募城内外青壮进行补充。勉勉强强,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部队,虽然兵甲不齐但勉强也能用。 可是,派去北边守黄河,南边的朱铭大军怎么办? 派去南边防守,谁又来阻挡金兵过河? 枢密院同知李棁,居然异想天开道:“不守南也不守北,就死守东京城。这里城高池深,不论金兵还是贼兵,一时间都不可能攻下。不论哪个先来,两股贼兵肯定遇上,说不定他们自己就打起来!” 李纲担忧道:“若是被动困守孤城,勤王大军又未至,东京城就不好守了。” 白时中此刻满脑子都想着献城投靠朱铭,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于是建言道:“朝廷的兵力捉襟见肘,两面防守是不可能的,只能死守东京以待勤王援兵。” 李邦彦也说:“是该死守东京!” 赵桓看向耿南仲:“爱卿觉得呢?” 耿南仲完全不懂兵事,却执掌着枢密院,稀里糊涂道:“应该守东京待援。” 军国大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城外什么情况他们不管,反正把东京城守住就行。 一万多兵甲不齐的士兵,除了守城还能干啥? 李纲也没有好办法,决定再去招些义士参军,至少要把守城部队拉到三万以上。 “陛下,朱贼的先锋来了!” 君臣闻之大骇,只有白时中和李邦彦心头狂喜。 无比胆怯的赵桓,居然敢亲自去外城,登上城墙观察情况。 只见铺天盖地的朱贼骑兵,从城西南方向而来,抵达东京城外并不停留,而是径直向北去了。 牟驼岗天驷监,在黄河南岸,占地极为广阔,即后世的龙亭区水稻乡盐庵村、双河铺、沙门、花生庄及军队农场一带。 邓春、陈子翼带着骑兵,抢先来到这里。 天驷监也有一些士兵驻守,但看到朱贼骑兵杀来,早就全部撒丫子开溜了。 邓春抓到几个养马官,勒令他们召集人手,把天驷监两万匹战马全都聚拢来。 忙活好半天,邓春看着眼前那三四千病瘦马匹,表情如同见鬼了:“就这些?不是有两万匹战马吗?” 养马官哭丧着脸:“定额确实有两万匹,但各方取用得多,茶马司送来得少,又有人暗中盗卖。听说金兵来了,太上皇带着宠臣南狩,又把可用马匹拉去运输财货。近几日,天驷监人心思变,多有人偷马回家。” 邓春性格再内向大度,此刻也忍不住骂娘:“直娘贼,紧赶慢赶,白跑了一趟!” 陈子翼也垂头丧气:“俺还想着有了战马,就把重甲骑兵补到三千满额。现在看来,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哒哒哒哒~~~” 数骑飞奔而至:“金人来了,就在河对岸!” 完颜宗望亲率骑兵赶路,想尽快把两万匹战马弄到手,却见河对岸有无数骑兵,惊讶道:“宋军果然已有防备!” 时立爱一副早就如我所料的表情,拱手道:“二太子殿下,还是尽早撤军吧。” 完颜宗望却说:“要撤就早撤,已经到了东京,哪里有现在撤兵的道理?” (本章完) 0447【赵朱共享社稷?】 为了防备金兵南下,大宋君臣已拆除黄河上的永久性浮桥。 完颜宗望急着赶来获取战马,只带了五千骑兵在身边。其中三千骑是金国骑兵,剩下两千骑是招降的常胜军骑兵。 而邓春、陈子翼这边,连五千骑都不到。 双方隔着黄河相望,害怕遭受半渡而击,想要过河都困难就更别谈打起来了。 “草料呢?”邓春质问道。 养马官说:“那边有草料场和粮仓,就是……” 陈子翼有点不耐烦:“就是什么?” 养马官说:“就是所剩无几,连养这三四千瘦马都困难。” 邓春、陈子翼亲自去查看物资,看完之后极度无语。草料其实还剩不少,但马匹所需的食盐、豆子之类,早特么被人给搬空了。 邓春怒道:“谁干的?” 养马官干脆敞开了说:“城内禁军常年吃空饷,天驷监的马匹自然也吃空额。朝廷虽然定额两万匹马,但常年不足一万匹,便这一万匹马的食料也被克扣。并非俺们不想好好养马,实在是朝廷给的食料不够吃。而且,连人的薪俸也不给足,人想饱腹还得偷吃马儿的精料。” “这暴宋,果然该死!”邓春咬牙切齿。 自从他做了骑兵将领之后,就对马儿有特殊感情,恨不得当成祖宗来伺候。 而大宋的天驷监,仅剩那三四千匹马,居然被养得病瘦不堪。在邓春看来,从当官的到养马的,一个个都该砍脑袋问罪! 邓春和陈子翼麾下,除了正规骑兵,还有一些扈从、兽医、铁匠等后勤辅助。 众人忙活起来,把天驷监仅剩的食料,搬来让那三四千瘦马驮运。天驷监的养马官也一并带走,全军朝着东京城西边的万胜镇转移。 这是朱铭的命令,在获取天驷监战马之后,立即离开东京城附近,等待后续主力大军的到来。 最好是让金兵过河! 这些金兵来得如此快速,肯定后勤有问题。对峙时间一长,随军粮草很快就要吃完,必须把士兵撒出去四处抢粮。只要他们敢过河,那就别想再回去了。 完颜宗望当然不敢过河,他不知宋军虚实,又见到对岸有大股骑兵,得等自己的后续部队来了再说。 当然,也不是傻等着。 完颜宗望先是转移到陈桥镇扎营,就近抓捕宋国百姓做役夫,勒令他们拆毁镇上的民房,以此收集许多木料——东京城周边,由于人口稠密,树木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 同时,又让郭药师带着骑兵,沿着黄河搜集船只,并多寻几处合适的渡口。 局面变得诡异起来,大宋君臣们面面相觑。 南北两股敌人,居然非常有默契的各自转移,一股去了西北边的万胜镇,一股去了东北边的陈桥镇。 李纲猜测说:“金人与贼寇,必然是互相忌惮,所以都不愿渡河攻击等着后续大军来了再打。” “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可以拖延时间等待勤王。”吴敏说道。 赵桓听闻可以拖时间,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求西军早点赶来救援。 折家军已经赶去驰援太原,种家军、刘家军、姚家军却是奉命直奔东京。 历史上,当西军抵达之后,大宋是极有可能打胜仗的。 当时金兵被吓得主力退到黄河以北,只留一些部队在天驷监构筑壁垒防御。 东京甚至敢开启城门,让百姓可以正常出入买菜买粮。擅自接近城池的金兵,被斩杀了也不敢报复,只能让使者质问赵桓。 当时,完颜宗望都已经认怂了。 然后,内斗就开始了! 先是主战派跟主和派争吵,赵桓偏向于主和派,勤王大军到了还想议和。 眼见金人被吓得不敢出营,赵桓很快又支持主战派。 姚家军为了跟种家军抢功,跑去赵桓那里进献谗言。甚至李纲都被姚平仲忽悠,害怕种师道一家独大,遂把大量兵马交给姚平仲指挥。 之前迫不及待想议和的赵桓,这时天天逼着种师道出战。而种师道还想等待弟弟的援军,有了十足把握之后再去攻打金营,他想对孤军深入的敌人来一场歼灭战。 最后没办法,李纲和种师道约定春分时进攻。 结果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八天,姚平仲为了抢功就去夜袭劫营,并获得赵桓和李纲的支持。 而主和派见主战派极有可能大胜,害怕战后自己会失去权力,暗中把姚平仲的计划提前告诉金人(白时中和李邦彦的嫌疑最大)。 姚平仲带着军队去夜袭,连破金兵几处营寨,发现里面全是空的。就在这时,金兵突然从旁边杀出来,姚平仲全军覆没,独自骑骡千里逃亡。 此战之后,主和派重新占上风,李邦彦开始主导割地赔款。 所谓的主和派与主战派,其实就是宋徽宗留下的老牌重臣,与赵桓提拔的新锐重臣之间的权力之争。 在宋军战败之后,一些新锐重臣也开始主和,其中就以耿南仲为首。因为耿南仲是东宫官员出身,主战与主和对他影响不大。 这个时空的白时中和李邦彦,已经不想着通过求和来获取权力。因为金人可以议和撤兵,朱铭是绝对不可能撤的,那就干脆捞取献城大功! 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 正当李纲凭借有限的钱粮,艰难征募青壮扩军时,白、李二人的机会来了。 张广道的大军,在颍昌府征募民夫和船只,顺着惠民河从西南方逼近东京。在抵达尉氏县境内时,派士兵划着一艘小船,护送石元公前往东京谈判。 “故地重游啊!”石元公仰头看着高大的城墙。 道明身份,守军不敢怠慢,连忙跑去通报。 金国使者,如今都还在城内好吃好喝呢。朱铭的使者自然也要款待! 很快,石元公就获得召见。 这次他显得彬彬有礼,对赵桓恭敬长揖:“川峡经略相公、川峡大元帅郎君,遥问宋国皇帝安康,恭贺宋皇登基称帝。” 金国使者无礼至极,相比起来,朱铭的使者就顺眼得多。 赵桓终于获得应有的尊重,对石元公感官极佳,吩咐道:“给贵使赐座。” “多谢宋国皇帝!”石元公再次作揖。 赵桓已经跟重臣们商量过了,此刻带着议和的幻想,竟然开始拉关系套近乎:“两位帝姬可还安好?” 石元公说道:“两位夫人与大元帅甚是恩爱,在下离开襄阳之时,茂德帝姬已然怀有身孕。” 赵桓闻言大喜,他妹妹怀了朱铭的孩子,这下子关系就更牢固了。当即用耿南仲的计策说:“朕继位不久,许多新政还未颁行,正打算恢复本朝旧制。帝姬依旧称公主,茂德帝姬进封为秦国长公主,洵德帝姬进封为鲁国长公主。” 石元公立即说:“宋国皇帝圣明!” 宋代的公主,初封时选用美名,如茂德、洵德、寿康、宝寿之类。进封的时候则用国名,如秦国、鲁国、魏国之类。 赵桓又说:“朱经略与朱元帅在京时,朕早就久仰他们大名。可惜当时奸臣祸乱朝纲,朕身为东宫不可结交外臣,一直不能与他们把酒言欢,此真为平生一大憾事也!” 石元公顺着话头往下说:“元帅郎君也曾言道,宋国太子节俭好学、聪明睿智,与那昏君是万万不同的。元帅郎君初时不愿举兵,可昏君奸臣乱国,九州四海民不聊生。皇帝可还记得那份《治安疏》?” “自然记得。”赵桓印象深刻,那份奏疏除了骂昏君奸臣,剩下的内容就是为太子仗义执言。 石元公感慨道:“唉,当初元帅郎君,其实想的是助太子继位。以太子的贤明,定可中兴大宋,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赵桓听了此言大为感动,甚至有些想落泪:“可惜太上皇昏聩,被奸臣所蛊惑。” 石元公说道:“物是人非,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赵桓没来由的生出幻想:“现在重提也不迟,朱经略与朱元帅并未建制,一切都还有回转余地。更何况,皇妹已怀了朱元帅的子嗣。朕打算册封朱经略为汉王,秩同异姓亲王,朕以皇叔之礼相待,朱氏今后永镇川峡。赵氏与朱氏世代联姻共享大宋国祚如何?” 石元公叹息:“晚了。就算相公与郎君同意,麾下文武官员也会反对,他们都想着做开国勋贵呢。” 赵桓一怔,连忙补救:“川峡文武官员,皆封妻荫子。汉国的国相,秩同大宋太宰!” “不够。”石元公摇头。 赵桓又说:“京西南路土地,依旧为朱氏所有,荆湖路也封赏给汉王。朕……朕再行赐婚,还有几个皇妹,已经到了婚配年龄,全都嫁给朱元帅如何?” 李纲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陛下,朱氏已经杀到东京数十里外,军国大事岂能视之如儿戏?既然朱氏派来使者,还是直接谈和谈条件为好!” 李邦彦却跟赵桓的想法一样,希望能册封朱国祥为汉王,并且是拥有地盘、官员和军队的汉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继续在宋国做宰相,又能暗中跟朱家父子眉来眼去。 李邦彦斥责道:“李纲,你莫要多言,坏了陛下的大事!赵氏与朱氏,世代联姻,共享社稷,此大利于国家万民!” 白时中也说:“陛下,李纲此人心怀异志,他与岳父已断绝关系,拒绝前往四川做官因此而得罪朱氏父子。他阻止册封朱经略为汉王,是害怕汉王事后报复,从此不能在大宋立足!” 李纲听得都快疯了,他才是张根的女婿,他才是朱铭的连襟。 现在不再弹劾他勾结朱氏,反而质疑他阻挠朱氏封王,这他娘的都什么玩意儿? 徽猷阁待制黄潜善也说:“陛下,臣在汉中做官时,也与朱元帅有旧。当时暴民作乱,还是朱元帅救了臣一命。朱元帅心系苍生,何不也册封为王?朱经略为汉王,朱元帅为楚王,二王与赵氏世代联姻,共享社稷泽被万民,此必为千古之佳话!” 不说李纲听得快吐血,吴敏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奸佞小人,哪有册封两个异姓王共治天下的?” 石元公微笑不语,坐看大宋君臣的滑稽戏。 (本章完) 0448【毫无主见】 开封府尹聂山,因为需要协助守城,而且也算得上高层,所以有资格参加这场聚会。 真就只是聚会,并非正式谈判,初次接触互相试探而已。 结果赵桓沉不住气,试探刚刚开始,他就直接露底了。甚至是露他自己的底,没有跟大臣们商量过,耿南仲只让皇帝用帝姬套近乎,皇帝却临场发挥要封什么汉王! 聂山已经看傻了,朝中君臣都这么做事的吗? 他久在地方做官,调到京城的时间很短,根本无法理解这群人的行为模式。 副宰相赵野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白时中和李邦彦,他始终感觉情况不对劲,似乎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同为副宰相的张邦昌,暗暗琢磨眼前形势,一发狠也跟着说:“朱经略与朱元帅久负天下人望,陛下潜邸之时亦为天下赞颂,明君贤王共治天下,必可再造华夏盛世!” 此言一出,赵桓、白时中、李邦彦都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张邦昌先投蔡京,再投王黼,再投蔡京,再投蔡攸,虽然没怎么作恶,但摇摆速度太快,就连朝中奸臣都看他不顺眼。 赵桓若是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干掉的是童贯,第二个要干掉的便是张邦昌。 “咳咳!” 李纲咳嗽几声,看向一直沉默的耿南仲。 耿南仲乃是东宫旧臣,他现在说话分量最重,权势其实已经超过几位宰相。 可惜,耿南仲跟赵桓一样,被宋徽宗打压近十年,上司(太子家令)还被宋徽宗弄死,已经养成一种懦弱多疑、遇事逃避的性格。 这个时候赵桓表现太拉跨,就该耿南仲出来收拾局面,偏偏耿南仲害怕说错话而背锅! 接到李纲的反复咳嗽提醒,耿南仲似乎如梦初醒,他举杯笑道:“诸君且饮酒,正事改日再谈。” “对,今日是给贵使接风洗尘的,”吴敏连忙岔开话题,连敬称都用上了,“军国大事,有的是时间慢慢谈。在下先敬贵使一杯,遥祝经略相公与元帅郎君安康!” 石元公捧杯道:“俺代相公与郎君感谢阁下好意。” 果然不再谈正事,一番宴饮之后,石元公被带去休息。 众臣陆续散去,只剩赵桓与耿南仲。 之前唯唯诺诺不表态的耿南仲,此时却来埋怨皇帝:“陛下不该说封王之事一来有损君王威严,二来太早暴露我方底细。” 赵桓现在也冷静下来,后悔自责道:“刚才是朕糊涂了,不知怎的就说了胡话。” 耿南仲安慰道:“好在没有敲定此事,还能有所补救。且朱铭派来的使者,颇为通情达理,并非金国使者那般无礼。” 赵桓点头道:“是啊,这位石先生着实不错,见了朕虽然没有下跪,但也长揖重礼恭言问候。那金国使者目中无人,莫说行礼,连问候之语也不说。” “终归是我大宋士子出身,”耿南仲说道,“臣听人言,石先生是朱铭做濮州太守时收的随从,早年间也曾考取过大宋举人。对于朱铭而言,石先生是元从老人,便如臣在陛下潜邸服侍。这样的元从,如今却只能来做使者,朱国祥似乎更重用张根等人。陛下可曾想过,朱氏父子也有嫌隙。” “他父子有甚嫌隙?”赵桓问道。 耿南仲分析说:“川峡之地,是朱铭带兵打下来的,却是朱国祥在治理。朱国祥可以任用官员,掌握着赋税钱财,而朱铭却只能带兵打仗。说句妄言,像不像李渊与李世民?” 赵桓下意识点头:“有道理。” 耿南仲继续说:“而那石元公,像不像天策府的谋士们?” “然也!”赵桓拍手大喜。 耿南仲说道:“公然赐予高官厚禄,恐怕石元公不会接受。但可以私下接触,许以金银财宝,再隐晦说些离间之言。” “如何离间?”赵桓问道。 耿南仲说道:“可与石元公说及天策府旧事,如果强行攻破东京骤然建立新朝,恐怕会鸟尽弓藏!只有留住东京不攻,朱铭和石元公才得安稳。” 赵桓觉得此计甚妙握着耿南仲的手说:“离间之事,就交给爱卿了。” “臣必全力以赴!”耿南仲作揖领命。 让耿南仲去跟金人交涉,他是万万不敢的,顶多跟金国使者聊几句。 但朱家父子不同,大家以前都在东京做官,可以算作是昔日同僚。 与老同事打交道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朱家父子名声极好,说话从不出尔反尔。 当初与朝廷和谈,一直都很守规矩,说撤军就撤军,且从不派兵骚扰“边境”,还愿意接纳大宋境内流民。 若非金人突然杀来,朱家父子害怕东京被蛮夷抢占,估计现在还窝在南边治理流民呢。 多讲道理的反贼啊,堪称反贼当中的君子! 莫说跟朱铭的使者私下接触,就算让耿南仲出使汉中他都敢。 耿南仲打算赠送石元公五千两白银,结果发现国库已经空了,钱财要么被宋徽宗带走,要么被李纲拿去募兵守城。 无奈之下,耿南仲只能搜刮城内百姓,勒令富商摊派一些银子。 耿南仲离开不久,赵桓的潜邸太监,又送来一封奏疏:“陛下,是吴相代为呈上的。” 赵桓打开一看,却是秦桧所奏。 秦桧现在混得很不好,由于政局太过反复,他娶了前宰相的孙女,并没有获得仕途上什么好处。如今的官职,才正七品殿中侍御史。 国家危难当头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 秦桧在奏疏中说,现在情况极为复杂,朝廷万万不能过早和谈,须得固守城池等待勤王之师。 到时候,大宋、金国、朱贼三方军队,混在开封府不辨敌我。可趁机因势利导,分别与两方谈判,怂恿朱贼与金兵打仗,或许大宋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就算其中一方大胜,官兵无法力敌,到时再谈也能有的放矢。 “此真老成谋国之言也!” 赵桓深以为然,吩咐道:“把吴敏叫来。” 吴敏就守在外面,很快就奉旨进入:“拜见陛下!” “免礼,爱卿快过来坐。”赵桓语气亲热道。 吴敏端正坐下,等待问对。 赵桓询问道:“这秦桧是什么来头?” 吴敏说道:“前宰相王珪之孙婿,曾考中茂科(宏词科),当年茂科只录了他一人。” “独中茂科?真乃大才也!”赵桓愈发欣赏秦桧。 就在此时,太监禀报李纲求见。 赵桓把李纲也叫进来,将秦桧的奏疏递过去。 李纲仔细读完,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些只是权宜之计,金人如狼,朱贼如虎,而今前有狼后有虎,驱狼吞虎怎是那般容易的?金兵两路南下,黄河北边的只是东路军,还有西路军正在猛攻太原。洗劫天驷监的贼兵,也不过是朱贼的先锋,恐怕贼兵还要从汉中进陕西。各路勤王大军,以西军最强,若是被汉中贼兵牵制在陕西,恐怕很难抵达京师。” “是啊,金国和朱贼都有好多兵还没来。”赵桓刚刚还高兴,现在又心情低落起来。 李纲说道:“秦桧的计策可以用,但只能缓解症状,不能真的治疗恶疾。当务之急是钱粮不足,须勒令各路都监赶紧送来钱粮,有了钱粮才能募兵守住东京。勤王大军,也须催促他们快来。朝廷有了军队,谈判时才能强硬!” “爱卿所言极是。”赵桓连连点头。 这位年轻皇帝,确实虚怀纳谏,但他经历得太少。谁的建议他都觉得正确,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可言。 李纲又说:“还是要摸清金人与朱贼的底细。若是他们的要求太过分,可用汉中使者恐吓金国使者,再用金国使者恐吓汉中使者。还有,不能让这两个使者,私底下单独会面!” “便该如此!”赵桓赞同道。 李纲提醒说:“陛下,今后切莫再说封王之言。” 赵桓瞬间表情尴尬:“是朕失言了。” 李纲、吴敏离开皇宫不久,白时中、李邦彦又来求见。 李邦彦开口就吓唬:“陛下可知川峡荆襄有多少兵?” 赵桓问道:“多少?” 李邦彦道:“二十万甲士!” 赵桓倒吸一口凉气:“怎会有恁多?朱贼……朱氏养得起吗?” 白时中道:“养得起。朝廷养不起兵,是因蔡京、王黼、蔡攸等奸臣侵吞国家财赋,太上皇又大兴土木耗尽民力,各地武将也克扣军队钱粮。如此种种,致使国无足兵,而兵无战心。” 李邦彦又说:“臣前番与朱贼和谈之后,便派人暗暗探查川峡底细。汉中有贼兵六万,蜀中有贼兵三万,川东有贼兵五万,襄阳、南阳各有贼兵六万,总计兵力二十余万。且个个皆为甲士,那些盔甲除了朱贼自造,其余都是从西军手里缴获的!” 白时中说道:“二十多万贼兵甲士尽出,莫说勤王大军无法抵挡,便连金人恐怕都难与之敌。” “朱氏……朱贼竟有如此兵力!”赵桓吓得身体轻微颤抖。 李邦彦继续说:“荆湖钟贼,也有妖兵三十万。钟贼人数虽多,却不敌朱贼个个披甲。去年朱贼与钟贼,在江陵打了一场。钟贼兴兵十万,而朱贼只出兵三万,陛下可知为何?” “为何?”赵桓问道。 李邦彦说:“朱贼根本不把钟贼放在眼里,三万精锐对上十万妖兵,竟一战而胜,自身还损伤无几。钟贼杀得荆湖路官兵难以抵挡,已占领荆湖路全境,可他遇到朱贼却吓得要死,割让江陵等八座城池给朱贼!” 赵桓开始在脑子里进行逻辑换算,官兵打不过钟贼,钟贼打不过朱贼,那朱贼岂非难逢敌手? 李邦彦说道:“朱贼派使者前来,必然想让陛下禅位。他父子跟别的反贼不同,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做什么事情都讲究礼节。因此,就算朱贼攻破东京,也不会赶尽杀绝,而是逼着陛下退位禅让!” “讲礼便好。”赵桓松了口气,觉得就算再糟糕,自己至少还能活命。 白时中说道:“能守住东京,自然是最好的。但朱贼岂会善罢甘休?今年守住了,可明年怎办?” “封王可乎?”赵桓自己就摇头,“看那姓石的使者,恐怕不同意封王。” 李邦彦说道:“那是因为陛下没给足好处。陛下给他们封王,可朱氏父子其实能够自立为王,甚至是建国自立为皇帝。陛下给他们京西南路和荆湖路,可京西南路本就被朱氏占据,荆湖路又是钟贼的地盘。等于什么好处都没给出啊!” 赵桓嘀咕道:“确实如此。”又问,“朕还能给什么好处?” 白时中说:“不如以潼关为界,潼关以西赏赐给朱氏,潼关以东归大宋所有。两家从此世代和平,共结秦晋之好。” 赵桓再傻也觉得不对劲:“岂非把陕西都割出去了?” 李邦彦说道:“东京城以南,恐怕此时皆被朱贼占据,京西北路和开封府早就不在朝廷手中。若是两家修好,须得让朱贼归还京西北路和开封府土地。” 如此换一个角度,赵桓又感觉还行,毕竟有来有回,并非一味割地。 “容朕再想想。”赵桓还没糊涂到底,这么大的事情,他打算先跟耿南仲商量一下。 (有书友质疑开封府尹,这个官职比较复杂,自从宋真宗之后就没人做了,但宋徽宗在崇宁三年又恢复,不是皇子也能担任此职。) (本章完) 0449【郭药师败阵】 又过两日,张广道带着大军来了,算上邓春、陈子翼的骑兵,以及文职和后勤人员,兵力已经超过了两万人(民夫不算)。 张广道上午来的,金兵那边下午也到了。 暂时由完颜挞懒领兵,率主力来与完颜宗望汇合。 而副帅完颜闍母,则带着一些金兵,到处抓捕百姓割麦子,沿途抢劫河北新麦以补充军粮。 “怎还不过河?”完颜挞懒问道。 完颜宗望没好气道:“我手里只有骑兵,宋人早有防备,还拆毁了桥梁,如何敢轻易过去?就等你带着部队过来!” 这二人,是堂叔侄关系。 完颜挞懒手里的部队,一共有四猛安。但另有五猛安创立时,由完颜挞懒推荐人选担任都帅,其中甚至有契丹人和奚人。他还举荐契丹人和汉人做官,从此金国州府皆为契丹、汉人官员治理。 完颜挞懒对汉人颇为倚重,并非有多仰慕汉家文化,而是他的政治基本盘,便是北方汉人和汉化契丹人! 在对待大宋的态度上,完颜挞懒始终属于主和派,即让大宋割地赔款就算了,没必要将其一棍子敲死。 完颜挞懒身为东路监军,与主帅完颜宗望关系紧张。 但放在整体而言,两人又属于盟友,他们都是被吴乞买扶植起来,用以对抗那强大的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牛逼到什么程度? 许多时候,金国皇帝吴乞买也得听他的! 完颜宗望说:“渡口已经选好了,船只也已备齐,今晚便在下游渡河。” 刘彦宗遂带着汉人士兵,悄悄转移至下游渡口。他们需要先行渡河,万一遭到半渡而击,也是这些汉兵受损。如果汉兵顺利过河,则在对岸结阵接应,金兵这才毫无危险的过去。 刘彦宗的祖先,是唐朝卢龙节度使刘怦,连续六代担任过辽国宰相,刘彦宗自己还做过辽国签书枢密院事。 现在,刘彦宗是金国汉兵的最高统帅,甚至管理着一部分契丹兵。 邓春的轻骑都撒出去游弋了,第二天上午发现大部金兵已在下游渡河,立即回去向张广道报告消息。 “继续南撤!”张广道下令。 虽然会害苦甚至害死很多郊外百姓,让他们暴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但朱铭下达的命令就是这样。 必须让东京城内外的官民,好生领教一下金人有多可怕! 张广道的大军,一直退到赤仓镇附近,在惠民河与蔡河之间扎营。 直到现在,完颜宗望等人,都还以为他们是宋兵。 完颜宗望撒出骑兵遮蔽战场,不让敌人来探知自己虚实,很快这些骑兵就打探到张广道的营寨。 “宋人懦弱,赤仓镇那边,必是勤王西军,见到我大金天兵吓得一退再退,”郭药师建议道,“只要将这支宋军击败,城内宋军就不敢再战了。” 完颜宗望也是这样想的,肯定先打城外部队啊,难道还直接派兵攻城? 在没搞清敌人是谁的情况下,金兵开始移师进攻。 完颜宗峻率领数千轻骑,包括郭药师也跟去,在东京城和赤仓镇之间渡河。蔡河并不宽,还有大量金兵持弓掩护,这数千轻骑迅速过河站稳脚跟。 紧接着完颜宗弼带着三千合扎猛安,在轻骑兵的接应下顺利过河。 合扎猛安又称护驾军,乃精锐中的精锐,金国全盛时期也不到一万人。不过后来变得有些拉跨,越来越惜命,毕竟名义上都是贵族亲卫。 现在却是最猛的时候! “继续后撤!” 张广道手里就两万兵,哪会跟好几万金兵硬拼?更何况还得完成朱铭的任务。 金兵还没接近蔡河,张广道就再次全军撤退。他有大量船只和马匹、驴骡,带着辎重撤得飞快,做出一副惊慌逃命的架势。 郭药师渡过蔡河之后,便做先锋去挑战,结果看到敌营是空的,立即大喜:“宋兵果然懦弱不堪,竟然不战而逃,儿郎们且随我杀敌!” 真就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因为从燕京杀到黄河,沿途宋兵要么死守,要么直接献城投降,也就定州守将敢出城诱敌。 郭药师内心燃烧着一团火,只要击败眼前的宋军,他就能立功获得二太子信任! 郭药师现在有三千骑兵,其中一半是自己的嫡系,另一半是别部常胜军轻骑。至于剩下的辽东精锐,依旧让他儿子郭安国统领,完颜宗望根本不敢交给郭药师。 三千常胜军骑兵追出好几里,邓春忽地率领三千轻骑迎上。 “哪来的矮骡子?”郭药师不屑一顾。 因为邓春的三千轻骑,战马实在太矮了,虽然优中选优,但毕竟是西南马。 在郭药师眼里,那根本不是战马,而是像马的骡子。 这种骡子骑兵能打仗? 常胜军骑兵分为几队往前冲,中途射了一箭,便开始不断加速冲锋,想仗着高头大马直接近战。 邓春手下的汉羌混编骑兵,却是边射边走。 虽然他们的战马更矮但战术动作更加标准,各队之间整齐划一,而且号令传达下去,基层军官反应极为迅速。 这里距离东京城,已经超过二十里地,树林没有被完全砍光。 邓春带着轻骑兵,交替射击后撤,将郭药师引向一片小树林。 如此危险的信号,作为宿将的郭药师,应该心生警惕停止追击才对。但一来宋兵懦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二来急于立功获取完颜宗望赏识,竟然就这样带兵疯狂追过去。 树林里,扈从已经帮忙披挂好重甲。 陈子翼麾下的具装骑兵,目前已经增加到二百八十多骑。除了从西北买来的战马,还有从民间搜罗的战马,民间骏马皆富户所献。 只要献出可以承载具装的骏马,就能把族中子弟送去朱国祥那里做学生! 除了具装骑兵外,陈子翼还有千余河北骑兵。 邓春带着轻骑接近小树林,突然让号手吹响号角,三千轻骑干脆利落的折向,一分为二在小树林外掠过。 “杀贼!” “呜呜呜呜~~~~” 树林中响起的号角,让郭药师心惊胆战,下意识的拉住缰绳放缓马速。 但高速追击中的骑兵,哪有恁容易停住? 只见二百八十多个骑兵,从小树林中杀出,人马俱披重甲。 两侧还有千余河北骑兵护着,帮助具装骑兵尽量射乱敌人阵型。 郭药师看得瞳孔一缩,大喊道:“快撤!” 根本不用他提醒,麾下骑兵全在减速,打算原地掉转方向撤退。 他们没法掠向两侧撤走,因为邓春的轻骑兵也渐渐停下来,正在转身配合具装骑兵三面夹击。 “轰隆隆!” 二百八十多个具装骑兵,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奔跑冲锋起来。 三千西南轻骑兵,在两侧回头射箭。 郭药师的本部还能保持士气,别部骑兵却吓得魂飞魄散。 眼见这些敌骑要跑,邓春大喊:“吹号,拦住!” 三千西南轻骑,竟然不再射箭了,朝斜前方冲锋近战,试图把郭药师的部队给留下。 邓春手下这些轻骑兵,是锁子甲外加布甲,防箭能力直接拉满,近战防御力也还不错。 邓春本人的战马,却是聚宝盆的原配,一匹高大神骏的甘青马——张广道临时借给他用的。 这厮甩出麾下好几个马头,几乎是单枪匹马冲进去。他力气大得有些吓人,一锏挥出便砸翻敌骑。第二个敌骑挺枪刺来,邓春挥舞左锏击开,夹马加速右锏砸出,直接将敌人的手臂砸断。 羌族青年将领杨云,骑着一匹西南骏马,也已挺枪刺落一人。他这匹马虽然来自川西南,但肩高达到一米三,放在四川已经很牛逼了。 这种埋伏、突袭外加三面夹击,正面还是具装骑兵冲锋,恐怕铁浮屠遇到了也得喝一壶。 郭药师手下的别部骑兵,已经完全失去抵抗之心,能逃多快是多快,根本不敢停下来战斗——他们已经不听郭药师指挥。 本部骑兵倒还算听话,郭药师无数次死里逃生,迅速找到突破口,率领骑兵朝俞典那部冲去。 俞典是黎州厢军将领出身,武艺和指挥能力不算弱,但遇到郭药师和亲兵还是不够看。只一个照面,俞典就差点被郭药师干死,身边的骑兵也死伤十几个。 就在此时,陈子翼的具装骑兵终于冲入战场。 常胜军骑兵被西南轻骑拦住,马速已经降下来很多,后排遭到具装骑兵全速一击。 面对这些人马俱着重甲的家伙,常胜军骑兵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活着的人只能加速催马逃命。 伏击战很快打成追击战,郭药师带着五六百骑,跟俞典的骑兵交错冲过。俞典死伤二百多人,郭药师也死伤百余人,然后郭药师就马不停蹄的逃了。 陈子翼和邓春配合着分割、包围、绞杀,将不肯投降的敌骑全部杀死。重骑扈从也骑着劣马,从小树林里冲出,去接收投降的俘虏,以及打扫战场看守缴获的战马。 继而,陈、邓二人率军衔尾追杀,追出几里地才率军返回——再追就遇到金兵精锐了。 郭药师狼狈逃回去,他带着三千骑兵出战,如今还剩下不足八百。 完颜宗望看着眼前的残兵,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本章完) 0450【谁输谁赢?】 “伤了六百多人。轻伤五百多,都是箭伤和枪伤,休息两三天就没事了。重伤近百,除了落马被踩踏的,就是被钝器给砸的。” “那几十个重伤兵,多是断了骨头,就看恢复得如何。” “战死……八十多人。” 张广道听完战报,不由皱起了眉头:“两倍之兵,三面夹击,还是诱敌设伏,居然伤亡这么大?” 已经审问过俘虏,知道被打的是郭药师。 郭药师的部队都如此厉害,金兵精锐那还得了? 如果换成是官兵,被义军这样埋伏,估计当场就崩溃了。那种情况下,义军的伤亡顶多两位数,而且还大部分属于轻伤。 张广道只跟官兵打过仗,现在突然跟金人对上,心里已经开始犯怵了。 主要是搞不清楚敌军什么情况! 脖子包扎着纱布的俞典,心有余悸道:“郭药师着实是猛将,他力气大得很,出枪速度又快,我差点就被扎死了。他手下那些骑兵,也一个个悍不畏死,还马术了得很难对付。”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将领都表情凝重,接下来的仗很难打啊。 邓春向来沉默寡言,此刻出声安抚:“郭药师麾下的骑兵,也非全都不怕死。一大半当场就溃了,只知道骑马逃跑。真正厉害的,是郭药师身边那几百上千兵,估计真正的金兵也就这样了。” “希望如此吧。”陈子翼嘀咕道。 张广道微笑着鼓舞士气:“金兵再厉害,难道还能有三头六臂?既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那还怕他个卵子?敌人拼命,俺们也能拼命!” …… 义军对金兵的战斗力感到迷惑,金兵那边同样在琢磨这个问题。 “宋兵还能有如此精锐?”完颜宗望问道,“打的什么旗帜?” 郭药师说道:“军旗为‘腾骧’,将旗是个‘邓’字,这些是引诱我的骑兵。至于从树林里杀出的骑兵,军旗为‘武骧’将旗是个‘陈’字。” 完颜宗望问道:“宋军之中,可有腾骧、武骧两军?又有哪些姓邓、姓陈的猛将?” “似是没有,”郭药师迷惑摇头,又补充一句,“或许有的,只是我没听过。” “立刻去抓人来问!” 完颜宗望终于重视起来,且不说要对敌人了解多少,至少得搞明白对面的主将是谁吧。 在东京守军的眼皮底下,两三千金国骑兵,冲到城外居民区开始抓人。 许多百姓已经举家逃跑了,有些甚至跑去投靠张广道。 朱铭在南郊开过煤炭铺,附近居民都跟他见过。那一大片区域的居民,纷纷南下投靠义军,自称是朱探花的故人,祈求张广道给口饭吃,让他们帮着搬运物资也行。 但大部分城外百姓,是没法离开的,他们每天得工作,否则就要饿肚子。 金兵冲到居民区,不找底层民众麻烦,只抓店主和掌柜。 因为做生意的最有见识,升斗小民多半问不出消息。 接连逼问数十人,都说那是朱探花的兵。 “朱探花……” 完颜宗望当然听说过朱铭,是给宋徽宗贺寿的使者,把消息带回金国那边的。 但他只知道朱铭占了四川,而且是进士出身其他东西完全不清楚。 时立爱建言道:“可派使者联络朱贼,问明白他有何意图。或可许以高官厚禄,收买他一起围攻开封。” 完颜宗望却摇头:“吃了一场败仗,却去收买此人,他必猖狂难治。须得把朱贼打痛了,让他知道大金的厉害,才能真正收服为己用。当然,使者还是要派的,去摸一摸此人虚实。谁愿出使打探消息?” 时立爱说道:“在下愿往。” 完颜宗望说道:“先生不可犯险,这种小事换别的人去。” 一个年轻人站出:“俺替父亲去!” “很好,你去吧。”完颜宗望微笑赞许。 这人叫时渐,是时立爱的长子。 …… 皇宫。 一个太监跑进来,赵桓忙问:“谁输谁赢?” 太监回答:“启禀陛下,不知道谁赢了。只晓得朱贼往南撤,金贼很快追过去。刚才又有金兵,到城外抓捕百姓,也不晓得抓来作甚。” 李纲出列道:“陛下,金国目前只来了东路军,朱贼也只派出两三万前锋。现在无论谁胜谁负,都看不出来结果,待旬月之后,双方必定聚兵二三十万对峙。朝廷应该趁机练兵,无论最后赢的是谁,官兵都可固守京城。” “此乃谋国之言!”何粟已经从外地赶回来了,在金兵渡河之前抵达东京,他现在是御史们的老大。 李邦彦却有些着急:“总得知道这一仗谁赢了,才晓得哪边的赢面更大,后续和谈也能分出一个主次来。” 其实大家都想知道结果,吴敏提议说:“不如各派一位使者,前往金营和朱营打探虚实。” “对,”白时中立即附和,“顺便问问,如果和谈的话,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嗯……臣说此话,并非畏敌欲降,而是为了知己知彼今后和谈才能不落下风。” “谁愿往之?”赵桓问道。 大臣们瞬间不说话了。 去朱贼的大营当然没问题,但金兵拦在中间,万一半路上被金人逮到咋办? 李纲、吴敏、聂山等人,更不可能出城,他们有守卫东京的重任。 何粟举着笏板正待毛遂自荐,赵桓却已经开始点名了:“张副相去金营,黄侍制去朱营。” 张邦昌和黄潜善如丧考妣,犹如抽中他们去送死。 张邦昌哭丧着脸说:“陛下,臣是副相。此等小事,另派一员外郎便可。” 赵桓大怒,猛拍座椅说:“贼寇都兵临城下了还是小事?汝是何居心!” 张邦昌欲言又止,最后有气无力道:“臣遵旨。” 黄潜善看看皇帝,又看看张邦昌,也跟着作揖领命。 谁都知道,皇帝在报私仇! 李纲很想劝谏,都这种时候了,为君者不该意气用事。 却说张邦昌骑马出城,直奔金营而去。 黄潜善却是骑马往西,绕一个大圈子,足足绕了半个县,才南下寻找张广道,生怕半路被金兵给抓了。 张邦昌道明来意,很快被带去见完颜宗望。 “幽云之地,尽归金国所有,每年再添岁币二十万贯,请问二太子能否撤兵?”张邦昌随便抛出个条件,其实是没话找话说,他知道这不可能成功的。 完颜宗望冷笑:“阁下莫不是来戏耍我?” 张邦昌连忙解释:“不敢,此乃我国君臣之意,并非我一个人所说。” 有一个朱贼跑来搅局,完颜宗望现在不怎么想打了,竟真的开出条件:“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还有一百万贯钱、五十万石粮!拿出这些,某自然退兵。” 张邦昌说道:“此三镇非同小可,在下不敢妄言,须得回去禀报朝廷。朝中君臣,皆欲降南边的朱贼,恐怕不会愿意割地给金国。” “朱贼算得什么?”完颜宗望虚张声势,“昨日我遣一千铁骑,便杀得朱贼上万人溃逃。” 张邦昌信以为真,顿时惊骇不已。 回到城里,张邦昌如实禀报,还夸大金兵战果说:“金人只出一千骑,就杀得朱贼数万人溃逃。” 李邦彦说:“此必金人恐吓妄语。” 赵野却说:“指不定是真的,金人能败辽兵,辽兵能败官兵,朱贼也能败官兵。朱贼的军队,可能与辽兵战力相当,万万不是金人的对手。” 这话讲得好有道理,逻辑清晰而严密,就连李纲都有些认同,毕竟朱贼只跟官兵打过仗。 如果是宋徽宗在做皇帝,赵野绝对不敢说这种话,因为直接承认官兵就是垃圾! 但赵桓这位新君,没有丝毫威望可言,大臣们想说啥就说啥。 李邦彦也忍不住犯嘀咕,如果朱铭的部队真不经打,他该如何进行抉择呢? 聂山说道:“黄侍制还没回来,且等他回来再下结论也不迟。” 李纲说道:“不论金兵是否大败朱贼,绝对不能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这三镇若失,北方屏障全无,金人以后想来便来,大宋社稷将永无宁日!” 赵桓看向耿南仲,又看向李邦彦。 李邦彦可是悄悄建议,把潼关以西全割给朱铭,那割得比金人可狠多了。 赵桓跟耿南仲讨论的时候,耿南仲也不置可否,只说需要静观局势变化,而且割地求和的事情不能讲出来。 吴敏跟着反对割地:“祖宗基业,万不可丧于我等之手!” 赵桓连忙安抚:“朕非那等昏君。” 东京城里,君臣们苦等黄潜善回来,想要知道究竟是谁打赢了。 可黄潜善绕了半县之地南下,哪是恁快能够回来的? 就在这时,朱铭终于带着大军来了,在咸平县(通许)以北跟张广道汇合。 而第一支勤王大军,在张叔夜的带领下,也渐渐接近开封。 金兵南下之初张叔夜曾经上疏,请求带兵截断金兵退路,让西军去勤王保卫开封。如此,西军把金兵拖得断粮,张叔夜又带兵断绝归途,可将孤军深入的金兵打得全军覆没。 宋徽宗不听,任命张叔夜为东道都总管,赶紧带兵来开封勤王。 张叔夜的兵力还真不少,总计三万多人,其中一半是乡兵,另一半是招安的反贼。无论反贼还是乡兵,都至少有一年以上作战经验。 完颜宗望为了对付朱铭大军,带着全军向南压,开封以东只派零散骑兵游弋,顺便去抢百姓新收的麦子。 张叔夜与两个儿子且战且进,顺利来到东京城外。 赵桓闻之大喜,亲自出朝阳门接见。 朝阳门可是外城门! 战局变得越来越复杂。 现在东京城内,共计五万大军,统帅为李纲、张叔夜、梁方平等人,连特么宋江也重新被张叔夜招安了。 南边朱铭亲至,历史有名有姓的武将就来了王禀、王渊、韩世忠、何蓟、王荀、种彦崇等人。 金兵则被夹在中间,完颜宗望、完颜宗弼(金兀术)、完颜宗峻、完颜挞懒、完颜闍母、郭药师、刘彦宗…… (本章完) 0451【讨金檄文】(为盟主光芒之影加更) 时渐还未走进川峡义军大营,就仔细观察营寨设置情况。 进去之后,又偷瞧士卒的兵甲,观察里头的各种布置。 他被带到一处大帐,见里面坐着个年轻男子,英武非凡,如岳临渊。 “金国使臣时渐,拜见朱元帅阁下。”时渐上前作揖。 朱铭既不回礼,也不赐座,而是问道:“时姓倒是少见,蛮夷还是汉人?” 时渐回答说:“先祖为汉末时讳苗公。” 朱铭讥笑道:“时苗留犊,这也是留下成语典故的先贤啊。我依稀记得《三国志》里所写,时苗乃是曹操手下四大清官之一。时苗要是知道,自己的后人给异族做狗,还带着异族南下寇掠华夏,会不会掀开棺材板出来痛骂不肖子孙?” 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了,时渐咬牙切齿道:“阁下若对我不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出言辱及先人?” “我有哪里辱及先人了?”朱铭表情冰冷,呵斥道,“我称赞时苗是先贤,承认他是清廉不阿之人。是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辱及先人!” 时渐说道:“时家历代子孙,皆牢记祖宗教诲,乐善好施,友爱乡里。涿州这几年大灾,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我时家而得活命。家祖父与家父,都是远近闻名的乡贤善人。” “善人给蛮夷当狗?此番南下,害得多少汉民家破人亡,你好意思说自己全家是善人。”朱铭冷笑。 时渐辩解道:“两国交战,难免有死伤。各为其主而已,何来当狗之说?” 朱铭问道:“你可读过圣贤书?” 时渐自豪道:“耕读传家。” “那伱不晓得华夷之辩?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朱铭怒斥。 时渐引用《春秋》里的原话:“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金国皇帝、宰相与太子,皆慕中国礼仪,此所谓‘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朱铭引用孟子的话反驳:“我只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 这是一个主体问题,即中国主动吸纳教化蛮夷,而不是让蛮夷来主导中国。 时渐顿时语塞,这才终于想起来,眼前之人不仅是反贼领袖,还是宋国科举考出的探花郎。 引经据典,他是辩不过的。 时渐作揖道:“在下是来出使的,元帅郎君尽可百般侮辱,但还请谈一些正经事情。” “什么叫出使?我父子还未建国,更与金国没有邦交。”朱铭说道。 时渐也不来虚的,直接问道:“阁下带兵北上,意欲何为?若是为了灭宋我大金国可以帮忙,阁下只需俯首称臣,二太子殿下就愿助你破城。” 朱铭笑道:“吾此番前来,并非为灭宋,实为华夏百姓抗击蛮夷!” 时渐表情古怪道:“反贼不灭朝廷,难道还要帮朝廷御敌不成?” “有何不可?”朱铭大义凛然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赵佶虽为民贼,但从华夏中国来看,他也是我华夏兄弟。只不过,这个兄长不称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但变卖家产以供享乐,还敲诈勒索兄弟姊妹的钱粮。但外面来了强盗,我该帮着强盗凌辱洗劫家人吗?” 时渐仔细看着朱铭,想知道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纯粹说出来搞笑的。 还没等他再开口,就听朱铭说:“来人,将这狗贼割去双耳,再给他一份《讨金檄文》!” 时渐大惊失色,呼喊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我又没斩你,只是代你的先祖时苗,教训一下不肖子孙而已。”朱铭微笑道。 任凭这厮如何叫喊,两个亲卫充耳不闻,拖到帐外把双耳割下,塞给他一份檄文让其滚蛋。 时渐既恐惧又愤怒,捂着流血的耳朵,由金兵护着上马,生怕跑慢了连命也丢掉。 骑马奔腾之时,两耳愈发疼痛,几欲昏死过去。 跑了一阵,方又停下,撕衣包耳,脑袋裹得像印度阿三。 他回到金兵大营,直奔帅帐而去。 完颜宗望见了,不由大怒道:“这朱贼实在可恶哪有如此折辱使臣的?” 时渐说道:“二太子殿下,朱贼给了一篇《讨金檄文》。” 完颜宗望是认识汉字的,但仅限于认识,稍微艰深的文章,他需要汉臣辅助着读。 时立爱虽然心疼儿子,却还记得正事,连忙接过檄文阅读起来。 “尝闻上古之时,人与禽兽无异,饥即求食,饱即弃余,茹毛饮血,而衣皮苇。稷作百谷而实仓廪,嫘事蚕桑而美衣裳。仓颉造字,始为书契;大禹治水,方定江河……呜呼,吾中国先祖,创业何艰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三代勠力,得造华夏。” “华夏之谓何也?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历代天子者,度于天地而顺于时动,和于民神而仪于物则故高朗令终,显融昭明,受天命而统华夏。暴君赵佶,不帅天地之度,不顺四时之序,不度民神之义,不仪生物之则,必殄灭无胤,宗庙不可祀。此海内沸腾未息,而外寇又立至也……” “今有女真,挹娄之余孽,契丹之渔奴。侥幸得势,凌亡旧主,不思德政,复寇中国……宋室无道,难保神州黎民;朝廷黯弱,怎倡华夏服仪?恐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夷狄……”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乃汉中一匹夫也昔怜百姓而揭杆,今保中国以兴兵……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顷刻。华夏豪杰义士,凡有血气者,何不并而往之?”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这篇檄文,发得为时过早,等靖康之耻以后再发,才能显得震耳发聩声声泣血。 可惜,朱铭不愿意等。 时立爱看完檄文,心里嘀咕道:金兵只是来劫掠的,也没想过要亡汉人天下啊。 “都写的什么东西?”完颜宗望问道。 时立爱简单复述一遍,说道:“还有很多汉人忠于赵宋,朱贼需要一个改朝换代的由头。抗金御夷,再造华夏,便是他的由头,这厮却打得好主意。” “是个聪明人。”完颜宗望点评道。 时立爱说道:“这篇檄文发出去,朱贼大军所过州县,官员投降献城也有了由头。” 完颜宗望的面相很和善,被人呼为“菩萨太子”,他咧嘴露出温煦笑容:“想要得天下,可不是靠写文章,还要看他的兵有几斤几两!” 时立爱说道:“宋国的勤王军队已来了一路,我军在朱贼与宋军之间,须得防备两面夹击,还是先转移营寨为宜。” “那就移营吧。”完颜宗望说道。 他现在心里没底,既不清楚朱铭军队的战斗力,也没搞明白朱铭有多少兵。 不论如何,肯定比宋军战斗力更强,毕竟听说朱铭击败了几路官兵围剿。一个郭药师,八千精锐就差点让他翻车,兵力更多的朱铭须得小心提防。 若是换成完颜宗翰,才不会考虑恁多,此时已经直接杀过去了! 完颜宗望如今有点骑虎难下,但又无法下令撤军。好不容易来一趟开封,啥都没抢到就回去,他没法向麾下那些贵族将领交代。 而且,完颜宗望还带着吴乞买交代的任务,他此次攻宋的战功必须大于完颜宗翰。至少也得持平,否则完颜宗翰更嚣张了,须得想办法把朱贼给击败! 完颜宗望转移营寨的同时,仗着自己骑兵众多,全撒出去遮蔽战场,想要探知朱铭大军的虚实。 黄潜善总算抵达朱军大营,见到朱铭立即长揖:“小臣黄潜善,拜见大元帅郎君阁下!” 朱铭莞尔一笑:“你可是宋臣,为何如此谦卑?” “小臣为报大元帅当初救命之恩,是特地来给大元帅献计的!”黄潜善知道赵桓想弄死他,如果不换一个皇帝,大宋肯定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你有什么计策?”朱铭问道。 黄潜善说:“如今的宋国朝廷,人心不齐,皇帝昏庸。太上皇留下白时中、李邦彦等旧臣,新皇提拔耿南仲、吴敏、李纲等新臣。新旧大臣之间,矛盾日深,便说李纲为了练兵,搬空府库钱财,便让旧臣大为不满。吴敏、李纲二人,又叫嚣着革除弊政,矛头直指那些旧臣。可离而间之,促使几位丞相倒戈,献城投降与大元帅,甚至是三请宋皇禅位!” “果然好计策,若能成功,定然厚报,”朱铭说道,“你把这篇檄文拿回去,说不定做事能更顺利。” 黄潜善读完檄文,大喜道:“有此一文,禅让便顺理成章!” 朱铭派出一股骑兵,绕开战场护送黄潜善回去。 与此同时,各路细作齐出,到处张贴朱铭的《讨金檄文》。 (求一下保底月票。) (本章完) 0452【操作如鬼】 赵桓拿到《讨金檄文》,顿时又忧又喜。 喜的是朱贼深明大义,竟然自称北上抗金。 不管其真实想法如何,这篇檄文发出以后,朱贼与金人绝对不会联手攻打开封。 忧的是朱贼白纸黑字写明白了,一切祸乱皆由宋徽宗引起。 赵桓心里也承认这一点,但文中那句“宗庙不可祀”,就已经表明朱贼的态度,这是铁了心要灭亡赵宋国祚啊。 甚至还把亡国与亡天下分开来讲,自称是来保天下救万民的,而大宋忠臣却只是保国的。朱贼现在反而占着大义,乃华夏中国之守护者;忠臣们则显得格调过低,只是赵宋一姓一氏的看门人。 “朱贼用心何其歹毒也!” 李纲看得顿时骂出声来,他不觉得会亡天下,只要各路勤王大军抵京,肯定可以赶走那些金人。若非有朱贼搅局,估计朝廷早就胜利了。 朱贼就是在危言耸听,凭空给自己制造大义! 聂山这位开封府尹,近段时间欣赏了各种表演。他虽然有资格前来开会,但根基太浅说不上话,几乎就是个局外人。 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如果没有朱铭,以眼前这些君臣的骚操作,估计很有可能真要亡天下。 聂山认为这份檄文写得极好,他特别喜欢亡国与亡天下之说。 秦桧被提拔为兵部侍郎,他已经能来都堂开会了,但排在最末尾的位子。这厮虽非铁骨铮铮,但此时还算有底线,没有因为跟朱铭有旧,便似白时中、李邦彦、黄潜善那样悄悄卖国。 何粟低头不语,他在策划更重要的事情。 李邦彦的关注点不同,忍不住问道:“前方交战,究竟谁输谁赢?” 黄潜善回答说:“自是朱贼赢了。郭药师率数千精骑追击,被朱贼设伏击败。郭药师仅以身免,麾下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张邦昌道:“我探知到的消息却是金人获胜。” 黄潜善笑道:“金人猖狂,敢孤军深入直驱开封。他们若是真打赢了,会移师别处而扎营?恐怕早杀过去跟朱贼决战了!” 众人闻此言,都觉得有道理。 赵桓也点头说:“看来必是朱氏获胜,金人也不能使之败。” 吴敏忧虑道:“朱贼若能轻易击败金人,那等金兵撤走之后,谁还能剿灭他?金人不过癣疥之疾,那朱贼才是心腹大患啊!” “此言极是!”耿南仲赞同道。 赵野猛地来一句:“既然金人是癣疥之疾,能否借机联合金兵,将京畿那些贼兵给剿灭?” “胡说八道!” 张叔夜怒急,破口大骂道:“朱贼都知道发檄文抗金,占据华夏大义。此檄文散布天下,人人皆知其为英雄。朝廷联蛮夷外寇而除内患,陛下威严何在?大宋的民心还要不要?” “朱铭只是一贼寇耳,哪来的什么英雄?张总管难道跟朱贼有来往?”赵野立即怼过去。 这帮子奸臣,立场不断变化。 赵野先前还考虑过投降朱铭,如今张叔夜带着勤王大军抵达,金兵和朱铭又互相牵制,东京城肯定不会被攻破,他突然就想出“联金杀贼”的好主意。 然而,赵桓居然觉得此计可行。 因为朱铭刚刚大胜,金人则大败,看来金人更弱。那么金人肯定是要撤走的,朱铭反而威胁自己的皇位,赵桓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杀败朱铭。 联金杀贼,便是联弱抗强,深得纵横术之要义! 黄潜善为了给禅位造势,不断吹嘘朱铭兵力强盛:“朱贼主力已至,在咸平县北有十万兵马,皆兵甲齐备之悍将劲卒。朱贼还邀臣去看伤兵营,实在臣生平之仅见。” 张叔夜对这个很感兴趣,问道:“伤兵营如何?” 黄潜善说:“伤兵营内外,皆撒石灰于地,朱贼谓之曰消毒。每日早晚,必有专人洒扫,又开窗通风以保呼吸舒畅。伤兵每日有豆腐可吃,有豆浆可喝,虽有断手断足者,却谈笑声不断,未见沮丧哭嚎之伤患。” “句句属实?”张叔夜听得心头大骇。 他是知兵之人,如果伤兵营真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朱贼士卒的战斗力难以想象。 黄潜善突然笑起来:“何止?还有女尼、女道伺候伤兵呢。” “女尼与女道在军营?恐怕是营妓吧。”宇文粹中说道。 “非也,”黄潜善解释说,“朱国祥清查辖内出家人未有度牒者皆令其还俗,难寻营生之人还安置开荒。那些不愿还俗,被迫还俗又不事生产的僧道,抓到三次屡教不改就押去挖矿。而女尼与女道,若是始终不愿还俗,则学习医术到军营照料伤兵。若有将士非礼她们,一经查实,立即撤销军职。” 这些都是朱铭告诉黄潜善的,黄潜善当做政治谈资说得滔滔不绝。 李邦彦也觉得稀奇:“一群女尼、女道出入军营,难道不会生出乱子?” 黄潜善说:“不会生乱,贼军将士对她们颇为敬重。尤其是受过伤的,见到女尼女道便行礼,称她们是女菩萨、女神仙。若有从军之后还俗者,贼军将士抢着请人说媒,朱贼还严令已婚之人不准求娶。有些宗派的女尼女道可以婚配,那更是说媒者不断,全都嫁给无妻军官了。” 大宋君臣,居然对此极感兴趣,纷纷打听朱贼军中的女尼女道。 会议完毕,重臣散去。 何粟和李纲开始搞事情了! 起因是李纲编练军队,白时中竟然往军队里塞人,想要获得东京守军的部分兵权。而且,白时中以宰相的身份,强行截留东京城内新收的税款,说是留着给百官发放俸禄,其实就是要卡住军费让李纲就范。 李纲与何粟商量之后,决定新账旧账一起算。 如今局势稍微稳定,金兵和朱贼互相忌惮,正好给他们留出清理朝堂的时间。 何粟一边让御史们弹劾,一边又组织太学生叩阙,对准宋徽宗留下的旧臣狂轰滥炸。 赵桓早就痛恨这些人,也不跟耿南仲商量,便下旨罢免白时中和李邦彦。继而提拔耿南仲为左相,何粟为右相,李纲任副宰相兼掌枢密院。 白时中和李邦彦是懵逼的,他们也就回家睡个觉的功夫,早晨醒来宰相职务便没了。 “皇帝怎能如此翻脸无情?”白时中愤怒道。 李邦彦说:“不能坐以待毙,须串联旧臣共同进退!” 两人暗中联络张邦昌、黄潜善、赵野、唐恪、宇文粹中等人,以及那些被何粟压制的旧时御史,弹劾何粟与朱贼同年,早年间私交甚密。李纲更是朱贼连襟,万万不可托付重任。 就在此时,耿南仲突然出手,联合吴敏攻击何粟。 赵桓提拔的新臣竟开始内讧了! 起因是何粟弹劾左右宰相时,根本没给耿南仲打招呼。而且何粟与李纲联手,他们的名望太高,新提拔的省部官员,全都听何、李二人的,完全不把耿南仲放在眼里。 吴敏自认为劳苦功高,是他建议宋徽宗禅位的,如今既没捞到枢密院使,又没捞到左右宰相,只担任区区的副宰相。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联手搞何粟。 何粟担任右相没两天,赵桓就扛不住压力,让何粟降职去做副宰相。 但吴敏上位,引来太多人反对,他上个月才给事中,这个月做右相不是扯淡吗? 吴敏遂与耿南仲私下商议:“何粟、李纲二人,身负海内人望,阁下是万万压不住的,须得联合太上皇旧臣。” 耿南仲身为皇帝潜邸元从,他本该享有超然地位,如今做了左相还不满意,居然想要完全控制朝堂。于是他联合吴敏重新推荐李邦彦做右相,还说李邦彦并无作恶。 赵桓得给耿南仲面子,只能勉强答应。 耿南仲害怕影响自己的名声,让吴敏站出来请求给李邦彦复相。 李邦彦重新担任右相之后,何粟再度发难,拿出一堆李邦彦的黑材料——无非霸占民宅、贪污腐败,亲朋好友仗其威势欺压百姓,这对一个宰相来说简直小儿科。 何粟在御史台根基深厚,全力开火之下,便是耿南仲也扛不住。 于是,又换宰相了! 李邦彦被罢相的时候,还推荐唐恪做右相。 唐恪虽然是蔡京的旧时党羽,但却有大量政绩在身,绝对可以称得上干臣。而且,还得罪过太监和王黼,被两度贬去地方做官,他的名声在奸党当中不算坏,甚至能得到正直大臣的认可。 李邦彦这个举荐,符合各方势力的胃口。 几天时间,走马观花,宰相换了一堆。 而唐恪做宰相之后,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直接惊呆了所有人。 这货密令各路勤王大军不得妄动,特别是不能抵达东京,以免横生变故激得金人与朱贼联手攻城。 秘密发布的公文,很快就被暴露,何粟于是又弹劾唐恪。 唐恪也被罢相,这次换李纲担任右相…… 李邦彦也是一头雾水,他跟朱铭眉来眼去,也不敢勒令勤王大军止步啊。 唐恪哪来的胆子? 呵呵,唐恪其实是宋徽宗、蔡攸、童贯的人,宋徽宗写信过来让他遣散勤王大军! (本章完) 0453【太上皇的助攻】 江州(九江)。 权邦彦正在跟钟相打仗,已经打了快一个月。 而且是钟相率先发起进攻! 权邦彦已从江西经略安抚使,晋升为江南经略安抚使,总管江东与江西两路兵马。 “权相公,顶不住了,快突围吧!”麾下将领悲痛大喊。 权邦彦却带着预备队,杀向被攻占的那段城墙,朝败退下来的士兵怒吼:“吾之妻儿老母,悉已接来江州。我一个外乡人都不怕死,你们本地人还怕个甚?钟贼若是攻破江州,汝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杀!” 一个大族子弟,受到权邦彦的激励,带着自己的庄户往前冲。 权邦彦也提刀杀出,身后士卒被长官感染,人人皆愿奋力死战。 一刻钟之后,攻上城墙的楚军,终于被权邦彦杀下去。 今天楚军的第四拨攻势,终究还是挡住了。 权邦彦瘫坐在女墙内,浑身血污,气喘吁吁。 忽有士兵大喊:“快看!” 权邦彦连忙站起,却见江面之上,数百艘船只远远驶来。 难道是钟贼的援兵? 权邦彦心头大骇,已然面如死灰,他感觉江州要守不住了。 不对劲! 权邦彦仔细观察,发现新来的这些船只,全都靠着北岸航行,刻意避开钟贼的战船。然后,丝毫不做停留,大摇大摆往下游驶去。 脑中灵光一现,权邦彦猛地想明白:“这是朱贼的兵要去攻打淮西!” 南方战场,同样复杂。 先是朱铭给钟相通风报信,告知江西、广西官兵即将攻打荆湖路。钟相主动提前出兵,命令荆南军队死守,自领荆北军队攻打九江。 等九江打起来,朱铭又给钟相写信,说自己打算进攻淮西,需要走长江运兵运粮,彼此约束水师不要起冲突。 通风报信的事情,钟相已经欠了个人情。 朱铭攻打淮西,也能牵制那里的官兵,让钟相不用担心北面,于是钟相非常爽快的答应。 李宝已撒了几千兵出去,进攻黄冈、蕲春等地。现在过去的船队,是运送士兵和军粮,从长江驶进雷池,攻打宿松、望江等县城,下一步还要攻打太湖(安庆市太湖县)和怀宁。 长江两岸,钟相、李宝、权邦彦,各打各的,互不干扰。 “权相公,太上皇密旨!” 一艘快船自南方而来,却是江面被封锁,宋徽宗的密信发往浙江,接着再走陆路进江西而北上。 权邦彦拆开密信一看,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权邦彦这边正在拼死抵抗钟贼,宋徽宗竟让他运送钱粮、贡品去淮南。 运个鬼啊! …… 却说宋徽宗带着童贯、蔡攸、李彦、朱勔、梁师成等人逃跑,先是逃到南京(商丘)观望情况。 听闻朱贼和金兵陆续抵达,宋徽宗觉得商丘也危险,立即顺着汴河溜到宿州。 然后就以太上皇的名义给各路州县发布密旨,让地方官员进献钱粮与贡品。 都这种时候了,宋徽宗当然不是为了捞钱,而是在向地方官传达信息:朕虽然退位做太上皇,但大宋依旧是朕在当家,你们一个个都必须立即站队,只要把钱粮贡品送来就是自己人。 另外,随行有大量后妃、宫女、太监、侍卫,还有童贯的胜捷军,这些人的开支非常大,确实需要地方供应钱粮才养得起。 “混账,都是混账!” 宋徽宗破口大骂,整个人已经陷入癫狂。 从转运使到知州、县令,超过六成的地方官,都不再把太上皇放在眼里。一个个派人回信说,目前正在募兵勤王,没有钱粮贡品给太上皇送来。 就连朱勔掌控的东南地区,许多知州和县令也跳反了。 他们认同太上皇的存在,但现在得凑出粮饷支援新皇守城! 所以才有宋徽宗写信,让各路勤王大军停止前进。本来那封信是写给白时中的,信使抵达东京之后,发现白时中已经罢相,于是转而把信交给唐恪。 淮南转运使俞赒、运判向子諲,此刻心惊胆战杵在那里。 宋徽宗质问:“你们一个是转运使,一个是运判,竟连钱粮也无法调取?” 俞赒缩着脖子说:“能调运的,都已经调来了,淮南两路着实没什么储备。副使方孟卿倒是有粮,但他须带兵防备朱贼杀来。” 宋徽宗更加愤怒:“伱才是转运使兼经略安抚使,为何却让方孟卿来领兵?” “臣……臣不熟悉军务。”俞赒小心翼翼回答。 宋徽宗说道:“朱贼主力在开封,淮南哪来的贼兵?就算有也是偏师。方孟卿练的乡兵,定然挡不住朱贼偏师,让他撤军把粮食运回来,交给朕的胜捷军去御敌。” 俞赒属于胆小怕事的官员,遇到敌人肯定弃城而逃那种,但他的智商还在线:“上皇,前几日发来消息,朱贼的偏师已攻占黄州,这个时候把兵调回来,是否太……太儿戏了?” 宋徽宗说道:“正是黄州已陷,方孟卿守不住城池,朕才让他撤军调粮回来。朕的胜捷军现在缺粮饷,有粮自然要先供应精锐,除了胜捷军之外,淮南两路还有那支劲旅能打仗?” 于是乎,童贯带着胜捷军去抵抗李宝,但这是宋徽宗仅剩的部队,又不敢调得离自己太远。 童贯领兵刚走出几十里,宋徽宗的命令就发来了,让童贯最远只能去濠州(凤阳)。 对于宋徽宗的这种骚操作,童贯早就习以为常,他自己也不愿意拼命,老老实实前往濠州驻扎。此处距离李宝的大军,中间还隔着一个寿州。 而真正在前线厮杀的方孟卿,莫名其妙被连人带兵召回。 撤军途中,遭到李宝大军追杀。 方孟卿训练了一年的军队,稀里糊涂就全军覆没,而且囤积的粮草也被李宝缴获。 “昏君,昏君啊!” 方孟卿只带着几百残兵逃出,浑身是血的他,望着夕阳流泪嘶嚎。 “父亲,不如反了吧!”方纯孝咬牙切齿道,“这等昏君,为他卖命作甚?朱相公与朱元帅名满天下,皆仁义之人,若是建立新朝,必为贤明君王。我父子俩在淮西练兵,已让百姓苦不堪言,粮草都是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好不容易练成了,却因昏君一道命令而葬送殆尽!” 方孟卿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嘀咕道:“我很想把昏君的脑袋敲开,看里面是不是装的豆腐渣滓。” 方纯孝说:“投了朱氏,便有这个机会。” 方孟卿环顾身边的几百残兵,又望向前边说:“你回去寻那贼……义军将领,就说我会拿下六安,让他们快点带兵过来。” 这位带兵北上抗金,又遭秦桧罢职的南宋宰相,就这样被宋徽宗逼得直接投贼了。 …… “官家,广阳王(童贯)送来急递,方孟卿在六安起兵造反了!”太监李彦慌乱奔进行宫。 宋徽宗大惊失色,随即又恶狠狠道:“果然心怀异志,朕早就知道他不可信任。” 李彦已经吓得精神恍惚,焦急说道:“方孟卿一反,淮南就只剩胜捷军,如何能挡得住?官家还是早做打算吧!” 朱勔趁机建言:“官家可巡幸东南,杭州大邑,可做陪都,臣愿捐资修筑行宫。” 朱勔父子在两浙有巨大的控制力,这种控制力正在渐渐消失。如果把宋徽宗带去杭州,他就能重新获得大权,再度成为江浙地区的无冕之王。 蔡攸却迟疑道:“陛下,若去了东南恐怕再难回开封。” “开封哪里还回得去?”朱勔说道,“朱贼和金人,一南一北杀来,官兵万万是挡不住的。更何况,各地官员不念官家恩情,只知有新皇,不知有上皇,官家便回开封也危险至极!” 最后一句话,说到宋徽宗的心坎里。 宋徽宗原本的打算,是退位之后,遥控朝堂和地方,儿子赵桓只是他的傀儡,他相信自己有这个影响力。 却没料到,各地官员早就厌恶他,在听说他退位禅让之后,立即齐刷刷倒向新皇帝。 对于宋徽宗来说,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们父子关系恶劣,就算宋徽宗回到东京,多半也是遭软禁的下场。 “去杭州!”宋徽宗终于下定决心。 他甚至有些盼着东京被攻破,自己可以在杭州重新称帝。东京那一堆儿子没了无所谓,反正他带着几十个嫔妃,去了杭州还可以继续生。 蔡攸看向北方,只留下一声轻叹:“唉!” 宋徽宗带着大量随从,再次往南边跑。 又担忧自身安全问题连忙把胜捷军叫回来。路过扬州的时候,狠狠搜刮了一番,把好几个扬州富商的浮财给搬空。 继而命令淮南转运使俞赒,重新编练军队抵抗朱铭的偏师。 俞赒和向子諲面面相觑,他们对兵事一无所知,而且时间还短又无钱粮,怎么变出军队来抵抗贼兵? “阁下欲降?”向子諲是不想投降的,但害怕俞赒突然发难,所以得先商量着来。 俞赒非常害怕:“我听说襄阳那边,搜刮太狠的官员,全被朱贼给杀了。你我……” 向子諲说:“那就逃。” 俞赒已经快哭出来了:“伯恭兄的家在江西,自然可以逃回去。可我家却在北方,回去随时可能遇到金人!” 向子諲不但是北宋宰相向敏中的五世孙,而且还是宋徽宗的亲表弟,祖父辈就举家搬到江西樟树镇定居。 这个人怎么说呢? 同样非常复杂。 他对贪污孝敬来者不拒,却又晓得该做正事儿。 刚开始,他积极帮忙转运花石纲。后来认为搞得太过分,老百姓已经负担不起了,又悄悄减少花石纲的供应,还因此被降了一级官品。 他遇到金兵,最初逃跑得飞快。遭遇国难之后,又能鼓起勇气,亲自领兵守城并打巷战。张邦昌称帝,他还拘禁张邦昌家属,并传檄四方而声讨之。后来坚持抗金,还跟秦桧硬刚起来,被秦桧逼得辞职隐退。 一个还算有点底线的贪官,一个知耻而后勇的华夏子孙。 向子諲说:“阁下在淮南有许多浮财,妻儿也都带在身边,逃去江西买块地隐居也可。” “只能这样了。”俞赒叹息道。 俞赒知道自己仕途已经毁了,向子諲是太上皇的表弟,逃得再快也能重新当官,他却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就此,宋徽宗携众南逃,淮南转运使和运判也跑了,淮南转运副使更是起兵从贼。 淮南两路,一塌糊涂! 朱铭只让李宝占领整个淮西,再去占淮东的交通要道,现在淮西和淮东敞开了让他们占。 (本章完) 0454【火枪、火炮与护驾军】 京畿地区,依旧还在对峙。 但不是整天啥都不干,金兵一直占据主动,因为他们骑兵更多。 完颜宗望遍地撒出骑兵,侦察消息,遮蔽战场,断绝交通。如此做法,不但让朱铭很难与东京联系,且已摸不清真正的金兵大营在哪里。 邓春和陈子翼,始终在跟金国骑兵交战。 烈度不大,皆为小规模战斗,每天双方的死伤,加起来也才两位数。 “元帅何必亲自出马?” “是啊,让俺们去就行了。” “元帅不可亲身犯险啊!” “……” 听说朱铭要亲自侦察战场,麾下将领们纷纷劝阻。 这绝不是什么脑残行为,但凡名将必然亲自侦察,岳飞、韩世忠如此,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也是如此。 当年李世民带兵打仗,同样多次亲自搞侦察。 因为亲眼看到的东西,远远比听别人复述更直观,更有利于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策。 “我就随便看看,不会太过深入。”朱铭其实是想亲自领教一下金国骑兵的战斗力。 大元帅一意孤行,众将难以劝阻,张广道被留下来坐镇大营。 朱铭骑着聚宝盆过河,天王甲由一匹劣马驮着。 身后还跟着八百多火枪手,以现在的火枪制造速度,估计年底就能达到一千之数。火枪手也个个骑马,而且换上好马,正是前些天从郭药师手里缴获的。 花荣的火枪手在,邓夏的炮队自然也没落下。 五百多匹骡马,载着几十门虎蹲炮,以及虎蹲炮的炮手和弹药前进。 朱铭对此很无语,诸将虽然答应他亲自出战,却也把能塞的部队全塞进来,就差把步兵也给带上了。 前方的村庄空荡荡,大部分村民都逃了。 因为金人在附近抢劫新麦,百姓稍有反抗就会被杀。 “元帅不如在村中等候,末将先去诱敌。”邓春担忧朱铭有危险。 朱铭看到骑将们的表情,知道自己太靠前了,会让他们束手束脚,只能无奈点头:“好吧,万事小心。” 邓春领三千轻骑先行,分为三拨散出打探。(其实已不足三千,跟郭药师交战死了一些。) 不多时便遇到小股敌骑。 那些金国骑兵数量更少,边射边退,留下几具尸体遁逃。同时吹响号角,呼唤来更多同伴,试图把邓春麾下的骑兵留住。 “五太子,那边有贼骑!” “追!” 号角声此起彼伏,周围的金国骑兵,听到声音纷纷靠过来,完颜宗峻甚至带着一千合扎猛安。 完颜宗峻是阿骨打的嫡长子,如果按照汉人宗法,应该由他继位才对。 在另一个时空,完颜宗峻去年就该死了。他跟辽国重骑兵作战时受伤,班师回朝去世,估计是死于伤口感染。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时空的完颜宗峻,根本没跟完颜斜也去打辽国西京,自然也不会因受伤而死亡。 郭药师此时统领一千骑,从附近过来汇合说:“五太子小心,贼骑惯常轻骑诱敌,再重骑设伏包围。我就是吃了大亏,这几天都谨慎得很,莫要追得太深了!” “这等战法,我大金国早就用烂了,”完颜宗峻说道,“我麾下有护驾军,就算遇伏也不怕。” 这货莽得很其历史上的死因,就是带着少量护驾军,主动强行冲击辽国重骑兵。还真就把辽国重骑给干翻了,然后自己也受伤死了…… 完颜宗峻马不停蹄往前冲,身边的骑兵越聚越多。 杨云和俞典也带着骑兵汇合,不断射箭诱敌。他们的战马腿短跑不快,遇到大股敌骑,不敢距离太近,射箭几乎没啥作用。 追逃一阵,邓春也来了,三千轻骑完全散开。他们身后的北面、东北、东面三个方向,全是金国骑兵在追赶,大约有三四千骑的样子——金国还有更多骑兵,分散在周边地区来不及赶到。 渐渐接近村落,完颜宗峻停下来。 他在追敌的时候,只自己披甲,战马没有着甲,现在却是要马甲也披上。 “五太子,前方村庄必然有埋伏!”郭药师吃了一次亏,现在对朱铭很忌惮。 “怕甚?” 完颜宗峻认为完颜宗望太怂,一直对峙不敢决战,换成是他早打起来了。 这附近区域,金国骑兵今天已侦察过,不可能藏着太多敌人。而且村庄就那么大,还能藏上万大军不成? 就算有一万敌军,完颜宗峻也不怕,因为他带着一千护驾军。 只凭这一千护驾军,他就敢对两三万敌军发起冲锋! 因为距离己方营寨不太远,护驾军只是一人双马,甚至连扈从都没带。他们自己给战马披甲,然后自己穿着重甲翻身上马,就那样冷静无比的骑马列阵等待军令。 朱铭也不藏了,在敌军给战马披甲时,六十门虎蹲炮被推出村口组装填弹。 八百多火枪手骑马出村,又下马站在虎蹲炮前方。 白胜也为聚宝盆披上马甲,朱铭自己穿上天王甲,骑马踱步走向阵前。 这套天王甲实在太过拉风,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离得稍近就会被亮瞎狗眼。 朱铭喊道:“竖旗!” 先在村口竖起一杆大纛,接着又竖起朱字旗。 大纛迎风飘扬的瞬间,完颜宗峻就激动起来:“那是敌军主帅,游弋十几天,总算找到像样的猎物了!” 郭药师却心有余悸:“五太子,敌帅在此,恐有埋伏。” 完颜宗峻说:“辽兵伏击我多少次了,可有一次成功的?护驾军天下无敌,不惧怕任何敌人!” 这厮胆子大,同时还心细,莽也是要讲战术的。 他让郭药师和另一名金将,率领普通骑兵前去射箭,甚至是近战厮杀,最大可能的扰乱敌人。自己则把一千护驾军分成三拨,寻找时机进行梯次冲锋,若是战斗不利还能交替掩护撤退。 严苛的军令,精良的装备,悍勇的士卒,可以保证护驾军败而不溃,且不会受到太大损伤。 经常是交替掩护撤退之后,又重新组织战斗,把追来的敌人给反杀得大败! 吴璘晚年回忆,说跟金人一打就是一天,指的便是这种超级精锐。仗着有精良铠甲和战马,败而不溃,且战且退,稍作休息,结阵又来,反复厮杀,让人恶心且恐惧。 “举枪!” 花荣大喊,哨声吹响。 郭药师跟另一位金将,奉命率军冲锋。 却见敌军主帅退到侧方,跟那里的骑兵汇合。而正面的敌人却很古怪,明明有战马,却下马站在地上,手里还举着奇怪的棍子。 这八百多火枪手平时装逼的时候,锁子甲穿在里面,把丝绸穿在外面。 真正作战的时候,却是内穿丝绸,外面穿锁子甲。 距离大约一百米就陆陆续续开枪,然后立即上马撤回去。 “砰砰砰砰……” 一顿枪响之后,高速奔跑中的敌人,约有五六十骑被击中,有些是战马直接中枪。 这次用的是铁弹,比铅弹更具破甲能力。 什么声音? 完颜宗峻只听到一阵响动,然后敌阵飘出些烟雾。 郭药师正在冲锋当中,手里拿着弓箭,准备再跑一段就射。 奇怪的声音让他心生警觉,连忙勒马减速。 另一侧那个叫卜骨碌的金将,却还在带兵加速冲锋。 “轰轰轰轰!” 邓夏挥舞令旗,六十门虎蹲炮,每门装填二十五枚霰弹,一千五百颗小型铁弹天女散花般飞出。 距离最近的金国骑兵,不过五六十米而已。 他们正准备射箭呢,铺天盖地的霰弹飞来,稀里糊涂就有大量骑兵倒毙。 那个叫卜骨碌的金将,身上中了两弹,战马中了一弹,当场死得不明不白。 郭药师的运气极好,居然屁事儿没有。但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因为身边好多骑兵倒下,这厮早就放缓了马速,掉转马头直接选择开溜。 在炮击之后,邓春、杨云、俞典三人,立即率领轻骑射箭并冲锋,朝着那些被炮弹打乱的敌骑杀出。 朱铭领着陈子翼的二百八十多重骑,耿仲年领着一千多河北骑兵,依旧静止不动站在原地,随时准备跟完颜宗峻的护驾军交战。 花荣的火枪手正在重新填弹。 “好恐怖的虎蹲炮!”陈子翼看得头皮发麻,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六十门虎蹲炮齐射的场面。 自己遇上了该咋办? 陈子翼觉得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尽量远离战场,二是顶着炮弹冲过去。 连续遭遇火枪和火炮射击的敌骑,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现在又被邓春带着三千骑冲杀,顿时惊恐无比的选择逃跑。 完颜宗峻有面甲遮住脸部,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面甲之下的那张脸,其实已经目瞪口呆! 这厮也是悍不畏死,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武器和战法,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冲上去接应被杀败的友军。他有脑子的,此刻敌我双方已混战在一起,敌人那恐怖的武器不可能再发动。 朱铭放下望远镜,拉下面甲和顿项说:“吹号,举旗,让邓春撤回来,花荣前往射击。” “呜呜呜!” 正在追杀敌骑的汉羌轻骑兵,听到号角声纷纷勒马止步。 长时间训练的效果显现出来,这三千骑兵已能做到令行禁止。 汉羌轻骑兵撤退的同时,花荣的八百多火枪手,已经填弹完毕上马等待。他们接到号令,立即骑马奔向侧翼。 完颜宗峻成功保护友军脱险,本待撤军回去研究敌人战法,却见八百多穿着链甲的“骑兵”冲来。 冲到几十步内,齐刷刷翻身下马——坐在马背上起伏不定,火枪准头只会更差。 与此同时,耿仲年带着千余河北骑兵,绕向完颜宗峻的侧方。 朱铭和陈子翼,带着具装骑兵缓缓前进。 “砰砰砰砰!” 花荣的八百多火枪手,开枪之后立即上马,骑马拉开距离再次下马填弹。 完颜宗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打了,正常情况冲就了事儿。他率领的这种金国精锐,遇到吴玠的大量床子弩都敢冲,被射得人仰马翻依旧败而不溃。可眼前这两种奇怪武器,比需要大量人员操作,而且填装速度缓慢的床子弩更难对付。 而且这一千护驾军,连人带马都穿上铠甲,战马承载重力跑不快,只能且战且退而走,直接开溜是逃不掉的。 且战且退,就等于反复挨枪子儿! (本章完) 说一下战争场面 老王知道自己写得烂,各位将就着看吧,这是最后一本了,下本再写战争我就是狗。 那八百多就是骑马火枪手,戚继光在蓟镇练兵,练出一堆这种兵,满清同样有骑马火枪手。 说什么来不及跑,上下马需要时间。 问题是金国骑兵被追杀得败逃,护驾军去接应他们,对准的是汉羌轻骑兵冲锋。上一章已经写得明白,火枪手骑马绕向了侧翼。 郭药师的那些骑兵在败逃,都还没有完全收住。护驾军又是朝四川轻骑兵冲去,哪有空顾得上侧面射击的火枪手? 这种情况下,火枪手射击怎么就不合理了?怎么就有危险,不够时间跑了? 更何况,朱铭这边还有骑兵没动,随时可以接应火枪手。 如果把满清的真正作战方式写出来,你们恐怕也会大呼不可能,没人相信满清真的是骑射得天下。 《北宋穿越指南》说一下战争场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55【三姓家奴】 骑马火枪手,顾名思义,骑着马的火枪手。 就像骑马步兵,你不能缩写为骑兵。 花荣手下这八百多人,就没怎么认真练过骑术。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单独作战,永远都处于友军的保护当中,而且永远以站立射击为主。他们今天配合骑兵作战,下一次可能就跟步兵混在一起。 比如此时此刻,火枪手如果面临危险,耿仲年那些河北骑兵,就会毫不犹豫冲出去,用命来护着他们撤退。 火枪手真正的作用,无非是射透重甲而已。 鸟铳的命中率已经足够高了,“后手不用弃把点火,则不摇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90%的命中率虽属于夸张说法,或许神射手可以做到,但普通士兵使用也不会太低。 对付具装骑兵时,即便一次只能命中二三十骑,这个战果也足以让人满意。 完颜宗峻重新整理部队,护驾军居中,其他骑兵在两侧。 这是金国骑兵的惯用阵型,按照宋人的说法,中间属于铁浮屠,两侧属于拐子马。 铁浮屠和拐子马就是宋人给起的名字,金人自己从来不这么称呼。 例如宋人对金兀术的记载,说金兀术有三千铁浮屠。 然而那三千人,其实皆为护驾军。 为啥这么说呢? 因为宋人特别注明,金兀术那三千铁浮屠,又号“扢叉千户”。“扢叉”即“合扎”的音译,“千户”为“猛安”的意译,合起来便是“合扎猛安”(护驾军)。 在宋人的记述中,铁浮屠又泛指具装骑兵,并不一定就是护驾军。 “护驾军披上马甲,就没有再撤退的道理,”完颜宗峻对左右说,“敌人那种武器,射一次要等很久,让郭药师去引诱敌人射击。卜骨碌既然战死,就让他儿子领兵,去扰乱敌人的骑兵,护驾军随我直冲敌军主帅!” 完颜宗峻现在只剩不到三千骑,而朱铭这边,抛开火枪手和炮手不算,也足足有四千多骑。 对于完颜宗峻而言,这种情况他经常遇到,一往无前奋力冲杀就完事儿。 因为人马披上重甲,负担实在太重,遇到敌人也是骑兵,永远不可能逃得掉。接下来只能冲锋死战,逃跑反而是最坏的应对方式。 “呜呜呜呜~~~” 重整阵型的郭药师,听到中间传来的号角声,再认真辨认令旗,顿时感到沮丧不已。 自己明显被当成了诱敌的炮灰,必须率先冲上去。 他今天带出的一千骑兵遭到虎蹲炮和火枪的射击,又被汉羌骑兵追杀,此时只剩下七百多骑。 如此大的伤亡,普通部队早就溃了。但他麾下的辽东精锐,在完颜宗峻率兵接应之后,居然能够很快重整旗鼓。 这样的悍卒,竟被派去做诱敌炮灰! 降将果然没有人权,只配给主子当狗。 但儿子和其余部队,皆在金营当中,远在燕京的家人也被控制,郭药师早已没有其他选择。 他硬着头皮带兵往前冲,麾下骑卒却心有余悸,不但把阵型分得极散,且始终不敢冲得太快,打算上去射两箭就开溜。 火枪手并未射击,在花荣的带领下,早就撤到友军侧后方。 杨云率军正面迎击对射,近千羌族骑兵,跟郭药师这七百多人对上,打得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主要是郭药师的士兵,心里充满了怨气。 自从投降金人之后,他们就被当成牲口使唤,步兵全部被抽走,让骑兵去做开路先锋。从燕京一路杀到黄河,他们永远冲在最前方,苦活累活都干了,抢到的财货却要大部分上交。 前番被埋伏死了不少,今天又遭到重创,还特么得继续做炮灰。 搁谁愿意啊? 迎上杨云的羌族骑兵之后,正中郭药师所部的下怀,就在那附近跟羌骑对射。任由郭药师如何催动,那些骑兵就是不肯近战,没直接逃跑已经很不错了。 郭药师又惊又怒,他无法指挥自己的士兵了! 眼见郭药师无法取得效果,但已吸引到足够多的敌人,完颜宗峻便让女真骑兵发动。 金将卜骨碌战死之后,其子罕朴离率领残存的千余骑。他接到命令立即朝着朱铭猛冲过来,邓春带着近千骑迎战,脖子上纱布未拆的俞典率部侧击,将近两千骑兵来伺候这一千多金骑。 朱铭却是看得明白,郭药师的骑兵没有战心,立即说道:“吹号,举旗,让耿仲年去围杀郭药师部!” 陈子翼听得心头一惊,耿仲年的河北骑兵一旦出战,朱铭身边就只剩二百八十多个重骑了(那八百多火枪手,根本不被陈子翼当成骑兵)。 而完颜宗峻却还有一千护驾军没动,万一趁机猛冲过来,二百八十多个重骑,怎么保护朱铭的安全? “呜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耿仲年一怔,随即催动战马率军杀出。 完颜宗峻大喜:“护驾军,随我直冲敌帅!” 却说耿仲年带着千余河北骑兵杀过去,郭药师那七百多骑兵,即将面临近三倍兵力的包围。这些勇猛无畏的辽东悍卒,竟然不等郭药师发出命令,就放弃射箭直接选择脱离战场。 谁爱打谁打,反正他们不会拼命了。 郭药师稍微犹豫,竟也跟着自己的骑兵一起逃。金营里的辽东精锐步兵,他猜测这辈子都无法再亲自指挥,眼前这些骑兵是郭药师最后的本钱。 所以,儿子可以不要,燕京的家人也顾不得,郭药师必须保住骑兵。 舍弃主将逃回金营肯定受重罚,即便不死,也会被完颜宗望解除兵权,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只剩一条路可走,叛金投宋! 由于邓春和俞典挡住了战场通道,完颜宗峻把护驾军分为两队。一队四百人直冲俞典,自己亲率六百人绕过一段距离,然后朝着朱铭那两百八十多骑冲锋。 二百八十具装骑兵,能挡住六百护驾军吗? 可以的,只需坚持两三分钟,杀败了郭药师的杨云、耿仲年,就能带着骑兵回来夹击敌人! 朱铭抬起手臂,独自骑马上前两步,下令重骑兵跟着自己冲锋。 陈子翼咬咬牙,护在朱铭身边。 白胜带着一群重骑兵扈从,也随时准备着拼命。 花荣率领八百多火枪手,在两军主将对冲的战场侧面下马。他们要近距离站立齐射,就算护驾军改变方向冲过来,他们也会在临死前开上一枪。 没办法,朱铭亲自上战场了,而且还是以寡敌众。 感觉到朱铭这边的响动,各部将士都有些惊慌,随即号角声和哨声四起。所有将领都不顾生死,带着士兵奋勇厮杀,想解决眼前的敌人之后,立即去救援自家主帅。 杨云和耿仲年两人,更是不敢去追郭药师,以最快速度勒马转向,直扑完颜宗峻那六百护驾军。 却说郭药师追上自己的骑兵,回头发现敌人没有跟来,突然间就有一个大胆想法。 宋国已经日暮西山,他还是降而复叛,重新投靠大宋并非什么好的选择。 那投靠朱铭怎么样? 自己跟朱铭没啥仇怨,而且朱铭势头很猛,说不定就能建立新朝。 郭药师吹号收束部队,对自己的士卒说:“金人可恶,不把我们当人看。宋人懦弱,迟早没了江山。如今只有投靠朱元帅,尔等且随我杀回去,帮助朱元帅杀败金国五太子!” 就这样,郭药师竟然带兵返回战场。 完颜宗峻已经看到火枪手在他侧方,但这厮不管不顾,依旧带兵朝朱铭冲过去。 六百护驾军,被他分成六排冲锋,阵型足够厚实,明摆着就是想陷住朱铭,让朱铭无法穿阵而过。 只要杀灭敌帅,再多的敌人也会崩溃。 完颜宗峻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做,无论多劣势的局面,干翻敌帅便转败为胜了。 “砰砰砰砰!” 花荣带着八百多火枪手射击,然后站在原地填装弹药,完全不管自己是否会遭到骑兵冲击。 护驾军遭到侧前方一轮火枪齐射,当即倒下四十多骑,还有一些中弹了依旧在冲锋。 朱铭催动战马,慢慢调整位置,同样认准了完颜宗峻。这位五太子跟自己一样率军冲在最前面。 两军相交,直接近战,都懒得中途射箭。 完颜宗峻的武器是长枪,似乎心有灵犀,他也直奔朱铭。 借着冲锋势头挺枪刺来,戳向朱铭的面门。 朱铭放弃缰绳,双腿夹着马腹,手持双锏冲锋。他出手又快又准,竟然在高速奔跑中,一锏击开敌方长枪。另一锏很难使力,只是紧紧握住,借势扫向完颜宗峻的胸膛。 完颜宗峻连忙侧身闪避,但躲开了胸膛,左臂却被扫中,当场被砸得手臂骨折。 陈子翼始终跟在朱铭身边,避开一个敌人的攻击,在两马交错之际,挺枪侧面戳向完颜宗峻的腰部。 他现在已经换成铁锥枪,特殊的枪尖构造,受力之下滑向札甲缝隙。这一枪顺着甲缝,几乎刺穿了完颜宗峻的腰部脂肪,又因战马前进而枪尖脱离伤口。 朱铭跟完颜宗峻交错而过,立即遭到前方两人夹击。 此时马速已经减缓许多,朱铭挥锏荡开一只狼牙棒,扭转身体另一锏砸中马头。 被重甲保护起来的马头,同样吃不住这一锏。战马瞬间倒毙,骑在马背上的敌人跟着倒下,刺出的长枪从朱铭肋下滑过。 没有时间停顿,前方还有敌人。 朱铭接连挥锏,要么砸战马的头颈,要么砸敌军的腰腹。 接连毙敌五人,六排护驾军竟被他杀穿。 可那两百八十多重骑兵,却陷入护驾军的围攻当中,只有二十多骑跟随朱铭冲出来。 “杀回去!” 朱铭勒转马头,带着骑兵重新冲锋。 杨云和耿仲年也率领骑兵杀来,他们的兵力加起来两千出头,打算反包围这几百护驾军。 另一侧战场,俞典那个倒霉蛋,正在射击金国骑兵,突然遭到四百护驾军冲击。他先是拉开距离射击,发现根本无法造成杀伤,而且上司邓春即将被夹攻,发狠之下只能主动冲上去。 邓春和俞典的轻骑兵,已然损失惨重,根本挡不住护驾军的冲击。 花荣已重新填弹,可双方骑兵混在一起,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射。 白胜带着一群重骑兵扈从,骑着劣马冲上去,帮助邓春跟普通的金国骑兵厮杀。 从整体来看,朱铭是占优的。 虽然伤亡惨重,但随着杨云、耿仲年的回击,已将完颜宗峻亲领的护驾军包围。而且护驾军冲不起来了,就一堆铁罐头骑马来回缠斗,主将完颜宗峻还断了一条手臂。 就在此时郭药师带兵回到战场。 他见护驾军被围攻,更加坚定叛金决心。害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郭药师没有冲向朱铭这边,而是朝跟邓春、俞典厮杀的护驾军冲去。 这个意图非常明显,他如果不倒戈,肯定是直冲朱铭。 叛辽投宋,叛宋投金,现在又叛金投朱! (本章完) 0456【战绩辉煌与损失惨重】 第一拨对冲结束时,完颜宗峻就被迫弃枪了,拔出一只铁骨朵做武器。 因为他的左臂被朱铭砸骨折,右侧腰部又被陈子翼戳伤。即便单臂挥舞骨朵作战,也显得极为困难,每次用力都会扯到腰部伤口。 杨云与耿仲年的骑兵,从两个方向包夹过来,而且阵型非常密集,彻底堵死了护驾军的冲杀空间。 完颜宗峻只能骑马小范围打转,用尽全力挥舞铁骨朵。腰部伤口不断渗出血液,不时还触碰到左臂断骨,因剧烈疼痛而几欲昏死。 他身上已经中了好几枪,有重甲保护并无大碍,但力气随着流血过多而渐渐消失。 杨云这个羌族小将,干掉一个护驾军之后,终于抵近完颜宗峻。他见敌将的左臂垂着,于是不去攻击要害,抡起枪杆砸在其断臂上。 “啊!” 完颜宗峻一直咬牙忍痛,这时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 另一个汉人骑兵,趁机戳向其顿项交口处,试图刺进完颜宗峻的喉咙。 完颜宗峻忍着剧痛躲闪枪尖抵着顿项滑过。 又有一枪刺在他胸口,依旧被重甲给挡住。完颜宗峻甚至能使出力气,将这一枪给砸开,催马踏前试图继续厮杀。 这些护驾军,被四倍于己的敌人围杀,战马都失去活动空间了,依旧仗着重甲坚持奋战。 火枪手看似没啥作用,可先前一次齐射,就毙敌四十多骑、击伤十余骑。他们对护驾军造成的杀伤,抵得上杨云、耿仲年带兵厮杀好半天。 杨云见破不了敌将的防御,催动战马抵近之后,竟然仗着马术高超,半个身体都探出去。他伸手抓住完颜宗峻垂下的断臂,狠狠往自己这边猛拽,把敌将疼得再次狂叫,身体不由自主朝侧方倒下。 另一个骑兵趁机出枪,而且是枪尖抵住了顿项交口,然后再用力往里面猛戳。 “噗!” 这金国五太子终于死了,喉咙被戳了个大洞。 朱铭带兵反冲回来,被一群护驾军挡住,无法再接近完颜宗峻。他只避开钝器进攻,任由敌方的尖锐武器刺击,然后挥动双锏左右砸击。 不知有多少杆长枪,刺在朱铭的天王甲上,跟完颜宗峻一样,中枪之后屁事没有。 反而是朱铭的双锏,一锏砸中,非死即伤。 围杀至此,护驾军其实已经崩了,之所以还没有溃逃,是因为根本没地方逃。四倍的兵力围杀他们,无论往哪里逃都是敌人,只能被迫血战到底。 邓春用的也是双锏,他对上金国普通骑兵已占优势,但后续四百护驾军杀来,着实让他们应对起来十分困难。 直到郭药师加入战场! 这个不知叛变多少次的猛将,带兵猛冲四百护驾军后方。等冲近之后,郭药师舍弃长枪,也拿起铁骨朵砸击。 邓春先是吃了一惊以为郭药师要来杀自己,等看清郭药师的冲击方位,顿时感到无比离谱而又欣喜。 这四百护驾军还没被堵死,不断有人败退冲出重围,接着又反冲回来掩护友军。他们以前吃了败仗,便是如此交替掩护撤退,等大部分都撤出去了,再重新整队组织进攻。 郭药师对此再熟悉不过,催动战马死死黏住,根本不给突围的护驾军转身厮杀的机会。 “嗙!” 邓春一锏砸出,那个叫罕朴离金将,由于没披挂重甲,直接被砸得胸膛凹陷。 战斗基本结束,剩下的只是围杀和追击。 完颜宗峻带出的三四千骑兵,除了郭药师率部倒戈之外,只有十多个轻骑成功逃走,护驾军一个不剩悉数阵亡。 “罪人郭药师,叩见大元帅郎君!” 郭药师翻身下马,双膝跪地给朱铭磕头。 朱铭此时满身是血,看着跪地投效的郭药师,情绪复杂且十分为难。 收是不收? 自己降服得了吗? 根据李邦彦发来的密信,郭药师在降宋之后,一直保留辽国服饰,以此显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 对于这种做法,宋徽宗先是嘉奖其忠义,后来又让文官劝其更改服饰。直至王安中被召回东京,蔡靖接替燕山知府的位子,才总算成功让郭药师改换汉人打扮。 刚换装不到半年,这货就降金去了。 而且还是老套路,在金国那边坚持穿汉人服装。直至被剥夺步卒的指挥权,又勒令他做开路先锋攻宋,郭药师这才连忙变成金人打扮。 一头养不熟的恶狼啊! 可郭药师自动倒戈投靠,还立下不小的战功,总不能拒绝收留,把此人逼得去降宋吧?直接杀了更扯淡,根本没有乱杀投效立功者的道理。 郭药师此刻跪在地上,心里也在打鼓,他叛主的次数太多,生怕因此被朱铭忌惮。 等待良久,朱铭收起面甲和顿项,取下头盔翻身落地。 白胜跑过来帮他除甲。 在卸甲的功夫,朱铭开口道:“起来说话,把你麾下的军官也叫来。” “多谢元帅郎君!” 郭药师顿时大喜让传令兵唤来麾下军官,底层士卒也下意识朝这边靠拢。 朱铭朗声说道:“我是汉人,你们也是北地汉儿,吾等皆为炎黄子孙,本来就该是一家人。契丹窃据幽云百余年,你们为异族效力也情有可原。” 听到这话,郭药师及其麾下将士,觉得朱大元帅很讲道理,他们也愿意接受汉儿的身份。 朱铭又说:“伱们以前都是怨军,辽主昏聩,不能让你们过好日子,只能团结起来自保性命。你们背主降宋,也是可以理解的。” 众人静静聆听,认为朱大元帅善解人意,句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 朱铭话锋一转:“可宋主虽然昏庸,待你们却极好,为何要背宋降金呢?” 郭药师解释道:“燕山知府王安中,因为金人责备,擅自诱杀辽国降将,让咱们这些辽地汉儿寒心。咱也为赵宋卖命厮杀,差点放火烧光金军营垒,却被友军出卖身陷险地。回城之后,蔡靖不责罚临阵脱逃者,那些鸟人阴谋降金,燕京常胜军内讧必然守不住,咱们只能被迫投降金人。” 朱铭问道:“如果今后我待你们不薄,你们遇到必死局面,会不会也背弃我投降敌人呢?” “万万不敢!”郭药师连忙跪下身后将士也跟着跪下。 郭药师解释说:“好教元帅郎君知道,常胜军从上到下,战场厮杀就没怕过,无论给谁当兵都愿意卖命。背弃辽国,是因辽国贵族逼迫太甚,完全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背弃宋国,是因宋国君臣昏聩,赏罚不明,咱们奋死杀敌,却跟临阵脱逃者一样处置。如今背弃金国,是金人不把咱当人看。先是将我与麾下步卒分开,上了战场又驱赶我们去送死。拼命咱们不皱眉头,故意让咱送死却受不得窝囊气。” 朱铭开诚布公说道:“你们都是直来直去的汉子,我也是说一不二之人。咱且约法三章:第一,你们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今后可一视同仁;第二,你们要严守我的军纪,任何违背军令和纪律之人,我会严肃处置,特别是骚扰百姓!第三,郭将军你仍然可以统兵,但你和你麾下的军官,如果接到调令前往别的部队,不可有任何抵触而抗命不遵。我还会安插文职近来,士卒的粮饷由我的人发放。” 这是要解除兵权吗? 似乎又不是,还让他继续带兵。 而且经历了金人强夺兵权的事情,朱铭这种事先把规矩说清楚的做法,反而能够让郭药师接受。 朱铭说道:“我这人恩怨分明,你们若是无法接受,现在就可以去投宋。诸部将士且让开道路!” 朱铭一声令下,所有队伍全部撤离,甚至打扫战场的士兵都退远了。 郭药师和麾下将士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朱铭说得非常明白,只要投靠过来,就别想再做军阀。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地盘,升降调任全得乖乖听话,而且还要严守军纪不能骚扰百姓。 郭药师没得选,他已经叛了金国,以金人对待叛将的态度,回去之后不死也得脱层皮。 投宋更不可能,谁都知道宋国不行了。 除了投靠朱铭,难道还跑去千里投奔西夏? 郭药师带着将士站起来,走到朱铭前方重新下跪:“罪人都听元帅郎君的!” 朱铭这才亲自将其扶起,笑道:“吾得将军,如虎添翼也!” 追敌的士卒陆续返回,战场也打扫得差不多了,来不及清点战利品和损失,朱铭立即率军离开战场。 回去之后,仔细清查。 二百八十多个具装重骑兵,战死九十八人,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还有十多个重伤者生死难料。阵亡加重伤率接近40%,伤亡率100%! 耿仲年的河北骑兵,战死一百零七人,阵亡加重伤率约为9%。 邓春的汉羌轻骑兵,战死三百七十四人,重伤一百五十三人,阵亡加重伤率约为19%。 真就是伤亡惨重,这可都是朱铭砸重金训练出的宝贝! 值得吗?值得! 金国的合扎猛安只有六千人,此战被朱铭全歼一千。 合扎猛安全是优中选优的顶级精锐,就算重新补充,战斗力也会下降。且金国此时重甲并不充裕,骑兵和战马的铠甲也补充困难,而朱铭却是缴获了大量战马和铠甲。 那些侥幸逃走的金兵,把消息带回金营,完颜宗望听了差点想撤军! (本章完) 0457【大救星朱元帅】 金营。 会议气氛有些凝重。 完颜宗望带了近六万人南下,再加上沿途招降的部队,总兵力是接近七万人的。 损失三四千,似乎也不算啥。 但女真一族人口稀缺,即便算上早期归顺的东北各族,能凑出几万精兵就已是极限了。 此次攻宋,带有极强政治性,正好借机整顿内部,吸纳更多民族加入猛安谋克体系。 比如渤海地区,就编制了渤海八猛安。 另外,奚人各部与契丹长期联姻,双方牵扯实在太深。这次南下抽走大量奚人,前方打仗还在其次,吴乞买在后方趁机消化奚族势力。 金国两次攻宋期间,直接让奚人、渤海人户口减半,退化到辽国初年的水平。 灭亡北宋之后奚人更是被集体迁去宋地,奚族从此在中国史书上消失。 完颜宗望麾下只有三千合扎猛安,另有一万左右的金兵精锐,剩下的全是汉人、奚人、契丹人士兵。 这些非女真族士兵,很多都心怀异志,有些已经被编为猛安,有些依旧属于签发民兵。一旦女真士兵损失过重,各族士兵就会军心不稳,虽然不至于当即叛乱,但百分之百会打仗时选择划水。 今天出席会议的,全是女真贵族,就连汉军都帅刘彦宗都没资格参加。 大家敞开了说话,完颜挞懒首先发言,对完颜宗望说:“我知二太子对我不满,我同样对二太子不满。但接下来的战斗,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女真族人不能再有大的损伤。” 完颜挞懒的政治基本盘,其实正是汉人和契丹人,连他都说出这种话,足以证明金国高层对各族的戒备之重。 完颜宗望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又说:“据逃回的骑兵说,在郭药师倒戈之前,五太子就陷入重围了,朱贼的实力不容小看。反正附近的粮食已抢得差不多,今后只派各族轻骑出去侦巡,精锐甲士不要随便出动。” “要不要暂时撤军?”完颜迪古乃突然问道。 完颜亮的女真名字,也叫完颜迪古乃。 但眼前这个迪古乃,却是长期跟随阿骨打的猛将,他的汉名叫做完颜忠。 其行为也确实很忠,吴乞买继位的第二年,迪古乃就主动迁出原部落驻地,并在新部落驻地完全按上田交税,等于是从军事和经济上彻底投靠新皇帝。 完颜宗弼问道:“老将军为何这样说?只是一场小败,难道就怕了朱贼?” 迪古乃说道:“我军虽然派出骑兵遮蔽战场,但主要是为了让汉兵去乡下收粮食。朱贼的营寨背靠县城,又有河流阻挡,直到现在还没搞明白,朱贼到底来了多少兵。就算我们全军出动,朱贼也可以退入咸平县城。” 迪古乃看向众将:“金国现在越来越强大了,也越来越没有畏惧之心了。早年我跟着太祖打仗,虽然也是悍不畏死、勇猛冲杀,但每次作战都非常小心谨慎,因为一旦吃败仗就会输掉所有。现在呢?从燕京打到黄河,连粮道都敢不要,粮草不足就敢数百里南下。朱贼有多少兵,我们不知道。他退入咸平城我们更是难以攻破。又打不下巨大的开封城,那我们到底留在这里做什么?” 完颜挞懒说:“你只关心打仗,就不关心别的?各族士兵被抽调南下,跟着我们一起来攻宋。如果吃一两场小败就撤军,各族士兵会怎么看女真战士?他们离开家乡耽误了生产,却没在宋国抢到多少钱粮,会不会心里存着怨恨?当他们心里怀着怨恨,又觉得女真战士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回到家乡会不会有人叛乱?” 迪古乃说:“谁敢叛乱,出兵镇压就是。” 迪古乃镇压过金国多次叛乱! “以前我们的疆土很小,有叛乱当然很快就能镇压,”完颜挞懒说,“可现在疆土变大了好几倍,今天这里叛乱,明天那里叛乱,就算我们能镇压,可得消耗多少粮草和人口?我是东路军的监军,各族士兵也在东路军,皇帝陛下给我的命令,是通过战争统合各族将士,让他们真正成为金国人。不是表面归顺,而是真心成为金国人。所以,我们必须打仗,而且还打胜仗。” 完颜宗望也说:“河北被宋国君臣盘剥得太穷,沿途打下几个州城和县城,官府的仓库里全是空的。想要战利品,就得去抢富户。但一座县城里面,富户能有多少财货?多抢几座城,其他地方的富户都知道了,肯定会募集民兵拼命守城。我们哪有恁多兵力去消耗?只有留在开封,吓唬宋国君臣,让他们割地赔款,才能以最小的伤亡,获得最多的好处!” 迪古乃说:“但现在有一个朱贼搅局,不击败此人,怎么吓唬宋国君臣?” 完颜宗弼说:“去抢陈留吧,那里很近,又是大城。如能吓得陈留官将投降,就能狠狠抢上一笔,也可给各部将士一个交代。” 迪古乃低声自语:“也不知鸟家奴(完颜宗翰)打到哪里了。” 金国的东西两路大军,早就已经断绝联络,完全就是各打各的状态。 完颜宗翰至今还被堵在太原,用尽全力也打不下来。 虽然王禀和儿子早就投靠朱铭,但太原守将临时换成了杨惟忠。河东宣抚使兼太原知府张孝纯,如今也不是变节投金者,而是一个敢跟金人打巷战的文官。 (历史上的张孝纯,极有可能从未降金,被完颜宗翰关了四年,怎么劝降都没效果,便扔给伪帝刘豫并宣布其变节。并且,被迫做了一年伪齐宰相,张孝纯就主动辞职不干了。) 一文一武,都决定死守太原,全是精锐的金国西路军,面对太原坚城也只能抓瞎。 反倒是奉命救援的折家军,被围城打援杀得大败,折可求退守府州不敢出来。 完颜宗翰久攻太原不克,又失去了东路军的消息,此时已带着主力去河北,把银术可留下来继续围困太原。 东路军不顾粮道,完颜宗翰要去帮忙擦屁股,把堵在那里的定州、保州拿下。 却说完颜宗望开完会议,派遣各族轻骑去侦察巡逻,自率金军主力去攻打陈留。他们在朱铭那里吃了败仗,总得换个地方找补回来,距离最近的陈留便是个好目标。 金国大军兵临陈留城下,才发现这里准备充足,想进城还得费力攻城。 一个从东京城外抓来的富户,被派去城外喊话:“莫要射箭,我是宋人,家住东京城西,是被逼着来劝降的!守将是哪位官老爷?若是献城投降,金人说会重重封赏。” “射箭!” 一声令下,十多支箭矢射来,富户当场倒毙。 陈留知县这些早跑了,目前负责守城的是酒税官陈与义。 他以前在东京做官,因葛胜仲得罪太监李彦,受到牵连被贬来陈留。本来新皇登基,他是可以官复原职的,无奈葛胜仲又投靠了朱铭,而且还被任命为颍昌知府。 东京城的东郊、南郊,由于遭到金人劫掠,大量乡下士绅逃来陈留,并带来金人残暴不仁的消息。 大官们吓得全都逃了,陈与义这个酒税官只能顶上。 他让城中富户和逃来的士绅,出钱出粮募集民兵。不止城内百姓被组织起来,周边乡下的很多弓箭手,也纷纷前来投军保卫家乡(开封府在王安石变法之后,有大量民间弓箭手。虽然宋徽宗为了省钱,前几年取消弓箭社,但这些弓箭手还活着)。 “陈先生,金兵若是强攻,俺们是守不住的,”一个叫薛观的弓箭手兼厢军逃兵说,“朝廷是不管用了,听说朱元帅在附近,须得派人突围请朱元帅救援!” 陈与义嘀咕道:“那终究是贼。” 薛观说道:“陈先生没看《讨金檄文》吗?俺只读了几年书却也看得懂文章。朱元帅说,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别。亡国不过是改朝换代,依旧是咱华夏天下。可亡天下就要率兽食人,百姓皆沦为夷狄奴隶。朱元帅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俺这匹夫来投军,可不是为了保大宋江山,而是要保住中国的天下!” 旁边一个叫吕之奇的富商子弟也说:“都这样子了,只要挡住金兵便好,哪还管得了是谁来救?朱元帅即便是贼寇那也是汉家的贼寇,跟那金国夷狄是不同的。陈留与其落入金人之手,还不如送给朱元帅呢!” “是这道理,”一个逃来的东京城郊乡绅说,“朱元帅在东京名声极好,俺信他是仁义之人。别的贼寇俺害怕被抢,朱元帅却是信得过的,陈先生还是派人去求援吧!” 众人纷纷发言,都想请朱铭派兵来救。 陈与义被夹在中间,根本无法一意孤行,他只能表态道:“等朱贼来了,我就回家乡去。薛壮士,你是从过军的,便由你带人去请救兵。” 众人这才大喜,都觉得有盼头了,只要死守几日,朱元帅肯定来救。 陈与义望着城外金兵,又遥望东京的方向,搞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 自己的好友兼伯乐葛胜仲,不做官跑去投靠朱贼。眼前这些百姓,也都盼着朱贼救命。 反而是朝廷,没有一个百姓相信! (本章完) 0458【怨军老兵的伤患生活】 甄五臣是辽东汉人,读过几年书,家里也算小有积蓄。 九年前,高永昌起兵造反,杀辽国东京留守萧保先,建立大渤海国自称皇帝,占领辽东五十余州县。 甄五臣就是那时家破人亡的,与其他饥民一起,被辽国招募编制为“怨军”。怨军共有八大营,郭药师就是其中一营首领。 天祚帝逃亡,北辽建立,怨军更名为常胜军。 郭药师率领步兵八千、骑兵五百,带着一州四县降宋,甄五臣便是一起降宋的骑兵军官。他甚至参与奇袭燕京,而且提前化妆混进城里,负责率领细作打开城门。 也是在那个时候,甄五臣第一次见识到,宋国的将领和士兵有多智障。 当时燕京的内城还在北辽手中,宋军甚至连外城都没有占完。如果是大军围城也就罢了,偏偏宋军属于小股部队奇袭,北辽主力随时可能杀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宋军没有组织起来攻打内城,而是在军官带领下劫掠百姓,还大肆饮酒耍乐喝得七荤八素。结果把燕京百姓逼得奋起反抗,宋军莫名其妙跟老百姓打起来,然后被回师救援的辽军堵在城里,被杀得近乎是全军覆没。 从此之后,甄五臣就看不起宋军,觉得那都是一群傻逼加软蛋。 随着宋徽宗不断运来物资,郭药师的战马和盔甲增多,其军队结构也在发生变化,骑兵部队渐渐达到两千人。 投金南下时,甄五臣已经是统领一千骑的将领。 无论是金国还是朱铭,甄五臣都没什么想法,他只认自己的都帅郭药师。 但这两个月来,郭药师表现得太怂了,仿佛变成金人养的一条狗。而他们这些怨军出身的老人,则是一群狗崽子。 甄五臣不喜欢给人当狗! “换药了!” 身披道袍的女子背着药箱过来,正在给隔壁床位的伤兵换药。 甄五臣觉得很有意思常胜军的军营里面,如果出现了女子,那肯定都是营妓。川峡义军却让女子照顾伤员,也不怕引起什么混乱? 不多时,那女道人来到甄五臣身边。 甄五臣见其面容姣好,忍不住调戏道:“小娘子信的什么道?可有婚配找到良人?” 女道面无表情,回头朝一个女尼喊:“组长,二十四号床调戏俺。” “知道了。”女尼回应道。 其他伤兵纷纷扭头看过来,有些怒目相对,有些幸灾乐祸。 女道说话带着西语口音,这种口音在蜀中、汉中、陕西、河东、金州、福建很常见,甄五臣勉强能够听懂,但需要连蒙带猜的。 甄五臣只是习惯性的口花花,他胸口受了伤呢,哪里会真的非礼医生? 女道拆开纱布,用烈酒稍微擦拭,随即说道:“没什么大碍,几天时间就能愈合。” 说着拿出陶罐,用竹片刮出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 动作很温柔,让甄五臣想起死去的母亲,他有些后悔刚才出言不逊了。 第一次医治的时候,他发烧迷迷糊糊的,并没有什么直观感受。现在清醒过来,总算体会到女医生的好处,不似男医生那般粗手粗脚。 药还没换完,女尼领着个军官过来,伤兵营的负责人也跟来。 对照床位信息,军官问道:“甄五臣是吧?” “俺是甄五臣。”甄五臣说。 军官说道:“口头调戏医护念在是初犯,记大过一次。若你刚才敢动手动脚,就算初犯也得打军棍!记住了,若敢再犯,轻则降职,重则被踢出军队!” 甄五臣张张嘴欲言又止,扭头看向隔壁床,那家伙正幸灾乐祸呢。 从周围伤兵的反应来看,并非刻意打压自己,而是这里的规矩便如此。 不多时,军官、女道和女尼都走远了,甄五臣开始打量这里的情况。 他之前一直发烧呈半昏迷状态,醒来之后只随便看了几眼。 这里应该是寺庙的大殿,佛陀菩萨的神像还在,各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环境让人很舒服,比常胜军的伤兵营好上百倍。 “二哥,这回你立下大功,怕是能赏二十亩地吧?” “不晓得,应该差不远。你也不错,至少五亩八亩。” “唉,可惜袁兄弟没了。他那浑家要是听到消息,不晓得要哭好久,小儿子还没满周岁呢。” “能有啥法?元帅待俺们好,俺们给元帅卖命,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在元帅手下当兵,不怕家人没着落,抚恤加赏田,够袁兄弟全家吃喝不愁了。” “俺弟却还没讨媳妇,岁数也差不多了。他说也想来当兵,俺爹拦着不让。” “俺兄弟却是娶了个流民寡妇,还带着个半大小子。莫要嫌弃是寡妇,可真会疼男人,家里操持得也好,比俺那婆娘手脚麻利得多。” “怕不是把伱兄弟当儿子养。” “哈哈哈哈,看起来像。俺兄弟娶个寡妇,就跟多了个老娘一样。” “唉,也不晓得这仗啥时候打完。俺家那些地,明年多半就耕熟了,以后能收好多粮食。等年纪大了不当兵,就回家种地去,那日子想想都快活。” “可不是?退回去几年,想都没法想。俺是从陕西逃来的,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还得给地主佃耕才不会饿死,一遇到灾年就只能逃荒。” “等元帅得了天下,经略相公先做皇帝,元帅再做皇帝,就有两个好皇帝咧。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几十年好日子。” “……” 甄五臣默默听着伤兵聊天的内容,口音虽然有点重,但大致能猜到在说什么。 这让他精神有点恍惚。 伤兵们口中的生活,是甄五臣曾经梦寐以求的,也是无数怨军士卒的梦想。 这种梦想早就已经破灭,幽州夹在各方势力之间,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安稳种地了,只能招募流民去耕种那些无主之地。至于士卒们,整天朝不保夕,就算赐给他们土地,他们也根本不当回事儿。 脑子里只想着瞎混,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 甄五臣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家人,他在做流民以前就已经娶妻,是村里小地主家的女儿。虽不富裕,日子也还过得去,可辽国赋税越来越重,又遇到高永昌那混蛋造反。 父母妻儿,全都没了。 后来降宋驻扎在燕京,甄五臣也做了骑将,他抢了个女子做老婆,甚至还养着两个小妾。但这三个妻妾甄五臣感情并不深,他心里思念的依旧是原配。 忽然间,甄五臣有些羡慕这些伤兵,他们的运气比北方汉人好多了。 “开饭了!” 一个伙头兵喊道。 能够下地的伤兵,自己走着去外面吃。 甄五臣不但胸口有外伤,还好几根肋骨骨裂,一动就疼,继续躺在床上。 只见不断有伙头兵端着饭菜过来,能坐起来的伤兵,便坐着自己吃。不能坐起来的,便有女护帮忙喂饭。 “能动不?”问话之人,却是先前被调戏的女道。 “能。”甄五臣撑着想坐起,却疼得倒吸几口凉气。 女道说:“躺着吧,我来喂。” 甄五臣从先前伤兵的聊天内容,就能听出谁是军官,谁又是普通士兵,忍不住问道:“军官跟士卒吃的饭一样?” 女道说:“这里只有伤兵,没有军官跟小兵。饭菜分了几个等级,伤势越重,吃得越好。” “倒是公平。”甄五臣忍不住评价。 常胜军也很公平,互相之间如同兄弟,但仅限于郭药师的嫡系精锐。即便是后来补充的,只要进了嫡系部队,就全都一视同仁,因为他们知道必须抱团,否则在弱肉强食的北地肯定被人吃掉。 当然,立功升迁的时候,肯定也讲远近亲疏。 “张嘴!”女道面无表情道。 甄五臣张开嘴巴,一勺饭和肉沫豆腐,立即塞进他的嘴里。 女道虽然还在生气,但动作却极温柔。 甄五臣嚼着咽下一口,忍不住说:“你真像俺老娘,小的时候,俺娘也这样喂饭。” 女道终于气消了,而且抿嘴笑道:“刚才还乱说话,现在又认妈了?” 甄五臣说:“这菜好吃,叫什么名字?” “麻婆豆腐,元帅亲自传授的,”女道说,“你的伤不太重,那些重伤员的菜,肉沫比这更多,更好吃得很。” 甄五臣惊讶道:“元帅郎君还会做厨子?” 女道说:“经略相公还亲自下田种地呢。听说你是新投来的北人,不晓得南方的事。经略相公跟元帅都是好人,他们是为老百姓起兵打仗的,咱们那边的百姓都过得极好。你既然投过来了,今后也要好好打仗,可不能再调戏妇女,也不要再去欺负老百姓。等经略相公跟元帅得了天下,大家都能过好日子。知道不?” “知道。”甄五臣下意识回答,不管是否出于真心,他都想顺着这个女娘说话。 一顿饭的时间,甄五臣感觉过得好快,眨眼功夫女道就走了,离开之前还用麻布给他擦嘴巴。 甄五臣扭头问隔壁床:“军中女道能嫁人不?” 隔壁床的伤兵哈哈笑道:“看上李护士了?那你可得上心,二旅四团的郝团副,三旅一团的魏掌书,还有……还有那个啥来着?反正俺晓得的,就有四个军官看上李护士。军中有规矩,不能调戏女医护,也不准逼迫女医护,想娶回家得看自己的本事。” “这李护士生得也不算绝色,怎恁多军官抢着求娶?”甄五臣感觉竞争压力很大。 隔壁床的伤兵反问:“生得不美,那你为啥看上了?” 甄五臣顿时愕然。 (本章完) 0459【郭药师的忠诚】 郭药师率部投过来已四天,果真是一视同仁,就安置在朱铭的大营当中。给他们腾位置那支部队,集体移到咸平县城内驻扎。 另外还专门腾了一块地方,用来饲养照料缴获的战马,郭药师所部的马匹也一并养在那儿。 临时分了个兽医,以及几个骑兵后勤,供郭药师调遣使唤。 还有书记官、后勤官和军法官,也给郭药师配上,士卒粮饷暂由后勤官发放,军饷标准跟耿仲年的河北骑兵一致。 军法官塞给郭药师一份小册子,不但注明了总体的军纪,还有驻扎、操练、行军、作战时的规章制度。 花了一整天时间,仔细阅读和理解,郭药师感觉这里的规矩真多。 “规章都看完了?”书记官李广文问道。 郭药师点头:“看完了。” 李广文说道:“你们新投过来,军纪你自己跟士卒讲清楚。若让我们来讲,士卒肯定觉得是故意刁难。” “没问题,我让士卒一条一条记住。”郭药师感觉还不错。这里的军官,很顾及自己和士兵的想法,没有一上来就强令干这干那。 跟金人刚好相反,完颜宗望没定啥规矩,但发号施令的时候,根本不与郭药师商量,也不管郭药师是否不满。甚至诱骗他去开会,趁机将他和部队分开,让他只带骑兵立即出发做开路先锋。 李广文说:“你们新来,应该欢迎一下。军艺兵正在咸平县南郊,给那里的老百姓演出,明天就回来给伱们演戏。” “军艺兵?演戏?”郭药师没听明白。 李广文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须记住一点,军艺兵里有几个女娘,约束你的士卒别乱来。那可都是宝贝,要是惹到了她们,就算军法不处置,其他部队的将士也会找你麻烦。尤其是韩世忠、何蓟麾下的士卒,大部分都是流民出身,把军艺兵的女娘当成姑奶奶供着。” 次日下午,郭药师总算知道军艺兵是啥了,就是一群拥有编制的军中戏子。 大约七百个常胜军骑兵,被郭药师带去看戏,并且对军官们说:“看管好你们的兵,谁要是调戏妇女,爷爷亲手弄死他!” 演的依旧是那出《南阳梦》,演员的口音太重,来自辽东的士兵听不太懂,只能连蒙带猜进行理解。 但这无关紧要! 怨军大部分都是流民出身,看戏的时候代入感极强。 宋徽宗和蔡京出场时他们自动理解为天祚帝和辽国贵族,地方劣绅则理解为辽东大族。 同样是昏君奸臣,同样是横征暴敛,同样是家破人亡,同样是艰难逃荒…… 只不过,戏中角色侥幸活下来,至少还有南阳荒地供他们开垦,还有朱氏父子提供庇护可以安稳度日。而他们呢?周围群狼环伺,就算获得土地也不安生,整日朝不保夕不知何时是个头。 女主角死亡的时候,郭药师麾下许多士兵,都不禁红了眼眶开始流泪。 这些家伙双手沾满血腥,不知杀过多少人,早就铁石心肠了。但舞台上的场景,却触动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就是从军前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有人想起了父母,有人想起了兄弟,有人想起了妻儿。 郭药师看着麾下士卒的反应,总算明白李广文为啥那样说。韩世忠、何蓟麾下士卒多流民出身,肯定把女演员当姑奶奶啊,估计再演几场,他郭药师的兵也会多出几位姑奶奶。 “这是攻心之术啊,攻士卒之心!”郭药师暗自感慨。 这些悍卒的反应,明显没有那么激烈,并无人当场大声哭嚎。甚至只有少部分人偷偷抹泪,其余的仅仅眼眶湿润而已,但都聚心会神看着直到结束。 最终,所有演员一起登场,欢迎郭药师及将士,并简单说了下川峡义军的建军思想。 随即演员们走下戏台,挨个跟将士们握手。 这种奇怪的礼仪,很快被常胜军将士接受,而且感觉特别新鲜且亲切。 事后,郭药师把军官们叫来:“感觉怎样?” “不把咱当外人,比留在金营好多了。”一个军官说。 另一个军官说:“可惜家人都在幽州,要是能把他们接来,俺就安心跟着朱元帅打仗。” “唉,怕是接不来了。”又一个军官叹息。 这些悍卒的家人,大多是降宋之后,在燕京娶妻生子。他们的家乡在辽东,但家人都在燕京,已经把燕京视为第二故乡,再铁石心肠也会有思乡之情。 郭药师说道:“哭丧着脸作甚?大不了杀回去!”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众人都知道没啥希望,至少一两年内没有希望。 缺了他们的照应,等到一两年以后,妻儿真的还活着吗? 就算活着,恐怕也带着儿女改嫁了。 翌日,郭药师去伤兵营,看望甄五臣等伤患。 步卒将领都在金营,由郭药师的儿子统领,甄五臣已是郭药师身边的最高部将。 “这里怎样?”郭药师问道。 甄五臣笑着说:“俺住下就不想走了。” 郭药师无语道:“没见谁赖在伤兵营不走的。” “这里好得很,俺遇到个女神仙。”甄五臣把这两三天的经历,细细给郭药师讲了一遍。 郭药师也说了看戏的事情,忍不住感慨:“这位朱元帅极擅统兵,收买人心更是一把好手,难怪他的将士能够死战不退。” 甄五臣低声说:“大帅,俺们就跟着朱元帅打仗吧,不能再去投别处了。投来投去,日子没个安稳,军心也定不下来。好些士卒在幽州不愿娶妻,想女人了就去找营妓,领到军饷便喝酒赌博,恨不得一天就把钱花光,这便是朝不保夕没有恒心。其实,大家都想安生度日谁不愿有个奔头呢?” “你以为老子就不想过安稳日子?”郭药师没好气道,“今天投宋,明天投金,坏掉的是我那名声!就目前来看,这朱元帅还算不错,只要能保住众兄弟,被南方军将欺辱我都能忍。实在把咱往死里逼,那就只能再反了,横竖不过搏命而已。” 甄五臣一声叹息,又说道:“俺跟这里的伤兵聊了许多,他们跟别处当兵的不一样。” “怎不一样了?”郭药师问。 “就是……就是不想别的,”甄五臣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们整天想的,是家里那些地,还有家里的妻儿。” 郭药师好笑道:“谁不这样想?” “真不一样,”甄五臣也不知怎么表述,“那句话咋说来着……对了他们叫军民一家,就是跟老百姓是自己人。我倒是觉得,他们把自己当成百姓,这跟北地士兵不同的,跟金国士兵也不同。” 郭药师说:“都一样,金国士卒脱了甲胄也是百姓。只不过是金国的百姓,不把宋地百姓当人看。” 甄五臣抓耳挠腮:“等俺想明白了再说。” 离开伤兵营,郭药师刚回到大营,就被军法官桑知遇叫去。 桑知遇说:“有十多个兵擅自离营,被我给当场抓到了。他们自称酒瘾犯了,要去县城买酒喝。这些兵身上没带什么钱,军饷也还没给他们发,去县城能够怎样买酒?第一,擅自离营,这肯定犯了大错;第二,军中禁酒,但他们还没喝,这就不罚了;第三,不得强买百姓货物,更不得勒索百姓财货,我猜他们多半想这样干,但还没干依旧免于处罚。” “该怎罚,就怎罚。”郭药师也是头疼。 他麾下的很多士卒,都是得过且过的状态,甚至在幽州时都不娶妻。每个月发了军饷,就特么干三件事情:嫖妓、喝酒、赌博。 经常是军饷发放两三天,就已经花得精光,剩下的日子靠月粮和借钱混过去。 桑知遇说:“我刚来这里做军法官,士卒的军规也还没背熟。一来避免不教而诛,二来担心他们抵触,这次擅自离营的处罚减半,而且需要郭将军出面处罚。” “桑兄弟考虑得周到,”郭药师觉得桑知遇做事老道,各方面都考虑得周全,忍不住问,“以桑兄弟的大才,怎被派来管我这几百人?” 桑知遇笑道:“就在前几日,我还是元帅亲兵的军法副官。郭将军自己想想,元帅对阁下有多重视,还望郭将军不要辜负元帅一片苦心。” 郭药师大为惊讶,这个桑知遇,竟然是朱铭直属的军法官。 肯定是害怕出什么问题,才派一个能力极强的过来,这反而让郭药师更加放心,因为朱铭是真心想接纳自己。 郭药师问道:“桑兄弟举止从容、言谈有理,恐怕是大族子弟吧?” 桑知遇说:“也不算大族,家里就几百亩地而已。侥幸读了些书,又考不上举人。元帅在金州做太守时,经常到州学去讲学授书,我就做了元帅不入门的学生。后来元帅起兵,我也没去做文官,在元帅麾下做了军中文书。” “原来竟是元帅郎君的学生,失敬,失敬!”郭药师连忙起身作揖。 “你那些兵,我问过了,全都有酗酒嫖妓的习惯,”桑知遇说,“不打仗不操练的时候,得找些消遣让他们发泄精力。军中有角抵和蹴鞠,我打算弄个角抵队,再弄个蹴鞠队,平时让他们自己练,有空就去找友军比试。” “这个可以弄。”郭药师说。 桑知遇道:“每年冬天,各军都会比试。暂时只比角抵和蹴鞠,一级一级比,选出各驻地的前三名,元帅府可是要给重赏的。” 角抵就是摔跤。 至于蹴鞠,宋代有表演赛和对抗赛两种。朱铭把对抗赛进行了改动,球门从几个减少为一个,而且把球门变得更大,还制定规则禁止互相拉扯,大概就是宋代蹴鞠和现代足球的混合体。 桑知遇又说:“元帅透露,今年冬天的大比武,还会增加射箭和奔跑。校官以下,皆可参加,到时候热闹得很。” “我一定让士卒好生准备。”郭药师没太当回事儿。 桑知遇继续说:“自从《抗金檄文》发出后,本地有些壮士来投军,其中就有会骑射的。前番作战,我军的骑兵损失惨重,肯定优先补充邓、陈两位将军的部队。你麾下的骑兵,估计要等大战结束,才会补足一千人。元帅说了,明年给你补足三千,但你须心里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郭药师问道。 桑知遇说:“你这七百多骑兵,明年会抽调两百去别处。” 郭药师勉强挤出笑容说:“我听元帅的。” 他总共就剩七百多骑兵,还要抽调两百离开,接着再给他补足三千。等于明年统领的三千骑,只剩五百老部下,而军法和粮饷都是朱铭的人在管理。 兵头子是别想再当了,老老实实做将军吧。 偏偏这种事情,朱铭提前一年说出来,让郭药师好有个心理准备。 郭药师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立功表忠心,证明自己不会多想! 郭药师说:“我想见元帅郎君,金营还有我几千精锐。一旦交战,我有把握让他们临阵倒戈!” (本章完) 0460【怨军果然怨】 陈留城外,仓王庙村。 一天的战斗结束,士兵垂头丧气回营,郭常先跪在郭安国面前,哭嚎道:“郎君,不能再这样打了,硬军都已经快打光了!” “叔父快站起来,”郭安国连忙搀扶,“我也不想打,可金人逼得太紧。” 郭常先是郭药师的同乡,七弯八拐能攀上亲戚,勉强算是郭药师的族弟,他一直负责统领“硬军”。 真正的“硬军”只有三百人,是八千辽东精锐里的顶级精锐。 郭药师在白河跟完颜宗望大战,三百硬军直接战死一百二,几乎人人带伤依旧往前冲。后来重新补充到三百人,但战力已经有所下降,现在又被勒令强攻陈留城。 不片刻,赵鹤寿也匆匆走来,一脸怨恨道:“金人用心歹毒,想让辽东老卒全死在陈留城下!” 眼前这个赵鹤寿,伤兵营里的甄五臣,在燕京被杀刘舜仁、张令徽,全都是郭药师的拜把子兄弟。 另一个叫周奎的将领说道:“都说大帅临阵倒戈,投了那姓朱的。以大帅的为人,若非被逼到绝境,怎会扔下咱们这些兄弟叛金。更何况,郎君还在金营之中,他怎么可能连儿子都不要?肯定是金人逼着他去送死!” 郭常先说:“金人想逼死大帅不成,结果把大帅给逼反了。现在又以大帅叛逃为由,让咱们这些人戴罪立功。别的金兵都不怎么出力,只让咱们每日猛攻坚城,就是想借宋人之手,把我们全都杀死在这里啊。” “郎君,若是听金人的命令辽东老兄弟全都要死光!”赵鹤寿道。 郭安国哭丧着脸:“又有什么办法?若是不从,必被金人围攻。逃也没法逃,骑兵已被调离,如今只剩步卒,逃跑肯定被金人骑兵追杀。” 常胜军早在还是怨军的时候,就有自己的意志。 由于辽国不给足粮饷,天祚帝还在时,他们就已经多次叛乱。初时七千多人叛乱,把辽国乾州洗劫一空,随即接受招安。又过两年,近三万人全部叛乱,围攻辽国锦州,招安之后差点被诱杀,是萧干给死保下来的。 如今被金人欺负成这样,他们又开始谋划叛乱了。 不仅是郭药师的嫡系精锐,还有赵鹤寿的部队。 赵鹤寿独领两千人,也是一个北方军头。他跟郭安国的部队加起来,总数约有七千人左右。 这七千常胜军,攻打陈留几天,已然死伤一千多。 根本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就搭着简易梯子强攻,只要守军团结一心,他们怎么可能不死伤惨重? 想逃跑很难成功,就地叛乱更难奏效,因为他们没有粮草,军粮全靠金人每日提供。而金人让他们单独立营,防备心极重,随时提防着他们叛乱。 郭安国说道:“只要攻下陈留,二太子便信任咱们了。” “郎君,这鬼话你也信?”赵鹤寿冷笑道“在燕京时,俺可是独领六千大军的。麾下将官被金人收买拉拢,俺手里一大半士卒,被划去交给刘彦宗统领。俺跟大帅献燕京城投靠,立下恁大功劳,不但没捞到赏赐,军队反而被凭空夺走。别说打下陈留,就算打下开封,金人也不会信任咱!谁让咱们叛乱过无数次,又骁勇善战能打仗?” “今夜便逃吧,能逃多少是多少,都去咸平县投奔大帅!”郭常先说。 周奎发狠道:“不如先去夜袭金营,然后再趁乱逃跑。” 赵鹤寿说:“金人这样逼迫,就是等着咱们叛乱,夜袭怎么可能成功?” 郭安国却比较怂:“骑兵都被父亲带走了,咱手里没骑兵,怎挡得住金人追杀?” “还瞻前顾后个甚?”赵鹤寿焦急道,“再强攻几日,就算打下陈留,咱们的士卒也得死伤大半。现在不逃,会被金人慢慢磨死!” “可连日攻城,士卒已疲惫不堪,此距咸平数十里,肯定被金人的骑兵追上。”郭安国还是不愿做决定。 这种情况下,就算郭药师在,也只能顺着将士,他郭安国算个屁! 赵鹤寿直接问:“谁愿跟俺走?” 郭常先说:“愿随将军往!” “我也去!” “要走一起走!” 众将官纷纷应诺,郭安国直接傻了,他似乎成了光杆司令。 这就是常胜军,别说不服金人管理,就连他们自己的主将都压不住。 “那……那我也走。”郭安国只能顺着将官们。 傍晚时分,全军吃饱休息,半夜不带辎重,穿着甲胄开始逃跑,随时准备跟追兵作战。 他们离营不久便被发现,完颜宗望派出数千骑兵追击,甚至剩余的两千护驾军都集体出动。 这些常胜军竟然能边打边退,追兵也不直接冲杀,而是反复射箭消耗。等他们撤入一个村庄防守时,已经死伤千余人,被数千骑兵围困在村中。 天亮之后,完颜宗弼派人来喊话:“二太子仁义,只诛郭安国、赵鹤寿等首恶,其余将士可悉数活命,快快杀了军将来投降!” 完颜宗望也眼馋这些精锐,没想着全部杀死,打算杀了将领之后,把中低层军官和士卒,分散了编入别的部队。 他也想过诱杀,但常胜军将领聪明得很,死活不愿离开自己的兵。 反正必须收拾常胜军,因为郭药师叛逃了。若不及时处理,一旦跟朱铭交战,这些家伙极有可能临阵倒戈! …… 咸平城外,朱铭大营。 薛观跪在地上哭嚎:“大元帅,快快发兵救陈留吧,再不去就便没了!” “你起来说话。”朱铭说道。 薛观却疯狂磕头:“大元帅不发兵,俺就跪死在这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俺这匹夫没别的本事,只能突围过来请元帅发救兵。” “我答应发兵便是。”朱铭说道。 《讨金檄文》发出,朱铭有了大义,同时也有了责任。 陈留紧挨着东京,这座城必须救! 但朱铭其实不愿跟金人决战,因为他手里只有三万多战兵。必须等李宝北上,到时候就有近五万兵了。 开封水系发达,朱铭可以通过惠民河与蔡河,源源不断的运送粮草。民夫只需搬运南阳到叶县、襄城到颍昌这两段陆路,剩下的都可以靠运粮船来解决后勤。 陈留却在汴河边上,那是李宝北上的必经之路。 朱铭如果发兵去救,几十里粮道,全得民夫搬运,极容易遭受金国骑兵的袭击。 而且,还会暴露自己的真实兵力! 在此之前,朱铭一直在虚张声势。他多造旗帜在城内城外树立,又让民夫也伪装成士兵,做出自己有十万大军的样子,这才让完颜宗望不敢轻举妄动。 “元帅,俺来守咸平城吧。”王禀毛遂自荐。 朱铭问道:“老将军打算怎样做?” 王禀说道:“俺不要一个民夫,也不要一个士卒,只在咸平就地组织百姓守城。金人派骑兵来打探,肯定探不出虚实,以为我军在咸平城还留有重兵,金人会始终忌惮我军在咸平的兵力。” “可以。”朱铭同意。 张镗又说:“元帅,李宝不晓得何时能北上,不能枯等着他过来。俺打算回濮州募兵,一人一骑前往濮州,回来的时候能有三五千义军。” 朱铭摇头:“李宝肯定能按时抵达,甚至是提前抵达。你想回濮州也可,但募兵之后,不必回开封,直接把濮州打下来,若能攻下兴仁府就更好!” “是!”张镗拱手领命。 朱铭点齐兵马,朝着陈留徐徐进发。 李宝在干嘛? 李宝统兵一万多人,从川东坐船出发,现在已经爆兵至三万。 他让随行文官统率新募的义军,尽量约束军纪,去占领淮南各个州县。 这些新募义军,其军纪肯定是不行的,难免会出现扰民行为。甚至有劫掠杀戮百姓,特别是灭掉富户满门的情况。 但李宝认为,只要不大规模作乱,这种事情都可以接受,当务之急是尽快占领淮南。 他勒令撒出去的一万多川东战兵,以最快速度在泗州集结,连从四川带来的粮食都顾不上,拿出一半扔给临时招募的义军。然后自领一万多兵马,沿汴河直奔开封而去,中途打借条逼着富户提供粮草。恶名昭著者被他拿来立威,直接杀了抄没钱粮。 陈留派人求援的时候,李宝已经抵达南京应天府(商丘附近,可理解为商丘)。 此地距离陈留还有二百里,水路进发速度极快,估计比朱铭更先抵达。 但是,李宝在商丘被堵住了! 应天知府杜充募兵八千,正打算去开封勤王,李宝却在这个时候杀来。 杜充虽然是文官,但残忍嗜杀。靖康年间他调任沧州知府,因燕云地区迁来的辽人太多,他害怕有人给金兵做内应,竟下令把南迁辽人全部杀光,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金兵没杀来的时候,他自称要身先士卒。 等金兵一至,这货直接跑路,还下令拔开黄河大堤。金兵没淹死几个,百姓被淹死几十万,死于逃难和瘟疫的百姓更多。还导致黄河从此夺淮入海,繁华的两淮地区就此萧条,一直被黄河折磨到清末民国。 “平夷砲拖出来,立即攻城!” 李宝眼见应天府城不投降,根本不做任何休息,就下令强行攻城,朱铭那里还等着他呢。 杜充募兵八千扬言要勤王,得知金兵正在攻打陈留,又找各种理由按兵不动。 李宝带兵杀来,杜充也对麾下官吏说:“南京城高池深,比东京也不遑多让,贼兵是攻不下来的。吾虽为帅臣,也不会坐运帷幄,贼兵若是攻城,吾当亲冒矢石以杀贼!” 刚刚说完就有士卒大喊:“太守,贼兵要攻城了!” 杜充大惊失色,立即说:“尔等在此坚守,吾回府衙安顿家人,片刻之后就来领兵作战!” 这厮骑马飞奔回府邸,带着早就装好的财货,携家人和奴仆从北门而出,直接舍弃城池和军队逃跑了。 (本章完) 0461【金人撤兵】 杜充是真打算勤王,否则就不用费尽心思募兵了,有那钱粮直接贪污不更容易吗? 他也确实想要死守应天府,否则就不用等李宝杀到城下,听到风声便跑路不是更安全吗? 但是,金兵围攻陈留的消息,让他心生恐惧不敢出兵。李宝开始组装平夷砲,也让他的死守之志瓦解,根本不敢在城内停留片刻。 偏偏直到此时,杜充的名声都还极好,就连治下百姓也认为他是好官。 后来他之所以能接替宗泽守开封,是有吕颐浩、李纲、张浚共同推荐,另一个受这种待遇的人是岳飞。 这厮仅凭一张嘴,就把所有人都骗了! 或者说,他连自己都骗。他说出的那些话,自认为能够做到,直至操作时才原形毕露。 岳飞跟杜充是同乡,刚到杜充手下做事时,听这老兄一通忽悠,岳飞也认为杜充值得信赖。 但很快就被其骚操作震惊,当时岳飞硬着头皮受命,带兵去剿自己的同乡好友。他需要剿灭的那些对象,全是自己麾下爱将的拜把兄弟,随便打打驱逐一下就完事儿。 杜充连这种军令都敢给岳飞下达,两人闹翻自然是迟早的事。 却说应天府八千乡兵,此刻还在城头等太守回来。杜充平时太会表演了,所有人都没料到他要跑,直至北门传来消息,其他城墙的乡兵都还不信。 非但不信杜充会逃跑而且不信义军是好人。 因为杜充给他们洗脑,说朱铭麾下的士卒,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奸,粮食和钱财全都要抢走。 平夷砲架起来,已经在砸石头了。 越来越多乡兵呼喊:“太守逃了,守不住了,快跑啊!” 他们把杜充当成主心骨,现在主心骨没了,瞬间做鸟兽散,根本没人愿意守城。 李宝迅速占领城池,并派兵维持治安。 城中百姓见义军并不劫掠,府城渐渐就安定下来,这时方知杜充在胡说八道。 乡兵散去,粮草却在,倒是便宜了李宝。 李宝感觉很惊讶,因为一路行来,州县府库都是空的,他必须向富户索粮。像这种囤积大量粮食的城池,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于是李宝忍不住打听,随便在路边拦几个百姓问话。 一个百姓回答:“杜太守是好官,税收得不重,还经常阻拦西城所下乡括田。应天府的百姓都服他,就是没想到胆子恁小,这才开打他就被吓跑了。” 李宝当然不知道历史,听了这话,竟也以为杜充是个好官。 估计杜充自己都料不到,他能做出滥杀老弱妇孺,身为南宋右相却投降金国这种事。 如果一直是太平年月,这种夸夸其谈的官员,说不定还真能留下美名。 装载军粮继续进发,李宝在襄邑(睢县)停下,因为再往前便是被金兵围困的陈留了。 他仔细询问南逃百姓得知陈留已被围攻六天,而朱铭的大军则在咸平方向。 李宝派出数骑去咸平报信,自己亲领大军直逼陈留。他没想过靠一万多兵击败金人,但可以迅速进入陈留,据城而守等待朱铭来合兵。 两淮地区,水运发达,泗州更是交通枢纽,漕船、盐船、粮船、商船无数。 李宝沿途强征大小船只上千艘,不仅士兵和辎重全装在船上,而且还用船装载有几千民夫。他只要沿河前进金人的骑兵再厉害,难道能飞到船上来? 朱铭的援兵还未抵达,李宝的船队就已至陈留。 数量上千的船队,把完颜宗望给吓了一跳,甚至没搞明白是朱铭的部队,还是宋国的勤王大军到了。 “宋国富庶,人口众多,”时立爱建言道,“就算宋人死一百个,金人才战死一个,这样交换也划不来。须得撤到黄河以北,去劫掠河北的财货人口,随时可以从容撤军,留在黄河以南实在太过危险。” 完颜宗望说:“总得弄个明白,眼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兵。” “不管是谁的兵,难道还有区别?”时立爱说。 完颜宗望道:“自然有区别,若是宋国的官兵,便来十万人也不怕。若是那朱贼的兵,只来一万也须立即撤离!” “试试不就知道了?”时立爱道。 上千艘船拉得太长,完颜宗望派出大量轻骑和步卒,站在岸边朝着船上射箭,用来攻城的投石车也缓缓拖来。 直到此时,金人还未掌握回回砲技术,主要是宋国君臣刻意隐瞒郭药师。 就这样,岸上与船上对射弓箭,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完颜宗望始终搞不明白敌人身份。 “轰轰轰!” 几声炮响,完颜宗望听明白了。 “那是朱贼的兵,而且还是朱贼精锐!”完颜宗望惊呼。 这是夔州打造的火炮,整整一年时间,铸造出八门生铁炮、锻造出六门熟铁跑。 生铁炮体型大且笨重,最好是通过船只运输。 熟铁炮要轻便许多,可以小型化,能够作为野战炮使用。 完颜宗望紧急下令:“撒出的骑兵,立即召回来。全军撤往黄河边,回河北劫掠去,这开封没法再打了!” 陈留城上。 无数人欢呼雀跃:“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城内军民,已坚守整整七天。 金人两次攻上城墙,都被他们给打下去。就连老弱妇孺,都已动员起来,把城墙塞得满满当当。 陈与义根本不会守城,只知道把人塞上城墙,而且人数越多越好,连运兵通道都极为狭窄。连续两次城墙失守,预备队反被自己人堵住,根本无法进行有效救援。 幸亏人多,个个拼命,否则陈留已经没了。 “开启水门,把援兵迎进来!”陈与义下达命令,便累得一屁股坐地上。 他也搞不清楚是哪来的援军,反正只要不是金人便可。 别说朱贼,便是钟贼都行! “退了,退了!陈监酒,金人退了!”一个衙前吏大呼小叫。 陈与义挤出笑容:“辛苦诸位了。” 衙前吏感激道:“俺们不辛苦,多亏有陈酒监带头。” 陈与义不再说话,躺在城上望着天空,他感觉此时的天好蓝好美。他的身体也好困,已经几天没睡个囫囵觉,躺下不一会儿就开始打鼾。 完颜宗望带兵撤离,完全绝了攻打开封的心思。 连个陈留都打不下,强攻开封能讨得了好? 事实证明,金人确实没有攻克坚城的实力。 完颜宗翰被堵在太原不谈,且说靖康年间,金兵二次攻打开封。他们一度攻上城墙,竟被东京军民堵在城头,非但攻不进去,而且无法从城墙下来。 东京失守,除了君臣的骚操作,更大的原因是城市体系崩溃。 被围城太久了,城内几十万人没饭吃,就连中低级官僚都在饿肚子! …… 陈留与咸平之间的村庄,村民能逃的都逃了。 郭安国、赵鹤寿等人,拆毁民房垒筑障碍物,依托村垒已经守了一天两夜。 村中并无多少粮食,他们全都饿着肚子,依旧没人愿意投降。七千士卒,人人带伤,还能继续战斗的,已经不到三千人。 按理说,这个伤亡率,早就该崩溃了。 但他们都是百战老兵,知道逃命必死无疑,因为外面全是骑兵,与其逃跑不如留在村中拼杀。 这些年里类似遭遇太多,他们好几次陷入绝境,全靠拼命作战才死里逃生。 “四太子,堆的杂物太多冲不起来,还让护驾军下马步战吧。”一个护驾军将领提议道。 东路金兵的护驾军只剩两千,完颜宗弼着实舍不得用,因为里面那些叛军太能打了。 就在犹豫之间,侦骑从西南方而来:“四太子,朱贼大军已在十里外,恐来了有三四万人!朱贼的骑兵先行,已跟我军侦骑交战,各自死伤了一些。” 完颜宗弼四年前初上战场,没打什么恶仗就结束了。三年前再上战场,也只经历小规模战斗,带一百人击破三百辽兵而已。 然后便是这次,完颜宗峻若是不死,他都没机会领这么多兵。 此时的完颜宗弼稚嫩得很,还不是那个威震九州的金兀术! 听说朱铭率领大军而来,又想起完颜宗峻的阵亡,以及被全歼的一千护驾军,完颜宗弼有些难以抉择。 思考好半天,完颜宗弼下令:“护驾军下马步战,尽快灭掉这些叛军!” 同时,他又派出轻骑,去给陈留那边的主力报信。 眼见护驾军参与近战,赵鹤寿近乎感到绝望,双眼通红大吼:“横竖是个死,这些年也捞够本了,都打起精神随俺拼命!” 郭安国虽然没啥统兵能力,但基本武艺还是有的,此刻被气氛感染也不怂了,手持长枪准备决一死战。 “哒哒哒哒……” 好几匹马同时奔来,一个骑兵喊道:“四太子,二太子下令撤军,另一股朱贼精锐已到陈留!” “那边也有朱贼的精锐?”完颜宗弼大为惊讶。 这些金国骑兵陆续退去,赵鹤寿不敢置信道:“金人怎退了?” 郭安国心有余悸:“莫要离开村庄,恐是金人的诱敌之计,去了野外咱们肯定全军覆没!” (本章完) 0462【民心所向】 太惨烈了! 村中各处通道的防御工事很简陋,只是拆毁村中民居,用土块、木料随便垒起来的。仅能阻碍骑兵冲锋,根本拦不住步兵跨越,完全就是靠人来硬扛攻击。 而已经咽气的常胜军,尸体也被同伴用来垒筑工事。 这些家伙已近乎麻木,即便知道朱铭来救,自己不再有生命危险,脸上也看不到太大的表情波动。 一个个或躺或靠,就在原地休息打盹儿。 直至听说郭药师也来了,他们终于露出些喜色。但只有军将们站起来迎接,士卒依旧躺着靠着休息,并未对郭药师表现得有多尊重。 朱铭让大军在附近扎营,骑兵派出去侦察。 天黑之前,白胜来禀报说:“这些除了郭药师的嫡系步卒,还有一部分是赵鹤寿的军队。奉命攻打陈留时有大约八千,死伤颇重就决定叛逃。当时约有七千人逃跑,现在个个带伤,村里咽气的有两千多,还有一千多人重伤,数百人逃跑时死在野外。另有几百人伤得不重,但流血太多昏死过去了。军医说,就算全力医治,也最多三四千人还能打仗,好些下半辈子都要残疾度日。” “尽量医治吧。”朱铭说道。 不多时,郭药师带着包扎好伤口的儿子和将官们过来。 “拜见元帅郎君!”众人行礼。 朱铭刚进村时,他们就已经拜过了,但简单说几句便去治伤。 亲手将几位将领扶起,朱铭说道:“既然跟金人作对,那便不再是敌人。伤兵只要不死,我都会全力医治。带你们杀回燕京,一两年之内暂时不可能。愿意投效我也接受但必须服从军令。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以及麾下士卒,愿意服从军令的,可以继续从军作战,今后须任打任罚。” 扫了一眼众将,朱铭继续说:“不服管的尽早说出来,我不会加以为难。京西北路到处是无主之地,我打算将退伍之人安置在某处村落,还借给你们一些口粮和种子,耕种前两年皆可免收赋税。郭将军,我的话他们可能不信,伱亲自去安排一下。” “是!”郭药师又领着这些人离开。 从将领到士兵的反应来看,朱铭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你掏心掏肺他们也不会相信。 或者说,他们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那就干脆直接把话说清楚,愿意服从管理的留下当兵,不服管的安置在乡下种地。 至于残疾者,朱铭也懒得去管,他没有那个义务,郭药师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爹,这朱元帅是什么意思?”郭安国问道。 郭药师说:“就是他讲的那个意思,我麾下有书记官和军法官,这几日相处得还算融洽。据他们所言,朱元帅如果把话讲明了,那就是说一不二要执行的。这里的军纪很严明,想留下继续当兵,以往的习性就得改。” “怕是在借机分散咱们的部伍,今后肯定下手彻底吞并!”赵鹤寿猜测道。 郭药师摇头:“朱元帅不缺这点兵,他这里规矩为先,而且要讲明白了,有人违反再去处置。没讲明白的规矩,就算有人违反,也会从轻发落。四个字赏罚分明。” 郭常先惊讶道:“这才不到十天,兄长就被那朱元帅收心?” 郭药师苦笑:“规矩立在那里,只有服从与不服从,哪有什么收不收心的?我带着投过去的骑兵,既没有被特别重视,也没有遭受什么欺辱,反正一视同仁按规矩办事。” “嘿嘿,我却是不信,难道个个讲规矩,这里的将士就没私心?”赵鹤寿冷笑。 郭药师说道:“肯定有私心,肯定也讲远近亲疏,但想做什么首先得守规矩。” 周奎说道:“管他呢,能活命就好。只要不逼着俺去送死,不克扣俺的粮饷,他让守规矩便守规矩,他让拼命打硬仗也不含糊。” “唉,这里的规矩不好守啊,”郭药师感慨,“军中不准喝酒与赌博,你们麾下士卒禁得了?不到十天,我已亲手处罚了好几十人。那些混账身上没带钱,居然也能赌起来,赌下个月的军饷。” 周奎怪叫道:“不喝酒不赌博,那当兵还有甚意思?” 郭药师说道:“只是不准在军营里做这些,离营之后没人来管。但不得擅自离营,须得节假日放归。” “那还好,有地方喝酒赌博就够了。”周奎笑道。 赵鹤寿却是不再说话,郭药师讲了这许多,他基本明白朱铭这边是啥情况。 军纪森严,赏罚分明,军阀别想再当了,地盘更是不可能给。 郭安国问:“父亲得的什么官职?” 郭药师说:“中校军衔,暂编骑兵团长。什么时候补充到一千五百骑,就不再称暂编,而是给一个正名。” “中校又是甚?”郭安国迷惑道。 “大概类似昭武校尉。”郭药师说。 赵鹤寿愤怒道:“大帅在北地恁响亮的威名,投了姓朱的竟只给做昭武校尉?” “你晓得个屁,”郭药师好笑道,“这朱氏父子既没称帝也没称王,麾下文武能有多大的官?全军只有三位少将,接下来是十多个上校,再然后便是我这种中校了。我问过执行军法的桑兄弟,他说只要立功便肯定升迁。以咱们麾下的精锐悍卒,立功还不容易?打几次仗,老子肯定升上校!” “不会被贪墨军功吧?宋人经常这么干。”赵鹤寿担忧道。 郭药师摇头:“应该不会,朱元帅最看重规矩,这是他的立军之本。一旦规矩坏了,军心就坏了,他还没那么傻。” 当金人出兵的时候,宋徽宗、童贯、蔡攸等人,是打算册封郭药师为燕王的。 只不过,册封诏书还未发出,就传来郭药师叛宋降金的消息。 一个即将被封王的军阀,被金人拿捏之后,不但没捞到什么高官厚禄,还被派去做开路先锋,苦活累活啥都得干。遭遇这种情况,郭药师的第一反应不是叛乱,而是拼命立功博取完颜宗望信任。 相比而言,朱铭给一个中校军衔,已经算得上极为厚待了。 此人桀骜不驯不假,养不熟也是真的。但他骨子里是畏强之人,只要你实力足够强大,郭药师其实很好打发。 真正难搞的,反而是那些悍卒。 那些悍卒有着自己的意志,当他们被克扣军饷,或者遭遇不正常待遇的时候,会串联起来集体闹事儿,甚至是裹挟军将们叛乱。 若非麾下骑兵不听军令,那天郭药师在战场上,怎么可能背叛金人? 如果朱铭歧视虐待投降过来的常胜军,或者逼着他们去送死,又或者长期克扣粮饷,即便郭药师想做忠臣,也会被士卒裹挟着再当二五仔。这个问题看似很好解决,无非正常对待一视同仁而已。但宋国永远解决不了,金国也肯定歧视他们,反而属于完全无解的难题。 …… 陈留。 “陈监酒,李将军来了。”一个文吏提醒。 陈与义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他翻身爬起来,只见一个贼军将领,带着一股士兵从马道登上城墙。 李宝拱手问候,自报身份:“陈监酒,本人李宝,忝为宁远将军。” 张广道、李宝和杨志,作为川峡义军三大将,在宋国这边还是名气很大的。 陈与义作揖道:“多谢李将军带兵来救,陈留百姓得以保全。” “俺打听过了,你是个好官,”李宝笑道,“别的官都逃了你一个收酒税的,反而还能募兵守城。平时收酒税,也按规矩来,没有仗着官威敲诈商贾。这等好官,何必给昏君卖命?我是一路主帅,文官不足的时候,可以临时任命文官。你若愿意归正便可做这陈留主官,战后再给你报功高升。” 陈与义婉拒道:“还望将军善待陈留百姓,既然金兵已退,在下就该回乡归隐了。” 李宝问道:“你家乡在哪里?” “祖籍长安,现籍洛阳。”陈与义说。 “都是好地方啊,”李宝笑道,“只不过,长安估计快被我军给占了,洛阳也是迟早的事情。陈先生即便回乡隐居,也是朱相公、朱元帅治下百姓。与其隐居做百姓,何不做官造福万民呢?” 陈与义说:“不敢辱没祖宗。” 陈与义的曾祖叫陈希亮,为人刚正不阿,敢于得罪权贵,甚至得罪皇帝,多次遭贬官、罢官。他受命治理黄河时,始终住在即将决口的地方,以此激励官民拼尽全力抗洪。 而且还是个工程师,宿州的某处桥梁,总是被洪水冲垮,陈希亮实地查看之后,亲自设计桥梁并建设,这座桥不论发多大的洪水都不再垮塌。 由于性能优良,朝廷下令推广,从开封到泗州,汴河全部采用陈希亮设计的桥梁样式。 李宝问道:“阁下可看了那篇《抗金檄文》?俺记得开封周边州县,多有我军细作,应该可以把檄文贴到城里。亡国与亡天下,陈先生分不清吗?如果继续让昏君统治华夏,必有亡天下之忧!陈先生也不必立做决定,可先去拜见朱元帅。” 好友兼伯乐葛胜仲投贼,这带给陈与义极大震撼,在思想上他早就松动了。 也不给李宝一个准确回答,陈与义离开城墙返回住所。 沿途都有义军士卒在维持治安,并无骚扰百姓之举,这比官兵可守规矩得多。 金兵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陈留城内居然恢复秩序,店铺全都重新开始营业了,遇到当兵的还敢主动招揽生意。 陈与义见此情形,突然觉得改朝换代似乎也没啥可怕。 反而还更好! 其实,朱铭麾下三大将当中,李宝的部队是军纪最差的…… (本章完) 0463【宋金合作剿贼?】 金兵这就撤了? 李宝从陈留发来的消息,让朱铭稍显诧异。 在他的认知当中,金兵应该很狂才对,咋没怎么打仗就跑了? 全身多处受伤的赵鹤寿,被朱铭叫来询问最新消息。 赵鹤寿说道:“自从大……自从郭将军投效元帅郎君,俺就不敢离开常胜军营房了,具体什么情况实在不清楚。但各族将士皆有怨言,金人下令签发民兵时,正好是北方该种麦子的时候。他们都想着跟随金人来宋国劫掠,这一路也没抢到什么财货,肯定都惦记着自家的麦地。” 郭药师说:“各族将士,与金人不是一条心的。特别是辽东渤海人,我就是从那里来的。辽国还在的时候,渤海人就经常叛乱。金国能够快速坐大,便是因为渤海人叛乱,占领辽国五十余州县,阿骨打趁机把这些地盘拿到手。金国的东路军当中,有八千渤海兵。既有高景山、王伯龙这样汉人将领,又派了女真将领来管辖,渤海兵别说跟金人不齐心,就连自己内部也互有仇怨。” “金人不善攻城,”赵鹤寿说道,“这一路南下,但凡宋人死守的城池,金兵就完全没办法攻打。虽然攻入许多州县,但都是因为宋人不敢守,当官的听说金兵来了便逃跑。金人第一次来开封,完全没料到开封的城墙有多高大,他们连从哪里攻打都搞不明白。李将军的精锐已至陈留,即将与元帅合兵,金人留在河南也没用。再加上内部军心不稳干脆便趁机撤走了。当然,这些都是俺猜测的。” “既然金兵撤了,我军去攻打开封?”张广道两眼冒光,十年前他就盼着这天啊。 王禀却说:“东京城高池深,最好不要强攻。” 朱铭思忖道:“先围起来,再派人进城打探虚实,最好是能逼迫宋国君臣投降。” 由于完颜宗望派出大量骑兵,把东京周围劫掠出一个无人区,时不时就让骑兵到处巡逻侦察,朱铭已经跟石元公断了联系。 做出决策之后,朱铭没再前往陈留,而是退回咸平,带着辎重坐船北上。 同时,又让李宝也率兵北上,两支义军顺着河流去东京会师。 朱铭这边的船只数量不多,伤兵留在咸平休养,后勤辎重装船运输,士兵则是顺着河岸前进。 抵达东京南郊十里,河边已经能看到棚户区了。 东京的东南方更繁华,城外沿河七八里皆为居民区,甚至还有街道和店铺,而棚户区顺着汴河延伸十余里。 出现在朱铭面前的,是满地饿殍! 这里属于棚户区,东京底层中的底层,每日也就靠打零工生活,失去工作两三天便要饿肚子。 变作战场之后,能跑的都跑了,但至少有一半没走,留在河边棚户区等着饿死。 因为他们不知道往哪里逃,躺在家里不走动,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就连金兵都懒得来劫掠,全是穷逼能抢到啥? 朱铭吩咐白胜:“派点民夫去收尸烧成骨灰全部掩埋。再拿出一千石军粮,架锅煮粥给饥民喝。领粥的时候编制名册,愿意种地的挑出来,交给后方文官就地给田安置。若有木匠、铁匠等匠人,也甄选出来好生照顾。” “是!”白胜领命离开。 全军继续往前走了两三里,至太学南郊校区扎营,许多将士直接住进学生宿舍。 朱铭当初是太学的年级主任,也算回到了自己的老单位。 可惜,一个同事也见不着,早就全部逃进了城里。 “这就打到东京了?”种彦崇感觉跟做梦一样。 韩世忠也觉得离谱:“咱们在南阳、襄阳、荆门扩军练兵,宋国朝廷也该在颍昌、汝州练兵防备才对。俺还以为要打上几场,谁知一箭未发就到东京了。” 种彦崇说:“朝廷肯定减免了颍昌府和汝州赋税,让这一府一州留下钱粮练兵。军资多半是被当官的贪了,随便募集几个流民青壮应付,等义军杀来当官的就投降或逃跑。” “你说这东京打下来,朱相公会不会称帝?”韩世忠兴奋道,“到那时候,咱们两个虽是降将,称不上元从功臣,但好歹也算开国勋贵。” “这谁说得清?”种彦崇仔细想想,“可能会先称王吧。” 韩世忠调侃道:“你那妹子,做了元帅的夫人,今后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等伱今后发达,也提携提携俺,让俺统领十万兵马打西夏去。” “你这泼才,莫要说这等话来害俺,后宅妇人哪能插手军政?”种彦崇表情严肃道。 韩世忠伸伸懒腰,长长打个哈欠说:“俺就随口开玩笑,一直不打仗,连金人也跑了,真个是无聊得很。” 两人聊天的时候,朱铭已经派出使者。 使者刚走不远,又折返回来,还带着一个从东京城内来的细作。 是石元公发的密信,内容并不长,信息量极大。 第一,注明宋国最新的三省六部官员,白时中、李邦彦、黄潜善全被降职了。 现在耿南仲独掌大权,李纲负责军事,何粟负责台鉴,吴敏执掌吏部,聂山执掌户部。就连秦桧,也晋升为兵部侍郎。 第二,两日之前收到消息,种师道已带兵至潼关。本来是要火速赶来东京的,但由于杨志带着汉中部队北上,种师道又在潼关停下来,询问朝廷他是否该回防关中。 第三,金国西路军一部在围攻太原,完颜宗翰带主力杀去定州。定州守军,文武不和,武将绑了文官投降,定州城已被金兵给拿下。如果完颜宗翰再攻占保州,金国东路军的粮道就会彻底打通。 第四,完颜宗望撤到了陈桥镇,目前驻扎在黄河北岸,还派使者到东京联络。 完颜宗望的提议是:联宋灭朱! 看完密信,朱铭被逗得发笑。 完颜宗望跟宋钦宗赵桓联手,这他娘的什么地狱笑话? …… “英明神武的宋国皇帝陛下,朱贼才是你的心腹大患,十万贼兵即将包围开封。一旦城破,陛下不但皇位没了,而且还可能丢失性命!” 金国使者叫王濬,出身辽东汉人大族。 他恐吓赵桓说:“或许陛下禅位之后,能被封为新朝公侯。可陛下也读过史书,做公侯的旧朝皇帝,总会死得不明不白。陛下就算把皇位让出去,恐怕也难得安生,一杯鸩酒在等着陛下呢。” 赵桓确实生出过禅位让国的想法,可听到金国使者这句话忍不住身体轻微颤抖。 是啊,自己如果禅位,让朱铭做了皇帝,指不定哪天就被毒死了。 那朱铭再自诩仁义,可又怎容得了一个旧朝皇帝?到时赐下毒酒,让御医诊断为恶疾,天下人谁又敢站出来质疑? 王濬继续说:“二太子说,朱贼兵强马壮,便是金兵也敌他不过。自古联弱抗强,金国可以跟宋国联手,帮助陛下击败那可恶的朱贼。从此仿效宋国与辽国故事,两国约为兄弟,再来一个澶渊之盟,陛下的江山便稳固了。” 赵桓有些心动,问道:“金国想要什么?” 王濬说道:“不要三镇,只要太原和中山两镇。岁币增加十万贯,再给十万石粮食。” 太原北方,宋国还有地盘的,甚至占了一些辽国故地。 金人索要太原自然是把北边州县一并割去。 中山也差不多,整个定州加上北边县城,通通都要割让给金国。 赵桓已经有所长进了,至少不会当着外臣的面暴露底细,他回答说:“此事颇大,朕要与众臣商议。” 使者被安排去休息,赵桓把省部重臣都叫来。 话还没说完,李纲就一口否决:“陛下,太原、中山两镇若失,今后北方疆土永无宁日,金兵随时可以出兵南下!” 见李纲反对,赵野立即支持:“你也说是今后永无宁日,朱贼都已经杀到东京了,若不借金兵剿灭朱贼,这大宋江山哪还有今后?” “有我在,可保东京不失!”李纲夸下海口。 张叔夜也说:“臣必死守东京,不让那朱贼得逞!” 赵野质问道:“金人说,朱贼有大军顺汴河而来,想必两淮已落入贼寇之手。种师道也说,贼兵大举从汉中北上。阁下守得住东京,可拿得回两淮?可保得了陕西和关中?不借金兵剿贼,难道陛下以开封府为国吗?” 这话说得众人心头一颤。 耿南仲突然发言:“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借夷灭寇!” 他在东宫蛰伏十多年,装孙子吃尽苦头,前些日子又连消带打,把白时中、李邦彦这些旧臣给干下去。如今好不容易独掌大权,怎么舍得交出来? 若献城投了朱贼,他能捞到什么好处?又得仰人鼻息过日子! 在耿南仲的眼里,朱贼必须灭掉,割让国土也要灭掉。 何粟惊道:“太宰怎能说这等话?” 秦桧也出言反对:“陛下,金人掳掠无数,若是联金灭贼,恐失天下人心。” 耿南仲直接扣帽子:“汝二人,皆为朱贼同年,而且私交甚密,可是怀有什么别样心思?” “万万没有!”何粟连忙撇清。 秦桧更是气炸了:“我若要投靠朱贼,以前做小官时便去了。现在做了兵部侍郎,我还投朱贼做什么?” 李纲躬身作揖:“请陛下三思!” 赵桓依旧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 耿南仲不再言语,等离开皇宫之后,他派人去找已经罢官的白时中。 白时中就是被耿南仲搞下去的,而且还跟李邦彦一起商量着献城投朱。可如今失去权力,耿南仲又抛来橄榄枝,这厮竟然立即表示愿意合作。 白时中连忙去拜访耿南仲,说道:“前右相李邦彦,与朱贼有密约,还想拉我一起从贼。李纲、何粟、秦桧、张叔夜等人,皆为朱贼收买的奸细,他们阻挠联金就是想让朱贼做皇帝!” “立即随我进宫面圣!”耿南仲大喜。 (本章完) 0464【真结盟了】 赵桓眉头紧皱,已对耿南仲心生不满,因为姓耿的把自己当傻逼! “朕虽年轻,却也识得忠臣,”赵桓面带怒容说,“张叔夜若是朱贼的奸细,他又何必大老远带兵来勤王?城内守军,除了张叔夜的兵,便是李纲招募的兵。他二人若都是奸细,这东京哪还用再守?朱贼早被迎进来了!” 耿南仲顿时惊讶不已,这皇帝咋突然智商在线了? 随即又想起来,皇帝在做太子的时候,向来以聪明睿智著称,前阵子多半是被吓昏了头。 白时中吃了一惊,随即改口道:“那定然是李邦彦欺骗微臣,臣当时还是太宰,他想怂恿臣投降朱贼,便用李纲和张叔夜是贼寇细作来恐吓。” 赵桓质问道:“所以你真就打算投贼,一直隐瞒此事不报?” “就算臣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啊。李邦彦那时是右相,谁会信右相跟反贼来往呢?”白时中狡辩说,“臣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有了线索才敢禀报陛下。” 赵桓问道:“现在可有线索了?” 白时中说道:“前两日,李邦彦私入四方馆,与石元公饮酒密谈!” “这算什么证据?”赵桓没好气道。 白时中说道:“朝廷制度严禁官员私会外使。更何况,石元公是朱贼的使者,而朱贼已经兵临城下。这个时候跟石元公饮酒,必然心怀异志,在商量如何投贼献城!” 赵桓还是不相信,因为李邦彦当初可是右相,一国右相密谋投贼实在过于离谱。 耿南仲仔细观察皇帝的表情,他跟在赵桓身边十余年,赵桓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眼见不能一锅端,耿南仲退而求其次:“陛下,李纲是朱贼的连襟,必须加以防备,至少要收回他手里的兵权!” 赵桓相信李纲是忠于大宋的,但连襟身份摆在那里,万一出现意外呢? “李纲有功无过,不可骤然罢免。”赵桓说出自己的疑虑。 耿南仲说道:“无须罢免,只要夺其兵权便可。让御史们弹劾其身份,按照朝廷历来的规矩,这种时候是应该避嫌交出军队的。若他不交出军队,就可指责其居心叵测了。” “真要联金灭贼?”赵桓依旧没拿定主意。 耿南仲说道:“两淮多半已失,陕西也快没了,朱贼本人更是杀到东京。如果不借夷狄之兵,万万打不退朱贼,等朱贼攻入城中,陛下的选择就非是否联金,而是该选三尺白绫还是一杯鸩酒了。” 赵桓吓得坐立不安:“两位皇妹嫁给朱贼,朕若主动禅位,真的不能保住性命?” 白时中插话道:“恐只能保得了一时。禅位三五年后,又还有谁记得旧君?陛下便是被鸩杀,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 到了这种局面赵桓其实已经不想守东京了。 他打算主动禅位留个体面,而且在禅位之前,把没出嫁的皇妹,全部嫁给朱铭做妾室。有那么多皇妹吹枕头风,想必朱贼对自己应该比较优待。 但是,金国使者和白时中说得也有理,新朝皇帝是极有可能毒杀旧朝君主的! “金人真能打退朱贼?”赵桓表示怀疑,他现在觉得朱贼特别厉害。 耿南仲说:“除了金人,陛下还能从哪里借兵?” 赵桓扭扭捏捏道:“那就……联金吧。” 耿南仲低头应诺,脸上终于露出微笑,他这宰相还能继续做下去。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耿南仲和白时中结伴离开皇宫。 在宫门外,耿南仲见到石元公,忍不住说:“阁下还是回四方馆吧,官家身体疲惫已休息了。” 石元公冷笑道:“耿太宰隔绝内外,把持皇宫不让使者觐见,就不怕事后被朱元帅清算吗?” “你一个贼使,我乃是太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般说话?”耿南仲鄙夷道。 石元公戳穿其色厉内荏:“耿太宰真有恁大官威,何不把我这贼臣抓来下狱?阁下一边怂恿联金,又一边善待贼使,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 耿南仲说:“此乃朝廷气度,向来善待使臣!” 石元公憋了一肚子火,气得拂袖而走。 他刚来东京时,情况一片大好,人人争相巴结,就连皇帝都被吓得语无伦次。 可宋国朝廷局势变化太快,密谋投降朱贼的皆为宋徽宗旧臣,被赵桓提拔的新臣打压得毫无反抗之力。 现在是耿南仲说了算,但耿南仲坚决不从贼,因为从贼之后不能再做宰相。 他可是独揽朝纲的实权宰相,并非白时中、李邦彦那种橡皮图章可比! 石元公现在已经见不到皇帝,随便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翌日,耿南仲举荐的几个御史,开始拿李纲跟朱铭的关系说事儿,逼迫李纲自己交出兵权以避嫌。 如果不交出军队,就是跟朱贼有密约! 李纲百口莫辩,只得主动请辞,并推荐张叔夜执掌枢密院。 赵桓欣然接受,提拔张叔夜为权领枢密院事。而且顺势答应李纲的辞职申请,让李纲去提举神霄宫。 白时中就此重新启用,担任朝廷右相。 现在皇宫的管事太监,都来自于赵桓的东宫,他们跟耿南仲关系极好。 耿南仲跟太监联手,如果没有他同意,就连何粟等大臣,都无法进宫面见皇帝。 “二太子仁慈,不忍劫掠百姓,”金国使者王濬说,“大军南下日久,钱粮已然告罄。既然两国结盟,还请宋国提供钱粮。” 还没开始剿贼呢,金人就伸手要钱要粮了。 耿南仲为难道:“东京被围困多日,粮食是不够吃的,恐怕难以供应给贵军。不如给一些金银,贵军自己用钱买粮。” 王濬说道:“若无粮食便给三百秀丽女子。” “要女子作甚?”耿南仲不想给。 王濬说道:“二太子仁慈,并不劫掠妇人。但诸将离家日久,思乡之情日深,须得女子缓解苦闷,就当是求娶宋女做妾室。两国有姻亲,结盟岂非更牢固?” 这种脏事儿,耿南仲自然不会亲自去做。 何粟举荐的徐秉哲,已经做了开封府尹,奉命搜刮金银和女子送给金人。 金银自然找富户摊派也不直接抢,而是用垃圾大钱来收购。 女子则要棘手得多,徐秉哲本打算找教坊司帮忙,但礼部那边坚决不予配合,他只能下令全城搜罗女子。 消息传出,但凡有点姿色的年轻妇人,都不敢再打扮自己,纷纷取下首饰,换上布裙荆钗。 徐秉哲强行搜出三百妇人,用开封府仅剩的钱财,购置衣裳和首饰给她们穿戴上。 三百妇人一路痛哭,被押送着前往黄河北岸,东京百姓无不愤怒悲伤,把徐秉哲给恨到了骨子里。 徐秉哲是啥人? 在另一个时空,为了满足金人的要求,他甚至可以严编保甲,把逃到民间的皇室成员给抓起来! 何粟气得去找耿南仲:“汝身为太宰,竟做出这等辱国之举!” 耿南仲一脸无辜:“徐秉哲不是阁下举荐的贤才吗?” “我承认自己有眼无珠!”何粟气得更厉害,指着耿南仲的鼻子臭骂:“若无伱这鼠辈下令,徐秉哲怎敢如此胡来?” 耿南仲面无表情道:“来人,送客!” 张邦昌也领到了自己的新差事,他奉命前往太原,勒令守将交出城池给金人。 太原和中山两镇,须得先割让给金国,完颜宗望才会出兵帮忙剿灭朱贼。 而且,完颜宗望的理由很充分:朱贼太过强大,仅靠他这东路军无法获胜,须得把西路军也请来助战。太原挡住了西路大军,必须先移交到金国手里。 另外,宋国的沿途州县官员,须得为西路军南下提供粮草! 撺掇赵桓割让陕西给朱铭的黄潜善,眼见“联金派”得势,而且有金兵帮忙,宋国可能保住江山,立即就横跳过来,连夜去拜见白时中。 白时中举荐黄潜善官复原职,奉命前往河北保州,勒令保州守军不得阻拦金兵。 黄潜善还有个任务,就是给河北义军封官,让他们配合金兵南下剿贼。 两路金兵肆虐河北,那里本就有许多流民,还有逃进深山的农民军。现在官兵没了,家乡又遭金人劫掠,大量义军势力崛起。 此时保州扔在宋国手中,雄州守将却投降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粮草不够,不但把雄州府库搬空,还让部队在雄州各县到处劫掠。 弓箭手李成被迫携带家人逃难,此人勇力绝伦,号称能挽三石弓。 他逃到山东与河北交界,实在是没饭吃了,索性带着一群同乡起兵,又招募流民青壮拉起数千人的队伍。 李成暂时不敢跟金兵战斗,挥师杀去山东。 山东部队已经被张叔夜带去东京,这里防备空虚,被李成接连攻下多个州县。 虽是流民起义军,但李成的部队军纪极严。 而且士兵先吃完了饭,李成才吃剩下的。士兵生病了,李成必定亲自探望。旬月之间,士气高昂,战斗力爆棚。 这厮历史上叛宋,纵横河洛无敌手,除了岳飞没人能制! 至于岳飞,却是在雄州当兵。 雄州守将投降金人,岳飞感到难以接受,带着一些士兵逃跑,他要回老家去募兵抗金。 像岳飞、李成这样的义军,在河北数量极多。 但大部分打着抗金旗号,行盗贼劫掠之事,根本不敢跟金人作战。 (本章完) 0465【姚平仲的畅想】 大宋君臣的骚操作,差点闪了朱铭的老腰。 但联想到史书里的赵桓,似乎一切又合情合理了。 在军事会议上,王渊首先发言:“根据石先生传来的消息,宋金若是联手,开封兵力将超过十万,兵力是我军的两倍有余。而且依托坚城与黄河,敌人可攻可守,形势着实对我军不利。” 王禀却不怎么担忧,而是好笑道:“只是宋军就能内斗,如今又再加上金兵,他们能齐心才见鬼了。” 李宝已经带兵来会师,问道:“杨志的汉中兵到何处了?” 王渊指着地图说:“宋国的勤王西军,堵死了来往通道,只能靠细作冒险传来消息。汉中兵最近一次发来军情,还是在半个月以前,他们已占领凤州(凤县)、宝鸡、郿县和盩厔……” 王渊拿小棍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姚古的勤王西军约有两三万,当时已经水陆并进过了虢县,听闻郿县被我军拿下,吓得立即退往宝鸡。又听说宝鸡也没了,便沿汧水(千河)北上远离战场,先是在汧阳(千阳)驻扎,随即再撤往陇州(陇县)。” “刘延庆大军约有两三万,一路顺着延庆河、泾河南下。得知我军占领盩厔,刘延庆立即停止行军,全军驻扎在泾阳。他既没去占领长安,也没进兵卡住咸阳,似乎任由我军夺取这两处要地。” “种师道大军约有四五万先锋已至潼关,主力还在华阴,听闻汉中兵北上,也立即停止东进。” “杨志那边很困难,他手里只有两万多战兵,算上巡检兵也不足三万,却要面对十多万西军。幸好西军分在三处,各自为战,互不统属,否则杨志就只能退守五丈原、和尚原了。” 李宝疑惑道:“哪来恁多西军?” 韩世忠发言道:“肯定是这两年招募的,以陕西乡兵为主,禁军和厢军已所剩不多。陕西几乎全民皆兵,招来便可成军,但此时的西军肯定缺甲胄,战力和士气都大不如前。” “种家军损失惨重,种经略麾下的将士,估计很多已经不能称为种家军,”种彦崇把自家情况说出来,“让他们守城可以,去剿贼寇也行,但在野外跟汉中兵作战必败!” 韩世忠说道:“西军上次已经被我军打怕了,而且还大量释放战俘,都知道我军仁义不杀俘虏。一旦形势不对,肯定投降或逃跑无数。” 朱铭问韩世忠和种彦崇:“你们都是西军出身,能否猜测西军将领是怎样想的?有没有可能整支军队倒戈过来?” 种彦崇摇头:“种家不可能投降。” 韩世忠说道:“刘延庆必以保存实力为先,他之所以不抢占长安和咸阳,就是避免跟汉中兵恶战。一旦他占领这两城,就肯定成为汉中兵的主攻目标。不到万不得已,刘延庆不会跟汉中兵交战,也不会带兵投靠过来。他就想维持现状做兵头子,最好是宋国不灭,我军也一直存在,这样对他最有好处。” 事实上,西路战场的情况极为诡异。 杨志两万多兵,沿渭水占领城池,如同一条摊开的长蛇。 而三路西军姚古在蛇尾处,刘延庆在蛇头的东北方向,种师道在蛇头的正东方。 这把杨志给整不会,无论从哪里进攻,都会露出空档被西军攻击。若是跑去占领咸阳、长安,等于被刘延庆、种师道夹住蛇头。 只能怪杨志发兵太快,没等西军离开便北上。 当然,如果杨志那样做,压力就转移到朱铭身上,开封这边会多出十万西军! 杨志此时在干嘛? 爆兵! 陕西遍地皆兵,几乎每个村都有逃卒,受不了军官苛待逃回家乡。还有许多流民和逃户,这些都是现成的兵源。 而朱氏父子在渭水一带名声极好,大量商贾带来汉中的消息,老百姓都知道汉中赋税更轻,许多人甚至盼着汉中兵早点杀来。 目前,杨志已在渭水沿线募兵两万,甚至不用提供武器,老百姓自己带着武器投军。只是甲胄比较缺,新编部队有三分之二无法披甲。 这些新兵良莠不齐,逃兵、地痞、盗贼、农民、市民、矿工……来源五花八门,根本无法有效甄别,军纪自然也奇差无比。 杨志正借着练兵整顿军纪,同时让巡检兵的军官,分出去统率这些新兵。 等新兵勉强练成,让他们防守新占城池,两万多正规军就该去作战了。 第一个攻击目标,既不是刘延庆,也不是种师道,而是在蛇尾处虎视眈眈的姚古! 只能说,杨志打仗太过保守。 如果换成李宝统兵,肯定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沿途扩军,而军纪也管不了那么多。李宝将以最快速度攻占长安,不重要的城池直接舍弃,只需占领长安、郿县、宝鸡、盩厔四城即可。 而杨志害怕被西军前后夹击,别说不敢攻占长安,就连咸阳都不敢打,非得等新兵练出模样再展开。 也不能说谁对谁错,无非用兵激进和保守的区别。 按照李宝的打法,一旦西军团结起来拼命,陕西局面极有可能崩盘。而按照杨志的打法,虽然进展比较缓慢,但进可攻退可守,能够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就连喜欢弄险的韩世忠,得知李宝多次作战的经过,特别是这次在两淮爆兵狂飙,都觉得李宝打仗是一个疯子。 嗯,很符合韩世忠的胃口! …… 长安。 种师道等不及朝廷命令,他已经带兵回来了。 种家军被一分为二,种师中率兵到开封勤王,种师道自己死守长安扼住关中。 火药已经被种师道搞出来,虽然不是最佳比例配方,但已经可以爆炸。甚至种师道还弄出了火枪,类似最原始的火门枪,射程近,精度差,而且数量稀少只有六十多把。 如果继续给他时间,种师道甚至还要研发火炮。 “父亲,朝廷八百里加急!”种溪领着一个信使进来。 种师道亲自拆开公文,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哪来的联金剿贼?东京君臣已经疯了,竟连华夷大防也不顾!” “朝廷要借金兵剿贼?”种溪惊讶道。 种师道说:“只是借兵剿贼其实不算什么,但金人哪是恁容易打发的?吾虽不知金人有何条件,但肯定趁机大肆敲诈,甚至极有可能割让土地。” 种溪问道:“朝廷下达了什么军令?” 种师道说:“让西军死守长安,如果长安不保,就死守潼关以卫河洛。除了关中,陕西别的城池都可以不要,勒令西军尽快分兵五万去东京勤王。朝廷的意思,是先击败开封的朱贼,再回头发兵收复陕西和两淮。” 种溪沉默片刻,待到信使离开,才说道:“父亲可有看那《讨金檄文》?” “看过了,朱贼在伪造大义,好为今后称帝做准备。”种师道说。 种溪说道:“朝廷借兵剿贼,金人必定肆虐河北,如果朝廷再割地朱贼的大义反而坐实了。” …… 陇州(陇县)。 姚平仲匆匆奔进屋中:“父亲,李孝忠改名李彦仙,在陇西聚兵造反响应朱贼。陇西空虚已被其攻占,若再被他打下宁远(武山)、秦州(天水),就跟宝鸡的贼兵连成一线了!” 姚古听得目瞪口呆。 姚氏虽然籍贯云阳(三原),但姚古父子镇守熙河路多年,姚家军的基本盘早就改变。 李彦仙在陇西起兵,等于把父子俩的退路给彻底断了。 姚平仲低声说:“不如反了吧,带兵投靠朱贼做开国勋贵。陕西糜烂至斯,这赵宋是没救了,何必再给宋室卖命?” 姚古急得走来走去,始终无法做出决定。 “父亲在担忧什么?”姚平仲问道。 姚古说道:“万一朝廷胜了呢?” 姚平仲好笑道:“朝廷拿什么来胜?能打的只有西军,折家救太原去了,咱们一旦投了汉中,刘延庆必定更加惊恐,就算不投降也会带兵逃跑。靠一个种师道还能够挽救局面不成?” 姚古嘀咕道:“朱氏不是赵氏,一旦投过去,迟早被其拿捏。你我父子麾下的兵,恐怕就不会再姓姚了。” “汉中还未称王,咱们投过去,也勉强算元从功臣,”姚平仲开始畅想未来,“孩儿虽然不才,但也威震陕西,论武勇找不出第二人来。以孩儿的才干,必能在新朝再立功勋,为姚家搏一个世代公侯!” 后世说起姚平仲,只论其带兵夜袭金人不成,葬送掉开封城最后的可战之兵。 而且津津乐道他的车技,兵败之后骑一青骡,昼夜逃亡七百五十里。接着又千里逃亡到青城山,再奔二百七十里,跑去大面山隐居修道。 全程骑骡! 就特么扯淡,那匹骡子烧95号汽油的啊? 姚平仲此时的名声极为响亮,跟西夏作战屡建功勋,陕西豪杰尊称其为“小太尉”。而且颇为自负,年少气盛之下,童贯试图收服他,姚平仲直接对童贯出言不逊,导致他的功劳被童贯给抹去。 他带兵夜袭金营,肯定有奸臣通风报信,否则金兵咋就提前获知消息,营寨里全是空的还设置伏兵? 姚平仲故意跟种家军争功,这自然是不可取的。但当时金兵围城之下,他敢主动带兵劫营,放在一堆西军将领里面,已经称得上武勇且有胆识。 姚平仲越说越兴奋:“这宋室不保也罢,俺打西夏多立战功,却因几句话得罪童贯,俺那些功劳就全没了。朱氏父子点名向朝廷索要韩世忠,必是听说韩世忠武勇。俺的武勇更超过韩世忠许多,朱氏求才若渴必然重用,不会有人再来贪墨战功。若是投靠过去,俺必可建立不世功勋,说不定还能把西夏给灭了!” 姚平仲年轻气盛,对未来有很多幻想,满腔抱负等着去实现。 姚古却垂垂老矣,只想着怎么维持现状,进取心早就被岁月抹平了。就像一个大公司的中层管理者,明知公司即将破产,却无法下定决心跳槽,还死死抓住自己的部门权力不放。 “父亲,该下定决心了!”姚平仲焦急催促。 姚古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姚平仲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时带兵投靠,才显得俺们有大用!” “再等几天。”姚古打算继续观望。 姚平仲觉得父亲太没魄力,他前往城外军营,点齐自己麾下数千兵马,擅自朝着宝鸡不告而走。 只要自己造成投贼的事实,父亲那里必然跟着投过来! 一直走到汧阳附近,部将吴玠终于忍不住发问:“少将军是打算奇袭贼寇?” “你不要多问,到时自知。”姚平仲说。 (本章完) 0466【局面大好】 虢县(宝鸡市陈仓区)已被义军所占,姚平仲在县城十五里外的五城镇(千河镇)驻扎。 “兄长,俺怎觉得不对劲?如此大摇大摆逼近虢县,少将军恐怕不是来剿贼的,”已经二十三岁的吴璘,凑到哥哥身边低声说,“倒更像是带兵来投贼的。” 吴玠也有所预感,但还是呵斥道:“莫要乱讲!” 吴璘问道:“若少将军真要从贼,兄长该如何抉择?” 吴玠沉默,难以回答。 吴璘还是比较纠结的,他虽然年纪轻轻且无实职,只能给兄长做亲兵队长,但已经屡立战功受封合门宣赞舍人。 这玩意儿属于从七品武职,宋初不过三五人元丰年间增为十人。 现在虽然泛滥了,但整个大宋也就一百零八人。 如果身在东京,此职专门为皇帝打杂。比如皇帝宴会、上朝、巡幸时,宣赞舍人负责维持礼仪,给勋贵重臣做向导什么的。 如果身在地方,有这个职务在,就等于是大宋优秀储备武将,随时可能被调去带兵拥有部队。 吴璘还打算继续立功,盼着皇帝让他领兵呢。 在镇外扎营完毕,将领王通以巡查军营为借口,悄悄跑来找吴玠:“吴兄弟,少将军可能要投贼,你心里是怎想的?” “不一定是投贼,”吴玠并不正面回答,“或许是经略相公(姚古)打算攻虢县,让少将军带着咱们来做先锋。” 王通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先前少将军派出轻骑,直往虢县方向去了,肯定是去联络贼将的。你从不从?” “到时再说吧。”吴玠无法回答。 像姚家这种籍贯在关中,却常年在熙河带兵的武将,还真不一定能拉着部队从贼。 因为其麾下将士,很可能不鸟主将! 北宋属于以文制武的初代版本,各方面制度都还不完善。 宋代文官并不亲自领兵,因此丢城失地不用担责,偏偏又能对武将指手画脚。明清两朝就不同,文官督抚拥有统兵大权,而且属于战争失利的第一责任人。 宋代武将受制于文官,战争出问题需要担全责,甚至不能自行募兵(南宋有所改善)。 即便是折家那种实质上的军阀,也必须通过文官知州帮忙募兵。而知州明显没那个能力,把募兵项目分包给豪强,豪强又得看折家的脸色,绕这一大圈折家才能征召士兵。 姚家就更惨,因为姚古不在本地统兵,难以有效控制地方豪强文官扔来什么部队,他们都得乖乖接受。 北宋的西北将门渐渐做大,是由于战事日渐频繁,武将往往被任命为知州,获得了朝廷授予的募兵权。比如折家之人,长期担任府州知州,这就不用绕圈子而直接募兵了。 王通和吴玠当初入伍,都是熙河路的知州们招募的,并非姚古、姚平仲的私人部曲! 王通说道:“俺是秦州(天水)人,老家已被贼兵占了。吴兄弟是陇干(静宁)人,李彦仙起兵占了陇西,贼兵又占着秦州,陇干迟早被贼兵拿下。要俺说啊,投贼了也好,族人都能保住,指不定还能在新朝封妻荫子。” 吴玠显得有些茫然,他跟弟弟吴璘都运气好,战功从来没有被吞没过,因此兄弟俩升迁极为快速,对大宋朝廷并没有什么怨言。 而且他们远离朝堂,对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接触不多,也就怨恨童贯党羽在熙河路瞎搞而已。现在童贯跟着宋徽宗跑路,枢密院和三省都换了人,熙河路处于权力真空期,姚古兼领都大茶马司,正是武将们混得最滋润的时候。 当天傍晚,一队轻骑回来,领兵者直入姚平仲的大帐。 随即姚平仲召集王通和吴玠开会,与会者还有二人麾下副将。 姚平仲也不绕弯子:“朝廷无道,君臣昏聩,致使外虏肆虐中原,而天下民不聊生。俺打算投靠朱元帅,扫清宇内,再造乾坤。愿意的就跟着俺,不愿意的可立即离去,但不能把麾下士卒带走。” 几位部将虽然面面相觑,但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因为他们早就猜到了。 主要还是姚平仲这次发兵诡异,带着几千兵就敢距离虢县十五里扎营,极有可能被虢县和宝鸡的义军给夹攻。 “既然无人退出,那便是都同意了,明日随俺前往阳平镇驻扎!”姚平仲说道。 阳平镇夹在虢县和郿县之间,而且位于渭水岸边。 姚平仲在那里扎营,等于被义军前后堵住,一旦有所异动必然全军覆没。 这个举动,足以取信于义军将领。 义军那边也投桃报李,李进义只带一队亲兵,便直入姚平仲在阳平镇的营寨。 双方都给足诚意,初次见面极为融洽。 姚平仲带领部将在营寨大门迎接,作揖道:“平仲携诸将拜见将军,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李进义作揖回礼,笑着说:“免贵,俺姓李,唤作李进义。两年前,贵军走陈仓道攻汉中,便是俺把栈道全拆了,说起来也算老朋友。” 姚平仲哭笑不得:“原来是李将军在守陈仓道,真是不打不相识。” 李进义说道:“俺负责宝鸡这边,西路军主帅杨将军正在武功。阁下可带兵过去一路有粮草接应,去了武功之后,杨将军自有安排。” 此时此刻,扶风、岐山、凤翔皆在义军手中,已经占领凤翔府全境九县,还杀出去占领了京兆府(府治长安)的武功县。 一番交代之后,姚平仲再次带兵东进,李进义给他们配了一些运输辎重的船只。 部队来到武功县城外,姚平仲带着王通、吴玠进城拜见。 杨志早已得知消息,心情无比舒畅。他此时缺的就是兵,更何况还是姚平仲来投。 热情迎接之后,杨志问道:“令尊是何打算?” 姚平仲说:“家父还有疑虑,但俺已投过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需在关中打开局面,家父必然带着全军来投。请将军告知关中局势,在下或许能帮上一点小忙。” 杨志说道:“种家军死守长安与咸阳,刘家军在泾阳屯驻。” 姚平仲顿时笑道:“俺的家乡便是云阳,俺可带兵北上先取奉天(乾县),再顺着甘水去攻云阳。云阳豪杰全是俺的故旧,可立即募兵数千,云阳县城旦夕可以拿下。云阳一失,就等于断了刘延庆的后路。俺再写封信给他,刘延庆必然以为姚家军全投了义军!” “哈哈,好计策!”杨志能够猜到刘延庆是啥反应。 当晚,杨志热情款待诸将,还给姚平仲的士卒送去好吃的。 第二天姚平仲便出发,杨志给他配了大量船只,就连士兵都可以全程坐船。 如此,进兵速度更快当日下午便抵达奉天(乾县)。 奉天只有县令守城,听说姚平仲已从贼,以为姚古全军都投了,奉天县令吓得开城投降。 姚平仲在关中确实颇有名气,他带兵继续往东进发,奉天县的豪强和游侠,得知姚平仲已经投靠义军,竟然也跟着起兵响应,杨志莫名其妙多出千余兵力。 云阳县城,有刘延庆分兵三千驻防。 姚平仲带兵抵达之后,立即给城内射书,又派人去四里八乡募兵。 这里是姚家经营数十年的老巢,“小太尉”姚平仲发令募兵,而且还是要跟着朱元帅打仗,各个乡村市镇很快就轰动了。 早就厌恶朝廷的豪强和百姓,以及无数江湖游侠,纷纷结伴前来投军。 几天时间,姚平仲就兵力破万,城内守军吓得连夜弃城逃跑。再不跑就没机会了,因为城内也在串联,指不定哪天就有人放火做内应。 …… 泾阳。 “什么?姚氏父子从贼,云阳已经没了!”刘延庆大惊失色。 刘光国说:“父亲,云阳失陷,我军退路已断。姚家军常年在熙河戍边,战力颇为强悍,他们从贼之后,武功以西皆入贼手,俺们万万是敌不过的。要么俺们也投贼,要么走渭水、黄河撤军,绝对不能跟着种家军一起守城!” 刘光世也说:“兄长言之有理,应当速速做出决断。” 刘延庆跟姚古的想法差不多,不愿交出手中兵权,还打算继续观望一阵。他反复思考之后,说道:“撤军,但不要撤得太远,全军撤至栎阳便可,让种家军在前面顶着。” 数万刘家军,就这样一箭不发便跑,直接把种师道给卖了。 刘延庆逃跑之后,咸阳被两面包夹,那里的种家军等于困守孤城,连跟长安的联系都被切断。 杨志依旧不攻城,而是让姚平仲继续威逼刘延庆。 姚平仲随即东进占领高陵,刘延庆吓得再次后撤,连夜带着大军奔往渭南。 杨志派遣偏师攻占周边县城,把长安也给围起来变孤城。 种师道由于分兵去东京勤王,他现在的兵力也捉襟见肘,只能困守长安、咸阳两城,彻底被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姚古接到儿子的来信,得知刘延庆“大败而走”,终于下定决心投靠汉中。 为了立功,姚古写信给熙河路各州县的文官武将,让他们全部改换旗帜归顺朱氏。 哪座城没有换旗,就会遭到李彦仙的攻击! (下一章晚上更新。) (本章完) 0467【西夏搅局】 兰州的旗帜不改,所以李彦仙带兵来了。 兰州太守张巨,让人抬着一口棺材,直接搁在兰州城楼上。 司理参军李思奉命出城,对李彦仙说道:“张太守让俺来传话,兰州守军只有三千,阁下尽管来攻城略地,太守已经为自己准备好棺材。” 李彦仙一脸无奈,他不想跟张巨打仗。 张巨,字国材,福建浦城人,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 此君以前做过殿中侍御史,因反对童贯、蔡攸伐辽,被罢官撸职归乡。按照正常轨迹,他是先起复为秦州太守,再去利州路做转运使。在利州路修筑栈道和堤坝,虽然颇有政绩,却又得罪王黼而编管池阳。 但朱铭父子尽占利州路,张巨自然不可能来汉中当官,兜兜转转跑来兰州做知州。 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先生,靠着棺材坐在城楼上,从容面对李彦仙的数千义军。 “兄长,张巨去年来到兰州,自上任之后善待军民,他在兰州威望极高”阎平劝谏道,“有张巨守城,兰州不易攻取,就连细作也不好用。不如先打东关堡、女遮谷,那里有咱们的兄弟,可做内应一举拿下!” 李彦仙做事干脆利落,眼见兰州早有准备,立即下令:“挥师东关堡!” 四千多骑调头就走,很快连个人影都不剩,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来过。 李彦仙攻略多个州县,已聚兵八千多人,其中超过一半是骑兵。 全是轻骑兵,披甲率不高,但人人带弓,而且多骑劣马,甚至还有骑骡子的。 至于步兵,被李彦仙安排守城。 “太守,太守……父亲!” 李彦仙带兵离开不久,张巨忽地昏迷倒地。 这个六十多岁的福建老臣,做秦州太守时就多病,可能是不习惯西北气候。现在转到兰州做太守,病情更是加重,先前一直在强撑着。 儿子张然悲痛万分招呼衙前吏将其抬回州衙。 不多时,张巨悠悠转醒,睁眼便问:“贼寇没回来吧?” “没回来,”张然眼眶含泪,“父亲这又是何必呢?贼人要夺城,便让他们夺去,反正这大宋是保不住了。” 张巨摇头道:“我这辈子公忠体国,难道快死了还投贼吗?” 张然说道:“除了父亲,兰州上下皆欲投贼。只不过父亲善待他们,不忍弗了父亲之意,但长久下来,必有人串联献城!” 张巨强撑病体站起来,亲自去巡视城防,叮嘱将士要好生守住。 这些士卒埋怨张巨不识时务,但见他憔悴不堪,又联想到太守的好,居然真就打起精神守城,全都等着张巨病死了再投贼。 两日之后,东边传来消息,东关堡被李彦仙攻破。 张巨嘀咕道:“兰州快没了,无力回天啊。” 因为地广人稀兰州只有一个县,州城就是县城。 但还有大大小小的寨堡和关城,用以防备西夏入侵。张巨再有威望,也只能保住州城不失,那些寨堡、关城却鞭长莫及。 各堡各关的士卒,生活极为困顿,本地粮草供应不足,经常需要从关中调运。 但这几年一直打仗,关中自己都粮食不够,又如何大老远的运来供应给兰州? 就算能够运来,也要被多个州县分走。而且,首先得保证姚古的嫡系部队,其次才分给各州寨堡,层层克扣之下已经所剩无几。 李彦仙带兵赶到东关堡,堡内士卒立即沸腾。 他们都知道李彦仙是豪杰,听说过李彦仙的事迹。李彦仙经常花光钱财,宴请接济江湖好汉。 士卒们的想法非常朴素,认为这样轻财重义的汉子,肯定不会克扣他们的粮饷! 于是,在几个军官的串联下,士卒们杀掉守将及心腹,把李彦仙请进东关堡内做主,很快便把守将的家财瓜分一空。 也不能说是分赃,士兵只是拿回自己应得的粮饷,而且远远不够给他们补发往日欠饷! 李彦仙选出一人令其带兵驻守东关堡,自己马不停蹄的前往女遮谷。 女遮谷守将吓得直接跑路,生怕跑慢了被麾下士兵给弄死。 就这样横扫过去,五天之内,李彦仙不费吹灰之力,又攻占定远城、西市镇、新城等城寨,拿下兰州三分之一的地盘。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回兰州,太守张巨急得夜不能寐。 “太守,太守……”录事参军狂奔进州衙。 张巨已经变得精神麻木,问道:“又是哪个堡丢了?” 录事参军惶恐不安说:“西夏军自卓啰司南下,已攻破东玉关。西关堡守将闻风而逃,西夏军如果再破金城关,就要杀到兰州城下了!” 张巨噌的站起,确认道:“不是贼寇,而是西夏?” “就是西夏!”录事参军肯定道。 张巨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猜到很多事情,猛地大喊道:“快换旗帜,把李彦仙请到兰州,让他去跟西夏人作战!” 兰州这边,只是小打小闹。 在东北方向,西夏主力已攻破西安州、天都寨、怀德军、震武城、建宁砦! 这是完颜宗翰久攻太原不克,暗中跟西夏人做的交易。 西夏出兵配合进攻关中,金国割让天德、云内、武州、河东八馆作为回报。 金国割让给西夏的地盘,全部属于辽国故地,东起呼和浩特,西至乌梁素海,北临大青山脉,南到山西神池。如此广大的区域,被完颜宗翰自作主张,直接割让给西夏换取其出兵! 这么离谱的操作,也就完颜宗翰干得出来,完全不把金国皇帝吴乞买放在眼里。 西夏国主李乾顺,被刺激得双眼通红,全国动员起来打仗。 当然,历史上的金国出尔反尔,拒不交出天德和云内,而是把宋国陕西北部割给西夏做补偿。紧接着,金国又强行夺回河东八馆(大青山以南黄河中段地区),那是撕破脸皮连一点诚信都没有。 西夏只能默不作声吃哑巴亏,继续帮金国攻打宋国,得到金国扔来的三根骨头(乐都、贵德、化隆)。 …… 完颜宗翰引西夏出兵,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河南河北地区,完颜宗望为主导,宋金联手打朱铭,宋国割让领土作为回报。 陕西山西地区,完颜宗翰为主导,金夏联手打宋国,金国割让领土作为回报。 西夏军队趁虚而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关中战场。 带兵撤到渭南的刘延庆,顿时惊怒交加,因为他现在经略环庆路,隔壁便是被西夏攻占的怀德军! 而且,遭到西夏攻击的怀德军和鄜延军,名义上也归刘延庆节制。那里的兵被刘延庆抽走许多,否则也不会被西夏趁虚而入。 一旦西夏军东进,刘延庆的地盘就没了! “金人着实可恶,”刘延庆勃然大怒,“说什么帮助大宋剿灭朱贼,却又唆使西夏出兵,大肆占领我国边地!” 刘光国说:“可能西夏军是自己来的,跟金人没什么关系。” “西夏已经对金国俯首称臣,没有金人的命令,他们怎敢发兵?”刘延庆质问道。 “这……”刘光国难以解释。 刘光世说道:“须得速速撤军,否则环庆路不保。” 刘延庆摇头:“仅凭俺们刘家守不住的,一要写信去东京,质问金人到底想干什么。二要给贼将杨志写信,说明我们有投靠之意,但须先撤兵守住环庆路,关中这里刘家军不会再打了!” 刘延庆派出信使两边联络,自己则带兵火速开溜,直接退出关中战场。 得知刘延庆彻底跑路,而且西夏在攻打陕西边境,种师道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说好的联金灭贼呢? 朱贼还未损伤一根毫毛,西夏反而杀过来了。 “父亲,杨贼派使者前来,已经带到府外。”种溪进来禀报。 换成以前,种师道根本不会接待,现在却准备去见一见。 杨志派出的使者叫刘宏,见面就问:“种经略,你可识得华夷大防?难道要丢掉整个陕西来剿贼吗?西夏已经杀进来了,阁下不去跟夷狄作战,却在长安拼死防备我们!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种经略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种师道说:“两军暂且休战,把事情弄明白再说。” 刘宏说道:“我要去东京,请种经略让潼关守军放行!” “可以。”种师道也想派儿子去东京。 双方说是休战,杨志却在继续占领州县,遣数千偏师便拿下泾州、渭州、陇州、原州。 特别是渭州和原州太守,生怕西夏军队南下,杨志的偏师杀过去,他们立即开城投降,把城池交给义军来防守。 却说刘宏和种溪结伴前往东京,一路舟车飞快赶路。 两人把消息带去开封,朱铭和宋国君臣全都头大如斗。 赵桓派人质问完颜宗望,完颜宗望则是一脸懵逼,他根本不知道完颜宗翰的操作。 时立爱出主意道:“可以答复宋国君臣,西夏军是来帮宋国剿灭朱贼的。” “宋人会信?”完颜宗望表示怀疑。 时立爱说:“宋人不信也得信,联金剿贼的诏书发出,宋国皇帝已经骑虎难下了。” (ps:抱歉,白天有事,回来得很晚。) (本章完) 0468【兵指洛阳】 “西夏出兵,乃为助宋剿贼。”王濬一脸微笑。 “一派胡言,”张叔夜大怒呵斥,“既是助宋剿贼,为何不事先联络,反倒趁虚而入攻占大宋边地?” 张叔夜是真的愤怒至极,被西夏攻占的西安州,就是他当年亲手设立的,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政绩。 王濬解释说:“可能是误会,二太子写信过去,西夏肯定不会再无礼。” 耿南仲问道:“能否让西夏归还各州县寨堡?” “一定归还。”王濬说道。 耿南仲说:“大宋已派使者勒令太原守将交出城池,金国二太子也该让西夏归还大宋边地。双方至诚相待,方可勠力剿贼!” 王濬说道:“二太子已经写信了,但还需要些时日。” 这位使者做出各种承诺稍微缓解大宋君臣怒火,被带回四方馆等候消息。 王濬离开之后,聂山忍不住发言:“陛下,西夏与大宋乃世仇,早已觊觎大宋边境百年,他们吃下去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 秦桧也说:“西夏不可信。” 赵桓开始埋怨耿南仲:“耿师主张联金剿贼,为何朱贼还没剿,太原、中山就要先割让给金国?如今就连西北边地也被西夏占去?” 耿南仲接到了完颜宗望的密信,解释说:“金国两路大军南下,西路军还不知宋金结盟之事,久攻太原不下才联络西夏寇边。既然太原会割让给金人,西路军得到太原,肯定会勒令西夏撤军。” 张叔夜质问道:“金人说撤,西夏就会撤?” 耿南仲说:“西夏已向金人称臣,自会听令撤军。” “如果西夏不撤军,太宰该如何应对?”张叔夜双眼圆瞪,含怒死盯着耿南仲。 “这……西夏自会撤军。” 耿南仲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做出任何承诺,只能避重就轻含糊其辞。 就在这时,有太监捧来紧急公文。 赵桓看完之后,对众臣说道:“种师中说东京兵力已足够,他要带兵守西京(洛阳),不肯奉诏进京勤王。” 张叔夜说道:“洛阳兵力空虚是该让种师中驻守。” 白时中却说:“朱贼重兵围城,必然全力攻打东京,哪来的东京兵力足够?官家,须得让种师中立即勤王,洛阳那边留些乡兵驻守即可。” 耿南仲也说:“白相所言极是。” 赵野更是直接扣帽子:“种家世居洛阳,种氏女又嫁给朱贼。如今不来勤王,反而在洛阳驻军,恐怕是想把洛阳献给朱贼!” 张叔夜怒道:“种家若是想投贼,贼寇早就占领长安,从潼关杀过来了!若非种师道死守长安、咸阳,汝等哪还能在此胡言乱语?” “不要再说种家投贼之事!”皇帝一锤定音。 赵桓也觉得种家是忠心朝廷的,他必须这样想,否则关中就没了。 赵野说道:“不论如何,应当召种师中进京。一来防备种师中把洛阳献给朱贼,二来也可以增加东京的兵力。” 赵桓现在怕得要死,虽然金国愿意帮忙剿贼,但没拿到太原、中山之前,完颜宗望始终拒绝过河,一直驻扎在黄河北岸。 思来想去,赵桓总觉得东京守军太少:“拟旨,勒令种师中进京勤王!” …… “细作发来消息,”朱铭对众将说,“耿南仲隔绝内外,不仅我们的使者无法见皇帝,就连宋国许多大臣都见不到赵桓。” 王禀感慨道:“宋国皇帝还在做太子时,耿南仲极为谦虚守礼,悉心教导太子为君之道。大家都以为耿南仲是贤臣,没想到现在变成这幅模样。” 朱铭说道:“东京城高池深强攻必然损失惨重。既然西夏入侵,那咱们就更占据大义了。石先生和李邦彦会在东京城内配合,我们则在京畿各地宣扬,就说宋国君臣为了剿灭内患,与虎谋皮卖国求荣,要把河北、河东割让给金国,再把陕西割让给西夏。” “天下舆论必然沸腾,献城投降者不知凡几。”王渊笑道。 这些日子,围城对峙,朱铭和完颜宗望都没闲着。 朱铭自领主力围困开封,派遣偏师去攻城略地,已拿下中牟和郑州,密县、新郑更是传檄而定。 完颜宗望则趁机劫掠北方,以帮助朝廷剿贼的名义,勒令黎阳、共城、修武等地官员送来钱粮。谁不听话乖乖送来粮食,完颜宗望就派骑兵去吓唬,那些地方官立即盘剥百姓以事金。 又过数日,种师中带兵进京。 东京城内兵力已达七万余人,其中,李纲招募了两万多京畿部队,张叔夜带来了三万多山东乡兵,种师中又带来一万多种家军。 现在张叔夜负责东京城防,具体带兵主将则是范琼。 范琼出身东京禁军,靠在山东剿贼升迁,这次随张叔夜进京勤王,而且自领三千山东禁军。 矬子里面拔将军,三年前还是禁军候补军官的范琼,一下子就被任命为东京主将,就连种师中都要听他的安排。 朱铭听说种师中进京勤王,顿时笑起来:“让韩世忠、种彦崇攻打荥泽,攻占县城之后,分派巡检兵驻守城池。韩世忠、种彦崇二人,顺着洛水西进,把洛阳给打下来!” 李宝提醒道:“洛阳虽然空虚,且颇为富庶,但离东京太远,一路派兵打过去,会不会分散我军的兵力?” 朱铭摇头说:“如今局势复杂,宋军和金兵不会主动开战,我军正好可以攻占洛阳。拿下那里,于军事影响不大,但在政治上却能造成轰动!” 南京(商丘)已被李宝拿下,若西京(洛阳)又被韩世忠攻占,北京(大名)还被金人勒索,赵桓守着一个东京算什么皇帝? 之所以派韩世忠打洛阳,是因为他麾下副将为种彦崇。 种氏一族就在洛阳! 同样是洛阳人的陈与义,这次也随军出发,他被临时任命为河南知府。 在朱铭的故意扭曲宣传之下,宋国君臣为了苟延残喘,大肆割让国土给金国和西夏。这个消息,以东京为中心,迅速朝着四面州县传播。 陈与义不太清楚实情,被舆论宣传所影响,已然彻底对大宋失望。 “两位都是洛阳人,那地方好打吗?”韩世忠问道。 陈与义说道:“洛阳太过富贵,名门望族遍地,早已是文恬武嬉,一旦兵临城下,洛阳肯定投降。” 种彦崇也说:“种家还是有点影响力的,我若报出名号,一些守军应该愿意放下兵器。” 韩世忠率军所过之处,荥泽、汜水、巩县、偃师轻松拿下,官员要么投降要么逃跑,这些城池全扔给后续抵达的巡检兵驻防。 西京洛阳,就在眼前。 洛阳周边乡村,应该是全国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区,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过成都平原。 因为世家大族太多了,而且不断有新的大地主诞生。 既有唐代以来的老牌望族,也有大宋开国以来的各种学阀,还有越来越多的赵宋宗室,以及日渐增多的北宋退休重臣。 洛阳繁华富庶又远离朝堂漩涡,无数重臣和宗室,都跑来洛阳安家享受。 城内城外,遍地名门。 市井乡村,满眼权贵。 洛阳第一大族,并非吕蒙正的后人,而是唐代刘禹锡的后裔。 洛阳第二大族,是来自钱塘的宁家。赵宋攻占吴越之后,宁氏跟随钱氏入朝,子孙数十人皆为洛阳名士。 邵雍、二程、司马光、吕蒙正、文彦博、吕公著……这些人的后代,全都在洛阳定居! 赵宋宗室,迁居洛阳者更是数不胜数。 韩世忠得到朱铭的授意,在洛阳乡村只宣传八个字:减税降租,吃饱穿暖。 就这八个字,便让大量佃户主动投军,一些豪杰游侠更是趁机起义。韩世忠只带着三千兵过去,迅速募兵上万人,就在洛阳城外整编部队。 河南知府兼留守西道都总管王襄,吓得直接弃城而走。 副总管张杲急得满头大汗,让儿子突围出城去见二翟,请求二翟立即发兵救援洛阳。 翟兴、翟进兄弟皆为西军猛将,以前常年跟着刘法作战,又跟随刘延庆去伐辽。兵败之后,刘延庆屁事儿没有,二翟却被追究责任,全部降职听用扔去洛阳。 韩世忠杀来,王襄决定逃跑,不让二翟守城,而是派他们去守皇陵。 因为王襄非常明白,洛阳丢失他还能找借口洗脱罪名,一旦皇陵没了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此刻,翟兴、翟进兄弟皆在守皇陵,还有他们的儿子翟琮、翟襄、翟亮。 历史上,翟家满门忠烈,死得只剩一个翟琮。 他们两度收复洛阳,甚至靠巷战杀退金兵,从靖康年间一直作战到伪齐。而且手里没有像样的部队,全靠乡兵和义军一直苦撑,最后虽然有了正规编制,但钱粮兵甲都得自己想办法。 “父亲,叔父,”翟襄怒气冲冲道,“王襄让俺们守皇陵,张杲又让俺们守洛阳。咱手里就这几千弱兵,不论丢失哪里,事后必被朝廷问罪。索性还是反了吧!” 翟兴沉默不语,心情极度沉重。 翟琮也说:“父亲和叔父以前跟着刘经略(刘法)作战,刘经略忠君报国,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后来又跟随刘延庆伐辽,明明是刘延庆损兵折将,被朝廷问罪的却是咱们。现在种彦崇都从贼了,还带兵回来攻打洛阳,俺们翟家为何要给朝廷效命?” 翟亮跟着说:“朝廷君臣无道,为了剿贼卖国求荣,割让北地给金国不说,还把陕西割让给西夏。陕西那些边地,父亲和叔父到处都流过血,如今全被昏君奸臣割让出去了!” 翟进看向兄长:“守皇陵就没法守洛阳,守洛阳就没法守皇陵,任意一处丢失都是大罪。不管我兄弟父子如何卖命厮杀,最终都没个好结果。兄长若是做忠臣,俺就陪兄长去死。兄长若是投靠贼兵,俺也一并投过去。请兄长速速决断!” (本章完) 0469【识时务者为名士】 洛阳,酒税监衙门。 一群儒士围堵在门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诸位进去吧。”税吏开门道。 酒税官程端懿枯坐堂中,看到儒士们进来,抬头瞟了一眼,复又低头看书。 那本书,叫《大学章句疏义》。 儒士的带头者叫司马槙,是司马光嗣子的嗣子。 且不说司马光政治立场如何,私德那是真的无可指摘。没有趁机兼并土地,也不大肆蓄养奴仆,即便妻子无法生育,也一辈子坚持不纳妾。 他的嗣子是侄儿司马康,司马康的长子早夭,次子也体弱多病,次子的两个儿子全部夭折。 于是,司马康也过继一个侄子,也就是司马槙作为嗣子。 司马光定下规矩,让子孙清廉勤俭,儿子司马康终身遵守家训。司马康一辈子不蓄财,在退休的时候,皇帝认为他太穷,专门赏赐二千金供其养老,也被司马康给婉言拒绝了。 但但但但是! 孙子司马槙却喜欢享乐,由于养父和养祖父都不蓄产业,既没有多少土地也没什么店铺,只能靠变卖养祖父司马光的收藏度日。 先是司马光自己的字画被卖掉,继而是各种亲笔书稿被卖掉,再然后把司马家历代藏书也卖掉。 如今,已打算变卖祖宅了。 “先生是洛阳文宗,快快拿个主意吧,这种时候莫要再读书了!”司马槙焦急道。 程端懿摊开书籍封面:“近几日,吾读那朱氏著作,发现《大学章句疏义》实与洛学渊源颇深。朱成功学自陈渊,陈渊学自杨时,杨时学自鄙人的叔父(程颐)。如此看来,那道用之学,其实与洛学一脉相承。” 司马槙立即赞同道:“确实如此,吾等早年对道用学误解颇深,其实跟洛学有着传承关系啊。吾等与那朱成功,皆同门不同宗而已!” 刘禹锡的后裔刘观泰也说:“前两日,在下读了《抗金檄文》,真是写得句句泣血、字字惊心。华夷不两立,中国之人如何能联那夷狄?朱先生又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言,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别。昏君奸臣,不但割让北地与金国,还割让陕西边地给西夏。吾等匹夫若不奋起,恐有亡天下之忧也。两害相权取其轻,可亡国而不可亡天下,宋室既已腐朽难堪,何不改朝换代建立新朝?“ “朱相公与朱大郎皆品德高尚之人,更兼武德充沛,可保中国而御夷狄!”赵榭跟着表态。 赵榭还是个宗室,乃赵光义第五子的五世孙。 众儒生瞎鸡儿扯了一通,簇拥着程端懿前往府衙,意图逼迫副总管张杲开城投降。 因为张杲强行募兵守城,各族都有子弟,被逼着做了基层军官。 万一贼寇打进来,迁怒各族乱杀一通咋办? “诸位请回,张总管在巡视城防。”管家出来婉言拒客。 于是乎,众儒士又前往各段城墙寻找,守城将士也不敢阻拦他们。 只听一个士卒喊道:“贼兵要攻城了!” 儒士们连忙趴在城头,朝着外面看去,只见三面城墙外都有贼人,正推着新造的攻城器械缓缓向前。 亲自把妹妹送去跟朱铭完婚的种彦岑,此刻换上一身戎装带领种氏族人和奴仆作战。 突然,一群乡兵放弃城墙,在军官的带领下,来到种彦岑这里。 “种家郎君,外面带兵之人,是阁下的兄长,”那乡兵军官说,“俺们奋死守城,不晓得能有几人活命,阁下却肯定不会死。赢了,阁下能立大功;输了,却是俺们去死。这买卖不划算,种家郎君还是开城投降吧!” 种彦岑闻言看向族人,却见族人都看着他,很明显大家都想投降。 因为种彦崇是韩世忠的副将,此刻就在城外带兵。只要投降,种氏一族就能保全,而且还能在新朝立功。 却见一群儒士也匆匆赶来,程端懿义正辞严道:“少将军,朱氏吊民伐罪,乃顺应天命之举,还请少将军不要逆天而行。” 种彦岑都看傻了,来的全是洛阳名士,居然让他献城投降! 种彦岑硬着头皮说:“俺没有任何军职,带领族人守城,不过是奉张总管命令。若是张总管答应投降,俺自然没有二话可说。” 众儒士问清楚张杲在哪边,立即成群结队前往。 走到半路,忽听士卒大喊:“副总管跑了,副总管跑了!” 前几日,已经跑了一个总管,王襄直接就望风而逃。 张杲这个副总管临危受命,好歹组织军民防守,还派人去皇陵请救兵。 现在,张杲也扛不住了,他听说洛阳名士集体反水,知道自己再不跑就没机会。幸好贼兵围三缺一,张杲立即扔下军队,带着自己的家人开溜。 平夷砲已经组装好,城门突然大开。 韩世忠无限感慨:“还是二位猜得准,只要开始攻城,洛阳必定投降。” “韩将军请。”陈与义微笑道。 “一起吧。”韩世忠昂首挺胸,朝着城门行去。 陈与义的资历,其实不够做河南知府,但现在就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等朱国祥后续派人过来,多半要另外安排,陈与义降为知州也是可能的。但官品会比一般知州更高,也算是一种变相补偿。 两位洛阳主官都跑了,一些幕官也跟着跑路。 还剩少数幕官和县官,带着大量名士出城迎接,而且让酒税官程端懿走最前面。 “罪官程端懿,拜见将军!”程端懿鞠躬长揖。 陈与义在韩世忠身边提醒说:“这位是明道先生(程颢)的长子,朝廷为了安抚洛阳士子,已经让他在洛阳收了近十年酒税。” 韩世忠根本不知道程颢是谁,这几天恶补常识才明白,此刻笑着拱手:“先生是大学问家,元帅见了肯定喜欢。” 程端懿躬身说道:“请将军入城,尽量约束部伍莫要骚扰百姓。” 韩世忠说:“俺的兵虽然军纪差,但也看跟谁比,骚扰百姓是万万不会的,你们这些大头巾尽管放心。” 一半军队被带进城,一半军队留在城外,果然全都秋毫无犯,这让洛阳儒士们更加欣喜,不断歌功颂德夸赞此乃仁义之师。 陈与义听得不屑冷笑,他虽然也是洛阳士子出身,但心里对这些家伙非常鄙视。 一个个夸夸其谈,只知游山玩水、狎妓宴饮,然后等着荫官放缺。 洛阳真正的人才,并非这些名士,反而是用功读书的寒门子弟——所谓寒门,当然是大族旁支,并非连产业都没有的苦哈哈。 现在是朱铭派兵来了他们立即就串联投降。 若是金兵来了,豪族全部拖家带口往南方跑,就没几个愿意出钱募兵死守的,反是翟兴兄弟父子那种丘八在辛苦支撑。 名士们把韩世忠殷勤引去转运司衙门,转运使比都总管王襄跑得更快。 当晚,程端懿设宴款待,好生跟韩世忠套近乎。 程端懿身为程颢长子,一直都清廉节俭,宴请费用由各大家族平摊。 在宴席开始之前,整个下午都热闹得很。 名士们派出奴仆,满城求购朱铭的作品,不管是诗词还是注疏,谁愿意卖的就立即给高价。 一首词,能被炒到二十贯。 若能拿出《道用策》、《大学章句疏义》等书籍,一本能卖到数百贯钱,真真就是洛阳纸贵。 这是因为朱铭的著作被禁,而洛阳禁得最彻底。 洛阳是洛学的天下,而道用学虽大量采用洛学理论,却也有很多离经叛道的内容。对洛阳士子而言,那属于妥妥的异端,借着朝廷禁书的法令,看到朱铭的著作就收缴焚烧。 现在一书难求,着实显得滑稽。 暗中私藏禁书的士子,此刻终于能光明正大亮相。 洛阳治安稳定之后,陈与义对韩世忠说:“将军,洛阳有大贤,才德胜吾十倍,兼且文武双全。将军须得亲自拜访,才能请他出山,若有此人在,整个河南府可传檄而定。” 韩世忠问道:“不是说洛阳文宗是那程端懿吗?” “程端懿虽地位超然、名望颇高,但还不足以服众,”陈与义说,“俺说的那人,唤作朱敦儒。他年轻时也是洛阳名士,喜好游山玩水、狎妓宴饮,所作诗词也艳丽华贵。但过了而立之年,便渐渐收心读书,而且还学习兵法武艺,诗词常写梅花而自比。朝廷闻其贤名,多次下诏征辟,都被朱敦儒拒绝了。” “有点意思。”韩世忠说。 陈与义说道:“就在两个多月前,宋国新君继位,下旨征辟贤才,朱敦儒终于答应进京。他以为换了个皇帝能够施展大才,结果跟新皇帝见面之后,立即写词请求归乡。这首词一写出来,很快就名动东西两京。” 韩世忠哈哈大笑:“这是他看明白了,宋国新皇帝烂泥扶不上墙啊。他那什么词,你且念来与俺听。” 陈与义吟唱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流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本章完) 0470【成熟的文官武将,知道自己打地盘投贼】 韩世忠还没去请朱敦儒,翟兴、翟进兄弟就带兵来投了。 “可是大翟、小翟兄弟?”韩世忠大喜过望。 种彦崇笑道:“正是。” 韩世忠立即亲自出城迎接,他对翟家兄弟早已久仰大名。 兄弟俩是应募乡兵出身,刚从军就解决河南大贼王伸,被火速提拔为西军的基层军官。 刘法被童贯逼得孤军深入,突围时掉下悬崖摔断腿。当时二翟兄弟已突围成功,又多次主动带兵杀回去,反复寻找刘法无果才撤走,结果事后被童贯问罪一撸到底。 伐辽的时候,朝廷又将他们官复原职,但倒霉透顶做了刘延庆的手下。 “端是好汉!” 韩世忠握拳击打翟兴的胸膛,又拍打翟进的肩膀:“两位来了便好,今后一起为朱元帅效力!” 翟兴、翟进本来有些纠结,见韩世忠如此热情重视,顿时心情爽快了许多。 三人之间并无交情,但都常年在陕西作战,说起不少陈年往事。 韩世忠问道:“俺记得七八年前,翟兄便已是京西第一将(京西路第一军团主将),如今却是什么职务?” 翟进苦笑:“洛阳厢军指挥。” “这……这却比俺还倒霉。”韩世忠难以置信,说出自认为最准确的评价。 种彦崇感慨道:“在宋国领军作战,须得跟对上司才行。两位翟将军的上司是刘经略(刘法),刘经略被童贯生生害死,这仇怨结得太大,童贯自然拼命打压刘经略旧部。” 翟兴叹气道:“这些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翟氏兄弟是不忍心再提,刘法被誉为“天生神将”,打西夏就跟打孙子一样。他们身为刘法的心腹爱将,那些年自然风光无限在陕西属于横着走的存在。 现在呢? 只能在洛阳统领一群厢军,且长期缺额所剩无几,跟光杆司令没啥区别。现在他们手里这几千兵,只不过是临时招募的乡勇。 翟进难以启齿道:“韩将军,俺们兄弟奉命守皇陵,虽然归正投效过来,但还是不想皇陵有闪失。能否……贵军能否不要惊扰,就算占领那里,也莫掘了历代先皇的陵寝。” 韩世忠大笑:“俺带兵过来的时候,就有军中掌书献计,说要掘了皇陵挖断宋国龙脉。你们猜朱元帅怎说的?” “朱元帅怎说?”翟兴的儿子翟琮问道。 种彦崇笑道:“朱元帅说,龙脉在人心。赵宋若得人心,便把皇陵掘个遍,龙脉也万万挖不断。赵宋若不得人心,便已自掘坟墓,自己把大宋的龙脉给断掉。人心是甚?人之所欲也。于小民,不过丰衣足食。于士卒,不过赏罚分明。于商贾,不过规费如常。于士人,不过才有可施。” 翟兴听完大为震撼,肃容道:“难怪朱元帅能得势,若能做到这些,必可天下归心。” “今日得投明主,哪还不尽心做事?”翟进彻底放下心中纠结。 翟兴说道:“韩将军若是信得过,河南府就交给我兄弟二人,一个月内保证把各县拿下,而且绝不惊扰百姓,将军只需供应粮草便可。” 韩世忠指着他们身后的叫花子部队:“就靠这些乡兵?” “足够了。”翟进说道。 靖康年间,他们第一次收复洛阳时,手里只有七百多乡兵,而且还是刚刚征召的,粮草和兵甲什么都没有。并且正逢范致虚大败“二十万大军”化为乌有,他们在局势最糟糕时突然收复洛阳。 兄弟俩先是在山里打游击,设伏斩杀金国的游骑。 多次伏击胜利之后,成功把洛阳的金兵引诱过来围剿。然后反方向突围,带着一群乡兵奔袭五日,乘夜攻打只剩汉兵驻守的洛阳,把金人留在那里的汉奸官员一锅端。 等金兵得知消息,火速赶回洛阳时,兄弟俩又半路设伏,把那些金兵也杀得大败而逃。 此后,兄弟俩永远在给猪队友救火,还跟韩世忠一起被猪队友坑过。 当时韩世忠为主将,让翟进做先锋诱敌,自己跟丁进、陈思恭包抄金兵。翟进成功把金兵引诱到伏击地点,丁进却失期不至,陈思恭率军逃跑。好端端的诱敌伏击包围战,打成了韩世忠被反包围…… 韩世忠也是狠人,做事完全不计后果。他突围出去之后,将丁进和陈思恭的士兵,全部砍掉脚趾作为惩罚,直接把那两支部队给废了。 各将不合,矛盾激化,差点自己打起来,导致洛阳再次沦陷。这事儿韩世忠也得背锅,翟氏兄弟则全程被坑一脸懵逼。 却说此时此刻,兄弟俩得了韩世忠许可,各自带着儿子和部队出发。 一群临时招募的乡兵在翟家兄弟手中,居然变得军纪严明,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 没有别的诀窍,善待士卒而已。 跟士卒同走同睡、同饮同食,兄弟俩早已威名远播,还与这些士卒是同乡,轻易就能获得军心。再惩罚几个犯错士兵,其他人就乖乖听话了。 兄弟俩在抗金的时候,可是挖野菜也让士兵先吃的人。 旬月之间翟家兄弟带着乡兵,就拿下大半个河南府。最终攻占渑池,杀出河南府拿下陕州,直逼种家军驻守的潼关。 这等猛将良将,居然在大宋越混越惨,从一军主将沦为厢军指挥。 混得惨的,不仅有武将,还有良心未泯的文官。 由于战略位置不重要,朱铭、李宝都从蔡州(汝南)旁边过去,谁也没有分兵把那里给拿下。 蔡州太守叶梦得,左等右等也不见义军来攻,又听说朝廷跟夷狄结盟,居然自己招募几千乡兵,把整个蔡州打下来献给朱铭…… 叶梦得安排信得过的文官,负责管理蔡州各县,然后带着几千乡兵,自发跑来东京跟朱铭汇合。 朱铭得到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可是宋国朝廷任命的知州,愿意从贼已经很难得,居然还敢带兵北上围攻东京! 朱铭看着那群连队列都站不齐的乡兵,忍不住问道:“阁下就靠这些人打下蔡州?” 叶梦得说:“在下是蔡州太守,各县主官都没反抗。” “都充作民夫吧,打仗用不着他们,”朱铭对叶梦得更感兴趣,“冒昧问一句,君乃显宦之后,又为一州太守,为何主动来投我?” 叶梦得说:“不管谁做皇帝,赶紧结束乱世吧,天下百姓经不起折腾了。若非没钱度日,我才懒得做官!” 朱铭更觉诡异:“阁下祖上世代显宦,阁下又是蔡京党羽,居然会没钱度日?” “唉,”叶梦得叹息道,“方腊举兵造反,把我家给抢光了,就连店铺也付之一炬。也是那时,我才知百姓疾苦,从此便辞官归乡,跟那蔡京划清界限。这几年变卖田产,全家二十几口人,却只剩几十亩土地。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只能卖字画为生,央人举荐便做了知州。我做知州,不为别的,只为那点俸禄,家人是真快饿死了。” 原来是方腊干的好事,也算给叶梦得重塑三观了。 这位老兄在辞官之前,已经做到翰林学士,因为词写得好,颇受宋徽宗宠幸。而且为官清廉,并没有捞到什么钱财。 朱铭好笑道:“在我手下做官,俸禄可没宋国那么多。” “勉强够用便好,”叶梦得说道,“我也不会治民,但文章还算不俗,只求留在元帅身边起草文书。” “我不信。”朱铭摇头。 这位老兄,当年被蔡京举荐面圣,不迎合宋徽宗谈论诗词绘画,而是着重阐述自己的治国之道,明显是有一腔政治抱负的。 只不过他的政治抱负,被宋徽宗给磨得暂时消失了。 后世之人,多以为叶梦得仅会写词,但他其实还是个经学家,而且是精通《春秋》的经学家。 悉心钻研《春秋》的,哪个没有治国抱负? 赵构南渡最初那十年,全靠叶梦得帮忙理财。其官至副宰相,总管四路漕计,负责抗金的军饷后勤,岳飞北伐也是他在提供粮草,然后就被秦桧贬去做知州了。 叶梦得说:“我真不会治民,更不会治国,只是清闲词人而已。蔡州已献给朱元帅,乡兵也带来了,只求元帅早日抵定天下,给我一个清贵闲官做做便可。” 赵构南渡时,财政该有多窘迫? 叶梦得既要支撑庞大的官僚系统,还要供应各路大军粮饷,甚至是满足赵构的奢靡生活。这都能让他挺过来,而且一直不出大乱子,那理财手段简直吊打蔡京。 这样的人,却说自己不会治国治民。 朱铭说道:“我写一封信,阁下去汉中经略府听用吧。” “好。”叶梦得颇为潇洒,此君真的已经无欲无求,感谢方腊做他的人生导师。 就在叶梦得离开之时,韩世忠派人把朱敦儒送来了,提前到达的还有攻占洛阳的消息。 洛阳失陷,东京震动,因为西京和皇陵一起没了。 被罢职的李纲、李邦彦等人,开始借此进行政治大反攻。二人无法进宫见皇帝,李邦彦就暗中唆使太学生叩阙。 被孤立排挤的何粟,也站到他们那边,带着一群御史疯狂弹劾。 东京的政斗,可比打仗精彩得多。 (下一章会晚点更新,身体欠佳,今天去医院。) (本章完) 0471【士叩阙,民生乱,军闹粮】 东京,艮岳。 两个和尚,站在一块大石头前。 短发和尚叫鲁智深,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石头:“便是这块烂石被封侯?” 长发和尚叫武松,笑呵呵说:“也不晓得做了侯爷,朝廷给不给石头俸禄。” “管它恁多,落到洒家手里,定叫它粉身碎骨,”鲁智深挥手下令,“砸了!” 二十多个士兵,提着铁钎和锤子上前,分解那块从东南运来的巨石。 不但艮岳的石头被砸,亭台楼阁也都拆下。 大块一些的石块用来作为石弹或落石,散碎的便直接扔在原地。 好木料用来做投石车,稍次的则是滚木。啥用处也没有的,劈了做柴禾,如今在东京城里卖得很贵。 不但艮岳被拆,蔡京、童贯等人的府邸,也被开封军民拆得面目全非。就连宋徽宗最喜欢居住的延福宫,位于外城的那部分也已拆光,并在废墟上搭帐篷做临时军营,几处大殿也保留下来做了军营。 艮岳之外,百姓正在排队,购买新劈的柴禾回家做饭。 甚至连东京的中低层官员,都需要让仆人来排队,只有那些四品以上大员,才能让士兵直接送柴到府上。 实在买不到的,就只能拆自家屋宅! 就连樊楼都停止营业了,富豪权贵们倒是有钱,但粮食管制无法酿酒,各种高档食材也已用尽。 每天早晚两次,有专人在街巷收尸。 原有的乞丐基本已死光,又不断出现新的乞丐,米价涨到低级官员都承受不起的地步。 偏僻街巷出现黑市,贩卖些来历不明的肉食,价钱竟然比米麦还更便宜。 “大哥,已经秋凉了,现在都柴禾不够,入冬以后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吴加亮低声说道,“东京城肯定守不住,那朱元帅都不用强攻,再拖一个月城内必乱。种师中不来勤王还好,他带一万多兵进城,粮食却没运来多少,还要耗费城里的柴禾,根本就是来吃干饭的!” 宋江嘀咕道:“还有饭吃便不说,饿一饿就过去了。若是完全不给饭,咱就搞出乱子逃跑,弟兄们结伴投朱元帅去。” “是这么个道理。”吴加亮连忙赞同。 他们对张叔夜又爱又怕,爱是因为张叔夜赏罚分明,对招安的贼寇并不过分歧视,怕自然是每次造反都被张叔夜胖揍。 “嗡嗡嗡嗡~~~~” 十几处军营陆续吹响回营号,随即又有骑兵奔来对正在拆艮岳的士卒大喊:“各自回营,不得随意走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宋江瞬间反应过来:“出事了,让众兄弟时刻准备!” 在城东南某处军营附近,主将范琼亲自带兵杀过去,麾下士卒皆为李纲招募的东京青壮。 却是接受招安的济南贼孙列,跟随张叔夜进京勤王,因为被克扣钱粮一直挨饿,纵兵劫掠附近厢坊的百姓。有东京士卒的家人被抢了,立即回营呼朋引伴讨说法。 东京兵和济南兵,初时只有十多人争执,很快就发展成上千人械斗。 “都放下武器!” 范琼大喊。 根本没人听他说话,械斗还在继续进行,而且已经闹出不止一条人命。 范琼更加愤怒:“骑兵冲过去,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一百多个骑兵,此刻聚在大街上,开始吹号角冲锋。 躲闪不及的闹事士兵,被骑兵冲得崩溃逃跑,范琼怒吼道:“都抓起来!“ 这些骑兵皆籍贯开封,他们在抓人的时候,听到东京口音便故意放跑,听到济南口音便一拥而上。 如此区别对待,让山东兵更加愤怒。 “太欺负人了,孙二哥,咱还是反了吧!”部将张浩叫喊道。 孙列握着枪杆:“在城内造反就是找死,让弟兄们抄起家伙先守营。” 孙列这支招安部队,一共有两千多人,被安排在园林宅邸当中。包括王黼和梁师成的宅子,都变成他们的营房,许多亭台楼阁被拆了劈柴烧。 此刻全部拿起武器,依托宅院围墙防守,跟范琼的平乱部队打起来。 眼见孙列竟敢武装反抗,范琼顿时感觉事情大条了。 就算能把眼前这两千余人灭掉,可张叔夜带着三万多山东兵勤王,剩下那些部队会不会兔死狐悲跟着作乱? “快去请张枢密!”范琼急得浑身冒汗。 张叔夜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骑马飞奔而至,当即质问:“怎闹得这样地步?” 范琼说道:“孙列纵兵劫掠百姓在先,又与友军械斗在后。俺带兵过来弹压,东京兵乖乖受缚,孙列的兵却负隅顽抗!” 张叔夜不相信孙列会造反,因为就算要造反,也是直接杀出城去,又或者半夜放火生乱。 哪有傻到被人堵在营房里的事情? 张叔夜翻身下马,让围攻的部队退后,自己孤身走到大门外:“我是张叔夜,快快开门!” 这些招安士卒,对张叔夜又敬又怕,真就打开半扇门放他进去。 孙列也带着军官过来,跪地诉苦道:“张相公可要给俺们做主啊!” 张叔夜问道:“到底怎生回事?” 孙列详细说道:“自从那范琼接管东京防务,便把三万多山东兵打散,分别安置在东西南北各处,明摆着是不信俺们这些山东人。这半个多月来,粮食越给越少,都快要饿死人了。大军被围在城里,粮食不够俺也认了。可隔壁那些东京兵,领到的粮食就比俺们多。凭啥千里迢迢来勤王,山东人就该被饿死,东京人却有粮食吃?” “此事我已知道,快快放下武器!”张叔夜呵斥道。 孙列还在继续说话:“山东兵跟东京兵打起来,范琼自己是东京人,就对东京兵网开一面,对俺山东兵却穷追猛打!他是东京主将,俺现在放下兵器,回头就要被他收拾。俺信得过张相公,却信不过他范琼!” 张叔夜顿时头大如斗:“尔等在此等待,我先进宫去面圣。” 张叔夜出门叮嘱范琼两句,便马不停蹄赶往皇宫。 半路上,看到大量士子,一窝蜂涌去皇城南门。 就在张叔夜抵达东华门时,已听见南街那边鼓声大作。 太学生们正在叩阙,而且是几面登闻鼓同时敲响! 只是学生还好说消息传出之后,陆陆续续赶来上万百姓,把南街给堵得水泄不通。 百姓的愤怒,来自于没饭吃,也没有柴禾烧。 开封府尹徐秉哲搜罗女子送给金人,由于波及面不广,且当时还勉强能买到粮食,所以东京百姓选择含怒忍受。 现如今,有钱也无粮可买。 粮食先要供应给权贵,还要保证军队有饭吃。官吏和富商们,都在跑关系弄粮吃,能给普通百姓留下多少? “铲除白时中,迎回李相公(李纲)!” 李邦彦的心腹混在人群当中,开始高喊着口号。越来越多百姓跟着喊,刚开始还比较混乱,渐渐的越喊越响亮整齐。 孙列的济南兵闹事,属于一个突发事件。 但太学生叩阙,以及百姓参与,却是石元公和李邦彦暗中串联策划。 石元公无法见到皇帝,外交工作难以展开,干脆直接搞间谍活动。 李邦彦被白时中给卖了,说他早就投靠朱铭。幸好大宋优待文官,而且证据不足,李邦彦死活不认罪,这才蹲了几天监牢就放出来。 李邦彦越想越气,既然朝廷砸他饭碗,他当然要奋起反抗搞事情。 张叔夜被领到皇帝面前时,那里已经吵起来。 白时中恶人先告状,给李纲扣一顶帽子再说:“那些叩阙士子,还有作乱百姓,肯定是李纲暗中策动的。李纲罢相心怀怨恨,便策动士民作乱,动摇民心好让朱贼攻城!” 何粟立即反驳:“李纲能策动几个百姓?那么多人叩阙,必是衣食不济,没饭吃自然要闹。若不尽快妥善处置,几十万东京饥民,恐怕就要围攻皇城了!” 这话把赵桓吓得心惊肉跳,连忙问道:“何爱卿可有甚法子?” 何粟说道:“陛下既然联金剿贼,还派人让太原、中山守将放弃城池。如此诚意,金人也该投桃报李。应当跟金人交涉,让他们放回俘虏的宋官,莫再阻拦山东、河北、河东的粮食运到东京。” “这都是后话,眼前局面还如何应对?”赵桓追问。 何粟说道:“勒令各大粮商,不准有粮不售,更不准天价买卖。但有不从者,抄家问罪,绝不徇私。再于城中设几处售粮站,拿出部分军粮卖给百姓,先把那些叩阙百姓诱离再说。” 秦桧插话道:“若有山东、河北、河东粮食运来,金人必定截为己用,哪会给东京留几粒?” 耿南仲说:“宋金结盟,已非敌人,粮食肯定能运进来。” 张叔夜冷笑:“若被金人截走粮草,耿太宰该怎样谢罪?户部尚书也是耿太宰举荐,此人克扣军粮,已把济南兵逼得闹粮了!范琼此人也是耿太宰任命的,防山东兵如防贼,有粮还先给东京兵,真把勤王士卒不当人看吗?再这样下去,不用朱贼来攻,各路勤王大军就该造反了!” 种师中说:“臣的兵虽然还能约束,但将士也已满腹怨气,不可再让范琼总领东京防务。” 何粟左右看看,突然趁机跪地:“请罢免耿南仲、白时中,否则军心民心难平!” (本章完) 0472【又换宰相呗】 “陛下,请罢宰相耿南仲、白时中!” 一群大臣跟着发难,跪在赵桓面前不肯起来。 耿南仲很想死死握住权力,但真正做宰相之后,才发现自己控制不了局面。 眼见舆论汹汹,强行留下难以善终,耿南仲决定以退为进:“陛下,恕臣资质浅薄,难堪军国大任,请辞去太宰之职以终老。” 赵桓对耿南仲已失望透顶,问道:“有谁可为太宰?” 如今,最有资格做太宰的,无非何粟和吴敏两人而已。 但他们两个互相忌惮,而且时局太过糟糕,暂时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吴敏举荐道:“观文殿大学士徐处仁,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可为太宰!” 何粟也对这个人选很满意:“徐处仁资历深厚,老成持重,实为太宰之不二人选。” 徐处仁确实极为厉害,石元公带徐州冶铁匠迁徙金州,那些做过盗贼的冶铁匠,到现在还念着徐处仁的恩德。 而且,徐处仁的资历也足够,因为他是观文殿大学士。 大观文虽为荣誉职务,但非宰相而不授,徐处仁是宋代第一个以知府身份获授大观文的官员。 徐处仁本来罢官在家,赵桓登基之后,下令征辟天下贤才。离京太远的贤才,当然是来不了,徐处仁在商丘却很方便。前阵子,他已经升为副宰相,如今提拔为太宰顺理成章。 “徐爱卿,且上前说话。”赵桓连忙道。 徐处仁捧着笏板出列,一脸忧容,看不出丝毫喜色。 赵桓问道:“徐爱卿若为太宰,可有什么挽救时局的法子?” 徐处仁实话实说:“并无。” 赵桓本来满怀期待,闻言顿时失望,但还是不甘心:“徐爱卿为何如此说?” 徐处仁解释道:“沧海横流,须得同舟共济。如今的六部长贰官员,论资历才干皆可做执政,然部中事务他们不愿处理,一切都禀奏朝廷处置。六部官员连寻常小事都不能处理,岂能辅助太宰治理国家?让臣做太宰可以,但六部尚书、侍郎遇事不得推诿,有条例按条例决断,无条例则酌情裁决。不能裁决者,方可申报尚书省。” “该当如此。”赵桓觉得此言有理,对徐处仁愈发重视。 因为前面几位宰相,都不说六部有问题,只有徐处仁愿意提出来。 六部尚书、侍郎不敢做事,这是宋徽宗留下的历史问题。 各路权相宠臣轮番上位,六部官员必须听话,稍微跟权臣意见相左,就会被怀疑勾结政敌。长久下来,尚书、侍郎就成了应声虫,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打报告。 最离谱的便是蔡條,他代蔡京执政的时候,身后总跟着几十个属吏,专门用来听取报告并作出决策。 而六部尚书们,连给下属发放节日慰问品,都必须事先请示蔡條一番。 不仅六部如此,更高层的三省亦如此! 所以蔡攸掌权之后,才请求归还三省大权,很多事情不用再请示皇帝和宰相。但三省勉强能做事了,六部却一直没有改观。 赵桓说道:“拟诏,让六部长贰官,不得事事请奏!” 于是乎宰相又换人了。 耿南仲、白时中被降职,全都去做副宰相。 徐处仁升任太宰,吴敏升任少宰,二人做左右相共同辅政。 徐处仁掌握大权之后,踌躇满志打算一展抱负,但很快就气得想要辞职。 六部尚书和侍郎,虽然不向太宰请示,却事事都要通知耿南仲,获得耿南仲许可才敢做。也有一些人,事事通知吴敏、白时中,一切顺着吴敏和白时中的意思。 徐处仁的出发点是一心为公,增强六部官员的主观能动性,提升六部官员的办事效率。 但操作起来,却变成主动放弃权力,没人把他这太宰当回事儿。 他这宰相成了光杆司令,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短短几天时间,徐处仁就感觉身心疲惫。他常年被贬为知府、知州,在地方做事二十年,根本没有自己的朝堂班底。如今还不准六部官员事事请示,等于自废武功啊。 在徐处仁的主导下,户部尚书虽然撤换了,但粮食问题却愈发严重。 大粮商们还有一些存货,可朝廷根本没法处理,因为那些粮商身后都有靠山,皆为根基深厚的权贵大族。 而士子和百姓,听说撤换了宰相,都乖乖回家等着好消息。 他们对新宰相徐处仁寄予厚望,谁知屁事儿都没改变,依旧买不到粮食过日子。徐处仁的名声迅速坏掉,东京百姓认为他是无能之辈。 反正,现在谁做宰相谁背锅! 倒是金人为了表达结盟诚意,把蔡靖、吕颐浩等俘虏官员送归。 二人进宫面圣,态度极为强硬。 蔡靖说道:“陛下,金人狼子野心,万万不可与其结盟!” 吕颐浩说道:“开门揖盗,诚不可取,河北民心尽丧矣。” 联金剿贼的事情,已经以公文形式发出去,开弓哪有回头箭? 赵桓摆手道:“此事不要多说。两位久在金营,可知金人究竟实力如何?能否战胜那朱贼?” 吕颐浩说:“只需优待士卒,赏罚分明,官兵便可不惧金人,更是不惧朱贼之兵。” 蔡靖说:“金人若有诚意,要么立即渡河,与官兵一起攻打朱贼。要么退兵至相州,把东京的漕粮通道让出来。这两件事,金人能做到一件,便是有联兵剿贼的诚意。若一件都不做,哪还能叫宋金联盟?分明是借机敲诈!” 种师中说道:“困守孤城,长久必败。东京城内有八万兵,每日耗费粮草,却不与贼兵作战,士气只会日渐低迷。须请金人一起出兵,早早决战为妙。” “打输了怎办?”赵桓担忧道。 张叔夜反问:“如今士气还在也打不赢,今后士气降到谷底就能胜?” 张叔夜现在不仅是枢密使,还重新亲自掌兵,山东来的军队都归他负责。 赵桓左思右想反复衡量,终于决定催促金人出兵,赶紧联合起来跟朱铭打决战。 宋国使者刚派出去,金国使者已经来了。 金使王濬见面就怒斥:“宋国皇帝好会骗人,说好的割让国土,那太原守将却拒不献城!” “还有此事?”赵桓大怒。 送走金国使者之后,赵桓立即下令:“拟旨,罢免太原知府兼安抚使张孝纯,责其立即归乡养老。再令太原守将杨惟忠,带兵来东京勤王,与那朱贼决战!” …… 太原。 西路军主力已经去河北了,这里只有银术可率领的几千悍卒。 “将军请放心,既然两国已经结盟,必定遵守承诺交付太原。”张邦昌拱手说。 银术可已经快被折磨疯了,不耐烦道:“快去快去只要交出太原,我就带兵南下帮你们剿贼。” 张邦昌被银术可送到城下,坐着箩筐悬上城楼。 张孝纯问道:“陛下真要借金兵剿贼,还要割让太原给金国?” “千真万确,这是诏书。”张邦昌捧着诏书递出。 张孝纯把诏书看完,沉默片刻,又递给杨惟忠。 杨惟忠读罢圣旨,一言不发。 张邦昌催促道:“请阁下速开城门让出太原给金兵!” 张孝纯犹豫不定,转身看向杨惟忠。 杨惟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张孝纯得到回应,立即下定决心,怒斥道:“你这厮竟然勾结金人,发矫诏诓骗城池!来人,把这金人细作抓起来!” “非是矫诏啊,阁下莫要自误!”张邦昌焦急大喊。 杨惟忠的亲兵已经动手,将张邦昌的嘴巴堵住,然后拖下城楼押付府衙大牢看管。 城楼上清净了,两位文武官员却忧心忡忡。 张孝纯叹息:“这是欺君抗旨的大罪啊。” “不得不如此,太原若被割让,河东路就永无宁日。”杨惟忠说道。 张孝纯说道:“此事由我一人担着,今后若被朝廷问罪,皆与杨将军无关,杨将军是受我逼迫做事的。” 杨惟忠大为感动,朝着张孝纯长揖拜倒。 局势不按东京君臣的剧本走,官员抗旨不愿献出太原。而太原不给,金兵就不肯过河剿贼,还得继续跟朱贼对峙。 同样的,西夏也不听金人的话,死活不肯从陕西撤兵。想让西夏撤兵也行,金国须把许诺割让的地盘交出来! 宋金结盟已经成了笑话,一个无法命令地方官员,一个无法指挥属国军队。 张孝纯茫然走回府衙后宅,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小娇妻吉三娘,立即过来安慰:“夫君莫要担忧,就算兵败城破,俺也与夫君一起赴死。更何况,太原百姓众志成城,金人肯定攻不进来。” “我不怕金人,就怕东京那个皇帝啊。”张孝纯感慨道。 张孝纯年轻时很穷,受当地富豪吉氏资助。 考上进士之后,拒绝京城权贵榜下捉婿,坚持回乡迎娶体弱多病的吉家长女。 仅结婚几年时间,吉大娘就病死了。 张孝纯又求娶双目失明,同样体弱多病的吉二娘。 连岳父吉员外也反对,因为张孝纯前程远大,怎能续弦娶一盲女? 张孝纯却坚持把吉二娘娶回家,夫妻恩爱,还诞下子嗣。可几年之后,吉二娘也病死了。 吉员外又把三女儿嫁给他,这次轮到张孝纯拒绝。因为他已经四十出头,而吉三娘年轻貌美、花样年华,论年龄完全可以做他女儿。 吉三娘仰慕姐夫才华,又敬重姐夫品德,公开发誓非君不嫁,张孝纯这才答应婚事。 见丈夫忧心忡忡,吉三娘问道:“皇帝怎么了?” 张孝纯绝望闭眼:“皇帝让我献城割地,把太原拱手送给金人。” “这怎么可以?皇帝是不是被奸臣蒙蔽了?”吉三娘不可置信道。 张孝纯感慨:“不愧是太上皇的种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多谢书友关心,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免疫力问题,过敏体质,全身到处长红疙瘩,汗水一浸痒得想死。其中一种药,早晚各一次,吃了就困乏想睡,一边码字一边打哈欠。) (本章完) 0473【卖粮乱敌】 东京城南,护城河外。 一队队步卒徐徐向前,又有许多民夫,从船上搬来粮草。 川峡义军骑兵,朝着城东和城西撒出,随时监视河对岸的金兵。 “贼兵要攻城了!” 城内守军惊恐呼喊,个别部队甚至想着打不赢就投降。 张叔夜、种师中等将领,快马奔来亲自守城,又让督战队去监视可疑部队。 吴敏、何粟二人,撺掇着赵桓亲自登城,说这样才能鼓舞士气。 赵桓战战兢兢出宫,被吴何二人架上城墙。 这皇帝左等右等,忍不住问:“贼兵怎还没动静?” “陛下快看!”聂山喊道。 却见两支贼兵开始调动,士卒不断调整位置,竟然在城外用身体组成两个大字:卖米! 民夫把大白米运到阵前,倒进一个个箩筐里,似乎真打算把粮食卖给城内军民。 几个士卒划船过护城河,又抬着倒扣的小船防箭,来到城下大喊:“大元帅仁义,两军交战,不伤百姓。近闻城内缺粮,百姓沦为饿殍,元帅愿意平价卖粮给小民。还请宋国君臣不要自误,允许百姓出城购米,莫让百姓活活饿死!” 此言一出,附近城墙的文官、武将和士兵,全都傻乎乎看着护城河外的售米点。 赵桓惊讶问道:“贼寇可是想骗开城门攻进来?” 种师中说道:“陛下,贼寇不是攻门,而是在攻心啊。朱贼在东京的民间声誉极好,如今又说愿意卖粮给百姓。俺们禁止百姓出去,必然搞得怨声载道。若同意百姓出去,就算贼寇不趁机攻城,百姓买到粮食也会念贼寇的恩德。长此以往,民心尽失,百姓恐怕都不愿守城了,只盼着朱贼早点打进来好敞开了卖粮。” “这……这如何是好?”赵桓慌张道。 张叔夜说:“此乃阳谋,无法化解。” 赵野喊道:“寻常弓箭无用,快用神臂弓射穿小舟!” 几个士卒顶着小船防箭沿城墙一路奔跑呼喊,让各处守军都能听到。 神臂弓手接到命令,瞄准那些喊话士卒,却抬手故意射偏。 守军也是人,虽然东京兵的待遇稍好,但依旧每天要饿肚子,已经两三个月没吃顿饱饭,更何况他们还有家人在挨饿。 城下那些喊话的贼兵,并非来劝降的,而是来卖粮的。 神臂弓手只想让更多人听见,逼得朝廷允许百姓出城买粮,这样他的家人就能少饿两顿。 护城河外,全体贼兵都已坐下,数十门虎蹲炮排在阵前。 另有几门熟铁野战炮,还有几门生铁铸炮,分别在汴河河岸、以及汴河的船只上。 开封府尹徐秉哲,由于城内缺粮的事情,被隔三差五闹事的百姓搞得头大如斗。他此刻脑瓜子一转,出主意道:“陛下,可让军士扮做百姓出城买粮,从那瓮城出去,就不怕贼军趁机攻进来。若能买到粮食,正好可以缓解粮荒。若不能买到粮食,正好戳穿贼寇的谎话!” “大善!”赵桓觉得可行。 种师中说道:“陛下,万万不可,一旦向贼寇买粮,后果难以收拾。” 徐秉哲说:“哪有什么后果?” 种师中问道:“消息传出去,百姓会怎样想?朱贼明说了,粮食是卖给百姓的,朝廷却只让官兵扮做百姓购粮。只需一两天,此事必然传遍东京,百姓只会觉得朝廷抢了他们的粮食!” 徐秉哲说:“拿出一部分,再转卖给百姓即可。朱贼说了平价卖粮不平价售卖便是骗人,朝廷正好可以借机宣扬。他若平价卖粮,朝廷买来卖给百姓,还正好可以赚一笔,用来给官员士卒发放俸禄军饷。” 张叔夜大怒:“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想着赚钱!” 赵桓说道:“就依徐爱卿之计。” 种师中跪地说:“陛下,臣愿带兵杀出去,驱散护城河外的贼兵!” 徐秉哲质问道:“朝廷若是派兵驱散卖粮者,百姓会怎样想?当务之急,是要多弄点粮食进城,管他是谁卖进来的。” “照办吧。”赵桓说完就离开城楼。 数百脱去甲胄的禁军士卒,战战兢兢从瓮城出来,用箩筐抬着一堆堆铜钱,随时准备转身开溜。 护城河的桥梁,已经被耿南仲下令拆毁,幸好贼兵提供了许多小船。 他们划船过河双脚刚踩上岸,坐在地上的贼兵,突然齐刷刷站起来,吓得这些家伙连忙跳回船里,就连抬上岸的铜钱都顾不上了。 负责卖粮的军官大喊:“快回来,莫要害怕!” 禁军早就吓破了胆,只顾划船逃跑。 卖粮军官只得下令:“快过来二十人,把掉进河里的救上岸。” 刚才逃跑的时候,上百禁军互相推搡,有十多人不慎掉进河里。 义军长枪手跑过来,把长枪伸过去,不会游泳的禁军连忙抓住,上岸之后点头哈腰感谢。 卖粮军官说:“说好平价卖米,便不收多的,八百文一石大白米。” “恁便宜?”禁军士兵们难以置信,东京米价去年就涨到一千五了,米价最高的时候甚至两三千文一石。 卖粮军官说:“元帅是害怕城内百姓饿死,售价若太高,小民哪里买得起?为避免哄抢多买,元帅还说,每人限买一斗。” “一斗也好,省着点吃,一家几口能吃三四天。”禁军士兵说道。 量米的时候,卖粮军官趁机说:“朱元帅起兵,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听说金兵南下,害怕东京百姓被屠杀,朱元帅才带兵来救援。哪成想,昏君勾结异族,割地赔款也要借兵剿咱们。金人就是养不熟的狼,哪恁容易打发?义军一走,金兵必然进城劫掠!” “那是。”禁军士兵才不管说什么,现在只想买粮回去。 米量好之后,又派小船送这些禁军过河,卖粮军官还指着河边的铜钱说:“这里落下许多钱,义军一文也不取,让他们都过来买粮食。” 这些禁军带着粮食回去,逃到城下的禁军见了,顿时放下戒心又回来。 张叔夜看到这一幕,嘀咕道:“完了,军心彻底没了。” 城外。 王禀端着望远镜,看得哈哈大笑:“从古至今,还没有过如此计策,攻城方竟然卖粮给守城者,此必青史留名传为佳话。” 王渊转身朝朱铭作揖,由衷说道:“元帅郎君智计百出,更兼心系百姓,这才能想到卖粮之策。” “就怕涌出成千上万人买粮,咱们的军粮也不够啊。”白崇武忧心忡忡道。 朱铭说道:“若有成千上万人出来买粮,前日把米售出,次日便可攻城!” 却说那一百多个禁军,把粮食买了回城,立即被范琼派人堵住,让他们老老实实交米充公。 紧接着,又派数百禁军,乔装成百姓出城购粮。 被收了粮食的禁军,一个个都心怀不满,回营的时候私下嘀咕言论。 “俺们冒险出去买米,一人买回来一斗,就算要上交,怎也该留两斤。” “就是,俺父母妻儿,这几天都快饿昏了。” “朱元帅真个仁义,怕百姓饿着了,说卖粮就卖粮,卖得还比城里便宜。” “要俺说,就该让朱元帅做皇帝,大夥都有好日子过。” “……” 这些禁军回去,逢人便倾诉怨气,袍泽和街坊很快就知道实情。 事实上,就算他们不说,石元公和李邦彦的人,也会在城里配合着宣传。 当天共有两千多禁军,扮做百姓出城买粮,每人限购一斗,便是买了两百多石进城。 次日,继续卖粮。 但售粮地点,换成惠民河与护城河的交汇处。 朱铭不用派太多士兵保护,遇到危险立即上船离开,粮食也能放在船上,出售多少便搬下来多少。 由于义军没有大规模出动,守军也完全放下戒心,都不再从瓮城出来了,而是从最近的宣化门出城买粮。 半上午,宣化门内的百姓越聚越多。 他们听说朱元帅害怕百姓挨饿,愿意低价卖米的消息,本来是将信将疑的,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过来。却真见到官兵打扮成百姓,出城之后很快回来,而且一个个都带着粮食。 “凭啥不让俺们出城?” “就是,朱元帅卖米是给百姓的,全都被你们当兵的买走了!” “快给米!” “……” 一个开封府的文吏,带着一群衙前吏出现:“不要闹昨日出城只买了一百石,今日便卖六十石给你们,统统到府衙门口买粮去!” 百姓们这才涌向府衙,而且互相推搡谩骂,因为只卖六十石,去晚了肯定已经售罄。 及至府衙,瞬间哗然。 因为开封府的米价是两千文一石,是朱元帅卖米的两倍有余。 而且,朱元帅卖的是大白米,开封府出售的,却是黄中带黑的陈米! 混在人群当中的细作,没有立即发难,直至那六十石陈米卖完,百姓怒火到达顶点时才喊道:“昨日朱元帅卖了一千多石米,都被这些贪官污吏私吞了!几百文一石的米,高价卖两千文不说,还换成这种狗都不吃的陈米!街坊父老们,冲进府衙抢米啊!” “冲啊!” 有人撺掇,有人应和,一瞬间就群情激奋。 陆陆续续赶来买米的百姓,已经有数千人之多,而且人数正在不断增加。 被细作挑起情绪,便有人往里面冲。 哪个官吏敢拦着,稀里糊涂就被打死。 他们冲进去四处翻找,没发现粮食就抢东西,就连办公用品都顺走。 百姓很快冲进府衙后宅,发现开封府尹徐秉哲,正在慌忙搭梯子翻墙逃跑。而亭台当中还摆着酒食,一群歌姬也在惊慌逃命。 开封府尹居然在喝酒欣赏歌舞? 老百姓已经被气炸了,无数人冲上去,把徐秉哲给揪住。 “莫打,莫打,本府是朝廷命官!”徐秉哲惊恐大呼。 但他的声音,早就被愤怒的吼声淹没,不一会儿就被活生生围殴致死。 这些东京百姓,历史上两万多人围堵南街,把几面登闻鼓全部敲坏,三大登闻机构的大门都被他们拆了,甚至一度冲进皇城找赵桓要个说法。 “陛下,不好了,开封府尹被暴民打死了!” (本章完) 0474【宗泽、王彦与岳飞】 听说开封府尹被殴打致死,吓得赵桓一整宿睡不着,半夜召见朝臣商量军政大事。 张叔夜说:“陛下,朱贼怎有那般好心?他难道看不明白,买粮者皆为军士乔装?明知是军士,却还要卖粮,无非想扰乱东京的军民之心。不可再派人出城买米了!” “准奏,从明日起,任何人不得再出城!”赵桓立即答应,他害怕百姓冲皇宫。 种师中说:“张孝纯抗旨不弃太原,西夏兵也没撤出陕西。这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趁着东京粮食还未耗尽,须得催促金人赶紧过河剿贼!” 赵桓吩咐耿南仲:“耿师负责此事。” “臣遵旨。”耿南仲作揖道。 君臣说了一大堆,等大臣们都离开皇宫,赵桓突然叫来太监:“去请李邦彦入宫。” 被一撸到底的李邦彦就这样再次见到皇帝。 赵桓问道:“李卿与朱贼是旧识?” 李邦彦连忙撇清关系:“陛下,臣与朱贼不过数面之缘,哪里谈得上是旧识?说臣勾结朱贼,纯属栽赃陷害!” “朕召见李卿,并非兴师问罪,”赵桓说出自己的想法,“朕欲加封李卿为观文殿大学士,起复李卿为礼部侍郎兼掌鸿胪寺,明日出城与那朱贼联络一番。若是立功,可擢副宰相。” 李邦彦忍住心中喜意,装出一副茫然模样:“陛下想跟朱贼谈什么?” 赵桓难以启齿道:“去问问朱贼,若朕割让陕西与两淮,朱贼能否答应撤军,并交还京西北路和开封府各州县。” “遵旨!”李邦彦拱手领命。 赵桓叮嘱说:“此事须得保密,不可让外人知道。” 李邦彦趁机给耿南仲上眼药:“陛下身边的中贵人,多为旧时潜邸元从,他们与耿公相交往密切。微臣罢官之时,欲求见陛下而不得。听说,就连朱贼的使者石元公,求见陛下也被宫人给拦住。臣自然可以保密,但那些中贵人就不一定了。恐怕今夜陛下召见臣,消息也早已走漏出去。” 这话说到赵桓心坎里,他也觉得耿南仲越来越跋扈,所以才选择夜里单独召见李邦彦。 李邦彦躬身告退,赵桓突然又喊住。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李邦彦问道。 赵桓说道:“你且等一下,把朕十九妹的生辰八字给他带去。若能谈成,朕便再行赐婚。” 李邦彦惊讶道:“顺德帝姬不是已许给向侍制吗?” 赵桓说道:“辈分不合。顺德帝姬是朕的皇妹,向侍制却是朕的表叔,太上皇昏了头才乱点鸳鸯谱。” 清晨,李邦彦带着任务出城,很快就顺利见到朱铭。 朱铭微笑拱手:“士美兄,好久不见,恭喜阁下又受重用了。” 李邦彦摇头叹息:“唉,赵桓此人,不堪为君。性格懦弱且不说,做事还反复不定,容易被小人谗言所左右。” “他想做什么?”朱铭问道。 李邦彦说:“他打算割让两淮与陕西以此换来元帅撤军,并把顺德帝姬嫁给元帅。” 都打到东京城下了,哪有撤军的道理? 但哄骗那昏君还是可以,反正不留下白纸黑字,只给一个口头承诺。 朱铭说道:“撤军也可以,只恐赵桓言而无信,须得让种师道先交出咸阳与长安!” 李邦彦试探道:“元帅真愿撤军?” 朱铭笑道:“既已有了陕西和两淮,为何不能见好就收?只要和谈成功,我就保举士美兄做太宰。” “在下的富贵,皆赖元帅赐予,必定促成和谈!”李邦彦大喜过望。 他真心想促成和谈,既能讨好朱铭留条后路,又能留在大宋享受权力,这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李邦彦心里美滋滋的,拿出十九公主的生辰八字。 朱铭扫了一眼,又是个小萝莉啊,名字叫赵璎珞还有两个月才及笄满十五岁。 顺手把生辰八字放到一边,朱铭亲自把李邦彦送出大营,还赠送其三十石粮食用船运去城里。 这时候送粮,比送什么都宝贵。 李邦彦也不遮掩甚至故意显摆炫耀,坐船带粮大摇大摆回城,还勒令守军打开水门放行。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暴露得彻底些,借贼兵之威而抬自己身价! 果不其然,见李邦彦能从贼营带粮食回来,守城将士都对他另眼相看,甚至有军官主动跑来护送,只为借机跟李邦彦套近乎。 消息传出之后,大小许多官员,也悄悄至其宅邸拜访,李邦彦借此重新培植党羽。 耿南仲坐不住了,派人过河跟金人密谈。 完颜宗望招来时立爱:“时先生,宋国皇帝反复无常,又派人去跟朱贼联络了。若我军迟迟不动,恐怕宋国真要跟反贼和谈。” 时立爱说:“宋人实在不给太原,也只能作罢,反正中山已经到手。但口头上须得强硬,让宋国皇帝用金银赎买太原,还得同意让我军进入东京城。” “金银容易,进城恐怕很难。”完颜宗望说。 时立爱说:“那就让宋国皇帝罢免磁州太守,这个叫宗泽的知州,堵在我军背后死守城池,还拒不给我军供应粮草。宋国将他罢免之后,我军的退路就彻底通了,还能顺势占领磁州获其军粮。” 完颜宗望点头:“就依时先生说的办。” …… 东京,都堂。 耿南仲已经跟李邦彦吵起来:“陛下,朱贼不可信。金人只是南下劫掠,朱贼却是想改朝换代啊。今年割让陕西、两淮,明年朱贼若再来怎办?” 李邦彦冷笑:“金人只是劫掠?那为何要割让中山、太原?” 耿南仲说:“金人索要中山、太原,不过是几个州府而已。朱贼要的却是两淮、陕西四路,足足数十个州府!” 李邦彦说:“朱贼可没要求进城,金人欲进东京何为?” 种师中插话道:“陛下,万万不可让金人进城,否则东京城内必遭劫掠!” 耿南仲说:“更不能让出咸阳、长安,否则朱贼的兵就会杀到潼关。陛下,李邦彦必已被朱贼收买,有人见其从贼营运回一船粮食!” “哪有一船粮食,不过三十石而已,”李邦彦竟然大方承认了,没有丝毫的顾忌,反而开始指责耿南仲,“阁下才是被金人收买了吧?陛下夜里召见,俺上午去贼营一趟,下午金人便来谈判。是谁走漏消息给金人的?是谁串通宫人监视陛下?” “胡说八道,我哪里会监视陛下,你这厮莫要血口喷人!”耿南仲连忙否认。 你一句,我一句,赵桓被他们吵得脑子嗡嗡作响。 一会儿觉得李邦彦是对的,一会儿又觉得耿南仲也没错。究竟该联金剿贼,还是该跟反贼和谈,赵桓完全无法进行抉择。 他想两个一起来! 赵桓终于开口:“招宗泽回京,让他别再守磁州了。再令种师道让出咸阳,但长安须得守住,等朱贼撤兵再放弃长安。” 这话把张叔夜给听傻了,难以置信道:“陛下,联金便联金,跟朱贼和谈便和谈。两者只能选其一,哪能同时向金人和朱贼示好?” “朕必须给出诚意,朱贼和金人才放心啊,否则拖下去对东京百姓不利。”赵桓也拿百姓做借口。 …… 磁州。 宗泽接到圣旨,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他费尽心血死守城池,皇帝这个时候居然招他回京。 反复思量之后,宗泽对传旨的使者说:“此乃乱命,实难接受。至于抗旨大罪,等金人退却之后,吾自往京城接受处罚。天使还是请回吧!” 传旨使者欲言又止,随即作揖道别。 使者离开不久,有人带着数千兵马而至,宗泽立即亲自去迎接。 来的却是张所,他被李纲任命为河北招抚使,招安大量贼寇、募集大量民兵以抗金。不管实际是否听指挥,至少在名义上,接受张所领导的河北士兵有十多万。 自从宋金结盟,张所就被撸掉了,勒令他解散那些抗金部队。 “汝霖兄,整个河北的官员,就只剩伱还在抗金了,”张所叹息道,“我此次回京,带了几千兵马过来,皆矢志抗金之义勇,还望汝霖兄能够善待他们。金国的西路军主力,已经打通北方各州县,可能这个月就会南下。” 宗泽拱手道:“若是城破,唯死而已。” 张所介绍道:“这是我麾下猛将王彦,考取过武进士,还曾跟随种经略两次征讨西夏。” “拜见宗太守!”王彦上前见礼。 宗泽拉着王彦的手说:“一看便知是猛士!” 王彦说道:“只要是跟金人作战,便是送死也绝不皱眉头。” 张所又指向王彦身后一个小将:“这位名叫岳飞,是朱贼曾经点名索要的壮士。我亲自考教过,颇有武艺,勇冠三军。” 宗泽又拉着岳飞的手:“好男儿不可从贼,且随我一起抗金。” “愿为太守效死!”岳飞恭敬行礼。 宗泽说:“磁州守军已经足够,再多部伍就会缺粮。两位可愿带兵杀去名州或相州,收复那些投降金人的城池?” 岳飞欣喜道:“某的家乡便在相州,去了那里,可招募无数义士!” 宗泽点头道:“那好,岳将军去相州,王将军去名州,我来坚守磁州。三州俱在,互为犄角,可令金人如芒在背。” (本章完) 0475【蔡京与高俅】 杭州。 翁彦国躬身立于堂前:“上皇,蔡京庄田已拘收变卖,然所得钱粮并无许多。经制司与发运司钱物空虚,请在两浙、江南籴买以添国用。” “准!”宋徽宗说。 “臣告退。”翁彦国缓缓退下。 北宋有一个很大的官职,叫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这个“等”字,是把福建和广南也算进去了。 也即是说,除了川峡四路、京畿四路和陕西两路,整个黄河以南的钱粮赋税,都归这位发运使进行统筹调度。 宋徽宗离京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人选。 他先让宋来做发运使,结果童贯跟宋有仇,阻挠宋正常南下赴任。随即又让高卫补上,但高卫眼里没有太上皇,只认东京那位新皇帝。 正好宋来了,又把宋顶上去。 童贯再度出手,还拉着朱勔一起搞事,宋只能被迫辞官归乡。 最后是翁彦国担任发运使,同时兼任杭州知府,负责出面给宋徽宗搞来钱粮。 这一系列操作,全都属于非法行为,太上皇无权任免发运使和杭州知府! 宋徽宗感觉朱勔在东南影响力太大,又开始玩平衡了,扶持翁彦国来夺走朱勔的势力。 朱勔对此郁闷不已,他以为把宋徽宗带到东南,自己就能重回权力巅峰。结果反而被宋徽宗收拾连他朱家的私兵都被抢走。 翁彦国回到府衙,立即签署公文:“两浙、两江、福建,三等户以上,皆按所交赋税籴买钱粮……” 幕官拿到公文,瞬间露出惊愕之色,因为这次临时征税征得太重。 有背景靠山的富户,肯定勾结官府逃税。 但税额又已经定下,那就只能找倒霉蛋,不知有多少地主要被搞得破产! 这并非全是宋徽宗的锅,因为翁彦国在趁机捞钱。 翁彦国是什么人? 李纲亲弟弟李维的老丈人,连赵构都觉得盘剥过度的存在。 当时赵构南下,需要营建宫室、修缮城墙,翁彦国把预算整得很高。李纲直接按预算的四倍来批,赵构给李纲面子就签字了,还特别注明“因陋就简,不事华壮”。 赵构的意思很明确,随便整整就可以了,用钱的地方很多,不要搞得太破费。 李纲之所以徇私袒护翁彦国,是因为他经历大起大落,重做宰相之后需要培植势力,否则啥事儿都干不成。翁彦国身为封疆大吏,又是他弟弟的老丈人,自然成为李纲的首要拉拢对象。 他着实料不到,翁彦国那么能折腾,直接在浙江搜刮出民变! 后续的一切变故,皆因翁彦国而起,导致以李纲为首的南渡主战派分崩离析。 结束一天的工作,翁彦国没有留在府衙,而是坐轿子前往西湖边的别墅。 那是蔡京的宅子,第一次罢相时所造。 如今借着给宋徽宗筹措钱粮,翁彦国中饱私囊给低价购入。 占地上百亩的江南园林啊,而且还在西湖边上。 翁彦国徜徉在风景秀丽的园林中,感觉无比满意他盯上这处宅子已经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占为己用。 查抄蔡京在杭州的田庄,翁彦国自己也买了很多,全是一等一的上田! 翁彦国已经跟童贯结盟,接下来就是弄倒朱勔。 朱勔父子在两浙有数十万亩良田,只要干翻这父子俩,那些良田又能抄没归公,翁彦国和童贯可趁机侵占无数。 蔡攸却在打小报告:“上皇,家父在杭州的宅邸,被那翁彦国私吞了,只用五千贯便买下。” 宋徽宗却不当回事儿,说道:“想让他干活,总得给一些好处。” 蔡攸瞬间会意,不再多说什么。 翁彦国死定了! 这老家伙不过是宋徽宗的敛财工具,等他横征暴敛搞得天怒人怨,就该被宋徽宗推出来背锅以泄民愤。 朱勔父子,同样要杀了给百姓泄愤,顺便再查抄他们的家产。 “上皇,出大事了!” 太监李彦疾奔而入:“梁太师(梁师成)发来急递,陛下联金灭贼,还要割让河北、河东给金人!” 这个消息,明显来自朱铭。 赵桓只是割让太原、中山二府,朱铭却说要割让河东与河北,反正时局纷乱朝廷也没法辟谣。 宋徽宗认真看完信件,居然全部相信,怒斥道:“这个逆子,败坏了祖宗基业!” 蔡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北方割给金人,南方又被朱贼占据,今后大宋国土岂非只剩东南几路? 宋徽宗仔细思量,说道:“昭告天下,就说赵桓不堪为君,朕要在杭州复皇帝位。” 蔡攸连忙劝阻:“上皇,如今局势已危难至极,若复帝位便是二君并立,天下官员难以适从,恐怕无力再收复失地。” “朕来了杭州,东南多有官员不听命令,不复帝位怎让他们听话?”宋徽宗说道,“朕欲兴兵北伐,收复各路失地,让东南州县官员都筹措粮草送来杭州。” 兴兵北伐个屁,这是以北伐为借口,趁机搞来钱粮募兵,巩固自己在南方的统治地位。 仲秋时节。 宋徽宗昭告天下,重新做了皇帝,并宣布明年改元“泰和”,还说赵桓那个“靖康”是非法的。 东南为之震动,地方官员不敢置信。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太上皇居然重新做皇帝,这是怕大宋还不够乱吗? 而且,今后该听哪个皇帝? 在遥远的太平寨(广西崇左),一艘客船正在航行。 除了蔡攸这支,蔡京全家都在船上。 蔡京以及他几个儿子,先被编管安置在淮西。床都还没睡熟,又被编管南昌。刚走到南昌,又被编管建昌。 接着是福建,然后是广东,最后才是广西。 一路都有官差不停催促,蔡京八十多岁了,在南昌时就已水土不服。赵桓根本不给他养病的机会,拖着病体一路辗转,到广西之后便时常昏迷。 忽地悠悠醒来,蔡京有气无力道:“到哪里了?” 蔡條回答说:“还有十多里便是太平寨。” 蔡京叹息道:“唉,我恐时日无多,你们要好生保重。若是……若是还能复官,也不要再去东京,回福建老家耕读两代人吧。” 蔡條说道:“新皇恨我蔡家入骨,肯定没法再复官了。” 蔡京沉默一阵,突然说:“朱铭多半能得天下,若回福建,尽量交好陈渊,或可保子孙平安。若不能回福建,就在广西弄几本朱铭的书,今后让子孙改修朱铭的学问。” “孩儿谨记。”蔡條说道。 “我乏了,喘不上气,且先睡会儿。”蔡京说道。 这老贼闭眼休息,突然开始拉肚子,一裤裆里全是屎。 自从到了广西时不时便闹肚子。 身边也没个仆人,只能侍妾伺候,居然一路拉到太平寨也不死。 赵桓早就给他们规划好路线,在太平寨住下仅一天,又有官差送来所谓圣旨,蔡京全家即刻编管田州。 于是再度启程,数日之后,蔡京终于被折腾死了。 顺带着,还有两个侍妾、一个儿子、两个儿媳、三个孙子、两个孙女被折腾得病倒。 相比而言,高俅就要幸运得多。 高俅带着三千禁军,跟随宋徽宗南下。 那些禁军全是样子货,连宋徽宗都觉得带在身边浪费粮食。高俅又与童贯起冲突,被童贯留在泗州,让他防备贼寇保护太上皇安全。 当李宝杀到泗州,高俅立即带兵逃跑。 高俅先是在楚州(淮安)驻守,李宝临时征募的部队杀来,高俅又带兵逃往涟水,此时已经北撤到山东境内。 徐州。 “太尉,张镗在濮州起兵,已经进占单州了!”麾下军官慌忙来报。 高俅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这辈子最重大的抉择。 有个叫李成的家伙,已经起兵占了山东的北部,现在张镗又把单州给占了,高俅已经没有什么转进空间。 思来想去,高俅带兵去州衙。 徐州太守叫向子韶,是宋徽宗的表哥。见高俅带兵进来,向子韶惊道:“太尉何事?” 高俅说道:“昏君无道,四海沸腾。俺已幡然悔悟,欲助朱元帅重塑乾坤。你这厮鱼肉百姓着实该杀,就拿你来祭旗!” 向子韶大怒:“要杀便杀,莫要栽赃折辱,我做官虽不清廉,却也没怎么盘剥百姓。我若贪污该杀,天下当官的全都得杀完!反倒是伱,才是真正该死。” 向子韶的官声还不错,高俅也没真想杀了,刚才只不过是故意吓唬。 “向太守,跟我一起投义军吧,”高俅说道,“你是皇亲,若投了义军,朱元帅肯定重用,所谓千金买马骨是也。” “休想!” 向子韶站在那里,居然真不怕死。 此君在靖康年间,能逃也不愿逃,城破之后跟金兵打巷战被抓。又拒绝金人招降,怒斥不休被金人杀害。他跟弟弟总共三家人,被金兵杀得只剩一个六岁幼童。 高俅没想到向子韶这么硬气,无奈下令:“绑了送去交给张镗将军,就说俺起兵投义军了。徐州这边,颇多铁矿,可打造兵甲,请张将军速速带人来接收。” (本章完) 0476【易安居士】 张叔夜、范琼二人,抽走山东军队去勤王,山东已经变得兵力空虚。 然后,群盗蜂起! 先是河北李成在聊城起兵,攻占郓州、齐州、淄州西部。 复有李昱、张遇在任城起兵,攻占济州之后,又拿下兖州南部。 济南贼孙列“拥兵十万”,被张叔夜招安去勤王。孙列逃入沂蒙山区的部将腾旭,现在也下山占了沂州北部,正在围攻太守逃跑、县令死守的沂州城。 张镗在濮州打着朱铭的旗号起兵,主要敌人并非官府,而是濮州大大小小的盗贼,以及结寨自保的地主武装。 别看李成、李昱、张遇、腾旭等人,占领了山东那么多地盘,其实他们治下也有无数地主武装。基本是几家大地主,领着许多小地主和自耕农,拿起武器保卫桑梓,在防备盗贼的同时,也抗拒官府的征税差役。 像李成占了两州半地盘,却只能统治城市及周边,乡下地主根本就不鸟他。 李成也跟这些地主武装打过仗,赢得几次战斗不难,但实在是得不偿失,而且太耗费精力了。 双方很快就达成默契,地主们象征性交点赋税,算是承认李成的统治地位。李成默认地主武装存在,并给予一定保护,有时还帮他们剿灭土匪。 山东已沦为无政府状态! 张镗毕竟是出身名门,又有朱铭做背书,更容易获得地主承认。 在剿灭几股盗贼之后,张镗以朱铭的名义写信,邀请鄄城县的地主们会盟。 众人约法三章: 第一,地主们改为效忠朱元帅,地主武装由张镗统一指挥。 第二,濮州赋税,包括苛捐杂税,恢复到元丰年间标准。另外,彻底废除马政。 第三,许诺各家挑选子弟,前往汉中经略府求官。 靠着这个,张镗募兵三千余,继而前往州城与太守谈判。 太守名叫李弥大,在濮州的官声呈两极化。豪强大族怨恨他横征暴敛,小地主和自耕农则认为他是好官,但兴修水利、恢复生产的行为大家都认可。 这位老兄,并不赞成联金伐辽,主张挑拨辽金相攻,大宋坐享渔翁之利。靖康年间,还提拔了韩世忠和李彦仙。 但他自视甚高且极有主见,先后给李纲和吕颐浩做参谋,因提异议把李纲、吕颐浩全得罪了,连续遭到这两位宰相的打压贬谪。 “尔等在此等候,我亲自进城劝降!”张镗对部将们说。 他麾下军官,多为地主家的子弟,纷纷劝其不要冒险。 张镗却坚持己见,孤身骑马到城下。 李弥大悬筐将他吊上城墙,随即喝令:“绑了!” 张镗微笑以对,任其绑缚,说道:“太守绑我一人有何用?城外那些义军,已经歃盟效忠朱元帅,公然背离了宋国朝廷。有我在还能约束,我若身死或下狱,他们可能会沦为盗贼,到时候为祸地方谁来收拾?” “附贼作乱,你枉为名臣之后!”李弥大呵斥道。 张镗问道:“太守在濮州打击豪强,平抑粮价,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是一等一的好官。濮州没有出现大股盗贼,皆仰仗阁下的治理。朱经略、朱元帅在川峡也是这般治民的,阁下如果愿意归正,必得重用赏识。” 李弥大冷笑:“我是那等背主求荣之辈?” “太守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张镗说道,“太守以那昏君为主,朱经略、朱元帅却以天下万民为主。太守保那一国一姓,朱经略、朱元帅保的却是天下苍生。不知哪本圣贤书,教导太守如此愚忠?令尊泉下有知,恐也要骂一声不孝子。” 李弥大怒道:“就事论事,莫要辱及先人!” 张镗说道:“令尊做了三十余年州县官,就连知府都升不上去。这是何故?皆因心系百姓,频频为了民生而触怒上官。令尊做县令的时候,就敢跟转运使争执,甚至辞官以保百姓之利。令尊若还活着,必然投效朱相公,肯定不会给宋国朝廷做守门犬!” 这一番话,说得李弥大的脸色阴晴不定。 张镗继续说道:“昏君赵佶弃国而逃昏君赵桓割地求荣,各路百姓衣食无着。太守这样愚忠,是想世道多乱几年,让天下百姓多死几百万吗?且问太守,你想保宋国江山,可有什么法子?就算有法子,又如何让那昏君奸臣听你的?” 李弥大当然不是迂腐之人,否则就不会连续得罪李纲和吕颐浩两位宰相,也不会慧眼识珠成为韩世忠和李彦仙的伯乐。 韩世忠和李彦仙,都是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被李弥大提拔而尽情展露才干。 张镗又问:“便杀了我,太守能把濮州治理好吗?就算治理好濮州,山东贼寇众多,李成、李昱攻陷多个州县。他们如果杀来,太守如何御之?到时候,濮州百姓因太守一己之私,不知要死伤多少无辜之人,不知又有多少百姓破家逃亡!” 李弥大问道:“拿下濮州,伱要带兵杀去东京吗?” 张镗摇头:“元帅郎君让俺收拾山东局面。” 李弥大问道:“怎样收拾山东?” 张镗说道:“先拿下广济军和兴仁府,与南京(商丘)义军连成一片。再攻占济州,控厄山东水运咽喉……” “错了,”李弥大纠正道,“济州只需占领金乡扼住水道,便要立即南下攻打徐州。徐州多铁矿,又地接两淮,可得兵甲钱粮。在徐州整备军武,则事半功倍矣,山东贼寇何愁不平?” 张镗笑道:“多谢太守指教。” 李弥大又说:“我可以改旗易帜,但外面那些兵不准进城。” 濮州城就此拿下,张镗立即带兵攻略濮州其他县城。朱铭当年提拔的弓手魏典,也在雷泽县带兵来投。 没等张镗杀到兴仁府,李宝的妻族便在乘氏起兵响应,把乘氏县令吓得逃之夭夭。 至于李弥大,在投贼之后也放开手脚,开始对濮州官场进行清洗。 贪官、庸官全部被驱逐,个别名声太臭的,直接被李弥大砍了以泄民愤。 随即,李弥大又对和尚、道士开刀。 此时王老志已经病死,但他的儿子把持道观,足足占据庙田一万多亩。 李弥大带着亲自提拔的弓手,将王老志的子孙后代抄家,捣毁道观,没收庙田,用来安置流民和无地百姓。 当年朱铭想要弄死的濮州几大家族,陆陆续续被李弥大收拾,接着又兴修水利、劝课农桑。 在一片混乱的山东,濮州竟然大治。 旬月之间,张镗快速攻占兴仁府和广济军,攻城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及至单州,太守王出城十里相迎。 “罪臣王,携单州官吏及名士,恭迎将军驾临单州!”这货够怂的,长揖而拜,就差给张镗跪下了。 张镗扫了一眼,发现队伍里竟然还有女流之辈。 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表妹,易安居士李清照。这位是其夫赵明诚。他夫妻二人避难此地,正好俺在做太守,便出手照顾一二。” 李清照夫妻俩,这几年颠沛流离,日子过得特别不好。 王也是个混蛋,说是照顾表妹和表妹夫,其实在觊觎他们的收藏。 好在双方各取所需,即便王不伸手,李清照夫妇在逃难时,也会抛弃一些贵重物品。等他们南逃过江,书册、卷轴、古玩已经十不存一。 如此窘境,只要不是金人肆虐,夫妻俩已经不管什么朱贼不朱贼了。 赵明诚上前作揖:“拜见张将军!” 李清照跟在丈夫身侧,也道了一声万福。 张镗被请进州城宴饮,对王的奢华排场十分不满。 但王主动献城,张镗不便翻脸,就算要惩治贪官,那也是朱国祥的事。 王是前宰相王珪的孙子,秦桧是王的堂妹夫。 历史上,这厮仗着秦桧的势力,去了南边也是作威作福。 苏州的觉报寺,被王霸占改为王家祠堂。在满目疮痍的战争年代,王做官不想着恢复生产,而是重建苏州齐云楼,耗费民力修得壮阔无比。接着又在齐云楼旁边,给自己修建别墅。继而又修建西楼,富丽豪华,美不胜收。 “咳咳咳咳……” 宴席之间,赵明诚时不时咳嗽。 李清照劝他少饮些酒,赵明诚却颇不耐烦。流离失所的文人名士,如今寄人篱下,除了借酒浇愁还能干啥? 先前陆续攻占两州一军,因为士兵劫掠百姓,张镗已经杀了二十多人,打了三百多人的军棍,军纪问题基本上得以解决。 至少,没有士兵敢在城内抢劫了,顶多悄悄的吃几顿霸王餐。 李清照从宴席归来,见义军“秋毫无犯”,而且还沿街巡逻维持治安,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是仁义之师。听闻这些义军,是张镗新近招募的。新兵都能如此,汉中老兵定然更佳。” 赵明诚喝得醉醺醺,不屑冷笑:“再怎样也是贼兵。” 这货心里有怨气,山东贼寇反复,夫妻俩舍家逃亡好几次。 每次官兵平了贼寇,他们回到老家不久,又有贼寇杀来,于是继续带着财货逃跑。 赵明诚如今厌恶所有贼寇,包括朱氏父子,在他眼里也是大恶人。 好端端的世道,宴饮耍乐,吟诗作赋,安稳过日子不好吗? 为何要做贼? 李清照说:“乱世当中,能约束士卒已是不易。” 赵明诚靠在车厢里,酒意上涌,闭眼假寐。 “咳咳咳咳!” 忽地捂嘴一阵咳嗽,等他摊开手时,手心已满沾了鲜血。 在单州城休整两日,张镗带兵前往徐州。 还未抵达徐州地界,高俅就派人过来报信:“张将军俺家高相公已抓了知州归正,对以前的过错幡然悔悟,还请将军速速去接收徐州三十六家冶铁场!” 张镗颇有些惊诧:“这就降了?” 信使回答:“俺家相公说,两代昏君,难以劝谏,幸有贤人起兵匡扶天下。俺家相公已洗心革面,愿助明公重铸山河。等到天下太平,俺家相公绝不贪恋权位,到时候必定归隐田园修身学道。” “倒是个识时务的。”张镗没把高俅当回事儿。 连六贼都没资格排进去,高俅能算个什么奸臣? (本章完) 0477【瓜是生的就催熟】 “张镗已取兴仁府、广济军、濮州、单州、徐州,与李宝留在淮南的军队连成一片。”朱铭把最新战报传下去。 王渊惊讶道:“那么快?三州一府一军,只是行军也要一两个月吧。” 李宝笑着说:“俺打两淮时更快,许多州县派支偏师就能占领,当官的一个个都望风而逃。” 朱铭拿出另一封急件:“你留的所谓偏师,被赵佶招安叛变了!” 李宝脸上的笑容一滞,连忙去阅读那封急信,随即气得拍桌子:“这个混账,当官的都知道投效义军,他居然能被昏君赵佶招安!” 却是李宝急着北上跟朱铭会师,淮东大部分州县,他都没有亲自攻打。 当时在淮西招募了许多义军,这些临时新编部队,都扔给巡检系统的将官带领,让他们快速攻占淮东各个州县。 另外,淮南转运副使方孟卿,在带兵归顺义军之后,被临时任命为淮东总管,统一指挥那些新编部队。 由于钱粮调派不均,又因劫掠百姓遭处罚,还被梁师成派人利诱策动,一个匪寇出身的军将刘青,杀了安排过去的巡检官和文官,竟然在泰州接受宋徽宗招安。 不但如此,刘青还让士卒扮演溃兵,一举夺取如皋县,勾结盐枭韩顺攻占通州(南通)。 已经复辟的宋徽宗大喜过望,宣传这是自己北伐的第一步。 遂任命刘青为泰州节度使,任命韩顺为通州节度使,给予他们除盐税之外的一切征税权力,令这二人就地筹集粮草募兵反攻。 正在攻打涟水的方孟卿大怒,也不再打涟水了,率一万兵马南下平叛。 朱铭又拿出一份公文:“滁州士兵劫掠百姓,来安县令不能制,双方起了冲突,县令竟被军将杀死。总共数百人叛乱这些全是土匪出身,幸好被迅速剿灭了。” 李宝挠挠头:“扩军太快,实在难以甄别,总体没出大乱子便好。” “这些还只是明着叛乱的,暗中不知有多少新兵为非作歹,”朱铭说道,“战后须得好生整顿,否则义军的名声在两淮就坏了。” 李宝嘿嘿一笑,没再接这茬话。 “是不是该攻城了?”张广道帮着转移话题。 朱铭摇头:“攻打这种坚城,讲究一个瓜熟蒂落,现在还只是个半熟的生瓜。若无金人虎视眈眈,明天就可以攻城。可金人一直在黄河北岸,我军一旦攻城,极有可能被金人袭击。” 金兵加上宋兵,总兵力约十四五万。 而朱铭手里只有六七万,其中仅五万人属于正规军。 若被宋金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宋国君臣认为联军有兵力优势,因此一直在催促金人出兵。但金人却始终在敲竹杠,想多敲出点好处再说,至少要把太原城给拿到手。 东京,皇城。 王濬怒斥道:“你们宋人言而无信,太原不肯让出就不提了,罢免一个宗泽都做不到。如今不但磁州在反金,相州和洺州也打出反金旗号。如此毫无诚意,竟还想让我大金出兵?” 耿南仲只得解释:“朝廷已经在处理了,使者无须多虑。” “不用你们处理,我大金自会解决,过几日再来谈出兵之事!”王濬拂袖而走。 赵桓吃了一吓,问道:“金国自行解决是甚意思?” 种师中半眯着眼睛:“金人要去打相州、洺州和磁州。” 吴敏开口道:“宗泽油盐不进,汪伯彦和王麟应该会听话,须得快快派人令他们收夺兵权。” 吴敏这厮,是蔡京党羽出身,还差点被蔡京招为女婿。继而又投靠蔡攸,还做过童贯的门客,偏偏名声还不错,又能跟李纲混在一起。 如今卷入政斗漩涡,那是彻底暴露本性了,彻头彻尾抛弃礼义廉耻。 却说河北多个州县文官武将都投降金人,他们搜刮粮食给金兵运送过来。金人也会派出一些骑兵,北上接应那些粮食。 宗泽、王彦和岳飞抗金,便是袭击那些运粮队,偶尔还能伏击到金国骑兵。 “岳将军,太守召见,商谈抵御金兵之事。”一个衙前吏前来通传。 岳飞已经探知金兵北上,并且直奔相州而来,当即不疑有他,骑马前去见知州汪伯彦。 汪伯彦一脸笑容,招呼岳飞坐下:“金兵要杀来了,伱可知道?” 岳飞回答:“正欲与太守商量防御之事。” “不须防的,”汪伯彦喊道,“来人!” 十多个衙前吏冲进来,将岳飞给团团围住,而汪伯彦已经退到门口。 岳飞惊问:“太守,这是何故?” 汪伯彦说:“朝廷联金剿贼,你这厮得了宗泽乱命,竟然违抗圣旨阻挠剿贼大事!陛下仁厚,也不会杀你,只让你带兵去东京勤王。捆起来!” 岳飞下意识想反抗,但拔刀出鞘仅两寸,又压住怒火把刀插回去,说道:“太守不用缚我,既是天子旨意,我带兵去东京勤王便是。” “却是怕你再抗旨,绑了!”汪伯彦下令道。 岳飞乖乖就缚,并无反抗之举,但已经憋了一腔怒火。 他被押付城外军营,王贵等部将见了,也是纷纷骂娘,却不得不跟着岳飞去东京。 岳飞招募的乡勇不足两千,听说要去东京勤王,而不是留在相州保卫桑梓,当即就有数百士兵逃回家里。 剩下的将士,跟着被捆绑的岳飞,一路走到汤阴县地界。 却见金国骑兵已经来了许多,正在四里八乡抢劫钱粮,官府却对此视而不见。 年轻时的岳飞,可没那么老实,同样是莽撞人一个。 他干的那些事情,严格论罪处理,不知得被砍头多少次,只不过每次都有人爱才保他性命。 岳飞越想越气,越看越怒,对押解他的官差说:“内急,给我松绑。” 已经快出相州地界了,岳飞一路都很老实,官差也没怎么防他,手脚麻利的就给岳飞松绑。 绳子解开的瞬间,岳飞一脚踹翻面前官差,又转身挥拳砸向松绑的官差,夺刀便将这些官差杀得逃散。 跟他一起进京勤王的千余将士,见此情形都吓得不轻,擅杀官差,抗旨不遵,这些都是死罪啊。 岳飞举刀大呼:“金人肆虐相州,官府却视若无睹。尔等皆为相州子弟,愿意抗金者便跟着我干,不愿者快快回家保护亲人!” 有数百人害怕朝廷问罪,朝岳飞拱手道别,纷纷转身往家乡跑。 包括王贵等部将在内,一共八百多人,跟着岳飞去打游击,专门伏击那些抢粮的小股金国骑兵。 而隔壁的洺州,知州王麟也已动手,把坚持抗金的王彦给抓了。 王彦就比岳飞老实得多,被绑着带兵去东京,成为勤王大军中的一员。 至于宗泽,依旧带兵死守磁州,被金人围城也不投降。 那些金人全是骑兵而且数量不多,围城两日便散去,在磁州乡野市镇四处劫掠。 且说王彦一路南下,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进入东京城后,发现这里根本不缺兵,而是兵太多严重缺粮。 部将张翼愤懑道:“朝堂诸公不知兵,哪有几万人全放在城里,虚耗粮草困守城池的?这还嫌兵不够多,竟把我们也诓来守城!” 王彦冷笑:“别人不知兵,种师中难道不懂打仗?皇帝下了圣旨,让勤王大军都到东京,谁还敢公然抗旨不成?” 部将白安民说:“朝廷这般行事,东京迟早城破,还不如留俺们在洺州抗金呢。” 王彦麾下这些将士,一个个都是真汉子。 靖康年间,王彦兵败撤退,遭金人重金悬赏。 当时多有抗金将领被部下杀害,王彦每晚睡觉都得转移地点。将士们为了让他安心,主动在脸上刺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从此王彦的军队便被称为“八字军”。 眼下这些八字军的真汉子,却不能跟金兵作战,反而被扔进东京城里。 他们可都是河北人,老家正在遭受金人蹂躏! 当天下午,将士们领到粮食,发现不但数量不对,而且掺杂着大量锯末。 张翼大怒:“不让俺们杀金贼还这样克扣糊弄,拿俺们河北人当什么了?” 王彦无言以对,他知道军心已经散了。 在河北的时候,将士们上下一心,都愿意跟金人拼命。 可过了黄河,人人思归,都想着远在河北的家人。 而今又被克扣粮草,更是怨气横生。那支敢跟金人作战的军队,已经不复存在了,没人愿意为朝廷打仗。 “统制,快看!” 白安民拿着一张纸条过来:“是俺麾下士卒捡到的。” 王彦接过纸条打开阅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大宋昏君,割地事金,卖国求荣,陷百姓万民于水火。汉家儿郎,莫再执迷,朱元帅攻城之日,尔等皆可倒戈归附,一并驱逐杀灭金贼。建功立业,当在彼时!” 张翼也凑过来瞅了瞅,嘀咕道:“恐怕收到纸条的,不止俺们这里吧。” 白安民说:“等贼寇攻城那天,倒戈者不知凡几。统制是什么主意?” 王彦也不知道如何抉择,只吩咐道:“把纸条烧了。” (本章完) 0478【系巾为号】 东京,都堂。 吏部侍郎兼代理开封府尹李若水,此刻正在做工作汇报:“陛下,臣已重新编排保甲,在各个厢坊抓捕细作。又协同礼部封闭四方馆,禁止石元公与外界接触。但朱国祥曾居东京数载,朱铭又在朝中多有故旧,实在难以查出哪些人暗中通贼。” 耿南仲怒道:“两三日之间,城内十多处营房,皆收到贼寇的蛊惑之言。细作如此猖獗,难道一个都抓不到吗?” “粮食不济,人心浮动,”李若水说,“臣怀疑,许多士卒和百姓,就算是发现了细作,也会选择故意包庇,因此想调查极为困难。” 耿南仲愈发不满:“你这开封府尹,连几个细作都抓不到,到底还能有什么用处?” 李若水丝毫不给耿南仲面子,当即怼回去:“稽查细作,本就不是开封府之责,请陛下让皇城司来经手。” 不管是宋代的皇城司,还是明代的锦衣卫,并非挂个名头就能发威,那得有大量基层办事员方可。 皇城司的兵员构成为“八厢貌士”,即来自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八厢。 这些士兵被选入皇城司之后,就不再隶属于殿前司。 皇城司提举最初由太监或武将担任,后来又规定太监不可染指。但宋徽宗把规矩全坏了,先是让太监提举皇城司,接着又让郓王赵楷出任此职。 赵楷跟亲爹一样,整天搞艺术创作,他哪顾得上军队? 数千规模的皇城司禁军,吃空饷吃得不到两千人。若非一部分皇城司兵,还负责担任皇帝的宫廷侍卫,恐怕会搞得只剩几百人充数。 赵桓继位之后,立即撤销赵楷的皇城司职务。 同时,他还不信任那些皇城司士兵,从殿前司新募的禁军当中重新甄选。虽然选了两千出来,但全都作为宫廷侍卫,根本没有负责京城谍报的人手。 被李若水提醒之后,赵桓才说:“朕欲重振皇城司,士卒须扩编为五千人。” 众臣都不接茬,这事儿太敏感,而且涉及政治斗争。 因为皇城司的权力太大,原则上可以辖制殿前司和开封府,谁也搞不明白赵桓会让谁来负责。 果不其然,赵桓问道:“孙振不堪为皇城司提举,诸卿可有贤才举荐?” 这个职务是烫手山芋,满城细作很难调查的。 但耿南仲还是经不住诱惑,想把自己的亲信推上去:“大理寺卿周懿文可堪重用!” 李若水当即反对:“周懿文写诗作词还可以,连判案都稀里糊涂,哪有能力提举皇城司?臣举荐吏部员外郎黄龟年!” 吴敏说道:“谁人都可,唯独黄龟年不可。朱贼做濮州太守时,黄龟年为其属官,听说二人私交甚笃。让黄龟年提举皇城司,恐怕皇城司里也全是细作。” 黄药师就这么被否决了。 赵桓又问其他大臣,但都没人肯沾手,于是周懿文被赶鸭子上架。 周懿文是啥样人?东京城破,直接降金! 御前会议结束,李若水气呼呼离开。 李邦彦坐在马车上,毫不掩饰言行,笑呵呵招呼:“清卿,且上来说话。” 李若水也懒得避嫌径直坐进李邦彦的马车。 其他大臣看了,都忍不住侧目,代理开封府尹居然跟李邦彦搅在一起。 事实上,两人以前是闹过矛盾的。 当时蔡條独揽大权,李邦彦身为右相毫无权力,气得想要辞官跑去投靠朱铭。 辞职报告打上去,李若水就来找李邦彦,劝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虽然是圣贤教诲,但阁下赢得美名,却让奸臣当道百姓受难。阁下应该留在中枢,举荐贤才,扫清污浊……巴拉巴拉。” 一顿批评劝阻,把李邦彦说得很不耐烦,两人还因此而吵起来。 可见,李邦彦的名声还不错,居然被正直大臣寄予厚望。 不止李若水,就连李纲、秦桧、何粟等人,当时也希望李邦彦能拨乱反正。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马车辚辚,缓缓向前。 李邦彦说道:“要不要把清卿的家人接来?金人肆虐洺州,那里着实危险。” “不必,他们已经搬进城里。”李若水没好气道。 李若水的老家便在洺州,如今被金人疯狂劫掠。 也正因此事,李若水恨透了“联金派”。 历史上,李若水因痛斥完颜宗翰,并多次拒绝金人招揽,被完颜宗翰下令凌迟处死,应该是死得最惨的北宋文官。 除了面对金人时的气节,李若水还有一件事很知名,他亲眼见证招安宋江并作诗讽刺。 诗云:“去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杀人纷纷翦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狞卒肥骖意气骄,士女骈观犹骇愕。今年杨江起河北,战阵规绳视前作……” 不管是山东宋江,还是河北杨江,全是杀人如麻的巨寇,却摇身一变获得官身,而且待遇都还很不错。 李邦彦试探道:“清卿如何看待朱贼?” 李若水面无表情问:“阁下早已是朱成功的人了吧?” “呵呵。”李邦彦既不承认,同样也不否认。 李若水说道:“我有一属官黄龟年,曾在濮州与朱成功共事,他私下对朱成功推崇备至。当今陛下登基之初,我献策建言数十条,虽然一条也没被采纳但也因此被提拔为吏部侍郎。陛下对我有提拔之恩,按理说我该以死报国。可有些事情,比忠君报国更重要!” 李邦彦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李若水点头:“我会助那朱成功攻取东京,到时候再自杀殉国就是,如此便忠义两全了。” “何至于此!”李邦彦惊道。 李若水讥讽道:“你这种人,自是不能理解。” 二人前往李邦彦宅邸,李若水派人把黄龟年也请来。 一起过来的,还有跟李若水一样,同为吏部侍郎的钱伯言。 史实上的宋江,在降而复叛之后,便是被钱伯言给捕杀。钱伯言还招降山东十多万贼寇,因此立功调任中枢,有“中兴牧守之首”的美称。不管带兵打仗,还是治理地方,此人都颇有才干。 “就我们几个?”钱伯言问道。 李邦彦笑道:“俺另有心腹到时候自知。” 黄龟年说:“朱元帅在濮州时,便有大志向,今后定能再造九州。吾等可歃盟,共迎朱元帅进城!” “惜乎手中无兵。”钱伯言说。 李若水说道:“这几次都堂会议,种师中已不再建言,应该是对皇帝死心了。种师中与朱元帅为姻亲,他手里又握有重兵,可以联络他起事。” “谁人去劝说?”李邦彦问。 黄龟年毛遂自荐:“我来出面劝说,若被种师中抓捕,定不会牵连供出各位。” “好,就拜托阁下了!”李邦彦高兴道。 李若水问道:“谁跟张叔夜说得上话?” 钱伯言说:“孙傅是海州人,他的家乡有贼寇作乱,想要早点结束乱局。张叔夜曾在海州做太守,与孙傅的兄弟有交情,可让孙傅去劝说张叔夜。” 六甲神兵守东京,就是何粟、孙傅二人搞出来的。 此人似乎昏聩无能,但他们是真没办法了,只能病急乱投医瞎搞,因为当时东京粮草已经耗尽。 事后,何粟、孙傅全部自杀殉国。 当天夜里,黄龟年去拜访种师中:“请问种都指,这东京城还能守吗?金人真能助剿贼寇吗?” “尽人事,听天命。”种师中模棱两可道。 黄龟年笑道:“恐怕种都指想守,麾下士卒也不愿再战了。” 种师中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这几天,种家军的营房当中,出现了大量纸条。 许多种家军的士卒,曾被朱铭释放回乡,他们都记得朱铭的恩情。 更何况,种家女还嫁给了朱铭,在眼下的危难关头,种家军便把朱铭当成姑爷。 既然是自家姑爷,那还打什么? 帮着姑爷打天下多好! 这种军心变化,种师中能够觉察到。 贼兵攻城那天,不知有多少士卒倒戈,种师中根本无法约束。 而昏君奸臣的各种骚操作,也已让种师中灰心丧气,现在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爱谁谁,老子躺平了。 士卒想要投贼,本人难以控制,也不算背主不忠。 黄龟年说:“朱元帅攻城那天,请贵部左臂系巾为号,可避免伤及自己人。张叔夜的军队,也有很多反正的,阁下也不想跟山东兵打起来吧?” 种师中不置可否,似乎还在考虑。 黄龟年心下了然,微笑道:“告辞!” “不送。”种师中说道。 这事儿成了! 孙傅也找到张叔夜:“嵇仲兄,军心不稳啊。” 张叔夜早就已经头大如斗,他带来的山东兵成分复杂,又被东京将士各种歧视。 虽然他重新亲掌部队之后,山东兵的待遇提高了许多,但早就已经将士离心。这几天又有细作留纸条,山东兵各部蠢蠢欲动,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火药桶。 尤其是孙列和宋江,等到朱铭攻城那天,百分之百要倒戈相向。 “嵇仲兄,如果金人真的助朝廷击退朱贼,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孙傅问道。 张叔夜说:“朱贼若是不被阵斩,必然带着残兵退守南阳、汉中,朝廷顶多能收复两淮和陕西,一年半载之后便要卷土重来。而太原的张孝纯和杨惟忠,则会被朝廷斥为叛臣,太原必然落入金人之手。金人残暴贪婪,得了太原、中山,胃口会越变越大。到那个时候,国不成国,百姓不知几人能活。” “嵇仲还在犹豫什么?”孙傅质问。 不管是种师中,还是张叔夜,其实都不愿从贼。 让他们作出思想改变的,并非黄龟年、孙傅的劝说,而是军队已经渐渐失控了。 如果是金人围城还好说,但外面是汉人义军啊! 既非异族,改朝换代为啥不可? 东京城里的陕西兵和山东兵,他们的家乡都处于战乱当中,自己又在东京饿肚子受歧视。如此情况之下,谁他妈还愿意为皇帝打仗? 更何况,朱大元帅对陕西兵很仁义,跟山东兵又同为起义军出身,陕西、山东的士兵投降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士卒皆欲降,主将想战能有啥用? 孙傅说道:“可在左臂系巾为号,不论什么颜色皆可,左臂系巾者就是自己人。” 张叔夜一声叹息,他向来自诩忠臣,谁知到老了却成为叛将。 但皇帝变来变去,奸臣又争权夺利,实在是无力回天啊。 李邦彦也好不到哪里去,办事根本不牢靠。 也不知谁传出去的风声,朱铭还没来得及攻城,“左臂系巾为号”就在东京城内传开。 先是许多文官,早早准备好纱巾。 渐渐的,勋贵们也知道了。 继而是商贾和家中奴仆,再然后是士子和百姓。 军中士卒,由于将领保密,反而被蒙在鼓里,还得从百姓那里听说此事。 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一块布,等着攻城那天系在左臂上…… (吃了药就精神不振想打瞌睡,整天浑浑噩噩的。更新时间改一下,上午十点更新,下午五点更新,尽量保证定时发布。) (本章完) 0479【大长公主也要迎义军】 朱敦儒已被送来半个多月,初时还想拿下架子,谁知朱铭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终于,朱敦儒耐不住性子,主动求见说:“东京城破在即,元帅不欲问政乎?” 朱铭笑道:“阁下是清都山水郎,也管这凡间事?” 清都,即上帝的都城宫阙。 朱敦儒写的那首词,自比神仙下凡,视荣华富贵如泥土,甚至懒得再回天上做神仙,只愿斜插梅花醉饮于洛阳。 然而,一个寄情于山水之人,为啥要苦修兵法和治国之道? 一个多次拒绝宋徽宗征辟的人,为啥在赵桓新皇登基之后,立即屁颠颠的奉诏来东京? 可惜此君南渡,虽受赵构赏识,却只借其名士身份,增强自己称帝的合法性,仅把他当成一个御用文人。 赵构喜欢他的画,朱敦儒不想做弄臣,就说那是钱端回画的,自己其实不擅长作画。 蹉跎数载,总算做了实权地方官,又因主战而被罢职。 晚年还被儿子坑了,不得不接受秦桧举荐,背上一个秦桧党羽的骂名。 朱敦儒觉得自己被误会了,解释说:“昏君在位,我便是清都山水郎。明公在前,我自是那红尘人间客。” 朱铭问道:“我如何就是明公了?” 朱敦儒说:“元帅麾下韩世忠,领兵攻占洛阳。张榜安民,秋毫无犯,此真仁义之师也。乱世能治严军,元帅自然身怀大志、腹有乾坤。如果韩世忠在洛阳不能约束士卒,我是万万不会答应来见元帅的。” “你有治国之道?”朱铭好奇问。 朱敦儒说:“治国者,无非治官、治军、治民而已。” “先说治官。宋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未免对士大夫太过优待。享其利而不担其责,此吏治败坏之源流。冗官之弊,更增百姓之重负。元帅若得天下,第一要务便是文官不可罚铜免死罪……” “再说治军。洛阳多将门,我与种氏子弟也多来往。武人打仗被掣肘太多,须得允其便宜行事。但又要防备武人作乱,可令武人专司领军,文官不得随意干预。同时,武人不得做知州,以免其获募兵之权。若遇大战,可择帅臣统将,兵败则帅臣担主责,不得一味推卸给武人……” “又说治民。四民者,士农工商。如今士人多耽于享乐,应当修其德行,无德者不可做官。农人辛苦,应当轻徭薄赋。工商之人,朝廷不得随意差调……” 朱铭听完,有些失望,问道:“只这些吗?” 朱敦儒说:“官、军、民皆治,可兴王师而复汉唐故土。幽云者,北地之藩篱,一旦收复可省边军百万。讨伐西夏,当步步为营,垒筑寨堡,移民实边,教化蕃民。十年之功,当可尽灭西夏。西夏除去,可征西域,打通丝路而得钱巨万。南方大理,亦当尽收。须收编川南蛮夷为兵,以蛮兵为先导,小心提防瘴气。打下大理,当移广南之民而实之,再择一智勇大将镇守……“ 朱铭听得笑意连连,他感觉眼前这位老兄,颇有些后世键盘侠的味道。 宋室都还未灭呢,已经想着开疆拓土了。 “送你的,”朱铭扔给他一方物什,“且先在我手下做文书吧。若是打下东京,敢不敢做开封府尹?” “有何不敢?”朱敦儒大喜过望。 开封府尹可不好做,稍有不慎就会翻车。 这个关键职务,朱铭不想用宋国旧臣,自己带来的文官又难服众,不如把朱敦儒弄来试试,也算是对此人的一种考验。 朱敦儒领命告退,再看朱铭送的东西,却是一方烟墨,上面还有刻字:锦屏蒲舜美。 顿时更加欢喜,这墨出自阆中名匠蒲大韶之手,便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宋代的工匠,民间地位迅速提升,至少比明代工匠更受认同。 但还是被官方看不起。 就拿这个蒲大韶来说,赵构看了墨上刻字,得知是一工匠所留,顿时把墨砸在地上,对太监说:“一墨工而敢妄作名字,可论罪也!” 偏偏蒲大韶平时穿着儒衫,能与无数官宦名流论交,甚至成为一二品大员的座上宾。 传统观念与现实情况,在一定程度上是脱节的。 蒲大韶献墨给朱国祥,朱国祥愿意接受,就是想提升工匠地位,甚至还让儿子也用此墨。 而东京城内,有大量工匠,是朱铭的重点保护对象。 …… 因抓捕细作不力,代理开封府尹的李若水,被罢职扔回吏部做侍郎。 工部尚书王时雍,如今也没啥活干,被调去做开封府尹。这位老兄后来有个外号,叫做“金人外公”(即金人岳父),为金人搜捕女子最为卖力。 王时雍离开工部,遂举荐颜岐接替自己职位。 这位颜岐也青史留名,赵构南渡之初,他上疏说:“金人喜欢张邦昌,虽已做了郡王、三公,但这还不够让金人满意,应当让张邦昌做宰相。李纲为金人所恶,不宜为相。” 两个虫豸此刻正在密议。 王时雍说:“东京城内有传言,朱元帅重视工匠,令乱兵不得伤害匠人。你可听说了?” “有所耳闻。”颜岐点头道。 王时雍笑道:“哪里管的匠人最多?自然是工部。如今伱接替我做工部尚书,须得好生保护工匠,方能讨得朱元帅欢心。待那新朝建立,你我就算不能做尚书,也不失一方太守之位。” 颜岐立即重视起来:“我会告之属官,让他们召集匠头议事。一旦义军攻城,就往工部衙门聚集,打出朱元帅旗号免遭兵戈。” 王时雍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朱元帅还有什么喜好?” 颜岐居然说:“倒是有一传闻,却是不知真假。” “快快讲来!”王时雍急切道。 颜岐低声轻笑:“传闻朱元帅喜好人妻,有未嫁帝姬不求,点名取那蔡鞗之妻、已经产子的茂德帝姬。” 王时雍心中一动,自己的四儿媳生得漂亮啊,正好也刚产下子嗣,完全符合朱元帅的特殊癖好! 等义军进城之后,便把儿媳给朱元帅送去,也算变相跟朱元帅结为姻亲了。 此事太过违背人伦,王时雍不便与外人说,只牢牢记在心里。 这位“金人外公”,似乎想做“元帅外公”。 颜岐却是联想到朱铭曾改进活字印刷术,他这几天还在翻阅《道用策》,明白朱铭非常看重工匠。 于是,这厮亲自过问东京名匠,派遣心腹给那些匠人送去粮食。 现在满城官员都在为破城做准备,准备纱巾绑在左臂属于基操。但只是保命还不够,得为自己在新朝做官铺路。 但凡跟朱铭接触过的人,包括那些技术官和刻字、印刷工匠,都成了官员们拉拢的对象。 黄龟年家的门槛,都快被拜访者给踏破了。 何粟、秦桧跟朱铭是同年,家里也是热闹非凡。 …… 康国公府。 钱景臻的身体不是很好,这两年经常卧病在床,一到冬天就要犯病。 傍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令德帝姬喜滋滋回房:“今日有十四人登门,都送了粮食来,刑部的张侍郎足足送了三斗米!” 已经时日无多的钱景臻,咳嗽一阵说:“常言不为五斗米折腰,三斗米便让你这帝姬高兴成这样?” “这几日,限购米额又降了,谁的面子也不给,三斗米关键时候能够保命呢,”令德帝姬说,“还是我儿有远见,与那朱元帅私交甚笃,否则咱家哪还有退路?” 钱景臻没好气道:“当初俺打算把女儿嫁给朱成功,是你百般阻拦才作罢的。” 令德帝姬懊悔不已:“你莫说这个,说起来俺就心痛。若女儿当时嫁过去,便是朱元帅的正妻,今后少不得要做皇后。千不该,万不该,当时就不该看走眼,谁能料到一个士子能得势?” 这位宋国的公主,已经认定朱氏能得天下,对自家的赵宋皇室并无多少留恋。 因为堂堂国公和公主,已经快买不到粮食了,只能每十天去领一次禄米。 锦衣还能穿,玉食想都别想。 “咚咚咚!” 敲门声响。 令德帝姬亲自去开门,却是儿子钱忱站在外面。 钱忱进屋之后立即把门关上,低声说道:“孩儿已联系上李邦彦,他确实是朱元帅的人。破城之日,俺家只须躲在宅中,便保证没有兵灾之忧。” 钱景臻说:“李邦彦靠不住,你与朱元帅有旧,到时还得抬出朱元帅的名头。” 钱忱说道:“左臂系巾之事,官家也知道了,听说今日在宫中大发雷霆,下令收缴宫人的所有巾带。” 钱景臻讥笑道:“收缴巾带有何用?撕破衣服就能缠在臂上。” 令德帝姬一声叹息:“唉,义军怎还不攻城?早日打进来,也好早日有吃的,俺已一个多月没吃肉了,每日饭食都没甚滋味。” “有得饭吃就不错了,多少人连糙米都买不着。”钱景臻数落道。 对于这位公主而言,一个多月不吃肉,已经是非常艰难的苦日子。 而宫里那个皇帝,此时心里更苦,正在疯狂的摔东西发泄。 (本章完) 0480【九妹出使】 等砸东西的声音停了,站在殿外的朱孝孙才敢说:“官家,诸亲王求见。” “他们来作甚?”赵桓问道。 朱孝孙回答:“城内官民士卒,多有欲降贼者。诸王惊恐,请官家拿出个章程。” 沉默一阵,赵桓说道:“让他们进来。” 朱孝孙躬身后退,与太监一起去外面,引导诸王入内觐见。 “多谢兄长!”赵楷拱手道。 “唉。”朱孝孙一声叹息。 朱孝孙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皇帝赵桓,一个嫁给郓王赵楷,不管谁做皇帝他都是国舅。 赵桓现在哪个武将都不信,便让自己的大舅哥执掌宫廷禁卫。 “皇兄,是走是降,你要拿出个章程啊!” “城破在即,吾等恐遭贼人毒手。呜呜呜……” 一众亲王来到殿中,顿时七嘴八舌起来,甚至有人当场大声哭嚎。 赵桓完全看不明白局势,因为前几天还好端端的。甚至宋金联军有兵力优势,君臣们还在催促金人赶紧过河剿贼。 咋转眼之间,就满城欲降了呢? 不仅赵桓看不懂,耿南仲、白时中、赵野等大臣,同样伸手摸不着头脑。 在这些大臣们想来,金人重兵屯驻黄河北岸,城内又有数万大宋守军,该有压力的是那朱贼才对。一旦让金人满意了,宋金合兵一处,就是挥师大反攻的局面。 士兵和百姓甚至是官吏都在饿肚子,则完全被大宋君臣忽视了,仿佛大家都可以不吃饭一样。 如今,东京城内的树皮已被剥光,就连树叶都被撸下来煮汤,全城的猫猫狗狗消失无踪,就连老鼠都被掘地三尺挖出来。 “不要吵了!”赵桓怒吼,愈发心烦气躁。 赵楷因为没坐上皇帝位子,本来心中就有怨气,此刻破罐子破摔:“你这厮好没道理,不会做皇帝就别做,几个月就要葬送大宋江山。如今贼寇兵临城下,是降是逃你都拿不定主意!” 赵桓脱下浅黄色龙纹襕衫,气呼呼扔给赵楷:“俺不会做皇帝,那便换伱来穿!” 赵楷愣了愣,一时间无言以对。 “两位兄长,都这种时候了,争执那些作甚?”肃王赵枢说道,“如今全城皆欲降贼,就连俺府上那些奴仆,都在偷偷准备巾带系臂。俺便知道了,也不敢轻易责罚,害怕他们杀主投贼。若要逃走,现在就赶紧逃。若要投降,趁贼兵还未攻城就该降。不逃不降,皇兄还要死守不成?” 赵桓说道:“吾已派人请金国发兵,金人今夜不至,明早也肯定会来。” 济王赵栩说道:“金人若愿发兵,早就已经过河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皇兄还是开城投降吧,”景王赵杞苦劝道,“献城禅位,亦不失新朝公侯。若是负隅顽抗,把那朱贼给激怒了,不但兄长恐遭不测,便连俺们这些亲王也难活命啊。” 老八赵棫、老九赵构,今年都只有十八岁,他们的存在感很弱,只站在旁边不说话。 至于祁王、莘王、仪王、徐王什么的,更是只有十六七岁。 赵桓不言不语,内心正在挣扎。 一方面,他还指望着金人出兵,或许就能杀败朱贼。 一方面,他既打算献城禅位,又害怕事后死于非命。 反正拿不定主意无法做出抉择。 突然,赵桓问道:“你们谁愿去贼营,与那朱贼谈割地议和之事?” “俺去吧。”赵楷说。 “你不准去!”赵桓立即否决。 他害怕这个弟弟跟朱贼勾结,先夺他皇位再行禅让,联手把自己给坑死。 赵桓眼神扫过去,亲王们纷纷低头,唯独赵构昂首挺胸。 “九弟可往,与那李邦彦一同出城!”赵桓点名道。 赵构问道:“皇兄要割哪里?” 赵桓说:“长江以南和陕西,全都割给朱贼。其余地方,朱贼须归还朝廷。” “朱贼不答应怎办?”赵构又问。 “那就再割两淮。”赵桓说道。 赵构继续问:“朱贼还嫌不够呢?” 赵桓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吼叫:“割了那么多哪里还嫌不够!” 赵构劝道:“兄长还是献国禅让吧。朱成功有仁义之名,我等便不做公侯,或许还能做富家翁。” 赵桓缓缓坐下,耐心的对弟弟们说:“前段时间,朕请教过宇文右丞(宇文粹中),他对本朝史料典籍颇为精通。朕问他,柴家兄弟下场如何……” 脸上带着些恐惧,赵桓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说,柴荣有四子。纪王柴熙谨,六七岁便夭折。曹王柴熙让、蕲王柴熙悔,在纪王死后就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禅位与大宋的柴宗训,被幽禁在房陵十一年,还差五个月及冠就病死了。” 亲王们听完,都感到大为惊讶,因为在赵宋的宣传当中,宋室对于柴家后人格外优待。 赵桓已经带着哭腔,抹眼泪道:“若是禅位给朱贼,朕便是恭帝柴宗训,尔等便是柴周的曹王、纪王、蕲王。朱贼就算要彰显仁义,也不会让亲王活命,他会把亲王全部害死,然后去优待其他宗室。” 本来胆子颇大的赵构,听了这话也害怕起来,担忧自己去了贼营便被杀。 赵桓对赵构说:“若朱贼还不满意便再割徐州、颍昌、蔡州和颍州。朕愿尊朱国祥为父,事朱铭为兄。他们若建国称帝,汉国也好,蜀国也罢,都与大宋约为父子之国。每年再献岁币五十万缗,绢三万匹。朕那些皇妹,都可嫁给朱铭,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遵旨!”赵构觉得这些条件还不错,至少不会激怒朱贼把自己给砍了。 诸王就此散去,赵构出宫去找李邦彦,二人连夜出城前往朱营谈判。 他们两个还未出城,金国使者就来了。 赵桓满怀期待:“贵国二太子可愿出兵?” 王濬说道:“宋国不守承诺,金国自然不会出兵。但既然两国结盟,皇帝陛下可以弃城逃走,我军愿意护送陛下到北方称帝。” “去北方哪里称帝?”赵桓被打开了思路。 王濬说:“可在幽州,可在太原,可在中山,可在大名。” 这是要把赵桓变成傀儡皇帝,整个北方从此被金人控制。赵桓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有他出面做傀儡,比金人直接占领或劫掠方便得多。 甚至,燕京都可以拿出来,交给赵桓作为国都。 完颜宗翰迟迟不来,完颜宗望根本不愿与朱铭决战,因为他害怕被宋国友军给坑死。 粮草耗尽的宋军,极有可能崩溃或倒戈! 赵桓听了有些心动,给金人做傀儡,总比被朱贼弄死更好。 但他暂时无法做决定,万一九弟谈判成功,朱贼得了地盘愿意撤军呢? 如此优柔寡断,真是卖国都卖得不利索。 “贵使且去休息,容朕三思而行之。”赵桓决定再等等。 却说赵构跟随李邦彦去朱营,半路上问道:“李相与那朱成功很熟吗?” 李邦彦得意洋洋道:“昔日俱在东京为官,吾与成功兄相交莫逆、情同手足。” 赵构的身体顿时矮了三分,刻意讨好道:“今与朱元帅谈割地之事,还请李相多多指点。” “放心,”李邦彦说,“定保康王安全。” 赵构又说:“不知朱元帅有何喜好?俺府上虽无余资,却还藏着几副字画。如若……如若皇兄献国禅位,俺也不求别的,留在汴梁做一富家翁即可。” 李邦彦笑道:“此事易耳,就看康王如何表示。” 赵构说道:“俺的家产,愿赠一半给李相。” 赵构不怎么受宠,根本没啥家产可言,在李邦彦的眼里就是个穷鬼。 李邦彦说:“康王府那宅子还算不错。” 赵构连忙说道:“康王府太大,着实居住不便,俺打算寻个小宅子,住起来也不惹人注意。” “康王聪慧,必得善终。”李邦彦大为满意。 赵构讨好道:“全赖李相做主。” 赵构本来以为自己胆气十足,但听了柴家后人的遭遇,此时已经完全被吓破胆。 二人来到营外,已经天黑了。 通传过后,获准入内,赵构在黑暗中四处打量。 夜里的营寨,不时可见团团光亮,仿佛有野兽藏在暗处,眼睛发出慑人的荧光。 赵构越看越怕,渐渐的开始浑身发抖。 不多时,赵构被带到朱铭账内,竟直接噗通跪地:“小王赵构,叩见朱大元帅郎君阁下!” 朱铭的表情很精彩,微笑道:“抬起头来。” 赵构连忙抬头,不敢与朱铭对视,眼神越过朱铭的头顶。 朱铭嘀咕道:“你就是九妹啊,以前却没见过,生得倒是柔弱俊俏。” 九妹? 俊俏? 赵构菊花一紧,开始怀疑朱铭的性取向。 随即又是一喜,展露出妩媚的笑容:“元帅郎君可喜歌舞,小王愿为郎君唱曲。” “唱曲就算了,说吧,赵桓派你来作甚?”朱铭突然感觉没啥意思。 赵构趴在地上说:“皇兄愿割地献土,以兄事君,拜朱相公为父。每年进献岁币与绢帛,宋国永为郎君父子之北方藩篱!” (本章完) 0481【皇帝出逃】 朱铭不置可否,而是抬手道:“起来说话,莫要再跪着,好歹你也是一国亲王,不可失了宋国的体统颜面。” “惭愧!”赵构站起,躬身而立。 朱铭又给他赐座,问道:“听说你可开五石弓?” 赵构瞧瞧自己的细胳膊,暗骂帮自己吹嘘的家伙,连忙回答:“只开得一石弓,五石万万开不了。” “一石弓也不错了,能在民间做弓箭手。”朱铭很想把这货玩死,但实在找不到理由啊。 此时此刻的赵构,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出亲王。若处心积虑变着花样去折腾,反而显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赵构赔笑道:“小王开弓,不过戏耍而已,元帅郎君才是世间大英雄。” 朱铭问道:“你若是我,开封城破在即,还愿意撤军吗?” 赵构无言以对。 “伱不用回城了,免得回去还要疲于逃命,就留在这里看如何破城吧。”朱铭挥手让他退下。 赵构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离开,被两个军士带去休息。 帐内只剩李邦彦,这货得意邀功:“元帅郎君放心俺已串联文武百官,只要义军开始攻城,满城官民皆喜迎元帅进城。到时候,逼着赵桓那昏君禅位!” “我自取天下,用得着谁来禅位?”朱铭冷笑。 李邦彦闻之愕然,连忙说:“天命传递,当依礼法。天下虽可自取,但不如禅位来得顺理成章,也可令后世子孙的江山坐得更稳。” 朱铭说道:“后世子孙若不肖,惹得天怒人怨,这天下自该有德者居之。” 李邦彦被整得无话可说,只能赧然一笑:“元帅郎君胸襟广阔,小臣不及万一也。” 又聊几句,李邦彦也退下,白胜把邓春带进来。 邓春禀报道:“傍晚时分,有一队金人过河进城,金兵并没有大举渡河。” “看来金兵是不会过河了,明日便攻城吧。”朱铭感到有些惋惜。 他在黄河南岸,把轻骑兵全散出去侦察,金兵若敢渡河来救东京,朱铭将以最快速度带兵去半渡而击。 可惜,金人并不上当。 或者说,完颜宗望就没想过救援东京,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在趁机勒索。 …… 却说赵桓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赵构和李邦彦回来。 他终于急了,连忙召见耿南仲和白时中。 白时中很快赶来觐见,耿南仲却不在家中,只能把他的儿子耿延禧带来。 “令尊去哪了?”赵桓问道。 耿延禧迷糊道:“家父不是下午就奉诏进宫了吗?” “朕哪里召见过他,这厮定是又跑了!”赵桓气得拍椅子。 在东京被围之初,耿南仲已经跑过一次,发现局势变成三方对峙又回来了。 而且,他自称是去商丘联络粮草和军队,还因此受到了赵桓的嘉奖。 赵桓只能也必须进行嘉奖,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潜邸心腹,必须帮耿南仲百般遮掩污点! 此时此刻,耿延禧反而愣在原地。 这都什么爹啊? 全家老小俱在东京,你一个人跑算什么?好歹把家人也带上啊! 义军还未攻城,宰相已跑了一个。 白时中站在旁边,既懊悔又佩服。 懊悔自己咋不提前逃跑,佩服耿南仲逃跑技术高超,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开溜了。要知道,各道城门都有士兵把守,城外还经常有贼兵游骑来回巡逻。 这他妈居然也能跑掉? 其实很简单,耿南仲打扮成皇差,带着腰牌、伪造圣旨,傍晚时分大摇大摆出城。 城外还有大片居民区未拆,他躲在一个破屋子里,等天黑了再游过护城河,小心避开义军的巡逻骑兵。 耿南仲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逃,更不知道自己该逃到哪里去,就是觉得不能留在城里而已。 随身带的干粮还能吃几天,至于妻妾儿孙他已经顾不上了。 这真不是胡乱抹黑,耿南仲在靖康之初,直接扔下家人逃跑。在靖康之末,耿南仲又辞官欲逃,被赵桓扔去跟完颜宗望谈判,在出使路上撒丫子便开溜。 一直来回蹦跶,竟还参与了拥立赵构! 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偏偏是赵桓最信任的大臣。 此时此刻,将干粮放在一块浮板上,耿南仲扒着浮板游过护城河。他顾不得全身湿透,气喘吁吁爬上岸,猫着腰小心前进,尽量顺着广济河跑。 因为广济河两岸,也有很多民房,可以阻挡义军游骑的视线,黑灯瞎火的不会被看见。 一路奔行至天明,不知逃到了哪里,耿南仲又累又饿,躲在偏僻处开始吃干粮。 囫囵填了肚子,耿南仲望着荒野,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因为他籍贯开封,他本身就是东京人,家人和产业全在京城,离开那里都没有个投奔处。 但耿南仲又不得不逃,别人可以投降朱贼,他是万万不可以的。 这几个月来,各种政斗他全程参与,把诸多派系都得罪完了。 尤其是李邦彦! 在赵桓还是太子时,耿南仲暗中投靠过李邦彦。在赵桓登基之初,他也在借用李邦彦的势力,遇到事情还让李邦彦打头阵。 等耿南仲羽翼渐渐丰满,立即就对李邦彦下手。 如果留在东京投降,就算朱贼愿意饶恕他,李邦彦也会将他弄死。 耿南仲望向东南边,那里绝对不能去,太上皇手下那帮人,跟自己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 耿南仲转身看着黄河方向,为今之计,只能去投金人了。 …… 五更天。 赵桓召见金国使者王濬,问道:“何时可以走?” 王濬说道:“越早越好。” “那现在就走!”赵桓终于下定决心。 李邦彦、赵构去了贼营不回来,肯定是谈判不成功。 赵桓觉得禅位献国必死,去给金人做傀儡,只要朱贼兵强马壮,金人就肯定要倚仗自己。 到时再徐缓图之,任用贤才,编练军队,渐渐摆脱金人控制,最后南征把朱贼灭掉! 皇宫里迅速行动起来,快到天明时分,各种物资打包完毕。 除了赵桓的皇后和嫔妃,还有一些宋徽宗的嫔妃,以及许多太监、宫女和侍卫。 撇开侍卫不谈,随行人员就有六百多人,这还是赵桓严格挑选出来的。 另外,还有各种财货上百车。 王濬有些无语:“宋国皇帝陛下,你这趟是弃城逃跑,不是去东京城外郊游踏青。无关人员,须全部舍弃,除了侍卫之外,最多再带十人,财货最多带三车。“ 赵桓狠心一咬牙把皇后朱琏、慎妃朱璇(皇后的堂妹)带上,其余嫔妃全部舍掉。 他那些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此时还住在皇宫里,也全都被赵桓给放弃。 国舅朱孝孙却是走漏风声,不但让自己的家人聚集出逃,还把叔父、胞弟两家也全部带来。 王濬看得一阵头疼:“朱贼的游骑,每日在黄河南岸逡巡,这么多人如何冲得过去?” 说话之间,已开始有侍卫逃跑。 这些侍卫也是有家人的,皇帝明显不愿带太多随员。那他们还走个屁啊,跟家人一起留在东京,等着投靠朱元帅不好吗? “快走,财货不要了!” 发现侍卫逃跑,王濬脸色剧变。 果不其然,那些侍卫离开皇宫之后,立即沿街大声嚷嚷起来:“天子要逃,天子要逃了!” 众人紧急上马,皇后抱着太子,跟慎妃一起坐进马车。 赵桓一直不允许金兵进城,但使节团有二十多个金骑。 这些金国骑兵,护送着赵桓出逃。 至于宫廷禁卫,却是一哄而散,都回家团聚去了,只剩朱孝孙那个光杆司令。 众人出了皇城,直入内延福宫,再从西侧宫门而出,直奔内城的天波门而去。 他们不敢走延福宫东侧,因为那里被艮岳、景华苑、外延福宫夹着,住满了山东兵和陕西兵。一个不小心,宋江就能带兵把皇帝给截住。 跨过广济河,很快抵达卫州门,这里是范琼的东京兵在驻守。 朱孝孙骑马奔前,亮出腰牌说:“快开城门,俺是右金吾卫上将军、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朱孝孙!” 那些守城士卒,下意识开启城门,同时忍不住打量那些车马队。 城门很快打开,金国骑兵便一涌而出,换了寻常便装的赵桓也骑马跟上。 护城河的桥梁已经拆了,卫州门旁边的永顺水门,那里还停靠着许多船只,都被朱孝孙命令士卒划出去。 就在赵桓牵马上船,打算过护城河时,突然有人率领骑兵追来。 却是总领东京城防的范琼,带着禁军骑兵追赶而至接近城门便大喊:“拦住他们,那是昏君要逃,抓了献给朱元帅可立大功!” 赵桓一手提拔的守城大将,居然大喊着要抓昏君。 “这个奸邪之徒!” 赵桓听到喊声大恨,马儿也不要了,飞快跳上船只,转身对皇后、慎妃喊道:“快上船来!” 范琼领骑兵冲出卫州门,却见赵桓、皇后、慎妃、朱孝孙已经登船。 朱孝孙一家顺利跑了,但他的弟弟、叔父(慎妃之父)两家,却还没来得及登船,被追来的范琼全部扣下。 好不容易过了护城河,又听见呜呜呜的号角声。 在黄河与开封城之间巡逻的游骑,已经发现赵桓这些人,正在吹号聚兵进行阻截。 (感谢花碧楦同学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482【东京之乱】 自从前番血战之后,朱铭一直在增补整编麾下骑兵。 士兵补充来源,多为京畿良家子。 特别是陈与义募兵守陈留,许多良家子主动投军,其中就不乏骑术精湛之人。 随即朱铭又发布招贤令,在惠民河、蔡河、汴河、郑水、汴金河、广济河沿岸城市张贴告示,鼓励懂得骑射之人踊跃投军。 如今,邓春麾下的汉羌骑兵,已重新补为三千满额。 耿仲年麾下的河北骑兵,补至一千五百之数。 陈子翼麾下的具装重骑,补充到八百七十二人。战马和重甲,皆缴获自合扎猛安。 就连郭药师的骑兵部队,也补充到八百整数。 “统统射死!” 一员小将领着十余骑过来,看到船上有金兵,立即下令骑兵放箭,根本不知道船上有皇帝。 船上二十多个金兵,也挽弓还击,同时勒令船夫加速靠岸。 随着号角声不断吹响,聚过来的游骑数量增加,但距离此地最近的也有数百米。 “皇帝快上来!”王濬骑马大喊。 赵桓却跟皇后、慎妃、太子一起,躲在船舱里瑟瑟发抖,死活不愿踏出一步。 眼见敌骑包围过来,王濬大怒:“废物,连逃命都不利索!” 朱孝孙也对皇帝深感无语,又重新钻进船舱说:“陛下,趁着贼骑不多,快快上岸逃命吧!” “朕降了,朕降了!”赵桓惊慌失措道。 朱孝孙一副你特么逗我的表情,气得拔刀掷地,就坐在旁边等着被抓。 王濬已经气得肺都快炸了,朱贼的骑兵正在聚集,赵桓却耽误时间浪费突围良机。 对射一阵,王濬呼喊道:“不管宋国皇帝了,冲过去!” 王濬虽是金国文官,却也懂得骑射,率领三十多个金骑,朝着黄河方向边射边逃。 带兵追敌的小将叫张宪,正是历史上岳飞的部将。 他在朱铭分兵攻打阆中时投军,先是隶属于白祺的部队,由于精通骑射又被调到邓春麾下,前番还在战场上杀死了两个合扎猛安。 张宪并不跟金兵拼命,只是带兵射箭跟随。 等金人冲至黄河大堤时,张宪麾下的游骑,已增加到四十多人,另有数十骑还在往这边赶。 王濬已吓得魂飞魄散,因为情况大大出乎他预料。 为了防备金人渡河,朱铭把游骑撒得很散,上下游二十里都派游骑巡逻。因此密度不大,只以侦察为主,不可能像此刻这样快速聚集上百骑。 情况变化,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朱铭确定金人不会过河救援,把游骑收拢起来使用只在东京城附近游弋。 王濬若知道是这样,他才不会冒死带皇帝走呢! 当汉羌骑兵聚集到六十多骑时,王濬被迫发起反冲锋。他必须杀死眼前的小将,否则敌骑越聚越多,只是射箭也能将他给玩死。 张宪麾下的骑兵,是金人的将近两倍,却根本不与这些金骑交战。 他们交替掩护射击,不断的拖时间,等待更多友军过来汇合。 直至聚兵近百,张宪才打出旗令,变换战术伺机冲杀。 三倍兵力,把金人玩得晕头转向,彻底扯乱敌军阵型,张宪终于吹号冲锋。 胯下那匹战马,已经从西南矮马,换成缴获自金人的北方战马。张宪特别喜欢这匹马儿,平日里极为爱惜,每天都要亲自照料。 嗖! 冲锋之间,一箭射出,立有金人落马。 张宪手里的弓箭,并非军中制式,而是自带的硬弓重箭。换成普通人,别说骑射了,就连站着都不好拉开。 眼前的金国骑兵没穿重甲,在近距离射击之下,直接被他射穿甲胄。 “呔!” 张宪和王濬错马而过,三米多长的骑枪,重重扫在王濬身上,活生生将其从马背上拍下来。 九十多汉羌骑,打二十多金骑(已射死了七个,没死的人人中箭),战斗很快就结束。 张宪麾下的骑兵,除了一人不幸战死,另一人手臂骨折之外,其余二十多人都只是轻伤,便将这三十多金骑全部解决。 双方的武器、甲胄相当,在兵力优势之下,仅张宪就独自杀伤六人:游弋时射伤三个,交战时射死一个,近战再干死两个。 长期的战术阵型训练,此时显露出惊人效果,汉羌骑兵配合得无比默契。 战死和重伤的那两个,全是新补充进来的河南骑兵。 张宪让人打扫战场,并把伤兵送回去医治,自己骑马来到护城河边,呵斥道:“船上之人,立即过来!” 喊了半天,无人应答。 张宪又大吼道:“再不下船全部杀死!” 终于,赵桓战战兢兢出舱,走路时双腿发软,还得靠朱孝孙扶着。 倒是皇后朱琏颇有胆色,始终护着已经八岁的太子赵谌,一副要跟张宪拼命的架势。慎妃朱璇,则抱着只有四岁的柔嘉帝姬,低头不敢跟这些骑兵对视。 张宪终于感觉到不对劲,问道:“你们是谁?” 眼前这些人还未回答,范琼已经找到船只过河,跪在张宪面前说:“罪将范琼,拜见将军。好教将军知道,这几个是暴宋的皇帝、皇后、慎妃、国舅、太子和帝姬!” 张宪的嘴巴缓缓张开,而且越张越大。 自己只是奉命侦察,防备有重要人员逃跑,居然把赵宋皇帝皇后一锅端了? “将军饶命!”赵桓已被吓破胆,竟然当场给张宪跪下。 张宪连忙避让,他可当不起这个。 朱琏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护着儿子,一手搀扶皇帝,低声劝道:“官家,就算朱贼要杀咱们,也不是现在就动手。眼前这个贼将,非但不会杀人,反而怕咱们出意外。莫要……莫要失了体统。” 赵桓本来就是聪明人,听皇后这么一说,瞬间就恢复理智。 他站起来整理衣襟,迅速恢复皇帝风度,负手而立道:“带朕……带俺去见朱元帅,俺要禅位给他,只望他能善待百姓。” “用得着你这昏君说善待百姓?”张宪讥讽道。 张宪出身阆中富户,但近些年家道中落,他把这一切的根源,都归结于赵宋残暴、官府盘剥。 就在张宪押送皇帝一家子回营时,羌将杨云带着骑兵过来:“可有恶战?” “嘿嘿,俺抓到皇帝皇后了。”张宪乐得合不拢嘴。 杨云一怔,随即骂骂咧咧:“直娘贼,伱这厮倒是运气好。” 就在两人扯淡之时,城中突然冒起滚滚浓烟,继而传来越来越杂乱的叫喊声。 范琼说道:“定是皇帝出逃消息传开,城内军民乱起来了!” 杨云对张宪说:“你押送皇帝回营,不得有丝毫闪失。再派数骑,全速回去告知元帅消息。”又对范琼说,“你随我进城弹压暴徒,这东京城里乱不得!” “是!” 张宪、范琼二人领命。 东京虽然已经瓜熟蒂落,朱铭却迟迟不攻城,就是在等金人渡河来救。甚至故意不把通道堵死,纵容金国使者出入城中。 昨晚确定金人不会过河,打算今天上午总攻,这才让骑兵堵死出城路线。 谁知义军主力还未出营,东京城内就陷入混乱。 先是家人尚存的太监和宫女,在皇帝一行逃跑后,把皇城里的粮食和财货搬回家。他们的举动被百姓发现,越来越多百姓往皇城冲,都说皇宫里有堆积如山的粮食。 逃回家的宫廷禁卫,也惦记里面的宝贝,纷纷带着兵器返回。 被招安的山东勤王大军,由于成分过于复杂,而且扎营地点离皇宫还不远,也加入了洗劫皇城的行列。 继而,东京兵和陕西兵也来了。 眼见洗劫皇城的人太多,后来者转而冲向权贵之家。反正皇帝都跑了,那些宗室、勋贵、重臣、富商也没了威风,他们家里肯定有粮食,先去抢一点填肚子再说。 亦有人趁机报仇,不但抢劫钱粮,还杀人放火! 张叔夜火速骑马赶来,根本就无法约束部下,宋江、孙列的部队正在皇城里撒欢。 种师中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一大半是临时编练的,正在就近洗劫几座王府。 新任开封府尹王时雍,还在府衙后宅睡大觉,便听到外面传来喊杀声。他吓得衣服都来不及穿,扔下小妾躲到花园假山之中。 开封府士曹掾赵鼎对面色惊恐的官吏们说:“尔等不要慌乱,保住开封府文书不失便是大功。” “城内乱了,俺想回去保护家人。”一个属吏说道。 赵鼎怒斥:“糊涂,外面乱兵乱民无数你一个人回去有甚用处?你便有家人,我就没有吗?就要改朝换代了,开封府的文书籍册宝贵,保住了这些才有立身之本。去几个人,把府尹抓出来,扔到街上给百姓泄愤,免得他们往衙门里冲!” 众官吏觉得有道理,于是拿起武器去堵门,又有人冲进后宅抓开封府尹。 躲在假山里的王时雍,终究还是被衙前吏逮到,连同几个儿孙一起被带出。 愤怒的东京百姓,正在撞击府衙大门。 赵鼎搭梯子爬上围墙,让吏员把王时雍推上来,朝着外面大喊:“开封府尹在此!” 接连喊了十多声,围墙下面的百姓才听到,陆陆续续有二三十人抬头看来。 “莫要害我,莫要害我……”王时雍苦苦哀求。 赵鼎才不管这些,直接将王时雍推下围墙,还笑着说:“今日痛快!” “打死这厮!” 东京百姓最恨的就是开封府尹,不管谁来做这官,都是背锅的对象。 无数百姓围着王时雍殴打,站外边的挤不进来,就呼喊着为里面的鼓劲加油。 这位“金人外公”,被活生生打死在墙下。 赵鼎害怕府衙大门被冲破,又喊道:“再来一个。” 于是,王时雍的儿子被推上围墙,继而又被推着摔出墙外。 愤怒的百姓也不问是谁,反正肯定是贪官污吏,当即见着了就打。 而府衙内的官吏,正在不断搬来桌凳,把大门给堵了又堵。 “有人爬墙进来了!” 赵鼎连忙遛下围墙,持刀护在几间屋子前,对翻墙进来的百姓说:“这里面都是文书籍册,不能吃,不能穿,抢了还要被朱元帅砍头。尔等且去府库,那里财货虽剩不多,却还有一些珍宝金银。来人,给他们带路!” 却说范琼跟随杨云领兵进城,他正准备召集城内部队,才得知自己麾下将士,大部分都跑去抢劫了。 这货沿途收拢乱兵,发现根本没人听话,干脆破罐子破摔,带着亲兵往郓王赵楷府上冲去。 一来抓捕郓王可以立功,二来郓王家里有金银财宝无数! (本章完) 0483【郓王】 郓王府占地广阔,其规格严重逾制。 这是王黼帮忙扩建的,周围那些邻居,不论权贵富商,通通都得老实搬迁腾地方。 《宋史》记载满朝权贵皆附郓王,只有梁师成尽量维护赵桓。这种说法纯属扯淡,编《宋史》的人在瞎搞,完全不参照比对其他记录。 带头给郓王造势的,正是大太监梁师成! 东京城里,把衣服称为“韵缬”,把水果称为“韵梅”,把词曲称为“韵令”。只因“韵”是“郓”的谐音,把日常物品都跟“郓”沾边,乃是制造谶言的一种方式。 就连皇子玩耍和学习,都经常在郓王府里进行。 比如赵构,便是在郓王府练习弓箭。 郓王赵楷通过这种方式,把诸位皇子也拉拢过去。宋徽宗对此非但不问罪,反而还在行动上支持,经常亲自把皇子带去郓王府上。 管中窥豹,可以想象赵桓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所以赵桓在登基之后,第一时间撸掉郓王的皇城司提举职务,又把郓王府的侍卫给全部撤换。 东京城还没乱起来,赵楷就已惴惴不安。 他看谁都觉得有问题,特别是那些王府侍卫,总感觉像要奉命杀自己。 夜间,赵楷拿出粗布衣服,又把妻子朱瑛叫来,质问道:“现在该说了吧,昏君是否让你监视咱?” 朱瑛又叫朱凤英,是皇后的亲妹。 她并非郓王原配,乃赵桓登基之后,强令赵楷续弦的继妃。 朱瑛委屈道:“夫君为何如此说?妾身自嫁来,从未有过二心,更无任何逾矩之处。” 赵楷也不想再追究这些只说道:“城破在即,昏君必定身死,你莫要再为他效命。郓王府这些侍卫,皆昏君心腹,可能会谋害俺。侍卫或者贼兵冲进来,你就带着宗子宗女逃跑。我们要分开逃,或许可以逃走一两个。” “全凭夫君做主。”朱瑛连连点头。 赵楷又叫来其他侧妃,还把儿女也一起喊来。 他不但艺术天赋颇类宋徽宗,就连生儿育女也不遑多让。 撇开那些夭折的不算,都还有五个儿子、六个女儿,要知道赵楷今年才二十四岁。 五个儿子的小名,分别叫:太郎、金郎、玉郎、宝郎、黑郎。 其中,黑郎是赵楷的次子,将过继给死去的仪王赵朴,成年之后便要承嗣仪王爵位。 受宠的侧妃有四个,最小的才十五岁,分别为:裘氏、刘氏、大石氏、小石氏。 一家人担惊受怕躲在屋里,半夜有丫鬟端着饭食找来,敲门低声说:“没人跟来,俺给主君们送吃的。” 赵楷亲自趴在门后查看,连忙把侍女放进来,问道:“伱叫甚名字?” 侍女说:“奴叫方金兰。” “你是忠心的,等逃出去了,便让你做郡君。”赵楷赞赏道。 侍女却说:“夫人待俺不薄,俺才来送吃的。大宋都快没了,还做甚郡君?” 在宋代,太子之妻才可称太子妃,亲王之妻则称王夫人,亲王的侧室可封郡君。 赵楷瞬间无语,叹息着接过饭菜。 侍女又说:“袁司马他们伙同侍卫,这几日在偷运府上财货。俺还偷听他们谈话,要抓了主君献给朱元帅,主君们快快逃跑吧。俺今晚也要跑了,俺身子小,可以从狗洞钻出去。” 宋代亲王府的主官为亲王傅和长史,但亲王傅实际不设,而长史则不常设。 眼下郓王府的主官是王司马,掌管钱谷、讼牒等事。 赵楷听说自己的司马密谋抓他降贼,顿时吓得浑身冰冷,连忙问道:“狗洞在哪里?” 侍女说:“主君过不去的,而且内宅有人守着。” 侍女说完便退下估计钻狗洞去了。 赵楷踱步走向内宅大门,立即被守门侍卫堵住:“郓王请回,袁司马有令,除了送饭奴仆,任何人不得出入!” “我是亲王,姓袁的是王府司马,你们到底该听谁的?”赵楷勃然大怒。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为免节外生枝,干脆现在就动手。 他们把赵楷按住,找来绳索五花大绑。 随即冲进内宅,把里面的妇孺也看押起来,只等着破城之后献给义军领赏。 这些家伙,本就是赵桓派来监视郓王的,哪有半点忠心可言? 王府司马袁懋,已经跟侍卫们串通,要抓了郓王献贼立功,同时悄悄偷运王府财货私下分赃。 “唔唔唔……” 赵楷被绑了扔在床上,嘴巴也被堵住,他身体不断挣扎,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几年前,自己多么风光啊,不管是宫里的大太监,还是朝中宰辅重臣,见到自己都要恭敬行礼。 代皇帝祭祀天地,代皇帝慰问老臣,代皇帝掌管道官,甚至还提举皇城司。连科举都对他开放,想考状元便考状元,从出题到判卷全程开绿灯。 今日怎沦落到如此地步? “这位朱夫人倒生得俊俏。”一个侍卫笑道。 另一个侍卫说:“俺却觉得,小石夫人更美些。刚才押她们进来,偷偷摸了一下手,柔嫩得跟没骨头一样。身上还香得很,不晓得用的啥胭脂。” 忽有侍卫军官进来,呵斥道:“脑子放聪明点,这些都是贵女,改朝换代也轮不到你们。说不定就被朱元帅看上,做了新朝的贵人,到时候有你们受的!” “是!”侍卫们顿时肃然。 军官给这些妻妾恭敬行礼,赔笑讨好道:“诸位夫人见谅,咱这些当兵也没办法。朱元帅就要进城了,暂且委屈夫人们受累。今后若哪位跟了朱元帅,又能享受富贵,到时候莫要忘了俺郭三。俺诨号叫郭三,大名叫郭允通。” 大石氏名叫石家奴,母亲是一个歌姬,她自己也是歌姬出身,此刻带着期冀的语气问:“奴已二十岁,又生过孩子,朱元帅真看得上?” 郭允通笑道:“夫人不知,朱元帅尤喜已婚生育的妇人。” 大石氏愈发期待,连忙说:“若得富贵,必不忘郭将军恩情。” “唔唔唔……” 赵楷在床上剧烈挣扎,估计是被气坏了,想跳起来跟人拼命。 这谣言也不知怎么传开的,反正非常邪乎。 最初是李邦彦瞎琢磨,发现朱国祥那一妻二妾,其中两个都是寡妇因此判断朱国祥喜欢已婚妇人。 接着朱铭点名索要赵福金,而赵福金已经嫁人产子。 于是这两件事情传来传去,就变成朱铭喜欢已婚生育的美妇,居然搞得满城皆知,就连王府侍卫都听说了。 开封府尹王时雍还打主意把儿媳献给朱铭呢,可惜被百姓群殴致死无法实施。 否则的话,等这老家伙付诸行动,朱铭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裘氏、刘氏、小石氏听了这番对话,也难免生出些想法,盼着自己能被朱元帅看上。 小石氏颇为自卑,因为她才十五岁,今年刚被赵楷纳为侧室,还没来得及怀孕生子呢,恐怕不符合朱元帅的胃口。 侍卫们不再打扰,全都退出房间,还贴心的把门关上。 大石氏最有心机,说道:“诸位姐妹,不如咱们在此盟誓。若有谁得了朱元帅宠幸,便举荐其他姐妹一共富贵。” “奴听姐姐的。”刘氏连忙答应。 裘氏看向床上的赵楷,心有不忍道:“夫君他……” 大石氏说:“他姬妾无数,当真对咱们有情义?再者说了,我等若跟了朱元帅,还能帮他说几句话,好歹保得他一条性命。” “这却是了。”裘氏点头道。 小石氏红着脸说:“我听人讲,朱元帅英俊得很呢。” “我却是见过的,”刘氏连忙说,“朱元帅做探花郎那年,我才只九岁大,跟着爹爹去看进士游街。朱元帅骑马走在第三个,端的风流倜傥,我二姐还朝朱元帅扔过香囊。” 裘氏问道:“那朱元帅为人如何?是否残暴得很,动辄杀人斩首?” “那是朱元帅造反以后,朝廷胡乱抹黑的,”大石氏说,“我以前住在城南那边,跟朱元帅租的宅子只隔两条街,附近街坊谁不说朱元帅是仁人君子?当时朱元帅是新科探花,又得太上皇赏识,却对街坊和善有礼,一点都没有官架子。” “唔唔唔……” 赵楷还在挣扎,绳子都把手腕勒出血了。 朱瑛终于看不下去,扭头瞧瞧房门,靠过去拔出他口中破布。 “贼妇,你们这些不知廉耻的贼妇!”赵楷厉声大骂。 大石氏冷笑道:“我们是贼妇,那你又是什么?吉祥(小石氏)已有婚约,你出门逛街看上,便不管不顾强索了来。” 赵楷吼叫道:“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她爹也是愿意的!” “她爹敢不答应吗?真以为自己有多风流倜傥,个个女子都倾心于你。”大石氏讥讽道。 裘氏说道:“郎君莫要发怒,我们若跟了朱元帅,还能帮你说些好话。” 本来愤怒至极的赵楷,突然就安静下来,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天色渐渐明亮,侍卫又端来饭食,生怕把他们饿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叫喊起来,一个军官的声音越传越近:“都撤进来,死守内宅,别的地方任他们抢。郓王跟几位夫人最要紧,今后的富贵就靠他们了!” (本章完) 0484【赵鼎】 范琼带着亲兵赶来时,郓王府已经有三拨客人光临过。 第一拨大部分是老百姓,其中不乏流氓混混。他们冲进来不是找财宝,而是先四处寻找粮食,一个个都饿得两眼冒绿光了。 第二拨和第三拨,则全是乱兵之流。 谁都知道太上皇还在东京时,郓王是最受宠的,家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财宝。 前一拨乱兵刚把抢粮的百姓赶走,后一拨乱兵就冲到王府大门口。两拨乱兵最初没有厮杀,但很快就因争夺财宝发生矛盾,直接在王府里面展开血腥战斗。 “都放下兵器,吾乃殿前司……” 范琼突然想起大宋已经没了,殿前司职务说出来不管用,立即改口道:“吾乃朱元帅任命的东京安抚使范琼,郓王府由本人接管了,尔等速速回营不得有误!” 里头正打得热闹呢,哪是几句话就能停下的? “杀进去!”范琼只能来硬的。 他的亲兵都穿着甲胄,而且骑着好马,砍杀乱兵如同虎入羊群。 转眼之间,两拨乱兵就被杀散,留下一地尸体逃之夭夭。 范琼唤来两个心腹,让他们带兵搬运财货。 继而,范琼带兵冲向内宅,财货他要悄悄吃下,擒获郓王的大功也不会放过。 却见内宅的围墙上,突然出现一个文官,正是王司马袁懋。 袁懋指着范琼怒斥:“吾奉李相之命,擒获伪郓王全家,只等朱元帅带兵进城。你这厮不知好歹,还不快快退下!” 范琼吃了一惊,这事儿多半是真的,袁懋已经投靠李邦彦。 难道自己就白跑一趟? 就在范琼犹豫是否离开时,心腹骑马奔来:“将军,郓王府的库房里,没看到什么贵重物,就连钱财都所剩不多,恐早被乱兵乱民抢走了。” 范琼看向围墙上的袁懋,见那厮面带讥笑,顿时就明白过来。 郓王府的贵重物品,定被袁懋这个王司马给提前搬走了! “你这厮竟敢背着李相侵吞财物,今日便把你抓起来好生审问,”范琼喝令道,“杀进去!” 王府内宅,肯定还有很多文玩字画,那些可以用来献给朱元帅。等抓住了袁懋,再严刑逼问其他财物的下落,事后乱刀砍死杀人灭口,正好可以把遗失的东西推给死人。 袁懋大惊失色:“庶子,安敢如此!”他转身对侍卫头子说,“郭将军,死守王府内宅,莫让乱兵踏进来一步。” 郭允通给侍卫们鼓劲训话:“都打起精神,咱们才是八厢貌士,是东京禁军真正的精锐。他范琼不过是下等禁军的候缺军官,靠给上官送礼才补上实缺。一个给咱提鞋都不配的腌臜货色,居然能提举全城兵马,昏君不亡国天理难容!守住郓王全家,就能保得泼天富贵,今日都随俺拼命!” “守郓王,保富贵!”副将趁机喊道。 “守郓王,保富贵!” 王府侍卫们跟着大喊。 双方很快爆发战斗。 范琼的亲兵全部下马,从外面搬来木头撞门,不知从哪弄来梯子攀爬围墙。 这是朱铭攻宋期间,在大宋首都爆发的最为激烈的,也是唯一的一场“攻城战”。 平时士气全无的两支禁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意志。 范琼麾下那些亲兵,终究在山东剿过匪,实打实都是见过血的,身上的铠甲也全是真货。 而郓王府的侍卫,平时养尊处优,铠甲看似为铁制,其实都是皮革表面画出的图案。有人连皮甲都懒得穿,直接是布甲绘制甲片图案。 战斗持续了一刻多钟,范琼就带兵杀进去,侍卫们溃散逃跑,打算从后花园的围墙翻出去。 “一个也别放走!”范琼想要杀人灭口。 就算灭不完,也死得越多越好,免得众口一词举报他私吞财货。 袁懋很快被抓住,连砍几根手指,这货什么都往外说。 范琼分兵去取藏起来的财货,自己冲向郓王所在房间,负责看守的侍卫早就逃了,他一脚便将房门给踹开。 朱瑛已经给赵楷松绑,听到外面的厮杀声,郓王全家都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房门被踢开时发出巨响,赵楷吓得藏到桌子下。等看清进来的是范琼,赵楷立即大呼:“范将军救我,这些侍卫要谋害本王!” 范琼喜道:“果然是郓王,把他绑起来!” 被绑了半宿的赵楷,手脚都还麻着呢,又被绳子给五花大绑。 大箱大箱的文玩字画,被士兵搬到花园里堆放,这些都是袁懋让人打包好的。此类宝物不便脱手,拿出去售卖肯定惹人注意,范琼打算全部献给朱元帅。 至于袁懋和侍卫偷运到外面的宝贝,则可以悄悄的私吞掉。 …… 城南,国子监书库,朱铭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十年前,黄蔼是从九品书库主簿。 十年后,黄蔼还是书库主簿,只不过寄禄官升了两级,顺便两鬓多了一些白发。 从混乱发生的那刻起,国子监书库的官吏和工匠,就按照黄蔼制定好的计划,带着家人和亲朋好友来此避难。 一旦有乱兵乱民接近,众人便齐声高喊:“俺们是朱元帅旧日下属,谁敢过来就要杀头!” 还真就无人敢骚扰! “进城了,义军进城了……” 听到外面传来喊声,黄蔼两腿一软,便坐在地上发呆。 “爹,快去迎接朱元帅。”儿子提醒道。 黄蔼立即又有了力气,带着诸多校对、印刷和刻字工匠出门。 朱铭的大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进城,他自己走的是南熏门。 城外已经跪了一地,名义上的左相徐处仁不在场,领头者是从头到尾搞事情的吴敏。 撺掇着联金剿贼的白时中、赵野等人,全都趴跪在地上屁股朝天。 秦桧犹豫数秒,也准备跪下去,却见黄龟年正在作揖,于是也挺起膝盖改为作揖。 卷入政斗漩涡,很多人的性格都会大变。 入京前刚猛正直的聂山,做中枢重臣仅三个月,就已经变得趋炎附势了,此刻毫无心理负担的给朱铭跪下。 朱铭的脸色非常难看,斥责道:“尔等皆伪宋重臣,连基本秩序都不能维持。城内混乱不堪,至今大火未息,也有脸出来迎接!” 吴敏说道:“元帅郎君容禀,徐处仁、种师中、张叔夜等人,正在城中平息混乱、安抚百姓。我等害怕怠慢元帅郎君,才先行一步出城迎接。” 李邦彦走到朱铭身边,嘀咕道:“这人便是吴敏。” 朱铭冷笑道:“我当然认识他,请御笔第一人嘛。我做探花郎时,他已是左司郎官。” 吴敏闻言色变,连忙辩解道:“郎君息怒,御笔非小臣所请,乃那奸臣蔡京请来的。” 宋徽宗通过御笔下中旨,绕开三省直接治国,开启混乱不堪的政治生态。 而蔡京第一次请御笔,就是为了给吴敏升官。 当时吴敏的资历不够,被刘正夫拦着不让他充任馆职。蔡京就请皇帝御笔特招吴敏上殿,从此拉开御笔治国的序幕。 “请御笔第一人”的头衔太过诛心,一旦坐实必史书留名,吴敏将成为宋国灭亡的责任人。 这口锅太大,吴敏不愿背,必须推给蔡京。 “拿下!”朱铭面无表情道。 吴敏瞬间浑身瘫软,被两个军士按在地上。 白时中和赵野吓得不轻,偷偷朝着李邦彦打眼色,脸上皆带着哀求之意。那意思非常明显,想让李邦彦帮着美言几句,事后肯定拿出无数财货来感谢。 李邦彦目视前方,假装没有看见。 “快去平息混乱。”朱铭吩咐道。 临时担任开封府尹的朱敦儒,立即骑马奔入城中,邓春、耿仲年带着骑兵供他调遣。 骑马穿过众臣时,朱敦儒看到一人,出声喊道:“季申兄,且随我入城!” 正跪伏于地的富直柔,连忙起身跟随。 进城之后,富直柔羡慕道:“可喜可贺,希真兄竟获元帅郎君赏识。” “去非兄(陈与义)举荐的。”朱敦儒说道。 陈与义、朱敦儒、富直柔三人,皆位列“洛中八俊”,富直柔是富弼的孙子。 赵桓登基之初,朱敦儒和富直柔一起奉诏进京,前者觉得新皇帝不行就拒绝征辟,后者则获赐进士出身留下来做官。 二人共乘一匹马,带着骑兵直奔府衙。 士曹掾赵鼎领官吏迎接:“请问哪位主事?” 朱敦儒说:“我奉命权知开封府。” 赵鼎说道:“请府尹速速下令,尽快平息城中混乱。” 朱敦儒说:“我对城内详情不熟,还须阁下帮忙。” “只要有粮,什么都好办,”赵鼎问道,“朱元帅可有带粮过来?” 朱敦儒说:“军粮正在用船往城内运,两淮、京西、川陕的粮食,元帅也已提前下令调运。今日计口施粥,从明日起计口卖粮。” “那便不必忧虑了,”赵鼎看向那些骑兵,“请借军士一用。” 朱敦儒觉得赵鼎是个干吏,于是说:“君可全力施为。” 赵鼎把开封府官吏都叫过来,以厢坊为单位布置任务,划定街道片区的责任人。 这些片区责任人,各自领着一队骑兵,沿街宣布粮食进城的消息。遇到闹事者不必弹压,只说回家晚了就没有粮食。抵达相关厢坊之后,再把保甲长叫来分配任务,寻不到保甲长便临时任命几个。 几十万人的事情,赵鼎三言两句就讲明白。 开封府官吏们领到任务,立即带着骑兵去执行。他们沿街散布消息,混乱果然迅速平息,百姓自动跑回户籍所在街道,回家等着朱元帅的兵进城放粮。 官吏又把保甲长叫来,任务下达到每个街巷,继而落实到每一户人家。 甚至还能借着放粮施粥,重新统计东京城内户籍人口,看这段时间究竟死了多少人。 没有百姓闹事,剩下的乱兵和流氓就好办了,种师中、张叔夜、杨云等人就能带兵弹压,更何况其他部队也进来不少。 朱敦儒由衷感慨:“君有大才,吾必举荐给元帅郎君。” “分内之事而已。”赵鼎拱手说。 (本章完) 0485【进城】 “郎君安好!” 黄蔼领着一帮印刷工匠,跪在道旁高呼问安。 对于这个书库属官,朱铭还是印象很深的,毕竟当初改进活字印刷术,黄蔼跟在他身边忙活了半年。 朱铭微笑道:“黄主簿且过来,随我一起进内城。” 黄蔼大喜,急趋而至。 四下迎接朱铭入城的官员,见状皆羡慕不已,深恨自己当初没跟朱元帅搞好关系。 黄蔼走到随行文职人员的末尾,居然不认识身边那位是赵构。 赵构此刻非常着急,他的亲妈在皇宫里,康王府上还有一堆妻妾和五个女儿。听说皇宫和王府都受到冲击,也不知自己家人怎样了,自己仅有的那点财宝,又是否被暴民和乱兵抢走。 就在此时,一队兵马过来。 负责开道的古三,领着重甲侍卫呵斥:“来者止步!” 花荣也吹响哨子,让火枪手举起鸟铳。 济南贼孙列跪伏于地:“大元帅,俺叫孙列,抓了帝姬跟驸马献来!” 赵桓登基之后,虽然恢复公主之称,但人们还是习惯唤作帝姬。 由于杨云、种师中、张叔夜等人,带兵在皇宫、王府和省部衙门弹压混乱,孙列去那些地方讨不了好,于是就把驸马曾夤、长公主赵玉盘一家给抓来。 李邦彦扫了一眼,低声对朱铭说:“这位公主,是昏君赵佶的长女。驸马曾夤,是曾公亮的四世侄孙。二人颇得赵佶宠爱,获赐珍宝无数,但并无作恶之举。倒是曾夤的母亲郭氏,在东京城内有恶名,仗着儿子儿媳受宠,纵容娘家亲戚在东京为非作歹。郭氏有一亲侄叫郭珙,曾当街打死路人,案子闹到大理寺,也只是罚铜了事。” “驸马曾夤一家,先行看押起来,”朱铭又对孙列说,“孙列是吧?你带兵回营房,不得随意走动,事后自有安排。” “是!” 孙列大喜,他只想在朱铭面前露个脸,或许还能在新朝混个官当当。 曾夤全家被古三派人押走,这位驸马急中生智高声背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朱铭听了哭笑不得,问道:“你几时背下来的?” 曾夤跪伏于地:“罪臣久慕元帅文采,最喜这首《正气歌》,每日不吟诵一遍就无法入睡。” 朱铭说道:“放心吧,你夫妻二人虽为皇亲,既没作恶便不会追究。不过,听说伱的母亲和表兄,在东京城内为非作歹,此事须得移交官府好生审问。” 曾夤还未说话,其母郭氏就哭嚎起来:“大元帅郎君,俺也是被那杀千刀的侄儿骗了啊,他做的那些恶事俺一件也不知道……” “带走!” 朱铭懒得听这种泼妇哭街。 “多谢大元帅恩德!”曾夤连连磕头。 既然朱铭当众表示,不会追究驸马与公主,曾夤立即就放心下来。至于表哥作恶受审,死了也是活该。母亲郭氏顶多犯有包庇罪,罪不至死还能找人求情。 周围那些官员听了,也都瞬间安心。 皇亲不作恶都没事儿,他们这些宋国文官,就更不会被胡乱处罚。 李邦彦却在仔细观察朱铭的表情,想要判断其真实意图。 长公主赵玉盘今年二十五岁,乃郑太后所生,正是养过孩子的美貌妇人,身份和相貌都非常符合朱元帅胃口。而且,驸马家中极为富裕,宋徽宗赐予了无数珍宝。 只要找个借口下手,就能霸占美貌公主,还能获得驸马的家产。 朱元帅难道不心动吗? 仔细观察好半天,李邦彦实在拿不准。 李邦彦很想获得朱铭的提示,只要稍微表露出一点意思,他随后就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 看着曾夤千恩万谢被带离,又见周围官员如释重负,李邦彦很快就明白朱铭的用意。 这是要通过宽待驸马和长公主,用来安抚东京官员之心。 义军刚刚进城,最重要的就是稳定。 只要不是臭名昭著、大奸大恶之辈,都可以暂时不处置,想收拾谁完全可以秋后算账。 李邦彦给自己的定位是弄臣,治国治民他也不太懂,反正一切以讨朱元帅欢心为准。 朱元帅喜欢什么珍宝,他就赶紧派人弄来。 朱元帅喜欢什么女人,他也赶紧派人弄来。 而且朱元帅有仁义之名,还不能因此坏了名声,做事之时须办得妥帖,不能给人留下什么口实。 比如长公主赵玉盘,等过阵子局势安稳,朱元帅透出点口风,李邦彦就会立即行动。先给驸马曾夤扣一个大罪,好生吓唬吓唬,令其主动离婚献妻,轻轻松松就能搞定。 又行一阵,过了国子监,复有兵马前来。 “罪将宋江,拜见大元帅。罪将领兵弹压混乱,已擒获景王全家!” 却是宋江带着一帮兄弟,先跑去劫掠皇宫,珍宝财货还在其次,他想把一帮皇室成员控制住。 结果因为军纪太烂,宋江手下的士兵,不但抢掠珍宝,还有人侮辱宫女。 又有其他乱兵冲进来,局面愈发混乱,更加难以约束宋江气得亲手砍死好几个。 随后因为争抢宝物,山东兵和东京兵旧怨爆发,在皇城内出现大规模械斗。 张叔夜带着亲兵赶来,把宋江和东京兵全部杀溃。 宋江收拢溃兵上千人,转而跑去景王府,从王府侍卫那里,抢来景王赵杞全家,急匆匆前来献上皇室成员邀功。 “你就是宋江。”朱铭仔细打量。 跟《水浒传》里的形象不同,眼前这个宋江,身材极为魁梧而且长着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 宋江惊喜道:“元帅也听过俺宋江的名号?” “山东巨寇嘛,自是听过的,”朱铭说道,“你且带兵回营房,不可随意走动,事后皆有安排。” “是!” 宋江喜滋滋领兵离开。 不管是东京城内的军队,还是投降过来的文官,又或者李宝在两淮招募的新军,都必须好生的进行一番甄别和整顿。 这种事情,比攻城略地更重要! 景王那一家子,还有几个小孩。 特别是景王世子赵顽顽、景王次女赵含玉,此时都才只有两岁,各自被母亲抱在怀里哇哇大哭。 景王赵杞趴跪在地上,竟然磕头高呼:“大元帅万岁,大元帅江山永固!” 赵构见兄长如此丢人,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但还不至于这样当众出丑。 李邦彦低声介绍道:“赵宋诸亲王之中,景王最为老实忠厚,便对待奴仆也颇仁善。而且不喜应酬,整日在家宴饮听戏。不溺女色,姬妾极少,只寥寥数人而已。” 朱铭下令:“一并押去皇城看管。” 行不多时,钱忱带着弟弟来叩见,兄弟俩都是一脸哀伤。 康国公府受到乱兵冲击,虽然钱忱搬出“朱元帅故友”的名号,很快就把那些乱兵给吓退。 但已经病重的康国公钱景臻,被这乱子搞得惊忧而死。 朱铭见他们披麻戴孝,问道:“伯诚家中是谁亡故了?” 钱忱含泪说:“家父刚刚过世。” 朱铭安慰道:“节哀。你且回家处理丧事,过些日子再来见我。” “是!”钱忱带着兄弟离开。 文武官员见了,更是羡慕不已,许多人都打主意,今后要好好巴结钱忱。 听说朱元帅在东京时,还跟钱忱一起喝花酒打架,那得多么深厚的交情啊。 三省部院衙门那边,李纲领着一群官吏,正在御街上等候。他们跟开封府的赵鼎一样,都在保护各衙门的文书籍册,所以才没有出城去迎接。 李纲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那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身为朱铭的连襟可以前往汉中做官,却公开与朱铭、张根断绝关系。做了宋国的宰相,又主张死守城池,结果搞得首都陷落。 里外不是人! 还没练成《九阴真经》的黄裳,领着道士元妙宗、王道坚,静静站立于官吏队伍当中。 他们编撰的《万寿道藏》早已刊印,如今又在编其他道书。 总计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的《万寿道藏》,这个时空应该不会再散佚于战乱了。 石元公被杨云带兵护着,从四方馆骑马过来。 “元帅,臣幸不辱命!”石元公翻身下马,无比得意的拱手说道,腰间还插着一把白羽扇。 朱铭当然知道这家伙喜欢装逼,反正已经到皇宫了,他干脆也下马行走,握住石元公的手说:“各省部衙门,就托付给先生了!” 当众被朱铭拉手嘱托,石元公赚足了面子,瞬间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报,连忙躬身回答:“臣定鞠躬尽瘁!” 行政核心在汉中,朱铭又不另立中央,宋国省部衙门自然不会保留。 但里面的各种文件,却必须收纳整理,特别是吏部、户部、工部和兵部,那些资料档案有大用处。 朱铭率兵进入皇城,把宋国官员召集到明堂开会。 “伪宋太宰徐处仁何在?”朱铭问道。 李纲回答说:“徐……徐先生守住三省衙门,在乱兵退去之后,就自己挂印回家了。” 朱铭说道:“拟令!” 自带蔡州投靠的叶梦得,如今专门给朱铭代笔写文章。 叶梦得研墨提笔,却听朱铭说道:“赵宋太宰徐处仁,才能卓著,治民有方,暂任京东路经略安抚使!接到此令,即刻赶往山东赴任。” 众降臣俱都惊讶,一个亡国宰相,居然很快就获得重用。 他们没把徐处仁当回事儿,朱铭却早已如雷贯耳。 毕竟当初石元公带着冶铁匠到金州,那些冶铁匠都说:“如果徐太守(徐处仁)早到徐州做官,俺们就不会做盗贼,肯定可以安居乐业。” 这样一个能臣干吏,却长期被宋徽宗贬来贬去。 赵桓倒是把徐处仁提拔为太宰,可迅速沦为橡皮图章,省部大臣就没一个听话的。 却说亲兵带着任免文书,火速骑马奔至徐处仁家。 徐处仁接到任命也是惊愕,他不记得自己跟朱铭有交情,更没有提前去巴结李邦彦,咋稀里糊涂就获重用了呢? 负责传令的士兵说:“元帅让俺给徐先生带话,山东糜烂,百姓悲苦,非徐先生不能收拾局面。不论新朝旧朝,皆当以民为本,还请徐先生不要推辞。” 徐处仁双手颤抖接过文书,看着皇城方向感触莫名:“果真是贤明之主啊,老朽之身又何必惜名?请回禀朱元帅,三个月内,吾定让京东西路民生安稳。若要抵定京东东路,还须元帅再派精兵征讨!元帅不派兵也可,吾须用一年时间去剿贼。” (看到“元帅郎君”就弃书,居然还是舵主发言,这什么情况?又不是我瞎编出来的称呼,宋人还称完颜宗望为二太子郎君呢。) (本章完) 0486【诸多安排】 关于徐处仁的任命,让这些宋臣都看到希望,伸长脖子等待朱元帅安排。 朱铭扫视众人一眼,随即说道:“赵宋吏部侍郎李若水,协助石元公清理省部院寺。” 李若水没有立即谢恩,而是问道:“不知元帅有何指示?” 朱铭说道:“赵宋的省部院寺,每个衙门保留二三官吏,等着汉中朱经略来开封接收。其余官吏,通通去职候用。各衙门的贤才,你与石元公也要举荐来一些。” 这个权力真大啊,掌握着无数旧臣的前途,众降臣对李若水羡慕得要死。 李邦彦开始慌了,举荐旧臣中的贤才,这事儿不应该自己来做吗? 朱铭微笑道:“士美若得贤才,也可举荐上来。” 李邦彦这才放心当即说道:“兵部侍郎秦桧,可堪重用!” 李邦彦在耍滑头,他知道秦桧跟朱铭是同年,而且两人在东京时还有交情。因此秦桧多半要被重用,而他却提前进行举荐,既符合朱铭的用人安排,又能对外彰显自己的“影响力”。 朱铭忍不住看向秦桧,跟看赵构时的表情差不多。 去金国旅游前的秦桧,不但不是什么奸臣,而且铁骨铮铮颇有贤名。 都不说无端惩处此人了,就算不予重用都说不过去,毕竟他们以前还曾经是“朋友”。 官声不错的同年好友都不给安排工作,这让拥有志向抱负的降官心里怎么想? 朱铭仔细思考之后,说道:“秦桧接掌西城所,将西城所掠夺的田产,通通发还给各路百姓。等事情办妥,再取缔西城所,到时秦桧另有重用。“ 李邦彦脸上露出笑容,朱元帅果然照顾老朋友啊,一上来就给油水丰厚的肥差。 秦桧不疑有他,立即出列谢恩。 其实这是一个坑,油水越丰厚,犯错误的几率就越高。 一旦秦桧受不得诱惑,上下其手,中饱私囊,朱铭就能立即从重处罚。既可趁机收拾秦桧,还能体现自己打击贪腐的决心,毕竟连“同年旧友”贪污都不予包庇。 若是秦桧聪明,不在这个时候捞钱,他手下官吏总有人不干净。所有罪行都先记着,等秦桧培植起党羽,再视情况给他论罪。 想做事就得有班底,秦桧奉命接管西城所,必然拉着旧日好友和下属赴任,这些人将是他今后的政治基本盘。面对丰厚的油水,还在新旧朝交替的混乱时期,这些人真的能够忍住不贪吗? “黄龟年!”朱铭喊道。 黄药师趋步出列:“臣在。” 朱铭说:“你从大理寺和刑部,挑选一些官吏办公,彻查赵宋勋贵重臣之劣迹。有作奸犯科者,查实之后,通通呈报上来!” “是!”黄龟年领命。 这些任命,一个比一个吓人。 白时中、赵野等人,既庆幸自己没得罪过黄龟年,又担忧自己被黄龟年狠狠查处。 “东京已克,赵宋覆灭,请朱经略相公登基称帝,朱元帅郎君当为太子!”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却是曾经的燕山知府王安中。 王安中是苏轼的学生,攀附梁师成、童贯、蔡攸上位,又写歌颂辞章博得宋徽宗欢心,以副宰相的身份去燕京做知府。他跟郭药师闹得完全撕破脸,在面对金人的谴责威胁时,不通报朝廷就擅杀背叛金国的辽国降将,把包括郭药师在内的降将全得罪了。 听说郭药师已经投靠朱铭,王安中吓得要死。他觉得自己迟早被郭药师报复,于是忙不迭的跳出来劝进,甚至都等不及朱国祥来开封。 居然有人劝进? 白时中顿时急了,这事该他来提出啊! 白时中是大宋的祥瑞之王,已进献数百上千桩祥瑞,还专门造园子存放祥瑞动植物,纯靠着祥瑞就一路做到太宰。 “元帅郎君容禀,”白时中出列噗通跪下,“昨夜子时有一异人入梦,言西方有圣人出。臣发汗惊醒,登高眺望,果见西方有朱紫气。一朵红云自西飘来,浮在城南义军大营的上空久久不散……” 李纲本来身份尴尬不便说话,此刻听得怒不可遏,直接打断道:“大元帅,这厮妖言惑乱赵宋,如今还想惑乱新朝。请元帅莫信他的祥瑞之言,他给昏君赵佶献了上千祥瑞,把赵宋的江山社稷都给献没了!”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 虽然都知道说的是真话,但话题内容太敏感。 朱氏父子建立新朝,确实需要有人献祥瑞。李纲站出来反对,纯属自讨没趣,脑子进水了才会这样做。 只能说此时的李纲还未黑化,保留着自己的做人底线,不像南渡之后那样不择手段。 当然,也有可能在立人设,这是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 朱铭一脸微笑,问黄裳道:“黄先生通览道经,想必对祥瑞也颇有研究,这红云与朱紫气是甚解法?” 面对这道送命题,黄裳模棱两可道:“臣只负责编修道经,对谶纬祥瑞之说没什么研究。朱紫气或是天子之气,红云也是祥云。臣昨夜在家中安睡,并未起床夜观天象,因此错过了这等奇景。” 朱铭说道:“京畿之地那些僧道,你负责进行处置。城内只许保留三座道观、三座寺庙,城外每县只能有庙观各两座。不管是寺庙还是道观,田产不得超过五百亩,多出来的须移交给地方官府!还有,严格清查度牒,没有度牒的出家人,全部勒令他们还俗!” “遵命!” 黄裳也领到差事,随即又问:“取缔的庙观,产业是否充公?” 朱铭说道:“产业充公,移交官府。” 东京城内遍地庙观,黄裳有得忙了。 像大相国寺那种是肯定不会取缔的,已经成了大型综合商业娱乐场所。烧香拜佛还在其次,更是东京市民休闲娱乐购物的地方,属于全城一等一的纳税大户。 就算要查处,也是查偷税漏税! 朱铭又说:“子孙庙全部取缔,皆改为十方丛林。” 子孙庙属于私庙,住持为世袭制,或传给亲子亲孙,或传给徒子徒孙,而且很多是不给官府交税的。 十方丛林属于公庙,住持由官方任命。大型庙观的住持上任,甚至需要皇帝签字盖章,从法律上讲必须给官府交税。 处理完宗教事务,朱铭突然说:“李邦彦!” “臣在。”李邦彦连忙应答。 朱铭说道:“教坊司多可怜之人,若有女子愿意从良,允许她们自由离去。生活无依者,皆编入军艺兵,为将士唱戏娱乐。再张贴告示,全城的青楼妓馆、勾栏瓦舍,若有男女愿意从良,店主不得有任何阻拦,违者按拘禁生人论处!” 李邦彦问道:“若有卖身契书也不拦吗?” 朱铭脸色不悦,反问道:“要不要我帮伱温习一下《宋刑统》?” “小臣遵命。”李邦彦慌忙说道。 东京是北宋最大的人口贩卖市场,这个必须进行严厉整顿。 首先,要提高人力中介准入门槛,取缔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型牙行,一来可以方便官府收税,二来出了事情能迅速确定责任人。 其次,打击人口买卖,特别是诱拐、胁迫、绑架等等。 第三,北宋的奴仆契约已经规定死了年限,但执行的时候基本不按年限来,这得狠狠处理一批雇主才行。 开封府和京西北路,如今有大量的抛荒土地,还有无数流民等着安置。 那些流民男多女少,须得尽量解放婢女,安排男女组成家庭。 当然,许多婢女宁愿当奴仆,也不愿嫁给流民过苦日子,这个全凭她们的自愿。至少要让那些愿意离开的,去乡下开启自耕自足的新生活。 乱世当中,最凄惨的便是女子,百姓如此,贵族也差不多。 《靖康稗史笺证》虽是一本野史,但考证极为详实。对同一件事情的记述,不但有宋人的见闻资料,还有金人的见闻资料。即便有相互冲突的地方,也都列出来让读者自己判断。 而且有大量细节,属于作者的亲身经历。 其中那满篇的卖身契,最让人感到愤怒和叹息。 为了赔偿给金国军费,东京城内的女子,全都要卖身抵价。公主、王妃可抵一千金锭,宗女可抵五百金锭,族姬可抵二百金锭,宗妇可抵五百银锭,族妇可抵二百银锭,良家妇女可抵一百银锭。 嫔妃、王妃、公主、王妾、宗女、宫女、采女、族妇、官女、歌女……甚至都没计入民间女子,就有约七千人被拿去赔偿军费,总计抵金六十万锭、抵银二百五十万锭。 朱铭正是联想到那本野史,才一进城就改善女子的状况。 那些逃回家的宫女,也都不会追查。 甚至留在皇宫内的,还要鼓励她们自谋生路,鼓励她们跟未婚将士组建家庭。 朱铭突然看向何粟:“文缜啊,我对你很是失望。” 何粟硬着头皮出列,他知道朱铭什么意思。 在扳倒王黼的时候,何粟初心尚存,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可赵桓登基之后,何粟渐渐卷入政治斗争,为了争权夺利而忘记初衷。 朱铭说道:“你去山东做知府吧,若能治理地方、安抚百姓,还可以再升迁回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也别回来见我了。” “是!” 何粟低头汗颜,没脸直面朱铭。 当初科举,何粟是状元,朱铭是探花。两人喝酒闲聊,约定好了扫除妖氛、再造乾坤,如今再见却是这般情况。 (本章完) 0487【金国行记】 朱铭只亲自安排了几人,剩下的慢慢再来,就连李纲都没捞到职务。 整个东京城,都暂时属于军管状态,由知府和两位县令协管民政。而那两位新任县令,还是从随军文书当中提拔的。 正常情况不该这样,须得大量沿用旧臣收买人心。 但朱铭根本不想用这些家伙,屎里淘金挑出几个已经很为难了! 比如散会之后,李邦彦跑来举荐其亲信:“元帅,中书侍郎(副宰相)王孝迪,颇有学识与才干。义军进城之前,他也曾帮着造势,还说服景灵宫侍卫驱逐乱民,保得开封府衙和尚书省衙门平安。” “王孝迪是吧?我记下了,”朱铭略微点头,“把跟着你一起做事的,名字全部写下来,并列上他们的功绩。” “遵命!”李邦彦大喜。 片刻过去,朱铭看着那份名单,心中感慨李邦彦果然是能臣。 手下能聚集那么多虫豸,也实属不易啊! 他举荐的王孝迪,历史上干了什么? 专门抄家给金人送钱,不管权贵还是平民,只要家里有钱的全部抄走。还威胁百姓说,如果不这样做,金人就会把东京“男子杀尽,妇人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人称,四尽中书。 偏偏这玩意儿还能善终,只是被赵构罢官,扔到洛阳提举道观而已。 李邦彦为夺取东京立下大功,既然是他举荐的,自然应该全部“重用”。等朱国祥带着行政班子来了,陈东可以放手施为,时不时抓几个砍脑袋,好生彰显一下反腐决心。 看着朱铭亲手圈点姓名李邦彦愈发得意,认为自己的班底已经稳了。 “你且去吧。”朱铭挥手道。 李邦彦躬身告退,踏出大门的时候,朝着堂外几人拱手示意。 秦桧一直在宫外等着,见了李邦彦立即招呼,两人同乘一车渐渐驶离。 “恭喜李相公。”秦桧说道。 李邦彦说:“同喜。” 秦桧说道:“在下奉命提举西城所,原有干当官皆李彦心腹,肯定是不能再用了。人手着实不够,还请李相推荐一二贤才。” 李邦彦在明堂帮着秦桧说好话,秦桧自然要投桃报李帮忙安排职务。 当然,秦桧也非傻子知道李邦彦手底下都是什么货色。他在朱铭手下领到的第一个差事,不可能被一群酒囊饭袋给毁掉。 谁能做事谁该歇着,秦桧清楚得很。 至于办事期间,趁机捞上几个小钱,这早就属于官场潜规则,秦桧根本没放在心上。他自认为跟朱铭关系很好,只要大方向没问题,贪得又不是太狠,肯定是不会追究的。 如果事事都照规矩办,那就没法办事了。 西城所的征敛方式有三种:第一,让地方官府代为征收;第二,组建派出机构去征收;第三,大量掠夺土地为皇庄、官庄。 前面两种方式,直接取缔即可,用不着刻意处理,田主会自动拿回土地。 秦桧需要处理的是皇庄和官庄,甚至是李彦那些家伙的私人庄园。必须跟地方官府配合,尽量寻找原有田主,找不到的就直接安置流民,或者干脆把土地分给佃户。 操作空间极大! 这几个月的朝堂斗争,秦桧虽然卷入不深,但还是受到了思想洗礼。 秦桧深深明白,想做事就得有权,想有权就得有人,想有人就得拉帮结派、分享利益。 联合颇受朱铭宠信的李邦彦,只是秦桧奋斗的第一步。今后李邦彦若是犯事儿了,秦桧肯定立即撇清关系,他不相信李邦彦可以长久。 秦桧现在确立了新的志向,即在新朝做了一个开国名臣,创造一个荫及子孙后代的官宦世家! …… 明堂。 叶梦得带着一个青年男子进去:“元帅,这便是在下的妹夫许亢宗。” 朱铭点头赞许:“颇有风仪,一表人才。” 叶家虽然世代显宦,但大部分都是清官,还真没怎么好好积蓄产业。 就算没有方腊烧毁其店铺,叶梦得也算混得比较惨的。 十年前,他的妹妹嫁给许亢宗,由于民风崇尚厚嫁,叶梦得连嫁妆都凑不齐。变卖田产和店铺之后,又拉下老脸去借了三千贯,还把妻子的嫁妆也搭上,这才把小妹风风光光嫁出去。 叶梦得介绍说:“元帅,臣这位妹夫不仅美风仪、善诗词,在地方为官时也政绩卓著。他为颍昌太守时,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因阻挠杨戬括田而遭贬谪。” “颍昌百姓何其幸也。”朱铭感慨。 颍昌府连续出了好几个知府,坚决不执行杨戬、李彦的括田令。前一个被贬走,下一个又继续,反正就是要跟太监对着干。 可惜啊,颍昌府还是被搞得民不聊生,最后能长久任职的终究是贪官。 对了,叶梦得和许亢宗,曾经都是蔡京党羽,算是蔡党里面的两朵奇葩。 “大元帅攻占开封,心腹大患不在东南,而是北边的那些金人,”许亢宗捧出一份记录,“此乃在下所书的《使金行程录》,还请大元帅过目。” 这份文件全称为《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是许亢宗奉命前去祝贺吴乞买继位时所写。 他从金国返程仅两个多月,金人就出兵南下了。 许亢宗反复上疏,请求宋徽宗整顿边务,金人那边已在转运军粮。结果引来的却是:“妄言边患,流三千里,罚钱三千缗,不以赦荫减。然出使有功,维护国体,功过相抵,不得升迁!” 朱铭仔细翻阅这份行程录,都是许亢宗一路的所见所闻。 关于燕京的描述是:“是岁(去年),燕山大饥,父母食其子。至有肩死尸插纸于市,售以为食。钱粮金帛率以供常胜军,牙兵皆骨立,戍兵饥死者十七八。上下相蒙,上弗闻知……” 朱铭把那一段看完:“王安中在燕山做知府,真贪了四十万贯?” 许亢宗说道:“此事在北地人尽皆知,且肯定不止四十万贯。在下所写这四十万贯,是去年初运到燕山的支移与军费,王安中竟一文钱都不拿出来。也正因如此,王安中与郭药师彻底闹翻,郭药师发兵劫了朝廷后续发去的数十万石漕米。最后王安中被召回,换了蔡靖做知府,郭药师才答应拿出部分粮食赈济百姓。” 这段记录,多半属实。 因为许亢宗写下这些内容的时候,宋徽宗还在东京做皇帝。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打赵佶、蔡攸、童贯等人的脸,他没必要撒谎自找麻烦。 也正因打了昏君奸臣的脸,出使金国时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金人哑口无言的许亢宗,才会被判流放三千里还不准赦免,最后靠功过相抵才免于处罚。 朱铭立即签发命令:“捉拿王安中,严加审问。若罪名属实,当斩立决。其家属子女,皆流放川南蛮夷之地。家产抄没,以供军资。” 这道命令,连怎么处罚都写明白了,那还需要进行审问? 王安中的恶劣之处不在贪污多少,而是把救命钱揣进自家腰包,却不拿去雄州等地买粮赈济,导致幽州无数军民活生生饿死。 许亢宗又说:“听闻郭药师投了元帅,此獠得志便猖狂,万万不可重用!” “军伍之事,你不须多言,我自有安排。”朱铭说道。 “是!”许亢宗躬身作揖。 朱铭继续往下面看:“营州城只剩十余户?” 许亢宗说道:“营州多遭战乱饥荒,在下路过那里时,全城只剩十余户贫民,便在街道上也能看见白骨。” 宋时的营州在河北昌黎,也算一个辽国大州,没想到州城人口已不足百。 朱铭一番感慨,继续往下阅读。 其中一段内容很有意思,黄龙府有个叫托撤孛菫寨的地方,渤海、铁离、吐浑、高丽、靺鞨、女真、契丹、回纥、奚人、党项……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民族杂处。各族语言不通,聚到一起时,只能用汉话来交流。 文章全是许亢宗的所见所闻,还记述了许多金人的风俗礼仪,以及沿途的城池、雄关、寨堡等等。 但涉及金国政治的不多,估计是出使时间尚短,许亢宗了解得并不清楚。 朱铭看完全文,突然问:“马扩在哪里?” 许亢宗说:“马扩北上募兵勤王,至今未归,可能是出什么意外了。” 马扩常年出使辽国和金国,对北边的了解更加深入,他的一生也算非常传奇了。 几度被俘,几度下狱。 因为跟金人关系好,在拒绝金国官职之后,还被允许在金国开酒楼创业。 酒楼开得好好的,又逃回河北参与抗金,被推举为山西、河北各路义军的总首领。兵败逃回南宋多次辞官又复官,最后被秦桧给罢免至死。 每次金国使者到南宋,第一句话就是问马扩在哪里,然后拉着马扩一起喝酒叙旧。 攻占开封没有见到马扩,这让朱铭颇为遗憾。 他虽然熟知金国历史,但只是大方向上的,还得马扩这种清楚细节之人。 朱铭对许亢宗说:“伱且留在大元帅府做事。” “多谢元帅提携!” 许亢宗激动道:“元帅北伐之日,吾定随军为向导!” (本章完) 0488【东京城里不缺官】(为盟主可爱到抱吖加更) 东京城里的文官,人人都有罪吗? 当然不是! 因为还有很多官员,甚至都没有上岗过。 沈元衡是去年的末榜进士,由于官位竞争太激烈,他送了礼都没法补缺,而且礼物还不给退还。 只能一直在京城住着,房租就够呛,偶尔还得应酬。 这两年粮价涨得厉害即便沈元衡家里是做生意的,却也并非日进斗金那种,仅是吃饭就让他有点扛不住。 围城之后,更是凄惨,三天两头饿肚子,有钱都不好买粮食。 此时此刻,沈元衡躺在租来的房子里等死,他已经饿得头昏眼花,都没力气出去看朱元帅长啥样。 他从老家带来的仆人,因为营养不良而病死。尸体也没法处理,只能扔在大街上,让收尸队隔日搬走。 “砰砰砰!” 外面敲了好半天,沈元衡很想去开院门,可使尽全身力气下床,却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院门终究还是打开了,因为是几人合租的宅院。 一个官差走进院中,拿出公文问道:“沈元衡、王允公、柯鉴三位相公可在?” “在,都在呢。”隔壁房的柯鉴最有精神。 官差说道:“朱元帅有令,征召去年未补缺的进士,立即去城内各施粥棚做事!” 王允公和柯鉴都已出去,官差迟迟不见沈元衡,问清楚房间走进来查看,嘀咕道:“都饿脱相了,看来没法做公。” “能做,给我一口粥喝,立时便有力气了。”沈元衡虚弱道。 官差觉得他可怜,于是抬着去施粥棚。 朱铭在城内设置八十个施粥点,以保甲为单位排队领粥,每个点安排六十个士兵维持治安。 沈元衡被抬去角门子外的街道,那里已经有百姓在排队。 不少百姓跟沈元衡一样,是被抬着去的,早就饿得走不动了。 “就他负责这里?”一个军官指着沈元衡。 沈元衡说道:“给口吃的,我还……还能写字。” 军官撇撇嘴:“粥还没煮好,给他一块饼。” 这些杂粮饼,是士兵们的工作餐,昨天提前就烙好的。因为进城之后,许多士兵要打散了执行任务,一开始伙食供应不是很方便。 沈元衡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噎得直咳嗽:“水……再给口水喝。” 军官把水递上来,叹息道:“没见过这般叫花子模样的官。” 等沈元衡塞下一块饼,衙前吏捧来一摞户册:“附近百姓的户册都在这里,府尹说施粥的时候,重新给他们造册。暂时不须用印,相公签名即可。” 沈元衡见排队之人很多,估计不好查找,便吩咐衙前吏:“按户册顺序喊名字,让他们重新排队。趁着粥还未煮好,把户册先给造了。” “那也好。”衙前吏觉得很方便。 沈元衡打开户册,说道:“陈敦义。” 衙前吏立即冲着队伍喊:“陈敦义,陈敦义在不在?” 无人应答可能排在太后面没听见。 先前那个军官,很快分出两队士兵,跑去队伍的中后方喊话。 不多时,一家人互相搀扶着过来。没有老人,只有年轻人和孩子。 沈元衡对比户册扫了一眼:“都到齐了?谁是户主陈敦义?” 一个中年男子悲戚道:“陈敦义是俺爹,人已经没了。家里粮食不够,俺爹说要留给儿孙,就跟俺妈一起上吊了。” “唉!” 沈元衡轻声叹息,墨已经研好,用毛笔撇着墨水问:“可是你做户主?” “是。”男子点头。 “姓名。” “陈继宗。” “住址可有更改?” “没改。” “……” 沈元衡根本无力运笔,手腕压在桌面上,字写得歪歪扭扭。 户册信息,不仅有姓名、地址等等,还要标注大致的资产情况,以此确定这家人的户等,方便今后合理摊派各种役税。 保甲长就站在旁边,确认该户百姓是否在说谎。 这种做法,可操作性空间太大,朱国祥在四川已经取消,不再给城镇居民划分户等。如果遇事要临时摊派,城内以住房面积为准,乡下以田产面积为准。 朱氏父子说是要取消苛捐杂税,但有些东西必须摊派。 比如城市里的消防和卫生,须得雇佣差役来维持,这就得摊派在居民头上,官府不可能出钱包办。 或许是那块饼子奏效了,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沈元衡的精神变得更好,对衙前吏说:“粥若煮好了,给我盛一碗晾在旁边。” 今日是免费领粥,大人限给两碗,小孩限给一碗。 明天开始平价卖粮,同样属于限售。居民拿着今天造的户册副本,到售粮点排队买粮食。 实在拿不出钱的,就以工代赈干活去。 东京城辐射出去好几条河,每年都得组织人去疏浚,否则就要慢慢淤堵。还有护城河上的桥梁,全都被赵桓下令拆了,也需要重新架起来。 城市周边,被金兵搞出一大圈无人地带,城里的粪便一直没人来收走,如今的开封早已是臭气熏天。 反正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可以临时安排许多百姓就业。 朱铭已经派人张贴告示,鼓励城中商贾重新经营,三个月内商税全免。得把经济活动给搞起来以便让更多百姓找到营生。 周边几个县的商人,也被鼓励往东京运售物资,同样是三个月内免收商税。 “沈相公,歇一歇吧,你这字儿都写得不成样子了。”军官提醒道。 沈元衡尴尬一笑,搁笔去端碗,谁知一碗粥也端不起来,干脆趴在桌子上如狗吃食一般吸舔。 衙前吏提醒说:“明日的活更多,今天可不能累坏了。” “能做事便好。”沈元衡由衷说道。 虽然饿得头昏眼花没力气,但沈元衡感到无比充实,因为他已经在东京闲了一年多。 宋徽宗在东京的最后一届科举,此时给朱铭输送了许多人才。 再怎么进士排名靠后,这些无法补缺的依旧是进士。而且官场关系相对简单,一个个年轻有冲劲,正好可以大力培养,他们估计会形成新朝的重要派系。 除了去年的侯缺进士,还有一些候缺官员,也被朱铭安排去做事。 即历年进京述职,却无钱送礼或送得不够,导致不能立即转任的官员。他们大多贪得不凶而且在朝中没有靠山。 …… 金梁桥街。 隔着蔡京宅邸两条街道,是宇文粹中的宅子,三兄弟正在商量前程。 宇文粹中,乃是蔡京的甥婿。 宇文虚中,做过童贯的幕官。 宇文时中,有两个哥哥提携,不用再去依附谁。 宋徽宗传位给赵桓的诏书,便是宇文粹中拟定的。这事儿看似有拥立之功,却被赵桓给嫉恨上,三兄弟陆陆续续遭到罢官。 宇文粹中说:“朱元帅大肆任用候缺小官,这是不信任赵宋旧臣啊。做的虽然都是一些庶务,安排文吏也能办好,但今后必定另有提拔。” “这与咱们无关。”宇文虚中说。 “须得尽快写信给权可(宇文常),听闻他与朱元帅私交颇深。”宇文时中说道。 宇文虚中说:“权可在江西,书信不容易送到。” “不论如何也要写信过去,让他赶紧来投朱元帅,赵佶那个昏君有什么好辅佐的?”宇文时中道。 宇文虚中说:“其实也不一定非得走权可的路子,成都那边也有宇文家的子弟做官,可派遣子侄辈去成都联络联络。” 宇文时中摇头:“咱们都搬来东京两三代人了,与成都那边关系愈发淡薄。他们若有门路,肯定也是照顾自己人,哪里顾得上远在东京的亲戚?” “你那儿媳,是否有兄长在汉中做官?”宇文粹中突然问三弟: 宇文时中尴尬道:“我那儿媳的两个兄长,都投了朱国祥。但……” “但什么?”宇文虚中急道。 宇文时中说:“但我禁止儿媳与娘家来往通信,已经快两年没联系了。” 宇文粹中道:“再写封信试试。” 气氛有点尴尬,三兄弟都没再说话。 宇文时中的儿媳,是刘泾的孙女。 而刘泾既是苏轼、米芾等人的好友,也是追随王安石的铁杆变法派。 张根与刘泾属于旧识,当时四川有点缺官员,就写信去简州(简阳),把刘泾的两个孙子全招来做官。 “嗙嗙嗙!” 敲门声响起,不等三兄弟开门,就传来宇文师申的声音:“两位伯父、父亲,朱元帅派兵抓人了,王安中的宅邸已被围起来!” 三兄弟大惊,连忙出去查看。 王安中的宅子离宇文家不远,过一条街便是,他们到达现场时,那里已聚集了一些领完粥的百姓。 宇文兄弟暗中观察一阵,却见有士兵出来,在大门口张贴告示。 宇文师申跑去查看,回来对伯父和父亲说:“王安中在燕山做知府,总计贪污五十多万贯,皆为幽州百姓的救命钱,一度导致燕京城内人相食。元帅听说此事大为震怒,勒令从重处罚,三日之后便斩首示众。” “五十多万贯?” 宇文时中不敢置信道:“他才在燕山府做官一年,居然能贪到恁多钱,难怪燕京陷落得那般迅速。” “真是不知死活,被斩首也活该!”宇文粹中鄙夷道。 宇文虚中嘀咕道:“看来在朱氏父子那里,没有什么不杀文官的规矩,今后若再做官可要当心了。” (感谢金点子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489【该定都哪里?】 皇城分为好几片区域,朱铭没有前往后宫,而是住在了皇城办公区。 这里本来属于中书省所在,但宋徽宗把中书省衙门拆了。转而建起恢弘壮阔的明堂,且在明堂周围全是花园,亦有亭台楼阁和可供起居的寝殿。 一桩桩公务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后宫溜达? 就连被俘的赵桓,朱铭都没空召见。 及至傍晚,一天工作结束。 朱敦儒骑马来到皇城,大力举荐赵鼎和富直柔,请求给二人一个正式职务。 赵鼎原来的官职为开封府士曹掾,掌管文书出入,领管所辖县事,每季轮流与其他五曹配合录事参军管诉讼官司。 以前读史书的时候,赵构手下那些文官,朱铭最喜欢的便是赵鼎。 才能、气节、度量,皆属上乘,南宋初年第一贤相并非虚言。 可惜,被秦桧搞得罢官,最后绝食而死。 吕颐浩虽然也能力出众,但做事不择手段,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卿这仕途真个蹉跎啊,十九年前的进士,如今却还只是士曹掾,”朱铭忍不住感慨,“就连这开封府士曹掾,也是赵桓登基之后,吴敏临时举荐的。” 赵鼎已经习惯了,说道:“从章惇到蔡攸,在下总是不被权臣所喜。” 朱铭说道:“你先做开封府通判吧,等汴梁城内安定,再去城外安置流民垦荒把府辖各县的生产也恢复过来。待治理好开封府,另有重用。” “臣多谢明公提携,”赵鼎正式认主,又忍不住说,“听闻明公还未进城,就将吴敏捉拿下狱了。旧宋朝廷的奸邪之徒众多,相比起来吴敏还算正直,明公为何单独为难他呢?” 朱铭笑道:“我知吴敏是你的伯乐,这就迫不及待为他求情了?” “不敢。”赵鼎低头。 朱铭说道:“放心,他罪不至死,可能会贬为知县。” “多谢明公开恩!”赵鼎心里有底了。 朱铭又问:“你有几个子女,此时可在汴梁?“ 赵鼎回答:“臣有四子一女,俱在解州闻喜县,那里已被金人所占。” “等战事稍息,就将伱的家人接来。”朱铭说道。 “有劳明公挂怀,臣不胜惶恐,”赵鼎颇为感动,随即帮忙分析局势,“如今陕西两路,一半还在赵宋旧臣手中,以明公之贤名,当可传檄而定。山东诸贼,亦当以招安为上,须尽快恢复民生,以山东钱粮为北伐之基石。昏君赵佶逃往东南,而东南人心早散,赵佶又无强兵,明年发兵数万便可拿下。再收江西、平荆湖,福建、广南不在话下。南方一统,北伐可矣。” 朱铭笑道:“你倒是想得长远。让你做通判,你却在考虑宰相所思之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不正是明公说的吗?”赵鼎不仅办事能力极强,而且还是拍马屁的高手,只不过他一般不说奉承话。 朱铭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都一并说出来吧。” 赵鼎说道:“汉中有帝王之基,却非帝王之业,都城不可设在川峡。汴梁无山川之险,又有黄河之患,新朝最好不要定都于此。关中土地愈发贫瘠,难以支撑大业,长安也非首选。” “你觉得应该定都哪里?”朱铭问道。 赵鼎说道:“洛阳。” 以当前的情况来看,洛阳确实是定都的首选。 从军事上考虑,洛阳四面都有关隘。 从经济上考虑,开封水运四通八达,漕粮可以先运到开封,再迅速运到洛阳去。 河北就不行,幽州久经战乱,早已残破不堪,人口缺失极为严重。而且宋辽两国边界,人为搞出“水长城”,水系已经彻底混乱。 如果定都燕京,首先至少得移民百万,不仅要充实燕山府人口,周边其他州县也得移民开垦。接下来还要治理乱七八糟的河道,然后再开凿运河连通幽州与江南。这一系列动作,没有二十年不可能完成。 “此事以后再议。”朱铭模棱两可道。 “是。”赵鼎闭嘴。 朱铭又问:“你可有贤才举荐?” 赵鼎说道:“旧宋太中大夫陈过庭有大才。” 朱铭莞尔道:“陈过庭我知道,此人确实可用,他举荐宗泽去跟金人议和嘛。” 方腊起义的时候,陈过庭建议把蔡京、王黼、朱勔全砍了治罪,结果被一撸到底编管黄州。 李宝还未攻打黄州知州就直接跑路了,陈过庭也带着家人逃回开封。 恰逢赵桓登基不久,陈过庭被提拔为太中大夫,代理礼部尚书兼任礼部侍郎。 当时完颜宗望还在半路上,大宋君臣商量着跟金人议和。 陈过庭无法反对,于是举荐宗泽为议和使者,这个建议居然顺利通过了…… 宗泽离京时对朋友说:“我去了肯定不会再回来。金人悔过撤兵固然最好,如果金人不撤兵,我怎能向金人屈节呢?” 此言传出,把赵桓、耿南仲等人吓坏了,连忙撤掉其议和使者的职务,生怕宗泽直接跟金人干起来。 但宗泽已经出京,干脆就让他做磁州太守,在金人的进兵路线埋一颗钉子。 宗泽这颗钉子果然扎得稳当,皇帝命令他投降都不听命,严重破坏了“联金剿贼”的大事。 陈过庭作为宗泽的举荐人,自然要担责任,被撤销代理礼部尚书职务,只保留了礼部侍郎的官位。 赵鼎说:“不仅陈过庭可用,张孝纯与宗泽也当许以高位。明公可派人送去任免文书,以张孝纯为河东总管,以宗泽为河北总管,让他们两人继续坚守城池,招揽更多义军抗击金兵!西夏那边,应该派使者议和,尽量不在西北边地用兵。” “西夏寇我边地,主动议和未免助长其气焰。”朱铭不喜欢这个方案。 赵鼎说道:“事有缓急。明公四面皆敌,荆湖有钟相,东南有赵佶,陕西、山东也不稳,北方还有金人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若能与西夏议和,就算赏赐些财货也可接受。待平定南方,稳住河东与河北,再腾出手来收拾西夏也不迟。西夏也不是不能打,关键在于,明公还有粮食吗?” “没有。”朱铭无奈道。 这次战争,对于朱铭和金人而言,都是一锅夹生饭。 金人一直粮草不足,现在全靠劫掠河北支撑,逼迫河北地方官主动送粮。 朱铭本来粮草是够的,但拿下东京城,瞬间就捉襟见肘了,因为有几十万军民嗷嗷待哺。别说过河跟金人打仗啥都不干也撑不住多久,还等着四川、两淮、襄阳、南阳运粮来呢。 接下来的仗,根本打不起来,顶多爆发小规模战斗。 陕西那边,义军跟西军一直对峙,双方都在虚耗粮草。必须尽快传檄而定,解散西军临时招募的新兵,让这些新兵赶紧回乡生产,因为陕西的民力早就已经透支了。 当然,直接跟西夏议和是不可能的,西夏必定狮子大开口。 须得打几场再说! 朱铭又跟赵鼎交流一番,让白胜把人礼送出去。 这般礼遇,白胜立即上心,对待赵鼎颇为恭敬。在送行的过程中,白胜还主动说了些四川之事。 天色尽黑,朱铭终于有时间吃饭。 扒着饭菜,朱铭随口问道:“那些皇室宗亲可还老实?” 古三笑道:“全都集中看押在皇宫里,那些家伙还吵了一架,差点当场就打起来。赵桓和赵楷闹得最凶,互相指责对方,那些皇子都帮着赵楷说话。” 皇室和宗亲,男女分开关押。 皇帝、亲王、驸马集中关押在一处,皇后、嫔妃、公主、王夫人、郡君关押在另一处,剩下的小孩子也集中关在一处。 许多太监和宫女无家可归,不愿离开皇城,他们被选出一些照看俘虏。 此时此刻,赵桓正在被言语围攻,亲王和驸马们都埋怨他没有治国能力。 赵桓已经被搞得歇斯底里,整个人陷入半疯狂状态,他怒吼道:“大宋灭国,关我何事?那昏君把国家搞得满目疮痍,精兵都被他葬送殆尽了,钱粮赋税也收不起来,我无兵无粮怎么去打仗?一个金人,一个朱贼,单来一个都不好对付,偏偏两个一起来南北夹击!你们平心而论,换你们做皇帝能怎办?” 赵楷说道:“俺若做了皇帝,必定任用贤臣,厚赏勤王将士。如此上下一心,必可击破金人与朱元帅!” 赵桓冷笑:“你都不敢称朱贼,胆子已被吓破了,还说什么发兵御敌。若换你做皇帝,恐怕直接献城投降。” “献城投降也是好的,”景王赵杞嘀咕道,“好歹还能留个体面说不定朱元帅能够善待我等。如今却不是献城,而是朱元帅自己打进来,今后还不知如何处置咱们呢。” “就是!” 肃王赵枢抱怨道:“皇兄你就该早点禅位,朱经略、朱元帅都是名满天下的贤人,他们做皇帝是理所当然的。早点禅位,我等旧朝亲王,不说做什么公侯,下半辈子做富家翁肯定可以。如今闹得这般模样,不被处死也要幽禁流放!” 济王赵栩恐惧道:“不会流放广南吧?听说那里遍布瘴气,还有好多食人生番。” 亲王们的关注点被转移,开始讨论广南的生存环境。 直至二更天,这些家伙还吵个不停。 “大元帅驾到!” 一个声音传来,把众人吓得不敢说话。 景王赵杞反应最快,朝着门口奔去,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本章完) 0490【皇室们的表演】 刚刚连说几声“朱贼”,那是赵桓被弟弟们激怒了。 此刻却瞬间清醒,恐惧取代愤怒,慌忙朝门口跑去,趴伏在地跪迎朱铭大架。 而且,赵桓故意跪在景王前面,以此彰显自己的皇帝身份。 其余亲王也懒得争,奔至景王身边跪着。 唯独赵楷不服气,就算是下跪,他也要跟赵桓并驾齐驱。不但不愿落后,还故意靠前半个身子。 赵桓见状,立即往前挪,反过来超越赵楷。 赵楷哪肯认输?继续前移半个身位。 兄弟俩就这样反复较劲,不断往前挪动,已经快跪到门外了。 其他亲王和驸马们,见此情形都一阵无语。 这时候还争个什么? 朱铭到场也是一怔,见过出门跪迎的,也见过在门内跪迎的,并肩卡在门框处跪迎算啥? “都起来吧。”朱铭的心情还算不错,因此表现得非常和善。 这些皇室与宗亲,感受到朱铭的态度,瞬间就安心了许多,至少不会被立即处死。 “谢大元帅恩典!” 就如排练过一样众人竟异口同声呼喊。 嗯……也有不合群的。 “多谢姐夫!” 这声姐夫,喊得格外引人注意。 朱铭寻声瞧去,却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顿时莞尔问道:“他们都喊大元帅,你为何喊姐夫?” 这少年回答道:“回姐夫的话,茂德帝姬是俺的胞姊,洵德帝姬是俺的胞妹。皆一母同胞所生,跟他们不一样的。” 朱铭被逗乐了:“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封号?” 少年答道:“俺叫赵棫,在旧宋封号是益王。” 朱铭取来火把凑近一看,确实跟赵福金、赵富金姐妹有几分相貌神似,当即点头说:“生得倒是俊俏,好端端一个男儿,身上怎还有脂粉味道?” “姐夫若是不喜,俺以后便不抹胭脂了。”赵棫连忙说。 朱铭才懒得管这种事:“随你吧,且进去说话。” 赵棫打蛇上棍跟在朱铭身边:“姐夫,俺还有两个胞弟,分别是旧宋祁王赵模、旧宋信王赵榛。” 朱铭随口说:“都过来吧。” 赵模今年十七岁,匆忙上前喊姐夫。 赵榛却只有十四岁,浑浑噩噩有些害怕,被催了几声才过来。 原来还能这样攀关系? 赵楷被打开了新思路,矮身弯腰跟在旁边:“大元帅容禀,在下有几位胞妹,久慕元帅郎君之威名,日思夜盼恨不能当面一窥圣容。还望元帅郎君宽仁,寻个时间召见,以解她们的相思之苦。” 朱铭笑道:“原来是郓王,好久不见。” 在诸多亲王里面,朱铭跟赵楷“最熟”,以前面见宋徽宗十次,赵楷至少有六次跟在旁边。 反而是赵桓,躲在东宫不见外臣。 赵楷的身体又矮了三寸,拱手赔笑道:“元帅郎君竟还记得俺,实在是受宠若惊。俺那三位妹子皆未出嫁,其中璎珞与多富还是双胞胎。前番家父把璎珞许配给向子扆,璎珞却私下对俺说,她仰慕的是世间大英雄朱元帅,此生非君不嫁,是以拒婚守贞至此。多富也说,姐姐嫁谁,她便嫁谁。” 赵桓当场拆台:“大元帅莫要听他鬼话,这厮跟昏君一样,所言没有半句可信。” 赵楷玩得更狠,说道:“这厮怨恨元帅夺他帝位,颇有非人之语,刚才还连骂几声朱贼,众人都是听见的。” “不错,他确实骂大元帅为朱贼。”跟赵楷一母同胞的莘王赵植当即附和。 “确有此言。” 亲王们纷纷点头,他们埋怨赵桓不早投降,此刻全都选择落井下石。 赵桓吓得肝胆欲裂,慌忙跪下说:“一时失言,还请大元帅饶命!” 赵楷却不愿放过:“什么叫一时失言?难道伱心里始终怨恨,就连此刻都在腹诽,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赵三!” 赵桓又绷不住了,怒吼道:“我与你再有深仇大恨,毕竟都是兄弟,用得着这样赶尽杀绝吗?” 赵楷冷笑:“大元帅当面,你竟敢这般大声咆哮,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是皇帝?” “我跟你拼了!”赵桓猛地站起,用尽全力朝赵楷扑去。 赵楷毫无防备当即被撞倒在地,兄弟俩就这样当着朱铭的面打起来。 白胜都看傻眼了,低声问道:“要不要拖开?” “让他们打。”朱铭踱步绕过,不再理会二人。 赵楷不但多才多艺,而且还练过武。虽然属于花架子,可暴打赵桓已足够了,几分钟时间就分出胜负,后者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呻吟。 “让大元帅见笑了。”赵楷趋步上前,躬身说道。 朱铭却面无表情道:“论人伦,他是你的兄长。论礼制他是你的主君。你殴打他,算不算违背伦理仪制?” “这……”赵楷无言以对。 他觉得殴打大宋皇帝,能够讨好朱铭,却没想到这马屁拍到马腿上。 朱铭扫视众人一眼:“放心吧,不会杀你们,也不会故意折辱,但今后肯定过不得好日子。我会划出一大片抛荒土地,明年春天让你们去开垦,也尝尝这世间百姓的辛劳不易。诸位的一切财产,皆要没收充公,只给你们种子、农具、耕牛和衣服,就连茅草屋也要你们自己建。” 听说没有性命之忧,一个个都有逃出生天之感,至于亲自耕作什么的反而不重要了。 驸马曹晟说道:“可稼墙造屋之事,我等也不会啊。” 朱铭说道:“我会安置一些流民,跟你们做邻居。那些流民,可教你们建房子,教你们耕种纺织之法。除了第一年发给口粮,剩下的时间都要自力更生,不肯干活的饿死了也活该。” 这些流民,可都被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他们对待旧宋皇室的态度恐怕不会太好。 “全凭大元帅安排!” 被狠狠砸了几拳肚子的赵桓,已经缓过劲来,第一个表示愿意接受。 他是皇帝,他最有可能被害死,反正能活命就成,其他事情都无所谓。 朱铭继续说道:“不会有仆人伺候,妻妾最多带五人,其余须和离令她们再嫁。我劝你们只带一妻一妾,农事着实不易,女人多了可养不起。” 驸马向子房问:“能否罚铜减罪,不去乡下种地,而是编管安置在城中?” “家产都给你抄了,你去哪儿拿钱来赎罪?”朱铭问道。 向子房说:“在下还可找家族支取。” 朱铭瞪了他一眼:“你向家多与赵氏联姻,此次只追究赵佶的女婿,别逼我把娶宗女的向氏子也一并抓来!” “是。”向子房不敢再言语。 朱铭又看向曹晟:“曹家是宋国的开国功臣,百余年间,多有作恶之人。我在东京的时候,就听说曹氏有纨绔为非作歹,无论官民都不敢非议你曹家。你运气好,只是罚做农民耕种。你那些叔父伯父族兄弟一个个都要抓去大理寺好好审问!” 曹晟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不但自己完了,曹氏一族全完了。 朱铭再看向曾夤:“大理寺办事很快,你母亲与表兄弟已然招供,还有仆人的口供来佐证。整整三条人命,另有几件殴人致残的案子,又强买霸占东京城西的一家店铺。杀人者死罪,你有两个表兄弟要砍头,你母亲与表叔全家流放川南!” 曾夤张了张嘴,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自为之吧,”朱铭起身离开,“来这一趟,只是让你们不要瞎琢磨,别因为怕死搞出逃跑之类的事情。” 赵棫赶忙追上去:“姐夫,俺也要去种地吗?” 朱铭笑道:“你既是福金的胞弟、富金的胞兄,自然应该特别照顾,单独给你一头耕牛吧。” “啊?”赵棫完全没料到是如此待遇。 朱铭说道:“他们合用一头耕牛,而你单独拥有一头,到时候就知道多有用处了。” “姐夫,俺也要一头。”赵模连忙说。 朱铭笑道:“给,你弟弟也有一头。三头耕牛,算是补上聘礼。” 说完,朱铭踱步离去,剩下一群皇室宗亲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赵杞嘀咕道:“能活命便好。” 赵枢却疑神疑鬼:“会不会让我们去做农事,再寻机派人害死?说不定杀手就藏在那些流民当中,安排许多流民给咱们做邻居,种田时一锄头便砸死了?” 众人听得背心冒汗,越想越有可能。 赵棫却得意道:“俺有同胞姊妹做大元帅妾室,定然不会有事。指不定被罚农一两年,就能召回东京做伯爵,却是与你们不同的。” 亲王们听到此言,竟然都投去羡慕的眼神。 这混蛋的运气也太好了,朱铭就纳了两个大宋帝姬,居然全是赵棫的一母同胞姐妹。 半夜里,赵楷翻来覆去睡不着,始终觉得自己会被弄死,什么罚做农民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他想到自己有三个妹妹,如果嫁给朱铭就更有保障了。特别是双胞胎姐妹,长期吹枕头风,指不定还能把他召回东京封爵。 可怎样才能把妹妹们都献出去呢? 那天听说朱元帅喜欢人妻,可惜自己的正妻也姓朱,否则就可以跟妹妹一起献出。反正是没什么感情的续弦妻子,赵桓前两个月硬塞给自己的,能用妻子换来性命与富贵太划算了。 翌日大清早,没咋睡觉的赵楷,就飞快往外面跑,对看守侍卫喊道:“俺要检举范琼私吞财货!” (本章完) 0491【处理军队】 王禀走进屋内,只见朱铭坐在堂上,赵楷躬身站于堂下。 他先向朱铭作揖,又朝赵楷拱手。 朱铭开口就问:“范琼到底有什么倚仗,敢杀死郓王府的司马和侍卫,吞掉财货之后还敢把郓王送来?” “还有这种事?”王禀也颇为惊讶。 朱铭指着赵楷:“这是郓王检举的。” 赵楷连忙赌咒发誓:“元帅,俺绝无半句假话。先是俺府上的司马勾结侍卫,偷运财货并将俺软禁。接着又是范琼,杀了司马跟侍卫,还是做同样的事情。” “他们怎敢?”朱铭就觉得很离谱,因为这种事太容易暴露了,纯粹就属于自寻死路。 而且不止范琼这么干,还有范琼的亲兵,还有王府司马和侍卫。一个个都敢这么干,丝毫不担心被朱铭惩处。 “唉!” 王禀一声叹息,解释说:“并非他们胆子大不怕死,而是已经习惯如此做法。王安中敢在燕山府尽贪四十万贯救命钱,丝毫不考虑金人会杀来。范琼和那王府司马,又如何不敢吞没郓王府财货?事后查起来,完全可以说是被乱兵抢了。听说郓王府那边,确实被乱民和几波乱兵冲击。郓王已成阶下囚,而范琼还是带兵将,一般而言郓王是不敢检举的。” “呵呵,习惯如此做法,果然是烂到根子了。”朱铭冷笑道。 范琼只私吞了浮财,珍玩古董字画什么的,全都打包装箱给朱铭送来。 昨天全城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乱民乱兵抢劫,若非赵楷亲自检举,朱铭还真不会追查此事。 王禀说道:“昏君赵佶在时,高俅把禁军当私兵,把禁军资产当私产。禁军抄没的财货也是大半被私吞,只给朝廷上交一部分。范琼不过是跟高俅学的,并认为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 朱铭说道:“关于城内那些军队,我本打算过两天再处理,现在却是不想再等了。你是禁军老将,去夺了范琼的军职,再安抚那些东京将士,留下五百青壮继续当兵,剩下的全部予以遣散。他们的武器和盔甲,都要收缴上来!” “可要给遣散费?”王禀问道。 “他们被征募成军,是要跟我打仗的,论起来一个个全是战俘!我不杀他们已是开恩,还要给遣散费?”朱铭当然不会意气用事,“把这个道理,给那些东京士卒讲清楚。就说我不忍看他们挨饿,每人可领一斗米回家!” 东京兵有三万多人,只留五百士卒,若是好生操练,这五百人估计也能打。 但更多是表明一种态度,即朱铭并非刻意报复,纯粹认为他们不堪战。 三万士兵遣散,每人发一斗粮食,就得消耗三千石粮,但一次性甩掉了那些包袱。 王禀躬身告退,带兵去执行任务。 朱铭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赵楷跪在地上说:“俺即将编管为农,不忍妻子跟随受苦,请求元帅收留照拂。前几天俺问过了,家妻虽然姓朱,其实祖上改过姓。并非朱紫之朱,而是诸葛之诸。” 即便是皇帝,纳同姓妃子也属忌讳。 历代正统皇帝,只有唐昭宗这么干过。其余皇帝都不咋正经,王莽还勉强说得过去,刘聪、刘骏、刘子业这些家伙直接就是乱x。 赵楷主动为朱铭找借口,把妻子的姓氏都给改了。 “你觉得我是那等好色之徒?”朱铭死盯着赵楷。 “不敢,”赵楷连忙解释,“大元帅乃仁义之人,俺担忧妻子受苦,所以才请托元帅照顾。” “滚!” 朱铭怒斥。 赵楷灰溜溜离开,总感觉哪里不对,难道是传言有误,朱元帅不喜欢人妻? …… 却说王禀领着五百重甲亲兵,来到范琼的营房,令其召集亲兵听令。 范琼以为有什么封赏,屁颠颠就聚兵听候。 “全体卸甲!”王禀喊道。 范琼突然意识到有问题,但王禀带着五百重甲士,他只能乖乖服从命令。 等范琼的亲兵全部卸甲,王禀才说:“郓王检举伱私吞财货,可有这等事?” 范琼立即叫冤:“这纯属诬告。俺带兵赶去郓王府时,乱兵正在劫掠财货,王府侍卫也多被杀死。俺杀退乱兵之后,便封存王府财货,哪里敢有私吞之举?” “有没有私吞,审过就知道了,先去牢房里住几天吧。”王禀一声令下,五百重甲士开始行动。 面对这些人形铁罐头范琼以及亲兵不敢反抗,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逮捕了。 直到此时,范琼才心生恐惧。 原来私吞财货真的会被处置,原来朱元帅根本不在乎他统领着三万兵马。 为什么会这样? 不应该啊! 朱铭无法理解范琼的愚蠢行为,范琼也搞不明白朱铭的思维模式。 在押付大牢的路上,范琼又看到一群士兵,如狼似虎般冲进赵野的宅邸。 “完了,全完了……”范琼喃喃自语。 连副宰相赵野都要严惩,更别说自己这个武将。 赵野靠攀附蔡京、王黼上位,跟着蔡京的时候,他职位不高没法犯下大恶。但在王黼手下,赵野却是迅速高升,许多脏事都由他经办,在东京城内早已臭名昭著。 而且得罪了好多候缺官员! 当时王黼做宰相,但凡想要获得实缺,就必须给王黼的党羽送礼,而赵野恰恰又控制着吏部。 昨天下午,朱铭派兵抓捕王安中之后,表明了对前朝旧臣的态度,立即就有几十个官员跑来举报赵野。 不仅仅检举他勒索官员钱财,还扯出一摊子烂事儿。 处置结果跟王安中一样,本人斩立决,亲属抄家流放川南。 川南遍地蛮夷,正好缺乏汉族人口。 大理寺狱中,赵野跟王安中关在一起,都沉默无语没心情说话。 王安中毕竟被多关押一宿,更适应自己的处境,过了良久终于开口:“你且猜猜,还有谁会进来?” 赵野想了想:“白时中吧。他借着进献祥瑞,这些年捞了不少,还敲诈勒索地方官员。姓朱的处置咱们,多半是军资不够用了,知道你我家里都有钱,不但可以抄家补贴用度,还能杀了咱们以泄公愤。” “白时中确实有钱,东京城里比他富裕的没几个。”王安中点头道。 赵野讽刺道:“阁下也不遑多让,听说在燕山府一次就捞了四十万贯。换做是俺,绝对没恁大胆子。外有金人虎视眈眈,内有郭药师环伺在侧,这都敢把救命钱全部贪掉,亏你当初还能活着回东京!” 王安中叹息道:“幽州残破不堪,收不起来赋税,只能从朝廷支移当中捞取。咱也是没办法,总不能不过日子吧?” “若非你坏了幽州局势,恐怕金人都不能顺利南下,”赵野咬牙切齿道,“我大宋君臣沦落至此,皆是拜你所赐!” “与我何干?”王安中辩解道,“以郭药师之跋扈,迟早要背叛朝廷。”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端着饭菜进来:“王安中,给你加餐了。” 王安中看到饭里有肉,顿时惊恐道:“不是说三日之后问斩吗?怎今日便吃断头饭?” 狱卒说道:“俺怎晓得?许是上头等不及了。” “我不吃这饭,我不吃这饭……”王安中吓得连连退缩,随即又喊,“我要检举立功,我知道好多人的龌龊事!” 狱卒居然早就准备当即拿出笔墨纸砚:“快快写下来。” 赵野在旁边笑道:“你检举再多人,也是难逃一死,何必费那等功夫?” “总有一线生机的。”王安中趴在牢房里,浑身颤抖着研墨。 这两位交流案情时,王禀已经开始遣散东京将士了。 三万东京兵,分别驻扎在好几处营房。 先是勒令各部比武,选送来数百最能打的壮士,接着每人发一斗米直接遣散。 谁敢闹事,这一斗米也拿不到! 真正难搞的是外地那些勤王兵,因为东京兵可以当天就回家。 张叔夜已领到新差事,他把各部将领都叫拢来,除了宋江、孙列等匪寇,还有魏恭、李治平等乡兵首领。 “朱元帅让俺带兵回山东,协助张镗在山东剿贼,”张叔夜对众将说道,“朱元帅不满山东兵军纪奇差,此次城中混乱便有无数山东兵趁火打劫。朱元帅说,以前的事他不予追究,今后若再犯军纪定斩不饶。” 魏恭、李治平的军纪相对较好,早就看不惯宋江和孙列,他们两个趁机上眼药。 李治平说:“俺一定约束士卒,今后对百姓秋毫无犯。” “若有人侵扰百姓,不用张帅动手,俺就将那厮正法了,”魏恭看向宋江,“就是不晓得,有些人能不能做到?” 宋江连忙表态:“俺一定从严治军。” 张叔夜继续说:“你们四人,每人只许留三千兵,我也只能留三千亲兵,山东兵额总计一万五千人。其他老弱皆要裁汰,愿意留在京畿的,可就地安置分配田产。想要回乡的,也可随军回乡。只要自愿离开军队做百姓,官府都会给予田产和种子,五年之内免除一切赋税!” 孙列问道:“军将若是离开军队,能否去做官呢?” 张叔夜摇头道:“不准做官,但可多分二十亩地。若留在京畿耕种的光棍汉,朱元帅还会帮忙娶妻,今后有妻有田免税五年,那日子必然过得极好。” (本章完) 0492【另立新君?】 《浙江通志》和《临安县志》,都有关于武松的记载。 说武松是在杭州卖艺的流浪汉,知府高权见其武艺出众,便提拔他做了弓手都头,继而又因公升为提辖。高权由于得罪权贵而罢官,继任者蔡鋆把武松给开除了。 很明显,这两本地方志是瞎编的。 因为在整个北宋,根本没有叫高权和蔡鋆的杭州知府。 而且,宋代也没有“提辖”这个官职。 稍微沾边的,是宋徽宗设置的“提辖兵甲”。此职一般由知府或知州兼任,负责训练乡兵,抓捕盗贼,镇压起义。 其余提辖榷务、提辖卖场、提辖文思院之类,皆安排文官充任,跟武人毫不相关。 所以,鲁智深那提辖官,也是施耐庵臆造出来的。 倒是五台山的住持真宝和尚,此时正在聚兵抗金。 历史上,真宝和尚还受到赵桓召见。在金兵第二次南下时,太守都逃跑了,真宝却率兵继续抵抗。最终,五台山寺庙被金人烧光,真宝和尚不肯投降,从容赴死,慷慨就义。 现在鲁智深和武松都是和尚,前者短发,后者长发。 他们聚在宋江身边,听其讲述安置政策。 “朱元帅就是这般说法,尔等可自由离去,”宋江说道,“若留下来当兵须得好生遵守军纪。那范琼手里有三万兵马,朱元帅也是说捕便捕,似乎已判了斩立决。在《讨独夫赵佶檄》中,俺可是跟方腊一起被列为巨寇的,稍有不慎就要触到朱元帅霉头。” “俺留在京畿种地,”吴加亮在伐辽时失散过,死里逃生回来,也着实不想再折腾了,“这里无主之地颇多,朱元帅要安置流民耕种,俺还可以在村中做塾师。” 李逵说:“哥哥去哪,俺便去哪。” 公孙胜不是什么道士,他其实是厢军军官:“俺家已经没了,也不想再当兵,留在开封种地正好。俺是军将,可多领二十亩地,再娶一个女娘,今后有了儿子还能传香火。” “种地我可不会,还是打仗痛快。”鲁智深揪着自己头发说,他也并非什么军官出身,做和尚之前是一个地痞混混。 武松说道:“俺留下来耕田。” 宋江手下这些兄弟,约有一半不愿再打仗。 反正前两天在东京抢到不少财货,朱元帅那里又答应给他们分田。不说大富大贵,在京畿做富农绰绰有余,指不定今后还能混成地主。 主要是常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能过安稳日子已属不易,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望。 宋江又去宣布政策,约有千余士卒,愿意留在京畿做农民。另有数百人,想回山东种地,顺便寻找自己失散的亲属。 反正张叔夜的山东兵,接下来半个月都在整编。 抛开自愿退伍的士卒不算,还比一万五千兵额多出两三千。那就只能强制裁撤,把老弱给踢出去,移交给开封府进行安置。 东京兵换下的甲胄,多数扔给张叔夜,好歹能提高一些战斗力。 至于军纪,如果张叔夜不能管好,那今后也别再做官了,趁早回家抱孙子去吧。 他两个儿子也在军中统领亲兵,又优先装备更好的兵甲,朱铭还会安排军官提供粮饷。这如果都不能从严治军,说明张叔夜名不副实,也说明宋江、孙列不堪用。 种师中的陕西兵,也即将返回家乡。 这一万多西军,只允许保留三千,其余皆要淘汰退伍,朱铭许诺他们免征田赋五年。 只有王彦的兵马,被朱铭全部留下。 “这八个字,绣成军旗,尔部便称八字军。”朱铭说道。 王彦捧过来一看,只见朱铭亲笔书写“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当即热血沸腾道:“多谢元帅赐旗!” 朱铭说道:“你麾下士卒,皆为河北人,跟金国有深仇大恨。此去磁州,归宗泽节制。若他不愿归顺,你便去占领相州或洺州。” “遵命。” 王彦躬身应承,忍不住说:“旧宋河北都统张所,力主抗金,惨遭罢官,如今就在东京城内。” 朱铭说道:“我会让他去河北做知州。” “多谢元帅提拔。”王彦感激道。 朱铭挥手:“赶紧去整编部伍吧,将那些兵甲都换上。” “臣告退。” 王彦离开之后,朱铭又把王渊叫来:“你带一千重甲侍卫亲兵,去两淮做清军使。旦有恶名昭著之辈不论他手里有多少兵马,都砍了脑袋挂在城楼示众,就算激起了兵变伱也无罪!半年之内,须将两淮之兵裁汰整编,那里只给一万八千人的兵额。” 王渊为难道:“那些新募部队,都是李将军(李宝)的人。” “你是我的人!”朱铭的脸色极为难看。 “是。”王渊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任务。 随着部队规模扩大,军中的山头现象日趋明显。 这是无法避免的,古今中外,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禁绝。 没有任何一支! 朱铭又补一句:“种彦崇跟你一起去,让他做两淮主将,方孟卿暂转为淮南总管。” 方孟卿是投靠过来的淮南转运副使,整个两淮地区,李宝打下一半,方孟卿打下另一半。 现在,方孟卿正式转为文职,部队移交给种彦崇。 种彦崇能够掌握两淮兵权,当然不是因为多会打仗,纯粹就是靠着大舅哥的身份。两淮现在不稳,必须有人能镇住局面,去一个“朱元帅大舅哥”正好合适。 …… 却说相州、洺州两地太守,奉宋国朝廷之命,主动把岳飞、王彦给废掉,导致他们手里无兵可用。 完颜宗望得知朱铭占据东京,立即撤军北返,搂草打兔子,把相州、洺州的州城给洗劫一空,顺便还掳走二州无数妇人与工匠。 世袭相州太守的韩琦家族,就此遭到灭顶之灾。 浮财几乎被金人给抢光,族中稍有姿色的女子,全都做了金人的俘虏。 及至磁州城外,完颜宗望看着防守严密的城池,无奈下令道:“先扎营休整明日绕城而过,不必攻打此城。” 就在金兵扎营之时,一队轻骑回来汇报:“相州贼寇追过来了,伏击了一支下乡征粮的渤海兵。我带骑兵追去时,抓到两个活口,逼问出这些贼人的消息。领头者叫岳飞,听说是个勇士,朱贼曾点名向宋国皇帝索要。” “不用管他,把南边的征粮队都收回来。”完颜宗望说。 时立爱在帐外喊道:“二太子郎君,黄潜善求见。” 完颜宗望说:“让他进来。” 黄潜善奉命前往定州,勒令定州守将献城投降,回来的半路上听说东京没了。 他害怕自己被朱铭清算,居然直接跑来投靠金人。 “叩见二太子!”黄潜善麻溜下跪。 完颜宗望说:“起来讲话。” “多谢二太子,”黄潜善主动献计,“宋国已灭,北地无主,二太子可扶立一新君。” 完颜宗望问道:“宋国的皇帝和亲王,一个也没逃出来,能扶立谁做新君?” 黄潜善说道:“太宗玄孙赵仲湜,知西外宗正事。朱贼派兵攻占洛阳时,他带着家人逃走,因无法前往东京,于是逃到相州投奔韩家。在下前番北上,在韩家遇到过赵仲湜,他的血统和名声都足以称帝。” “韩家已被我抢光了,却没见过这赵仲湜。”完颜宗望颇为后悔,前些天就该好生问问。 时立爱说:“可遣轻骑沿途张贴告示,若有人献得赵宋宗室,可赏千金、授县令。” “便这般做法。”完颜宗望立即同意。 黄潜善说:“大名府还有很多宗室!” 完颜宗望说道:“遣五千轻骑去大名府,把那些宗室都抓来。” 翌日,金兵收营离去,带着大量抢来的钱粮、女子、牲畜和工匠。 黄潜善所说的赵仲湜,此刻就在磁州城头目视金人。 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几个亲兄弟、堂兄弟,以及二三十个子孙后代。这些人平时都住在洛阳,韩世忠带兵过去,他们一个个逃得飞快。 除了开封、洛阳之外,大名和商丘也是宗室聚居地,四座城市还各设有一位宗正。 赵仲湜能够青史留名,是因为他曾被公推为新君,并且手里掌握着军队,却严词拒绝做皇帝。另外,陆游的老婆唐婉,就是改嫁给他的儿子。 “宗太守有何打算?”赵仲湜问道。 宗泽目视金兵远去,嘀咕道:“京城已陷圣君蒙难,不知何去何从。” 赵仲湜说:“太上皇还在东南。” 宗泽的脸部肌肉抽了抽:“他既退位,还是莫再治理天下为好。让我听他的命令,还不如献城归顺朱贼。” “不如兄长在河北登基称帝吧。”旁边的赵仲理突然开口。 赵仲湜连连摆手:“世间自有真主,吾非此人也。” 一堆宗室开始商量,究竟该谁来登基称帝,结果没一个愿意接烫手山芋的。 宗泽茫然无计,想要主动归顺朱氏,却又觉得这样做有违道德。 当天下午,一队轻骑奔至城下:“奉大元帅令,旧宋磁州知州宗泽,暂为河北诸地总管,统辖各方兵马……” 宗泽犹豫半晌,说道:“开城。” (本章完) 0493【河北山东】 刑州,金国东西两路大军会师。 刚一见面,完颜宗望就质问:“一直写信催促,你怎么不快速南下?” 完颜宗翰说:“南下不一定能攻破开封,留在河北却能劫掠更多州县。这里的宋官已被吓破胆,要么弃城逃跑,要么开城投降,几百人就能攻占一城。我撒出部队攻占城池,都不用自己动手,只勒令官吏搜刮粮食在各城总计征粮三十多万石。” “三十多万石粮?那是极好的!”完颜宗望大喜,他现在最缺的便是粮草。 完颜宗翰问:“听说朱贼攻占了开封?” 完颜宗望点头:“朱贼的军队颇为强悍,有一千护驾军被他吃掉了。” 完颜宗翰顿时表情严肃:“能全歼一千护驾军,确实不容小觑,不能把朱贼当成辽国与宋国皇帝拿捏。” “我打算在河北另立一君,让赵姓皇帝统治汉人,”完颜宗望说,“可姓赵的跑得太快,派五千轻骑去大名府,一个赵宋宗室都没有抓到。” 大名府紧挨着黄河,这几年一直泛滥,永济渠也经常淤堵,无论骑马还是坐船都不好走。 金国骑兵刚刚度过黄河,大名府的宗室就闻讯开溜,一路疾奔逃往了聊城。 完颜宗翰笑道:“我手里却有宗室,是在保州抓来的,足足二三十人。” 保州宗室,乃赵匡胤堂兄弟的后代。他们早就已经边缘化了,连官爵都捞不到。还是宋徽宗登基之后,保州赵氏才重新获得虚职。 “另立新君是大事,须回去请皇帝拿主意。”完颜宗望担忧傀儡皇帝被完颜宗翰控制。 果然,完颜宗翰说道:“一个汉人假皇帝而已,我就可以做主,不必惊动陛下。” 完颜宗望没再说话。 完颜宗翰继续说:“我打算在定州扶立新君,西路军主力也留在定州,随时防备那朱贼杀过来。” “将士们不思乡念家吗?”完颜宗望问。 “汉地富庶,他们不会想家。”完颜宗翰说。 这两人看似聊天,其实一直在言语交锋,完颜宗翰是彻底不甩吴乞买了。扶立傀儡皇帝这么大事情,居然都不跟金国皇帝商量,而且完颜宗翰还要留精锐在定州。 却说金兵就此班师,完颜宗望全军返回金国,完颜宗翰却领万余精锐留在定州。 创立女真文字的完颜希尹,也留在定州主持大局,并优待提拔赵宋旧臣。 “保州宗室,血脉稀薄,若是称帝难以服众。”黄潜善提醒道。 完颜希尹却说:“是赵家子孙便可,总比立一个外姓更好。” 黄潜善又建议道:“若是扶立新君,最好是定都真定,那里比定州更好,可由井陉与河东路相连。” “此言有理。”完颜希尹虚心接受。 完颜希尹是极为推崇汉家文化制度的,另一个时空攻下东京,别的金国将领都去抢财货,唯独此人全力搜寻图书典籍。 金国全面汉化也是完颜希尹在推动。 当月,一个叫赵广德的保州宗室,在真定被金人立为傀儡皇帝。 年仅十二岁的娃娃皇帝! 而黄潜善,则被封为宰相,负责笼络北地官员和士子。 还真就有官员士子,因畏惧金人威势,又贪恋荣华富贵,愿意在真定小朝廷当官。 特别是那些完颜宗翰攻打过的城池,许多文官武将本就投降过一次,现在无非再承认傀儡皇帝而已。 现如今,真定府、定州、保州、广信军、安肃军、顺安军、永宁军、雄州、霸州、清州、河间府,这些地方皆畏惧金人而接受傀儡皇帝统治。 河北除了宗泽、岳飞等人,还有别的义士在抵抗。 被派去深州(深县)勒令守将投降的欧阳珣,进城之后立即下令死守城池,如今已自领深州太守坚持抗金。 真定知府李邈被叛徒出卖,里应外合打开城门。真定失守之后,李邈带着残兵突围,得知赵州太守弃城逃跑,于是他领兵进城死守赵州。 山西那边,不仅有张孝纯、杨惟忠死守太原,还有季霆、赵邦杰、马扩死守平定军(阳泉市平定县)。 若非朱铭改变了历史,导致金人提前南下,如今的中山(河间府)也有人死守——创立经制钱增加财政收入的陈遘,拒不执行朝廷的投降令,死守中山半年多,最后全家十七口悉数殉国。 赵州。 岳飞带兵疾驰而来,顺利进城见太守李邈:“宗知州已被朱元帅任命为河北总管,全权负责河北两路抗金事务。李太守若愿归顺朱元帅,可为河北西路安抚使。” 李邈嘀咕道:“太上皇还在,宗泽这就从贼了?” 岳飞说道:“太上皇远在两浙,恐怕难以主持抗金大局,此事还请李太守三思而行。” 李邈问道:“我若归顺朱元帅,可有钱粮供应,可有援兵北上?” 岳飞说道:“金人已退,赵州暂无战事。若金人再来,朱元帅会派兵来援,俺们只需坚守两三月即可。至于钱粮,朱元帅许诺送钱过来,但粮食需要李太守自筹。” 李邈并未考虑太久,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我愿归顺朱元帅。” “俺就在城外扎营,随时听候太守调遣。”岳飞拱手说。 岳飞手里现在有三千兵,宗泽把一些部队也划给他统领。至于其部将,只有王贵、徐庆、姚政三个相州同乡。 牛皋此时在朱铭手下,而且是随军民夫小队长,连正规军都不算…… 梁兴还在太行山做匪寇,也曾伏击过金兵。 于城外把营寨扎好,王贵问道:“朱元帅何时送兵甲来?” “开春之后,应该能送来。”岳飞猜测道。 徐庆说:“等开春雪化,兵甲到手了,便主动杀去真定,给那金人立的娃娃皇帝一点颜色看看。” 岳飞琢磨道:“金人有重兵留在定州与真定,咱们兵少,不可攻打城池。可在夏收之时,袭击敌人派到乡下征粮的兵丁和官差,让他们不能轻易征收粮赋。” “朱元帅爱惜哥哥武勇,只需奋力搏杀,今后俺们定能封妻荫子。”姚政笑着说。 这话大家都爱听,一来可报国仇家恨,二来也是为自己挣前程。 岳飞到现在还很迷糊,自己一个小人物,咋就入了朱元帅的法眼?他的母亲和妻儿,至今都还在汉中,早早就被朱元帅给索去了。 岳飞和王彦,他们都有了职务,而且属于旧宋系统。 岳飞担任河北西路统制,率兵驻扎赵州。 王彦担任河北东路统制,率兵驻扎深州。 现在大概就是石家庄、饶阳、河间一带,属于双方交战的前线。 不过王彦正在大量派遣士卒回乡,给傀儡皇帝治下的州县官员送信:只要这些官员愿意归正,曾经犯下的过错既往不咎,视归正后的功劳大小进行奖赏。 并非谁都甘愿给金人当狗,一些官员是想要背金投朱的。 特别是那些佐贰幕官,必定背着州县主官,私底下跟王彦的细作眉来眼去。 由于金人撤兵,河北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山东却一直在打仗。 高俅还想继续带兵,直接被张镗诱捕,强行解了那几千禁军的兵甲。然后,将兵甲交给高俅在徐州本地征募的士卒,另外编练为一军。 高俅的贡献,不仅是“赠送”兵甲,还帮张镗招募到一位猛将。 此人名叫赵立,历史上死守徐州,身中六箭依旧血战,在打巷战被金兵击晕,醒来后抢走主将的尸体安葬。 又自募义军抗金,奉命救援楚州,一路七战七捷,两颊中箭还在战斗,进城之后才拔出箭簇。又多次出城击败金兀术,甚至正面击溃数百铁浮屠。 最终城内粮食告罄,只能吃树叶树皮为生。 张俊、刘光世等诸多部队,坐视楚州被围而不救援,赵立在守城时被霹雳炮击中而亡。 张镗派遣赵立去沂州剿贼,此君打起仗来真不要命。 第一战便身中两箭、四枪、一刀,依旧身先士卒,把贼寇首领给吓破胆,啥都不顾便转身逃命。 第二战率兵先登,全身六处创口,浴血杀上沂州城墙。 一群被高俅临时招募的徐州乡兵,在赵立的感染之下一个个打起仗来都不要命。 而且军纪极严,赵立以身作则,跟士卒同吃同睡赏罚分明都愿听他的。 当朱铭进占东京城时,赵立带着两千多乡兵,已然拿下沂州全境,并裁撤整编俘虏,迅速扩军到五千人。 北宋末年,真的不乏豪杰,猛人一堆一堆的涌现。 李成也算豪杰,如果不叛宋的话。 “朱元帅发来公文,让俺归顺于他,这事该怎办?”李成问弟弟。 李功说道:“朱元帅是响当当的好汉,听说又攻入东京灭了宋国,今后肯定是要当皇帝的。俺们归顺他,指不定还能做开国大将。” 一个弓箭手出身的小人物,如今却占据三州地盘,李成有点舍不得手中权力:“俺们若是归顺朱元帅,他派人来夺兵权咋办?肯定还会派文官来,到时候就要听那些大头巾的。” “先归顺再说,”李功说道,“文官若是客气,咱也就客气。文官若是乱来,咱就不跟他客气。” 李成点头道:“也行。” 所谓的传檄而定,便是如此了。 随着李成的投靠,山东名义上都是朱铭的地盘,但究竟有几人愿意听话不好说。 朱铭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但眼下得先稳住局面,等今后腾出手脚,说不定还得把山东重新打一遍。 (本章完) 请假半天 状态不是很好,越写越差,明天再更新。抱歉了。 《北宋穿越指南》请假半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94【一百个官】 含光殿,宴会之所,在集英殿以西。 今日朱铭宴请诸多候缺官员,以及去年的新科进士,为他们即将离京赴任而践行。 传檄而定的诸多州县,朱铭打算把这些人派去做县令。而献城归顺的旧宋官员,全部招回来升职听用,并不追究他们以往的罪责——都是些县令,再作恶能离谱到哪里去? 去年的新科状元沈晦,也在受邀之列,并坐在最前面。 他先是担任校书郎,赵桓登基升为著作郎,皆为中枢部门的低级文职,俸禄低得在围城时长期挨饿。 榜眼周执羔、探花罗孟郊,悉数参与宴会。 赵桓和白时中跟朱铭的想法一样,他们刚刚掌权时,也是大力提拔新科进士。 本来该做地方官的榜眼、探花,先是被白时中召回京城,赵桓登基后又升他们做太学博士、太学正。 周执羔感慨道:“去年也曾在此宴饮,当时坐在上面的还是太上皇。短短一年时间,如今已物是人非,着实让人唏嘘慨叹。” 罗孟郊冷笑:“什么太上皇?我只知东南有一伪帝!” “赵佶祸乱天下,合该身死国灭!”沈晦也说。 宋徽宗钦点的状元和探花,竟然全都诅咒他,丝毫不念一点恩情。 用赵构的原话来评价,沈晦是“人言甚壮,胆志颇怯”。 俗称,嘴炮! 沈晦啥都能逼逼,甚至违规指挥军队,还敢教韩世忠如何打仗,然而韩世忠根本不鸟他。 看不顺眼的地方他就喷,做了状元还跟愤青一样。从上到下,得罪无数人,皇帝、文官、武将全都受不了他。 罗孟郊也是个不守规矩的,历史上陈东带领太学生叩阙,要求宋徽宗惩处六贼,便是罗孟郊在背后指使。后来又跟秦桧硬刚被贬荆湖水土不服而死。秦桧对他恨之入骨,还特地派人去谋害,事后才知已经病死了。 相比起状元和探花这两个喷子,榜眼周执羔就要正常得多,是真正踏踏实实做事的能臣干吏。 南渡之后,他担任宜黄县丞。 县内盗贼此起彼伏,周执羔认为剿贼须得让百姓吃饱。于是只带着几个随从,一村一寨、一家一户,亲自去调查拜访,跟贼寇、乱兵、饥民深入交流,尽量解决他们的生存困境。 不费一兵一卒,全县治安稳定,乱兵和贼寇主动从良。 “大元帅驾到!” 众人立即站起,在朱铭现身之时,齐声作揖呼喊:“恭迎大元帅!” 朱铭微笑点头,抬手说:“诸君且坐。” “谢大元帅。” 这些官员的平均年龄三十二岁,可谓真正的少壮派。总计一百人,六成属于没有差遣的新科进士,四成属于没钱送礼的述职等缺官员。状元、榜眼、探花实乃特例,他们三个倒是有官。 朱铭坐下说:“诸君当中,只有十人留在京畿,其余都要去河北、山东。而今各县流民遍地,盗贼也层出不穷。汝等到了地方,应当剿抚并用,尽量恢复辖内民生。此次宴会,乃是为诸君践行。饮食拿来!” 饭菜显得有些寒酸,每人一荤一素一汤,外加白米干饭。都是用小碗装的,不够吃可以再添,而且没有酒只有茶水。 官员们面面相觑,朱元帅也太抠了吧? 朱铭说道:“如今粮食不够,一切从简。且东京已无酒水,还须从邻县贩运过来。我希望五年之后,诸君重新汇聚一堂,到时可以饮美酒、食佳肴,而天下百姓亦能安居乐业。” “元帅心系万民,此天下之福也!”沈晦率先发言。 这个喷子状元,逮谁都先喷为敬,今天居然会拍马屁,看来朱铭着实对了他胃口。 罗孟郊也跟着说:“城内百姓限购粮食,若吾等大鱼大肉,那才是着实不应该。元帅今日与民共苦,来日必可与民同乐!” 朱铭笑道:“你叫罗孟郊是吧?听石元公、李邦彦说,前些日子太学生叩阙,便是你暗中领导指挥的。” 罗孟郊说道:“太学生与百姓、士卒皆在挨饿,昏君和奸臣却锦衣玉食。他们不能与人民共患难,人民为何要帮他们守城池?元帅进城第一日便可维持汴梁安定,与那昏君相比高下立判。” 朱铭非常高兴:“不要站起来,且都坐着,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诸君想说什么,且畅所欲言。” 那天饿得半死,连提笔都困难的沈元衡,刨了两口饭菜说:“俺算是看明白了,人饿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为政之要,便是要让百姓吃饱。臣的差遣是成武县令,那里久遭兵戈,又被西城所盘剥官府还另有重税,百姓早已不堪负担。请元帅免征苛捐杂税明年正赋只收一半,臣必能让全县大治。” 朱铭点头道:“山东、河北各县皆如此,杂税免征,正赋减半。个别地方,视情况好坏,可申报赋税全免。我与诸君可以吃得差些,但至少能吃饱,百姓却是三餐不继。还望诸君体察民间疾苦,清廉做官,莫要鱼肉地方。二十年后,诸君当中,或许会有不止一位宰辅重臣。” “谨遵元帅之命!”众人兴奋应答。 朱铭已经说得很明白,眼下这一百人,属于他的心腹班底。 只要愿意好好干,别去贪赃枉法,今后升职肯定快。 这就有点插手民政的意思了,等朱国祥来到开封,朱铭会主动道明情况,把这些官员的名单给出,免得父子俩生出什么嫌隙。 朱铭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诸君一杯。” “为元帅贺!”众人举茶大呼。 餐饭完毕,朱铭又让人抬来钱财,给每人赠送八十贯盘缠。 新官上任,大宋朝廷也是要送路费的。甚至还有马匹、粮食、奴仆等等,一般都会折算为现金。 眼下这一百位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穷逼。 如果朱铭不赠送盘缠,等于逼着他们贪污,八十贯钱够他们撑过一段时间。 反正现在朱铭不缺钱,抄家就抄了数百万贯,这还不算各种固定资产和珍宝古董。 “一首拙作,赠予诸君。” 就在众人领路费的时候,朱铭提笔写下一首诗:“饥穰谁道尽由天,治国须知类小鲜。贪吏班车方立立,雷神振鼓已阗阗。弘羊既往民无事,旱魃不来书有年。自此九州歌乐岁,鱼丽天保永无愆。” 沈晦作为状元,代表众人收下,当场喜得合不拢嘴。 朱铭带着随从离开,官员们借来纸笔誊抄,一边抄诗一边愉快闲聊。 “朱元帅果真是大贤,今后必为一代圣君。”罗孟郊啧啧赞叹,他特别佩服朱铭当初上疏弹劾六贼。 沈晦说道:“你们难道忘了?朱元帅起兵之前便是大儒。他怒骂昏君奸臣祸国殃民,如今自然要为百姓着想,吾等应当勠力齐心,辅佐圣君开创盛世!” 沈元衡说:“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便当得起圣君之称。” 这一堆穷逼当中,其实混进来一个豪族子弟。 章惇的嫡孙章杰,去年虽然进士名次不高,但本身拥有恩荫资格,授官时可以叠加任用,因此留在京城做了校书郎。 朱铭一视同仁,把章杰也任用为县令。 此时此刻,章杰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是宋徽宗钦点的进士,章家也还在宋徽宗治下,自己做官帮朱贼是否有些不合适? 只能说,章杰暂时还没混成老油条,如今稍微有那么点道德底线。这货后来陷害赵鼎的儿子,由于罗织罪名的过程太离谱,甚至搞得秦桧都看不下去。 朱铭虽然熟知历史,但也不是啥都清楚,还真不知道章杰干过的破事儿。 沈晦又开始吹牛逼了,他看着众人抄诗,拍胸脯说:“吾此去做临漳知县,第一年安置流民,第二年清绝匪患,第三年兴修水利,如此便可全县大治!” “须得提防那些奸猾老吏。”周执羔提醒说。 沈晦不屑道:“些许小吏,便欺上瞒下,如何逃得过我的法眼?略施手段就能让他们服帖。” 周执羔不再言语,他是周敦颐的后代,家道虽然已经中落,但绝非寻常士绅可比,深知做官要务乃是治吏。 以他的能力手段,一个县轻松就能大治,如今只担心远在江西的继母。 他从小就没了亲妈,继母对他视如己出,后来父亲也死了,继母在家着实缺人照顾。 “希望朱元帅早点拿下江西吧。”周执羔心中忧虑。 回到居所,周执羔夜观天象,很想看出点什么征兆,可惜天空并无任何异常。 这位不仅是能臣干吏,在南宋做到礼部尚书,而且还是一个天文学家,著有《历议》、《历书》、《五星测验》等书。南宋的官方历法,就是由周执羔修订的。 “表卿兄又在观星,可观出什么来了?”罗孟郊笑道,他们同租一个院子。 周执羔摇头:“并无征兆。” “饥穰谁道尽由天,”罗孟郊引用朱铭刚才那首诗,“天命不足畏,大丈夫生于世间,若想做事便须逆天而行。方今沧海横流,正是我辈施展拳脚之时!” 周执羔却说:“一味逆天不能成事,还是该顺时而动。” 罗孟郊问:“朱经略与朱元帅,可不就是逆天行事?” 周执羔笑道:“他们二位选得好时机起兵,恰恰是顺时而动。” 罗孟郊一怔:“确实,真个好时机。当时朝廷精兵尽在辽地,南方全无可用之兵,这才一年时间就席卷川峡。” 周执羔望着星空说:“群星虽无异兆,我却觉得盛世将至,伱我皆可见证一番宏图霸业。” (本章完) 0495【朱相公抵京】 朱铭任用这些官员做县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此次扩张地盘太多了。 四川那边的班底,整体升迁一到三级,主要派往陕西、淮南、京西任职。大量预备干部和吏员,做了县丞或主簿,原有佐贰官纷纷担任县令。 至于朱铭的老朋友们,级别最低的也是知州。 而跟随朱铭的学生,至少县令起步,个别已做到知州,陈东更是执掌督察院。 此时此刻,朱国祥正带着属官,一路急行往开封赶来。 种师中则率万余西军,前往潼关传消息,说服种师道归顺朱氏,交出咸阳、长安、潼关一线。 种师道亲自来到潼关,兄弟二人的身份很奇特。 “兄长,放弃吧,大宋没救了。”种师中站在关下喊道。 种师道说:“你上来说话。” 一个箩筐坠下,把种师中给拉上去。 种师道问:“东京是如何失守的?” 种师中说:“不攻自破。城内缺粮,当官的还在盘剥克扣,军民皆私下串联献城。皇帝又独自出逃,在城外被抓住,城内混乱不堪,还是朱元帅带兵进城平乱。” “一箭未发便失了东京?”种师道惊讶道。 “却是一箭未发。”种师中苦涩道。 种师道无奈道:“罢了,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挽回。” 种师中说:“你那孙儿(种彦崇),已被任命为两淮主将。陕西这边的种家军,须裁撤到只剩九千。俺手里有三千兵额,兄长手里有六千兵额。退伍的士卒,每人领三贯钱,家中免五亩赋税五年。” “俺明白,会交出兵权的。”种师道立即知道朱铭什么意思。 种家既然听话,那就不用顾忌什么。 朱铭直接夺走种师道、种师中的兵权,让他们转去做文官。种家军改名为忠顺军裁撤到只剩九千人,交给种溪统领,归入杨志麾下听令。 如此,关中彻底姓朱,官府和军队都被收编。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刘延庆、折可求,一个在陕西北部,一个在山西北部。他们或许能传檄而定,但肯定不愿交出地盘和军队,逼得急了说不定直接投靠西夏和金国。 种师中又说:“刘锡、刘锜兄弟,也可保留三千兵额,即刻去跟西夏作战。朱元帅说,此番对垒西夏,兄长可为参军。” 就是不让种师道带兵了,暂时扔给杨志做参谋长,等打完仗再回来做文官。 这般严加防备,种师道居然没有丝毫反抗,点头道:“不带兵也好,省去许多烦恼。” 兄弟俩就此献出潼关,由韩世忠派兵接收。 接着又献出长安、咸阳,由杨志派兵接收。 刘锡、刘锜兄弟俩,在长安协助守城,势单力微无法反抗,也被迫跟着投降朱氏。 太原那边,银术可依旧在围城,张孝纯不断派人求援。 张广道在京畿稳定之后,率两万人北上。 而且是从潼关那边绕过去,因为金兵牢牢占据真定,以承天寨(娘子关)卡住井陉。张广道若是走河北路线,救援战必将打成攻城战。 杨志则带着汉中部队,以及收编的陕西兵,前去跟西夏以战促和。 三位统兵大将,只剩李宝闲着。 “怎么,心里不痛快?”朱铭笑问。 李宝言不由衷:“没有,留在汴梁也好,这里富庶繁华得很。” 朱铭说道:“京畿要地,别人统兵我不放心,所以才把你留在身边。” 这种鬼话,李宝可不信,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敲打。 朱铭又说:“明年攻略东南,伱去把赵佶捉来。” 李宝瞬间就有精神了,拍胸脯道:“保证手到擒来,不会教那昏君给跑了!” 朱铭说道:“攻略东南,水军极为重要,你即刻南下去训练水师。” “是!”李宝起身领命。 “坐下吧,”朱铭叮嘱道,“军中纪律,你也不要放松。你麾下那些将士,多为土匪、盐枭、水贼出身,虽然已比从前听话许多,但跟友军比起来还是不够。实在不行,狠狠处理几个!” 李宝忍不住争辩:“他们并未骚扰百姓,军纪已是极好了。” 朱铭有些无奈,李宝这厮讲义气,跟麾下诸将称兄道弟,许多小事儿都不忍苛责,觉得只要不骚扰百姓即可。 饮酒、赌博之类的禁令,在李宝军中稀松平常,很多时候都睁只眼闭只眼。 而且,李宝只说不骚扰百姓,没说不准骚扰官吏。这导致他麾下诸将,经常对地方官颐指气使,面对县令也是呼来喝去,甚至有人当众殴打县令未遂(被部下拉住了)。 韩世忠的部队也有这种征兆,只不过韩世忠麾下多流民出身,不似李宝麾下那群贼寇嚣张任性。 朱铭提议道:“你若抹不开面子,不如来一出苦肉计。” “什么苦肉计?”李宝好奇问。 朱铭说:“我突然去你军中,抓到有人赌博,然后当众打你一顿军棍。” 李宝咂咂嘴,居然点头说:“也行。等俺被打完就趁机从严治军,那些鸟人也无话可说。俺都被打了,他们的屁股能不挨几下?” 二人敲定细节,说干就干。 朱铭择日突击巡查军营,准确无比的抓住几个军士赌博。然后以治军不严为由,把李宝抓来当众打军棍。 等朱铭离开,李宝骂骂咧咧,把麾下部将全打了一顿。 那些部将也骂骂咧咧,回去收拾各自的士兵。 唯一让李宝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军法官被朱铭撤换掉。新上任的军法官不近人情,整天摆着一张臭脸,似乎见人都欠他几百贯。 李宝感觉自己被人套路了…… 张广道还未抵达太原,朱国祥就已经来到开封,同时到来的还有大量四川粮食。 四川各州县,又发行了一拨粮食债券,而且利息比以前高许多! 被迫接受债券的四川富户,非但没有怨言,反而比以前更顺从。因为朱铭占领了开封,抓到了宋国皇帝,他们确信朱氏父子即将改朝换代。 去年在全川推广玉米红薯,今年玉米大丰收,如今运到东京的粮食,有一半都是新收的玉米。 依旧继续实行限购政策,须得等到明年夏收之后,开封的粮食管控才会放开。 东京城内的酒楼,已经全部改为卖茶,因为朱铭不发酿酒牌照,就算发了也没有足够的粮食。 “终于回来了。”高景山站在船头,遥望东京城墙。 张根问道:“你已有几年没回京?” 高景山想了想说:“六七年吧。上一次回京,还是卸任利州路运判,给蔡京的党羽送了些钱。” 张根笑道:“我却从不给奸党送钱。” “阁下站着说话不腰疼,”高景山调侃道,“张家联姻众多,朝中不缺人说话。俺却只是山东小族,哪敢得罪蔡京的人?” 二人都心情愉快,如果朱国祥称帝,他们肯定是左右宰相。 此时已是冬季,开封附近的河道即将结冰。 随着城墙越来越近,高景山低声问:“还是没能说服朱相公吗?” 张根摇头:“朱相公只愿称王,说天下未定不便称帝。” 高景山说道:“只是称王,便不足以服众,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张根说道:“这得元帅去劝。倒是国号,早已有强汉,若再称汉似乎不美。” 高景山问:“朱相公似是祖籍广南?” “是有这般说法,我看着却不像,”张根猜测道,“恐为避祸之托词。” 高景山说:“若以朱元帅的任职地,国号也可称卫、齐、梁、蜀。” 赵匡胤定国号为宋,便是因为做过宋州节度使。 朱铭做过几任知州,自然也可以用那些地名,反正选择是非常多的。 张根琢磨道:“蜀国偏安味道太重,卫国、梁国也不美,齐国倒是可以考虑。” 二人都没把宋徽宗放在眼里,赵佶虽然“虎踞东南”,却只是一只纸老虎,发兵几万就能迅速拿下。 反而是钟相,得好生打一打。 转眼间,开封已至。 朱铭率领大量官员和士卒,正站在惠民河边等待亦有无数百姓前来看热闹。 一队军士开道,朱国祥带着妻妾下船,严大婆和几个小孩随后。朱铭的妻妾儿女,也在队伍当中。 四川官员,则以张根和高景山为首。 就连总领四川兵马,跟朱铭对峙打仗的赵遹,此刻都在队伍当中。这位大宋宗室,被关押了半年多,也不知朱国祥怎就把他收服了。 “拜见经略相公!” 朱铭领着官民士卒齐呼,甚至有不少人主动跪下。 那种宏大的场面,让朱国祥生出万丈豪情,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感觉扑面而来。 难怪都喜欢做皇帝啊! 朱国祥心想,我这还没做皇帝呢,就已经有点享受了,权力果然是男人的春药。 朱铭上前再次见礼,还朝自己的妻妾眨眨眼睛。 朱国祥笑道:“瘦了许多还变黑了。” “能不瘦吗?金人可不好对付,虽然没怎么打仗,却整天都得提防着,”朱铭吐槽叫苦,“拿下开封,比进城前更累。这里的官我信不过,就等你带着四川班底过来。” 朱国祥点头道:“先进城再说。” (本章完) 0496【新朝问题】 父子俩走进垂拱殿,朱铭指着北边说:“我连东宫都没去过,后宫更是没踏入一步,有很多太监和宫女不肯走,你住进去之后自行处理吧。” 朱国祥没接这话,而是问:“艮岳毁了?” “毁了,但垒出的山峰还在,”朱铭说道,“外延福宫也被拆了许多,只剩殿宇楼阁保留着,围城时给勤王大军做营房。” 朱国祥颇为惋惜:“赵佶劳民伤财建好的,就这样毁了有点浪费。” 朱铭笑道:“你也可以重建啊。” “滚蛋!”朱国祥没好气道。 朱铭拖了把金交椅坐下,翘起二郎腿,指着垂拱殿的御座:“那位子是你的。” 朱国祥踏上台阶,端端正正坐好,屁股左右挪了挪,嘀咕道:“总感觉瘆得慌,好像被什么托起来,飘在半空使不上力。” “孤家寡人的感觉?”朱铭好奇问。 “有点。”朱国祥点头。 朱铭说道:“刚进城的时候,张根那些人提了一嘴,让我劝伱在开封登基称帝。” 朱国祥问:“现在称帝好吗?” 朱铭说道:“一旦称帝,就名正言顺了,很多旧宋官员都会改旗易帜,统一天下的速度会快很多。但说实话,各地官员投靠得太快,我心里总觉得没底,不过是换一块皮而已,没有三五年根本别想消化。我先把各地军队收编,利用打仗做出调整,逐渐纳入统一军制。地方官则安排了一些县令,剩下更高级的知府、知州需要你来操作。” “这几年,也发现了一些人才,”朱国祥说,“还有你带来的那些太学生,有几个已经足以胜任知府。” 朱铭说道:“开封城里,还有一大堆降官。臭名昭著的,我都已经抄家了。又腾换召回几十个县令,跟开封降官加起来,总数有三四百个。这些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任用吧又信不过,不用吧又寒天下士子之心。” 朱国祥笑道:“选几十上百个通经史、文采好的,让他们进翰林院编书,这不就处理四分之一了?” “也对。”朱铭点头。 朱国祥又说:“再把四川的佐贰官大量外调出来做一把手,安排一批旧宋官员去四川做佐贰官。如此既能让四川官员升迁,又能加速消化新占地盘,还能安置东京的旧宋官员。旧宋官员去了四川做二三把手,上头有一把手压着,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铭赞叹道:“还是朱院长有法子。” 朱国祥说:“称帝的事不用着急,得先选定好都城再说。” “现在无非三个选择,长安、洛阳、开封。”朱铭说道。 朱国祥却有些个人情怀:“北京不行吗?” “你是说幽州的燕京?”朱铭问道。 “就是那个北京。”朱国祥道。 朱铭摇头说:“幽州又是战乱,又是天灾,还有饥荒瘟疫。有些州城,死得只剩下十多户人家。我问过郭药师,即便人口最稠密的燕京,城内百姓也仅剩不到十万人。而且多为平民男子和老弱,金国在卖地盘给宋国时,把贵族、富户、工匠、年轻女子都迁走了。” 首都不是说建就建的,还得有许多前提条件。 如果定都燕京,并非把一堆百姓,迁徙到燕京城去就行。城外乡村也必须有充足人口。周边州县,同样必须有充足人口。 如此,方能提供维持首都的各种物资供应。 朱棣能够顺利定都北京,除了金元两朝的经营,还依托朱元璋连续二十年的移民政策。因为元帝北逃带走大量人口,北方显得极为空虚,辽东、河北全是朱元璋的重点移民区域。 没有朱元璋的二十年移民,朱棣根本别想把朝廷搬到北京去。 维持一国首都运转,每年几百万石的漕米,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它需要周边地区发力,给予大量的民间物资供应,形成一种特殊的首都经济圈。 “那就洛阳吧。”朱国祥说。 朱铭说道:“洛阳土地兼并极为严重,还有大量名门望族,跟旧宋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想要定都洛阳,须得处理那些大族。” “你打算怎么处理?”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强制迁徙。河南、河北和山东,因为战乱、天灾和重税,都大规模出现无主之地。把洛阳的大族进行拆分,计算他们的土地,打散了强制迁徙出去,用无主之地置换他们在洛阳的田产。空出来的洛阳土地,一部分赏给功臣,一部分赏给将士,一部分配给佃农。” “这些大族不会反抗吧?而且似乎影响不好。”朱国祥担忧道。 朱铭笑道:“他们若是反抗,正好借机抄家。罪名都是现成的,思念旧朝,阴谋迎立旧宋皇室!” 强行将大族拆分迁徙,这事儿大宋自己就干过。 义门陈氏三百多年不分家,在朝做官的就有400多人,严重威胁到地方统治。 在文彦博、包拯的建议下,宋仁宗决心对义门陈氏下手,并且由包拯亲自主持相关工作。陈氏族人被拆分成290多份,若按后世的行政区划,就是分散迁往全国16个省市。 义门陈氏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好几百人正在做官,面对朝廷还不是说拆就拆? “国号呢?”朱国祥问。 朱铭笑道:“当然是大明啊。地名都用得差不多了,再换花样也搞不出新意,其实‘元’就挺不错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时乘六龙以御天。只不过国号大元,我总觉得有些膈应,还是大明听起来更舒服。” 朱国祥莞尔:“这属于制度性破坏,那帮官员听了会跳脚的。” “先做汉王吧,”朱铭说道,“把朝堂班子进一步完善,省部框架充实起来,再寻个合适的时机称帝定都。为了安抚人心和稳定南北,我觉得可以继续采用四京制。洛阳为首都和西京,开封为陪都和东京。燕京暂定为北京,金陵暂定为南京。” 朱国祥说:“迁都洛阳工程量很大,需要时局安定了再说。洛阳的城墙必须扩建,现在钱粮都不够,至少还要等三五年才能开工。” “这三五年间,正好用来处理洛阳大族。”朱铭也不着急。 朱国祥道:“今后实行阁部制,还是实行省部制?” “集权是大趋势。”朱铭说道。 唐代实行的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拟旨,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看似制度严谨,实则效率低下,且中书省和门下省依托皇权,很快就将尚书省边缘化。 到了宋代,整体趋势是三省合一。 宋代虽然保留三省,但权力已经虚化,六部也权力减弱,大权掌握在宰相和中书门下省的中书五房手中。 熙宁末年,宋神宗没有征询王安石意见,就自己下令进行官职改革。把大宋的中书门下制,改回唐朝的三省六部制,行政效率变得更低,但裁撤了一些冗官和衙门,每年能够节省两万贯开支。 这个改革,在元丰年间制度化,因此又叫“元丰改制”。 宰相权力就此被削弱,中央集权得到加强。 如果没有元丰改制,宋徽宗还真不能肆意妄为。因为身为宰相的蔡京可以不用那么讨好皇帝,就能依托中书门下制掌控大权,而宰相大权又被其他机构给制约。 以上这些只是大致情况,实际更加复杂。 比如六部就一度侵夺三省大权,是皇帝出手给按下去的。枢密院也曾经能压制宰相,在不断的权力交锋中逐渐衰落。 究其根本,无非吏权、财权、事权的争夺而已,更深层次则是皇权与相权的对抗。 宋代的冗官根源在于分权制衡,设参知政事分走宰相的行政权,设枢密院分走宰相的军事权,设三司使分走宰相的财政权。 分来分去改来改去,结果在元丰改制之后,形成一个畸形的四不像怪物,集唐宋两代的各种弊政于一体。 好的没有,坏的全要! 朱铭说:“内阁制在明代是反复磨合出来的,属于一种妥协式集权制度,太监掌控的司礼监具有关键作用。你也不想重用太监吧?” “当然不想。”朱国祥说。 朱铭笑道:“但发展到一定阶段,今后的皇帝肯定重用太监。宋代的皇帝,最初是提拔翰林学士,用文官来压制宰相和六部。并且牢牢掌控御史台,御史只能由皇帝亲自任命。但最后发现,翰林学士和御史靠不住,他们会跟宰相、尚书眉来眼去。于是,太监不断被启用,到宋徽宗时出现这么多大太监。” 朱国祥无奈道:“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完美制度,政治这种事情,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别说偌大一个国家,就算以前我做副院长,学校里还不是乌烟瘴气的。百年之后的事情,别想那么多,后人自会去调整。实在调不过来,那就等着亡国呗。我们现在设计的制度,尽量靠谱就行。在大方向上,要有利于促进科学和生产力发展。” “是这么个说法。”朱铭表示同意。 (本章完) 0497【洛阳有现成的大皇宫】 朱铭的三千重甲侍卫,其中一千被王渊带去淮南,清查整编两淮那些新募部队。 剩下两千侍卫,跟火枪手一起,暂时作为皇城禁卫。 白胜算是皇宫侍卫统领,古三掌控重甲兵,花荣掌控火枪手。 朱国祥也有数百侍卫,但战斗力不够看,皇城兵权等于在朱铭手中。 当日,朱国祥搬去后宫,朱铭搬到东宫。 太监和宫女,沿用旧宋留下的。全是无家可归之人,破城时逃无可逃,如今反而又有了工作。 至于赵宋皇室和宗室,则转移到延福宫看押,开春之后会安排他们的耕种。 父子俩聊了很久都意识到以前想得过于简单。 十年之内,不管他们谁做皇帝,都有可能对功臣举起屠刀。 因为派系出现得太快,又跟旧宋官场牵涉太深,长此以往下去,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必然形成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 一旦有了利益集团,政治倾轧也会随之而来,并且开始威胁现有制度,影响皇帝的政策传达及施行。 政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而妥协又是在斗争中产生。直到皇帝和群臣长期摩擦,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朝堂才会真正安稳下来。 会不会大杀功臣,得看磨合得如何。 守成君主都是通过常规手段磨合,而开国皇帝就没那么多顾忌,实在受不了便一通砍瓜切菜。 现如今,仅四川班底就有四派。 一为汉中派,以汉中和洋州的士绅豪强为主体。这里面,很多人都是朱家父子的亲戚朋友,而且在军中也有极大的影响力。 二为学生派,以太学生、金州学生为主体,也掺杂黎州、桂州的学生,以及金州的士绅豪强。也在军中有影响力,主要是从徐州迁徙到金州的那批冶铁匠,许多人在起兵之初都做了军官。 三为蜀中派,以成都平原的士绅豪族为主体,四川其他地方的士绅作为依附。他们跟军队没啥牵扯,但大量担任中低级官僚,这些人跟高景山走得很近。 四为降官派,以献城投靠朱氏的旧宋地方官为主体,这些人跟张根走得很近。 当然,各派之间没有严格界限,许多人也非故意拉帮结派。纯粹是根据关系的远近亲疏,自然而然产生更多交流,目前来看是完全没问题的,因为蛋糕正在不断做大。 但随着时间日积月累,蛋糕无法再做大,那个时候就不好说了。 朱铭坐马车回到东宫,这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 东宫也有办公场所,白胜、古三、白崇武、叶梦得等人,都在熟悉自己的办公环境。 富弼的孙子富直柔,被朱敦儒举荐过来,暂时在朱铭手下打杂,做些文书起草誊抄工作。 徽宗朝官位竞争激烈,就连富直柔这种大族子弟,有荫官身份却也一直无法补缺。直至赵桓登基之后,才以贤名征辟进京,扔在中书省做秘书员。 富直柔也听到些风声,他的家族在洛阳,自然想着迁都到洛阳去。 见朱铭回来,富直柔立即去汇报工作,东拉西扯一堆之后,试探道:“元帅,东京皇宫闭塞,不如西京皇宫辉煌壮阔。” “洛阳皇宫还更大?”朱铭惊讶道。 富直柔说:“昏君赵佶不但在开封大兴土木,洛阳皇宫也重修扩建,占地规模是东京的三倍有余,直至元帅起兵的前一年才竣工。” 朱铭说道:“重修洛阳宫,这个事情我知道,但也不至于是东京的三倍吧。赵佶自己又不搬去住,他修那么大来干什么?” “不知道昏君怎想的,”富直柔说,“但洛阳皇宫的占地,确实是东京皇宫的三倍有余。当然,东京的内外景福宫、艮岳这些没有包含在内。” 宋代的洛阳皇宫,最初是赵匡胤下令修建的,整体建筑布局基本与唐代洛阳宫重合,占地面积本来就比开封皇宫更大。 明摆着,赵匡胤想要迁都,只是被赵光义给作废了。 宋真宗之后北宋皇帝不再定期前往洛阳溜达,洛阳皇宫就那样日渐荒废倾圮。 十多年前,宋徽宗突然抽风,下令重修洛阳宫。 蔡攸的大舅哥宋昇,被人弹劾杀耕牛烧骨灰抹墙,甚至是盗掘人骨取灰抹墙,就是在修建洛阳宫时干的事儿。 洛阳皇宫的面积再次扩大,达到开封皇宫的三倍有余。 其中,宫城面积约100万平米(紫禁城为72万平米),皇城面积约6.03平方公里(明清皇城约6.87平方公里)。 一个皇城面积比明清两朝略小,宫城面积远大于紫禁城的建筑群,就这样在洛阳拔地而起。几乎等同于重建,因为洛阳宫早就荒废倾倒了。 然而,宋徽宗一天都没去住过,这比修建艮岳还扯淡! 朱铭当然知道重修洛阳宫之事,但他一直以为只是修缮居然还特么在搞扩建? 如果自己定都洛阳,岂不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宋徽宗这人不孬啊,啥事都考虑到了,各种资源免费赠送。 “定都之事再议,你不用关心这些。”朱铭告诫道。 “是。” 富直柔立即闭嘴,他知道朱铭动心了。 开封这破地方,就不适合做都城。军事方面就不提了,还隔三差五有水患,经常需要加固黄河堤坝。 洛阳那么大的皇宫,而且还是现成的,脑子正常都知道该往哪里搬。 富直柔却万万料不到,富家也在强制迁徙的行列。而且至少要一分为八,打散了扔到河北、山东各县,洛阳那边顶多允许保留一个残支。 朱铭熟悉了一下东宫的办公区,便溜达回自己的内宅。 妻妾们已经分配好宅院,张锦屏负责安排,连带着宫女、太监也分好了。 宫女、太监的数量很少,多数是各自带来的仆人在做事。 “夫君万福!”妻妾们屈身行礼。 几个儿女也跑过来,跟小大人似的,规规矩矩行礼问好。 朱铭顺手抱起一个,笑问:“这里头还习惯吧?” “都还好,”张锦屏低声说,“就是那些中人(太监),看起来有点别扭。” “习惯了就好。”朱铭说道。 太监制度朱家父子都没想过去改变。古代但凡疆域极大的国家,好像都在用这玩意儿,反倒是小国不怎么讲究。 朱铭带着妻妾们进去,聊了一阵家常近况,却见赵家兄妹俩欲言又止。 “可是想见见亲人?”朱铭问道。 赵福金屈身道:“请夫君通融一二。” “去吧,他们在内延福宫。”朱铭并不在意。 “多谢夫君。”姐妹俩大喜。 当即太监引路,襄阳来的侍女陪同,由一队侍卫护送着出发。 那些皇室和宗亲,中午被驱逐出皇宫,全都押付内延福宫居住。而且男女不再分开,允许夫妻父子团聚,此刻一个个正在叙旧。 听说赵福金、赵富金来了,瞬间全体出动,都想来攀攀关系。 赵桓身为旧宋皇帝,自然走在最前面,当即长揖道:“桓,拜见两位娘娘!” “不敢当,兄长莫要如此。”赵福金吓得连忙后退。 在宋代的皇宫里,只有皇帝见到太后,或者皇子皇女见到皇后,才会用“娘娘”这种称呼。 有时也用大小来区分,太后叫大娘,太妃叫小娘。 赵桓这是见面就把妹妹当亲妈喊! “好久不见五姐、十四姐(十四妹),俺着实想念得紧。”同胞兄弟赵棫,此刻就轻松得多,他认为自己稳了,多半会受到优待。 赵福金、赵富金回礼道:“八哥安好。” 赵楷迫不及待问:“朱元帅允你们过来探望,是否已经松了口风?” 赵福金摇头:“并无。” 皇长女赵玉盘问:“朱元帅真要让咱们去种地?” 赵福金说:“我只能尽量接济,但钱财能否送到,还须获得夫君同意。” 皇次女赵金奴感慨道:“还是五姐跟十四姐有福气,不似我们沦为阶下囚,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两位妹子。” “尽量帮忙。”赵福金也不敢说得太死。 赵桓却是急得很:“朱相公何时登基?我可立即写禅位诏书!” 赵福金摇头:“不知。” “禅位用得着你同意?”赵楷毫不留情的怼回去,又问道,“五姐,元帅是否有纳侧室之意?俺那几个妹子,仰慕元帅威名已久,只求能够服侍于榻侧。” “也不知,”赵福金说道,“这些事情,我都不敢问。” 赵楷说道:“那就烦请五姐去问问。” 除了这些人,延福宫还看押着许多宋徽宗的女人。 宋徽宗一路逃去东南,带走大约四十个嫔妃,封号皆在充媛以上。而他留在东京皇宫里的女人,有封号的便足足一百多个,更别提那些无封号的采女了。 朱铭着实有些头疼,怎么处理都觉得不好。 最终还是决定放她们婚配,四川过来的官员和将领,如果愿意娶这些女人,且自己还是单身未婚,可以优先由朱国祥赐婚。 接着是立功的军官和士卒,也是单身者优先赐婚。 文官们就没愿意报名的,让他们娶来做妾,一个个肯定积极,但娶正妻他们更希望门当户对。 如今看押的,甚至还有宋徽宗的长辈,最年轻的太妃才四十二岁(赵佶的嫂嫂)…… 这些女人,反正朱铭懒得再管,扔给沈有容和张锦屏协商处理。 赵福金、赵富金姐妹俩,本来是想探望亲人,但这里的气氛让她们很难受。不论兄弟、姐妹、嫂嫂、弟妹、姐夫,一个个都太过客气,几乎把她们当菩萨供着。 说话的时候,也是矮着身子,生怕冲撞了她们。 “诸位兄弟、姊妹,时间不早了,改日再来探望。”赵福金找借口开溜。 “俺送五姐、十四姐!” 众人纷纷上前,簇拥着姐妹俩离开。 那些未出嫁的公主,目送二人远去,无不透露出羡慕的眼神。 有不止一位书友,提到英国大宪章,还说王在法下。那玩意儿想实现,得郡县制倒退回封建制,一堆封建领主带兵,把天子打得被迫接受宪章。还得有一个国教,教主拥有给皇帝加冕的权力,否则没法拦住领主弑君篡位。接下来,还得有好几个皇帝,想要违反宪章被领主打得满头包,甚至是被领主杀死。最后,皇帝被领主彻底夺取军权和财权,只能保留皇家军队,大宪章才最终保留下来。英国就经历了这样的过程,试想一下能否在中国发生? (本章完) 0498【第一次朝会】 如今的开封,马车和驴车极少,轿子变得多了起来。 这是因为在围城期间,全城的牲畜都被吃光了,就连战马都缺草料而死了一些。 朱铭还鼓励坐轿,可以增加就业,让失业平民熬过困难时期再说。 蔡靖和吕颐浩都是穷逼,他们常年担任地方官,在京城没有置办产业。到燕京做官的时候,全家被郭药师一锅端,他们自己虽然被金人放归,家属却被完颜宗望带回金国。 现在是待职状态,连基本工资都领不到,全靠找老朋友借钱为生,仆人远在燕京不知死活。 “相公,坐轿不?” 吕颐浩刚走出巷子就听一个轿夫高声揽客。 那是两人抬的小轿,轿厢挺寒酸的。也不知从哪儿弄来木料,让木匠随便打了一副,披上些布料做装饰就敢出门做生意。 “到东华门多少钱?”吕颐浩问。 轿夫回答:“二十文。” “恁贵?”吕颐浩感觉自己正在被敲竹杠,他以前不在乎这点钱,最近却是囊中羞涩得很。 轿夫说道:“除了粮价被官府压着没涨,别的东西都大涨价。油盐酱醋布炭啥都贵,抬轿一天也没几个客,要是不跟着涨价,日子可怎过得下去?” 吕颐浩想想也对,于是坐进轿中。 闭塞的空间,让他极为别扭,像被关在笼中的猴子。 行不多久,天空忽地下起小雪。两个轿夫开始聊天气,盼望今年冬天不要太冷,否则付不起买炭的取暖费。 “哒哒哒哒!” 一个官差骑马慢跑而过,沿街大喊:“有三十二条炭船进京,朱相公勒令炭行平价销售。从明日起,不需担忧无炭可烧,排队买炭时莫要哄抢!” 大街上迅速嘈杂起来,吕颐浩掀开轿帘,却见好多百姓在欢呼。 两个轿夫也心情愉悦,似乎抬轿子都更有力气了。 “这石炭总算来了,上回运那几条船哪够?” “来了便好,不然连炭都烧不起,又得把门板劈了煮饭。” “熬过今年就顺了,昏君已逃到东南,明年换朱相公做皇帝,日子肯定比以前更好过。” “先前说你那姐夫报名出城种地,他祖辈都住在城里,晓得锄头怎么拿吗?” “你没看告示?朱相公会安排劝农官,还能跟着流民学,反正肯定饿不死。我都想去种地了,只要肯搬到乡下,去了就分几亩地。” “……” 吕颐浩听着两个轿夫的谈话,他知道那些土地是怎么来的。 西城所括田搞出的皇庄,大太监们占有的私庄,皇亲国戚积攒的庄园,佛寺和道观的庙田……大量抄没充公重新分配。 耕种那些土地的佃户,优先获得分田资格。 但由于战乱和饥荒,很多佃户都逃走了,因此需要安排流民去耕种。 被朱铭强制退伍的旧宋将士,也能分到一些土地。 最后就是鼓励东京城内的无业游民,让他们到乡下学着种地。 这里面,除了退伍士兵是无偿分田,其余百姓全部属于赊购田产。他们的种子、农具、土地,皆以赊欠的形式获得,每年收粮之后分期还款。 无息,低价,遇到灾年还能获得减免。 基本辛苦耕种十年,就能把所有欠款还清,到时候田产就彻底属于自己。 朱家父子之所以这样做,并非贪图那几个钱财,而是为了让将士们心理平衡。他们卖命打仗才获赐田产,普通百姓为啥就可以白给? 吕颐浩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轻轻落地,轿夫喊道:“相公,东华门到了。” 吕颐浩钻出去付钱,来到东华门外。 守门侍卫喊道:“出示腰牌!” 吕颐浩拿出一张木制的空白牌子,这种木牌最近发了很多,刻着大元帅府的标记,是专给旧宋无差官员的凭证。 “吕先生安好!”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员拱手。 吕颐浩转身回礼:“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官员说:“旧宋户部右曹员外郎陈师尹。” “原来是陈郎官。”吕颐浩随口寒暄,他根本不认识这种小官,虽然这官职已经不算小了。 陈师尹也只礼节性问候他还瞧不起吕颐浩呢。 几十年前,他的祖辈迁到颍川定居,虽然不怎么跟主宗联络,但家谱肯定还对得上。论起辈分来,朱元帅的老师陈渊,还是他刚出五服的族兄,今后续上关系肯定能得重用。 二人说话之间,又是一顶轿子过来。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子钻出,此人名叫苏烨,原为礼部侍郎,他主动作揖问候:“见过吕先生,这位小友也有礼了。” 陈师尹面无表情拱手,吕颐浩直接把脸转开,似乎都不怎么待见此人。 苏烨与其兄弟苏棫,皆蔡党余孽,名声已臭不可闻。 苏棫在做淮西提学使时,竟追查整个淮西的学官底细。他买来历年科举的省试墨卷,一篇一篇仔细翻阅,把提学和校长的文章找出,判断这些人曾经的政治倾向。 凡是立场跟蔡京相左的,立即进行举报,一口气干翻三十多个学官! 兄弟俩做太学生时,还曾经攀附过苏轼。两个福建莆田人,居然跟苏轼叙族谱,而且竟真叙上了…… 见吕颐浩不愿跟自己交流,苏烨只是尴尬笑笑,亮出腰牌准备进去。 一架豪华马车驶来。 李邦彦趾高气扬下车,二十多个仆人簇拥着,浩浩荡荡走向东华门。 苏烨眼睛一亮,弯着腰小跑上前,鞠躬作揖到极限:“晚生拜见李相公!” 李邦彦问道:“你年龄比俺大,怎就成晚生了?” 苏烨说道:“达者为先。李相公的学问见识,皆可胜吾百倍,自然就是先生,而老朽不过一晚生而已。” “这话俺虽爱听,但伱名声太臭,莫要再来套近乎。”李邦彦丝毫不给面子。 苏烨尴尬退后,开始后悔当初没跟对人。 “见过李公相!”吕颐浩和陈师尹,随即上前见礼。他们都把李邦彦视为朱铭的心腹,不管曾经观感如何,反正今后得好生对待。 李邦彦喜欢这种感觉,谦虚回礼道:“莫喊公相,八字没一撇呢。” 又有一辆马车过来,车上却走下三人。 一个是给宋徽宗治愈过顽疾,又为李宝指定奇袭路线的太医知州杨介。 另外两人却是一对父子,即吏部侍郎谢克家、国子司业谢伋。 李邦彦一见到杨介,立即换上笑脸:“见过杨先生。” “李相公。”杨介微笑回礼。 苏烨虽不知道杨介什么情况,但李邦彦如此热情,他也跑过来恭敬作揖:“见过杨先生。” “呵呵。”杨介依旧在笑,可一点回礼的意思也没有。 杨介现在谁都可以不给面子,他早已是朱国祥的座上宾,而且兼职朱国祥全家的医生。 在汉中的时候,杨介带了几个徒弟。朱铭还打算开一家医学校,让杨介担任校长,并派遣军医来学外科和解剖学知识。 陈师尹低声问吕颐浩:“这位杨先生是何方神圣?” 吕颐浩摇头:“不知。” 吕颐浩常年做地方官,还真不认识太医出身的杨介。他礼节性问候一句,便去给谢克家见礼。 谢克家的叔父谢良佐,乃洛学大儒,程门四先生之一,且为心学奠基人。 谢良佐因触怒宋徽宗,被下狱除名编管。 谢克家也因得罪蔡京,常年贬谪在外。 叔侄俩的名声都极好。 众人就在东华门外寒暄,迟迟不进去,把侍卫看得颇为无语。 交流之际,又是一辆马车过来。 不等车辆停稳,李邦彦就飞快跑过去,苏烨见状下意识的跟上。 车帘掀开,却是李含章。 李邦彦愣了愣,随即报以笑脸。 李含章回头说:“石先生,却是迎接你的。” 大冬天的,石元公摇着白羽扇下车,朝众人一番拱手,径直走到杨介面前。 李含章是这两天抵京的,他已经卸任襄阳知府,被朱铭招来开封另有重用。可惜眼前这些人不识货,只知道巴结石元公和杨介,不明白李含章才是朱铭的心腹。 “请。”杨介抬手。 石元公推辞道:“杨先生先请。” 二人并肩走进东华门,李邦彦紧随其后,李含章懒得去争,慢悠悠踱步而入。 走了一阵,李邦彦突然回头,朝李含章拱手:“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免尊,姓李,名含章。”李含章说。 李邦彦道:“原来是含章兄,不晓得之前在哪里高就?” “襄阳知府。”李含章说。 李邦彦瞬间明白关窍当即作揖见礼,生怕把李含章得罪了。 朱氏父子的地盘,在只有川峡和南襄时,实权派就那几位知府,且每个府的辖区远超正常范围。而襄阳又是朱铭的驻地李含章在那里做知府意味着什么? 众人被引导着前往大庆殿,那里是举行大型朝会的所在。 殿前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多为没有领到差事的旧宋官员。 今天是朱氏父子,第一次大规模召见群臣。 一个个都想着积极表现,首要任务便是劝进,指望能沾上点劝进之功。 张根站在最前方,沐浴在无数羡慕的眼神当中。 这老小子,女婿挑得是真好啊! (本章完) 说下更新 破毛病用最重药量也吃不好,今天又跑医院去了。检查、诊断、理疗、输液……搞到现在才回家。 接下来一个星期,上午都要去医院输液,顺便配套其他疗法。输的那玩意儿配合着吃药,搞完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脑袋也变得不太灵光的样子。 所以,更新时间估计会很混乱,尽量维持每天两更。 《北宋穿越指南》说下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99【礼之变】 今天的朝会,根本不叫朝会,整个一草台班子。 朱氏父子并非皇帝,诸多官员亦无职务,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开会而已。 礼乐也没有,因为不能乱用。 就是父子俩来了,朱国祥高居御座之上,朱铭搬一把交椅坐在侧下方,然后就有侍卫呼喊百官上殿。 “拜见大经略,拜见大元帅!” 张根、高景山领衔行礼,众人跟着鞠躬作揖。 朱国祥扫了一眼,只能看清前面两三排,后面那些人全部沦为背景板。他开口说道:“暴宋无道,我父子遂起兵以正乾坤。今宋皇已被俘,奸臣随赵佶奔往东南,正是天下百废待兴之时,还须仰着各位贤才共同治理……” 或许是特殊的空间原因,朱国祥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 相比起朱铭在东京杀人抄家,朱国祥就显得温和仁厚得多,赵宋旧臣都认为这肯定是一位贤君。 开场白说完,就该进入正题了。 群臣已经商量好,由一文一武一宗室做代表劝进。 翰林学士翟汝文率先出列,他是朱铭科举时的考官。当时力保朱铭的考官,只剩翟汝文还活着,因此身份极为特殊,可以称得上是朱铭的座师。 “名不正则言不顺,正名须正位,请朱经略登极御宇!”翟汝文说得干脆利落,丝毫不绕弯子。 钱忱身为旧宋公主之子,虽然其武职属于虚衔,但他跟朱铭私交不错,因此作为武官代表出列:“天下不可无主,请朱经略登极御宇!” 赵遹则是宗室代表:“朱经略可先领汉王之爵,请旧宋皇帝择吉日禅让。” 先封王,再禅让,属于最标准的登基流程。 “请朱经略登极御宇!” 先前只是作揖见礼的众人,此刻齐刷刷跪下。 朱国祥按照写好的剧本,问道:“吾儿是何打算?” 朱铭说道:“父亲称王可以,称帝也可以,但不能禅让。” 众人一愣,俱皆愕然。 在传统观念当中,是有“天命”存在的。 天命认可了赵氏,因此天命归宋,皇帝以天子的身份统治国家。改朝换代,天命转移,禅让就是关键一步新的皇帝和王朝才能拥有法统。 翟汝文身后一个文官站出来:“改朝换代,天命转移,不可不慎重,不可不守礼。” 朱铭问道:“你是何人?” 那文官说道:“旧宋起居郎胡安国。” “胡康侯居然也在东京。”朱铭莞尔一笑,那笑容有些诡异。 在程朱理学的发展史上,朱熹的影响力自然最大,而胡安国则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且其《春秋》造诣是公认的两宋第一人。 此人的私德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漏洞可供政敌攻击,做官多年甚至没贪过半文钱。却是秦桧两度拜相的推手,帮助秦桧疯狂排除异己,被时人视作“秦党党魁”。 胡安国推崇“大一统,大复仇”那一套。 鉴于南宋初年遍地乱兵,各路将领有军阀化的征兆,胡安国主张加强中央集权,收拢帅臣和武将的权力,裁撤那些毫无战斗力的部队。既然要收拢兵权,就暂时不能打仗,必须跟金国议和,因此胡安国跟秦桧在治国方针上达成一致。这是“大一统”。 但与此同时,胡安国又主张尊王攘夷,闹着要给君父复仇,坚决反对“割地求和”。在两次关键时刻,他都积极支持主战派,想要以战促和并且不割地,而且试图让赵构收权之后,治国练兵再进行反攻。这是“大复仇”。 而且胡安国并非放嘴炮,他有一套自己的治国思路,其《时政论》二十一篇即强国发展计划。 见朱铭也听说过自己,胡安国非常兴奋,说道:“帝王之命在民心,人君者,其职在养民,有国必先固本,而民为国本也。臣在治国安民一道上,窃与大元帅不谋而合。百姓安乐,则万民归心,必尊王攘夷一扫夷狄。然则,民为邦本,君亦为臣纲。只有君王正心守礼,臣子才不会乱心。禅让之礼,万万不可废!” 朱铭问道:“天命何在?” 胡安国说:“天命不可妄揣,只可感应之。天命转移,应在民心逆顺。得民心者,便得天命矣,正如经略与元帅这般。” 朱铭又问:“吾之天命,既从民心而来,为何要赵宋皇帝禅让?” 胡安国说:“顺理成章。如今民心已定,只缺禅让之礼,一旦禅让礼成,天命便告转移。” “我不搞禅让,天命就不在了吗?民心就会思慕旧宋吗?”朱铭质问道。 “这……” 胡安国整理措辞道:“礼有本末。正身治人,礼之本也;威仪文辞,礼之末也。今经略已得礼之本,为何要弃礼之末?弃末固不伤本,而未尽其全功也。” 此言一出,群臣不禁点头,当世大儒说话果然有水平。 胡安国的意思是说,繁文缛节属于礼的表象,礼的内涵是以心正身而待人。既然已经有内涵了,为什么要舍弃表象?登基这种大事,应当表里合一才能完美。他支持搞禅让,并非什么舍本逐末,而是本末全都要! 朱铭笑了笑没有立即反驳。 胡安国继续说:“礼,国之干也。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 这是在引用《左传》,说礼(包括国家制度)是国家的主干,而敬则是通往礼的车马。正心诚意固然重要,繁文缛节也必须遵守,如果不守礼制,就缺一个做事标准,全国上下就要乱套。 朱铭猛地来一句:“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孔子这段话,我却更看重‘所损益’三个字。” 商礼是修改夏礼而制定的,周礼是修改商礼而制定的,礼的形式不断改变,但礼的内涵万世不变。 朱铭的意思是说,大家都盯着“不变”,但他却关注于“改变”。 胡安国心中一惊,不只是他,很多官员都开始惴惴不安。 朱铭根本就不是在跟大家商量,而是在发表宣言:老子要改规矩了! 改的可不仅是天命转移的规矩,肯定还有很多别的规矩。 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废? 孔子的“所损益”三个字,就为变法派提供了弹药。守住礼法的内涵不变即可,剩下的具体表现形式,可以随着时代变化而改进。 精神内涵不可变,是礼之本、礼之常。 繁文缛节可以变,是礼之末、礼之变。 这符合儒家经义。 朱铭说道:“天命,是我父子匡乱世、济百姓,以天人感应而自行流转。与那赵宋何干?让赵桓禅位,难道不像是乞讨得来?也不能说乞讨,更像逼着他交出宝物,就活像是从他手里抢来的。如果要敬天告民,登极大典就足够了,何必画蛇添足行禅让之礼?” 朱铭盯着胡安国说:“你且说说三代以下,哪个皇帝禅让是自愿的?强逼旧君禅让,还三请三辞,这有半点敬的意思吗?非但不敬,还欺天愚民!你自认为知晓礼之本末,实则在舍本逐末!” “不敢!” 胡安国连忙低头否认,他知道朱铭在诡辩,但诡辩得也有些蛮横道理。而且以现在两人的身份,有些事情不能乱说,朱铭必定能够赢得辩论。 众人看向朱国祥,想听听这位什么反应。 可惜没有任何反应,朱国祥笑呵呵坐在上面,如同一尊泥塑的弥勒佛。 赵宋旧臣俱皆骇然,原来真正主事的是朱元帅,朱经略在这种时候居然不发表意见。 今后不会发生玄武门之变吧? 玄武门之变,深层原因就是李渊与李世民的矛盾。 朱国祥终于还是说话了,温言细语道:“禅让之礼,可以不用,有登极大典即可。如今宇内未平,也可先不称帝,明年元旦当称王建制。所立官制,也与旧宋不同。旧宋先用三省六部制,再改中书门下制,复用三省六部制。改来改去,莫衷其是,反倒弊病横生。吾儿且说说。” 朱铭接过话头:“新的制度,叫阁部院制。” “各殿大学士,组建内阁,皆为阁臣。阁臣之首,为首辅,也可视为太宰、左相、首相。阁臣之次,为次辅,也可视为少宰、右相、次相。其余阁臣,等同于副宰相。” “御史台,改为督察院。” “银台司,改为通政院。” “枢密院,保留不变。” “一阁三院六部,此为新朝之中枢。” 父子俩没有增加部级机构,依旧是六部,财权归于户部。 宋代有个三司使,别称“计相”,乃首席财政大臣。很快就畸变为庞然大物,上欺宰相,下压六部。连军事都能插手,打仗前先考虑财政得失,还造成大规模职权重叠,元丰改制时重点予以废除。 有这前车之鉴,朱铭自然不会再设。 至于通政院,就是明代的通政司。这玩意儿在明初权力极大,是皇帝处理朝政、沟通内外的主要机构,六科不过是通政司的下属部门。 内阁出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侵夺通政司大权,接着又收编翰林院,继而再辖制六科——整个过程,用了上百年时间,内阁终于诞生权相。 如果通政司正常运转,就不需要什么司礼监了。 朱铭又仔细讲述“一阁三院六部”的权责划分,群臣为之骇然,就连张根、高景山都颇为震惊。 一旦这种中枢构架落实,皇权将达到一个顶峰,宰相的权力被大大制约。 这跟宋徽宗的任性妄为不同,宋徽宗靠破坏制度搞一言堂,而朱氏父子则是将皇帝集权制度化。 与此同时,一扫赵宋的中枢弊病。 中央机构不再冗余职权划分也更明确,六部不再是宰相的应声虫。 正常运转下的阁部院制,六部尚书可以借助通政院,跟内阁那些宰辅们掰掰手腕。 (本章完) 0500【要职任免】 翟汝文是赵桓提拔的翰林学士,听说“一阁三院六部”里没有翰林院,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元帅,翰林院会取消吗?” “不会,”朱铭说道,“但权责有些变化。” 翰林院这玩意儿,在唐代中前期,连正经官署也不算。里面个个都是人才,专门陪皇帝休闲娱乐,说白了就是天子养起来的帮闲。 安史之乱以后,皇帝谁都信不过,开始重用身边这群人,兼职担任顾问,并且参与起草内制。 宋代元丰改制,翰林学士成了正三品。带“承旨”字样的,乃皇帝顾问兼起草内制;带“知制诰”字样的,只能起草内制且不能兼任其他职务。 内制即皇帝亲发的特殊诏书,册封皇后太子,提拔宰相尚书,又或者大告天下百姓,这种圣旨都属于内制范畴。必须由“翰林学士承旨”或“翰林学士知制诰”来写,他们如果死活不愿动笔,那就只能撸掉了重新换人。 朱铭为了保证通政院不被内阁夺权,把翰林院的内制起草权,移交给了通政院那边。再将外制(普通诏书)起草权,交给内阁下属的制敕房。 父子俩搞出的内阁,权力接近景泰、弘治、正德时期,拥有巨大的权力却又被制衡。 而通政院,则是弱化的司礼监外加强势六科,又有朱元璋时期通政司的影子。 这么比喻吧,内阁是长老会,通政院是办公厅,六部是各部委。 督察院则是大杀器,直属于皇帝领导。只要是督察院的品官,级别再低也需要皇帝亲自任命,内阁和吏部只有推荐权。新皇帝想要整顿朝堂,督察院便是一把利刃,轻轻松松就能割开口子。 见翟汝文还是有些不懂,朱铭详细说道:“今后的一榜进士,必先入翰林院,借调去内阁或通政院观政。再履任地方知县,升为知州至少做满三年。再酌情继续主政地方,或转六部职,或转中书舍人,或为侍读、侍讲,若回朝堂还要兼任左右春坊职。” “臣明白了!”翟汝文不再言语。 翰林院就是个储才部门,多半会出很多宰相。 但跟明代的翰林院相比,朱铭又进行了改动,那就是必须做地方官。 翰林官的升迁途经都定好了—— 先做翰林院初级官员,借调去内阁或通政院实习,熟悉国家的整体运转情况。 再去做知县、知州。 根据具体情况,可继续升为知府,也可调回中央。回到中央之后,或在六部做司级官员,或去内阁做高级秘书,或在皇帝身边做低级顾问。同时,兼任春坊职务,也就是东宫属官,跟太子建立关系。 当然,也有留在翰林院编书的。 可以选择一直搞学术,这种只能去礼部升任特殊职务。如果想要更大的发展,必须做地方官进行历练。 朱国祥宣布到京之后第一个任命:“旧宋翰林学士翟汝文,可为阁臣,宰辅政事。” “臣,谢恩!” 翟汝文欣喜若狂,他居然做了副宰相。 旧宋官员羡慕不已,可又能够理解,谁让翟汝文是朱元帅的座师呢? 秦桧也是大喜,翟汝文不仅是朱铭的座师,还是他秦桧的座师啊。 甚至他们关系更密切,秦桧在密州当校长时,翟汝文也被贬为密州知州。秦桧当初能够考取茂科,在官场打个翻身仗,还是翟汝文推荐应试的! 胡安国能在南宋成为秦党党魁,也跟翟汝文有关。 翟汝文介绍游酢(程颐的学生)跟秦桧认识,游酢又跟胡安国是好友。游酢对秦桧推崇备至,胡安国跟秦桧神交十多年,见面之后立即尽心帮忙。 秦桧没做奸相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评价极高。 第一个评价是“善于鄙事”,既秦桧擅长处理公务、俗务,不管遇到什么公私事务,反正交给秦桧办肯定没问题。 另一个评价是“才博而周”,不仅事情办得漂亮,而且还博学多才,做人周到能让大家都满意。 秦桧原形毕露之后,胡安国选择继续合作。 而翟汝文呢?直接跟秦桧绝交! 他被秦桧召回朝堂仅两个月,就选择辞官隐居,后悔自己看走眼,提拔了这么个玩意儿。 朱国祥继续说:“旧宋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可为阁臣,宰辅政事。” 种师道不在,给杨志做参谋去了。 种师中却已回东京,此刻出列代替兄长谢恩。 两位阁臣,一个是朱铭妾室的爷爷,一个是朱铭的座师,看似都是在给朱铭面子。 其实吧,种师道代表西军将领,甚至可以代表全体赵宋武将。给他一个副宰相职务,可以让赵宋武将安心,姚古、刘延庆、折可求这些人,在交出兵权的时候能更利索。 而翟汝文则代表东京降官,至少得给这些降官群体,安排一个副宰相职务。在安抚降官的同时,翟汝文的座师身份,又能让四川班底没怪话可说。 李邦彦有点着急了,怎么还没到自己? 果然,朱国祥说出第三个阁臣名字:“旧宋少宰李邦彦,可为阁臣,宰辅政事。” “多谢相公恩典。”李邦彦大喜。 这货毕竟在夺取东京时立下大功,而且在赵宋就是宰相,不给个阁臣当当说不过去。 他若是能消停,这辈子或许可以善终。 但估计消停不了,就看到时父子俩谁来动手。 一共五位阁臣,张根首辅,高景山次辅,李邦彦排第三,种师道排第四,翟汝文排第五。 真正能拿主意的,其实也就张根、高景山二人。 朱国祥又说:“梁异,你来做通政使,执掌通政院。”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出列,年轻得让无数人感到惊愕。 这位是朱国祥的首席大弟子,甚至算半个义子,当初跟着朱国祥一起抵京,还帮朱铭管理过的煤炭铺子。起兵之前,实际管理大明乡,接着又协助朱国祥管理四川。 别看不到三十岁,梁异其实是最熟悉朱国祥行政风格的人,他来当中央办公厅主任再合适不过。 朱国祥继续说:“陈东,你做都御史,执掌督察院。” 陈东同样年纪轻轻,估计是这几年多了历练,变得比以前更加沉稳,领差事的时候居然面无表情。 接着是吏部尚书,交给李含章担任。 李含章已经快四十岁了,但相比起这个职务,依旧显得过于年轻。 连续三项任命,终于让众人记起来,这特么是一个全新的朝廷,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新锐之气。 六部尚书,陆续点名。 兵部尚书赵遹,赵宋宗室,拿下四川之后归顺。 户部尚书钱琛,一个捐钱买官的商人。 礼部尚书孟昭,落第士子,大明村的首席村学老师。 刑部尚书柳瑊,原为利州路提刑使。当时攻破汉中,俘虏一堆官员,杀了几个臭名昭著的,也被朱国祥招揽了几个。此后这些人都在四川任职,柳瑊是其中政绩最优异的。 工部尚书赵佺,北宋世纪工程丰利渠的缔造者,目前被罢职在家乡养老。但他的儿子赵逢吉,设计修建了汉中山河堰,目前正在考察荆北地区,负责整治荆北水患和沼泽问题。 当念到自己的名字时,钱琛感动得直接落泪,趴跪在殿中大呼:“多谢经略相公栽培!” 众人都觉扯淡,这反应也太土包子了。 按照宋代礼制,官员不准在大庆殿因私事下跪,之前的劝进倒是可以跪一跪。 钱琛才不管这些,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一个生意都懒得管,捐了钱粮做闲官,不在家里蹲着,眼巴巴跑去山区上任的家伙。现在突然做了户部尚书,你猜他到底有多激动? 孟昭也差不多,甚至有些惶恐。 他懂的礼仪不多,对《礼记》也研究不深,这礼部尚书能够胜任吗? “徐敷言,伱来做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朱国祥说道,“赵佶留下大量典籍,你挑选一百二十个旧宋官员,去整理这些文字东西。另外,筹备编修《宋史》。” “是!” 徐敷言心里其实有点不高兴,他是跟柳瑊一起归顺的,而且官位还比柳瑊更高。 可现在,柳瑊执掌刑部,他却只能执掌翰林院,一个被削弱权力的翰林院。 李邦彦忍不住扭头看向石元公,咋这位当代孔明啥都没捞着? 石元公却面带微笑,自己身为元帅的心腹,手底下掌握着无数细作,岂是寻常官职能比的? 别看李邦彦做了副宰相,可在他石元公面前,始终得装孙子才行。 “朱铭,”朱国祥侧头看向儿子,“你来做枢密使,开府仪同三司。” 朱铭终于站起来,站到殿中去谢恩。 朱铭的老朋友、老部下,全都获得提拔,但用不着朱国祥当场宣布。 比如钱忱,身为公主的儿子,熟悉各种礼仪制度,被安排在礼部做郎官。 又如侯宣,已经很多年不见。但朱铭考进士之前,这位就跑来听他讲学,还带着朱铭一起去勾栏听曲,被安排在鸿胪寺里做寺丞。 租房子给朱铭住的陆宰,前阵子被招入京城。半路在客船上,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已经取名叫做陆游,被朱国祥任命为刑部侍郎。 黄龟年,礼部侍郎。 张镗,兵部侍郎,负责衔接枢密院和兵部,把山东军队移交给张叔夜之后就回来。 就连朱铭做濮州太守时,受他连累被调往穷县的那三位,由于早早投靠父子俩,这次也全部升为知府级别。 白崇彦、郑泓、令孤许、闵子顺等人,自然更不用说。他们还要继续在地方任职,按照一方大员的路线培养,如果实在没那个能力,再调回中央担任清贵职务。 并非什么任人唯亲,而是父子俩暂时不信任旧宋官员,自己手里的班底又着实不够用。 李纲被扔去做知州了,朱铭认为他品行不错,但办事能力很成问题,需要在地方历练历练。 秦桧正好相反,办事能力顶尖,但品行堪忧啊。 (本章完) 0501【李邦彦的新路线】 新地点新工作,众人都需要时间来上手,衙门之间的衔接也得磨合。 三省聚议之处,元丰前叫政事堂,元丰后改名都堂。 现在,朱国祥改叫“议政厅”,是他召集重臣开会的地方。 旁边不远就是通政院(原为银台司衙门),银台门内的几处殿宇,全部划给通政院做办公室。 中书省衙门本来也在附近,被宋徽宗拆了建明堂,新的办公楼直接移出皇城,搞得现在内阁没有合适场所。朱国祥大手一挥,把秘阁北边的殿宇,全部划给内阁进行办公。 可惜,秘阁中的很多宝贝,在宋徽宗逃跑时带走了,比如王羲之、王献之、柳公权、颜真卿、怀素等人的真迹。 议政厅内。 朱国祥坐在主位,朱铭坐在次位。 五位阁臣当中,只有种师道不在东京,张根、高景山、李邦彦、翟汝文皆出席。 这种高级会议,不需要下跪,甚至不用站着,进来便有座位在那儿。 礼部尚书孟昭有棘手的事情,需要跟众人商量着处理:“大元帅说废除东京庙观,只准保留三座,但佛寺就有四座不好拆。这些佛寺皆数百年古刹,有高僧与佛宝坐镇,若是用强恐惹舆论非议。” 不待朱国祥和群臣发言,朱铭就不耐烦道:“哪有恁麻烦?宣德楼外尽是庙观,必须大部分拆除。太平兴国寺以赵光义的年号为寺名,我着实不喜欢得很,便将太平兴国寺给拆了。佛宝和高僧,转移到大相国寺内!” 孟昭只得硬着头皮说:“是。” 东京这些大型寺庙,不仅是礼佛和综合娱乐场所,还承办皇家仪式、群臣宴席、接待外宾,为赶考士子提供住宿服务等等。 许多文臣赶考时,都曾在太平兴国寺借住过,强拆这里百分之百要舆论汹涌。 翟汝文建议道:“其实佛殿、僧舍、宝塔不必拆,毕竟当初是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建起来的。元帅若要抑佛,只需缩减僧众规模即可。” “必须拆!” 朱铭一意孤行:“僧舍区可以保留,发卖给商贾做客店酒楼。佛殿全拆了,袄庙也拆了,改建为官邸,跟八位连成一片!” 北宋前期,就算是宰相,也得自己租房子住。 例如欧阳修,租住的是破旧小屋,一下大雨就漏水不止。 后来宋神宗建了一批官邸,供八个顶级重臣居住,这批官邸被统称为“八位”。 袄庙即拜火教寺庙位于八位官邸与太平兴国寺之间,甚至尚书省、开封府衙门都被夹在其中。 拆掉太平兴国寺和袄庙,就能跟八位官邸连通,形成一个官邸片区,尚书省、开封府也不再被寺庙包围。 从今往后,六部尚书及以上的重臣,必须全家在官邸居住,不准住在城内别处,免得关键时候找不到人,也避免重要文书遭到泄密。(宋徽宗疯狂赐豪宅,蔡京、王黼等人都不住官邸,且直接在私宅处理国务工作。) 尚书省被取消了,那里将改做六科衙门,负责衔接内阁和六部工作。 旁边的启圣院依旧得拆,把里面赵光义的画像,以及仙佛塑像一股脑儿清除。拆除来的空地,跟殿前司衙门合并,今后用作禁军和五城兵马司的总部。 虽然肯定是要迁都的,但这些官邸也非白建,今后卖给开封富豪就行。 朱铭又说:“昭明寺也必须拆除,它隔壁就是大相国寺,有一座就够了,两座挨在一起作甚?昭明寺那里繁华异常,卖给富户做商铺!” “是,”孟昭只有照办的份儿,又问,“这东西景灵宫,是否该把相公与元帅的祖宗灵位放进去?” 朱国祥说:“把旧宋历代皇帝的牌位搬出来就行,朱氏先祖就暂时别放进去了。” 朱铭也说:“朱家丢不起那个人!” 宋真宗不仅封禅泰山,还搞了一大堆类似事件。 其中一个重要工程,就是在开封和曲阜,分别建一座景灵宫,专门用来祭祀供奉轩辕黄帝。 曲阜那边的景灵宫建成,直接把县城都迁徙了,全城百姓搬家跟黄帝紧挨着。 而开封的景灵宫,规模也越搞越大,在不断的扩建之下,已分为东景灵宫和西景灵宫。宋徽宗喜欢大兴土木,自然不会忘记这里,将两座景灵宫再次扩建并合而为一。 北宋历代皇帝的灵位,居然跟轩辕黄帝的灵位,同放在景灵宫里一起供奉! 也不知他们哪来的恁大脸? 朱铭又补充一句:“景灵宫拆除大半,只保留最初建来供奉黄帝的那片。拆掉的区域,皆改为商铺发卖。” 拆毁庙观,改建住宅和商铺,不仅仅是抑制宗教,还是为了暂时缓解就业压力。 朱铭现在不缺钱还有一些臭名昭著的文官没抄家呢。 城里的那些失业人员,可以弄来在工地搬砖,让他们现阶段能够糊口。房地产项目建成,还能再赚一笔,把前期投资也收回来了,还能让东京商业更加繁荣。 即便今后迁都,开封也肯定不会衰落。 因为两江、两浙、两淮的各种物资,会通过运河先运到开封,再转运到洛阳那边去。开封作为水运枢纽,将成为一个纯粹的商业城市。 孟昭又说:“旧宋太庙,已派兵查封多时,那里头是该换主人了。” 朱国祥、朱铭父子对视一眼,这祖宗序列不好瞎编啊。 他们穿越的时候,老爷子还活着呢,难不成把老爷子的牌位也放进去? 朱国祥说:“此事再议。” 孟昭还有一个问题:“明年是否恢复科举?若是恢复,开春就该任免各地学官,让他们秋天主持考试,好选出新朝的第一批举人。” “开春以后再说。”朱国祥手里事情一大堆,这会儿哪顾得上科举? 李邦彦始终没有说话,他在观察朱氏父子,想搞清楚究竟什么情况。 直至散会,李邦彦默默退下,基本已经明白了:朱氏父子不喜欢宗教,甚至对祭祀和祥瑞也不热衷,跟宋国的历代皇帝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既然不喜欢虚的,今后该怎么讨好这两位呢? 李邦彦心里着实纠结难受,因为他只会玩虚的,现在明显专业不对口啊。 离开皇宫之后,李邦彦派人去请秦桧。 “为君分忧,理所当然之事。”秦桧谦虚说。 秦桧依旧在管理西城所,清退各种庄园土地,配合地方官府安置百姓耕种。 东京城周边,已经上万亩土地,被秦桧给清理出来。 或许是离皇城太近,秦桧半文钱也不敢贪。李邦彦安排来的官员,也暂时不敢伸手。就目前来看,找不出丝毫漏洞,反而办事效率极为惊人。 李邦彦大概说了一些今天的会议:“会之且说说,今后该怎样辅佐君上?” 秦桧认真思考道:“经略与元帅要什么,吾等身为臣子便做什么。佛道之事,万万不可再碰。晟词祥瑞,也尽量不要再献。” “但我可以做什么?”李邦彦问道。 秦桧说道:“元帅常言民为邦本又有道用之论。且此道非同一般,不仅有大道,还有许多小道。大儒们崇尚大道,对小道并不在意,李相为何不独从小道下手?” “小道?”李邦彦没听明白。 秦桧解释说:“医、算、工、农!暗中寻找精于这四事者,献予经略与元帅,必可获得奇效。” 李邦彦不禁颔首:“有道理。” 秦桧又说:“可建议重开东京城内的医学校、算学校,再创立一家工学校、农学校,此必合经略与元帅之心意。” 李邦彦大喜:“俺果然没看错人,会之有大才也!” 秦桧继续说:“胡安国的学问,跟元帅的学问,有很多近似之处。但是,也有不少迥异之言,李相可与胡安国商讨,让他顺着元帅兴盛道用之学!这才是新朝的大道,能成此事,元帅当视李相为肱骨。” 李邦彦拍手赞叹:“会之有宰相之才,今后定为首辅!” 两人又说了一些细节,李邦彦亲自把秦桧送出门。 独自回到书房,李邦彦越想越兴奋,他已经找到未来的固宠之道。 朱铭的道用学问,融合了新学与洛学,因此二程和王安石都不能批判。但必须树一个靶子,才能彰显自己的用处,李邦彦树的靶子当然是蔡京。 他决定写两篇文章,一篇批评蔡京把王安石的新学理解错了,一篇阐述洛学与新学的大道共通之处,以此来为朱铭的道用学摇旗呐喊做开路先锋。 写剧本李邦彦很拿手,写这种文章他却够呛,必须请大儒胡安国来捉笔! (感谢黑夜0522的盟主打赏,很抱歉,这两天状态不好一坐在电脑前就犯困想睡觉。) (本章完) 中秋快乐 大家节日快乐,这几天的更新很抱歉。 另外,活动中心有小朱的生日活动,明天就截止了,有空的同学可以去参与一下。感谢龙翔忙里忙外! 《北宋穿越指南》中秋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02【拆大户了】 官员们离开之后,父子俩溜达去明堂。 这破地方修得过于恢弘漂亮,而且周边附带大面积花园,现在都不知道该用来干啥。 “曹家、向家、韩家,是第一批确定拆分迁徙的家族,”朱铭说道,“这三家占地太广,迁徙到别处后,不可能按亩给田须得找些由头抄没大半田产。” 朱国祥问:“罪名很好找吧?” 朱铭说道:“只要有心,罪状能查出一大堆。而且有很多土地,他们也拿不出田契,这种直接予以没收便是。” “那就动手。”朱国祥毫不犹豫,哪有半点仁慈? 曹家是曹彬的后代,向家是向敏中的后代,韩家是韩琦的后代。 前两家在京畿占地最多,而且不断跟赵宋联姻,历代皇帝都会大量赐田给他们。 拆分迁徙这三家,土地没收上来,京畿路的土地兼并问题,就能解决掉一小部分。西城所和金兵造成的后果,也解决了一部分兼并问题,不少中小地主直接没了,大地主则是举家逃去外地。 朱铭说道:“陆续回来的地主,须出示田契。但凡拿不出田契的土地,分给佃户、农民和流民。” 朱国祥担忧道:“你这个命令操作空间太大,会不会造成官吏趁机勒索小地主和自耕农,反而帮助大地主趁机兼并更多土地?” “肯定会造成一定时间的混乱,”朱铭却是已经举起屠刀,“多派无根底的年轻官员,在京畿路担任监察御史,让他们暗中查访这道命令的执行情况。一可趁机培养更多合格御史,他们在京畿路历练出来,再派往全国执行任务。二可趁机惩治贪官污吏,把京畿路的吏治搞得更清明。三可趁机对京畿大地主开刀,规模特别大的家族进行拆分迁徙,规模适中的则抄没多余田产!” 朱国祥笑道:“这一套搞下来,暴君之名就有了。” “对于开国君主来说,这种手段只能算温和的。”朱铭毫不在意。 朱国祥说道:“其实东京城周边数十里,土地兼并不算严重,真正严重的是数十上百里开外。曹家、向家、韩家的田产,也多在数十里开外的地方。” 朱铭倒是没有认真调查过:“是这样吗?” 朱国祥点头说:“当初在东京做官的时候,我就已经简单摸查过。北宋的东京周边土地,经历了校猎、耕种、园圃三个时期。” 朱铭乖乖聆听,并没有插话打断。 朱国祥详细说道:“北宋开国之初,属于校猎时代。当时地广人稀,东京城周边可以随便打猎,到处都是荒芜的山林和平地。那时招募流民开垦,农业非常粗放,以生产主粮、杂粮为主。” “澶渊之盟后朝廷加大力度安置开荒。仅过了二三十年,东京周边的荒地越来越少,皇帝校猎都找不到空地进行。每次进行大规模军队检阅,还得免除京畿田赋,因为会踩伤农作物。东京周边的中小地主,也是那时大量产生的。” “为什么说东京周边数十里内,土地兼并不太严重呢?因为随着城市繁荣,城郊农业很快进入园圃时代。东京水运四通八达,主粮可以对外购买,城郊农民纷纷转向花卉、瓜果、蔬菜等经济作物种植。这些作物附加值较高,而且种出来就能卖掉,只要不遇到天灾绝收,农民破产的情况非常少。” “而城郊农民不断生育子女,子女不断分家析产,导致田产分得更细碎。就算兼并出规模更大的地主,也很快又分家了。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让单位土地可养更多农民,东京城郊大概是全国小农经济最繁荣发达的地方。” “就没有大族去染指城郊土地?”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当然有,但做起来很困难,而且影响特别不好。北宋皇帝给勋贵宗亲赐田,也会特意绕开城郊,挑几十里外的田产赐出。反而是杨戬和李彦这两个太监,行事毫无顾忌,括了不少近郊园圃作为皇庄。” “那平时常说的京郊土地兼并是怎么回事?”朱铭好奇道。 “那是宋初的官方屯田,还有专门的厢军做屯田兵,”朱国祥说,“这些屯田已被勋贵占为私田,屯田厢军早已沦为佃户。什么借口都不用找,直接没收了就是,他们肯定拿不出田契,全部分给本地耕种的佃户。那些土地在宋初皆荒芜,本就是佃户们的祖宗开垦出来的。” 朱铭拍手道:“这样多管齐下,整个京畿路的土地兼并问题就解决了!” 在京郊括田确实很麻烦,宋神宗想在城南搞一千亩地,甚至专门让礼部出面寻找借口。 礼部官员们寻章摘句,最后在《国语》找到相关内容:“王耕一坺,庶人终于千亩,廪于籍东南,钟而藏之。” 还得先建一个先农坛,再设立神仓,安排专门的官员和士兵,这样才终于搞出千亩皇庄,原有农民全部成了皇庄里的佃户。这些土地,基本用来种蔬菜瓜果,直接供应给皇宫里的贵人。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东京城郊还出现不同种类的经济带。 西郊环境优美,多种水果和花卉,是城里人游玩踏青的好地方。 东郊水运发达,沿河多有仓场,呈半商业半农业状态,大量种植蔬菜。 东南环境恶劣,成为墓地聚集区,周边大量养殖牲畜。 北郊人烟稀少,土地因黄河泛滥盐碱化,分布着许多草场。少数草场搞养殖,多数草场被天驷监征用,用来作为皇家养马场的地盘。 种主粮和辅粮最多的地方在南郊,土地兼并最严重的也是那里,因为皇帝带头在那边圈地。 …… 内延福宫。 古三领着一群亲卫进去,来到驸马曹晟居住的院落:“曹晟,赵金奴,你们可以回家了!” 曹晟大喜,带着妻子出迎,躬身作揖拜谢:“多谢将军!” “用不着谢俺,回家你就知道。”古三幸灾乐祸。 随着这对夫妻离开延福宫,其他皇室、驸马、宗子们,纷纷聚拢打听什么情况。 曹晟走在半路上,就被领去东宫那边,发现自己的族兄曹曚也在。 曹曚已经四十多岁,早年还出使过辽国。 朱铭围困东京城的时候,曹曚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名义上统领赵桓的亲卫骑兵(实际没啥骑兵了)。 “拜见大元帅!” 二人磕头便跪,生怕朱铭找他们麻烦。 朱铭开门见山道:“伱们曹家,世代与赵宋通婚,理应与国同休才对……” 这话一出,吓得两人脸色发白。 “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朱铭露出和蔼的微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 曹晟恐惧道:“请元帅郎君明示。” 朱铭说道:“京畿路土地兼并严重,尤以曹氏田产最多,我打算拆分曹家迁往各地。” 曹曚解释道:“曹家已分出很多支,产业跟主宗不为一家,土地也早就分成十几份,互相之间各不干扰。” 朱铭说道:“曹晟是驸马,可以带着旧宋公主,拿回原本奴仆数人,拥有南郊田产三百亩,以及南郊宅院一处。曹曚可编入五城兵马司,负责东京外城其中两厢的治安,拿回原有奴仆数人,赐东京外城民宅一处、店铺一间。” 条件给得够抠门的,但前朝勋贵能有这种待遇,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要办什么事?元帅尽管吩咐!”曹晟当即答应,因为他原本是要跟公主一起去种地的。 朱铭说道:“你们两个对曹家很熟悉,除了你们之外,曹氏族人全部离开京畿路,至少要分开迁到八个县去居住!此事配合开封府,办得越快越好。曹氏田产全部留下,曹氏各支凑出二百万贯浮财上交,店铺等资产也得全部充公,其余财产允许他们带去新的地方。” 曹曚吞吞吐吐道:“这……这他们恐怕不会答应。” “你们也可以不配合那我就只得派兵抄家了,”朱铭威胁道,“我这是在尽量给曹家留几分余地。” 曹晟咬牙发狠道:“请元帅给俺五百兵马!” 朱铭点头微笑:“可以。” 曹曚暗自叹息:“请元帅给俺一百兵马就够了。” 两人为了在东京卑微活着,一个今后可以做京郊小地主,一个今后可以做外城治安官,分别带着军队跑去找曹氏族人的麻烦。 兵马四出连吓带哄,逼着曹氏各支,交出宅邸、店铺、浮财、土地。 有几个不愿配合的,一家老小直接抓了扔进大理寺! 接下来又是向家和韩家,同样的套路,同样的待遇。 “你家的宅邸,可以保留下来,”朱铭对韩诏说,“抄没韩家的所有店铺,你可任选一家据为己有。除了你父母兄弟,其余韩家人必须全部离开京畿路!” 韩诏硬着头皮领差事:“是!” 他是真够幸运的,以前跟着钱忱斗鸡走狗,跟朱铭的关系还不错,也曾一起去逛过勾栏听戏。 不等开春,冰天雪地,京畿路三大豪族就被迫迁徙。 想聚在一起走都不行,为了防止他们今后抱团,每批族人不得超过二十个,彼此移居地至少要隔三个县。 没有搞得太血腥,但执行起来极为严酷,把旧宋官员给吓得不轻。 当然,大家都没有往拆分大户那方面想,纯粹是觉得这三家跟赵宋牵扯太深,所以才会引起朱氏父子的忌惮。 明年,还会继续拆分,洛阳那边的也一起! (本章完) 0503【胡安国的学术思想】 三大家族被分拆之时,胡安国把文章给李邦彦送去。 李邦彦看了,顿时有些生气:“俺虽不学无术,却也是太学上舍出身,胡先生为何这般糊弄于俺?” “非是糊弄,”胡安国说道,“不复《春秋经》,则洛学与新学无法相合。” “你别管什么《春秋》,先把文章给俺做出来!”李邦彦懒得胡搅蛮缠。 胡安国却说:“李相公身为阁臣应该高屋建瓴,而非事事迎逢。大一统,通三统,此新朝之大事。在通三统的时候,李相公有的是机会做事。李相公所言医、数、工、农,皆可列于三统当中。” 李邦彦闻言沉默,重新阅读这篇文章,读罢之后仔细思索,随即说道:“且带你入宫去一趟。” 胡安国的文章确实重要,它牵扯到新朝开国的法统和政策。 朱铭读完文章,溜达着去找爸爸:“这个胡安国的学术野心好大,他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金钱和权势不是他的追求。他想要把自己的学术思想,作为儒家正统传播天下,今后世世代代都奉他为宗师。” “他在历史上很有名?”朱国祥问道。 朱铭说:“四书五经里有《春秋》,这你是知道的吧?” 朱国祥点头道:“当然知道。” 朱铭说道:“明代科举的《春秋》教材,实际就是胡安国的《春秋传》,直到清朝编修《四库全书》才改过来,但清朝的主流春秋思想依旧源自胡安国。他率先把‘天理’引入春秋经,忠君是天理,三纲是天理。在他以前,忠君可以不是天理,三纲也可以不是天理,忠君与三纲都能辨证讨论。” “难怪他的书能做明清科举教材,做皇帝的当然喜欢得很。”朱国祥恍然大悟。 “见一见吧,”朱铭说道,“他那无条件的忠君理论,是以南宋初年为背景提出的,是为了帮赵构收拢兵权和人心。如今没有经历靖康南渡,我估计胡安国的学术思想,会跟另一个时空不太相同。” 朱国祥说:“那就见见。” 父子俩在秘阁的一处偏殿,召见李邦彦和胡安国。 一番拜见问候胡安国开始说正题:“今河北有伪帝,东南有赵佶,荆湖有钟相,又有西夏、金国等夷狄。二位圣人若建新朝,当大一统、通三统,方可立不世之伟业!” 朱铭说道:“老调重弹而已,就没有些新论?” 胡安国说:“新调很多,须编撰一本《春秋传》来详细阐述。” 胡安国的《春秋传》,跟《左传》有几十上百处不同,有些地方甚至跟《左传》道理相反。 “那就说说伱的大一统、通三统吧。”朱国祥开口道。 胡安国阐述道:“统,治也。《礼记》:天无二日,士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也。即大一统之义也!《汉书》又言,春秋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经略应该尽早称帝,再颁布纲纪,以确立自身法统,天下余者皆为宵小。” 儒家的“大一统”,首先是国无二主,全国只能有一个最高主权、一个最高领袖,不能有国中之国和分封势力。其次,是礼制、法律、文化、度量衡等等,必须有主体标准,即所谓“六合同风”。 至于领土统一,那纯粹属于顺带的,“大一统”皇帝有权力也有责任收复失地。 朱国祥点头道:“此言有理。” 胡安国又说:“大一统者,通三统为一统,周监夏商而建天统,教以文,制以文。春秋监商周而建人统教以忠,制尚贤也。” 这话的意思是,周朝虽然取代商朝和夏朝,却也继承融合了夏商两代的传统,并以此为基础改革出更高级的文明。 “通三统”是中华文明生命力所在,也是在建立新朝时,儒家重点追求的目标,核心总结就八个字:继往开来,推陈出新! 即便是辽、金、元、清等少数民族政权,在入主中原之后,也会在儒家的引导下,不由自主的“通三统”,以此延续中华文明的古老传承。只在实际过程中,有深有浅而已,比如元代就浅得很。 中华文明对于外来势力的超强同化力,其实就是儒家的“通三统”在刻意引导。 胡安国说:“唐的租庸调已不堪用,因此宋继承了两税法,新朝若采用两税法,就可视为通三统之体现。这只是其一,若高屋建瓴,便是那三统五时。” 朱铭对《春秋》理解不深,对春秋公羊派理解更少,因此非常罕见的没有再说话。 朱国祥问:“何谓三统五时?” 胡安国详细解释道:“三统五端,化四方之本也。五端便是五时,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是也。元,气之始;春,四时之始;王,受命之始;正月,政教之始;公即位,一国之始。始正则本正,本正则无不正,于是可以君天下、临四海,统四方之政。” “即位之年,必称元年,此明人君之用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天之用也。至哉坤元,万物资始,地之用也。人君成位乎其中,则参天地之用,天地人合一是也。体元者,人主之事;调元者,宰相之职……” “停!” 朱铭张口打断:“说些有用的,别扯这些虚头巴脑的。” 胡安国很不喜欢朱铭的交流方式,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整理措辞:“元之体为仁,体元乃人主之事。仁即心,人心惟微,道心惟微。建立万法、酬酢万事、师驭万夫、统理万国,皆此心之用也……” 朱铭撇撇嘴,搞半天就说这个? 简单归纳就几句话:元乃五时之首,新君上位,第一要务是体元,而元的精神是仁心。因此,新君首先要立仁心,将那人心合于道心,定下一个以仁治国的基调。 而且胡安国说来说去,不断强调“心”的作用。 一边讲良知,一边谈心性,而且主张穷万物之理,还要搞经世致用,就差没有讲出“致良知”和“知行合一”了。 其核心理念,有些类似阳明心学之事功学派思想。 但胡安国的湖湘心学,确确实实属于阳明心学的老祖宗。而且系统更加完备,只是缺少合适的方法论,无法有效探究万物之理。 以春秋公羊派为基底、以研究物理为途经、以经世致用为目标的……心学,这是什么四不像的学术理论? 而且,胡安国不仅追求大一统、大复仇,还把大一统、大复仇总结为“天下为公”。 极度忠君,三纲五常,不过是实现天下为公的手段! 由于缺少了靖康南渡的经历,胡安国虽没有强调极度忠君,却又特别着眼于“通三统”。 也即目标改了,南宋时他想帮赵构收拢兵权,从而达到收复北方失地的追求。 而现在,他想辅佐朱氏父子,恢复汉唐盛世之图景。 李邦彦一言不发在旁边听着,胡安国滔滔不绝阐述观点,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 说话之间,李邦彦暗中观察父子俩的反应。 朱国祥从始至终都认真聆听,偶尔还会露出思考的表情。 朱铭则显得非常奇怪那表情似乎在听戏,听到精彩处也会报以微笑。 “时候不早了,改日再听胡先生讲经。”朱国祥用上了尊称。 李邦彦闻之大喜,觉得自己把胡安国带来是正确的。 “臣告退。”胡安国作揖道。 李邦彦与胡安国躬身退下,偏殿里只剩父子二人。 朱国祥问:“感觉怎样?” 朱铭说道:“以前我对南宋的湖湘学派不了解,只知道对理学和心学都影响极深。今天仔细听了一场,有点刷新三观的感觉,这玩意儿是非常高级的事功派理论啊。反倒是强调什么忠君思想、三纲五常,属于这一派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后来那些皇帝们舍本取末了。” 朱国祥却说:“忠君与三纲,又不是胡安国发明的,他只不过追究更极端而已。而且他今天也没强调忠君,估计是靖康南渡才添加的,当时国家危难,需要通过忠君来凝聚民族向心力。这个人可以用,今后做礼部尚书很合适。” “他那些学问,我可不会用来做官学,顶多选取其中的一些,”朱铭说道,“他虽然强调研究物理,但也强调心性作用。心性这玩意儿太虚,而研究物理又太困难。他的学问发展到极致,徒子徒孙肯定避实就虚,整天谈论心性而忘记物理,跟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一个德行。” 朱国祥说道:“先提拔他做礼部侍郎?” “可以,”朱铭说道,“顺便让他专职筹备登基大典吧。” 朱国祥笑道:“真要称帝了?” 朱铭说道:“听他讲了一堆,登基确实重要,可以凝聚人心占据大义。至少,四川过来的官员将士,都盼着朱院长您登基呢。这个皇帝位子,恐怕你要当得久些,可不能一两个月就退位了。” “随便吧,”朱国祥道,“但事先说好,我最多当到灭了宋徽宗和钟相。时间拖久了,一把年纪退位有什么意思?我还想着舒舒服服养老呢。” (本章完) 0504【高太尉回京】 隆冬大雪,高俅带着两千禁军回开封。 这两千禁军士卒,已经被张镗卸了兵甲,再扔给他们每人一套纸衣御寒。 每经过一个县城,可以去领少量粮食。如果中途有劫掠行为被发现,那高俅就直接原地做土匪算了,回到开封肯定没好果子吃。 高俅手下的禁军亲兵,有一个算一个,皆为东京良家子,父母妻儿全在开封城内。他们急着回去跟家人团聚,只要不是饿疯了,高俅还是很好约束的,一路踏雪而走也没咋骚扰百姓。 从徐州到开封,运河沿线已恢复秩序,各种商业物资朝开封运去。 州县官员组织流民疏浚河道,勒令富户拿出粮食来以工代赈。 没有什么债券那玩意儿目前只在川峡发行。其余地方很难有效管控,富户信不过官府,朱氏父子也信不过官吏,只能采用以前的摊派法子渡过危机。 行至东明县境内,运河彻底封冻,今年的内河贸易暂时停止。 高俅和士卒们依旧在赶路,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抵近东京。 广济河沿岸有大量仓库,仓里的粮食、布匹等物,大部分被赵桓调去守城,没来得及搬走的都被金兵抢了。特别是私仓,一些商贾当时侥幸观望,被完颜宗望抢得干干净净。 如今恢复秩序,私仓开始重新堆货,官仓依旧空空如也。 河边的街道房屋,皆显得破败不堪,沿河居民可以说十存二三。因为金兵在附近扎营过一个月,为了遮蔽战场,故意制造出无人带,许多民房整条街的付之一炬,无数百姓在逃亡途中饿死病死,还有些工匠和女子被金人抓走。 “就快天黑了,东京应该有宵禁,今晚便在这里住下吧。”高俅叹息道。 大量破败的民房空着,根本无人认领,高俅带着两千禁军找屋子住。 禁军士卒感受到这种战后惨状,更加担忧自己的家人,恨不得连夜回到城里询问情况。 长子高尧康担忧道:“此次回京,咱父子真不会被处置吧?” “兄长放心,朱元帅仁义得很,上次俺被俘虏就没受罪。”次子高尧辅颇有经验,他在凤翔府被义军抓过,和谈之后便予以释放了。 高俅从破屋缝隙中,望着外面的风雪,紧了紧衣襟说:“杀头不至于,俺又不是六贼。便是侵占土地,也只侵占禁军的军营和校场,从来不霸占百姓的屋宅,也更不去城外霸占那些农地。此次又有献出徐州的大功,哪会有功不赏反而严惩的?可咱家的富贵,不晓得还能不能保住。” “能活命便好,”高尧康指着外面说,“这广济河边的京郊百姓,至少死了上万人,到处都是空房子没人住。” 死了多少不知道,失踪的肯定不止一万。 根据最近的官府统计数据,城外广济河两岸十里的居民区,相较战前起码减少了两万以上。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回不来的多半已病饿而死,或者是被金兵掳走带去北方。 内城、外城和四郊,都编有厢坊统一管理,半年的战争就导致人口锐减近十万。 特别是城内,许多百姓并非直接饿死,而是死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并发症。 在破屋里挨冻一宿,高俅带兵来到城外,这里稍微繁华些,但依旧显得比较萧条,主要是商业和娱乐活动的缺失。 连卖小吃的摊贩,都实在找不出几个,因为官府严格管控粮食。 “玉米花咯,卖玉米花了……” 卖爆米花的倒是多,今年冬天的开封,也就玉米管制稍微要松些。 可惜这种爆米花,既没加糖,也没加盐只能吃原味。 两淮盐区正在打仗,方孟卿被任命为淮南总管,跟接受宋徽宗招安的盐枭与叛军打得有来有回。这导致食盐供应也不足,还得调运川盐进京填补缺口。 “止步,你们是什么人?”守城士卒将高俅拦下。 高俅拿出张镗签发的公文:“咱们以前是旧宋禁军,打下徐州之后,举州投靠朱元帅。如今卸甲为民,回来与家人团聚,还请诸位放行进城。” 守城门卒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久便有军官和文吏先后赶来。 高俅这些人,要先去五城兵马司报备,接着再去开封府登记,确认身份之后再打散了回家。 高俅有好几处宅子,一处在内城墙以南,那是宋徽宗赐予的。剩下几处,皆在外城墙以北,那是他自己开发的房地产。 父子三人先去城南查看,发现自家宅邸被查封了。 仔细询问附近街坊,才知宋徽宗御赐的宅邸,有一处算一处全部没收充公,只允许原主人带走少量的浮财。 至于高家,没有人被抓,悉数搬去了北城外。 于是,父子三人又出城去北边,庶出子高柄见到他们就哭:“父亲,兄长,咱高家的财货都被抄了,父亲珍藏的文玩古董也全没了。” “还剩多少浮财?”高俅问道。 高柄回答:“朝廷说父亲献徐州有功允许带走二十万贯,城北宅邸可保留一处。” “还好,还好。”高俅喃喃自语。 二十万贯浮财,外加一处城外豪宅,不说继续享受富贵,至少两三代人能活得不错。 高柄又说:“父亲以前建的那些房子,不论有没有卖出,全被朝廷给充公。一些拆了重做校场,一些留给士卒住进去。俺住在这里,整日提心吊胆,隔壁住的那些全是四川兵。” 东京城北,有一大片军营和校场区域,被高俅侵占大半搞房地产开发,还开了十多家各种各样的公司。 如今就算是已经售出的房产,都得老老实实挪窝,豪宅变成士兵混居的大杂院。 至于被迫搬出去的富户,爱住哪儿住哪儿。 实在没地方住,广济河、汴河两岸还有大量空房子。只需是官府确认的无主之屋,任何人都可申请居住,只需缴纳一笔低价认购金即可——每户只许认购一处,还要把户口迁过去,防止有钱人趁机圈占房产。 这些天,有的富户疯狂分家,让儿孙去城外认购无主房屋。 赵鼎那边很快做出反应,规定在这种特殊时期,每户最多一分为三,多分出的户口宣告无效。 富户们也有对策,发动亲戚朋友,甚至是发动仆人,让这些人去低价认购房产,专挑城外那些黄金地段买房。 官府对此懒得再管,财帛动人心,估计以后有的是官司打。富户的亲朋好友、奴仆伙计,会甘心只占有一个房主之名吗?他们肯定有人选择报官,试图拿到属于“自己”的房产。 高俅询问了一番家中情况,接着又问朝廷动向。 高柄说道:“俺听说朱经略要称帝了,不止是当官的,就连士子都在商讨国号。新朝既不是汉,也不是齐,而是那什么明,好多人都不赞成,还有人说这国号跟摩尼教有关。” “摩尼教?”高俅没听明白。 高柄解释道:“有籍贯南方的官员,说摩尼教在一些地方叫明教,信奉的是大明尊和明王。所以就有人猜测,朱相公可能是摩尼教徒。” “谁在负责筹备登极大典?”高俅又问。 高柄说道:“南边来的大儒胡安国。” 高俅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对胡安国没有丝毫印象。 这是因为,胡安国先死亲妈,接着又死亲爹,在家丁忧足足六年。正逢宋徽宗统治最黑暗的时候,胡安国丁忧期满不愿再做官,在江浙一直隐居到年初,才被朝廷多番征召入京做官。 继续打听情况,高俅想找个熟人带路。 却发现自己以前的熟人,大部分都没捞到高位,甚至有些被抄家流放,反倒有几个政敌获得重用。 翌日,高俅带着两个儿子,前往吏部那边去报备。 他这种情况,吏部根本无法处理,须得请示朝廷的意思,最终还得朱氏父子拍板。 新帝登基肯定会封官赏爵,高俅更加坐不住了,他不能在家傻等着,须得尽早托关系,好歹赶上封赏的尾巴。 把家中浮财里的金银,全部用车装好,价值接近一万贯,直接拖去李邦彦的宅子。 递名刺的时候更是谦卑,只在李家的偏门递送,落款自称“后进末学”,将李邦彦呼为“公相老爷”。 即便如此,还得排队! 李邦彦宅邸的两处偏门,站满了送礼之人,有的从早晨等到正午都没获准入内。 “父亲,”高尧辅低声说道,“这李邦彦炙手可热啊,咱们的礼金还不到一万贯,恐怕他帮忙的时候不会尽心。” “只能等着了,”高俅自我安慰,“咱有献徐州的大功李邦彦不用太卖力,收了钱帮忙提一嘴就行。这钱赚得容易,还能卖个面子,他是不会拒绝的。” 二人没啥交情,但也没什么过节。 高俅也根本不会踢球,他只会诗词书法和经商置产。 真正球技精湛的是李邦彦,各种娱乐项目样样精通,整日陪宋徽宗耍得不亦乐乎,高俅算是给李邦彦背了千载黑锅。 (本章完) 0505【大明就是文王与武王】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谢克家袖手说道:“‘大明’这个国号,应该跟摩尼教无关,出自《易经》里乾卦的彖传。只是经略与元帅别出心裁,竟然从经卷里面选国号,着实让人猜不透他们的想法。” 胡安国叹息:“元帅的想法很多,他着眼于变革,那天已经讲得很明白。就只不晓得,他变得有多大多剧烈,可不要像当年盲目推行新法才好。如今国家千疮百孔,万民已经不起一场大变法了。” “一堆坛坛罐罐,摔破了也好。”翟汝文猛地来一句。 听他这样说,在场几位名儒都面露忧色,生怕翟汝文作为阁臣,也要支持朱铭大变特变。 翟汝文绝非纯学术型官僚,他二十二岁中进士,由于当时党争太过激烈,直接选择回家隐居十年,理由是父母身体不好需要侍奉。 后来被宋徽宗征召进议礼局,很快就得罪权臣被贬去收税。刚召回来给太子讲学,蔡党又举报他曾跟苏轼、黄庭坚交游,于是贬去地方做了十多年太守。 蔡京、童贯、梁师成……被翟汝文全得罪一遍,每次政绩卓著升回来很快又贬去别处做知州。 每至一地,必先微服私访,认真体察民情,对地方上的情况非常清楚。 翟汝文对胡安国说:“元年春王正月,公即国。你精研春秋,当然知道这句话怎解。朱经略不仅要体元,还要在国号上开元啊,‘大明’这个国号其实不错。” “大明”就是“太阳”的意思,也泛指日月和君王。 而“明朝”,即“圣明之朝”,是文人对本朝的美称。历朝历代的文人,如果赞誉自己所在的王朝,都可以用“明朝”来表达。 李邦彦才不管这些,对众人说:“经略与元帅既然定了,我等做臣子的就该去办。不但要把事情办成,还要把事情办漂亮,不能让天下士子非议,不能再有人说这国号不好!翟相是大儒,各位也是名儒,可多在经典中找些由头。” 这种命题作文,对于大儒来讲太简单了。 胡安国说:“大明者,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 此言堪称神来之笔,翟汝文拍手赞叹:“康侯有大才,吾不及也!” 胡安国那句话出自《毛诗》,是对《诗经·大雅·文王之什·大明》的解读。全诗阐述武王伐纣的正义性,又体现了文王的德行,从而确立文王和武王的法统。 正好可以用文王套朱国祥,用武王套朱铭,用商纣王套宋徽宗。 这首诗的名字就是《大明》,为啥不能用来做国号?更何况,大明还暗合乾卦的彖传。 李邦彦也拍手说:“孔子曰,吾从周。经略与相公取国号大明,这是要直追文武二王啊,我等臣子应当尽心辅佐以成大业!” 基调就这么定下来了,自有大儒辨经嘛,用《诗经》和《易经》来阐述。 而且在开国诏书当中,要着重强调宋徽宗的横征暴敛,把宋徽宗跟商纣王进行比较,朱氏父子的文武二王人设就立起来了,大明这个国号就显得是那么贴切。 事情商定,众人散去。 谢克家把胡安国叫上马车,待行出半条街,才告诫道:“康侯啊,你跟李邦彦不要走得太近,他家门外送礼的人过多,如此行径怎能容于开国之君?” “确实。”胡安国点头道。 胡安国的老师非常多,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然后自己用十多年时间融会贯通。 在各种老师当中,谢良佐与胡安国亦师亦友,而谢克家正是谢良佐的侄子。 谢克家建议说:“你得找个机会,跟李邦彦那厮公然闹翻,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此事还不能急,须等登极大典完成之后。” 胡安国说:“明白,对于此人,我也着实不喜。” 把囊中羞涩的胡安国送回家,谢克家才自己乘坐马车返宅。 刚进门,就听儿子谢伋说,表弟赵明诚来投奔了。 谢克家大喜,立即前往客院,刚进院子就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声。 “兄长万福!” 李清照欠身行礼,而赵明诚则躺在病床上。 “妹子不用拘礼,”谢克家回了一礼,看到赵明诚脸色苍白,忙问道,“德甫这是怎的了?” 赵明诚勉强挤出笑容:“逃难时闹出的病根,近年来又常借酒浇愁。此次来京,半路遇雪染了风寒,这病情就愈发严重了些。不碍事的,待开春肯定能痊愈。” 谢克家责怪道:“既有病根,就不该隆冬冒雪赶路,全然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王那厮欺人太甚,我着实不愿再寄人篱下。”赵明诚气呼呼说。 李清照解释道:“我夫妻寄住在表兄王家中,因钱财用尽,便多次找他借贷。本以为可用一些珍玩抵账,谁知表兄竟然开口索要《赵氏神妙帖》。此贴非珍宝可换,只能以我夫妻之性命来换。夫君一怒之下,就贱卖了一些古董字画还债,拖着病体冒雪也要离开山东。“ “这等小人,实在该死!” 谢克家义愤填膺,又安慰道:“伱们且在这里住下,莫提什么钱财。等德甫病愈了我再举荐德甫做官,以德甫的学问才华,再不济也能进翰林院编修文史。” “多谢兄长收留……咳咳咳!”赵明诚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谢克家问儿子:“可曾请了医生?” 谢伋回答:“俺托关系请了杨吉老(杨介),仆人正在煎药。” “那就肯定没事了,”谢克家安慰夫妻二人,“这位杨吉老,曾为赵佶治好顽疾,钦点做了一方知州。如今又是朱经略的御医,军中医士多有受其指导,寻常很难请他亲自出手看病。有杨吉老医治,必能药到病除。” 李清照担忧道:“杨先生言,夫君体虚,不可再饮酒。可我又实在劝不住,他非但饮酒,而且还总是喝醉……” 赵明诚笑道:“无碍的,几杯酒水而已。” “还是戒酒为妙。”谢克家劝道。 赵明诚转移话题:“我进城之后,就听说朱经略开春便登基,此番抵京正好得逢这般盛事。称帝登基,就该大赦天下、广辟贤才了吧?” “应有之意,”谢克家说道,“你们夫妻二人,长辈皆入党人碑,连在京城居住也不可。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可以大大方方住在京城,可以风风光光当官做事了。” 赵明诚叹息:“唉,朱相公早十年起兵就更好,我现在已是一副朽坏之身了。” 党人碑上那些官员的后代,估计是最乐见朱氏建立新朝的,否则只能一辈子居住在原籍,而且根本没有科举做官的资格。 李清照好奇道:“兄长可有见到经略与元帅?” 谢克家扫了外面一眼,谢伋立即去门外守着。 谢克家低声说:“见过了。朱经略宽仁得很,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就算不做那皇帝,也是风度翩翩之长者。朱元帅锐气十足,而且颇有主见,不喜欢听虚言,着实难以应付。旧宋官员,多有遭抄家流放之辈,听说全是出自朱元帅之手。” “看来朱经略是仁君,而那朱元帅是明君啊。”赵明诚说道。 谢克家给赵明诚、李清照介绍东京情况时,秦桧正在前往李邦彦家里拜访。 这厮最近一直在忙西城所的事,甚至冒雪安排人手丈量土地,已经清查分配了五万多亩土地。 最近雪下得太大,实在难以干活,所以跑来联络感情。 昨天去的是翟汝文家,今日又来李邦彦家,两位阁臣他都在好生巴结。 眼见李家侧门的巷子里,已经排满了送礼队伍,秦桧大惊失色,继而转身便走。 回到家中,王氏问道:“怎这早就回来了?” 秦桧便诉说刚才所见,连连摇头道:“李邦彦恐不得善终,朱元帅可不是赵佶,怎容得臣子培植党羽?就算他自己不结党,这么多人送礼,也会被弹劾结党!” 王氏笑道:“新帝即将登基,到时必定大封官员,谁还不赶着去巴结,趁此良机好谋个官位?恐怕几位阁臣的府外都似那般堵满了送礼之人。只不过李邦彦久在东京,大家对他最熟,所以他家送礼的人最多。” “娘子说得是,”秦桧点头道,“礼还是要送的,等登基大典之后再说,莫要因此被李邦彦给嫉恨上。” 王氏神秘兮兮道:“我却探听到一个消息,礼部尚书孟昭的妻子,曾经拜入朱经略门下做女弟子。朱经略在汉中之时,这位夫人还协助办公。听说孟尚书家里,都是他夫人在拿主意。” 秦桧思索道:“这却是个好路子。” 王氏颇为兴奋:“你与朱元帅有旧交,领了西城所的差事,只要把土地分得妥帖来年必然大加重用。再搭上李邦彦、翟汝文两位阁臣,我暗中与孟尚书的夫人交好,从此便能在新朝牢牢站稳脚跟。入阁拜相,迟早之事!” 秦桧笑道:“我若拜相,娘子也是那一品诰命!” (本章完) 0506【财政确权】 由于不知朱氏父子对高俅是啥态度,李邦彦只有意无意提了一嘴,没想到朱铭居然下令隔日召见。 当天傍晚,高俅就赶去李宅拜谢。 李邦彦大言不惭道:“俺为了你的事,可是冒险美言,总算说动了元帅郎君。等见到元帅,你须小心应答,不要胡乱说话,搞得俺也要吃挂落。” “定然谨言慎行,”高俅感激道,“多谢李相荐举他日若得富贵,定不忘报答李相恩德。” 李邦彦感慨说:“旧宋重臣,也没剩几个了,咱们今后应当互相扶持。” 高俅应道:“在下谨记李相教诲。” 李邦彦又说:“若得了官,定要好生办事,不得再像以前那般。” 高俅连忙称是。 两人一番交谈,说了许多旧事,这关系算是理顺了。 高俅开开心心回家,沐浴更衣,修理须发。又觉自己头发白了显老,连夜派人去寻染发匠,结果全城宵禁根本进不去。而城外的染发匠,又多因缺少顾客而关门歇业了。 在城外寻了一圈,总算把染发匠叫来。 染发剂主要用莲子草来制取,加入松叶、青桐白皮、枣根白皮、防风、白芷、辛夷仁、藁本等多种药材,高级货色甚至要加许多香料。不但全是纯天然成分,而且香味悠远,还具有护发养发功能。 “太尉这头发养得好……”染发匠一上手就夸。 高俅连忙说:“莫喊太尉,那是前朝官职。” 染发匠立即改口:“相公这头发养得极好,俺手里的染发膏,却是辱没了相公的尊发。如今许多药材都稀缺,香料也不好买,给小民染发尚可,给贵人染发总觉拿不出手。” “染黑了,再带点香味便可。”高俅只能凑合着用。 次日,高俅精神抖擞入宫。 头发已染得乌黑带香,身上穿着红色圆领便袍,头上戴着一顶鞘翅乌纱帽。 身为宋徽宗的潜邸元从,高俅曾经无数次进宫,这回的心态完全不同,跟初入王府时一般忐忑。 户部尚书钱琛,正在跟父子俩讨论事情。 “宵禁应该取消了,至少要放开时辰,只整夜关闭城门即可,”钱琛说道,“否则的话,很多商铺、瓦子都无人买扑,大量百姓也寻不到营生。” 朱国祥点头同意:“是该放开宵禁。” 朱铭问道:“樊楼还是无人应扑吗?” 钱琛回答:“不仅是樊楼,但凡规模稍大的酒店和瓦子,都没有商贾愿意来买扑。一来粮食不够,二来客人不够,谁敢买扑就肯定赔本。” 樊楼的官方全称,叫做“白矾楼酒店”。 它不仅是综合娱乐场所,还是承包了酒税的酿酒企业。东京城内划出三千家店铺,如果想要经营酒水,就必须从樊楼进货,在别处长期买酒属于非法行为。 钱琛建议道:“樊楼的买扑价,可以暂时定得低些。第一年若干,第二年若干,商贾这才会出手。还按以前的价格,商贾连底价都不愿出。” 开封的顶级消费场所,其所有权都被北宋朝廷收归国有,采用招标的形式承包给商贾经营。 如今物资奇缺东京消费不振,商贾连投标的兴趣也无。 之前,樊楼被曹家给承包了,而今曹家已被迫迁徙,却不知找哪个冤大头顶上。 朱国祥说:“将樊楼的酒店与酿酒坊,两项经营拆开来招商买扑,今后也不要再合到一起。买扑的底价可以降低,甚至允许买扑人合股经营。在颁给牌照时,写清每家的股份,免得今后打官司。” 钱琛久在父子俩手下办事,知道“股份”就是“工本”。 朱国祥继续说:“买扑之人须先行创立商号,再以商号身份买扑经营。从今往后,不得再个人出资。” “如此做法,确实更加规范。”钱琛赞道。 朱国祥又说:“你呈上的奏疏,我已经看过了,大体上没有错误,但细节上做了些更改。尽快把户部恢复运转,户部各司五品以下官吏,允许伱自行举荐十人来充任。” “是!”钱琛大喜。 宋代的税收系统多次调整过,这里只说元丰改制以后的情况—— 大部分财政权利,都归属于户部,户部之下又设各司各案。 第一,户部司,掌管户口、赋税和徭役(以农税为主)。 第二,度支司,掌管财政审计,并制定国家财政计划。 第三,金部司,掌管国库出纳,金银铜钱调用,以及制定度量衡标准,另外也管理部分税收(以工商税为主)。 第四,仓部司,掌管国家级仓库储存和出纳,比如地方运来的工农商税,都要送到仓部司统一管理。 每一个司,又细分为若干案。 比如户司下辖的税赋案,专管夏秋两税、房产地产税、僧道免役钱、各种定额税。 以前还有个极为重要的盐铁部,在元丰改制之后,职权拆分给了户部各司案和茶马司等等。 这些税收机构,已经设置得比较合理,而且长期运行趋于成熟,朱氏父子俩都没有进行大的改动。 真正大改的是太府寺! 这玩意儿以前叫大司农,跟农业没啥关系,反而是国家首席财政官。 北宋时期,前有三司,后归户部,财政大权都有统属。偏偏太府寺也没取消,其职权大部分与三司、户部重合,有点像是皇帝用来跟三司六部抢财权的所在。 宋徽宗干了什么? 太府寺原本只有南北两库,宋徽宗又新修东西两库,接着又不断推出一大堆库、院、所。 户部、茶马司弄来的赋税,各地进献的土贡、花石纲,不知有多少被太府寺给收纳。宋徽宗通过太府寺,独占来自全国的无数财货。 说它是皇帝的内库吧它又确实属于国家机构,太府寺卿还是九卿之一。 说它是国家机构吧,它又独立于财政系统,成为皇帝剥削天下的私人工具。比如臭名昭著的西城所,名义上就隶属于太府寺。 朱国祥说道:“罢太府寺,职权归于户部司案。” 钱琛张大了嘴巴,似乎不可置信。 太府寺卿可是九卿之一,直接整个部门都废了,而且还要融入他执掌的户部。 朱国祥继续说:“内藏库也要明晰,今后作为皇室内库,与朝廷的国库彻底切割。” 内藏库最初是赵匡胤的小金库,并非为了享受,而是信不过文武大臣,囤积钱财以备不时之需。至少在各地叛乱时,还能自己拿出一笔钱养兵,然后带着这些军队去平叛。 百十年下来,渐渐就公私不分。 财政盈余时往内藏库塞钱,财政窘迫时请内藏库出钱。有时候调拨给地方救急,显得大公无私;然而又不断伸出触角,甚至参与收取过路费和店铺税。 三司使身为首席财政大臣,为了博得皇帝欢心,渐渐变成内藏库掌柜,把全国各路的赋税往内藏库塞。 更离谱的是,内藏库直接参与经商! 王安石变法关于商业的内容,在京城的核心机构是市易务。 当时外地客商运货到京城,京商联手压货不让客商卖出,拖得客商只能低价贱卖,严重扰乱东京的商业秩序。 王安石就搞出了市易务,让官方资本参与市场调节,皇帝的内藏库拿钱参股做启动资金。市易务后来搞得一塌糊涂,几乎等同于放高利贷和强买强卖,而皇帝则实际成了高利贷头子。 开封府最大的商贾,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钱琛问道:“内藏库之财源,该如何界定?” 朱铭开口道:“全国各地的赋税,在运抵京城之后,按比例兑换成金银,直接送入内藏库收纳。至于这个比例是多少,暂时还没定下来,看今后具体的财税状况。” “是!”钱琛领命。 钱琛拿着最新的财政改革方案,心潮澎湃的离开皇宫。 太府寺的取消,内藏库的切割,让户部权力更大。 他这个户部尚书,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也能在六部里排前三。 主要是没人掣肘了,不像旧宋那般,户部尚书头上有一堆爷爷需要供着。 钱琛离开之后,朱铭问道:“要不要把樊楼这些企业,划定为皇室私产。但不由皇室直接经营,依旧买扑给民间商贾?” 朱国祥摇头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旧宋的财政档案,只能用‘公私不分,一团乱麻’来形容。内藏库作为皇帝的小金库,不但可以直接获取全国赋税,还收取商品实物来官方出售。每一个环节,都可以趁机贪污,太监和文官捞得是脑满肠肥。如果樊楼被划为皇产,恐怕也逃不出这种结果。” 朱铭说道:“交给官府当成国企运作,一样会搞得乱七八糟,最后肯定是承包给皇亲国戚,就像曹氏长期承包赵宋的樊楼。” 朱国祥叹息:“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无法杜绝,权力和金钱总是天生的狐朋狗友。再好的制度,也只能暂时维持基本框架。如果到了哪天,连基本框架都维持不了,后人就自求多福吧。” 父子俩都不为今后的皇室缺钱而担忧,做了皇帝若还没手段搞钱,那只能说是一个无能之辈。 但需要确定一个价值导向…… 朱铭说道:“皇室财源,在海关的分成定得高些,引导今后的皇帝重视海贸吧。” “这个想法不错。”朱国祥表示赞同。 父子俩说了一阵,高俅被带进来。 这位也不管是否合乎礼仪,直接趴跪在地上:“旧宋罪臣高俅,叩见经略相公,叩见元帅郎君!” (感谢jiy69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507【废物再利用】 史家对高俅的评价,其实就四个字:大节不亏。 即祸国殃民的事情没干,但狗屁倒灶的事情没少干。 他被扔去西军捞取军功,并未真正瞎指挥过,而且跟武将的关系,比很多文官都更融洽。特别是提拔刘锜,也算为南宋贡献了一员大将。 他在东京大搞房地产和开公司,虽说侵占军营、役使士卒,但也为很多禁军提供了工作。 至于把禁军战斗力变得拉跨,这还用得着高俅出手?早就拉得不能再拉了。 换朱铭去做太尉也没辙,那属于制度性的崩溃——仅在东京挂职吃俸的武官,就有好几千人之多。 这些挂职武官,一些是皇帝赏赐的官位,一些是大臣的子孙恩荫,一些是捐钱买来的官职。军费拿给这几千武官发饷,就算高俅半文钱不贪,也不够发给剩下的士卒。 高俅身为宋徽宗的元从,没跟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混在一起,说明稍微还有一点做人的底线。 而且,只要对他有恩的人高俅都尽量予以报答。 刘仲武分润了军功给高俅,当刘仲武被迫给童贯背锅时,高俅立即站出来死保,并一路提携刘仲武的两个儿子。 苏轼当年对高俅不错,三苏后人被打压,高俅始终暗中照顾,还曾给苏过(苏轼第三子)求过官。这属于政治倾向错误,会让宋徽宗不高兴,更是在明着得罪蔡京。 因为苏过被打入党人碑,是朝廷明令不准做官的。 而高俅竟然带着苏过去见皇帝,说服宋徽宗破例赐官,给了一个收税的差事。在童贯的不断保举下,如今苏过已升到一州通判。 一个有几分亮点的……烂人! 在群猩闪耀的北宋末年,已经算臭屎堆里的破铜烂铁了。 “近来坐。”朱国祥招手。 高俅连忙爬起,趋步向前,屁股小心翼翼贴在椅子边缘。 朱国祥微笑道:“那年端午,我陪赵佶去观龙舟,禁军水师的龙舟划得格外精彩热闹。” 高俅尴尬道:“他喜欢热闹的,便给他热闹看。” “怎都不称一声昏君?”朱铭质问道。 高俅解释说:“私底下也骂一两声,但毕竟是旧主,不好与别人讲。” 这事儿倒是真心话,高俅确实觉得宋徽宗是昏君。 他一个元从旧臣,始终被一群“新人”压着。即便是逃去东南,半路也被排挤舍弃,这如何让高俅心里没怨气? 同时高俅又有点念旧,自己在家骂几声无所谓,但还拉不下脸当众诋毁旧主,不似李邦彦那般张口闭口就是昏君。 朱铭问道:“如今市面萧条,愿买扑者寥寥无几,户部和开封府都没甚法子。你可有什么方法,让商贾主动来买扑经营?” 高俅回答:“商贾买扑,无非为了获利,无利可图自然没人应扑。而今全城皆为军管,粮食、酒醋、食盐限额售卖,只有等明年放开管制才可。若是强令商贾买扑,他们也不敢违抗。” “这个道理,不用你说也知晓。”朱铭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物资不够,而东京又要尽快恢复市场,让更多服务业人员找到工作。 几十万人等着赚钱吃饭呢! 等开春雪化,估计稍微能好些,京西和两淮的商贾,肯定积极运来更多物资赚钱。 但想真正归于正常,至少也得等到夏粮收获。 高俅硬着头皮说:“臣对东京比较熟悉,如果登门造访商贾,买扑底价又降低一些,或许能说服几家愿意买扑。至少,能把樊楼招扑出去。” “樊楼就交给你招商了,事情办得好另有重用。”朱国祥开口道。 “臣一定竭尽全力!” 高俅顿时大喜,站起来又要下跪。 朱国祥说道:“坐回去吧。” 朱铭想要考教一下:“伱在东京生意做得很好,对商榷有何看法?” 问别的不懂问这个高俅可在行,顿时侃侃而谈:“就拿酒榷来说,榷曲可以,税酒也可,官酒务须得废除。官酒不能让官府多收酒税,只会让官吏中饱私囊。两位圣人创立新朝,应该把许多官务都发卖了。” 宋代的商税极为复杂,酒税便分三种。 开封、洛阳、商丘这三京,城内外皆不收酒税,以买扑制搭配榷曲法。 即把酿酒坊承包给专卖商(比如樊楼的承包商),酒税等于算在承包费用当中。官府再出售酒曲,承包商买酒曲时上一笔税,其余酒水经营者不再给官府交酒税。 而各地州府,采取官酒务税制。 即州城和府城,都有国营酒厂,城内和城郊的店铺,必须到国营厂去买酒。这些国营酒厂,还负责对县城和乡镇收酒税,妥妥的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 福建、四川等地就自由得多,采用税酒法,允许民户私酿。具体管控根据地方官府的规定略有调整。 高俅说道:“官酒务(国营酒厂)酿造的酒水,良莠不齐,酒多淡寡。还强买强卖,以次充好,商家必须在官府那里买酒。这就致使私酿横行,巡检兵伙同走私,官吏上下渔利,而官酒务往往亏空,官府根本收不了几个酒税。” 不仅是税收问题,还有治安问题。 美国和俄罗斯都曾颁布禁酒令,反正酒没有禁着,却出现一个附带成果:黑帮通过走私酒水,势力急速膨胀! 大宋在各个州府搞国营酒厂制度,导致州府城市的大型帮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参与酒类走私,并且还跟巡检系统狼狈为奸。 朱国祥又问起其他商业事项,高俅迅速指出各种税收漏洞,估计以前是个偷税漏税的惯犯。 朱铭朝老爸眨眨眼,朱国祥不着痕迹的点头。 朱铭再问:“你对鬼樊楼可有了解?” 高俅不屑道:“一群沟渠里的烂耗子而已。” “你来协助剿灭那些烂耗子。”朱铭说道。 高俅拱手解释:“元帅,耗子虽贱,却多不胜数。东京地下沟渠众多,横竖贯穿四通八达,就算派兵一两千也难清除。” “一万兵,够了吗?”朱铭问道。 高俅一怔,下意识点头:“绰绰有余。” 鬼樊楼,又称无忧洞,也即东京下水道。 那就是一个地下城市,从北宋开国初年便存在,大量非法之徒躲在里头,经常跑到地面来诱拐儿童、绑架妇女。 许多小孩,完全在地底长大,三观已经扭曲。 男孩子,聪明的做扒手,强壮的做打手,又笨又弱的弄残了去乞讨。 女孩子,听话又漂亮的,卖到地面做妓女,不听话的就在地底接客。 朱铭大军围城期间,这些烂耗子经常出洞抢粮,破城当日也在趁火打劫。 现在全城粮食管控,需要凭户口买粮,烂耗子们被搞得难以存活,近段时间治安案件频频发生。 赵鼎那里扛不住压力,而且也抽不出人手去管,只能请求朱铭发兵清剿。 朱铭先派数百士兵进去,发现里头实在太大了,弯弯绕绕如同迷宫。而且,那些烂耗子有人通风报信,总能在关键时候进行转移。 朱铭说道:“你以前是太尉,管着东京禁军。那些禁军鱼龙混杂,肯定跟地面会社有来往,也跟地下的烂耗子有交情。把这些禁军都利用起来,以往罪责可以不追究,现在立功还能拿赏钱,供出的地上地下窝点越多越好。具体清剿,你不必插手,我会派兵下去。一万兵不行,那就两万兵!” 高俅嘀咕道:“两万精兵,别说人形耗子,便是真耗子也能杀光。” “我不仅要清剿地下,还要清剿地上,”朱铭吩咐说,“你的任务,就是让旧宋禁军,供述指认地上窝点。开封府也会配合,保甲长带着街坊层层布控,让那些混账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北宋一百六十多年,清剿过无数次下水道,经常几百上千的出兵却对地下世界毫无办法。 清理无忧洞,只管上面不行,只管下面不行,上下一起管也难奏效。 需要上万精兵扫荡下水道,需要知情者供述地面窝点,需要街道办来搞百姓联防联控。 三管齐下,方可建功。 高俅领到差事,立即兴冲冲回家,召见自己以前的部下。 那些禁军都被遣散了,现在属于无业游民,自己找营生过日子。 而高俅开出的条件,却是立功可以领赏钱,立大功还能编入五城兵马司。 一个个听了都兴高采烈,各自跑去打听消息,很快就闹得满城皆知。这个其实无所谓,消息肯定是要泄露的,因为朱铭要搞出的阵仗太大。 五城兵马司正在组建当中,大明村出身的蒋勇,担任兵马司都指挥使。 一千四川兵调充进来,作为五城兵马司的骨干,再招一千五百东京本地人当兵——全是外地人不行,不熟悉城内外情况。 他们组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清查城内外社团帮会,高俅带着老部下指认各处社团窝点。 开封府也发布告示,鼓励群众举报可疑之人。 同时还宣布,手里没有命案者,到官府自首可以免罪。若是立功,无命案者可受赏,有命案者可从轻处罚。 接连数日,城内外鸡飞狗跳,到处都在抓捕帮会成员。 先让耗子们在地面无处藏身,逼到地下之后再大军清剿! (本章完) 0508【地下世界】 既然工商业萧条,大量百姓失业,那就瞎折腾找点事做。 清剿地下世界,似乎只跟治安有关,其实还可以搞成民生工程。 东京的下水道系统再厉害,也经不住人为破坏。比如居民随意改建住宅,侵占河道,破坏暗渠。又或者贪图便宜,把大量垃圾往下面扔。 因此,开封经常内涝,那是下水道被堵住了! 还有官府管理不畅,许多下水道的出入口都臭气熏天。再加上垃圾、泥沙淤积,不少路段洼成臭水塘子,严重影响市容和卫生状况。 在朱铭的建议下,朱国祥亲自签发公文,勒令开封、祥符二县,协助工部征调一万民夫,跟在一万士兵屁股后面清淤,把整个东京的下水道都给疏通。 这些民夫没有工钱,而且需要自带工具,朝廷只管每天两顿饭。 并不强征,自发报名。 没有稳定工作的东京市民,为了每天那两顿饭,一窝蜂的跑去报名参加。人数绰绰有余,最后还得筛选,体格太弱的给剔除掉。 “开封沟渠分明暗两种,明渠有八字水口,暗渠皆与水口勾连……” 工部侍郎何昌言指着沟渠图纸说:“开封城外的四条河流及三条护城河,皇城外四条大道两侧水渠,还有城内凝祥、琼林、金明、玉津四大池,这些都是沟渠的关键节点。将军可先关闭暗渠各处出口,第四批士卒从皇城外进入……” 何昌言是江西人,因为弹劾蔡京,五次贬官又五次入朝而且熟悉中央和地方的实际工作。 朱国祥觉得此人不错,令其继续做工部侍郎。 负责带兵清剿的却是关胜,根据何昌言的讲解,他盯着图纸看了又看。 这些图纸有几十上百张,每一张都线条纵横,把关胜给看得一阵眼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何昌言说:“将军不须费心,我把各处出入口标注出来,总体分成二三十份。每一份交给一支军队,再给那些军队下达命令,让带兵的军将各自熟悉图纸。开封、祥符两县,都有吏员负责清淤,让吏员召集熟悉暗渠的役夫,以这些役夫为军中向导即可。” “那便好。”关胜松了口气,终于不必费脑子了。 他自己就是东京人,但对地下世界还真不熟,只知道那里藏污纳垢住着许多歹人。 临时征集的民夫,已经在疏通明渠了。 数日之后,一万大军才开始进入暗渠。 “火把打好,莫要弄熄了,百人一队寻口子进去……” 杜平以前是贩卖私盐的小头目,在巴州跟着老大投军,如今已在李宝麾下统兵五百。 李宝带着些心腹,跑去淮南训练水师,大半夔州兵却留在开封。 杜平现在站立的地方,是一个挖出来的深池。 几条明渠汇入池中,池壁半空又是暗渠入口。入口处足有一人多高,蹦蹦跳跳都能进去,根本不需要猫着腰行走。 此时属于冬季枯水期,池底已经结冰了,暗渠入口并无积水。 “东京就是不一般,连沟渠都修得这般阔气。”副手索安民啧啧称奇。 杜平说道:“里头有窄的,只能爬着进。” 索安民笑道:“却还没打过这种仗。” 两人各自选一个入口进去,若是遇到岔口,有熟悉暗渠的役夫为他们指路。 杜平前进几十米通道越来越狭窄。 刚开始站直了走,渐渐猫着腰走,最后只能爬着走。士兵的大盾和长兵器都没带,只带小盾和短兵器,否则根本施展不开。 复行半里地,又豁然开朗起来。 前方被挖出开阔带,还用砖石砌了柱子做支撑,这里是清淤役夫工作时的休息场所,清理的淤泥也堆放在此转运出去。 这种开阔处被称为“区”,每区可容纳数十人到一两百人不等。 “好臭!” “有人!” 开阔带不但有人,还有简易床铺,甚至有锅碗瓢盆。 向导对杜平说:“军爷,这些都是苦命人。在地上没有房子住,熬不过寒冬腊月,就搬到暗渠里面过日子。” 杜平好奇道:“他们吃什么?” 向导回答:“有的会出来打零工,有的是出来讨饭糊口。暗渠里的淤泥,也算有点肥力,他们会掏了运出去,卖给收淤肥的换几个小钱。要不是有他们,地下暗渠早堵了,官府好几年才派人清一次淤。” 朱铭原本的打算,是不准百姓在下水道生活,想把无忧洞里的人全赶出去。 但高俅、赵鼎等人,都委婉说明情况,这玩意儿根本没法禁绝。 总有过不下去日子的,会躲到下水道生活。 而这些人,是天然的免费清淤劳力。他们想要出来,就不能让通道堵上,更何况淤泥还能卖钱。 官府疏通下水道的时候,工作量就能够因此大减。 否则的话,四通八达的暗渠,每年的维护费就该多少? 杜平喝令道:“全部带出去,移交给两县官吏!”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现在执行任务,必须要把人通通清理,让那些为非作歹之辈难以隐匿。 而且,城郊有大量空置民房,房主或死或逃无人认领。 下水道里的贫民若是愿意,可以就此搬去城郊居住,官府给他们落户登记还赠送房屋。 一个又一个苦命人,茫然无措的看着士兵。 他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离开,眼睛盯着自己的物品,破碗、泼盆、破被子就是全部家当。 而且也无力反抗,全都饿得够呛。 如今还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靠人肉支撑到现在! …… 下水道的更深处。 有二三十人聚在一起,全是东京城的地下头目。 物理意义上的“地下”! 一万士兵从各处搜来,全部出入口也提前堵上了,他们这些家伙根本没法逃。 “俺的地盘没了,刚被官兵给抄掉。” “齐大倒是跑得快,前两天就逃去城里。” “人家在城里有宅子,可不是俺们这些苦哈哈能比的。” “俺就说别搞得太大定是张二抢了当官的,引得官府派恁多兵来剿。” “关俺屁事!这阵子谁没抢贵人跟富户?” “……” 正常情况下,地底世界的帮会,不敢跑去地面闹出大动静。 一百多年前,逃犯张兴屡次犯案,还在下水道里建立帮会。当时把官府给惹急了,封闭所有渠道出口,里面的人饿得不行,很快就主动提供张兴的行踪,官府派兵去一抓一个准儿。 现在属于特殊时期,先是围城几个月,接着又按户口本限购粮食。 地下世界的人们,吃人肉已经吃得想吐,想买粮食又买不到,就连黑市粮都很难买到。 朱铭还不断安置贫民出城给地耕种,又打击规范人口雇佣市场,并宣布人口买卖属于非法。 这些措施,都影响到地下世界的生存。 于是乎,他们频繁出去作案,开封城里的治安迅速恶化,甚至恶化到了惊动朱铭的地步。 “唉,还是前几年风光啊。”地下头目们开始怀念宋徽宗。 宋徽宗当皇帝的时候多好,在城内大量强拆民房,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许多百姓被迫来到下水道生活。 人口就是资源,无忧洞里迅速“兴旺”。 各大帮会趁机扩大规模,跟外面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哪想到圣天子赵佶突然就跑了? “孔大哥,你拿出个章程吧。” “对,孔大哥快给个话。” “……” 孔大有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脸颊上还有道疤,此刻没好气道:“俺能有什么章程?进来的兵数也数不清,各处路口又被堵死,只能在这里等着被抓。” “不如跟官兵拼了!” “怎拼?” “选两三条道,所有兄弟都抄起家伙,一股脑儿往外面杀出去。官兵再多,也得分散在四处,俺们就能人多打人少。东京城恁大,只要冲出去,逃进街巷有的是机会跑。” “对,就这样办,杀他娘的!” “先选一些喽啰,让他们去别的道冲,把官兵给引走一些。” “让女人跟孩子,都脱光了衣服,去抱着那些官兵的腿哭闹,或许能够再拖一拖时间。” “……” 这些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想出许多歪点子。 杜平那边扫荡了几个“区”,却有新的发现,他举着火把不可置信道:“这是……赌场?” 地面被凿出许多花纹和线格,还散乱着一些赌具,但人已经全部逃光了。 下水道里,不但有赌场,而且还有妓院和酒馆。 否则哪称得上无忧洞、鬼樊楼? 住在里面的人,甚至可以就近在地下找正经工作,比如洗衣服做饭什么的! “钱!” 杜平举着火把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许多铜钱,甚至还看到一个银铤子。 估计是逃跑得太匆忙,赌场装钱的箱子被打翻了。 能聚敛这许多财货,肯定有人不愿住在地下,而是搬到地面去洗白身份。 真正的大佬,估计就躲在开封城的某些宅子里! “救命啊!” 一群不穿衣服的女人,从前方狭窄通道陆续爬出。 士卒们小心翼翼上前查看,那些女人跪着向前,抱住士兵的双腿哭得更厉害。 当兵的早已拔刀出鞘,却又不忍心砍下去。 杜平嘿嘿一笑:“老子以前就是贩私盐的,给爷爷玩这套?儿郎们,前面就快到地方了,都打起一百个精神来。把这些女人全捆了,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今天终于出院,天天输液,手背都肿了。医生说不能根治,还要继续吃药。有一种药出院前三天每次吃六片。吃了之后,坐下来就犯困,足足睡了一下午,晚上码字也没啥精神,一直磨蹭到半夜才写完一章。) (本章完) 0509【地下屠宰场】 漆黑的下水道里,上百人屏息凝神,只余狭窄通道里传来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有官兵快要爬过来了。 通道里隐有微光透出,孔大有缓缓举起手刀,还朝旁边的伙伴抬臂打手势。 由于太过紧张,刚有物什钻出来,通道之外的人便齐刷刷攻击。 孔大有的手刀猛然砍下,立即感觉到不对劲。 那不是官兵的脑袋,而是一块盾牌! “有贼人!” 在通道里爬行的官兵,吓得连忙退缩,甚至还不忘撤回藤牌。 “戳死他!” 孔大有惊恐呼喊。 这货是附近几个区的地下帮会首领,一声令下匪徒们纷纷动手。 长兵器施展不开,他们手里皆为短兵器,趴在洞口一股脑儿往里面捅。 但屁用没有,全被藤牌给挡住。 各区之间的通道,大小并不固定。有的超过半人高,有的只容爬过去,孔大有故意选在极窄处动手,却被官兵一面藤牌就挡下所有攻击。 “冲出去!”身后的小队长在喊。 鸳鸯阵里但凡使盾的,必定属于上士伍长,体格、技艺、胆气皆为上等。 此时趴在前头的伍长叫娄庆,他身后退路被官兵堵住,前方出口被匪徒堵住,耳畔还传来小队长的进攻命令。 娄庆咬牙发狠,左手横臂举盾,右手握刀撑地,顶着各种短兵器的捅击,一点一点的往前爬行。 匪徒们没有举火,前方乌漆嘛黑的。 身后的队友打着火把,娄庆透过盾牌边缘,隐隐能够看到洞口有几条腿。在脑袋即将爬出去时,娄庆将立着的藤牌,猛地翻转扣下挡住脑袋,出刀刺向前面一条腿。 “哎哟!” 一个匪徒吃痛后退。 其余匪徒却是拿起兵器乱砍,基本都砍在倒扣的盾牌上。 娄庆出刀之后,迅速收回,让藤牌护住裸露的右手。然后握刀的手撑住地面双腿也发力往前蹭,往前蹭一截再次出刀戳腿。 “抓住盾牌拖出来砍!” 孔大有怒吼道。 或许是因为在地底,这些匪徒非但不用长兵器,手里更是连钝器都没有,清一色的使用锐器作战(也有少数人用短棍的)。 娄庆只觉藤牌传来一股拉力,连人带盾半个身子都被拉出。 他的脑袋和肩膀倒是被藤牌护住,背心却狠狠的挨了几下,那些短棍敲起来还挺疼的。 “有铠甲,杀不透啊!”匪徒们惊恐呼喊。 长牌手和藤牌手作为鸳鸯阵的前排,皆着中型札甲外加布甲,头盔脖颈处甚至还有顿项防护。 即便不持盾牌,也非一群下水道匪徒能对付的! 娄庆的脑袋、肩膀、双臂藏在藤牌下,任由敌人劈砍砸击自己的后背,不断的短距离挺刀刺出。 威力不大,只能扎出些血口子,但这已经足够了。 被刺伤小腿的匪寇,下意识就往后退。娄庆感觉击打自己的武器变少,猛地双腿发力,整个身体都爬出通道,彻底来到下水道的开阔处。 他先全身收拢蜷缩,犹如绷紧的弹簧,继而使出全力站起撞出。 当面两人,被娄庆给带盾撞翻。 其余匪徒举着兵器乱砍,砍在中型札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根本连破防都做不到。 “他娘的!” 娄庆终于调整身体站稳,左臂持盾将一人砸开,右手挥刀再砍翻一个。 后方的小队长,趁此机会爬出通道,还没来得及加入战斗,娄庆已将匪徒们杀得节节败退。 孔大有几岁就被拐进下水道,家里什么情况已记不清了。 刚开始不听话,被打得死去活来。后来渐渐学乖了,由于体格不错,还聪明伶俐,居然被帮会老大收为义子。 不到二十岁,孔大有已经打遍帮会无敌手,最后火并弄死义父自己上位。 他自负勇力过人,是一等一的好汉。 可今天遇到了个盾牌兵,才发现自己啥都不算。再猛的刀,再妙的招,全被盾牌和铠甲挡住,便有十分武艺也发挥不出一分。 孔大有试图刺这官兵的面门,却被抬盾格开。 旁边几把刀剑木棍,纷纷招呼在这官兵身上,然而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也就隔着铠甲把人打疼而已,也有一两把刀剑运气好,透过札甲缝隙刺破了里面的皮肉。 “嘶!” 孔大有吃痛倒吸凉气,他砍中对方好几刀,这官兵屁事也没有。官兵只砍中他一刀,就差点让他开膛破肚。 “快跑啊,官兵厉害!” 当面几个匪徒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转身就逃,外围无法接战的匪徒也慌张逃跑。 娄庆虽然有铠甲盾牌保护,但也被打得浑身疼痛,仿佛骨头都被砸碎了。此刻见敌人逃跑,他憋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立即持盾提刀狂追上去。 一个普普通通的藤牌手,就这样开始追杀上百个帮会匪徒! 这条通道的官兵,仅一个鸳鸯小队,寥寥十二人而已。 孔大有原本的打算,是纠集上百匪徒,扼守在狭窄通道外,以少打多弄死这队官兵,谁知却连一个盾牌手都无法对付。 孔大有带伤逃到另一处通道,这里可以猫着腰跑过去。 但惊恐的匪徒一窝蜂逃来,反而把通道给卡住了。孔大有只能砍伤身边两人,在心腹手下的保护下,肝胆欲裂弯腰钻洞奔逃。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那是没挤进洞的匪徒,被追上来的官兵当场格杀。 接连奔逃过两个区,孔大有又聚集了一帮人。 他们朝着另一处通道逃跑,刚想钻进去,却见里面钻出一队人来。 “刑五,你怎来俺的地盘了?”孔大有问道。 那刑五的身上也带伤,哭丧着脸说:“孔大快逃,后面有官兵,俺的兄弟都快被杀完了!” 二人合为一处,朝着侧方的通道逃跑。 又逃出几个区,便跟另一群匪徒碰上,同样属于被官兵杀败的丧家之犬。 孔大有又惊又怒:“怎到处都有官兵?那朱元帅发了多少大兵来无忧洞?” “怕是有两三千吧?”刑五猜测道。 三个帮会首领,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良久,孔大有说道:“无忧洞大得很,岔道又多。便有两三千官兵,堵了这处,也会失那处,总有几处沟渠顾不过来。咱分散了跑,见洞就钻。俺还不信了,那朱元帅能发兵上万,搞得所有通道都有官兵!” 三人只能硬着头皮碰运气,将自己的手下分散逃跑,十几个人混为一队钻洞跑路。 官兵手里是有图纸和向导的,但凡遇到岔道区,必留一个鸳鸯小队驻守。其余小队则分散追捕,驱赶匪徒狼狈逃窜,就跟狩猎一般有计划围杀。 孔大有避过几次追杀,以为自己逃脱升天。 他刚带人钻出一个通道,就见前方站着一队官兵。 那些官兵屹立不动,连火把都没打,只守在原地等待匪寇上门。 “没这么欺负人的,俺跟你们拼了!” 孔大有惊怒交加,彻底失去理智,提刀就往前面冲。 他犯下的那些案子,被抓住了必死无疑! “结阵!” “吁!” 小队长吹响哨子。 十多个甲胄齐备的官兵,对付十多个有兵无甲的匪徒,竟然还他娘的先结阵了再战斗。 孔大有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墙,没有任何缝隙的铜墙铁壁。 他举刀还没砍出去,一面藤牌就挡上来,接着在视线不及之处,同时有三件兵器杀向自己。 “噗!” 孔大有喷出一口鲜血,声音含糊道:“俺不服,你们都穿了甲……” “军爷饶命!” 还没被杀死的喽啰们,这时也不打算逃了,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求饶。 营长杜平那边,此刻却站在一开阔处没动。 这个曾经的私盐贩子,在尸横遍野的战场都不怵,如今竟被吓得毛骨悚然。 一支支火把燃起,把四下照得更加明亮。 大量骨瘦嶙峋的尸体,如同死猪一般躺在案板上。有的已被开膛破肚有的被切割分尸,甚至有的箩筐装满了手臂和腿脚。 这是一个屠宰场! 由于地面粮食管控地下缺乏食物,他们一直在吃人为生。 大部分“肉人”来自地下,都是已经饿死或饿得快死的。不但自己吃,还割肉去卖,反正冬天能保存很久,这些人肉指不定还卖去了地面世界。 “呕!” 一个士卒没有忍住,扶在墙上疯狂呕吐。 杜平的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就算闭上眼睛不看,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也能让他产生强烈的生理不适。他退到其他通道缓了一阵,才自言自语道:“直娘贼,这些混账都该杀!” 副营长索安民就在附近,闻讯赶来查看情况,很快就退到杜平身边,一脸怨气道:“老子就不该过来。” “今天算长见识了。”杜平咋舌道。 索安民说:“快点搞完吧。这些尸体让民夫来搬,老子半刻钟也不想留下。” 杜平踱步回到“屠宰场”,吩咐士卒道:“都退出去,把出口守住就是,打完仗再带民夫进来收……呕!他娘的,这里太臭了,老子先撤了。” 军令一下,士兵争相逃离,这里仿佛就是地狱。 (本章完) 0510【民夫】 召集来的民夫,主要疏浚明渠,需要等军队抓人之后,才进入暗渠进行系统性清理。 两三天时间就效果显著,城内旮旯角落的臭水沟、臭水洼,陆陆续续变得干净清爽起来。 “放饭了!” “按组排队!” 几匹劣马拉着车驾而来,木板上有一些大木桶。 保长许栗连忙喊道:“甲组先收工,过来领饭了!” 文吏招呼杂役搬下木桶,开盖之后热气腾腾,粮食的香味瞬间在空气中散出。 “你检查饭菜是否合规!”文吏说道。 保长许栗点头哈腰:“定然合规,不用查了。” 文吏说:“少说废话!” 许栗尴尬赔笑,走到木桶前方,拿起大勺子进行搅拌。 粥是玉米和大米混合的糊糊粥,搅拌之下还挺稠的,而且能看到细微的油花。 旁边有菜,那是从南阳、襄阳运来的豆豉。开荒流民种了大量豆子,四川食盐运去也不贵,多余的就制成豆豉卖给军队。如今一股脑儿运到东京,已属于临时战略物资,既可提供盐分,也可提供豆类蛋白。 许栗检查一番,放下勺子说:“都合规得很。” “签名按印!”文吏说道。 许栗提笔在文书上签字,又蘸着红泥按下手印,这才吆喝民夫们过来领粥。 由于是体力活,每人可食三大碗稠粥。但豆豉却只给一小匙,大概也就二三十粒豆子。 民夫们或蹲或坐,也不顾粥饭烫嘴,一边吹气降温,一边抿着碗沿吸食。豆豉他们舍不得吃,咬下半颗咀嚼滋味,就能喝下好几口热粥。 许栗笑着说:“如今管得挺严啊,放几捅粥都要签字盖印。” “谁说不是?朱相公的规矩大,”文吏忍不住吐槽,“东京城内外的厢官长,全都是朱相公从汉中带来的。他们做事认死理儿,少一个签名都要追责。你刚才若不签名,改天从上到下,全都要被查一遍。” 许栗咋舌道:“那般还怎做事?” 文吏叹息:“反正以后想捞油水难得很,顶多能跟着混几口吃的,还好咱们的薪俸涨了一些。不说了,桶留在这里,俺还要去下一处,过阵子再回你这来收桶。” 唐代实行坊市制度,坊为居民区,市为商业区,两者建有围墙隔开,按照时辰开启或封闭。 宋代改为厢坊制,居民区和商业区的围墙被拆除。城市被划分为几个区域,即“某某厢”,类似后世“某某区”。 “厢官长”即为“区长”,直属府衙或州衙管理,而附郭县衙只能管郊野地区。 “厢公事所”则是“区政府”,负责民政和司法。 “巡铺”等同“派出所”,一坊大概设一个,还兼职火警等业务。 “保甲”类似“街道办”、“居委会”。 这些城市管理制度,都是宋代的首创。 朱氏父子搞出的“五城兵马司”,是在派出所之上,又设了一个警察局和五个分局。 现如今,开封府、开封县、祥符县的官员,皆从旧宋官僚当中选取充任。但东京城内外的八个区长和警察局长,全是四川带来的心腹之人,父子俩渐渐能够控制城市基层。 特别是那八位区长,清一色是朱国祥的弟子,其中三个来自洋州、三个来自汉中、两个来自蜀中。 他们在东京城做完区长,下一次调任必然是县令。 而且平均年龄,仅二十岁左右,最年轻的才十七岁! 就似那文吏说的一样,这些区长认死理儿。知道自己玩不过奸猾老吏,啥事都必须照章执行,因为这套章程经受考验,已经在汉中反复修补过了,能填补的漏洞已补得差不多。 许栗也捞了一碗稠粥坐下,他的豆豉要多些。 几个相熟的靠过来,喝着粥说:“许大,伱倒是讨得好差事,走什么路子做了保长?” 许栗没好气道:“这保长有甚搞头?也就盯着你们做公时,能多吃一碗粥,多食几粒豆,连薪俸也不给,出了差错还要吃挂落。” “你就卖乖吧,”一个民夫笑道,“谁不晓得?保长家去买粮食,每人能多买一斗。买醋、买盐、买布、买炭……啥都能买到,不像俺们还要慢慢排队。” 说起这个,许栗就高兴起来,得意洋洋道:“毕竟咱也算半个公家人,给官府办事,自然要有点好处。” 另一个民夫问:“这粮食啥时候能敞开了卖?” 许栗安抚道:“你们莫要担心,俺听上头的长官说,朱相公离开四川之前,就已经在征调粮食了。河水冰冻前运来的,只是头几批。等开春解冻,又有两批能运来。挨过春天肯定没问题,到了夏天收麦子,到时候就能敞开了吃!” “那敢情好,”又一个民夫说,“前几日俺见到个小相公,胡子都没长齐,听说是左二厢的厢官长。这事真的假的?” 许栗开始展露自己的见识:“那位官长姓田,今年才十七岁。俺听人说啊,朱经略跟朱元帅当初逃难,连饭都吃不饱,还是田官长他爹收留给饭的。田官长跟着朱经略读书时,连十岁都不到,别看如今才十七岁,却已跟着朱经略做官好几年。” “难不成是文曲星下凡,十二三岁就能做公?”民夫们咋舌道。 许栗笑着说:“却是两位相公起兵之初,手底下的士子不够,拆阅、誊抄公文的事情,就交给那些十多岁的弟子来办。这些弟子如今年龄渐长,就被安排做了东京城的厢官长。” 说着,许栗神秘兮兮道:“俺也是听人讲的,现在东京这八位厢官长,今后恐怕能出好几个宰相。他们才二十岁左右,还是天子门生,只要不出岔子,恐怕三十岁便能做知州。到了四五十岁,必定入朝做大员,宰相还不是顺理成章?” “这泼天富贵,祖坟冒青烟了!”众人羡慕不已。 许栗低声说:“好多旧朝的官老爷,都在打听那八位官长。听说有两位官长,至今还未娶妻,每天登门的媒婆,还得在他们家外头排队。比以前榜下捉婿还难,前两日有媒婆打架呢!” “这事俺却知道,孙三娘的脸被挠坏了,她说是被猫儿给抓的。全城的猫早被吃光了,哪还有猫去挠她?” “哈哈哈哈!” “那八位官长家里,还缺侍女不?俺家二娘快十五岁了,缝补浆洗都手脚麻利。” “你还想着让女儿做妾不成?人家是要做宰相的官长,看得上你家那粗笨女娘?便要纳妾,也选会唱曲的。” “……” 许栗起身扫了一眼,催促道:“甲组还没吃完的,赶快吃了干活。乙组也别磨蹭,早干完早回家,莫想着混日子吃饭,上头只给这几天工期。” 众人吃完做了一阵,先前那文吏带着杂役回来收桶。 忽地从附近的暗渠出口,钻出一队士卒,还押解着几十个地底贫民。 那些贫民需要先去厢公所,由厢巡铺兵(派出所民警)协助审问,让他们供述各自所在地下区域的帮会情况。接着再给一些生活物资,移交给开封、祥符二县,由县衙组织他们去郊外选房分田。 分给的房产和田产,依旧属于低价售卖,官府提供无偿贷款。 只要肯干活,无病无灾,几年就能分期偿还。遇到灾病还能申请延期,最终赖掉一些也无所谓,反正不是真指望他们还那几个小钱。 干活的民夫,扭头看向地底贫民,眼神里都带着无尽鄙视。 东京百姓非常厌恶地下世界,哪家丢了小娃娃,哪家被拐走妇女,都认为是沟渠里那些地耗子干的。 特别是近段时间,治安案件层出不穷,老百姓的忧恐愤怒都算在这些人身上。 朱氏父子清理无忧洞,东京百姓举双手赞成! 陆陆续续,又押解一些地底贫民出来,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被押解者开始变成帮会成员。 还有军官站在暗渠出口喊道:“保甲长,带人过来搬尸体,工期能给你延一天!” “这就来!”许栗应道。 民夫们也高兴不已,搬几具尸体就能延一天工期,这意味着又能免费多吃两顿饭啊。 许栗留一组人,继续在外面清理明渠,其余民夫全进暗渠搬尸。 一个时辰之后,这些民夫从暗渠出来,脸色都不怎么正常。 在外面工作的民夫问道:“你们怎的了?” “呕……”突然就有人呕吐。 另一个民夫哭丧着脸:“莫要问,俺吃那三碗粥,在里面已经全吐出来了。” 军官问许栗:“让你垒柴生火,可已办好?” 许栗忙说:“柴禾不好找,弄了些石炭打底,又去城外捡了些烂木头。” 军官转身对民夫说:“都搬出来吧。” 先是一具具瘦骨嶙峋的完整尸体,接着是一筐筐散碎尸体被抬出…… 许栗只上前扫了一眼,就感觉胃部翻腾汹涌,捂着嘴强忍住没有呕吐。 不仅是视觉冲击,还有那强烈的味道。 杜平走出暗渠口,挠着额头说:“保长是谁?去厢公所申请加餐吧,俺会给厢官长打声招呼,明日还能给你们多加几块肉。” 许栗正要感谢,突然听到肉字,终于忍不住转身弯腰:“呕!” (唉,真的该养生了。前些天住院,顺便做各种检查,高血脂、脂肪肝、高尿酸……一堆数据有问题。出院第二天,就遇到降温,分分钟感冒,咳嗽不厉害,扁桃肿得比脑肥了,肺部呼吸一下都带声。) (另外推一本新书,黑山老鬼的《黄昏分界》,这书我也在看,不是瞎推的。) (本章完) 0511【严打】 宋徽宗当初修建艮岳,把内城北市的东、北两个方向,足足八个坊全给拆了。繁荣的北市就此废掉一大半,南市得利变得更加繁荣兴旺。 从善坊,位于南市黄金地段以东。 这里的贵人不多,富人却是遍地,属于东京重要的商贾聚居区。 大清早,潘公谏就在起床溜达,一把年纪了瞌睡很少。 雪已经停了好几日,但天气依旧寒冷,潘公谏穿着锦衣走入院中,却听自家某处院子发出嘈杂声。 潘公谏唤来管家:“哪里在吵?” 管家回答说:“二郎君院里来了些客人,这两日都在陪郎君耍弄枪棒。” “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知道结交些……” 潘公谏猛地心惊,问道:“官府这几日是不是在清剿沟渠匪类?” “是啊,到处抓人,”管家低声说,“二郎君那些朋友来得早,已经到府上七天了,看起来并非凶神恶煞之徒。七天前官府还没出兵,若是无忧洞中人,早就逃去城外,哪敢藏在咱家?老爷多虑了。” 潘公谏想想也对,但心里难免忧虑。 他是做正经生意的,赵匡胤还没黄袍加身,潘家祖宗就已在开封定居。百余年间依托权贵,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潘公谏已是东京布行的行首。 哪里可能跟沟渠里的地耗子来往? 可惜啊,曾经的靠山都倒台了,新来的权贵还没巴结上,今后这商场地位不知能否保住。 “围住潘宅,一个也别放跑!” 大股军队在街巷里跑动,潘家大门被拍得嗙嗙作响。 正在吃早餐的潘公谏,被这消息搞得脑袋嗡嗡的,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啥事儿,但已经预感到一场巨大的灾祸降临。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蒋勇亲自上门,不等大门完全开启,就领着警察部队冲进来。 潘公谏连滚带爬去迎接,躬身作揖道:“敢问将军有何要事?” 蒋勇拿出大理寺和开封府共同签发的逮捕令:“潘本中勾结匪徒、买卖妇女、草菅人命、私牙逃税……本司奉命逮捕归案,潘家一应人等暂时扣押待审!” 潘公谏如遭雷击,双腿发软站不稳,在长子的搀扶下才没倒下。他口干舌燥的:“将军恐是弄错了,俺家财万贯,还是布行行首,犬子不缺那几个钱,怎会勾结匪徒买卖妇女?” “弄没弄错,去了大理寺便知道,”蒋勇下令道,“拿人!” 这些警察部队,核心骨干为四川兵,其余大部分都是招募自本地,毕竟东京人最熟悉东京的情况。 “冤枉!冤枉啊……” 潘公谏一把年纪了,还被按在地上捆缚,怎么叫冤都没人理会。 忽然有士卒过来报告:“都指,那边有贼人想逃,已经抓到了四个,还有一个翻墙跑了正在追捕!” 潘公谏不再喊冤,而是愣在原地。 布行行首全家被抓,这事情必然闹大,得尽快审理安定商贾之心。 刑部尚书柳瑊,亲自来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和督察院御史也到场,这是第一次三堂会审。 潘公谏年纪大了,又是布行行首,被允许跟老妻一起坐在堂下听审。 几个从暗渠中抓捕的匪徒,被逮到堂下问话。 “此人是谁?”柳瑊问道。 那些匪徒为了戴罪立功,纷纷抢着回答:“那是齐大,青白会的会首!” 柳瑊说道:“一个一个来,是谁指认齐大跟潘家有勾结的?” “是俺!”一个匪徒连忙应道。 柳瑊问道:“你是何人?” 那匪徒回答:“俺叫吕厚,唤作吕四,在暗水社坐第四把交椅。” 柳瑊又问:“你怎知齐大跟潘家有来往?” 吕厚回答说:“俺们拐了妇孺,都是跟地面的私牙联络,压价被压得厉害,卖货还卖得很慢。这齐大却卖得快,俺就问他有甚门路,他也不愿说给俺知道。俺派人跟踪了两年,才看到他跟潘家二郎君一起去樊楼!他在城外也有巢穴,但这次逃命肯定去潘家!” 大理寺官员记录供词,让吕厚签名画押。 又陆续问其他人,皆写下供词画押。 柳瑊再审问齐大:“你本名姓谁名谁?” 齐大颇为嚣张,昂首挺胸道:“要杀便杀,俺从小就叫齐大,没有别的姓名,是被人拐去无忧洞的。” 柳瑊问道:“伱跟潘本中有何来往?” 齐大说道:“俺跟潘二郎只是朋友,并无生意来往,是在圆社认识的,平日里一起蹴鞠耍乐。” 潘本中连忙说:“对,俺们只是蹴鞠的朋友,俺不知齐大做了什么歹事。” “还敢狡辩!” 柳瑊一声冷笑,下令把齐大的手下带来。 这些心腹手下却是怕死,啥事儿都往外吐。 潘二公子和这齐大,确实是在足球俱乐部认识的。两人都喜欢蹴鞠,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而且成了互知根底的床上朋友。 两个基佬! 潘二公子虽然零花钱很多,但没有自己的产业,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只能在家族企业任职。 于是齐大就出主意,两人合股盘下保康门瓦子的一处勾栏。 潘二公子打通官面渠道,负责招揽正经员工。齐大负责供应女子,摆平一些脏事丑事。 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好几个瓦子都有勾栏。 这还不满足,潘二公子又通过家族人脉,明面上建立牙行做正经生意,暗中买卖从地下搞来的女人和小孩。 牙人就是中介,牙行就是中介公司,分为官牙和私牙。 官牙是被官府认可的,需要提前进行登记注册。他们承接中介业务,每十天到官府办一次纳税手续,顺便把买卖、雇佣合同交给官府盖章。 私牙则不经官府,不盖章也不交税。 “逆子!” 潘公谏大声怒骂,气得差点一头栽倒。 柳瑊冷笑道:“你儿子起了好几家勾栏,又大做牙行生意,你别说自己不知道?” 潘公谏欲哭无泪:“草民真不知道,只晓得这逆子在做生意。他寻常跟曹家的十三郎走得近,俺还以为是在帮曹十三郎打理产业,因此不敢多加过问,害怕坏了曹十三郎的好事。” 柳瑊双眼一亮:“曹家?” “对,就是曹家。”潘公谏说道。 柳瑊问潘本中:“曹家也有参与?” 潘二公子垂头丧气,也懒得隐瞒了:“十三郎没有参与,但俺给他送了许多钱,有麻烦他就出面帮忙。左二厢的厢典王宗厚、右二厢的厢典万春,也拿了俺的钱,帮俺料理善后之事。朱元帅进城,这两人的名声太臭,都已被罢职在家。俺后来开牙行,会定期给几个都所由孝敬钱。他们拿了钱,就只问官牙事,帮俺遮掩私牙生意。” 柳瑊问道:“女子可卖入勾栏,可卖给富贵人家,孩童却是卖给谁?” 潘二公子说:“卖给没有子嗣,又不愿过嗣之家。他们让妻妾佯装怀孕,时候差不多了,再去弄些婴孩来。” 柳瑊扫向齐大的心腹,引诱道:“立下大功可以免死。” 一个心腹连忙说:“孩童的心肝脾脏,都可以做药引,患病的富贵老爷是愿买的!”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都被这话给惊到了。 潘公谏更是直接晕过去。 “嗙!” 柳瑊猛拍惊堂木,怒斥道:“从实招来!” 类似案件,不止一起。 潘二公子只是地位最高的,其余还有好几十个地面合作者。 这些合作者,多为地面帮会。 连续半个月,五城兵马司疯狂抓人。东京城内外的地面帮会,被扫荡了一大半。 还有大量非法经纪中介被抓,他们的主要罪名是参与人口交易,次要罪名则是偷税漏税。 全城七个瓦子、三十二处勾栏被查,两百多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被解救。 由于抓捕的犯人实在太多,大理寺狱已经关不下,开封府狱也猛塞进去。案件还得慢慢审理,等全部审完,估计至少要半年时间。 “又有得抄家了。”朱国祥翻着大略的案情汇报。 朱铭咋舌道:“布行行首家的郎君,居然也跟无忧洞勾结,这个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潘家的浮财加上固定资产,恐怕有好几百万贯吧?听说在外地也有分号。这位潘二公子有够坑爹的。” 朱国祥说:“儿子搞出恁大动作,当爹的好几年不闻不问,教子不严纯属自作自受。” “反复审问过了,”朱铭说道,“这潘公谏确实不知情,就连潘家的仆人都不知情,只知道二公子结交飞飞儿(流氓混混)。便连潘本中身边的侍女,也只把齐大当成这位公子的普通基友。玩得还挺花,那个什么曹十三郎,似乎也跟齐大上床击过剑。” “别说这些,太恶心了。”朱国祥不喜欢基佬。 朱铭说道:“涉案者肯定严惩,至于家人连坐就算了,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那潘家,就罚个两百万贯赎罪吧,一次拿不出允许分期付款。现在市面萧条,得靠这些商贾稳住。” 父子俩对于重大罪犯,是坚持不准罚钱赎罪的。 潘家可以赎罪,那是因为遭到连坐。 历朝历代的重罪,家人多半要遭连坐,全家被牵连流放稀松平常。 开封府、大理寺和刑部,每天都在分开审案,偶尔并案一起审。 每有一个案件完结,都张贴告示向百姓宣布。 平均两天,就有一人被砍头。 天天有人被流放,又或者充作苦役,送去周边的矿山。 不仅是无忧洞相关案件,由于牵扯到许多帮会,还顺带把帮会也扫了一遍,又牵扯到许多以往的治安案件。 连许多东京老吏都难以幸免,他们硬着头皮跟随新官查案,查着查着突然就有人供出自己。 来自吏员的各种阳奉阴违,大大迟缓审案进度。 由于太学还未重开,一批又一批太学生,被调来临时充任吏员,这才能让许多案子继续审下去。 涉案人员,把帮会小喽啰和牙人算上,已经渐渐超过五千。 而且,越来越多…… 如此严厉打击,非但没有搞得全城风声鹤唳,反而有无数百姓拍手称快。东京城内外的治安,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本章完) 0512【平叛中的南方】 “砍头咯,砍头咯,潘家二郎君要砍头咯……” 开封的刑场在城郊东南,那里本就颇多坟墓,无人认领的犯人尸首,可以就近拖去坟地里埋了。 失业或得闲的百姓,一股脑儿涌向城外。 也有人在街边候着,等着死刑犯经过时看热闹。 那可是布行行首家的郎君,虽比不了前朝权贵们,却也值得大家一路好送。 齐大跟潘二公子同行,也算在地愿为连理枝了。 可惜披头散发,看不清俊俏容貌,全城都传他是美男子,不晓得传言有几分真实。 人们跟随着行刑队伍前往法场,如今许多娱乐场所都不营业,观看行刑反而成了固定项目。 “头发竖起,查验身份!” “确属潘本中、齐大无疑。” “等时辰。” “……” 潘家觉得此事太过丢脸,只派了心腹奴仆过来。 刽子手他们已经打点过了,现在给其他辅助人员送钱,免得安排不周又让儿子多遭活罪。 潘意站在人群中看着,不等时辰来临,便转身默默离开。 他是潘美的曾孙,二十二年前做驸马,娶了宋神宗的小女儿徐国公主。十一年前公主病死,续弦又娶了一位赵宋宗室女。 潘意担任的最高职务,不过正五品虚衔武官,没有任何实权,更没有带过一天兵。 曹家、韩家、向家都拆族迁徙了,下一个必然轮到潘家。 布行大贾潘氏,跟潘美家族没啥关系,但近些年七弯八拐叙了远亲。 现在闹出这档子事,指不定就变成收拾潘家的由头。 回到家宅,仆人赶忙迎上来:“老爷,朱经略召见!” 潘意闻言一怔,随即又嘀咕道:“还好,还好……” 先召见再处理,说明还留有一线余地,便如另外那三家之故事。 若是直接让官府出手,潘家才真的完蛋了。 潘意匆匆忙忙进宫,被勒令在偏殿等待。进入偏殿,却发现潘公谏也在,潘意顿时又有些心慌。 潘公谏同样也心慌,这把潘美的后人叫来是啥意思? 他们两家真的没关系啊! 潘意为了避嫌,坐到偏殿最角落,潘公谏也连忙挪位置。 然后,他们被同时接见。 依旧是朱国祥坐主位,朱铭搬一张椅子在旁边。 二人上前拜见,被分别赐座。 “听说你们两家是亲戚?”朱铭率先开口。 “绝无此事!” 潘意和潘公谏同时否认。 朱铭笑道:“倒是很有默契,看起来像一家人。” 二人听了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两家确实叙过亲戚。 这二十年来,潘家已不再风光,远远不如曹、向两家。 而且家族愈发臃肿,直系、旁系发展到两三千人,这还是其中一支分家到长安之后的数据(长安那边的潘家,就是传说中柴荣的后代)。 只出纨绔,不出人才,再大的产业也经不起挥霍,有大商贾跑来认亲戚,潘家收到礼物竟也认下了。 潘公谏噗通一声跪地:“草民愿原价买扑樊楼三年!” 朱国祥点头微笑,对此人的表现很满意。 樊楼的酿酒业务,已经被拆走了,如今又缺乏经营食材,原价承包百分之百亏本。就算等到夏粮收获,樊楼生意兴隆,依旧没什么赚头,因为独家酿酒牌照没了啊。 潘公谏又说:“草民再捐三十万贯助饷!” 朱国祥赞许道:“潘员外一看就是忠公体国之人,且先起来坐下吧。” 潘公谏爬到椅子上时已浑身瘫软,罚钱两百万贯,助饷三十万贯,还要原价承包樊楼三年,便是东京布行行首也扛不住。 哪有恁多现金? 罚款的两百万贯,非得分期支付不可,而且还要算利息的。接下来二三十年,潘家做生意的利润,全等于给朝廷打白工。 潘意见潘公谏逃出生天,也只能有样学样,跪下说道:“潘氏在开封族人太多,请求拆族迁徙各地!” “潘仲询的后人,果然深明大义。”朱国祥不吝赞扬。 潘意硬着头皮说:“只是潘家纨绔众多,近些年入不敷出,着实没剩几个浮财。潘氏全族,只能凑出五万贯助饷,还请经略与元帅多多包涵。” 朱铭说道:“有诚意即可。” 对于各大家族,父子俩早就调查过来,潘家真没剩多少财货,否则肯定被列为拆分第一批。 朱国祥说道:“听闻你颇有才名,可暂入翰林院编修文史。” “多谢经略相公大恩!” 潘意顿时又高兴起来,他在旧宋只能做闲散武官,而今却捞到一个翰林院职务,认真算起来倒还是赚到了。 至于拆族分家,那就委屈一下族人呗。 父子俩红白脸唱着,又是一番勉励吓唬,这二位姓潘的躬身退下。 出得东华门,两人面面相觑。 “潘翰林保重。”潘公谏拱手道。 潘意回礼道:“彼此彼此。” 朱家的刀太锋利了,这些天一直在杀人,连侥幸没被查的帮会成员,都整日躲在家中不敢出来惹事儿。 皇宫里,父子俩却在聊天。 朱铭说道:“被查的老吏太多,让太学生临时充任吏员,他们心里肯定不情愿。趁着登基大典,挑几个办事得力的太学生,赐给他们进士功名正好合适。接下来半年,提拔吏员渐渐腾换,会办事的太学生外放做官,能力拉跨的全部予以遣散!” “也算一个办法。”朱国祥点头说。 他们说话之间,一匹快马踏着河面坚冰而来。 加急公文还没送进城,石元公手里的另一套系统,已经提前发来相关重要军情。 石元公火速前往东宫觐见:“昏君赵佶,跟伪帝钟相议和了。” “他俩议和?”朱铭感觉很滑稽,又觉得理所当然。 石元公说道:“赵佶将一东南宗女收为义女,又封为帝姬,赐婚嫁给钟相次子钟子仪。由于钟子仪年龄尚幼,估计过两年才会完婚。这桩婚事在荆湖已经闹开了,伪楚许多将领都反对,认为不该跟昏君结亲。方腊旧部方七佛,本来投靠了钟相,听到消息立即举起反旗,跟荆南那边的瑶族等部联合。钟相大怒,带兵亲征去平方七佛之叛。” 朱铭思虑道:“拿下了开封,蜀中应该稳了,让白祺移镇荆门。开春之后,东京调一万兵力南下,防备钟相突然发兵北上。” …… 南边打得很热闹。 先是朱铭任命的两淮总管、原淮南转运副使方孟卿,带着一堆李宝临时招募的军队,横扫两淮各个州县。 接着两淮不断出现“义军”,有人是真心拥护朱元帅,有人却是打着“朱”字旗劫掠。 从四川调去两淮的文官,被这种乱象搞得头大如斗,只能请求方孟卿调兵维持治安。 方孟卿剿了几次匪之后,又遇到淮东南叛乱,只能集中兵力去平叛。后方州县又闹起来,遍地都是匪寇,还全打着朱氏父子的旗号。 两淮地区,已呈失控局面,但城池都还在朱氏治下。 宋徽宗那里也没好多少,由于翁彦国横征暴敛,竟然在杭州府境内激起民乱。 童贯带着胜捷军成功平乱,宋徽宗顺手就把翁彦国宰了,既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又把翁彦国抄家弄来财货。 继而,江西又出反贼。 却是权邦彦训练军队跟钟相交战半年,本来打得好好的,宋徽宗突然南下,复辟帝位安排官员,并在江西征收额外赋税。 江西支撑战争已至极限,宋徽宗这个操作,把紧绷的一根线压断。 江西的中部和南部义军蜂起,权邦彦不得不派兵南下征讨。 幸好这时朱铭攻占开封的消息传来,久攻江州(九江)不下的钟相,主动选择撤兵并派使者谈判。 钟相打算在冬天出兵,趁着荆襄防备空虚,狠狠给朱铭背后来一刀。 谁知和谈联姻的消息传出,方七佛又在荆湖南路叛乱,完全搅乱了钟相的全盘计划。 如今,两淮在平叛,江西在平叛,荆湖在平叛,三方谁也顾不上谁,全在清理自己内部的叛军。 而且还得在边界城池,驻扎一些军队彼此防备。 杭州行在。 大量东南名人文士,被宋徽宗征辟过来做官,好几十人留在他身边吟诗作赋。 一首大晟词正拍得宋徽宗高兴,太监李彦等待良久,直等到这些词人散去,才走到他耳边低声说:“官家,福建有莠民作乱,汀州太守弃城而逃,上杭县令守城殉国。” 宋徽宗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烦躁道:“江西贼寇未除,怎福建又起乱子?朕广辟贤才、励精图治,明年就要北伐收复失地,天下百姓就不能安分一点?” 李彦连忙说:“愚民无知,怎晓得圣天子之志?” 宋徽宗把蔡攸、童贯唤来:“汀州之事,你们可知道了?” 童贯说:“汀州五县已失其二,且与江西贼寇连成一片,若不早日剿灭,恐会迅速做大。” “那伱就带兵去剿!”宋徽宗说。 童贯为难道:“粮饷不够。” 蔡攸说道:“今年征收的赋税,已然所剩无几,杭州又在营建宫室……把宫室停下,还能省些钱粮出来。又或者拿出查抄翁彦国的财货,也能发兵数千。实在不行,就只能再加征免夫钱了。” 宋徽宗说道:“杭州行在若不营建宫室,怎么体现天子威仪?若无威仪,如何膺服百官?两江、两浙、两广、福建,明年征发免夫钱一千万贯,用来征讨福建汀州贼寇。灭了汀贼,顺势前往江西,会同权邦彦两面夹击赣贼!” 童贯和蔡攸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无奈。 恐怕免夫钱开征,平乱大军还未出发,就又有新的贼寇造反了。 (本章完) 0513【洪武元年】 冬去春来,已至元旦。 是年也,大明洪武元年,大金天会四年,西夏元德八年,西辽元庆三年。 如果把割据政权也算上,还有荆湖的光德三年,东南的泰和元年,河北的正统元年。 乃至于,被废掉的靖康元年! 由于连日风雪未停,登极大典一拖再拖,最终干脆确立在元宵前举行。 但登极诏书已在年末发布,朱国祥建国号“大明”,建元“洪武”,暂定开封、洛阳为两京。 册立沈有容为皇后,册封文小妹为贵妃。 册立朱铭为太子,册封张锦屏为太子妃。 册封白祺为蜀国公,敕其祖母严大婆为国夫人,其妻为郡夫人,其长子为蜀国世子。 张广道、李宝、杨志、张镗、石元公,五人皆封侯。 各军共有十二名将领封伯爵、十八名将领封子爵。 待平定南方诸路,文官武将还有封赏。而且诏书里直接讲明了,侯爵到时候必升郡公。 另外还画下大饼,若是收复燕云,至少给三个国公爵位。 今后再灭西夏、金国,灭一国封一个异姓郡王! 这封赏诏书,写得就跟悬赏令一般。 宋代的官职不断变化,爵位也经过多次调整,前后有十二等、九等、十等三套系统。 大明新朝选取宋代的九等爵位制,即: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 宋仁宗应该是懂数学的,他发现赵宋宗室数量,正在呈几何倍上升,于是规定非十王后裔不得袭爵。后来又反复调整,确定十四王后裔可以袭爵。 这么说吧,即便是宋代亲王的嫡长子,都不一定能够继承爵位! 宗室都如此,异姓爵位就更不能世袭。 宋代影视剧里什么小公爷、小侯爷,还等着老爹死了继承爵位,那纯属就是瞎编扯淡。 看似非常先进,其实换汤不换药。 我爹为国立过功,我爹为国流过血,我为啥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这个问题,当权者必须考虑。 于是大量的贵族后代,由于不能袭爵,就被安排去当环卫工……啊呸,是当环卫官。 这个中郎将,那个上将军,便是宋代的环卫官。 说白了就是不让你袭爵,但给你挂职武官,每月可以白领工资。 到了北宋末年,几千个环卫官同时在线,都在伸手找朝廷要钱吃饭,被归入“冗官”弊政没单独列出而已。 还不如让嫡长子袭爵呢! 反正爵位又不多给工资,食邑多少已经成为荣誉称号,只有“食实封”才能真正领到钱。 比如我是一个侯爵,“食邑1500户”屁用没有,仅能证明我地位高、面子大、资历足、子孙恩荫更重。再加一个后缀“食实封500户”,那才等于有真金白银可领,每月有12.5贯的足佰工资(每户每月25文钱)。 而“食实封”属于特殊封赏,一百个贵族里面,可能只有三五个。 朱氏父子不搞恩荫官制,那就必须搞爵位世袭,但又必须吸取历史教训。 张镗已经回到开封,正在跟石元公研究爵位。 朱铭非常给面子,张镗被封为“鄄侯”,石元公被封为“范侯”,都是以他们家乡而名的。 张镗嘀咕道:“俺食邑两千户,食实封一千户,每月能领25贯钱。三代降一爵……唉,懒得去算了,还是直接赐钱赐地划算。” 一个食实封的侯爵,待遇就是每月能多领25贯工资。 石元公也感觉特别扯淡,这世袭爵位还不如旧宋呢,而且还搞什么三代降一爵。 旧宋的爵位虽然没直接好处,但间接好处一大堆啊。 旧宋爵位越高、食邑越高,自身的闲职官阶也就越高(俸禄按官阶给)。同时,子孙荫官的等级也就越高、人数也就越多,世世代代都能在朝廷领工资吃白饭。 如果子孙当中,有人考取进士,而且正巧还有恩荫资格,那就更牛逼了——末榜进士都能获得状元级别的初授官! 石元公琢磨道:“新朝把恩荫官制断了,食实封应该更容易吧?封邑数量肯定也比旧宋更多,否则九等爵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张镗说道:“肯定还有别的好处,只是现在尚未讲明白。” 所谓好处,即是特权。 父子俩还真没给太多特权,也就在建筑、服装、礼仪等方面,给予拥有爵位者特殊待遇。 另外,就是官办的文武学校,各等爵位的子孙,有相应的直接入校名额。不用跟平民子弟抢过独木桥,他们读书的起点,可能就是很多平民子弟的终点,但具体授官还得看考试成绩。 当然“食实封”肯定比旧宋慷慨,一个食邑三千户的贵族,满额给食封才每月75贯而已。 另外,有了爵位必给虚职(也可能是实职),官俸按照品级来算,等于爵爷们能领双工资(爵禄+官禄)。 现在张镗就是实领1000户食邑,外加兵部侍郎的工资,另外这次封侯还有赐田、赐服、赐金。 真正看重的,依旧是那侯爵头衔! 石元公心里美滋滋的,等到山东彻底稳定下来,他就要回老家修缮祖坟了,另外再跟族人叙一叙族谱。 他虽然家破人亡,但宗族还在。 主宗之人对他不怎么好,回去可要狠狠的打脸。 张镗却想着更遥远的事情,朱氏已经开出赏额,灭了西夏和金国,到时候会封异姓郡王。 异姓王啊! …… 积雪还未化尽,便有商队陆续进京。 前往物资相对匮乏的开封做生意,不但能够卖上价,而且还有税收优惠。 车辆停稳,白崇文向递铺打听几句,便走回来说:“爹,前面三十里便是东京了!” 老白员外这几年体弱多病,双腿彻底瘫痪,但死活要来东京看看。 他的次子在朱铭身边做文职,三子去了淮西做知府,白家的世代富贵就在眼前。 去年重修了祖坟和祠堂,大摆流水席宴请乡亲,又出钱把村里的学校盖得敞亮,然后就一直闹着出远门北上。 “给俺穿上锦袍!”老白员外躺在车里说。 白崇文问道:“就在这?” “去客店!”老白员外没好气道,老二和老三都做大事了,这个长子依旧是拎不清。 这是一个镇子,规模还不小,镇上足有三家客店。 马车来到客店外,白崇文和仆人托着老白员外下车,放在另一个健仆身上趴着,又给他披上一层毛毯挡风。 让伙计打来热水,老白员外就在房里收拾仪表。 洗净脸面,梳理头发,戴上帽巾,又穿上那蜀锦做的奢华锦袍。 一个乡下土财主,有钱都不容易买到正宗蜀锦。 老白员外这件袍子,还是朱铭赐锦给白二郎,白二郎又托人寄回家中,老白员外拿着料子找人量身订做的。 快到傍晚,终于打理周正。 健仆背着老白员外去客店大堂吃饭,把他放在板凳上扶正坐好,那身蜀锦大袍瞬间吸引来许多目光。 老白员外面带微笑,让儿子点来酒菜。 店伙计特地提醒,此镇距离东京很近,多余粮食都运过去了,酒水的价格可能相对较高。 老白员外听了酒价,心里直想骂娘,却云淡风轻说:“酒菜尽管上来,不差那几个酒钱。” “那是,这位老爷穿着富贵花袍,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店伙计连忙奉承。 大堂里有不少商贾,他们要赶在元宵之前,把货运到开封狠赚一笔。 “听说了没?登极大典的日子定了!” “几时?” “正月十二,黄道吉日。” “这是要真换天了,今后这天下改姓朱。” “早该改了。朱家军一杀来,便取消经制钱,今后说不定还要废除别的苛捐杂税。” “听说昏君逃去了东南,怕不是想划江而治?” “想得倒美。东南百姓不知有多恨那昏君,方腊造反这才过几年?新朝建元洪武,明摆着要扫荡天下,‘洪武’二字可不是乱取的。” “也不晓得何时恢复科举,俺家老爷的三郎君,在旧朝刚刚考中举人。” “……” 老白员外一边饮酒,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又盼着有商贾主动跟他搭话。 那几桌闲谈好半天,终于有邻桌问道:“老先生从哪边来?” 老白员外微笑回答:“洋州。” 搭话之人顿时惊呼:“那可是龙兴之地,老先生可认得朱……当今圣天子?” 老白员外笑而不语,轻轻抿了一口酒。 白崇文昂首挺胸说:“陛下与太子,当年蒙尘流落江湖,便是在俺那村里住下。俺家还赠予陛下十亩田产,怎奈陛下心高气傲,坚持要用钱买下。” 此言一出,吸引来所有目光。 一个商贾羡慕道:“那阁下可真走鸿运了,家里恐怕有人做官吧?” 白崇文说:“俺二弟在太子账下听令,俺三弟与太子同窗读书、同科进士、同年做官。” “有眼不识金镶玉,真个怠慢了。”邻桌商贾连忙站起,朝着老白员外作揖行礼。 其余客人也都起身,纷纷作揖问候。 便连客店掌柜,也让厨子多整两道好菜,又免费赠送一壶好酒。 老白员外虽然假装矜持,全程没说几句话,可那心里已美得冒泡,暗自感慨这辈子没白活。 真想立即就到东京看看啊,他年轻时也有过科举梦。 (本章完) 0514【白氏之兴】 随着商贾把越来越多的物资运来,除了米和麦还限购管控,其余商品在元宵前几天便放开了。 整座城市,肉眼可见的恢复活力。 “不愧是帝京,果真非同凡响。”老白员外靠坐在马车上,透过掀开的车帘一路欣赏。 白崇文担忧道:“外头风大,帘子还是放下吧。” “不碍事,”老白员外颇为洒脱,“俺时日无多,多看一眼是一眼。这回来了东京,肯定没有下回,只求别死在这里便可。” 白崇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劝。 街景慢慢掠过,老白员外嘀咕道:“可惜啊,俺年轻那阵敢赌敢拼,却是没有遇到真龙,如今只能沾儿子的光。人这一辈子,一靠命,二靠运,剩下的才靠本事。” “二弟、三弟都是有运道又有本事的。”白崇文道。 老白员外摇头道:“你二弟眼皮子太浅,一衙之内勾心斗角他游刃有余,管管吏目文书账册自也不在话下,但让他主政一方就勉为其难了,更别谈什么在庙堂上呼风唤雨。你三弟太过好高骛远,这几年似是有所长进,能走多远得看今后造化。” 白崇文心中腹诽:您老也就会纸上谈兵,那眼皮子还不如二弟呢。 两人都不认识路,马车稀里糊涂行至都亭驿。 这里以前是接待辽国使者的地方,如今暂时作为石元公的情报办事处。他们过去一打听,立即有专人引路,领着二人直往北走。 领路的官差还负责介绍:“这条街西边,是开封府衙门跟御史台,现在御史台已经改名督察院。这条街东边是西景灵宫,里面的旧宋皇帝灵位被搬出来,南边要拆了卖给商贾做店铺,北边暂时供没带家人的官员居住。景灵宫北面是袄庙,拜火教神像被劈了做柴禾,僧舍暂供东宫一些官员居住。” 老白员外觉得太寒酸:“便是不赐下宅邸,东宫官员也犯不着住番庙吧?” 领路官差笑着解释:“袄庙距离东宫近啊,出门到十字街口往北,顺着高头街走一阵便是东华门。袄庙虽然被废除,里面的拜火教沙弥却没去处,正好给官员们烧火洒扫做些杂役。” 老白员外觉得稀奇:“一堆官衙和皇城之间,怎就夹着个番庙?” 领路官差说:“早年间有波斯贵人,带着部众流落开封。贵人全家就在皇城外赐宅,原地建起了袄庙。贵人部众被安置城北,在州北瓦子一带居住,那边也是有座袄庙的,后来不晓得哪年拆了。东京城里的番人多得是,几代通婚就不好辨认了。” “原来如此。”老白员外见识大涨。 领路官差顺着话头说:“早年还有印度王子来东京,听闻佛法精妙,一直在太平兴国寺挂单。印度王子还带来了佛宝,每次聚众讲法,都有成百上千人来听讲。这几十年传开的印度大绿豆,便是那印度王子带来的豆种。” 老白员外点头道:“大绿豆俺知道,俺家里也种过,口味不如本土绿豆,却不料是个王子带来的。” 领路官差又说:“袄庙不大,里面住了许多官员,已经没有空闲地方。老先生可去太平兴国寺暂居,那里虽也被废了,但僧舍都还留着。没有度牒的和尚,还俗之后留在庙里,对外接待各地来客。僧舍简朴清幽,斋饭有荤有素,特别适合养老散心。” “那便去住太平兴国寺的僧舍,”老白员外对儿子说,“你祖母就信佛,俺却帮她住住。” 行不多时,已至袄庙。 得知是白二郎的父兄探望,门子热情将他们迎进去。 白崇武确实能力有限,在四川时还能协助掌管军中钱粮调运,到了襄阳就改为专职做军中掌书。 而今更是脱离军事系统,彻底转为朱铭的东宫官员。 品级倒是升上去了,实际权力却在降低。 但胜在清贵! “怎连个洒扫妇人也没有?”老白员外颇为嫌弃。 白二郎的妻儿尚在襄阳,如今孤身在东京做官。他居住的袄庙后宅,是流亡波斯贵族的宅邸,被分给好几个东宫官员做宿舍,仆人全是混血拜火教还俗僧人。 傍晚快天黑了,白家父子已吃完饭,白崇武才从东宫下班回来。 得知父兄到来,白崇武特别高兴,拉着其他东宫官员做介绍。 一番寒暄闲聊,外人陆续离开。 只剩自家人之时,老白员外忍不住吐槽:“也不赐宅,也无侍女,还恁晚回家,伱这官做得还不如在县衙时。” 白崇武笑道:“陛下已派人去洛阳,查看那里的宫室情况,明眼人都知道肯定会迁都。在东京赐宅有何用处?要赐便等着洛阳的宅邸。这段时间公务繁忙,俺除了早饭之外,全在东宫用餐,只回这里睡一觉。” 老白员外突然来了兴趣:“皇宫里的饭菜,可是顿顿山珍海……算了,以朱相公的简朴,肯定没那昏君吃得好。” “粮食管控限购,宫里自也不富裕,”白崇武说道,“太子郎君的餐饭,跟在襄阳时没两样。平时还跟俺们一起吃,一边做事一边吃饭。别看俺是东宫官,却也经常跟大元帅府有来往,近段时间还在跟户部接洽。具体事务,爹就不要问了,这个不方便说。” “公务保密,这俺晓得,你能用心做事便好,”老白员外问道,“如今是几品官?” 白崇武面带得意之色:“品阶不高,正六品而已,太子少詹事。但东宫的实职官员,就属俺最大。除了大元帅府管不着之外,其余一切出入东宫的公文,都要由俺来亲手负责。太子让俺自己选,若是选择外放,至少给一个知州做,还说政绩合格便一路顶格升迁。” “外放哪比得上东宫官?就该留在东宫!”老白员外说。 “俺也是这般想的。”白崇武笑道。 当晚聊了许久,白崇武把父兄送去太平兴国寺,选了几间精舍暂时安顿下来。 可别觉得太寒酸,太平兴国寺的精舍,以前是用来接待外宾和权贵的。 那些被迫还俗的僧人,全是顶尖的接待服务人员! 伺候好老爹上床休息,白崇文跟着弟弟一起秉烛夜游寺庙:“二弟,你跟三弟做官都风光,俺也想弄一个官做做,能不能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 白崇武忍不住翻白眼:“等你哪天把村里的事情搞明白再说吧。” 白崇文不忿道:“莫要看不起俺,家里那些产业,俺打理得井井有条。俺现在乡间威望颇高,四里八乡有甚纠纷,也是请俺去协调处置。” 白崇武说:“那是他们知道你一根筋,协调纠纷时更公平。可这做官,只论公平讲道理还不行。父亲来一趟东京不容易,你且陪他好生游览,城内城外都去转转。家乡的产业,今后就交给你了。你那几个儿子读书也不行,让他们早点生孙子吧。” “什么叫早点生孙子?”白崇文怒道,“俺还能生儿子,多生几个出来,总有一个能做大官!” “也行,多生点吧。”白崇武说。 白崇文道:“白二也没读过几天书,他不一样做官了?” 白崇武道:“白胜这些年一直在读书,至少公文看得懂了。他现在是太子近侍,心思活络又知谨慎做人,早就不是当年的乡下地痞。他那个职务,你还真做不来,换成许多人都做不来。” “做侍卫有何难的?”白崇文不屑道。 白崇武笑着说:“里里外外,文官武将,白二全都要应付。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不能乱说话,也不能不说话。有些事情,太子不好明言,白二还得察言观色适时传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便是给你讲明白了,你遇事都不知道该怎做。可人家白二,至今没有出过纰漏。你晓得有多难吗?” 白崇文顿时哑然。 白崇武说:“太子最信任的武官,不是什么张广道、李宝,也不是什么张镗、杨志,恰恰是你看不起的白二!那厮都快成精了,跟在太子身边十多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多少,却变成了太子肚子里的蛔虫。有时候太子随口几个字,俺想几天都想不明白,只须去问白二便能知道。” 白崇文也绝了谋官的心思,难以启齿道:“听闻东京有许多落魄旧臣,能否寻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俺想娶回家里做妾。宗室女最好,便是寡妇也成,不拘美貌与否,年龄不大即可,俺就看重那个身份。” “滚!” 白崇武骂道。 “不帮忙就算了,你骂俺作甚?”白崇文嘀咕道。 白崇武没好气道:“东京洛阳两地,宗女遍地都是,你自己寻去吧。一天到晚,你都在琢磨些什么?” 还真就遍地都是,有的甚至早就是庶人,连编进宗谱的资格都没有。 白崇文也无别的心思,就想纳个前朝贵女做妾,回乡之后可以跟人显摆,那已经是他觉得最有面子的事情。 (有人说爵位待遇太低,除了子孙疯狂恩荫之外,朱家父子就是跟宋代学的。可别以为只有那点食邑爵禄,封爵必领闲散官职,还能按官阶领一笔工资。妻子也肯定给诰命,诰命同样有工资。第一次封爵还会赐宅赐地,这些也是他们的生活来源,可以传给子孙的。) (本章完) 0515【登极大典】 新皇登极分为三种,开国、继位和篡权。 继位由于老皇帝刚死,大典不能办得太喜庆,一般会安排好礼乐队伍,到时候却不真正按制奏乐。 篡权则需要彰显正当性,流程会搞得非常繁琐,越隆重越盛大越有威严就越好。 至于开国嘛,高兴就完事儿了,主要突出一个普天同庆! 大典当天,兵分两路。 朱国祥带着一批官员,前往南郊的圜丘祭天。 朱铭带着另一批官员,前往北郊的地坛祭地。 之后父子俩将回城汇合,共同前往祭祀宗庙社稷。 分祀天地并非平衡父子权力,纯粹是时间太长怕来不及。祭祀天地这个流程,如果不是因为开国,新君甚至不必亲自到场,委派老资格的宗室就能执行。 老白员外感觉极有面子,他作为特邀嘉宾随行,可以近距离观看祭祀仪式。 当然,特邀嘉宾不止一两个,比如旧宋君主赵桓就在。 还专门到附近的州县,请了一位百岁老人过来。这百岁老人经过严格筛选,必须身体足够健康才行,万一中途咽气那就搞笑了。 并且,还给百岁老人册封男爵,食实封100户,算上虚衔工资,每月能领几贯钱(此爵不可世袭,本人死后作罢)。 老白员外双腿瘫痪,与那百岁男爵一起,全程坐着舆轿跟随。 他的眼睛不时往斜前方瞟去,那里有赵桓和朱琏,前朝的皇帝皇后离他很近。 队伍出发,礼乐大作,御街两旁站满了百姓。 赵桓看着欢呼的人群,一个个喜气洋洋不似作伪,他嘀咕:“万民真就痛恨赵氏喜迎新君吗?” 朱琏低声提醒:“官家慎言。” 队伍很快路过大晟府,那里是宋徽宗用来养马屁团队的地方。如今已改为五城兵马司衙门,也即首都的警察总署。 来自四川和东京本地的警察,他们穿着麻织帆布制服,此刻正在南北两条主干道执勤。 赵桓伸长脖子往前看,前方有官员和侍卫,只能隐隐见到御辇的华盖,却看不见坐在上面的朱国祥和沈有容。 一股忧伤油然而生,自己去年继位做皇帝,也没这般隆重过啊! 前方的仪仗队,甚至还有一头披红挂绿的大象。 大象平时养在玉津园,这次祭天的圜丘,同样在玉津园之内。 去年尚且还有四头大象,被金兵掳走了三头,完颜宗望准备带回去献给吴乞买。这一头属于幸存者,在金兵抓捕时惊恐逃跑,还顺脚踩死了几个金人,一路逃去南边被朱铭的部队发现。 出得南熏门,往西南便是玉津园。 赵桓再次触景生情,玉津园不仅是皇家动物园,不仅是冬至祭天之所在,还是赵宋皇室休闲娱乐的地方。 自从被立为太子之后,赵桓每年都要受邀至此,参加宋徽宗举行的春季御射大会。 御射大会,必有辽使,后来换成金使。 无论文官武将,还是皇室宗亲,只要射箭赢了辽金使者,必然被皇帝重重赏赐。 赵构也在观礼人群当中,他还记得去年初春,因射箭中靶而获赐锦袍。在所有皇子当中,他表现最为亮眼,虽然没有胜过金使,却也迎来百官的夸赞。 物是人非啊! 玉津园由于遭到金兵劫掠,里面的珍稀动物所剩无几,甚至有亭台楼阁被金兵烧毁。 去年冬天以工代赈,把园子修缮了一遍。 可烧毁的楼阁难以快速恢复,被填土平整种上花木,整体跟周围景观并不协调。 圜丘也修缮了,太常寺已将那里布置好。 老白员外这些特殊观礼者,被安排在圜丘外围,他暂时还可以继续坐着,等到吉时开礼再站起来。 严大婆就在旁边不远,笑呵呵坐那儿举目四望。 朱氏父子编了一套祖宗谱系,没有攀附名人乱认亲戚。只说祖先是南唐朱姓商贾,宋兵南征时举家逃往福建,接着又迁徙去广东和广西。 朱国祥平时以义母之礼待严大婆,可如今涉及到朱氏太庙问题,必须进行严格区分。 白祺那里不肯改姓,严大婆只能编进白家族谱。她本人在皇宫里也住不惯,近段时间跑去大相国寺礼佛,在寺庙精舍当中倒是舒服得很。 等到天气暖和了,严大婆就要南下,跟孙子、孙媳一起住,她一直念着还没见过重孙。 忽地,礼乐大作。 如果是明清两朝,这会儿该奏中和韶乐,那是明初对古代雅乐进行改编组合的。 此时此刻,沿用宋徽宗亲自主持编修的政和乐歌。 北宋乐歌多次反复改版,宋徽宗的《政和五礼新仪》,属于两宋乐歌的集大成者。这昏君干别的不行,艺术造诣必须肯定,朱氏父子都没怎么费脑子,大部分采用宋徽宗的政和新仪。 乐手们正在吹吹打打,歌手们正在赞美神灵,舞者们正在跳舞请神。 却说舞蹈,便有文舞与武舞之分,皆源自上古的祭祀仪式。 乐歌先是请神降临所用的《兴安》之乐,接着又是跟昊天上帝沟通的组歌组舞。 在《嘉安》之乐的伴奏下,文舞演员们小幅度舞蹈着,歌手高唱迎接上帝的赞歌,朱国祥带着百官给上帝送见面礼。 继而又奏《丰安》之乐,把五谷献给昊天上帝,承诺自己会带着万民努力耕种,也请求上帝保佑国家粮食丰收。 这次还特地献上玉米和红薯,表示自己为中国带来新的作物,希望上帝能够接纳并护佑它们。 随即,《禧安》之乐奏响,文舞演员退下,武舞演员上场。 乐曲变得更加欢快,舞蹈变得更加激烈,朱国祥给上帝献上酒水,这是在请上帝一起喝酒庆祝。 官员们举杯共饮之后,此刻也跟随着舞蹈,时不时看向天空,似乎冥冥中真有昊天上帝注视着他们。 这种氛围非常玄妙,乐曲、歌声、舞蹈、场地……多方因素叠加影响,显得那么肃穆隆重而虔诚,就连朱国祥都不知不觉被感染,忍不住望向天空试图想看到些什么。 又经历两支歌舞,这组祭祀乐歌终于结束。 把那位昊天上帝送走,祭天仪式也差不多完了,朱国祥代表昊天上帝讲了一通。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老白员外精神振奋,对儿子说,“只这一场祭天,咱来东京便值了。莫说洋州,便是汉中又怎能看见?可惜俺双腿残废,不能为上帝舞蹈迎送。” 白崇文却是跟着跳了一通,欢喜道:“俺为上帝舞蹈助兴,定也能得到保佑呢。” 严大婆那边本想合十,差点“阿弥陀佛”脱口而出。猛地想到这神仙不对,改为跪地抱手,默默念道:“上帝保佑朱家江山万年,保佑俺白家世代富贵,老婆子给天老爷磕头了。” 相比起上帝这个称呼,百姓更喜欢喊天老爷、老天爷。 沈有容全程都处于迷糊状态,跟着礼官做出各种动作。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陪同朱国祥祭天,这种事情还是有些局促,因为太多人在关注着。 站在圜丘之前,仿佛人生一场大梦。 自己一个寡妇,咋就成了开国皇后呢? 祭天仪式结束,朱国祥领着众人回城,前往内城东南方的太庙。 朱铭带队在城北举行的祭地仪式,时辰比祭天仪式稍晚。但距离太庙也更近些,父子俩一前一后回城,时间都是提前计算好的,几乎是前后脚同时到达。 朱国祥这边刚排好队,朱铭就带人过来汇合了。 祭祀太庙的音乐,沿用宋徽宗的政和新仪,但歌词大部分进行了改动,因为以前的歌词很多是在赞颂赵匡胤。 太庙上摆了四个牌位,四代祖宗的名字全部瞎编! 礼成之后,父子俩带着百官,从宣德门进入皇城,并在城楼上宣读登极诏书,接受百官和万民的朝贺礼拜。 遂大赦天下,死刑和流犯例外,徒刑犯最多减五年牢狱。 继而宣布更改行政区划—— 河北两路,改为河北省。 京东两路,改为山东省。 河东路,改为山西省。 永兴军路、秦凤路,改为陕西省。 川峡四路、京西南路(不含邓州、唐州),改为四川省。 京西北路,外加邓州、唐州,改为河南省。 淮南两路,改为淮南省。 辖地范围大致跟后世相当,但暂时也有许多不同,须得今后统一全国再改。 比如徐州,现在属于山东。 比如汉中和湖北,现在属于四川。 这些都必须调整,防止地方做大拥有割据实力。 等灭了西夏,巩固河西走廊统治之后,还要再搞出一个甘肃来。 各省以左布政使为正,右布政使为副,更加明晰权责,地方文官的自主性得到强化。 不似宋代那些转运使,最初其实属于三司的派出官员,从一开始就不算地方主政之官。后来权力不断得到扩大,继而又遭到削弱,乱七八糟互相制衡。搞得很多实际政务,转运使可管可不管,能管又不能完全管,想管却还没法管。 权力不清,责任不明! 这一套改革方案甩出来,旧宋官员震惊不已,就连四川官员都感到惊讶。 被任命为布政使之人,更是仿佛被幸福的闪电击中。 (本章完) 0516【四面皆敌】 对于布政使的安排,朱国祥没有纯看出身和政绩。 一直坚守太原的张孝纯,就被任命为山西左布政使,说白了就是必须镇得住场子。 但还要配一个副手,且这副手不会跟张孝纯产生矛盾。 虞祺带着儿子进宫面圣,心情有些激动,又觉得愧对赵宋。 朱铭率军围困开封之时,虞祺已是大宋永兴军路运判。开封城破,随着种师道投降,关中地区传檄而定,虞祺也带着家人被召来东京。 “臣祺,拜见陛下,拜见太子。”虞祺作揖行礼。 朱国祥微笑道:“坐吧,呼为官家即可。” “官家”属于敬称爱称,私底下怎说无所谓,但真见到了皇帝,只有关系近的能这么喊。关系疏远当然也能喊,但难免有些唐突,可能会让皇帝不高兴。 朱国祥觉得这个称呼不错,可以拉近自己跟大臣的距离。 “多谢官家。”虞祺挺直腰杆坐好。 即将年满十六岁的虞允文,坐在父亲侧后方,好奇朝朱铭偷偷望去。 他才几岁大的时候,就听父亲经常提起朱铭,还让他向朱铭多多学习,少年时代就能高中探花郎。一直到朱氏起兵,这种话终于不再讲了。 “齐年兄何必拘谨?”朱铭笑着说,“你我乃同年进士,我在黎州做官时,咱们还经常书信来往。如今已非敌人,同在大明做官,应该敞开心扉才对。” 虞祺回答道:“殿下说得是。” 朱铭又看向虞允文:“你父亲在信中说,你几岁便能诗文,还把伱八岁写的诗录给我看。近年来,学问可有长进?” 虞允文连忙起身:“回禀太子殿下,晚辈一直努力向学。殿下的诗文书籍被禁,晚辈还偷偷私藏阅读。晚辈初习蜀学,再习新学,复习洛学,这两年在习殿下的道用之学。” 朱铭哈哈大笑:“你才多大年龄,能习这么多学问?” 虞祺解释道:“他性子不定,东学一些,西学一些,涉猎虽广,却未精通。” “年轻人是该这样,什么书都读点,不要局限一处,”朱铭点头赞许,又问,“你可愿到我身边做事?” 虞允文福至心灵:“固所愿也,不胜惶恐!” 朱铭笑得很开心:“先在大元帅府做文书,帮忙誊抄一下公文,平时可多看看多问问。学问也不能落下,有空就多读书,经史要读,兵书也要读。若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大元帅府并未撤销,类似明代的都督府,而且是朱元璋时期的都督府。 虞祺听了大为惊讶,同时又欣喜不已。 他跟朱铭只是同科进士而已,私下来往其实并不多。也就朱铭在黎州当官时,他正好在隔壁州做官,彼此互相通信一年时间,此后就没什么联络了。 现在朱铭竟把他儿子留在身边,看样子是要悉心培养,今后妥妥的心腹之臣啊! 虞允文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天降大运,再次作揖感谢。 朱国祥这时才说话:“你去了山西,好生协助张孝纯治理民政,千万不要跟他起什么冲突。军事方面,也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臣遵旨!”虞祺拱手。 “山西民政,实难为之,要多多费心。”朱国祥叮嘱道。 虞祺说道:“臣明白。金人肆虐山西北部州县,又围困太原多时,民生凋敝,粮草匮乏。只凭山西很难自足,还须朝廷支移调拨钱粮方可。” 朱国祥摇头:“钱可以调一些,粮食却没有,今年到处都缺粮。粮食的事情,只能山西自己想办法。” 虞祺张了张嘴,低头说道:“是!” 自从宋徽宗买下幽州等地,山西就跟山东一样,被征调大量钱粮去赈济燕山府,还要拿出钱粮安置迁徙过来的辽地汉人。 一来二去,山西钱粮已空,民力疲敝至极。 山西本地人痛恨辽地移民,跟这些辽地汉人关系紧张,甚至是故意欺压那些移民。 同样的,辽地汉人也日子难过。他们被迁徙到山西,分到的全是贫瘠土地,不但要遭受官员盘剥,还经常被本地人欺负。 于是金人杀来之时,移民到山西的辽地汉人,纷纷做带路党帮着打仗。 山西有好几座城市,根本不是金人打下来的,而是这些辽地汉人移民打下来的! 去年底,张广道带兵救太原,兵力不足的银术可立即撤围。 但根本没撤多远,银术可领兵屯驻平定,金人还夺取了承天寨(娘子关),跟河北伪帝所在的真定府连成一线,把极为重要的井陉牢牢控制在手中。 张广道如今手里不缺兵,但严重缺乏粮草! 张孝纯和虞祺两位山西布政使,接下来的任务不是守卫疆土,而是在不把百姓逼死的情况下,搞到更多粮食来供养大军。 一番叮嘱,虞家父子俩躬身告退。 出了东华门,虞允文迫不及待说:“官家与太子都和善得很,太子不似传言那般冷酷强硬。” 虞祺告诫儿子:“不能背后议论这些,你去了大元帅府,多看多学少说话。” “孩儿明白。”虞允文道。 这两位离开之后,朱铭也去了东宫办事处。 一个叫李发的年轻人,被唤到朱国祥面前听令。 李发是井研人,后世归属乐山,从族谱上看属于李世民的子孙,但这玩意儿的真假就不好说了。 两年前,他代表井研李氏,主动前往汉中投效。 朱国祥见其年轻,还不满二十岁,又考教一番学问,便留在身边听用。 李发在历史上不知名,他儿子李舜臣在南宋小有名气,他的孙子李心传更是大名鼎鼎。 朱国祥吩咐说:“你做行人,前去太原封赏官员将士。态度要热情一些,万万不可倨傲,莫寒了守城将士之心。” “臣遵旨!”李发说道。 朱国祥指着面前的两副望远镜:“这是我亲手组装的,且交到张孝纯与杨惟忠手上。” “是!” 说是没粮给山西,但多少得送一些去。 粮食不够,就在财货方面补上。 洛阳和长安都在准备物资,送去潼关仓库屯着,跟随李发一起运往太原。 不但张广道封侯,他麾下士卒也有封赏。 坚守太原的张孝纯、杨惟忠没给爵位,但前者直接提拔为山西左布政使,后者提拔为山西兵马总指挥使。 二人麾下的山西兵,即将奉命整编,仍归杨惟忠统领。被遣散的种家军,其兵甲大部分运往太原,提高这些山西兵的战斗力。 韩世忠在洛阳招降的翟家兄弟,连同他们麾下部队,整体编入杨惟忠的新军。 如今的朱氏政权,真就是四面皆敌! 东南有赵佶,荆湖有钟相,西北有西夏,北方有金国,而且全部处于战争状态。 钟相已经动手了,冬季遣偏师夺取白水镇和宜都,并分出七成水军屯驻宜都,试图堵死长江水道的出川咽喉。 而朱铭的水师,一大半都去了下游,李宝正在训练水军并扩编,准备夏秋季节渡江平定东南。如此这般,根本打不过钟相的水军,现在四川的物资必须走汉中,费时费力而且运输损耗极高。 地方官员们也头疼不已,正在请求朱铭先解决钟相水师。 “看来得改变计划了,”张镗看着荆襄送来的情报,“钟相不除掉,四川物资就运输不便,中途消耗的粮食翻倍都不止。即便不除掉钟相,也得先把伪楚水师给消灭!” 王渊说道:“今年如果不打赵佶,以那帮昏君奸臣的性子来看,他们不会主动出兵北上。可钟相就说不准了,待此人平定方七佛,夏秋季节极有可能攻打江陵和荆门!现在不是咱们打谁的问题,而是谁肯定会来打咱们。” 石元公笑着说:“李相(李邦彦)在东南还有认识的人,他可以派人去送银子,保证赵佶今年不出兵,乖乖在东南享受富贵。” 张镗说:“那就更好办了。今年全力攻打伪楚,不一定非得灭掉,但至少要定下两个目标。一是重创或全歼伪楚水军,二是占领荆江南岸城池。宜都、松滋、公安、石首、建宁、华容、岳阳,这七座州县城池必须拿下,只要占领这七城,钟相再多大军也难有作为。” 朱铭叹息道:“若是不打赵佶而打钟相,战争规模可就压不住了,东京这边要调更多军队南下。整编之后的两淮新军,也得拉一些过去。今年的南方各省,别想再存下什么粮食,全得消耗在伐楚之战中。” 缺粮,缺粮,还是缺粮! 宋徽宗透支民力过度,搞得天下民不聊生,朱氏父子就是靠这个兴兵起势的。 可现在接手了一堆地盘,就得承担其负面影响。别说大肆征粮了,老百姓能不用官府救济,朱氏父子就已经心满意足。 人多得是,可以立即爆兵,兵甲也能快速造出,甚至军纪都不算问题。 但粮食却是万万变不出来啊! “两淮得征粮,”朱铭说道,“再从东京调一万兵南下,先防守荆江北岸各城。待南阳、襄阳的夏粮收割,就能出兵跟钟相交手了,能快速获胜自是最好。若是拖到秋季,就从两淮征粮支援。淮南民生虽凋敝,大户却是存粮不少,逼着他们购买低息战争债券!” 张镗说道:“如果快速灭掉伪楚水师,四川粮食就能通过长江供应战场了。” 朱铭摇头:“不能全指望四川的粮食,毕竟还要调运一些去陕西。万一西夏不愿议和,陕西就要一直打仗。而且,金人指不定今年又要南下,须得留更多粮食防备金人!” 缺粮就已经很头疼,还特么四面皆敌。 金国、西夏、钟相都很疯狂,反而是宋徽宗最让人省心。 (本章完) 0517【西夏要岁币?】 东京南郊,曾经的大宋皇庄。 公孙胜扛着锄头出门,身后还跟着一女娘。 那是他两个月前娶的妻子,原为副宰相赵野家的侍女。赵野被抄家问斩之后,亲属流放川南蛮夷地,仆人却可自己选择去留。 大量流民和无业游民,以及退伍士兵,被安置在京畿路耕种,男多女少很容易引发治安问题。 朱铭专门让礼部安排婚姻,征调全城媒婆去撮合。 像公孙胜这种退伍军将,属于比较抢手的类型,因为他分到二十五亩地,而且不用自己出钱购买。 “哥哥起得早啊。”武松也带着新婚妻子出门。 公孙胜去跟他并肩行走,低声道:“听说那些旧朝皇室宗亲,前两天已经编管过来了?” 武松说道:“俺亲眼见到了,算上孩童,足有两三百人。” “可真有意思,竟跟俺们做邻居。”公孙胜笑道。 武松低声说:“这边住着一营四川兵,既是看管皇室宗亲,也是盯着咱们这些人。附近好些安置种地的,以前都是贼兵出身,便是一些流民都做过贼。” 公孙胜说道:“只要别惹事,怕四川兵作甚?” 二人行不多远,便遇到吴加亮。 他们都是自愿退伍种地的,吴加亮还想做村塾先生,可安置第一年谁愿送孩子读书啊? 众人在一处田野集合,那里已经聚了很多农民,皇室宗亲们也都在场。 周围有几个士兵,正无聊的走来走去,眼珠子却是没有松懈。 不多时,来了两个劝农官,身边还有衙前吏保护。 朱铭攻破东京有些晚,已经错过了小麦种植时间,冬天安置分地的百姓,只能开春之后种别的作物。 玉米当然很合适,粟米、高粱这些也行。 今年过来学习种植技术的,很多以前就没耕过地。也有一些会种地,但没有种过玉米。 只见一个劝农官挽起裤腿,拄着锄头说:“做过农夫的,都过来一起松土翻地。不懂干农活的就看着学,看得差不多了也来练练。不懂还不知道学的,今后等着饿死吧!” 吴加亮立即拿起锄头下地,跟着劝农官翻地松土。 公孙胜和武松则在旁边,看了一阵便学会,剩下就是上手练习。 那劝农官还讲解技巧,用什么姿势握锄头最省力,就连举锄头的高度都有说明。 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来翻土,见大家似乎都掌握了,劝农官开始讲怎么种玉米:“当今官家说,这种地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气候不同,地形不同,种同样的庄稼方法都不一样。玉米在四川多种于山坡,所以四川那套法子,在这京畿路却是不合用的。种肯定也能种出来,而且伺候得更好,但没那个必要……” “今日教给你们的,是官家根据开封地形气候,自创的一套玉米粟米垄沟套种法。四垄粟米套种一垄玉米,这两种都耐旱,干旱薄地也能保产,水肥足够就产量更高……” “垄沟套种有啥好处呢?玉米和粟米高矮不同,套种起来都能照着太阳,那什么光合作用你们也听不懂,反正只须知道能够增产便是了。玉米根长得快,能吸收深层养分;粟米根系浅,能吸收浅层养分。这两样种在一起,它们不会抢水抢肥。” “其实不挖垄沟也行,田产多的可以省些力气。但挖了垄沟,一来不怕倒伏,二来可以保水,三来遇到连日大雨还便于排水。你自认懒汉,不想搞得太累,可以不挖垄沟。伱要是勤快,想多得一些收成,那便跟俺学起垄挖沟。” “这垄沟还有个好处,便是收玉米时,砍了玉米杆就倒在沟里,可以直接填回去养地。要是怕来年虫多,一把火烧了也成……” “今日便讲这么多,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给粪,我到了日子都会再过来……” 听了一阵,大家跟着忙活,有样学样很快掌握。 公孙胜嘀咕道:“这劝农官是什么品级?讲得倒是清楚明白,还愿意下田干活,跟寻常的鸟官不一样。” 武松笑道:“若天下当官都如这般,咱们以前哪会造反?” 吴加亮说道:“你们却是不晓得,这些劝农官都是天子门生。最高只有正七品,最低连品级也无,但即便是无品劝农官,也能随时进宫求见天子。有三年以上资历的劝农官,可自请平级转迁政事官。若劝农官坚持做到十年以上,皇帝还会给男爵封号。三十年的劝农官,必封子爵。” “只会种地也给爵位?”公孙胜大为惊讶。 吴加亮说:“身死爵除,不传子孙。” “那也值啊,俺都想去做了。”公孙胜说。 吴加亮好笑道:“你想做便能做的?人家懂的东西可多了。” 武松说道:“三年就能转文官,谁愿坚持三十年?能封子爵那种,俺着实佩服,恐怕到时还真没几个。” 却说那些皇室宗亲,陆续回到自家地里,看着长满杂草的土地直愣神。 可太子说了,只管饭到粮食收获,这时如果不辛苦耕种,秋收之后大家全得饿肚子。 “相公,翻地吧。”朱琏提醒道。 除了这位前朝皇后,还有前朝慎妃朱璇,以及其他十几个嫔妃。 嫔以下女子,都已自愿离开,跟未婚将士组建家庭。 十多个女人,轮流由一人带孩子,其余跟着赵桓一起翻地。 前两日下过春雨,土地不算太硬,刚开始还比较轻松。但仅仅过了十分钟,就有人感觉手臂发酸,干着干着腰也开始酸胀,继而虎口和手腕没有力气。 半个小时,赵桓已累得气喘吁吁,他放开锄头发现手心已起泡了。 “吾怎落得如此田地?”赵桓仰头望天,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有两个士兵,全程围观他们翻地,不时说笑着指指点点。 “耕牛来啰!” 有官差牵着三头耕牛过来,两头给赵福金的弟弟们,剩下一头则是所有人共用。 听说耕牛来了,附近种地的皇室宗亲,都迅速跑来迎接——其实是干活累了想偷懒。 一个官差笑着说:“诸位贵人,上头说了,想用耕牛翻地,须得你们自己学着使牛。老农俺带来了,想学的就站过来。” 牛挺壮,赵桓怕有危险,竟然不敢过去。 犹豫一阵,赵杞和赵构才迈步上前,接着其他人也跟上。 老农不教他们怎么使牛,而是先教他们怎么养牛放牛,还带来了牛儿喜欢吃的草料。 大家都围着三头耕牛看,跟养宠物一样开始喂牛,接着老农又带他们去割牛草。 务农第一天算是废了,基本没干啥农活。 女人们还得自己捡柴煮饭,刚开始连生火都不会,一个个被烟熏得满面漆黑。 直过了三四天,终于慢慢步入正轨。 …… “他们都还老实吧?”朱铭阅读着公文问道。 负责监视的军官回答:“都还算老实,没人试图逃跑。就是干活偷懒,一个个娇贵得很,歇的时候比干活还多。” 朱铭又问:“耕牛会用了吗?” 军官回答:“赵杞和赵构学会了,其他人都不太行。赵构使那头公用的牛,还跟其他人商量好了,得用口粮雇他使牛耕地。赵棫和赵模(赵福金的两个弟弟)二人,虽然各有一头耕牛,但现在还未学会。他们就跟赵杞合作,赵杞免费帮二人翻地。等把他们三家的地翻好,再由赵杞使牛给别人翻地,赚来的口粮他们均分。” 朱铭冷笑:“还能省下口粮雇人翻地,看来是给得太多了。从明日起,每人的口粮减少两成,自己翻地干活的可以不用减!” “是。”军官在憋笑,估计想起什么滑稽事儿。 那些皇室宗亲,滑稽的事情可多了。 朱铭没有继续关注,埋头开始办公,忽然大元帅府送来一封急件。 这是杨志从陕西发来的,西夏得知朱国祥登基称帝,主动表示愿意议和,并且希望两国建立邦交。 但西夏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 第一,大明须得每年给西夏二十万贯岁币。 第二,重新划定两国界限,古骨龙城、天都寨、西安州城、萧关、怀戎堡、水泉堡、会川州城、通泉堡、龙沟堡……这些旧宋城池关堡皆归西夏所有。一旦划定界限,西夏愿意吐出其他已经占领的地方。 第三,恢复两国贸易,大明不得阻拦西夏青盐到汉地销售,大明不得阻拦汉人商贾往西夏贩卖茶叶。 朱铭看完这些内容,提笔写下几道命令,内容大致如下: “全军各类火炮,一半交给李宝装备水师,一半运去兰州攻打西夏。” “花荣率领火枪队去郿县,等待接收新造火枪,火枪队扩编为1200人的神机营,编练完毕立即前往兰州。” “着令杨志、种师道、姚古、李彦仙,想办法攻取西夏卓啰和南军司。打下那里,再跟西夏议和!” “汉中、关中尽量筹措粮草,起运夏粮全部发往兰州。” “河南夏粮,一半发往山西,一半发往开封。” 今年夏收之后,大明多半会三面同时开战! (本章完) 0518【西夏使节】 兴庆府(银川)。 西夏皇帝李乾顺,这几个月一直心情不好。 辽国多次派使者来求援,西夏只发了一次援兵,被金国胖揍之后就老实了。而且,西夏还主动向金国称臣,把曾经的主子辽国给抛之脑后。 称臣之时,太子李仁爱痛哭劝谏,被李乾顺一通严厉责骂。 去年辽国灭亡,太子李仁爱忧愤而死。 辽国宗女出身的皇后耶律南仙,刚经历祖国灭亡之殇,又遭逢爱子病逝之痛,直接绝食而死。 丧子又丧妻,李乾顺高兴得起来吗? 他现在政治压力极大,没了皇后和辽国做靠山,根本就压不住晋王李察哥。 而且,李察哥统兵被金国打服,从此就跟金人眉来眼去。西夏向金国俯首称臣,也是李察哥在大力推动,金人反而不怎么在乎李乾顺。 国内的党项贵族,也多听命于晋王李察哥,李乾顺这皇帝的存在感越来越弱。 晋王篡权怎办? 李乾顺整日疑神疑鬼,总感觉太监和宫女要谋害他。一旦他被毒死了,就只剩个两岁独子,小皇帝必然成为晋王傀儡。 “晋王愈发跋扈,为之奈何?”李乾顺忧心忡忡。 濮王李仁忠说道:“晋王之所以飞扬跋扈,是因其屡建战功。金国去年承诺割地,换取我大夏出兵。晋王信誓旦旦要拿下八馆,还让文士大肆吹嘘此事。如今那金国出尔反尔,调派一万大军进驻八馆,显然是不愿遵守割地之约。当以此事,对晋王严厉训斥,削弱晋王的威望!” 李乾顺摇头道:“没用的,不夺了他兵权,惩罚反而会坏事。” 李仁忠又说:“听闻中国已改朝换代,开国君主朱国祥是仁厚之人。太子朱铭更才华横溢,其诗词大作,臣亦曾悉数拜读。如今是金国强而明国弱,金人又暗中支持晋王,陛下可派使者去开封,看看能否跟明国交好。” “交好了明国又如何?”李乾顺问道。 李仁忠说道:“大夏久经战争与天灾,这些年民生日渐困顿,各族百姓已不愿再打仗。晋王为了一己私利,强征粮食军队攻略汉地,虽有建树却并未抢到太多财货。那古骨龙城更是穷得没有军粮,晋王兴师动众不过占据一块疲敝之地。晋王开出的议和条件太苛刻,明国是不会答应的。如果陛下派出使者,成功与明国议和,厌战将士必然心向陛下!” 李乾顺点头道:“此言有理,谁适合出使?” 李仁忠说道:“臣的胞弟李仁礼,有才思,善歌咏,通汉文,当可为使者。” 李乾顺问道:“该怎样议和?” 李仁忠说道:“大夏与中国的界限,恢复到十年前,古骨龙城可以还给明国。若明国还不满意,再给一些不重要的寨堡。主要是青盐生意,明国不许干涉。岁币也可以不给,毕竟大明刚刚开国,皇帝和太子是要面子的。最好能选一宗女,嫁给明国太子为妃。再让明国皇帝选一族姬,陛下迎娶为妃。” 李乾顺皱眉道:“两国皇室联姻,是否纠缠太深,引得金人不快?” 李仁忠说道:“晋王结交金人,陛下就该拉拢明国。金国虽然军力强盛,有明国大敌当前,却也不敢跟我国擅自开战。而且,金人乃蛮夷也,腥臊之气未除,沐猴而冠必不得长久!” 一个西夏党项人,竟嘲笑金人是蛮夷,这事儿多少有点滑稽。 但李仁忠的母亲是汉人,他从小就学习儒家经典,其政治倾向是推行汉化,而且其自身堪称道德典范。 李仁忠不但自己清廉无私,还严格约束家人。 弟弟李仁礼只因收受贿赂,就被李仁忠给怒斥一通。 在李仁忠的影响之下,李仁礼也洁身自爱,去世时家中甚至没什么钱粮积蓄。 李仁忠又说:“陛下派遣使者前往开封,必然引来晋王忌惮。为防晋王狗急跳墙,须将萧合达召回京师,把京城的兵权交给此人。” “京城的兵权,晋王肯让出来吗?”李乾顺问道。 李仁忠提醒道:“陛下终归是皇帝。” 李乾顺点头:“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合达是带兵逃到西夏的辽将,在辽国灭亡之后,他还派人去寻耶律大石。后来西夏彻底给金国做狗,萧合达怒不可遏,暗中联络辽国遗民,在李乾顺驾崩当年就起兵复辽。 李乾顺这个西夏皇帝,一登基就做了外戚傀儡,靠迎娶辽国宗女才稳住权力。 而今辽国已灭,晋王又手握重兵,李乾顺能够信任的,居然只剩萧合达这个辽将。 二月底,李乾顺命令晋王亲征兰州,李察哥不得不听从命令。 李察哥前脚刚带兵离开,萧合达后脚就带兵过来,顺利接管西夏都城的防御。 得知消息,李察哥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他还真没把握篡位成功! 因为两岁大的太子李仁孝,生母曹贤妃出自瓜州曹氏。 曹家祖上乃瓜州王曹贤顺,带着整个瓜州投靠西夏。曹贤妃的爷爷曹勉,生前官至西夏太尉,曹贤妃的几个叔父和兄长,目前也在军中拥有一定号召力。 李乾顺操作一通,萧合达负责京城防御,太子的舅舅负责皇宫安全,顺手还把太监宫女清洗一遍。 李察哥也不去打兰州了,带兵回到西夏国都。 他把军队扔在城外,自己孤身进城,质问为何让辽兵辽将拱卫京师?如果皇帝不信任自己,那么就请立即抓了他下狱问斩。 李乾顺哪敢啊? 双方就此妥协,李察哥依旧执掌禁军拱卫京城,萧合达移师驻防龙兴之地夏州。 至于宫廷禁卫,依旧交给太子的舅舅曹家兄弟。 …… 却说西夏舒王李仁礼,带着使节团来到汉地。 他先是跟杨志接洽,随即被一路护送前往开封。 路过长安之时,李仁礼显得极为兴奋,忍不住脱口而出:“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如今总算亲眼见到长安了!” 这位老兄当场赋诗一首,请求刻在大雁塔旁的石碑上。 大明开国,京兆府改为长安府,令孤许已被调来做长安知府,正好负责接待西夏使者李仁礼。 “听闻太守乃明国太子故交,”李仁礼拱手说,“吾久慕太子殿下才名,恨不能当面一见,不知太子喜欢什么礼物?” 令孤许说:“太子不喜奢华,寻常礼物即可。贵使既然有诗才,赋诗一首即可为礼,太子必然高兴得很。” 李仁礼被兄长严加管教,身为舒王却是个穷逼,钱财都用来搜罗古玩字画了。 他听到令孤许的建议,顿时更加欢喜,认为自己跟朱铭是同道中人。 在令孤许的陪同下,李仁礼畅游长安名胜,耽搁十天终于继续启程。 被宋徽宗压榨得多有荒地的关中,李仁礼已经觉得异常富庶。等他到了洛阳府地界,这里未遭什么兵灾,富裕程度让李仁礼感到震惊(河南府已改名为洛阳府)。 副使叫曹昌庸,乃西夏太子的族兄。 二人站在甲板上,沿着汴河往开封进发,沿途到处可见来往商船。 “中国之富裕,不亲眼所见怎能想象?”李仁礼感叹道。 曹昌庸来一句:“可惜离得太远,没法带兵过来抢。” 李仁礼听得差点栽倒,这也太煞风景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李仁礼责备道:“你祖上也是汉人,怎就沾染蛮夷习气?” 曹昌庸说:“大夏国内已经穷困疲敝,不靠抢还怎过日子?你能变出钱粮来吗?” 李仁礼说:“只要仁爱百姓、休养生息,不再穷兵黩武,十年之内大夏就能走出困顿。” “或许吧。”曹昌庸懒得多言。 西夏如今的缺粮情况,其实比大明还严重许多。 朱氏父子只是还没疯狂压榨而已,西夏却逼着百姓交出余粮,出兵前往汉地抢劫粮食和财货。 特别是定边军、西安州(海原)方向,那里西夏边民极为穷困。不管是汉人还是党项人,种地放牧都无法自给自足,必须依靠青盐走私才能过日子。 用西夏的青盐,换取关中的粮食、布匹,自有汉人商贾把粮食布匹运去。 可在宋徽宗时期,关中粮食就已禁运,西夏边民不知饿死了多少,三天两头越界来抢粮吃! 同样的,中国边民也苦不堪言,朝廷盐税收得太重,私盐运来也价格昂贵。没了廉价的西夏青盐,中国边民连盐都买不起。 官船距离开封越来越近,遥望那城墙轮廓,李仁礼的眼神仿佛在朝圣。 东京汴梁,是这位西夏王爷的理想之都! 他希望自己这次能出使成功,从此两国永世交好,不再有什么连年战争,大家一起仁政爱民即天下太平。 这不完全是迂腐想法,而是近三十年来,西夏一直在征战。老百姓种点粮食,都拿去打仗了,农业衰退,商业凋敝,内斗不休,全国都盼着能息兵安稳几年。 所以,历史上李乾顺去世,新君李仁孝继位,立即开启汉化改革,并且大力发展内政。 如此凶猛的改革措施,竟然没有引起太大抵抗,反而有种众望所归的感觉,就连党项贵族都想歇歇不打仗了。 (本章完) 0519【白酒显威】 现实比朱铭预料中更顺当,稍微再抬高一点收粮价格,就有商贾源源不断运粮而来,主要来自两淮与洛阳盆地。 鬼知道粮食平时都藏哪儿去了! 朝廷直接买下这些高价粮,一部分留作战略储备,一部分折本卖给商贾。 这个操作,让东京商贾大长见识。 只听过朝廷低买高卖的,还从没见过朝廷高买低卖。 这显示了大明与大宋的不同,也昭示了朱氏父子平抑粮价的决心。哪家粮铺敢高于官方定价出售,一经查实,就等着被抄家流放吧! 不仅抵京粮商越来越多,其他商贾也络绎不绝。 东京大大小小的客店,已经陆续恢复营业,就连樊楼都开始营业了,只不过酒水依旧限购且价格高昂。 李仁礼四月底抵达东京,正好遇到了这番情况。 还未进城,便目不暇接。 鸿胪寺派人把他们引进城,到达地点之后问明情况,李仁礼兴奋而又惊讶,问道:“这里是都亭驿?不是都亭西驿?” “正是都亭驿,贵使请入内。”鸿胪寺官员微笑道。 受到如此礼遇,李仁礼觉得谈判肯定成功。 都亭驿是专门接待辽使的场所,后来变成专门接待金使。 像西夏这等二流国家,只能住进都亭西驿。 有啥区别? 都亭驿在东京内城的黄金地段,紧挨着朝廷各衙门和大相国寺。 都亭西驿在东京外城靠城墙的地方,旁边是民房、药铺、守具所和大佛寺。 李仁礼在客房住下,看啥都觉得高级,毕竟这里是宗主国使者的专属。他忍不住感慨:“明国皇帝真是礼仪之君啊!” 副使曹昌庸嘀咕道:“不就是房子好些,用得着这般高兴?” 李仁礼得意洋洋说:“你却不知,自我大夏开国以来,历任使节皆住都亭西驿,我是第一个被请进都亭驿的夏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曹昌庸说。 李仁礼瞬间败兴,感觉跟这姓曹的没有共同话题。 说话之间,有官差领着杂役进来,询问他们哪里还需要洒扫,又说缺什么随时可以提出要求。 李仁礼愈发觉得心情舒畅,似乎连都亭驿的杂役,都显得那么彬彬有礼。 前面咱们说过,都亭驿已经改成“中央情报处”。 这里是石元公的老巢,就连打杂的也是情报人员! 当晚,已经转任鸿胪寺卿的许亢宗,亲自出面设宴款待西夏使节。 许亢宗极有才思,正好符合李仁礼的胃口,两人可称得上“一见如故”。 饭桌之上,许亢宗拿出两种酒水,一种是传统米酒,另一种是近几年在汉中兴起的白酒(劳动人民喜欢)。 “贵使请品尝。”许亢宗微笑道。 “好辣!”李仁礼吸气道。 “好酒!”曹昌庸大赞。 许亢宗说:“这种酒叫烧刀子,一喝下去,便如烧红的刀子入喉。冬日饮来更佳,只须一口便浑身火热,凛冬大雪也不怕寒冷!而且,这种酒的酿造工艺,乃我大明皇帝陛下亲手所创。” 李仁礼本来不怎么喜欢,听说是明国皇帝发明的,连忙又浅浅尝了一口,发现果然别有滋味,于是赞道:“烈中回甘,便如仁人君子,处世刚强不屈,为人中正平和。” 曹昌庸一饮而尽,还是那两个字评价:“好酒!” 许亢宗趁机把米酒撤下,开始投其所好的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自己出使金国的经历。 两位夏使都第一次喝白酒,对这玩意儿毫无防备,还像以前喝米酒、马奶酒一般,稀里糊涂很快各自喝了一斤多。 而使节团的其他成员,也有都亭驿的官吏在招待,全是石元公的属下在陪那些西夏人喝。 听闻辽地一些州城,全城人口居然不足百,已喝得迷糊的李仁礼不禁黯然。 那毕竟是他们的宗主国! 见二人似乎同情怀念辽国,许亢宗立即举杯说:“这一杯酒,为死去的辽国君臣百姓而饮,愿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再受金人欺辱!” “干了!” 曹昌庸满脸通红,待这一杯酒喝完,他就已经喝了快两斤。 李仁礼身体摇晃坐着,伸手去拿杯子,捞空了好几下,终于把长脚的杯子逮住,高高举到半空说:“干!” 仰脖子一饮,酒全倒衣襟上,随着仰脖子的动作,李仁礼整个人都往后摔。 “哈哈哈哈!” 曹昌庸指着躺地上的李仁礼,醉眼朦胧大笑:“舒王,你酒量不行,我……我还能喝……” 许亢宗连忙跑去搀扶,抚摸背心帮他顺气:“殿下且歇会儿。” 李仁礼喝醉了就想睡觉,耷拉着眼皮趴桌上,声音越来越低:“歇会儿,歇会儿。” 许亢宗又提起金人在中国的暴行,酒劲上涌的曹昌庸拍桌子大骂:“无耻金狗,出……出尔反尔!说好了割八馆之地,今今……今年又来反悔,还派兵过去驻守!” “八馆之地广阔,金兵去了多少?金兵若不多,贵国也不须怕。”许亢宗顺着话说。 曹昌庸说道:“金兵不好对……对付,去了怕是有一万。那些金狗,不把咱们夏人放在眼里,还跟李……李察哥那厮眉来眼去,皇帝陛下迟早收拾他们!” 许亢宗说:“便在开封,我也听闻李察哥跋扈。” “何止跋扈?”曹昌庸估计平时没少受气,喝醉了就开始数落,而且说话都更利索了,“那厮自从有了金人撑腰,在帝京大建逾制宅邸,还逼着陛下任用他举荐的亲信……” 石元公就坐在门外,悠哉哉提笔记载醉话。 翌日,他前去东宫当面汇报:“李察哥手握兵权,又有金人撑腰,日渐骄纵跋扈。那两位西夏使者,都觉得西夏皇后和太子死因蹊跷,怀疑是李察哥指使阉人和宫女干的。此次出使,西夏是诚心议和,但有李察哥阻挠,恐怕会有些波折。” “李乾顺皇位不稳?”朱铭问道。 石元公摇头:“李察哥还不敢弑君篡权,会被西夏贵族官员群起而攻之。以前西夏越界劫掠,能抢到许多财货,所以官员将士都服他。但近两年边地汉人愈发穷困,就连边疆寨堡都没几个存粮,李察哥抢到的东西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步跋子,皆已厌恶征战,每次西夏出兵都须强征。” 西夏的核心精锐,自然当属铁鹞子,人着坚甲,马无甲胄,算不得具装骑兵,只能称得上重装突骑。 其次是擒生军,即国内正规部队,平时越境劫掠也是这些人。他们经常抓捕汉人,带去瓜州、沙州等地耕种,以此补充西夏不断消耗的人口。 接着是步跋子,招募自山区青壮,属于山地精锐步兵。什么族的都有,甚至大部分祖上是汉人,更类似生活穷困的兼职雇佣兵。大宋在新占地区,也喜欢招募这些人,归入西军当中的番兵序列。 最后就是撞令郎,被抓去耕种数年的汉人,感觉不会逃跑了,即征召编入撞令郎,妥妥的炮灰部队。 撞令郎虽是汉人,但被迫穿着西夏服饰、留着西夏发型。他们上了战场必须拼命,因为逃回老家也是死,宋军喜欢割他们的人头领赏! 根据曹昌庸泄露的军情,擒生军这几年抓走的汉人越来越少。 由于军饷不给足,抢也抢不到多少,山区青壮也不愿做步跋子,经常需要强行征召入伍。 另外,铁鹞子的盔甲,近二十年越来越拉跨! 这已经不是范仲淹、王安石时期的西夏强军,北宋、辽国、西夏三兄弟一起走向衰落。 “还有,西夏缺粮,已经不能长久作战,”石元公说道,“即便是西夏军中,意见也不统一。大部分西夏军将,打算放弃去年新占的汉地,抢了人口和财货便撤走。李察哥和少数军将,力排众议不愿撤军,也不准大肆掳走当地汉人。” 朱铭说道:“那就更应该打一仗再谈。” 石元公又说:“西夏种地和放牧都难以自给,靠经商赚取钱财与粮食,宋夏断断续续打了十多年,商业已日渐凋敝不复从前。如今李察哥再启战端,西夏全国上下有很多人反对。只是李察哥军中威望太高,死忠于他的将领无数。就连他孤身入城,西夏皇帝都不敢动手,生怕弄死这人之后,城外大军会直接造反。” 这些都是石元公总结出来的,朱铭拿着醉话记录亲自阅读。 其中关于金国派了上万兵马,前去驻防八馆之地,这让朱铭又忧又喜。 八馆之地在山陕北部,比如榆林就是其中一馆。 金国灭辽之后,对那些地方并未有效统治,依旧让投降的辽国文武治理,只每年交多少税就足够了。同样的情况,还有大片内蒙古草原,只要承诺效忠金国皇帝即可。 而今派兵一万进驻八馆,恐怕还派兵去了草原,金国明显是攻宋不顺,回过头来想要消化辽国旧地。 一旦消化,金国将实力大增!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金国分兵去了那边,今年就算南下也不会规模太大。 (本章完) 沉痛悼念七月新番 今天才得知消息,心情有些沉重,祝七月一路走好。 唉,我也该养生了。 《北宋穿越指南》沉痛悼念七月新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20【党项人也是炎黄子孙】 李仁礼和曹昌庸两人,那晚上直接喝断片,醒来之后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们最后的记忆,便是跟许亢宗一起闲谈金国和辽国。 接下来数日,都有鸿胪寺官员陪同。先去距离最近的大相国寺,烧香礼佛,修行参禅。继而又去城西游湖听曲,再前往樊楼体验高端享受,亦至热闹的瓦子与民同乐。 一个个乐不思蜀! 直到朱铭那边准备好,二人终于获得接见,而且还是在朝会上。 大明皇帝朱国祥有“怠政”嫌疑,举行朝会的频率并不高,更多时候是让内阁与通政院处理国务。 每月初一,举行大朝会,京朝官全部都要参加。皇帝简单总结上月的大事,再说一下本月的重要工作,群臣可以查漏补缺发表意见,然后就在皇城吃工作餐完事儿。 每月初九、十九、二十九(逢十为休息日),各举行一次朝会,七品及以上京朝官才能参加。主要讨论当前重要工作,或者宣布一些重要任命。 其余时候,皇帝和官员都不用上朝,那玩意儿太耽误时间了。 今日正是五月初九,君臣说了些场面话,并无特殊事务要处理,因为工作平时就能搞定。 左都御史陈东突然出列,举着笏板说:“有人告发洛阳阜财监监正李洵,发现了旧宋官员藏在地窖中的铜钱。告发之人说,那些铜钱足有数万贯,李洵并未上报此事,反而伙同下属私自分赃。臣派遣御史前往暗中调查,发现此事已在阜财监传开,李洵及其属官却拒不承认。臣请会同刑部与大理寺,捉拿审讯涉案人员!” 许多官员对此没当回事儿,一些是不明情况,一些是习以为常。 但也有一部分旧宋官员,瞪大眼睛看向陈东。因为他们知道李洵的底细,那位是皇帝朱国祥的随员出身啊! 洛阳阜财监是铸造铜钱的部门,属于第二等监,主官级别与上等县令相当,但实际权力约等于中下县县令,还负责管理附近的一些百姓(一等监为下州级,实际权力约等于上等县)。 “此事怎未上报?”朱国祥皱眉道。 张根代表内阁出列:“内阁并未收到此事之公文。” 主管通政院的梁异额头冒汗,因为他也没收到督察院公文,多半是被人私藏或毁弃了,匆忙出列道:“通政院属官周方树,乃李洵之妻兄,请求督察院彻查此人!” 朱国祥表情冰冷:“好大的胆子,督察院公文也敢拦截!” 朱铭突然站出来:“陛下,还是规矩有空子可钻。今后各衙门收发公文,须得进行编号,不同的事务编为甲乙丙丁等各组,再分组编为甲一、甲二、丁一、丁二。只要编了号数,哪件缺失就一目了然了。” “此法可行,”朱国祥点头说,“着令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同审理李洵、周方树等涉案官员!” 群臣不禁看向陈东,而陈东昂首挺胸站在殿中。 通政院全是朱国祥的心腹出身,周方树自然也不会例外。那洛阳阜财监的李洵,更是朱国祥的随员外放。 这陈东真是好大胆子,一出手就弄翻皇帝的两个心腹! 甚至有几个旧宋大臣看向朱铭,他们知道陈东是朱铭的人,此事不会暗含皇帝和太子的争斗吧? 比如李邦彦和秦桧,就表情惊疑不定,盯着朱铭一阵思索。 朱国祥的脸色很不好看,自己打算培养重用的官员,被督察院在朝会上弹劾,而且还一次性弹劾两个,这换谁能心情好得起来? 不仅是因为丢面子,还因为那两个官员,辜负了他的一番信任! 朱国祥问陈东:“还有何事?” “无事。”陈东退回班列。 刚才说话的其余大臣,包括朱铭在内,也纷纷退回去站好。 朱国祥说:“西夏使者已抵京多日,宣他们上殿!” “宣西夏使者上殿!” “宣西夏使者上殿!” “……” 一声接一声传出,鸿胪寺官员领着西夏正副使者,以及使节团里的文职人员觐见。 李仁礼率使节团长揖而拜:“大夏国舒王李仁礼,奉大夏皇帝令出使大明国,拜见大明国皇帝陛下、大明国太子殿下。吾代表大夏国皇帝,问候明国皇帝与太子身体安康。” 朱国祥露出微笑:“免礼,也代朕向西夏国主问好。” “谢明国皇帝陛下!”李仁礼说完站直身体。 曹昌庸开始念礼单:“大夏皇帝听闻大明皇帝建国称帝,特赠送大明皇帝宝刀一口、良弓一副、佛经十卷、骏马三十匹、白瓷五十件……” 朱国祥点头说:“着令礼部选定回赠国礼。” “遵旨!”礼部尚书孟昭出列。 李仁礼又说:“西夏与中国,皆礼仪之邦,我国皇帝陛下,希望与大明国皇帝永结邦交友谊。” 北宋和辽国,一直在争“中国”名号。 而西夏不论出使哪边,都经常称对方为“中国”。 甚至有西夏文官,在面对西域使者时,还会自称西夏为“中国”。 朱国祥说:“此亦朕之愿望,若能休兵罢战,两国百姓必可久享安乐。一旦议和成功,大明与西夏可为兄弟之邦。” 李仁礼闻言大喜,宋国与辽国是兄弟之邦,而辽国又是西夏的爸爸。 若是西夏与大明约为兄弟邦交,西夏就成功升辈分了啊,自己这个使者回国必然有大功。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西夏蛮夷,怎能为中国兄弟?” “……” 一瞬间,就站出三四十个大臣反对。 这阵势让李仁礼颇为心虚,连他自己都觉得西夏没那资格。 指导翰林院官员搜集好资料的朱铭,此刻发言问道:“贵使可知,党项一族起源何地?” 李仁礼回答说:“吾族乃拓跋鲜卑之种,源自姬姓,黄帝苗裔也。” 此言一出,群臣面含怒色。 朱铭却微笑道:“非也,西夏拓跋皇族,才源自鲜卑拓跋部。更多的党项人,却与鲜卑无关,其实党项人是羌人一支。” 李仁礼不认识朱铭,愕然道:“敢问这位明国官员何出此言?” 朱铭开始背诗:“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塚白河上,长弭药人在彼方。母亲阿妈起族源,银白肚子金乳(防和谐)房,取姓嵬名俊裔传。大千世界无比伦,白上国里圣贤君。请问这首诗歌,是否为西夏史诗?” “确为大夏先祖先王之诗!”李仁礼其实也半懂不懂,这首诗流传已久,而且最初取自民间,西夏国内乱七八糟有很多解释。 朱铭穿越前做宋金辽夏视频,曾经翻阅过许多辽夏论文。 蒙古人把成吉思汗的死,都发泄在西夏人身上,不但没有编修西夏史,还把西夏典籍悉数销毁。 因此西夏历史模糊不清,其来源更是众说纷纭,但根据考古和史料还能推断出一些。 朱铭让翰林院官员帮忙翻资料,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论据更充足:“白河,即白水、白龙江,岷江上游之称也。中国《北史》、《旧唐书》所载党项一族,出自‘东界松州’,正好与白水流经相合(青海、甘肃、四川交界带)。赤面本是吐蕃习俗,亦为党项习俗,赭色涂面,此乃源自印度之佛妆。‘赤面父塚白河上’此句,讲党项先祖是住在白龙江的信佛之人!” 此言一出,不仅李仁礼愣住了,其他大臣也愣住了。 岷江不是长江的源头吗? 咋岷江的源头,跑去吐蕃成了党项人的母亲河? 按照正常的地理发现,给长江、岷江正本清源,还得等到大旅行家徐霞客。 “白上国里圣贤君,”朱铭继续说,“这个白上国,即是吐蕃、党项佛教尚白,亦是指白河之上国度!” 李仁礼忍不住点头。 朱铭又问:“长弭药人在彼方,这句不用我解释吧?《旧唐书》里讲得并不确切。” “是!”李仁礼继续点头。 因为党项族还有其他史诗,在那些古老诗歌当中,党项人的先祖自称“弥药”人。 《旧唐书》也可以佐证,但稍微有点出入,说是拓跋氏内迁之后,吐蕃侵占其故地,把未迁徙的党项人抓捕为奴,称那些党项奴隶为“弥药”。 又引经据典一通,李仁礼大为震撼,他几乎可以确定为真。 原来,党项人的祖宗之地在白龙江啊! 朱铭说道:“如今的党项人,皇族源自拓跋鲜卑(存疑),族众乃《后汉书》所载‘发(读波音)羌’后裔,亦为《后出师表》之‘青羌’。拓跋部与青羌融合数百年,才变成现在的党项一族。汉羌同源,皆为炎黄子孙。拓跋部又是黄帝苗裔,如何不能与大明中国约为兄弟之邦?” 这是在抬高西夏和党项,李仁礼自然喜欢听。 而且,把这番言论带回西夏,也同样属于大功一件。 李仁礼不禁鞠躬长揖:“博古通今,又知边鄙之事,君必为中国大儒也,敢问君之名讳!” “朱铭。”朱铭微笑道。 李仁礼大为震惊,连忙再次行礼:“原来是大明国太子殿下,真个失礼了!” 直至使节团离开皇宫,李仁礼都还在感慨,对曹昌庸说:“中国太子果然学识渊博,大明今后必然兴盛,我大夏万万不可与之为敌!” 曹昌庸说:“不过是在故纸堆里翻出些话来。” “你这汉人后裔懂什么?”李仁礼斥责道,“大明太子说的那些,就是党项圣诗里的记载,‘白河’、‘白上高河’一直无人能理解,今日方知那是东界松州的白龙江。回国之后,吾定要禀明陛下,派人去寻东界松州在何处。一旦找到祖宗之河,陛下定然能威望大涨!” 朱铭却在大殿里扫视群臣:“尔等不知陛下深意,不懂为何要与西夏约为兄弟之邦。家国同构,皆为华夏,今后西夏也是华夏,党项人亦为炎黄子孙!” 群臣肃然。 胡安国最先明白里面更深层次的意义,顿时大呼:“陛下圣明,太子圣明!” (本章完) 0521【强攻和南军司】 兰州。 杨志手里拿着刚收到的大元帅府和兵部令:“月底出兵,不必理会西夏议和。就按咱们之前商量的,姚将军去打振武城(古骨龙城),俺带兵去打和南军司。” 姚古忍不住发问:“北边没有友军配合?” “那里不管了!”杨志说道。 种师道瞬间明白朱铭是啥意思:“太子这是一改旧宋征夏方略,今后打算先夺取河西走廊啊。” 北宋和西夏交战,在最近七八十年,核心争夺区域一直在横山方向。 北宋占据那里,可以依靠横山的人力物力进攻,也能层层建立寨堡进行防御。若失去那里,想要攻入西夏腹地,就得跨域山区和荒漠,调集大量民夫和粮草劳师远征。 西夏占据那里,同样可依靠横山的人力物力进攻,否则就要穿越大片荒漠地带。 而现在,朱铭破罐子破摔了! 因为西安州、怀德军两地,几乎被西夏完全占领,会州北部也落入西夏之手,大宋数十年征战成果毁于一旦。 刘延庆这些边军将领,勉强能够守城,根本不可能夺回失地,而且朱铭也没那么多钱粮供应他们出兵。 那就不管横山了呗,随便给点钱粮,剩下的让他们自己解决。相关地区的武将,全部任命为知州或知军,军政权力集于武将一人,实质等同于让他们做军阀。 这些武将做了军阀,自然会打起精神守卫疆土,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地盘! 刘延庆、折可求、刘正彦等人,收到任命诏书大喜过望,果然绞尽脑汁防备西夏和金国。 朱铭对他们要求不高,别被一下子打崩即可。 等平定南方之后,再跟金国稳定战线,就能腾出手来清理军阀了。 横山那边地形太复杂,朱铭不想采用大宋的战略。 他的想法正如种师道所言,横山先让西夏占着,大明边军守城防御。大明的主力部队,直接往河西走廊打,路途虽然遥远,但后勤运输反而更方便。 一旦夺取河西走廊,西夏的人口和粮食资源都将锐减,商业收入也会被打得粉碎性骨折! 这次要夺取的和南军司、古骨龙城,都是进入河西走廊的门户。 特别是和南军司,那里属于西夏的南部战区核心! 五月底,誓师出兵。 杨志领兵两万二千人,顺着喀罗川(庄浪河),直取西夏的和南军司。其中,一万八千人是四川兵,四千人是李彦仙的杂牌骑兵。剩下的四川兵和杂牌步兵,留在兰州驻防,随时支援兰州各寨堡。 姚古统兵四万五千人,从西宁出发,顺着浩门河攻打古骨龙城。 姚古的四万五千人,是把辅兵民夫也算上,真正有战斗力的还不足一万。 杨志的两万四千人,却都是能打仗的! 杨志带的民夫不多,因为攻击目标实在太近了。和南军司与兰州城的直线距离,还不足一百二十里,实际距离不到一百六十里,且全程都能顺着河谷行军。 …… 卓啰和南监军司(永登县红城镇)。 好巧不巧,西夏国相李遇昌在此。 这厮去年也想捞取战功和威望,统领西夏的西部军团和南部军团,出兵攻占会州北部和西安州全境。 李乾顺倚仗的辽将萧合达,同样参与了入侵行动,统领西夏的东部军团,去打折可求等人的地盘。 建宁寨守将杨震,即被萧合达所杀。 杨震之子杨沂中,现在天天闹腾,怂恿折可求出兵给他爹报仇。 李遇昌几乎把河西走廊的兵抽空了,由于沙漠和山区相隔,非但无法继续进攻,甚至都不能长期供应大军粮草。 因此他一边让西部军团撤回原籍,一边试图跟大明新朝议和。 第一封议和信件,就是李遇昌和李察哥妥协的产物。即归还一部分所占领土,西夏掌握部分横山地区,其他地方整体往前推一些,换取大明承认西夏的新边界。 谁知几个月过去,大明依旧没有回复。 而且根据商人传来的消息,大明在兰州、西宁屯有重兵,还发现不断往兰州运送粮草。 李遇昌和李察哥立即警醒,李察哥留在兴庆府看住皇帝,李遇昌跑来和南军司召集西部、南部军团。 西夏的西部军团,即右厢甘州路三万兵马,分驻于甘州和瓜州。南部军团,驻扎在韦州、西寿、卓啰,约有五万人。 若是召集完成,总兵力将达到八万! 当然,这八万兵不能全守在和南军司,还得分出一些去守古骨龙城。 “汉兵真的出发了?”李遇昌问道。 一个汉人打扮的商贾,跪在地上说:“来了好多兵马,数也数不清,怕是有三四万人,草民吓得连夜赶来给国相报信!” 李遇昌点头赞许:“很好,你去领赏吧。” 李遇昌心中并不担忧,和南军司本就有上万兵力,他又陆续召集了近万人,如今手里头的兵力突破两万。 三四万汉兵来了又如何? 不说出城野战,就算坚守城池,也够那些汉军喝一壶的。 李遇昌派出轻骑打探,仅过了两个时辰,就有边界哨所兵回来报告:“前方两哨所,已被汉军拔了!” “怎没得恁快?”李遇昌惊问。 哨所兵说道:“汉军有一种霹雳炮,可投射铁弹,哨所的寨墙不坚固,被击中两三次就塌了。” 李遇昌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炮,只当是威力较大的投石车。 他手里没有铁鹞子,那些精锐部队,皆掌握在李察哥手里。 李遇昌现在的两万大军,几乎全是擒生军和撞令郎,那战力跟大宋西军差不多。 也有少数步跋子,但都是在祁连山招募的,血统正不正宗且不说,反正装备有够烂的,根本不能称为山地重甲部队。 只能固守待援! …… 和南军司,东南二十里外谷地。 两边皆为山峦,喀罗川从中间流过,平坦的河谷地带约有两里宽。 大明军队来得好快,根本不给西夏设伏的时间。 一百多里路程,李彦仙带着骑兵做先锋,两天时间便狂飙而至,跟西夏的侦查骑兵迎面撞上。 “杀!” 李彦仙一马当先,不由分说便往前冲。 他麾下这些骑兵,有游侠,有马匪,有逃兵,也有西军。装备更是五花八门,有些来自四川,有些来自西军,还有许多是民间打造。 战马也良莠不齐,有正经的军马,也有拉车的驽马,但好在能够一人双骑。 四千杂牌骑兵狂飙突进,几百西夏侦骑吓得掉头就跑。 一路追到和南军司城附近,陆续斩杀数十骑,李彦仙下令停止追击。 此地距离城池约五里,东侧山中有沟谷,未来的连霍高速就是顺着沟谷修建。 李彦仙曾多次来这里观察地形,知道哪里可以藏兵,哪里又适合埋伏。 他分出数百骑藏入沟谷,接着给马儿喂水喂盐,休息片刻才继续前进。 很快接近和南军司城,此处的河谷平地,宽度已经达到四里。 西夏国相李遇昌,却是亲自带兵出城,想挫一挫汉军先锋的锐气。 待一万西夏军排开阵势,李彦仙率领骑兵去叫阵,敌人刚开始前进,他就立即往后退。 几千成分复杂的杂牌骑兵,用起来居然如臂使指,丝毫不担心佯退会变成溃败。 李遇昌也是头铁,或者说是自信。 他明知李彦仙在诱敌,竟然扔下大股步兵,亲自率领五千骑追击。 这厮可是西夏国相啊! 双方一追一逃,渐渐接近藏兵沟谷。 “吹号,停止追击!”李遇昌喊道。 一阵号角声响起,西夏骑兵开始减速,而李彦仙也带着骑兵停下。 双方相隔四五百步对峙,中间东侧就是藏兵的沟谷。 情况已经摆明了,沟谷中有埋伏,而且彼此都非常清楚。 李遇昌停下之后,派人回去传令,让一万步兵跟过来。他自己则在此对峙,等步兵过来汇合之后,由步兵进沟谷搜山作战。 “怎么打?要不要直接冲杀?”阎平问道。 李彦仙说:“西夏骑兵更多,我方大军就在后面,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把藏进山沟的兄弟喊出来,尽量往后面引,党项人只要敢跟来,俺们就寻机夜里劫营。若是不跟来,便退至河谷狭窄处,等着大军来汇合。” 说是不拼命,李彦仙却带兵冲锋,中途挽强弓直射李遇昌。 马上骑射,七十步距离,远超寻常马弓射程,李彦仙这一箭却威力十足。 李遇昌矮身躲避,箭矢射中身后另一匹战马。 西夏骑兵惊恐不已,差点中箭的李遇昌更是背心冒汗,连忙下令麾下骑兵对射还击。 双方互射之际,沟谷里藏着的骑兵,已然陆续冲出来到平坦谷地。 “撤!” 成功接应伏兵汇合,李彦仙立即下令撤退。 李遇昌被一箭吓得心悸,居然也不再追了,老老实实回城固守待援。 两天之后,杨志率大军抵达,离城五六里地扎营,正是李彦仙设伏的地方。 这破地形,前后二百里皆为河谷,根本没地方可选,老老实实在河边安营扎寨便是。 当然,两侧山岭也须立寨驻兵,防备西夏人翻山越岭绕后杀来。 立下营寨第二天,杨志便率兵叫阵,打算跟西夏军野外对战。 这里什么战术都不好使,谷地拢共四里宽,狭窄处甚至只有三里。中间还有一条河穿过,河岸两侧各只剩一两里宽。 两里宽能干嘛? 部队多了根本排不开,骑兵更是没啥发挥空间,只能老老实实结阵作战。 杨志带来的四川兵,最不怕的便是阵战,这地形太适合鸳鸯阵了! 李遇昌却是坚守不出,他有坚城为依托,身后还有援兵赶来,为啥要跟汉军野战? 连续叫阵没有效果,杨志喊道:“火炮都拖出来,把城墙给俺轰塌了!” (本章完) 0522【火器时代】 和南军司城墙,通体为红土垒筑。 因此到了明清两代,这里被呼为“红城堡”,后世又叫做“红城镇”。 它是河西走廊的东部门户,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素有“金城咽喉,丝路重镇”之誉。 而且长达两百里的河谷,皆可用于耕种,农业自给自足,不必从后方调太多军粮维持。 军事,商业,农业,地位条件都拉满了! 城市面积并不大,几万军队是装不下的。因此东侧山脚下还有子城堡,一部分守军分去子城驻守,与和南军司母城互为掎角之势。 此城没有修建护城河,但东侧流经的喀罗川,城南流过的喀罗川支流,便是两条天然的护城河。 西侧全是山峦。 两面临水,一面靠山,子母城堡相应,正常情况下很难强攻。 所以在大宋夺取兰州之后,兰州城距离此城只有百余里,京玉关(兰州西固区河口古镇)距此更是只有六十里,但无论怎样派遣大军都一直无法攻取。 杨志分出六千步兵,列阵于喀罗川及其支流交汇处,隔着支流与城内守军对峙。 其余部队,全部列阵于喀罗川东岸,火炮也拖出去瞄准子城堡。 李遇昌站在母城的城楼上,远远观察明军的动向。 他让数千步兵和全部骑兵,往北退出数里过河,这样就把兵力一分为三。 狭窄地形,明军很难有多余战术操作,部队再多也难以进行展开。 而作为守城方占据地利,分兵三处不但不会摊薄兵力,反而可以在明军攻城时,突然对明军发动三面围攻。 李遇昌在寻找时机,如果明军敢蚁附城墙,便是最好的夹攻机会! 十二门生铁铸炮,对着子城堡错落排开。 八门熟铁野战炮,对准母城和喀罗川方向,随时可以攻击渡河而来的母城敌军。 四十门虎蹲炮,对准北方的平坦谷地,那是分出去已经渡河的敌军方向。 一辆又一辆运粮车,推出去构筑防御屏障,明军士兵就站在运粮车后。一旦敌军攻来,火炮尽可能多发射几次,然后炮兵退回来由步兵保护。 李遇昌一直观察注视着,见明军摆好防御阵型,却始终不去攻打子城堡。 正在他疑惑之间,忽听“轰”的几声巨响。 那是明军在试炮!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西夏士兵惊疑不定。守在侧面和背面方向的西夏兵,由于看不清楚情况,还以为大白天打雷了。 “轰轰轰轰……” 一连串炮声响起,不但十二门生铁铸炮对着子城开火,八门熟铁野战炮也隔河朝着母城轰击。 其中两发炮弹,击中李遇昌脚下的红土城墙,他仿佛感觉似乎在地震。 “这是什么砲?怎不用人拉绳?”李遇昌惊恐道。 西夏也有投石车,还组建了特殊兵种——泼喜军。 泼喜军为骆驼运载的小型投石车部队,满编为三百架投石车。可远距离沙漠行军,还能在山区快速移动。 特别是在横山那边,爬上半山组装投石车,对着山下宋军投拳头大的石弹,着实让宋军感到非常的脑壳疼。 物理意义上的脑壳疼。 “这当是汉人的新武器无疑,”翰怀忠说道,“便如宋国的床子弩一般,汉人总是擅于制作器械。” 李遇昌问道:“该如何应对?” 翰怀忠摇头:“不知。” 翰氏家族是跟随李元昊起兵的党项望族,世代掌修西夏国史,还拥有对党项史诗的解释权。 最有名之人,当属南宋初年的翰道冲,将《论语》、《易经》及其注解翻译为西夏文字。 翰氏家族的其中一支,后来投降了蒙古,改名朵姓在云南开枝散叶,直至晚清民国还是云南大族。 西夏国相都能在此统兵,掌修国史的翰家人自然也能打仗! 李遇昌没有遇到过这种武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明军用运粮车摆好车阵,步兵又藏在运粮车后列阵,现在就三面发兵夹攻不是时候。 可明军一直用那种炮轰击咋办? 万一把城墙轰塌了呢! “射死那些砲手!”李遇昌只能调兵用弓箭射击。 喀罗川并不是什么大河,河面只有四五十米宽,弓箭距离绰绰有余。 数千携带弓箭的擒生军,直接就站在城头攒射。从母城的城墙,到河对岸的炮兵阵地,约有六七十米距离。 一轮箭雨飞来,并无什么效果。 藤牌手和长牌手,一直在保护炮兵,炮兵自身也穿着轻甲。 明军最初构建炮兵阵地和车阵时,西夏军就已射了好几轮,至今不过让二三十个倒霉蛋受伤而已。 母城在射箭,子城同样在射。 花荣领着千余神机营,越过车阵顶着箭雨向前,瞄准子城上的弓箭手自由射击。 “砰砰砰砰!” 此起彼伏的枪声响起,一千多发子弹,只命中区区几个敌人。 子城守将叫做张绰,西夏有两个张氏望族,他是西夏开国军师兼国相张元的后代。 嗯,祖籍华阴。 又一轮炮弹轰来,张绰伏在女墙后挪动,把一个中弹士兵的尸体拖到面前。 子弹击中脸颊,深深透入脑中,中弹之处已扩张为血窟窿。 张绰惊骇不已,这玩意儿比弓箭威力更大啊! 又是几轮炮击,子城城墙出现裂口,张绰连忙让士兵举旗求救。 翰怀忠看清旗帜动作,忧虑道:“对面城墙快撑不住了,现在若不发兵,子城必然陷落,母城这边将独木难支。” 李遇昌摇头说:“敌军有车阵防护,步军大阵又森严,此时强行发兵哪讨得好处?可以再等等,子城城墙塌陷,汉兵为了争功,定然争相杀进城去。到那个时候,汉军阵型大乱,我军再两面出兵夹击,子城士兵亦可巷战御敌。” “有道理。”翰怀忠点头道。 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宋兵跟西夏打仗时,由于谨慎而列阵森严。偏偏是获胜之后,将士为了抢夺军功,自己把军阵搞得大乱。 二人确定计划,便那样坐视火炮轰城。 一直炮击到下午时分,子城突然有一截城墙垮塌。 “万胜,万胜!” 明军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子城内的西夏军则面色惊恐,张绰慌忙调兵去守住缺口。 然而,明军却没什么大动作。 谨慎到可以用怂来形容的杨志,下达军令说:“继续炮击,把那一片城墙全部轰烂!” 子城距离太远看不清,李遇昌听到明军的喊声,隐约见到远处城墙似乎真塌了,惊讶道:“这些汉兵怎还不攻城?” “他们一直在攻城。”翰怀忠说。 李遇昌道:“我是说派兵杀进城去!” 翰怀忠道:“汉人懦弱,既有攻城利器,自要轰塌更多城墙再进攻。” 又是几轮炮击,城墙再次垮塌。 面对火炮方向的子城城墙,西夏兵已经不敢站在城头,他们既要面对炮弹轰击,还要面对一千多把火枪。 可军令如山,他们又不敢离开,于是一个个趴伏在女墙后,在火炮轰击的间隙站起来射箭。都不敢仔细瞄准,害怕挨冷枪,随便射出去便完成任务。 连续轰塌三处城墙,杨志终于举起令旗。 李进义得到军令,分出三千步兵,分别朝三处缺口前进。 花荣麾下的神机营,也分出一半配合进攻。他们分散躲进鸳鸯小队当中,跟在刀盾手和长枪手后面,在关键时候近距离放冷枪。 在接近之时,小队长射箭,火枪手开枪,尽量压制城头敌人的火力。 还有一些士兵抬着木板,因为倒塌的城墙不规则,高矮崎岖不平,需要搭木板冲上去。 另外三千步兵待命,随时准备接应攻城友军。 又有一千步兵,抬着飞梯绕向子城另一侧。一来可以牵制分散敌军,二来发现良机还能顺势攻城。 “汉军攻城了,军阵没乱!”翰怀忠大惊失色。 李遇昌骇然道:“这必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便是宋国西军也不可能如此军纪严明!” 翰怀忠说:“快快发兵吧,否则子城就没了!” “举旗,擂鼓,吹号!” 鼓声和号角声响起,退回去渡河的西夏步骑,接到命令立即结阵向南杀来。 母城这边,留两千兵交给翰怀忠防守,李遇昌亲自带着其余部队出城。 子城那边,张绰听到号角声也大喊:“援军就快到了,死守缺口和城墙!” 李遇昌带着主力试图渡河,支流南岸的巩休跟着行动,明摆着要从南面攻击母城城墙。 巩休这个洋州非法采金头子,带着几个儿子和数百矿工起兵投靠,如今军衔仅次于张广道、李宝、杨志和李进义,算是明军当中的第五号人物。 翰怀忠见状,连忙派人去传消息。 李遇昌得知情况,不得不分兵应付。 却说北边,西夏将领野利福禄领步骑而来,大量汉人撞令郎做炮灰冲锋,擒生军步骑跟在后面压阵。 这是西夏和北宋的惯用套路,西夏使用汉人撞令郎做炮灰,北宋使用西军番兵做炮灰。 两种炮灰都极有战斗力,一点也不比本国正规军逊色,甚至有的时候还更勇猛! 炮兵指挥邓夏握住腰刀:“放近了再开炮!” 四十门虎蹲炮全部填装霰弹,直至西夏军抵近到四五十米外,邓夏猛地挥动腰刀下令开炮。 鸽子蛋大小的无数霰弹,铺天盖地朝着西夏军喷出。 前方的撞令郎部队直接懵了,死了的倒还好,受伤不死的满地打滚惨叫,其余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狭窄的河谷平地,被河水一分为二,只剩那么点地形,双方士兵都排得非常密集。 四十门虎蹲炮的霰弹,几乎覆盖了西夏军所有的前方部队。 “杀!” 明军步兵领到旗令,只出动了三千人,害怕出兵过多会挤在一起混乱不堪。 母城城头上的翰怀忠,看得是胆战心惊,都打到这个时候了,明军大阵依旧森严。 而且,那种是什么鬼东西? 咋一打就是一片? 随着明军步兵越过车阵冲锋,那些懵逼状态的撞令郎,终于回过神来转身逃跑。不是他们不勇敢,而是伤亡过重,并且对未知事物太过恐惧。 “末将请战!”李彦仙骑马奔到杨志面前。 杨志拱手:“有劳将军了。” 明军大阵留有调兵通道,只能容两三骑并行,李彦仙带着四千杂牌骑兵,顺着通道呼啸而过,朝前军完全崩溃的西夏兵冲去。 (感谢玄元清寰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523【河西大门即将敞开】 前排的撞令郎逃得飞快,他们身为被掳走的汉人,最害怕的便是面对汉人军队。 因为西军太渴望人头了,连己方番兵的人头都割,搞得大宋朝廷下令番兵必须脸上刺字。 而他们又是党项发型,抓到了必然被割头! 以前遇到汉军,撞令郎们都英勇作战,目的无非就是保命而已。 现在却不敢打了,前几排的死状太惨,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弄的。 胡乱溃逃的撞令郎部队,把军阵之间预留的通道完全扰乱。后方的擒生军步骑无法再前进,甚至被溃兵给冲得摇摇欲坠。 追杀出去的大明步军,奔跑之间顾不得大阵,只结成一个个小队冲锋。 他们撵着溃兵奔跑,前方的西夏兵自行拥堵,速度转眼就慢下来被追上。明军小队专杀妄图反抗的敌军,西夏督战队好不容易解决局部混乱,很快就又被杀得争相溃逃。 后方那些西夏军,完全不知发生了啥事儿,只听到前面一阵炮响,友军就莫名其妙溃败了。 少数精锐结阵抵挡溃兵冲击,更多的擒生军却稳不住,当李彦仙带着骑兵杀来时,当面两支擒生军吓得调头就逃。 李彦仙率领杂牌骑兵,一路砍杀挡道的溃兵。 他没有一追到底,而是让传令兵打出旗令,将四千骑兵一分为二。 李彦仙自领一半骑兵,朝着左前方斜向穿插。部将阎平率领另一半,朝着右前方斜向穿插。二人共同配合明军步兵,对还没溃败的敌军进行切割,宛如手术刀般把敌军切成好几块。 西夏将领野利福禄在后方骑兵阵中,他现在只能指挥骑兵部队,因为步兵已经完全失控了。 就连他的骑兵,也遭到溃兵冲击,拦在前方挡住了道路。 一个成熟的将领,知道现在该咋办。 撤! 能撤多少是多少,否则全得交代在这里。 数千西夏骑兵全部撤退,跟溃败的步兵一起逃,很快就把步兵远远甩在身后。 李彦仙、阎平二人率领骑兵来回冲杀,在大明步兵的配合下,还成建制的西夏步兵,陆陆续续阵型散乱,继而成群结队开始溃逃。 直至此时,他们才骑马往北追去,沿途把大股溃兵切割成更散的小股,方便后续步兵过来俘虏或杀死敌人。 至于跑掉的西夏骑兵,那是肯定追不上了。 前方太多溃兵挡路,地形太窄绕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敌骑逃走。 李遇昌一边分兵阻拦巩休从南面渡河,一边试图自己从东边渡河过去夹攻。 他还没完成兵力部署,甚至带兵出城还没整队,瞄准母城的熟铁野战炮便开火了。随即,没有随军攻城的另一半神机营,骑着劣马赶来西侧战场,站在河边朝李遇昌的出城部队射击。 而对岸的西夏野战主力,此刻已经溃败! 不足一百米的距离隔河射击,刚刚出城的西夏兵,完全成了火枪、火炮的活靶子。 甚至连北侧战场的四十门虎蹲炮,都正在往河边搬来。快速拆卸之后,两人一组抬着就跑,虎蹲炮转移速度飞快。 这都打的是什么仗? 李遇昌茫然望着四周,他的本事,还有西夏军的本事,十成都没发挥出一成,战局莫名其妙就糜烂至斯。 “轰轰轰轰!” 一发炮弹平飞过来,落入西夏军中,瞬间打死打伤一串,炮弹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这地形太爽了,狭窄拥塞,队列密集。 如果换成宋军来攻城,那必是无限劣势,兵力再多,装备再好,也没有发挥空间。 可现在是火枪火炮,西夏军躲都没地方躲! “鸣金收兵!” 城头上的翰怀忠连忙下令,他已经发现李遇昌在梦游。 “当当当当……” 铜锣声把李遇昌惊醒,他刚想说什么,身边亲兵突然倒下,却是不晓得哪里飞来一颗子弹。 “国相快走!”另外一个亲兵惊恐大喊。 刚刚出城的西夏主力,被火枪火炮一阵射击,啥都没干又慌忙回城。 翰怀忠也是知兵宿将,只开启北面城门,让巩休的渡河部队无法追着进城。 巩休正待乘胜攻城,却也接到撤军命令,杨志让他渡河回来。 “这鸟人打的什么仗?跟个娘儿们似的!” 巩休对杨志非常不满,认为杨志太胆小懦弱了。 巩休现在手里有六千兵渡河,敌军慌乱溃逃进城,而城头留守的敌人并不多。只须死伤一两千,运气好死伤几百,他就能顺利夺城,如此大好时机,主将居然让收兵? 他甚至怀疑杨志故意打压自己,不让他捞取先登之功! 但军令如山,巩休只得老老实实撤退。 子城那边,守将张绰还想死守,甚至试图打巷战。 但一个个鸳鸯小队,顶着弓箭冲至缺口,在地形复杂的城墙倒塌处,鸳鸯阵的优点发挥到及至。特别是火枪手的加入,火枪手配合小队长射箭,西夏守军完全招架不住。 在残缺城墙上投石的西夏士兵,看到援军大溃败,纷纷惊慌大喊,胆小者直接弃城逃跑。 于是,守将张绰也跑了! 他不敢往北跑,那里有李彦仙的骑兵,而南面和西面也是明军。那就只剩下东面山区,山势并不是太陡峭,只不过连绵起伏无边无际。 张绰骑马出城,又弃马爬山,身边只带着儿子和几个亲兵。 子城轻松拿下,阵亡不多,大部分是穿过缺口时,倒霉透顶被两侧残缺城墙投石砸死的。至于伤者,则多被弓箭所射。 近在咫尺的和南军司子城,大宋觊觎几十年都不能拿下,明军只用了大半天时间,伤亡仅仅数百人,阵亡者更是不足百。 大获全胜之下,巩休却是怒气冲冲骑马而来,质问道:“为何下令撤兵?” 杨志说道:“煮熟的鸭子,何必徒增伤亡?” 巩休问道:“敌军援军明日便至怎办?” 杨志笑道:“在大平原或者深山密林当中,俺不敢保证胜过西夏兵。但眼前这个地形,来多少俺吃多少,就怕西夏援兵不来!若非顾惜粮草,太子下令速战速决,俺非要围他几个月慢慢打援不可。” 巩休无话可说,只瞪了杨志一眼,便气呼呼离开。 他的先登之功啊,而且还是攻下和南军司! 杨志一声叹息,把几个老兄弟叫来,诉说了具体情况:“接下来攻打母城,便让巩休那厮先登,否则他心里不痛快。” “俺没意见。”李进义无所谓,他刚才率兵攻下了子城。 其余将领心有不忿,但碍于杨志的面子,实在不好说什么,只愈发看巩休不顺眼。 杨志又派亲兵去传话,巩休听说自己可以先登,瞬间又高兴起来,认为这姓杨的还算有良心。 这一方主将当得,着实让人头疼,杨志心里也不得劲。 但巩休属于带资进组啊,拉着将近一千矿工入伙,而且还很早就跟朱铭认识。 郑胖子的妻兄虽因贪污而流放,但只是本人和妻儿问罪,李氏家族并未受到太大牵连。这巩休私采金矿,长期跟李家合作,与郑胖子的关系也不错。 朱铭的小舅子的大舅子的交情,杨志不愿跟巩休起冲突。 却说李彦仙带着骑兵回来,抚摸着已经冷却的炮管,哈哈大笑道:“此仗打得痛快,多亏了这些宝贝。” 炮兵指挥邓夏笑道:“李将军若是喜欢,今晚借你一炮抱着睡觉。” “那就算了,俺家里有婆娘。”李彦仙越笑越开心。 其他骑兵也陆续下马,围着那些火炮交口称赞。 虽然在半路上,已经用火炮拔过几个哨所,但还是不能跟轰塌城堡相提并论。 阎平感慨道:“和南军司近在咫尺,出京玉关六十里便至,大宋打了几十年也无法攻破。如今大明天兵一出手,不到一天就夺取了子城,对岸的母城已经不在话下!” 李彦仙朗声笑道:“有此镇国利器,正是吾辈奋起之时,今后不但要灭了西夏,还要收取西域重现汉唐荣光!” 此言说出,骑兵们纷纷喝彩,都梦想着自己纵马驰骋疆场。 西夏骑兵已在更北方渡河,灰溜溜逃回城中,但过河夹击的步兵全完了。 李遇昌、翰怀忠、野利福禄三人,此刻坐在一起各自沉默。 桌子上,还放着一发炮弹,那是炮击时飞进城里的。 良久,翰怀忠感慨道:“难怪朱氏父子,能够起兵取代宋国,必是凭借此等利器。有这种铁炮在,我大夏坚城便如纸糊的一般。” “说这些有甚用,该如何御敌?和南军司丢不得!”李遇昌忧心忡忡道。 西夏共有十二军司,和南军司乃河西走廊之东大门。 丢失这里,河西走廊便门户大开,汉军可直奔凉州(武威)而去,那真是要了西夏人的亲命了! 翰怀忠无言以对。 李遇昌仔细想想,又说道:“能守几日是几日,咱们全死在这里也要守。再派人突围去搬救兵,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守住!” “唉,母城的城墙虽厚,恐怕也撑不住几天。”翰怀忠叹息道。 李遇昌说:“只能死中求活。” 李遇昌身为国相,亲自来和南军司坐镇,最初并不是发现兰州有汉人重兵。 这厮原本打算来攻略汉地的,就是在这一年秋天,他趁着金兵攻宋,一举夺走西宁、湟州、廓州和积石军! 哪知汉人改朝换代,李遇昌都还没完成聚兵,汉人新朝就派兵来打他了。 李遇昌知道西夏是什么鬼样子,面对宋徽宗时期的大宋,都被打得粮草殆尽主动求和。 现在是更厉害的大明,西夏怎么可能顶得住? 李遇昌又说:“不但要搬救兵,还要重新议和。就算归还横山的全部寨堡城关,也要把和南军司给保住,这里比横山更要命啊!” (本章完) 0524【诓骗移民】 巩休盼着先登之功,杨志却只想着围城打援。 虽然朱铭让他速战速决,但几天打完未免也太快了,拖一个月说不定就能等来西夏援军。 反正此地距离兰州就百余里,粮草运输消耗不多。 以大明现在的粮食储备,也就能打到和南军司。还想跑去打凉州(武威)?别做梦了,就那距离和沿途地形,运输消耗得翻倍再翻倍。 连续数日,就是火炮攻城。 由于地形原因,和南军司城被团团围住。 城内守军别说突围,就连信使都派不出去,前几日出城的信使,还是杨志故意放跑的。 红土垒筑的厚实城墙,坚持到第四天就出现裂缝,第六天开始垮塌出一道缺口。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缺口随之出现,然后杨志下令停止炮击。并非火药不够了,而是炮弹不够,还得留些来对付可能会来的援军。 炮击期间,士兵们也没闲着,轮值去两侧山崖抬石头。 把石头抬回来,让随军石匠打磨成石弹。 “城墙已塌了好几道口子,汉军怎还不攻城?”李遇昌趴在城楼上,仔细观察明军动向,脸上全是疑惑表情。 野利福禄猛地醒悟:“汉兵在等我们的援军!” 李遇昌瞬间目瞪口呆,因为那后果太可怕了。 西夏若有援军,必从济桑(古浪)方向而来。 由济桑至喀罗川直线距离六十里,但地形极为复杂,实际路程足有两百里。 接着就是顺着喀罗川河谷南下,这段也有二百里远。两侧山岭有无数沟谷,随便选一处就能藏兵,等西夏援兵走过去,明军再从沟谷出来。 前后一堵,插翅难飞! 就这破地形,明军设置车阵和步军大阵防御,然后火枪火炮直接伺候便是。东西两侧全是山,南北又有明军堵截,西夏援兵只剩在中间谷地挨枪炮的份儿。 李遇昌等人一直没想到这个,是因为他们还在用旧思维考虑问题,忘了火枪火炮在狭窄地形的恐怖杀伤力。 直到现在明军拖着不攻城,他们才开始担忧援兵有危险。 想通此理,李遇昌内心纠结。 既盼着援兵来救,又害怕援兵来救。早知如此,当日就该突围的! 不过当日突围也就说说而已,以那时的战场局势,他们只要敢跑,明军必定疯狂追击。骑兵或许能跑掉,步兵全得葬送,妥妥的一溃数十里。 …… 浩门河谷地。 姚古大军的行进路线要远得多,不说从宋军城池出发,仅进入河谷之后,就要走三百多里路。而且两岸山更高,河谷更崎岖,行军和运粮都更加困难。 拖拖拉拉二十日,才走一半多路程而已。 夜晚,大营。 吴璘伸手向火,望着漆黑的山岭说:“杨将军那边真能打下来吗?俺总觉得太过儿戏。” 吴玠说道:“俺陪同姚经……姚将军,去看他们发过炮,恐怕真能轰塌城墙。一旦和南军司求援,俺们这边的西夏兵,肯定也会被调动过去,到时候震武城(古骨龙城)就好打了。” “若真能打下来,也可告慰无数将士在天之灵。”吴璘叹息。 宋军口中的震武城,西夏口中的古骨龙城,那地方流过了太多血。 通往河西走廊的路线不止一条,和南军司那边,只是距离最短且最好走的,从震武城这里同样可以过去。 朱铭能想到威胁河西走廊,大宋那么多名臣名将,就全是傻子想不明白吗? 当然不是。 但和南军司城太难打了,大宋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打通震武城这条路线。 大宋打下来,屠城,驻军。 西夏打下来,屠城,驻军。 屠来屠去,城池周边人烟稀少,农业生产被彻底破坏。无论是谁占据此城,军粮全都得靠运输,只不过西夏那边的粮道更短。 兄弟俩一阵闲聊,吴璘突然说:“新来的那什么河湟总督,是不是就跟经略使一样?” “应该差不离。”吴玠也不太清楚。 吴璘说道:“总算来了个明白人,晓得经略这里不能靠打仗,须得种地把粮食搞多些。” 吴玠笑道:“明白人很多,不是以前的文官糊涂,而是朝廷那帮君臣糊涂。现在换了皇帝,自然会派明白人过来经略河湟。” “也对,这皇帝早该换了。”吴璘忍不住吐槽。 朱国祥任命的第一任河湟总督是李弥大,此君投降张镗之后,在一片混乱的山东,把濮州民政搞得有声有色。非但不用朝廷救济,还能给朝廷输送粮食! 于是李弥大就从区区知州,直接提拔为河湟总督,统管兰州、西宁、湟州、积石军、廓州、河州、熙州。 想要攻略河西走廊,不可能全指望关中运粮过去,必须在边疆解决一部分粮草问题。 而河湟谷地就属于重中之重,这里是极适合农业生产的,宋徽宗登基之初就搞得不错,为童贯征讨西夏提供了大量军粮。 但最近十多年,情况急转直下。 文官武将全是王八蛋,民政搞得一塌糊涂。朝廷强制移民过来的士兵和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亡。本地的汉人和少数民族,当然也躲不掉疯狂剥削,纳税人口数量直线下滑,粮食产量也是逐年递减。 别说攻略河西走廊,以现在的农业情况,连河湟驻军都供养不起! 朱氏父子派李弥大过来做总督,说白了就是让他恢复民生。 李弥大上个月抵达兰州,下达的第一道政令,便是辖内各州赋税减半,并且废除了一大半苛捐杂税。 又鼓励百姓垦荒,只须连续耕种三年,就能到官府领取田契。 不怕大户趁机圈占土地,因为抛荒情况太严重了,而且农业人口也太少,大户即便圈占土地也招不到足够佃农。 更何况,这里没啥真正意义上的大户。 大规模开荒还得官府来组织,并且编为保甲共同进退,随时防备山里的少数民族出来劫掠。 那些少数民族的祖先,几百年前很多都是汉人! 等开荒汉民站稳脚跟,李弥大就会怀柔少数民族,引导他们出山耕种编户齐民。 这一切政策的前提,却是狠狠打两场仗,而且要赢得漂亮。 只有对西夏作战胜利,才能确立官府威望,才能给百姓以信心。否则的话,他们会担心西夏入侵,担心官兵出战强征粮食,如此朝不保夕谁愿安心种地? 此次如果拿下和南军司城与震武城,两条河谷都会安置移民开垦,争取做到今后可以供养两城守军。 反正来了就给地,而且第一年免收赋税。 又行十余日,姚古大军的先头部队抵达震武城,派人回来报信说那边似乎防备空虚。 本来心情忐忑的姚古,顿时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全军加速。 姚平仲更是领着数千部队,舍弃一切辎重急行军,然后发现……震武城是空的。 “这就拿下震武城了?”姚平仲不敢置信。 大宋和西夏反复争夺的军事重镇,两国百姓和将士流尽鲜血的地方,居然不费一兵一卒又回来了。 吴氏兄弟就在姚平仲军中,他们也觉得事情很离谱。 吴璘问道:“西夏兵怎跑了?” 吴玠猜测道:“和南军司那边,西夏人恐怕遇到大麻烦了。” 震武城(古骨龙城)是去年被西夏夺走的,根本无力移民开垦,西夏只能暂时驻军,作为入侵河湟的桥头堡,所有军粮都得靠后方运输。 听说和南军司被包围,而且子城已沦陷,周边西夏人都疯了。 能抽调的部队全部抽过去,震武城只留千余人驻守。 前些天,守将发现姚古率大军而来,立即带着部队弃城而逃。 反正后方还有一座仁多泉城,那里才是西夏人的军事基地,拥有足够的人口耕种粮食。至于震武城这边,对西夏不是太重要,只是对汉人而言极为重要。 姚古率领主力随后抵达,笑得满脸起褶子。 这种情况他太喜欢了,既有夺城军功可拿,又不担任何风险。 连士兵带民夫,此次出动四万多人。 看似兴师动众浪费粮草,只是多了一座空城。但这些民夫可别想回去,他们是被骗来耕种的,今后就在浩门河谷开荒,愿意的还能把家人接来此地。 种师道、李弥大和杨志商量一通,认为只能靠骗才可移民开垦。 由于大宋的各种骚操作,正常百姓根本不愿在此安家。前些年来的几波移民,没逃跑的已经全死了,不是被西夏兵杀死,就是被大宋文武给逼死。 姚古宣布移民消息,让随军民夫先住下,择日便在河谷挑选田产,还有三千士兵也要留下来驻守。 此言一出,军民哗然,当晚就有人逃跑。 逃一阵才发现,姚古居然悄悄调亲兵回去扎营,守在他们逃跑的必经之路等着。 不可能永远这样防备,今后肯定还有人逃跑,能留住一半人就已足够。 时间越长,留下的人就越多。 特别是种子撒下去之后,他们付出了劳动成本,如果不被盘剥得太狠,就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耕种的土地。 即便这片土地,西夏人随时可能杀来! (本章完) 0525【李察哥亲至】 西夏已是强弩之末! 当年被童贯打得主动议和,就是因为粮食全打光了,有兵无粮根本没法再打下去。 好不容易缓了两三年,李察哥又带着三万大军,远赴草原救援逃跑的天祚帝。这一仗打得不但精锐尽丧,而且好不容易攒的军粮,也被完颜宗翰给悉数缴获。 接着又缓了两三年,被金国指使去攻打山西,寸功未建又消耗大量粮草。 去年,趁虚而入攻略汉地,已把西夏府库钱粮给搬空。倒是攻占了大片地盘,但仅从抢到的粮食来看,妥妥的属于赔本买卖。 他们的下一步是攻取河湟谷地,因为那里稍微比较“富裕”,至少可以通过种地来积蓄粮草。 接到李遇昌的求援信,李察哥迅速整军出发。 西夏国主李乾顺虽然不想打仗,而且忌惮李察哥威望太高。但在和南军司被围的情况下,也只能一切都听李察哥的,这对君臣在军国大事上并不糊涂。 在西夏极盛之时,总兵力约四五十万。 不要觉得离谱,全民皆兵而已,平时放牧种地,战时应征入伍。 脱产的职业军人极少,且大部分拱卫首都。 李察哥把能打的中央军全带出来,也就三千铁鹞子,五千质子军(豪族子弟或部落贵族),五千步跋子,千余泼喜军(三百架骆驼载小型投石车)。 这些精锐,总数不过万余人。 他从兴庆府(银川)出发,顺黄河南下直奔会州(靖远),沿途陆续有擒生军加入。 一些驻扎城堡的边防军,也被抽调过来随行出征。 至会州时,已聚兵六万余。 就连会州城,也是去年趁虚而入夺取的,之前一直在大宋边军的手里。 从会州继续沿黄河往南,能抵达李弥大坐镇的兰州城。 兰州坚城,不易攻取。 李察哥选择改走陆路,即从白银那边绕。并且,他不直接绕去和南军司,因为最后一段路程太难走,需要耗费过多的时间和粮草。 这厮选择在和南军司与兰州之间,沿谷地南下,直取西关堡(兰州市西固区)。 一旦夺取西关堡,向东可以威胁兰州城,向西能抄杨志后路,配合和南军司的守军,把杨志堵死在喀罗川河谷! 就算不能夺取西关堡,也能围魏救赵,把杨志大军逼得回援。 …… 此时,距离杨志围城,已经过去四十多天。 李察哥的大军即将兵临西关堡,而西关堡守将却是种师道。 种师道最近的心情很不错,他虽然被扔来给杨志做参谋长,但正式官职却是副宰相(内阁大臣)。 子侄孙辈,多数已转做文官,少数还在军中任职。 前些天捷报连连,杨志早已轰塌和南军司城墙,而姚古更是顺利夺取振武城。 国家和个人,形势皆一片大好。 “父亲,有狼烟!” 种溪快速奔进后宅,言语间还有些兴奋。 种师道正在读书,闻言猛地站起:“立即给杨将军(杨志)、李总督(李弥大)传消息,附近百姓全部撤往金城关和兰州城!” 这次出兵的全盘计划,主要就是种师道制定的。 杨志主力攻打和南军司,吸引西夏大军救援。姚古缓慢行军,趁机夺取振武城,能打下就打下,实在打不下便围城。 甘肃军司(核心驻地在张掖)无论救哪里,杨志和姚古都能视情况而动。 李察哥的禁军与其他军司,为了赶时间行军,多半会攻打兰州或西关堡。 兰州坚城很好防守,有李弥大坐镇即可,守城部队为旧宋边军。 西关堡则是种师道镇守,守城部队皆为杨志分出的四川兵。 如果运气好,杨志率主力回援迅速,说不定还能把李察哥吃掉! 落石、滚木、粪水已准备好,种师道登上城头,一直等到下午时分,终于见到李察哥大军的影子。 李察哥是真的目中无人,刚出山谷,就派兵劫掠。 西关堡在黄河南岸,两面临水,一面靠山。 而在黄河北岸,也有大片农耕区,李察哥一来就下令抢掠。这些家伙,去年甚至抢到了兰州城外。 数千西夏擒生军步骑,毫无顾忌的撒出去,在堡垒守军眼皮子底下,散成无数股冲入乡村。 他们肆意踩踏农作物,见到民房就欢呼喊叫。 结果发现一根毛都没有,汉人已经带着财产撤走了,气得这些家伙点火烧屋泄愤。 “殿下,左近村落没人,连牲畜也没有!” 李察哥得到消息,不假思索道:“出去打粮的擒生军,一直往金城关外劫掠,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种师道任由对方怎么闹腾,皆视而不见,只死守城堡等着杨志主力回来。 李察哥发出这道命令,却是见眼前城堡防备森严,打算换个法子瞒天过海。 他通过劫掠财货、烧毁民房,吸引西关堡、金城关的汉兵注意力。及至天黑,便让五千步跋子出发,翻过黄河北岸的山梁,顺着北岸急行军一阵,在狭窄河道处渡河至南岸,在天明以前摸到上游的京玉关。 京玉关的对岸,便是喀罗川河谷入口。 拿下京玉关,就能堵死杨志大军的退路。即便奇袭失败,也能精兵过河进入河谷,从杨志大军后方杀去。 李遇昌的求援信,虽然说明军有奇怪武器,而且子城已经垮塌沦陷。但李察哥不觉得母城那么容易丢掉,因为城墙要厚实得多。至于野外作战迅速崩溃,那肯定是撞令郎吃不饱,变得战斗力越来越低下所致。 不用士兵拉拽绳索,就能快速投出漫天铁弹的神砲? 别扯淡了,李察哥根本不信。他认为李遇昌在编故事,为自己丧师丢城找借口。 在李察哥想来,就算明军再厉害,而且有新式武器,和南军司守两三个月也没问题。只要自己派兵从背后杀出,前后夹攻之下,一定能吃掉明军主力! 这几千步跋子,虽然装备不如鼎盛时期,但从小在山中长大,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半夜趴在简易木梯上渡河黄河,黎明时分已至京玉关下。 此关,两面靠山,两面临河。 但山峦并不高,只是崎岖不平而已,骑兵无法驰骋,步兵难以列阵。 这对摸黑攻城的步跋子来说无所谓,他们抬着木梯攀爬小山,距离京玉关只剩三四百米。 就在此时,有人绊到绳索,寂静的夜色中,数十个铃铛猛地摇晃发出声响。 “敌袭!” “当当当当!” 蹲在山上小窝棚里的哨兵,惊慌敲响铜锣。 与此同时,另一处暗哨也发现敌人,同样一边逃跑一边敲锣。 “当当当当!” 关城里紧跟着锣声大响,轮值守城的士兵纷纷站起,轮休的城中士兵也慌乱穿甲。 此关守将,乃刘锡、刘锜兄弟。 他们原来的防区,已经被西夏夺走,好在家属成功逃出。 既然没地方可去,朱铭就让他们来兰州。他们麾下士兵,只保留三千人,其余退伍安置在河湟垦荒。 刘锜何许人也? 一仗打得金兀术铁浮屠损失近半的猛人,八字军也一度是他麾下部队。可惜被罢兵权整整十年,再度领兵已垂垂老矣,又伤病缠身难以指挥战斗。 他没领兵的时候,做文官也有声有色,在江陵开辟数千亩良田,还治理了荆南沼泽水患。 白天收到西夏兵出现的消息,刘氏兄弟加紧防备,夜里着甲睡在城头。 刘锡带兵守东面城墙,刘锜带兵守南面城墙——其他两面是黄河。 “点火!” 城头上的火盆、火把,一个个被点燃,瞬间把夜色照得大亮。 刘锜望着影影幢幢的西夏兵,弯弓搭箭,朝着一个黑影射去,影子很快中箭倒地……又爬起来。 弓箭手们也在攒射,但效果不佳。 这些步跋子虽未穿重甲,防箭却也绰绰有余,中箭之后往往伤而不死。 没有护城河,步跋子很快接近城墙,木梯搭在并不高的土城墙上。 守城士兵举着推杆,没有抓钩的简易木梯,很容易被推杆给推倒。与此同时,落石和滚木也开始伺候,只那些金汁还没烧滚烫。 黑暗之中,总有些漏网之鱼。 陆续有些步跋子登城,立即遭到守军围攻。 刘锡、刘锜手持长枪,兄弟二人都武艺精湛,登城敌军还未站稳就乱枪戳死。 城外开始吹号,西夏将领下令撤退。 他们本就是来奇袭的,奇袭失败立即遁走,转而渡河进入河谷,一路急行军去杀杨志后背。 京玉关的守军,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因为大宋的守城部队向来很垃圾。守城时极为勇猛,出城之后瞬间变怂,敢夜里追出去的极为少见。 刘氏兄弟当然不会追,他们拢共就三千兵,鬼知道外头来了多少敌人,而且说不定还设置伏兵诱他们出城呢。 “兄长,遣三百人带着干粮过河,进入喀罗川河谷沿途放哨,遇到敌人就躲到山里,”刘锜举着火把寻到刘锡,“这些步跋子,极有可能入谷去。” 刘锡笑道:“他们入谷就是送死,杨将军一直等着呢,不过俺可以让他们死得更快些。” (本章完) 0526【出其不意】 西夏援军,不止李察哥一路,甘肃军司那边来得更快。 “甘肃”一词,便源自西夏的“甘肃军司”,是甘州(张掖)和肃州(酒泉)的合称。 先是西凉(武威)知府丁仲仪接到求援信,立即把和南军司副都统叫来。 两人开始不顾一切聚兵,把能够征召的士兵全招来。振武城(古骨龙城)就是他们主动放弃的,把防线收缩至仁多泉城,以此减少军粮运输消耗,并减轻西线的防守压力。 与此同时,他们又发信向甘肃军司求援。 甘肃军司的都统是齐王李仁义,副都统叫做破丑马乞。还有一个叫张瑜的甘州刺史,兼任甘肃军司的监军使。 “破丑”和之前的“野利”,皆为党项八部姓氏。 在李察哥抵达会州时,甘州、肃州、凉州就完成聚兵,总兵力达到六万人——若给足时间和粮食让他们征召,把汉人、羌人、吐蕃各族都叫来,三州能够拉出十多万兵力。 但这六万西夏军,战斗力着实堪忧。 宋夏交战十多年,西夏的和南军司、甘肃军司损失惨重。仅仁多泉城,就被刘法给屠过两次,直接屠了数千老兵,连开城投降的西夏兵也不放过。 而在会州、鄜州等地作战,也经常抽调这边的士兵过去。 大量人口损失,只能抓捕汉民来补充。 眼下这六万多兵,有三分之一都是汉人,还有大量羌人部落士兵。 党项兵也整体呈现年轻化,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居多,年过三十的老兵还不足五千人。 全军行至济桑(古浪),便停滞不前。 一来等待粮草运至,二来害怕中埋伏,他们想等李察哥抵达战场。 几匹快马奔来,那是李察哥的信使。 李仁义拆阅信件之后,随手递给破丑马乞:“晋王大军直插西关堡,威胁逼迫汉军回援,咱们这里也可以动身了。” 监军张瑜说道:“我担忧两件事情。第一,和南军司快两个月没消息,会不会已经失陷?第二,汉军那种声如霹雳的神砲,能射出铁子的长棍,是否真如求援信中那般难以应付?” 李仁义斩钉截铁道:“和南军司断然不会失陷,子城堡城墙虽然垮塌,但母城的城墙极厚。汉兵的神砲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厚实城墙轰塌。这几十年来,汉人多少次攻打和南军司,三千兵就能坚守半年以上。这次可是有两万兵,子城若不失陷,我连援兵都不打算发,因为汉兵肯定攻不破。” “但愿吧。”张瑜总觉得有问题。 西凉知府丁仲仪说:“就算和南军司城已经陷落,也必须发大军去夺回来!” 这句话属于政治正确,无人能够反驳。 凉州(武威)在西夏的地位,类似洛阳之于大宋,它是西夏的法定陪都。 和南军司一旦没了,西夏陪都就暴露在明军兵锋之下,用人命去填也得把城池给夺回。 朱铭集中兵力去打和南军司,便是在战略上攻敌之必救! 两日后,西夏的先头骑兵部队,顺利进入喀罗川河谷。 看到河谷两侧有沟谷,便派遣十多骑进去打探,防止汉军在沟谷里设置伏兵。 大概过了后世的天祝县城,双方的侦察骑兵相遇,爆发小规模骑兵战斗。 …… 杨志召集众将开会:“敌人援兵就快到了。” “俺来主攻!”巩休立即喊道。 杨志点头说:“可以,吃过午饭,让士卒休息一阵便攻城。” 巩休惊讶道:“不是晚上攻城吗?” “俺哪里说过晚上攻城?”杨志笑问。 “这一个多月,每天晚上击鼓呐喊,不就是疲兵之计?俺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晓得这道理,既能让城内敌人睡不好,也能让敌人麻痹大意,”巩休说道,“等敌人又累又困,对晚上的喊声习以为常,就突然真的派兵杀进去!” 杨志哈哈笑道:“俺也是那般想法,不过李将军却说白天出兵更好。” 李彦仙说道:“咱们疲敌一个多月,敌军主将必然防备夜间,反而料不到我军白天进攻。这是其一,再说其二。敌军城墙多处倒塌,又遭围困疲扰多日,士气早已大不如前,完全没必要再夜袭。我军白天攻城,更能发挥军阵和火器的长处。” 巩休点头说:“确实如此。” 会议很快结束,巩休去做军事部署。 今天是翰怀忠轮值守城,他看到明军调动部队,也按部就班组织士兵防御。 都已经形成套路了。 这两个月,天天皆是如此。 明军上午轮流派出部队,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样子,然后只是用火炮轰击缺口。 等到下午,炮击停止,便鼓声大作进行佯攻,明军列阵前进一段距离,吓唬吓唬城内守军便退回去。 而西夏守军这边,听完炮响,听完鼓声,再去搬运土木石块,把轰开的缺口简单堵上。 接着又是晚上,明军在三面城墙外,各派三千人举着火把呐喊,鼓声整整能持续一个时辰。 第二天,又是同样套路。 城外明军可以轮流疲敌,城内西夏军却着实睡不好,因为随时可能佯攻变成真攻。 一颗又一颗磨制好的石弹,比制式铁弹直径稍小,外面还裹了一层布片,被炮兵们塞进炮管当中。 减小直径,包裹布片,都是为了减轻粗糙石弹对炮管的磨损。 远远观察明军炮兵的动向,西夏士兵自动离开城墙,特别是远离几处缺口,他们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轰轰轰轰!” 随着炮声响起,一发发石弹飞出,砸向几处缺口的简易工事。 明军砸出的铁弹和石弹,都为西夏军提供了工事材料,大量弹丸被垒在缺口处。还有倒下的红土城墙,也被砸碎成小块,垒起来堵住各处缺口。 由于石弹直径更小,轰出去威力也变小,但只要击中临时垒筑的防御工事,立即就能把那些障碍物轰开。 甚至有心大的西夏士兵,听到阵阵炮声还能打哈欠,准备趁此良机赶紧补一会儿觉。 炮击并不是连续的,而是停停歇歇,间隔时间也很随机。 炮手们不知道今日要攻城,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他们慢条斯理清理炮膛,在填石弹时发现太粗糙,还会停下来亲自进行打磨。 正午将至,双方都知道炮击快结束了。 明军这边开始放饭,各部吃完又休息一阵,就到了轮流佯攻的时间。 翰怀忠也按照正常流程,分配士卒守住各处缺口,但不敢让士兵站在缺口正后方。 因为时不时的,明军在下午时分,还会增加一次炮击,专门轰击缺口正后方的守军。第一次增加炮击时,西夏军就着了道,当场被砸死砸伤数十人。 一筐筐铁弹被抬来,炮手们瞬间表情严肃,知道今天要真正进攻了。 当然,第一轮依旧发射石弹。 “轰轰轰轰!” 翰怀忠听到炮声就头疼,明军只要下午“加餐”,守军就得晚上“加班”,摸黑垒筑起防御工事。 “咚咚咚咚咚!” 一轮炮击之后,在炮兵填弹的间隙,明军阵地鼓声大作,巩休带着队伍列阵而前。 正常情况下,这股步兵前进一段距离,吓唬吓唬守军就会徐徐撤退。然后派出第二支步兵,重新列阵前进佯攻,权当是每天进行列阵训练。 远离缺口的城墙上,还留有一些西夏弓箭手。 等巩休带兵进入射程,西夏兵都懒得拉弓。因为他们太有经验了,弓箭射出去难有效果,明军步兵披甲率百分之百,射箭纯属浪费自己的体力和箭矢。 炮声再次想起,下午的第二轮炮击开始了。 翰怀忠本来没当回事儿,等炮弹落地之后,突然听到一个军官大喊:“是铁弹,汉兵发铁弹了!” 翰怀忠趴在女墙后面,小心翼翼起身往外看,却见明军步兵似乎走得更靠前,而且一点也没有停下的征兆。 “射箭,射箭!” 翰怀忠大喊几声,又对传令兵说:“命令各部守好缺口,城内将士全部披甲备战!” 轮休部队不可能整日披甲,特别是穿铁甲的精锐,那样实在太耗费体力了。 就在他们慌慌张张披甲时,巩休已经带着部队加速前进。其他两面的攻城部队,也乘坐小船开始渡河,一旦守军敢分兵太多去缺口处,他们就会选择真的蚁附攻城。 步兵加速前进,炮击还在持续。 步炮协同? 突然在白天攻城,西夏守军被杀个措手不及,大部分都不能在第一时间进入战斗位置。 就连李遇昌和野利福禄两位将领,此刻都还在城中,听到示警的钟声才慌忙着甲。轮值休息的部队,更是一片混乱,囫囵穿上甲胄再去拿武器,营房外到处是军官下令集合的声音。 几处缺口都足够大,只要不挨着两侧,就不怕落石和滚木。 一队队士兵抬着木板安放好,鸳鸯小队踩着木板冲上崎岖障碍物。西夏守军结阵防御,一时间箭如雨下。 长牌手扛着巨盾顶在前方,藤牌手在搭木板时就投出标枪。 小队长们专门瞄准敌方军官射箭,混在队伍中的千余火枪手,同样专挑敌方军官放冷枪。 火枪手的攻击效果最明显,在近距离射击之下,几乎一打一个准儿。那些穿着铠甲的西夏军官,中箭或许没事儿,中枪却直接倒下。 缺口处乱七八糟的障碍物,让地形变得极为复杂,鸳鸯小队可以有效结阵,西夏守军却连阵型都无法维持。又被火枪手干掉大量中低层军官,西夏守军的基层指挥系统彻底失效。 那防御简直就像是纸糊的,明军杀过去一捅就破。 已经有四个营的明军冲进城内,李遇昌和野利福禄二人,才带着穿好甲胄的轮休部队过来支援。 “汉军怎这么快就进城了?”李遇昌难以置信道。 (本章完) 0527【大人,时代变了】 刘会川是横山那边的汉人,被掳到西夏已经十年了。 西夏害怕汉人逃跑,往往会押到后方种地,比如瓜州、沙洲什么的。 刘会川就被带去了瓜州,当时他才十四岁。先是做军垦农奴,种地满三年,确认他已经老实了,就被强行征去当兵。 简单训练一下列阵,直接扔去战场。 当时,西夏各部损失惨重,撞令郎这种炮灰部队减员很快,新兵上了战场往往活不过半年。 而且粮草不足,刘会川整天挨饿,仗没有打过几场,倒是跟随部队四处撤退。 然后有一天,他所在的部队被紧急召集,统兵大帅听说是晋王李察哥。 刘会川啥也不清楚,只跟着大部队急行军。 到了地方才听说,西北神将刘法孤军深入,已经被他们给团团包围,而且刘法大军的粮草已经断绝。 撞令郎们心惊胆战,他们久闻刘法大名,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刘会川也是那般想的,他从小就听刘法的故事,此刻却要作为炮灰,编入前军跟刘法正面厮杀。 明明是面对被包围的刘法大军,西夏前军反而士气低靡,交战不多时便溃败逃跑,又被督战队给逼着回来厮杀。 跟刘会川一起入伍的几个汉人农奴,到第四次进攻时已经全部死光。刘会川从前军的后排,渐渐变成最前排,他只知道挺枪乱捅,也不知杀死杀伤多少宋军,反正一不对劲就跟着友军逃跑。 那场战斗,从上午打到傍晚,足足打了三个多时辰。 刘会川全身几处中枪失血过多,在一次撤退之后陷入昏迷。 等他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铁鹞子翻山越岭完成包抄,突然从刘法的后方进行冲击。刘法组织预备队进行反冲锋,寡不敌众,惨败突围,最后摔下悬崖断了腿,被一个后勤小兵给杀死。 听说此事,刘会川还哭了一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哭。 半年之后,宋夏议和。 由于撞令郎部队伤亡惨重,刘会川这个入伍大半年的新兵,竟然稀里糊涂晋升为低级军官。 低级军官,依然要种地! 只不过换成了和南军司,刘会川长期驻扎于此,分到喀罗川河谷四亩土地。那些土地的原主人已死,家里只留下孤儿寡母,连人带地全部赏赐给刘会川。 刘会川从一个汉人农奴,不但摇身变成军官,而且还有了田产,甚至有了老婆和儿女! 他开始认同自己是西夏人,并暗暗发誓要好生表现。 可现实打了他一巴掌,去年他被召集去侵宋。擒生军们四处劫掠,可以随便抢人抢物,战利品按比例上交即可。 而刘会川这些撞令郎,抢到所有东西都要上交,只有哪天高级军官心情好,才会打发叫花子一般赏赐几个。 刘会川以为是自己级别太低,后来找人一打听,方知他已经快升无可升。 汉人奴隶出身的士兵,终其一生只能做低级军官,即便立下泼天大功,也顶多沾沾中级军官的边! 于是,刘会川开始混日子,不怎么关心训练,只是勤奋种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宋军又来了……不对,是明军来了。 听说汉人已经改朝换代,姓朱的新皇帝统治天下。 那恐怖的武器震惊了所有人,撞令郎们都说朱皇帝有老天爷保佑,请神仙下凡赐给了明军威力非凡的法器。 刘会川整日战战兢兢,同时暗道侥幸,因为他是低级军官,妻儿允许撤进城里。 他手下的汉人小兵就惨了,由于守城部队太多,家人都被留在城外。一些撞令郎的家,离城甚至有三四十里,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家人是否还活着。 连续两个月的日夜袭扰,让刘会川精神极为疲惫。 虽然明知那是假攻城,但半夜听到声响,还是忍不住惊醒,接下来便很难睡着,总感觉明军要杀进来。 今天轮到刘会川守城,他麾下有十抄士兵。 一抄,正兵一人,杂兵一人。 但那属于其他部队的编制,撞令郎这边不分正兵杂兵,刘会川的十抄兵便是二十人。 正常情况下,撞令郎会编在前排做炮灰,但这次守缺口极为重要,一旦溃败就要城池陷落。 所以地位更高的擒生军,被编在前排堵缺口,刘会川跟其他撞令郎,反而在后排进行辅助补位。 明军还没冲上来,刘会川就听到砰砰作响。 他知道那是一种法器,而且跟可以轰塌城墙的神砲一样,都是昊天上帝命令雷神赐下的。 “首领!首领没了!” 两军刚刚短兵相接,刘会川就听到前排的擒生军惊恐大呼。 那些都是正宗党项部队,部落酋长负责征召士兵,并自行安排本部落贵族去统领。 这种部队,一支称为“一溜”,人数没有严格限制。 但根据兵力的多寡,领军者有大首领和首领之分。 情况已经很明显,才刚开始交战,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就没了。 那位首领,刘会川非常熟悉,来自党项八部的“往利部”。作战时穿着威风凛凛的铁甲,去年还带兵攻破通川堡,把里面的物资抢掠一空,沿途掳了几百个汉人送去瓜州做农奴。 “刘大哥,这仗不能打啊,汉兵手里有雷神爷的法器!”麾下士卒惊恐道。 刘会川朝其他士兵看去,发现一个个都面色惊恐。 再扭头看向前方,正在防守缺口的擒生军,已经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一个传令官骑马过来,连续抽打撞令郎的军官,刘会川也被抽了一鞭子:“你们怎不看旗令?快快填上去!” 此处撞令郎的中级军官,也即刘会川的顶头上司,之前正率领一部堵在缺口边缘,还没交手就被一发冷枪给崩了。这导致高层将领发出的军令,无法传递到刘会川手里。 刘会川麻着胆子举起长枪,率领麾下士卒往前。 可士卒们早被火器吓破胆子,都认为明军有天神保佑。此刻又城破在即,根本不愿拼命厮杀,一个个看向旁边通道,准备撒丫子逃跑保命。 刘会川正要去补位,却见前方的擒生军,突然间崩溃逃跑。 又听明军不断有人用陕西口音大喊:“汉人兄弟,趴下可以免死,大明天兵不割首级论功!” 刘会川还没反应过来,他麾下那二十人,已有几个丢掉兵器往后跑,退去挨着房屋趴下不动。 刘会川看向惊恐勒马转身的传令官,一股戾气涌上心头,他弃枪两步冲过去,拽着对方的甲裙往下拖。 这西夏传令官毫无防备,被猛地拉下马来。 刘会川拔出对方腰刀,压着喉咙狠狠一切,随即扭头大呼:“四面被围,逃不出去的,快来随俺搏一个前程!” 那些撞令郎听得此言,纷纷来到刘会川身边。 此城被团团围住,逃跑几乎不可能,那就只能搏一搏。 赌这些大明官兵,不会像宋兵那般,割下立功撞令郎的首级领赏! 刘会川抓起党项小辫,用带血的腰刀割下,随即捡起长枪呼喊:“汉儿撞令郎,随俺割发杀贼!” 麾下士卒立即醒悟,连忙用兵刃切掉党项发辫。 他们冲向还未溃败的擒生军,与攻城明军配合着前后夹击,那股腹背受敌的擒生军瞬间崩溃。 一起破敌的大明军官(其实是小队长),带兵冲过来赞许道:“好汉子,随俺往城里杀!” 这人是宋代川北口音,跟陕西口音一样,都被称为“西音”,口音不同却听得懂。 刘会川闻言大喜,他赌对了,能够活命。 另外几支撞令郎接到命令,战战兢兢上前填缺口。 刘会川跟随鸳鸯小队一起冲锋,而且边冲边喊:“汉儿撞令郎,随俺割发杀贼,立下大功人人有赏!” 他麾下士卒也跟着:“割发杀贼,人人有赏!” 见他们这支部队没被杀死割头,附近的撞令郎瞬间看到活命希望,忙不迭的割掉党项发辫。而且主动往刘会川这边汇聚,这是把他当成领头人,打算在混乱当中死里求活。 巩休并未进城,因为他要同时指挥几个缺口处的部队。 眼前一处缺口被攻破,他立即下令预备队冲上去:“快去打开城门!” 他的部队已经有了先登之功,再有夺门之功就圆满了,开启城门可让友军进去帮忙。 当李遇昌带着轮休部队赶来时,聚在刘会川身边的撞令郎,已经有六七百人之多。他们明明是党项打扮,却跟着大明士兵冲杀,而且一直在喊“割发杀贼,人人有赏”。 李遇昌身后也有撞令郎,而且人数还不少,见此情形都生出异心。 李遇昌也懂汉话,顿时心惊不已。 然后,他死了。 “砰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响起,李遇昌这位西夏国相,浑身上下中了十多发子弹,就连身边的亲兵都有几人中枪。 谁让他一身高级铠甲,而且还骑着骏马良驹,并且率兵冲杀在前。 藏在鸳鸯小队里的火枪手,不约而同瞄准他开火,一瞬间就被打成筛子。 李遇昌落马坠地,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他这样的身份,应该死得很壮烈才对,今日却是死得莫名其妙,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指挥部队作战。 正在城头调兵的翰怀忠,远远看到这一幕,当即惊得目瞪口呆。 他抚摸着自己的坚甲,以前被射成刺猬都不怕,可该怎么面对汉兵的新武器? (今天太晚,明天新章节附带双方出兵路线图。) (本章完) 0528【再勇猛也是一顿乱枪】 李遇昌之死,仅仅只是个开始。 巷战的开始! 拜宋夏战争所赐,双方打到最后都不讲信用,互相以屠城的方式来进行报复,甚至是屠杀开城投降的敌方俘虏。 这些西夏兵认为自己必死,反而是被激起了凶性,试图拉几个明军一起上路。 当然,该溃时还得溃。 李遇昌被乱枪打死之后,那些刚刚填装好弹药,没来得及向李遇昌开枪的士兵,纷纷瞄准其他西夏军官。 谁的铠甲更精良,谁的衣服更贵重,谁就是下一个目标。 实在分不清楚时,瞄准冲在最前面的就对了。 刘会川带领倒戈汉人,跟在几个鸳鸯小队后面,看到了以前难以想象的画面。 勇猛的西夏兵奋力往前冲,一个个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有两个首领冲在最前方,还未接战就中枪倒地,随即又是基层军官中枪。 等西夏兵冲到明军面前,已经变成一盘散沙。 明军组成奇怪的小队阵型,在狭窄的街道之上,快速有效的进行单方面屠杀。 是的,巷战已经变成屠杀! 多数西夏兵甚至冲不过镗钯,零星冲进来的,也被长枪兵给杀死。刀盾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也就偶尔举盾挡箭,因为敌人冲不到他们面前。 刘会川跟随明军一路往前,沿途所过遍地尸体,但没有一具尸体是明军留下的。 明军也就在冲破城墙缺口时有死伤,进城之后连受伤的都极少! 看似残酷激烈的巷战,其实只是对于西夏兵而言。 越来越多撞令郎士兵,割掉党项发辫,以汉人的身份倒戈,杀向节节败退的西夏兵。 “呜呜呜呜~~~” 一阵号角声响起,却是野利福禄率领骑兵杀来。 这些西夏骑兵,之前还试图突围,从几个方向开启城门,都被城外明军部队给杀回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回到城中,碍于城内街巷限制,分散成多个小队进行冲锋。 “吁~吁~” “大三才阵!双层叠阵!” 四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声,小队长们领着士卒聚集,多支小队结成横向密集阵型,狼铣、耥耙、长枪全部朝斜上方竖起。 营长不在此处,是一位营副在指挥。 鸳鸯阵变化出的小三才阵,是适合狭窄地形的纵向叠阵,还可减少遭受到的远程火力伤害。 至于大三才阵,属于摆在宽阔处的横阵。这里的鸳鸯小队变阵聚拢后,直接把街道给堵死,不给骑兵留冲破阵型的空间。 “砰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响起,火枪手直接把枪管前段,搭在前方长枪手的肩膀上射击。 野利福禄瞬间得到超高待遇,连人带马被乱枪给打死,估计烧成骨灰能捡出半斤枪子儿。 可怜他胯下那匹良驹! 这位来自野利部的猛将,祖宗曾创制西夏文字,建立西夏官学体系,确定西夏文化国策。 而今,祖宗荣光已所剩无几,自己冲阵也死得够窝囊。 花荣收回火枪填弹,心中也忍不住感慨:有火铳在手,个人武勇还有什么用? 狭窄的街道,西夏骑兵本就冲不起来速度,面对各种长武器更是难以靠近。 如今野利福禄又突然阵亡,西夏骑兵在绝望之下疯狂刺击马臀,马儿吃痛只能加速冲锋。但只有少数战马,狠狠撞在那些长柄武器上,更多战马悲鸣着人立而起,不听骑手命令自动急刹车,说什么也不肯撞过去送死。 枪声还在零星响起,因为全是自由射击,各火枪手开枪和填弹时间不一样。 少数撞进枪阵的战马,不但遭受长枪伤害,也成为子弹集火的目标。 这就把骑兵给击溃了? 刘会川揉揉眼睛,感觉不可置信。 但事实确实如此,热血上涌决死冲锋西夏骑兵,面对搭配火枪的鸳鸯阵瞬间冷静。 前后骑兵自相拥堵,甚至是连人带马撞到一起。 而明军则趁着骑兵难以行动,狼铣和镗钯纷纷刺击马头,专门奔着战马的双眼而去。长枪手则踏前捅刺骑手,火枪手趁这间隙赶紧填装弹药。 西夏骑兵纷纷调头,前排骑兵行动不便,后排骑兵竟舍弃战友而逃。 一番步骑交战,明军这边只有几个狼铣手和镗钯手,由于武器被骑兵冲撞来不及脱手,导致虎口破裂、手臂骨折、手腕脱臼等等状况。 “天兵万胜,天兵万胜!” 刘会川激动嘶吼,身后的撞令郎也跟着喊起来。 连续跟着明军冲杀两条街,刘会川除了呐喊助威,以及劝说撞令郎倒戈,其余啥作用都发挥不出,他甚至连接敌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大喊666! 北面城门已经开启,越来越多明军步兵进城。 这些步兵沿着马道登上城墙,驱杀还在防守城墙的敌人,迅速占领北面、东面城墙。几乎没遭到什么抵抗,城墙上的西夏兵遭受攻击,纷纷从另一个方向逃向城中心。 东城墙外的明军,趁机搭梯子蚁附攀爬,很快又有部队去开启东面城门。 继而,南城墙和南城门也被明军占据。 明军各部列阵前行,占领一条又一条街道,慢慢把战线往城中心收缩。 翰怀忠已经退守和南军司衙门,军司衙门也是有城墙的,相当于面积非常小的内城。 骑兵已无法发挥作用,全部弃马步战,站在墙头要跟明军拼命。 杨志麾下那几大部将,负责主攻的巩休最先至此。 他见刘会川身后有近千撞令郎,立即对传令兵道:“把那人叫过来。” 刘会川得到召见,飞快跑过去跪下:“汉儿刘会川,叩见将军!” 巩休问道:“里面还有没有汉儿?” 刘会川点头道:“有。” “你带人去喊话,让他们倒戈归汉,”巩休说道,“不但可以免死,还能分到田产。就在这个河谷里,每人至少两亩地,立功之人还能再赏。” 前线指挥官们,都看了朱铭发来的命令,知道打下和南军司需要屯垦。 这些撞令郎正好合适,他们倒戈既能减少攻城损失,又能战后安置在河谷耕种收粮。 “是!” 刘会川跑回去告知消息,已经归顺的撞令郎欢呼叫喊。 一个个刀盾手出列,掩护那些汉儿接近军司城墙,防止被敌人用弓箭射杀。 “汉儿撞令郎,快割发倒戈。倒戈就分两亩地,杀了贼兵还有赏!” “快快杀胡领赏田!” “你们都是党项人掳来的,莫要再给党项人卖命!” “……” 里头那些撞令郎都四处观看,既想看看有没有同伴倒戈,又害怕党项兵突然对自己动手。 片刻之后,攻打东城、南城的明军,抬着攻城梯过来做准备。 杨志也带着中军至此汇合,对巩休说:“巩兄弟,这回该留点功劳给别的兄弟了吧?” 巩休哈哈大笑:“俺就卖你个面子,剩下这些敌人俺不管了。” 一营一营的更换阵地,始终有条不紊,不给敌军寻到破绽冲出。巩休的部队退下去维持治安,顺便搜捕藏在民房里的西夏兵,轻伤兵也全都去接受包扎治疗。 刘会川还在带人喊话,翰怀忠听得惊疑不定。 他既怕撞令郎临阵倒戈,又不敢主动挥刀相向,万一把不倒戈的逼反了咋办? 而且明军就在外面,随时可能登城,他还无法临战调换各部位置。一旦调换必定生乱,分分钟被明军杀进来。 “把炮拖进来!”杨志居然不立即进攻。 生铁铸炮太重,这次拉进来的,全是熟铁野战炮,口径和威力都更小一些。 但用来轰击军司衙门的城墙,已经是绰绰有余。 眼见一门门火炮推出,翰怀忠气得想吐血,愤怒大吼道:“外面那汉将,伱欺人太甚,敢不敢真刀真枪厮杀一场!” 之前打出的铁质炮弹,都被西夏兵垒在城墙缺口处,又被炮弹给轰得四散乱滚。 如今,一枚枚炮弹被捡起,装在箩筐里抬过来。 “轰轰轰轰!” 随着炮声响起,终于击毁撞令郎们的心理防线。 再不倒戈就没机会了,陆续有人悄悄割掉发辫,但很快就被党项兵发现。 “杀光这些汉人!” “割发杀贼啊!” 军司衙门城墙还没垮塌,里面就已经自己打起来。 杨志笑着下令:“停止炮击,各部登城!” 刘会川这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率领撞令郎跟着明军,攀爬城墙杀进去见到党项人就捅。 “完了,全完了。” 翰怀忠望着四周喃喃自语,他虽然穿着铠甲,却没有亲自上前厮杀。 他其实是监军使,本质上属于文官,西夏每个军司都会配一个监军。 翰家世代编修西夏国史,对历次大战都非常熟悉, 翰怀忠知道就算自己被俘,也多半能够保命,汉人可以把他当做谈判筹码之一。 更何况,妻儿皆在军司衙门,他可不想全家一起死。 “这里有个大官!”一个明军士兵呼喊。 刘会川连忙指认:“那是和南军司的监军翰怀忠,他家在西夏世代做文官!” “不要射箭放铳,活捉这厮!” 翰怀忠负手而立,想展现自己的从容不迫。 几个士兵冲上来,猛地将他按到在地,脸部狠狠撞在地上,而且在捆缚时不断摩擦地面。 风度不再,只剩狼狈。 (本章完) 0529【杂牌骑兵全体换装】 “快点出来,不要磨蹭!” 刘会川负责引路,带着明军抓捕高级军官家属,并且对这些人进行身份甄别。 和南军司的子母两城,汉人士兵大多住在城外,甚至是离城三四十里的河谷农村。他们平时需要自己种地,打仗之前有人来征召,低级军官负责具体拉人,带着村中男丁一起入伍。 只有党项人,才能够住城里,他们平时防着汉人。 当然,汉人工匠及家属,也是允许在城内生活的。乃至于必须住城里,免得他们逃去汉地,又或者转移不及时被宋兵掳走。 转眼天黑,刘会川的妻儿被带来。 虽然老婆是白捡的,儿子是别人的,但刘会川很重视这个家,因为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牵挂。 若非他是低级军官,妻儿都不准躲进城内。 其余汉人的家属,只是向河谷北方转移而已,许多已经被李彦仙给俘虏了。 “自己在城里选处房子,把家人安顿好,随俺去见将军!”那个负责传话的明军军官吩咐道。 “是!” 刘会川大喜过望,但也不贪心,只选了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那里以前是一个党项军官的住所。 安顿好妻儿,刘会川欢欢喜喜出门,一路看到民夫打着火把搬运尸体。 他被带去和南军司衙门,里头正在连夜开会,刘会川站在外面等着。 足足等待两刻钟,一些军将出来,刘会川便被叫进去。 那个叫杨志的大明将领,表情非常和蔼可亲,微笑着对他说:“自己寻一张凳子坐。” “是。”刘会川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坐下。 杨志明显打听过他的底细,问道:“横山那边的人?” 刘会川点头:“是。” 杨志说道:“去年西夏趁虚而入,横山州县被窃据大半。你的家人若还活着,恐怕也被擒生军给掳走了。这等深仇大恨,想不想找西夏人报仇?” 过去十年,刘会川的心境一直在变。 刚开始做农奴,一直试图逃跑,只不过他非莽撞性格。瓜州太远,逃回汉地极不容易,而且被抓到的逃奴也下场很惨。 后来做了撞令郎,也想要趁机开溜,但始终找不到机会,更怕逃回去被宋军割脑袋领赏。 直到当上军官,才终于安稳下来,甚至想要变成真正的西夏人,今后奋勇作战搏一个富贵前程。 然后就是躺平,农奴出身的撞令郎,没有任何前程可言! 现在,刘会川终于被唤醒了,他记起自己是汉人,他跟西夏有血海深仇。 噗通跪在地上,刘会川说道:“俺愿随将军作战,把西夏人全部杀光!” 杨志微笑道:“和南军司城,今后改名叫定西堡。活着的撞令郎分为三种,一种是我军进城就倒戈的,每人可分三十亩地;一种是杀到军司衙门才倒戈的,每人可分二十亩地。还有一种,是城外作战时俘虏的,每人可得五亩地。” 三十亩地? 刘会川听得两眼冒光。 这都是河谷之地啊,在西北已经算得上良田。 刘会川觉得很多,杨志却无所谓。 这里不缺地,只缺种地的人。宋徽宗时期的河湟政策,是只要愿意长期在此戍边,一个士兵可得二百亩地!结果还没人愿意来,来了也一两年就要逃走大半。 为了尽快恢复农业生产,就连那些俘虏的汉人,杨志都要分给田产耕种。 “既然分了田产,就要为朝廷打仗,”杨志说道,“我只会留下一千五百兵在此,一千人驻守母城,五百人驻守子城。遇到西夏出兵侵犯,所有在河谷耕种的男丁,都必须应征入伍守卫城堡。” “这是应该的。”刘会川觉得理所当然。 杨志笑道:“今后立功,还会赏赐田产!而且,允许你们抓捕党项人,带回河谷这边做农奴。你可会骑马?” 刘会川摇头:“没骑过。” 杨志说道:“再赏伱一匹马,回去好生练习骑术。此次归顺的汉人,闲时进行操练,俺会安排一员将领统兵,你且暂时给他做副将。告诉那些汉儿,这里是大明中国,只要奋勇杀敌立功,人人皆可做将军。不似在西夏,一眼就望到头,这辈子都爬不上去。” 这就做将军了? “杨将军的大恩大德,俺这辈子都记在心头!”刘会川已激动得快哭出来了。 千金买马骨而已,提拔一个撞令郎做将军,能激励所有归顺汉人奋勇作战。 至于这个职务,只是临时性的,杨志没有那个权力。 刘会川的军衔会非常低,但试用军职会非常高,等今后立功再慢慢升军衔。 次日,甄别俘虏。 党项人被单独分出,高级将领及家属,押付兰州关起来,今后作为谈判筹码。 党项中低层军官,全部处死! 党项普通士兵,分配给驻城明军做农奴。 留下来戍边的一千五百明军,全部都来自汉中。而汉中土地紧张,并非每个士兵都能分到田产,他们以前立功都是直接奖励钱财。 现在依旧奖励钱财,但留在此处的士兵,却要额外分配土地,再给他们分配农奴种田。这是对离家远距离戍边的补偿,否则军心难安,等把他们的家属接来就好了,今后一个个都是军中小地主。 当然,等灭掉西夏之后,农奴制必然取消。 现在搞军事农奴,一来可激励戍边将士,二来能消耗西夏人口。这里的正规驻军,必然带着屯垦农兵,隔三差五跑去西夏境内抢人。 最后,还剩一千多各族战俘,他们是羌人、吐蕃人、回鹘人等等。 杨志把这些人叫来,亲自训话道:“你们可以活命回家,回到各自部族之后,告诉你们的部落酋长,今后被西夏征召作战,可以打得不那么拼命。若是愿意归附大明中国,酋长可暗中谴使至兰州,等今后大明灭了西夏,立功诸部皆重重有赏。” 各族语言不通,汉话就是通用语。 杨志还在兰州雇了翻译,生怕他们听不懂,又用不同语言翻译了一遍。 各族士兵听说自己不会死,激动得给杨志下跪谢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杨志又说道,“从明天开始,尔等就去挖取红土,跟随工匠一起垒土修补城墙缺口!待战事结束,再放你们回家。” 各族士兵更加确信自己不会死,都表示一定努力干活。 今天就有活干,无数被扒光的尸体,集中堆放在城内各处。 各族士兵负责搬尸出城,再挖掘许多大坑,把尸体与柴草混合抛入,一把火烧掉之后填土掩埋。 缴获的战马和兵甲,分类放置在城外,优先给李彦仙的杂牌骑兵。 这些兄弟的装备五花八门,战马也是良莠不齐,今日总算能够更正规一些了。 “都不要着急,人人都有份,”李彦仙笑着说,“按照军职高低,排队去领战马兵甲。领一匹好马,须把你们以前的马交出来。领一件好甲,须把以前的甲交出来。当然,无甲之人另说。” 杂牌骑兵们喜气洋洋,第一批军官已经出列。 他们牵着战马,穿着铠甲,拿着兵器。先去马群里更换战马,在选定之后,把好马牵走,把自己原先的坐骑留下。 接着按照此法,把兵器和铠甲也换掉。 第二批、第三批……直至轮到普通骑兵,按照番号内部抽签,运气好的有优先权。 李彦仙和阎平都没参加,他们离开襄阳时,朱铭赠送了全套装备。 “阎二,你看俺这匹马怎样?” 骑将罗汝明牵着一匹马过来,这厮却是个富家子,家里是做生意的。他从小对经商不感兴趣,反而喜欢枪棒弓马,整日跟江湖好汉厮混,也算得上一方豪侠。 李彦仙回到陕西起兵,罗汝明自带三十人来投。 阎平说道:“你之前的也是良驹,没必要再换吧?” 罗汝明笑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这战马也是一样。此马神骏异常,恐怕是西夏主将的坐骑。” 阎平说道:“西夏国相和军司都统的战马,早就被火铳连人带马一起打死了。” 眼前这匹战马,是监军翰怀忠的坐骑,而且还是西夏皇帝御赐的。 罗汝明又举起一把弓,笑嘻嘻说:“极品西夏良弓,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这回俺算是赚到了。” 李彦仙的四千杂牌骑兵,从上到下集体换装。 就连李遇昌、野利福禄身上穿的坚甲,虽然被火枪打成筛子,也有骑兵抢着要到手,请军中工匠修修补补即可。 等骑兵选完装备,又让刘会川那些汉儿来选。 撞令郎的兵甲都不咋地,远远比不上擒生军,一旦更换装备,再认真训练一下,今后就能有十足战斗力。他们都在河谷分到了土地,为了保住自己的田产,也会跟西夏人拼命厮杀。 这些边疆河谷,除了税收制度不同,其实很类似唐代的府兵制。 李彦仙召集部队聚拢,看着换装之后的四千骑,内心已经热血澎湃,他感觉自己能带兵一路杀到凉州去! 其实吧,这些铠甲也就一般般,比铁鹞子可差远了。 (本章完) 0530【李察哥的南北夹击】 刘锡、刘锜兄弟,本打算分兵尾随那些步跋子,跟杨志大军前后夹击将其全歼。 但很快他们就放弃计划,因为李察哥率先分兵了,似乎要攻打二人镇守的京玉关。 却是步跋子奇袭京玉关失败,让李察哥感觉明军早有防备,于是第二次改变自己的打法。 他在西关堡的对岸,构筑起营垒跟种师道对峙。 又让几千步跋子回来守住黄河渡口,分兵大摇大摆沿着黄河北岸而走,过了虎头崖有一块开阔地。那里既能构筑营垒,还挨着黄河渡口,可进可退立于不败之地。 然后,强攻京玉关! 京玉关是供应杨志大军的粮道枢纽,从兰州运来的军粮,先在京玉关堆积存放,再用小船转运至前线。 就算攻不下这里,只是用大军围城,也等于断了杨志的粮道。 “嗙嗙嗙!!” 三百架旋风砲,疯狂朝着京玉关投弹,每颗石弹皆拳头大小。而且石弹不规则,很多就是在附近捡来的。(泼喜军满编三百架投石车,前面说二百架是记错了。) 这种投石车由于体积较小,不但可以快速移动,而且可灵活改变投掷方向。 它属于单梢构造,砲轴也是活动的——大型投石车不能这么玩,因为石弹太重,只能用固定轴。 每架旋风砲四个人操作,两人负责填装石弹,两人负责拉绳发砲,一分钟可以投出三到四发。 三百架旋风砲架在京玉关外,一分钟可发射近千发石弹。 若是在野外对战,能给宋军重步兵造成巨大伤害。 用于攻城自然击不跨城墙,但严重影响守军的行动。拳头大小的石弹,犹如下冰雹般坠落,守军必须顶着盾牌或门板。 因为射程较近,拿去攻城很危险。 偏偏京玉关的南边是山峦,步跋子和擒生军加起来上万人,先去攻取那些山头,再于山顶架起旋风砲轰击关城。 “入他娘,仅有的床子弩跟神臂弓,被姚古带去打震武城了,否则哪轮到西夏的旋风砲呈威!”刘锡躲在女墙后面低声咒骂。 “敌军攻城了!” 第一拨来的全是撞令郎,妥妥属于炮灰。 守军被旋风砲压制,只能拆了门板来防御,一端架在箭垛矮墙上,另一端由士兵支撑。弓箭手躲在门板下面,通过箭垛口往城外射箭。 撑门板的士兵,挨不了多少下就要换人,手臂震得发麻还是小事,还有可能被震得骨折或骨裂。 不断有撞令郎中途中箭倒下,等他们越来越接近城墙,西夏人的旋风砲终于停止。 京玉关外地形崎岖复杂,大型正规攻城器械难以使用。而且时间太急,西夏人也没那功夫打造,此刻全都抬着木梯来攻城。 “滚石、滚木省着用,先倒金汁下去,再煮就要煮干了!” “推杆!” 一锅锅金汁淋下,正在攻城的撞令郎,惨叫着倒在地上乱滚。 亦有攻城飞梯被推翻,梯上之敌摔倒回去。 第一拨攻势很快被打退,李察哥立即组织第二拨,依旧是让汉人撞令郎做炮灰。 连续两日皆如此,撞令郎部队死伤过千。 三十里外的种师道,并没有发兵来救,因为他手里兵不多。一旦分兵救援,河对岸的西夏兵,极有可能趁机攻打西关堡。 而京玉关这里,刘锡、刘锜兄弟,拥有本部士兵三千,另有数百原来的旧宋驻军。 还有许多关城附近的百姓,也撤到关内保命,正好拉来一起守城。妇孺可以搬运物资,青壮帮忙投下木石滚油。 李察哥已经疯了,攻城第三日烈度更大,当天就死伤七百多撞令郎,而且攻城时夹杂着一些擒生军。 “殿下,河谷里有大量汉人骑兵,只有出动铁鹞子才能冲过去!”派去河谷打探消息的侦察骑兵,灰溜溜跑回来报信。 李察哥一边攻打京玉关,一边派出轻骑打探消息。 他现在很想知道,和南军司城到底怎样了。可李彦仙率领骑兵遮蔽战场,前方通道就那一条河谷,西夏侦察骑兵实在难以靠近。 仔细思索之后,李察哥说道:“出动一千铁鹞子,若遇危险立即撤退!” 一千铁鹞子,三千西夏轻骑,就这么一头扎进河谷之中。 随即又有信使前来,那是甘肃军司发来的,他们已经从济桑(古浪)出发。换算一下行军路线和时间,差不多就要快到和南军司城了。 李察哥看完信件大喜,现在的情况是:杨志大军在河谷中段,李察哥率领六万多兵,堵在河谷的南方入口处。而甘肃军司的六万多兵,从河谷的北边正杀过去。 南北两支西夏军队,加起来接近十三万人,已经把杨志大军给两头堵死。 若是和南军司城还没丢,就更是中心开花。 即便丢了,也能夺回来! 望着丝毫未损的京玉关,李察哥不想再浪费时间,下令全军进入河谷地带,就连跟种师道对峙的军队也转移过来。 不要粮道? 不要退路? 呵呵,喀罗川河谷就是粮道和退路。十三万人南北夹击,几万明军哪里挡得住?杀了那些明军,李察哥的退兵路线就打通了。 谨慎起见,李察哥甚至留下一万兵,在河谷的入口处设立营垒,防备种师道、刘锡、刘锜带兵杀他屁股。 得知李察哥率兵进入河谷,种师道立即带兵过来汇合,还把金城关和兰州守军也调来,河谷外的总兵力超过一万人。 刘锜担忧道:“西夏主将敢放弃这里,全军一股脑钻进去,恐怕河谷北边也有西夏兵。杨将军以寡敌众,而且还被南北夹击,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种师道非常有信心,微笑道:“俺也研究过火器,归正之后,更是多有观摩。以和南军司城的地形,我军有千余神机营,数十门各类火炮,守城自保绰绰有余。敌军不说十万,便有百万亦不怕,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同时攻城。” 在守城方面,宋将出身的种师道,根本不把西夏人放在眼里。 却说几十年前,当时正逢西夏内乱,宋神宗感觉时机来临,出兵五路伐夏,战果颇丰,拓地二千里。又命令徐禧和种锷调兵遣将、囤积粮草,等第二年就一举把西夏给灭掉。 宋军在永乐筑城,调集民夫二十万,十四天就把永乐新城筑好。 此城让西夏如鲠在喉,梁太后倾全国之兵反击,对外号称有三十万大军。 徐禧害怕种锷、沈括抢了自己功劳,把两人给远远调走,自领三万人守城。探子报告说西夏有三十万兵,徐禧当然不信,反而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 不管有没有三十万,反正西夏兵铺天盖地而来。 徐禧竟率领三万宋兵主动出城作战,而且还不选择半渡而击,被打得狼狈逃进城内。接着水寨又被夺,只能挖井解渴。 靠着打败仗剩下的残兵,徐禧这文官竟也坚守了二十天,而且丝毫没有被攻破城池的迹象。 可想而知,汉人守城有多厉害,西夏的攻城能力又有多弱。 至于此战结果嘛,十四天筑起的永乐新城,属于他娘的豆腐渣工程,夯土的时候明显没有夯实。一场大雨下来,城墙被泡软了,西夏兵居然用檑木把城墙撞倒……不但大宋守军全军覆没,附近那二十万役夫也或死或逃或被掳走。 和南军司城,肯定不是豆腐渣! 种师道对刘氏兄弟说:“汝二人可分兵,一人留守京玉关,一人随我在谷外设立营垒。层层堵截,不让西夏兵出得河谷。” 于是,战场形势变成这幅样子—— 一条狭长的河谷,北边是六万多西夏兵,中间是两万多汉兵,南边是六万多西夏兵,还有一万汉兵堵在南方河谷之外。 实在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包围了谁。 不论如何,在李察哥的眼里,谷中汉兵已经死定了。 想夺走和南军司城,没有那么容易! 否则宋军早就夺走了,哪还轮得到现在的明军? 北边的甘肃军司部队,行军极为缓慢,害怕汉人藏兵沟谷设伏,几乎每遇到沟谷,都会提前派骑兵进去查看。 小股部队他们不怕,而一旦有大股部队设伏,必然在沟谷之中留下痕迹。 “两边都来人了,北边的敌人更近。”杨志说道。 李彦仙说:“敌将谨慎,设伏难以奏效,稍有异状他们就停滞不前。干脆趁着南面之敌未至,主动出击杀败北面,杀得溃逃即可。再回过头来,全歼南面之敌!” 李进义说:“城内也要留人驻守。” 巩休拍着胸脯笑道:“俺已捞足军功,率部留下来守城就是,你们一个个也去赚点功劳。” 杨志说道:“重炮给你留下,全部架设在城墙上,防止南面之敌急行军杀来。子母两城的缺口处,只是勉强修补好,那些红土根本就没夯实,你万万要小心敌军撞击城墙。如果敌人来得快,最多坚守一两日,大军就能回来。如果敌人来得慢,估计北边打完了他们都没到。” 李彦仙说:“俺可分出骑兵,去阻缓南面之敌的行军速度。不必跟他们硬碰硬,袭扰即可。河谷中遇到再多敌骑,他们也无法展开。” “南边就拜托李将军了,”杨志说道,“至于北边,可分出五百骑随军,专用来乘胜追杀溃兵。” (本章完) 0531【将军不要冲锋在前啊】 后世的天祝县和永登县,在两县交界的地方,其地形更加崎岖复杂,有大量突然收紧的狭窄河谷地带。 甚至进入永登县二三十里,河谷也猛地收窄了好几处。 这里随便找个地方,都极利于设置埋伏。 因此甘肃军司的六万大军,始终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行军速度慢如龟爬。其先头部队,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到河谷两岸的沟谷和山头四处搜索。 杨志选择阻击的地方,是最后一个狭窄处。 河谷宽度,还不到900米! 西侧山壁有突出部,朝着东南方斜向延伸。河水也顺着山势,朝东南方流去,将不到900米宽的河谷斜着一分为二。 若非这里的耕地面积太小,选在附近筑城更加易守难攻。 负责开路的西夏骑兵,很快侦察到明军动向,匆匆忙忙回去报信。 “都统,汉兵没有设伏,而是在前方用运粮车隔断道路。那里的河谷极窄,宽度不足两里地,想要过去就得强攻汉兵大阵!” “敌军有多少兵力?” “不知。河谷的两侧山腰上,有汉人弓箭手守着,前方又有汉人骑兵,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查看。” 听完汇报,甘肃军司都统李仁义说:“晋王不晓得到哪里了,要不要等他先进攻?咱们在这边只须震慑即可。” 副都统破丑马乞有点不耐烦:“哪来恁多顾虑?我军有六万余人,先让步卒攻占两侧山头,赶走山上的汉人弓箭手。再从山上与河谷一起进攻,就算强攻也能把那里拿下!” 西凉知府丁仲仪说:“还是谨慎为好。” “你们两个,难道被那求援信吓破胆了?一路小心得跟女人一样,”破丑马乞恼怒道,“什么震塌城墙的神砲?汉兵又不是神仙,哪来的那种东西。真要有的话,宋兵以前打仗早用了。” 丁仲仪道:“可能是新近研制的,就如同宋国之前的神臂弓。” 破丑马乞质问:“若是因为我们行军太慢,导致和南军司城破,又或者导致晋王兵败,到时候该怎么听候发落?” 丁仲仪立即闭嘴,他虽出身西夏望族,但终究是一个汉人。 而李仁义的身份是王爷,破丑马乞又来自党项八族。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就没有丁仲仪说话的份儿了。 李仁义左思右想,认为破丑马乞说得在理。 破丑马乞说:“我亲自带兵,去攻占两侧山头,你们发兵冲破敌军大阵就是。” 这个侦察骑兵突然说:“敌军列阵阻截地方,可以从沟谷绕过去,绕去他们后面两三里。” “你怎不早说?”李仁义责备道。 侦察骑兵说:“确实能绕,但山高谷深极为狭窄,敌军只需分兵两三千,就能把数万大军给挡住。” 破丑马乞道:“分几千兵去奇袭吧,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就撤回来。” …… 明军的车阵,没有横向截断河谷。 而是顺着喀罗川河,由西北向东南,斜向布置于南岸。 四十门虎蹲炮,只布置了十门在河谷,剩下三十门全在两岸的山头。 特别是那道导致河谷变窄的突出山梁,足足安放了二十门虎蹲炮,可以覆盖整个交战区域。 双方距离两三里地,西夏大军突然停下,只派骑兵往前骚扰射箭。 破丑马乞亲率步兵开始爬山,他自己带兵攻打西侧山头,让儿子带兵攻打东侧山头。 两侧山头的明军,似乎挡不住西夏兵锋,射了几通弓箭就不断后退。 破丑马乞让传令兵摇动旗帜,紧接着顺着山势,继续向南边杀去。 “破丑将军胜了!”丁仲仪看到旗帜,立即惊喜道。 李仁义却皱起眉头:“汉兵在此阻截,又占据有利地形,这也败得太快了吧?” 丁仲仪说:“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总不能数万大军都看着,让破丑将军一个人奋战吧?” 李仁义想了想:“地形太窄无法展开,先派三千人去试探,另外三千人接应。战事顺利则趁机掩杀,战事不顺也能稳住大军。” 六千西夏大军徐徐前进,因为明军在南岸布防,他们还得渡河作战。 大量用来运输军粮的小船,卸下军粮之后,用来做渡河工具。 这里不但河谷很窄,河面也很窄。 河道甚至出现分叉,流速变得极为缓慢,最窄的分叉河道还不足十米宽,枯水期可以直接踩着河床走过去。 西夏分兵奇袭的那条通道,有支流汇入喀罗川,更南还有几条支流,所以才能支撑起喀罗川的水量,最终河水出谷流入黄河当中。 由于害怕搁浅,运粮船只体型极小,可以十多人扛起来倒扣着走,顺便还能用船体来防御箭矢。 这些西夏兵来到河道最窄处,居然不坐船过来,而是将倒扣的船只抛入水中。 一艘艘小船在河床堆叠,似乎想垒出一条过河通道。 明军只是零星射箭,即不开枪,也不发炮。 两侧山头,破丑马乞和儿子,一直领兵向南打,明军则一直往后“败退”,主动放弃了好几个山头。 破丑马乞在一处山头休息片刻,见下方河谷中的友军已经行动,他更是变得信心倍增:“攻下前方的山头,此战便大获全胜了!” 他们先是冲下山,再往前方的山上冲。 山峦以红土和岩石为主,降雨量较少,植被并不茂密,灌木远远多于大树。 花荣的神机营,全布置在两侧山头,分散了跟各个鸳鸯小队混一起。两侧山头,各有三千训练鸳鸯阵的步兵驻防,另有一半虎蹲炮布置在山上。 手握鸟铳,嘴叼草筋,花荣优哉游哉看着西夏兵爬山。 等敌军攀爬一阵,花荣拿起望远镜,开始搜寻自己的目标。他属于神枪手,这种距离还居高临下,有足够的时间瞄准,看到军官是一打一个准儿。 打不准也无所谓,有三千步兵保护,结鸳鸯阵守住高地,火枪手还能近距离开第二枪、第三枪。 破丑马乞却还是冷兵器思维,身为甘肃军司的副都统,他在攻山时身先士卒。这厮长得身材极为魁梧,穿着几十斤重的札甲,爬山似乎不怎么受影响。 虽然没有面甲,但顿项拉下来,交叠系在一起,把整个脖子和半张脸都挡住,只露出鼻孔、眼睛与半个额头。 凭借这幅祖传的重甲,破丑马乞攻无不克,被射成刺猬依旧奋勇厮杀。 “西夏大官?” 花荣顿时兴奋起来,他没有立即开枪,打算放近一些更有把握。 破丑马乞越爬越近,小队长们已经开始放箭了,有两支箭矢落在他身上。一支直接被盔甲弹开,一支射中甲片缝隙,虽扎进去了却入肉不深,只能算皮外伤而已。 大概还剩三四十米,花荣准备开枪了,这么近的距离,他至少有九成把握命中。 “砰砰砰砰!” 花荣还没有扣动连接火绳的扳机,突然就有火枪手陆续开枪,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至少有上百人瞄准了破丑马乞。 破丑马乞本来好好的在爬山,突然感觉被什么咬了,而且伤口处越来越痛,子弹冲击力还让他上半身稍微往后仰。 他低头一看,胸口、腹部、双腿……不知何时多出一些孔洞,鲜血正在汩汩的往外冒。 不但破丑马乞中枪,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也被打偏的子弹给误杀。 “砰!” 又是一颗子弹飞来,正中破丑马乞的眉心。 花荣得意笑道:“这才叫神铳手!” 破丑马乞朝后仰倒,顺着山坡滴溜溜滚下去,等亲兵跑回去将他扶起,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些西夏的大将,咋就喜欢率军冲杀呢? 而且还冲在前面,真个就不怕死啊。 “副都统死了,快撤!” “快快撤退!” 破丑马乞的亲兵惊慌呼喊,其余军将连忙带兵往山下退去。 “杀!” “咚咚咚咚!” 小型军鼓在山头敲响,三千步兵一股脑儿往下冲,还未开枪的火铳兵跟着一起冲,已经开枪的则蹲在原地填装弹药。 在冲杀之间,火枪手一直专打军官,有时甚至只有几米近距离开枪。 这支西夏精锐步兵很快崩溃,他们连续攻上几座山头,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并且距离友军又很远。不但主将死了,还被打死大量军官,撤着撤着就变成溃逃。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东侧山头,破丑马乞的儿子,到地府寻他爹去了。 两侧山头的明军追杀一阵,在抵达山坳时,突然转向朝着河谷冲去。 负责接应友军的三千西夏兵,立即遭到两面夹击。只不过西侧明军因为河流阻挡,没有直接冲到他们面前,但却隔着狭窄河面射箭放枪。 突如其来的两面夹击,让这些西夏兵落荒而逃。 明军没有继续追杀,而是调头攻击最前方的西夏兵。那三千西夏兵,正在往河里丢小船,不但遭受两面夹击,明军大阵方向也开始疯狂射箭。 三面围攻,瞬间溃败。 随军的五百骑兵并未着甲,趴在马背上直接泅渡,十米宽的河道很快过去,然后骑马对崩溃的西夏兵进行追杀。 直到此时,虎蹲炮都还没有发射。 陆陆续续有溃兵逃回,李仁义又惊又怒,质问道:“怎全都败了?” 破丑马乞的亲兵说:“将军本来带着我们攻山,爬着爬着我听到响声,就看到将军摔倒滚下去。身上有好多冒血的小洞,重甲都被打穿了。我们就全军撤退,汉兵追杀过来,又传来一阵响声,许多军将稀里糊涂便倒下去。” 李仁义咽了咽口水,原来求援信里那些都是真的! (本章完) 0532【刀劈铁炮】 由于部队是溃逃回来的,李仁义无法亲眼看到尸体,只能凭士兵的描述猜测是什么情况。 听完之后,丁仲仪说:“今后作战,军将不能领军冲杀,必须藏在阵中指挥,否则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李仁义点头道。 丁仲仪又说:“求援信中所言的神砲,至今我们还没遇到。这些汉兵,是想引诱我们投入更多兵力,打定主意把我军全部吃掉啊。” 李仁义却问:“明知如此,可我们能撤兵吗?晋王已经绕去南边,我们这里一旦撤退,晋王就变成了孤军深入。和南军司丢不得,晋王也不能不管。个中干系太大,你我都担不起。” “难道明知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还要硬着脑袋往前面撞?”丁仲仪显得有些焦躁。 李仁义说:“我是主将,你是监军。你若愿意担责,我撤军便是。” 这些都是气话,丁仲仪一个汉人,根本担不起这种责任。 丁仲仪说:“等奇袭的消息吧。” 他们派了三千人,从北边一条沟谷进入,翻山越岭进入另一条河谷,能绕到明军后方数里之外。 当日退后扎营,不再发动进攻。 半夜时分,奇袭军队灰头土脸回来。 防守那条小道的明军不多,也就一千人而已,而且还没有火器。但借助有利地形,杀得绕路奇袭的西夏兵狼狈而逃。 首战失利,奇袭也无效,李仁义彻底抓瞎。 不是他统兵无能,而是没打过这种仗,根本就不知如何应对。 还有那地形太恶心了! 天亮之后,李仁义召集部将开会,让众人集思广益商量对策。 伱一言,我一语,少数将领说该撤退,大部分将领都闹着要强攻。 至于怎么强攻,没人能讲出具体战术来。 丁仲仪突然说:“左近河道很窄,能否筑堤蓄水,再扒开堤坝水淹下游敌军?” 李仁义摇头:“蓄不住多少水的,估计都淹不到腰身,顶多漫上岸把敌军双腿打湿。而且上游筑堤,下游水位陡降,敌军定然能猜到计策。” “那就扎营不动,跟敌军拖延时间,等着晋王在南边发动。”丁仲仪说道。 李仁义质问:“和南军司怎办?” 丁仲仪猜测:“和南军司多半已没了,否则不会坐视汉人分兵来此。” 李仁义苦苦思虑,竟真听从了建议,缩在大营里不再出来。 这就让杨志极为难受了,他已经烧锅放油,准备炒一盘好菜,那菜却不愿被倒进锅里。 这股西夏军六万多人,首战便伤亡加被俘四千余,而且副都统也稀里糊涂阵亡。 他们实在被打怕了! 如今谨守营寨不出,杨志还真不好攻打。他必须留人守城,只带了一万二千多兵过来,难道去强攻还剩将近六万人的敌军营寨? 一旦主动进攻,不仅自己的地形优势没了,而且变成敌军占据有利地形。 “可以打,”李进义说道,“上游最开阔的地方,河谷也不过两里多宽,比下游可要窄得多。我军就算只出一万人,也能列阵把河谷给堵死。而敌军人再多又有什么用?他们能完全展开吗?多出来的兵,要么在后方傻等着,要么爬上两侧山头射箭。我军也派兵攻占山头,让两侧敌军无法绕后,剩下的便是强攻敌军营寨!” 以杨志的性格,轻易不会这么打仗,但背后还有几万西夏军,逼得他不打也只能硬着头皮打。 “那就强攻敌营!” 当即全军渡河向前,在接近敌营之后,主力大军在河谷列阵,各派两千兵占领两侧山头,千余火枪手也跟随他们去攻山。 这些山头并不陡峭,之所以无法行军,是因为连绵起伏没有尽头。 明清时期人口大爆发,在山峦之间的低矮处,甚至形成一个又一个村落。 明军攻山时分得很散,以鸳鸯小队为单位,外加一个火枪手跟随,十三人一组四散着往上爬。 山上不断推下石头,但没造成太大伤亡,未经打磨的不规则石块,在并不陡峭的山坡上滚不快。 爬到半山腰,山顶箭如雨下。 西夏那边兵多,反正在山谷里无法展开,干脆大量调去山头防守,明军一时半会儿还真攻不上去。 “列阵向前!” 杨志并不指望把山头攻下来,只要敌人不从那里来侧击主力即可。 数千军队横向排开,已把河谷排得满满当当,中间只有各部留出的一些通道。 虎蹲炮和弹药也是抬着走,徐徐前进,离敌营越来越近。 由于时间仓促,敌营的营寨还没挖壕沟、堆土垒,只有一些木栅栏作为寨墙保护。 约百余步距离,全军停下。 四十门虎蹲炮抬到阵前,先塞进一发拳头大小的铁弹,再填装鸽子蛋大小的霰弹。这种填弹方式,比全用霰弹还打得远。 此处河谷约1400米宽,河流贴着西侧山峦流淌。 敌军营寨把河谷给堵死了,无数敌人守在木栅栏后,而且一个将领都看不到,就连底层军官都刻意站在小兵身后。 这些西夏将领,终于不敢再站前面。 炮兵指挥邓夏,是跟着朱国祥学过几年的。此时用量天尺测算距离,调整虎蹲炮的射击角度,具体方法就是用解析几何测抛物线落点。 “试炮!” “轰轰轰轰!” 百余步的距离,也就两百米左右,少量拳头大的铁弹,混在无数霰弹当中飞出。 木栅栏后的西夏士兵,看着漫天弹丸飞来,随即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邓夏握着望远镜观察,下令道:“炮腿向前半个刻度!” 虎蹲炮这种能快速移动的小炮,自然没有太精密的角度调整装置。 它就一根炮管,前端套着炮腿支撑地面,犹如一个动物蹲在地上。若没见过虎蹲,狗蹲总见过吧,即后腿收起坐下,前腿伸直踩地。 炮腿的套环往前移动,即炮管角度向下调整。 调整角度之后的第二次齐射,明显打得更准,西夏营寨的木栅栏一排排倒下,木栅栏后方的西夏兵也被霰弹击中。 看到明军再次填弹,还活着的西夏士兵,纷纷转身逃跑,督战队根本拦不住。 营寨南侧垒有简易高台,李仁义站在将台上,全程目睹刚才发生的事情。 两军如今还在普通弓箭射程外,只有个别能挽强弓的箭手能射那么远。可那什么霹雳神砲,竟然真能打过来! 第三次齐射很快来临,总有些地方没招呼到,稍微左右调整打过去。 又是一轮炮击之后,终于没有敌人还敢站在木栅栏处。 却见坚守木栅栏的西夏士兵溃逃后,明军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全军再度徐徐前进。 行进一段距离停止,虎蹲炮又放在地上。 这是打算用步兵大阵外加炮击,一路平推过去! 此时此刻,步兵大阵已过了争夺的山头,两侧山峦有大量西夏兵存在。 丁仲仪焦急说道:“这些明军的神砲,便如宋军的霹雳炮那般,需要时间来填装砲子。不能任由他们打下去,待这次发砲之后,命令骑兵从正面冲击,两侧山头的士卒也冲下来夹攻!骑兵分为三队,若一二队被砲子打中,还有第三队继续冲杀。” 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有些混乱。 大量西夏步兵自动往后撤,而且不怎么听从军令,把出兵通道都给堵了一些。 西夏骑兵一路砍杀自己的步兵,这才把出兵通道给打通。 骑兵也畏惧火炮,不敢挨得太近。 等这些骑兵冲过来,虎蹲炮早就填好弹药,第一拨骑兵在冲锋当中倒下近半。而且霰弹的弹道难以捉摸,紧随其后的第二波骑兵,也有一些被流弹所波及。 倒下的人尸和马尸,让后方冲来的骑兵,速度稍微有些下降。 炮手纷纷后撤,躲入步兵大阵当中。 剩余的骑兵终于冲到明军阵前,他们是过来毁炮的,就像骑兵出城破坏攻城器械一般。 这些人竟然翻身下马,拔刀劈砍炮身,还有人想用火把引燃。 仗打到现在,西夏主将都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木头做的! “当当当当!” 铁器碰撞不断发出声音,那些正在挥刀的西夏骑兵,瞬间就给整得愣住了。 铁的? 藤牌手投出标枪,小队长射出箭矢,纷纷朝着骑兵招呼。披甲骑手或许伤而不死,但他们停在原地的战马,却一匹接一匹倒毙,还有受伤战马发狂四处冲撞。 若非两侧山头有西夏兵杀来,杨志都下令步兵冲锋了。 明军主力快速变阵,西侧有河流挡着不须担忧,东侧却是结阵跟下山之敌接战。 这些西夏兵从崎岖不平的山坡冲下,根本没有啥阵型可言,却要面对严阵以待的明军大阵。 随着明军调整阵型,一队士兵从靠西的位置出阵,去攻击那些停下来毁炮的骑兵,战马还没死的西夏骑兵纷纷逃跑。 继而,下山进攻的西夏部队,也被明军大阵给杀溃。 “追上去,占领山头!” 负责前方指挥的李进义,立即抓到这次机会,分兵追杀那些溃兵上山,顺势占领山头。 接着又从这个山头往南杀,去跟之前攻山的部队,南北夹击另一个山头的敌军。 “都统,那些砲是铁做的,实在是毁不掉啊!” 逃回去的骑兵,一个个哭丧着脸。 李仁义茫然望着远处的明军,嘴里嘀咕道:“铁做的怎么发砲?” 丁仲仪问道:“扭杆也是铁做的?砍断扭杆就发不出砲了。” 骑兵回答说:“没有扭杆。就是一个大铁管子,铁管外头还有几个箍,铁管前面长着两条腿。” 带箍? 还有两条腿? 丁仲仪迷糊道:“难道是什么精怪活物?” (本章完) 0533【巫师之临阵诅咒】 在文化和宗教方面,西夏一直在学习中国。 不管是大辽中国,还是大宋中国,反正都是西夏学习的目标。 因此,佛道在西夏颇为兴盛。 同时西夏又有自己的原始宗教,即自然崇拜、鬼神巫术、祖宗信仰。 西夏每次出兵,必让巫师占卜。 用艾草烧灼羊胛骨,用竹子敲地并打破,观察羊胛骨的裂纹,计算竹子破裂的数字,巫师以此来测算吉凶。 还有夜里牵羊焚香祈祷,再去野外放火。次日早晨杀羊解剖,肠胃通畅则为吉,羊心有血此战必败。 又或者用箭矢击打弓弦,听声音来预测胜负,甚至是计算敌人杀来的时间。 李仁义这次出兵之前,也让巫师来占卜过,而且以上四种方法全部使用了一遍。 占卜结果是:凶! 所以他聚兵于济桑(古浪),迟迟不肯继续行军。后来不得不前进,一路上也小心谨慎,生怕中了明军的埋伏。 东侧又一个山头,被明军追赶溃兵而攻下。更南方的山头上,驻守那里的西夏兵,遭到明军的南北夹攻,眼看着是快守不住了。 杨志主力大军没有再前移,反而开始原地防守,分出更多士兵去驻守山头,因为西夏人也分兵想要夺回。 就在战场胶着之际,西夏大营的中心,巫师开始了临阵作法。 西夏《天盛律令》规定,占算和官巫人员,必须携带兵甲,随军出征作战。 因此,巫师属于西夏军队的标配,而且一个个甲胄齐备,关键时候还能提刀砍人。 甚至还有规定,一旦西夏军队战败,应当在三日之内杀回去,并抓捕敌方人马在己方战败处射杀。号为“杀鬼招魂”。如果抓不到敌方人马,就捆草人埋于地,让士兵以箭射地,算是对敌人的诅咒。 此时此刻,根据逃回士兵的描述,巫师用水和泥捏出火炮模型,甚至还捏出了火枪的模型。 又用施了法术的绳子,将泥捏的火枪、火炮捆起来。 再拿来事先准备好的草人,也用法绳捆扎,跟火枪、火炮模型,一起埋入小坑之中。 巫师开始念诵咒语,随即手舞足蹈。 西夏士兵围成一圈,在收到巫师的命令之后,朝那埋葬草人、火枪、火炮的地方射箭。 作法完毕,西夏士兵还在攻打山头,一次次进攻都被明军居高临下杀回去。 巫师对李仁义说:“都统,我已经诅咒了敌人。但敌人的砲有鬼神保佑,不知道这次能否奏效。” “一定有效!” 李仁义对周围的将士说:“敌人的那些武器,虽然请来恶鬼附着,但已被厮乩(巫师)下了诅咒。你们都不要害怕,即便是战死,灵魂也能回到祖宗之地!只要你们奋力杀敌,就能获得祖宗和鬼神保佑!” 那些将士很快回到各部,跟其他士兵诉说此事,遭受严重打击的西夏兵,士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 丁仲仪说:“胜败天定,趁着士气提升,应该主动进攻。否则让汉兵继续发砲,士气又会跌入谷底,一个不好便全军溃散了。” 李仁义表情严肃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巫祝之事难辨真假,只能一时激励士气。刚才骑兵已经冲到敌军阵前,可继续让骑兵分为三队冲锋。步卒不要太顾虑阵型,跟着骑兵快速冲过去,只要冲到汉军的阵前,那些砲就不怎么起作用了。” 杨志已带着亲兵爬到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敌军大营动向。 李仁义大规模调动军队,全都暴露在望远镜下。 望远镜也是神器,等于给将领开了局部战场的全图挂! 西夏那边有异动,明军这边立即做出相应变化。 斜后方山头的敌人已被夹击解决,只剩零星部队还在负隅顽抗,在那边攻山的神机营火枪手都被调回来。 虎蹲炮也被抬去明军占领的山头,并派遣步兵进行保护,火炮居高临下,能够覆盖战场,还不怕遭受骑兵舍命冲击。 “汉兵把砲抬去山上了,这该如何是好?”丁仲仪担忧道。 李仁义说:“抬去哪里也得打,避战已不可能。只要冲到近处,双方混战在一起,那些砲便没有用处了。不过砲既然抬走了,骑兵就不用冲锋在前,让步卒快速杀过去接阵就是。” 数千西夏步兵,由于忌惮枪炮,排列成稀疏阵型,朝着明军大阵快速逼近。 而其主力部队,却没有跟得太近,就连预备队都远远坠着,这是害怕遭到侧面山头的炮击。 如此战术,纯属找死! 在狭窄河谷用稀疏阵型冲锋,去跟列成大阵的明军硬碰硬? 而且西夏预备队和主力大军,还跟正在冲杀的前军脱节,一旦出现败相都不能及时稳住。 这等于添油战术给明军送菜。 可李仁义别无选择,他如果一股脑儿堆上去,极有可能被打得几万大军溃散。 其实有楯车就好了,推着楯车徐徐前进。 虎蹲炮分为平射和曲射,最大射程三四百米,有效射程只有两三百米,这是发射拳头大小的铁弹。而想要展现霰弹的威力,还得放到百米之内,五六十米发射霰弹最佳。 百米以上穿着棉甲,就算被霰弹打中,也极有可能伤而不死。 如此垃圾的小炮,单独抵抗骑兵都难以做到,还得配合其他远程武器才行。 只要有了楯车,虎蹲炮就得抓瞎,需要威力更大的野战炮出手。 可是,李仁义没有楯车,甚至没有棉甲! 丁仲仪劝谏道:“都统,这样打不行。要么收缩后撤,要么全军压上,瞻前顾后只派几千兵出去,这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李仁义说:“前面那些都是撞令郎,死了也就死了,今后再去抓汉人便是。让他们先去试试看,若能奏效就派强军压上,若是一触即溃则另想办法。” 丁仲仪说:“撞令郎是汉人不假,可也毕竟是大夏兵。他们若是惨败,擒生军就不害怕吗?士气一降再降,就算敌人没有神砲,这仗也没法再接着打了。” “那该怎么办?派更多士卒压上去,然后被打得全军溃败吗?”李仁义沮丧道,“退也不行,敌人一直发砲压过来,迟早把我军营寨给全占了。你能带着粮草一起撤出大营?到那个时候,就算敌人不追来,我们也只能退回济桑补给,沿途粮站勉强够咱们撤军!” 丁仲仪说:“全军压上还能搏一搏,都统这样进攻必败无疑!” 估计是被明军的打法恶心到了,旁边两个党项将领也说:“都统,搏命吧。让撞令郎在前面挡砲子,我们带着擒生军紧随其后。就算撞令郎被打得溃败,我们也能顶着溃兵杀过去。” 这种情况也有,党项士兵经常把撞令郎当炮灰。 而既然是炮灰,溃败自然稀松平常。真正的党项士兵,不会见到撞令郎溃了,自己也吓得跟着溃逃。他们甚至会列阵驱杀溃兵,防止溃兵冲破自己的阵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撞令郎别溃得太快,别整个前军瞬间集体溃逃——在和南军司城外的野战,就是撞令郎前军瞬间集体崩溃,导致后方的党项士兵全都乱套了。 在党项将领的劝说下,李仁义终于决定奋死一搏。 数千撞令郎依旧在前方,但党项擒生军紧随其后,李仁义的中军也整体向前,两侧的西夏部队更是发疯一样攻山。 “西夏主将这是要孤注一掷啊!”杨志举着望远镜微笑,他已经把敌人给逼疯了。 却见前方的撞令郎们,战战兢兢往前进发。 巫师能够提升党项兵的士气,却对这些汉儿撞令郎没啥作用,他们已经笃定明军肯定有鬼神保佑。 凡人之躯,如何与鬼神抗衡? 这还没接战呢,源于对未知的恐惧,撞令郎就已经在想着逃跑了。 作为农奴出身的汉人士兵,唯一支撑他们坚持作战的信念,就是打完这场仗能够继续活命。 既然小命可能不保,那还打个什么鬼? 幸好,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明军的火炮一直没发射,撞令郎们开始幻想鬼神不再保佑敌人。 双方前军距离七八十步,西夏那边的鼓声越来越急促,旗令也让撞令郎们加速冲锋。 前军相距十余步时,后面的擒生军也到了六十步内,并开始朝明军大阵抛射箭矢。 杨志那边令旗一挥,一千多把火枪同时射击,伴随射出的还有标枪和箭矢。 而山头上的虎蹲炮,却是居高临下,全部瞄准后方的擒生军。 远程火力打出的瞬间,明军步兵集体冲锋,狠狠撞向十余步外的西夏前军。 明军步兵的冲锋,威力丝毫不亚于火器。遭受一千多发火枪近距离齐射的撞令郎,再被明军步兵这么一冲,还活着的全部转身逃跑。 而身后的那些党项擒生军,刚刚遭受四十门虎蹲炮最佳距离霰弹攻击,又被己方溃兵冲击,后面还跟着如狼似虎的明军步兵。哪里还扛得住? “败了……败得太快了……” 李仁义失魂落魄,他想过可能会败,但没想到败得如此干脆利落。 如此狭窄的河谷,前方溃败必导致连锁反应,甚至都没法驱赶溃兵从两侧绕过。在敌人的不断追杀之下,肯定会被溃兵冲得全军崩溃。 “都统快走,能逃多少是多少!”丁仲仪已经牵着马来。 李仁义苦笑道:“伱倒是早有准备。” 丁仲仪说:“未虑胜,先虑败。” 趁着溃兵还没撞过来,二人带着亲兵赶紧逃跑,西夏骑兵也紧随其后。 至于步兵,自求多福吧。 (本章完) 0534【李察哥想跑】 狭窄河谷,大营当中,遍地都是狼狈逃窜的溃兵。 杨志只带了五百骑兵过来,这些骑兵成了追杀主力,不断切割迟滞大股溃兵,方便己方步兵追上来斩俘敌军。 偶有小股敌人列阵顽抗,骑兵直接绕过去,交给步兵来处理。 大量西夏溃兵自相踩踏,根本不用明军来杀,就把自己人给踩死无数。 恐惧! 不仅是战败怕死的恐惧,还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之所以败得那么快,败得那么干脆彻底,是因为火器带来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如果换做开阔战场,对于西夏兵而言,情况应该能好许多。至少还能调动兵力战术包抄,还能把前方溃兵驱赶往两边跑。 可在这条河谷里,却没有多余的发挥空间。 两侧山头的西夏兵,见到主力崩溃,也沿着山势逃跑。下山之后又上山,根本不敢进河谷,群山连绵无边无际,只逃出几个山头就累得吐舌头,许多西夏兵一边逃跑一边脱掉铠甲。 一直追出六七里地,本来靠西侧山脚流淌的喀罗川,猛地变成流在河谷正中央。 这时还剩两三万西夏溃兵,自发顺着河岸陆续汇聚,堵在只有三四百米宽的半边河谷。 真就变成了人挤人,疯狂自相踩踏,完全失去理智。 也有人慌不择路跳入河中,忘了自己还穿着铠甲。这些人的水性也不好,咕噜噜灌水挣扎,河面上到处是呼喊求救声。 越来越多西夏兵跪地求饶,就算明军要杀俘他们也认了。 从下午追杀至夜晚,各部陆陆续续返回。 天亮之后清点战俘,通过装备的区别,俘虏撞令郎两千余,俘虏其他各族士兵一万七千多。 从战斗地点往北十余里,一路上到处是尸体。河面也有许多浮尸,估计过几日会更多,因为沉下去的尸体,胀气后会自己浮上来。 “俘虏太多了,没那么多粮食来养,而且还会有暴乱风险。”李进义说道。 杨志虽然谨慎到怂的地步,却不是什么心软之辈:“撞令郎带回去给地耕种。再甄别出羌人、吐蕃人、回鹘人,卸掉他们的兵甲,让他们清理尸体之后就放归。至于党项人,杀掉兵甲精良之辈,只留三千党项战俘做农奴!” 已经懒得甄别党项军官了,谁穿的铠甲更好,就直接拖去杀了掩埋。 脱了铠甲被抓住的,如果没人指认,那算他们运气好。 汉人、羌人、吐蕃、回鹘等族俘虏,负责帮忙挖坑。一队队党项俘虏,被押到坑边屠杀,杀死之后推到坑里填埋了事儿。 各族俘虏被吓得面无血色,直到杨志过来宣布政策,他们才终于稍微安心。 这些都是被统治民族,受党项压迫的同时,又给党项人当兵卖命,一个个两手都沾满血腥。 当党项人被杀得越来越少,又不能带他们抢劫财货,甚至转而对内盘剥他们时,这些部族必然生出异心。同时,他们见识了明军的强大,回去讲述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大明军队的威名将在整个西域散播。 接下来几年,不知西夏国内有多少部落,会悄悄派人到兰州跟河湟总督联络。 杀完俘虏,杨志立即带兵返回,他要赶着去迎击李察哥,顺便带上杀得只剩三千的党项俘虏。 只留下一千步兵、五百骑兵,负责监督各族俘虏处理尸体。 两千多汉人战俘,被重新分发武器和铠甲。他们得知自己非但不会死,而且还能分配土地耕种,本来还在半信半疑,拿到兵甲立即打消顾虑。 这些汉人变得非常积极,自动给明军做监工,指挥各族战俘去收拢死尸。 河里的尸体必须捞起来,整条河谷皆以喀罗川为生活水源。不说传播疾病瘟疫,只平时喝水的时候,联想到上游河里有无数死尸,就能把大明将士给恶心的够呛。 “弄完尸体,你们就能回家了,别想着逃跑,也别想着偷懒!” 五百骑兵被分为五队,沿着河谷来回跑动。 两千多拿到兵甲的汉人俘虏,也开始耀武扬威神气起来,指挥着各族俘虏干这干那。 羌人、吐蕃人、回鹘人埋头干活,还真没想着逃跑的事情。 因为大明骑兵正在反复喊话:“你们回到各自部落,须得告诉族人,大明中国皇帝姓朱,今后这天下是朱家的。朱皇帝对待各族一视同仁,只要安安分分,就不会歧视你们。回去对伱们的酋长说,若是受不得党项压迫,就暗中派人到兰州,联络那里的河湟总督……” 会说各族语言的汉人俘虏,被临时选出来做翻译,跟着大明骑兵来回奔跑,累得直吐舌头还兴奋莫名。 耳边充斥着车轱辘话,不停重复又重复,各族俘虏就更不害怕了。 如果汉兵事后要杀他们,何必浪费口水说这么多? …… 李彦仙不是神仙,带着三千多骑兵,并没有迟滞李察哥多久,因为双方力量实在太悬殊了。 更何况,杨志让他不要冒险,保住手里的骑兵为第一要务。 杨志跟李仁义决战时,李察哥的先头部队已接近定西堡(和南军司)。 杨志率军返回时,李察哥的主力也到了。 看着换了旗帜的城堡,李察哥面无表情,派人过河到城外喊话。 喊话者是个汉人士兵,虽然怕得要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里面的汉兵听着,立即开城投降可免死,守将还能在大夏国做官!” “射死!”负责留守的巩休懒得废话。 十多支箭射下去,只穿了轻甲的传话士兵,瞬间被射成刺猬模样,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子母两城,到处插着旗帜。 就连新近归顺的汉儿,也都拿起武器守城。 而且不留什么预备队,全都一股脑儿站在城头,密密麻麻着实体现人多,防止李察哥猜到明军主力不在。 李察哥在仿佛观察之后,一时间果然不敢强攻,扎营等着李仁义从北边过来。到那个时候,两支西夏大军汇合,十三万兵马南北夹击,足以把城内守军碾得粉碎。 至于李仁义兵败溃逃?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六万多大军,就算是六万多头猪,明军也不能短短时间就抓完。 当然,李察哥也不是傻等着。 他派人爬山砍树制作攻城器械,河谷两侧虽然到处都是山,但灌木远远多于大树,无法快速收集木材制作工具。 等他把攻城器械打造好,估计都过去二十天了。 李察哥不着急,反正也要花时间等友军抵达战场。 友军未至,杨志回来了。 负责侦查的西夏士兵,看到北方有大军出现,立即欣喜若狂回营报信,同时留人在原地继续观察情况。 李察哥很快接到消息,亲自骑马过来查看。 由于看不真切,又爬上山头登高望远。 北方的军队越来越近,李察哥脸上的笑容却完全消失。 那不是西夏兵! 明军从北边而来,那甘肃军司的兵去哪儿了? 杨志分兵进入子母两城,巩休和李彦仙等人,在母城的北城门口迎接。 巩休笑着说:“恭喜杨将军,几万敌军真被你杀溃了!” 杨志谦虚道:“占了地形便利,仗着火器之威。” “不管怎说,终归是打赢了,这回你军衔要升一大截,”巩休羡慕道,“今后你怕是能做开国公,俺做一个侯爷便满足了。几个儿子没怎读书,他们只能带兵打仗,俺让孙子都去读书做文官。” 杨志说话四平八稳:“只要奋勇杀敌,陛下与太子自有奖赏,不止你我二人,各军诸将位列公侯也不在话下。” 两人说笑着进城,杨志问起敌军情况,随后让亲兵拿出样东西:“弄一个木杆子,在城外竖起来。” 那是西夏甘肃军司的大纛! 李仁义和丁仲仪急着逃命,连大纛都没来得及收取。 有士兵远远看到此物,连忙跑去给李察哥报信。 李察哥亲自骑马上前,又畏惧明军有神砲,离城两里地便停下,派几个亲兵靠得更近些查看。 “你没开过炮吧?”杨志问道。 巩休说道:“一炮未开,害怕把敌将吓跑了。” 杨志并不认识李察哥,只是用望远镜看得清楚,有个西夏大将带着小股部队靠近。他吩咐邓夏道:“城上的火炮,全部对准那将领。打中了固然最好,打不中就当是送他见面礼。” 生铁铸炮和熟铁野战炮,全部安放在子母两城。 碍于角度问题,只有六门炮可以瞄准李察哥。 邓春派人过河前往子城,两城火炮都瞄准后,看他旗令一起开火。 亲兵顶着箭矢隔河观察片刻,回去给李察哥报信说:“殿下,那确实是甘肃军司的大纛。” “真看清了?”李察哥确认道。 亲兵回答说:“看得清清楚楚。” 李察哥沉默无语,他实在想不明白,甘肃军司六万余大军,怎会稀里糊涂连大纛都没了。 很快他就明白了! “轰轰轰轰轰轰!” 六门火炮齐射,最近的约两里地发射,子城那边大概是两里半。 其中四发炮弹完全落空。 一发炮弹在滚动弹跳时,撞断一个亲兵的小腿,随即又撞断一只马腿。 一发炮弹从李察哥旁边掠过,直接把骑马亲兵的脑袋撞碎,继而落在地面弹跳翻滚老远。 李察哥直愣愣看着倒地的尸体,脑袋完全不知去向,犹如西瓜般爆开四溅,就连李察哥身上都溅有血肉和脑浆。 胯下战马惊立而起,李察哥心中生出巨大恐惧,安抚好战马立即挥鞭逃走。 直骑马奔出一里地,李察哥才敢回头,望着城堡方向陷入沉思。 北边友军已经败逃,他等于孤军深入被堵这里了,而城内守军又有那等利器。 这仗该怎么打? 或者说,该怎么突围? 往北边突围,虽然只有眼前的守军,但几乎等于是条死路。 往南边突围,谷口他留了一万人,可以接应他杀出去。但谷外有种师道、刘锡、刘锜带兵堵着,而且回去的路上,黄河南岸还有两座明军城堡。北岸的通道又极为狭窄,突围部队必须拉成一字长蛇而走。 李察哥快马奔回大营,完全凭着战场直觉下令:“各部早做准备,今夜全军南撤!” (本章完) 0535【长腿晋王】 几万人塞在河谷里,营寨就能拖长了扎好几里。 李察哥没有一股脑儿全撤走,而是让步兵转移到南面营寨,带着粮草先行撤离此地。北面营寨安排骑兵接管,并下马来回走动。 黑灯瞎火的,就算明军侦察兵带着望远镜,趴在山头观察也不可能看清动向。 并且,李察哥自领骑兵留守大营,做出各种迷惑性手段。比如扎草人竖于军营各处,还让草人穿上轻型甲胄。 嗯,就这玩意儿暴露了。 日头渐渐升起,晨光熹微之中,一队侦察士兵前来来换班。 昨晚蹲伏于山头的侦察兵,揉着惺忪睡眼最后观察一次。 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睛,再拿起望远镜观看。 “草人?” “敌军想跑!” 李察哥本打算用两个晚上撤退,第一晚步兵携带粮草离开,第二晚自己带着骑兵乘夜撤离。甚至,他还想率领骑兵,大白天跑去叫阵,做出一副要决战样子。 然而他做梦都想不到,草人可以迷惑肉眼,却在望远镜下暴露无遗。 直到杨志带着大军出城逼近,李察哥才知道自己被看穿了。 至于哪里出了问题,李察哥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撤!” 三千铁鹞子,数千西夏轻骑,个个一人双马,跟随李察哥弃营而走。 这些西夏轻骑,几乎全是部落骑兵。兵器盔甲皆为祖传,有的精良,有的劣质,纯看士兵家里是穷是富。 撤离大营之后,往南奔行近十里,来到整条河谷第二开阔平坦的地方(最开阔的河谷,在后世的永登县城那片)。 李察哥命令骑兵全部停下,派两千轻骑回去诱敌。 只要明军敢追着佯败骑兵杀来,来多少他吃掉多少。如果全军急匆匆追来,必然导致军阵混乱,他就能将谷中的明军给全歼。 李彦仙带着骑兵率先穿过敌军空营,正待追杀出去,一个传令兵骑马而来:“李将军,不可轻敌冒进,不可追敌过深!” “知道了!” 李彦仙哭笑不得,连续两场大胜,主将还这么谨慎,他也算是服气了。 如今全军士气如虹,就连李彦仙麾下的骑兵,都闹着要将南面之敌给全歼,完全不把好几万西夏兵放在眼里。 往前追出两里,双方骑兵相遇。 互射几箭之后,李彦仙便领兵冲杀,西夏轻骑立即败逃。 李彦仙领兵追击,斩杀数十骑之后,便吹号下令停止。 一些骑兵军官不愿放弃,再追出一里地,听到号声越来越急促,才心有不甘的率军返回。 有一个算一个,所有骑兵都埋怨主将太怂。 李察哥在开阔谷地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佯败诱敌的轻骑,发现自己损失了上百骑,却没能把明军给引诱过来。 一怒之下,李察哥亲率铁鹞子杀回去。 李彦仙得到侦骑报信,笑着对部将说:“敌人果然有埋伏,见俺们不中计,又杀回来了。如今我军局面大好,敌人想要做什么,咱偏不顺他的意,随我撤回去跟主力汇合!” 明军骑兵立即撤退,根本不与李察哥纠缠。 李察哥一路追击,直到远远望见明军主力,这才带着骑兵愤然后撤。 杨志率领大军徐徐前进,一点点压缩空间。 河谷就那么长,两头堵截,迟早把李察哥给堵死。 …… 姚古拿下振武城(古骨龙城)之后,为防止被骗来种田的民夫逃跑,亲自领兵坐镇守在那里。 一座边防小城,容不得太多军队,实在太消耗粮草了,振武城的粮道远远长于定西堡(和南军司)。 于是,姚平仲领兵万余返回,屯驻在距离最近的湟州城(海东市乐都区)。 当李察哥率军抵近西关堡之后,种师道立即发出军令,让姚平仲赶紧带兵过来。 如今,姚平仲已经领兵一万,匆忙赶到喀罗川河谷外。 “谷中可是李察哥?”姚平仲问道。 种师道点头说:“敌军攻打京玉关时,被抓到一些活口,一番拷打审讯,西夏主将确属李察哥无疑。敌人号称有二十万大军,实际肯定没那么多,但好几万应该是有的,如今全被堵在河谷里了。” “李察哥是西夏晋王,又手握军权,不管生擒还是斩杀,都是大功一件啊!”姚平仲兴奋道。 他在西北以勇猛著称,而且年纪轻轻,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立功。 种师道说:“此处地形狭窄,我军营垒坚固,还有河流阻隔,李察哥是很难突破的。须得防备他翻山越岭,从东侧的苦水河而逃!” 苦水河就是后世的咸水河,与喀罗川下游平行流淌。 只论两条河谷的直线距离,最短处不到四里,最长处有十六里。但两条河谷被山峦隔开,便是不足四里的地方,实际走起来也非常遥远,而且一路上全得翻山越岭。 即便李察哥从苦水河谷成功撤走,也必须舍弃辎重,而且走到北边还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后世的兰州中川国际机场附近。 种师道说:“刘锡、刘锜兄弟,已经被俺派去苦水河阻截。但他们兵力太少,你且带兵过河汇合。” “俺不能留在这里阻击?”姚平仲颇为失望。 种师道说:“南北阻击,进退不得,李察哥很可能舍弃辎重,翻山越岭从苦水河逃走。你若带兵过去,说不定能将他活捉。” 这块大饼让姚平仲很开心,横臂做出新学的大明军礼:“俺定将李察哥捉来!” 现在已不是两面夹击,而是三面阻截。 …… 喀罗川即将流入黄河时,先顺着东侧山崖流淌,随即流向西南,再顺着西侧山崖进入黄河。 河道拐弯处,冲积出隔河相对的两块平地。 北面平地,是李察哥留下的一万军队。 南面平地,是种师道率领的明军。 双方隔河扎营,都在每日不断挖掘壕沟,挖出的泥土用来构筑壁垒。 李察哥亲率骑兵,一路掩护步兵撤退,顺利把辎重粮草带到谷口处。然后立即让大军扎营,营寨扎了七八里长。 他骑马来到谷口,观察河对岸种师道的营垒。 一看就近乎陷入绝望,没有河流阻隔还好,仗着自己兵多,可以不计死伤强攻过去。 但河流横在中间,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攻破,而后面的杨志大军不会留给他充足时间。 这可不是中上游的喀罗川,枯水期直接淌水就能过。沿途有多条支流汇入,到了谷口处已水量大增,而且现在远远没到枯水期。 李察哥召集众将开会,说道:“此处不易强攻,后方又有追兵。尔等谨守营垒,每日用旋风砲隔河轰击敌营,我亲领铁鹞子和步跋子,翻越山岭去苦水河,绕到后方奔袭敌营!苦水河谷的出口,距离敌营不过几里地,两面夹击必然大获全胜!” 众将听了惊疑不定,有人怀疑李察哥想跑,也有人相信李察哥真能奔袭成功。 至于逃跑还是奔袭,李察哥自己都不知道。 视情况而定,能奔袭就奔袭,无法奔袭直接跑路。 而且,不一定要顺着苦水河往北跑,那条路太长太难走了。可以顺着苦水河往南,出了河谷就在黄河北岸,地点位于京玉关和西关堡之间。 李察哥就在自己大营东侧爬山,直线距离大约四里多,便能翻越到苦水河谷。 只不过群山绵延,真走起来恐有几十里山路。 一些比较陡峭的山峦,人可以咬牙翻过去,马儿却得绕着山走。 李察哥必须带着马走,因为随身干粮不够,关键时刻还得杀马吃肉,否则逃跑时会饿死在狭长的河谷之中。 铁鹞子分出马匹给步跋子,盔甲全让马儿驮着,八千多人顺着山势而行。 连续数日,还没有走出去,随身干粮已越吃越少。 由于缺乏本地向导,李察哥虽然知道大致怎么走,但起伏曲折的山路还是让人懵逼。许多时候根本没山路,直接强行翻山过去,这厮已经有迷路的迹象。 偶尔走岔了,还得通过太阳、星辰来调整方向。 而姚平仲、刘锡、刘锜的军队,加起来有一万三千人。他们把主力驻扎在苦水河谷中,派遣小股部队爬上西侧各处山头,一旦发现敌踪立即点燃狼烟报警。 第六日,前方山头突然冒起浓烟。 这些狼烟其实并不怎么合格,传递不了太远距离。 但胜在量大! 一处接一处狼烟升起,转眼十多个山头都在冒烟。 甚至在李察哥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几十座山头,浓烟陆陆续续升起。 每座山头就两个人守着,干草是附近寻来的,点燃之后稍微用水打湿,那乞丐版狼烟就搞出来了。 李察哥看着前方到处冒烟的山头,完全不知道明军来了多少人。 其实吧,他身边有数百亲卫、三千铁鹞子、五千步跋子,全都是西夏一等一的精兵。 而对面虽然有刘锡、刘锜、姚平仲、吴玠、吴璘,但士兵却清一色为大宋西军出身。 双方真打起来,说不定李察哥还能赢。 但李察哥被四面八方升起的浓烟吓破胆,立即带兵钻山沟,疯狂往西北方逃窜。入夜之后甩掉追兵,还在继续跑路。 此后人困马乏,完全昼伏夜行,通过北极星来辨认方位。 姚平仲带兵追击数日,干粮都快吃完了,却彻底失去敌踪,气得他破口大骂。 他只是没能捞到大功而已,李察哥却被搞得凄惨至极。 李察哥被迫继续在山中乱窜,干粮很快吃完,不断杀马充饥。还不敢生火暴露踪迹,只能生嚼马肉,靠喝马血解渴。 由于还有太长的逃跑路线,必须留足体力行军,因此一匹马被杀,马背上驮运的盔甲便丢弃。 估计等他们逃出去时,这些西夏精兵,有一半以上都没了盔甲。 而且长期生吃血肉,不知多少人会闹肚子生病。 至于在喀罗川河谷,还有五万多西夏兵,李察哥已经顾不得了。他只能带着精锐狼狈突围,甚至连泼喜军都被丢弃。 (本章完) 0536【求死冲锋】 面对被堵在谷口的西夏军,明军主力在干嘛? 当然是构筑火炮阵地,大小炮全部拖过来,步兵列阵保护炮手,然后对着敌营炮击便是。 囤积了好几年的火药,这次的和南军司之战,还是第一次大规模使用,足够杨志尽情挥霍了。 至于铁弹,只要干掉敌人,打出去了还能捡回来。 绵延好几里长的西夏大营,被步兵与火炮平推,西夏兵不断往后撤退。亦有将领带着部队,爬上两侧山头,想绕去进攻明军大阵侧翼。 杨志分兵登上山头掩护,偶有西夏兵冲到河谷,李彦仙立即率领骑兵,从留出的通道进行小队冲锋。 谷外,种师道听到里头炮响,立即组织渡河进攻。但基本属于佯攻,并不打算强攻,以减少士兵伤亡。 他们不约而同,都选择慢慢磨。 这几万西夏兵,已被彻底堵死了,就像一头被网住的猛虎。 既然猛虎不可能逃走,那就没必要派人进网捉。敲锣打鼓的惊吓,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捶打,再日夜吵闹让老虎不能睡觉。 等老虎疲了累了,对人类产生恐惧了,便可轻松将其捕获。 种师道隔河严守营寨,杨志大军缓步推进。当打到第二天时,急于进攻的反而变成西夏兵,接连好几次组织反冲锋想要突围。 皆告失败! 一连四天,步步为营,西夏兵已快退无可退了,晚上睡觉大量士兵挤在一个帐篷。 士气几乎清零,全军弥漫着恐惧气氛。 李察哥带着精锐逃走之后,西夏大军的最高将领,变成了西寿保泰军司都统嵬名喜哥。 嵬名氏,即拓跋氏,有些家族沿袭旧姓而已。 至于喜哥,跟梵文、藏语有关,就是印度那边的“辛格”。在藏传佛教当中,意为“法狮子”。 嵬名喜哥他爹,正是西夏猛将嵬名阿埋。 西夏国的西寿军司,历代都统大多姓嵬名,以前衙门驻地在天都山附近。 郭成、折可适趁着西夏出兵,直接端了西寿军司的老巢。大宋就在那里设置西安州,而西寿军司驻地只能继续往西移。 “李察哥那厮还不回来,定是弃军逃跑了!”嵬名喜哥怒火中烧。 监军叫做妹勒阿善,他爹是西夏名将妹勒都逋。 这两人的全家,当年皆被郭成、折可适俘虏,可谓是西夏少有的奇耻大辱。 妹勒阿善说:“降了吧。” “怎能降了?” 嵬名喜哥的反应颇为激动:“当年你我之父丢失天都,西寿军司一度废置,我们两家受尽讥讽折辱。去年好不容易夺回天都,你我二人都承袭父亲职务,这是陛下在勉励我们重振祖宗荣光。今日若带着大军投降,就算能够活着回去,又如何面对国人与族众?” 妹勒阿善说:“李察哥弃军逃跑,论责任他最大。我们几次突围失败,已经尽了全力,若能保住一些士卒,便是有功无过。当年你我全家老小,皆被宋军所俘虏,两国和谈还不是放归了?保住性命要紧!” 嵬名喜哥大怒:“不准再提和谈之事!” “前后被堵,两侧皆山,伱如何应对?”妹勒阿善质问道。 嵬名喜哥无法回答。 “轰轰轰轰!” 北面的炮击又开始了。 而南面的种师道,渡河作战只是个幌子,装模作样牵制西夏兵力而已。他分兵绕开老远,攻占东侧一处山头,跟另一处山头的西夏兵对峙。 妹勒阿善焦急道:“汉人有神兵利器,都统若不早降,数万将士必遭屠戮!” 嵬名喜哥口干舌燥道:“我率本部将士最后冲一次,若不能取得战果,你便领军投降吧。” “你想求死?”妹勒阿善惊道。 嵬名喜哥望着天空自语:“那年父亲领兵攻宋,西寿军司兵力空虚,宋军杀来的时候我才十岁,跟着家人一起做了宋国俘虏。这般大辱没齿难忘,男儿活在世间,怎能受辱两次?我是万万不会再降的。” “那次是有叛将告密,非战之过!”妹勒阿善说。 向宋军告密并担任向导的,正是妹勒阿善他爹的部将药咛。 折可适当年运气爆棚,西夏叛将全程做带路党,他们只率几千轻骑奔袭,没怎打仗就把西寿军司总部给端了。 整个军司的高层家属,一股脑儿做了宋军俘虏,不少西夏将领投鼠忌器,直接带着部队归顺大宋。 嵬名喜哥把诸将叫来,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步兵留下没要,他只带千余本部骑兵,披挂整齐便朝着明军阵地缓缓而去。 众将士看着他远走,表情各异,反应不一。 前行一阵,嵬名喜哥举起长枪,斜指着前方大喊:“大夏勇士们,随我杀敌!” 虽然有人不想死,但这千余骑兵,竟真的跟着嵬名喜哥往前冲。 “敌人被逼疯了?”杨志看得一头雾水。 千余部落骑兵而已,杨志都懒得浪费弹药,只让步兵列阵向前,弓箭和标枪一通招呼。 等嵬名喜哥带兵冲到阵前,面对林立的长杆兵器,许多战马自动减速。 一些怕死的西夏骑兵,本来想跟随主将壮烈冲阵,冲到一半就吓得勒马停止。 还有一些则停下来射箭,他们虽不怕死,却也不愿傻乎乎的冲阵而死。 千余骑兵,就这样分成三截,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李彦仙率领四千骑兵,从阵中几处通道冲过,对冲锋到最近处的敌人进行围杀。 他一身装备是朱铭赠送的,内里穿着链甲,外着轻型札甲,马脖子和前胸披有皮甲,防护力并不输给西夏铁鹞子。 冲出步兵大阵,李彦仙立即射出一箭,近距离射翻前方一个骑兵。 “来得好!” 嵬名喜哥虽然求死,但也想死得轰轰烈烈,直接撞枪阵而死太窝囊了。 双方战马相向,长枪你来我往。 李彦仙的长枪戳中对方手臂,却被札甲挡住瞬间滑开,只是让嵬名喜哥稍微失去平衡。 两马交错之际,李彦仙右手放开长枪,猛地拔起铁锏狠狠砸出。 嵬名喜哥也想用短兵器,却因失去平衡慢了一着,胸口吃到铁锏全力一击,当即就喉咙发甜喷出血来。战马冲锋的力道,让受伤的嵬名喜哥扛不住,整个人都从马背上仰倒滚落。 又一个明军骑兵冲上来,并未刻意踩踏,马蹄却狠狠踩中嵬名喜哥的左臂。 李彦仙已收回铁锏,重新持握长枪冲杀,沿途所过竟无一合之敌。 千余西夏骑兵,本来就分为三截,而且他们跟着嵬名喜哥出来,一个个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现在主将生死不明,他们又遭到李彦仙冲击,瞬间被吓得骑马溃逃。 追杀一阵,李彦仙听到锣声,便勒马带兵回去。 嵬名喜哥已经被拖到阵中,左臂被马蹄踩断,吃痛昏死过去。但真正的致命伤,是李彦仙那记铁锏,估计五脏六腑都被击伤了。 军医被叫来瞧了瞧,说道:“还有一口气,但肯定没救了。” “这人到底是来做甚的?”杨志感到万分迷惑,按照他的性格,好死不如赖活着,莫名其妙冲阵送死算个啥? 李彦仙评价道:“不论如何,也算一条好汉。等和谈之后,烧成骨灰送还给西夏吧。”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西夏将领,带着一群西夏军将过来。 双方距离还有两三百步,西夏军将们纷纷扔掉兵器,互相帮忙脱掉铠甲才继续走。 这阵仗,明摆着要投降了。 而且投降得非常干脆,都不先派人讨价还价。 妹勒阿善操着一口流利汉语西音,率先跪在地上说:“晋王李察哥已逃,刚才求死的是西寿军司都统嵬名喜哥。俺是西寿军司监军妹勒阿善,此来率大军投降,请求将军留众将士一命。” 杨志之前杀俘,是接下来还有仗打,而且拢共就杀了几千人。 现在却是几万战俘,他还真不敢杀。 万一朝廷需要用这些战俘做筹码谈判呢? 杨志说道:“既然愿降,俺自不会多造杀孽。来人,把他们捆了,以礼相……捆,不要那么粗鲁。” 数万西夏兵,放下武器做了俘虏,杨志派船请种师道过河。 种师道已经六十多岁,没想到还能看到如此奇景,整个人仿佛焕发了第二春,在西夏大营脚步轻快的四处查看。 “恭喜杨将军!”种师道哈哈大笑。 杨志说:“此番作战,皆仰赖种相公筹划,俺只不过照章执行而已。” 种师道感慨说:“照章执行四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大宋与西夏交战百年,定下了多少万全方略,真打起来却全都变样了。杨将军这个照章执行,却是比俺之前想的还更好。” “不敢当。”杨志其实也颇为得意,只不过没表现出来。 种师道说:“此战结束,老朽也要回东京了,接下来便是两国和谈。这些俘虏多半会释放,以换取西夏去年夺走的州县。但在释放之时,一定要砍掉右手拇指,让他们今后无法再作战!” 谈判是谈判,实际是实际,双方肯定都有小动作。 比如西夏归还其所侵占领土,必然在撤军时掳走大量百姓,让大明就算拿回土地也人口稀缺。 而大明答应释放战俘,也定不会让这些士兵身体完整着回去。 (本章完) 0537【西夏之忧】 后世的白银市会宁县中川镇,此时没有什么行政编制,它隶属于西夏和南军司管辖。 黄土高原地貌,半干旱性大陆气候,地貌和气候都不是很宜居。 但在连绵群山之间,此处相对开阔平坦,对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就已经显得弥足珍贵了。 一个吐蕃部族在此生存,生产状态是半耕半牧。 这些很可能是吐蕃化的汉人,他们的语言和风俗,都残留着唐时汉族特征。 部落里青壮很少,大多为老弱妇孺,因为年轻人都被征召去打仗了。留守部落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已经做了杨志的俘虏,亦有许多殒命在喀罗川。 阳光明媚的上午,孩童们正在放羊,老人和妇女忙碌不休。 几个放羊的半大孩子,看着从山里出来的大军,机警而又习惯性的把羊往家里赶。 李察哥驻足仰望天空,阳光是那样的刺眼。 他带着八九千精锐突围,人员折损并不严重,如今还剩七千左右。 生吃血肉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逃远了就能烧烤马肉吃。现在全军虽然疲惫不堪,而且患病者颇多,但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战马被吃了过半,盔甲也丢弃许多,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斗力。 “出山了,带你们去吃羊肉!”胡子拉碴的李察哥,笑着转身对那些精锐士兵说。 士气低靡的军队,瞬间就有了精神。 他们如狼似虎冲出去,见到羊群就抢。又冲进吐蕃百姓的房子,逼迫他们交出粮食——有人不想吃肉,实在是马肉吃腻了,现在只想补充点碳水。 部落酋长是个老头,像这种边境小部落,酋长家里也并不富裕。 他不敢有所怠慢,尽量拿出粮食款待,眼中含泪说:“大王,这几年收成不好,又要给军司纳税应兵役,族中青壮现在还没回来。那些羊如果没了,今年可怎么过冬啊?” 李察哥随口敷衍道:“不白吃你们的,等我回到兴庆府,就派人送些粮食过来。” 老酋长欲言又止,望着远处杀羊的士兵,精神恍惚的沉默良久。 待李察哥收集一些黍米准备离开,老酋长终于忍不住问:“前些日子,族中青壮被和南军司征召。以前的规矩都是四丁抽一,这回却是四丁抽三,不晓得他们哪时能够回来?” “打完仗了就回来。”李察哥模棱两可回答。 贫瘠的土地,残破的部族,年迈的酋长,一阵风刮过黄土高原,呼呼的风声犹如一首挽歌。 次日,老弱妇孺们目送军队离去。 等这群士兵走远,他们才敢嚎啕大哭。粮食和牲畜都被抢得所剩无几,族中青壮又作战未归,今年冬天可怎么熬过去? 又过了二十多天,青壮们终于回来了。 被征召时去了将近四百人,眼下却只剩一百出头,而且两手空空没有兵器。 他们祖传的简陋皮甲和刀枪,全都被明军给没收。 “你阿哥呢?”老酋长问次子。 儿子低头不敢看父亲,瓮声回答:“阿哥没了。” 老酋长指着其他人:“没回来的,是不是都没了?” 儿子点头。 平常作战都是四丁抽一,即便全军覆没,各部族也还能继续生息繁衍。 这次和南军司被围,情况实在太紧急。不但甘肃军司疯狂征兵,西凉府派驻济桑的军官,也在和南军司辖地征召。 而且距离和南军司越近,征召起来就越狠,这个部落直接被四丁抽三。 老酋长又问:“打输了?” 儿子说道:“输了,前后没了十几万。” “那可怎办?人没了,粮食也没了。”老酋长颓然坐在地上。 儿子问道:“粮食怎也没了?” 老酋长详细诉说经过,这些被故意放归的吐蕃青壮,一个个听得怒火中烧。 他们转述明军的政策,说可以去联络河湟总督。 老酋长惊讶道:“宋兵真那么能打?” “不是宋兵,如今是明兵,”儿子解释说,“汉人换皇帝了,宋国改成了大明国。那些大明军队有鬼神保佑,神砲可以打几里远,将军们的盔甲也挡不住。这大夏国吃了败仗,迟早被大明国给灭了。” 老酋长问道:“大明国让咱们去联络河湟总督,可是要咱们投明造反?造反给不给粮食?” 儿子摇头:“没说要我们造反,可能是做内应,平时传些消息,今后打仗再倒戈。也没说给不给粮食,只说灭了大夏重重有赏。不过……” “不过什么?”老酋长问。 儿子说道:“不过可以用妇人换粮,大明收编了许多撞令郎,安置在喀罗川河谷耕种。他们大部分都是单身,各部若把妇人送过去,一个妇人能换来两石粮。” “送到喀罗川?”老酋长问。 儿子说道:“哪里近就往哪里送,咱这里往西关堡最好走,把妇人送到西关堡便能换粮。” 老酋长已经被逼得没办法了,若是搞不到粮食,今年会饿死很多族人。 这次一仗打完,部落里有很多寡妇,以往打仗也有寡妇,基本都由丈夫的兄弟收继。 不如把寡妇们送出去换粮,既能换来粮食延续部族,也能让那些寡妇过得更好。 在群体生存面前,别扯什么道德! …… 前线大败的消息,首先传到甘肃军司,接着又是西寿军司、静塞军司。 当李察哥一路抢劫部落,带着精锐部队回到应理(中卫市)时,连西夏国主都收到了战报。 西夏国内,人心惶惶。 本来跟李察哥是死敌的李仁忠,却劝谏西夏皇帝说:“陛下,万万不可剥夺晋王兵权,否则国中必然生出大乱。听闻晋王带着数千精锐突围而出,他手中的部队已是国之基石,须得让他继续领兵防备部落叛乱。” “他弃军而逃,难道还有功无过?”李乾顺质问道。 李仁忠说道:“自是有大过,但可以降爵降官,不可罢免其兵权。如此,一可彰显陛下威严,二可稳定军民之心,三可让晋王心存感激。” 李乾顺仔细琢磨,点头道:“此言有理。” 李仁忠又说:“朝中文职,陛下可趁机提拔一些自己人。各司的监军使,陛下也可趁机委派一些心腹。” “卿真乃国之柱石,”李乾顺说道,“国相已在和南军司兵败身死,不如就由爱卿来继任国相之位。” 李仁忠婉拒道:“陛下,臣资历尚浅,又德行不足,恐无法胜任国相之位。” 李乾顺说道:“爱卿不能胜任,还有何人可做国相?此事不要多言,朕已经决定了。兰州传来汉人消息,说是两国可以和谈,大夏须全部交还去年占据之地。爱卿如何看?” “我军损兵折将,已然元气大伤,和南军司也没了,”李仁忠说道,“当务之急,是重建和南军司,在济桑(古浪)新筑一城,作为和南军司驻地。否则的话,汉兵一旦杀来,可以径直杀到凉州(武威)。” 凉州是西夏的法定陪都,又是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这个才是对西夏最要命的地方。 李仁忠又说:“晋王大军数万人被俘,西寿军司已兵力空虚,去年夺回的那些土地,天都一带肯定防不住明军。那里当然可以归还,但其他地方还需要再谈。” 这家伙的意思是,反正西寿军司没剩几个兵了,想守也肯定守不住,不如直接把会州(靖远)还给大明。 但其他地方,却是不想给。 或者说,要通过谈判,挽回一些损失再给。 其实只要西夏归还会州,对大明来说已非常有利。今后西夏再想出兵,就得先把会州打下来,才能沿着黄河去打兰州。 李乾顺的心情难以言说,堪称是百味交杂。 这次前线大败,对他的国内统治是有利的。李察哥从此威望大减,不可能再胁迫皇帝,李乾顺可以趁机重掌朝堂,甚至是在各个军司随意安插亲信。 但也败得太彻底了,前后损失十多万人。 那些不仅是士兵,还是人口资源,不打仗的时候可以种地放牧纳税! 李乾顺疑惑道:“朕着实想不通,明军到底来了多少,我大夏军队怎会一败涂地?甘肃军司发来消息说,明军有神砲与神弩。神砲能发拳头大的铁砲子,坚固城墙难御其威;神弩能发比豌豆大的铁矢,便是重甲也可射穿。军国大事,他们不会信口开河吧?” 李仁忠说:“多半是真的,否则不会败得那么惨。汉人多有能工巧匠,可以制作非凡利器。朱氏能够取代赵氏,或许也是仗着神砲、神弩之威。今后当派出细作,看能否进行仿制。” 李乾顺摇头说:“想必汉人多有防备,宋国的神臂弓,到现在也不能仿制,更何况是明国的神砲、神弩。” “既然明国强势,陛下可派人出使金国,”李仁忠说道,“以前金人多与晋王交涉,以后却是陛下与金国邦交。就仿效当年夏宋辽故事,明国与金国我们两头交好。金人若杀来,我们倒向明国。明国若杀来,我们求助于金国。” 李乾顺赞许道:“爱卿此言极是。” (本章完) 0538【露布报捷】 旧宋的秦州、巩州、成州、凤州、德顺军,被大明朝廷合并为一个巩秦府。 秦州、成州、凤州的州级行政区划取消,秦州城直接升级为巩秦府城。 由于会州沦陷大半,西安州全部沦陷,靠近这两地的巩州、德顺军得以保留州军区划。并且知州和知军,直接向巩秦知府负责,可以快速获得全府粮草调运,可以快速在全府征募民兵和民夫。 说白了,巩秦府就是一个小型战区,专门为了应对西夏西寿军司而设。 更西边的兰州、河湟,则是另一个小型战区,专门为了应对西夏和南军司而设。 如此划区,战时反应更迅速,文官职责更明晰,军政结合更紧密。 并且,大大降低边将边军的军阀化风险! 为了防备文官知府过于压制武将,朝廷又提高了武将的自主权(战时调兵权和指挥权)。 秦州(天水),陇城(天水市麦积区)。 一艘快船顺渭水而下,还未抵达城外递铺,就疯狂吹号进行提醒。 铺兵看清来船旗帜,连忙禀报递铺长官,急匆匆准备好另一艘快船——这是四百里加急! 两条快船相遇,递铺长官忙问:“出甚大事了?” 从西而来的快船上,船头站着个急递兵,一脸笑容说:“喜事,前线大捷。” 一大卷布匹递过来,每块布都做成了小旗,旗面上又写满了字。 这种叫露布,专用于报捷,讲述大致战果,沿途还要向百姓宣传。 真正的报捷文书,写得更加详细,不会公之于众。 急递兵又递来几份公文,叮嘱道:“这是报捷文书,绝密加急,务必妥善保管。” 双方签字交接,从西边来的快船留下,急递兵下船到递铺吃喝休息。 陇城外的急递兵则登上快船,一路往东赶去。 露布也留下一份,要送往隔壁的巩秦府城,由知府将捷报内容发往辖内各州县。 大明的驿递系统沿袭旧宋,分为驿站和递铺两种。前者偏民政,由地方文官管理;后者偏军事,由地方武官管理。 在宋代,巡检兵和递铺兵,都隶属于厢军序列。 大明开国之后,目前还未完成对全国厢军的整编,但紧急接收了各地的驿递系统。这些递铺兵,直接去本地官府领工资,暂时由中央财政进行支付。 朱铭现在忙得很,其中一个工作,就是整编厢军系统。 该裁撤裁撤,该转业转业,还有一部分厢军需要正规化。 听说是露布捷报,码头附近的商贾最先围过来。 送来好消息的急递兵已去吃饭了,递铺长官开始念道: “大明天兵征讨西夏,阁臣种师道制定作战方略。梁侯杨志领军出征,夺取西夏和南军司,斩俘西夏兵两万。和南军司城,改名定西堡。” “梁侯杨志,迎击西夏甘肃军司十万援兵,大胜之。斩俘西夏兵五万余。” “阁臣种师道、梁侯杨志,率巩休、李进义、李彦仙、刘锡、刘锜、姚平仲等将,三面围困西夏晋王李察哥十万大军。李察哥率一万残兵遁逃,余者皆被大明天兵俘获。” “此三战,缴获辎重粮草无数。” “又,熙河总兵姚古,携其子姚平仲,率军夺取震武城。” 露布是专门写给老百姓看的,战绩往往夸大,这份露布已经写得极为真实了。 递铺长官念完,商贾们不敢置信。 “真的假的?西夏拢共才多少兵?” “俺算了一下,仅这次就斩俘十六万,西夏恐怕无兵可用了吧?” “西夏几十万大军,哪会无兵可用?不过一下子没了十几万,肯定是元气大伤。” “估计露布过于夸大战果。” “管他夸不夸大,攻取震武城跟和南军司肯定是真的。” “这两个地方归了朝廷,从河湟到兰州,就都不怕西夏劫掠了,俺们今后做生意也更安全。” “还是得靠种相公出马啊,定得大好方略。” “那什么梁侯,叫杨志的,也是新朝一员大将。斩俘西夏十多万,三战都是他在统兵,比当初刘经略(刘法)还会打仗。” “俺却是知道,大明皇帝登基,就封了五个侯爵,其中一个便是梁侯杨志。” “大明天兵这般能战,恐怕三五年内就能平定南方。到时候腾出手来,把凉州、瓜州、甘州也夺了,俺们这些人就能去西域做生意。” “你尽想些美事,凉州哪有恁好拿下的?” “和南军司、震武城都夺了,凉州为啥不能夺过来?” “……” 商贾们聊得热火朝天,结伴去酒馆吃喝,借着酒兴越聊越畅快。 递铺长官,却是另派一条船,把露布给巩秦知府送去。 加急快船沿着渭水至潼关,改换快马骑到汴口镇,又坐快船直奔东京汴梁而去。 露布捷报消息,在沿途城市迅速散播,无数百姓闻之欢呼雀跃。 特别是陕西各府县,多数地方皆传檄而定,许多士绅还在思慕大宋。有此大捷,他们终于打心底承认新朝,因为如果新朝一直打胜仗,他们今后的战争负担能大大减轻。 …… 开封城外,一条客船停下。 潘良贵和沈与求二人,各自带着仆从下船。 “离京多年,总算又回来了。”沈与求感慨道。 当年科举,何粟是状元,朱铭是探花,而潘良贵正是榜眼。 沈与求的科举名次也很靠前,是那一科的二榜进士。 朱铭攻破开封之时,他们两个在南方做官。 宋徽宗在杭州复辟称帝,装模作样提拔贤才,二人双双升官入朝。 潘良贵弹劾太监梁师成,责其在江南东路括地无数,同时又劝谏宋徽宗善待百姓。 梁师成很快回击,声称潘良贵与朱铭同科进士,而且分别是第二名、第三名,多年以来私交甚笃。因此,潘良贵定是朱铭的奸细,是朱铭派来离间大宋君臣的。 一番口水之后,潘良贵被宋徽宗贬去收酒税。 沈与求的老家在湖州,他以为宋徽宗真要励精图治,于是弹劾朱勔在湖州圈地无数。 却不成想,宋徽宗还要依靠朱勔征敛,暂时没到宰杀肥猪的时候,顺手就把沈与求贬去做知县。 二人离开杭州之时,聚在一起喝酒越聊越气。 他们感觉大宋彻底没救了,自己又跟朱铭同科进士,干脆辞掉东南朝廷的官职,悄悄结伴跑来开封求官。 潘良贵望着城阙也是感叹:“同科进士为官,当年怎也料不到,朱成功居然能改朝换代。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我甚至还清晰记得,朱成功在闻喜宴上应的那首诗。” 沈与求道:“新朝初创,四面皆敌。东南自不必多言,荆湖钟相却不容小觑,听闻入夏以来已打了几场。北有金国,西有西夏,都是凶暴夷狄,也不知新朝能否从容应对。” 两人带着奴仆进城,也不租用驴车,漫步在汴梁街头,一路欣赏市井风光,聊天回味着当年旧事。 走得乏了,便到街边店铺歇脚吃东西。 沈与求指着招牌说:“这家李四茶食店,我却还记得,他家的腊茶颇为不俗,糕点也做得极为精致。” 别看“李四茶食店”这名字很俗,但店铺规模却不小,而且位于黄金地段。 店铺开在御街之侧,北边就是州桥和大相国寺。 “客官里面请!”店伙计热情招呼。 沈与求瞧了柜台一眼:“掌柜的怎换人了?我记得以前店家便是掌柜,其额前有块胎记,对茶艺颇为精通,还时常亲自与客人斗茶。” 店伙计叹气说:“唉,两位原来是老顾客。去年天兵还未进城,这城里就大乱起来。店家被乱兵乱民抢劫,也不晓得遭谁打死了,连家里屯的团茶都被洗劫一空。” 二人就在楼下大堂选座,发现除了团茶之外,更多客人在喝红茶和绿茶。 潘良贵问:“红绿茶很受欢迎?” 店伙计说:“红绿茶可是当今官家开创,听说宫里都喝红绿茶,官吏百姓怎不争相效仿?如今团茶反而不好卖,红绿茶却是时新得很。” 沈与求说:“沏一壶最好卖的茶,再来五人份的糕点。” “好嘞,两位稍等。”店伙计高兴跑开。 两人品茶吃糕,让仆从也坐下共享,商量着晚上去太平兴国寺投宿僧舍。 就在糕点快要吃完的时候,御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还有官差沿街大喊:“大捷,大捷,天兵斩俘西夏十余万众!” “快出去看看!” 吃茶的客人纷纷站起,一窝蜂往外面跑。 有人扔下茶食钱,有人大喊记账。还有人说茶点别动,自己很快就回来。 城内外每个坊市,都有官差来张贴露布内容,无数百姓闻讯前来观看。 潘良贵、沈与求抵达现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根本就挤不进去,只能听里头的识字者诵读。 读完露布,百姓欢呼,只要打胜仗他们就高兴。 沈与求兴奋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新朝初立便有此大捷。” 潘良贵说:“战绩恐有所夸大。” 沈与求说:“李察哥大军被三面围困肯定是真的,他突围都带走了一万残兵,想必被大明天兵俘虏的更多。” “也不一定,或许是明军拦不住,被李察哥逃走了大半。”潘良贵揣测道。 沈与求说:“管他恁多,反正打了胜仗,那可是和南军司,大宋一直想攻取都难以拿下!” 潘良贵微笑道:“确实是开国气象,你我恰逢盛会!” (本章完) 0539【枯燥乏味的宰相生活】 内阁。 中书舍人捧来一叠公文:“李相,引黄已全部核对,与奏章正文无误。” “晓得了,放下吧。”李邦彦打着哈欠说。 引黄即奏章的内容摘要,这玩意儿在唐代就有了,把字写于黄纸贴在正文前,皇帝或宰相扫一眼便明白。 明代中后期的内阁,就连引黄之权,都一股脑儿抢到手。 如今却是让通政院贴引黄,隶属于内阁的中书科进行核对。中书舍人核对无误,再附上自己的意见,交给内阁大臣进行处理。 普通公文,阁臣直接看内容摘要,就能迅速给出例行批示。 相对重要或特殊的公务,阁臣才会仔细阅读全文。 李邦彦如今分管文化宗教,并非文教工作他一言堂,而是侧重于这个方面,相关奏章偶尔也会送到其他阁臣手中。 昨晚嗨皮到半夜,今日着实有点犯困,李邦彦到内阁还睡了一会儿。 好在中书舍人提供了参考意见,李邦彦感觉没问题,就迅速写成敕牒与劄子。 敕牒本是中书门下省草拟的文书,进奏给皇帝写一个敕字,再由政事堂出碟进行公布。 劄子就是札子,是官员向皇帝进言,或者属官向上官进言的一种文书。 这两样东西,在宋初得到规范化,随着皇权日渐增强,到北宋末年的时候,其实已经非常类似“票拟”。而皇帝写的那个“敕”字,则跟批红差不多味道。 只不过,宋代皇帝在大部分时候,都只习惯性写个“敕”字,按照宰相的决策原封不动执行。 这样一来,皇帝既把最终决策权握在手里,自己又不必太劳累,出了问题还能甩锅给宰相。 别看朱氏父子把中书门下省变成内阁,其实很多东西都差不多。 官员们依旧习惯用旧名字,把“票拟”叫做“敕牒”,把“批红”喊做“批敕”。 就连首辅都没人叫,首辅唤作“首相”,次辅唤作“次相”,普通阁臣唤作“辅相”。 既然如此,朱国祥便顺着众意,确定敕牒、批敕、首相、次相、辅相为官方称谓。 叫什么无所谓,关键是要统一。 宋代不但官职种类繁多,公文名称也五花八门。同样一种公文,它可能有四五种叫法,这让后世刚入门的历史研究者极为头疼。 朱国祥和朱铭商量之后,对公文名称、格式等等,进行了严格的统一。 不但如此,日常公文在确定格式之后,还专门雕版印刷常用文字,官员只需把内容填在相关位置即可。 之所以不用活字印刷,是因为需要反复大量印刷,而且印刷内容也不复杂,这种情况下雕版远比活字好用。 这一系列操作,让办公效率极大提高! 风风火火处理完一堆公务,李邦彦终于能趴下休息。 他把中书舍人叫来,送去首相或次相那边。 首相、次相没有具体的分管方向,但辅相处理好的公务,需要交给他们再次审定。若有异议,便附上自己的意见,打回去让辅相考虑一下。 双方意见如果难以调和,就召集所有阁臣商讨。 若连阁臣众议都难以表决,那便只能送去交给皇帝定夺了。 唉,新朝的宰相真不好玩。 李邦彦有些怀念旧宋时光,那时的宰相如果想轻松些,可以随身携带几十个官吏做秘书。琐事全部交给秘书处理,自己在大事上把控方向即可。 哪像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也有中书舍人做秘书,但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事情变多了啊。 每天上班就跟坐牢一样,只有下班时间才属于自己。 李邦彦现在日日宴饮,一下班就飞奔回家,他家里养着顶级的厨子和戏班子。叫来许多同僚或下属,有时还会邀请没做官的士子,尽情玩乐嗨皮直到半夜才散场。 李邦彦感觉自己好累,时间都被办公和玩乐挤满了,竟没有精力去搞剧本创作。 即便到了节假日,他也是拉着圆社社员,跑去郊外球场踢足球玩。 正趴在办公桌上补觉呢,一个中书舍人跑进来,欣喜喊道:“李相,前线大捷,前线大捷!” 李邦彦迷迷糊糊醒来,带着三分起床气,皱眉恼怒道:“何事扰我休息?” 中书舍人说:“前线大捷,斩俘西夏兵十余万!” 李邦彦猛地站起,摩拳擦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果真是大捷,大明新朝武德充沛,岂是那弱宋能比的?俺要写一出杂剧,颂扬我大明之武德!” 既然要写剧本,就须了解详细战报。 李邦彦快步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却见其他阁臣也到了廊下。 众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互相之间作揖行礼。 聊了几句,大家决定先去觐见,当面祝贺皇帝这大喜事。 当然,太子那里也得去。 如今谁都看得出来,太子的势力有多大。 整个东京城内外,连带着皇城也算上,兵权都在太子手里。 就连枢密院都成了摆设,太子兼领枢密院使。整个枢密院的运作,皆要看大元帅府的脸色,而大元帅府实质上是太子的私衙! 甚至兵部那边,有张镗做兵部侍郎,负责跟枢密院、大元帅府衔接。 在大部分时候,张镗说话比兵部尚书管用。 摩擦是难免的,但无伤大雅,因为一方过于强势,另一方都无法反抗。 朱国祥处理政务的地方,离通政院不远,众人很快获准入内,大呼万岁以及天子圣明。 不多时,朱铭也来了,众人干脆开会。 张根率先问道:“露布究竟有几分夸大?” 朱铭拿出详细战报,笑着说:“诸位宰相自己看吧。” 张根率先双手捧过,认真阅读一遍,难以置信道:“竟真的斩俘十万?” 朱铭笑道:“最后那一仗,五万西夏兵缴械投降。如今都被关押起来了,就等着跟西夏和谈。” 高景山接过战报阅读,啧啧赞叹道:“仿佛做梦一般。” 宋徽宗以前喜好军功,李邦彦虽不会打仗,却也研究过宋夏边境情况,好方便随时拍宋徽宗的马屁。 他看完战报之后说:“和南军司被天兵攻占,甘肃军司也损兵折将,西寿军司更是数万人投降。这些地方必定兵力空虚,我天朝大军可顺势杀去,收复会州与西安州,再长驱直入拿下凉州!” 张根立即反对:“不可轻举妄动,我军粮草不足,一旦强行出兵,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李邦彦说:“缴获了许多粮草,哪里会粮草不够?” 张根说道:“凉州路途遥远且不易行,需要征调大量民夫,行军途中就粮草消耗无数。会州确实可以打下来,但不如出兵威慑,逼迫西夏和谈交出失地!” 翟汝文也说:“南北两面,随时可能开战,对待西夏还是以和谈为好。” 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其实李宝那边,早该跟钟相作战了。 但今年夏收之后,长江流域突发大水,荆南荆北几成泽国,把双方的地盘都给淹了一大片。 洪水虽然已经退却,但许多州县的郊外,直接变成了沼泽地。 大明的地盘还好些,陆续搞了些小型水利工程,而且洪水来临前还紧急加固堤坝,洪水之后官府也组织救济灾民。 钟相那边却没兴修水利,荆江下游甚至分叉变道了,连老舵手都搞不明白水文情况,大型战船开过去极有可能搁浅。 洪灾区的水稻,今年近乎绝收。 各自召集部队准备打仗的钟相和李宝,面对这场大洪水都有些傻眼。 至于北线战场,更是严重缺粮。 把山西本地兵也算上,张广道手里四万大军,却没军粮征集太多民夫。 他干脆让山西兵负责运粮,就近攻破寿阳县城。然后让山西兵回去屯兵太原,自己带兵屯驻寿阳,等待来年有粮了再去打平定。 破了平定,再破承天寨(娘子关),到时候就能打通井陉,与宗泽等人两面夹击伪帝。 至于金国那边,今年一直在消化辽国地盘。 还把一些渤海人和奚人,强行迁徙到幽云各州,既能充实那里凋零的人口,又能削弱渤海人和奚人的叛乱风险。 金国境内,一直有叛乱势力! 实在是金国扩张太快,在不到十年时间里,地盘翻倍翻倍翻倍再翻倍,而且很多地盘持续性闹饥荒。 面对饥荒和叛乱,金国也出台了一些善政,但真正实行起来效果不大。 每次都是靠武力来解决,把造反的人全杀了,叛乱和饥荒就都不再成问题。 金国今年迁徙了大量部落,须得等这些部落的麦子,明年收割之后才能大规模出兵。这不仅仅是军粮问题,还牵扯到迁徙部落的民心。不让他们收一场麦子,刚刚迁居异地的百姓不会安稳,从这些部落征召的士兵也无心打仗。 整个北方战场,出现一种难得的和平,只爆发小规模的摩擦,张广道攻占寿阳县城已经算大仗。 暴风雨之前都是平静的,今年越没有动作,明年的战争就会越激烈。 高景山说道:“无论怎样和谈,横山都必须拿回来。如果谈不拢,便出兵拿下会州再谈。那里距离兰州很近,不会消耗太多军粮。” 朱铭笑道:“西夏使者李仁礼,来东京两三个月了,好吃好喝乐不思蜀,也该唤他来谈谈正事。” (本章完) 0540【夏将降明】 街道上百姓在欢呼,西夏使节团却如丧考妣。 “假的,定是假的!” 回到都亭驿,曹昌庸对众使节说:“明国或许打了胜仗,夺走和南军司也是真,但绝不可能斩俘我大夏士卒十余万!汉人向来喜欢吹嘘,热衷于夸大战果,甚至是夸大了十倍来说。” 众使节纷纷点头,这个说法还能接受。 李仁礼却问:“如果大夏军只损失一两万,晋王会放弃和南军司吗?” 曹昌庸瞬间哑口无言,仔细思考后说:“或许晋王只是暂时退却,寻找时机再把和南军司夺回来。” “也有这个可能。”李仁礼希望如此。 他们没心情出去玩了,就在都亭驿反复讨论,通过露布显示的简单信息,来推测还原当时的作战过程。 纯属瞎猜! 当日下午,二人就被太子召见。 他们直接前往大元帅府,一路上遇到的东京百姓,看西夏使节过来都昂首挺胸。 大元帅府的侍卫,也喜气洋洋,故意朝使节们挤眉弄眼。 “拜见大明国太子殿下!”二人同时作揖,态度恭敬了许多。 朱铭微笑道:“坐吧。” 侍卫把椅子搬来,两人心情沉重,再无刚来东京时的从容。 朱铭说道:“来来往往谈判太浪费时间,你们可以回兰州去,随时跟西夏国主书信来往。我也会派和谈使者至兰州,全权代表大明朝廷。” 李仁礼愈发肯定西夏大败,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大明国的议和要求。” 朱铭说道:“我也不强人所难,石堡寨、藏底河城归西夏,其余所占之地皆还给大明。” 石堡寨和藏底河城,皆为战略要塞。 它们是西夏进攻横山地区的跳板,也是大宋从横山杀出去的拦路虎。 整个宋徽宗时期,宋夏交战的主战场,便是在这一带反复胶着。 就拿藏底河城来说,属于一座新城,是西夏在朱铭考中进士那年修筑的。短短三年时间,宋军就攻破此城五次,西夏损兵折将夺回来五次。 如果不允许西夏保留石堡寨和臧底河城,这次议和估计就别想谈了,西夏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 不仅仅有军事原因,还有经济原因。 在崎岖难行的山区,有五条路线可以行军,前去攻打西夏的盐州,因此常说大宋五路伐夏。 而石堡寨和藏底河城,可以阻住大半通道,确保西夏盐州的安全。 盐州当然是产盐的,那是西夏的财政命脉之一! 李仁礼问道:“殿下可是要将两国边界,恢复到最后一次夏宋议和之时?” “不错。”朱铭点头。 李仁礼道:“那和南军司城、古骨龙城就该归还我大夏。” 朱铭笑容灿烂,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李仁礼说:“大夏归还了土地,大明也该归还城池。” 朱铭问道:“西夏为何愿意归还土地?” 李仁礼无法回答。 朱铭自问自答说:“西夏归还土地,是因为大明天兵打赢了。大明不用归还城池,也是因为大明天兵打赢了。你们可以给西夏国主写信,如果不服,可以不用和谈。我大明天兵,很快就能武力夺回会州。明年兵分两路,一路顺着黄河直取西夏国都,一路攻取凉州、甘州、肃州,西夏也不用再归还横山了!” 曹昌庸突然厉声发言:“太子殿下尽可发兵来取,我大夏儿郎定然死战不休!” “好!” 朱铭猛拍桌子:“伱们可以回国了,到时候发兵来见!” 李仁礼连忙说:“大可不必!请问太子殿下,之前说的兄弟之邦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朱铭转怒为笑。 李仁礼说道:“请太子殿下给些时间,我等立即就给国主写信。” 二人垂头丧气,结伴离开大元帅府。 曹昌庸猜测道:“明国太子气焰如此嚣张,恐怕晋王真的吃了大败。” 李仁礼说:“做生意还要讨价还价,或许能够多保留几座寨堡。” 横山地区遍地寨堡,而且每隔四五里,就有一座烽火台,多保住几座寨堡还是可以的。 但有一个前提,即明军无法继续取得胜利。 就在两人觐见朱铭时,杨志已经再次发兵,这是种师道离开兰州前的最后一次谋划。 杨志现在已经不缺粮了,西夏在和南军司屯有军粮,李察哥、李仁义也带着许多粮草,这三处粮草全部被杨志给缴获。 从兰州到会州(靖远),这一段黄河虽多山峡,但也是可以艰难行军的。 大宋在这段黄河的南岸,沿途筑有龙沟堡、通泉堡、清水河寨等等。这些寨堡,去年悉数被西夏给夺走,杨志必须一路打过去。 整个兰州、湟州、熙州、河州的商船,都被杨志给强行征调。 大小船只总数上千艘,载着士兵、民夫和辎重,浩浩荡荡杀向会州去。 抵达龙沟堡时,火炮拖到岸边,只轰了几炮而已,堡内的西夏守军就逃跑了。 拢共也就几百守军,西夏刚刚大败,此地距离兰州又近,将士皆无誓死抵抗之心。 更前方的通泉堡,更是远远望见大明船队,堡内守军便坐船逃往会州。就算要守,他们也是退守会州城,不愿几百人窝在小城堡里跟明军对抗。 会州守将得知消息,紧急给李乾顺写信求援。 李察哥已经回到兴庆府,对西夏君臣说:“汉兵有神砲,可将城墙击破,会州又兵力空虚,恐怕半个月就会沦陷。” 会州守军主力,前番已随李察哥出征,大部分都投降成了俘虏。 李乾顺问道:“那神砲究竟为何物?” 甘肃军司的李仁义也已到兴庆府,此刻描述道:“据逃回来的将士所言,神砲通体为铁制,仿佛中空的树干。“ 李察哥说道:“我当时距离城墙,至少有两里地。汉兵用神砲发来砲子,将我身边的亲兵杀死两人。若是再打得准些,我在两里之外就丧命了。” 此言一出,西夏君臣骇然。 李乾顺更是生出大恐惧:“若是汉兵一路顺着黄河而来怎办?” 李察哥说道:“陛下不必担忧,从兰州到会州,一路地形崎岖,汉兵全靠水运而至。其兵力最多能有一两万,攻打会州已是极限。若想继续顺黄河而下,沿途险地更多,粮道也拉得更长,我军完全有自保之力。” “汉兵若攻占会州,就能配合其他几路汉兵,对横山那边发起攻击,”李仁义说道,“我大夏征召士卒,依托地形与寨堡,自是不怕跟汉兵作战。但……只要战事拖上两三个月,我军就彻底没有粮草了……” 李察哥又说:“此番战败,国内许多部落蠢蠢欲动,再起大战他们很可能叛乱。” 继续打仗,西夏只能强行征兵和强征粮草。能打胜仗当然不怕,可前线一旦失利,国内必然叛乱四起,因为长年征战之下,那些部落已经陷入绝境。 李仁忠说:“陛下,还是应该和谈。” 李乾顺道:“但明国的兰州总督(其实是熙河总督),一开口便索要整个横山。” 李仁忠说:“可以让出横山,但须多留几座寨堡,比如银川城就该留下。” 西夏的银川城,即大宋的永乐城,建在无定河边,位于米脂西北方数十里。 那是旧宋的伤心地,因为城墙淋雨垮塌,导致损失二十多万军民。 真个“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已经不是形容词,那些尸骨就在无定河边。 西夏若留住银川城,可把边界往前推,否则其银州城就顶在最前线。 “陛下,前线急报,会州守将献城降敌了……” 君臣们正在商量议和之事,李乾顺的小舅子突然奔入,慌慌张张带来一个前线噩耗。 当初宋夏交战上百年,双方都有二五仔。 宋国这边屡试不第的读书人,一怒之下就有可能去投西夏。而西夏人也带着神臂弓图纸,跑来投靠大宋换取富贵。 即便是西夏的前线将领,主动降宋的也不止一两个。多是在西夏犯了大罪,或者跟上司、同僚交恶,担心被处置就带兵降宋了。 大宋的西安州,以前属于西夏的西寿军司,那里便是靠西夏降将带路打下的。 李乾顺勃然大怒,激动得站起来大吼:“米擒遇兴出自党项八部,他怎么可能献城降敌?” 米擒氏,又译米禽、妹轻,《宋史》误抄为“来禽氏”。 李察哥垂首不语,因为此事跟他有关。 李察哥这几年权势愈重,在军中也极为霸道,经常毫无顾忌的提拔亲信。 有人被提拔,自然有人被打压。 米擒氏在党项八部中渐渐没落,米擒遇兴虽然极为勇猛,但其出身部族实力变弱,他又没能跟李察哥搞好关系,在升迁的时候难免遭到压制。 一来二去,就成了交恶。 李察哥这次在会州聚兵,以为自己必胜,把其他将领都带走了,唯独把米擒遇兴留在会州守城,就是不想让此人捞到什么军功。 因祸得福的米擒遇兴,面对杨志带兵攻打会州,干脆脑子一热直接献城投降。 反正他回到西夏,也肯定被李察哥打压。 李仁忠本来还想讨价还价,如今会州没了,连会州守将都降了,只能提议道:“陛下,把横山还给明国吧,保住石堡寨和藏底河城即可。但必须让宋国交还米擒遇兴,狠狠惩治此人以儆效尤!” (本章完) 0541【爹做人质儿掌兵】 西夏将领投降过来,当然不可能交出去。 不但不交,还要给予良好待遇。 李弥大、杨志联名写信回京,请求甄别战俘中的米擒部士卒,把那些士兵都交给米擒遇兴统领。 会州属于两国交界带,连年战乱导致地广人稀。完全可以划一片土地,交给米擒部士卒耕种放牧。 当然,还得防备米擒遇兴降而复叛。 《北宋穿越指南》0541【爹做人质儿掌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2【刘氏三兄弟】 由于会州守将米擒遇兴献城投降,杨志拿下会州的速度实在太快,完全打乱了西夏君臣的谈判节奏。 西夏只能从静塞军司、嘉宁军司、祥佑军司、神勇军司调兵,把兵力空虚的西寿军司给兜住。 而且,这些军司的部队还不能全部抽走,须得留下足够士兵防守寨堡。问题是西夏去年趁虚而入,扩张了一大片地盘,遍地寨堡需 《北宋穿越指南》0542【刘氏三兄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3【重锤摆钟】 刘氏兄弟离开之后,父子俩又在花园逛了一阵。 朱铭突然说:“我打算跟四川一样,先在京畿、河南、关中,全面废除厢军体系。保留巡检和驿递功能,而且这两方面各有归属,不再隶属于专门的厢军编制。另外,还要保留纲军。” “四川没遭太多天灾人祸,厢军杂役大量被移民安置,”朱国祥问道,“你说的这三个地方 《北宋穿越指南》0543【重锤摆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4【赵桓的思想觉悟】 开封城很大,因此钟鼓楼不止一处。 隋唐宋元四朝,皇城里也有钟鼓楼,不知明代咋就给取消了。 一个月误差两刻的时钟,朱铭感觉已经很精确,于是下令再制作两台大摆钟,分别置于钟楼和鼓楼之上。已经做好的那一台摆钟,则放置于大庆殿,用于君臣参加朝会时报时。 开封的钟鼓楼为东西布局,鼓楼在东,钟 《北宋穿越指南》0544【赵桓的思想觉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5【做劝农官的前朝皇帝】 对于旧宋皇室的女子,儿子已成年的,就跟着儿子生活。 儿子未成年的嫔妃,或是未出嫁的公主,朱铭没有给她们分田,而是集中安置在一起做工。缝制军衣、行军帐篷之类,每月有工资可拿,还可自己织布、刺绣改善生活。 事实上,朱铭没想把她们关太久,顶多劳作一两年便自由了。 特别是宋哲宗留下的嫔妃, 《北宋穿越指南》0545【做劝农官的前朝皇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6【新朝新规矩】 礼部尚书孟昭,住在宣德门外的官邸当中,并没有再另行赏赐私宅。 他下班回家时,妻子余善微也刚回来,夫妻俩正巧在家门口撞见。 “又去洞真宫聚会了?”孟昭随口问道。 余善微的兴奋劲儿还没过,满脸笑容说:“今日创建了洞真诗社,入社女子有二十几人,共推易安居士为社首。” 孟昭有些担忧: 《北宋穿越指南》0546【新朝新规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7【王者无外】 胡安国捧着太子增批的《礼记》,精神恍惚走到外边,抬头一看感觉太阳过于刺眼。 孟昭见状笑了笑:“先生何必如此,太子增批的只是《内则》,又没有强行增批《大传》。一点小事,无伤大雅。” 胡安国缓了一口气,点头说:“确实。” 两人又聊几句,各自回去办公。 《礼记》是对先秦礼法的总结, 《北宋穿越指南》0547【王者无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8【棉花树竟有两三米高?】 朱铭刚把胡安国的文章放下,阅读山东发来的新军整编材料,随侍太监李画就站在门口说:“殿下,官家派人召见,说是棉花来了。” 棉花? 朱铭猛地站起,快步往外走去。 李画赶紧跟上,白胜也率两个侍卫跟随。他们以为要坐马车,谁知朱铭骑马就跑,众人在后面一阵狂追。 东京皇宫里也有耕地,历朝 《北宋穿越指南》0548【棉花树竟有两三米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9【开封医学院】 父子俩全程使用普通话,侍从又离得比较远,倒是不怕被听去惊人之语。 一个太监在廊下站了许久,远远见他们似乎聊完了,才忍不住高声提醒:“官家,杨翰林求见!” “径直请他过来。”朱国祥说道。 朱铭捡起地上的棉花把玩,片刻之后,翰林学士兼太医院院长杨介被领来。 杨介作揖道:“臣拜见官 《北宋穿越指南》0549【开封医学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0【耶律大石的人】 高昌回鹘的使节团,很快惊动了朱铭,因为里面藏着耶律大石的使者! 这位使者为了保密,一路上都没亮出身份,到了东京才通知鸿胪寺官员。 辽国虽然已经灭亡,但漠北还没纳入金国统治。包括后世新疆的阿勒泰地区,与漠北共同组成辽国的西北路招讨司,这些地方依旧还维持着辽国的行政系统。 一度名存实亡 《北宋穿越指南》0550【耶律大石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1【剃发易服令】 石元公急匆匆走向大元帅府,守门侍卫见了立即行礼,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 穿过门廊,直至走到朱铭的办公室外,才有当值近卫说:“石先生稍等,在下立即进去通报。” 石元公说道:“吾有大事奏报。” 当值近卫听到此言,连通报都省了,直接把他放进去,由太监带着去见朱铭。 朱铭放下毛笔, 《北宋穿越指南》0551【剃发易服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2【大石林牙】 随同马扩出使的,除了虞允文之外,还有几个孤幼营的少年。 比如从陕西收养的朱孝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每天上午读书,下午练习武艺,偶尔前往校场,跟随士卒一起训练。 目前孤幼营设在城北天清寺,紧挨着军营校场。被迫还俗的和尚,有一些寻不到去处,就留下来照顾孤儿起居。 这些孤儿来自陕西、河南 《北宋穿越指南》0552【大石林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3【大明班定远】 汴河之上,船舱之中。 虞允文正在给使节团主要成员恶补知识:“早在秦汉之时,漠北有部落名为丁零。因其使用车轮高大,边地汉人又呼其为高车。及至隋唐,又被称作铁勒,其中一些随突厥迁往西域……” “铁勒人也有很多支,其中两支名叫韦纥、乌护。这两支逐渐统一铁勒诸部,就此回纥之名取代铁勒……” 《北宋穿越指南》0553【大明班定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4【萧合达的尴尬处境】 银州城,祥佑军司临时驻地(榆林市横山区党岔镇)。 一个契丹族亲兵前来报告:“都统,有一队汉军在银川城(旧宋永乐城)外,说是要跟都统当面商谈,还送来了一封火漆密信。” 萧合达接过信件,抽刀把火漆封口给挑开,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耶律大石之使者已至兰州。 萧合达轻轻把信放下,对亲兵说:“ 《北宋穿越指南》0554【萧合达的尴尬处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5【李宝又在发神经】 明夏议和,一直拖到秋末才谈判结束。 第一,西夏趁虚而入吞掉的地盘,全部都得吐出来,恢复到宋徽宗的宣和末年局面。 第二,大明出兵占领的和南军司城以及喀罗川河谷,还有震武城以及浩门河河谷,此为无可争议之中国疆土。 第三,两国约为父子之国,大明为父,西夏为子。西夏国主,应当称呼大明皇帝为 《北宋穿越指南》0555【李宝又在发神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6【逃跑是专业的】 北宋末年的杭州,还是一个海边城市。 钱塘江口此时呈正喇叭形,没有因入海口泥沙淤积,而变得河道拐来拐去。 后世属于陆地的地方,此时有些是一片海面;后世属于大海的地方,此时又有些是陆地。 来自苏州、镇江的谷物,明、严、衢、徽等州的燃料、油脂、鱼畜、林产品。还有浙西南的木材、山珍,浙东沿 《北宋穿越指南》0556【逃跑是专业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7【大食商人】 澉浦镇。 港口将乱未乱,究竟会不会乱,视杭州的情况而定。 一艘小船从西飞驰而来,镇监蔡彦臣早已守在河边,不待小船停稳便问:“杭州可还能守住?” 负责打听消息的家仆,站在船上说:“杭州已陷!” “快快坐船南下!”蔡彦臣惊道。 海船已经准备好,家属和财货都已上船,主仆二人飞 《北宋穿越指南》0557【大食商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8【梁师成的结局】 润州(镇江)。 李宝翻看着从杭州送来的查抄物资清单,问道:“沿途州县没生大乱吧?” 负责送达文书的军官说:“杭州、秀州、苏州、常州皆井然有序,无锡虽出了点乱子,但并无什么大碍。吴江县那边……” “吴江县怎么了?”李宝问道。 军官说道:“吴江县有摩尼教余党起事,也不知怎想的,竟 《北宋穿越指南》0558【梁师成的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59【赵佶参加农民军】 宋徽宗先是混在乱民当中,一路向西北逃。 虽然浑身泡水之后,脸部和双手露出白皙皮肤,跟那身乞丐衣服着实不搭配。但与他同样情况的,还不止一个两个,在混乱当中不怕被发现。 奔出三四里,宋徽宗就折向往西,钻进小山沟里继续逃。 走走停停,累了便躺下休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反正宋徽宗已饿得肚 《北宋穿越指南》0559【赵佶参加农民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0【又是明字旗?】 睦州神泉监的铸钱量,在全国仅排中等偏下。 它正经铸钱的时候,每年只能产出十万贯。而太子妃张锦屏的老家,那里的铸钱监每年可产出三十万贯。 但是,神泉监又显得极为重要,因为它是江浙地区最大的铸钱机构。 早在十多年前,蔡京就开始滥发货币。年产十万贯的神泉监,变得年产铜钱三十万贯、铁钱二百 《北宋穿越指南》0560【又是明字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1【山贼与军师】 得益于宋徽宗滥发钱币,东南各地物价猛涨,几贯钱还真经不住花销。 宋徽宗已经发现一个规律,在小镇上买吃的,比在县城买更便宜。如果是在农民家里吃,那就能够省下更多。 而且钱跟钱也不相同,正经铜钱购买力很强,当十、当二十钱则人嫌狗弃。 睦州他是不敢久留了,南边有起义军也不敢去,因此只能沿 《北宋穿越指南》0561【山贼与军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2【军师妙计克衢州】 攻打一座县城还好说,攻打州城实在难为宋徽宗了。 面对薛粟渴求的眼神,宋徽宗决定随便糊弄,反正打输了他还能逃跑。 宋徽宗问道:“衢州太守为人如何?” 薛粟也不太清楚,回答说:“似乎姓李,反正是个鸟官,不会是什么好人。” “衢州有多少兵?”宋徽宗又问。 薛粟对此同样不清楚, 《北宋穿越指南》0562【军师妙计克衢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条 《北宋穿越指南》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3【收取东南】 随着梁师成被兵变所杀,东南小朝廷的江防立即崩溃,沿江城池的驻军纷纷成建制投降。 谁都知道,大宋彻底完了! 而屯驻淮南的大明江防部队,则是趁机渡江接收城池。 这些淮南新军,完成整编才七个月时间。 王渊带着一千重甲侍卫,作为清军使南下整军,在淮南省左布政使方孟卿的配合下,斩杀流放 《北宋穿越指南》0563【收取东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4【范氏起兵】 蒲麻勿窝在船舱里,不时回头看看,心中恐惧而又充满好奇。 这次顺着季风南下的,足有数十条海船。李宝的船队不但夹在其中,而且还分出许多士兵,跟那些商船的舶主同吃同睡。 蒲麻勿的卧室,就住进来十二人。 这位来自塞尔柱帝国的商人,对大明士兵的装备非常好奇。 铠甲头盔就不用说了,主要是 《北宋穿越指南》0564【范氏起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5【治乱之间】 福建,即福州、建州。 建州有多重要,从这名字就能看出。 童贯当然知道大宋彻底完了,但谁都可以投降,唯独“六贼”不能投降。 因为“六贼”是大明太子提出的,不狠狠处置六贼,大明太子的脸往哪儿搁? 必须顽抗到底! 虽然两浙路没了,江南路估计也没了,但还有福建和两广,童贯觉得自 《北宋穿越指南》0565【治乱之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6【连夜追击】 被童贯留在福州守城的,是两浙马步军副总管杨应诚。 而杨应诚的一母同胞兄弟,正是在衢州认出宋徽宗的杨应谚。 童贯刚刚离开福州城,杨应诚就对儿子杨韶说:“你去闽安镇联络明军,就说我愿献福州城而降。” “父亲为何不拿下童贯再降?”杨韶问道。 杨应诚摇头:“他有防备的,我手里的兵太少 《北宋穿越指南》0566【连夜追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7【童贯:我好像裂开了】 朝阳之下,李宝赤膊拄枪立于船头,而且那条船还体型很小。 如此模样,不似将军,更像一个水匪头子。 整个战场一片混乱,无数船只横冲直撞,士兵们想要抓了童贯领赏。也有许多士兵不信任大明朝廷,趁机驾船靠岸开溜,一股脑儿钻进山里不见踪影。 由于被乱军的船只阻拦,李宝干脆也带兵登岸,去阻截收编 《北宋穿越指南》0567【童贯:我好像裂开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8【血染禅寺】 带着一堆降兵回福州,虽然也缴获不少辎重,但李宝却感觉更加头疼。 害怕闹出乱子被太子处罚,李宝根本不敢轻易遣散降兵,但养这些兵又得耗费粮食。 思来想去,李宝决定先把童贯招募的新兵遣散,接着再淘汰福建兵里的老弱。但那些浙江兵暂时不能动,得把他们送回老家再说,否则必然一路抢掠回浙江。 到 《北宋穿越指南》0568【血染禅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69【连夜绣明旗】 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只有广慧和尚是半个俊杰。 东禅寺本就不靠种地过日子,兼并土地那只是顺带的,主要靠做生意和放高利贷赚钱。 拿出十分之九的土地分掉,还把粮食全部捐给李宝,这并没有动摇东禅寺的根基。因为他们一文钱也没给,工场和店铺也死拽在手里。 而北禅寺和南禅寺,则连半个俊杰都不算,钱 《北宋穿越指南》0569【连夜绣明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0【辛兴宗要海外建国?】 当李宝问及泉州寺庙时,一向崇尚佛道的陈元老,瞬间就失去了宗教信仰,甚至还给李宝提出许多建议。 “延福寺属于十方丛林,近几十年来迅速壮大,”陈元老说道:“其信众极多,敌视者也多。那些走海路的舶主,最关注的是信风,认为信风乃神灵所出。通远王就是泉州海神,为诸多舶主共祀之神,但通远王庙却被延福寺所并 《北宋穿越指南》0570【辛兴宗要海外建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1【治民与驭兵】 清溪县城。 李宝正坐在城楼与知县对饮,而且态度颇为客气:“君既与太子同年,为何还在做这知县?” 吴播微笑:“省科役,抑豪强。” “那确实是升不上去。”李宝恍然。 福建属于宋代科举大省,仅以进士人数而论,莆田第一,瓯宁第二,仙游第三,南平第四。 在朱铭参加科举那年,南平县 《北宋穿越指南》0571【治民与驭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2【是否该保留凌迟】 李宝攻略东南速度飞快,大明朝廷派来的文官也快。 由于地盘猛增三个省,大量官员获得升迁,一批批调去浙江、福建和江西。被养在翰林院的许多官员,也外放出去做知县或县令,甚至有人直接做了州判。 之前已经在做知府的白崇彦,虽然官职还是知府,这次却是调去知杭州府,并且还兼领浙江省参议职务。 在 《北宋穿越指南》0572【是否该保留凌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3【民为邦本,官民同罪】 内延福宫。 朱国祥正在打理宋徽宗留下的珍贵花木,拾掇一圈又洗洗手,问道:“刑统是什么东西?唐代有《唐律》,明代有《大明律》,怎么宋代只有一个《宋刑统》?” 朱铭躺在摇椅上喝茶,解释说:“刑统就是刑事法规汇编兼解释。因为当时的特殊政治环境,赵匡胤制定法律非常着急,前后只用了半年时间。所以就 《北宋穿越指南》0573【民为邦本,官民同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4【高丽使节】 李资亮、李永、权通三人,被鸿胪寺官员带去东宫。 这个做法让高丽使者极为诧异,李永在半路用高丽话低声说:“大明国竟是太子做主不成?太子胆敢在皇帝之前,就私下召见邦国使者。” 权通虽然在东京留学数年,但他对中国近况不熟悉。 李资亮猜测道:“或许是中国皇帝信任太子,让太子提前打探我高丽虚 《北宋穿越指南》0574【高丽使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5【交易所?】 此次除了高丽使者进京,以及押解蔡攸、李彦等人北上,还有大量市舶机构官员回京“述职”。 这是朱国祥下令召见的,各市舶机构的一二把手,至少得有一个来开封,以便让大明新朝掌握具体情况。 户部忙活了近半个月,把能理顺的全部理顺,剩下的账目属于一团乱麻。 钱琛身为户部尚书,拿到手下的汇总报告 《北宋穿越指南》0575【交易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6【钟声响起】 洪武元年冬,第一场雪降临。 天气还不是太冷,但官员们已经可领低温补贴。 种师道身为阁臣,乘坐马车前往皇城,即便是他也只能用劣马拉车。 天驷监皇家马场已经恢复,但那里目前只有数百匹马,其中一大半都是从兰州补充过来的。 雪不大,落地很快就化掉,街上湿漉漉一片。 各种叫卖声不 《北宋穿越指南》0576【钟声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7【英才进京】 江西,庐陵。 一艘官船北上,载有士子二十余人。 至南昌换大船,又有士子聚来,赴京赶考者竟有上百人,这还只是其中一条船而已。 江西归顺大明的当月,各府县就开始打听科举情况。听说明年是新朝的第一届礼部试,江西士子顿时就疯狂起来,都不问具体情况便开始急着出发。 浙江和福建,情况也差 《北宋穿越指南》0577【英才进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8【一个比一个激进】 客房之中,摆着几套书,这是新买来的。 《道用策》已有好几个版本,朱铭版本一直在变,不断加入新的内容。陈渊回南剑州教授学生,也始终在进行修订。 东京版本和沙县版本,有一半章节相差极大。 另外还有阉割过的修订版,当时为了在东京传播,许多敏感内容故意隐去。随着朱铭的《治安疏》名声大噪,阉 《北宋穿越指南》0578【一个比一个激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79【阁臣变动】 南郊,玉津园。 小孩子要闹着出来玩,朱国祥干脆把一大家子都叫上。 严大婆已经去了南边,跟孙子、孙媳同住。朱家父子的女人都不多,算上会跑会蹦的孩童,如今都还不到二十人。 于是带着侍卫踏雪出宫,来到玉津园欣赏雪景,顺便看看这里养的动物。 硕果仅存的那头大象,不仅逃跑时踩死过金兵, 《北宋穿越指南》0579【阁臣变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0【旧宋王爷拍卖新作】 “皇太子驾到!” 朱铭一路来得比较慢,是为了给高家准备时间,即便探望病人也不能突然袭击。 这是对大臣的基本尊重。 “拜见太子殿下!” 高家十余人携奴仆,开启大门礼拜迎接。 除了高景山的儿孙,还有他弟弟高景云也在。 高景云在重和年间,就已经是太常寺少卿。由于高景山“ 《北宋穿越指南》0580【旧宋王爷拍卖新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1【假币案】 看着众人竞拍自己的新词,赵楷此时此刻非常得意。 既能赚钱缓解经济困难,又可展现自己对大明新朝的衷心拥戴。 在这首词中,他疯狂拍皇帝和太子的马屁,甚至还睁眼说瞎话,盛赞新朝的汴梁比以前更繁华。 刚遭遇兵灾才一年,怎么可能比得了? 赵楷一篇词作,就拍出六十贯的高价。 这还是 《北宋穿越指南》0581【假币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2【太子玩真的?】 大理寺狱。 这里除了关押官员之外,还负责关押朝廷要犯,以及在京畿闹得挺大的犯人。 王褒今年已五十多岁,由于保养得很好,居然颇有帅气大叔的味道。 可惜,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大理寺卿陈直方亲自提审,进来就闻到那血腥味,忍不住皱眉捂鼻:“你那几个儿子,三子的身体最虚,已被活活打死了 《北宋穿越指南》0582【太子玩真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3【形同谋反】 东宫。 外臣本不该随便来这里,赵桓做太子的那些年,大家都对此地避如蛇蝎。 但自从朱铭搬进来,立即就变热闹了。 “别人就不说了,这事你凑什么热闹?”朱铭凝视着陈东,脸色稍有不快。 陈东反而把腰杆挺得更直:“身为臣子,自当直谏君上,否则才是不忠不义。” 朱铭说道:“你晓得前 《北宋穿越指南》0583【形同谋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4【各有所图】 张根坐在班首之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游天外。 别看他漠不关心的样子,身为首相其实想得最多。 在张根看来,太子是在借机立威! 去年这个时候,皇帝刚刚登基,太子却手握兵权,因此群臣更听太子的。 仅仅一年时间,基本制度已经建立,朝廷也有效运转起来,大臣们都适应了内阁制。于是众人 《北宋穿越指南》0584【各有所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5【稀奇古怪的科举考题】 由于礼部试的原因,这段时间不关城门。 李公懋提着灯笼走向城门,身边是同族兄弟李公鉴,身后还有帮他们背东西的仆人。 “私造钱币形同谋反……” 城门口那个军士,猛然一嗓子喊出。 又来? 李公懋感觉很无语,他这是要去贡院赶考啊,半路居然还要被军士恐吓。 此刻进城的不止一 《北宋穿越指南》0585【稀奇古怪的科举考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6【士子荣耀】 不管是古代的科举,又或是现代的高考,批阅试卷都属于体力活。 绝对的一目十行! 而且优秀的卷子,还会挤占普通卷的时间。比如满分作文,一人阅卷是无法做主的,需要多位阅卷者共同通过。 一般情况下,你辛辛苦苦写的作文,阅卷老师几秒钟就扫完了。 古代科举全是小作文,此类现象更加严重。 《北宋穿越指南》0586【士子荣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7【殿试也让太子做主】 垂拱殿。 朱国祥递过去一份公文:“广东的大部分府县,都已经传檄而定。但有几个州县被农民军占据,李宝分兵前往广州镇场子,发现广东那几个主官皆该杀。他做不得主,上疏请求朝廷指示。” 朱铭早就收到了李宝的信件,装模作样看公文,说道:“押回京再杀,免得地方官员惊惧。” 广东的情况,格外滑稽 《北宋穿越指南》0587【殿试也让太子做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8【春风得意马蹄疾】 大明礼制,去年就已定下。 传胪大典被拔得很高,仅次于天子登基、大婚等,跟武将凯旋属于同一级别。 因此百官必须穿朝服,全身上下皆绯红色,也没有鸟兽什么的,凸显统一、沉稳和庄重——公服才分颜色,时服才绣鸟兽。 帽子清一色戴进贤冠,帽梁有七梁、六梁和五梁三种。 亲王、三师、三公、宰 《北宋穿越指南》0588【春风得意马蹄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89【思想碰撞】 在城内打马逛了一圈,众进士陆续回到宝箓宫宿舍。 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甚至有一种飘在云端的感觉。身穿朝服,头戴簪花,官吏牵马,百姓赞夸,谁能扛得住这等风光盛景? 李侗问给自己牵马的官员:“我的行李和亲随,还在城南客栈那边,能否借此马过去一趟?” “君若擅长骑马,自是可以的。”此官 《北宋穿越指南》0589【思想碰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0【朱院长的琼林打油诗】 宋代皇帝赐宴新科进士,因为在琼林苑举行,所以被称为“琼林宴”。 但朱铭考上进士那会儿,琼林苑正在大兴土木搞扩建。从此以后,进士赐宴就改地方了,名字也被宋徽宗改为“闻喜宴”。 今年,却是正式恢复。 众进士也不骑马坐车,一路闲聊不行出城,到了城外还能观赏春日景色。 来到目的地,却 《北宋穿越指南》0590【朱院长的琼林打油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1【合同工李清照】 没熬过去年冬天的,除了副相高景山,还有在翰林院供职的赵明诚。 这位老兄终究是病死了,不像历史上那般遭罪,也没有留下太多被人指摘之处。 譬如他被赵构任命为江宁知府,属下前来汇报说,御营统制官王亦有叛乱迹象。赵明诚丝毫不予理会,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其下属文武只能自行防备。当下属把叛军击败,再去 《北宋穿越指南》0591【合同工李清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2【金石之学】 “这是《博古图》,由王黼领衔编纂,昏君的收藏都在里面。” 曾怘指着一套图书,又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李清照跟在其身后,虽然曾怘比她年龄更小,但她却是不敢有所怠慢的。 因为曾怘是曾巩的孙子,而“金石”一词,正是曾巩最先提出! 金石之学,由欧阳修开创,由曾巩发扬,可谓两位祖师爷。 《北宋穿越指南》0592【金石之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3【喝酒赌博的好女孩】 不管你信不信,朱国祥骨子里是个文青。 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或多或少都有点文青病! 仗势欺人这种事,朱院长是不会做的。 他从没对自己的女学生下过手,以前总被儿子调侃为有贼心没贼胆,其实朱院长更想追求一场真正的爱情。 好吧,以上都是扯淡,总结起来无非“情趣”二字。 李清照跟 《北宋穿越指南》0593【喝酒赌博的好女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4【五行德运】 李清照第一次被召见,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因为这属于她的本职工作。 可第二次进宫打麻将,就显得非常不一般了。 至少可以肯定,她跟皇后、贵妃的关系极好! 反应最快的是王氏,带着贵礼登门拜访,张口就是阿姐长、阿姐短的。 李清照全程冷面以待,直至王氏离开时,才说道:“礼物过于贵重, 《北宋穿越指南》0594【五行德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5【亮出爪子】 朱国祥说不管这件事,那当然属于气话。 真当朱院长是吃素的? 被内阁和六科封驳的第三日,朱国祥开始挨个召见大臣。 第一个被召见的是张根。 朱国祥开门见山问:“首相可信那德运之说?如实回答。” 张根说道:“不信。” “为何封驳?”朱国祥又问。 张根说道:“不得不 《北宋穿越指南》0595【亮出爪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6【首相自污】 一辆驴车停在张家侧门,二十来岁的青年去投名刺。 门子颇为警惕,因为拜访首相的人太多了,张根早就下达死命令,不准接待乱七八糟的客人。 “原来是范家八郎君!” 门子看清名刺,态度立即热情:“快快进来喝茶。” 这位范家八郎名叫范浚,他爷爷范锷去世时,是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长社郡公 《北宋穿越指南》0596【首相自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7【经筵大会】 驴车在东华门外停下,那里已经有不少车辆。 李清照下车之后,遇见了许多长辈和朋友,互相之间作揖问候好不热闹。 侍卫挨个检查官牌,众人鱼贯而入,很快乘坐皇城内的马车前往明堂。 今日,大家都很兴奋。 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次经筵大会在明堂举行。 以李清照的品级,是没资格参加的,但 《北宋穿越指南》0597【经筵大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8【天子是太阳?】 艮岳之上,一大块地皮已划给天文院,其中包括还未拆毁的亭台楼阁。 新上任不久的院长马辉,此刻正带着一群天文官观星,旁边还有两位副院长——沈尉、李亦。 沈尉是沈括的曾族侄孙。 他爷爷沈遘的辈分很小,总被误认作沈括的族兄,其实却是沈括的族侄。 沈括晚年过得比较凄惨,续弦妻子暴躁恶毒 《北宋穿越指南》0598【天子是太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简单说一下黄道十二宫 《北宋穿越指南》简单说一下黄道十二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99【天文学社】 张家。 仆人快步跑进书房,气喘吁吁道:“郎君,城内磨叆叇(眼睛)的匠人,手里已经都有差事了。听闻是当朝首相要打磨水晶,他们都愿意先给咱家干活,但得把眼下的镜片磨完再开工。” “磨铜鉴的工匠呢?”张焄问道。 仆人回答说:“都忙着呢。” 张焄感慨道:“全城那么多人磨透镜,只能慢慢 《北宋穿越指南》0599【天文学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600【朱院长教大家如何治民】 对于东京城内外掀起的天文热,群臣确实是忧心忡忡。 他们不仅担心天子和朝廷失去威严,更是联想到当初宋徽宗痴迷各种杂学。 而眼下这位皇帝的表现,已经“痴迷”于农学、数学和天文。 为何要用痴迷来形容? 因为他不但自己私下玩,还试图在民间推广开来。前一种行为谁都懒得去管,后一种行为却 《北宋穿越指南》0600【朱院长教大家如何治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601【杨再兴】 福建那些农民军领袖,破例得到皇帝召见。 众人振奋不已,誓为天子效命。 最大的反贼头子范积中,不愿再打仗,被安排带着妻儿迁徙玉沙,担任汉阳府玉沙县的主簿。 其余不愿打仗的,大多赏赐一些钱粮、种子、耕牛,扔去荆江两岸开荒种地。只要坚持三五个,个个都是中小地主,而且允诺他们五年免税。 《北宋穿越指南》0601【杨再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602【四面楚歌】 由于巨大的外部压力,钟相还真没怎么腐化堕落,整天想的都是如何筹措军粮。 位于长沙的皇宫,最终的建造规模,比设计时小了一大半。 并非什么体恤民力,而是建造宫殿的木材,被钟相调去打造战船了。 去年,李宝在战船上装备大量火器,钟相的水军被打得损失惨重。他必须尽快恢复水军实力,否则根本不敢 《北宋穿越指南》0602【四面楚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603【混乱战场】 三次科举落榜,又考取武进士,还带兵征战多年的李珙,至今也不过四十二岁而已。 兴安县城已被团团围困,工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 破城属于早晚之事。 李珙却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他很想为赵宋殉国,但为了家族和部众,只能归顺大明朝廷。 “相公,朝廷任命的知府来了。” “他来这里作甚? 《北宋穿越指南》0603【混乱战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杨再兴的内容我改一下 又重新读了十多篇论文,各种史书和地方志上显示,当时有两个叫杨再兴的,还有一个被误写为杨再兴的,而且历史登场位置都差不多。 并且,有地方志和某杨氏族谱,故意混淆几个杨再兴。 现在更正如下: 少数民族的杨再兴,是起义军领袖。 岳飞手下的杨再兴,是曹成的部将,也是起义军领袖。史书没说明白身份,连籍贯都乱七八糟,本书采用其为湖南汉人豪族出身。 其余什么祖籍相州、吉州,那实在太扯淡了。说杨再兴是杨邦乂的儿子最扯淡。 非常抱歉,杨再兴是汉人。 《北宋穿越指南》杨再兴的内容我改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604【鹿角寨】 岳阳西南三四十里的洞庭湖边,有一个鹿角镇。 从鹿角镇往南,沿途三十余里,遍布大小制陶作坊近两百座。不计算搬运苦力等工种,仅直接参与制陶的工匠,就有四五千人之多。 这是洞庭湖地区,最大的手工业基地。 同时,鹿角镇还扼住了洞庭湖进入湘江的咽喉! 两支“鹿角”中间的水域,还是一处天 《北宋穿越指南》0604【鹿角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605【划时代碾压】 “咚咚咚咚!” 钟义刚刚下令鸣金撤退,传令兵还未去执行,就已经有人在擂鼓助战。 钟义猫着腰冲向另外一段城墙,对正在亲自擂鼓的周伦怒喝:“你这厮想要作甚?” 周伦说道:“丞相,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水军已经杀进青草湖,勇往直前还能打,一旦撤退必然全军覆没,贼军水师是会衔尾追杀的!” “正面水战,哪里赢得了?”钟义非常悲观。 周伦说道:“前几天就该做出决策,要么大军北上决战,要么全军撤往湘阴。丞相不敢进也不敢退,死守这里只能挨打,还不如今日拼死一搏。鹿角寨的水军,也当出去助战!” 话音刚落,水寨大门已经打开。 高癞率领六十余艘大小战船,朝着十倍于己的明军水师杀去,打算配合雷德进、杨幺进行两面夹击。 钟义探头出去看清状况,颓然趴在城头:“打不赢的,敌军火器厉害,你们这是在送死啊。” 周伦说道:“丞相,贪生怕死就别打仗了。此时还能拼死一搏,若是躲起来不敢打,今后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钟义没有再说话,周伦却是命令水寨发砲,也即用投石车为友军助战。 后世漉湖与湘江口之间的大片陆地,此时全部属于青草湖水域。 但湖底淤积已经非常严重,像石君山、小山塘这些山丘,是青草湖里的一个个小岛。 为什么说鹿角寨能扼住湘江? 就是因为青草湖西侧的大片水域,只有夏秋季节水位高涨,才可通行大型船只。如今是农历五月,才几场暴雨根本不够,大明水师想要杀进湘江,必须顺着青草湖东侧深水区南下。 楚军水师的无数小型战舰,却是朝着浅水区散开。 他们对青草湖极为熟悉,根本不怕搁浅。打算散开阵型躲避炮击,然后三面一起冲杀,冲过去跟大明水师混在一起打乱战。 并且后续还有无数小船放火,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消灭大明水师! “往西北方,且战且退!” 庞定子不愿在此跟楚军纠缠,西北边是洞庭湖深水区,到了那里想怎么打都可以。 数百条战船张满风帆,船工全力摇橹踩桨,在与楚军水师接战前,就陆陆续续驶向深水区。 也非一味逃跑,而是边战边退。 十多艘炮船全力开火,其余战船也在发射神臂弓和回回炮。 杨幺和高癞的战船,船身狭长速度快。他们试图将大明水师留下,因此冲在最前面,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追上。 双方距离确实在一点点接近,代价是两人麾下的战船损失惨重。 二十几条楚军快船,被火炮、回回炮、神臂弓击伤击沉,船上的楚军水兵纷纷跳湖逃生。 “嗖嗖嗖!” 楚军快船上装备有类似床子弩的东西,威力肯定不如床子弩大,但操作人员也用不着那么多。 鸽子蛋粗的箭杆被射出,还带着长长的绳索,一旦射中大明战船,双方就被绳索连接起来。 楚军试图接舷夺船! “点火!” “放箭!” 由于各地打造的火枪,都要送到北方,集中装备太子的神机营,因此南方各部是没有火枪的。 但是,他们有火箭! 就是在箭杆的前段,绑一个类似窜天猴的东西。 不但可以助推箭矢的加速度,还能剧烈燃烧引燃敌军物资。南宋初年,虞允文大战采石矶,李宝跨海奔袭山东,都大量使用了火箭。 这玩意儿在唐末就有了,在此之前的火箭是用松香等易燃物。 上百支火箭射来,杨幺挥刀举盾挡开几支,其余大都落在战船上,只有七八个水兵被射中。 引燃效果有限,毕竟这不是装满柴草的火船。 然后,趁着楚军水兵灭火的空档,另外两艘大明战船已经填弹完毕。 虽然只有十多条战船装备了铁炮,但剩下的战船全都装备了木炮! 木炮的优点是造价便宜,缺点是威力小、不易长期保存。不仅中国抗战时期使用过,就连德国在一战时都有木制迫击炮,日俄战争时的日本也有大量木炮。 也非通体木制结构,须选取质密木材,外面还要套铁箍。 比较讲究的,会在炮膛里嵌铁片,或者炮膛干脆就是铁片组成,并且在加铁箍时弄一层皮革。 “轰轰轰!” 十多门木炮陆续开火,大量小石子如天女散花般飞出。 反正这玩意儿威力比较小,大明水师就专门用来近战,用于攻击几米到几十米外的敌人。就连铁弹都懒得用,直接用小石子发射霰弹。 杨幺被一颗小石子打得胫骨骨折,持盾的虎口也被震裂流血,他惊慌之下忍痛大喊:“撞上去夺船!” 亲兵却把杨幺拖回去躲起来:“将军,打不得了,贼兵火器厉害,弟兄们死了好多!” 杨幺探出头去一瞧,发现暴露在外的水兵,已被打死打伤一大片,根本没人再敢站在外头。 去年的水战,大明水师都还没装备木炮,今年却是全都装上了。 大明水师的战术如下:远距离直接用铁炮,中距离用回回炮和神臂弓,近距离则用木炮发射霰弹。遇到敌军的火船,还能火箭齐发提前给引燃。 这让楚军水师怎么打? 杨幺再悍勇不怕死,面对木炮霰弹也知道没有胜算,吩咐亲兵说:“给雷侯爷传信,让他赶紧全军撤退,我率领先锋战船断后御敌!” 雷德进那边很快就看清旗帜信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军水师已经展开并冲锋,现在收兵早就来不及了。 大部分战船,就算接到撤退命令,也难以做到有序撤退,必然遭到大明水师的追杀。 “围上去!” 雷德进只能按照原计划行事,即用正规战船舍命留住明军,在混战之际用上千条火船引火。 英宣用望远镜观察情况,看到楚军水师的举动,忍不住一声叹息:“唉!” 双方交战的地点,在洞庭湖与青草湖的过渡带。 大明水师的几百条战船,渐渐分散成二十几个月牙形。水师官兵称其为“反却月阵”,太子朱铭则说这是战列线。 而楚军水师那边,依旧采用传统水战阵型,而且也懂得发射火箭和弩炮。 楚军战船不要命的想要接舷战斗,好不容易顶着中远距离火力冲到近前,都会面临木炮的近距离霰弹射击。 摩尼教士兵也是人,他们同样怕死,已经有不少战船被吓得后退。 眼见接舷混战无望,雷德进只能寄希望于火船。 千余条小船装满柴禾,在战场缝隙冲飞快前行,时不时就有一条被浪翻。这是铁炮和回回炮的炮弹,落到水中掀起的浪花。 总算有一些小船冲近,迎来的却是无数火箭和霰弹。 火箭落到小船上,柴草被快速引燃,操船的水兵和渔民只能跳湖逃生,根本无法把火船送到大明战船面前。 “往浅水那边撤!” 雷德进含泪下令,这仗没法打了,能逃回去四分之一战船已是运气好。 数十艘楚军战船被留下断后,他们发动自杀式冲锋,想要把大明水师给缠住。 就连小腿骨折、虎口开裂的杨幺,也在率领战船往前冲。 可惜,又一炮霰弹打开,小石子命中盾牌,弹飞后砸到他额头。杨幺额头冒血直接晕过去,脸颊还嵌了一块被击碎的盾牌木屑,持盾的左手已被震得手腕骨折。 大明水师的令旗挥动,几条战列线变阵反击,包围切割落荒而逃的敌船。 对楚军而言,局势急转而下,就连一些负责断后之人,也吓得掉转战船方向逃跑。 雷德进率领楚军水师残部,顺利退到青草湖浅水区时,惊恐发现居然只剩下二十多艘战船。 “不要追了,那边容易搁浅,”全程观战的英宣终于说话,“庞将军,多多救援落水之人,若无反抗不要杀俘,他们全都是好兵!” 庞定子知道太子看重英宣,没必要因为小事闹得不愉快,立即按照英宣的建议下达军令。 大明水师任由残余的敌军逃走,伸出一根根竹竿,去拉那些落水的敌人上来。 被救者全都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被捆。 也有信仰坚定的水兵,死活不愿被救,奋力朝几里远的岸边游去。 英宣越看越心疼,对庞定子说:“庞将军,有些浮在水面的,只是受伤昏迷,把他们也救上来吧。洞庭湖里浮尸太多,容易引发瘟疫。” 庞定子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下令道:“全军捞人,没死的带回去救治,死了的拖上岸烧掉!” 却说雷德进率领残余水师回到鹿角寨,跪在钟义面前痛哭道:“丞相,是我指挥不力,害死恁多兄弟。你砍我头吧!” 钟义一口气憋在胸口,已经气得不想骂人。 周伦说道:“丞相,弃守鹿角寨吧,全军退到湘阴去。水战大败,湘江、汨罗江粮道必被敌人控制,几万大军在此迟早断粮。趁着敌军主力未至,须得尽早离开这里。” 钟义没有犹豫多久,就下令道:“全军撤退。谁来守寨断后?” 周伦说道:“我是鹿角寨守将,自该我来死守断后。” 钟义眼眶湿润,握着周伦的手说:“将军保重!” 就在楚军主力收拾辎重,准备从陆路撤离之时,在北边观察敌情的探马飞奔而回:“明军前锋来了!” 白祺和王渊的数万大军,就在二十里外驻扎。 大明水师已经动手,陆军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本章完) 0606【劝降与离间】 失去洞庭湖的控制权,鹿角寨楚军想要撤退,就必须走陆路南下。 但往南四十里,便有汨罗江横在前方。 大明陆军抵近,楚军就不敢直接撤了。 因为获胜的大明水师,可以从容航行至汨罗江口。然后分出小型舰艇,沿途打探楚军的踪迹,专挑其过江的时候进行骚扰,联系并配合陆军发动半渡而击。 “不能直接往南撤,但又不得不撤。”周伦说道。 楚军的几位大将,高癞已经战死,杨幺重伤被擒,雷德进大败之下还在犯迷糊。 如今,只剩钟义和周伦能做主。 钟义一直瞻前顾后,此刻生死关头,竟然变得有担当起来:“先往东撤,那边有许多小河。我军只要有序撤退,随时可以半渡攻击追来之敌,贼明那边是不敢全速追赶的。” 周伦指着地图说:“归义江口有水寨,那里的友军可以接应主力。可遣快船飞报平江县城,让他们搜集所有船只,夜晚选一个隐秘地点让主力过江。” “干脆撤到归义江口就不走了,”钟义说道,“东边有平江县做依托,随时可以撤去县城,军粮也不会再短缺。若是陛下率援军而来,也可屯兵归义水寨,伺机救援鹿角寨这边。” 罗水自东北流向西南,汨水在平江县城径直往西,两条河汇流之后就是汨罗江。 汇流之地,即归义江口,也即后世的汨罗市区所在。 钟义和周伦很快确定作战计划:钟义带着主力迂回撤退,周伦领兵五千坚守鹿角寨并断后。 主力撤退的根本原因,是不知钟相何时带兵过来救援。 就算来了,援兵也可能被堵在汨罗江。 鹿角寨这里兵力太多,而且粮道很快就要被断,拖上一两个月必然缺粮,到时候只能打渔捡河蚌为生。 而主力撤去归义江口,既可缓解军粮压力,又能保护从平江县而来的粮道。只要死守住江口,还可阻止大明陆军南下,并且接应钟相的援军,为楚军反攻提供一个桥头堡。 楚军精锐的执行力很强,敲定计划立即行动。 钟义率领主力撤走时,所带的辎重不多,顺着小河轻装急行。 周伦留两千人驻守寨堡,自己带兵去拦截大明陆军。又让雷德进统率残余水军,躲在两支“鹿角”之间的军港,形成双子城堡与战船协同的水陆立体防御体系。 南方水网密布,这不是说着玩的。 从白祺、王渊的屯兵地,到鹿角寨只有二十里,中间却要跨过五条不知名的小河(新墙河在宋代还未形成,分散成多条小河流入洞庭湖)。 每跨过一条河流,白祺、王渊都小心翼翼,先派侦察部队过河查看,再派精兵抢渡站稳脚跟,接着再让大部队分在几处渡河。 没办法,害怕新军被伏击,一旦遭遇半渡而击就完蛋了。 他们手里也有精锐老兵,但仅仅六千人,都是白祺从蜀中带来的嫡系。 其中,白祺的亲兵有三千,剩下三千是林冲的部队。 在一条只有十多米宽的小河处,负责断后的周伦,与数万大明军队相遇。 钟义撤走的时候,留下了许多旗帜,现在都被周伦给用上,插在沿河树林里伪装成伏兵。 王渊用望远镜观察一阵,说道:“敌军主力可能跑了,我们聚兵已经很快,现在又不是收稻子的时候,楚军不可能调集足够粮草到鹿角寨。” “楚军主力要是没走呢?”林冲问道。 白祺笑着说:“那就围而不攻,立下营寨跟他们耗,再让水师截断汨罗江和湘江。我军只是粮草不足,钟相却是四面楚歌。我们在这里多耗一个月,江西、广西的友军就能多攻占几个县。更何况,还有各族义军群起而攻。” 三人说话之间,侦察部队已撒出去,需要确定好几处渡河点。 半下午时分,明军主力分成五处渡河。 周伦的兵太少,不敢轻易阻拦,只射箭骚扰一番,便迅速退往鹿角寨方向。 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如果明军主力向东南追去,那就只能靠钟义自己想办法摆脱了。 然而,明军并未追赶楚军主力,而是小心翼翼朝鹿角寨靠拢。 白祺、王渊、林冲也是没办法,他们手里超过八成属于新军。如果再有一万精锐,早就分兵直接杀去归义江口了。 当天傍晚,明军对鹿角寨完成围困。 鹿角寨可以说像是鹿角,也可说类似一个螃蟹钳子。 钳子的两端建有双子城堡,钳子的中间是水寨和水军。还有一条小河,流到钳子中间汇入洞庭湖,另有两条支流把整个钳子隔开。 地形极为复杂! 这里是唐宋六大陶都之一的鹿角窑,也是岳飞征讨杨幺时的屯兵据点,明代也是在此设立巡检司控厄洞庭湖。 若能攻占此地,就算今年无法灭掉钟相,也等于把钟相关进了笼子里。 白祺和王渊分开扎营,营垒设在鹿角寨的东北和东面。 白祺的营垒紧挨着洞庭湖,接下来军粮直接从洞庭湖水运,作战时也能跟水军互相配合。 大明水师一分为二,分出一半去堵住湘江和汨罗江。 当日,没有出兵攻寨,而是用铁炮轰击堡垒。 足足炮击一整天,英宣再次派人去劝降。 周伦对劝降使者说:“让姓英的狗贼亲自过来,他是老爷当年册封的圣公,我到现在也才只是个圣侯。想要劝降,圣公对圣侯当面谈!” 使者回去,如实禀报。 英宣立即驾一条小船出发,庞定子和邱善水二人都懒得劝。他们不太喜欢英宣,这次被楚军砍了正好。 雷德进见英宣真敢孤身前来,扭头问道:“要不要杀了?” 周伦讥笑道:“给他几分面子吧,毕竟人家是圣公,你我都只是圣侯。” “呸,投敌的狗屁圣公!”雷德进朝城下吐了一口痰。 英宣驾船进入水寨,立即被团团围住。 他也不反抗,任由楚军绑缚,随后被带去见周伦和雷德进。 三人都是老朋友,心里纵有万般怨恨,真正见面时却也没恶语相向。 主要是英宣真来了,人家连命都不要,再骂他又有什么意思? 周伦说道:“劝降就不必了,寨里还有些酒,今日且大醉一场。” 英宣笑道:“好。” 三人开始喝酒,一边喝一边闲聊。 周伦言语带刺,问道:“你在那边可有封王?” 英宣照实说:“没有爵位。因打造战船、训练水师有功,得了个从五品游击将军的军衔。” “哈哈哈哈!” 雷德进拍打桌子夸张大笑,指着英宣说:“好端端的大楚圣公不做,跑去做那贼明的五品杂牌将军。只看你这品级,就知道朱贼薄情寡义。” “我不想与老兄弟为敌,”英宣指着洞庭湖,“否则的话,我至少是大明洞庭湖水师副将。我若贪图富贵权势,今天就不会提着脑袋来劝降了。两位如果听不得这些,等这顿酒喝完,把我杀了便是。” 周伦居然反过来劝降:“最多五日,老爷便会带着大军来援。英兄弟若是幡然悔悟,我会在老爷那里求情,让伱重新统领我大楚水师。” 英宣摇头:“大楚就快没了。南方各州皆反,江西又有大军杀来,鹿角寨也遭到围困。钟老爷就算在此打一场大胜仗,把鹿角寨给救下来,别的地方又该怎办?” 雷德进沉默不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闷酒。 英宣又说:“赵宋皇帝被大明抓住,也没有将其处死,如今还做了大明朝廷的官。钟老爷若是早些献土投降,我再去太子那里劝谏一番,应该也可以保住全家性命。” 周伦冷笑:“我们都不会投降,老爷就更不会,无非一死而已。” 英宣说道:“拉着恁多弟兄一起死吗?拉着荆南百姓一起死吗?军中将士,个个有父母妻儿,他们死了家人怎办?如果势均力敌,大楚自该奋战到底。可如今大明已得天下,只剩这荆南一隅未收,大楚还负隅顽抗只会徒增伤亡。” 这个道理,周伦、雷德进又如何不明白? 但他们放不下“忠义”二字,宁死也不愿背主投敌。 英宣继续说:“鹿角军的将士,以前都是陶工。鹿角陶闻名天下,他们是不愁衣食的。一旦天下平定,他们就能过安稳日子,不必再拿着刀枪拼命。二位守着忠义,却让这许多陶工陪葬吗?” “嗙!” 周伦喝下一杯酒,猛地把酒杯按在桌上:“来人啦,把这厮拖去关押!” 再说下去,周伦感觉自己就要降了。 英宣被拖出房间时,最后又喊一声:“你们不降,黄佐那边却是要降的。” 黄佐即《说岳全传》里的王佐,是最早投靠岳飞的杨幺部将,这位老兄的立场可没有周伦坚定。 如今,黄佐率军驻扎在洞庭湖西岸的崇孝镇,那里的战略意义非常接近东岸的鹿角镇。 一旦崇孝镇有失,大明军队就能直杀钟相的老家鼎州。 雷德进脸色一变,嘀咕道:“要不要派人突围报信,让老爷防备黄佐投敌?” 周伦却不敢这样做,担忧道:“万一是离间计呢?稍有差错,黄佐本无反意,也会生生给逼反。” (本章完) 0607【结营不出】 (有人说,作者在给楚军强行提士气。真实历史上,这些将士在钟相阵亡、杨幺还未确立领导地位时,兵粮断绝靠吃河蚌田螺为生,饿着肚子都能死战杀退宋军。) 在洞庭湖水战之际,钟相其实已经回到长沙,但他暂时顾不上北边战场。 因为醴陵、茶陵二城,皆遭江西明军围困。 钟相仓促调集一万五千精锐,连他的皇城侍卫都出动了,在醴陵大破权邦彦的三万江西新军。 权邦彦之前跟钟相打了一年,双方打得有来有回。那不是权邦彦有多牛逼,而是借助了有利地形守城。 现在硬碰硬城外野战,立即暴露出各种不足,被钟相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权邦彦带着几千残兵,狼狈退守萍乡,再无出城决战的勇气。 宋徽宗就在萍乡…… 他如今化名吉绍,被调到萍乡做主簿,而且娶了薛粟的寡母曾氏。 至于薛粟,这个山贼出身的家伙,被调往吉州做军官,目前正在随军围困茶陵。 曾氏忧心忡忡:“钟相怎那般厉害,两天便击败数万官兵?” 宋徽宗说:“毕竟是草莽皇帝,打仗还是有一手的。” 曾氏盲目崇拜丈夫:“相公在衢州有‘小诸葛’之名,何不献上妙计,助官兵拿下醴陵?” 宋徽宗老脸一红:“吾虽有妙计,奈何官兵太过孱弱,遇到楚军就不敢奋战。” “唉,也是委屈相公了。”曾氏觉得丈夫太过屈才。 夫妻二人正聊着,忽有衙前来请,让宋徽宗赶紧回县衙办事。 却是江西新军的北线部队,出征粮草被钟相缴获,而萍乡边界发现楚军踪迹,得赶紧募集乡兵和军粮守城。 其实吧,钟相根本没有追杀过来,只派一支杂牌部队,多造旗帜吓唬权邦彦。 但已经够吓人了,萍乡这边吓得连忙组织城内百姓。 左等右等好几天,才终于得到消息,钟相大军没有过来,只是在醴陵、萍乡交界巩固关隘。 就在此时,有信使从宜春而至,带来一个好消息:茶陵楚军被围时内讧,先是副将杀了主将欲降,忠于钟相的将士不服,又兵变杀了楚军副将。江西新军察觉城内异常,趁机攻城把茶陵给拿下。 士气低靡的萍乡守军,得此战报立即欢腾起来。 宋徽宗却心里头不爽,因为打胜仗的那边,文武将帅他都认识。 向子諲坐镇吉州搞后勤,杨应诚负责前线指挥,这两位都属于宋室宗亲,祖上都是出过大宋皇后的。 之前大宋有难,也没见你们如此卖力,现在居然帮着伪明打胜仗。 宋徽宗越想越气! “吉绍,粮草为何还缺恁多?”县令推门而入,怒气冲冲质问。 宋徽宗放下万般思绪,躬身赔笑:“县尊息怒,已经在催粮了,但乡下百姓着实没剩几个粮食。” 县令说道:“十日之内,至少再征五百石。新喻县(新余)的粮食都运来了,就我们萍乡一直不能足额。上官追究起来,你我都要吃挂落!” 宋徽宗硬着头皮解释:“萍乡穷困,新喻富庶,哪能跟他们比?” “我不管恁多,快点去办!”县令怒道。 宋徽宗挤出笑脸把县令送走,随后拍桌子大骂:“无耻狗贼,逼俺有甚用?老百姓没粮,俺又不能变出粮食来。再逼催粮草,萍乡百姓都要造反了!” 骂了县令,宋徽宗还不解气,又埋怨道:“那权邦彦也是,自诩什么不世帅臣,带着三万大军出征,被钟相打得一战而溃。爷爷我在萍乡征粮两个月,好不容易弄来点粮食,全被这蠢货送给钟相了。” …… 湘阴。 钟相在醴陵击败权邦彦,立即率领精锐北上,只留少许部队征召民夫巩固关隘。 他已经在湘阴聚兵两万余,甚至招募了数千新兵,打算前往归义江口与钟义汇合,然后在鹿角寨与大明主力决战。 南方军情急报,如雪花一般飘来。 杨再兴已带兵围困邵阳。 李珙虽然还在全州镇压侗人,抽不出手来攻打永州,但永州楚军居然出现内讧。 那些投机之辈,前几年归顺钟相,假装信奉摩尼教。现在发现形势不妙,又改旗易帜归顺大明,杀死钟相留下的亲信叛变了。 曹成无法约束各族义军,干脆率领本部出兵永州,叛变的永州楚军立即做起了带路党。如今,曹成大军已过祁阳,随时可能顺着湘江北上威胁衡阳。 桂阳监的矿工起义军,也靠着内应放火,顺利攻占郴州城。 仅一个月时间,南方六州尽丧! 现在又传来消息,茶陵县城被江西明军攻占。好在云阳山的寨堡易守难攻,只需卡死那里,就能拖住江西明军。 但四面八方全是敌人,钟相已经无兵可调。 他只能分兵重点防御衡阳、醴陵、邵阳、云阳寨,南方的其余地盘全部舍弃。然后,集中精锐主力跟白祺决战,等打赢了再回头对付别处敌军。 两日之后,钟相与钟义在归义江口合兵,算上运粮民夫将近九万人,对外号称有三十万大军。 湘江被大明水师给堵住,钟相的兵粮只能走陆路。 距离也不长,从湘阴到归义江口仅六十里,从归义江口到鹿角寨仅七十里。 但失去水军保护,明军随时可能坐船来袭击运粮部队。 钟相足足留了八千大军,让钟义守在归义江口,那是楚军的运粮总枢纽。 然后,钟相率领楚军主力,北上救援鹿角寨并伺机决战。 出现在钟相面前的,是互为犄角的两处坚固营垒。 营垒皆呈“回”字型,外圈是宽阔的壕沟,沟内挖出的土再筑成壁垒。由于又下了两场雨,壕沟里面全是泥水,搞得跟小型护城河一样! 钟相亲自前去观察情况,直接看得头皮发麻。 明军将帅铁了心要拖时间,根本就不愿跟他打决战。借助这两处坚固营垒,明军能跟钟相耗到天荒地老。 而钟相却拖不起,两个月内不解决战斗,估计南边的衡阳都要没了。 花费几天时间,钟相制造了一些器械,尝试着发动几次进攻。 但无论楚军怎样悍不畏死,都很难取得太大战果,这玩意儿跟攻城没有太大区别。 王渊或许大战指挥能力并不顶尖,但作为将领的基本功绝对扎实。他严格按照《武经总要》,把营垒修筑得水火不进,天罗、武落、行马、蒺藜等设施一应俱全。 钟相在醴陵大败江西新军时,王渊从岳州装船运来近万民夫,这些日子一直在搞土木工程! 面对这种完全体的营垒,夜间袭营都冲不进去。 更何况,四周还有瞭望台。 每个瞭望台上,士兵使用望远镜,轮番观察外面的敌情。 钟相那边稍有异动,就会被望远镜看清动向,王渊可以从容调兵防御。 一连交战半个多月,打得钟相毫无脾气。 倒是衡阳传来好消息,楚国太子钟子昂在水口山设伏,大败曹成派出的先头部队。 但邵阳又传来坏消息,楚军大将杨广夜袭各族联军。在已经取得绝对胜利,义军营寨接连溃散的情况下,杨再兴率领本部数百将士,在混乱中反冲锋阵斩杨广之子。杨广负伤退守城池,邵阳士气低靡岌岌可危。 紧接着,李珙终于把侗人赶回山中,率领广西明军进入永州。 由于李珙和曹成有仇怨,李珙没有去衡阳跟曹成汇合,而是跑去跟杨再兴一起合围邵阳。 邵阳多半快没了。 “陛下,我军粮道被袭,死伤军士二百余人,被烧毁粮草六百多石。贼明没杀运粮民夫……” 钟相默然无语,只能事后增派士兵保护运粮队。 大明水师控制着洞庭湖,还控制着湘江和汨罗江下游,随时可以选个地方登陆,派小股精锐奇袭钟相的运粮部队。 又过两日,云阳寨告急。 茶陵的江西新军,随时可能突破云阳山屏障。 后方越来越多的告急战报,让钟相实在坐不住了。 他夜里偷偷分出精锐后撤,连续撤了好几晚上,让这些精锐在撤退路线设伏。 然后钟相亲率主力,慌慌张张撤兵,装出后方某个大城失陷,急着退兵回去主持大局的样子。 只要白祺、王渊、林冲敢追来,钟相立即就能杀个回马枪! 然而,大明军队确实动了,却不是去追击钟相,而是疯狂炮击鹿角寨。 钟相都快退到归义江口了,依旧不见明军主力追来。 钟相近乎绝望,继续耗在这里,南边就快撑不住了。若是放弃此处,等于把洞庭湖西边的州县也放弃,他的老家鼎州迟早被明军夺取。 “轰隆隆!” 鹿角寨城堡的又一处城墙垮塌,大明军队却没有趁机进攻。 周伦把儿子叫来:“你夜里突围去给陛下报信,就说敌军围而不攻,把城墙轰塌了也不攻,是想把我军主力拖在这里。请陛下不要再管鹿角寨,分兵守住湘阴即可,当尽快率大军去南边平叛为要!我这里,应该还能撑十天半个月。” “父亲保重!” 周伦又把英宣叫来:“英兄弟可以走了,伱回去告诉明军主帅,我这里一个月后可以投降。” 英宣笑问:“你想给钟老爷拖时间?” 周伦说道:“一个月后,鹿角寨必定投降。但鹿角寨的将士,不会帮着明军作战,士卒只愿卸甲做百姓。如果明军不答应,那我们就血战到底。” “告辞!”英宣拱手道。 (本章完) 0608【招降纳叛】 “这周伦让我们等一个月,”白祺坐在帅帐内,看向众将,“他就想为钟相拖时间,还是在故意迷惑我们,示敌以弱配合钟相突然杀过来?” 英宣说道:“应该就是帮钟相拖延时日。” 王渊却不管那些,说道:“我军有两处硬寨,又有水军在侧,只要坚守不出,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林冲担忧道:“万一钟相放弃鹿角寨,分兵守住湘阴,再率领大军南下,去打南方各部怎办?南边那些军队,可不是钟相的对手。” 白祺笑道:“钟相若有办法平乱,早就去平了,何必来咱们这里走一遭?” “但给钟相一个月时间,恐怕两路江西新军挡不住,”王渊嘀咕道,“这些江西新军,也就守城还行,野外作战士气低下。他们去年连江西义军都无法剿灭,还得靠朝廷派人从福建过去招安。” 林冲想了想,建议道:“周伦想拖延一个月,钟相想去打江西兵,那就都遂了他们的意。我军可以暗中派遣精锐,坐船去攻打崇孝寨,有水师遮掩洞庭湖,钟相和周伦恐怕得半个月后才能收到消息。一旦拿下崇孝寨,向西可攻鼎州,向南可攻辰阳。这些都是伪楚皇帝将帅的老家,就算打不下来,只要派兵围住,都能扰乱伪楚精锐的军心。” 众人看向林冲,感觉这厮的心是真黑啊。 林冲的意思很明白,不再管江西、广西官兵以及湖南义军,这些友军死多少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今年新编的部队,那些义军甚至连正规番号都没有。 死了就死了呗! 只要北边的大明主力达成战略目标,南方各部全军覆没都可以接受。 而且遍地都是敌人,钟相哪有那么容易快速消灭? 白祺看向王渊,王渊缓缓点头。 次日,白祺派使者去跟周伦接洽,答应按兵不动等一个月。 却让林冲带着六千精锐,分批乘坐战船和运粮船,前往洞庭湖西岸的崇孝寨。战船装作去巡航,运粮船装作回岳州,士卒都是夜晚登船,白天船队大摇大摆离开。 周伦完全没发现异状,还以为明军主力依旧在营垒之内。 钟相那边为了赶时间,把辎重全留在湘阴,普通部队也留在湘阴防守,连归义江口水寨和平江县城都不要了。然后,万余精锐乘船南下,并且一分为二前去奔袭。 杨应诚率两万江西新军,一直在攻打云阳山寨。 伪楚大将杨华率八千精锐,毫无征兆的从云阳寨杀出。 杨应诚被打得措手不及,丢盔卸甲逃回茶陵。茶陵县城有大量摩尼教徒,夜间放火作乱,杨应诚在混乱当中逃回江西,好不容易攻占的茶陵就此丢掉。 两路江西新军,基本已被打残,宋徽宗的便宜儿子都差点战死。 杨应诚率领残部退守永新,脑子还一直犯迷糊。伪楚精锐不是在北边吗?咋还能抽空回来打自己? 却说钟相亲率精锐抵达衡阳,被机警的曹成发现情况有变,曹成立即率军后撤数十里。 钟相本打算一路追去,将曹成大军给消灭,却又接到东南边的耒阳战报:桂阳监的矿工们正在围困耒阳。 钟相正待去解耒阳之围,西边的邵阳又没了,李珙、杨再兴合作把邵阳攻占。 局势变得更加危急,屯兵衡阳的钟相,三面都有敌人,已经不知该先打哪处! 钟相先是分兵增强耒阳的防守力量,接着不管邵阳的李珙和杨再兴,亲率精锐坐船沿湘江追着曹成打。 曹成大败,退到祁阳才停下。 钟相不敢再追,因为李珙、杨再兴杀来了,而且已经攻占西渡镇(后世的衡阳县城)。 那里的守将伏胜,也是楚军一员大将,才被钟相派去守寨。但那里只有水寨没有城墙,伏胜手里全是二线部队,士气不振且兵甲不精,竟被杨再兴率兵先登。大将伏胜更是被杨再兴一枪戳死! 钟相带兵紧急赶回,好歹把衡阳城给守住。 至此,钟相已经难以出城浪战,再猛的精兵也不是铁打的。一路转战奔袭作战,伤亡日渐增多,而且体力消耗严重,必须窝在城里休整一段时间。 但楚军也战果惊人,两路江西新军,还有曹成大军,全都被楚军给打残。 钟相的致命缺陷是,整个大楚没有像样的战略家,从一开始就缺乏合理的战略规划。 此次楚军精锐南下,连番奔袭破敌,更像是遭到围攻的疯狗,被打痛了胡乱张嘴咬人。确实咬伤了很多人,但自己却被套住脖子,他越挣扎绳子就勒得越紧。 而且舍不得丢弃地盘,以至于没法收缩兵力,洞庭湖西边还有大量州县城寨,每一处战略要地都分兵去防守。 或者说,从钟相起兵之初,就没有什么战略规划,只根据难易程度选择扩张方向! 大楚境内,真正厉害的谋略之士,要么被钟相杀了,要么撒丫子跑了。 …… 崇孝寨。 这里的大片洞庭湖水域,几百年后全变成良田。明清时候的“湖广熟,天下足”,就是这么围湖造田得来的,当然也有沅江冲积泥沙的功劳。 楚军在这个方向,共有四处据点,分别是:崇孝寨、鼎州、辰阳、沅江。 由于洞庭湖被大明控制,钟相难以在此聚兵作战,所以全都是分兵驻守。而且兵力不多,主要靠召集百姓守城——这里是摩尼教的大本营! 黄佐看完明军射来的书信,愁眉不展没再说话。 刘锐不识字,问道:“信里写啥?” 黄佐叹息道:“贼将在鼎州、辰阳和沅江,都射了书信进城,说你我几个已经投靠朱皇帝。” “这谁会信啊?”刘锐冷笑道。 “可能没人信,也可能有人信,三城必定人心惶惶,”黄佐说道,“贼兵贼船敢分兵来我们这边,恐怕老爷那里遇到天大的麻烦了。信上还说,衡阳已失,老爷在长沙被围困多时。” 刘锐一脸沉重:“假的吧,怎可能衡阳都没了?” 黄佐嘀咕道:“难说。” “轰轰轰轰!” 一连串炮响,大明水师又开始炮轰水寨了。 连续多日都这样,先让陆军射来书信,再让水师射来炮弹。 今天却有些不同,炮击结束之后,英宣驾船孤身而来。 “英大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却没想到是投了别处。”黄佐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舒服。 黄佐以前是跟着英宣混的洞庭湖水匪,遇到官兵围剿,英宣蛰伏一阵继续为盗,黄佐却是逃回老家做佃户。后来遇到钟相传教,黄佐又做了钟相的徒弟。 刘锐却是安化那边的义军首领,响应造反投奔了钟相,自称信教却没念过几天经。 英宣说道:“两位有何打算?” 刘锐反问:“衡阳真没了?” “南方六州皆叛,还有广西官兵北上。江西数万官兵,也从醴陵、茶陵杀来。衡阳楚军哪里守得住?”英宣不愿对朋友说谎话,却可以用真话来故意误导。 黄佐气得拍大腿:“我早就说过,南边那些人不能信,一个个都是投机之辈!” 英宣又开始说大实话:“周伦承诺一个月后投降,现在还剩二十天。他是忠义之士,想为钟老爷拖延一个月。” “这种事他做得出来。”刘锐立即就信了。 英宣继续说道:“大明不是暴宋,二位在北边有探子,想必知道大明朝廷是如何治民的。” 长江到洞庭湖的大片区域,是去年才打下来的,朝廷选用官吏慎之又慎,就是为了用仁政取信于摩尼教徒。 黄佐、刘锐二人,其辖区紧挨着大明地盘,他们在安乡和华容都留有眼线,对大明的仁政知道得非常清楚。 普通百姓或许不明白,但黄佐、刘锐、周伦等人,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周伦愿意一个月后投降,就是觉得大明跟赵宋不同,麾下士卒变成百姓也有活路。如果换成南宋,他估计宁死也不降! 黄佐沉默不语,悄悄看向刘锐。 刘锐造反是日子过不下去,起义之后才信教,像他这种人非常多。 英宣问道:“你们觉得,这大楚能撑过今年吗?今年撑过去了,明年又如何呢?” 刘锐忧心忡忡。 由于行政系统有问题,大楚各州的情况非常复杂。 最初是在州、县、乡、村设立法坛,坛主一边宣教一边搞行政。收取赋税之后,少部分自留,大部分逐级上交供应军队。 由于连年作战,上级法坛催粮催得急,下级法坛就疯狂催粮。老百姓刚开始勒紧裤腰带,愿意为大楚军队上交粮食,可渐渐就发现这种日子没个头,开始有越多越多农民私藏粮食。 商贾那边也差不多,最初是驱逐商贾,啥都靠坛主调配。 但很快就玩不转了,各种物资调度不平衡,而且总是搞得拖延时日。于是又允许商贾存在,而且很多商人,其实就是义军头领们的亲属。 因为坛主经常和将领闹矛盾,去年冬天再次做出改变,洞庭湖周边区域实行军管。守将可以军政教一把抓! 像崇孝镇及周边农村,就是黄佐说了算,平时需要自筹大部分军粮,大楚朝廷每个季度才会调来一批。另外,还在前线搞全民皆兵,每个农民家庭都要出丁在闲时操练。 军粮平时还能凑合。 但现在属于战时,附近农民很多都被征召,聚集在崇孝寨里扎堆防御,对军粮的消耗必然成倍增加。 英宣问能否撑过今年,实际情况却是,如果大楚朝廷再不运粮来,崇孝寨的军粮最多还能撑一两个月! “周伦那般忠义之辈都愿降……”英宣没把话说完,因为说完了太伤人。 黄佐和刘锐对视一眼,随即都心虚扭头。 英宣又说:“只要二位愿降,被招来的农兵可立即回家,今年的赋税全部免除。大楚分给百姓的田产,大明朝廷也不会收回,都由老百姓继续耕种。” 黄佐纠结一番,又看了刘锐好几次,发现对方毫无反应。 他猛地起身跪下:“英大哥,小弟愿降大明!” 刘锐扭扭捏捏,也跟着跪下。 (本章完) 0609【仁至义尽】 刚刚投降的黄佐、刘锐,麾下战兵仅千余人,剩下的全是附近渔民和农民。 林冲带兵列阵于寨外,开始遣散那些“民兵”。虽然他自己的兵粮也不多,但还是承诺发给“民兵”遣散粮。 黄佐在寨内约束战兵,刘锐领着民兵出来领粮食。 一个又一个农民和渔民,先是扔掉手中兵器,垂头丧气出寨排队。少数人表现愤怒,但更多人却是解脱的表情。 换成去年,他们多半愿意死战,但今年的心境又不同了。 主要还是缺粮给闹的,钟相四面皆敌,养了太多军队,治下百姓的生活愈发困苦。 这些“民兵”平时要种地打渔,稍得空闲还要操练,一旦打仗又得当兵拼命。而他们一年四季忙到头,不但没有什么余粮,青黄不接时还会饿肚子。 再坚定的信仰,饿着肚子也要打折扣。 大明如果残暴不仁,他们或许还会奋战到底。 可安乡县就在隔壁,那里在大明治下过得不错。 崇孝寨这边的百姓,实在是饿得急了,甚至会悄悄跑去安乡换粮——这种事情就发生在今年春天! 鼎州各县楚军分兵守城,却不集合起来打仗,主要原因就是军粮不够。去年五溪蛮造反,辰州方向用兵长达半年,鼎州方向还得屯兵跟大明对峙,这一大片区域的存粮已然耗尽。 遣散粮发得不多,一人一斗而已。 领到粮食的民兵,很快就作鸟兽散变成百姓。 随即,黄佐率领千余战兵出寨,象征性交出兵册粮簿,林冲代表大明朝廷接受其投降。 来自福建的和尚兵,在范汝为的带领下,进入崇孝寨接替防御。 并非搞什么宗教对轰,纯粹是在范汝为的约束下,这些福建兵的军纪非常好。至少,在今年编练的新军当中,其军纪属于天花板的存在。 接下来的战争,崇孝寨属于兵粮转运枢纽,也是士兵和民夫的中转站。而周围乡村遍地是摩尼教徒,必须选一支军纪好的部队驻扎,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黄佐、刘锐跟随林冲回到寨中,林冲问道:“英将军跟你们说了吧?” “说了。”二人点头。 林冲又重复道:“周边乡村的法坛,必须全部取缔。那些乡下小坛主,全家先搬去岳州,等着官府把他们分散到各地安置。” 鼎州是钟相的老家,也是湖南摩尼教的大本营。 乡下遍布大小法坛,一味杀戮必然激起反抗,但留着不管又容易生乱。 打散了迁徙,是最好的办法。 也不怕他们去外地传教,因为一些省份早就传开了。比如淮南和山东,自方腊覆灭之后,大量摩尼教徒北上。而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也到处都有摩尼教存在。 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就不会出现大规模起义,宗教问题留着今后慢慢解决。 黄佐说:“只要好言相劝,再给些钱财,许诺他们迁徙之后给地,乡下坛主们不会反抗的。” 刘锐说:“若有反抗,也只能杀了。” 来洞庭湖西岸作战的,可不止林冲那六千精锐,还有安乡、华容等地的驻防部队。 总计,一万八千余人! 算上投降的战兵,差不多两万人左右。 在确认钟相主力南下之后,白祺又亲率两万新军、一万民夫,从鹿角镇那边坐船过来汇合。 小小的崇孝镇,密密麻麻全是人,镇外遍地都是军营和粮仓。 白祺召集众将开会,黄佐留在寨中参与,刘锐则下乡取缔法坛去了。 “鼎州、辰州具体情形如何?”白祺问道。 大明在这边也有细作,但数量极少,而且容易暴露。 黄佐详细说道: “主帅是钟……钟相的族兄弟钟全,屯兵五千驻扎在鼎州城。去年五溪蛮造反,也是钟全带兵平定的,但前后打了足足半年。又要留兵防备大明天朝,所以这边军粮已没剩多少。” “去年冬天,潭州运来几批军粮。害怕被大明水师抢走,不敢从洞庭湖船运,都是先运到益阳,再用牲畜运到沅江和辰阳。到了辰阳,再装船运去鼎州城。” “今春这边粮食告急,潭州又运了两批军粮过来。但杯水车薪,只能等着收稻子。” “现在战事又起,鼎州没法再征粮。潭州粮食要供应钟相大军,也没法再运过来。所以鼎州这边,各城寨都是自筹军粮。卑职害怕粮食不够吃,前些天还带着士卒一起打渔捞蚌捉螺。” “钟全若敢下令聚兵,都不用跟他硬拼,一两个月他就断粮了。” “辰阳守将叫刘衡,他跟刘锐是远房亲戚,可让刘锐前去劝降。刘衡手里也只有千余战兵,主要是兵太多了养不起。但如果我军围困辰阳,他能立即招募数千百姓守城,这些百姓闲时都操练过军阵的。” “沅江守将叫全琮,兵力同样不多,但此城坚固特别难打。不过,沅江城在洞庭湖边,大明战船火器威猛,当可压制城头守军。” “……” 白祺听完这些,心头瞬间有底了。 通过细作发回的消息,他知道钟相缺粮,却没想到窘迫至如此地步。 如今,伪楚国内的粮食,多用于供应钟相大军,分兵防守的城池全处于缺粮状态。 这是多方面因素叠加造成的,伪楚军队太多只是一方面。连年打仗需要征集民夫,这也长期影响农业生产。 去年还遭遇一场大洪水,那场洪水扰乱了李宝的作战计划,也搞得洞庭湖和湘江水域大面积歉收。这对于钟相而言,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治下粮食愈发的不够用。 数日之后,白祺领军围困辰阳。 这里就是后来的汉寿县,沅江从其北边流过,西边还有沧浪河,东边距离洞庭湖仅二三十里。 屈原“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不仅在辰阳留宿,还在沧浪河边洗过脚。 反而是东南边的沅江县城,隋朝时位于沅江流入洞庭湖的江口。唐代时候沅江一分为二,到了宋代彻底改道北流,县城与江水已相距五六十里。 白祺率军将辰阳团团围困,又分兵让林冲去沅江,大明水师也疯狂炮轰沅江县城。 钟相的弟弟钟全坐镇鼎州,得知辰阳被围,一时间举棋不定。 钟全手里只有五千战兵,靠着摩尼教的号召力,他可以立即征兵至两三万,然后挥师与白祺在辰阳大战。 但如果那样做,军粮顶多撑一两个月! 犹豫了两三天,钟全还是下令征兵,让老百姓勒紧裤腰带纳粮,同时还征调大量船只和民夫。 刘锐亲自在城下喊话:“大楚就要没了,兄长还是早点投降吧……” 守将刘衡站在辰阳城头:“你这厮忘恩负义,我才不跟你做兄弟。放箭!” 劝降失败。 白祺开始加固营垒,等着钟全率军来救,他一开始的想法便是围点打援。 此刻知道敌军缺粮,甚至打援都不用急,依托营垒耗他一两个月再说。等伪楚援军粮尽,再一鼓作气拿下! 钟相主力南下平乱,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等钟相回来,鼎州估计都没了。这里是摩尼教的老巢,许多伪楚高层将官的族人,如今都还生活在鼎州呢。 又过十余日,钟全率领大军抵达,算上民夫已超过四万人。 钟全在缺粮状态下,急于跟白祺决战,白祺却坚守营垒不出。 西南边的沅江县城,也已被水师炮轰多日,黄佐每天在城外劝降,守将全琮开始意志动摇。 但终究还在观望,隔壁的辰阳没了,全琮才会选择投降。 一直拖到“一月之期”,王渊开始在鹿角寨外喊话:“周将军,大丈夫一诺千金,伱可是要背信失约?” 寨内,雷德进对周伦说:“骗他一个月就行了,可不能真的投降。” 周伦摇头:“大楚必败无疑,何必徒增伤亡?寨中士卒,也有父母妻儿,不能带着他们送死。召集众将士吧。” 雷德进沉默不语,他不愿背主投敌,却又想保住性命。 周伦是主将,周伦降他就降,周伦守他就守。 双子城堡里的将士,都被周伦招去两城中间东侧的郊外,而王渊也没有趁机带兵杀来。 周伦对众将士喊道:“你们已经对陛下仁至义尽了,大楚是赢不了的。我已经跟敌将谈妥,只要放下兵器,你们就能再去做陶工养家。不忠不义之人是我,等我死了,你们也不要为我报仇,好好做工过日子……” 雷德进大惊:“都要降了,谈什么报仇?” 周伦转身朝着长沙方向,猛地拔刀横颈,闭上眼睛就要自刎。 雷德进正在他旁边站着,于周伦拔刀之时立即扑出。两人扑倒在地,雷德进连忙把刀拖开,却见周伦脖颈处已经冒出鲜血。 “郎中,郎中快过来!”雷德进伸手按着创口大喊。 军医就在下面接受训话,一边朝周伦奔跑,一边对徒弟大吼:“快去拿我的药箱!” 当日下午,王渊带兵接收鹿角寨,看着昏迷不醒的周伦颇为感慨:“周将军如何了?” 军医叹息回答:“唉,流了太多血,初时怎都止不住。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王渊摇摇头,默然离开房间。 (本章完) 0610【齐心协力】 衡阳,泉溪镇。 来自桂阳监的矿工起义军,已然转战数百里,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此处。 将士们早就不是单纯的矿工,还有普通汉民和山中瑶人。 他们的首领有三位,分别叫唐大年、房钟、盘绍节。 八十年前,宋仁宗年间,他们的祖先也曾共同造反。 先是汉人不堪沉重赋税,被逼得逃入瑶族地盘,跟瑶族居民一起耕种。继而官府管控瑶民的食盐,催逼瑶人缴纳高额盐税,并在稽查私盐时随意杀害瑶人。 江西私盐贩子黄捉鬼,在向瑶民卖盐时,与官兵发生冲突,激得汉瑶两族百姓联合起义。 官府把统治矛盾转化为民族矛盾,离间汉瑶起义军的关系,并在招安黄捉鬼之后又杀害。又强迫山下汉民搬走,不准跟山里的瑶民来往,划出二十里的禁耕区,摧毁农民的庄稼和房屋。 如此残暴统治,立即激起更大的反抗浪潮。 这场起义前后坚持了六年,甚至从荆南蔓延到广西,最终唐、房、盘三位领袖率领残部投降。 八十年过去,汉瑶两族联系更加紧密。特别是在河谷与大山边缘,两族长期通婚混居,已经很难区分彼此。 许多“混血”后代,嘴里说着汉话,却自称是瑶民,这是因为瑶民不用缴纳田赋。 但官府又不是傻子,在汉瑶大起义过去二三十年后,渐渐开始对山下的瑶族征收赋税。 而且,越征越重! 钟相刚打过去时,汉瑶两族平民,都是支持钟相的,帮着钟相一起杀官吏和地主。 仅两三年时间,勇者就变成恶龙。 桂阳监很快就被投机者窃取乡村统治权,跟钟相派来的心腹狼狈为奸。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骑士对还在扎营的桂阳义军说:“你们的首领是谁,曹将军请去议事!” 房钟留在此地指挥扎营,唐大年和盘绍节受邀前往曹成营寨。 现在,衡阳已被三面围困。 李珙的营寨在城池西面,曹成的营寨在城池南面,杨再兴的营寨在前两位中间做缓冲。 现在桂阳义军又来了,扎营在城池西南面。 理论上,李珙是朝廷任命的广西经略使,各路义军都要归他节制。但此君长期在广西、湖南、江西镇压起义军,对各族义军而言臭名昭著,大家反而更愿意听曹成的。 即便,曹成半个月前刚被杀得大败…… “拜见曹将军!” 踏入营帐,各路首领纷纷问候,曹成心里颇为受用。 互相介绍之后,曹成讲述如今的局势,又开始瞎鸡儿画饼:“朝廷在洞庭湖有二十万大军,江西那边也有十万大军,迟早把长沙给拿下。咱们只需把钟相拖在这里,等北边的战况传来,钟相必然军心大乱,到时候就可以攻城破贼。不管生擒还是阵斩,只要捉了钟相,在场诸位都能做大官!” “我们都听曹将军的!”各路首领纷纷呼喊。 义军的粮食也不多,今天特意准备了酒肉,众人吃得酣畅淋漓。 宴会结束,各自散去。 杨再兴却留下来,等其他人都走光了,才对曹成说:“是不是该跟李珙联络一番,毕竟现在是友军。” 曹成摇头:“还是不要接触为好,他现在官大,咱们都得听他的。可是他下达军令,哪路义军愿意听?不当场闹起来才怪。” 杨再兴欲言又止,他深知曹成的脾气,终于还是没有再劝。 回到营中,杨再兴叫来亲兵:“给李经略送两坛酒过去,就说是桂阳义军送的。” 杨再兴本来也很敌视李珙,但他们联手攻克邵阳,又一起攻下西渡镇。 连日接触之下,双方关系缓和许多。 李珙此人重规矩、讲信用,见杨再兴麾下兵少,还分了两千新兵给杨再兴。 却说三位桂阳义军领袖,入夜之后聚起来开会。 唐大年说:“一旦有变,立即撤回耒阳!” “各路大军围困衡阳,还能吃败仗不成?”盘绍节奇怪道。 唐大年说:“军心不齐。这里就李珙和曹成兵力最强,他们两个却互相敌视,曹成就连宴会都不请李珙。各军营寨,也相距甚远,一旦遇袭很难快速救援。” “唐二哥说得对。”房钟点头道。 三人当中,唐大年是汉人,盘绍节是瑶人,房钟却是自称瑶人的汉瑶“混血”。 而且唐大年读过书,他家以前是地主,被钟相抄家之后,全族男丁都被扔去挖矿。一路转战数百里,桂阳监那些矿工,现在都听唐大年的话。 …… 衡阳城内。 一封急信送到钟相手里,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鹿角寨已经没了,明军围困湘阴,楚军暂时还守得住。 就在六天前,辰阳被围的消息,也已经被钟相知晓。 钟相对此毫无办法,他现在缺兵少粮。以小半个湖南的资源,哪里抵得住数省围攻? 太子钟子昂也在衡阳,他见左右无人,忍不住低声说:“父皇,不如降了吧。” “人人皆可降,唯独你我父子不能。”钟相瞪了儿子一眼。 钟子昂立即闭嘴。 钟相又说:“江西敌军已被打残了,衡阳城外的敌军,看他们扎营就知道不齐心。再拖延一段时间,或许可以找到机会破敌。杨华那里还有八千精锐,让他别再管江西敌军,立即回到湘阴城里御敌。” “鼎州呢?”钟子昂问。 钟相颓然道:“水师大败,鼎州就注定守不住了。” 南方打仗主要靠水运,大明水师彻底控制洞庭湖,等于把北线战场给分割开来。 辰阳、沅江被围,别看益阳离得很近,但缺兵少粮的状态下,益阳守军那是动都不敢动。 又过三日,钟相派遣猛将陈贵,领一千精锐出城夜袭。 那里是以曹成为中心的道州、贺州义军营寨,名义上都归曹成指挥,其实分成十多股势力。 陈贵成功点燃一处营寨,冲天火光伴随着喊杀声,附近营寨的义军竟然争相逃窜。 黑暗之中,曹成根本不敢去救,害怕自己的兵也会崩溃。他能够快速安抚本部,不让敌军趁势杀进来,已经算得上一员良将。 而李珙、杨再兴、唐大年的营寨离得远,想救都来不及,等他们出兵赶到,陈贵已经带着楚军回城了。 连败两场,军心不齐,曹成在收拢溃兵之后,竟然直接后撤二十里扎营。 唐大年立即去联系杨再兴,又跟李珙取得联系。三方经过详细商议,终于合兵一处,抛弃成见共同对付钟相。 至此,钟相已经难以破局。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仗着手里有精兵,主动出城与联军决战。想再夜袭几乎已不可能,一直守在城里更是等死而已。 城外联军当中,李珙的部队装备最好,但大部分属于乡兵出身,也就是所谓的地主武装。他们归顺大明才三四个月,甚至都没来得及整编,战斗力和士气也就那个样子。 而唐大年和杨再兴的部队,若论甲胄齐备之精锐,加起来也才三四千人,很多士卒连皮甲都欠缺。 钟相如果出城作战,还是有机会获胜的,因为他的对手“太烂”! 反复衡量之下,钟相让儿子守城,自己亲率主力决战。 李珙、杨再兴、唐大年三人,却是坚守营寨不出,他们知道自己的兵太弱,必须拉上曹成的部队才有把握。 李珙把杨再兴、唐大年叫来,反复商量作战方案,依旧是感觉自己兵力不足。 二人走后,李珙在账内走来走去,思考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切齿道:“曹成那狗贼想要面子,那就给足他面子!” 把营寨留给儿子坚守,李珙亲自骑马南下,绕路三十余里来到曹成营中。 “李经略怎来了?着实是稀客啊。”曹成看到李珙就来气,他有个族弟就是死在李珙手里。 李珙说道:“曹将军,以前你我各为其主,战场刀剑无眼难免死伤,其实并无什么私仇可言。今日同为大明之臣,应当齐心协力为朝廷效命。鄙人若有过错,今日便给将军赔不是了,还望将军多多担待。等破贼之后,再来摆酒设宴赔罪!” 说完,李珙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单膝跪地朝曹成拱手。 曹成被惊得后退两步,背心已经冒汗了。 李珙现在可是大明广西经略使,如此放下架子当众赔礼道歉,曹成这个刚被封为统制的将领哪受得起? 一旦不给面子,传出去还怎么混?简直就是在打大明朝廷的脸! 而且,李珙的这种低姿态,也让曹成极为受用,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得意,往日积攒的怨气一扫而空。 “经略快快请起!” 曹成手忙脚乱去搀扶:“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现在同为大明臣子,自当与经略抛弃恩怨共谋大事。” 李珙心里其实非常憋屈,他顺势被曹成扶起,握住曹成的手说:“衡阳城内,皆为钟相之精兵。若无将军相助,我实在没有获胜把握,还请将军尽快率兵回去。” “我明日就开拔,经略且回去等消息!”曹成立即做出承诺。 靠着李珙单膝一跪,南边这些乌合之众,终于能够团结起来打仗,不再是之前各自为战的局面。 (本章完) 0611【辰阳之战】 今年的梅雨期较短,伏旱却是提前到来了。 王喜握着削尖的木棍,窝在营内阴凉处,这闷热天气让他直想吐舌头。 沅江水位已下降许多,再继续干旱半个月,水田估计都要龟裂起大口子了。 大哥叫王富,夭折了。 二哥叫王贵,去年镇压五溪蛮战死。 三哥叫王财,今年被抽丁入伍,目前就在军营里。 王喜属于被征召的民夫,出发时帮忙运送军粮,接着砍树挖土构筑营寨,平时还要帮正兵干一些杂活。 其实这里已经用不着恁多民夫,但王喜还是被留下来,发一根削尖木棍做辅兵打仗。 旁边的宋桥唉声叹气:“稻子就要拔节了,再不回去灌水可怎成?” “坛主会帮忙。”王喜既是在安慰朋友,也是在自我安慰。 宋桥笑得阴阳怪气:“嘿嘿,去年雨水足,坛主肯定帮忙。今年旱成这样,他肯定先浇自己家的田,哪里顾得上我们几个?” 王喜不说话了。 鼎州分田分得很彻底,在杀死或赶走地主后,将士家里优先分到田产,普通百姓也能分到一些。而且水利设施,也是大家一起共用,由村里的小坛主负责安排。 第一年,大家干劲十足,日子红红火火。 第二年,大楚朝廷军粮不足,农民踊跃交粮,自己还有剩余。 第三年,一直在打仗,军粮更加不足,农民们依旧愿意交粮,但心里已经很不痛快。 第四年,也就是今年。春天的时候青黄不接,家家户户都在饿肚子。等油菜收获之后,靠近大明地盘的百姓,经常有人偷偷拿油菜籽去换粮。 现在伏旱又提前,鼎州农民是油菜、中稻轮种,眼下稻子已经是分蘖期,很快就要面临拔节期。 不管分蘖还是拔节,都需要保持基本的浅水灌溉。 王喜和哥哥被拉来打仗,家中已无成年男丁,家中妇孺哪能争到水源?现在肯定没有问题,但旱到下个月就难说了,到时候河水不足就得看谁家的男丁多! 他们不仅担忧家里,还对眼前的战争没有信心。 因为,军粮不够了。 当天傍晚,王喜和宋桥这种民夫,只能吃到一小碗稀粥。 翌日,他们被派去捡河蚌与田螺,会打渔的还跑去沅江里面撒网。 下午热得半死回营,宋桥低声对王喜说:“今天又攻了两回,对面守在营里不出,听说死了几百号兄弟,还有好些是带伤回来的。” 王喜忧心忡忡:“这可怎么打?” 宋桥说道:“不管输赢,我就想早点回家灌田,那稻子可缺不得水啊。” 两人正聊着,忽然远处嘈杂起来。 他们连忙跑过去看,却是抓到了几个逃兵。 准确来说,是抓到几个逃跑的民夫。 那几个民夫哭嚎哀求,说自己不是怕死,而是想回家伺候稻田。 军法官可不管这些,直接把逃跑者全砍了,又召集民夫们训话:“陛下已经打了大胜仗,再过几天就能带援兵过来,保证打得对面的明贼屁滚尿流。再坚持几天就赢了,谁也不准想着回家,这几个逃兵就是下场……” 民夫们被吓得不敢说话,陆陆续续各自回营,心里却是憋了一肚子火。 他们受过钟老爷的恩惠,也愿意为钟老爷卖命,该交的粮食他们都交过了。可农民种地吃饭天经地义,这次征发的男丁太多,家里的稻田难道都让妇人打理? 遇到伏旱,还得男人才行啊! 又过数日,依旧不见下雨,洞庭湖水位都严重下降了,青草湖七成以上水域都难行大船。 民夫们的伙食被减到一天一餐,而且只有一小碗稀粥。 这天的大清早,有军官过来传话。 紧接着,一个管理民夫的低级军官,找到王喜说:“你兄弟在当兵,你可以回家去了。” 王喜听完激动不已,家里的稻子有救了。 宋桥却问:“那我们呢?” 军官说道:“家里有两个男丁当兵的,才能回去一个。” 宋桥低头转身离开,暗地里骂骂咧咧。 王喜问道:“回家给行路粮不?” 军官说道:“要给行粮,等今年收了稻子,纳粮时扣了少交点。” 王喜顿时沮丧,他得饿着肚子走回去。 之所以让一部分民夫回家,纯粹是因为军粮快断了。 王喜收拾包袱,跟二十多个同乡结伴离营,仅仅走出几里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擂鼓声。 决战开始了! 白祺同样军粮不足,襄阳、荆门运了两批麦子和高粱过来,又从淮南征调了一些稻米,这才能跟楚军消耗对峙到现在。 四川的新稻还未成熟,只能供应一些玉米,白祺得趁着大军减餐之前打仗。 王喜一步三回头,他三哥王财还在营中,不晓得能不能活着回家。 驻足眺望许久,王喜呜咽着抹眼泪,饿着肚子踏上回家之路。 战场上。 从水师战船卸下来的木炮,一门又一门摆在阵前。 有火器还打得这么谨慎,是因为对面都是久经战火的老兵。就连临时征召的农民,也在农闲认真操练过,而且人均打过三四场硬仗。 白祺手里只有六千蜀中精锐,其余部队的战斗力,也就比宋朝厢军好一些。 真正的大明精兵,今年全调去北边对付金人了! 白祺这边一动,不仅钟全的援军全部出营,辰阳城里刘衡的守军也拉出来。 明军北边靠着沅江,由于水位下降,小型战船都无法过来支援。西边是钟全的数万援军,南边是辰阳的刘衡守军,等于白祺需要两面御敌。 驻守在崇孝寨的福建和尚兵,也被范汝为带过来。 至于黄佐、刘锐麾下的降兵,这种时候不值得信任,被白祺扔去围困沅江县城。 明军列阵之后,并不急于进攻。 阵前那一排木炮,同样也让钟全、刘衡心悸。 双方要打决战,却又临阵对峙起来。 终究是缺粮的楚军先熬不住,鼓声大作,令旗挥舞,派出前军过来试探性进攻。 这些楚军害怕遭到炮击,各队之间分得很散。 白祺让范汝为带领和尚兵,应付侧方那些辰阳守军,并且还给范汝为分配了三千淮南新兵。 又派数千淮南新兵,前去跟楚军前军正面交战。 楚军是精锐不假,可他们这些日子都没吃饱,肉眼可见的脸颊凹陷下去。 在几轮弓箭互射之后,双方前军打得不分胜负,直接在战场中央胶着起来。 而且,楚军用的也是鸳鸯阵,这玩意儿已经被钟相学去了! 白祺摆出防御姿态的牝阵,却实际又在进攻,牝阵两端的突出部全是木炮。 大阵整体向前缓慢移动,钟全大军如果不动,其前军很快就要陷入包围。 楚军的左右军迅速向前,明军的左右军也抬着木炮加速。 “轰轰轰!” 木炮实心石弹齐射,射程不远,也就百米上下。 正在行进中的楚军,没有受到太大伤亡,但阵型却出现小范围混乱。 彼此距离更近,木炮换上霰弹,小石子天女散花般飞出。 开阔地形,木炮杀伤力真的有限。 “咚咚咚咚!” 鼓声大作,白祺的左右两军,在轮换炮击之后,冲上去跟楚军接战。并立即取得战果,因为他们的敌人被木炮轰乱了阵型。 钟全见状连忙投入更多兵力,好歹把左右军的阵型给稳住。 侧方,范汝为和刘衡也交战在一起。 直到此时,白祺的精锐还没投入战斗。 其中三千精锐,在白祺的中军阵中。另外三千精锐,由林冲率领着搞大迂回包抄。 前几天夜里,林冲就带兵离开了,分批坐小船顺着沅江进洞庭湖。又乘坐水师战船到辰阳以东三十里,在洞庭湖岸边扎营,足足养精蓄锐三日。 昨天晚上,又从洞庭湖坐小船往西,接着弃船在夜间赶路,摸到战场以南六里外,潜伏在沧水河边的树林中(沧水和浪水汇聚成沧浪河)。 如此小心翼翼,是害怕被百姓发现,当地农民会给楚军报信。 “呜呜呜~~~” 辰阳城头吹响号角示警,楚军终于发现西南面有大量敌人赶来。 战场周围全是稻田,但水已经干了,甚至出现细小裂缝,再不灌溉很有可能绝收。 林冲带着三千精锐,先是顺着田埂小跑。 他们一个个都穿着三十斤重的铠甲,在烈日之下热得快要晕厥。 在距离战场两里处,才纷纷跳入稻田列阵,蹚着齐膝深的稻草徐徐前进。 林冲出现的位置,是楚军大阵的侧后方。 此时双方正处于胶着状态,而且楚军已经落入下风。主要是军粮不够体力下降,又遭到了两轮炮击,受到重创的左右军已撤下来三支部队。 楚军士气,本来就直线下降。 林冲从侧后方杀入战场,立即让敌人军心大乱。 钟全紧急调动预备队和民夫过去,试图阻挡林冲杀向中军大阵。 白祺也让身边的精锐投入战场,却是去配合福建和尚兵,打算先解决侧面的辰阳守军。 刘衡的辰阳守军缺粮更严重,城外百姓都逃进了城里。城内外百姓每天都得吃饭,也不能白养着,干脆征召大量青壮守城,口粮已减到一天两顿稀的。 体力不足之下,本就被和尚兵压着打,蜀中精锐突然杀出,刘衡只能带着亲兵上去抵挡。 双方刚刚接战,临时招募的一股辰阳楚军,毫无征兆的开始溃逃。他们不仅又累又饿难以持久,而且扛不住战场压力,纷纷朝着县城的方向逃散。 就在这时,楚军主力的右军,也有一股部队崩溃。 那是刚刚换上去的民夫,他们本就士气低落,又发觉主力侧后方在作战。这些民夫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知道主力被包抄了,心慌意乱之下只想逃回老家。 楚军的正面、侧面战场,几乎同时出现缺口。 “发令,让巩义带兵撕开敌阵!”白祺终于抓到机会。 巩义是巩休的次子,去年被调去成都做骑将,依靠西南战马训练出六百骑。今年是临时调过来的,上个月才抵达洞庭湖。由于水土不服,仅有五百三十余骑恢复,军营里还躺着许多病号。 这数百骑抓住空档冲过缺口,在干涸的稻田狂飙突进,撵着那支溃逃的敌军而去。 追赶一阵,又回头冲击射箭,配合步兵搅得楚军右军大乱。 楚军这边没有成规模的骑兵,只有一些零星哨骑。阵型完好时不怕骑兵,此刻却是难以抵挡。 不到半刻钟,楚军右军各部接连崩溃。 靠近右军的辰阳楚军,士气也受到影响,出现第二支、第三支溃散部队。 “咚咚咚咚咚!” 白祺亲自擂鼓,下令全军出击。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楚军征召的乡兵和民夫争相逃跑,数万溃兵朝着沧浪河方向飞奔。 “王爷,快走!” 亲兵拖着钟全撤离,再不走就别想跑了,因为钟全的中军已被林冲给突破。 钟全仿佛失去了灵魂,面若死灰望着战场,任由亲兵把自己拖走。 (本章完) 0612【张公庙前发誓】 沧浪河边,上万楚军投降。 还有更多楚军溃兵,跳入河中蹚到对岸,逃入四野回家去了。 为什么是蹚过去? 因为河水已经枯浅到齐胸深。 刚刚那场大战,辰阳守将刘衡重伤被俘,负责守城的刘衡之子开门投降。 白祺让累得够呛的林冲带兵守城,留一部分在此看押俘虏,其余主力正追着溃兵杀向鼎州。 看着已没剩多少水的沧浪河,白祺骑在马背上嘀咕:“水清洗缨,水浊洗脚,这水浅该洗什么呢?” “元帅,抓到钟全了!” 巩义骑马从南边奔回,隔河朝白祺大喊。 他身后几个骑兵,很快把钟全拖到岸边。 钟全也是从沧浪河蹚过去的,逃跑过程中被骑兵追上。双腿双脚全是污泥,头盔也不知去向,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白祺精神一震,下令道:“押付鼎州,让那里的楚军开城投降!” “是!”巩义立即把人带走。 白祺看着密密麻麻的俘虏,叫来将官吩咐几声,便从沅江坐船前往鼎州。 这些俘虏必须尽快释放! 杀是不能杀的,顶多杀死那些将官。 因为北宋末年的湖南,人口本来就不多。这些俘虏都是鼎州、辰州汉民,如果大规模杀戮,造成汉族户口锐减,今后朝廷很难控制五溪蛮。 而且释放速度越快越好,一来白祺没有那么多粮食养着,二来早点回家可以灌溉干旱的农田。 若是粮食绝收,朝廷还得运粮救济。 当天夜里,白祺押着钟全来到鼎州城下。这里已经人心惶惶,上千溃兵逃回城里,带来前线大败的消息。 磨蹭了一个多时辰,守将终于把城门打开。 白祺留下两千兵驻守,带走降兵和俘虏的全部兵甲,让所有楚军全部解散回家种地。 并且向这些楚军承诺,等四川秋收之后,如果鼎州缺粮,会调四川粮食过来救济百姓。若是哪个乡出现叛乱,整个乡都得不到救济,明年还会给这个乡加税! 随即,白祺带兵回洞庭湖,两日之后来到沅江城外。 守将全琮已经投降。 数日之后,白祺兵临益阳。 此时的益阳,距离洞庭湖仅二十里,东北方是一大片湖水。 在城南城北都扎下营寨,白祺带着钟全等一群俘虏将官,踱步前往城下亲自劝降。 城南有宽阔的官道,道路两旁是挺拔的松杉。 护城河外,官道之旁,还有一座庙。 白祺有些惊讶,因为钟相四处毁庙,儒释道三家的庙全毁,眼前这座小庙居然能保留下来。 庙里没人,全都跑了。 但明显一直有人打扫,而且从供案上没燃尽的香,可以看出最近还曾祭祀过。 白祺派兵“请”来个附近百姓,问道:“这是谁的庙?为何没有毁掉,反而还来祭祀?” 那农民回答说:“这是张公庙,祈雨很灵验的。四年前有人毁庙被拦住了,四里八乡的百姓都不让拆。官道旁边的松杉,也是张公亲手种下的,去年造战船时要砍,也被老百姓赶来拦下了。” “哪个张公?”白祺问道。 那农民摇头说:“不晓得,小时候记事起就在,该是哪路神仙下凡。” 白祺围着小庙溜达,很快发现一座石碑,泼水之后能够看清字迹。 这居然是张镗他老祖宗张咏的生祠,张咏死后才改叫张公庙。 碑文写得很明白,张咏先是在崇阳县做官,由于救活百姓无数,崇阳百姓捐款给他建了生祠。 继而又调任益阳这边,当时益阳刚经历梅山蛮叛乱,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张咏为了把益阳治理好,竟放弃赴京升官的机会,直至恢复了民生才离开。 而传说张公庙祈雨灵验,是因为张咏曾在此治理水旱灾害。 白祺读完碑文,莫名感慨起来。 益阳百姓已经记不得张咏,但祖祖辈辈都知道张公是神仙,张公一直留在这里保佑他们。所以老百姓不允许摩尼教毁庙,也不允许把张咏种的松杉砍去造战船。 “元帅,敌将还是不愿降!”士卒跑来报告。 白祺离开张公庙,望着护城河对面的城墙,问那农民说:“这益阳守将李适,可是益阳本地人?” 农民回答:“是本地人,以前是桥口镇的船工。” 白祺当即找来一些嗓门大的士卒,让他们押着钟全等俘虏,过护城河轮番去喊话。 “莫要射箭,这是你们的西圣王钟全!” “益阳将士可知,外头的张公庙,乃前朝好官张咏的生祠。” “我大明开国,封了五位侯爷。其中一位侯爷,便是张公的后人张镗。张公能够把益阳治理好,张公的后人也肯定可以……” “只要你们开城投降,保证不杀一人,所有将士都可回家给稻田灌水!” “我大明蜀国公就在这里,蜀国公对天发誓,如果食言就让张公降雷劈死……” “今日若不降,明日就要攻城了。这护城河已没什么水,几日就能填平,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人。你们如果死了,家里的妻儿怎办,家里的稻子还怎么活?快快放下兵器……” 之前投降的黄佐、刘锐、全琮等人,也轮番上前喊话:“李兄弟,莫要再守了,我们都知道伱没粮。就算围而不攻,你又能坚守几日?再守一两个月,恐怕就得吃人肉……” 足足喊了半个时辰,守将李适终于动摇,对一个亲兵说:“你出城去,看着那个什么蜀国公,在张公庙前立了誓再回来!” 亲兵立即悬筐出城,找到白祺说明来意。 白祺正色道:“跟我来吧。” 再次回到小庙里,白祺对着神像发誓,保证不杀投降之人,并且尽快释放将士回家。 如同儿戏一般的举动,竟然获得城内楚军的信任。 没过一会儿,李适就带兵出城,献出户籍和地图投降。 白祺遣散大部分益阳楚军,但也给李适留了五百兵,带着此人一起去围攻湘阴。 湘阴是不可能劝降的,丞相钟义亲自驻守,而且兵精粮足,非得强攻不可。 王渊已经带兵围困多日,各类攻城器械也打造完毕。 北宋的湘阴县城,叫做白茅城,远离湘江四十里。 眼前湘江边的城墙,是钟相在一座商业大镇上建起来的。它更像是鹿角寨那样的寨堡,有水寨,有城堡,水陆立体式防御。 “湘阴有水寨两座、城堡三座,”王渊指着对面说,“那两处水寨,已用铁炮全轰塌了,又用火箭引燃烧毁。剩下三座夯土城堡,护城河都是天然的湘江支流,涨水的时候极为麻烦,很难把护城河给填平。老天爷开眼,旱了一个多月,护城河里没剩多少水,我军已填平了好几处。” 白祺感慨:“时来天地皆同力,钟相败亡得不冤。” 王渊又说:“最北边这处城堡外,已搭建好几处土台,可布置木炮朝城内轰击。若是再用铁炮轰击城墙,十日之内应该能轰塌一两处。” 白祺在辰阳作战时,只使用了三十门木炮。 王渊这边却是更多,先用铁炮攻击水寨,再用大量木炮布置起来,保护己方民夫填护城河、垒筑土台。 城内楚军精锐杀出来好几次,都被木炮隔着护城河用霰弹击退。其余两处城堡的楚军来支援,同样使用大量木炮,并配合着弓箭和步兵大阵击退。 “不必等了,明日攻城吧。”白祺说道。 有八处土台垒起,与城墙同样高度。台上不仅安放了木炮,还有弓箭手和长枪手,防备敌军突然出城杀过来。 八门木炮,朝着数十米外的城墙发射小石子霰弹。 第一批推出去的攻城器械,是木女墙和扬尘车。 木女墙后藏着大量士兵,在木炮霰弹的掩护下,保护扬尘车靠近城堡。 城头楚军被木炮轰得不敢站起,听到炮声结束,才纷纷起身射箭,但都被蒙皮木板给挡下来。 扬尘车距离城墙四五米远停下,顶部早已经点燃,冒出的浓烟不但干扰视线,而且掺了刺激物能熏得人闭眼流泪。 数十台扬尘车,其烟雾搞得守军咳嗽连连,纷纷用布片浸水捂住口鼻。 与此同时,十多门回回炮,朝着城堡内抛射霹雳弹。落地之后并不爆炸,而是激烈燃烧产生大量刺激性烟雾。 城堡内外,烟雾弥漫,敢睁眼就必流泪。 在烟雾的掩护下,冲车、云梯、搭天车、避擂飞梯、饿鹘车……十多种攻城器械往前推。 饿鹘车是最先接敌的,带着大斧的长杆,反复撞击城头的箭塔,撞击守军倒金汁和滚油的木架子。当然,都是提前用望远镜观测,估摸着大致方位撞击,因为攻城的明军也被烟雾遮挡视线。 楚军大将杨华,率领数千精锐,从另一座城堡杀来救援。 厢车早就用铁链连起来,在城堡两侧为围成车墙,后面两百多门木炮一起轰击敌方援军。 白祺在辰阳没用那么多炮,就是把木炮交给了王渊,防备湘阴这边的精锐敌人。 这玩意儿用不了多久了,前段时间梅雨天气,这段时间又是伏旱。干湿交替还大量发炮,许多木制炮管已经开裂,全靠外面的皮革和铁箍固定才不散架。 今天攻城并非最终目的,而是为了把敌军精锐引出来! (本章完) 0613【叛】 (木炮射程不足一百米,霰弹更是只能打四五十米,水战时说得很清楚。前两章写糊涂了,把木炮射程写成几百米。) 杨华这数千精锐,是推着木女墙来的。 木女墙属于攻城器械,士兵藏在后面靠近城墙,可以变相理解为一种“楯车”。 看到楚军的木女墙,木炮没再用霰弹,而是用拳头大的石弹。 一轮炮击之后,大量木女墙被击裂,甚至直接被击碎——钟相的地盘资源不够,没那么多牛皮,只能用羊皮代替。 前方还有厢车组成的车阵,车阵后又是大明士兵。 杨华在前军遭受第二轮炮击后,果断鸣金收兵,并率领亲兵掩护前军撤退。 前军主将是雷德进的弟弟雷德通,狼狈撤回朝杨华怒吼:“再冲十余步,就冲到贼军阵前了,你怎的下令收兵?” “冲不破车阵的。”杨华无奈摇头。 雷德通质问:“那就看着北寨被攻,咱们啥都不做?” 杨华沉默不语。 他们率兵撤回西边的城堡,很快明军也停止了攻城。楚军北堡被攻击的一面城墙,三座箭塔被饿鹘车摧毁,还毁掉了十多副用于倒滚油和金汁的木架。 继而,又是铁炮集中轰击城墙。 杨华叫来雷德通议事:“前几日,你兄长(雷德进)来劝降,你心里是怎想的?” “他贪生怕死,我却不怕的。”雷德通说道。 杨华道:“他讲得也有道理。” 雷德通双眼圆瞪:“老爷最信任伱,把最能打的精兵也交给你,你这厮难道还想投敌不成?” “唉,时局如此,人力无法回天。”杨华叹息。 雷德通猛然拔刀,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华,而他已经被杨华的亲兵围住。 杨华此时已被封为圣公,堪称楚国数一数二的大将,并且一直以忠信著称,就连英宣都没想过能劝降此人。 但杨华又确确实实,是最早投降岳飞的那批义军首领。 甚至在杨华投降时,其实力仅次于杨幺本部。他在交战失利之后,很快就答应投降岳飞,并且亲自跑去诱杀杨幺,只不过因走漏消息而失败。 接着,杨华又向岳飞献上击败杨幺水军的计策…… “真不愿降?”杨华问道。 雷德通执刀面对包围自己的杨华亲兵,怒喝道:“直娘贼,有种就把你爷爷杀了!” 杨华又说:“你只须束手就缚,不会坏你忠义。你兄弟已在鹿角寨降了,大明朝廷不会为难你的。” “休想!”雷德通怒吼着往前冲,想把杨华给一刀劈死。 杨华连连后退,亲兵们持枪捅刺。 本来没想着杀掉雷德通,只打算将其制服。但雷德通勇猛无比,面对围攻之下,居然拼着受伤,接连砍伤杨华三个亲兵。 杨华终于怒了:“戳死他!” 十多杆枪围攻捅刺,雷德通全身多处受创,依旧继续往杨华那边冲。 最终,雷德通被捅成血葫芦,双眼圆瞪着不甘倒下。 杨华随即带兵出去,把雷德通的亲信召集起来,对这些人说:“雷将军已降,没脸再见你们,速速放下兵器等着开城。” 众亲信将官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真假。 对峙许久,终于有人说:“就算要降,也该雷三哥亲自发话,我们只听他的号令!” 杨华说道:“雷将军忠义,不愿与你们相见。” “放屁,定是你这厮害了三哥!”这些亲信已经回过味来。 “杀了!” 杨华闭眼转身离去。 一时间箭如雨下,接着又是刀枪相向。 在解决掉雷德进的亲信之后,那些小兵已经翻不起风浪。 杨华不准任何人进出城堡,一边派心腹去联络白祺,一边亲自出城前往南堡。 南堡守将叫陈瑫,历史上跟随杨幺坚持到最后一战,却在被围困时选择阵前倒戈,并劫持钟相之子钟子仪投降岳飞。 “话不多说,你我是二十年的兄弟,”杨华开门见山道,“鼎州已没了,许多老兄弟的族人,今后都要在大明治下讨生活。老爷必败无疑,陈兄弟是否愿降?” 陈瑫一怔:“圣公在诈我?我绝无投降之意。” 杨华说道:“我刚刚杀了雷德通。” 陈瑫大惊失色,既不拒绝也没答应,而是走来走去纠结万分。 良久,陈瑫说道:“我那族弟(南堡副将陈寓信)恐不愿降。” “你把他诱来绑了便是,”杨华总结自己的经验,出主意道,“进屋就绑,免得打将起来,又要被迫杀老兄弟。” 陈瑫又在那里纠结半天,终究还是一声叹息,把自己的亲信叫来做安排。 翌日,大清早。 亲自镇守北堡的钟义,猛然发现西堡和南堡全部改旗易帜。 白祺、杨华、陈瑫出兵,把钟义给三面围困。 杨华为了立功挣表现,甚至亲自来到城下劝降:“丞相,鼎州都没了。你全家虽已搬去长沙,可你那些族人呢?他们很多都还在鼎州啊!丞相麾下部将,也有不少是鼎州人……” “射箭!” 钟义大怒,恨不得亲手把杨华砍死。 箭矢飞来,亲兵用盾牌护着杨华后退。 杨华又骑马去见白祺:“元帅,请将那些攻城器械借给我。元帅的天兵,只须在北面佯攻,末将必定带兵在西面先登夺城。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把此堡给拿下!” 白祺略作思考,就点头拉着杨华的手:“一切仰仗将军了。” “能得元帅信任,末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华趁机表忠心。 此人离开之后,白祺忍不住吐槽:“这是个真小人。投降且不说,还要带兵强攻钟义。” 英宣到现在都感觉不可思议:“他怎会降的?” 王渊问道:“这杨华名声极好吗?” 英宣说道:“何止极好,简直堪称义薄云天。钟相亲领大军去南边,剩下的精锐都交给了杨华,就连钟义手里的兵都不如他,可见钟相对他有多么信任。这杨华投降已是离奇,竟还要带兵去攻打钟义,我们招降的许多将领,还没有如他这般翻脸无情的。” 白祺嘀咕道:“小人能用也不错。” 很快,白祺和陈瑫的部队南北佯攻,杨华率领精锐舍命攻城。 但效果非常差,杨华的部队本来战斗力极强,此时攻城却都不愿出力。毕竟是向昔日友军挥刀,他们没有倒戈就算好的了。 而钟义麾下的部队,士气也几乎清零,友军投降的影响太大了。 楚军的许多中层军官,思想已经开始动摇,因为他们的老家是鼎州。 这就是白祺先打鼎州的意义所在! 钟义的副将叫胡源,这人怎么说呢?历史上还没等到岳飞出马,胡源就直接投降宋军,并害死了英宣和陈寓信。 胡源能给钟义做副将,是因为他属于带资入股,起兵打下一个县再投靠钟相。 从来不信什么摩尼教,但他的爵位却是圣侯! 打退杨华两次进攻后,胡源看着城外思索了良久。 随即,胡源带着几个亲兵来见钟义,张口就骂道:“杨华这直娘贼,老爷对他那般信任……” 胡源对叛徒的痛骂,立即让钟义放松警惕,钟义的亲兵也没有拦着。 骂着骂着,已走到钟义面前,胡源猛地拔刀将钟义劫持。 钟义的武艺并不高明,毫无防备之下,已被胡源用刀架在脖子上,惊恐怒斥道:“你这狗贼也要投敌不成?” 钟义的亲兵投鼠忌器,围在四周不敢上前。 胡源带来的亲兵,趁机过去保护胡源。 胡源叹息说:“丞相,我的老家在慈利县,你的老家在鼎州,如今都被大明给占了。能坚守到今年,我们都已仁至义尽,难不成要把老兄弟拼光才罢手?” “卖主求荣之辈,不要给自己找借口。”钟义讥讽道。 胡源却也愤怒起来,发泄怨气般说道:“当年举兵反宋,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跟着钟老爷一起谋富贵。” “可这两年活成什么样了?我弄到的浮财与田产,全在老家被大明给收走。我那老娘跟妻儿,也在兵败时失散,至今都生死不明。” “到了这边,钟老爷只给我一处宅子,田产才赏赐三百余亩。这些就不说了,我家佃户种出的粮食,还得交给大楚朝廷,一年到头也不剩几个。” “跟我一起造反的兄弟,已经死了近半,我都没东西赏赐他们。麾下好多将士跟我一样,去年兵败时家人失散在慈利县。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想家,钟老爷给不了他们奔头……” 胡源越说越怒,他带来的亲兵也都眼眶发红。 他们都是慈利县人,老家去年被李宝攻占,家人多有失散,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之前想的是杀回去,现在却想着投降了能回老家。 一通怨气发泄出来,胡源大吼道:“快快下令,打开城门!” 钟义闭上眼睛不说话。 胡源在亲兵的保护下,架着钟义往城门走去,边走边对沿途士兵喊道:“投降了就能回家,大明那边喊过话了,他们不会杀俘杀降。都不要动,等着回家种地,家里的稻子再不灌水就绝收了!” 陆陆续续,有不少将官带兵过来。 有的将官愤怒不已,更多将官却是一脸解脱之色,这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不用打了。 (本章完) 0614【神来之笔】 北宋时期的长沙城墙,乃五代马楚政权所建。 当时那一系列政权变换,完美体现出五代十国的混乱:马希萼杀马希广,南唐灭掉马希萼,刘言赶走南唐,王进逵杀刘言,潘叔嗣杀王进逵,周行逢杀潘叔嗣,周行逢死后张文表叛乱,周保权又杀张文表…… 平均两三年换一个老大,最激烈的时候半年换一个。 钟相选择长沙定都,是经过多方面考量的。 从城墙的坚固程度,以及人口数量来看,第一是江陵,第二是岳阳,第三是长沙。 但江陵与岳阳,都在长江边上,直面大明军队的兵锋。 那就只能选长沙了,其他地方的人口不足以定都。 为何钟相遇到四面进攻,不收缩兵力退守长沙打决战,而是分兵防守湘阴与衡阳呢? 因为只剩下国都必败无疑,人口和资源都会被敌人控制,守军也会丧失死战到底之心! 长沙城墙为夯土材质,没有贴什么墙砖。 辛弃疾刻字的长沙城墙,还得到南宋才会修建。 刚投降过来的楚将杨华,主动请缨做开路先锋。他麾下那些楚军精锐,只保留家在潭州各县之人,其余籍贯者全部遣散回乡——自愿留下立功者除外。 如此做法,一来能让降兵安心,二来也可节省粮草。 “轰隆隆!” 距离长沙还有五十里,天空中突然响起闷雷,继而无比迅速的落下雨滴。 正在行军的将士,无不望着天空欢呼。 久旱逢甘霖,今年的稻子有救了。虽然旱了那么久注定歉收,但这一场雨落下,终究不会让水稻绝收。 杨华连忙让士卒扎营避雨,一直下到入夜才停歇。 次日拔营不久,又开始下雨。 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再下一会儿,再停一会儿,把南方夏季阵雨的嘴脸体现得淋漓尽致。 杨华率领的先头部队,好不容易来到长沙以北十多里外,打算第二天就去扫荡清理城外乡村。 可当天半夜,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湘江水位不但恢复,而且越涨越高。能变成这样,一天一夜的暴雨显然不够,湘江上游极有可能正在普降暴雨。 …… 衡阳。 钟相望着雨水心情烦躁,已经是第六天了。 刚开始下雨,交战双方都很高兴,因为酷暑让许多将士扛不住,每天都有因中暑而昏倒之人。 雨后清凉舒爽,正好适合决战! 但老天爷似乎厌烦了血腥,阵雨很快变成暴雨,一下就是一整天。接下来数日,仿佛有人把天捅了个窟窿,雨水时大时小就是歇不住。 附近百姓冒着危险,在雨中前往稻田扒开田埂。 这时属于水稻拔节期,没水不行,但水深了也不行,3到5厘米深的水最合适。 如果不扒开缺口排水,今年的水稻会出大问题! 联军这边的侦察哨探,时不时就抓到一个“细作”,逼问之后都说自己是来扒田放水的农民。 最后干脆不抓了,但每块田只准来一人,而且只准带一把锄头。 彼此都缺粮,谁也不想破坏农业生产。 衡阳城周边到处是农田,就连被大军踩平的战场区域,在连日暴雨的泡灌之下,也变得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人都会陷进去,只能赤脚艰难前进,更别提战马的蹄子。 杨再兴望着雨幕中的衡阳城,同样显得有些焦躁。他一路洗劫楚军粮仓而来,甚至还洗劫过楚国百姓,粮草全靠就地补给,再这样拖下去可就没粮了。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军营里开挖了大量排水渠,许多帐篷扛不住暴雨,连人带物资都被雨水淋透。 弓弦都松软了,拉弓缺少力道。 最可怕的是干湿交替,弓胶肯定受影响,双方许多弓身都要报废,得拿回去重新上胶修补才行。 “陛下,长沙急报!” 钟相拆开信件,顿时脸色剧变,憋了一口气才怒骂:“钟绪这个混账,误我大事了!” 长沙暂时还未失守,但皇弟钟绪放了一个奇骚无比的大招。 本来长沙守军只知湘阴沦陷,不清楚是怎么丢的。但白祺遣散的楚军士卒,难免有忠义之辈,悄悄跑回长沙传递消息,带回杨华、陈瑫等人投敌的消息。 长沙城内,军心大乱。 留守国都的二皇子钟子仪、亲王钟绪,被惊得看谁都像要叛变投敌。 杨华都叛了,还能有谁不可能叛? 钟绪悄悄找到钟子仪,说道:“李合戎的老家在松滋,他与英宣、胡源皆为旧识。胡源挟持丞相献城投敌,这李合戎会不会也学胡源?当立即收了李合戎的兵权,不给他投敌的机会!” 钟子仪才十四岁,慌乱之中居然还有思考能力:“可李合戎如果没想着投敌,骤然把他杀了,激得其他将领投敌怎办?” “暂时不杀,只是软禁起来!”钟绪说道。 李合戎可不简单,他是自己起兵攻下四座县城,然后再带着地盘投奔钟相的。 只不过,李合戎打下的地盘,去年全都被李宝占领了。 钟子仪还在犹豫。 钟绪说道:“李合戎的兵,全是从洞庭湖以北逃来的,士卒的老家皆被贼明占据。当时兵败逃得太急,他们的妻儿老小全在老家。陛下为何不敢让李合戎守湘阴,而是全部放在长沙?就是害怕李合戎的兵思乡投敌!李合戎或许忠义,但他麾下将士呢?” “但软禁了李合戎,他的兵反而更容易造反啊。”钟子仪道。 钟绪说道:“先诱捕李合戎,再让李合戎下令,让麾下将士全部交出兵甲。” “可李合戎的兵是守城主力,收了他们的兵甲还怎么守长沙?”钟子仪问。 钟绪说道:“招募城内青壮为兵,把这些兵甲都交给青壮。” 钟子仪犹豫不定,于是去见皇后尹氏。 尹氏出身鼎州大族,并非钟相的原配,而是钟相起兵之后强娶的。 钟子仪的生母早逝,十岁时跟着尹氏生活。母子俩虽无血缘关系,但相处得却非常亲密,尹氏还教导钟子仪读书写诗。 “母后有何指示?”钟子仪说明情况之后问道。 尹氏其实很想投降,但看了看钟绪,却又不敢讲真话,只说道:“你们自己做主吧。” 钟子仪、钟绪很快离去,安排布置一番,就派人召见李合戎。 李合戎本来在冒雨巡城,接到命令立即去见,进屋就发现情况不对。他看着围上来的士兵,质问钟子仪、钟绪:“你们两个竟也想献城投敌?” 这事儿做得不地道,钟子仪立即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钟绪却说:“李将军与麾下士卒,都是洞庭湖北边之人,李将军又与那几位叛将有旧。为保长沙,不得不扣下将军。” 李合戎肺都快气炸了:“你们的老家鼎州,也被贼明所占,难道伱们也会投敌?陛下的老家也被贼明所占,难道陛下也会投敌?” “大楚是钟家的,自然不会投敌,”钟绪说道,“等击退敌军,自会还将军一个清白。但在此之前,将军就留在此宅之内。将军的部下,也须全部放弃兵甲,集中安置在营内不准外出。” 李合戎气得发笑,笑着笑着又流泪,心灰意冷道:“好一个大楚是钟家的,我到今日方知此理。带我去召集将士吧,能保得他们性命也好。” 李合戎的部队在雨中被召集起来,明白出什么事情之后,愤怒得差点当场兵变。 可他们的主将被挟持,他们也被友军包围,只得一个个扔掉兵器,又把身上的甲胄脱掉。 其余各部将领,都被钟绪的操作惊呆了。 他们震惊到什么程度? 甚至没人前去劝谏,一个个闭嘴不言,心里开始打其他主意。 大楚皇后尹氏,悄悄叫来自己的兄弟尹明道:“钟绪扰乱军心,长沙必不能守。你暗中派人联络明军,寻机献城投降,或可保住我鼎州尹氏。” 尹明道为难说:“阿姐,钟氏待我尹氏不薄,这实在……” 尹氏却说:“我尹家世代书香,怎能一直从贼?我也是被钟相强娶的,这几年悉心为他教育次子,已算恪守妇道仁至义尽。你若不早做打算,鼎州尹氏就有灭族之祸!” “我听阿姐的!”尹明道被说服了,这关乎到整个家族。 白祺正待在营寨里头疼不已,突如其来的连日大雨,彻底打乱了他的作战计划。 不但雨中难以作战,而且湘江暴涨水流湍急,后续粮草都不敢装船运输,改走陆路运输那就更加困难。 就在这个时候,尹明道派出的亲信到了。 听完此人带来的消息,白祺第一反应是假的,尹氏肯定在诈降引诱明军。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又有将领派人过来,还是给出相同的信息。 两天之内,白祺接待了五个使者,全都是跑来联络投降的。 白祺召集众将开会:“欲降之人越多,我怎越觉得是诈降?会不会是钟绪故意演戏给我们看?” 英宣、杨华、陈瑫等一群降将,也无法确定此事真假,因为实在有些过于离谱。 正常人很难理解钟绪的骚操作。 王渊说道:“不管真假,带兵去城下试试,做好万全防备即可。” (本章完) 0615【穷途末路】 连日暴雨稍歇,天空终于放晴。 只看湘江流域这降雨量,估计今年洞庭湖又有洪灾。而且多雨季节还没过去,指不定哪天又开始下雨呢。 反正气候挺复杂的,跟太阳活动有关。 这两百年来全球都一个鬼样子,温度先变热再转冷,而且变冷也就这二三十年的事。 北宋其实一直在升温,但忽干忽湿,一会儿干旱,一会儿洪涝。 全球情况差不多,中美洲的玛雅文明,就是在这段时间衰落的。从阿拉伯到印度的降雨量大增,代价却是东非和北美疯狂干旱。 如今,全球转冷,气候更糟! 分界点就在宋徽宗登基前几年,温度一年比一年低,寒冬一年比一年长。 且说雨停了,明军开始攻城。 长沙城北边是浏阳河,西边又是湘江,全都水位暴涨、流速湍急。 明军先绕去浏阳河上游渡河,过河的速度奇慢无比,一整天只过去了两三千人。 木炮几乎不能用了,火药防潮做得还好,但木制炮管却严重受潮。 大型攻城器械也不能用,泥泞地面往前推太过困难。因此暂时懒得打造,幸好还从湘阴带来许多避擂飞梯。 避擂飞梯就是在木梯顶部加装木柄和铁钩,铁钩可以钩住女墙,木柄可以防御滚木。 所有明军将士,全部脱掉鞋子,光脚在泥地里行走。 想要攻城,还得再等些日子,至少要把壕桥造出来,搭建浮桥从护城河通过。 没有半个月的准备,护城河都别想过去。 估计是城内守将等不及了,互相之间开始试探串联,很快就以尹氏为中心形成投降派。 尹明道再次派人来联络,说明军只须派两三千人过护城河,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样子,城内投降势力就能趁机发动。 白祺和王渊、林冲商量一番,决定派杨华带兵佯攻。 反正杨华的兵都是投降过来的,而且杨华还急于立功,遇到诈降死再多也不心疼。 次日,上午。 杨华亲率二千士卒,开始坐船过护城河。数万明军在城南、城东擂鼓呐喊,并抬着飞梯朝护城河靠近。 一个叫吴亮的楚将,跑去钟绪那里主动请缨:“贼明没有填平护城河,浮桥也不搭,竟想坐船过来。末将愿带八百士卒出城截杀,狠狠挫其锐气!” 钟绪仔细查看城外的情况,觉得是应该主动杀出。 几道城门,全是钟绪的亲信部队。 在其中一道城门开启的瞬间,本来应该带兵出城作战的吴亮,却突然对防守城门的友军举刀。 “杀!” 吴亮一边袭杀,一边率部呐喊。 其余投降派将领得到信号,立即对附近的友军动手,并且高呼着让友军放下兵器就不杀。 杨华见城门开了一处,城头也厮杀起来,兴奋呼喊道:“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他们从护城河爬到岸上,都来不及整队,便一窝蜂冲向城门。 “林冲,你带兵跟上去,其余部队随后接应!”白祺下令道。 外头打得热闹,尹明道却是带兵冲向皇宫,对所剩无几的皇城侍卫喊道:“快快开城,外面有人叛乱,我要带兵保护皇后与皇子!” 国舅爷亲至,皇城侍卫不疑有他,慌慌张张把宫门打开。 尹明道却是冲进去便动手,杀散皇城侍卫之后,又去保护姐姐、抓捕皇子。 尹氏听到动静,派人去请钟子仪,把二皇子叫到自己身边。 看到尹明道带兵杀入,钟子仪惊恐转身看向继母:“母后竟也要投敌吗?” 尹氏表情平静道:“你们不夺走李合戎的兵权,这长沙城还能守一守。李合戎被软禁,将士离心离德,如何能够齐心守城?皇儿,降了吧。你年幼无知,或许还能保得性命。” 钟子仪哭泣道:“皇叔误我,我早说过不该抓捕李将军!” 尹明道带着皇后与皇子,前往外城勒令各处守军投降,那些还在抵抗的楚军纷纷放下兵器。 只剩钟绪还在带兵厮杀,但也被堵在城墙上难以为继。 “轰隆隆!” 天空又响起雷声,这次只下了阵雨,很快太阳便钻出来。 钟绪没有熬过这一场阵雨,在雨水当中被乱枪戳死。 四面城门大开,明军一批批涌进去接管长沙。 …… 衡阳。 在接到长沙急报的次日,钟相就冒雨带兵出城决战。 城外遍地泥泞,一些稻田里积水很深,连一处适合打仗的开阔战场都找不出来。 联军这边,怎么可能应战? 钟相强攻联军营寨,第一天就损失惨重,狼狈退回城内舔伤口。 当晚,联军将领开会。 李珙现在很给曹成面子,开口就说:“曹将军是宿将,肯定已经猜到了,钟相后方多半遇到急情。” 曹成被这话提醒,瞬间思路清晰:“定是长沙被围,蜀国公那边接连大胜。否则的话,钟相怎会急于决战?现在路不好走,一脚踩进稀泥都难拔出来,紧实地面走上去也打滑,身上盔甲越多就越难行动。伪楚将士的盔甲比我们好,这时打仗是他们吃亏啊!” 杨再兴说:“那就守营不出,拖也把钟相给拖死!” “钟相会不会跑?留下一部守衡阳,带着大部救援长沙?”唐大年说出自己的想法。 杨再兴说道:“湘江水涨,流得很急。就算一直不下雨,也要再过两三日才易行船,他想走也是两三天以后的事情。” “不管他走不走,我们先守住营寨再说。”曹成拍板道。 李珙跟哄小孩子似的,点头说:“曹将军所言极是。” 却说衡阳城内,钟相出战时淋了一阵雨,心里又担心长沙那边的情况,他越想越气直至大半夜才睡着。 次日都半上午了,钟相还没起床,亲兵只能在门外提醒。 喊了好几次,钟相终于答应:“扶我起来!” 一听声音就不对,嗓子都哑了,亲兵连忙推门进去。 钟相正发着高烧,嘱咐亲兵说:“把谢圣公叫来,不可让别人晓得我生病,连郎中也不要找来。” 谢保义很快前来参拜,见到钟相的样子大惊失色:“老爷,这可不是生病的时候!” “唉,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昨日又淋了一场雨,”钟相靠在床头说,“长沙多半要失守,大楚可能没了。” 谢保义说:“长沙有李合戎在,坚守两三个月都不成问题。” 钟相说道:“敌军兵临城下,钟绪把李合戎的兵权给夺了。” “什么?”谢保义惊得大叫起来。 “这蠢货,简直糊涂透顶,”钟相无奈道,“我让李合戎总领长沙防御,就是害怕有人胡来,没成想钟绪胆子那般大,竟敢诱捕李合戎将其软禁。天要亡楚,如之奈何?” 谢保义呆立当场,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钟相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谢保义说:“老爷吩咐便是。” “伱的妻儿老小都在长沙,本不该让你弃家人不顾,”钟相说道,“但别人我不放心,只能拜托你来做。北面没有敌军营寨,你今晚入夜之后,带着太子摸黑逃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别想着报仇,也不要起兵造反,让太子寻个村妇成婚,好歹把我钟家香火延续下去。” “臣若走了,老爷又生病,这衡阳怎办?”谢保义问。 钟相说道:“三日之后,我会投降。这三日之内,你带着太子,能走多远是多远。” “臣……遵旨!”谢保义眼含热泪。 这眼泪,既是为钟相和大楚流的,也是为自己妻儿老小流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人了。 当夜,谢保义腰缠金银,带着痛哭一场的钟子昂悬筐离城,对守城士卒说是要去长沙搬援兵。 他们两个,就此消失于世间。 钟相挺着高烧不医治,全程都没有叫医生,竟然真的自己扛过去。 到第三日时,只剩下咳嗽等症状。 他把众将都叫来,嘱咐道:“长沙多半已没了,你们跟随我征战四年,也没享受到什么富贵。如今穷途末路,且开城降敌吧。但不能向城外之人投降,他们那些人军纪不严,进城以后肯定劫掠滥杀。明军的军纪是极好的,给城外那些混账说,让明国的蜀国公亲自过来收下衡阳城。” “陛下!” 众将齐刷刷跪倒,还有人在大声痛哭。 钟相摇头:“你们的家小,大都在长沙,早点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且都退下,让我独自静一静。” 众将又是一阵痛哭,亦有人劝钟相死守到底。 钟相无奈挥手,闹了好半天,屋里才只剩他一人。 钟相提笔写下遗言,无非是请白祺善待投降将士,善待楚国境内的百姓。 写完之后,又用信封装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钟相握着刀柄,有些留恋这大好人间。犹豫多时,终于拔刀横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至亲兵端来饭菜,喊了好几声没有答应,这才推门进来看情况。 “陛下……” 衡阳城内,全军素缟。 剩下的将士死守城池,坚决不向城外联军投降,而是等着白祺亲自带兵过来接收。 (本章完) 0616【赵鼎外放】 白祺还未拿下长沙,赵鼎就已经来到岳阳,同行的还有大量官员。 虽然湖南人口锐减,建省似乎有点勉强,但正因为人口不足、亟待开发,朝廷才设立湖南省加快其发展。 开封府尹赵鼎,被调来做第一任湖南左布政使。 等他任满回京,极有可能升为某部尚书,或者是吏、户两部左侍郎。 “朝廷很快要发公文下来,”赵鼎说道,“湖北省会迁去襄阳,湖南省会定为长沙,两省唇齿相依须多交流。” 湖北左布政使李光说:“这是当然,荆江与洞庭湖的水利,当两省共同协作方可。” 赵鼎问道:“今年湖北粮食可还充足?” 李光摇头:“都调来供应军粮了,各府剩下的已不多。如今湖南百废待兴,稻子又肯定歉收,恐怕得从四川运粮过来。” “不拘粗粮细粮,支移一万石如何?”赵鼎开始打秋风。 李光有点不想给粮食,毕竟征讨钟相时已出粮颇多,湖北也要存点粮食以防万一啊。他也没当面拒绝,只说道:“阁下可先奏明朝廷,湖北若接到户部公文必定给粮。” “如此就多谢了。”赵鼎连忙作揖。 户部公文发给湖北,李光定然哭穷拖延,估计最后还得打折扣,能调运四五千石到湖南已是极限。 四川支援的份额已经定下,五万石稻谷、五万石玉米,今年之内会全部运到湖南这边。 湖南、湖北两省,是全面实行摊丁入亩的示范省。 湖北的士绅地主实力不强,湖南又被钟相给洗过一遍,全面摊丁入亩的阻力不大。 说实话,摊丁入亩这个政策,优点和缺点都非常明显,朱国祥、朱铭也不知今后会搞成啥样。 优点就不提了,缺点是地主把丁役成本转嫁给佃户。而地方官府可能会摊丁入亩之后,再搞苛捐变相征收丁役钱,或者干脆直接征发丁役,等于是重复收取人头税。 这并非杞人忧天,清朝就是这样的,摊丁入亩并未减轻农民负担,只是让中央朝廷增加税收而已。 朱国祥、朱铭能做的,就是把摊入田亩的丁役钱,多留一些给各级地方财政,否则就等于逼地方官重复收税。这跟朱元璋把官员俸禄定得极低一样,当官的不贪连吃饭都成问题。 赵鼎说道:“冒昧问一句,重新划界之后的湖北,按照新法有多少户口?” “八十多万户,二百三十多万口,”李光叹息道,“还有很多是军人,随时可能迁走,今年就迁走了一批。” 湖北安置了大量军人和流民,青壮年比例很高,每户的人口并不多。 赵鼎嘀咕道:“兵灾之后,看来湖南顶多有三四十万户。” 宋代的户与口比例,基本都是1:2左右。 这个“口”,特指丁口,也就是要服差役、徭役、兵役之人。 湖南湖北既然搞摊丁入亩,就不会再计算丁口,而是直接统计人口。并且,十五岁以下不计,年满十五岁才上户口。 另外还有一项变革,官户与民户合而为一,今后不再区别统计。 坊郭户、乡村户的算法保留,即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但征税方法需要调整,城市户口按房产面积收税,农村户口按田产面积收税,不再区分一二三四五等户,也不再区分主户与客户。 因为户等和主客户划分,有太多漏洞可钻,比瞒报房产、田产的花样更多。 之前湖南是由李光代管的,赵鼎向他询问了许多情况。 下一步,赵鼎还要给江西布政使写信,先把双方的私人交情建立起来。 他今年的任务是维护湖南稳定,别让老百姓饿肚子造反。明年就开始颁布移民政策,主要向江西吸纳移民,荒地开垦满三年就给田契。 江西人多地少,人口多到爆炸,正好可以填补湖南人口空缺。 等汉族人口充实起来,再来解决瑶族、侗族、苗族问题。 山里的少数民族是不用交税的,但有许多少数民族搬到山外,还有许多汉人自称少数民族。那些靠近汉人聚居地的各族百姓,其实已经习惯了被宋朝收税,但遇到灾年或赋税过重又经常抗税造反。 得把握一个度,官方确定好收税标准,不能像赵宋官吏那样胡乱征收——那些家伙征走的少数民族赋税,大部分都装进了私人腰包! 对了,还得跟蜀国公搞好关系。 钟相覆灭之后,大量摩尼教徒仍在,白祺需要以国公爷身份,领兵在长沙坐镇至少三年。 …… 萍乡。 被打残的江西北路军,分批返回南昌整编,还得计算伤亡抚恤金。 宋徽宗目送最后一批军队离开,暗自嘀咕道:“这钟相也太不经打了,才三四个月就覆灭,枉我还觉得他是一号人物。” “唉,这仗总算打完了!”县令谢泽一声叹息。 宋徽宗连忙道:“大明天兵,无往不胜。钟相之流,跳梁小丑耳。” 谢泽摇摇头,转身回县衙去,他这几个月累得够呛。 走了几步,谢泽又回头说:“终得一日清闲,且到县衙与吾共饮。” 宋徽宗连忙跟上,陪县令喝酒去了。 两人以前见过面的,谢泽是宣和三年进士,出自宋徽宗在开封主持的最后一届殿试。 但谢泽的进士排名比较靠后,根本就看不清皇帝长啥样。在京候缺一年,谢泽就外放颍昌客馆使,相当于许昌市宾馆总经理,就再也没跟皇帝碰到过。 朱铭提兵北上之时,颍昌农民趁机起事,把出城官员杀了一堆。 谢泽留在城内安排接待事宜,正好躲过那一劫。虽然朱铭没住进宾馆,但颍昌所剩官员不多,谢泽还是忙前忙后漏了脸,如今总算在新朝捞到个县令职务。 谢泽还有个兄弟叫谢洪,二人同科进士。 如果换作谢洪在萍乡,肯定一眼就把宋徽宗认出来。因为谢洪是进士前二十名,闻喜宴上距离皇帝很近。 回到县衙后宅,县令与主簿摆酒对坐。 宋徽宗连忙给上司倒酒,奉承道:“这些日子,县尊协助军务累坏了,且好生歇息半个月,一切事务在下都会帮忙料理。” 谢泽赞许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做主簿确实屈才了。下次考满之时,定给你评个优等。” “多谢县尊赏识!”宋徽宗笑着举杯敬酒。 大明新朝的官员考满,需要上级官员给出评价,接着是府级组织部门评价,最后再进京跑去吏部报道。 谢泽问道:“你可晓得玉米、红薯?” 宋徽宗回答:“听说过。” 谢泽说道:“新朝注重民生,那玉米红薯,又是天子从海外带回之物。这萍乡县多山,应该适合推种。如今已无兵患,明年当推种新作物,我已上疏请调一些种子过来。” “县尊心系百姓,在下佩服之至!”宋徽宗立即拍马屁。 “伱也要认真对待此事,”谢泽指了指北边,笑着说,“如果玉米红薯推种得好,指不定就能得到官家赏识。到时你我一并升官,岂不美哉?” 宋徽宗说:“甘附县尊尾骥。” 谢泽纠正说:“是附陛下尾骥。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朝廷要在袁州府设劝农所,入冬之前就会有劝农官到任。到时候,若有劝农官来萍乡,你可要好生安排招待。” 宋徽宗点头道:“一定,一定。” 谢泽说道:“那些劝农官,别看品级不高,却都称得上天子门生,万万不可有任何得罪之处。更何况,劝课农桑他们也能帮忙,指不定还能为你我弄到什么政绩。” “县尊高瞻远瞩,在下实在佩服。”宋徽宗又给上司倒酒。 谢泽喝了一通,脸色愈发红润:“我去年在京城做小官,别的本事没有,消息却极灵通。你可知前朝皇帝如今何在?” 宋徽宗吓了一跳,以为对方在说自己,连忙摇头:“着实不知。” “调去山东做官了呢。”谢泽笑道。 “调去山东……还做官?”宋徽宗一头雾水。 谢泽神秘兮兮说:“京城之人,皆知前朝皇帝做了劝农官,却少有人知是去了山东那边。” 宋徽宗猛然醒悟:“县尊是说赵桓?” 谢泽哈哈大笑:“不是他还能有谁?总不会说赵佶那昏君吧?” 宋徽宗心中恼怒,连忙陪笑道:“那昏君不提也罢。” 谢泽却开始发牢骚:“我殿试文章写得极好,那昏君奸臣不识货,竟只给评一个三甲进士。这且不说了,我堂堂三甲进士,就因为没送钱送礼,关试竟然都考不过。后来让仆人回家筹了许多钱财,总算能外放做官,却只给一个客馆使。寒窗苦读十余年,正经的进士出身,竟让我去做客馆使!” “着实不该!”宋徽宗连忙附和,心里想的却是:你这狗贼,啥本事没有,让你做客馆使都抬举了。 谢泽越说越生气,拍桌子道:“昏君奸臣当道,暴宋合该灭亡!像我这样怀才不遇的,天下各路还不知有多少。” 宋徽宗很想把这家伙掐死,转移话题道:“赵桓真在山东做官?” 谢泽笑道:“可不是?我不但知道他在山东做官,还知道他专门去山东种棉花。” 宋徽宗又问:“前朝嫔妃、帝姬、亲王们呢?” “官家仁慈,并未为难他们,”谢泽估计是喝醉了,挤眉弄眼道,“官家喜好已婚妇人,赵佶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恐怕今后也是能继续享福的。” 宋徽宗恨得牙痒痒,越想越生气,都没心情再奉承了,端起酒杯狂饮几口喝闷酒。 (本章完) 0617【巡视山东】 朱铭巡视山东,只带了两千侍卫。 一千重甲兵,一千火枪手。 算上大元帅府、枢密院随行官吏,以及军队后勤人员,总计三千二百人。 顺着古汴渠往东南,船队直奔徐州而去,沿途过虞城、砀山、萧县等地。 一路所过州县,只能说治安稳定,远远谈不上恢复民生。 实在是山东本就疲敝,又被各路反贼多次蹂躏,人口已经锐减到一百年前的水平。 在大明新朝的行政区划当中,徐州依旧属于山东管辖。 为了防止割据和叛乱,商丘、宁陵划归开封府,下邳、宿迁划归淮南省。根据此时的河道情况,等于通过水运,把山东省切断成东西两块。 至于山东、河北边界,沿着黄河故道进行划分。 宋徽宗刚登基那会儿,黄河变道十分凶猛。 按照后世的地名,黄河现在流经地区如下:濮阳、大名、丘县、清河、衡水、献县、沧州、青县、天津。 嗯,黄河是从天津入海的…… 反正朱铭大笔一挥,聊城、高唐、德州这些地方,终于被划入山东地界。 “拜见太子殿下!” 徐州城外,徐州知府宇文常,率领官民出城十里跪迎。 宇文常去年还在江西做官,江西投降之后,朱铭立即让他来徐州主政,连京城吏部都不用去报道。 朱铭亲手将宇文常扶起,笑着说:“权可兄,你我又见面了。新朝礼制,非祭祀、大朝、登极、传胪、凯旋等重大场合,其余时候官民不得随意下跪。你下次可别跪了。” “是!”宇文常应道。 朱铭又对余者说:“诸位都平身。”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臣?”旁边的耿鼎臣,迫不及待上前。 朱铭笑道:“当然记得,我做濮州太守时,你是雷泽县主簿。” 耿鼎臣喜极而泣,抹着泪说:“殿下竟然还记得,臣何德何能受此恩遇!” 徐州有多重要,看这两位官员就知道,全都是朱铭的老同事、老部下。 这里全国钢铁产量第一! 耿鼎臣是利国监的知监,专管铁矿那一片,级别类似下等州的知州。 大明沿用北宋制度,矿冶机构分为监、务、场、坑、冶五种。 监是区域行政机构,务是税务部门兼收购站,场是采矿场,坑是矿坑,冶是冶炼厂。 其余官员和本地名流,集体上前拜见之后,众人便陪着朱铭一起进城。 朱铭随口问起钢铁产量,耿鼎臣如数家珍道:“利国监自从采用新式冶炼之法,可月得生熟铁18万斤,商贾、工匠、百姓皆受其利。” 换算过来,就是月产100吨左右,而且是生铁和熟铁一起算进去。 这些生熟铁,大部分是民间冶铁场的产出,商贾只拿出20%产量来交税,其余得靠利国监花钱购买。 国营冶铁场也有,但跟军工厂混合管理了。 另外,这100吨生熟铁,并非徐州的全部产量。定然还有为了避税,被悄悄隐藏起来的,用于本地的零散交易。 大明新朝的工商税,继承了北宋系统。 即以某年的税额为祖额(基数),再以接下来几年的实收税额,通过某种算法确定当年税额,以此确保各地的工商税稳中有升。 官员只要征足这个额度就合格,不会出现明代工商税越收越少的情况,同时也变相给了官员合理贪污的机会。 大部分官员,实收税额一般刚刚及格,剩下的工商税私自瓜分掉。 迫切往上爬的官员,实收税额往往会猛增,以此来凸显自己的政绩。这种做法非常得罪人,一是导致属下官吏能拿的钱变少了,二是可能导致当地工商税祖额提高。 如果实收税额不足,官员通常会东挪西凑给补上。 不补上也可以,必须详细说明原因,同时政绩考评要受影响。 工商税细分下来更复杂,税额甚至精确到某天,有日额、旬额、季额、年额等条目。 这种税法,朱国祥和朱铭都没想着改变,古代能做到税额稳中有升已非常了不起。官吏合理贪污,商人合理避税,也算留下了弹性空间。 徐州的宾馆已打扫出来,其余客人提前请走,只允许朱铭和随从住进去。 徐州客馆使,也就是徐州宾馆总经理,站在大门口迎接时露了脸,还跟太子爷说了两句话。这让他无比激动,顿时干得更卖力了,忙前忙后安排得无微不至。 像这种职务,明清两代一般由吏员升任。 而宋代的州级以上宾馆,总经理却多是恩荫官出身,甚至有不少新科进士来担任。 这不就解决了荫官和进士的就业问题吗? “权可近年来怎样?”朱铭在宾馆住下,只留宇文常聊天,其余官吏都被打发走。 宇文常感慨道:“自黎州一别,臣先调去成都,整顿那里的茶马贸易。因为整顿得太好,得罪了不少人,任期不满就调去夔州,再调去淮南又辗转江西。在前朝想做事太难了,总是有人来掣肘。便是伱做好了一件事,一旦调走又恢复原样。” “确实,”朱铭笑道,“我带兵占领成都时,那里的茶马司一塌糊涂,连战马都找不到几匹,权可在成都的治理早已付之东流。” 宇文常说:“还是吏治的问题,规矩完全被败坏了。一个好官做事,一百个昏官拆台,这天下哪里治理得好?” 朱铭叹息:“新朝的吏治也得严加整顿才行啊。” “已经不错了,”宇文常笑着说,“徐州去年就出了个案子,连知府都被流放西北,臣才有了被调来徐州的机会。经此一事,徐州官吏收敛许多,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 两人叙旧一番,宇文常就告辞离开。 晚上还有个宴会,是朱铭与本地官员、名流聚餐。 离开宾客,宇文常莫名感触。 当年他是知州,朱铭只是知县,如今却变成这种关系,人世间的际遇真是奇妙啊。 彭城县令魏拱,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到宇文常就问:“太守,诸多名胜古迹都已清理完毕,太子有没有定下哪日去游玩?” 宇文常说道:“太子事务繁忙,明日只游一天。去燕子楼和戏马台即可,其余古迹名胜就算了。”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魏拱快步离开。 回到县衙吩咐一通,魏拱还是放心不下,又亲自前往燕子楼查看,甚至骑马跑去戏马台逛了逛。 直到傍晚,魏拱才回到县衙后宅。 几个儿女还在嬉戏,最调皮的尤属魏胜,这七岁大的小屁孩儿,能拎着棍子把哥哥们打哭。 “爹爹,可曾见到太子?”儿女们纷纷围过来。 魏拱笑道:“见了,太子气度威严,又待人和善可亲,其英武之姿世间难寻。汝等要好好读书,长大了科举做官辅佐太子。尤其是阿胜,不要整天舞刀弄棍,开蒙一年了你才认识几个字?” 魏胜握着棍子低头,却趁着父亲不注意悄悄吐舌头。 “快把棍子扔了!”魏拱呵斥道。 “哦。”魏胜在扔棍子前,居然又挥舞一通,最后猛地投向远处树干。 投中目标之后,魏胜还握拳欢呼。 魏拱摇摇头,感觉这孩子真不省心,也不晓得长大以后能否成才。 魏家的先祖,是魏征第六世孙魏虞,绝非传说中的底层农户。 比如魏拱的父亲,就是病死于知州任上。魏拱在宿迁极有名气,人称“魏夫子”,方孟卿夺取两淮时,魏拱被举荐到方孟卿手下,去年调任来到彭城做县令。 可惜啊,朱铭要是见到七岁的魏胜,肯定把这小孩子带回去培养。 李彦仙一般的人物! 南宋初年,魏胜的父亲被金兵杀害,他为了给父亲报仇,十四岁就去韩世忠的部队当兵。 韩世忠被调走,魏胜又回家耕读习武。 感觉金兵会南下,魏胜又报名当乡兵,并且向知州阐述自己的想法。 知州不敢擅自动兵,魏胜竟然散尽家财招募三百民兵,自己跑去把涟水给打下来,接着又收复了海州。 金国派两万大军杀来,魏胜率五百骑兵诱敌,引入步兵设好的埋伏圈,阵斩完颜亮派来的统兵大将。 连续打退金兵好几次围剿,魏胜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白手起家尽得一州一军之地,而南宋朝廷居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李宝能够跨海歼灭数万金兵,就是有魏胜主动提供情报,并且派遣麾下精锐去帮忙。 可惜,这种猛人被南宋封官之后,却从此难以施展才华,而且只活了一年就阵亡。 魏胜做了南宋武将,接到的第一个命令,是立即遣散自己的精锐部队,然后去楚州接管垃圾部队,并把好不容易打下的涟水、海州归还给金国。 魏胜遣散部队仅仅半年,金兵就违反和约杀来,而且专门指着魏胜的军队打。 友军就在四十里外,对此视而不见,任由金兵把魏胜给乱箭射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此时此刻,这位猛人正在抓耳挠腮,点着油灯背诵《千字文》,应付父亲每晚检查功课。 “手心摊出来!” “哦。” 竹笋炒肉的声音,在彭城县衙后宅响起。 (番外是起点工作人员传的,把每章的间隔全删了,所有章节都连在一起,转场无比生硬。已改过来。) (本章完) 0618【徐州名胜】 朱铭抵达徐州的次日,大清早就有数百人候在宾馆外面,都是可以跟太子一起出游的官吏、士绅和商贾。 “退后,退后,不得拥堵街道!” 一群士兵跑来维持秩序,却不是太子亲卫,而是徐州本地兵。 徐州作为钢铁冶炼基地,自然是要驻军的,专门编练了一支新军。 算上后勤部队,总数三千多人,主将为杨鹤,副将为刘隆。 杨鹤是跟随朱铭起事的金州老兵,因作战失去两根手指,先是留在四川做巡检官,去年才调来徐州编练新军。 刘隆却是文官刘宗之子,刘宗以前在山东提举茶课。父子俩遇到宋江等人造反,追随张叔夜募兵平乱,刘宗已调去河北当官,刘隆却直接转为武将。 对了,刘隆有个十岁大的儿子叫刘宝,正是按兵不动坐视魏胜战死那位。(历史上,刘家父子都做过岳飞部将,刘隆还跟着岳飞一起剿灭杨幺。) “刘将军,戏马台那边,务必不能让生人靠近。”魏拱叮嘱道。 “县令放心,俺早就安排好了!”刘隆拍胸脯说。 两人的关系居然还不错,他们怎想得到,在另一个时空,彼此的儿子有那么大仇。 “太子亲卫出来了!” “东门也有太子亲卫进城!” “……” 人群中传来呼喊声,随即爆发出啧啧赞叹。 亲卫昨天赶路都没着甲,今日却是把甲胄穿上,那些重甲侍卫的装备,瞬间带来无限威压感。 全身上下,都包裹在步人甲中,只漏出三个黑漆漆孔洞,侍卫们用来观察和呼吸。 一个衙前吏奔来耳语,魏拱低声惊呼:“不是说先游玩燕子楼吗?” “怎么了?”宇文常问。 魏拱说道:“太子亲卫说,今日先去黄楼,已有数百侍卫将黄楼围住。” 宇文常道:“临时改变路线,或许是为了太子安全。” 魏拱猜测道:“恐怕也是在勉励徐州官吏。” 苏轼做徐州太守时,上任不足百日,就遇到黄河在河南决口。 十天时间,洪水就淹到徐州这边。 这场洪水整整持续了两个月,足见黄河泛滥有多可怕。 苏轼在洪水还没来之前,先是严禁富人出城,以此稳定徐州民心。继而组织修建防洪大堤,苏轼冒着罢官风险,违规调动徐州禁军筑堤。 洪水之后,大量灾民无家可归。 苏轼就以工代赈,雇佣灾民修筑黄楼、加固城墙。 黄楼足足三十多米高,苏轼为了节省材料,甚至把州衙拆了一部分。 朱铭选择先登临黄楼,而不去游玩燕子楼,即在勉励告诫徐州官吏,一切应当以民生为重! “当当当!” “嘎嘎嘎嘎……” 几声啰响之后,宾馆大门开启。 先是一队近卫出来,继而朱铭带着随行官吏出现,外头的人群纷纷伸直脖子围观,还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问候声。 本地士兵净街开道,本地衙前击鼓鸣锣,太子侍卫们保护着车驾前行。 甚至连街道两边的楼房,都严格排查过,不准任何人携带弓弩。不时还有士兵,巡查街边的围观百姓,防止有人携带武器混进来。 阵仗搞得挺大,朱铭不便责备,因为地方官吏不仅在讨好他,也是害怕他出现什么安全意外。 黄楼在东门附近,那里已经有太子侍卫站岗,而且每层都有侍卫保护安全。 重甲侍卫不易攀登陡峭楼梯,因此是火枪手陪同朱铭上楼。本地之人,只允许三十个随同登楼,其余都得在地面慢慢等着。 一楼设有数道碑刻屏风,刻着苏轼、苏辙、秦观等人的诗赋,而且内容大都与徐州抗洪有关。 其中一道碑最为珍贵,毕仲询的碑额,苏辙的文章,苏轼的书法,三位名家的心血凝聚在一起。 “此皆依各家真迹而镌刻,”宇文常说道,“路过徐州的士子,多有来黄楼临摹书法之人。” 朱铭的书法虽然刚刚入门,但也看得津津有味。 在一楼观赏许久,朱铭拾级而上,很快来到顶楼。 此地三河交汇,乃水陆交通枢纽,举目望去蔚为壮观,四野景物尽收眼底。 徐州府和彭城县两级官员,指着远处各个方向,给朱铭讲解当年苏轼是如何抗洪的。又说如何在黄楼进行观测,以判断每年的防洪需求。 待回到一楼时,宇文常问道:“殿下可要留一副墨宝?” 府衙的文吏,早已准备好笔墨。 朱铭笑道:“这里全是名家之作,我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殿下太过谦虚,谁不知道殿下贯通六经、精于诗词,实乃当世之大儒名家也!”一个叫刘穆的随行士绅奉承道。 徐州第一望族,当属彭城刘氏,自称先祖是刘邦,又说刘向、刘裕等人都出自此家。 宋代重修之后的燕子楼,已换了好几个主人,如今的燕子楼主正是这个刘穆。 朱铭笑笑没说话,径直走出黄堂。 他猛地回头一看,发现门口的主联内容,居然把白居易也写进去,忍不住问:“这是谁作的联?” 宇文常说:“崇宁时的徐州太守梁彦深所作,其祖父、伯父皆为故宋状元。其父梁适亦是能臣,一改旧时弊政,令山东冶铁业空前繁荣。狄青当年能做枢密院使,正是梁适在背后使力。” 朱铭吐槽说:“这幅楹联适合挂在燕子楼,却不该挂在黄堂这边,至少不该作为黄堂的大门主联。” “请殿下留一主联!”旁边官员士绅纷纷说道。 文吏连忙捧来笔墨纸砚。 朱铭提笔搜肠刮肚一番,写下一副雍正的对联:心天之心而宵衣旰食,乐民之乐以和性怡情。 “好!” “殿下真是爱民如子。” “此联挂在黄楼,正可谓相得益彰!” “……” 一时间,马屁声如潮。 外围那些士子,听到对联内容,也开始热烈赞颂。 待朱铭阔步回到车上,宇文常对身边官员低声说:“请一篆刻名家,把太子楹联刻好,梁太守的楹联要挪个地方。” “是!”那官员立即去安排此事。 下一处是燕子楼,此楼在五代已经毁掉,如今这座属于重建,而且距离府衙不远。 包括隔壁的苏轼故居,都卖给了本地富商。 朱铭前去逛了逛,没有关盼盼,也没有马盼盼,倒是有个楚盼盼,被富商刘穆叫来唱曲。 一听名字,就知是附庸风雅。 宇文常听着小曲,低声对朱铭说:“朝廷不准再养官妓,各地陆续裁撤。少数倡优从良,多数却是被富户雇佣,这位楚盼盼以前就是徐州官妓。” 从中央到地方,官妓皆由各级财政养着,大明朝廷哪有恁多钱? 一股脑儿直接裁撤了,但官妓和乐师又没别的活路,有名气的可以给富商打工,没名气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不论如何,新朝不会再有相关衙门,官员们想找乐子都得自己出钱。 在燕子楼吃饭听曲完毕,朱铭就直奔城南而去。 项羽的戏马台早就不在了,官吏们临时在山腰清理出一个土台。 旁边就是台头寺,相传为刘裕所建。 朱铭问道:“寺里有多少僧人?” 宇文常连忙说:“无度牒者已经勒令还俗,山下寺田也抄没了八成,用以安置流民。如今,台头寺只剩一百多个和尚。” “很好。” 朱铭点点头,又去逛山上的其他名胜。 居然陆续发现两庙一观,朱铭询问之后,得知都是宋朝创建的,直接说道:“台头寺属于古刹,自然可以保留,其余两庙全拆了,和尚转移到台头寺念佛。拆庙之后,其石料和木材,可以改建为书院。” “是!”宇文常对此无所谓。 朱铭要来笔墨,题写“南山书院”四字,问道:“本地富人可愿捐钱建书院?” “草民愿捐一千贯!”刘穆立即附和。 “我捐三百贯!” “俺张家捐五百贯!” “……” 几分钟时间,建设书院的资金就绰绰有余,甚至有徐州名儒愿意免费来教书。 当朝太子亲笔题名的书院啊,今后必定闻名天下,有能力之人都想进来掺和一脚。 至于毁庙之后,那些佛像有现成的处理方法。 完好无损且有来历的佛像,会转移到其他寺庙。有损伤或者普通佛像,直接挖坑掩埋。 后世的考古学家,经常挖出宋代大坑,里面埋的一堆堆全是佛像。其原因就是宋代新儒学兴起,时常有毁庙行为。又或者是寺庙经费不足,没能力修复受损佛像,于是就不断挖坑埋下去。 朱铭坐在半山土台上,观看徐州新军,操练了一番军阵,今天的活动差不多就结束了。 中午是在燕子楼吃的,傍晚在台头寺吃斋饭。 斋饭期间,本地士子纷纷拿出诗作,想在太子面前展露自身才华。 可惜,诗词质量都一般。 新旧朝更替,真正有才学的士子,要么早就做官了,要么今年考上进士。 自从进京之后,富直柔一直担任秘书,随侍在朱铭左右。这位老兄,随随便便一首诗,就碾压所有的徐州士人。 一位士子忍不住问道:“不知殿下身边,是哪位当世大家?” 富直柔拱手说:“不敢称大家,洛阳富直柔。” “原来是洛阳八骏,富郑公之嫡孙!”识货之人立即惊呼。 富直柔微笑道:“八骏之名,当不得真,牵强附会而已。在下之文采,不及太子殿下万一。” 于是乎,众人又请朱铭留下文章。 朱铭来徐州是视察冶铁场和军工厂的,今日游玩纯属散心。本着抢救中华文化瑰宝的初衷,太子爷厚颜无耻的又抄下一首词——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一阕词写完,富直柔立即吟诵,直接把现场给震得鸦雀无声。 朱太子如果这么一路留墨宝过去,估计山东会留下很多传说,乱七八糟的美食也会编出各种故事。 (本章完) 0619【利国监】 游玩次日,朱铭坐船前往利国监。 甲板之上,耿鼎臣指着北边介绍说:“城北运河,乃狄武襄(狄青)所开。城南运河,则为苏东坡所凿。二公昔日之努力,才换来利国监今日之繁盛!” “现在徐州冶铁全都用煤吗?”朱铭问道。 耿鼎臣说:“石炭比木炭便宜,便是散冶户也用煤。” 朱铭点头:“极好。” 徐州冶铁业,在北宋有两次跨越式发展。 第一次是狄青被派来徐州,专门负责督造武器装备,立即让这里的冶铁规模扩大。 第二次是苏轼治理徐州,派人进行四处勘探,在野外发现优质煤矿,徐州冶铁从此步入煤炭时代。 一南一北,二人各挖一条运河,并与原有运河连通,还把交通问题给解决了。 利国监的铁矿,后世有一半泡在微山湖中。这也是徐州铁场,在明代不及遵化铁场的主要原因。 此时却没有微山湖,那一片全是陆地。 其实在古代,徐州的冶铁条件,要远远强于遵化。因为这里的铁矿和煤矿,全都属于高品质,而且距离还挺近! “前面就是杜家冶场,”耿鼎臣指着前方说道,“杜家以前只产生铁,用了殿下的法子,现在已开始炒钢了。” “下去看看。”朱铭说。 朱铭没提前说在这里下船,随行人员顿时忙得鸡飞狗跳,杜家冶场那边同样慌慌张张跑来迎接。 徐州有三十六冶,即三十六家拿到经营执照的私人炼铁厂。他们自己开矿炼铁,拿出20%的产品交给官府抵税,剩下的产品可以自由买卖,但官府具有优先低价采购权。 北宋也试过官方垄断冶铁业,其结果是产品多不堪用,而且官办铁场一直亏损,还把当地百姓逼得转行做盗贼。 “草民杜钰,叩见太子殿下!”杜家冶场的老板飞跑来拜见。 朱铭微笑道:“且站起来说话,工人该做啥就做啥。” “是。”杜钰低声吩咐,其身边人立即驱散闲杂人等,勒令工人赶紧回自己的岗位。 朱铭让此人带路,前去查看工厂情况。 这里没有使用水力,因为不涉及锻打。但采用了朱铭的设计来改进,即《天工开物》记载的炒钢法,无非就是把炉子与炒池连通,可直接倒进炒池里炒制熟铁,相比以前的炒钢法大大节省时间和人力成本。 杜钰发自内心尊敬太子爷,他把太子爷视为行家。太子爷改进的炒铁设备,给他带来了实打实的经济利益! 朱铭问道:“官务采购生熟铁时,没有胡乱压价吧?” “没有,绝对没有,公道得很!”杜钰连忙赌咒发誓,生怕惹恼了旁边的耿鼎臣。 压价肯定压价,但相比起北宋,大明压价要人性得多,不会把商贾往死里逼。也不会在压价的同时,还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说生熟铁的品质有问题反复折腾。 能做到这一点,无非整顿了吏治而已。 其实冶铁商贾还好些,采金商贾才叫惨呢。胶东那些金矿主们,被北宋朝廷逼得不走私就要亏本,那是想守法正当经营都不可能! 耿鼎臣说道:“殿下放心,利国务的购铁价,只比市价稍低而已。” 不但比市价低,而且还要商人出运费,把产品送到利国务的仓库。 杜钰想留太子吃饭,朱铭简单逛了一圈,问了许多基础问题,就急匆匆坐船走了。 杜钰带人跪送船队离开,感慨道:“真是圣明太子啊!” 一连经过十多家民营冶铁场,船队终于来到利国镇,这里全是官方机构,军械厂同样设在附近。 哐哐哐哐的声音不绝于耳,到处都有炉子在冒黑烟。 军械厂的管事张成也来拜见,并带着朱铭去各处查看。 “那边是专门造火器的,”张成指着西北边说,“已造出火铳三百余支,熟铁锻炮三门、生铁铸炮六门。另外,太子递来的‘铸炮铁模法’,铸炮工匠也已经掌握,几天时间就能铸成炮管。但是……” “但是什么?”朱铭问道。 张成说道:“铁模铸成的炮管,多为白口铁,脆裂而不坚韧。想要不炸膛,炮管就要铸得更厚,还要用熟铁在炮身多箍铁环。这样造出一门炮,大约要一个多月,而且会非常巨大笨重。” 朱铭又仔细询问,基本了解了情况。 铸炮铁模法是晚清出现的,但其技术战国时代就有,只不过当时用来浇铸马车的零部件和箭簇。 优点非常明显,铸造时间短,炮管只需几天就可成型,不用像泥模法那样要阴干三四个月。而且铁模可以反复使用,大大节省了铸炮成本。造出来的火炮匀称光滑,砂眼极少,可提高火炮的稳定性。 缺点就更明显,炸膛风险很高。为了防止炸膛,必须加厚炮管,外面的熟铁箍也要多加几道。铸成之后还难以打磨,一旦浇铸时出现问题,就只能报废了重铸,强行制作将大大增加炸膛风险。 也就是用一个多月时间,省去大量成本,造出一门重量堪比攻城炮,威力却如野战炮的粗笨火炮。 “铁模做出来了?”朱铭问道。 张成回答:“堪用的铁模,足足做成三副。” 朱铭吩咐:“接下来两年,全部用这种法子铸炮。锻铁的工匠,全部调去制作火铳!” 张成说道:“以现有的铁模数量,如果浇铸时不出差错,可保证40天内铸造三门火炮。” 现在不管那许多了,笨重的问题可以忽略,多多搞出火炮跟金人对垒,后勤运输再想想办法就是。 此类火炮,其实更适合做为岸防炮和城防炮! 晚清时候的海防炮,几乎清一色这玩意儿。 朱铭带来的炮手,被派去认真检查已造好的火炮,火枪手也去测验徐州生产的火铳。 很快他们就回来报告,说这里的都是好货,比四川出产的更为优良。 这是极为正常的结果,利国镇在极盛之时,仅冶铁工匠就有四千人。再加上矿工、锻造工匠、苦力搬运等等,所有工人的总数有一两万。 家家户户都跟铁打交道! 现在又严格了质检环节,每一个零件都有相关责任人,最严重的处罚是直接砍头。 视察完火器厂,朱铭又前往盔甲厂。 张成拿来一块巨大甲片,已经可以称为小型板甲,说道:“这是用水锤反复锻打的,札甲制作起来更快了。” “极好。”朱铭点头赞许。 宋代的札甲已经高度模块化,拆分出来之后,许多局部就如板甲一般,而且还比板甲更重。 为啥不直接用板甲布局代替呢?又轻便又省成本,多好的事情啊。 很简单,精良板甲成本太高,普通板甲又防御性不足。 有了水锤就完美解决,用水锤反复锻打出板甲,代替某些模块化的札甲局部。这样做出的札甲,重量更轻,还能节省成本和时间,并保证防御力不减弱。 八十斤的步人甲,可减重到五六十斤。 张成又带朱铭去看成品,只见胸口有一块极大甲片,两侧甲裙也有大甲片,其余甲片亦整体变大了。 “多重?”朱铭问道。 “五十六斤,”张成说道,“以前造这样坚固的铠甲,至少在七十斤以上。” 朱铭对此极为满意,这玩意儿不仅降低成本,而且也让士兵减轻负重,还能在日常维护时省事儿,大甲片修复起来更容易。 至于链甲,全国各大军械厂,已经完全停止制造了,等今后人手不紧张时再造。 那东西太费人工! 键盘侠贬低链甲防御力差,那是因为他们测试时,使用的是对接式样子货,随便一箭就能轻松射穿。 古今中外,对接式链甲,只有古代日本经常用。 其余各国军队的链甲,大都采用铆接式、焊接式,那玩意儿其实非常扛造。 “把赏钱抬来!”朱铭吩咐道。 一筐筐银元和铜钱,被亲卫们抬下船,朱铭开始赏赐给官吏和工匠。 消息传出,欢呼声四起,大家变得更有干劲儿了。 朱铭对耿鼎臣、张成等官员说:“工匠若有新奇想法,可让他们尝试,能改进工艺者重重有赏,其主管官员也可计入政绩。” “是!”官员们齐刷刷作揖。 朱铭又说:“我打算在此建一学校,儒家经典只教《论语》、《孟子》,其余课程为数学、物理,还有就是冶铁、锻铁、铸铁、造炮、造铳、造甲等等。只要是利国镇户籍的百姓,其子女皆可入学。学校也按三舍法划分为五级,每级考试前一百名可免收学费。” “此法大善,必可教出无数巧匠!”耿鼎臣连忙拍马屁。 朱铭说道:“学校舍试毕业的学生,可优先选为利国监的伎术官,甚至可调去其他州府做伎术官。这样的学校,今后我会设立十二所。也不止是冶铁造甲,其余跟工匠有关的监务也会设立,比如造船造车方面的。” 工匠学校,朱铭的打算是三年建一所,三十六年就能把十二所学校建完。 当然,以后财政充裕了,一年就能建好几所,而且招生范围也会扩大。 这种学校体系成熟之后,技术发展肯定更快,并且更具系统性、理论性,指不定就能迸发出什么科学火花。 (本章完) 0620【寻仙使回来了】 在徐州逗留三日,朱铭没有选择北上,而是前往刚划给淮南省的下邳。 下邳以前是北宋淮阳军驻地,这里也编练了一支新军,用来控厄山东的南部地区。同时又具备保护淮北安全,威慑东部海盐产地的重任。 在下邳阅兵之后,朱铭又顺着盐运河,坐船前往海州(连云港)那边。 后世的连云港市区,此时还是一片大海。而连云港的海港,目前位于一个大岛上,这座大岛即为东海县。 一船船海盐全部靠边,等着太子船队先过去。 朱铭对白胜说:“举旗传令,别走运河中间,给盐船让个道。” “是!” 白胜立即跑去传令,很快太子船队就靠边行驶,对面而来的盐船也得令启动。 富直柔感叹道:“殿下心系百姓,胜过昏君万倍。” 朱铭笑道:“你却是越来越会奉承了。” 历史上的富直柔,其实是个谏臣,曾多次直谏赵构。因为得罪了秦桧,被扔去提举道观,后来启用为知府也辞官不干。因为他不愿跟秦桧同朝为官,后半辈子悠游山水写诗为乐。 富直柔说道:“蔡京改革盐法时,曾有一条政令,即便是官府的纲船,遇到民间盐船也必须让道。在过榷卡时,盐船可以优先通行。” “蔡京确实做了不少实事。”朱铭点头认可。 富直柔说道:“可花石纲兴起之后,不管什么船,都得给花石纲的纲船让道。到最后,盐船甚至要给地方土贡的贡船让路。蔡京第三次复相时,他定下的盐法已被破坏殆尽。” 朱铭点评道:“蔡京盐法,急功近利,只可取其一半。” “他也不过是为了迎合上意。”富直柔说道。 北宋的西北地区,主要食用解州盐和西夏青白盐。 宋徽宗继位没两年,解州盐池就因洪水而毁坏,而朝廷又在贸易制裁西夏盐。一时间,陕西百姓突然没盐吃了,蔡京就是在这种时候改革盐法的。 改革大获成功,不但解决了陕西百姓的吃盐问题,而且第一年就让盐税翻好几倍,并且让全国的食盐生产、销售、运输活跃起来。 但是,很快引发恶劣后果。 蔡京通过改革,把属于地税的大量盐税,一个子儿不留通通改为国税。 地方财政收入锐减,但地方官又要用钱,那就只能向老百姓收更多的苛捐杂税。 其次,蔡京为了给宋徽宗弄钱,疯狂的发行新盐钞,导致旧盐钞剧烈贬值,盐商遭到朝廷的凶猛盘剥。只向盐商下手也还罢了,蔡京还不断提高盐价,让老百姓的吃盐成本逐年上升。 面对中央和地方的双重压榨,老百姓哪里扛得住? 刚开始,蔡京还打击权贵套取盐钞。可等到解州盐池修复完毕,陕西不再闹盐荒了,蔡党就带头以盐钞牟利,把外地盐商搞得更加苦不堪言。 蔡京盐法改革的结果,最终就变成那副鬼样子,即:中央财政收入大增,权贵赚得盆满钵满,而地方财政、盐商和百姓全部遭殃。入中制度彻底崩溃,盐商们无利可图,不再帮朝廷往西北边疆运输物资,转而从权贵手中直接购买盐钞。边军连年缺少日常供应,戍边士卒因此大量逃亡。 现在,大明新朝吸取教训,采用了蔡京盐法的七成内容,把急功近利的部分全部摒弃。 比如盐船不交过路费,这一条就取消了,留给地方一些财政收入。 入中(开中)制已全面恢复,宣和四年后发行的旧宋盐钞(盐引),大明新朝也会予以承认。并且,大明新朝严格按照食盐产量,慎重发行每年的商盐钞引,保护合法盐商的正当利益。 盐价也降下来了,恢复到蔡京改革之初的水平,以此降低各地百姓的生活成本。 中央盐税自然锐减,但对长远发展有利。 别的群体且不论,反正全国各省盐商,对大明新朝衷心拥护。谁敢提什么反明复宋,盐商群体第一个不乐意! 这不,听说太子爷前来视察,东北盐商们纷纷往这边赶,带上无数礼物前来感谢恩德。 嗯,“东北盐”就是山东河北海盐,这是宋代的官方称呼。 东北盐商闻风往徐州聚集,接着又追到下邳,总算在海州把太子给追上。 朱铭简单接见了东北盐商,收下他们不太贵重的礼物,那些特别贵重的礼物一律退还。 接着,朱铭又前往盐场视察,了解海州官私盐场的情况。 产盐量最高的盐场,基本都属于官营。但也允许私营,不像明清两朝管得那么死。 就连盐户,也有自由选择权,觉得待遇太差可以选择不干。 “官场的盐工从哪来的?”朱铭问道。 东海盐监吴居积回答:“一半为招募(雇佣),一半为丁役(服役)。” 朱铭问道:“丁役之盐工,给钱多少?” 吴居积回答:“沿袭故宋之法,岁给户钱四万,日给夫米二升。” 也就是,一年给盐户全家四十贯,一天给服役盐工两升米。 如果能够落实,绝对属于高收入! 当然,这种工资标准,是最顶级的盐工,普通盐工的收入要少很多。 朱铭点头表示满意,开始问这里的制盐技术。 一通问答之后,朱铭返回海州城,盐监吴居积背心都汗湿了。 在海州城里,朱铭足足住了四天。 陆续有几个各色打扮的侍卫,回到海州宾馆来报告。 最早回来的侍卫,向朱铭报告说:“殿下,俺问了二十几个盐丁,都说钱米只给一半。盐户之家,盐丁不得去私场做工,一经发现就会遭到地痞殴打。更有甚者,被诬陷偷盐抓去大牢。” “好大的胆子,直接扣一半钱米。”朱铭冷笑道。 富直柔说:“盐场官吏,历来如此。” 朱铭说道:“给朝廷写劄子,请督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派人过来调查清楚。查完海州盐场,其余盐场挨个查过去!” 富直柔欢欢喜喜帮忙代笔,很快就把劄子给写好,交给朱铭过目之后签字用印。 如果把全国所有盐场都查一遍,估计至少有数百官吏,要被流放西北开荒种地,甚至会牵连出许多地方主官。 朱铭又问:“海船还没准备好吗?” 白胜说道:“本地官员说海船不易寻,俺觉得他们就是不想办。” 富直柔说:“官员害怕太子遇到意外,他们前两天就劝谏了,但殿下执意要坐海船,他们就只能一直拖延时间。” “算了,走内河。”朱铭也不想为难地方官。 其实朱铭也没有意气用事,他只想坐海船北上,从海州(连云港)到板桥镇(胶州)而已。全程海路还不足四百里,而且一直是沿着海岸线前进。 但地方官害怕遇到风暴,不但不帮着搜集海船,还故意把海船给驱散了。 无奈之下,朱铭只得沿河北上。 得知太子离开的消息,盐场官吏都长舒一口气,还以为把事情糊弄过去了,他们哪知道朝廷很快就要派人来调查? 朱铭此次前往胶东,一来视察金场和铁场,二来视察海贸港口,三来视察海军战舰。 北宋初年,高丽和日本两国,都是在登州与中国贸易。 为了防备辽国从海上进攻,就把登州港给废了。 地方官员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又请求在密州板桥镇(胶州)开港。 板桥港时兴时废,到宋徽宗时已彻底废弃,整个长江以北竟然没有贸易海港。 这怎么行? 去年秋天,朱国祥就下令在山东开海。 内阁讨论一个多月,认为登州过于危险,还是胶州港更安全些。这个结果,被朱铭一票否决! 金国确实有水师,但都是内河水军。 其海军舰船,也就那么二三十艘,全是一些近海小船。而且没有专业水兵,都是陆军登船作战,不打仗时这些船都在跟高丽做生意。 怕个鸟啊? 朱铭就算不知道确切情报,也明白大明的海船肯定更牛逼,该是金国害怕大明从海上进攻才对。 去年李宝收复东南之后,浙江、福建的旧宋水师舰船,还算坚固耐用的全部调往山东。而且连同水兵一起调过去,直接在登州建立第一支大明海军。 却说朱铭还没离开海州,一支船队就从东边驶来。 船队只有六艘海船,但全部属于大型船只。 刚刚接近登州港,就被大明海军给盯上,三十多条近海战舰一窝蜂围上去。 “自己人,自己人!” 头船甲板上,大量士卒疯狂呐喊,随即挂上歪歪扭扭的“明”字旗。 薛道光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望着近在咫尺的中国海岸线,道心碎裂有一种想要痛哭的感觉。 海外寻仙这种事儿,谁爱去谁去,他是不愿再出海了。 六条大船被“护送”入港,薛道光刚下船就被围住,一个水师将官问道:“你们是哪里……” 忽有军官喊道:“这位是薛真人,昏君派他们出海寻仙,我以前在杭州见过,我当时差点也被派去!” “竟是暴宋余孽,通通拿下!” 薛道光苦笑道:“贫道与陛下、太子有旧。” “你怎知改朝换代了?” “我们回航时,去高丽那边补过船,从高丽官员口中得知消息。” (本章完) 0621【老薛差点去美洲?】 登州和莱州,已被合并为登莱府。 青州、密州与潍州,则被合并为青州府。 全都是矿冶重镇,未来还会兼着发展海贸。 元丰年间,登莱两州的黄金年产量,已经多达9583两,占全国总产量的89.5%。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数据,实际黄金产量远高于此。宋神宗在位时期,皇帝曾经下发中旨,一次性在山东采买数万两黄金。 朱铭出京之时,朝廷已接到登莱知府的请奏——请朝廷正式设立栖霞、招远等县。 山东别处因为战乱人口锐减,登莱这边却是人口暴增。大量流民逃到胶东,一边垦荒,一边淘金,亦有被雇佣采金矿者。 各处金矿都划了地盘,形成大大小小的组织,类似帮会又像是行会。农民起义军杀过来,他们只是象征性归顺,并上交一些黄金表达忠诚。 这些地头蛇还学会了抱团,外来农民起义军不敢硬来。 到了大明新朝,张叔夜同样以招抚为主,再配合武力镇压几个冒尖的。 现在申请新设几县,一是因为人口已达到设县标准,二也便于朝廷对地方进行管理。必须削弱帮会的影响力!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沂州。 两个月前,朝廷下令新设沂南县,也是因为聚集了太多采金人口。 这几个采金重地的首任主官,清一色是御史转任的知县,即派遣京官去震慑地方,顺手收拾那些帮会头头。 朱铭在沂州逗留数日,接着又前往密州板桥镇,这里也因开海而复设胶西县。 “板桥港的南运货物,以木材、铁器、山货为主,运去杭州那边出售,”胶西市舶务官员,向朱铭介绍道,“南边运来的货物可就多了,丝绸、漆器、桐油、陶瓷、稻米……百物皆有。胶东、胶西如今冶金冶铁者多,本地粮食根本不够吃,幸亏开海运来江南稻米。今年的粮价,只有去年的七成!” 朱铭问道:“没有前往高丽、日本贸易的?” 市舶务官员说:“山东重新开海之后,高丽贸易都走登州港,怎会绕来胶西这边?至于日本,听说是在搞海禁,大都从浙江那边走私过去。” 朱铭眺望港口海域,发现果然萧条得很,停泊在此的海船并不多。 毕竟,这只是山东开海的第一年。 朱铭猜测,必定有通过海运,往江南走私山东黄金的。 但朝廷暂时不会去管,可以用黄金吸引江南海商,等胶西县海贸繁荣之后再严厉缉私。 因为法律规定,山东黄金不得私自外运,除了卖给官府之外,其余黄金只能在本县流通。 江南商人想把山东黄金运走,就必须以正常贸易为幌子,把黄金夹藏在其他货物当中。每走私一批黄金,就等于运走一船海货,非常有利于山东经济发展。 在胶西县逗留的第三天,朱铭终于得到薛道光回来的消息。 他立即启程前往登州,在登莱府宾馆见到薛道长。 “道长好久不见。”朱铭拱手笑道。 薛道光万分感慨,做道士揖说:“一别经年,殿下风采依旧。” 薛道光看起来老了许多,肤色变黑了,皱纹也多了,估计在海外吃了不少苦头。 朱铭问道:“可否告知海外经历?” 薛道光详细诉说道:“八年前,阉人崔护统率寻仙船队出海。他向南经琉求岛(台湾),前往麻逸国(菲律宾北部),虽未寻到仙人,却带回大量奇珍异货,在杭州售卖大赚了一笔。不过中途遇到风暴,三艘海船连同船员葬身鱼腹。崔护也差点死掉,吓得再也不敢出海。” “七年前,贫道奉命接管船队,除了寻仙之外,还要出使日本。官……赵佶好大喜功,想要册封日本国王,亲自提笔给日本写国书,但日本没有任何答复,因此需要两国先通国书。贫道去了日本,没有见到国王,却是先打了一仗。” 朱铭感觉很有趣:“在日本打仗?” 薛道光说:“日本的国情极为复杂,他们称国王为天皇,退位之后称上皇,出家之后称法皇。” “如今,日本有一位白河法皇,还有他的孙子鸟羽天皇。白河法皇在年轻的时候,收养了一个女儿,传闻是他的私生女。又传闻他与这位私生女私通,并将私生女嫁给自己的孙子做皇后。” “也还有其他传闻,实在是说不清楚。这位养女的生母,是白河法皇儿子的乳母,同时也是他孙子的乳母,还是日本公卿大臣的妻子。传闻白河法皇,先是跟儿孙的乳母私通,有了私生女再收为养女……” “据传,白河法皇还跟私生养女生下一子,现在名义上是他孙子的儿子……” 朱铭大感震撼:“呃,果然国情复杂。” 薛道光说道:“贫道刚去的时候,搞不清楚状况,稀里糊涂就卷入日本政斗。却是那白河法皇另立府院,提拔重用寒门(中低级贵族武士),以此来摆脱权臣与外戚。权臣外戚辅佐那鸟羽天皇,跟白河法皇明争暗斗。” “天皇一派,乐意与我中国交往。法皇一派,却奉行是闭关锁国。贫道不明所以,通过浙江海商的关系,把国书递给了天皇一派。那白河法皇大怒,调集日本水师,与俺寻仙船队大战。” “日本水师船小兵弱,自是战败无疑。贫道约束不住麾下将士,获胜后的将士们登陆大掠,又围攻日本的一座山城。那山城虽不大,却易守难攻,只能在城外抢掠一番就走。” 日本局势看似复杂,梳理起来其实很简单。 权臣和领主们尾大不掉,法皇另起炉灶搞中央集权。既得利益者们不甘失去权势,以天皇为中心进行反抗。 但反抗无效,法皇通过几场战争,以及其他政治手段,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并且害怕外来势力介入,法皇决定闭关锁国,日本片帆不得出海,中国海商必须集中跟法皇贸易。 薛道光啥都没搞明白,刚去日本就拜错了码头。 薛道光继续说:“撮尔小国,竟也敢抵抗天朝大军,船队将士们愈发愤怒。贫道无法劝阻,只能看着他们沿岸抢劫,洗劫了日本好几处山城的附郭百姓。但实在攻不下那些山城,只能带着抢来的货物回杭州。” “回国之时,发现杭州被方腊所据,又连忙航行至明州登陆。船员多为江浙人士,他们不知亲人生死,又害怕方腊攻陷明州。当时明州粮食不足,货物也不好卖,贫道就带着他们去福州。” “等方腊被朝廷剿灭,贫道再回杭州,将日本国情告之朝廷。本以为江浙大乱,国家财政不足,官……赵佶会遣散寻仙船队。却没成想,赵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又勒令贫道带人出海寻访仙迹。” “这次却是往占城那边航行,途经占城、真腊、三佛齐、闍婆等国,回航时遭遇风暴,沉没了好几艘船。” “贫道见将士、船员们可怜,就私卖掉许多货物,悄悄分给他们,还托人给遇难者家属带去抚恤金。等船只修缮完毕,又接到赵佶的圣旨,说往南边寻仙不遇,可以往东寻觅传说中的仙山。” “船队就一直往东走,甚至驶过了整个日本。前方皆为茫茫大洋,连荒岛也不见几座。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许多人都莫名患病,将士、船员皆恐惧不已,贫道被迫下令返航。中途遇到大风暴,船队失散大半,在一未知岛屿登陆。” “此时只剩几艘船,而且残破不堪。贫道派人登陆寻找当地人,结果岛上全是土著,连一座城市也找不到。在岛上足足过了三年,贫道与一个土著部落交好,还帮着他们攻打另一个部落。船员将士病死者多,剩下的都跟土著学着捕猎,同时也在近海捕鱼获取食物。” “勉强把几条船修好,贫道就率领船队回国,途经高丽时又遇到风浪,于是就在高丽寻找大港修补船只,这才知道中原已经改朝换代。” 朱铭听完,久久不语,只起身轻拍薛道光的肩膀。 这位道长可走得远啊,估计再坚持一两个月,就能带着船队发现北美洲。 但船员们被茫茫大海搞怕了,吓得中途返航,估计是在北海道登陆的,跟阿伊努人瞎混了整整三年。 朱铭思虑一番,问道:“还剩几条船、多少人?” 薛道光似乎想起沉痛往事,说道:“剩余大海船六艘,将士和船员加起来却不足八百。许多人都死在海上,还有一些死在大岛上,贫道无能害死了他们。” “远洋出海,难免伤亡巨大,”朱铭说道,“这些海船和人员,暂时编入登州海军。等他们恢复好了,可渡海突袭金国腹地。今后再去日本,我知道哪里有大银矿,且去把大银矿给占下来。道长出海多年,想必已是行家……” 薛道光吓了一跳,连忙打断:“殿下,贫道不会再出海了!” 朱铭说道:“我在浙江选一大道观,为紫阳真人之道场,专门用来弘扬金丹法脉。” 薛道光迟疑了,他不仅要自己修道,还肩负发展道派的重任。 朱铭又说:“道长可立即前往浙江,择一道观做住持,那里的道士都改修贵派道法。给道长两三年时间收徒传道,今后就作为航海家出海探索。不是寻仙,我另有目的,关乎国计民生。” 薛道光思索良久,猛地起身作揖:“遵命!” (本章完) 0622【凶恶之兵】 登州港口,冷冷清清。 登莱知府王居正说:“高丽海船,一年只来贸易一次,因此平时都难见到。” 朱铭问:“南方海商也不愿来吗?” 王居正说:“江南海商若欲至山东贸易,也会选择胶西县板桥港。一来那里更近,二来风险也小。登州这边,还是太过靠近敌国了。” “登州本地海商呢?”朱铭问道。 王居正说:“登州港禁海数十年,本地哪还有海商?就连造海船的工匠,也都垂垂老矣,只能造些近海打渔的小船。” 朱铭看着空荡荡的海港,这里比之前视察的板桥港还更萧条。 “安排一下,去沙门岛看看。”朱铭吩咐道。 王居正连忙劝谏:“殿下,万万不可,岛上多有穷凶极恶之徒!” 朱铭笑道:“岛上有军港,登州水兵有一半在岛上,难道还怕那些凶徒暴起伤人?” “是!”王居正只能照办。 王居正此人,北宋榜眼出身,考完试就直接回家隐居做学问去了。 朝廷先后授官县丞、州学教授、府学教授等四个官职,王居正全都拒绝接受。直到天下大乱,他在扬州住不安稳,这才跑出来辅佐方孟卿平定两淮。 历史上,这位老兄被秦桧忽悠得够呛,积极帮助秦桧爬上宰相位子。 结果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王居正气得跑去觐见赵构,对赵构说:“秦桧那厮答应过我,他做了宰相要谋划中兴,现在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请陛下帮我问问那王八蛋,他说的话究竟作不作数?” 然后,王居正就被贬去做知州了…… 南宋全面批判王安石的新学和变法,也是王居正带头推动,真正目的是想清算蔡京、王黼的余党。 当晚,朱铭又跟薛道光聊了一通海外见闻,翌日早晨就坐船前往沙门岛视察。 沙门岛,即后世长岛县的庙岛,也是北宋最恐怖的重犯流放地。 在北宋的中前期,一些文官论罪该杀,但朝廷优待文官改为流放,其流放地基本就是在沙门岛。 说是流放,其实跟判死刑没啥区别,许多犯人在半路上就自杀了。 政治犯、经济犯、刑事犯……每年流放两三百人过来,岛上经常积攒两三千个罪犯。而朝廷呢?每年只拨三百人的粮食。 这破岛上也有居民,而且赋税全免,但拢共也才二百来户而已。 十分之九的罪犯没粮食吃,必须给岛民打工赚钱。但岛民也都是穷人,哪里养得起? 举个例子,宋神宗年间有个叫李庆的官员,负责管理沙门岛的罪犯。仅仅上任两年时间,这位李岛主直接杀了七百多人,他想弄死哪个就弄死哪个! 经常是有新的罪犯到来,先看这人带的财货多不多,如果多就直接弄死了算球。 这里太过恐怖,官员人人自危。 因为如果严格按照法律,贪污超过十贯的窝案,此案主犯就可以流放沙门岛。 终于在熙宁年间,沙门岛逐渐不再接收文官,同时朝廷还增加对沙门岛的粮食供应。 但其他类型的重刑犯却越来越多,到宋徽宗年间,沙门岛的囚犯已经超额一倍,朝廷不得不加派两百守军防止变故。 现在,沙门岛变成了海军驻地,岛上罪犯原地转为海军。 岛上全员凶恶之徒,没有什么老弱病残,身子骨稍弱的,根本活不过三个月。 “当当当当!” “吁!” “全体集合……” 大清早的,两千多海军将士集合,在港口列队等待太子驾临。 东南调来的海军,大都在登州港驻扎。 只扔了几艘船和数十军官,过来操练沙门岛的重刑犯。眼前这些家伙,九成以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十多艘舰船浩浩荡荡而来,火枪手先行登陆开道。 朱铭踏步前往点将台,看着将领指挥操演,结束之后训话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太子殿下!”将士们大呼。 朱铭说道:“最近几十年,沙门岛不收贪官污吏。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手上都不止一条人命。就算以前没杀过人,到了岛上也肯定杀人。大明新朝,给你们活命的机会,不用像以前那样整日死里求活。伱们可愿为大明而战?” “愿意!” “太子让杀谁,俺们就去杀谁!” “殿下,立功了是不是能赎罪?俺想回家探望老娘!” “太子,要是立了大功,能不能让俺娶个婆姨?” “……” 这些士卒,军纪实在有够烂的,嬉笑闹腾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朱铭让将领约束,等所有人都安静了,才继续说道:“立功者有赏,每天皆可饱饭。三年之后,每年抽选十人回家探亲。至于女人,要靠你们自己去抢。去哪里抢?海对面就是金国。一年渡海过去劫掠几次,遇到值钱的全部毁掉。抢到女子必须上交,然后抓阄分了做老婆!” “太子万岁!” “这买卖老子干了!” “我一票能抢十个女人。” “我能抢一百个。” “……” 朱铭能感受到这些混蛋的“进取心”,让他们去袭扰金国腹地,那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训话完毕,朱铭问沙门岛的海军主将:“听说,你以前是辽人?” 那将领挺身敬礼:“末将名叫时欢,以前是辽国的江南水军将官。辽国朝廷很久不发饷,将士只能走私海盐为生,金人杀来锦州时,我就伙同麾下水兵,带着家人坐船逃来山东!” 辽国的江南水军,驻地在锦州。 朱铭问道:“辽国水军,有多少降了金人?” “不知道。”时欢摇头说。 辽国海军基地,一处在卢台(天津宁河),一处在锦州。剩下三处,全都在鸭绿江那边。 这些辽国海军,大半选择投降金国,剩下的要么造反死了,要么就是逃到大宋境内。 金国没想着跟大明打海战,接收的那些辽国海军,一半用来守御几大盐场,一半扔在鸭绿江防备高丽。 朱铭笑问:“那你知道什么?” 时欢说道:“我知道金国的盐场在哪里,可以带着大明海军去劫掠盐场!计划已经定好了,沙门岛罪犯都已习惯坐海船,这个月就去劫掠金国的海滨盐场(绥中县东辛庄镇)。” “很好。”朱铭表示满意。 回到登州,朱铭又检阅登莱新军。 这里有新编陆军五千余人,主将为赵立,副将为宋江。 既要防备海上之敌,也负责威慑登莱豪强。 张叔夜从东京带回的山东军队,被打散了进行混编,宋江旧部多被编在济南那边。 “拜见殿下!” 数千新军齐刷刷敬军礼,气势如虹,举止划一。 半点不像新军,反而更像久经阵战的劲旅。 如果只看他们打仗的次数,还真就属于百战老兵。有许多士卒,在河北山东流窜造反,接着又是攻城略地,继而转战河南河北。 其中甚至有跟随童贯征辽的西军,战败之后直接在河北落草为寇,接着又起兵造反满地乱战。 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种兵源构成,个人武力已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的军纪。劫掠百姓、酗酒赌博、临阵脱逃……一身的臭毛病,而且还不怎么服从管理。 朱铭观察一阵军容,点头赞许说:“你们操练得不错,怎么让士兵听话的?” 主将赵立回答:“军官与士卒同吃同睡,不克扣粮饷,违令者严肃处置。末将练兵一年,已处死军官六人、处死士卒二十五人,杖责、鞭打、罚操、扣粮更是难以计数。” 朱铭笑问:“杀了这么多,将士们竟没闹起来?” 赵立回答:“先定规矩,再行处罚,公事公办,绝不徇私!” “好一个绝不徇私,君可为良将。”朱铭愈发赞赏。 不愧是谥号“忠烈”的猛人啊,这位老兄在南宋抗金时,缴获战利品先赏给士卒,每次打仗自己必冲在最前面。抓到逃兵他亲自砍头,抓到金兵也是全部砍头。打巷战打得昏死过去,醒来之后,还能偷走主将的尸体安葬。每次作战,他都被射成刺猬,下次还是冲最前面,可惜守城时被金人的霹雳炮给砸死。 这个时空的赵立,是高俅在徐州时招募的,又随高俅一起投降张镗,跟随张镗平定山东而立功升迁。 朱铭笑着问宋江:“你可服这位上官?” “服气的。”宋江老脸一红,估计在赵立手中吃过瘪,而且拿赵立没有任何办法。 宋江是积年老贼不假,可他怎斗得过每次打仗都被射成刺猬的猛人?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此次渡海袭扰,你们也会参加吧?”朱铭问道。 赵立回答说:“步军只去一千,马军全部都去。” “马军就这些?”朱铭问道。 赵立回答说:“都在这里,一共六百骑,都是山东马贼出身。” 登莱这边够离谱的,沙门岛海军全是重刑犯,陆军全是积年老贼,就连骑兵也是清一色马匪。 别的不提,让他们打家劫舍,绝对属于专业人士。 以前都在大宋为非作歹,今后却是要去金国做无本买卖! (本章完) 0623【跨海抢掠】 “大大大大……” “开开开!” “嗨呀!” 沙门岛上,一群水兵正在军营赌博。 大明新朝的军队,在军营操练期间,一律不准沾赌沾酒,但这沙门岛是个例外。 朝廷早就已经决定了,这些重刑犯是不准回老家正常生活的,顶多每年选一批允许其回家探亲。 除非,有人立功升到五品以上。就连五品以下的将领,也得老老实实留在岛上! 就算把金国灭了,今后还有更广阔天地,海外遍地是可供他们发挥的所在。 今后还会出台政策,只要不是犯了“十恶”之罪,那些本该论死又情有可原的重刑犯,可以自愿选择流放沙门岛从军。 一群注定无法落叶归根之人,没必要过于强调军纪,得留些余地给他们发泄。 因此,每天操练结束之后的一个时辰,允许他们在营中喝酒赌博。 但不准闹事,一旦私斗必遭重罚。 也不准在规定时间外违禁,更不得在行军作战期间做这些事。还有就是,不准借钱赌博,借钱的与被借的一起严惩! 夏余庆叼着一根草,躺在旁边拍打肚皮,对赌博的声音充耳不闻。 “夏三,不来玩两把?”有人喊道。 夏余庆说:“没意思。” 夕阳撒在海面上,闪动着金红色的粼粼波光。 夏余庆坐起欣赏美景,心情愉悦吹起了口哨,他绝望的人生终于看到亮光。 他是读书人,虽然没考上过举人,但正正经经读过圣贤书。 他杀人获罪没啥离奇遭遇,父亲看上一个贫寒士子,不但资助其读书,还把他妹妹许配给此人。这士子考上进士居然悔婚,看不起他们商贾之家,转而娶了同乡的士绅望族之女。 事情发展这里,纯粹稀松平常,类似故事时有发生。 但那士绅大族为了面子,不愿承担破坏婚约的恶名,竟暗中造谣说他妹妹与人私通,如此一来婚约作废就顺理成章。 夏余庆的妹妹不堪受辱,上吊自杀,以死证明清白。 这种官司没法打,夏余庆一怒之下,把那士子另娶之人的父亲杀了。 幸亏夏家是做生意的,有钱给他赎罪免死,又疯狂撒钱贿赂官吏,改判流放河北充军。只要再花钱打点一番,过个两三年还能减刑。 可被杀者一家属于望族,人脉非同寻常,提刑司那边又改判流放沙门岛。 夏余庆的家人带着钱财过来,买通了登州官吏,承诺每年都给钱。只要每年正月收到儿子的亲笔信,当年夏天必定再次拿钱打点。 就这样,夏余庆才在沙门岛活下来。 精彩的日子,刚刚开始而已! 随着农民军大闹山东,连登州都被起义军攻占,沙门岛彻底变得无人问津。 粮食不再送来,他们也没船离开岛屿。 驻守岛屿的官兵,先是洗劫岛民获取粮食,接着又吃饿死的人肉。 官兵变得愈发残忍,嫌饿死者没肉太难吃,竟然开始屠杀囚犯获取人肉。囚犯们被逼得集体暴动,还把岛民也叫上,把岛上数百官兵杀得一干二净。 官兵也是人,杀了也有肉。 八百多官兵、一千多岛民、四千多罪犯,半年之后只剩两千人还活着。 夏余庆有二十多个朋友,他们结成小团体,从官兵手里抢来一杆长枪、一副轻甲。这套装备他们轮流穿戴,剩下的人全部以棍棒为武器,日日夜夜都聚在一起防备。有时候也主动出击,夏余庆负责制定袭击计划,杀了人立即分来吃填肚子。 那时的沙门岛,没有一个无辜者,全是双手沾满血腥的食人恶魔。 大明新朝接管沙门岛一年多,粮食供应早就恢复,人们似乎都忘了那段不堪往事。但所有人都保留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吃饭拉屎睡觉都带着武器,手里不拿着点什么根本睡不着。 “都不准再赌了,立即回营房睡觉,明天一大早就要出海!”军官们跑来大呼小叫。 这些军官,是从外地调来的,威信也有但着实不多。 见劝不动赌博者,只能跑去汇报。 不多时,主将时欢走过来,拍手说道:“我们这些将官,只负责操练各位,今后是要调去别处的。明天跨海袭扰金国,第一批立功者可升为什长、队长。今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最后从你们当中选出主将。各位自己想想,是在这里赌博耍钱有意思,还是养精蓄锐杀敌立功有奔头。” 夏余庆站起来喊道:“都睡觉去了!” 他那二十多人的小团体,立即嘻嘻哈哈离开。 其余士卒,也陆续结伴离开。 抱着兵器睡了一夜,夏余庆大清早爬起来,收拾好东西就排队登船。 不多时,登州港的海军舰船,也载着陆军过来汇合。就连薛道光带回的六艘大海船,这次行动也一并出发。 从辽国逃来的时欢,一路作为领航员带路,直奔金国的海滨盐场而去。 全程畅通无阻,直至看到了海岸线,才有金国的江南水军迎上来。 金国根本不重视海军,这些江南水军待遇奇差。而且不再打造新战舰,全是些老古董战船,许多战船甚至出现渗水却不修补。 双方距离还在火炮射程外,金国海军就直接逃跑了。 开玩笑,必败无疑的海战谁愿打? 金国把江南水师驻地,从锦州搬到了海滨盐场附近。赵立身为统帅一声令下,海军就冲进港口一阵炮击,接着发射霹雳炮和火箭,引燃金国海军驻地的建筑。 随即,陆军在盐场选择合适地点登陆,步兵构筑基本的防御阵地,骑兵全部散出去放哨打探。 “弟兄们,抢盐抢钱抢女人了!” “杀啊!” 盐场并非集中在一处,而是分布在沿海十余里。大明将士的登陆点,也分成十多处,不利于大船靠岸的地方,就划着小船去岸边。 夏余庆和另外两个小团体,结成一百人的队伍登陆。 今年,北边的大明军队,已经全部改变装备和阵型。底子依旧是鸳鸯阵,但不再使用狼铣和巨盾,狼铣手改为弓箭手,藤牌手改为长枪手,今后还会增设火枪手。 夏余庆现在是伍长,也是食人恶魔们,如今能够担任的最高军官。 他们拿着武器小跑,但还保持着距离,遇到敌人随时可以结阵。 不多时,一个马匪出身的骑兵,狂奔过来喊:“前面有煮盐场,俺的兄弟在骑马拦杀,不让盐工随意逃跑。你们速速过去!” “抢盐了!” 恶魔们欢呼起来。 夏余庆跟随队伍很快杀到目的地,那里有十多个骑兵,正在拦截试图逃跑的盐工。通常是吓回去,实在还想跑的,就冲上去直接杀了。 盐工被驱赶得聚集起来,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夏余庆给自己的百人将出主意:“把这些盐工分为二十组,我们一伍看押一组。请马军的兄弟去烧毁房屋,浮财都不要,只带走食盐!” “好主意!” 这些混蛋立即分工协作起来,勒令盐工赶紧背盐前往登陆点。 骑兵则点燃火把狂奔,见到房子就烧,点燃一切能燃烧的东西。甚至冲向附近的村落,也是看到房子就烧,看到青壮男女和小孩就抓。 至于老人,可以留给金国。 但凡有人敢反抗,或者两次以上试图逃跑,直接冲上去一刀砍了。 四下里到处是熊熊火光,伴随着青壮和孩童的哭喊声。 这个在金国排名第二的海盐场,基本上算是废了。就算再迁徙百姓过来,也不一定会煮盐啊。 “呜呜呜呜~~~” 远处响起号角声,估计是发现金兵了。 骑兵们朝着金国百姓怒吼:“立即去海边,谁要是敢跑,等我们杀回来一个也不留!” 说完,他们朝着号角响起的方向汇聚。 夏余庆这边加快行动,催促盐工赶紧搬运食盐,故意磨磨蹭蹭的直接一枪戳死。 闻讯赶来的敌人,是金国的海滨县驻扎部队。 数量并不多,因为金国没把这里当成前线。真正的女真士兵,只有二三十人,其余数百皆为汉族士兵。 数十山东骑兵上去骚扰拖延,随着时间推移,骑兵越聚越多。 这些家伙都是马匪出身,不愿冲上去硬拼,只是反复周旋射箭,稍微靠近些立即拉开距离。 渐渐的,就把金兵引向赵立的海边步兵大阵(只有一千士卒)。 “你带步军冲杀!” 赵立对宋江说完,立即骑马去跟骑兵汇合,怒吼道:“这点敌人也要引过来,伱们不知道直接杀完吗?随我冲锋,先消灭敌军骑兵!” 这个每次打仗都被射成刺猬的家伙,没说两句就带着骑兵冲锋。 宋江嘀咕道:“疯子!爷爷当年造反都没这么拼命。” 李逵却是两眼冒光,说道:“哥哥,俺也想做骑兵,冲起来痛快得很!” 驻守在海滨县的军队,就算是女真兵,也属于二线部队。 看到宋江带着步兵列阵向前,赵立又率领数百骑兵冲来,二十多个女真骑立即逃跑,数百金国汉族步兵全被抛弃。 这些女真骑兵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他们被山东骑兵引诱至此,感觉是中了埋伏,打算立即回去防守县城,并让海滨主官签发民兵守城。 女真骑一走,数百汉族步兵也跟着跑,他们打到现在也稀里糊涂,不明白为啥大后方突然有敌人。 大宋最后一次跨海作战,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是小股部队奔袭别处。 这里的军民,似乎忘了还有跨海打仗这种事。 赵立一马当先,身后的山东马匪骑兵,也被主将带得战意高昂。等他们冲到近处,数百金国汉兵直接溃散,甚至有人原地跪下投降。 “投降之人,把兵甲抱着走,还在逃的全杀了!”赵立下达命令之后,再次冲出去乱砍。 大明军队,来得快也去得快。 短短三天时间,就掳走食盐、人口、牲畜,把绵延十多里的海滨盐场掠为白地。能烧的全烧了,不止是房屋,还包括盐场囤积的柴禾。 而海滨县城,却是吓得疯狂征召民兵守城,同时快马请求精锐部队前来支援。 最近的精锐金兵很快调动,又害怕其他盐场被袭击,于是大量调兵保护各处盐场。 赵立带着战利品回到登州,对此行战果极为满意,把宋江、时欢等人叫来:“金国那些盐场,接下来必有防备。咱们就避开盐场,专去劫掠沿海村庄,抢走那里的青壮和孩童。再把房子全烧了,只给金国留下老人,让这些老人去州县城外乞讨!” (本章完) 0624【金国内部分裂】 即便金国没有取得南征胜利,但还是跟历史上一样,在谩都诃(阿舍勃极烈)病逝之后,其政权在实质上已经一分为三。 皇帝吴乞买,被进一步架空! 金国的三个朝廷,分别为—— 内朝廷,位于哈尔滨附近的,首领是完颜斜也、完颜宗干叔侄俩。 东朝廷,即燕山(北京)枢密院,首领是完颜宗望。 西朝廷,即云中(大同)枢密院,首领是完颜宗翰。 由于完颜宗翰实力过于强大,内朝廷和东朝廷属于坚固盟友,三方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 吴乞买时而挣扎时而躺平,日子过得不算坏,毕竟内朝廷还要借他的皇帝名义颁布政令。 谁让他得位不正呢? 女真还没造反之前,各部落的首领叫“孛堇”。伴随着征战兼并,几个部落的联合首领叫“都孛堇”。 阿骨打得势以后,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自封为“都勃极烈”。又搞出国论勃极烈、谙班勃极烈、阿买勃极烈等一堆称号。 金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就变成了“勃极烈大会”,可以理解为贵族议政大臣会议。 阿骨打虽然没有确定继承人,但根据当时的勃极烈排序,以及女真部落传统,应该由完颜宗翰继承皇帝位子。 可吴乞买趁着完颜宗翰不在,五大勃极烈缺席三个的情况下,依靠世祖系贵族强行黄袍加身。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吴乞买必须在政治上,给世祖系子孙足够回报。渐渐的,金国朝廷就被这帮人控制,这帮人又通过完颜宗望和汉人势力,将触角从朝堂延伸到地方和军队。 而向云中、燕山迁徙人口,名义上是为了消化辽国故地,并且削弱奚人、渤海人的势力,实质上却是几大派系架空皇帝的手段。 细说起来,情况更加复杂。 皇帝和内朝廷互有矛盾却必须合作,内朝廷倚仗完颜宗望去跟完颜宗翰抗衡。而完颜宗望既要借助内朝廷的大义,又想要摆脱内朝廷迈向独立,某种时候还得跟完颜宗翰打配合。 如此奇葩的分裂局面,偏偏金国还能一致对外。 …… 燕京。 这里的老大自然是完颜宗望,二号人物却是辽国降将刘彦宗。 奚人、汉人、渤海人,都愿意听刘彦宗的命令! “海滨盐场遇袭,应该是山东跨海之敌,”完颜宗望问道,“若分兵防御几大盐场,难免处处被动,明军可从海上随意选地方劫掠。两位可有什么法子?” 刘彦宗说:“当操练水师。” 时立爱却提醒:“海滨县并非燕山枢密院的辖区。” 刘彦宗一愣,随即笑道:“确实。” 这两人目前都忠于完颜宗望,而不是忠于金国朝廷。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即以明军攻击盐场为借口,索要从化成(大连)到海阳(秦皇岛)的军政管辖权。 时立爱说:“渡海之南蛮,想来数量不多,无非沿海劫掠而已,并无实力攻占城池。郎君既然接到求援信,可派一支军队前往,但没必要太过着急。” “朝廷会答应吗?”完颜宗望疑虑道。 时立爱说:“可能会答应。” 妥妥的养寇自重,没把跨海袭扰当回事儿。 吴乞买已经一把年纪了,完颜宗望想尽快壮大实力,今后才有机会跟完颜宗翰争夺帝位。 在两位汉人智者的谋划下,完颜宗望慢悠悠派出军队,拢共也才两三千精锐,跑去锦州那边协助防御。 他们坐视登莱明军四处劫掠,每次得到消息都迟缓救援,逼迫金国朝廷给予更多权力。 那么,金国皇帝吴乞买在干啥? 修史! 编修从女真部落时期,一直到吴乞买继位的国史,用修史来确立其皇位合法性。 这招管用吗? 很管用! 历史上的完颜宗翰,兼并了完颜宗望、刘彦宗的部队,彻底掌控辽国故地的军政大权。皇帝违规动用国库,他甚至敢杖责皇帝。 但皇帝死后,完颜宗翰却无法继位。 因为世祖系的一帮人本就有实力,又拿着吴乞买编修的国史占据大义,迫使完颜宗翰放弃做皇帝的想法。 当然,双方互相忌惮,谁也讨不得好,最后另立了一个傀儡。 …… 哈尔滨的金国朝廷太远,燕京的完颜宗望又养寇自重,登莱明军前后劫掠一个月,洗劫了三处盐场居然没遇到啥像样的抵抗。 那群混蛋,却抢越顺手! 这回却是动真格,赵立带了数千步兵过来,全体在旅顺口登陆。 此时还没有旅顺这个名字,一般称为铁山,那里有铁矿,偶尔还能发现金子。 夏余庆尚未下船,就见前方燃起烽烟。 那是“镇东海口长城的烽火台”其起用了,辽国当年为了跟渤海国作战,在此修筑了绵延七十余里的长城(从旅顺口东北边,一直修到大连湾)。 一座又一座烽火台,点燃浓浓狼烟,但可供调动的士兵却不多。 灭掉渤海国之后,辽国陆续向辽东半岛移民十几万人。但辽末大乱,饥荒和战争导致人口锐减,甚至可以用“十不存一”来形容。 后世的整个大连地区,目前已不足万户。 女真军队数量不多,全部驻守在化成县(金州)和化成关(大连湾),挨着复州那边还有一个顺化营。其余地方的守军,全是歪瓜裂枣的汉军和渤海军。 “炮击!” 薛道光带回来的六艘大船,已全部安上铁炮,在旅顺口朝着长城烽火台开炮。 夏余庆已经升为什长,带着自己手下的士兵,跟随登莱兵往岸上冲。 这里没有盐场,只有长城和村落。 烽火台附近的长城,仅十多个汉兵驻守,遭到炮击直接逃跑。他们顺着长城,朝更东边的烽火台跑去,此地距离女真兵驻守的化成关还有五十里。 赵立、宋江带着军队,迅速占领烽火台,又顺着长城往前冲。 连夺三处烽火台,攻占二十多里的长城,登莱兵终于不再冲杀。他们累得气喘吁吁,依托长城的防御工事,等着三十里外的敌人聚兵来攻。 而夏余庆所在的沙门岛军队,则顺着友军已经占领的长城,在长城两侧地区四处搜捕当地居民。 只要把百姓全部掳走,这里的守军就不能原地征粮,今后只能从化成(金州)那边调运粮草。 海边上,山谷中,陆陆续续燃起大火,那是沙门岛士兵在烧毁民房。 “三哥,那边有个大村!” “过去看看。” 铁山东麓有条小河,夏余庆在沿河地带发现一处村落。 但村民们全跑了,而且从房屋情况来看,三分之一的民房已经荒废,估计是受到辽末大乱的影响。 搜寻一阵,没找到人,却在半山腰发现冶铁作坊,而且在河边捡到淘金工具。 “这里有金子!”士兵们大喜。 虽然抢来的战利品,需要全部上交,然后再集体分配。但上交的战利品越贵重,他们的战功也就越大。 夏余庆连忙跟另外两个什长碰头开会,各自确定搜寻方向,不多时便发现蛛丝马迹。 这里的百姓带着钱粮牲畜逃跑,必然留下脚印,甚至有人慌忙中掉落财物。 三十多个沙门岛士兵,一路搜寻进山,竟然遭遇伏击。 那些村民拿着自制的刀剑,从山道两边朝士兵们冲来。但是,他们没有弓箭,也没有甲胄。 “结阵,结阵!” 夏余庆大喊之时,士卒们已经靠过来。 完全出乎村民的预料,被伏击的沙门岛士兵,面对数倍于己的伏兵,非但没有被吓得溃逃,反而无比冷静的迅速结阵。 经历过物理意义的“弱肉强食”,他们早就习惯了被伏击,迅速靠拢反击已成为本能。 弓箭手躲在阵型中射箭,长枪手保护着队友,镗钯手并未取消,不断推开试图冲入阵中的村民。 交战仅仅几分钟,一百多个村民,就被三十多个士兵杀溃。 陆续抓到数十个俘虏,夏余庆问道:“可听得懂我说话?” 无人回答。 “按着他的手!”夏余庆指着一个俘虏。 一刀斩下,尾指断落。 惨叫声中,夏余庆再问:“可听得懂我说话?” 不等对方回答,又是一刀劈去。 那俘虏恐惧大呼:“能听懂,能听懂!” 但已经晚了,无名指又被砍落一根。 在这些俘虏的带路下,夏余庆很快找到村民的藏身处。但依旧没人,而且逃得很匆忙,许多粮食都来不及带走。 “追!” 半个小时之后,就把村民给追上,那些人赶着牲畜、带着钱粮走不快。 “将军饶命!”一个中年男子,带着诸多村民跪下。 夏余庆说:“只要老实跟我们回山东,就不会胡乱杀人。” “是,是,一定老实。”中年男子连忙表态。 这个村落,竟有四五百人,在人口稀缺的辽东半岛极为罕见。 夏余庆仔细询问,才知道是铁矿、金矿的原因。他们不用缴纳赋税,但每年都要向官府上交一定额度的生铁和沙金。 下山之后,士兵们开始四处点燃民居。 那中年男子苦苦哀求,居然从一处宅子当中,取出来一箩筐的书籍。 夏余庆惊讶道:“你还读过书?” 中年男子说:“实不相瞒,在下的祖上,乃西夏皇后之属官。当时西夏皇后、数十官吏、上千庶民,被辽国迁徙至此,打散安置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因思念故国,我等皆改为姓夏。” “那是你女儿?”夏余庆指着一个少女。 中年男子说:“正是小女。” 夏余庆说:“我也姓夏,你还是改回祖宗姓氏吧。” 沙门岛的军官,可以优先抓阄讨老婆。 就算夏余庆抽不中这位少女,也可以在主将的允许下,跟抽中者进行协调。他自负读书人,看不上寻常村妇,这个女子却合他心意,愿意拿出几个月军饷跟人交换。 夏余庆安抚未来老丈人说:“登莱多有金矿铁矿,伱们都是会冶铁淘金的,去了山东必不受虐待。已经嫁人的女子,也不会跟丈夫分离。” “多谢将军提醒。”中年男子总算舒了一口气。 继续这么劫掠下去,就算完颜宗望全力防守,那也是防不胜防的。 金国估计会下令沿海居民后撤,靠海十里的区域都不准住人…… (本章完) 0625【耶律余睹南奔】 兀纳河畔,肉眼可见前方的可敦城。 耶律余睹、石家奴、拔离速三人,统率一万多骑兵来征讨耶律大石。 为啥会让耶律余睹做主帅? 因为金国出兵仓促,军队不够,军粮也不够。需要借助耶律余睹的名气和人脉,让草原诸部出兵配合,顺便沿途提供粮草。 几个骑兵飞奔回来,跪在石家奴面前说:“元帅,可敦城是空的,附近草场也没人。” “知道了。”石家奴面无表情。 耶律大石已经跑了,茫茫漠北可上哪找去? 因为联络到大明一起出兵,耶律大石比历史上提前发动,袭破了金国的北方二营。 那是金国控制呼伦贝尔草原的据点,被耶律大石拔掉之后,再也无法实质掌控此地,只能收买草原部落来间接控制。 现在金国的情况是,吴乞买和哈尔滨那边的朝廷,掌控整个东北地区。 完颜宗翰的云中枢密院,掌控内蒙古草原和山西北部。 完颜宗望的燕山枢密院,掌控燕山地区和河北北部,并可获得东北粮食供应。 耶律大石拔掉北方二营,激怒的并非金国朝廷,而是盘踞在山西大同的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怒而兴兵,给哈尔滨的朝廷打了声招呼,便立即派遣精锐骑兵前往漠北征讨。 精锐女真骑兵,确实无往而不胜,一路往北所向披靡。 但是,找不到敌人…… 耶律大石根本就不跟金兵接战,连西辽的国都可敦城都放弃了。 “哒哒哒哒……”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耶律余睹率领千余骑,从东南方快速奔来。 他这个征辽元帅,在见到副元帅石家奴时,竟然直接单膝跪地:“驸马,草原各部皆愿出兵,但他们说粮食不足,请求朝廷先拨给军粮。” “嘭!” 石家奴一脚踹翻桌案,积攒了两个多月的怒火,止不住的发泄出来:“我让他们给粮,他们竟让我拨粮,真当我不敢带兵踏平他们的部落吗?” 耶律余睹劝谏道:“骤然袭杀已附部落,草原恐再次生乱。” “他们那叫归附吗?征战之时,不出兵不给粮,要他们有什么用?”石家奴越想越气,竟然一脚踹在耶律余睹身上,“还有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压服诸部,却连一个部落都不能带来打仗。真是废物!” 耶律余睹本来跪在地上,被这一脚差点踹倒,满腔憋屈和愤怒不敢表现出来,反而顺势给石家奴磕头:“驸马息怒。” 这位驸马,是完颜阿骨打的女婿。 “明日撤兵!”石家奴拂袖而走。 再不撤兵,返回大同的粮食都不够了。 金国骑兵撤走数日之后,耶律大石就亲率部队回到可敦城。 马扩和虞允文,也骑马追随其左右。 马扩奉承道:“金贼无功而返,可汗之威名必响彻草原。” 耶律大石摇头说:“还得再打几次胜仗,一个只会逃跑的可汗,在草原是不能服众的。” 耶律大石的处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 他现在建立的西辽国,拥有七州十八部,但其实更像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 辽国的西北招讨司诸部,曾经造反长达十年,辽国在这里的百年经营毁于一旦。虽然辽国成功镇压叛乱,但打了整整十年仗,只把带头造反的马库斯弄死,连马库斯的儿孙都屁事儿没有。 (这个造反被杀的马库斯,后来有个孙子叫王汗,王汗又有个养子叫铁木真。) 自那以后,辽国就只能名义上统治漠北,耶律大石短短几年时间,哪里能让这些部落真正臣服? 一旦遭受重大挫折,耶律大石麾下的十八部,估计五成以上都会叛乱,还有两成会听调不听宣! 所以,耶律大石只能胜不能败,败了连漠北都待不下去,只能跑去欺负西域那些国家。 …… 却说耶律余睹、石家奴返回大同,很快就遭到完颜宗翰的处罚。 耗费粮草,无功而返,不能慑服草原诸部,这些罪名全都得耶律余睹来背。谁让他是此次出征的主帅呢? 耶律余睹的军权,被完颜宗翰趁机剥夺,他手里的契丹兵全没了。 光杆司令一个。 “砰!” 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耶律余睹自斟自饮,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闷酒。 他这个大辽的国舅爷,被政治斗争逼得投靠金国。这些年,他为金国立下许多功劳,换来的却是一次次被猜忌。 阿骨打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耶律余睹的妻妾、儿子和部族,全部迁徙到金国腹地做人质。此举激得耶律余睹的部将串联叛金,从此之后他就更加不被信任。 如今,更是把他的兵权撸得一点不剩! “父亲……” 耶律洞真推门而入,他是被允许跟在耶律余睹身边唯一的儿子。 “把门关上。”耶律余睹情绪憋闷道。 耶律洞真先是探头往外看,再把门窗关好,低声说:“父亲,金国留不得了,否则我们迟早要获罪被杀。” 耶律余睹冷笑:“金国留不得,还能去哪里?投那西夏还是耶律大石?” 耶律洞真说:“父亲与耶律大石皆为猛虎,一山难容二虎,漠北万万去不得。西夏在完颜宗翰面前摇尾乞怜,我父子又手里无兵,孤身去投恐不被收留。那就只剩南边的大明!” “那大明国皇帝,也不知是怎样人,过去之后也没有门路。”耶律余睹疑虑道。 耶律洞真说:“如今只有大明,愿意接纳我们。带着金国诸多情报过去,只要明国皇帝不昏庸,就肯定会给我们封官。” 父子俩商量一番,开始制定逃跑计划。 先是把自己剔成光头,戴上帽子不让人察觉,接着又弄来两套僧衣。 他们住在大同郊外,拥有一些土地、仆人和佃户。 父子俩叫来妾室(正妻都在辽东做人质),说自己要进城,半路朝着南边骑马狂奔。 一个失去军队的降将,完颜宗翰并没有派人盯着。而父子俩的妾室和仆人,都以为他们进城访友去了。二人骑马开溜十多天,居然无人察觉! 他们沿途不敢进城,骑马直奔雁门关。在进山之前换上僧衣,打扮成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并杀死骏马扔在山沟里,剩下的路途全程改为步行。 由于去年的剃发易服令,大量汉人假装做和尚,宁愿剃光头也不留金国发型。 父子俩扮做和尚毫不起眼,包袱里又没带违禁品,轻轻松松就蒙混过关。 此时的忻州,依旧被金国占领,赤塘关也在金国手里,但天门关已被张广道收复。 二人绕向忻州西南方,翻山越岭直奔天门关,刚到关下就被抓住。 耶律余睹爬山累得半死,任由士兵将自己捆绑,不慌不忙说:“我父子并非细作,我乃辽国大将耶律余睹,此次携带重大军情来投靠大明。速速带我去太原,我要见你们的大官!” 几个守关将士对视一眼,让父子俩饱餐一顿,随即安排快马出发。 两日之后,他们就见到张广道。 “你是耶律余睹?”张广道仔细打量。 耶律余睹连忙讲述自己的遭遇,又说:“完颜宗翰在大同设云中枢密院,其辖地只有辽国的西京道,宋国的代州、忻州、宁化军,以及北边的大片草原。这些地方,粮食产量不足,难以养活的完颜宗翰的大军。” “金国朝廷忌惮完颜宗翰的兵力,不敢不给军粮,又不敢给太多军粮。因此,完颜宗翰的军粮一直不够,士绅豪强百姓皆不堪其盘剥。大明天兵一旦北上,各地百姓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张广道问:“完颜宗翰今年可会南下?” 耶律余睹说:“他一直想南侵,但军粮不足,已多次催促金国朝廷给粮,但金国朝廷一直拖着不给。” “伱觉得金国朝廷会不会给?”张广道问。 “肯定会给,”耶律余睹说,“完颜宗望也想南侵,派人到大同跟完颜宗翰联络过。他们两个手握重兵,如果联手施压的话,金国朝廷也只能答应。但出兵时间不会太早,拖来拖去,等军粮运到大同,恐怕已经是秋天。” 这个情报太重要了,张广道非常满意,对耶律余睹说:“金人都是蛮夷,不懂得重用贤才,甚至出尔反尔薄待降将。俺立即派人护送将军父子去开封,以两位之才能,必得我大明朝廷倚重!” “多谢将军!”耶律余睹大喜。 父子俩被飞速送往东京,朱国祥亲自接见之后,又把他们送去山东见太子。 朱铭从登州一路西巡,还未抵达济南府,就收到耶律余睹来投的消息,而且还有他们带来的详细军情。 “恭喜殿下,金国必败矣!”富直柔拍马屁道。 朱铭笑问:“你怎知金国必败?” 富直柔说:“金国内有权臣秉政,外有武将自立,大权一分为三,已有国祚覆灭之相。如今他们还敢南下,不过是凭着一股锐气。我军都不用出城野战,只需坚守各处城池,不让金国掠走太多钱粮。等金兵无功而返,国内粮食奇缺,必然出现内乱。” “有道理。”朱铭点头道。 历史上,金国能够顺利度过危机,实在是完颜宗望死得太巧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灭亡北宋之后立即暴毙。 这打破了金国的三方平衡,让完颜宗翰一家独大,牛逼到胆敢杖责金国皇帝,一下子就解决了内乱隐患。 朱铭以前读史书的时候,甚至怀疑完颜宗望是被毒死的,那暴毙时间卡得太他娘完美无缺了。 不仅完颜宗望死得巧,其副手刘彦宗也死得巧。 二人麾下的部队,完颜宗翰不费吹灰之力就迅速兼并了。 (本章完) 0626【曲阜孔家】 “臣等拜见太子!” 济南城外十里,山东军政大员皆来迎接。 山东左布政使为张叔夜,右布政使为令孤许。 当初跟朱铭一起进京科举的故人,李含章官职最高是吏部尚书,其次就是令孤许担任山东右布政。 闵子顺现在是河南按察使(下一步是升为右布政),白崇彦则为杭州知府(下一步是调回开封做知府)。 北方各省,已改为实行总兵制。 山西总兵是张广道,河北总兵是关胜,山东总兵是邓春,陕西总兵是杨志。 这些总兵职务都属于过度,他们未来几年将调回大元帅府,把总兵职务腾给其他的前线将领。如此做法,既给他们升了官职,又给别的将领增加提升空间。 比如李宝,从福建回来之后,就直接进入大元帅府,只在大战之时派出去统兵。 朱铭把几位文武大员叫上船,至于其他的省府县三级官员,全都坐船跟在后面往济南进发。 这里以前叫齐州,宋徽宗年间升为济南府。 到了大明新朝,济南府又把淄州、德州兼并,行政面积比以前大得多。 “李成还听话吧?”朱铭开口就问军事。 邓春说道:“此人对上官颇不敬,对麾下将士却极好。他手里的部队,军纪又好又坏。” “又好又坏?”朱铭没听明白。 邓春解释说:“一群流民和逃兵,被他操练得如臂使指、令行禁止。但去年山东粮食不足,偶尔会拖欠粮饷,李成就带兵勒索士绅商贾。不过,他们只勒索富户,并不对贫苦百姓下手。今年粮饷足够之后,其部就再也没有违禁过。” “你没处罚此人?也没将他的部队打散了混编?”朱铭问道。 邓春说道:“金人就在北边,随时可能大战。李成旧部颇为能打,若打散了再编等于削弱其战力。而且,是朝廷拖欠粮饷在先,李成带兵勒索富户在后,拿这个处罚他多少会有失军心。因此,臣只是遣散其老弱,精锐都给他留下了。” 朱铭没再表态,他对李成多少有些膈应。 毕竟在历史上,这老兄是伪齐第一大将,一直在给金国做狗腿子。 非常复杂的一个人,他能做到爱兵如子,士卒吃了他才吃,士卒没吃的他也饿着。 他反叛南宋极有可能是被逼的,为了获取粮草而劫掠江南。这在南宋初年极为常见,大量杂牌部队缺乏后勤供应,只能四处劫掠杀人越货,甚至兵临城下逼迫县令给粮。 李成是因为闹得太大了,而且距离南宋核心区域太近,反复多次劫掠才被朝廷定性为“盗”。 以上这些经历,都情有可原。 无法原谅的是,这货叛宋投金之后,为了立功表现得太过积极。他主动引导金兵南下,打得一堆南宋将领毫无脾气,最后还得岳飞出马才将他击败。 “暂时用着吧,再有违纪须严肃处置,”朱铭又问张叔夜,“山东今年粮够吗?” 张叔夜回答说:“不打仗勉强够用,若是开赴河北大战,还须淮南、浙江供应粮草才行。有宋一朝,对山东盘剥过度,这几年又久经战乱,至少要息兵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灭了金国就好办了。”朱铭说道。 张叔夜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前朝衍圣公,这次也来拜见了,此刻就在后面的船上。我大明开国一年多,却还没给孔家封爵,此前请封一直没有回应。” “就快了,让他们等着。”朱铭说道。 父子俩早就商量过关于孔家的事情,还详细了解过孔家在北宋的情况,决定先晾他个一年半载再说。 北宋对于孔家的态度,是优待的同时进行防范,其地位远远不如明清两朝。 通常其待遇如下:封衍圣公,初授九品京官,初授州判、县尉或县主簿,可以凭政绩正常升迁。 而且,自宋英宗之后,衍圣公不可担任仙源(曲阜)知县。甚至在哲宗年间,衍圣公改为奉圣公,专职祭祀孔庙,只给寄禄官而不给差遣,进一步削弱孔家的影响力。 这是北宋朝廷在防范孔家,避免孔家垄断控制仙源(曲阜)。 但宋徽宗继位之后,各种限制都被打破。不但恢复衍圣公封号,还可以担任仙源知县,也不知道这昏君是咋想的。 张叔夜低声说:“殿下,新旧朝交替,各派学说混乱,士子之心不定。当早日册封孔氏,就算要压制他们,也该明明白白给个说法。” 朱铭笑问:“张公认为该如何对待孔家?” 张叔夜说:“恢复到哲宗朝的待遇。即,衍圣公改为奉圣公,授予九品京官,专职祭祀孔圣,不得再担任其他官职。主簿、县尉的差遣都不能给,否则仙源县迟早是孔家天下。” “好主意,”朱铭赞许说,“山东各级官员,还有民间士子,对此是否会有异议?” 张叔夜不解道:“朝廷的政令,官员和士子能有什么异议?” 朱铭瞬间恍然,原来是他们父子俩多想了啊。 在儒学没有彻底教条化之前,读书人对孔家还没那么无限崇拜。 这种情况,在哲宗朝体现得最明显,连主簿、县尉的官职也不愿给,老老实实祭祀孔子去吧。当然,这也证明孔家不怎么规矩,他们对仙源县的掌控力,已经严重到让朝廷警觉的地步。 朱铭又问道:“孔子如今是什么封号?” 张叔夜回答:“至圣文宣王。” 朱铭再问:“周天子是什么爵位?” 张叔夜说:“周王。” 朱铭又问:“孔子可是周臣?” “然也。”张叔夜道。 朱铭叹息:“封孔子为文宣王,令君臣平起平坐,真是陷孔子于不忠也!吾欲还孔子清白,削其王号可乎?” 张叔夜一愣,赞道:“理应如此。” 宋真宗当年封禅泰山,就打算册封孔子帝号。当时大臣们强烈反对,理由就是周天子只是周王,孔子称帝实在过于僭越。 朱铭又问:“仙源孔庙之中,可有孔子雕像?” 张叔夜回答:“并无雕像,但有刻在木板上的画像。据孔家人所言,此画像已刻了百余年,摹自唐代吴道子所画佩剑像。” “摹自唐代画像,又怎知那是孔子真容?”朱铭说道,“天下士子祭祀孔子,孔庙万万不可供奉雕像或画像,谁晓得那到底画的是谁?从今往后,孔庙之中只许供奉孔子神主(牌位)。” “理应如此。”张叔夜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此事。 “你是山东布政使,给朝廷奏请此事吧,”朱铭说道,“至圣文宣王,今后改为至圣先师。衍圣公,今后改为奉圣公,只管祭祀不得另给实职。令孤兄,你也在奏疏上一同署名。” “是!” 张叔夜、令孤许齐声应道。 随即,张叔夜又说:“孔子若去王号,另有两人的王号也该去掉。” 朱铭问道:“哪两位?” 张叔夜回答说:“一位是武庙里的姜太公,一位是文庙里的王临川(王安石)。孔子没了王号,他们两个却有王号,此事着实是不应该。” 朱铭认真思索道:“这两位,还是降为公爵吧。王临川在文庙的排名,也该往后再挪一挪。伱们一并写进奏疏里,不要害怕得罪谁。” 事实上,对于祭祀的事情,父子俩打算灭了金国再说。 由于北宋皇帝大肆册封神灵,全国乱七八糟的法定神仙一大堆。仅海神就有一二十个,海商和渔民经常重复祭祀,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 具体该怎么做,朱元璋给出了示范,就是册封一些神仙,其余神仙全部取缔。 当然,今后的皇帝怎么搞,朱铭是没法去管的。 比如朱元璋下令,只准在曲阜祭祀孔子,结果仅仅过了几十年,全国各地都修起了孔庙。明代那些皇帝,可不管什么祖宗之法。 朱铭又说:“你们再给朝廷上一封奏疏,请把仙源县改回曲阜县。” “是!” 张叔夜、令孤许二人再次应声。 这破名字是宋真宗封禅泰山时改的,他认为那里是黄帝故乡,所以改名叫“仙源”。甚至强行把曲阜县城和城内外百姓,集体迁徙到黄帝出生地寿丘,劳民伤财没有半点实际价值。 船队行至济南府城,从水门进入之后,朱铭直奔宾馆下榻。 各级官员奉命散去,该干嘛干嘛,只有衍圣公孔端友被召见。 孔端友被太子侍卫带进宾馆,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以为是孔家把大明新朝给得罪了。 南北孔分家之前,曲阜孔氏还是有基本操守的。 大明新朝建立时,孔端友没有第一时间献表,而是还在观望东南小朝廷。 直至去年,李宝攻占杭州,孔端友才正式献表称臣,可大明朝廷却一直没给出任何态度。 他这个衍圣公,还没得到新朝承认,今年连孔子都不敢祭祀。 顺便一提,北宋时期的曲阜孔庙,经常无法按时祭祀。因为衍圣公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当官,不能随便离开任职地,缺了主祭官自然难以祭祀。 北宋的孔夫子是真惨,连曲阜孔庙大祀都隔三差五中断。 “臣孔端友,拜见太子殿下!” “先生请坐。” (本章完) 0627【孔子要跟孔家切割】 对于孔端友,朱铭的观感还不错。 至少这位没有降金,而是带着族人逃去江南,成为衢州南孔一脉的始祖。 宋徽宗虽然打破限制,但也没真让孔家人做仙源知县,只是给了他们做这个知县的资格。 北宋灭亡之时,孔端友的身份是:衍圣公,正八品通直郎(京官),直秘阁,专职祭祀孔子。 他又向宋徽宗推荐了族人孔若采,前两年担任济阴县主簿。 “臣请献前朝庙祀朱印!”孔端友双手托出一枚印章。 这是在表明态度,前朝的官印咱不要了,请大明赐下一枚崭新的。 朱铭微微一笑,指头在椅子扶手敲了敲,白胜立即上前把印章接过来。 见太子愿意收印,孔端友长舒一口气。 朱铭拿到印章瞅了两眼,问道:“听说孔家有吴道子亲笔所画孔子像?” 孔端友回答:“确有一副。” 朱铭说道:“东京的皇宫里,也有临摹这幅画像来收藏。吾观孔子佩剑,剑鞘又细又长,似不是战国初年所能有的。” 孔端友一怔,不明白朱太子是啥意思。 朱铭继续说:“《史记》有载,孔子身长九尺六寸。画像上那把佩剑,从孔夫子的胸口,斜着延伸到孔夫子脚踝。如果竖直了,这把剑大概有孔夫子的下巴高。就算孔夫子的头大,此剑也该有七八尺长吧。身高九尺六寸的孔夫子,若在周游列国时遇到贼寇,如何能拔出七八尺的长剑呢?吴道子画得也太不用心了。” 此言有理有据,孔端友只能附和道:“确实画得欠妥。” 朱铭问道:“孔先生觉得,那副孔子佩剑图,是把孔夫子画矮了,还是把佩剑给画长了?” 孔端友想了想:“许是把佩剑画长了。” 朱铭又说:“吴道子多半没见过孔夫子的佩剑。” 孔端友说:“当然没见过。” “那他见过孔夫子吗?”朱铭说道,“他也应该没见过孔夫子,却不知如何画出来的。” 孔端友终于感觉不对劲了,解释道:“唐时有秦汉所画孔子像,吴道子应该是临摹秦汉画像所画。” 朱铭笑问:“孔先生能够笃定吗?孔夫子真就长得是画像上那样?” 孔端友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回答道:“不敢笃定。” “那将此画像供奉数百年,孔家究竟是在供奉何人?”朱铭质问道。 “这……”孔端友开始额头冒汗,辩解说,“画像只求神似,后人供奉的是心中之祖。” 朱铭再问:“心中既有先祖,又何必再供奉来历不明之画像?此非舍本逐末吗?大明的太庙里,也只供奉祖宗牌位,不敢让人胡乱画像,就是害怕画得有差错亵渎了先祖。” 孔端友只能说道:“臣回家之后,立即让人撤去纸画像与木板像。” “先生乃至孝之人也!”朱铭赞道。 孔端友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朱铭这句话说得太狠了。孔家今后再敢供奉孔子像,就全都是不孝子孙! 朱铭又说:“我心中有疑惑,还请先生开解。曲阜的文宣王庙,到底是官庙还是家庙,到底是文庙还是孔庙?” 孔端友回答:“大明还未册封,若按前朝制度,曲阜的文宣王庙,既是官庙也是家庙,既是文庙也是孔庙。” “怎能公私不分呢?”朱铭一脸惊讶表情,“如今的大明朝廷,连内帑与国库都分得明白,孔家竟然不分清楚这些。” 大明新朝一直拖着不册封孔家,明摆着有敲打之意。 孔端友哪敢跟太子唱反调? 若是惹怒了朱太子,拖个几十年不册封,孔家那才叫尴尬呢。 孔端友说:“确实该公私分明,但凭太子做主。” 朱铭终于图穷匕见,说道:“我才疏学浅,有一个粗鄙想法。就是今后的曲阜孔庙,应该作为孔子的家庙,把泮桥、泮池这些学宫建筑都拆除。棂星门也该拆除,这是皇帝用来祭祀天田星的,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农业丰收,似与孔夫子没有什么关系。” 孔端友听得目瞪口呆,按照朱铭的说法,从孔庙大门到戟门全都得拆。 朱铭还在持续输出:“孔夫子相比炎黄尧舜如何?” 孔端友连忙说:“自比不得上古圣王。” 朱铭说道:“炎黄尧舜的祭祀之所,也只在其出生地与陵寝地。孔夫子一生恪守礼制,还是不要僭越为好。今后就按祭祀炎黄尧舜的规矩,只在曲阜祭祀孔庙,其余府县就不要再祭祀了。” 孔端友被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但还是麻着胆子问:“天下士子若要拜孔夫子,难道都要来曲阜吗?实在是不方便。” “我会在全国建文庙,”朱铭详细说道,“曲阜的是孔庙,是孔夫子的家庙,也是孔氏一族的私庙。全国各地建的却是文庙,是官庙,是学庙。” 孔端友长舒一口气,只要全国还拜孔子就行。 朱铭又说:“既是官庙,而非家庙,那孔夫子的父亲就不必祭祀了。类似家庙的建筑,也要在全国文庙当中剔除。从今往后,文庙也主祭孔子,但还会增加历代先贤。而孔夫子的七十二弟子,保留十几个就可以了。” 孔端友整个人都陷入呆滞,他此刻是真正明白了朱太子的用意。 就是要把官方祭祀的孔子,与孔家进行彻底切割! 曲阜孔庙,我给你保留,那是你们的家庙,孔家后人自己玩去吧。只要老实拆除学宫建筑和政治建筑,孔家人在里面蹦迪都没人来管。 而全国各地的官方文庙,则会把家庙建筑全部拆掉,把孔夫子他爹从文庙轰出去,把多余的孔夫子弟子也轰出去。然后再请进来许多先贤,与孔夫子一起接受香火,接受全天下读书人的祭拜! 朱铭虚心请教道:“我年纪轻轻,学问又浅薄,一点拙漏之见而已,孔先生觉得合乎礼法吗?” “极为合礼,殿下真是守礼之大儒。”孔端友已经快哭了。 朱铭这一系列建议,确实从头到尾合礼,甚至比唐宋以来都更合礼,即便孔子复生也会赞不绝口。 朱铭微笑道:“既然合礼,孔先生回家之后,就上疏请奏朝廷吧。” 杀人诛心啊,不但出手削弱孔家影响力,还让孔家人自己开口请求这样做。 孔家不照办也行,朝廷一直拖着不册封,到时候看谁耗得过谁。 谈完正事,朱铭开始聊闲话:“孔先生为孔圣后裔,想必精通儒家经典。我有许多疑惑,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殿下乃当世大儒,臣才疏学浅,指教实不敢当。”孔端友已经被朱铭搞怕了。 朱铭让侍卫端来酒菜,就在宾馆里跟孔端友讨论儒学。 孔端友聊着聊着,扭头看到富直柔正在奋笔疾书,太子竟然让人把之前的对话全记录下来了。 包括谈论孔庙的内容! 只觉眼前一黑,孔端友差点晕倒。 一直聊到天色渐暗,孔端友总算能够离开。他浑浑噩噩走出去,被街头夜风一吹,望着济南城内的灯火无比茫然。 如果按照朱太子的意思来执行,孔夫子今后依旧是万世师表,但这跟孔家已经没什么关系。 宾馆之内。 富直柔放下毛笔,心情复杂的感慨道:“殿下如此做法,尊孔子而不尊孔氏,手段实在是妙至颠毫。” 朱铭正色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曲阜孔家,已经承荫快五十世了,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上上代衍圣公,可是因坐事而废封的!孔夫子若知后人为非作歹,恐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确实。”富直柔点头道。 被废掉的衍圣公,就是今天这个孔端友他爹。 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朝廷不准传播议论,天下人也不太清楚,史书里只有“坐事废封”四个字。 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必然犯了大罪! 因为不但犯罪者本人被剥夺“衍圣公”爵位,北宋朝廷还把封号改为“奉圣公”,似乎觉得孔家后人不配“衍圣”。 这处罚太严重了,恐怕并非寻常的贪赃枉法,而是犯下了伤天害理的大罪。 朱铭问道:“今后的文庙,要供奉历代先贤,你觉得应该把哪些贤者请进去?” “范文正公!”富直柔立即回答。 朱铭点头说:“可以。” 富直柔又说:“韩文公!” “也行。”朱铭笑道。 富直柔偷觑太子一眼:“二程可乎?” 朱铭想了想:“王临川既已入文庙,二程自也当入,苏东坡亦可。” 朱国祥在东京搞出的学术争论,朱铭在山东已经知道。 王安石、二程、苏轼全抬进文庙,符合大明在学术方面的国策,等于官方肯定了新学、洛学和苏学,今后的大明官学必然会融合这三派。 谁也别想一家独大,各家取长补短,再揉进去自然科学,才是真正的大明官学! 朱铭又说:“张横渠也该进文庙,他那四句讲得极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北宋的文庙,暂时只有“十哲”,连“四配”的说法都没提出。 所有先贤,都被分列四科,即:德、言、事、文。 朱铭苦恼的是,把老子塞进去容易,把墨子塞进去却极为困难! (本章完) 0628【赵楷的潇洒日子】 济水蜿蜒东流,河面船帆如织。 相起比码头上的繁忙,济南城内要冷清许多。 朱铭站在城楼眺望一阵,忍不住问:“济南府城的廓坊户还剩多少?” 令孤许回答:“两万出头。” 朱铭听得沉默无语,比他想象中的人口更少。 战乱和饥荒,老人很难撑过去,户均人口估计只有两三个,反正绝对不会超过四个。 也就是说,济南作为山东的省城,城市内外居民仅剩七八万。 张叔夜指着远方说:“济南城多次被贼寇围困,但只有一次被贼人攻破。每次无法破城,贼寇就劫掠郊外乡镇。附近的刘宏镇、孙耿镇、遥墙镇、回河镇……都被贼寇反复劫掠过五六次。去年虽然安置了大量流民,但这些乡镇还是人口稀缺。就连一些大地主,也招不足佃户,只能将自己的田产抛荒。” 大地主能招到佃户才怪了,山东官府鼓励开垦,是个人都能分到土地。 能种自家地,为啥要佃耕地主的? 如今山东那些地主,都把佃户当成菩萨供着,生怕家里的佃户撂挑子不干了。他们之所以还能留住一些佃户,纯粹是靠以前借出的高利贷。 但大明朝廷,已在重灾区域推开“减租减息运动”。 日期太久的高利贷,官府根本不承认利息,等于鼓励贫农只归还本金。超过二十年的旧债,甚至连本金都不用还。利息过高的近期欠债,官府也定了最高息,超过的部分同样不认。 省府州县各级官员,每个月都派出衙前吏,骑马坐船到乡下反复宣传政策。 这些政策,越来越多农民知道。 欠债农户都是一半佃耕债主家的地,另一半种官府给自己分的地,然后省吃俭用分期偿还祖祖辈辈欠下的钱。 大地主由于缺乏佃农,没有能力违抗官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旦地主们逼迫太甚,佃户直接选择举家跑路。反正山东各府都在安置流民,跑去官府报道就能分到抛荒土地。 “济南这边,是不是有个辛氏?”朱铭问道。 张叔夜在济南为官多年,对这里非常熟悉:“是有一个辛氏,宋真宗年间迁来的,做过大理寺评事。祖孙四代皆出进士,在济南颇有名望。他们就住在东边的遥墙镇,那里几年时间遭贼寇掠了四回。” “现在如何了?”朱铭问道。 张叔夜说:“别的臣不太清楚,但辛家有个辛赞,是故宋末年进士。他回家丁忧不久,便遇到贼寇劫掠,随家人逃到城内避难,还曾协助臣守御济南。臣去年向朝廷举荐此人,如今放去浙江做县主簿了。” 这个被举荐的辛赞,就是辛弃疾的爷爷。 爷爷才考上进士几年,风华正茂的年纪,孙子肯定还没出生啊。 朱铭懒得解释为啥突然问起辛家,低声呢喃着离开城楼。张叔夜和令孤许二人,隐隐听到太子在念着:“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次日。 朱铭骑马来到东郊,看到大片大片的棉花地。 赵桓跟随劝农所主官前来拜见,他在这里已经工作大半年。 “只你们四个?”朱铭问道。 赵桓的上司回答道:“回禀殿下,山东的劝农官,暂时只有十二人,分散在历城、鄄城与诸城。” 朱铭又问:“这里只四人,你们忙得过来吗?” 那官员回答:“劝农官虽只有四人,却还招了十多个差吏。平时下地耕种,也是花钱请附近农户帮忙。” 朱铭走到棉花地里,望着两米多高的棉花树:“这就是棉花?” 那官员说道:“这些都是树棉,那边还种着草棉。” “这东西能培育矮化吗?”朱铭问道。 那官员说:“只能试试看,每年挑选植株矮、开花早、花朵大的留种。还会挑出一些,跟草棉进行杂交。” 朱铭让侍卫拿来银元赏赐:“辛苦诸位了。” “忠君爱民,并不辛苦。”四个劝农官极为高兴。 又观赏一阵棉花试验田,朱铭也就看个热闹。他选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只把赵桓叫到跟前,余者都很有眼力劲的自己走开。 “坐吧。”朱铭说。 “谢殿下。”赵桓也不扭捏,干脆利落的坐在田埂上。 朱铭问:“还习惯吗?” 赵桓回答:“来了山东,同僚都嘴严得很,并无几人认识臣,比在东京被人指指点点好受多了。” “也好。”朱铭也不知该说啥。 赵桓是个长期压抑且没主见的人,让他主持大事纯属灾难。 现在换了生活环境,情绪也不再压抑了,而且不用自己做主了,每天搞农业研究就行,这反而让赵桓感觉特别轻松惬意。 他只带了一妻一妾过来,也就是以前的皇后和贵妃,其余妾室全都让她们自寻出路,如今已有人在东京改嫁给军官。 朱铭没话找话,同时观察赵桓的表情:“你们在历城只培育棉花?” “还有培育莙荙菜。”赵桓说道。 “莙荙菜是什么?”朱铭还真没听过。 赵桓解释道:“官家说,莙荙乃胡人之语,传入中国时取其近音。百姓又称之为牛皮菜、厚皮菜,人畜皆可食,掰下还能再发新叶。官家的意思,是把莙荙菜的叶子,培育得越大越厚越好。” 牛皮菜这玩意儿,产量比白菜高得多,采摘之后还可以继续生发新叶。 嫩叶拿来人吃,老叶喂养牲畜,在古代的经济价值极高,所以才被朱国祥重点培育。 朱铭仔细观察赵桓的微表情,发现这位老兄不似作伪,真就对现在的生活工作极为满意。 赵桓能有这种状态,纯粹是压抑了太多年,好不容易抖擞起来,又遭朱铭和金人夹攻。他的所有信心和信念都被击垮,有一种躺平之后爱谁谁的想法,来到新环境之后更是无欲无求。 这个故宋皇帝,反而是赵家兄弟当中改造最快的。 真正难以接受现实的是赵楷,因为他一直风光了太多年,顺风顺水就没遭受过什么挫折。 …… 东京。 对前朝皇室的管理,随着平定南方变得更加松懈,甚至已经允许他们随意出入城门。 朝廷每月不再给钱粮补助,这些旧朝贵族必须自力更生。 生存状况迅速呈两极化! 多数人都没啥本事,只能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饿倒是饿不死,但缺钱属于常态,买油买盐买布都得省着点,一不小心生病了都没钱买药。 少数人那是真能折腾,凭借自己前朝皇室的身份,在东京混得是风生水起。 “相公慢走!” 大清早的,小厮把赵楷送到樊楼大门外。 赵楷通过出售字画,已经消费得起樊楼了,而且经常是别人请客。 但近来正在走下坡路,人们对他的新鲜感、猎奇感日趋减弱。真正有头有脸的家族,又忌讳他的身份,勒令家中子弟不得与其交往。 请客的人变少了,愿意买他字画的也少了。 但消费却难以降级,虽然家中就有娇妻美妾,但赵楷还是喜欢在樊楼过夜。 “相公可要回家吃早饭?”随从兼车夫问道。 是的,赵楷还雇佣了仆从,身边没有人伺候着,他认为着实太掉价。 赵楷潇洒说道:“去徐家瓠羹店!” 徐家瓠羹店,与潘楼一街之隔,属于东京内城的高档餐厅。 主仆二人进店,那仆从喊道:“店家,老规矩!” “来了!” 瓠羹是一种肉菜羹,主料为瓠叶、羊肉、小葱。 赵楷还点了一份羊排,白水煮的,用小葱、香菜、酱油、水果汁调配蘸料。 有专门的伙计,操刀给他切羊排。 仆从站在旁边伺候,不时给赵楷倒酒。 酒足饭饱之后,他还记得给家人打包一些回去。 掌柜的却走过来:“赵相公,这个月伱该结账了。” “又不少你的,多少钱?”赵楷非常不高兴。 掌柜的拿出账本:“二十九块又八十四文。” 一个月的早饭钱,能积欠到将近三十两银子,赵楷这小日子过得真挺滋润。 赵楷伸手一掏,却只掏出六块银元,全部扔到柜台上说:“剩下的就算二十四块整,俺身上没带恁多钱,明日再给你拿来。” 掌柜说道:“相公可让亲随回家取来。” 赵楷怒道:“还能赖你的账不成?” 掌柜陪笑道:“小本买卖,相公请见谅。” 被扣在饭馆里太没面子了,赵楷说道:“拿纸笔来,给你画一幅抵账。” 掌柜说道:“赵相公的字画,这两个月似是卖不起价了。” “给你多画几副总成?”赵楷愈发生气。 这货被扣在饭馆里,一连画了七张小尺幅水墨,才终于被掌柜翻着白眼放走。 坐上马车,赵楷越想越气,感觉受了奇耻大辱。 嗯,这辆马车也是他买的,而且还不便宜,花了一百多贯钱。 回到南郊家中,这里是一处小院,赵楷掏钱买下来的,他早就搬出了之前的茅草房。 前年死了太多人,城外房价大跌,甚至有许多民房空置。地段较差且无人认领的破损屋宅,两三百贯就能从官府那里买来(凭户口本限购)。 妻妾儿女们都在,甚至还有几个男女仆人。 赵楷把妻子叫到房里,说道:“拿些钱出来,我手头不够用了。” 丈夫久不归宿,朱瑛非常不高兴,搬来个小木箱拍桌上:“就这些了,相公再去樊楼,下个月全家都得吃草。” 赵楷打开箱子一看,不可置信道:“只剩这么点?” 五枚一元银币、十二枚五角银币、七枚一角银币。 剩下的全是铜钱,加起来还不到两贯。 “你以为还剩多少?”朱瑛反问道。 赵楷冥思苦想:“这对不上啊。” 朱瑛细数道:“五弟借了十块钱,六弟借了八块钱,七弟借了……都说了不能借,他们肯定不会还钱的。你却死要面子,谁开口都借,要多少给多少!” 赵楷抖抖衣袖,云淡风轻道:“无碍,我多作几副字画,改日卖了便有钱。” 朱瑛冷笑道:“头两个月,找你买字画的能踏破门槛。这个月都到头了,一个买字画的也不见。你那字画市面上太多,早就不值钱了!你能不能正经找个营生?家里一大堆人等着吃饭呢。” “妇人之见,”赵楷鄙视道,“吾乃贵胄,怎能寻那俗务做营生?你且等着!” 见丈夫又要出门,朱瑛连忙问道:“才回来,又要哪里去?” 赵楷头也不回:“找那几个兄弟还债!” 朱瑛没好气道:“你去了也白去,他们借钱时就没想着还。” (本章完) 0629【讨债不易】 赵楷直奔同胞弟弟赵枢家,发现那里居然大变样。 原本很潦草的几间茅屋,修了夯土矮墙给围起来。茅草屋也重新夯土翻修过,甚至有专门的柴房和牲畜房,屋宅面积比几个月前直接翻倍。 看到赵楷来了,赵枢及其妻妾非常热情,连忙招呼他坐下喝茶。 兄弟俩闲聊几句,赵楷有些难以启齿。他认为追债这种事,很伤自己的面子,也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但又确实没剩几个钱了,赵楷还是忍不住说:“五弟,我借给你的钱,你什么时候能还?” 赵枢立即开始哭穷,指着新修的院落说:“三哥,家里刚起了房子,俺哪还有钱还给你?伱看看这恁大院落,俺到处借钱才修起来的。” “余家过得还不错吧?”赵楷提醒道。 赵枢的正妻叫任二姑,还有两个妾室,分别叫余英珠、余芳姿。 两个余氏为亲姐妹,出身商人家庭。当初余家撒钱托关系,接连把两个女儿嫁给赵枢,凭借皇室关系把生意做得更红火。 余家现在虽然没了靠山,但家中也算富裕,而且朝廷不再严格限制前朝皇室,赵枢立即就跑去余家找老丈人打秋风。 甚至,赵枢还成为余家一间店铺的二掌柜。 赵枢继续哭穷:“岳父家里,俺还欠着几十贯呢,哪里有脸再找余家借钱?” 赵楷指着农家院子,皱眉道:“这里是乡下,地方偏得很,修个房子用不着几十贯吧?” 赵枢立即转移重点,抱怨道:“二十三弟你也不抚养,如今却还住在俺家。他读书要许多钱,还得找媒人寻一门亲事,处处花钱都要俺来承担……” “二十三弟不是去书铺做学徒了吗?”赵楷打断道。 赵枢说道:“做学徒也不能耽误读书,指不定朝廷今后允他科举呢。” 赵楷陷入沉默,他知道弟弟在说鬼话,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又不便戳穿。 至于那二十三弟,是他们两个的同胞兄弟。之前一直由生母王贵妃养着,今年终于满了十五岁,不能再跟女人们混在一起,于是就转而寄居在赵枢家中。 又说几句,赵楷转身离去。 同胞兄弟他抹不开面子,那就去找异母兄弟,逼债时也能更好说话。 六弟赵杞最老实,可以先让六弟还钱! 赵杞的房子也修缮扩建了,但依旧显得十分寒酸。 兄弟俩拉了一阵家常,赵楷刚开口让还钱,弟妹田静姝就瞬间出现:“当家的,你不是想做劝农官吗?今日怎不去劝农司帮忙?” “啊?”赵杞一脑袋问号。 田静姝板起脸,死盯着丈夫。 赵杞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起身道:“这就去,这就去,三哥你先坐!” 这货跑得飞快,不是害怕还债,而是怕惹恼妻子,这两口子今年差点闹离婚呢。 “六弟……”赵楷刚喊出来,赵杞已经奔出大门,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田静姝笑着问:“兄长刚才说什么?” 赵楷说道:“最近俺手头有点紧,之前借的钱……” “呜呜呜!” 田静姝刚刚还在笑,转眼就哭起来:“奴虽不是名门望族之后,祖祖辈辈也都做了禁军将官。可怜俺那大兄,跟着童贯征辽生死不明。可怜俺那父亲,朱太子入城时被暴民抢掠,在家里活生生遭暴民踩死。可怜俺那二兄,就因为跟前朝皇室有姻亲,想在新朝做巡铺也不被官府待见。可怜俺那伯父……呜呜呜,奴的命好苦啊,俺田家都被你赵家连累了,怕是几辈子都要受穷不得翻身!” 赵楷被这位弟妹哭得头皮发麻,只得说道:“若是不宽裕,也可过阵子再还。” 田静姝改痛哭为抽泣,脸上梨花带雨:“兄长可要留在俺家吃饭?俺家里也没多少油了,这便去打二两回来。兄长是讲究人,想必吃不惯没油水的饭菜……” “不必,不必,我还有要事。”赵楷连忙起身,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妾室马舞蝶牵着孩子出来,望着赵楷的背影说:“还是姐姐有法子。” 田静姝横了妾室一眼,数落道:“咱当家的没本事,不会写诗也不会作画,还是个愚笨老实的,只晓得学那农夫耕田。你又是歌女出身,除了弹琴唱曲啥都不会。我若不撒泼,家里不知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马舞蝶垂首看着地面,自责道:“要不……要不妾身进城,去那些瓦子寻个营生?” “你敢!” 田静姝怒斥道:“我家虽然世代军官,但叔祖父也中过进士,清清白白的诗书之家!当家的又是前朝贵胄,怎能容你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你给我记住,在家不准弹琴也不准唱曲,老老实实纺线织布、养鸡养鸭。我不得空时,你还要教子女读书!” “是,妾身记住了!”马舞蝶连忙屈身受教。 等妾室回厨房准备鸡食,田静姝独自坐在屋前发愣,心中委屈涌上来无声流泪。 她这丈夫,是宋徽宗儿子当中,最愚笨老实的一个。 朝廷放松对皇室的监管,其他兄弟都在各显神通,赵杞却还在傻乎乎种地,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农夫。 田静姝怒其不争,又见丈夫种地种得好,于是逼丈夫去做劝农官。 就这种事,赵杞都胆小害怕没自信。田静姝靠着撒泼闹离婚,才终于逼得丈夫给皇帝写信,申请调去劝农司那边做学徒。 好在皇帝仁慈,同意了此事。 但暂时并非正式的劝农官,只允许赵杞在劝农司做杂役,等着参加劝农司的招聘考试。 …… 赵楷从六弟家中狼狈逃出,站在田野间开始认真思考。 同胞兄弟没法要账,家里困难的也不好要账,那就去八弟、十一弟、十八弟家。 他们三兄弟的姐妹,如今是太子侧妃。 就连刚成年的十八弟,今年也领到一头耕牛,三兄弟三头耕牛啊,平时还有太子侧妃暗中接济。 赵楷打定主意,便快步往八弟家走。 还没走多远,就见三个弟弟手持棍棒,在七弟家门口骂骂咧咧。 “这是怎的了?”赵楷好奇道。 老八赵棫见到赵楷,立即怒气冲冲说道:“俺正好要去找三哥,罗家翻脸不认人,悔了十八弟的婚事,我们三兄弟打算去闹一闹。七哥不念兄弟情分,让他跟着去撑个场面也不答应。大兄已去了山东,这里三哥最大,还请三哥把兄弟们都叫来。” “叫来做甚?”赵楷问道。 老十一赵模说:“当然是咱们兄弟齐心,去给十八弟讨回公道,让那罗家履行婚约嫁女儿!” 赵楷不想惹麻烦,劝道:“前朝的婚约而已,反正还没完婚,不如索性算了吧,给十八弟另寻一门亲事。” 老十八赵榛不忿道:“凭什么就算了?他罗家已把女儿许给俺,三礼六聘都下了,现在却来悔婚,俺以后的面子往哪搁?” 赵楷苦苦相劝:“听说罗家有两个在新朝做官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家有两个儿子做官又怎的?俺还有两个姐妹做太子侧妃呢!”赵模怒吼道。 赵楷此时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讨债的,他平日里潇洒快活爱说大话,骨子里却对大明新朝无比恐惧,生怕弟弟们会惹出什么事儿来,苦苦劝道:“听说罗家二娘相貌奇丑无比,三哥我做主,给十八弟找个更美的。” 赵榛没好气道:“三哥莫要哄骗,俺早就悄悄见过罗二姑,非但不丑,还是一个大美人。” “呃……”赵楷无言以对。 兄弟三人又去隔壁敲门,想拉着老十二赵植撑场面。 很快,赵植的妻子严善把院门打开,怯生生行万福礼说:“俺家相公病了,却是不敢出门吹风。” 赵棫讥讽冷笑:“这病可来得真凑巧!” “也是个没卵子的。”赵模直接开骂。 赵楷已经放弃讨债了,趁着三兄弟跟严善说话,他蹑手蹑脚往后退,打算跑去城里先避一避。 赵榛猛地追上来,抓住赵楷的胳膊:“三哥怎就走了?” “我……我家中还有急事。”赵楷惊慌道。 赵棫问道:“有甚急事,咱兄弟帮你去办!” 赵楷无奈叹息:“唉,也不是太急。” 赵楷被三个弟弟拉着,挨家挨户跑去敲门,连跑好几家,竟无一人愿意帮忙。 赵棫突然说:“九弟善射,武艺也了得,有他在就足矣。” “对,去寻九弟!”赵楷附和道,他想多拉几个垫背的。 赵构可比赵楷精明得多,他同样精于书画,却每月只创作一幅,其作品价格已经反超赵楷。 这厮不但有点武艺,蹴鞠也颇为精通,经常跑去跟圆社那些足球俱乐部厮混。 偶尔又去参加文会,隔三差五写赞美大明的诗词,在东京士子群体当中也颇受欢迎。 兄弟四人来到赵构家,赵九确实不在,他们又跑去圆社的蹴鞠场,把正在踢球的赵构给抓住。 “几位兄弟,这是要作甚?”赵构迷糊道。 赵楷抓住赵构的手腕:“十八弟被罗家悔婚了,九弟且一起去讨要公道!” “这……这不好吧。”赵构根本不愿掺和这种破事儿。 赵棫、赵模兄弟,左右将赵构架住,强行把赵构往罗家拖去。 那些足球俱乐部的家伙,见有热闹可以看,一窝蜂跟随他们往罗家跑,而且沿途呼喊宣扬:“罗家悔婚前朝废王,大家都快来看啊!” (本章完) 0630【徒增笑料】 自从朱国祥挑起学术之争,特别是新的天文知识出现,各学派的官员都在给朋友通信。 通信是为了干嘛? 摇人儿呗! 让地方大儒名儒们赶紧进京,争取在新朝官学当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同时,还要根据新的天文知识,对自己这派的学术进行微调。 罗从彦就被摇来了,他的学生李侗,正是今年的探花。 他带着一个仆从沿途打听,终于来到罗畸的京城宅邸。罗从彦和罗畸,别看名字差别很大,其实有着同一个爷爷。 罗畸勉强可以归为蔡党,因为他帮助蔡京搞学制改革。但又长期外放,游离于蔡党核心圈子之外,并不太赞同蔡京的其他做法。 太学的新校舍落成时,宋徽宗命令朝官作词庆祝,罗畸所作之词被评为第一名,从此获得皇帝和蔡京的格外赏识。 此人运气还不错,朱铭造反那年就病死了,不用经历后面的一系列乱局。 “叔父请进!”罗肇热情相迎。 罗从彦跟随堂侄走进宅邸,聊到堂兄过世,忍不住叹息:“前几年兵荒马乱,一直未能成行,实在是平生憾事。” 他这次来还有个任务,就是把定居东京的堂兄子孙,记录下来带回老家写进族谱。 就在叔侄俩闲谈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 罗肇的眉头微微皱起,忽有仆人匆忙奔至,惊慌道:“相公,外头来了几个前朝废王,因为那……因为那婚约之事闹个不停。” “不都说好了吗?给些钱财便作罢!”罗肇郁闷道。 罗从彦问:“什么婚约?” 罗肇回答说:“我家二娘,曾许给前朝的信王。三书缺了迎书,六礼缺了三礼,便是悔婚也无可厚非,谁知那信王竟胡搅蛮缠。” 这关乎罗家的名声,罗从彦也有发言权,他说:“还是不要悔婚为好。” 罗肇解释道:“叔父却是不知,信王有两个姐姐,虽然是太子夫人,但罗家最好别牵扯进去。官家与太子此时善待前朝皇室,可五年十年之后呢?那时谁说得准?一个不好,便有祸事临头。” 罗从彦说:“人无信不立。” “轰!轰!轰!” 足球俱乐部那帮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帮着赵家兄弟撞门。 而且直接撞大门! 他们也没有用工具,分为两三人一祖,退后几步就用身体往前冲撞。 有仆人悄悄观察,飞快跑来汇报:“外面来了好多百姓看热闹!” 罗肇顿时头疼不已,只能带着叔父前往大门。 他刚让人把门闩取下,就有几个玩蹴鞠的,踉踉跄跄撞进来滚作一团。 “门开了,门开了!” 众人大呼,变得更加兴奋。 赵棫三两步奔至罗肇身边,揪着后者的袖子问:“你为何要悔婚?” 罗肇不愿丢人现眼,低声说:“且到内宅再讲,莫让这许多人看笑话。” 赵模也奔来按住罗肇的肩头:“就在这里说清楚,让东京百姓都评评理。你罗家为何要悔婚?” “有事好商量。”罗肇已然焦头烂额,他的想法是给点钱取消婚约,却不想到三位废王已经变成混不吝。 赵楷和赵构却是要脸的,在旁边劝说道:“进去再说,莫要徒增笑柄。” 赵棫生怕罗家反悔,坚持说道:“便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罗家须给一个说法!” 罗肇低声商量道:“三书六礼缺了一半,这婚约可以作罢的。此事确属罗家有小错,收的礼可全部退还,再赔偿五百贯如何?” 听说赔偿金涨到五百贯,赵棫有些心动,扭头问赵榛:“十八弟怎看?” 刚刚成年的赵榛可不管这些,他更看重自己的面子,而且确是相中了未婚妻,当即怒吼道:“莫说五百贯,便是五千贯也不行!” 罗肇也怒了:“那好,就按规矩来,待我回后宅取礼书。” 赵棫和赵模脸色一变,连忙劝弟弟:“算了,算了,赔五百贯即可。” 礼书是三书六礼的一个环节,说白了就是迎娶新娘的礼单。 以宋徽宗的奢侈,儿子结婚岂能寒酸? 如果严格按照礼单,至少得拿出上万贯,赵榛才能把未婚妻给娶走。(新娘也会有大量嫁妆,虽然新郎肯定不会赔本,但他得先把礼物拿出来啊。) “俺不要钱!”赵榛还在犯浑。 赵模凑到弟弟耳边说:“礼书当时写得太过贵重,已不止是钱的事,还有些稀罕物有钱都难买到。” 赵榛愣住了,心中憋屈无比。 他这身份,已变成拿不出彩礼钱的小年轻! 赵构一肚子坏水儿,故意大声对赵楷说:“三哥诗词了得,且当场作词一首,把罗家悔婚之事写下来。俺也有些朋友,还认识几个名角,可让他们帮忙传唱新词。” “这好办,一阕新词而已。”赵楷立即会意。 这下轮到罗肇脸色剧变,如果悔婚之事写成新词传唱,不管罗家占不占道理,今后这名声都算是毁了。 罗从彦终于开口,先是向几位废王作揖,然后说道:“诸位请入内详谈。” “对对对,进去再说。”罗肇附和道。 几兄弟对视一眼,他们被礼单给拿捏,现在也不想被旁人看热闹。 赵罗两家达成共识,一并向内院走去,罗家的仆人开始驱赶围观者。 几个闯入大门的足球运动员,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轰走。他们也感觉极为不爽,扯开嗓子大喊:“一个拿不出聘礼,一个闹着要悔婚,这两家堪称半斤八两。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围观群众也跟着大笑,今天回家终于有八卦可聊了。 此事传播开来,必然两败俱伤,罗家和赵氏兄弟都将成为笑柄。 赵楷隐隐听到大门外那句话,怒斥赵构道:“你都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忙没帮上,竟还笑话俺家!” 赵构早就看赵楷不惯,没好气的怼回去:“又不是俺叫来的。伱们做事不妥帖,却又来怪俺。这等坏名声的事情,就该私下商量,不能让旁人知晓。” 赵楷又打听足球运动员的底细:“那些浪荡子,可有什么官宦子弟?” “若非官宦子弟,俺结交他们作甚?”赵构反问。 赵楷变得沉默,同时又觉憋屈。 换成以前,这些浪荡子敢戏耍自己,他早就让皇城司兵马抓人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啊! 双方来到会客厅,罗肇让仆人奉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叔父,福建来的大儒,今科探花便是他的弟子。” 赵楷和赵构同时扭头望去,已经彻底息了争执之心。 大明新朝的一甲,代表着某种特殊意义,只要今后不摊上大事儿,熬资历也能熬进内阁。 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桩婚事,把未来宰相的老师给得罪了! 见震住了赵家兄弟,罗肇趁机把赔偿金翻倍:“罗家愿赔一千贯,用以取消这个婚约。” 赵榛却轴得很,少年人硬争面子:“我不要赔偿!礼书上的聘礼,我自会去筹措。一年筹不够,便筹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 罗肇提醒说:“按照律法,从下聘书之日起,三年不完婚,这婚约就可取消。只剩半年时间了。” 赵榛第一次听说有这种规矩,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十八弟,算了。”赵棫低声道。 赵榛闷闷不乐,埋着脑袋不说话。 罗肇让人抬来一筐筐铜钱,又写下取消婚约的契书,自己签名之后递给赵榛。 赵构觉得不能始终被压制,得整点活找回面子,于是指着那几筐铜钱说:“这些太重不易搬,吾等只要银元!” “对,只要银元!”赵楷连忙说。 除了做这些,二人也没有别的手段,连一个罗家分支都能欺负他们。 罗肇只得拿出银元,双方很快签名画押,送瘟神一般把赵家兄弟送走。 几兄弟离开罗家,发现外面居然还有人等着。 他们刚出去,就听到一句句询问: “婚事可还要办?” “罗家赔了几多钱?“ “不会真给悔婚了吧?” “……” 兄弟几个拿到钱,根本高兴不起来,知道自己成了东京百姓的笑料,在附近叫了一辆驴车赶紧逃出城去。 驴车行了一阵,赵构开始抱怨:“出了这等事,俺还怎去圆社踢球?去了必被笑话!” “俺也不好意思以文会友了!”赵楷也开始唠叨。 赵棫本就一肚子火,此刻更生气:“十八弟的婚事,还比不过你们的颜面?自朱太子率兵进城,我赵家早就颜面扫地了!” 赵构居然转移目标,对着赵楷阴阳怪气:“我们兄弟虽是前朝贵胄,却也就三哥风光了几年,把什么福气都享受到了。身为皇子,居然科举高中状元,从礼部到考试官,一个个都帮着作弊……” “谁说俺作弊了?你莫要血口喷人!”赵楷大怒。 “有没有作弊,你自己知道。”赵构心里对赵楷怨气十足,这回终于打算全部发泄出来。他当年为了拍赵楷马屁,经常跑去赵楷府上玩耍,不但多次受窝囊气,而且眼红赵楷那严重违制的王府。 赵楷拍胸脯说:“我那状元,是凭本事考来的!” 赵构冷笑:“十五六岁的年纪,力压全国俊才,一举考中状元。这种事情傻子都不信!” “你再说一句?”赵楷指着弟弟。 赵构笑道:“欺压兄长,科举舞弊,还妄图篡位,说的就是你!” “我我我……我打死你!” 颠簸的驴车上,赵楷猛扑向赵构。 二人抱做一团互殴,车夫听到动静连忙停止前进。 另外三兄弟已经看傻了,他们今天是来谈婚事的,咋老三和老九却打起来? 这两位越打越凶,从驴车滚落街面,互相掐着脖子,赵棫三兄弟连忙拉扯劝架。 来往路人,纷纷停下脚步,跑来围观前朝皇子们互殴。 (本章完) 0631【降将的用法】 一辆马车前往码头,耶律余睹沿途观赏着街景。 曾几何时,辽国南京(北京)也是这般繁华热闹。如今一切成空,幽云各州人口锐减,北地百姓已然是十不存一。 从金国来到明国,越往南边走,越像是从地狱来到人间。 可惜还没在开封多住几天,就要前往山东见朱太子。 他们父子进城之后,甚至没有空闲逛街,觐见大明皇帝之后,就被请去跟石元公接洽。大元帅府、枢密院、兵部和鸿胪寺官员,也过来旁听兼询问,提醒他们该回忆诉说什么信息。 “哎哟,用嘴咬啊,咬他的手!” “掏裆,快抓他鸟!” “康王好身手,这都能翻过来。” “郓王快戳他眼珠子……” 拥堵街道的围观群众,让开一条道避马车,耶律余睹终于看清楚情况。 耶律洞真听不懂汉话,没有把那两个打架的当回事。 耶律余睹却是惊讶无比,问同车随行的官员:“怎还有康王、郓王?” 那官员扫了一眼,尴尬而又好笑:“前朝皇室而已,将军不必太过惊讶。” “前朝皇室在大明也能随意走动吗?”耶律余睹问。 那官员说:“官家仁慈,前朝皇帝如今还在山东做官呢。” 听得此言,耶律余睹更加放心,赵宋皇室都能受优待,自己这个辽国宗室不必害怕什么。 街道中心,赶在巡铺兵抵达之前,三兄弟已经把赵楷、赵构拖开。 赵棫正待埋怨他们丢脸,赵构已经拂袖而走,赵楷也一瘸一拐往另一个方向。 除了同胞兄弟之外,没有哪个皇子待见赵楷,对这货的态度都是羡慕嫉妒恨。以前需要巴结他,现在谁管那许多?赵构早就想打他一顿! 赵楷抬袖掩面,租用一辆马车,直奔郊外而去。 他暂时不想回家,也不敢再回城。 宋朝覆灭之后,赵楷始终以老大哥自居。被监视居住时,他经常跑去弟弟们家中打秋风。后来有钱了,哪个弟弟找他借钱,二话不说就借出去了。 这些行为,都被赵楷视为理所当然。 他是老大哥嘛,落魄时弟弟们当然该接济他,发达时也自然该接济弟弟们。 今日赵构的言行,伤透了赵楷的心,原来他在弟弟们眼中啥都不是。 “停车!” 赵楷伸手掏钱,打算找一家小酒馆喝闷酒。 摸来摸去,却发现忘了带钱,赵楷顾不得伤感,尴尬说道:“俺家中有事,折道到西南去,我要先回家拿东西。” 赵构则前往圆社,找狐朋狗友踢球去。 现在东京的蹴鞠,主要流行两种规则。一种是表演性质的,沿用宋代玩法;另一种是竞技性质,采用朱太子改良的规矩。 不管哪种,都很受欢迎。 “哟,九郎又来啦。”浪荡子们一副嘲弄表情。 这些家伙,以新朝权贵子弟为核心,还吸纳了许多商贾子弟,最底层则是一大群帮闲。 而赵构,实质上也属于帮闲。 他也不想混成这样,但真正的士人圈子,对赵构的身份保持警惕。他只能一边在底层士人圈子刷存在感,一边跑来给这些纨绔子弟做帮闲,整天混吃混喝的同时,还能寻找到一些往上爬的机会。 赵构屈身拱手讨好微笑:“让哥哥们久等了。” “这婚约可曾退了?”一个浪荡子问。 赵构回答:“退了,不与那罗家计较。” 另一个浪荡子笑道:“赔了几多钱?” 赵构回答:“不多,也不是为了钱。” “哈哈哈哈!” 众人开始大笑,他们喜欢耍弄赵宋皇室,有一种践踏贵胄的变态快感。 赵构还只能笑脸相迎,晚上跟随这些家伙去找乐子,在高档娱乐场所里混吃混喝。 酒终人散,赵构徜徉在东京街头,吹着夜风抬头醉看明月。 他感觉这不是什么出路,特别是白天打了一架,彻底沦为东京百姓笑柄。 再攒钱半年,可以尝试着给朝廷写信,请求带着妻儿搬去外地。越偏僻的地方越好,穷乡僻壤的士绅没啥见识,他这个前朝皇室可以得到尊重。 到了小地方,花钱买地置产,结交当地名流,下半辈子就好过了。 这破东京城,谁爱住谁住,反正赵构半日也不想留下。 …… 却说耶律余睹父子俩,被护送着出了东京,坐船一路往山东而去。 从开封到济南,全程可走水路,中间还要经过梁山水泊。 梁山泊周边府县,同样是人口锐减,就连渔民都变得很少,但终究不复前几年的混乱。 人们不愿再经历兵灾,就连山里的零散贼寇,都一个个被招安为民,分到无主之地开垦去了。 “金国肯定打不赢明国。”耶律洞真说。 耶律余睹说:“当然打不赢,大明只须守住城池,金国就必生内乱。金国朝廷有粮而缺兵,完颜宗翰有兵而缺粮,如果不能南下大肆劫掠,完颜宗翰迟早要跟金国皇帝打起来!” 耶律洞真道:“孩儿是说,我们一路行来,大明各府县商旅如织、遍地良田。反观云中(大同)那边,完颜宗翰治下百业萧条。大明边军只要城池不失,就算打十次、二十次败仗,来年照样还能继续打。而完颜宗翰呢?败个三五场就后继乏力了。” “确实!”耶律余睹点头道。 一百多年前,女真各部还处于氏族公社的原始社会。 近百年来,女真终于从氏族公社,跨越式发展为奴隶制。 但具体情况极为复杂,从“畋猎”到“农耕”的文明转换中,氏族和奴隶制一直混杂存在着。 由氏族公社,到大家庭公社,再到小家庭私有制,这种连跳好几级的文明进程,几乎在金国各地同时进行着。 直到半个世纪之后,岳飞都死了几十年,金国依旧还是“小家庭私有,大家族共耕”。在农忙的时候,族长可以调动所有资源,包括小家庭的奴隶们,对整个家族的土地统一指挥劳动。 而金国这两年,不但大量迁徙奚人、渤海人,还迁徙女真部落到北方,并将猛安谋克制度带过来。 大家族、小家庭的部落贵族奴隶制度,开始在幽云十六州推行。无数女真奴隶被赎为自由民,无数汉人、渤海人成为奴隶,在幽云地区展开非常低效的生产活动。 那些地方,比辽国统治时更糟糕,每个月都有百姓南逃,或者干脆造反在山里打游击。 比如五台山的和尚们,就在住持的带领下,团结当地的士绅百姓,已经钻山沟子跟金人周旋一年多。 金人在北方一塌糊涂的统治,被耶律洞真看在眼里。当时还没觉得有啥不妥,等他来大明转了一圈,才发现金国的国力太脆弱。 耶律余睹感慨道:“辽国非亡于金,而是亡于内乱啊。大明只要不内乱,又何惧金国?” 这是耶律余睹心里的大实话,他直到现在也看不起金人,认为那是一帮还没开化的山中蛮夷。 至于金兵那恐怖的战斗力,则被耶律余睹选择性无视。 在济南见到朱铭,耶律余睹纳头便拜,跪在地上含泪说道:“大辽遗民耶律余睹,拜见大明中国太子郎君!” “将军快快请起。”朱铭微笑搀扶。 耶律余睹说:“女真乃蛮夷也,大明、大辽、大宋皆为中国。大辽、大宋不修德政,方为蛮夷所窥,今之大明泽被万民,必可将女真驱赶回蛮荒之地!” 朱铭拉着耶律余睹的手说:“将军此言差矣,那里并非蛮荒之地,实乃中国之故土也。女真百姓久失教化,因此沦为蛮夷,又遭野心之辈蛊惑,方才变得野蛮如禽兽。将军既然来了,就当助我收复中国故土,重新教化那里的百姓。如果有人冥顽不灵,宁死不服王化,那就只能杀了。” 耶律余睹一怔,随即作出激动模样:“太子郎君雄才大略,实在令臣汗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女真蛮子确实该好生教化。” 朱铭问道:“契丹部族,被女真人内迁了不少?” 耶律余睹说:“燕山的契丹人、汉人,除了饥荒战乱死去的,十之八九都被金国迁走。去年又把奚人、渤海人迁去燕山,算是把那里的百姓换了一遍。被迁徙的各族,心中多有怨恨,谁又愿意远离故土呢?无非是女真人少,害怕各族造反,胡乱迁徙之后更好统治。” 朱铭问道:“你若从山东渡海,随军去那金国腹地,可有把握策反契丹人?” 耶律余睹说:“臣的族人,被金国迁往辰州(盖县)那边。早在迁徙之初,就有诸多族人串联反金。只要臣带兵杀过去,族人必定踊跃来投。” “极好!” 朱铭笑道:“在河北打起来之前,你就随军在山东渡海,去辰州招募契丹旧部。我会给你提供兵甲,就地组建军队,把整个辽东给搅翻天!” “臣定不负太子所托!” 耶律余睹激动得立即下跪,他终于又可以统兵了,而且麾下士卒还是自己的族人。 耶律洞真听不懂汉话,但见到父亲的表现,也猜到发生了什么,连忙跟着下跪谢恩。 (上一章搞错了状元,已经改过来,抱歉。) (本章完) 0632【压榨民力】 辽阳府。 由于登莱明军多次劫掠辽东沿海,又兼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催着出兵,上京(哈尔滨)那边终于派人过来。 一为征兵,二为征粮! 负责征兵征粮之人,名叫完颜昂,是阿骨打的幼弟。 这货只会冲锋陷阵,统御之才接近于零。 他曾负责接收辽国降人,把投降部落逼得叛金还辽,气得吴乞买想要弄死他,因为刚登基才转而杖责七十。 如此货色,今年居然担任元帅府左都监,负责在辽阳府、广宁府等地募兵征粮。 可见吴乞买是真压不住朝堂了! 辽阳府的文官之首叫张玄素,渤海高氏出身。他曾祖父降辽时改姓张,后来张玄素背刺高永昌降金,从此受到金国重用并统治辽阳。 当完颜昂提出自己的要求,顿时把张玄素吓了一跳。 张玄素为难道:“辽阳府签发一万兵丁、一万民夫,虽然困难但也能办到。只是……十五万石粮食着实没有,前几年就征了许多粮草,去年百姓稍微喘口气,但哪里凑得够十五万石?” “召集辽阳各大家族,你们自己商量着给,每家分担多少定个数,”完颜昂才不管这些,表情狰狞道,“哪家凑不齐数,就以军法处置!” 张玄素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接受命令:“小臣尽量筹措。” 谁都知道完颜昂凶残无脑,他说要军法处置,那就肯定会杀得人头滚滚。 完颜昂又说:“辽阳签发之兵,就让你那兄弟来统领。” “是!”张玄素对此并不意外。 辽阳府是金国的东京,这里的世家大族,全都与金国皇室联姻。 比如后来带着儿子夺了完颜亮帝位的李洪愿,就是辽阳李氏女,还跟张玄素有亲戚关系。那场夺位之战,便是在辽阳起兵,军中骨干皆为辽阳大族。 金国快速汉化,也是辽阳大族在暗中使力! 这些大族手里,甚至还有许多女真奴隶,近几年被金国大量赎为自由民。 完颜昂下达命令之后,立即前往广宁府,也就是辽河流域那一带,他还要给广宁府下达募兵征粮令。 至于张玄素,只能老老实实做事,把辽阳大族叫到一起,忍痛咬牙给金国提供士兵和粮草。 他们和金国是一体的,早已联姻绑定,金国皇室两代人,次妻几乎全都出自辽阳。 …… 完颜昂在广宁府转了一圈,又很快前往曷苏馆路(跟后世的盖州市辖地基本重合)。 辽国的时候叫辰州,现在改叫这破名字,是因为这里有个叫曷苏馆的女真部落。 金国攻打高永昌之时,曷苏馆部女真首领胡十门,自称先祖是从高丽迁来的。而阿骨打的祖宗,也是从高丽迁来的。于是帮着金国作战,出力甚大,不但从此统治盖州市这一片,族名还变成了地名。 胡十门本人,从此改称完颜胡十门,由阿骨打亲自赐予皇族姓氏。 金国为了中央集权,已将曷苏馆路改为军帅制,军政长官必须由朝廷任命。但出于实际考虑,在胡十门死后,还是让他的儿子完颜钩室继承。 这里已经历猛安谋克改革,具体施行封建领主奴隶制。 曷苏馆部的女真人,全都从附近山区搬出。一共设置了四猛安,大概有一千多户,每个猛安首领皆为小领主,大量辽东汉人被充作奴隶。 此外,还有内迁的契丹人和奚人,以及少量的汉族、渤海族地主。这些势力属于自由民,或多或少都有奴隶存在,地主佃户制度早就崩溃了。 “你这里可被明国劫掠?”完颜昂问道。 完颜钩室得意洋洋道:“此有女真雄兵,南蛮子怎敢来?明国那些汉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只敢劫掠没有女真儿郎的地方。” 完颜昂说:“九月之前,伱除了要召集女真勇士,还要签发各族士兵至少三千人,筹集军粮至少一万五千石。” “哪能弄到一万五千石粮?” 完颜钩室顿时哭穷:“前年随军征宋,只掳回来许多奴隶,财货倒是分了一些,粮食在半路上就吃完了。我这里人口稀少,种地也没什么收成,上哪去弄一万五千石粮?” 完颜昂说道:“朝廷就是这般命令,你自己去想法子。这次举国出征,必能大获全胜,杀到明国想抢多少就抢多少。” “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哪有那么容易?”完颜钩室怨气十足。 毕竟这位是女真贵族,完颜昂的态度没那么恶劣,说道:“一万两千石,不能再少了。给你减三千石,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补上。” “我尽量征粮,征不够却也别责怪。”完颜钩室不把话说死。 他属于女真贵族军阀,军政大权一把抓,盖州市这块地盘全是他的部落私兵。金国朝廷一直想收回权力,但根本无法下手。 不但不能收权,金国朝廷还得好生哄着,必须依靠曷苏馆部女真控制辽东半岛。 否则怎会赐姓完颜?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北而来,信使奔入城中,很快找到完颜钩室:“耶律余睹父子叛逃,陛下有令,杀其全家男丁,女子、孩童皆充为奴隶!” “晓得了。”完颜钩室顺手接过圣旨。 完颜宗翰根本不知道耶律余睹逃去哪儿了,只是例行向金国朝廷汇报,顺便催促朝廷赶紧征集粮草。 在哈尔滨转了一圈,吴乞买的圣旨终于发来,命令处死耶律余睹全家男丁。 …… 耶律余睹的家人,就在城中,很快就被女真士兵包围。 成年男子悉数处斩,女子和孩童充作奴隶。 耶律余睹的妻妾,但凡年龄不大的,全部被完颜钩室收纳。 消息传出,被迫迁徙至此的契丹部落,对金国统治者更加愤恨。他们在迁徙之前,就有家人因串联起事被杀。迁徙过程中,以及迁徙之初,还病死饿死许多族人,因为金国根本没做好迁徙安置工作。 耶律余睹全家被杀仅数日,完颜钩室又下达签军令、征粮令,家家户户都要出兵出粮。 家里有奴隶的地主,还得提供奴隶做民夫。 汉人、契丹人、渤海人,皆对此苦不堪言。这里已经没有大族,一旦被征发,就等于沦为炮灰。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民兵和粮食必须按时送到建安城外。 距离海岸三十余里的山下村落,附近的契丹族首领聚集起来商量。 “都统(耶律余睹)能逃去哪?” “不晓得,可能是奔夏去了。” “不如我们也逃吧。” “这里是金国腹地,能往哪里逃?” “听说汉兵沿海劫掠,不如都去投宋国。” “宋兵懦弱,恐怕打不过金人。这里有金兵守着,他们都不敢来劫掠。” “我听说啊,宋国已经没了,南边现在是什么明国。” “你听谁说的?” “前阵子有人来收山货,我是听那商人说的。他说渡海过来劫掠的,不是宋兵,而是明军。” “我们又没船,怎游得过大海?再说了,还有恁多族人,老弱妇孺怎逃得到海边?” “唉,又是征兵又是征粮,今后的日子可怎过?” “我们不给,女真人也会来抢。盼着能打胜仗吧,去宋国抢一些回来,指不定还能熬过今年冬天。” “是明国,不是宋国。” “管他哪国,只能随军去抢。” “……” 不止是这些契丹人,曷苏馆路的百姓,只要不是女真族,全都哀鸿一片。 他们把粮食留了一些,用罐子装着埋进土里,等着官府挨家挨户搜刮。家中男丁擦拭着简陋武器,等期限将至就该上路了,也不知此去当兵是否还能回来。 无数奴隶则生活照旧,继续为主人干活,再过些时日就要被送去做民夫。 这种情况,出现在金国的各个地方。 金国已经彻底疯狂了,无底线压榨民力,也要南下跟大明作战。 当初对付辽国,他们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赌赢。国内饿死再多人无所谓,只要打了胜仗就能补充,只要女真主力还在就不怕造反。 经常是前线还没打完,国内就爆发起义,老百姓被逼得一次次造反。 汉人、奚人、契丹人、渤海人……各族都有造反经历,可惜每次都被女真兵成功镇压。 所以,金国不怕百姓造反,回头顺手杀一拨就完事儿。 人口不过是消耗品,辽地多的是,汉地也多的是,总能抢回来进行补充。 完颜昂在辽东转了一圈,就回到辽阳等待各地民兵集结。 很快,完颜闍母也来到辽阳,他要带着这边的部队,前去燕京跟完颜宗望汇合,顺便担任完颜宗望的监军。 完颜宗望实力较弱,依旧得听金国朝廷的,不敢像完颜宗翰那样公然叫板。 “曷苏馆路急报,南蛮子跨海杀来了,还有叛逆耶律余睹也在!” “什么?” 完颜闍母还在聚集大军和粮食,就收到完颜钩室的急报,说是建安城(盖州市区)被明国大军围困。 把求援信看完,完颜闍母又惊又怒:“给各部传令,立即随我去增援曷苏馆路!” (本章完) 0633【抗金统一战线】 曷苏馆部女真,自从投金之后,拢共就打过四次仗。 第一次是跟渤海国皇帝高永昌作战,被高永昌打得狼狈而逃。输得太惨不敢打了,就缩在金兵屁股后面,专门为金兵搜刮并运输粮草。 第二次是攻打沦为孤城的保州,根本没爆发激烈战斗,还让辽将给坐船跑了,但总算收降了城内辽兵。 第三次是跟随阿骨打攻显州,在破梁鱼务时论得首功。 第四次是跟着完颜宗望攻宋,在燕山府被郭药师撵着打,伤亡近三分之一逃回营寨。 究竟有多强的战斗力,看他们以上战绩就知道。 当赵立、宋江、耶律余睹、时欢等人,渡海登陆来到建安城外时,完颜钩室被吓得躲在城里不敢外出。 他一共才千余女真兵,而且还散出近半去乡下征兵征粮。 说实话,守城都够呛,更别提出城作战。 城内各族百姓,都被完颜钩室组织起来守城。这些百姓,以汉人和渤海人为主,多数属于商贾、工匠之流。 “耶律将军且看。”赵立把望远镜递过去。 耶律余睹仔细观察城防情况,发现守城的正规部队极少,大部分是临时武装的平民,当即喜道:“此城可下!” 赵立说道:“俺先炮击两三日,造些攻城器械,将军则去招募各族壮士。顺便,还可以围城打援。” 最近的女真部队在复州,那里的军帅叫胡沙,人称“太尉胡沙”。 十年前,复州、苏州(大连)百姓反金,汉族、奚族、渤海族团结一致,号称有义军十万人。辽南金兵被杀得节节败退,最后退守胡沙家的邬堡。 义军久攻不克,又粮食断绝,直至易子而食。 金国援军到来,里应外合之下,杀得数万义军溃散而逃。 这场大起义还没结束,抗金烽火从辽南一直燃烧到高丽。各族百姓逃到山里、逃到海岛,继续坚持跟金兵作战,大小近百战才被金国镇压。 就连许多地主都举家逃亡,不愿接受金国的残暴统治。 被强行迁徙至此的契丹人、奚人,聚集千余艘船试图出海。被金兵堵住一阵追杀,许多人逃到海上不知所踪。 这就是金国,把各族百姓逼得共同抗金! …… 复州。 辽南女真首领胡沙已经老了,面对完颜钩室的求援使者,他只随口说一句:“等我聚兵之后,就即刻前往救援。” 三言两语打发掉使者,胡沙立即巩固城防。 他没有半点出兵救援的意思,反而为死守自己的城池做准备。 十年前的辽南大起义,让胡沙记忆犹新,好几次差点被攻破邬堡。邬堡外的各族义军,宁愿吃人肉为生,也要把他给灭掉。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保命为要。 遇到什么状况,还是死守城池等待大军来援吧。 至于完颜钩室的安危,关他胡沙屁事? 胡沙这边坐视友军被围,耶律余睹却是带着骑兵,直奔契丹人的村落而去。 小股女真骑兵,正在乡下征兵征粮,见到山东马匪骑兵立即逃跑。他们不敢回城,而是往北狂奔,一路吹号试图聚集更多部队。 “我是耶律余睹,契丹男儿何在?”耶律余睹骑马立于村中。 “都统,是都统带兵杀回来了!” “我们有救了!” “契丹儿郎,都拿起兵器杀女真啊!” “……” 呼喊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青壮奔走相告,渐渐的就连老弱妇孺都来了。 耶律余睹说:“给你们二十匹马,立即去召集各村族人,让他们带着浮财过来,太重的东西全都不要了。遇到汉人和奚人,也跟他们说,中国皇帝是来救他们的,不想给金人做狗都来投军!” 骑马带来了多余的马匹,很快就交给契丹青壮,让他们到四里八乡传递消息。 一个契丹青年说:“汉儿那边,可打出侯概、吴撞天的旗号。这两位是汉家英雄,当年把辽南搅翻天了,最后被金人杀得不知去向。可声称两位大王得了汉家天子圣旨,已带兵杀回辽南,各地汉儿必定踊跃投军!” “好,就打这二人的旗号。”耶律余睹赞许道。 契丹青壮骑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各族百姓纷纷来投。 甚至他们还发挥主观能动性,就近杀死乡下地主(奴隶主),解救出各族奴隶过来投军。 盖、复两州交界的大山,这里原本是女真人的地盘。 女真人已经出山霸占沃土,不愿被金国统治的汉人,却是偷偷躲进了山中耕种。 一个契丹青年骑马进山,对山村里的汉民喊道:“汉家兄弟,侯概、吴撞天两位大王没死,他们渡海去投了汉人皇帝。汉人皇帝封他们做大将军,已经带兵杀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我们契丹人的大将军。快拿起武器,带上财货,男女老幼都跟我走!” 山中汉民越聚越多,直愣愣看着那契丹人。 契丹青年又喊道:“是真的,建安城已被围困,女真蛮子不敢出来。你们赶紧跟我走,只要去了中国,汉人皇帝通通给粮给地……” 一个少年混在人群中,问身边的中年汉子:“爹,你怎被封为大将军了?” “老子怎晓得!” 中年汉子正是隐姓埋名的义军领袖侯概,他见村民还在迟疑,也不道明自己的身份,而是振臂高呼道:“乡亲父老们,那些女真蛮子,抢我们的房子,霸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家人。良田都被他们占了,我们只能在山里苟活……” 侯概揪住一人衣领,质问道:“李二,伱全家死了几人?” 李二红着眼睛说:“父母兄弟都没了,房子田产也没了,家里只剩三个人。” “想不想报仇?”侯概问道。 李二横袖抹泪:“想!” 侯概又转身看向另一人:“余忠,你家里死了几人?” “死了五个,”余忠咬牙切齿道,“莫再问恁多,老子这就去投军!” 侯概继续发动百姓,很快把全村都说得义愤填膺。接着,他又组织村民搬家,青壮们全都拿起简易武器。 数日之内,辽阳金兵的援军前锋刚出发,曷苏馆路的各族百姓已聚集近万,拖家带口朝着建安城的方向汇拢。 汤池县南郊有一地主姓王,家里养着几十个奴隶,都是以前的佃户转化而来。 他听说南边在杀地主,奴隶们都去投军反金,竟然主动召集家中奴隶:“你们以前都是我王家的佃户,收你们为奴,是在庇护你们,不让你们被金人盘剥。金人年年征粮,便是我也过不下去了,今后汉家天子派遣天兵而来,吾等汉儿皆当振臂奋起!” “今日我开仓放粮,散尽家中浮财,尔等随我举家迁去汉地。老弱妇孺,过来帮我运粮运牲口,男儿皆拿起锄头棍棒从军。跟我喊,好男儿,杀女真!” 一群奴隶茫然看着主人,现场气氛颇为尴尬。 地主只能喊道:“放粮杀贼!” “放粮杀贼!”奴隶们终于跟着喊。 女真兵驻守的城池被围住,乡下各族百姓开始狂欢,他们心中酝酿多时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 建安城外。 “将军,有汉儿义军首领求见。” “带他过来。” 赵立坐在军帐当中,看到一个农夫模样的汉子进来,他热情欢迎道:“敢抗金杀贼者都是好汉,快快坐下说话。” 这农夫说道:“我叫侯概。” “呃……” 赵立一怔,随即大笑:“哈哈哈哈,侯兄弟来得正巧,俺这就给你一身甲胄。辽南汉儿,皆仰慕侯兄弟大名,你暂且统领这些汉军作战。等回到山东,我再向朝廷秉明此事!” 侯概大喜,连忙跪地抱拳:“多谢将军!” “该我谢侯兄弟才对。”赵立将他搀扶起来。 等侯概站定,赵立又问:“侯兄弟可知吴撞天下落?” 侯概摇头:“不知,金兵搜捕得厉害,我躲入山中也走漏消息,害得两个村子被金人所屠。后来携幼子逃亡,再也不敢泄露半分,交情再好也不诉说真名。吴撞天也差不多,被追杀得四处躲藏,听说是逃入海上为盗去了。” “若能寻到此人更好,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赵立感慨道。 侯概问道:“将军攻下此城,是要长久驻守,还是劫掠一番回山东。” 赵立说道:“太子殿下有指示,不论是否攻下建安城,都要带着此处百姓,前往故辽的苏州(大连金州)。攻下那里,依托镇海口长城抵御金兵反攻,各族百姓皆安置在长城以南和城中。” “那里地贫且狭,种地收不足粮食。”侯概提醒道。 赵立说道:“山东会运粮过来。” 侯概说道:“只要粮食充足,就算朝廷不派兵,我也能带着辽南百姓守住长城!” 赵立笑道:“朝廷当然要留兵驻防,在这里留三千人,就能牵制金国几万兵。我们攻打苏州(金州)时,太子也会在河北出兵,到时候金国首尾不能相顾!” “太子殿下英明,”侯概高兴而又忧虑道,“只是宋兵在河北能打赢吗?” 赵立哈哈大笑:“哪里还有宋兵?现在是大明朱家天下!” (本章完) 0634【屠城】 “将军,胡沙按兵不动,应该是不敢来救援了。” “明日攻城!” 赵立这边刚刚作出决策,南边又有大批义军来投。 问明来历,侯概大喜,对赵立说:“那些都是高家的奴隶和佃户,破了建安城,可再去攻打高家邬堡。” 耶律余睹问:“高彪那混账可在家中?” 侯概说道:“不在,但他爹在。” 耶律余睹猛地跪下:“将军,若是攻破高家邬堡,请将高氏一族悉数诛灭!” “这高家做过什么?”赵立问道。 耶律余睹说:“大辽皇帝就是被他抓住的。” 赵立有些无语,心想你当年追杀天祚帝也积极得很,现在却又闹着要给天祚帝报仇。 耶律余睹当然不是为了给谁报仇,他目前急需立人设,提升自己在契丹人当中的威望,而诛灭高家就刚好可以达成目的。 高彪乃是金国猛将,身经百战,几无败绩,擅长以少胜多。 他年轻时替父从军,曾与金兵大战,又随父举族投金。 历史上,他不但亲手擒获辽国天祚帝,宋国皇室最初也是被圈禁在他的地盘。 此人最离谱的一场仗,是率兵三千攻打廓州。他亲自带着两个家奴,夜里爬上城墙,被守军发现之后,主仆三人杀退守军,接应部队顺利夺取城池。 金兀术狼狈逃到黄天荡时,韩世忠麾下三十多艘战船追至。其中一艘载着两百多兵,已经冲到金兀术近前,是高彪带着数十人跳帮反杀,助溃败中的金兀术立稳阵脚。否则的话,都没有后面什么事儿了,金兀术估计会在那里被活捉。 这货目前在完颜宗望手下,去年有一半族人被迁徙到燕山府。盖州这边,是他爹高六哥留守庄园,被迁走太多族人已不成气候。 毕竟是渤海族人,屡立战功又怎样? 照样被金国勒令迁徙,整个家族被一分为二,再也不能做地头蛇跟朝廷叫板。 …… 建安城被三面围困,火炮已经轰击城墙多日。 靠海一面城墙,出现好几处大口子,摇摇欲坠即将倒塌。 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前方探马回报,辽阳金兵的前锋已在三十里外。 炮击还在继续,明军正在搭浮桥过护城河。 完颜钩室只经历过两场大战,以他仅有的经验和能力,判断明军应该会主攻西面。因为那里有战船火炮掩护,城墙也快被轰塌了,而且今天多半是佯攻。 城中百姓战战兢兢守卫城墙,近千女真士兵被分为两队。 一队由完颜钩室亲自统率,作为预备队进行支援。另一队安排在西边城墙之内,随时可以跟明军的主攻精锐厮杀。 至于剩下的几百女真兵,被扔去乡下募兵征粮,如今根本不敢回城,已跑去跟辽阳援军汇合了。 宋江率领精兵,列阵岸边似乎要主攻。 另外两面,全是本地各族义军,由耶律余睹和侯概统领。 身为主将,赵立竟然混在汉族义军当中,这位老兄打算亲自带兵先登! 眼见三面敌军都在逼近,临时被拉来守城的百姓,一个个已经在想着逃跑了。他们多是被强行迁来的汉族、契丹族工匠,也有一些是盖州本地的汉人和渤海人。平时没少被女真欺压,现在哪有拼命之心? 东面、南面的攻城义军,抬着飞梯一窝蜂冲向城墙。 西面的宋江,也率部开始佯攻。 城内守军慌忙投掷檑木、倾倒金汁,很快就有一处城墙,被汉族义军攻上去。完颜钩室慌忙带着预备队增援,杀退了那些登城的汉族义军。 “擂鼓!” 赵立通过望远镜看得真切,立即呼喊一声,带着三十多个精兵往前冲。 随着鼓声响起,耶律余睹和侯概,各自率领壮士猛攻。 赵立带兵冲到近处,他这拨人兵甲精良,很快就被发现异常。 完颜钩室竟留了几十个弓箭手在附近,纷纷靠过来朝赵立射箭。 两股义军被射溃,赵立依旧继续往前冲,很快就成为弓箭手集火的目标。当他冲到城下时,身上已插了六支箭,甚至被一箭射中脸颊。 此处的金汁已经倒完,剩下的还没烧得滚烫。 守城士兵慌忙放箭,临时民兵也惊恐投下檑木。 避擂飞梯已经搭好,赵立折断射入脸颊那支箭,穿着几十斤重的盔甲往上爬。 守城士兵想用杈杆把飞梯推倒,却发现有铁钩扣在垛口城墙上,于是又去撬那些飞梯的铁钩。余者还在投檑木,却被飞梯的避擂杆挡住,檑木向旁边滚落砸伤一个明军。 赵立越爬越高,一杆长枪刺下来,枪尖刺中头盔往旁边滑落。 他不管不顾,继续往上爬。 那守军探出上半身,还在用长枪往下刺。 赵立一手抓住飞梯,另一只手抄住敌军枪杆,竟然借力又爬了两级,出枪的敌军差点被他从墙头扯落。 终于爬上去了,赵立抽出腰间铁骨朵,猛地翻身上墙,顺手将一个守军砸得手臂骨折。 他手中铁骨朵连续挥舞,一个人就击溃身边民兵。 女真弓箭手拔刀过来围攻,砍在他盔甲上丁当作响,被赵立反手就敲死砸伤两人。 就这一阵功夫,赵立带来的三十多个精兵,除了一人被檑木所伤,其余陆陆续续爬上城墙。 完颜钩室统率的女真主力,正在救援另一处城墙,耶律余睹差点率兵攻上去了。另一股女真主力,则是在防备宋江统率的明军精锐。 赵立这边完成先登,竟没有什么强兵来守,三十多人很快把守军杀溃。他们兵分两路,带着后续登城的杂牌义军,分别朝东西两面追杀而去。 临时招募的守城民兵,已吓得纷纷溃逃回城里,他们害怕明军会屠城,却是想趁乱带着家人开溜。 赵立已带兵杀到完颜钩室那段城墙,耶律余睹趁机猛攻,在赵立的配合牵制之下,也顺利带兵攻上城头。侯概则是带着汉儿义军,在另一股先登明军的帮助下登城。 李逵却是趁乱绕向北面城墙,出其不意的攻上去,那里是围三缺一的空缺所在。 “咚咚咚咚!” 城外的鼓声越擂越响,一股登城明军杀散城门守军,打开城门把更多友军放进来。 呐喊声从城门传到街道,还在城墙上的民兵彻底崩溃,一个个惊慌弃守阵地逃往家的方向。 完颜钩室被赵立、耶律余睹两面夹攻,防守区域越来越窄,不断后退之下甚至变得人挤人。 赵立机械式的挥舞铁骨朵,他麾下士卒会帮忙用长枪捅刺敌人。心无旁骛之下,几乎是一锤一个,被铁骨朵砸中非死即伤。 不时有长枪刺破札甲缝隙,越来越多血从赵立盔甲中渗出。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依旧还在继续爆头。 这股被围攻的女真兵,其实早就已经崩溃,因为无处可逃才挤在一起。内里的女真兵,被挤得连兵器都握不住,外围的女真兵也不过是胡乱捅刺挥砍。 完颜钩室被挤在最中间,喘气都觉得困难。猛然感觉背后一松,却是有女真兵恐惧之下,选择翻过城墙跳下去。 不知何时,完颜钩室脑子一懵,两眼发黑轰然倒下。 脑袋吃了一锤还不算完,又有明军往他喉咙补一枪。 西面城墙,李逵已经接应宋江登城,两个杀厮手里全是赵立训练的精兵。他们带着士兵就猛冲,四百多女真兵迅速溃逃,顺着马道从城墙一路追进城里。 无数本地义军,还有沙门岛的吃人恶魔,已经从各处城门杀入。 他们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抢走,见到浮财就搜刮,说白了就是要屠城。 辽阳金兵的援军就快到了,大明不会死守这里,迅速变成一座空城属于最优选择。 在扫荡全城之后,赵立甚至下令把房屋也一把火烧掉。 屠城大掠之下,纪律还是要强调的,那就是抢来的所有东西必须上交,根据战功再进行统一分配。 谁敢私藏被发现,达到一定价值就是砍头,只藏少量财货也会挨军棍! 半天时间,这里就变成一座空城。 部分青壮,护送着老弱妇孺和财货辎重,分批坐船前往旅顺口那边。 剩下的军队和青壮,则拖着十多门火炮,前往南方十余里外的高家邬堡。 那里的军队,甚至比城里更多。 因为高家也被安排募兵,再加上高家的私兵,邬堡里整整有两千多守军。 以渤海族为主,装备都不咋样,因为高家真正的精锐,此刻全都跟随高彪去了燕山府那边。 高六哥已经年迈不堪,看着邬堡外的敌军,只能寄希望于援兵赶紧到达。 如果不是有一半族人被迁走,高六哥肯定立即投降。 他当初也曾为了辽国而奋战,见辽国大势已去,立即带着儿子麻溜降金。 如今投降大明又有何不可? 但投降不得啊,他的宝贝儿子,盖州高氏一半族人,此刻全都在完颜宗望的统治之下! 必须死守待援。 城外的敌军,推出一件件奇怪器械,高六哥探头仔细往外看,老眼昏花着实有些看不清。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响,邬堡的墙体剧烈震动。 已经老朽的高六哥站立不稳,猛地摔倒在地,孙子连忙去搀扶,发现这老东西已经晕过去。 (本章完) 0635【蒲家奴】 就外形结构来看,邬堡相当于缩小版的城池。城墙、城楼、箭楼、女墙、马道、房屋……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因此十年前辽南大起义,数万义军围攻胡沙家的邬堡,打到粮食断绝人吃人都没攻破。 但眼前的高家邬堡,有一个致命缺陷:它在面对火炮时,城墙不够坚固厚实! 其城墙基底厚6.5米,城墙顶部约厚6米,只勉强相当于偏僻小县城的规格。城墙夯层仅5—6厘米,而且没有夯窝,整体跟汉代的邬堡强度差不多。 汉代的正规城墙,夯层基本在10厘米以上,一些大城能够达到15厘米。 而唐代以后的大型城墙,夯层能干到超过30厘米。 夯层厚度还不是最致命的,没有夯窝才真要了老命。它会导致不同夯层之间,无法牢固嵌接,别说遇到火炮轰击,就连大型投石车都能将其轰塌。 秦始皇的兵马俑坑都有夯窝,不是啥高端技术。 民间邬堡不搞这玩意儿,纯粹是为了图省事儿。毕竟他们也就防一防匪寇,而匪寇又怎会带大型投石车和火炮? 仅仅十几轮炮击,邬堡墙体就出现裂痕。 这些裂痕大多是横向的,很明显属于夯层移位,不打夯窝的弊病暴露出来。 又是一轮炮击过后,竖向裂痕越来越多,严重位移已经导致夯层撕裂。 赵立开始围三缺一,继续对邬堡进行炮轰。 高六哥此时已经醒来,但中风变得更严重,躺床上说话都不利索:“明军,用的是甚东西攻城?可是什么砲车?” 话音又小声又含糊,孙子高严耳朵贴过去,连听两三遍才明白,惊慌回答道:“不晓得是什么,其声如霹雳,撼如地动,城墙已经开裂了!” “降,快降……”高六哥忙说。 高严问道:“可叔父和一半族人,被迁去燕山府了啊。我们若降,叔父与族人怎办?” “顾不得那许多,”高六哥说道,“明军有此利器,又改朝换代兵强马壮,金人是万万打不过的。快……快派人出去请降!” 就在爷孙俩商量投降时,一个家奴狂奔而来:“不好了,不好了,那些民兵反了!” 金国的民兵,又叫签发民军,后来干脆改叫签军。 高家接到命令协助募兵,即把附近丁口召集起来,送到军帅那里签发为军队。如今却是刚刚召集,还没来得及给完颜钩室送去,遇到明军渡海而来就直接拉到邬堡防守。 高家邬堡当中,三分之二都是还未签发的民兵! 这些人非常厌恶打仗,就算跑去中原打赢了,抢到战利品他们也分不得几个。因为上面还有军帅,还有女真士兵,那些人分完了肉,才轮到他们喝点汤。 十几轮炮击,仿佛即将天崩地裂,邬堡内的民兵终于扛不住了。 他们在几个头人的带领下,开始向高家的私兵发动进攻,还有人离开城墙跑去放火烧屋发信号。 “堡内起火冒烟了!” 赵立举起望远镜,看到邬堡东北侧一角城墙,已经被上百个民兵占领,正胡乱挥舞旗帜引导明军攻城。 “杀进去!” 赵立当然不怕是诱敌之计,城内起火,守军大乱,敌人佯败他都能打成真败。 从山东过来的明军没动,他们列阵防御北方,因为辽阳援军已越来越近。 各族义军却是抬着飞梯冲向邬堡,在城内民兵的策应下迅速登城。 “愿降,你们快快出去,说我高家愿降!”高严对身边几个家奴大吼。 晚了! 高家私兵面对两倍于己的民兵,本来就被杀得节节败退,更何况还有各族义军进城。 不断有私兵溃败逃回宅邸附近,族人和忠奴护着爷孙俩,惊慌从后门逃出,杀向邬堡的南城门想要突围。 还没到城门,就有数十民兵堵截,很快侧面又冲来百余人。 高严嘶声大喊:“你们快退开,我高家愿降大明!” 根本无人理会,这些被强行征召的民兵,平时就遭受高家欺压,现在寻到机会肯定要杀人灭族。 高家真正的精锐私兵,早就被调去燕山府了,被民兵两面夹击之下,很快又退守高家大宅。 直至数千各族义军杀至,四面翻墙冲入宅邸。 跟建安城一样,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和财货就抢,然后一把火将各种建筑物点燃。 赵立挑选了两个民兵头领,让他们回乡组织家人转移,全都要迁徙到镇海口长城那边,并承诺大明一定会提供粮食。 …… 建安城东北。 完颜蒲家奴望着城里的浓烟,面无表情,久久不语。 他身后是两千多骑兵,除了曷苏馆部逃出的几百骑,其余皆为蒲家奴从上京带来。 这些骑兵身批坚甲,但这种甲胄也就三四十斤,远远不如铁浮屠的铠甲。他们的胯下战马,也在关键部位拥有布皮甲,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 可冲阵,可追敌,可远射,大战之时放在两翼辅助铁浮屠。 “勃极烈,明军有砲车,声音跟打雷一样,”一个侥幸逃生的曷苏馆部女真士兵,跪在地上诉说战况,“我部勇士当然不怕,但那些民兵却吓得不敢战。敌人又多得很,乡下贱民都造反了,他们从四面城墙爬上来,人数太多根本没法抵挡。” 蒲家奴问:“敌军兵甲如何?” 那女真士兵回答:“乱民多数不披甲,手里只有枪矛,拿锄头的都有。剩下却有上万敌军(夸大其词),个个都披着坚甲。” 蒲家奴又问了许多细节,那女真士兵也说不清楚。 他撒出去的零散哨骑,有一股从南边逃回,而且死伤了数人:“南蛮在围攻高家邬堡,我们听到了炮响!” “吹号!” 号角声响起,蒲家奴带着两千多骑兵,朝高家邬堡的方向而去。 由于明军频繁从山东渡海劫掠,蒲家奴是被完颜斜也派来坐镇辽南的。此人在金国朝廷的官职为昊勃极烈,可以理解为宰相的第二助理,也可以理解为第二副宰相。 完颜闍母要发援兵过来,蒲家奴竟然亲自出马做前锋大将。 他率骑兵奔出数里,就遇到登莱骑兵。 这些山东马匪出身的骑兵,由于整编时间太短,而且习性难以根除,打仗时不敢冲锋接战。一看到蒲家奴的骑兵更多,吓得直接撒丫子开溜,疯狂吹着号角传递消息。 蒲家奴率军快速追击,终于看到明军大阵,以及邬堡里燃起的滚滚浓烟。 各族义军正在往船上搬东西,赵立、宋江率领四千余精锐,还有沙门岛的两千步兵,在海边整齐列阵进行防御。 “轰轰轰!” 没等蒲家奴下达作战指令,岸边的八门火炮已经开始齐射。而海上的几艘战船也在转向,慢慢将侧舷火炮对准敌方骑兵。 蒲家奴大惊失色,连忙下令骑兵散开后撤。 他之前没有跟朱铭交战过,只是听说明军的火炮厉害,对于火炮的大部分认识来自于想象。 蒲家奴已经很小心了,却万万没料到,明军距离两里就开炮。 这么远居然真能打过来! “轰轰轰!” 这次却是战船在开炮,仿佛在欢迎蒲家奴加入战场。 双方拉开距离三里远,蒲家奴远远观察明军,只能看到很小的黑影。 稍作犹豫,蒲家奴没有选择贸然进攻。换成以前,他就直接冲过去了,可第一次面对火炮,心里着实有些没底儿。 建安城和高家邬堡,都已经被烧成白地,而且大量人口被明军带走。 想要重新统治此地,金国必须先建房子再驻军,后续还要迁徙百姓过来耕种。但金国马上就要南侵,根本没有人力物力做这种事情。 大概对峙了一刻钟,明军继续把财货搬上船。 蒲家奴派出信使,回去跟完颜闍母的援军主力报信,他自己则带兵朝着南边疾驰。 “骑兵前去袭扰牵制!”赵立连忙下令。 更南边的区域,还有大量刚刚倒戈的民兵,正在回村组织家人撤离,不能让蒲家奴的军队去祸害。 数百山东骑兵奉命奔出,蒲家奴却不管不顾,完全无视他们继续向南。 沿途遇到一些百姓,拖家带口前往海边,蒲家奴也只是顺手杀散,继而马不停蹄的奔往复州。 当天傍晚,蒲家奴来到复州城外,军帅胡沙辨明身份,立即带兵出城迎接。 蒲家奴问:“除了曷苏馆路,哪里还有敌军出现?” “没有接到别处的求援。”胡沙回答。 蒲家奴说:“你这里的民兵和粮食,不必运往燕山府,留下来防备海对面的明军。” 胡沙大喜:“勃极烈英明!” “好生守城,我要即刻去化城(金州)。”蒲家奴生怕哪里又被攻陷烧毁,既然复州没问题,那他就要再去看看金州。 赵立却是在蒲家奴离开的时候,就对耶律余睹、侯概和时欢说:“伱们立即带兵去攻打长城,能攻下来多少是多少,不计死伤也要站稳脚跟。我留在这里,防止敌军骑兵反扑,保护百姓和财货上船。” 二百多里的直线距离,坐船可比骑马快得多,蒲家奴的骑兵还得穿过山区绕路。 金国骑兵还在半路上,耶律余睹等人已经在旅顺口登陆,夜里打着火把疯狂攻打长城! (本章完) 0636【高丽国王】 从旅顺口到金州的大黑山,都属于人烟稀少之地。 当年的辽南大起义,这一片坚持抗金,被金国反复屠杀。历史上,直到金国中后期,才开始迁徙百姓来此耕种,并设立合厮罕猛安进行统治。 如今,化城县和化成关,还有八十里的长城,加起来拢共才几百女真士兵驻守。 而且是辽南大山里搬出的女真,除了随军镇压辽南起义,就没再打过其他像样的仗。 白天的时候,陆续有人口、牲畜、财货,被分批运到旅顺口登陆。 附近烽火台立即点燃狼烟,本地军帅也慌忙召集民兵。但这里的人口太少了,又散居在各处,遇到征兵的第一反应是躲进山中。 忙活到入夜,这里的所有守军,加起来还不足一千。 又强拉县城内的男子从军,把还未成年的孩童都算上,兵力终于超过了两千。 但这两千人,需要防守一城、一关、八十里长城。 本地军帅叫做仆撒,他亲自骑马,在长城到化成关来回巡视。半夜看到烽火,立即打马狂奔,却见四下里到处是火把,铺天盖地的从山下爬向长城。 “撤!撤回化成关!” 以他手里那点兵力,八十里长城哪里守得过来? 耶律余睹、侯概、时欢三人,带着一群乌合之众,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长城,并且一路杀到化成关下。 化成关设在辽东半岛最窄处,两边皆是大海,中间有不足十里宽的陆地。 金国占领此地……呃,貌似没啥大用,明军坐船想打哪儿打哪儿。 如果大明占据此地,只要扼守住关城,就能将旅顺口到大连湾的广大地区作为根据地。人口已经足够了,各族百姓一万多人,愿意跟随明军迁徙至此。只须顺利度过头两年,就能种地打渔自给自足,甚至可以为守军提供粮草。 …… 接下来数日,一船又一船的人口、牲畜、财货,被分批运送到旅顺口登陆。 还有几船粮食,从山东登州港运过来。 赵立、宋江带着登莱明军主力,掩护百姓撤离到最后,也跟着登船前往旅顺口。 对了,旅顺口已经有名字了,是朱太子亲自赐名的,预祝山东军队旅途顺利。 蒲家奴却是留下几百曷苏馆女真兵,又留下一千精锐骑兵,让他们协助防守化成关,自己带着剩余骑兵返回建安城。 完颜闍母也率领援军主力抵达,在烧成白地的城池与蒲家奴汇合。 蒲家奴说:“明军占了镇东海口长城,我军正在死守化成关,以双方现有的兵力,谁也不能奈何对方。你这一万多兵全部带过去,也着实不好分出胜负。长城建在崎岖山峦上,山上敌军沿长城调兵遣将,可比我们在山下调兵攻打更容易。” “那还要全力去夺取长城吗?”完颜闍母问道。 “夺下来又如何?”蒲家奴头疼道,“明军随时还能渡海,攻打沿海任何一处城池。我们却必须分兵防守,顾此失彼,疲于奔命。若不能打造水师,在海上防御明军,今后不论怎么打都是处处被动!” 完颜闍母感慨:“想要分兵防守各城也难做到啊,如果在这里耗费太多兵力和粮草,斡离不(完颜宗望)南征就士兵、粮草皆不足了。即便一城分去一千士卒,也需要近万士卒分兵防守。粮草更是难以支撑,辽南这边都快成白地了,须得从辽阳运粮食过来,还得耗费大量民夫和牲畜。” 蒲家奴说道:“应当请奏朝廷,在婆速路(鸭绿江北岸)打造海船,然后训练水师。水师没有练成之前,沿海十里百姓都要内迁,靠岸城池也一并内迁到各处山麓。只能这样做,没有别的法子。” “不如我再签发一些民兵,凑足两万兵力,把镇东海口长城夺回来再说?”完颜闍母建议道。 蒲家奴摇头道:“这边的战事如果拖上一个月,就没法参与南征了,以斡离不手头那点兵,还怎么攻打明国的河北?” 完颜闍母质问:“沿海内迁十里,各处盐场怎办?” 蒲家奴无言以对。 这事儿完全无解,就是在欺负金国海军稀烂。 蒲家奴想了想:“勒令高丽出兵,否则就收回保州!” …… 金国沿海地区百姓,暂时没有内迁。 完颜闍母带兵前往燕京,去跟完颜宗望汇合,只待粮草齐备就立即南下作战。 而蒲家奴却留在化城县,他亲自防守县城,令本地军帅仆撒防守化成关。同时派出使者前往高丽,勒令高丽国王出兵相助,帮他把镇东海口长城夺回来。 赵立多次尝试攻打化成关失败,干脆在长城上架起火炮,每日朝着关城轰他几波。 至于坐船南下的各族百姓,则在附近挑选地方安家落户。 却说使者一路飞驰,披星戴月赶去高丽,在平壤见到高丽国主王构。 王构今年十八岁,虽然祖上历代近亲结婚,导致出现各种先天疾病,他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但谋略手段绝对称得上高明。 他爹近亲结婚,王后所产诸子皆夭折。 嫡生哥哥们都死完了,他作为妃子所生的庶子,才能顺利成为高丽国王。 然后,他外公开始把持朝政,权倾朝野无人能治。 外公甚至把他的王后给废了,强迫他娶自己的两个姨妈,也就是他生母的亲妹妹们。 去年,十七岁的王构决定反抗,因为走漏消息而失败,跟随他发动政变的心腹全部被杀。他派人向外公求饶,说愿意禅位给外公。但被外公拒绝,还烧了他的皇宫,将他软禁在一处宅院。 就是在软禁当中,王构通过太医传递消息,成功离间拉拢外公的亲家拓俊京(有兵权)。 仅用了半年时间,王构就重获自由,并将外公流放暗杀。 又用三个月时间,把助他复位的拓俊京给干掉! 才十八岁啊,连杀两大权臣,独揽大权,意气风发。 “爱卿,金国请我出兵相助,还拿抱州(保州)来威胁,是否该帮助金国打明国。”王构问道。 国丈任元厚回答说:“陛下可以口头答应,再推脱募兵征粮需要时间,同时派人去明国打探消息。金国让我们出兵,肯定是他们兵力不够了,精锐主力都调去跟明国打仗。” “如果金国获胜,我们就出兵帮忙,助他们夺回长城。如果明国获胜,我们就不再承认跟金国是父子之国。到时候,可正式向明国臣服朝贡,并且出兵鸭绿江北,夺取更多的金国土地和人口,陛下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高丽国王!” 王构点头说:“爱卿老成持重,此计进退自如,当为国之良策。” 任元厚躬身退下,王构独坐殿中。 上次觐见朱国祥的高丽使者李资亮,已经被王构给弄死了,因为李资亮正是他外公的堂弟! 为了拉拢国内大族,巩固自己的王位,他召回被废的王后任氏,又纳了金氏之女为妃。任、金两大家族,现在是王构的坚强后盾。 至于那两位姨妈兼妻子,已被王构全部废掉。 王构从小学习儒家经典,不想再近亲结婚,但碍于祖训暂时不敢废除此制度。 一想起外公李家,王构就愤恨不已,把自己的开京王宫都烧了,搞得他现在只能跑来西京平壤。 “陛下,妙清法师求见!”宫人前来禀报。 王构微笑道:“快快有请。” 妙清和尚出自大族柳氏,在高丽被视为圣人,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王构能在干掉外公之后,又弄死权臣拓俊京,就是借助了妙清一派的力量。 妙清和尚参拜完毕,迫不及待的劝谏:“陛下,不可发兵助金。金国乃蛮夷也,骤然得势,必不长久。如今大明已攻入辽南,我大高丽国正当趁机独立,不再做那金国蛮夷的臣属。今从保州发兵攻打金国,金人必定首尾不能顾!” 王构说道:“事关重大,还须召集大臣商议。” 妙清和尚说:“朝中大臣,多与金国有勾结,不可听信他们的谗言。” “法师所言有理,今日吾参悟佛法有疑惑……”王构开始转移话题,向妙清和尚请教佛法。 现在朝中分为两派: 一是开京派,主张臣服于金国,然后慢慢观察时局变化。 一是西京派,主张脱离金国独立。并称开京被烧毁,那里王气已尽,撺掇正式迁都到平壤。 历史上,高丽对待金国、宋国的态度,跟明末的朝鲜一模一样。 他们明面上向金国称臣,暗地里又视金国为蛮夷,闹着要兴兵北伐灭了藩酋。朝鲜也差不多,叫嚣着训练十万火枪手消灭满清,却只训练了一千多火枪手,还把这些兵送去帮助满清作战。 主打一个表里不一! 妙清和尚见王构顾左右而言他,只得说道:“陛下,臣请出使大明。” 王构也不想整天听这和尚唠叨,便点头说:“准了。法师去了大明,可带回一些佛经与儒经。吾有一王妹还未出嫁,听闻大明太子雄姿英发,可试着与那大明太子结亲。” “臣遵旨!”妙清和尚跪拜道。 这位高丽公主,朱铭可不敢娶啊,百分之百近亲结婚的产物。 (本章完) 0637【都在备战】 在半岛的史书里,妙清一直是妖僧形象。 明明是个和尚,却自称精通太一玉帐步法,也即某种阴阳风水谶纬之术。 而且脑子似乎有点不正常,“反金”已经反得魔怔了。在高丽群臣皆不赞同的情况下,他直接起兵发动政变,逼迫国王建元称帝、出兵伐金。 这事儿闹得极大,妙清虽然被镇压,但高丽从此衰落,国王也被豪族架空。 农历九月下旬。 妙清奉命出使大明,渡海来到登州港。 还没下船,就见港口停泊着大量船只,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被搬到岸上。 “大明与金国,看来真有一场大战!”妙清和尚嘀咕道。 副使郑知常说:“吾等应该抓住机会,获得大明皇帝支持,如此就能迫使陛下迁都。” 妙清和尚道:“希望大明能获胜,朝堂当中金国走狗太多!” 郑知常是状元出身,目前担任翰林学士,诗词写得冠绝高丽国。他讨厌繁文缛节,崇尚老庄思想,跟主流儒学格格不入。 这二人皆为西京派,想要把国都迁到平壤,代表着西京地区的豪族利益。 但开京派的实力更强大,吓得国王不敢动手——其实国王也想迁都,他从小生活在开京,被那里的豪族搞出了心理阴影,正好开京王宫又被权臣一把火烧了。 此次妙清和尚、郑知常出使大明,就是想获得大明皇帝的支持。 离船登岸,很快有吏员过来接洽,带着他们前往州城下榻。 二人还没进城,就见大量士卒前往码头。 这些士兵的盔甲,都已经搬上船了,手里只拿着各种武器。但即便只有武器,行军之时也虎虎生威,一看就是精锐当中的精锐。 郑知常忍不住问:“此军是哪位大将统领?” 口音虽然古怪,但吏员也听得懂,板着脸回答:“贵使不该打听军事,否则就有细作之嫌。” 郑知常只能闭嘴。 一员将领带着亲兵奔过,驻马岸边看着士卒登船,骂骂咧咧道:“直娘贼,歇了大半年,总算又能领兵打仗了!” 这人当然是李宝,他的任务很简单,跨海截断辽西走廊,把金国最便利的粮道给堵死,让辽东的后续军粮无法快速运抵幽州。 历史上,金国东路军两次出兵北宋,都是农历八九月从辽东出发。 为啥会选这个时间? 一是刚好收了新麦,二是避开多雨季节。 每年农历四月到七月,辽西走廊至辽河流域,会被雨水泡得遍地泥泞,军队和粮食都变得行进困难。 所以,辽东出兵应当避开夏季,实在避不开就只能绕道。 这次也差不多,完颜闍母带着大军和首批粮草,在农历八月下旬抵达锦州,此时的辽西走廊就要好走得多。 为了防备明军渡海袭击粮道,完颜闍母还得分兵驻守。 锦州驻军两千,海滨驻军一千,宗州驻军一千,海阳驻军两千,其余小型粮站驻军三五百不等。 近万兵力,就这样浪费在看守粮道上。 当然,都是用签发民兵来驻防,不求击败来袭之敌,只求保住各处运粮站。 沿途运粮部队被袭击可以接受,损失不会太大,毕竟明军跨海来袭也是要承担风险的。 金国也可以从北边运粮,走卢龙塞进入幽州,但那条道崎岖多山且距离遥远,运输消耗实在太大了。 由于张觉叛金造反,连番征战之后,辽西走廊同样呈半荒废状态。 许亢宗前几年出使金国,就是从辽西走廊经过的,他对此的评价是:(榆关以东州城)不及中朝一小镇……经兵火之后,愈更萧然。 这么说吧,后世山海关所在位置,曾经是辽国的迁州城。如今连城池都被夷平,只剩下一个迁民镇,算上驿站工作人员,常住人口加起来还不足一千。 完颜闍母都知道要防备粮道,朱铭怎么可能不来袭扰? 浙江、福建、广东还能使用的宋朝战船,在经过几个月的修补之后,陆陆续续开赴山东在登州港集结。 这三省的海运商船,也接到朝廷的“入中令”。 只要他们把粮食运到登州,即可获得相应数量的盐引或茶引。 广东和福建缺粮,浙江却不缺,今年江南稻米丰收。还有两淮的粮食,也被海商疯狂购买,只为了运到山东换取盐引。 一艘又一艘民间运粮船,就这样从南方沿海,顺着季风洋流前往登州,港口仓库里的粮食已经堆积如山。 这些军粮,既可用于跨海出兵,也可用于河北战场! 李宝将以旅顺口为基地,先去骚扰锦州方向,能调动敌人兵力最好。就算金兵不上当,也可以随便挑地方袭击,只须小心避开渤海风暴即可。 南新寨是李宝的第一目标,那里有一支降金的辽国水军,并且肯定会成为金国的粮食转运站,其位置在山海关和绥中县的中间区域。 第二目标是迁民镇,即后世的山海关。 全体士卒登船完毕,李宝站在甲板上,意气风发下令:“出发!” 大量民间船只,帮着运兵运粮。 朝廷不给运输费,但他们带着货物回航时,可在南方获得相应的关税减免。而且还不耽误时间,反正需要在山东等待入冬的季风。 李宝率领船队来到旅顺口,在卸下辎重之后,立即让船队驶向大连湾海域。 蒲家奴亲自坐镇化城县(金州),听到敲钟示警声,连忙登上城楼查看。海面密密麻麻的船只,惊得他厉声呼喊:“传令,让辽阳府、婆速路增派援军,无论如何都要再给我五千兵。还有,立即让胡沙调一千复州兵来!” 婆速路在鸭绿江北岸,那里的驻军是为了防备高丽。 而辽阳府刚刚被征过兵,还想再征就得疯狂抓壮丁,甚至是让辽阳大族送奴隶过来。 辽南丢不得,李宝既然“增兵”了,蒲家奴也必须重兵防御。否则的话,辽阳就可能有危险,那里是金国的两大统治核心之一。 …… 李宝出兵前一个多月,朱铭就已经北上德州和永静军(东光)。 那里也有两支精兵。 一支是韩世忠调来山东,亲自整编训练一年而成。士兵来自山东各路义军,比如宋江那些的老兄弟,就有很多在韩世忠手里做军官。 另一支是李成的山东、河北义军,曾经攻陷过济南城,战斗力也颇为强悍。 李成专门坐船来到德州,与韩世忠一起迎接朱铭:“拜见太子殿下!” “行军礼即可。”朱铭亲手去搀扶李成,因为这位老兄直接跪下磕头。 “谢殿下!”李成激动不已。 这人很有些意思,对待士卒极好,真正的爱兵如子。对待上司却态度不佳,偶尔还会不听使唤。 可遇到了朱太子这种真正的顶层,他仿佛又变成小老百姓。 朱铭仅是亲手搀扶一把,李成就激动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恨不得为太子慷慨赴死。 很古怪的心理活动。 朱铭拍打李成的胳膊:“果真是壮士,听说你能开三百斤强弓?” 李成憨厚笑道:“却也没那么大力气,两百斤倒是绰绰有余。” 这厮生得人高马大,身高估计有一米九,只站在那里就给人威慑感。 朱铭随口告诫:“今后粮饷齐备,可不能再纵容部下勒索富户了。” “末将一定严守军法!”李成拱手承诺。 又勉励几句,朱铭转身对韩世忠说:“老韩,好久不见啊。” 听到这种称呼,韩世忠也不再拘谨,嬉皮笑脸道:“俺也想念殿下得紧,不晓得殿下有没有带烧刀子来。” 朱铭说道:“烧刀子没带,等你凯旋回京就能喝。先进城吧,邓春率军过几日便到。” 韩世忠精神一振:“要打仗了?” 李成也竖起耳朵。 朱铭邀他们两个上马车,在进城路上就说道:“山东大军,这次是去打河间府。你们如果遇到女真精锐,能打就打,打不赢就退守,改进攻为牵制。” “肯定打得过,”李成握拳说道,“俺不止要打下河间府,还要带兵杀回雄州去!” 李成是雄州人,日夜期盼着能回家乡。 朱铭问道:“河间府情况如何?” 韩世忠说道:“金人正在募兵征粮,每天都有河间百姓,受不得金人盘剥,从黄河偷渡过来投奔大明。” 李成说道:“听逃过来的百姓说,金人跟伪朝不顾他们死活,不管家里有几个男丁,要么就上交粮食,要么让子弟当兵。富户更是又要交粮,又要出丁,不给粮食就抄家。” “这种事情有多久了?”朱铭问道。 韩世忠说:“快一个月了,金人正在备战。” 李成说道:“末将驻守的永静军,前几天还有义士逃到弓高镇。却是金人征兵征粮,把北林镇、永宁镇的富户都逼反了。士绅带着农民抗捐,聚集义军三千余人,可惜被金人带着伪朝官兵镇压,死得只剩几百人逃过黄河。” “民心所向啊,此战定要救河北百姓于水火。”朱铭感慨道。 金人真他娘的是疯子,河间府可是在他们的傀儡统治下,为了征集军粮,居然搞到把地主给逼反的地步。 (本章完) 0638【西夏横跳】 阜城。 这里是渡过黄河,进攻河间府的屯兵地。 等邓春带兵抵达之后,朱铭召集众将开会:“清州(青县)和保定军,你们视情况而攻取。那个方向的金兵,可能是从辽阳过来的。李宝会跨海袭击傍海道,令金国后续粮草难以运输。我军主力,会北上真定、祈州、永宁军,金兵的东路主力肯定会被吸引过来。” “我军既可从海路袭扰,金兵运送粮草恐怕不会再走傍海道吧?”韩世忠说道。 朱铭说道:“根据耶律余睹提供的信息,金兵的粮草多半就是走傍海道。前几年张觉叛金……” 此时的辽西走廊,被辽国经营了上百年,大量沼泽地带被排干积水,在辽国末年就已经可供大军通行。 张觉叛金打断了辽西走廊的发展,金国为了防备当地再叛,把那里的百姓大部分迁徙到沈阳一带。 但是,由于锦州投降得早,且没有参与叛乱,如今工农商业都较为发达,而且人口相对来说并不稀缺。锦州的丝锦布匹,还属于金国皇室贡品。 锦州的主要族群是汉人,乃辽国初年被强制迁徙过去的。 另外,来州(州城在狗河口附近)的主要族群是女真人,属于辽国当年安置的女真灾民。一共有五部女真,金国没有迁徙他们,而是就地编为猛安。 辽金两国,反复争夺辽西走廊,足见其战略地位之重要。 “一旦河北主战场,我军获得绝对优势,你们就当北上威胁滦州。李宝得到消息会来配合,他将跨海袭扰海阳县……”朱铭指着简易地图说道。 “是!”众将应道。 这场大战,金国是倾国而出,不惜严重透支国力。 大明也差不多,能调动的资源全部压上,必然导致全国粮价飞涨。而且河北、山东、河南、京畿征发大量民夫,会严重耽误生产活动。 国库不但空了,还负债累累,不得不利用民间商贾,用未来的盐税、茶税、关税,激励他们帮忙采购运输物资。 别看朱国祥和内阁,在京城搞学术之争热闹得很,他们其实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皇室内库,都把钱拿出来,无息借贷给国库做军费。 朱铭在检阅山东大军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前往深州,这里驻扎有王彦的八字军。 一年半前,朱铭赐下八字军番号,王彦就前往深州饶阳县练兵。兵源几乎全是河北流民,也吸纳了一些河北贼寇,目前拥有战兵六千,还有一些后勤人员和马队。 岳飞的部队则是在赵州,同样以河北流民、贼寇为主,亦有许多主动投军的百姓。 “这一年来,大小三十余战,我军只输了两三场……”王彦向朱铭汇报情况。 朱铭却不问军事:“伪宋如何?” 王彦说道:“跟深州挨着的伪宋乡村,百姓已经全部逃过来。还有伪宋地盘里的义军,也常与我军联络,就连伪朝官吏也暗中通信。” 大明与金国、伪宋在河北对峙一年多,可不是啥都不干的。 金国和伪宋傀儡政权,经常派小股部队南下劫掠,尤其是在农业收获季节。而大明的军队,则是收税季节,北上截杀敌人的征粮官吏。 大明的群众基础明显更好,无数百姓主动通风报信,往往能够准确掌握敌军动向。 王彦说的大小三十余战,是以伏击战为主。 既八字军得到群众传来的消息,在敌人的必经之地设伏,往往能打出漂亮的伏击战。 到现在,周边州县的敌人,已经不敢离城太远。 就连一些傀儡政权的官吏,都开始跟明军眉来眼去。 王彦说道:“博野县令叫李驰,原为永宁军学教授,金人扶持傀儡建立伪宋,他因顾及家眷而做了县令。先是州县衙前下乡征粮,被俺带兵伏击抓获,俺杀了两个头头,剩下的让他们做内应。接着又通过他们,策反了几个军县官吏。” “做得极好。”朱铭笑道。 王彦又说:“博野县的主簿,给我军传信被李驰发现。李驰并未声张,反而跟那主簿接触,也做了我军的内应。他还帮忙联络其他官员,永宁军通判现在也是咱们的人。一旦我军包围永宁军城,这些内应就可举火为号打开城门。” 朱铭问道:“永宁军有多少敌兵?” 王彦说道:“金兵原有五百余人,全是骑兵。半年前又调来两千,而且全是女真兵。其余皆是那伪宋厢军,因吃了太多败仗,这些厢军只剩不足三千,听说最近又在重新招募,而且还在大量征发乡兵。我军杀过去,至少一半的厢军、乡兵会倒戈。” “永宁知军呢?”朱铭问道。 “永宁知军叫李之源,以前就是个收酒税的,”王彦说道,“此人臭名昭著,他绝对不敢投降,只能一心一意给金人当狗。” 朱铭和王彦正聊着,突然有士卒前来报告。 却是博野县令李驰派人送信,永宁军有金国大军新至,统兵将领为金国万户高景山。 把密信看完,王彦皱眉道:“看来永宁军城难以一举攻克了,高景山带了上万大军过来,得堂堂正正在城外打一场。” “这里的统兵敌将是高景山,完颜宗望的主力多半在真定府,”朱铭很快做出相应的调整,“让关胜、岳飞他们,领兵死守赵州,与完颜宗望对峙。我带着麾下主力,跟你一起北上,先灭掉这里的高景山大军。然后挥师向西,与关胜、岳飞两面夹击完颜宗望!” 今时不同以往,朱铭有信心正面击败金国东路军,毕竟金国的真正精锐都在山西那边。 山西明军的任务,就是死守太原一线,把完颜宗翰的兵力拖住! 当然,完颜宗翰久攻太原不克,极有可能跑来河北,跟完颜宗望合兵一处。到时候,张广道在山西也得伺机而动。 陕西那边,杨志已派人带兵出发。除了他麾下的四川精锐,还有姚平仲等人的兵马,吴玠、吴璘这些人全都会来。 至于折家军、刘家军,他们暂时驻防原地。 一旦完颜宗翰东出河北,折可求、刘延庆等人,就趁虚而入去攻打神武、朔州等地。 …… 西夏。 完颜宗翰派了使者过来,勒令西夏协助出兵,并承诺把整个东胜州送给西夏做报酬。 东胜州,即后世的东胜、准格尔旗、榆林、达拉特旗等大片区域。 金国这次是真的心虚,根本没有胜利把握,想要调动一切力量南下。因此,他们不仅让高丽出兵,还想让西夏也来帮忙。 “陛下,金人惯常出尔反尔,前番许诺的土地,全被完颜宗翰给赖掉了,”国相李仁忠劝谏道,“这次就算我大夏出兵,真帮金国打赢了,完颜宗翰也不会把东胜州交出来。” 李乾顺问道:“晋王以为如何?” 李察哥说道:“去年大败,我军还没缓过气来,哪里还能跟明军作战?” 李仁礼突然来一句:“陛下,我们其实可以助明伐金!” “哦?”李乾顺来了兴趣。 李仁忠反驳道:“金国一旦被灭,明国必然来打我们大夏。依我看,还是让金明两国继续打,两败俱伤打得越久越好。我大夏趁机蛰伏几年,多积攒一些粮草,等十岁孩童都长大了,十五六岁征募他们当兵。到时候,有兵又有粮,退可守城自保,进可侵占金国的东胜州与八馆之地。若是明国久战虚弱,我大夏还可去占领熙河与横山。” 李乾顺点头说:“此老成谋国之言。” 李察哥却想捞取军功,尽快恢复自己的威望,说道:“可趁金国与明国作战之时,我军乘虚而入拿下东胜州!” 这是想要捅完颜宗翰的菊花! 李察哥被大明的火器给打怕了,不敢再去跟明军作战。而辽国的东胜州,本来就没有太多驻军,又要被完颜宗翰抽调兵力南下,李察哥觉得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乾顺犹豫道:“万一金国获胜怎办?我军偷取东胜州,必遭完颜宗翰报复。” “明军有火器之威,金人哪里打得过?”李察哥对火器的印象太深刻,他觉得有火器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金国此战必败,我大夏万万不可错失良机。稍微慢了,就再也没有夺取东胜州的机会。” 在军事方面,李乾顺非常相信李察哥,认为这位晋王说得很有道理。 李仁忠却说:“臣以为,还是当休养生息,蛰伏几年才能动兵。我大夏国库空虚,已经不能再打仗。” 李察哥道:“不趁机夺取东胜州,今后就等着被明国蚕食吧,必须先打出去扩大国土!” 李仁礼说道:“应该先向大明称臣,明夏永世为父子之国。只要大夏不再出兵,明国也不会打过来,两国永结邦交可令百姓安乐。陛下,请立即挑选宗室女,与大明皇室结为姻亲。”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建议,李乾顺不知该听谁的好。 最终,李乾顺决定三个方案综合来办:“我大夏国库确实空虚,不能再打大仗。晋王可率八千精锐,悄悄北上窥测,若金国的东胜州确实空虚,就一举将其拿下。我军偷袭金国,算是送给明国的大礼,则可趁机与明国结为姻亲。向明国俯首称臣,亦为权宜之计,大夏这几年应当休养生息,多多囤积一些粮食以备不时。” 完颜宗翰撺掇西夏出兵相助,却不成想,西夏竟然反过来捅他菊花。 (本章完) 0639【耶律大石再度出手】 漠北,可敦城。 耶律大石召开七州十八部大会。 十八部,肯定来不齐。 乌古部和敌烈部,由于投靠耶律大石,成为金国杀鸡儆猴的对象。在北宋还没灭亡时,两部就被分拆迁徙到泰州(白城市),剩余族人再也不敢公开支持耶律大石,顶多悄悄派人来传递一些消息。 弘吉剌部,也已背叛耶律大石,彻底倒向了金国。 这次会议,坐在耶律大石身边的,有尼伦蒙古首领合不勒汗,也就是成吉思汗的曾祖父。 尼伦蒙古,即“高贵蒙古”,合不勒汗暂时只拥有尼剌、奚的(乞颜)、纠而毕三部。 此外,还有迭列斤蒙古,即“普通蒙古”部落。 同属尼伦蒙古的茶赤剌部,此时却忠于耶律大石。其首领为扎木合的曾祖父,耶律大石西征还从该部带走一些士兵。 这些部落首领,有不少彼此属于世仇。 例如,北阻卜、克烈部、蔑儿乞部,这三部都愿意臣服耶律大石,但他们互相之间早已打出狗脑子。 乃蛮部距离又太远,核心地盘在阿勒泰那边,这次只派了一千骑兵过来助威。 “诸位首领,”耶律大石说道,“我在漠南的眼线探知,金国强迫南方草原部落出兵。大小部落,多的出兵几千,少的出兵几百,还要自己带粮食。不是来打我们的,而是被金国带去汉地劫掠。金国就要跟汉人大战了,这是我们出兵的最好机会。” 合不勒汗不但拥有尼伦蒙古三部,还征服了一个普通蒙古部落,他的实力在蒙古高原东北方最强。 虽然名义上服从耶律大石,但双方更像是联盟关系,合不勒汗问道:“汉人不是一直吃败仗吗?等金国击败汉人,带着大军来打我们怎么办?” 耶律大石指着马扩和虞允文:“这两位是汉人皇帝派来的使者。” 马扩立即吹牛逼道:“汗王不知,汉儿皇帝早就换人了。以前是大宋国,皇帝昏庸无能。现在是大明国,皇帝英明神武。我国的太子郎君,曾亲自领兵作战,将三千合扎猛安、五千金国骁骑全歼。金国太子斡离不,被我国太子郎君,杀得无功而返退回燕山。” 虞允文也说:“我大明太子殿下,率一千人起兵,就灭掉宋国取而代之,去年又出兵打得西夏臣服。如今的大明,带甲五十万,金国此战必败!” 耶律大石微笑道:“此次趁着明金作战,我们对金国出兵,不必向南边打,而是要征服塔塔儿部(鞑靼部)和弘吉剌部!至于没被迁走的乌古部和敌烈部,我已经暗中联络好了,只要我们大军一出,他们也会起兵响应。” 说白了,就是要干掉金国的走狗,彻底控制呼伦湖周边广袤草原。 耶律大石又说出分赃计划:“此战如果大获全胜,离得近的部落,可分到一些草场。离得远的部落,可分到人口、牲畜和财货。” 部落首领们听完,开始议论纷纷,接着又问详细如何分赃。 耶律大石表示,按照出兵多寡来分配。而且,要了草场就不能再要别的战利品,否则距离太远的部落会吃亏。 在吵闹当中开会整整一天,还没打仗就把战利品分配给议定,同时也把各自部落的出兵数量确定。 翌日,各部首领杀牛宰羊,在可敦城外盟誓兴兵。 大吃大喝一顿,合不勒汗带着亲随离开,他这次不要草场,只要人口和物资。 合不勒汗的志向是统一蒙古,有了人口与物资,就能更快兼并周围部落。历史上,此人在七年之后,就能打退金兵的征讨,被金国皇帝册封为蒙兀国国王。 成吉思汗的祖宗选择人口物资,扎木合的祖宗却是选择了草场。 他们两个迟早一战,因为地盘挨得很近,又同属尼伦蒙古体系。 九月初,草原秋草已黄,战马膘肥体壮。 在耶律大石的号召下,三万多人马出征,从北面和西面快速推进,对投靠金国的部落进行夹击。 塔塔儿部被打得措手不及,丢失了全部草场。还没来得及撤走的老弱妇孺和牲畜,也被耶律大石给掠去。只剩两三千残兵和少量家属,灰溜溜逃去旁边的弘吉剌部。 弘吉剌部的地盘,紧挨着大兴安岭。 两部合兵近万,却不敢跟耶律大石正面作战,带着人口和物资逃去金国实控地盘。 前后战斗不足一个月,耶律大石就夺取整个呼伦贝尔草原。 但是,耶律大石只是草原共主,各部首领不一定听话。为了利益,各部之间还会互相攻伐,耶律大石最多也就出面调停。 他的基本盘太弱了。 必须在部落首领违抗命令之后,耶律大石出兵征讨,连续这样征讨好几次获胜,才能彻底确立自己的威望。并且,还得有自己的部落和草场,否则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草原有草原的规矩! 他还得多多生儿子,分封草场增加血亲部落,并且多生子女与各部联姻。 中原那一套统治体系,在这里是玩不转的。 当然,带着漠北各部继续往南打,不断获得胜利征服漠南,这也能让耶律大石成为真正的草原霸主。 但今年肯定不行,他不但害怕把金兵主力招来,还怕把漠南诸部逼得集体反抗。 …… 收到呼伦贝尔草原失陷的消息,金国朝廷没有什么反应。 一来金兵已经南下,准备跟大明决战,根本抽不出多余兵力。二来那里本就属于羁縻地盘,金国从来就没有实际控制过。 丢了就丢了呗,等击败了大明,再去夺回来就是。 这场牵动五个国家的战争,首先在呼伦贝尔草原爆发。 西夏和高丽纯属老六,前者悄悄出兵北上,窥探东胜州的虚实,一旦发现时机就开打。后者则是在保州聚兵,谎称要去支援辽南,帮助金国拿回旅顺之地,实则却想趁机占领鸭绿江以北。 金国还未正式开战,它的两个小弟就蠢蠢欲动打算跳反了。 九月中旬。 完颜宗翰等不及粮草充足,率先发兵南下,五万大军直取太原城。 又分兵一万余,让银术可统率,去打折可求的府州。 折可求疯狂发出求援信,让隔壁的刘延庆赶紧来救。刘延庆声称自己要防备西夏,根本不管折家的死活,并加固自己地盘的堡垒关隘。 太原城下,金兵一边打造攻城器械,一边派人不停叫阵邀战。 “严守城池,不要出战!” 张孝纯和杨惟忠负责太原防御,这里全是去年编练的新兵。他们以前缺兵少粮都能守半年,现在粮草充足更不怕。 至于张广道的精锐,根本不在太原。他一直驻兵寿阳,试图攻占平定军(阳泉),接着打通承天寨(娘子关),从井陉杀出去直取伪宋都城真定府。 平定军治下的乐平县城(昔阳),以及更东侧的静阳寨、百井寨,去年都已经被张广道攻占,现在只剩一个军城还在金兵手中。 平定军城很难打,城内驻扎着女真兵三千,旧辽汉兵五千,伪宋傀儡兵两千。 而且,防守最卖力的,是那些旧辽汉兵! 他们被大宋朝廷坑惨了,又跟陕西汉人势同水火,铁了心要做金国的走狗。同是汉人,跟明军作战之时,竟然比女真兵更拼命。 太原城下。 完颜娄室望着高大坚固的城池,劝谏道:“元帅郎君,此城不易攻取,继续打下去徒耗粮草而已。前番围攻大半年,连城墙都没登上过几次,为什么非要再来打它呢?” 完颜宗翰说:“不克太原,就永远别想灭明。” “明军正在围攻平定军,不如留下一支打太原,我军主力去平定军,与明国的山西主力决战,”完颜娄室建议道,“击败了明军的山西主力,太原守军必然士气大跌,或许可以不战而下。” 完颜宗翰仔细思索,点头说:“好!” 其实他不想走,就想打太原,这已经快成了一个执念。 完颜宗翰征战多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偏偏就被堵在这里,拿太原城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仗终究不能意气用事,死盯着太原城看了一阵,完颜宗翰下令分兵,他要带着主力去跟张广道野战。 朱铭给张广道的任务,是让他据城而守,拖住完颜宗翰的西路军。 可是人都有私心,杨志、李宝相继立下大功,张广道在山西领兵一年多,却只打下一座县城、一座关城、两座城寨。 姚平仲已带兵支援山西,张广道觉得兵力够了,他不想死守城池。于是带人来打平定军城,吸引完颜宗翰主力来救,他想要跟金国最精锐的部队硬碰硬! 姚平仲麾下将领,有四人比较知名,分别是:刘锜、王德、吴玠、吴璘。 一门门木炮,由民夫抬着走山路运来。 姚平仲看得两眼发光,问道:“这些木头炮也能用?” 张广道点头说:“能用,但只能打几十步远,所以我准备得比较多。” “有多少?”姚平仲问。 张广道咧嘴一笑:“一年多时间,俺造了三百多门。弹丸都用石头做,就是火药不够,催着朝廷运了好几回。” “三百多门炮……”姚平仲倒吸一口凉气,他能够想象齐射的场面。 张广道说:“如果不计伤亡强攻,俺早就把平定军城打下来了。这里的地形很好,留着围城打援极为合适。用于排兵布阵的战场,俺前后挑选了十几处,此处是最适合万炮发威的!” (本章完) 0640【汉奸们的惶恐】 杨志率领的汉中精锐,前往赵州与关胜、宗泽、岳飞等人汇合。 而李宝麾下的夔州精锐,少部分被他带去登莱,大部分都前往深州归朱铭指挥。 另外,之前杨志打西夏的火器部队,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返回京城。他们与京城的火器部队、重甲侍卫,一起被调遣深州归入朱铭麾下。 现在朱铭身边,有重甲步兵3000人、火枪手6314人、各式铁炮210门、夔州精锐9000人、河北八字军7200人、临时征募乡兵6000人(乡兵主要用于守城)。 这些还只是战兵,没有计算后勤辅兵(都是正规后勤人员,平时也拿军饷的)。 全部火枪手都在这儿了,朱铭的预期是能有五千。各地军械厂都在赶工,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比预期当中还多打造了一千多支火铳。 不要觉得火枪制造速度太慢,还在同时造炮呢。而且是优先造炮,水军和海军都装备了许多铁炮。 火枪虽是全新的,火枪手却已练习了半年。 先招士兵,两三个人用一把枪,轮流进行射击训练,同时等待新枪送来进行装备。 有些火枪击发次数太多,甚至提前被淘汰。 另外,由于钟相已经灭亡,又抽调三万淮南新军、一万浙江新军北上,目前正沿着运河往北赶来。 曹成、杨再兴等义军首领,还有杨华、陈瑫、李合戎等伪楚降将。允他们各自挑选三百亲兵,编入淮南、浙江部队做将官,马不停蹄的赶来河北作战——说白了,就是把他们调离家乡,便于朝廷更快消化湖南地盘。 被他们替换掉的原有将官,则转为湖南地方部队武官,以此加强朝廷对湖南的控制。 “金人又增兵了,统兵大将是完颜闍母。”王彦双手捧出刚收到的情报。 朱铭拿过来看了看,微笑道:“极好。” 由于大明在深州的兵力不断增加,而且大摇大摆毫不掩饰,金国也相应增加永宁军兵力,甚至是完颜闍母带着女真人过来增援。 这场仗,已说不清是金国南侵,还是大明朝廷在北伐。 大明的军队实力,明显要超过金国,而且不止一处在积极进攻。 “殿下,元帅府急信!”白胜带着信使过来。 朱铭看完之后,对富直柔说:“准了,我签字之后用印。” 却是一个月前,姚平仲带兵增援张广道。得到部队补充的张广道,决定更改朱铭的计划,请求在山西积极作战,并且阐述了自己的理由。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朱铭对此表示理解,只要前线将领及时汇报即可。 相比起李宝的跳脱,张广道还是很沉稳的,朱铭对山西局势并不担忧。 毕竟,除了四川精锐和姚平仲之兵,张广道麾下还有郭药师。大明的主力骑兵,也在张广道那里,重甲骑兵已扩充到一千,披甲骁骑也扩充到五千。 为啥大明国库空虚? 一是从宋朝那里接过的江山民生凋敝,二就是扩兵太多一直在打仗。山西那几千骑兵就老费钱了,还要大量增设火器部队。 朱铭率军来到唐河南岸扎营,与完颜闍母的军队隔河相望。 他屯兵此地,并不着急着过河,因为还要等李彦仙的骑兵抵达。 如果手里的骑兵不够,就只能将敌人击溃,无法大量歼灭敌军的有生力量。 九月下旬,山西就快爆发决战了,李彦仙终于带来五千骑。 全是骁骑兵,清一色甘青马。 兵员构成比较复杂,有三千多为陕西汉人,其余是河湟地区的吐蕃、回鹘族裔,甚至还有两百多个西夏降兵。 他们的铠甲约重四十斤,战马亦有皮制简陋马铠。 远道而来的陕西骑兵休整三日,朱铭正待渡河围城,之前撒过河的侦察哨骑狂奔而回。 还带回一个血肉模糊的信使,那信使气若游丝道:“完颜宗望来了……严通判、李县令……还有好多官吏被杀……” 朱铭面无表情道:“带下去医治。” 拆开信件阅读,是博野县令李驰的亲笔信。 前半段说有叛徒告密,完颜闍母正在追查内应。后半段说完颜宗望亲自带兵增援,金兵精锐埋伏在祈州和永宁军边界的山区。 看样子,金人正在大肆屠杀永宁军官吏,不但跟大明联络的义士凶多吉少,估计还宁可错杀牵连了许多无辜者。 朱铭脸上看不出怒色,只对白胜说:“给赵州那边传信,让他们不要再守城了,试着出兵去攻打伪宋国都。完颜宗望可能在我这边,但也随时可能回去,让他们大胆用兵、小心提防。” 说完,又发布命令:“给山东主力传信,让他们即刻渡过黄河,攻打河间府的各处城池。” …… 真定府,伪宋国都。 黄潜善、张邦昌两位宰相正在密议。 他们似乎早就互相试探过,现在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在确定附近无人偷听之后,黄潜善叹息道:“这完颜宗望终究是蛮夷,读再多儒经也还是蛮夷。他颁布剃发易服令,咱们就苦苦劝谏过,非得逼反无数百姓才肯作罢。如今为了打仗又征敛过度,就连乡下士绅都欲叛金,诸般作法如何能够长久?” 张邦昌道:“我早说过,大宋官家还在,怎么另立朝廷?你非不听,要在这真定府弄一个大宋。” “现在却来怪我?”黄潜善没好气道,“当时陛下被俘,太上皇又在东南,我们不立新君还能作甚?大明新朝,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大明的宰相尚书,一大半都跟你我有仇怨!” 张邦昌道:“我却是要去杭州投太上皇的,你非得把我劝住留在真定!” “投太上皇有什么用?东南小朝廷去年就没了。”黄潜善回怼道。 “现在说恁多都是废话,”张邦昌着急道,“完颜宗望带着精锐离开,这真定府只剩刘彦宗领兵。他麾下全是汉兵、奚兵、渤海兵,肯定不如女真兵会打仗,万一明军来攻能守得住吗?” 黄潜善嘀咕道:“若不出城作战,真定府城固若金汤,应该还是能够坚守的。就怕刘彦宗狂妄自大,出城与那明军浪战,一旦败北就有破城之危。” 张邦昌说:“不如……不如暗中联络宗泽,说伱我愿意为内应。再暗中联络一些官员,若是真定府守不住,咱们就举火为号助明军攻城。” 黄潜善摇头道:“太危险了,不能胡乱串联,走漏风声你我都得死。更何况,就算有助明军破城的大功,你我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只这真定府城,就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杀死你我。” 张邦昌咬牙发狠道:“等城破之时,可说服皇城侍卫,把小皇帝抓起来献给大明!献出伪帝,这个大功足以保命。” “也要做两手准备,”黄潜善说道,“如果有逃跑的机会,就护着小皇帝逃走。不管是逃到燕山府,还是逃到金国腹地,只要金国不灭,你我都还有利用价值。” 他们两个的想法很简单,保命而已。 说穿了就是怕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家国天下都能抛在一边。 而且,他们都是鄙视金国蛮夷的,面对离谱的政令愿意劝谏,比如阻止剃发易服。但也就是随口一劝,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惹恼了金人会有性命之忧。 整体来说,他们多数时候都在躺平混日子,顺手捞点小钱便得过且过。 真正积极做汉奸的是刘豫,历史上,这厮诱杀关胜投降金国,后来还做了伪齐皇帝。 这个时空,由于朱铭围困东京,山东又遍地贼寇,刘豫困在河北没有弃官逃跑。他当时是河北提刑使,在金人扶持傀儡皇帝时,毫无心理负担的归顺金国,目前担任伪宋的枢密院使。 为了讨得金国欢心,刘豫积极推动各种政令。 金人要求剃发易服,刘豫就主动把自己的头发剃了,还让手下官吏也剃发易服做表率。 金人要求募兵征粮,刘豫就勒令伪宋地方官员,必须在限定日期内征募乡兵、征集粮草。 他还把女儿嫁给了金人做妾,又为儿子求娶金国女子为妻。 如今,父子俩都在伪宋做官,实际权力已经超过黄潜善和张邦昌。 “父亲,这金兵能打赢吗?” 自从完颜宗望带着主力离开,刘麟就变得坐立不安。 主要是大明表现出的战斗力太强了,先是逼得完颜宗望退军,接着又攻入开封建立新朝。半年之后,又接连击败西夏、灭掉宋徽宗,这些都大大出乎父子俩的预料。 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钟相也没了。 按照刘豫、刘麟父子的设想,大明想要平定南方,至少也得三五年时间。而金兵强大,随时可以南下,大明三面受敌必败无疑。 到时候,刘豫身为铁杆汉奸,就能干掉黄潜善、张邦昌,稳坐伪宋朝廷的宰相之位。 刘豫心里也没底儿,安抚儿子说:“莫要慌乱,金兵天下无敌,这次又是举国南征,很快就能击败那朱太子。到时候回师真定,南下攻破赵州,尽得黄河以北郡县。” 刘麟欲言又止,以他父子俩的所作所为,被大明抓住了必死无疑。 黄潜善、张邦昌或许都能活命,他们父子绝无侥幸,积极推动剃发易服就够他们死一百回。 (本章完) 0641【郭药师的觉悟】 张广道设立的大营,位于后世的阳泉市区,在平定军城的西北方。 此地与寿阳县相连,又扼住北方通道,是完颜宗翰援军的必经之地。 而姚平仲的大营,则在平定军城的东北方。 此地掐断平定军城与井陉的通道,同时也是诱使承天寨的金兵来攻。(承天寨位于娘子关以西十余里。)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自西而来,信使举着腰牌奔至帅帐,气喘吁吁道:“金兵主力,出现在寿阳县北,已过了方山数岭!” 张广道拆信读罢,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打。 他在这里设好陷阱围城打援,完颜宗翰却根本不上当。 金兵拔掉了太原北边的三交口,派兵驻扎在那里,防备太原守军北上断其粮道。接着又从西百井寨(阳曲县),翻山东进继而南下,想要攻打寿阳县城。 寿阳和乐平(昔阳)是张广道的两处后方,完颜宗翰的意图非常明显,打算先断掉张广道的西退之路,然后再过来歼灭张广道大军。 “传令,明日攻城!”张广道迅速作出决断,他是有备用方案的。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能先破城。 寿阳县守将是郭药师,除了他的辽东老兄弟,还在山西补充了一些流民。算上运粮民夫在内,拢共有六七千人——这些民夫,是给张广道运粮的,完颜宗翰围困寿阳,也算断了张广道的其中一条粮道。 此时此刻,金兵已在挖掘沙土,准备填平寿阳县的护城河! 郭药师站在城楼上,观察金兵动向,放下望远镜转身训话:“诸位兄弟,你们一些人,随我从辽东转战幽州,又从幽州南下开封。这些年里,朝不保夕,哪有几天安稳日子?自从投了太子郎君,也不愁粮草了,还有不少人娶了妻。待到天下平定,就可以舒舒服服度日。今日金人杀来,不让咱们好过,可愿随我杀敌立功?” “杀!”来自辽东的军官齐声大呼。 郭药师又说:“剩下的兄弟,都是山西本地人。北边那些州县,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想必伱们都很清楚。你们当中,就有北边逃来的,老家都还在金人手里。今日敌军杀来,可愿随我保卫乡民?” “保卫乡民!”山西军官也怒吼起来。 城里可不止七八千人,还有近几日逃来百姓。郭药师又征募城中青壮,守军已经破万,还有大量老弱妇孺帮忙搬运物资。 当金兵逼迫随军民夫填护城河时,郭药师就带着弓箭手出城射击,迟缓敌军的填土速度。磨磨蹭蹭半个月左右,又趁着大雾天气组织敢死队,出城破坏了金兵的少量攻城器械。 直至围城第十六日,完颜宗翰开始组织大规模攻城行动,并且还推出二十多架平夷砲。 也不知回回砲这玩意儿,是谁向金兵透露的。 寿阳县城虽被张广道加固过,但还是显得过于矮小脆弱。 完颜宗翰先用山西汉兵攻城,消耗郭药师的守城物资。接着又用旧辽汉兵,轮番攻城疲惫守军。 寿阳城外,遍地尸体。 打到第二十一天,女真和渤海士兵,夹杂在攻城炮灰当中突袭。 西面城墙有一段,竟被女真士兵攻上城头,郭药师紧急调遣预备队将其杀退。 与此同时,由于反复被回回砲轰击,北面有一段城墙出现裂纹。郭药师派人在城中挖地取土,组织老弱妇孺将土垒在开裂城墙后面,甚至城内的夯土房屋都被拆了去加固城墙。 “伤亡已近三千,此城不易攻取。”完颜娄室说道。 完颜宗翰说:“死的大半是汉兵,其余也是渤海兵,女真勇士又没死几个。” 完颜娄室道:“山西汉兵已不想打了,每次冲到城下,还没开始攀爬城墙,被射几箭就逃回来。不能再拖下去,应该派更多女真勇士攻城。” 完颜宗翰摇头:“守城的是郭药师,须得小心防备。再用杂兵耗他半个月,等守军真正疲惫了,那时派上女真勇士也不迟。” 完颜宗翰来错地方了,他不该在山西打仗。 山西之地,表里山河,被山脉分割成好几个板块。 山西就像一条坚固海船,每一个板块,都像一个气密舱。攻破一两个,这艘船不会沉,还得继续强攻,一城一城的打过去。 碍于见鬼的地形,大部分军事战术,在山西都不起作用。 甚至女真骑兵也大打折扣,这里遍地山梁,打起仗来步兵反而更管用。 完颜宗翰麾下的强悍骑兵,只能在一些沟谷中发威。 站在金国的角度讨论军事,应该让完颜宗望带兵打山西,而完颜宗翰则该带兵打河北,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他们各自的部队实力。 但那是不可能的! 完颜宗望跟内朝廷眉来眼去,甚至最初就是被推出来制衡完颜宗翰的。 因此,幽州必然交给完颜宗望,与金国腹地唇齿相依。 而完颜宗翰为了争取自主权,也不可能把近乎白地的幽州做地盘。他如果选择那里,金国朝廷都不会迁徙百姓过来,因为害怕过于增强这厮的实力。 仅从战场的选择,就体现出金国的内耗,导致完颜宗翰的精锐,根本发挥不出真正战斗力。 攻城第三十二天。 完颜宗翰终于耐不住了,开始大量投入女真士兵攻城,而且把挖地道入城等各种方法都用上。 守军虽然疲惫不堪,但守城还绰绰有余。 这里是张广道的军粮基地之一,粮食足够守军吃一两年。 又是一天的进攻结束,完颜宗翰面无表情,他刚刚接到求援信,平定军城快扛不住张广道的强攻了。 完颜娄室说:“最好的办法,是放弃打山西。只留一支强军守云中(大同),剩下的都去河北作战,那里开阔平坦,我女真骑兵可以纵横驰骋。大军留在山西,敌人躲在城里,就全都变成了攻城战。” “去河北打仗,就是向吴乞买低头,今后必为他所制。”完颜宗翰说道。 完颜娄室说:“只要强兵在手,吴乞买又能拿我们怎样?” 完颜宗翰终于说出心里话:“打下山西是我们的,打下河北是他们的。” 完颜娄室顿时无话可说。 完颜宗翰的地盘是大片草原和山西北部,他只能沿着山西打下去。攻下再多河北地盘,如果不破太原,就始终被完颜宗望给隔开,等于帮助完颜宗望扩张领土。 实质上快要变成军阀的完颜宗翰,怎么可能干损己利人的事情? 金国内斗,导致此次南侵战略大错误! 按照朱铭最初定下的计划,只要山西部队守住太原,完颜宗翰的大军就啥都干不成,根本不需要像张广道那样硬碰硬。 金国这些贵族,太过狂妄自大了,内部一团糟还敢南下侵略大明。 完颜宗翰似乎已经忘了,他上次在山西占领的城池,但凡是那种高大坚固的,都不是靠金兵的超强战力来攻克。而是大宋朝廷把旧辽汉兵逼反,这些被安置在山西的旧辽汉兵,他们或是做内应,或是杀主将,最终才一次次夺取城池。 如果宋朝善待旧辽汉兵,如果宋将不欺压旧辽汉兵,完颜宗翰连山西北部都难打下来! 就这些都不记得,完颜宗翰还想占领整个山西? 在山西打仗,属于塔防通关游戏! 看着手里的求援信,又回望夕阳下的寿阳城,完颜宗翰骑虎难下,对完颜娄室说:“你亲率骑兵精锐,前去救援平定军城。我继续攻寿阳,打下这里才好做别的。” 确实如此,寿阳县不拿下,大军前往平定军决战就有危险,因为地理情况实在对金兵太不利。 太原挡在西边,寿阳卡在中间,金兵主力想前往平定,必须从太原北境路过,然后从寿阳北境路过,然后再翻越山岭过去。 稍不注意,粮道就断了! 当然,也可以从井陉运粮,但那样就得看完颜宗望的脸色。 入夜之后,完颜娄室带着精锐骑兵,悄悄从东北方前去驰援平定军。 张广道下足了功夫,生怕自己兵少,除了留下郭药师守城,其他部队全都拉出去想跟金兵主力打决战。 完颜宗翰倒好,居然敢随意分兵,根本没把张广道放在眼里。 这些金国贵族,似乎还在玩怀旧服。 他们遇到辽兵,遇到宋兵,遇到西夏兵,遇到叛乱的汉人、奚人、渤海人,一直都是这样打的。敌人有好几万,他们一两千骑兵就敢过去,然后还特么总是能大获全胜。 最典型的就是跟西夏在草原作战,西夏部队有三万多,金国只有一千骑兵。金兵初次交战就死伤两三百,结果还能继续诱敌拉扯,最终把三万多西夏兵打得全线崩溃。 李宝作战是疯子? 金人作战才是疯子! 正在强攻平定军城的张广道,做梦都没有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美事。 郭药师却不怎么美,北面一段城墙,经过多次加固,还是被回回砲轰出口子。 不过还能守,由于加固夯土过多,被轰出来的口子是一道斜坡,而且还有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守军可以依托斜坡和障碍物继续防守。 “父亲,金人又来了。” “你带着老兄弟,亲自去守那里,城墙有失你提头来见!” “是!” 郭药师拄着长枪立于城头,他这么拼命没有复杂想法。 纯粹是叛来叛去次数太多,他自己都腻歪了。既然朱太子信任他,张广道也委以重任,那就豁出命去把寿阳守住。 大明肯定不会败,这次扛过去了,未来就前程似锦! (本章完) 0642【王夜叉】 当年韩信攻赵,即在榆关聚兵屯粮。 北宋灭亡北汉的同一年,便在榆关原址构筑平定军城,防备山西有人敢再度作乱。 军城周围,还有许多山寨堡垒,都被张广道陆续拔掉。 比如东边的柏井城,又叫柏井寨、百井寨、西天门,去年就被张广道强行攻占,切断平定军城与井陉的南面通道。 西北边的黑砂岭有寨堡,俗称南天门,今年也给拔掉。 平定军现在已是一座孤城,由于城墙太过坚固,回回砲骑脸砸了一个月,才只砸出几道裂痕而已。 真正的收获,是把城楼和箭楼砸塌了! 张广道尝试了多种办法,最后还是仗着兵多,填平护城河一点点推进。用攻城器械掩护步兵前进,直接在城外几十米远,构筑出两道车阵防线,然后让士兵和民夫垒筑高台。 筑台的过程中,城内守军发现射箭不管用,还曾多次夜间杀出想破坏工事。 但车阵与高台后方,始终有部队轮流放防守,守军根本无法突破防御。 六十多处10米高台,一点点在城外垒筑起来。 每处高台上方,架设起两门木炮,对准几十米外的城墙顶部。这种战术自古就有,但以前都是架设投石车,并布置弓箭手,只能对守军进行有限的火力压制。 平定守将叫完颜撒八,是完颜斡鲁之子、完颜撒改之侄。 他见城外土台越垒越高,早已下令拆掉全城门板,树在女墙后面防箭,又搬来许多家具抵住门板做固定。 “你亲自领兵守这一面!”完颜撒八对一个汉将说。 那汉将立即跪地领命:“小的便是死,也会死在这里!” “很好。”完颜撒八点头微笑。 那汉将是辽国汉儿出身,名叫董才。 他先在易州率领流民起义,屡败屡战,从河北流窜到山西,把辽国的山西地盘搅成一锅粥。 继而投宋,被宋徽宗赐名赵诩,并撺掇宋徽宗伐辽。 宋徽宗把董才安置在山西,让他继续统领旧部。 但董才的军粮被长期克扣,他本人也被大宋官员歧视。士兵及家属因为朝廷赐地,并占用大量山西粮赋,又跟山西本地人关系恶劣。 其实这些粮食,多被宋朝文官武将贪了。但山西百姓被收重税,把怨气都撒在董才身上,毕竟他们是外来者,且士兵因为饿肚子军纪不好。 从将官到士兵再到家属,董才一部在山西受尽欺辱。 当金国杀来时,董才的部队缺衣少食,麻溜转身投靠完颜宗翰,并一路帮助金兵攻城略地。 在董才看来,完颜宗翰才是明主,从来没亏待过自己,而且还对自己重用有加。而辽国、宋国都是混蛋,山西汉人也是混蛋,那大明新朝也必是混蛋。 一队队旧辽汉儿,跟随董才驻守城墙,准备跟明军再次恶战。 他们都是些可怜人,被辽国逼得活不下去才造反。一次次战败都不投降,被辽国招安也只是诈降,他们恨透了辽国朝廷,后来又恨透了宋国朝廷。 从始至终,他们都是为了活着! “轰轰轰轰!” 六十门木炮,在几十米外的高台上,对着城头陆续发射石弹。 没有用霰弹,而是一枚枚比拳头略小的石弹。 大量用于防箭的门板被轰倒,有些门板甚至被击碎,木头碎片溅射到后面的士兵身上。 “啊,我的眼睛!” “爹,爹……你脖子流血了!” “……” 城墙之上,董才的士兵惨叫声四起。 张广道为了隐藏实力,三百多门木炮造好之后,从来没有拿出来战斗过。 敌人毫无防备! 董才的脸颊也被木屑溅到,出现一道狭长的血口子,他嘶声大喊:“躲在女墙后面,都不要乱动!” “轰轰轰!” 另外六十门木炮,紧跟着一起发射,这次填装的却是小石子霰弹。 一些惊慌乱跑的守军,稀里糊涂中弹。有的当场毙命,但也有很多只被打得骨折受伤,木炮发射霰弹的威力还是太小。 连续两轮射击之后,木炮都在快速填弹,董才竟然趁此间隙,把麾下士卒给安抚住。 虽然依旧慌乱,但很快就没人乱跑了,都小心躲在女墙后面,等待着接下来的城防战。 这些家伙,跟郭药师旧部一样,全都是九死余生的百战老兵。 姚平仲站在高台上,用望远镜看得真切,对此完全无法理解,嘀咕道:“都是汉儿,怎这般为金国卖命?降了大明才有前途啊。” 又是两轮炮击,几乎没啥作用。 木炮打出的石弹,就算命中女墙,也很难把薄薄的女墙轰塌。守军藏在女墙之后,只要不站起来,就完全不怕炮弹。 一辆辆攻城器械推出,云梯、巢车、冲车、行女墙……从土台后方缓缓推进,士兵借助木炮的掩护,搬开自己设置的车阵防线,不疾不徐的朝城墙行去。 守军被木炮压制得难以抬头,无法射火箭攻击这些器械。 等木炮射击停止,巢车已经渐渐接近。 巢车顾名思义,就像鸟巢一样的小木屋。它被挂在比城墙还高的木杆上,弓箭手藏在木屋里,对城头守军进行近距离压制。 害怕误伤友军,木炮已不敢开炮,现在就靠巢车射箭。 “传令,发火箭!” 董才一声令下,守城的弓箭手开始找火盆。 大部分火盆都被炮弹砸翻,或者被倒下的木板砸翻,只有少数被拖到女墙之后。 零星火箭射出,却无法将巢车引燃,因为还蒙着一层皮,而火箭数量又太少。 “升梯!” 云梯也像是战车,下方有车厢和轮子。 士兵们藏在车厢里,前方还有挡板,被辅兵们推着走,包括辅兵在内都有防箭设施。 还未挨着城墙,辅兵们开始转动绞盘。 被折叠起来的长梯,随着绞盘转动,一点一点的朝城墙扣过去,铁钩狠狠抓在墙头上。 这种云梯坡度很小,不怕滚油金汁,两侧还有竖起的木头,防止檑木顺势滚下。 一旦此类云梯扣住城墙,就有很大机会攻上去,只看先登之士能不能站稳脚跟。 在正常情况下,经常是云梯还在半路上,就遭到守军的火箭优先攻击。但这次明军有木炮掩护,接着又是巢车掩护,无比顺利的就把云梯推过去。 士兵们从云梯的车厢里出来,披着甲胄开始攀爬。 巢车弓箭手尽量射杀守军,但还是有许多守军,用三四米的长枪把攻城明军戳下去。 有一架云梯组织两拨进攻都被打退,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怒吼:“都跟在俺身后,今日定要先登!” 这壮汉叫做王德,另一个时空,他还有个外号叫“王夜叉”。 只见王德身披坚甲快速攀爬,连续两截檑木滚下,都被云梯的避擂装置挡住。 等他接近城头三米左右,好几支长枪朝他戳来,身上还陆陆续续插了三支箭矢。 身上同时被抵住两把长枪,守军拼命把王德往下推。王德一手抓住云梯,另一手去夺长枪,握住枪杆就往下拖。 夺过一杆长枪,又去夺另一杆,那守军死命抓住,竟被王德连人带枪扯落城头。 又有守军过来补位,一枪戳向王德面门。他低头用头盔挡住,双手并用奋力攀登,从垛口猛的扑进去。 这时的王德,都没有时间拔出武器,竟抓住自己面前的守军,横向抡出去扭身乱砸。 连续砸翻三人,王德才把已经晕厥的敌人丢掉,取下腰间的铁锏往前冲。 明军巢车完全停止射箭,这段城墙的守军,终于可以自由活动,还调了一支预备队过来补防。 四把长枪同时戳来,王德只避开一支、劈开一支,剩下两把长枪狠狠捅在他身上。 “咔嚓!” 王德把身前一支长枪砸断,悍不畏死往人堆里冲,竟杀得守军纷纷后退。 第二个明军,已跟随王德登城,接着又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董才见投入预备队都防不住,只能自己带着亲兵过来。 他自负武勇,提枪猛戳,狠狠捅在王德盔甲上。 王德胸口剧痛,虽然盔甲未破,但那力道还是让人难受。当董才第二枪戳来,还来不及收枪,就被王德一把抓住枪杆。 董才双手用力,王德只用左手。 电光火石之间,王德就把长枪往后拖。董才被带得踉跄前扑,连忙松开长枪,拔出腰刀杀向王德。 “来得好!” 王德不闪不避,拼着被腰刀砍中,一铁锏砸向董才的脑袋。 董才慌忙避让,感觉不能完全避开,下意识收刀横向格挡。 “当!” 刀锏相接,由于力道过猛,腰刀直接被砸断。 王德踏步向前,不顾旁边刺来的长枪,又是一锏凶猛挥出。 “当!” 铁锏砸在董才头盔上,这位身经百战的旧辽汉军首领,头盔保护之下的脑袋,脑浆已被砸成一团浆糊。 王德战得兴起,又被长枪戳得生疼,竟然抓住即将倒下的董才,单手拎起猛地朝敌人甩出。 张广道的部下也在强攻,但暂时无人能够先登。 他站在高台用望远镜四处观察,目睹了王德登城的过程,咋舌自语道:“此人勇冠三军,姚平仲麾下竟有如此猛将!” (本章完) 0643【完颜娄室来了】 张广道麾下的都是精锐,还有韩世忠收服的翟兴、翟进也在,亦有姚平仲带来的刘锜、吴玠、吴璘等人。 以上诸军都在攻城,但守军太过顽强,即便有木炮做前期火力压制,多次攻上城头皆被杀回来。 只有王德这一处,先登之后立稳脚跟,后续友军源源不断登城。 此人投军很晚,宋徽宗下令勤王,他才被姚古征募。 直到去年,王德都还只是个小兵。他跟随姚平仲堵截李察哥,亲手斩获十多个西夏军,才获得赏识提拔为百人将。 历史上,山东那个李成,除了败于岳飞之手,也就被王德击溃过一次。巅峰时期的韩世忠,部将被王德无端砍了,下次见面也得称王德是好汉。王德还率领步兵,正面击败女真精骑,一战斩杀金兀术近万,自己却只死伤九百多,惊得刘锜称呼其为兄长。 可惜这样的猛将,在南宋时期,一直在张俊和刘光世麾下。 当然,王德也有致命缺陷,太过狂妄,桀骜不驯。 他被调去韩世忠麾下,根本不听韩世忠的命令,还把阻止他出兵的韩世忠部将给杀了。另一员良将郦琼跟他搭档,他直接把郦琼逼得叛宋投靠伪齐。 这样的人,只能做猛将冲锋陷阵,让他统帅一方则难以服众。 却说王德越战越猛,带着后续友军攻占一整段城墙。待友军站稳脚跟之后,他又领着麾下几十个士卒,从马道一路杀入城中,要从内部夺取瓮城的城门。 山西本地汉军,直接被王德杀得崩溃,旧辽汉军也节节败退。 仅仅几十人而已,在入城之后竟杀溃数百守军。 守将完颜撒八见势不妙,亲率几百女真兵过来,试图把王德拦住并歼灭。 “王兄弟,俺来助你!” 就在王德陷入围困之际,吴玠终于带兵跟上来。 另一方,由于王德这边入城,完颜撒八带着女真兵离开,负责守城的渤海兵意志动摇。翟兴、翟进兄弟俩双双登城,吸引来更多守城的预备队,张广道麾下的徐宁也趁机攻占城墙。 瓮城两侧城墙,就此被突破四处。 登城时王德最猛,站稳脚跟之后,却是徐宁进展最快。 追随朱铭起事的金州老兵,跟着徐宁在城头自动结阵,互相配合迅速扩大局面。各个小队成员之间,配合无比默契,渤海兵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个被突进、分割、包围、屠杀。 张广道这才点头微笑,他带出来的部队,虽然登城比较慢,但结阵杀敌却是最厉害。 姚平仲也通过望远镜,发现了这个情况。 他有极强的好胜心,不愿被人比下去,决定今后要好好练兵。麾下部将,尤属吴玠练兵颇有章法,姚平仲决定把部队交给吴玠操练。 “西侧也有明军杀来,本地汉兵全逃跑了!” “让渤海兵顶住!” 完颜撒八惊恐下令,这次的攻防战,完全出乎他预料,被120门木炮打得措手不及。 正常情况下,明军根本不可能登城。至少还得反复强攻,让守军疲惫不堪,半个月后能有人先登就不错了,而且登上来还不一定站得住。 还有眼前这皮肤黢黑的敌将(王德),简直就不是人,顶着女真精锐还在突进! 王德仿佛一台杀戮机器,悍不畏死的女真精锐,都被正面杀得心生恐惧。在瓮城侧后方的街道上,严阵以待的女真士兵,被王德领兵强行突入,再这么下去快被杀穿了。 另一侧的徐宁和金州老兵,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他们从不单打独斗,不论做什么都是小队行动。若有被打残的不同小队,就临时组合在一起,有条不紊的快速推进。 而且,变阵奇快无比,在很狭窄的区域都能使用阵法。 他们的后续友军也是如此,各队之间军令传递极快。在混乱的战场当中,各个小队都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有的攻占据点帮助其他部队登城,有的从马道冲入城中截杀溃敌,有的去打开城门占领瓮城。 在进入瓮城之后,这个闭塞狭窄区域,徐宁麾下的老兵更是如狼似虎,把不怕死的旧辽汉兵杀得成队投降。 眼见越来越多溃兵,从自己身后逃过来,完颜撒八知道大势已去,带着二十几个亲兵骑马逃跑。再不跑,他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沿着平定军城的中轴主干道,完颜撒八一路狂奔,勒令城北守军打开城门。 这些家伙刚冲过护城河,羌族小将杨云就率骑兵杀来,耿仲年也带着骑兵在前方堵截。 骑兵统领陈子翼根本没动,只拿着望远镜观察情况。 两千多大明骑兵,围追堵截二十几个女真骑兵…… 随着年龄增长,杨云变得更魁梧了,胯下的西南矮马,也换成了雄壮的甘青马。人披坚甲,马披马铠,已从轻骑兵转化为骁骑兵。 两千多大明骑兵,朝着二十多女真骑兵射箭。 箭如雨下,身披铠甲的女真骑兵没事,胯下战马却大半中箭。简陋的马铠挡住了关键部位,战马没受到致命伤,但吃痛之下受惊严重,骑兵还得分神去操控安抚。 就在这种时候,大明骑兵一窝蜂冲上去。 杨云一马当先持枪冲来,完颜撒八惊得转向逃跑,又遭到耿仲年带兵截杀。战马交错之际,完颜撒八被左右夹击,惊险避开一把长枪,却被另一把长枪给戳中。 好在枪尖抵到甲胄打滑,完颜撒八还能坐在马背上。 惊魂未定之际,耿仲年已经冲至,举枪横扫直接把完颜撒八打落马背。 “抓活的!” 耿仲年立功狂喜,等他勒马转身,却见完颜撒八被后续冲来的战马给踩死了。 杨云骑马过来,瞅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撇撇嘴又打马回到护城河处。这里有更多溃兵,从城里争相逃出。 战后论功。 王德率军先登为第一。 徐宁所部夺取瓮城,并打开城门为第二。 翟兴、翟进兄弟所部,帮助徐宁打开局面为第三。 按人头论功的事情,大明新朝从来不搞。都是以部队为单位,看取得了怎样战果,然后进行集体嘉奖。 王德这种属于例外,个人战绩太过亮眼。 说白了,就是分为集体功和个人功,大部分时候都是算集体功劳。 张广道亲自去慰问王德,军医说道:“王将军受创九处,但都是皮肉伤,刀枪入肉不深,并无什么大碍。” “那就好!” 张广道更加高兴,拍打王德的胳膊说:“真是一条好汉,俺亲自给你报功。” 王德虽然桀骜不驯,但主帅亲自探望,还要亲自报功,他哪会不知趣,喜滋滋拱手说:“今后还要攻哪座城,派俺出马就是了,保证把城墙夺下来。” “好,攻城不会忘了你!” 张广道又问姚平仲:“王壮士身居何职?” 姚平仲说:“去年立功,做了百人将。此番又立功,俺却是打算让他统率五百人。” 张广道点头说:“统率五百兵绰绰有余,可遴选勇猛之士,专门给他组建一个先登营。这五百勇士的兵甲,俺会拨给最精良的,以后收复山西就靠他们了。” 王德更加欢喜,终于知道拜谢了:“多谢张大帅、姚将军提携!” 又勉励几句,张广道才去探望其他立功者和伤员。 等张广道走远了,姚平仲终于舒了一口气,他生怕张广道把自己的猛将夺走。 翌日,张广道分兵六千,让翟兴带着去回援郭药师。 其余兵马,一部驻扎在赵简子城遗址,一部驻扎在平定军城,两城可以互相驰援。 赵简子城在全国有好几处,这里却是在阳泉市区的西边,有条河谷连接郭药师驻守的寿阳。 六千精锐回去增援寿阳,张广道就不再担心那边了。 他还不知道完颜宗翰分兵从北边杀来,也懒得去管完颜宗翰。接下来的计划,张广道打算守住平定军城,然后分兵去攻打承天寨,一路打通井陉威胁伪宋国都真定府。 山西这地形,分兵守城即可,富余兵力完全可以去参与河北大战。 甚至,郭药师的寿阳丢了都能接受,对整体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反正张广道还有南边另一条粮道。 姚平仲的部队,在休整两日之后,即前往攻打承天寨,王德麾下的先登营是主攻力量。 那地方碍于地形限制,去多了也没用。 张广道的主力部队,却是留在平定军这边,同时派出骑兵北上盂县打探——盂县守军不多,或可一举拿下,然后主力就能直取完颜宗翰的后路。 骑兵撒出去的第二天,就撞见完颜娄室的大军,正从盂县南境快速杀来。 也不知敌人来了多少,张广道心生警惕,连忙派人把走到半路的姚平仲所部召回。他让姚平仲驻守平定军,自己的主力驻扎赵简子城,打算摸清了敌军状况再动手。 完颜娄室却是狂飙而来,还把盂县守军也叫上,并征走盂县的所有粮草。 “只有万余,还杀过来了?” “已过河底。金兵以骑兵居多,步卒反而更少。步卒估计都是盂县守军,民夫不够帮着运粮的。” 张广道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的主力在此,完颜宗翰怎敢分兵一万过来? 他分兵六千回去救郭药师,是因为沿途皆河谷,靠近寿阳的河谷入口,还有大明设立的寨堡。明军尽占有利地形,当然不怕完颜宗翰的主力。 然而,不管是完颜宗翰,还是完颜娄室,都对此行毫不担忧。 在他们的观念当中,一万精骑足以横扫天下,只要明军不窝在城里,他们就肯定可以打胜仗。整整上万骑兵啊,都不知道怎么输! (本章完) 0644【八字牢笼】 山西有大量的河底镇、河底村,这是因为自然形成的村镇,往往位于河谷之平坦低洼处。 平定军北境的河底镇,历朝历代有青龙镇、青镇等称呼。 完颜娄室带兵至此,突然就停下了,因为前方地形太过凶险。 仿佛猎人天生的直觉,完颜娄室看着方山延伸出的北麓山岭,看着山岭间狭窄的河谷通道,第一反应是再往前就会钻进猎人的捕兽笼。 山西的方山也不少,此处方山即后世的刘备山。 一个约三十岁的金人,趴在地上就当场画地图:“西南有一个方山,明军如果在方山立寨,可以观察威慑周围所有山丘平地。方山往东北延伸出去,山下有一条河,就是我们面前这条河。这条河与另一条河的交汇处,就是我们前方的谷口通道。另一条河往东南流去,是顺着另一个大山……” 说得更直观一些,就是两座大山的余脉,都向北方斜向延伸,形成一个非常规则的八字。 八字的顶部开口处就是河谷通道,八字之内为开阔的丘陵和平地。 八字那一撇的尾部,即控厄整个战场的方山。 呈八字形的山峦并不险峻,也有一些通道可以穿行,有的地方步兵甚至可以大队奔跑,但骑兵奔行却会受到严重阻碍。 这里是天然的战场,也是天然的牢笼。只要完颜娄室敢进来,打了胜仗自不用说,一旦败北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完颜娄室问道:“往东南能不能绕过去?” 那画地图的金人说:“能绕过去,那里有个村镇叫拒城都(巨城镇)。很久以前是城寨,宋国设立平定军和承天寨之后,拒城的城墙就倒塌荒废了。” 即沿着八字那一捺的外侧,顺河谷而下,能到达八字那一捺的尾端。 那里又是一个河谷的谷口,往西能绕进八字的内部,往东则属于井陉的北部通道。 完颜娄室说道:“就在这里扎营,派轻骑前往东南探查。” 凭空画地图的金人叫温都思忠,在金国初创之时,军中机密皆以口授,而温都思忠就是传令官当中的佼佼者。 堪称人形记忆器! 此人在少年时期,就担任阿骨打的传令官,之后又跟着完颜宗翰混。后来又被金兀术器重,就连册封刘豫做伪帝,也是这家伙负责传令。到完颜亮做皇帝的时候,此人更是权倾朝野,位在金国丞相之上,因反对完颜亮南征而受冷落。 被完颜娄室派出去探路的轻骑,沿着河谷向东南快速行进,奔出十余里就遇到埋伏。 两侧山岭箭如雨下,他们顶着箭矢爬山,死伤二十多人终于爬上去,埋伏在那里的弓箭手却全跑了。 这些金国轻骑又回到谷地,继续骑马前进,没走多远再次遇袭。 前后死伤五十余人,金国轻骑不敢再进,灰溜溜跑回去汇报情况。 情况已经摆明了,明军在八字之内有陷阱,只允许金兵从八字的顶部进入。 完颜娄室没有亲自来过这一片,问道:“从东南方绕路,沿途地形如何?” 温都思忠回答:“全是河谷,骑兵很难展开作战。” “也就是说,我们眼前这处通道,反而是最开阔的,最利于骑兵作战的?”完颜娄室问道。 温都思忠点头:“确实是这样。” 完颜活女说道:“父亲何必害怕?管他有什么埋伏,我们有一万多精锐,骑马射箭一路踏平过去就是!” 完颜活女是完颜娄室的长子,十七岁跟随阿骨打作战。次次都是以少胜多,至今没有打过败仗,历史上种师中救太原,就是被此人打得全军覆没。 自从军作战那日起,完颜活女打的全是硬仗,各种以三百破两千、以一千破八千、以一千破两万。 如此战斗经历,年龄不到三十岁,完颜活女自信到了极点,他认为天底下没有自己不能击破的敌人。 完颜娄室手里有铁浮屠(合扎猛安),而完颜活女就是统领铁浮屠的悍将,后来更是继承了金国西路军的所有铁浮屠! “还是小心为妙。”完颜婆卢火说。 婆卢火也是一员悍将,被举族迁徙到泰州,统治那里的广袤草原。包括更北边的呼伦贝尔草原,也名义上归婆卢火统治。他此次不但带了女真骑兵,还带来不少草原部落骑兵。 完颜活女冷笑道:“你的胆子就这么小?” 婆卢火被怼得极为不悦,毕竟他的资格更老,而且是正经的金国宗室。他的祖宗,跟阿骨打的亲爹是堂兄弟。他的侄子,还被阿骨打收为义子。 完颜活女算个什么东西?宗室血脉稀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同样的,完颜活女也不把婆卢火放在眼里,他立下的战功能把婆卢火甩出八条街。 而且,婆卢火明明是完颜宗翰的人,却又跟世祖系眉来眼去。婆卢火现在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是金国朝廷派来的监军之一! 婆卢火正待说话反驳,旁边的绳果朝他眨眼,示意他不要再起争执。 二人皆为监军,在山西这边不受待见。 这个完颜绳果的女真名,跟阿骨打之子完颜宗峻同名同姓,但并非同一人。 他跟婆卢火一样,地盘都在金国朝廷跟完颜宗翰的交界带。属于两大势力的缓冲,说不清是哪派的人,既是金国朝廷派来的监军,又是完颜宗翰麾下大将。 旁边有个宗室叫完颜赛里,乖乖站在旁边听众将吵架。 他虽然也已征战多年,但一直属于小透明,没有立下过太大战功。后来俘获赵构的生母、老婆和两个妹妹,还做了金国左丞相,这才在南宋闻名被呼为“盖天大王”。(传说赵构的亲妈,就做过此人的小妾。) 吵了一阵,终究还得打仗,于是众将又开始议论战事。 大部分金国高级将领,都建议继续进军,多派轻骑进行侦察即可。 完颜娄室说道:“明国与辽国、宋国不同,两年前,朱太子曾吃掉一千合扎猛安,听说是仗着什么火铳火炮。夏国也说明军的火器厉害,他们去年吃了大败仗,指不定前方就埋伏有火器。韩常,你们汉人工匠很厉害,你说说可有什么法子对付火器?” 韩常属于辽国汉人出身,跟着亲爹一起降金,传闻能开三石强弓。目前还跟着完颜宗翰混,后来归入金兀术麾下,每战必给金兀术做前锋。 韩常说道:“此事元帅(完颜宗翰)也曾问起,但末将没有见过明军火器。只从旁人口中得知,火器有火铳、火炮两种。皆以铁做管,点燃药子喷出,其威可碎金石。元帅对此将信将疑,认为是东路军和夏人危言耸听。” 完颜娄室摇头:“只一方这样说,还可能是夸大。东路军和夏人都这样说,那些火器肯定就有过人之处。我们这次过去,侦骑一定要小心,把战场各处都打探清楚,不能遭到火器的埋伏。” 次日,完颜娄室以大量轻骑为前驱,往张广道布下的口袋阵里钻。 而且步步小心,行动极为迟缓。 …… 寿阳县城。 完颜宗翰派人挖的地道,被郭药师灌水毁坏。 郭药师手里虽然没有火枪火炮,却有不少的火箭,能集中烧毁大型攻城器械。 并且,寿阳县四面环山,又背靠一条天然河流不缺水。 最适合完颜宗翰攻城的,是西侧三里多宽的河谷平地,郭药师亲自领兵防守此处。北面也可以攻城,但大型攻城器械不方便推进。 东面可攻城的地方更窄,而且得翻越山岭绕过去,那里的攻城部队并不多。 更东边,是通向张广道大军的河谷,有易守难攻的明军寨堡截断。 完颜宗翰现在已经变得急躁,由于久攻不下,山西傀儡汉军士气低落,做攻城炮灰都嫌他们碍事。这些炮灰,确实可以疲累守军、消耗守城物资,但他们每次败退都会影响友军士气啊。 渤海兵、旧辽汉兵同样不想打,刚开始还作战勇猛,打到现在都不愿去送死。 女真的硬军被派上去攻过几次,前后七次攻上城头,但根本无法站稳脚跟,都被郭药师的精锐杀回去。 攻守双方,皆死伤惨重。 夜间。 东方出现嘈杂声,完颜宗翰迅速约束部队,亲自登上山岭查看情况。 又过一阵,陆续有残兵逃回。 一个女真将领气喘吁吁说:“元帅,东大营被夜袭了!” 完颜宗翰质问:“不是让伱们谨守营寨吗?” 那女真将领解释说:“敌人没从西边(郭药师)攻来,也没从东边(张广道援军)攻来,而是从南边的山上突然杀出!” 却是张广道派遣翟兴、翟进兄弟,率六千精兵坐船回来。 他们探知金兵的东大营有防备,又花了三天时间,翻山越岭绕去南部山岭,对兵力只有数千的金兵东大营进行夜袭。 不仅是翟氏兄弟的功劳,郭药师也冒险出兵了。 “父亲,城东的金营起火,却是从营寨南边烧起来的。” “速速调兵出城,定是援军来了!” “会不会有诈?” “有诈也要去!” 郭药师亲率八百勇士,从寿阳县东城而出,配合翟氏兄弟进行合击。 营内大部分金兵,都来不及穿戴盔甲。 翟氏兄弟的精锐,还有郭药师的轮值守城部队,却是一个个甲胄齐备。如此情况,再加上两面夹击夜袭,杀得金兵的东大营大败而逃。 溃兵逃入东北方的山岭,完颜宗翰派人接应,明军见好就收并未追击。 此战,斩杀金兵千余、俘虏数百、击溃六千多,并且拔掉敌营打通援军进城之路。 “两位翟兄弟,你们总算来了!”郭药师拉着翟兴的手想哭。 翟兴说道:“平定军城,已被我军攻下。郭将军能坚守住寿阳,实在居功至伟!” 郭药师叹息:“你们回来就好。我那些辽东老兄弟,已经个个带伤,战死足足六百多。其余士卒和百姓,也死伤超过四千,再打几天估计就守不住了。不过金人也讨不得好,他们死伤更多!” 更多的援军,从河谷方向赶来,第二日下午进入寿阳城。 六千精锐补充进来,原有的守军,大部分被换下去休息,寿阳城已然固若金汤。 完颜宗翰尝试着组织一次进攻,很快就打消拿下寿阳的念头。他勒令大军后撤,而且大摇大摆撤退,试图吸引守军出城追杀。 但郭药师、翟兴、翟让不予理睬,只是谨守城池而已。 无奈之下,完颜宗翰只能说:“全军东进,与斡里衍(完颜娄室)汇合!” (本章完) 0645【火炮版却月阵】 “报,轻骑已顺利通过河谷,明军没在谷中设置伏兵。” “再探!” “报,硬军与盂县守军已爬上山岭,明军没在山上设置伏兵。” “再探!” 完颜娄室骑马率军徐徐向前,不断有士兵回来报告情况。 前方居然没有设伏,金国大军无惊无险通过,这让完颜娄室颇为意外,再不济也该派小队骚扰迟滞一下自己啊。 事实上,张广道从没想过直接设伏,那未免太小瞧这些百战金兵了。 张广道来山西已经一年多,攻占寿阳之后,就始终在寻找合适战场。前后挑选十多处,反复衡量比较,这里被他认为最合适。 最宽一千三百米、最窄四百米、长达四里的河谷地带,大部金兵很快就安全通过。 前方是崎岖不平的丘陵地带,同样没有发现任何明军。 完颜娄室登上最南边的山丘,举目四望,赫然开朗,这里已是“八”字之内。 更前面虽然还有很多土丘、沟谷,但总体而言是比较平坦的,一直往前几十里都没啥大山。左右两侧数里远却有连绵山峦,正是“八”字的一撇一捺。 为了谨慎起见,完颜娄室还派一些轻骑和步兵,登上两侧山峦探查敌情。 依旧没有明军设伏! 完颜娄室依旧感觉不对劲,变得愈发谨慎起来,下令道:“硬军在谷口结营立寨,确保全军退路畅通。盂县守军爬上山谷两侧,协助防守硬军大营。” 硬军是女真长枪步兵,皆为甲士,临战担任前军,这次也是骑马过来的。 完颜娄室竟然把锋锐之军,用来严守退路,已经做好了开溜的准备。他打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如此警惕过,纯粹是因为摸不清火器的虚实。 完颜活女虽然蔑视敌人,看起来没有脑子的模样,但他绝对不是傻子。 他见父亲如此小心,也忍不住变得警惕起来。 温都思忠指着西南方的高山:“那里就是方山,明军只须在山上立寨,就能控厄周围数十里战场!” 韩常骑马奔来:“明军或许就在山上,立下硬寨等我们攻打。并且有大量火器,准备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我军攻山时队形不能太密集。” “有道理。”完颜娄室已经做好全军下马,然后步战攻山的准备。 “报~~~~” 一个侦察轻骑飞马奔回:“前方发现大量敌军骑兵,至少有三四千,而且全是骁骑。我军轻骑不敌,无法继续南下侦测战场!” 完颜娄室对韩常说:“你亲自回到谷口,统领硬军确保退路安全。” “遵命!”韩常骑马往北边而去。 这股硬军,女真战士其实不多,大部分是韩常的辽东汉兵。 至于战斗力嘛,恐怕不比郭药师的旧部逊色多少,否则后来怎会一直给金兀术做前锋? 仔细想了想,完颜娄室又下令:“剖叔(婆卢火之子),你带三百草原骑兵,去入谷之前的东南方山谷。不要进入太深,分成几队警戒,防备有敌军绕到我军后方堵住退路。一旦发现敌军,不要作战,立即回来报信。” “是!”完颜剖叔领命而去。 完颜娄室又说:“塞里,你领骁骑与敌军骑兵作战。若是获胜,不要追击太深,当心明军有埋伏。” “是!” 完颜塞里领命而去。 下达诸多军令之后,完颜娄室才带着剩下的兵,保持战马体力徐徐小跑前进。 却说婆卢火与绳果二人,领着女真和草原轻骑,被明军骁骑打得不断后退。完颜赛里带着女真骁骑很快赶到,他们立即就威风起来,配合着友军开始反冲。 明军骁骑的领兵之人,正是杨云、耿仲年。 他们见到女真骁骑杀来,囫囵射出几箭,便吹号往后“溃退”。 演技极为拙劣! 主要是心疼麾下骑兵,害怕诈败时增加无谓伤亡。 完颜赛里却把诈败当真了,因为辽国骑兵、宋国骑兵,都是这样相同的战法和溃败。 鉴于辽宋末年优秀的匹配机制,宋国和辽国的披甲骁骑,一般是不会冲锋近战的。他们喜欢游弋射箭,冲锋也是为了射箭,遇到女真骑兵冲锋,往往射出几箭就逃跑。 往日那些宋辽骑兵的溃逃,已经让完颜赛里形成条件反射。 他完全忘记完颜娄室的军令,脑子一热就带兵往前追。 “吹号,让那混蛋回来!”完颜娄室冲上山丘看得真切。 “呜呜呜~~~~” 正在兴头上的完颜赛里,听到号角声居然减速了,气冲冲带着部队停在原地。 婆卢火、绳果二人的轻骑,继续撒出去打探四处战场,完颜赛里则率领骁骑给他们压阵。 金人就这样把步兵留在后面,谷口扎营确保退路安全,而骑兵则一板一眼的向前推进。 张广道站在方山之上,用望远镜观察片刻,忍不住吐槽:“这还是战无不胜的西路金兵?骑兵用得跟乌龟一样!” 徐宁说道:“敌军可能是忌惮火器设伏。杨将军在山谷用火器打西夏,那一仗把西夏人打得太惨了。金国西路军挨着西夏,肯定早有耳闻。” 张广道郁闷说:“要不是杨志用火器漏了脸,俺哪里用得着这样费尽心机?” 山下,明军已经摆好大阵。 外围是前后两排战车,这种战车也是运粮车。 行军时用来运粮,作战时摆在阵前。战车之间,用锁链相连。战车之上,还插着几杆短矛。 大阵的西北、正西、西南三面,紧紧挨着方山。而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几面,则被车阵保护起来面对金兵。 却月阵再现! 只不过当年刘裕背靠河流,而张广道背靠山岭。刘裕用的是强弓劲弩,而张广道用的是木炮。 张广道的指挥台,设置于方山之上,可以观察整个战场。 三百多门木炮,都安放在车阵之后,而且用布匹遮盖起来,前面还有士兵进行遮挡。 完颜娄室小心翼翼向前,让麾下部队都散开些。 他早就听说过,明军火炮能打好几里,害怕自己稀里糊涂就中招。 完颜娄室远远观察明军大阵,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开炮。 他当然没有读过史书,更不知道刘裕率领两千步兵,以却月阵正面击溃三万北魏铁骑的故事。 车阵算什么? 铁浮屠甚至敢正面冲击营寨,直接把寨门给冲垮! 完颜娄室把温都思忠叫来,问道:“这里距离平定军城还有多远?” 温都思忠说:“估计还有二三十里。” 接着,温都思忠又补几句:“从这里径直向东,可以穿过河谷前往承天寨,过了承天寨就是井陉,直通河北的真定府那边。从这里向西南,又有一条河谷通往元帅正在攻打的寿阳。” 完颜娄室再问:“方山能直接跟通往寿阳的河谷相连吗?” 温都思忠说:“应该可以,否则我们围而不攻,就把大阵里的明军堵死了,时间一久他们连军粮都无法补给。” 完颜娄室说道:“西南谷口方向,应该也有敌军营寨,估计刚才逃走的敌骑就去了那里。传令,让轻骑奔往平定军,先联络那里的守军。” 当天晚上,双方都枕戈达旦。 明军等着金兵来攻,金兵忌惮火炮不动,彼此竟各自结阵原地过夜。 入夜,十几个金国轻骑抵达平定军城外,呼喊几声换来一阵箭雨,他们这才知道平定军城已经失陷。 完颜娄室半夜得到消息,立即召集众将开会。 他说道:“平定军城坚固无比,明军竟然这么快速攻破,其战力远超我们想象。换成是元帅在此,也不可能迅速破城。只从攻城来说,明军远远强于我们。” 无人反驳,金国将领都承认,论攻城他们不如明军,眼前的平定军城就是例子。 完颜娄室又说:“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原路返回,几处关窍位置,我都做好了布置,可以轻松回去跟元帅合兵。二是与眼前的敌人作战,那些应该是山西明军主力。只要击败他们,以附近的地形来看,多半还能全歼。一旦全歼眼前之敌,山西就能拿下。” “当然要打,”完颜活女率先说道,“我们大老远跑来,耗费粮草无数,平定军城也没了,难道一箭不放就回去?” 就连跑来做监军的婆卢火,也不愿就此撤军:“敌人近在眼前,哪有不打就撤的道理?” “打吧,”完颜绳果说道,“山西这种地形,得一城一城打过去。对面的战车大阵再森严,难道还能比城池难打?好不容易明军主力敢出城作战,如果把他们放回城里,到时候再攻城伤亡更大。” “该打!”完颜赛里也说。 又有几员将领发言,清一色说打,没有任何人提议撤兵。 完颜绳果说得最有道理,金国想拿下山西,必须一城一城打下来。明军好不容易出城,得抓住机会歼灭,不能放回城里打攻城战。 完颜娄室虽然心中莫名不安,但也不想就此撤兵,拍板决定道:“明日便战,今夜小心戒备,万万不能被敌人夜袭成功!” 一夜无事,天色渐明。 张广道为了吸引金兵来攻,甚至在方山东麓竖起大纛。 挑衅意味十足! (本章完) 0646【枪剑弓复合叠阵】 天亮之后,金军没有立即进攻。 而是派出一些骑兵,去把确保退路通畅的步兵接来。 韩常统领的辽东汉儿硬军约三千人,这次都是骑马过来的,属于金国步兵精锐。 核心精锐,是完颜活女统领的两千铁浮屠,以及完颜赛里等宗室统领的五千多金国骁骑。 另有婆卢火、绳果麾下骑兵,少数为女真骁骑、轻骑,多数为草原部落骑兵,总计两千多人。 完颜娄室投入的总兵力,约为一万三千余。 还有三千多步卒,是盂县的守城部队,战力并不怎么强,士气也不怎么高。这些人没有带到战场,而是跟几千民夫一起,接替硬军确保退路通道,并看守营寨里的军粮物资。 以来时山谷的地形,这些杂兵守住营寨应该没问题。 再说明军这边。 张广道自领三千预备队,立指挥台于方山东麓,可以俯瞰整个战场。 徐宁负责六千多人的厢车大阵。 大阵侧后方的两座小山丘,分别由吴玠、刘锜二将驻守,各自领兵三千余。 明军的战场总兵力,约为一万七千人。 但是,陈子翼、杨云、耿仲年的五千骑兵,此时不知被张广道隐藏在何处。 姚平仲麾下四千余人,包括王德的先登营,目前也不知所踪。 南面的平定军城,还驻守着一千明军。 西南边的赵简子城遗址,有一处明军的谷口营寨,寨中仅五百士卒和大量民夫。 决战直至正午才开始,这是因为韩常的硬军,抵达战场之后需要休息。 但在此之前,完颜娄室已遣轻骑四散打探,想获知明军骑兵到底跑哪儿去了。 “万户,轻骑搜寻至今,未见敌骑踪迹!” “再探。” 完颜娄室眉头紧皱,明军有好几千骑兵,昨日逃走后就消失了。这股生力军不出现,他根本不敢全力进攻,必须留一股核心力量进行防备。 待硬军休息得差不多了,完颜娄室终于下令进攻。 他没有直接攻打车阵,而是派遣硬军,绕向大阵西北方的山丘,试图把那座并不高的小山攻克。 一些金国骁骑,也随时准备下马步战攻山。剩下的骑兵,策应保护攻山部队,同时防备大明骑兵不知从何杀出。 就在即将攻山之时,一队金国轻骑奔回:“万户,明军骑兵在东南十余里外的山谷中。我军轻骑百余人进谷打探,只逃回来不到二十骑!” 那里并非单纯的山谷,进去之后别有洞天,有一个长六里、宽四里的山洼可以藏兵。 完颜娄室下令停止行动,问那温都思忠:“那里是什么所在?” 温都思忠详细询问哨骑,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通往拒城的山谷。从拒城绕向西北,可袭取堵截我军退路。从拒城往西南,可通往平定军城。从拒城径直往东,可攻打承天寨进取井陉。敌方骑兵直接向西杀来,可以很快赶到此处战场。” 完颜活女建议道:“父亲,不如先别管眼前之敌,往东先把敌军骑兵歼灭再说。” 温都思忠说道:“敌方骑兵守住河谷就很难攻打。就算我军能够获胜,敌军只须留下数百人断后堵住山谷,就可从拒城的西南方逃回平定军城。一是很难攻打,二是打赢了也只能击溃。” 这都什么鬼地形,完颜娄室有些骑虎难下,他终于感觉自己兵力太少。 明军骑兵的隐藏地点太恶心,既能绕道袭取金兵后方营寨,又能从反方向杀来主战场,还能见势不妙从容退守城池。 张广道见正打算攻山的金兵停止不动,立即明白自己的骑兵被发现了。 但无所谓,暗牌暴露,那就打明牌。 只要金兵不立即撤走,对整个战局没有太大影响。 要撤兵吗? 完颜娄室开始迟疑不定。 不能撤退,好不容易在野外遇到明军主力啊。 今天若是撤走了,接下来就必然是打攻城消耗战。而且很快就要入冬下雪,那个时候攻城更难,拖到春天又会兵粮短缺。 不论是打消耗战还是拖时间,金国都扛不住。 因为此次南下透支民力太严重,一旦把战事拖到明年还没有进展,金国境内各州县必定遍地起义造反。到时候,明军若是攻来,金国内忧外困,别说平叛歼敌了,连军粮都不知道去哪儿找。 完颜娄室心中有了明悟,金国的高层将领们,对此次南征太过乐观,就没考虑过作战不利的后果。 这场仗根本就不该打! 从战术考虑,完颜娄室应该立即撤退,明摆着此处战场就是陷阱。 从战略考虑,完颜娄室必须打,这是破解山西困局的唯一机会。 既然要打,那就该考虑如何打。 往东先去打大明骑兵吗? 但明军骑兵有通道,可以随时逃回城内,完颜娄室很可能被遛狗耍弄,到时候还得回到这边攻打明军大阵。 先退守撤兵通道? 那跟直接撤军没啥区别。 分兵去守撤兵通道处的营寨? 战场本来就兵力不足,不可能再行分兵。 思来想去,完颜娄室竟然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全力进攻歼灭眼前之敌! 打赢了,诸事不忧。 打输了,万事皆休。 心中做出决定,完颜娄室再不想别的。 这种危急情况,金国早已遇到过无数次,每次都是靠奋死作战来解决。他拔剑大呼:“硬军攻山!” 金国长枪步战甲士,在韩常的率领下,开始组织攻打吴玠防守的山头。 吴玠、吴璘兄弟的部队,没有严格按照鸳鸯阵编练,也跟历史上他们发明的叠阵法不尽相同。 他们观摩杨志练兵之后,吸收了鸳鸯阵的核心思想,认为这出自《尉缭子·束伍令》,于是根据麾下士卒的特点编练阵法。 熟读兵书,又有悟性,久经实战,这种武将就是不一样。 吴氏兄弟麾下的弓箭手很多,但暂时没财力制造大量神臂弓。他们就以长枪居前,强弓次之,弱弓再次,前方摆放拒马。 同样是十一二人的小队,各个小队再组成大队,各队之间犬牙交错,可交替进攻,也可交替撤退,参差阵型还能围杀陷阵之敌。只要不是多个队伍同时崩溃,就能源源不断列阵作战,预备队可以轻松补位替换被打残的友军。 只见金国硬军还在山下,吴玠的第一排强弓手就开始齐射。稍微近些,第二排弓箭手再射。 并不陡峭的山头,金兵还未接近拒马,第一拨进攻就被弓箭手射得被迫撤回。 朱铭没有组建弓箭手大军,最初是因为弓箭不够,后来是因为弓箭手不够。元帅府和枢密院建议组建弩军,但大量扩军需要打造的装备太多,大规模制造强弩的事情只能靠后。 而姚平仲的旧部,不缺弓箭,也不缺弓箭手。 姚家的驻地是大宋新占地盘,童贯当年搞出一个骚操作,抽调北方六路弓箭手过去戍边。这导致许多严重后果,一是其他边军的弓箭手不足;二是因贪腐横行,调去河湟的各路弓箭手大量死亡逃散。另外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也导致姚家军的弓箭手,数量竟然远远多于近战兵,而且全是练习射箭多年的老手! 这些边军弓箭手,在旧宋当兵时缺衣少食,甚至经常面临饿死的危险。他们打仗士气极为低落,而且射箭明码标价,就靠射出那几箭领赏过日子。 到了大明新朝,姚平仲虽然统领旧部,但朝廷派去了军法官和粮饷官。 粮饷足额发放,不再割人头论功。 仅这两个改变,就让混日子的旧宋弓箭手们,爆发出强烈的战斗意志! 金国硬军第一拨进攻受阻,很快又组织第二拨,数百骁骑也下马准备步战。 与此同时,数千金国骁骑,开始在明军大阵前交替游弋射箭。 直至第四波进攻,金国步兵终于冲上来,并推倒吴玠阵前的拒马。 吴玠的前排长枪手,以参差不齐的阵型,交替前进,发起波浪式攻击。 就在厮杀之间,第二排弓箭手还在抛射更后面的金兵,第一排强弓手却是拔剑上去近战。 谁说弓手不能近战? 他们的近战武器,是辽宋两国大量装备的双手阔剑。 剑身长度仅七八十厘米,但最宽处有十厘米。剑首并不尖锐,而是呈圭型,因此不用来刺击,而是用于劈砍破甲。 这是源于五代的制式用剑,因战场坚甲太多,而改刺击为劈斩。 强弓手们抡着双手阔剑,从友军长枪手留出的空隙中通过,披甲执锐猛地劈砍而出——这些弓箭手,不仅提剑近战,而且身披坚甲。 金国硬军的铠甲,大约三四十斤。 被阔剑劈中之后,跟遭遇斧砍没啥区别。既带有少许钝器攻击效果,又能碰运气砍断一些札甲的编甲绳。如果砍到肩膀,那巨大的冲击力,就如同铁锤砸一下,整支手臂都要吃痛发麻。 长枪手和巨剑兵的复合阵型,而且还是波浪式进攻的叠战法,刚一亮相就打得金国硬军措手不及。 金兵直接懵了,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又一次杀退敌人,吴玠勒令不得追击,而是让士兵恢复拒马障碍工事。 看着慌忙逃回山下的硬军,完颜娄室的表情愈发凝重,因为骑兵的进攻同样不顺利。 这里的明军,战斗力远超他想象。 (本章完) 0647【这世界好安静】 金国骑兵,五十人一个小队。 每个骑兵小队,重骑二十人,轻骑三十人。 这里的轻骑和重骑,并没有严格界定,纯看怎么进行组合。 比如有合扎猛安在时,合扎猛安就是重骑,跟他们搭档的骁骑兵就是轻骑。 合扎猛安不在,骁骑兵就是重骑,普通骑兵就是轻骑。 战术通常有两种,都是重骑在中间,轻骑位于两翼。一种是轻骑进行骚扰,为重骑创造条件冲锋;一种是重骑冲锋攻坚,轻骑在后面射箭配合。 完颜活女手里的两千合扎猛安,是当年真正跟随阿骨打作战之强军。 上次被朱铭全歼那一千,反而是后来组建的,不仅战斗力比不上,就连装备都有所不如。 眼前这两千合扎猛安,四米骑枪做主武器,八棱铁棍或腰刀做副武器。 至于女真的骁骑兵和轻骑兵,他们的弓不算特殊,带箭量却非常恐怖。骁骑兵携带一两百支箭,轻骑兵的满载箭矢数量为三百支。 箭簇以凿子头为主,也有燕尾形、铲形和菱形。骑射之时,四十米内就有少许破甲能力,十五米内的威力超过步弓(步弓其实更强,但在十五米内,还没达到最大速度)。 女真的箭矢,质量远超宋军。 无论南宋还是北宋,宋军的箭矢都有诸多问题。比如箭簇太重、箭杆太粗、胶合不紧、箭羽易脱落等等,说白了就是粗制滥造,从工匠到官吏,层层糊弄而已。 大明新朝缴获了宋军大量箭矢,质量达标者还不足十分之一。 完颜娄室暂时没有把合扎猛安投入使用,他用骁骑和轻骑进行编组作战。五十骑兵为一组,在明军阵前左右飞奔,不让明军远程火力瞄准,同时在奔跑之中朝着大阵射箭。 明军阵前,有两道厢车阻挡。 前排全是半人多高的大盾,杵在地上保护身后士兵,反而是藤牌圆盾被淘汰了。 狼铣手换成了长枪手,镗钯手则变成弩手。 弩手射出弩箭,小队长射出弓箭,每一个小队有三人进行远程输出。他们躲在大盾之后侧身站立上弦,然后转身露出半个身体射击。 射箭的小队且不说,弩手约有千余人,张广道把能在山西找到的旧宋硬弩全装备上。多少都有些质量问题,去年一直在修理。弩箭也需要修理,太粗太重,需要再次加工。 双方就这样互相射击,战斗将近半个小时,彼此的箭矢消耗巨大,所造成的杀伤都很有限。 “这样打没用,”婆卢火说道,“须让步卒上前,把连接厢车的铁链取下,再以重骑强行去冲阵。” 确实没用,骑兵近距离平射才能破甲,而明军大阵却有巨盾遮挡。 这种情况下,金国骑兵只能抛射,破甲能力大为减弱,根本射不穿明军步兵的盔甲。 同样的,金国骑兵以小队为单位,在阵前快速奔跑射击,明军的弓弩也只能碰运气。即便是听令攒射,命中率也低得很。 打了半天,就跟挠痒痒一样。 完颜娄室见两侧山头攻不上去,于是把韩常的步兵叫回来。 这些穿着中型甲胄的精锐步卒,只敢朝着明军大阵的中段前进。因为如果进攻两侧,山上的明军弓箭手,阵中的明军弓弩,可以对他们进行交叉射击。 他们硬扛着大约一千七百多把弓弩,小跑着朝车阵冲去。 第一轮射击轻松扛住,第二轮射击已开始阵型不稳。 明军箭簇也是特制的凿子头,拥有破甲能力。这玩意儿在北宋就有,但并未大量进行装备,南宋时期为了抗金才陡然变多。 当韩常的精锐中甲步兵,抵进约四十米时,第二轮弓弩造成大面积破甲伤害。 这些辽东汉儿虽然悍勇,但他们也是人,继续前进已迟缓不定。 “后退者斩!” 执行军法的一队骑兵冲来,骑士们纷纷大喊。 韩常只能带着步兵,硬着头皮继续前进。无人敢后退,往前冲还有活路,一旦临阵后撤必被斩首。 “咻咻咻!” 第三轮箭矢射出,这次属于最佳射程,大量的中甲步兵当场倒下。 韩常的部队终于心理崩溃,也不管什么军法了,纷纷转身逃跑,再往前必定死在这里。 但十多队女真骑兵,却避开溃兵,趁着明军刚射出箭矢的间隙,从左右两边往大阵中段交错冲锋。 转眼就有大量骁骑冲到阵前,他们竟然迅速跳下战马,取下挂在厢车上的铁链。后方更多的轻骑兵,疯狂朝明军大阵掩护射击。 就在金国骁骑取下铁链之时,又是一轮箭矢从大阵射出,下马的骁骑一个接一个倒下。 然而,这些家伙悍不畏死。 没死之人寻找附近战马,竟然快速上马继续前冲,还想把第二道厢车的铁链取下。 “轰轰轰~~” 不是木炮在射击,而是奔跑中的金国骁骑,纷纷落入陷坑当中。 张广道竟在两道车阵之间,还挖出大量宽两米、深两米的陷坑!各处陷坑之间,只留二十多米宽的通道,方便阵中士卒出兵追击。 侥幸踩在通道处的金兵,见左右友军都中招,终于不敢再往前,吓得赶紧勒马往回跑。 幸存的几个骁骑逃回去,向完颜娄室详细汇报情况。 完颜娄室惊怒之余,又庆幸张广道没把事情做绝,至少还留有大量通道,合扎猛安可以从那冲过去。 他哪里知道,所有隐藏起来的木炮,都对准了最近的通道! 完颜娄室让骑兵继续射击,防止明军步兵上前,把已经取下的厢车铁链又挂上。 如此难搞的局面,金兵竟然还要打? 当然要打,他们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许多女真开国贵族,就是在凶险无比的战争中,一往无前冲击敌阵而战死,最后把辽兵给打出心理阴影! 完颜宗望跟赵桓和谈时,派十七个骑兵北上,勒令北方宋军放弃抵抗。 这十七金兵,有七个骁骑、十个轻骑。 经过磁州时被两千宋军拦截,这些宋军由禁军、厢军和乡兵组成,而且还配备了弓弩。 双方一言不合就开打,金国骑兵发现射箭不管用,就以七个骁骑为核心,十个轻骑为两翼,直接往两千人的步兵军阵里冲。 两千宋军,被十七个骑兵冲得一哄而散! 这还只是完颜宗望的部队,战斗力和意志都比不过完颜宗翰之兵。 张广道从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完颜娄室要调动合扎猛安了,他对传令兵说:“点燃两处狼烟!” 一处狼烟,就是计划a。 两处狼烟,就是计划b。 金国骑兵还在游弋射击,合扎猛安开始穿戴重甲。 方山之上,突然升起两处狼烟。 没过多久,南方数里外的山头,也跟着燃起两处狼烟。 一处又一处山头,狼烟接连燃起。从北向南,从西向东,传向更远处的陈子翼藏兵之处。 完颜娄室虽然吃惊,但也不顾上那许多。 他只担忧大明骑兵,可那几千骑兵还在十多里外,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破阵。此时已死伤颇多,万万不能临阵改变作战计划,不能调头先去解决增援的明军骑兵。 否则的话,若是明军骑兵不接战,之前付出的一切都白费了。 完颜娄室已经派出轻骑,沿途放哨盯着东边,陈子翼的骑兵接近十里他就能收到消息。 “呜呜呜~~~” 号角声大作,更多骁骑和轻骑死命前冲。 他们一边掩护射箭,一边从各处陷坑之间,那些二十多米宽的通道突入。付出近千死伤的代价,终于取下大片厢车的铁链。 明军的大阵中,弓弩数量还是太少,否则金兵哪有这般轻松。 但为啥不是张广道故意的呢? 不给金兵一点希望,他们又怎会舍得投入合扎猛安。 披挂完成的合扎猛安终于亮相,人马皆着重甲,四米长的骑枪,腰间还有副武器。 每二十个合扎猛安,配备三十个骁骑,冲向张广道留出的各处通道。 一共投入了二十队,共计合扎猛安400、女真骁骑600。 更多女真骑兵,依旧在阵前游弋射箭,尽可能的扰乱明军阵型。 只要重骑兵打开突破口,后续骑兵将源源不断杀入。 “踏平敌阵!”完颜娄室大喝。 仅四百重骑冲锋而已,配合其他骑兵行动,明军阵前仿佛地动山摇。 三百多门木炮,早已提前填弹,此刻一门门掀开炮衣。 为了不起眼,全都用麻布覆盖。 就在二十队合扎猛安,距离通道尚有数十步时,张广道的大纛之下令旗挥动。 其实都不用发令,前线指挥官已经演练过了。 军号和军哨陆续响起,前排的明军齐刷刷坐下,大盾手更是连人带盾直接仰躺,把大盾像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三百多门木炮,终于出现在金兵的视线当中。 完颜活女这次亲自率军冲阵,第一轮炮响时,他已经冲入一条二十多米宽的通道。 事先校对好的木炮,全都瞄准了最近的通道。 害怕霰弹威力太小,不能有效击杀重骑兵,所有木炮全部填装拳头大的石弹。 “轰轰轰!” 第一轮是正对各处通道的百余门木炮齐射,大量金国骑兵当场倒下,严重干扰后续友军的行动。 “轰轰轰!” 第二轮是斜对通道的百余门木炮,进行交叉角度齐射。 冲入通道的金国骑兵,幸存者已经寥寥,还有不少通道外的骑兵被击中。 第三轮依旧是斜向交叉齐射,百余门木炮齐鸣,那二十队合扎猛安几无幸存者。后续大量的金国骁骑,甚至是更远一些的轻骑也跟着遭殃。 三轮炮击结束,战场依旧嘈杂,但跟火炮的响声相比,此刻就宛如死寂一般。 (本章完) 0648【撤军的各种选择】 完颜活女还没死,第一轮百炮齐射,正面命中其马首。 战马脑袋亦披着铁甲,被拳头大的石弹狠狠砸中,当场死亡后依旧惯性向前,完颜活女从马背上被甩出去。 他身边几个合扎猛安,也是或死或摔。 这已经是最终冲锋阶段,奔跑速度奇快。前排骑兵集体倒下,事发突然没有反应时间,后面的骑兵根本刹不住车。 一个两个倒下还能避让,一堆骑兵瞬间倒下,且各处通道仅有二十几米宽,直接就成了大型车祸现场! 不少合扎猛安,并非被石弹命中,而是全速冲锋状态时撞上了友军。 当第二轮百炮齐射时,与前一轮间隔不足十秒。更后面的骑兵,机敏者已经在勒马减速,迟钝者有减速意识却来不及行动。 且第二轮、第三轮都是斜向交叉射击,发起冲击的金国骑兵一片混乱。整体属于被打懵的状态,有的还往前冲,有的勒马停住,有的调头撤退,成为石弹的活靶子。 还有个情况就是,这些金国战马,都是第一次遇到火器。 而且是近距离感受连续三轮百炮齐射,战马敏锐的听觉,将那轰鸣声无限放大。 大量战马受惊发狂,根本不受骑手操控,甚至惊慌之下失蹄踩落陷坑。 三百多发炮弹,“击倒”的骑兵远远超过三百多个。 “吁~~吁~~” 三轮炮击之后,依旧还有骑兵未倒,小队长们开始吹哨举旗。 随即,弩手朝着幸存之敌射出弩箭,而且不管零星存活的合扎猛安,因为弩箭无法射透重甲。他们专挑最近的骁骑兵射击,那些幸存的骁骑兵纷纷中箭。 长枪手则扶着大盾,帮助大盾手站起。 一支又一支明军,在小队长的率领下,快速朝各处通道冲过去。 完颜活女被摔个七荤八素,第二轮齐射时他脑子还是晕的。第三轮齐射时想要爬起来,又被百炮齐发吓得趴回去。 他不知明军是否还会开炮,只能趴在地上,试图爬着回去。 附近有一匹战马并未中弹,是撞到友军而倒下的,还压断了另一名骑手的双腿。马儿负重不易站起,正好避开了后两轮齐射,此刻终于奋力起身。 完颜活女想骑上那匹战马,但马儿处于受惊状态,一路冲撞反方向逃跑,沿途踩中好几个倒地未死的骑兵。 耳朵还在嗡嗡作响,隐约感受到后面有明军杀来。 完颜活女挣扎着爬起,盔甲太重行动不便。他刚站起来,还来不及拔出副武器,就被什么东西撞得再次倒下。 却是大盾手连人带盾撞来,完颜活女现在不但有重甲束缚,身上还他妈压着一人一盾。 完颜活女死命挣扎,却完全无法动弹。 “抓到个敌将!” “不要杀,抓活的!” “……” 附近几支小队快速前进,除了大盾手没人来管他。 沿途遇到还在活动的女真骑兵,有重甲者先合力击倒,无重甲者直接围杀。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被长枪手用膝盖压住,拔出近战武器精准割喉。 一个伙兵跑上来,取下完颜活女腰间的八棱铁锏。 然后,双手高高举起,猛然朝其小腿砸下。 “啊!” 被大盾手死死压住的完颜活女,小腿胫骨被当场砸骨折。 那伙兵还怕不保险,抡起铁锏砸向其另一条胫骨。 双腿骨折,还没算完。 伙兵按住完颜活女挣扎的右臂,先用膝盖抵住,继而拔出腰刀,接连斩断完颜活女的右手拇指和食指。 伙兵扶着大盾手站起,咧嘴笑道:“这回运气好。” 大盾手扛着巨盾去前排防御,伙兵留在原地,负责看管几乎成废人的完颜活女。 甚至,把完颜活女翻转过来,一屁股坐在其腰背之间。 “杀了我,快杀了我!” 完颜活女还在死命挣扎,不堪受辱之下,用女真话叫喊着求死。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伙兵被拱得一起一伏,生怕自己制不住这员猛将,于是捡起铁锏又是猛砸,很快把完颜活女的左臂也砸骨折。 一声惨叫之后,终于消停了。 完颜活女放弃挣扎,用汉话有气无力哀求:“杀了我,快给我个痛快。” 伙兵说道:“莫要捉急,你死不了。队长说你率军冲锋,一看就是金国大将,咱们还要活捉回去领赏呢。” “我不服,我不服……”完颜活女又有力气了,一个劲儿嚷嚷起来,并且破口大骂,试图激怒伙兵将自己杀死。 …… 三轮百炮轮射,震惊了所有金兵。 那四百合扎猛安,无一幸免。就算是未中弹而摔倒的,也被明军步兵冲上来或杀或俘。 与合扎猛安组队的六百骁骑,却是顺利逃走四百余人。 也即是说,三百多门木炮,分成三轮齐射,再加上后续步兵补刀,直接战果仅有四百重骑、一百多骁骑。 即便算上被流弹击中的轻骑,拢共杀伤也还不到六百而已。 金兵有一万多人,这点死伤可以接受。 但附带效果是巨大的! 完颜娄室最先反应过来,他在明军步兵上前补刀时,就震惊之余下令大喊:“快举旗吹号,让后续二十队冲上去!” 明军大阵的前军出战,厢车的铁链也还没恢复,那些木炮还在填装弹药,这个时候正是金兵扭转局面的机会。 但是,令行禁止的金国精锐,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竟然迟疑不前只是远距离射箭。 前军指挥官们,纷纷亲自骑马奔回请示。 身为监军的婆卢火,最先奔至完颜娄室身前:“万户,不能再打了,快快撤军吧。敌人的火器厉害,车阵铁链很快就能挂上,女真勇士哪里冲得进去?” “万户,打不得了!” “南蛮子肯定有鬼神相助,只靠凡人造不出这般利器。” “万户,撤军与元帅汇合吧。” “……” 这些女真精锐,历史上遇到吴玠的神臂弓齐射,被射得人仰马翻,依旧敢反复组织冲锋。 在死伤无数之后,发现实在冲不进去,才选择灰溜溜撤兵。 神臂弓至少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火器却是超乎他们的想象,竟被三轮齐射吓得失去斗志。 事实上,张广道希望他们继续冲锋,而且冲锋次数越多越好。 完颜娄室扫视众将,发现一个个都有畏惧之色。而且,刚才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再组织重骑冲阵纯属找死。 他咬牙切齿道:“撤军!” 撤退不是溃逃,被打怕了的金兵,依旧保持着极高的组织性。 作为冲锋预备队的剩余合扎猛安,开始有条不紊的解下重甲,捆扎放置在各自的备用马匹上。 残存的步兵,也骑上用来赶路的马儿。 大量骁骑和轻骑,五十人组成一队,分布于战场各处,互相交替掩护往后撤。 更多金国轻骑、骁骑,则被散去战场更远处,防备还有突然出现的敌人。 这种高效严密的有组织性撤退,看得张广道头皮发麻。 太他妈恐怖了! 战至此时,金国步兵的伤亡率最高,主要是攻山和冲阵时,被弓弩射死射伤者居多。 三千余步卒,还能正常骑马撤离的,仅剩不到一千八百人。而且还大量带伤,指不定撤军途中,就有人撑不住掉落马背。 合扎猛安战死四百。 金国骁骑战死一千一百多,主要死于破解厢车铁链。那些厢车间的铁链,是被严密扣住的,得下马花时间解扣取下,取链之时就成了弓弩的活靶子。 金国轻骑战死一千三百多,一些是对射时中箭死亡,一些是配合骁骑破解厢车阵死亡。还有一些,被木炮流弹击中,或者是在侦察时被大明骑兵击杀。 没死的金国骁骑、轻骑,也有不少人带着箭伤。 现在完颜娄室能指挥的兵力,还剩1600合扎猛安,1700多辽东汉人步兵,4400多金国骁骑,900多女真、草原轻骑。 总计,只剩8700余人。 而明军这边,死伤仅仅两千余,且以中箭受轻伤者居多。 真正战死和重伤的,大部分来自吴玠的守山部队。再算上却月阵里的倒霉鬼,明军的战死、重伤之人,总计也才160多而已。 “传令,全军徐徐追击!” “吴玠所部,留下来打扫战场,随后退守赵简子城营寨,与民夫一起看守辎重!”张广道开始下令。 大盾手在前,各部士兵开始向外推进。 炮兵拆卸木炮,清理药池里的火药。四人抬着一门炮管,两人抬着一个炮架。其余火炮辅兵,把石弹和火药搬进厢车,拖拽推动厢车跟随大部队前进。 “万户,明军追来了!” 完颜娄室才撤退两三里,就收到明军追击的消息。 他亲自骑马回去查看,变得有些举棋不定。 换作半个时辰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全军回击,袭扰、引诱、破坏明军的追击队形,然后骑兵四出歼灭这些敌人。 但到了现在,完颜娄室却在思考是否真的能打,敌方主帅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诡计。 他骑马伫立在一座小土丘上,观察明军动向许久。 发现明军的追击速度极慢,各部是以展开队形前进,每前进数十上百步,就会停下来整队再走。 不必说,只要金兵敢杀回来,明军必然迅速摆出车阵。 “哒哒哒……” 一队快马飞奔而至:“万户,明军的骑兵,往我们营寨方向去了!” 这是要堵死金兵的撤军退路,顺便夺取或烧毁金兵粮草。 温都思忠说道:“明军骑兵的藏兵地,在十多里外,他们可径直向北袭取我军大营。探马回来报信需要时间,估计现在敌骑已接近大营了!” 众将都已经搞清楚附近地形,完颜绳果说:“看守大营的,都是盂县守军,恐怕守不了太久。就算能守下来,也很难配合我们作战。明军骑兵只要堵住谷口,在那里把我们拖着,等明军的步军大阵追来,我军就会遭到前后夹击。” 婆卢火说:“明军骑兵杀向我们的营寨,我们可以杀向明军骑兵之前的藏身地。从那里一直往东走,可以抵达承天寨,也可以过井陉去河北!” 完颜娄室摇头:“承天寨那条路走不通的,拒城必然还有明军阻挡!” 当然有人阻挡,姚平仲的四千兵就在那里。 姚平仲只须坚守几个小时,明军主力即能赶到,把金兵前后堵死在山谷中。 张广道谋划了一年多的战场,方圆几十里的地形,都反复推算、仔细考虑过。 温都思忠又说:“西北边的山峦,有些不算陡峭,只要弃马就能快速翻越。不弃马也能走,但速度会很慢。全军可以牵着马爬上,骁骑下马步战守山,掩护全军慢慢撤走,只不过营寨里的粮草会被夺走。” 完颜娄室摇头:“下马翻山撤军,你说速度会很慢,那么明军骑兵可以杀来袭扰,拖时间等明军步卒到战场,到时候就是在山上打步战。明军兵多,在山岭步战是我们吃亏。” “不必再议了,”完颜娄室望着东北方,“攻袭大营的明军骑兵,拢共也就四五千,我们从那里强杀过去!” 真正的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本章完) 0649【夜叉之真名】 眼见金兵不再交替撤退,而是全速往东北方奔去,张广道说道:“点燃三处狼烟!” 此处留有两三百大明轻骑,用于短距离传令和侦察。 一个轻骑飞跑回之前的战场,拿出令旗开始挥舞。 很快,方山之上冒起三股狼烟。从北到南、从西向东,一处处烽火点燃,都是三股狼烟升腾而起。 距离战场二三十里的拒城,大概在半小时后收到消息。 “直娘贼,金兵居然不往俺这里跑!” 姚平仲看到远处的三团狼烟,气得将一颗小石子踹飞:“全军开拔,只留五百兵与民夫看守营寨!” 跟那些喜欢保存实力的北宋边将不同,姚平仲一直作战勇猛,遇到敌人向来敢打敢冲。 如此大战,金兵不往他看守的方向突围,等于姚平仲这次捞不到啥战功。 他还没法抱怨什么,因为张广道交给他的任务极重,万一金兵杀向拒城他就得浴血奋战。 现在是不能浴血奋战了,姚平仲得率军奔袭。从“八”字形山岭那一捺的外围,直取金兵营寨的后方,即便用骡马驮运盔甲快速行军,也得走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 如果“八”字谷口的血战,能一直打到今晚半夜,姚平仲还能加入战斗。 如果那里的战斗提前结束,姚平仲就只能被派去攻打盂县。 盂县几乎已是一座空城,拿下城池又能有什么功劳? …… 陈子翼、杨云、耿仲年、王德,骑马飞快奔袭敌营而去。 他们必须看到狼烟才能出发,因为一旦提前出动,金兵肯定回援营寨,张广道那边根本打不起来。 刚刚组建的王德先登营,也骑马随着骑兵赶路,他们是攻打敌营的主力。 沿途有一些零散金兵,都是被派来盯住他们的女真轻骑。 一部分大明骁骑,负责驱赶那些女真轻骑,明军骑兵主力则是快速奔跑赶路。 紧赶慢赶,接近谷口。 全体骑兵下马,给战马喂豆饼和盐水,尽快恢复战马的体力。 陈子翼麾下的重骑兵,已增加到一千多点零头。装备完全不输给金国的合扎猛安,但战马和骑兵素质还略有逊色,同数量正面骑战对冲可能会处于下风。 扈从们搬来重甲,协助重骑兵穿上。 这一千零几十个重骑兵,为了攻打敌营,临时变成了重步兵。 王德率领五百先登营,紧紧跟在重骑兵后面。 两千骁骑也下马步战,配合主力夺取大营。 另外两千骁骑,牵着战马原地休整。如果攻打敌营不顺利,他们要负责拖住赶来的金兵。 那些重骑兵的扈从,却是也骑上战马,临时转换为轻骑兵,散出去负责打探军情,发现金兵主力就立即吹号示警。 负责看守金营的士兵,多为盂县守军。 他们以前是被宋徽宗安置在山西的辽国流民,跟山西本地汉人水火不容,曾帮着完颜宗翰做内应夺取城池。 此外,营中还有二百金国骁骑。 姚平仲奔袭的方向,另有三百金国轻骑,发现明军就会立即回来报信。 这五百骁骑和轻骑,在汇合之后,可以组成十个骑兵作战小队。 当然,还有民夫。 “全都拿起武器,你们已经投金了,被明军抓住要全部处死!” “谁敢后退一步,立即砍头!” 民夫们被发放简易武器,战战兢兢协助守城,撒八亲领二百金兵做督战队兼预备队。 撒八这个名字,在辽国和金国极为普遍,就如同汉名里的大壮、铁柱。其本意为“迅捷”,出自契丹语。 眼前这位撒八,全名温都撒八,是女真温都部首领乌蠢的第三子。 “明军在爬山,你各派四百兵,去守住两侧山坡!”温都撒八对汉将张禾说。 “是!” 张禾也是辽国汉人流民出身,因做内应帮完颜宗翰夺城,被提拔为将领驻守盂县。 这处谷中营寨是昨日下午才设立的,没有什么壕沟壁垒,只立起一道道木栅栏,还撒了许多铁蒺藜在外面。 一千重骑兵,竖起四米长的骑枪,缓缓朝金营走去,五百先登营紧随其后。 两侧各有一千大明骁骑兵,弃马爬山坡杀向敌营。 “不要射那些重甲士,射箭没有用处!”温都撒八大喊。 不断有箭矢射在重骑兵身上,叮叮当当被弹开,连能够插在甲胄上的都少。 陈子翼站在寨外指挥战斗,他虽然只领五千骑,但军衔却是极高,毕竟麾下有大明唯一的重骑部队。 面对这一千武装到脸部的铁罐头,随着他们徐徐向前,守军明显已经慌了。 弓箭射击完全无效! “放!” 两侧弃马爬山的大明骁骑,已经在朝着敌营射箭。 盂县守军的披甲率很低,协助防守的民夫更是穿着布衣。 一轮箭雨之后,民夫已出现溃逃,被金兵督战队当场砍死二十几人,余者哭嚎着又转身回去防守。 金兵也开始射箭,不再射向重骑兵,转而朝着两侧山坡的骁骑射击。 重骑兵小心抬步避开铁蒺藜,难免有倒霉蛋踩上去,也算是出现了伤兵。 临近敌营的木栅栏,本来竖着的四米骑枪,陆陆续续向前倒下。搭着木栅栏的顶部,一边与斜上方敌人对戳,一边继续加速向前冲出。 紧接着舍弃长枪,顶着敌人的兵器往前撞。 连人带重甲,狠狠撞向那些木栅栏。 木栅栏有前后两道,间隔大约半米,中间以黄土块填充。两道木栅栏不但插入土中,还以绳索互相捆绑固定。 即两道木栅栏、许多黄土块,组成半米多厚的寨墙。 一夜再加半天时间,金兵能构筑这样的防御工事,其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木栅栏之后,还有黄土块垒出的一道矮墙,金兵站在矮墙上居高临下防守。 “轰!” 重骑兵狠狠冲撞在寨墙上。 一人撞击肯定没啥效果,但近千个铁罐头发力冲撞,那力道和气势十分惊人。 半米厚的土木结构寨墙,更后面还有守军战立的矮墙加固,被这一千重甲士撞得明显轻微摇晃! 填充的只是黄土块,又没有夯实,中间含有大量空隙,再撞几次估计就要倒了。 寨门处是最脆弱的,即便发现明军来攻,金兵搬来许多黄土块,垒在寨门内侧依旧无用。 几个重骑兵一起发力猛撞,寨门猛然摇晃,内部垒起的黄土块滚落好几坨。 “民夫!民夫扔掉兵器,全部背靠寨墙、寨门往外发力!” 温都撒八害怕寨墙、寨门被撞塌,让女真督战队逼着民夫贴过去,用人墙堵在那里加固寨墙。 就在守军把注意力集中于重骑和骁骑身上时,跟在重骑兵之后的先登营,猛地一分为二,朝着两侧山坡爬去。 那里也有寨墙,但不易施工,修得更矮许多。 王德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在平地飞快奔跑,借势冲上五十度的斜坡上。速度虽然渐渐慢下来,但却是越冲越上去。 守在那里的辽人汉军,慌忙投下黄土块。 这些黄土块不规则,根本滚动不起来,只能沿斜坡往下滑,王德在爬坡冲锋时竟然还能跳跃避让。 “呔!” 两杆长枪戳来,王德探出左臂一搅,竟把守军的两杆长枪夹在腋下。 “杀!” 本来爬上山坡,往寨中抛射的十几个骁骑兵,放弃弓箭、顶着箭雨过来助阵。他们用长长的骑枪往敌军戳去,掩护王德继续向上冲锋。 还有骁骑兵顶着箭雨和黄土块,不顾危险冲到斜坡寨墙下,半蹲着对王德麾下的先登营大喊:“快快上来!” 先登营壮士很快明白啥意思,拼死冲过去手按寨墙,双脚踩上骁骑兵摊出的双手。 “起!” 两个骁骑兵半蹲着摊手,一起发力把一个先登勇士往上托。 不少先登营勇士顺势滚上墙顶,有的被守军用近战兵器戳中脸部或颈部,有的被长枪或手臂往外推着又摔下去。 但终究有人还能继续战斗,甚至在无法快速作战之时,直接翻身往寨墙里面翻滚,把立于内侧矮墙上的守军给撞倒。 这次不是王德最先突入,而是他麾下几个勇士,翻入寨墙在浴血厮杀,很快就受伤变成血葫芦。 那些勇士给敌军造成的混乱,为王德提供了少许机会。 王德爬到无法构筑寨墙的山坡处,硬扛着长枪、箭矢和黄土块,探手抓住一个守军的脚踝。 “死开!” 王德那大嗓门一声暴喝,就把这人直接从高处拽下来。 本来占尽人数、地形优势的此处守军,这时纷纷惊恐起来,被王德孤身一人吓得胆寒。 他们以前只不过是辽国流民,虽然也有一股子狠劲,但从来没有打过啥硬仗。哪里又见过这等活阎王? 王德身材魁梧高大,皮肤黝黑似铁,宛如煞神一般强攻至此。 “是夜叉来索命了!” 一个辽国汉儿吓得扔掉兵器就逃,附近其他几个守军下意识跟着逃。 就很离谱,这处高地王德还没有攻下来,守军居然被他的威风给吓跑了。 王德趁机占领高地,朝自己麾下的猛士大吼:“过来随俺先登!” “杀!” 先登营士气大振。 (本章完) 0650【冲就完事儿】 完颜娄室的主力,向东北方奔出两三里时,温都思忠就带着百余轻骑,毫不起眼的朝着正北方飞奔。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完颜娄室并非一味凶猛,他不可能寄希望于单一退路。 但是,在麾下将士被木炮打得胆寒之际,完颜娄室也不能直接说翻山越岭逃走,那样会进一步削弱将士们的战斗意志! 因此只能高喊着强攻穿过谷地,又悄悄派人去实地查看逃跑地形。 一明一暗,两手准备。 战场北面和西北面的山岭,也就是“八”字形那一撇,皆为山西常见的土石山区。 用专业词汇来描述,其土壤构成为:大约80%的壤中蚀黄土质褐土性土,大约20%的薄层砂页岩类褐土性土。 说得更简单一些,就是黄土当中夹着少量砂石。 整体海拔几百米高,但那些山岭的相对高度,却只有十几米到几十米,能达到一两百米的都算山峰。 但是,黄土被侵蚀得沟壑纵横,一道道山梁起伏交错。 没有什么能一通到底的沟谷,往往沿着沟壑走一段,又得爬上山梁前进,然后下山走另一条沟壑。某些山梁的一侧,还被大自然削得笔直,战马根本上不去,若走错了必须重新找路。 最窄的地方,仅直线距离三百多米,很快就能全军翻越逃出生天。 最宽的地方,直线距离一千多米,沟壑山梁交杂犹如迷宫。 温都思忠带着百余轻骑,分成十个小队来到不同地方的山脚下。他们弃马沿着沟壑,朝附近最高的山梁攀爬观察,试图寻找距离最短、最适合战马通过的逃跑路线。 山岭中的植被,以荆条、黄刺梅、狗尾草、白羊草等低矮草木为主。 也间杂着少量侧柏、油松,整体不太影响登高观察。 温都思忠从山脚出发,到前往附近的第一处高地观察,接着又辨认四下沟壑山梁走向,花费十多分钟基本搞定。 然后,又前往另一处高地观察。 …… 二十个骑兵战斗小队,即四百骁骑、六百轻骑,作为金兵前锋快速奔跑回援。 他们毫不体恤战马体力,速度达到每分钟420米。 这可是骁骑兵着甲状态! 仅仅十分钟左右,就跟大明重骑兵的扈从们遇上。 这些扈从临时转为轻骑兵执行侦察任务,看到金国骑兵立即吹响号角示警,一边吹号一边逃回友军主力方向。 很快,留下来御敌的两千大明骁骑,以逸待劳就杀向那些金国骑兵先锋。 金兵的先锋部队,在遇到明军重骑扈从时,就开始减速让战马略微喘口气,甚至是勒马转身缓慢后撤。他们的任务不是强攻,而是尽快抵达战场,逼迫明军分兵进行防备,拖延明军攻打营寨的速度。 “踏平敌军!” 杨云举枪大喝,率领二千骁骑就冲上去,一千重骑扈从跟在后面伺机而动。 女真骑兵是轻重骑混编,二十骁骑、三十轻骑编为五十人战队。 大明骑兵模仿关宁骑兵编制,同样也是五十人编组。但他们全是骁骑,二十五人编为一个小队,两个小队组成五十人中队。(今后如果再次扩编,还会加入轻骑兵。) 明军骑兵小队的队形,其中二十个骑兵,组成四个五人纵队。 小队长位于中间最前方,旗手兼传令官跟在小队长身后。 两个什长,分别位于左右两纵的前方。 队伍中间的最后方还有一个督导,平时做思想工作,战时则督阵厮杀。 交战之时,小队长率军正面冲锋。 如果需要变向冲杀,由左右两位什长做为前导。 如果是紧急调头,督导临时转为小队长,带领全队反方向冲锋或后撤。 这样的基层军官配置,可让骑兵小队的前后左右都有人带头,保持高机动性、高组织性和高反应力。 金国骑兵开始交替掩护,一边后撤一边射箭,偶尔组织小规模反冲锋。 他们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也在示弱诱敌。 或者说,他们不恤战马快速奔袭,而且兵力更少本来就弱。自然而然往后败退,但又败而不溃,一点点把敌人引向己方主力。 这是金国骑兵的惯用套路,辽军、宋军、西夏军都因此吃过大亏!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辽宋夏的骑兵,都喜欢骑射,不喜欢冲锋近战。因此金国骑兵可以从容撤退,甚至在撤退时组织反冲锋。而占据优势的辽宋夏骑兵,都会下意识避开其反冲锋,然后继续拉扯射箭追击。 此时此刻,杨云率领的大明骁骑,一往无前冲杀过去。一边追击,一边射箭。 当金国骑兵交替掩护后撤,大明骑兵不管不顾,仗着兵力更多、战马体力充足,径直朝前方加速冲锋。遇到金兵侧绕游弋也不管,反正自己兵多,旁边的友军会处理。 简单一句话表述,金国骑兵在玩战术,大明骑兵往前冲就完事儿。 “呜呜呜呜~~~” 金兵开始吹号,令旗疯狂挥动。 金国将领的名字叫斡忽,与阿骨打之子完颜斡忽同名不同姓。眼前这些金国骑兵,包括统兵将领斡忽,都来自于辽籍女真,十三年前被完颜斡鲁古带兵征服。 斡忽分出四个骑兵战队,组织反冲锋掩护即将被追上的金兵。 根据他十多年的骑兵对战经验,这些汉人骑兵,肯定会被反冲锋吓退,忙不迭拉开距离骑射。 然而,大明骁骑直接撞上去了! 不但正面相迎的大明骑兵撞上去,两侧的明军骑兵小队,还主动包抄近战厮杀。 四个骑兵战队,共计二百金国骑兵,全部被明军骑兵三面围杀。 剩余的大明骁骑,调整冲锋位置和距离,以小队为单位渐渐靠拢,朝着其余金国骑兵继续冲锋。 大明骁骑,不是辽骑,不是宋骑,也不是夏骑。 金国骑兵的诱敌套路不起作用了。 斡忽不但兵少,战马体力还消耗严重,吓得放弃那两百骑兵,率领其他骑兵全速后撤。 杨云分兵绞杀那二百金骑,亲自领军继续追击。 又追逐两里地左右,远远看到完颜娄室的主力赶来。 “撤!” “呜呜呜呜~~~~” 大明骑兵毫不恋战,掉转方向撒蹄就跑。 刚才这番战斗,歼灭金国骑兵一百八十多人,还在追击时射伤了不少。 斡忽带着败兵奔回去,对完颜娄室说:“这些明军骑兵不一样,我军掩护反冲时,他们居然不避退!” 这话讲得就他妈离谱。 明军属于正常反应,但在斡忽看来,却是极其不正常。 因为辽军、宋军、西夏军都会下意识拉开距离,很少有一往无前冲上去近战的时候——除非已拥有碾压优势。 完颜娄室说道:“明军骑兵杀出,见到我军主力又后退。如此看来,我军营寨还未失陷,否则他们会占据营寨防守。全军加速前进,与营寨友军夹击敌人!” …… 金兵营寨。 守将撒八见王德占领高地,立即分出八十个女真精锐补防,顺手把被吓退的守军给砍头示众。 越来越多先登营猛士登上高地,王德开始率军向下猛冲。 战斗仅六七分钟,那里金国汉军就已溃散,八十个女真精锐死伤二十余人。 更多先登营从高地处,冲向附近的寨墙顶部,袭杀防守寨墙的金国汉军和盂县民夫。 民夫惊恐逃走,女真督战队根本拦不住。 眼见金国汉军即将崩溃,撒八只得投入其余女真精锐,甚至他自己都亲自冲上去。 一个传令兵骑马奔来,低声对陈子翼说:“将军,金兵主力就快到了。杨将军问,他是否要率兵血战拖延时间。” 陈子翼说:“不必,让他往东南方暂时撤出战场,伺机窥测敌情再杀回来。这里的谷地太窄,容不下太多骑兵,就算攻下敌营,几千匹战马堵在谷口处,也难以快速撤入营中。” 在张广道的计划当中,就没想过快速攻下敌营,然后让陈子翼所部全撤进去防守。 如果是那样,完颜娄室肯定没有战斗欲望,估计直接带着全军跑去西北边翻山越岭逃窜了。这种情况虽然也能留下许多敌人,而且逼迫敌军放弃部分盔甲和战马,但极有可能半数以上都能逃走。 “骁骑掩护重骑后撤!” 临时转为重步兵的重骑,除了个别踩到铁蒺藜,几乎没啥伤亡可言。 他们甚至没怎么接战,大部分时间在撞击寨墙。 金兵的箭矢和长枪,根本无法攻破重甲防御。也就投下一些黄土块,砸伤了少量重骑兵,这些黄土块很轻,而且落点不高,连被砸骨折的重骑兵都很少。(金兵从谷中搜来的黄土块,大部分用于填充寨墙和堵门,剩下来当滚石用的极少。) 骁骑兵举着长枪接替重骑,重骑兵缓缓从寨墙外退回,前往谷口处取自己的战马。 真正的突破点,在两面山坡,谷底反而没啥战斗可言。 二十多个骁骑,已经爬到先登营攻占的高地,他们朝着斜下方金国汉兵射击。 这些金国汉兵披甲率较低,而且以皮甲为主,根本扛不住弓箭。 连续居高临下射出数十箭之后,金国汉兵出现大规模溃逃,金营的防御就此彻底崩溃。 撒八率领没被缠上的女真精锐,快速后撤去骑战马。他们只剩四十多骑,面对冲进去的先登营边退边射。 更多大明骁骑登上寨墙,朝着四十多金骑攒射。 接连数骑落马,金将撒八惊慌而逃。 王德带兵追杀溃军,分出几十个先登营勇士,去搬开寨门内侧垒放的黄土块,接着打开寨门把更多友军迎入。 扈从们已经从战场骑马奔回,驱赶骁骑兵的战马进入营寨,同时分出人手给重骑兵披挂马铠。 由于谷口拥堵,金国主力又已接近,还有几百匹战马没时间撤回谷中,直接将这些战马在谷外驱散,等战斗结束了再去寻回。 上千大明重骑,前往谷外上马,分批次撤入山谷。 陈子翼下令道:“退入营中的将士,皆大声呐喊起来,装作还未攻破敌营!寨墙外各处,两侧山坡也来一些,举枪射箭佯装正在厮杀。” 这是怕营寨已破,把金兵主力给吓跑。 山谷崎岖,外面看不清里面具体情况。 事实上,金营没有攻破也无所谓,只要利用狭窄地形两面血战,尽可能拖延时间就算完成任务。攻破敌营,只是附带的意外之喜。 完颜娄室听到厮杀怒吼声,不假思索的下令:“我军营寨还在,两面夹击明军!” 这次直接投入合扎猛安,人马皆披重甲,以小队为单位分批往山谷里冲。 (本章完) 0651【向死而生】 由于山谷狭窄,一千大明重骑兵,被分成好几拨列队。 两侧山坡上,还跪蹲着一些弃马的骁骑兵。之所以采用跪蹲的姿势,是因为坡度大站不稳。 陈子翼来到第一拨重骑兵身后,大声喝问:“粮饷可有克扣?” “没有!”重骑兵齐声回答。 陈子翼又问:“衣被可有短缺?” “没有!” “你们拿着大明最高的军饷,吃着全军最好的伙食,冬天还要发放衣被,朝廷可有薄待你们?” “没有!” “对面的金国蛮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要是让金人杀去你们的家乡,就会抢伱们的粮食,抢你们的土地,掳走你们的妻儿。便是做顺民,也要剃掉爹妈给的头发,穿上左衽的衣服。还要无休无止的征兵征粮!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为了保卫父母妻儿。今日敢不敢死战杀敌?” “敢!” “敢!” “敢!” “今日战死之重甲骑士,皆从厚抚恤。有子之人,朝廷择一子供养至太学。无子之人,朝廷代为收养一子,为其传香火并供养至太学!可还有憾事?” “无憾!” “无憾!” 爬上山头用望远镜观察的士兵,已然举起了旗帜,陈子翼大喝:“擂鼓,冲锋!” “杀!” 大明重骑兵缓缓启步,即便是加速之后,冲锋速度依旧比较慢。 因为他们是密集队形,骑兵和骑兵间隔不到半米。 陈子翼居然用最精贵的重骑兵,当做消耗品进行“墙式”冲锋。 这是因为明军重骑的装备虽然够了,但战斗技巧、战斗经验和坚韧程度不足。那就干脆别想其他的了,直接在狭长山谷当中,以密集阵型跟合扎猛安对冲。 再看金国的合扎猛安,他们的间距就要大得多,即便碍于地形限制,骑兵间距也只压缩到一米以内。 至于什么三骑为伍用绳索相连,后面拖着拒马以示死战不退,这些都是文官(主战派汪若海)奏疏里的瞎编内容,用来描述金国铁浮屠的可怕之处。然后,稀里糊涂被《三朝北盟会编》引用,并越传越广成为铁浮屠的象征。 双方重骑对冲越来越近,金国那些合扎猛安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大明重骑兵的间距,根本无法容纳金骑穿过,明显是奔着自杀式对撞来的。 立于后方斜坡上观察的完颜娄室,也终于看清楚大明重骑兵的情况,心头没来由升起一股恐惧情绪。 合扎猛安确实悍不畏死,但真正面对必死之局,他们还能一往无前吗? 更何况,他们已被木炮打得胆寒,退路又被堵住,中途撤退时还有友军败了一场。 当双方应该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有个别合扎猛安没有选择提速,这几乎是面对死亡的下意识动作。 就连提前写下遗书的大明重骑,也有人临阵畏惧了。 但这地形又没法左右掠过,更不可能转身逃跑,彼此都只能硬着头皮撞上去。 “轰!” 百年难遇的重骑兵对撞,出现在这无名山谷之中。 很惨烈,但又没有想象中那么惨烈。 双方在最后关头,不约而同选择减速,只有零星莽汉真就加速冲刺。 四米长枪互相戳中对方,在冲锋的力道加持下,当即就有不少重骑兵向后坠落。失去主人的战马继续向前,并在自动减速后撞在一起。有些战马为了防止撞击,甚至人立而起,用前蹄朝对面的战马猛蹬过去。 亦有没落马的骑兵,连人带马对撞。胯下战马或死或伤,无论死伤都倒下,骑兵也跟着坠下马去。 大明重骑兵间距更密,单次冲锋的兵力自然更多,幸运儿顺利穿入合扎猛安的空隙当中,拔出腰间的副武器开始减速骑马战斗。 更后方作为辅助的金国骁骑,看到前方重骑兵的惨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了。 他们毫无心理准备,下意识勒马停止,朝大明后方骁骑抛射。 跪蹲于两侧山坡的大明骁骑,朝着金国骁骑远距离俯射。而跟在重骑兵后面的大明骁骑,则根本没有携带主战武器,他们骑马靠近“车祸”现场时,陆陆续续跳下马背,拔出副武器冲向战场。 有人用铁棍,有人用骨朵,有人用铁锏。遇到还在骑马作战的合扎猛安,就伏身砸击马腿。遇到坠马未死的合扎猛安,挣扎站起的便合力击倒,遇到躺地上动弹的冲过去就猛砸。 金国骁骑终于反应过来,停止射箭往战场冲锋。 但根本冲不出速度,一是冲锋距离太近,二是前方挡着不少无主战马,三是遭到两侧山坡的明军射杀,他们纯粹是想过来救助友军。 幸存的大明重骑兵,被骁骑兵搀扶起来,捡起长枪原地朝斜上方抬刺。 很快,彼此的幸存者又混战在一起。失去马速的金国骁骑,被砸击马腿纷纷摔倒,未被缠住者吓得连忙勒马逃走。 完颜娄室变得脸色苍白,大明骑兵这种玩法,就是在跟合扎猛安以命换命。 女真拢共才只多少人? 而大明又有多少人? 大明重骑兵跟合扎猛安,不说一换一,就算是二换一、三换一都能接受。 更何况,由于提前做了充足战术准备,这次重骑兵决死对冲,合扎猛安反而死得更多。 刚刚这一波,大明投入重骑兵二百,还能继续作战者四十余人。另有五六十人,或坠马骨折,或跌落重伤,或昏死过去。 而金兵投入合扎猛安一百二十人,则是无一幸免,对冲之后还幸存的都被钝器砸死了。 “杀!” “杀!” “杀!” 战场中央,还能站着的大明重骑兵,依托骁骑兵原地结阵怒吼。既是在宣告胜利,也是劫后余生的兴奋嘶喊。 “万胜!” “万胜!” 战场附近其他明军跟着呐喊,胜利之声响彻山谷。 王德本来立于寨墙之上,假装还在攻城奋战,刚刚目睹了重骑兵的壮烈,眼眶湿润着举起铁锏高呼万胜。 第二波大明重骑兵,已经在徐徐墙行移动。 “撤出去,不能在这里打!” 完颜娄室对待明军的态度,从最初的警惕,变成木炮齐射后的惊骇,现在已经把明军当成毕生之劲敌。 他麾下的可用之兵,经过回援时先锋部队的遭遇战,再经历这次的山谷冲锋,以及行军途中有伤员掉队,此时还剩:1400多合扎猛安、1600多辽东汉人步兵、4200多金国骁骑、800多女真、草原轻骑。 总计剩余兵力8100多人。 这些金兵快速离开谷口处,沿着山麓朝西奔去。 陈子翼领兵追出,派骁骑上去射箭袭扰,迟滞金兵的转移速度。遇到金国普通骑兵反扑,就上去硬碰硬作战,遇到合扎猛安披甲杀来,立即交替掩护着撤退。 同时派出骑兵向南,去告诉张广道金兵撤离的方向,并通知东南方的杨云带骁骑过来汇合。 完颜娄室率军撤出两里远,探查山势地形的温都思忠,终于派遣轻骑奔回:“万户,向西不远有一处地方,那里比较容易通行骑兵。” 温都思忠没有找到最合适的行军所在,那里实在太偏西边了。而且“八”字形那一撇的中段,还有一条向南延伸的山峦阻挡,即便温都思忠找到了,也得朝着张广道的主力方向南进,然后再朝西北边绕过去。 “加速行军!” 完颜娄室为了应付陈子翼袭扰,把一些女真小部落的骑兵,以及残存的草原骑兵留下断后。 这些骑兵碍于完颜娄室的威势,不得不转身跟追来的明军周旋。 仅仅游弋射出几箭,他们就不想打了。 凭啥其他骑兵可以撤走,自己非得留下来断后送命? “饶命,我们愿降!” 一队又一队负责断后的骑兵,扔掉兵器跪地请降。 完颜娄室主力奔至温都思忠处,由负责探查地形的轻骑兵引导,分成两股进入不同的沟壑。随即全军下马爬山梁,合扎猛安也开始脱甲,载着全甲重骑兵狂奔的战马,此时已经累得口吐白沫。 陈子翼带兵紧追至此,也下马攻打山梁,就连王德的先登营都骑马追来攻山。 更南边,张广道的主力还在快速行军。 陈子翼派去的骑兵报告说:“敌军往西窜去,应该是打算翻越山岭逃走!” “炮兵留下,厢车留下,其余各部随我急行军!”张广道立即下令。 之所以抬着木炮行军,而不是用带车轮炮架移动,这是因为整个战场都崎岖不平,反而是四人抬着炮管跑得最快。 北边两处山坳之中,数百匹口吐白沫的战马,受伤之后狂奔而出。 那些都是载着合扎猛安披甲一路狂奔的顶级战马,它们无法承受接下来的翻山越岭,完颜娄室下令就地屠杀,宁死也不留给明军。 近千匹好马被当场杀死,这负伤逃出的数百匹,很多都是合扎猛安下不去手,只随便戳伤砸伤放其逃生。 “你留下守住这两道山梁!”完颜娄室对韩常说。 韩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低头说道:“是。” 一千六百多辽东汉人步兵精锐,就这样成为负责断后的弃子。 合扎猛安的盔甲,此时都用备用战马驮运。他们跟金国骁骑一起,从两道山梁下去,走进更北边的沟壑,然后继续爬上山梁。 “大哥,女真蛮子不拿我们当人!” 大明士兵朝着山梁攻来,韩常的部将杨遂开始抱怨。 附近的将士,也都看向韩常,他们不愿断后送命。 韩常不知该如何抉择,他们的家小,都在完颜宗翰手里。而且,他们跟山西本地汉人有血仇,就算投降大明估计也没啥好下场。 但将士们又不愿留下送死,韩常坚持要打估计会闹兵变。 原地逃跑的话,即便能逃回金国境内,也是被军法处置的下场。 天地之大,已没有辽东汉儿的容身之所。 大明士卒已在山梁下射箭了,韩常咬牙说道:“往东北方翻山过去,去盂县北边大山里落草为寇!” 明军刚开始攻山不久,金军的断后部队就跑了,而且故意避开完颜娄室撤军方向。 完颜娄室已登上另一处山梁,回头看得真切,气愤之余说道:“各部遴选死士出来断后,至少要一千二百人,合扎猛安除外!” 这是给各部的首领下令,每个部落都得出人,断后死士的家属肯定获得优待。 片刻之后,死士就已选出,沉默无声的守在山梁上。 完颜娄室能够带走的,只有1400多失去主力战马的合扎猛安,以及3300多金国骁骑、轻骑。 张广道布置了一年多的战场,还是没能把这股金兵全歼。 算上盂县守军,完颜娄室损失上万兵力! (本章完) 0652【狼狈大撤军】 张广道舍弃厢车和木炮,一路急行军追来的时候,陈子翼麾下将士已攻下断后金兵防守的山梁。 “唉,还是来晚了一步。”张广道叹息。 陈子翼坐在黄土坡上,情绪不是很高:“完颜娄室在山谷撤得很果断,若早知他不敢冲第二次,俺就不派重骑跟金兵对冲了,全军退入营寨能少死许多勇士。” “此人凶顽狡诈,他定在奔往山谷的途中,就派人来这里探查逃跑地形。否则怎会正好选定此处,靠守一条山梁就挡住我军追击?换成附近其他山岭,都不如此处便于断后逃走,”张广道说道,“还是兵力太少,若再有一万战兵,就能把完颜娄室给留下。” 陈子翼问:“今夜需要奔袭盂县吗?” 张广道摇头说:“各部今日大战都已疲惫,先休息一夜,明日朝着盂县徐徐进军。完颜宗翰的大军,差不多也快到盂县了。” 完颜宗翰从寿阳撤军,前往木炮齐射的战场,直线距离只有七十里而已。 但是,最近路线被明军堵住了,即翟氏兄弟回援寿阳那条河谷。不但河谷西部出口有明军营寨,河谷东部出口还是张广道的赵简子城营寨。 完颜宗翰只能先往北退,然后穿越山谷前往盂县,再从盂县南下赶往重骑兵对冲那条河谷。 翟氏兄弟被派去回援寿阳,花了半天时间坐船赶路,接着又休息小半日,耗费两天半时间绕向南部山区,接着再发动夜袭击溃完颜宗翰的东大营。 而完颜宗翰从寿阳撤走,是在东大营被攻破的第二日。 前前后后,大概经过了三天四夜。 张广道派翟氏兄弟回援寿阳,再到发现完颜娄室杀来,则刚好是三天三夜的时间,到现在总共经历了四天四夜。 也即是说,完颜宗翰的大军,今天早上才从寿阳出发。 其沿途路线多黄土山岭,还有二三十里的山区地带,七弯八绕要走百余里抵达盂县。先头部队可能已经到了,但完颜宗翰的主力肯定还在路上。 …… 夜晚。 完颜宗翰的主力还在山区,一匹快马奔来,径直被带去帅帐。 传信官跪地报告:“元帅,枢密使病死了!” “知道了。”完颜宗翰心情沉重。 金国最高军事机构是都元帅府,随着地盘扩大,又准备设立地方枢密院。 第一个枢密院设在广宁,也就是锦州以东区域,设立的初衷是防备张觉叛乱。当时的广宁枢密使为刘彦宗,直接听命于完颜宗翰(也有史料显示,广宁枢密院还未正式设立,就因战事再起而搁置)。 现在,完颜宗翰在云中(大同),完颜宗望在燕山(北京),分别设立了一个枢密院。 云中枢密使为完颜习室,燕山枢密院使为刘彦宗,主要负责征募、训练本地兵马,同时还负责就地征集粮草。 完颜习室专门在山西的北部地区,为完颜宗翰募兵征粮、坐镇后方,如今战争还未结束却突然病死。 这足够让完颜宗翰头疼的! 完颜女真有三部,一为曷苏馆,二为按出虎水(阿骨打),三为耶懒。 曷苏馆的完颜部,就是被赵立、耶律余睹跨海踏平那个。实力最弱,而且来历有些不明,但阿骨打承认他们姓完颜(更像是赐姓)。 耶懒的完颜部实力很强,阿骨打当年谋划反辽,就是得到耶懒完颜部支持才下定决心。 这次病死的完颜习室,乃上一任耶懒完颜部族长之子。 至于现任耶懒完颜部族长,叫做完颜忠,上次金兵攻宋时,归入完颜宗望的麾下。此次却未率军南下,完颜忠留在哈尔滨那边,左右摇摆不知道属于哪派。 金国内耗非常严重,完颜忠正在保存实力,耶懒完颜部的一半兵力未动,借口是正在平定渤海人叛乱。 “把蒲里跌叫来。” “是!” 完颜蒲里跌,是乌古乃之孙、阿离合懑第三子。 蒲里跌的二哥叫完颜斡论(完颜晏),目前在哈尔滨那边做朝臣,乃完颜宗翰布在金国朝堂的棋子。 “元帅!”蒲里跌赶到帅帐拜见。 完颜宗翰说:“枢密使病死了,你回去坐镇云中,后方莫要再生什么乱子。” 蒲里跌惊讶道:“他怎突然死了?” 完颜宗翰道:“此次出兵之前,他就已经害病,只不过没有跟外人说。你不要再等,连夜赶回去。” “好!” 蒲里跌带着几十个轻骑,连夜赶回大同枢密院。 他既是一员悍将,也比较精通内政,曾上疏取消金国用战马殉葬的风俗(当时能力不足,奏疏写得很差,还是完颜宗翰帮忙修改的)。 蒲里跌离开之后,完颜宗翰没睡多久,又是几匹快马奔来。 亲兵走进帅帐低声说:“前方大败,损兵上万。” “什么?”完颜宗翰惊得睡意全无,连忙把报信之人给喊进来。 被派来传消息的,正是温都思忠。 完颜宗翰厉声道:“我军是怎样大败的,你仔仔细细说来!” 温都思忠的记忆力惊人,语言组织能力也强,把几次战斗过程讲得极为清楚。重骑兵对冲那一仗,他正在负责探查逃跑地形,但询问女真将士之后,此时也能详细进行诉说。 完颜宗翰听完,有些不可置信:“那些火炮射击时,我军冲阵之骑全倒了?” “冲在最前面几十步的,只有少数能幸免。”温都思忠说。 完颜宗翰又问:“开阔处骑战,明军骑兵也敢近战厮杀?” 温都思忠点头:“是的。” 完颜宗翰再问:“山谷中用重骑墙进硬冲?” 温都思忠说道:“据我军将士所言,那些明军重骑也害怕,冲到近处大家都减速了。但确实敢墙进,比我们排得更密,就是奔着一起撞死冲过来的。” 完颜宗翰沉默片刻,问道:“我军士气如何?” “士气低沉,”温都思忠说道,“明军火炮齐射,就让他们胆寒心惊,接着骑兵交战又败两场,还分兵断后狼狈而逃。经历这许多,全军都失了魂,目前退守盂县休整,有些部落首领正闹着要回老家。” 完颜宗翰大怒:“一场战败而已,竟闹着要回家,简直愚蠢懦弱至极!” 温都思忠说:“他们是被明军的火器和重骑吓到了。明国人多地广,今年我大金多半无法速胜。若是拖到明年、后年,不知道明军会造出多少火炮,也不知明军能练出多少重骑。各部首领想到这些事情,哪里还愿意跟明国再战?” “正因为这样,接下来才要狠狠打,不能给明国更多打造火器、训练骑兵的时间!”完颜宗翰怒吼。 他把军队交给副将,只带几百骑兵,连夜赶去盂县。 黎明时分,完颜宗翰见到完颜娄室,当即质问:“伱还能打吗?” 完颜娄室说:“能打!” 随即又补一句:“但合扎猛安失了主战马匹,再次披甲作战时,恐怕打不得那么长久。” “你就不能让合扎猛安脱甲之后再撤退?”完颜宗翰怒道。 完颜娄室说:“明军骑兵追得紧,一旦合扎猛安除甲,那些明军必然死命追来血战,不会再给合扎猛安披甲的时间。他们的步军主力也在追来,如果被明军骑兵拖住,我军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只能让合扎猛安披甲行军,明军追得紧了,再让合扎猛安冲回去掩杀。如此反复冲击好几次,全军才平安抵达翻山处。但合扎猛安的战马都累坏了,口吐白沫很难继续翻越山岭。我必须下令把那些战马杀掉,否则让明军得到,那些战马原地休息就能恢复!” 完颜宗翰闭眼思索当时的情况,发现换成自己也没啥好办法。 完颜娄室有三次安全撤军的机会,但都被各种原因干扰而错过了。 最大原因,就是金国的整体战略有问题,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打野外歼灭战,不能被明军搞成一次次攻城战。这导致完颜娄室虽然警惕,却必须下血本去赌,总是不自觉的咬住明军诱饵。 完颜宗翰问道:“你对明军战法熟悉,接下来该怎么打?” 完颜娄室说:“最好驻军盂县休整几天,否则我带回来的将士,很难快速恢复士气。明军主帅就像个聪明的猎人,设下陷阱等我钻进去,跟这种人打仗要非常小心。明军的步兵车阵不能强攻,那些火炮实在厉害,必须引诱他们追出,拉散阵型之后再伺机猛冲。” 完颜宗翰问道:“明军步兵追击时,你为何不杀回去?” 完颜娄室说:“明军主将太谨慎了,我本来是想诱他们出来,在开阔地形用骑兵四面冲击的。但这人就算是追击,也列阵行军极为缓慢,全军走出几十步就重新整队,根本不给我派兵破阵的机会!” 完颜宗翰沉默。 完颜娄室猛然想起什么,表情难看道:“现在该担忧的,不是盂县这边,而是太原和寿阳方向!” 完颜宗翰听得一激灵,立即想明白问题:“不能留在盂县作战,全军必须快速撤回太原以北!” 金兵主力,如果被张广道拖在盂县,那么他们的退路极可能被堵住。 一是寿阳的西北方、东北方,那里各有一个山口,是金兵撤回太原方向的必经之地。 二是太原的东北方,那里也有个山口,同样是金兵撤军的必经之地。 如果大明的太原守军、寿阳守军,接到命令跑去占领山口。而张广道又分出精锐,坐船从河谷奔往寿阳,帮助这些友军死守山口,那么金兵就别想再回大同了。 完颜娄室带来的军粮,还有盂县本地的军粮,都被陈子翼带兵给夺了。 只要明军死命堵住山口,根本不用再干别的,金兵消耗完粮草就得全军覆没。 天还没亮,金兵就抛弃多余辎重,只带粮食、马匹和盔甲一路急行军。 同时派出大量骁骑做先锋,只带干粮疯狂奔驰,去占领那几处山口确保退路通畅。 完颜宗翰必须带着全军,退到太原的北边,才不怕被明军堵死退路。 三处通道,已经堵死了一处! 太原那边的大明军队,守城绰绰有余,野外战斗够呛,打攻坚战更是难为他们。 完颜宗翰为了确保退路和粮道通畅,分兵数百守着三交口。杨惟忠率领数千弱兵,反复强攻多日也无法拿下,因此太原那边的山口难以攻占,必须等张广道派精锐过去。 而寿阳北边的两处山口。 东北边距离完颜宗翰主力太近,翟氏兄弟兵力不足不敢去攻占,于是集中兵力已占领西北边那处。他们只需血战拖上几日,就能等来张广道支援,把金兵全军给堵死在连绵群山之间的小盆地。 “元帅,寿阳西北的山口被堵死了!” 第二日下午,作为先锋的部队,派人回来告之消息。 完颜宗翰正待增兵强攻,温都思忠说:“附近有一条小山谷,前年我带兵去探查过,那里可以穿过去!不过再继续往西,多半也有明军堵路,只能沿着河谷一路往北,再翻越陡峭山岭到达滹沱河的上游,可从那里带兵回五台县,再向西南前往忻州。” 张广道终究还是兵力不足,无法把全部通道堵死。 而山西的各种谷地通道又太多,只要不计后果就能穿过去。 山西金兵主力,先是穿越一条二十里长的山谷(后世的岑峰村、石窖村),接着又往北经过一处山间盆地(后世的西烟镇),继而顺着七八十里长的蜿蜒河谷北撤。 当他们穿过河谷开始翻山时,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 行军途中,有些伤兵感染不治身亡,等他们抵达滹沱河上游时,已非战斗减员好几百人。另有不少士兵生病,全军疲惫不堪,战马也死了一些。 至于民夫,也陆陆续续抛弃大半,甚至一部分粮草都不要了。 冬季,完颜宗翰屯兵忻州,军粮严重不足。 张广道没有去太原,跟完颜宗翰南北对峙,而是发兵攻打承天寨,试图打通井陉杀向真定府,配合河北友军夹击伪宋国都。 (本章完) 0653【诸般抗金义士】 河北战场,明军分为三路。 西路军在赵州,由关胜、岳飞、郦琼等诸将领军,宗泽负责给他们搞后勤。陕西援军即将抵达,杨志坐镇兰州没来,带兵驰援的是李进义。 中路军在深州,朱铭亲自指挥。 东路军在南皮,由邓春、韩世忠、李成等诸将领军。 金兵主力,就在朱铭这里! 永宁军通判、博野县令给大明做内应,现在已全部牺牲。他们临死前发来一份情报,完颜宗望亲自带兵藏在山里,只等朱铭率军过河就杀出。 金人派遣汉军渡河佯攻,连吃两场败仗,迫切想要引诱朱铭追击。 敌军如此着急,朱铭反而不慌了。 他在唐河南岸扎营,面对并不宽阔的唐河,就是不肯过去打二十里外的永宁军城。 你完颜宗望在对面,凭啥非得我过去? 想要打仗,你就自己过来,反正我的军粮比你充足! …… 赵州。 李进义带着陕西援兵来了,算上正规后勤人员,足有一万一千多汉中老兵。 另外还有一支西军,仅两千余人,由李永奇统领。 此人本为刘延庆的部将,职位是青涧城(清涧县)知寨。 去年西夏大败,刘延庆派兵去夺回丢失的地盘,李永奇趁机带着全家和军队投奔朝廷。 这事儿让刘延庆处境极为尴尬,他得知消息以后,还不敢派兵去追,否则就属于公然叛乱! “爹,咱们这次有机会立功不?” 前方就是赵州城,李世辅看看兵甲精良的友军(汉中老兵),又瞅瞅自己麾下那群叫花子兵,羡慕之余又盼着能够杀敌立功。 李永奇摇头说:“咱们在刘延庆麾下,都算不得什么精锐,来了这里更是寒酸。多半是友军出去作战,伱我父子奉命守城,打起精神守好城池便是。” 李世辅有些不甘心,他一身本领,足以傲视三军,可不愿窝在城里浪费时间。 李世辅在史书上,还有另一个名字——李显忠。 被迫降金,密谋归宋,全家被杀,投奔西夏,借兵复仇,叛夏归宋,屡立战功,被贬罢官,收复淮西,谥号忠襄。 一生足够精彩。 城外,宗泽和关胜带着赵州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带兵来援的李进义。 李永奇大小也算一将,被叫去城外说话。 李世辅却没参与的资格,他目送父亲远去,自己只能遥遥望着。 很快又有一个文官过来,引导他们绕城而过,去赵州城的北郊扎营。 大营刚刚立好,又有一员武将过来问:“这里谁负责?” 李世辅连忙奔去见礼:“末将李世辅,拜见将军!” 那武将说:“俺叫郦琼。你麾下士卒甲胄不齐,且带人随俺去领兵甲。” “多谢郦将军!”李世辅大喜。 郦琼就是跟王德搭档,被王夜叉逼得叛宋投金那位。 他跟岳飞是相州同乡,而且还是相州的州学生。金兵前番攻宋,郦琼投笔从戎,自募乡兵八百抗金,投在宗泽麾下做武将。 相比起岳飞,宗泽更喜欢郦琼,毕竟后者是大族出身的读书人。 二人很快进城,郦琼指着军械库说:“去武库里自己挑选,等选好了等待查验。” 穷疯了的李世辅,带兵冲进军械库,直看得两眼冒绿光。 里面的兵器和盔甲,都是从各地运来前线的。 没有重甲,连中甲也不多,但有大量轻甲堆放,兵器则大部分是长枪和腰刀。 李世辅率先把中甲抢光,拎起来感觉不对,这玩意儿太轻了。再仔细一看,甲片更粗大,胸口甚至有比巴掌还大的甲片。 “都是什么破烂货色?”李世辅对自己的士兵说,“把这种铠甲都放回去!” 郦琼笑着走进来:“李兄弟却是不识好歹。” 李世辅指着那些甲胄说:“甲片太大,脆而易裂,上不得战场。” 郦琼说道:“这些甲片,都是反复锻打过的。不但与以前的细甲片同样坚固,而且整副盔甲还更轻便。不信你仔细查看。” 李世辅真就蹲下去,拔刀剐蹭一叶甲片的侧面,很快便乐呵呵笑道:“好东西!” 郦琼说道:“这些是用水力锻锤打出来的,听闻近几年要陆续换装,而且优先换给四川精锐,你们这次算是运气好碰上了。” 李世辅笑得更开心,把装备挑好之后,交给郦琼带来的吏员清点数量。 趁着没事可做,李世辅问道:“郦将军经常跟金兵打仗?” 郦琼说道:“金人去年留在河北伪朝的军队不多,倒是有大量旧辽汉军,还征募了一些河北汉军。我跟岳飞经常带兵北上,去伏击那些汉军,偶尔能伏击到金兵。那些汉军不堪一击,遭到埋伏更是丢盔卸甲。” “金兵的战力,跟西夏兵相比如何?”李世辅问道。 郦琼摇头:“俺没跟西夏打过仗,俺以前是州学的士子。” “失敬,失敬!”李世辅顿时肃然起敬,甚至隐隐有一种武人面对士子的自卑。 郦琼问道:“你跟西夏打过?” 李世辅说:“俺家世代镇守青涧城,那里是一个城寨,在绥德军城的南边不远。西夏每次来犯,俺与父亲都要出兵。可惜士卒不多,兵甲也不够,朝廷给的粮饷,多被刘延庆那鸟人吞没了。西夏兵也就那样,俺要是足粮足甲,练五千兵就能打西夏好几万。” “哈哈哈,你口气倒不小。”郦琼大笑。 李世辅叛夏归宋时,可是只带着八百兵,被好几万西夏兵围追堵截,最后还能率领士兵及家属千里归附南宋。 而且,沿途兵力越滚越多。 陕西百姓得知他要投宋,拖家带口的加入队伍,有些史料记载他带走了四万人。 眼前这两位,一个被迫投金,叛金投夏,最后叛夏投宋,另一个投笔从戎,募兵抗金,最后叛宋投金。 人生的选择,往往难以言喻。 聊了一阵河北战场,郦琼正色道:“我军不日即将北上,你部留下来守城。切记约束士卒,不可骚扰百姓,若有违背必遭军法处置!” “是!” 李世辅挺直腰杆领命,心里却非常失望,他麾下士兵果然只能守城。 带着装备回营,没等多久,父亲李永奇也回来了。 李世辅好奇问道:“爹,两军会师,主帅没请你喝酒吗?” 李永奇低声说道:“赵州这边,文以宗泽为主,武以关胜为主。岳飞、郦琼等将,都是那宗泽提拔的。宗泽治军极严,军士实在是馋了,每月只拿出两天,分批轮流饮酒。其余日子若是饮酒,轻则军棍,重则砍头。” “军纪这么严?”李世辅颇为惊讶。 李永奇说:“听闻岳飞治军更严,有士卒进城吃饭没给钱,竟被岳飞下令砍头示众。还喊出什么‘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便去了伪宋的地界,也不骚扰敌境百姓。现在真定府那边,虽有金人扶立傀儡皇帝,但大量官吏、百姓都自愿给岳飞做眼线。” 李世辅更加震惊:“那还等什么?城内城外都有内应,径直率军杀过去,轻松就能夺取真定府。” “城里有好几千金兵驻守,城高池深,还是不怎好打的。”李永奇说。 …… 真定府城。 牢狱之中,铁杆汉奸刘豫,正在亲自审问一个叫崔儋的官员。 这崔儋原为灵寿知县,因家人被金兵所获,不得不在伪宋朝廷做官,而且已升到了兵部员外郎。 刘豫此刻面色冰冷,看着遍体鳞伤的崔儋,拿起一封书信说:“大战在即,你居然敢派人往南边送信,还是写给那宗泽的密信!俺早就觉得你言行可疑,派人在你家宅外蹲守多日,总算把你通敌的罪证搜出了!” 崔儋奄奄一息道:“冤枉啊,定是有狗贼陷害于我。” 刘豫冷笑:“还敢嘴硬。你派出城送信的仆人已经招供,说你前后派他送了四封信,每次都是送到稿城(藁城)的邓家米店。俺已派兵去稿城捉拿邓姓商贾,到时候姓邓的肯定也会招供。你现在供出同谋,还能戴罪立功。快说!” 崔儋自知难以幸免,开始胡乱攀咬:“我是奉黄公相之命行事。” “哪个黄公相?”刘豫眼皮子一跳。 崔儋说:“太宰黄潜善。” 刘豫大怒:“胡说八道,他是宰相,怎会通敌?” 崔儋说道:“黄公相思慕南朝,想要戴罪立功,便暗中联络宗泽。他又怕被人发现,就让我代为传信。还说伪朝……还说本朝一灭,他是头功,我是次功。到时候,去了大明……去了伪明,还能入朝做大官。” “一派胡言!”刘豫呵斥道。 崔儋说道:“千真万确。此人胆小如鼠,却又想做大事。你就算把他抓了,他也会推得一干二净。” 刘豫其实已经心动,他虽然半信半疑,却又倾向于相信。 因为可以借此干掉黄潜善,把宰相位子空出来,自己必然立功高升。 太宰或许当不了,但升做少宰还是很容易的。 “给你松绑,亲笔写下供词!”刘豫微笑道。 黄潜善这个投靠金国,帮忙拥立傀儡皇帝的家伙,居然稀里糊涂就变成抗金义士…… (本章完) 0654【刘豫的野望】 真定府的伪宋傀儡朝廷,从建立之初就人心涣散。 刚开始,他们盼着宋徽宗从杭州杀回去,等拿下东京恢复大宋社稷,然后他们就伺机南下归附老赵家。 反正没几个当官的,认为这傀儡小朝廷能成事儿。 李宝灭掉宋徽宗政权,杨志将西夏打得大败。这两个消息传到北方,真定府的伪官们心情复杂,终于不得不正视开封的大明新朝。 从去年冬天开始,就陆续有人给宗泽写密信,宣称自己是被迫投靠傀儡政权的。 而宗泽不管这些家伙,以前都干过啥破事儿,反正先稳住他们再说。一封封回信的措辞都一样,声称只要助明灭金,等天朝收复北方,全都给他们记功厚赏。 于是最近半年,岳飞、郦琼的行动愈发顺利。 只要是金兵或伪军出城,很快就有密信“饱和式”发来,岳飞、郦琼设伏一打一个准儿。不仅有官吏,还有士绅商贾,都盼着自己能在新朝立功。 金人因此大怒,已杀了不少“内应”,其中不乏被冤杀的倒霉蛋。 通过一系列杀戮,敢给宗泽写信的人果然变少,但伪朝官吏、士绅、商贾的怨气却与日俱增。 “皇帝升殿!” 不满十岁的小皇帝,被太监搀扶着坐上龙椅。 这把龙椅一比一复制东京那个,搭脑与扶手处都有描金龙头。但细节就显得粗糙了,他们用铜合金来代替黄金,靠背上的锦绣也是锦州所产,被原版的蜀锦给甩出八条街。 本来官员们都躺平了,傀儡朝廷很少举行朝会,只在元旦、冬至等大节才召开。 可近段时间要打大仗,完颜宗望勒令必须正规化。 经筵大会、常朝、午朝、大朝……一个都不能少,以显示真定府朝廷才是正统。 小皇帝坐上龙椅,一个劲儿打哈欠。 又垂帘设座,傀儡太后坐于帘后听政。 黄潜善和张邦昌身为左右宰相,上前汇报近几日的工作,其余官员都盼着退朝回家补觉。 个别有心之人,也不在朝会收集信息,他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这种时候还敢跟宗泽写密信的,那真称得上义士,大部分官吏都选择先隐藏起来。 就在朝会即将结束时,刘豫突然出列,举着笏板说:“陛下,臣有事启奏!” 小皇帝已经睡着了,歪躺在龙椅上流口水。 傀儡太后说:“刘卿且言之。” 刘豫朗声说道:“兵部员外郎崔儋,通敌卖国,罪证确凿。此人让家奴送信至稿城的邓家米店,邓姓商贾再派人送信给逆贼宗泽,将我大宋朝廷的诸般消息传出。崔儋已经招供,他是受人指使才卖国的!” 傀儡太后随口说道:“可照章办理此案。” 刘豫的声调变得更高,几乎是喊出来的:“指使崔儋之人,位高权重,还请陛下与太后定夺。” 小皇帝被吵醒了,误以为是在喊退朝,揉着惺忪睡眼从龙椅跳下。 旁边的太监惊慌奔去,把小皇帝抱上龙椅坐好,低声说:“官家,朝会还没散。” 傀儡皇后下意识问:“是哪个大臣?” 刘豫大喊:“太宰黄潜善!” 朝堂之中,一片哗然。 就连那傀儡太后,也惊得呆滞当场,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黄潜善先是一怔,随即怒喝:“刘豫,你不要血口喷人!吾身为大宋太宰,已经是百官之首,怎还会通敌卖国?我通敌能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去了伪明,还能改做皇帝不成?” 刘豫说道:“你害怕此番大战,宋金联军会战败,所以通敌卖国给自己留退路。崔儋已经写了供词,句句都说受你指使!” 黄潜善知道跟谁说话都不管用,他举着笏板走向时立爱:“时先生,刘豫这厮野心勃勃,想诬陷我丢官罢职,然后他自己来做宰相。” 时立爱是完颜宗望的谋主,以宾客身份常驻真定府,他才是真正能左右傀儡朝廷的人。 “此事当严查,必不会冤枉好人。”时立爱说。 随即,时立爱朝礼仪官挥挥手,礼仪官立即宣布退朝。 而黄潜善,也被大理寺请去喝茶。 时立爱缓步走出大殿,脸色平静如常,心中却已愤怒至极。 他是真想辅佐完颜宗望创立大业,迁徙奚人、渤海人充实幽州,先巩固消化新占地盘,这些都是时立爱给出的建议。 按照时立爱的计划,至少要养民三年,才可举兵南征。 但时局走向已经失控,金人根本不听话,硬要搞什么剃发易服令。这导致金国民心尽丧,时立爱气得想吐血,反复劝谏终于停止剃发易服,可人心已失哪里能够挽回? 时立爱尽量补救,又劝完颜宗望善待百姓,对各族从政策上一视同仁。并且要暂缓南征,等北方恢复民力之后再说。 完颜宗望口头答应,转眼就横征暴敛,疯狂透支民力聚兵征粮。 现在,伪宋朝廷也不消停,刘豫这厮为了往上爬,竟然攻讦黄潜善通敌卖国。 伪宋朝堂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黄潜善举荐提拔的。 此人如果坐实罪名,必然搞得人心惶惶,不知有多少官员想着投敌跑路。 “时公慢走!”刘豫喊道。 时立爱停步转身,眼神如刀,语气冰冷:“伱是不是活腻了?” 刘豫说道:“黄潜善或许是被攀咬诬指,但此人尸位素餐,早该罢其宰相职务。他举荐的那些人,虽然多有资历名望,但都不愿为金国勤恳做事。俺提拔的官员,个个勇于任事,便连元帅也时常夸赞。” “你还真是野心勃勃。”时立爱没好气道。 刘豫不仅想做宰相,还想把伪朝官员都换一遍,把黄潜善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人。 如此一来,刘豫就能真正掌控伪朝。 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而这对金国也有好处,因为黄潜善那帮人,确实全都在躺平混日子。换成刘豫及其亲信上位,伪朝的办事效率会提高很多,能更大力度的支持金国南征。 刘豫拱手道:“在下已经给元帅写信了。” “那你还来寻我作甚?”时立爱气得拂袖而走。 刘豫没有再追,而是得意微笑。 时立爱由于多次劝谏,在完颜宗望那里已不那么受宠。 刘豫不仅想要取代黄潜善,甚至想着取代时立爱,他妄图借金人之威势,成为北方真正的掌控者。 这厮出生于落魄士绅之家,少年时就已极为贫寒,还曾偷同学的白金盂和纱衣被抓。他升为殿中侍御史之后,被言官捅出偷东西的破事儿,宋徽宗饶恕其过往,下令不要再追究。 宋徽宗想要巩固自己的权威,设立议礼局,大改宋朝礼制。 正直官员都不愿掺和,刘豫却想讨好皇帝,多次上疏讨论礼制。由于学问太差,被宋徽宗认为不懂礼,就把他贬去浙江做察访使。 金人杀来,刘豫正在河北做官,直接啥都不管弃官而逃。 他本想逃回山东老家,听说山东遍地贼寇,吓得又想去东京。再听说金兵和朱铭,南北夹击围困开封,刘豫又赶紧原路返回,最后麻溜投靠傀儡朝廷。 此人身上一堆破事儿,如果再算历史上的所作所为,即便黄潜善、张邦昌跟他相比,那都能称得上是真君子。 这家伙是完全不要脸的,个人名誉,家族声望,百姓社稷,通通可以抛之脑后。 大明新朝兵力强盛又怎样? 他如果去投大明,能身居高位吗? 既然投靠大明不能获得荣华富贵,那就铁了心给金国当狗。金兵胜了,他可以借势统治北方。金兵败了,他就带着小皇帝,跟随金人一起撤退。 自己爽最重要,不管天下人死活! 他已经穷够了,也被人鄙视够了,非得享受权势富贵不可。 两日之后,关胜、岳飞、郦琼、李进义等人,已经带兵朝着真定府进发。 就在大战将至之际,刘豫收到完颜宗望的回信。 完颜宗望早就看伪朝那些酒囊饭袋不惯,又听说黄潜善通敌,直接下令刘豫可全权做主。 真定府伪朝,一天之内就有四十多个官员被抓。 刘豫先让亲信把持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弹劾、抓人、审讯、判案一条龙。 抓起来就严刑拷打,而且还诱导受审者,让他们指认刘豫的政敌卖国。 “我真没有通敌啊,呜呜呜……”黄潜善已经被打得半死了。 酷吏一脸阴狠:“快快招供,你还有那些同党!若是不说,还有大刑伺候。” 黄潜善痛哭流涕:“我说,我说。” “快把你的同党都写下来。”酷吏得意笑道。 黄潜善被拖去趴在桌子上,全身痛得提笔都困难,稀里糊涂把认识的官员全写在纸上。 刘豫的宅邸外。 张邦昌带着全部浮财来拜见,这些都是他在伪朝做官时贪的。他老家在永静军,属于韩世忠的驻地,以前贪的钱财皆被抄没充公。 足足侯了一天,终于获得刘豫的召见。 刘豫得意洋洋,明知故问道:“张公身为少宰,公务想来繁忙,来俺家里有何赐教啊?” 张邦昌在外头还要面子,此刻身处室内,竟噗通一声跪下,疯狂磕头说:“刘公饶命,俺愿献上全部家产,只求刘公准许俺辞官为民。” 在宋朝的时候,刘豫就只能仰视张邦昌,到了伪朝他同样不如张邦昌。 此时此刻,张邦昌竟然给自己下跪磕头,这让刘豫感到浑身舒爽,仿佛那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水。 这种奇妙的感觉,刘豫已经飘飘欲仙。 刘豫故意不说话,让张邦昌多跪一会儿。等狠狠过瘾之后,才笑着说:“俺只是枢密使,张公乃大宋少宰,可不敢受张公这一跪。” 张邦昌怕死得要命,为了活命也是啥都不管,跪着仰视赔笑脸:“受得,受得。刘公实乃我大宋之栋梁,夙兴夜寐勤恳做事。俺这一跪,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代官家、太后下跪,感谢刘公为了江山社稷而辛劳。” 代官家、太后下跪? 这话不说还好,张邦昌说出口来,刘豫心中似乎燃起一团火焰。 他好像看到伪朝皇帝和太后跪在自己面前。 刘豫开始变得呼吸急促,自己现在连权臣都当了,为啥不能更进一步做皇帝? 老天爷,你快保佑元帅打胜仗吧,把河北、山东全占下来。到那个时候,寻个机会把小皇帝废了,俺老刘可以回山东老家称帝! “你却也是个识相的,可晓得今后怎么做?”刘豫问道。 张邦昌早已吓破胆,又是一阵磕头:“晓得。俺今晚就写奏疏,黄潜善通敌卖国,刘公又劳苦功高。为了大宋社稷,俺要荐举刘公为太宰,俺手下那些官员也会附和。” 刘豫非常满意,点头说道:“外面那些财货,你且拿回去。都是你的宝贝,俺怎能夺人所爱?” 张邦昌知道自己能够活命,而且还不用大出血,顿时兴奋得浑身发抖:“在下有一柳公权真迹,是去年所得。宝剑赠英雄,还请刘公务必笑纳!” “柳公权的真迹?” 刘豫双眼发亮,亲自把张邦昌扶起来,朝门外呵斥道:“还不赶紧给张公看茶?” 两军大战在即,傀儡朝廷却是掀起腥风血雨。 在刘豫的严刑拷打之下,受不住刑讯逼供的官员就死了十多个。又有四十多人被判通敌卖国,只等着完颜宗望回来,就可一股脑儿行刑问斩。 真定府城,人心惶惶。 时立爱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郊野,一阵阵发出感叹。 他自诩当世孔明,可从完颜宗望到刘豫,身边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本章完) 0655【孤注一掷】 军粮从南方运来,顺着永济渠至馆陶,立即过黄河进入漳河——二十八年前的那次黄河改道,改变了这里的水系状况。漳河分叉后的东段,直接注入黄河之中。 军粮再装船顺着漳河东段,向西至成安进入漳河北段。 继而转入葫芦河到衡水,往北经武强抵达饶阳,这里就是朱铭出兵的地方。 军粮全程走水路,需要的民夫不多。 被抽调北上的三万新军,其中两万淮南兵,就是跟着军粮走这一路。另外一万浙江兵,则是从山东北上,前去跟邓春、韩世忠等人汇合。 南方那些将领,由于仇怨颇深,为防激化矛盾,也得让他们分开。 李珙、曹成、杨再兴等人,跟淮南兵走在一路。 杨华、李合戎、陈瑫等伪楚降将,却是跟浙江兵走一路。 九月下旬,两万淮南新军,顺利抵达饶阳。他们更换了一批装备,由等在那里的张镗、种师中,带领着直奔四十里外的朱铭大营。 刚到地方,就有军士过来传令:“诸位将军,殿下让你们不必再扎营,即刻前往太子帅帐一叙!至于你们带来的淮南新军,原地休息,架锅吃饭。” 众人不明所以,跟着那军士去见朱铭。 大营北边是唐河,南边是木刀沟,朱铭把营寨扎在两河之间。 两河相距最窄处,全是明军的营寨,河流成为天然屏障。 大营的东西两侧虽然没有河流,却各挖一条四米宽、三米深的壕沟。而挖出来的泥土,又堆在壕沟后方,垒成一道坚固壁垒。 如此布置,完颜宗望派轻骑渡河查探,得知情况后变得毫无进攻欲望,只能等待朱铭率军过河野战。 杨再兴跟随众人走进营垒,沿途仔细观察情况。 步行许久,至一大帐。 李珙率先解下兵器,杨再兴、曹成等人,也连忙解除兵器交给侍卫。 白胜站在那里迎接,见状说道:“长兵放在帐外即可,短兵可以带入帐中。殿下有言,诸位皆是猛将,此地又是战场,兵器不可离身。” “是!” 众将领命,心情愉悦。 虽然还没见到太子,但允许他们带兵器入内,已让将领们对太子印象极佳。 布帘掀开,众将走入。 只见主位端坐一人,腰配宝剑,星目剑眉,不怒自威。 “拜见太子殿下!” 南方来的将领们本欲跪拜,却见领头的张镗、种师中只行新式军礼,于是他们也心怀忐忑跟着行礼。 朱铭笑道:“各自坐下吧。” 种师中其实有些犯迷糊,他已经转做枢密院文官了,这次莫名其妙被调来前线。 待众人坐下,朱铭说道:“准备了一些吃的,但今日不饮酒。杀败金兵之前,军中一律不得饮酒。” “遵命!”众将齐声呼喊。 “边吃边聊,”朱铭笑问:“谁是李珙?” 李珙刚刚坐下,闻言猛地站起:“末将在!” “坐下说话,”朱铭点头赞许,“气度儒雅而威严,果然文武全才。” “是!” 被太子点名,李珙显得极为兴奋,同时又有点愧疚。 他三次赴京科举落榜,转而做了武进士,对大宋是极为忠诚的,而且宋徽宗也没亏待过他。现在却成了新朝武将,还被大明太子夸赞,多少有些对不起大宋皇帝。 曹成却是翘首期盼,希望自己也能被太子点名。 朱铭果然问道:“谁是曹成?” “末将在!”曹成噌的站起。站到一半发现太子让他坐下,于是改为拱手下蹲,几乎是撅着屁股在应声。 朱铭点头说:“也是一员猛将,今后当杀敌建功。” 曹成激动得脸色胀红,呼喊道:“末将必定奋勇杀敌,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极好,”朱铭点头微笑,又问,“谁是杨再兴?” 杨再兴拱手说:“末将在。” 朱铭说道:“我看过捷报,你也是极为勇猛的,今后当再接再厉。” 杨再兴说:“必为朝廷效死!” 闲扯了一番,朱铭说道:“河北战场,我军兵分三处。我亲领重兵走中路,本打算迅速攻克永宁军。就算暂时打不下来,也要引诱金兵主力来援,减轻东西两路友军的压力。却不成想,金人知我在此,完颜宗望竟亲率主力迅速杀来。” “他既然来了,想跟我决战,我偏不遂他的意!” 种师中问道:“殿下打算怎样用兵?” 朱铭说道:“我要领兵西进,顺着滹沱河直取稿城(藁城)。拿下稿城,伪宋国都真定就在眼前!而伱们带来的两万新军,则驻扎在我构筑的此处营垒。” “完颜宗望若是杀来,你们据营死守。完颜宗望若驰援稿城,你们则伺机北上,能打则打,打不过就拖。我那边不用管,如果邓春、韩世忠的东路军需要增援,你们可分兵去夹攻河间府!” “金兵里面能打的,只有那些女真、奚人、契丹人、渤海人和旧辽汉儿。这些强兵,拢共也就五六万,还要分为三路应对我军。我亲率部队去哪里,金兵的主力就会跟去。特别是真定府,金兵主力必来救援。” “所以你们跟东路军,面对的金国强兵不多,大部分都是去年新募的河北汉军。” “这些河北汉军,很多人不愿打仗,可以使用攻心之术。愿意投诚的,悉数接纳。不可擅杀俘虏,也不可劫掠敌境百姓。我们的军纪越好,金兵的军纪越坏,愿意归顺的河北汉军和百姓就越多。” “张镗留在这里为主将,种师中做副将协助,李珙、曹成、杨再兴各领一部。” 种师中突然问:“完颜宗望会不会留部分精兵守城,西路和东路他都只是坚守,却带着主力去打我军东路?” “应该不会,”朱铭说道,“只要我亮出旗号,我去哪里,他必跟去哪里。他的兵力和粮草都不足,必须尽快把我给打败。他要是敢率主力去东路,就算能全歼东路军,我也可趁机拿下真定府和永宁军!” 从天津到山东,南皮以东的地界,金兵对那里没有任何占领欲望。 全是遍地盐碱的黄泛区,偌大地界只设了个沧州,且整个州只设有两个县。金兵即便打下来,也啥东西都抢不到,想继续南下必须攻克永静军城。 而永静军城,又是东路军的大本营。 城高池深,重兵坚守。 这种情况下,完颜宗望只有脑子坏了,才会带主力跑去跟东路军作战。 朱铭问张镗:“可听得明白?” 张镗回答:“明白。” 朱铭说道:“你战阵经验不足,只在陕西打过一场,又率兵平定过山东贼寇。作战之时,要多听种师中的建议,我把种先生从开封叫来,就是专门给你做军师的。” “是!”张镗拱手站起。 朱铭又扫视李珙、曹成和杨再兴:“你们三个打钟相,军粮不足,沿途劫掠,这个情有可原。但现在兵粮充足,若是再敢纵兵劫掠,定斩不饶!” “末将遵命!” 三人连忙站起,不敢有半分懈怠。 朱铭继续说道:“你们跟麾下的淮南新军,将不识兵,兵不识将,此乃兵家大忌。沿途让你们带兵北上,想来已经识得麾下军官。可有军官,不听你们命令?” “未曾有。”三人立即回答。 朱铭说道:“包括张镗、种师中在内,你们这些做将领的,半个月内谨守营垒不得出兵,尽量熟悉你们自己麾下的将士。” “遵命!” 五人齐声呼喊。 次日,当着北岸金兵哨骑的面,朱铭大摇大摆带兵离营,把营垒给新来的淮南兵腾出来。 然后又高举大纛和帅旗,徐徐朝着西边走一阵,接着才过河往南边而去。 这是在告诉完颜宗望,大明太子带兵去打真定了,想要决战你就赶紧跟过来。 完颜宗望得知消息,亲自带着一股骑兵过来查看。 朱铭的主力正在过木刀沟河,但大纛一直树在唐河与木刀沟之间,搞得好像生怕完颜宗望看不到一样。 完颜闍母也来了:“会不会是假的,引诱我们主力向西,那朱太子趁机攻打永宁军城?” “应该不是假的,”完颜宗望摇头,“我军只须留一部精锐守城,主力很快就能回援,朱太子故弄玄虚不起作用。他们的援军到了,朱太子有更多兵力可用,所以亲自带兵去打真定府,想要先灭了那里的小朝廷。” 完颜希尹说道:“他想在真定决战,正合我们的意思。” 完颜闍母建议说:“干脆把东路和中路的精锐都调去决战,永宁军与河间府就不管了,留河北汉兵驻防就可以。” 完颜希尹强烈反对:“河北汉兵不能战,若不留些大金的精锐,他们恐怕连守城都守不住。” “守不住便守不住,反正都是汉人的土地,”完颜闍母说,“我们把中路和东路的军粮也抽走,只给河北汉军留一两个月的粮食。只要真定府决战胜利,丢再多城池也能打回来。” 完颜希尹说:“金国已经打下来土地,就是金国的土地!现在扶持傀儡,等几年之后,就能真正吞并。” 两人争执不休,继续在那儿吵。 完颜宗望反复思量,下定决心说:“我先率领主力去真定,你们分别去中、东两路。一旦我确定朱太子在那边,你们就抽兵抽粮来援,精锐全部转移到真定府,其他两路都可以不要。此战不容有失,朱太子的火器犀利,我怕分兵之后会难以获胜。” 完颜宗望打算孤注一掷了。 (本章完) 0656【稿城之围】 滹沱河,是河北数一数二的大河。 如果不算黄河,它就是第一! 这条河两军各占一半,明军控制了中路战场那一段,金军控制了东西路战场那两段。 朱铭率领大军转移,就是依靠滹沱河进行水运。 当然,士兵主要还是靠步行,各类辎重才会装船运输。 朱铭首先抵达的是鼓城(晋州市),此城位于滹沱河南岸,不太利于金兵作战,直接被完颜宗望给放弃了。 早在半个月前,伪宋的鼓城县令,就已经向宗泽投降。 接下来便是稿城,它位于滹沱河与寝水交汇处,两面临水非常适合坚守,属于真定府的军事桥头堡。 关胜、岳飞、郦琼等将,率领赵州明军北上,驻扎在寝水东岸,大营设于稿城的西南方。 朱铭率主力西进,扎营于稿城的东北方。 两支明军,相距仅三十余里,将稿城敌军给夹在中间。 朱铭扎下营寨之后,立即联络关胜、岳飞。 岳飞亲领二百骑来见,还带来一个叫董毓的稿城士子。 “拜见太子殿下!” 岳飞站得腰杆挺直,左手按着腰间刀把,右手抬起行军礼。 仅从外形来看,朱铭感到有些失望。 大名鼎鼎的岳武穆,身高居然才一米七,而且身材并不魁梧,不如朱铭麾下的很多猛将。 当然,外形可以忽略不计。 朱铭甚至暗藏着一点小激动,只不过没有显露出来而已,他拉着岳飞的手说:“听闻你治军极严,端为当世之良将!” 岳飞说道:“河北百姓,受金人荼毒极深,王师更应该加强军纪,否则与那些金国蛮夷何异?” “不错。”朱铭微笑点头。 岳飞指着身边的士子说:“这是董毓,稿城董氏子。他的叔父董提,在伪宋朝廷做礼部尚书。” 董毓连忙下跪:“大明士子毓,拜见太子殿下!” 朱铭亲自搀扶:“不必拘礼。” 稿城董氏,是五代时期迁居稿城的,金元两朝有不同支系做大官。 一是金朝的董师中那支,官至金国宰相。 二是元朝的董文炳那支,万户、太师、太尉出了一大堆。董文炳本人,更是负责给忽必烈组建汉人侍卫亲军。 前番完颜宗望扶立傀儡皇帝,稿城正好在伪朝治下。 稿城董氏麻溜降金,宋朝进士出身的董提,更是被重用为傀儡朝廷的中枢官。 此次刘豫夺取朝堂大权,也不敢拿董提怎样,反而提拔其为礼部尚书。因为稿城的位置太重要,而董氏又是稿城第一望族。 董提一边给金国做狗,一边又秘密联络宗泽,家国大义他们不管,只想保住自己的家族。 “太子殿下,”董毓快速说明情况,“真定伪朝前几日大乱,刘豫弹劾黄潜善通敌,把黄潜善一党下狱数十人。如今伪朝已经人心惶惶,多有心向我大明者。家叔虽是那伪朝的礼部尚书,但无时无刻不想着归正大明。我稿城董氏一族,愿为大明奋死抗金!” 朱铭一副被感动的样子,叹息说:“河北有孤忠,说的就是董氏啊。” 董毓听得此言,变得更加激动。 有朱太子这一句话,稿城董氏必不被清算。 朱铭问道:“董氏除了在伪朝做文官,可还有什么带兵将领?” 董毓说道:“在下的堂兄董焕,原为顺安军守将,麾下有三千将士。上个月被调往河间府,协助那里的金兵守城。在下的族叔董捡,原为安肃军将官,麾下有五百将士,上个月被调到永宁军城。” 朱铭说道:“你立即给他们写信,我让人伺机联络举义。” 董毓有些为难,说道:“不必太子费心,在下可派家奴去联络,否则容易提前走漏消息。” 朱铭顿时皱眉:“难道直至此时,董家还想着首鼠两端?” “万万不敢!”董毓吓得连忙跪倒。 “那你就写信吧。”朱铭又是一副和善微笑。 董毓只能硬着头皮,给堂兄和族叔写信,让他们寻找机会临阵倒戈。 白胜把两封信收好,带着董毓离开。 等这家伙走后,朱铭问道:“鹏举,伱对董氏如何看?” 岳飞回答说:“皆贪生怕死之辈,谁得势他们帮谁。但稿城极为重要,还须借助董氏之力。” “稿城的其他大族呢?”朱铭又问。 岳飞说道:“都差不多,一边投靠金人,一边联络大明。稿城紧挨着赵州,那里真正的义士,早就举家南逃了,末将军中就有稿城籍将士。” 不管是不是贪生怕死,留着没走的士绅,确实都心向大明,因为金人统治太过残暴。 一般而言,遇到敌方军队杀来,乡村士绅会躲进城里,或者举家逃往安全所在。 稿城周边乡村的士绅,得知朱太子带兵杀来,既不往城里躲,也不往北边逃。朱铭抵达的当日,就有士绅陆续来拜见,而且还带着酒食来犒军。 这就是史书上说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甚至有士绅的帽子下面,藏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发型。他们去年畏惧金人,还真就剃发易服了,从此出门必戴帽子遮掩丑陋。 朱铭也不怪罪,都亲自接见,并且好言相向,称赞他们忠义。 士绅们被感动得当场掉泪,不愧是天朝正朔的太子啊,气度非凡令人如沐春风,哪里是那些金国蛮夷能比的? …… 稿城郊外。 李彦仙带着数千陕西骑兵,与岳飞、郦琼组建的骑兵部队,共同出动遮蔽整个战场。 金国猛将撒里曷,手里只有两千骑,被压制得无法出城。 “立往永宁军,向元帅请求援军!”撒里曷无比憋屈。 这家伙是婆卢火的侄子,婆卢火带兵归属完颜宗翰,撒里曷却带兵归属完颜宗望。 因为撒里曷属于世祖系贵族,他是金世祖劾里钵的养子! 此人后来大权在握,做到了金国左丞相兼左元帅,但终究被“南宋名将”完颜亮给干掉了。 “敌军射书进城了!” “不准任何人拆阅,全部搜集起来烧毁……慢着,烧毁之前先拿给我看。” 一队队大明骑兵,在岳飞、郦琼、李彦仙的带领下,朝着稿城之内射进去书信。 金兵骑马在城内来回奔走,在城墙上也四处查看,发现书信立即收缴,有私自拆阅者格杀勿论。 一个渤海文士,此刻正在给撒里曷读信:“这些信里说,稿城董氏、卢氏、李氏、张氏、庞氏……皆已投靠明国。又说了我大金许多坏话,让城内汉人一起反金做内应。还让驻守稿城的汉军倒戈投降,若有军官带着士卒倒戈,就饶恕他们以往的过错,今后论功时还重重有赏。” 撒里曷叫来自己的传令官:“传令诸部,河北汉军不得靠近城门、箭楼、粮库等军事重地。只许他们防守城墙,每一处城墙的河北汉军,两侧必须安排我金国儿郎监督。夜间巡城的士卒,一旦发现有人违反宵禁,为兵者连坐一伍,为民者连坐十户,全部砍头正法!” 这大战才刚刚开始,稿城之内已风声鹤唳。 宵禁时间提前到酉时两刻,也就是不到傍晚六点,城内百姓就不准再出家门。 河北汉军明明是守城部队,却被撒里曷派兵严密监视。 仗打到这种地步,河北汉军已成累赘! 撒里曷还是觉得不稳,又把城内有头有脸之人,集中派兵看押在县衙之中。并且还对他们的家人说,城内一旦出现起火等事故,金兵不会仔细追查是谁干的,会把县衙里关的那些全杀掉。 种种措施,严厉至极,但还是有人私自拆阅书信。 朱铭在扎营之后,就派兵掩护民夫填护城河。一边填护城河,一边持续往城内射书,总有那么几封没被金兵搜走。 更多的攻城器械,被分拆成零部件,从新河镇源源不断装船运来。 宗泽负责西路军的后勤,包括打造攻城器械,新河镇云集了大量工匠,那里也是重要的粮食转运站。 稿城之内。 宵禁前换防,一支河北汉军离开城墙,默默返回城内军营。 这股汉军的首领叫张迪,历史上属于河北巨寇,在洺州聚众数十万造反,最后被刘光世率兵镇压。 由于朱铭在四川起兵,牵制了宋朝的兵力。这个时空的张迪,虽然也被朝廷镇压,却没有面对刘光世,他假死脱身带着残部逃进太行山。 刚开始反宋,紧接着抗金,实在打不下去了,就被傀儡小朝廷招安。 “大哥,白天见到的那封信去哪了?”部将张浩低声问。 张迪说道:“吃进肚了。” “那就好,不会被金兵搜出来,”张浩问道,“信里写的什么?” 张迪说道:“让俺们倒戈反金,以往罪过都不追究,还能立功获得重赏。” 张浩说:“在太行山躲了两年,又被真定朝廷招安一年多,弟兄们都想回洺州老家。不如寻机反金吧,听说南边换了新朝廷,洺州老家都还日子不错。那岳飞也仁义得很,对待百姓秋毫无犯。” “俺也想回家,”张迪说道,“这金兵不拿咱们当人,既要让咱守城,又日防夜防,依俺看早晚要吃败仗。但老兄弟已死了太多,不能再莽撞行事,得寻个好时机狠狠杀那些金兵!” 张浩说道:“俺们都听大哥的,弟兄们早就想造反了!” (本章完) 0657【投名状】 金兵主力未至,完颜宗望就亲自来了。 “战况如何?”完颜宗望问道。 撒里曷说:“护城河暂时还没被敌军填平,但朱太子有披甲骑兵数千,我这两千骑兵被杀回城中,没法再出去探查战场四处。” “明国的披甲骑兵,比起上次交战时如何?”完颜宗望问道。 撒里曷说:“更不好打了,战马变得更高大,甲胄变得更充足,骑术也更为高明。我派骑兵出去侦察敌情,前后打了三场,损失骑兵四百余。敌方有一骑将应该姓李,出战时带着李字旗,这人麾下的骑兵最多。赵州的岳飞、郦琼等将也在。” 完颜宗望又问:“各部士气怎样?” 撒里曷说:“除了河北汉军,其余各族将士都还可以。敌军每天都往城内射书,其中一些书信,射进来就找不到了,我担心有些汉军会投敌。” 完颜宗望说:“从太行山招安的贼寇,可以留下来守城。挑选城内几家富户,最好是本地大族住在城里的族人。让这些招安贼寇去杀人抢劫,抢到的钱财和女人都归他们。这样既给他们好处,又让他们与本地大族结仇,定然不敢再想投敌的事情。” “好主意!”撒里曷喜道。 完颜宗望又说:“其余河北汉军我带走,给你留一批契丹兵。” 撒里曷问道:“元帅不在这里决战?” 完颜宗望摇头道:“朱太子选定的战场,我怎么可能一头钻进去。我要带着大金主力,还有不可靠的河北汉军,从真定府南下攻打赵州城。两军决战的战场,就在赵州城外!” 滹沱河、寝水、葫芦河、黄河互相联通,组成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 稿城卡在长方形的左上角处,两支明军位于长边和宽边,相距三十余里把稿城给夹住。 整个长方形内部,全是明军的地盘。 完颜宗望也可以渡河绕进来,但他将面临长方形内的多处城池。每一座城池,都是明军的一个据点,鬼知道哪座城有重兵埋伏。 如果把稿城选为决战场,双方必在长方形左上角的狭窄区域作战,金国骑兵的战斗力很难发挥出来。 而且,朱铭还不怕被金兵袭扰粮道,因为几条河水路连通,运粮船无论走哪里都可以。 完颜宗望的想法很简单,他要换一个出兵路线。 即从真定府出发,以栾城为跳板,直取宗泽所在的赵州城,同时让撒里曷死守稿城。 朱铭若带兵去救赵州,完颜宗望就在那里打决战。朱铭如果不救赵州,他就一边围城,一边从背后杀向关胜、李进义、岳飞的大营,还能趁机袭取更南边的宁晋,威胁明军的重要粮站、工匠聚集地新河镇。 …… “金兵在换防?”朱铭开始思考情况。 李彦仙说道:“据侦骑用望远镜观察,有大批金国精锐过河入稿城,又有许多城内弱兵被船只运走。应该是用金兵换走河北汉军,金人看来是要死守稿城。” 朱铭说道:“稿城是真定府的门户,金人当然要死守。但他们又会把河北汉兵带去哪里?” “会不会是去打赵州?”李彦仙猜测道。 朱铭点头说:“也有可能。但赵州城高池深,关胜、岳飞他们又能迅速回援,完颜宗望是肯定打不下来的。多半是想把我引诱过去,换一下决战的战场,他不愿在稿城这破地方打仗。” 李彦仙说:“其实在哪里打都一样。” 朱铭笑道:“洨水比较狭窄,金兵可以轻松渡河,金骑可以纵横驰骋,战败了还能迅速退往栾城和真定。那里可进可退,对金人而言自然更佳。让岳飞领军回赵州,多派轻骑打探敌情。一旦确定金兵主力去了赵州,李进义带兵留下与我合营,关胜、郦琼则去跟岳飞合兵一处。” “我们不过去?”李彦仙问道。 八字军统率王彦突然来一句:“殿下要强攻稿城?” 朱铭说:“拿下稿城,真定府就门户洞开。我都快把护城河填平了,又怎会被完颜宗望牵着鼻子走?我打稿城,他打赵州,看谁先打下来。” 完颜宗望上次南侵,带着好几万大军,面对一群弱兵死守都打不下赵州。 这次即便带了回回炮,恐怕也只能望而兴叹,宗泽、岳飞、郦琼、关胜、李显忠等人可全在那里! 当然,完颜宗望也是这么想的,他留下了精锐死守稿城。而稿城的城墙虽不如赵州,但西面和北边都背靠河流,他实在想不出来朱铭能怎么拿下。 怎么拿? 用火枪火炮呗! 火炮虽然很难短时间轰塌坚固城墙,但可以优先击毁城楼、箭楼等重要防御设施。 …… 稿城。 大量河北汉军被带走,只留下六千招安贼寇,又补进来几千契丹兵。 被留下的汉军统领,分别是张迪和孔彦舟。 孔彦舟是岳飞的相州老乡,流氓混混出身,犯罪了改名跑去当兵。事发被抓押解入狱,贿赂看守者给他松绑,半夜逃走又去做盗贼。 历史上,这货当兵镇压山东义军立功,居然在南宋节节高升。率军征讨钟相时,行军途中烧杀抢掠,逼得大量百姓投靠义军,又战败丢失大量辎重,把钟相杨幺起义军养得一波肥。 后来叛宋降金不说,还强娶自己的女儿。为了逼迫母女就范,把自己小妾送进妓营,一番凌辱之后,小妾只能把女儿献给这禽兽。 如此混账,竟然还能善终,在金国被封为广平郡王,临死前还在上疏劝完颜亮攻宋。 这个时空,山东早就被大明占了,孔彦舟自然没机会投军前往山东镇压。 他一直在相州为盗,后被宗泽招安抗金。因为军纪太烂,受到宗泽的处罚。第二次犯事时,孔彦舟自觉小命不保,带着一群滥兵进太行山做土匪,又被傀儡小朝廷给招安。 “这一家,你们谁带兵杀进去?”撒里曷问道。 张迪说:“这里是董家的店铺,董相公可是礼部尚书。” 撒里曷笑道:“一家金铺而已,后院住着的,也不过是董尚书的族侄。董尚书忠于大金,一个金铺他不会计较。你们如果带兵杀进去,前面店铺里的金银首饰,后面宅院里的大族女眷,抢到多少都算伱们的。谁去?” 孔彦舟听得眼睛发亮,迫不及待道:“俺去!” 张迪却迟疑不言,他是巨寇不假,以前也四处劫掠,抢的富家大户不在少数。可那时是为了生存,现在不愁吃穿,何必再搞这种事情? 而且,这里是董家的金铺,杀人越货之后还怎么投靠大明?董氏一族必然告状,今后大明朝廷多半要问罪。 撒里曷不理睬跃跃欲试的孔彦舟,而是看向迟疑不定的张迪:“你去!” “将军……”张迪还是不敢下手。 撒里曷打断道:“杀人劫掠都不敢,你是不是想通敌?你麾下所有军官,必须杀进金铺,砍死里面男人,每个军官都要动手!” 张迪只能硬着头皮照办,他如果不对董家金铺下手,肯定会被撒里曷给当场处死。 叫来麾下全体军官,以及两百个老兵,张迪把话讲了一遍,无奈道:“里面的人不死,我们就得死,跟着俺再干一回买卖吧。” 众人只得冲入金铺,见到男人就杀,见到财货就抢,同时还分兵杀进内宅抢女人。 里面惨叫声四起,撒里曷听得满脸笑容。 他一直担心河北汉军投敌,现在杀了本地望族,看他们还如何投敌! 孔彦舟却是迫不及待,问道:“将军,俺去抢哪里?” 撒里曷说道:“随便你挑一家,记得前店后宅都要抢光。” 孔彦舟兴奋道:“保准一个不留!”随即又说,“一家店的财货,恐怕不够麾下将士分润,末将能不能抢两家?” “哈哈哈哈!” 撒里曷听得大笑不止,指着孔彦舟说:“你是个有前途的,便去挑两家来抢吧。” “多谢将军恩赐!”孔彦舟风风火火去召集兵马。 文有刘豫,武有孔彦舟,这种拟人生物还真不少。 他们都是不计后果的,只顾眼前富贵,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 董家金店已经消停下来,撒里曷亲自进去查看,沿途发现不少男人尸体,一群妇孺缩在内宅哭嚎发抖。 “很好!” 撒里曷表示极为满意,可以放心让张迪带兵守城了。 想了想,撒里曷又问:“谁是店主的妻子?” 妇孺们依旧在哭嚎,没人回答问题。 撒里曷拖出一个男童:“我要杀人了。” “不要!” “还我孙儿!” 一下子站出一老一少,应该就是店主的母亲和妻子。 “这个太老了,”撒里曷指着年轻妇人,对张迪说,“你带这女人去卧房,今天我给你做媒人。” 之前被迫杀人越货,张迪心中就很不痛快。 现在又逼着他大白天霸占人妻,张迪已然愤怒至极。他当初被宋朝逼着造反,那是实在没有活路了,他乃拥众数十万的豪杰巨寇,不是眼里只有钱财美女的宵小之徒! 妇人哭嚎着被张迪拖进卧室,在床上挣扎得更厉害。 张迪感觉窗外有人在看,趴在妇人身上,贴到她耳边说:“娘子恕罪,俺也是被逼的,金贼在窗外看着呢。” 妇人只顾哭泣挣扎,哪里能听进去这些话。 张迪坐起猛扇两耳光,打得妇人头晕目眩,怒喝道:“臭婊子,莫要再哭闹,吵得爷爷耳朵生疼。” 说完,又装模作样借自己的裤带,趴下去再次耳语:“娘子,俺不入身,你且装一下。待俺投了大明朝廷,你要站出来为俺作证,俺这次实属被逼无奈。” 妇人听明白了,但还在发愣,完全忘了演戏。 直至张迪解她裤子,妇人下意识再次尖叫。 “对,就是这般叫起来。”张迪不敢回头去看窗外。 撒里曷观察了一番,仿佛这事很有趣,大笑着转身离去。 (本章完) 0658【岳飞、李世辅出战】 赵州和稿城,相距不过六十里,而且一片平坦,中间只被运河隔开。 朱铭和完颜宗望各选一处攻城,严格来说属于同一个战场。对于骑兵而言,半天时间就能飞奔去救,完颜宗望丝毫不担忧稿城失陷。 完颜宗望麾下,足足有两万骑兵! 他先领着骑兵奔向赵州,把赵州方圆二三十里的区域,全部用骑兵遮掩战场视野,让明军搞不清楚金兵主力动向。 甚至连稿城西南十余里,也有金国骑兵出现,随时可以联络撒里曷,随时可知朱铭的攻城进展。 岳飞出发得早,顺利回援赵州。 关胜、郦琼等将,却是被金国骑兵压制,不敢走直线返回赵州,只能顺着寝水南下先去宁晋。 也就是说,赵州明军已经被分割为两处。关胜、郦琼如果继续回援,极有可能走在半路,就会遭到大股金骑的围杀。 终究还是骑兵的机动性更强! “赵州不会有事吧?” 宁晋城内,郦琼忧心忡忡,他全家老小都在那边。 关胜摇头道:“肯定没事,有岳飞、李世辅的部队,还能征召城内百姓发给兵甲。赵州城池只略逊于真定府城,金兵哪里能轻易攻克?咱们两个被卡在宁晋,万万不能轻易去救赵州,行军途中必被金骑突袭!” “就在这里坐视友军被围而不救?”郦琼有些不甘心。 关胜说道:“宁晋也极为重要,我们守在这里,既可呼应赵州,又能保护新河镇的粮站。” …… 赵州城外,又有一支金国步军抵达,工匠已经开始打造回回炮。 “那股明军进了宁晋城?” “他们的辎重装船南下,部队沿寝水东岸行军,当时有朱太子的骑兵保护。我大金骑兵害怕遭到半渡而击,不敢轻易渡河袭杀。等绕远了再渡河,这股明军已走远了,全部退回到宁晋城内不出。” “加紧攻打赵州,只要赵州告急,就能引诱宁晋明军来救,我们等着围城打援就是。” 完颜宗望带着几百亲兵,亲自查看赵州四处城防。 这里他两年前来过,当时急着杀向开封,赵州守军不愿投降,完颜宗望也就没有全力攻打。 事实上,只要当时的赵州守军,拥有野外扎营防守的能力,就能把金兵最快捷的撤退路线给堵住。那样一来,金兵要么绕路远行,要么就只能舍弃抢来的舟船,把劫掠的财货人口走陆路带回。 但没法假设,真要假设的话,朱铭当时如果兵力足够,完颜宗望都得留在开封! 北宋初年扩建的赵州城,规模基本跟明清时候差不多,城墙的周长已经达到十三里。整体呈长方形,西北角故意凹进去一块,这是为了利用天然小河做护城河。 洨水从其西南侧流过,大名鼎鼎的赵州桥,就架设在南门之外、洨水之上。 城高十一米,城基厚八米多,夯层接近五十厘米,夯窝也超过三十厘米。 这种结构的城墙,别说回回炮想要轰塌,就连朱铭的火炮都够呛。便是带着重炮过来,也得连续轰击一两个月以上。 东西两侧,还有瓮城! 以金兵的攻城能力,如果没有内应打开城门,他们打满一年也别想攻破。 河北汉军陆续抵达,在金兵的掩护下,开始填西北、正北方的护城河。 仅填了半天,就放弃填平西北方。那里凹进去的不规则城墙,可以对敌人进行交叉火力射击,负责填土的河北汉军被射得多次溃逃。 完颜宗望也没想着能破城,那些累赘的河北汉军,就是带过来当炮灰消耗的。 他实在不敢把河北汉军放在城里防守,指不定哪天就大规模倒戈。现在用来做攻城炮灰最好,还能消耗明军的物资和体力。 完颜宗望的注意力,始终在东边和南边。 东边是九十里外的朱铭主力,南边是三十里外的关胜、郦琼。谁来救援,他就打谁,围城打援才是正途。 时间渐渐来到十月中旬,农历。 虽然还未下雪,但气温已降得厉害。 正北、东北和正东方的护城河,已有多处被河北汉军填平,回回炮更是每天朝着城墙不断轰击。 这一日的半夜,郦琼就发现次日将起大雾。 他向关胜请示之后,带着麾下三千多兵,沿着洨水西岸急行。大清早趁着大雾天气,过河来到赵州东南郊,完美避开金国骑兵回援赵州城。 岳飞大喜:“郦兄弟来得正好,补足了守城兵力。关将军呢?” 郦琼说道:“关将军守宁晋,他不过来了。” “关将军真有气度啊!”岳飞感慨道。 不带兵来救援赵州,并非关胜贪生怕死,而是不抢岳飞等将的守城功劳。并且宁晋也极为重要,关胜的任务重还不能凸显功绩,能做出这个决定实属难得。 事实上,关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是朱铭任命的河北总兵,岳飞、郦琼名义上属于他的部将。 但关胜被调到河北的时间不长,需要仰仗这里的武将。他在趁机向岳飞、郦琼示好,方便今后统兵时发号施令,且没必要去跟自己的部将争功。 有人却想立功! 李世辅和父亲统领两千多叫花子兵,在更换装备之后就跃跃欲试,被留下来守赵州本来已没啥想法,却没料到完颜宗望居然亲自杀来。 “宗帅,今日大雾,正适合出城袭扰!” 李世辅找到宗泽:“金人不把俺们放在眼里,打造云梯、行女墙的地方,距离城墙极为接近。末将已经准备好引火物,请率八百勇士出城作战!” 宗泽点头赞许:“给你八百匹马,快去快回。” 岳飞却也已经准备好,同样跑来找宗泽请战。 宗泽感觉军心可用,便让他们从不同的城门出去。 大型攻城器械,如果水运便利,且战场距离后方不远,自可拆卸之后运到前线组装。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攻城之前临时打造。 真定府城距离赵州一百里,到了栾城才能坐船,因此完颜宗望是就地打造器械。 且其营寨距离城池有好几里远,为了节省人力物力,通常会在离城不远处,设立一些防御工事,派兵保护工匠靠近城墙打造。 这也是在古代守城战当中,经常会有守军出城捣毁攻城器械的原因。 岳飞麾下的骑兵就几百人,没有什么正经的骑甲。他们用步甲抽去一列甲片,自己改装成骑甲,又给战马关键部位披上皮铠,也算是打造了一支骁骑兵。 李世辅就显得更寒酸,全是守寨的步兵,这次出城所骑马匹,也都是岳飞他们挑剩下的备用马。 二将没有选择纵马狂奔,他们借着大雾悄悄出城,一点点的朝敌军工事摸去,火油灌全都挂在马背上。 对面是一处小寨,里面驻扎着河北汉军、民夫和工匠,还有三千契丹、奚人步兵在守御。这些人的任务是填护城河、堆积瞭望土台、打造攻城器械。 为了方便攻城器械推出去,不但没有构筑壁垒,而且还开了多处寨门。 “今日大雾,要防备敌军袭营!” 守将萧仲恭亲自骑马巡视,告诫诸部要小心警惕,他就是这样一个兢兢业业的人。 此人是天祚帝的表弟,天祚帝东窜西逃,萧仲恭一路不离不弃,是辽国灭亡前最后的统兵大将。 吴乞买对他的忠诚颇为赏识,一通加官进爵,还让他领兵跟随完颜宗望,说白了就是金国皇帝安插过来的棋子。这个时空没有蜡丸事件,萧仲恭还未真正在金国飞黄腾达。 “散二百骑兵出去,不要走得太远,在营寨四周警戒即可!”萧仲恭继续下令。 营寨主将尽心尽责,底下的士兵却得过且过。 特别是河北汉军、民夫和工匠,这些日子都累坏了。萧仲恭过来巡视时,他们装模作样打起精神,等萧仲恭一走,一个个全找地方躺下休息。 契丹兵、奚人兵也差不太远,他们去年被拆分部落迁徙到幽州。开荒种地第一年没收啥粮食,今年好不容易种出更多粮,却被金国勒令交出大部分。 而且,超过规定抽丁为兵,各族都怨气横生。 能南下劫掠还好说,可沿途汉人百姓都是穷鬼,又不知道能否击败明军,士气一天天的肉眼可见下滑。 萧仲恭巡营离开之后,契丹兵、奚人兵也找地方躺下。有个别士兵嫌甲胄不舒服,甚至还脱甲休息,围城多日都没意外,他们不觉得守军敢杀出来。 被萧仲恭派出去的二百骑,面对能见度只有两三米的大雾,同样没啥心思到处跑,只在寨墙附近来回骑马走动。 “有动静?” “好像是有脚步声,再仔细听听。” “敌袭!快吹号……” 号声响起的瞬间,相距两里远的岳飞和李世辅,几乎是同时上马大呼:“全军上马,杀进去!” “杀!” 二人带来的士兵不到两千人,齐声呐喊之下,敌军也搞不清楚来了多少。 河北汉军、民夫和工匠最直接,爬起来就朝完颜宗望的大营逃跑。甚至有人朝着洨水方向逃,打算趁着大雾天气,顺洨水奔往赵州南郊,然后去投靠赵州城里的明军。 “临阵脱逃者斩!” 萧仲恭的反应极为迅速,亲领执法队去杀溃逃者,同时让传令兵吹号召集契丹和奚人部队。 这号声也惊动了远处的完颜宗望大营,完颜宗望立即派出数千骑兵来援。 (本章完) 0659【两个猛人合作】 岳飞的常用作战兵器有五种,弓、枪、矛、锏、刀。 史载岳飞惯使丈八铁枪,其实就是一种马槊,也可戏剧化讹称为丈八蛇矛,跟合扎猛安那种四米长枪大同小异——枪、槊、矛的名称早已混用。 此次属于劫营任务,又在大雾天气,不适合用四米长枪,岳飞只带了弓、矛、刀。 这是一种不长不短的矛,可以单手持用,腾出另一只手来握弓。 大雾之中,能见度实在太低。 那二百出营侦察的契丹骑兵,由于搞不清来了多少明军,又不敢擅自让友军打开寨门,于是朝着大雾深处射一箭,然后就绕着寨墙疾驰而去。 隐约看到营寨的木栅栏,岳飞骑马沿着木栅栏奔跑,寻找到寨门处就跳下马来,朝着里面的一个人影射箭。 其麾下骑兵,也都跟着攒射。 看守寨门的契丹兵,还有附近箭塔(其实就是个小土台)的弓箭手,同样朝着他们凭感觉射箭还击。 雾气弥漫,敌我双方都看不清楚。 众将士下马持矛往寨门里捅,岳飞凭敌军的嘶喊声辨位,不断拉弓射出破甲箭,陆续有人影中箭倒下。 “哐哐哐!” 部将徐庆在队友的掩护下,带兵用斧头劈开寨门枢轴处,随即几人合力进行撞击,枢轴被破坏的寨门应声而倒。 岳飞翻身上马,领军鱼贯而入,朝着大雾里移动的人影继续射箭。 王贵负责带兵冲杀近处敌军,这里的契丹兵已不成建制,更多是在往吹号集结的方向跑。 “杀!” 众人继续大喊,喊杀声响彻迷雾,零星敌军不敢阻拦。 他们若在中途看到易燃物,就抛出一个油罐用火折子引燃。继而拿出火把,将自己带来的火把点燃,然后继续上马往前冲。 入营不多时,岳飞麾下数百骑兵已跑散为几股,各自寻找到目标后吹号进行联络。 徐庆最先发现攻城器械,但他刚扔出一只油罐,就听到有诸多脚步声逼近,紧接着是一轮箭雨射来。 “吹号,吹号,金兵主力和攻城器械皆在此!”徐庆边喊边射箭,并且带兵暂时往后撤。 很快,岳飞和王贵寻声过来汇合。 岳飞问明情况,当即做出决策:“大雾弥漫不能视物,也不知敌军有多少,避开此处敌军往里冲!” 数百骑兵很快离开,而且分散开来引火。 雾气打湿了营帐,不用火油很难引燃,但他们的火油所剩不多,沿途已经用来引燃了许多设施。 “杀!” 另一个方向的喊杀声传来,却是李世辅也带兵杀入。 李世辅的运气极好,他顺着木栅栏绕去西南边的寨门。刚刚接近,就遇到大股河北汉兵冲出,不是出营作战的,而是逃向赵州去投奔大明。 “吾乃大明上将李世辅,快快与我让开!” 李世辅可不知道这些汉军欲投大明,冲过去就持枪挑飞一人,把汉军吓得四散而逃。 忽有大队人马过来,李世辅正待奋战,却听一人呼喊:“吾乃伪朝汉将孟邦杰,率军归正举义,将军且随俺来!” 这种混乱状况下,李世辅不疑有他,连人都没看清就说:“好汉子,一起杀敌!” 孟邦杰喊道:“攻城器械所在之处,金贼聚集了重兵,莫要再撞过去。可径直往北去,拦截逃向那边的工匠,驱赶他们逃往赵州投奔大明。” “你有多少人马?”李世辅问道。 孟邦杰说:“俺麾下原有一千汉军,协助契丹兵驻守此处。将军杀来,麾下士卒多逃散,只剩下这数十心腹。俺本打算阵前倒戈……” “莫要多言,快快引路!”李世辅催促说。 历史上,孟邦杰是伪齐文官,归降岳飞时已做到河南府尹。(岳飞北伐时,把半个河南交给孟邦杰调遣,绝非寻常意义上的武将。) 此人文武全才,属于河北乡豪,被傀儡小朝廷任用为将,并勒令他招募乡兵随金人出战。 孟邦杰还没来到前线时,就已经在想着倒戈了,这次正好抓住机会投明。 在孟邦杰的带领下,李世辅快速抵达营寨北边,驱赶那些工匠和民夫往西奔,并让全军将士大喊:“速去赵州,投明领赏!速去赵州,投明领赏……” 还想继续往北的,看到就杀。 一阵骑马追砍之后,大量工匠民夫改变方向,往西逃向洨水岸边,顺着河岸去赵州城投奔大明。 “轰隆隆……” 更北边传来阵阵马蹄声,孟邦杰惊呼:“是金人的大队骑兵来了!” “吹号,撤军!” 李世辅立即下令,这次虽未捣毁攻城器械,却杀散了许多河北汉军、民夫与工匠。 撤军途中,李世辅听到东南边有厮杀声,又对孟邦杰说:“你麾下士卒无马,速速奔往赵州,我带兵去助岳将军!” “将军保重!” 孟邦杰拱手致意,随即呼喊道:“儿郎们,跟我去投奔天朝,莫再给那金人当狗!” “投天朝!” “不当狗!” 始终跟随孟邦杰的数十汉儿,立即兴奋大吼起来,跟之前的躺平状态截然不同。 他们一路南奔,沿途遇到溃散汉人,便呼喊着劝其入伙。等逃到赵州城外时,孟邦杰身边已聚集数百人。 萧仲恭本来在大雾中聚兵,全力防守攻城器械。 谁知岳飞和李世辅都不杀来,萧仲恭不愿死等,主动带兵朝最近的岳飞部队而去。他想缠住岳飞,等援军抵达之后再围歼。 身处营寨,又是大雾,契丹兵、奚人兵难以结成大阵,萧仲恭把麾下精锐分成四队,赶往不同方向的通道阻截岳飞。 岳飞也隐隐听到北边的马蹄声,又发现萧仲恭派兵堵截,当即顾不得许多,一边吹号聚兵,一边径直往南冲杀。 雾气之中连放数箭,岳飞身上也中了两箭。他左手持弓,右手持矛,骑马撞入敌军之中。 不断刺击挥扫之下,气势如猛虎下山,迎击岳飞的金兵纷纷退散。 更后方的金兵,根本看不清大雾里的情况,只感觉岳飞带兵势如破竹而来,他们下意识的就往两边退避。 王贵、徐庆跟在岳飞身后,连续射箭帮他击杀近处阻碍之敌。 数百骑兵仿佛一支利箭,而岳飞、王贵、徐庆就是箭头,所遇之敌全都被他们击穿。 “结阵,结阵!” “举枪结阵!” “堵住这里,他们就逃不掉了!” 更前方处,萧仲恭率领亲兵大喊。 岳飞挂矛取下三支箭矢,指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朝着大雾之中猛地射去,胯下战马始终在往前狂奔。 一箭射出,又是一箭,又是一箭。 第一箭就射中萧仲恭的胸膛,但他穿着铠甲入肉不深。第二箭、第三箭却是被避开,因为萧仲恭已经狼狈下马。 “岳将军,俺来助你!” 另一个方向,李世辅带兵而至。 话说辛弃疾归宋之前,曾带三十人冲进五万人的敌营,还砍了叛徒的脑袋从容逃走。 李世辅也有过类似举动,他被调去协助攻宋,利用计谋接近金国元帅撒里曷,直接在万军之中把撒里曷给逮了。无数金兵因此发狂猛追,李世辅感到难以逃脱,就把撒里曷扔下山崖。 金兵慌忙下山救人,李世辅这才成功逃脱。 当然,这样做的代价也很大,李世辅因此全家被金兵所杀。 此时此刻,李世辅挥舞双刀,这骑战二刀流也属罕见。 《宋史》里说他叛夏投宋时,西夏数万兵前来阻截。李世辅就是这样挥舞双刀,带着八百旧部迎战铁鹞子,战绩估计有点吹牛逼——杀死踩死西夏兵上万,还俘获了四万匹马。 李世辅手舞双刀冲入敌军,那些契丹兵本来在堵截岳飞,听到马蹄声慌忙转身抵御。 李世辅一马当先,左右挥砍劈斩。 他麾下旧部虽然今日刚领到战马,但大部分都是会骑马的。虽然骑术只算一般,但对付慌乱中的步兵够用了。 萧仲恭惊魂未定站起来,正待指挥部队,侧面猛被李世辅突袭,顿时不知该应付哪边。 他慌忙给部将下令,李世辅这边已快杀穿,打了契丹兵一个措手不及。 趁着敌军慌乱之际,岳飞趁机带兵突入。 萧仲恭举枪相迎,亲兵也都往前冲杀。 岳飞在王贵、徐庆的辅助下,迅速突破前方敌军,终于能看清萧仲恭在大雾里的轮廓。 二人骑马对冲,岳飞持矛拨开敌枪,错马之时斜刺而出,猛然扎向萧仲恭的咽喉。 疾驰之间,迷雾当中,矛尖真就扎中咽喉处。 萧仲恭被恐惧笼罩,倒下之时捂着喉咙,鲜血汩汩从指缝冒出。 “敌将已死,杀!” 岳飞率兵穿阵而过,萧仲恭的亲兵惊恐避让。 李世辅也从侧方杀来汇合,得知敌将死了,笑着夸赞:“岳将军好武艺!” 岳飞说:“多谢李兄弟驰援。” 金国大股骑兵追来时,岳飞、李世辅已奔回城下。 进城清点人数,李世辅损失六十多人,岳飞损失二十多人。 也不一定全是阵亡了,有可能在大雾中失散。 快到中午,雾气才彻底散去。 完颜宗望看着萧仲恭的尸体,又看向远处的赵州城,他有点搞不明白哪里才是明军主力了。 明军都这么猛吗? 咋宋军又一击即溃? 都是汉人,这差别也太大了。 (本章完) 0660【贴脸扎营】 《说岳全传》里面,岳家军有好几十员猛将。 这些人当中,有史可查者,还不到二十人。 高宠、汤怀、陆文龙等战力顶流,皆为后世家虚构。 现如今,岳飞麾下仅有其中三将,分别是:王贵、徐庆、吉倩(吉青原型)。 反而是翟兴、翟进兄弟,麾下有牛皋、董先、赵云、梁兴四将。 董先本就是翟氏兄弟的部将,牛皋作为民夫队长运粮去山西,赵云、梁兴则是山西抗金义军首领。翟氏兄弟去年在山西编练新军,把这些人全都编进了部队。 前番山西大战,张广道派翟氏兄弟回援寿阳救郭药师,牛、董、赵、梁四人就参与了突袭完颜宗翰的东大营。 张宪在四川投了明军,先被调去山西,又被调来河北,如今却在关胜麾下为将。 张用、张立兄弟,其原型为张伯奋、张仲熊,如今二人俱在韩世忠麾下。不过他们想要转做文官,打算战争结束后参加科举——兄弟俩在宋朝就考中过举人。 刚刚这一仗,孟邦杰率兵投明,却是归入李世辅麾下。 李世辅作战勇猛,颇得宗泽赏识。宗泽让他编练士卒,把部队补足三千人,孟邦杰正好被吸纳。 此次雾天大胜,赵州守军士气更盛,就连城内百姓都不怕了。 倒是把完颜宗望给搞得有点懵,完全摸不透赵州守军的虚实,而且工匠民夫大量失散,严重影响接下来的攻城作战。 “元帅,稿城告急,城楼、箭塔全被明军的火炮摧毁!” “再调四千契丹兵过去守城。” 完颜宗望选择转移战场,确实比之前更具主动性。他成功把明军的兵力给分割,自己却能在围困赵州的同时,一天之内即可派步兵增援稿城,若是派骑兵过去甚至只需半天。 这四千契丹兵调往稿城,那么城内守军就有金兵(女真、契丹、奚人)八千,以及被诏安的河北贼寇六千。 一万四千兵坚守稿城,已有出城作战的实力了,完颜宗望不信明军能攻下来。 又过一日,完颜闍母抽调中路战场的金兵过来,完颜宗望麾下的兵力更足。 完颜闍母在了解情况之后说:“元帅调集主力围困赵州,已将寝水岸边的明军(关胜、岳飞、郦琼),逼得奔回赵州与宁晋。明军被一分为三,而赵州又不易攻克,可留少量精锐骑兵,牵制袭扰赵州、宁晋明军,我军主力则去稿城与朱太子决战!” 之前的战场,四条河组成长方形区域,长方形的四条边都在明军控制下,而金兵只有稿城这个长方形左上角。 完颜宗望一拨调兵转换,已经控制长方形一条边,从战术谋略上获得了更多优势。 完颜宗望仔细思考说:“让工匠民夫,先在寝水搭建多处浮桥。这样一来,我军两万多骑兵,就能从容来往于赵州、稿城之间。想打哪处,就打哪处,明军步卒必定疲于奔命!” 完颜闍母亲领八千骑,带着工匠民夫奔往寝水北段,用骑兵保护工匠快速搭建浮桥。 然而,朱铭没有派兵干扰金兵的浮桥作业。 他开始攻城了! …… 朱铭麾下兵力强盛,有重甲步兵3000人、火枪手6314人、夔州精锐9000人、汉中精锐9000人、河北八字军7000余、陕西骑兵5000人、各类后勤兵种5000余、各式铁炮210门。 正在督建浮桥的完颜闍母,得知朱铭全军出动,立即明白要爆发攻城战。 他派人回去跟完颜宗望报信,自领八千金国骑兵,开始在外围战场来回游弋寻找时机。 李彦仙率领麾下骑兵,始终掩护步兵前进,火枪手也排列整齐御敌。全军四万多人,当着完颜闍母和撒里曷的面,在稿城西南、正南构筑大型车阵。 攻城速度极慢,大军早晨出发,推着火炮和攻城器械,直至中午才把大阵布置好。 完颜宗望甚至都带着先头部队抵达战场了! “明军这是要攻城,还是要在城外打决战?”完颜宗望没看明白。 完颜闍母说:“不管朱太子要做什么,反正对我们有利,我们可与守军两面夹击敌人!” 完颜宗望说:“这里看不真切,我亲自去城中查看敌情。” 完颜宗望坐船来到稿城西北,快速登临南面城墙。 南城墙的城楼,还有附近的箭楼,已经被明军火炮全部摧毁。 “拜见元帅!”撒里曷上前迎接。 完颜宗望问道:“守军士气怎样?” 撒里曷说:“士气还行,就是明军火炮厉害,天天炮击吵得让人心烦。南面、东面城墙的箭楼全没了,我军只能在站在城墙上射箭。” 完颜宗望没有再问,而是仔细观察城外明军动向。 都已经过了中午,明军依托车阵,竟然在挖壕沟、筑壁垒,防止金国骑兵从侧面和后方冲阵! 照这个工程量,今天肯定不会攻城。 完颜宗望对传令官说:“告诉完颜闍母,让他派骑兵绕去东边,探查朱太子营寨的虚实。” 半下午时分,金国骑兵探查完毕,跑来汇报说:“朱太子之前的营寨已空,没带来攻城的民夫,还有多余粮草辎重,应该全都撤进了鼓城(晋州市)。” 鼓城在稿城以东三十里,那里堆满了粮草,还有王彦招募的六千河北乡兵在防守。 完颜宗望听得极为诧异,同时又怒不可遏。 朱铭的行为太瞧不起金兵了,这是在完成攻城准备之后,直接把主力大营转移至城外,完全是在贴脸构筑营垒。而且粮食带得不多,最多也就十天的量,似乎有把握在十天内攻破城池。 完颜闍母也登上城墙,观察一番说:“是要趁着明军的营垒还未建成,立即发起四面冲击,还是等他们攻城消耗了兵力士气再打?” “让他们攻城,把我军主力全调过来,将这里的明军团团围住,不准明军有一粒军粮运到此处,”完颜宗望说,“赵州守军若敢来救,就先把那些援军吃掉,我要在这里围死朱太子!” 朱太子实在太欺负人,完全不把金兵放在眼里,完颜宗望感觉自己被无视了。 朱铭举着望远镜,能清晰看到完颜宗望说话。 完颜宗望在寝水上架设多处浮桥,妄图打造联络两处战场的快速通道,这个举动让朱铭不想再忍。 再忍下去,战场主动权都被金兵给夺去了。 …… 关胜得到朱铭的亲笔书信,又探知金兵主力去了稿城,当夜便带兵前往赵州。 宗泽看完朱铭的亲笔信,瞠目结舌道:“太子怎这般弄险?他要是不能快速攻破稿城,又或是在攻城时被金兵夹击溃败,整个河北战局都要糜烂不堪!” 亲笔信拿给众将传阅,李世辅惊叹道:“殿下打仗也太疯了。” 关胜说道:“殿下有重甲和火器,只要兵粮没耗尽,肯定不怕金兵。” 岳飞说道:“太子是以自身为饵,把金兵主力都牵制过去。完颜宗望调集这么多金兵过来,我军的东路和中路,应该能进展顺利,指不定都已经攻下河间府了。” 宗泽摇头叹息:“金人与我们想法不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城池,就算整个河北丢了,金人也是无所谓的。只要吃掉太子的主力,再多城池他们都能打回来。” 朱铭想要在各处打开局面,以自身为饵,吸引来更多金兵进行决战,好让邓春、韩世忠、李珙、杨再兴等人快速攻城略地。 完颜宗望只想吃掉朱铭的主力,宁愿把那些城池全部丢掉。 现在的局面,双方各取所需,可谓一拍即合。 刚刚投诚的孟邦杰说:“真定府城内,多为河北汉军驻守,契丹兵、渤海兵加起来也才两三千。不如趁着围困赵州的金兵主力转移,我们出其不意的去奔袭真定?” 宗泽担忧道:“真定府城要紧得很,完颜宗望会不会暗中多留精锐?” 孟邦杰说道:“金国精锐拢共就那几万,又要守真定,又要守栾城,又要守稿城,还要围困太子殿下,哪里能有多余兵力?” “但真定城比赵州还难打,就算只有两三千金兵驻守,我们奔袭也难以夺取啊。”宗泽说。 岳飞却说:“可以打真定!” 岳飞又问孟邦杰:“真定城内,有多少河北汉军?” “五六千,也可能七八千,”孟邦杰说,“都是奸贼刘豫的亲信统兵,俺在真定城也驻守了半个月。城内人心惶惶,士卒多不愿战。刘豫的名声极坏,搞党争是一把好手,治军治民却一塌糊涂。他麾下的亲信将领,也是有样学样,吃空饷喝兵血,从军官到士卒皆心怀不满。” 岳飞说道:“只须两千骑奔袭真定,夜间多举火把,城内必定大乱。” 关胜说道:“你那冻死不拆屋的军令,这次也顾不得了。我军奔袭到真定城外,应当大量烧毁附郭民居,城外起火大乱比多举火把更管用。到时再大喊完颜宗望已死,城内不知有多少官吏、士卒趁机归正!” 岳飞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就在岳飞等人商量奇袭真定时,明军的东路军已势如破竹。 由于完颜宗望把东路金兵精锐抽走,留守的河北汉军一触即溃。 李成带兵进攻乐寿,还在填护城河期间,就有城内军官射书而出,说愿意举火为号帮忙夺城。 韩世忠带兵进攻清州,夜里亲率数十人爬上城头,城内几千汉军就吓得崩溃。当即便有大量汉军投降,少数凶顽之徒也不敢作战,逃向北边做土匪去了。 邓春则攻占北林镇和永宁镇,等李成、韩世忠带兵来汇合,三人一起围困河间府城。 大军刚到城外,就有军官串联,杀死守将开门献城。 东路军继而挥师西进,跟李珙、曹成、杨再兴一起攻打永宁军城。 这里却有两千渤海军防守,河北汉军不敢立即投明,但只要填平护城河开始攻城,守城的汉军多半会争相倒戈。 不是完颜宗望太傻,导致明军快速攻城略地,而是他能用的兵力太少了。 从幽州到辽东再到辽南,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争,期间多次起义、叛乱、镇压、屠杀。打得是十室九空,金国的人口资源极为紧张,而伪宋傀儡朝廷的地盘又难以消化,甚至还搞出剃发易服令逼得人心思明。 都这幅鬼样子了,还玩内耗分为东西两路,金国两路大军几乎没有配合可言,如此严重局面还特么敢举国南侵。 完颜宗望不集中兵力打决战,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本章完) 0661【朱太子攻城】 冬天土硬,挖壕不易。 随军来到稿城外的民夫,数量并不是很多,半个下午的时间也没挖多少。 临近傍晚,营中开始升起炊烟,这是明军在架锅造饭。 完颜宗望突然发起攻击,不让明军安心吃饭,也不让明军从容挖壕筑垒。 金国骑兵依旧五十人一队,在明军车阵外围来回游弋放箭。明军弓箭手和弩手,也依托车阵和篱笆墙,对那些金骑进行反击。 除了迟滞民夫的挖壕活动,双方都没什么战果可言。 而在下午时分,金国步兵、河北汉军从赵州赶来,在寝水西岸立下营寨,与明军大营斜对数里隔河相望。 完颜宗望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明军营寨说:“朱太子敢把大营设在城外,又害怕我军劫营,让看守外围的士兵,不脱铠甲列阵坐着过夜。这样子打仗,一两天就会让士卒疲惫不堪。” 完颜闍母说:“我总觉得那朱太子藏着什么。” “他还能藏什么?无非火器而已。”完颜宗望说。 夜间,完颜宗望依旧派骑兵来袭扰,让明军将士无法正常休息。 “轰轰轰轰!” 半夜时分,寝水东岸突然炮声大作。 朱铭带来的210门铁炮,三分之二属于威力较小的虎蹲炮,却也有三分之一是射程两里多的野战炮。 金兵步兵与河北汉军从赵州赶来,在寝水西岸扎下大营,他们睡着没一会儿,就遭到河对岸的明军火炮射击。 别说杀伤了,由于距离太远,甚至都没炮弹打入营寨,却给金兵大营造成极大混乱。 精神紧张且不愿打仗的河北汉军,竟然只听到阵阵炮声,就在惊醒后发生营啸。 “朱太子杀来了,快跑啊!” 已经从稿城渡河回营的完颜宗望,肺都快气炸了。幸好敌我营寨距离很近,今晚双方都枕戈达旦,金兵立即就能拿起兵器维持秩序。 金营各处都燃起火盆,金国骑兵在营内四处纵马,勒令河北汉军各自回营,不听话的立即当场处死。 双方还未激战,金兵就自己砍杀了数百汉军,而且金兵大营还在局部混乱当中。 “营寨扎得还是太近了。” 完颜闍母维持秩序回来,对河北汉军的低靡士气感到绝望。 完颜宗望问:“各营都安抚好了?” 完颜闍母说:“砍杀了许多发狂的汉军,还有一些汉军逃出营寨,我已派了骑兵去追回来。两军决战,就不该带这些汉军来打仗,他们除了消耗粮草没别的用处。” 完颜宗望心中不安,亲自带着一股骑兵,前往寝水岸边探查情况。 “砰砰砰砰!” 刚奔行不远,又是一阵枪声传来。 几个轻骑奔来报信:“元帅,明军正在毁坏我军浮桥,蒲察万户出兵阻止时受伤了!” 金兵的浮桥和大营,都没正对着明军大营,而是设在更偏南的地方。 蒲察鹘拔鲁是完颜挞懒的女婿,他今夜带骑兵过河,负责袭扰疲惫明军。就在奔行射箭之时,接到轻骑的报告,说有明军在攻击浮桥守军。 这厮立即吹号,把散出去的骑兵都聚集起来。 还未奔回浮桥处,便看到河边星星点点——火枪手的苎麻火绳在发亮。 蒲察鹘拔鲁也没多想,带着骑兵就冲过去,而且无比悍勇的一马当先。 接近数十步时,两千支火枪齐射。 又是两千支火枪齐射。 又是两千支火枪齐射。 三轮齐射结束,蹲在地上的长枪手站起,竖起枪阵保护正在填弹的火枪手。 而北边的黑暗之中,三千多明军骑兵,在李彦仙的带领下突然杀出。 被火枪三段击打得措手不及的金国骑兵,又遭到明军骑兵侧方突袭,吓得连忙朝更南边逃去。 金国骑兵夜间队形很散,而且两翼都没遭受攻击,六千多发子弹打出去,仅打死打伤不到两百骑而已。 反而是李彦仙率领骑兵追击,斩杀了逃跑不及的金骑过百。 不多时,蒲察鹘拔鲁带兵从更南边的浮桥逃回,过河没多远就噗通一声栽下马背。 他是被抬回去的。 完颜宗望举着火把查看,发现蒲察鹘拔鲁胸口札甲被击穿,伤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坑。 弹丸不大,打出来的伤口却大,都快能塞进去乒乓球了。 军中医士赶来,先探脉搏还没死,接着又清理伤口。一根肋骨已断,子弹卡在肋骨中被取出,然后就涂抹药膏进行包扎。 蒲察鹘拔鲁在取弹丸时痛醒过一次,忍痛呻吟两个钟头总算睡去,第二天的下午就开始发烧。 完颜宗望在天亮后查看情况,发现金兵搭建的浮桥,被明军夜间毁了四处。 守桥金兵连西岸都不敢站,因为寝水只有四十米宽,明军火枪手可以隔河射击。 当日傍晚,完颜挞懒率军抵达,金国兵力再次增加。 完颜挞懒说道:“我已下令弃守迁民镇、南新寨、石家店、杨家馆、桃花岛,把这些地方的百姓,全部迁往附近城池。又抽调傍海道沿途城池的骑兵,全部带到这里来决战了,只让步卒死守坚城。军粮也不再走傍海道,改走以前的老路。” “南新寨也不能守?”完颜宗望惊道。 完颜挞懒解释说:“渡海来袭的敌将叫李宝,这人在明国论战功当排第一。明军坐船四处袭扰,我军将士疲于奔命,运粮队也被劫了两支。打到后头,李宝变本加厉,竟在觉华岛立寨,还把辽国投靠过来的江南水军招降了!” 完颜宗望:“……” 辽西走廊已经被李宝搞废了,金兵根本不敢出城。 两处盐场和多个城寨、小镇,皆被完颜挞懒主动放弃,金兵只能缩进城里死守。 那里仅有的江南水军,全是契丹人和汉人。见打不过李宝的舰队,又有耶律余睹出面招降,竟然成建制的整支水师一起投明。 沉默一阵,完颜宗望说:“你女婿可能快不行了。” 完颜挞懒立即跑去探望蒲察鹘拔鲁,发现女婿高烧不止,迷迷糊糊说着胡话,旁边还有女真巫师在作法。 详细询问近日战况之后,完颜挞懒问:“你打算怎么打?” 完颜宗望说:“挨着稿城多建浮桥,可以迅速过河援救城内守军。在下游更远处也设浮桥,方便大金骑兵绕到明军后方。朱太子应该是要攻城,我们先用守城战消耗明军,等敌人士气低落、士卒疲惫时,再两面夹击发动总攻。” 又过两日,朱铭用两万多兵原地守卫营垒,拉出两万兵正式开始攻城。 这次有大量巢车的升级版——望楼车,宋军用这玩意儿来做瞭望塔,朱铭却是建造得更大。每座望楼车,里面可以站五个火枪手,比敌军的城墙略高一些。 三千重甲步兵、三千中甲步卒、四千火枪手,放在两侧掩护攻城部队推进。 所有火炮,布置在正对城墙的方向,且位于攻城部队的两侧。 金国骑兵紧急从南北两处过河,数百骑首先朝着行进中的攻城部队冲锋。 这几百金骑沿着城墙,自西向东冲来。北边是城墙,南边是明军营寨,东边是明军攻城部队。 “轰轰轰!” “砰砰砰!” 营寨内这一侧的数十门虎蹲炮,从南面齐刷刷发射霰弹。掩护攻城部队的两千火枪手,也从东面进行齐射。 火炮火枪,交叉射击。 数百金骑虽然队形很散,却当场倒下一大半。 完颜挞懒站在城头看得真切,瞬间变得脸色煞白,对完颜宗望说:“除了守城各部,其余全都绕去南边和东边冲击敌营。趁明军出兵攻城之时,从后方把他们的营寨击破!” 一批又一批金兵,在南方数里外,踏着浮桥过河,连那些河北汉兵都被带来。 营寨内的明军,却主动收缩。 方圆数里的明军大营,外围全部弃守。完颜宗望这才发现,营寨外围的明军厢车,昨晚竟被全部收进营内了。 不但如此,明军在外围挖壕筑垒,也不过是幌子而已。随便挖了半天就放弃,完颜宗望还以为是自己派兵袭扰奏效。其实明军是在营垒之内,借助军帐的掩护在秘密挖沟筑垒,收缩防御圈之后工程量大大减少。 东面和南面是金兵的主攻方向,这两面的明军大营内部,已挖出一条两米宽、三米深的壕沟。 挖出的泥土筑成壁垒,之前一直用草料遮盖。由于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完颜宗望在城墙上眺望,还以为那些都是明军骑兵的草料——如果金人有望远镜,明军早就露馅了。 金兵大举攻打营寨,气势如虹突破外围,进去才发现壕沟和壁垒。 两万明军、数千民夫,守在收缩之后的防线,金兵想要攻破就得拿人命来填。 稿城的南面城墙外,一架架大型化的望楼车,运载着火枪手往前推。旁边还有云梯、行女墙、冲车等攻城器械。 守城金兵已在往外射火箭,而且瞄准目标是云梯和行女墙。 望楼车距离城墙二十米停下,站在里面的火枪手,开始朝着城头准备自由射击。 花荣亲自出战,这么短的距离,别说打人了,飞鹰都能打中! 他早已通过望远镜观察,得知撒里曷的位置,命令士兵推着自己接近。 撒里曷正在指挥部队守城,就站在女墙后方,还有亲兵举盾保护,不过脑袋却是完全露出来。 按照正常情况,这种站位不可能有危险。 “砰!” 一声枪响,撒里曷应声而倒。 这个未来的金国左丞相兼左元帅,稀里糊涂就死在枪弹之下。 “砰砰砰砰!” 随着花荣的枪响,其余火枪手,也陆陆续续开枪。 正在守城的金兵,开始大量倒下。 完颜宗望也在城上,不过避开了攻城处,否则这家伙说不定也要翻船。 听到枪响和惨叫声,完颜宗望扭头一看,只见远处城墙上的金兵已没人站着。中弹之人且不说,没中弹的出于惊恐,也纷纷蹲下躲在女墙后。 几个金兵连滚带爬奔来:“元帅,都统没了!” 完颜宗望目瞪口呆。 (本章完) 0662【还有义士】 撒里曷中枪倒毙,造成那一段城墙陷入混乱。 完颜宗望正待调兵遣将,却见已有一员将领,自动站出来接替指挥,忍不住赞许:“真是我大金的良将啊!” 此将名为耶律马五,历史上大名鼎鼎,曾带五百人南下,就吓得赵构逃离扬州,还曾在陕西击败吴玠。 既然名气很大,自有许多人来碰瓷。 仅在史料中,耶律马五就被牛皋俘虏一次,又被梁兴给临阵斩杀一次。这两位提供的战报,都是做岳飞部将之前发出的,而且梁兴只说跟耶律马五交战,传到最后就变成了阵斩。 不但宋将如此,金国战报也喜欢写小作文,金国将领各种大战岳飞而胜之。 如果只读《金史》,仿佛岳飞就是金将用来刷战功的精英怪。被他们斩杀的岳家军,诸多战报加起来,估计能达到几十万。 稿城守军,以契丹兵为主,因此耶律马五是守城副将。 他矮着身子快速靠过来,通过传令兵进行指挥。各处将官接到命令,渐渐重新组织部队,一线士卒全部贴着女墙蹲伏。 已有大明火枪手填弹完毕,枪声再度响起来。 六七米宽的城墙顶部,不仅有贴女墙防御的部队,女墙的对侧还有预备队,中间留出空档用来调遣兵力和物资。 望楼车比城墙略高,虽然无法攻击蹲在女墙后的守军,但那些蹲伏的预备队却在射程当中。 刘积中以前是金州山区猎户,朱家父子还未正式起兵,他就被招去山里练习火铳。可惜他没有知识文化,统兵能力也差,资历虽然老得吓人,如今却还只统领五百火枪手。 他刚从军时叫刘三,连个大名都没有,这名字还是后来找读书人帮忙起的。 “大车以载,积中不败。”——《周易》。 “砰!” 刘积中扣动扳机,一声枪响之后,一个守城预备队军官应声而倒。 开枪之后,刘积中没有立即填弹,而是朝着火绳吹气,防止火绳意外熄灭。 他的经验非常老道,开战前把火绳两端都点燃。若是一端熄灭,另一端还能使用。 刘积中通过自己的实战总结,还让朱铭给每个火枪手配发了别针。每开五枪之后,应该用别针通一通火门,防止火药残留物堵塞导致子弹无法击发。 明军的火枪部队,在经历了小竹筒定量取药之后,现在终究还是换成了纸壳火药。 纸壳用猪油泡过,可以有效防潮。 填弹之时,还能把纸壳塞进枪管,用捅条再压一压。如此做法,可防止向下射击时,子弹从枪管里滚出来。 操作捅条的同时,刘积中也在观察敌情,他要搜寻藏在士兵里的军官。 这次制作了四十架望楼车,总共能容纳两百个火枪手。这些承担狙击任务的枪手,是从六千多人当中选出来的,个个都能在四十米内百发百中。 “砰!” 又是一声枪响,刘积中再次命中一个预备队军官。 攻城部队已经把云梯搭上城墙,更多步兵藏在行女墙之后。 “射箭!” 耶律马五听到云梯铁钩扣在女墙上的声音,大吼着让契丹弓箭手射击,他的传令官也疯狂挥舞令旗。 三十多个刚填装完弹药的火枪手,看到守军站起来射箭,立即不再盯着预备队,而是瞄准最近的契丹弓手。 二十米距离太近了,只有一个火枪手,因为太紧张而射偏,其余子弹全部命中。 还有河北汉兵,接到耶律马五的命令,去抬已经烧滚的热油,同样暴露在火枪手的视野内。 几声枪响之后,好几个油锅被打翻在地,溅出的滚油烫得汉军哇哇惨叫。 张迪所部本来在防备东边城墙,那里现在全是正在攻营的金兵,而明军只是集中攻击南面城墙。 “你们快点过去!”一个金国军官过来传令。 张迪立即带着部队,前往东面、南面城墙的拐角处,更多士兵站在马道下方的城内。他们也属于预备队,有哪处契丹兵顶不住了,就抽调张迪的部队过去救援。 同样的,孔彦舟的部队,也被调去西南角城墙做预备队。 “大哥,你看那边。”张浩努努嘴。 张迪扭头望去,只见金国元帅完颜宗望,距离他只有二三十步远,正在指挥城外的金兵攻打明军大营。 张迪摇头说:“二三十步太远了,金国元帅又有精锐拱卫,咱们这些兵是杀不过去的。” 张浩发狠道:“等大明官兵先登,我们必被调去协防,路过金国元帅背后时趁机发难!就算抓不住金国元帅,也能拼死搅得城头混乱,能活下来的必立大功。活着升官的人,要照拂死去兄弟的家小!” “俺若死了,妻儿就托付给你。”张迪说道。 张浩说:“大哥放心,伱死不了,俺给你挡刀。” 完颜宗望生怕河北汉军怯战,派人抬来许多丝帛和钱财,用箩筐装着放在城墙内侧的街道。 张迪和孔彦舟的部队,都有金国军官跑来,指着下方的财货大喊:“你们只要守城死战,那些财货都是赏赐!” “为大金效死!”孔彦舟立即大呼。 他麾下士卒也跟着呼喊,眼睛不时朝财货看去,却又担心城池不能守,随时打主意逃跑开溜。 张迪也领军呼喊:“死守,死守!” 至于为谁死守,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完颜宗望正站在城头,给城外的完颜闍母发号施令,让城外金兵调集部队,猛攻没有壕沟壁垒的西侧。 完颜闍母已经在调动了,数千金国步兵与河北汉军,从明军营垒的南面绕去西边,数千金国骑兵射箭掩护步兵行动。 双方箭矢飞射,甲胄不齐的河北汉军死伤最多。 等攻到明军西侧防线,金兵郁闷得差点吐血。这里确实没有壕沟营垒,但昨晚从外围收进来的厢车,全部堆放在此处,同样铺撒一层草料,悄悄伪装成草料堆。 李彦仙站在一处土台,通过望远镜看出破绽。 他亲口对部将阎平下令:“你率五百骑出战,从西南侧通道冲出,那里的金兵步骑脱节了。” 却是金国步兵转移主攻方向,调兵之际一股河北汉军混乱不堪。 阎平率领五百骁骑冲出,附近的步兵统领李进义,立即指挥步卒进行配合。 明军弓箭手和弩手向外攒射,几个长枪手上前解下厢车铁链,拆除厢车上插放的短矛。 阎平带着骑兵从步兵通道间穿过,朝刚遭到一拨弓弩攒射的河北汉军杀去。 这股河北汉军本就乱糟糟的,接连遭到弓弩射击、骑兵冲锋,顿时被吓得崩溃而逃。汉军溃兵在逃跑途中,甚至把一股渤海兵冲得阵型不稳,完颜闍母急调几队女真骁骑过去压阵。 阎平率五百骑砍杀一阵,见金国骑兵涌上来,立即带兵撤回营中,明军步卒赶紧把车阵给连上。 稿城南面城墙,已有几队明军,借助六辆云梯先登。 两百优中选优的火枪手,对守军的压制力太强了。先打预备队的军官,再打射箭的金兵,再打抬油锅、檑木的汉军。 若有金兵将领敢露头,很快就会被盯上,露头三次以上必被瞄准。 “明军爬上来了,他们的火器不敢再打。杀啊!”耶律马五猛地站起,由于距离太近,他舍弃枪矛抄起铁棍,朝着先登的明军小将砸出。 旁边的契丹士兵,也纷纷举枪捅去。 相对守军来说,在望楼车里射击的火枪手还是太少,明军的先登将士皆遭到围攻。 好几队先登明军皆被杀败,又一队明军士兵爬上城头。 这次的带队军官叫李震,是朱铭在开封补充进来的,此人原本是宋朝厢军小校。 史书里只有一小段记载,金兵围困东京,李震率三百人出战,杀金兵人马七百余。战败被俘,金人问他南朝皇帝何在,李震说我大宋官家不是你们能问的。金人大怒,将其凌迟处死,李震全身皮肉被割,依旧骂不绝口而死。 李震此刻登城之处,已经躺着二十多具明军尸体。 长枪在小队登城时施展不开,李震临时使用一把短矛,严格来说这种兵器叫“鋋”。矛柄很短,矛尖却细长,而且还换成了特制的破甲锥。 李震左手持小盾,右手持短矛,面对金兵围攻,很快就受伤好几处。 感觉身后有士卒爬上来,李震胸口、腹部、肋部顶着三把敌军长枪,用小盾遮住脸颈奋力往前撞,给后续友军腾出登城的空间。 一个又一个明军登城,上前掩护已成血葫芦的李震。 “砰!” 一声枪响,李震斜前方的契丹军官,被刘积中的子弹击毙。 谁说混战之中不能开枪? 望楼车的顶部开了大片天窗,硝烟依旧很难有效散去。 刘积中被熏得咳嗽两声,揉了揉被熏得掉泪的双眼,继续吹火绳撕纸壳填弹。 他喜欢硝烟的味道,一天不闻浑身没劲儿。 李震这一处登城点,已经爬上去三十多个明军。 耶律马五得到消息,让附近的契丹预备队都压上去,又勒令张迪带兵靠过来准备补防。 “明军有铁甲士在爬云梯!”一个契丹兵大喊。 那是朱铭的重装亲卫,早就穿上甲胄站了许久。此刻李震率兵站稳脚跟,这些重甲亲卫也开始行动,他们穿着六十多斤重的步人甲爬云梯。 这种步人甲是新式的,拢共也就造出一百幅,全身甲片皆为水力反复锤锻的精钢。旧式步人甲的一些模块化局部构造,全部更换成精钢打造的大甲片,可以有效减轻甲胄的重量。 六十多斤的新式步人甲,防御力相当于以前七八十斤的型号。 有李震率部挡住金兵,还有火枪手狙击附近的预备队,几十个重甲侍卫,陆陆续续爬上城头。 他们全身披挂成铁罐头,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人手拎着一支铁骨朵。 列阵向前,见人就锤。 “都压上去!” 耶律马五贴着女墙后躲避火器,见到重甲侍卫大为惊恐,再次投入一支预备队。 事实上,投入再多也没用,战场空间就那么大。 张迪大喊:“将军莫慌,俺来助你!” 这厮率兵过去帮忙防守,在经过完颜宗望附近时,突然朝完颜宗望的亲卫杀去。 “都上来杀贼!”张浩朝着马道下方的汉兵预备队大喊。 完颜宗望还在通过令旗,居高临下指挥城外金兵攻打明军,稀里糊涂就被张迪率领的汉军攻击。 他的亲兵皆披坚甲,而张迪的汉兵甲胄不齐。 双方接战之初,兵多的张迪就已不敌,被完颜宗望带着少量亲兵杀得节节败退。 但金国元帅被攻击,附近的契丹、女真预备队,顿时被吸引过来帮忙解围,张迪的汉兵很快就被两面夹击。 他们已经起到作用了,趁着金国预备队离开,又一股明军登城站稳脚跟。 (求一下月票,6000月票加三更。) (本章完) 0663【合扎猛安又死几百】 正常情况下,完颜宗望应该站在城楼里,不可能有任何汉兵能接近他。 但城楼在前些天,就已经被火炮轰塌了。 完颜宗望身边只有二十多个亲兵,面对张迪率领两三百人围攻,竟然还能向外反杀出去。 这些金兵属于顶级精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说明张迪的兵太弱。虽然都是当年死人堆里爬出的起义军,但甲胄一直以皮甲为主,只有个别头目能穿上铁甲。 张迪更多的麾下士卒,却是在马道下方,被安排在那里做预备队。 两边的金兵杀来,张迪被左右夹击,身边的二百多兵,转眼之间就死伤近半。 但附近有大股明军,源源不断登城。 躲在行女墙后方的明军将士,更是趁机抬出许多飞梯,搭在友军登陆点旁边多处同时攀登。 稿城南面城墙,靠近瓮城的东侧一段,大概有二十多米长的区域,很快就被明军给完全占据。 四队明军结成长枪阵,往东边反复捅刺。 这里的金兵预备队,都跑去援救完颜宗望了。守在女墙处的金兵,既要应付正在爬云梯的明军,又要面对侧方杀来的明军枪阵。 顾此失彼之下,不但侧方被连续推进,正面又有几个明军登城成功。 更倒霉的是,他们的指挥官被火枪干掉了! 越来越多金兵转身逃跑,奔向完颜宗望被围困的地方。 完颜宗望大骇,拔出宝刀亲自作战,硬是贴着女墙把张迪的士卒横向杀穿。然后,立即钻进更东边的金兵当中,一直奔逃至东面城墙才大喊:“堵住敌军!” 放在城内的金兵,正在跟张迪的城内汉军作战。 张迪的那些城内部队更弱,两千多兵被数百金兵杀溃,一窝蜂的朝着北城区奔逃。 在数百近战步兵登城之后,明军的火枪手也开始登城。 他们也不等指挥官下令,朝着沿马道往城上增援的金兵自由射击,同样是优先瞄准金兵的大小军官。 随着后续明军登城,很快就占领四五十米长的城墙。 张迪也被救出,浑身十多处伤,都快变成血人了。他带着攻击完颜宗望的二百多兵,此时死得只剩六七十人,而且人人带伤极为惨烈。 这些河北汉兵之所以没有溃逃,纯粹是因为捅了马蜂窝,被团团围住根本没地方逃。 张迪被堂弟张浩搀扶过去,正待说些什么,迎面过来的明军将领已开口:“好汉子,且先靠墙休息,打完了军医就来!” “多谢。”张迪露出惨笑。 完颜宗望惊怒交加,已经气得失态,嘶声大吼:“堵住马道!” 马道是城墙内侧的斜坡,中间为阶梯,两侧为平滑坡道。平滑坡道可从城内纵马冲上城墙,也可用来推一些器械上去,骑兵可利用这玩意儿冲到城头作战。 明军现在只攻占了几十米城墙,只要堵死马道不让明军入城,守城金兵还有机会把明军杀回去。 金兵已经陷入疯狂,把城内所有兵力都调来,其他几面城墙全然不管,反正明军已经被压制在营寨内,除了南面城墙外很难攻击其他地方。 攻城战,已经打成阵地战! 鏖战地点就在南面那一小段城墙上,两边是列阵的金兵,中间是列阵的明军。 明军虽然兵力更少,但金兵却无法发挥兵力优势,更多金兵只能站在后排胡乱抛射。 明军大营里的210门火炮,全都对准了登城处的两侧城墙。城里城外的金兵,若敢绕过来杀向城下的攻城阵地,必然遭到大量火炮百米齐射。 觉察到一段城墙失守,外面围攻营寨完颜闍母也开始发疯。 他让大量步兵攻打车阵的同时,派四百合扎猛安混入其中,这是将铁浮屠弃马当步兵使用。 不要觉得离谱,合扎猛安经常这么干。 最典型的就是第一次攻宋,宋将石瑱率领两千重步兵,在数万友军全部溃逃之后,依然列阵原地继续作战。完颜宗望、完颜挞懒率六千骑兵,反复骑射冲锋都岿然不动,包括合扎猛安在内的金国骑兵,全部下马步战才将两千宋国重步兵歼灭。 话说这个时空,石瑱此将不知所踪,他麾下的两千宋国重步兵,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或许是在陕西的时候,被高俅把步人甲慷慨赠送给朱铭了。 “殿下,东侧金兵有异动!” 站在高台上的朱铭拿起望远镜,很快就看到混在步兵里的合扎猛安,那些铁罐头实在太显眼了。 朱铭下令:“火枪手过去!” 投入攻城的,只有四千多火枪手,还有将近两千在朱铭身边。 这些火枪手接到命令,立即骑马从营内通道奔出。 四百合扎猛安身披重甲,手里提着铁锏、铁棍等钝器,已在车阵之外聚成一团。 明军的远近武器,皆对他们无效。 这些家伙已然靠近厢车,砸断厢车上插放的短矛,还分出人手去解开铁链。 紧接着,他们踏步上前,顶着明军长枪往前冲。 将近两千火枪手,带着早就填好弹的火铳,下马聚集在近战兵后方。 “举铳!” 火枪手的传令官举起令旗。 而这一股步兵的指挥官,紧跟着下令:“伏!” “吁吁吁!” 小队长们猛吹竹哨。 前面明军纷纷蹲伏,抬起长枪向外,枪尾拄着地面,枪头朝斜上方指出。 面对竖起的枪林,数百合扎猛安还在前冲,甚至有人握住长枪,用钝器把明军的枪杆砸断。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 子弹飞过友军的头顶,齐刷刷射向不足十米外合扎猛安,有些子弹还把斜立着的明军枪杆打断。 “第二排,放!” 前排火枪手在放出一枪后,立即蹲下去填装弹药,第二排火枪手又是一轮齐射。 “第三排,放!” 无人能当的四百合扎猛安,陆陆续续中弹倒下,零星幸存者转身就逃。 金兵大骇,跟在合扎猛安后方的精锐步兵,也被火枪轮射吓得纷纷退避。 “骑兵追击!” 李彦仙趁机分出五百骑,从运兵通道穿过,沿着被合扎猛安破坏的车阵缺口冲出。 完颜闍母身边的令旗连续挥动,作为预备队的金国步骑过来抵挡,防止明军骑兵趁机冲垮整个西侧阵线。 明军骑兵追出斩杀近千人,李彦仙就下令吹号撤退,赶在金国步骑合围之前,把派出去的五百骁骑安全撤回。 “哈哈,杀得痛快!” 这次率骑兵出战的却不是阎平,而是李彦仙麾下另一员骑将罗汝明。 厢车大阵,再度合拢,阵前还有四百合扎猛安的尸体——那些侥幸没中弹的,在转身逃跑途中,也被明军骁骑追上,用钝器往死里一顿乱砸。 城上作战依旧在继续。 那些没换装新式步人甲的亲卫,也穿着七八十斤的重甲,从友军占据的那段城墙,陆陆续续爬上云梯。 渐渐的,明军的前排作战主力,变成了这些重步兵。长枪手藏在他们后面,通过重步兵之间的缝隙,往外反复戳刺辅助重步兵进击。 更多金兵被调来,从明军两边爬上城墙,扎堆列阵打阵地战。 城墙上的火枪手,被两侧友军护在中间,继续朝还未上墙的城内金兵射击。 而望楼车里的二百火枪手,却是连人带车被推着,朝两侧交战地带徐徐前进。他们的下方,还有明军推着行女墙保护,防止有金兵从城墙根冲过来。 刘不败……嗯,刘积中填装好弹药,被友军推着坐车走。 眼见差不多到了位置,便拔出车内小旗,朝下方的推车士卒挥了挥。 二十米外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敌军,刘积中闭着眼睛都能命中! 很快他就眼睛一亮,看到了正在指挥的耶律马五。 非常显眼,不但装备更好,而且还有亲兵护着。 举枪,瞄准。 “砰砰砰砰……” 至少有十个火枪手,瞄准耶律马五的脑袋。 “他娘咧,慢了一手!” 刘积中还没来得及开枪,耶律马五已经倒下了,甚至身边有四个亲兵也一起倒下。 “咚夺夺夺……” 一支燕尾形破甲箭射来,插入望楼车外层的蒙皮,在射击口下方剧烈摇晃。 刘积中连忙搜索这个敌军弓手,短时间内难以发现,干脆瞄准一个正在挥舞令旗的传令兵。 “砰!” 一声枪响,有人倒下。 却是传令兵下达完军令,立即扭头跑开,这颗子弹误中副车。 耶律马五稀里糊涂阵亡,给守城金兵造成巨大混乱,明军重步兵在长枪手配合下,趁机又往外推进了十多米远。 孔彦舟的部队也被派上去,不过还未接战,而是竖起枪阵站在马道外侧。 两颗子弹飞来,那是城墙上的火枪手在射击。这些火枪手就准头差许多,本来是瞄准孔彦舟,却射偏了打死其亲兵。 孔彦舟大惊失色,也不顾什么军令了,连滚带爬跳下马道奔逃,他麾下士卒竟也跟着一起逃。 后续明军登上城墙,发现没有作战空间,于是跑去搬运檑木,把檑木垒成一人高的多处小高台。 他们叫来一些火枪手,站上友军后方的檑木台,居高临下朝对面的金兵开火。 “啊!” 有一个火枪手刚站上去,就有支金兵箭矢抛射过来,而且阴差阳错坠落扎到眼眶。 这哥们儿捂着眼睛退下,又有火枪手站上去继续。 完颜希尹不知何时进城,来到完颜宗望身边说:“明军大营东面与南面,皆有壕沟壁垒,西侧又是厢车阻挡。刚刚战死四百合扎猛安,根本攻不进去,明军在营寨内也有火器。我让千余步卒沿着城墙根,冲向明军的攻城器械,想从后方袭杀攻城之敌,刚冲到一半就被火炮击溃。城外是打不动了,城内还能守吗?” “阵亡四百合扎猛安?”完颜宗望大惊。 完颜希尹说:“闍母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见城墙失守一处,麾下士卒又不能破营,就让四百合扎猛安下马步战。哪晓得朱太子狡诈,竟然在营内留有火器兵。” 就在此时,完颜挞懒也骑马奔回城内:“外面打不动,城内恐怕也快没了,速速撤军吧。” “城里还能打,可将敌军赶下去。”完颜宗望说。 完颜挞懒指向交战处:“大金勇士被杀得一直后退,对面前排全是重甲士。” 完颜宗望说:“不如把剩下的合扎猛安,全部调到城墙上步战。” “你疯了!” 完颜希尹、完颜挞懒同时惊呼。 完颜挞懒又说:“再耽搁下去,明军就要占领马道,到时候冲下去打开城门,混乱当中还怎么安然撤走?” 完颜宗望看向胶着战斗的城墙,让他撤军着实心有不甘。 完颜希尹道:“明军有火器,还有重甲士,若大军在城头、城内苦战,正好合那朱太子的心意。难道我军两万骑兵,都要调进城内步战吗?” “女真勇士举事之初,也没那么多骑兵,还不是靠着步战起家?”完颜宗望道。 完颜希尹怒斥:“你被愤怒冲昏头了!” 完颜挞懒说:“趁着城墙上还在交战,应该立即撤军。不然等明军攻下稿城,骑兵倒是能安然撤走,各族步军能有多少撤走?各族步军是抽丁签发的,如果在这里死伤太多,等回到家乡之后,各族军帅恐怕都要怨恨作乱。” “快撤吧,还等什么?”完颜希尹道。 完颜挞懒说:“放弃稿城,引诱明军追击,或许还能用骑兵在野外击败敌人。你如果不下令,我就带着自己的部队撤离!” 完颜希尹也转身离去,估计是想率领本部兵马撤退。 完颜宗望是元帅不假,但他的威望远不如完颜宗翰,他跟完颜挞懒、完颜希尹属于合作关系。 “回来!” 完颜宗望憋了一肚子火:“撤军也要商量好,不能各自行动,否则就变成溃败了!” 完颜挞懒说:“让汉军断后,就算很快溃败,汉军溃兵四散而逃,也能阻挡明军的追击。如果明军还能追来,就让渤海兵、契丹兵断后,这两族死多点还更好控制。” 完颜希尹说:“如果明军追来的兵马不多,又或者追击得各部混乱,还可让大金骑兵趁机杀回去,此战指不定能够转败为胜。” “砰砰砰砰!” 枪声还在不断传来。 完颜宗望死盯着那些望楼车,满腹怨气不知如何发泄,他实在想不出办法来防备火器。 如果明军没有火器的话,金兵怎么可能陷入这般窘境。明军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快速攻占城墙! 撤是能把主力撤走,可今后该怎样打啊? 应付不了火器,金兵永远被动。 完颜宗望感到一阵绝望。 (本章完) 0664【大胜!】 “元帅快走,前方溃了!” 完颜闍母和完颜希尹刚出城,还没来得及组织城外部队撤退,城墙上的金兵突然集体崩溃。 双方堵在几米宽的城墙上厮杀,后方指挥将领阵亡其实影响不大。因为前排对阵的金兵,极有可能不知道后面谁被打死了,他们只会下意识的列阵作战。 这种时候,狙杀一线基层军官,反而比狙杀将领更管用。 金兵此次崩溃,就源于刘积中击毙一个小军官。在基层指挥官阵亡的情况下,金兵又遭明军重步兵推进,阵脚不稳纷纷往后溃退。 接替耶律马五的前敌将领,同样是个辽国降将,叫做耶律铎。 他吸取前面两位的经验教训,始终不敢再露头,贴着女墙蹲伏隐藏,通过亲兵口述感知战场,又让传令兵挥舞旗帜来指挥。 交战金兵溃败的时候,耶律铎还没做出反应,更后排的预备队也跟着溃了。 溃了还没法有效逃走,因为马道和更东侧城墙,同样站着大量守城预备队。溃散的金兵恐慌无比,没头没脑朝着友军撞去,绝望的情绪似乎能传染,一队一队的金兵跟着转身溃逃。 这些守城的金兵,来自女真族的很少,主体为契丹族,还有许多渤海族和奚族。 他们能顶着侧面火枪狙杀、正面重步兵推进,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强悍勇猛。 即便全部换成女真士兵,恐怕也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好几队金兵溃逃,完颜宗望惊慌上马,沿东面城墙一直骑马至北城墙,然后从北城墙的马道奔往北城门。 “快快打开城门!” 随着完颜宗望的怒吼声,北边瓮城的城门和外城门陆续开启。 完颜宗望带着亲兵直冲出去,然后踩着稿城西北的浮桥过河。 过河之后,没有再逃,而是在河边竖起大旗吹号聚兵。 完颜希尹、完颜闍母、完颜挞懒等人,本打算在城外有序撤退。守城金兵提前崩溃,让他们来不及布置更多,先让河北汉军全部顶上去,随即带着金国步骑转身就走。 那些河北汉军也不是傻子,早已经发现情况不对劲,碍于金兵威慑硬着头皮上前。 当看到明军解除车阵冲出,金国步骑又在撤离,将近两万河北汉军立即溃逃。有不少汉军将领,甚至带着直属部队,扔掉兵器原地跪降。 但溃散的河北汉军依旧太多,即便他们的将领已降,但小兵还是下意识的四散逃跑。 无数溃兵阻断战场,严重干扰明军追击。 “殿下,末将请求追杀敌军!”王彦单膝跪地说。 朱铭还在用望远镜观察:“金国步兵虽然撤得很乱,但金国骑兵却从容不迫。这些骑兵交替撤退,一旦我军急追途中失去阵型,金国骑兵必定全力杀回来。传令各部,步卒不要追击,派骑兵收降汉人溃兵即可。” 李彦仙亲领五千骑冲出,去截杀、分割、招降溃散的河北汉兵。 而已经追出去的明军步兵,也接到军令陆陆续续撤回大营。 完颜闍母率本部人马退至河边,等了一阵有些急躁,他骑马奔向完颜挞懒:“朱太子用兵沉稳,我军两万汉兵溃败,这种时候了他还守营不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完颜挞懒说,“让步骑分批过河,然后拆毁全部浮桥!” 攻打明军营寨的金国部队,除了已经战死的,还有那些溃散的汉兵,其余步骑皆从容有序撤离战场。 李彦仙率领五千骑,招降俘虏了上万河北汉军,继而开始分兵去接近观察金兵主力。 完颜挞懒立即派出数千金骑杀来,李彦仙不愿接战,一边射箭一边后撤。金国骑兵也不追,再次撤向河岸附近。 金兵主力大概有一半过河时,李彦仙对传令兵说:“给太子殿下报信。” 传令兵骑马奔行一阵,继而挥舞旗帜。 “全军出阵!” 朱铭终于下令。 两万多明军陆陆续续出营,只保持基本队形小跑前进。 当明军接近那几处浮桥时,金兵步骑已经超过三分之二过河。 半渡而击! 完颜希尹等金国将领,让剩余骑兵和女真步兵快速过浮桥,分出渤海、奚人、契丹、辽东汉人步兵守桥。 当明军开始进攻时,足有六千多各族步兵还留在东岸。 “砰砰砰砰!” 将近两千多火枪手,跳下马背就自由射击。 明军骑兵和步兵弓弩手,也朝着那些金兵射箭。 那六千多金国步兵心惊胆战,完全没有作战勇气,转身争相涌上浮桥逃跑。 “噗通”之声不绝于耳,金国步兵互相推搡逃命,跟下饺子一样落入寝水之中。 “毁桥!” 完颜希尹一声令下,已经过河的金兵,跑去捣毁那十多架浮桥。 刘彦宗、高景山、萧庆等各族将领,看到自己族人的惨状,全都脸色阴沉满腹怨气。女真兵倒是全撤回来了,可辽东汉兵、渤海兵、契丹兵却损失惨重。 六千多金国各族步兵,除了被俘虏和斩杀的,剩下一大半都落入河中。 气温已低得快下雪了,那些步兵又穿着铠甲,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城内。 孔彦舟本来率先溃逃,他麾下的一些士卒,甚至在逃跑的时候,伸手去抓箩筐里的财货——那些财宝,是完颜宗望用来赏赐守城将士的。 但他们没逃多远,就被女真督战队截住,而且当场斩杀三十多个溃兵。 孔彦舟战战兢兢率兵回来,还未抵达战场,就遇到守城部队崩溃,于是吓得再次转身溃逃。 明军重甲侍卫没法追,取下头盔靠在城墙上休息。 大量明军精锐从马道入城,去打开瓮城的城门。发现那里已经开启,守卫瓮城的金兵全跑了,他们赶紧又打开正门,迎接更多城下友军进来。 数千明军跑步追击,穿过北门和西门,朝那边的浮桥杀去。 孔彦舟带着溃兵还想上浮桥,却见一个奚人将领冲来,而且举刀就砍。那奚人将领怒骂:“你是什么狗东西?快快回去御敌!” “是……是……” 孔彦舟哭丧着脸,眼看着金兵霸占浮桥过河,自己和麾下士卒却只能原地待命。 “杀!” 明军的喊杀声已近,金国步兵加速逃跑,不时有人被挤得跌落河中。 一队明军还在十多步远,孔彦舟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大呼:“大明万岁,官家万岁,太子万岁!” “大明万岁!” “官家万岁!” “太子万岁!” 孔彦舟麾下将士,也跟着乱七八糟呼喊。 “滚开,不要挡道!” 带兵追来的明军小队长,举枪就往这些家伙身上戳,吓得孔彦舟连忙翻爬避让。 这些家伙战战兢兢缩在墙角处,不敢加入任何一方,目视明军杀往还没过河的金兵。 “毁桥!” 骑马立于河对岸的完颜宗望,也很快下达同样的命令。还没过河的一千多金国步兵,要么就葬身鱼腹,要么被明军斩杀。 金人此战损失惨重,两万多河北汉军全没了,各族士兵阵亡、被俘过万,而且还葬送掉四百合扎猛安。 唯一能接受的是,女真族士兵伤亡不大。 稿城内的粮草辎重,全部被明军缴获。 寝水西岸大营里的辎重,金兵不敢全部带走,拿不走的试图一把火烧光。 朱铭让工匠搭建好浮桥,立即带兵过河,发现金兵大营火光冲天,连忙派兵去抢救里面的粮草。 李彦仙率领骑兵继续追击,但金国骑兵太多,无法有效滞留敌人,金兵主力成功跨过真定东边的滹沱河。 完颜宗望也带残兵来汇合,匆匆赶向真定府城,却遥见城头飘扬着“明”字旗。 却是昨天夜里,关胜、岳飞、郦琼、李世辅四将,带着两千兵骑马奔袭真定。 而且,不穿铠甲。 他们从赵州过河到洨水西岸,一路奔向更西北边的封龙山麓,绕过栾城避开金兵迅速北上。 至黎明时分,抵达真定府城南郊。 硬扛着冰冷刺骨的河水,趴在马背上游过滹沱河,继而放火点燃城外大片民居。 由于金人肆虐、傀儡朝廷残暴,就连真定府都民生凋敝,三分之一的附郭民居是空的,许多百姓都逃去了大明治下的赵州。 起火之后,明军齐声大喊:“金兵败了,二太子(完颜宗望)已死!” 附郭而居的百姓从梦中惊醒,他们听到喊声出门查看,见四处都燃起火光,吓得连忙绕城往北逃。 留守的少量女真兵,连忙拿起武器守城,又勒令河北汉军也登城防守。 刘豫父子听到响动,很快又接到军令,让他们赶紧带兵作战。 “父亲,这如何是好?”刘麟问道。 刘豫也惊恐万分,嘀咕道:“如果金兵没败,咱们逃了肯定被治罪。如果金兵败了,留下来守城就是死路一条。不管如何,先把小皇帝弄到手!” 统率皇城禁军的将领,已换成刘豫的侄子刘猊。 父子俩一边派兵去守城墙,一边骑马往皇宫奔跑,让刘猊领兵“保护”太后和皇帝。 行至半路,城内突然火光大作,而且还不止一处起火。 刘麟惊呼道:“城内有敌军内应!” 刘豫没好气道:“哪有什么内应?定是不服俺的朝中重臣,派心腹家奴在四处放火。” 就在此时,一队溃兵奔来。 领头者看到刘豫,顿时哭喊道:“相公,王善那厮反了,杨进、李贵也跟着造反!” 王善、杨进、李贵皆为河北贼寇头子,历史上他们投了宗泽。这个时空却是被傀儡伪朝招安,由于名声不太好,被完颜宗望认为可信,留他们驻守在真定府。 刘豫听说三将皆反,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快快带着太后、陛下出城!” 他们朝着皇宫狂奔,侄子刘猊已做好准备,带着哭哭啼啼的太后、迷迷糊糊的小皇帝,带兵出西北门逃往三十多里外的灵寿县城。 王善却是打开东南门,迎接岳飞等人进城。 城门失守,城内城外皆起火,城内汉兵要么倒戈要么溃逃,那些留守的金兵惊疑不定,吓得逃回城内去寻时立爱。 时立爱搞民政有一套,对打仗却不懂。 眼见城内一片混乱,又得知刘豫带着太后、皇帝跑了,于是率领这些金兵去追赶刘豫。 “怎么办?怎么办……” 张邦昌在书房走来走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留下来投靠大明,又害怕被以前的政敌清算。那里有好些大臣跟自己有旧怨,去了东京肯定被坑死,而且听说张家都被举族流放了,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继续跟着金人逃走也不好,那个刘豫太不要脸了! 张邦昌似乎有选择困难症,在书房里纠结来纠结去,不去迎接明军进城,也没有趁着混乱开溜。 自从刘豫向黄潜善发难之后,傀儡朝廷里的重臣,有一大半是刘豫的心腹。这些家伙都收拾细软,举家跟着刘豫一起逃。 剩下来的中枢重臣里,就属张邦昌官职最高,其次就是礼部尚书董提。 张邦昌不出面,董提却是趁机站出来。 董提派人四处联络官员,把一众官吏叫到自己家,说道:“城内有两处大火,是俺派人放的,俺早就已归顺大明朝廷了。六品以下官员,立即带人在城内救火。六品以上官员,随俺去迎接天兵!” (本章完) 0665【各自打算】 得知金兵主力大败,真定府也没了,栾城县令联络守城汉军,对城内金兵发起突袭。 三千多河北汉军,攻打二百金兵,结果被反杀得大败而逃。 就连策划起事的栾城县令,都跟随溃兵一起逃往赵州,留在城里的家人皆被金兵所屠。 那些金兵又抢劫栾城富户,弄到些钱财和粮食,奔往西北方的获鹿县,试图去跟井陉的金兵汇合。 宗泽趁机率部收复栾城,并前往真定府主持大局。 朱铭却是在稿城调兵遣将,他不管金兵主力逃往了哪边,只盯着河北西路的关键节点进兵。 明军主力从稿城出发,向北直取定州。 关胜、岳飞等人先驻守真定,跟宗泽带去的后续兵力汇合,接着向西先拿下平山县,将井陉、承天寨的金兵给堵死。 真定府城外。 随着太子率亲兵而来,诸多伪朝官吏,在宗泽带领下出城迎接。 宗泽只是作揖,身后却跪了一大片。 “罪臣董提,拜见大明中国太子殿下!” 董提就跪在宗泽侧后方,抬头偷瞧朱太子一眼,又连忙低头跪伏听命。 大战既已获胜,朱铭不再理这些家伙,微笑拉着宗泽的手说:“宗先生辛苦了。” “不敢,”宗泽颇为激动,“幸有太子殿下,方可扫尽河北腥膻。” 朱铭问道:“伪朝皇室逃了?” “伪相刘豫手里有兵,带着伪朝太后、皇帝、官员遁逃。奸贼黄潜善、张邦昌,还有一众故宋宗室,皆未能如愿逃走,已被大明将士抓获,”宗泽扭头喊道,“带上来!” 一群俘虏,被五花大绑着拖过来。 朱铭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老熟人:“黄潜善呢?” 宗泽解释说:“黄潜善被刘豫攻讦,在大狱中打得半死,如今还在重伤卧床。” 朱铭说道:“这厮助金人扶立伪帝,既然已经重伤,我也不再折磨他,拖到真定城外给个痛快吧。罪名为谋叛。” “是!”宗泽领命。 谋叛,即叛国罪,属十恶大罪的一种。 张邦昌听到“谋叛”二字,吓得浑身发软,跪地哭嚎大呼:“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朱铭看向张邦昌和一众宗室:“十五岁以上男丁,押付磁州挖矿,一直挖到死为止。女眷可以和离,带着孩童改嫁。” 此言一出,当即就吓晕好几个。 朱铭脸上显现怒色,对那些宗室说:“宋城(商丘)那边的宗室,就算逃往杭州投奔昏君,我也顶多查抄他们的家产,还分配荒地给他们开垦耕种。你们这些洛阳宗室,竟然投靠金人拥立伪帝,可还记得什么叫华夷之辩?” “殿下饶命啊!”诸多宗室痛哭嚎叫。 朱铭说道:“都关押起来,等他们跟妻妾和离之后,立即押往磁州挖矿赎罪。” 张邦昌大喊:“殿下,我也想投奔大明啊,只是那奸贼刘豫派人监视,始终无法把密信送出城去!” 朱铭冷笑:“想改谋叛罪,你就继续哭嚎,怕是挖矿的机会都没了。” 张邦昌连忙闭嘴,傻愣愣看着朱太子。 他都快五十岁了,若是被罚去挖矿,恐怕最多撑半年,还不如一刀砍了呢。 等朱太子领兵进城之后,跪在地上的伪朝官吏,终于敢战战兢兢站起来,庆幸自己提前写信跟宗泽联络。 朱铭边走边对宗泽说:“听闻伪朝官员中亦有义士,有一员外郎被拷打致死,始终没有供出其他人。你可上表朝廷求谥,并厚赏死难义士的家属,在真定城外给那员外郎建庙立祀。” 朱铭扭头看向身后的伪官,又补充两句:“名字就叫忠义庙!真定、稿城因抗金而死的义士,再选八位出来陪祀忠义庙,其余义士的名字刻在庙前石碑上。” “此举定能振奋人心、扫除邪祟!”宗泽赞道。 不多时,遍体鳞伤的黄潜善,被一队士卒抬去城外。 得知朱太子要将黄潜善砍头,大量百姓闻风而来。他们受够了金人欺压,也恨透了伪朝的盘剥,现在把罪过都算在黄潜善头上。 黄潜善被按在地上跪着,百姓朝他扔来各种秽物,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羞耻他还能忍受,但死亡恐惧扛不住,吓得全身瘫软如面条,无论行刑者怎样呵斥都跪不直。 “这奸贼吓尿了。”辅助行刑的士兵说。 “晦气!” 行刑士兵一脸嫌弃,对黄潜善道:“伱若不跪直,恐一刀砍不死,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黄潜善终于浑身哆嗦着跪好,继而闭眼呜咽。 刷! 一道刀光闪过,头颅应声落下。 就如朱铭所言,直接砍头算便宜的,至少没有再多遭罪,张邦昌挖矿才叫难受呢。 “杀得好!” 真定百姓齐声喝彩,甚至有不少人冲过来,对着黄潜善的尸体一阵泄愤。 朱铭在真定府城停留一天,把各项事务都交给宗泽处理,继而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北。 抵达新乐县时,天空突然下雪。 一个轻骑从定州狂奔而来:“殿下,李彦仙将军已率骑兵拿下定州。但金人在北撤之时,有数千骑涌入定州城,掳走大量工匠和女子,又逼迫粮商交出所有粮食,最后一把火烧掉城内半数房屋。李将军请求抽调粮食、被服救助百姓,定州城内外有数万百姓在受冻挨饿。” 朱铭听得一肚子火,下令道:“从军需当中调拨,莫让百姓饿死冻死。” 朱铭继续北上,还没走到定州,又有轻骑回来报告。 望都、北平(顺平县)、保州、安肃、遂城……金兵所过之处,皆遭焚烧劫掠。 金国步兵走最近的路线撤退,又把骑兵分为好几支,散出去劫掠沿途州县。 刚开始还掳掠工匠和女子,后来发现明军加速追击,便把工匠、女子遗弃大半,只搜集牲畜车辆运载粮食。而且抢掠之后必放火,导致大量百姓在冬天没有房屋御寒,金人试图给大明朝廷制造更多麻烦。 从定州到广信,满地饿殍,凄惨至极。 朱铭带着亲兵来到定州,在城外就发现大量临时窝棚。 城里的建筑物,被烧毁一半以上,短时间内别想恢复民生。 这还打个屁,朱铭无奈下令:“传令各部,收复故宋国土之后就停止进军,中路、东路的多余军粮调过来救济百姓。” 一路杀到燕山也可以,但补给线越拉越长,军粮消耗必定猛增,腾不出多余物资来救济,这几个州县的百姓全得自生自灭。 而且,天气越来越冷,明军主力又多为南方人,继续往更冷的北方作战,恐怕会大量出现非战斗减员。 万一被金兵抓住机会,指不定还会吃一场大败。 …… 容城(定兴县东南),大雪普降。 这里以前是辽国的南部边城,城池修得高大坚固。 从此处往东至天津,全是宋辽两国的界河。 西段叫拒马河,中段叫白沟,东段直接叫界河(东段已被黄河夺道入海)。 完颜宗望分兵驻守沿河城池,明军想杀过去还是很困难的。 而且在各处界河的南边,北宋人为制造水长城,水系已变得乱七八糟。不但有大量河淀沼泽存在,水里还布满了暗桩,运粮船稍不注意就要被撞破。 如今还未完全冻结,水面漂浮着一层薄冰。 明军想从中路、东路北上,行军和运粮都将面临极大困难。 这也是完颜宗望领兵南下,主力始终走河北西路的原因——从雄州至天津段,被宋朝搞得太离谱了。 完颜闍母、完颜挞懒,已领兵去了东边守城。 望着疲惫不堪且士气低落的金国将士,完颜希尹说道:“速速联络朝廷和粘罕(完颜宗翰)吧,我大金国不能再内耗了,应当召开勃极烈会议,商量怎么联合起来对付明国……不对,不是对付明国,而是怎么应付明年的叛乱。” 仗打成这幅鬼样子,而且战前抽兵抽粮太多,明年金国境内恐怕会叛乱四起。 “也不知道粘罕在河东(山西)打得怎样。”完颜宗望嘀咕道。 完颜希尹说:“恐怕也凶多吉少,河东地形比河北更难打。” 两日之后,完颜宗翰的使者温都思忠,终于赶来跟完颜宗望见面。 温都思忠是走飞狐陉过来的,见面快速说完山西战况,又问起河北这边的情况。 双方交换完信息,俱都一阵无语。 完颜宗望说:“回去告诉粘罕,就说我请他去上京,参加勃极烈大会。议事之时,我会帮着他说话。” 金国政权虽然实质上一分为三,但认真算起来只有两派。 一是阿骨打的亲兄弟派,一是阿骨打的堂兄弟派。 亲兄弟派即世祖系,他们掌控着朝堂,掌控着金国腹地,吴乞买、完颜宗望也属这一派。 堂兄弟派则以完颜宗翰为主,有大量百战精锐存在。 两派的核心矛盾,就是吴乞买抢了完颜宗翰的皇帝位子,世祖系子孙抢了功勋将领们的爵位官职。 这两派若想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吴乞买必须让完颜宗翰担任国论勃极烈(宰相),还要给功勋将领们册封更高的爵位和官职。 按照金国传统,国论勃极烈才是储君! 谙班勃极烈等同于太子,那是吴乞买修史时搞的小动作,以此来提高自己的皇位正统性。 但是,此时的国论勃极烈是完颜斜也,他又怎会交出自己的权力? 其实也可以变通,即完颜斜也与完颜宗翰联手,也就是阿骨打的亲兄弟派和堂兄弟派联手。因为吴乞买做了皇帝,就不再属于任何一派,是所有派系的敌人。 历史上再过五年,完颜宗翰独掌军权,完颜宗干(继任的国论勃极烈)就被迫联合,两人一起逼迫吴乞买改立储君。 即,完颜宗干做宰相,完颜宗翰掌军权,共同推出双方都满意的储君,把皇帝吴乞买架空得几乎变成傀儡。 完颜宗望被明军打出了心理阴影,他决定再蛰伏一下,让完颜宗翰出来顶着。两人共同执掌都元帅府,也就是军事一、二把手。 明年金国以防守为主,更多兵力得拿去平息国内叛乱。 “元帅,刘豫带那小皇帝来了!” 刘豫带着伪帝、伪太后、伪官和伪军,却是逃到了易州。听闻完颜宗望在这边,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完颜宗望看到这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其踹翻怒喝:“好端端的真定,你怎就丢了?” “元帅息怒,元帅息怒!”刘豫跪在雪地里连连磕头。 时立爱走到完颜宗望身边:“这些人,留着多少还有些用处。” “能有什么用?”完颜宗望反问。 时立爱说:“汉人讲大义,宋国已经被灭,这些人也算宋帝与宋臣。等时机到了再度南征,把这些人也带上,总能招纳一些汉人。” 完颜希尹也说:“留着吧,无非多废几粒粮食。” 完颜宗望挥手让刘豫退下,刘豫感恩戴德,又是一阵磕头。 完颜宗望的副手刘彦宗,已经拖着病体回到燕山府,历史上他明年就会病死,这次却是冒雪赶路染了风寒提前生病。 刘彦宗把第三子刘萼叫到病床前:“女真终归是蛮夷,一时得势,不能长久,早晚必被明国所灭。我若是病死了,明年你不要起兵作乱,女真兵这次大战没死多少。明年叛乱之人,必被女真兵镇压。” “父亲,我记得了。”刘萼说道。 刘彦宗说:“如果调你带兵平叛,你可趁机立功,全力镇压叛军,官职升得越高越好。如果是跟明军作战,你就不要再卖力,寻找到合适机会再投明。一切以保住族人为要,不管是辽是金是明,刘氏香火要传下去。” 刘萼点头说:“孩儿谨记。” 刘彦宗说道:“我刘家在唐代就做卢龙节度使,在辽国也世代显贵,在金国照样受重用。这是因为什么?一是诗礼传家,二是手里有兵。要让子孙多读书,还要让子孙统兵权,这两样万万不可放下。” “是!”刘萼说道。 刘彦宗又说:“找机会给朱太子写信,就说刘氏愿意降明,在两军阵前倒戈一击。事关重大,不能疏忽,不可走漏消息。你那几个兄弟,除了四弟之外,谁也不要告知。” 刘家的投降基因很厉害,祖宗降辽,自己降金,又打算让儿子降明。 其中一位祖宗,为了那卢龙节度使的位子,甚至干出弑父弑兄的丑恶勾当。 朝代轮换不休,刘家永享富贵。 (本章完) 0666【僧人也抗金】 承天寨,位于娘子关以西的承天山。 宋初的全称是承天军城,设有县级行政机构,隶属于河北真定府。治所在后世的娘子关镇,但军事堡垒还在承天山上。 后来取消县级编制,降为承天军寨,改隶河东(山西)平定军。 山城,易守难攻。 张广道率军攻打半个多月,承天寨依旧纹丝不动。里面其实只有三百金兵,剩下全是旧辽汉兵,总数加起来勉强过千。 这地形对于进攻方而言,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已经下雪,更是难上加难。 此去井陉,历朝历代有二三十处关卡,到了宋代几乎全部废弃,就连承天寨都一度荒废。 倒是从盂县往东,在井陉的北部通道,有王家谷寨、小作口寨等等,完颜宗翰全部交给汉兵驻防。 张广道留下五千人围困承天寨,然后分为南北两路进发。沿途汉军纷纷投降,最终在井陉县城外会师。而关胜、岳飞也已攻下平山县,郦琼做先锋直抵井陉县北郊。 山西、河北两支明军,将井陉县城团团围住。 “拜见张侯!” 郦琼踏雪来到张广道的大营。 张广道颇为欣喜,忙问:“河北战场胜了?” 郦琼回答说:“太子领军大破金贼,完颜宗望狼狈逃回燕山。” “可喜可贺,”张广道有些装逼地说,“山西这边,却只吃掉上万金兵,拿下一军一县两城而已。自忻州以北,依旧被金贼所据,只能明年再去攻打。” 郦琼惊叹:“张侯威风凛凛,竟杀灭上万金兵!” 二人闲谈之时,士卒已在打造攻城器械,只待护城河封冻得更坚固,就踏冰过河把井陉县城拿下。 同时,郦琼派信使回平山,声称攻打井陉的兵力足够,让关胜、岳飞、李世辅不必再来,往西北去攻打沿途金兵山寨即可。 又过两日,有人乘夜悬筐离城,踩冰过河悄悄来到明军营寨。 刚接近营寨就被抓起来,径直押去张广道帐前。 “你来联络献城的?”张广道笑问。 那人跪伏回答:“我家相公叫周钦,是宣和年间太学生,经舍试赐进士出身,被迫做了这井陉县令。但我家相公并未助纣为虐,县城内都是金人做主。守城的金将叫娄宿,麾下有金兵三百,横征暴敛,残暴不仁!” 张广道问:“除了三百金兵,还有哪些守军?” 那人回答:“井陉重要得很,除了三百金兵,还有二千汉军,皆为附近招安贼寇。我家相公已说服贼寇头领,他们都愿意献城投明。但迫于金人淫威,不敢轻易动手,还须将军派兵攻城,这些城内汉军才敢倒戈。到时候,愿意归正的汉军,会在城头插五支旗,将军可派兵主攻插旗处。” “两千打三百也不敢?”张广道极为鄙视。 那人尴尬陪笑:“都是些招安的贼寇,哪能跟将军的精锐相比?” 张广道说:“你回城去吧,就说两三日之后,护城河的结冰更坚固了,我就会全力攻打井陉城。” “小民告退!”那人作揖之后,被士卒给带走。 又过三日,张广道、郦琼开始攻城。 金兵驻守的一面城墙,只是佯攻而已。明军寻到五支旗帜,在城内汉兵的接应下,迅速登城朝金兵杀去。 井陉县城,就此拿下。 关胜、岳飞、李世辅三人,却是分别攻打西临山寨、柏岭寨、东临山寨。 都是一些小寨,连金兵都没有,里面的汉兵纷纷归降。 岳飞打下柏岭寨的第三天,就有士兵来报告:“将军,有一千多义士来投,有人自称是五台山太平兴国寺住持。” “快快有请!”岳飞一向敬重这些抗金义士。 不多时,一千多叫花子模样的义军被带来,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还有不少人身上带伤,甚至有昏迷者被抬过来。 岳飞连忙下令:“快去烧热水、煮饭菜,再拿些暖和衣物来,让军中医士给伤患治疗。” 五台山太平兴国寺主持真宝和尚,作为代表率领众人上前拜见,并介绍了他们这支义军的基本情况。 却是第一个投降金国的宋朝文官武汉英,主动剃发易服获取完颜宗望信任,然后忽悠完颜宗望放他回东京劝降。武汉英回东京之后,立即向赵桓详细诉说金军的情报。 随后,武汉英又被派去救太原。 但武汉英手里根本没兵,沿途州县也不借兵给他,武汉英就跑去五台山,竟想要打造一支僧兵救国。 这支僧兵,就是真宝和尚奉命组建的。 他们还没出五台县,就遇到完颜宗翰分兵攻来,一触即溃,大败而逃。 僧兵在武汉英、真宝的率领下,狼狈往南逃去,正是走金兵被张广道击败窜逃的那条谷道。 可刚出得山谷,就听闻南边也被金兵占了,无奈只能潜伏回五台县南部山区打游击。 由于金人在五台县的残暴统治,五台山北麓的岩山寺也反了。一个俗名吕善诺的僧人,以岩山寺为据点抗金。五台县的副僧正真希和尚,还有一个外号杜太师的义士,各自带着部队前来联合,当时他们手里有两万多抗金部队。 金兵杀来,义军吃了几次败仗,只能向盂县北部山区转移,五台山上的岩山寺、太平兴国寺皆被金兵焚毁。 后来武汉英、真宝和尚带领残部,前去跟吕善诺、真希和尚、杜太师汇合,一直在五台县、盂县的交界山区抗金作战。 五位义军首领当中,真希和尚、杜太师已战死,只剩武汉英、真宝和尚和吕善诺。 而且,武汉英此时昏迷不醒,吕善诺也受重伤被抬着走。 真宝和尚说:“前番金人被张侯大败,我等趁机攻打五台县城,却被那叛徒告密,遭到五台守军埋伏,大败逃回山中。等金兵主力去往忻州,我等又出山攻打五台县,当时已经是把县城打下来。” “可……可完颜宗翰亲率兵马回来,我等不敌金贼,只得弃城逃进山里。几番大战下来,三万多义军只剩两千多。且缺衣少食,又冻死饿死不少,现在仅有一千余。听闻天兵收复柏岭寨,我们赶紧过来投靠。” 岳飞听完感动不已,合十说道:“法师菩萨心肠、金刚手段,在下佩服之至。” 已经还俗的岩山寺僧人吕善诺,此时躺在担架上说:“俺还有兄弟在五台县山中,天兵若是明年攻打五台县,俺躺着也能回去召集义军。五台百姓因我等抗金,多遭牵累被金人盘剥杀戮,家家户户都愿抗金助战!” 岳飞说道:“等明年开春雪化,天兵必定收复五台县!” 真宝和尚说:“请将军给些被服粮食,贫僧即可带人回五台,接济还藏在山中的其他义军,否则他们恐怕熬不过今年寒冬。” “这是应该的,俺立即调粮调衣。”岳飞说道。 …… 朱铭把一部分军队,留在边境驻守城池,自己则率军回真定府城。 接到岳飞发来的消息,朱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大德高僧啊,别的地方我毁减庙观,这五台山的僧人却要嘉奖。等收复了五台县,定在五台山建一护国寺,把牺牲的抗金义士都刻在石碑上供奉。” 富直柔说:“百姓皆翘首以待王师,明年定能克复山西全境。” 朱铭正聊着五台山的抗金僧人,白胜忽然过来说:“殿下,稿城董氏、卢氏、李氏求见,他们请求严惩张迪、孔彦舟二人。” “怎么回事?”朱铭问道。 白胜说:“这些稿城大族说,张迪、孔彦舟经常纵兵劫掠百姓。还在稿城被围期间,洗劫董、卢、李三家在城里的店铺,杀死店内所有的男人,霸占了店内的三族女子。” 张迪突袭完颜宗望,助明军夺城有功,而且自己多处受伤,颇得朱铭和众将赏识。 明军北上追击金兵,就把稿城交给张迪,令其率领残部守城。 孔彦舟属于作战被俘,如今还关在战俘营。 白胜又拿出一封书信:“这是张迪派人送来的,估计是探知到三族要来告状。” 朱铭拆信阅读,内容大概有三个: 第一,张迪承认自己纵兵勒索,那是因为傀儡朝廷发不出粮饷。而且百姓皆为穷鬼,他勒索的全是大族富户。因此劫掠算不上,只是“借”点钱粮。大族富户们面对士兵,都“老实”给钱给粮。他并未杀人掳掠,也不敢向大族随便举起屠刀。 第二,抢劫董氏金铺,杀死店铺里的男人,霸占店铺里的女人,这是金人强逼他这么做的。是金人逼他纳出投名状。他并未欺辱妇人,当时在演给金人看。 第三,张迪请求太子把李氏许配给自己。 这李氏是稿城李家的女儿,现在疯传其被张迪睡了。即便张迪把人安然放回,董家也坚持要休妻驱逐,李家则逼着女儿去做尼姑。 朱铭看完信件,对白胜说:“把那三族之人带进来。你再派几个人,去稿城打听打听,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 “是!”白胜领命离开。 (本章完) 0667【要办成典型】 董提没有出面,他是伪朝降官领袖,也确实派人放火配合攻城。 既然要赏罚分明,就不能言而无信。朱铭让他暂时辅佐宗泽,做一些战后恢复工作,等待朝廷具体给予相应官职。 三族来了不少人,朱铭懒得全部接见,只让他们各派一个代表进来。 “小民董扬(卢过庭、李准),拜见太子殿下!” 三人进来就跪,伏在地上叩拜。 “起来吧。”朱铭对他们没啥好印象,但也没必要故意刁难。 “谢殿下!” 三人陆续站起,偷瞧朱铭两眼,又低头看着地面,不敢直视太子尊颜。 金人在河北耀武扬威一年多,这些大族怕的要死。如今却被朱太子赶回幽州,大族们已视朱太子为李世民在世,此刻近距离相处连大气也不敢出。 朱铭问道:“你们是来告状的?” “并……并非告状,”卢过庭首先怂了,说道,“王师围困稿城期间,卢家的布铺被奸贼孔彦舟所掠。布铺的店主是俺兄弟,全家男丁都被杀,连几岁孩童也不放过,又把俺兄弟的女眷霸占。” 朱铭说道:“孔彦舟这厮,助纣为虐,祸害一方,我也是打算严惩的。你还有什么事吗?” 卢过庭小心翼翼说道:“幸赖王师驱逐金兵,又对百姓秋毫无犯,俺家的布铺也拿回来了。只是,孔彦舟抢走店里诸多丝绢罗纱,还抢走店里一些钱财,皆在他霸占的屋宅中,却是被张迪派兵抄走……” 朱铭说道:“查抄战俘的家产,是我让张迪做的,他可有暗中私吞?” “没……小民不知。”卢过庭说着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啥再说的。 卢家的店铺是被孔彦舟洗劫,既然太子说要严惩此人,又明摆着想要吞掉财货,卢过庭哪里还敢闹着追回布匹钱财? 李准跟着说道:“李家的店铺,也是孔彦舟所劫。殿下英明,此人着实该杀!” 李准都懒得提财货的事情,只求朱铭把孔彦舟杀了泄愤。 唯独董扬比较犯难,因为抢董家金铺的是张迪,而张迪又帮助明军攻城立下大功。 朱铭笑问:“董氏店铺,难道也被孔彦舟所劫?” 董扬下意识想要退缩,不敢再追究此事。 但明军在稿城秋毫无犯,太子又重用董提,令其在真定协助善后工作。 这些举动似乎给了董扬一个错觉,即朱太子非常重视大族,而且是一个讲规矩的仁义储君。 董扬试探着说:“张迪虽有投诚倒戈之功,但他在河北名声极坏。此人原本是洺州贼寇,聚众数十万劫掠州县,洺州、赵州、冀州、真定府……数个州府遭其烧杀抢掠,死难者数以万计。巨鹿有一冯家,出自长乐冯氏,便是被张迪的部下屠戮满门。此类惨案,不知凡几,百姓多恶之。” 朱铭脸现怒色:“张迪真干过这种事?” 董扬察言观色,顿时心头一喜,觉得太子果然向着士绅,连忙说道:“千真万确。冯家有一长男,原为草民同窗,冯氏幸存之人,便来了稿城投奔于俺。” 朱铭突然质问:“张迪既然做过万般恶事,他与董提同在伪朝做官,董提为何不弹劾他?” 董扬立即感到不对劲,解释说:“伪朝皇帝昏庸,金人与张迪更是一般残暴。家兄被迫在伪朝做官,虽然出淤泥而不染,但也只能明哲保身以图大事。” 朱铭为难道:“但我围困稿城期间,曾派人向城内射书,只要肯弃暗投明,以往罪过皆既往不咎。难不成要我出尔反尔?” 董扬终于理解太子的难处,原来是怕失信于民啊。 他主动为太子排除顾虑:“张迪洗劫董家金铺,又杀男霸女,这些都是在殿下派人射书之后。并非往咎,而是新罪。” “原来如此,”朱铭说道,“尔等且回家,我速速派人去查,定会给稿城大族一个交代。” “殿下英明!” 董扬大喜,三人一起告退。 离开太子行在,董扬得意微笑:“此事成矣,一介贼寇也敢耀武扬威。” 他真正想说的是:杀了我董家的人,你还想升官发财? 李准也说:“张迪此人,劫掠成性。太子殿下仁政爱民,怎会容其逍遥法外?” 卢过庭却没言语,他总觉得事情不对,朱太子似乎有点不高兴。 朱铭其实没放在心上,这些家伙一走,就认真看战后报告去了。 些许小事,顺手就能处理。 第三日傍晚,白胜派出去调查的人,带了一家子回来求见朱铭。 朱铭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一个年轻人拜见之后说:“太子殿下,俺叫高纯孝,俺兄长叫高纯仁。俺家原是稿城寝东乡农户,有良田三百余亩,俺兄弟二人皆读过书。故宋宣和年间,河北贼寇四起,俺全家都躲到县城避难。因浮财被劫,就借了董家五十贯,答应三年不能偿还就以田产抵偿。” “此债利息颇高,两年前抵了四十亩地给董家。后来金人肆虐,非但盘剥无度,更兼强令剃发易服。俺不堪重赋与羞辱,就跟兄长带着全家六口投奔大明朝廷。” “俺兄长还在岳飞将军手下当兵,已经做了什长。此番王师大胜,俺就带着家人回乡,却发现屋宅田产皆被人霸占。霸田占屋之人,正是同乡的董家。俺拿出田契去县衙告状,衙前多为董家故旧,竟把俺直接轰出去!”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别说经历战乱,即便是逃荒回来,都有可能被人霸占产业。 朱铭问道:“伱没说自己的兄长,在岳飞手下当兵做什长?” “说了,”高纯孝道,“那衙前是董家小支的女婿的表兄,还笑话俺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做什长的臭丘八就敢摸董家虎须。” 朱铭问道:“田契可还在?” 高纯孝说:“俺死死护住,才没有被衙前抢去。都是故宋的田契,不过……不过多为田面(田皮)。” 田面或者田皮,就是土地的使用权,分为永久使用权和限期使用权两种。 “田面也算,”朱铭吩咐说,“白胜,你派人带他们全家,去稿城县衙找许忻。稿城吏员若不听使唤,就直接调遣张迪之兵办事。把案子办成典型,一律从重处置!结案之后,发给河北新复各州县官员观阅。” “是!”白胜带人离去。 这个案子要办成典型,是因为牵扯到两点: 第一,涉及军人家庭。大明的士卒,不是烂丘八,不是随便哪个乡绅就能欺负的! 第二,涉及大族霸占归乡人产业。河北各地被金人肆虐,离家逃亡者不知凡几,他们的不动产肯定被霸占。而且不可能被小民霸占,只可能是被留下来的大族或富户霸占。 …… 许忻,字子礼,开封府拱州人。 他爹叫许永,是一个农学家,在徽宗年间写过农书。 许忻是宣和年间进士,还没授官就弹劾奸臣,灰溜溜滚回乡下种地。 大明建国之初,赵鼎举荐许忻,吏部考察其才,外放做了任县主簿。他爹许永,也被招进劝农司做顾问,享受朝廷的额外津贴。 这次河北大战,收复了许多国土,就从临近府县抽调佐幕官,紧急调来新复地盘担任一二把手。 许忻才担任县主簿一年多,便火速荣升为稿城县令。 他现在手里一堆事儿,听说王师大胜,无数百姓冒雪回乡,经济纠纷层出不穷,天天都有人来告状。 甚至还有诸多婚姻案件,南逃数年的丈夫回家,发现老婆已经改嫁了,而且是带着家产改嫁…… 堆积如山的案子,让许忻几欲抓狂。 “许县令,这是太子手令,阁下可以随意调遣稿城驻军。殿下还说,此案要办成典型,当兵的不是烂丘八,他们杀敌报国不该被欺负。” “吾已知晓。” 许忻长舒一口气,他还怕对大族动手,会坏了太子的军国大事。 现在好办了,就从大族查起,诸多案件都可迎刃而解。 县衙里那帮吏员,许忻是一个都不信任,盘根错节全特么本地大族的代言人! 许忻乘夜去拜访张迪,想跟这个带兵的先搞好关系。 张迪腹部受伤严重,感染发烧差点死去,现在还不能乱动,出门都是被人抬着走。他以前的旧部被遣散大半,只留五百人驻守稿城,战俘则被转移到真定看管。 “县尊来了,恕俺不能起身见礼!”张迪坐在椅子上拱手。 许忻连忙说:“张将军莫要乱动。” 寒暄之后,许忻拿出太子手令,打算向张迪借兵办事。 张迪看完手令,说道:“俺的堂弟张浩,也读过几年书,俺张家以前其实也是三等户。现在俺麾下的五百兵,都是跟随多年的老兄弟。他们杀人如麻不假,却极听俺的话,这些天没有一个骚扰百姓的。县尊尽管支使他们办事,谁敢趁机鱼肉百姓,不用县尊出手,俺让他们自己上吊谢罪。” 许忻微笑道:“有张将军这句话,就可以放手施为了。” (本章完) 0668【这世界应该讲道理】 二十六天前。 漳河将冻未冻,河面既不能踏冰骑马,又因浮冰导致难以行船。 快马掠过脚踝深的积雪,骑卒在递铺门口大喊:“太子大捷,二百里加急!” 递铺官员立即带人来交接,一边派遣骑卒继续往南传信,一边让人高举露布骑马进县城。 不多时,肥乡县城内,就有官差和递铺兵来回跑动。 他们沿街宣布前线捷报,继而把露布当告示贴出。 一家文具店的店主叫贾宗孚,他拢着袖子正在店内向火,隐约听到“大捷”等关键词,忙不迭的往街上跑去打探情况。 片刻之后,贾宗孚携带妻儿,乘坐驴车出城,至郊外一乡下宅邸。 他狂奔进内院,跪在雪地里哭泣嘶喊:“父亲,王师大捷,我贾氏可以归乡了!” 贾氏,真定第一望族。 其先祖为唐代魏国公贾耽,世居南皮,唐末举族迁往真定,渐渐沦为普通家族。 有一子孙贾纬,在五代时被举荐,渐渐平步青云,甚至参与修撰《旧唐书》。 又有一子孙贾琰,是赵光义的潜邸大臣,一路做到了三司副使。 真定贾氏,再度兴旺起来。 其联姻家族,遍布四川、江西、河北、河南、山东、山西、荆湖、江浙,联姻对象兼具文官、武将和宗室。 贾蕃是范仲淹的二女婿,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撺掇怂恿治下百姓越级上访。 范仲淹之子范纯仁、枢密使文彦博、大学士韩维、御史中丞杨绘、监察御史刘挚,给此次越级上访事件打配合,众人联手阻挠新法实施。 真定贾氏从此卷入新旧党争,并成为新党重点打击对象,贾家从此逐渐走向没落。 贾氏家族的最后两个高官,一个看不惯蔡京滥铸夹锡钱,愤而辞官养老去了,在七年前病死。一个做江淮发运副使,积极支持花石纲,破坏东南转般法,由此获得宋徽宗赏识,病死于刑部侍郎的任上。 金人在真定府扶立傀儡皇帝之初,真定贾氏就纷纷南逃,不愿出仕伪朝,也不愿给金人当狗。 在国家民族大义这方面,真定贾氏还是拎得清的——也有少数族人没走,但家族势力所剩无几。那些留下来的贾氏族人,只能依附黄潜善,被刘豫给一并收拾了。 真定贾氏跑去投奔开封贾氏,结果两支贾氏合并之后,族人过千被朝廷盯上,成为第三拨被分拆迁徙的家族。 这些被拆分的家族,在新地方获取户籍之后,三十年内都不准随意迁户口。 迁徙到肥乡县的贾氏,拢共也就三十多人。 有些在县城买了店铺做生意,有些花钱在乡下买田耕种(开荒可以不花钱,官府还会提供种子,但获得无主良田却要交钱)。 得知王师收复真定府,迁居肥乡县的贾家人,一起跑去县衙请求回乡。 因为在真定府那边,贾氏曾经拥有数万亩良田! 跟真定贾氏相比,威风凛凛的稿城董氏,只不过是乡下小土豪而已。 “你们要回乡?”肥乡县令汪大临皱起眉头。 迁居肥乡的贾氏族人,以贾易简为首领,他作揖道:“故土难舍,老朽年近古稀,只求落叶归根葬于祖坟之侧。” 汪大临说:“此孝道大义也,不如老先生百年之际,再由子孙护送灵柩回乡安葬?” 这话差点把贾易简的肺给气炸,他是想活着回乡拿回家产,而不是躺在棺材里回乡入土! “请县令做主!”贾易简再度作揖。 汪大临为难道:“分拆迁徙大族,乃朝中相公们的决议,俺一个县令哪里能更改?尔等在肥乡已经落籍,三十年内子孙不得再迁徙。想要回乡,须得户部尚书同意,不如老先生给户部写信?” 贾易简终于怒不可遏,用拐杖指着汪大临:“真定贾氏,世代显宦,姻亲遍布九州,子孙贤才无数。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竟也敢欺辱到贾氏头上,就不怕今后会遭报应吗?” 汪大临也怒了,猛拍桌案说:“你贾氏在故宋世代显宦,俺却是大明新朝的县令,少拿前朝的富贵来呈威。再敢咆哮公堂,便将其叉出去!” 双方不欢而散。 汪大临也出身南方望族,他本来是同情贾氏的。 但拆分迁徙大族是中央政令,他怎么可能为了帮贾氏回乡,跑去上疏朝廷请求户部朝令夕改?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分拆到各地的贾氏族人,开始互相通信串联,并派人到开封哀求故旧帮忙。 但屁用也没有,这事儿得户部尚书钱琛签字盖章! …… 类似的家族还不少,贾氏属于势力最强大的一个。 正因其强大,被朝廷给盯上,小一些的家族反而能自己跑回乡去。 朱铭对宗泽说:“在诸多财产纠纷的案子里,应当更偏向于南逃的家族。他们晓得家国大义,不愿臣服女真蛮夷,却因举家南奔大明,而被投金的家族霸占财产。这是不合道理的,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是。” 宗泽对此无所谓,他家虽然世代书香,但距离成为大族还远着呢。 宗氏祖籍南阳,五代时迁居江南。因为扛不住苛捐杂税,又举家迁去义乌山区,靠开荒种地艰难生存繁衍。 宋朝开国之初,赋税稍微轻了些,宗氏这才从山里搬出来。 但依旧是乡下小地方的家族,而且繁衍百余年之后,家族地少人多难以为继,宗泽他爹又带着一部分族人迁徙。 朱铭说道:“不论是投金的大族,还是回乡的投明大族,一切以田契为准。拿不出田契的,田产一律充公分给流民佃户。河北官兵和抗金义军,应当优先分得无主良田!” “是。”宗泽记下。 朱铭继续说:“族人超过三百还不分家的,勒令其立即分产析户。族人超过五百还没分家的,强行拆分迁徙别处。趁着刚刚结束战乱,要快刀斩乱麻把他们压住!” 宗泽提醒道:“殿下,这种事情很难办,地方大族必定联合吏员抗命。他们不敢公然违抗,却可以阳奉阴违,县令、主簿稍不注意就会被蒙骗。若是县令、主簿能力不足,甚至政令都没法出县城。” 朱铭说道:“那就传令各县主贰官,他们如果制不住地方大族,可以申请调兵去办事,我每个县给他们三百兵。我不会觉得他们无能,如果把事情办好了,反而还会嘉奖他们!” “是!” 宗泽心中叹息,不听话的河北大族要遭殃了,太子殿下竟然直接动用军队。 河北一片狼藉,各县百废待兴,正好可以搞摊丁入亩。(现在就搞摊丁入亩,其实不利于河北恢复生产,因为会打击多开荒地的积极性。但有利于河北人口恢复,百姓会更愿意登记户口和多生孩子。等人口多了,一二十年以后,自然热衷于开荒。) 宗泽身为河北左布政使,前几天终于把省城迁到真定。 右布政使正在负责省会搬迁工作,开春之前,官吏们能够全部到岗。 太子行在,设于伪朝皇宫。 布政司衙门,设于伪朝的太宰官邸。 宗泽坐车返回布政司,董提在门外等候已久。 “进去吧。”宗泽没好气说。 董提连忙低头跟上,一并进入布政司衙门。 刚到内堂,董提就噗通跪地,带着哭腔说:“请相公救救董家!” 宗泽反问:“董家怎么了?” 董提说道:“稿城县令让士卒替换衙前,在县衙大堂之侧,专门用一间屋子接诉状。又勒令俺董家的所有族人,把家里的田契、房契交到县衙登记造册……” 宗泽装糊涂道:“这不是应该的吗?董氏一族的房产田产,不交到县衙登记造册,难不成伱们还打算偷逃赋税?” “不是……”董提焦急道,“许多店铺与田产,因为日久已经损毁遗失,一时间哪能拿得出来?” 宗泽冷笑:“不止这些事情吧?” 董提慌道:“太子与金人作战时有令,以前的罪过既往不咎。可……可那稿城县令,接到诉状竟然翻旧账,这是要毁掉太子的名声威信啊!” 宗泽却说:“太子所言既往不咎,是特指某人。阁下帮忙夺取真定立功,太子当然既往不咎。但总不能你立下大功,整个董氏都有功吧?那样一来,今后若有董氏族人杀人犯法,你一个人守法就不处置他们?” 董提无言以对,因为宗泽说得好有道理。 宗泽说道:“真定县令,也快走马上任了。真定县的董家人,也要拿出房契和田契来。若拿不出,那些产业就不是董家的。如果有人来告状,说董家霸占了他们的产业,那么董家有契书也会作废。” 董提听得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当场。 真定府最大的家族贾氏,因为举族南逃投奔大明,他们带不走的各种产业,都被伪朝官员给瓜分掉。 现在,吃进去的全得吐出来! 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你们给金人当狗,趁机夺取别人家产。现在大明杀回来,你们摇身一变又成功臣,不但没有任何损失,产业还因此扩大好几倍。 宗泽死盯着董提说:“太子殿下言而有信,你既然立功,那就既往不咎。老老实实交出这两年侵占的财产,不再去管其他族人的烂事,太子一定不会再追究你的过错,甚至还会让你继续做官。整个董氏,仅限你一人!” 董提在原地跪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请宗相公上疏举荐在下,俺愿带着妻儿老小,搬去任职地定居,永远不再回真定府和稿城!” “这才对嘛。”宗泽微笑道。 等于是董提带着父母妻儿迁徙,与整个董氏家族做切割,今后都不能再跟老家联系,就连董提的亲兄弟也不能联系。 这样一来,既处理了董家,又可保证太子的信誉。 (本章完) 0669【捷报抵京】 张迪的伤恢复得很快,已经能下地走几步了。 他看着眼前的媒婆,不由好笑道:“之前李家说俺是贼,如今又怎让你来说媒结亲?” “嗨呀,将军搞错了!” 媒婆故作惊愕,继而又信口胡说:“这李家相公,一直都敬仰将军忠义。还逢人便称赞,说张将军虽受蛮夷胁迫,却始终是心怀汉家江山,真真是那天下武人之楷模。李氏女能够改嫁将军,实属几世修来的福分。” “你且回吧,容俺再考虑考虑。”张迪不置可否。 媒婆还想再劝,已被张迪叫人请出去。 《水浒传》里有四大寇,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 一般认为,河北田虎的历史原型,就是聚众数十万造反的张迪! 徽宗朝起义众多,但能闹得这么大的,即便把朱铭父子算上,张迪也已经能排进前五了。 这种人能是傻子? 把堂弟张浩叫来,张迪问道:“李家这回能不能扛过去?” 张浩回答说:“依县令的意思,太子没想着要灭哪族。无非是给李家一个教训,吐出这几年霸占的财产,再惩治一些为非作歹的李氏族人。还要清查李家的田亩,将其没有田契的土地充公,今后老老实实按亩纳税。” 张迪点头道:“这就好办了。” “兄长真要娶那李氏女?”张浩实在想不通,“一个生过孩子的寡妇而已,夫家跟娘家都还在被官府彻查,兄长又何必去蹚那个浑水?俊俏妇人多得是,俺请媒婆给兄长另寻一个。” 张迪笑道:“俺已写信向太子求娶李氏女,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把她娶过来,如此才显得重情重义、一诺千金。李家的浑水,俺可不会去蹚,完婚后便请求调去广信杀金贼,说什么也不会跟李家再有来往!” “名声就那般要紧?”张浩问道。 张迪解释说:“你我都是贼寇出身,还是一方巨寇,杀人劫掠无数。今后但凡出什么差错,就会有人趁机报仇,多多积攒好名声尤为重要。太子是一国储君,他愿意重用的武人,一要善战,二要忠义。今后咱们拼死作战,又积攒忠义之名,何愁不能在新朝封妻荫子?” 张浩点头道:“还是兄长看得长远。” 张迪又问:“被遣散的兄弟怎安排的?” 张浩回答说:“俺已问过了,愿意留下的,就在真定府各县落籍分田。真定贾氏举族南迁,留下数万亩良田,被那些伪官瓜分霸占,现在全都得吐出来,把田亩分给将士、流民和佃户。想要回乡寻亲的,也可以回去,但真定能够分田,闹着回乡之人不多。” “太子真是仁义啊,”张迪感慨道,“田土那么一分,河北汉军就能归心,今后都愿意为太子卖命。哪天朝廷下令招募乡兵,便是被遣散的士卒,也会踊跃投军报国的。” “谁说不是?”张浩笑道,“便是被俘虏的汉军,也只关押审判军将,寻常士卒全都释放。太子有令,让这些俘虏速速回乡,由各地县令安置分田,不能耽误了明年的春耕。各部俘虏感恩戴德,把太子当菩萨跪拜,都说来年若是打仗,他们愿意给太子当兵。” 被明军俘虏的河北汉军,居然也能回乡分田,这个事情很多人反对。 但朱铭坚持己见,只略微降低俘虏可分的田亩数,算是给劝谏者们几分面子。 因为大部分河北汉军士卒,都是被金人强征来的。 如今河北人口锐减,这些青壮非常重要,得让他们多种粮食、多生孩子。 河北现在不缺耕地,只缺人口与粮草。 更何况,此举可收俘虏之心。土地分出去之后,河北青壮皆信服太子,就算哪天对金作战失败,朱铭在河北一声令下,必有无数青壮来投军杀敌。 …… 朱铭看完张迪的来信,顿时笑道:“这个老贼有点意思,还跟我耍小心眼儿。着令岳飞率部移驻唐县,等开春雪化,让张迪率部归入岳飞麾下。” 张迪信里有两个意思,一是信守承诺迎娶李氏女,二是请求带兵调往边境御敌。 对于朱铭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朱铭问道:“孔彦舟审得如何?” 富直柔回答:“此人被伪朝招安之后,依旧劫掠成性。而且曾经率部屠村,声称所杀良民皆为岳飞之兵,以此在伪朝立功求取封赏。” 朱铭说道:“不用继续审了。孔彦舟及其部下,百人将以上的全部砍头。什长以上军官,押付磁州挖矿,其余打散了安置在河北各县。” “是!”富直柔开始写公文。 朱铭又问:“耿南仲去哪儿了,真没有投靠伪朝?” 富直柔说:“伪朝官员,都说没见过耿南仲。此人当初从东京逃脱,或许在路上就被乱兵所杀,又或许躲在哪里隐姓埋名。” “算了,不必刻意寻找,”朱铭说道,“他要是想躲起来做新朝百姓,便让他安稳过日子吧。” 大雪初晴。 包括孔彦舟在内,有七十多个被俘军官,在审判之后定罪砍头正法。 大部分都是因为杀良冒功,在伪朝肆意屠戮百姓! 朱太子的意思很明显,伱特么投靠伪朝给金人效力,还可以推脱是迫于无奈。但你屠杀百姓、冒功领赏,总不会是伪帝和金人逼迫的吧? 真定城外,一桩桩罪状宣读出来,还没有开始行刑,百姓就已听得愤怒唾骂。 孔彦舟已经吓瘫了,也不晓得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至极,跪在雪地里一个劲儿的打摆子。 “杀得好!” 随着百姓的欢呼声,一颗头颅落地。 孔彦舟不敢扭头去看,闭着眼睛只求早点结束。 但他的名声最臭,故意安排在最后一个,其他人都砍了才轮到他。 度日如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孔彦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侧身转头赔笑,笑容僵硬得像哭:“请……请好汉爷爷给个痛快。” “跪好了!” 刀锋划破空气,孔彦舟感觉天旋地转,他的头颅飞起来又落下,就此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这些人的尸体,都拖去乱葬岗埋了,脑袋却是要挂在城头示众。 真定府的大族代表,被邀请过来观赏。 那些大族代表,指着头颅痛骂奸贼,又歌颂太子为民除害。 等他们回家之后,吓得把所有产业的契书都拿出来,没有凭证的产业纷纷献给官府充公。而瓜分自贾氏一族的产业,就算手里有文契,也得全部交出来。 谁敢私藏,等着被调查吧!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稿城那边开始杀人了。 最先被问斩的有六人,皆为董氏子及其走狗,涉及到四年前的一桩命案。 朱太子似乎没有离开河北的打算,凛冬时节依旧亲自坐镇真定府,铁了心要把河北各地的大族给收拾妥帖。 河北一片肃杀,开封却是欢呼沸腾。 退回到二十多天前,递卒从陈桥镇渡过黄河,还没进城就举着露布在码头呼喊。 “王师大捷!” “太子亲领兵马,与金国元帅战于稿城。太子斩贼万余、俘虏两万,金国元帅狼狈遁逃!” “王师已收复故宋河北两路全境!”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听到露布报捷都呼喊庆祝起来。 李纲被调回东京述职,明年将担任河北参政。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新职务,此时刚刚进京,寄居在岳父张根家中。 “外面在呼喊什么?”李纲走出书房。 同样寄居在张根家里潜心修学的范浚,则在认真学习微积分,对外面的吵闹充耳不闻。 一个仆人跑过来,欣喜喊道:“大喜事,太子收复河北两路全境!” 李纲听得呆立当场,似乎回忆起不堪往事。 过了许久,李纲才横袖抹泪,随即朗声笑道:“好,果是大喜事。太子之兵,天下无敌,哪是金贼能抵挡的?” 范浚终于放下竹管笔,走到李纲身边说:“前两日山西也说大捷,只可惜还未收复故土。以大明王师之兵锋,或许明年就能克复山西,收复幽云十六州也指日可待。” 李纲虽然不懂军事,但被扔去地方历练两年,却是对民政有更多理解:“明年不会再打大仗,南北各省皆经历数年战乱,又被故宋昏君奸臣横征暴敛二十余年。民力早已疲敝不堪,今年又把粮食都抽去作战了,就连茶钞盐引也增发了两年之量。” 范浚也明白过来:“明年若再启大战,恐会损伤国朝元气。” 李纲踏出廊房,抬头仰望苍天,微笑道:“能见王师收复故土,此生无憾矣。” 范浚说道:“太子之志,岂止如此?恐怕收复幽云之后,金国与西夏也要灭亡,或许我们可以再见西域为汉土。” “哈哈哈哈!” 李纲爽朗大笑:“且到城里喝酒去,今日必定热闹得很。” 范浚回客房穿上裘衣,便跟着李纲出门去。 至于张根的几个儿子,除了已经做官的,已全被扔回老家读书。 李、范二人来到街上,果然发现热闹非凡,诸多食肆酒楼茶园都客满。 一些勾栏瓦市,艺人们都换上喜气服装,并且临时更改节目,表演跟大捷相关的内容。 高丽使者妙清和尚、郑知常,在深秋时节就抵达东京,然后一直赖在城里不走,他们就是要等着前线的消息。 郑知常看着满街庆祝的百姓,高兴道:“女真蛮夷,哪能赢得了中国?待雪化之后回高丽,就上疏请求北伐,一雪当年战败之耻!” “可趁机夺取鸭绿江以南全部土地!”妙清和尚开始做美梦。 此时的高丽国土,只有最西边抵达了鸭绿江,就连咸兴都属于金国的地盘。 长津湖一带,是金国和高丽的边境。 (本章完) 0670【国库已空】 今天的御前会议,气氛颇为轻松。 此前一直很紧张,两国大军在河北、山西交战,谁也料不准战争胜负如何。 毕竟当年金兵把辽兵打得望风而逃,但就是这些被打懵的辽兵,却以少胜多干翻了北伐宋兵。 那战斗力太恐怖,已把赵宋汉臣打出心理阴影。 即便是朱国祥,也知道历史上金兵很牛逼,害怕儿子一个不慎就翻船了。 今日会议,朱国祥甚至跟阁部重臣开起了玩笑,李邦彦趁机在旁边讲关于金人的笑话,把向来不苟言笑的张根都逗得哈哈大笑。 瞎扯淡一通,阁部大臣陆续发言。 直至户部尚书钱琛发言时,欢快的气氛终于凝重:“去年先是与西夏大战,耗费粮草颇多。继而又收复江浙、两广、福建、江西,虽查抄钱财粮草颇多,但整编旧军、遣散士卒也消耗甚大,这几省还轻徭薄赋恢复生产,今年并未上交太多财赋。” “今年,先是跟钟相作战,湖南、广西、江西都受严重影响。特别是湖南,人口锐减,民生凋敝,非但不能收取赋税,还要支移四川钱粮去援助。紧接着又是河北、山西打仗,总共调动士卒、民夫十七万人。人吃马嚼,处处都要钱粮。” “朝廷在各省设立军械厂,打造盔甲数万副,刀枪剑戟不计其数。还有战船、火枪、火炮,这些都花钱如流水。” “此次大战获胜,还要赏赐将士、抚恤伤亡。” “若非增发茶钞盐引,又获东南市舶司关税,户部早就没钱供应大军了。” “如果明年还要打仗,就必须多征赋税。又或者效仿在四川起兵时,向富户摊派发行战争债券。” “须得知道,在四川发行的债券,至今还有一半以上没有偿还。户部一直是欠着钱的,一直在寅吃卯粮。已经增发了两年的茶钞盐引,明年若再增发,恐怕茶商、盐商会怨声载道。” “为了打仗,荆江北岸的水利都停工了!” 阁部院众臣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中央财政很难,毕竟一直打仗又不加税,却没想到已经如此窘迫。 孟昭问道:“户部还有多少钱?” 钱琛说道:“尚有银元六万多,铜钱九十三万缗,另有粮食、布匹、木材等物若干。这些财物,在给官员发俸,过年发放赏赐之后,甚至都不够给将士赏赐抚恤。” 战争债券欠多少,钱琛没说。 那玩意儿前后发行了两次,以粮食债券居多,连本带利估计是超过百万贯的。 也就是说,大明财政此时为负数。 这对一个新兴政权而言很正常,历史上的朱元璋建立明朝,北伐的时候已发不出官俸。于是就疯狂给官员赐地,让他们自己种地收粮抵工资。 朱棣更牛逼,几征蒙古,财政窘迫,直接给官员发胡椒,让官员自己卖胡椒赚钱。 这些胡椒是郑和下西洋带回的,最初特别值钱,后来也泛滥了。导致官员们领到胡椒,即便全部卖出去,也不够自己的工资。这也是满朝反对继续下西洋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朱国祥统治下的大明,不但没有加收赋税来打仗,还对新收复省份轻徭薄赋。 朱国祥仔细思考之后说:“明年是否继续打仗,这个要跟太子商量再做决定。” 张根点头道:“金国今年败退,明年比我们还艰难,当一鼓作气收复山西故土。至于幽云十六州,辽金交战时几为白地,即便金国去年迁徙人口,也不可能短期内恢复民生。是否尽快收复幽云十六州,得看具体实情如何。如果太难打,就暂时没必要收复,因为耗费钱粮收回来,还得往里面倒贴财政。” 朱国祥说:“先把封赏抚恤的钱弄到手吧。” “如果是急用,沿海市舶司,还能抄来许多钱。”陈东突然来一句。 朱国祥问:“查得如何?” 陈东说道:“各地的市舶司、市舶务、市舶所,从官到吏没有不贪污的。已经查了三个月,查出好几个巨贪。但再怎么贪,大明任用的官员仅赴任不到一年,查处更多的是市舶衙门那些老吏。如果想抄家抄到更多钱,就查旧宋的市舶司官员!” 朱国祥摇头:“旧宋官员就算了,别搞得人心惶惶。他们已经离开市舶司,又是在前朝贪污的,新朝追查前朝贪污算什么事?” 陈东立即闭嘴。 朱国祥又问:“铸钱场呢?” 钱琛说道:“可让他们加紧铸造二十万缗铜钱,再多就吃不消了,除非再铸大额钱。至于银元,新收复的湖南、福建有多处银坑,可以加造几万银元出来。” 商贾士绅藏钱的本事真牛逼,大明朝廷一年铸造三百多万两的银元,已经快把国库储银给耗光了,市面上流通的银元却日渐稀少。 甚至有淮南、浙江商人,运货到中原贩卖,宁愿多承担运输成本,也要把银元运回老家藏在地窖里。 还是大明新朝太仁慈啊,放在北宋,金银铜钱异地运输,也是要沿途按比例收税的——大明为了增强钱币流通,取消了金银铜钱的跨境税。 朱国祥说:“增发债券吧。在扬州、杭州、广州、江州(九江)、洛阳、成都,各设一处债券发行所,明矾专卖商必须认购债券,其余商贾全凭他们自愿。” 明矾在古代属于专卖商品,必须获得官府颁发的特许经营执照。 这玩意儿用途太广了,可用于制造化妆品、造纸、制革、染色等等,甚至它本身就是一味中药。 强迫明矾专卖商认购国家债券,肯定能弄到不少钱。 钱琛提醒说:“在四川发债券时,有陛下亲自盯着,依旧出现贪腐舞弊。如今在全国设立六处债券发行所,督察院恐怕要定期彻查才行!” 陈东说道:“督察院会严密监察。” 钱琛见众臣一脸严肃,笑着宽慰道:“诸君不必担忧,只要一年不打大仗,国库收支就能平衡。如果三年不打大仗,新复各省过了赋税减免期,百姓又陆续恢复生产,那么国库就会变得充盈。毕竟,前朝的冗兵、冗官、冗费,在新朝已经不复存在。” 孟昭突然来一句:“据鸿胪寺上报,大理国的使者,已经过了江陵,元旦之时应该能够入京。” “又是来求册封的,随便打发走即可。”张根说道。 翟汝文也说:“大理国如同豺狼,对我大明边境虎视眈眈,不可册封其国王。” 大理国非常有意思,历代国王和权臣,一次又一次请求册封。而两宋的皇帝大臣,除了宋徽宗那帮子人,其他时候全都不愿册封大理国。 仅北宋就拒绝册封大理国十一次,每次只是收下大理国的贡品,然后回赐礼物找借口打发掉。 两宋君臣都还记得,自南诏国以来,大理一直想要侵占扩张土地。 也就宋徽宗喜欢万国来朝,破天荒独一份的册封段誉。 而大理君臣热衷于请求册封,无非就是政权不稳。他们需要中原王朝的册封,才可增强自己的法统,防止其他各姓阴谋叛乱。 去年,东南小朝廷覆灭,大理国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到黎州请求册封。 大明朝廷拒绝之后,今年更是派出使者,带着大量礼物过来朝贡。 朱国祥说道:“不必一味拒绝,该是大理国害怕大明,而不是大明害怕大理国。可跟太子商量,看他何时出兵收复大理。如果还要等很久,先册封也无所谓,今后找个借口出兵便是。还可在广西互市,鼓励商人到大理买卖,获取大理国内的更多消息。” 兵部尚书赵遹提醒说:“大理国瘴气极多,如果要攻大理,当操练南兵作战,不能让北人远征。” “这是自然。”朱国祥点头认同。 张根与翟汝文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适应,而且心里颇为担忧。 以太子的性格与志向,恐怕今后二三十年,南北各地的战争少不了。金国、西夏肯定是要打的,西域极有可能也被太子盯上,现在皇帝又说还要打大理国。 稍不注意,就会变成穷兵黩武! 萧楚却面露喜色,他是支持“大一统”的,不但大理要收复,交趾也该拿回来。 朱国祥又说:“根据前线战报,枢密院和兵部确立封赏抚恤。礼部那边,商量封爵之事,在西夏、东南、湖南的功勋,这次也累计起来一并封爵。” 孟昭问道:“最高给什么爵位?” 朱国祥说道:“最高可给郡公。白祺已是蜀国公,这次虽然灭了钟相,但爵位暂时没必要再升,给些其他官职封赏即可。今后有的是仗打,封郡王者恐怕不止一个两个。” “是!”孟昭心里有底了。 御前会议散去,张根踱步离开议政厅。 北风夹着雪花吹来,张根忍不住一哆嗦。他已经快满七十岁了,历史上被贬湖南落下病根,好几年前就应该病死的。 现在,他多活了好几年,但身体每况愈下。 走到翟汝文身边,张根低声说道:“公巽,我若辞官归乡,你当多多劝谏官家与殿下。开疆拓土自是应有之事,但万万不可穷兵黩武。待灭了金国,应休养生息几年,切不可马不停蹄征讨西夏。” 翟汝文惊讶道:“张公身体健朗,为何想着辞官?” 张根说道:“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近半年来,总是感觉精力不足,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如今收复河北两路,再无憾事可言,自当功成身退。” 张根总感觉自己被皇帝忌惮,毕竟他这一派文官势力太大。 把女婿李纲弄到河北做参政,弟弟又在浙江做布政使,还有个女儿是太子妃,张根认为已经到了该辞职的时候。 他也确实想回老家,快二十年没回乡看看了。 “记住,劝谏太子!”张根说道。 翟汝文并非张根那一派的,但如果张根辞官,翟汝文必为大明首辅。 翟汝文拱手说:“此应有之事,张公请放心!” (本章完) 0671【还是高丽最头铁】 延安府。 刘光国飞奔至后宅,对正准备睡觉的刘延庆说:“父亲,河北明军赢了!” “真赢了?”刘延庆瞬间睡意全无。 刘光国说:“千真万确!俺留在东京的信使,得到消息飞马来报。中途积雪太深不能行马,他就日夜兼程走回来的,明军已收复河北两路全境。” 刘延庆立即怒斥:“什么明军?那是王师!” “对,对,是王师。”刘光国连忙说。 刘延庆思忖片刻,说道:“等开春雪化,我父子二人就去东京,把你兄弟留在这里继续带兵。朝廷若把你兄弟也调走,咱刘家也只能认了。” 刘光国一惊:“父亲这是要……” 刘延庆叹息说:“唉,隔壁的苗刘,已经归附朝廷。折家有女嫁给太子,估计也要归附。俺刘家独木难支,难道还能不交出兵权?” 苗傅和刘正彦二人,由于王渊写信劝告,半年多前就放弃做军阀了。 他们请求朝廷派去文官,又愿意接受朝廷调遣。 早在钟相未灭的时候,朝廷就已派官员接收地盘。又让苗傅、刘正彦继续统兵,只派出军法官和粮草官过去监督,勒令他们裁军整编至六千人。 此举把刘延庆、刘光国、刘光世父子吓了一跳,既害怕朝廷来攻打,又不愿就此放弃军权。 说实话,刘家已经快撑不住了。 主要是缺钱少粮! 他们的地盘在延安、绥德那片,本来就属于贫瘠之地,还被西夏跑来掳掠一番。 以前都是大宋朝廷调去钱粮供养军队,现在大明朝廷让他们自生自灭。刘家全靠本地赋税哪里养得起兵? 米脂寨、开光堡、克戎寨、临夏城等地,连人口都被西夏给掳走。 以刘延庆手里的各种资源,甚至都无法迁徙百姓过去种地。只能派兵守住各处寨堡,所有军粮都得从绥德、延安调运,驻兵点得不到任何本地补给。 麾下各部士卒,因为缺衣少粮,陆陆续续逃散。 如此窘迫局面,朝廷又大破金兵,刘延庆哪里还敢继续做军阀? 冬至佳节,刘延庆就上疏朝廷,请求带着儿子回东京述职。 只要朝廷批准,他们立即动身。 …… 麟州。 今年折家是损兵折将,被银术可率领的万余偏师打得丢盔弃甲。 火山军、保德军、丰州和府州,二军二州十多处寨堡,全部沦陷于金人之手。 折家把自己的老巢府州都丢了,带着残兵举族逃往麟州。 就连麟州的连谷县、镇川堡,也相继被银术可攻破,折家只能带兵死守州城。 靠着天降大雪,银术可被迫撤兵,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地盘已丢失大半,还做个屁的军阀! 倒是不用再忧心军粮不足,因为折家只剩四千多残兵。 一行人马,踩着过膝深的积雪而来。 “来者何人?”守城士卒如临大敌。 领头之人喊道:“吾乃朝廷所任之麟府知府李若水,折可求速速出城迎接!” 折可求得到消息,竟然感到一阵解脱。 他今年不断兵败后撤,不断向朝廷求援,可朝廷却不予理会。而且大明兵锋强盛,他还不敢像历史上那样降金,只能据城死守一直拖时间。 把折可存等一众将领叫上,折可求飞奔至城外:“拜见李太守!” “进城吧,外面挺冷的。”李若水说道。 折可求连忙邀请李若水进城,迫不及待问道:“敢问太守,朝廷有何安排?” 李若水说:“丰州、府州、麟州、岚州、火山军、保德军、岢岚军、晋宁军,这些州军今后合并为麟府府,我就是麟府府的第一任知府。尔等可有异议?” “不敢!”折家众人连忙回答。 折可求诉说道:“此处金兵强大,已占去二州二军之地,不知朝廷何时派援兵过来?” 李若水说:“明年就有援军。不过你丢城失地,就不要再统兵了,把部队交给折可存吧,带着妻儿去湖南做巡检官。” “是……罪将领命!” 折可求心中万分不甘,但形势所迫不得不听话,至少朝廷还继续让弟弟统兵。 李若水问道:“伱可知王师大捷?” 折可求点头道:“听说了,张侯在平定大败金兵。” 李若水微笑道:“不止有山西大捷,太子还在河北大捷,已经收复河北全境。你折家子弟折彦质,跟随韩世忠出战,率领山东新军,连克伪朝十余城。” “真的?”折可求听得一怔,既惊于河北大捷,又喜于折彦质立功。 其实没立啥大功,邓春、韩世忠、李成、折彦质等人,碰到的全是傀儡朝廷伪军。经常兵临城下就投降,甚至是望风而降,战报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李若水说道:“折彦质明年接手韩世忠所部,从副将转为正将。至于韩世忠,则会调来麟府这边,担任山西副总兵,全权负责麟府军事。” 韩世忠不但是来打仗的,也是来练兵的,这里的部队全得重新编练。 听闻折彦质立功升迁,却依旧留在山东,转而派韩世忠过来统兵,折可求哪里还不明白朝廷的意思? 这是大明朝廷在收麟府兵权啊,折家二百年的军阀当到头了。 好在,折氏女已做了太子侧妃,还有折家儿郎在新朝立功,今后还是继续有富贵可享的。 麟州州衙,被折可求腾出来,当日下午就请李若水住进去。 …… 西夏君臣得知消息,已经是洪武三年正月。 去年李察哥率八千精锐,暗中窥测金国的八馆之地。 却发现银术可接连击败折家军,一万多金兵距离八馆不远,李察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选择撤军回去。 “陛下,金兵败了,损失数万兵马!”李仁忠风风火火跑到皇宫报信。 李乾顺震惊无比:“果然败了?明军不可战胜啊!” 西夏得到的消息,也不知转了几手,已经传得非常离谱。 李仁忠复述自己派人打探到的情报:“完颜宗望在河北,有金兵八万,有伪宋兵十余万。朱太子亲率兵马三十万,斩俘金兵三万余,击溃伪宋兵十多万,已经收复了宋国的河北两路!又有明国大将张广道,斩杀完颜宗翰麾下金兵两万、俘虏伪宋兵八万!” 李仁礼也跟来了,怂恿道:“陛下,当速速谴使至明国,重申两国父子之义。再请嫁宗女给朱太子,陛下亦可求娶明国公主。” “这是应当的。”李乾顺从善如流。 李乾顺绝非软弱无能的庸主,纯粹是被大明火器给打怕了,想要争取几年和平发展时间。 至少,得把西夏的国力恢复一些,否则今后还怎么面对明军? 他又把李察哥叫来,问道:“晋王明年可否出兵袭取金国,将那八馆之地夺过来?” 李察哥摇头说:“金国大将银术可,领兵万余就在府州。若是我军袭取八馆,他随时可以带兵杀过来。陛下不必急躁,明金两国肯定再起大战。等金兵被彻底打残了,我大夏再出兵夺取八馆也不迟。” 李仁忠也劝道:“晋王所言有道理,金国虽然大败,但兵力依旧强大,万万不可轻易招惹。” 李乾顺思虑道:“随时盯着金国,金兵一旦损失惨重,立即出兵夺取其国土!” …… 西夏还想继续观望,高丽却是迫不及待了。 妙清和尚与郑知常两位使节,在向朱国祥庆贺元旦、元宵之后,河水解冻就立即坐船奔往山东,随即坐船渡海回高丽去了。 国王为了平衡两派势力,在西京和开京来回搬家,每次住两三个月就挪窝。 但很明显,他在西京平壤住得更久! “陛下,中国大胜,金兵大败,正是我大高丽开疆拓土的好时机!”妙清和尚激动呼喊。 王构问道:“金兵死伤多少?” 妙清和尚添油加醋道:“金兵在河北、山西两地,损兵折将近十万,精锐已经所剩无几。” “果真如此?”王构也开始激动了。 这位国王迫切想要摆脱开京贵族,迫切想要搞点事情提升威望。他已经干掉了一个外公兼岳父,但现在又被另一个岳父掣肘,那些开京贵族始终想要控制国王。 郑知常说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听说金国二太子与明国朱太子,在战场上捉对厮杀,朱太子亲手将金国太子打成重伤!” 王构对朱铭产生极大兴趣,问道:“你们可曾亲眼见到朱太子?” 郑知常说:“虽未亲眼所见,却听许多人说起。朱太子身高九尺,一餐能吃两斤肉,可举起五石大鼎。更兼文武双全,弱冠之年就通晓六经,明国皆传其为圣人降世。其举兵以来,未尝有过一败。” 妙清和尚跟着说:“朱太子在中国的四川起兵,八百人就攻破一州,五千人便攻破一府。宋国皇帝派二十万兵,分为六路围剿,朱太子六万兵打得宋国大败。短短几年时间,朱太子已经拥兵五十万!” “真是天下奇男子也,恨不能当面一见,”王构听得心驰神往,他十多岁就铲除权相,也想做出一番事业啊,“明国皇帝,可愿册封我为高丽国王?” 妙清和尚说:“明国皇帝有言,说一臣不事二主。高丽已向金国称臣,须公然跟金国决裂之后,明国才会派遣使者来册封。” 王构猛拍大腿:“即刻征粮募兵,我要亲征金国,开拓大高丽之疆土!” 打输了咋办? 赶紧认爸爸呗,然后请大明爸爸出兵相助。 急于开疆拓土是一方面,王构的真实意图是巩固地位,利用军功彻底摆脱那些开京贵族。 就算打输了,只要能被大明册封,开京贵族也不敢随便拿捏他。 西夏左顾右盼依旧在观望不敢出兵,还是大高丽国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啊! (本章完) 0672【党争卖国】 后世朝鲜的咸镜南道,是曷懒甸女真地盘。 二十多年前,完颜部女真崛起,曷懒甸女真诸部纷纷归附。 高丽国王(王构的爷爷)大怒,派兵征讨曷懒甸女真。 嗯……高丽大败,靠游说贿赂,换取女真休战。 等到王构的父亲继位,得到了辽国支持,再次出兵攻打曷懒甸女真。 此战,高丽大获全胜,夺取曷懒甸女真土地,并修筑了咸州、英州、雄州、吉州等九座城池。(即东北九城。) 紧接着高丽内乱,被迫撤军回国平叛,完颜乌雅束这才带兵夺回曷懒甸。 顺便的,女真还白捡高丽修筑好的九座城池…… 这件事被高丽君臣视为奇耻大辱,明明他们已经开疆拓土,却因内乱而转胜为败,还遭女真军队反杀入国境。 那里还有他们劳民伤财筑起的九座城啊! 如今,王构和西京派宣布要北伐,立即获得西京大族、边关将领、地方小族与中低层官员支持。 “舆论倒向北伐,已经压不住了。”李之氐叹息道。 此人是被铲除的权臣李资谦之堂侄,一个权臣倒下,两个后妃被废,但李氏家族却还屹立不倒。 金富仪阴恻恻说:“只要前线兵败,陛下就能安稳了。” 国丈任元厚惊道:“这……这不好吧。” 开京派首领金富轼说:“西京贵族已跟边地武人合流,此战如果胜利,不但西京贵族难以压制,那些武人也会嚣张跋扈。如此危急关头,须得用非常手段!” 啥是非常手段? 出卖前线军队呗。 在内,拖延粮草运输;在外,向金国提供情报。 当年王构他爹击败女真,开疆拓土修筑东北九城,国王威信盖过所有贵族。 高丽贵族们也是玩的这一招,先挑起内乱,请求前线撤军平叛。同时把消息传给女真,纵容女真反杀进高丽国土,接着又提出归还新占土地。 甚至,他们还倒打一耙,将击败女真的将领,以擅起边衅为由给杀了! “你们不会对陛下动手吧?”任元厚身为国丈,他并非在意女婿,而是在意自己国丈的身份。 金富轼说:“王长子已快满周岁了,应该立为王太子!” 任元厚不再反对,女婿死不死无所谓,能保证外孙继位就行。 当然,女婿不死最好。 毕竟外孙还没满周岁,万一夭折就亏大发了。 想了想,任元厚补充道:“陛下还是太年轻,万一前线兵败,也是吸取了教训。到时候,可让陛下多读书,我再嫁一女给陛下。” 这是提议把国王软禁,然后多生孩子,确保下一任国王,依旧是任家的外孙。 金富轼点头说:“此老成持国之言。” 双方达成交易。 李之氐跑来插一句:“明国势大,不可无视。” 金富轼这一族,乃新罗王室后裔。 他父亲和朴寅亮出使宋国,二人诗文在东京刊印,为高丽赢得“小中华”的美名。 金富轼本人,也通晓儒家经典,从情感上是思慕中华的。 但是,高丽彻底臣服金国的表文,正是金富轼亲笔所写。他能在高丽稳居群臣之首,也有金国支持的因素存在。 金国能支持自己,为啥明国不能? 金富轼微笑道:“准备好海船和使者,一旦前线兵败,我们就把陛下请回开京。然后让使者立即渡海,献上国书臣服大明,请求大明册封国王并出兵援救高丽!” “好计谋!”众人拍手大赞。 先勾结金人打残国王的军队,再软禁国王确立太子,顺手干翻西京派和武人集团,最后又臣服大明获取天朝支持。 一旦成功,高丽就是开京贵族的天下! 这些家伙,把宋朝党争给学个通透,却将国家利益视若无物。 高丽国王还在聚兵征粮,已有高丽信使前往金国,通知金人赶紧调集军队,最好能够设伏把高丽大军歼灭。 与此同时,金富轼又写好国书,派使者在港口待命,等时机成熟就去投靠大明。 开京派是一帮虫豸,西京派又好得了多少? 妙清和尚与郑知常,故意夸大明军的战果,谎称女真精锐已所剩无几,无非就是为了撺掇国王出兵。历史上,北宋都被金国给灭了,他们竟然对国王说宋军大胜,打算趁金国灭宋的机会兴兵北伐。 洪武三年五月,高丽国兴兵一万八千人,还没等粮草筹措齐备,就水陆并进杀向金国的曷懒路。 王构信心十足,拥有必胜把握。 父亲十多年前出兵,可以大破女真开疆拓土,在东北筑起九座城池。做儿子的又为啥不行? 他也不想想,当年高丽击败的,只不过是皮甲都不多的曷懒甸女真。甚至连完颜部女真,那个时候也铠甲不足,怎比得上现在的女真强兵? 王构坚持亲自领兵去前线,妙清和尚害怕出意外,反复劝谏他不要冒险。 于是,王构在元山停驻,等着将士旗开得胜的消息。 说实话,如果开京派不给金国报信,高丽在北伐之初指不定真能打赢。 因为这些地方的女真部落实力较弱,而且去年被大量抽兵南征,兵力空虚之下怎防得住? 西京派武人赵匡,被王构任命为统兵大将,率水陆大军直取咸州(咸兴)。 咸州城内,斜卯阿里已等候数日。 才一万八千高丽兵而已,斜卯阿里收到消息,仅带了二百骁骑、八百轻骑回来。 一千金国骑兵,足够战而胜之! 顺带一提,曷懒路女真各部,主要人口为渤海族,女真族反而占少数。 大量渤海人不堪辽国残暴统治,逃到这边来艰难求生。他们跟当地女真渐渐融合,除了种地打猎之外,还擅长打渔当海盗。 这些人驾着近海渔船,经常劫掠高丽东部沿海,甚至跨海跑去日本劫掠。 历史上,在梁山泊大败宋朝水军的金兵,其主力就是曷懒路女真(兼此地渤海兵)。在黄天荡被韩世忠击破的金兵,其水军也是以曷懒路金兵为主。 他们是整个金国,最熟悉水战的部队——毕竟海盗出身。 由于登莱明军不时渡海袭扰,金国如今也在打造水师,斜卯阿里之前被派往鸭绿江口练兵。他是从鸭绿江口,火速赶回咸州的。 咸州附近多为山区,但往西南150里,皆为沿海低缓平原丘陵。 这些沿海平原,大部分属于高丽国土,经常遭受女真海盗劫掠。当地士绅百姓,是支持高丽国王北伐的,一个个踊跃当兵或做运粮民夫。 军心可用! 赵匡派遣五百骑做先锋,很快抵达咸州城外。 却见这里没啥防备,守城士兵不多,沿途还有女真百姓逃入山中。 得到先锋传回的消息,赵匡领兵加速前进,打算趁着金国没有防备,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咸州城。 大军距离城池还有七里,忽有三百金国轻骑杀来。 赵匡先是让骑兵去接战,金骑且战且走,高丽骑兵勇猛追击。 就在你追我赶之时,金国二百骁骑、五百轻骑,突然从西北山区杀出。 高丽骑兵被拦腰凿穿,当即崩溃逃跑。 此时金国骑兵只剩九百余,追赶着溃逃的高丽骑兵,径直杀向高丽大军而去。 赵匡为了一举拿下咸州,命令全军急行,大量士卒没穿铠甲,由牲畜驮运着行军赶路。 面对追杀而来的金国骑兵,赵匡惊慌大喊:“快快着甲列阵!” 手脚利索的高丽兵,很快寻到铠甲穿好,但更多人却是手忙脚乱。 而且,高丽还有大量民兵,根本就他妈没有铠甲! 四队金国骑兵斜掠而过,勉强结阵的高丽前军,阵型就被吓得开始混乱。 又是三队金骑,骑射佯冲而来,高丽前军阵型大乱。 接着六队金骑冲杀,高丽前军直接崩溃。 高丽主将赵匡见势不妙,带着本部亲兵立即逃跑,高丽大军就此全军崩溃,被金国骑兵一路追杀上百里。 仗打成这样,赵匡的疏忽大意不是主因,金国骑兵的凶悍也不是主因。 真正的原因,是高丽开京派贵族向金国泄露军情! 只要高丽出其不意拿下咸兴城,剩下的全是山区地形,金国骑兵再厉害也难以施展。 出征时一万八千人,还征集了两万多民夫。 算上民夫在内,能活着逃回元山的,只不过两三千而已。 王构看着城外残兵,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逃回来的主将赵匡,为了推卸责任,抢先告状说:“陛下,金兵数千铁骑杀来,我军根本抵挡不住。情报有误啊,金国精锐尚存,根本没有被明国歼灭。” “胡说八道!” 妙清和尚大怒:“就算金兵主力尚存,又怎么可能在咸州布置数千骑?定是你这厮夸大敌情!” “陛下,真有数千骑啊!”赵匡跪地哭嚎。 妙清和尚派人去询问溃兵,结果众说纷纭。有的溃兵说敌人好几万,有的溃兵说敌人好几千,甚至有溃兵说自己没看清楚,前方部队溃了他们就跟着逃。 妙清和尚对王构说:“陛下,国内必有奸贼泄密,而且是朝中重臣泄密。否则我军北伐,女真调兵赶到咸州,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怎么可能正好就在咸州设伏?” 王构也觉得有道理,被朝中那帮虫豸气得浑身颤抖。 却说吃了败仗的赵匡,奉命带兵死守元山城,夜里突然有人来寻他。 来者被五花大绑,带到赵匡面前。 “伱是哪来的奸细?”赵匡问道。 此人笑着反问:“赵将军可愿与金氏结亲?” “嘭!” 赵匡猛拍桌案:“原来是金氏勾结女真!” 此人再问:“将军可愿与金氏结亲?” 赵匡变得沉默良久,继而缓缓抬头:“可是金氏主宗之女?” 此人蔑笑道:“金氏乃新罗王族后裔,将军能娶金氏一小宗之女,就已算祖宗积德显灵了。又何必奢求金氏主宗女呢?”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赵匡问道。 此人的笑容更得意:“清君侧,铲除陛下身边的妖邪!” (本章完) 0673【回京受封】 金国很忙,暂时抽不出大量兵马,去攻打背刺自己的高丽。 咱们退回到高丽兵败的四个月前。 鸭绿江口。 “轰轰轰轰……” 十多艘大明海上战舰,对准一里外的金国战船疯狂轰击。 这些金国战船,隶属于婆速路。平时主要在鸭绿江游弋,任务是防范高丽,顺带着清剿海盗。 婆速路的统治中心,即丹东市的九连城镇。 此地驻防的金兵,调了一半去化城县(金州),防备耶律余睹和赵立所部。 “靠上去接舷夺船!” 乌延蒲卢浑嘶声大喊,他是金国最擅长水战的将领,来自遭到高丽偷袭的曷懒路。 三十多艘金国小型战船,划桨操帆朝大明海船冲去。 “轰轰轰轰!” 又是一通炮击,金国战船被击中四艘。 三艘迅速沉没,一艘将沉未沉。 金国水兵被打得胆战心惊,乌延蒲卢浑依旧下令冲杀,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划动。 “轰轰轰轰!” 大明战船渐渐驶离鸭绿江口,等炮弹填装得差不多了,又开始调转船身进行侧舷炮击。 这次金国战船被击毁三艘,金国水军近乎绝望。 他们就算冲到近处打接舷战,也很难爬上船身更高的明军战舰,更何况在冲锋过程中就一直挨打。 “副都统,撤吧,打不得了!”麾下将领苦苦哀求。 乌延蒲卢浑茫然望着前方海面,他以前是女真渔民兼海盗。 他在高丽、日本沿海来去自如,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海战,明军舰船上的火炮太赖皮了。 “撤!” 乌延蒲卢浑被迫下令撤退,一直退往鸭绿江的上游数里。 英宣已经从洞庭湖调来,专门给李宝做副手。 他率领几艘中型海船,从李宝的大船后方冲出,渐渐朝着鸭绿江口的船坞抵进。 那里是金国海船制造基地,虽然造不出来什么大型船只,但李宝得到情报还是跑来搞破坏。 至于消息提供者,当然是高丽啊! 李宝决定出兵时,妙清和尚甚至还没离开东京,更不可能撺掇高丽国王北伐。 纯粹是因为金国造船的地方,距离高丽的保州城太近。他们担忧金国制造大量战船之后,会严重威胁到保州安全,于是主动向大明提供造船厂的具体位置。 “放!” 中型海船上的回回炮,朝着船坞投掷火药燃烧弹,紧接着又朝船坞齐射火箭。 熊熊大火很快燃起,金国仅剩的沿海造船厂,就这样一把火给烧掉大半。 鸭绿江南岸的高丽守军,早就已经听到动静,纷纷跑来隔江看热闹。金兵被打得越惨,他们就越高兴,否则一天到晚都提心吊胆。 直至大明海军离开,金国水师才敢回来,跟驻守船坞的金兵一起救火。 都烧得差不多了,救也是白救。 大明海军很快回到旅顺口,路过大连湾时,还顺手朝金国城池开几炮听响。 当日,李宝在旅顺口补给,次日朝着觉华岛返航。 相比起辽西走廊的普遍衰败,觉华岛的人口反而比辽国时更多。 因为这里是辽国的佛教圣地,金国许多贵族也信佛,并没有在岛上大肆杀戮。许多辽国遗民,悄悄逃到岛上,要么剃度做和尚,要么给和尚做佃户。 李宝去年攻占此岛,把将近两千个和尚,全部运到山东那边,交给登莱知府处置。 大龙宫寺,变成了李宝的军营。 李宝在方丈室坐下,摘掉帽子随手一扔:“这里就交给你了,俺要立即回东京。” 英宣拱手笑道:“恭喜李兄加官进爵。” “好说,多打几仗你也有爵位。”李宝的心情极好,他这次回去肯定升公爵。 英宣摇头叹息:“唉,金国迁民禁海,哪还有什么仗打?” 觉华岛以前叫桃花岛,自从这里改名之后,就把后世的兴城市区那片改叫桃花岛镇。 去年,桃花岛镇被李宝洗劫一次,金国就把剩余的居民给迁走了。 距此最近的城池,变成五十里外的海滨县。且该县沿海居民,全都被迁往更北边,曾经热闹的盐场一个也不剩(海滨盐场被赵立和李宝分别洗劫过一次)。 “太子说四海广阔,你统领海军还怕没有仗打?” 李宝拍拍英宣的肩膀,踱步离开方丈室,跑去寺内寺外转悠。 岛上将近两千和尚,被李宝扔去山东之后,大龙宫寺的产业就被全部充公。觉华岛和附近几个小岛,全部就地分配田产,并获得山东登莱府发放的田契。 这些辽国遗民,稀里糊涂拥有了田产,立即就把自己视为大明子民! 除了土地,大龙宫寺里的财宝也不少。 因为这里是辽国佛教中心,历代大龙宫寺住持,皆被辽国皇帝册封为国师。金国杀来之后,女真贵族亦有赏赐,全都储藏在寺里被李宝一锅端。 仅那些财宝的价值,就够给觉华岛的明军,足额发军饷发上好几年。 积雪还未化尽,大龙宫寺外的广场,却已经是热闹非凡。 这里以前是举办佛教法会的地方,辽国贵族经常扎堆前来。现在用于明军士兵操练,当兵的如果放假,也允许岛上百姓跑来遛弯。 军中杂剧团,是春节前过来的。 先到旅顺那边演出慰问,接着又来到觉华岛。 士兵们已经观看好几场,今日对百姓开放,岛上居民拖家带口来看热闹。 咚咚当当响个不停,此时台上演出的剧目,是在宋辽两国都很出名的《老孤遣妲》。 “孤”是宋元明杂剧的角色名,宋时主要为官员,元明两朝开始出现商人。 “妲”则是“姐”的讹写,后来演化为“旦”,即清代戏曲里的旦角。 末、净、丑这些角色,此时也已经形成。 “好!” 岛上居民轰然叫好,看来是杂剧演到了精彩处。 这个杂剧团是去年新组建的,以河北演员为主。朱铭让人攒了几个剧本,主要揭露金人统治的残暴,同时体现大明朝廷的仁义。 但每次演出,都会先演传统剧目,好让观众能够集中注意力。 百姓看杂剧,李宝看百姓。 在李宝的眼中,这里的男人都是兵源,这里的女人也可以种地。算上旁边两个岛屿,共有将近三千居民,很多是辽金战争时逃来的。 除了种地,他们也打渔,生活基本可以自足。 李宝这次回京接收封赏,打算找朝廷要点兵甲。给觉华岛的居民弄一些,给旅顺那边的百姓弄一些,编为保甲农闲时操练,遇到情况拿起武器就能作战。 他能在两处据点拉起至少六千民兵! 而金国的辽西、辽南皆被搞得人烟稀少,特别是复州那一片,城池被焚毁,百姓纷纷投明。 只要聚兵强攻拿下化城县和化成关,再让朝廷派一万兵来,李宝就能率领大军直取辽阳。 数日之后,两条补给船来到觉华岛。 卸下许多粮食、食盐、酒醋等物,又载着岛上的咸鱼离开,李宝也搭着回航的补给船抵达山东。 在登州宾馆下榻时,李宝随口一打听,才知道他扔回来的和尚,全部打散安置到山东种地去了。只剩一个大龙宫寺住持,带着寺里的佛宝,跟随官员共同前往东京。 李宝行至济南,遇到整装待发的邓春、韩世忠。 三人见面,韩世忠开玩笑道:“李侯还不来,俺与邓总兵就要先走了。” 李宝解释道:“启程之前,又去打了一仗。” 韩世忠羡慕道:“李侯运气好,总能寻到仗打。俺们这一路,去年真没意思,遇到的都是伪朝军队,就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 李宝笑着说:“伱可请调去岛上统兵。” “俺已被调去麟府,先打完那里的金贼再说。”韩世忠嘿嘿笑道。他是西军将领出身,现在又调回去统领一部西军,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扬眉吐气了。 邓春问道:“金国的辽东怎样了?” 李宝说道:“在辽西、辽东和辽南,金国州县本就人烟稀少。俺带兵去搅合一通,又有耶律余睹招降辽国遗民,那里的各个州县已废了大半。待从东京回来,俺就要打化成关,反正不会让金人过安稳日子。” “收了麦子再打吧,”邓春提醒道,“山东粮草已空,在新麦收割之前,就连粮商也弄不到多少粮食了。” “想想也是。”李宝就是山东人,当然知道河北爆发大战,对山东民生的影响有多大。 三人坐船来到京畿地区,越靠近东京,城市乡村就越热闹。 今年,已经分拆迁徙第四拨大族。 还没被拆分的大族,终于断绝侥幸心理,陆陆续续自动分家析产。他们变卖田产店铺之后,便向本地官府申请,然后跑去河北各县买地置产。 河北、京畿两地官府,接到朱国祥的公文,甚至开通了田产置换服务。 即京畿大族用开封府的田产,置换河北各县的田产。如此一来,既可缓解开封府的土地兼并情况,又能增加河北那边最稀缺的资源——人口。 大族腾出来的京畿土地,首先赏给户籍迁到开封的将士,剩下的半赊半送给本村的无地农民。 整个开封府,基本实现全体农户都有田产。 当然,并非是无偿分配,农民低价赊买土地,每年都要多交粮食来分期偿还。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干劲十足,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本章完) 0674【周朝铜盘】 朱铭也是开春后回来的,陪了妻妾儿女好些天,直到正月底才开始办正事。 “开封府的田政,朝廷盯着办得很顺利,基本实现耕者有其田,而且摊丁入亩也没人敢反对,”朱国祥扔出一个公文袋,“可是出了京畿,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吏士绅就肯定阳奉阴违了。” 朱铭没去拆阅文件,而是说:“直接讲吧,军务积累了一大堆,这些政务我懒得细看。” 朱国祥说:“湖南久经战乱地广人稀,而江西又人地矛盾紧张。我直接以诏书的形式,大告江西官民,鼓励江西无地百姓往湖南迁徙。你猜江西的官吏士绅在做什么?” “肯定不放人啊,”朱铭笑道,“无地农民如果走得太多,士绅还怎么招佃耕种?就算能招到佃户,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剥削,得改善佃租待遇才能稳定割韭菜。” “不错,”朱国祥说道,“去年我就敲打了江西官吏,各府县官员为了交差,满城抓捕乞丐往湖南送。这些乞丐啥都没有,沿途也没做好移民工作,导致在迁徙途中大量病死饿死冻死!” 朱铭问道:“巡察御史捅出来的?” “有一个叫张信的巡察御史,在路过袁州宣风镇的时候,心血来潮去探查当地乱葬岗。” 朱国祥越说越气,怒拍桌子道:“他发现有一片是新埋的,挖出来四十多具乞丐尸体。找附近农民一打听,才知道地方官抓捕乞丐迁徙,然后当成移民政绩上报朝廷。正经的安置乞丐也还算数,但他们随便派几个差役押解,连基本的出行口粮都不带够!” 朱铭说道:“实际情况应该比较复杂。一方面是当地士绅,不愿放走无地农民,估计还会用旧债来约束。一方面是官员想要政绩,必须响应中央的号召,但又不想费心思对付本地吏员士绅。于是就抓捕乞丐来应付,估计官府也拨了钱粮,但遭到具体执行者贪污。” 朱国祥听得有些惊讶:“你倒是料事如神,巡察御史调查的结果,跟你所说的情况大同小异。县令确实拨发了粮食,却被县衙老吏们瓜分大半,根本不管那些乞丐会不会饿死。” “这有什么难猜的?简单代入他们就行了,”朱铭问道,“伱打算怎么处罚?” 朱国祥说:“整个江西,涉及此类案件的各级官员,从省到府,再到州县,一二把手全部降官留职。限期让他们彻查,把贪污者全部揪出来,逾期查处不力者直接罢官。贪污官吏若被查实,一律全家发配边地,三代之内不得变更户籍!” 降官留职,就是官位暂时不变,但品级却因此事降低了。 然后,让这些官员背着处分自行调查,清理各级衙门当中的涉案官吏。限期彻查完毕才算合格,如果被御史发现还有问题,那么就不是降官留职了,而是撸掉所有官职滚回家种地。 别以为处罚很轻,即便只是降官留职,也等于背上一个大污点,今后还想升官必然十分困难。 “江西是田政改革的硬骨头,那里遭受的战乱冲击最小,还有大量江西士人在朝廷做官,”朱国祥终于说到正题,“你岳父想要辞官归乡,已经三请两辞了,我打算最后这次予以批准。他是江西官员的领袖,他如果还在朝堂做首辅,地方官员很难正常执行中央政令。” 朱铭听得笑起来:“绕了半天,你就是想说这个?” 朱国祥道:“毕竟是你岳父,得给你打一声招呼,否则你肯定会多想。” “辞就辞呗,”朱铭说道,“正好这次要封赏功臣,给他个爵位体面辞官,死后配享太庙。” 一众开国重臣,只要不犯大罪,基本都是这套流程。 包括之前病逝的高景山,也是赐爵追封,再配享太庙。 朱国祥说:“除了江西,还有浙江、淮南和四川。这四个省的田政,必须等灭了金国,财政充裕之后再狠狠治理。到时候就不怕造成混乱,必须杀上一大批人,摊丁入亩才能真正施行。” “在今后的野史里面,你我都是暴君。”朱铭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朱国祥却说:“我是仁君,你才是暴君。等到动手的时候,我早就退位做太上皇了。” 朱铭竖起大拇指:“还是朱院长牛逼,背骂名的事都让我来做。” 父子俩开了一通玩笑,气氛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朱国祥道:“高俅去年冬天病死了。” “听说了,”朱铭乐呵起来,“他那三个儿子在争家产,老三把老大、老二告上官府,说两个兄长联手欺负弟弟。我回京的当天,就听说高家在打遗产继承官司。” 老大叫高尧康,老二叫高尧辅,老三叫高柄。 听名字就知道咋回事,非但不是一个妈生的,而且老三都没用字辈来取名。 老三的亲妈虽是续弦,但亲妈的娘家有实力啊! 这三个儿子,都没在大明朝廷做官,全部属于纨绔子弟那一号。他们分得财产之后,估计能为樊楼做不小的贡献,京城高档娱乐场所少不了这哥仨。 一两代之内,就能把家产消耗大半。 说起高俅,朱铭突然想起蔡攸:“去年蔡攸怎么判的?” “流放河湟,”朱国祥说道,“这人的学问还不错,河湟之地缺少读书人,把蔡攸流放过去可以教书。蔡京的其他儿孙,也在广西找到了,打散安排在边境地区种地教书。其中一个儿子,我把他扔去了海南岛。” 哪个儿子? 当然是被朱铭抢了老婆那个。 “对了,初版《大明律》已经编好,”朱国祥让太监取来书稿,“朝廷正在安排印刷,印完了就发到全国。接下来三年,各级司法部门,必须根据实际案情,来检验这部《大明律》。法律条文如果有问题,三年之后再增删修改。就算彻底不改了,也还要补上一些典型案例,以方便法官断案时进行参考。” 朱铭翻阅着《大明律》书稿,只见扉页写着十六个字:民维邦本,本固邦宁。国法之下,官民平等。 “唉,恐怕大明覆灭那天,都做不到官民平等。”朱铭叹息。 朱国祥说:“就算做不到,也得有这个概念。”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感慨,”朱铭说道,“等四方战事结束,真正进入内政时期,主要矛盾就变成央地矛盾。到那个时候,中枢君臣就得跟地方官斗智斗勇,‘官民平等’可以成为朝廷的一把刀。” 就在此时,一个太监来到门外站立。 朱国祥朗声问道:“何事?” 太监回答说:“李待诏持牌求见,言翰林院金石所有要事启奏。” “请她进来。”朱国祥道。 朱铭问:“这李待诏是谁?” 朱国祥说:“李清照。” “咦……”朱铭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嫌弃和鄙视。 朱国祥白了儿子一眼:“你想什么呢?我是皇帝,她是待诏,正经的君臣关系。” 父子俩扯淡之间,李清照已经进门。 “臣李清照,拜见官家,拜见太子!” 朱国祥一脸和蔼微笑:“不必拘礼,爱卿且坐。” “谢陛下,”李清照坐下之后,拿出一张稿纸,“晋州炼矾务所献铜盘,金石所已鉴定为真,且辨认出盘内铭文,共有一百三十三字。铭文所载,与《诗经·小雅·六月》相符。此铜盘,乃太宰尹吉甫作战立功,周宣王记载赏赐任命之物。” 父子俩都不玩金石,当然没听过这玩意儿。 但凡对金石字画有了解的,都会对兮甲盘如雷贯耳。此盘在南宋时期出土,又被元代宰相所获,一直流传到民国初年失踪,历朝历代无数金石家把它研究了无数遍。 再后来就是个捡漏故事,一个旅美华人用几百美元买下,也有说是十万美元买下。 不管多少钱买的,反正在中国拍出两亿多人民币的天价,传世国宝从此变成某富豪的私人收藏品。 朱铭拿起李清照递来的稿纸,上面写着翻译成楷书的铭文。 大概内容是:周宣王五年三月庚寅日,天子下令征讨玁狁于太原。宰相尹吉甫奉命出征,带着俘虏凯旋而归,天子赏赐四匹马、一辆车。又派宰相去洛阳,责令四方邦国缴纳粮赋。特别是南淮夷和淮夷,说好了要纳贡的农民,不得拖欠贡品和粮赋。允许这些夷人来往经商,但不得扰乱地方市场。各地的诸侯百姓,也要遵从王法,只能在规定的市场交易,不准到穷乡僻壤去做买卖…… 朱铭读罢特别感兴趣,让李清照带自己去金石所。 出现在朱铭面前的,是兮甲盘的完全体,盘身下方还有圈足。 另一个时空由于战乱,兮甲盘落入农民手中,圈足不幸被敲掉了,铜盘被当成平底锅用来烙饼…… 金石所的所长李唐赞叹道:“昔者,周宣王命太宰伐玁狁于太原。今者,陛下命太子伐金贼于河北。皆大胜也!大明天子之德,直追贤明天子周宣王。大明太子之功,更胜周朝贤相尹吉甫。此盘应时现世,岂非天人感应乎?大明必致盛世也!” “天人感应之说就不必提了,但确实值得高兴。”朱国祥乐得满脸笑容。 (本章完) 0675【武人武学武庙】 “这就是汴京啊!” 白祺站在船头,眺望远处城郭。 他从小就听祖母教诲,要好生读书学习,长大了到东京考取功名。 现在总算来了,不过身份并非举子,而是堂堂蜀国公。 妻子张氏也挺激动,她出身成都张氏,只能算当地大族,且以经商为主业,不能跟那些成都望族相比。 夫妻俩看着城郭,船只徐徐接近,城阙已然越来越清晰。 船队路过玉津园,甚至听到大象的叫声。 继而从南城外街道穿过,沿途百姓看到蜀国公字样,纷纷驻足朝这支船队行注目礼。 至广利水门时,有官兵过来检查,验明腰牌和公文火速放行。 船队一路驶入东京外城,在龙津桥西才停止,并且还提前准备了马车。 白祺携妻下船,身后一百侍卫跟随。 林冲也跟他一起回京。 “蜀国公好年轻啊!” “听说是太子的兄弟,去年率军灭了钟相。” “英俊非凡!” “……” 龙津桥附近的百姓,看着下船的白祺议论纷纷。 白祺微笑朝着众人挥手,妻子张氏与有荣焉,挺直腰杆跟着丈夫往马车走去。 这次进京受赏之人,如果在开封没有宅邸,就暂时集体安排到四方馆。 四方馆在北宋的时候,是四大外宾接待处的统称:都亭驿接待辽金使者,都亭西驿接待西夏使者,怀远驿接待交趾使者,同文馆接待高丽和吐蕃诸部。 如果有西域使者到来,就跟西夏一般待遇。 如果是南洋藩国使者,则跟交趾一般待遇。 去年四馆合并,精简外宾接待机构,所有使者全在都亭驿下榻。如若一时住不下,就安排在隔壁的大相国寺。 听闻白祺来了,已经回京的张广道、李宝、杨志、邓春、关胜、李进义等人,纷纷带着各自家眷过来拜见。 不仅是他们,另有诸多将领。 即将受封伯爵及以上者,都被召回了京城。至于子爵和男爵,则留在军队当中,朝廷会派行人过去统一册封。 岳飞归顺大明太晚,而且没有打过大仗。但这两年小胜不断,且有袭破营寨、夺取真定之功,再加上朱铭极为赏识,这次勉勉强强捞到一个男爵。 爵位不是那么好来的,王德连续两次战斗,皆在关键时候先登,却连男爵都没有混上。 因为王德的资历、职位都不够,首先给他升的肯定是军衔和军职——朱铭得知王德的战绩,令其训练一千猛士,所部特赐“夜叉营”番号。 而韩世忠投靠大明比较早,先在荆襄练兵,率部奇袭夺取枝江。又随朱铭北击开封,接着再去山西、山东练兵。去年河北大战,韩世忠虽只白捡大片城池,但资历威望也足以封伯爵了。 “嘿嘿,都在啊,”韩世忠带着老婆,笑呵呵跑来凑热闹,拱手说,“拜见蜀国公!” 白祺拱手回礼:“韩将军,久仰大名。” 梁红玉没来,她暂时只是妾室,跟在韩世忠身边的是原配白氏。 众将聚在一起闲聊,女眷们也跑去隔厅联络感情。 翌日太子召见,请他们去东宫喝酒,可把女眷一并带上。 这次来了更多人,当初杨志结拜的十二兄弟,如今已只剩下十一个——张青去年病死了,追赠子爵,由其幼子袭封。 “九弟这是怎的了?”林冲惊道。 李应右臂的袖子空空,苦笑道:“去年随太子攻打稿城,登城时手臂被铁棍砸断,又被两杆长枪推着摔到城下。刚翻个身想要爬起,一根檑木又滚下来,还是砸中这条胳膊。军医没保住,就给锯掉了。” 李进义说:“九弟的右臂没了,今后不再打仗,调去做淮西巡检使。” “不打仗也好,安稳过日子。”孙立安慰道。 李应叹息说:“唉,今后有劳弟兄们,帮俺多杀几个金贼,这条胳膊着实晦气得很。” 杨志转移话题,问林冲:“你在南边可好?” “还行,一直跟着蜀国公,俺已被提拔为湖南副总兵,总兵由蜀国公亲自担任。”林冲回答道。 这些结拜弟兄,由于分隔日久,已经有些生疏。 张广道、陈子翼、古三、邓春、邓夏、石彪、巩休等将,则形成另一个圈子聊得热闹。他们都是洋州人,天然抱团成一派,古三和石彪尤为亲近——古三统领重甲亲军,石彪统领皇城侍卫。 王渊、韩世忠、姚平仲等将,则属于西军出身。 李宝、张镗,以及迁徙到金州的徐州冶铁匠,他们则都是山东人。 “太子驾到!” 众人肃静坐好,待朱铭出现,齐刷刷站起来行军礼。 朱铭微笑点头:“诸君且坐。” “谢殿下!” 朱铭扫视众将一眼,感慨道:“有些兄弟,已两三年不见。遥想当初在汉中起兵,仿佛就在昨日,转眼大明已有天下,诸位也都成了统兵大将。我先敬诸君一杯,感谢诸君奋勇作战、为国立功!” “该俺们敬太子。”石彪大喇喇说。 “对,敬太子!”林冲附和。 朱铭对白胜说:“你也坐过去,别在我身后站着。” “是。”白胜笑嘻嘻跑去落座举杯。 朱铭说道:“我打算建一所武学,就如那太学一般,你们可以理解为武太学。暂时只招募两种学生,一是有秀才功名的,二是各军推荐之勇士。学制为三年,成绩优异者,可为百人将。成绩合格者,可为十人将。” 李宝惊讶道:“军中升迁制度可要变?” “自是不变,”朱铭说道,“秀才投笔从戎的学员,让他们学习战法武艺。军中推荐的猛士学员,让他们学习文化韬略。从武学毕业之人,个个都文武双全。不管是百人将,还是十人将,他们毕业入伍之后,都要按照军中的规矩升迁。” 众将开始认真思索,这项制度如果一直推行,几十年后的军中各级将领,肯定存在大量的武学毕业生。 张镗问道:“武学只开设一所吗?” “暂时只在东京开设一所,我今后的打算是,在全国各地开十所。另外,还要建三所海军学校。” 朱铭给武将们详细解释说:“唐末五代,藩镇割据,武人暴虐不法。前宋吸取教训,却又矫枉过正,以文御武不说,还将队伍分散驻扎,把将领调来调去。以致将不识兵、兵不识将,打起仗来一塌糊涂。五代不可取,前宋也不可取,因此我才开设武学。” “大明的武学,跟前宋武学不同。等今后全国开设十所,毕业考试可在各地举行,遴选出合格者送入军中做十人将。而成绩优异者,则要汇聚于京城,由皇帝亲自主持重考。一来防止地方武学考试舞弊,二来皇帝亲自赐予武进士出身。” “也就是说,武进士跟文进士一样,今后都是天子门生!” 张镗是这些人当中最有学问的,他立即明白朱铭的真正用意,皇帝要把军队牢牢掌控在手中。 折家、刘家那样的军阀,永远不会再存在。 今后的小兵小卒立功,恐怕最希望的不是升迁,而是想要因功被推荐去读武学。 朱铭突然点名道:“杨志。” “在!”杨志连忙起身。 朱铭说道:“伱调回东京,不要在外统兵了,给你大元帅府和枢密院职务,与张镗一起组建开封军校。《武经总要》去芜存菁,根据火器实战经验,以及对金国、西夏作战的经验,对《武经总要》进行内容增删。还要再编《步兵操典》、《骑兵操典》、《火器操典》和《海军操典》。” 杨志听得头大如斗:“俺……俺不会编书啊。” 朱铭说道:“让各军各级将领,抽空总结自己的作战经验,将这些作战经验汇总比较。中枢老将也能帮忙,杨惟忠和姚古很快要调回枢密院和兵部。甚至连刘延庆也可以出力嘛,只要别学他怎么逃跑就行。” “哈哈哈哈!”众将听得大笑不已。 朱铭说:“张镗,你来做这些兵书的总编,可以听取种师道他们这些老将的意见。等编好初稿之后,我会发给各军将领,让他们查漏补缺提出建议。” “遵命!” 张镗大喜。相较于打仗,他更喜欢编写兵书。 朱铭说道:“把各种兵书都编好了,开封军校才真正招收学生,到时候估计金国已被赶回辽东。开学之前,再招一些将领回来,在中枢任职并兼做军校老师。” 李宝见太子看向自己,连忙说:“俺不是做老师的料,还是在外打仗更顺手。” 朱铭给了李宝一个白眼:“随便你。” 朱铭又说:“开封的文庙已改建完毕,今后文士读书拜文庙,武士读书也要拜武庙。但大明武庙需要供奉哪些先贤,你们可以私下讨论,然后写一份名单交到大元帅府。” 历朝历代,武庙里供奉的都不一样,而且掺杂了大量政治因素。 比如唐代武庙,为了让郭子仪不那么突兀显眼,居然把张齐丘这种水货扔进去垫底。 又比如赵匡胤为了纠正不良风气,竟把韩信给踢出武庙,理由是韩信有谋逆之心。类似被踢的还有吴起、白起、孙膑等等,例如吴起多次投奔他国,白起杀降且不服从君命。 关羽、张飞也被赵匡胤踢了,因为关羽狂傲无礼导致失荆州,张飞治军不严还打骂下属…… 估计是宋朝君臣也觉得离谱,又逐渐给拉回武庙群,并在徽宗朝大量予以恢复。 但徽宗朝武庙的排名很古怪,白起、孙膑、霍去病、张飞、邓艾、吕蒙、陆抗属于第三档,周亚夫、卫青、关羽、周瑜、陆逊、张辽排在第四档。 嗯……反正朱铭想不明白。 (有吴起,搞错了,排在第四档。) (本章完) 0676【让吕家查吕家】 不管是文庙武庙,排名首先得政治正确,其次就是当权者的个人喜好。 众将把自己喜欢的名单交上来,朱铭看得是哭笑不得。 好多将领都没有文化,不知道古代良将猛将有哪些,大部分都按照杂剧戏文里的印象罗列。 朱铭干脆亲自动手,而且完全按照自己的好恶来。 主祭:姜太公。 陪祀:张良,诸葛亮。 十哲:管仲,孙武,白起,吴起,韩信,李靖,霍去病,孙膑,乐毅。 七十二将:李勣,卫青,廉颇,李牧,王翦,周亚夫,郭子仪,慕容恪,王猛…… 按道理来讲,霍去病不该排进十哲,但架不住朱太子喜欢啊! 确定了武庙祭祀名单,朱铭又觉得武庙和军校,还是直接建在洛阳那边为好,免得今后迁都了又再折腾。 “把吕好问、吕本中父子请来。”朱铭说道。 白胜立即跑去殿外,一通吩咐又回来。 吕氏父子就在开封当官,被先后叫上马车,一头雾水往东宫而去。 因祖父、父亲被打为元祐党人,吕好问先被编管宿州七年,再被调去真州船场。好不容易混了个小官,又因触怒蔡卞,被编管阳翟十二年。 一个宰相子孙,就这样蹉跎半辈子。 亲爹都混得如此潦倒,吕本中作为儿子,自然也好不了多少。 赵桓继位,拨乱反正,父子俩被召回京城,刚走到半路大宋就没啦。 “太子召见,不知是福是祸。”吕好问忧心忡忡。 吕本中却颇为兴奋:“太子英明神武,善于任用贤能。今日召见,或许是要重用吕氏!” “难说。” 吕好问早已对仕途心灰意冷。 此人的性格四平八稳,而且是个“老好人”,跟吕家历代祖先一个样。 历史上,他既劝伪帝张邦昌迎立赵构。又责问李纲,这王业艰难的鬼世道,藏污纳垢再正常不过,你对那些人(被迫投金者)严刑峻法,众人惊惧还怎么合力做事? 最终两头不讨好,被张邦昌给弄死了。 “两位请跟俺来。” “有劳中贵人带路。” 父子俩来到东宫,见太子正在批阅文件,便立在门口静静等候。 不多时,二人被允许入内。 “拜见太子殿下。”父子俩作揖行礼。 朱铭微笑道:“坐吧。” 二人又拜谢,端端正正坐下。 朱铭拿起案头一本书:“前些日子回京,陛下给我看了此书,听闻是吕先生的大作。” “不敢当。”吕本中拱手道。 朱铭问道:“两位现居何职?” 吕好问回答:“回禀殿下,老朽在翰林院史馆,参与编修《宋史》。” 吕本中回答:“臣在开封府做户曹掾。” “这本《官箴》写得极好,可为天下官员准绳。”朱铭赞许道。 吕本中说:“书中所写,皆为吕氏历朝为官之总结。” 朱铭点头说:“极好。但‘待群吏如奴仆’,这句话我不敢苟同。” 吕本中提倡处理官事当如家事,对待君王要像对待父母,对待上司要像对待兄长,对待同事要像对待家人,对待吏员要像对待奴仆,对待百姓要像对待妻子。 吕本中解释说:“殿下也做过地方官,应当知道天下群吏,皆奸猾贪蠹之辈。许多年轻官员上任,本来是想清廉无私的,却往往被群吏诱导唆使,不知不觉就积小贪为大贪。然后官吏勾结,鱼肉百姓,吏治就此败坏矣!因此对待群吏,须谨慎防备,将其当做奴仆驱使,不可与之同流合污!” “吏员当中,也有廉洁之人。”朱铭说道。 吕本中却斩钉截铁:“绝无可能!即便大明朝廷,给一些公吏发放俸禄,但又怎么可能止住他们中饱私囊?他们如果不贪污,又怎么可能成为公吏?升都升不上去!而没有俸禄的私吏,他们如果不贪污,靠什么来过日子?” 说得好有道理,朱铭无言以对。 在古代,给所有吏员发俸禄,那是会把财政给拖垮的。 朱铭能够做的,就是把必要的吏员岗位,分成几个等级发工资晋升,甚至吏员可以升为官员。 这种有俸禄的吏员,已经被民间称为“公吏”。 而短期内需要执行繁忙公务,比如征粮征税的时候,拿工资的公吏又会招募临时工。这种临时工,则被民间称为“私吏”,朝廷要求杜绝但根本拦不住。 朱铭说道:“终究还是不妥,改为‘待群吏如学生’吧。学生不懂事,肯定会犯错,当官的就该像老师一样纠正。” 吕本中却说:“臣若是有那样的学生,定然将其逐出师门!” “不改?”朱铭问道。 吕本中说:“不能改。” 朱铭叹息:“如果不改,朝廷就不能帮忙推广这本《官箴》。” 吕本中说:“此书自能流传开来。” 朱铭还是很喜欢《官箴》的,书中告诫官员,不能贪图蝇头小利,否则必定变成大贪官。又说心里要有百姓,做官应当踏实做事,不能弄虚作假等等。 而且并非一味说教,都是从官员的利益来推导。 比如不对百姓横征暴敛,那么你当官就更顺利,乱七八糟的麻烦会少很多。又比如你做官弄虚作假,到头来事情暴露,会严重影响伱的晋升。 这是一本教人如何清廉勤勉,靠政绩升迁做大官的书! 朱铭问道:“吕氏皆如此做人为官吗?” “然也,吕家做官之人,个个清廉勤勉!”吕本中说。 朱铭一脸笑容,再问:“是东莱吕氏,是洛阳吕氏,还是寿州吕氏?” “三吕皆然。”吕本中说道。 吕好问感觉不对劲,儿子似乎要落入太子圈套了。 朱铭又问:“我升你为洛阳府通判,去清查洛阳吕氏的田亩如何?吕氏做官都清廉无私,想必治家更是门风森严,必不会有为非作歹之事。” “这……”吕本中有些傻眼。 吕家原籍东莱,宋初迁居河南。有两个儿子做官迁徙,一个迁到洛阳,一个迁到寿州。 洛阳吕氏和寿州吕氏,在北宋出了八个宰相! “不敢?”朱铭皱起眉头。 吕本中说道:“臣出身寿州吕氏,却奉命去查洛阳吕氏,这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朱铭说道:“看来还是不敢查,吕氏家风也不堪细究。” 这关乎吕氏的名声,吕本中顿时就被激怒了,蹭的站起来说:“有何不敢?洛阳吕氏若有败坏家风之人,臣定将其绳之於法!” “不愧是吕氏子!” 朱铭拍手赞道:“若查出洛阳吕氏有作奸犯科之举,涉罪之人交付有司,其余族人拆分迁徙至河北各县。空出来的土地,划出一片来建军校和武庙。如何?” 吕本中说道:“好!” 朱铭又言:“查完吕氏,再查洛阳其他大族如何?” “好!”吕本中咬牙说道。 吕好问听得几欲晕厥,但又不敢出声阻拦。 洛阳拥有无数大族,或许田亩数量赶不上成都,但政治影响力却吊打成都的大族。 吕本中一旦真正彻查,那就必然得罪无数人,寿州吕氏的士林风评就全毁了! 而吕本中如果想糊弄了事,朱太子必然秋后算账,寿州吕氏子孙的仕途肯定断送。 朱铭微笑道:“祝君事成,且去吧。” 父子俩告退。 朱铭的心情很愉快,未来几年要迁都洛阳,得把洛阳周边也给理清了。 至少,得先把军校和武庙的地皮弄出来。 父子二人离开东宫,吕好问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吕本中说道:“父亲何必长吁短叹?” 吕好问说:“让寿州吕去彻查洛阳吕,此事本就不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你何必要接这个麻烦差事?” 吕本中道:“太子诱俺入彀,事到临头还怎退缩?一旦拒绝,此生毁矣。” “你的仕途毁了,吕氏子孙还在,”吕好问越说越急,“你若把洛阳吕氏治罪拆分迁徙,今后整个寿州吕氏都要背上不睦亲族的骂名!” 吕本中嘀咕道:“骂名俺一个人来背。寿州吕氏,已经出了一个家贼,无非再出一个而已。” 上一个家贼叫吕嘉问,举族反对变法,唯独吕嘉问支持。颠沛流离十多年,死后不得回乡安葬,遭到整个家族的排斥。 “你……你糊涂!”吕好问快被气死了。 吕本中虽然是被朱铭诱入圈套的,但到了这种地步,他未尝不想借此一展拳脚。 他自负有经世济民之才,却因为党锢,始终不得正常升迁。 做过县主簿、州曹掾、府干官,全是要实际处理政务的佐官。他清廉无私、兢兢业业,政绩却全是主官的,甚至连名声都是主官的。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大明新朝功臣遍地,官场竞争压力极大,但他现在却还只是开封府曹掾。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吕本中就算干到退休,估计也顶多能升到四品。 四品官确实不低,但他祖上连续三代宰相啊! 朱铭却在东宫独自嘀咕:“‘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不经历南宋的颠沛流离,吕本中恐怕作不出这首词啊。” 白胜从外面走进来:“殿下,蜀国公携夫人进宫面圣,官家让你也带着太子妃过去。” (上一章搞错了,徽宗朝的武庙有吴起。) (本章完) 0677【封你做大理王】 “孩儿久未归家,今日携妻前来,给父亲、母亲问安!” 白祺带着妻子张氏,端端正正跪下磕头。 如此恭敬并非装出来的,白祺对生父没有任何印象。自打他六七岁记事起,都是朱国祥在扮演父亲的角色。 除了在东京给宋徽宗逗闷子那两年,朱国祥始终把白祺带在身边教导。 亦父亦师。 “快快起来,”沈有容拉起儿子,喜滋滋打量说,“几年未见,我儿又长高了一截,比以前更英武健壮了。” 白祺一脸傻笑,站在原地任由母亲摸来摸去。 沈有容又看向张氏,赞许说:“端庄大方,实乃我儿良配。” 张氏再行万福礼:“女儿见过姑母!” 沈有容拉着儿媳的手,给她戴上一副镯子,算是这次见面的礼物。 这四人在花园里拉家常,朱嫣蹦蹦跳跳着过来:“二兄,你可来京城了!” 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可比朱铭亲近得多。 白祺摸着妹妹的头顶:“俺让鹿角寨的陶匠,给你造了一副十二生肖,都是活灵活现的小玩具。” “谢谢二兄。不过我已长大了,可不再玩那种小玩具,”朱嫣掏出木制五阶魔方,“我可聪明了,五阶幻方眨眼就能还原。” “晓得你聪明,”白祺哈哈笑道,“这是伱嫂嫂。” 朱嫣立即端庄起来,跟个小大人一样,朝张氏行万福礼:“嫂嫂万福!” 张氏连忙还礼,同时拿出礼物。 众人在花园里一路观赏景色,朱国祥问道:“湖南如何?摩尼教残余可还规矩?” 白祺说道:“湖南被打得千疮百孔,百姓皆思安定,都忙着恢复生产过日子。即便有些许摩尼教余孽,不甘失败想要作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正是此理。”朱国祥点头。 白祺又说:“孩儿还去安抚了五溪蛮与苗瑶侗各族首领,又与湖南布政司商议确定。无论汉蛮哪族,山外与谷地要交田赋,山上贫瘠土地不交田赋。并以各部现有人口为准,额定他们每年的贡物数量,今后即便人口增涨也不多交。各族皆服膺,愿意忠于大明。” “做得很好,”朱国祥又问,“可有让各族首领,送来子女到汉地读书?” 白祺回答:“已经送来了,能让子女读书识字,各族首领也是极为乐意的。” 朱国祥说道:“等湖南民生稍微恢复,还要再增练几千兵马。一来防备各族作乱,二来为今后征讨西南诸蛮做准备。这些新练的兵马,可吸纳各族勇士当兵,操练三五年再让他们回各自部落,然后再招募一批新的蛮兵。” “蛮兵三五年就换一批?”白祺一时没搞明白。 朱国祥说:“让各族首领的子女读书,做质子其实无甚大用,真正意图是为了推行教化。招募蛮兵也是如此,在汉地当兵几年,肯定能学会说汉话。每次不用招募太多,一个部落派十几人参军即可。长此以往,不断有会说汉话的蛮兵回家,几十年后就能有很多蛮族会讲汉话。” 白祺说道:“孩儿明白了。” “要时刻告诫汉兵,不要欺负那些蛮兵,做了大明将士就都是兄弟。”朱国祥又说。 “孩儿谨记。”白祺仔细听着。 朱国祥继续说:“还要鼓励各族通婚,特别是汉蛮交界地带。地方官员,可给通婚家庭一些奖励。只要不违国法,当尊重各族的风俗,就算有违道德伦常也别去管。这些事情,我会发公文给湖南各级官府,你也应当记住。” “是!”白祺腰杆站直。 朱国祥笑道:“不要拘谨,随口闲聊而已。思州田氏可有异动?” 白祺说道:“似有松动,已开通往沅州之商路。” “思州往黔州的商路也通了,”朱国祥就像批评不听话的小孩,“这个田佑恭,一直狮子大开口。我让兵部尚书赵遹,亲自给他写信,再不归顺朝廷就该动兵了!” 田氏祖籍京兆,唐代经商南下定居,很快就在蛮夷之间站稳脚跟。 宋徽宗大观年间,田佑恭向朝廷献土称臣,北宋这才正式设立思州。 田佑恭表现得非常忠诚,积极出兵镇压叛乱。甚至因屡立战功,被提拔为成都府路兵马都监,兼管成都府路、利州路两路巡检,奉命带兵在利州驻扎。 这厮害怕长久远离自己的地盘,思州会被朝廷渗透吞并,于是借口照料老母辞官回乡。 田佑恭如果不辞职,朱铭从汉中南征四川时,遭遇到的宋军主将就会是此人! 思州田氏凭借帮助大宋作战,官位节节攀升,地盘也不断壮大。已据有后世的酉阳、秀山、务川、德江、铜仁、镇远、三穗、岑巩等地。 李宝夺取夔州之后,就派人招降田氏,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去年灭掉钟相,田佑恭终于松动,开始允许大明商贾进入其地盘,同时派人跟黔州的大明官员联络。 但是,此人极其嚣张,想要恢复自己在北宋的官职——武功大夫,荣州刺史,忠州团练使,贵州防御使,思州边面巡检。 这些职务当中,只有思州边面巡检是实职,其他都属于彰显身份的虚衔。 大明朝廷可以给,但你不能主动索要啊! 兵部尚书赵遹,还有种家的种友直,都是田佑恭的老上司。 他们今年一起写信过去,宣扬明军的河北、山西大捷,奉劝田佑恭立即亲自到开封来献土称臣。 不亲自赴京,今后就等着被征讨吧。 白祺问道:“整个四川以南、湖南以西,皆为宋朝羁縻州县,许多甚至连羁縻都不算。今后是否都要平定收服?” “招剿并用,移民教化!” 朱铭的声音突然传来。 白祺连忙转身作揖:“拜见兄长,拜见嫂嫂!” “大兄,嫂嫂。”朱嫣也笑着喊。 朱铭拍拍妹子的肩头:“当率大军在矩州(贵州)建府,移汉民三十万以实之。” “三十万?”白祺咋舌。 贵州为啥能在明代建省,而且一步步改土归流? 根基就是朱元璋时期,让三十万军民直接留在那里。 这些军民的后代,围绕城池繁衍生息。汉族人口变得越来越多,并同化影响地方各族,才终于一步步站稳脚跟。 贵阳及周边就是典型例子,一直发展到正德、嘉靖两朝,汉族人口终于达到改土归流标准。利用土司叛乱为契机,镇压叛乱之后,在贵阳周边顺势设县。 中国广袤疆土不是白捡来的,都是历朝历代的先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而得有。 明代打下交趾却站不住,根本原因是当时的广西、云南汉族人口太少。朝廷无法有效调动各族土司的资源,一旦交趾出现叛乱,朝廷能动用的兵力和后勤都捉襟见肘。如果反复强行镇压,耗费钱粮兵力不说,还容易在云南、广西引发连锁叛乱! 朱铭说道:“待平定了金国和西夏,四川的人地矛盾估计更严重。到时候,湖南、四川一起出兵,等打下矩州之后,运粮民夫和士兵都留在矩州。分田开垦,建府落籍,再接来他们的家人,就在当地繁衍生息。” “矩州多瘴气,恐病死颇多。”白祺不敢想象,三十万军民能有多少活下来。 朱铭说道:“已从广东广西,抽调许多医生,专门研究瘴气的防治。瘴气不是巫术鬼怪,而是一种或多种疾病!” 白祺由衷感叹:“兄长之志,弟不能及万一。” 朱铭勾搭着白祺的肩膀:“你若愿意,今后带兵踏平大理,顺手把黔州羁縻之地全打下来。” 此时的黔州设在彭水,后世贵州的大片土地,名义上都归黔州节制。 白祺听得精神一震,当即表态:“虽不能北上打金国、西夏,若能为父兄平定西南,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到时候封你为大理王,世代为国驻守西南。”朱铭就不知道啥叫僭越。 此言一出,反而把沈有容、张锦屏和张氏听得色变,连忙悄悄看向还在做皇帝的朱国祥。 白祺也是愣住了,下意识看向皇帝。 朱国祥哈哈一笑:“太子说了就算数。” 白祺不敢继续讨论此事,害怕父兄因此产生矛盾,转移话题道:“却是不见聚宝盆。” 朱铭笑道:“那厮养在天驷监,有诸多母马陪伴。你若想它了,下午就出城去,草场在城外西北郊。” “定要去看望,着实想念得很,小时候经常喂它吃豆子呢。”白祺说道。 朱铭说道:“等天驷监的骏马足够多了,就引导东京的年轻人打马球。只要马球打得好,骑术就不会差,再招进军队练练即可作战。” 白祺问道:“兄长可是还想饮马漠北?” 朱铭笑道:“我还想饮马北海呢,去看看苏武放牧的地方。” “北海之地,令人心驰神往。”白祺附和道。 这话如果让朝中文官听去,少不得又担忧穷兵黩武。 漠北啊,即便以汉武帝和明太宗之能,也生生把整个国家给打得财政崩溃。 那绝对属于文官的噩梦! (本章完) 0678【大理西夏互吹牛逼】 思州城(务川县)。 这里最早是在唐贞观四年设州,五百年经营依旧不服王化,但受汉人文化风俗影响极重——常有洞庭湖的商贾过来做买卖,亦有犯罪的汉人跑来藏身避祸。 城内城外,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百姓,是能够用汉语来交流的。 “赵遹、种友直来信,让我归附大明朝廷,还必须亲自去东京献土,”田佑恭问道,“贤侄以为如何?” 夏大均说:“当去。” 田佑恭担忧道:“李宝攻克夔州时,就派人让我归顺。拖延这几年,朱皇帝会不会心里不痛快,设计诱我到京城杀了,再派兵过来吞并思州?” 夏大均哭笑不得:“刺史多虑了,大明已是中原正朔,不至于行此卑劣手段。” “那就请贤侄陪我走一趟。”田佑恭道。 “自当从命。”夏大均拱手说。 夏大均出身湖南望族,他爹还做过太学生。 当时党争激烈,太学由于被王安石改革过,在新党秉政时并不受重视。他爹从太学毕业不能做官,科举又实在考不上,于是到处游山玩水,跟同样年轻的田佑恭相识。 后来宋徽宗召见田佑恭,就找夏大均父子商量。 田佑恭根据夏氏父子的交代,把宋徽宗哄得极为开心,不但自己被当场升官,就连夏大均也做了保州文学(虚职散官)。 夏大均又花钱运作,捞到个奉节主簿的差事。 李宝进军夔州之时,夏大均感觉奉节不保,又不愿屈身从贼,于是赶紧辞官回乡。这个选择,夏大均现在非常后悔,否则他至少已在新朝做县令了。 更悲剧的是,夏大均回乡不到一年,钟相就在湖南起兵造反。 夏大均全家被杀,狼狈逃来投靠田佑恭。 “贤侄晓得礼仪,具体我该怎么做?跟上次投宋时一样吗?”田佑恭问道。 夏大均讲述具体流程:“思州隶属于黔州,当献上地图与户籍,请求黔州知州呈给朝廷。同时在献表当中,歌颂天子的功德,检讨自己的错误,请求赴京当面觐见皇帝。听闻太子武功赫赫,还应该歌颂太子的武德。” 田佑恭明白了:“跟投宋时差不多,只不过这回还要拍太子的马屁。” “然也。”夏大均微笑道。 田佑恭说:“献表就有贤侄来代笔吧。” “举手之劳而已。”夏大均也非常高兴。自己劝田氏献土,多半能获得赏识,重振家族就看这一哆嗦了。 田氏献土准备进京的时候,大理国使者已到京城。 正使李伯祥、副使黄渐,带着贡马420匹,又有麝香、牛黄、土布、刀剑等物。 整个使团有三百多人,主要是沿途照料马匹挺费人手。 “相比十年前,这开封可有变化?”黄渐问道。 李伯祥抬头望着城阙,又看向城外的街道:“那时还是宋皇持国,如今却已变成大明,也不知当年结交的大臣还剩几人。汴梁依旧繁华,乞丐还比以前更少了……咦,乞丐怎一个也不见?” 当然是被押送去河湟实边了! 东京城内外巡铺兵,宋朝时属于差役,现在改为正规编制,就连名字也改成了巡捕。 巡捕的一个职责,就是在巡逻的时候,抓捕那些上街乞讨之人。这个不算啥功劳,免得巡捕胡乱抓人。 真正的功劳,是抓捕到残疾乞丐,指不定就能破获采生折割的案子。 “怎把马匹全带上街了?”一个巡捕冲过来。 负责领他们进京的成都官员,连忙解释说:“这些都是大理国献上的贡马。” 巡捕却说:“贡马也不能几百匹一起上街,这把街道全给堵住了,还随地拉屎撒尿弄得多脏。你们把贡马都驱赶到郊外,俺去上报四方馆,鸿胪寺会跟太仆寺联络。到时候,两寺一起派人过来,贡马径直带去天驷监喂养。” “有劳这位差官。”来自成都的小官,不敢得罪京城的巡警,老老实实听从其安排。 当晚,他们却是住进大相国寺,因为四方馆已经被回京受封的功臣们霸占了。 鸿胪寺统计估算贡品,上报礼部确定回赐礼单。 基本按照东京市价来回赐,大明朝廷不会吃亏,番邦使者运回去能赚一笔。 夜里就有鸿胪寺官员找上来:“你们可懂觐见礼仪?” 李伯祥说:“十年前,我曾来过东京,觐见了当时的宋国皇帝。” “懂礼就好,好生准备,明天入宫面圣。”官员说道。 李伯祥颇为惊讶:“这么快?” 官员解释说:“还有两日,便是册封功臣的大典。你们觐见陛下之后,正好可以跟随去观礼。” “原来如此,”李伯祥打听道,“来时路上,听闻天朝太子又打胜仗。但战果众说纷纭,阁下可否为吾等解惑?” 官员得意洋洋:“也没传得那么离谱,河北、山西两处战场,还有山东渡海作战,总共斩俘金兵两三万人。又斩杀、俘虏、收降伪朝军队十余万。还有上万金国辽东百姓,不堪金人暴虐,举家投奔我大明天朝。” 李伯祥惊叹道:“大明太子,武德丰沛至斯也!” 那官员的本职工作之一,就是跟番邦使者吹牛逼:“伱们这些西南番邦,连宋兵也打不过。宋兵不如辽兵,辽兵不如金兵。而我大明天兵,却是能横扫金国大军。就说那西夏,竟然窥我汉土,已被我大明偏师打得一蹶不振。西夏皇帝,更是拜我大明皇帝为父,前两天还不顾邦交礼仪送来一个宗女。” “西夏使者也在寺内?”李伯祥问。 官员朝着身后一指:“就在你们隔壁院落,允尔等交往自如。” “多谢阁下道明。”李伯祥连忙作揖。 等着鸿胪寺官员离开,李伯祥才忧心忡忡:“前几年宋兵围剿朱太子,中国公(高量成)也出兵了,恐怕早已惹怒大明君臣。而今,强如西夏与金国,一个臣服大明,一个被大明击败。大明会不会举兵攻打大理国?” “既然允我们入京觐见,想来是既往不咎了。”黄渐自我安慰道。 二人商量片刻,便去隔壁拜访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属于东京的常客,大理使者却很少来东京,以往朝贡贸易都是在黎州完成。 又是李仁礼过来做使臣,他热情接待两位大理使者,寒暄一番便好奇问道:“不知大理国位于何处?可是《唐书》里的南诏国?” 李伯祥回答时故意夸大吹牛逼:“南方曾有六诏,南诏国只是其一。今之大理国,却是尽得六诏之地,并非那南诏国能比的。” “原来如此,”李仁礼是真的对异国感兴趣,“不知大理国有何风俗,大理国王今年高寿?” 李伯祥说道:“我大理崇尚佛教,历代大理国王,皆有禅让之上古遗风。国王年老之后,或退位让于太子,或禅位让于贤臣,然后剃度出家潜修佛法。” 李仁礼惊叹:“真仁义之佛国也!” 这太符合李仁礼的口味了,他既崇信佛教,又崇尚儒学。 大理国王禅让再修佛,简直就是李仁礼心目中的圣人! 李伯祥内心却是苦涩不已,若不是被形势所逼,大理国王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择退位去当和尚。 好在其他国家不了解情况,只知大理国王退位让贤,这就给使者们更多发挥空间。 十年前他们觐见宋徽宗,被提及相关问题,大理使臣也是同样的说辞,当时把宋徽宗听得感触莫名。 差不多的剧情,还曾发生在北宋初年。 赵匡胤听说日本天皇“万世一系”,随即又联想到五代乱局,那真真是百感交集,连连赞叹日本都是仁君忠臣。 李仁礼开始跟李伯祥交流佛学,发现两国佛教有许多不同之处。 他们很快约定,回去之后就请示国王,互派僧人进行佛教友好交流。 接着又继续吹牛逼。 李伯祥说:“我大理国拥兵四十万,四夷皆服,乐遵教化。但历代国王皆仁君,蛮夷非有罪而不讨,治下百姓因此长享太平。我国都城,四方商贾聚散,论繁华只比开封略有逊色。” 繁华个鬼,去年大理国的都城,被一把火烧掉大半房屋,差点把段誉的皇宫都给点着了。 李仁礼也说:“我大夏虽然地处偏僻,但也豪杰名士无数,有控弦之士五十万。周边藩国蛮夷,皆沐陛下恩德,西域和大明商贾,都要从我大夏来往经商。论起佛学,故宋皇帝多次派遣高僧,到我大夏求取佛经圣典!” 这两人互相吹牛逼,一时相谈甚欢,都觉得给自己国家挣了面子。 旁边一间屋子,却有个少女趴在窗台,无所事事望着月亮打发时间。 李乾顺没有适龄的姐妹和女儿,于是选了一个宗室女,迫不及待送到开封请求联姻。 这是不合外交礼仪的,非常跌份儿。 但李乾顺正好借此丢脸示弱,以求大明军队别去打西夏,好获得几年偷偷发展的时间。 至少,得等一批孩童长到十五六岁,那个时候西夏才有足够的兵丁。 西夏搞外交向来不要脸的,李乾顺当初想跟辽国联姻,就死皮赖脸的每年都派使者求娶辽国贵女。 估计辽国皇帝被搞得心烦了,终于答应把一个宗女封为公主,下嫁给李乾顺做西夏皇后——就是那个耶律南仙。 李仁礼喝得醉醺醺回屋,少女不由喊道:“爹爹!” “怎还不睡?”李仁礼摇摇晃晃走过去,训责道,“记住,你现在是大夏公主,是大夏国皇帝陛下的女儿。你我不可再以父女相称!” 少女闷闷不乐,沉默数秒又问:“大明皇帝会同意两国结亲吗?” 李仁礼说:“大夏公主已经送来开封,大明皇帝肯定同意。朱太子是当世英雄,尔今嫁给朱太子,乃珠联璧合之美事。不要再胡思乱想,快快睡觉休息。” 少女还是开心不起来,默默关掉窗户。 (本章完) 0679【银川公主更好听】 这次来朝贡的藩国使者还不少,除了西夏、大理、高丽之外,还有东南亚的占城与真腊。 纵观两宋,哪个国家与中国的关系最好? 当属占城无疑。 自从交趾自立为安南国之后,宋朝与占城再无领土纠纷,而且拥有共同的敌人安南。于是两国来往愈发频繁,甚至一起出兵跟安南作战。 占城使者来北宋朝贡,有时候一年一次,有时两三年一次,比任何国家都更积极。 还都赶着正月之前抵京,因为中国古代有春日郊祭。 每次占城使者赶上郊祭,宋朝皇帝就会给占城国王加封官职。 前年冬天,占城商人带回宋朝覆灭的消息。占城国王杨卜麻叠,哭嚎一通隔空祭奠宋徽宗,然后就派使者到广州朝贡大明,使者过梅岭进江西从长江一路至开封。 “小臣佛马,为占婆使者,奉国王之命,恭贺天朝皇帝建国大明。大明皇帝万岁!” 眼前这位叫佛马的使者,虽然来自后世的越南南部地区,但穿着打扮却有点印度阿三的味道。 占城国受印度文化影响极深,国内采用婆罗门制度,四大种姓泾渭分明。而且政体颇为松散,地方贵族自主性很强,因为常受邻国进攻才抱团支持国王。 朱国祥点头微笑:“平身,赐座!” 使者佛马会说汉语,却是广东那边的方言,还得有广东籍官员翻译。 待使者小心翼翼坐下,朱国祥问道:“占城周边局势如何?安南国可有再侵扰占城?” 佛马满脸笑容说:“启禀伟大的皇帝陛下,残暴的安南国王,去年已经病死了。这一定是沾了陛下的光,陛下在中原称帝建国,就把千里之外的安南国王给吓死!” “哈哈哈哈!”朱国祥听得笑起来。 占城被安南欺负得很惨,安南国王病死,在占城属于普天同庆的消息。 九十多年前,安南入侵占城。占城举国迎战,军队阵亡过半,被迫向安南臣服。 七十多年前,安南以十六年不朝贡为借口,再次发兵攻打占城。又是占城国大败,阵亡三万余,被生擒五千多。 五十多年前,安南再度入侵,把占城国王给俘虏了,还放火焚烧占城首都,逼迫其献出三州土地。 近几十年,则是刚刚病死的那个安南国王在位。 占城国打赢了一次,拿回三州之地,后来又遭大败,再次丢失三州领土。 佛马见朱国祥很高兴,立即试探道:“小臣在开封已住了一个月,听闻大明天兵在北方屡战屡胜。现在安南国王病死,其国政必然混乱,不如大明、占婆两国一起出兵,去征讨残暴不仁的安南国。” 始终在旁边坐着的朱铭,突然出声说:“大明肯定要征讨安南,但还得等灭掉金国再说。你回去告诉占王,让他勤加练兵,十年之内必征安南!” “大明万岁!”佛马大喜。 每个占城使者来朝贡,都会趁机告状,诉说安南有多么残暴,然后挑拨中国去打安南。 这回居然成功了,怎不叫他们欣喜若狂? 朱国祥说道:“大明取代大宋,既为中国之主,自当善待友好藩国。” 礼官于是站起来说:“大明皇帝有旨,恢复占王杨卜麻叠在前宋的一切爵位官职。即,怀远军节度使、观察留后、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使持节琳州管诸军、琳州刺史、白州刺史、廉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占城国王,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五百户。” 又说:“大明皇帝降恩,加封占王杨卜麻叠为哩州刺史!” “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佛马听到加封的官职,兴奋跪地,疯狂磕头。 哩州,就是前些年被安南夺走的三州之一。 大明皇帝册封占城国王为哩州刺史,就是摆明态度支持占城拿回失地。不再像以前宋朝那样,大部分时候都在当和事佬。 使者佛马喜滋滋离开,他立下如此外交功劳,回去定然能得到国王重赏。 “宣真腊使者觐见!” 真腊,即柬埔寨。 而且,此时属于吴哥王朝的鼎盛期。 “小臣鸠摩僧哥,奉真腊国王之命,恭贺大明皇帝统御中国!” 真腊国的正使叫鸠摩僧哥,副使叫摩君明稽,咋听起来有骨子武侠玄幻味道。 这个国家的疆域面积,是安南、占城两国的十倍不止。 但扩张速度太快,而且有大量山区,综合国力暂时还不如安南,甚至跟占城打得有来有回。 安南效仿中国,自称天南小中华,视占城、真腊为番邦蛮夷,试图把两国收为自己的朝贡国。 而真腊一边跟安南虚与委蛇,一边又想蚕食占城的国土。 但是,安南有小中华之称,占城又获得中国册封,真腊始终觉得自己矮了一头。于是在宋徽宗年间,真腊也主动跑来朝贡,试图在战争中获得更强的法理性。 鸠摩僧哥十年前见过宋徽宗,他被赐座之后,就开始非常无礼的打量朱国祥和朱铭。 朱皇帝坐得太远,鸠摩僧哥看不清楚,于是注意力都放在朱太子身上。 朱铭回以一笑,鸠摩僧哥连忙低头。 占城使者告安南的状,真腊使者则告占城的状。 鸠摩僧哥说:“大明皇帝陛下,占城总是派兵来我国劫掠。这次小臣出使途中,船队差点都遭占城所劫,请皇帝陛下为我国做主!” 这不是假话,占城确实是属泰迪的。 占城虽然屡屡被安南入侵,却又喜欢招惹别的国家。南宋初年,占城甚至把阿拉伯商船给抢了,然后拿着阿拉伯商人的货物,大摇大摆去跟南宋搞朝贡贸易。 真腊与占城属于冤家,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两国军队互相攻入对方的首都。 而且还是回合制,你先攻占我的首都,我再攻占你的首都,伱又攻占我的首都……然后安南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啦,通通都是我的藩属! 朱国祥说道:“如果此事是真的,朕会斥责占城国王,勒令其不得骚扰邻国。” 鸠摩僧哥欣喜道:“我国百姓仰慕中国风采,上次来朝贡宋国,带回去一批佛经,全国上下都欢腾喜悦。请大明皇帝陛下,再赐一批佛经,好让小臣带回去领悟佛法。” 朱国祥对礼官说:“列出大明拥有的佛经,让真腊使者仔细挑选。” “是!”礼官应诺。 朱国祥又说:“中国不仅有佛经,还有儒经。你回去问真腊国王,如果真心臣服大明,可遣国中子弟来大明修习儒学。” 鸠摩僧哥说:“小臣一定回去告之国王。” 礼官开始宣读诏书,册封真腊国王,再给几个官职,但远远不如占城国王的官职多。 没办法,占城国朝贡频繁,隔三差五来一遭,每次赶上郊祭都会封官。 眼前的诏书,只是宣布内容。 真正册封,会派使者出海,前往两国的首都去完成。 接下来,终于轮到西夏。 “小臣李仁礼,拜见父国大明皇帝陛下,拜见父国大明太子殿下!” 李仁礼不但自己来了,还提前反复请求,把已经过继给李乾顺的女儿带来觐见。 朱家父子俩商量过了,同意西夏的联姻请求,收下这位西夏的假公主。 赐座之后,李仁礼开始介绍自己的女儿:“这位是我国陛下之女,国王赐号为福荣公主。” 朱铭猛地来一句:“这个封号不好。” 李仁礼一怔:“敢问太子殿下,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朱铭说道:“吾曾听人言道,西夏最美的女子,是银川公主李清露。怎不把银川公主送来联姻?” 朱国祥:“……” 李仁礼听得一脸懵逼:“太子殿下,我国没有银川公主啊,想必是好事之徒以讹传讹。” 朱铭却说:“既然是以讹传讹,那就作讹为真。你回去告诉西夏国主,让他给女儿改名为李清露,封号也改为银川公主。“ 李仁礼感觉自己受到侮辱,哪有在正式邦交之时,强迫别国公主改名换号的?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李仁礼只能服从:“殿下所言极是,小臣一定回国禀明国主。” 上次两国签署合约,虽然约为父子之国,但始终没有正式谴使册封。 这回却要履行册封仪式,朱国祥封李乾顺为西夏国王,还有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西凉刺史等一系列虚衔。 等西夏使者离开大殿,朱国祥不顾还有太监和礼官、史官在场,就忍不住怼儿子:“你神经病吧?” 起居郎听得毛笔一抖,不知该怎么记录。 朱铭却笑嘻嘻说:“父皇,银川公主李清露的故事,不是您讲给儿臣听的吗?” 朱国祥没好气的吩咐起居郎:“这几句不用记。” “是!” 起居郎大舒一口气,又自责学问太浅,居然没听过神经病是何病症。 找时间得请教太子。 “宣大理国使者觐见!” 李伯祥、黄渐入内拜见,皆得赐座。 稍微聊了几句,朱国祥就问:“汝二人,一姓李,一姓黄,祖上可是汉人?” 两人熟读儒家经典,又仰慕中原文化,攀附祖宗那也是张口就来。 李伯祥说:“回禀陛下,小臣的先祖,乃唐皇室后裔。” 黄渐更牛逼:“小臣的先祖,却是春申君。” 朱国祥大感震撼,点头赞许:“皆源远流长,可见大理国亦为诸夏。” “陛下圣明!” 二人立即大喜,他们就喜欢这个,里面包含深刻的政治因素。 其实全部属于白族,在唐代才拥有汉姓。 大理白族除了李氏、黄氏,还有段、高、杨、赵、董、王、周、何、苏、张、龚、尹等等。 他们是最先汉化的,并且把周边各族视为蛮夷。 安南也差不多,自封中华,周围全是蛮夷。 樊绰的《云南志》,记载了唐代西南地区详细信息,可惜此时只在云南局部流传。 对于大理国,大明君臣两眼一抹黑。 朱国祥对二人说:“中原与大理皆为诸夏,久不来往实在不妥。不但两国官府应当互市,还要允许两国商贾自由出入彼此国境。” “陛下英明!” 李伯祥赞叹。 他此次出使大明,除了请求册封之外,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恢复商业来往。 朱国祥、朱铭的想法,却是让商人打探大理虚实,把行军路线和敌国城池给画出来! (本章完) 0680【天阙献俘】 郊祭,又称郊祀,从周代开始就是最隆重的祭典。 因为这是国家祭天仪式。 唐代的时候,选在春夏秋冬,一年要郊祭四次。 赵匡胤不愧是开国君主,拥有务实的良好作风。他认为郊祭太过频繁,实在浪费人力物力,在位十七年仅郊祭四次。 赵匡义发扬这种务实作风,在位二十三年,仅仅郊祭过五次。 宋真宗……嗯,大家知道的。 这位喜欢祭祀和祥瑞,从此定下祖制,三年郊祭一次。 下一位出场的,当然是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郊祭二十三次。 朱国祥、朱铭开国建制,已在《大明律》中定下各种礼仪。郊祭十年一次,若遇重大事件,不定期增加郊祭——比如新皇登基、将军凯旋等等。 并且,不再南北郊分祀天地,从今年开始合祀于南郊。 大大节省祭祀成本! 为了等功臣们回京,祭祀时间延后到二月底。 这天,诸国使者在御街排队等待。他们前方是文武大臣,还有将领、军队等候在朱雀门外。 郊祭天地,凯旋大典,封赏功臣,三者合而为一。 “皇帝升楼!” 四处街道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终于听到几声钟响,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出现在宣德门城楼。 在礼乐声中,礼官宣导文武官员上前,继而宣导番邦使者上前。 平时取消了跪拜之礼,这种重大场合却保留着。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随即舞蹈庆贺。 “检阅兵马!” 白祺作为功臣代表,领着一众立功将士,从朱雀门外过州桥,来到御街之上列阵前行。 最前头是一千太子重甲亲卫,其后又是一千火枪手部队,接着是二百重骑兵、三百骁骑……场地有限,只抽调少量队伍进行检阅。 “轰轰轰轰!” 重甲步兵本来就是优中选优,能选来参加阅兵仪式的,甚至连身高都非常近似。 他们全身包裹着铁罐头,踏着整齐步伐徐徐向前。 没有喊任何口号,只是默默前进,但脚踩地面仿佛有千军万马而来。 大理国使者李伯祥,下意识感到惊惧,低声问旁边的西夏使者李仁礼:“大明有多少这样的甲士?” 李仁礼道:“听说有好几千。” 刚说完,李仁礼就瞳孔一缩,他看到了紧随其后的火枪手。 “李贵使怎的了?”李伯祥顺其视线看去,不解道,“这些拿着铁棒的,又是什么兵?” 李仁礼说:“火铳兵。” 李伯祥还是不明白:“贵使见到重甲士还神态自若,怎见到火铳兵就骤然色变了?” 李仁礼不愿回答,目送火铳兵从前方经过。 继而是两百重骑兵、三百骁骑兵,李伯祥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骑兵能够连人带马全部披甲。 鸠摩僧哥和摩君明稽两位真腊使者,已经站在原地看傻了。 他们十年前来开封朝贡,当时可没有什么阅兵仪式。 真腊吴哥王朝虽然处于鼎盛期,但政体实在过于松散,大部分国土开发度不够,而且大量财政用于建佛寺佛像。看似疆域庞大,看似实力强盛,其实军队非常糟糕。 他们哪见过重甲骑兵、重甲步兵? 摩君明稽低声说:“这个大明国,比以前的宋国更强大。明国的军队不可战胜,回去以后应该告诉陛下。明国皇帝让我们派年轻人,来开封这里学习儒经,一定不能违背皇帝的意愿。 鸠摩僧哥说:“我当然知道……他们的铠甲,都是铁做的吗?” “应该是吧。”摩君明稽也搞不清楚。 白祺代表将士伏阙跪拜,其余将士全部站立行礼,因为他们甲胄在身行动不便。 兵部尚书赵遹开始宣读战功,从杨志大败西夏,一直讲到去年的大捷。 礼乐声大作,文官武将再次舞蹈庆贺。 “献俘!” 战鼓擂动,号角吹响。 几队轻骑兵押着金国俘虏,从朱雀门外径直来到宣德门外。 沿街百姓欢呼呐喊,还有人往俘虏扔烂菜叶子。 东京被围困饿死不少人,他们当然不能埋怨朱太子,于是把亲人去世的怒火,都发泄在这些金兵的头上。 完颜活女一瘸一拐走在最前面,因为他在俘虏当中地位最高。 去年被俘之时,完颜活女双腿胫骨被打断,只简单接骨包扎就完事儿,痊愈之后却是变成了一个跛子。 张广道上前做介绍:“此人名叫完颜活女,乃完颜娄室之子。完颜娄室为金酋阿骨打麾下第二号猛将,其子完颜活女亦在金国屡立战功,麾下有金国最精锐的军队合扎猛安……此人在灭辽攻宋之时,皆残暴嗜杀,死于其手之百姓不计其数……” 一个兵部官员前去验明正身。 陆陆续续,又有三十多个金国将领、军官、士兵被带上来。 赵遹奔至阙下,请示道:“俘虏皆已验明,请陛下指示。” “正法!”朱国祥说道。 “正法!” “正法!” “正法!” 一声接一声,从城楼传至城门外。 几个膀大腰圆的将官,临时担任行刑人员,把俘虏拖到御街南端砍头。 献俘仪式结束,礼部尚书孟昭出列,开始宣读封赏内容。 第一个受封的,却是即将退休的张根:封赣国公,太师,上柱国,金紫光禄大夫。 众臣一听这些官爵,立即明白张根要离开朝堂了,否则绝对不可能搞封赏大批发。 “臣,叩谢陛下!”张根极为激动。 即便马上就要退休,但活着就能有此殊荣,已经足够光宗耀祖。 第二个受封的是李宝,灭国之功,灭掉了东南小朝廷。封为濮阳郡公,食邑一千五百户,食实封八百户。 接下来是—— 张广道,洋川郡公,食邑一千四百户,食实封七百户。 杨志,济阴郡公,食邑一千四百户,食实封七百户。 陈子翼、花荣等六人封侯,韩世忠、姚平仲等二十七人封伯。 封为子爵、男爵者近百人,他们没有回京,都在各自驻地领兵。 韩世忠就混在受封队伍当中,兴奋之余还有点心虚,因为以他的资历和战功,这次被封为伯爵实在勉强。 算来算去,仅带兵奇袭拿下枝江县城,在京畿参与跟金兵对峙,在山西参与收复寿阳县城。很快就调去山东练兵,面对望风而降的伪军,稀里糊涂收复十多座城池,而且他的身份还只是副将。 唯一的解释,就是太子殿下格外看重。 非但如此,他还被任命为山西副总兵,完全接手折家的地盘,甚至比折家的地盘大得多。 韩世忠仰望宣德门城楼,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他觉得太子对自己太好了,这条命卖给太子也值,士为知己者死嘛。 折可求、姚古、刘延庆、刘光国等人,此刻站在武臣队伍里。 他们这些天陆续回京,很快就接到任命,全留在枢密院和大元帅府。 姚古因为最先归顺,因此官职也最大,而且有一定实权。 而刘延庆、折可求、刘光国三人,职位不高不低,看似安排合理,其实没啥实权,基本就是待在京城养老的。 他们的关注点不在韩世忠身上,而是杨惟忠和王渊。 王渊这次封侯了,功劳一大堆:平定淮南叛乱、编练淮南新军、编练浙江新军、参与覆灭钟相。 杨惟忠则受封伯爵,食邑比韩世忠更多,其功劳是两度死守太原。 曾经威名赫赫的大宋西军,如今明显是以王渊为首。 姚古却是无所谓,他儿子姚平仲此次也是封伯——姚平仲战功不高,但他那几个部将牛逼,连带着也给他算了一部分战功。 现在的大明军队,最牛逼的是四川系,其次是京畿系,接着是山东系,然后才是西军系。 河北系暂时还没成长起来,南方将领更是属于打酱油的。 爵位并非代表全部,比如李成和赵立。前者只混到个男爵,却被任命为山东副总兵。赵立同样是男爵,始终担任登莱主将,归属李宝直接调遣。 众人叩谢封赏,继而皇帝、太子下楼,率领文武大臣前往南郊祭祀天地。 朱铭骑马徐徐向前,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他身上。 身为主帅取得河北大捷,太子居然没有任何封赏,有人甚至怀疑皇帝和储君不睦……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家伙,肯定不在核心权力圈子当中。 “大明万岁!” “官家万岁!” 围观群众里面,有个士子激动大呼,身边之人也跟着喊起来。 随行兵马,甲胄鲜明,威武雄壮,而且军纪极好,老百姓自然而然就感到自豪。 李含章扭头看向欢呼的百姓,心想:“白三郎若在就好了,当日洋州乡下相识太子,何曾料想得到有今日盛况?” 白崇彦还在做杭州知府,估计明年就能升任开封府尹。 李仁礼不时扭头看向那些火铳兵,始终觉得那是一头怪兽,他很想偷几把火铳带回西夏。 毕竟被火器打痛了,西夏也在悄悄研究,已经搞出了原始火门枪。 需要使用引线(不是火绳),威力不是很大,准头全凭运气,而且打造极为缓慢。 李乾顺去年秋天调集工匠,直到现在才敲出十多把。 搞来搞去,李乾顺决定先造火炮。 (本章完) 0681【马扩归国】 在广袤的草原上,聚散分布着唐古三十四部。 唐古诸部,其民族构成极其复杂,包含有:汉族、奚族、渤海族、室韦族、阻卜族、高丽族、党项族、回鹘族、女真族…… 全是辽国抓获的战俘,以及辽国掠来的各族百姓! 他们在经历一系列统治之后,逐渐被安置到阴山以南、山西以北草原,主要目的是辽国用来防备西夏。(吉林、辽宁以北草原,也有唐古部存在,被金国视为女真部族予以吸纳。) 一百多年来,各族俘虏渐渐融合,被统称为唐古诸部。 而在唐古诸部的地盘,又间杂分布着一些契丹部落。 刚开始,契丹部落监视统治唐古诸部,渐渐的平民通婚也变得频繁。直至辽国衰落,金国占领此地,通过乱七八糟的交替迁徙,连草原部落首领们都搞不清楚状况。 现在,他们被称为“唐古/契丹诸部”。 一盘散沙,实力极弱,表面归顺金国,暗中保存力量。 草原积雪还未融化,一支马队就从漠北出发。他们穿过阻卜部的地盘,很快进入唐古诸部草原。 这些臣服于金国的唐古部落,居然对漠北来者热情接待,还提醒他们该如何避过金人实控的草场。 路过梅古悉部(唐古三十四部之一)时,马扩正在喝羊奶充饥,忽有一个少年骑马奔来,用口音极为古怪的汉话问:“你们是汉人吗?” 马扩非常惊讶,问道:“你也是汉人?” 少年回答:“父亲告诉我,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是生活在大唐的汉人。一百多年前,祖先被抓到草原上,迁徙了好几次才到这里。” 虞允文也听得稀奇,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契丹名叫胡都古,汉名叫崔方叔。” 马扩对此没啥特别反应,虞允文却说:“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伱的父辈还读过《诗经》?” 这个叫崔方叔的少年,很快说出一长串内容,而且汉话当中夹杂着契丹话:“父亲说,我祖上是什么清河崔氏。几代祖宗都教子孙识字,但苦于没有书籍,《诗经》是我曾祖父随军打西夏抢到的。我家里现在就这一本书,家祖父、家父都是用《诗经》取汉名。” 虞允文大为震撼:“百余年竟也不忘汉家族裔,真纯孝忠义之士也!” 马扩却问:“你父亲是此地首领吗?” 崔方叔说:“我祖上几代,都在辽国西南面招讨司做官。现在没得官做了,却还有一片草场,管理着几百个牧民。我的母族也是梅古悉部下属的小部落,他们也有几百人。” “能带我们去见令尊吗?”马扩问道。 崔方叔欣喜道:“我晓得令尊是敬称,总算有人跟我这样说话了。我就是家父派来的,请你们过去做客。” 马扩立即朝虞允文、朱孝忠点头。 朱孝忠放下食物站起,拿着武器去牵战马。 朱铭的这个首席义子,现在变得更健壮了,此前还跟随耶律大石打了两仗。 大明使节团此次南归,也带了耶律大石的使者。 他们一起前往崔方叔的部落做客,直至第二日下午才到。 “这就是我的父亲崔有之!”崔方叔热情介绍。 他不知道什么叫避讳父名,而且所说汉话文白夹杂。 这个叫崔有之的中年人,同样是文白夹杂的汉语,时不时的又夹着契丹话。 估计再过一两代,他们就彻底忘记汉语了。 双方互相寒暄,马扩问起这里的情况,崔有之表情严肃道:“辽国覆灭之后,金国把这里的部落打乱迁徙,一开始没有设立官府。各部互相攻打吞并,现在梅古悉部最强,颉的部第二,匿讫部第三,鹤剌部第四。我这个小部落,也是被迫臣服梅古悉部的。” “金人现在管控如何?”马扩问道。 崔有之说:“金人在前年恢复了西南面招讨司,还派驻了军队。去年各部被勒令随军南下,实不相瞒,我也去了。带着十几个部落勇士,跟随梅古悉部首领出征,归属于完颜娄室麾下。” “你们到了汉地?”朱孝忠惊讶道。 崔有之说:“先打太原,打不下来。我带去的十多个勇士,被编入另几队轻骑,在盂县东南面山谷打探,这才运气好逃回草原。梅古悉部首领的儿子,听说跟手下勇士一起战死了(其实投降了)。” 马扩总算是听明白,这姓崔的被打怕了,而且草原秩序混乱,想要抱住大明朝廷的大腿。 崔有之主动提供消息说:“唐古诸部,听说金国吃了大败仗,现在更是不服金国统治。金人要求进贡的马匹,比以前辽国还多,再这样下去,唐古诸部哪里受得住?” 马扩指着远处的牧民问:“你这部落有多少汉人后代?” 崔有之回答:“说不明白。十多族一百余年通婚,哪里还分得清是不是汉人?” 这些由各族俘虏融合成的部落,在元代甚至被归为色目人。 翌日,崔有之带着马扩等人,前去拜见梅古悉部首领。 对方一见面就打听儿子的下落,他还不知道儿子被完颜娄室扔下断后,果断率部投降了紧紧追杀的陈子翼。 梅古悉部投降时,也就一百来号人而已,投降主体为更东边的契丹骑兵。 马扩在唐古诸部草原转悠十多天,拜会了好几个部落的首领。 突然有人跑来报信,说金人得知他们的存在,正派兵杀过来堵截前路。 马扩、虞允文、朱孝忠,带着麾下骑兵和西辽使者,赶紧启程绕向更西边而去。 他们有惊无险进入西夏地盘,去西夏首都拜会了李乾顺,然后骑马全速赶回开封。 众人回京时,已是封赏功臣的第四天。 “你是清河崔氏的后代?”朱铭好奇打量眼前少年。 崔方叔也跟来了,而且还想认祖归宗。 这个少年的身体里面,不但有汉族传承,还有奚人、回鹘、党项等七八个民族的血脉。 崔方叔麻溜跪下:“叩见大明太子殿下!” 朱铭勉励几句,便打发少年离开,对马扩说:“详细讲讲。” 马扩喜滋滋道:“自从金国去年大败,唐古与契丹诸部皆有反意。他们本来就痛恨金国索贡过度,只是畏惧金兵被迫臣服而已。一旦王师攻破云中(大同)北上,漠南诸部必定群起而呼应。如果金国敢强征诸部南下作战,只要稍露败绩,他们就会阵前倒戈!” “你确定?”朱铭问道。 马扩说道:“臣拜访了两个大部落、七个小部落的首领,他们都透露出对金国的不满。本来臣还想再串联更多部落,可惜金兵闻风杀来,幸好有诸部报信才得逃脱。” 朱铭又问:“耶律大石知道金兵去年大败了?” 马扩回答:“正是得到消息,才派使者随臣等回来。耶律大石说,他接下来一两年,会率部攻打临潢府,收复辽国的上京(巴林左旗)故地。他希望太子殿下尽早提兵北伐,南北两面夹击金人。覆灭金国之后,幽云十六州归属大明,漠南漠北草原归属辽国,从此两国永结兄弟之好。” “他倒尽想些美事。”朱铭莞尔一笑。 马扩说道:“耶律大石此言,应该是发自真心。他听闻金兵大败,已猜得王师悍勇非凡,不敢再有拿回幽云的心思。” 朱铭问道:“他在漠北威望如何?” 马扩说道:“暂时还威望不足,一些实力强悍的大部落,只是表面上遵其为主而已。不过近两三年打了几场,耶律大石一直获胜,威望正在持续提升。一旦让他收复辽国的临潢府,恐怕真有可能成为草原共主。” “也是个心腹大患啊。”朱铭忍不住感慨。 马扩提醒道:“唐古诸部,祖先是辽国掠来的各族俘虏,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奴隶,才在辽圣宗时被安置于西夏的东北方。他们又跟附近的契丹部落融合,现在分不清是哪个族的。只要册封拉拢唐古四大部落首领,就能驱使他们为大明作战。这些人,可不管什么耶律大石!” 朱铭说道:“张广道去年跟金人作战,被完颜娄室留下断后的草原骑兵,放下兵器投降了不少。你去山西那边看看,跟那些俘虏多接触,然后借道西夏全部放归。就说我大明灭了金国,一定善待草原各部,助我灭金立功者重重有赏!” “是!”马扩应诺。 朱铭微笑道:“你出使辛苦,回家多陪妻儿几日,不必急着赶往山西。” “多谢殿下体谅。”马扩感动莫名。 朱铭说道:“前些日子,藩国送来许多贡品,你去挑几件送给妻妾。至于随你出使之人,我也会让礼部赏赐。” 马扩跟着太监去库房,挑了几样小玩意儿,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朱铭又接见虞允文和朱孝忠,考教他们是否有长进。 直至傍晚,朱铭才溜达着回东宫,今天西夏的银川公主李清露正式入宫。 实属恶趣味,朱院长对此表示鄙视。 (本章完) 0682【太子也该享受享受】 李清露当然不叫李清露,她的汉名唤作李妙音。 跟萧观音类似,都是源于佛教。 妙音即为辩才天女,又叫妙音佛母,原型是印度教主神梵天的妻子。到了大乘佛教当中,又被视为文殊菩萨的化身。 五代之后,吐蕃的主流趋势是排斥佛教,大量吐蕃僧人被驱赶到西夏。 西夏在吸收吐蕃佛教的同时,又多次到大宋求取佛经,因而又杂糅进去大乘佛教思想。西夏贵族的大名或小名,或多或少跟佛教有关,甚至是来源于梵语的音译。 其实那个叫鸠摩僧哥的真腊使者,也妥妥属于佛教名。 鸠摩,即究摩罗浮多的简称,本意为童真之地,引申为八地以上菩萨、云法王子。 僧哥,即辛格,本意为狮子。 好端端一个佛名,被朱太子改成李清露,正主儿心里着实有些怨气。 她换上绿色嫁衣,白天举行了仪式,然后被礼官和宫人迎入东宫。至于西夏使节团,则由礼部和鸿胪寺官员,陪他们在大相国寺吃喜酒。 北宋朝廷经常在大相国寺接待外宾,这里当然是不禁酒肉的。 非但不禁,大相国寺还兼营卖猪肉,专门搞了一个“烧朱院”。把“猪”改为“朱”,也算是对得起佛祖了。 当然,朱太子带兵进城的当天,大相国寺就火速摘牌子,现在又重新变成“烧猪院”。 相比起礼敬佛祖,还是避讳皇室更要紧! 陪嫁侍女彩凤正在廊下张望,眼见天都已经黑了,回房焦急道:“二姐,太子怎还不来?” 李清露没好气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奴婢就是替公主不值,千里迢迢嫁过来,朱太子连婚礼都不现身。”彩凤嘟着嘴说。 李清露道:“自古和亲之宗女,都是任人摆布的。” 彩凤见公主愁眉不展,于是改说别的:“二姐,这东京倒是繁华得很,可惜舒王(李仁礼)殿下不让出去逛街。二姐这般美貌,定能讨得朱太子喜欢。等得了太子应允,就把东京城内外好生逛逛。” 李清露左等右等不见良人,干脆拿出一本《维摩诘所说经》,捧着佛经在那儿低声吟诵。 “太子驾到!” 喊这声驾到并非摆谱,而是提醒院中之人,避免手忙脚乱搞得彼此失礼。 李清露连忙放下佛经,带着陪嫁侍女出去迎接,大明给她安排的宫女也一并上前拜见。 “不必拘礼,且进去说。”朱铭微笑道。 李清露跟在朱铭侧后方,侍女帮她拉拽长长的礼裙。 朱铭见她行动不便,停下搀其右臂,这个举动让李清露生出些好感。 “饿没饿?”朱铭问道。 李清露回答说:“奴从大相国寺出来之前,已吃过一些垫肚子。” “忙活一下午,我也还没吃晚饭,在这里一并吃点吧。”朱铭说道。 “是。”李清露说。 二人结伴进屋,侍女留在屋外听令,还贴心的把门给关上。 朱铭看到桌上的佛经,拿起来瞧了瞧:“西夏文字?” 李清露说:“回禀殿下,正是大夏国文字。” 这点小心思把朱铭逗笑了,吩咐道:“不必争执西夏还是大夏,今后只称夏国便是。” “殿下英明。”李清露松了口气,她害怕朱太子因此发怒。 朱铭说道:“叫相公或者夫君,甚至大郎都行,不要再称殿下,夫妻之间太过生分了。” 李清露连忙行礼:“奴见过夫君。” 还是拘束得紧,朱铭能够理解,问道:“这夏国文字怎么辨认?” 李清露指着封面说:“这是维字,四维之维。这是摩字,摩崖之摩。这是……” “佛经?”朱铭眉头一挑。 “是的。”李清露很明显不会察言观色,丝毫没有发现朱太子不悦。 朱铭也没必要跟一个女子置气,微笑问道:“你崇信佛教?” 李清露说:“大……我夏国之人皆信佛,奴本名妙音,亦是取自菩萨。” 相较于万般佛法,朱铭对西夏文字更感兴趣,端详着封面看了又看,继而把经书翻开:“这本佛经讲的什么?” 李清露总结说:“解脱不一定非得出家,只要努力修行,即便生活在红尘俗世,也可做到有资财而不贪婪、有妻妾而远离五欲。入世与出世,有相与无相,有知与无知,生死与涅槃,一般平等无二。由此不二法门,可得无生法忍,远离一切妄想,进入涅槃之境。” 朱铭听得莞尔一笑,评价说:“这本佛经,是专给权贵富豪量身定做的啊。” 既可以修行,又不用出家,甚至能继续享受财富、权势和美女,这种修行法门完美迎合某些特定人群。 “夫君不信佛吗?”李清露问。 朱铭回答:“佛,鬼神类也。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李清露是带着外交使命的,即尽可能的讨好朱太子,在关键时刻为西夏说几句好话。她害怕朱太子不高兴:“奴今后还可以礼佛诵经吗?” 朱铭说道:“不要太痴迷就行,也别诱导旁人信佛,其他的都可以随意。” “是!”李清露感觉朱太子非常宽容。 然后,朱太子就开始学外语,认真请教西夏文字的基本结构和偏旁部首。 大致了解之后,朱铭就兴致缺缺。 实在太繁琐了! 一个非常简单的“大”字,西夏文整整有十五笔画。“二”、“三”、“四”等数字,大部分都在十个笔画以上。 宫女端来晚饭,三菜一汤,两个素菜。 李清露根本不会拍马屁,却又记得自己应该拍马屁,于是赞道:“大明皇室的膳食真是简朴,陛下与夫君都是明君。” “坐下吃吧。”朱铭好笑道。 李清露乖乖坐下,侍女彩凤连忙帮着盛饭。 朱铭问道:“除了礼佛,你还喜欢做什么?” 李清露说:“也读汉家诗词。李太白与苏东坡的诗词,在大……我夏国流传最广。夫君的诗词文章,奴也潜心拜读过,相比古今名篇毫不逊色。” “可会什么乐器?”朱铭又问。 李清露说:“只会琵琶、箜篌、琴瑟之类的丝弦乐器。” 朱铭来了兴趣:“伱还会弹箜篌?” 这玩意儿在宋代也有,但已不如唐代那般流行,且以一米以上的大型竖箜篌居多。 卧箜篌则更加少见,此物看起来像古琴,但只有五根琴弦——韩国玄琴的祖宗。 “奴带了箜篌过来。”李清露说着就放筷子去取。 朱铭说道:“吃完饭再说。” 晚膳用毕,又聊一阵,侍女把小型竖箜篌取来。 长得跟西方竖琴差不多,都源于两河流域。 这种是小型化便携式的,左手托琴,右手拨弦,李清露开口唱起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苏轼不愧为全民偶像,他的粉丝遍布宋辽夏三国。 朱铭也不是彻底的乐盲,这些年耳濡目染,已学会了少许古代音乐知识,他拿起筷子敲击酒壶为李清露打拍子。 闭眼聆听,颇为享受。 李清露唱完苏轼这首词,接着又唱起朱太子的词。音乐让她心情变轻松许多,不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这和亲远嫁的生活似乎没想象中难熬。 几首词曲唱罢,朱铭又问起西夏服饰和风俗。 听说李清露还带来了异族服饰,便兴致勃勃要看个究竟。 这些衣服有圆领和交领两种,而且交领服装跟汉族一样是右衽。还有云肩等装饰,也明显源自汉族,许多款式衣物跟汉服没啥区别。 朱铭指着一件圆领对襟连衣裙:“这是夏国独有的?” 李清露说:“却是回鹘衣裳。除了汉人服制,夏国贵族也喜穿戴回鹘衣饰。” 好嘛,群英荟萃,啥民族都吸收。 李清露见朱太子很感兴趣,便问道:“奴换上这一件可好?” “极好。”朱铭笑道。 李清露害羞避人,跑去里屋换衣服,窸窸窣窣搞了十几分钟。 非常像后世新疆的民族服饰,特点是大翻领和窄袖子。不过没有小帽,而是佩戴尖圆形金冠,右边插着几支花簪。 侍女彩凤拍手唱着西夏歌谣,虽然没有乐器伴奏,但李清露还是跳起舞来,而且有那么一点胡旋舞的味道。 只差相貌不是胡姬,其他都能对上号。 朱铭看得极为享受,对历代荒淫之君感同身受,手握天下权柄太容易让人堕落了。 “这是夏国还是回鹘舞蹈?”朱铭问道。 李清露动作放缓,说道:“奴也不晓得,只是跟人学的。” 朱铭走过去:“男子怎跳的?” 李清露于是手把手教导,教太子跳舞的身法和步法。 折腾好半天,朱铭手脚笨拙也能跳了,开始双人互动眉来眼去的跳舞。 朱铭视李世民为偶像,自然是啥都要学,李世民也经常亲自下场跳舞嘛。 嗯……纯属好玩,可以放松心情。 两人跳得越来越暧昧,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朱太子将西夏公主拦腰抱起,转着圈圈往卧室踏步而去。 “慢点,慢点,要摔了!”李清露双臂环着朱铭的后颈,生怕被他从半空中甩出去。 侍女嘻嘻笑着,赶紧把房门给关上。 (本章完) 0683【古代高尔夫】 大理国献来的滇马,朱铭让白祺挑五十匹,带回湖南那边充作军马。 剩下的,直接在东京卖掉。 这些小家伙实在太矮了,刚起兵时还能凑合着用,放到现在朱铭是完全看不上的。 挨着天驷监草场的一片空地,被朱铭划出来做公共体育场,可供东京市民踢足球、打马球之类。 现在这些滇马,正好卖给权贵富豪子弟。因为马身比较矮小,就算打球时摔倒了,也能避免伤得太重。 尚武之风,得慢慢培养。 其实马球在两宋一直存在,北宋历代皇帝都是马球爱好者,但这项运动只在顶层权贵当中流行。一直到南宋时期的宋孝宗,才下令在军中推广,想用马球来培养尚武风气。 在跟李清露腻歪两日之后,朱铭带着妻妾们,跑去宋徽宗的体育用品仓库。 顺便还请来一位体育明星——宋徽宗的贵妃崔修仪。 崔修仪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此女能够成为贵妃,多少跟球打得好有关。她是大宋第一支女子宫廷马球队的队长,每年都要带着嫔妃和宫女,在金明池打马球供百姓观看…… 宋徽宗急匆匆逃去东南,竟也把崔修仪带在身边,李宝攻破杭州时将其俘获。 前朝有娘家人尚存的嫔妃,朱国祥全都把她们放回家。 崔修仪回到娘家以后,兄长托媒婆说亲,改嫁给一个开封士人做续弦。 “殿下,这十多根是……他的鞠杖。”崔修仪寻找一阵,很快就发现宋徽宗的马球杆。 朱铭扫视一眼,这些球杆的风格呈两个极端。一种清新淡雅,没有丝毫多余雕饰;一种奢华贵重,甚至镶嵌着黄金和宝石。 一排马球杆旁边,还摆着其他球杆。 最惹眼的就是捶丸棒,外形跟高尔夫球杆差不多。 “你们自己挑。”朱铭说道。 折艳绣表现得最为积极,冲过去抄起一根描着金漆的:“我要这一根!” “我不会骑马,还是耍捶丸吧。”张锦屏却是指着那些捶丸棒说。 然后,朱太子的女人们,纷纷追随太子妃,因为她们都不会骑马,还是玩高尔夫球更适合。 朱铭问李清露:“你呢?” 李清露回答:“奴也会骑马,但骑术不精。” “种氏女亦不习马呼?”朱铭看向种妙蕴。 种妙蕴回答:“妾身很少骑。” 倒是赵福金、赵富金姐妹俩,曾跟宫廷女子马球队一起玩过。她们各自拿起一根鞠杖,没来由的睹物思人,想起那个下落不明的亲爹。 人数太少,马球玩不起来。 朱铭让崔修仪引路,带大家去皇宫里的捶丸场。 球场为不规则的长方形,长两百多米,宽约一百多米。地面凹凸不平,甚至有水坑和沙地,各处挖出许多球洞,每个球洞旁边要插小旗子。 朱铭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没打过中国古代版的高尔夫。 这玩意儿的前身是唐代马球变种,最初的玩法跟曲棍球类似,到了宋代演变为类似高尔夫球。 崔修仪也是捶丸行家,首先给朱铭讲规则,接着又讲地形。然后又指着不同外形的球杆,讲述哪种球杆适用于哪种地形,每根球杆又该用怎样的姿势发力。 朱铭站那儿听着,越听越像是高尔夫。 他们还没开始打,却见朱国祥带着老婆孩子来了,而且李清照也跟在后妃身后。 朱国祥笑问:“你们怎么也来捶丸?” 朱铭指着球洞旁的小旗子:“我说怎么旗子颜色还是鲜的,原来是趁我出去打仗,您老人家经常来玩啊。” “官家万福!” 朱铭敢跟皇帝开玩笑,其他人却是连忙行礼。 朱国祥点头回礼,又问儿子:“今天人挺多,一起玩几场?” “随伱。”朱铭连规则都还没弄明白。 双方分组对抗,朱国祥、沈有容、文小妹、安娘、李清照一组;朱铭、张锦屏、郑元仪、折艳绣、赵富金一组。 因为人数超过上限,赵福金、种妙蕴、李清露、裴嫦娥选择观战。 崔修仪做裁判。 “彩头是什么?”李清照突然来一句。 朱铭嬉皮笑脸道:“打仗都打穷了,就赌十块钱吧。”他又转身问队友,“你们谁厉害啊?” “我经常捶丸!”折艳绣道。 朱铭感慨:“别人这么说,我肯定放心。你这么说,我怎更觉得要输?” 折艳绣撅了噘嘴,其他几个女人听得偷笑。 大家去裁判那里领了筹码,各自击球出去,离球洞最远的先打。 一杆进洞得三分,两杆进洞得两分,三杆进洞得一分。 三杆还不进,判为失败。 各自的球分为不同颜色,须打进相对应颜色旗帜的球洞。 毫无疑问,第一次捶丸的朱铭,击出的球离洞最远,由他最先打第一杆。 朱铭刚拿出一根杆子,崔修仪连忙喊住,说道:“殿下,此球前方为峻岭,当击飞球过岭入洞。捶飞球该用扑棒或杓棒,此处地形以扑棒最佳,扑棒应该站着打……” 于是,在众人看热闹的眼神中,朱铭开始翻袋子找相应球杆。 打之前还得做基,也就是自己制作发球台,不准旁人过来帮忙。 “嘭!” 朱铭用力一挥,球飞得老远。 崔修仪见他完全在乱打,又开始讲怎么辨认球路。 折艳绣果然在吹牛逼,捶丸属于细致活儿,她的技术比朱铭好不了多少。 两人一起丢人现眼,倒是引来阵阵笑声。 朱国祥蹲下用杓棒鹰嘴击球,第二杆就落在球窝附近,接下来的第三杆妥妥会进球。 “官家可以啊,私底下没少练吧?”朱铭笑道。 朱国祥压低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也就打了几回,这场地比高尔夫小得多。穿越之前,我还打过高尔夫球呢,怎么挥杆发力还是清楚的。” 朱铭问道:“怎么想着来打球?” 朱国祥道:“皇宫里的鱼太傻了,刚扔下去就咬钩。钓鱼没啥意思,打牌下棋也腻了,我问有没有什么球可以玩,李清照就推荐了这种捶丸运动。我刚过来的时候,这球场的草都齐膝深了。” “你这日子过得真可以,隔三差五带着老婆、二奶和小蜜一起打球。”朱铭又开始胡说八道。 朱国祥却是大方承认,笑着说:“我现在就想早点退休,一天到晚沉迷享乐。” “少做梦了,您老还得再顶两三年。”朱铭乐呵道。 朱国祥猛地转身,质问道:“最开始说好的,我只做一个月皇帝,现在都已经洪武三年了!什么时候能到头?穿越前我就盼着,把副字去掉就退休,这都返岗多少年了?” “嘿,进了!” 朱铭不理会皇帝老子,拍手大赞:“李待诏好丸艺!” “是球技,不是丸艺。”朱国祥连忙提醒。 李清照捧着球杆屈身行礼,颇为得意道:“殿下谬赞了。” 易安居士却是精通玩乐,才打两杆就直接进球。 朱铭问道:“李待诏可会打马球?” 李清照说:“臣只骑过驽马。” “打马球更有意思,可得好生练练。”朱铭引诱道。 李清照果然跃跃欲试,她喜欢各种新鲜玩意儿。 “进了,我们班(队)也进了!”赵富金猛地呼喊起来。 朱铭扭头一看,己方第一个进球者,居然是文静不喜动的张锦屏。 见丈夫看来,张锦屏俏皮的眨眨眼。 身为裁判的崔修仪,望着热闹的打球场面,自然而然就想起前朝往事。她领着一帮嫔妃和宫女,在金明池纵马驰骋,每打进一个球就有无数百姓欢呼。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球场依旧是那个球场,但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朱铭见她闷闷不乐,突然问道:“前朝的宫廷女子马球队,还有多少队员还活着?” 崔修仪道:“有三人趁乱逃离皇宫失踪了,余者都还健在。还有一人改嫁,随夫去了淮南。又有两人嫁给大明军官,今春去河北与丈夫同住。” 寻不到娘家人的前朝嫔妃,朱国祥一直在让人做媒,改嫁给未婚或丧妻的军官。 如今已改嫁大半,剩下的集体居住,靠纺织缝补自食其力。 朱铭说道:“我打算引导更多人来打马球,你去召集以前的女子马球队员。全凭自愿,不必强求,每月选一天,在城北马球场比赛表演。不白打球,有钱财做报酬的。” “遵命!”崔修仪拱手道。 朱铭又说:“开球的规矩,我打算改改。双方各选一人骑马奔驰过球场,以射箭论胜负,获胜者优先开球。” 崔修仪会意道:“殿下欲兴骑射之风。” 朱铭望着北边:“灭了金国与西夏,到时候马匹就多了。有钱人家的子弟,个个都来学骑射最好。” 又说一阵,崔修仪提醒道:“殿下请击第三棒。” 朱铭照着讲解,换上另一种球杆。一杆推出去,球离窝还有老远。 朱铭撇撇嘴,心想:这玩意儿忒没劲,适合退休中老年人,年轻人还是得打马球啊。 再不行,踢足球也是可以的。 或许,还能举办皇家联赛,反正举办足球联赛肯定够条件。 宋明两朝都有那种大球星,被各个城市邀请去打巡回表演赛,千万不要小看古人在娱乐方面的想象力。 (本章完) 0684【钱不够了就抓赌】 城北体育场的开张赛事,就是东京两大足球俱乐部的对决——齐云社对阵圆社。 不但朱太子来了,即将告老归乡的赣国公张根也在。 由于缺乏建设经费,体育场只能招商营建。周边一圈划出商业区,大小投资商可以拥有店铺,但店铺的所有权归属皇室。投资商自动拥有十年免费使用权,十年之后就需要重新签合同,原承租商拥有优先续租权。 这套玩法继承的是北宋,只不过产权更为明晰。 北宋把诸如樊楼之类的大型娱乐场所,通通都收归国有,然后再承包给商人赚钱。既是朝廷的,又是皇帝的,反正说不清楚是谁的。 现在的大明皇室,跟中央财政进行了切割。 最无关紧要的产业,直接卖断给私人经营,皇室和官府都不得再伸手。比如清风楼、潘楼等等。 比较赚钱且涉及民生的产业,部分国有,部分私营。 例如东京的煤炭业,户部只负责收税,不能直接插手经营。而工部和开封府,各保留一家大型官营煤炭铺,并且无权征收煤炭相关税务。其余煤炭铺子,则全部属于私营企业。 这是让国有和私营企业竞争,同时又防备私营企业哄抬物价。 至于皇室对外经营的财产,只剩樊楼、艮岳、金明池和城北体育场。 樊楼对外招租,收入归属皇室。酿酒权却是交给官府管理,不再与樊楼的经营权配套拍卖。 艮岳、金明池局部对外开放,收门票勉强赚回点维护费,遇到重大节日则免收门票。 城北体育场也时对外招租,收入同样归皇室。这破地方挨着黄河,今后开封如果遇到洪灾,皇室抗洪抢险比谁都更积极。 朱铭和张根都带着老婆来看球,坐在最前面的贵宾看台里。 母女俩私下说着悄悄话,翁婿俩却在谈正事。 张根听说太子这段时间都在玩,一会儿捶丸,一会儿马球,一会儿蹴鞠,忍不住提醒:“游戏愉悦身心,但不可沉溺。殿下招商大建这球场,未免耗费太多人力物力。” 朱铭笑道:“都是商贾出的钱,这片地皮也半荒芜。两相利用起来,既能活跃商业,又能供百姓玩乐。” “蹴鞠向来跟赌博牵扯极深,”张根说道,“赌博害人不浅,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朱铭看向南边的城阙:“《大明律》上个月已经正式颁行,对于赌博自然要严查。” 色情行业,在中国历朝历代,大部分时候属于非法。 而赌博行业,在中国历朝历代,任何时候都是非法的! 别看宋代赌博成风,如果严格按照《宋刑统》,其实比任何朝代都判得更重:在京赌博者直接砍头,开赌场者同罪,隐匿不报者同罪。在京城以外赌博者,一律发配充军。 张根看着女婿脸上的微笑,立即明白又有人要倒霉了。 足球比赛已经开始,翁婿俩都看向球场。 朱铭改动之后的足球规则,在军中自然畅通无阻。可在这东京却很困难,球员只部分吸纳太子的规则,剩下的依旧按老规矩玩。 甚至连球门都改回去了,只不过变得更大——凌空竖起一块木板,上有篮筐大小的洞,击球过洞者才可得分。 每队十六人,没有守门员。 球场里打得热火朝天,城内赌坊同样热闹。 鼎盛时期,东京城内外有上百家赌场,这还只是大摇大摆挂牌营业的。 宋明鼎革之际,开头半年物资管控,接着又大量清算、拆分权贵富豪,这导致东京的赌博业一度萧条。不少赌场的老板,由于跟前朝权贵有牵连,直接领到流放西北的全家桶。 但仅仅过了一年多,赌博行业就再度兴旺。 …… 金钩赌坊。 以前的老板是高俅。 高俅四个月前病死,儿子们很快打起了遗产继承官司。 估计是闹得太大感觉影响不好,官司打到一半,三个儿子竟然庭外和解了。 这家赌场由老三高柄继承,掌柜是高家的家奴,伙计和打手全是前宋的禁军。 赌场很大,整整三层楼。 各类赌博玩法,竟有二三十种之多。 一楼专门设了个柜台,用来让赌球者押注。内容都跟后世赌球差不多,有买输赢的,还有买比分的,还会计算各种赔率。 赌球台的荷官,指着今年新买的摆钟,扯开嗓门嚷嚷:“还有半刻钟,就不能再下注了,还没买的赶紧啊。今场买输赢没甚意思,要博就博进球数……” 突然之间,一个官差朝赌场奔来,一边跑一边脱掉公服。他冲进赌场的大柜台:“快……快把钱藏好,赌客全部轰走,官府要来查了!” 大掌柜不在一楼,眼前这个掌柜无法做主,甚至觉得那官差在说笑。 大宋上百年不抓赌了,大明朝廷也没抓过,能够出什么问题? “快快动手,俺得走了。”那官差抱着公服就跑,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出门之后看到大队巡捕过来,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赶忙混进人群。 朱铭早就猜到有人报信,因此他玩的是突然袭击。 直接让返回开封的军队出手,甚至连普通士兵都不告诉实情。只选最可信的军官,每人带着一个小队,前去把各厢坊的巡捕叫上。并且不给说明任务,等接近赌场之后才告知。 前朝巡铺兵改为巡捕,又与五城兵马司合并。 五城兵马司相当于警察总局,再下设几个分局,巡捕房类似派出所,还兼着城管和消防的职责。 “把赌坊各门通通堵住!” “若有拒捕,打死勿论。” “……” 一楼的赌客看到士兵和巡捕冲进来,全都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 赌博也犯罪吗? 大掌柜叫做高廉,是高俅的远房子侄辈。 他从二楼急匆匆下来,手里拿着一封银元。虽然搞不清楚啥状况,但还是陪笑着往军官手里塞:“军爷辛苦了,这点小钱拿去给弟兄们吃酒。” 军官揪住高廉的衣领,将其拖到赌场门口,指着立柱上张贴的告示,问道:“这张告示贴多久了?” 高廉终于感觉不妙,哆哆嗦嗦说:“半……半个月。” 军官又问:“告示上写的什么?” 高廉硬着头皮读那上面的文字:“《大明律》已刊印颁发,查获赌资一百贯以上且超过两人,或查获赌资十贯以上且赌博者超过六人,即为聚众赌博。赌资予以没收,组织赌博者流放并处罚金,参与赌博者拘拿十日并罚役。有固定房屋以作赌博之用,查获赌资超过五十贯者,即犯开设赌场罪。开设赌场者,本人绞刑,抄没财产,全家流放。注:流放以户籍册为准。着令大小赌坊,十日之内关门歇业,以往罪过既往不咎。赌场聘用之人员,视其具体罪行,当判三月以上十年以下徒刑。罪大恶极者,可判十年以上……” 念着念着,高廉开始浑身颤抖。 军官冷笑道:“太子慈悲,说给你们十天时间关门歇业,现在都十五天了才来抓赌。尔等竟连朝廷法令都视而不见吗?” “有人在藏赌资!” “谁敢乱动,打死勿论!” 二楼偏僻处,有人竟然跳窗逃跑。 一个士兵带着两个巡捕追上去,反复呼喊还不停下,而且跑得越来越快。 在两个巡捕惊骇的眼神中,那士兵居然挽弓搭箭。 不多时,士兵拖着背上插箭的赌客,来到正门口的军官面前:“有人想逃,俺射了一箭,得赶紧医治。” 军官翻了个白眼,这特么射的还是破甲箭。 高廉看着摇摇晃晃的箭矢,双腿发软直接跪下:“军爷饶命啊!” 军官问道:“这赌坊的店家是谁?只要说出来,你还有可能戴罪立功。” 高廉连忙说:“赌坊以前是高俅的,现在是他家三郎高柄的。” “分出一半人手,随俺去高柄宅里抓人抄家,”军官对那些巡捕说,“莫要私藏赌资,抓到了定然严惩。尔等放心,太子说了,这次查到的赌资,拿出一成做赏钱,再拿两成归兵马司和巡捕房。人人都有份!” “太子英明!” 巡捕们顿时更有干劲了。 一通搜查之后,赌桌上的钱就有八百多贯,还在柜子里搜出六千多贯。 不愧是京城最大的赌场,利润月月都要被老板抽走,仅流动资金和本月收入就多达几千贯。 城内城外上百家赌场,就算其他的规模更小,估计也能抄出二三十万贯来。 再加上抄赌场老板的家,嘿嘿…… 户部不是说缺钱吗? 现在就有了。 高柄自从分得家产之后,这几日吃住都在樊楼。 他继承赌场赚赌客的钱,然后再贡献给樊楼。 “三相公,三相公,不好了!” 一个家奴正好出门办事,回去就发现高家被堵住,打听几句连忙往樊楼赶来报信。 高柄昨晚嗨皮了一夜,此时睡得正香,被吵醒之后大发雷霆:“早就说了,莫要听大娘子的,别来樊楼这里寻俺晦气!” 家奴惊恐说道:“家里和赌坊被官府抄了,开设赌场要判绞刑,家人还要按户籍册抄家流放!” “你说什么?”高柄不敢置信。 “真的,家里跟赌场全被围住了。”家奴焦急道。 高柄顾不上穿外套,抄起衣服就跑,打算赶紧逃离京城。 还没下楼,就有一队士兵带着巡捕过来。 不仅仅是来抓高柄的,有好几个赌场老板,昨晚都在樊楼消费没回家。 (本章完) 0685【桃花石】 朱铭放下毛笔,抬头看向柳瑊:“你是来捞人的?” 能开赌场的多少有些背景,朱铭早猜到会有大臣来求情,却没想到最早出面的居然是内阁大臣! 柳瑊是朱家父子攻克汉中时,俘虏并劝其归顺的旧宋大员。资历非常深厚,做出的贡献也不小,高景山病死之后就补为阁臣了。 “殿下容禀,臣非是为那犯罪之人求情,”柳瑊解释说,“有一人开设赌坊,此次论罪该绞,全家皆流放西北。其兄弟没有跟他分家,殿下又说按户籍册来流放。这人兄弟的儿媳,是臣一朋友之女。请殿下通融一二,允这女子携幼童回娘家。” 赌场老板的兄弟的儿媳,因为没有分家,得按户口本跟着一起流放……嗯,给点面子确实可以放过,不一定非得跟着去流放边地。 朱铭问道:“此女是哪家的?” 柳瑊回答:“出自章氏。” “章惇的后人?”朱铭好奇道。 柳瑊详细说道:“是其族侄章衡先生的后人。” 章惇、章衡叔侄俩一起科举,章衡的考试排名更高,气得章惇放弃进士回家重考。 柳瑊是章惇的孙女婿。 被牵连需要流放的章氏女,则是章衡的曾孙女。 章衡一共有十多个孙子,鬼知道哪个孙子,把女儿嫁给了赌场老板的侄子。 朱铭皱眉道:“那赌坊又是哪家开的?” “沈家,”柳瑊又补充一句,“前宋开国宰相沈伦的后人。” 沈伦是北宋初年的宰相,有女儿还做了贵妃。 朱铭说道:“沈家好像是第二批被拆分迁徙的大族吧?” 柳瑊回答:“确实是。他们主动献上房契和田契,因此得到朝廷优容,允其主脉三十余人留在开封。且没有查抄沈家的浮财和店铺,只没收了他们的土地田产。” 朱铭不禁感慨道:“沈伦做宰相时,宋朝开国勋贵们,纷纷营造豪宅美舍。唯独沈伦身居陋室,都漏雨了也舍不得花钱修缮。赵匡胤派人给他营建新居,沈伦也提出把房子修得小一点。这么清廉无私的宰相,子孙后代居然也开赌场吗?” “确属不肖子孙。”柳瑊附和道。 朱铭撇撇嘴:“沈家在经历了拆族迁徙之后,还对朝廷贴出的禁赌告示视而不见。这是不相信我会真的禁赌,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柳瑊心想,大家宁愿得罪皇帝,也没人去得罪太子啊,谁敢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 柳瑊说道:“殿下息怒,《宋刑统》虽然赌博者死,但前宋已上百年不禁赌。众人都习以为常了,因此才对官府告示视而不见。” “还是新朝缺乏威信所致。”朱铭说道。 柳瑊心头大骇,生怕太子又搞出什么案子来树立威信。 朱铭挥挥手:“且去吧,那个章氏女,可携幼童回娘家,不必被牵连一起流放。” “谢殿下!” 柳瑊长舒一口气。 章氏的父亲跟柳瑊是同窗,两家又有姻亲联系,他也是碍不过面子才来求情。 等柳瑊离开,朱铭吩咐富直柔:“各赌坊主犯的父母兄弟妻儿,在同一个户籍册的都不得饶恕。主犯的兄弟子侄之妻,愿意跟丈夫和离的,可携未成年幼童回娘家。此为定例,补录进《大明律》当中。” 又对白胜说:“此案若谁再来求情,一律挡在外面不让进来。” “是!” 白胜和富直柔齐声领命。 任何法律条文都是一步步改进的,抄家流放也同样如此。 今年刊发的《大明律》,就对全家流放做出了调整:一切都按户口本办理,逼着大家族自己分户析产,否则只要族中某人犯了大罪,几百上千口人都得一起流放。 举族流放并非目的,逼其分家才是! 不多时,石元公带人来拜见。 “殿下,商贾已经挑选好了。”石元公作揖道。 其身后几个商人,连忙跪拜磕头。朱铭也懒得说不必跪,这种话他已经说烦了,直接让他们起身坐下。 这些商人有个特点,眼眶比较凹陷,一看就知道具备异族血统。 却是唐末回鹘四散迁徙,实力较弱的没法走得太远,于是就在陕西穷困地区定居,一个个都学会了说汉族语言。 根据《松漠纪闻》的记载,这些陕西熟回鹘,女子经常没嫁人就与汉族私通。甚至有年近三十岁,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却还没有嫁人的回鹘女子。等到谈婚论嫁时,其父母还向媒人炫耀,自己的女儿跟多少汉儿睡过。那些眼眶凹陷又不长络腮胡的回鹘人,多半就是跟汉人私通所生。 李彦仙的骑兵队伍当中,就有不少这样的回鹘混血儿。 “你们以前去过高昌做买卖吗?”朱铭问道。 一个混血商贾说:“俺们都是做小本买卖的,别说前往高昌,就连西夏也不敢深入,只敢在边地与西夏人交易。” 朱铭说道:“官家已派遣使者,去册封那西夏国主,今后大明与西夏是父子之国。你们尽管从河西前往高昌贸易,把沿途的气候、地理、城池、风俗、教派都记录下来。若是财力不足,朝廷可以入股,为伱们提供一些西域奇缺的货物。” 另一个混血商贾说:“以前听回鹘、粟特人讲,西夏经常有人截杀商旅,俺们实在不敢进入西夏国境太深。” 朱铭的表情变得冰冷:“西夏若敢截杀大明商旅,朝廷就派大兵压境!” 海上贸易要发展,陆上丝绸之路也该恢复。 即便到了蒸汽轮船时代,陆上丝绸之路依旧能赚大钱。 最近几十年的丝绸之路,情况相对比较复杂,时断时续很不稳定,这让辽国和西夏损失大量商税。 特别是西夏,宋辽两国的丝绸之路,都要从西夏的地盘穿过。 对于西夏朝廷和官府来说,他们痛恨截杀商旅的事情,毕竟能够细水长流最好。截杀商旅的西夏匪寇,大部分都是军官或部落假扮的。 丝绸之路过了西夏,便是高昌回鹘,接着是东西两个喀喇汗国。 这两个汗国因为不同教派而分裂,互相之间打出了狗脑子,经常截杀对方派出的商人。不但让高昌回鹘、西夏、辽国商税减少,还严重影响西边的哥疾宁(加兹尼王朝)。 哥疾宁曾经是个中亚帝国,地跨波斯和印度,还是第一个使用苏丹作为君主称号的国家。 塞尔柱人,就是靠击败哥疾宁军队,从而建立塞尔柱帝国的。 如今,哥疾宁的统治中心,已经被压缩到印度旁遮普,喀喇汗国以西的丝绸之路被塞尔柱把持。 塞尔柱商人本来常走陆路到大宋,就是因为早年间被西夏截杀,渐渐变成以海上贸易为主。 而辽国当年为了打通丝绸之路,甚至封贵女为公主,嫁给哥疾宁王子和亲。 哥疾宁、塞尔柱这些中亚国家,看似距离中国遥远,其实商业交流一度非常活跃,现在被东西两个喀喇汗国搅黄大半。 今后必须把喀喇汗国给灭掉,一为打通丝绸之路,二为获取汗血宝马。 曾经的大宛国土,此时被两个喀喇汗国各占一半。 那些混血商人见朱太子态度明确,终究还是不敢拒绝,只能选择跟朝廷合伙做生意,并且负责为朝廷探查河西走廊与西域。 征讨西域,或许要等一二十年,但现在就得开始作准备。 几个混血商贾退下之后,石元公拿出几本书:“殿下,这是马扩前番出使草原,借道高昌之时,让高昌国王派人搜集的。高昌国王颇为殷勤,还连书带人送来一个识字的粟特学者。” 高昌回鹘属于定居的游牧民族,如今靠农业和商业立国,而粟特人则专门帮他们搞贸易。(维吾尔语中的商人,发音非常接近粟特一词。) 至于粟特人嘛,安禄山就是,唐时叫昭武九姓。 朱铭拿过来一本最厚的,问道:“这是什么书?” 石元公答道:“据那粟特学者说,这本书叫《突厥语大词典》,成书也就二三十年。书中颇多僭越之语,正好今后可以用来跟黑汗国(喀喇汗国)开战。” 朱铭笑问:“都有哪些僭越之语?” 石元公答道:“譬如整个中国,黑汗国称之为‘秦’。又说秦地一分为三,曾经的上秦在东,叫做桃花石,其实说的就是宋国。中秦在北,说的是辽国。下秦在黑汗国的巴尔罕(喀什噶尔)。” “有意思!”朱铭不怒反笑。 喀喇汗国是按唐朝疆域来划分中国的,并且将中国的法统一分为三:宋国、辽国、喀喇汗国。 这个观点,在喀喇汗国的上层统治者那里属于主流。 也就是说,朱铭已经获得中国法统,那么就有理由把喀喇汗国也兼并! 石元公说道:“更僭越的还在后面,刚才的划分已经过时了。现在的黑汗国,把宋国称作马秦,把辽国称为秦,竟然将辽国视为中国正统。如此一来,岂非金国是正统,而我大明属于南朝?” 石元公越说越气:“更可恶的是,那黑汗国的可汗,在国书上称宋皇为舅舅,私底下却自称桃花石汗(中国可汗)、东方与秦之主(东方之王)!” 朱铭摇头道:“不要生气,反而应该赞赏,毕竟黑汗国的国王,一直把中国法统视为正宗。让他再窃据一二十年,到时候我派兵拿回来就是。” (本章完) 0686【有人要做教育家】 汴河岸边,大明首相张根致仕离京,两三百个官员士子相送,堤上的柳树都快被薅秃噜了。 又是写诗,又是饮酒,直至中午时分还没开船。 张根一口气写了六首诗,除了前面两首还算佳作,剩下四首只能说中规中矩。 “诸君当悉心辅佐官家与太子,致我大明于无上盛世。就此告辞!”张根朝着众人作揖。 翟汝文领着一众官员回礼,目送张根和妻子登船而去。 站在人群外围的士子,见到此情此景,顿时生出无限感慨。他们觉得前朝亡于党争,如今看到新朝的官员和睦,都认为一副盛世图卷就在眼前。 是的,宋朝亡于党争,这是朝野上下的共识。 虽然皇帝和太子反复强调,除了党争这个因素外,还有皇帝昏聩、吏治败坏、三冗问题、兼并过度……但大家依旧喜欢批判党争。 特别是党锢子弟,有不少重新启用做官,他们更是把党争厌恶到骨子里。 除了党争,还有太监。 就像赵匡胤以文制武,用来防范武人造反一样,这是对之前的经验教训总结。大明新朝的官员,纷纷要求压制阉人,而且提倡官员应该和睦,就算施政理念不合也要克制。 官船渐行渐远,很快就只剩个小黑点。 官僚士子们终于转身回城,三五成群,谈笑闲聊,似乎朝野上下都一片祥和。 胡安国登上萧楚的马车,掀开车帘朝外面一扫,低声笑言:“《大明律》刊发之后,除了司法断案官员,并无几人认真去读。太子借禁赌之机,却是让他们警醒起来,东京好几家书铺的《大明律》都售罄了。” “太子推着他们往前走,实在是推不动,那就只能用棒子打着走。”萧楚说道。 胡安国幸灾乐祸:“这几日,开封府衙、开封县衙、祥符县衙的门槛都被踩破了。落籍开封的新朝官员,还有前朝开封大族,户口超过三五十人的,全在忙着分户析产求平安。这些人都是不读史的吗?汉武帝迁徙豪强,唐高宗打压望族,无非皇帝收权,清肃地方而已。远的不说,前宋还由朝廷出面拆分义门陈氏呢。” 萧楚说道:“他们不是不懂,而是认为与己无关。张首相急流勇退,应该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两人都受公羊派影响极深,同时又秉承事功主义,他们支持无限加强皇权。并在此基础上,实现制度、文化、疆土的大一统,然后再对外开疆拓土壮大华夏。 虽然具体理论有很多差别,但二人完全可以同心合作。 家族利益? 呵呵,萧楚活了六十多岁,耽于游历、教书和治学,到现在连老婆都没有。 胡安国虽然有儿子,但他身为一榜进士,已经升到了成都知府,却辞官十多年潜心治学。他所看重的东西,又岂是那黄白之物? 他们的志向,是立功、立德、立言! 今日休沐,胡安国回到家中时,长子胡寅正在书房。 胡寅其实是胡安国的族侄,因家贫遭亲生父母遗弃,被胡安国的母亲抱回来喂养。 历史上,胡安国尽心尽力帮秦桧上位,甚至被誉为“秦党党魁”,后来发现自己被秦桧给骗了。他一边被秦桧的反对者弹劾,一边又因主战被秦桧厌恶,最后罢官跑去写书传播抗金思想。 而胡寅身为胡安国的养子,始终致力于扳倒秦桧,被一直罢官到秦桧去世。 “这又是在作甚?”胡安国看见儿子在摆弄连线的小球。 胡寅回答:“单摆实验。” 胡安国提醒道:“钻研可以,莫要痴迷。” “父亲谬矣,穷理自当痴迷。”胡寅说道。 如果不受穿越者的影响,胡寅的学术思想是这样的—— 宇宙由气组成,衍化为世间万物,表现出不同的属性,蕴含着变化和规律。人应该探究了解万物,从而获知其规律和道理。 而且,人探究事物的规律道理,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事物。 脱离事物的知是空知,知而不行则为迷知。只有能够联系事物的知,并且知道了就去做,这样才能够称得上真知。 但该怎么探究万物之理呢? 胡寅说要先正心,然后用心去观察、理解、总结万物之理。 其实,他只缺一套方法论。 朱国祥和朱铭带来的物理学,正好补足了胡寅探究万物的方法途经。 胡寅太喜欢这门学问了! 朱铭带兵围困东京的时候,胡寅在大宋朝廷做校书郎。他还做过洛阳府学的教授,奉命查抄学校里的禁书,却是没收学生的《道用策》自己偷学。 皇帝和太子给出的知识,胡寅差不多已经学完了,接下来的东西他得自己研究。 等单摆实验做完,胡寅写出实验记录,跑去找养父说:“父亲,孩儿打算辞官回乡。” 胡安国惊道:“新朝初立,这才洪武三年春,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你年纪轻轻怎会想到辞官?” 胡寅说道:“官家与太子的学问,孩儿已全部学完,并大部分进行了验证。留在东京,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孩儿打算回福建老家,一边做学问搞实验,一边把这些学问传授给家乡士子。” “那里有陈渊在讲学,暂时还轮不到你。”胡安国说道。 胡寅又说:“那孩儿请求外放官学教授,去淮南和浙江都可以。等把学问传播开来,再请调去别的地方。” 胡安国问:“已经决定了?” 胡寅说道:“孩儿志不在做官。” 胡安国叹息:“也好。为陛下与太子传播新学问,必可获得皇家青睐,今后你当成为一代大儒。” “能探究万物之理,此生足矣,能不能做大儒还在其次。”胡寅说道。 数日之后,朱国祥就收到一封奇怪的奏疏。 在户部做小官的胡寅,请求外放做州府官学教授。而且请求三年一调任,哪个州府都可以,他要去全国各地传播物理学。 朱国祥立即派人召见,同时还把儿子喊来。 等待之时,父子俩闲聊。 朱国祥问道:“这个胡寅,在历史上有名吗?” 朱铭说道:“胡家三兄弟都是大儒,这个胡寅是老大。最有名的当属老三胡宏,湖湘学派的创始人。明末的王夫之,就是遥继湖湘学派道统。这一派,在政治上主张抗金北伐,宣扬大复仇理论。号召改革制度,减轻人民负担。在学术上,主张正心穷理,倡导学以致用的务实之风。还主张天理和人欲,应该是同体并存的,他们从人性的角度去阐述人欲。” 朱铭说着就笑起来:“他们的口号是‘体用合一’,跟我那个‘道用论’其实是一回事儿。” 朱国祥感慨道:“古代儒生的思想,还是百花齐放的啊,不似我以前所想的那样都迂腐不堪。难道是明代以后,被程朱理学给束缚了?” 朱铭说道:“程朱理学不过是统治者的工具,就连程朱理学自身也被曲解篡改。它跟具体的社会环境有关,明代初年遭逢乱世、经济衰败、人烟稀少,而且元朝的粗放式统治让道德崩坏、人心难聚。这种时候,就必须统一思想、加强管控。” “等发展到弘治、正德、嘉靖的时候,社会经济已经恢复了,生产力也有长足提升。新的社会结构和经济环境,必然追求思想上的进步,以达到思想道德与当前社会的契合。所以明代中期,五花八门的思想又开始出现。” “宋朝和明朝的儒学革新,其实都是这个路子。经济繁荣、社会发展的时候,就求新求变,因为有新的阶层兴起。遭遇外敌、社会衰败时,又偏向于务实。清朝属于例外,朝廷管得太严,直至清末才压不住社会思潮。” 父子俩单独聊天的时候,习惯把旁人都支开。 太监、宫女和起居郎们,渐渐也养成了习惯,只要皇帝和太子碰面,这些人都自动走到几十步外。 随侍太监突然站在殿门口,朱国祥说道:“都进来吧。” 太监和起居郎相继进入,接着又把胡寅带进来。 胡寅端正作揖:“臣胡寅,拜见官家,拜见太子!” 朱国祥微笑道:“且坐。” 朱铭问道:“怎么京官不当,却要去州府官学做教授?” 胡寅回答:“物理、数学、天文之书,虽然已在全国各地刊发,但目前还只能在省府和个别富裕州府买到。且极度缺乏老师,学生只能买书自学。臣愿往偏僻州府,三年换一个地方,以尽快传播物理学之道统。” “大善!”朱铭赞道。 胡寅又说:“下一次科举,物理、数学、天文题目,臣以为还是不能出得太艰深。只考些皮毛即可,否则大量学子难以适应。想要全国举子都精通此学,至少要二十年以上,历次科举考题可逐年增加难度。” 朱国祥特别喜欢这个年轻人:“官阶给伱升三级,你可自己选一个偏远州府。” 既然胡寅选择到全国各地做校长,那么朱国祥也不吝啬,直接给他升官阶和涨工资。 (本章完) 0687【秦桧爱种菜】 挑来选去,胡寅挑中了江陵府。 一来那里文脉不振,确实需要名师执教; 二来那里有些底蕴,生源质量不会太差; 三来那里数省通衢,有利于物理学传播。 京官不做跑去地方当校长,如此决定着实让人惊讶。 “胡家真是好算计啊,”秦桧感慨道,“那胡寅本就只是个小官,上疏请求外放州府做教授,既能讨好官家与太子,又不会有阿谀逢迎之嫌,甚至还能得到朝野的一致赞誉!” 同父异母的哥哥秦梓,这段时间刚好回京述职,此刻也咋舌道:“连升三级,若是放在太平年月,少说也得熬个七八年。官职虽然降了,官阶升起来怎么也划算。” 秦桧说道:“还是得揣摩圣意方可。” “三郎你学农学得怎样?”秦梓问道。 秦桧感慨说:“愚弟做官兢兢业业,还要经常帮助同僚办事。虽是抽空去学农事,却哪里又有那般工夫?只是专学了种菜而已。” 秦梓得意道:“我却已把数学、物理掌握大半。” 秦桧点头道:“跟算账有关的公务,用起数学来确实得心应手。物理我也大致看了一些,惯性、摩擦、重力、杠杆、折射……我对此类学问还是有所了解的。只可惜,实在找不到什么机会,在官家与太子面前表现出来。” “听说三郎去年,跟翟相起了龃龉,”秦梓担忧道,“赣国公这次告老归乡,翟相可是顺势做了首相啊。” 秦桧叹息:“我又何尝不忧虑呢?” 秦桧为了讨好皇帝与太子,几乎是公开背刺自己的座师兼伯乐翟汝文。 虽然没有造成啥恶果,但这导致秦桧名声大坏。他只能通过各种手段,努力交好上司、同僚和下属,通过极强的办事能力及人缘,慢慢扭转自己身上的不利形象。 谁知这才一年时间,翟汝文居然就做首相了! 而他讨好皇帝,也没有因此升官。 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梓问道:“三郎没有去缓和关系吗?” 秦桧叹息:“唉,登门求见十几次,翟相都不愿再见我。” “却得再想个法子。”秦梓说。 秦桧摇头:“与其再去求人,不如靠自己努力。当今的官家与太子,喜欢能够办事的大臣,而且非常忌惮豪门望族。” “恰好,我出身小门小族,做官之前穷得只能做村塾先生糊口。我又办事能力极强,远超朝中许多大臣。去年就当是跟某些派系划清界限,今后我要做孤臣、直臣、能臣,迟早有一日必受官家青睐。” “可别忘了,我跟当今太子还是同年呢!” “我还年轻得很,急个什么?等到太子登基之后,自会整顿内阁。到那个时候,我少说也是一个尚书,再熬几年进内阁亦非奢望。” 秦桧做能臣确实有资格,他要做孤臣、直臣纯属扯淡。 这家伙现在已开始搞小团体了。 听完弟弟的升迁思路,秦梓赞叹道:“三郎谋划长远,必有一鸣惊人之日。” 有些地方志和地方文集,记载秦梓与秦桧不和,因厌恶秦桧卖国求荣,主动辞官搬家隐居到死。 纯属一派胡言! 那两本地方史料,成书于清朝中晚期,此前未曾见诸文字。而在乾隆年间,秦梓的一个后代,恰好考中了状元。 状元公不给祖宗洗白还怎么混? 真实的秦梓,从未辞官归隐。 在弟弟秦桧做宰相之后,秦梓连续几年不断升官,病死时已经是端明殿学士(期间被弹劾罢官)。 这个时空,秦桧偷偷给兄长写信,秦梓弃掉东南小朝廷的官职,历经“千难万险”北上归附大明新朝。 秦梓还编了一套说辞,称自己差点被童贯抓住,散尽家财买通童贯的随从才得逃离。 当时就把舆论给炒起来,人人皆赞秦梓心怀大义。 甚至连朱铭都有所耳闻,哭笑不得之下,并未出手干预吏部的正常运作。 秦彬、秦梓、秦桧、秦棣,朱铭很想再看看,这四兄弟到底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秦桧低声说:“太子让我清理西城所的田产,当时我悄悄留了一块地。而且是花钱买的,没有暗中贪污徇私,这块地毗邻劝农司的试验田。每逢休沐日,官家若是去劝农司,必有家奴骑马来报。我亲自下田种地,已被官家看到好几回。” “妙哉!”秦梓拍手大赞。 秦桧是天生的坏种吗? 当然不是。 他在被金国俘虏之前,还属于坚定的主战派,而且比大部分官员都更硬气。 但是,永远不要高估秦桧的气节。 秦梓小门小户出身,在考上进士的当年,就能攀附大太监梁师成。谁给他那么大脸? 说得更直白一些,以梁师成当年的炙手可热,新科进士想拍马屁都得慢慢排队。 而且,梁师成当时都快病死了,又哪有兴趣提携新科进士? 在这种情况下,秦梓不但攀附上了,而且搞得人尽皆知。(历史上,秦梓被弹劾攀附梁师成时,正好处于秦桧的权力巅峰。居然弹劾成功了,秦桧身为宰相都没保住哥哥,因为百口莫辩被人抓到了把柄。) 秦梓只可能是通过秦桧的关系,才搭上梁师成那条线。而秦桧又不可能给自己留污点,所以秦梓走的应该是王家的关系。 他们兄弟两个为了往上爬,哥哥出面攀附六贼,弟弟却结交忠良跟六贼作对。 或许,秦桧也曾想过,纯靠能力和政绩升官。 但徽宗朝的腐败政治,根本不可能实现。他正牌进士出身,还是前宰相的孙婿,自身能力又极为出众。却先在山东做了六年校长,回京考宏词科第一名,依旧只能做太学正。 一直蹉跎瞎混了十年,秦桧心里会怎么想? 金兵围城之时,他如果不力主抗金,甚至都没法脱颖而出。 秦桧的做人底线,在官场潦倒时就不断消磨,十年来被磨得越来越低。他帮哥哥牵线攀附梁师成时,已经是考中进士的第九个年头了。 就在兄弟俩商量怎么升官时,一个家奴飞奔而入,从大门直至内宅畅通无阻。 家奴过来低声耳语:“相公,陛下带着后妃、皇子、公主,太子带着太子妃、夫人和子女,两刻钟之前出城往劝农司去了!” 秦桧抿嘴一笑,对秦梓说:“兄长,小弟失陪,这便要出城种地。” “为兄也想学习稼穑。”秦梓说。 “那边一起去。”秦桧非常大方。 兄弟俩骑着劣马一路小跑,转眼就出城来到西郊。 这里有秦桧置办的农家庭院,挨着劝农司不远有十亩地,都是遵纪守法花钱买来的。 他们换上干活的衣服,扛着锄头就去地里。 有佃户正在给蔬菜除草,秦桧立即带着哥哥加入,而且这厮使用锄头还很麻利。 两人一边除草,一边等着皇帝、太子回城,路过的时候有一定几率看到。 …… 劝农司,试验田。 皇后、妃子、太子妃、太子夫人,正领着一群小家伙在踏青。 朱国祥蹲在试验田边,指着正在移栽的瓜苗:“高昌回鹘国王派人送来的,跟粟特学者和黑汗国书籍一起进京。前些天我让人种下,如今已到了移栽的时候。” 朱铭虽然在农村度过童年,却是个五谷不分的,他盯着瓜苗看了半天:“今天是休沐日,你兴冲冲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瞧这玩意儿?” “猜猜是什么?”朱国祥笑道。 “黄瓜?”朱铭迷糊道,“黄瓜应该很早就传入中国了吧。” 朱国祥说:“西瓜!” 朱铭问道:“你怎么知道高昌有西瓜?” 朱国祥说:“马扩多次出使辽金两国,侧重于打探两国朝堂和军队。我向他描述了西瓜的样子,他说西瓜在辽金两国属于军事物资。” “军事物资?”朱铭没能把西瓜跟打仗联系起来。 朱国祥解释道:“这个时候的西瓜不甜,而且还有苦涩味。大草原上行军,有可能找不到水源,就带上西瓜用来紧急补水。辽金两国,专门在马棚附近种西瓜,马粪是西瓜天然的养料。” 朱铭立即重视起来:“今后征战草原和西域,也该带上西瓜做后勤。” “西瓜从西亚传到新疆,就是被商人当做水源带来的,传到辽金也是被视为水源,”朱国祥说道,“马扩借道高昌出使草原时,我就让他勒令高昌国王送来种子。等了一年多时间,总算是见到了。” 朱铭问道:“伱能培育出甜西瓜不?” 朱国祥嘀咕道:“这个得看运气,甜西瓜属于基因变异,培育者根本没法去控制。只能通过寻找不那么苦的西瓜,或者略带甜味的西瓜,一代又一代进行选育。” 朱铭蹲在田边,喜滋滋看着西瓜苗。 甜不甜无所谓,能作为军事物资就有用了。特别是在戈壁和沙漠,这玩意儿极利于行军,防备临时性的短暂缺水。 辽金两国不是傻子,他们藏着西瓜秘而不宣,肯定是有巨大的军事价值。 父子俩闲聊一阵,便去陪妻妾子女们踏青赏景。 半下午时分,他们在侍卫的保护下,开始乘坐马车回宫。 朱国祥笑着说:“你信不信,回去的路上,有可能见到秦桧在干农活。” “你经常遇到?”朱铭问。 朱国祥说:“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那样也太刻意了。我来劝农司三四次,大概就能有一次见到秦桧。” 朱铭乐道:“处心积虑想讨好皇帝,得给他加油鼓劲啊,这次我去跟他聊聊。” (本章完) 0688【恐怖的军费】 皇室车驾停下,朱铭掀帘跳下来,冲秦桧喊道:“在这种菜呢?” 秦桧哥俩故意背对太子,此刻仿佛回过神来,连忙转身握着锄头作揖:“臣秦桧(秦梓)拜见太子殿下!” 朱铭扫视附近的菜地,指着一片刚出苗的蔬菜,由于辨认不出来是什么,随口瞎说道:“这韭菜种得不错。” 秦桧欲言又止。 他想表现自己擅长种菜,可是朱太子“指菠为韭”,瞬间把秦桧给整不会了。 纠正吧,等于打太子的脸。 不纠正吧,又显得自己阿谀,太子犯错也不敢谏言。 好在朱皇帝跟着下车,训斥儿子道:“五谷不分,那是菠菜苗!” 朱铭凑过去仔细查看:“菠菜苗长这样?我只见过长大以后的菠菜。” 朱国祥说:“就算认错,也不至于误认为韭菜吧?” 朱铭立即吸取教训,说道:“那我以后如果认错庄稼,就尽量把误差搞得小一些。” 秦家哥俩完全插不上话,特别是秦梓,他没想到朱太子竟这般逗比。 朱国祥不再理会儿子,指着菠菜苗说:“你这种得不错。” 秦桧赶紧趁机展现自己:“臣也是读了官家写的农书,才知稼穑之事亦有万般奥妙。种这菠菜也是如此,要先泡水几个时辰,再拿出来静置几天催芽。播种之后,还要把水浇透,再行覆土两寸,六七日即可齐苗。” “这确实是按我的法子在种菠菜。”朱国祥微笑赞许。 秦桧继续不着痕迹的拍马屁:“臣公务繁忙,也不常来地里,只偶尔休沐日过来。臣按照官家的法子,让佃户严格遵守。刚开始,佃户还嫌太麻烦,说皇帝哪晓得如何种菜?可种过一次之后,佃户们就心服口服了,称他们种了半辈子菠菜,竟然不如圣天子的办法好。” 朱国祥说:“万事万物,都有其性,须认真观察、实验、总结。” “官家所言甚是,种菜便如治国治民。”秦桧附和道。 朱国祥又说:“菠菜是极好的,性情朴实,耐寒耐旱,便连冬天也能种。不过还是夏天种植最佳,那时生长得最快,一个月就可采收。” 秦桧忙说:“自古之大农家,从未有如官家这般,熟知万物习性者也。农为国本,一国之君好农,则万民可以饱暖。” 朱国祥问:“你也熟知农事吗?” 秦桧说道:“臣精力有限,又不如官家生而知之,因此只学了些种菜的技艺。若论种麦子、稻子、高粱,臣却只晓得些许皮毛。” “已经很不错了。”朱国祥赞赏道。 秦桧按捺住心中喜悦,正色道:“臣今后还须倍加努力。” 朱铭也赞道:“你很不错的,精于政务,还会种菜,在诸多朝臣当中也是佼佼者。” 秦桧更加欢喜:“臣也是受殿下鼓励。当年臣进京赶考,恰与殿下同住一间客店,殿下之学问品德直令臣惊为天人。自那时起,臣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臣资质驽钝只能更加勤勉读书做事。” “哈哈哈,伱是懂拍马屁的。”朱铭大笑。 秦桧已压不住狂喜,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如果是旁人说他会拍马屁,秦桧肯定认为是挖苦讽刺。但这话出自太子之口,说明太子与自己亲近啊,已经到了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今后的仕途稳了! 又勉励几句,父子俩乘坐马车回宫。 秦梓望着远去的车驾,羡慕道:“三郎从此简在帝心也!” 秦桧说:“二哥刚才应该也被记住了。” 秦梓担忧道:“虽说三郎不是每次都来,但多次种地与天家相遇,官家、太子会不会怀疑什么?” 秦桧笑道:“官家和太子,皆为当世智者,他们心里怎会不清楚?但只要我把官做好,一切政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别的许多,反而认为我在这里种地有上进心。我之所以偶尔来一次,不敢每回都来侯驾,只不过是避免有窥测天家之嫌。” “三郎做事密不透风,为兄佩服。”秦梓由衷赞叹。 秦桧说道:“当今朝廷,努力迎合圣意者不知凡几。最成功者,无非萧楚与胡安国二人。他们嘴上说着春秋大义,不过是加强皇权而媚上,皇帝、太子又怎能不喜欢?” 秦梓问道:“二郎与这两人关系如何?” 秦桧说道:“我与胡安国一见如故,私交还是极好的,今后在朝堂可以互为援引。” 这个时空,胡安国终究还是被秦桧忽悠了,他认为秦桧拥有经世济民的宰相之才。 估计在未来的某天,胡安国又要被秦桧给牵连。 秦桧突然问:“兄长在外做官时,没有贪赃枉法吧?督察院盯得紧,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秦梓说道:“大贪肯定不敢,去年邻县才被流放两个。但谁做官不弄点小钱呢?朝廷给的那点俸禄,都不够我平时的花销。” 秦桧终于安心:“只要做得不过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宋朝还没覆灭的时候,秦桧就已经定下策略。他要做清官和能臣,让哥哥去暗中搞钱,这样权力、名望和钱财就都有了。 秦家太穷,小门小户,没有大族底蕴,不搞钱实在难以支撑。 马车之上。 朱国祥对儿子说:“这人是下了功夫的,种菜也讲得头头是道。至少,他记下了我写在农书里的种菜篇章。” 朱铭笑道:“他若没有真本事,历史上南宋初年,怎会有那么多正直大臣助他做宰相?这货把好多有能力的官员都骗了,直至其原形毕露,才气得无数人跟他分道扬镳。” 朱国祥说:“秦桧这么会做官做人,还真没法随便找个理由下手。” “暂时用着呗,”朱铭说,“他要是一辈子不犯大错,我就承认他真牛逼。” 休沐日很快过去,朱太子又开始整天忙活了。 富直柔带来一份文件:“殿下,这是大元帅府、枢密院和兵部,共同草拟的一份兵制改革计划。” “这么快就做完了?”朱铭有些意外。 宋朝的军队,分为禁军、厢军、乡兵和番兵。 禁军在宋徽宗一朝,数量达到顶峰,纸面上的禁军共有67.6万人。多驻扎在东京及周边府县,也有不少分散在全国各地。 李纲在守城时声称,禁军缺额三分之一。 这话明显有所保留,实际缺额至少超过了二分之一。 河北禁军吃空饷的现象最严重的,十个禁军里面,真人只有两三个,其余全是虚空之兵。 北宋的厢军也有几十万,不但吃空饷,还随意克扣,而且当成苦力来使用。 现在的大明新朝,基本收复了前宋国土,军队方面也该大清理了。 并且,朱铭还把禁军、厢军、乡兵,名字改成了野战军、驻防军和民兵。 野战军暂定为二十万人,其中包括一些正规文职、后勤人员。 驻防军暂定为三十三万人,其分布为:京畿3万,河北5万,山西5万,陕西5万,山东3万,河南2万,四川2万,淮南、湖北、湖南、浙江、江西、广东、福建、广西各1万。 另外,还有十八万人的漕军,各地的驿站和递铺,也统归入漕军系统。 又有三万规模的水师,分为海军与河湖水军。 地方的缉私、剿匪、巡检任务,都交给驻防军和水师负责。 这些属于暂时编制,总计兵额74万人。 等灭了金国,河北、山西驻防军会变少。等灭了西夏,陕西驻防军也会变少。 若是要征讨西南,则相应省份的驻防军会增加。 大明野战军的军饷,按北宋的中上等禁军规格,再稍微往上调整一些来发放。月工资600文到1500文(从小兵到基层军官),另外每个月还发粮食,夏天和冬天要发衣服。行军作战之时,另有额外津贴。 大明驻防军的粮饷,按北宋的中等禁军规格,进行上下调整来发放。月工资400文到1200文,粮食、衣服、津贴也有。 如果该部队驻扎在物价较高的区域,另外还有相应的生活津贴。 漕军的粮饷比驻防军稍低,接到运输任务的时候,也会再额外发放津贴。 海军与河湖水军,粮饷介于野战军、驻防军之间。 七十四万人的部队,日常发放军饷,每个月就要60万贯(大明朝廷现在只论足佰),一年的军饷开支为720万贯。 这720万贯只是军饷,没有包括粮饷、衣服和津贴。 更没有包含其他后勤军费! 另外,骑兵特别花钱,战马的各种费用也没算进去。 如果按照这套标准,就算不再打造武器装备,也不再外出行军打仗。算上粮饷、维护和各种津贴,每年的军费开支估计会超过1200万贯。 一旦开战,军费蹭蹭蹭上涨! 富直柔说:“兵部拿给户部看过了,户部官员认为,给驻防军和漕军定得粮饷太高。” “不定这么高,难道像前宋一样不饿死就行?”朱铭反问。 宋代的下等禁军和厢军,日子过得跟乞丐没两样,大部分都得靠自己打工糊口。如果只依靠实发粮饷,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养活家人。 富直柔道:“他们说新朝米价稳定,各地都降下来了,就算军饷不变,也比前宋士兵过得更好。” “放屁!” 朱铭说道:“让钱琛想办法搞钱。也不为难他,今年不打大仗,只在山西打些小仗。” (本章完) 0689【新首相没威望啊】 翟汝文刚刚接任首相,就遇到兵部提交的军队编制方案。 他看得脑袋都大了! 翟汝文找来前宋的军费相关档案,扎进纸堆里整整查阅了两天,然后召集内阁成员开会:“兵部的劄子,诸君都看过了吗?” 李邦彦捂嘴打哈欠,一副昨晚劳累过度,迫不及待想要补觉的样子。 跟军队沾边的事情,谁爱管谁管,反正李邦彦不会掺和。 开国之时,李邦彦在内阁当中排名第三。 张根和高景山一退一死,按理说应该李邦彦接任首相。他还暗中兴奋了几天,可接替高景山的却是翟汝文,这导致李邦彦彻底躺平摆烂。 “军饷岁支七百多万贯,比前宋已经少了很多嘛。”柳瑊的态度有些模糊,但倾向于不跟太子闹别扭。 种师道则说:“不算多。” 萧楚说道:“灭了金国和西夏,陕西、河北、山西就不用恁多驻军了。到时候,军费应该能够减下来。” 黄裳和萧楚一样,都是上次讨论五行德运,被朱国祥拉进内阁搞平衡的。 黄裳更像是来打酱油的:“我对军事一知半解,就不发表意见了。” 张根辞官归乡之后,又有一人补为阁臣,而且升迁途径特别诡异,竟然以河北左布政使的身份入阁。 他就是……宗泽! 另外,以太原知府、陕西左布政使之身,领弱兵死守太原两年半的张纯孝,这次也调回中央担任兵部左侍郎。 宗泽说道:“兵部劄子切合实际,并非胡乱弄出来的。如果首相认为军费过多,万万不可降低士卒军饷,从哪里减少一点兵额才是正途。” 七个内阁大臣,居然只有自己反对兵部方案? 翟汝文就感觉非常离谱,他拿出档案里的一组实际数据:“七百多万贯自是不多,但这只是军饷啊。就以前朝英宗年间来举例,这一年的军饷约为994万贯,但还支出布料742万匹,军粮2317万石,草2498万束!” “那么多?”李邦彦听得一愣。 种师道解释道:“前朝英宗年间,虽然没有打什么大仗,但一直在西北边境构筑军寨堡垒,有不少都拿去宋夏边境筑城了。筑城不但需要军队保护,还要征集大量民夫和土石木料。这岁费能少得了吗?” 说完,种师道又补充一句:“当然,肯定用不着每年2317万石粮,怎么用出去的谁也说不明白。即便是宣和年间(徽宗朝),历经大战也没如此离谱,英宗朝肯定有人在大肆侵吞挪用。” 翟汝文又说:“去年先灭钟相,又与金国大战,还造了无数兵甲火器。去年的军饷虽只有400多万贯,军费总支出却达到2800万贯,另耗费布料400多万匹、粮食1200多万石、草1300多万束!” 宗泽提醒道:“别处我不晓得,河北那边的军粮,好多都用于战后安置流民了。金人撤离之时,到处烧杀劫掠,无数百姓需要救助。” “湖南的军粮,也有近半用来救济战后饥民。”种师道说。 李邦彦见内阁风向已经明了,也跟着说:“去年花了2800多万贯,那是在大量打造兵甲、火器、战船。这些东西造好之后,每年维护修缮用不了太多。就像百姓修房造屋,一开头肯定要花大钱,把房子修好摆在那里也值钱,又不是把钱扔进水里听响了。特别是打造战船,整顿旧宋好几处船场,只恢复船场就已花销不小,这些船场今后是可以造漕船、商船的。” 翟汝文看着众人,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他不是张根,他不是太子的岳父。 他也没有很早就投靠大明,资历和威望完全不够。 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不过是太子座师的身份! 甚至就连李邦彦这个佞臣,也完全可以凭借功劳不甩他,因为李邦彦有串联夺取东京之功。 剩下的几人,柳瑊在四川就投靠朱国祥,而且还是章惇的孙女婿,资历和人脉摆在那里碾压翟汝文。 种师道拥有西军背景,有军队给他撑腰,种氏女还嫁给太子做侧妃。 宗泽在河北坚持抗金,河北系将士就是他的倚仗。 而萧楚,是皇帝、太子跟前的大红人,破例以布衣之身执掌翰林院,接着又从翰林院补入内阁。 算来算去,翟汝文猛然发现,他身为内阁首相,竟只能压住黄裳一人! 李邦彦此时也意识到这种情况,没来由心中一阵狂喜。他庆幸不是自己接任首相被架空,又开始觊觎首相这个位子,他的内阁排名早就已是第二。那么,能不能拉拢其他阁臣,把翟汝文搞下来之后,自己再取而代之呢? “不如,投票表决吧?”李邦彦迫不及待的牵头做事。 内阁投票,是朱国祥搞出来的,只在内阁无法做出决策时进行。 看似民主,公平公正,其实蕴含着巨大隐患。另一个时空的明末党争,内阁投票制得背大锅,阁臣们拉帮结派排挤首辅,导致内阁成为党争的工具,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正常运转。 宗泽看了看翟汝文,又朝李邦彦看去,突然明白怎么回事儿。 他既不想帮着李邦彦架空首相,又赞成兵部的这次提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柳瑊同样厌恶李邦彦,提醒道:“李相,你只是次相而已。发起内阁投票,应该由首相提出,请阁下不要越俎代庖。” 这话把李邦彦怼得脸色难看至极,下意识扫视众人,发现大家都表情厌恶。 阁臣们如此态度,把李邦彦搞得内心冰凉,原来自己在内阁的人缘这么差。即便翟汝文被拉下马,他李邦彦也上不去,唉……今后还是躺平混日子吧。 李邦彦又开始打哈欠,似乎坐着都能睡着。 爱谁谁,老子不伺候了! 翟汝文也没有强行发起投票,而是服软道:“既然诸位都赞同,那我也就不再坚持。但三十三万驻防军、十八万漕军,是否数量过多了?浙江富庶,又无山川形盛,只要不横征暴敛,就万万不会出现巨寇。还有河南,周边数省都重兵驻防,哪里还用得着两万驻防军?” 种师道为了表明并非故意跟首相作对,点头说:“确实如此,浙江的驻防军,当从一万降到八千。河南的驻防军,当从两万降到一万。还有湖北,即便太子安置百姓垦荒,人口还是比较少的,驻防军也当从一万降到八千。” 黄裳也说:“前朝的时候,驿馆都是文官在管理,驿馆花销也是州县官府出钱。太子把驿馆和递铺,一起并入漕军统管,这倒是让地方官府省钱了,朝廷却要每年额外增加一笔支出。不如递铺归属漕军,驿馆依旧归属地方官府。” 柳瑊说道:“漕军的粮饷,确实有点高。他们又不打仗,只是驿递和运输而已,哪用得着给那么高的军饷?” 在李邦彦的连天哈欠当中,阁臣们一番讨论,对兵部方案提出内阁意见,然后递交到朱国祥那里等待批复。 朱国祥看到是重大军事提案,直接朱批道:“转交大元帅府。” 朱太子让枢密院和兵部递交的提案,转了一圈又回到朱太子手中…… 认真看完内阁意见,朱铭决定给点面子,但这面子又不能完全给。 他同意把河南、浙江、湖北的驻防军数额降低,但不同意把全国驿馆交给地方官府,也不同意降低漕军的粮饷待遇。 另外,今年个别省份,也重新进行了区划。 汉中彻底划给陕西。 从金州(安康)开始的汉江一线,全部划给湖北管辖。 池州从浙江拆分出来,划给江西管辖。 处州、温州的官员闹得很凶,但朝廷不予理会,这两个地方全部归属福建。 朱铭做出批示之后,把意见又转交给皇帝。 朱国祥随便看了两眼,就朱批表示同意:“传回内阁。” 七位内阁大臣,围在一起阅读。 皇帝那“转交大元帅府”六个字,看得他们一阵沉默。 朱国祥虽说不插手军事,但这次做得太明显,多少有向内阁表明态度的意思。 翟汝文心中有些沮丧,但还是微笑着说:“能让太子殿下做出改变,降低一万四千的驻防军兵额,吾等阁臣也是对江山社稷有用的。” 朱铭这次把军制搞得更全面正规,其中一个原因是安置军将。 那些作战受伤致残,却又不影响日常行动的将领。那些纯靠资历升迁,但最近两年作战表现欠佳的军官。还有个别年龄较大的将领。以及一些南方义军头领……他们都被剥离出来,安排进驻防军和漕军系统。 再挑选一些表现亮眼的军官将领,转为野战军系统。 并且通过改变军制,彻底消化前朝禁军、厢军和宋末义军。 比如姚家军,这次就被一分为三,完完全全归属朝廷了—— 老弱病残,通通淘汰。 普通军士,编为陕西驻防军。 精锐部队,编为大明野战军,将领包括姚平仲、吴玠、吴璘、王德等人。刘锜兄弟二人,也编入姚平仲的部队。 而岳飞、王彦、李成、郦琼、张迪等河北将领,其麾下部队亦被扩军整编。今后不分地域和资历,通通都是大明野战军。 只有通过此番军制改革,朱铭才能真正掌握全国军队。 包括折家军、刘家军,通通被分割、整编、吞并! (本章完) 0690【五星连珠】 四月。 今年春天的气候不错,虽不能说风调雨顺,但也没有遇到大范围春旱。 经历了洪武元年、二年的恢复,东京城内外愈发热闹起来。 郊区百姓的生活,则是远超前宋。 运河两岸的贫民窟消失不见,金兵南下时他们大多逃散,被大明新朝当做流民进行安置,全都在京畿地区分到了土地(分期无息低价赊买)。也有少数贫民不愿赊买土地,被安置在城外无主房屋内,为东京城的运转充当廉价劳动力。 黄昏时分,郊外农民大都回家了,天黑之前吃饭能够省下灯油钱。 也有一些极为勤劳的农民,半下午时分就吃过饭了,抢在太阳落山前继续下地干活。 武松托着空饭碗靠在树下,听村邻聚拢来吹牛聊天。 老婆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跟一帮大姑娘小媳妇交流村中情报。 这日子虽然劳累,但充实有盼头,只不过武松有点闲不住。 他跟随宋江流窜好几年,当时已经厌烦了,所以接受朱太子的分田条件,打算在东京郊外做一个小地主。 讨了老婆,生了儿子,生活变得顺遂起来,武松却开始怀念打打杀杀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农民,特别是去年捷报频传,武松很想去投军报国,凭本事搏一个封妻荫子。 可惜他此时已有妻儿,又无别的家人帮忙照顾,两三年内都无法抽身远行。 “三星……四星连珠?” 正在给村中孩童讲古的吴加亮,望着西边的天空猛然站起。 只见金星、火星、土星,赫然出现在地平线上。而木星,则悬挂在与地平线呈三十度角的天空中。 孩子们见老师望着天际,于是也随其站立眺望。 天色已快黑尽,水星渐渐靠拢。 吴加亮振奋道:“五星连珠,大大的祥瑞啊!” 事实上,这一年属于“八星连珠”。 只不过天王星和海王星用肉眼看不到,而地球作为行星也没被吴加亮算进去。 “先生在看什么?”武松把饭碗交给妻子,好奇走到吴加亮身边。 吴加亮指着西方的天际:“五星连珠,这是有圣天子在世,昊天上帝降下祥瑞啊!” 武松越看越迷糊:“哪有五星连起来了?” 吴加亮说道:“西方天地交界之处,那三颗依次是金星、火星、土星。再往上,那一颗极亮的是木星。水星正在慢慢靠拢,很快就要五星连成一线了。” 武松好半天终于看明白,肃然起敬道:“这般祥瑞,大明皇帝定有上天保佑啊。” 不仅他们在观测天象,城内亦有不少人,全神贯注仰望星空。 天文院的官吏,更是集体出动。 历史上的此时,金兵正在席卷河北与山西。 宗泽、马扩、韩世忠、翟进等人,率先起兵抗金。 马扩还打出信王赵榛的招牌,说信王已从金营逃脱,于五马山收拢义兵举起抗金大旗。 马扩率五百人过黄河,先在东京见宗泽,又去行在见赵构。 而赵构身边的文武官员,还不足百人之数,大宋正处于最危难的时刻——五星连珠又有啥用? 一架马车驶往东华门,李含章带着续弦妻子入内。 今晚太子在东宫摆酒,只请了李含章、钱琛、陈东、孟昭四人及妻子。 他们四个,才是大明朝廷最具实权的官员! 朱铭掌兵权,李含章掌人事,钱琛掌财政,陈东掌监察,孟昭掌教育和舆论。 内阁那群官员,根本没有执行权。 甚至连内阁决策的上下传达,都掌握在朱国祥的亲传弟子梁异手中。把梁异给搞得不痛快了,少不得要给阁臣们上点眼药。 纸糊的七阁老,看似位高权重,其实混得老惨了。 李含章携妻来到东华门内的候车室,陈东跟钱琛已带着老婆在那里喝茶等待。 三家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左等右等,却还不见孟昭出现。 就在他们等得快不耐烦时,孟昭和妻子余善微终于现身。 不等众人开口,孟昭就喜滋滋说:“五星连珠,天降祥瑞!刚才登楼看星象给耽搁了。” “真有五星连珠?”李含章、钱琛、陈东俱是欣喜。 虽然朱国祥坚持不搞祥瑞,也一直否认天人感应之说,但宋徽宗玩这套二十多年,还是重新让相关思想深入人心。 就连陈东,也对祥瑞深信不疑。 当然,这种相信是有选择性的。他不相信前宋昏君的祥瑞,却相信大明新朝有上帝保佑。 李含章兴奋道:“快去禀报殿下,一起登城观星!” 陈东说道:“恐怕来不及了。” 由于行星轨道位置的关系,水星和金星即将消失于天际,用肉眼就能观测的五星连珠时间很短。 四家人坐上皇宫内的马车,愉悦谈笑着往东宫而去。 太子妃张锦屏、侧妃郑元仪都在,张锦屏属于正妻当出场,郑元仪却是跟余善微等人关系好。 饭桌摆在院子里,周围还挂着几个灯笼。 朱铭招手笑道:“都快入座!这年回京,一直忙得很,现在才请你们吃酒。” 众人坐下,孟昭首先拱手道:“恭喜官家与殿下,刚才臣入宫之时,听闻有人看到五星连珠。臣连忙登上樊楼观测,果真是五星连珠无疑。” 朱铭听得稀奇,兴致勃勃道:“快带我去看看。” 孟昭说道:“此时再看,恐只能看到三星连珠,水星与金星已从天际落下。” “那便算了,”朱铭笑问,“按照以前的说法,这五星连珠是好事吧?” 孟昭做了礼部尚书之后,疯狂恶补礼制和天文知识,当即回答说:“大吉之兆。刘邦称王,武曌称帝,都定在五星连珠之时。” 朱铭提醒道:“喝酒闲谈可以,这般天人感应之事,今后不要在朝堂上讲。” “是!”孟昭连忙应诺,他还打算明日就上疏赞美圣德呢。 由于一桌坐不下,此刻男女分桌而食。 余善微坐在邻桌笑言:“若按官家的日心说来计算,这五星相连却是百年一遇。不过如果把角度放宽,六十度以内都算连珠,那么其实二十年就能有一次。妾身刚才观测其角度,此乃百年一遇之连珠。” 陈东听得大为佩服,拱手道:“常闻余夫人乃不世才女,今日总算见识了,竟连天文也这般精通。” 余善微有诰命在身,确实可以称夫人。 郑元仪笑道:“余姐姐在大明村时,就是官家的左膀右臂。这到了京城,官家本要给她封官,余姐姐却甘愿相夫教子。” 李含章指着孟昭开玩笑:“怕不是相夫教子,而是为丈夫出谋划策。” 孟昭不以为耻,自豪举杯道:“吾有贤内助,自可辅佐圣君!” 众人大笑,也不再揭其短。 堂堂礼部尚书,至今不敢纳妾,已经能跟房玄龄并驾齐驱。 朱铭说道:“余娘子其实可以进天文院,如果实在放不下家里,也不用夜夜亲自观测,用别人的观测数据做研究即可。” 余善微有些心动,她确实想做官了。 李清照都能做翰林院待诏,她余善微为啥不能做天文官? 不过还得给丈夫面子,余善微说:“妾身已为人妇,外出做事须得夫君许可。” 孟昭哪敢拦着啊,连忙说:“娘子可凭自己心意。” 余善微于是起身,朝朱铭作揖:“臣谢过殿下赐官!” 不说在风气开放的北宋,就连日趋保守的南宋,也先后有两位女子参加科举。 一个是宋孝宗年间的林幼玉,由于当时年方九岁,因此考的是童子科(神童试)。中榜之后,宋孝宗没让她做官,而是封其为孺人(六七品官员的妻子封号)。 这可牛逼得很,年仅九岁的女童,竟然自带诰命之身,媒婆把她家的门槛都踩烂了。 另一个女童吴志端就生不逢时了,当时是社会风气更保守的宋宁宗时期。 吴志端通过了童子科的初试,就在即将复试的时候,有大臣跳出来严词反对。理由是这女子今后如果做官,艳装怪服每天跟朝臣见面,走到哪里都引起围观,群臣惊骇还怎么办公? 复试资格,就此被取消。 孟昭其实有些忧虑,他自己是礼部尚书,老婆却要去做官,恐怕……不是恐怕,而是肯定会惹人非议! 但孟昭怕老婆,太子赐官,老婆同意,他根本不敢反对啊。 朱铭此举,其实是在开创先例。 直接让女子做政务官,多半是不能被士人接受的,但做伎术官的阻力都没那么大。 伎术官,又称技术官,医官、天文官皆属此类。 官方印刷场、军械场、铸币厂……此类机构,除了主官和佐贰官之外,其余大部分都属伎术官。 包括皇帝身边的画家、文学家、书法家、音乐家,通通都属于伎术官,比如李清照的翰林院待诏就是。 先开一个口子,今后就好办了。 如果未来一两百年,还有女子参加科举,那么遇到官员反对时,就能说大明开国有先例。女子可以做伎术官,不用整天在朝堂招惹是非。 朱铭举杯道:“我大明新朝自有新风气,已有易安居士为待诏,今再有尚书夫人做天文官。此亦值得庆贺,诸君且满饮此杯!” “为大明贺!” 众人举杯齐呼。 (本章完) 0691【朱皇帝要办神童班】 大朝会。 前几排文武官员坐着,后面的官员集体站着,认认真真听着皇帝发脾气。 朱国祥恼怒道:“去年有大臣上疏,请确立本朝德运。朕已讲得很明白了,天人感应,乃虚无缥缈之事。” “赵佶当年享有国祚,每年都能天人感应,每月都有祥瑞降世,旧宋还不是亡于不修德政?前几日五星连珠,再正常不过之天文奇观,一百余年就能见到一次。” “尔等皆为大明重臣,为何还是有人上表恭贺祥瑞?为何又把天人感应递到朕眼前?” 群臣低头不语,心中惴惴不安。 这次有三十多位大臣,上表恭贺天降祥瑞。其中一大半都不懂天文,根本没有亲自看到,只听旁人说有五星连珠异象。 他们的本意也非谄媚,纯粹就是习惯性唱赞歌。 万一别人都唱了赞歌,而自己却忘记了,岂不是要被皇帝给记在小本本上? “邵博!”朱国祥喊道。 “臣在。”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臣,捧着笏板从座位上站起。 他是大学问家邵雍的孙子,因为父亲邵伯温在四川做官,全家都一起搬到果州(南充)。 朱铭起兵造反杀向蜀中,邵伯温弃城逃往成都,一家十余口皆在成都被俘获。 邵伯温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他见义军在成都没有大肆杀戮,反而取消了大宋朝廷的许多苛政,于是断定朱家父子极有可能会成事。 但依旧不敢胡乱抉择,直至朱铭打退朝廷几路围剿,邵伯温才让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全都跑去汉中求官。 至于邵伯温自己,他已经年迈不堪,又要做样子忠于大宋,于是选择在南充做村塾先生。 因此,眼前这个邵博,勉强也称得上从龙功臣。 邵博先在四川做县令,很快又升为知州、知府,继而回汉中在朱国祥身边做事。大明开国之时,邵博已是四川省左布政使,今年春天调到中央担任礼部左侍郎。 又一个资历深厚的实权派! 朱国祥问道:“安乐先生(邵雍)精通《易学》,熟知阴阳五行、图书谶纬。你既是安乐先生之孙,对天人感应、五行德运有什么看法?” 邵博回答道:“天人感应、五行德运之说,源自先秦,盛于汉代。为了诱人相信,还牵强附会汉高祖。然而,汉高祖刘邦能得天下,皆因其取之无一不义,虽上古汤武亦有愧也。史臣不知出此,但称断蛇著符、协于火德。此大谬矣!” 邵博一开口,许多朝臣都面露惊色。 没办法,邵雍对宋代儒学各派影响太深了。 这么说吧,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富弼、包拯、王安石、苏洵、苏轼、文彦博、沈括、二程、周敦颐、晏殊、狄青……他们都曾去拜访过邵雍,或者是邵雍的好朋友,有人甚至还得执弟子礼! 现在邵雍的孙子邵博,却说天人感应、五行德运是无稽之谈,基本可以给这类事件定性了。 当年宋徽宗遇到什么异象,也得派人去询问邵雍之子邵伯温。 邵伯温回答得很委婉,趁机劝宋徽宗多行善政。连续好几次,宋徽宗变得不高兴了,奸臣趁机把邵伯温弹劾贬去四川。 朱国祥赞许道:“卿乃真学者也。” 朱铭却端坐着没说话,他不喜欢这个邵博。 邵博是类似司马光的人物,私德高尚,学术精湛,缺点却是因循守旧,一直疯狂批判王安石。 父子俩到了东京开创大明,却让邵博留守大本营四川,纯粹是因为此人名望极高,而且做官治民四平八稳。只要把四川交给他,肯定不会出乱子,但各种改革别想再继续下去。 现在将其召回朝堂,则是大局已定,不怕四川再生乱。 一个礼部左侍郎,估计能干到邵博退休,今后顶多升为礼部尚书,死后再追赠其为阁臣而已。 朱国祥扫视众臣:“此次上表恭贺五星连珠的大臣,朕就不公开点名了,全部罚俸一月以为惩戒!” “陛下圣明!” 群臣齐声大呼。 李邦彦坐在第一排,此刻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公开点名批评就好。 他纯属习惯性拍皇帝马匹,认为皇帝就算口头不喜欢,但被称颂时心里肯定是很舒服的。 却没成想,马屁拍到马腿上。 秦桧却面露微笑,认为上表称颂者都是傻子。去年皇帝为了驳斥五行德运说,甚至把内阁成员从五人增加到七人,这已经足够表明皇帝的强烈态度了。 翟汝文此时却在犯嘀咕,他已经做了首相,总想着干点事情,慢慢确立自己的威信。 今年是大明开国以来,各省第一次举行县试,也是创立科举以来第一次举行县试。 以前没有县试的,士子直接参加州试,过关者即可进京考进士。 如今却是县试取童生、府试取秀才、乡试取举人,每一级考试取得的称号,都可以保留三届科举。 三届还没往上考中,举人降为秀才,秀才降为童生,不像以前那样没中进士就得重考——朱家父子反复商量,还是决定不让举人秀才一劳永逸,连续三届考不上就得降级。至于举人秀才的特殊优待,抱歉,跟宋朝一样啥都没有,只能进京考试时免费坐车坐船。 秋天即将举行县试,翟汝文打算趁此机会,请求大明重开童子科,也就是所谓的神童试。 但神童试的附带含义,其实跟天人感应有关,现在还能不能再提呢? 翟汝文有些拿不准,于是在散朝之后,请求私下觐见皇帝。 “童子科是什么流程?”朱国祥对此真不明白。 翟汝文详细解释道:“前宋的童子科,由地方官举荐神童,再由转运使或提学使进行考核。若是考核通过,则送入京城由中书省复考。一般而言,前宋皇帝会亲自考神童。屡次考核皆通过的神童,则立即授予寄禄官,令其继续认真读书,待年龄稍大些授予差遣。” 朱国祥点头道:“如此做法,倒是没有什么漏洞。” 神童试这种玩意儿,最早出现于汉代的举荐制,而且当时的评价标准是道德。 举个例子,俺老王家属于世家门阀。我有一个儿子,七八岁的年纪,这小子一看就孝顺啊。小孩就有如此高尚的品德,得赶紧找个朋友帮忙举荐。朋友正好在做刺史,见到我儿子立即惊叹,直呼是百年不遇的神童。 然后,我儿子就崭露头角了。等年龄稍大些,再找个名家点评一下,轻轻松松以品德名扬天下。 举荐神童发展到宋代,取消又恢复好几次,渐渐变得成熟起来。 因为,宋代皇帝也喜欢神童,经常亲自进行考核。 蒙谁也不能蒙皇帝啊,否则要吃挂落的,地方官从此不敢胡乱推荐,送到京城的基本都属于真神童。 最知名者,便是晏殊。 见自己提拔的新任首相,对恢复神童试非常积极,朱国祥决定给些面子:“可让州县官员举荐神童,由各省的提学使进行初试。通过初试的神童,送到京城由皇帝亲自复试。但是……” 翟汝文抬头看向皇帝,不晓得又要怎么改革童子科。 朱国祥说道:“皇帝亲自复试通过的神童,不能直接授予官职。可在太学开设神童班,择名师进行教导。这些神童学问精进之后,可参加太学舍试,也可参加礼部会试。如何?” “陛下圣明。”翟汝文听明白了,就是不立即给官做。 朱国祥又说:“如果地方提学使,多次推荐神童不合格,其政绩是要大打折扣的!” 翟汝文说:“应当如此,可防止提学使为求政绩滥竽充数。敢问神童年龄定为几何?” 朱国祥问:“宋朝是多少岁?” 翟汝文道:“汉唐的神童,在十岁以下。唐中期改为十二岁以下,前宋则定为十五岁以下。” 朱国祥说道:“十三岁以下吧,都十五岁了还神童什么?让他去考科举就行。” “是!”翟汝文拱手应诺。 朱国祥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今年全国估计会送来第一批神童。到时候他亲自进行复试,稍微聪明者就予以录取,然后扔到太学的神童班,重点教授他们数学和物理知识。 一大群神童,他们的儒学基础已经过硬,又全部认真学习数学物理。 嘿嘿,有点意思。 等十年、二十年之后,一批又一批的神童,经过了自然科学的洗礼,不知道会出现多少妖孽天才般的人物。 朱国祥越想越得意,跑去给儿子炫耀:“怎么样,我这想法有搞头吧?” 朱铭竖起大拇指:“陛下真牛逼!” 朱国祥听得有点不爽,数落道:“你好歹也是当世大儒,能不能用一点别的形容词来夸人?” “别人不晓得,朱院长你还不知道?牛逼是夸人的最高评价,”朱铭也开始畅想,“只须二十年,就算每年只录十个神童,那也有两百个天才少年。他们的学习能力超强,又精通物理数学,恐怕会开启真正的科学时代!” (本章完) 0692【金国的麻烦】 二三十年就开创科学时代,当然是朱铭在异想天开,能开创一个科学启蒙时代就不错了。 父子俩讨论神童班的时候,在遥远的金国上京(哈尔滨阿城区),吴乞买面临着非常窘迫的局面。 “父亲,那些人要合伙了,”完颜宗磐面露狰狞之色,低声说道,“不如趁他们在城里开会,我带一百个人埋伏起来,把那些人全杀了再收服他们的猛安!” 吴乞买瞪了儿子一眼:“我先把你杀了!” 完颜宗磐反问:“那怎么办?看着他们一步步夺权吗?” “等着。”吴乞买说。 “再等下去,我们就要被赶出上京了!”完颜宗磐憋屈道。 历史上,完颜宗磐为了争权,力主停止攻宋,归还河南、陕西之地,闹着要跟赵构划地而治。等到完颜宗翰病死,他立即诱杀其亲信,结果被一群军功贵族联手弄死。 吴乞买分析道:“我现在是金国皇帝,你是金国内外诸军副都统。只要我们不乱杀人,就永远没有生命危险。那些人现在虽然联手,又怎么可能是一条心?我们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大权在握。到时候,他们必然因为争权斗起来。” 完颜宗磐不解道:“他们争权相斗,这大权也不会给我们啊?” 吴乞买摇头说:“如果他们斗不出结果,就必须找人来调和。这个负责调和的人,只能是金国皇帝。而且,斜也这两年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只要他一死,肯定会出现变故,到时候我们可以趁机出手。” 吴乞买最忌惮之人并非完颜宗翰,而是国论勃极烈(宰相)完颜斜也。 金国攻宋,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只是左右元帅,而完颜斜也却属于攻宋总指挥。 此人掌握着朝堂大权,掌握着辽中富庶地盘,控制着世祖系贵族和各族豪强。 如果吴乞买现在就暴毙,那么继承皇位的不是完颜宗翰,百分之百得由完颜斜也来当皇帝。 “陛下,韩学士来了。” “请他进来。”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汉官,趋步来到殿中,跪伏叩拜道:“臣拜见皇帝陛下。” 吴乞买和颜悦色道:“韩卿快快请起。赐座!” 韩昉是辽国状元出身,在旧辽降人当中影响力极大,而且拥有自己的家族势力。 他出使高丽的时候,让一直不肯归顺的高丽君臣,很快写上降表遵金国为父母之国。 吴乞买大喜,一年之内给韩昉多次升官,现在已经是金国的昭文馆大学士。 劝降高丽之功只是幌子,韩昉真正的作用是修史,同时帮助金国进行内部改革。 吴乞买、完颜斜也、完颜宗干三人,虽然平时彼此争权,但他们也有合作的空间。即皇帝和宰相联手,通过一系列政治改革,一点点收回地方军政大权! 在大同和燕京设立枢密院,其实是吴乞买搞出来的,试图派女真贵族和文官去控制军队。 但派出去的人,很快就被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架空,不得不重新派遣双方都能接受的官员。 下一步,就是取消枢密院,搞类似宋辽两国的官制,他们非常欣赏大宋“以文制武”那一套。 吴乞买问道:“韩卿所言三省制,能再详细讲一讲吗?” 韩昉说道:“在中枢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尚书省设尚书令、左右相、左右丞。尚书令无实权,左右相即为宰相,左右丞即为副宰相……” “三省之下,再设六部、御史台、都元帅府、大宗正府、翰林院、殿前司、劝农司……” “诸勃极烈,改任太师、太保、太傅等无实权官职。都元帅府保留,统掌全国军队。作战之时,再由朝廷派出都元帅或左右副元帅领兵……” 其实就是宋辽混合官制,又保留一些金国名称,都元帅府就是大宋的枢密院。 吴乞买又询问每个机构的作用,全部理解之后却只能感叹。 想玩这一套,他身为皇帝必须蛰伏,等完颜宗翰病死了才能搞。而且,还得把完颜斜也一起熬死,这是一个叫“看谁活得久”的政治游戏。 吴乞买现在的军事实力,只能确保皇城安全,不让任何人往皇宫里面伸手。 出了皇城,即便是在京城,吴乞买都无法做主。 韩昉说道:“可在辽中之州府,先完成官制改革。” “暂时不必。”吴乞买摇头说。 如果在辽中地区搞改革,只会增强完颜斜也的地方掌控力,却对吴乞买这个皇帝没啥好处。 韩昉又说:“如果反对声音太大,可先在上京设吏部和礼部。” “时机还不到。”吴乞买依旧不同意,这种事情得等完颜斜也病死再说。 韩昉又给吴乞买讲辽宋制度和文化,还讲故事一样给吴乞买讲述汉唐历史。 足足交谈两个时辰,韩昉告退离开皇宫。 出宫之后,韩昉直奔完颜斜也的府邸:“拜见皇太弟殿下!” 完颜斜也直接问:“他可同意设立吏部与礼部?” “说是时机未到。”韩昉回答。 “糊涂透顶!” 完颜斜也恼怒道:“不设吏部与礼部,怎么改革官制?怎么收回全国兵权?他是皇帝都不收权,难道让我来收不成?” 韩昉低头不语,他并非谁的心腹,只不过是政治改革工具而已。 谁掌控金国朝堂,谁就会重用他! 吴乞买不配合,完颜斜也只能寻求与完颜宗翰合作。 接下来半个月,继续召开勃极烈大会。 大明带来的军事压力太大,金国两大派系只能暂时联手,会议结果如下—— 吴乞买依旧是皇帝。 完颜斜也担任国论左勃极烈,完颜宗翰担任国论右勃极烈,即金国的左右宰相。 完颜宗干担任阿买勃极烈(第一副宰相)。 完颜宗望担任都元帅(枢密使)。 两派承认谙班勃极烈为皇储职务,但改由阿骨打的嫡长孙完颜亶担任。 其他几个勃极烈职务,也都做出了调整。 吴乞买的心腹,遭到两派共同排挤,彻底离开贵族议政会议。 一个被完全架空的皇帝,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储君,金国的军政大权被贵族们协商瓜分。 “太欺负人了!” “一帮乱臣贼子!” 吴乞买那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冲到皇宫诉说委屈,脾气暴躁者直接开骂。 吴乞买对儿子们说:“我听韩学士讲过汉人的故事,汉人历朝历代有几百个皇帝,其中就有被权臣欺辱不能做主的。你们可以学学汉人,平时装作自暴自弃的样子,伱们应该假装喜欢享乐,不要再去插手军政事务。我也会让宰相帮忙搜刮美女和宝物,我越是这样做,宰相就越放心。” “这些有什么用?”第三子完颜宗雅问。 吴乞买说:“你会害怕一头老虎吗?” 完颜宗雅道:“当然害怕。” 吴乞买又问:“你会害怕一头又懒又臭,只知道吃和睡的肥猪吗?” “不怕。”完颜宗雅说。 吴乞买笑道:“你们应该收起爪牙,装作一头肥猪。等到机会来了,再重新变成老虎。” 完颜宗磐握拳咬牙:“父亲说得对,必须装作没有害处,等他们放下戒心再咬上去!” 吴乞买叮嘱说:“多睡女人,多生儿子。就算我们不能夺回大权,也要让儿孙辈把失去的拿回来。” 勃极烈大会刚刚开完,突然就有两个紧急军情送达。 一是高丽即将出兵北上,而且是高丽大臣送来的情报。 二是被迁徙到幽州的奚人造反了。 完颜宗望紧急赶回燕山府,走到半路听说叛乱已经平定,是刘彦宗(刚刚病死)之子刘萼带兵平息叛乱。 完颜宗望愈发信任刘家,提拔刘萼为燕山府副都统。 完颜宗翰那边也遇到麻烦,耶律大石突然带兵南侵,出其不意的击败几个契丹部落,掳掠大量人口和牲畜返回漠北。 完颜宗翰正打算收拾耶律大石,大同方向又发来消息,五台县的真宝和尚再度举兵,而且这次还拥有更加充足的兵甲。 数千金兵刚调去五台平叛,忻州却也出现汉人起义军。 由于去年征粮过度,今春青黄不接,四万多汉族饥民云集代州州城。金国官府非但不救济,还派兵将饥民强行驱散。 走投无路之下,有豪杰率领饥民揭竿而起。 他们不敢强攻代州城,溯流而上杀向崞县,沿途劫掠士绅富户,数万义军攻打崞县县城。 三百女真骑兵杀出,几万义军大败而逃,散在山中变成十多股势力。 这些山中势力,既是抗金义军,又是土匪贼寇,金兵多次进山也无法剿灭。 紧接着,被金国迁徙到咸平的契丹族,也因为缺乏粮食而起兵造反。他们被广宁府的金兵击败,残余势力逃去韩州(四平市),接着又沿途劫掠流窜到通辽地区。 去年过度征粮的恶果,在今年春天集中爆发,金国各地大小叛乱此起彼伏。 但都不怎么成气候,一来被反复屠杀过好几次,人口稀少根本就闹不大。二来各族被分拆迁徙,难以拧成一股绳,总是被少量金兵各个击破。 就算是高丽大军北上,金人也只用了一千骑就击破。 真正致命的,是兴州守军突然叛变,女真守将被设计诱杀,渤海族副将带着部队和城池,成建制的直接投降李宝! (本章完) 0693【这名字不投大明还等啥?】 率部献城归降的渤海族将领,与我大明非常有缘。 这位老兄叫——大明贞! 渤海国皇族即姓大,隋唐以来的大氏之人,名字都显得别具一格:大武艺、大兴国、大明俊、大昌泰…… 曾经有个渤海名医,名字直接就叫大明。 在赵光义时期,还有一位大鸾河,率三百渤海骑兵投宋。 满清喊出口号“满蒙一家”,阿骨打也有“女真渤海一家”的说法。 这是因为女真和渤海两族同源,又都长期遭受辽国的欺压。在女真族人口稀少的情况下,阿骨打自然选择渤海族作为盟友。 因此在金国最初的几十年里,渤海族的政治地位仅次于女真。 渤海大族拥有跟女真贵族通婚的特权,金国的九个皇帝当中,有四人的亲妈是渤海族女子。 渤海国被辽国灭亡之时,大概十多万渤海人逃到高丽。 辽国被灭之时,又有数万渤海人逃去高丽。 金国答应把保州让给高丽,除了高丽必须上表臣服之外,还有个条件就是归还那数万渤海难民。 此次投降的渤海将领大明贞,就是从高丽被遣返的渠帅。 当时高永昌反辽自立称帝,整个辽东都陷入战乱当中。 大明贞被迫归顺高永昌,跟辽国作战之时,他的族人就已损失惨重。很快又遭到阿骨打背刺,大明贞数战皆败,眼见高永昌撑不住了,他就带着剩余族人逃往鸭绿江以南,迁徙途中收拢了大量渤海族难民。 前几年,高丽向金国称臣,遣返了大概万余渤海人,悄悄的还私藏了两三万。 大明贞由于名气颇大,高丽国不敢收留。 他本打算带着族人回乡,结果老家的土地,多半已经被女真人瓜分,余者也被迁来的汉人、契丹人占据。 正好辽西走廊张觉叛乱,那里除了锦州和宗州,其余州县被金国屠杀得十室九空。 于是乎,大明贞和三千多渤海人,被集体安置在兴州海滨县一带。(此时的海滨县城,在后世的兴城以西数十里)。 这些渤海族,从语言风俗来看,已经跟北地汉人没啥区别。 大部分被扔去种地,工匠留在城内,又征募了几百青壮,编为军队交给大明贞统领。 李宝刚从东京受封回来,仅仅过了半个月,就有人划小船接近觉华岛。 海军的巡逻舰艇发现,立即把人给绑来。 “海滨守将打算举城投降?”李宝听了就感觉很离谱。 联络使者说道:“在下名叫大明义,在下的兄长叫大明贞,正是兴州副将,奉命驻扎州城海滨县。” 李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自己叫什么?” 使者重复道:“在下叫做大明义,在下的兄长叫大明贞。” 李宝拍手大赞:“这名字起得好,你们若不投降,爹妈就白给你们起名了。说说吧,为啥想着投降?” 大明义详细诉说道:“因为海滨县沿海,有辽东、辽西最大的盐场,因此迁徙过来的各族也多,海滨县的人口仅次于锦州。盐工安置在沿海一带,其余工匠住在州城里,农民则安置在六州河沿岸。” “将军去年多次跨海劫掠盐场,盐工被杀死、抓走了三四成。后来又顺着六州河口,劫掠六州河下游农民。这使得海滨县的盐课收不上来,全县的田赋也没了一小半。” “去年有段时间,军粮从这里过,当时大家还有吃的。” “可后来不敢走傍海道运军粮,全县已经没有粮食运来。盐工、农民被迁离海边,土地最肥沃的六州河口不敢种粮食。盐工们也没法再煮盐度日,女真贵人最初募他们当兵,后来粮食不够又遣散了,全部驱赶到县城以北的山岭外开荒。” “冬天已经饿死冻死一批盐工,农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开春以后,大家以为辽西会运粮过来。谁知不但不运粮,女真贵人还下令征粮,说是辽西那边也缺粮了,海滨县驻军只能在本地征粮。” “我们当时迁来三千多族人(其实是渤海难民,这人往自家脸上贴金呢),如今已死了好几百,还被将军掳走了一些。再这样下去,肯定有更多族人要饿死,所以我们就商量着归顺天朝。” “只是……” 李宝已经有些相信这番话,问道:“只是什么?” 大明义说道:“只是请将军调一些粮来,拿下城池之后,救一救这里的百姓!” 李宝问道:“城里有多少守军?” 大明义道:“最开始有二百女真兵、五百渤海兵。还有一支江南水师,用来保护盐场安全。” “去年有军粮通过的时候,又补了五百女真兵、一千辽东汉兵,还招募一千盐工编为军队,以此来防备将军劫粮和夺城。” “后来军粮不走这里,新补的女真兵、汉兵就走了,还把多余的军粮给带走。” “再后来军粮不够,把招募的盐兵全部驱散,江南水师又全都投靠了将军。” “如今城里只剩二百女真兵、五百渤海兵。不过若是将军带兵来攻,城里还能招募上千人守城。如果将军来得慢,能够再签发一两千民兵。” 李宝问道:“伱们打算怎样献城归顺?” 大明义说:“下个月初四,是家母六十大寿。兄长打算宴请女真贵人,到时候把女真将官全杀了,剩下的女真士卒就不足为惧。但肯定有女真兵逃走报信,以兄长手里的几百士卒,万万挡不住女真大军反扑。将军最迟要在下月初六,带兵进城把城池给守住。” 李宝仔细想了想:“我带兵过去的时候,你们把几处城门全部打开,在南边的城楼上插三支旗。” 大明义说道:“不用这么麻烦,诱杀之计若败,我全家肯定全死了。诱杀之计若成,兄长亲自带兵出城迎接将军。将军若疑我们会复叛,可将我全家安置往山东,请大明朝廷赐下一片土地。” “君乃忠义之士也!”李宝心头欢喜。 这些渤海族人,是真不想在北边过日子了。 最初被辽国横征暴敛,接着又是连年战乱,辽兵来了烧杀抢掠,金兵来了也抢掠烧杀。数万渤海难民,宁愿逃去高丽开荒,谁知又被高丽遣返回来。 而且还不能回老家,被打散安置在海滨县,很快又遭到李宝、赵立等人跨海烧杀抢掠。 就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 国仇家恨什么的,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只求有个地方能活下去。 大明义说愿意把全家老小做人质,其实何尝不是想挑一块地方活命?家人去了山东,那不是去做人质的,那妥妥是去“享福”的。 李宝乘夜派船,把大明义送回去,在距离城池十多里远的地方登陆。 大明义是被派出城征粮的,他顺着六州河口,夜里回到渤海人村落,强征到少量军粮大摇大摆进城。 兴州和海滨县两级官员,都来自辽阳渤海大族。这些家伙也必须弄死,他们不可能投降的。 总共才二百女真兵,女真将官也不多。就连基层军官,也被大明贞、大明义兄弟请去吃寿宴。 “粮食酒肉都不够,还请诸位海涵,”大明贞举杯赔罪道,“我家珍藏的好酒,今日全拿出来了,诸位贵人一醉方休!” 内院只摆了两桌,皆为大氏族人、渤海文官和女真将领。 外院摆了五桌,是州县吏员、女真基层军官和渤海族军官。 六十大寿,仅仅七桌,实在够寒酸的。 这样反而没引起怀疑,现在整个金国都缺粮,辽西走廊的州县就更穷。 有酒就行,文官武将都馋了,推杯换盏来者不拒。 等众人喝得差不多时,大明贞把酒杯放好,阴阳怪气道:“想我大氏,渤海皇族后裔也,颠沛流离任人宰割。简直丢尽祖宗颜面!” 知州由女真将领兼任,醉醺醺的没听明白。 县令却是来自辽阳的渤海李氏,他酒精麻醉之下也没多想,大着舌头笑道:“辽阳亦有大氏,等得了空,大将军可去辽阳拜访亲戚。” 辽阳大氏确实牛逼,能够跟女真贵族通婚。 大明贞冷笑道:“那里的大氏,家大业大,可不会搭理我们这等小宗。” “大将军哪里的话?同为渤海族,彼此都是一家。”李县令还没回过味来。 大明贞装作要敬酒的样子,端着酒杯走到女真将领身后,他弟弟大明义也在另一桌敬酒。 兄弟俩忽然从袖子里掏出短刃,按住两个女真将领的脑子抹脖子。 大明贞呼喊道:“杀!” 外院里正在陪吏员、军官喝酒的渤海军将,听到喊声纷纷拿出藏在身上的兵器。 血腥寿宴。 就连兄弟俩的母亲,都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吓得连连后退躲避。但这位老太太,很快就恢复镇定,因为她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场面。 女真将领和军官,在醉酒状态下被全部解决。 兄弟俩骑马奔出召集军队,杀向毫无防备的女真士卒。那些女真兵不但没有军官指挥,甚至都没全部聚在一起,至少四分之一吓得逃往宗州。 隔日,李宝驾船带兵而来。 大明贞、大明义二人,果然亲率部众出城,还把全家老小带来。 同时,城池四门大开。 李宝虽然爱弄险,关键时候却谨慎。先派出几个小队,分别从不同城门进入,在城内仔细搜查一番,接着登上城墙摇旗表示安全。 见到城头旗帜摇动,李宝拉着大明贞的手说:“阁下此番归正,大明朝廷定然重用。阁下的家人,也不用去山东,全都可以到东京享福。” 大明贞、大明义齐刷刷跪地,估计是排练过的:“愿为大明效死!” 辽西走廊,就此被李宝切断。 接下来,恐怕金国会疯狂反扑,丢失此城简直让金国如鲠在喉。 (本章完) 0694【完颜宗望的小算盘】 金国此次勃极烈大会,有可能催生出了第三股势力。 完颜宗望的地位极为尴尬,他是被以完颜斜也为代表的世祖系,推出来制衡完颜宗翰的军事首领。 现在完颜斜也、完颜宗翰暂时联手,完颜宗望仅捞到一个都元帅职务。 看似掌控金国的兵马大权,其实手里的权力根本没变。别人都在进步,他却在原地踏步,那就等于是后退了。 回到燕山府之后,完颜宗望就对完颜挞懒说:“这次勃极烈会议,我推荐你做了左副都元帅。” “你呢?”完颜挞懒问。 完颜宗望道:“还是老样子,只得到一个表面风光的都元帅职务。” 完颜挞懒沉默片刻,说道:“我们也该联手了。” 完颜挞懒是阿骨打的堂弟,近两年遭到世祖系的排挤,却又无法融入完颜宗翰那边,多少有点里外不是人的味道。 跟他类似情况的女真贵族,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历史上,完颜挞懒最终倒向吴乞买,并在吴乞买死后,又跟吴乞买的儿子联合,把秦桧放回去就是他们干的。 这帮人释放秦桧的本意,并非为了颠覆南宋,反而是真心想跟南宋议和,甚至还打算归还陕西、河南之地。 利用南宋来制衡金国主战派! 最终的结果嘛,是以金兀术为首的主战派,把完颜挞懒这些“主和派”,以谋反罪名给全部弄死了。 吴乞买的几个儿子,完颜挞懒的几个儿子,还有不少的女真贵族,都被金兀术以谋反罪诛杀。 秦桧全权代表南宋,开始跟金国议和的当年,金国“主和派”就被主战派干掉。因为确实在谈划界而治,这是金国主战派不可接受的。 当时,金国内部一连串政治屠杀,各地金军都变得混乱不堪,导致接下来两年宋军节节胜利。 这种情况对南宋极为有利,但赵构和秦桧还想着议和,非但没有趁胜进行反扑,居然自废武功来表达诚意,解除张俊、岳飞、韩世忠等人的兵权。 于是就有了十二道金牌,在金国内部一片混乱之际,南宋以诛杀岳飞为代价达成绍兴和议。 “皇帝暗中派人找过我,”完颜宗望问道,“你怎么看?” 完颜挞懒模棱两可说:“皇帝为人还是很不错的。” 他们不是吴乞买的人,但可以借吴乞买做些事情,而吴乞买也肯定会帮他们说话。 金国太宗派就此萌芽,完颜宗望、完颜挞懒是太宗派的首领。 完颜挞懒说:“幽州往南一马平川,明军随时可能大举杀来。我们虽然迁徙了大量人口到幽州,但这几年都在征粮,迁来的各族人口已死了很多。再遇到大战,幽州肯定守不住,而且各族豪强很可能倒戈。” “粘罕(完颜宗翰)说一旦开战,他会带兵过来与我们汇合,到时东西两路大军可共战明军。”完颜宗望道。 完颜挞懒问:“伱舍不得这里?” 废话,幽燕数州之地,是完颜宗望的立身根本,他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只要撑过这几年,即可做到自给自足,完颜宗望就能成为一方诸侯。而一旦弃守幽燕,退回辽东必然仰人鼻息,完颜宗望将彻底被世祖系控制。 见完颜宗望默认了,完颜挞懒又说:“跟明国议和怎样?” “议和?”完颜宗望眼前一亮,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 完颜挞懒说:“把小皇帝、太后和那帮大臣,送去开封交给朱太子处置,换取金明两国议和。就按以前宋辽两国的边境,今后金国与明国划界而治。” 完颜宗望皱眉道:“我这里倒是可以,但粘罕恐怕会不愿意。” 大同在北宋时就属于辽国,可完颜宗翰此时的地盘,却还占了代州、忻州、府州、丰州、宁化军、岢岚军等北宋疆土。 金明两国若是议和,大明必然索要国土,完颜宗翰吃进去的会吐出来? 完颜挞懒提议道:“可派使者去开封,就说我们不会出兵。让明军尽管去打粘罕,打得粘罕不能招架,他自然就愿意议和了。” “胡说八道!”完颜宗望大怒。 完颜挞懒闭口不言,他跟完颜宗望的诉求明显不同。 两人不欢而散,完颜宗望气冲冲回府。 他召见自己的谋士时立爱,复述完颜挞懒之言,问道:“时先生觉得今后该怎样?” 时立爱说:“明军兵锋强盛,幽燕之地难守,元帅应该退守锦州、广宁一带。那里虽然受斜也所制,但元帅曾在广宁府经营数年,那里各族豪强都是心向元帅的。还可把幽燕之地的百姓,再重新迁回去充实锦州、广宁府和澄州。” 完颜宗望觉得此计可行,但又舍不得放弃这块地盘。 时立爱继续说:“只要退守辽东,元帅拥有广宁府、锦州、澄州之地。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而明军想要攻来,只能走傍海道,或者渡海奔袭,无论怎样都是很好守住的。至于幽燕之地,如果能三年不起兵戈,让百姓休养生息,自然可为霸业之基。但元帅能保证三年不打仗吗?” “不能。”完颜宗望摇头。 时立爱没有再劝,留点时间给完颜宗望慢慢思考。 如此计策,等于退回到几年前。 当时金国也把幽燕数州占了,却答应直接卖给宋国,顺便把人口迁徙一空。 可完颜宗望有两个顾虑,一是舍不得地盘,二是害怕跟完颜宗翰闹翻。 完颜宗望犹豫良久,时立爱终于再次开口:“留在幽燕,明军随时会杀来,我们却无险可守,而且军粮供给十分困难。放弃幽燕,各处关隘还在大金国手中。到那个时候,我们随时可以出兵劫掠,来去自如想打哪里就打哪里。而明军若想反攻,却将面对重重雄关险地。” 时立爱确实不懂战术,但他精于战略规划,他给出的建议几乎已是最优解。 完颜宗望不置可否,说道:“我要派人跟粘罕商量一下。” 就在此时,侍卫跑来低声耳语。 完颜宗望表情一滞:“快让信使进来!” 信使小跑而入,完颜宗望问道:“海滨城怎会没了?” “渤海守将诱杀上官献城投敌。”信使简明回答。 完颜宗望又问细节,一番了解之后,挥手让信使离开。 河西走廊被切断,军粮都得走卢龙塞,完颜宗望更加受制于人。 当然,也不算太糟糕,因为大明海军的存在,那里早就没法从容运粮了。 完颜宗望问:“先生有何指教?” 时立爱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完颜宗望沉默。 想要夺回海滨城,怎么说也要调集一两万大军,而且极有可能会耗时几个月。 完颜宗望哪有足够的军粮? 大军外出作战,跟留在驻地休整,所耗粮食岂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各族士兵没打仗的时候,大部分都在自己家里种地。 时立爱还是给出建议:“可上报朝廷,请朝廷拨给军粮。或者让朝廷从锦州出兵,由他们去夺回海滨,我们这边不必理会。” “也行。”完颜宗望决定不管。 对于金国朝廷而言,辽西走廊极为重要。 可对完颜宗望来说,那里纯粹属于鸡肋,反正大明海军袭扰之下,早就不敢从傍海道运粮了。 而且就算没有大明海军,此时的傍海道也不能全天候使用,只能在入秋到下雪之前,以及开春雪化到夏天降雨之间。其余月份,皆泥泞难行。 完颜宗望派人出卢龙塞,把消息传到哈尔滨,自己还真就懒得管了。 李宝紧急加固城防,运来一批粮食,给快要断粮的各族百姓吊命,然后等着金国大军的疯狂反扑。 左等右等,足足一个多月,却连金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如此情况,金兵只可能到了秋天才来,因为夏季多雨根本无法行军。 …… “这个李宝,还真会找事,而且运气一直不错。”朱铭收到消息,有点哭笑不得。 大明朝廷今年的计划,是在山西打攻城战,夺回那些宋朝故地。 至于幽燕之地,打下来或许容易,但紧接着治理成本巨大。就得跟宋徽宗买回地盘一样,须源源不断的运去物资,连续好几年持续砸钱砸粮。 富裕的时候,自然能这么玩。 但大明财政窘迫,至少还得缓一年再说。 朱铭一声叹息,对富直柔说:“给户部、兵部发令,让他们支会登莱府,再运一万石粮食给李宝。” 命令发出的第二天,河北官员四百里加急来报,完颜宗望代表金国皇帝吴乞买,打算派使者前来开封商谈议和之事。 这属于大事,朱国祥当然得知道。 “金国居然主动议和?”朱国祥颇为惊讶。 朱铭却不吃惊:“金国粮食不够,估计还叛乱四起。此时派人议和,成功了就能缓两年,失败了也能拖时间。” 朱国祥问:“你不会同意吧?” “去年在河北作战的火器,今年大部分运去了山西,如果不把北宋故地拿回来,这些火器岂不是白运了?” 朱铭说着突然笑起来:“不过嘛,可以跟完颜宗望暂时讲和,然后再逮着完颜宗翰一顿猛打。” “我如果出兵幽州,完颜宗翰很可能会带兵救援,到时候就是跟金国的完全体,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作战。而如果只打山西,就算幽州金兵过来汇合,那里的地形他们也施展不开!” (本章完) 0695【键盘侠的基操】 完颜宗望派来的使者,是时立爱的长子时渐。 听闻金国祈求议和,许多文官都颇为意动。 这些文官,也不是真打算议和。 傻瓜都能看出太子的雄心壮志,收复燕云之战迟早要开打。 文官们只不过想缓缓而已,这个国家被宋徽宗搞得千疮百孔,大明新朝虽然已到第三个年头,但始终没有好生休养过一年半载。 甚至就连户部尚书钱琛,都想劝太子先和平发展几年。只要三年不打大仗,各省府县必然恢复生机,他就能够存储无数钱粮,到时候太子可以随便搞。 推崇大一统、大复仇的萧楚和胡安国,这次又出现分歧。 萧楚认为,应当趁着连战连捷,军队士气高昂之时,再苦一苦全国百姓,一鼓作气把女真赶回辽东。 胡安国认为,应当先完成各项军政改革,苦炼内功,积攒实力,然后穷追猛打,把女真一族给彻底消灭。 内阁同样分成两派,无非速战与缓战的区别。 整个朝堂的文官,持缓战意见者居多。 眼见两帮人争吵不休,朱国祥让大家先别吵,一起去会会那位金国使者。 “大金使臣时渐,奉命代大金皇帝陛下与大金都元帅二太子郎君,问大明皇帝陛下安康。”时渐端正作揖,显得有礼有节。 朱国祥颔首表示接受,却没有给吴乞买回礼问安。 时渐又朝朱铭作揖拜见。 “时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朱铭微笑道。 时渐说道:“一别近三载,太子殿下风采依旧。” 朱铭带兵在开封郊外,与完颜宗望对峙时,也是这个时渐跑来做使者。 双方寒暄一番,朱铭为时渐介绍其他大臣。 没营养的废话说得差不多了,做足功课的朱国祥问道:“你的外祖父,可是辽国名相王师儒?” 王师儒在辽国只是个普通的副宰相,而在大宋这边却属于名相。因为这货是苏轼、苏辙的迷弟,还跟苏辙当面交流过学问,那次交流是宋辽两国和平邦交的象征。 时渐回答说:“陛下还记得外臣之外祖,外臣荣幸之至。” 朱国祥没再出声,首相翟汝文见状,猛地怒喝道:“你外祖父奉华夏为正朔,是辽国的一代名臣大儒,你父子怎有脸投靠女真蛮夷?” 时渐回答说:“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嗯?”朱铭突然出声打断。 时渐闻声顿时不敢继续,因为他回忆起上次辩论。 那个时候,时渐也是这套说辞,夷狄进中国则中国之。而朱铭引用孟子的原话,直接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辩论:“我只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 孟子说夷夏之变,必须是夏为主体。 众臣都不知道他们以前辩论过,只看到太子“嗯”了一声,就吓得金国使者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他们心中感慨不已,太子之威严,竟然早已远播四方,就连金国使臣都如此畏惧! 朱铭轻拍桌子道:“跟君子交谈,用君子之礼。跟蛮夷交谈,我也不妨学学蛮夷说话。想拿什么换取议和,径直说出来吧!” 被朱太子视为蛮夷,时渐感到无比屈辱,拱手道:“太子殿下,外臣身为大金使者,请殿下以礼相待!” “我是在以礼相待啊,”朱铭疑惑道,“这不就是金国的礼仪吗?我听旧宋大臣说,三年前金使进城,就是这样与宋国君臣讲话的。极尽羞辱之能事,还动辄以刀兵来威胁。” 时渐辩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一国乎?当年大金入主中国不久,华夏礼仪还未学得妥帖,此时的大金国却已是礼仪之邦。” “一派胡言!” 在场大臣争相呵斥,那句“大金入主中国”激起了众怒。 胡安国指着时渐怒吼道:“中国在此,女真蛮夷何时入主过中国?” 时渐回答:“燕云之地不是中国吗?辽国当年也自称中国,我大金已从天祚帝手中,完全获得了中国的法统。” 胡安国冷笑:“阁下毕竟是蛮夷,不知中国在何处亦属正常,要不要今日老夫给伱上一课?” 时渐反问:“难道幽云之地非中国所有?” 胡安国也反问:“我家有豪宅美屋百间,其中两三间被强盗所据,难道就能说这强盗是豪宅的主人?” 时渐只得换一个思路:“宋辽曾以兄弟相称,宋既为中国,辽为何不是中国?大金获得辽国法统,大金为何就不能是中国?” 胡安国正待反驳,朱铭插口道:“胡先生,这人在胡搅蛮缠,你也得胡搅蛮缠才行,否则必堕入他的言语陷阱。” “请殿下指教。”胡安国连忙作揖。 朱铭问道:“你说金国获得了辽国法统,请问是怎么获得的?把辽国皇帝抓来杀了,强纳天祚帝的女儿为妾,这就是能获得辽国法统吗?强盗才这么干!” 时渐冷笑:“太子殿下是在说自己吗?大明代宋,似也是这样得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剧变,全部都跃跃欲试,想要冲上去跟时渐辩论。 朱铭却笑容依旧:“我是中国之人,前宋失德,致使民不聊生,吾为覆舟之水而已。中国这间大房子,归属屋内所有中国人。管理房屋的人不称职,余者自然有责任站出来改正。而金国呢?一群强盗杀了屋主,再霸占辽国那栋大房子而已。” 时渐开始语塞,不知如何驳斥。 朱铭又说:“更何况,我也没杀前宋皇帝。赵桓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且他也没残害百姓,因此我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如今还在山东做官呢。如果赵佶被我抓住,我也会先审判他再处罚,就算要杀也该杀得堂堂正正。不像女真蛮夷,抓了天祚帝以后,天祚帝就死得不明不白。” 时渐连忙辩解:“天祚帝是自己病死的,我大金国陛下为何要害他?” “早不死,晚不死,被女真抓了就病死,世事果然凑巧得很,”朱铭讥笑道,“至于为何要杀天祚帝,当然是害怕他活着,有无数人想要反金复辽。” 时渐终于破防了,吼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 朱铭笑得更开心:“你也觉得这是罪?” “我没有!”时渐矢口否认。 朱铭展露了键盘侠的平均水平,就不想再扯这个,笑嘻嘻问:“别扯这种冠冕堂皇的事情了,直接说吧,金国想怎样和谈?” 这他妈是炸了屎就跑,还顺手把厕所门给锁上。 时渐焦急道:“此乃国家颜面,怎是冠冕堂皇?请太子莫说别的,今日非得辩论到底不可!” “你不是来议和的吗?”朱铭歪着脑袋,“既然不是来议和的,那你就去跟大臣们辩论吧,我还要提兵北伐跟女真打仗,可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耍嘴皮子。” 时渐愣在当场,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一时间整个人都傻了。 众臣看着这位金国使者,竟然忍不住心生同情,太子爷那张嘴可没人能说得过。 如果谁说得过,太子爷就会改为耍流氓! “和谈还是辩论?”朱铭厉声喝问。 时渐彻底服软:“请两国和谈。” “哈哈哈哈!” 在场众臣大笑不止,朱国祥也笑眯眯看着儿子扯犊子。 朱铭问道:“说说吧,吴乞买或者完颜宗望,他们究竟想要怎样和谈?” 完颜宗望是背着金国的其他势力,私自派人来跟大明和谈的。但吴乞买肯定会承认,而一旦和谈成功,其他贵族多半也会接受,因为现在金国缺粮不方便打仗。 时渐说道:“我大金国愿与大明约为兄弟之国。” 朱铭说道:“不可。若是爷孙之国,勉强还能接受。” 时渐被侮辱得想吐血,他按下心中愤怒,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那就不谈兄弟还是爷孙,只论两国休战之事。一旦战事再起,必至金明两国生灵涂炭。我大金皇帝陛下仁厚,不愿再看到百姓受苦,因此愿意跟大明罢战和谈。” 朱铭脸上的笑容消失,死盯着时渐说:“这话你也有脸讲出来?金国治下的百姓,被逼得揭竿而起多少回?完颜宗望去年兵败撤走,烧杀劫掠了我大明七八个州县城池。你现在说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再给我扯这些无稽之谈,那你就别谈了!” 时渐被怼得一退再退,再也不敢讲冠冕堂皇的话:“两国就此罢战,以曾经的宋辽国界为准。如何?” “好,一言为定!”朱铭居然答应了。 包括朱国祥在内,全都惊讶的看向朱太子。 没等时渐高兴几秒钟,朱铭又说:“让完颜宗翰把侵占的故宋疆土都交出来,三个月内归还国土,我便答应与金国议和。” 时渐竟然自爆金国内部矛盾,说道:“三个月时间太短,请给半年时间。完颜宗翰桀骜不驯,须得再努力劝说,请殿下务必息兵半年。” 半年?扯犊子呢。 三个月之后,今年新收获的夏粮,就能运到山西去打仗了。 朱铭勃然大怒:“你说以宋辽疆土为界,却又说要半年时间劝说。金国自己都没搞明白,就跑来跟我和谈?蛮夷就是蛮夷,快快滚回燕山府去,三个月内你们自己商量好了再来!” 时渐的出使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他是代表完颜宗望过来的,只要确定大明三个月内不打幽燕就可以。 至于完颜宗翰遭到攻击,对完颜宗望来说并非坏事。 当然,为了金国的整体利益,完颜宗望也会出兵帮忙。 但需要金国朝廷和完颜宗翰提供粮草,然后他再以救助者的身份出场,这样就能够获得更高的威望,而且完颜宗翰一系还得欠他人情。 (本章完) 0696【朱皇帝有天书三卷】 时渐灰溜溜离开东京,过黄河来到从陈桥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女真人的发型,是把前面剃光,脑后留两条辫子。 由于上次出使被朱铭割掉耳朵,时渐被允许保留部分契丹样式。 他把两鬓的头发给蓄起来,撺起巴掌大一片遮住耳部,下方再编辫子进行收拢,这样就可完全掩盖被割掉的耳朵。 一路疾驰回燕山府,时立爱见儿子没再缺零件,颇为高兴的带他去见完颜宗望。 时渐把整个交谈过程详细复述,又说:“元帅,臣在开封四方馆下榻时,曾邀请明国鸿胪寺官员喝酒。那人虽然也言语不逊,但醉后透露出一些信息。明国皇帝自诩仁义,不对百姓课收重税,国库的钱粮已经打仗用光了。” 完颜宗望精神一震:“也就是说,明国今年可能不会大举出兵?” 时渐说道:“至少要等新粮收获以后。” “哼,他们能收新粮,我这里就不会吗?”完颜宗望自信一笑,但那笑容多少有些外强中干。 去年强行征粮征兵,今年春天又有人造反,虽然叛乱已然轻松平定,但这些事件严重影响幽燕之地的农业生产。 时立爱劝他把各部重新迁回辽东,但在粮食奇缺的情况下,骤然迁徙又得饿死不少人,鬼知道还会激起多少叛乱。 金国喜欢拆分迁徙各族,可又很少做足迁徙准备,每次迁徙都是一场血泪之旅。 跟时立爱商议一番,完颜宗望走向内宅的佛堂。 佛堂里面,耶律余里衍正在礼佛念经。她是天祚帝的第三个女儿,封号为蜀国公主,被俘之后即遭完颜宗望霸占。 余里衍还有五个姐妹,其中两个甚至未成年。 完颜宗望走进去,余里衍依旧在念经。他也没有去打扰,而是盘腿闭眼坐在蒲团上,听着念经的声音清心放松。 这位杀人如麻的金国元帅,不但笃行佛教,而且还有“菩萨太子”之称。 仁慈善良,都是对比出来的。 相较于完颜宗翰的嚣张跋扈、手段酷烈,完颜宗望更听得进去意见,而且对归降文官礼贤下士,对麾下将士也相对温和。如此一来,怎不是“菩萨太子”? 时立爱最初是跟着完颜宗翰混的,他发现完颜宗翰刚愎自用,于是就找个借口辞官归乡。 几年之后,时立爱见到完颜宗望,一番交谈之下立即归顺,并认为“菩萨太子”才是明主。 “咚咚咚咚!” 佛堂里的木鱼声不绝于耳,经文内容让完颜宗望忘却烦恼,他再次思考如何应对明军的那些火器。 但实在想不出来,那玩意儿太过超前于时代。 就算是几百年后,满清的楯车也只能挡住虎蹲炮等小炮。如果遇到明军的威远炮(一种射程两里的锻铁野战炮),楯车分分钟就被砸成碎片。 傍晚,时立爱持一物什,紧急前来求见。 “这是何物?”完颜宗望疑惑道。 时立爱说:“明人呼为望远镜、千里镜、万里镜。” 去年金兵从河北撤走时,留下了一些奸细,以北地汉人为主。 这些原本生活在辽国的汉人,辽国灭亡时大量逃入宋国边境。宋徽宗花钱买下幽燕之后,把北地汉人难民迁回幽州好几万,但依旧有不少留在河北安置开垦。 他们有的帮助金兵南侵,但更多却是老实种地,并且遭到傀儡小朝廷盘剥。 完颜宗望问道:“那些北地汉人,有多少传回消息的?” 时立爱说:“寥寥数人而已。” 时立爱去年留下一百多个奸细,把这些人的家属全部掳走,勒令他们潜伏在大明国境之内。 但这些人都被大明安置耕种,还鼓励他们跟女性难民组建家庭。眼看着能过安稳日子,大部分奸细都收心了,愿意老老实实做大明百姓。 只有极少数还惦记被掳走的父母妻儿,冒着杀头的风险给时立爱传递消息。 完颜宗望拿着望远镜,翻来覆去研究:“这个怎么用?” 时立爱说:“大的一端朝外对物,小的一端贴近眼睛。在看远处的时候,镜筒可拉长收缩,直至把景物看清为止。” 完颜宗望登上楼阁,用望远镜观察远处房屋,很快就欣喜说道:“有此利器,作战之时,数里外亦可指挥!” 时立爱说:“发回消息的是一个工匠,能写会算。他已在广信生活数年,被一家鉴铺聘用。明国的八字军移驻广信,有军将的望远镜坏了,就拿到鉴铺里打磨修理。此人暗中观察,又询问负责修理的工匠,总算打听清楚此物构造。臣依其信中之言,挑选工匠打磨两月,总算把这种望远镜造出来。” 这明显是大明军队的后勤不完善所致,还没来得及在河北新复地盘组建军械厂,而且部队里的随军工匠也回老家去了。 相应工匠,兵部正在安排他们向北迁徙,去年允许工匠们回家过年,并跟家属商量搬迁事宜。 完颜宗望把玩着望眼镜,高兴一阵又开始忧虑:“之前已有火器,现在又有望远镜,听闻平夷砲(回回炮)也是朱太子所造。明军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 时立爱说:“着实不知。” “这朱太子到底什么来头?”完颜宗望说,“他一个宋国进士,怎也能如工匠般造物?” 时立爱说:“臣在真定府时,倒是听黄潜善讲过。黄潜善曾在宋国的利州路做官,朱家父子的家乡洋州,也属利州路所管辖,当地有朱氏的许多传闻。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朱皇帝出海遇到仙人,获得天书三卷。” “天书三卷?”完颜宗望信佛,对此将信将疑。 时立爱说:“一卷天书叫《农书》,记载着诸般农事,可令天下风调雨顺。一卷天书叫《兵书》,记载着诸般兵事,火器、平夷砲亦写在书中。还有一卷天书叫《道书》,记载着诸般道法,修炼大成可飞升成仙。” 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是黄潜善结合汉中民间传闻,再自己添油加醋给杜撰瞎编的。 目的很简单,黄潜善把朱家父子吹得越牛逼,金国就会愈发重视扶持傀儡小朝廷。 完颜宗望冷笑:“朱太子要真学会了道法,在战场上呼风唤雨即可,还用得着拿火器来打仗?” “确实是无稽之谈,”时立爱说道,“但真定府的文官,众口一词说朱皇帝起兵之前,曾进献大灵芝给宋国皇帝。那个灵芝,有磨盘一般大小,开封官民人人都知道。” 完颜宗望突然有点恐惧,他被火器给打怕了,如今总是疑神疑鬼的。 次日,完颜宗望召见刘豫,问道:“你可见过明国的朱皇帝与朱太子?” 刘豫卑躬屈膝道:“朱氏父子在开封做官时,小臣正好被宋皇贬去两浙。等小臣回京之后,朱太子已外放为濮州太守。那朱皇帝虽然还在京城,但深居简出很难见到,偶尔出门也是被招进皇宫里。小臣只在宋皇郊祭时,见过朱皇帝一次。” 完颜宗望又问:“朱皇帝在开封有何神异之处?” 刘豫仔细回忆道:“此人进献回春之术,宋皇因此大索民间玻璃,在艮岳打造琉璃洞天。小臣曾听人说,即便冬日积雪三尺,琉璃洞天之中也暖如仲春。” 完颜宗望问道:“你可亲见?” 刘豫说道:“小臣当时不受宋皇宠幸,因此不能进入艮岳,也没能亲眼看到琉璃洞天。但蔡京、童贯、林灵素等宠臣,却是经常出入此地,他们都曾说起过琉璃洞天的神异之处。” 完颜宗望嘀咕道:“难道真有天书三卷?” 刘豫又说:“朱皇帝当初进京,就已经三四十岁。小臣在郊祭时见到此人,发现他面如冠玉,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肌肤便如同少年一般。他还蓄了两髯胡须,穿着宋皇赐予的紫色道袍,真个仙气飘飘恍如得道真人。” “你没有说谎?”完颜宗望问道。 刘豫说道:“此事千真万确,亲眼见过朱皇帝的宋臣都能作证。他还举荐了一个叫薛道光的道士,修的是什么内丹法,也极得宋皇宠信,还被派去打造船队出海寻仙。” 完颜宗望又询问一通,挥手打发刘豫离开。 然后他就陷入沉思,难道明军的火器,真的就是得自仙授? 完颜宗望害怕的同时,又心痒难耐起来。他领兵作战十余年,全身都有旧伤,一遇到阴雨天气就疼。而且随着年龄增大,各种毛病也变多,身体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如果能得到三卷天书里的《道书》,自己岂不是也能修习?不说成仙入道,至少也能延年益寿啊。 一定要攻破开封,把三卷天书给抢过来! 胡思乱想半宿,完颜宗望失眠了,等到第二日起床,才摇头自嘲苦笑。 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怎么可能是真的?定是无知之人,在那里牵强附会。 完颜宗望将传说定性为谣言,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有那么几分相信,始终对《道书》抱有幻想。 左思右想,他下令召见自己地盘里的佛道高人。 不管如何,先跟得道之士聊聊再说,就当是打发一下无聊时间。 佛道高人还没来拜见,哈尔滨那边的心腹,就给完颜宗望发来密信——完颜宗干亲率一万兵马,南下征讨高丽去了。既为了报复高丽背刺,又打算在高丽抢人抢粮。 (本章完) 0697【摇尾乞怜】 完颜宗干是阿骨打的庶长子,也是未来的海陵王完颜亮他爹。 此人曾担任国论勃极烈,跟完颜斜也平起平坐。今年的勃极烈大会,他主动让位做第一副宰相,用来换取辽中渤海族军队指挥权。 这回带兵征讨高丽,只带了三千女真士兵,剩下的全是辽中渤海军。 高丽国的保州守将李孝先,一觉醒来突然发现,金国大军已杀到河对岸。 李孝先一边征召城内青壮,一边派人征召郊外农户,同时还派快马疾驰赴京求援。 鸭绿江北岸的金国造船厂,虽然被李宝一把火烧掉,但依旧有许多木料幸存。 这些木料做成简易船筏,万余金国大军迅速渡河。 保州城很快被金兵团团围困。 完颜宗干没有立即攻城,而是让渤海族士兵,顶着盾牌到城外各处劝降。 渤海族士兵的喊话是这样的:“城里的渤海族人听着,莫要忘了血海深仇。快快杀掉高丽人,帮助大金打开城门,立功者全都有重赏,还能带着家人到金国分得土地!” 听到这话,李孝先脸色剧变,连忙对传令兵说:“告诉城内士卒,他们都是高丽勇士,这里不分什么高丽族、渤海族。只要杀敌立功,朝廷都重重有赏!只要坚守一天,我就发一天的赏钱,每日换防的时候就能领。” 血海深仇终究太远,而守将发的赏钱却在眼前。 狗屁倒灶的破事儿,高丽国干了不少。 一百年前,辽国为了让高丽称臣纳贡,答应把鸭绿江东数百里赐给高丽。 但赐土归赐土,辽国把本就不多的人口给迁走了。 高丽国为了充实边疆人口,诱骗鸭绿江以北的渤海人南迁,并且暗中联络宋国并向北宋称臣。 渤海人由于不堪辽国盘剥,高丽这边又有优待政策,于是纷纷逃到保州一带,并为高丽国建起六座城镇。即,江东六城。 辽国发现高丽诱招自己的国民,而且还跟宋国眉来眼去,立即在鸭绿江北岸屯兵威胁。 高丽国王被吓坏了,他不敢再收留渤海族人,又不敢放回去充实辽国边境。于是高丽国王玩出一个骚操作,对那些被诱骗到高丽的渤海难民展开大规模屠杀! 保州及周边的江东六城,还有大量渤海族幸存者的后裔,甚至就连守城士兵当中也有不少。 他们的爷爷辈儿遭到屠杀,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忘记? 另外,辽国灭亡的时候,也逃了数万渤海人过来,遣返得还剩下两三万。这些渤海新移民,也跟当初的幸存者后代来往密切。 完颜宗干屯兵城外,一边打造攻城器械,一边派人继续喊话。 同时分兵去围困江东六城,那些都是些小山城,规模还不如浙江一带的镇子。但易守难攻,硬打肯定会出现不小的伤亡。 江东六城的渤海族幸存者后代,至少占到当地总人口的三成以上。 如果再加上辽末新移民,渤海族占比估计能达到五成。 完颜宗干派人一通劝降,许诺了大量好处,仅仅十天不到,就有两座山城出现渤海兵倒戈,配合金兵迅速把山城给拿下。 再把倒戈的渤海军,拉去其他山城喊话,剩下的四座山城也跟着内乱。 至此,保州已变成一座孤城。 面对如此绝境,高丽朝廷又迟迟不派大军来援,保州守将李孝先很快做出一个追随祖宗意志的决定。 献城投降! 保州城门大开,李孝先带兵出城献上地图和户籍,无比麻溜的滑跪道:“罪将李孝先,叩见大金贵人将军!” 完颜宗干笑道:“很好,你很识趣。” 李孝先不但投降奇快,而且还打算做带路党:“贵人不知,高丽两京贵族内斗,开京贵族囚禁了国王。西京贵族挟持宗室太原公,举兵清君侧正在叛乱。两京军队正在打仗,大金天兵这时杀过去,必然能够迅速攻占两京!” “还有这种事?”完颜宗干大喜。 李孝先说道:“罪将愿为大金做开路先锋,请借五百金国铁骑。” 完颜宗干笑道:“那就借给你五百女真铁骑。” “末将定为大金国效死!”李孝先赌咒发誓,随即疯狂磕头谢恩。 高丽国内两大势力正在打仗,开京派占尽上风,打得西京派不能自理。 其他州府的高丽军队,早就被两京贵族抽走了。金兵本来就强悍无比,而高丽又兵力空虚,半个月时间即被完颜宗干杀到平壤。 得知大本营平壤被围,前线的西京派军心混乱,被开京派军队打得全线崩溃。 “司空,北边传来消息,西京平壤被金兵攻占了!” 听到这个紧急军情,勾结金人、党争卖国、软禁国王的金富轼,却没有露出那么一丁点儿慌乱。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 金富轼快速做出决断,对身边的几个心腹说:“让海州港口的使臣,立即前往大明称臣纳贡搬救兵。再遣一个使者,去西京求见金兵主帅,问问他们怎样才愿退兵。” 只要能干掉西京派,以金富轼为首的开京派贵族,根本不在乎什么国家利益,被烧杀掳掠再多百姓也无所谓。 而且,这些灾难还得让西京派背锅,是他们妖言惑众诱导国王出兵,结果引来金国发兵复仇、生灵涂炭。 …… 平壤。 完颜宗干住在高丽皇宫里,他已分兵占了附近的南浦港,甚至还抓到两个来自山东的大明海商。 完颜宗干说道:“你们如果愿意给大金做内应,每年传递一些消息,就把伱们连人带货全部放走。没有任何危险,我会留人在港口,你们做生意的时候,把消息告诉给我留下的人就行。” 一个海商怒斥道:“尔等蛮夷休要多言,要杀要剐就赶紧动手。我范成礼虽是商贾,却也读过圣贤书,岂是那等卖国求荣之辈!” 另一个海商却噗通跪下,疯狂磕头叩拜:“将军饶命,小人愿做内应。” “很好,”完颜宗干得意微笑,指着不肯合作的范成礼说,“把这人拖出去杀了,他船上的货物全部搬走。” 范成礼被拖着往外走,对怕死海商破口大骂:“你这厮不得好死,陛下定将你夷三族!” 那海商吓得缩成一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完颜宗干招手道:“近前来说话。” 海商哆嗦着往前爬。 完颜宗干问:“你叫什么名字?” 海商如同竹筒倒豆子,飞快说出一大堆:“小人唤作钱次山,原为前宋江南人士。小人的族兄是大明户部尚书钱琛,听族兄说来高丽做生意能赚大钱,就弄了一条海船过来往高丽卖货。这回是第一次来,还没赚到钱就被将军抓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完颜宗干眼睛一亮:“你的族兄是明国户部尚书?” “不是太亲近,都已经出五服了,小人没从族兄那里得到什么好处,”钱次山再度疯狂磕头,“只求将军放我一条狗命,船上的货物将军尽管拿去。” 完颜宗干笑道:“你的船都被扣了,船上货物自也是我的。你怎么能用我的货,拿来换你一条命呢?” 钱次山瞬间傻眼,直愣愣望着完颜宗干。 “哈哈哈哈!” 完颜宗干极为得意,继续恐吓道:“就算我放你回去,那个商人都被杀了,你却能独自逃回,难道不引人怀疑吗?” 钱次山跪在地上恐惧发抖,过了良久突然说:“小人愿意投金,不回大明了,请将军收留!” 完颜宗干反问:“大金国又不缺你一个商人,我为何要带你回去?” 钱次山听得此言,眼神空洞跪在那里,似乎已经失去魂魄。 完颜宗干出主意道:“我可以让人搬走货物,然后让看守的士卒喝得大醉。你趁机带上自己的船员,逃回船上驾着空船回去。你的货物折算成钱财,每传递一次消息,就偿还你一笔钱。” 钱次山愣愣听着,随即抽风一样点头。 完颜宗干说:“别想着回了明国,就从此不再出海。半年内不来传递消息,我就派人去开封散播,让明国皇帝也知道你勾结大金。”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钱次山哭泣道。 把这人给打发走,完颜宗干等待片刻,就有侍从过来报告:“两条船的船员都审过了,姓钱的经常自吹自擂,说自己的族兄是户部尚书。但他的心腹伙计说,这些都是吹嘘的大话,姓钱的跟明国户部尚书血脉关系很远。” 完颜宗干笑道:“能用就行。” 那个钱次山,在回到看押宅院之后,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直至夜里,心腹伙计才摸过来问:“能不能逃?” 钱次山低声道:“能逃,让我们做内应。你怎么说的?” 心腹伙计道:“我说你在胡乱吹嘘,并非钱尚书的近亲,他们估计是信了。” 钱次山冷笑:“今后寻个机会,我到要去金国的上京看看,让今天那个直娘贼给老子下跪!” 钱次山确实是钱琛的族弟,刚刚出五服那种。 登州港开阜之后,始终没有民间商船敢去高丽做生意,于是钱琛就写信回家,把这发财路子告诉亲兄弟。亲兄弟对做海商没兴趣,于是又告诉族兄弟,并且愿意出资入股,两家人合伙买了一条船。 石元公一直想往高丽派探子,可登州港没有民间海商。 由于去年对金作战连连大捷,今年终于有海商敢去高丽做生意。石元公派出的情报人员,第一时间就选中钱次山,而且还写信回京告知了钱琛。 这个所谓的心腹伙计,却是高丽情报站的总负责人。 次日,看守人员喝得酩酊大醉,钱次山带着一众船员,趁机逃回船上赶紧开溜。 而金富轼派来的使者也到了。 一个中年官员躬身跪拜:“小臣金阜,忝为高丽国殿中侍御史,拜见大金天朝宰相大人。” 完颜宗干怒喝:“你们好大的胆子,臣服大金换取保州之地,却又叛乱发兵偷袭父国!” 金阜说道:“宰相大人,发兵叛乱之事,乃西京贵族蛊惑我国陛下所为。而我开京贵族,却始终是忠于大金的,就连我国出兵的消息,也提前派人通知大金防备。” 完颜宗干闻言不再生气:“是你们写的信?” “正是,”金阜说道,“开京贵族一向忠于大金,这次已经铲除背叛大金的西京人,从此之后高丽世世代代遵大金为父国。” 完颜宗干问道:“高丽那个国主呢?” 金阜回答说:“国王陛下尚且年少,需要大儒教导,今后打算潜心读书。陛下又纳了四个侧妃,皆为开京大族之女。有大家闺秀做贤内助,国王陛下今后肯定更沉稳,不会再做出兵攻打父母之邦的事情。” 完颜宗干说:“虽然你们暗中报信,但高丽出兵反叛属实,我又带着许多兵马过来。人吃马嚼,粮草得由高丽负责。” “请宰相大人说了个准数。”金阜说道。 完颜宗干狮子大开口:“一百万石粮食!” 金阜为难道:“这许多粮,就算我们愿给,也一时间筹不出啊。” 完颜宗干道:“先给二十万石,剩下的每年二十万石,若不答应我一直打到开州去!” “小臣……小臣实在做不得主,须回去跟大臣们商量。”金阜说道。 “那你快回去商量吧。”完颜宗干道。 金阜离开之后,完颜宗干开始在平壤疯狂抄家。 这里是高丽的西京,是高丽的商业中心城市。大同江下游冲积平原,还是高丽的主要农业粮仓之一。 金国能抢到无数钱粮! 金人凭本事抢来的财货和粮食,自然不算高丽赔偿的军费。 又磨磨蹭蹭半个多月,完颜宗干已经抢得差不多了,金阜终于回来讨价还价。 双方和谈结果如下: 第一,高丽国王必须上表,承认自己的罪过。 第二,高丽须赔偿金国100万石军粮,今年首付15万石,剩下的分五年付清,每年不得低于20万石。 趁着高丽大臣们筹粮期间,完颜宗干继续沿着大同江劫掠城市乡村。 同时,把保州一代数万渤海人,强行迁徙到辽东充实人口。 高丽保州守将李孝先,也带着军队归顺金国,被任命为盖州守将兼知州——那里的城市已经被明军烧了,郊外百姓也多被耶律余睹带走,李孝先是带着军民过去填补白地的。 足足持续一个多月,平壤连带大同江下游,被完颜宗干抢得遍地饥民。 而高丽的开京大臣们,竟然真的搜刮来15万石粮食,把干尽坏事的金兵礼送出境。 高丽派往大明的使者,则在开封跪地哭嚎:“大明圣天子皇帝陛下,我高丽为了归顺大明,已经与那金国决裂。我国陛下,还御驾亲征金国,可惜被打得损兵折将。如今女真蛮夷大举入侵,还请大明册封国王,然后发兵相助痛击女真!” 高丽的开京贵族们,自然没想过大明真会出兵。 这些家伙的真实意图,是趁着金国入侵之机,表示自己彻底与金国决裂,然后请大明派使者册封高丽国王。 朱国祥只要派出使臣册封,就等于承认开京派对高丽的掌控。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等于获得了明金两国皇帝的支持。 接下来再坐山观虎斗,谁赢他们帮谁。 如果是大明获得决定性胜利,高丽就把剩下的应赔军粮赖掉,甚至还会趁机扩张国土。然后再来开封哭诉,说他们为了帮助大明,被金国勒索得有多严重,国内饿殍遍地请求大明给粮赈济。 朱国祥看着嚎啕大哭的高丽使臣,突然问道:“上次出使大明的妙清法师怎没来?” (本章完) 0698【请神容易送神难】 妙清和尚当然是死了,他常年跟随国王左右,开京派软禁国王之时,把妙清斥为妖僧一刀砍死。 但郑知常却惊险逃了出来,因为有好友文公仁给他报信。 文公仁出身落魄家族,由于长得英俊帅气,又精通诗词文章,被高丽前宰相崔思诹招为女婿。 崔思诹是“海东孔子”崔冲的孙子,这个家族连续六代人做高丽宰相。 文公仁身为开京豪族女婿,却与西京派的郑知常交往密切。就连一代妖僧妙清和尚,也是文公仁推荐给高丽国王的。 金富轼派来的使者,刚刚离开此间大殿,郑知常就从偏殿走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这些开京贵族只知争权,不惜勾结女真泄露军情,竟然还目无尊上软禁国王。如今他们更是胆大包天,居然又来哄骗大明圣天子。请陛下发兵高丽,将这些妖邪全部剪除!” 朱国祥问道:“金国由于去年吃败仗,今年到处闹饥荒,而平壤又是鱼米之乡。金兵既然占了平壤,高丽的西京贵族还能剩多少?” 郑知常一时间难以回答,估计整个平壤地区,都被金国给抢成白地了。 开京派必然趁机清理朝堂,大举屠杀、流放西京派官员。这等于开京派和金国联手,从朝堂到地方疯狂清洗西京派,平壤势力从此在高丽一蹶不振。 至于郑知常的家属,男的流放荒岛,女的充为官奴。 这位状元出身的高丽第一才子,已经是孑然一身、无家可归。 朱铭突然踱步走过来,问道:“郑先生是否愿做中国人?” 郑知常似乎听明白了,悲愤质问道:“煌煌天朝上国,竟也要趁人之危,兼并下国疆土吗?” 朱铭问道:“郑先生可是平壤人?” “是。”郑知常说。 朱铭又问:“郑先生可知‘平壤’是谁命名的?” 郑知常说:“箕子。” 近百年来,儒家文化在高丽日渐兴盛,高丽国内开始注重历史传统,不断碰瓷各种古代名人和强盛势力。 箕子朝鲜和高句丽,都属于高丽碰瓷的对象。 十六年前,高丽在平壤修建箕子墓和箕子祠,崇拜箕子的风气一时间达到顶峰。 而这些跟箕子有关的建筑,正是西京派贵族修建的。他们把平壤视为高丽的文化中心,把自己当成箕子的子孙,以此彰显平壤才是高丽正统,并年复一年的撺掇国王迁都平壤。 勾结金国、软禁国王的金富轼,正在用汉字编撰一部史书:《三国史记》。 后世的韩国学者发明历史,许多奇葩观点都源于此书。 金富轼编撰《三国史记》的根本目的,就是跟西京派的箕子崇拜打擂台。他们用一部半虚构的官方史书,证明开州和南部文化才是高丽正统,跟平壤那边的西京派抢夺正统地位。 归根结底,南北利益矛盾。 朱铭问道:“箕子可是中国之人?” 郑知常说:“箕子是殷商贵族。” 箕子率领商朝移民,在平壤定都建国,并获得周天子认可。这种史学观点,高丽国人不但赞同,还被西京派反复宣扬,以此证明平壤是高丽起源,是他们劝国王迁都的最重要依据。 朱铭又问:“郑先生可知汉四郡?” “知道。”郑知常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平壤属于汉朝的乐浪郡朝鲜县,而此时的高丽首都开州,同样也归属乐浪郡管辖。 朱铭说道:“以前的高句丽,不过是中国治下一土邦而已。而现在的高丽国,则是高句丽境内一蛮酋窃土而建。阁下身为平壤士子,为何要效忠一蛮酋的后代?说不定阁下的先祖,是箕子之后,是汉四郡豪族之后。” 郑知常的心情极为纠结。 一方面,他跟平壤士子一样崇拜箕子,并把自己视为箕子的后代,以拥有汉人血脉和文化传承而骄傲,甚至还拿这个来鄙夷南方士子。 另一方面,他又已经萌发了本土意识,认为自己属于高丽族裔,从本质上是跟大明不同的。 他不赞同大明兼并高丽,又无法反驳自己的中国血脉。 一旦反驳,他就失去了根本。 见郑知常沉默不语,朱铭讥笑道:“只有蛮酋,才会在建国称制之后,让自己的儿女互相通婚。兄娶妹,姊嫁弟,侄纳姑母,这样的高丽王室,阁下居然还效忠于它?” 郑知常满脸臊红,这种不堪之事,在高丽国内就饱受诟病,如今居然被大明太子给说出来。 郑知常辩解说:“我国陛下也对此并不认同,陛下虽然被迫娶了两位姨妈,但扫清奸佞之后立即就休掉。” “他废掉两个姨妈侧妃,是因为外祖父弄权,”朱铭问道,“如果外公没有弄权,反而忠心辅佐他,即便高丽国王不愿纳娶长辈,那种情况他还会废掉两个姨妈侧妃吗?” 郑知常很想否认,却根本说不出口,因为只要对巩固王权有帮助,高丽国王肯定愿意跟两个姨妈生孩子。 朱铭说道:“郑先生可以畅想一下,高丽复为中国之土,大族与百姓皆沐王化。他们穿着汉家衣冠,他们读着汉家书籍,又是怎样的一番盛景?士子不但可以到开封来科举,甚至还有可能做大明宰相。” 郑知常开始幻想那个画面。 朱铭猛地来一句:“郑先生想在大明入阁拜相吗?” 此言说出,郑知常猛地呼吸急促。 自己这种小国官员,也有资格做大明宰相吗? 朱铭循循善诱:“阁下是炎黄子孙,又是状元出身,乃高丽第一才子。若是为大明建立功勋,为何不能在大明入阁拜相?或许数百年之后,平壤不但有箕子祠,还会建起阁下的庙祠。阁下能与箕子一起,被后世的平壤百姓祭拜。” 郑知常很想怒斥朱太子,说自己不是卖国求荣之辈,但这话涌到喉咙处又咽回去。 他甚至开始自己说服自己,他是箕子后裔,他是炎黄子孙,他读书习字学的也是中国文化。高丽国王只是蛮酋后代,近亲通婚不知礼仪,凭啥可以窃据国祚? “大同江水何时尽,别泪年年添绿波,”朱铭吟诵郑知常的作品,“这两句写得真好啊,也只有炎黄子孙,能够写出如此美妙的诗句。” 郑知常局促不安,内心仿佛燃着一团火焰,他声音喑哑道:“小臣……小臣还要再想想。” 朱铭说道:“郑先生的家人,我会勒令高丽送来。只要郑先生立下大功,十年之内保证先生能在大明入阁拜相!” 郑知常在整个半岛历史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 只要他出面投效大明,必然可以拉拢许多平壤大族,以及无数的中低层读书人。这些家伙拥有本土影响力,再加上大明的军事实力,吞并蚕食高丽根本不需要大肆动兵。 内阁有七位成员,甚至可以增加到九位。 到时候让郑知常入阁,做一个纸糊阁老有何不可?这样既能兑现承诺,又可收高丽士人之心。 郑知常还在犹豫,或者说还在自我攻略。 朱铭笑道:“给你三天时候考虑。” 没有用到三天,郑知常回四方馆苦思一夜,第二日就来求见朱太子。 答应朱太子的要求,他就能拥有美好前途,还能救回自己的家人,家庭和事业全都不用担忧了。 当月,朱国祥派遣使者,前往高丽册封国王。 郑知常被任命为副使,还捞到一个鸿胪寺右少卿的官职。 高丽使者大惊,但使节团被严密监视,根本无法私下把消息传回去。 行至山东,赵立带着登莱府兵马,与使节团坐船直奔平壤,而非第一时间赶往开京。驻扎在河北的李成一部,也接到调令坐船渡海,立即前往高丽的保州城驻扎。 见大明使者和军队,居然在大同江口的南浦港登陆,高丽使者崔焕惊问:“不是去开京吗?” 担任正使的许亢宗微笑回答:“高丽既然归附,大明自当出兵相助。为防金人再次南下,大明打算在保州和平壤驻军,以确保高丽国今后的安全。” 崔焕瞠目结舌,他请求大明出兵相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真实目的仅是请求大明册封国王。 一句客套话而已,大明还真就当真了? 许亢宗紧接着又来一句:“当然,大明驻军的军饷,大明朝廷自己会出。但大明驻军的粮饷,还得高丽提供粮食才行,毕竟军粮不能从山东大老远运过来。” 还得给明军提供粮草? 崔焕感觉朱皇帝疯了,连忙问道:“大明打算出兵多少?” 许亢宗说:“不多,两万人而已。” 崔焕慌道:“高丽全国,也不过才数万兵马,两万明军怎么养得起?” 许亢宗说:“所以陛下仁慈,只让高丽提供军粮,钱饷就不劳烦高丽君臣了。” “只给粮食也不够啊!”崔焕哭穷道。 许亢宗皱眉质问:“不是你们请求大明出兵的吗?现在大明真正出兵了,为何你又推三阻四?难道伱暗中勾结金人,是藏在高丽国的奸细?” 崔焕望着南浦港,海风吹得他精神恍惚。 (推荐大罗罗的《穿越汉献帝:丞相,朕真不会法术》,明天就上架了。这几年的三国题材好像佳作不少,这本也挺流弊的。) (本章完) 0699【已成鬼蜮】 高丽国内的常备军,其实有十五万之多,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两部分。 当然,这个数字只停留在纸面上。 近几十年来,高丽即便举国出征,也就几万部队而已,并且基本控制在两万以内。 占绝大多数的高丽地方军,已经沦为文官武将的奴仆,他们吃空饷的本事不比宋朝官员差。 在北宋初年,高丽国进行了一次改革。 其地方行政区划,采用已故大唐的全新版本。 官僚制度方面,引入三省六部,引入科举考试。官名跟唐代早期差不多,职权则跟五代北宋类似。 土地制度方面,模仿唐代早期的均田制,将土地全部收归国有(名义上)。 中国均田制的核心,是不承认土地私有。而唐代的府兵制,又必须以均田制为基础。 均田制的崩溃,造成唐代府兵制崩溃,节度使们纷纷割据一方。 高丽吸取了唐朝的经验,一开始就默许土地私有化(其实是被迫默许)。于是均田制在高丽的崩溃,不但没有形成节度使割据,反而催生出独具特色的门阀文官制度——大概类似掺杂了科举的南北朝门阀政治。 从大同江到鸭绿江的高丽国土,被全部划为浿西道,平壤即为浿西道的统治核心。 道御史为行政长官,节度使为军事长官。 “李御史,那些饥民又来了。”节度使朴纯义一脸便秘表情。 道御史李继仁呵斥道:“不是早说过吗?让本地大族出粮赈济,赈济不过来的全部驱散。让他们到大同江捕鱼,让他们到山里去打猎,朝廷免除今年赋税,已经对他们格外开恩了!” 朴纯义欲言又止,只能应诺称是,头大无比的去执行任务。 让本地大族出粮赈济? 扯淡呢。 别说什么大族了,平壤地区但凡富裕的家庭,都被金兵给抢得一干二净,大族上哪儿去弄粮食赈济百姓? 面对城外越聚越多的饥民,朴纯义害怕酿成民乱,硬着头皮带兵出城驱赶。 “李御史有令,尔等速速离开,不得在城外聚集,违令者以造反论处!”朴纯义让士兵骑马四处呼喊。 这些饥民非但不走,还伸手向士兵乞讨粮食。 足足呼喊了两刻钟,朴纯义变得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动手!” 以刀枪皮甲为主的士兵,朝着手无寸铁的饥民冲去。 刚开始只是殴打呵斥,发现饥民行动缓慢,渐渐变成了兵刀相向,很快就出现上百人伤亡。 饥民终于惊恐起来,哭嚎着四散而逃,并且很快出现踩踏现象,亦有许多失去父母的孩童哇哇大哭。 又过两日,有个叫金定的青年,带着数千饥民揭竿而起。 “过江,过江,吃大族去!” 过了大同江,继续往南走,数十里外就是关内道。 关内道是高丽的核心区域,这次没有遭到金兵洗劫,饥民造反自然要去粮食多的地方。 越来越多饥民响应“过江”口号,数万人分在十几处渡江,扶老携幼、拖家带口朝着南方席卷。 李继仁站在平壤城楼上,看着远处饥民过江,长吁一口气说:“总算是走了。” 朴纯义担忧道:“这么多饥民过江,恐怕会在关内作乱。” 李继仁提醒说:“我是浿西道御史,你是浿西道节度使。我们只管浿西道的事,莫要替关内道的官员操心。” “饥民终究是从这里过去的,朝廷追究起来恐会怪罪。”朴纯义说。 李继仁冷笑:“我要是能变出粮食来,还会有这么多饥民?” 李继仁虽然也是关内大族出身,但他家不在首都开州,而在汉江以南的广州。 开州贵族通敌卖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却让广州人李继仁来接盘。凭啥啊? 这本来是一场政治交易,是开州贵族在笼络广州贵族。 李继仁刚开始还非常高兴,直到来了平壤之后,立即气得跳脚想骂娘。他不但没有油水可捞,还要面临无数流民,这破地方已被金兵洗劫成白地。 却说数万饥民如蝗虫过境,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很快攻下关内道的三个县。 关内大族连忙组织乡兵,撤到城内进行死守,同时请求朝廷派兵救援。 直至起义军攻占两个州,高丽官兵才终于杀来,而且……官兵被起义军击败。 高丽朝廷现在本就缺粮,文官武将还要贪污克扣,官兵饿着肚子没造反已经很忠义了,指望他们跟一群饿疯了的起义军打仗? 剿不了,那就抚。 高丽朝廷派出官员招安,对起义军首领们封官许愿,同时又强征粮食给官兵加餐。 剿抚并用之下,有四个起义军首领,接受招安做了叛徒。 起义军总领袖金定,甚至被自己的部将诱杀。 起义军中的青壮精锐,被遴选出来当兵,可带家属在关内生活。剩下的起义军,全被驱逐回大同江以北,不给粮食让他们自生自灭。 大明官员和军队抵达平壤时,这里已经遍地饿殍,在城外走一段就能看到死尸。 而且大多尸体不全,要么遭到野狗啃食,要么被同伴割了吃肉。 就连高丽最繁华的南浦港,也空无人烟、形同鬼蜮。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船上还闹腾的高丽使者崔焕,下船登岸不久,便惊恐得说话都不利索。 许亢宗看着几步之外,还带着些血色的骨骸,叹息道:“如此惨状,我当年出使金国也见过,北方沿途州县人烟渺渺、路皆遗骨。” 郑知常像是疯了一般,从码头朝着东北方奔跑,跑着跑着他已经泪流满面。 这里是他的家乡,是整个高丽最富庶的地方,他曾在大同江边邀朋泛舟,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 没了,都没了。 恐怕就连完颜宗干,也料不到如此结局。他在平壤以抢劫为主,没有进行大规模屠杀,只要高丽朝廷稍微救济,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幅模样。 看着郑知常失魂落魄回来,许亢宗颇为同情,叹息道:“先到城里再说吧。” 南浦港距离平壤城,直线距离还有九十里呢。 物资全都转移到海军带来的小船上,沿着大同江分批往平壤转运,士兵则沿江护送官员和辎重。 平壤城内的文武官员、士兵百姓,此时根本就不敢出城。 直至许亢宗带人抵达城外三四里,城内守军才发现他们的踪迹,一个个如临大敌以为乱民又来了。 再走得近些,终于觉察到不对。 “御史,外头来了许多兵马,大同江里还有船队!” 郊外白骨累累,李继仁却在城内饮酒作乐,他得到消息连忙登城查看。 朴纯义也在眺望,对李继仁说:“不可能是乱民,虽然没穿戴甲胄,但只看行军就知道是精锐。就连开京,也没有这样的精锐。” “他们停下了。”李继仁道。 只见船队和军队一起停下,数百人持枪结阵,其余士兵从船上搬来甲胄。 很快,明军就在城外把甲胄穿戴整齐,朝着城门徐徐进发。还分出几队士兵,护送小船回南浦港,需要继续分批运输物资。 李继仁总算看清楚了,惊慌道:“旗帜有日月图案,为首官员手持节杖,那是大明国的使臣来了。快快随我出城迎接天使!” 一群官吏蜂拥而出。 金兵离开以后,逃进城内避难的平壤大族,多少还有些藏起来的财货粮食。他们得知大明使节到来,也纷纷涌出城去,想要获得天使庇护,顺便打秋风看能不能弄来粮食。 “小臣浿西道御史李继仁(浿西节度使朴纯义),拜见大明天使!” 这些官员还在拜见,忽有平壤大族喊道:“是南湖先生!” 南湖先生,就是郑知常。 郑知常已经失去理智了,冲过去揪住李继仁:“你身为一方官长,为何把平壤治理成这幅模样?” 李继仁叫苦道:“金人肆虐,抢光了粮食,朝廷又不拨粮赈济,我怎么可能变出粮食?” 军医看到城外也有白骨,跑去找赵立低声诉说。 赵立又来到许亢宗身边:“许相公,军医建议不要进城,在城外挑一块地方扎营。按照陛下和太子传授的法子,军营当中须得广撒石灰,全军还要制作口罩佩戴。不要随便用手触摸杂物,平时喝水一定要煮沸。” “为何?”许亢宗问。 “防止染上瘟疫。”赵立道。 许亢宗顿时严肃起来:“还须注意什么?” 赵立说道:“当组织人手搜检野外尸骸,堆在一处全部用火烧掉。搬运尸体之人,尽量隔离居住,防备染上瘟疫。再让城内仔细观察,一个月内没有奇怪病症,我们到时再进城也不迟。” 许亢宗说:“恐怕逼迫再紧,高丽朝廷也拿不出多少粮食啊,还得让登莱府运一些军粮过来。” 郑知常身边,一群平壤大族还在哭嚎。 崔焕悄悄摸到李继仁面前,低声解释情况:“我奉命出使大明,请求大明出兵相助,谁知明国皇帝居然真派兵来了。他们以防备金兵为借口,妄图驻兵平壤和保州,还要让我国提供军粮。请阁下速速派人到开京,让朝中大臣们都知道此事,想个办法把这些明军给送走。” (本章完) 0700【开京反应】 许亢宗面前摆着三样东西,他表情古怪道:“这些就是高丽的钱货?” “是的。”郑知常有些自卑和尴尬。 高丽国内最常用的市场流通等价物,是二升布、三升布和五升布。 二尺二寸宽的布匹,编织密度达到80根纬线为一升。 中国官员所穿公服,由十五升布裁剪而成。中国百姓的衣物,也多采用八升布、十升布。 五升布放在中国,只有最最底层百姓才穿。 至于二升布和三升布,中国普通人家办丧礼,披麻戴孝用的就是这种。 然而在高丽国,五升布相当于主流货币,二升布、三升布则类似辅币。 真他妈穷! 许亢宗面前还有一排铜钱,分为东海通宝、东海重宝、海东通宝、三韩通宝等六种类型。 捡起货币看了看,许亢宗问道:“这不是有铜钱吗?” 郑知常解释说:“铜钱铸造不易,一般用于富户储藏,市面上根本看不到。偶尔也有中国铜钱流入,同样被富户窖藏起来传家。” 许亢宗又捡起小瓶子,问道:“银的?” 郑知常说:“此类银瓶,用于国王赏赐大臣,以及一些大额交易。” 高丽国银瓶的作用,跟宋朝银铤差不多。 许亢宗又问银铜矿,郑知常照实回答,得到的答案却跟太子所说不同。 太子殿下说,高丽国内有大量铜矿和银矿。 而郑知常却说,高丽国内银铜出产很少,而且目前也没发现几座矿山。 其实是缺乏足够的采矿需求,因此高丽采矿业难以发展。历史上,由于明清两朝的贸易刺激,朝鲜半岛在清朝中期,一度达到68座银矿同时开采。 至于铜矿,主要在朝鲜半岛的中北部地区,仅这些地方的储量就达到3亿到4亿吨。并且许多矿山埋藏较浅,品质颇高,分布极广,开采难度不大。 另外,朝鲜半岛还有许多金矿。 郑知常难以启齿道:“请……请先生上疏大明朝廷,调一些粮食过来赈济平壤百姓。” “多的没有,两三万石还是能拿出来。”许亢宗说。 由于朝廷打仗缺粮,这两年的全国田赋,百姓上交时不准折为钱币,一律得老老实实上交粮食。 再加上把玉米也引入粮赋种类,即便许多省份的府县还在恢复,不少地区还处于赋税减免期内,但去年的粮赋收入也达到了2302万石——北宋中后期,每年的常规赋额,约在3000万石上下浮动。 这种诡异数据,除了玉米带来的增产,更多是因为战乱后的田亩清查。 以前那些大家族不但兼并土地,而且还大量隐匿土地。引用北宋官员的原话来说,就是某些富户二十亩田地,有可能只交一亩赋税,剩下的全藏起来不让官府知道。 而朝廷只是大概定一个额度,地方官如果收不足税额,缺额部分便让老百姓平摊。 实在收不起来,那就找背景不硬的地主摊派。 如今趁着战乱之后的恢复期,大明新朝在全国范围内清查田亩。虽然肯定有大量遗漏,但绝对减少了隐匿土地,总体来说税基是在慢慢扩大的。 估计今年的田赋,就能恢复到北宋末年的水平。 两三万石粮食,挤一挤还真拿得出来。 运到平壤救济一些饥民,再弄些种子过来,分给农民补种粮食恢复生产。就能以极小的成本,迅速得到平壤民心,总体来看是大明朝廷赚大发了。 赵立突然说道:“第一批随船运来的军粮,可分出一半用来赈济百姓,全军将士暂时减餐不会出问题。” 郑知常连忙站起,朝赵立作揖道:“将军大义,请受在下一拜!” “不必如此,”赵立说道,“俺以前也逃过荒,晓得灾民有多惨,人同此心应该帮忙。” 郑知常感慨道:“高丽的那些武将,只知吃空饷奴役军士,哪有一人似赵将军这般仁义?高丽的那些文官,个个都顾着家族利益,哪有一人如许相公这般明理?高丽果然是蛮夷之国,而我大明才是真正的文明之邦!” 赵立跟李宝、耶律余睹等人,一起跨海打了大半年仗,已经对开辟新战场颇有想法。 只要平壤、保州的明军,熟悉环境站稳脚跟,就可进攻鸭绿江以南的金国地盘。 或者在明军大举反攻时,驻扎在高丽的明军,直接从鸭绿江北上,配合主力部队杀向金国腹地。 金国不敢不防,必须分兵抵挡。 分的兵少了挡不住,但如果分的兵多了,主战场那边必然兵力捉襟见肘。 金国就算是极限签发民兵,也绝对不可能超过二十万军队。 既要在山西作战,又要在幽燕作战,还要防备辽东、辽西,今后还得防备鸭绿江一线。 赵立设身处地的代入金国贵族,如果换做是自己来分配兵力,想想就他娘的感觉头大无比。 这可怎么防啊? 幸好头疼的是金人。 …… 开州,高丽国都。 “什么?大明真的发兵来援,郑知常还做了大明副使?”金富轼吃惊到难以置信。 李继仁派来的信使说:“千真万确。明军来了好几千,就驻扎在平壤城外。大明正使叫许亢宗,副使便是郑知常,听闻那郑知常还做了明国的鸿胪寺右少卿。” “这……这可如何是好?”李之氐慌张道。 任元厚说:“难道明国皇帝,想要趁机霸占浿西道?” 金富轼沉吟道:“极有可能!” 一群已经控制高丽朝堂的开京贵族,此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的全盘计划是这样的: 第一步,通敌卖国,控制国王,打击西京派。 第二步,金兵杀来,任其劫掠,礼送出境。被金兵劫掠的地方,全部属于浿西道,那里是西京派的地盘,等于掘断了西京派的根基。 第三步,出使大明,请求大明册封国王,获取大明对开京派的承认,抵消西京派出使大明的负面影响。 第四步,让一些开京大族的分支,前往平壤周边占据无主土地,招揽流民做佃户在浿西道站稳脚跟。为了拉拢其他地方大族,也会分润一些利益出去,大家一起完成对浿西道的吞食。 现在进行到第三步,竟然莫名其妙出问题了。 大明居然真的出兵,而且还要赖在保州和平壤不走。 平壤地处大同江下游冲积平原,那片土地极为肥沃,是整个朝鲜半岛数一数二的产粮区,也是目前高丽国内商业最发达的地区。 而保州同样适合种地,那里属于鸭绿江下游冲积平原。 两块产粮地被明军给占据,只要安稳治理几年,军粮就能自给自足,高丽朝廷还怎么把地盘收回来? 金国南侵仅仅为了抢粮,而大明这是要霸占地盘啊! 金富仪猛地脱口而出:“兄长与金国关系亲密,不如请金兵南下,高丽也同时出兵,与金人一起南北夹击明军如何?” “不可,”金富轼连忙否定,“明军去年重创金兵,我们连金兵都打不过,又怎么敌得过明军?万一金人攻不破保州,平壤的明军一路南下,就能径直杀到开京这边。到时候恐有灭国之忧!” “那该如何是好?”任元厚道,“总不能任由明军占领浿西道吧,那跟直接割让国土有什么区别?” 金富轼说:“可先派人与大明使者接触,试探其真实意图。或许……能付出一些代价,把这些明军给礼送出境。” “派谁去?”李之氐问。 众人扭头看向崔允仪。 崔允仪说道:“与我何干?” 金富轼说:“阁下的姑父,与那郑知常私交莫逆。如今郑知常担任大明副使,或许可让他去接触一二。” 崔允仪冷笑:“我那糊涂姑父,如今还被关在大牢里呢。他把妖僧妙清举荐给陛下,又与奸佞郑知常有旧,如何能够作为使者去打探虚实?” 金富轼说道:“郑知常并非什么奸佞,而是与阁下的姑父一样,都被那妖僧妙清给蛊惑了。” 崔家在几十年前,还是高丽第一望族,可因为政治斗争失败,现在已经有衰落的迹象。 崔允仪本人,甚至今年才考中进士,而他妹妹却是高丽太妃。 这个中进士的年龄,放在高丽极不正常。 身为开京大族的崔家,女婿却结交西京派,未尝没有借西京派争权的想法。这是开京派内部的权力斗争! 金富轼说:“阁下是海东孔子之后,又是当今陛下的舅父(其实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今年才文科及第,但学问超群、品德高尚,应当担任御史大夫。” 崔允仪终于止不住的露出笑容,起身朝众人作揖:“国难当头,崔氏亦当竭尽全力以报国恩。” 因举荐妙清和尚、结交郑知常,而被关进大牢的文公仁,就此重获自由,并被派去平壤打探虚实。 出发之前,文公仁对金富轼说:“郑知常的家人,流放海岛的应该立即召回,打为官奴的应当复为常人。否则的话,我没脸去见旧友。” “自该如此。”金富轼道。 至于郑知常的妻妾女儿,是否已经被某些权贵睡过,这个大家都自动无视不去讨论。 (本章完) 0701【兄长,你想做中国人吗?】 张叔夜也升官了,从山东调回中央,担任知枢密院事。 在今年的军改当中,大元帅府与枢密院正式合并。 枢密使:朱铭。 枢密副使:张镗。 知枢密院事:张叔夜。 同知枢密院事:王禀、王渊。 签署枢密院事:杨惟忠、杨志。 杨志虽然调回京城,战功和资历都足够,但他处理案牍工作够呛,必须跟着前辈们多学习历练。 张广道和李宝都在前线,他们如果回京的话,枢密院排名肯定靠前。 而张叔夜,若非在大明新朝资历不足,他直接做枢密使都是够格的。 此人做过地方主官和佐官,做过三省官、通事官和六部官,还担任过边疆太守,提举过六路弓箭手。既在山东剿过匪,又跟金兵交手过,就连防备西夏的西安州城都是他建的。 可以说,张叔夜熟悉从中央到地方,从民政到军事的各个环节。 而杨志这样的纯粹武将,其实更适合在枢密院十二房任职。 比如枢密院北面房,现在专管山西、河北军务。又如枢密院河西房,现在专管陕西军务。这些办事房的主官,相当于全面掌控一个战区的中枢重臣。 另有枢密院教阅房,负责全国兵马的征召训练,兼管全国的漕军、驿站和递铺。 张叔夜进枢密院之后,提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把折彦质调去高丽,统管驻高丽的两支明军,担任李成和赵立的直属上司。 理由很简单,李成和赵立二人有私仇,长期在山东做一把手的张叔夜最清楚。 而折彦质跟他们两个都认识,还有族妹嫁给太子做侧妃,足以压制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种事情,朱铭还真没有想到,很快肯定了张叔夜的提议。 于是乎,折彦质成为大明驻高丽的最高军事长官,带着妻儿兴冲冲坐船前往平壤。 见到许亢宗,一番寒暄问候,折彦质问道:“敢问许相公,此间详情如何?” 许亢宗详细讲述道:“从这里到鸭绿江,最大的城市有三座,分别为平壤、安州、保州。平壤和安州被金兵洗劫一空,饿殍遍地,无人赈济。他们也曾揭竿而起,但没有兵甲,被高丽朝廷击败后,多逃入山中为匪,靠挖草根啃树皮度日。” “而保州及江东六城,一半以上百姓是渤海族。这些渤海族军民,被金兵给带去辽东,充实辽东那边的人口。” “平壤、安州、保州都适合耕种,经此一役人丁稀少。” “我已上疏献策,经略高丽的第一步,是调几万石粮过来,救济幸存的平壤、保州百姓。” “第二步,分兵屯驻安州,救济幸存的安州百姓。估计分兵过去之时,安州百姓已饿死六七成。” “第三步,把三地驻军的家属,迁徙过来分给土地。都是肥沃土地,按人口来分田,每人至少三十亩以上。军衔越高,家属分地就越多。四口之家,一百二十亩起步,连小兵也能做地主。” “第四步,招纳山东移民,只要愿意过来,落户就每人十五亩地。” “如此四步,可保证三城周边有十万汉人,并且全都拥有肥沃土地可耕。” “当然也要安抚本地大族,确认划分那些大族的土地,再给他们一些经商的特权。” “另外就是收服小民之心,这里的小民多无姓氏。若无姓氏,即无土地,只能做佃户、农奴和帮佣。” “朝廷可用陛下、皇后、太子妃的姓氏,赐予这些无姓小民,再随便给他们一亩半亩地。本地小民必然踊跃落籍,从此自认为大明子民。因为离开大明,他们的姓氏和土地就都没了。” 别说现在的高丽王朝,就连后来的朝鲜王朝,也是在明末才大规模拥有姓氏的。 当时先有日本大军入侵,接着又有满清大军入侵。一南一北,杀死掳走无数地主,地方秩序一片混乱。于是朝鲜底层百姓,纷纷冒充本地大族的亲戚,冒领大族姓氏并且占耕无主土地。 大明想要笼络小民之心,再简单不过了。 一个赐姓就让他们欢天喜地,那不仅仅是姓氏,更是社会地位的提升。有了姓氏,就有了获得土地的资格,否则他们就算自己开荒,也无法从官府领到田契。 而赐姓的过程,就是高丽百姓呼朋引伴,在大明官员这里登记落户的过程! 只有落户,才能赐姓。 一旦落户,就是大明子民,就要给大明交税,从此脱离高丽王朝。 落户之时,随便赐给半亩薄田,他们就更加感恩戴德。 如果高丽朝廷派兵杀来,这些获得姓氏和土地的百姓,为了保住自己的姓氏和田产,估计会响应号召主动帮明军打仗。 许亢宗这一系列计划的前提,却是平壤、安州、保州死的人够多,空出来的无主之地也足够多! 非常幸运,金兵和高丽朝廷,联手提供了前置条件。 折彦质赞叹道:“此事若成,高丽拓土首功,非许相公莫属。” 许亢宗也颇为得意,负手而立,意气风发:“汉四郡久离中国千年,当在我辈之手回归!” 给平民赐姓的计策,其实是郑知常献上的。 这位状元出身的高丽第一才子,现在铁了心要当中国人,天天做梦都想着入阁拜相。 …… 文公仁握着郑知常的手,感慨连连:“贤弟,上次一别,真个物是人非!” “多谢兄长暗中传信,否则愚弟恐无法逃脱追捕。”郑知常感激道。 二人叙旧一番,文公仁问道:“贤弟怎做了大明使臣?” 郑知常半真半假瞎扯道:“我逃到大明之后,受到大明皇帝赏识。陛下听说我是高丽状元,便索要我旧日诗词,观阅之后颇为赞赏。又得知我在高丽的遭遇,便怜悯赐官,许我在开封豪宅美人。开封虽好,终非故乡,遂请随使者回国。大明皇帝陛下爱才,怕我不再回中国,就让我做了使团的副使。” 文公仁赞叹道:“大明皇帝真是求才若渴啊,也只有贤弟这般才子,方可得天朝陛下的赏识。” 郑知常又露出悲色:“回了故乡,却满目疮痍,平壤已然十室九空。城池周边的草木,皆被挖根剥皮充饥,幸存百姓全都逃入山中寻食。可怜平壤柳氏一族,带着奴仆、粮食和财货进山,虽然逃过了金兵的劫掠,却又被饥民作乱洗劫一空。柳氏族人,皆被乱民所杀!” 这种举族被灭的还不少,否则许亢宗哪有土地来执行计划? 郑知常愤怒道:“开京那边的诸公着实可恶,平壤遍地饥民,他们竟不发一粒粮食救济。还是半个月前,明军把带来的军粮,拿出一半来赈济百姓,否则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 文公仁沉默不语,他出身落魄家族,靠给崔氏做女婿才翻身,他也讨厌那些开京贵族。 如果大明不派兵过来,开京贵族估计已经行动了。他们的算盘敲得很响,打算把一些家族小宗分过来,趁机霸占平壤、安州的肥沃土地,随便给点粮食诱招饥民耕种。 继而达到开京贵族控制北方之目的! 郑知常怒骂一通,问道:“兄长此来何为?” 文公仁冷笑道:“免除我的罪名,再许我官复原职,然后让我来打听大明意图。他们其实很明白,愚兄也很明白,大明这是打算吞并浿西道。可他们心存侥幸,认为可以付出代价,把大明的军队礼送出境。” 郑知常心思一转:“兄长在崔家地位如何?” 文公仁不高兴道:“何必多此一问?不是赘婿,堪比赘婿。” 郑知常说:“崔氏门生故吏无数,或许可以很快复兴。但兄长想借崔氏,振兴文氏一族,恐怕还得倍加努力啊。” 如果用南北朝门阀来比喻,崔氏属于失势的顶级门阀,因为政斗落败而暂时沉寂,但分分钟就可以再杀回去。 而文公仁则是小族寒门出身,能做崔家的女婿,纯粹因为年轻时长得帅、学问好,中大奖一般得了崔氏族长(二十年前的宰相)的赏识。 他在开京贵族阶层当中,虽然表面风光,其实备受歧视,所以才结交同样不得志的西京派。 郑知常突然学着朱太子的语气:“兄长想做中国人吗?” “什么?”文公仁没听明白。 郑知常说:“朱太子已然承诺,十年之内让我入阁拜相。以大明现有的制度,应该是内阁副宰相之一。兄长如果帮助大明吞并高丽,虽然做不得大明副宰相,但做一个开州知府绰绰有余。到时候,整个开州的豪门贵族,都要仰兄长之鼻息,都要看兄长之脸色!” 朱铭暂时只想吞掉大同江以北土地,郑知常却打算让大明吞并整个高丽。 文公仁大为吃惊,问道:“大明真有吞并高丽之心?” 郑知常反问:“大明天兵一至,高丽军队挡得住吗?这可不是隋唐时候,高丽也不是高句丽。明军可以跨海而来,军队在海边登陆,开京到时候无险可守。” “哪里挡得住?”文公仁对高丽军队太清楚了。 纸面上的十五万兵额,吃空饷就没了一大半,剩下的地方军已沦为农奴,也就开京的中央军还能打仗。 问题是,前阵子国王出兵北伐,把中央军给葬送大半! 如今的高丽全国,最多能凑足两三千像样士兵,其他全是一触即溃的孱弱之军。 郑知常继续画饼:“大明朝廷,把京畿一带划为开州府,兄长做那开州知府怎样?开州贵族都归你管。到那个时候,崔家子弟还敢嫌弃你吗?开京权贵还敢鄙视你吗?他们会跪在伱面前,请求你饶恕他们以往的不恭。” 文公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转身朝南边望去。 郑知常又说:“兄长才学渊博,年轻时甚至惊动宰相,以寒门之身迎娶崔氏贵女。可蹉跎二十年,如今却是什么官职?区区户部员外郎而已。那些豪族子弟,以他们的浅陋学问,连给兄长提鞋都不配。可他们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一个个都是中枢重臣。这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文公仁喃喃自语。 郑知常继续说:“大明天子与太子,皆任人唯贤的明君。愚弟驽钝浅薄,亦被太子许诺入阁拜相。以兄长之才学品德,若是在大明做官,恐怕也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身为高丽寒门士子,却在大明入阁拜相…… 文公仁没有去过大明,但他对自己的学问本事非常自信。他觉得就算到了大明,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或许真能在大明拜相呢。 “我该怎么做?”文公仁的表情变得严肃坚定起来。 (本章完) 0701【兄长,你想做中国人吗?】 张叔夜也升官了,从山东调回中央,担任知枢密院事。 在今年的军改当中,大元帅府与枢密院正式合并。 枢密使:朱铭。 枢密副使:张镗。 知枢密院事:张叔夜。 同知枢密院事:王禀、王渊。 签署枢密院事:杨惟忠、杨志。 杨志虽然调回京城,战功和资历都足够,但他处理案牍工作够呛,必须跟着前辈们多学习历练。 张广道和李宝都在前线,他们如果回京的话,枢密院排名肯定靠前。 而张叔夜,若非在大明新朝资历不足,他直接做枢密使都是够格的。 此人做过地方主官和佐官,做过三省官、通事官和六部官,还担任过边疆太守,提举过六路弓箭手。既在山东剿过匪,又跟金兵交手过,就连防备西夏的西安州城都是他建的。 可以说,张叔夜熟悉从中央到地方,从民政到军事的各个环节。 而杨志这样的纯粹武将,其实更适合在枢密院十二房任职。 比如枢密院北面房,现在专管山西、河北军务。又如枢密院河西房,现在专管陕西军务。这些办事房的主官,相当于全面掌控一个战区的中枢重臣。 另有枢密院教阅房,负责全国兵马的征召训练,兼管全国的漕军、驿站和递铺。 张叔夜进枢密院之后,提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把折彦质调去高丽,统管驻高丽的两支明军,担任李成和赵立的直属上司。 理由很简单,李成和赵立二人有私仇,长期在山东做一把手的张叔夜最清楚。 而折彦质跟他们两个都认识,还有族妹嫁给太子做侧妃,足以压制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种事情,朱铭还真没有想到,很快肯定了张叔夜的提议。 于是乎,折彦质成为大明驻高丽的最高军事长官,带着妻儿兴冲冲坐船前往平壤。 见到许亢宗,一番寒暄问候,折彦质问道:“敢问许相公,此间详情如何?” 许亢宗详细讲述道:“从这里到鸭绿江,最大的城市有三座,分别为平壤、安州、保州。平壤和安州被金兵洗劫一空,饿殍遍地,无人赈济。他们也曾揭竿而起,但没有兵甲,被高丽朝廷击败后,多逃入山中为匪,靠挖草根啃树皮度日。” “而保州及江东六城,一半以上百姓是渤海族。这些渤海族军民,被金兵给带去辽东,充实辽东那边的人口。” “平壤、安州、保州都适合耕种,经此一役人丁稀少。” “我已上疏献策,经略高丽的第一步,是调几万石粮过来,救济幸存的平壤、保州百姓。” “第二步,分兵屯驻安州,救济幸存的安州百姓。估计分兵过去之时,安州百姓已饿死六七成。” “第三步,把三地驻军的家属,迁徙过来分给土地。都是肥沃土地,按人口来分田,每人至少三十亩以上。军衔越高,家属分地就越多。四口之家,一百二十亩起步,连小兵也能做地主。” “第四步,招纳山东移民,只要愿意过来,落户就每人十五亩地。” “如此四步,可保证三城周边有十万汉人,并且全都拥有肥沃土地可耕。” “当然也要安抚本地大族,确认划分那些大族的土地,再给他们一些经商的特权。” “另外就是收服小民之心,这里的小民多无姓氏。若无姓氏,即无土地,只能做佃户、农奴和帮佣。” “朝廷可用陛下、皇后、太子妃的姓氏,赐予这些无姓小民,再随便给他们一亩半亩地。本地小民必然踊跃落籍,从此自认为大明子民。因为离开大明,他们的姓氏和土地就都没了。” 别说现在的高丽王朝,就连后来的朝鲜王朝,也是在明末才大规模拥有姓氏的。 当时先有日本大军入侵,接着又有满清大军入侵。一南一北,杀死掳走无数地主,地方秩序一片混乱。于是朝鲜底层百姓,纷纷冒充本地大族的亲戚,冒领大族姓氏并且占耕无主土地。 大明想要笼络小民之心,再简单不过了。 一个赐姓就让他们欢天喜地,那不仅仅是姓氏,更是社会地位的提升。有了姓氏,就有了获得土地的资格,否则他们就算自己开荒,也无法从官府领到田契。 而赐姓的过程,就是高丽百姓呼朋引伴,在大明官员这里登记落户的过程! 只有落户,才能赐姓。 一旦落户,就是大明子民,就要给大明交税,从此脱离高丽王朝。 落户之时,随便赐给半亩薄田,他们就更加感恩戴德。 如果高丽朝廷派兵杀来,这些获得姓氏和土地的百姓,为了保住自己的姓氏和田产,估计会响应号召主动帮明军打仗。 许亢宗这一系列计划的前提,却是平壤、安州、保州死的人够多,空出来的无主之地也足够多! 非常幸运,金兵和高丽朝廷,联手提供了前置条件。 折彦质赞叹道:“此事若成,高丽拓土首功,非许相公莫属。” 许亢宗也颇为得意,负手而立,意气风发:“汉四郡久离中国千年,当在我辈之手回归!” 给平民赐姓的计策,其实是郑知常献上的。 这位状元出身的高丽第一才子,现在铁了心要当中国人,天天做梦都想着入阁拜相。 …… 文公仁握着郑知常的手,感慨连连:“贤弟,上次一别,真个物是人非!” “多谢兄长暗中传信,否则愚弟恐无法逃脱追捕。”郑知常感激道。 二人叙旧一番,文公仁问道:“贤弟怎做了大明使臣?” 郑知常半真半假瞎扯道:“我逃到大明之后,受到大明皇帝赏识。陛下听说我是高丽状元,便索要我旧日诗词,观阅之后颇为赞赏。又得知我在高丽的遭遇,便怜悯赐官,许我在开封豪宅美人。开封虽好,终非故乡,遂请随使者回国。大明皇帝陛下爱才,怕我不再回中国,就让我做了使团的副使。” 文公仁赞叹道:“大明皇帝真是求才若渴啊,也只有贤弟这般才子,方可得天朝陛下的赏识。” 郑知常又露出悲色:“回了故乡,却满目疮痍,平壤已然十室九空。城池周边的草木,皆被挖根剥皮充饥,幸存百姓全都逃入山中寻食。可怜平壤柳氏一族,带着奴仆、粮食和财货进山,虽然逃过了金兵的劫掠,却又被饥民作乱洗劫一空。柳氏族人,皆被乱民所杀!” 这种举族被灭的还不少,否则许亢宗哪有土地来执行计划? 郑知常愤怒道:“开京那边的诸公着实可恶,平壤遍地饥民,他们竟不发一粒粮食救济。还是半个月前,明军把带来的军粮,拿出一半来赈济百姓,否则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 文公仁沉默不语,他出身落魄家族,靠给崔氏做女婿才翻身,他也讨厌那些开京贵族。 如果大明不派兵过来,开京贵族估计已经行动了。他们的算盘敲得很响,打算把一些家族小宗分过来,趁机霸占平壤、安州的肥沃土地,随便给点粮食诱招饥民耕种。 继而达到开京贵族控制北方之目的! 郑知常怒骂一通,问道:“兄长此来何为?” 文公仁冷笑道:“免除我的罪名,再许我官复原职,然后让我来打听大明意图。他们其实很明白,愚兄也很明白,大明这是打算吞并浿西道。可他们心存侥幸,认为可以付出代价,把大明的军队礼送出境。” 郑知常心思一转:“兄长在崔家地位如何?” 文公仁不高兴道:“何必多此一问?不是赘婿,堪比赘婿。” 郑知常说:“崔氏门生故吏无数,或许可以很快复兴。但兄长想借崔氏,振兴文氏一族,恐怕还得倍加努力啊。” 如果用南北朝门阀来比喻,崔氏属于失势的顶级门阀,因为政斗落败而暂时沉寂,但分分钟就可以再杀回去。 而文公仁则是小族寒门出身,能做崔家的女婿,纯粹因为年轻时长得帅、学问好,中大奖一般得了崔氏族长(二十年前的宰相)的赏识。 他在开京贵族阶层当中,虽然表面风光,其实备受歧视,所以才结交同样不得志的西京派。 郑知常突然学着朱太子的语气:“兄长想做中国人吗?” “什么?”文公仁没听明白。 郑知常说:“朱太子已然承诺,十年之内让我入阁拜相。以大明现有的制度,应该是内阁副宰相之一。兄长如果帮助大明吞并高丽,虽然做不得大明副宰相,但做一个开州知府绰绰有余。到时候,整个开州的豪门贵族,都要仰兄长之鼻息,都要看兄长之脸色!” 朱铭暂时只想吞掉大同江以北土地,郑知常却打算让大明吞并整个高丽。 文公仁大为吃惊,问道:“大明真有吞并高丽之心?” 郑知常反问:“大明天兵一至,高丽军队挡得住吗?这可不是隋唐时候,高丽也不是高句丽。明军可以跨海而来,军队在海边登陆,开京到时候无险可守。” “哪里挡得住?”文公仁对高丽军队太清楚了。 纸面上的十五万兵额,吃空饷就没了一大半,剩下的地方军已沦为农奴,也就开京的中央军还能打仗。 问题是,前阵子国王出兵北伐,把中央军给葬送大半! 如今的高丽全国,最多能凑足两三千像样士兵,其他全是一触即溃的孱弱之军。 郑知常继续画饼:“大明朝廷,把京畿一带划为开州府,兄长做那开州知府怎样?开州贵族都归你管。到那个时候,崔家子弟还敢嫌弃你吗?开京权贵还敢鄙视你吗?他们会跪在伱面前,请求你饶恕他们以往的不恭。” 文公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转身朝南边望去。 郑知常又说:“兄长才学渊博,年轻时甚至惊动宰相,以寒门之身迎娶崔氏贵女。可蹉跎二十年,如今却是什么官职?区区户部员外郎而已。那些豪族子弟,以他们的浅陋学问,连给兄长提鞋都不配。可他们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一个个都是中枢重臣。这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文公仁喃喃自语。 郑知常继续说:“大明天子与太子,皆任人唯贤的明君。愚弟驽钝浅薄,亦被太子许诺入阁拜相。以兄长之才学品德,若是在大明做官,恐怕也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身为高丽寒门士子,却在大明入阁拜相…… 文公仁没有去过大明,但他对自己的学问本事非常自信。他觉得就算到了大明,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或许真能在大明拜相呢。 “我该怎么做?”文公仁的表情变得严肃坚定起来。 (本章完) 0702【二虎相争】 高丽,开州。 金富轼询问刚回来的文公仁:“大明出兵究竟是何意图?” 文公仁开始照剧本说台词:“好教相公知道,那郑知常听说自家男丁被流放、女眷充为官奴,怒火中烧想要引导明军回国大作一场。幸好在下与他颇有交情,一番良言苦劝,他的语气才有所缓和。” 答非所问,金富轼还不能发火。 文公仁又东拉西扯的绕圈子,终于说:“虽然郑知常并未明言,但其话语当中透出个重大内情。大明那边的朱皇帝,宽厚仁慈,不是穷兵黩武之君。而朱太子却武断专横,有吞吐八荒之志,似是想要兼并平壤之地。” 金富轼精神一震:“也就是说,礼送明军出境的关键,在于讨好说服朱皇帝。” “非也。”文公仁摇头。 “朱皇帝下旨也无用吗?”金富轼感到很奇怪。 文公仁点醒道:“大明国的江山,是那朱太子带兵打下来的。相公熟读经史,应当知道李渊与李世民。” 金富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文公仁又说:“朱太子极好面子,他已下令出兵我国,如果很快又撤走,这让朱太子颜面何存?因此,这件事不能急,越是催着明军退兵,朱太子就越不会撤走。” “朱太子要怎样才有面子?”金富轼问。 文公仁说道:“明军在保州发兵北上,若能杀过鸭绿江有所斩获。一可显得朱太子发兵高丽有先见之明,二可在鸭绿江北拥有明军新的屯兵地。到那个时候,朱太子就有了面子,明军也有了里子,从我国撤兵便顺理成章了。” 金富轼越想越有道理,拍手赞道:“公美大才!” 文公仁虽然讲得很在理,但金富轼当然不会相信他一面之词。 又过数日,出使大明的崔焕被放归开州,带来许亢宗即将册封国王的消息。 金富轼问道:“大明的皇帝与太子,他们平日里可融洽?” 崔焕回答说:“在下到了明国开封,并未遭到禁足,常与四方馆官吏饮酒,偶尔也到城内外与百姓交谈。自是无人敢说皇帝与储君不睦,但人们谈及那二位,都是赞叹朱皇帝仁慈宽厚,天下百姓皆沐其恩德。而谈起朱太子,则是赞叹其英雄武勇,可保天下万民之安乐。” 金富轼又问:“大明国的疆土,真是朱太子带兵打下的?” “千真万确。”崔焕说道。 金富轼再问:“你认为明军此来是何意图?” 崔焕说道:“多半是明国想要趁机夺走浿西道。而且,大明使者和武将支持此事,他们先要趁机捞取功绩。大明其他文官是反对的,在下这次从平壤回来之时,有文官自山东随粮食过来。这个文官,似乎跟使者许亢宗吵了一架。在下虽未亲眼所见,但他们私下交谈之后,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从山东过来的文官,而是气呼呼离开明军大营。” 一连串的信息,终于让金富轼相信—— 朱皇帝和大部分文官,并不想吞并浿西道,尤其不愿运粮过来赈济高丽饥民。 而朱太子、使者和武将,却有着开疆拓土的打算。 左思右想,金富轼有了对策,他把朝中其他大臣叫来,详细讲述自己所知的局势。 随即,金富轼说道:“大明使者许亢宗,还有折彦质等武将,无非是为了求财立功。功劳我们暂时无法给予,但财货却可以送一些。可赠送银瓶、皮毛和山参,把他们买通了,就可令其帮忙说好话。” “求财能满足他们,但他们要的功劳呢?朱太子恐怕只想获得武功。”任元厚问。 金富轼微笑道:““至于武功,可派遣使者到金国求援,就说西京派勾结大明朝廷。明国派了数万大军,屯驻在我国浿西道,随时可能跨过鸭绿江攻打金国。” “妙啊!” 洪宰拍手赞叹:“金国与明国二虎相争,我大高丽国则可坐山观虎斗。明军赢了,正好继续往北打,朱太子和使臣、众将都有了武功,到时候再赠送许多财货让他们退兵。如果金兵赢了,绝不会坐视浿西道有明军虎视眈眈。” 金孝忠补充说:“除了财货,还应当赠送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挑选各族聪慧女子,嫁给大明使者与武将做妾。哄得他们开心了,又有姻亲之故,他们怎还会与我大高丽开战?” “此言大善!”大臣们都认为美人计可行。 反正大家族有很多分支,让那些小宗挑选聪慧美女,给大明的文官武将做妾,整日整夜吹枕头风没啥坏处。 大明如果灭了金国,必然强盛无比,到时候这些家族就跟大明官员有了联系。 如果金国绝地反杀,那就把勾结大明的罪责,全推给那些小宗做替罪羊。 开京派贵族们就此商定大事,然后等着许亢宗来册封高丽国王。 就在许亢宗即将抵达时,高丽朝廷有几个官员,联名上疏请求给前宰相崔弘宰官复原职。 崔弘宰并非出自开京崔氏,他的老家在更南方的稷山。曾以文官身份率军作战,获得武将们的一致尊敬,大破围困城池的女真兵,仅女真马甲就缴获132副——当时金国拢共也没多少马甲。 如此战绩,却很快就因擅自出战而获罪,又跟女真打仗获胜才免罪。 崔弘宰感觉自己被打压,于是选择攀附权臣李资谦。而李资谦也想掌控军队,进一步巩固权势,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崔弘宰实在太牛逼了,权势很快膨胀到让李资谦忌惮,遂被诬告谋反遭到全家流放。 国王干掉了外公李资谦,被李资谦流放的官员,陆陆续续官复原职。唯独崔弘宰,现在还被流放着,开京派始终忌惮这个文武双全的家伙。 如今,先是金兵肆虐,又有明军屯驻平壤。国王遭到软禁,各地民乱不断。高丽在内忧外患之下,非开京派的地方士族,开始跟一些武官联合,请求迎回懂军事的崔弘宰。 开京派虽然掌控朝政,但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此时全国各道士族联手,他们还真压不住汹汹舆论。 于是,高丽国近一百年来,最会打仗的文官崔弘宰回朝。 “外有明金两国,内有崔弘宰,这局势愈发糟糕了。”开京贵族们纷纷哀叹。 谏官崔惟清笑道:“让他做门下侍郎,判兵部尚书事。此人一旦履任,必定整肃军队,少不得要征兵操练。他要练兵,我们却不给粮,他只能自己去搞粮食。” 金富仪立即明白计策:“如今全国皆缺粮,大小民乱不断。只要崔弘宰敢对粮食伸手,就能弹劾他贪邪乱法。此人在流放时,家产被李资谦抄没一空,他现在又做官肯定会贪污嘛。而且急于捞回曾经的家资,所以才从饥民口中夺粮!” 崔弘宰虽然不是啥清官廉吏,但至少是个能做事的官员,这结束流放还在回京的路上,就又被安排一个因贪污而罢官的结局。 许亢宗终于来了,折彦质率五百精兵护送。 这些明军将士,多为山东贼寇出身,朝廷优中选优组建部队,今年军改编入野战军序列。 清一色的新造中型甲胄,个个身材魁梧,踏步走向开州城门,负责迎接的高丽文武官员心惊胆战。 双方说了一些场面话,许亢宗提醒道:“册封诏书在此,高丽国王应当斋戒沐浴,切不可忘了礼数冲撞神明。” 金富轼连忙说:“下臣已经安排妥当。” 入城设宴款待,高丽大臣准备了歌姬,跳着跳着就入怀劝酒。 许亢宗说道:“高丽国王斋戒沐浴期间,吾身为册封使者,亦不可亲近女色。” “天使真守礼之臣也!”金富轼赞叹。 当天晚上,就有开京贵族小宗,把家里的女儿送来。除了许亢宗、折彦质之外,还有七八个随行的文武官员有份。 众人推说斋戒期间禁女色,来者却拿出生辰八字,把家中女子许配给大明官员为妾。等过了斋戒时期,再行圆房也不迟。 私底下聚到一起,折彦质感叹道:“大族之女,这般与使臣做妾,高丽君臣都不要脸吗?” “他们向来如此。”郑知常讥讽道。 郑知常被流放和充奴的家人,此时已经恢复自由身。男丁在流放时死了几个,女眷则通通遭到玷污,他现在更把高丽大臣恨到骨子里。 许亢宗说:“太子殿下有令,在高丽遇到行贿,无论财货女子都可收下,但要如实上报朝廷,免得今后被人弹劾。还有,礼可以照单全收,事一律不准帮着送礼者办!” “太子圣明!”众人由衷称颂。 册封仪式上,高丽国主王构憔悴无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 他甚至不敢向大明使者告状,白天如果告状,晚上就得病死! 他有被软禁的丰富经验,知道应该先行忍耐,暗中积蓄“忠君”力量再进行反攻。 大明文武,在开州捞到许多财货,还带着一群美女返回平壤。 反复催促之下,高丽朝廷答应先筹措两万石军粮,这个月之内就运去平壤那边。 粮食刚刚启运,驻扎保州的李成便派人送信,说鸭绿江对岸的金兵越来越多。 金富轼看着北方,嘴里嘀咕道:“早点打一场吧,谁打赢都行。若是不打,空耗着才让人难受。” (本章完) 0703【完颜宗辅】 金国,婆速路城(丹东九连城)。 完颜宗干从高丽抢到大量人口、财货、粮食,已经快快乐乐返回上京。 收到大明屯兵保州与平壤的消息,这次来的却是完颜宗辅。 在异时空的宋人心中,金国有四大统兵太子,分别是: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和完颜宗弼。 宗辅和宗弼二人,长期跟在阿骨打左右,其实更偏向于锻炼内政能力。 宗弼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兀术,但他从吓得赵构逃离扬州,一直到搜山检海、黄天荡之战、富平之战、和尚原之战,这一系列战役其实都在担任宗辅的副手。 真正的战略指挥者,其实是完颜宗辅。 而金国后来的那些皇帝,大部分都是完颜宗辅的子孙! 这次的勃极烈大会,完颜宗辅不争不抢,只捞到一个乙室勃极烈(主管外交的副宰相)。 看似是个小透明,但只要完颜宗辅吱声,金国上下无论谁都得给面子。 因为阿骨打还活着的时候,金国各种军政命令,大部分都要经完颜宗辅之手。而完颜宗辅办事公平,为人宽厚诚实,在一碗水端平的情况下,各派势力都欠着他人情。 只不过,这厮不喜与人争执,甚至不愿卷入派系斗争。 如今大明屯兵鸭绿江以南,完颜宗翰要防山西,完颜宗望要防河北,不喜欢搞事儿的完颜宗辅只能亲自出马。 他还把小跟班金兀术带来了。 为金国打下辽南和朝鲜半岛东北部,并在围歼耶律余睹等战役立下首功的斜卯阿里,介绍现在的情况说:“自从明军驻扎保州之后,就在加固扩建鸭绿江河口的海港。并有四十几条战船,在鸭绿江下游来回巡逻。” 这里所谓四十几条战舰,大部分都属于内河船只,来自被缩编的洞庭湖水师。由于船体较小,直接绑在大海船上带过来了。 完颜宗辅问道:“可有派人过江打探过。” 斜卯阿里说:“打探了。高丽的江东六城,人口被我军带走大半,粮食也早已经搬空了,明军并没有屯驻在那些山城。” 完颜宗辅确认道:“只有对岸的保州城,有明国的驻军?” 斜卯阿里说:“对,明军只占保州城,不管保州下辖的那些山城。甚至连更南边的安州城,明军也没有驻兵。” “你是怎么想的?”完颜宗辅问。 斜卯阿里说:“明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从保州过江北上,并非想要趁机占领高丽国土。” 老实跟在哥哥身边的金兀术,此刻开口问道:“既然明军只想北进,为何又要在安州更南边的平壤驻兵?” 斜卯阿里熟知这边的地理,立即说出自己的理解:“可能是害怕我军从曷懒路出兵,再威逼裹挟高丽军队,绕到南边一起杀向保州城。” 完颜宗辅骑马出城,来到鸭绿江边,指着对岸说:“这里极适合渡江,明军没有在岸边修筑堡寨?” “没有,恐是想诱骗我们过去攻城。”斜卯阿里猜测道。 婆速路城和保州城,隔着鸭绿江相距二十里。 金国的婆速路城以南,有叆河冲积出的大量洲岛。这些江心洲,密密麻麻错落分布着,明军的大型战船别想进来,小型战船也极易被埋伏。 金兵如果想过江,利用地形还是很容易的。 但如果明军在对岸修筑两座宅堡,就会给金兵渡江带来很大的麻烦。 完颜宗辅嘀咕道:“既不占领山城,也不在岸边筑堡。这是懒得分兵和浪费人力物力,估计等明军在保州屯足军粮,就会渡江北上攻打婆速路。” “兄长,我们要不要主动进攻?”完颜宗弼问。 完颜宗辅叹息:“恐怕我们把士卒和粮食运过江,明国的水军就要来截断退路。眼前这些洲岛,虽然利于我军设伏,但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战船。到那个时候,明军把退路给断了,我军只有在兵粮耗尽之前,把保州城攻下来才行。否则我们只能饿死在鸭绿江南岸,又或者全军从崇山峻岭中撤走。” 鸭绿江南岸的大片区域,虽然此时属于金国地盘,但金国只在最东边沿海设了个曷懒路。其他山区全是野人,被金国当作生女真弄走一些,剩下的金国甚至都懒得去征税。 那些山区,不适合行军,也不适合撤军,甚至不太适合生存! 金兵若是过江之后被断掉退路,那就必须南下安州,从安州东北边的河谷回去最轻松。整個过程,随时可能遭到明军的追击或埋伏。 完颜宗辅继续说:“就算明军水师不来截断江面,可我们真能攻下保州城吗?明军坚守城池,我们因为攻城死伤惨重,恐怕这也正是明军最想看到的。我大金勇士虽然悍勇,但一直不擅长攻城啊。甚至明军还不怕被围城,他们随时可以从海上入江,把粮食运到保州城外。” “那该怎么办?”完颜宗弼问道。 完颜宗辅说:“调更多士卒来驻防婆速路。” 完颜宗弼道:“哪有许多兵?” 金国真的是兵力不足了,傍海道被李宝切断,辽西走廊各城必须驻兵防守。特别是锦州,那里可真的在产锦啊,属于赋税重地之一,绝对不能遭到明军劫掠。 旅顺又有耶律余睹等人,带着一群投过来的各族百姓,依托镇海口长城在那儿虎视眈眈,金国必须在大连、金州一线屯兵。 现在又得在鸭绿江北岸屯兵? 金国当初之所以把保州和江东六城送给高丽,后世的朱棣之所以把那一大片赐给朝鲜,就是因为附近地形复杂、人口不足。屯兵少了没啥用,屯兵多了军粮紧张,粮食多数得从外地调运过来。 但这里又不得不守,一旦婆速路城被攻破,明军就能杀向后世的凤城市。 那里在辽国时就很重要,府改州、州改府好几次,甚至一度被辽国改叫“开封府”,跟大宋的首都重名。如今则是金国的开州,又跟高丽的首都重名。 拿下此地,明军继续北上,就能直插金国腹地辽阳! 到时候,辽西走廊的李宝,旅顺口的耶律余睹,还有鸭绿江这边的折彦质,可以三路齐发朝着辽阳杀去。 完颜宗辅不敢过江攻城,也不敢就此撤军,甚至还得继续增兵屯驻。 之前被金兵带走的高丽渤海族人,刚在复州一带种下粮食,就被完颜宗辅强行迁过来好几千。 选出一千青壮编为守城部队,剩下的安置在附近山沟里开荒。再多多建立墩台禁戒,一旦发现明军渡江,附近乡村的所有男丁都要入城防守。 …… 折彦质接到消息,亲自坐船来到保州。 在李成的陪同下,折彦质抵达婆速路城对岸,拿起望远镜观察好半天:“金人只是增兵,没有想过要攻城?” 李成笑道:“上次完颜宗干亲率大军过江,也只是围而不攻,逼迫高丽守军投降。保州是辽国建造的坚城,高丽兵驻守的时候,金人都不易攻克。现在换我大明将士驻守,金兵哪敢一头撞过来?” 折彦质舔舔嘴唇:“我倒希望金人杀过来,不打仗哪有战功啊?” 李成怂恿道:“我军刚组建的鸭绿江水师,士卒和战船都来自洞庭湖水师,他们已经完全控制这数十里的鸭绿江。我军随时可以过江去,时不时袭击劫掠对岸的乡村,逼得金兵出城来打仗如何?” “对面城里有多少金兵?”折彦质问。 李成说道:“至少在三千以上,可能有四五千。” 折彦质犹豫说:“太子来信叮嘱,让吾等暂时不要北上。主要屯兵保州和平壤,一可牵制金国兵力,二可蚕食高丽国土。万一擅自过江,误了太子好事怎办?” “只是小股骚扰,又不大举用兵,能误了什么事?”李成的部队遇到整编,再次淘汰了一部分,剩下的全部完成换装,而且还获得了许多强弩。 虽然手里的兵更少了,但李成反而认为战力巨大提升。他现在就好比手里拿着把锤子,见到钉子就想锤两下,没钉子甚至想去锤人。 折彦质却说:“每次过江突袭之兵,不得超过三百人,就算折了也无伤大雅。” 这货属于武将中的异类,他其实更想做文官,而且擅长诗词经史。在朱太子有令的情况下,折彦质首先想的不是立功,而是老老实实听太子的话,甚至因此错失战机也无所谓。 却说李成亲自带兵,多次摸过江劫掠金国乡村时,不甘被动防御的完颜宗辅,已经给哈尔滨和燕京同时写信。 完颜宗辅打算以高丽抢来的粮食,聚集大军彻底拔除明军的渡海据点。 包括辽西走廊、旅顺和保州,完颜宗辅通通都要拔掉! …… 燕山府。 完颜宗望同时收到两封信,几乎就是前后脚一并送来的。 读完信后,完颜宗望对时立爱说:“一封是河东(山西)的求援信,那里的明军开始攻打关城了。粘罕让我不要带兵过去,那里地形狭窄,再多兵也无法展开。他让我尽快南下,攻打明国的河北。务必要攻克真定,打通井陉,从井陉杀向张广道的后方。” 时立爱摇头:“井陉实乃天险,真定又是坚城,一处都难以拿下,怎么可能两处全打通?粘罕那边压力不小,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完颜宗望又说:“讹里朵(完颜宗辅)要我发兵打通傍海道。他则聚集辽中、辽东、辽南各部,拔掉其他渡海的明军。” “元帅的主力一旦离开幽州,河北明军必定北上,幽燕之地就尽入明军之手!”时立爱严肃提醒道。 完颜宗望纠结万分,越来越真心实意想跟大明和谈。 时立爱说:“元帅,真定万万不可出兵去打。至于傍海道,可以分出数千精锐,与辽东兵一起合攻。元帅的主力,还是该以防守幽州为主。” 时立爱想帮完颜宗望保存实力,完颜宗望却摇头说:“数千兵不够,至少要分兵一万,才能跟辽东兵一起打通傍海道。大金正是危急关头,不能再存那些小心思。” (本章完) 0704【震天雷】 “呸!苦的。” 朱铭蹲在瓜田边,一口吐出刚吃下去的西瓜。 朱国祥却是细细咀嚼品尝:“我这个只有一丝丝苦涩,倒是可以用来解渴。” 他又捧起儿子的瓜,咬了一口皱眉说:“你这是真苦啊。西瓜籽儿挺大的,可以用来炒瓜子。” “好怀念脆甜红瓤大西瓜,”朱铭感慨道,“眼前这些西瓜都是白瓤、黄瓤的,一看就不好吃,赶紧把甜西瓜种出来吧。” 朱国祥说:“哪有那么容易,得撞运气等西瓜基因突变。” 朱国祥伸手把劝农司官员们叫来几个:“你们口渴了,就吃这些西瓜。实在太苦吃不下去,就拿给牲畜吃。把带甜味或者不苦的西瓜,择优留种,明年再种。” “是!”劝农官们领命。 父子俩一路散步前行,西瓜地不远是大片的沙果林。 这玩意儿又叫林檎,苹果属物种,宋人写诗的时候,经常把它称作海棠。 至于苹果,唐代的时候有进贡,当时对应佛经叫做频婆果。宋人没再见过苹果,就只能牵强附会,把佛眼果误认为佛经里的频婆果。 朱铭指着沙果林说:“这种水果挺好吃的,又像苹果又像李子。” 朱国祥笑着介绍:“大概在五代时期,就已经分化出两种,一种是苹果属,一种却是李属。你以前逛超市,那种很大的红李子,极有可能就是它分化出的柰李。” 劝农司的试验田,农作物种类越来越多了。 这片沙果林却是原有的,经过劝农官精心打理,果子比以前结得更多更好。去年成熟之后,除了极少数留种,其余都用来赏赐后妃和大臣。 如今的大明官员,把劝农司试验田称为“御圃”,以能吃到“御圃”里的蔬果为荣。 再往前走就是金明池,端午节前后完全免费开放,老百姓还能看到许多热闹节目。如今却是要封闭两个月,因为皇帝和太子,经常带着老婆孩子过来划船纳凉。 来到金明池的停车场,朱铭骑上聚宝盆的孙子,对老爸说:“我去东南郊一趟。” “行吧,记得回金明池吃晚饭。”朱国祥提醒道。 朱铭那一堆妻妾儿女,此刻都在金明池避暑,这里可比东宫凉快多了。 带上几个侍卫,朱铭一路纵马驰骋,很快就来到东南郊的军械实验场(火药厂也在附近)。 这里以前属于乱葬岗,谁都可以埋在此处。 后来被蔡京搞成漏泽园,即官方慈善公墓。再想埋就得走流程办手续了,毕竟这是蔡相公的政绩,得一切合乎标准漂漂亮亮的。 朱铭翻身下马,两個行政官员,带着一堆伎术官前来迎接。 几件经过反复实验改进的军械,摆在空地的桌子上。 朱铭首先拿起一副布面甲,问道:“效果如何?” 军械试验厂的主官彭秀说:“造价近乎减半,耗时也更短。重量更轻,防御更强,还不怕被砍断缀绳,平时保养维护也更方便。唯一的缺点,是布面严重毁坏之后,得重新进行铆接。” 这里的“严重毁坏”,是指缝都没法缝了。否则就算布面被砍成拖把样,也能继续缝缝补补。 朱铭拿起布面甲进行试穿,对白胜说:“砍我一刀。” 白胜笑容僵硬:“殿下,不如让俺着甲,你拿刀来砍吧。” 彭秀连忙说:“太子殿下,此甲已反复验证过了。可将札甲与布甲,都裹在杀死的肥猪身上,然后用刀砍枪刺细细比较。” 布面甲,外面一层袄子,里面铆着大甲片。 防御力比札甲更强,重量比札甲更轻,穿起来比札甲暖和,制作成本比札甲低得多。 但有个非常大的缺点,它在吏治败坏的时候,比札甲更容易偷工减料不被发现! 另外,这玩意儿不便做成重甲,最好是做成轻甲和中甲。 去年在给札甲换大甲片时,朱铭就想着做布面甲了。只要冶炼水平足够,布面甲就是爆兵的首选,能够真正做到物美价廉、量大管饱。 等棉花大量出产之后,当然也可以做棉甲,但棉甲的成本却要高得多。 朱铭让人把一套布面甲,穿在校场的木桩上,又下令几个侍卫射箭。 总共射出三十余箭,绝大部分都被弹开,或者挂在布面上,防御力果然强得很。 朱铭又看向桌上的另一样武器——震天雷! 历史上,关于类似武器的最早记录,出现在金世宗晚期的山西太原。一个叫李铁的猎户,用陶罐塞入火药并安装引信,通过爆炸声惊动狐群,驱逐狐狸入网再抓捕。 金人在此基础上,发明了名叫“铁火炮”的金属炸弹。南宋也很快学去,更名为“震天雷”。 蒙古大军攻打开封时,金兵就有使用震天雷,一度炸得蒙古兵不敢靠近城墙。 灭掉金国,蒙古人也学会了做炸弹。 发展到元末明初,炸弹已被玩出花来,靖难之役甚至有使用地雷的记载。 这个叫彭秀的军械制造官,双手捧着圆球型炸弹,用力那么一扭,轻松分解成两个碗状结构。里面的火药,是包裹起来的,不会轻易散落。 朱铭仔细瞧了瞧,合口处做了楔槽和活扣,能够快速打开或者合上。 “通体生铁浇铸的,造价不是很高,”彭秀讲解说,“算上火药,这个震天雷重四斤三两。” 朱铭说道:“这怎么投出去?太重了!” 彭秀说道:“守城时往下扔啊。又或者,使用砲车投出去。几斤重的砲子,用很小的平夷砲(回回炮)就能掷出。这种小型轻便的平夷砲,可以安在战船上,可以置在城墙上,还可以用骡子拉着随军野战。” 嗯……好吧。 朱铭提供了制作震天雷的想法,但恐怕是没怎么讲清楚。 他的打算是做手雷,然后编练掷弹兵。 而彭秀这些军工人员,却做出四五斤重的炸弹,专门用于守城,或者让投石车投出去。 朱铭感觉这主意还不错,可以用来增加三叠阵的火力。 到时候,金国骑兵冲到一百二十步,用投石车抛掷炸弹。冲到一百步时,用火枪再齐射一拨。接着用虎蹲炮、木炮射霰弹,并配合弓箭和弩箭。火枪、弓箭、弩箭都可以二次射击。 整个过程,六重以上远程火力,熟练起来甚至能达到八到十重火力。这样还能冲到车阵面前,那只能说金兵有神仙保佑。 朱铭吩咐道:“这种震天雷可以保留,再造些轻便的,控制在三斤以内最好。” “是!”彭秀领命。 朱铭又去视察火药厂,之所以放在郊外,是害怕某天来一场大爆炸。 当初,朱家父子的起兵地在汉中,那里恰好是中国北方最重要的硝石产地。 而今,朱家父子暂时定都开封,而开封府各县恰好是中国最顶尖的硝土产地! 硝不缺,火药自然不缺。 真正要紧的是严格管理火药制作流程,否则火药配方都会变成摆设。 鸦片战争时期,不同地方的清军将领,采用截然不同的火药配比,其根本原因就是火药制作偷工减料。 比如硝,用土法反复提纯三次是合格的,而清朝工匠往往只提纯一两次。 负责任的清军将领,必须根据手里火药的实际威力,推测自己所得原料硝的质量,然后再让手下那些工匠,随之调整火药里硝的配比(往往是提高硝的百分比)。 这样打仗,得他妈多累啊! 在火药厂一番视察之后,朱铭感觉非常满意,鉴于偷工减料要掉脑袋,工匠们还是极为认真负责的。 他让军械实验厂派人,分别前往磁州和徐州,把布面甲、震天雷的制作方法带过去。 现在全军披甲率极高,布面甲暂时不着急,震天雷却得赶紧制造。 这玩意儿的外壳是生铁浇铸的,而且不在乎钢铁质量,可以快速低价批量生产。 造好之后,磁州生产的震天雷,就近给张广道运过去。 而徐州生产的震天雷,则在海州装船运给李宝、折彦质、耶律余睹等人。他们其实最需要震天雷,因为跨海兵力不多,却随时可能面对金兵大举攻城。 李宝李公爷,自然最先获得新式武器。 完颜宗望的一万精锐,还在赶往傍海道的路上,李宝就获得首批八百枚震天雷,是随着军粮一起运过去的。 “这东西怎么用?”李宝抱着四斤多重的炸弹,有点怀疑这玩意儿的真实威力。 随炸弹跟过去的技术员,微笑道:“李公可以让人试试。” 海滨县城外。 一处荒地竖起许多草人,震天雷放置在最中央。 李宝本来站在十多步远,技术员提醒道:“李公还须再退一些。” “再退多远?”李宝问。 那人说:“再退二十步为好,防止有破碎铁片飞来。” 包括献城投降的大明贞、大明义兄弟俩,也带着亲兵过来围观看热闹。 只见一个士兵点燃引线,快速跑向几米外挖好的大坑,然后猛地跳入深坑当中躲避。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真个就是震耳发聩。 随着硝烟渐渐散去,李宝亲自走近查看。方圆一米半之内,草人悉数被震倒震碎。方圆三米之内,草人被震得歪歪扭扭,也有不少倒下去了。 而方圆十多米,甚至是更远,到处都有被炸飞的生铁片。 这火药量,装得是真足啊! 《金史》的记载才更夸张呢:“火药发作,声如雷震,热力达半亩之上,人与牛皮皆碎并无迹,甲铁皆透……” 大明义望着爆炸现场,庆幸自己投了大明,否则遇到这东西咋办? 他转头看向大明贞,发现兄长已呆立当场,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地面焦土。 “必胜,大明必胜!”大明义心神激荡,猛地呐喊起来,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大声呼喊。 震天雷还没有实际用于战场,却已经让大明将士们士气大振! (本章完) 0705【什么时代了还单挑?】 锦州,锦绣之州。 这里的人口,以汉族和渤海族为主,辽早期迁来大量工匠和农民。 它是辽国皇帝、皇后的私州,皇帝派遣私兵前来驻守,各种特产直接供应辽国皇室。 根据后世出土的农具来比较,辽国锦州地区的农业技术,远比当时的山西北部更加先进。 宋徽宗花钱买幽燕之地时,金国又把大量农民和工匠,从幽州迁徙到锦州这边安置。锦州发展到现在,居然变得更加繁华热闹,这在辽末金初是极为罕见的。 此时的锦州城墙,周长达到六里,这在中原地区不算啥,在东北却是名列前茅的大城。 完颜宗辅利用从高丽抢来的粮食,制定了一个肃清海岸的计划。 其中,广宁府和锦州出兵13000人,其中六成属于签发民兵。为了赶走李宝,金国顾不得影响锦州生产,不仅许多农民做了签军,就连城内工匠都被抽丁打仗。 这些部队,由完颜宗弼负责统率。 燕山府那边,完颜宗望也抽调一万人,交给完颜挞懒带过来。 东西两路金兵,合计两万三千人马,夹击李宝驻军的海滨县城! 这个破县城,城墙周长不足三里,更像是一座规模稍大的城堡。 “城里的明军,有胆子就出来斗阵,不要跟女人一样缩在城里。再不出来,就是没卵子的王八……” 两路金兵汇合之后,护城河都还没填上,完颜宗弼就派人在城外叫阵单挑。 不要觉得武将单挑这种事,属于小说家的杜撰。 直至隋末唐初,武将单挑都还很流行。 随着唐朝人口恢复、兵强马壮,单挑现象才越来越少,但到了五代又复兴一把。 五代军阀混战,人口急剧下降,军队数量减少,战争烈度降低,经常出现单挑决定输赢的情况。 眼下这个时代,又是单挑的恢复期。 历史上的南宋初年,金国在攻坚困难的情况下,被逼得急了就一通唾骂叫阵。而宋军的整体素质不行,猛人却非常多,正好适合阵前单挑,反正输了可以继续龟缩防守。 宋金两国,一拍即合,史书里有许多单挑记载。 城外的金将越骂越难听,大明贞归顺不久,迫切希望立功,主动请缨道:“将军,让我出城会会那厮,定让金兵不敢再叫唤!” 李宝扫了大明贞一眼:“我军守城万无一失,你出城冒险作甚?” 大明贞不再说话,旁边有一小将呼延通,同样迫切想要立功表现:“将军,俺若败了,军法处置!” 李宝说道:“晓得你斗将厉害,暂时没那个必要。” 呼延通只得闭嘴,眼睛却看着城外跃跃欲试。 这厮就是《水浒传》里呼延灼的原型,却非什么梁山好汉出身,而是山东那边的厢军将校。 历史上,韩世忠好几次面临危难,都是呼延通站出来扭转局面,有一次甚至靠阵前单挑转败为胜。可惜此人最后投水自尽了,有史料说是遭到韩世忠打压,但具体过程非常离谱,更像是对整個南宋朝廷心灰意冷。 接下来半个月,金兵一直派人填护城河,同时大量打造回回炮。 随着护城河被一点点填平,李宝的嫡系部队士气如常,但其他部队却表现得颇为紧张。 城内只有李宝的三千嫡系,另有两千新编野战军,以及五六百投靠过来的渤海兵。 由于金兵每天唾骂叫阵,明军始终缩在城内,李宝明显感觉士气下降,他把呼延通叫来:“你出去会会那厮,别被人砍了就行。” “遵命!”呼延通大喜。 城门开启,呼延通领一队兵马奔出。 完颜宗弼对一员将领说:“杀败此人,破敌士气,接下来攻城就能事半功倍。” 这名金将叫做乌延蒲卢浑,来自曷懒路的乌古敌昏山区,最初跟兄长鹘沙虎一起在完颜闍母账下。后来开始单独带兵,拥有本部落女真兵一百人,剩下的全是各族混编部队。 乌延蒲卢浑以勇猛闻名,相传能挽强弓射二百七十步,也就是射箭能他妈射四百米! 却见他们各带一队兵马,在护城河外对峙。 双方的部下都在摇旗呐喊,后方更是持续不断的击鼓助威,呼延通和蒲卢浑各自骑马往前冲。 如果朱铭此刻在现场,肯定会觉得离谱,都什么时代了还玩单挑? 上次朱铭亲自带兵跟完颜宗望对峙,金兵就多次跑来叫阵单挑,全都被朱太子给拒绝了。 战马开始小跑起来,蒲卢浑弯弓搭箭,相距上百步就一箭射出。 呼延通伏在马背上,箭矢从头顶飞过,破空声让他心中大惊。当即便不服气了,呼延通也挽弓瞄准,开始跟这敌将骑马对射。 连续两箭互相射出,皮质马铠皆被射中,彼此都已颇为忌惮。 战马越奔越快,他们各自收弓举枪。 并没有夹枪冲锋,战马在交错之时,相距足有三米多远。他们手持大约四米的长枪,扭转身体同时朝侧面刺出,这是中国古画里最常见的马战姿势。 “嗙!” 长枪撞击发出声响,这种时候不是比力气大,而是看谁招式精妙,因为战马冲锋自带力道。 呼延通连消带打,趁着蒲卢浑的长枪被带歪,自己的枪头如毒蛇般刺出。这次攻击仿佛违背物理,明明已经错马而过,呼延通的力道已老,长枪却凭空变长了半尺。 蒲卢浑紧急闪避,差点被一枪刺破喉咙,吓得背心疯狂冒汗。 战马各自奔出一段距离,二人掉转方向,策马奔驰开始第二回合斗将。 这次的冲锋距离很短,战马还没完全加速,长枪就已经再次相碰,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第三个回合,冲锋距离更短。 如此厮杀,不但要比招式,力气也变得极为重要,因为马速根本冲不起来。 打着打着,变成完全不冲锋,各自骑着战马小范围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出枪缠斗。 李宝在望远镜里也看得紧张起来,夺过鼓槌亲自击鼓助威。 两军将士,皆奋力嘶喊,为己方将领加油鼓劲。 呼延通有些后悔这样缠斗了,他的枪法更精妙,但力气却稍小,在冲锋斗阵时更占便宜。此时缠斗起来,乌延蒲卢浑自知枪法不如,一直在用蛮力跟呼延通过招。 这金将的招式大开大合,故意减少刺击,更多是使用横扫。 呼延通突然加速往城墙逃跑,不再骑马跟敌将转圈圈,像是认输一般慌张逃离战场。 乌延蒲卢浑立即骑马狂追,无数金兵叫得更大声,认为己方将领已经胜了。 呼延通伏在马背上,头脑无比清醒,控制着马速好让敌人追上。 他竖起耳朵辨别马蹄声的远近,小幅度扭头观察敌人的骑马姿势,就在乌延蒲卢浑追上来出枪时,呼延通以极为诡异的角度出枪。 长枪就像是活过来了,枪身在抖动中回转方向,而这种回转隐藏在身体扭动中。在乌延蒲卢浑的视野里面,他只看到呼延通在扭身躲避,突然一点寒芒迅速接近,根本就不给他丝毫的反应时间。 回马枪,防不胜防! 乌延蒲卢浑面门中枪,当场就落马坠地。 而呼延通则勒马减速停止,催动战马回去,朝着还没死的蒲卢浑补了一枪。 这枪刺在盔甲上,乌延蒲卢浑依旧没死。 呼延通跳马落地,拔刀摁着敌将,贴近咽喉那么一切。 乌延蒲卢浑带来助战的一队金兵,在其落马的瞬间就冲过来抢救。而呼延通带来的士兵,同样嘶吼着往前冲。 双方的鼓声,变得更加激烈。 呼延通提起乌延蒲卢浑的头颅,迅速重新上马,在交战空地上来回奔驰炫耀。 他领着自己的小队,朝金兵的接应小队冲去。 那队金兵士气大跌,被杀得狼狈逃回。而呼延通则带着部队,将乌延蒲卢浑的战马和尸体一并带走。 大队金兵追上来,至护城河附近,被守城的明军给射回去。 “好汉子!” 李宝亲自下去迎接,拍着呼延通的肩膀赞叹不已。 “万胜,万胜!” 守城的明军将士,发出一阵阵欢呼。 而金兵那边斗将失败,难免士气低落。 又有一个金将,顾不上申请出战,就骑马奔向城下大喊:“有种就再来厮杀一场!” 李宝冷笑:“射死他!” 已经斗赢一场,谁他妈还跟你单挑啊。 一轮弓箭齐射,那金将差点被当场射死,摔下马背灰溜溜滚回阵中。 完颜宗弼、完颜挞懒二人,都被搞得一脸无奈。 在他们的观念当中,明军无非火器厉害,武将单挑肯定很弱,所以才想通过单挑打击守军士气。 却不成想,力大无穷的女真勇士,居然在斗将环节落败。 而且,明军单挑胜了一场,就再也不应战了。 “哈哈哈哈!” 看着那叫阵的金将狼狈而逃,城头明军发出阵阵哄笑。 就连跟着大明贞、大明义一起投明的渤海兵,此刻都变得信心十足。他们之前见识到震天雷的威力,现在连武将单挑也这么厉害,据城而守还怕个什么? (终于回家了,跟逃荒回来的一样,直接炫了三碗米饭。对于一个重口味来说,坡县的饭菜真特么难以下咽。) 0706【爆炸的艺术】 自从大明贞兄弟,带着海滨县城投明,李宝就开始加固这里的城墙。 不加固不行啊,整个辽西走廊,大明就这么一座城池,两边都是敌人迟早会攻来。 大明贞、大明义是因为金国粮食不够才投降,还请求李宝多运点粮食来,养活海滨县的盐工和农民。 李宝正好以工代赈,让没粮吃的百姓都来筑城。 由于民夫不够,战兵也轮换参与修筑。 前后搞了三四个月,别看海滨县的城墙又矮又小,但墙基厚度被增加到接近十米。 就城墙厚度而言,已经相当于中原地区的州城。 “哐哐哐!” 金兵的回回炮,抛掷大石块不断砸来。 城墙外层三米多厚的夯土,都是前几个月新增的,被大石块砸得坑坑洼洼,而且出现横七竖八的裂痕。 被回回炮砸击的第四天,一大片外墙甚至垮塌,露出里面原有的墙体。 豆腐渣工程! 没办法,仓促加固,人手不够,原料不足。而且新旧墙体之间,缺少夯窝嵌合,前段时间又多雨,新墙体被砸垮再正常不过。 但回回炮的精确度感人,不可能在砸塌新墙体之后,还对准同一点轰击里面的老墙体。 回回炮连续砸击半个多月,东西两侧城墙的新墙体垮塌近半,相当于把城墙的外层装甲给摧毁大片。 里面的老墙,几乎没受到什么损伤。 完颜宗弼害怕明军出城破坏攻城器械,不敢分兵设置前敌营寨用于打造。就连回回炮,也是每日从金兵大营运出,到了城外再进行组装,下午拆了又运回大营去。 一半时间,消耗于来往运输和拆卸,每天轰击城墙也就两三個小时。 完颜宗望支援了一个望远镜过来,这让完颜宗弼如获至宝,每天都要亲自拿着观察。 “靠近正西城门的那一段,墙皮(新墙体)塌得最好,”完颜宗弼说,“倒下来变成一个斜坡,我大金勇士可顺着斜坡冲上去,搭很短的梯子就能攀爬到城头。” 完颜挞懒道:“继续用砲车投石,估计还要一两个月,才能轰塌辽国修筑的老墙。不等轰塌了再攻城?” 完颜宗弼说道:“粮草是斡本(完颜宗干)从高丽抢来的,他自己运回辽阳一批,剩下的才交给我们打仗。不仅这里在打,镇海口长城也在打,时间拖太久就没兵粮了。” 完颜挞懒皱眉道:“为什么不集中一处作战?” “攻城战,集不集中都一样,”完颜宗弼说道,“海滨县城太小,就算这里有五万人攻城,能派上去的也就那些,其余部队只能在后面看着。” 完颜挞懒忍不住吐槽:“讹里朵(完颜宗辅)好几年没上战场了,他根本不知道明军有多难对付。能夺回海滨县城已是不易,竟然还想着两处开战,把镇海口长城也拿下来。” 完颜宗弼也三年没打仗了,他仔细思考后说:“再用砲车轰击五日,挑选几处城墙强攻,其余地方则佯攻助战。” 五天时间,转眼过去。 东西两处城楼,已被金兵的回回炮砸得千疮百孔,防守位置最好的几座箭楼也被砸塌。 攻城正式开始! 回回炮最先组装好,投石掩护攻城部队前进。 金兵这次做足了准备,还利用从河北掳走的工匠,制作出许多北宋发明的攻城器械。 城墙上却没站多少人,直至金兵停止轰击,李宝才调派士兵,从马道快速奔上城墙防守。而且,暂时不打算使用震天雷,那玩意儿暂时只有八百个。 檑木和落石,早已堆积在城头。 金汁也已熬成半固体状,那是大便、尿液和各种不知名物质的混合物。充作民夫的盐工跟着上去,往半干半稀的金汁里加水,然后点燃柴禾开始加热烧煮。 热油则没有准备,跨海供应物资,菜油珍贵得很。 最开始被投入攻城的,全是北地汉儿和契丹兵。这两个民族,在金国境内人口最多,而且社会地位也不高,每次都用来做攻城炮灰。 新筑的外层墙体垮塌,形成崎岖不平的障碍物,虽然让城墙变矮了许多,却也让金兵的大型攻城器械难以靠近。 像云梯这种玩意儿,还得挑外墙没垮的地方,才能让梯子成功挂上城墙。 就在金兵转动绞盘,慢慢伸展云梯时,守军突然用汉话和契丹话呼喊: “汉家儿郎,莫要给金人卖命!” “契丹兄弟,丢掉兵器就不杀!” “女真兵不敢攻城,只让你们来送死!” “……” 这两年跨海袭扰,李宝掳走和招降了许多金国军民,已经把金兵攻城的套路给摸清楚了。 他知道前几拨攻城炮灰,必定是汉人和契丹人。 守城的明军将士,一边喊话劝降,一边往死里下黑手。 最先发射的是火箭,对准各种攻城器械。火药混合着松香,射在攻城器械上持续燃烧,只要射出去的火箭足够多,总能引燃一两架金兵器械。 金兵的第一拨攻势,很快被火箭、落石、檑木和普通弓箭打退。 明军还没来得及出城破坏器械,金兵的第二拨攻势又来了,推着一排排行女墙快速接近。 藏在行女墙后方的金兵,一队又一队接手之前遗弃的攻城器械。 这次有人接近了城墙顶部,被烧得滚烫的金汁给淋回去。 战斗持续到下午,金兵已死伤数百人。 “临冲,那边有临冲,火箭全部射临冲!” 李宝亲自坐镇城内的瞭望塔,突然用望远镜看到一个玩意儿,连忙下令调集附近的火箭兵。 临冲在明代又叫吕公车,需要二三十人才能推动,就像是一台移动的楼房,里面藏着许多攻城甲士,顶部造得比城墙略高一些。 明军的火箭虽然还有许多,但弓箭手已射得手臂发软。 李宝害怕出现意外,又让传令兵举旗,把一支预备队调过去。 想了想,李宝又对一个传令兵说:“你骑马过去传令,让雷火兵往临冲上面丢震天雷!” 金兵的几架临冲,一直用麻布遮盖,此时突然揭开麻布,才推出十多米就被李宝发现。 传令兵骑马狂奔,从马道冲上城墙,沿着运兵通道大喊:“雷火兵听着,往临冲上面丢震天雷!” 所谓雷火兵,是李宝给掷弹兵起的名字。 他挑选一批力气大的,专门用来投掷震天雷。 几架临冲此时距离还很远,雷火兵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完颜宗弼手里没有合扎猛安,他这次为了攻城,挑选最勇猛的战士,每人身披两层中型甲胄。一些被安排临冲当中,一些藏在行女墙之后。 当临冲接近城墙时,行女墙后的金国勇士,也抬着飞梯出来,踩着垮塌外墙形成的斜坡往上冲。 箭矢落在这些身披双层甲的金兵身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但造成的杀伤却极为有限。 “金汁,金汁,快抬过来!” 随着煮沸的屎尿混合物淋下,正在攀爬的金国勇士惨叫连连。 大抃(biàn)趁着明军刚淋完两拨金汁,率领亲兵离开行女墙。 这个大抃,又叫大、挞不野,辽阳渤海贵族出身,被阿骨打收为养子。 在所有渤海人当中,大抃论战功当居第一。 他既是阿骨打的养子,又有辽阳大氏做后盾,自己还立下无数战功,所以此时已经是金国万户,后来甚至做了金国右丞相,还被完颜亮封为神麓郡王。 让一个万户冒死先登,完颜宗弼可谓是下了血本。 却见大抃披着三层铠甲,头盔上还有面罩和顿项,这全副武装的样子跟重甲兵没啥区别。但他却在崎岖斜坡上奔走如飞,两个亲兵帮他按牢飞梯,此人顶着箭矢和长枪快速攀爬。 李宝在城内的瞭望楼上,看不见城下的行女墙藏着精锐。 一线指挥官反应迅速,分出雷火兵往几处精锐敌军移动。 身披两三层铠甲的金兵,够资格享受震天雷! 大抃一手抓着飞梯,一手持短兵器格挡,好几次差点被长枪戳下,却硬顶着明军攻击继续爬。 就在此时,他瞥见一个东西落下。 圆乎乎的一坨,似乎是落石,但扔得有点歪,根本砸不到自己。 大抃再次手脚同时发力,又往上爬了一截。 就在他要翻身爬上城墙时,下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大抃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往下坠,因为他踩着的飞梯被炸断了。 下面好几个身披双甲的金国精锐,被震天雷直接震断双腿,因为炸弹就落在他们脚边。 附近的金兵被爆炸给整懵了,既没有继续进攻,也忘了立即逃跑,而是傻乎乎站在原地。 大抃由于爬得较高,没有遭受爆炸冲击,三层甲胄也防住了零星弹片。 他落下来摔得七荤八素,晕晕乎乎挣扎着爬起。 “快救万户!” 更多亲兵不顾危险,飞快冲上斜坡救援,想把大抃先带离战场再说。 这些亲兵刚冲上去,又是一枚震天雷落下。 “轰!” 阿骨打的养子、渤海族万户、未来的金国郡王兼右丞相大抃,一条小腿被直接炸飞,另一条小腿被炸得骨折。 冲过来的亲兵,也倒下一大片。 “啊……我的腿!” 大抃居然还没死,直至十多秒钟之后,才感觉自己双腿剧痛,继而发现自己一条腿不见了,另一条腿以诡异角度折叠向裆部。 完颜宗弼正在用望远镜欣赏先登画面,他反复思考才想出这种攻城妙计。 两次爆炸,完颜宗弼全程目睹。 “这这这……这是什么?”完颜宗弼吓得说话都在哆嗦。 (本章完) 0707【得罪了方丈还想跑?】 金兵的临冲顶部有挡板,两个弓箭手居高临下,朝着城上的明军将士射箭。 明军也在对射,但隔着挡板难以命中。 大量火箭扎在临冲上,但外层蒙着牛皮,一时间很难点燃。 想把四斤多重的震天雷,扔在临冲顶部,这对雷火兵而言并不困难。 但金兵有两个弓箭手干扰,又有长枪甲士往城头戳刺,万一雷火兵中箭倒下,震天雷有可能落在城头炸到自己人。 所以在临冲行进到半路时,雷火兵就已经做了准备。 他们有长长的木杆,以及细麻绳做的简易网兜。将震天雷放在长杆顶端的网兜里,点燃之后长杆压着女墙伸出去,盾牌手则举盾帮雷火兵挡箭。 一架临冲渐渐靠近城墙,手持长枪的金兵甲士,已经朝着墙头戳刺。 后排的金兵甲士手握短兵,只要距离够了,他们就会直接跳上城墙。 “点火!” 用苎麻制作的火绳,迅速点燃震天雷的引信。 长杆以女墙为支点,被一个雷火兵往斜上方推出,金兵箭矢被明军大盾兵挡住。 金兵长枪手还在戳刺,忽然看到长杆伸过来,而且朝斜上方越推越近,越过临冲挡板一直伸到他们头顶。 这是什么东西? 金兵长枪手一边戳刺,一边侧身让出空间,方便后排的近战甲士登城。 “趴下!” “轰!” 一声巨响,挂在长杆上的震天雷,在八个金兵的头顶爆炸。 当场全灭,无一人生还。 而靠近临冲的明军,全部趴下卧倒,就连大盾手都贴盾靠墙,防止被飞出的弹片砸中。 “啊……我的屁股!” 还是有人中招了,趴下之后,屁股惨遭不幸。 造成这一切的雷火兵反而没事,他全身藏在女墙之后,双手下拉用女墙做支点固定长杆。 “再来,再来!” 随着小队长呼喊,另一個雷火兵已挂上震天雷。 临冲吕公车有好几层,一层最多可站八人。刚刚炸死的,是最顶层的八人,下层的金兵随时可能爬上来。 事实上,下层金兵此时还在纳闷儿。 他们听到恐怖的爆炸声,由于上层金兵死得太干脆,并未发出任何惨叫提醒友军。 足足过了十多秒,终于有下层金兵,顺着木梯好奇爬向顶层。 这人的双眼高过楼梯口,瞬间便看到一堆尸体,而且尸体还残缺不全。 被炸死的八个金兵,除了两个弓箭手外,其余全部身披双层铠甲。但震天雷在他们头顶近距离爆炸,就算不被弹片破甲击中,脑袋也会被冲击力震坏。 靠得最近那两位,连脑袋都变形了。 “上面怎样了?”一员金国将领,在倒数第二层喝问。 爬上去查看的金兵,下意识回答:“死死死……死了!” 金国将领问道:“谁死了?” 那金兵说:“全死了。” 对话突然中断,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终于,金国将领一声怒吼:“都爬上去,速速登城!” 不明所以的下层金兵,催促趴在木梯上的金兵赶紧挪位置。但那金兵被八具尸体的惨状吓坏了,双腿发软根本动不了,很快就被友军拖下来。 另一个金兵爬上去,同样趴在木梯上不动,继而惊呼:“别……别上来,敌军会法术!” “快快登城,怯战者死!”金国将领怒喝。 那金兵只能硬着头皮爬到顶层,随即一个接一个上来,看着周围的尸体面面相觑。 “点火!” 接二连三爬上来的金兵,看到长杆挂着铁疙瘩伸过来,他们虽然不知道是啥玩意儿,但下意识的惊恐呼喊:“快跑!” 几人同时往楼梯口扑,但那里只能容一人通过。 “轰!” 又是一声爆炸,临冲顶部再次无人生还。 那员金国将领终于意识到不对,战战兢兢亲自爬楼梯,刚探出脑袋就缩回去,惊恐大喊:“快撤!”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所有临冲吕公车上。 隐藏在临冲和行女墙内的金国精锐,足足有二十多队,他们被炸得惊慌撤退。 那些汉族和渤海族炮灰,本来就遭受攻击士气低落,看到金国精锐都在逃跑,于是纷纷跟着溃逃而去。 “悬索!” 已经双臂酸痛的弓箭手,咬牙朝着逃跑的敌人射箭。 民夫们从城墙顶部的另一端,被军官催促着过来悬筐而下。 一些民夫提着油罐、举着火把,去烧毁敌人的各种攻城器械。 另一些民夫则捡拾城下的箭矢,甚至抬着石头放进箩筐,由城上的民夫拉箩筐回收物资。 金兵打造多日的攻城器械,就此被明军付之一炬。 完颜宗弼和完颜挞懒二人,都拥有燕山府仿制的望远镜,他们清楚的目睹了好几次爆炸。 “还要攻城吗?”完颜挞懒问。 完颜宗弼也笃行佛教,甚至打了胜仗之后,还会搜罗附近的佛像和佛经,他口干舌燥道:“明军莫不是有雷神菩萨相助?” 佛道两教的神灵,都是互相吸收的。 道教的雷神融入佛教就成了护法,其形象为双手持握鼓槌,身后一圈光环排列着许多鼓面。 完颜挞懒却要唯物主义得多:“哪来的雷神菩萨?分明又是什么火器!” 完颜宗弼强自镇定:“有此火器,攻城却比以前更难了。” “撤兵吧,”完颜挞懒说,“今日派出去的甲士,都已被吓破了胆,就连挞不野(大抃)都折了。挞不野是渤海族第一勇士,他死于明军的火器,渤海兵恐怕没人再敢攻城。就算强行攻打,也必然溃退得很快。” “兴师动众而来,耗费无数粮草,难道就这样撤了?”完颜宗弼心有不甘,他常年窝在上京,独自带兵的机会很少。 “不撤还能怎样?”完颜挞懒质问道,“不派精锐攻城,根本攻不上去。派了精锐攻城,明军又会用那火器。就算再拖一两个月,把城墙用砲车轰塌几处,明军有火器又怎么攻入城中?耗到粮草将尽,到时候说不定全军覆没!” 完颜宗弼沉下心来反复思量,却总是想起望远镜里的爆炸画面,他愤懑握拳道:“今晚一起撤兵,我回锦州,你回幽州,等今后粮草充足了再战!” 两路金兵,徐徐退回大营。 完颜宗弼一步三回头,他盼着明军出城追杀,自己可以趁机野战获胜。 然后,明军根本没来。 李宝只是派出一些士卒,带着民夫去打扫战场,等待明天继续打守城战。 刘萼这次也跟随完颜挞懒出战,而且他手下的汉兵,有一支还被当做炮灰攻城。 回到大营之后,刘萼把堂弟刘猊叫来:“上头有令,各部收拾东西,今晚连夜撤退。你下去准备一下。” 刘猊没有立即领命离开,而是说:“兄长,明军的火器愈发厉害,金国恐怕不会长久了。我们是不是该……” 刘萼说道:“等回到燕山府,俺立即给朱太子写信。” 刘猊这才高兴起来:“金人若是大败,必然强令各族迁去辽东。到时候幽燕之地人丁稀少,大明还得倚仗我们刘家,否则朱太子别想在北地募兵。” 刘萼思忖道:“只是这样还不行,得找机会为大明立功,立下大功才能获得朱太子重用。” “不如行刺完颜宗望?”刘猊建议道。 刘萼摇头说:“行刺之事,风险太大。如果能两军交战时,寻机阵前倒戈最好。如果没机会阵前倒戈,那就等金兵主力离开,然后我们率部截杀各族移民。既能抢到财货,又能割一些人头立功。特别是那时家,时立爱是完颜宗望的谋士。朱太子割了时渐的耳朵,想必对时家恨之入骨。” 刘猊笑道:“兄长果然聪明!” …… 李宝知道金人会撤军,但不知道对方何时撤军。 他一直有派人盯着,可金营附近全是骑兵,根本不让明军的探马接近。 明军的轻骑兵只能远远打探,感觉到金营似乎有动静,想要逼近却又遭遇金骑阻拦。 在付出十多个轻骑兵之后,依旧无法得到确切信息。 直到次日天亮,明军探马才接近金营,发现营中金兵已然撤走。 “追!” 李宝留下一千兵防守,把刚刚缴获的兵甲,分配给盐工、农民青壮,自己带着剩下的部队出城追击。 当然是坐船! 他没有去追归途更遥远的完颜挞懒,因为那家伙必定防备森严。 反而是归途更近的完颜宗弼,只须退到锦州就安全了,这路金兵肯定更容易懈怠。 半路经过觉华岛,李宝把岛上的驻军也带上,坐着海船前往金兵的归途埋伏。 完颜宗弼也防着李宝坐船追杀,他派出上千骑兵探路。 这些骑兵狂奔五十里,抵达一条不知名河流。明代时叫宁远河,清代时叫兴城河,如今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名字。 骑兵在河流两岸巡逻,此处是金兵撤军最危险的地带。 完颜宗弼带着大部队,走了两天,全军安然渡河,警惕心直接降了一半。 又行一日,金兵接连渡过葫芦岛市的五里河与连山河,完颜宗弼彻底放松警惕——再走几十里便是锦州城,前方多为坦途,而且通道变得特别宽,全军不用拉成一字长蛇行军。 已没有适合明军设伏的地方! (本章完) 0708【夜袭】 过了连山河二十余里,金兵前方又是一条小河。 此河一过,地形更加开阔。从山麓到海边,整整十二里的宽度,金国骑兵皆可纵马驰骋。 复行两里半,完颜宗弼指着前方的小山丘说:“便以此山为中心扎营。” 辽金时期,这里人口不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地名。 但在八百年后,这里会爆发一场著名战役——塔山战役! 塔山没有塔,也没有山。 完颜宗弼指着的小山丘,已是方圆十里的制高点。 他把帅帐设在山丘上,居高临下控厄八方,士卒和民夫围绕着小山扎营。 完颜宗弼麾下,此时仅有猛安谋克兵五千余,另有六千来自各族的签发民兵,还有几千只带着简陋武器的无甲民夫。 营寨扎开,向西靠近小河,向东延伸出一里多。 完颜宗弼用望远镜观察南边,下令道:“朝着大海的方向,当树立栅栏,夜晚小心防备!” 大军在外,扎营有三种方式。 第一种,插枪为营。 这种多用于己方控制区,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用长枪插在营寨周围,算是划定界限不准平民进入。 第二种,树立栅栏。 可防止小股敌人和野兽,多用于快速行军途中,或者是不那么危险的区域。 第三种,坚固营垒。 这种需要挖壕沟,构筑垒土墙,营内还要有瞭望楼、箭楼等设施,多用于两军对垒或者危险区域。 虽然此地已经距离锦州很近,属于金兵的控制区域,但完颜宗弼还是担忧明军从海上来袭。他在东西北三面插枪为营,却在面对大海的南边树立栅栏,同时派出骑兵前往海边巡逻。 李宝坐船走得快,已然等了一天一夜! 其中两千明军,藏在方圆两里的小岛上(打渔山岛)。 另外三千李宝的嫡系精锐,昨晚摸黑登陆,朝着北边连夜行军,隐藏在北面山麓的山沟里。 李宝屯兵觉华岛时,多次在辽西走廊劫掠,已经把这一带给摸透了。 他甚至能猜到金兵每天的扎营点,金兵在半夜撤走,下午时分差不多抵达兴城河。因此,金兵第一天的扎营点,必然在兴城河的东岸或西岸。 金兵第二天的扎营点,多半在后世的葫芦岛市。那里有两条河,就看金兵会过了哪条河再扎营。 金兵第三天的扎营点,必然在塔山附近,而且这天的路途较短,时间充足必然过河再扎营! 而塔山附近的制高点,就那么一座小山丘,完颜宗弼的帅帐铁定设在山丘上。完颜宗弼的精锐骑兵,多半也会留一支在山上,遇到战事可朝四面俯冲。 …… 李和尚不是和尚,他是一个工匠。 他的不知多少辈祖宗,在辽国初年被俘虏,跟其他汉人工匠、农民一起,集体迁徙到锦州这边定居。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大量渤海族工匠、农民,也被辽国迁徙到锦州繁衍。 辽国中前期的政体非常复杂,甚至允许豪族拥有地盘。于是就有“私州”、“私县”一说,豪族可在自己的地盘予取予夺,到了辽国中后期才渐渐收回部分权力。 但锦州一直没变,因为它是辽国皇帝的私州。 李和尚的祖辈们,世世代代为工匠,每代至少得有一人继承职业。因为辽国皇帝派来许多贵族管理锦州,工匠之家要轮换着给皇帝及贵族服役,免费给官府或贵族制造各种物品。 辽末大乱,锦州也死了不少人。 但金人攻下燕山府,迁徙大量人口过来,锦州这边迅速恢复生机。 日子却越过越遭,因为金国的赋役太重。 李和尚这次甚至被抽调随军,为金兵打造攻城器械。 城外的爆炸声他也听到了,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他听一起随军的工匠杜三说,明军有雷神菩萨保佑,降下霹雳惊雷杀死金兵,金国四太子这才连夜撤走。 前两日,大家都很慌张。 不仅有连夜撤军的原因,还有沿途地形崎岖狭窄,队伍跟长蛇一样拉得老远。 这种行军队形极易遭受攻击,四太子金兀术勒令全军着甲赶路。不但队伍的前后方,派出大量骑兵探查,甚至派出精锐去海边观察。 现在终于能安心睡觉了,前方就是锦州,四下一片平坦。 李和尚虽然不懂打仗,但也知道这地方很难设伏。 忙活一通,天色将黑。 李和尚捧着一碗麦粥,不但粥很稀,而且夹杂着许多麦麸。他嘀咕道:“一天吃两顿,全是稀的,这还怎么赶路?” “回家就好了。”杜三安慰道。 他们这种随军工匠,带着全套工具赶路,扎营时也得出力气。 刚刚去南边营寨搭建木栅栏,已把李和尚累得够呛,却只给一碗稀粥就打发了。 签发民兵的伙食,要比工匠更好些。而工匠们的伙食,又比民夫要好些。 吃得最好的,当然是那些猛安谋克兵。 一碗夹着麦麸的稀粥下肚,李和尚还是感觉肚子饿。他捂着肚子蜷缩躺下,自言自语道:“睡吧,睡一觉就饱了。” 杜三把装着工具的箱子放在身边,带子在手腕缠了几圈,用手牢牢攥住才闭眼,这些都是他吃饭的家伙。 虽然饿得慌,但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就睡过去。 …… 刘升却是来自广宁府的签发民兵,他属于契丹人,刘姓乃契丹大姓。 广宁府推广过几年猛安谋克制,如今却是猛安谋克和签发制并行。 去年征粮,刘升的粮食所剩无几,他母亲还因营养不良而病死。 今年刚收麦子,甚至还没来得及上交粮赋,刘升就被抽丁签发出去打仗。 他被编入炮灰攻城部队,连续好几次死里逃生。 四太子下令撤军时,刘升仿佛逃离地狱,一路心惊胆战而走。 前两天夜里,吓得无法熟睡,总感觉明军会追来。 今夜却是放心下来,就快到锦州了,过了锦州就是老家广宁府。 “呼噜噜……” 耳边传来同乡袍泽的呼噜声,刘升忍不住嘀咕:“这鸟人倒是睡得快,打呼噜跟打雷一样。” 签发民兵大多无甲,但可以自备甲胄,又或者基层军官可以领到皮甲。 刘升就没有甲胄,穿着布衣沉沉睡去。 隔壁营寨却是猛安谋克兵,他们之前两天,一直着甲行军。 虽然走得很慢,但依旧累得要死,今夜总算能脱掉甲胄安睡。 完颜宗弼也没要求太多,他亲自骑马去巡视南营,对那里的猛安谋克兵说:“尔等都是精锐,此处面对大海,你们必须穿着甲胄、拿着兵器睡觉!” 待主将离开,士兵们骂骂咧咧,却也只能听命行事。 但军令可以打折扣,完全着甲睡觉很不舒服。悄悄把腰带松一松,把札甲各连接部松一松,军官们来检查是很难发现的。 都已经快到锦州了,明军还会杀来不成? 糊弄糊弄就得了。 …… 四更天。 不仅营寨里的金兵睡熟了,就连在海边巡逻的金国骑兵,都疲惫不堪下马打盹儿,只留几人继续在那巡逻。 打渔山岛,顾名思义,岛上山林茂密。 两千多明军,半夜抬着木筏出发,朝不足两里外的岸边划去。 呼延通负责统率这支部队,有两三百人以前是大宋厢军,剩下士卒全是整编后的山东贼寇。 他们上岸之后慢慢集结,朝几里外的金兵大营摸去。 行不多久,一个金国骑兵巡逻而至,由远及近慢慢骑马过来。 黑灯瞎火的,彼此都没发现对方。 呼延通还在继续带兵赶路,两千多明军数量太多,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声响。 那金骑听到响动定睛一看,只见远处影影幢幢,隐约中站着许多人影。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金兵营寨被惊动。 完颜宗弼一直穿着甲胄,他翻身起来奔至帐外,对赶过来的亲兵说:“明军果然从海上来袭营了,传令各部莫要惊慌,立即朝帅帐这边靠拢集结。南营将士是穿着甲胄睡觉的,让他们结阵抵挡,等我率军过去救援!” 行踪已经暴露,呼延通没有撤退,反而举枪呼喊:“杀!” 两千多明军,朝着一万多金兵的营寨杀去。 李宝和他的三千嫡系,距离金营要远一些,他们藏在北边山麓当中。 奔行到半路,就听到金营喧哗起来,李宝喝令道:“全军加速前进,呼延通被发现了!” 刘升睡得很死,号角声都没把他吵醒。 直至有军官骑马至北营,沿途大声呼喊聚兵,刘升才终于惊醒过来。 他的顶头军官慌慌张张爬起,一边奔跑一边穿皮甲。 刘升第一反应是逃跑,甚至连兵器都顾不上。奔跑一阵,却见几骑冲过来拦截,吓得他跟其他溃兵连忙折返,稀里糊涂跟随着众人前去集结。 而刘升的顶头军官,在集结士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穿甲,兵器却忘了带过来。 除了戒备森严的金兵南营稍微像样,其他几个方向的营寨一片混乱。 “列队行军,向帅帐靠拢!” 又是一队金骑过来,沿途呼喊催促着。 刘升从惊醒、逃跑、折返到集结,磨磨蹭蹭用了十多分钟,而且根本没法完成集结。主要是之前跑乱了,找不到自己的部队,即便营内陆续燃起火盆也不好认路啊。 有些金国签发民兵,实在找不到自己的队伍,干脆随便混入其他部队充数。 他们还在胡乱靠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震天嘶吼:“杀女真!杀金贼!” 李宝终于带兵过来了。 “北面有敌人,快快转身迎敌!” “杀!” 李宝的三千嫡系一路小跑,接近金营时开始加速呐喊。 刘升混在签军队伍当中,硬着头皮转身前去迎敌。本来就没集结完毕的部队,走出十多步就变得更乱,黑灯瞎火也不知道杀来多少明军。 而且,南北两个方向,都有明军杀来。 “快跑啊!” 随着明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甲胄不齐的金国民兵,终于有人开始逃跑。 刘升做攻城炮灰时就吓坏了,早就已经是惊弓之鸟,他属于最先逃跑的民兵之一。而且他还知道不能往东走,那里是回锦州的路,明军肯定会去截杀,而女真兵也会砍杀逃卒。 几乎是下意识的,刘升就撒腿向西逃跑。 那边是民夫营和工匠营,李和尚、杜三等工匠,被女真传令兵勒令不得走动,让他们在营内等待战斗结束。 可签发民兵溃逃过来,工匠民夫们直接炸锅,没头没脑的四散而逃。 “逃去哪边?”杜三问道。 李和尚带着哭腔说:“不晓得,先逃了再说,往回逃过河应该没追兵。” (本章完) 0709【一败涂地】 参与夜袭的明军骑兵不多,因为李宝手里就没几个骑兵。 这三千嫡系精锐,更多是牵着骡子登陆,然后在金兵抵达的前一晚,驮运甲胄去北边山麓埋伏。 由于呼延通所部被金兵察觉,李宝立即率领一百多骑提前发动,剩下的精锐步兵则加速跑步奔袭。 这一百多骑去哪了? 直插金兵大营的东面营寨。 那里是锦州方向,营中休息的士兵,必有金国的开路精锐! 当金国的签发民兵、工匠、民夫,被突袭而来的明军步兵吓跑时,李宝已率百余骑冲入金兵的东营。 不出李宝所料,这里确实有大量精锐,三分之一的金兵带马,剩下的也皆为甲士。 拥有战马的金兵,急匆匆着甲上马,绕向南边试图攻击呼延通侧方。其余金国甲士,则快速集结为小队,朝着正在吹号的完颜宗弼靠拢。 此处没有设立栅栏,只是插枪为营而已,李宝率领百余骑直冲而入。 由于黑暗之中仓促集结,那些金兵甲士三五十人一队,偶有跑散的只能临时混杂成队。不少人一边移动一边着甲,连铠甲都没有穿戴整齐。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宝率军从侧方杀来。 首先遇到的一队金兵,约有五十几个甲士。他们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奔去北营的己方骑兵,在完成维持秩序的任务之后返回,完全没有转身列阵防御的动作。 一百多大明骑兵,就这样从侧方猛冲,杀向举着零星火把的五十多金兵精锐。 “是明军!” 双方接近得只剩二十余步,终于有金兵反应过来。 但已经晚了。 李宝骑着聚宝盆的儿子,一马当先突入,举枪就挑飞一个金兵,继而侧向出枪扎中另一个金兵的背部。身后百余骑席卷而过,几十個金兵甲士或死或伤,少许幸存者吓得四散逃跑。 他们继续往前冲,根据火把的位置,杀向另一队朝帅帐靠拢的金兵。 这队金兵同样只有几十人,此刻惊慌转身列阵,对着大明骑兵胡乱射箭。 李宝率军从他们侧方掠过,交错之时举枪扎出,只扎死扎伤二十余人。掠过之后,李宝没再回来赶尽杀绝,而是继续往另一队金兵冲去。 趁着金兵全是小队状态,李宝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不让他们集结成大部队。 接连冲杀袭扰五队金兵之后,李宝留下的嫡系精锐步兵,终于全部冲入金兵的北面营寨。 那里的金国签发民兵已大半溃逃,明军步兵迅速分成三股,一股去袭杀还没溃逃的金国民兵,剩下两股直冲完颜宗弼帅帐所在的小山丘。 完颜宗弼以为明军全在靠海的方向,勒令南营精锐结阵抵挡,其余金国骑兵绕向两翼夹击。结果刚把骑兵派去南边不久,东边(李宝骑兵)和北边(李宝步兵)又突然杀出明军。 完颜宗弼大惊失色,根本搞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他让传令兵紧急吹响号角,把刚刚派出去的骑兵,火速召回来一大半,同时自领亲兵防守小山丘。 …… 呼延通那里最危险,正面是渤海精锐列阵对抗,两侧又杀来许多女真骑兵,已经陷入被三面夹攻的窘境。 两千多明军列出枪阵,奋死抵御三千多金国步骑的围杀。 这些士兵多为山东贼寇出身,由韩世忠训练了一年多,又被李宝训练大半年。他们以前军纪奇差,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人逃跑。 都是些积年老贼,哪不清楚逃跑必死? 既然带兵将领呼延通还在坚持,他们当然要拼命搏杀,只有拼命才有活命的机会。 金国骑兵在两侧射箭后冲击,不到片刻功夫,这里的明军就死伤上百。 “呜呜呜~~~” 小山丘上号角声大作,正在两侧持续冲击的金国骑兵,皆愕然扭头看向完颜宗弼的帅帐方向。 他们的主帅,被明军捅菊花了! 上千金骑被分出去,离开南面战场,全速赶回去救援主帅。 “李公来了,都随俺奋战!” 呼延通一声怒吼,被围攻的明军士气大振。 呼延通更是亲率三百多勇士,主动朝着正面的金国步兵冲出。 他手里的是一杆四米骑枪,其枪法精妙无比,在金兵丛枪当中还能变招。可惜对面金兵都穿着坚甲,接连刺中好几人,都只是伤而不死,甚至有金兵被刺中也没受伤。 这些金兵,皆为渤海族,来自于渤海八猛安。 他们的主将大抃死于攻城,现在领兵的是副将梁福。 梁福以前是辽国渤海族将领,死守江州城(吉林扶余县东石头城子)时遭阿骨打俘虏。在被阿骨打收降之后,梁福回乡招募渤海人当兵,为金国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人已经四十多岁,端得勇猛无比,竟然在呼延通多次出枪之后,瞅准时机探手抓住呼延通的枪杆。 呼延通和梁福,各抓住长枪的一端,在两军交战时拔河角力。 附近双方的亲兵,纷纷朝着敌方将领戳刺。 呼延通猛地放开长枪,梁福失力后仰。 呼延通顺势矮身前冲,避过丛枪拔刀而出。 他使用的是宋代手刀,相比起唐刀和明刀,这种宋手刀又宽又短,刀尖也显得很笨拙。 跟宋代阔剑一样,宋手刀也是能当钝器使用的,刀尖便于发力有破甲作用。就算不能破甲,在多次劈砍之后,也能碰运气砍断札甲的缀绳,或者砸得敌人的骨头吃痛难当。 呼延通就这样冲过去了,梁福刚刚收力站稳,就被一手刀砍中胸膛。 这刀没有破甲,却砍得梁福胸口剧痛,连忙弃枪拔出骨朵还击。 呼延通伸手按住梁福的右臂,挥舞手刀继续砍出。 这一刀砍在顿项上,依旧没有破甲,却砸得梁福眼前发黑,似乎脖子都被砍断了。 就在梁福晕晕乎乎的时候,呼延通用刀尖挑开顿项,从顿项缝隙贴刀而入,狠狠的在梁福喉咙处一抹。 整个过程太快了,从呼延通矮身突入,到一刀抹了梁福的脖子,前后加起来不到十秒的时间。 黑暗之中,双方的亲兵都没反应过来。 “敌将已死!” 呼延通推开捂着脖子挣扎的梁福,一刀劈向梁福的亲兵,渤海兵的军阵瞬间大乱。 小场面而已,不值一提。 历史上,这位老兄在韩世忠被孤军包围的情况下,他骑马冲上去跟金兵主将厮杀。双方的长兵器都被打掉,各自战马也都摔倒,呼延通在被短刀刺伤的情况下,徒手将金兵主将给生生掐晕,生擒金兵将领让韩世忠成功突围。 此时此刻,两侧的明军还在结阵抵御金骑,正面部队却在呼延通的发威下,数百人突进渤海兵的军阵当中。 呼延通在敌人堆里一通乱砍,估计是感觉手刀威力太小,竟然在麾下将士冲过来时,趁机捡起敌将梁福的铁骨朵,直接在渤海兵当中开启无双模式。 …… 李宝的三千嫡系步兵精锐,已经冲到小山丘附近。 而东侧的那些金国步兵精锐,在没有完成大队集结的情况下,被李宝带着百余骑来回冲杀,于黑暗中彻底失去组织度。 眼见自己将被两面夹击,而且搞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完颜宗弼率领亲兵紧急逃离,跑去南边跟赶回来的金国骑兵汇合。 他正待指挥骑兵反攻,突然一骑奔来报告:“梁都统战死了,渤海兵军阵大乱!” “南面有多少敌军?”完颜宗弼问。 那骑兵回答:“可能两三千,可能三四千,天色太黑看不清。” 此时的完颜宗弼,还不是那个身经百战的金兀术。他常年跟在阿骨打身边,虽然熟悉军政事务,但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不多,率军厮杀仅寥寥几次,这回更是第一次独自带兵。 听着四下里传来的喊杀声,完颜宗弼已经有点发懵了。 五千多猛安谋克兵,有一千多被李宝杀得失去组织度,两千多被呼延通杀得阵型大乱,只剩下一千五百多骑还能调用。 而六千多来自各族的签发民兵,此时已大部分被吓得溃逃。 至于数千民夫和工匠,更是毫无战斗力。 完颜宗弼的正确做法,是聚集手里的所有骑兵,跑去南边全力冲击呼延通,救下精锐渤海兵之后再杀回北边。 但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完颜宗弼给否定,因为他不知道明军来了多少。 万一进展不利,就会被明军包围,说不定要来个全军覆没,把手里剩下的精锐骑兵也葬送掉。 “随我突围!!” 完颜宗弼没有用“撤军”一词,而是喊出“突围”口号,慌乱之际他以为自己被包围了。 号角很快吹响,正在冲击呼延通侧翼的金骑,接到命令纷纷离开战场,把一群失去主将还在战斗的渤海精锐扔在那里。 一千五百多金骑,混在溃兵当中,朝着锦州全速逃跑。 本来就阵型大乱的渤海精锐,完全靠着血勇还在抵挡,现在突然被友军抛弃,瞬间就意志崩溃放弃抵抗,纷纷扔掉兵器转身逃向锦州。 “随俺追杀敌军!” 呼延通嘶声怒吼,已死伤四百多人的这股明军,气势如虹的朝着敌军疯狂追杀。 李宝害怕完颜宗弼恢复判断力,竟然率领仅有的百余骑,撵着一千五百多金骑猛追。而他的嫡系精锐步兵,则是一路驱赶溃兵,跑来跟呼延通所部汇合。 那一千五百多金骑,此时散为三处,根本没时间聚集起来,只知道朝着锦州方向奔逃。 四下里全是溃兵,惊慌呼喊的声音,让金国骑兵更加慌乱。 奔逃十余里,前方有七里河阻挡,一千多金骑只能顺着河岸逃跑。 完颜宗弼带着八百多骑兵,一头扎进七里河上游的山中。等到天亮之后,才在山中安然渡河,心惊胆战逃回锦州城。 另有七百金骑,却是顺着河岸往南跑,寻到合适渡口弃甲牵马泅渡。 其实李宝已经不再追骑兵了,在遇到七里河之后,就带着百余骑折返,一路砍杀俘虏金国步兵。 此次夜袭,完颜宗弼损失渤海精锐两千多、女真精锐八百多,各族签发民兵四千余,工匠和民夫好几千,还有随军粮草被李宝全部缴获。 可谓是一败涂地! (本章完) 0710【金国真想议和?】 完颜宗弼被夜袭时,完颜宗辅正在攻打镇东海口长城。 契丹人当年修筑这条长城,不仅是用来对付渤海国的,更是为了防备朱温渡海出兵。 渤海国灭亡之后,辽国持续修缮镇东海口长城,防守目标自然是北宋和海盗。 甚至渐渐演变成海关,比如吴越国王钱缪,就通过这座海关跟辽国贸易。亦有北宋中期前的山东商贾,悄悄至此跟辽国贵族联手走私,直到北宋朝廷禁绝山东海贸才作罢。 李宝带兵移驻觉华岛和海滨县,赵立也带兵去了高丽,旅顺这边只剩耶律余睹和侯概,统领着从金国叛逃过来的契丹、汉族百姓。 当完颜宗辅率兵攻打长城时,耶律余睹紧急写信求援,山东那边就把沙门岛的恶魔兵运来。 镇东海口长城攻防战,足足打了一个多月,双方皆死伤惨重。 大明这边的防守力量,最初以契丹、汉族百姓为主,危急关头甚至连妇女也出动。他们凭借优势地形和长城工事,又装备了明军腾换下来的兵甲,一次次打退金国精锐的进攻。 直至沙门岛的恶魔兵调来,战局就彻底稳了,完颜宗辅对这道长城毫无办法。 两条海船乘风而来,伤势痊愈的杨幺,已经转为大明海军。 他带着一队士卒在旅顺口登陆,很快耶律余睹、侯概双双来迎。 耶律余睹见面就索粮:“杨将军,可是有粮草送到?” 杨幺回答说:“金兵在锦州以西数十里,被我军夜袭杀得大败,李公缴获了许多粮草,命我运来一千石支援旅顺。另外,还给你们带来些东西。” “什么东西?”耶律余睹问道。 杨幺笑着说:“金国四太子的帅旗,还有几员金国大将的头颅。” 耶律余睹大喜:“有这些东西,对面的金兵定然士气大跌!” 硝制好的头颅,一个个搬过来。 侯概一眼就认出大抃,又惊又喜道:“直娘贼,这厮竟然死了。当年十万辽东百姓起义,此人带兵杀了无数义军,号称是渤海族第一勇士。” “死得好!”耶律余睹拍手庆贺。 当天中午,完颜宗弼的帅旗就挂在长城最东北端,又用长杆悬挂那些金国将领首级。 耶律余睹害怕金兵看不清楚,还在每颗脑袋下面,用长布写大字注明首级的主人。又在完颜宗弼的帅旗下方,用长布写下一行大字:完颜兀术全军覆没。 得到消息的完颜宗辅,亲自来到山下观察。 他是认得汉字的,瞬间感觉浑身冰凉,想不通完颜宗弼为啥帅旗都被夺了? 还有大抃的脑袋,这位渤海第一勇士战死,对渤海兵的士气打击极大。 回到化成关内,完颜宗辅眉头紧皱。 “镇东海口长城很难打下来,除非再增兵数万,从长城各处一起进攻。”鹘沙虎说道。 鹘沙虎是极为常见的契丹、女真名字,随完颜宗辅出战的复州都统叫鹘沙虎,被呼延通单挑杀死的蒲卢浑的兄长也叫鹘沙虎。 眼前这个鹘沙虎,却是完颜习不失之子。 他还有個儿子,跟被炸死的大抃女真名相同。 完颜宗辅郁闷道:“对面驻守长城的,多是去年叛逃的汉族、契丹百姓。他们以前不死命帮着大金国打仗,现在到了明国反而变得悍勇起来,居然连女人也登上长城投落石。” 众将都没搭腔,因为这确实很扯淡。 完颜宗辅征集了上万大军,其中不乏金国精锐,散睹鲁、忽卢补二将还带着两支猛安过来。 战前他们都以为能轻松获胜,毕竟明军主力已经调离旅顺,这里只剩一些从金国叛逃的百姓。 打起来却完全不是想象中那样! 这些汉族、契丹族百姓,穿着明军腾换下来的垃圾铠甲,拿着明军腾换下来的老旧武器,居然一个个拼死玩命、浴血奋战。 另一位叫鹘沙虎的复州都统说:“辽东平民造反,当时花了三年时间才彻底平定。最危险的时候,几个州城皆被攻破,残兵躲在我家的邬堡防守。直至造反的平民兵粮耗尽,朝廷又派精锐来援,这才把那些刁民镇压下去。别看守长城的敌军,去年还都是百姓,把他们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没人反思各族百姓为啥拼命,在他们的既定思维当中,压榨剥削平民再正常不过。 平民就是用来种粮食的工具,平民就是被征召打仗的炮灰。如果逼得平民造反,带兵去镇压即可,多杀几回就没人敢造反了。 时至今日,甚至还有女真族百姓,在渤海族富人手里当奴隶。 金国朝廷允许女真奴隶自赎,或者抓来别族俘虏交换女真奴隶,不过是为了增加女真族的丁口数量而已,并没有因为建立政权而解放本族同胞。 他们对女真族底层都这样,更何谈其他民族的百姓? “要撤军吗?”完颜鹘沙虎问道。 完颜宗辅说:“我先派人去锦州,问清楚兀术是不是全军覆没了。” 不用他派人打听,完颜宗弼很快派遣信使过来,稍改细节把战斗过程说了个大概。 完颜宗辅再次召集众将:“兀术那边,遇到一种新火器。圆圆的,将近脑袋大小,掷出之后可以炸裂。声如霹雳,火光隐现,还有烟雾。大抃就是死于此物,双腿都被炸飞了。还有许多登城精锐,被此物炸得头颅碎裂。兀术把这种火器称为铁火球。” 众将一听,俱皆惊骇。 忽卢补问道:“恐怕有些夸大吧,凡人哪能造得出这等火器?” 完颜宗辅摇头说:“许多将士都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假,挞懒所部也见到了。这种火器,可能是明军新造出来的,目前数量还不是很多,只用来对付我军精锐。” 鹘沙虎惊道:“若是再过两年,明国造出更多这样的火器,今后还怎么攻城作战?就说眼前的镇东海口长城,明军只须运来一两百个铁火球,紧要关头扔下来炸我军勇士,这条长城就永远别想再夺回来。” 众将再次沉默,战争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先是明军跨海作战,把金国后方打成前线,还趁着沿海兵力空虚,将镇东海口长城给攻占。明军不但可以跨海作战,而且战船上还装备火炮,如今更是有了什么铁火球。 听说完颜宗望那边,还遇到许多明军的火铳。 今后该怎么打仗,这些金国将领有些茫然。 鹘沙虎说道:“那些火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学来?” 完颜宗辅道:“已在明国留了细作,但明军的火器管控森严,就连寻常的明军士卒都不得触碰。” 众将反复讨论,都认为不能继续强攻。 他们闹着要撤军,再强行攻打长城,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完颜宗辅无奈,只能顺从众人之意。 但他害怕明军在旅顺增兵,于是把散睹鲁麾下的猛安,留在化成关和化城县城驻守,防止明军从旅顺增兵攻破关城。 金国大军撤离,旅顺军民欢呼沸腾。 他们其实全是百姓,连驻防军都不是。平时种地打渔,战时编为乡兵,只为能够正常过日子。 这里的正规军,仅耶律余睹和侯概二人,各有五百野战军而已。 至于沙门岛的恶魔兵,他们不属于旅顺。 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二人,在布置好前线防御之后,各自回到金国上京。 一个无功而返,一个惨败而归,纯属难兄难弟。 在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挞懒等人缺席的情况下,完颜斜也主持召开勃极烈大会。 吴乞买坐在主位,竟然有些优哉游哉。 前线各将作战不利,对金国皇帝反而有利。 “明军骁勇难当,我大金国应当收缩兵力,”完颜斜也说道,“现在各部一分为三,一部在云中和草原,一部在幽燕各州,一部在辽东辽中。撒得太散太广,处处受制于人,各部之间无法统合,军粮运输也极为困难。我认为,应当放弃幽云,把各部收回腹地。” 完颜宗辅说道:“我同意这个法子,不但各军要收回,还要迁回各族百姓,以充实锦州以东的沿海人口。把幽云十六州送给明国,掳走当地的财货和人口,换取金明两国议和。趁着不跟明国打仗,好生囤积几年粮食,把各地的叛乱全部镇压。等兵精粮足之后,再行开战也不迟。” 完颜宗干说:“草原上,耶律大石也不让人安心,今年都南下劫掠两回了。跟明国议和之后,还应该调兵把耶律大石打残!” “兀室是什么意见?”吴乞买看向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作为女真文字的创立者,此时已经彻底倒向完颜宗翰,属于完颜宗翰安排在朝廷的心腹。 完颜希尹说:“两国罢兵议和,事关重大,当征求两位带兵元帅的意见。粘罕如今还在山西跟明军大战,陛下须派遣使者前往。只有两位带兵元帅同意,议和之事方可施行,否则根本谈不下来。” “那就派遣大臣,跟他们两个好生说说。”吴乞买点头道。 完颜宗翰在山西,此时正遭到明军三路猛攻。 (本章完)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2023年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这是疫情后的第一年,大家都恢复了正常生活。新冠仿佛已经远去,又似乎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 开书的时候还是很忐忑的,毕竟是双穿开局。接下来的山西之战打完,尽量多写一些日常,也就是某些书友所说的水文。 这本书开的还是太仓促了,穿越时间没有选好,应该再往后推几年,起兵前的情节就可以写得更细还不显得拖沓。 书友反应最好的,应该是即将造反、刚刚造反的时候。 现在后知后觉,感觉没有写好,没有尽量展开,望老铁们多多包涵。 许多朋友的意见,老王都仔细看了。战争描写尽量改正,这玩意儿真不擅长,但又实在没法避开,感谢书友们的勉励和指正。 在农历新年即将来临之际,祝新老朋友开年大吉、心想事成。单身的靓仔靓女们,在新的一年肯定能找到另一半。已经结婚的,祝你们白头偕老、家庭顺遂。 阅读本章的书友,可以获得龙珠。集齐七科相同或完全不同的龙珠,可瓜分百万现金红包,祝大家都能中大奖。 《北宋穿越指南》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11【绞肉战场】 寿阳北部山区,有一个阳兴谷寨,控厄着前往五台县的通道。 之前在金兵手里,现在主动放弃了。 此寨距离金国城池太远,沿途全是山中谷道,需要从定襄或五台,大老远的把军粮运来。 金兵驻扎太多,军粮运输吃不消。 金兵驻扎太少,又扛不住明军进攻。 五台、定襄两县的义军,也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不堪金人压迫,逃进大山里游击作战,神出鬼没的袭击金兵运粮队。 本来往阳兴谷寨运粮就消耗颇多,山中义军又时常袭扰,完颜宗翰不得不派兵押送粮草。 如此搞了几个月,金人的军粮吃不消,干脆把这个军寨给放弃,转而在更北边两处谷口驻军。 定襄、五台两县义军大喜,他们活动的山区,终于跟明军地盘连通了。 张广道立即给义军送去兵甲、衣服和粮食,得到补充的山西义军,把金兵搞得更为头疼。他们时不时翻山越岭,绕过金兵驻守的谷口,袭击投靠金人的富户(许多富户真个冤枉啊),还去截杀下乡征粮的伪军与吏员。 金兵如果杀来,义军总能提前得到消息,立即撒丫子逃进山里躲避。 金兵一旦离开,义军又再次出山。 定襄、五台两县的士绅,被金兵和义军来回洗劫。 不少士绅都被搞破产了,他们感觉金人不占优势,干脆暗中跟义军联络,或者派遣子弟加入义军。同时还写信联络张广道,说愿意给明军做内应,只求大明将士赶紧杀过去收复失地。 今年山西收完麦子,粮赋还未上交,张广道就火速出兵,同时攻打赤塘关和石岭关。 那里是太原通往忻州的两处咽喉,耶律余睹就是从赤塘关逃来的。当时赤塘关还在明军手中,去年完颜宗翰大军南下,又把赤塘关给夺了过去。 攻打雄关,没有任何花招可言,翻山绕路也没法绕。 反正就是大军屯在关外,每天把铁炮拖出去,照着关城一個劲儿的轰。 由于地形原因,可供布置火炮的地点不多,每座关城只能同时用到七八门炮。 不但火炮给张广道运来,朱铭还把火枪手全部调到山西。 完颜宗翰多次组织军队出关,想要捣毁或抢走明军火炮。但两侧山坡全是火枪手,中间再派人那么一堵,金兵再强悍也冲不过来。 “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炮响,完颜宗翰已听得麻木,因为炮击足足持续了四十多天。 这两座雄关是赵光义时期修建的,又在庆历年间再次加固,被连续炮击一个多月还没塌。 去年赤塘关被金兵夺走,是张广道主动收缩防线所致。否则多屯驻几千人,把粮食也储存足够,金兵再厉害也只能抓瞎。 “张公,开封又运达三百桶火药,磁州的铁弹也运到寿阳了!” “很好,明日继续炮击。” 山西主战场,需要攻破雄关才能展开。任意攻破一处,明军就可大举北上忻州,还可派遣偏师杀向定襄和五台。 张广道半点也不慌,他的粮草非常充足,一直喊粮食不够的是户部。 今天的炮击终于结束,看着明军有条不紊换防,完颜宗翰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完颜宗翰除了死守关城,无法再做别的事情。 再精锐的金国骑兵和步兵,此时也毫无用武之地。 赤塘关位于山谷平地上,石岭关位于山谷间的一道石岭上。关外山道已被明军堵死了,不但火枪、火炮架着,还布置了大量弓弩手,就等金兵从狭窄谷地过来送死。 正常情况下,金人作为防守方,这种地形大大有利。 但明军有火炮啊! “元帅,又有一处墙体开裂。”亲兵跑来汇报信息。 完颜宗翰亲自前去查看,他悬筐停在关墙半空中,伸手去比那道新的裂缝,这次竟然足足裂开两指宽。 能撑四十多天炮击不塌,宋朝建的关城已经很合格。 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完颜宗翰也在城墙上,架起一些中小型回回炮,朝着明军的火炮阵地投掷石弹。 但收效甚微,明军布置火炮时,垒筑了夯土工事,至今只有两门火炮、十多个炮手被石头砸中。 “轰!” 炮击第五十六天,随着一声巨响,赤塘关的东侧城墙大面积垮塌。 然而,明军的轰击还没停止,使用频繁的火炮被换下去,又拉上来几门完成保养的火炮。 还要接着来? 完颜宗翰被彻底整无语了,你们倒是赶紧攻城啊,跨了一处都不攻,难道想把赤塘关轰成平地? 炮击第五十九天,又是一声巨响,之前被轰塌的缺口,紧挨着又倒下一段城墙。 “继续炮击,明日攻城。”张广道终于下令。 次日,一道道行女墙,从明军大营当中推出,攻城士兵藏在行女墙后徐徐前进。 明军的火炮,依旧轰个不停,掩护友军靠近关城。 行女墙之后,是六台临冲吕公车。 每台吕公车皆为四层,每层站着六名火枪手,可以朝缺口处的金兵放冷枪。 更多火枪手,却是跟着行女墙前进。 关城上的中小型回回砲,顶着明军火炮开始投石,砸向缓慢前进的行女墙。 “轰!” 一块石头砸在行女墙上,木屑飞溅,三个明军士卒被当场砸死,还有好几人被溅出的木屑击伤。 在最前方主攻的,当然是王德的夜叉营。 夜叉营已经扩编到一千人,王德担任主将,曹武、徐清担任副将。 曹武是吴玠的部下,历史上金兵攻打和尚原,他阵前单挑获胜大涨宋军士气。 徐清是刘锜的部下,历史上同样外号“夜叉”。 这三人皆为西军猛士,个个都能玩单挑的存在。 而这一千夜叉营士兵,同样优中选优,给朱铭做重甲侍卫都足够。 他们清一色穿着新式札甲,由于是从缺口杀入,不用腾出手攀爬楼梯,因此人人左手持盾、右手持锤。 “砰砰砰砰!” 吕公车内的火枪手,率先朝着缺口开枪,由于距离太远,只命中寥寥数人。 但是,有几门火炮,一直对着缺口轰击。 其中一发炮弹落入金兵阵中,瞬间砸死砸伤好几人。 行女墙渐渐接近,城上金兵也开始射箭,击中行女墙外层的牛皮,发出剁剁剁的闷响声。 两轮箭雨过后,随着几声哨响,上百个明军火枪手,从行女墙后方站出,朝数十步外缺口处的金兵开枪。 “轰!” 临冲吕公车太过高大,被投来的一块石头命中。上面两层被砸出个大洞,虽然没有倒塌毁坏,但被砸死两个火枪手、砸伤三个火枪手。 “射!” 行女墙后的明军弓箭手,在进一步接近之后,朝着缺口及城墙上的金兵抛射弩箭。 前面几排行女墙,距离关城越来越近,已然进入回回炮的投射死角。 距离二三十步时,三百多个火枪手,朝着缺口处的金兵自由射击。 噼里啪啦一阵枪响后,王德大喊道:“上!” 趁着防守缺口的金兵,被火枪打得阵型大乱,王德带着夜叉营离开行女墙,抬着十多架很短的木梯冲上去。 缺口处并非平地,而是城墙倒塌形成的崎岖障碍地形。 王德依旧冲锋在前,等前排勇士架好短梯,他左手举盾抵挡长枪,右手抓着短梯快速攀爬。三两步就冲上一处高地,拔出铁锏就猛敲出去。 这些金兵先遭炮击,随后又被火枪射击,此时正处于慌乱之际。而且城墙倒塌形成的高台,太过崎岖散乱,根本无法整齐列阵。 曹武、徐清两位副将,随即也带兵冲上去。 三个魁梧高大的勇猛壮汉,犹如三支箭头,带着麾下士卒插入敌阵。 短短几分钟时间,防守缺口的金兵就开始溃逃。 完颜宗翰大喊:“合扎猛安,上去填缺口!” 一千多身披重甲的铁罐头,手里拿着铁棍、铁锤、狼牙棒,踏步徐徐向前行至缺口处,顶着己方溃兵沉着接阵补位。 这些都是去年失去主力战马的合扎猛安,虽然备用战马也能用,但终归没有以前那么顺手,如今当成重甲步兵刚好合适。 双方很快撞在一起,由于全是钝器攻击,甲胄的少许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在装备方面,夜叉营还占据优势,因为他们手里有盾。 双方后来的长枪手也抹上来,在两军士卒的空隙间出枪,对准地方甲士反复戳刺。 缺口之处,战场一片混乱。 好些夜叉营勇士,跟合扎猛安撞在一起,钝器砸得彼此骨头开裂,继而抱在一起倒地翻滚砸击。 五台吕公车成功靠近关城,顶层的火枪手比城墙略高,朝着还未倒塌的城墙上放冷枪,攻击那些对后排明军射箭的金兵。倒数第三层的火枪手,则子弹越过缺口处的战场,射击还未投入战斗的金兵预备队。 缺口处完全变成绞肉机,明金两国最精锐的战士,已经混作一团不分彼此。 这崎岖不平的破地形,由于无法有效列阵,全靠个人武艺作战,打着打着就抱在一起。甚至是失去武器翻滚跌落,然后摘掉对方头盔用拳头砸,打得急了还张嘴一口咬过去。 (本章完) 0712【合扎猛安吃炸弹了】 率领合扎猛安,跟王德在缺口步战的,是完颜宗翰手下悍将浑黜。 此人向来承担艰巨任务,比如几年前金国攻打燕云,辽兵屯驻在古北口防御。 当时婆卢火和浑黜二人,各领两百骑做先锋。 浑黜担任主攻手,只带三十骑就往前冲,一路追杀辽国骑兵进山谷。 谷中有辽国步骑上万,浑黜一番苦战,仅战死五个骑兵。虽然被迫退出山谷,却把谷口给堵住。上万辽军竟不敢追杀,被后续赶来的金兵主力打得一败涂地。 完颜浑黜身高接近一米八,膀大腰圆,魁梧健硕。身上穿着重甲不说,手里还拎着一根熟铁棍,已经砸死砸伤七个明军夜叉营勇士。 “喝!” 完颜浑黜又是一棍抡出,夜叉营副将曹武忽地撞来。 曹武曲臂举着盾牌,从侧面狠狠撞击浑黜的左臂,两人一前一后相继倒地,而且跌入两大块墙体之间的凹陷处。 曹武压在浑黜身上,左手持盾按住浑黜胸膛,支撑着上半身想要骑乘挥锤。 就在曹武骑乘之际,浑黜猛地翻滚,曹武坐不稳也跟着歪倒,下意识的再次趴在浑黜身上。接下来的时间,任凭浑黜怎么翻滚,曹武都调整姿势死死将其压住。 附近的两军战士,纷纷跑来帮忙,很快这些人也打起来。 王德在缺口的中间地点冲锋,左臂横盾抵挡,然后右手挥锏攻击。反反复复就这两招,却总能取得战果,合扎猛安防御力再高,被铁锏敲几下也必然重伤。 眼见中间快被王德突破,完颜宗翰传令道:“让拔离速亲自顶上!” 拔离速是银术可的弟弟,亦为金兵悍将。 这一千多参与步战的合扎猛安,没有一股脑儿冲上去,还剩四百人在后方做预备队。拔离速带着预备队一动,吕公车上层的明军瞭望手,立即伸出旗帜疯狂挥动。 只见五十个穿着中型铠甲的壮汉,腰上缠着正在燃烧的火绳。 每个壮汉身后,又跟随着一個伙兵,伙兵们全部背着一篓震天雷。 这种震天雷体积略小,一个大约有两斤半重,而且安装了木柄便于握持。 掷弹兵来到战场后排,由于视线被阻挡,他们看不清前方情况,皆扭头盯着吕公车的信号旗。当信号旗再次挥动,掷弹兵们立即点燃引信,全力抛掷出一个个震天雷。 拔离速领着四百合扎猛安预备队,徐徐向前正待支援友军,忽见前方有许多不明物体飞来。 一个震天雷甚至砸中拔离速的肩膀,然后弹开在地面滴溜溜滚动。 拔离速虽然非常好奇,却没怎么当回事,依旧带领着队伍继续前进。 “轰轰轰轰!” 五十个震天雷,除了两个意外熄火,剩下四十八枚相继爆炸。 这些震天雷威力较小,但其爆炸甲片,也有不少能扎破重甲。更可怕的是在地面爆炸,靠近震天雷的合扎猛安,就算双腿不被立即炸飞,亦被炸得骨折失去行动力。 拔离速就左腿胫骨骨折了,还有几枚弹片扎进双腿。 这个金国猛将身上穿着重甲,当场就支撑不住歪倒在地。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时,又是五十枚震天雷飞过来。 “快跑!” 还能行动的合扎猛安,此刻跟见了鬼一样,不约而同逃离原地,只求距离震天雷越远越好。 甚至在两拨投弹当中,有几枚震天雷投掷力度不够,落在正在交战的金兵长枪手中。 伙兵们的背篓已经放下,等掷弹兵投完第二拨,伙兵立即捧着第三枚递上。 掷弹兵们接过震天雷,快速在腰间火绳引燃,一个接一个奋力掷出。 四百合扎猛安预备队,穿着重甲本来就跑不快,又被炸得失去组织度,争相恐后胡乱逃跑。当第三拨震天雷丢来,幸存者已吓得哇哇大叫,甚至是丢弃武器全力奔逃。 拔离速被第一拨炸得小腿骨折,第二拨只遭到弹片攻击。 他竟然忍着剧痛,负重艰难站起,一瘸一拐往前移动。 就在此时,第三拨震天雷飞来,而且同时有两枚落在他附近。 “轰轰轰轰!” 这次终于站不起来了,拔离速双腿全被震断,胸口、腹部、臂膀、双腿……各处部位扎着二十多块弹片。有些被甲胄阻挡入肉不深,有些却从缝隙扎入深可及骨。 完颜宗翰站在高处观察战场,此刻已经瞠目结舌。 “不准退,再去填住缺口!”完颜宗翰不知如何应对震天雷,他只知道预备队再不上去,明军必然从缺口冲入城中。 完颜宗翰刚下达命令,第四拨震天雷又飞来。 能逃跑的已经全跑了,爆炸处周边十余步,没有一个金兵还能站立。被当场炸死算运气好,真正的倒霉蛋,是那些挨了四拨爆炸,却只受伤且没有昏迷的。 身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让正在交战的金兵惊恐万分。 又有一千金兵预备队,接到命令上前支援。 连合扎猛安都死伤逃跑,他们的士气极为低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轰轰轰轰!” 第五拨震天雷扔来,这支金兵在遭遇爆炸后,直接撒丫子快速逃离战场。 完颜宗翰如今能做的,只是让缺口两侧的金兵,站在还没垮塌的城墙上,往后排的明军士卒射箭。 而且,指着掷弹兵射击! 但吕公车上的明军火枪手,一直在对着城头弓箭手放枪。 金兵预备队被震天雷击退,明军预备队却持续投入,甚至还有工夫把伤兵拉回来。 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迅速倒向明军将士。 打着打着,甚至变成两三个明军,合力围攻一个金兵。 特别是那些合扎猛安,明军直接扑撞上去。把铁罐头们撞倒之后,有人负责按住压住,有人持钝器砸脑袋,有人持短刃贴顿项抹脖子。 甚至倒持短矛,从面甲的眼睛孔里,用矛尖狠狠刺入眼眶。 完颜浑黜还在跟曹武翻滚厮打,两人全都失去兵器,撕开彼此的顿项,互相徒手掐对方的脖子。 但完颜浑黜的士兵越来越少,曹武麾下勇士却腾出手来。他们趁着完颜浑黜露出脑袋时,一骨朵狠狠砸在其头盔上,巨大冲击力震得浑黜头晕目眩。 曹武就此挣脱完颜浑黜的双臂,摸到旁边地面的武器,却是浑黜遗失的熟铁棍。他累得都没力气砸击了,双手握住铁棍,横着压在浑黜的咽喉,继而双膝跪在棍上。 之前敲脑袋的那个明军,害怕误伤曹武,转而挥锤砸向浑黜的裆部。 浑黜的身体渐渐不再动弹,也不知是死于铁锤爆蛋,还是死于铁棍压喉窒息。 “杀!” 王德又用锏砸翻一个合扎猛安,缺口处的残余敌人终于崩溃。 他们失去后续预备队的支援,又被明军打得死伤惨重,就连合扎猛安都开始溃逃。 “击鼓!” “全军出击!” 张广道站在山坡上,用望远镜看得真切,立即下达总攻的命令。 只见在两里宽的山谷当中,五百个明军为一队,慢跑着向关城有序冲锋。 王德和徐清带着还能战斗的夜叉营,率先冲过缺口进入关城,后续明军步兵纷纷跟上。 更后面的明军掷弹兵和火枪手,也陆陆续续进城。 明军的长枪手、弓弩手、火枪手、掷弹手和伙兵,在进城稳住阵脚之后,没有立即追杀敌人,而是快速跑动结成混编队形。 这是基于鸳鸯阵的变种,用来打巷战和山地战。 完颜宗翰已经顺着马道,离开城墙抵达街道。他快速调集金国步兵,在各处街巷列阵,甚至还在主干道组织骑兵,打算使用骑兵在狭窄的街道冲溃明军。 附近的两处马道和城墙上,也站满了金国步兵。 却见十多队混编之后的明军,朝东、西、北三个方向前进。 首先爆发战斗的是两处马道,明军长枪手列阵向前冲,明军弓弩手朝前方抛射,火枪手透过队形空隙放冷枪,伙兵挎着背篓递出震天雷,掷弹兵点燃炸弹就往前面扔。 两军接触的瞬间,金兵就被打懵了。 这些全是阿骨打留下的顶级精锐,在金国属于一等一的存在。 以前面对上万辽兵或宋军,他们几百人就敢发起正面冲锋,而且经常能够以少胜多获得胜利。 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还手,头顶飞来的箭矢不怕,可时不时的来几下冷枪,继而又是炸弹丢进人堆里。阵型混乱之际,明军的长枪手又冲来了。 两处马道很快失守,明军快速占领马道和城墙,将城头的金兵全给赶下去。 接着又居高临下,从墙上往瓮城内丢炸弹,炸得翁城里的金兵哀嚎逃跑。明军将士趁机冲入瓮城,打开城门迎接更多友军进来。 完颜宗翰看得是头皮发麻,他派出几队步兵堵住街道,带着主力撒丫子就逃,甚至还派人去烧毁粮仓。 在关城里面打巷战,还要应对这种敌人,怎么想都觉得离谱,完颜宗翰找不到胜利的希望。 他打算退到忻州城周边的开阔地形,再集中兵力跟明军作战。 (本章完) 0713【还得继续撤】 被留下来断后的金国步兵,同样没能坚持多久。 他们列阵堵在街道上,有人还爬上屋顶射箭。也就弓箭能对明军造成零星杀伤,正面对抗根本经不起冷热武器混编冲击。 “呜呜呜~~~” “让开,让开!” 却是陈子翼率领骑兵,从赤塘关的城门进入。得知关城主干道的金兵已溃,立即带着骑兵冲出,试图留下更多正在撤退的敌军。 城内的粮仓冒出浓烟,由于金兵放火比较仓促,在明军士卒快速抢救之下,至少一半粮草可以救下来。 关城的北门处,堵塞着不少金国步兵。 有女真族、渤海族、契丹族、奚族、汉族……他们全都被吓破了胆,对未知的恐惧盖过勇猛,此刻只知道争相逃命,反而自己把自己给堵在城门处。 陈子翼只能率骑兵反复射箭冲击,城内一侧的金国溃兵吓得往两边逃,顺着城墙根抱头鼠窜,武器早就不知扔哪儿去了。 城门洞里的溃兵却无处可逃,只能更加疯狂的往前面挤。 越挤塞得越紧,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大量溃兵被挤得倒下,然后被活生生给踩死。 溃兵很着急,陈子翼也很着急,他还想追杀出去呢,现在完全被溃兵堵死了。 “放下兵器,只杀女真!” “放下兵器,只杀女真!” 陈子翼呼喊两声,麾下骑兵跟着大喊。 城墙内侧的金国溃兵为求活命,不是女真族的纷纷跪地投降,甚至有人还趁机杀死女真兵立功。 城门洞里的溃兵,却是想投降都难,一边嘴里喊着饶命,一边不由自主往外挤。 折腾好半天,城门洞终于通了,里面遍地可见尸体而且九成九是被踩踏致死。 赤塘关的北面城墙外,挣脱出来的溃兵正在奔逃,三五成群延伸出两里地。陈子翼率骑兵一路杀去,沿途大喊“只杀女真”,其实却是只杀挡路的倒霉蛋。 越来越多溃兵靠向两侧山壁,把山谷通道让出来跪地投降。 奔行数里,前方已是谷口,山谷之外豁然开朗。 完颜宗翰早就带着骑兵逃出去,甚至还带着大量备用战马,让逃出山谷的步兵骑着跑路。 陈子翼继续狂奔十里,前方是上万金国步骑列阵。 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的金兵,此刻又惊又怕又累却依旧可以野外结阵,甚至是组织骑兵对陈子翼发起反冲锋。 “撤回山谷!” 陈子翼这几千骑兵,一路狂奔追击溃兵,现在已捞足本钱,没必要跟金国顶级精锐换命。 看到明军骑兵撤离,完颜宗翰也松了口气。 他不能再退了,必须堵住这里。因为一旦让开道路,明军就可折向东南方,堵死石岭关金兵的退路,然后南北一起击夹攻石岭关。 …… 几个金国轻骑兵,飞奔向十二里外的石岭关。 那里由完颜娄室负责镇守,由于地形更加易守难攻,这里的金兵数量只有几千人。 而攻打石岭关的明军,李进义为主将,姚平仲、郭药师为副将。 这里也是山谷地形,却在北面谷口处,横起一道土石山岭。石岭关就建在岭上,火炮只能仰角射击,而且想要命中非常困难。 炮击两个月之久,石岭关依旧岿然不动。 如果军粮充足,完颜娄室认为自己可以守好几年。 轻骑兵进入关城,让完颜娄室火速带兵撤离。 “赤塘关怎就没了?那里可是有两万大军!”完颜娄室惊骇道。 负责传信的轻骑兵说:“敌人有一种火器,能在人群里炸开,我军勇士实在挡不住。元帅只带了万余士卒撤离,我军在赤塘关损失七八千人。这里快快北撤,元帅正带兵在北面接应,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完颜娄室立即组织步兵和民夫搬运辎重,把所有骑兵派去跟完颜宗翰汇合,城头士卒则装作啥都没发生。 入夜之后,城内全军北撤,离开石岭关去追赶运输部队。 次日上午,李进义、姚平仲、郭药师三人,照例出来炮击攻城。他们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城头依旧竖着金国旗帜,而金兵平时躲在女墙后也看不出来。 从半上午炮击到中午,南边奔来几个明军轻骑。 明军的信使之所以更慢,是因为路程要远很多,得向南再向东绕一大圈。 信使找到李进义说:“李侯,赤塘关已破,石岭关可能空了!” 李进义大喜:“俺立即派兵试探。” 姚平仲和郭药师的士兵,分别派出两队,从东西两侧试探进攻,很快就毫无意外的占领城墙。 “重兵驻守的赤塘关,都能被我军攻克,金兵离败亡不远了。”郭药师笑得很开心。 他现在是大明朝廷的子爵,军衔为正五品宁远将军,军职为副师长。他麾下的老兵,去年死守寿阳损失不少,全部得到补充并且扩编。 姚平仲说:“得赶紧追过去,或许还能撵上。” 李进义留下一千士兵驻守石岭关,把民夫也全扔在关内协助防守,亲领大军不带辎重全速追击。 …… “震天雷还剩多少?” “一时顺手没忍住,全给扔完了。” “下次……省着点用。” 张广道还真不好批评什么,毕竟这次攻坚作战,掷弹兵打得非常精彩。 山西战场的震天雷,是磁州军械厂制造的。 磁州是大明的第二冶铁基地,钢铁产量仅次于徐州。这里也生产瓷器,而且还出产天然磁铁,传说中国最早的指南针就来此磁州。 另外,磁州是滏口陉的河北端点,那里打造的兵器可以迅速运来山西。 明军大部进入关城之后张广道把攻坚部队留下守城,让医生赶紧救助伤兵,随后自领其余部队出关追击。 逃出去的金兵全员骑马,就连步兵也是骑马的。 完颜宗翰在安抚部队之后,不但没有继续撤退,反而杀回来堵住谷口。 直至入夜,张广道才带着主力赶来,把火铳兵混编进步兵大阵,不等火炮抵达就试图杀出山谷。 黑灯瞎火的,双方纯粹乱打一气。 金兵全员骑马且战且退,无非就是在拖时间,拖到完颜娄室那边安然撤军。 黎明时分,有探马来报,说完颜娄室已带兵撤至预定地点,完颜宗翰这才带着大军快速离去。 张广道搞不清楚对面啥情况,黑暗中又怕遭到金国骑兵伏击,于是派出轻骑四处打探,等火炮运来天亮再追杀。 却说完颜宗翰、完颜娄室汇合之后,带兵还没撤进忻州城,东边定襄县突然有信使奔来。 信使说道:“元帅,五台县城没了!” 完颜宗翰惊道:“阳兴谷口不是有重兵驻守吗?五台县城,难不成是被一群乱民攻破的?” 信使解释说:“明军不是从南边山谷来的,而是从东边顺着滹沱河过来。” “胡说八道,滹沱河谷根本无法通行大军!”完颜宗翰大怒。 信使说:“真是从滹沱河过来的,那支明军打着岳字旗。” 完颜娄室叹息道:“忻州不能再留了,须得弃守此地,全军撤至朔州。” 南边的两路明军,旦夕就可追来忻州城。 而东边那支攻破五台县的明军,肯定会跟本地义军联合,很快便要杀到定襄县,从后方袭杀阳兴谷口的金兵,帮助寿阳县明军和义军打通山谷。 到那个时候,金兵如果还留在忻州,就将遭遇三面夹击的窘境。 …… 五台县城。 岳飞麾下士卒疲惫不堪,只留三分之一维持治安,顺便肃清城内的金兵和细作。 其余部队,全部躺下休息。 他们的奔袭路线,不属于太行八陉,而是强行顺着滹沱河谷行军。时不时就要翻山越岭,辎重根本没法带,中型铠甲都显得累赘,全军直接换上轻甲赶路。 五台山的真宝和尚做向导,一路都有五台县义军接应。 前后赶路一個多月,随身携带的粮草全吃完了。五台县义军的粮食也不多,他们把仅有的口粮纷纷拿出,随后跟岳家军一起吃草根树皮,终于成功抵达五台县境内。 驻守五台县的金兵不多,仅仅数百人而已,剩下的全是山西汉军。 岳飞领兵刚刚出山,义军当中就有几个和尚,前往五台县城给守军报信。并非通敌卖国,而是联络守城汉军倒戈。 次日夜里,又累又饿的岳家军,跟五台义军一起杀向县城。 沿途多有百姓察觉,但没人给金兵通风报信。 就连本地士绅大族,也盼着大明早点收复五台,今后就不用再被金兵和义军反复劫掠。 无数火把在城外燃起,城内汉兵趁机放火,五台县城内外一片混乱。 数百金兵,大惊失色。 他们在夜里惊醒,急匆匆赶去守城,结果城内也火光四起,继而守城汉兵大规模倒戈。如此局势,金兵只能弃城而逃。 岳家军实在太累了,又一个个饿得发慌,根本没有体力去追击,只能任由那些金兵逃走。 “将军,有一股匪寇来投。” “可是本地义军?” “不是本地义军,是辽东汉儿。本地义军恨他们入骨,一个个都闹着要杀人。” “速速约束莫让他们打起来,俺立即就去处理!” 当岳飞赶到城外时,前来投奔的辽东汉军,已经被本地义军给包围了。 (本章完) 0714【进军平型关】 来向岳飞投诚的,正是韩常所部。 这个十年之后的“金国第一猛将”,历史上始终给金兀术做先锋,最后却是死于完颜亮之手。 去年他被完颜娄室扔下断后,手里尚有一千六百多辽东汉军。 由于害怕被军法处置,他们临阵脱逃之后,不敢再回金人地盘,同时又不敢投降明军。于是窜入山中做土匪,但附近山区到处是义军,他们没从地主手里抢到多少粮食,反而跟山西义军摩擦了好几次。 现如今,一千六百多辽东汉军,冻死饿死得只剩七八百人。 还活着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甚至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他们顾不上家人还在辽东,也顾不上明军是否接纳,听闻五台县城被攻克,立即冒险出山跑来投靠。 “将军,请收下我们吧!” 韩常噗通一声跪在岳飞面前,他那七八百士卒也跟着跪下。 周围的义军手持武器,只待岳飞下达命令,立即就要把韩常所部围杀。 一个叫窦兰的五台县义军首领说:“岳将军这厮去年冬天饿疯了,竟连我们这些穷鬼都抢,我们在山里还没粮食吃呢。他们仗着兵甲精良,杀了我手下近百人,还把我一处藏身点的过冬粮抢去!” “这厮还跟我打了两场!”另一個义军首领怒道。 韩常跪在岳飞面前,朝四处拱手说:“各位兄弟,实在对不住,当时真的饿急了。” “只有你饿,我们就不饿吗?”窦兰质问。 韩常又是一阵道歉,给岳飞磕头说:“将军,我原本是燕山府人,全家被金国迁徙到辽东。我家在辽东也有些名望,家父还在金国做官。如今愿归附大明为一小卒,再写信通知族人做内应,就算族人不能为大明立下大功,传递一些军情消息还是可以的。” 岳飞问各路义军首领:“这厮除了跟你们生隙,还有没有在山西屠戮百姓?” 不等义军首领们回答,韩常就连忙说:“没有,绝对没有!在下所部,一直驻扎在云中,那里以前是辽国土地。直至去年才随军南下,先围攻太原不力,又在寿阳碰壁,最后被张将军打得大败。哪里有空闲去杀戮大明百姓?” 众首领们点头,确实是去年才听到这号人物,以前根本就没有打过交道。 岳飞于是对义军首领们说:“敌将投诚是大事,更兼此人还有亲属在金国做官,俺须得上报张公才能做主。你们也不要急着动手,暂时将这些人看押起来。” “多谢将军!”韩常连连磕头,他现在只求一口饭吃。 岳飞在五台县城,整整停留了六天,让饿坏了的士卒赶紧补补。同时整编那些义军,挑选青壮编为三千乡兵,淘汰掉的老弱可以领粮食回家。 五台县城有金兵留下的军粮,本地士绅也前来劳军,以证明自己心向大明朝廷,岳飞短时间内并不怎么缺粮。 他们这支部队,从河北地界奔袭至此,虽然没怎么打硬仗但战略意义却不俗,逼得金兵直接放弃忻州和代州。 二十天后,岳飞率部追上张广道的主力。 大军一路北上,接收忻州、代州各县城池,想要继续往北却得攻破雁门关。 当然也有其他关卡寨堡,比如攻打土墱寨,可以杀向武州(神池)。又比如攻打瓶形寨(平型关),可以杀向灵丘。 这样的通道,足有七八个。 反正不管往哪边打,都得强行破关而出。 因为已经到了宋辽两国边境,所有山间通道都有雄关寨堡。 宋国和辽国一直连年加固,没有哪处是容易攻取的,有些通道甚至好几处关卡。 比如雁门关就属双关体系,分为东陉关和西陉关。过了西陉关往北,又有辽国修筑的关城。 如果出兵雁门,必须连破三座雄关,明军才能杀进朔州。 张广道征集意见道:“今年俺带兵北伐,本来只打算拿回忻州、代州,收复前宋在山西的故土。却没料到,岳将军翻越群山奇袭,吓得金人逃回了辽国土地。诸位说说,接下来该往哪边打?” 太原这路明军,由于岳飞奔袭而来,已经提前达成战略目标。 李进义建议说:“不如暂缓北上,反正已经收复故土。等明年囤积更多粮食,再跟河北大军一起。到时候,山西、河北两路并进,一举夺回幽云十六州!” 这是非常保守,但又极为稳妥的打法。 姚平仲却说:“可以向西北猛攻土墱寨,杀向武州那边,跟韩世忠所部遥相配合,彻底夺回前宋在山西的州军府县!” 众将一个接一个发言,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人建议,主力强攻雁门关,拖住大量金兵。再遣偏师攻打大石寨,只要把大石寨拿下,就可出山直取应州。 如此一来,向西截断朔州金兵与大同的联系,向北可以直取大同拿回云州。 不管怎么说,反正没人愿意强攻雁门关。 就算用火炮一直轰击,拿下雁门关也得拖到入冬。而雁门关的北边,还特么有两道雄关阻隔。 只剩郭药师和岳飞没说话,张广道问:“郭将军以为如何?” 跟以前的嚣张跋扈相比,郭药师现在非常低调,嘿嘿笑道:“打哪里都行。” “岳将军呢?”张广道又问。 岳飞是河北战区的将领,自然要顾及河北利益:“可强攻瓶形寨(平型关),杀去灵丘、飞狐二县。等明年河北大军攻破易州,山西、河北两路就能合力,一起把飞狐陉给打通。” 张广道综合众将意见,说道:“山西驻防军,分出一万驻守代州、崞县和繁畤(繁峙)。野战军和剩余的驻防军,则一分为二。西路去攻打土墱寨,跟韩世忠部遥相呼应。东路去攻打瓶形寨,能杀进灵丘县最好。” 张广道的意思很明显,他没想过夺取大同,至少今年不会去打大同。 而那雁门关,谁爱打谁去,反正张广道不去,他宁愿从别的地方绕路。 雁门有三城六寨、十八险隘,处处可以防守,就算能够全部攻克,明军也得耗日持久付出巨大伤亡。 话说金兵当年是怎么攻破雁门关的? 史书上一笔带过,这个时空也没确切消息,仿佛重重关隘就跟纸糊似的。 …… 攻打瓶形寨的主将是姚平仲,这家伙一直想打硬仗立功,张广道这次就满足他的心愿。 虽然周边关卡无数,但真正重要的,其实就雁门关和平型关两处,其他通道就算打穿了也难供大军通行。 姚平仲为主将,郭药师、岳飞为副将,下面的带兵将领还有陈子翼、花荣、邓夏、吴玠和刘锜。 陈子翼、邓夏和花荣,一个统领骑兵,一个统领炮兵,一个统领火枪手。他们都是相对独立的部队,既不做主将也不当副将,更像配合姚平仲作战的友军。 包括随行的山西驻防军,以及义军整编的乡兵在内,作战部队总计三万五千余人。 韩常那八百辽东汉兵,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关键时候可以喊话劝降。 平型关并非独立关卡有瓶形寨、麻谷寨、梅回寨三处,分别卡住三条交通要道。 抗日战争时期,国军将士就是驻守这三路,日军也是从这三路进攻。而林帅的115师,却神出鬼没藏进一条不知名山谷,最终出其不意打得日军措手不及。 姚平仲带兵在繁畤县城休整两日,就马不停蹄朝平型关杀去。 陈子翼的骑兵今年再次扩编,增加了两千个轻骑兵。这些轻骑率先被派出,沿途探查前方战场。 距离平型关还有十余里,双方轻骑就撞上。 一番厮杀,互有死伤,各自跑回去报信,留下一部继续纠缠。 姚平仲接到消息加速行军,又过一日,明军轻骑全回来了,报告说:“金人出动骑兵数千,还有许多骁骑在内,俺们实在挡不住只能撤离。” 岳飞猜测说:“金兵看来想打野战,不愿缩在关寨里死守。” 刘锜笑着说:“金人死守赤塘关时,被火炮和震天雷给打怕了。而且,瓶形、麻谷、梅回三寨,是前宋修来防备辽国的。对外防御更佳,对内防御却欠妥。又兼那里全是山区,金国骑兵也难以发挥。如此种种,金人索性就在野外开阔处作战。” 吴玠说道:“投降过来的韩常,说山西金兵最初有六万多人。他们在山西连番惨败,如今顶多还剩四万余。既要分兵防守各处通道,还得分兵防守雁门各寨,瓶形寨这边的金兵恐怕只有两万。甚至还不足两万,只有一万多而已。” 南宋三大名将给姚平仲做军师,一番猜测推理,就跟开了全图挂差不多。 姚平仲觉得很有道理,思路豁然开朗,拍手道:“既然金人想打野战,那就用车阵跟他们打。我军兵力占优,又士气如虹,还有火器助威。莫说一万多金兵,就算三五万也不怕!大师觉得呢?” 真宝和尚是义军首领,如今做了五台县乡兵统率,也跟着大家一起去杀金人。 “阿弥陀佛!” 真宝和尚口宣佛号,合十说道:“那些金人都是邪魔降世,应当把他们送回地狱!” (上一章把赤塘关的位置搞错了大概二十里误差,多谢书友指正。如果按照正常位置,石岭关的金兵撤退更容易,但姚平仲所部会更先收到消息。) (本章完) 0715【谁是猎物?】 明军复行四五里,前方的金国骑兵越来越多,压得陈子翼麾下探马不断收缩。 “不对劲!” 陈子翼策马奔去见姚平仲:“前方的金兵绝对不止两万,我麾下骁骑都放不出去。” 姚平仲虽然急于立功爱冒险,却也不是傻子,他从小在军中长大,知道自己很可能中了圈套。 “全军停止前进,各部结阵等待。” “众将过来会议。” 陈子翼把几个骑将也叫来开会,让他们先说自己的遭遇,结果是在南、北、东三面都碰到了大股金骑。 岳飞听完信息汇总,猜测道:“估计西面也有金骑,我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刘锜也反应过来:“金人一直在演戏,他们主动放弃忻州、代州,就是为了诱我们在此决战。” 吴玠却疑惑道:“如果我军没有分兵,总兵力是金人的两三倍,他们还敢在此打决战吗?” “肯定会,就算是以一敌三,完颜宗翰也会选择打,”岳飞说道,“俺这半个月,多有跟韩常交谈,问起许多金国事务。据韩常所言,完颜宗翰前些年战无不胜,全军从上到下都悍不畏死。遇到上万敌军,他们二三十骑就敢冲锋。如此强军,却被我军打得接连大败,完颜宗翰怎么忍得了?” 陈子翼道:“可惜我们兵分两路否则定然可以将金兵全歼!” 姚平仲笑道:“就算分兵,照样是我们兵力占优。” …… 平型关本名瓶形关,顾名思义,其关内就像一个瓶子。 繁峙县以东五十余里是瓶颈,通道宽约五里。继续往东就进了瓶肚,宽约十五到二十里。这是大瓶子。 如果沿孤山河往南,还会进入一个小瓶子,在那里吃败仗必定全军覆没。 想把明军诱进小瓶子围歼,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明军必先攻打小瓶外东北方的麻谷、梅回两寨。 因此金兵演了一路,目的就是把明军诱入大瓶。 演戏必须得演全套,放弃忻州和代州只是开始。 金兵在撤回代州时,故意在州城附近大肆劫掠,还掳走工匠撤往雁门关方向。接着在繁峙县小规模劫掠,而且只抢粮不抢人。这些举动,都是在误导明军将领,释放金兵主力退入雁门关的错误信息。 实际上呢? 完颜宗翰以小股骑兵驱散乡民,假装抢点粮食就撤入东边各关寨,却让主力昼伏夜行疾奔平型关。 雁门关和平型关最重要,明军不敢打雁门,又不敢不留人看住。因此,明军如果想要扩大战果,就必然留下一些部队在西边,然后主力朝东杀往平型关方向。 此时此刻,完颜宗翰勒马立于小丘上,听完好几队探马传回的消息,脸上喜色越来越浓:“张广道接连获胜,已经变得狂妄自大了。我以为明军分兵之后,至少会过来五六万,没想到只有三四万人。” “这可能是扭转战局的唯一机会。”完颜娄室表情却很严峻。 三四万明军,他们也不好吃下,因为此地金兵只有两万六,兵力相较于明军还更少。 “元帅,明军停止前进了!” “那就收网。” 很快,完颜宗翰身后燃起狼烟,由东向西一道道狼烟升起。 数千金骑接到命令,从明军后方的南北山谷杀出,把大瓶子的瓶颈给堵住。三万多明军,以及随军运粮的数千民夫、大量牲畜,彻彻底底被堵在瓶肚子里。 四面八方的金国骑兵,朝着猎物不断压缩空间。 这次的金人没有步兵,所有步兵全部骑马,充分发挥速度优势。就算是包抄时分散了兵力,遭遇明军局部反冲锋,金兵也能迅速拉开距离,等待友军过来继续收缩包围圈。 …… 陈子翼派遣骑兵返回,往来时的路上打探。 金兵的狼烟升起之后,已经用不着打探了,完全可以确定自己被包围。 姚平仲与众将商议一番,全军没有选择后撤,而是趁着金兵合围前,往北边的孤山河靠拢结阵。 否则的话,金兵只要一直围着,明军不怕饿死却要渴死。 另外,如果背靠孤山河结阵,靠河的一方也不怕金骑冲击。 明军没有派人突围回去求援,因为瓶口肯定被堵死了。想要突围至少得派上千骑,死命冲锋才能冲出去一些,这还不如留下来跟金兵硬战。 两条孤山河,在小瓶里合二为一,明军此时靠拢的是流经大瓶一条。 当金兵的包围圈完全收拢时,明军四万多人(包含民夫)已经靠河结成大阵。 军粮大概能吃半個月因为离繁峙县城较近,随军的民夫和粮食都不多,后续军粮可从县城源源不断运来。 姚平仲几天时间不派人回去催粮,繁峙县守军肯定晓得这里出了问题。 完颜宗翰、完颜娄室二人,带兵过来登高查看,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处进攻。 孤山河从西北向东南流淌,明军大阵顺着河流列阵。 靠河的中间位置,是民夫、牲畜和粮食,以及三千五台乡兵。这些乡兵,全是义军青壮编练而成,打野战或许不太行,但据河而守却没什么问题。 靠河的两边位置,左翼为吴玠,右翼为姚平仲本部。 前军是郭药师部,左军是岳飞部,右军是刘锜部。 中军则是姚平仲的亲兵,还有陈子翼的重骑兵。 火炮和火枪,混编在各军当中。 轻骑、骁骑则围绕中军,布置在阵中各处通道。 大阵外围的一个半圆形,全是用铁链相连的厢车,车阵之外还到处撒着铁蒺藜。 完颜娄室其实不想打,他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去年我跟张广道野外对战,明军就是摆出这种车阵。当时的地形更难打,因为是依山列阵,明军还在两侧山头安排了弓弩手。这种车阵配上火炮,是很难冲进去的。就算能冲进去,我军也肯定死伤惨重。” “箭在弦上,你是要劝我放弃?”完颜宗翰问。 完颜娄室说:“就算把这几万明军全歼又怎样?我们死上三分之一,甚至是死上一半,大金精锐就所剩无几了。而汉人却多得是,明国可以继续征召,两三年之后又能练出强军。” 完颜宗翰说:“我损失一半,换来全歼此处明军也值。再不赢一场,今后恐怕别想再战,将士们看到明军就会逃跑。” “唉!” 完颜娄室一声叹息,又说:“不如围而不攻,拖到这里的明军兵粮耗尽。只须留一部看着,分出主力去西边打援军。这种车阵虽然很硬,但移动起来非常困难,我们打援他们是顾不上的。” “那样更危险,”完颜宗翰说,“有可能打援不成,却被明军反包围在这里!” 完颜宗翰不是神仙,从代州城至此,是一百多里狭长地带,金国骑兵没法过去打探。甚至连雁门关的消息,由于群山阻隔,完颜宗翰也无法收到。 他不知道张广道的部队在哪,有可能在两百里外,也有可能在一百里外,甚至有可能在几十里外。 万一判断错误,到时候在瓶颈处打援打不动,瓶子里的姚平仲又杀来,那么金兵反而被堵在瓶子里遭前后夹击。 必须速战速决,拼尽一切代价吃掉这支明军! 换成以前,如果金兵完成这样的包围,就算是十万、二十万辽军,也会被轻轻松松吃得一干二净。 可眼前的明军只有三四万,完颜宗翰却半点把握也没有。 继续观察一阵,完颜宗翰反复思量,终于下令试探性进攻。 两三百队金国骑兵,大约四五千人,开始朝着明军车阵游弋射箭。 率先反击的是明军弓弩手。 继而是明军火枪手,如今已扩编到八千人,其中六千被扔给姚平仲。 金国骑兵排得太散了,明军火炮懒得射击,就算是霰弹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三四十步外骑射,就算是破甲箭,威力也小得很,对着甲的明军难以造成有效杀伤。 明军弓弩在这个距离,却比马弓威力更大。 如果被火枪命中,那就什么也不说了。 足足对射十多分钟,明军没有一人阵亡,只是中箭受伤上百人。 而金国骑兵,却是受伤数百人,还有几十人战死。 完颜宗翰看得憋屈无比,勒令骑兵冲得近些再射。因为十五步内骑马冲锋射击,威力会变得比站立射箭更大,其中蕴含着非常科学的物理规则。 一队又一队金国骑兵排成相距数米远的稀疏阵型,轮换交替着冲到车阵前近距离射箭。 明军火炮终于发动,弓弩、火枪、火炮三重火力。 火炮全部发射霰弹,距离四五十步开炮。 个别金国骑兵冲到十五步内,确实用破甲箭对明军造成了杀伤。 转眼间,明军士卒就有数十人中箭,甚至是当场倒毙好几个。 但金国骑兵死得更多,大部分才冲到半路,就连人带马一起倒下。 冲得过来才见鬼了,戚继光用这种冷热火器加厢车的混编阵型,在蓟镇练兵打得蒙古骑兵二十年不敢南下。那已经不是打死多少蒙古人的事,而是蒙古人被打得干脆不来了,完全提不起跟戚继光对阵的念头。 完颜娄室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射箭没用,必须强冲。但强冲会死很多人,而且不一定能冲破车阵,去年我就已经试过了。” “死再多也要冲!”完颜宗翰依旧头铁。 陷阱布下,猎物落网。 可这头猎物太猛,把猎人撕咬得浑身是伤,猎人现在打算拼命了。 (本章完) 0716【有种别跑啊】 岳飞还是第一次跻身车阵之中。 去年朱铭亲自带兵,便是一边出兵攻城,一边运用车阵防守。 如此打法,听起来就离谱。 随便换成哪个将领带兵,敢直接在敌人城外扎营,还敢守营和攻城一起来,岳飞都会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然而,朱铭却打赢了,并且大获全胜。 那场战役之后,岳飞拜访了许多将领,比如全程目睹此战的张迪。 他一次又一次复盘推演,结果发现金兵毫无胜算。因为火枪、火炮加车阵太赖皮,金兵除非长了翅膀,才能飞过那些厢车。 得知此阵是太子发明的,岳飞对朱太子更加崇拜,甚至去研究太子的鸳鸯阵。 宋朝那些乱七八糟的阵法,岳飞也囫囵看过一些。 但他只掌握基础阵法,其余大阵过于扯淡,岳飞对其嗤之以鼻。 其实吧,那些大阵很有用处,能让统军文官快速上手。只要不瞎指挥,打胜仗或许困难,却肯定不会一败涂地。 此时此刻,初掌车阵的岳飞,对于车阵的理解,并不输给任何友军将领。 他领兵身处左军位置,已经击退金兵多次进攻。 却听号角声吹响,就见十多队金骑,排成稀疏阵型层层推进。 不但岳飞这里有,郭药师和刘锜那边,同样是如此攻势。 金人要玩命了! 为了躲避火枪和火炮霰弹,金国骑兵才列出这种极稀阵型。 最前方的那队金兵,挨了两轮弓弩、一轮火枪和一轮炮击,五十人死得只剩十四人还在向前。 但冲到近处之后这十四个幸存的金兵,已然心惊胆战不敢冲。有九人胡乱射箭之后,就勒马侧绕逃跑,仅五个铁憨憨下马拆除厢车锁链。 第二排的那队金兵,跟前排金兵相距十余步。 他们被前一拨火炮霰弹和火枪“误伤”,死得只剩下三十二人。但还在继续往前冲,弓弩手赶紧放箭,火枪和火炮却还在填弹。 火绳枪的射速,一分钟一发,能四五十秒一发的已算精锐。 “射!” 岳飞还布置着一批精锐弓手,此刻瞄准第二排骑兵,瞬间就射翻了十八个。 剩下十四個金骑,只有一人逃跑,剩下的全部下马拆锁链。 各处厢车之间,连接着上中下三层铁链,一时半会儿可很难全部取开。 “抬枪!” “踏前!” “戳!” 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第七排金骑,陆陆续续冲来。岳飞预留的火枪手,持续不断射击。 加上前两排的幸存者,总计不到两百人在阵前下马。他们想要弄开厢车铁链,却遭到一千五百明军近战兵攻击。 明军严阵以待,金兵却稀稀疏疏——刚下马肯定无法快速列阵。 最先射击的明军火枪手,已开始用捅条压实子弹。他们有条不紊的填装着,丝毫也不慌张,金兵杀得进来才有鬼。 第八排、第九排、第十排金兵也冲过来,纷纷下马近战。 残存的金兵被杀得太惨,他们已顾不得厢车,纷纷靠拢结阵抵御,打算隔着厢车跟明军厮杀。 但又不敢挨着厢车结阵,必须后退几步再说,否则阵型还没完成,就已被明军给戳死。 慌忙退后结阵之际,不少金兵误踩铁蒺藜,疼得哇哇大叫不说,还导致结阵速度更慢。 第十一排、第十二排金骑刚刚冲来,前面那些金兵已在崩溃边缘。 后排金骑全被自己人挡住,慌忙勒马减速。 明军近战兵竖起长枪,严阵以待。 填弹完毕的火枪手,却是朝着那些扎堆金兵开枪。 还有被迫减速的后排金骑,全都一起成了活靶子。 就连明军弓弩手,也来痛打落水狗,对失去速度还扎堆在近处的敌人精准射击。 一时间枪声大作,哀嚎连连。 仅在岳飞指挥的左军阵前,这十二队金兵的连续冲锋,就有四百多金兵阵亡、一百多金兵受伤逃走,只寥寥三十余骑完好无损撤退。 这还没完! “杀!” 明军大阵是留有出兵通道的,在火枪手刚才开枪时,明军骑兵就翻身上马,穿过大阵通道鱼贯而出。 残存金兵寻到战马慌张逃离,但他们还没提起速度,明军骑兵就已经追杀出来。 本来在向前冲锋的金兵预备队,见到友军被追杀却不冲上去救,一个个勒马返回。 眼前的战斗太惨烈了,他们根本不敢靠近车阵!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郭药师、刘锜那边。 火枪、火炮、弓弩、车阵、近战防御、骑兵追击,一套组合拳下来,这次进攻的金兵所剩无几,直接就战死一千六百多人。 完颜宗翰已经气急败坏,亲自骑马冲到预备队那边怒吼:“前军已经冲到阵前,两轮火铳也打完了,你们冲过去就能破阵。为何没人再冲?甚至连接应友军都不敢!” 金兵将士皆讷讷不语,脸上全是恐惧之色。 他们确实悍不畏死,连番战败还能打仗,可必死的打法谁愿意啊? 眼见完颜宗翰在暴怒状态,谁也不敢去劝,只等着主帅恢复冷静,然后带着全军撤回瓶形寨。 两军就这样陷入对峙,隔着厢车遥遥相望。 接下来,只看完颜宗翰是否头铁到底。 遇到戚继光的蒙古人就很头铁,几万骑兵去冲几千戚家军的车阵,一直冲到全军覆没也冲不进去,最后仅剩头领带着少许残部逃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完颜宗翰没再下令进攻,而是就那么把明军给围住。 真宝和尚率领乡兵,据河而守保护民夫和辎重。 他在大阵最后方的中央,根本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况。听到战场安静下来,真宝和尚忍不住问:“怎不打了?” 同为义军首领的吕善诺说:“肯定是大明天兵胜了一场,打得金贼不敢再战。若是金贼获胜,早就乘胜进攻了!” “也对,”真宝和尚点头道,“陛下和太子,都是佛陀降世,来拯救天下苍生。区区金贼,妖魔化身,哪敌得过佛陀之兵?” “万胜!万胜!” 欢呼声从中军响起,继而传向周围各军。 后军的乡兵和民夫,终于确信己方大胜,于是也跟着欢呼起来。就连乡兵都激动不已,拿着武器想要冲出去跟金人作战。 又过了一个时辰,金兵还是没进攻。 乡兵们甚至等得有些焦躁,却见传令兵骑马奔来:“民夫拿出军粮,先填饱肚子再说。” 接连喊了十多声,传令兵骂骂咧咧离开,嘴里还骂骂咧咧:“这些金狗,打也不敢打,走又不想走,跟没卵蛋的娘们儿一样!” “哈哈哈哈!” 离得近的民夫,听闻此言哈哈大笑。 更远处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找旁人打听,传来传去总算传开,于是又爆发出阵阵哄笑。 这些民夫,都是在繁峙县本地招募的。 他们被金人祸害了整整三年,家家户户都有人饿死,因为金兵征粮越来越重。 明军前些天收复繁峙县,放出要招民夫的消息,四里八乡一窝蜂跑来。他们不怕随军运粮被杀,因为他们已经快要饿死了。 刚才打仗时,民夫们还有些害怕,现在却是心情放松,认为大明官兵天下无敌。 一罐罐河水被打起来,条件有限,没有柴禾烧开水,大家只能喝生水将就一顿。 吃的是古代版压缩饼干,这玩意儿非常宝贵。 只有在紧急状况才拿出来吃,像张广道之前攻打赤塘关,就一直是架锅造饭吃新鲜的。 全军吃完干粮,金兵还不进攻。 “得想法子激怒敌将啊。”姚平仲嘀咕道。 不多时,一员小将来到民夫这边,找民夫换了身破烂衣服。 随即,小将穿着破衣服骑马出阵,提着砍柴刀来到两军阵前大呼:“金狗头子完颜宗翰,俺是繁峙县农民张三,可敢出阵与俺单挑!” 这小将在金兵阵前喊完,又回到明军阵前大喊。 “哈哈哈哈!” 郭药师所在的前军听得最清楚,被这一出逗得捧腹大笑。 小将在明军这里喊完,又跑去金兵阵前大喊。 完颜宗翰被气得肺都快炸了,但他身为金兵主帅怎么可能跟农民打扮的家伙单挑? 金国将领们不敢冲阵,却敢过去单挑,纷纷跑到完颜宗翰面前请战。 完颜宗翰指着一员将领说:“你去把那厮杀了!” “是!” 却是完颜娄室的次子完颜斡鲁出战,他没有使用弓箭,而是持着长枪骑马奔出。 明军小将却不接战,而是怪叫呼喊:“哎呀,快跑啊,金狗又来抢农民粮食了!金狗只敢抢农民,不敢跟大明天兵打仗!” 一边喊一边掉转马首,然后骑马逃回明军大阵。 来到阵前,这员小将还对友军喊:“俺手里只有砍柴刀,打不过那些金狗,你们可要给老百姓报仇!” 岳飞率先反应过来,大呼道:“杀金贼,护百姓!” “杀金贼,护百姓!” 岳飞的部下跟着一起呐喊,这个口号很快传向各军,明军的士气变得更加高昂。 完颜娄室来到完颜宗翰身边:“撤军吧,死守各处关寨,只留以前辽国的土地。银术可那边,也让他撤军,府州全还给明国。宋辽两国以前的边境,是最好防守的,今后得转攻为守了。” 完颜宗翰死盯着对面的乌龟大阵,即便心里有万分不甘,却也只能咬牙切齿道:“撤军!” 金兵全员骑马,辎重在瓶形寨那边,顺着孤山河就能快速撤入小瓶肚内。 那里很容易设伏,明军还真不敢贸然追进去。 此次大战,虎头蛇尾。 吃掉金兵两千多人,姚平仲感觉意犹未尽,颇为懊恼道:“金兵主力在此,我们这点人马,想打下平型关三寨恐怕不易。难道就此撤军?” 这里比打赤塘关难得多,必须分兵同时打三寨,只攻一寨会被切断粮道。 “也不算无功而返,撤了吧。”陈子翼说。 姚平仲叹息道:“撤军!” 岳飞却在回味之前的战斗,他感觉有了火器之后,今后如果野外作战,个人武艺虽然也重要,但远远不如以前了。 当天晚上,岳飞又去拜访吴玠、吴璘兄弟,他知道兄弟俩对阵法极有研究。 一路撤军回去,刘锜也加入军阵讨论小组。 四人通过这场实战,对现有车阵查漏补缺,并且探讨不同地形、不同情况的用法。 吴璘根据大家的谈话内容,写了一篇数千字的总结,让岳飞等人共同署名,送去张广道那里转呈枢密院。 (本章完) 0717【西夏献土?】 相比起张广道这边的战斗,韩世忠那里纯属小打小闹。 折家军已经被银术可打残了,刘家军也因缺少兵粮大量逃亡。 韩世忠被任命为副总兵,接手的就是折家军和刘家军残部。他只带了三千陕西兵过去,又收拢整编当地残兵,淘汰老弱留下青壮,手中兵力拢共也就八千人。 而且大部分士兵,已被打得不敢跟金兵对战。 韩世忠只能让本地士卒守城,每次都带三千精锐出去,再让一千弱兵跟着,寻找伪军或小股金兵打仗。 不为取得多大战果,只为恢复士气,让刚整编的折家军、刘家军原有士卒,敢于在野外面对金兵而不溃逃。 银术可非常配合,经常三五十骑来骚扰,一两百骑已算大股用兵。 这是因为完颜宗翰那里,抽调了太多兵力过去。而银术可去年又攻占多个州军,必须分兵驻守,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太少。 韩世忠率领三千精锐、一千弱兵,接连赢了七八场,每次只斩俘敌军几十人。 那一千弱兵,都是轮换着出战,两个月不断积累小胜,几千弱兵总算找回些自信。甚至在内应的配合下,他们跟随韩世忠奔袭,顺利夺回只有数百契丹兵、北地汉军驻守的连谷县城。 “总兵,府州有乡民来告,说那里的金兵撤走了!” “俺还没去打,他们怎就撤走了?” 韩世忠手里的可用之兵太少,他害怕中了金人的诱敌之计,不敢大举出兵接收府州城,只派小股士兵前去打探情况。 半个月之后,各地信息陆陆续续传来。 金兵不但从府州撤离,丰州和火山军的金兵,也全部撤得一干二净。 但金兵在临走时,到处放火劫掠。他们抢走百姓的粮食,烧毁百姓的房屋,留下无家可归、缺衣少食的百姓,扔给大明耗费钱粮救济,迟缓明军向北进攻的步伐。 除了岢岚军城之外其余地盘都被金兵主动放弃。 不放弃都不行,完颜宗翰连番惨败,兵力损失了太多,根本无法有效控制新占土地。 金兵之所以还占着岢岚军城(后世的岢岚县城),是因为那里地处要冲,控厄着明军北上的三条通道。 不论怎么说,反正除了岢岚军城,北宋故土皆被大明收复! …… 农历十月初,有金人使者至府州,给韩世忠送来一封信,让韩世忠转交给大明朝廷。 信件内容很简单,西夏出兵北上,彰显扩张野心,完颜宗翰提醒大明戒备。 “此离间之计也!” 信件发回开封,翟汝文在御前会议上说:“如今明夏两国交好,陕西兵可随意调去河北、山西,而不用担心西夏大举入侵。金人这是想离间明夏两国,让西夏牵制我大明兵力,万万不可中了金人诡计。” 中枢重臣一番商议,很快就做出决定,任由西夏向北扩张,不要有任何干涉行为。 西夏的这次扩张,是围绕着大明的丰州和府州进行。 在得知金兵收缩之后,李察哥率军八千突然杀出,占领辽国的河清军、金肃军故地。 河清军与金肃军,前者在鄂尔多斯那一大片,后者在准格尔旗那一大片。 西夏开国之初,曾经攻占这些地方。北面有大片沙漠戈壁,辽国只能从偏头关方向出兵,辽国夺回地盘之后大量安置奴隶充实人口,这些奴隶部落就是唐古诸部的一部分。 除了唐古诸部,在鄂尔多斯方向,还有大量党项部落。他们之前生活在辽国治下,这几年又被金国统治。 这次就是党项部落给西夏传递消息,李察哥才能快速出兵北上。 面对西夏的背刺,完颜宗翰非但没有报复,反而从宁边州撤军,把兵力全部收缩回偏头关。因为西夏占领的地方太穷,金兵打回来也没啥用,反而会分散本就不足的兵力。 金兵一撤,李察哥再进,把宁边州也纳入西夏国土,甚至还占了河曲县那片谷地。 消息传回西夏,国王和宰相大惊失色,连忙谴使前往兰州。 西夏使者躬身作揖,对兰州总督李弥大说:“河清、金肃二地,实为我大夏故土,被那辽国窃据百余年,草原上诸多党项部落便是明证。如今金人暴虐,是大明与大夏共同的敌人。我国此次出兵,既为收复故土,又是在协助大明作战。” 李弥大微笑回礼:“明夏两国,父子之谊足可感天动地。” 西夏使者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一国乎?我国晋王率军追杀,与金兵奋勇作战,又夺取了宁边州,愿与父国分享。黄河以西的宁边州土地,今后归大夏所有。而黄河以东最肥沃的河曲谷地,我国陛下甘愿献给大明!” 李弥大一愣,他对那边的地理不熟,没想明白西夏为何献土。 东拉西扯一番,李弥大热情款待,等把西夏使者送去休息,他才叫来兰州武将们询问。 原来,韩世忠所部如果想北上攻打偏头关,河曲谷地不但是必经之路,还是明军最重要的屯兵、屯粮地。 李察哥把那里给占了,国王和丞相却不敢要。 明摆着是完颜宗翰扔出的一块肥肉,想让大明和西夏去争抢,一个不好两国就会打起来。 搞明白事情的原委,李弥大做主把河曲谷地收下,并派人飞马进京奏报给朝廷。 这可把文武百官给激动坏了,向来见利忘义的西夏人,如今竟然主动献土示好。虽然只是黄河边上一小块谷地,但换成以前的大宋,这种好事儿想也别想。 “陛下仁播四海,太子威震天下,今已彻底折服西夏矣!” 朝会之上,秦桧率先歌功颂德,抢了许多人的台词。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随即山呼万岁,这来源于汉武帝封禅典故,是对皇帝文治武功的无上歌颂。 朱国祥听得颇为舒爽,笑着说:“相较于宋朝故土,大明虽然还没收复岢岚军,但多出一块河曲谷地。在西夏方向,也占着西夏的和南军司。在辽西傍海道,还占着一座要冲城池。细细论来,却是比宋朝疆土要大一些了。” 在群臣欢呼之际,萧楚说道:“我军应当一鼓作气,明年出兵北伐,光复那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是无数人的执念,其实只剩十四州半还没拿回。 瀛洲即河间府及沧州部分地区,半個莫州也属河间府管辖,那里早就已经是宋朝疆土。 钱琛连忙跳出来劝谏:“陛下,太子殿下,请务必息兵一年。今年山西大捷,朝廷既要赏赐、抚恤将士,又要救济金人撤离时被劫掠的百姓。户部……户部是真没有钱粮了,臣实在没有办法变出更多钱粮来!” “钱尚书何必哭穷?” 秦桧现在是铁杆主战派因为主战能迎合上意:“太子殿下当年安置的湖北移民,还有两淮与河南之地,如今都已过了赋税减免期,明年就可全额征收赋税。只待夏粮收割,军粮再无短缺,太子殿下应该亲自提兵北伐!” 钱琛大怒,指着秦桧说:“你不当家,自是不知油米贵!” 秦桧说道:“我是户部侍郎协助钱尚书当家,当然知道油米贵。” 首相翟汝文说:“陛下,还是息兵一年,让全国百姓休养生息吧。金人连番大败,若是逼得太急,反而让他们一致对外。歇一年不打,金国可能会出现内讧。” 这话说得朱国祥有些意动,他看向自己的傻儿子:“太子以为如何?” 朱铭回答道:“准备好粮草,伺机而动。明年可以不打但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不能机会来了却没粮出兵。” “此言有理。”朱国祥点头赞同。 太子模棱两可的态度,立即平息了争论,谁都不能再说什么。 …… 冬季下雪之前,金国议和使者终于来到开封。 完颜宗辅为正使,完颜宗隽、完颜希尹为副使,三人分别代表世祖系、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 站在陈桥镇渡口,完颜宗辅感慨道:“这里就是宋太祖黄袍加身的地方吧?” 完颜希尹说:“正是此地,前番东路军南下,也是从这里渡过黄河。” “今后还想带兵过来可就难啰。”完颜宗辅嘀咕道。 大明朝廷安排的船只已至,鸿胪寺官员前来迎接,金国使节团沉默着登上渡船。 金国这次议和的底线,如果按照后世的行政区划,是把燕山以南、易县以东、山海关以西的大片地盘,全部赠送给大明。换取大明归还海滨县城和旅顺,并且大明不得再跨海劫掠。至于居庸关、卢龙塞等雄关险寨,则依旧被金国所掌握。 两国约为兄弟,从此互不侵犯。 如果大明违反和约,跨海劫掠金国沿海。那么金国也会出兵,从居庸关、卢龙塞、古北口、飞狐陉等地,跑来大明这边劫掠。 这对金国来说,非常屈辱。 但又不是不可接受,因为他们让出的地盘,阿骨打时期本来就不想要,甚至直接打包卖给了宋徽宗。 (本章完) 0718【金国内斗】 金国使者在四方馆住了数日,没有被带去皇宫觐见,而是直接领到玉津园。 “明人这是何意?”完颜宗辅问道。 金兵围城时曾出使开封,商量宋金联合灭贼的王濬,此次也在使节团当中做顾问。 王濬解释说:“玉津园是宋国皇家园林,那里有圜丘可以祭天。还养着珍禽异兽,前番带回的大象,便来自玉津园。宋国皇帝每年春天,会在玉津园御射,宴请文武百官和诸国使者。能射箭胜过辽使的宋人必得宋国皇帝重赏。” “选在玉津园会面,这是要比武恐吓我们啊。”完颜希尹说。 完颜宗隽的关注点却不同:“就是从宋国带回来,半路上累死了一头,养在辽阳全部冻死的那种大象?” 王濬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完颜宗隽高兴道:“我却只听人说过,并未亲眼目睹,想必这次能够看到大象。” 完颜宗辅瞅瞅完颜希尹,二人俱皆无语。 眼前这不着四六的完颜宗隽,是完颜宗望的同母胞弟。他既代表完颜宗望做副使,又多少跟吴乞买有点联系,此刻闹着看大象纯属装傻充愣。 历史上,这家伙属于金国议和派,支持吴乞买的儿子掌控朝政,最终被金兀术以谋反罪弄死。 不再跟众人讨论,完颜宗隽回房喝酒去了。 阿骨打的儿子也不是个个能打,像完颜宗隽就不怎么上战场,偶尔随军亦只是去凑热闹打酱油。此人可谓文不成武不就,常年留在金国上京,充当完颜宗望在京城的联络员。 完颜宗隽喝得醉醺醺,半下午出门溜达,在四方馆的园林里闲逛,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忽见一行人走来,完颜宗隽揉揉醉眼,发觉对方的打扮有些眼熟。他脚步踉跄着走过去,用夹着辽东方言的汉话问:“可是高丽来的?” 负责引导的四方馆吏员说:“这些正是高丽使者,今日刚到东京。” 完颜宗隽顿时大怒,揪着高丽正使的衣襟:“你们既已向大金称臣,今年为何出兵攻打父国?” 这高丽使者名叫李德清,乃是金富轼的心腹,甚至还出使过金国。他一看就认出完颜宗隽,心虚恐惧得挣扎后退,慌忙向四方馆吏员求救:“快快拦住这醉鬼,在大明四方馆动武成何体统?” 吏员还没反应过来,完颜宗隽就一拳砸过去,精准无比的命中李德清的鼻子。 “救……救命啊!” 李德清哭喊着想要挣脱,但力气实在太小,被醉酒的完颜宗隽抓住衣襟,抬起巴掌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吁!吁!吁……” 四方馆吏员终于吹响哨子,陆续有十几个兵丁冲过来,将正在打人的完颜宗隽团团围住。 其他金国使者也赶来了,完颜宗辅呵斥道:“出使在外还喝酒闹事,大金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还不快快住手?” 完颜宗隽挽起袖子呵呵一笑:“遇到不听话的狗,出手教训教训。” 被解救出来的李德清,不再那么害怕,又觉脸上无光,躲在士兵身后说:“蛮夷就是蛮夷,半点礼数也不懂。这种混账也来做使者,看来金国是真的没人了。” 完颜宗隽怒喝道:“再敢嘴硬,我明年就提兵去打高丽。” 李德清却回怼道:“你倒是来啊,平壤和保州有大明驻军。你想要提兵攻打我国,得问问大明天兵同不同意。今年大明天子,已经谴使册封了我大高丽国王,以后大明与高丽就是父子之国。有父国相助,岂会怕你们这区区女真蛮子?” “讨打!”完颜宗隽又打算冲过去揍人。 “止步!” 士兵们结阵抬起兵器,对准完颜宗隽的各处要害。 完颜宗辅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扯住完颜宗隽的袖子,把这厮强行拉回金国使者院落。 关上院门,完颜宗辅怒斥:“你故意的吧?” “啊?”完颜宗隽一副还没醒酒的样子。 完颜宗辅质问:“你是不是在故意扰乱和谈?” 完颜宗隽并不回答,踉踉跄跄回屋睡觉去。 金国内部出大问题了! 完颜宗望最先有议和的想法,现在却是最不愿议和的。因为金国打算让出的土地,全是完颜宗望的地盘,而其他两派给出的补偿,却让完颜宗望极不满意。 甚至,完颜宗望有被夺去军权的危险,就算还能掌兵也处处受制于人。 世祖系跟渤海贵族联手了,完颜宗翰又有强军做后盾,这些势力打算牺牲完颜宗望的利益。 于是乎,以完颜宗望、完颜挞懒为首的“边缘人”,跟汉族、奚族、契丹族豪强联手,并且暗中跟皇帝吴乞买结盟。他们想要破坏议和,继续维持现状,直至逼迫政敌做出让步为止。 吴乞买的情况跟完颜宗望差不多。他先前支持议和,但感觉两派想吞掉完颜宗望,这是一個非常危险的信号,吴乞买害怕那些家伙撕破脸了会乱来。 可换成世祖系的角度来看,这又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 因为完颜宗望之所以能够成势,就是完颜斜也和完颜宗干推出来的。 他们始终都把东路军当成制衡工具,现在西路军损兵折将不需要再制衡,自然而然就要把工具给收起来。 他们依旧会让完颜宗望继续带兵,但各族士兵的军权必须上交,老老实实做世祖系贵族的一员,完颜宗望今后只能调动自己的猛安。想要指挥别的部队也行,前提是要得到世祖系的集体许可。 三角关系很牢固,打破它搞二雄并立肯定出问题。 情况完全颠倒了,历史上的金国主战派,现在变成了议和派。而历史上的金国议和派,现在却想方设法阻止议和。 …… 皇宫。 朱铭收到消息就在枢密院讨论,继而又跑去老爹那里。 “金国的内部矛盾公开化了。”朱铭幸灾乐祸道。 朱国祥听完一通分析,感觉有点匪夷所思:“金国都被打成那副鬼样子了,他们就不知道妥协吗?这可是军国大事啊,不是在小单位里面争权夺利。” “国家跟单位有什么区别?大小不同而已。” 朱铭说道:“完颜宗望本来就属于世祖系成员,是世祖系在军队里的门面。可这个被大家推出来的门面,风光太久已经成势想自己变成独门大院。而世祖系的掌控者们,估计只打算给一处偏院,完颜宗望心里受委屈了啊。价钱没谈拢,那就要闹一出,以此来展现自己的价值。” 朱国祥叹息:“利益分配没谈妥,果然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主要还是被我们在战场上打破了平衡,”朱铭阐述说,“金国的勃极烈会议,跟满清的议政大臣会议差不多。满清能够从贵族手里收权,是因为努尔哈赤玩崩了,皇太极力挽狂澜威望太大,生生把其他贵族给压住。在皇太极的基础上,多尔衮兄弟又连消带打,一直到顺治手里才彻底收权。” “但金国就要曲折得多,继任者不是皇太极那般人物,而是大权旁落的吴乞买。贵族权力不但没收回,反而变得更加壮大,而且有从两派变成三派的趋势。” “历史上的金国,经历了前后三次大规模政治屠杀,才终于把这个问题解决。但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把能打仗的人也一起解决了。” “金国目前的政治制度极为落后,大概相当于满清努尔哈赤刚死的时候。他们迫切需要一个皇太极啊。”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辅,都有做皇太极的潜力。但前者的血统不对,他不是阿骨打的儿子,永远得不到世祖系认可。而后者的军中威望又不足,其本人也没啥政治野心,白白浪费了得天独厚的资源。” “至于吴乞买,因为得国不正,难以获得军心,必须向世祖系贵族妥协。一步妥协,步步妥协,现在都被架空了。” “就这鬼样子的金国,历史上的南宋只要不乱搞,女真贵族自己就能杀得伱死我活。” “旗鼓相当的对手啊,纯粹是比谁更烂,而南宋明显烂得更胜一筹。” 朱国祥听完感慨道:“看来金国已经不足为虑了,你是否同意暂时议和?” 朱铭笑道:“金人内讧,我当然要议和。外部压力一消失,他们会斗得更精彩。等时机一成熟,立即撕毁和约杀过去!他们能撕毁给宋朝的和约,我为什么不能出尔反尔?” “既然要暂时议和,大明的财政压力也能缓解,我是不是该趁机退休了?”朱国祥图穷匕见,终于说出关键话题。 朱铭冲老爹翻了个白眼:“您老再坚持几年吧。听说安贵妃又怀孕了,宝刀未老退休个啥?” “滚!” 朱国祥恼羞成怒,快乐的太上皇生活遥遥无期。 朱铭乐呵着站起,拍拍屁股说:“明年不打仗,正好抽空派人去日本,把石见银矿给探一探。他妈的,国内富户都是属仓鼠的,造那么多银元全给藏了,现在市面上连银元都见不着。” (本章完) 0719【球赛与骑射】 御射大会延期了,当日黄昏骤然降温,夜里下起鹅毛大雪,翌日依旧是下雪不止。 数日之后干脆改在城北体育场,邀请辽国、西夏、高丽使者看蹴鞠比赛。 顺便,比比骑射。 天上有暖阳,积雪也被扫空。 皇室成员坐在视野最好的观众席,阁部院大臣和各国使者次之,文武百官再次之。亦有许多东京百姓,被允许买门票进来看球。 现在的东京,有四大足球俱乐部。 老牌的齐云社、圆社依旧强悍。 李邦彦喜欢蹴鞠,又碍于身份不便招摇,于是让侄子出面组建穿云社,听名字就是奔着干翻齐云社去的。 高俅的长子和次子,合伙组建了一个锦标社,起这名字则是为了夺冠——“锦标”一词,源于唐代赛龙舟夺得彩标。 除了四大,还有六小,总共十支球队。 朱皇帝亲自出面进行引导,让十支球队参与联赛,还制定了一套积分规则。 赌球也正规化,由朝廷颁发三张足彩牌照,商贾通过竞标方式获得。今后只准在这三家赌球,而且必须给朝廷上税。 这玩意儿实在是禁不了,只要还在搞球赛,偷偷赌球的遍地皆是。不如由朝廷出面引导,顺便还能收几个税钱,遇到问题时也更好查处。 为了防止垄断,获得足彩牌照的三家公司,每家公司必须有五个以上异姓股东。 一张牌照,只能维持八年,过期之后需要重新竞标。 各国使者到了球场,坐定之后等着看球,他们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 宋朝招待外国使者,也常有蹴鞠表演。 北宋有钱,专门在教坊司养着球队和百戏艺人,这两个团体被戏称为“左右军”。南宋财力不足,招待使者的表演团队,得临时从民间进行召集。 体育场关闭之后,没有立即开始比赛。 一些今天没有赛事的运动员,上场玩球以娱观众。他们玩的是无球门蹴鞠,各种高空抛接球,有时甚至单人表演两三分钟。 每当出现精彩动作,现场观众便热烈欢呼。 “当当当!” 热场结束,钟敲三响,齐云社和穿云社两支球队入场。 李邦彦把侄子李度招来:“可有跟他们说?” 李度回答:“已经说明白了。进一球全体奖励十贯,进球者再额外奖励十贯。” 李邦彦道:“今日球赛,万万输不得。皇室贵人全都在,各国使者也在,一旦输球则颜面扫地!” 李度打小报告说:“俺其实想给对面五百贯,让他们关键时候松松脚。可对面那些混账也想赢,完全不把叔父放在眼里。一帮前朝勋贵办的球社现在是大明新朝,也不知他们神气個什么?” “他们背后也是有人的,这些话不要再讲。”李邦彦叮嘱道。 场上已经开球,受两个穿越者影响,大明新朝的蹴鞠规则变了很多。 首先是球门,宋代球门只有一个,而且是设立在中场。现在改成在球场两端,各设一个球门,并且门洞变大了许多。 十米高的球门,变成了五米高。 其次是上场人数,从每队七人,变成每队九人。 开赛两分钟不到,只见一个球员跳起争抢,用脑袋把皮球给顶飞,另一个球员稳稳停球接住。 “轰!” “阿生,阿生!” 全场呐喊声响起,不少观众激动得站起来,很明显这接球的是个明星。 朱铭已经半年没来看球了,搞不明白什么情况,随口问道:“阿生是谁?” 身边妻妾多不知道,只有郑元仪说:“我陪娘娘来看过几场,都是被李待诏拉来的。有一场也这样喊后来问了问,有个叫李阿生的踢得极好。” 这个李阿生就是球头(队长),对面的左右竿网(左右后卫)一起围堵,甚至散立(自由人)也冲过包夹。 李阿生连忙把球传出。 正挟(前锋)接球传给副挟(影锋),副挟摇晃过人,又把球传给跑位过去的李阿生。 新规则设立了禁区,只有进攻方的球头,以及防守方的左右竿网可以进入禁区。并且,禁区之内不能再身体接触,只能用其他方式进行干扰,否则半空中只有篮筐大的球门怎么打得进? 同时,球头在运球进入禁区之后,皮球不能再落地。一旦皮球落地,就判进攻方丧失球权。 整套规则,就一大杂烩。 朱铭非常不喜欢宋代蹴鞠方式,全程皮球不能落地,为此制定了双方球员不可身体接触的规则。技巧性倒是很高,但对抗性实在太弱。 而东京的足球运动员,也非常不喜欢朱铭的规矩,认为朱太子那种踢球方式过于野蛮。 双方折中融合,即变成现在的四不像。 反而是在军中,完全变成现代足球,那打起来才叫激烈呢。 只见李阿生用身体各个部位,颠着皮球不断移动调整。对面两个防守球员如临大敌,他们不但要干扰进球,还得防止身体接触,如果李阿生带球撞到他们,反而属于防守方球员犯规。 “刷!” 一球飞出,应声入洞。 全场欢呼。 以前的球门有十米高,现在变成五米,对蹴鞠高手来说太容易了。 朱铭却感觉很没意思,禁区内的对抗性太差。 朱铭把白胜叫来:“告诉四大社、六小社的十支球队,他们平时怎么踢球我不管。但只要是在这里打比赛,必须按照军中蹴鞠的规矩。另外在元旦之前,把这里的球门改了,改成军中那种贴地的大球门!” “是!”白胜对此无所谓,他又不喜欢蹴鞠。 在朱铭的百无聊赖当中,一场足球赛终于打完,接下来又是一场马球赛。 金国使者非常喜欢这玩意儿,他们看得眼前一亮,决定回国之后也搞马球。 马球赛结束,才真正进入正题。 场中竖起许多箭靶,朱国祥派人给各国使者传话,问他们是否派代表上场骑射。 最先上场的,是西夏代表。 这是一个叫往利重信的年轻人,他去场边选了匹好马,用自带的弓箭进行射击。 规则是从场边打马奔出,至第一个箭靶时,必须奔驰出一定速度。每隔二十米竖有一靶总共设立了十个箭靶,而且中途不能让马儿停止。 往利重信第一箭即射中十环,第二箭射中了八环,看样子西夏使节团早有准备。他们早就打算参加春天的御射大会,只不过现在提前到冬天而已。 可惜第三箭乱了手脚,马速越冲越快,又腾不出手去勒马减速,竟然来不及拉弦射得脱靶了。 十箭射完,共计五十七环。 往利重信垂头丧气回到观众席,他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思考规则,临射之时搞得手忙脚乱。 “撒八,你去。”完颜宗辅说。 辽金两国叫撒八的非常多,这位却是纥石烈撒八。 此人还不到三十岁,少年时期曾随阿骨打征战。由于连续五代跟完颜家族通婚,两部关系非常密切,整个纥石烈部都是世祖系的支持者。 纥石烈撒八却是骑乘自己带来的战马,双腿轻夹马腹,战马缓缓加速。 既不冲得太快,免得反应时间不够。 也不跑得太慢,否则就算射中了也会遭到耻笑。 连中两个十环、一个九环、一个八环。 而且这厮吸取西夏使者的教训,将身体前倾在马背上,用持弓的左手顺带勾着缰绳,一边射箭一边注意控制马速。 总计,八十四环! 射完之后,纥石烈撒八来回纵马奔跑,手里举着桦木弓耀武扬威,甚至专门跑去西夏使节团那边溜达。 西夏使者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恶心到了。 金国使者却是面带微笑,对纥石烈撒八的表现非常满意。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大明箭手出场。 南方来的将领,去年在河北打了一场,大部分都回去担任驻防军职务。 唯独杨再兴被留下来,系统学习军事理论,一边学习,一边协助编撰军事教材(其实是打下手)。 他平时一有空,就跑来天驷监牧场练习,骑射技艺变得越来越精湛。 一连三个十环,有靶吏即时举牌,把金国使者看得惊讶不已。 连中十环不难,奔马骑射也不难,但奔行之间连续骑射,这个难度就有点大了。 总计八十九环,比纥石烈撒八超出了五环。 “好!” 现场观众连连喝彩,杨再兴每射出一箭,观众席就爆发出震天欢呼声。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票价真值当,不但能看两场球赛,还能看到大明箭手力压藩使。 朱国祥微笑道:“文武百官及其子弟,有意骑射者皆可上场。” 皇帝发话,许多会骑射的汉家儿郎,纷纷跑去场边排队选马,就连李邦彦都上场凑热闹。 朱铭起身离席,走过去对完颜宗辅说:“一起上场练练手如何?” 完颜宗辅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亲射!” “太子亲射!” “咚咚咚咚咚!” 眼见太子亲自登场,战鼓敲得格外起劲,鼓手恨不得把鼓皮给敲破。 完颜宗辅的心思,却不在比试骑射上。 大明今天表现得很强势,连朱太子都要露一手,议和谈判恐怕不好谈啊! (大年初一半夜更新,时间挺诡异的。斜眼笑。) (本章完) 0719【球赛与骑射】 御射大会延期了,当日黄昏骤然降温,夜里下起鹅毛大雪,翌日依旧是下雪不止。 数日之后干脆改在城北体育场,邀请辽国、西夏、高丽使者看蹴鞠比赛。 顺便,比比骑射。 天上有暖阳,积雪也被扫空。 皇室成员坐在视野最好的观众席,阁部院大臣和各国使者次之,文武百官再次之。亦有许多东京百姓,被允许买门票进来看球。 现在的东京,有四大足球俱乐部。 老牌的齐云社、圆社依旧强悍。 李邦彦喜欢蹴鞠,又碍于身份不便招摇,于是让侄子出面组建穿云社,听名字就是奔着干翻齐云社去的。 高俅的长子和次子,合伙组建了一个锦标社,起这名字则是为了夺冠——“锦标”一词,源于唐代赛龙舟夺得彩标。 除了四大,还有六小,总共十支球队。 朱皇帝亲自出面进行引导,让十支球队参与联赛,还制定了一套积分规则。 赌球也正规化,由朝廷颁发三张足彩牌照,商贾通过竞标方式获得。今后只准在这三家赌球,而且必须给朝廷上税。 这玩意儿实在是禁不了,只要还在搞球赛,偷偷赌球的遍地皆是。不如由朝廷出面引导,顺便还能收几个税钱,遇到问题时也更好查处。 为了防止垄断,获得足彩牌照的三家公司,每家公司必须有五个以上异姓股东。 一张牌照,只能维持八年,过期之后需要重新竞标。 各国使者到了球场,坐定之后等着看球,他们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 宋朝招待外国使者,也常有蹴鞠表演。 北宋有钱,专门在教坊司养着球队和百戏艺人,这两个团体被戏称为“左右军”。南宋财力不足,招待使者的表演团队,得临时从民间进行召集。 体育场关闭之后,没有立即开始比赛。 一些今天没有赛事的运动员,上场玩球以娱观众。他们玩的是无球门蹴鞠,各种高空抛接球,有时甚至单人表演两三分钟。 每当出现精彩动作,现场观众便热烈欢呼。 “当当当!” 热场结束,钟敲三响,齐云社和穿云社两支球队入场。 李邦彦把侄子李度招来:“可有跟他们说?” 李度回答:“已经说明白了。进一球全体奖励十贯,进球者再额外奖励十贯。” 李邦彦道:“今日球赛,万万输不得。皇室贵人全都在,各国使者也在,一旦输球则颜面扫地!” 李度打小报告说:“俺其实想给对面五百贯,让他们关键时候松松脚。可对面那些混账也想赢,完全不把叔父放在眼里。一帮前朝勋贵办的球社现在是大明新朝,也不知他们神气個什么?” “他们背后也是有人的,这些话不要再讲。”李邦彦叮嘱道。 场上已经开球,受两个穿越者影响,大明新朝的蹴鞠规则变了很多。 首先是球门,宋代球门只有一个,而且是设立在中场。现在改成在球场两端,各设一个球门,并且门洞变大了许多。 十米高的球门,变成了五米高。 其次是上场人数,从每队七人,变成每队九人。 开赛两分钟不到,只见一个球员跳起争抢,用脑袋把皮球给顶飞,另一个球员稳稳停球接住。 “轰!” “阿生,阿生!” 全场呐喊声响起,不少观众激动得站起来,很明显这接球的是个明星。 朱铭已经半年没来看球了,搞不明白什么情况,随口问道:“阿生是谁?” 身边妻妾多不知道,只有郑元仪说:“我陪娘娘来看过几场,都是被李待诏拉来的。有一场也这样喊后来问了问,有个叫李阿生的踢得极好。” 这个李阿生就是球头(队长),对面的左右竿网(左右后卫)一起围堵,甚至散立(自由人)也冲过包夹。 李阿生连忙把球传出。 正挟(前锋)接球传给副挟(影锋),副挟摇晃过人,又把球传给跑位过去的李阿生。 新规则设立了禁区,只有进攻方的球头,以及防守方的左右竿网可以进入禁区。并且,禁区之内不能再身体接触,只能用其他方式进行干扰,否则半空中只有篮筐大的球门怎么打得进? 同时,球头在运球进入禁区之后,皮球不能再落地。一旦皮球落地,就判进攻方丧失球权。 整套规则,就一大杂烩。 朱铭非常不喜欢宋代蹴鞠方式,全程皮球不能落地,为此制定了双方球员不可身体接触的规则。技巧性倒是很高,但对抗性实在太弱。 而东京的足球运动员,也非常不喜欢朱铭的规矩,认为朱太子那种踢球方式过于野蛮。 双方折中融合,即变成现在的四不像。 反而是在军中,完全变成现代足球,那打起来才叫激烈呢。 只见李阿生用身体各个部位,颠着皮球不断移动调整。对面两个防守球员如临大敌,他们不但要干扰进球,还得防止身体接触,如果李阿生带球撞到他们,反而属于防守方球员犯规。 “刷!” 一球飞出,应声入洞。 全场欢呼。 以前的球门有十米高,现在变成五米,对蹴鞠高手来说太容易了。 朱铭却感觉很没意思,禁区内的对抗性太差。 朱铭把白胜叫来:“告诉四大社、六小社的十支球队,他们平时怎么踢球我不管。但只要是在这里打比赛,必须按照军中蹴鞠的规矩。另外在元旦之前,把这里的球门改了,改成军中那种贴地的大球门!” “是!”白胜对此无所谓,他又不喜欢蹴鞠。 在朱铭的百无聊赖当中,一场足球赛终于打完,接下来又是一场马球赛。 金国使者非常喜欢这玩意儿,他们看得眼前一亮,决定回国之后也搞马球。 马球赛结束,才真正进入正题。 场中竖起许多箭靶,朱国祥派人给各国使者传话,问他们是否派代表上场骑射。 最先上场的,是西夏代表。 这是一个叫往利重信的年轻人,他去场边选了匹好马,用自带的弓箭进行射击。 规则是从场边打马奔出,至第一个箭靶时,必须奔驰出一定速度。每隔二十米竖有一靶总共设立了十个箭靶,而且中途不能让马儿停止。 往利重信第一箭即射中十环,第二箭射中了八环,看样子西夏使节团早有准备。他们早就打算参加春天的御射大会,只不过现在提前到冬天而已。 可惜第三箭乱了手脚,马速越冲越快,又腾不出手去勒马减速,竟然来不及拉弦射得脱靶了。 十箭射完,共计五十七环。 往利重信垂头丧气回到观众席,他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思考规则,临射之时搞得手忙脚乱。 “撒八,你去。”完颜宗辅说。 辽金两国叫撒八的非常多,这位却是纥石烈撒八。 此人还不到三十岁,少年时期曾随阿骨打征战。由于连续五代跟完颜家族通婚,两部关系非常密切,整个纥石烈部都是世祖系的支持者。 纥石烈撒八却是骑乘自己带来的战马,双腿轻夹马腹,战马缓缓加速。 既不冲得太快,免得反应时间不够。 也不跑得太慢,否则就算射中了也会遭到耻笑。 连中两个十环、一个九环、一个八环。 而且这厮吸取西夏使者的教训,将身体前倾在马背上,用持弓的左手顺带勾着缰绳,一边射箭一边注意控制马速。 总计,八十四环! 射完之后,纥石烈撒八来回纵马奔跑,手里举着桦木弓耀武扬威,甚至专门跑去西夏使节团那边溜达。 西夏使者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恶心到了。 金国使者却是面带微笑,对纥石烈撒八的表现非常满意。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大明箭手出场。 南方来的将领,去年在河北打了一场,大部分都回去担任驻防军职务。 唯独杨再兴被留下来,系统学习军事理论,一边学习,一边协助编撰军事教材(其实是打下手)。 他平时一有空,就跑来天驷监牧场练习,骑射技艺变得越来越精湛。 一连三个十环,有靶吏即时举牌,把金国使者看得惊讶不已。 连中十环不难,奔马骑射也不难,但奔行之间连续骑射,这个难度就有点大了。 总计八十九环,比纥石烈撒八超出了五环。 “好!” 现场观众连连喝彩,杨再兴每射出一箭,观众席就爆发出震天欢呼声。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票价真值当,不但能看两场球赛,还能看到大明箭手力压藩使。 朱国祥微笑道:“文武百官及其子弟,有意骑射者皆可上场。” 皇帝发话,许多会骑射的汉家儿郎,纷纷跑去场边排队选马,就连李邦彦都上场凑热闹。 朱铭起身离席,走过去对完颜宗辅说:“一起上场练练手如何?” 完颜宗辅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亲射!” “太子亲射!” “咚咚咚咚咚!” 眼见太子亲自登场,战鼓敲得格外起劲,鼓手恨不得把鼓皮给敲破。 完颜宗辅的心思,却不在比试骑射上。 大明今天表现得很强势,连朱太子都要露一手,议和谈判恐怕不好谈啊! (大年初一半夜更新,时间挺诡异的。斜眼笑。) (本章完) 0720【这也叫骑射】 聚宝盆被牵过来,看到朱铭有些兴奋,绕着主人不停转圈,然后脑袋探往侧腰直蹭。 “你这鼻子越来越灵了。” 朱铭解下腰间口袋,抓一把豆子摊在手里,聚宝盆立即伸嘴巴去吃。 这匹马儿已经十六七岁,其实不算太老,刚刚告别壮年期而已。 精心照料的战马,有极个别甚至能够服役二十年。 只要朱铭住在东京,每个月都会去天驷监牧场几趟。一来亲手喂养自己的几匹战马,二来也是练练骑射,防止自己的武艺生疏。 完颜宗辅牵着自己的战马过来,认真打量挨着朱铭吃豆子的聚宝盆,说道:“好马,可惜年纪大了。” 朱铭笑道:“它的身体依旧矫健,你怎么知道已经老了?” 完颜宗辅说:“战马过了十五岁,门齿长得很快。太子的这匹良驹,门齿比壮年马更长,但又还不是特别长,年龄应该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眼力着实不错!” 朱铭由衷称赞,随即又故意挑衅:“哪天我提兵杀到金国上京,阁下若能献城速降,可封你做一个养马侯。” 完颜宗辅心头狂怒,却丝毫不展露出来,只说:“今后之事,今后再说。太子可要先射?” 朱铭说道:“客人先请。” 完颜宗辅持弓翻身上马,他手里那把宝弓,应该是来自辽国的战利品。 金国弓箭多为马步两用,弓身相对窄短秀气,拉力其实并不强,便于骑马速射。但其箭头细长,飞行距离大,穿透力较强。 契丹弓的弓身则更宽些,拉力更足,悍将们用起来颇为顺手。 弓箭没有最优秀的,只有更实用的。 比如宋弓由于耕牛宝贵,北宋已允许用羊筋制弓。这玩意儿虽然威力不如牛筋弓,但受到底层士兵的一致好评。它对士兵的臂力要求不高,可以结合宋朝人口优势,大规模编练弓箭手部队。 后世清弓那是非常牛逼,但到了南方却不怎么实用,日常保养属于最大的问题。 完颜宗辅骑马奔出,第一箭就射中九环,第二箭又射中八环,第三箭再中九环…… 对于一个不常上战场的贵族来说,这個成绩已非常不俗。毕竟,他的比试对象并非杨再兴,而是同样养尊处优的朱太子。 十箭射完,总计七十六环。 完颜宗辅骑马奔还,甚至让人收起箭矢,全部放回自己的箭筒中。 他跑去朱国祥所在的观众席拱手,随即来到朱铭前方驻马而立,俯视站在地上的朱铭说:“献丑了!” 此举有些无礼,但非意气之争,而是在展示武力之后,表现出自己的强硬姿态。 背后的隐藏含义嘛,说穿了就是金国不怕打仗,实在无法和谈那就奉陪到底。 大明的文武百官们,见状都颇为气愤,还有闹着要跟完颜宗辅比摔跤的。 朱铭微微一笑:“拿我的兵器来!” 只见一个侍卫抱着长盒奔至,白胜打开盒盖拿出兵器,恭恭敬敬捧到朱铭面前。 完颜宗辅骤然色变这是一把火枪! 虽然他没有在战场上见识过,但早已对此如雷贯耳。 完颜宗辅往木盒子里瞟去,发现盒中还有别的东西,例如一把像钳子的铁器(制弹模具)。 由于不是工业流水线制造,火枪的枪管口径肯定有误差。 因此每把火枪都附带制弹器,士兵们领到的并非铅弹,而是批量生产的铅块。打仗之前将铅块加热,再用制弹模具进行挤压,很容易就能自造专属子弹。 这就跟批量造纸壳弹相冲突,导致火枪手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将纸壳火药和子弹分别塞入,要么战前自己制作纸壳子弹。 自制纸壳弹也简单,拆开火药纸筒的一端,把铅弹放进去,再用多余的纸壳将铅弹包住并固定。 就是因为纸壳子弹的运用,大明火枪手才能做到一分钟一发,精锐火枪手能达到50秒甚至更短时间一发。 否则的话,三五分钟一发都很正常。 因为实战当中太多干扰,而且情绪紧张容易手忙脚乱。 现代人用老式火绳枪进行测试,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在不用纸壳子弹的前提下,如果全程不出现一点失误,最快速度能打到二十几秒一发。 木盒里还有个小袋,装着已经造好的纸壳铅弹。 眼前这把火枪是特制的,甚至在枪把手处,还镶嵌着金银丝和宝石。 而且,是前装燧发枪! 完颜宗辅惊讶之余,质问道:“敢问明国太子,这也算骑射吗?” 朱铭反问:“骑马放铳,不是骑射是什么?” 完颜宗辅顿时语塞。 “披甲!” “是!” 并非给哪个人披甲,而是给靶子披甲。 太子节俭,用的全是被淘汰札甲。锈迹斑斑的甲片重新缀在一起,虽然用于打仗很拉跨,但拿来试射却没啥问题。 朱铭先是将燧发枪竖起,接着将纸壳子弹塞入,用捅条捅实之后就翻身上马。 无数观众纷纷站起,少数人还拿着民用望远镜,就连官员们都好奇无比。 东京流传着许多关于火器的故事,亲眼见到火枪的也不少。但平时火枪都挎在士兵身上,人们只见其形,没领略过它的威力。 相传朱皇帝游历海外,仙人授予天书三卷,其中火器便在兵书上。 此乃仙家兵器! 只见朱铭骑马奔行一阵,忽然勒马减速,在接近靶子时停下。 聚宝盆原地踩蹄,马背上起伏不定。 朱铭干脆跳下马来,站立瞄准披着废札甲的靶子。 没人嘲笑他,因为重点已非骑射,而是在炫耀大明火器。 拨开撞捶,扣动扳机。 “砰!” 硝烟腾起,子弹飞出。 中靶了,但稍微有点偏,如果取下札甲细看,估计只有一两环的成绩。 朱铭用牙齿撕开纸壳弹,填装捅实之后,继续上马奔行,接着又下马射击。 还是没脱靶,朱太子明显练过的。 而且这把燧发枪属于特制,出于能工巧匠之手,击发率能够达到85%,哑火的情况少之又少。 第三发,终于脱靶。 朱铭没再继续射击,而是骑马回去自嘲道:“最近疏于练习,手艺有点稀松,倒是让阁下见笑了。” 完颜宗辅哪敢嘲笑,他快速奔至靶前,看到被击穿的札甲背心发凉。 还玩什么骑射? 已经到火器时代了! 西夏和高丽使者,也被请来观靶。 西夏使者的态度更加恭敬,毕竟他们吃过大亏,盯着朱太子手里的火枪眼红不已。 高丽使者却是初见,对大明武力了解更深,急着回国告诉其他官员。 朱铭得意洋洋吹牛逼:“之前的火铳需要用火绳引燃,如今的火铳却可用燧石击发。五年之内,我要造三万把燧发火铳,让他们如长枪手一般列阵。遇到敌军杀来,分为三排轮射。等第三排放铳完毕,第一排士兵已填装好弹药,循环往复不间断的放铳射击!” 此言一出,西夏使者被吓得面如土色。 而完颜宗辅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他能想象火枪手列阵不间断射击的情形。这天底下,有哪支军队能够抵挡? 朱铭举着火枪全场策马狂奔,靠近观众席时大喊:“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无论文武百官,还是普通百姓,此刻全都跟着呐喊那震天声威让各国使者沉默不语。 其实朱铭在吹牛逼。 首先,五年之内不可能打造三万把燧发枪。 其次,虽然有穿越者做引导,绕过簧轮式燧发枪的错误路线,直接研制成功击捶式燧发枪,但平均击发率现在仅有70%。并不像各国使者想象中那样,火枪似乎可以次次击发。 最后,燧发枪的成本,相比起火绳枪偏高。 燧发枪的真正意义在于,它可以提高射速,还可以排成密集阵型。 火绳枪是无法排列密集阵型的,一来容易炸膛误伤旁人二来可能引燃友军火绳。这就导致火绳枪三段击,无法有效覆盖战场,必须要六排轮射才能达到效果。 燧发枪除了三段击优势,还能装上刺刀玩空心阵对付骑兵,这也是火绳枪无法做到的。 朱铭也想过造后装燧发枪,但他机械知识缺乏,暂时不能解决气密性问题,很容易导致火枪手被燎得一脸伤。 完颜宗辅回到观众席,由衷感慨道:“火器之犀利,无与伦比,非个人武勇可以力敌。” 完颜希尹道:“所以更应当议和,收缩兵力先扫平耶律大石,平息国内时常生出的民乱。还要鼓励耕种囤积粮草,让大金工匠也仿造火器。只有解决了内忧外患,再以火器对火器,才能挡住明军的兵锋。” 完颜宗辅担忧说:“明国兵威强盛,恐怕不好和谈,就算能和谈成功,这朱太子的要价也不低。” 完颜希尹道:“一切先稳住再说,这两年连番损兵折将,不能继续吃败仗了。听说东西两路大军,现在看到明军就害怕,就连军中将领也不愿面对火器。以前就算刀山火海,他们也会奋死冲锋。如今遇到明军,一个个都瞻前顾后,生怕冲上去就要吃炮弹子弹。” 完颜宗辅扭头看向隔壁观众席,大明太子正提着燧发枪回到座位,甚至把枪交给身边的太子妃、侧妃们传观。 一时间,完颜宗辅也想化身太子妃,将那把燧发枪捧在手里好生观察。 (本章完) 0721【议和谈判】 垂拱殿。 朱国祥坐在殿上宝座,朱铭坐于东侧首席,阁部院和鸿胪寺官员皆列坐。 金国使者前来觐见兼谈判,倒没有逼着他们下跪。反正御射大会已经展示武功,没必要再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此时临近冬至,议和已谈过三轮。 金人自然不可能直接透露底线,他们第一轮谈判提的要求非常离谱。 即明金两国的外交关系和疆域分界,全面恢复到宋辽时期,幽云十六州依旧属于金国。理由也很充分,大明继承宋朝法统,大金继承辽国法统。 两国约为兄弟之邦,金国愿意放低姿态,今后待大明如同兄长,而且两国互相不给岁币。 参与谈判的大明官员,对此怒不可遏,坚决不承认金国继承辽国法统,认为金国就是一帮蛮夷窃国自大。他们要求金国交出幽云十六州,并向大明俯首称臣。 双方不欢而散,开始私下接触试探。 第二轮谈判时,金国稍微松口,愿意交还燕山以南数州。但大明须从旅顺与辽西走廊撤兵,而且须得一次性给出50万贯的国土赎买钱。 大明官员也有所退让,不要求金国俯首称臣,其他条件则跟第一次谈判时相同。 第三轮谈判时,金国的要求再次放宽,不索要燕山以南土地的赎买钱。但强调金国对草原的统治权,大明必须公开承认漠北属于金国领土,必须公开宣称耶律大石是金国叛逆。 而大明官员,则咬死了必须交还幽云十六州。只要金国肯给出幽云之地,大明可以跟耶律大石翻脸,视其为金国的内部割据政权。 此时此刻,已经是第四轮谈判,同时也是最后一轮谈判。 如果再谈不拢,金国使者就可以回去了。 完颜希尹率先说道:“燕山以南数州,可以给大明国。但云中周边及燕山以北各州,我们是万万不可能给的。当年金宋有盟约,宋国却多次背盟违约,这才引得大金军队南下。如果把云中也交给明国,今后明国也学宋国违约怎办?到那个时候,我大金没了云中关隘之险,明军可以随意的兴兵北上。” 萧楚说道:“大明天朝,怎会如北地蛮夷一般背信弃义?阁下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大明君子之腹了。” “防人之心,不可没有。”完颜希尹说。 萧楚说道:“幽云十六州,千年以来一直属于汉地,被那辽国窃据百余年而已。金国若不交还,那还和谈什么?我大明兵锋所指,什么失地故土都能拿回来。现在是金国急着和谈,可不是我大明天朝着急。” 种师道冷笑:“明年如果继续打仗,恐怕金国没有什么军粮了吧?说不定金国大军还未开拔,国内各族部落就要造反了。” “阁下太过危言耸听,”完颜宗辅笑道,“我大金承平富庶,各族百姓安乐。若再起大战,各族勇士必定视死如归!” 马扩今年去了一趟唐古诸部,最近已经回到东京,正巧赶上这次谈判。他哈哈一笑:“别人不知,我还不晓吗?我去过金国好几次,每次至少停留半年,在金国可是有很多故人的。不但各族要叛乱,恐怕女真内部也矛盾重重啊。” 完颜希尹死不承认:“此无稽之谈,道听途说而已。” 双方就这样纠缠拉扯,又扯了十多分钟,朱铭突然出声:“莫要再说了,大明可以只要燕山以南土地,但金国必须把居庸关给交出来!” 完颜宗辅知道得亮出底线了,干脆利落的回答:“可以。” 这是完颜宗辅、完颜希尹二人,最近几日才商量确定的。因为前三轮谈判,大明的态度过于强硬,金国必须退让更多才行。 交出居庸关,还有石门关。 石门关在八达岭长城以南,也是那条通道的重要关卡,议和之后再行加固便是。 等于今后明金两国各有一关,大明控制居庸关,金国控制石门关,谁想发兵都得先攻占对方的关城。 “还有卢龙塞。”朱铭又补充说。 “不可。”完颜宗辅一口回绝。 卢龙塞就是喜峰口,交给大明其实也行。因为大明拿到手,主要是为了防御,真要进攻直接渡海打辽阳还更近。而金国想要南下劫掠,不一定非得走喜峰口,比如古北口之类的也行。 完颜宗辅之所以拒绝,纯粹是不想再退让。 朱铭说道:“如果不给卢龙塞,必须补偿三百匹骏马,要那种可以承载铁甲重骑的战马!” 完颜宗辅说:“此事需要商议。” “请便。”朱铭说道。 完颜宗辅和完颜希尹二人,踱步进入旁边的无人偏殿。 完颜希尹说:“明军无非火器厉害,他们的铁甲重骑,是比不上合扎猛安的。三百匹好马,大金还给得起。” “不能他们索要,我们就老实给出,”完颜宗辅道,“好马可以给,最多二十匹。” 完颜希尹担忧道:“恐怕二十匹好马,满足不了朱太子的胃口。” 完颜宗辅道:“还价二十匹,实在谈不拢,就给五十匹。” “也可。”完颜希尹点头。 两人又商量一番,重新回到大殿。 完颜宗辅道:“大金的好马也不多,只能给二十匹。” 朱铭愈发强势:“我不想如商贾般斤斤计较,直接给个准数!” “朱太子豪气,我也不来虚的,”完颜宗辅道,“五十匹马,愿意接受就继续谈。” 朱铭摇头:“太少。” 完颜宗辅朝完颜希尹看去,二人眼神交流之后,再次突破底线:“八十匹!” “一百匹,给个整数。”朱铭单方面敲定。 谈判气势完全被朱铭压住,完颜宗辅一退再退:“那就一百匹。明国如何保证议和之后,不再派兵渡海骚扰大金?” 朱铭说道:“杀三牲,对天盟誓。五年之内,双方不得再起兵戈!” “才五年?”完颜希尹有些失望。 朱铭反问:“我如果说五十年,你们可会相信?” 此言一出,金国使者反而感受到朱铭的诚意,认定朱太子是真打算息兵五年发展内政。 完颜宗辅开始全盘考虑金国事务,五年时间应该可以把耶律大石打残,扫除辽国背后的巨大威胁。同时,国内十一二岁的孩童,五年之后也能上战场了,能够解决金国兵源不足的问题。 另外,五年时间发展内政,女真贵族内部矛盾也可缓解,还能囤积一些粮食用来今后大战。 只不过,到时候的明军也肯定更强大,面对几万明军火枪手该怎么打? 思来想去,完颜宗辅只能不再想,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反正现在必须议和,否则明年强行开战,征粮就能征得叛乱四起。 完颜宗辅说:“明年三月交换领土,明国须得给一些粮食补偿。” 朱铭笑问:“多少?” “一百万石。”完颜宗辅道。 “顶多五万石,”朱铭提醒道,“而且还有个前提,金兵不可肆意踩坏麦苗。一旦发现大量农田被踩踏,这五万石粮食我一粒也不给。” 两人说的是燕山府、易州、顺州、蓟州、滦州等地,金人虽然把地盘交给大明,但肯定会把百姓给迁走。 可是,金国百姓已经种下冬小麦,大明迁徙移民过去能直接获得麦苗,因此必须补偿给金国一些粮食。 “九十八万石!” “六万石。” “九十五万石。” “七万石。” “……” 朱铭和完颜宗辅把和谈搞成了做买卖,居然当场讨价还价起来。 那些地方的小麦亩产,在七八斗到两石之间。 金国只迁徙了十万人过去,其中还有不少工匠。 另有几万辽国遗民,不是金国迁徙过去的。 但完颜宗望去年抽丁打仗,在河北战场损失过万。接着又生出叛乱,刘萼虽然很快平叛,但人口又损失上万。 还因征粮过度,百姓饿死了不少! 如今燕山以南的偌大地盘,包括非农业人口在内,金国百姓只剩十一二万。而正在耕种的土地,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万亩。 总体粮食收入,约在150万石到200万石之间。 这是因为地广人稀,基本都搞广种薄收。 如果把女人也算上,平均每個金国农民,需要耕种二三十亩地。缺乏精细照料打理,水利设施也不足,多数麦田的亩产都在一石以下。 而且,金国农民只是种下麦子,后续照料还得大明百姓来。 完颜宗辅要价一百万石,比较合理,稍微偏高。 双方纠缠好半天,最终敲定的结果,是大明补偿金国三十五万石小麦。 理由也很充足,旅顺那边地盘虽小,却有上万百姓投靠大明。李宝控制的海滨县地界,也有一两千农民。这两个地方的农民,都已种下了冬小麦,能够抵消金国百姓的部分粮食损失。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只彼此交换土地,人口全都要迁走。 谈判敲定,朱铭回到东宫,把石元公叫来吩咐:“开春之后,启用北方细作,在乡下散播消息。就说大明善待各族百姓,赋税比金国更少,也不强征平民打仗。他们只要逃进山里,等金兵离开之后,就能拿回自己的土地,地里的麦苗也还是他们的。” 想了想,朱铭又补充道:“第一年免征赋税,第二年、第三年赋税减半。只要他们冒险留下,明年无论收多少粮食,全归农民自己所有!” (本章完) 0722【完颜宗望暴毙】 冬至,三牲祭天,明金议和。 具体条款写得更细,比如大明索要的一百匹好马,必须公马和母马各五十匹。而且对年龄也有要求,公马还不能是骟掉的。 女真马,是整个东亚最适合编练重骑兵的战马,当然越早弄过来育种越好! 幽燕之地,经历了近十年的战乱、饥荒、瘟疫,金国灭辽时还强行迁走大量人口。宋国花钱买下以后,又是好几次叛乱,而且连年饥荒饿死人。 就算金国重新迁回来一些,如今也只有十万人左右,用千里无人烟来形容都很贴切。 无数土地已经长满荒草正好划几块做养马场。 其实,并不止这么点人。 无数百姓逃进燕山、太行山,在深山里面艰难生存,游离于金宋政权之外。 宋国和金国,都无力管理山中百姓,也难以诱招他们出山耕种。甚至是在许多偏远地区的山下,也有百姓偷摸着种地过日子,胆战心惊不敢让朝廷发现,一有风吹草动就逃入山中。 这类百姓,甚至多达上百万之众! 完颜宗望在北方已三年,真正能有效控制的,其实也就一些重要城市,以及城市郊外的编户乡村。 偏远地方的农民,完颜宗望就算发现了,也很难派人去征税。因为分布得太偏太散,征税所付出的人力成本,可能比收到的赋税还多。 这也是完颜宗望的致命弱点,地盘看起来很大,实控人口却稀缺。打仗的时候,得仰仗辽东粮食供应。甚至其麾下将士,很多就征召自辽东,打完仗还得给人还回去。 转眼已经开春,正式进入大明洪武四年。 金国使者刚刚北归,过了黄河仅数日,燕山府突然传来重大消息。 完颜宗望死了! 据说是病死的,但很多人不相信,认为他是被毒死的。 那些游离于金国核心圈子之外的贵族和将领,更是严重怀疑完颜宗望的死因。而且他们感到恐慌,今后还能依靠谁呢? 完颜挞懒说服其家人和亲信,暂时秘不发丧,派人冒雪前往大同报信。 完颜宗翰只带数十骑,火速从大同赶到燕山府。 他先是收服燕山府的将领,接着又奔走于明金边界城池。 等完颜宗辅这些金国使者得到死讯时,完颜宗翰已基本控制东路军,获得了多数完颜宗望部将的效忠。 …… 真定府。 金国使节团,在城外递铺下榻。 乍闻完颜宗望死讯,完颜宗辅其实还很高兴,终于没有第三派势力捣乱了。 但使节团行至此地时,又传来完颜宗翰在燕山府的消息。 完颜宗辅脸色剧变,忧心忡忡之余,甚至不知道跟谁商议。 这时的完颜宗翰,已然控制两路大军,派系平衡被彻底打破,今后必然是他说了算。 就连完颜斜也、完颜宗干,也得看完颜宗翰的脸色行事。 三位正副使当中,完颜希尹却心头狂喜,因为他是完颜宗翰的心腹,今后他必然水涨船高、位高权重。 至于完颜宗隽,得知消息则一脸懵逼。 这老兄是完颜宗望的胞弟,跟着出使一趟大明,同母兄长突然就死了,麾下部将也被政敌接收了。从今往后,自己是跟着完颜宗翰混,还是继续跟吴乞买眉来眼去? 使节团内,心思各异,但都急匆匆赶往燕山府。 一路上,他们各自打听具体情况,但流言遍地不知该听谁的。 进城当晚,完颜宗翰、完颜宗隽二人夜谈许久,双方彻底达成派系合流。 隔日,完颜宗翰又与完颜宗辅详谈。 完颜宗翰见面就说:“我打算在勃极烈大会推荐你做右副元帅,接掌东路兵马,今后驻兵广宁和锦州。” 完颜宗辅一听便明白,眼前这位不打算掀桌子,依旧会维持跟世祖系的合作。 但今后的合作,不再是平等地位,必须以完颜宗翰为主,世祖系贵族为辅。两派联手掌控军政大权,一起把吴乞买当成吉祥物供着。 皇帝吴乞买如果不听话,处理起来也更方便了,直接拖下龙椅打一顿,再扶上龙椅继续开会即可。 反正完颜宗翰血脉不正,不可能登基做皇帝,需要世祖系贵族来配合。 大概的局面就是,完颜宗翰做权臣,彻底掌控金国兵权,在内政事务上也有充分建议权。世祖系依旧掌控内政事务,还能由完颜宗辅出面分掌军权,他们必须给足完颜宗翰面子。 双方联手架空皇帝吴乞买,辅佐阿骨打的嫡长孙做太子。 完颜宗望的突然死亡,竟让金国内部变得更团结。并且让互相制衡的三派,变得有了一个真正的主导者! …… 东京。 大明君臣自然也已收到消息,父子俩第一时间单独讨论。 朱国祥嘀咕道:“这完颜宗望还不满四十岁吧?死得也太突然了。” 朱铭笑嘻嘻说:“我怀疑是毒杀,但我没有证据。” “金国是否会变得更乱?”朱国祥问道。 朱铭猜测说:“不一定。大明给他们的外部压力太大,女真那批开国精英还在,他们应该能达成妥协。只有完颜宗翰死了,军中群龙无首,将领们各自改换门庭,世祖系为了争权才会疯狂内斗。” “那议和的作用也就变小了,完颜宗望死得真不是时候。”朱国祥有些失望。 朱铭说道:“我们也不亏。拿回了燕山以南地盘,还把居庸关也弄到手。那里虽然人烟稀少,但可以强制移民,三年内移民二十万还是很轻松的。这两年收复的河北府县,同样人口锐减,必须从南方移民过去。淮南、浙江、福建就不错,全是人口稠密的大省,还能直接走海运送到北方。” 朱国祥说:“二十万人口也少,二十多个县啊。平均下来,一个县的人口还不到一万。” 朱铭说道:“旅顺和海滨县,加起来有一万多人,这些也是要迁徙过去的。据细作提供的消息,燕山和太行山当中,还有很多百姓躲起来了,可以用粮食、被服诱招他们下山耕种。另有许多百姓散居各地,金人无法控制,也可将他们慢慢纳入统治。” “认真治理几年,百万人口应该是有的。幽燕之地并非荒无人烟,而是金国治民手段太烂,老百姓视金国官府如蛇蝎。“ 朱国祥问道:“你真打算休战五年?” 朱铭说道:“五年太久,两三年却可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是休养生息改善财政,把粮食存储得多多的。二是重新在四川发行纸币,辅以银币和铜钱,逐步淘汰那里的铁钱。这個得财政改善才能执行,否则没有充足的储备金。三是派人去日本探查石见银矿,搞来更多银子发行银币。四是派兵去澎湖列岛,然后到台湾打击土著。那里的土著,经常袭击澎湖列岛的汉民。获胜之后,顺势把澎湖列岛纳入统治,那里有大量汉人却不是大明子民。五是……反正要做的事情很多!” 趁着几年,还能多多打造火器。 几大火枪制造厂,须得严格规范,尽量做到铅弹通用。以前打造盔甲的一些铁匠,可以转为打造火枪,以提高火枪的产量。 三年时间,打造两万把燧发枪应该没问题。 真把朱铭给惹毛了,不计后果扩大产能,三年十万把都能造出来,但那会严重干扰正常的经济秩序。 父子俩议定之后,再召集内阁、六部开会。 事实上,移民政策在议和之后,就已经详细讨论过了。 淮南、浙江、福建三省,总计240多个县。 提供移民的时候,把这些县分为三等。 大县提供800个移民,中县提供500个移民,小县提供300个移民。这是定额,也能超额。提供的移民越多,计算政绩时就越优秀。 朝廷会拨款,在沿途移民汇集点安排物资供应。 但本县之内的花销,需要县令自己负责。若有虐待、克扣移民者,一旦发现,不论官吏全部撤职并视情节轻重论罪。轻者坐牢,重者杀头。 任何士绅富户不得阻拦移民,就算想收债也不准!一旦坐实阻拦移民的行为,轻则坐牢罚款,重则举家发配燕山府。 说白了,朝廷为了鼓励移民,甚至默许逃债行为。否则佃户个个都欠着地主的高利贷,他们怎么可能走得了? 如此一套流程走下来,东南三省的首批移民数量,至少能够达到十二三万人。 他们过去以后,不但可以分地,还能白捡地里的麦苗。第一年免税,第二年、第三年赋税减半。 官员为了政绩,肯定大力宣传。 这次是有基础数额任务的,不像以前只是鼓励。跟完成朝廷任务相比,士绅阻拦算个屁,官员发了疯,积年老吏也挡不住! 执行过程中,多半会乱象丛生,但为了充实新复土地,出再多乱子都是值得的。 北迁路线分为河海两条,比较靠内陆的各县,一路走运河过去。移民们全程不用出钱,沿途提供伙食和船只,到了地方还发给各种农具,并且借给他们半年口粮。 难以满足温饱的南方底层贫民,估计有不少人主动报名。 而且,以男性居多。 很可能是一家好几口,让一个未婚男青年移民闯荡。即便没有移民政策,他们也会到县城闯荡讨生活,这次无非是走得更远而已。 指不定还有立功心切的县令,一下子送来上千移民! (本章完) 0723【金国百姓南奔】 完颜宗望的暴毙,确实让女真顶级贵族更“团结”了。 但是,这跟各族百姓无关,甚至跟各族的中低级将领无关! 完颜宗翰等人,快速返回金国上京,想要尽快确定新的权力构架。 完颜希尹被留在幽州,主持迁徙百姓的事务。 女真和渤海精兵四出,监督汉族、奚族、契丹族搬迁,一旦发现异常就立即武力镇压。 双方为了显示诚意,金兵先从归义、永清两城,带着各族百姓往北撤离。与此同时,李宝带着士卒和百姓,从海滨县登船交出地盘。 随即,金人送来五十匹母马,且年龄都在十岁以下。 而大明运去八万石麦子,算是赔偿粮食的首付款。 一切都变得和谐起来,至少表面如此。 由于金国在这边实控人口太少,当初迁徙百姓的时候,让各族围绕着关键城池耕种。甚至就连散居的辽国遗民,也让他们离开家园朝城市靠拢,在各处城郊重新建立一个个村落。 完颜宗望让各族首领、本地士绅做官为将,再把这些人的亲属,送去辽东那边做人质。 通过控制首领和士绅,间接控制辖地内的百姓。 这次回迁也是如此他们只盯着首领和士绅,再让首领、士绅组织百姓迁走。 新城县郊外。 奚术里扫视麾下军官,怒斥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一个叫马六的奚人军官说:“我们先从燕山迁去辽东,再从辽东迁到这里,现在又要被迁走。族人前后开垦了许多土地,刚耕熟就又要迁徙,官府还不给一点补偿。这几次迁徙,死了多少族人?你想再死更多人吗?” 另一个叫观音奴的奚人军官说:“打仗让我们冲锋送死,撤军让我们殿后送死。奚人在金国算什么?狗都不如!” 话音刚落,又有老兵说:“我们的族人辛苦种地,粮食却不够吃,都被金人征去做军粮了。我们的男子刚成年,就要被征去打仗,现在女人的数量,是男人的两倍有余。要是再打几仗,恐怕就只剩下女人了!” “现在都传明国愿意接纳各族百姓,只要不跟女真离开,就能再回来拿回土地。而且第一年赋税全免,第二年、第三年赋税减半!” “我们不走,去了辽东,迟早全死在金人手里。” “对,我们要投奔大明,听说大明皇帝善待百姓!” 军官们怒目而视,就连奚术里的亲兵,都渐渐从他身边离开。 金国的所有族裔当中,奚族是最受歧视的,也是被打压得最惨的。 当然,一定程度上,属于奚人自作自受。 天祚帝还没死的时候,宋徽宗赎回了幽州,燕山地区出现短暂的权力真空。 奚人首领回离保叛金自立,建国自称皇帝。 由于严重缺粮,回离保先是劫掠金国地盘,接着又劫掠契丹部落。被打痛了之后,又跑来劫掠北地汉人,被郭药师带兵一顿胖揍。 这一系列操作,奚人几乎得罪了周边所有势力,可以说是被女真、契丹、汉儿联手覆灭的。 奚国灭亡之后,奚人由于被打压,隔三差五就搞叛乱。 女真贵族把奚人当成心腹大患,全部打散了分拆迁徙。 就拿眼前这里的奚人来说,算上老弱妇孺在内,拢共也就七八百人。并且他们的村落,夹在女真、契丹和汉人村落之间,这样安置无非是防止他们再度叛乱。 面对族人的抗议奚术里知道难以挽回。 他的父母和长子、次子,此时全在辽东做人质,如今看来只有不顾家人了。 奚术里对军官们说:“你们各自回去告诉族人,今晚摸黑逃往汉地。不要带什么财货,就连牲畜也别带,有马的可以带马。只带十天半月的口粮,天黑以后跟我一起走。不能直接往南,先往东北方走到天亮,白天藏起来躲避,晚上再折向南边投靠明国。” 入夜,七八百奚人扶老携幼,悄无声息穿过东北边的大片麦地,黎明时分渡过刘李河藏进一处荒村。 与此同时,族中青壮却不过河,继续往北行去,一路上故意留下痕迹,误导追兵搜寻的方向。 两天后的夜里,青壮们顺着刘李河东岸南下,靠妇孺们沿途留下的标记,终于在四天之后成功汇合。 随即又折向东南,避开金国设置的墩堡,来到两国边境的拒马河。 见对岸远处有大明骑兵巡逻,奚术里亲自伏马泅渡,继而骑马奔向大明骑兵,老远就扯开嗓子喊:“莫要射箭,我是奚人军将术里,携八百族人前来投奔大明!” 抵近之后,大明骑兵却面无表情道:“俺什么都没看见。沿着拒马河往东,可以通向霸州。” 说完,大明骑兵就策马离开。 奚术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明金两国已经和谈他们这些奚人,属于金国叛逆,大明不方便公然接纳。 但是,奚术里可以带人过去,前方定有大明官吏负责接应。 进入大明国境,复行一日许,忽有游骑拦路:“前方可是大明百姓?” 奚术里连忙说:“我们都是大明百姓。” 游骑军官笑道:“且过来登记落户,领取大明户籍,官府会给你们口粮等时候到了再安置你们返乡。” “多谢贵人帮忙!”奚术里大喜。 前方数里的荒野中,开辟了一個“流民”收拢点,而且已经扎起不少窝棚。 奚族百姓以家庭为单位,排队过去登记造册。 奚术里带着妻子、三子和幼女,排在队伍的最前方。 只听吏员问道:“户主叫什么名字?” “奚术里,”奚术里说,“奚人的奚,术里也不晓得怎么写。” 吏员提醒道:“可以改姓,大明皇帝陛下,允你们改为国姓朱。也可改其他姓氏,这里是《百家姓》,你们自己随便选一个。” 奚术里有些抵触:“必须改姓吗?” 吏员说道:“也可以不改。” 这个答案让奚术里颇为意外,反而说道:“那我改为大明国姓。” 吏员又问:“名字可要改?” 奚术里道:“请贵人帮忙改一个汉名,要有效忠大明的意思。” 吏员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叫朱全忠吧。” “多谢贵人赐名!” 奚术里只带了七八百族人过来,他知道很难再保全奚族,也知道奚人的名声很差。如今改了汉名,以后干脆融入汉族算了。 他不但自己改名改姓,还让吏员帮妻子儿女改名。 吏员给他们全家登记之后,扫视其身后的族人一眼:“汉儿要大量北迁,且以青壮男子居多。伱的族人却多女子,可愿与汉儿通婚?如果愿意,朝廷另有优待。嫁女之家,三年赋税全免!这个消息,你可以告之族人,现在不用做决定。” “愿意的。” 奚术里……不对,是朱全忠当然愿意。 他的族裔势力弱小,如果能跟许多汉儿联姻,今后就不怕被明国官员欺负。 这七八百奚人,陆陆续续过来登记,清一色的愿意改汉姓。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其实是没有姓氏的。就算有,也是以族名为姓,或者以部落为姓,现在改汉姓毫无心理负担。 登记造册完毕,朱全忠带着族人进入安置点。 一个中年男子骑马奔来,大笑道:“奚术里,还真是你啊,远远看着就像。” 朱全忠惊道:“萧罗汉,你怎也来投明了?” 这中年男子说:“我不叫萧罗汉,我以后叫朱定忠。” “我叫朱全忠。”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都感觉人生际遇特别奇妙。 朱全忠问道:“你带了多少族人过来?” 朱定忠说:“一千多。” “一千多也走得了?金兵不来追赶吗?”朱全忠惊讶道。 朱定忠说:“追了,却不是追我们。你带人逃跑之后,就有女真兵去追赶。李肃又带着汉儿逃跑,女真兵、渤海兵都去追他们了。我趁机杀败留守的渤海兵,带着全族火速南逃,却是比你们绕路先到。” 朱全忠说:“我们奚人地位最低,哪个族的都能来欺负。你们这些契丹人,怎也来投靠大明了?” 朱定忠冷笑:“契丹人在金国,又比奚人好得了多少?不迁徙还能勉强过日子,刚迁来这边才三年,现在又他娘的要迁去辽东。就算迁徙完了能活下来,以后明军肯定还要杀来,金兵怎么可能打得赢?去年我就打算率部投明了!” 又过两日,再来数百人,这次却是北地汉儿,从永清县那边跑来投奔的。 金国的迁徙计划彻底乱套,两国边境的各族百姓,好多直接由首领带着南奔。 完颜希尹只能武力镇压,可一旦调兵追击,军队离开之后,又有别的部落叛逃。顾此失彼,按下葫芦浮起瓢,对叛逃之事防不胜防。 越是如此,金国朝廷就越没有威望,叛逃的各族百姓就越多。 完颜希尹终于被搞得破防,派人到大明这边来交涉,请求大明边将遣返那些金国叛逃者。 边将说自己不能做主,让金国使者去找布政使。 布政使直接装傻充愣,说自己不知道有此事发生。同时又对金国使者说,自己一定严肃约束文武官员,坚决不做诱招邻国百姓之事,并且会派人去边界认真仔细调查。 无奈之下,完颜希尹只能谴使去东京。 朱太子一向信守承诺,肯定不会做违反合约的事情,当然也是要派人仔仔细细调查啦。 (本章完) 0724【我还没找你赔偿呢】 吴乞买在刚称帝的两三年,还是想要励精图治的。 而且他研究过辽宋制度,打算收回军政大权,并且试图拉拢各族豪强。 因此在那个时期,吴乞买经常以皇帝名义下诏,拨粮赈济某族新附之民、赈济某新附降将所部、赈济某地受灾的饥民、赏赐各族立功将士等等。 甚至在汉族、渤海族文官的建议下,免除各族佃户所欠的高利贷利息,分配土地给这些佃户让他们成为自耕农。 随着大权旁落,随着军粮不足,仁政不再出现,金国朝廷再难有赈济百姓的诏书。 历史上,吴乞买在位中期,由于金国连年征战,甚至出现新迁戍边将士难以温饱的情况。 金国边军为了活命,先是卖掉抢来的奴隶,接着又卖儿卖女为生。 直至搜山检海,在宋地狠狠抢了一拨,金国才以皇帝名义下诏,朝廷出钱帮边军赎回卖掉的家属。户口只有两三人的边军官府发给奴婢补充为四口。耕牛不足的,也官府给予补充。并且还给边军补发粮食。 整体来看,金国是否愿意赈济各族百姓,是否足额发放二线部队粮饷,全看他们从敌人那里抢来了多少! 如果抢不到钱粮,他们非但不赈济国内饥民,反而还会变本加厉进行盘剥。 现在就属于抢不到的情况,而且三年没有好生劫掠了。 大明补偿的粮食,金国不会发给百姓,他们只会全部拿去做军粮。 一直到局面彻底失控,北地各族叛逃将近四分之一,完颜希尹终于宣布迁徙政策:迁徙之初,每个男丁发放多少粮食,每个女口发放多少粮食。等到了迁徙地点,还会发放多少粮食。 此令下达,终于缓解叛逃之风。 但也只是缓解而已,依旧有许多部族,不相信完颜希尹的承诺。他们觉得现在领到了粮食,等迁徙去辽东之后,剩余粮食肯定会赖账。 就算不会赖账,秋天的赋税,也会加倍征收回去。 到了两国约定好的日期,明军已从海滨县和旅顺完全撤出,金国那边依旧磨磨蹭蹭四处抓捕逃人。 马扩在王彦率军护送下,来到燕山府城见到完颜希尹,质问道:“大明已经撤兵,为何金国还赖着不走,仅仅让出易县、容城、新城、永清四座城池?” 完颜希尹也质问道:“明国为何要收容我大金的叛军叛民?” 马扩冷笑:“此言甚是滑稽。金国的军民往哪里走,与我大明何干?难不成是大明绑着他们来的?金国那些叛军,偷偷潜入大明国境,沿途烧杀劫掠无数,大明还没找金国索要赔偿呢!” 完颜希尹被气得不轻:“胡说八道!他们是去投奔明国的,怎么敢在明国劫掠?” 马扩早有准备,装模作样拿出州县奏报,塞给完颜希尹说:“阁下且看,这是保州、雄州两地官员,奏报给大明朝廷的公文。开春以来,已有两万金国军民,擅自闯入大明河北境内。这些金国军民缺粮少食,却个個带着兵器,遇到汉人乡镇就劫掠,甚至是窥测州县想要夺城!死了多少汉人且不说大明总计损失粮食四十万石、钱财一百八十万贯。这一干损失都须金国赔偿!” 完颜希尹认得汉字,甚至能辨别出印章内容。 虽然纯属胡编乱造,但这些公文伪造得太逼真了。或者说就是真的,连通政院印章都是真的。 完颜希尹说:“既然对明国造成了损失,明国就当协助大金,把那些叛逆押送回来。” 马扩却说:“押不回来,已经悉数剿灭了,十恶不赦之辈皆就地正法。明金两国现在是睦邻友邦,大明帮助金国剿灭叛逆,这个就不用金国给予报酬。但大明遭受的损失,还得请金国照价补偿。” 完颜希尹很想抽刀杀人,明国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接纳金国叛逆不说,居然还来找金国索要赔偿,天底下哪有这般无耻之辈? 马扩也不再胡扯,扔下一句话就拂袖而走:“半个月之内,金兵还不从燕山府撤离,大明就发兵过来武力履行和约!” 双方不欢而散完颜希尹愤怒至极。 再愤怒也得做事,金兵已从边境防线撤离,而且军心混乱叛逃无数,这个时候若是打仗纯属找死。 完颜希尹派人追上马扩,提出条件说:“明国已支付八万石麦子,如果再运来二十万石,金兵立即从燕山府撤走。这些粮食,是用来迁徙军民的。” 马扩回复说:“金国什么时候送来剩下的五十匹公马,大明就什么时候把二十万石麦子运至。” 又过十余日,金国交出公马,大明也给出小麦。 金兵随即从范阳、良乡撤离,但在燕山府城周边,迁徙工作依旧是一团乱麻。 时立爱的族人就在这附近,他们属于铁杆汉奸,已经很难再投降大明。因此,时家被完颜希尹委以重任,到处串联说服辽国遗留的汉族士绅搬迁。 这些北地汉族士绅,辽国灭亡时没逃,金人杀来时没走,如今同样不愿意离开。 即便他们有族中子弟,正在辽东那边做官,依旧无法说动他们搬迁。 无奈之下,完颜希尹只能出动军队,不愿搬迁的直接砍头。 北地汉族士绅被吓得服软,但很多却在搬迁途中,寻找时机夜里摸黑逃跑。 一些士绅成功逃走,但更多士绅却被追兵所杀。 杀得人头滚滚,终于没人敢逃了。 …… 三河县城,破败不堪。 城内城外皆无人烟,只有累累白骨。 这天,却有无数军民,来到城外扎营。 造饭之时,刘猊问道:“兄长,好不容易迁回来,难道真要再迁去辽东?” 刘萼说道:“女真兵和渤海兵,一路对我们严防死守,哪有机会逃走投明啊?” 刘家属于老牌汉奸,已经降金好多年。 宋徽宗还没赎回幽州的时候,他们就全族被金国迁去辽东,连同本县两万多百姓一起迁徙。 金国当时根本没做好安置措施,也不愿给粮赈济饥民,导致两万多北地百姓,将近三分之一陆续死亡。 三年前,刘氏部分族人,又带着三四千同乡回迁。 现在的情况是,刘氏一族和同乡,分隔在幽州和辽东两地。刘萼一旦投明,辽东族人必然受牵连。 刘萼倒是顾不上辽东族人,但完颜宗望已死,新来的完颜希尹不信任他。从迁徙之初,到迁徙路上,全程派女真士兵死盯着! 刘猊突然出一个馊主意:“不如今晚半夜时分,让人放火大喊明军杀来了。到时候,营中军民必然大乱,不知有多少人逃跑,我们也可以趁乱逃走。” 刘萼反问:“混乱当中,你能带走多少军民?带去大明的人太少,我刘氏如何在大明受到重用?” 刘猊无言以对。 抱有同样想法的,明显不止刘猊一人。 四更时分,万籁俱寂。 一处营寨突然火起,继而有人大喊:“明军杀来了!” 听那口音,不是契丹人就是奚人,这两族是最为抵触金国统治的。 那些家伙甚至骑马乱窜,到一个地方就放火,搞得各处营寨愈发混乱。 许多本就想逃的小部族,趁机进行配合,一边放火大喊,一边胡乱往南逃。 乃至有慌不择路,稀里糊涂往北逃的。 被明军杀得胆寒的金兵,以为大明真的背信弃义,出动大军前来夜袭,女真兵和渤海兵也下意识的逃跑。 完颜希尹带着亲兵四处弹压安抚,忙活到天亮终于稳住大军,随即派出骑兵到处去抓人回来。 始终打算投明的刘萼居然没有趁机逃跑,反而帮助完颜希尹收拢残兵,次日还帮着完颜希尹抓捕逃人。 因为他们想逃并非为了生存,而是延续家族的兴盛。 必须逃得有价值! 必须叛得有价值! 接下来的路途,所有百姓必须用绳子串着走路。 并且各族混编,二十人一组。 一人逃跑,全组受罚。 就这样行进至傍海道,完颜希尹清点人数,已然气得想要吐血。 从开春以来,逃走的军民总数,竟然将近四万人(其实有很多被追兵杀了)! 完颜希尹亲自领兵驻扎在海阳(秦皇岛),堵住军民不让他们再逃,同时派人找大明运来剩下的麦子。 马扩气冲冲赶来,见面就破口大骂:“你还有脸找我要麦子?又有大量金国军民流窜到河北,沿途烧杀抢掠,让大明损失无数。我大明还得出兵,耗费军粮将这些贼寇剿灭!” 完颜希尹彻底破防,拔刀怒吼:“贼喊捉贼,贼喊捉贼,我要杀了你!” 很显然,大明想要赖掉赔偿粮食的尾款,而且有十分充足的蹩脚理由。 马扩却伸出脖子:“一刀砍过来啊。俺今日若是人头落地,大明天朝来日便兴兵,从海上驾船直取复州,二十万明军杀向辽阳!” 完颜希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真砍出去。好半天压抑怒火,他收刀回鞘,咬牙切齿道:“阁下请回,慢走不送!” 马扩却嘀咕道:“真是蛮夷,连邦交礼仪也不顾,一国使者来了都不好生款待。” 完颜希尹气得声音都嘶哑了:“来人,给他们准备饭菜酒食!” (本章完) 0725【耶律大石的西迁之念】 金人离开之后,燕山以南的广大区域,仅被设为一个燕山府,归入河北省管辖范围。 河北的安肃军、顺安军、保定军、信安军,由于今后不再位于前线全部取消军级行政编制,降格为安肃县、高阳县、归信县和信安县。 保州和定州,正式合并为保定府。 金国那边的容城县(大明这边也有容城县),降格为北容镇,划归安肃县管辖。安肃县又整个并入保定府。 类似的行政区划更改有很多,基本都是根据地理情况,把以前的宋辽边境给融合起来。 易州降为易县,涿州降为范阳县,顺州降为怀仁县……全部归为燕山府管辖。有的州甚至连县级区划都没保住,直接就沦落为一个小镇,因为人口实在是太他妈少了。 南逃投奔大明的金国军民,被迁回原有乡村获得土地。 不少人胡乱指认耕地,说那是自己的。大明官府都予以承认,只要他们种得过来,免税期过了老实交税,官府其实是持鼓励态度的。 南方三省移民,也加快行进速度,沿途所过府县必须全力配合。 同时,李彦仙麾下骑兵全部撒出,前往太行山、燕山诱招百姓。 诱招条件给得非常宽松,山中百姓只要愿意出来,附近土地随便让他们耕种。 甚至五年之内赋税全免,这是因为地广人稀,连小镇都无法形成,只能结成一个個自然村落。这种情况之下,收税成本太高,干脆放任自流,等形成市镇再去编户齐民。 同样的情况,还在其他一些区域出现,荒野间零零散散存在村落。附近的州城、县城皆为鬼蜮,金国都懒得去收税,大明官府自然也不收,那些城池也是暂时任其荒置。 这些山民和零散村民,总数有上百万之众。 他们对一切朝廷都抱有戒心,只能用时间抚平心理创伤。 诱招了好几个月,愿意下山的百姓,拢共也就两三千人。而且散居在七八百里长的山麓地带,基本是五户八户抱团抵御野兽,连十户以上的小聚落都不敢有,生怕人多了会引来官府征兵征粮。 渐渐的,李彦仙发现一个情况。 即便是在山区也有大量士绅存在,而且属于山民领袖。 当初逃难之时,普通百姓以村中士绅为首,以乡村为单位躲进山里垦荒求生。 只要说服一户士绅,至少能诱招二三十户百姓出山! 等这些士绅下山耕种一年,官府确实不来收税,他们估计就能信任大明朝廷了。明年再让他们进山,说服更多士绅携民归来,三五年内诱招数十万百姓应该没问题。 …… 大明这边,发展民生搞得如火如荼。 金国那边,同样也没闲着。 金兵扼守燕山、太行山的雄关险寨,防止大明撕毁和约突然出兵。同时,又调集精锐兵马,等着秋天收获粮食。 秋天还没到,完颜宗翰就分遣游骑,前往草原勒令各部出兵出人。 他们要去打耶律大石! 西夏的背刺,金国竟然忍下了,不打算兴兵报复。主要是西夏抢走的地盘,太穷太偏没啥油水,而且大部分区域隔着沙漠戈壁。 被迁徙到松嫩平原的乌古敌烈诸部,以及分布在辽河上游的唐古诸部,被完颜宗翰叫来开会商讨出兵事宜。 有两个部落首领失期迟到,立即遭到金国骑兵征讨。两部贵族被全部处死,青壮和牲畜被金国掳走,草场则分配给其他部落。 紧接着,又在临潢府(巴林左旗)开会,方圆数百里的草原部落首领必须来。 哪个不来就打哪个! 在一系列暴力征讨之下,草原各部风声鹤唳,只能乖乖出兵出粮,跟着金兵一起去打耶律大石。 金兵打不赢明军,却在草原找回自信。 往往是几十个女真骑兵,就直冲数千人的部落,一路砍瓜切菜所向披靡。 金国在南边搞出如此大的动静,耶律大石在漠北怎么可能不收到风声? 他连忙召集漠北诸部会盟,结果尼伦蒙古诸部不至,鞑靼诸部只来了两个首领。 这个情况,让耶律大石心情沉重。 半年前还效忠于他的部落,面对即将大举入侵的金兵,竟然大部分选择观望。这些部落首领,生怕遭到金国血腥报复,已经展现出脱离耶律大石的态度。 斡里刺从漠南蒙古回来,报告说:“大汗,从南边传来确切消息,明国已经跟金贼议和了。” “明金议和?”耶律大石不敢置信。 斡里刺说道:“金贼接连战败,估计是不敢再跟明军作战。明军去年已收复宋国疆土,金贼割让我大辽故土南京道,在今年春天换取跟明国议和。” 辽国的南京道,就是燕山以南、拒马河以北的全部区域。 耶律大石眉头紧皱:“明国的兵马何其凶悍,竟然打得金人割地求和。我若是朱太子,就一鼓作气把金国灭掉!” 斡里刺说:“南京道残破疲敝,明国忙着接收地盘,估计今年是不会出兵的。金兵只要守住关隘,就能大军尽出杀来漠北,这一仗恐怕不好对付啊。” 耶律大石说:“再坚持两三年,朱太子肯定北伐。到时候,金贼自顾不暇,我们就能趁机统一南北草原!” …… 入秋,兵强马壮。 金国出动八千精锐骑兵,带着一万多草原骑兵,总计两万四千大军征讨漠北。 尼伦蒙古诸部直接看戏,既不帮耶律大石打仗,也不接受金国的调遣。 黑白鞑靼诸部,倒是有几个首领,愿意追随耶律大石。 乃蛮部由于距离很远,他们承诺帮忙。但不愿出兵往东,而是让耶律大石带兵西逃,声称愿意在阿尔泰山那边接应。 耶律大石选择避其锋芒,带着部众和牲畜往西逃,同时沿途留下小股骑兵诱敌。 完颜宗翰大军,很快占领耶律大石丢弃的草场,遣骑四出搜寻追击耶律大石。 银术可率领一千二百骑,在乌山(杭爱山)西南麓发现敌踪。一人三马,连续追击两日,突然遭到耶律大石一万多骑兵包围。 这一千多女真骁骑,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直冲耶律大石的帅旗。 耶律大石亲自率部迎击,双方还未接战,银术可突然率军转向,朝着达密里部骑兵杀去。 达密里部是耶律大石的铁杆追随者之一,但他们的装备不是很好。披甲率极低且不说,甚至无法保证铁箭供给,许多骑兵还在使用骨制箭头。 他们本来在缩小包围圈,没想到女真骁骑突然冲来。 仅仅一次冲击,达密里部骑兵就争相逃跑。 在以少打多的情况下,银术可竟然分兵。他在追击达密里部溃兵之时,突然分出二百女真骁骑,杀往另一个方向的耶睹刮部,后者瞬间被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一千二百女真骑兵,就这样横冲直闯,搅得耶律大石上万军队混乱不堪。 最后甚至一分为三,从三个方向往耶律大石的本部冲锋。 双方恶战半个钟头,女真骑兵死伤二百余,却变得更加疯狂悍勇。在交替撤退之后,一轮又一轮持续冲击,偶尔在撤退之时,还抓住机会突然反冲锋。 耶律大石气疯了,在麾下多支部队溃逃的情况下,亲率三百铁骑跟金人顽强厮杀。 银术可发觉这是块硬骨头,终于扔下阵亡者尸体突围出去。 耶律大石率部追赶,许多将溃未溃的骑兵,也渐渐聚拢起来一起追击。 追逃过程当中,金国骁骑突然换马杀回。 又是一番恶战之后突围,打得耶律大石追都不敢再追。 此战,金兵阵亡四百余,逃走的几乎人人带伤。 但耶律大石的一万多兵,有五千多溃逃远遁。他最核心的三百铁骑,也损失了八十多个,这对耶律大石而言打击巨大。 数日之后,三千多金国骁骑杀来。 耶律大石再次诱敌深入,试图将金兵包围歼灭,结果却是被打得大败而逃。 追随他的那些部落骑兵,战斗力实在太弱了! 耶律大石一路西撤,直至拖到下雪,金兵才陆续撤走。并且,还拿周围部落泄愤,抢走大量牲畜和女人。 经此一役,耶律大石在漠北威望骤降,尼伦蒙古诸部公然脱离其统治。 鞑靼诸部也怨声载道,因为他们被金兵抢得最惨。 漠北草原,非立业之基,耶律大石终于生出西迁念头。 他在这里底子太薄,连尼伦蒙古诸部都不如。 那些蒙古部落已经发展了好几代人,互相之间有血脉联系,还有大量的联姻部落。 而耶律大石呢? 他只是一个外来者,在漠北没有姻亲部族,纯靠三百铁骑慑服诸部。一旦遇到危险,有实力的部落根本就不听话,只愿意跟着他一起抢地盘得好处。 这年冬天,耶律大石窝在漠北舔伤口。 遴选勇壮之士,把三百铁骑给补足。人死了铁甲还在,且从阵亡的女真骁骑身上,弄来了几百幅铁甲。 大败那一仗损失了些,他现在总计有五百多副铁甲。 够可怜的,堂堂耶律大石,也就五百多副铁甲而已,并且全是中型甲胄,连一副重型铠甲都没有。 望着漫天风雪,耶律大石打算明年登基称帝,封赏百官之后立即西迁。 漠北这地方,谁爱待谁待,反正他是待不住了。 (本章完) 0726【出海出海】 五艘军舰、七艘商船,载着三千甲士和大量物资东行。 已在浙江收徒传下道法的薛道光,终于再度率领舰队出海。 海军统兵官是伪楚将领出身的英宣,陆军统兵官是朱铭的义子朱孝忠。 朱铭早在四年前,就停止以个人名义收养孤儿。 早先那些孤儿当中,总共有十三人脱颖而出,被朱铭正式收为义子义女。 其余孤儿依旧继续抚养着。有不少已参军入伍,也有人走文官路子,从通政院和枢密院的高级吏员做起,几年时间就能转为末流官员。 甚至有的孤儿,还进了石元公的情报部门! “上岛之后,不要滥杀,还要留着岛民种地。知道吗?”朱孝忠对夏余庆说。 夏余庆苦笑:“将军把我们当什么了?谁没事喜欢杀人玩啊。” 朱孝忠撇撇嘴。 他麾下这三千甲士,有五十人是一起长大的孤儿,甚至装备了最新式的燧发枪。另有一百多人,是随薛道光出过海的前宋士兵。 剩下的,大部分来自沙门岛,一个二个都有吃人经历。 这次是去日本找银子的。 第一站,济州岛。 第二站,对马岛。 …… 济州岛此时叫做耽罗郡,设有郡使、副使、判官三大官员。 一百多年前,高丽还在岛上设有驻军,防止被吞并的耽罗国遗民叛乱。 现在也有驻军,但士卒已沦为奴仆,官员可以随意使唤。 郡使金辅的老家在庆尚道,他科举成绩极好,但家族实力太弱。兜兜转转,做官二十年,结果被扔来耽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油水捞不到几个,娱乐活动匮乏,想吃白米饭都难,每天只能躺平混日子。 “郡使,郡使,有舰船靠岸了!”属吏狂奔而入。 “来了多少船?”金辅连忙问。 来得多就和平贸易,来得少就武力抢劫。 耽罗国没被高丽吞并之前,一直在给北宋朝贡,隔三差五靠朝贡贸易也能赚点。 之后就断了联系,这破地方穷得连海盗都不来。 “来的船不多,但每条船都很大。船上挂着日月旗,也不晓得是哪国。”属吏说道。 岛上消息闭塞,属吏竟不知有大明。 金辅却通过跟朋友写信交流,知道大明已经崛起,甚至做了高丽的宗主国。他惊慌大喊:“快召集郡中官吏,迎接天朝船队!” 一群人聚集起来奔向码头,却见有大量甲士登陆,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金辅连忙上前拜见,硬着头皮说:“高丽耽罗郡守金辅,拜见上国贵人!” 薛道光没有耀武扬威的心思,只是问道:“可会说汉话?” 无人应答。 随船翻译上前:“谁会说汉话?” 金辅连忙回答:“可以笔谈下官能写汉字。” 翻译说道:“这位是大明探海使薛道光薛真人,领兵大将乃朱孝忠朱将军,还有一位海军大将英将军没下船。” 金辅赶紧领着官吏,重新行礼拜见。 翻译又说:“大明的船队,时常要在耽罗岛往来,会补给淡水和食物。也不白拿你们的,用布匹跟你们换。记得把港口修缮扩建,再划出一片空地,以供大明将士安营扎寨。榻馆也要翻修扩建,以供大明贵人休息。” “一定,一定!”金辅连连点头。 船员和士兵搬来一些布匹,金辅亲自跑去查看,很快就激动道:“这是十升布?” 翻译带着鄙视的微笑说:“今后便以此做交易。船队回航之时,你们也可用岛上特产来换。” 金辅说道:“若是冬天岛上柑橘特别甘甜,乃进献给国王的贡品。亦有别的蔬果,还有许多海产。对了,有珍珠,都是好珠!” “贸易之事,等回航时再说。”翻译倨傲道。这货其实来自平壤,现在却以大明国人自居,连高丽郡守都不放在眼里。 搞定了耽罗岛事务,全员歇息两天,随即朝着对马岛进发。 …… 对马岛此时隶属日本筑前国,由筑前国太宰府委派豪强治理。 这個豪强,便是阿比留氏。 阿比留元盛今年四十二岁,他的家族已在此经营几代人,是在“刀伊入寇”之后率兵登岛的。 所谓刀伊入寇,发生在宋真宗年间。一群辽国女真族海盗,在高丽海盗的带领下,跨海拿下对马岛做跳板。接着又攻占壹岐岛,杀光岛上所有日本人,继而跑去日本沿海劫掠。 足足抢劫了大半个月,日本朝廷毫无办法,只能让地方豪族出兵抵抗。 几番苦战,总共杀死海盗上百人,女真、高丽海盗才驾船逃走。半路遇到高丽海军,将那些海盗击败,还送回被掳走的日本青壮259人。 阿比留家族的主要任务,就是世代驻守对马岛,防备有海盗杀去日本本土。 就连女真海盗,都知道把对马岛作为跳板,大明军队怎么可能不把这里拿下? 但岛上的兵是真少,而且皆为兵农合一,连职业武士都找不到几个。 一日正午,渔船慌张回港,带来舰队杀至的消息。 阿比留元盛大惊失色,紧急招来仅有几个武士,又让武士们去召集农兵。 农兵还在地里忙活呢,集结速度太慢。 当大明甲士登陆时,阿比留元盛身边,只有包括儿子在内的几个武士,以及稀稀拉拉几十个农兵。 他看到那些大船都快吓尿了,看到兵甲齐备的士兵,更是感到一阵绝望。 阿比留元盛亲自骑马上前问话:“我是筑前国太宰府委任的对马守,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带着士兵登岛?” 这次的翻译来自浙江,呵斥道:“数年前,日本法皇擅自袭击中国船队,我大明中国皇帝陛下非常愤怒,今日派遣大军前来征讨。你若识相,立即跪地投降,从此投靠大明天朝!” 阿比留元盛惊恐犹豫,他对日本朝廷没有忠心可言。历史上,他的孙子甚至直接跟日本干仗,最后被打得失去对马岛这块地盘。 朱孝忠瞅了瞅对方胯下的小矮马,这玩意儿连西南战马都不如。 他干脆跨上自己随船带来的战马,手持长枪冲过去喊:“休要多言,可敢与俺单挑?” 翻译喊道:“贼将听着,朱将军要一骑讨!” 阿比留元盛看着高大威猛的朱孝忠,又看向朱孝忠那高大威猛的战马,瞬间就失去单挑勇气。 这货跳下马来,麻溜的奔跑滑跪:“拜见天朝将军,阿比留一族愿意效忠大明皇帝!” 朱孝忠问道:“你叫阿比留元盛?” “是的。”阿比留元盛跪着回答。 朱孝忠说道:“名字太长了,今后就叫元盛吧。”他还用长枪在地上写字,“姓元名盛,你的子孙,也要改为元姓。” 翻译说完,这货立即磕头:“多谢贵人赐姓!” 从此改名改姓的元盛,带着儿子和部下,引导大明将士前去休息。 这里比耽罗岛还穷,元盛居住的官衙,甚至不如大明乡下的土财主。 扫了一眼寒酸的饭菜,朱孝忠对亲兵说:“弄些吃食来!” 四十分钟之后,元盛吃着白米饭,喝着玉米酒,油然而生一种幸福之情。他好奇问道:“将军,大明的武人,能够顿顿吃稻米饭吗?” 这时的济州岛、对马岛、北海道,都是不产水稻的。 元盛想要顿顿吃白米饭,得跟日本本土交易才行。 朱孝忠笑道:“只要你忠心做事,每天想吃多少米饭都行。” 元盛连忙带着儿子跪拜:“一定忠心为大明做事!” 朱孝忠问:“日本有个叫石见的地方,伱应该知道吧?” 元盛回答:“知道。对马岛坐船一直往东,就能抵达石见国。” 朱孝忠说:“我国太子梦见仙人,经仙人梦中授言,日本石见国有银山,此上天赐予大明之宝物。对马岛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带上家人和武士,随我一起前往石见国。我会在那里,赐予你新的领地。” 元盛狂喜,连连磕头谢恩,石见国的领地,可比对马岛要富庶得多。 这个破岛,大明既然想要,那就进献给大明呗。 朱孝忠问道:“你看我的军队,石见国能够挡住吗?” 元盛回答说:“将军的士兵高大魁梧,又有坚固的铁甲保护,十个石见国都无法抵挡。近几十年国司制度败坏,许多国司镇守都是遥领,一国事务由在厅官人处理。这些在厅官人,又为当地豪族世袭,实际上已经转为武士。” “将军带兵杀去石见国,遇到的敌人肯定是石见国豪族。他们需要临时召集武士和农兵,而且各有各的利益。只要打胜一场,展示了大明武力,那些豪族就不会齐心。他们会一再退让怯战,等待天皇派兵救援。甚至,只要有足够实力,还可以暗中拉拢一些豪族。” “如果接连击败天皇大军,石见国的所有豪族,都会暗中跟将军合作。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只要不夺走他们的庄园,就算将军杀了天皇他们也不管。” 这就是带路党的作用,薛道光、朱孝忠对日本两眼一抹黑,迫切需要知情人士为他们提供消息。 (本章完) 0727【农兵遇到骑兵】 唐贞观年间,日本实行大化革新,全面学习大唐先进经验,加强天皇的中央集权统治。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措施,即确立公地公民制:人民和土地归国家所有任何私人不得进行占有。 具体到土地方面就是班田制,跟唐朝的均田制大同小异。 大约过了一百年,“垦田永世私有法”、“三世一身法”相继出台。贵族豪强趁机驱使属民和奴婢开垦荒地,将新垦土地合法据为己有,甚至违规窃取旧有公地变成私田。 如此又过了一百年,班田制开始走向崩溃。 情况跟唐朝一模一样,贵族豪强大量占有土地却不纳税,国家赋税全部压在公地农民的身上。 于是,公地农民相继逃亡,被贵族豪强接纳藏匿,日本开始产生私人庄园经济。 唐朝皇帝被搞得吃不上饭,经常从长安跑去洛阳加餐。 日本天皇直接选择迁都,从贵族和寺庙盘根错节的旧都,搬迁到平安京那边重起炉灶。 平安时代,就此出现。 历代天皇打击贪污,实行官员政绩考核,进行一系列制度改革,并且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度。 班田制演变为田堵制,说白了就是公田承包责任制。名义上,公田依旧为国家所有,但允许富裕农民进行承包,通过承包合同收取田赋。 又过了几十年,承包田实质变成私田,承包合同可以交易转让,田主还给土地加上自己的名字。 署名田的主人,被称为名主。 拥有土地较少的,叫做“小名主”。 拥有土地较多的,叫做“大名主”。 大名一词,由此诞生。 而小名其实就是小地主和自耕农,如果家里劳动力不足,还会出租土地给贫民,佃户也就随之而出现。 大名拥有的土地,除了直营田之外,其余全部佃租出去,并向租户转嫁朝廷的租庸调。 在这些大名之上,还有真正的庄园领主,必须给庄园领主缴纳年贡(一般在边境地区才有庄园领主)。 因此,庄园领主才是地方霸主,大名则是一个个豪强。 还在继续演变。 庄园领主获得经济特权之后,又开始谋求政治特权、军事特权。 小名把土地寄进在大名那里,大名把土地寄进在领主那里,领主把土地寄进在权势贵族那里。 于是,大家都向自己的上级纳贡,而最上级又属于免税贵族,干脆直接不给朝廷缴纳赋税了。 全国有一半土地都是不用交税的。 另一半土地,天皇派遣皇族或亲信去管理,以保证中央朝廷的税源稳定。 但是,皇族和亲信却趁机伸手,把这剩下的一半土地日趋领主化。 天皇为了打压领主搞集权,还重振过国司制度,即中央向地方派遣州郡长官。 这玩意儿被藤原氏彻底败坏,藤原氏以外戚身份摄政,想做州郡长官的交钱即可。 既然是买来的地方主官职务,又何必花心思去治理? 有点责任心的,让儿子或侄子代为上任,这种称为“目代”。 没有责任心的,只要郡国按时交足赋税,他们懒得再去过问地方,一个个都留在平安京潇洒快活。 此时的石见国,国司就在平安京,甚至连目代都不派。 一切地方事务,都交给在厅官人(本地官吏)打理。 而在厅官人的职务,又被地方豪族把持,甚至可以父子相传搞世袭。 益田氏,是石见国最有影响力的豪强,也是最有话语权的在厅官人。 两百年前,他们的祖宗还只是小商人,靠经商赚钱买来土地耕种,从小名主一步步成长为大名主。 他们的土地,在石见国并非最多的。 但他们经商有钱啊,靠贿赂藤原氏,买到在厅官人的职务,并且父子相传代代世袭。 …… 石见国,都城。 其具体位置,大概在后世日本大田市市区西南十八里,距离海岸线有四五里地。 核心区域是一座小山城,在厅官人就在城内办公,住所则围绕山城分布。城外除了住宅区还有商业区之类。 国司在平安京嗨皮,会议由在厅官人之首益田彰明主持。 益田彰明用沉痛的语气说:“刚刚接到消息,法皇驾崩了。” 众人闻之愕然,随即抹泪哭嚎。 他们的悲痛之情,并非全然装出来的。 白河天皇一步步变为白河上皇、白河法皇,熬死了自己的儿子,又控制自己的孙子,还多次收拾不听话的外戚和领主。 石见国的在厅官人们,想要维持职务,必须向白河法皇的亲信的亲信们行贿。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白河法皇死了,鸟羽天皇必然另起院政,大家还得重新派人去平安京行贿。 豪强们为法皇哀悼片刻,接着便商量行贿之事。 这玩意儿还不能太急,须等朝廷确立好班子,搞清楚哪些才是新贵。再给新贵的亲信套近乎,把钱财送到真正管事儿的人手里。 不需要送太多,因为每年都有年贡,只在关键时候意思意思。 豪强们把心腹聚集起来,带上路费就立即启程。 忽有益田家的商船逃回,说外国舰船正在往石见国逼近,半路还把长门国水军给打了一顿。 “肯定是刀伊海贼又来了,快快召集武士和农兵!”益田彰明慌张道。 刀伊,是高丽对他们东北方女真部落的称呼。 一百年前的刀伊入寇,让日本人记忆犹新,并且衍生出许多传说故事。 海盗们驾着五十多条近海小船,就把日本沿海搅得天翻地覆,靠着地方豪强联手才将海盗击败。(这些海盗的后代,极有可能是历史上,韩世忠在黄天荡面对的金国水军主力。不过去年在鸭绿江,被大明海军打得抱头鼠窜。) 益田彰明亲自披上盔甲,在厅官人们也纷纷化为武士,派人回乡下召集自己的农兵。 当朱孝忠在一個渔港登陆时,石见国已经聚集起数百兵马。 只不过嘛,战斗力感人。 此时的日本铠甲,还不是战国时代那种妖艳贱货,从外形上来看要朴素得多。 或者说,就是唐宋铠甲的山寨丐版! 甚至连发型和冠巾,都跟唐宋极为类似。如果不论身材高矮,乍一看还以为是宋朝乡兵。 有些豪强甚至没有正经武士身份,他们清一色穿着裲襠式挂甲。 这玩意儿起源于日本古坟时代,又结合唐宋札甲进行改良。 甲裙延伸到大腿处,颈部和腋下完全露出,肩甲延伸到手肘外侧,手肘内侧却无甲胄保护。材质多为铁片或铜片串联,而小臂则用皮革包裹。 石见国的几百豪族武装,拢共也就十多副简陋铁甲。 还有几十副皮甲或竹甲,全是裲襠式挂甲造型。 其余农兵,别说铠甲了,连衣服都破破烂烂,手里拎着把竹枪就来打仗。 豪强武装而已,还能要求什么? 这时的日本,只有边境或关键郡国,才拥有领主及领主武装。 日本的边境在哪儿? 当然是挨着夷人的地方,否则为啥会有征夷大将军。 几个武士被派去打探军情,他们骑马冲向小渔村,先是被海军舰船震撼了一下。接着又麻起胆子继续靠近,一队队大明甲士下船,看得这些家伙目瞪口呆。 “全部抓了!”朱孝忠下令。 朱孝忠带来的骑兵不多,拢共几十个轻骑兵,全是山东马匪出身。 可即便是大明轻骑兵,甲胄也抵得上日本豪强铠甲。 战马渡海而来还没休息,大明轻骑兵就策马追击。跟日本小马相比,这些北宋马户养的二流货色,跑起来也称得上速度飞快。 “快跑,铁甲骑兵来了!”日本武士们惊呼。 数十个大明轻骑,很快就追上日本武士。 他们手里的三米长枪,简直就是在欺负人,攻击时一戳一个准儿。 武士们的皮甲暴露处太多,手臂内侧、腋下、两肋、锁骨以上颈部,全都没有铠甲进行遮蔽。而他们手里的骑枪,长度还不到两米。 这还打个屁啊? 大明轻骑为了抓人,甚至都不用刺击,直接抡起长枪横扫。 扫落马背之后,当成舌头抓回去。 益田彰明等了许久,却不见武士回来报信。他直至此时,还以为来的是海盗,竟然率领数百豪强武装主动杀向小渔村。 直至半路跟大明轻骑撞见,益田彰明才惊呼:“这些不是海贼,肯定是高丽的铁甲骑兵。快快撤回城里死守,等待天皇派援军来救!” “杀!” 骑兵军官是朱铭的另一个义子,叫做朱守义。他今年才十七岁,跟着李彦仙在河北混过一年,见识过大场面却没激烈战斗过。 此时此刻,朱守义率领数十轻骑,朝着几百个日本豪强武装直冲而去。 益田彰明见状知道不能再撤,否则麾下全是步兵,迟早要被大明骑兵给砍完。 “结阵,弓手射箭!” 日本承平日久,这几百个农兵就没打过仗,他们被豪强逼着慌慌张张结阵。 而少量的豪强精锐,并不顶在前方,竟然躲在乱糟糟的农兵阵型后面,拿出箭矢朝着大明骑兵抛射。 稀稀拉拉的一阵箭雨过后,朱守义已经带着骑兵冲到阵前,而且冲锋途中还全体射出一箭。 挨了一轮骑射,又被骑兵冲到面前,数百农兵瞬间崩溃逃跑。 那些豪强和手下也惊慌而逃,益田彰明骑马逃得最快。 石见国这个地方,除了镇压农民暴动,那是真的几百年没打仗了……别说农兵,就连豪强武士们,都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是啥样。 (本章完) 0728【请客,杀头,收下当狗】 穿过并不长的丘陵地带,前方的谷地豁然开朗。 四面都是小山丘中间有大片低矮平地。城池建在山丘上,山下平地即为城下町所在。 数百农兵已经四散而逃,有的干脆往小山上爬。 豪族武士们则朝山城飞奔,大明轻骑指着这些人追,因为他们身上的甲胄最好。 没骑马最先被俘,跪地求饶不敢动弹。 朱守义一马当先,沿途掠过大量溃兵,只盯着益田彰明追赶。 眼看越追越近,益田彰明的儿子益田昭明大喊:“父亲快回城,我去挡住追兵!” 这厮年轻气盛,竟然真的勒马转身,举枪朝着大明骑兵反冲锋。 朱守义策马加速,两马交错之际,挺枪就把益田昭明挑落马背,然后马不停蹄继续追杀。 益田昭明伤而未死,挣扎着想要爬起,随后奔至的大明骑兵,又是一枪扎过来刺中咽喉。 “快开城门!”益田彰明大喊。 石见国城有内外两道城墙,益田彰明已奔至外城。但守城士兵本来就不多,一大半都被拉出去打仗了,少数守城士卒见追兵来了,吓得不敢把益田彰明放进来。 益田彰明扭头一看,顿时更加惊慌:“快快打开城门!” 碍于此人平时的威望,士兵只能硬着头皮开门。 城门刚打开一条缝,益田彰明就下马钻入,同时喊道:“关门,关门!” 城墙上几个弓箭手,也朝着朱守义射箭。 朱守义没有再追,折身去围堵那些溃兵,并等待大部队过来攻城。 城下町已乱成一锅粥,百姓纷纷关门躲避,离得较远的则举家逃入山中。 当朱孝忠带着三千甲士来到城下町,被俘的豪族及武士,还有没逃走的百姓,全都被这些恐怖军团给惊呆。 日本模仿大唐的府兵制,建立起防人制,也称军团制。 跟唐代府兵制一样随着土地制度崩溃,防人制也随之崩溃。 唐代又以健儿制来补充,有点类似军户制度(不涉及家人),又有点像职业雇佣兵,且早期健儿还保留着一些府兵性质。 日本也跟着学,同样采用健儿制。 健儿们,在日本逐渐衍化为武士阶层! 平安时代末期的武士,大概有两种。 一种是公地武士,由国衙官吏蓄养调遣。 一种是乡领主武士,也就是大地主的私人武装。 但无论哪种武士,在官方层面上,其实全部属于健儿制度之下的“健儿”。说白了就是职业雇佣兵,还没有变成一种社会阶层! 既然是职业雇佣兵,那么大明军队也能雇佣。 元盛指着遍地跪伏的俘虏,低声对翻译说:“这些健儿可以雇佣,但为了彰显忠义,必须经过他们的主人同意。” 朱孝忠听翻译讲了一遍,顿时笑道:“健儿都过来。” 翻译喊道:“健儿过来!” 那些被俘武士,纷纷来到朱孝忠前方,重新趴伏身体跪在地上。 朱孝忠又指着豪族们,问道:“这些健儿,你们可愿转让?” 豪族们哪里敢说不愿意? 连忙表示同意。 朱孝忠又问武士们的工资,听完之后撇撇嘴:“今后跟着我,每个月可领的米粮增涨三成。” 武士们大喜,由衷跪拜谢恩。 由于豪族同意转让健儿,当场承诺不再有从属关系,于是朱孝忠又让武士们举行效忠仪式。 并非效忠个人,而是效忠大明朝廷。 武士们大概听明白了,他们今后就是大明的“公地健儿”。 “拿米来!”朱孝忠喊道。 船员从港口搬来稻谷,当场给新募武士预支工资,并且每人额外发一斗“转会费”。 那些武士提着粮袋子,争相呼喊道:“誓死效忠大明,誓死效忠大明!” 本地豪族怒不敢言,同时又极为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健儿是真的效忠敌人了。 如今还不是武家时代,武士阶层还未彻底形成,难道还能要求一群职业雇佣兵有多忠义? 朱孝忠又武士们说:“你们各自回乡,把家人接到此处安置。” 这既是在把武士家属接来做人质,又是让武士家属脱离原主人的掌控。 朱孝忠并不急着攻城,派遣甲士陪同本地武士回乡,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来召集武士家属。接着,又霸占城下町的一片住宅区,让新募武士及家属全都搬进去。 石见国的主要战斗力量——健儿武士阶层,就这样被朱孝忠收服近半。 随即,又通过这些武士提供的信息,朱孝忠派兵去抓捕益田氏一族,并彻底吞并益田氏名下的土地。 他把被俘的豪族聚拢来,指着益田氏族人说:“成年男丁全杀了!” 随着一颗颗人头落地,被俘豪族们吓得浑身发软。 朱孝忠又对元盛说:“益田氏三分之一的土地,今后归你们元家所有,你可以自行招募健儿。” 元盛激动得抹泪高呼:“誓死效忠大明,誓死效忠朱将军!” 朱孝忠又对新募武士说:“益田氏三分之一的土地,平均分配给你们。从今往后你们不但是大明健儿,还是石见国的小名主。” 武士们面面相觑,随即跪地谢恩。 土地可以收买人心,土地可以换取忠诚。眼前这些武士,在获得土地之后,那是铁了心要做大明忠狗,就算天皇派兵杀来他们也会死战到底。 益田氏剩下的三分之一土地,还有石见国的诸多公地,今后作为大明海外军团的公地。 其实收不了多少赋税,主要是具有象征意义,代表着大明对石见国的统治。 朱孝忠微笑起身,一言一行都刻意模仿朱太子,指着石见国山城说:“明日攻城!” 城中留守士兵,已经所剩无几。 攻城之前,朱孝忠还让武士们去喊话。 “城内的健儿听着,益田一族已经被杀死,益田氏的土地也被没收。我们都获得了土地赏赐,只要你们开城投降,也能获赐土地成为小名主。杀了益田彰明,另有立功奖赏!” 健儿可以获赐土地成为小名? 杀了益田彰明还有重赏? 城内留守的少量武士,不由自主看向益田彰明。 益田彰明惊恐道:“只要守住国城,天皇大军很快就能……” 话未说完,已经有武士冲过去。 其余武士生怕捞不到大功,也争相举起武器想抢走益田彰明的人头。 死守国城? 开什么玩笑,城外有恁多大明甲士,他们三头六臂也守不住啊。 很快,城门开启。 农兵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武士们则抱着人体零件过来邀功领赏。 抢到脑袋的,赏赐了五斗粮食,而且可以多分一亩地。 抢到其他部位的,也都各有赏赐。 皆大欢喜。 在石见国城之内,朱孝忠召见国中豪族,对他们说:“益田氏拒不投降,所以才有灭族之祸。你们如果不反抗作乱,就不会杀伱们的族人,也不会没收你们的名田。甚至天皇的军队来了,你们也可以加入,只要不出力即可。等我击败了天皇大军,你们就正式投靠大明。” 这些条件非常宽仁,处处替豪族着想。 众人皆心服口服,跪在朱孝忠面前,发誓永远不会跟大明作对。 朱孝忠又说:“石见国内有银矿,你们各自发动族人和属民,去山中好生寻找银矿银脉。一旦找到,重重有赏。若是找到却隐匿不说,我就灭了他全族!” 众豪族领命,留在城内美餐一顿,随即各自回乡寻找银矿。 再过百余年,石见银山就会被发现。不过由于采矿技术低下,最初只开采那些露天银矿,直至从明代中国人学来技术,才正式开采埋藏较深的银矿。 在西班牙疯狂开采美洲白银的特殊时期,石见银山竟然也能占全球产银量的三分之一! 却说这些豪族,在逃回乡村之后,一边积极为大明寻找银矿,一边派人前往平安京寻求援兵。 天皇大军若败,他们就投靠大明,并把银矿献给大明。 天皇大军若胜,他们也可以立功,事后还能瓜分银矿。 反正横竖都不亏。 …… 鸟羽天皇,此时在干啥? 清理朝堂! 他那老不死的爷爷终于死了,从此以后就是自己说了算。 首先,就是把藤原泰子迎入宫中,以此获取外戚藤原氏的支持,用藤原家来压制他爷爷提拔的势力。 其次,巩固自己的院政,排斥爷爷留下的院政。 这家伙在玩火,他爷爷大力提拔中下层贵族,目的无非是加强中央集权。 而鸟羽天皇却反着干,居然重用外戚和大贵族。最终导致日本第一個幕府时代诞生,天皇成为彻头彻尾的傀儡。 “陛下,明国军队击败长门水军,又很快攻占了石见国城!” 鸟羽天皇乍闻此事,着实有些懵逼,询问道:“明国是哪一国?我只知道宋国、金国和高丽,这个明国在什么地方?” “陛下,明国就是宋国啊。宋国已亡,中国新帝建国号为大明。” “中国怎会派兵杀来?而且不来打平安京,却跑去偏远的石见国?” “不知。” “立即召集大军!发兵之前,派使者去石见问个明白。” (前几章更正三处:第一,尼伦蒙古被脑抽打成了索伦蒙古,第二,轻骑兵确实少用超长骑枪,已经从四米改为三米;第三,石见国城的位置有更正。) (本章完) 0729【银矿就在眼皮底下】 鸟羽天皇,准确来说应该叫鸟羽上皇。 因为在他五岁的儿子,被立为皇太子的当天,这位老兄便退位做了太上皇。 皇太子被册立仅半日,就直接晋升为崇德天皇。 一切都是白河法皇安排的,让孙子做太上皇,让曾孙继任天皇。层层掣肘,牢牢控制! 白河法皇的丧事还没处理完毕,鸟羽上皇就开始设立院厅。 即在朝廷之外,太上皇另设直属行政机构,绕开正常的朝堂管理国家。 想要这么做必须有可靠武力为后盾。 这股武力,即为北面武士。 他们的官职并不大,只在院厅北面做警卫。可一旦需要动用武力,太上皇就会派他们去统兵。 如今最风光的北面武士有两位,一个叫平忠盛,一个叫源为义。 源为义本来极受白河法皇重用,但他做了藤原忠实的女婿,立即遭到白河法皇冷落,甚至沦落到给藤原家做保安。 鸟羽上皇另起院厅,需要倚仗藤原家,于是又把源为义召回朝堂。 同时,鸟羽上皇也对藤原家留了一手,选择继续重用爷爷提拔的平忠盛。 此时此刻,平忠盛、源为义二人,跪坐在院厅当中被太上皇召见。 鸟羽上皇说:“石见国那边,来了十一条中国大船,而且从船上登陆三千甲士,他们已经攻占石见国城。听石见国豪族说,中国甲士非常精锐,他们的铁甲能护住大半个身体。院厅想要征讨,必须派出上万大军。” “上皇陛下!” 源为义起身趋步上前,主动请缨道:“我愿提兵一万,为陛下扫清贼寇。” 鸟羽上皇有些犹豫,因为源为义太过残暴。历史上,有人建议派源为义带兵平叛,鸟羽上皇直接反问:“派源为义去,你是想让他一路经过的国城纷纷灭亡吗(沿途劫掠)?” 鸟羽上皇虽然讨厌爷爷,此刻却看向爷爷最赏识的武士平忠盛。 平忠盛说:“臣读中国的《孙子兵法》,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还不清楚,中国为什么派兵渡海而来。也不知道中国军队,到底有多少武力。臣以为,应该先派使者打听清楚。同时,请上皇下诏给各国召集各地军团和健儿,让国司和镇守们筹备军粮。” 这个回答,让鸟羽上皇非常满意:“那就委任你做统兵大将,节制诸国兵马。” “谢上皇陛下!”平忠盛参拜。 源为义见状,嫉妒且愤恨。 他以前不被白河法皇所喜,甚至失去北面武士的身份,给藤原家做保安管理庄园。 如今白河法皇已死,他的老丈人,也是鸟羽上皇的老丈人。自己跟鸟羽上皇是连襟啊,咋自己还是不受重用呢? 鸟羽上皇看向源为义,告诫道:“你协助忠盛统兵,记得行军途中,不准再纵兵劫掠!” 这位老兄,可不仅是抢劫百姓那么简单,甚至会洗劫国厅和郡国豪族。 “遵命!”源为义连忙跪拜,心里稍微痛快了些,但还是感觉不满意。 平忠盛又说:“陛下,臣愿亲往石见国,以使者身份摸清敌人虚实。” 鸟羽上皇赞许道:“极好,你是值得托付大事的。” 二人退下,各自回家。 平忠盛娶了只园女御(白河法皇嫔妃)的妹妹(池禅尼),可以说他跟白河法皇是连襟。 甚至有一种传闻,白河法皇把已经怀孕的只园女御,悄悄赐给平忠盛做妾。其肚子里怀着的,便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平清盛。 平忠盛在北面武士当中极有威望,鸟羽上皇想要继承这支武装力量,就必须倚仗重用他。 相比而言,源为义算個屁。 源为义直奔老丈人藤原忠实家,张口便说:“上皇让平忠盛统兵,我只能给他做助手,这是上皇不信任大人您啊。” 身为摄关家的家长、皇太后的亲爹,藤原忠实训斥道:“如果你自己行事不那么残暴,上皇肯定让你做统兵大将。选择平忠盛统兵,是上皇在向北面武士妥协,你以为上皇就是心甘情愿的吗?” 源为义讷讷不敢言,憋了一肚子火。 他就想不通了,行军之时抢点粮食算什么?很正常的事啊。 而且这位老丈人,连家务事都理不顺,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宠爱次子,厌恶长子,这长子还是摄政关白,此事已经成了整个日本的笑话。 …… 几支队伍,从石见国城,朝着四面山区进发。 向南的一支队伍,人数最多。 前进两三里,又一分为三。 夏余庆带着三十个沙门岛士兵,一个浙江翻译,两个探矿匠人,几个本地武士,还有几十个本地百姓,径直朝着正南方翻山走小道。 探查银矿只是顺带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尽快摸清附近地形,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夏余庆亲自登高望远又通过翻译跟本地武士沟通,随手画出附近的简易地形图。 其余人员,则四处砍伐植被,露出低矮植物和岩石纹路,以供探矿匠人寻找蛛丝马迹。 一路走得很慢,行进不过七八里而已。 翻译对夏余庆说:“这个武士讲,此处森林茂密,他们称作大森山。山里的百姓不多,时常有野兽出没,希望将军小心一些。” 夏余庆问:“有老虎吗?” 武士摇头:“没有老虎,但有恶熊和妖怪。” “妖怪?”夏余庆闻言失笑。 那几个武士开始激动起来,讲述着各种关于妖怪的故事。 玩过电子游戏的都知道,平安时代嘛,日本的妖怪特别多。 传闻大名鼎鼎的九尾狐玉藻前,就是如今这位鸟羽上皇的嫔妃。而眼下还没成年的崇德天皇,则是——大天狗! 朱铭要是来了日本,肯定要去给安倍晴明上上坟。 这位阴阳师才死一百年,其徒子徒孙兴旺发展,许多妖怪故事就是他们传播的。 夜晚就在山里休息几个本地武士非常害怕,似乎随时有可能冲出来妖怪。 食物是出发前烙的面饼,虽然没磨干净还夹着麦麸,那些武士却仿佛在吃山珍海味。 闲来无事,夏余庆通过翻译,开始跟武士们交流。 一番攀谈之下,他知道日本有三大武士阶层,由高到低分别为:栋梁武士、豪强武士和庄官武士。 对于眼前这些小武士而言,栋梁武士属于传说,他们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 比如平忠盛、源为义,他们两个就是栋梁武士! 栋梁武士不需要自己有多能打,而是对内控制整个家族势力,对外还要控制其他许多武士团体。他们往往一呼百应,能够召集大量武士参战,被招来的武士甚至自带农兵部队。 至于豪强武士,石见国暂时没有。 它是郁郁不得志的下级贵族,行贿买官担任国司,而且还真跑去上任做官。并整合任职地的资源,扎根地方培养势力,最后组织起自己的武士团。 这种武士团,在最近几十年,变得越来越多。 原因很简单,白河法皇刻意提拔中下层贵族,把他们派去地方发展亲近皇室的势力。摄政家族藤原氏,其收贿卖官的生意,也因此受到不小影响。 至于庄官武士团体,则由地主家的武士,以及郡国公地武士组成。 此类武士,非常近似于欧洲的底层骑士。 甚至玩法都差不多,欧洲底层骑士,经常把儿子送去上级贵族家里,给上级贵族做免费跟班或侍从。乃至发生了许多桃色故事,比如女主人跟家里的年轻侍从嘿嘿嘿。 日本这边,则是把儿子送去做寄亲、寄子。主家把宗族少年称为家子,把非宗族少年称为郎党,以此加强所属武士的忠诚度。 一个叫益田聪的武士说:“我以前就是益田家的郎党,从小跟着小主人长大。但是小主人脾气不好,经常打骂我们。” 夏余庆问道:“你的祖宗也都是武士吗?” 益田聪回答:“我的爸爸和爷爷,都是益田家的武士。但我的曾祖,却是国中健儿。健儿要在国厅登记造册,遇到战事就征召为兵。健儿兵和农兵不一样,兵器和铠甲要自备,甚至被调去东北方打夷人。回乡解散以后,身份依旧是健儿,家人能获得优待。健儿可以种地,可以经商,但必须接受战时征召。” 这玩意儿学自唐朝,健儿是唐后期的最主要兵源。 石见国那些低级武士,从法理上其实全是健儿。 聊了一通,益田聪弱弱问道:“做大明的武士,以后能够经常吃面饼吗?” 夏余庆哈哈大笑。 翌日早起,继续沿途探查地形和矿脉。 仅走出三四里地,探矿老匠人就盯着岩壁发愣。 夏余庆问道:“怎么了?” 来自福建的老匠人说:“这里可能……不是可能,这里肯定有银子!” 夏余庆不敢置信道:“离开石见国城进山,这才走多远啊,怎么可能发现银矿?日本人又不是傻子,离国城这么近他们早发现了。” 岩壁的灌木和藤蔓,已经被士兵砍掉。 老匠人先是站远了观察,接着又靠近了,仔细查看岩石纹路:“这里有银矿,而且是大矿。将军请看,岩壁上那些黑色纹路就是矿脉。这里银子埋得很浅,稍有些经验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大矿,老朽生平仅见的大矿!” 夏余庆仔细盯着瞅了半天,却是啥都看不明白。 夏余庆挠挠头,太子交代的重要任务,就这样稀里糊涂完成了? (本章完) 0730【等着抓俘虏做矿工】 石见国城。 薛道光对海外开拓没啥兴趣,他在日本登陆之后,就一直安静修炼道法。 夏余庆已经赶回来,汇总其他几路的探查信息说: “石见国城四面环山,从城下町往北走是大海,即我们坐船登岸的渔港方向。” “往西南有条山谷,不是很长,半日就能走完。走完山谷,再往西翻山过去,是一处很小的海湾。海湾内有一小块平地可以耕种,北面临海,另外三面环山。那里有个小渔村,住着百十来户,一边种地,一边打渔。” “往东南还有条山谷。走到一半,山谷往正南方延伸,接着又往西南方延伸。山谷的尽头,是崇山峻岭。” “这条山谷,在由正南往西南转向时,继续往正南走有山中小路。山林当中耕地很少,但也住着农民,这些农民还兼做猎户。” “沿着山间小路翻过山岭,更前方就是大森山。银矿便在大森山中,整座山多处发现银矿痕迹,甚至还有可能附带着铜矿。” “大森山的北部,是一条东西向延伸的谷地。谷中不但有农民,还有名田。但名田的主人,并非大名主,而是一些小名主(小地主、自耕农)。毕竟那条谷地很狭窄,土地贫瘠,大名们看不上。” “大森山的南部,山势要低矮许多,耕地和农民也变得多起来。但那里的土地,不属于任何大名,而是被一群和尚占据。” “开采银矿肯定需要驻军附近最合适的驻军地点,都在那些和尚的地盘里。” 朱孝忠一边听夏余庆讲解,一边查看几支探路队伍,绘制拼接起来的简易地图。 思考许久,朱孝忠说道:“开采银矿暂时不着急,咱们没有足够人手。修路要人,采矿也要人。强征本地百姓,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还得让他们种地交粮,今后不能全靠跨海运来粮食。所以,得跟日本朝堂打一仗。不要滥杀,多抓俘虏,那些俘虏都是矿工啊。” 夏余庆奉承道:“将军好主意!” 朱孝忠说:“日本朝廷出兵之前,肯定派人来探查消息。要么派使者来,要么派细作来,或者干脆使者细作一起派。告诫将士们,这段时间不要乱跑,守城士卒也不要穿精良盔甲,且弄些本地的破烂甲胄穿上。” “多去城下町买东西,甚至是花钱找女人都行。出手越大方越好,显得我们都很富裕。再跟本地人吹嘘一下,就是我们手里全是金银布匹,石见国城里堆满了财宝。” “穿着破烂盔甲,却又富得流油,想必那日本天皇是忍不住的。” “从明日起,我亲自外出探查地形。须把方圆数十里的地形,全部掌控于心,再收买山中百姓盯梢。只要山中百姓提供可靠信息,就给他们奖励布匹和白米。” “天皇的军队,来得越多越好。就你们画的那些地图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设伏!” 接下来一个月,朱孝忠亲自进山,前往四处探查地形地貌。 而大明将士,则轮流在城下町消费。一个個出手大方无比,反正是公款消费,根本不把钱当钱用。 百姓对大明铜钱,一开始是抗拒的,但豪族却闻风而动。 日本刚刚迁都到平安京时,为了修筑京城滥发货币,不断铸造超发大额铜钱,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富人为了保值,疯狂储藏好钱,劣币驱逐良币,市面上流通的全是烂钱。 已探明的铜矿,渐渐开采殆尽,朝廷不再铸造新钱。 这两百年来,除了少数大城市,日本已倒退回以物易物的时代。 因此,多数日本老百姓,是没见过铜钱的…… “好钱,都是好钱啊!” “大明国太富庶了,连士兵都用得起好钱。” “快把乡下的货物,全都运到国城这边来,卖给大明士兵可以大赚一笔。” “还可以把少女送来,这么多大明士兵,他们肯定需要女人。” “……” 地方豪族可不管什么国家利益,他们只知道大明将士出手阔绰,喜欢在城下町消费,而且用的全是好钱。 这些品质上乘的铜钱,拿到平安京属于硬通货,甚至连行贿都更容易出手。 历史上日本重新大规模流通铜钱,是在南宋开国、镰仓幕府开海之后,宋代钱币迅速称霸日本市场。甚至在整个元朝,日本依旧以宋代钱币为主流货币。 石见国城周边,很快出现诡异情况。 本地豪族把外来入侵者视为财神爷,他们把地盘里的各种土特产,风风火火运到城下町出售。 甚至开起了二十多家妓院,里面全是乡下少女。 豪族们喜欢大明铜钱,等于做出了榜样,小商贩和农民也转而对铜钱趋之若鹜。 甚至有些山民听到风声,大着胆子来到城下町,只为售卖野味和皮毛。 朱孝忠趁机收买山民,承诺他们今后的猎物,随时可以送到国城出售。如果附近有军队经过,山民们也可以来国城,只要提供了可靠消息,就立即用铜钱作为赏赐。 周边数十里山林,到处是朱孝忠的眼线! …… 平安京那边,却是磨磨蹭蹭。 平忠盛作为上皇特使,直到两个多月后,终于抵达石见国城。 这家伙远在二十里外,就被一个猎户发现,当天晚上朱孝忠就收到消息。 并且,陆续跑来报信的山民,竟然多达三四十人,主打一个饱和式卖国。 第一个报信者,朱孝忠赏赐三百文。 其余报信者,也都获得了二十文到八十文不等,并且还告诉他们这么赏赐的原因,声称如果下次跑快点就能赏赐更多。 平忠盛没有直接来国城,而是前往豪族吉贺氏家中。 吉贺谦诚带着族众迎接,并设宴殷勤款待。 宴席结束后,屏退闲杂人等,平忠盛问道:“你可知道,明国为何发兵?” 吉贺谦诚回答:“听说是几年前法皇还在世的时候,攻击了明国的商船。” “商船领袖,可是一个叫薛道光的修道者?”平忠盛立即反应过来。 “阁下怎么知道?”吉贺谦诚非常惊讶。 平忠盛则有些尴尬。 白河法皇害怕地方失控,不准任何外来商船,在平安京以外的港口交易。并且多次派兵打击海盗,连带着打击非法外国商船。 而每次打“海盗”,统兵大将都是平忠盛,毕竟他是白河法皇的心腹爱将。 平忠盛仔细思索,疑惑道:“那个薛道光,好像自称是宋国皇帝的使者,当时根本就没有明国啊。” 吉贺谦诚说道:“明国皇帝和太子,在建国以前就是薛道光的好友。听说明国建立以后,薛道光就成了皇帝座下的御用阴阳师。他几年前被攻击,多半会怂恿明国皇帝出兵。” “唉,这就说得通了,”平忠盛叹息,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 吉贺谦诚说:“那些明国士兵,经常在城下町厮混,喝醉了什么事情都往外说。在下为了打探消息,就派人混在店铺里,专门询问那些醉酒的士兵。” 平忠盛赞许道:“你是很聪明的。” 吉贺谦诚当然不会承认,他最近一直派人去城下町卖货,趁机从大明士兵那里赚到许多小钱钱。 他更不会告诉平忠盛,大明军队是来找银矿的。 因为如果天皇大军把明军赶走,本地豪族就能合伙开采银矿,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朝廷知道。 瞒得越久越好! 平忠盛又问:“明国军队有多少人?” 吉贺谦诚说:“两三千甲士。” 平忠盛就在吉贺家住下,派遣心腹化妆为平民,前往石见国城下町打探。 数日之后,心腹武士回来详细报告:“明国士兵真有钱,每天都出城买东西。他们去酒馆喝酒,去食铺吃饭,去妓院找女人,用的全是上好铜钱。甚至有山里的猎户,用野兽皮毛也能换铜钱。” 平忠盛不悦道:“你就打听到这些?” 心腹武士说:“这些明军的首领,一个叫薛道光,是明国皇帝的御前阴阳师。另一个叫朱孝忠,是明国太子的义子。以前的宋国皇帝,现在的明国皇帝,都想出海寻找仙人,求取仙丹长生不老。他们把日本叫做扶桑,说这里有仙人出没,还说石见国的大森山就有仙人。” 平忠盛感觉有点扯淡:“他们攻占石见国城,就是为了寻仙?” 心腹武士说:“那些出城喝酒的明军,都是这样说的。而且,他们还带来好多财宝,都是明国皇室赏赐的。听说港口那十一条船上,有一半装着粮食,有一半装着财宝,都是拿来进献给仙人的。” 十一条船,一半粮食,一半财宝。 即便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却足够让平忠盛心动。 这厮有能力会办事不假,但也是个贪财的。 白河法皇还活着的时候,平忠盛每次奉命办事,都要趁机捞一笔,只不过捞钱方式比源为义更文明。 白河法皇为了控制地方,还让平忠盛在京畿周边做镇守。 他每到一个地方,就通过各种手段,统合当地的武士阶层,陆续建立起好几个豪强武士团。 控制地方武士阶层之后,又伸手向地方豪族要钱。 别看平忠盛现在的官职,只是备前守兼左马权头,但他能调动京城的北面武士,以及伯耆、越前、备前三地武装。而北面武士们,又有人能调动其他地方武装。 伯耆、越前、备前三地,全都有平忠盛非法侵占的土地! 整整十一条船的粮食和财宝啊,平忠盛打算自己独占四成,给其他武士们分四成,再留两成进献给鸟羽上皇。 为了夺取财宝,为了作战立功,只要明军不是无法战胜,这仗再难打平忠盛也决定开战! 如果军队死伤太重,就多拿出些财货来分配,自己只独占三成就可以了。 (本章完) 0731【真就是敌羞脱他衣】 平忠盛带人来到城下町,发现这里毫无侵略痕迹,市肆反而还显得特别热闹。 甚至连低矮的茅草屋店铺,都坐着些明国士兵在消费——演得其实有些过了,里面那些破玩意儿,明军士卒根本就看不上。 主打一个显富! 在彰显财富的过程中,朱孝忠也进行了深刻反思。他认为不该让士卒穿破烂甲胄,这不符合明军人傻钱多的形象设定。 于是从船舱里翻出布匹,再让本地匠人硝制皮革,悄悄的制作布皮混合甲。 制成以后,又在表面绘制甲片。 继而抹上颜料,镶嵌装饰物,把甲胄整得花里胡哨。 平忠盛在接近城门时,被守城士卒给吓了一跳。那威武鲜亮的盔甲,居然穿在门卒身上? 直至走到面前,平忠盛哑然失笑,原来都是些样子货。 而且,这些士兵一个二个,居然浑身散发着酒气,懒洋洋站在城门口打哈欠。 他被带去内城见朱孝忠,后者正搂着两个少女,坐于殿中饮酒耍乐。 平忠盛进殿之后,朱孝忠醉醺醺问:“来的可是倭王使者?” 这個蔑称没有引起抗议,因为“倭王”翻译过去,读音跟“和王”基本没啥区别。 平忠盛质问道:“明国为何擅自出兵占领石见?” 朱孝忠不屑一笑:“蕞尔小国,也敢妄称天皇,还敢攻击我中国船队。大明皇帝陛下,派俺来教训教训尔等。另外,石见国的大森山里有仙人,以后石见国就归大明管辖了。等求得了仙丹,倭王发誓不再称天皇,并献上国书臣服大明到时候俺自会退兵离开。” “这位将军,邦交之事可以再谈,但贵国必须先撤兵。”平忠盛说道。 朱孝忠显得特别不耐烦,不等翻译说完,就怒斥道:“滚!莫要扰俺喝酒。” 两个士兵冲过来,左右架起平忠盛就往外拖。 平忠盛很明显感觉到,这两个侍卫身上穿的是铁甲。 他现在有点想不明白了,眼前的明军到底啥情况啊? 平忠盛曾与薛道光麾下的宋朝甲士较量过,他当时带着武士发动突袭,宋朝甲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依旧仗着兵甲精良,从容撤回船上,并且用船上硬弩反击,甚至杀过去把友军尸体抢回。 之后,薛道光的船队就跑了,在日本沿海城市到处劫掠。平忠盛根本就撵不上,每次赶去都已抢完,最后他又打了场水战被击败。 既然明国灭了宋国,明军应该比宋军更能打才对。 怎么这里的明军,有人穿真正的铁甲,又有人穿花里花哨的样子货? 还有,怎么今天没有看到大明御用阴阳师薛道光? 就在平忠盛被拖出城门时,一个侍卫奔跑出来,大喊道:“将军说此人无礼,要好生惩罚一番,将他全身衣服剥了!” 这回冲出来的全是甲士,持枪举弓快速包围,并将平忠盛麾下武士缴械。 “他们说什么?”平忠盛问自带的翻译。 翻译说道:“明国将军说我们无礼,要剥光了衣服羞辱。” 平忠盛大惊,正欲拔刀反抗,却被明军士卒按住,扒掉衣服拖去城下町游街示众。 不但如此,平忠盛带来的那些武士,也全被脱光衣服游街。 “混账,放开我!” “我是法皇派来的使臣,我是英勇的北面武士!” “……” 无数百姓跑来围观,一众武士羞愧得想自杀,他们浑身光溜溜的丢死人了。 平忠盛气得双眼通红,两腿紧夹遮掩裆部,被拖行着沿街怒吼:“我用天照大神的名义发誓,一定带兵杀光你们……” 羞辱了好半天,明军将这些家伙扔在地上,一番嘲笑之后嚣张离去。 平忠盛连忙捂裆冲进一间民房,嘶吼道:“快把我的衣服找回来!” 武士们光溜溜跑去寻找衣物,却见他们的衣服和甲胄,竟然穿在一群妓女的身上,旁边还有明军士兵在捧腹大笑。 折腾一阵,总算让平民贡献衣服,平忠盛带着武士狼狈逃走。 薛道光站在城墙上,全程目睹这场闹剧,皱眉问:“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朱孝忠一副无所谓态度:“不把他们给逼急了,怎会不顾一切带大军回来复仇?我离京的时候,太子殿下有言,只要能把银子弄回国,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却说平忠盛狼狈离开,沿着山谷行走数里,忽有一队武士窜出,元盛带人跪在山谷之中。 “你是何人?”平忠盛问道。 元盛回答说:“在下是太宰府委任的对马守,名叫阿比留元盛。” 平忠盛有了印象:“你已经投靠明国?” 元盛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道:“那些明军突然杀来对马岛,在下也是被迫投降的啊。对马岛的领地,已经被明军给霸占了。他们说好用石见国的土地交换,可只赔偿我益田氏三分之一的土地。如果真赔偿也不算什么,但只是做做样子,那里的武士全被明军收服了。我谁都无法指挥,以后收获的粮食,也肯定被明军给拿走啊。” 平忠盛听完这番话,渐渐恢复冷静,问道:“明国的士卒,为什么有些穿着铁甲,有些却穿着好看的布甲?” 元盛开始背诵台词:“这个朱将军,是明国太子的义子,极受明国太子宠爱。他麾下那些穿鲜艳布甲的,都是明国贵族和富豪子弟,靠贿赂才能随军渡海获取战功。这些人不懂打仗,每天都喝酒耍乐,他们都非常有钱。” “而那些穿着铁甲的,才是明国真正的战士。这种战士很厉害,攻占对马岛和石见国城,全靠这种战士冲锋在前。” 平忠盛问道:“整天喝酒享乐的明军有多少?能穿铁甲作战的明军又有多少?” 元盛说道:“各有一半,总数两千多人。” 平忠盛思虑一番,对元盛说:“此战击败明军,我会亲自替你求取封赏。” 元盛说道:“在下不敢奢望别的,只求一个对马守职务。是真正的对马守!” 对马岛目前并非日本的正式领土,相当于一个防备海盗的前沿阵地。首领也只是由郡国委任,中央朝廷并不认可,没有合法官职和俸禄,也不用向郡国缴纳年贡。 也就是说,元盛在日本连正经官员都不算,仅是个驻守岛屿的雇佣兵头子! 平忠盛立即给出承诺:“只要你留在石见国做内应,击败明军之后,我就给你求取正式官职。” 元盛大喜,跪地磕头,感激涕零。 平忠盛赞叹道:“真是忠义之士啊。” …… 遭受屈辱的平忠盛,勒令麾下武士,不得再谈论今日之事,更不许让丑闻传回平安京。 他带着满腔怒火返回,对鸟羽上皇说:“明国来了两千多兵,有一半是富贵子弟,他们不懂得打仗,每天饮酒耍乐嬉戏。另一半是真正的武士,全都穿着精良铁甲,一个就能打十个、二十个。陛下,臣需要动用两千武士、三万大军!” “要这么多军队吗?明军只有一千多能战而已。”鸟羽上皇有些惊讶。 平忠盛说道:“臣见过那些铁甲,刀剑很难讨取。” 鸟羽上皇沉吟片刻,说道:“你想招募多少军队,就尽量去招吧!” 刚刚亲政的鸟羽上皇,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的权势地位。 平忠盛也想捞取军功和战利品,而且遭受奇耻大辱还迫不及待的试图复仇。 君臣二人,都想打仗。 这可愁坏了京畿和周边郡国的豪族,北面武士集团,控制着许多地方武士团。豪族们属于地方武士团的一份子,平时借助这个身份巩固地位,此时却要出兵出粮帮着上皇打仗。 出动三万人的大战,鸟羽上皇不需要提供多少钱粮,大部分都得地方豪族自行承担。 平忠盛为了尽快征兵征粮,开始宣传明军的富裕,说船上全是财宝和粮食。 这大大提高了豪族的积极性,纷纷呼朋引伴,带着武士和农兵离开家乡。 因为见识过宋朝船队的厉害,平忠盛不敢全程走海路。 他征集大量河船海船,在濑户内海运输物资,士兵则沿着海岸西进。沿途郡国,不断有军队加入,抵达安艺国的时候,甚至已经超过三万人。 继而顺着山间通道,平忠盛亲率主力,朝着东北方行进。 源为义身为副将却是率领数千偏师,在备后国就立即北上。 二人统率的军队,分别从石见国的西南方、东南方,呈钳形攻势杀向大明将士。 源为义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独自掌控偏师之后,在备后国沿途劫掠而行。别说城市,遇到大一点的村镇,这货都会纵兵抢劫一通。 备后国的豪族苦不堪言纷纷招募武士和农兵,赶紧加入源为义的队伍。 只求成了友军之后,源为义劫掠时能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平忠盛还派人去长门、周防两国,让那里的地方豪族赶紧聚兵,从石见国的西边杀过去,尽快形成三路大军围剿的局面。 日本大军磨磨蹭蹭,朱孝忠在石见国已等得不耐烦了。 (本章完) 0732【鬼武者】 源为义率领的偏师,多为河内及邻近地区兵马。 说得直观点,就是大阪军团。 在源为义十四岁时(其实只有十三岁),河内源氏的家督被暗杀。 各种迹象表明,凶手是源为义的二叔公。白河法皇趁机介入让年仅十三岁的源为义讨伐之,法皇还派了其他兵马去帮忙。 源为义成功干翻二叔公,掌控河内源氏大权,从此河内源氏效忠白河法皇。 前几年,事情真相大白,凶手其实是他三叔公。且冤死的二叔公的孙子,还把他三叔公给干掉复仇了。 十三岁掌控家族大权,而且获得法皇赏识重用,这让源为义养成嚣张狂妄的性格。 乃至于残暴不仁,视天下英雄如无物,就连地方豪族他都随意欺凌。 这支数千人的偏师,从备后国一路劫掠到石见国。他们还没跟大明士兵交手,就已经抢得盆满钵满,武士们甚至闹着要带战利品回家。 石见国的东南方豪族,本来打算看戏,让明军和上皇大军先打。 谁知战斗还未爆发,他们反而遭殃。 愤怒之余,这些豪族带着军队加入源为义,同时又暗中向朱孝忠通风报信。地方豪族试图借明军之手,把源为义这杀千刀的先干掉。 夏余庆领着三百沙门岛士兵,人人穿着中型甲胄,翻山越岭朝源为义摸去。 奔袭距离其实并不远,即便是在山里绕来绕去,把弯弯绕绕的山路都算上,全程也不过才二百余里而已。 其直线距离,其实只有四五十里。 中途遇到不少逃难百姓,以山谷地带的农民居多。 他们都是被源为义的凶名吓跑的,扶老携幼躲进山里。他们遇到明军也疯狂逃跑,后来发现明军不追赶抢劫,于是就不再害怕了,甚至还有人愿意做向导。不要任何赏钱,发两袋粮食就行。 这些沙门岛士兵,自然称不上文明之师。 他们不胡乱劫掠,纯粹是看不上那点财货,农民一个个都穷成啥样了…… 入夜。 一个刚招募的向导,指着前方说:“翻过这座山,就是我们的村子。中午的时候,有很多武士来抢劫,粮食和耕牛他们全都要,还抢走了很多村中妇人。” 夏余庆对身边军官说:“老四,你带几个人和向导,不着铠甲轻装而行,去查清楚敌军的扎营处。速去速回!” “是!”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这军官回来报信:“敌军已经过了村子,在一处山间洼地扎营。人挺多的,那处洼地都挤不下,山坡山脚到处都是人。没什么像样的营寨,只是插了些木条防备野兽。” “守备可森严?”夏余庆问。 这军官笑道:“只在各处有放哨的那些哨兵也在睡觉。” 夏余庆说:“立即杀过去务必在天亮前赶到。” …… 源为义虽然名气很大,但他只打过一次像样的仗,也即联合法皇军队干掉自己二叔公。 其余时候,不是给白河法皇做侍卫,就是给老丈人做庄园保安。顺带着,帮白河法皇搞搞强拆,帮老丈人镇压一下刁民。 他手里的栋梁武士团,全部继承自养父(叔父)! 既然没有像样的战功,也没指挥过啥大战,源为义想要笼络那些武士,就必须想想别的法子。 带着武士们抢劫,自然见效最快。 出了京畿,这一路抢过来,果然士气如虹。就连那些农兵,都分到少量粮食,愿意给源为义卖命。 夜色降临,营中依旧热闹。 那些武士和农兵,正在清点白天的战利品,幻想着到了石见国城再干一票大的。 不时传来嬉笑声,那是贵族和高级武士,正围绕着篝火喝酒聊天。 喝得醉醺醺之后,各自回营嗨皮,自有沿途掳来的少女侍寝。 他们的后勤已经“牲畜化”,全是抢来的牲畜,就连耕牛都用以驮运粮草。 源为义也回到自己的军帐,在那帐中有个美女。这并不违反规定,军中可携带桂女,也就是营妓。 眼前这个女子,却非抢来的普通桂女,而是备后国豪族所进献。 由于生得美丽,源为义甚至打算带回京城做姬妾。 为何说美呢? 首先,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散下来能盖过膝盖。这不是平民女子可以拥有的,因为需要日常维护,就连洗头发都要挑选黄道吉日。 其次,眉毛修得好。被刮掉的眉毛,看不到什么青茬子,两团眉豆点得格外漂亮。 再次,牙齿也染得好。虽然年龄还小,染齿的时间不久,但牙齿已经黑亮,笑起来格外动人。 最后,五官端正。把铅粉抹上之后,整张脸白皙艳丽,配合黑齿、蚕眉简直就是绝色。 完整描述此女,即拖着一头过膝长发,整张脸惨白无血色,眉毛只有两团黑点,咧嘴一笑满口黑齿。 不要觉得离谱,这里的任何一条,都不是平民可以做到的,背后无不彰显着经济实力。 折腾一阵,源为义抱着美女沉沉睡去。 枕戈达旦? 别说盔甲了,他连衣服都没穿,一番原始运动已累得够呛。 也不知睡了多久,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把源为义从梦中惊醒。 源为义蹭的坐起,边穿衣服边喊:“出了什么事?” 一个武士奔来,气喘吁吁说:“唐人……唐人杀来了!“ 源为义惊慌穿好衣服,已来不及穿戴铠甲,挂刀持枪就往外走。 举目四望,只见山上山下,到处都被引燃。无数武士和农兵,正在朝南方奔逃,根本就搞不清来了多少敌人。 喊杀声和哭嚎声越来越近,源为义愈发惊恐,也顾不得账中美人,叫上几个亲信武士也没命狂奔。 夏余庆手里就三百甲士,而源为义的兵马则多达六千。 此时此刻大明将士喊着临时学会的日语,一路狂呼追赶:“跪地不杀,跪地不杀……” 那些农兵本来就营养不良,好多还患有夜盲症,胡乱逃跑一阵,听到喊声便放弃抵抗,成片成片的跪伏在地上。 源为义带着几个武士,翻山越岭逃至天明,感觉后面没有追兵了,才心有余悸的坐下休息。 一个武士心惊胆战道:“那些唐人士兵都是鬼武者,肯定拥有鬼之一族血脉,所以才能在群山之间黑夜作战!” 源为义握刀点头:“肯定是这样。” 他们退往南边最近的村落,陆陆续续又有溃兵回来。 山区可供行走的通道不多,零散士兵可能会遇到野兽。因此溃兵在摆脱追击之后,都离开山林顺着山路走,自然而然就跑来跟源为义汇合。 连续好几日收拢溃兵,六千兵马只剩一千多,这让源为义愤怒又惊恐。 他不敢再进军,选择后退到豪族地盘,勒令地方豪族贡献军粮。 夏余庆只俘虏不到两千人,剩下的日本武士和农兵,战死者其实很少,大部分都逃进四处山中。 把俘虏全都集中起来,夏余庆说道:“石见国的武士和农民,你们可以各自回家了,还会发给回家的口粮。” 立即有数十人奔出,对夏余庆感激涕零。 相比起大肆劫掠的源为义,这些被俘的石见国士兵,都觉得大明将军太仁慈了! 夏余庆又说:“武士全都过来。” 一群武士连忙上前。 夏余庆笑道:“回到石见国城,给你们的家人写信,让他们拿粮食或布匹来赎人。” 武士们一听可以活命,同样感恩戴德。 家里富裕的也不闹了,安安心心做俘虏,反正可以被赎回去。 但也有穷困武士,搁那儿唉声叹气,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如何。 其实也挺有前途的,无法赎回的武士,会被留下来做监工,监督矿工开采石见银矿。个别佼佼者,还会被留在石见国公地,担任大明海外军团的公地武士。 这个时候的日本,武士还没有泛滥,都属于可用人才啊。 三百大明甲士,就这样押着近两千俘虏,大摇大摆返回大森山地区。这里是石见银矿所在,北边谷地是自耕农,南边谷地是和尚地盘。 夏余庆挑选家中贫困的武士俘虏,带着他们一起去找和尚聊天。 胆敢反抗的和尚,全部抓去挖矿。 麻溜投降的和尚,则交给薛道光做徒弟,今后就在大森山附近修道。和尚们的庙宇,也原地改为道观,这里很快成了薛道光的道场。 此举在日本惊世骇俗,附近豪族听说之后,皆称朱孝忠是天魔转世。 夏余庆夜袭击破源为义偏师时,朱孝忠亲率两千兵马,朝着平忠盛的主力而去。 平忠盛就谨慎得多,而且军纪更好,没有暴露出太多破绽。 朱孝忠打算正面将其击败,这也更利于抓捕俘虏挖矿,夜间打仗能逃走的溃兵太多了。 “前面山谷,发现了唐人骑兵!” “再去打探,全军扎营守御,把两侧的山岭也占了。” 平忠盛还不知道源为义兵败,这里距离石见国城不远。 他打算在此跟明军结营对峙,等待源为义带兵从东边杀出,然后把明军堵在山谷里前后夹击。 (本章完) 0733【不讲武德】 不管是坚守城池,还是结营对峙,都不能一味死守,因为士气会下降得很快。 于是,平忠盛在对峙次日,就按规矩出去挑战。 平安时代之前和平安时代早期,由于存在对外战争,日本以军阵作战为主。而且拥有一股中央军,士兵需要定期训练阵法,还大量存在弓弩,远程火力决定战斗力。 迁都平安京之后,由于承平日久,中央军渐渐没了。 日本军队只在东北方,保留着少量军团武装。 而广大地区,则是以豪族武装为主。 战争规模变小,甚至农兵都懒得征召。往往是一个骑马武士,带着他的一群郎党出动,那场面跟社团火并差不多。经常以单挑决定胜败,“一骑讨”变得越来越流行。 如果是上千人的对战,也有非常严格的流程。 首先,穿着大铠的武士,骑马对射弓箭,并不近战厮杀。 接着,大铠武士派出自己的郎党,也就是那些步战武士,进行小规模的武士混战。 最后,双方农兵冲上去,乱七八糟的一通对殴。 大铠武士只跟大铠武士交手,他们不屑跟普通武士过招,甚至都懒得去砍杀那些农兵。 如果你是一个农兵,竟然敢对大铠武士动手,那你就是不讲武德要受惩罚的。 只见日军的营寨大门开启,平忠盛穿着大铠最先出来,身后是一群郎党武士跟随。再后面,又是一大群大铠武士,骑马带着各自的郎党列阵。 随后才是一大群农兵,排列成乱糟糟的队形出战。 这种大铠,跟日本战国时的铠甲还不太一样。 它在设计的时候,得遵循大铠武士的战斗习惯。主要是为了方便射箭和拔刀,防御性全点在防射和防劈砍上。 缺点一大堆,沉重且笨拙。 穿上这玩意儿,甚至无法大幅度活动,只能射箭和拔刀劈砍,很难做出其他复杂动作。 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唬人! 越拉风越好越华丽越好,各个部位根据使用者的喜好,甚至添加很多毫无实战作用的装饰。 它们是日本铠甲里的初代妖艳贱货。 此时此刻,平忠盛就穿着一件大铠。 头盔上竖起两支鹿角,其长度约为平忠盛五分之一的身高。 肩甲特别宽,而且以铜片连缀,金光灿灿能亮瞎狗眼。如此宽度的肩甲,除了增强防御力之外,最大“功能”就是限制使用者的动作灵活性。 甲裙也差不多,宽大重叠,武士穿上这玩意儿,大部分马术动作都难以做出。 笨拙沉重,上马都困难。 按照固定的对战流程,平忠盛着甲骑马奔出,前往明军阵前要求比试箭术。 明军主帅必须出场,如果派其他人去,就是看不起平忠盛。 即便是朱孝忠登场比试,双方也只能拉弓对射,谁敢冲过来近战就是不讲武德。因为大铠武士都是有身份的,近战厮杀难免死伤。就算没有死伤,不小心坠马也很难看啊。 元盛一阵附耳嘀咕,讲解日本的大战规则。 朱孝忠莞尔一笑,竟然真的亲自骑马对阵。但他用的是复合弓,平忠盛手里是一把单体弓。 双方主帅冲出。 平忠盛身后,跟着一群郎党步战武士。 朱孝忠身后,则是一群燧发火枪手。 奔出二十余步,朱孝忠见对面的郎党武士停下,也对身后的火枪手说:“你们在此掠阵!” 双方主帅继续骑马前进,到了一定距离,平忠盛弯弓搭箭,朱孝忠也跟着挽弓搭箭。 彼此连射数箭,也有那么两三箭命中,但居然都无法成功破甲。 别看日本大铠笨重华丽,但那防御力是真强,贵族武士非常惜命啊。 朱孝忠干脆继续骑马前冲,平忠盛不愿丢面子,也接近了继续射箭。 正在观战的日本武士们,纷纷发出惊叹,感慨两位主帅的神勇。平时大铠武士对射,可不会隔得这么近,稍不注意是真会射死人的。 “咻”! 一支凿子头的破甲箭,在朱孝忠骑马冲锋间,以十二三步的最佳骑射距离,以最大的威力命中平忠盛胸膛。 平忠盛用单体弓射出的普通箭头,同样命中了朱孝忠,却……无法破甲。 平忠盛大骇,连忙勒马转向逃跑。 为他掠阵的郎党武士,纷纷上前接应,拔刀持枪阻挡追过来的朱孝忠。 接下来,就该是掠阵的郎党武士混战了。 朱孝忠非常守规矩,竟然没再追击,而是骑马离开火枪射击面,让自己身后的“火枪郎党”们出手。 一群朱铭收养的孤儿临时客串郎党武士,纷纷举起手中的燧发枪。 平忠盛骑马奔回,示意其他大铠武士,带着各自的郎党武士上前。如果郎党混战失败,这些大铠武士也要上,跟明军的“大铠武士”继续打。 却说,平忠盛的郎党武士,举刀持枪正在板载冲锋。 忽听“砰砰砰”一阵响对面敌人阵中冒起烟雾。 十多个冲锋在前的郎党武士,稀里糊涂就倒下,其他人依旧在冲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排燧发枪手,接着扣动扳机。 第三排燧发枪手…… 燧发枪三段击之后,还在冲锋的郎党武士,只剩下寥寥几人而已。 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陆续扭头查看,发现队友全特么倒了。 “妖魔!是妖魔!” 幸存的郎党武士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转身变成反向冲锋。 那些燧发枪手,在他们眼里全是妖怪,一群会喷火吐烟的食人恶魔! 平忠盛和其余大铠武士、郎党武士,以及被拉来掠阵的农兵,见状也全都惊恐不已,无法理解火枪这种没见过的武器。 “击鼓!” “杀!” 几十个大明骑兵率先冲出,继而一千甲士跟着冲锋,留下一千甲士做预备队。 而日本大军那边,大铠武士第一反应是逃,带着自己的郎党赶紧逃回营寨。 平忠盛在两侧山岭也布置了军队,他呼喊道:“举旗,击鼓,三面夹击,不准逃跑!” 一些大铠武士,愿意听从命令,带着自己的郎党去接战。 但更多大铠武士,却是加快逃跑脚步,不愿跟喷火吐烟的敌人交手。 这些逃跑之人,以沿途加入的武士团为主。他们平时就不归平忠盛管,只是碍于中央命令,又想着去抢劫财宝,所以才随军前来打仗。 一旦出现意外,这些家伙绝对不会拼命,而是想着怎么保存自身实力。 两侧山岭上的武士和农兵,倒是要英勇许多。因为他们是从侧面杀来包夹,并非正面应对明军,有一种先天的战场心理优势。 朱孝忠已奔回阵中,带着预备队立于山谷,结阵应付两侧山岭杀来的敌人。 几十个火枪手,也分别排列在两侧填弹。 正面方向,日本军队已经乱做一团。少数试图迎战的大铠武士,带着郎党召唤农兵。可农兵正遭到逃跑武士的冲击,本就乱糟糟的阵型,被溃逃武士冲得更乱。 大明骑兵率先冲近,全部发射破甲箭。 而且,懒得去管防御力奇高且笨拙的大铠武士,专门射向那些防御力更弱的郎党武士。 射完就横掠而走,再挽弓射向另一个目标。 一千大明甲士,列阵小跑前冲。 他们的敌人,是一群阵型混乱的大铠武士和郎党武士。 以严阵对乱阵,以多数打少数,奋勇拼杀的武士们,瞬间就招架不住。 特别是那些大铠武士,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平时他们都跟身份对等的武士厮杀,顶多遇到郎党武士围攻,根本不可能被士兵潮淹没。甚至遇到敌方农兵,他们都懒得出手,那会玷污自己的武士刀。 此时此刻,他们却被一群大明士兵围杀。 这些大明士兵不讲武德,居然以低贱的小兵身份,围攻血统尊贵的大铠武士。 简直是礼乐崩坏! 都礼乐崩坏,还拼什么命?大铠武士吓得纷纷策马逃跑。 他们一逃,麾下的郎党武士就跟着逃。 更后方的农兵,更是不愿拼命,一股脑儿的倒冲营寨大门。 寨门前踩踏而死无数,甚至连寨墙都被冲垮,守寨弓手只能胡乱射箭,然后射出一箭也跟着逃跑。 两侧山岭冲下的敌军,隔老远就遭到燧发枪射击。 可惜火枪手太少,只是把部分敌军给吓到。更多大铠武士,带着郎党武士和农兵,不要命的包夹冲锋过来。 他们之所以这么勇敢,是因为明军预备队只有一千,而自身兵力是明军的好几倍。 燧发枪手已撤回阵中,大明甲士列阵而战。 乱哄哄的敌军冲上来,数量看似很多。可列阵森严的明军,却占据局部兵力优势,犹如杀戮机器般收割敌军性命。 两三百年前的日本军队,也是懂得阵战的,而且大量装备弓弩。 现在已经彻底退化,军阵几乎不练,弩也逐渐淘汰,只剩单体弓还存在于战场。 他们还得再等几十年,在经历源平合战之后,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从规模扩大的战争当中吸取教训。 到时候,陆续改良铠甲,陆续改良战法,终于变成像样的军队。 而那场源平合战,双方主角正是源为义、平忠盛的子孙们。 数千日本军队,围攻一千大明甲士,久攻不下越打越慌。 猛然有人发现,另一千大明甲士,已经追杀溃兵攻入营寨,正面战场似乎日军全面溃败了。 “快逃啊,唐人都是妖魔一党!” 围攻明军预备队的日本将士,越来越多转身逃跑。而且直接往山里跑,不敢回他们的营寨。 平忠盛骑马一路狂奔,他的郎党武士太靠前,此时已经全部战死。 他身后是铺天盖地的溃兵,明军骑兵四处拦截,尽量逼迫更多农兵投降。 直到此时,平忠盛都没明白咋败的。 他根本没想过今日决战,只是按照固定战争流程,搞一搞大铠武士对射,搞一搞郎党武士混战,甚至都没打算投入农兵部队。 他还想着就这样拖时间,拖到源为义带兵堵住敌人退路,把明军夹在山谷里四面围攻呢。 能有这种战术思路,平忠盛已算此时日本的超一流军事家。 (本章完) 0734【妖魔大军】 两万多日本军队,漫山遍野奔逃。 明军的追击路线主要是山谷,特别是大明骑兵跑起来飞快,把大片大片的溃逃武士都截住了。 但更多农兵却是往山岭逃,他们穿着破旧布衣和草鞋,扔掉竹枪就往四处林子里钻。别看一个个身形瘦小,却仿佛一只只猴子进山,穿着中型甲胄的明军根本追不上。 朱守义率领骑兵冲过溃兵,见前方有个外形华丽的大铠武士,立即加速一阵狂追猛赶。 大江匡义惊恐,连忙催促战马。 可这小矮马载着沉重大铠,根本就跑不快,朱守义追上来就将其砸落马背。 “捆了,值不少赎金!”朱守义喊道。 身后两骑勒马停止,按住大江匡义就拿绳索。 这货的祖上,是桓武天皇的外祖,跟菅原氏同出一脉。 大江氏子弟,多以贡举闻名,出了好几个歌仙,甚至半垄断江户时代的科举路子。最近几十年,也开始让分家支系,去走武家的路子,这次竟然参与了大战。 两个骑兵在捆扎大江匡义时,被这货的妆容吓了一跳。 明明是个大铠武士,却抹粉修眉,与女子一样妆容。 后续的大明步兵追上来,从骑兵手里接管俘虏,这两个骑兵继续纵马追杀。 他们奔行数里,一路吓得许多农兵投降,再见到朱守义的时候,已经又抓获两个大铠武士。 钱啊! 每个大铠武士,都意味着一笔高额赎金。 紧接着,又捡到平忠盛的旗帜。不但有统兵大将的帅旗,还有绣着平氏族徽的旗帜,甚至还在地上发现了平忠盛的头盔。 这头盔的鹿角太长,平时看起来很拉风,逃跑时却显得颇为碍事,估计是平忠盛被追急了主动丢弃的。 可惜,由于诸多溃兵阻隔,终究还是让平忠盛逃了。 从早晨追杀到傍晚大明将士陆陆续续押解俘虏回来。 总计俘虏大铠武士12人,俘虏其他武士674人,俘虏农兵8211人。 甚至有大铠武士坠马,被溃逃的农兵活生生踩死…… 另外,缴获敌军大量辎重粮草! …… 平忠盛虽然逃了,却因中箭受伤,又一路奔波,逃走的当晚就陷入昏迷。 幸亏他中的是凿子头破甲箭,其箭头上没有倒钩,伤口还是比较好处理的。 侥幸逃生的大铠武士,很难找到自己的郎党,只能凭高贵身份聚拢溃兵。数日之后,居然堵在两处山谷出口,陆陆续续收拢数千兵马。 只不过,部队建制基本被打乱了。 正常情况下,是平忠盛指挥大铠武士,大铠武士指挥郎党武士。各级武士们,又有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农兵。层层管理,层层指挥,形成一支像样的大军。 现在虽然收拢四五千兵力,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有序撤离都难以做到,就更别提重新杀回去。 统兵大将平忠盛又发烧昏迷,大铠武士们只能商议撤退。 他们的随军粮草全没了,快速返回最近的军粮中转站。在取得粮食之后依旧心中不爽,竟然纵兵劫掠,一路抢劫后退到海边,大概在后世的广岛附近驻扎。 这时,平忠盛终于醒来,询问具体情况之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又晕过去。 他自负读过《孙子兵法》,晓得兵者诡道之理。因此选择谷中扎营、两侧山岭结寨,把战场地利占完之后,等着源为义包抄后路、前后夹击。 多么伟大的战术布置,咋就稀里糊涂全军溃败了呢? 平忠盛躺在病榻上问:“你们有谁知道,明军那种会喷火冒烟的是什么武器?” 众武士沉默。 一个武士突然说:“或许可以问渡来的唐人。” 浙江和福建地区,是有海商长期到日本贸易的。只不过,这种贸易被法皇或上皇垄断,不准天皇、外戚、豪强们沾手。 亦有零星中国人,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日本娶妻定居。 这种中国移民,现在还被称为“渡来唐人”。 如果是在南宋最软弱的年代,中国移民甚至被日本人称作“番客”、“番人”。 乃至于有日本海商,在浙江打死中国商贾,只是被南宋官员遣返回日本而已。甚至一向听话的占城人,也因为琼州官府不卖马,直接在海南岛四处劫掠泄愤。 平忠盛左思右想,只得率领残兵撤退。 等回到平忠盛的任职地备前国,发现同样兵败的源为义,竟然带着残部劫掠自耕农和商贾。 平忠盛大怒,源为义在别处抢劫他不管,但他是备前守啊,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平忠盛发兵把源为义给拿下,两位难兄难弟顺利返回平安京。 鸟羽上皇已提前得到兵败消息,急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听说两位统兵将领回朝,鸟羽上皇连忙召见,质问道:“你们是怎么败的?” 源为义率先回答:“臣领兵至石见国,正在山中扎营过夜。无数明军从黑暗山林中杀出,他们四处放火,还有山中鬼怪相助,臣麾下的军队很快溃散。” 鸟羽上皇惊讶道:“在黑暗的山岭中,明军竟然夜晚也能作战吗?” “陛下若是不信,可询问那些逃回的武士。”源为义说道。 鸟羽上皇又看向平忠盛:“那你呢?” 平忠盛说道:“臣在一条山谷扎营,还分兵占领两侧山岭,打算与明军对峙,等待源为义带兵堵截后路,然后四面一起围攻明军。” 鸟羽上皇点头评价道:“这是个绝顶的战法。” 平忠盛说道:“为了防止士气跌落,臣带兵出营叫阵。臣与明国太子的养子,在阵前骑马对射。臣的弓箭,不能击破敌方铠甲。但敌人的弓箭,却射穿了臣的大铠。” 鸟羽上皇惊道:“平氏大铠竟也被射穿?” 平忠盛脱掉上身衣服,露出已经包扎的伤口:“臣中箭昏迷了好几天。” 鸟羽上皇感慨:“伱也是勇猛之士。” 平忠盛说道:“臣中箭之后撤离,郎党武士上前接应,打算与明国大将的郎党交战。对面那些郎党武士,突然举起一些长棍。那些长棍可以喷火,然后冒出浓烟,声音好像惊雷霹雳。还隔着十多步,臣的郎党就全部战死了。” 这套说辞源为义已经听人讲了,但他认为是平忠盛在编故事。 鸟羽上皇同样心生怀疑:“会喷火冒烟打雷的棍子?” “是的,很多武士和足轻都看到了,”平忠盛说道,“正因为他们看到了,所以都惊恐逃命,以为对面全是妖魔。明军趁机追杀,我军相继溃逃,最后全军崩溃战败。” 鸟羽上皇感觉特别离谱,又召见那些侥幸逃回的武士。 不论是大铠武士,还是其他各级武士,全都说出类似的话语。平忠盛的描述还最朴素,甚至有武士言之凿凿,说亲眼看到明军的棍子里钻出妖魔。 鸟羽上皇听得瞠目结舌,源为义猛地反应过来,大呼道:“难怪敌人能在山中夜战,他们果然是妖魔一党。臣只带着几千兵马,却没有随军带上法师,哪里挡得住这些妖魔大军?” 不是我军无能,奈何敌军有高达! 所以,此非战之过,两位统兵大将并无责任。 鸟羽上皇听他们说得邪乎,又派遣私密心腹,去悄悄询问逃回来的农兵。 结果,农兵们的回答更离谱,那场战斗已经变为之战。 鸟羽上皇不得不信,单独召见安倍晴明的后人安倍泰成。 乱七八糟的传言,此时已经轰动平安京。 安倍泰成早就四处打听过了,回答说:“陛下,唐人军中可能养着式神,那是一种法力与建御雷神相似的式神。两军交战之时,式神呼唤雷电,因此我军大败。” 建御雷神,是中国佛道信仰与日本风雷神结合的产物,而且还被视为摄关藤原家的氏族保护神。 鸟羽上皇问道:“该如何击败对方?” 安倍泰成说:“或许,只有让藤原家请出建御雷神作战!” 鸟羽上皇赶忙把老丈人叫来。 藤原忠实听得一脸懵逼建御雷神是藤原一族保护神不假,但他们平时只晓得如何供奉,不晓得怎样请出来打仗啊。 藤原忠实说:“陛下,藤原一族供奉建御雷神,建御雷神则保佑藤原一族。如何请建御雷神作战,藤原氏并不知道,或许只有阴阳师可以办到。安倍法师需要什么,藤原一族将全力配合。” 鸟羽上皇看向安倍泰成。 安倍泰成硬着头皮说:“建御雷神是有无上法力的大神,臣只能斗胆一试,或许并不能请得动。” “那你就去试试。”鸟羽上皇说。 这些家伙退下,鸟羽上皇又召见院政大臣和北面武士。得知已无足够粮食出兵,就算带着建御雷神去作战也只能等明年。 无奈之下,鸟羽上皇派出外交使臣,而且是渡海前往明州(宁波),打算去开封把事情好生谈谈。 日本京畿地区,流言传说四起。 好多逃回来的武士和农兵,各自发挥想象力,把战斗经过越传越离谱。 石见国的大明将士,全都成了妖魔,以少男少女的心肝为食…… (趁着春节假期结束,错峰带儿子去旅游,这两天都只有一更。) (本章完) 0735【菩萨太子】 因为争夺出访大明的正使人选,日本的新旧都城之间,竟然爆发了一场混战。 山法师、寺法师、奈良法师大混战! 可能是来自于遣唐使的传统,日本前往中国的使节团,一般都要挑选和尚参加,而且和尚往往担任名义上的正使。 现在,究竟该哪个和尚做正使,上皇和天皇说了都不算,必须通过武力来解决纷争。 山法师和寺法师,都出自比叡山。 两者之间的关系嘛,可以理解为剑宗和气宗。一言不合就打仗甚至是在京城当街斗殴。 奈良法师也不遑多让,他们的地盘在旧都奈良,不但自身实力强悍,而且还有藤原氏在支持。 三派都拥有庄园领地,而且还挨得挺近。 每当地盘出现纠纷时,和尚们也懒得辩经,直接派僧兵去讲理。 白河法皇曾经感慨:“贺茂川的水(天灾),双六的骰子(运势),比叡山的法师(和尚),这些都不能随我的心。” 在白河法皇的眼中,那些和尚与天灾、运势一样难以控制。 经过一场战死6人、伤283人的大混战之后,出访大明的僧人名单最终出炉。 圆信和尚(寺法师)担任正使,昭觉(山法师)、良然(奈良法师)随团。 真正负责谈判的副使,却是式部权大辅大江维顺。 这个职务,有点类似大明的临时暂代吏部侍郎。 他已故的亲爹叫大江匡房,不仅是大儒、诗人、歌仙,还是平安时代最后一位军事家。主张不要照搬《孙子兵法》,应该从日本实际情况出发。 比如孙子说,用兵以奇胜以正合。而大江匡房说,在日本别扯这些,做到进退有度即可,然后不讲礼法伦常直接刚过去! 这个大江匡房,留下了许多著作。 有正儿八经的史学、文学、军事、时尚书籍,也有记载名妓、高僧、阴阳师、傀儡师及修道养生的杂书。甚至他还写,讲九尾狐化为美女的故事,玉藻前的形象多半脱胎于此。 对了,还有一本《对马国贡银记》。 …… 石见国城。 朱孝忠目视跪在自己面前的元盛,质问道:“这次抓到许多大铠武士,我让他们说出日本有哪些银矿。其中一个姓大江的,说对马岛就有银矿,还说自己读过一本《对马国贡银记》。对马岛的银矿呢?” 元盛见朱孝忠脸色不悦:“对马岛怎么可能是对马国?这本书乱写的啊。岛上确实有银矿,但早就开采完了。以前银矿繁荣的时候,岛上甚至还有寺庙和僧兵。这些东西,在我小时候就没了。” 朱孝忠仔细一想,感觉元盛没有说谎,因为这货穷得一逼。 不过嘛,鉴于日本那坑爹的探矿、冶炼技术,朱孝忠打算让探矿老师傅去对马岛试试看。 一个月后,还真就在对马岛找出银矿,而且就在老银矿那一片。 元盛之所以说采完了,纯粹是冶炼技术不足。 吹灰法而已,唐代就已出现,且日本也学了去。只不过,宋代多次改进吹灰法,日本学到的技术却停滞不前。 那位探矿老师傅,甚至在对马岛的废矿石当中,发现了许多可以炼银的矿石…… 暴殄天物啊! 朱孝忠奉命出海的第一年,就超额完成任务。他不但发现了石见银山,而且发现了对马岛银矿。 …… 古代的中日航线有三条,适合冬天从日本出海的航线,是走琉球群岛至中国的福建。 日本使节团,在冬季抵达福建之后,由于逆风逆水无法走海路。于是在福建官员的安排下,翻山越岭前往浙江,一路顺着运河北上。 他们焦急得很,到了北方,河流冰冻,甚至踏雪赶路到开封。 击败其他和尚成为正使的圆信,无比感慨的对大江维顺说:“明国皇帝是天魔王转世啊,我们在福建寺庙歇脚时,那里的和尚就哀叹官府抑佛,到处拆毁寺庙没收寺产。到了开封,竟连传闻中的太平兴国寺都没有和尚了。” 大江维顺说:“他国之事,我们不要去管。法师能够协助上皇,以无上法力击败石见国的妖魔大军吗?” 圆信顿时沉默。 鸟羽上皇也找过他们近畿地区的三大法师军团,面对这个棘手问题都顾左右而言他。 这些和尚拥有僧兵不假,但也就抢地盘时卖力,偶尔欺负一下平民百姓。平忠盛三万大军都败了,和尚们怎么敢派僧兵出马? 雪霁初晴日本使者们,被允许在东京城溜达,全程都有一个鸿胪寺官员陪同(监视)。 自幼熟读中国经史子集的大江维顺,在城里瞎逛一圈之后,渐渐生出自卑之情,对圆信和尚说:“一路走得着急,没有领略沿途城邑。今日游览开封,方知书上所载中国繁华,文字不能描述其万一也。” 圆形和尚点头:“确实富庶。” 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大江维顺,看着街上的贩夫走卒,又感慨道:“中国皆长人也,此族种之优劣。两国交战,就算不用法术,明人身长体大披上坚甲我大和勇士也不是对手。” 大江维顺的亲爹,毕竟是平安时代最后一位军事家,而且还给族中子孙留下了兵书。 身为大江匡房的次子,大江维顺虽然没带过兵,但他的基本军事战略眼光,其实超过很多带兵打仗的大铠武士。 他沿途观察中国的社会繁荣程度,又看到了驻守城门的士兵,最后干脆观察中国的平民。得出的结论近乎绝望,在强大的中国面前,日本犹如一只蚂蚁。 一个小贩挑着担子,从大江维顺面前走过。 “嘿!” 小贩好奇瞅向日本使节团,随即发出一声怪笑,估计是被这群穿着丝衣的猴子逗乐了。 大江维顺听到笑声,心中愤怒的同时,又莫名生出自卑感。 下午回到四方馆,大江维顺开始记录今日见闻。 写着写着,突然有一个想法:日本贵族可挑选分家女,与渡来唐人借种。借种所生子女,各家的主宗可择其通婚,慢慢改良日本贵族的人种劣势。 甚至可以不用通婚,主家和分家直接近亲结婚,不让借来的优良血脉外流出去。 又过数日,他们获得大明太子接见。 宫中侍卫皆优中选优,身材异常高大。 大江维顺从一个侍卫身边走过时,发现自己只有对方的腋窝高,这更加坚定自己的借种想法。 …… “石见银山已经找到,短期内应该不再愁白银稀缺,”朱铭说道,“等第一批白银运回,就加大银元的铸造量。铸币厂全速运转起来,在全国各省的大城市发行。反正有富户吸纳囤积,根本不会出现通货膨胀。” 朱国祥说:“有了银子做背书,纸币也能试着发行了。” 朱铭笑道:“对马岛居然也有银矿,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朱国祥说:“我打算派几个文官过去,管理对马岛和石见银山。他们跟当地驻军之间,长久相处肯定产生矛盾,这个情况却是无法调和。” 朱铭说道:“不怕文武矛盾,就怕文武勾结糊弄朝廷。或者是一边倒,文官完全压制武人,武人完全压制文官,这都能把朝廷变成瞎子。所以,文武互相制衡最好,就算互相拖后腿都能接受。” “确实。”朱国祥点头。 朱铭说道:“摊丁入亩,已在京畿、湖北、湖南、河北稳步推行,并且取得了不俗的成果。明年继续推广吧,就选在四川和河南。” 朱国祥嘀咕说:“恐怕要闹出不小的乱子。” 朱铭笑道:“明年也不打仗,怕个什么?不听话的,就全家流放幽州,正好那边急需人口。” 朱国祥说:“河南罪犯流放幽州,四川罪犯却是该往南流放。现在的四川,连宜宾都遍地蛮族,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我本来打算,把白崇彦弄回来做开封府尹,现在打算让他做河南左布政,”朱铭说道,“给他两个任务。一是在河南搞摊丁入亩,二是为迁都洛阳做准备工作。” 朱国祥惊讶道:“这么快就要迁都了?” 朱铭说:“开封皇城太小,处处拥塞得很。洛阳那么大的皇城,却一直空置着实属浪费。就是住起来有些膈应,蔡京那亲戚修缮洛阳宫时,居然他娘的用人骨磨粉刷亮宫墙。” 朱国祥脸部肌肉抽抽,说道:“什么时候迁都,我就什么时候退休,反正洛阳皇宫我不会去住。” “想得美。”朱铭坚决不同意。 朱国祥说:“这不是商量,到时候我直接下旨退位。” 父子俩一阵扯淡,闹得“不欢而散”。 朱铭乘车返回东宫,破天荒的把天王甲翻出来,打算吓唬吓唬那些日本使者。 大江维顺、圆信和尚二人,带着几个主要成员,被太监引导着进入东宫。 大明太子不在任何殿中,而是立于廊下射箭。 冬日暖阳普照,保养得体的天王甲,在日光照耀下金光灿灿。 初见之下,大江维顺差点被亮瞎狗眼。 圆信和尚仿佛看到了菩萨金刚,两腿一软直接跪地,口中呼喊“菩萨太子”。 (本章完) 0736【三百年租借地】 把弓箭交给侍卫拿着,朱铭取下头盔,俯视眼前众人:“你们可全权代表倭王?” 身为名义上的正使,圆信和尚回答:“我等受上皇委派,前来大明商讨石见国之事。” 朱铭问道:“谁说话最管用,可直接站出来,我懒得跟你们废话。” 沉默十多秒,终于有一人上前。 既不是正使圆信和尚,也不是副使大江维顺,却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朱铭大马金刀坐下,又搬出板凳赐座,说道:“且自报家门。” 这年轻人果然自报家门,而不说自己的官职:“拜见大明太子殿下,鄙人是藤原北家鱼名流之藤原家成。” 藤原氏并非铁板一块,分为北家、南家、式家、京家。 目前是藤原北家掌控朝政,其影响力一直延续到明治维新。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政府有137家堂上家,其中93家都出自藤原北家。 藤原北家又继续分流,像大名鼎鼎的紫式部,就出自藤原北家嫡流分支。 鱼名流则属于另一脉。 鱼名流还继续分支,一支为公家,一支为武家。 眼前这个藤原家成,出自藤原北家鱼名流公家分支。 他的曾祖母,是白河法皇的奶妈,借助白河院政迅速崛起。 鸟羽上皇如今另起炉灶,藤原家成代表藤原北家鱼名流,拉着一帮白河院政官麻溜投靠过来。 此人,才是鸟羽上皇的绝对亲信,后来甚至成为第一宠臣。 他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平清盛的长子。 朱铭自然搞不清楚这许多,他只需知道眼前这人说话管用即可。 于是乎,正使、副使全部靠边站,藤原家成被叫到最前方。 “倭王还想打吗?”朱铭直接问道。 藤原家成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发出抗议:“请问大明太子殿下石见国、对马岛皆我日本疆土,明国为何擅自出兵占领?” 朱铭反问:“几年前,薛道光率船队出海,为何遭到倭国军队偷袭?” 藤原家成解释说:“那是一场误会,且我国上皇当时是持反对意见的。我国将士虽然突袭唐军,但那些唐军也在我国沿海劫掠,详细论起来我国损失更大。再则,当时的唐军是宋国所派,并非现在的明国所派。日本与明国,并无冲突。” 朱铭说道:“无论宋明,皆为中国之人!” 藤原家成说道:“太子殿下这样说,未免过于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又如何?”朱铭说道:“倭国之国号,乃汉光武帝所赐。日本之国号,乃武周女皇所赐。不论是倭,还是日本,皆为中国之属国也。如今日本久不来朝,大明出兵惩戒一二,难道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 爸爸打儿子,需要理由吗? 一时间,藤原家成竟无话可说。 倭国这个国号,确实是光武帝赐予的,“大和”民族也诞生于此。 日本这个国号,虽然是日本人自己更改的,但一直希望获得唐朝认可。一直从唐高宗时期,苦苦哀求到武则天篡国,才终于获得唐朝的官方允许。 国名和族名都是中国皇帝给的,日本天皇非但不谴使朝贡,反而擅自攻击中国船队。这是大逆不道啊! 副使大江维顺终于说话了:“太子殿下,我国上皇今年方才开启院政,正在纠正以往的错误。此次谴使来中国,就是要请求大明皇帝册封,解决之前因为误会而产生的矛盾。” 藤原家成连忙说:“正是如此!” 朱铭问道:“倭王想怎么解决?” 大江维顺说道:“日本愿向大明俯首称臣,请求大明册封日本国王。从今往后大明为宗主,日本为藩属。” 朱铭又问:“如果宗主国的商贾,前往藩属国贸易,藩属国可以阻拦吗?” 大江维顺说:“大明商贾,可在难波京(大阪)贸易。” 此时的大阪,被一大群和尚掌控,也掺杂有阴阳师势力,商贾皆托庇于宗教团体。 但这几十年来,白河法皇一直在打压和尚,平忠盛就多次惩治比叡山僧人。大阪那边的港口,皇室已经能伸手了,搞一个中日贸易专属港,还是勉强能够办到的。 朱铭算是看明白了,作为日本正使的圆信和尚,纯粹就是一个吉祥物。鸟羽上皇的心腹藤原家成,又因为年纪太轻,很难真正办事交涉。 使节团的核心人物,还得是这个大江维顺。 朱铭质问道:“宗主国的商人,到了藩属国,竟然只能在这一处交易。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如今大明已经开海,日本船队可在任何港口贸易。同样的,大明商船,也应该可以在日本任何港口贸易。” 藤原家成看向一个武士,那是平忠盛的弟弟平忠正,此次担任使节团的护卫队长。 平忠正悄悄点头,藤原家成也露出笑容。 随即,藤原家成说:“我国愿意修缮大轮田泊(神户港),增开一处两国贸易港口。” 神户那边,平家的势力极大。 而且,这里是平安时代的日本五大港口之一,由于白河法皇闭关锁国而日渐荒废。 历史上,平清盛把这里搞成中日贸易中心,跟南宋做生意做得风风火火。甚至,硬拉着日本迁都于此,但阻力太大很快搞出乱子。 藤原家成完全可以代表自己的家族,跟平氏合伙搞中日贸易。 而海贸赚到的钱,也可由藤原氏鱼名流、平氏和鸟羽上皇三家分润。 大江维顺又来一句:“如果两处港口还不够,江都(日本东京)也可开港。” 江都是大江氏的核心地盘,大江匡房在那儿经营了几十年。 这些日本使者,其实都愿意开海。 只不过,开海必须确定港口,而且港口必须要在他们的地盘上。 朱铭仔细观察这些人的表情,基本能够猜到是啥情况,他说:“三处不够,必须要开五处港口来贸易。” 五处港口,够日本皇室和贵族争抢的,绝对不能让一两个势力垄断贸易。 大江维顺说:“五座港口太多,此事需要回国请示上皇。” “可以。”朱铭微笑道。 藤原家成问:“请问太子殿下,两国开海贸易,大明册封日本国王,这两件事情达成之后,大明能够从石见国和对马岛撤兵吗?” “不能,”朱铭一口回绝,“对马岛的阿比留元盛,并不承认那里是日本领土。” 大江维顺立即反驳:“太子殿下,对马国乃日本令制国之一。阿比留一族,一直是太宰府委任的对马国在厅官人,平安京甚至还有贵族遥领对马国国司。反而是对马守一职,是阿比留氏冒领的,我国并未任命任何贵族做对马守!” 大江维顺说的是真话,反而是阿比留元盛在胡说八道。 东汉末年,就已经有“对马国”这个称呼了,属于日本的诸多古国之一。 朱铭却不管这些,无比霸道说:“阿比留一族,世代统治对马岛,如今他们已经向大明献土。” 大江维顺怒道:“太子殿下,大明已经富有四海,难道还要霸占对马国这穷困之地?宗主吞并藩属之领土非义也,非礼也!” 朱铭却说:“大明还未册封日本国王,甚至之前的宋朝,也未册封日本国王。怎么能说是宗主与藩属的关系呢?阿比留氏把对马岛献给大明,这与日本何干?” 大江维顺问道:“大明怎样才能归还这两国?” 朱铭说道:“对马岛,我大明要定了。如果倭王不再纠缠此地,那石见国可以考虑归还。所谓归还,即由占领改为租借。” “租借?”大江维顺没听明白。 朱铭解释说:“即石见国依旧是日本国土,但须租借给大明三百年。也不要太多地方,只租借石见国城与大森山那一片,每年租金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 如果只租借国城和大森山,似乎并不是赔本买卖。 那里本来就穷,遍地山区,没啥特产。国城周边和大森山地区的年贡,其实还不足一千两白银。 大明既然喜欢,那就租借出去呗。 反正石见国的其他区域,可以兵不血刃收回来,这已经是目前最有利的解决方式。 回到四方馆,日本使者们开始商量。 藤原家成说道:“明国只要石见国城和大森山,把那里给他们便是。而且只是租借,那里依旧是日本国土,对于国朝而言不失颜面。把石见国城租借出去,还可以在别的地方建国城。” 大江维顺疑虑道:“明国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跨海兴兵,却只租借两块地,完全就是赔本买卖。” 平忠正说:“家兄曾亲自去石见国城打探,听闻明国皇帝为求长生把阴阳师派去大森山寻仙。或许,明国亏本也要租借大青山,就是为了获取长生不老的仙丹而已。” “应该是那样,听说他们还把大森山的僧人杀了。”圆信和尚对此颇为惊恐。 在消息缺失的情况下,这些使者反复讨论,都认为租借的事情可以谈,而且是最佳的问题解决方式。 日本朝廷那边,把两块土地租借出去,甚至相比以前的年贡还更赚。 (本章完) 0737【金银岛】 已是洪武四年冬。 将要翻篇的洪武四年,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就大明占领了石见国,以及耶律大石被金兵击败。 即便朝廷花费许多钱粮,移民十三万人前往幽州,但相比打仗花销还是很少。 仅仅息战一年,国库就日渐充盈。 许多粮赋没有运抵京城,而是屯在各省的常平仓。 一船船粮食从山东出发,经高丽耽罗岛,再转对马岛运至石见国城。他们都是民间商船,只要把粮食运过去,就能换取盐引或者茶引。 其实是朱铭在鼓励海贸,重启中日贸易的北部航线。 现在商人走这条道,只是帮军队运粮食。渐渐尝到甜头之后,就会有人自发出海,毕竟派出去的官吏、军士、匠人多达四千,每年都需要大量物资供应。 除了给官方人员运货,还能跟日本地方豪族贸易,大明海商只要敢冒险就有得赚。 为了解决商贾的后顾之忧,大明海军还护航了两次。 这个所谓护航,并非跟着商船走,而是直奔日本、高丽的海盗巢穴。 日本的九州岛遍布海盗,尤其是在长崎、福冈、鹿儿岛的周边岛屿。这些海盗没有固定目标,有时跑去高丽沿海抢劫,有时又拦截中国商船,甚至偶尔跑去濑户内海溜达。 白河法皇就多次出兵打击海盗。 英宣、杨幺等钟相水军将领,现在都转为大明海军,在西日本海域四处航行,见到非大明船只就一通胖揍。 …… 事实上,中日贸易最便捷的航线,是直接横穿大海的“大洋路”。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一般需要十天时间,全程顺风顺水那就更快。 唐代中国海商的最快记录,是三天三夜从明州(宁波)抵达神户。 日本遣唐使的最快记录,是四天三夜从神户抵达明州。 但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这条航线最凶险,可能会遇到风暴;二是日本那边海盗太多,必须不定期进行武装清剿。 等大明海军清剿海盗取得成效之后,最大的民间受益者其实是那些浙江海商。 日本使节团访问开封时,朱孝忠已马不停蹄继续进兵。 下一个目标:佐渡岛。 那里有佐渡金山。 佐渡金山,并非特指某一座矿山,而是五十五座矿山的统称。有金矿、银矿和铜矿。 江户时代的佐渡岛,在开采鼎盛时期,每年出产400千克黄金、40吨白银,岛上的采矿从业者超过五万人! 同样的,石见银山也有金矿和铜矿。 历史上,石见国的金银矿开采殆尽之后,还持续开采铜矿很多年。 洪武五年春,积雪化尽。 来自福建的探矿老匠人,看着脚下成片的白银矿帽,直接被眼前景象搞得怀疑人生。 “这些全是银矿?”朱孝忠同样表情呆滞。 老匠人点头:“就是银矿。” 朱孝忠不可置信道:“我们选一个最近的海湾登陆,在海湾附近的山岭,随便探查半个月而已,就看到成片成片的露天银矿?” “是这样的……”探矿老匠人也很无语。 朱孝忠喃喃自语:“日本人都是瞎子吗?” 出海之前,太子殿下说,日本佐渡岛有金山。 于是,朱孝忠搞定了石见国,兴冲冲跑来佐渡岛找金子。 结果金子什么的还没找到,就在登陆点的海湾附近山岭,发现一大片露天银矿。别说探矿老匠人了,即便换个普通矿工,看着地面那些矿帽都能发现不对劲。 这处银矿,叫做鹤子银山。 它位于一座山脉的南侧,而在这座山脉的北侧,还有金银储量更丰富的相川金银山。 鹤子银山和相川金银山,都在登陆海湾的北边。 在明军登陆海湾的南边,还有西三川砂金山。历史上,日本人在这里的开采方式更扯淡,直接削凿山体让土石滑入河谷,然后派人去下游河道淘金,随便一淘就可获得金砂。 佐渡岛的金银矿从日本战国时代,一直开采到1989年。 二战期间,甚至有大量中国人、朝鲜人,被抓来这里做苦工,在矿坑里留下无数血泪。 “大哥,有几个岛上倭人求见,他们全都自称是日本贵族。” “带过来。” 十多个日本人,齐刷刷前来拜见。 朱孝忠仔细询问,才知他们是被流放的贵族和僧人。 这里虽然很早就成为令制国,但条件过于艰苦,人口始终发展不起来。就连佐渡国的国司职务,卖官时也卖不出什么高价,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国司真正来岛上赴任。 至于岛上豪族,连对马岛都不如。 至少,对马岛的阿比留氏,还能凭实力控制全岛。 而佐渡岛的豪族们,直至两三百年后,依旧圈地自萌无法统一。 整座岛屿,只有中间那一片,被开发成了农田。其余全他妈是山区,甚至还有夷人存在,躲在山林里茹毛饮血。 不方便处死的日本政治犯,一股脑儿往岛上扔,这里属于日本的流放地。 朱孝忠盘问一番,很快下达命令:“近三十年内,流放此岛的日本贵族,留下来协助管理百姓和矿工。而岛上那些豪族,全部抓了送去石见银山挖矿,除了女人一个都不准留在岛上!” 又过半月,发现明军只是抓捕豪族,并不对其他平民下手,岛上的日本人都不再恐慌。 甚至有日本人从海湾南部山区跑来,对朱孝忠说:“将军,南边有金子!” 朱孝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日本人说:“我叫酱油。” “酱油?”朱孝忠看向翻译,以为是翻译搞错了。 这日本人解释道:“我爸爸在挖矿时,因为挖到一大块黄金,被恩赐了两尺布和一瓶酱油。我爸爸忘不掉酱油的美味,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翻译说道:“将军,此人是平民,没有姓氏。” 朱孝忠明白过来,微笑道:“你既然来献金我就赐你金姓,可以传给子孙。从今日起,伱就叫金酱油。” “多谢将军赐姓!”金酱油激动得快哭了,一个劲儿跪地叩拜。 朱孝忠问道:“你怎么知道南边有金矿?” 金酱油解释说:“我是能登国的矿工,世代开采金银。那边的银山快采完了,我就跟邻人一起坐船,偷偷跑来佐渡国来淘金。” 朱孝忠立即警醒:“南边有多少淘金客?” “好几百人,都是能登国的矿工。”金酱油说。 朱孝忠问:“本地豪族不知道?” 金酱油回答:“豪族知道,还让我们每个月贡献砂金。” 佐渡岛的采金活动,就是在这几年出现的,但主要以淘金的方式获取。 地方豪族故意隐瞒消息,不让日本朝廷知道,同时又暗中收取淘金税。并且,不准任何人带着金子离开岛屿,淘金致富的想回家肯定被杀人越货。 这事儿其实已经传到能登国,但没几个人相信。 直至三百年后,才开始大规模采金,此前一直属于小打小闹。 朱孝忠让探矿者前往,顺着可以淘金的西三川,一直逆流而上寻找山中金矿。 很快就传回消息,山中蕴藏大量金矿。 朱孝忠看着南方山岭,由衷感慨道:“义父(朱铭)果然有神仙相助,如此多的金银,必是上天赐予大明!” 除了神明,还能怎样解释这一切? 朱孝忠已经快被整懵逼了,他选择的登陆地点,只是距离最近的海湾而已。结果登岛随便一探,就发现露天银矿,接着又有人献上金矿。 太离谱了! 其实不离谱,屁大点的岛屿,有五十五座矿山,真就随便探探即可找到。 如果找不到,那才叫倒霉呢。 真正离谱的是,佐渡岛最大的金银矿,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没被发现…… 朱铭第一次知道佐渡金山,源于玩一款p社游戏。 如果玩家选择中国开局,在开启殖民理念之后,就会接到殖民台湾的任务。一旦把台湾全部拿下,若是日本还未控制佐渡岛,接下来的殖民任务地点,便有极大几率是佐渡岛。 游戏当中,殖民佐渡岛的优先性极高! 多玩几次之后,朱铭便对佐渡岛产生兴趣。等他点开游戏相关页面,就发现岛上的土特产是金银,而且金银产出量高得离谱。 “俘虏的矿工不够啊。”朱孝忠开始感慨。 就在此时,朱孝忠收到朝廷的命令:发兵平安京逼迫日本尽早臣服。 租借领土之事,日本使节团无法做主,他们开春之后便坐船回国。 朱铭自然不会傻等着,得给倭王一点颜色看看。 洪武五年四月。 朱孝忠留下三百甲士,驻守大森山(石见银山)。又在对马岛驻兵150人,在佐渡岛驻兵200人,在石见国城驻兵200人。 其余部队,全部拉去平安京! 而且,一路洗劫城下町。从石见国出发,经下关进入濑户内海,遇到有城市的沿海地区,就登陆狠狠的抢上一拨。 抢了就走,不给敌人聚兵的机会。 一连串遇袭消息,雪花般发往平安京。 鸟羽上皇陆续收到急报,还没能做出反应,大明海军舰队已经在难波京(大阪)登陆。 (明天恢复两更。) (本章完) 0738【大阪】 平安时代的日本海盗,以沿海渔民为主,大部分都划着小舢板打劫。 前往高丽国沿海,已经是他们的极限,没有抵达中国的硬实力。 濑户内海更是海盗们的禁区,白河法皇在位期间,有西国海盗跑来这里溜达,很快就遭到官方水军的沉重打击。平忠盛还奉命率领中央水军,杀往九州岛那边的海盗巢穴。 至于日本水军嘛,主力战舰的外形,跟遣唐使船极为类似。最长的约有30米,一层甲板,配有风帆,两侧划桨,荷载150人。 而且,主力战舰的数量不多,剩下的全是小型船只,甚至还有大量平底船存在。 大明海军驶入濑户内海,平安京立即人心浮动。 因为濑户内海是日本的“海上高速公路”,别说中国海军来了,就算多出几次海盗也会影响经济。 中国海军舰船杀至大阪,日本水军闻风遁逃,等待鸟羽上皇发来指令。 五百甲士最先下船,接着是数十骑兵。 全体步兵都登陆之后,海军一些靠岸警戒,一些前往附近游弋。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日本曾经的副都难波京,它是日本大化改新的政治舞台。 整座城市的布局,皆仿效唐代长安。 甚至连一些街道名称,都直接照搬长安城里的街道。 城中心偏北的位置,是难波皇宫所在。 它是日本最早的正规大陆式宫殿,同样模仿唐代长安皇城。如今已毁于火灾数百年,日本传说宫殿遭受了诅咒,因为它是砍伐神社周边树木而建。 皇宫虽毁,但皇城遗迹还在。 大明将士登陆之时,许多贵族、僧道和豪强,带着各种武装朝废城墙汇聚。 因为除了难波皇宫的废城墙,整个大阪没有其余城墙可守。 说是城墙都算抬举它。 只有城门处的墙体还算正规,其余各处跟地主家的围墙差不多。而且,许多础石都被挖走了,被和尚们盗去修建寺院。 守军领袖有两位。 一个叫藤原为房,是上杉氏的老祖宗。 一个叫真念和尚,是大念佛寺的住持。 伴随着政治腐败、社会黑暗,日本原有佛教流派渐渐式微,近两百年来“念佛派”愈发兴盛崛起。 念佛派属于日本净土宗的先驱,一开始就致力于下沉市场,获得广大普通民众的支持。渐渐的,不仅豪族和商贾信这玩意儿,低级贵族乃至中高级贵族也开始信。 此时此刻,两千多人守在废皇城里,有一大半都属于僧兵,剩下的才是各级武士。 至于农兵,暂时没时间召集。 随着明军一步步逼近,真念和尚说:“末法时代,天魔降世,这是对我们的考验啊。” 后世的日本天台宗,此时依旧被称为法华宗。 大阪法华宗的各位住持,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但他们也没心情去争辩,谁让大阪这边的佛教,就数天天闹着末世降临的念佛派实力最强? 大念佛寺建成,仅仅三年而已。 但在寺庙开建之前,念佛派就在大阪遍地信徒。周边的大小名主,城内的大小商贾,还有许多中低级贵族,人人都畏惧末世,只要念佛就能躲过劫难。 …… 进城之后,朱孝忠感觉回到了中原。 这里跟石见国城完全不同,城市布局反而与长安、洛阳类似。 街道房屋修得整如棋盘,店铺招牌全部用汉字,而且还划分了厢坊,厢坊的名字也与中国相同(直接照搬过来的)。 各坊之间,还有木栅栏相隔,甚至竖立着坊门。 那些没逃的城内平民,此刻都已躲起来,透过门缝、窗户偷瞧入侵者。 朱孝忠从英宣那里,借来了几门海军火炮,由船工和炮手推着前往难波宫。 朱守义率领骑兵绕着废弃皇城奔驰,不时从墙内射来一些箭矢。 他奔回来报告说:“城墙低矮得很,已经多处坍塌,缺口被临时堵住。就算没有缺口,那么矮的墙体,也能径直冲进去。” “先炮击。”朱孝忠道。 骑兵们领着海军炮兵,分别前往四处城墙缺口,步兵也分成四队进行保护。 日本守军正在紧张兮兮防御,却见大明将士推出奇怪的物体。 “轰轰轰!” 几声炮响,如同晴天霹雳。 武士和僧兵被吓了一跳,齐刷刷望向天空,他们更相信是真在打雷。 可惜,天上没有打雷。 反而是城墙外,火炮正在冒烟。 继续填弹,再次炮击。 这回终于可以确信,那些唐人能够召唤雷电! “唐人又在御雷!” 一个大铠武士叫喊道,这厮明显去过石见国战场,此刻已经被勾起那恐怖回忆。 藤原为房率先带着武士逃跑,他的消息更灵通,知道平忠盛是咋一败涂地的。 藤原家的贵族一跑,武士们也跟着逃,转眼间只剩僧兵还在守城。 这些住持面面相觑,继而又看向逃跑的武士。 在第三轮炮击来临前,大和尚们也带着僧兵跑路。他们是被藤原为房请来的,正主儿都跑了,僧兵还守个屁啊,各自回家守寺院去吧。 “抓人!” 朱孝忠一声令下,骑兵已经顺着废城墙追击。 藤原为房的身上穿着大铠,骑马着实跑不快。这货勒马停下,让郎党为自己脱甲,一副华丽祖传大铠直接丢弃,接下来轻装上马跑得飞快。 他顺着河流,径直逃往平安京方向,时不时的回头望去,发现追兵正在抓捕他的郎党。 “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藤原为房再次转身时,发现有六个骑兵已经追近。 咻! 一箭射来,贴着藤原为房的脑袋飞过。 这货吓得头皮发麻,感觉多半逃不掉,干脆勒马大喊:“投降!我是藤原北家的贵族,可以拿出很高的赎金!” 他不但知道平忠盛咋败的,还知道被俘虏的贵族武士,只要缴纳赎金就能安全放归。 藤原为房束手就缚,大明骑兵却不惯着,直接将其按在地上捆扎。 “我是贵族,你们不能这样……呸呸!”藤原为房挣扎叫喊,脸被摁着吃了几口泥土。 朱孝忠站在难波皇城废墟上,瞅着那些残垣断壁,无比鄙夷道:“这他娘的也叫副京?皇宫外面就一圈矮墙。” 其实不止有矮墙,以前还有护城河。 只不过废弃了几百年,护城河无人清淤,被泥土和各种杂物填平了。 即便是此时的平安京,同样是这个布局——模仿唐代长安城而建,外城却没有城墙保护,皇城则被护城河围起来,护城河内侧修筑矮墙隔开。 就其防御性而言,连大明的县城都不如。 奈良时代的日本都城,其实也是有山城防御体系的,强行攻打还真不好轻易拿下。但此后接连迁都三次,每次都模仿长安城修建,又没有人力物力去筑城,只能把最重要的城墙给舍弃。 也就是说,此时的鸟羽上皇,如果想要死守平安京,连一道像样的城墙都没有! …… “怎么办?唐人已经攻占难波京了!”鸟羽上皇焦急问道。 他不仅把自己的院政官、北面武士叫来,还把朝堂的一堆官员,以及京城的和尚、阴阳师召来议事。 承平数百年之久,期间也就镇压一下暴民,连中央军都解散两三百年了。 即便是几个和尚为非作歹,白河法皇害怕打不过僧兵,也是派出心腹爱将平忠盛去抓捕。 如此荒废武事,拿什么来抵御外敌入侵? 平忠盛建议道:“陛下可以东狩。” “万万不可!” 摄关大臣藤原忠通立即反对。 藤原家的利益主要就在近畿地区,一旦鸟羽上皇跑了,那藤原家的财产怎么办? 更可怕的是,如果近畿地区被毁,鸟语上皇极有可能迁都。藤原北家如果追随,还得带人重起炉灶,如果不追随就是远离政治中心。 虽然不喜欢长子藤原忠通,但为了家族利益,藤原忠实还是附和道:“陛下不可东狩,当派人去明国谈判。” 鸟羽上皇又看向和尚与阴阳师:“你们就没法子击败明军吗?” 法师们集体沉默。 平安时代的日本,迷信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阴阳师们业务能力最强,直接说平安京是一座魔窟,时不时就要百鬼夜行。而且他们还不杀生,只把妖魔驱赶或封印,于是贵族家里时不时闹鬼,需要反反复复请阴阳师来驱魔。 两百年前,菅原道真被诬陷谋反,在流放地不幸病死。 谁知皇宫突然遭雷击,天皇赶紧赦免其子女。又认为菅原道真的怨灵,已经可以召唤雷电,直接将其封为学问之神。 因为藤原氏的保护神是雷神,于是藤原氏也开始祭拜此人,还为菅原道真修建天满宫专门供奉。 现在军队搞不定,鸟羽上皇自然而然想到用法术。 见法师们关键时刻掉链子,鸟羽上皇又问平忠盛:“你能抵挡唐人?” 平忠盛回答:“臣只能奋力死战。” 只能奋力死战,那就是多半打不过,鸟羽上皇颓然无语。 良久,鸟羽上皇问道:“明国太子只是索要对马国,然后租借石见国城和大森山吗?” 大江维顺说:“前几日传来消息,明军占领了佐渡国,可能现在胃口更大了。如果不尽早谈判,恐怕明国会索要更多。” “那……那伱去谈。”鸟羽上皇说道。 他只能庆幸,自己的儿子还未元服。 否则的话,遇到这种事情更危险,藤原家极有可能趁机控制天皇,逼迫鸟羽上皇立即废除院政。 (平安时代的详细资料太少,这章查资料查得脑壳疼。今天没了,明天三更。) (本章完) 0739【日版徽宗】 平安京是标准的棋盘式布局,横向三十三条街道,纵向三十九条街道。 没有城墙,但有一道城门。 城门修得还挺威武庄严,名字叫罗城门,也叫罗生门。 平安时代无数的鬼故事,就发生在罗城门下。 进了罗城门,是一条宽阔大街,直通皇宫的护城河。 这条大街,叫“朱雀大路”,其实就是模仿唐代长安城的朱雀大街。 城内约有人口二十万,但没有一个自由民,全是皇族、贵族、僧侣、阴阳师,以及这些人的世代奴仆。 几百年前,连续好几个天皇励精图治,已经从法律上彻底废除奴隶制,又打造了可以震慑四方的中央军。 现在却全面倒退,中央军没了,奴仆反而越来越多。 微风吹拂,骤雨初歇,樱花已经落尽。 湖中的和船上,不时传来几声和歌。即便大明将士已杀到大阪,平安京依旧莺歌燕舞,无数贵族还在醉生梦死当中。 一匹矮马载着武士,飞快来到罗城门,沿着朱雀大路狂奔而去。 这是个北面武士没有披挂大铠。 他径直去往皇宫,伏在鸟羽上皇面前说:“陛下,唐军已在数里外!” 鸟羽上皇大惊:“不是让你们去难波谈判吗?” 武士回答说:“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唐军扣押了其他人,让我回来报信。他们……” 鸟羽上皇问道:“他们要什么?” 武士回答道:“他们要陛下带着天皇,还有院政、朝堂官员,以及城内僧侣贵族,到罗城门外隆重迎接。说是唐国的使者,过两天便来,还带了唐国皇帝的册封诏书。” 鸟羽上皇极为愤怒,双手握拳似乎想拼命。 但他长久被爷爷压制,已经养成了“沉稳”性格,只要还能活命就不会动手。 纠结好半天,鸟羽上皇说:“你回去告诉明军大将,就说我会按照他的安排做。” 北面武士离开之后,城中权贵也陆续得到消息,纷纷跑来皇宫觐见。 平忠盛一直撺掇东狩,就差没直说迁都了。 只要迁去江都(江户),平氏即可依靠地方势力,联合在江都经营多年的大江氏,一文一武牢牢把控中央大权。 藤原忠实父子三人,对此坚决反对,他们绝不容许迁都! 跑来觐见的贵族和僧侣,在鸟羽上皇面前哭嚎劝阻。有九成都是反对迁都的,二十万人的平安京,关乎无数权贵的利益,哪能说迁就迁? 平忠盛又说:“陛下可暂时退避,中途颁布勤王诏书,勒令天下兵马赴京勤王。” 藤原忠实大怒,斥责道:“你这是想置陛下于死地,天下各个郡国,国司多为遥领,国政皆系于豪族之手。那些地方豪族,经常阳奉阴违,甚至驱赶赴任的国司。他们就算领兵勤王,能够齐心合力吗?万一混进来匪类,伤了陛下怎么办?万一被明军击败,陛下又能逃去何处?” 源为义叫嚣道:“陛下,臣愿领兵御敌。平安京有二十万人,武士和僧兵无数,各家的奴仆也可以征召。听说明军只来了两千多,我们征兵五万,肯定能够大获全胜!” 这货就是来捣乱的,其实跟藤原忠实穿一条裤子,坚决反对鸟羽上皇离开平安京。 鸟羽上皇看向平忠盛:“如果能募兵五万,真的能够战胜明军吗?” 平忠盛说:“京中贵族子弟,虽然多有着甲持刀者,但他们的大铠华而不实,甚至有些大铠就是纸做的。僧兵平时耀武扬威,也只敢欺压城里的中下级贵族,以及城外的那些商贾平民。至于奴仆,就算招再多当兵,打起仗来也是一哄而散。” 鸟羽上皇开始埋怨老祖宗,好端端的山城不要,偏偏模仿长安城干嘛? 现在导致他的皇宫,只有一条护城河可守。 护城河内侧的矮墙,根本就不是用来防备敌人的,更像是防止护城河水漫出的河堤。 思来想去,鸟羽上皇做出一个惊人决定,他说道:“我只是太上皇而已,一国大事,应该让天皇处置。明军若是来了,伱们陪同天皇去谈判,我要去奈良的寺院礼佛。” 众人一怔,都傻傻看着鸟羽上皇。 这位老兄跟宋徽宗一样,纯粹就是怕死而已,外敌来了让儿子顶上。 接下来的割地赔款,责任也全让儿子承担。 如果明军赖着不走,或者把天皇杀了,鸟羽上皇就逃去江户。如果明军走了,鸟羽上皇便回来,利用北面武士夺回大权。 怎么夺权,有固定套路。 无非是自己出家,从鸟羽上皇变成鸟羽法皇。再让长子退位做太上皇,另立次子为天皇。 到时候,这家伙连皇宫都不住,直接跟爷爷一样,搬去寺院里继续掌控大权。 藤原忠实的脑筋转得飞快,鸟羽上皇掌权之后,虽然也倚重藤原氏,但一直都有所保留。而且,还沿用白河法皇的套路拉拢藤原北家的其他流系。 甚至连藤原北家的嫡流,也被死去的白河法皇分化。 现在的情况是,藤原忠实的长子担任摄关,父子俩因此暗中勾心斗角。 鸟羽上皇带着院政官和北面武士,麻溜南下逃亡奈良。 这些人前脚刚走,藤原忠实后脚就开始串联。他不但要联合贵族支持天皇,还许诺给僧侣诸多利益,然后跟次子一起干翻长子。 石见国那一场惨败,鸟羽上皇的北面武士损失巨大,虽然赎回了许多大铠武士,但郎党武士却被扣下来。 趁着鸟羽上皇的武装力量受损,以及鸟羽上皇舍弃京城而逃,藤原忠实完全有机会夺回大权。 一旦政变成功,那个时候的日本,既不是院政统治,也不是幕府统治,而是回到奈良时代——贵族和僧侣联手掌控国家! 两日之后,朱孝忠让人传信,说是大明使臣来了,勒令倭王率文武大臣出城迎接。 鸟羽上皇既然跑了,那么就该崇德天皇和藤原忠通领头。 身为摄关的藤原忠通,忙天火地筹备此事。 就在大明使者和军队即将到来的前夜,藤原忠通横竖睡不着,也没有心情欣赏歌舞,便坐在书房里挑灯夜读。 房门猛地被拉开,藤原忠通正打算斥责奴仆,就见几个家仆冲过来,而父亲和弟弟就站在门外。 “你们想干什么?”藤原忠通惊恐道。 藤原忠实看着儿子,低声叹息:“唉,你生病了,需要休息一年。” 藤原忠通连忙说:“父亲若是想要摄关一职,尽管拿去就是,何必这样父子反目?” 藤原忠实冷笑:“让你做摄关,是法皇安排的,上皇也没改过来。我岂能说做就做?” 父子二人一个内览,一个摄关。 前者可在天皇之前,预览朝廷公文。后者则为摄政大臣,而且是世袭外戚摄政。 两个职务,本为一体,却被白河法皇拆开,让这父子俩分别担任。又一直挑拨离间,让父子二人矛盾日增。 着实有些意思,鸟羽上皇像宋徽宗,敌人来了让儿子顶锅。 藤原氏父子则像蔡京、蔡攸,明明可以打配合,却因争权而内斗。 次日,藤原忠实带着次子,前往皇宫参见崇德天皇。并当着权贵的面,声称长子重病,自请暂代摄关一职。 崇德天皇还未成年,稀里糊涂便答应,藤原忠实就此重新摄政。 紧接着,他又领着天皇、公卿和僧侣,沿朱雀大路来到罗城门外,苦苦等待大明使者的来临。 上百人站那儿,一直等到中午,总算远远看到人影儿。 这次被派来日本的使者是张浚,也即那位南宋开国名相。朱铭攻破开封之时,他还在陕西做通判,最初不愿入仕新朝,回四川老家歇了一年才做官。 “叩见上国天使!” 藤原忠实偷偷拉天皇衣袖,示意崇德天皇跪伏叩拜。 崇德天皇懵懵懂懂跪下,身后的皇族、公卿、僧侣也跟着跪。 翻译在张浚耳边嘀咕几句,张浚皱眉道:“这个是小倭王还有个大倭王哪去了?” 藤原忠实回答:“上皇身染邪祟,一病不起,平安京法师不能治,被护送去奈良请法师驱邪了。” 张浚一愣,瞬间联想到宋徽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被明军扣下的谈判使者大江维顺,却惊问道:“摄关难道也一起去了奈良?” 藤原忠实说:“犬子犯了恶疾,不能离开病榻。” 大江维顺愈发惊恐,指着藤原忠实说:“你……你想做什么?” 藤原忠实不再接话,而是面向张浚:“下国小邦,久不沐王化,乃至于怠慢天朝。天朝皇帝陛下有何指示,请天使尽管叮嘱。” 张浚再三向翻译确认,接着仔细琢磨这段话,继而又询问藤原忠实的身份,最后再看向一脸惊恐的大江维顺。 似乎,这倭国朝廷有乱子啊。 既然藤原忠实如此顺从,那就没必要节外生枝了,张浚说道:“把大江维顺一干人等,全部扣押起来,罪名是触怒天使。” 朱孝忠没搞明白,询问道:“为何?” 张浚笑着说:“以后便知。” 看到大江维顺被继续扣押,藤原忠实心头狂喜,打心里佩服大明使者的眼力。 只要大明不压榨得太狠,藤原忠实乐意答应所有条件。 (本章完) 0740【内斗才开始】 既是城下之盟,又有奸臣弄权,谈判极为顺利。 达成如下条款—— 第一,日本是大明的属国,日本国王必须大明皇帝册封。 第二,日本国王不可僭越,不可再窃称天皇。 第三,日本开通五处港口,以供大明商贾贸易往来。 第四,日本放弃对马岛、佐渡岛,这两岛今后是大明国土。 第五,日本将石见国城及大森山周边二十里,租借给大明三百年,每年租金一千两白银。 第六,正式册封体仁(崇德天皇)为日本国王。 第七,宗仁(鸟羽上皇)目无天朝上国,须亲自到开封给大明皇帝请罪。 第八,赔偿大明三十万石军粮。 第七条是藤原忠实加进去的,不敢明目张胆的加,却敢悄悄暗示张浚。 张浚拿出册封诏书宣读,崇德天皇懵懵懂懂跪下接旨。 这小屁孩儿还没变身大天狗,并非那实力强悍的妖怪,但好歹也已经十一岁了,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都在坑他。 行叩拜大礼之后,小屁孩儿接过“日本国王金印”和册封诏书,被宫人“护送”着回到皇宫深处。 谈判这几日,张浚已然了解日本情况,他对朱孝忠说:“藤原忠实想做权臣,暗示我把日本太上王带走,他好摄政操纵小国王当傀儡。所以,只要是他出面谈判,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原来如此!”朱孝忠颇为佩服,感觉又学到了新知识。 张浚冷笑道:“我已问过了,藤原北家虽然党羽遍布,但只能控制平安京和奈良。而且,就算控制这两个地方,也必须联合僧侣和其他公卿。地方在豪强手里,平、源二氏已掌握多个郡国的豪强。今后啊,这日本还有得乱,就看谁先忍不住动手。” 朱孝忠感慨道:“张先生来日本不到半月,竟然能将这一团乱麻给捋顺。” 张浚说道:“多读史书就知道。日本的国体很复杂,既为郡国制,又像郡县制。如果是郡县制,朝廷有权任免太守,偏偏那些太守又多不赴任。地方长期被豪强把持,军政之事皆系于豪族,这些豪强迟早要变成诸侯。就算不是诸侯也似晚唐节度使。” 朱孝忠说:“应该不会。日本的地方豪族我见过,一个县那么大的地方,就可能有好几个豪族。他们手里的军队,无非几个、几十个武士,顶多再招募几百个乡兵。打仗更像做戏一般,为了争两块田而恶斗。这些人也配称诸侯?” 张浚说道:“如果无人插手,地方豪强自然不能变成诸侯。但死去的白河倭王提拔那什么北面武士,又通过北面武士控制地方豪强。能调动豪强最多的是平忠盛,藤原忠实现在要做权臣,失去靠山的平忠盛朝不保夕,偏偏他手里还有充足武力。你若是平忠盛,你会怎么做?” 朱孝忠想了想,说道:“诛灭权臣,谴使到大明,迎回鸟羽倭王!” 张浚笑道:“如果不在石见国打一仗,平忠盛肯定能办到。但他在石见国损失惨重,而且军中威望大跌,实力从此大打折扣。藤原忠实又联合僧侣,他们若是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料不准。” “唉!” 张浚一声叹息:“能很快分出胜负,自然没有话说。如果打得难分难解,势必把地方也卷入。彼此功伐之下,地方豪强就能吞并做大,一个个不就成了诸侯吗?” 朱孝忠面容严肃道:“如果真是那样,倭人士兵反而会变得更能打,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一触即溃。此事须得多加提防,不能让倭国一家独大,得让倭国各地一直混战。” 二人说话之间,朱孝忠的亲兵来敲门:“大哥,倭人送来两个贵女,听说都出自藤原氏。” “不见,不见,全都送回去!” 朱孝忠连连摆手,他前两天看歌舞表演,被那恐怖的装扮吓了一跳。 两个藤原氏贵女被送回,却把藤原忠实吓得不轻,连夜亲自跑来询问哪里伺候不周。 把朱孝忠问得烦了,干脆只说:“你们倭国的贵女,模样实在太吓人,一个个跟女鬼似的,半夜起来撞见能被吓死。” 看着明国大将嫌弃的模样,藤原忠实竟有些自卑:“下国女子,容貌自比不得天朝。” 朱孝忠摆手道:“跟容貌无关,我说的是妆容。便是倭国的平民女子,也比贵女好看得多。牙齿染黑了特别难看,眉毛刮掉点一小撮也难看。” 藤原忠实却说:“这是模仿的唐人妆容,怎么会难看呢?” 张浚来一句:“未闻唐朝女子以黑齿为美。还有,现在已是大明,不再是大唐。伱们倭国,当处处以大明为尊。” “是!” 藤原忠实恭敬回答。 出于慕强心态,大明使者和将士,才在平安京逗留数日,就已经有贵族开始模仿了。 首先是帽子。 衣服不好改变,换一顶帽子却容易。 朱铭不喜欢宋代的长翅乌纱帽,认为那玩意儿做起事来不利索,因此让官员都戴交翅乌纱帽。 交翅乌纱帽,就是把两根帽翅别在脑后交叉。 在北宋时期,许多官员为了日常行动方便,其实私底下经常戴交翅乌纱帽。而吏员为了彰显身份,也想戴那种有翅膀的帽子,碍于僭越同样戴交翅乌纱帽。 朱太子一声令下,官员们纷纷跟从。 但官和吏得区分啊,否则怎么彰显官员身份? 于是乎吏员们主动把交翅解开,弄短了耷拉在脑后。 张浚出使日本就戴着这种帽子,平安京的贵族们有样学样,几天时间就陆续有仿造品出现。 藤原忠实低声下气离开,回到家中开始思考。 他这个权臣做得有些过分,丧权辱国出卖上皇,必然有许多人心怀不满。而且,源为义虽然可以拉拢过来,平忠盛却肯定是要搞事儿的。 必须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威望! 等压制住平忠盛之后,藤原忠实准备派出“遣明使”,对外打出振兴社稷的旗号,其实是加强与大明朝廷的联系。 明军就在石见国、对马岛和佐渡岛,只要藤原忠实装出一副获得大明支持的模样,畏惧明军的日本公卿、僧侣、武士和豪族,就不敢公然反抗藤原忠实的统治。 同时,挑选“遣明使”的过程,也是拉拢公卿、僧侣和武士的过程。 必须服从藤原忠实,才有机会被选派去大明! 藤原北家嫡流的那些纨绔子弟,今后也有正经差事可做。即学习宣传大明的各种时尚,让“明风”成为一股潮流,平安京必然对此津津乐道,把藤原北家嫡流视为大明文化的传播者。 别看只是掀起文化时尚潮流,这其实是一种话语权。 藤原忠实越想越得意,此次大明入侵,对他来说如同神仙赐福。 …… 奈良。 兴福寺,这里是奈良法师的大本营。 鸟羽上皇虽然逃离平安京,但他在那里丢下了眼线。藤原忠通卧病不起,大江维顺被明使扣押,这两个消息很快就传过来。 鸟羽上皇惊慌恐惧,连忙寻来平忠盛、藤原家成商议。 鸟羽上皇率先许诺:“只要助我夺回大权,鱼名流就能成为藤原北家嫡流!” 听到这话,藤原家成有点小激动,但想想可怕的明军又变得犹豫。 平忠盛道:“陛下,把源为义也叫来吧。” “他能信得过吗?”鸟羽上皇担忧道。 平忠盛说:“以前不可信现在却可信。” 很快,源为义被招来。 平忠盛把事情详细道出,说道:“你是皇族出身,如果藤原忠实夺走大权,他还会再重用你吗?重用你一年、两年、五年,会重用你十年、二十年吗?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弱你的实力,夺走你的栋梁武士!” 源为义虽然嚣张跋扈,却不是没有脑子,他知道平忠盛说的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可我们打不过明军,该怎么做呢?”源为义问。 平忠盛说道:“我们护送陛下东狩,等明军离开之后,再带着武士杀回来。” 藤原家成问道:“明军追来怎么办?” 平忠盛说:“所以还要暗中联络明军,承诺藤原忠实答应的条件,陛下这边也都同意,甚至对明国另有补偿。只要明军两不相帮,以平、源两家联手的力量,击败藤原忠实非常容易。” 藤原家成拍手赞道:“好计策!” 鸟羽上皇现在啥都不顾上,一个劲儿封官许诺:“只要夺回大权,今后就是你们平氏、源氏、藤原北家鱼名流,三家联合起来摄政关白!” “誓死效忠陛下!” 三人齐刷刷跪伏,随即各自跑去召集手下。 当晚,鸟羽上皇又召见奈良法师首领,承诺只要奈良法师团助他夺权,今后就把山法师、寺法师的庄园赏赐一些给他们。而奈良法师如果不帮忙,藤原忠实为了拉拢山法师、寺法师,肯定会联合起来对奈良法师下手! 以兴福寺为首的几十家奈良寺院,纷纷答应效忠鸟羽上皇,各自派出僧兵护送其逃跑。 当藤原忠实派人过来,以谈判成功为诱饵,骗鸟羽上皇回平安京时,才发现这位老兄已经走远了。 而驻扎平安京城外的明军,也捡到几十封内容相同的密信,甚至还抓到一个往军营射书的武士。 张浚仔细把书信看完,莞尔笑道:“这倭国君臣有点意思,都快变成东西两京局面了。” 朱孝忠说道:“这种事情,我们不必去管吧。” 张浚说道:“最好别管,让他们自己斗就是,反正赢家都会臣服大明。” 朱孝忠说:“那我们尽早撤走,腾出地方让他们打。” (欠着一更,明天一定补上。说话不算数是小狗,汪汪汪!) (本章完) 0741【明风入倭】 明军从平安京撤得很快,还带走了三千奴仆。 平安京有二十万人口,一大半都属于奴仆。 包括京中的非贵族武士,身份同样是奴仆之流,只不过他们更受重用而已——这些平安京底层武士,很多是早期中央军的后代,被权贵们瓜分侵占为私奴,一代一代作为家生子传下来。 各家凑出三千奴仆很容易,朱孝忠当然是带去挖矿啊。 三地的金银矿,如果全面开采,需要十多万人手。 但暂时不那么着急,必须循序渐进,否则管理起来太麻烦,而且粮食供给也很成问题。 确认明军已经离开,鸟羽上皇立即带着院政官和北面武士返回,还派人前往奈良大量召集僧兵作战。 他向各郡国发布诏书,宣布藤原忠实父子为叛逆,而且已经挟持了崇德天皇。又号召近畿地区的公卿、僧侣、豪族,以及濑户内海沿岸的地方豪族,一起进京扫灭奸邪,立功者可以获得贵族身份。 藤原忠实也早有准备,他宣称平忠盛挟持了鸟羽上皇,而崇德天皇和满朝公卿,则获得了大明皇帝的认可,号召天下豪杰杀死平忠盛清君侧。 他一边派人去请明军帮忙,一边暗中联络源为义。 在感觉源为义无法控制时,又拉拢平氏、源氏的其他族人,许以栋梁和嫡流等各种好处。 这个做法还真起作用,比如源为义当初上位,就是因为三叔公暗杀家督,然后嫁祸罪名给他二叔公。二叔公父子被源为义给宰了,三叔公又被二叔公的孙子干掉,两房残余势力不得不听命于源为义。 藤原忠实现在拉拢挑拨,二叔公的孙子立即响应,宣称要给自己的爷爷和爸爸报仇。 并且,这位遗孤起兵之后,没有立即去跟源为义作战,而是突袭杀死三叔公的后代,顺利接手其名下庄园及隶属武士。 紧接着,平氏那边也出现分裂,部分族人倒向崇德天皇和藤原忠实。 双方大军在平安京与奈良交界的郊野展开决战,仅参与战斗的僧兵就超过两千人。 由于平忠盛和源为义麾下的武士,在石见国之战损失惨重,其留守老家的族人又分裂,交战数日竟然吃了败仗。 陆陆续续赶来的地方豪族,成为鸟羽上皇的翻盘力量。 他一口气赐予二十个贵族身份,虽然只是低级贵族,但足够让地方豪强为此拼命。没有获得贵族身份的豪族,也获得国司以下地方官职,这同样能让豪强们为之奋战。 从初夏打到入秋,战争烈度越来越大,“一骑讨”现象越来越少。 为了取得胜利,甚至连乡村的低级武士,都变得敢向大铠武士挥刀。 藤原忠实看不起地方豪族,但在接连吃亏之后,也向豪强们许诺爵位和官职,成功拉拢了平安京以西的豪强势力。 九月,双方再次决战。 鸟羽上皇突然亲临战场,上皇派军队士气大振,天皇派军队则惊恐不已。 藤原忠实吓得不敢出战勒令军队坚守营寨,连夜派人回京把崇德天皇接来。 平忠盛统领着上皇大军,让源为义只带少量武士,突然绕道杀向难波京。 源家在大阪本就经营数代,他向商贾和念佛派许诺利益,竟在两天之内拉起数千兵马。虽然这几千人,全是乌合之众,由信奉念佛派的商贾和僧侣组成,但突然投入战斗还是很吓人的。 双方大军正在对峙,崇德天皇也亲临战场。 源为义带着几千乌合之众,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帜,骤然出现在战场侧方。 天皇军队士气狂跌,上皇军队士气大振。 双方交战之时,投靠藤原忠实的地方豪强,竟然纷纷选择临阵倒戈。 藤原忠实惊慌逃跑,天皇大军瞬间崩溃。 崇德天皇缩在原地瑟瑟发抖,杀过来的武士却不敢动手,而是围成一圈跪在天皇面前,也算是他们把天皇给俘虏了。 …… 鸟羽上皇重回平安京,开始了一系列善后工作。 包括藤原忠实父子在内,三十多个公卿被流放——毕竟是外戚和贵族,不能直接杀了,流放已属于极刑。 以藤原家成为代表的鱼名流,正式成为藤原北家嫡流,并接收藤原忠实留下的势力。 藤原家成本人,担任摄关一职,妹妹嫁给鸟羽上皇。 崇德天皇没有被废,而是退位成为太上皇,由他的二弟接任天皇。 鸟羽上皇,出家为法皇,继续统治日本。 平忠盛、源为义二人,因平叛立下大功,获得内升殿资格。前者担任备前守,兼鸟羽院执事,兼右京大夫。后者担任尾张守,兼右近卫大将,兼中务大辅。 各郡国豪强,有二十八人获封贵族,有五十多人获得世袭国厅官职。 奈良、大阪两地僧侣,获得平安京各寺院的大量土地,比叡山各派系僧侣从此一蹶不振。 大阪商贾获得海贸经营特权,除了皇室、皇族之外,只有他们能跟大明海商直接交易。 从公卿贵族,到豪强武士,再到僧侣商贾,日本各阶层势力皆迎来大洗牌。 代表底层信徒的念佛派僧侣,代表过往宗教势力的奈良法师,双双获得佛教的话语权。他们一方面结交公卿,一方面跟低级贵族和商贾结合,日本佛教朝着大众化的方向发展。 豪强和商贾两种势力,从此抬头,渐渐崛起。 继而,已经出家的鸟羽法皇,勒令公文只能写鸟羽法王。 被大明皇帝正式册封日本国王的崇德天皇,如今已然退位,以后只能称崇德上王。 刚刚继位天皇的次子,公文里则称为天王。 这一系列操作,都是为了讨好大明。 鸟羽法王还正式选派遣明使,由立功的公卿、贵族、僧侣、豪族、商贾充任,坐船前往开封觐见大明皇帝。 并请求大明皇帝,重新派使者册封日本国王,理由是前一位国王重病不能理政。 甚至主动给朱孝忠送去粮食,表明自己答应之前的谈判条件,还主动承诺多赔偿十五万石军粮。只不过今年遭逢大战,赔偿的粮食需要分期支付。 出于对大明军队的恐惧,也是为了夺取话语权,鸟羽法王聘请浙江海商担任顾问。 首先改革的是贵族女子妆容。 他让自己的后妃女御,把披散的长发盘起来,学着梳大明女子发髻。一点蚕豆眉,也改为柳叶细眉。 只有黑齿没变,毕竟这玩意儿一时间洗白不了。 但鸟羽法王下令,自己那几个未成年女儿,到了染齿年纪别再染。 他还亲自给大明皇帝、太子写信,表达自己对天朝的仰慕,希望能求娶大明贵女为妃。 鉴于大明展现出的强盛武力,日本公卿畏惧崇拜不已。也都派人跟大明海商接触,得知中国最流行的文学方式是“词令”,于是让和歌艺人跟随大明商船去浙江,学习中国的词令舞蹈戏曲。 纯粹就是慕强,跟自我改革无关。 这些公卿贵族早就腐化了,他们对发展生产力没兴趣,只是在追逐“先进”的时尚潮流。 只要学得大明词曲舞蹈戏剧,再稍微本土化进行表演,就可对外宣称这是时髦“明风”,必能在平安京获得无数追捧赞誉。 但长久的民间交流,生产力肯定也会发展,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日本开放五处通商港口的消息,在传回大明之后,浙江、福建、淮南、山东商贾就闻风而动。 双方大战还没打完,第一批大明商船,已然驶入濑户内海,跟日本豪强和商贾做生意。 第一年,还只是以物易物,等明年估计就要用到铜钱。 铜钱流通不足的大明,敞开跟日本贸易之后,必然造成更多铜钱流失。 但是,可以从日本换来铜锭。 大明朝廷已经颁布命令,从海外运回贵重金属或粮食的商人,可以获得一定的关税减免待遇。 第一批货物当中最受日本公卿追捧的,除了丝绸外,竟然是纸张。 这源于中国造纸工艺进步,在朱国祥和朱铭的有意推广下,洋州竹纸技术早已传遍四川,近两年又朝着南方各省扩散。 而活字印刷术改良十年之久,印刷行业的迅速繁荣,也带动了造纸技术发展。不但是竹纸工艺,就连皮纸工艺也陆续突破,福建皮纸、江西皮纸的成本皆有所降低。 价廉物美的纸张,在平安京大受欢迎,严重冲击日本那脆弱的造纸业。 平安京郊外一处寺院里,出家的鸟羽法王已搬过来。 他看着新纳的女御(藤原家成之妹),越看越觉得漂亮。 这位贵女才十四岁,刚刚染齿不久,现在已经停止染齿行为,而且用每天用白盐刷牙。配上盘起来的大明女子发髻,以及那弯弯的柳叶细眉,鸟羽法王竟然品味出一股异域风情。 简直就是绝色! 更难得的是,让藤原家成也来,兄妹俩一起侍寝,鸟羽法王最近非常快乐。 这是皇室和公家最和睦的时期,新上任的摄关大臣,早就做了法王的床上娇宠。而且在他们搞在一起之前,藤原家成还跟鸟羽的爷爷睡过。 院政官和北面武士,如何能够显示权势? 其中一个重要评价标准,就是有没有跟上皇或法皇睡过! 鸟羽法王煞有介事的给美人画眉,美人的哥哥藤原家成突然跑来。 “陛下,臣又获得了好东西。”藤原家成献宝似的说道。 鸟羽法王问:“又是明国舶来的?” 藤原家成让宫人去烧开水,小心翼翼拿出一筒红茶。 开水沸腾藤原家成亲自沏茶,说道:“此物叫做红茶,是大明皇帝独创的。冲泡可食,也能加糖,陛下请享用。” 茶水温度稍微下降,鸟羽法王就抿了一口,立即大赞:“此茶醇厚回甘,不愧是天朝皇帝所创。今后明国商人运来的红茶,只能跟皇室交易。皇室喝不完的,可以赐予公卿和武士。” 藤原家成伺候在鸟羽左侧,他妹妹伺候在鸟羽右侧,兄妹俩把鸟羽法王哄得团团转。 摄政大臣,能跟掌权者和谐相处吗? 藤原家成刚刚接手藤原北家嫡流,还没完成跟鱼名流的整合,他现在迫切需要鸟羽的支持。 一旦整合了家族,藤原家成就该谋夺更多权力了。 二人翻脸,是迟早的事。 (本章完) 0742【白三郎回京】 春末。 被特许先回家乡探亲的白崇彦,终于再次来到开封。 他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因为父亲病重在床,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 得知儿子升为河南布政使,老白员外让儿子赶紧进京,然后风风光光去上任。又称自己还能再坚持活几年,绝不会让儿子短期内回家丁忧。 对了,老白员外现在有官身。 因为两个儿子都是太子心腹,他被封为承事郎(正九品京官)。虽然属于虚职,而且不领工资,但足以让老白员外脸上有光。 就连他的亡母和老妻,也都获赐诰命。 白崇彦来到京城,直接住进二哥家中。 兄弟见面,极为感慨。 白崇彦说起父亲的病情,白崇武也感到忧虑,又哀叹自己无法回家探望。 家事聊完,又谈公事。 白崇武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要被派去日本做事了。” “日本?”白崇彦吃了一惊“兄长乃是太子心腹,怎么去那海外番邦?” 白崇武叹息道:“这是重用啊,正三品的差事。” 这话让白崇彦更加惊讶,因为改革之后的大明官制,正三品是六部侍郎级别的。 怎会突然在海外设立正三品官职? 白崇武拿来纸笔,随便勾勒了几下,又画出三个小圆圈,说道:“这里是石见国,这里是对马岛,这里是佐渡岛。三处地点,皆有金银,而且数量极大。只派武人驻扎,朝廷放心不下,必须文武制衡方可。” “朝廷打算在石见国城,设立石见总督府。在对马岛和佐渡岛设立总督府的分衙。总督为正三品,副督为正四品,且副督必须由督察院官员担任。” “接下来几十年,朝廷会鼓励海外移民,以淘采金银为饵,诱招大明百姓前往。等对马、佐渡二岛,汉人变得多起来,还会设县开衙派遣流官治理。” “三地获取之金银,一成收归皇室,九成归户部。户部也不能独吞,须拿出来交给各部院分润。” “总督和驻军大将,可以申请截留金银,用来扩建港口、开采矿山、招揽移民。” “军队方面,朝廷会在石见国城设立镇东将军府。历任驻军大将,皆授从三品镇东将军职。” “总督和镇东将军,五年一任。若无重大意外,不可连任。” 白崇彦已经从惊讶变成震惊,忙问道:“那里究竟有多少金银?能让朝廷如此重视!” 白崇武说:“等一切铺开,据太子殿下所言,估计每年能获得上百万两银子。甚至是更多!” 白崇彦目瞪口呆:“日本蕞尔小国,怎有如此多金银埋藏?” “对了,石见总督,还兼理对日邦交。”白崇武补充道。 白崇彦提醒道:“满地金银,兄长须警惕,莫要被黄白之物迷了心智。” 白崇武苦笑:“副督必然来自督察院,户部还不定期派人查账,俺就算想贪也得有那个胆子啊。” 大贪必然被惩处,但小贪肯定没问题,查账的官员根本别想查出来。 这是个油水丰厚的职务! 接下来几天,白崇彦拜访京中好友,了解到更多关于朝廷的信息。 他对自己的新差事,着实有些忐忑。 …… 息兵一年,各省都有了盈余。 文庙改造之事,最近在全国范围推开,之前朝廷只是建议而已。 文庙和孔庙从此必须分离。 新版文庙供奉的先贤,差点让群臣吵出狗脑子。 法家之人,皆被排除在外。 韩非子列出的“五蠹八奸”,儒士被排在第一位,只要还是儒家治国,这位老兄就永远别想翻身。 至于商鞅,不用群臣反对,朱铭就无法接受,因为《商君书》太过反人类了! 推崇商鞅的,大概只有三种人:一种把自己代入君王;一种是脑子有毛病;还有一种是不清楚商鞅的主张。 墨子却是被选入文庙,由朱铭强行决定。 老子则没啥争议,文官们并不反感。 荀子也保住了席位,没有被踢出文庙。 汉代大臣,进文庙的一大堆。 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苏武、张骞、张衡、蔡伦…… 朱铭评选历代先贤,以立功、立德、立言为标准。 像司马相如就是立言,搞文学创作也算立言嘛,而且这位还安抚平定西南夷,对中国收服开发西南地区有功。立言为主,立功兼之。 屈原则是德言兼备。 张骞那就是妥妥的立功了,而且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经张骞之手,引入中国的作物有:葡萄、苜蓿、核桃、石榴、芝麻、黄瓜、蚕豆、大蒜……谁要是敢反对,朱铭可以理直气壮的怼回去:你丫吃不吃大蒜? 群臣对于蔡伦的争论,一点不亚于墨子。 文官们不愿祭拜太监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蔡伦此人的品性低劣。 蔡伦先是卷入储位之争,栽赃嫁祸诬陷宋贵人,逼得这位太子的生母服毒自杀,太子本人也被废为清河王。 接着又陷害梁贵人,夺走梁贵人的儿子,把这个未来皇帝转给窦氏抚养。 蔡伦一直都奉窦氏为主,后来却又把窦氏给卖了,帮助想要亲政的小皇帝干翻窦家。 文庙里的先贤,神主下方都有记载其成就。 朱铭强行把蔡伦送进文庙,为了安抚群臣情绪,特地让人加一句评价:“公之为人固不足取,然改良造纸,其利在千秋也。” 现在地方财政宽裕朝廷下令各府县必须改建新文庙。 但因为富有争议的先贤太多,一些地方官阳奉阴违,偷偷把墨子、蔡伦等人的神主取消。而多数官吏和儒生,并不知道哪些先贤入选,就算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于是乎,巡查御史又有了附带任务,勒令不规范的文庙限期整改。 …… 例行御前会议,这玩意儿相当于小朝会。 阁部院重臣都很轻松,毕竟今明两年不打仗,只要有钱有粮就没啥大问题。 礼部尚书孟昭说:“陛下,各省府县改建新文庙,蔡伦引起的争议太大。内阁接到几百个地方官的反对奏疏,便勒令礼部再议此事,礼部也多有反对之声。” 朱国祥微笑看向儿子。 朱铭也笑道:“反对无效。” 孟昭撇撇嘴,他是礼部尚书,文庙之事背锅背定了。 翟汝文喝了口茶润喉,说道:“陛下,新上任的明州知府有奏。明州讳犯国名,请求朝廷改之。阁臣皆知陛下并不避讳此事,但连续两任明州知府请求改名。朝廷若是一直不改,估计明州就一直有奏。” 朱国祥也怕麻烦,回答说:“那就改吧。但批复时应该说清楚,并非因讳而改,乃是更有佳名。” 李邦彦别的不擅长,取名字这种事情却愿意掺和:“陛下,臣对明州很熟知,那里的市舶司日进斗金啊。听说有个古名叫句章,可以改为句章府。” 朱铭说道:“明州海贸兴盛,可改为宁波府。” “好名字!” 众人眼前一亮,皆拍手赞叹。 李邦彦更是马屁如潮:“太子不愧为辞章圣手,就连改名也令人惊艳。宁波一名,既吉利,又好听。臣即便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名字。” 朱国祥笑了笑,由着儿子去装逼。 众人笑完,种师道说:“翰林院那边,已按陛下要求,编完《古文观止》初稿。这是选入的骈文、散文目录。” 种师道真就是不务正业,他迫切想要获得文官认同,现在不怎么关心军事,反而对文事无比热衷。 听说朱国祥让翰林院编《古文观止》,种师道主动请缨做了编辑组的总裁。 朱国祥拿来随便扫了两眼,便递给儿子说:“太子且观之。” 朱铭仔细查看文章目录,点头赞许道:“选得不错。可刊行于世,再选一些名篇,让府县官学传授。” 种师道笑得合不拢嘴,这本书一旦印刷出版,他必然被后世读书人记住。 朱国祥突然问:“《宋史》编得如何?” 胡安国回答说:“恐怕还要一两年,许多史料都在反复比对斟酌。” 朱铭忽然来一句:“谴使去金国,让他们运来辽国史料,我大明顺便把《辽史》也编了。” 翟汝文道:“恐怕金国不会同意。金人自称继承辽国法统,一旦同意大明编撰《辽史》,便是把到手的法统拱手让人。” “不管他们给不给,我们都该派人去索要,上次和谈居然把这事儿忘了。”朱太子有点不开心。 君臣们开会很轻松,就跟拉家常一样。 等众臣散去,朱国祥带着儿子去御花园,回京述职的白崇彦已在那里等着。 “拜见官家,拜见太子!” 白崇彦作揖而拜。 朱铭哈哈大笑,走过去拍打其肚皮:“三郎,好久不见,你在杭州却是发福了,看来南方的大米很养人啊。” 白崇彦哭笑不得,连忙吸气收肚子:“年岁渐长,腹生赘肉,殿下见笑了。” “怎没把嫂子也带来?”朱铭问道。 白崇彦道:“内子在兄长家中。” 朱铭说道:“明日去金明池划船,你把嫂子带上,伱二哥夫妻也来。还有李含章、孟昭他们,全都带上家属。咱这些洋州旧人,好久没有聚聚了。” “是!” 白崇彦顿时高兴起来,看来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过这许多年也没有生分。 (汪汪汪,明天肯定加更。) (本章完) 0743【摊丁入亩】 金明池上,数只画船游湖。 皇宫和东宫的后妃们,与官员眷属聊得热闹,问东问西甚至都顾不上听曲。 热闹了半天,朱铭向白崇彦招手,二人溜达着来到船头。 春风吹得湖水波光粼粼,朱铭随手撒了些馒头屑喂鱼,问道:“可知让你去河南省做什么?” “摊丁入亩。”白崇彦道。 朱铭说道:“湖南湖北因为丁少地多,最先把摊丁入亩推开,遇到的问题相对较少但已足够让地方官头疼。接着又是京畿、淮南、山东、河北,这几个地方都经历了灾荒和战乱,本来阻力是较小的,但还是无法全面铺开。” 白崇彦担忧道:“河南没有大乱和灾荒,恐怕阻力重重啊。” 朱铭说道:“回头给你一些公文都跟摊丁入亩有关。阻力不仅来源于地主,甚至连一些丁多地少的小农也反对。” 白崇彦惊讶道:“既然丁多地少,摊丁入亩应该对他们有利才对啊。” 朱铭摇头:“得看各省的实际情况。因为兴修水利,或者其他原因,有些府县暂时丁少粮重,以前连赤贫无地之人也要分摊丁役。现在全部摊入田亩,丁多田少的小民反而吃亏,而丁少田多的地主更吃亏。于是乎,只要名下有田产,无论大户还是小民,都一起闹事反对。” “还有前朝的遗留问题,许多土地并非民田,需要交纳的赋税更少。摊丁入亩之后,就算手里只有少量土地,需要交纳的赋税总额也会变多。” “亦有一府当中,有的州县丁少田多,有的州县丁多田少。知府在摊丁入亩时,以富县济穷县,导致不但富县百姓反对,就连富县的县令都不配合。可如果不这样支移,又会让穷县负担沉重。” “去年,淮南布政使搞通省均摊,差点就酿成民变,使得富县百姓群情激奋。而诸多富县的县令,陆续有二十多人上疏,弹劾布政使残民不仁。通省均摊是极好的,朝廷也非常支持,但诸多富县官员却不配合。就算强令他们执行政令,也一个个阳奉阴违。” “一县均摊有人闹事,州府均摊也有人闹事,通省均摊还是有人闹事。而且,每次闹事的人都不一样。中央朝廷和地方大员,不断总结经验做出调整,可每次调整之后,总会有另一批百姓利益受损。” “真正执行起来,比你想象中更难,河南、江西这种省份尤其难。” “至于陕西,我暂时都不敢动。因为陕西有大量贫瘠边地,戍边需要每年征发大量丁役。大明确实不怕西夏,很多陕西边军也抽调外省,可熙河、横山地区却有大量寨堡,这些寨堡都得全省征发丁役钱来维持。” “陕西又丁少地多贫穷,一旦摊丁入亩,百姓负担沉重,必然民变丛生。朝廷正在让内阁拿出方案,每年由中枢多划拨钱粮,以减少陕西省的丁额,安排妥当之后才敢去摊丁入亩。” “当然,摊丁入亩最大的问题,还是彻底清查各地田亩。这也是闹出乱子最多的原因,必须重新制定鱼鳞册,把乱七八糟的土地归属给理清,田根(田骨)、田面(田皮)得好生捋顺。否则无数的土地纠纷官司,就能把府县官吏累得半死。” 白崇彦听完这一席话,顿觉头大如斗。 朱铭笑道:“我已让吕本中给你开路,让吕家去查洛阳大族,去年拆分迁徙了一批。否则的话,你去了河南之后,便在洛阳都举步维艰。” 白崇彦拱手说:“臣必竭尽全力办好。” 朱铭说道:“不用着急,三年不成,那就六年。等你从河南卸任,至少是一个尚书职位。” 河南有個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洛阳等少数府县,现状是地少人多,土地兼并十分严重。而又有很多府县,地多人少,甚至是大片土地抛荒。 如果直接摊丁入亩,必须通省均摊,导致富裕府县的百姓负担沉重。 如果不通省均摊,人少地多的穷县同样负担沉重。 因此,白崇彦需要先安排省内移民,把人口稠密的富县百姓,分批迁徙到地多人少的穷县。还得在迁徙移民过程中,各县互相配合,趁机清查土地,捋顺一团乱麻的土地确权。 在河南摊丁入亩,比在江西还困难,因为它集齐了各省遇到的所有问题。 江西反而相对简单,只要脑袋硬、胆子大,铁腕打击士绅即可! 朱铭拍拍白崇彦的肩膀:“你在河南打开局面之后,我这里就可以放心迁都了。以后,洛阳周边改为京畿,开封变成河南省会。” “真要迁都?”白崇彦一惊,他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这是在为朝廷迁都打基础啊。 朱铭笑道:“黄龟年能力不俗,又非世家大族出身,我让他去河南给你做副手。” “那还好。”白崇彦认识黄药师。 清代的摊丁入亩,是明代一条鞭法的延续。 其实在明代部分地区,已经有官员这样搞。即进行一条鞭法改革时,顺手把丁役钱也鞭了,当时名叫“丁随田办”、“随粮派丁”。 朱铭现在搞的摊丁入亩,却不是跟银子挂钩,也可缴纳铜钱或粮食。 另外,商贾和工匠的徭役朱铭不敢直接往田赋里摊。 这源于宋代的畸形城市化发展,导致城市化率过高。商贾和工匠的丁役钱如果摊进田赋,必然导致农民难以承受。 明清两朝则不同,由于生产力长足发展,兴起大量的城外市镇。又以一个个小镇为中心,孕育出中国独有的乡土经济模式,农民去镇上赶集就能获取生活物资。 说个数据就清楚了,南宋极盛时期的江南地区,其小镇数量只有明代的四分之一。 两宋则是失地农民,一股脑儿的往城市跑,没有形成那么多小镇。等于是明清的小镇居民,大部分成了城市居民,那城市化率能不高吗? 造成这种现象,生产力发展不足是一个原因,官府对农民压榨太狠也是一个原因。 即便朱国祥、朱铭父子,取消了大量苛捐杂税。但宋代遗留下来的重税传统,导致大明新朝的实际税收,相比历朝历代依旧很重。 白崇彦拿着一堆摊丁入亩资料,全是各省施行时的典型案例。 朱铭害怕地方官束手束脚,对于那些搞出民变的官员,只要做得不是太离谱,一律不予严重处罚,只是象征性的罚俸一两个月。然后,再寻个时机进行嘉奖。 甚至有县令派遣差役,出城抓捕闹事百姓。吓得百姓惊慌逃命,在护城河边争相过桥,落水溺死八十多人,朝廷也只是罚俸三月而已。 那个县令屁事儿没有,反而是串联闹事者,被举家发配到幽州耕种。 政治信号释放得非常明显,很多想要往上爬的官员,都莽足了劲推行摊丁入亩。 白崇彦来到洛阳,黄龟年率领官吏出城迎接。 左布政使白崇彦,右布政使黄龟年,按察使章谊,都指挥使张近,洛阳知府吕本中,还有一些参政、通判、县令等,这就是洛阳三级衙门里的官员。 章谊是章惇的同族后代,平时看似老好人一个,关键时候却能当机立断。 历史上,他因多次解决钱粮问题,被赵构提拔为户部尚书。还在苗刘兵变时提出合理建议,也懂得招商、屯田那一套,属于南宋实干派官员。 这个时空,章谊因为推行摊丁入亩得力,被朱国祥提拔为河南按察使。 张近则是在金州追随朱铭起兵的老人,担任主将时擅杀不听话的副将,严重影响他后面的正常升迁。因为作战断了一根手指,就被朱铭扔去巡检系统,多次军改之后升为河南都指挥使。 洛阳众官员,为白崇彦接风洗尘,言谈甚欢,颇为和谐。 次日,白崇彦问黄龟年:“德邵兄先来履任对河南更为熟知,哪些官员可以勠力齐心?” 黄龟年笑道:“皆可。” 白崇彦恍然大悟,原来太子已经安排好了,他立即招来章谊、张近、吕本中等人议事。 吕本中是最积极的,他被朱铭忽悠到洛阳,身为吕家子负责清查吕家。虽然早就分居两地,但二吕同源啊,洛阳吕氏把吕本中恨得牙痒痒,他在洛阳的名声完全毁了。 一不做二不休,吕本中干脆豁出去,一心一意清理洛阳大族,被他发配去陕西、幽州的各族子弟就有近百人。去年又拆分大族,把两千多人迁徙到北方各县。 “洛阳府各县百姓,还是人多地少,必须往南边搞省内迁徙,把南部州县的荒地都开垦出来!”吕本中变得越来越铁腕。 黄龟年说道:“宜叟兄(章谊)善于理财,迁徙百姓所需的钱粮、种子、耕牛、农具,还须宜叟兄多多筹划。” 章谊说道:“我只是按察使,无权做这些事。” 白崇彦说:“那就临时弄一个差遣,章先生来牵头负责。” 黄龟年道:“我跟杨将军,盯着移民之事,防止出什么乱子。” 张近拱手道:“若有宵小生乱,俺就调兵扫平!” 章谊提醒道:“各地县令和士绅豪强,才更需要安抚,实在不行得用强。” 白崇彦说:“俺过几日便动身,巡查全省各个府县,当面跟地方官和士绅交谈。了解他们的想法和诉求,能安抚便安抚,如果安抚不了就用强硬手段!太子说不着急,用六年时间在河南摊丁入亩,但咱们做臣子的怎能拖延?今天便定下一个日期,三年之内要完成此事!” (本章完) . 0744【四川铁钱问题】 四川暂时不搞摊丁入亩,因为货币改革更为棘手。 朝廷想用银元和铜钱,渐渐代替四川铁钱,但执行起来实在太困难了。 不能直接废除铁钱,否则四川必然生乱,无数百姓的财产将会清零。 而如果要循序渐进,富户又成为最大阻碍。 他们会搜集市面上的银元、铜钱,藏在自家地窖里传给子孙。 北宋初年改革四川货币,就是这样被搞砸的,扔再多铜钱进四川,都被富户悄悄囤积起来。气得北宋朝廷直接摆烂,而且下令铜钱不得入川,以防把各省铜钱卷入四川这无底洞。 内阁和户部牵头去年制定了四川(及汉中)货币腾换方案。 第一,关闭邛、嘉、雅、利、夔、眉、益七地铸钱监,今后四川不再铸造铁钱。 四川(及汉中)七大铸钱监,改为冶炼钢铁、打造铁器。其中五监转为私营,剩下两监转为打造兵甲。 第二,严厉打击私人铸钱行为。 依法应当夷三族,但朝廷决定特赦,转为发配川南蛮夷之地! 鼓励百姓举报,一经查实,厚赏五百贯。若案情重大,厚赏一千贯。 第三,允许百姓用铁钱交税。 官府所得铁钱税款,留诸地方者自用,上交中央者全部熔炼。等于每年销毁一批上交中央的铁钱,这会让中央税收锐减,北宋朝廷是不愿意干的,朱氏父子却认为对长久有利。 第四,每年通过转移支付,向四川各府县,发放一批外省铜钱。 这些外省铜钱,只能用于基建和俸禄。比如修缮官道、栈道、水利等等,也可向官员发放工资。 …… 雅州,名山县。 这里所产的名山茶,是宋代茶马交易的拳头产品,深受草原各族首领的喜爱。 所以名山百姓很苦啊,士兵押茶死亡逃散太多,就改为征发役丁押茶。他们从川西一路北上,由汉中进入陕西,接着再前往青海或西夏。 一趟来回,死者近半。 名山县的穷苦百姓,对大明极为忠诚。 因为茶马贸易换了方式,改为商人采购运输,四川茶商运到汉中,汉中茶商再运去兰州,由兰州的茶马司负责收购。 官运改为商运,立即就不死人了,就算死人也属于意外。 名山县除了茶叶,还特产铁钱! 百丈监(铸钱机构)位于名山县、百丈县、浦江县的交界带,去年朝廷宣布停产,卖给商贾转为民用。 大明第一届进士孙梦良,此刻眉头紧皱站在铁溪河边。 都头胡鸣快步跑来:“孙主簿,搜遍了也没找到,是不是弄错了?” 旁边一个穿着褐衣的汉子说:“弄不错,这里私铸铁钱四个月了。对外说是冶炼生铁、打造农具,其实在悄悄铸造铁钱。官家是圣人,对名山百姓有大恩,官家说不准铸私钱,那就肯定是犯法的!” 孙梦良沉默不语。 举报铸私钱的汉子急道:“这里是杨十二郎亲自督造,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他还对工匠说,谁敢乱嚼舌头就杀人全家。平时周边山岭都有人放哨,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我是翻山从那边悬崖逃走的……”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坐船而来,登岸就拱手作揖:“见过孙主簿,在下杨浩,字养之,族行十二。” 孙梦良面无表情:“等着。” “等什么?”杨浩一愣。 孙梦良说:“等县令从州城借兵过来。” 杨浩心中惊恐,故作平静道:“都是误会,何必惊动州兵。在下的族兄,早在前宋未灭时,就已去汉中投奔官家,如今却在延平做知府。听说孙主簿是福州人,家兄得空定去拜会一二。” 杨家属于名山大族,拥有多座茶山,汉中属于他们的经济命脉。 因此朱家父子在汉中起兵,把北上贩茶的通道给堵死,名山杨家麻溜跑来投奔。不但财源滚滚,而且还有杨氏子弟,一路升迁做到知府级别。 孙梦良冷笑:“正因杨家有从龙功臣,又在名山神通广大,县令才不得不去州城借兵。我自问来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你杨家还是提前收到风声。尽早供出县衙里谁是内应,审案时还能酌情轻判。” “哪有此等事情?私铸钱币可是要夷族的!”杨浩继续装傻充愣,“我名山杨氏,要钱有钱,要官有官。去年还从官府手中,买得这处铁矿山,不说日进斗金,也是吃喝不愁。怕是患了失心疯,才会做夷三族的买卖。” “呵呵。”孙梦良干笑两声。 杨浩有些着急,又说道:“孙主簿,家兄不但在福建做知府,还与阁臣、尚书相熟,曾一起在汉中共事。若能解除今日误会,孙主簿今后有什么差遣,我名山杨氏保证竭力相助。” 孙梦良质问道:“你是在用阁臣与尚书,出言威胁本官吗?” “不敢,只是想结交孙主簿而已。”杨浩连忙解释。 孙梦良说道:“严县令那里,你也别瞎忙活了。就算他收过杨家的钱财,此事也不敢帮你们掩盖,而且还能趁机将功补过。你恐怕不知道,四川官员考评政绩时,如果破获私铸铁钱案,可以直接评为最上等。” 杨浩听得双腿发软,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拿下!”孙梦良喝令。 都头胡鸣有些犹豫,建议道:“是不是该查明了再拿人?毕竟杨氏乃名山望族,而且还出了从龙文臣。” 孙梦良看向胡鸣:“你也与杨氏有来往?” “绝对没有!” 胡鸣矢口否认,随即大喊:“拿人!” “误会,误会……” 见几个衙前冲过来,而且不听自己狡辩,杨浩竟从慌张变成嚣张,怒喝道:“我乃杨十二郎,谁敢拿我?” 官差们还真被唬住了,一個个停下脚步。 杨浩继续耍横:“我名山杨氏,与成都杨氏同出一源。前宋的成都茶马司官员哪个不跟我杨家相熟?到了大明新朝,太子进占成都的第二年,面对前宋官兵六路围剿,我杨氏冒着杀头的危险投靠陛下。这可是大功?这可是对大明的忠心?告诉你们,我族兄还是陛下的记名弟子,跟在陛下身边处理过一个月公文!” 说着,杨浩又转向孙梦良:“你一个小小的主簿,拿着鸡毛当令箭,无凭无据就敢查到杨氏头上。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伱这一辈子仕途都要葬送!” 孙梦良嘲弄笑道:“陛下的记名弟子?嘿嘿,你恐怕不知道,陛下的亲传弟子,在洛阳碰了几千贯钱,也被陛下亲自下令严惩。你族兄是陛下的记名弟子,我就不是天子门生吗?吾乃大明第一科进士!” 杨浩愈发心虚却嘴硬道:“从龙之臣更大,还是首科进士更大?你一个主簿,莫要胡乱呈威,这世上很多人你惹不起!便说四川两位布政使,还有这雅州知州,亦与我族兄有交情。” 孙梦良说:“此言我记下了,一定上疏朝廷,请三法司彻查他们。” 杨浩说道:“你一个区区主簿,有什么资格上疏朝廷?” 孙梦良说道:“我是正经的进士官,怎就不能上疏?就算我的奏疏石沉大海,我孙家就没有故旧在做官?侯官孙氏,亦非等闲。拿人!” 宋代的侯官孙氏,其远祖是孙权的儿子孙亮。 一众官差面面相觑,他们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谁更牛逼。 都头胡鸣却喊道:“拿人,听我的。” “是!” 几个官差立即把杨浩按住,而且表情颇为兴奋,很明显杨氏名声极臭,在早年的茶马贸易中害死很多人。 “反了,都反了,你们竟敢对杨家动手,一个个就等着灭门吧!” 杨浩还在无能狂吼,孙梦良充耳不闻。 又过了几个小时,一个衙前跑来说:“找到铸钱模具了,就沉在铁溪河里,潜水摸了好半天总算寻见。还从河底摸出许多铁钱,毛边都没磨掉,一看就是新铸的。” 孙梦良大喜:“继续打捞!胡都头,你临时招募些青壮,呼朋唤友谁来都行,去把杨家老宅给围住,一个都不许放走。” “遵命!” 胡鸣感觉自己要立大功了,今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季,卖给私人的五处铸钱监,有四处陆陆续续接到工匠举报。 这些家伙明明就不缺钱,却冒着被夷三族的危险,暗中干那铸造私钱的勾当。 私铸铜钱也还罢了,至少能用。 私铸铁钱,却完全是跟朝廷对着干,皇帝和太子巴不得铁钱早点熔毁完毕。 只要查实,涉案户主和实际管理者直接砍头。三族之人虽能特赦,却也要流放川南,从此跟那些蛮夷打交道,而且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这也算支援西南大开发了。 今后四川的犯事者,罪名够得上流放的,一律往川南那边扔。 筠连、盐津、叙永、古蔺……如今都在蛮夷手中,迫切需要汉人去充实。 远在京城。 内阁与户部正在激烈讨论,是否该在四川重新发行纸币,一大半官员都持有反对意见。 (汪汪汪,最后再叫三声,明天保证补齐那一章!) (本章完) . 0745【大明宝钞】 几位阁臣当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纸钞的,居然是武官转文官的种师道。 种师道的情绪非常激动,甚至站起来拍桌子:“不管是交子还是钱引,凡世间纸钱者,皆祸国殃民之物。纸者,非金非玉,竹木可制,一旦泛滥,祸患无穷。大户数代之经营,小民一生之积蓄,尽丧于此物者众矣。前宋之西军,便是葬送于交子钱引!” 众臣相顾,支持发钞者都不好接话,反对发钞者则连连点头。 种师道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有亲身经历的切肤之痛。 宋徽宗继位之初,交子就已经被玩崩了。 但赵佶和蔡京这对君臣,连陕西和淮南都发行铁钱,四川铸钱监业务忙不过来,甚至让浙江铸钱监帮忙造铁钱。他们怎么可能不盯上纸币? 崇宁元年,蔡京通过茶马司,强行在陕西发行交子。 由于交子在四川信用崩溃,刚开始蔡京还不敢玩太大。第一年只发行了三百万贯纸钞,而且拿出一百万贯铜钱做储备金。 在陕西初步取得信用之后,第二年竟在刚收复的河湟发行交子。 被派到河湟戍守的边军,所领军饷全变成纸钞。因为局部发行纸钞太多而河湟物资又严重不足,士兵拿着纸钞却要饿肚子,导致次年河湟边军逃亡大半。 第三年,蔡京又在河南发行交子。 第四年,除了两浙、两广、两湖、福建之外,就连江南和江西也都发行交子。而福建之所以不发行,纯粹因为那里是蔡京的老家。 就此,蔡京发行的交子,信用完全崩溃。 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蔡京把交子改为钱引。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发行机构,继续他的疯狂印钞之旅。 数年之间,仅为了开销陕西军费,蔡京就发行纸钞2430万贯。 兰州与河湟一带,边军领到的全是废纸,年年征兵戍守,月月士卒逃亡。 直搞得全国天怒人怨,交子、钱引无法流通,宋徽宗和蔡京才终于被迫收手。 翟汝文接着种师道的话头说:“距离蔡京停发纸钞,如今还不到二十年。全国军民早就被搞怕了,尤其是士兵和商贾,他们一听到交子、钱引两词,首先想到的是逃难避祸。大明现在不缺钱粮,国库日渐盈余,为何要发钞引来天下疑虑呢?” 甚至就连陈东也说:“当年,蔡京在两浙也想发纸钞,商贾反应激烈串联罢市,甚至连纲运、漕运也受影响。为了漕运安全,蔡京才放了两浙一马。国朝以仁政立信于民,今发纸钱虽得其利,却是因小失大万万不可取也!” 张镗跟着说:“就算要发纸钞也不可作为军饷发给将士。稍不注意,恐有士卒哗变。” 一个又一個大臣发言,反对者占了一大半。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相视苦笑,都是赵佶和蔡京干的好事啊,滥发纸币把全国官商军民都搞出心理阴影了。 现在解释再多都没用,因为众臣都非常明白,他们知道纸币的好处和弊端,也知道只要不滥发就行。 问题是,一旦开了口子,谁能保证今后不滥发? 而且纸币信用破产,距今不到二十年,百姓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就算强行发钞,也很难保证其正常流通。 纸币流通,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啊! 宋朝刚刚发行交子时,由于难以仿造,而且便于携带,那是真受百姓欢迎。一百贯的纸币,能换一百多贯钱,实际使用价值甚至超过其面额。 钱琛其实也是反对发纸钞的,但朱太子私下跟他沟通,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他拿出一张已经做好的样钞,开始介绍大明纸币: “此钱不以交子、钱引为名,而是叫做大明宝钞。” “宝钞的防伪沿用交子,以十色笺印刷。宝钞背面,以明纹印日月图案。宝钞正面,以明纹印面额和山川宝鼎。” “至于暗纹,则印大明圣天子之头像。” “前宋交子,多采用红黑两色套印。官家嘱托工部匠人,创四色套印法,大明宝钞皆改为四色套印。” “另有花押等防伪标识。” “每一张大明宝钞,须盖内阁、户部、工部与督察院专用印钞章。每次增发宝钞,须皇帝、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共同商议通过。” “凡有伪造宝钞者,即私印大明圣天子头像,即伪造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之官印。以谋反罪论处!” “朝廷拟设宝泉局,专司印刷宝钞。宝泉局主贰官,由户部、工部、督察院选派担任,并进内阁讨论,交由陛下批准。” “每发一百贯宝钞,须有二十五贯或金或银或铜之钱币为储备金。” “宝钞可用于纳税,官府不得拒收。即便损坏,只要能够辨认字迹,只要还有七成以上钞面,官府皆不可拒收。” “损毁或折旧的宝钞,可送回宝泉局换取新钞。” 这张样钞由钱琛递出,在阁部院大臣之间传阅。 其采用的纸张十色笺,源于唐代四川的水纹纸。 这玩意儿可以做水印图案,有明花和暗花两种水印。 暗花必须对光射透才能看到,明花则有凸起的颗粒感。是不是跟你手里的软妹币很像? 别太小瞧古代纸币的防伪技术! 还有花押等防伪标志,这些都被大明宝钞沿用,而且还从两色套印改为四色(青黄红黑)。 这种宝钞,成本不小,技艺颇高,能仿造的都不是一般人。 朱铭补充一句:“大明宝钞发行之后,全国能造十色笺的造纸坊,必须到本地官府去报备。每月造了多少张,又卖给了哪些人,切割下来的边角料怎么处置,都需要在官府详细记录!若是不守规矩,轻则罚款,重则……哼哼。” 众臣一脸懵逼,刚才大家不是在反对吗? 咋就突然甩出一张样钞,而且还讲起了怎么处置造伪钞的? 朱国祥说道:“大明宝钞,暂时只在四川及汉中发行。四川商业繁荣,可市面上全是铁钱,大额交易皆以丝绢代钱行之。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是大明新朝,商贾还在用丝绢当钱,跟以物易物有什么区别?丝绢再值钱,那也是实物,运输成本极高。本地交易尚可,若是运到外地交易,商贾那是大大的不方便。” 钱琛又拿出一份调查报告,那是朱国祥、朱铭派人调查的。 钱琛说道:“四川省以及汉中府,其实在时局稳定之后,富商大贾已经重新用商票了。往往是长期合作、值得信赖、又分属两地的富商,他们自己印制商票私下交易。” “比如我是成都的巨贾,我有值得信任的富商在汉中。我们两个互发商票,再盖上私印和签名,并在账簿上记录,就可以异地兑换实物。这跟宝钞有什么区别?” “陛下和太子的意思,今年先发三百万贯宝钞,在成都、汉中和渝州三地,设立宝泉局的分司。” “先让当地的富商巨贾,用铁钱或实物来购买宝钞。宝钞发行的最初几年,不涉及普通百姓,只在商贾之间当成商票来用。” “而且,商贾如果想兑现,可立即前往宝泉局,把大明宝钞兑换成铁钱。暂时只能兑铁钱,今后还可以兑银元和铜钱。” “等宝钞在商贾当中获得信誉,再渐渐发行更小面额的,平民百姓也能用来日常交易。” 众臣听完,仔细琢磨,发现找不出纰漏。 至于宝泉局,则有些不伦不类。 它同时受到户部、工部、督察院的领导,具备印刷、发行纸钞的功能。有点像央行。 而宝泉局的派出机构,具有自由兑换纸钞和金属钱币的功能。又有点像商业银行。 但是,它暂时没有存储、借贷功能。 朱国祥说道:“如果诸卿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不少大臣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再反对。 皇帝和太子,把样钞都搞出来了,而且制定好一系列规则,这明显就是筹划很久的事情。 只那个四色套印技术,估计就让工部研发了好几年。 大臣们现在反对还有用吗? 不但无用,还会闹得君臣之间不愉快。 朱铭说道:“第一年发行三百万贯宝钞,第二年再发行五百万贯。如果商贾乐意接受,也可以酌情增发。但无论发多少,都必须准备金充足,没有准备金时不得滥发。此事须谨慎,前宋纸钞崩坏当引以为戒。” “是!” 众臣应诺,其实颇不是滋味。 朝廷的底线,永远都是没有底线。 现在准备金和宝钞比列定为1:4,今后财政紧张就可能变成1:5,乃至于不要脸的变成1:100。 太祖、太宗守规矩,开国大臣们也守规矩。 可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呢? 越到王朝中后期,就越没有底线,财政出问题了谁管那么多? 当十钱、夹锡钱、铁钱这些再烂,那也属于金属货币,勉勉强强是可以使用的。唯独纸币这玩意儿,印多了就真变成废纸。 翟汝文离开皇城,叹息道:“纸钞又现,百年之后如何收拾?” 种师道却说:“百年以后哪里管得了?只要现在不发给士卒即可。” 萧楚说道:“百年以后,大明如果入不敷出,朝廷多半也会发纸钱。如今发不发,其实没多大干系,凡事不可因噎废食。” 众臣心思各异,但大都比较担忧。 (本章完) 0746【宝钞不够分】 萧楚在内阁转了一圈,便又前往东宫求见。 朱铭热情接待,亲自给这老头儿冲茶。 瞎扯闲聊一番,萧楚问道:“交钞之利,无非有二。其一也,便于携带,可通贸易。其二也,以纸代金,可获锱铢。太子在四川发行宝钞,其根本用意为何?” 朱铭说道:“皆有。” 萧楚又问:“息兵一年,国库便有盈余,如今又在倭国发现金银矿。大明朝廷真的缺钱吗?” “暂时不缺。”朱铭说道。 萧楚说道:“朝廷既不缺钱,那在四川发行宝钞,便是为了通货贸易。” 朱铭点头:“然也。四川商贾,大量存储丝绢,把丝绢当成钱财囤积。用商票交易的只是少数,四川各地的大额交易还是以丝绢为准。川中富庶之地,就因为钱币掣肘,其商业始终与外省有阻碍。我听人说,甚至有商贾把上品红茶当钱财的。” 萧楚生怕激起太子的逆反心理,小心翼翼顺毛捋:“若是为了通货,确实应当在四川发行宝钞。” 朱铭笑道:“萧先生直接说后半段吧,前面的恭维客套可以免了。” 萧楚开始进入正题:“宝钞的好处,一在通货,二在敛财。宝钞的坏处,却在滥发。有没有一种法子,可得其好处,而去其坏处呢?一旦做成,不但四川可发宝钞,全国各省都可发宝钞!” “请讲。”朱铭说道。 萧楚挺直腰杆说:“只发一百贯和五十贯的大额宝钞,专门用于商贾交易。至于小额交易和日常买卖,则还是以银元、铜钱为货币。这样一来,朝廷既得发钞之利,商贾也得通货之便,还对升斗小民没有影响。” 朱铭说道:“这个做法,我也想过,并与父皇反复商讨,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既有稳妥之法,为何还要弄险呢?殿下也说了,朝廷并不缺钱,不可因小而失大啊,”萧楚劝谏道,“百年之后,或许有君臣滥发宝钞,但此事不该始于开国圣君。太祖太宗,一朝之祖宗也。祖宗先行之,后来者必效仿,且可振振有词不加遮掩!” 朱铭微笑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我当三思而行。” 萧楚又说一阵,便起身告退。 事实上,这才是父子俩打算做的,今后大明的完整货币体系如下—— 大明宝钞:专用于大额交易。面额有二百贯、一百贯和五十贯。 金元:多用于赏赐和收藏,也可用于交易。面额有一两、五钱、二钱、一钱。 银元:用于日常交易。面额跟金元相同。 铜钱:用于日常交易。面额有五文、两文、一文。 像一钱、两钱的金银币,都添加了大量杂质,以保证货币的体积和外观。 之所以金银币的单位是“两”和“钱”,那是因为金银价一直在浮动。 比如北宋开国之时,每两黄金价值20贯。 随着天下承平,金价迅速降到10贯、8贯、5贯。 而到了北宋末年,金价一度飙到32贯! 想知道古代哪个时期安定繁荣,其实可以直接看金价。 金价越贵,世道越乱。 乱世黄金,绝非虚言。 所以大明新朝的货币体系,以官方发行的铜钱来锚定。 大明标准铜钱,面额一文、两文、五文。 以前的铜钱也还能用,但必须视其好坏,来判断其使用价值。 大明宝钞,直接锚定标准铜钱。 大明的金银元则只定两、钱,具体购买力随金银价而波动。 最新的官方定价是:1两黄金等于10白银,等于16贯铜钱。 接下来几年,随着日本白银持续输入,白银价格必然缓缓走低。而铜钱又会大量涌入四川、高丽和日本,铜钱的购买力则会一路走高。 到时候,一两银子的价值,可能会缩水到几百文铜钱(这种情况,属于古代盛世的标配。如果没有外来白银输入,一般在王朝鼎盛时期才会出现)。 嘿嘿,富户收藏银元也有风险啊! 一旦银价持续下跌,富户为了财产保值,必然把窖藏银元拿出来流通,换取大明标准铜钱进行储藏。 而银铜比价稳定之后,富户们又会更倾向于收藏银元。 之前在御前会议上扯那么多,纯粹是习惯性的掀屋顶,然后达到开窗这一小目标。 可惜,会议结束之后,竟然只有萧楚来劝谏。 其余阁部院大臣,似乎都被父子俩pua了。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事情,一旦皇帝和太子做出决定,最近一两年居然就不再有大臣反对。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父子俩很自律,做出的大部分决策都符合“仁政”。 否则的话,即便是开国之君,也会有头铁的大臣直言死谏。 如今的满朝官员,心理活动其实很简单:这皇帝很仁厚,太子也英武,没干啥狗屁倒灶的事儿。只要不严重影响眼前大局,姑且就顺着父子俩吧,只当是好生供起两位活祖宗。 看看这位皇帝多简朴啊,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一個贵妃,满打满算后宫就三个女人。 甚至连淑仪、昭容、修容等等嫔妃贵人都懒得封,若是换成别的皇帝,就算不好女色,也肯定封一大堆来彰显威严。 嗯……不对,最近似乎有什么风言风语,说是皇帝打算纳易安居士为妃。 …… 汉中。 宝泉局汉中分局主官黎锐,拿出几张宝钞递过去:“太守请过目。” 汉中知府叫黄叔敖,辈分挺高的,乃黄庭坚之堂弟。 拿到大明宝钞,黄叔敖的第一反应是反感。 不说普通百姓,当官的看见这玩意儿都觉得恶心。 黎锐解释说:“今年只印发三百万贯,面额皆为一百贯,共计三万张宝钞。请看正面最上方,那是这批宝钞的编号。” 黄叔敖戴起老花镜,凑近了仔细一瞧,只见用红色油墨印着如下字样:庚戌020001。 “每张的数字不一样?”黄叔敖感觉有点意外。 黎锐说道:“每张都不一样。印章为转轮样式,天干地支一个章,数字是另一个章。两章分别在宝泉局两位副官手里,拨好干支和数字,才能一起盖章。另外,其他印钞章,也分别在几位官员手里。既可防伪,又能避免宝泉局官员偷偷多印。” 黄叔敖点头道:“如此甚好。” 黎锐又说:“请太守看暗花。” 黄叔敖走到门口,对着天空看水印,取下老花镜揉揉眼睛:“帝王冠冕头像?” 黎锐解释说:“那是当今圣天子。谁敢伪造此钞,形同谋反!” 黄叔敖连忙把一叠宝钞放在桌上,然后躬身作揖拜了拜。接着又仔细端详:“四种颜色印刷,倒是比前宋的交子更花哨好看。印章也多加了几个,足够唬人的。唉,就怕朝廷滥发啊。” 黎锐又是一番说明:“大明宝钞的面额,有二百贯、一百贯、五十贯三种,只是给四川和汉中商贾交易所用。” “不牵扯小民便好。”黄叔敖点头说。 黎锐说道:“鄙人初来乍到,对汉中不甚熟悉。还请老先生出面,把汉中各县富商招来一见。” 汉中富商是真不少,毕竟这里属于龙兴之地。 许多士绅商贾,通过汉中走出去的新兴官僚,参与了一些地区的灾后重建工作。 最早是朱铭发展襄阳、南阳,大量军民迁徙至此,又安置了许多南下流民。当时物资奇缺,许多都得从汉中运来,汉中商贾趁机大赚一笔。 接着又是京畿地区重建,汉中商贾同样捞到不少。 一个月之后,来自汉中各县的上百个富商,稀里糊涂被知府黄叔敖召见。 有个别消息灵通者,其实已经猜到是啥事儿。 “拜见太守!” 黄叔敖出现在府衙二堂,商贾们齐刷刷起身作揖。 “不必拘礼,”黄叔敖满脸微笑,“我来给诸君介绍一下,这几位便是宝泉局在汉中的主官……” 众商贾连忙又拜。 一番客套寒暄,黎锐开始宣讲政策,又让商贾们传阅宝钞,最后说:“今年印了三百万贯宝钞,在汉中、成都、渝州三地发行。汉中额度一百万贯,成都额度一百三十万贯,渝州额度七十万贯。” “大明宝钞,跟前朝的交子、钱引不同。最小都是五十贯面额,升斗小民是不会用的,只为方便巴蜀汉中商贾贸易。” “去年没有打仗,今年也不会打仗,国库钱粮早已充盈,不会滥发纸钞榨取民力。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就算污损毁坏,只要关键字样还能认出,只要钞面还存在七八成,随时可以拿到宝泉局兑现。” “当然,除了贸易,你们也可用宝钞纳税。哪个衙门敢拒收,便到我这里来告状,保证让他立即罢官!” “今日并不强求,诸位可以当场认购,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一个富商问道:“我俺运货去陕西,可以用宝钞在陕西纳税吗?” 黎锐说道:“可以,全国通行。不论哪个地方的衙门,都不得拒收宝钞。外省虽然不用宝钞交易,但全国的官府收到宝钞,可以当成税款上交朝廷。” 见许多富商还有疑虑,黎锐又说:“诸位可知,朝廷在四川和汉中收税,每年都要熔毁一些铁钱税款。打算用几十年时间,慢慢将铁钱腾换为铜钱?” “有所耳闻。”商贾们点头。 黎锐笑道:“四川和汉中,究竟有多少铁钱,想必诸位数也数不清。朝廷决心腾换铁钱,等于白白损失亿万钱。这么多钱,朝廷都能弃之如粪土,又怎会利用大明宝钞,以损坏朝廷信誉为代价,来盘剥你们这些商贾的钱?” 此言有理,非常有说服力。 四川是龙兴之地,汉中更是核心,商贾们对大明朝廷还是比较信赖的。 朱国祥发行的第一批战争债券,去年就已经完全兑现了,并未出现赖账的情况。 一些家有富余钱粮的士绅,由于并不精通商贾之事,竟主动打听何时发行新债券。他们居然想借钱给朝廷,稳妥赚取那并不高的利息。 “俺卢家认购五万贯宝钞!”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站起,正是西乡县首富卢员外,他哈哈笑道:“官家和太子,当年还没在前宋做官,俺便与大明村有生意往来。两位圣人的为人俺信得过。这几年也多亏两位圣人,卢家的生意从西乡做到汉中,又从汉中做到荆湖、淮南。如今,也该报答两位圣人了!” 卢家十二郎卢衡,在朱国祥还未打下汉中时,就已经悄悄跑来追随,妥妥的属于从龙功臣。 “闵家认购一万贯!” 朱国祥创办的筼筜造纸坊,却是顺手卖给了闵家,用来充作抵抗官兵围剿的军费。 闵家这些年,靠卖纸也赚了不少钱,现在搞图书印刷也很厉害。 “俺孙家认购两万贯!” 就在此时,一个老头站起来:“俺是皇亲国戚,郑家认购十万贯!” 黎锐傻傻看着眼前这群商贾,他以为大明宝钞很难推销出去,但情况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一百万贯宝钞,明显不够商贾们分的啊! 国家和个人信誉,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作用了。 朱国祥还没造反的时候,就在汉中名声极佳。起兵之后的各种政策,也从来不出尔反尔,债券的发行和兑现,更是让百姓相信朝廷。 不到二十分钟,汉中的宝钞额度就认购完毕。 还真就是不够分的汉中富商们要这玩意儿,主要是在外经商时交税。不论是用丝绢交税,还是直接抽取商品抵税,对他们来说都要增加运输成本。 如果大明宝钞能在全国交税,富商们是有利可图的! “黎局正能否向朝廷申请,再印二十万贯宝钞来汉中?我们这还有十多人没买到呢。”忽地有商贾问道。 “啊?” 黎锐顿时傻眼。 就连黄叔敖都瞠目结舌,他在宋朝担任地方官时,可是亲眼目睹过商贾串联,以集体罢市来反对蔡京发行钱引。 同样一个玩意儿,咋到了大明新朝就变得受欢迎了? 很简单,蔡京发行的纸币,官府自己都不认,根本不能用来交税。 目送商贾们离去,黄叔敖感慨道:“新朝新气象啊,奸猾若商贾,竟也这般信任朝廷。民心如此,焉有不致盛世之理?” (本章完) 0747【北方之事】 大明发行宝钞之时,耶律大石正在西征。 只是“西征”,他没说自己要跑路,实在不行有可能还会回来。 蒙古诸部和白鞑靼,就此彻底脱离耶律大石。但漠北其他一些部落,依旧名义上臣服于他,而且赠送少量战士和牧民,追随耶律大石一路往西。 在穿越阿尔泰山之后,乃蛮部给予大力支持。 但是,乃蛮部的各位首领,虽然愿意出兵相助,也愿意提供物资人口,但不希望耶律大石真留在这里。 因为草场容不下那么多人! 耶律大石只能率部南下,穿越天山山口来到吐鲁番,借道高昌回鹘去攻打东喀喇汗国。 高昌国王毕勒哥被吓得够呛,生怕耶律大石鸠占鹊巢。 他拿出大明皇帝的册封诏书,声称高昌回鹘乃大明属国。又设宴款待耶律大石三日,送出六百匹马、一百只骆驼、三千只羊,作为预祝耶律大石西征成功的礼物。 然后,毕勒哥悄悄派人去东喀喇汗国报信,说耶律大石的军队很快就要杀过去了。 大概走到后世的吉尔吉斯境内,东喀喇汗国的军队,在山区伏击了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惨败,狼狈率部逃走。 幸亏妇孺暂时安置在乃蛮部,否则这一场伏击战,能把耶律大石的老本都赔掉。 耶律大石心中已产生疑惑,总感觉自己是被人卖了。 他带着残兵原路返回,竟然遭遇高昌回鹘的伏击。 “儿郎们,如今只有拼死一搏,否则全都得死在这里!” 关键时刻,耶律大石亲率数百铁骑冲锋,普通骑兵也一个个奋勇向前。 高昌回鹘虽然铁甲骑兵数量更多,而且整体人数也占优,却已多年未经苦战。面对困兽之斗的西辽兵马,高昌回鹘竟然当面被冲溃,被一路追杀回别失八里。 别失八里有城墙,曾是唐代北庭都护府的治所,现在是高昌回鹘的王城。 耶律大石亲自奔至城下质问:“我只是借道行军并没有在高昌沿途劫掠,为何你要出卖我的行踪,还在我的归途派兵伏击?” 毕勒哥惊慌辩解:“我并未出卖阁下那些伏击兵马,也都是擅自行动。我愿再赠送阁下五十只骆驼、五千头羊,另赠送阁下一千男女奴隶。” 说着,又非常隐晦的威胁道:“若非高昌已是大明属国,我一定举国臣服于阁下!” 耶律大石看着眼前的坚城,若非有城墙存在,他才不管是谁的属国,定要踏平此地一雪仇恨。 可惜他前番被伏击大败,归途虽获胜却也损失不小,而且高昌回鹘有大明撑腰,还有眼前的坚城为据点。必须克制仇恨! 收下高昌的“礼物”,耶律大石前往天山北麓。 高昌军队虽然打仗不行,但甲胄却还不错,西夏铁鹞子最初就是模仿高昌骑兵。 这一回奋死血战,耶律大石缴获了近千铁甲,算上以前的家底,足够装备出一千三百个铁甲骑兵。 就在耶律大石不知何去何从时,有个契丹小部落前来投奔,首领对耶律大石说:“沿着天山北面一直往西,那里是水草丰美的七河之地。有许多契丹人迁徙过来,散乱游牧不成气候,经常被本地的部落欺压。” “西边竟还有契丹人?”耶律大石惊喜道。 那部落首领说:“只要大汗带兵过去,不但契丹人乐意归附,就连许多别的部落也会臣服。因为黑汗国的贵族和祭司,逼迫我们这些外来者和小部落改教。不愿改教的,经常被屠杀。就算改教了,还是要被盘剥。” 富饶的七河之地,当然不可能轻易拿下。 那些散居的契丹小部落,其实分布在七河之地的边缘,严格来说甚至连边缘都不算——大约在新疆的塔城、克拉玛依、博尔塔拉一带。 耶律大石立即率军前往,由于其辽国贵族的身份,这里的契丹部落纷纷归附,而且把他当成主心骨、大救星。 几乎没怎么打仗,只是武装游行,耶律大石就把附近的非契丹部落也收服。 他终于有了根据地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地盘! 就连天山以北,原本臣服高昌的那些部落,都有不少投入耶律大石的怀抱。 算上从漠北带来的部众,以及愿意服从他的乃蛮部,还有漠北的西部边缘小部落,耶律大石的地盘里已经有四万户。 耶律大石目前最西边的地盘,大概就是新疆北部的中哈边界。 他已经制定了明年的目标,即征服斋桑泊和阿拉湖周边草场。 搞定这两個地方,再往前就是巴尔喀什湖了。 驻马叶密立河(额敏河)畔,耶律大石望着并不富饶的草原,一时间胸怀开阔感慨无限,大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感。 “这里才是真正的立业之基啊!”耶律大石朗声笑道。 部将萧斡里剌说道:“此上天赐予大汗的土地,它夹在黑汗国与高昌之间,已静静等待大汗上百年!” “哈哈哈哈!”耶律大石笑得更开心。 其实吧,是因为这里太荒凉穷困,距离两国统治核心又太遥远,高昌回鹘和东喀喇汗国都看不上。只偶尔派兵过来炫耀一下武力,欺负一下这里的小部落,然后把这片区域当成两国的缓冲带。 只有耶律大石这条丧家之犬,才把别人瞧不上的地盘当成宝贝。 耶律大石执鞭评价道:“我虽被黑汗国伏击打败,却不把黑汗国视为劲敌。那般凶险的地形,还事先三面埋伏,竟让我们逃出来了,而且没有留下我们太多勇士。换成是我来伏击,敌人必定全军覆没!由此可以推知,黑汗国的兵马不过尔尔,我可轻易将其正面击败!” 萧斡里剌一脸崇拜道:“大汗有上天保佑,百折不挠,骁勇善战,必可在西域恢复大辽国祚!” 耶律大石鞭指前方:“你我勠力同心,当能开创万世基业。” “驾!” 数十甲骑跟随耶律大石狂奔,他们要去探查更西边的地形,为明年出兵征服做好万全准备。 回望东南,耶律大石心中愤恨,遭遇背刺的恶气难消。 一旦拥有足够实力,他必然杀回别失八里,将那高昌回鹘给征服。 他才不管高昌是谁的属国! …… 耶律大石有了立足之地,金国那边却打成一片。 金国那种政体,必须持续征战,一旦闲下来就会出问题。 去年征讨耶律大石,今年又征讨黄头女真。 黄头女真在大兴安岭、黑龙江沿岸,以前叫黄头室韦十多年前被金国征服。 一群金发碧眼的少数民族。 “多黄发,鬓皆黄,目睛绿者,谓之黄头女真。”——《三朝北盟会编》。 距离漠北那么远,黄头女真居然降而复叛,前两年隔空归顺耶律大石,并且顺着嫩江和黑龙江南下劫掠金国。 其原因很简单,金国提高了黄头部落的贡额,让黄头四部每年上交更多贡品! 现在,他们已经恢复族名,重新改为“黄头室韦”。 完颜宗翰亲自带兵征讨,一路顺着嫩江北上,一路顺着黑龙江北上。 金兵连战连捷,抢到许多鱼肉、珍珠和皮毛,抓回许多金发碧眼的奴隶。但也仅此而已,还特么不够出兵的军粮消耗! 黄头室韦四大部落,有两部重新臣服金国,更北边的两部依旧在抵抗。 金兵来了他们往大兴安岭钻,金兵走了又再出来,然后抽冷子南下劫掠,反正就是要跟金国干到底。 带着俘虏和战利品返回上京,完颜宗翰心里非常不爽。 这仗打得有些亏本,黄头室韦那帮野人太穷了! 两条桦皮快船飞驰而来,迅速接近完颜宗翰的行军部队。 “停下,停下!” 士卒开始放箭。 船上之人呼喊:“我是温都思忠,快快放我过去!” 箭矢立即停止,还有人过来接应。 完颜宗翰问道:“可是上京出了什么要事?” 温都思忠看向左右,欲言又止。 完颜宗翰让亲兵散开,低声道:“说吧。” “斜也病死了。”温都思忠说道。 “什么?我出兵前还好好的。”完颜宗翰大惊。 完颜斜也是金国世祖系首领,由他协调安抚世祖系贵族,跟完颜宗翰达成一种微妙平衡。 这位老兄突然病死,金国内部又得乱起来。 完颜宗翰顿觉头大如斗,他最大的政治对手死了,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那些世祖系贵族,一个个嚣张跋扈、自视甚高。 有完颜斜也出面压住,他们还不敢乱来。现在领头的阎王死了,下面一群牛头马面不知道能搞出啥事儿来。 温都思忠说:“斜也一死,世祖系群龙无首,被皇帝拉拢了一大批过去。皇帝前几日开会,想收太子(阿骨打嫡长孙)为养子,又要让亲儿子做国论勃极烈,居然有一大群世祖系贵族支持他。斡本(完颜宗干)快压不住了,请元帅你早点带兵回去。” 这是金国皇帝吴乞买的反击,趁着完颜斜也病死,趁着完颜宗翰带兵在外,神不知鬼不觉拉拢一堆世祖系。 而且,还要收太子为养子,理由非常充足。老子是皇帝,收太子做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甚至要让自己的长子,继承完颜斜也病死空出的宰相之位。 完颜宗翰连忙急行军回京,夜里跟完颜宗干一番商量,隔日就提出要召开勃极烈大会。 会议上,完颜宗干说:“最近国库屡遭盗窃,连库房里的酒都被偷喝了。我派人详细探查,发现是皇帝陛下派人偷的。这个该怎么处置?” 完颜宗翰道:“按照太祖制定的律法,应该打二十军棍!” 完颜宗干道:“可盗窃国库的是皇帝啊。” “皇帝大得过太祖法律吗?”完颜宗翰反问。 完颜宗干道:“好像还是太祖的律法更大。” 两人一唱一和,把吴乞买给整懵了,其他参加会议的贵族也一脸懵逼。 完颜宗翰忽然站起,冲到龙椅前方,把皇帝吴乞买给揪下来:“打完军棍,再继续开会!” “我是皇帝,我是皇帝啊!”吴乞买大惊。 皇帝又咋样? 盗窃国库照样打屁股。 那些倒向吴乞买的世祖系贵族,看看手握军权的完颜宗翰,又看看控制半个朝堂的完颜宗干,吓得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 堂堂金国皇帝,真就这样拖出去打屁股了。 (加更完了,我不是汪汪队!) (本章完) 0748【册妃?】 金国朝堂的变动,大明暂时不清楚,却收到了另外的消息。 “今年夏收之前,青黄不接的时候,长青县饥民起兵反金。” 石元公指着耶律余睹带来的辽国地图:“长青县在大同东北方百余里,由于有旧辽豪强率军参与,起义军竟然击败了当地驻军。他们不敢直接去攻打大同,于是往东沿途劫掠、裹挟民众。围困天成(天镇)县数日不克,劫掠城郊村镇而去。” “金国紧急从大同调兵镇压,起义军翻山突袭怀安县。结果被怀安守军击败,散为数十股逃入四面大山。” “归化(宣化)金兵也被调来搜山围剿,在断云岭遭到义军伏击。虽然义军反被击溃,但传闻金兵损失了数百人。” “另有两股义军,翻山越岭逃到永宁(阳原)、顺圣。当地百姓早就不堪金国盘剥,又兼饥荒难以活命,纷纷扶老携幼投奔义军。这两地义军迅速做大,甚至趁着金兵被调走,突袭攻破了弘州州城。” “防备我大明天兵的金人,在各处关卡不敢调走,金国只能在更北边抽兵回来剿贼。” “有一个叫贺成的北地汉人,原为辽国地方豪强,前些年被迫率部降金。他被张广道将军打得很惨,深知我大明天兵之威,家乡族人又遭金国盘剥,两个月前也趁乱带兵叛金了。” “金兵堵住了南下通道,贺成派人翻山越岭而来,希望我大明能趁机出兵攻打大同,他会联络各路义军配合大明作战。” 这一系列突变讲完,张叔夜拍手笑道:“金国灭亡,近在咫尺也!” 张镗说道:“看来金国缺粮愈发严重了,大同百姓已不堪忍受,就连旧辽将士都冒死叛乱。” 王渊说道:“不如撕毁与金国的和约,趁着云中大乱,出兵攻打雁门关!” 杨惟忠说:“从山西发回来的情报来看,驻守各处雄关的金兵,其实并没有被调去平乱。我们如果仓促出兵,恐怕一时间难以攻破。” 张叔夜说道:“不必急着北伐,金国会越来越乱,而大明则日渐强盛。迟一年出兵,则多一分胜算。” 枢密院众臣纷纷发言一些闹着今年秋天出兵,一些闹着明年夏天出兵,也有说应该再等几年北伐。 其实还有更多消息,大明朝廷还没有收到。 由于完颜宗翰需要控制朝堂,把几千核心精锐带回哈尔滨,导致这里的金兵数量本就不足。 大同府的各州县叛乱四起,金国不敢抽走守关部队,只能抽调草原驻军南下。 草原金兵一走,白鞑靼的汪古部闻风而动,趁机出兵征服西南边的唐古、契丹部落。 西夏的李察哥一直在暗中窥视,他见汪古部居然都敢闹腾,那自己还怕个什么鸟蛋? 李察哥遂率八千精锐,直扑金国的天德军。 天德军这个名字,还是唐朝那会儿取的,宋初遭到西夏和辽国瓜分。用后世行政区划来阐述,即:西夏占了巴彦淖尔,辽国占了包头。 首先这里水草丰美,甚至能够种植水稻! 其次属于交通枢纽,是辽国草原丝绸之路的核心中转站。 天祚帝逃跑的时候,三番五次经过此地,每次都要抽调青壮从军,金国又多次追杀而来,导致包头那边的人口锐减。 当李察哥率军杀到包头时,附近的部落争相归附,帮助西夏军队去杀驻防金兵。 八千西夏精锐,带着三千多草原骑兵,围杀只有五百人的金国铁骑。 西夏精锐伤亡近三千,部落骑兵伤亡数百之后溃散。 而五百金国骑兵,只战死一百多,剩下的全部成功逃走。 就此,包头被西夏攻占。 而呼和浩特、乌兰察布,则被汪古部占了。 西夏连续两年扩大领土,国力看似在持续上涨,但权力斗争却日趋激烈。 李察哥被明军打得威严扫地,却通过这两年的对外战争,重新获得了军中威望。 甚至在他班师回朝之时直接把两千嫡系精锐带进国都,吓得西夏国主李乾顺寝食难安。 …… 经过枢密院一番讨论,大明暂不出兵北伐,继续履行跟金国的和约。 都不需要再走内阁程序,因为枢密院的决定,就是朱太子的决定! 以金国那费拉不堪的政体,如果不能持续战争抢劫,真实国力必然下降得飞快。非但无法休养生息,反而还会搞得叛乱四起。 大明这边,只须持续发展内政即可。 推行摊丁入亩的最大好处,就是有利于人口增涨,而且人口也更容易统计。 古代一般只统计户数和丁口,因为这些跟赋税、徭役挂钩。 举個例子,北宋真宗年间,共计867万余户,却只有1993万余口,平均每户只有两口多一点。 很明显,这里的“口”并非人口,而是需要服役的丁口。 现在,已经完成摊丁入亩的地区,大明朝廷直接统计户数和人口。而在没有完成摊丁入亩的地区,依旧还在统计户数和丁口。 朱国祥想搞人口普查都难做到,只要官府还在收人头税,百姓就会千方百计逃避,不愿让家中的新丁去上户口。 “两广的户口统计也送来了,”朱国祥扔出全国统计报告,“包含幽州在内,全国共计1629万余户,跟赵佶在位中期的2088万户还差很远啊。而且由于战乱、灾荒和迁徙,大明新朝每户的平均人口,其实远远不如宋徽宗那会儿。” 朱铭估计道:“从宋徽宗执政的后十五年,到金兵南下肆虐,以及钟相作乱湖南,全国人口恐怕损失了四分之一。尤其是河北、山东、湖南、浙江,受战乱影响太严重了。” “对于一个新王朝而言我们的底子已算不错,甚至是非常不错,”朱国祥说,“但因为人死得太少,许多问题也还保留着,摊丁入亩的速度必须加快。只有把人口变多,才更方便移民实边。幽州需要充实汉人数量,高丽、西南、河西走廊……乃至于今后的西域,都需要半强制移民。” 朱铭说道:“开国五年,相对安定,这两三年估计存在婴儿潮。再过十二三年,等这批婴儿长大,就可以挽起袖子干大事了。贵州移民三五十万,云南移民三五十万,这样才能初步控制云贵,在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建立据点。” 朱国祥突然把太监喊进来,让这太监抱来一样东西。 “棉布?”朱铭瞅了一眼。 朱国祥说道:“棉花的矮化选育,还在进行当中,但我已经等不及了。这两年让劝农司和地方官推广棉花,山东棉田已有二百万亩,江浙棉田也有十多万亩。由于棉布大受欢迎,现在都不需要官员引导,棉田的数量正在逐年攀升。” 朱铭嘀咕道:“看来该研制棉甲了。” 朱国祥笑道:“我已让劝农官,在江南引导农户搞‘三干一湿法’。就是种三年棉花,再种一年水稻,进行水旱轮作。既可保持土壤肥力,又能减少病虫害,这个技术成熟之后,在江浙地区种棉肯定更受农民欢迎。“ “你是专家,你说了算,”朱铭话头一转,“您老真要纳妃?” 朱国祥面容严肃道:“这个不用你管。” “我才不管,”朱铭站起来拍拍屁股,抬手一挥,“走了,晒太阳去。” 朱国祥也前往翰林画院视察工作,最后跑去李清照的办公室,附近官员都知趣的各自回屋做事。 “官家来啦!”李清照脸色一喜。 朱国祥说:“朕近日学习词律,略有所得,又做了一首新词。” 李清照抿嘴笑道:“官家的新词,想必极为有趣。” 乾隆皇帝喜欢做打油诗,咱朱院长却是精通打油词。隔三差五就来一首全是那种“老干部体”,坚持了一年多,他作词的水平确实渐涨,至少不会再犯一些低级错误。 切磋了一番文学,气氛越来越暧昧。 朱国祥终于说:“李卿寡居独处,又无亲人照应,不如搬来一起住吧。” “但凭官家安排。”李清照脸色羞红,去年某日饮酒,两人已经有亲密接触,后来更是时不时来一回。 对于这位官家,李清照还是很喜欢的,虽然诗词做得一塌糊涂,但极为体贴而且非常有趣。 李清照的惶恐在于,她已经一把年纪了,而且还是个寡妇,自认为并非绝色,皇帝真的会给一个名分吗? 可站在朱国祥的角度,李清照确实年纪大,相貌只能称得上清秀,这种清秀还因眼角皱纹打了折扣。但李清照性格有趣啊,而且千古才女的身份,也让朱国祥欲罢不能。 朱国祥说:“那朕今日便安排,明日册封宸妃。” 李清照吃了一惊,能有个名分已是奢望,朱国祥居然直接给妃位。 大明朝廷的嫔妃制度,沿用北宋懒得修改。 初入皇宫为侍御,过了一段时间封君,然后才人、美人、婕妤、昭仪……一路升上去。 当李清照被封为宸妃的消息传出,把整个东京的百姓都惊掉下巴。 官家这是玩真的啊,果然传闻不假。 (啊啊啊,卡文,明天补上!) (本章完) 0749【朱皇帝要炼丹】 仲夏。 一艘官船进京,码头早有太监和侍卫等候。 只见官船靠岸,先是下来几个官差,继而有一个老道士现身。 太监连忙上前,作揖见礼道:“俺奉官家之命,恭迎陈老真人进京!” 老道士回礼说:“有劳了。” 旁边有一架马车,那是皇家御辇,老道士竟被请上御辇端坐。 随即,皇宫侍卫开道太监徒步相随,一行人径直前往皇城方向。 码头上的商旅路人,都感觉稀奇无比。 当今圣天子不信佛道,也不待见祥瑞,甚至还说地球绕着太阳转。 咋就突然高规格接待一个道士呢? 人们不禁联想到宋徽宗,难道京城又要出现“林灵素”?该不会是皇帝年龄大了,也开始追求长生吧。 听说官家前几天新纳妃子,或许是妃子吹了什么枕头风。 对于老道士的出现,东京百姓忧心忡忡,消息很快就传遍半个京城。 当御辇驶入东华门,载着老道士在内阁北边下车时,连几位阁臣都迅速收到风声。 他们听说皇帝亲自走到偏殿外迎接! 李邦彦闻之大喜,他对结交道士有经验啊。 如果皇帝真要修仙,李邦彦可以帮忙搜罗道士,把当初迎合宋徽宗的手段拿出来。 “老先生请进。”朱国祥热情微笑。 陈旉受宠若惊,连忙做道士揖回礼:“山野小道,不敢劳官家亲迎。” “你我乃同道之人,不必拘礼。”朱国祥拉着陈旉的手,便往偏殿里面拖。 这位老道士,既通儒家经典,又习诸子百家。懂得各种阴阳术数,平时以种植药材为生,而他被地方官荐举,却是因为去年写成一本《农书》。 进入偏殿,朱国祥介绍道:“为了方便与内阁议事我平时都不在垂拱殿,而是在这处偏殿办公。这里还有床榻,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 陈旉由衷赞叹:“陛下心忧国事,真不世之明君也!” “快请坐。”朱国祥自己坐于榻沿,又让陈旉也坐在榻上。 与皇帝对榻而坐? 陈旉有些心虚,生怕自己失礼不敬。 太监捧着一沓书稿过来,朱国祥说道:“仪真(仪征)县令献上此书,我读之手不释卷,先生于农事一道大有研究啊。” 陈旉忙说:“不敢。贫道撰写农书,也是受陛下启发。” 这不是什么客套话,历史上的陈旉《农书》,总共只有一万两千字。而现在这本《农书》,却足足有五万多字,大部分内容都受到朱国祥的影响。 不但篇幅更多,涉及领域更广,而且写得极为深入细致。 就拿“整地”来说,讲得比朱国祥都细。 他把淮南、江浙的耕地分为高田、下田、坡地、葑田、湖田、早田、晚田等不同类型。又对不同类型的土地,进行分析阐述,还总结坡塘的堤坝种桑、塘里可以养鱼、塘水可以灌田,把这些农、副、渔组合发展的细节讲得很清楚。 还有怎么饲养管理水牛,怎样防治水牛病害,亦有桑麻套种技术等等。 甚至教农民怎样治理耕地,劝大家不要一味求全。家里有多少财力,就如何去耕种管理,一切按自己的实际情况来。 他还给土壤划分种类,称肥力耗尽是“土敝”,称土地板结是“气衰”,阐述如何让这种“衰田”焕发生机。 朱国祥在上白村时指导的“烤田”,陈旉也有深入研究,而且技术超过了此前的历代农书。 如果没有朱国祥出现,那么陈旉的这本《农书》,代表着中国古代农学的一個全新高度。 皇帝和老道士相谈甚欢,话题全都围绕着怎么务农。 聊着聊着,陈旉突然问道:“贫道听劝农官所言,陛下欲行‘三干一湿法’。为何棉花与水稻干湿交替种植,就能改良土壤,防治病虫害呢?贫道观察水稻与油菜干湿轮作,似乎也有这种效果。” 朱国祥笑着解释:“先说防治病虫害。农作物的病虫害,一种源于病菌,一种源于昆虫。不同植物的病虫害,那是有区别的,特别是水旱作物。突然把水田变成旱田,原本仰仗湿润环境的病菌和虫卵,就会变得很不适应新的土壤环境。反之亦然。” “原来如此,”陈旉又问,“贫道晓得昆虫,可那病菌又是何物?” 朱国祥说道:“我赠先生一台显微镜,先生可自去观之。劝农司和医学院也有显微镜,甚至连府一级的劝农司,也常备着显微镜用于研究。” 陈旉完全听不明白,决定先去拜访一下劝农司。 朱国祥又说:“水旱轮作的干湿性交替,还会伴随土壤的各种氧化还原反应。嗯……怎么说呢,就是土壤里含有许多物质,每种物质有不同的作用,他们在不同的湿度环境,会跟空气进行反应……干湿交替会抑制一种叫甲烷的物质排放,还会促进另一种有益的物质生产排放……当土壤处于通气和厌气共存区域,或者是通气、厌气交替发生时,土壤中的某些细菌活性会增加……” 这下陈旉彻底懵逼了,直愣愣看着皇帝。 等朱国祥把一段话说完,陈旉由衷感慨:“陛下学究天人,贫道不及万一也。陛下的农学几已成道,贫道却是听不懂,无法与陛下坐而论道。” 朱国祥也很苦恼:“这涉及到化学,很多东西说不明白,也暂时无法给劝农官们演示。” 陈旉好奇问:“什么是化学?” 朱国祥说:“万物生化之学。” 陈旉熟知《易经》,顿时激动起来:“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农学之大道,竟然是天地大道吗?也对,没有天地交感,哪有万物化生繁衍?” 朱国祥说:“都说万物由阴阳化生五行而来,姑且不证其真伪,朕觉得天地之间还有诸多元素。今年落榜的士子,有一些愿意报名学农。其中几个,被朕选出来,作为第一批研究化学之道的学生。老先生如果对此感兴趣,可以一并去看看。” “贫道修行半生,这道法没有修成,只会种一些药材和庄稼,”陈旉拱手说,“若能在老死前,得窥万物生化之道,真可称得朝闻道夕死足矣。” 朱国祥说:“化学研究的各种器具,朕早已让人在打造,这几天估计差不多了。老先生且在京城住下,一切准备充足即可开始。” 两人又聊一阵,陈旉作揖告退,由太监带着前往临时居所。 工作到半下午,今天也没啥要事,朱国祥干脆提前下班。 刚被封为宸妃的李清照,正在跟皇后、皇贵妃、贵妃一起玩打马戏,这玩意儿大概就是用象棋盘做的大富翁游戏。 除了玩耍,李清照偶尔也回翰林院,把自己新近研究的学术材料拿出来。 沈有容、文小妹、安娘三位后妃,亦时常请教李清照,于词曲韵律一道有所长进。 “官家可见到那位老道长?”沈有容问。 朱国祥说:“他原本就善于农事,又精研我所著农书,在许多细节上有所发挥。特别是江南地区的耕种养殖,此人足以称得上天下第一。农学是一种杂学,涉及气象、生物、化学、地理等等方面。我一直想形成系统,但做起来实在太难了,只能让劝农官盲人摸象。” 四位后妃都听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朱国祥笑着说:“改天带你们去见识新玩意儿,朕让人做了一些化学仪器,又搜集了许多化学物质。虽然远远不够,但简单研究已可展开。” 李清照说:“官家所言万物化生之学,奴还是有些不明白。” “到时候就知道,其实道士炼丹,就蕴含化学之道。”朱国祥说。 文小妹问:“官家也会炼丹吗?” 朱国祥哈哈大笑:“我不会炼丹,但只要让我知道炼丹时的物料,我多半能猜到它们炼制出来的化学原理。来来来,我还制作了一张元素周期表,许多代表元素的字都是新创的。” 一张元素周期表打开,与天书无异。 李清照念道:“氢氦锂铍硼……仿佛丹经道书,官家果然精通道法。” 安娘捂嘴笑道:“说不定官家还能长生不老呢,奴自侍奉官家以来,十多年过去,官家竟然容颜不衰。” 朱国祥说:“细细观察,还是有皱纹了,近年来也时不时生病。” 研究化学的机构,朱国祥暂时没有定名。 学生就那么几个,皆从今年的科举落榜生中挑选。 而且,朱国祥还请来几个道士帮忙,以搜集获取各种化学实验材料。 消息渐渐传出,大家都以为皇帝要炼丹,朝中大臣正在思考着是否该劝谏。 劝谏吧,皇帝搞得并不出格,没有大肆封赏道士,也没有大肆修建道观。如今躲起来炼丹,不过是皇帝的私人小爱好。 不劝谏吧,丹药那玩意儿有毒,这早就已经属于共识。 翟汝文身为首辅,在内阁会议上说:“丹药有丹毒,此事天下皆知,一个不好恐生祸事。吾等阁臣,应当共同劝谏,不可让官家涉险啊!” “然也,吾必苦谏之。若是官家不听,宁愿罢官也要直谏到底!”种师道率先响应。 (本章完) 0750【强者云集,批发天师】 又是十几个道士,自南方坐船而来,还带着大包小包的化学材料。 他们被引入城中住下,有小道士没来过东京,刚把行李给安顿好,便闹着结伴出门去逛街。 等弟子们离开,王文卿打坐吐纳。 忽地,外面传来敲门声:“听闻恩师来了,弟子全阳拜见!” 王文卿睁眼微笑:“进来吧。” 萨守坚推门而入,朝王文卿行礼:“昔日一别,已过数载,恩师愈发精进了。” 王文卿摆摆手:“你我切磋道法而已,当年并未正式拜师,大可不必以师徒相称。”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萨守坚说。 二人诉说往事,甚至聊起林灵素。 王文卿能够名满天下,就是被林灵素举荐入京,以神霄派雷法祈雨居然真就下雨了。 萨守坚也属于神霄派,听说得到过王文卿、林灵素、张继先三人的真传。其实他年轻时就是个庸医,治病把人给不幸治死,混不下去干脆改行做道士。 而神霄派,则以修炼内丹为根基,又以符咒之法为外用,融合方术、符箓、咒术、手印、禹步、气功、存神、内丹等一大堆东西。 此派的修行体系可以直接照搬去写仙侠。 渐渐聊到当下局势,萨守坚问道:“恩师可是奉诏入京?” 王文卿反问:“你也是?” 萨守坚说:“不但弟子接到诏书,龙虎山的师兄也来了,就住在西边的院子里。” 王文卿担忧道:“新朝向来抑制佛道,也不知陛下究竟为何相召。” 萨守坚说:“听闻官家是要炼丹。” 王文卿说:“你我所修习者,皆为内丹之术。虽然也懂炼制外丹,但终究不如龙虎山在行,为何要把我们全都招来?而且还要带上许多炼丹物料。” “不知道。”萨守坚摇头。 王文卿着实唏嘘当年他跟朱国祥属于同行,都是被赵佶赐予字号的真人啊。 如今他还在修道,而朱国祥已经做了皇帝。 …… 王中孚今年十八岁,家住咸阳,大族出身。 两年前考中举人,今年进京会试,可惜不幸落榜。 这跟另一个时空差不多,只不过考试地点不同,考试时间提前了些。 历史上,他是跑去伪齐考科举,落榜之后又参加武举,而且一下子高中武举甲科。 但考上武进士,王中孚却仕途不顺,长期在伪齐、金国收酒税,郁闷之下就改行做道士去了。 他还修了个活死人墓,改名叫王喆,道号重阳子。 今年落榜的同乡,纷纷归家继续苦读,王中孚却打算留在东京游学。 他还报名参加劝农司进修班,反正只要不正式转为劝农官,接下来还是能继续考科举的。 谁知报名之后,他莫名其妙被摘出来,说是要加入什么化学研究小组。 王中孚对此一头雾水,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有了眉目。 “诸君可知,这個化学研究小组,是专门为官家炼丹的!”王中孚慌忙去跟小伙伴们说。 几位落榜生大惊,他们可不想做道士啊。 一个叫孙君平的落榜生问:“现在离京还来得及吗?” “若是逃走,今生仕途便毁了,化学研究小组可是官家召集的!”接话的落榜生叫赵昂。 王中孚说道:“须得先见了官家,再找借口辞去。” 诸生对此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去劝农司报名了。 参加劝农司进修班的有两类人,一类就像王中孚,纯粹是想长见识,并不真正去做劝农官;另一类是自知考进士无望,干脆转做劝农官另辟蹊径。 现在听说要去学炼丹,一个个都如丧考妣。 煎熬到约定的日期,王中孚等人忐忑前往,到了地方顿时更加绝望。 因为屋内屋外,已经站着一大群道士,那些可能就是教他们炼丹的老师。 几个落榜举人,一群奉诏道士,站在屋里面面相觑,其实全都搞不清楚啥情况。 老道士陈旉突然现身,而且是被太监领来的。 龙虎山天师张时修,上前做道士揖见礼,自报名号之后问道:“听闻陈道兄也是奉诏入京,还进宫与官家促膝长谈,不知在哪处仙府修炼?” 陈旉回礼说:“贫道没有师承与洞府,只在家乡的小山上修炼,靠种植药材换取钱粮度日,偶尔也给乡民义诊治病。” 一众道士听完,不但没有鄙视,反而对陈旉更加敬重。 这种来历不明的道士,路子都野得很啊,其中佼佼者便是那个林灵素。 万万不能得罪! 张时修贵为当代天师,亦再次给陈旉行礼,不论如何先结个善缘再说。 《水浒传》里,入云龙公孙胜的师父唤作罗真人,其原型极有可能就是张时修的弟子罗登。 眼前这位张天师,论起来还是公孙胜的师爷(笑)。 初代版本的雷法,乃上一代天师张继先所创,跟内丹术的联系还不紧密。 张继先无妻无子,一辈子都在研究道法,王文卿和萨守坚相传都是其弟子。 还未化身王重阳的王中孚,此刻却以落榜举人的身份,站在一群道士中间,拱手问道:“诸位真人,今日聚集可是要为官家炼丹?” 张时修也搞不清楚,只能回答:“或许吧。” 萨守坚说:“道兄自会外丹术,能为陛下炼丹。可我们却是修习内丹法,也不擅长炼外丹啊。” 王文卿说:“官家可能自己就会炼丹,前宋时还拿出过磨盘大的灵芝。” 道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唯独陈旉微笑不说话。 王中孚问道:“陈真人想必知道内情,还请不吝赐教。” 众人这才回想起来,陈旉是跟皇帝促膝长谈过的,纷纷作揖向这位老道士请教。 陈旉拱手说:“此非炼丹也,乃探析万物化生之道。” 万物化生? 这玩意儿比炼丹还扯淡,道士和举人们一起懵逼。 陈旉又言:“陛下还说,他准备了一些器具和材料,不知是否就在此处。” 人们齐刷刷转身看向大屋的正中央。 那是一张长桌,桌面为大理石,上头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天师凑过去仔细观察,指着一个陶制器皿说:“这有点像炼丹用的丹釜只不过体型较小。” 炼丹时叫做丹釜,炮制中药时则称坩埚,其实形状和作用都大同小异。 “丹炉何在?”又有道士问。 炼丹之时,丹釜(坩埚)一般放于炼丹炉顶部,位于炉盖上方的大圆孔内。 众人连忙去找炼丹炉,但始终都没有找到,反而寻见许多稀奇古怪之物。 其中,玻璃器皿尤其多,而且大部分都标有刻度。 “这里有汞!”一个道士大喊。 其他道士连忙凑过去看,只见一个陶瓷罐上,贴着写有“水银”的纸条。 果然还是炼丹啊,汞都备齐了,铅肯定也在。 王中孚顿时陷入绝望,难道今后真要做道士吗?趁早起个道号吧,不如叫王重阳算球。 就在此时,又有一大群官员进来,而且全是阁部院重臣。 内阁其实收到过举荐陈旉的奏疏,但阁臣们日理万机,哪里记得住这种道士出身的农学家? 首相翟汝文怒喝道:“妖道陈旉何在?” 陈旉心头不爽,拱手回答:“陈旉在此,并非妖道。” 种师道上前:“蛊惑官家炼丹,不是妖道是什么?如今已是大明新朝,你还想做林灵素不成?” 陈旉解释说:“贫道被举荐入京,是因为写了本农书。” 李含章怒道:“以农事逢迎圣君喜好,再蛊惑官家炼丹修道,你竟处心积虑至斯也!” 陈旉更加无语,辩解说:“今日并非炼丹,而是探究万物化生之道。” “妖言惑上,当诛此贼!”胡安国大喊。 李邦彦却站出来阻拦,打圆场说:“诸位相公,莫要急躁。以陛下之贤明,又怎会被妖言所惑?这位陈真人,至今还穿着粗布道袍,一看就不是贪图富贵之辈。” “他知陛下崇尚简朴,穿粗布道袍也是在迎合上意!”钱琛说。 李邦彦心中极为无语,皇帝不相信天人感应,着急的是这帮大臣。皇帝现在要炼丹修道,着急的还是这帮大臣。 你们就不知道事事顺着皇帝吗? 这次连孟昭、钱琛等人都来了,的确是被搞得有点急躁,主要是宋徽宗沉迷此事,已经把大臣们弄出应激反应。 炼丹修道只是开始,一旦沉迷进去,就是全国大修道观,给道士们赏赐土地,还要让全国各地官员进献灵芝等药材。 以朱国祥、朱铭展现出的英明智慧,应该是不会这样搞的。 但乱七八糟的传闻太多,什么皇帝海外遇到仙人,获得天书三卷什么的。朱国祥还有前科,给宋徽宗进献过磨盘大的灵芝。 如此种种,都跟修道沾边,让人不得不担忧。 国朝初立,财政刚刚盈余,绝对不能再折腾了,一定要把皇帝的修道之心扼杀在摇篮中! “皇帝驾到!” “皇后驾到!” “太子驾到!” “……” 一连串的声音传来,却见皇帝和太子,带着皇室成员全来了。 甚至还有几岁的皇孙。 这是要举家修道? 众臣惊恐不已,顾不得国朝礼仪,首相翟汝文率先违规下跪,领着官员们一起跪拜劝谏:“陛下,长生之事虚无飘渺,英明如秦皇汉武亦受其害啊。望陛下、太子,三思而后行之!” 朱国祥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正好你们都在,一起来领略化学之道!” (初中化学知识,已经还给体育老师,今天就不更了,明天好生复习一下再写。) (本章完) 0751【道家吐纳术之吸氧派】 朱国祥阔步走入堂中,微笑道:“诸位莫要惊惧,朕非是炼丹求仙,而是在做一种学问。” 此言说出,大臣、道士、举人们,竟同时舒了一口气。 人挺多的,朱铭懒得往里挤,只对妻妾儿女们说:“官家的化学,你们可以去看。尤其是小孩子,你们应该认真的看。” 众人渐渐围拢,皇室成员站在朱国祥左右和身后,其余则绕着大长桌围成一圈。 朱国祥让大家散开一些,又吩咐太监:“去把窗户全部打开。 他没有立即演示化学实验,而是拿起一根蜡烛,问道:“此为何物?” “白蜡!” “虫蜡!” “……” 答案虽然不一,却指同一种事物。 朱国祥拿起蜡烛向众人展示,说道:“秦汉之时,皆用蜂蜡。石崇斗富,也是用蜂蜡当柴烧,可知当时蜂蜡极为奢侈。而今,这虫蜡比蜂蜡还贵。宋朝初年便是宰相每晚点燃虫蜡看书,也被认为是不节俭的行为。” “可现在呢?” 朱国祥把蜡烛放回去,笑着说:“不说宰相,乡间土豪也偶尔用得起。为何如此?”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样回答,因为他们连虫蜡是咋来的都不知道。就算稍有了解的,也只知道虫蜡由一种蜡虫而得。 一个来自四川的道士说:“因为养蜡虫的人多了,价钱就更便宜。” “然也,说得极好,”朱国祥点头赞许“但桑蚕桑蚕,蚕必须吃桑叶,才能吐丝结茧。听闻北方亦有吃别种树叶的蚕,但都要找到它们合适的食物。这白蜡虫也是一样,它能吃什么树叶,它该怎样繁殖,需要养虫人去探究发现。” “发现白蜡虫可以采蜡,最早大概是在晚唐的时候。时至今日,也不过是在川南、川东、湖南、广西养殖,而且还只能放养在树林中,无法像养蚕那样采桑回家喂食。” “四川、湖南和广西的劝农官,正在研究白蜡虫的习性。” “他们已总结出以下要点:第一,白蜡虫有雌雄之分,雌虫很难分泌白蜡,但可用于繁衍幼虫;第二,雄虫的幼体才能产蜡;第三,白蜡虫喜欢吃的植物已经发现两种;第四,雌虫须在高原或高山之上,冬天要温和干燥才能产卵;第五,雄虫要在夏天温度高、湿气重时才会产蜡。” “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呢?可以快速推广白蜡虫的养殖范围!” “即在适合雌虫产卵的地方,大量繁殖白蜡虫。然后再拿着虫卵,去适合雄虫产蜡的地方养殖。雄虫的养殖地,事先多栽它们爱吃的植物。且这种植物还不太挑地,荒坡之上亦可栽植。” “有了劝农官的研究成果,再加上地方官的引导。我相信十年之内,比蜂蜡还贵的白蜡,会变得极为廉价,就连贫寒士子也能用白蜡烛夜晚读书!” 大臣们听完这番话,都显得极为高兴。 白蜡是最优质的蜡烛点燃没有浓烟和异味,谁不愿意天天点这玩意儿? 翟汝文问道:“臣的家乡丹阳,也可养殖白蜡虫吗?” 朱国祥说:“在你的老家丹阳,雌虫肯定无法产卵。但可从四川、湖南两地,坐船把虫卵带过去,直接在丹阳养雄虫产蜡即可。养白蜡虫的人家,就算是白蜡廉价之后,恐怕所得利润也不比养蚕差太多。如今养殖白蜡虫,却比养蚕有着十倍之利。” “此利国利民之物!”不仅大臣们称赞,举人和道士也都很欢喜。 朱国祥看向众人:“太子提出的学问是,百姓日用即为道。养白蜡虫自然不是道,但探究白蜡虫的习性,让白蜡虫能够快速推广,这却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之道!” 众人点头,都不反对。 一来此事能让万民获益,就连权贵富豪也得好处;二来都知道皇帝喜农事,没必要跟皇帝起冲突。 农为国本,谁敢说有利农业发展的不是道? 朱国祥继续说:“研究农学是道,研究物理是道,研究化学也是道!” 秦桧抢在李邦彦前面捧哏:“臣不知化学为何物,还请官家示下。” 朱国祥拿出个铁盒子,从中取出一根小木棍,在大理石桌面的粗糙侧方,随手那么轻轻划过去。 小木棍燃了! 众人顿时大惊,难道皇帝真会法术? 还有人忍不住移动脚步,想看看摩擦小棍的地方,是否藏有明火或者暗火。 北宋已经有火柴,唤作“引光奴”、“发蜡”、“火寸”,用杉木条侵染涂抹硫磺而制。 但这种火柴不能自己引燃,必须借助其他火源,比如在火炭上碰一下。 这似乎显得多此一举,但实际用起来却极为方便。特别是北方冬天需要烤火,或以火折子形式长期保存暗火,此时“发烛”随便一碰即能燃烧。 朱国祥手持火柴,笑着将白蜡烛点燃:“这不是发烛,但也可称之为发烛。暂时还比较危险,不适合民间使用,等长久研究改进了就行。此物亦用到了化学之道,今日就不详细讲解了,谁感兴趣可以经常来这里。” 朱国祥又拿起一个烧杯,用烧杯罩住正在燃烧的蜡烛。 在众人的视线之下,玻璃杯里的蜡烛,火光越来越小,然后猛地熄灭。 朱国祥问:“为何蜡烛会熄?” 龙虎山世代研究符箓,上一代天师还发明初代雷法,他们对燃烧现象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张时修说道:“万物燃烧,皆仰仗生气。陛下用杯子盖住,生气变成了死气,蜡烛自然就会熄灭。” 朱国祥又问:“何谓生气,何谓死气?” 张时修说道:“流淌之水为生水,不流之水为死水。同样的,通畅之气为生气,不畅之气为死气。人若久居于不畅之屋室,被那死气所笼罩,亦会有窒息之危。” “也就是说,把蜡烛罩上,一旦蜡烛把生气燃尽,里面皆为死气就会熄灭?”朱国祥问。 “然也!” 不止张时修这样认为,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朱国祥道:“咱们出去。” 朱国祥重新点燃蜡烛,迈步往外走出,来到院中的空地。 他又让一个侍卫穿上重甲,把面罩也拉下来:“打开这個瓶子,把它罩在蜡烛上。瓶子不要直接用手拿,而是用树枝绑好,另一只手最好捂住眼睛孔。” 重甲侍卫稀里糊涂照做,先用树枝把瓶子给绑好,接着再拔开软木塞瓶盖,随即将瓶口往燃烧的蜡烛上罩。 众人站得老远,只见瓶中蜡烛竟燃烧更旺,甚至瓶中其他部位也隐有火光。 朱国祥也暗道运气好,居然没有爆炸。 他是靠加热硝石来制取氧气的,在持续加热的过程中,有可能先分解成氧化钾,然后释放出一氧化碳和氧气。 也就是说,这瓶氧气不怎么纯,里面肯定掺杂了一氧化碳。 当然,一氧化碳浓度不高,而且数量并不多,就算爆炸也威力不大。 朱国祥问张时修:“玻璃瓶罩着,里面可是死气?” 张时修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答。 众人看着还在燃烧的蜡烛,眉头紧蹙,冥思苦想,却怎也想不明白。 终于,瓶中氧气耗尽,蜡烛终究还是熄灭了。 朱国祥尽量用古人听得懂的方式阐述:“气无处不在,但它并非纯粹之物。就仿佛细沙、粗沙,混合之后还是一盘沙。诸多气体混合,便是我们呼吸之空气。这空气当中,有些是人需要的,有些是人不需要的。人之呼吸,就是吸入有用之气,再排出那无用之气。” 他又指着罩在蜡烛上的玻璃瓶:“此瓶所装者,便是柴火燃烧需要的气体,也是人赖以生存之气体。它可养人,朕称之为养气。做研究之时,且写作氧气。” 朱铭捡起棍子,在地面写出“氧气”二字。 道士们恍然大悟,认为“氧气”即为“天地灵气”,每天吐纳吸收的就是这玩意儿。 也不知道教是否会诞生出“吸氧派”,误吸掺杂其中的一氧化碳就大条了。 朱国祥干脆盘腿坐于院中,众人不敢再站着,也纷纷跟着坐下。 朱国祥说:“京中百姓,多用石炭来做饭取暖。冬日取暖之时,偶有门窗关得太死,结果中炭毒而身亡者。何谓炭毒?那也是一种气,石炭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毒气。” 来的都是阁部院重臣,他们都居住在东京。虽然自己高价购买木炭,但家中奴仆却多用石炭取暖。 此刻听皇帝解释,众人将信将疑,却又忍不住去相信。 朱国祥又看向张锦屏:“太子妃的祖先,改进了湿法炼铜之术,每年为朝廷带来无数铜料。太子妃可知其中原理?” 张锦屏说:“回禀官家,儿媳知道怎样炼铜,却不知为何要那般做。” 朱国祥笑问众人:“你们可想看看?” “愿得一观!”众人连忙应道。 今天不讲什么深奥的知识,纯粹为了引起大家的兴趣。 朱国祥重新走向屋中,边走边说:“化学之道,利国利民,湿法炼铜便为其一。深研此道,或能为国朝平添无数金银。” 大家心想对啊,湿法可以炼铜,为何不能炼制金银? 皇帝就是个大忽悠。 (本章完) 0752【化学天尊王重阳】 炼金术师,中国也有,一般称为方士或术士。 方术之士,是星相医卜从业者的统称,其中就有不少折腾炼金术的。 两宋交替时,战火一度蔓延到江西,接着又是贼寇四起,就连张家都遭到劫掠,万卷藏书被付之一炬。 张锦屏的兄长张焘,从灰烬中找到《浸铜要略》的残卷,重新补齐之后再次献给朝廷。南宋这才派遣官员,恢复江西的湿法炼铜场,并成为南宋的重要铜料来源。 张焘在给此书作序时,就有写道:“谨按《神农本草》著,石胆,谓神仙能以化铁化铜,成金银。故方术之士竞尽力于此,然不探其理,类皆求之炉火之间,以为丹药之用……” 这些方士,读了《神农本草经》就去炼金。 也有方士认为,书中的金银铜铁,暗指炼丹的某些材料,可用石胆(胆矾)炼化出来。 此时此刻,围观皇帝做实验的道士,便有这种用炼丹炉来炼化石胆之辈。 “太子妃,可读《浸铜要略》之序言。”朱国祥说。 张锦屏颇为激动,这篇序言是第一版,由她的叔祖张甲所写。 张锦屏翻开扉页念道:“万物之理,非圣人莫穷;万物之用,非圣人莫制。穷而制之,曲尽其性。故《神农本草》载:‘石胆能化铁为铜。’妙极神通有至于此,信哉!百工之事皆圣人作,然其说具存,其所以化之之术绵历数千百年……” 念完,朱国祥开始说到正题:“百工之事,真的只有圣人能作吗?万物之理,真的只有圣人能穷吗?万物之用,真的只有圣人能制吗?非也!” 张锦屏一愣,皇帝这番话,竟然在全面驳斥她的叔祖。 朱国祥说:“寻常之人,也能究万物之理。寻常之人,也能制万物之用。寻常之人,也能作百工之事。如果这些只有圣人能做到,那么眼前的诸位,只要能认真学习研究农学、化学、物理,你们也可以成为当世之圣人!” 阁部院重臣且不论,在场的几位落榜举人,却被皇帝此言说得激情澎湃。 朱国祥又指向正在看热闹的儿子:“太子坚持要把蔡伦请入文庙,便是天下士子反对亦在所不惜。何也?激励天下俊才,作那百工之事也。能作百工之事,流传千百年,而今还可利于万民者,便可称其为圣人。蔡伦虽然品行低劣,但他改良了造纸术,那他就当得起后世供奉。” 此言一出,好些大臣都想反驳。 但在说话之前,齐刷刷扭头看向朱太子。然后就纷纷偃旗息鼓,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今天在这里自杀,太子都不可能再改变什么。 朱国祥对儿媳说:“太子妃可写信回家,下次再印刷《浸铜要略》,把作者名字改成你的曾祖。” “是!”张锦屏行礼领命。 张潜当年写出《浸铜要略》一书,都不好意思自己署名,让拥有官身的儿子署名,然后再去献给北宋朝廷。 因为“作百工之事”的只能是圣人,就算改良技术并写成书籍,也不过是修复圣人的失传技艺。 一个白身有什么资格?必须是有官身的儿子来写书。 朱国祥又说:“通政院颁布诏书,大告天下万民。今后但凡是百工著作,无论是否拥有功名,人人皆可著作成书。内阁给各地官员下发公文,让他们遇到百工之书,应当予以表彰奖励。其中佼佼者,可向朝廷举荐!” “是!” 通政院和内阁官员一起应诺。 朱国祥问那几个落榜举子:“你们可愿成为当世圣人?” 这些家伙本打算辞职回家,此刻被皇帝一激,竟有一大半说道:“不敢做圣人,愿为圣人事!” 包括王中孚在内,也脑子发热想要研究化学。 化学天师王重阳? 朱国祥继续说道:“数学、农学、化学、物理、天文、地理,此六科之学问,将在太学当中传授。太学每年的舍考,原定录取十人赐进士出身。今日便定下规矩,这十个进士当中,当有六人来自此六科的优秀学子。” 官员们有点懵,落榜举子却是狂喜。 古代想要推广自然科学很难,数学已算最简单的了,不像儒家经典苦读就行。 暂时只能在官方的县学、府学教材中,添加自然科学的基础知识。然后通过太学,让那些精英去学习,并通过太学舍试来激励学生。 今后的太学生,既要学儒家经典,也要学自然科学。 而且,只要其中一门自然科学,能够在舍试当中考第一,便可获赐进士身份。 十个名额,占了六個! 剩下四个,才是儒家经典学得好的。 无法顺利毕业的太学生,其实也不亏。他们懂得儒家经典,又全都学过自然科学,今后不管回乡做什么都有本事。 而且,他们还不用全都回乡。 可以进天文馆,可以进劝农司,可以在户部、工部、兵部、翰林院担任伎术官。 或许,今后还可以加入医学。 李邦彦此刻心思百转,他自己学这些已经晚了,就连长子、次子都学不进去。但可以让小儿子学啊,然后再安排进太学,今后走捷径获取进士功名。 秦桧心中更是得意,他数学已经学得极好,物理也有在慢慢学习,就连新朝天文他都有所涉猎。 在大臣们的各种念头当中,朱国祥拿起一坨胆矾:“这个就是石胆,蓝色如胆汁,故此得名。张家的浸铜之术,却是采用胆水炼制,江西那边能就地提取胆水。其实,无论是石胆炼铜,还是那胆水炼铜,都是一样的化学原理。” “我们把同样的物质,分到不能再分,如果再分就会改变其性。那么最小的那一份,就叫做分子。比如铜分子、铁分子……” 朱国祥真就只能这样阐述,越形象越简单越好,即便如此他都怕人听不懂。 胆矾制铜的实验有点花时间,在化学反应慢慢进行时,朱国祥一直在讲各种理论。 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朱铭之外,全都听得云里雾里。 既然皇帝不是要炼丹,那就没必要继续留下来,翟汝文作揖道:“陛下,内阁还有公文未处理,臣请先行告退。” “都去忙吧。”朱国祥说。 众臣如蒙大赦,纷纷告辞离开,就连秦桧都跑了,他知道这玩意儿不容易学。 只有李邦彦留下,自告奋勇给皇帝打下手。 良久,朱国祥说:“时间不早了,此实验就此终止。” 让李邦彦拿起浸在溶液里的铁片,朱国祥说道:“附着在铁片表面的便是铜屑。” 李邦彦领命把铜屑刮下,众人连忙过来围观。 好几个道士一脸苦涩,他们读了《神农本草经》,却把胆矾扔进炼丹炉里炼金或炼丹。 如今看来,似乎有点跑偏了。 朱国祥对道士们说:“尔等平时炼丹,遇到过什么奇怪现象,都可慢慢回忆写成文字。我们以后逐个分析实验,看这些现象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是!”道士们拱手领命。 直接上《元素周期表》太离谱,而且讲都没法讲,就算强行讲出来,也没有办法向学生证明。 顶多讲讲基本的氧化物,以及常见的金属,让学生们有元素、分子的概念,原子、离子这些都不用教。 道士们炼丹时,遇到乱七八糟的情况很多。 正好可以作为观察实验对象,对这些状况进行分析研究,这才是朱国祥召集道士之目的所在。 朱国祥还想整出一台手摇式发电机,专门用来做实验那种。 可惜只记得原理,让人弄来磁铁,然后缠绕线圈,搞了几次全部失败,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色渐暗,皇室成员们走了。 一时脑子发热,想要研究化学的举人们,突然又变得冷静下来。 这玩意儿真靠谱吗? 王中孚也是心情忐忑,返回住所的路上,他不断回忆今日之事。结果发现,除了某些实验现象,剩下的理论他全都忘了。 相较于落榜举子,剩下的道士却兴致勃勃。 他们甚至细细思索,感觉以前的很多道术,都极有可能是某种化学或物理现象。 当然,更多的属于戏法…… 萨守坚的咒枣术就特别牛逼,对枣念咒,一说可治百病,一说可得铜钱。 萨天师决定留京研究一下化学,提高自己的神霄雷法造诣。 他这两年也在北方游历,听闻过大明的火枪火炮。每每思之,都很想亲自一观,但恐怕自己的神霄雷法,对上火枪火炮还是很吃亏的。 回到住处,萨守坚问:“恩师怎样看待化学?” 王文卿叹息:“唉,官家通晓天地造化,我们修习的诸般道法,实在不足以跟官家相提并论。那些法术,今后还是少用为妙,一切当以修身养性为主。内丹之术,还是可以练的,能够延年益寿。” 萨守坚点头说:“内丹术乃雷法之基,确实应该勤加修习。听闻同样修炼内丹术的薛真人,被太子赐予江南道场,去年还扬帆出海寻找金银了。” “找到很多金银,朝廷专门为此设了个正三品总督。”王文卿说。 萨守坚感慨:“薛真人实乃吾辈楷模,修道者也当为朝廷分忧啊。” (没啦,没啦。) (本章完) 0753【塞尔柱来使】 不论是易安居士成为妃子,还是皇帝搞出的炼丹乌龙,都成为东京市民津津乐道的闲聊话题。 只要皇帝不瞎折腾,无论干出什么事来,老百姓皆喜闻乐见的吃瓜。 去年息兵,今年也不打仗,这日子过得愈发好了。 肉眼可见的粮价下跌如今的东京物价,已恢复到宋徽宗登基之前。 听京中老人讲,粮食还有更便宜的时候。 就连店铺里干体力活的伙计,都恢复到每月至少两天肉食。老板若是过于吝啬,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雇员会暗地里消极怠工。 这源于肉价的持续下跌,而且跟玉米、红薯的推广有关。 玉米和红薯都是贱粮,人吃了不抗饿。却可以拿来喂猪,再添加红薯藤、豆粕、酒糟等物,养猪的成本相对有所下降。 此时的东京肉价,羊肉每斤60文,猪肉每斤35文牛肉每斤30文(具体价格,因不同部位肉类而有波动)。 至于牛肉为啥最便宜,那是因为有官方定价。 30文一斤牛肉,已是大明新朝提高之后的价格。要放在以前的北宋,每斤牛肉最多只能卖20文。 牛肉一旦超过官府限价,被抓到了问题很严重。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防止民间故意杀牛卖肉! 35文一斤的猪肉,只要不是混得太差,东京百姓每月能打好几次牙祭。 这种情况,也在杭州、广州等大城市出现,就连底层小民也可隔三差五吃肉了。 但是,全国各地的发展极不平衡,还有大量农民挣扎在温饱线上。 中枢大臣们久居东京,他们对贫困地区没有直观感受,只知道东京越来越繁华富庶,恢复到北宋极盛之时指日可待。 有一个算一个,渐渐变得飘起来。 由于朱国祥非常简朴,大臣们也提倡节俭,最外层穿的都是旧衣裳。 李邦彦尤其离谱,补丁衣服都穿出来了。 可是内衬衣物,一个比一个穿得华贵。而且靴子也极为讲究,最近开始流行鹿皮靴,甚至有商贾从金国大量购买鹿皮。 权贵子女结婚,不敢在东京大肆铺张,却在老家怎么奢侈怎么来。 但凡有点权势的官员嫁女,陪嫁几千贯属于基本操作。 要问他们的钱是咋来的? 当然是祖上数代积攒的,大明新朝怎么可能有贪官! …… 哈乃斐派学者艾布·法德勒·起儿漫尼,当他奉塞尔柱苏丹之命,搭乘商船来到广州时,便立即见到这幅“盛世图景”。 一位广州本地官员,由于在四川做官,恰逢其时早早投靠了新朝,现在已经做到府通判级别。 他儿子娶妻的迎亲队伍,从邻府坐船一路吹打回广州。 直接是一個船队,在广州城外登岸,船上陆陆续续下来数百人。就连挑抬各色财货的力夫,都清一色换上崭新丝衣,那是主人家免费给置办的。 艾布惊骇道:“那些都是国王的随从吗?这里是不是桃花石的王城?” 商人蒲麻勿解释说:“尊敬伟大的学者,这里是桃花石的广州城,桃花石有很多这样的大城。眼前这支队伍,是有本地富豪结婚,那些穿着丝衣的人,只是富豪家的奴仆而已。” “奴仆也能穿丝绸吗?”艾布难以想象。 蒲麻勿说:“这里遍地都是黄金,河水中流着蜜糖,丝绸只是寻常物品。” 艾布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样评价。 蒲麻勿见证了李宝收复杭州,他的商船也被李宝征用,作为掩护一起去攻打福州。 后来,蒲麻勿还跟其他外国海商,一起接到大明皇帝发布的任务:只要带来稀罕有用的农作物种子,获得皇帝认可之后,就能抵扣一部分关税。 蒲麻勿带来了许多作物,但只有一样得到朱皇帝青睐。 那就是——胡萝卜! 他不但被减免部分关税还获得了采购顶级商品的资格。虽然这种资格只有一次,但足足30匹蜀锦,却也让蒲麻勿赚得钵满盆满。 塞尔柱帝国的贵族们,疯狂抢购蜀锦,最终被献到苏丹面前。 苏丹特地接见了蒲麻勿,询问许多关于中国的事情,还让哈乃斐派学者艾布到中国造访。 几十年前,塞尔柱帝国已经四分五裂。 桑贾尔从一堆竞争者中获胜,顺利夺取苏丹之位。很快,国内和属国叛乱四起,整个帝国陷入分裂战争当中。 通过一系列军事和政治手段,桑贾尔重新整合塞尔柱帝国。 甚至还对外扩张,降服西喀喇汗国,扶立伽色尼国王,今年甚至让东喀喇汗国臣服。 东喀喇汗国,就是耶律大石即将攻打的地方! 桑贾尔和耶律大石,接下来几年必有一战。 桑贾尔苏丹对中国的认识很笼统,他分不清突厥和契丹,把西域当成了中国。 更不知自己征服的西喀喇汗国,存在大量契丹族士兵。而这些契丹士兵,很快就会让他阴沟里翻船,让耶律大石白捡一个大便宜。 桑贾尔不断向东扩张,耗尽心血征服喀喇汗国,就是为了重新打通丝绸之路。 当他听说从海上就能直达中国,而且桃花石之地最富裕的国家叫大明,桑贾尔恨不得立即派遣船队过来贸易。 可惜,他没有像样的舰队,只能委托商贾进行联络。 同时派出一位学者,以及十多个护卫,前来跟大明皇帝外交接触。 “你去打听一下,这是大明的哪位贵族在结婚,我认为出于礼节应该去拜访一下。”学者艾布叮嘱说。 蒲麻勿赶紧跑去打听,他已经勉强能说广东方言,随便拉一个路人就问到消息。 蒲麻勿跑回来说:“结婚男子的父亲,是大明的一位府通判,您可以理解为某地的副总督。同时,这位副总督的家族还在广东为海商供货,一直参与海洋贸易上百年。” “果然是桃花石的大贵族。”艾布认为自己搞明白了。 他们已在广州市舶司报备,可以在广州闲逛几日,然后就要坐船去开封觐见。 从广州到福州,再从福州到杭州,沿途的补给点皆为大城。 艾布带着随从靠岸放风时,正好遇到一群码头苦力换班。 这些苦力穿着破旧短衣,有些干脆裸着上身,只在肩膀搭一块汗巾。 艾布认为苦力们肯定是最底层,想要观察这些人的基本情况。于是他悄悄的跟着,却见这些苦力来到路边摊,坐下吃飘着大量油花的面食,甚至有人还往面汤里加肉片。 蒲麻勿跟过来说:“这里跟广州、福州的外港一样,也只是个海港小镇。真正的城市杭州,还要沿着河流往西走。” 艾布看着比北宋时更加兴盛的澉浦镇,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的城市,居然只是一个外港小镇吗?” 他们在海门换船进入长江,又在瓜州渡换乘北上的漕船。 船上有漕军,沿岸也零星遇到漕军。 这些漕军都穿着皮甲,多数配有长枪和腰刀,少数还加配一副弓箭,而且长枪也只有两米左右。 艾布说道:“大明的士兵,装备还算精良,但遇到苏丹大军肯定会吃败仗。他们连铁甲都没有,苏丹有很多铁甲部队。” 蒲麻勿说:“大明也有铁甲兵。” 沿途护送他们进京的,是一位叫蹇荀的市舶司官员。 蹇荀一路观察塞尔柱使者动向,直至现在进入运河,终于打算套取情报,说不定还能趁机立功呢。 “贵使所言色度国(塞尔柱),数十年前可叫拂林国(拜占庭)?”蹇荀打听说。 他是大明第一届进士,由于成绩排名很低,被分到翰林院史馆实习,接着又被扔到广州的市舶司。 在协助编修《宋史》的时候,蹇荀接触到一些前朝史料。 得知自己即将前往市舶司赴任,蹇荀又通过实习老师,专门摘抄了许多外交资料。 蒲麻勿听得一头雾水:“很抱歉,我没有听说过拂林国。” 蹇荀跑回船舱,拿出自己摘抄的资料,翻到拂林国内容说:“几十年前,拂林国的君主,叫做灭力伊灵改撒。他派出的使者,叫做尼斯都令斯孟判官。改撒身穿红黄衣,以金线织丝布缠头。每年三月,要坐红床去礼拜佛寺。贵族大臣,皆缠头跨马,穿青绿、绯白、粉红、褐姿衣服。拂林国以金银为钱,此钱无孔,钱上印有弥勒佛。” 蒲麻勿更加懵逼,他哪见过印弥勒佛的钱币? 蹇荀继续提示:“拂林国的历代君王,皆称改撒。” 改撒? 凯撒! 蒲麻勿瞬间明白过来,拂林国就是他妈的拜占庭啊。 当时,年迈的尼基弗鲁斯三世,面对内忧外患的局势,找到一副古老的地图。在那张地图的遥远东方,标注着一个强大的帝国taugas(唐)。 他叫来两位贵族,叮嘱道:“突厥人把我推上皇位,也会随时派兵把我废黜。我听草原上来的人说,东方的唐国是突厥人的克星。你们带上君士坦丁堡最名贵的礼物,请唐国从东方出兵攻打突厥人。我身为希腊与罗马的凯撒,允许唐国国王为东方之主。” 两位贵族穿过伊朗高原,越过葱岭来到西域,走湟水谷地抵达开封,有惊有险的见到了宋神宗。 随即,双方展开一段跨服聊天。 使者自称拜占庭是大唐的邦交国,请求宋神宗出兵对付突厥人(塞尔柱)。 宋神宗问,这些突厥人是否与西夏有勾结。 蒲麻勿装作啥都不明白,回答说:“我们没有听说过拂林国。” 蹇荀又问:“你们所在的色度国,跟大食国相距多远?” 这个问题,更难回答。 为了经商方便,所有的西方海商,包括塞尔柱商人,都自称是大食商贾。 此次因为苏丹派来使者,蒲麻勿才不敢乱说,报出了自己真正的国名。 (感谢蛋壳里的鸟的盟主打赏,o(n_n)o~~~) (本章完) 0754【臆想中的大明】 塞尔柱帝国,当然也有大城市。 其旧都巴格达,人口超过三十万。 其新都内沙布尔,人口也有二三十万。 但这样的大城真不多,像杭州外港澉浦镇,由于海贸愈发繁荣,放在塞尔柱确实称得上城市。 他们搭乘漕船一路北上,沿途城镇数不胜数,直把艾布从震惊变成麻木。 在抵达陈留时艾布终于忍不住打听:“大明有多少这样的城市?” 蹇荀也是张口就来:“几千个。” “这么多城市和人口,贵国的君主该怎样统治呢?地方贵族不会叛乱吗?”艾布问道。 蹇荀说道:“我们的君主叫皇帝,奉天应民以治国家。全国划分为很多个省,每省又划分很多府州县,皇帝派遣官员去各省府州县治理地方。” 这话被蒲麻勿翻译之后,完全变了味道。 “桃花石的各国,奉天空之神为至高神。各国的国王被称为皇帝,每个皇帝都获得天空之神的保佑。皇帝派遣官员,以天空之神的名义治理各地。” 艾布仔细品味,又问:“有那么多官员可用吗?” 蹇荀回答说:“每过三年,皇帝会通过科举,选出几百名新的官员。” 蒲麻勿翻译:“桃花石的各个国家有一种叫做科举的考试。考试就是皇帝提出一些问题,让学者们用纸笔回答,所有的学者都能参加。只要考试被选上,就能被任命为官员。” 艾布闻之大惊,随即又感到羡慕,认为这里是学者的乐园。 他自己就是学者! 塞尔柱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打仗虽然厉害,治国能力却够呛。 他们仰仗被征服的本土贵族治理地方,苏丹也会派出一些官员。包括首都的官员,以及派出的官员,大部分都属于波斯人。 即波斯人和各地贵族,帮助塞尔柱统治者进行治理。 迷糊了好久,艾布又问:“地方军队由谁统领?” 蹇荀继续吹牛逼道:“中枢有枢密院和兵部,负责征召、训练、调动军队。皇帝任免将军,去统率这些军队。我大明现有雄兵二百万!” 艾布被两百万军队吓了一跳,指着船上的漕兵:“都是这样的军队吗?” 蹇荀笑道:“这些是漕军,专门负责运输粮食,也会运一些其他物资。他们一般不打仗,作战之时有战兵,每個战兵皆着铁甲。大明的铁甲战兵,亦有百万之数。” 艾布将信将疑,下意识感觉有水分,但沿途的繁荣城镇,又让他倾向于相信。 次日,漕船在东郊外围的仓场靠岸卸货。 来自塞尔柱帝国的使者们,被蹇荀带去换乘另一条官船。 汴河两岸,密密麻麻全是仓库,而且还有身穿铁甲的重兵把守。 艾布在等待换船的间隙,偷偷打量一阵,随即问道:“那里面都装着粮食吗?” 蹇荀点头说:“有粮食,也有别的物资。” 艾布偷偷咽口水,那得囤储多少粮食啊。他对蒲麻勿说:“你再问一问,桃花石到底有多少个国家。” 蹇荀负手而立,自豪道:“大唐覆灭,如今散为十余国。除了金国之外,其余皆为大明属国。便那金国,亦被大明打得丢城失地,三年之内必为我大明所灭!” “xx斯坦也被称为桃花石,那里也是大明的属国吗?”艾布又问。 蹇荀完全没听明白,不知说的是前宋史料里的黑汗国,但他却脱口而出:“那里当然是大明属国!” 艾布还不知道苏丹已经逼迫东喀喇汗国臣服,他决定回去给苏丹打小报告,说西喀喇汗国首鼠两端,既臣服于苏丹,又臣服于大明皇帝。 可供换乘的官船终于来了,众人登船继续前进。 过了仓场区域,便是京郊居民区,而且建筑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密集。 足足十里地,汴河两岸全是居民区,并且还有沿河的街道。 接近城墙三四里地,街道不再沿汴河线状分布,而是以城墙为中心向四周片状辐射。 到处是船,到处是车,到处是人,到处是货! 艾布曾经久居巴格达,也在内沙布尔住了近十年,那都是人口二三十万的城市。 但绝对没有眼前的开封让他感到震撼! “借道,借道!”一个车夫大喊。 这是一辆大型太平车,前方由二十多头骡子拉拽,货物载重大约两三吨。 此类车辆,北宋时最早出现,一直沿用到民国。 《水浒传》里智取生辰纲,好汉们劫的便是太平车。 东京每天早上运猪进城也是用这种太平车,一车能拉好几十头猪。 除了广州之外,艾布沿途都没进城,只在海港或内河码头逗留。 蹇荀故意带他从正南方绕进去,一进城就远远看到清风楼酒店,继而又是装有四面钟的钟楼。 艾布看得眼花缭乱,渐渐从大型建筑物,转移注意力到过往路人。 这里穿丝绸的好多,就算不穿丝绸,色彩也非常多样。 丝绸是塞尔柱人的心头好,历史上,他们的苏丹被耶律大石打败,为了彰显苏丹的敌人英明强大,于是描述耶律大石“风仪俊美,只穿丝绸”! 走马观花到了四方馆,略微休息一番,艾布便迫不及待拿出纸笔,把沿途的零散记录串起来写: “桃花石曾被统一,又分裂为十余国……现在有个叫大明的国家,在桃花石之地最为富裕。大明的国王叫皇帝,是桃花石的众王之王……” “我途经印度的时候,那里有一个强大国家叫朱罗。又经过三十天的航程,到达一个叫吴哥的大国。沿途还有一些小国,最终在大明的广州靠岸,并与大明国的官员接触。” “广州是一个不亚于内沙布尔和巴格达的城市,我正好遇到一场婚礼。为新娘抬送嫁妆的奴仆,竟然全部穿着丝绸衣服,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带我去觐见皇帝的大明官员叫蹇,他是一个非常健谈的学者,他甚至知道帝国的死敌罗马。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几十年前的罗马凯撒,曾经派人到大明请求援兵……” “大明不信我们的教,也不信拜火教,而是信奉天空之神,那是他们的至高神灵。包括大明在内,每一个桃花石之地的国王,都自称是天空之神的儿子。于是他们就能得到臣民的顺服,甚至不会发生叛乱,因为叛乱会惹来天空之神的怒火……” “大明有很多海港城市,每座城市都有几十万人居住。但大明的王城不在海边,他们挖了很长的运河,可以从海上沿着运河直达王都。听说,大明与塞尔柱一样幅员辽阔,但运河可以通往每一座城市。因此他们的造船业很发达,皇帝可以派兵坐船到帝国的任何乡村……” “如果谁想跟大明开战,我不建议进行水战,因为那注定会失败。” “这里有很多学者,大明国的官员,全都从学者当中选派。他们有一种考试,皇帝会亲自提出问题,学者在纸上写出答案。每过三年,就有一批最优秀的学者,通过考试被选拔为官员。” “被选中的学者,无不拥有渊博的学识,而且拥有最高尚的品德。他们忠诚于皇帝,同时又善待人民。所以这里的人都很富裕,而且非常幸福,具有美德的官员不会征收重税……” “皇帝在全国的每一个城镇,都建有学校,以培养更多的学者。这里的每个小孩,都能去学校里读书,所以大明国永远不缺学者。而大明帝国的富庶,让皇帝有足够的钱财,在每一个城镇建立学校……” “蹇告诉我,不仅皇帝愿意建学校,富裕的贵族、商人和学者,也会无私的拿出钱财办学。皇帝在城镇建学校,富人在乡村建学校,这里的学校无处不在,就连街边的小贩也识字。” “因此这里有大量的书籍,我还没有进城,就在城外看到贩卖书籍、纸笔的店铺。” “听说大明的王子,是全国学识最渊博的学者。他的才华被万民敬仰,他的诗歌被广为传颂,无数伟大聪慧高尚的学者围绕在他身边。皇帝也很喜欢这位长子,并让他统领全国的军队,并不担心长子会篡夺皇位。” “这位聪明渊博的王子,曾经统率三十万大军,在北方击败同样数量的蛮族。那些蛮族骁勇善战,甚至覆灭了与大明同样强大的桃花石辽国,并且建立了一个叫金国的国家。金国的蛮族军队,还入侵占领了大明的国土,但他们终究无法战胜伟大的王子。” “那是一场六十万的大战,王子率领他最英勇忠诚的军队,亲自披挂铠甲骑马冲锋。他从正面击溃了敌人,并取得决定性胜利。金国的蛮族被迫求和,割让土地,献上财货,并请求王子不要再追杀……” “由于大明拥有无数的学者,因此他们崇尚优雅,就连最穷困的人也是这样。他们用两根细长的木棍吃东西,无论任何食物,都只用名为筷子的木棍送进嘴里,中途绝对不会用手去触碰。他们的筷子做得很精美,听蹇所说,有用金银和象牙做的筷子……” “这里还有一种很大的车,专门用来运货。它需要五十头骡子拉拽,再多的货物也能一次拉走……” “大明的王城周围全是运河,每条河里都有密密麻麻的商船。就连船工也穿着丝绸,码头苦力也每天吃肉……” (本章完) 0755【四轮战车】 城郊。 甲胄实验场的工匠,还在捶打试制棉甲,新式四轮厢车已经搞出来。 以前没有急着搞,是战争需要的厢车太多,主要用民夫和辅兵来推拉。 而今已开国五年,朱铭刻意搜罗繁衍骡子。 大量骡子加上四轮厢车,能够有效减少民夫征发数量,而且还能提高后勤运输速度——当然,崎岖狭窄的路段,还是得依靠民夫和骡马。 至于为啥选择骡子,这玩意儿比马更易饲养,又比驴子更温顺听话。 “这种能转向的四轮车,造价比寻常四轮车贵得多……” “能节省民夫,能加快运输,造价再高也值得。” 朱铭让车夫进行试驾,效果让他非常满意。 中国自古就有四轮马车的,但一直缺乏转向系统,因为……没有实际需求。 像那种用来拉货的大型太平车,如果超过了一定的载重,就需要四个轮子支撑。一是为了减轻拉车牲畜的负担,二是害怕车轮和车辕承受不住。 但拉运几吨货物,速度肯定很慢,不需要特制转向系统,也能把方向给转过去。 至于车辆减震系统,自古亦有之。 一种叫“伏兔”,也叫“车屐”。它位于底盘和车轴之间,起到类似汽车板簧的作用,不但可以减震,而且能够稳定车轴。 另一种叫“当兔”,是连接车辕与车轴的部件,同样具有稳定和减震效果,而且能有效防止车辕磨损断裂。 当然,肯定比不上弹簧,更比不上真正的板簧。 欧洲跟古代中国一样,很早就有四轮马车,由于成本太高、需求不大,一直都没有流行起来——直至胡斯战争! 胡斯军用四轮马车作为战车,再将这些战车组成车阵,车阵前方挖掘壕沟。每辆战车配有大概20个士兵,由弩兵、戟兵、刀盾兵、连枷兵和火枪兵组成。 结成车阵之后,用炮火激怒敌人来攻,再用弓弩、火枪射击,依靠车阵进行防御。 把敌人搞得虚弱疲惫、阵型混乱之后,骑兵和步兵再冲出车阵进行收割。 跟中国的车阵战术大同小异。 只不过,中国的战车用人来推,而胡斯战车用马来拉。 四轮转向马车的作用,除了后勤运输优势之外,便是在结阵时可以快速小范围转向。 现在,朱铭搞出了晚明战车和胡斯战车的集合体! 被张居正罢官的魏学增,在做兵部尚书的时候,亲自着手改进了偏厢车,这种战车配备可谓丧心病狂。 它不用铁链来连接厢车而是在木架上竖起长枪。这种木架可以拆卸,插十二把长枪,放在战车空隙间做拒马。 每台战车配二十五名士兵,车载两台弗朗机炮直接在战车里发射。地面又有雷飞炮,是类似虎蹲炮的小炮。又有火枪手六人,全部装备快速火枪。另外还有装备传统兵器的士卒。 堪称移动堡垒,缺点是过于笨重,无法跨区域超远距离作战。 “都搞上,演练一下!” 一共只做了两架四轮战车,随着朱铭一声令下,士卒们把沙袋往车上搬,同时还把各类军械放上去。 沙袋模仿辎重,行军时换成粮袋。 四只骡子拉一辆车,车夫挥鞭启动,士卒紧随其后。 他们模仿行军状态,场地里还有水坑和小坡。一旦四轮战车难以跨越,士兵们就过来帮忙推。 “数里外发现敌军,结阵!” 车夫得令,连忙驱使骡子转向,两架战车相距四五米停下。 车夫先是固定车轮,接着解开车辕,把那些骡子牵走,拉回车阵中进行躲避。 伙兵则抬着铁链下车,朱铭没有用拒马,依旧使用铁链。但两车之间,挂四道铁链相连,即方便己方士兵取下,又让敌人难以全部弄开。 挂完铁链,伙兵又去撒铁蒺藜。 而战兵同样在行动,他们刚才“行军”时,盔甲全放在车上。现在互相帮忙穿戴盔甲,继而拿起各式武器。 被固定好的四轮马车非常平稳,士兵们直接在车上战斗。 车厢两侧的挡板,化身为防箭工事,还专门留下了射击孔。 弓弩手和火枪手,迅速在射击位站立。配备腰刀的长枪手,则负责保护他们,防备敌人冲到近处。 炮兵也从车里搬出小炮,架在两车之间的铁链处,这些铁链不会妨碍小炮。 “敌军已在百步之外!”朱铭大喊。 远程兵种立即竖起耳朵听令,如果这时是实战,更大口径的火炮早已发射。 大口径野战火炮,同样有带轮子的炮架,并且进行了一系列改动。 “砰砰砰!” “轰轰轰!” “咻咻咻!” 燧发枪射击,小炮发射霰弹,弓弩手射出箭矢。而且是交替射击,前方数十米内,被各种各样的炮弹箭矢覆盖。 去年开始量产的燧发枪,口径完全统一,纸壳弹药也统一。虽有细微尺寸差别,但不影响战斗,士兵不用自己压制子弹了。 精锐燧发枪手,已经能做到一分钟四发! 杨志咂咂嘴,嘀咕道:“这番改进车阵,俺若是敌将,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张镗则说:“战车粗大笨重,不易翻越燕山和太行山。如果再跟金人作战,山西和幽州当以防御为主,而我军主力则走傍海道直取锦州。拿下锦州,再去打辽阳,莫要强攻燕山和太行山的雄关。” 王渊点头:“是该直取辽东。” 枢密院的官员们,本就不想傻乎乎往北打,现在战车改进之后,他们的观点就变得更一致。 扯什么完全收复燕云十六州? 那属于固定思维! 像雁门关这种雄关,有火炮都不好打。一旦强攻,旷日持久,耗粮无数,死伤颇多。 选一个合适的季节,避免道路泥泞,大军从傍海道东进。再让海军舰船,运输偏师跨海配合。 一正一奇,很好拿下锦州。 接下来,金国的腹地辽阳,就暴露在大明兵锋之下。 拿下辽阳,金国便已瘫痪一半,那里是金国最最最最重要的粮食产地。 朱铭说道:“传令工部,两年之内,打造一万辆四轮战车。” 这道命令,能把工部给逼疯。 按照传统做法,工部会给各地发布命令,召集登记在册的工匠服役。官府只须提供材料和伙食,如果服役时间较长,也会酌情给一些工钱。 现在则是用工匠平时上交的人头税,半强制性的雇佣工匠来干活。若有资金缺额,则让户部和工部拨款补充。 平时收商税囤积的木材,这个时候也要拿出来,由工部官员进行统一调用。 一個鸿胪寺官员,小跑着来到试验场。 “殿下,色度国使者进京了,”鸿胪寺官员说,“据随行的市舶官所言,这色度国就是曾经的大食。他们灭亡大食之后,一直以大食国身份,来与前宋朝贡贸易。” 朱铭点头道:“知道了,择日召见。” 大食其实还在,只不过君主成了傀儡。 塞尔柱帝国攻破巴格达时,就把哈里发给控制了。塞尔柱帝国的苏丹,还强娶哈里发的女儿,试图通过联姻来平稳转移其法统。 可惜,塞尔柱也崩了。 如今这位苏丹,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身上没有哈里发的血脉,甚至连首都也不设在巴格达。 当然,这位苏丹也到处联姻。 比如西喀喇汗国的王子,就是塞尔柱苏丹的外甥。 耶律大石能够快速扩张,多亏塞尔柱苏丹的一系列操作。他为了加强对西喀喇汗国的控制,设计坑害国王再派总督治理。发现总督搞不定,又让那个外甥王子继位。 搞来搞去西喀喇汗国被搞得内乱不断,耶律大石趁机跑去捡了个大便宜(在决战之前,许多反对派选择投靠耶律大石)。 “让各地官府张贴告示,提高骡子的收购价,由各省的都指挥司负责收购。” 说完,朱铭一挥马鞭:“驾!” 人们对骡子的狂热喜爱,是从明代开始的,那玩意儿实在太好用了。粗饲料随便喂养,力气大还脾气好,比倔驴更容易使唤。 晚清民国,欧美国家疯狂进口中国骡子,在一战、二战中都有发挥作用。 极盛之时,全世界的骡子数量,比马和驴加起来都多。 今后出兵草原和西域,朱铭要让游牧民族见识一下骡子的威力。骡子拉拽的四轮战车,将变成草原骑兵的噩梦。 枢密院官员和东宫侍卫,皆骑马追随太子飞驰,抵达城郊居民区才渐渐减速。 当他们进城之后,塞尔柱使者也从四方馆出来溜达。 艾布看到好多百姓,正在朝一行人招手欢呼,他指着朱铭问:“那是谁?” 蹇荀临时被鸿胪寺调用,同行者还有其他鸿胪寺官员。 “不准对太子无礼!” 官员们呵斥。 蹇荀把艾布的手臂压下,提醒道:“你指着的便是大明太子,不可无礼。” 蒲麻勿翻译道:“那就是大明国的学者王子,不能用手直指,这是失礼的行为。” 艾布问道:“我们这些外国使臣,需要跪拜吗?” 蹇荀回答:“可以不用跪拜,但必须行礼。” 艾布连忙使用波斯传统礼节。 这些家伙太显眼了,随从当中甚至有黑奴,朱铭隔老远就看到他们。 随着太子一行过去,艾布终于松了口气,好奇道:“这里的平民,都不需要跪拜王子吗?” 蹇荀昂首挺胸,自豪道:“皇帝陛下有令,非登基、祭祀等重大场合,禁止任何人行跪拜礼。若是胡乱跪拜,还会受到惩罚。” 艾布听得目瞪口呆。 他回到四方馆,拿出纸笔又添几句:“大明的皇帝和官员,用高尚仁慈的品德来获得人民尊敬。蹇告诉我,只有皇帝继位或结婚,又或者是祭祀神灵、祖先等场合,才允许人们跪拜。普通场合跪拜,就算是给贵族下跪,也会受到法律严惩……” “因此大明的皇室和官员,都得到人民发自内心的敬爱。那位王子骑马走来,他穿着世界上最华丽的丝绸衣服,仪态优雅,举止潇洒。而他的臣民主动让开,站在街道两旁迎接他,并挥舞双手欢呼呐喊……” (本章完) 0756【桃花石汗】 在遥远的撒马尔罕,塞尔柱苏丹桑贾尔,率领数万大军前来平叛。 起因是西喀喇汗国的一位领主,唆使王子向国王阿尔斯兰汗索要王位,其实就是地方领主支持王子篡位。 另一位王子得知消息,直接把谋反的领主和王子干掉了。 一个名叫“噶尔卡利亚”的民族,趁机举兵作乱。他们夺取了撒马尔罕,西喀喇汗国的国王逃跑,然后向塞尔柱苏丹桑贾尔借兵平叛。 去年桑贾尔趁机带兵杀来,轻松击败噶尔卡利亚叛军,帮助阿尔斯兰汗夺回首都。 但是,桑贾尔却赖着不走,还有心情出去打猎。 打猎时遇到一些骑兵窥伺,桑贾尔抓住骑兵审问。这些骑兵供述,是阿尔斯兰汗派他们来搞刺杀的,桑贾尔气得立即带兵杀向撒马尔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塞尔柱苏丹明显是想趁机吞并西喀喇汗国,自导自演玩了这么一出。 桑贾尔很快俘虏阿尔斯兰汗,又把这位国王送往巴尔赫软禁。但又不好直接吞并西喀喇汗国,就让自己的外甥哈桑·特勤当总督。 他的这个外甥,名字的全称带着“桃花石”,传说流淌着大唐公主的血脉。 必须拥有如此血脉,才能统治喀喇汗国! 利用外甥掌控西喀喇汗国之后,塞尔柱苏丹又带兵继续往东打。 两年前,东喀喇汗国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无力再应付塞尔柱的入侵。在连败两场之后,国王艾哈迈德·本·桑哈,果断向桑贾尔苏丹表示臣服。 桑贾尔接受了对方的效忠,说道:“从今往后,你不得再阻挠商队,来自桃花石的丝绸,必须源源不断运往塞尔柱。” 本·桑哈跪伏在桑贾尔面前:“伟大的苏丹,我们绝不敢违背您的意志。” 桑贾尔又说:“到底有多少桃花石汗?” 本·桑哈回答:“只有我才是桃花石汗,其他人都是假冒的。” 桑贾尔道:“但我听国内的商人说,从海上坐船也能到桃花石。而且,他还带回了丝绸中的丝绸,一种名叫蜀锦的名贵布料。你这里有蜀锦吗?” 本·桑哈回答:“只有从喀什噶尔过来的丝绸,才是真正的桃花石丝绸。那个叫蜀锦的丝绸,一定是工匠伪造的。” 桑贾尔知道此人在说谎,但没有立即拆穿,而是召见东喀喇汗国的学者。 很快,桑贾尔就得到一本《突厥语大词典》,并亲自认真仔细的阅读。 他在书中找到了关于桃花石的记载。 桃花石,又称摩秦,或者秦。 上秦在东,是真正的桃花石。 中秦在北,叫做契丹。 下秦在八儿罕,即喀什噶尔。 眼前臣服于自己的东喀喇汗国,只不过是下秦而已。 桑贾尔心想:“海商所说的大明国,应该就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美丽高贵的蜀锦,也是从上秦而来。” 桑贾尔四处搞政治联姻,他的外甥非常多,他叫来另一个外甥,嘱咐道:“你带人前往大明国,从喀什噶尔过去。那里是真正的桃花石,我已经派人出使了,但他们坐船恐怕有风险。” 这個叫苏莱曼的外甥,跪伏听令道:“伟大的苏丹,请您说明出使任务。” 桑贾尔道:“你把我的威名传播过去,我是众王之王,是塞尔柱的苏丹。从巴格达到喀什噶尔,从花剌子模到印度,到处都是我的属国。我与众国都有联姻,这里所有的王室子弟,都流淌着我或者我姊妹的尊贵血脉。” 苏莱曼说道:“您伟大的名字,被万国赞颂。” 桑贾尔说:“这里的下秦汗王,自称有桃花石血脉,我也与他们联姻了。但真正的桃花石汗,却在更遥远的东方。大明的国王,真正的桃花石汗,与我这个塞尔柱苏丹一样尊贵。” “既然都是最尊贵的王者,互相之间就应该联姻。我的姊妹都已成婚,但我还有女儿未嫁。” “我打算把最美丽聪慧的女儿,嫁给大明国王或者王子。你应当先打听一下,如果国王不到四十岁,那就跟国王联姻。如果国王超过四十岁,那就跟王子联姻。” “同时,你还要代我求娶桃花石的公主。我会让王子与大明公主结婚,让他们的子孙,同时流淌塞尔柱与桃花石的尊贵血脉。” 桑贾尔的一系列联姻,都是为了扩张地盘。 大明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 他的儿子娶了大明公主,他的子孙就拥有桃花石血统。而且是尊贵的上秦血统,吊打西域这一群下秦汗王。 都不需要等孙子长大,他就能以孙子的名义,进一步掌控两个喀喇汗国。 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政体实在太松散,纯靠武力难以长久征服。桑贾尔只能这样扩张,即把地盘里的贵族,以及周边的属国汗王,全部变成自己的亲戚。 他有一个扩张套路,对于稍远的国家,先用武力逼迫其臣服,再强行搞政治联姻。然后等着对方内乱,或者悄悄挑起内乱,自己则趁机派兵介入,把外甥或女婿扶上王位。 这年秋天。 塞尔柱苏丹的外甥苏莱曼,带着三百骑兵、数百奴仆,以及大量牲畜和财货,走陆路前往大明国土。 他们途经高昌回鹘时,高昌国王毕勒哥热情款待。 双方一番交谈,互相说明身份。 塞尔柱是东、西喀喇汗国的宗主,高昌回鹘是大明的属国,今后大家友好相处一起做丝绸贸易。 离别之时,毕勒哥说道:“有一个叫耶律大石的契丹贵族,在天山以北的贫瘠草原放牧。他们正在窥伺东喀喇汗国领土,或许明年就会入侵,塞尔柱苏丹应该予以警惕。” 苏莱曼说道:“我会派人禀报苏丹。” 其实,苏莱曼根本不当回事儿。 他巴不得东喀喇汗国被攻打,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塞尔柱正好有借口出兵相助,然后就能进一步掌控这个属国。 …… 苏莱曼抵达高昌回鹘时,艾布等使者正在觐见大明皇帝。 “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我代表同样伟大的塞尔柱苏丹,在此问候您身体安康。”艾布用波斯礼节跪拜。 桃花石汗,类似天可汗,拥有对大唐极盛版图的法统。 两个喀喇汗国境内,有大量地方贵族,把“桃花石”加入姓氏传承,以此显示他们天生尊贵(大唐公主的后代),并且拥有对汗位的争夺权。 朱国祥微笑道:“也代我向塞尔柱苏丹问好。赐座!” 艾布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向朱铭行礼:“渊博睿智的王子殿下,请允许我以学者的身份,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朱铭笑着说:“我也非常尊敬学者。” 双方进行短暂交流之后,艾布开始吹嘘自己的君王:“我国苏丹与皇帝陛下一样,也是最仁慈英明的王者。他有开阔包容的胸襟,允许各教派共存,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他也容许异教之人存在,苏丹身边甚至有拜火教学者。” “他召集各个教派、各个种族的学者,进入宫廷做官。衰落已久的波斯文学,重新焕发生机。无数诗人,在花园里吟唱新作的诗歌,由衷赞美着苏丹的高贵品德。” “我斗胆请求在大明逗留数月,搜集大明最优秀的诗作,再翻译成波斯文字带回去。” 朱国祥点头说:“诗人应该互相交流,这样更能产生伟大的诗篇。我允许你在开封居住,想逗留多久都可以。也希望你默写波斯诗歌,我让人翻译成汉字。” 艾布非常高兴:“伟大仁慈的陛下,愿真主保佑您。” 朱国祥说道:“大明允许塞尔柱商人,在任何港口进行贸易。如果有大明海商前往塞尔柱,贵国也应当善待大明商贾。” “这是应该的,”艾布说道,“我国的首都和巴格达,都有来自各国的商贾。只要他们守法纳税,就不会被刻意刁难。” 才怪! 塞尔柱的统治过于松散,许多地方都是领主说了算,就连苏丹也不方便直接插手。 但桑贾尔这位苏丹,确实非常宽仁包容,波斯文学在他手里迅速复兴,而且沙漠教也变得更加世俗化。至少,在他的实控地盘是这样。 从苏丹继承权之战,到一系列扩张战争,桑贾尔在三十余年间未尝一败。 如此战绩,桑贾尔拥有强大自信,而自信又带来了包容,甚至愿意使用拜火教学者。 根据塞尔柱使者带来的礼物,朱国祥回赠了大量礼品。 甚至给每个使者(不包括奴仆),赐予两件丝绸衣服,这把艾布激动得语无伦次。 接下来就是为期一年的文化交流,翰林院和鸿胪寺官员,负责在交流的过程中,尽可能的获取更多国外信息。 对于塞尔柱,朱铭了解得并不多,只晓得苏丹被耶律大石打得一败涂地。 现在西亚、中亚有哪些国家,互相之间又是什么状态,朱铭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塞尔柱的使节团,正好为大明点亮地图! (回答一些章节说疑问,很多雄关由于地形原因,实心炮弹是很难轰塌的,也根本没法去埋炸药。另外,河西走廊已经比较宽阔了,只有绥中和锦州一带,接下来几百年还会冲积出大片陆地。) (本章完) 0756【桃花石汗】 在遥远的撒马尔罕,塞尔柱苏丹桑贾尔,率领数万大军前来平叛。 起因是西喀喇汗国的一位领主,唆使王子向国王阿尔斯兰汗索要王位,其实就是地方领主支持王子篡位。 另一位王子得知消息,直接把谋反的领主和王子干掉了。 一个名叫“噶尔卡利亚”的民族,趁机举兵作乱。他们夺取了撒马尔罕,西喀喇汗国的国王逃跑,然后向塞尔柱苏丹桑贾尔借兵平叛。 去年桑贾尔趁机带兵杀来,轻松击败噶尔卡利亚叛军,帮助阿尔斯兰汗夺回首都。 但是,桑贾尔却赖着不走,还有心情出去打猎。 打猎时遇到一些骑兵窥伺,桑贾尔抓住骑兵审问。这些骑兵供述,是阿尔斯兰汗派他们来搞刺杀的,桑贾尔气得立即带兵杀向撒马尔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塞尔柱苏丹明显是想趁机吞并西喀喇汗国,自导自演玩了这么一出。 桑贾尔很快俘虏阿尔斯兰汗,又把这位国王送往巴尔赫软禁。但又不好直接吞并西喀喇汗国,就让自己的外甥哈桑·特勤当总督。 他的这个外甥,名字的全称带着“桃花石”,传说流淌着大唐公主的血脉。 必须拥有如此血脉,才能统治喀喇汗国! 利用外甥掌控西喀喇汗国之后,塞尔柱苏丹又带兵继续往东打。 两年前,东喀喇汗国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无力再应付塞尔柱的入侵。在连败两场之后,国王艾哈迈德·本·桑哈,果断向桑贾尔苏丹表示臣服。 桑贾尔接受了对方的效忠,说道:“从今往后,你不得再阻挠商队,来自桃花石的丝绸,必须源源不断运往塞尔柱。” 本·桑哈跪伏在桑贾尔面前:“伟大的苏丹,我们绝不敢违背您的意志。” 桑贾尔又说:“到底有多少桃花石汗?” 本·桑哈回答:“只有我才是桃花石汗,其他人都是假冒的。” 桑贾尔道:“但我听国内的商人说,从海上坐船也能到桃花石。而且,他还带回了丝绸中的丝绸,一种名叫蜀锦的名贵布料。你这里有蜀锦吗?” 本·桑哈回答:“只有从喀什噶尔过来的丝绸,才是真正的桃花石丝绸。那个叫蜀锦的丝绸,一定是工匠伪造的。” 桑贾尔知道此人在说谎,但没有立即拆穿,而是召见东喀喇汗国的学者。 很快,桑贾尔就得到一本《突厥语大词典》,并亲自认真仔细的阅读。 他在书中找到了关于桃花石的记载。 桃花石,又称摩秦,或者秦。 上秦在东,是真正的桃花石。 中秦在北,叫做契丹。 下秦在八儿罕,即喀什噶尔。 眼前臣服于自己的东喀喇汗国,只不过是下秦而已。 桑贾尔心想:“海商所说的大明国,应该就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美丽高贵的蜀锦,也是从上秦而来。” 桑贾尔四处搞政治联姻,他的外甥非常多,他叫来另一个外甥,嘱咐道:“你带人前往大明国,从喀什噶尔过去。那里是真正的桃花石,我已经派人出使了,但他们坐船恐怕有风险。” 这個叫苏莱曼的外甥,跪伏听令道:“伟大的苏丹,请您说明出使任务。” 桑贾尔道:“你把我的威名传播过去,我是众王之王,是塞尔柱的苏丹。从巴格达到喀什噶尔,从花剌子模到印度,到处都是我的属国。我与众国都有联姻,这里所有的王室子弟,都流淌着我或者我姊妹的尊贵血脉。” 苏莱曼说道:“您伟大的名字,被万国赞颂。” 桑贾尔说:“这里的下秦汗王,自称有桃花石血脉,我也与他们联姻了。但真正的桃花石汗,却在更遥远的东方。大明的国王,真正的桃花石汗,与我这个塞尔柱苏丹一样尊贵。” “既然都是最尊贵的王者,互相之间就应该联姻。我的姊妹都已成婚,但我还有女儿未嫁。” “我打算把最美丽聪慧的女儿,嫁给大明国王或者王子。你应当先打听一下,如果国王不到四十岁,那就跟国王联姻。如果国王超过四十岁,那就跟王子联姻。” “同时,你还要代我求娶桃花石的公主。我会让王子与大明公主结婚,让他们的子孙,同时流淌塞尔柱与桃花石的尊贵血脉。” 桑贾尔的一系列联姻,都是为了扩张地盘。 大明是上秦,是真正的桃花石。 他的儿子娶了大明公主,他的子孙就拥有桃花石血统。而且是尊贵的上秦血统,吊打西域这一群下秦汗王。 都不需要等孙子长大,他就能以孙子的名义,进一步掌控两个喀喇汗国。 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政体实在太松散,纯靠武力难以长久征服。桑贾尔只能这样扩张,即把地盘里的贵族,以及周边的属国汗王,全部变成自己的亲戚。 他有一个扩张套路,对于稍远的国家,先用武力逼迫其臣服,再强行搞政治联姻。然后等着对方内乱,或者悄悄挑起内乱,自己则趁机派兵介入,把外甥或女婿扶上王位。 这年秋天。 塞尔柱苏丹的外甥苏莱曼,带着三百骑兵、数百奴仆,以及大量牲畜和财货,走陆路前往大明国土。 他们途经高昌回鹘时,高昌国王毕勒哥热情款待。 双方一番交谈,互相说明身份。 塞尔柱是东、西喀喇汗国的宗主,高昌回鹘是大明的属国,今后大家友好相处一起做丝绸贸易。 离别之时,毕勒哥说道:“有一个叫耶律大石的契丹贵族,在天山以北的贫瘠草原放牧。他们正在窥伺东喀喇汗国领土,或许明年就会入侵,塞尔柱苏丹应该予以警惕。” 苏莱曼说道:“我会派人禀报苏丹。” 其实,苏莱曼根本不当回事儿。 他巴不得东喀喇汗国被攻打,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塞尔柱正好有借口出兵相助,然后就能进一步掌控这个属国。 …… 苏莱曼抵达高昌回鹘时,艾布等使者正在觐见大明皇帝。 “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我代表同样伟大的塞尔柱苏丹,在此问候您身体安康。”艾布用波斯礼节跪拜。 桃花石汗,类似天可汗,拥有对大唐极盛版图的法统。 两个喀喇汗国境内,有大量地方贵族,把“桃花石”加入姓氏传承,以此显示他们天生尊贵(大唐公主的后代),并且拥有对汗位的争夺权。 朱国祥微笑道:“也代我向塞尔柱苏丹问好。赐座!” 艾布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向朱铭行礼:“渊博睿智的王子殿下,请允许我以学者的身份,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朱铭笑着说:“我也非常尊敬学者。” 双方进行短暂交流之后,艾布开始吹嘘自己的君王:“我国苏丹与皇帝陛下一样,也是最仁慈英明的王者。他有开阔包容的胸襟,允许各教派共存,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他也容许异教之人存在,苏丹身边甚至有拜火教学者。” “他召集各个教派、各个种族的学者,进入宫廷做官。衰落已久的波斯文学,重新焕发生机。无数诗人,在花园里吟唱新作的诗歌,由衷赞美着苏丹的高贵品德。” “我斗胆请求在大明逗留数月,搜集大明最优秀的诗作,再翻译成波斯文字带回去。” 朱国祥点头说:“诗人应该互相交流,这样更能产生伟大的诗篇。我允许你在开封居住,想逗留多久都可以。也希望你默写波斯诗歌,我让人翻译成汉字。” 艾布非常高兴:“伟大仁慈的陛下,愿真主保佑您。” 朱国祥说道:“大明允许塞尔柱商人,在任何港口进行贸易。如果有大明海商前往塞尔柱,贵国也应当善待大明商贾。” “这是应该的,”艾布说道,“我国的首都和巴格达,都有来自各国的商贾。只要他们守法纳税,就不会被刻意刁难。” 才怪! 塞尔柱的统治过于松散,许多地方都是领主说了算,就连苏丹也不方便直接插手。 但桑贾尔这位苏丹,确实非常宽仁包容,波斯文学在他手里迅速复兴,而且沙漠教也变得更加世俗化。至少,在他的实控地盘是这样。 从苏丹继承权之战,到一系列扩张战争,桑贾尔在三十余年间未尝一败。 如此战绩,桑贾尔拥有强大自信,而自信又带来了包容,甚至愿意使用拜火教学者。 根据塞尔柱使者带来的礼物,朱国祥回赠了大量礼品。 甚至给每个使者(不包括奴仆),赐予两件丝绸衣服,这把艾布激动得语无伦次。 接下来就是为期一年的文化交流,翰林院和鸿胪寺官员,负责在交流的过程中,尽可能的获取更多国外信息。 对于塞尔柱,朱铭了解得并不多,只晓得苏丹被耶律大石打得一败涂地。 现在西亚、中亚有哪些国家,互相之间又是什么状态,朱铭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塞尔柱的使节团,正好为大明点亮地图! (回答一些章节说疑问,很多雄关由于地形原因,实心炮弹是很难轰塌的,也根本没法去埋炸药。另外,河西走廊已经比较宽阔了,只有绥中和锦州一带,接下来几百年还会冲积出大片陆地。) (本章完) 0757【有人活腻了】 艾布在开封住下,不断打听大明的各种信息。 与此同时,他也经常被旁敲侧击,大明官员套取到许多情报。 双方获取的消息,都有点变形…… 比如,艾布总给塞尔柱贴金帝国的一切都非常美好,帝国的敌人则全是坏蛋! “我们西边的国家叫罗马,总是招来愚蠢的狂热异教徒。那些异教徒残忍嗜杀,早年间趁着帝国分裂,到处抢劫屠杀我们的平民。他们高举着十字旗,一次次入侵我们的家园。那些幸福美满的百姓,因为忠于苏丹,经常被异教徒杀害……” “伟大的塞尔柱苏丹,任命赞吉为艾塔伯克。在我离开的时候,赞吉已经夺回阿勒颇,赶走那里凶残愚蠢的异教徒……” 朱铭拿到这些情报,只能简单推测出一些事情。 他对老爹说:“拜占庭帝国跟十字军联手,不断侵占塞尔柱的国土,正跟塞尔柱打得有来有回。” 事实上塞尔柱帝国内部,存在一大堆苏丹国。 十字军进展最顺利的时候,恰逢塞尔柱的内战时期。 如今,桑贾尔从形式上统一帝国,已经发起了对十字军的反攻。 艾布提到的那个赞吉,以前只是一个突厥族奴隶。因为骁勇善战,被前前任苏丹收到身边,而且还学习了文化知识,继而又担任王子的老师,最后一步步成长为总督。 三年前,苏丹桑贾尔赐予他三座城市,其中两座都在十字军手里。 赞吉率领军队一顿胖揍,夺回属于自己的城市,并且还在继续扩张当中,今年甚至开始反攻安条克。(此人去世的时候,地盘已经涵盖叙利亚大部,以及整个美索不达米亚,靠暴打十字军开启一个王朝。) 朱国祥说:“拜占庭和十字军,终究离我们太远,打得再热闹也与中国无关。” “也有跟我们利益相关的。” 朱铭说道:“根据拜占庭使者,还有各国海商,以及大明海商提供的信息,汇总起来得出一個结论。即东西方的海洋贸易,目前掌握在两个国家手里,阿拉伯、波斯商船想要到中国贸易,必须给这两个国家缴纳重税!” “哪两个国家?”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一个是印度的注辇(朱罗)王朝,一个东南亚的三佛齐王朝。这两个国家,从一百年前开始打海战,争夺东方贸易的海洋控制权。印度那个注辇王朝,在最牛逼的时候,甚至一度占领缅甸南部、马来半岛和部分苏门答腊岛。” “印度的国家,也有杀到东南亚的时候?”朱国祥非常惊讶。 朱铭点头说:“一个印度教国家,一个佛教国家,为争夺中国商道控制权,已经互相攻打了一百多年。他们两个国家的存在,严重影响海上丝绸之路,各国商船都要被征收重税。包括中国海商在内,最远只到马来半岛东部,因为继续往前的入港税越来越重。” 朱国祥嘀咕道:“这倒是一个问题。” “必须学朱棣,搞一个郑和下西洋,把这两个国家全打趴下!”朱铭说道。 郑和船队运载的士兵,真就是去武装游行的? 当时郑和面临的情况,跟朱铭现在差不多。 只不过,三佛齐被满者伯夷取代,朱罗王朝被僧伽罗人(斯里兰卡)取代。 郑和为了击败满者伯夷,先在吕宋册立汉人总督,把满者伯夷的势力赶出菲律宾。接着又扶持文莱,在加里曼丹岛站稳脚跟。继而设立巨港宣慰司在苏门答腊岛扎根。 三面围困紧逼,不断压缩其势力范围,搞得满者伯夷只能俯首称臣。 而征服斯里兰卡,郑和带去了近三万战兵,甚至有两千精锐铁甲骑兵。 就这样,郑和都差点翻车。 整个过程斗智斗勇,打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僧伽罗军队如果素质再高一些,郑和船队就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朱国祥道:“得先灭掉金国,你说的海上扩张太遥远了。” 朱铭说道:“船现在就要开始造,打金国也能用上,每年造几艘战船就行。不能像朱棣那样抽风,短期内打造大量海船,搞得一些地方民不聊生。今后的运作模式,也不能学朱棣,得给各方分配利益。” “朱棣的郑和下西洋,是官方垄断海洋贸易,把民间商贾的财路给堵死。地方官府和老百姓,承担打造战船的全部成本。而获取的海贸利润,却全都被朱棣拿走,大部分用于五征漠北和修建北京城。” “这么一搞,导致中央大臣、地方官员、民间商贾和普通百姓,全都反对继续下西洋。” 朱国祥拿出一份计划书:“我们还是先讨论内政吧,这是我收集地方信息,让内阁制定出来的改革方案。” 朱铭接过来仔细阅读,却是和摊丁入亩配套的吏役改革。 第一,摊丁入亩,确定为省内分摊。 即每个省先确定丁额,再根据各府实情,对这些丁额进行分摊。富裕的府,对贫穷的府转移支付。同样的,一府之内,各州县也这样分摊。 好处是,贫穷地区的百姓,不会因此负担过重。 坏处是,越富裕的地方,改革阻力就越大,因为他们会承担更多。 第二,摊丁入亩所收取的钱粮,三成归州县,三成归府,三成归省,一成归中央。 这跟清朝是颠倒的,清朝的中央直接收取七到八成,搞得地方跟没有摊丁入亩一样,换其他办法压榨百姓获取资金。 第三,改革吏役。 严格确定正式吏员数额,这些吏员可以升为官员,全部由中央朝廷支付工资。 严格确定正式差役数额,这些差役无法升官,工资用摊丁入亩的收入来支付。因为,这本来就属于服役,摊丁入亩之后改为聘用。 临时吏员和临时差役地方官府可以酌情征召,但工资必须自行支付,不准使用白吏和白役(不给工资那种)。一旦发现不给工资,官员罢官,吏员开除,并彻查其贪污罪状。 朱铭看完以后,叹息说:“或许能够维持几十年。” 朱国祥道:“有这套方案的底子在,就算过了一百年,情况也比不改革更好。” 说白了,就是朝廷财政养一批正规吏员。这些吏员可以升官,但数量不是很多,主要以文吏为主,负责维持各级政府工作运转。 而摊进田赋的人头税,用来养大量差役和临时工。 人头税就那么多,各级官府自己看着办。 反正不准让差役打白工,这是危害最大的,官府不发工资,就等于让差役盘剥百姓。 清朝中央把人头税抽走七八成,导致地方财政严重不足,书吏和差役也严重不足。只能在必须上报吏部审批的书吏之外,再征召一些拿工资的编外书吏。书吏们如果还忙不过来,就以收学徒为名招“白书”,不拿工资自己想办法捞钱。而差役就更加混乱,县太爷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差役。 朱国祥让内阁搞出的这套方案,才是“摊丁入亩”的完整版。 中央朝廷真不能乱拿地丁银,否则就违反了摊丁入亩的初衷,变成朝廷拐着弯凭空加税而已。 朱国祥让中央象征性的分一成,纯粹是为了知道地方收取的额度。 “已经摊丁入亩的省份,立即推行吧,否则基层贪污的风气没法刹住,”朱铭说道,“再加一条,基层吏役,以前贪的既往不咎。此方案实行之后如果再贪,一旦查实,以往罪行也要处理。” 朱国祥点头说:“还要在施行的时候,让督察院加强巡视力度,搞一些典型出来狠狠处罚。” 父子俩商量完毕,朱国祥把太监叫进来,朱铭也拍拍屁股走人。 走到门口,却见梁异站在门口。 “通政院有急事?”朱铭问道。 梁异表情严肃道:“河南可能有窝案,此案还牵连到刑部和督察院。臣不敢怠慢,只能亲自来报,已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朱铭又转身进屋:“我陪你进去。” 梁异把河南官员发来的奏疏递上,朱国祥接过来仔细看了两遍。 朱铭问道:“很严重吗?” 朱国祥说:“一桩命案,案情并不复杂。县令把初步调查结果,发给府里的法曹掾。法曹掾判决之后,又发给省里的按察司复核。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案子了,上一任河南按察使打回去重审。法曹掾很快改了判决,宣判杀人嫌犯无罪,而且证人也改了口供。” “死者家属不服,跑去府里申诉,法曹掾不予理睬。家属又去按察司申诉,连按察司大门都进不去。” “家属也有些能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案子违规递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左少卿感觉有蹊跷,勒令河南重审此案,河南那边还是维持第二次判决。” “白崇彦为了推进摊丁入亩,亲自去巡视地方,跟各地官员百姓沟通。结果遭到拦驾喊冤,他让新任按察使重审。结果重审的案子送到刑部,又被刑部发回去要求再审,而且刑部复核的速度快得吓人。” “对了,死者家属还找过巡查御史,但御史对此不闻不问。督察院那边,也有点什么问题。” 朱铭冷笑:“这才开国几年,真有人活腻了啊。” (本章完) 0758【三堂会审】 吏部尚书李含章,礼部尚书孟昭,督察院左都御史陈东,此刻全都站在父子俩面前。 朱国祥没有说话,只是坐着静听。 朱铭拿出白崇彦发来的私信,说道:“杀人嫌犯姓毛,祖籍衢州江山县。他的祖父毛宗衡,四十年前在陕州做官,就带着家人搬了过去,当时的陕州还隶属于陕西,现在划归河南省管辖。吏部去查一查毛宗衡此人!” “是。” 李含章领命而去,亲自带人翻阅前宋档案。 其他人坐在原地等着,气氛颇为凝重,一直都没有再说话。 大约等了三个小时,李含章把前宋吏部档案找来:“毛家是衢州的科举望族。前宋衢州毛氏共有进士58人,而江山毛氏就占了51人。前宋江山县共出进士64人,江山毛氏就占了26人。” 朱国祥问道:“刑部尚书徐敷言,就籍贯衢州吧?” 李含章已经有所准备:“就吏部档案来看,衢州出过进士的徐氏,有西安徐氏、常山徐氏、江山徐氏、开化徐氏、龙游徐氏。而刑部的徐尚书,出自西安徐氏。” “徐尚书的曾祖父徐泌,是前宋衢州第一位进士。徐泌有个女婿很出名,也是衢州西安人,即官至副宰相的铁面御史赵抃。” 朱铭笑道:“吏部档案里还记录姻亲?” 李含章表情严肃道:“吏部档案没有记录,但这位铁面御史赵抃,是臣的曾祖父之恩师。而臣的曾祖母便是徐尚书的姑婆。如果此案真与徐尚书有关,臣请立即回避。” “没必要,”朱国祥说,“你的曾祖母,是徐敷言的姑婆,这都多远的亲戚关系了?” 李含章补充说道:“臣的祖父与祖母,乃表兄妹结婚,祖母也出自西安赵氏。衢州的那些大族,都是世代联姻的,此案无论牵扯到哪家,皆与我李家算得上亲戚。” 朱国祥咂咂嘴:“那你回避吧。” 朱铭问陈东:“遇到百姓鸣冤巡察御史却不闻不问,那个御史是什么来头?” 督察院官员的档案更详细,必须登记三代以内姻亲。 陈东拿出一张纸:“这个御史叫应善,江西信州贵溪人。信州与衢州紧挨着,前宋隶属于两浙路。应家与江山周氏、江山毛氏都有姻亲,还与……德兴张氏、范氏互为姻亲。” 气氛越来越凝重,德兴张氏,就是太子妃张锦屏家,也是已经退休的首相张根家。 这是一個非常庞大的官僚姻亲关系网,跟太子妃、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的家族全都有联系。 根本不用这些大人物亲自出手,甚至有可能大人物们还不知情。但沾手此案的各类官员,为了讨好大人物们的亲戚,再加上凶手家族的串联疏通,就会非常懂事的把案子联手压下。 朱国祥说:“组织三法司会审,涉案官员全部回避!” …… 四十天之后,涉案人员被悉数带到京城。 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陈东担任案件总负责人。 首先出庭的是几位证人,他们自知作伪证是犯法,吓得已经完全无法走路,是被官差给架着拖进来的。 看着瘫软在地的证人,陈东皱眉道:“搬几张椅子来,让他们老实坐好,坐不好就绑在椅子上!” 椅子很快搬上堂,几个证人被拖起来按在椅子上。 刑部右侍郎负责验明正身,大理寺卿客串法庭书记官。 “嗙!” 陈东一拍惊堂木,吓得几个证人浑身哆嗦。 “史光!” “在……在……” 名叫史光的证人,吓得想要跪下认罪,却发现自己膝盖发软站不起来。 陈东问道:“你供述的证词,为何前后不一?” 这家伙还没回答,堂中便传出尿骚味,竟然当场给吓尿了。 缓了好久,尿裤子的史光才说:“县衙来了几个公人,说毛八郎能通天,就算皇帝来断案,也不会真个计较。又说俺再乱讲,便抓进大牢关起来,还要把俺婆娘发卖去窑子里。俺……俺吓得睡不着觉,再过堂时就……就改了说法。” 陈东又问:“威胁你的公人有几个,是县衙的公人,还是府衙的公人?” 史光摇头道:“不认得。都穿着公服,说本地口音。” “俺认得,俺认得,俺要戴罪立功!”另一个证人突然大喊。 陈东扫向证人资料:“你可是叫余贵,在雍翠楼做酒保?” 余贵说:“俺便是余贵。姚二郎死前半个月,在雍翠楼与毛八郎吃酒。他们在二楼临街的雅座,要了一壶米酒,什么下酒菜俺记不清了。俺忘了给烫酒器,就给他们送去,到门口便听到他们两个吵架。似是在争哪家的小娘子,姚二郎可能是争不过,就闹着要告发毛八郎科举作弊。” 三位审案主官,此刻都面露惊色。 他们已详细看过卷宗,来来回回几次审理,证词里可都没有科举作弊啊。 陈东问道:“你以前作证时,可有供述自己听到科举作弊?” 余贵说道:“第一次作证时说了,后来就不让说。” 三位审案官对视一眼,这他妈还有意外收获,而且隐藏在里面的涉案官员有大罪。一是帮助考生作弊,二是篡改案件证词。 陈东又问:“你说认得那些威胁证人的公人?” 余贵说道:“有一个是法曹的衙前,俺不晓得他的大名,只知道他唤作顾大。还有一个不是公人,是毛家的奴仆孙粟,他穿着公服假冒公人。今年又重审的时候俺不敢再乱说,已经供述过了。事后,孙粟还带人打俺一顿,俺的左腿现在已经瘸了。俺还被雍翠楼给解雇,连最后半个月的工钱都没给。” “嗙!” 陈东猛拍惊堂木:“带顾仁、孙粟上堂!” “饶命,饶命啊……”顾仁还在门外就开始哭嚎。 孙粟则有点混不吝,全程一言不发。 验明正身之后,陈东问几位证人:“威胁你们作伪证时,可有他们在场?” 大部分证人连忙点头,但也有两个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太过害怕,不敢跟那些家伙对视,根本就没看清诸多面孔。 陈东问道:“伱是陕州府法曹衙前?” 顾仁抹着泪哭喊:“俺也是被逼的啊,是赵法曹让俺动手,俺不听话就要吃挂落。毛家也只给了六贯钱,孙粟摆酒请俺兄弟吃了一顿。俺也没动手打人,只是吓唬吓唬,后来把余贵打断腿的是孙粟……” 陈东又问:“还有谁跟你一起威胁证人?” 顾仁回答:“人多眼杂,不敢太多。除了孙粟以外,俺只带了两个法曹的兄弟。一个是俺小舅子,叫李应飞;一个是俺义弟,叫董良。” 今年河南按察使重审时,已经提审过这些人,但一个个装傻充愣,矢口否认自己威胁过证人。 顾仁身为官府的皂吏,面对按察使都不老实,他觉得毛家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直到现在皇帝过问,让三法司来会审,顾仁终于不敢隐瞒了。 陈东喊道:“带李应飞、董良上堂!” 一番审问,李应飞、董良承认威胁证人,他们都是被顾仁拉去的。 而顾仁则称自己听命于法曹掾赵晦。 很快,赵晦被带上堂。 这厮出身于衢州西安县赵氏,论起来还是李含章的远房表侄。 他两年前担任陕州府法曹掾,这是专门负责司法的官职。 跟前宋的司法系统大同小异,县一级衙门只能审理民事案件。一旦涉及刑事案件,必须移交给州府法曹(类似市级法院)。 州府法曹初审之后,则要移交给省提刑司复核。 普通刑事案件,提刑司就能终审。而性质严重的刑事案件,还要送往刑部进行复核。 赵晦相当于市法院的院长,他今年已经升官到河北了,一个月前在河北任上被抓回京城。 陈东问道:“你有让衙前去威胁证人吗?” 赵晦看着三法司官员,表情似乎有些后悔,却一直选择沉默不语。 陈东与赵晦对视良久,说道:“你做过法曹掾,应该知道《大明律》。都已经三法司会审了,官家和太子看着呢,你还想为谁开脱吗?” “唉!” 此言一出,赵晦唏嘘长叹。 陈东说道:“如实供述吧,或许还能酌情轻判。” 赵晦说道:“凶手的父亲,曾与家父是同窗好友。江山毛氏,又与我西安赵氏世代联姻。陕县毛氏虽然从江山毛氏分出来,但也不过是这两代的事情。凶手的七哥,当时与我幼妹有婚约。因为发生命案,两家婚约去年也取消了。” 赵晦甚至故意放慢语速,说完一段又停下,方便审案的书记官做记录。 等书记官停笔,赵晦才继续说道:“毛家八郎并非蓄意杀人,他与死者一直是好友。因为争风吃醋,两人矛盾日增。死者多次威胁毛八郎,声称要揭发他科举作弊。最后一次争执时,毛八郎又惧又怒,失手把对方给掐死了。” “毛八郎吓得惊慌失措回家,奔跑一阵又折返,把尸体拖到河里。他在河边大喊呼救,事后声称是死者不慎落水。” “但死者家属认为太过蹊跷,因为他们两个都没带仆从。验尸的时候仵作也发现了颈部掐痕。” “引他们争风吃醋的女子,是陕州一个年轻寡妇,这寡妇与凶手、死者皆有私情。事关寡妇的夫家与娘家名誉,这两家也不想闹开,让毛家与死者家属商量解决。” “我插手此案的时候,凶手、死者、寡妇的夫家和娘家,其实他们四家已经谈妥了。我给毛八郎翻案,不过是顺水推舟,当然也有念及我赵家与毛家的几代交情。” “后来案子闹大,是因为死者的生母,去按察司那边喊冤,还拦下巡查御史的车驾。其他几家大怒,一番争吵之后,死者家里的其他人也怒了,开始发动人脉要搞个鱼死网破。” “所有插手案件的官员与家族,都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得不到处疏通关系掩盖此案。” 陈东冷笑:“你讲了这许多,似乎有什么漏掉了。第一,关于科举作弊的证词,为何在多次审理的卷宗里消失?第二,前任河南按察使,是如何被拉下水的?第三,刑部为何冒着风险帮你们掩盖?第四,那个巡查御史为何漠视此案?” (本章完) 0759【朴实无华的犯罪】 面对陈东的逼问,赵晦沉默片刻:“这些事情,阁下还是去问知府吧,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嗙!” 陈东再敲惊堂木:“带陕州府前任知府焦仪凤!”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很快被押到堂中待审。 陈东的脸色非常难看,并未直接进行审问,而是说道:“有一支焦氏迁到丹阳,我也是丹阳人。少年求学之时,我那位恩师便姓焦。恩师告诉我,为人应当方正,德比才更重要。恩师还以族叔举例,那位族叔当然也姓焦,讳千之。你可曾听说过?” 焦仪凤顿时羞惭难当,低头说:“正是家叔祖。” 陈东又言:“我听恩师说,阁下的叔祖官至大理寺丞,告老回乡竟然没有房屋可住。还是靠学生资助钱财,才能建房定居颐养天年。他两袖清风,洁身自好,在大理寺翻了许多冤案。” 这番话说完,焦仪凤已抬袖遮脸。 “不肖子孙,辱及祖宗清誉。我死后若能下葬,还请转告焦氏族人,把我埋得离祖坟远一些。” 说罢,焦仪凤突然冲向柱子。 押他进来的官差,已经退到两侧,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幸好他双脚戴镣,无法大步奔跑。 小碎步冲到柱子前,额头猛地一撞,鲜血涌出却没当场死去。 三法司官员惊慌站起,先让候在堂外的仵作进行抢救,同时派人去请东京最好的外伤医生。 陈东怒吼道:“所有涉案之人,捆在椅子上听审!” 这个寻死自杀的焦仪凤,其叔祖名叫焦千之。最初是吕公著给儿子请的家庭教师,很快又获得欧阳修青睐,才能卓著,为官清廉死无余财。 “嗙嗙嗙嗙!” 陈东胡乱拍打着惊堂木:“把前任河南按察使陈洪带上来。捆住,要捆严实了!” 陈洪是福州侯官县人,政和五年进士。 之所以强调科举年份,因为太子也是这年进士。如果有好几个官员,资历、政绩、人脉都差不多,那么政和五年进士必然优先提拔。 朱铭从来没有表态过,但吏部却喜欢这样做。 陈洪任由皂吏捆绑,全程一言不发。 “你跟衢州大族没有瓜葛,为何帮着毛氏脱罪?”陈东问道。 陈洪还是不说话。 刑部右侍郎叫潘良贵,同样是政和五年进士,而且还跟朱铭私交甚好。 他开始良言苦劝:“你我皆为太子同年把案情交代清楚,或许还有情分可讲。当年你我一同中第,也曾在金明池把酒言欢。你说要扫除朝中奸邪,今日你又跟那些奸邪有何不同?莫要再自误了!” “唉!” 陈洪一声叹息:“我收了毛家的钱财,帮他们把案子压下去。” 潘良贵脸色阴沉道:“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你当初进京赶考,身边奴仆就有七八人。以你家中财力,毛氏得拿出多少钱贿赂?” 陈洪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真是收了贿赂。” 潘良贵深吸一口气:“看来伱的事情不小,说出来必定牵连家族。可这么大的事,你真能隐瞒过去吗?” 陈洪面如死灰再次闭口不言。 “连人带椅子,把他搬到一旁,”陈东见撬不开口,决定先审其他人,“带死者亲属上堂,不用捆绑。” 一大群人被带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书记官开始念刚才记录的供词,问道:“死者家属,对这些供词可有意见?若有遗漏,或者不认同之处,都可以当场说出来。” 家属们互相看看,都没有反对意见。 陈东挨个问讯,又记录了一大堆,为案件补齐了许多细节。 接着再提审凶犯家属,供述内容同样差不多。 陈东突然指着陈洪,问凶犯的父亲毛知柔:“你们是怎么让按察使帮忙遮掩的?” 毛知柔回答:“私下贿赂了五千贯,又搬出朝中重臣吓唬他。” “胡说八道!” 陈东拍桌子怒吼:“此人出身侯官陈氏,家族世代经营海贸,他就缺你那五千贯钱?他家的那些产业,在福州不说数一数二,排进前五必然绰绰有余。为了区区五千贯,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你压下命案?” “他侯官陈氏虽然在朝中无人,却也有不少姻亲做地方官。他自己还是太子的同年,已经官至一省按察使,他会怕你随便搬出几個重臣来吓唬?” “我告诉你,这桩案子已经不是凶杀那么简单。莫说你家已搬到陕州,就算是江山毛氏正宗也担不起!” “从实招来!” 毛知柔哭丧着脸:“真就是这样,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大理寺卿叫吴懋,朱铭做金州知州时,吴懋担任观察支使,相当于朱铭手下的秘书长。 陈洪的级别是副省,就算获罪被抓了,也不好屈打成招。 眼前的毛知柔,却没有官身。 吴懋低声说:“要不要用刑?” 陈东说道:“官家和太子,都严令不得屈打成招。” 潘良贵说:“时辰已晚,明日再审吧。吃了晚饭,我们三人一起梳理卷宗,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也可,”陈东拍打惊堂木,“退堂!一干人等,小心看守,莫要让他们寻死。” 已经死了一个,在案件闹大以后,涉案的俏寡妇羞愧自杀了。 至于今日撞柱子的焦仪凤,已经抢救过来,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陈东、潘良贵、吴懋三人,领着一群审案官吏,简单快速的解决晚餐,然后聚在一起分析卷宗。 不仅有今日的供词,还有前几次的审判档案。 天色黑尽,众人聚在一起。 陈东说道:“巡查御史还没提审,可能他才是关键人物。” 大明新朝的督察院,有个官职叫监察御史。他们被派去地方巡视时,又叫巡察御史、巡查御史。 会试为了防止作弊,是让礼部负责组织、筹备考试,但礼部官员不得主持、监考和阅卷。 同样的,乡试为了防止作弊,也是让布政司负责组织、筹备考试。而主持、监考和阅卷工作,则是让巡查御史来负责。 潘良贵点头说:“我还以为科举作弊,是县试或者府试作弊。看来极有可能是乡试作弊啊,而且是巡查御史带头作弊。他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漠视冤案。而且,此人所在的贵溪应氏,跟德兴张氏有姻亲,又跟江山毛氏有姻亲。他有帮助毛氏的动机,背后又有太子妃家族……” “还是不对啊,”吴懋纠结道,“这些跟陈洪有什么干系?他出身世宦之家,又做海上生意很有钱。只要不掺和进去,谁敢拿他怎样?他为何帮忙压下凶案,把自己牵扯得那么深?” 陈东仔细思考之后说:“让吏部协助调查,看看涉案官员的家属或姻亲,有没有在福州担任什么要职的。既然陈洪在案发地没有牵扯,那么极有可能是在他老家!” …… “官家,刑部尚书徐敷言,已经在外头跪一天了。先前昏倒被救醒,歇了一阵又跪着。”太监低声说道。 朱国祥揉揉额头:“带他进来吧。” 徐敷言已经老迈,跪候一整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是被两个太监搀扶进来的。 朱国祥说:“赐座。” “臣不敢坐。”徐敷言说道。 朱国祥对太监说:“扶他坐下。” 徐敷言老泪纵横:“臣愧对皇恩啊!” 朱国祥问:“你牵扯进去多少?” 徐敷言回答:“臣一直不知情,但臣那孽子……” 朱国祥沉默,他相信徐敷言不知情。 因为徐敷言已经老了,再干几年就得退休。只要一切顺利,退休的时候肯定加封阁臣,以名誉副宰相的身份风光回乡。 但他摊上个好儿子啊。 教子无方,怨得了谁? 最先投靠朱铭的前宋大员是高景山。 而最先投靠朱国祥的前宋大员,则是徐敷言和柳瑊。 徐敷言当时在前宋的官职,甚至比高景山还高。 朱国祥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他不是什么冷血帝王,他比儿子要温情得多。 “说说吧。”朱国祥叹息道。 徐敷言详细叙述道:“臣对此事一直不知情,直到官家下令三法司会审,而臣身为刑部尚书却被勒令回避……” “臣有三子,一子在山东做官,一子在湖南做官。只那幼子不学无术,一直跟在臣的身边。他也是最早投靠官家的,在汉中时就已任事,这许多年过去,竟然还只是京中小官。” “臣被勒令回避三法司会审,就猜到跟那孽子有关,怎么询问他都不承认。” “臣还暗道侥幸,以为只是徐家跟毛家有姻亲牵连。” “直到昨日,那孽子得知诸多官员被逮捕回京,就连刑部也有官员被抓,他才痛哭流涕来向老臣坦白。” “这孽子胆大妄为,收了毛家一个美妾,还收了毛家三千贯钱财。一个女人,三千贯钱,他竟然就敢插手命案!” “他以臣的名义,请刑部郎中潘宗旦吃酒,让潘宗旦帮忙把案子压下去。” “一个刑部郎中很难完全压住命案。这孽子……这孽子竟以给臣送药为由,带着潘宗旦做好的复核公文,混进刑部偷取大印把章给盖了,还模仿臣的笔迹签署姓名!” 徐敷言越说越激动,说到偷取印章、伪造签名时,浑身气得一直在疯狂发抖。 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朴实无华。 就像现实中的商战,有可能只是买通保洁阿姨,用开水浇死敌方公司的发财树。 刑部尚书的亲儿子,跑来给尚书送药,刑部官吏哪个敢拦着? 而徐敷言看到儿子来送药,只会觉得儿子很孝顺,哪会防着儿子偷印盖章? 有一个刑部郎中帮忙掩盖收尾,又有刑部尚书的盖章和签名,一桩命案轻轻松松就能压下去! 朱国祥说:“你那儿子是保不住了,你且称病回家等待调查吧。” 胆敢偷取印章、伪造签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 徐敷言那个儿子,估计早已罪行累累,暗地里不知捞了多少钱。 而刑部的蛀虫,估计不止一条。 (本章完) 0760【这才哪到哪儿啊?】 次日,继续会审。 第一个被提审的,便是巡查御史应善。 此人年龄不大,刚满三十岁,妥妥的青年俊才。 他坦然走到堂中,朝几位主审官作揖,然后静静等待审问。 陈东说道:“你是督察院第一个犯事的。” 应善回答说:“督察院之内,作奸犯科者,肯定不止我一人。新朝的御史权力过大,不知有多少人来巴结,总有几个抵挡不住诱惑。可不给那般大的权力,御史又在地方查不动,只能沦为风闻奏事的废物。” “你说得很对,”陈东面无表情道,“此案了结,我便要在督察院内自查!” “诸位上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应善那从容举止,仿佛不是来受审的,而是被请来喝茶聊天的。 吴懋忍不住说:“你一点都不悔悟?” 应善说道:“早就后悔了,但悔之晚矣。自己做过的事,再大也得担着,死不认罪只能自取其辱。” “你倒是个明白人,却做出了糊涂事。”潘良贵颇为惋惜。 陈东说:“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吧。” 应善突然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往事:“我第一次收受贿赂,是在虢州(灵宝)。虢州山中有金矿,民采官收,向来如此。那里的金矿比较散,时不时就发现一处,但都不是什么大矿朝廷并未设监收金,而是让通判监理金事。” “虢州通判毕南,伙同矿主石景荃,暗中开采新发现的金矿,却不在官府报备偷逃金税。此事被我发现了,他们都很害怕,便给我一千贯封口费。” 陈东感到难以理解:“身为巡查御史,一千贯就能将你封口?” 应善有些无奈,叹气道:“当时急着用钱。” 陈东问道:“你贵溪应氏家里就有矿,怎么可能缺钱用?” 应善说道:“祖父辈就已分家,家父擅长销金散财,我这一房日渐窘迫。我收的那一千贯封口费,其实是送回去给小妹做嫁妆的。两江之地婚嫁奢靡,士绅望族尤其如此。家父还出手大方好面子,变卖了许多家产,再加上我贪的一千贯,总算给小妹凑齐三千贯嫁妆。” 负责审案的一众官吏,此刻全都听得愣住了。 应善被他们确定为案件核心人物,甚至有可能牵扯太子妃家族。 但此人初次贪赃枉法,居然是为了给妹妹筹措嫁妆钱…… 应善继续说道:“那座金矿不大,就算瞒报逃税,朝廷也损失不了几個钱。至少,我当时是这般想的,没觉得自己对不起官家。” “你可真是……有志向!”陈东都不知道该怎么斥责,因为应善实在是太奇葩了。 应善眼神茫然,仰头望着房梁:“收了一笔,就有第二笔,而且不得不收。我曾申请调离河南,换个地方做好官,但督察院没有同意。反而因为吕本中被调去整治洛阳大族,让我也常驻洛阳协助此事。” “拆分迁徙大族,油水丰厚啊。随便从指缝里漏点出来,都足够吃一辈子的。而那些被拆分的大族,明知财产被非法吞没,却也敢怒不敢言。他们甚至以为,这就是太子安排的,认为我是在为太子捞钱。” 话说到这里,应善闭口看向陈东,而陈东已经脸黑如墨。 见到陈东这幅鬼样子,潘良贵和吴懋对视一眼,心惊肉跳害怕又牵扯出什么。 良久,陈东咬牙切齿问道:“私吞那些大族的财产施如常有没有参与?” 应善居然咧嘴笑了,那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他比我捞得更多。” 施如常是陈东一手提拔的,是陈东的得意门生。而且在桂州听过朱铭讲课,一路从广西追随朱铭到金州起兵。 此人今年才二十八岁,却已是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如果认认真真做事,二十年后极有可能做尚书,弄出点政绩甚至有机会入阁拜相! 陈东一言不发,气得全身轻微颤抖。 潘良贵问道:“吕本中知情吗?” 应善说道:“吕本中当然知情,但究竟知道多少,这就只有他自己晓得了。但吕本中没有伸手捞钱,他一个吕氏子去查吕氏,本就已经被人戳脊梁骨,再敢从中捞钱纯属找死。施如常全程监督拆族迁徙,说话远比吕本中有分量,而且还是太子的心腹,吕本中哪敢说半个不字?” 潘良贵又问:“河南的前任左右布政使,还有洛阳知府,有没有参与分赃?” 应善说道:“左布政使刚好被调离,右布政使和洛阳知府却是捞到了。正巧趁着左布政使不在,新任左布政还未履任,右布政使在组织乡试时,拉着我跟他合伙帮士子作弊。” “一群混账!” 陈东终于被搞破防,起身让出主审席:“施如常是我的学生,此案我需要回避,接下来就交给潘侍郎审了。我离开之后,督察院的其他官员,只准旁听记录案情,不得再插手审问!” 说完,陈东拂袖而去,他要赶紧去见太子。 潘良贵顿时头大如斗,这案子恐怕旷日持久,因为案中还有案,而且他妈的越查越多。 施如常以前巡视地方,多半一直在捞钱。 每捞一笔,就是在包庇一个贪官! 而那些贪官,也肯定有许多案子在身。 吴懋问道:“伱们真不怕掉脑袋啊,私吞迁徙大族的家产,就已经是胆大包天,居然连科举乡试也敢伸手。” 应善一脸苦笑:“最初也没敢搞太大,说好了只帮一个士子作弊,算是偿还以前欠下的人情。但那蠢货考生提前拿到考题,竟然对自己的同窗炫耀。又耐不住同窗央求,把考题给转卖出去。一个转卖一个,也不知卖了多少份。我一直被锁在贡院里,张贴完举人榜才出来,当时吓得差点畏罪自杀。” “你真自杀了,还算有点廉耻心!”吴懋吐槽道。 应善说道:“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死定了,能多活一年算一年。死之前还得好生享受,接连纳了好几房小妾,又在河南悄悄置办宅院。现在想来,真是荒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潘良贵对吴懋说:“科举舞弊案,私吞大族财产案,这两个案子实在太大。必须上报官家过问,然后单独立案详查。” 吴懋摇头:“案子套着案子,只能合在一起审,哪里单独立案得了?” 潘良贵说:“我总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何不杀酒保灭口。原来科举舞弊案早已传开,只是有人一直捂着盖子。杀一个酒保没用,反而会把事情越闹越大。” 吴懋说道:“接下来一年,你我恐怕都无法脱身了,这些案子估计一年都审不完。” 二人相视苦笑。 他们必然因此高升,但也会因此得罪一大堆人! 潘良贵整理一番头绪,继续审问道:“河南按察使陈洪,也是因为私吞大族家产而卷进去的?” 应善缓缓摇头,再次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潘良贵看到那副笑容,心里竟有点害怕:“还有案子?” 应善一字一顿,徐徐说出几个字:“福——州——市——舶——司!” “福州市舶司?”吴懋惊讶道,“太子巡视山东之后,不是把全国市舶司都查了一遍吗?” 应善说道:“肯定有漏网之鱼啊,侯官陈氏就是漏网之鱼。他的家族偷逃关税、贿赂官员,直到现在还没东窗事发,自然是有人帮陈家掩盖。陈家欠下这么大的人情,陈洪当然得投桃报李,把家族背负的人情债给还掉。” “直娘贼!” 潘良贵忍不住爆粗口。 各地市舶司,是督察院和户部联手去查的,刑部还要负责收尾结案。 侯官陈氏能够做漏网之鱼,负责彻查福州关税的督察院、户部、刑部官员,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被卷进去! “择日再审吧,”吴懋说道,“咱们得进宫面圣,此案已把我给吓糊涂了。” …… 朱国祥听完案情汇报,也是头疼不已,揉了揉脸说:“把太子、陈东、徐敷言也叫来。” 徐敷言全天候待命,得到皇帝召见,竟然来得比太子还快。 朱国祥对潘良贵说:“你给徐尚书详细讲讲。” 潘良贵拱手道:“徐相公,案情有些复杂,牵扯的官员有点多,现在审出的只是九牛一毛……” 一件件案情复述出来,徐敷言都没听完,就已经胸闷气短,瞠目结舌瘫坐在椅子上。 他面如死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皇帝,也不知道他想求个什么体面。 不多时,朱铭带着陈东过来。 等潘良贵又重新说完一遍,朱国祥问道:“怎么查?” 朱铭眼神冰冷:“还能怎么查?当然是一查到底!” 朱国祥又问:“那个应善,有牵扯出德兴张氏吗?” “暂时还没有,”潘良贵回答道,“应善这厮已经疯了,每说出一个大案,脸上就浮出怪笑。他自知不能幸免,打算把所有人都供出来。问什么就答什么,没问的他还主动交代,臣这几年就没审得如此顺利过。” 朱铭说道:“结案之后,通报各省,士绅婚嫁不得铺张奢靡。为了给幼妹筹办嫁妆,居然就能搞得御史贪赃。今后士绅婚嫁过于隆重,地方有司就当去调查,看看他们是不是用赃款在结婚!” “没用的,古往今来,奢靡风气只能刹住一时。”朱国祥感觉好累,退休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本章完) 0761【畏罪自杀】 东京。 梁门外的蔡京宅邸,面积实在太大了。 它被太子下令一分为四,而且四座宅院之间,还垒砌围墙隔出巷道,这四座新宅依旧显得气派。 阁部院重臣们住在前宋的尚书省衙门附近。 蔡京宅邸分出的四座新宅,四年前分别赐予四位官员。其中一处,便由施如常分得,而且还是临河的那一面。 桂州施家不算望族,但也绝非什么乡下土豪,祖上那也是出过进士的,只不过最近两三代渐渐衰落。 朱铭被编管桂州之时,施如常被好友拉去听讲。 八目之说,让施如常茅塞顿开,把他听得是热血沸腾。 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广西士子,就此追随朱铭一路北上。虽然起兵造反把他吓了一跳,但在朱氏父子攻占汉中之后,施如常很快就跟着陈东一起效忠。 他办事能力极强,在诸多从龙士子当中脱颖而出,成为朱铭最器重的少壮派官员之一。 基本是当成未来阁臣在培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再过两年还会外放为治民官。 心态究竟是从何时发生变化的,施如常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查了许多贪腐大案,也因此见识到何谓奢华享受。 即便被召回京城之后获赐一部分蔡京旧宅,俸禄也能支撑仆人开销,而且办案立功另有赏赐,但施如常还是觉得难以满足。 凭啥别人可以纸醉金迷,而自己却得“节俭清贫”? 咱当初追随太子起兵,冒着杀头风险造反,拯救万民于水火当中。如今再造乾坤,于国有大功,是不是该好生享受享受了? 他喜欢读书,也喜欢藏书。 有人送来珍贵的古本,只让他在小案子里通融一下。施如常犹豫扭捏半天,终究还是收下了,反正只是小案子,于国于民无伤大雅。 一步踏错,坠入深渊。 他渐渐喜欢上这种生活,已经不单是钱财和藏书的事情,被人巴结、奉承、讨好、敬畏……这才是施如常最想要的! 他才二十多岁,平步青云,意气风发。 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追随朱铭奔走,那个纯粹少年早已死去,如今只剩下一个官场油条。 偶尔半夜惊醒,施如常也感到恐慌。 大部分官员虽知道新朝法令很严苛,但只要不惩罚到自己头上,他们还是抱着前宋的做官心态——那不叫贪,顺手弄点钱财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施如常却非常明白,这种观念有多么可笑,他已亲手送走了三十多个贪官! 打算拉大家一起死的应善,同样十分清楚其中厉害,因为应善也是督察院官员。 当皇帝勒令三法司会审时,施如常就明白自己完蛋了。 他整夜睡不着觉,白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如此惶恐不安一个月,施如常终于下定决心。他每天去督察院上班,就翻阅以前的旧案,但凡自己出手遮掩过的,全都仔细写在小本本上,特别注明有哪些官员违法操作。 几天前,认罪资料已经写完了,但施如常还是抱有侥幸心理。 直至今天,刑部尚书徐敷言称病,施如常终于变得万念俱灰。 他把妻子邓氏叫来:“你带上大郎、二郎与幼娘,抱着这個箱子去东华门,跪请面见官家和太子。侍卫若不让你进去,你就一直跪在东华门外。” “相公,到底出了何事?”邓氏惊惧道。 施如常拉着妻子的双手,含泪说道:“是我负你太多,愿来生再会。回首这几年,仿佛一场春秋大梦,我也不知怎就魔怔了。越陷越深,难以自拔,甚至还沉迷其中……你不要多问,灭门的案子。你只是犯官女眷,三个儿女也未成年,官家或许能念及旧情,放你们妇孺一条生路。” 邓氏已经泣不成声。 施如常说:“就算能够活命,也肯定要抄家。如果今后生活困难,可去陈相公那里借钱。别人避之不及,他是不会袖手的。去吧,莫要再耽搁!” 性命攸关,邓氏虽然悲痛恐惧,却还是小声抽泣着照办。 等妻子儿女离家,施如常拿出一包鸩毒,小心翼翼抖入酒壶之中。 他缓慢摇动酒壶,苦笑着倒入杯中,嘴里念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初就是因为这八目,才一路追随太子北上。现在回头看看,八目是连一目都没记住啊。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端起酒壶,拿起酒杯,施如常走到窗前,等待人生最后一轮明月升起。 临窗对月,饮下毒酒。 …… “官家!” 太监突然在外面喊了一声。 这种情况,太监还敢贸然打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朱国祥沉声道:“进来。” 太监趋步来到朱国祥身边,低声嘀咕几句。 朱国祥说道:“把人带进来。” 一刻钟之后,施如常的妻子儿女,抱着一个小木盒,被带到朱国祥面前。 朱国祥打开盒子,除了整理好的犯罪资料,还有分别写给皇帝和太子的两封信。 信件内容很简单,他诚心认错悔过,希望看在往日情分上,朝廷能放过施家的孤儿寡母。 虽然妇孺一般不会深究,但这是开国第一大案,施如常害怕引来雷霆震怒。 朱铭把写给自己的遗信看完,又去翻阅施如常留下的犯罪资料。 随便看了十多页,朱铭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递给陈东说:“照着名单,一查到底!” 陈东翻开细看,很快看得双手发抖。 督察院的那些御史,有大概两成已被腐蚀了。 两成御史被腐蚀,还只是跟施如常有牵连的,真实情况肯定远超这个数据。 陈东取下官帽,跪地说道:“陛下,臣御下无能,请求辞去左都御史一职。这些案子没查清之前,臣不便再领任何差遣。” 朱国祥对儿子说:“你的人,伱自己决定。” 朱铭让陈东站起,叮嘱道:“你且在家休养一个月,好生思考如何整顿督察院。从今往后,督察院的制度要更完善,防备再有御史互相串联犯法。” 陈东说道:“新朝御史相比前宋权力过大,应该再削一削御史之权。” 朱铭摇头:“御史有这般大的职权,地方都还能出现窝案。御史之权若是削弱,那些地方官岂不要反了天?” 陈东默然不语。 朱国祥说道:“前宋对于文官太过宽仁,观念和风气形成已久,一时间是很难扭转的,他们反而觉得新朝法律太严苛。” 朱铭没接话。 朱国祥继续说:“就拿科举舞弊来举例。前宋的世家官宦子弟,可去投奔异地为官的长辈,然后就能在转运使那里考别头试。而负责考试的转运使,又跟这些官宦子弟的长辈相熟,他们考取举人简直如同儿戏。而前宋的礼部试,备考、监考期间甚至不锁院,考官寻个由头就能自由离开,轻轻松松就能串联泄露考题。” “这次河南乡试舞弊,在你我看来非常严重,在《大明律》里也是杀头大罪。但在那些串联舞弊的官员眼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们以前就有可能做过,而且不会遭到什么严厉处罚!” “嗙!” 朱铭猛拍椅子扶手,蹭的站起说道:“所以要狠狠的杀一批,让他们知道《大明律》不是废纸!” “哐当……” 本就快撑不住的徐敷言,此刻直接吓晕过去,把屁股下面的椅子都带翻了。 吴懋忐忑提醒:“殿下,如果严格执行《大明律》,等把这一堆案件审完,恐怕被杀头的品官就有两三百人,被杀头的无品官、吏员、差役、士绅、商贾就更多。还有被连坐杀头、抄家、流放的亲属,极有可能……极有可能上万人之多!” 朱铭质问道:“你不敢沾手吗?那我换一个大理寺官员来办!” 吴懋连忙说:“臣并非此意而是请求酌情宽恕,贪赃数额较小的或可轻判。” 朱铭说道:“以《大明律》颁布日期为准。《大明律》颁布以前所犯旧案,除死罪之外一律不追究。《大明律》颁布以后所犯新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一个也不许轻饶!” 这已经很仁慈了,现在是按户口本连坐,而且只适用于重大罪行。 且被连坐之人,妇孺可以网开一面,余者也以抄家流放为主,很少有莫名其妙掉脑袋的情况。 至于夷三族,仅在谋反、谋逆时判处,私造货币等同于谋反。 以一万人为例,如果被砍头的有五六百,只要不被判一个“夷三族”,那么剩下的九千多人,基本就是被连坐流放的结局。还附带一系列处罚,即抄没家产,子孙三代不可做官等等。 当然,也可能被砍头的不止几百个。 随着不断有新的案件牵扯出来,或许判处死刑之人会上千,连坐流放者两三万、四五万,甚至是达到七八万之数! 吴懋现在很想回家,问问儿子是否犯过事。 普通案子他不怕,只惩罚当事人。就怕遇到连坐大罪,处罚起来直接一个户口本! (本章完) 0762【一塌糊涂】 开始大面积调查逮捕之前,朱铭把皇城侍卫调换了一下。 并非针对谁,而是以防万一。 当驻扎在陈桥镇、郭桥镇、板桥镇、赤仓镇的部队,被大量抽调进京换防,又与皇城侍卫掺杂换防时,东京城内外已然是风声鹤唳。 就连那些前宋皇室,都被暂时禁足在家。 督察院。 陈东把魏良臣叫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魏良臣挺直腰杆:“我没伸手拿过钱,也没帮人平过事。一次都没有!” “再想想。”陈东说道。 魏良臣皱眉思索良久,问道:“我那兄弟?” 陈东点头说:“施如常在自杀前,留书供述了不少御史。其中有三个御史都跟你那兄弟一起贪赃过。” “我三弟只是个主簿啊。”魏良臣道。 陈东叹息:“就算他是白身,他也是你的兄弟。” 魏良臣铁面无私吗? 当然不是,他帮过自己的兄弟做官,而且整个过程还合规合法。 魏良臣的老家在高淳县(南京市高淳区),当时还属于东南小朝廷的地盘。 他先写信让家人过江投奔大明,又安排哥哥带全家在淮南落户,以“失地百姓”的身份合法落户分田。并且拿出家中浮财,低价购进官府拍卖的产业,在淮南成功的站稳脚跟。 整个过程都不违规,当时大明境内抛荒之地很多,对敌境逃来的百姓很宽容,只要投奔大明就能落户分田。 而且正在处理一些前朝罪官,抄家发卖罪官的家产,消息灵通又有背景和钱财之人,很容易低价购入这种发卖产业。 只要别搞得太过分,就算朱铭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接着,魏良臣让哥哥照顾父母,并经营那些新获得的产业。 又让弟弟报名做正规书吏,走吏员转官员的路子。他甚至不需要给谁打招呼,只要弟弟“不慎”说漏嘴,就能被地方官强烈推荐。 魏良臣非常谨慎,这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他弟弟也才刚升县主簿而已。 妥妥的清廉大臣! 甚至连同窗兼室友秦桧,魏良臣都刻意避嫌,多次谢绝秦桧的宴请。 陈东很不好受:“你先称病等待调查吧。你兄弟虽然只是個主簿却暗中打着你的幌子,把好几个御史拉下水,给那些地方官和士绅做掮客。” 魏良臣的呼吸变得急促,问道:“他犯的事情大吗?” 陈东说道:“可能是死刑,也可能是抄家流放。” 魏良臣的脸色瞬间煞白。 陈东安慰道:“你的父母兄弟,是以南来百姓身份落户的,跟你不在一个户籍册上。只要伱确实没参与进去,就不会遭到连坐,但今后的仕途肯定受影响。” 魏良臣是什么人? 历史上,他身为秦桧的同窗室友,却一直属于主战派。即便被秦桧派去跟金人议和,但依旧属于主战派。 他看清秦桧真面目之后,选择与秦桧绝交。 又遭到主战派弹劾,被当成秦桧党羽给贬官,而秦桧并不施以援手。 等到秦桧彻底掌控朝堂,把魏良臣给召回来做官,两人再度产生剧烈分歧。他被秦桧贬来调去,一直在各地做知州,直至秦桧死了才升回朝堂。 而这个时空,包括陈渊在内,有二十七个太学生,追随被编管的朱铭前往桂州。 那些太学生,以陈东和魏良臣为领袖。 甚至追随朱铭前往桂州,也是魏良臣首倡发起的。 现在陈东是左都御史,魏良臣为右都御史。在职务上,两人属于平级,并非严格的上下属关系。 他们绝非普通的从龙功臣,而是朱太子的铁杆心腹! 魏良臣惨然一笑道:“大明开国五年,我只外出公干时,路过淮南回家一次。当时就告诫兄弟,让他们安分做事。还说十年之内,我必入阁拜相,我魏家也要出宰相了,而且是一朝开国宰相。我就不该给兄弟谋官,也不该给他们说这些。” “你回去静待消息吧,”陈东终究有些不忍,补充道,“你可以写一封信,老实交代这几年的事情,我帮你把信递到太子那里。” “多谢。”魏良臣缓缓站起,脚步沉重离开督察院。 …… 秦桧下班回到家中,一进内院就问妻子:“今天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王氏说道:“督察院右都御史魏良臣,称病回家不再出门,听说是他兄弟犯事了。” “好险,好险!”秦桧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自己在拉关系时,魏良臣多次拒绝宴请,而且一直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幸好自己在清查土地时,连半亩地都没趁机捞取。 王氏开心笑道:“这次要牵连许多重臣,他们下来了,你就有望上去。” 秦桧翘起嘴角:“是这么个道理。” 王氏继续说道:“徐敷言之子昨日被抓,听说供出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一些京官子弟,他们经常交游宴饮,恐怕犯下的案子不少。” “还有什么消息?”秦桧追问道。 王氏说道:“刑部左侍郎宋煇也被抓了。” 秦桧惊讶道:“他可是能臣干吏啊,这几年连升四级!” 宋煇属于那种走狗型官僚,皇帝让他干什么,他必然超额完成任务。 为了政绩,不择手段,只要能迎合上意就行。 历史上,宋煇在赵构手下做临安知府,由于其为政手段极其酷烈,获得了“油浇石佛”、“乌贼鱼”、“送火军”三个外号。 仔细想想,秦桧再次确认:“是直接被抓,不是称病在家?” “下午被抓的,他家宅门都被帖封条了。”王氏说道。 秦桧听得一哆嗦,物伤其类之下,他竟感到巨大恐惧:“这可是正三品啊,说抓就抓了!” 夫妻俩正在说话间,仆人突然在外面喊:“相公,娘子,李阁老的宅邸被围了!” 秦桧和王氏对视一眼,都感到无比震惊。 …… 李邦彦跪在朱国祥面前哭嚎:“陛下,俺真没在大明做贪官啊。俺在前宋早就贪够了,如今又贵为阁臣,哪里用得着再贪?俺……俺只在大明初立时,收了一些礼物,帮忙举荐几个能臣干吏。后来朝廷抓得严,特别是《大明律》颁布以后,俺平时连礼物都不收了……” “俺平时宴请宾客,也不准他们送礼,都是自己出钱款待。俺也没有别的爱好,也就听曲唱戏蹴鞠而已。这几年精力欠佳,俺连樊楼都不去了,也不再新纳小妾。俺在前朝贪的钱财,便是几辈子也花不完啊……” “那个逆子自己犯法,该杀就杀,俺是真不知情。请陛下让俺亲自审理,俺一定大义灭亲,把那逆子给凌迟处死!” 朱铭坐在旁边,竟然听得哭笑不得。 好淳朴的辩解之词,直接说自己在宋朝已经贪够了,大明新朝抓得严就没必要再贪。 朱国祥问:“你知道自己的儿子,都犯了什么事吗?” “实不知情。”李邦彦连连摇头。 他确实不知情,因为只顾自己享受生活,很少去关心子女们在干啥。 朱国祥说:“你那两个留在京城的儿子,伙同京中其他权贵子弟,插手官府的买扑公事。他们拉拢户部、开封府官员,帮助商贾违规买扑套利!” “那还好……”李邦彦竟然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止这些,”朱国祥怒斥道,“你那两个儿子,还伙同侄子打假球,暗中收买其他球社,私设赌场靠赌球谋取暴利!刑部尚书徐敷言的儿子,就是因为帮他们遮掩赌场搅在一起的,他们还联手把开封府通判给拉下水了!” 李邦彦的额头疯狂冒汗。 朱国祥继续说道:“你那个次子,竟敢在东京城内、天子脚下,强纳有婚约的良家女子做妾。那女子的未婚夫,被打得躺了两个月,家里看门狗也被砍了脑袋,吓得跑去找女子的家人退婚!” 李邦彦带着哭腔说:“官家,这些事臣真不知晓啊。” 朱国祥猛拍桌子:“你称病回家等着调查,不准离开家门一步!” “是……遵旨。”李邦彦垂头丧气离开。 他回家的一路上,始终有侍卫跟着,宅门也被士兵把持。 两个儿子连同侄子,已经被抓去大牢了,李邦彦刚回到内宅妻子就冲过来问:“相公,还有没有得救?能不能让侄儿去抵罪,保住俺那两个儿子?” 李邦彦暴跳如雷,大怒道:“你还想保儿子?俺自身都难保了!好端端两个孩子,都是被你教坏的!” “你这没良心的,哇呜呜呜呜……” 妻子开始嚎啕大哭,而且抱着李邦彦的腿撒泼:“说是俺教坏的,自从你做了官,可踏进我那院子几回,又亲手教过儿子几回?这些年,你纳了多少贱货做妾?那些贱货生了五个儿子除去还在读书的,都被你弄去做官了!反倒是俺那两个嫡子,你一直都不帮忙谋官……” 李邦彦震腿把妻子踢开:“幸好没让他们做官,否则必得满门抄斩,连半条生路都不留。你这妇人出身小门小户,一肚子市侩愚蠢,儿子就是跟你学歪了!” 妻子不再哭泣,站起来抓住李邦彦的衣襟理论:“你嫌我出身小门小户,当初你怎么不嫌弃?我家好歹还是士绅,你家只是区区匠人,靠淘金私藏发起来的!你有脸嫌弃我?我告诉你李邦彦,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老娘拉你一起去死!” “死吧,都去死,全家一起死!”李邦彦破罐子破摔,推开妻子进屋喝酒去了。 (本章完) 0763【一省大员,开会被抓】 翰林院。 塞尔柱使者艾布,正在翻译中国诗词,旁边有官员时不时讲解典故。 “曹,曹……”艾布连喊数声。 翻译也跟着喊:“曹相公,曹相公……” “啊……何事?”曹勋似乎在神游物外,猛地被唤醒过来。 艾布说道:“如果阁下精神疲惫,那今天就不打扰了。” 曹勋回头朝外面看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必,我们继续。” 艾布好奇道:“曹,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者也怪怪的。” “一点小事。”曹勋敷衍道。 曹勋的亲爹曹组,是极受宋徽宗宠幸的大晟词人,一手艳词写得那叫骚气入骨。 曹组病死之后,曹勋恩补为承信郎。而且他没有举人身份,却直接去参加殿试,混到一个进士出身——宋代的科举就是这么离谱,还不像明清两代那般正规,皇帝经常可以胡乱插手其中。 宋徽宗被吓得做太上皇,退居龙德宫。曹勋跟着去“勾当龙德宫”,又随宋徽宗一起逃离京城。 历史上,这位老兄被金人抓走,拿着宋徽宗的“衣带诏”逃回,哭求赵构赶紧发兵去救父兄。后来他担任副使议和,把赵构的亲妈带回杭州,一路升迁做了南宋太尉。 曹勋也没犯过什么大恶,而且精通诗词绘画曲艺。 朱铭便让他在翰林院待着,协助整理宋徽宗留下的各种作品,整理大晟府时期传下的那些大晟词。偶尔还担任特殊顾问,被《宋史》编修小组请去,核对宋徽宗年间的许多宫廷内情。 “曹勋何在?”外头忽地有人大喊。 “哐当!” 曹勋猛然站起,惊慌失措之下,把凳子都给撞翻了。 很快,一个文官推门闯入,身后还跟着几个皂吏:“谁是曹勋?” 曹勋噗通跪下:“饶命,饶命啊!” 那文官说道:“你犯的事情不大,只要老实交代,顶多罚金流放而已,都不会牵连你的家人。站起来,跟我走吧。” “多谢活命之恩,多谢活命之恩!”曹勋横袖擦汗。 这货毫无实权可言,想犯大罪也没机会。 但他知晓很多前宋宫闱秘事,又家学渊源作得一手艳词,而且懂得阿谀逢迎搞气氛。每日下班之后,就跟一帮权贵子弟瞎混,说白了他就是個帮闲而已。 帮闲也能进阶——掮客! 外地进京的商贾,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会慕名寻他帮忙他再通过权贵子弟进行疏通。 东京城里搞这种事的权贵子弟,以李邦彦和徐敷言的儿子为首,曹勋则属于他们养的一条狗。 艾布看着曹勋被带走,一脸迷惑道:“曹怎么了?” 翻译是个懂波斯语的市舶司小吏,他感慨道:“唉,犯罪了,可能要流放。” 艾布说道:“曹是一位渊博的学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还会演奏美妙的音乐。他这样的人,能犯什么罪呢?” “你不明白。”翻译懒得解释。 直至半年之后,艾布学会了更多汉语,他才打听到一鳞半爪,并通过脑补记录下来: “大明的官员虽然都是学者,但也会有品德欠缺之人,他们悄悄贪污国家的钱财。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决心打击帝国的腐败,不愿容忍任何贪污行为。这是一个完美的国度,绝不能有丝毫污点……” “就连艾塔伯克(太傅,王子的保护者,这里特指李邦彦)的两个儿子,也因为犯罪被砍掉脑袋……毫无疑问,这里的人民非常幸福,所有贪婪的官员及其亲属,都会被伟大的皇帝严厉处罚!” 在艾布的笔下,大明完美无缺。 而且解释了大明官员,为啥全都品德高尚,因为不高尚者皆遭严惩。 …… 淮南。 左布政使令孤许,是朱太子的老朋友。 右布政使叫郭三益,曾经攀附王黼,又因王黼、蔡京斗法,被贬为郢州知州。 李含章当时在随州起兵响应,奇袭兵力空虚的郢州,郭三益吓得连忙献城投降。从此,他就投靠了朱氏父子,并且成为李含章的班底。 从大明开国到现在,李含章一直担任吏部尚书,老部下郭三益自然是一路升迁。 这货在前宋做官时阿谀奉承,除了写诗拍马屁啥正事儿都不干。可在投降朱氏父子之后,居然兢兢业业做事,政绩那是相当亮眼的。 “慎求做得极好,淮南省的摊丁入亩,总算是彻底完成了,”令孤许率先表扬了郭三益,又对三司官员说,“接下来便是吏役改革,此乃朝廷新政,万万不可懈怠,再困难也要推进下去!” “吾等一定狠抓此事!” 众官纷纷表态,可谓干劲十足,因为干好了就有政绩。 郭三益也在表态,但他兴致不高,隐隐带着忧色。 令孤许继续说道:“吏役改革有以下几条须得注意,其一,让各级官府严格确定吏役数额……” 发言还未完毕,外头忽地嘈杂起来,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淮南省三司官员们,下意识朝外头看去。 也有几人被吓得浑身发抖,其中抖得最厉害的便是郭三益。 令孤许起身走到门口,却见一老一少两个官员,正带着士兵朝他走来。 年轻官员率先拱手:“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吴会,奉命捉拿淮南右布政郭三益归案。令孤布政,打扰了!” 令孤许心头一惊,问道:“郭三益犯了何事?” 吴会说道:“他在做河南右布政的时候,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甚至勾结巡查御史,提前泄露考题。又伙同两位御史、河南按察使、洛阳知府等人,私吞瓜分迁徙大族的家产。就连吏部尚书李含章,都因一路提拔郭三益遭到审查。”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令孤许感到难以置信。 吴会介绍旁边的年长官员说:“这位是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 “幸会!”梅执礼作揖道。 令孤许连忙还礼,又去查看两人带来的公文。 正在开会的其他官员,此时也都过来了,齐刷刷扭头看向郭三益。 而郭三益本人,已经瘫在原地无法动弹,被两个士兵左右架着往外拖。 一众官员全都看傻了,这可是右布政使啊,直接从开会现场被拖走,放在前宋哪有这样的事儿? 就算犯罪,那也是文官,如此做法也太不体面了! 一言不发的郭三益,直至被士兵架到门外,终于歇斯底里大喊道:“我不服!我政绩考核次次上优,我是随李尚书投明的从龙功臣。我我我……我罪不至死,《大明律》对官员太过严苛。那是严刑峻法,非仁君所为,非仁君所为啊!官员稍有过错便砍头抄家,还要连坐家人,岂不让天下士人心寒,今后还有哪个读书人愿为社稷分忧?我要面见陛下,《大明律》须得再加修改……” “把他的嘴堵住!”吴会听得不耐烦了。 当着诸多官员的面,郭三益被塞住嘴巴,那样子变得更加狼狈。 而且他还穿着一身官服,官帽都在挣扎时掉落。 如此形象,给现场官员造成严重的心理冲击。 原来,贪赃枉法的下场如此凄惨! 吴会见郭三益安静下来,又扫视众人:“你们当中或许还有贪赃枉法之辈。如果现在就自首,可以酌情轻判,别等着朝廷查到你们头上。” 此言一出,还真有一个官员,被吓得神色慌张。 吴会仿佛有火眼金睛抬手指向人群:“那边蓄山羊胡子的……别东张西望,说的就是你。立即把名字、官职报上来,回头我派人慢慢来查。” 被点名的家伙惊恐大呼:“饶命,我要自首,我要从轻发落!” 吴会冷笑:“一并抓了。” 那人愈发惶恐:“我真要自首啊,我是真要自首!” 吴会鄙夷道:“莫要喊了,算你是自首。” “多……多谢。”那人被诈得败露,居然还感激涕零。 御史和官兵,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已消失无踪。 淮南省的三司官员,站在会场不敢吱声,害怕御史突然杀个回马枪。 就连没犯大错的官员,此刻也都忐忑不已。 太他妈吓人了! 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朝着自己的新同事们拱手:“诸位,鄙人来得不巧,今日还要不要继续会议?” 令孤许说:“刚才的会议还没完全都进去继续开会!” 谁还有心情开会啊? 不时有人往外望,担忧御史带兵折返,根本不听令孤许接下来讲什么。 令孤许只得无奈下令:“改日再开会。该自首的赶紧去自首,没犯错的就回家休息,莫要胡乱议论什么。只要诸君清廉为官,《大明律》就不会查到伱们头上。” 官员们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而布政司的吏员和差役,早就已经吃瓜看戏议论开了。 吴会还在带人抓捕郭三益的家属,右布政使落马的消息就已传遍全城。 第二日,囚车缓缓驶过大街,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他们听说郭三益是贪官,全都是来为郭大人送行的。 “贪官不得好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百姓开始向囚车投掷秽物。 吴会见状惊呼:“谁扔的砖头?不准扔砖头,砸死了没法审案!” (本章完) 0764【从龙功臣很多啊】 宋代的海关管理体系非常混乱,市舶司最初由知府或知州兼管,接着又改为转运使来兼管。 后来,中央直接派遣提举官,随即又罢设,继而又复设。 总体来说,即根据朝廷的实际财政状况,来确定各处海关的税额和税率。 朝廷越是没钱,关税就收得越多。 关税收得越多,朝廷就对市舶司越重视。 大明新朝就变得很正规了,设立杭州、宁波、福州、泉州、广州、登州六大市舶司。市舶司提举为正五品,只比知府低一级。 六大市舶司之外,还在各处港口,设有市舶场、市舶所。 现在已经形成一套垂直管理体系,由一位户部左侍郎专管全国海关,六大市舶司归这位左侍郎管辖,其余市舶场、市舶所又归六大市舶司管辖。 专管海关的户部左侍郎,被戏称为“市舶尚书”、“市舶相公”。 同时,还有专管国库的户部左侍郎,被戏称为“仓场尚书”、“仓场相公”。 这两位户部左侍郎,官品比尚书低一级,比其他左侍郎高一级(可以理解为专职副尚书)。他们既受户部的管辖,又可直接跟内阁对接。 …… 福州市舶司。 这里的海贸规模,其实比泉州略小,因为它的位置很尴尬。 跑中日贸易的商船,可以走宁波或杭州。 从东南亚方向过来的商船,又可在更近的广州、泉州靠岸。 福州港的定位更像是中转站,或者吃下其他港口溢出的货物,以及接纳中日贸易南路线的船队。 但是,福建的省会毕竟在这里! 戴承嗣这两年过得很舒坦,他家以前是金州最大的粮商。朱氏父子还未攻占汉中,戴家就选择举族投效,在大明正式开国前就赚翻了。 当时,朱氏政权被团团围困,扩军之后粮食严重不足。京西南路的粮食,被宋朝官员走私过来,大约三分之一需要靠戴家转运。 接着朱铭在襄阳、南阳安置流民,戴家同样大量帮忙转运物资,并因此获得一些商品的特许经营权。 戴承嗣既为士子,又懂得经营,很早协助钱琛打理财政。 若非他爹妈去世丁忧三年,戴承嗣现在少说也是个户部侍郎。 人就是这么倒霉,仕途上升期父亲去世。 戴承嗣打理好丧事,象征性守孝三个月,皇帝下诏夺情,让他赶紧回京做官。刚走到半路上,亲妈又一命呜呼,忙不迭的又跑回家。 这次他真不好再接受夺情,只能爹妈的孝一起守。 丁忧期满,正逢整顿市舶司,戴承嗣就被派来福州。 他今年底就能回京述职,而且多半会直升好几级,因为他的资历和政绩早够了。 戴承嗣出京的时候,朱太子还专门嘱咐过,说“市舶相公”(海关总署一把手)的位子给他留着,让他接下来三年好生熟悉海关业务。 “刘用谦呢?怎还不来!” 戴承嗣在市舶司衙门走来走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月前,他就接到京中来信,说是有可能要查到福州这边。 于是他疯狂平账甚至是借债平账。 那些海商都不怎么干净若是不借钱给他平账,戴承嗣就拉着大家一起死。 现如今,还有几笔钱没入账,那是副提举刘用谦负责平掉的账目。 今天是约定好的最后期限! 戴承嗣快步走向刘用谦的办公室,发现这家伙还没来上班,于是坐小船直奔刘家私宅去。 “刘用谦可在家?”戴承嗣质问门子,已急得直呼其名。 门子回答说:“相公带着娘子、郎君和小娘,一家人去南山礼佛了。” 戴承嗣心头一惊,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门子说道:“昨天正午。” 昨日上午,刘用谦声称要去催款,还跑去跟戴承嗣商谈。 戴承嗣不疑有他,直到今天中午,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一路急行前往寺庙,找遍各院也不见人,戴承嗣又去别的寺庙寻找。 天色渐黑,戴承嗣回到市舶司,他确信刘用谦是跑路了。 “昨天和今天,可有船队出海?”戴承嗣叫来管理港口的官员。 官员说道:“这几日信风和信水来了,每天都有商船出海,相公问的是哪个船队?” “没什么事,就随口一问。”戴承嗣挥手把人打发走。 一個人在堂中枯坐良久,戴承嗣忍不住感慨:“姓刘的真狠啊,爹妈族人全都不要了,只带着妻儿远走海外。” 接下来数日,戴承嗣又逼着海商拿钱,强行把市舶司账目给平掉。 然后,等着被抓! 他讨厌福州这破地方夏天湿热难当。而且这里的商贾也混账,居然引诱自己贪污,而且还好死不死卷入大案。 自己是从龙功臣,自己的家族也劳苦功高,或许太子能够网开一面吧。 或许吧…… 一艘官船靠岸,二十多个官吏,带着从杭州借来的驻军登陆。 这些人分头行动,有的直奔市舶司,有的前往几大海商家中。 今年冬天就要跟随海军一起,前往澎湖列岛的福州缉私船队,直接被几艘北方来的军舰控制。 福州缉私船队,涉嫌串通海商走私! “朝宗兄,好久不见。”戴承嗣主动问候御史。 江汉一脸鄙夷:“你却是胖了许多。你戴家已是一州之首富,你难道缺钱花吗?” “唉!”戴承嗣颓然叹息。 “贪赃了多少?”江汉又问。 戴承嗣说道:“我分得几万贯,他们也要分润,前些日子已经把账补上了。” “糊涂透顶!” 江汉怒其不争:“便是我不来,户部就不派人查账?” “有几种账本,很难查出来的。这回平账,是为了把钱补上,希望能够从轻发落,”戴承嗣的求生欲很强,“我可以把市舶司做假账的法子,还有巡检船队走私的法子,以及如何防备杜绝这些的法子,写得详详细细献给朝廷,再把所有涉案之人都供述出来。能算自首立功吗?” 江汉思索道:“或许可以,但须请示太子。副提举刘用谦呢?” 戴承嗣说:“这混账带着妻儿跑了。他全家失踪那两天,有二十多艘占城、大食、印度和三佛齐商船出海。此人可能去了占城,也可能去了三佛齐。” “出逃外邦,就算不夷三族,他刘氏一族也没了!”江汉咬牙切齿道。 福州市舶司也是窝案,两年多前才清理整顿过一次,现在又出现市舶司官吏大面积贪腐。由于海关税收系统更加严密,这次干脆拉着缉私船队玩走私,直接不走海关的正常账目。 戴承嗣平个屁的账,走私了多少根本说不清。 仅在这福州市舶司,就抓了六个品官、四个无品官、二十九个正规吏员。还有一个副提举全家逃跑! 顺藤摸瓜一番审问,福州市舶司下辖的市舶场、市舶所,又揪出一大堆贪污和走私官吏。 …… 东京,皇宫。 朱铭拿着各地汇总信息,无比感慨道:“一案扯出数案,一人扯出数人,涉案人员呈指数级增涨。这才调查不到三个月,仅判死刑的官员就有二百多人,还有一百多个吏役也是死刑。坐牢的就不说了,还有四百多个官吏,被判抄家流放!被连坐的家属也算上,人数已经超过了两千。” 以上数据,只是涉案官吏及家属,并不包括参与犯罪的士绅商贾。 如果官民全部统计,估计已经超过五千人。 “查吧,既然已经出手,那就一查到底。”朱国祥也收起妇人之仁。 从中央到地方,大明官场已被搞得人心惶惶。 由于大量士绅商贾被抓,甚至影响到局部物资流转,许多城市的米价、布价都因此上涨。 朱铭猛地来一句:“涉及武官的案子,暂时被我压下了。为防止有人狗急跳墙,打算在调换官职的途中,让他们脱离了军队再逮捕。” 朱国祥问道:“严重吗?” 朱铭说道:“主要是都指挥、驻防将领、后勤武官和军工系统,他们平时沾钱的机会太多。特别是那些都指挥和驻防将领,大部分属于早期跟我们一起造反的从龙功臣。他们或是因为能力不足或是因为犯了错误,或者因为身体残疾,被调离一线战斗部队。” “他们觉得自己升迁希望不大,又仗着自己资历深厚,已不仅仅是贪污问题,还经常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甚至有人圈占抛荒土地,不准地方官分给百姓,然后威逼百姓给他们做佃户!” 朱国祥嘱咐道:“动作要快,军队不能乱。” “已经在布置了,”朱铭叹息,“这些武人都很狂妄,就算抓了许多文官,他们也不认为自己会出事。他们有着迷一样的自信,甚至……有的人是从大明村走出来的!张口闭口就说,皇帝以前是自己的村长,儿子还在村里做过皇帝的学生。” 这种事情太正常了,开国武将有多跋扈,那是清清楚楚写在史书里的。 历朝历代的开国武将,最离谱者当属王全斌无疑,一路杀俘抢劫就不说了,后蜀皇帝已经献表投降,这家伙的屠杀和抢劫才刚刚开始。 他把已经投降的蜀军逼反,叛军聚众十余万。 甚至害怕叛军过早投降,直接屠了被迫做叛军首领的全师雄一族,霸占全氏一族的财产和女眷,继而又以平叛为幌子四处劫掠屠杀。 刚刚投降的后蜀,居然被宋军逼得十七个州叛乱。 害怕成都城内的四川军队也叛乱,王全斌直接诱杀两万后蜀降卒——这些名义上都是他自己的兵啊! 好不容易平息叛乱,王全斌又在四川赖着不走,而且继续养寇自重。 赵匡胤肺都气炸了,却只能饶恕其罪过,趁机调用解除其军权。十多年后,甚至封为节度使(无兵权),赏赐银万两、帛万匹、钱千万。 最后还能善终,追封中书令。 至于蓝玉,光辉事迹就更不用说。 侵占民田、肆意杀戮只是小事情,他带兵回到喜峰口时,因为守关将士没有及时迎接,直接发兵攻打自家的关城。 这种行为,可以定谋反罪! 相比而言,朱铭手底下那群将领,只是圈占荒地、欺压百姓,简直称得上乖宝宝。 (本章完) 0765【罪官的用途】 桂阳也有窝案,那里一堆银矿。 审着审着,郴州知府孙觌被人供出来。 孙觌贪污数额不大,但案件性质极为恶劣。 这厮竟然侵吞移民安置物资,而且违规收取苛捐杂税,导致辖内各县移民,在分田落户的第一年饥寒交迫。 也不知冻死饿死多少人! 孙觌本人掉脑袋是肯定的,如今正在讨论该连坐多少。 《大明律》现在是按户口本连坐,孙觌这货居然单独立户,户籍册上只有他的妻儿,父母兄弟全都跟他不是一家。 “上报刑部吧,此人明显早有预谋。” “我建议连坐他父母,兄弟什么的就不必牵连了。” “但他的兄弟一定要查,或许也有贪污之事。孙觌在前宋就曾攀附黄潜善,只因弹劾过蔡攸,被一些人称赞敢于直言,这才在大明新朝被启用。我听说,孙家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人!” “也行,请示刑部和督察院,彻查孙家兄弟几人。” “郴县县令又该怎么判?” “他说自己是被孙觌逼迫的,而且还曾公开反对过。确实有几个书吏招供,说郴县县令不愿收取杂税。” “但他还是伸手拿钱了。” “拿得不多,只有几百贯。他的主要罪行,是在修缮水利的时候,强占新垦出的三百多亩水田,又转手卖了一半给本地士绅。” “抄家流放就可以了。” 这个郴县县令,便是宋徽宗。 深秋之时,刑部快速批复了郴州府窝案。 需要砍脑袋的押付进京,坐牢两年以下的罚款抵罪,因为牢房已经特么的关满了。 其余四百多人,扶老携幼流放安夷县(贵州镇远)。 宋徽宗带着妻子曾氏,以及两岁大的儿子,哭哭啼啼踏上发配之路。 他近几年积累的财产,已经全部被抄没,只允许带走一些换洗衣物。 好在全程有船坐,沿途官府提供吃食,一路上没有遭太多罪。 过洞庭湖来到武陵县,这些流放罪犯暂时等待,陆陆续续又来两拨汇合,最后甚至来了一支军队。 “直娘贼,都打起精神来,哪个敢逃跑就砍头!” 孙立破口大骂,在流放犯人身上撒气。 这家伙跟随杨志一起投靠大明村,贪财的毛病始终改不了,在河北抄没汉奸家产时,由于私吞财货而被处罚,被扔到淮南做漕运副总兵。 已经吃过亏,孙立不敢再贪了,更不敢对漕粮下手。 但他用空闲的漕船,给商贾运输货物,以此避开沿途的税卡,还导致数千石漕粮被延误。其中一个商贾被抓,审讯时把孙立也供出来。 朱铭网开一面,让孙立继续带兵。 只不过他驻防的地点,换成了遍地蛮夷的安夷县。 登船之时,孙立喊道:“七品以上犯官,全都到我船上来,家属安置在别的船!” 宋徽宗告别妻儿上船,被领到一处船舱,里面已经有两個人了。 互道姓名,作揖问候,这两个犯官,分别是南昌知府曹成大、南昌府通判郭玉。 宋徽宗跟他们聊了两句,桂阳铸币场的场监李元鼎又进来。 曹成大突然问:“你们可知安夷县在哪里?” “不知。” 郭玉和李元鼎摇头。 宋徽宗说:“隶属思州,为诸溪蛮之地。” 本来宋徽宗的官最小,三人没把他当回事,此时却是另眼相看,纷纷打听安夷县的具体情况。 宋徽宗为啥清楚? 因为安夷县这个名字,就是他当年亲自给取的! 皇帝喜欢开疆拓土,官员自然投其所好。 西南地区无兵可用,地方官就跟蛮酋联络,威逼利诱诸蛮首领献土。 这安夷县便是如此设立的,还强行迁徙兵丁和百姓过去。由于安置没做好,大量百姓逃跑,而且跟夷人常起冲突,安夷县又改为安夷堡。 数年之后,士卒逃亡殆尽,渐渐变得荒废。 聊着聊着,陆续又进来几个犯官。 “都出来,将军喊你们过去!”外头有士兵大喊。 这些士卒,也皆为戴罪之身,或多或少都犯过事儿。 宋徽宗跟着众人,一起去见孙立。 孙立神在在坐着,郁闷道:“都自报家门,且按品级来。听说有布政使?” 一个中年男子出列,作揖行礼道:“原江西左布政使向子諲,拜见孙将军。” 孙立点头说:“不错,不错。这次被抓的布政使,除了你之外全都砍头。你才只是抄家流放,也算一个清官了。” “实在汗颜。”向子諲被羞得面红耳赤。 这两人说话之间,宋徽宗吓得连忙低头,因为向子諲是他的表弟。 孙立拿出流放名单,问道:“江西布政司参议韩栋,站出来让俺看看。” 立即有犯官站出:“拜见孙将军。” 孙立继续念道:“辰州知府阳郜是谁?” “罪人阳郜,见过孙将军。”另一个犯官上前。 一个又一个犯官,在孙立面前自报家门,宋徽宗这种小喽啰只能排最后。 当宋徽宗站出时,向子諲瞬间瞠目结舌,连忙搓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宋徽宗则是背心冒汗,生怕表弟拿他立功。 向子諲确实想这么做,找到前朝昏君的大功,说不定就能用来抵罪。但想想昏君对自己很不错,不但没有亏欠过他,反而一直重用提拔,向子諲实在是说不出口。 所有犯官都亮相了,孙立终于开始训话:“江西、湖南、广西的流犯,都往安夷县那边流。广东、福建、浙江的流犯,却是流往台湾岛。莫问台湾岛在哪,俺也不知道。俺只知道安夷县很重要,可以盯紧思州田氏。今后朝廷征讨大理国,东路军也会走安夷县。” “俺是犯官,你们也是犯官,说不定还有立功的机会。向子諲!” 向子諲正在纠结之中,忽听孙立喊自己,他连忙上前说:“在!” 孙立说道:“太子念你身为一省左布政,比别的贪官更收敛,当初又有献土大功,这次就给你留点余地。安夷县改为镇远堡,俺管武事,你管文事。把那里好生经营一番,以后朝廷征讨大理国,镇远堡就是东路军的前哨站。” 向子諲顿时激动起来,转身朝着北边拜倒:“臣多谢官家、太子恩德!” 见其他犯官露出羡慕表情,孙立说道:“俺还要再挑几人,作为镇远堡的官吏。还没想好选谁,一路上伱们自己表现。” 孙立又叮嘱说:“到了镇远堡,不管是为官作吏,还是当百姓参军,你们都要跟俺一起好好干。太子说了,镇远堡辖地内的汉民,在籍人口如果达到五千,俺跟向子諲就可以升官离开。再提拔别的犯官主持军政,在籍汉民每增加五百人,就能有一文一武两人升官调走。” 众人闻之大喜,都在绝境当中看到了希望。 “虚头巴脑的话,俺就不多说了,”孙立嘱咐道,“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汉民都是咱的命根子。不准贪污克扣汉民的粮食被服,更不准欺压盘剥汉民,让他们多多生儿育女,赶紧把人数给生够了。” “愿助将军繁衍生民!”犯官们齐声大呼。 孙立又说:“当地的蛮夷,落籍三年以上,全家都改了汉名汉姓,家中有三个成年男女会说汉话,也能算是归化汉人。所以那些听话的蛮夷,也要善待,让他们好生学着说汉话。” 犯官曹成大建议道:“可诱招附近蛮夷,教他们种植灌溉,然后给他们落籍,让他们给官府交税。再挑选他们家中的孩童,十二三岁的最好,教他们读书写字说话。” “这法子不错,”孙立点头说,“给你一个差遣,你来负责教化蛮夷。” 曹成大顿时狂喜,等把孙立、向子諲送走,就该轮到自己升官远离了。 他们都没想过弄虚作假,因为朝廷查验人口肯定非常严格。 向子諲问道:“这次要流放多少汉民到镇远堡?” 孙立说道:“连兵带民,两千人左右。小娃娃不算,只论十五岁以上的。对了,谁懂医术?” 当即有三个犯官站出来,声称自己略懂医术。 这些犯官,个个都是人才。 为了能够离开镇远堡,如今可谓众志成城。以五千成年人口为基数,每增加五百人,有就一文一武可以解脱,而且还把归化蛮夷也算在里面。 他们相信,二十年之内,在场所有犯官都可以走。 川南、贵州、台湾,全是这一套规则。 一张卫生纸都有用,更何况是一群官员。他们只要愿意做事,而且有明确目标,肯定能够爆发出惊人力量。 别的不说,教化能力属于顶级,可快速归化大量蛮夷。 向子諲本来纠结要不要举报宋徽宗,现在既然有了新目标,就没必要再做违心事。 他离开孙立的船舱时,偷偷朝宋徽宗挤眼色。 二人来到偏僻处,宋徽宗带着哭腔说:“多谢贤弟之恩,贤弟就是俺的再生父母。” 向子諲一声叹息,问道:“兄长近年来可好?” 宋徽宗说道:“囫囵着过日子,俺还续弦娶了妻,前两年又生一幼子。” 向子諲瞬间无语。 这个狗入的昏君,还真是能混啊。一个亡国之君,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在新朝做官娶妻生子。 看他那模样,似乎活得很滋润。 向子諲开始犯嘀咕,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可以把昏君供出来立功! (有点卡文,调整一下。) (本章完) 0766【人心惶惶】 皇城,议政厅。 翟汝文说道:“前朝宽待士人,致使官员贪赃者多,新朝确实应该施以峻法。但《大明律》过于严峻,且不讲情理。” “就拿徐敷言的三个儿子来讲,他们并未分家。长子和次子都是清官,督察院和刑部反复调查,也只查到他们收了些礼品。按照《大明律》,三子犯了大罪,以户籍册来连坐,这两个清廉的兄长也要流放。” “请问官家和太子,无端流放两位清廉官员,这是英明君王该做的事吗?” “如果一直这样施行法令,则大明官场风声鹤唳,就连清官都害怕被家人牵连。会不会起到反效果呢?反正自己政绩再好,反正自己为官清廉,也有可能被连坐杀头流放。那索性就尸位素餐,甚至赶紧贪污享受。” “好的法律,不该把好人也逼成坏人!” “好的法律也不该让守法者为难。” “好的法律,还要合情合理,才能易于执行。” “且拿前宋来说,为防止官员盘剥百姓,不准官员在城内外购买日用品。一个县令想要守法,就连买一只毛笔,都不能在县城里买,必须派仆人去小镇上买。这样的法律有谁遵从?敢问太子殿下,你在前朝做太守时,可遵从了这条法令?” 朱铭没有立即回答,他也意识到《大明律》有问题。 宋代的科举太过儿戏,又恩荫者众多,一族之中可能十多人做官,而大明开国又接纳了这些人。 如果连坐家族,一旦出现大案,会搞得全国官场震荡。 所以朱铭才修改《大明律》,按户口本进行连坐。 否则的话,徐敷言和两个亲兄弟全是官,他们的儿子又有八個品官。一个不当官的儿子犯事,把八个品官都连坐进来,跟暴君有啥区别?天下士人不闹起来才怪! 现在改为按户口本连坐,遇到大案还是有同样问题。 徐敷言是开国功臣,两个儿子也是地方大员。父子三人都没贪,因为一个没做官混蛋,却全部牵连进去合理吗? 即便追究责任,也是徐敷言本人担责,因为小儿子是打着父亲的旗号在捞钱。 这跟徐敷言远离京城的长子、次子何干? 朱铭扭头看向老爸。 朱国祥说:“你自己决定。” 朱铭思索良久,说道: “刑部尚书徐敷言罢免其所有官职,剥夺出身以来文字,收回开国时赏赐的屋宅和土地。” “徐敷言那混蛋小儿子,斩立决!” “按照审问出来的赃款数额,处以五倍之罚金,这笔钱由徐敷言来缴纳。” “徐敷言的长子与次子,勒令致仕归乡,他们的儿孙可以科举。但那小儿子的儿孙三代之内不得科举!” “谁还有异议?” 众臣面面相觑,他们还是觉得处罚过重。 这可是尚书级别的从龙功臣啊,勒令退休就可以了。居然罢免所有官职,剥夺出身文字,简直不留半点情面。 但没有人再出言反对,因为太子已经做出让步。 如果站在徐敷言长子和次子的角度,他们两个是真冤啊。勤勤恳恳为朝廷做事,也没贪什么银子,莫名其妙就丢官了。 至于徐敷言本人,则是活该,谁让他教子不严? 而且连刑部大印都看管不好! 萧楚问道:“徐家这样判决,那其他犯官呢?” “皆照此处置,”朱铭强调道,“但凡是在同一户籍册的,有一人犯了重罪,余者全部罢官不用。就算已经分户,儿子犯了重罪,当爹的也要罢官!” 众臣皆表情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忧心忡忡。 这样修改《大明律》之后,今年的大案能少流放很多人。 其实一样存在严重问题,比如大明到了衰退期,有一个叫王安石的官员着手改革。《大明律》就会成为守旧派的工具,他们千方百计诱导王安石的儿子犯重罪,然后依据法律把王安石给搞得罢官。 把官场的腐败风气刹住以后,未来《大明律》还得改。 除了谋反、谋逆等大罪,不能随便连坐。一人犯事一人当,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胡乱牵连是要出问题的。 “再说说李邦彦吧。”朱国祥道。 朱铭说道:“他家还不一样。他在京的两个儿子,还有在外做官的几个儿子,全都被查出来为非作歹。那几个儿子,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家属也一并连坐流放。” “至于李邦彦本人,罢免所有职务,收回所有赏赐,剥夺出身文字。抄家时给他留十万贯,让他夫妻俩回乡养老。” 听到如此处罚,就连跟李邦彦有仇的,都觉得朱太子过于冷血。 李邦彦好歹也算开国功臣,结果儿子全被杀头或流放。除了李邦彦夫妻俩,其余家人也要流放。 他的官身也被剥夺了,什么荣誉都不剩。 留十万贯养老有啥用? 李邦彦在宋朝就贪了至少百万贯,现在被抄家抄得只剩十万贯,妥妥的赔本买卖啊! 朱铭偏袒武将吗? 被扔去镇远堡的孙立,同样被抄没家产了,只不过还能在蛮夷之地带兵而已。 …… 焦躁等待四个月的徐敷言,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处罚。 听到“剥夺出身文字”六个字,徐敷言直接晕厥过去,这跟判他死刑没啥区别。 他甚至都不敢自杀,因为心中还存有侥幸。 或许再过几年,太子又恢复他的出身文字呢? 数日之后,京郊刑场。 徐敷言仿佛衰老了十多岁,他坐在马车里不出来,不忍看到小儿子被杀的惨状。 一个仆人从刑场奔回:“相公,刽子手不敢收钱,说是保证给个痛快。” 徐敷言愕然。 这两个月,被砍头的太多,朝廷打击贪腐,竟把刽子手都吓到了。 刑场另一边的李邦彦,不但没有送钱,还对刽子手大喊:“这两个不孝子,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一刀别砍死了,多砍几刀留记性!” “李邦彦,老娘跟你拼了!”妻子悲愤交加,冲上来就扯李邦彦的胡子。 李邦彦一把将妻子推开,愤怒哀嚎道:“俺的钱啊,俺的宅子,俺的良田,全都被这两个混蛋弄没了。留十万贯有什么?把房产店铺全算上,俺足足有两百万贯啊!没了,都没了,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呜……” 在前朝贪了两百万贯? 在刑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用愤怒的眼神看向李邦彦,这里头不知道有他们多少民脂民膏。 “李家那两个鸟人,不要一刀砍死,多砍几刀!” “官家抄的好啊,这种贪官的家产就该全抄了,一文钱也不要给他们留!” “杀贪官,杀贪官!” “……” 面对围观群众的呼喊,刽子手居然真就顺从民意,李邦彦的儿子全都砍了两刀才死。 王重阳此时已入太学,包括他在内,所有太学生都来观看行刑。还有开封府的府学、县学,由老师带着学生来刑场,此刻一个个感觉脖子发凉。 学生们都快麻木了,这已是几个月来的第七拨,也不知道皇帝和太子究竟要杀多少人。 就在上个月,工部也出现窝案,是被地方官给供出来的。 从正三品到无品官,六人死刑,十一人流放,还有不少蹲大牢的。 上上个月是户部,九人死刑,十五人流放。 上上上个月是吏部,四人死刑,十二人流放。 以上这些,只是官员,吏员还未计算在内。 各部都陷入短时间的瘫痪状态,火速提拔官吏补充进去,但无法迅速适应新的工作啊。 陕西、山西、幽州前线的野战军,被调了两万余人回开封——杀的文武官员太多,朱铭害怕有人被逼急了谋反! 前宋的皇室宗亲,清一色被软禁。 包括已经做劝农官的赵桓,也被勒令不得乱走,防止有人借他的名义搞事情。 即便朱铭同意修改《大明律》,许多被判连坐流放的,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但涉案之人还是太多。 而且,越查越多! 大量府县衙门直接停摆,缺官少吏根本无法办公。 刨开修改《大明律》之后,被免于连坐的那些家属。再刨开因为牢房关满,缴罚金免于坐牢的轻罪者。目前已有1274人死刑、9615人流放、4428人坐牢(也不全是官吏,还有被供出来的许多商贾士绅。) 这些只是已经判决的,还有大量案件正在审理当中。 全国各省府州县,官吏们人心惶惶,政务根本没法正常处理。 大家每天到衙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邸报。从报纸上慢慢找看哪个官员又完蛋了,主要是看有没有自己的亲属。 如果没跟金国议和休战,朱铭绝不敢这样搞。 为了让官员们安心,朱铭宣布修改《大明律》,并通过公文和邸报通知地方。 这些当官的哪个不聪明? 很多人都猜到太子的用意,无非开国狠狠杀一批,整肃全国吏治,纠正腐败风气。 今年修改《大明律》,按户口本连坐流放或罢官。 等吏治好转之后,估计还要再次修改,到时候就是一人犯事一人当,顶多连坐父母和妻儿,兄弟应该没啥问题。 惶恐不安的官员们,终于稍微安心了。 (本章完) 0767【俸禄、封邑调整】 贪腐案件的审理,还在持续进行,几乎每隔四五天,就有人被判处死刑或流放。 被流放者已经破万! 广东、福建、浙江三省,往澎湖列岛流放,并在澎湖列岛设立水寨(小型海军基地)。 江西、湖南、广西三省,往镇远、融州(融水)、浔江堡和临溪堡(这两个地方在三江县)流放。 陕西、河南两省,往熙河、横山地区流放。 四川、湖北两省,往川南的南广部流放。 其余省份,视其罪名轻重,往幽燕、平壤、对马岛、佐渡岛流放。 特别是川南,甚至动用了军队。 南广部大概在高县、珙县、筠连、兴文一带,散居着各种少数民族部落。 四川和湖北的驻防军、漕军,调动三万人杀过去,迫使南广各部臣服,并在关键位置设立寨堡,被流放的官民围绕寨堡定居开垦。 …… 皇城,议政厅。 今天的御前会议,气氛依旧有些压抑。 萧楚最先发言:“国朝品官只有两万多人,而今已被杀头数百、流放数百,还有一千多人羁押待审。十分之一的官员被查处朝野内外动荡,地方政务停滞,此非长久之计也。官家与太子,想要整顿吏治自是极好的,但凡事须得有个度啊!” 翟汝文先是看向朱国祥,又观察朱铭的表情,随即跟着说:“请官家示下,案子还要查多久。” 朱国祥说:“查到元旦为止。把洪武六年正月初一划为界限,只要今后不再贪赃枉法,以前的罪过一律不再追究。若敢再犯,新案旧案一起查。” 此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等把案子全部审完,估计被处理的罪官真要超过十分之一。 朱铭没有朱元璋狠? 明初三大案,虽然死者数量以万为单位,但被砍头的官员真没那么多,其中掺杂大量的家属和百姓。 至于朱元璋整治贪污,那是杀着杀着就不敢杀了,只能让官员们带着镣铐继续工作。 “有罚就有赏,”朱铭开始转移话题,“剩下都是清官,或者是运气好的。我与陛下商量,再次提高官员俸禄,让真正的清官过得更体面。” 这是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迅速安抚官吏之心。 父子俩开始唱双簧朱国祥接着说道:“前宋的俸禄太过复杂,大明新朝虽然精简过,但还是显得过于繁复琐碎。朕打算把料钱、添支钱、禄米、职钱、餐钱、薪、炭、盐、纸、元随钱等等,全部折算为钱粮,除了春冬衣赐,以后都不再分开支给。” 人们通常理解的俸禄,即禄米和职钱。 但其他工资也是很可怕的,比如前宋宰相、枢密使等,每个月的料钱就是300贯。这还只是俸料钱,逢年过节另有节料钱发放。 而宰相的餐钱,每個月就是50贯。 另外还要配给元随,比如宰相,可招募七十个跟班,而且由朝廷负责开工资。 (官职里带“使相”,或者另有爵位的,料钱顶格为400贯,跟班顶格为100个。) 相比宋朝对文官的优待,大明新朝确实太苛刻了。 朱国祥说道:“正一品:俸钱600贯,禄米300石。从一品:俸钱550贯,禄米280石。正二品:俸钱500贯,禄米250石。从二品:俸钱450贯,禄米220石。” 重臣们听了,都没有太大反应。 因为这是把所有福利,全部折算为钱粮的结果。 苛待官员如朱元璋的大明,除了正工资以外那也是有其余福利的。 仅冬春两季发的布料,就值老鼻子钱了,现在却要自己买,朝廷只负责发两套官服。 而且,刚才那么高的俸禄,只不过是一二品官员。 全国的一二品加起来才多少? 三品官的待遇,肯定大幅下降! 果然,朱国祥继续说道:“正三品:俸钱350贯,禄米200石。从三品……” 看吧,相比起从二品,正三品的月俸直接下降100贯。 念到五品、八品官时,俸禄再次陡然下跌。 朱国祥说:“正七品:俸钱50贯,禄米60石。从七品:俸钱45贯,禄米55石。正八品,俸钱30贯……” 全国两万多名官员,其中八成以上,都是八品和九品官。 这才是俸禄开支的大头! 宋朝说起来优待文官,只不过是疯狂给高层加薪,八品和九品官却过得非常艰难。 父子俩重新制定的俸禄,中高层官员的实际工资,比北宋其实要低得多。而底层的七、八、九品官员,待遇却比北宋提高了一些。 朱国祥继续说道:“如果是条件恶劣的官职,比如去荒凉偏僻之地做官,俸禄之外另有添支钱。原则上,不论实职还是虚衔,以品级最高的职务为准,绝对不允许拿两份、三份俸禄。另外,三师、三少、柱国、特进等加官,可额外再领一笔俸禄。” 虽然在场的阁部院重臣,并不缺那几个钱。 但朱国祥公布的俸禄新法,还是让他们面露微笑。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认为自己获得了应有的尊重。 朱国祥又说:“各级官员的亲随,你们自己招募,朝廷不会给亲随也发薪。” 朱铭接话道:“爵位待遇,也有所提升!” “食邑一户,从每月25文钱,涨到30文钱,并且增加食实封的户数。另外,增加文官的爵位数量,等灭了金国会大量赐爵。” “新朝可以有万户侯,而且是食实封!” 此言说出,众臣一惊。 北宋为了压制武将,一来不准爵位世袭,二来压着食实封的户数。 食实封三千户,在北宋就已经顶天了,朱太子竟然说允许有万户侯。 抛开荣誉不提,万户侯有啥实际好处? 一户30文钱,食实封万户,每月也才300贯而已。 能同时存在几个万户? 估计也就一两个,即便是开国勋贵,顶天了四五个而已。 这点钱对朝廷而言不算多,却能给武将带来极大荣誉,为了立功那是真能豁出命来。 朱铭补充道:“爵位在世袭时递减,食实封在世袭时降得更快。这是鼓励勋贵子弟,自己真刀真枪食实封,不要靠着父辈余荫坐享其成。” 大明新朝的那些爵位,相比宋代可以世袭。 可是,不但要爵位递减,而且食实封降得飞快。或许两三代之后,勋贵的子孙还是侯爵、伯爵,但除了品级固定工资之外,已经不再有别的什么好处。 也就说起来好听而已,想要获得食实封,就得自己为朝廷立功! 御前会议开完,重臣陆续离开,精神都变得振奋了许多。 父子俩没有当过皇帝、太子,国家制度法律得慢慢完善,这次借着大案就完善了一拨。 整体来看,大明朝廷每年的官吏俸禄开销,其实是比北宋更低得多的。而且把各种福利取消,一并折算为钱粮,还能杜绝许多违规操作,并且减少相应的官吏数量。 那些福利物资,让官员们自行购买,也可以让市场更加规范。 另外,恩荫官的路子被堵死,就算大明今后真出现冗官,也绝对没有宋朝那么严重。 接下来还要修改《大明律》,这玩意儿估计得朱铭死亡才能彻底定型,然后历代皇帝再搞出一些补充条款。 等到所有人离开,太监也自动退下,朱国祥突然来一句:“洪武六年底,我正式退休吧。” 朱铭点头:“也行。” 这下反而轮到朱国祥惊讶:“你居然答应了?” 朱铭说道:“这次打击贪腐,事事都让我做主,你哪还有半点皇帝威信?你故意的吧?” “嘿嘿。”朱国祥得意一笑。 查处全国官员总数的十分之一,几乎已经到达极限了,再查下去必定天下大乱。 朱国祥觉得很累,打死不愿再当皇帝。 “徐敷言那两个儿子,实在过于无辜,今后找个机会给他们复官吧。”朱国祥叮嘱道。 朱铭点头说:“被无辜牵连的官员,我已经记录下来了,每年复官那么几个。但不能搞得大张旗鼓,免得影响打击贪腐的效果。” 朱国祥问道:“李邦彦落马了,补谁为阁臣?” “工部尚书赵佺,”朱铭说道,“此人把水利搞得不错。这次工部被查了许多官员,赵佺居然没有贪污。如此清廉能干的大臣,应当予以嘉奖提拔。” 朱国祥又问:“谁来接任工部尚书?” 朱铭笑道:“秦桧就不错。他的能力极强,肯定能胜任这个职务。而且工部油水多啊就看他什么时候伸手,我可不信他能忍得住!” 朱国祥说道:“那就让孟昭转任刑部尚书,再给他加官作补偿。胡安国升任礼部尚书,另外把赵鼎、李纲、令孤许等人召回六部做侍郎。” 父子俩讨论着各种善后事宜,查处贪官的行动还在继续。 很快,俸禄调整方案,以诏书的形式颁布,一定程度稳定了官员之心。 特别是爵位相关调整,高级将领们特别高兴。 人人都想着食实封万户,封邑每月折钱三百贯不算什么,他们想要的是“万户”那个荣誉称号。 北宋时期,食邑万户属于亲王级别,而食实封则为食邑的十分之一。如果不断立功,食实封基本到了三千户就不涨,达到五千户食实封的属于凤毛麟角。 李宝、张广道等人,极有可能食实封万户,等于是碾压了北宋所有勋贵! (本章完) 0768【火树银花不夜天】 有些人度日如年,总算盼到了元旦。 无数官吏相约喝酒,庆祝劫后余生,饮到动情处泪流满面。 杀头、流放、坐牢的官员,占到全国官员总数的12%。 再加上获罪的士绅商贾,以及被牵连的官民家属,总共有三万多人遭到流放。 就连对马岛、佐渡岛,都各自流放了几百人过去。 被流放的文武官员,全部采用镇远堡模式。视当地环境的恶劣程度,确定kpi人口基数,并在此基数上进行计算,每繁衍或归化多少汉民,他们就可以离开流放地。 德兴。 退休首相张根也是长吁短叹,他那几个儿子教得好,并且自家也非常有钱,并没有遭到查处。 但张根的堂兄弟一家,却是杀头两个,余者皆被流放。 德兴张氏的姻亲吴氏与应氏,各有一支抄家流放,其中还有一个掉脑袋的。 有罚就有赏,张根的儿女亲家吴点,被查出来是个超级大清官。(吴点是李纲的舅公的学生。) 此人在前宋曾经申请退休,身为越州通判,却连回乡路费都没有,一直客居异地教书度日,等赚够了路费才回到老家。 大明开国之后,吴点被张根举荐做官,身为知府同样分文不贪,而且还捐出俸禄资助义学。 在遍地贪官的当下,这样的清官实在罕见,朱国祥下令赏赐三百贯,并且通报全国宣传其品德。 然后,吴点就趁机辞官了,因为他年龄比张根还大。 绕道德兴拜访儿女亲家,吴点感慨说:“自古整顿吏治,未有如今朝这般铁腕者,一扫前宋之腌臜污秽也!” 张根说道:“太子还是操之过急了,各地官府被搞得无法处理政务。” 吴点却摇头说:“非也。刮骨疗伤岂能不大伤元气?可长痛不如短痛,正该趁着国朝初立,把官场贪腐之风杀一杀。” 从理智上,张根认同此言,打趣道:“圣与兄却是名满天下了,世人皆知兄长清廉如水。” 吴点撇撇嘴:“世人皆浊我独清,虽名满天下,却也千夫所指。” “当官的会先骂我”张根叹息道,“搞出这么大案子的,正是我那好女婿啊。我那堂兄弟一家,跑来苦苦哀求,让我进京帮忙求情。太子把刀举得老高,谁又能劝得了?现在族人都怨我冷血无情,一点也不顾同族亲情。” “他们哪懂得家国天下?”吴点不屑道。 老朋友相见,整日游山玩水,吴点在张家逗留月余才走。 半路上突然生病,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没能扛住直接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京城,朱国祥感慨不已,提笔御赐匾额“为官楷模”,让吴点的儿子给挂在家中,再把吴点的一個孙子招进太学读书。 徐敷言的长子徐应,也在春天复官,平级调往别的省份。 至于次子,明年再说。 …… 这年春天,耶律大石突然发兵,拿下斋桑泊及周边草场,并占领阿拉湖北面的草场。 等于是彻底拥有新疆塔城地区,而且夺取后世的哈萨克小片国土。 东喀喇汗国对此反应激烈,派了使者过来质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东喀喇汗国,去年跟塞尔柱打仗败得太惨,甚至直接向塞尔柱苏丹俯首称臣。 军队损失惨重之下,国内又在闹叛乱,根本没法再跟耶律大石开战。 更东边。 草原雪化之后,金国也出兵了。 金兵逮着汪古部一顿胖揍,把不听话的汪古部赶回大青山以北,重新让乌兰察布、呼和浩特等地的部落臣服。 同时,完颜宗翰、完颜宗干联手改革制度。 礼部和吏部相继设立,金国正式开科取士,并由吏部任免文官。这些权力,由完颜宗干掌控。 勃极烈会议,就此变成金国的政治、军事决策机构和审议机构,其他职能渐渐被各种部门取代。而勃极烈会议,由完颜宗翰掌控。 两人携手做权臣,吴乞买完全变成摆设。 礼部和吏部出现之后,金国内政系统变得更正规,渤海几大望族进一步攫取权力,在朝堂与地方的话语权大大提升。 除了女真族顽固地区,金国境内取消军帅制。 地方驻军将领,不得再兼任知府或知州。 这项改革主要针对各族豪帅,那些家伙军政大权一把抓,现在被金国朝廷给文武分流了。 害怕把各族豪帅逼得叛乱,完颜宗翰又设立好几个万户府,把势力强悍的各族豪帅任命为万户。给予他们更大的指挥权,换取他们交出地方行政权。 一系列改革,并非受朱铭影响而发生。 历史上的金国,也是这么做的,在政治制度方面,一步步向辽宋两国学习。 …… 金国和西辽都在发展,大明却刚经历了“阵痛”,需要用元宵花灯缓和一下。 全国超过十分之一的官员落马,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从前线调回来的野战军,直到开春之后还没离去。 各省的驻军,皆为警备状态! 各省的政务,还未完全恢复。 从西域过来的塞尔柱使者苏莱曼,冬日被大雪堵在半路上,好歹是赶上了洪武六年的元宵。 日本精挑细选的第一批遣明使,也在差不多时候来到开封。 今年的元宵灯会,显得格外热闹。 一是老百姓更富裕了,二是朱铭在有意推动。 天色还未黑尽,东京城内外已点亮灯火。 苏莱曼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真主啊,上秦国是多么富有,那些灯价值好多好多金币!” 艾布虽然也震惊于灯会,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上秦国现在叫大明,由渊博的学者们治理,所以才变得更加富裕。大明的国都没有穷人,就连最底层的苦力,也能每天幸福生活。” 另一条街道,足有二十多个日本人,仿佛土包子进城一般乱逛。 他们虽是贵族和僧侣,却看啥都觉得稀奇。 尤其是天色尽黑之后,陆续上演的各种节目,这可比欣赏和歌表演丰富多彩。 “快看,那是什么?” 却见高台之上,大型铜盘之中,一个比人还高的纸扎仙女,正拖着焰火在旋转走动。 纸扎仙女的双脚、双腿、背部,皆有“火焰喷射器”,肩部还吊着一根细绳。火焰推动着仙女前进,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仿佛在凌空飞翔一般。 这种叫做“药发傀儡”,还有被喷射到空中的小型纸人。 南宋甚至还发明了“火老鼠”,由火焰喷射着旋转乱窜,有一次窜到正在观灯的太后脚下,把太后吓得直接跳起来…… “砰砰砰砰!” 全城各处都响起了爆竹,这玩意儿也叫爆杖。包括烟花在内,在宋徽宗统治的最后几年发展迅速。 就在日本遣明使被药发傀儡震撼到时,附近又出现更加震撼的表演。 那是几座数丈高的大型成架焰火。 即搭建一个很高的架子,将多种烟火、爆竹串联起来。不同的烟火、爆竹,引线长短各异,持续性的喷出火焰、发出响声。 四个字:火树银花! 当火树银花燃起的时候,塞尔柱和日本使者们,全都傻傻的望着发呆。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世间为啥有这样的美丽事物。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巡警们,却是一个个如临大敌。 全城各处街道,都备好了消防物品,每个水井旁边都站着人。 东京城的元宵玩这么嗨,是从宋徽宗年间开始的。尤其是他统治的最后几年,火药已经被玩出花来,距离变成武器只有一步之遥。 比如“流星”,将火药混合铁粉,装入一端封泥的纸筒,点燃之后便能飞入空中。 俗称,窜天猴。 但这种窜天猴只是升空,飞出去以后并不爆炸。 其他烟火,也只是喷射火焰,而且色彩还比较单一。 “官家来了!” “太子,太子!” 城楼上升灯,皇室成员出现,城下百姓都欢呼起来。 朱国祥带着妻妾儿孙们,朝人群的方向挥手,顿时引来一阵更响亮的欢呼声。 “放花炮吧。”朱国祥微笑道。 能够升空爆炸的烟花,即将第一次出现在人类社会。 皇城的城墙上已经竖起一大圈花炮,火枪手挂着火绳开始分批引燃。 “咻咻咻!” “砰砰砰砰!” 一团团火星升空,在夜空里爆炸开来,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这次不仅是外国使者,就连见多识广的东京百姓,也全都带着傻笑仰望天空。 一群翰林院官员,由于没啥实权,去年几乎不受大案影响,甚至还有人趁机外放升官。他们带着家人呼朋引伴,此刻看着夜空绚丽的烟火,今晚游玩得是格外开心。 其中一个大晟词人出身的家伙,等持续十多分钟的花炮放完,猛地振臂大呼:“大明万岁,大明万岁!” 文武百官此刻亦在赏灯,经历了盛大的烟火表演,仿佛是忘记了刚刚过去的官场震荡。 他们欣然微笑仿佛看到盛世就在眼前。 苏莱曼已经完全呆滞,指着天空说:“那些究竟是什么?” 艾布嘀咕道:“或许是神迹。” (本章完) 0769【李邦彦要创作名著】 元宵过后,阁臣宗泽退休归乡。 他已比历史上多活两年半,去年身体状况欠佳,多次卧床请病假。 三请三辞,拖到开春,朱国祥批准宗泽致仕。 空出来的阁臣位子,由张叔夜给补上。 “你们两个也请辞?”朱国祥问道。 种师道说:“官家,臣今年已八十岁了。” 黄裳说:“官家,臣已经八十七了。” 这两位其实挺喜欢做阁臣的,但去年整顿吏治太吓人,他们的老心脏有点扛不住。 熬过元旦,大案结束,种师道和黄裳就相继请辞。 朱国祥小声嘀咕:“我还想退休呢。” 黄裳说道:“官家,今年若不致仕,臣怕明年就没法归乡了,舟车颠簸或要死在半路上。” “官家,臣亦如此,恳请退休。”种师道说。 朱国祥感慨一声:“那就准了。” 按照《礼记》规定官员七十岁才能申请退休。 宋代对于文官的优待,也体现在退休待遇上。退休时官升一级,并且保留所有职务,退休金按全额工资发放(宋神宗之后才有退休金)。 大明新朝也保留了退休金制度,但只能拿到正常工资的一半。 其实全国官员的退休金,算起来还真不多,能活过七十岁的官员有几个?退休之后又能活几年? 这又没有强制退休制度,除非身体实在糟糕,多数官员都不愿退休。朝廷发放退休金,反而是在鼓励官员退休——你们都七十多岁了,还赖着做官干啥? 经过父子俩的商议,李含章、钱琛被补为阁臣。 内阁成员就此大变动,分别是:翟汝文、柳瑊、萧楚、赵佺、张叔夜、李含章、钱琛。 这标志着年轻一辈入阁拜相了,李含章和钱琛都还不满五十岁! 跟朱铭同榜的榜眼潘良贵,接替李含章成为吏部尚书。 潘良贵之前就是刑部右侍郎,还跟陈东一起审理去年的大案。他现在做了吏部尚书,恐怕会战战兢兢,生怕提拔一堆贪官影响自己。 起兵协助李宝拿下淮南的方孟卿,接替钱琛成为户部尚书。 此人的办事能力极强,当时淮南紧挨着朱铭的地盘,整个淮南只有他练兵抵御“朱贼”。 方孟卿亲自编练的部队,被宋徽宗瞎指挥坑掉不说,这昏君还带着精锐撒丫子跑路。气得方孟卿带残兵投靠李宝,小半个淮南省都是他打下来的。 …… 樊楼。 去年的案子,让这里生意惨淡。 只要是官宦子弟,皆受到家中长辈约束,不准他们前往高消费场所,生怕一個不好就被盯上调查。 樊楼因此酒水降价,听曲看戏也变得便宜。 “何必到这么贵的地方?”张浚站在樊楼门前说。他父亲虽然是进士,但病死时太年轻,分家之后只能算小富。 闵子顺笑道:“义荣兄(潘良贵)荣升尚书,自然要好生庆贺一番,今日的饭钱包在俺身上!” 潘良贵指着闵子顺说:“这算用酒食来贿赂上官吗?”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 几家欢喜几家愁,没被查处的官员,很多都因此升了官。 张浚从鸿胪寺调到大理寺,荣升大理寺卿。 闵子顺从地方调到六部荣升吏部左侍郎。 还有跟朱铭同榜的状元何粟,被扔去地方历练几年,调回礼部担任右侍郎。 这些家伙在前宋就认识,如今一起升官,而且久别重逢,便相约着到樊楼来吃酒。 酒保殷勤款待,引他们去二楼包间。 樊楼有五层,越往上消费越高,他们选在第二层已算克制。 进了包间等酒保离开,闵子顺感慨道:“当年与太子夜游东京,看着樊楼灯火辉煌,便觉得能在里头敞开吃酒已值了。俺其实没多大抱负,也没啥志气可言,着实料不到能有今日。” “咿呀!” 房门猛地被推开,李含章阔步而入:“你这厮言而不实。当年在洋州书院,乍闻道用之说,是谁宁愿弃考也要修习此学?贤弟志向高远,只不过藏在心里而已。” 闵子顺哈哈一笑:“原来俺是这般人,可贞兄谬赞了。” “恭迎李相!” 众人齐刷刷站起,朝着李含章作揖。尊敬之意也有,但更多是揶揄打趣的表情。 李含章没好气道:“这里又不是衙门,吾等皆为旧识,再如此称呼我可要走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各自落座添酒。 闵子顺说道:“今日还缺几人,他们却在地方有要事办理。” 李含章叹息道:“白三郎的差事最重,河南摊丁入亩很艰难啊。而且去年的大案,也是他引出来的,不知被多少人暗中嫉恨。” 提到大案,气氛有些微妙,这件事情特别敏感。 “说点别的吧,”闵子顺转移话题,“听闻德远出使倭国,那里可有什么异邦风俗?” 张浚考中进士更晚一科,他是通过何粟跟大家结交的:“日本此国,事事效仿盛唐,却又显得不伦不类。那里的贵族女子,皆染黑齿、涂铅粉、刮眉毛、披长发,夜晚见到直令人毛骨悚然。” 潘良贵极为诧异:“为何要把牙齿染黑,不觉得又脏又丑吗?” “我问日本贵族,他们也讲不明白,”张浚说道,“就连日本公卿大臣,也有些效仿女装。把眉毛刮掉,描成蚕豆模样,把脸涂抹得面无血色上朝,且自认为这样的装扮风流倜傥。” 何粟鄙夷道:“番邦蛮夷便是这般,想学大唐也学不到精髓。” 闵子顺问道:“倭国真有那么多金银?” 张浚点头道:“金银极多,估计今年就能运回第一批。而且还伴生铜矿,可以弥补大明的铜料缺额。” “此天赐我大明也!” 潘良贵拍手赞叹,举杯与众人同饮。 一杯酒下肚,又互相问起这几年的经历,聊着聊着就开始谈国事。 去年的贪腐大案,清理了诸多官吏和士绅。虽然搞得官场动荡、地方政务停滞,却也加强了朝廷威信,朱铭趁机全面推广改革方案。 包括四川在内,从今年开始,所有省份都要清查土地、摊丁入亩、吏役改革。 这是最好的机会,不用重新再杀一遍! 李含章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楼上的房间却有人喝闷酒。 李邦彦靠窗枯坐,一杯接一杯下肚。 他往日在家宴请宾客,动辄数十上百人,而且客人非富即贵。 现在却连个酒友都找不到,以前攀附奉承的那些家伙,现在皆对李邦彦避如蛇蝎。他以为自己人缘很好,朋友满京城,如今才晓得全是假象。 清倌人在房里咿咿呀呀唱着,李邦彦突然醉倒在酒桌上。 李邦彦老家的宅子也被抄了,执行者似乎跟他有深仇大恨。李邦彦自己出钱赎回老宅都不行,发卖家产时也故意不卖给他,搞得现在连个自己的宅子都没有。 活着真没意思! 翌日酒醒,回到租住的地方,李邦彦对妻子说:“搬去杭州吧,俺还没去过苏杭。俺今年还不到六十,纳一房小妾,或许还能生儿子。到时候做你的嫡子,好生教育培养,让他在杭州经商。” 妻子说道:“我托人打听到,徐敷言的长子,前些日子复官了。你那几个庶子会不会哪天也能赦免?” 李邦彦没好气道:“那能一样吗?徐敷言的长子跟次子,是被无辜牵连的。你我那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庶子,全都贪赃枉法啊。就算官家、太子念及旧情,也顶多恢复俺的出身文字。想要儿子,只能再生一个。实在生不出来,就从族人那里过继一个。” 李邦彦出身小门小户,祖父是采金淘金的工匠,父亲是开铺子的金匠。没有太多族人可言,但过继一个嗣子还是很容易的。 夫妻俩也不吵了,张罗着搬家去杭州,而且从此改名换姓。 李邦彦找到几个相熟的商贾,把朝廷抄家退还的十万贯,全部兑换成杭州那边的汇票。这些商贾趁火打劫,手续费就收了他一千贯。 虽然亲属皆被流放,但朝廷不追究仆人。 李邦彦把大量仆人遣散,只挑几个信得过的忠仆,便坐船一路往杭州而去。 旅程漫漫,空虚无聊之下,李邦彦开始创作戏剧。 这回不再写什么市井艳情剧,他要写一个前朝富贵公子,在社稷更替时遭遇悲欢离合。写的是宋末东京城之事,有朝堂政斗,有富贵奢靡,有儿女情长,展现那一段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岁月。 杭州也有贪官落马,许多产业都在官方拍卖。 李邦彦买下运河边一处房产,又买了百十亩地,便拿着户口本去县衙重新落籍,从此改名叫做李国栋。 接着又找来牙人,想纳一房小妾。 牙婆对李邦彦说:“相公的要求太多,又要面容秀丽,又要臀大易生,还要知书达理。大明不是前宋,这样的年轻女子可不好找,毕竟卖儿卖女的真没几个。官府还对人牙行当查得严,私牙抓到了就坐牢,稍不注意还要流放杀头。” 李邦彦没好气道:“俺不是买丫鬟仆人,俺就是想纳一房小妾,让你帮忙物色个合适的。” “那你找媒婆啊,我是个牙婆!”牙婆直接怼回去。 李邦彦顿时语塞,因为这牙婆说得好有道理。 牙婆突然又说:“相公可以买个新罗婢为妾。” “新罗婢?”李邦彦来了兴趣。 牙婆解释道:“这两年卖儿卖女的变少了,丫鬟仆人的契书也查得严,新罗婢就在苏杭流行起来。听说是高丽为了还债,公卿贵人就搜罗美貌女子,教她们伺候人的礼仪,然后卖到大明来换钱买粮。杭州有读书人说,高丽便是新罗。新罗婢在大唐的时候,只有权贵才用得起。这些高丽女子,就被称作新罗婢,可风雅得很啊!” 本来生无可恋的李邦彦,连戏剧都懒得创作了,突然就对新罗婢产生了巨大兴趣。 李邦彦微笑点头说:“新罗婢确实风雅,再来个菩萨蛮和昆仑奴,那就真是直追大唐盛世了!” (本章完) 0770【老李发现财路】 牙婆带来几个新罗婢,李邦彦看了连连摇头。 粗手粗脚的,使唤做佣人还行,纳妾生儿子却不够。 牙婆说道:“这新罗婢有三等。上等能歌善舞,中等容貌秀丽,下等任劳任怨。上等新罗婢,一到港就被青楼买走。中等新罗婢也有富人争抢,杭州只剩下这些了。” “这些能算中等?”李邦彦颇为不屑。 牙婆又说:“等下一船新罗婢运至,我立即过来给相公报信。” 李邦彦问道:“每船都有?” 牙婆说道:“也不一定,但这两年越来越多。” 高丽先被金国劫掠一通,而且还赔偿了粮食,平壤及以北地区饿殍遍地。 大明军队占了平壤,也让高丽提供军粮,而且每年都需要支付。 高丽的粮食哪里够啊? 他们想方设法用土特产抵粮,甚至抓来乡下女子,卖给迁徙过去的汉人光棍。 有个读过书的浙江海商,在高丽进货时得到启发。他知道唐朝时流行新罗婢,于是伙同高丽官员搞人口贸易,再让杭州读书人进行宣传炒作。 “新罗婢”一下子就火了! 高丽的朝中重臣得知消息,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也加入进来,而且提供的新罗婢质量更高。 就连下等的新罗婢,也有富人愿意买。 因为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给她们吃顿干饭都感恩戴德。 这还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真心实意。 想想高丽百姓过的啥日子吧,在中国只能用来披麻戴孝的布料,放在高丽却属于市场流通“货币”。 下等新罗婢全是高丽底层女子,她们被卖到杭州来做佣人,吃穿都比在老家时更好,当然愿意勤勤恳恳干活。 李邦彦现在杯弓蛇影,干啥都小心翼翼,不由问道:“朝廷不准蓄私奴家里养新罗婢犯法吗?” 北宋末年,基本已废除奴隶制,就连犯官的女眷都不再纳为官奴。 《大明律》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明文规定不得养私奴,对仆人雇佣合同也严格规范。虽然执行时有很大问题,但法律漏洞被堵死,一旦查到就属于违法行为。 牙婆笑着说:“相公且安心,我也是公牙,在官府都登记注册的。既是公牙,自当守法。那些新罗婢会先在官府落籍,买卖时再签五年雇佣契书,期限到了重新签契书续期即可。” “那还行。”李邦彦点头。 这个真没有相关法律规定,古代怎么可能限制跨国移民? 而且大明开国不久,落户政策非常宽容,以此来鼓励隐匿户落籍。 新罗婢作为海商随从入港,交一笔入港税就行。然后再由海商前往官府,给新罗婢办理大明户口,并补上大明的雇佣合同。交易的时候,合同也一并转让。 全程合法! 牙婆又问:“相公那天说到昆仑奴,可是想买一个?” 李邦彦诧异道:“杭州能买到昆仑奴?” 牙婆解释说:“杭州没有现货,但可以联络海商,让他们从广州随货品带来。” 广州黑奴,数量特别多! 朱彧在宋徽宗宣和年间,写了一本《萍州可谈》,里面就有广州黑奴的记载:“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色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久蓄能晓人言,而自不能言……” 广州那些黑奴,除了少数大食商贾带来的非洲黑人,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中南半岛和南洋诸岛的矮黑人。 矮黑人又叫尼格利陀人,他们跟非洲黑人相貌近似。但从dna角度来分析,却属于亚洲人的分支,只不过为了适应气候环境,才变成那副鬼样子。 唐代的昆仑奴,也以矮黑人居多。 他们最突出的优点是——擅长游泳! 唐代传奇《甘泽谣》,就写了一個恶趣味太守。每当坐船来到新的水域,就把宝剑扔进水中,然后让昆仑奴去捞,以此展示自己的黑奴特别牛逼。最后,这个昆仑奴被鳄鱼撕了…… 宋徽宗年间的《萍州可谈》,也记录了黑奴的主要用途:充当水手。 遇到大风暴时,让黑奴去收帆张帆。 遇到船舱漏水,让黑奴去修补漏洞。 “可有菩萨蛮?”李邦彦突然问。 牙婆笑道:“我年轻时做过歌女,也会唱小曲的,《菩萨蛮》我会唱二三十首。” 李邦彦说:“菩萨蛮是人。” 牙婆疑惑道:“菩萨蛮不是词牌吗?” 李邦彦发现自己找到了商机,昆仑奴一直都存在,如今又有了新罗婢,唯独还缺个菩萨蛮。 菩萨蛮的来源众说纷纭,一说是来自中亚的白人,一说是西南地区的夷人,一说是东南亚的番女。 白人之说,几乎可以无视,因为那玩意儿叫胡姬。 西南夷也不太可能因为从典籍记载来分析,唐朝时候的西南小政权,没有那么发达的纺织技术,也缺少那种信仰和穿戴风俗。 菩萨蛮应该来自泰国、缅甸一带! 李邦彦当然没有这么清晰的地理意识,但他为了讨好宋徽宗,喜欢读各种各样的杂书。 书上只说菩萨蛮来自女蛮国,而且详细记载了服装和首饰,其余细节全都模糊不清,那他完全可以生造出新的菩萨蛮。 李邦彦拿出一串铜钱(一百文),塞到牙婆手里说:“杭州谁最熟知海外番邦?” 牙婆喜滋滋把钱揣进怀里:“杭州的海商,多往高丽、日本贸易,或者是运货到福建、广东。” 李邦彦说道:“高丽、日本多有使者进京,已经不怎么稀罕新鲜。我是说更远的番邦,距离不远也可以,但必须是国人不熟悉的。” 牙婆仔细思索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或许相公可以去拜访朱先生。” “哪个朱先生?”李邦彦问道。 牙婆说道:“朱彧,《萍州可谈》就是他写的。两年前在杭州印刷成书,好多人抢着买来看,那书可有意思的很。” 李邦彦问道:“他也在杭州?” 牙婆说道:“朱先生是湖州人,常年住在广州,这两年又在杭州买了房子。” 李邦彦于是打听朱彧的住处。 临走时,牙婆问道:“相公可要预购一个上等新罗婢做小妾?” 李邦彦说:“不必,我还是找媒婆吧。” 之所以误找牙婆纳妾,纯属李邦彦的习惯性操作,他以前纳妾哪找过媒婆?都是让心腹直接买人。 等牙婆离开,李邦彦唤来忠仆:“去买一本《萍州可谈》。” 此书是几年前写成的,在湖州首次印刷,近两年才在杭州出现。 卷一写朝廷典章制度、君臣言行;卷二写广州商业、风土人情;卷三写僧道巫卜、神怪异事。 李邦彦很快把书读完,已经猜到作者是新党人物,又或者是某个新党的晚辈。 书中记录了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黄庭坚、沈括等人的大量佚事,描写新党时全是好话,描写旧党则暗中讽刺。 翌日,李邦彦带着仆人,租来驴车前往凤凰书院。 几年前,那里还叫报恩寺。 朱铭勒令关停全国庙观,每个县都有庙观限额,杭州凤凰山的报恩寺就被取缔了。 由杭州士绅牵头,商贾们也来捐款,官府再鼓励引导,最终将报恩寺改造为凤凰书院。 白崇彦做杭州知府时还规范了书院课程,即朱国祥、朱铭的学问属于必修课。至于老师们还要讲别的,那也可以,但不能耽误必修内容。 如今,已成为南方数省最有名的书院,因为校长是太子的伯乐陆荣! 陆提学在北宋辞官之后,到了新朝也不愿出仕,选择在越州(绍兴)开馆授徒。 他在前宋举荐过朱太子的事迹传开,前来拜师者越来越多,四年前被杭州凤凰书院聘请为山长。 《萍州可谈》的作者朱彧,也在凤凰书院当老师。他爹是新党官员朱服,因为党争原因,半辈子都在做知州,反复调来调去当官,最后在广州任上病逝。 朱彧考过几次科举,屡试不第便放弃,整日跟士绅、商贾、僧道、医卜、巫师瞎混。 李邦彦知道怎么在杭州立足,他今天顺便来捐款,直接捐一千贯给凤凰书院。 朱铭抄家返还李邦彦十万贯,异地汇票被商贾坑了一千贯,买豪宅和土地花了近两万贯。还重新雇佣了许多仆人,如今又给书院捐款,李邦彦可谓花钱如流水。 所以他急着赚钱! “是你?”陆荣一脸厌恶的看着李邦彦。 李邦彦微笑道:“陆山长,俺是来给书院捐赠的。” 陆荣拂袖道:“阁下请离开,凤凰书院不要脏钱!” 李邦彦问道:“陆山长可知,在下为何能在大明做阁臣?” 陆荣冷笑:“背弃旧主而已,在新朝立功而已。” “那位旧主是昏君,于国于民,该不该背弃?”李邦彦又问。 陆荣说道:“天下人人都可背弃昏君,唯独你这个奸佞弄臣没资格。” 李邦彦却说:“相比其他奸佞,我却没犯过大恶。我在前宋官至宰相,却只捞到两三百万贯。而且还不蓄田亩,不广置豪宅美屋,这是何等的清廉啊。昏君需要弄臣,我才做了弄臣,为何不能悔过投效新朝?” “你真悔过了,此刻就不会来杭州,而是在内阁辅佐圣君。”陆荣讥讽道。 李邦彦一脸郁闷:“《大明律》颁布之后,我是分文未贪啊,甚至都不收礼了。否则的话,太子抄家时,就不会给我留那些钱。” “哼!”陆荣相信这是真话。 李邦彦说:“我在前朝贪污的钱,已经被新朝收走。剩下这些钱,是我为大明立功所得。并非脏钱,不会侮辱了凤凰书院。” 陆荣摆手送客:“那也不必,阁下请走吧。” 李邦彦知道这钱是捐不出去了,退而求其次说:“在下学问浅薄,如今没了官身,想在凤凰书院求学。孔夫子言,有教无类。请问罪人可以向学吗?” 陆荣说道:“想进凤凰书院读书,那也是有门槛的。第一,品德恶劣者不收;第二,入学考试不合格不收。” “那我恳请旁听,只站在门外,并不打扰学子。”李邦彦道。 “随你吧。”陆荣懒得再纠缠。 (本章完) 0771【天文地理】 李邦彦来到一处教室,里面极为开阔,而且房梁也很高,一看就知道是佛殿改建的。 佛像早已不见踪影,前头竖着块大黑板,模仿朱国祥在大明村的教学模式。 授课老师正是朱彧,他的儒学造诣还行,毕竟考上过几次举人。但也只是还行而已,他每次进京考试都落榜,放弃科举之后就更稀松了。 “我跟天文院的学者一直有通信,他们正在制定‘大明历’。‘大明历’采用新式天文法测算,陛下把洛阳所在经线,确定为地球的本初子午线。” “洛阳以东的经线,随着经度推移,称为东经某某度。反之亦然,称为西经某某度。” “零度纬线则为地球赤道。此地球赤道,跟以前的天球赤道不同,可简称为‘天赤道’与‘地赤道’。” “从今日起,我便教你们更高深的天文地理,以后还会传授测算经纬度的方法……” 朱彧已经是个小老头儿,一边讲着天文知识,一边在黑板上画图。 李邦彦只旁听了几分钟,就感觉这位是个大才。 “之前就讲过,地球会自转,也会围绕太阳公转。而且地球旋转时有偏角,这个现象梦溪丈人(沈括)早已探知……” “说到梦溪丈人,那真是千古奇才。太子改革文庙便把梦溪丈人请进文庙供奉。家父当年与梦溪丈人也是旧识……” 好端端的天文地理课,突然就变成了讲故事。 而下面听讲的那些学生,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知道朱彧爱聊乱七八糟的事情。 并且私货满满,说到新党就百般称赞,提到旧党则挖苦讽刺。 聊沈括就聊了十多分钟,朱彧又强行拉回教学内容:“地球围绕太阳旋转时,不仅自身有偏角,而且运转路线还是椭圆形的。这是陛下提出的一种猜测,暂时无法证明,但也无法证伪,不过可以解释许多天文现象。比如在地球上观察太阳,假定是太阳在转动,春分时太阳走得慢,秋分后太阳走得快。” “地球的椭圆形公转,以及地球偏角,就让地球出现了四季……” 李邦彦本来是想找朱彧聊天,此刻却站在门外听得津津有味。 朱皇帝刚搞出日心说的时候,这些知识点都还没弄出来,因此李邦彦还是第一次听说。 教室里的学生们,同样听得如痴如醉。 能在凤凰书院读书的士子,一要本身就聪明,否则无法通过入学考试;二要家里很有钱,因为学费、伙食和住宿都挺贵。 有闲有钱聪明又学习好,而且还是年轻人,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些新奇知识? 朱彧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说:“想象一下,你们置身宇宙中,身后是无尽的星空,眼前是地球和五星围绕太阳旋转。万物生长,四季变换,就在你目下发生,亘古绵延生生不息……” 学生们跟着闭上双眼,开始那恢弘壮阔的想象。 见此情形,李邦彦更加坚定捐款决心。 他知道会试怎样出题,而杭州的凤凰书院,教学内容居然如此超前,下一届科举恐怕要出不少进士。 这里的学生,值得政治投资! “当当当当!” 下课的钟声敲响,朱彧收拾教具缓步离开。 一些学生还在盯着黑板思考,另一些学生把朱彧团团围住。他们仿佛久旱逢寒霖的植被,正在疯狂吸收水分,而那些水分就是天文地理知识。 直到下一堂课的老师进来,朱彧终于能够脱身。 “在下李国栋,慕名拜见朱先生!”李邦彦恭敬作揖道。 朱彧刚刚抬手准备回礼,忽听山长陆荣说:“此人原名李邦彦,旧宋宰相,新明阁臣。已剥夺出身文字,罢免所有官职。” 李邦彦尴尬一笑:“陆山长倒是如数家珍。” 朱彧颇为惊讶,好奇的打量李邦彦。 陆荣也不多说什么,点明李邦彦的身份,便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李邦彦说:“在下也是新党。” 这句话瞬间拉近两人的关系,朱彧对李邦彦的观感好了许多,说道:“昏君在朝,哪有新党旧党?只有奸党而已。” 李邦彦道:“奸党是因为昏君需要奸佞,如今圣天子临朝,自然就没有奸党了。在下一直是新党,支持变法改革。新朝开国数载,一直都在改革,我身为阁臣向来支持。” “去我屋里说吧。”朱彧笑道。 凤凰书院有老师和学生宿舍,由以前的僧舍改建而成,就连食堂也是和尚们的食堂。 李邦彦踱步观赏景色,赞许道:“清幽寂静,却是读书的好地方。” 朱彧回到自己的宿舍,把各种物品放下:“李先生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吧。我这几十年一事无成,但与三教九流厮混,看人还是很少出错的。阁下并非求学问道之人,慕名拜访之类的话不要再提。” 李邦彦问道:“听说先生对海外番邦很熟?” 朱彧说道:“认识一些海商。” “海外可有佛国?就是举国信佛那种。”李邦彦说。 朱彧说道:“有啊。真腊与女王国,皆举国信佛。” “女王国?”李邦彦听得眼前一亮。 因为唐代杂书里面记载,菩萨蛮就是女蛮国进贡的。而《资治通鉴》,又把女蛮国称为女王国、罗女蛮。 朱彧说道:“大理国以南,有蒲甘、金齿两国。在金齿国之南,真腊国之北,便是那女王国。” 蒲甘国,位于后世缅甸的核心区域。 金齿国,又叫勐篷,是傣族建立的部落联盟国家。大概在缅甸东北部和老挝北部,以及中国普洱的一部分。 蒲甘国和金齿国之间,也就是缅甸的东北部山区,还散居着大量掸族部落,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而那女王国,则位于泰国北部,又称南奔、哈利奔猜。主体民族为孟族,起源于中国先秦时期的西南地区。 李邦彦问道:“女王国靠海吗?” 朱彧回答:“应该不靠海。” “真腊国靠海吗?”李邦彦又问。 朱彧说道:“真腊自然是靠海的。” 李邦彦问道:“这些国家可在打仗?” 朱彧说道:“别的国家我不知占城、真腊与安南却是经常打仗。三国打得有来有回,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邦彦问道:“那占城和安南信佛吗?” 朱彧说道:“安南以儒治国,自称天南小中华。占城却是信婆罗门教,一种从印度传来的教派。” 其实,真腊(吴哥王朝)也信印度教,同时又信奉佛教。 这跟三佛齐差不多,佛教为信仰主体,又有大量印度教徒。 以上信息,都是朱彧道听途说的,他从来没有出过海。 李邦彦刻意迎合,朱彧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被弄得心情愉快,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讲出来。 最后,李邦彦还从朱彧口中,得知了一些海商的联络方式。 杭州海商主要搞日本、高丽贸易,也有跑福建、广东商路的。他们买来闽粤二省的特产,又兼买一些来自海外的商品,运到浙江进行出售获利。 去年的贪腐大案,实力前三的浙江海商,全都被卷入其中损失惨重。甚至有一家被抄没家产,按户口本流放澎湖列岛! 李邦彦找到的海商姓罗,实力能进前八,专门做闽粤生意。 他直接送上八百贯的登门礼,对方一头雾水没敢收,但非常热情的把他请进去。 李邦彦昂首阔步而行,自带一股上位者气质。 身上的官味儿太重了,罗从贤愈发不敢怠慢,拱手问道:“不知李相公有何贵干?” 李邦彦说:“我是朱彧介绍来的,想跟你谈一笔买卖。” 罗从贤警惕道:“违法的事,我罗家不会做。” “放心吧,我不是督察院的人,”李邦彦说,“三佛齐、真腊或者女王国,我要买这些藩国年轻貌美的女子。最好是能演奏乐器和跳舞的,实在不行也可买懂得歌舞的男子。对了,我还要买这些藩国的女子服装和饰品。” 罗从贤瞬间明白过来:“类似那些新罗婢?” “然也。”李邦彦点头。 罗从彦笑道:“高丽近得很,女子又便宜,还有新罗婢的古名头,自然能够大赚特赚。阁下买那些藩国女子,路途遥远肯定价钱贵,而且还没法借用新罗婢的名头。这生意,恐怕长久不了。” “我腹中自有妙计,罗员外尽管把人带回来,”李邦彦提醒道,“可别赚得太狠,细水才能长流。还有,太丑的不要,年纪大的不要,身材窈窕能教她们跳舞者最佳。” 罗从彦思索片刻,说道:“下次去广州,我可以帮忙联络。至于能不能买到,这我却不能保证。” 真腊女子最好搞到手,占城经常杀过去,无非是在抢劫的时候,多抓几個女俘虏而已。 而且,广州有许多占城商人,随着货物运过来也方便。 李邦彦不怕被海商抢生意,更不怕今后被朝廷查处。 他通过海商购买年轻异国女子,再亲自教这些女子唱歌跳舞,而且还要亲自设计服装和饰物。 为了体现异国情调,李邦彦还会研究这些国家的音乐、舞蹈、服饰。 最后出现在顾客面前的,是全身华贵异国装扮,远远一看就像是女菩萨,而且能歌善舞可勾人魂魄。 他只走高端路线! (本章完) 0772【台北臣服】 踩着信风和洋流的尾巴,罗从贤的船队驶往广州。 来自长江和运河水系的商品,就这样在杭州集中,随船流向广州再专卖给番商,也有一部卖给广州本土商贾。 接下来,就是采买货物,修补受损船只,等待南风来临再回杭州。 罗从贤当然不可能亲自出海,负责率领船队的是其庶子罗舜卿。 罗舜卿在购买番货时,顺便帮李邦彦打听了一下。 结果塞尔柱、印度、三佛齐、真腊、占城海商,都对人口买卖有着极大兴趣。 他们本来就兼做这种生意,尤其是塞尔柱和三佛齐。 塞尔柱商人贩卖的是非洲黑奴,而且全部阉割好了,这门手艺已经传承千年。 三佛齐商人则是贩卖亚洲矮黑人,他们国家的军队,会定期扫荡南洋诸岛,抓捕生活在海边的矮黑人。一部分自己留下当水手,另一部分则卖给各国海商。 事实上,唐代中国海商也做这门生意。 日本的古籍当中就有记载,说唐代中国海商打劫大食海商,把船上的黑奴当做战利品一并抢走。 “罗,听说你要买女人?”印度商人婆兰多迦闻风找上门来。 罗舜卿连连摇头:“不要印度女人,皮肤实在太黑了。” 婆兰多迦摆手道:“不不不,我们那里也有皮肤白的。而且,我们的国王也不黑因为历代跟东遮娄其王室通婚。” “真不黑?”罗舜卿不信。 婆兰多迦说:“真不黑。就连民间也有许多肤色浅的,是抓来的西遮娄其女子生下的后代。” 印度遮娄其王朝,至今已存在了六百年。 他们是入侵印度的北方民族的后代,由于肤色太白明显跟土著不同,于是非常积极的融入婆罗门体系,自称是古印度日种、月种王朝的后裔。简单来讲,就是日神和月神的子孙。 发展到现在,遮娄其王朝已经衰落,被后来入侵的白种人占据北部领土。 而且,还分裂为西遮娄其、东遮娄其。 后来入侵的白人政权,宗教信仰为沙漠教。 遮娄其则以印度教为主流,并且不禁止佛教、耆那教传播。 朱罗王朝同样是个千年王朝,他们属于纯种的南印度人(王室为泰米尔人)。 但朱罗把东遮娄其吞并了,其国名全称为“朱罗—东遮娄其联合王国”。 东遮娄其的白人王室依旧保留,并且长期跟朱罗王室通婚,因此印度朱罗国王属于混血。 朱罗王朝和西遮娄其王朝,长期进行争霸战争,经常抢到许多奴隶。 就连朱罗王朝的地方贵族,都拥有肤色较浅的女奴,那些是低种姓的遮娄其人,与印度土著的混血后代。 纯种白人女奴不好抓,混血浅肤色女奴却多得是,印度商贾想卖到中国的便是此类。 罗舜卿说道:“下次你可以运几个过来,肤色越白越好,能唱歌跳舞就更好。还有,把她们的服装、饰品也带来。” 婆兰多迦说道:“我也可以提供三佛齐女人,我们朱罗国一直打胜仗,抓到了很多三佛齐奴隶。” “暂时不需要,”罗舜卿说道,“你带几个样品过来,我运去杭州给大主顾看看。” 婆兰多迦笑道:“那好,希望这门生意能做得长久。” 这些海商,全是无法无天之辈。 或者说,遵纪守法的别来干这个。 海商就是海盗的代名词看起来温驯守法的海商,一旦遇到合适机会立即就变成海盗! 从波斯湾到南中国海,到处都存在奴隶贸易,阿拉伯人更是干这個的老手,其黑奴阉割技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 季风到来,罗舜卿返回杭州。 路过福州外港时,他发现大量游艇子(疍民)聚在一起,扶老携幼带着小渔船登上军舰。 “去问问什么情况。”罗舜卿对忠仆说。 沿海省份的一切政策,都有可能意为着新的商机。 船队靠岸,补给一些淡水。 忠仆很快打听到消息:“澎湖海军招募游艇子,带他们去澎湖诸岛,还有澎湖诸岛对面的琉求(台湾岛)。” 罗舜卿感慨道:“大明皇帝急于开疆拓土啊!可惜这里的生意,肯定被福建本地海商抢光了。” 福建沿海的疍民,起源于隋初大起义。 杨素率军杀到江南,起义军纷纷逃到福建,有许多遁入海上做了海盗,渐渐演变成海边那些疍户。 隋朝还是不放心,一路追杀到琉求(台湾北部),抓了一万七千多台湾百姓回来。 这些台湾俘虏,也被安置在福建沿海,并且跟之前的残存起义军合流。他们被统称为“游艇子”,在唐代获得身份,需要向官府纳税。 罗舜卿在福州补给之后,继续返回杭州。 澎湖海军指挥使杨幺,却是带着诸多疍民,直奔台北一带而去。 那里正是流求国! 其势力范围,在台北的淡水河流域,以及台湾北部沿海平原。 他们从汉代就开始跟福建商业往来,宋代更是频繁交流,甚至还会购买福建出产的荔枝。 舰队抵达新竹附近海岸,疍民们纷纷搬着家当下船。 杨幺把这些游艇儿聚拢,训话道:“十年之内,你们不用缴纳赋税,商贾会定期运来货物。不要跟琉球人起冲突,我会划定一片区域,给你们在岸边建房安家。想继续住船上也可以,你们自己决定。多跟琉求百姓交流,最好能与他们通婚。” 一群疍民静静听着,他们愿意迁徙至此,纯粹是奔着十年免税去的。 杨幺继续说道:“你们平时不要散得太开,遇到毗舍耶海寇立即聚拢,拿起兵器跟他们打仗!立功者重重有赏,死后也有抚恤。我会留下一队军士,教你们怎样作战。现在发放兵甲!” 全都是大明军队淘汰的装备,清一色皮甲,还有许多刀枪,甚至是有弓弩。 “杨指挥,琉求国王来了。”随军商贾兼翻译说。 杨幺把疍民们交给副将管理,自己则去见琉求国王。 这个琉求国王,不但懂得基本礼仪,而且还有个汉名叫林秀。 林秀抬手作揖,用蹩脚的福建方言说:“小王拜见将军!” 杨幺听不懂,需要福建海商翻译。 他仔细观察,发现此人的相貌,与福建人没啥区别。 就是打扮很有意思,全身穿着麻布服装,一半胸膛袒露出来,项链是用铜钱串起来的。 这里不以铜钱交易,大陆铜钱在琉求国属于装饰品。 “伱可想清楚了?”杨幺问道。 林秀回答:“小王愿意归附大明!” 杨幺说道:“那好。从今以后,你就是大明琉求宣慰使。琉求百姓,依旧由你治理,每年须向大明天子纳贡。琉求百姓,五十年内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毗舍耶强盗若来劫掠,我会出兵保护你!” “多谢将军!”林秀高兴道。 杨幺又说:“大明的册封使臣,过几个月便至,到时候你要好生迎接。” 林秀说:“是。” 从考古出土来看,琉求人至少在汉代就已存在。 他们以种植水稻为生,而且已经学会了炼铁,还知道使用煤炭。 但从古代典籍来看,琉求人炼铁、锻铁技术很差,经常用粮食跟福建海商交换铁器。 他们的男性平均身高约1.65米,女性平均身高约1.6米,流行土葬,但坟墓不堆土。 整个琉求国在南宋时就突然没了。 炼铁、种稻技术也随之消失,台湾岛的生产力就此严重倒退。直至明朝末年,台湾岛民才从福建移民那里,重新学会了怎样种植水稻。 造成台北流求国灭亡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台南毗舍耶人。 毗舍耶人经常驾着船筏,从台湾南部过来劫掠。不但抢劫流求国,而且屡屡抢劫澎湖列岛的汉民,甚至跑来福建沿海地区洗劫。 为此,南宋朝廷不得不在澎湖列岛驻扎水师。 正是因为不堪毗舍耶人劫掠,琉求国王林秀才答应向大明称臣,以换取大明水师对琉求的保护。 “这是太子殿下,让我赠送你的礼物。”杨幺拿出一把宝刀。 林秀捧过来一看刀鞘、刀柄镶嵌着宝石,拔刀出鞘更是寒光闪闪。 林秀越看越喜欢,朝着大海隔空跪拜:“感谢仁慈慷慨的太子殿下!” 杨幺受到邀请前往琉求王城做客,沿途看到许多金黄的稻田,这里的农业技术是真不错。 但没有城池。 就连琉求王城,也不过是用木栅栏围着,仅仅能防御野兽而已。 沿途民居,皆为干栏建筑,跟闽粤和东南亚一样的风格。 当晚,琉求的部落贵族,皆从各地赶来,围着篝火迎接款待大明将军。 杨幺喝着本地米酒,心情越来越畅快。 他在洞庭湖水战时重伤被俘,痊愈之后调往山东做海军,甚至跑去鸭绿江和濑户内海打过仗。 去年,杨幺又被调任澎湖指挥使。 这破地方形同发配,杨幺却不甘寂寞。 他用三个月时间,详细了解周边信息,继而制定了一套发展计划,并因此获得朱太子的嘉奖。 流求国王怎么可能乖乖臣服? 去年冬天,杨幺带着仅有的三艘战舰,跑来台北海域溜达放炮,继而又轻松击败琉求军队。 连哄带吓的,这才让琉求国王听话。 接下来,他还要去打台南的毗舍耶人! (本章完) 0773【海盗来袭】 澎湖列岛。 在福建沿海过不下去的百姓,不断逃往岛上讨生活。 刚开始只有青壮男丁,他们站稳脚跟以后,又接去女子繁衍生息。 至北宋末年,澎湖列岛已散居三四千汉民。 他们靠种植水稻和捕鱼为生,近年来也开始种甘蔗。而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则由泉州一带的商人运去。 堂堂福州市舶司提举戴承嗣,就被流放在这里。 念及戴家为大明立下过许多功劳,而且案发之后积极筹钱平账,还主动供述大量涉案人员,并帮朝廷填补市舶司各种漏洞,朱国祥下令对戴家从轻发落。 只流放了戴承嗣夫妻俩,他们未成年的儿女被送回老家。 戴家被罚款一百万贯,并取消特许经营牌照。 李邦彦那一家子就严重得多,几个儿子全是贪赃枉法之辈。就连李邦彦未成年的孙子,都跟的儿子、儿媳一起流放,到湖南和广西的蛮夷之地落户耕种。 《大明律》规定连坐不涉及妇孺,但还有着更细化的法则。 第一,连坐杀头不涉及妇孺。 第二,连坐流放不涉及兄弟等亲属的妇孺。 第三,不涉及襁褓中的幼儿。 像李邦彦那几个儿子,夫妻全都流放了,孙辈自然随同其亲生父母走。 李邦彦一边想着再生个儿子,同时盼望着某个儿子突然暴毙。如果儿子死了,他就能把未成年的孙子接到自己身边! “相公,已是正午了,日头毒得很。还是寻個阴凉地吧,莫要被晒坏了。”妻子劝道。 戴承嗣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湿热的气候让皮肤凝结汗渍。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情绪低落的缓步慢行。 一路所过,遇到的岛上汉民却很欢喜,因为这几天正在收割稻谷。 虽然被纳入大明朝廷管辖,今后需要缴纳赋税,但朝廷也派了军队过来,不用再害怕那些该死的毗舍耶人! 两条渔船,突然飞快划回岸边。 收稻时节,他们本不该出海打渔。但朝廷派来犯官管理诸岛,犯官们也担心小命不保,于是派出些渔船去附近海域警戒。 轮值警戒的百姓,在犯官的协调下,其家中稻谷由村人帮忙收割。 “来了,海贼来了!” 几个百姓从渔船上跳下来,沿途奔跑呼喊。 本来意志消沉的戴承嗣,突然就来了精神,狂奔至一颗大树下,抡捶就去敲响吊着的铜锣。 “当当当当!” 铜锣声在岛上响起,村民们放下粮食和农具,纷纷撒腿往家里奔跑,他们要去拿官府发放的兵甲。 负责守在柴堆旁的轮值百姓,还慌手慌脚的点燃狼烟。 从福建迁徙过来的汉民,主要集中在三座挨着的大岛上。 三座岛屿陆续升起狼烟主岛的海军基地有士兵,也迅速敲锣吹号开始集结。 澎湖海军只有三艘军舰,而且吨位都不怎么大,负责保护澎湖列岛和泉州的安全,顺便偶尔也打击一下走私行为。 此时此刻,三艘军舰都在军港之中。 戴承嗣对几个村民说:“按照之前演练的那样,附近村落百姓,立即向俺集结!粮食财货都别要,只把父母妻儿带来,这个时候人命最要紧。你们速速去传令,遇到不听话的,一定要劝他们过来。损失了多少粮食,官府会运粮来接济!” 不多时,两三百支竹筏出现在海面。 这种竹筏甚至有风帆,而且可以部分折叠,把周边竖成屏风状用来挡箭。 毗舍耶海盗每次出动,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 南宋时期遇到的最大规模海盗,一次就有一千多人。战果最大的一次,南宋水师足足抓了四百多个俘虏。 每到粮食收货季节,澎湖列岛的汉民都不敢熄灯,彻夜在屋外点燃柴禾照明,并穿好衣服随时准备应付海盗。 …… 坐着竹筏杀来的毗舍耶海盗,看到狼烟似乎有点懵逼。 以前也没见过这个啊! 他们操着竹筏接近了观察,似乎感觉没啥危险,便纷纷划桨靠岸。 而且,海盗们没把汉民放在眼里。这两百多支竹筏,分为六七个团队散开,打算在不同的地点登陆。 戴承嗣所在的海边村落,大概要面对四五十名海盗。 附近村子的百姓,陆陆续续前来汇合,成年男女加起来已有百余人。 包括妇女在内,也清一色穿着皮甲,人人手里都拿着刀枪。 眼见兵甲在身的百姓,依旧紧张惊恐,戴承嗣手持弓箭呼喊道:“俺以前跟随太子打过仗,一点海盗不用害怕。我站在前面不退,你们就不准后退,临阵脱逃者死!” 他在福州做官两年多,方言说得不咋地,还需要本地人翻译。 戴承嗣又分出几人:“你们站在队伍后面,谁敢逃跑直接杀死!” 那几个村民都是听话的,或许不敢真对自己人开刀,却也恶狠狠喊道:“谁敢后退半步,我就一枪戳死他!” 这股毗舍耶海盗,已经在慢慢接近。 他们的队形看似杂乱,其实也有章法,平时用于捕猎野兽。 兵种大概有两类。 一类手持长矛,而且可以投掷出去。矛尖多为磨制石器,但也有部分是铁矛头。 一类手持弓箭,全是用于狩猎的土弓,箭簇有石质、骨质、铜质、铁质各种。腰间还有短刀或匕首,用以切换近战攻击。 “弩手上前!” 戴承嗣大喊。 这是杨幺向朝廷申请的弩弓,每个村配发六把。 那些毗舍耶海盗见汉民早有准备,并未一窝蜂冲上来,而是长矛手上前投掷。 二十多个海盗跑步借势,朝着汉民抛掷石矛,并迅速退后去拿起备用长矛。 紧接着,才是弓手奔前而射箭。 他们的弓箭射程,竟比投矛的距离还短。 其中一个汉民弩手躲闪不及,被投矛扎中了大腿。吃痛之下,虽然精神紧张,却还是张弩射箭。 被挑出来担任弩手的村民,都是自己渡海逃来的,不说有多么凶悍,但绝对富有勇气。 反而是在岛上出生的一些汉人,没有了先辈敢闯敢拼的气魄。 弩弓的射程更远,可惜数量极少,而且缺乏训练准确度不够。 海盗们不再投矛了,而是手持备用长矛,绕去两侧外围吆喝,想要恐吓驱散汉民,这是他们围捕野兽的套路。 海盗弓手却在持续射箭他们的射程更短,但准头强了许多,而且数量也更多。 戴承嗣手持一把七斗弓,连续射出三箭,其中两箭命中敌人。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一个正在掠阵的村民大呼,随即全体村民都欢呼起来。 杨幺仅有的三艘小型舰船,散为三处去打击海盗,其中一艘朝着戴承嗣驶来。 眼前那些海盗大为惊恐,怪叫着开始撤退,而且还懂得交替掩护撤走。 戴承嗣手下全是乌合之众,不敢全力追击,只敢远远跟随。 海盗们见状便全速撤离,飞快逃回竹筏上,齐力划桨想要逃跑。 “轰!” 只有舰首炮发射一次,并未转向使用侧舷炮,那艘小型海军舰船正加速冲来。 炮弹在海边溅起水花,虽然没有命中目标,却让毗舍耶海盗更加惊恐。 “撞过去!” 舰长拔刀大呼。 这艘舰船是从西南侧绕来的,此刻张满了风帆,堵住海盗们的去路。 海盗竹筏却是逆风而逃,无法张帆,只能划桨。 “哐!” 舰船撞上一架竹筏,直接把竹筏撞碎。 甲板上的明军士卒,朝着水中游泳的海盗射箭。 而舰船却是继续横冲直撞! 这些不会炼铁的毗舍耶海盗,其实正面作战能力很弱。真正的难缠之处,是他们神出鬼没,专抢手无寸铁的百姓。 比如南宋在澎湖列岛设立水寨,毗舍耶人吃亏之后,就不再劫掠澎湖诸岛,转而悄摸摸跑去福建沿海。 福建的海岸线那么长,怎么可能处处设防? 而那些家伙抢了就跑,搞得南宋军队疲于奔命。 转眼间澎湖海军三艘小型舰船,已在各处海岸撞沉数十架竹筏。 船上的士卒都懒得射箭了,反正茫茫大海跑不了,那些海盗只能往岸上游。而岸上各处都有村民,见到游过来的海盗便群殴。 戴承嗣大喊:“不要滥杀,多抓活口!” 村民们跟海盗有深仇大恨,一大半人都不愿听话,遇到海盗就往死里打。 戴承嗣亲自冲过去,接连救下几个海盗,气急败坏的对村民说:“杨指挥说了要抓活口,逼问这些海贼的老巢。不许再杀了,全都捆起来审问!” 海上依旧有正在逃跑的竹筏,杨幺那三艘舰船忙得很,最后逃了些海盗也懒得追了。 一共俘虏八十几人,另有许多被打死或淹死。 把俘虏都聚在一起,杨幺想要审问,却发现语言不通。 他揪住一个海盗,指着南边的大海:“你们的老巢在哪儿?愿不愿带我去?” 那海盗似乎没明白,只是恶狠狠盯着杨幺。 杨幺冷笑:“绑在木架上,开膛破肚。我就不信逼问不出来!” 当着其余俘虏的面,一刀捅进这个海盗的肚皮。然后猛地横向剖开,肠子瞬间就往外涌。 被捆起来的众多俘虏,吓得开始惊恐挣扎。 那个海盗还没死,杨幺又让人活取其心脏,最后一刀把脑袋给砍了。 “下一个!” 杨幺每审问一个俘虏,就指着南方大海,又指向舰船和竹筏。 在连杀十余人之后终于有海盗哇哇乱叫,用能够活动的右手指向南方。 (本章完) 0774【弯弯设县构想】 毗舍耶人的地盘并不远,大概在台南至高雄一带。 台南还有谈马颜人。 毗舍耶和谈马颜,是海边的两大部落。 他们下面又分出许多小部落,不懂得种植粮食,平时以狩猎、捕鱼为生。一到粮食收获时节,就跑去澎湖诸岛劫掠汉民,又或者去台北劫掠琉求人。 这两大沿海部落,互相之间会争夺鹿群。也能团结起来一起做海盗,还会跟山中部落进行仇杀对抗。 在海盗叛徒的带领下,杨幺率领三艘小型军舰,朝着台南逆风航行而去。 瞭望手放下望远镜,举起旗帜开始挥舞。 舰队继续靠近,杨幺也能从望远镜中,看到沿海的一些房屋。 杨幺下令:“男的全杀了,年轻妇人抢回来,房子一把火烧光!若是遇到会说汉话的,不得粗暴对待。” 毗舍耶海盗不但杀人越货,还会抢走汉人女子,指不定岸上就有汉族妇女。 杨幺的命令虽然残忍,但纯属以牙还牙。 “呜呜呜~~~” 岸边有人吹响海螺做的号角,许多毗舍耶人拿着武器聚集。 他们见识过更大的商船,并不害怕这三艘小型军舰。 除了船员和水手,杨幺麾下的战兵不多。 仅仅两百余步兵,编为二十个鸳鸯小队。另有三十骑兵,皆骑乘来自广西的矮马。 在北方已经淘汰的鸳鸯阵,放在台南打原始部落正合适。 那些毗舍耶人扶老携幼撤退,打算去其他部落聚集更多人。 “杀!” 二十个鸳鸯小队慢跑追击,三十个骑兵陆续下船,等战马缓一缓再冲锋。 “呜呜呜呜!” 这些毗舍耶人吹着螺号一直往东南跑。 骑兵开始跨上矮马,迅速超越步兵,左右散成两队冲向敌人。 他们来回奔跑骑射,射程还比敌人的土弓更远。毗舍耶人投掷长矛,也很容易被奔马躲过。 而且,毗舍耶人还没铠甲,兽皮或麻布只遮关键部位,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明军骑兵的马弓虽然威力不大,但面对这群不穿衣服的敌人,只要射中就能取得战果。 不断有毗舍耶人倒下,他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惊恐慌乱到无以复加。 有人丢下妇孺撒腿逃跑,有人不顾一切朝骑兵冲去。 大明骑兵只是放风筝射箭,很快步兵就跟上来。正面接战之下,毗舍耶人只坚持两分钟,就被结成鸳鸯阵的步兵杀溃。 随军跟来的岛民,用福建方言冲着妇孺喊话: “三娘在不在?我是阿哥!” “阿珍莫怕,官兵来救你了,听到你就回個声!” “……” 当岛民跟随将士接近妇孺时,突然有几个女人嚎啕大哭,他们都是被毗舍耶海盗抢去的。 骑兵正在收割溃逃的敌人,步兵则有条不紊打扫战场。 还活着的毗舍耶男人一律处死,杨幺已经下令不留活口。 那些年迈的毗舍耶人,不分男女,全部驱散。但会说汉话的可以留下,那都是可怜的汉家女子。 年轻妇人和儿童则带走,小孩子可以教育归化,妇人可分配给岛民做妻子。澎湖列岛上的汉民,男多女少,好些都三四十岁了还在打光棍。 虽然毗舍耶人的肤色很黑,已经快比得上黑人了,但那些老光棍儿应该不会挑剔。 接着去搜查毗舍耶人的房屋,里头有许多风干的兽肉和鱼肉。 “指挥,屋里有不少鹿皮!”一个军官笑嘻嘻跑来报告。 鹿皮是好东西啊,富贵人家喜欢穿鹿皮靴。 不多时,追击残敌的骑兵回来:“那边有条河,发现一大片鹿群。” 毗舍耶人的主要猎物,便是沿海平原的鹿群。 山中部落如果缺少食物,就会跑来平原偷猎鹿群,并且因此跟海边的毗舍耶人爆发战争。 几百年后,荷兰人殖民此地,主要利润也来自鹿皮。 杨幺亲自骑马去查看,果然发现大片鹿群。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打算从福建招募更多疍民过来,在这里的沿海建立聚居区,并且派一个鸳鸯小队驻防。 然后,陆续往这里移民,开垦河边的沃土,并定期狩猎获取鹿皮。 既可开疆拓土,又能获取利润,几年之后他必定因功升迁! “烧了这里的房子,继续往南航行!”杨幺兴奋呼喊。 三艘军舰沿着海岸线南下,很快又发现一个海边部落。 同样的战法,同样的套路。 那些无恶不作的毗舍耶人,遇到更加凶狠且组织度更高的海军,打起仗来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而且逃都没法逃,四处皆为海边平原,三十个骑兵能够纵横驰骋。 一连毁掉七个沿海部落,有的属于谈马颜部落,有的属于毗舍耶部落。反正不管哪个部落,都是经常北上杀人越货的海盗。 更靠近山区的地方,杨幺没有派兵过去。 反正经此一役,足够震慑残余部落。 下次招募了疍民再来,重新又杀上一回,就能吓得他们不敢定居在海边。 带着战利品和俘虏回到澎湖列岛,几座岛屿的岛民欢呼庆祝。 杨幺还把最早抓到的俘虏,全都给琉求宣慰使林秀送去。既是赠送俘虏联络感情,也是用俘虏震慑敲打琉求人。 杨幺知道戴承嗣以前是大人物,他主动登门拜访,详细讲述台湾北部和西部沿海的情况。 戴承嗣说道:“杨指挥的计划极好,福建游艇子(疍民)极多,而且生活穷困乐意迁徙。诱招他们在台湾沿海开垦打渔狩猎,只要给足了好处,肯定有大量游艇子愿意来。台湾岛可是太子殿下亲自命名,朝廷对这里极为重视,只要经营得好必然有大功。” “我只知军事治民之法还须请教戴先生。”杨幺虚心求教。 戴承嗣笑道:“杨指挥何必谦虚?阁下去年来到澎湖,安抚汉民,慑服琉求,诱招疍户,哪里会不懂治民之法?以杨指挥之才,做知府都绰绰有余。” “都是瞎琢磨的。”杨幺说道。 戴承嗣又说:“琉求人与福建人,除了言语不通,并无别的差异,就连房屋都造得很像。他们可能是福建汉人的遗种,可以慢慢教化。再往更南边的沿海移民开垦,又有鹿皮可以获利,今后肯定人口繁盛。杨指挥且安心经营五六年,到时候一切稳妥了可申请设立台湾县。” “申请设县?”杨幺咂咂嘴。 戴承嗣说道:“台湾县可不是西南那些羁縻州,这里以汉人居多,能够编户齐民,任命流官县令。开疆拓土之功啊!” 杨幺说道:“琉求国王林秀,虽放弃王位做了琉求宣慰使,但他的地盘恐怕不好兼并。” 戴承嗣笑道:“这个好办。申请设县之前,把林秀送去京城参拜天子。他一个偏僻岛酋,能有什么见识?去了京城肯定乐不思蜀。到时候,天子随便赐一处宅邸,再赐下一些钱财,就能让他把家人都接去。” “戴先生果然高明。”杨幺觉得自己问对人了。 戴承嗣继续说道:“林秀一家离开以后,以部落首领为里正,再让他们推举一个土酋做县丞。土酋县丞协助县令管理琉求,土酋里正再听县丞的号令,琉求之地不就可以编户齐民了?” 杨幺作揖感谢道:“若真能设立台湾县,在下必定为先生请功。” 琉求国的地盘不大,只拥有台北、桃园、新竹、台中的沿海平原地区。而且跟福建人的体貌相同,连许多风俗都近似,还懂得种植水稻,同化起来会非常迅速。 从澎湖列岛到台湾沿海平原,皆可大量种植水稻,能弥补广东、福建的粮食不足。 像清朝中期的台湾,那就是一个粮食基地。粮食多得不仅运往闽粤销售,甚至一路运到天津入港,而且……多为非法贸易。 杨幺又问:“如果要设台湾县,其县城应该设在哪里?” 戴承嗣提醒说:“怎么方便打仗怎么来,杨指挥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明白了,”杨幺立即有了主意,“就设在澎湖岛的对岸(嘉义),向北可控制琉求,向南可控制诸蛮,向西可连接澎湖和泉州。只要在那里设县驻军,就一切稳妥了。哪里出现叛乱,都可快速调兵镇压,泉州的物资也方便运来。岛上的那些土产,亦可就近销往泉州港。” 戴承嗣说道:“还应当多办义学,澎湖诸岛有不少犯官,轮流派去琉求教化土民。澎湖和台湾沿海,也可设立村学。村民凑钱凑粮养老师,他们愿意,犯官也愿意,毕竟不用种地了。设县之后,甚至还能申请科举。这也是大功一件啊必定传为士林美谈,文官们对将军自当另眼相看。” 两人越说越投机,开始制定详细的发展规划,打算六年时间就让台湾能够设县。 毕竟澎湖列岛的底子很厚,那里已经有三四千汉人。再招募许多疍民去台湾沿海,又吞并掉台北的琉求国,基本可以达到设县的最低标准。 一个降将,一个犯官,就此敲定台湾的发展路线。 而且精神头十足,跃跃欲试,下定决心要立功。 (本章完) 0775【在开封搞交易所?】 杨幺和戴承嗣商量如何开发台湾时,郑泓被调回东京做开封知府。 这个不学无术的小胖子,如今已变成不学有术的大胖子。 他在开封府屁股还没坐热,就请求在开封设立交易所。 这玩意儿,是父子俩在六大市舶司设立的,一直都没有引入内地市场。 郑元仪在旁边帮着添酒,朱铭拿起酒杯问道:“你怎么有这个想法?” 郑泓说道:“俺见识过广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回京发现开封行市已被兼并之家垄断,因此请求设立交易所打破这种垄断。” “你倒是胆子大。”朱铭笑道。 郑泓也跟着笑:“若没有去年的大案,这种事情俺可不敢提。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也跟人打听过,前宋王相公变法就是因为这个罢相的。” 王安石变法,遭到既得利益者的集体反对。 反对声浪最高的改革内容,并非什么方田均税。清查田亩、调整农税等措施,看似打击面很广,其实地方士绅一盘散沙,派几个酷吏就能把他们压下去。 王安石罢相的直接原因,是“市易法”搭配“免行役钱”,得罪了皇室宗亲、朝中重臣,以及跟他们勾结的大商人。 其后果是造成全国市场混乱,东京乱得更厉害,连皇室物资供给都出了问题。 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属于改革最大的“受害者”。皇帝能够接触到的亲戚,包括太后在内,都整天抱怨王安石搞得天下大乱。 具体内情如下: 全国各地官府,收取了很多实物税,包括粮食、布匹、木材等等,必须卖给商人变现成钱财。又或者官府需要什么物资,必须有商人供给。又或者需要搞什么活动,需要商人来供货服役。 商人为官府散货、供货、服役,统称为“科配”。 科配以商业行会为单位完成,比如跟布匹有关的,就由布行商人应付。 一個行会,往往由大批发商做行首,与其他批发商联手垄断地区贸易。零售商从批发商那里进货,遭受批发商的剥削压迫。 为了方便官府与商人之间的交易,地方上十天询价一次,以获得各种商品最新的市场价。地方官府每个月向朝廷报价一次,以便让中央掌控全国各地的最新市场价。 但是,不管是旬价还是月价,肯定都跟具体的物价有出入。 在应对官府科配时,有利可图的买卖,大商贾们就去应科。肯定赔本的买卖,就安排中小商人应科。 再加上大商贾联手垄断市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导致每年都有中小商人破产,而且对中央朝廷和地方官府造成经济损失。 王安石试图通过市易法解决问题,既把大商贾联手垄断市场,变成官府出手控制市场。大商贾故意压价不收货时,官府直接出手收货,然后再散货给零售商,并低息借钱给中小商人经营。 由于官吏在执行市易法时,贪赃枉法搞得市场更混乱。大商人又跟权贵联手推波助澜,官府的科配一塌糊涂。 中小商人的处境,反而变得更加艰难! 王安石又推出免行役钱来打补丁,即不愿为官府应科的商人,可以选择直接交钱免除科配。 市易法配合免行役钱,对皇室宗亲、朝中权贵、富商巨贾造成巨大冲击,等于掘了他们发大财的命根子。所引来的反对声浪,比方田均税大无数倍,最终搞得王安石罢相归乡。 但真正失败的原因,是王安石的路子走错了。 富商巨贾垄断市场有问题,官府直接垄断市场就没问题?王安石的弥补措施,是提高官吏的工资待遇,以此避免官吏通过市易法捞钱。 结果变成官吏通过市易法,变本加厉的坑害中小商人。 反对派攻击市易法的借口,大部分都是实际存在的! 这个问题没法解决至少王安石解决不了,因为它需要动更大的刀子。 宋徽宗年间,蔡京又捡起了市易法和免行役钱。但市易法很快就遭到废除,免行役钱由于对大商贾有利,反而稀里糊涂给保留下来。 后来的元明两朝,延续了宋代的科配制度。 李自成造反的其中一个口号,便是“平买平卖”,他要废除明朝的科配制。 最终,科配制在清代废除,但废除的重要前提是——税收和市场的“货币化”程度足够高。 朱国祥、朱铭建立的大明,也在收取大量实物税。 比如商贾运输一船木材,不管是中途的过路费,还是运到销售地的交易税,都需要大量抽分商品抵税。因为商品价格是变动的铜钱也不易运输携带,抽取实物为税收反而能避免官吏坑害商贾、私吞商税。 这些实物税,官府不可能一直屯在仓库里,必须卖给商人变现成钱财。 变现就得按市价来,而中央每月获得的月价,还有地方每旬获得的旬价,都跟真正的市价有所出入。 如果不科配,官商勾结的空间就太大了! …… 父子俩在开国之后,一直在稳步改革此事。 第一,对于关乎国计民生的物资,继续沿用科配制度。 第二,其余商品,拍买拍卖。 第三,沿用王安石的免行役钱法。 第四,逐渐增加纸币发行量。 最终目的,是把大宗商品税完全货币化,用纸币来解决实物抽分的问题。 大宗商品货币化之后,其余抽分实物就不用科配了,科配制度自然而然就能完全取消。 但是,无法解决富商巨贾联手垄断、操纵市场的问题。 现在郑胖子就提供了一个方案,即在开封设立交易所。虽然无法彻底解决垄断,但能够让市场变得更透明,增加那些富商的垄断成本。 郑泓说道:“臣之前在广东做官,广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就办得好。” “前宋之时,内陆运到广州的货物被几大行商把持,海船想要进货就得看行商的脸色。而海外运到广州的货物,又被朝廷给垄断,最后被京城的行商操控。 “大明开国以后,海货不再官收官卖,导致陆货、海货皆被广州行首所控。” “但有了市舶司交易所有多少陆货要出海,有多少海货已进港,都能在交易所查得明明白白。广州那些行商巨富,无法再操控货物。他们如果想压价不收货,自有来自福建、浙江的商人收购。” “而且这个交易所,跟前宋的市易务还不同,因为官府不会插手买卖。” 朱铭好笑道:“在六大市舶司设立交易所,只是为了方便收取关税,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郑泓说道:“非但如此,交易所还让商人买卖更方便了。比如陆商提前在交易所卖出货单,海商则提前吃下货单并预付首款,双方在下次信风到来之后,就能迅速完成约定好的交易。可避免货物长期压在仓库里,也可避免临时找不到想要的货物。” 交易所既然出现,那么期货也肯定随之诞生,如何规避风险商人们自己能解决。 朱铭问道:“有没有人专门倒卖货单牟利的?” “有。”郑泓点头说。 看吧,炒期货的都有了。 朱铭感觉,可以在六大市舶司发行纸币了。 郑泓说道:“开封在天子脚下,国朝初立,朝廷威信极高。自然不会出现商贾屯居积奇,导致全城百姓买不起煤冻死的事情。但商贾不敢搞大的,却经常玩一些小的。俺翻找了开封府去年的询价公文,发现就有行商趁着全国查处大案,联合起来操纵开封府的物价牟利。” “呵呵。”朱铭一笑。 去年趁机操控京城物价的商贾,有好几个都被抄家了。 当然,他们被抄家的原因,是因为卷进贪腐大案。 被严惩几家之后,东京物价迅速平抑。因为官府抄到很多存货,直接拍卖给中低层行商(零售商)。 郑泓说道:“四面八方的货物,都往京城运输。客商被行首们拿捏,中小行商也被行首们拿捏。他们吃了上家吃下家,还故意扰乱物价,官府不可能时时去管,而且很多时候管不过来。臣以为,交易所可以在东京开设。这相当于官府只收税,但不参与交易的市易务。既绕开了王相公市易务的弊端,又能得到市易务的好处。” 朱铭却摇头:“交易所不是灵丹妙药,等富商巨贾们摸清了,就能通过买卖货单操纵物价。当然,这会让他们成本大增,不像以前那样轻易就能运作,而且官府处理起来也更方便。” “这就够了。”郑泓说道。 朱铭赞许说:“想不到在地方历年几年,你却是愈发长进了。” 郑泓笑道:“臣读书虽然不行,做买卖却一直拿手,这些就跟做买卖有关。” 朱铭说道:“我让内阁和六部讨论,配合交易所进行商税改革。先在开封进行试点,查漏补缺再向内陆大城市推广。不必如王安石的市易务那样,在全国各省都推开只在少数大城市推广即可。你这次的建议极好,继续多看多学多做,户部尚书的位子也有希望。” (本章完) 0776【罢市可否?】 黄伯坚是来自扬州的客商,以前只做陆货运输生意,大明朝廷改革市舶司之后,他借助人脉迅速转行运输海外香料。 即番商把香料运到广东、福建,大明海商再转运到宁波、杭州或海门。 又有商贾继续转运,把香料运到润州(镇江)或扬州。 黄伯坚则在扬州进货,通过运河一路运到开封。 这样层层转运,每一层都有商贾赚钱。但开封的香料价格,竟比前宋时更低得多,因为前宋的香料是官买官卖。 大明改革市舶司之后,不但层层商贾赚得更多,朝廷的税收也变得更多。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利润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除了海外香料,黄伯坚也运输一些南货,多元经营可对冲潜在风险。 但不管运什么,都比以前赚得多。 因为沿途府县的税卡取消了,不用三番五次交过路费。朝廷只在少数关键地方,设立税所征收过税,这让客商的负担大大减轻。 大明有圣天子啊,客商的日子终于好过了! 抵达开封东南的税场,黄伯坚停船等待入场报税。 港内港外停着许多商船,足足等了两个多钟头,总算轮到黄伯坚入场。 码头苦力把货物搬进去,黄伯坚全程盯着,直至船上的货物转运到空地。然后,继续排队。 又排了快两个小时,黄伯坚拿出自己的货物凭证。 凭证之上,写着货物的种类及数量,还注明了起运地是扬州。以及沿途经过哪些税所,已经缴纳多少过路费。从扬州到沿途税所,每到一个地方都有盖章,但凡缺了一个盖章都属于走私。 “检验货物!”税吏大喊。 立即有税吏进行抽检,只是抽检而已,全部验货太耽误时间,后面还有许多商贾在排队呢。 黄伯坚的心情比较愉快,自从去年全国“严打”之后,就连税吏都不再故意刁难。 换成以前总是要出小问题,非得给些小钱才能打发。 抽检货物之时,有税吏对黄伯坚说:“这位员外,请到那边坐坐,朝廷有新法颁布。” 黄伯坚不知什么事情,让心腹驻守在此看着,自己好奇的往里走去。 只见那里坐着個官员还绕着许多客商。 吏员指着墙壁上的告示:“这位员外请细读。读完之后若有疑问,可再请教坐着的那位钟相公。” 黄伯坚朝着人群挤去,告示内容为东京交易所设立细则。 以前运货进京,都是把商品运到税场,然后搬到官方货栈存放。有批发商或者中介商,前来看货估价,谈得拢便把货物买走。 如果一直卖不出去,就必须每天支付仓库使用费。 每个行业都有行会,行首必为最大的批发商,而且多半兼职做中介。中小型的零售商,必须仰仗批发商供货。外地来的客商,也必须仰仗批发商买货。 外地客商当然能直接跟零售商交易,法律并未禁止此事。 但如果被行会大佬们知道了,他们来年不会再买这个客商的货物,也不会再把货物卖给相关零售商。任何绕开行会的私下交易,都将遭到行会大佬们的联手打击。 行会大佬们如何操纵物价呢? 他们先是私下商量好,在某个时期全都不买货。外地客商们运来的货物,只能堆放在仓库里,每天都得交仓库使用费。 时间一长,不但外地客商扛不住仓库钱,官栈仓库堆积如山也扛不住,管理仓库的官吏会逼着客商低价出货。 不得已之下,外地客商只能贱卖商品,甚至是赔本把货卖出去。 吃完客商,行会大佬们又吃零售商,反正他们有自己的仓库。只要积压货物不是太多,那就联手限量出货,造成货物紧缺的假象,然后再抬价卖给零售商。 “哈哈,东京也有交易所了,此天下客商之幸事也!”黄伯坚听到一个客商拍手赞叹。 旁边一个客商说道:“敢问兄台,这个交易所真顶事吗?除了东京之外,还有哪里设了交易所?” 那客商说道:“六大市舶司,皆有交易所。” “怎看起来像前宋的市易务?” “非也非也。市易务官买官卖,刚开始还向着我等,后来就渐渐变味了。前宋市易务的那些官吏,把客商的上等货,硬生生说成是下等货,逼着客商低价贱卖。又拿着下等货,高价卖给坐商,还逼着坐商借高利贷。敲骨食髓起来,比行首们还狠啊!” “就是,王相公的市易法,还不如不改呢。咱们宁愿被那些行首欺压,也不愿被官吏敲骨吸髓。” “这个交易所却不同,官府不插手买卖。就像是官府搭了个戏台,让咱们自己上台唱戏,给官府交一笔戏台税就行。” “可那些大行商们,联手不买货怎么办?只靠小行商买货太慢了,一旦拖得太久,货栈的仓库钱又是一大笔。” “对啊,六大市舶司的交易所俺知道。可海港不一样,当地的行商不买货,自有外地客商买了运走。这里却是东京,货物运到这里不可能再转运别处。中小行商们一时吃不完货,那就全砸在咱们客商手里,最后还得贱价卖给那些大商人。” “去问问这位钟相公!” “……” 一直坐着的官员叫钟绮,他撇着茶叶慢条斯理解释道:“相公不敢当,俺只是户部区区一员外郎,跟各位一样都是员外。你们呐,称俺作钟员外即可。” 黄伯坚拱手问道:“还请钟相公解惑,若是大行商(批发商)不收货,中小行商(零售商)吃货又太慢怎办?前宋的市易务,官府会把多余的货物买下,可现在的交易所却没官府来买。时间一长,仓库费用我们负担不起。” 钟绮竖起一根指头:“其一。交易所在卖货时,只要花十文钱,办理一张认购证,任何人都能长期购买货物。货单虽有最小认购额度,但即便是沿街叫卖的小贩,几家人凑钱也能合买一单。” 他又竖起第二根指头:“其二。交易所的每日行情价,跟着东京的旬价走,多半低于大行商的出货价。东京的中小行商们,会抢破头去下单购买。因为人数众多,他们的吃货能力极强。前宋的市易务,之所以中小行商买不了太多货,是因为官吏从中盘剥渔利。甚至是逼着中小行商们向官府借高利贷买货,不借高利贷他们就不卖。” “其三,大行商们不管怎么操控市场,他们最终目的都是想赚钱。如果他们不扫货,而是任由中小商人在交易所购买,那他们就永远赚不到钱,他们的仓库会一直空着。时间拖长了,该心急如焚的是他们。他们会比你们这些客商更着急!” “其四,真正该担心的不是你们,而是零售商品的中小行商们。东京城内的大行商,极有可能联手扫货,把交易所的现货给买光。然后囤积居奇,压着货不卖给中小行商零售。” “嘿嘿,让他们压着货呗。真敢集体操控市场,朝廷都不用抓人,只须紧急联系外地客商,把更多货物运来交易所。到时候,中小行商们可在交易所买货。大行商们继续扫货能吃多少?总不能把自己的仓库堆满了,还继续扫货屯在大街上吧?他们囤积的货物越多,亏损也就越多!” 黄伯坚又问:“若大行商们真的囤积居奇,官府从外地调货赶得及吗?” 钟绮解释道:“朝廷给了交易所特权,关键时候可动用四百里加急,联络周边省份的客商运货进京。而且,这些接到四百里加急进京的客商,沿途税所一律放行不必征税。到时候他们沿途不交过税,运到京城的货物价钱更低。亏死那些囤积居奇的大行商!” “妙哉,妙哉!” “果然是圣天子啊,连这些都想好了。” “今后再运货到京城,就不会再受大行商欺负了。” “大明万岁!官家万岁!” “……” 来自各地的客商,此刻全都欢呼雀跃。 交易所对于他们而言,防止被压价还在其次,主要是可避免经营风险。 以前稍微哪个商品到京多些,大行商们就联手不买货,以货栈的仓库使用费来威胁,逼迫客商们赔本出货回家。 黄伯坚整理衣襟,提议道:“我等在交易所办好事情以后,何不结伴前往东华门外叩谢天子大恩?” “同去,同去!” 客商们大笑着附和,他们对政策非常敏感,能够准确判断什么事情对他们有利。 众人喜滋滋继续询问,打听交易所具体怎样交易。 次日下午,黄伯坚就把手续办好。 高兴之余,他在东京城外下馆子,把商队伙计全带去吃酒。 而东京那些行首们,却是在紧急开会。 还是各行各业聚在一起开会,并非行业内部会议。 他们的商业前辈,当年遭王安石干了一拨,但很快就勾结权贵杀回来。就连宋徽宗和蔡京,为了敛财重启市易法,也被大商人联合权贵逼得妥协。 童贯那么牛逼,可在征讨西夏时,亦遭长安行首们串联罢市教育一通。 “罢市可否?”一个行首问道。 “你想死别拉我们下水!”其他行首齐刷刷瞪过来。 罢市? 想想去年的大案,行首们集体打了个寒颤。 (本章完) 0777【经商奇才】 行首会议,不欢而散。 如今这种情况,东京的行首们根本无法串联,因为他们之间互相不信任。 北宋时期,开封城的所有行首,全都跟朝中权贵有瓜葛,大部分属于皇室宗亲的代言人。 皇室宗亲之所以不亲自下场,是因为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严厉惩处权贵扰乱市场的行为。后来就渐渐形成套路,即各自培养白手套,他们能够捞到实惠,朝廷也挽回了颜面。 只有把事情闹大了,朝廷才会出手惩治。 比如煤炭行业,搞得东京民怨沸腾,甚至冬天大量冻死人,继而出现抢煤踩踏事件。 朝廷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掀桌子,官府成为最大的批发商、零售商。结果又变成官府垄断市场,操控煤价搞得民不聊生,迫于舆论压力放开私有市场。 大明开国之后,最先惩处的便是前朝权贵,继而又强行拆分迁徙望族。 东京各行各业的行首,瞬间就失去靠山,有些人还被牵连抄家。 在第一年的物资管控结束后,大商人们开始投靠新的权贵。下意识的按照老办法,想跟皇室、宗亲和外戚合作。 可惜,除了朱国祥、朱铭父子,大明的皇室宗亲都未成年。 白祺勉强算一个,却始终不在京城。 而外戚呢? 朱家父子管得极严,根本无从下手,甚至不准外戚居住在京城! 阁臣、尚书级别的重臣,一般不会跟行首接触。 因为——跌份儿。 顶多是重臣的下属捞钱,再以送礼的名义孝敬重臣。 因此东京各行的大商人,都是拉拢权贵子孙,以及六部的中下级官员。 去年的大案,六部被查处一堆官吏,连权贵子孙都遭殃,大商贾们再度失去靠山。 人心惶惶之际,这些大商贾哪敢再串联搞事儿? …… 李敦义坐着豪华马车回家,径直去见自己的老父亲。 “如何?”李茂问儿子。 李敦义回答:“都被吓破胆了,还能有什么结果?” 李茂点头道:“缓缓也好,不能跟太子对着干。我李家能延续二百年富贵,靠的就是顺从朝廷。” 抛开皇亲国戚、世家权贵不谈,只论东京城内外的商贾,李氏绝对属于东京首富! 他们在开封做生意的时候,甚至赵匡胤都还没黄袍加身。 北宋庆历年间,西北边境告急,而朝廷财政又不足,就向东京的富商们借款。 仅李氏就借款二十多万贯,事后朝廷直接赖账不还,只给几个李氏族人封官抵债。而且全是八九品的京中小官,根本就没有实权可言,并且继续砸钱也升不上去(类似钱琛捐款买的那种官职)。 这事儿被写进史书里,甚至都不提其真实姓名,只记载“李氏商户”、“京中富商李氏”等等。 因为他们不配! 李家也曾聘请名师,教育子弟走仕途路线。但儿孙们泡在蜜罐中长大,愿意发奋读书的没几个,一百多年来只出了两位进士。 按理说,身为京城商贾当中的首富,家中又出了正经进士,用钱开路也该节节高升啊。 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李家投靠的外戚世家,故意压着李氏子不给顺利升迁。 李家从商贾变成了士绅,那我今后还怎么控制? 你们还是继续老老实实经商吧! 不但权贵从李家吸血,朝廷也经常伸手要钱,而且每次都封小官抵债。 京城首富不好当啊。 当大明查处前朝权贵时,李家立即就把自己的靠山给卖了。又在京城物资匮乏时,向朝廷捐赠布匹,这些布匹用来发给士兵做衣服。 甚至就连去年的大案,李家都能从容抽身,只是被罚了二十万贯。 “祖父,父亲!” 李文仲拱手走进来,朝着两位长辈作揖行礼。 李茂瞬间换上和蔼笑容,对自己的嫡长孙招手说:“大郎且过来。今日功课做得如何?” 李文仲走到祖父身边:“还过得去。” 李茂拉着孙儿的手:“你去年虽然落榜,但举人功名还能保留两次。就算再落榜两回,也要重新把举人考回来,非得考上进士不可。家中没有进士官,就算富甲天下也被人欺辱,千百万贯家产不啻为过眼云烟。” 李文仲说:“大明不是前宋,只要守法经商,便不会被横加盘剥。孩儿听闻朝廷多次发债,最早在四川发放的两批战争债券,如今皆已连本带利偿还给商民。” “你懂什么?” 李敦义不屑道:“国朝初立自然守信,前朝太宗、太祖还惩治经商权贵呢。等再过一两代皇帝,朝廷就没这般讲规矩了。趁着朝廷还信守承诺,俺李家更应当科举做官,赶紧从商贾之家变成士绅望族!家里的生意你别管,一心一意好好读书。” 李文仲只能说:“数学、物理、天文、地理这些,孩儿已学得很深入,去考科举绰绰有余。就连官家去年提出的化学之道,孩儿也在认真钻研,经常邀约太学生讨论。只是那些儒家经文,还有待继续苦读。” “明年你再去考太学,”李敦义说道,“俺已经打听好了,明年的太学考试,会比以前更看重杂学。你既然精通那些杂学,想必考进太学极有把握。唉,若早知官家要提倡化学,去年你落榜之后就该报劝农生,趁机以化学之道进太学读书。” 祖、父、孙三代围绕着科举,聊了好一阵,似乎完全不关心商业。 突然,李文仲问道:“听说朝廷设立交易所,对东京各行的大行商影响极大。” “这个你别管,好生读书要紧!”李敦义说。 李茂也说:“我李家能在开封经商二百年,历经宋明两朝更替而不倒,就是因为懂得审时度势。前朝王相公变法,我们没有站出来反对。等到旧党发难,我们才顺势而为。现在也一样,太子想怎么做,我们也顺着太子。一個交易所而已,谁都能去买货。以俺李家的财力,照样能赚钱,只是赚得不如从前多而已。” 李文仲却说:“其实有空子可钻,但须掌握一个度,莫要把太子给惹急了。” 李茂颇有兴趣的看着孙子:“伱说说看。” 李文仲说道:“冬天就快到了,煤炭和布匹定然涨价。煤炭无法操控,东京的煤行官三私七,一旦私行操纵煤价,官行立即就会出手。毕竟前宋的煤行搞出了大乱子,此后朝廷一直对此极为重视。但我们布行就不一样,没那么容易死人,朝廷的容忍度更高。” “天气转凉之后,可以在交易所扫货。甚至是抢在客商进交易所以前,直接提价把货物给买来。” “有了交易所,反而比以前更方便。因为在交易所买到货单,是有限定提货期的。只要我们出手,布行的其他大商人也会跟进,一两天之内就能把布价打上去。” “布价一旦上涨,已经买到货单的中小商人,为了牟利他们不会去提货。而是抢在提货期以前,直接把货单给卖掉,等于他们啥都不干就能赚一笔。” “如此一来,等于中小商人也被我们操控,整个京城的大中小布商联手炒卖布匹。” “官府的反应是滞后的,四百里加急调货,他们不敢轻易这么干。因为四百里加急涉及兵部,最终要上报兵部和内阁,一个弄不好就要被追责。交易所的官吏,肯定会先召集布行的大商们谈话。” “我们就顺着官员做,给足他们面子,还能让他们获得平抑布价的政绩。” “这个时候,布价已经涨到很高了,我们可以放出一大批货。要知道,我们是最先扫货的,手里低价买到大量布匹,降一点价也能大赚特赚。而且我们有仓库,剩余布匹可以存放起来。” “但那些跟风高价买进的中小商人,脱手早的肯定有得赚,脱手迟的却会砸在手里。他们可能到处筹钱炒货,突然布价就下降了,而且货单还限定了提货期。如果他们不降价卖,他们就得支付仓库费。如果降价卖,他们就得赔钱。” “当布价持续下跌时,无数的中小布商,会争先恐后降价出手。而我们在高位时卖出许多布匹,等布匹价格猛跌之后,又可以低价把货买回来。” “里里外外,赚了两次钱,而且还给足了官府面子!” “并且搞出这许多事情,还不会太影响民生。我们低价买回布匹之后,再屯在仓库里一点点出货,布价又会慢慢涨回正常水平。而这个时候,大量布匹都被几家大行商存进仓库,中小行户也只能从我们这里进货。” “只要布价恢复正常,交易所那边就不会四百里加急调货。” “如果有客商得知东京布价猛涨,着急回去运货过来。等他们把布匹运到,布价早就被打下来了。我们可以继续降价出货,搞得那些客商只能亏本贱卖,我们再趁机以极低价吃进客商的新货。” “当然,这时最好别压价太狠,否则交易所就成了摆设,等于把太子往死里得罪。” “因此,反复赚几次钱可以,但不能把市场彻底搞崩掉。最好是让客商新运来的布匹,稍微能够赚一点点,再狠也不能让他们亏本。他们若是亏本,交易所就完蛋了,太子发了怒火必然动刀子。” 李茂和李敦义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说不出的震撼。 李茂心中大喜,抓着李文仲的手说:“俺孙儿真是经商奇才啊!” (本章完) 0778【谁会血本无归?】 首富归首富,但东京市场足够大,李氏一家说了不算。 如果不计后果,他们可以直接开搞。 可是想要善后,避免客商赔得血本无归,引来朱太子的疯狂报复,那么就得几家大布商携手。 只有他们联手,才能迅速控制价格。 跨行业的大商贾互不信任,同行业却还真能做到同进同退。因为他们历来的营商环境太糟糕,即便背后各自都有靠山,但那些靠山也是吸血鬼啊。 一边要应付靠山吸血,一边还要应对官府盘剥,大行商们若不团结根本站不住! 东京布行几大家族,连续开会商量半个月,总算把整个计划给敲定。 或许是朱太子的刀太过锋利,中途甚至有人打退堂鼓。 最后他们不得不歃血为盟,以祖宗的名义起誓,然后口头约定章程。即,最后收尾不可贪得无厌,必须给客商们留条财路,收割几波还不能把中小商人逼入绝境。一旦情况不妙,必须联手控价。不计后果收割赚钱者,其他几家联手进行打压! 为啥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而且搞得这么复杂,也要执行收割计划? 因为交易所的出现,主要针对的就是他们。 太子已经盯上他们了,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乖乖听话今后只赚老实钱。但随着交易所系统成熟,今后赚钱的空间会越来越窄,甚至对市场判断失误还会赔本。 第二,在交易所的规则之下,寻找新的赚大钱路子,并且还要顾及太子的颜面。 没有第三条路。 像反对王安石市易法那样,反对太子的交易所?别扯了,他们还没活够。 …… 初冬时节。 商铺里的布匹,还在正常涨价,交易所却天天上涨。 各大卖布的商铺,也是加入了布行的。他们属于中小型行商,也叫作行户。 多数行户根本搞不清状况,听说交易所布价猛涨,他们连忙去请示布行大佬们。一番商议之后,大家相约一起涨价(普通行户,不得绕开行会,私自猛涨猛跌)。 老百姓见布价猛涨,害怕冬天缺少布料,于是纷纷去店铺抢购。 面对抢购布匹的人群,行户们自然要加大进货量。而且看到交易所布价还在涨,又听说几家大行商在疯狂扫货,他们也跟着跑去交易所下单。 很快就有人意识到,在交易所买到货单之后,可以不必去货栈把布匹提现。 只要抢在提货期以前,转手卖出货单即可赚钱。 就算提货期到了,只要支付仓库使用费,也可以继续兜售货单。靠卖货单赚到的利润,远比那点仓库使用费更多。 仿佛打开潘多拉魔盒,东京迅速陷入疯狂。 刚开始还只是大行商们,暗中诱导行户炒布匹期货。渐渐的,就连普通市民也加入进去,甚至有人通过借贷去炒货。 交易所吓得连忙上报户部,最后订了一个规矩:每天某商品如果涨价超过10%,该类商品在交易所就停止买卖货单。 屁用没有。 因为可以绕开交易所私下买卖! 交易所又向户部报告,很快再次出台规定:所有货单,必须在交易所内买卖,并且还要收取手续费。 依旧没用。 这又不是电子时代,原始的纸质期货证券,有太多法子绕开规定。 就比如中国刚出现股市时,需要身份证才能限额认购,结果有人带着一大包身份证杀过去。 大明的东京交易所也是这样,官府出台什么限制措施,他们总能有法子绕开。 布行大商人们的计划非常成功,就连其他行业的商贾,都拿着钱跑来交易所炒布。 可他们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李文仲眉头紧皱:“布价都涨成这样了,怎那交易所的官员,还不召集行会谈话解决?” 李敦义说道:“不能再涨了,否则必然惹怒太子。” “俺家的仓库也快满了,”李茂说道,“可以召开布行大会,让几大行商一起放货,还要把放货的价格也约定好。” 李文仲用手指挠着眉心:“交易所的官员,怎么就沉得住气呢?难道他们早有准备?不会是仓场还存着大量布匹吧。” 仓场就是国库存放钱财和实物的地方。 李敦义摇头说:“俸禄改制以后,只有做官服的绸缎,国库仓场还大量储存着。其余布匹,通过科配每月售卖,全是我们布行在吃进,咱李家科配份额最多,仓场里剩下的布料压不住价钱。” “难道从一开始涨价,就已四百里加急调布过来?”李茂思索道。 “不可能,那些当官的又不是神仙,”李文仲说道,“而且,外地调运也需要时间,等新布运来我们都可以收尾了。” 李敦义说:“事出反常必为妖,立即跟那几家商量,明日就联手降价卖单!” …… 东京交易所,开设在外城东南角的上清宫。 隔壁还紧挨着景德寺。 一道观,一佛寺,在大明开国的第二年,就全部被改为它用。 如今,宋徽宗非常喜欢的上清宫,却已成了东京交易所的驻地。 不同的佛殿,被安排交易不同种类的商品。由于交易太过火爆,甚至临时在殿外搭了遮雨的棚子。 此时此刻,人声鼎沸。 前宋郓王赵楷,正在人群中焦急等待。 等待许久,同胞兄弟赵枢才跑来:“借不到钱啊,依俺还是算了吧。咱们现在就卖单,也能赚到两三百贯,没必要再继续冒险。这布价涨得太离谱,俺心里着实没底。” 赵楷说道:“再等等,一天一個价,明日必定还能大涨。要不去找那些铁屑(犹太人)借钱?父亲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光顾铁屑楼。俺当时也常去,跟那里的店家交情甚好。” “不行,不行,铁屑人的利息太高,”赵枢说道,“再说那些铁屑,只认钱不认人,哪里会念及旧情?咱的家产都已经抵押了,铁屑人是不会再借贷的。” 赵楷又说:“还可以找老八,让他去宫里借钱!” 赵枢说道:“俺前两日就去借过了,老八说他去宫里借过钱,结果被妹子大骂了一通。” 赵楷郁闷道:“都是同父兄妹,她们倒是富贵了,却不肯借点小钱给咱们发财。” “当当当当!” “开市了!” 随着铜锣声响,人挤人开始排队,甚至还有人在场外私下交易。 大家都是第一次,操盘的大行商们,这出货技巧非常粗糙,他们一下子抛出巨量的降价单。 但无数散户更没有判断力,他们只知道赶紧趁着降价,买到更多货单升值赚钱。 “快抢,快抢!” 在人声鼎沸当中,立即有个不起眼的家伙,对身边人说:“开始了。” 交易员都是编外书吏充任的,工资不走朝廷财政,而是由交易所自行负责。 他们正忙得热火朝天,很快就陆陆续续愣住。 “你这卖价没有填错?” “没有,快点吧。” “不是,你这卖价真没填错?怎是刚入冬时的价钱?” “你问恁多作甚?不会是你身为交易员,也参与炒卖货单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快卖!” 黑板上适时写出最新单价,完成交易之后就立即擦掉。 随着一单单超低价出现,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幕后操盘的大商们。 价钱太低,是被炒起来之前的价格! 由于价格实在太低,反而没人去抢。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一旦超低价卖单太多,布价会被当场打成粉碎,他们前期买的货单会亏死。 大商们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喝令随从:“快吃下去,有多少吃多少!” 李敦义还站在原地发愣。 一个叫吴雍大布商跑过来:“李兄弟怎还不动手?” 李敦义指着黑板说:“这些卖单就没想着赚钱,肯定是朝廷卖的货啊!” 吴雍说道:“仓场里的布匹,都是咱们布行科配的,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只要全部吃下,就能掌握局面。” “难道你要跟太子作对?”李敦义问道。 吴雍说:“太子都下场了,俺没想着多赚,但总不能血本无归吧?等吃完了朝廷的卖单,咱几家再联手降价,一定帮朝廷稳定价钱。东京总得有人买布,朝廷总得有人科配。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太子肯定不会动刀子。太子一向讲规矩,咱没有违反《大明律》。如果太子不讲规矩,这交易所哪还有信用可言?太子为了保住交易所,肯定会放我等一马。” 李敦义却是连连摇头:“太子肯定早就留了后手。” “哪有什么后手仓场只剩那么些布匹,真会法术能变出来不成?”吴雍焦急道,“说好了共同进退,你这行首怎能退缩?今日没有担当可就不会再选你做行首了!” “这行首不做也罢,太子肯定还在哪里有货。快看看提货地址在哪里!”李敦义说。 刚刚买到的超低价货单,很快就被拿过来。 只是普通的货栈而已,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 “不对,”李敦义瞳孔紧缩,“这货单上的提货点,是用来存放煤炭的,怎么可能变成了布匹仓库?这段时间进京的布匹,咱几家全都死盯着啊,除非用五鬼搬运之术才能搬过来。” 大行商们陆陆续续发现不对劲,可惜已经骑虎难下。 官方抛多少单子,他们全都得接住,直到把货吃完为止,否则就彻底失控了。 无数中小行商和散户,则全然不知所措。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根本不晓得什么情况,只能傻看着神仙斗法。 李文仲不知何时也来了,低声说道:“爹,别买。这次赔多少都认了,太子的货咱吃不完。” “你可知这些布匹从何而来?”李敦义问。 李文仲说:“思来想去,户部和布行都搞不清楚的布匹,只可能是早就囤积起来的——军布!” (本章完) 0779【一勺烩】 交易所里还在胶着,一群急疯了的大商,派亲属或亲信拿着货单往仓库跑。 此时的东京交易所,玩法相当粗糙原始。 买空卖空都没法搞,因为没有那个条件。他们甚至从地窖里翻出银元,一筐一筐抬到交易所,只因这玩意儿比铜钱方便。 半个月前,朝廷趁着大商们炒货,在东京发行大明宝钞。 结果一大堆商人,抬着铜钱去兑换宝钞,便于他们在交易所操作。 交易所的附带作用就体现了:增强货币流通! 借着开设东京交易所,大明宝钞在京城发行出去了,藏在地窖里的银元也冒头了。 此外,每张货单还有限定提货日期,以及具体的提货地点。超过提货日期,就要额外支付仓库使用费。 大商们拿着货单来仓库,当然不是为了提货。 “诸位,你们的货单,提货期还没到。”吏员一脸微笑回答。 有个大商之子说:“我们不是来提货的,今天是来验货的。” 吏员解释道:“交易所的那些货单,所有货物早就验过了。只有你们提货的时候,才能重新验一次。如果发现以次充好、以少充多,可以向交易所申诉。” “我们现在就要验货!” “现在不能验货,因为提货期还没到。” “所有货栈仓库,我们一直盯着。里面根本就不是布里面全是煤炭。交易所不能这样做,你们坏了规矩坑害商贾!” “没有坏规矩一切都合规。” “不敢给我们验货,就肯定是坏了规矩,仓库里面根本就没货。俺已经打听清楚了,这货单上的仓房,里面装着十天前运来的煤炭!” “没有坏规矩。” “验货!验货!” “验货……” 大商们投入恁多钱财,自然要紧盯着一切。 他们不但派人死盯着进出开封的货船,还买通了国库仓场和交易所仓库的吏员。也不干啥违法的事情,只是让吏员帮忙传递消息。 一旦有新货入仓,立即就通知他们。 这些人非常确定,太子砸出的大量货单,对应仓库里全是煤炭,根本就没有什么布匹。 事情越闹越大,就连许多散户害怕亏本,都自发跑来货栈这边抗议。 大概聚集到数百人时,一个八品官出现,微笑着众人拱手:“我是这里的干事官,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些货单真是合规的,你们稍安勿躁,容我慢慢解释。” 官员说完就闭嘴,等待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这货栈干事继续说:“由于太多人只炒单不提货,造成布匹仓库积压,只能用别的仓库堆放。现在各类仓库已经堆满了,朝廷为了应付爆仓,勒令开封的几大官炭场,限期买煤清空这片仓库……” “这跟我们有何干系?”一個商贾急不可耐道。 那货栈干事笑道:“官炭场接到朝廷命令买煤清仓也需要时间。接下来几天,他们就会把这片仓库的煤炭搬走。至于你们货单上的布匹,会在提货期以前,全部搬进这片仓库,保证不会耽误你们提货。” 东京布行财力排第二的吴雍,此刻亲自跑来货栈:“既然还没有进仓库,交易所凭什么让他们做单?” 货栈干事反问:“你们都不看交易所细则的吗?没有规定必须进仓才能做单啊,只规定了验明货物即可做单。你们这些商贾不顾民生,只炒单不提货,把官府货栈仓库都堆满了。不仅炒布,这几天都有人胆子大到炒米麦了!朝廷为了存放更多货物,只能紧急调配其他仓库。” “实话跟伱们说吧,你们手里的货单,其布匹如今都放在军仓。交易所的官员,早就去军仓验完货了。只等官炭场把这里的煤炭清空,军仓的布匹就能把货运过来。而且肯定在提货期之前。你们且看看,这些是官炭行确认限期提货的契书附件,这些是军仓限期运货进仓的契书附件。” “一切都是有合规凭据的,他们如果违反契书约定,就会按照契书赔偿并罚款!” “请问这位吴……员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吴雍呆立当场,彻底无话可说。 由于东京四方货物往来,仓库根本就不够用,几条运河边上全是仓房。 因此大量的军用物资,根本就不在东京储存,而是放在三十里外的陈留军仓。 这属于正常操作,比如另一个时空的大明,北京城外实在放不下了,直接在隔壁的通州建仓屯储。 军仓重地,谁敢打探? 就算敢去打探,也问不出什么,顶多悄悄观察最近入仓了多少船、多少车。 只有内阁、枢密院、通政院、兵部、户部的高层才知晓,即便是中层官员都不能随便打听,因为那属于绝对的国家机密! 事到如今,吴雍基本能够猜到,陈留军仓多半屯满了布匹。 而且用来对付他们,只不过是顺带。 陈留军仓囤积物资,是因为去年的大案,导致全国官场动荡。太子害怕京城出事,直接调了几万战兵入京,这些战兵已在京城周边驻防整整一年! 相应的,原本该调去前线的军资,自然要转而调去陈留军仓。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朱铭为了跟金国开战,一直在陈留悄悄屯集物资。没有大张旗鼓扰民,也没有动用科配制度,只是从汴河沿岸各税所,截取一部分抽分实物税进军仓。 一个月屯一点,一年下来就数量巨大。 现在已经是悄悄屯储的第三年! 陈留军仓的各种军用物资,包括布匹在内,已经多得快堆不下了。 即便立即跟金国开战,大明也不用临时征调物资。因为不止陈留军仓快堆满了,河北、山西、山东、陕西的军仓也很充足。 甩掉了北宋的三冗问题,各种改革也在深入,而且人口渐渐恢复,抛荒土地重新耕种,以中国的体量来说非常恐怖。 前几年的财政负债,去年初就已全部还清。 国库充裕之下,从去年开始还加大水利投入,主要集中整治黄河与荆江水系。 一群京城商贾,想跟富裕起来的朝廷打期货战? 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财政窘迫的前宋! …… 交易所外。 赵楷焦躁不安蹲在门口,耳朵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赵枢狂奔而至,气喘吁吁道:“呼……呼……军仓……是军仓的货,听说陈留军仓堆满了布匹……” “完了,完了……”赵楷如遭雷击。 由于前宋皇室的名头,越来越没人在意,他混得是愈发糟糕。 痛定思痛,赵楷认真钻研画技,把宋徽宗的画模仿得八九分相似。 即便高手还是能看出属于赝品,但总能蒙骗一些有钱的外行,甚至有人购买赵楷的画作,带去南方当成宋徽宗“遗作”来卖。 靠卖“爹画”重新赚钱以后赵楷再次变得大手大脚消费。 去年因为大案,所有前宋皇族都被软禁,直至过了元旦才恢复自由。赵楷估计憋得狠了,今年报复性消费,有段时间直接把樊楼当自己家。反而倒欠着樊楼一屁股债,甚至把购置的房子都抵押出去。 眼见炒卖期货可以赚钱,赵楷连忙拉着赵枢一起搞。 他们连屎都没吃上热乎的,入场时价格已经非常高。砸锅卖铁到处借贷,也没能买到多少货单。 一旦投资失败,兄弟俩都得喝西北风。 “兄长,怎办?”赵枢脸色惨白。 赵楷瘫坐在墙角下,双眼无神望着天空:“还能咋办?慢慢作画还债呗。” 赵枢急道:“你能作画赚钱,俺却怎么活?” “你自己想办法。”赵楷没好气道。 赵枢大怒,揪着赵楷的衣襟说:“俺就说炒货不靠谱,你非要拉着俺来。俺若血本无归了,你得帮俺还债!” 赵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让你炒货你便炒货,俺若让你去死,那你也会去死吗?自己贪心,莫来怨俺。” 赵枢气得开始动拳脚,赵楷却双手抱头任由他殴打。 打到最后,赵枢也泄气了。 兄弟俩重新进入交易所,看着大商们不再扫单,其余投资者也不愿交易,顿时心中又生出一丝希望。 交易所的布匹类商品,直接停止交易了。 太子的货还在抛,但愣是没人接。 有人! 在交易所即将关闭前的一个小时,陆陆续续有收到消息的行户跑来买单。 这些都属于正经卖布的店主,或许是胆子小,或许是因为动作慢,或许是相信官府会出手。他们都没有参与炒货,只是跟着布行一起提高零售价,然后用自家那一丁点存货在零售。 布匹货单被炒得越高,他们就越不愿购买,都等着价格被打下去再进货。 许多商铺的布匹都售罄了,就死撑着等待今天呢! 换成以前,他们就算低价进货,也不敢私自降价出售,因为会遭到大行商打压。 现在却不管了,行会的口头约定,难道能大得过太子? 只要交易所能顺利运转,今后不用什么都看大行商的脸色! 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看到布价涨得太离谱,也忍着不做冬衣和被服,暂时用去年的旧衣破被硬扛。 小行户们只要买到太子的货单,再自动下调零售价,就能趁机赚一笔。闻风跑来买货的缺布百姓,甚至能在店铺前排起长队。 暂时停摆的布匹交易,突然就这样火爆起来。 看着交易所里的热闹场面,所有参与炒货的人,不论富商巨贾,还是平民散户,全都万念俱灰如丧考妣。 尤其是那些贷款炒货的疯子,他们很想跳进汴河一了百了! “当当当当!” 就在此时,忽有官差冲进来敲锣宣布:“朝廷重申法令,超过法定最高利率的贷款,一律为非法高利贷。不但借贷契书作废,借贷者还可到官府检举领赏!” 已经想着跳河的赵枢,闻言猛地活蹦乱跳,在交易所里狂喊:“大明万岁,官家万岁,太子万岁!俺抵押的房子不用被收走了!” 这货真就去借了高利贷炒单,而且还没跟哥哥说,害怕赵楷眼红找他借钱。 朱太子这一波,可谓一石数鸟。 既趁机在东京发行大明宝钞,又让富户地窖里的银元再次流通,还狠狠教训了东京那些富商巨贾,顺带着重申法令打击高利贷。 京城里的那帮犹太人,这回要赔得裤子都不剩! (本章完) 0780【做商人太难了】 太子放出的那些货单,还得再等几日才能提货。 咋办呢? 刚买到太子货单的行户们,走到交易所门外就大喊:“谁要换单?” 众多散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啥情况,一窝蜂冲过去大喊:“俺要换单,俺要换单!” 货单的提货日期,是某日到某日。 只要在这个时间段内提货,就不必再额外支付仓库费。 如果超过提货期三日,一直都没人来续费,那么这笔货就会被交易所吞掉。 现在的情况是—— 行户们买到太子的低价布匹,想要明天就零售给百姓,可手里的货单还没到提货期。 散户们手中却有大量到期货单,甚至是已经超期续费的货单。 双方如果交换货单,行户们明天就能去提货零售,而散户们也能少交一笔仓库费。 换成大商贾,绝对不会这么干。 可散户有几个忍得住? 对他们而言,能少亏一点就好! 李文仲坐在马车里,看着交易所外的热闹场面,忍不住感慨道:“俺真是自作聪明,竟以为能钻交易所的空子。太子谋定而后动,早就设好了圈套等咱们进场啊。” 李敦义道:“我们扫货比较早,即便中间拉价又吃进许多,但终归是有仓库储藏布匹的。到期就去提货吧,留在仓库慢慢卖,也就亏掉几万贯而已。” 账当然不是这么算的。 李家仓库堆满了布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来回倒腾赚差价了,必须找到合适价位正常散货。 而且,还真有客商见到东京布市火爆,赶紧回家收货再运来的情况。 客商们运来的新货,加上太子砸出的货物,会导致东京长时间布价低靡。 如此一来,东京布市就变成零售商的天下。 以前耀武扬威的大行商们,反而还得求着零售商散货。 李氏明面上只亏几万贯而已,实际上却就此丧失了议价权,还砸一堆货在仓库里无法做别的事情。 搞成这幅局面,他们降价抛单都抛不出去,因为太子直接把价格砸到底了。 …… 次日。 太子继续一砸到底。 不断有散户跟着卖单,太子什么价,他们就什么价。 这些都是借钱炒货的,手里早就没钱了。提货日即将到期,甚至是已经到期,贱价卖了还能回点钱。 如果不卖,过期三日无法续费,连货都要被交易所充公! 一瞬间全是卖单,小行户们根本吃不完。 这让恐慌情绪再度蔓延散户们继续降价。交易所的货单价格,竟变得比入冬前更低。 现在就算早期入场的大行商出货,那也是卖多少亏多少。 “暂时停卖军布。”混在交易所的太子心腹,开始准备抽身撤离。 从始至终,朝廷都没想着赚钱。 既然贱价卖单满天飞,那就没必要再动用军仓了。 当然,最后朝廷肯定有得赚。 许多炒卖期货数量大的,就算把家里堆满布匹,也无法把货物给提完。而且提货还需要搬运费,那又是一大笔开销。他们无法续费延期,又没钱雇人搬运提货,货单上的布匹只能白送给交易所。 “卖掉了俺卖掉了!” 赵枢欢呼雀跃,明明是血亏交易,却像是赚到了百万贯。他对赵楷说:“俺要去官府递状纸,告那些混蛋诱俺借高利贷。” 赵楷却是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把房子抵押出去借贷了?还暗中买下这么多货单!” 赵枢尴尬不语拿着卖货的钱就往开封法曹跑。 开封法曹衙门已挤满了人,全是来举报高利贷商人的。 一个皂吏反复大声喊道:“你们递交状纸的时候,会根据放贷者来归类。同一个涉案的放贷人,就汇总成同一個案子。各房已经腾出来了,门口贴着放贷者的姓名或商号名称,你们找到名字递过去即可。如果找不到放贷者名字,就进二堂去申诉,法曹会立即补上!” 赵枢绕着法曹各房转悠,很快发现借钱给自己的那个混蛋的姓名。 “俺要投状!” 赵枢呼喊着往里冲。 刚冲进去就被推出来,众人恶狠狠瞪着他:“老实排队!” …… 在北宋时期,东京城内外的酒楼正店有七十二家。 这七十二家正店,拥有酿酒、批发、零售的权力,这种权力是向官府买扑获得的。 如果不是正店,就只能零售酒水,不得参与酿酒和批发。 犹太人经营的铁屑楼,便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并且店址位于黄金地段,只略逊于樊楼和潘楼而已。 由此可知,犹太人的财力有多么雄厚! 他们在朝代更替时亏了一拨,在前朝借出去的贷款,很多都无法收回来。还在东京城破时,遭到乱兵、乱民洗劫,但依旧是扛过来了。 这几年恢复得极快,因为朝廷取缔庙观。 以前,放高利贷的主要是和尚。朝廷取缔庙观,就等于帮犹太人解决竞争对手,这让他们的高利贷生意愈发红火。 “爹,爹,不好了,朝廷派兵来了!” 李彦升狂奔呼喊。 他家是东京最有钱的犹太人,祖上为了方便做生意,早就改了汉姓、起了汉名。 传到李彦升这一代,希伯来语已经说不利索。 但还认得希伯来文字,能读懂犹太《圣经》,并且不对外通婚。 其实,底层的犹太人已经跟汉人通婚好几代了。实在是东京犹太人基数太小,早期很难完全内部婚配,只能与更穷困的汉人结婚。 可通婚之后,多数后代还是信犹太教。 这天是他们的安息日,按理说不能进行商业活动,但铁屑楼依旧在正常营业。 入乡随俗嘛,有钱还能不赚? 在铁屑楼的后院,一大群犹太人正在聚会,念经礼拜之后就商议怎么应对危机。 听到儿子的喊声,李良罕叹息道:“这是我们的灾难日,但还有回转的余地。超过《大明律》规定的利息,我们都没写在契书上,朝廷或许能够轻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规定了最高借贷利率,实际放贷时可以绕开。 即在合同上把利息写得低些,在朝廷规定的合法范围内,借出的时候则少给些钱。合同上,你借了我一百块,但我只给你六七十块。 借贷者与放贷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官府平时很难处置。 但这回却不一样啊。 借钱的人太多,还集中在同一时间段,而且全特么血本无归了。 不但铁屑楼被官差团团围住,就连整个犹太社区都被控制。 铁屑楼里正在吃酒的顾客,非但没有被官差吓跑,反而兴冲冲跟去看热闹。 一个官员踏入后院,呵斥道:“全部抓走!” 就连普通的犹太人,如果手里有闲钱,也会低息借给犹太商人,而犹太商人则拿着钱去高息放贷。 李良罕上前作揖:“这位相公,俺一向守法经营。所有借贷都有契书,而且利息没有超过朝廷限额。” 官员冷笑:“你要不要再重读《大明律》?多借少给,罪加一等!这次状告你的人最多,涉案数额巨大,铁定要抄家流放。” 这官员又扫视其他人:“你们也跑不了!能在这里聚会的,全都是铁屑富人,个个都参与放高利贷。就算够不上抄家流放,三到十倍的罚款也罚死伱们!” 其实都不用罚款,只一个贷款合同作废,就能让这些人损失惨重。 面对官差手里的刀枪棍棒,三十多个犹太人乖乖听话,垂头丧气的被押往开封法曹受审。 借出高利贷的,不仅有犹太人。 还有其他行业的大商贾,他们没有参与炒货,却趁着期货风潮借高利贷。本来以为屁事儿没有,肯定不会得罪太子,却没想到被搂草打兔子了。 牢房里,哭喊叫冤声震天,他们是真觉得冤枉啊。 虽然历朝历代都打击高利贷,但朝廷自己都不当回事儿,官吏根本不会真来处罚。 就拿北宋来说,王安石变法搞出的市易务,最终直接变成官方高利贷。官府逼着商人来借钱,你手里有钱都必须借,不借你就别想做科配生意了。而且你越有钱,官府就越逼着你借钱,因为你肯定有还款能力。 前朝的官府都放高利贷,凭啥现在咱商人就不行了? “吵什么吵?” 一个吏员冲进来,挨个敲打牢房,呵斥道:“只要放贷数额不是特别巨大,就不会抄家流放你们。按照契书上的借贷金额,处以三倍到十倍罚款而已。你们放贷的都家大业大,还交不起这点罚款?” 话音刚落,哭喊声变得更大。 罚款只是交给官府的,问题是合同作废,他们借出的本金也收不回来啊。 随着这个举报风潮,不仅炒货借钱的来报官,就连以前借出的高利贷,那些混蛋也趁机来报官赖账。 报案者实在太多,若是一个不好,把涉案金额凑成“特别巨大”,那就真是要抄家流放的。 在前宋做商人难,在大明做商人更难啊! 他们却是不想想,真正的守法商贩,官府可曾搞出大案来坑害? 此时此刻,许多东京小行户们,可是在欢呼庆贺大喊万岁呢。 (本章完) 0781【朕要退位】 中国古代金融业不如西方,这纯粹就属于刻板印象。 先说异地汇兑业务,唐代叫飞钱,宋代叫便换,明清叫会票。也就是俗称的票号、票庄。 具体说说朱氏父子的大明,民间金融系统延续自北宋。 在城市里,银铺兼营存借款业务,同时也做金银首饰生意。 比如李邦彦的父亲,就是搞这玩意儿的,说起来是银匠出身,其实人家属于一方富豪。 在乡镇农村,则有钱米店、钱布店,可以搞钱、米、布兑换,也可以存款和借钱。 北宋在收取各种赋税时,地方官吏故意坑害百姓,一会儿只收实物税,一会儿又只收钱。例如夏粮征收,今年突然只收绢布,明年或许就只收别的。 老百姓为了应税,就得去钱米店、钱布店兑换。 乡镇小店如果兑换不过来,哈哈,就得去县城指定店铺兑换,官吏和店家趁机联手赚一笔。 而在商业发达的地区,存钱也是给利息的,不要以为存钱都要收保管费! 另外还有当铺,宋代叫做长生库、质库。 这玩意儿可老狠了,不仅能够典当死物,还能典当牲畜、奴婢等活物。 并且,当铺也兼营存款、放贷业务。 …… 御前会议。 今天讨论整顿全国金融行业。 阁部院重臣陆陆续续到来,喝茶聊天等着皇帝和太子驾到。 几米长的会议桌空无一人,全在隔壁的休息室等待。 休息室为两间偏厅,既有桌椅板凳,也有沙发形状的木榻。 “咦,这是何物?” 已升为工部尚书的秦桧,摸着垫在榻上的布料,仔细品味触感:“应是一种丝绒,却似乎更厚实、软腻、暖和。” 此言一出,重臣们都把目光投向椅子和榻床,所有能坐的家具全都铺了一层。 户部尚书方孟卿说:“漳绒(天鹅绒)。” 众人都去抚摸体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越摸这玩意儿越喜欢。 阁臣赵佺问道:“哪里能买到?价钱如何?” 方孟卿说:“产量稀少,价格昂贵。南方水汽重,尤其是广东、福建,铜镜都得罩上绒布镜衣防潮。这两年,江南棉花越种越多,有人把棉纱、棉布卖去福建。漳州产的绒布镜衣最好,有漳州工匠见到棉纱之后,于是就突发奇想,用丝和棉来混纺绒布。” “就做出了这种漳绒?”李含章问。 “不错。”方孟卿点头说。 天鹅绒的基本工艺很古老,中国这边至少始于西汉,西方则始于更早的古埃及。 但工艺归工艺,而产品归产品。 中国一直到了元代,由于棉花变得常见,工匠们自然而然的,就把棉纱用在古老工艺上。 丝与棉相结合,真正的天鹅绒诞生了! 并且随着大航海,中国的天鹅绒传到欧洲。这玩意儿比丝绸还牛逼,欧洲那些国王的王冠,包括极盛时期的大英帝国王冠,都纷纷采用天鹅绒作为基础材料。 甚至连欧洲作家形容女子的肌肤,也经常是“天鹅绒一般光滑柔和”。 方孟卿说:“漳州知府把这种绒布送来,虽然官家不准地方进贡,但还是花钱买下了这批漳绒。一些是皇室出钱私用,一些是户部出钱公用。官家还鼓励漳州工匠,说可以多产这种绒布。” 众人听明白了,这种漳绒刚刚兴起,产量着实非常稀少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柳瑊忍不住追问:“户部是什么价钱买的?” 方孟卿说:“一两漳绒,二十贯钱。” 休息室里都是当朝大佬,听到这价钱也不禁咋舌。 所有布料,通常以“匹”为单位。 一匹绢,大约两三贯钱。 一匹绸,大约三四贯钱。 一匹绫,大约四五贯钱。 以上,皆为正常零售价。 一匹上等蜀锦,则要一百多贯钱。 只有最极品的锦,才会称重量售卖,以“两”作为计算单位。 方孟卿说一两漳绒二十贯,那么大概就是二百多贯钱一匹。这东西卖得竟比上等蜀锦还贵! 当然,价钱肯定会降。 因为工艺太古老了,并非啥独家秘诀。 如此昂贵的价格,必然有人买去分析,只要属于专业人士,很容易就知道是咋纺出来的。 产量提高,价格下跌,一直跌到比蜀锦便宜许多。 但天鹅绒还能继续改良,可以增强其亮度,再织出各种图案。顶级的天鹅绒,到时候也不比蜀锦便宜。 众人坐在天鹅绒毯上,一边抚摸绒布,一边闲聊打趣。 “那些奸商,这回可惨得很啊。”李含章幸灾乐祸。 萧楚说道:“太子英明。王荆公想要打击奸商,却落得罢相下场。而太子却是兵不血刃,只调来点军布就把富商收拾得服服帖帖。有了东京交易所,只要朝廷紧盯着,今后他们还想垄断就不容易了。” 这段时间的期货风波把大臣们看得头晕目眩。 脑子正常的官员,都没有参与炒卖期货。 他们坚信太子会出手,一旦跟风炒货,稍不注意就血本无归了。 虽然他们猜到了结局,但整个过程却出乎意料。 太子没有动用行政力量,只是在最高点砸单而已。甚至砸出的军布货单都不多,再引诱散户抛单之后,太子的人就很快撤离,而市场布价还在惯性暴跌。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四两拨千斤”。 王安石被搞下台都没解决的问题,稀里糊涂就被太子给搞定了。 其中原因不难想明白,王安石面对的是一整个利益集团。而这些利益集团的核心,早就在改朝换代时打掉了,去年的大案更是扫清残余。 大臣们完全没想到的是,太子在收尾的时候,居然顺带打击高利贷,让无数亏本散户有了一个宣泄口。 “唉,老了,跟不上太子的步伐。”翟汝文不禁感慨。 其实他不老,还没满六十岁,称得上是年轻首相。 但包括翟汝文在内,诸多阁部院大臣们,确实感觉跟不上时代,似乎是在被皇帝和太子推着走。 首先是学术和观念的革新,大量“杂学”被引入科举,就连天文地理都对民间放开。 接着又是关税改革、摊丁入亩、吏役改革、设立交易所…… 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新事物,冲击得旧式官僚眼花缭乱。 要知道,当初宋徽宗在全国推广算学校、医学校,无数官员都大呼离谱。这些放在大明新朝,只不过是基本操作而已。 医学校虽然没有全面铺开,但开封、洛阳、杭州、成都,已陆陆续续建起四所医学院。接下来还打算在广州、南昌、桂州、扬州等地设立。 医学院的研究内容和学习课程,略懂医术的翟汝文也去看过。 一个显微镜,就把翟汝文给震住了! 他亲自观察了肉眼不可见的小虫子,回家之后喝水都觉得脏,从此严令家人不得再喝生水。 已经七十七岁的萧楚,却朗声笑道:“今之华夏,可谓日新月异,老朽恨不得年轻二十岁。不为别的,就想看看大明能变成什么样子。” 李含章说:“重现汉唐,超迈汉唐!” “哈哈,然也!”萧楚大笑。 萧楚入阁以后,似乎没干啥大事儿。 但许多制度、法令、学术上的事情,其他阁臣如果拿不准,都会向萧楚请教再决定。只要是萧楚帮忙把关的内阁票拟,送到皇帝和太子那里基本不会被打回来重做。 渐渐的,萧楚更像是首相,翟汝文反而被压住。 只不过萧楚不揽权,这老头儿无妻无子,自己又活不了多久,他揽权过来能干啥? “皇帝驾到!” “太子驾到!” …… 父子俩一路闲聊着进来。 朱国祥说:“那些犹太人,打散之后应该能很快同化吧?” “身上没钱了,又是独门独户,他们怎么可能传教?”朱铭说道:“犹太人最大的武器就是钱,再通过婚姻血缘来壮大族群。像那個最有钱的犹太人李氏,这次抄家扔去幽州,得老实学种地才能活下来。就算特别能经营,二十年后顶多也就变成一个小地主。” 朱国祥说:“那就好。” 因为身边有太监,朱铭不便提及姓名:“得学学那位,咱明年就颁布诏书,远来异族不得同族结婚。逼着他们跟汉人通婚,两三代之后全得汉化。” “听说广东多黑奴。”朱国祥道。 朱铭说道:“我仔细问过,多数是南洋来的黑奴,而且全都是男的。就连最穷的汉家女,也不会嫁给黑奴,甚至不把他们当人看。前宋这一百多年,广州还没出现过土生黑奴。只要没蔓延开来,朝廷不用去管。” 父子俩来到议政厅,阁部院重臣已站在会议桌旁,齐刷刷对他们作揖行礼。 朱国祥坐下说道:“今日的会议,由太子主持。” 众臣闻言,都生出想法。 因为最近皇帝越来越不管事了,啥都交给太子处理,今天甚至让太子主持御前会议。 大明的御前会议,其实就是唐宋的小朝会。 朱铭也不客气,说一些开场白,很快就进入正题:“接下来,要顺势整顿全国金融行业,也就是典当、汇兑、存钱、放贷、兑换等相关生意。不仅是在开封,全国都要整顿。” “第一,奴仆的雇佣契书,不准用于抵押与典当。人是人,不是货物!” “第二,最高借贷利率,以《大明律》为准。” “第三,允许私商承办钞铺(纸币兑换)。” “第四,在六大市舶司所在地,以及江陵、江州(九江)、扬州三地,尝试发行大明宝钞。不强迫商人来认购,一切全凭自愿,大宗交易他们肯定用宝钞更方便。” 古代社会,再怎么规范金融业,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像存款准备金什么的,根本没法收取。 官吏能借此把相关店铺搞破产,小老百姓就更没有存钱、借钱的地方。 而且也没必要收取保证金,百姓愿意去存钱的店铺,必然在当地实力雄厚、信誉极佳。 至于允许私商承办钞铺,是为了推广大明宝钞,同时方便商民的经济生活。 钞铺早在北宋初年就存在,店内存放着大量纸币。 有商人要外出做生意,或者百姓要出远门,金属货币不易携带,于是就拿着金属货币到钞铺兑换纸币。钞铺一般会收取3%的手续费。 只不过随着纸币崩溃,那些钞铺全都关门了。 大明朝廷用于发行兑换纸币的宝泉局,不可能在每座城市都设立,因此就可以借助私营钞铺来解决。 即朝廷在需要发行纸币的省份,选两三个大城市设立宝泉局。 其余的小城市,则有私商开办钞铺。 私商前往宝泉局认购纸币,再拿回自己的小城市,帮着朝廷搞纸币发行和兑换。 “谁有异议或者补充?”朱铭问道。 今年入阁的张叔夜说:“可在长安、太原和真定也发行宝钞,方便商贾们开中输边,军用物资运起来更方便,以节省军资运往边疆的成本。今后就算开中制崩溃了,只要大明宝钞还能用,商贾也会愿意继续为朝廷输边。” 钱琛说道:“张相公所言极是。我的建议是五年之内,在每个省的省府都发行宝钞。根据四川和汉中商贾的反馈,他们非常喜欢使用宝钞,一再请求朝廷增大发行量。四川商贾如此,其他省的商贾也能接受。” 事实上,四川那些商贾,是把大明宝钞当汇票使用。 而且相比普通汇票大明宝钞不用再承担异地兑现的手续费,甚至还能在异地直接用来交税。不但方便买卖,还可节省成本。 就拿李邦彦搬去杭州来举例,十万贯京城汇票在杭州兑现,手续费就收了李邦彦一千贯。按理说1%的手续费不高,但架不住汇兑的钱财多啊。 如果朝廷在东京和杭州都设立宝泉局,由于宝泉局不收手续费,李邦彦就能省下这一千贯钱。 同样的,设立宝泉局的城市越多,私人钞铺的手续费也会随之降低。 以前钞铺兑换货币收3%,随着竞争激烈,会渐渐降到2%、1%,甚至是变得更少。钞铺和客户之间,必然根据各自的成本和收益,达成一种微妙的市场平衡。 张叔夜和钱琛各自提出建议之后,其余阁部院大臣都没再说话。 见正事结束,朱国祥突然来一句:“朕打算退位做太上皇。” 重臣们闻言一惊,全都瞠目结舌。 虽然知道皇帝在放权太子,却没料到直接退位啊! (本章完) 0782【奸臣的谋划】 一大半的阁部院重臣,都下意识的想要劝阻。 但话到嘴边,突然又不敢说了,而是齐刷刷看向太子。 这时谁若站出来劝阻,岂非等于阻止太子继位? 大臣们非常奇怪,好端端的退位干嘛? 陛下是不是受到威胁了? 如果是,陛下您眨眨眼,俺给你默哀一下。 也只能默哀了。 宫廷禁卫在太子手里,京城卫戍部队听太子的,召回来的几万战兵还没走呢。 眼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而且眼神特别古怪,朱铭起身作揖:“官家身体康健,少说也还能再活二十年,不必急着退位做太上皇。” 朱国祥一听就不乐意,啥叫“少说还能活二十年”?老子能活一百岁! “不会讲话就别讲!”朱国祥怒道。 众臣连忙低头,生怕这爷俩闹起来。 朱国祥昂首挺胸:“朕意已决,非退位不可。” “请官家收回成命!”朱铭说道。 这是在上演“三请三辞”的戏码呢,只不过身份有些变化,而且看起来特别诡异。 准确来讲,应该是三授三辞。 既然是在演戏,那众臣就没啥顾忌了。 首相翟汝文率先说道:“前宋昏君无道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就连金国蛮夷都杀到东京城外。陛下为民请命,举义兵而抗暴政,应天命而得人心。大明开国数载,风调雨顺,九州富庶,万姓安乐。便是上古圣王,理国治民也不过如此。陛下如今春秋鼎盛,怎能轻言退位让贤呢?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福祉,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臣跟着齐声大呼,而且很多人是真心劝阻。 皇帝多宽厚仁慈啊,您还是受累多干几年吧,太子殿下实在太难伺候了。 “朕意已决,退朝!”朱国祥拂袖便走。 这只是给阁部院重臣打个预防针,甚至都不能算进“一请一辞”,得在百官齐聚的大朝会提出才行。 …… 大臣们作揖拜别太子,默默离开议政厅。 一路无人说话,因为此事太敏感,不能在外面瞎议论。 在内阁办公到下班时间,七位阁臣都故作无事,一个个照常回家。 翟汝文却是派人出去,把鸿胪寺卿谢克家请来。 “不知翟相何事召唤?”谢克家行礼问道。 翟汝文说:“官家要退位了。” 谢克家心头大惊:“难道是太子迫不及待……” 翟汝文摇头:“不像。官家退位做上皇,肯定出自真心实意,甚至可能早就有此打算。” 谢克家感慨说:“历朝历代,为了那个皇位,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者不知凡几。而今圣天子主动退位,实为天下幸事,此上古禅让之高洁遗风也。” “陛下宽宏仁厚,太子锐意进取,自都是贤明之君,”翟汝文担忧道,“可太子行事过于急切,有陛下压着还好。陛下如果退位了,太子若做事不计后果……” 谢克家问道:“皇帝决议退位,我们哪能阻止?翟相召唤,可是有什么授意?” “没有。”翟汝文纯粹是想找老朋友聊聊。 反正这事儿也不怕泄露,估计改天的大朝会上,皇帝就要正式公开提出来。 翟汝文说:“李妃那里……” 谢克家立即打断:“吾乃外臣,不知宫闱之事!” 谢克家是赵明诚的姨表兄,在前宋就官至代理吏部尚书。 到了大明新朝,他先被扔去翰林院编书,又外放地方做官数年。因为去年的大案,六部官职有空缺,谢克家才被召回来做鸿胪寺卿。 翟汝文道:“我也没打听什么就是难以理解官家为何要退位。” 谢克家道:“或许,官家只是想清闲些。大明撤掉了中书门下省,改为内阁制,皇帝每天都要处理许多政务。累得很,都没多少时间休息。” 翟汝文很想说,内阁也能处理政务,皇帝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 但这话不能随便乱讲。 …… 秦桧也在跟老婆密议。 “皇帝要退位了!”秦桧关上门窗。 王氏惊诧:“太子逼宫了?” 秦桧摇头:“依我看啦,就是不想再做皇帝。退位之后,就能天天去劝农司种地,每天晚上还能观测天文星象。官家的兴趣在这些,皇位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却是千古奇闻,”王氏难以置信,又忍不住问,“新君继位,阁部院是否会有变动?” 秦桧说道:“变动应该不大。去年的案子已经变过了。再加上阁臣退休,阁部院换了一堆大臣。” 接二连三的中枢变动,秦桧都快分不清派系了。 内阁情况也比较复杂,大概是这么一副鬼样子: 翟汝文虽然压不住内阁,但毕竟属于首相,很多前宋旧臣都以他为首。 次相柳瑊已经躺平,但在张根退休之后,大量早期从龙文臣依附此人。 萧楚从不揽权,却在内阁极有威望,六部还有胡安国相呼应。他们属于“春秋派”,一群闹着要恢复汉唐盛世的激进官员,这两年多次撺掇跟金国重新开战。军方特别喜欢他们! 赵佺则属于实干派,亲信多在工部。秦桧如今做了工部尚书,手下却是一群赵佺的班底。 张叔夜没啥派系势力可言,但跟枢密院走得很近,属于军方在内阁的代表。 李含章、钱琛二人,妥妥的太子党! 秦桧说道:“如今的七大阁臣,谁也不能一家独大。六部也是如此太子善于平衡各方啊。于我们而言,最可信的是你我夫妻的兄弟。但你那些兄弟,似乎被太子厌恶,一直都无法做官。我那几個兄弟,倒是都已安排好了。” 王氏说道:“魏良臣还是不愿跟你走得近?” “因为去年的案子,他是愈发谨慎了。”秦桧说道。 右都御史魏良臣,虽然兄弟打着他的幌子贪赃枉法,但两人并不在一个户口本上。而且,兄弟俩相距甚远,魏良臣确实不知情。 魏良臣不但无罪,反而被查出是个铁面无私大清官。 他还有从龙之功,以太学上舍生的身份,号召太学生为朱铭叩阙鸣冤。后追随朱铭编管桂州,再追随朱铭去金州。 如此种种,去年那么大的案子,连他兄弟都犯事了,魏良臣只是被罚俸三月。 秦桧很想抱上这条大腿,因为魏良臣是他的同窗室友! 可惜,魏良臣一直不结交大臣,并且刻意回避跟秦桧的关系。 “你还有哪些金陵同窗在做官?”王氏问道。 秦桧说道:“我的那些金陵旧友,范同的官职最高,已凭政绩升迁至省参议,估计就要快升为按察使了。” 范同不但是秦桧的金陵旧友,还是朱铭那一届中的进士,并且后来又考中了弘词科。 历史上,秦桧想除掉岳飞等武将,就是范同献计移除枢府,集体罢免一群大将的兵权。 范同此人,几乎就是个翻版秦桧。 学术水平极高,办事能力极强,最终甚至跟秦桧争权,想要干掉秦桧自己做宰相。秦桧对他极为忌惮,把范同贬去地方,不准范同再回朝堂。 由于跟太子同科,而且政绩斐然,范同这几年升官很快。 王氏说道:“范同可擅长水利?” 秦桧说道:“他是懂水利的,只不过还没什么经验。若让他负责水利,几年时间就能委以重任。” 王氏献计道:“可以给范同写信,让他在地方多兴水利。以太子的知人善任,必将他调来工部,那就成了你的下属。到那个时候,你再把他调往地方。你主内,他主外,互相配合,政绩卓著。” “娘子真是聪明!”秦桧大喜。 他虽做了工部尚书,手里却是一群赵佺的班底,想要办什么事情都不顺手。 如果能把范同调来工部,两人联手培养势力,一起办实事刷政绩,入阁拜相那就指日可待了。 王氏说道:“伱若拜相,可不准忘了王家。俺那几个兄弟不成器,侄儿、侄孙们却也有读书种子,终归会有几个能考上进士。到时候多帮衬帮衬,王氏的门生故吏无数,援引起来今后都是你的助力。” “放心吧,不会忘了王家。”秦桧安抚道。 王家确实门生故吏众多,如今秦桧做了工部尚书,已经有些在主动靠拢过来。 有了王家相助,秦桧才能如虎添翼。 否则秦桧怎么可能怕老婆? 北宋还没覆灭的时候,由于王氏无法生育,秦桧就跟侍女生了一个。 正常情况下,王氏应该抱养此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但她却直接把侍女和孩子赶走,再抱养一个兄长的私生子过来。 堂堂的大奸臣秦桧,此时还在给王家养儿子,都特么已经十四岁大了。 这个时空却不同,王家的势力大减! 特别是秦桧做了工部尚书之后,他觉得该是王家攀附自己,而非自己去攀附王家。 没有直接跟老婆翻脸的原因,纯粹是秦桧要做“清官”,王家一直在给他输送钱财! 借口要外出应酬,秦桧吃了晚饭再次出门。 他前往一家酒楼的包房用餐,却换装悄悄溜走,坐马车前往一处偏僻小院。 “相公来啦!”一个美貌妇人喜滋滋相迎。 秦桧拉着妇人的手问:“大郎可有哭闹?” 妇人笑道:“今日却是乖巧。” 二人牵手进屋,摇篮里躺着个婴儿。 秦桧不敢把外室和儿子带回家,害怕儿子莫名其妙就夭折了。 他打算养大一些再公开,到时候王氏若敢胡闹,就直接以嫉妒和无后为名给休掉! 秦桧活得也挺累啊,都不敢正大光明养儿子。 (本章完) 0783【圣德超越尧舜】 “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朝会上,群臣伏地高呼。 不管是前排坐着的高级官员,还是后排站着的中低级官员,此刻全都齐刷刷跪下劝谏皇帝。 一些官员早就得到了消息,如今不过是配合演戏走过场。 还有许多官员一脸懵逼,他们的消息没那么灵通,被皇帝退位之事震得脑子嗡嗡响。他们看到其他官员下跪劝谏,连忙也跟着趴下去一起呼喊。 这场面足够隆重,朱铭也不得不跪下。 朱国祥怒拍龙椅,呵斥道:“尔等难道忘了礼仪?不得随意跪拜!” 翟汝文说:“圣君退位,此大事也!” 朱国祥指着儿子:“太子站起来。” 朱铭老实起身站好。 朱国祥又指着椅子:“坐下说话。” “遵旨!”朱铭回到座位。 朱国祥又指向翟汝文:“首相站起来。” 翟汝文不敢抗旨。 就这样,内阁一个个站起,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 朱国祥又扫视部院大臣:“你们也要朕点名吗?” 于是乎,部院大臣也回到座位,他们的属官很快跟随。 等到百官归位朱国祥才说:“朕不过是一介布衣,就连当初进京,也是被昏君派阉人绑来的……”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表情诡异,他们想起了朱国祥首次亮相。 当朝天子真就宽厚仁慈好拿捏? 呵呵。 前宋的太监们多嚣张啊,朝中权贵都不敢得罪太监。 而朱国祥身为布衣,当初奉旨进京之时,却是一路绑着太监头子,直接把那太监押往东华门。 并且,随行的其他太监、官差、兵丁,以及沿途的诸多官员,全都帮着朱国祥说话。 如此手段,绝非什么柔善之辈,甚至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还有几年前的“天人感应”,朱国祥为了压住内阁舆论,果断就把阁臣从五人变成七人。张根和翟汝文瞬间话语权大跌,一切内阁事务都变成皇帝说了算,首相张根甚至找机会辞职退休。 宽厚仁慈,只不过是皇帝的做事风格,真遇到事情也是有霹雳手段的。 “朕连做官都没兴趣,更别说是做皇帝了,”朱国祥说道,“只因天下纷乱,百姓流离失所,朕才被迫提兵解民倒悬。如今时局安定了,金贼也退居一隅,太子自有治国之法,你们就不能让朕退休享福?首相可以退休,皇帝也可以退休!” “退休”这个词语,是韩愈发明的。 历来只闻官员请求退休,还没听说过皇帝闹着要退休的。 此时此刻,在百官的眼中,皇帝变得格外高大伟岸。 圣君啊! 朱国祥继续说道:“朕与太子,父子同心。却不免有人会多想,认为太子手握兵权,或许有一天会对朕不利。朕急着退位,也是为了让百官安心,莫要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什么。” 为了朝堂安定,皇帝竟然愿意退位,这是多么无私伟大。 前排官员纷纷站起,领着后排官员一同作揖:“陛下仁德,臣等汗颜!” 朱铭却是翻了个白眼。 都要退位了,还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朱国祥说:“礼部选一個黄道吉日三授三辞之后,退位和登基大典一起搞。退朝!” …… 接下来两三天,皇帝闹着要退休的消息,就连郊外百姓都知道了。 乍闻之下,人们只有两个反应: 第一,这是谣言。 第二,太子逼宫。 随着更多细节传出,皇帝的形象越来越伟大。 尤其是读书人,都快把朱皇帝给捧上天了。 太学。 李孟博正在赞美皇帝:“诸位同学,自秦汉以来,可有真正自愿禅让的君王?皆奸佞窃国之把戏!说句僭越的话,你我若是做了皇帝,可舍得在春秋鼎盛时退位?当今天子,品德直追上古圣王,数千年来第一人也!” 李孟博是绍兴五年探花,因父亲被秦桧贬去海南岛,他拒绝朝廷授予的官职,以探花郎的身份随父贬谪,结果年纪轻轻病死在海南。 “怎是直追上古圣王?” 另一个叫做郑绍的太学生说:“当今天子,品德高于上古圣王。尧舜禅让,是因为身体老迈了。陛下禅让,却在身体康健之时,因百官疑国才退位让贤。如此大公无私,岂非已经超过尧舜?” 品德超过尧舜! 这话把众人震得不轻,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插班到太学读书的王重阳,本来是跑来看热闹的,此刻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但仔细想想,居然还有点道理。 郑绍说道:“如此圣君,怎可轻易退位?吾等诸生,当去叩阙请愿,劝谏天子收回成命。谁愿与吾同往?” “同去,同去!” 一群太学生跟着喊。 正在旁边看热闹的太学正,连忙过来劝阻:“尔等皆为学子,不可干扰朝廷之事,更不得阻挠天子!” 立即有个叫庞允中的学生反驳:“前宋之时,当今太子殿下上疏请除六贼,当今两位都御史叩阙营救太子。两位都御史当时也是太学生,他们为民请命,我们如何不能?为了天下苍生,我辈更当站出来!” “为苍生请命!” “同去,同去!” 学校领导根本拦不住,一群太学生风风火火冲向皇城。 王重阳也是热血沸腾,稀里糊涂就跟去了。 “咚咚咚咚咚!” 登闻鼓很快被敲响,附近衙门的官吏,纷纷放下手中工作,无比好奇的出门查看情况。 当值官员前来过问,仔细询问之后,既不好劝走学生,又不敢支持他们,只能赶紧给上级汇报。 就在层层上报的当口,许多百姓也闻讯赶来。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觉得朱国祥真是好皇帝,于是也跟着加入叩阙请愿队伍。 朱国祥接到消息,顿时哭笑不得。 他乘坐御辇来到宣德门,登上城楼打算说话劝离。 “皇帝升楼!” 侍卫和太监喊了两声,御街上的学生群众纷纷抬头仰望。 “圣天子来了!” “官家你不能退位啊。” “请陛下收回成命。” “官家不做皇帝,俺们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 竟然有人开始哭泣,而且越来越多百姓跟着哭,仿佛头顶的苍天就快塌下来了。 气氛和情绪都非常奇怪。 北宋灭亡没几年,东京百姓还记得以前过的啥日子。 宋徽宗隔三差五大兴土木,时不时又拆毁民房给宠臣建豪宅。不说东京外城,就连内城都经常被拆迁,老百姓稍不注意便无家可归。 还有京城物价,年年都在上涨,忍饥挨饿那是常有的事。 朱国祥登基这几年,东京百姓的生活日渐好转。但他们只对皇帝的仙缘津津乐道,甚至调侃皇帝喜欢已婚妇人,还给朱国祥整出“掘地天子”、“种菜天子”的外号。 似乎都没把朱皇帝太当回事儿,反而觉得太子战无不胜特别牛逼。 可今日听说皇帝要退位,百姓们竟然感到恐慌,乃至于有人在大声哭泣。 万一官家退休之后,好日子也没了咋办? 朱国祥看着城下哭嚎一片,下意识挠挠额头。 我也没干啥啊,咋就万民拥戴呢? 况且只是退休,又不是驾崩了,你们也没必要提前哭丧吧。 “让他们别哭了,朕有话要讲。”朱国祥道。 “士民噤声,听官家训言!” “士民噤声,听官家训言! “……” 一声又一声传出去。 赶到御街维持治安的官差,在叩阙人群之中来回奔跑呼喊,搞了好半天终于让现场安静下来。 百官也闻讯赶来,站在各处听天子讲话。 朱国祥朗声说道:“诸位的挽留,我非常高兴。能得百姓拥戴,我这几年皇帝没有白做。你们若是老了,肯定也盼着享福,啥事不干就抱孙子玩。皇帝也是人,我也想退休,抱抱孙子种种地,那日子多快活啊。” 众人听到这段话,都仰头愣愣看着皇帝。 朱国祥继续说:“为了做好这个皇帝,我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啊,每天处理政务就要好几个时辰。这皇帝当得太累了,看在我是好皇帝的份上,诸位就让我早点退休享福吧。太子继位之后,国政不会大变,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得,阻止皇帝退位,就是拦着皇帝不让享福。 好像是不应该这样做。 太学生们却是想得更多,他们对朱皇帝愈发敬重。 看看吧,多好的皇帝啊,为了百姓那是夙兴夜寐都累得不想做九五之尊了。身为皇帝,完全可以像前朝昏君那样,把国事都交给一群宠臣打理,自己则躲在皇宫里穷奢极欲。 但朱皇帝却不愿意这样做,宁可自己劳累也要治国安民。实在身心疲累了,也绝不恋栈当昏君,而是选择退位让贤。 “圣君在上,请受学生大拜!” 李孟博带头叩拜皇帝,身边的太学生纷纷跟从。 朱国祥挥手说:“都回去吧。再拦着我不让退位,我可就要做昏君了。” 皇帝转身走了,士民也陆陆续续散去。 闻讯赶来的塞尔柱使者们,仔细问明情况之后,全都面面相觑站在那里。 艾布甚至眼眶含泪:“这是多么伟大的君主啊!我要把大明桃花石汗的美名,传遍东方与西方,他值得用最美妙的诗歌来赞颂。” 伟大的朱皇帝陛下,此刻却是返回后宫。 他跳下御辇脚步轻快,急着去跟后妃们打麻将。 虽然还没退位,但办公时间减半。还美其名曰,要让储君熟悉政务,以便国政能够顺利交接。 苦逼的太子殿下如今正在认真批阅公文。 (本章完) 0784【天鹅绒换阿拉伯马】 冬至。 这是一个跟元旦同样重要的节日,甚至超过了端午、中秋和重阳。 大雪降瑞,普天同庆。 朱国祥刚登基那两年,闹了不少水旱蝗灾,接下来几年一直风调雨顺。 除了……特别冷。 霜灾频繁,雪灾不断。 从唐中期就持续下降的气温,至此几乎已经跌到了谷底,只比明末稍微温暖那么一丢丢。 这种寒冷气候,还要持续几十年,接着再慢慢回暖,恢复到北宋初年的水平。 朱铭若是明年继位登基,那么就将意味着,他在最冷的时候称帝。并且他的整个皇帝生涯,都处于一种极寒天气! 有弊当然就有利适合开发南方地区。 整个云南,整个贵州,半個广西,四川南部,江西南部,广东大山……这些地方,到处都是蛮夷,气候越冷越适合汉民去开发。 外面大雪还在飘落,屋中正在围着炉子吃火锅。 皇室人多,锅子就放了好几个。 主要是朱铭的妻妾儿女多,把还在吃奶的婴儿算上,孩子就已超过十个。 “两授两辞了,打算什么时候来第三拨?”朱铭涮着羊肉问。 朱国祥道:“明年元宵节之前吧。把事情敲定下来,元宵节过后就正式退位。” 朱铭说道:“赵佶退位去龙德宫修道,你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搬去陕西。”朱国祥眉开眼笑。 “陕西?”朱铭极为诧异。 朱国祥指着李清照:“这是易安居士的建议。” 李清照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微笑吟诗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朱铭竖起大拇指:“还是你们会享受。” 朱国祥打算退位之后,搬到王维的辋川别墅享受人生。 那里是无数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从盛唐以来,“辋川别墅”不知出现在多少诗歌画卷当中。 朱国祥开始诉说自己的计划: “我两年前就派人打听过了,辋川别业距离长安数十里,位于一条山峡河谷当中。有山有水,风景秀丽,绵延二十余里。谷中居民不是很多,分为两个自然村落。” “愿意离开的村民,我可以给他们置换土地,或者给他们钱财搬到城里。而且土地和钱财都多给,保证不会让他们吃亏。” “愿意留下的村民,可保留一些土地,兼给皇家做佃户。我还会在那里建一所学校,村中孩童可以免费读书。” “你每年从皇室财政拨款一些,我打算用十年时间照着王维的别业进行复原。到时候,那里可以耕种、可以放牧、可以樵采、可以打渔……” 不仅沈有容、文小妹、李清照、安娘听得满怀期待,就连朱铭的妻妾都两眼发光。 朱铭总结归纳说:“辋川皇家避暑山庄。今后天气要是太热,我也去那边避暑,到时候可别把我轰出来。” “哈哈,你若是来了,我亲自钓鱼做饭。”朱国祥笑道。 朱国祥搬过去住,太监和宫女肯定少不了,而且还得有一支驻军才行。 等朱国祥哪天一命呜呼,这些人员就可以撤了。 他肯定把山庄传给儿子,从此跟皇室进行分离,皇家园林也会变成亲王府邸。 朱铭说道:“别高兴得太早,跟金国再战时,我打算御驾亲征,到时候让你来监国。” “哪有太上皇监国的?岂有此理!”朱国祥大怒。 朱铭说道:“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把文武百官带在身边又累赘。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个能监国?” 朱国祥一想起来就烦,摆手说:“到时候再谈。” 父子俩的对话,让妻妾们哭笑不得。 历朝历代都是父子争位反目,眼前这两位居然互相推脱,似乎那个皇帝位子是烫手山芋。 想了想,朱国祥又问:“什么时候跟金国开战?” “就看金国能忍到什么时候。”朱铭说道。 今年金国只成规模用兵一次,就是把汪古部赶回大青山以北,顺便掠夺了汪古部的人口和牲畜。 其余时候,就是内部平叛。 气温下降到谷地的小冰河期,金国遭受的影响远超大明。 大明这边风调雨顺,只是面临霜灾和雪灾。 而霜雪灾害,却让金国损失惨重。 想想吧,金国的首都在哈尔滨,核心地盘在辽中一带,每年冬天那得多冷啊。 雪化时间都延后了,春小麦和大豆播种时间也得延后,而东北的多雨季节却没怎么变。 春小麦收获季节,跟多雨季撞上了…… 现在很多金国农民,都减少春小麦种植,增加大豆种植面积。 另外,完颜宗翰、完颜宗干联手改革,虽然剥夺了各族豪帅的行政权,进一步掌控地方民政。但这必须借助各族士绅,流官盘剥起百姓来,可一点也不比豪帅逊色。 至少豪帅是本地本族的,会刻意维护自己的基本盘。 而流官哪管这些? 许多不堪盘剥的金国百姓,翻山越岭逃过鸭绿江,进入大明驻军的高丽保州地区。 鸭绿江南岸还有许多金国地盘,那里生活着女真和渤海人。 随着时间推移,由于无法外出劫掠,两族的矛盾愈发激烈。渤海人不堪女真压迫,也往保州、安州、平壤等地逃亡。 金国对此防不胜防,因为边界线太长了,而且全是山岭河谷地带。 去年婆速路渤海人造反,金国派兵进山镇压三个月。最后有一千多渤海族百姓,扶老携幼偷渡鸭绿江,成功走线抵达保州境内。 这大大巩固了大明在高丽北部的统治! 因为逃过去的渤海人,很多都是会说汉话的,风俗习惯与北地汉人无异。 金国多次抗议,希望大明归还逃民。 秋天的时候,金国还派使者过来,已经被朱家父子晾了几个月。 …… 过完冬至,朱国祥才想起自己还是皇帝,接见被晾在一边快发霉的金国使者。 金国正使名叫左光庆,其十世祖为后唐棣州刺史左皓,辽国杀来时左皓麻溜就投降了。 左光庆的爷爷左企弓,更是大名鼎鼎的辽奸。 阿骨打想把燕云十六州卖给宋徽宗,左企弓坚决反对,还作诗云: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至于左光庆本人,以书法闻名。 吴乞买的继位诏书、皇帝大印,还有金国朝廷的各种匾额,全都出自左光庆之手。 左光庆的亲爹左渊,则是金国的顶级大贪官!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开春雪化你们就该回去了。”朱国祥靠在椅子上,松弛感愈发强烈。 左光庆道:“我国多有逃人越界,此皆刁民恶徒,还请贵国将这些逃人遣返。” 朱国祥说:“大明朝廷并未收到消息,或许是边将们疏于防范。明金两国既为友邦,朕会派人去认真调查,若真有其事一定将逃人送返。” 左光庆又说:“还有一叛将名叫贺成,此人自称受明国册封,号为‘云中大将军’。他纠集匪类为祸四方,遭我大金镇压之后,似乎带着残部逃入明国境内。还请明国归还此人,以将其正法!” “不知有此人。”朱国祥一口否认。 当年宋金两国出现矛盾,就是从宋国收留金国叛将开始的。 现在仿佛一个轮回,轮到大明收留金国叛将了。 大明皇帝显然在推脱,左光庆心中极为懊恼,加重语气道:“金明两国已是友邦还请明国交还叛将与逃民,否则天长日久或有兵刀之危。” “嗙!” 一直松弛靠坐的朱国祥,猛拍扶手坐直了:“回去告诉吴乞买,让他好好学习如何治国。自己把金国搞得民不聊生、叛乱四起,却来朕这里讨要逃人,简直不可理喻!还什么兵刀之危,他若是想打,那两国明年就开战!” 左光庆慌了,连忙解释道:“陛下,外臣并非此意……” “带下去!” 朱国祥直接打断:“此人对大明天子不敬,立即驱逐出四方馆!” 天寒地冻的,把金国使者赶出外宾馆,这是在故意侮辱金国,逼迫金国主动撕毁和约。 “陛下,陛下……” 左光庆大惊失色,被侍卫进来架着拖走。 紧接着塞尔柱使者艾布和苏莱曼,一文一武被太监引导入内。 礼拜之后,苏莱曼问道:“伟大的桃花石汗,春天到了我们就要离开,请问两国皇室联姻是否有决断?” 朱国祥说:“朕的女儿年幼,不忍她嫁到太远的地方。贵国君主的好意,朕却是心领了。感谢他送来许多礼物,朕也准备好了回礼。其中一样回礼,是大明最贵重的宝物,就连大明贵族也很难获得。拿上来!” 太监抬着一匹天鹅绒进殿。 塞尔柱苏丹赠送的礼物很贵重,其中还包含两匹阿拉伯马。 可惜,全是阉掉的公马。 大明的回礼,自然也不能小气。 把丝绸都当成宝贝的塞尔柱人,哪能经得起天鹅绒的诱惑? 苏莱曼和艾布二人,当场眼睛都看得发直了。 苏莱曼声音颤抖发问:“陛下,我能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朱国祥微笑。 苏莱曼的手掌接触天鹅绒,那触感瞬间令其陶醉。甚至是闭上双眼,来回抚摸体会,仿佛是遇到了人间至宝。 朱国祥说:“这种绒布,还有更上等的。贵国君主若是想要,可以运来战马交换。从陆上运来可以,从海上运来也可以。战马越好,我给的绒布就越上等。而且,不要骟掉的!” 苏莱曼终于睁开眼睛:“陛下,我一定转告苏丹。” …… (拜托,别再提君主立宪制了。 任何上层制度,都需要下层结构支撑。在中国搞君主立宪,唯一的结果就是军阀混战,最后养蛊弄出个新皇帝。 放在任何国家都一样。 英国的克伦威尔差点就成功了,他的儿子失败是因为财政崩溃。 而在法国,拿破仑就成功了。 至于日本,人家万世一系,而且情况特殊。) (本章完) 0785【你获得了宣战理由:外交侮辱】 大雪飘扬,天寒地冻。 一群金国使者被赶出四方馆,虽然全都愤怒至极,但也不敢当场发作,只能吵闹抗议而已。 由于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其他国家的使者,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艾布在东京住了一年多,天天跟翰林院学者交流,已经能用汉语进行日常沟通。 他随口问旁边的日本使者:“皇帝陛下一向宽仁守礼,为什么会驱逐这些金国使者?” “听说是金国使者大不敬,当面激怒了大明皇帝陛下。”藤原忠宗说道。 藤原忠宗既是日本摄关藤原家成的族兄弟,同时也是藤原家成的小舅子。 有这两层关系在,他顺理成章做了遣明使团的副使。 至于正使,则是一个和尚,目前在大相国寺挂单。 大明的四方馆虽然用于接待外宾,但超期居住是要收钱的,而且住宿费还非常昂贵。日本那些遣明使数量众多,目前有一大半都租住民房。 当然,塞尔柱使者不一样,人家带来的两拨礼品都很值钱。可以在四方馆敞开了住! 艾布把朱皇帝视为圣者,不禁感慨道:“金国使者是多么无礼,才会把仁慈大度的皇帝激怒啊。” 藤原忠宗鄙夷道:“金国,女真蛮夷也。一百年前,女真海贼还劫掠我国沿海,掳走了无数女子和财货。他们这帮女真强盗,以前是辽国的奴隶,却起兵叛乱覆灭了辽国。” “这我听说过,”艾布展现自己的渊博学识,“大明是上秦,辽国是中秦。女真强盗居然能灭掉中秦,那么他们肯定非常凶狠。” 高丽使者崔正焕凑过来说:“何止凶狠?女真蛮夷经常南下劫掠前几年还攻陷了我国的西京。” 高丽被大明占领平壤及以北地区,根本不敢武力反抗,年年都派使者过来索要。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足大明是为了保护高丽,才受邀在这些地方驻军的。现在金国已经衰弱,高丽有能力自我保护,因此就不用再劳烦大明天兵了。 大明朝廷的回复当然是害怕金兵卷土重来。 高丽使者刚刚说完,西夏使者也来附和,大骂金国出尔反尔,许诺给西夏的土地又吞回去。 眼见日本、高丽、西夏都怒骂金国,艾布对于金国的观感更加恶劣。 他回到屋里记录道: “桃花石的中秦,以前叫做辽国。辽国与上秦宋国是兄弟之邦,他们总体友好,但也时有冲突。西夏和高丽是中秦辽国的属国,而且西夏经常与上秦宋国发生战争。” “来自东北地区的女真蛮夷,本来是中秦辽国的奴隶。但他们背叛了主人,并且将辽国吞并,夺取了桃花石中秦法统……” “金国野蛮人极为残暴,而且作战勇猛。他们攻打周边所有国家,甚至杀到了上秦宋国的都城……” “宋国的皇帝是一个昏聩残暴者,因此上秦人民抛弃了他。伟大的桃花石汗、上秦大明皇帝陛下,本来只是一个学者,但被无数将军、学者和百姓,请到宋国的首都开封加冕为新皇帝。” “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并不亲自上阵杀敌,但所有人都愿意效忠他。得到皇帝的命令,将军们带着士兵赶走金国野蛮人,收复了上秦的首都以及全部领土……” “在桃花石上秦之地拥有天命就能做皇帝,而不是通过血统传承。天命就是天空之神的眷顾,传闻如果皇帝失去了美德,天空之神就不会再眷顾他,而是选择另一位品德高尚的英雄。就算是一个奴隶,只要拥有天命,也能得到所有人的效忠……” 艾布还通过道听途说,以及在翰林院旁敲侧击,画出一幅桃花石地图。 上秦(大明)和中秦(金国)都面积巨大,下秦(新疆、部分中亚)则只有一丢丢。 在艾布的笔下,甚至连高丽和日本,面积都比新疆要大得多。 …… 从四方馆中被赶出之后,左光庆带着西夏使节团,跑去附近的大相国寺投宿。 大相国寺一直兼营客栈业务,知客僧却把金国使者拦下:“阿弥陀佛,相国寺不欢迎诸位。” 左光庆说:“我们愿意多付住宿钱。” 知客僧摇头:“听闻金国使者当面威胁陛下,我们虽是出家人,却也是大明子民。陛下如父,臣民如子。有恶邻侮辱父亲,为人子者怎能接待?阁下请走吧,相国寺不会再收留金人。” 在大相国寺碰了一鼻子灰,左光庆又跑去最近的清风楼无比客店。 这家客栈虽然是清风楼的山寨版,地段却非常好,位于蔡京老宅和太平兴国寺之间。 左光庆刚刚道明来意,客店掌柜就走过来:“快滚!尔等竟敢冒犯陛下,简直是狼心狗肺、胆大包天。就算给再多钱财,清风楼无比客店也不会留你们住宿!” “好!” 正在大堂吃饭的客人,闻言纷纷喝彩。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只听说金人冒犯皇帝。 官家都打算退位了,你们这些金国蛮夷,居然还敢惹官家不高兴,没当场打死你们都算好的。 左光庆又去班楼酒店,直接被酒保提着棍棒轰走。 “岂有此理!” 完颜彀英手握刀柄,气得想抽刀把酒保给劈死。 这位完颜彀英,女真名完颜挞懒,却是银术可的儿子。 之前多次出场的完颜挞懒,汉名叫做完颜昌,并非是同一人。 金国贵族当中,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左光庆按住完颜彀英的右手,提醒道:“不要冲动。” 完颜彀英说:“昨日才见明国皇帝,今天就全城知晓,这些南蛮子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辱使者,让我们大雪天睡在大街上!” “杀几個平民有什么用?反而给了明国更多发兵借口。”左光庆说。 完颜彀英怒道:“我十六岁就随父征战,每战必为先锋,还怕跟南蛮子打仗不成?粘罕太懦弱了,竟然割地议和。要是依我的意思,就尽发全国之兵跟明国决战!” 这货是个愣头青,竟敢直呼完颜宗翰的小名。 他至今没有跟明军交战过,张广道在山西指挥的那两场,完颜彀英跟他爹银术可都正好缺席。 当然,完颜彀英很能打,这是毋庸置疑的。 历史上,金兵在和尚原被吴玠暴打,金兀术当时表现得优柔寡断,撒里曷狼狈逃走吓得夜间大哭,唯独完颜彀英全程都可圈可点。 如果金兀术听取完颜彀英的建议,吴玠在和尚原会打得更艰难,甚至有可能来不及从容布阵。 左光庆劝道:“俺知将军作战勇猛,可南人不易欺也。我大金一直内乱不断,钱粮也时常不足,怎能与明国擅起战端?” 完颜彀英指着左光庆说:“钱粮不足怨谁?你爹(左渊)管着漕运,人人都知道他贪污!” “你血口喷人!”左光庆大怒。 就算我爹贪污钱粮,你也不能瞎说大实话啊。 左家对金国来说太重要了,那是真正的北地汉人首领。就算大家都知道左渊在贪污,完颜宗翰也不敢出手惩治。 皇帝吴乞买偷酒喝,金国贵族可以把皇帝暴打一顿。 左渊明摆着贪污漕粮,金国贵族只能装看不见,因为辽中渤海大族也在一起贪。 惩处一个左渊,辽中渤海人和辽东汉人都得乱! 对了,被朱铭割掉耳朵的金国使者时渐,正是眼前这个左光庆的堂姑父。 从辽国投过去的那群大汉奸,全都互相联姻结亲。 完颜彀英也不是傻子,跟左光庆闹了一通,便带着使节团继续寻找客栈。 他们直接出城去,问了两家都被拒绝。 最后只能冒雪往郊外走,寻到几家农户说:“我们想借个住的地方,这些钱财算是住宿费。” 那些农民被吓坏了,根本不敢收钱,连忙让出屋子。 然后,这几户农民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往城门跑。对驻守城门的士卒说:“军爷,有一伙强人拿着刀枪,逼咱把屋宅让出来。穿的衣裳不似汉人,你们快去看看,指不定是金国奸细!” 士卒说:“金人的头发不一样,你们可曾看清了?” 为首的农民说:“都戴着帽子,看不清头发。” 士卒连忙上报,很快惊动鸿胪寺、京城戍卫司和五城兵马司。 京城戍卫司来得最快,火速召集好几百士兵,踩着积雪杀向郊外农村。 误会很快解除,但金国使者被驱离,鸿胪寺官员勒令他们不准骚扰百姓。 愤懑恼火之下,金国使者不再找房子住,而是集体钻进了东京下水道。 由于士兵行动闹得挺大,全城店铺都知道金国使者冒犯了皇帝,他们竟然连购买食物都处处碰壁。 并非所有商贩都出于对皇帝的敬重,大家不跟金人做生意,更多是害怕惹上什么麻烦。 完颜彀英窝在下水道里,听到脚步声连忙问道:“吃的买回来了?” 左光庆带着几个随从进来:“在一偏僻街巷买来的,大街上的食铺都不卖。省着点吃,明天如果雪停了,就立即动身北返,否则非饿死冻死在这里不可。” 完颜彀英蜷缩在角落里,咬牙切齿啃着面饼:“南蛮子这般折辱,等我回去一定提兵杀来!” 当晚,气温更低。 一群金国使者缩在下水道,人挤人互相用体温取暖,差点集体冻死在里头。 (本章完) 0786【金国噩耗连连】 踏着封冻的黄河,金国使节团来到陈桥镇。 这里的商家,依旧不肯卖食物和被服给他们,明摆着朝廷已经派人打过招呼了。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一队骑兵奔来。 李彦仙麾下骑将阎平,大案时奉命调回京师,常驻陈桥镇附近还未离开。 奔至金国使节团处阎平呵斥道:“尔等既然要走,就别拖拖拉拉,沿途骚扰大明百姓。来人,给他们一点吃的。若是饿死在大明,倒显得天朝太过小气。” 十多个骑兵牵着备用战马而来,从马背取下食物,顺手扔在雪地上。 “多谢!”左光庆带人去捡粮袋,还朝阎平拱手赔笑。 完颜彀英却是双手攥拳,感到一股奇耻大辱。他当初赏赐奴隶,也把食物这样扔地上。 阎平说道:“你们敢当面冒犯陛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蛮夷终究是蛮夷。太子怕你们沿途劫掠,让俺一路带兵护送出境,吃饱了就赶紧上路吧。” 左光庆脸上的笑容消失,正色道:“我大金奉天应民,承袭辽国大统。金明两国又立约邦交,将军怎能以蛮夷相称?” “蛮夷就是蛮夷,换一身皮就不是了?”阎平鄙夷道,“你祖上是汉人,自己也读过书,难道没听过沐猴而冠?” “欺人太甚!” “锵!” 完颜彀英拔刀而出,麾下士卒也纷纷亮出兵器。 大明骑兵自也不客气,齐刷刷挽弓搭箭,只要接到军令就射出。 气氛凝重,一触即发。 只要今天爆发战斗,不管胜负如何,两国必然开战。 左光庆再也顾不上挽回金国颜面,连忙作揖说:“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吾等归国,还要仰仗将军一路护送。” 紧接着,他又转身按住完颜彀英的右手:“息怒,息怒。” “哼!” 完颜彀英还刀入鞘,他当然知道不能打。 且不说是否挑起两国战争,就算不计后果也很难打赢啊。金国使节团只有数十人,而且还包括文职在内,阎平这队骑兵却有三百人。 双方收起兵器,踏着积雪向北。 金国使节团走前面,大明骑兵紧随其后,随时可以射其后背。 沿途皆在递铺休息,由于房间不足,金国使者经常睡草料房,每晚都是闻着马粪味进入梦乡。 时不时的,阎平就出言讥讽,明摆着想要激怒对方。 从正副使者到普通小卒,金国使节团全都憋了一肚子火。 行至海阳(秦皇岛),已然是春天。 金国使节团吃不好、睡不好,中途连个热水澡都没有,来到海阳城外就跟叫花子差不多。 “加强戒备,明国可能会发兵!”完颜彀英对海阳守将说。 明代以前,没有山海关,只有榆关。 榆关是一个军事防御体系,并非单指特定关城。东至山海关、西至抚宁的广大区域,全都属于榆关范围,是隋唐时期用来防备高句丽的。 辽国建立,榆关变成了榆关驿,除了传递军情外,主要用来收过路费。 关城早就塌了,一直都没修复。 此时金国为了卡住傍海道,便在海阳(秦皇岛)屯驻重兵,还把海阳县城给加固了一拨。 金国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完颜宗翰打算放弃辽西走廊,直接退到锦州屯兵更利于作战。但这个提议被否决了,因为辽西走廊若失,金国的利州、建州就侧翼暴露。 在海阳好生洗了個澡,左光庆和完颜彀英二人,各自骑着快马朝哈尔滨飞奔。 …… 金国,上京。 “父亲怎又在喝酒?就不能振作一点与他们斗?”完颜宗磐怒其不争。 吴乞买哈哈一笑:“快过来喝一杯。” 完颜宗磐夺过酒杯,心中愤懑道:“你让我隐忍,自己却失了志气。粘罕麾下那些人,越来越嚣张跋扈,许多贵族都愿倒向我们。这种时候,怎能每日酗酒享乐?” 吴乞买叹息:“斗不过的,你不要自寻烦恼。” 完颜宗磐凝视着自己的皇帝老爸,他很想知道吴乞买是装的,还是真就彻底躺平任人拿捏。 金国的内斗看似缓和了,其实变得更加复杂,世祖系已经四分五裂。 第一大势力,是以完颜宗翰为首的军功派,各族领兵战将抱团在一起。 第二大势力,是以完颜宗干为首的太祖派,核心成员是阿骨打的儿子们,并获得汉族、渤海族文官的支持。 第三大势力,是以完颜宗磐为首的太宗派,核心成员是吴乞买的儿子们,以及遭受排挤的女真贵族和部分各族文官。 此外,太祖派还隐约分裂出派系,比如以完颜宗辅为首的贵族派。他们掌握着辽东、辽中地区的部分军权,名义上属于太祖派,其实已经有半独立倾向。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干联手,一直想要缓和派系矛盾。 但根本压不住! 一是因为军功派嚣张跋扈,随着完颜宗翰提兵进京,跟金国顶级贵族们冲突不断。 二是因为完颜宗干培植党羽,想要彻底掌控朝堂,引起大量金国贵族不满。 这两人各有各的利益,看似相忍为国,实则联手揽权。 有人揽权,就有人失权。 遭到排挤的女真贵族,纷纷倒向完颜宗磐。但他们实力还比较弱小,不敢公然搞出大动作,只能暗中蛰伏串联。 完颜宗辅、完颜宗弼(金兀术)等人,地位也变得越来越尴尬。他们整体上支持完颜宗干,但又不满完颜宗干的揽权行为,于是带着军队半独立出来自成一派。 就这样的草台班子,居然还能保持克制,纯粹是因为有大明这个敌人存在。 为了缓和矛盾,各派几次开会妥协,完颜宗磐也获得一个勃极烈身份,可以代表皇帝和太宗派参加大会。 “走,去开会了!”完颜宗磐拉着一身酒气的吴乞买出门。 勃极烈会议现场。 吴乞买坐在主位,完颜宗干次之,完颜宗翰再次接着是完颜宗磐、完颜宗辅、完颜宗弼…… 完颜宗干的地位这么高,除了他是阿骨打的庶长子,并且获得大量贵族支持外,还因为金国皇太子也养在他家——阿骨打的嫡长子死后,正妻带着儿子被完颜宗干收继。 也就是说,如今的金国皇太子,其实是完颜宗干的继子。 “说说你们在明国的遭遇。”完颜宗干道。 左光庆说:“我等还没入秋,就已经抵达开封,却直到冬至过后,才见到明国皇帝。我向明国皇帝索要叛将和逃人,明国皇帝矢口否认,我就说这样会引起两国兵事。明国皇帝认为这是在威胁他,便将我们全部驱逐出四方馆……” “开封城下着大雪,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藏进地洞里御寒。归国的一路上,南蛮子百般侮辱,还让我们睡草料房跟马棚……”完颜彀英细数自己遇到的窝囊事儿。 左光庆相对还算克制,完颜彀英却是添油加醋。 二人讲完,一群勃极烈并未发怒。 完颜宗翰道:“明国想要挑起战争,今年或者明年,他们肯定会出兵。” 完颜宗干道:“我们也存了一些粮草,若能撑到收取秋粮,打半年的大仗没有问题。” 金国虽然饥荒叛乱不断,但并不耽误囤积粮草。 完颜宗辅问:“能征集多少兵力?” 完颜宗翰说:“把云中和草原也算上,至少能出兵十二万。但云中的汉人,草原的契丹人,还有那些唐古部,他们被签发上了战场,可能会出现叛乱倒戈。尤其是唐古诸部,有明国的奸细在活动,串联部落首领叛金投明。抓到的奸细被严刑逼供,他说所有部落首领都愿投明。” 这是金国高压政策造成的,唐古诸部被金国盘剥过度。别说叛金投明了,甚至有一部分投靠西夏,帮助西夏夺取了包头地区。 完颜宗翰继续说道:“如果战事顺利,我能确保他们不叛乱。一旦战事不顺,恐怕有很多军队要倒戈。” “不论怎么说,必须全力打一场。”完颜宗辅道。 完颜宗翰说道:“不能各自为战,也不能一味退缩防守。” “我的想法是放弃傍海道退守到锦州一带。辽中、辽东、辽南、锦州……以防御为主,不要胡乱出兵,因为明军随时可能跨海突袭。” “云中(大同)也以防御为主,那里雄关重重,明军就算能攻破一处,也对战局没有太大影响。” “我军主力,从燕山各处伺机南下。不争一城一地,而是处处劫掠骚扰,引诱明军疲于奔命,最后寻找战机进行围歼。能围歼一股是一股,若是不好拿下,就立即撤围远遁,引诱明军来追……” 完颜宗磐冷哼一声:“幽燕之地,是你们送给明国的,现在却又要在那里打仗。” “你懂什么?” 完颜宗翰讥讽道:“那里一马平川、人烟稀少、土地荒芜,如果我们一直占着,根本无险可守,还得处处驻军防备。现在却反过来,是明军处处防守,我们来去自如。而且明国迁徙汉人,在那里开垦了两年,我军可以四处劫掠粮食。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地割让给明国,对我们反而有利。” “哒哒哒哒……” 勃极烈大会还没结束,一匹快马狂奔入京,很快就有官员进来通报:“尼伦蒙古造反了!” 成吉思汗的曾祖父,正式起兵反叛金国! (本章完) 0787【成吉思汗他四大爷】 蒙古人在动手造反之前,已经派人来到大明寻求合作。 他们先是来到汪古部的地盘,接着又穿越大青山,经西夏进入陕西境内,在元旦的前两天冒雪来到开封。 在亲自接见蒙古使者前,朱国祥问儿子:“这个蒙古使者忽图剌,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何止有印象,简直大名鼎鼎啊。” 朱铭笑道:“在蒙古人的史书里,忽图剌声如雷震,能响彻千山万壑。又手如熊掌,力大无穷,能把活人一掌劈成两半。一口气可以吃掉一只羊,喝马奶都是以桶为单位。” “什么鬼?”朱国祥听得一额头黑线。 朱铭收起笑容,正色道:“他是成吉思汗的四大爷,下一任蒙古大汗。” 朱国祥闻言吃了一惊:“已经到成吉思汗的时间线了吗?” “想什么呢?成吉思汗他爹都还没出生。”朱铭说道。 朱国祥问:“这蒙古人怎就突然叛金了?” 朱铭对蒙古历史没啥研究,只知道一些名头响亮的人物。 但马扩前番出使漠北,带回来许多信息,能够弥补朱铭对蒙古的认知缺失。 “阴山你知道吧?”朱铭问道。 朱国祥点头:“不教胡马度阴山。” 朱铭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线:“阴山往东延伸出的余脉,叫做大青山。前两年南下的汪古部,又叫白鞑靼,去年被赶回大青山以北了。‘鞑子’这个蔑称,就源于鞑靼部。” “白鞑靼在大青山以北,黑鞑靼在漠北草原的东部。甚至连此时的蒙古,也被统称为黑鞑靼。当然,这是辽金两国不加区分乱叫的。” “耶律大石还在的时候,各部都以他为尊。但只是名义上的,其实没几个部落真心拥戴。” “耶律大石西征率部离开漠北,立即出现权力真空。这几年气候越来越冷,漠北那边就更冷,他们不敢南下劫掠,那就肯定要互相攻伐兼并。” “因此,耶律大石什么时候西征,漠北那些部落就什么时候开战。” “蒙古诸部的实力很强,金国扶持其他黑鞑靼进行牵制。这些黑鞑靼,又叫塔塔儿部,以前是蒙古人的盟友,现在成了蒙古人扩张的阻碍。” “蒙古人攻打塔塔儿部,就等于公然背刺金国,因为那些人是金国罩着的。” 朱国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此时的蒙古大汗,即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合不勒汗,也是蒙古人的第一位大汗。 耶律大石前脚率部西征,合不勒汗后脚就开始扩张,两年时间就统一了蒙古诸部,并在去年自立为“汗”。 历史上,合不勒汗扩张之时,正逢金国内斗剧烈,并且对南宋战争失利。 无奈之下,金国只能进行笼络,邀请他去哈尔滨做客。 合不勒汗只带几个随从,就敢直入金国上京。还在喝得大醉之后,去捋吴乞买的胡子。 当时,金国主和派将他放归草原,主战派却出尔反尔派兵攻打。 此后十多年时间,金国派兵征讨蒙古五次。 每一次战争,都是蒙古军队躲入山中,金兵粮草耗尽只能撤军。然后,蒙古军队出山堵截,打得金国军队丢盔卸甲。 最终,金国割地赔款求和,并册封合不勒汗为“蒙兀国王”。 这個时空的情况更乱,因为大明牵制金国兵力,耶律大石把塔塔儿诸部打残了。 合不勒汗不再跟塔塔儿部联姻友好,而是直接开启征服扩张模式,蒙古诸部大有提前崛起的趋势。 …… 元旦前一天,朱国祥接见蒙古使者。 成吉思汗的四大爷忽图剌,目前还非常年轻。不像史书里那般威武雄壮,而是一个矮壮的大饼脸蒙古青年。 “忽图剌奉全体蒙古人的大汗的命令,拜见大明皇帝陛下,拜见大明太子殿下!” “蒙古大汗托我给两位问好,并献上全体蒙古人的礼物。” 朱国祥微笑颔首:“也代我向蒙古大汗问好。赐座。” 忽图剌闻言大喜,因为合不勒的汗位,是去年才自封的。除了蒙古诸部根本无人承认,而大明皇帝居然言语认可了。 忽图剌说道:“我的父汗,以前追随耶律大石,并奉耶律大石为主。但耶律大石太过胆小,被金国吓得离开草原。为了抵抗金国,父汗愿意站出来,并请求大明皇帝册封。从今以后,蒙古就是大明的臣属,我们愿与大明一起跟金国作战。” 马扩作为翻译,此刻自然也在,他问道:“你们打算怎么打?” 忽图剌说:“塔塔儿诸部是金国养的狗,我们已经联络好汪古部,一起联手击败塔塔儿部,彻底剪除金国在漠北的羽翼。金国多半会派兵攻打我们,到时候希望大明能趁机出兵。” 马扩可不只是翻译,他用汉话为皇帝解释说:“蒙古人和白鞑靼(以汪古部为首)联合了,他们打算瓜分漠北的中部和东部草场。又担心打不过金国的兵马,因此请求我大明出兵干扰金国。一旦蒙古人和白鞑靼成功,漠北就是二雄并立的局面。” “不,应该说是三雄并立。漠北的西部草场,诸多部落还在效忠耶律大石。今后的漠北,耶律大石在西,汪古部在中,蒙古人在东。他们若想继续扩张,蒙古人和汪古部会先打起来。谁能彻底击败对方,谁就有可能统一漠北。” “而我大明可以坐山观虎斗,永远支持弱的那边让蒙古人和白鞑靼一直交战,不给他们分出胜负的机会。” 朱铭摇头说:“如果让漠北混战上百年,而我大明又实力衰退,那么养蛊出来的漠北统一者,不管是哪部都非常难对付。必须找机会把他们打服,然后让漠北处于相对安稳的局势。” “需要册封蒙古大汗吗?”朱国祥问。 “可以册封。”朱铭和马扩同时说。 朱国祥道:“那等我退位之后,你自己去册封吧。” 朱铭笑道:“可以册封两个王。一个蒙古国王,一个鞑靼国王。如果乃蛮部脱离耶律大石,还可以册封一个乃蛮国王。三角形最稳固,最好让漠北三王并立!” 朱国祥对忽图剌说:“大明会册封蒙古国王,但我即将退位。这是我的儿子,他很快就要继位,你且在开封等两个月。” 忽图剌虽然对于大明皇位交接非常疑惑,但还是离座跪下:“感谢大明皇帝册封,蒙古人愿遵大明皇帝为天可汗!” 朱铭顿时笑了:“你还知道天可汗?” 忽图剌道:“我在途经陕西时,问过陕西的官员。他们说唐朝的皇帝最大,是可以统治草原的天可汗。” 此时的蒙古人,还真没那么大的奢望,能统一漠北的东部地区,对他们而言已属于远大目标。 当然,野心是会渐渐增涨的,得陇望蜀属于人类的天性。 把蒙古使者打发走,朱铭问道:“你觉得如果蒙古起兵,金国会派兵到漠北镇压吗?” 马扩说道:“金国不会大举出兵。对于金国来说,漠北鞭长莫及,每次出征都消耗钱粮无数。一旦粮草损失过多,还怎么跟我们打仗?就算要派兵,也只可能派一支偏师。五六千是比较合适的,再多也不会超过一万人。” “那蒙古崛起已成定局就看白鞑靼能不能牵制他们。”朱铭说道。 马扩摇头:“很难。汪古部连白鞑靼都无法统一,而孛儿只斤部却统一了蒙古。合不勒雄才大略,不是汪古部能比的,到时候我们必须扶持汪古部。” 朱铭揉揉拳头,看来还得把成吉思汗的祖爷爷打一顿! 马扩又说:“如果我们与金国开战,漠北也打成一片,西夏极有可能趁机出兵,把大青山以南的草原全部吞掉。而且他们还理由十足,是在帮大明攻打金国。” “不怕,先灭了金国再说。”朱铭笑道。 马扩建议道:“可先册封几个部落首领,全都封他们为王。一来金国勒令诸部出兵时,麾下有一堆我们册封的王,根本就不敢放心使用。二来那些部落首领拥有了王位,背叛金国的决心就更大。三来西夏如果想要趁机吞并,吞下去的全是大明册封的王。” 朱铭拍手赞道:“好主意!” 这位外交专家,心可够脏的,而且全是阳谋。 一个计策献出,就把金国和西夏都恶心到了,而且还为大明吞并漠南草原铺路。 看着马扩躬身退下,朱国祥点头说:“这个人很不错,值得好生提拔重用。” 朱铭说:“枢密院最适合他,估计今后能升到枢密副使。内阁若有空缺,还可以让他代表军方入阁。” 几乎已经成了潜规则,阁臣是各方势力的代表。 军方必有一位阁臣帮忙说话,不一定非得是军人出身,经常领兵打仗的文官也行。 最初是种师道,现在是张叔夜。 朱国祥看着殿外飘落的小雪,感慨道:“又要过年了,也总算要熬到退休了。要不要跟我去那山谷看看?修建山庄的时候,给你留一处院落。” “有空就去。” 朱铭起身走出大殿,伸手接住雪花,看着它们在手心化开。 一个新时代,要真正开始了。 (本章完) 0788【朱院长最后的功绩】 大明的法定节假日,主要沿袭自宋代,但废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假期。 元旦(春节),放假七天。 上元(元宵),放假七天。 春节与元宵之间,却是要正常上班的。另外,就算是节假日,官员也需要轮值加班,保证各级衙门的运转。 春节假期还没过,朱国祥已经在办公了。 有些东西,他得在退位之前完成,也可算作是他的皇帝功绩。 自停止大案已经一年,修改后的第二版《大明律》,分别抄送到朱国祥和朱铭那里。 条目更加细化了! 或许是随父母流放的孩童过多,修改法律的官员们于心不忍,因此把“七岁以下孩童”,定为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的群体。 当然,如果是十恶大罪被连坐,又或者是亲手故意杀人,再小的孩童也需要处罚。 官员们修改成这样,无非是想赦免许多孩童。 比如李邦彦,他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因为年龄不足七岁,可以通过缴纳罚金接走,不必继续跟着父母流放。 “这条同意吧。”朱国祥提笔画了一个勾。 朱铭点头说:“可以。” 父子俩继续阅读更改条目,然后逐条进行讨论。 说实话,大明开国这几年的流放罪,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放,更类似一种“边疆强制移民”。 到了流放地点,官府不会强迫劳动,甚至还分发土地、粮食、被服、农具和种子。世界上哪有这么舒服的流放? 所有流放者,实质上享受了“大赦”待遇,只不过被留在边疆不能回家而已。 逐条审完,朱国祥说:“第二版《大明律》,要赶在我退休前颁布。” “没问题”朱铭说道,“今年还是洪武七年,我明年才会改元。等改元之时,把新的历法也一并颁布,到时候新历就跟你无关了。” 朱国祥说:“劝农司也要改。” “想好怎么改了吗?”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思考好几年了。劝农司并入户部,相当于户部下辖的全国农业发展司。一把手为户部劝农司郎中,也就是农业发展司的司长。” “省一级,设立劝农局,类似省级农业厅(肯定没那么大权力)。” “府一级,设立劝农所,类似市级农业局。” “县级不设劝农部门。” “最低级的劝农官,属于伎术官序列,相当于农业研究员和农业技术官。” “升到劝农所的正副所长级别,才转为八品政务官,并可以转做县丞、县令等官员。” “更高级的劝农局、劝农司官员,必须是农业伎术官出身,并且有主政地方的经验。到了这个级别,就是在为全国或全省的农业做发展规划。” 朱铭笑道:“想法很好,但会变味的。” “怎么说?”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如果我是一個大官,我的儿孙考不中进士。那我就让儿孙去做伎术官,只要熬到一定年限,就能转为政务官,并一路晋升为户部劝农司郎中。再以此为跳板,甚至可以做到侍郎、尚书级别。长此以往,低级劝农官全是搞技术的苦逼,而高级劝农官则属于官员子弟。到时候外行指导内行啊。” “我会制定劝农官员的晋升规则,”朱国祥说,“虽然无法避免裙带关系,但大体上应该没问题。就算是靠裙带关系爬上去,也得懂农业才符合规定。至少整体上如此,个别钻漏洞就让他们钻。如果出现大规模钻空子的现象,那就不是劝农司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都吏治腐败了。” 朱铭点头:“也对。” 朱国祥说:“凡事有利就有弊,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做皇帝的时候,劝农官能游离于朝廷之外。我不做皇帝了,就必须让劝农官变得正规,否则用不了一二十年就得完蛋。” …… 除了劝农司并入户部,今年元旦还有一个大事。 全国货币铸造、发行机构大调整,各地的金币、银币、铜币铸造厂,与纸币印刷发行机构一起垂直管理。 最高货币机构被命名为“宝泉寺”,级别暂时与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等相当。 各省再设派出机构“宝泉局”,统一管理调配全省的各类货币。 宝泉寺主要接受户部的领导,但又具有相对独立性,同时受到其他部门监督。 这就跟鸿胪寺一样,看似属于独立机构,却又受到礼部管辖,并且还与其他部门对接。大理寺也是如此,相对独立却又被刑部管辖,还受到督察院的严格监督。 正月初八,元旦假期结束。 开封府宝泉局外,京城富商云集。 李家由于关键时候不吃单,已经被同行们罢免行首职务,而且仓库里堆放大量布匹卖不出去。 一大早,李敦义带着儿子和伙计,风风火火杀到宝泉局衙门。 街道上全是车马,一箱一箱铜钱抬出,那铜臭味能飘出几条街。 “有钱铺牌照者可入内!”一个吏员大喊。 李敦义、李文仲父子俩,连忙小跑着进入宝泉局。 宝泉寺只管货币的印刷、铸造、发行、调运和回收,其余业务不得沾手。类似央行。 开封宝泉局却有兑换业务,但只办理大额兑换业务,并且要收0.25%的手续费。另外,再小面额的废旧、残缺纸币,都可以拿到宝泉局换新的。 地方官府的货币税收,如果需要上交中央,也可在各地宝泉局办理。在缴纳手续费之后,由宝泉局输送至中央。(此业务只适用于货币,宝泉局不受理实物税业务。清朝其实就这么办的,但通过私营票号向中央交税。) 小额货币兑换业务,全都交给私营钱铺。 私营钱铺需要办理执照,得有固定店铺和仓库,才能在官府获取合法执照。 李敦义就办了一家钱铺,也就是私营银行。为此,他还把一片仓库腾出来,里面的布匹全部半价贱卖。 开封宝泉局提举叫霍正,他见商贾们来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说起正事:“今年宝泉寺只发一千二百万贯宝钞,四川、汉中、六大市舶司、真定、长安、江陵、江州、扬州……这些地方都要分,而且四川的配额最多。我们开封府,只拿到六十万贯宝钞发行配额。” “这么少?”东京富商们非常失望。 这却是稀奇得很,前宋一年发行千万贯纸币,必然引起局部恐慌。几年下来,纸币就信用崩溃了。 而大明今年发行1200万贯宝钞,商贾们却是嫌配额太少。 霍正笑道:“故宋有前车之鉴,纸钱不可滥发。大明朝廷每发100万贯纸钱,就会准备25万贯铜钱。等国库更充裕了,宝钞也会发得更多。” 李敦义问道:“整个开封府,有十六家拿到钱铺执照,这六十万贯宝钞可怎么分?” 霍正说道:“每家配额三万贯,剩下的靠抽签。” 富商们都无语了,几万贯宝钞太少,他们做生意赚得不够多啊。 按照北宋的钱铺规矩,纸币和金属货币兑换,是收取3%的手续费。现在六大市舶司所在地,还有扬州、江陵、四川、汉中、长安……这些地方也在发钞。 主要运输路线的大宗交易,不必再依靠异地汇兑,直接使用大明宝钞即可。客商成本降低的同时也让宝钞兑换业务有着丰厚利润。 当然,随着宝钞发行量增大,为了跟传统汇兑抢生意,钱铺的手续费还得降低才行。 霍正继续说道:“除了大明宝钞,这次还有五十万贯金银元。尔等不必囤储金银,大明各地的金银矿都已复工,又在日本发现几处金银矿。今后不缺金银,屯起来也不会涨价,反而有可能贬值。” 一筐筐宝钞和金银币抬出。 霍正带着官吏仔细清点,确认无误之后再签字盖章。 而富商们也让伙计抬着铜钱进来,巨量铜钱直接把院子都快堆满了。 各家认购宝钞和金银元时,一个富商忍不住问:“日本每年能产多少金银?” 霍正笑道:“具体数额不方便说,今年从日本运回的金银,可能会价值数十万贯。这还只是开始,毕竟那几座金银矿,仅仅开采了一部分,矿工数量还都不够。” “另外,倭人愈发喜爱大明风物,愿意用白银购买丝绸、茶叶、漆器……倭人尤喜漆器,认为漆器是唐物。他们自己也能造,但倭国漆器不如大明精美。去年仅是售卖漆器,大明海商就运回几万两银子……” 日本的漆器工艺,还要一两百年才能发展成熟,明代甚至反过来去日本学习漆器技法。 此时的日本不铸造铜钱,大明海商前往贸易,要么以物易物,要么运回白银。 运回少量白银无所谓多了会被市舶司拦住,海商必须把白银卖给官府,然后再由朝廷制作成银元发行。 白银输入逐年增涨,十年之后,银元估计就不稀缺了,在日常的小额交易也能见到。 李文仲把玩着刚认购的银元,似乎压制工艺更加精湛了。 “李文仲可在?”霍正喊道。 “晚生在此。”李文仲上前见礼。 霍正说:“太子招你去东宫觐见。” 此言一出,富商们纷纷扭头看来,全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本章完) 0789【钱是什么?】 身为东京布行首富之嫡长孙,李文仲曾经多次俯瞰东京皇城。 窥视宫禁,放在别的朝代属于大罪。 但北宋着实有些奇葩,为了收取更多承包款,朝廷主动掏钱扩建樊楼,而且还将其增高到五层。 偏偏樊楼又挨着皇宫,站在顶楼那真就属于俯瞰! 当然,肯定看不到皇帝的后宫只能看到皇城内的宫殿群(办公楼)。 望远镜被发明之后,朝廷还出了一个新规定。凡是高于皇城城墙的建筑,望远镜不得对准皇城使用,一旦抓住就要进大理寺喝茶。 东宫,李文仲见过。 站在樊楼的顶层,能窥视东宫的一角。 李文仲被引入一处小厅,太监叮嘱说:“尔且在此等候,不得随意走动。” 一直等了半个小时,李文仲才被允许入内。 他在门口遇到石元公,连忙作揖行礼,不敢有任何怠慢:“晚生拜见石侯!” 如今,劝农司都正规化了,石元公的情报系统,却依旧由太子单独掌控,只定期向枢密院和兵部汇报消息。 外界对此猜测颇多,李文仲也有所耳闻。 面对一介布衣的问候,石元公居然拱手回礼,而且还报以微笑,丝毫没有倨傲之意。 只不过那微笑,却让李文仲胆寒,总觉得似乎笑里藏刀。 李文仲趋步走进殿中,见朱太子正在批阅公文。他不敢贸然出声打扰,来到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默默站着等待太子忙完手里的工作。 “李文仲?”朱铭头也没抬,一边写字一边问。 李文仲连忙作揖:“小民李文仲,拜见太子殿下!” 朱铭终于放下毛笔:“走近一点,我看不清。” “是!”李文仲趋步靠近。 朱铭把这张脸记住,说道:“赐座。” “谢太子!” 李文仲小心坐下,不敢跟太子直视,视线聚焦于太子的桌案。 朱铭问道:“你是举人?” 李文仲回答:“已会试落榜一次,还能再考两次。” “炒卖货单,是你出的主意?”朱铭笑问。 李文仲说道:“雕虫小技却是在太子面前班门弄斧了。俺家亏了许多钱,还有一仓库的布匹卖不出去。” 朱铭说道:“交易所刚刚设立,你就能想到这种馊主意,也算是奸商里的一个人才。今后你们有的是机会,等到朝廷物资不足,联手炒货一定能够得逞。” “万万不敢!” 李文仲吓得一哆嗦,从椅子滑到地上跪着:“囤积居奇,扰乱物价,此皆不义之举,李氏今后绝对不会再犯。” “坐着说话,还能杀你不成?”朱铭说道。 李文仲坐回去解释:“布行大商们当时约定好了,不会让行户和客商血本无归。” “放屁!” 朱铭怒斥:“若非朝廷清查高利贷,宣布高利贷契书作废,东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倾家荡产。那些人贪得无厌,为了炒单把房子都抵押了,身无分文又是大冬天,住不起房子全得冻死街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真逼死了人,朝廷会出手惩治奸商吗?” 李文仲背心发凉:“小民……小民也着实后怕,没想到他们那般癫狂。这些人很多都不是商贾,竟然也去交易所办理购货证,拿出全部身家炒卖布匹货单。” 朱铭没有继续追着不放,而是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货单可以炒卖的?” 李文仲说:“其实也不难想到。低买高卖而已,前朝的度牒便是如此。” 度牒本是出家人的凭证但在宋朝还真就被玩成了期货。 有时卖100贯,有时卖200贯,最离谱的时候甚至卖500贯。 就连和尚道士拿到手,也暂时不急着填写姓名,因为还可以继续转卖,需要使用时才把姓名给填上。 朱铭冷笑:“恐怕不止低买高卖那么简单吧?我若不出手,你们能反复压价抬价好几次,来来回回把行户、客商和炒货百姓当成韭菜割。” “不敢。”李文仲连忙俯首,额头已经在冒细汗了。 太子果然啥都明白啊! 朱铭笑得更灿烂:“伱们这些其实不算什么,要不要我教你买空卖空之法?买卖双方都没有财货进出,货单到期直接以差价结算。” 李文仲一惊:“还能这般做生意?” “嗯?”朱铭表情严肃。 李文仲慌忙解释:“小民没有多想,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朱铭问道:“想不想做官?” 李文仲说:“小民正在努力读书,来年有望中进士。” “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去考吧。”朱铭说道。 李文仲一怔,赶紧补了句:“其实也无把握。小民虽然数学、物理、天文、地理都学得好,还在向太学生请教化学,但儒家经典尚未学得透彻。经义文章更是不如人意,心头其实晓得道理,可写出来却略显浅白。” 朱铭问道:“你对王安石改革怎么看?” 李文仲回答:“本意是好的。” 朱铭又问:“如果当时皇帝支持到底,王安石变法能够成功吗?” 李文仲说道:“或许能成功数十年,但最后肯定要失败。” “为何?”朱铭问道。 “官吏腐败……”李文仲脱口而出,又迅速强调,“小民是说前朝官吏腐败,就算当时能改革成功,把诸多杂派并入免役钱。一二十年之后,又会生出新的杂派,百姓负担反而更重了。即便官员不贪,吏员也要吃饭啊。不征杂派,吏员吃什么?” 朱铭忍不住感慨:“你还真是大才啊,这都能自己悟出来。” 李文仲却疑惑道:“悟出来什么?” “没什么。”朱铭没有多讲。 当然是悟出“黄宗羲定律”! 中国历代的并税改革,即便当时大获成功,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也必然导致未来一段时间,老百姓的负担变得更加沉重。 这是一个魔咒,也是一個怪圈。 原理其实很简单,朝廷规定了正税,官吏又会增加苛捐杂税。 税制改革,不过是把各种苛捐杂税,减轻之后并入某个单一税种。 姑且把这个单一税种称为杂派,时间一久,大家习以为常,把杂派也视为正税。于是官吏又在杂派之外,另行征收苛捐杂税,导致百姓承担的赋税比改革以前还重。 唐代两税法改革,等于“租庸调+杂派”。 相当于唐代版的摊丁入亩,它已经把人头税摊入了两税当中。但时间一久,大家都把两税当成正税,又额外重新再收取人头税。 王安石在农村搞的税改,等于“两税法+杂派”。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是等于“两税法+杂派”。 雍正摊丁入亩更厉害,等于“一条鞭法+杂派”。 朱国祥和朱铭现在摊丁入亩没卵用,百十年之后,必定跟唐代的两税法一样变味。 到时候,人们会把已经摊丁入亩的赋税,当成农民应当缴纳的正税。然后,重新变着花样收取杂派,只不过换了一个名称而已。 摊丁入亩如果变成祖宗之法,那么唯一的作用,就是不再卡死户口,让人口流动变得频繁,让老百姓愿意登记落户。 苛捐杂税,还是会出来! 即便进入工业时代,“黄宗羲定律”也无法打破。直至废除农业税才走出怪圈,中国农民才终于获得了解脱。 目前,国库已经充盈,朝廷不缺钱花。 等到朱铭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减农税! 农税降低一可更快速的摊丁入亩,二可为子孙留出加税和改革空间。或许,能给大明王朝增加几十年寿命吧。 这种事情,想再多也无用。 朱铭问道:“你认为钱是什么?” 李文仲一下子愣住了。 对啊,钱是什么? 他想要脱口而出的答案,硬生生又咽回去,因为太子不可能问那么简单的问题。 朱铭提醒道:“东京被围城到最后,吃的都没有了。钱还有用吗?” 李文仲摇头:“没用。有钱也买不到米,有钱也买不到布,甚至连柴禾都买不到。” “那么,钱是什么?”朱铭又问。 李文仲仔细思索:“钱就跟便换(汇票)、货单一样,其实是一种凭证。人们约定俗成,或者朝廷规定,某某钱有多大价值,然后就可以买多少货。” 朱铭笑道:“还有呢?” 李文仲又冥思苦想:“如果把钱去掉,交易其实就是以物换物。甲卖给乙一担柴,赚得几十文钱,又拿钱向丙买得几斗米,实际是甲用柴与丙换米。如果乙的钱,也是卖货而得。那么乙就是用那些货,跟甲也换了柴。咦,甲明明只卖出一担柴,怎么却像是交换了两次?” “哈哈哈哈!”朱铭听得爆笑。 李文仲一时间理不顺,拱手说:“殿下,小民驽钝,还须回家慢慢思考。” 朱铭说道:“那你回去慢慢想吧。若想做官,先去扬州做税吏,再调去市舶司做九品小官。你应当去熟悉各种税务,再研究做生意的本质,并且思考钱到底有什么用处。你可以跟钱琛通信讨论,我也一直在让钱琛思考这些问题。” “多谢太子赐官!”李文仲虽然高兴,却没想象中那么欢喜。 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一个问题:钱是什么? (本章完) 0790【德政】 大明洪武七年,西元1132年。 这年的元宵灯会更加热闹,假日只有七日,灯会却持续了十日。 二月初三,在群臣的劝阻下,朱国祥正式决定退位,并选定在月底交接大权。 然后,内阁和礼部开始讨论改元。 改元要明年元旦才改,但现在就该商量,早点确定下来也省事儿。 “永乐”肯定不行,太他妈膈应人了。 第一个用永乐年号的是前凉张重华,而且是“假凉王”时建的年号。 此人前期励精图治,后期却沉迷享乐,死后儿子还遭篡权,一堆亲戚杀来杀去,最后被苻坚给灭国了。 第二个用永乐年号的,是五代张遇贤。 这位是客家人,吏员出身,自称罗汉转世,在岭南起义造反,一度杀到赣州。最终部将纷纷叛变投靠南唐,张遇贤被押至金陵砍头。 第三个用永乐年号的,大家都很熟悉,那就是方腊。 永乐跟长乐的意思相近。 长乐王慕容盛,称帝之后第二个年号是长乐。凶残酷烈,滥杀无辜,最后遇刺身亡。 唐朝还有一位长乐王,是李世民的叔叔。他久在边疆带兵,屡次击败突厥人,被告发阴蓄门客,还结交境外势力,妄图以皇叔身份篡夺侄儿的皇位。被李世民赐死。 纵观历朝历代年号,比永乐、长乐更烂的实在找不出几個。 首相翟汝文说:“国号大明,自当景兴。” 众臣纷纷赞叹,认为“景兴”这个年号不错。 景,日月之光。 兴,勃发旺盛。 景兴,就是大明从此走向兴盛之意。 其余阁臣,陆陆续续说出几个年号,寓意都非常不错,但远不如“景兴”这般贴切。 似乎就要定下了。 朱铭对胡安国说:“你是新任礼部尚书,且代表礼部也出一个。” 胡安国先向朱铭作揖,又朝翟汝文拱手: “太子殿下起兵以来,覆宋、败夏、灭楚、逐金,武功赫赫,当世无两。前宋之时,昏君奸臣当道,太子殿下刚健持道,上疏怒斥六贼,编管桂州不屈。而今大明初兴,正是进取开拓之时,恢复汉唐盛世指日可待。臣请改元——乾道。” 萧楚附和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好气象!” “乾道”年号是真好,再配合《易经》乾卦彖传就更牛逼了。 意思是天地万物即将走向成熟兴盛,所有事物(包括人民和百业)都能获得自己该有的价值和位置。天下必然变得和谐圆满,万事万物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且,乾道还有万物资始、刚健进取、开拓创新、自强不息、稳固持久的意思。 众臣之前夸赞“景兴”,现在又觉得“乾道”也好。 就在此时鸿胪寺卿谢克家说:“乾道虽好,西夏国主却已用过了。” 大臣们一愣,少数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西夏傀儡皇帝李秉常的年号啊。 萧楚和胡安国也颇为意外,西夏的乾道年号只用了两年,不翻阅史料他们还真不知道。 谢克家也是因为执掌鸿胪寺,需要熟悉各国的情况,又曾被扔去翰林院修史,这才记得乾道年号被西夏用过。 朱铭对“景兴”不太满意,认为过于文绉绉的没气势:“年号之事,你们回去再慢慢想,十一月以前必须敲定,现在还有大半年时间。” “是!” 众臣领命。 朱铭又说:“年号不能更换频繁,以免纪元之时难以分辨。从今往后,一个大明皇帝,终身只能有一个年号。” 众臣虽然对此感到惊讶,但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皇帝不愿瞎折腾,他们能省不少事儿。 特别是崇尚德政、仁政的官员,更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大明开国以来,各种礼仪都写进了《大明律》。 一是定下简朴的丧葬祭祀风格。 皇帝的丧期和墓葬,都恢复到宋初,主打一个不扰民。 二是弱化避讳。 只要不跟皇帝的名字完全重合,一两个字相同无所谓。 还有宋徽宗搞出乱七八糟的避讳,比如“龙”之类的,全部从避讳词当中取消。 朱铭继续说:“大位交接之后,阁部院寺官员职务皆不变动。” “太子圣明!” 众臣齐声呼喊,都彻底放下心来。 朱铭再说:“我登基之时,并不大赦天下罪犯,但要给天下万民减税。内阁与户部,商讨一个减税方略。记住,商贾的榻税、铺税、过税之类的不能减。” 这是仁政,必须赞叹,官员们再拜。 朱铭还在说:“在减税诏书里面,还要写以下内容——” “第一,各省全面稳步推行摊丁入亩。” “第二,清丈田亩时,鼓励地主到官府自报隐田。自报之人,如果核对无误,前几年的逋赋不再追究。若有隐田被官府查出,不但要补交欠税,还要十倍罚交钱粮!” “第三,朝廷会派遣大量御史前往各地巡视税收。除了五代以来就有的定额鼠雀耗,其余折变、面耗、杂派一律取消。这是开国就定下的规矩,可直到去年还有官吏在征收。现在配合吏役改革,基层吏役有了薪俸,绝对不准再滥征杂税!被抓住就是罢官流放,严重者直接砍头!” …… 宋朝疯狂加税,从伟大的宋仁宗开始。 加税的直接结果,从中央统计数据就能看出。 整个北宋的官方数据,全国户口和田亩一直都在增涨。唯独宋仁宗执政时期属于例外,户口和田亩数量双双下跌。 户部很快就拿出减税方案,并且递交到内阁讨论。 户部尚书方孟卿对阁臣们说:“前宋残民加税,自仁宗朝始,商税加得尤其多。就连开封城外的农民,挑着瓜果进城叫卖都要征税。农民种地已经交过两税,若是瓜货卖得多自当再征商税。可小民挑着少许瓜果进城,只是沿街叫卖,赚些微薄小钱糊口,这时去收商税于心何忍?” 宋仁宗疯狂加征商税,把全国农业税的比率,降到总税收的56%。这放在农业社会是难以想象的。 农民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吗? 当然没有。 朝廷通过各种杂派,变相增加农业税。此风一涨,官吏趁机跟进,疯狂盘剥农民,而国库却没增收多少。 方孟卿说道:“对商税的减税方略,是酌情降低或者取消,恢复到宋仁宗登基之初。当然不是全面恢复,大约要保留加税的一半,因为宋初确实收得不算高。主要是取消针对小商小贩的加税,尤其是农民进城卖货的税收!” “农税方面。前宋的正税加得不多,各种各样的摊派层出不穷。大明朝廷已三令五申,但地方官吏还在收取,而且越收越隐蔽,就连御史都容易疏忽。尤其是‘布估钱’,官、商、吏三方勾结,从以前的豪夺,变成现在的巧取。不仅小民受布估骚扰,就连大地主都深受其害。当狠狠的从重处置!” 宋代的杂税有多离谱? 我养了一头牛,在牛活着的时候要交税,若牛死了还要纳一笔税。 家里丁口多,就要承担更多徭役。如果分家,那就罚钱。 不仅买卖房屋要征税,就连修房子都要征税! 对了,还有农具税。 我家添几把锄头也要交税,这玩意儿只在宋真宗年间被废除过一阵子。 收来收去,甚至诞生了“鞋钱”。 你要穿鞋吧,那你得交鞋钱。 这种乱七八糟的杂税征收难度极大,中央朝廷其实收不进国库。多数杂税沿袭自五代,宋朝却一直不废除,算是默许地方官吏以此贪污。 吏员也懒得根据税种逐个征收,直接让乡役(乡手、里正、保长等等)去摊派。 现在,朱铭要全部打掉。 三令五申还不改,那就鼓励“刁民告状”。 “刁民”一般来自中小地主家庭,读过些书,识得些字,却无法逃脱官吏的盘剥。 让御史们去巡视乡镇,在小镇住一段时间,并在集镇口贴告示,竖起一个匿名信箱。读过书的“刁民”看到了,多半就会悄悄来匿名告状。 每破获一起胡乱摊派杂税的案子,就给御史们记功,并且给予金钱奖励。 这几年,御史们升官最快。 大量御史因政绩转为地方官,已经变成一条升官捷径。 这玩意儿虽然得罪人,但升得快,名声又好。新科进士若被选为低级御史,比直接外放县丞还高兴,若是运气好破获大案,有可能一年半载就升为县令,或者是在御史系统快速升迁。 翟汝文仔细看完户部递交的减税方案,忍不住感叹道:“此万民之福也。” 阁臣们相视一笑,太子这手玩得漂亮啊。 刚刚登基就减税,仁政之名就坐实了。其他手段再酷烈,那也属于仁君,登基减税写进史书没法改,顶多民间有许多人悄悄说坏话。 所以,年号该怎么定? 或许还可以往仁政那边靠拢,用年号来体现新君的德治。 …… (工业革命不是灵丹妙药,别动辄就要打造工业国家。第一,棉花都还在推广,纺织业兴盛的条件还不足。第二,工业革命会加速土地兼并,导致出现更多失地流民。第三,失地流民造成治安混乱,数量远超工厂对工人的需求,从而导致对工人的盘剥更严重……) (今天没第二更了。) (本章完) 0791【皇位交接】 皇位交接大典办得很隆重,活动预算五百万贯。 当然,跟北宋相比还是特别寒酸。 北宋时期的一次大型郊祭,仅赏钱就能达到六百万贯。所有参加祭祀的皇室、宗室、外戚、官员、将士,皆可获得一笔丰厚赏赐,就连吏员都能弄点残羹剩饭。 大明当然也有赏赐,但皇帝小气得很啊,普通士兵可领三五百钱,官员也不过二三十贯而已。 朱国祥领着一群人,前往南郊祭天。 朱铭也领着一群人,前往北郊祭地。 这有点浪费时间,同时也浪费人力物力。 朱铭打算在洛阳东郊建造天地坛,等迁都之后,就天地合祀一处,以节约时间和钱财。 祭祀厚土完毕,朱铭率领车驾仪仗和官员将士,绕东城而过前去跟朱国祥办理交接。 全城百姓都蜂拥而出,他们先追随着南北两支队伍,接着又在城东等待太子过来。无数小商小贩,趁机卖着零食饮料,甚至还有许多卖花的。 去年冬天,人们去皇城外哭泣,害怕皇帝真要退位,气氛伤感而悲戚。 今年春天,人们又插花载道,跑来围观新君继位,满城百姓欢呼雀跃。 前后反差很强烈,却都出自真情实感。 朱铭坐在敞篷马车上身穿太子礼服,前方将士开道,其后是仪仗队和鼓乐队,再后面则是随行官员。 白胜昂首挺胸护在车驾旁,虽然全身盔甲沉重,但丝毫不觉得疲惫。 他以前是东宫侍卫头领,从今以后,就是大内侍卫统领了。 当年的小镇混混,如今已成勋贵。 家中一妻三妾,足有八个儿女,就连亡父亡母都有追赠。 他托老白员外,前几年重修了祖坟。打算再寻个时间,亲自回去一趟,把祖坟再修一修。 祖宅也要进行扩建,让一个儿子回家打理。 那里有白胜的房屋和田产,是朱氏父子全占四川之时,老白员外主动贱卖给他的——其实以前就属于白胜的祖父,只不过被白胜的父亲给败光。 距离南郊越来越近,白胜表情严肃,心里却笑开了花。 刚刚入京之时,白胜也曾膨胀过,对那些送礼的来者不拒。 但太子很快派人赏赐,赏赐的那些财货,跟他收的礼一模一样。这吓得白胜背心冒汗,连忙把礼物全部退还,从此不再对外收任何礼品。 太子殿下说了,今后要给他一个侯爵。 成吉思汗的四大爷忽图剌,此刻就站在各国使节团中,遥遥望着太子车驾过来。 庄严肃穆又带着喜庆的气氛,还有山呼海啸的隆重典礼,带给忽图剌非常大的精神冲击。 他爹去年自封蒙古大汗,典礼就要寒酸得多,把各部贵族叫来杀牛盟誓,又让许多兵马来观礼见证,最后吃喝一通就算完事儿。 “好男儿就应该这样啊!”忽图剌感慨道。 艾布和苏莱曼也还没走,他们要等新皇登基之后,再带着大明回赠的礼物归国。 礼官奉朱国祥的命令,把朱铭的车驾迎接过去,两支团队合在一起。 在礼乐声中,朱国祥带着儿子祭告天地,诉说自己退位的原因,又讲述太子的功绩。 最后,他站在祭坛上,把皇帝大印交到朱铭手里。 朱铭捧过皇帝大印,把大印交给礼官保管,自己到祭坛侧下方更换服饰。 先是自己取下太子冠冕,然后张开双臂,由礼官帮忙脱去储君礼服。 新的天子礼服被捧过来,快速在祭坛外换上。 天子冕冠、玄衣纁裳、白罗大带…… 玄衣自然是黑色的,秦汉以来皆如此。不过图案今年有所改动,左肩红日,右肩白月,寓意肩挑日月大明。 朱铭重新踏上祭坛,以新君身份祭告天地。 朱国祥笑容满面站在一侧,顿感身轻如燕,似乎卸下了几百斤的担子。 礼乐之声再变,文武百官上前叩拜新君。 包括各国使节,也纷纷跪下。 苏莱曼趴在地上,庄严肃穆的音乐传来,耳畔是山呼万岁的声音这种气氛把他激得热血沸腾。 塞尔柱苏丹下面,还有许多小苏丹。 苏莱曼身为大苏丹的侄子,不但有一個小国的继承权,甚至还有塞尔柱的继承权(很靠后)。他现在觉得苏丹继承典礼太儿戏,如果自己哪天能登大位,一定要仿效大明礼仪做更改。 藤原忠宗领着几个日本贵族和僧侣,此刻也趴跪在观礼台外围。 他们只有一个感受:大明天子真牛逼! 藤原忠宗来到开封,真本事没学到多少,穿着打扮却是大变样。就连胡子也模仿朱太子,把光溜溜的下巴蓄起来,上颌还每天修饰出一撇精致小胡子。 他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开封到处玩耍,研究大明的戏曲音乐。 再抽空读读书,而且只读朱太子注释的儒家经典。 等他回到日本,就能摇身变成大儒,以及时尚艺术宗师。被天王(天皇)招去侍寝,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还能因此做上卿。 仪式结束,朱铭离开祭台,主动去牵朱国祥的手。 父子俩都身穿天子礼服,但朱国祥属于旧款,朱铭穿的是新款。 他们携手朝外走去,如此和谐的画面,让许多文臣感动莫名。 今日圣典,必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甚至可以说空前绝后,以前没有,今后也很难重现。 至于前宋那场皇位交接,纯属滑稽戏,没有人愿意提及。 军队和仪仗队引导,所有人员依次退场。 仪仗队里还有四头大象,那是大理国朝贡送来的。 用四头大象做仪仗,也不知源自什么时候,反正北宋中期就一直如此。 父子俩同乘一辆敞篷马车,朝着沿途百姓微笑挥手。 朱国祥一边挥手,一边低声说道:“我在开封再住半个月,就带人去终南山看看,然后亲自参与设计山庄。” “快点回来,还需要你监国呢。”朱铭笑道。 朱国祥说:“跟你说过了,没有太上皇监国的道理。” 朱铭说道:“那我就册立太子,让太子监国。但太子年幼不能处理政务,你以太上皇的身份理政。” 朱国祥没有接话,而是问道:“那里该取什么名字呢?别墅和别业肯定不行,我是在那里长住,不是偶尔才去散心。那么山庄最合适,辋川山庄怎样?” 唐朝官员喜欢建别墅,平时住在长安,一有空就去别墅散心。 由于远离城市,多建在山区,因此取名“某某别业”、“某某山庄”。 这种是比较大的,没有财力的穷逼,则只能取名为“某某草堂”。 在朱国祥对山庄的畅想中,队伍已经顺着御街来到宣德楼外。 宣德门大开,车驾从正门入。 父子俩登上城楼,再次接受臣民叩拜。 随即宣读诏书。 第一份,旧皇退位诏书。 第二份,新君继位诏书。 第三份,新君为太上皇、太上皇后、太上皇妃们上徽号。 第四份,册立皇后、皇妃。 第五份,减税诏书。 减税诏书一宣布,皇城外的百姓瞬间轰动,随即呼朋引伴、奔走相告。 因为城市小民,也有许多杂派。 大明刚建立时,已经取消了一些,现在又取消了一些。 商贾们更是欣喜若狂,他们需要交纳的杂税,也得到大面积取消。富商巨贾其实无所谓,中小规模的商人却是兴奋莫名。 “砰砰砰砰!” 城内城外,各处店铺,噼里啪啦点燃爆竹。 典礼终于彻底结束。 文武百官,前往大相国寺聚餐。 各国使者,前往四方馆聚餐。 军官士卒,前往军营聚餐。 就连忙前忙后的吏役,也各自回到衙门免费吃喝。 酒足饭饱,还有赏赐可领。 “恭喜,恭喜!” 郑胖子身为开封知府,自然也要去吃酒。 不时有官员过来,给郑泓道喜祝贺。虽然他妹子不是皇后,却获封皇贵妃头衔,郑胖子勉勉强强也算国舅了。 郑胖子越喝越兴奋,很快就摇摇晃晃站不直。 曾几何时,他就是一个富商之子,不学无术功名无望。为了把妹子嫁给一个通判的儿子做续弦,还得舔着脸倒贴奉承,哪里想过会有今日的风光。 当然,大案才结束一年,京官们还不敢公然大肆送礼。 他们只是来套近乎而已,就算想要结交国舅,也只能是平时请去宴饮。一起看戏喝酒什么的已经算是极限操作,如今已无人胆敢赠送歌姬。 大相国寺内,酒气冲天,羊肉、猪肉轮番端上。 各处殿宇的佛像,一个个宝相庄严,也没显灵责怪佛门酒肉臭。 住持还领着僧众忙前忙后,尽心招待贵客,生怕哪里伺候得不周到。 大相国寺在北宋时期,主要收入如下:放高利贷、信徒捐赠、承办宴席、印刷佛经、住宿业务、经营商铺、田产收租。 一直都是佛门酒肉臭,甚至还有专门的杀猪房。 现在,高利贷不准放了,田产也被没收了,商铺也被发卖。就连大相国寺的广场,摊位费也归官府收取。 大相国寺的收入,被朝廷削了一大半。 剩下的收入,也被严格监管,必须老老实实交税。 “阿弥陀佛!” 大相国寺住持口宣佛号,看着推杯换盏的官员,心中却是无限的忧虑。 朝廷要迁都,很多人都明白。 因为河南布政使和洛阳知府,去年已经在修缮洛阳皇城,清理洛阳宫里的杂草。 迁都之后,大相国寺还怎么承接朝廷宴席? (本章完) 0792【此盛唐耶?】 登基第二日,便迎来新皇主持的第一次大朝会。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或坐或站,耐心等待皇帝升殿。 当朱铭踏进大殿的瞬间,前面几排大臣看得真切,立即变得神态各异。 有人眉头紧锁,有人低头无视,有人装作啥都没发生。 皇帝失礼了,装束明显不对! 礼官开始按流程走,朱铭很快发言完毕,轮到群臣们奏事。 礼部尚书胡安国率先站起:“陛下,新修的《大明律》刚刚颁布,各种服饰礼仪都写得分明。为天子者,不该带头违背。” 朱铭说道:“通天冠太重了,而且不甚美观。白罗方心曲领亦如此,如同婴孩的兜涎布。天子戴上这两样,便似戏台上的小丑,滑稽有余却威严不足。” 此言一出,好些大臣低头憋笑。 实在是“婴孩兜涎布”的比喻太形象了。 大朝会上,皇帝戴通天冠,太子戴远游冠,大臣戴进贤冠,御史戴獬豸冠。 朱铭一直戴着远游冠上朝,做了皇帝居然也不改。 理由嘛,一嫌重,二嫌丑。 还有白罗方心曲领,即脖子上戴着的白色项圈。皇帝、太子和七品以上官员,在大朝会上都必须佩戴,而七品以下官员则没资格戴。 皇帝的项圈,尤其巨大显眼。 不但如此,朱铭今天穿的皇帝朝服,整体变窄一大半,不再是传统的宽袍大袖。少了三分儒雅,多出七分干练。 朱铭牵着自己的袖子说:“诸卿且看,这样是不是省却许多布料?” 翟汝文站出来说:“陛下,服制既已确定,不可贸然更改。天子能随意破坏服制官员是否能随意破坏律法?” 朱铭点头赞许:“首相所言极是。还有礼部尚书,敢于直谏,实属难得。两位各赐一元金彩币以为嘉奖。” 翟汝文和胡安国退下,心情都很愉快,既劝了新君守礼,又得到新君的嘉奖。 谁知朱铭又说:“礼官且记下来,朕今后都会这样穿。大明服制再修改一下,以前的通天冠弃之不用,远游冠的名字改为通天冠。至于太子的冠帽,把进贤冠改动一下,更名为远游冠即可。” “朝臣的曲领,全部除去。朝臣的朝服,也收窄一些。” “等下次再改《大明律》时,把这些都写进去。” 陈东出列说:“陛下,为政不可朝令夕改。” 朱铭微笑道:“也赐你一元金彩币。今日到此为止,接下来谁若劝谏,可就不会再赏赐彩币了。” 陈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默退回。 朱铭说道:“此非朝令夕改。改动以后,一直这般。” 言罢,皇帝扫视群臣,看谁能把话题给接住。 萧楚和秦桧同时出列。 秦桧连忙后退半步,请萧楚先发言。 萧楚说道:“陛下开拓进取,方有服制革新。改冠戴、除曲领、窄衣袍,皆扫清累赘也,以示我大明锐意向前。” 朱铭微笑颔首,还是老萧懂自己啊。 秦桧跟着说道:“前宋冠袍,暮气沉沉,做事都不便利。陛下改得好,臣建议常服也改窄一些。” 朱铭笑容更甚:“常服可随意。是宽是窄,你们自己选。” 秦桧立即退下,心头颇为激动,知道自己这马屁拍准了。 他打算回家之后,立即让裁缝改常服。改得越干练越好,改得越精神越好,皇帝看了肯定喜欢。 没有哪个大臣是傻子,见皇帝变得笑容满面,他们都知道这位新君想干啥。 今日故意乱穿朝服,无非两个目的。 一是为了震慑群臣,提醒官员已经换皇帝了;二是为了树立新风,以后别搞华而不实的东西,做事干练的官员更得皇帝赞赏。 “陛下圣明!” 一大群官员齐声呼喊,这些人都想着回家改衣服。 朱铭说道:“散朝吧,各自办公去。秦桧跟我来。” 诸多大臣看向秦桧,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秦桧脚步轻快,仿佛踩在云端,一路朝着别的官员拱手,然后追随皇帝离开大殿。 朱铭跨上御辇:“坐上来。” “谢官家。”秦桧激动得身体轻微发抖,小心翼翼踏上御辇,正襟危坐在皇帝对面。 朱铭说道:“你的上疏,我已经看了。怎么突然想到要测绘舆图?” 秦桧回答:“臣在熟悉全国官道、水利时,发现前宋的《天下郡县图》,其中有些绘制得不甚准确。” 中国古代的地图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有比例尺的,跟现代地图大同小异,而且精度非常高。现代人若是初见,估计会误以为是卫星测绘的地图。 这种地图,只在中央朝廷收藏,高品级官员才能看到。 一种是无比例尺的,山川城池都要画进去。 这种地图地方官府和民间都可以使用。从哪儿走到哪儿,相距多少里,全都标注好了,主要用于出远门。 宋代的《天下郡县图》,出自沈括之手,比例为九十万分之一。包括两张全国总图(大小各一张),还有十八张地区分图。总图长4米,宽3米多。 沈括绘制这些地图,耗时长达十二年。 中途两次遭到贬谪,其中一次还是编管安置,甚至遭到妻子的侮辱虐待。 在家庭事业皆遭挫折的情况下,沈括坚持把《天下郡县图》编完。被特许进京献给皇帝,获赐绢布百匹,允许他在秀州自由活动,但依旧不准离开秀州境内。 秦桧说沈括制图有些不准确,那多半是被编管禁足的原因。 朱铭问道:“这些地图在哪里?” 秦桧说道:“臣借去工部了,暂时还未归还。” “去工部!”朱铭对司机喊道。 皇帝亲临工部,官员纷纷前来拜见。 由于朱铭一路坐马车,有些工部官员,甚至还在散朝回来的半路上。 秦桧表情严肃,心中却是得意。 工部有一大半官员,都是阁臣赵佺的心腹,秦桧的个人威望涨得不快。 今天秦桧把皇帝带来,工部官员必然更信服他。 几个官员搭着凳子站立,小心翼翼把那副全图打开。 三四米长宽的地图,而且是精确测绘,带给朱铭极大的视觉冲击。 朱铭对此还真不懂,问道:“这是怎么画出来的?” 秦桧说道:“西晋之时,有大儒裴秀,创‘制图六体’之法。一曰分率(比例尺),二曰准望(方位),三曰道里(距离),四曰高下(高程),五曰方邪(坡度),六曰迂直(实地高低起伏与地图距离换算)。” “绘图之时,先在图上布满方格,方格的边长代表里数。需要派人实地测绘,通常使用指南车。指南车不仅指出方位,车轮转动还能计算里程。若是需要翻山越岭,则用别的方法计算。” 朱铭赞道:“好办法。” 秦桧见皇帝喜欢,连忙又说:“秘阁还有一副唐代的《海内华夷图》,万邦皆在图中。” “立即带我去!”朱铭大喜。 于是秦桧又踏上御辇,带着皇帝去秘阁。 北宋的国家藏书,主要在崇文院。东廊为昭文馆书库,南廊为集贤院书库,西廊为史馆四库。官员们平时查找典籍资料,便是跑来这里搜寻。 此外,还有秘阁,属于国家藏书的特藏书库。 官员想进秘阁看书,必须获得皇帝批准。 朱铭走进秘阁藏书楼,地面、门窗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但他走到偏僻角落,伸出手指在书架一抹,指尖却沾满了灰尘。 朱铭也不惩罚谁,只随口说道:“秘阁要好生维护。” 秦桧指着一個大书架:“《海内华夷图》便在上面。臣查找地图时,在崇文院找到一副《禹迹图》,是赵佶继位之初刊刻的。还注明《禹迹图》只截取了唐代《海内华夷图》的一部分,臣来秘阁寻找果然找到了。” “取下来,小心打开。”朱铭说道。 这次是几个侍卫动手分批抬走。 按照编号依次在地面铺开,很快拼接成一幅超大地图。 朱铭差点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拼接出的完整地图,大约有100平方米。北及草原,南至交趾,东到朝鲜半岛,向西囊括中亚。 一百多个大小国家,还有大量的少数民族政权。 可惜,这幅地图是唐德宗时期绘制的,许多域外疆土采用盛唐时的绘制。估计当时有所缺失,资料并不健全,中亚地区很多地方相对模糊,只大概注明是某某国家。 朱铭让侍卫抬来带着轮子的木梯,这玩意儿平时用于取书。 他爬到木梯最顶端坐好,俯视地面那一百平米的巨幅地图,静静端详之下居然眼眶湿润。 除了没有经纬线,就是一副“现代亚洲(局部)精确测绘地图”啊。 良久,朱铭说道:“去请太上皇,还有阁部院寺重臣。” 内阁和通政院官员来得最快,因为他们距离最近。 进入秘阁,必须获得皇帝的批准,谁没事儿来这里溜达啊?而且地图还藏在角落里,又画得无比巨大必须拼接。就连秦桧发现之后,都只打开了其中一两副。 有一个算一个,在场所有官员,都是第一次看到它。 萧楚老泪纵横,喃喃自语:“此盛唐耶?” 刚刚退休的朱国祥,莫名其妙被叫来。 他没还开口,就听儿子指着地面说:“上皇且看。” 朱国祥扫了一眼,顿时表情惊讶,随即朝儿子喊道:“你快下来,换我上去。还有,把我的望远镜拿来!” 堂堂大明皇帝,当着大臣的面,被太上皇从木梯扯下。 朱国祥爬到木梯顶部坐好,很快望远镜也送来,就这样拿起望远镜认真看地图。 距离太近了,对焦对不准,又让侍卫把他连带木梯一起推开。 (本章完) 0793【超越时代的沈梦溪】 太上皇把皇帝扯下楼梯,这个画面太美不敢看。 大臣们全都把目光投向地图,各自从自己的家乡为起点,朝着周边地图探寻延伸。最后聚焦于西域,那是众人都感到好奇的神秘所在。 朱铭见老爸正看得起劲,一时半会儿不可能下来,他干脆转身走进秘阁溜达。 三馆秘阁为一体,都在崇文院中。 三馆分别设于东南西三面,秘阁则为崇文院的中堂。 秘阁虽然只是两层建筑,但修得极为宽阔高大。 仅最初收藏的书画作品,就包含以下作者:王羲之、王献之、庾亮、萧子云、李世民、李隆基、颜真卿、欧阳询、柳公权、怀素、怀仁、顾恺之、韩干、薛稷、戴崧、李赞华、黄筌…… 赵光义不定期举行观书会,向大臣分享自己的藏品,甚至还把外国使者叫来,以此展示大宋的文治之功。 后来的北宋皇帝,沿袭了这种做法,并修建属于自己的藏书阁: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显谟阁、徽猷阁、敷文阁等等。 宋真宗时期,秘阁被一把火烧光。 书籍图册都有副本,因此还能找回。但名人书画全都被烧了,只有少量转存于龙图阁和太清楼的幸免于难。 外面那副拼接而成的盛唐超大地图,肯定不是原版,多半属于副本。 朱铭随便抽出一本书,翻开扉页就知道是副本。 因为宋代的官方手抄本,特点非常明显。 朱铭招手叫来随侍太监:“传令诸藏书阁官吏,搜寻一下跟地图有关的收藏。一旦找到,立即搬来此地,然后再送去太清楼。” 太清楼在皇宫后苑,相当于皇帝的私人藏书楼。 皇帝有令,鸡飞狗跳。 不仅三馆秘阁行动起来龙图阁、天章阁等也在忙活。 其实不难寻找,收藏肯定分门别类,直接去地图有关的区域即可。 陆陆续续有舆图送来,其中包括二十多块木板。 这些木板,雕刻着大宋北方边疆地形图。山峰高耸,河流蜿蜒,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高矮大小还都不一样。 大宋3d边疆图! 朱铭沉默注视片刻,问道:“从哪儿找来的?” 一个年轻官员上前:“皆藏于显谟阁,由前宋大臣沈括督刻。” 这些3d地图,同样出自沈括之手。 沈括还是一位地理学家,他认为雁荡山的深谷,是流水侵蚀作用形成的。又通过观察太行山的化石,断定上古时代这里属于海滨。而整个华北平原,都是河水冲积泥沙而形成。再观察延州的植物化石,推断上古时期这里的气候更湿润。 朱国祥不知何时已离开木梯,打量着3d地图感慨:“沈括大才啊。” 朱铭说:“可在各处藏书阁,搜集整理沈括遗著。再让沈括兄弟的后人,也进献其遗书。把沈括所有的书籍,整理编撰成册,令天文院和工部好生研究。” 胡安国拱手道:“两位陛下沈括此人虽有才,但私德不敢恭维。就算要研究其作,亦不该大张旗鼓。” 阁部院重臣,纷纷附和此言,都认为沈括品行不佳。 朱铭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把沈括弄进文庙供奉时,满朝大臣就已经劝谏了一拨。 当然,跟举报苏轼没有任何关系,主要是沈括在变法时横跳,把新旧两党全都给得罪了。 沈括举报苏轼,本就子虚乌有。 这玩意儿最早出自王铚的《元祐补录》,属于孤证,没有任何史料支撑。就连作者王铚的儿子,都不认同这种说法。 而且,错漏百出。 尤其是“刘恕戏曰:不忧进了也”这句话,可以百分百断定是瞎编的。 熙宁六年十月,沈括离开江浙,回京已是十一月。次年正月,刘恕从江西路过润州,当时苏轼正在润州赈灾。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沈括在京城弹劾苏轼,消息就已经传到镇江了?要么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要么就是有人给苏轼报信。 然而,此案牵连的新旧两党,他们全是文坛大佬,而且门生故吏无数,却没有一個提及沈括举报。后来沈括得罪新旧两派,名声臭得如过街老鼠,却依旧没人说他举报过苏轼。 谁都不知情,包括苏轼本人都不知情,只有《元祐补录》的作者知道,且作者的儿子还写书反对此观点。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的作者李之仪,是苏轼和沈括共同的朋友。不论何时何地,他都带着苏轼和沈括的画像。他陪沈括一起玩耍,又跟苏轼一起玩耍,从来没有提过此事。 “乌台诗案”爆发的时候,李之仪一边请沈括为母亲写墓志铭,一边又积极奔走营救苏轼。 整个案子,所有的原始卷宗、弹劾奏章、审问记录、证物判词,因靖康之变而流到民间。还被人整理刊印成书,没有一处提到沈括。当时别说沈括,就连王安石都名声恶臭,有谁会故意把沈括的黑料给删掉? 沈括和苏轼私下交流,能确定的只有一次。 那已经是乌台诗案的十多年后,苏轼奉诏回京路过润州,而沈括正好搬去润州定居。沈括把亲手制作并珍藏多年的石墨送给苏轼,而苏轼也写了一篇《书沈存中石墨》记录。 很正常的文章,却被有心人解读为行文冷漠,不复以前两人的亲密关系。 亲密个屁啊,两人以前的关系从未有人记载。甚至苏轼私下赠诗给沈括,都极有可能是《元祐补录》编造的,因为根本找不到别的出处。 并且,苏轼关于墨条的文章很多,行文清一色都不谈感情,只侧重于阐述各种各样的墨。难道苏轼跟所有送他墨条的老友都生疏了? …… 秦桧当然不管沈括私德如何,他只需要迎合皇帝即可,连忙上前说:“裴秀制图只有六体沈括制图却有七法二十四至。即纵横十二大格,一路用地支,另一路取天干其八加四卦。即可像飞鸟直达一样,无视山川起伏获得直线距离。” “极好!”朱铭点头微笑。 大臣们围观好一阵,陆陆续续散去,秦桧也喜滋滋告退。 朱铭叫来懂得制图的工部官员,把盛唐超级地图复制一份,免得哪天火灾又给烧毁了。 沈括的各种著作,陆陆续续送到太清楼。 本打算跑去终南山设计山庄的朱国祥,在清风楼认真阅读研究了几天,突然就沉溺于沈括作品赖着不走了。 他把儿子叫来,开口就说:“秦桧错了。” “什么错了?”朱铭没听明白。 朱国祥说道:“秦桧说沈括的《天下郡县图》有误,这是秦桧搞错了。沈括的《天下郡县图》没错,错的是裴秀以来的历代地图,包括那副超级大的盛唐地图。甚至连沈括的飞鸟图法,秦桧都完全弄错了。” 朱铭更加好奇:“古往今来,所有人都错了,就沈括一个人是对的?” 朱国祥点头:“因为古今制图之人把大地当成平面来绘制地图。所以距离中心点越远,地图的误差就越大。而沈括的飞鸟图法,却是在地球上制图,他就没把大地当成一个平面。秦桧认为是沈括制图有误差,其实那属于纠正之后的正确地图!” “这么牛逼?”朱铭惊讶道。 朱国祥指着书架上的大堆图纸:“那些是沈括绘制的天文图,总共有两百多幅。你把沈括的天文图,拿去对照沈括的地图,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两者的格式完全相同。只不过,沈括在绘制地图时,把天上星宿换成了地上郡县。” 朱铭笑道:“可以啊,朱院长。以前只知道你会种地,没想到天文地理样样精通。” 朱国祥说:“我是以前住在东京,宋徽宗不准我请假回乡。无聊之下,才开始学习古代天文的,这几年一直都没有落下。” “秦桧囫囵看了沈括的书,把沈括制图的二十四至都理解错了。根本不是什么纵横十二格,沈括的二十四至代表着角方位,分别用十二支、八干、四卦来命名,这与北宋中期水浮罗盘一样。即沈括把地图和罗盘结合起来,二十四至用来标记磁方位角,这是中国制图史的一个突破性创举。” “拿着沈括的地图,再捧着罗盘,可以进行傻瓜式操作。” “所以沈括才在书中说,只要把他地图里的地点,以及标记的方位角、距离等数值记录下来。就算以后地图失散了,也能通过这些数值,足不出户便把地图给重新画出来。” 朱铭只能用两个字来评价:“牛逼!” 朱国祥讥讽道:“秦桧太急着邀功了,只要他对照沈括的天文图和地图,仔细辨别思考就能弄懂这些。但他拿着地图就上疏奏事,还说沈括的地图不精确,根本没搞明白沈括的原意。” “你今后需要做的,就是把沈括地图里的空白部分给补上。他制图时材料欠缺,又无法派人实地测绘,许多偏远之地都是空白的。特别是西南蛮夷之地,你得派兵攻占之后,才能够让工部测绘得更详细。” “对了,还要添加经纬线,沈括的地图里没这玩意儿。” 朱铭笑道:“现在就可以开始搞,把已经实控的地方,全都派人测绘一遍。尤其是幽州那边,当时属于辽国地盘,沈括根本没去过,只靠唐代资料绘制。” 绘制舆图,也是皇帝的文治之功,而且非常非常重要。 (本章完) 0794【我住长江头】 朱铭登基的第二次大朝会,礼官直接现场宣读诏书。 “大明定太史院统摄国史、天文、地理三馆。诏曰:春官之属有太史,掌天象历法……” 大明新朝的圣旨格式,直接沿用宋朝,没有什么“奉天承运皇帝”。 整体为三段式: 第一,标题。 第二,内容。 第三,日期和盖章。 这道诏书宣读出来,没有任何人反对,因为朱铭在恢复古礼。 简单来说,就是设立一个太史院,最高长官为太史令。 下辖国史、天文、地理三馆,相关机构全部并入这三馆。 翰林院再次被削弱,只剩一群文学艺术家。 一些搞天文地理的伎术官,地位直接抬升到京官级别。 北宋最后一位状元沈晦,召回京师担任太史令。 …… “这是我整理的沈括飞鸟图法,”朱国祥指着一摞稿纸,“天文馆那些学者,一看就能明白。有简略或遗漏的地方让他们补齐就是,这些学者的造诣已经很高了。” 朱铭撇撇嘴:“真就走了?” 朱国祥说:“只是去实地考察,设计一下山庄,顺便散散心而已。” 翌日上午。 朱国祥就带着妻妾儿女,由三百禁卫护送,坐船前往陕西而去。 沈晦在濮阳做开德知府,接到调令立即回京。 还未办理升官手续,沈晦就被招入宫中奏对。 朱铭问道:“沈括是你的叔祖?” 沈晦回答:“曾叔祖。” 沈括的生母属于续弦,其父老来得子,因此他在沈家辈分极高。 朱铭又问:“《梦溪笔谈》是你父亲刊印的?” “然也。”沈晦说道。 朱铭再问:“你曾叔祖的本事,你究竟学到了多少?” “略通一二,”沈晦捧着一摞书稿,“此皆曾叔祖生前著作,其中一些馆阁亦有收藏。” 朱铭让太监把书稿拿过来,仔细翻阅片刻,发现沈括去过辽国。而且详细记录了沿途的辽国地理,还奏请皇帝加强河北边防。 合上书稿,朱铭赞许道:“你政绩不俗,仅一年时间,就完成了开德府的摊丁入亩。” 沈晦说道:“非一年之功,亦非一人之功。大明开国之始,前任知府就丈量田亩,已经把基础打得牢靠了。臣上任之后,又亲自带人巡查验证,纠正了丈田时的许多错误。去年初接到朝廷政令,便立即着手摊丁入亩、吏役改革。” “你纠正了前任的哪些错误?”朱铭问道。 沈晦说道:“各县官吏为了快速丈田,往往贪多求快。尤其是胥吏跟士绅勾结,隐瞒大族田亩,却将荒坡指为良田,摊在许多小民头上。就连家有数百亩田的小地主,也横遭胥吏摊派田亩。百姓怨声载道,摊丁入亩难以推进,臣亲自走访各县,惩治了好几家大族!” 朱铭微笑道:“极好!” 沈晦爱吹牛逼说大话,语不惊人死不休那种。而且言行激烈,不喜欢循规蹈矩,贫穷之时尤其如此。 他考上状元之前,整个沈家就已衰落,少不得要遭人白眼。一旦觉得自己受侮辱,沈晦就加倍怼回去,从少年时期就到处得罪人。 但治理地方是真厉害他在南宋时被扔去广西搞茶马贸易。一年能买到三千匹大理马,他离开之后的继任者,没有谁能够超过此数(整个南宋)。而且能够安抚蛮夷,他在广西做官期间,各族酋长从不叛乱。 唯一的缺点,是这货色厉胆薄,遇到战争就吓得各种昏招。 朱铭问道:“沈括可有子孙存世?” 沈晦回答:“长子、次子,皆已亡故。有孙数人,皆在润州。梦溪园已遭变卖,也没剩多少田亩,耕读传家日子过得艰苦。沈家和朱家,偶尔派人接济。” “哪个朱家?”朱铭问道。 沈晦回答:“湖州朱氏。元祐党锢之后,朱氏无人再做官。” 沈括的二儿媳妇,正是朱彧的二姐——李邦彦在杭州拜访的那個朱彧。 沈括的续弦张氏,不但殴打凌辱丈夫,陷害继子并赶出家门,还虐待她亲儿子的老婆。朱家害怕女儿出事把朱氏(沈括儿媳)接回娘家十多年。直至恶婆婆张氏死了,这对小夫妻才重新团聚。 朱铭问道:“沈括的孙辈,可有擅长天文地理者?” 沈晦摇头:“并无。但几个曾孙年龄尚幼,不乏聪明伶俐之辈。” 朱铭说道:“那就选一聪慧曾孙,送入润州官学读书,今后一路保送至太学。” 这已经是对沈括的后人非常优待了,全程免收学费保送太学。只要太学考试成绩还行,肯定会给个小官做做。如果成绩优异,那就重点培养。 沈晦说道:“陛下如果想搜寻奇才,李公之仪的独子可堪重用。” 李之仪就是写“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那位,跟沈括和苏轼都是至交。 “他的儿子年岁不小了吧?”朱铭问道。 沈晦说道:“才二十五岁,是李公七十一岁时所生。” 朱铭很想说一声“牛逼”。 沈晦说道:“此君名叫李尧光,精通数学。他的际遇不是很好,受尽乡人白眼。” 李之仪的结发妻子叫胡淑修,女诗人、数学家、发明家。她的数学造诣之深,连沈括都要去请教。 李之仪晚年的时候,被蔡京诬告欲置于死地。 胡淑修打听到京中有位官员,收藏了范纯仁的手稿,可以洗清丈夫的冤屈。 于是这位老妇人,亲自进京恳求借出手稿。遭到拒绝之后,她重金收买仆人,打听到手稿的收藏地点。 继而如女侠一般,潜入官员家中,把手稿给盗出来然后跑去东华门外叩阙申诉。当时轰动朝野,太后把她接入宫中。 李之仪和胡淑修的儿女相继去世,胡淑修悲痛欲绝也病死了。 李之仪一把年纪孤苦伶仃,经常跑去溪边发呆。官妓杨姝爱慕其才华,一有空就去溪边弹琴唱曲,并且通过词曲表白心意。 妥妥的真爱,李之仪不顾世俗阻挠,把一个官妓娶为续弦妻子。 却有好事者跑出来告发,说官妓杨姝偷情生子,还让私生子欺骗朝廷冒领恩荫。在蔡京的插手下,不但夺去其恩荫,还勒令母子离开李家,强行拆散这一家三口。 已经七十多岁的李之仪,被迫与妻子分隔两地。 他感觉到死都无法再见面,于是写下那首: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沈晦说道:“李尧光遍读家中藏书,于数学一道尤为擅长。然不敌流言蜚语,乡人恶其为私生子,同窗更是时常讥辱。此人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就连科举都不去考,一天到晚只知道钻研学问。臣几年前路过他家,曾考教过李尧光的学问。他若科举,必中进士。” “确实可惜了。”朱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完整版。 若是编成戏剧,肯定广为传颂。 尤其是那位胡淑修,能让沈括登门请教数学,对于古代女性来说太罕见了。而且一把年纪,为了给丈夫伸冤,亲身潜入京官家中盗取手稿,硬扛着蔡京压力把丈夫救下来。 朱铭打算把李尧光招来京城,亲自考教一番。 如果真的沉默寡言又学问好,可以留在身边做秘书。现在的秘书是富直柔,跟随多年是该外放地方官了。 沈晦又说:“还有一位老先生,精通南方地理,尤其是岭南地理。还熟知海外藩国,又自学新式的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友人与臣通信,说这位先生在杭州凤凰书院做教授。” 这说的当然是朱彧。 朱铭颔首道:“一并招入京城。” 沈晦没再说话,低头聆听皇帝训示。 朱铭说道:“让你做太史令,恐怕有些人不服气。《宋史》等书,已编了好几年,你就不要插手了,否则必遭人嫉恨。历法也是如此。伱接下来的任务,是赶紧抽调人手,好生组建地理馆。然后派出官吏,去各省实地测绘。” “遵旨!” 沈晦连忙作揖领命,说道:“臣亦略知地理,两个月内必组建好地理馆,并且拿出一套测绘的章程。” 朱铭说道:“如果人手不足,可去太学招募。对学生们说,只要测绘时表现优异,可直接选为地理馆伎术官。另外,实地测绘时有薪俸补贴。越是艰难偏僻的地方,薪俸补贴就越高,意外亡故者重重抚恤。” 沈晦拱手道:“官家如此优待,臣等必定全力以赴!” “去吧。”朱铭挥手。 沈晦躬身告退,朱铭低头阅读军事报告。 去年冬天,朱铭就传达了军令,让边疆军队开春之后前移。 如今燕山的许多险要关寨,都被金国掌控在手里。朱铭的意思是,让明军直接怼上去,在金兵眼皮子底下筑寨。 比如金兵占据着喜峰口,那明军就在喜峰口外筑起寨堡。 一来可让金兵很难肆意入侵劫掠,二来就是逼着金兵提前开战。 挨着燕山山麓的一大片,陆陆续续有很多逃民出山耕种。由于害怕吓退逃民,官府一直没有去管,现在却要按照村落登记落户了。 并且建立保甲,一旦发现金兵有入寇迹象,就组织这些新落户的百姓坚壁清野。 (本章完) 0795【处处碰瓷的大明将领们】 自燕山南下有两个咽喉,一是古北口,二是喜逢口(喜峰口)。 今年开春雪化之后,岳飞率兵逼近前者,王彦率兵逼近后者,李宝驻扎燕京统摄各军。 汉武帝曾在古北口筑城,后来战线向北推移,汉代就在更北边的山区修筑长城。 南北朝时,古北口第一次有了长城。 隋唐两代继续增筑修建长城,由于长城北面是奚族聚居地,因此古北口又称“奚关”。 契丹劫掠后梁,也是屡屡从古北口南下。 而今,金国控制着已经破败的隋唐长城。那些长城到处都是缺口,小股军队能够轻松穿过,但不利于大规模行军。 金兵主要驻扎在唐代的守捉城遗址,这两年重新修缮加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岳飞率兵五千,征集民夫一万,在古北口以南二十五里修筑城寨。 只要堵住这里,金兵就无法大规模南下。 但小股部队还是能绕开,金兵可以几百人一队,翻越各处低矮山岭劫掠密云地区。积少成多,能钻过来好几千,但无法携带太多粮食,半个月内抢不到粮就得饿死。 民夫都是山中逃户,他们战战兢兢出山,自由耕种了三年。大明官府从不收税,也没有强迫他们编户齐民,反而还有小型客商运来布匹和食盐。 朝廷释放出如此诚意,逃户当中的少数读书人,渐渐认为大明是值得依靠的。 因此今年官府前来编户,这些读书人主动配合。 朝廷继续释放善意,给刚刚编户的逃民免税三年,第四年、第五年赋税只收一半。但是,他们必须帮忙修筑城寨,劳动期间朝廷管饭,还给少量粮食做工资。 逃民们诚惶诚恐,岳飞直接提前发粮,终于让这些民夫彻底相信。 他们经历了太多战乱和灾荒,稍有风吹草动就跑。必须给足诚意才能取信,甚至是金兵杀来了,他们还会帮忙守城! …… 古北口,唐代守捉城。 金将阿土罕率数百骑南下,很快就跟大明哨骑撞上。 双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各自拉开距离对峙,毕竟两国现在属于休战状态。 片刻之后,阿土罕上前大喊:“我是大金古北口守将阿土罕,快快把你们的主将叫来说话!” 大明哨骑早就已分出人手回去报信。 岳飞很快骑马而来:“俺就是此地大明主将,古北口长城以南,皆为大明地界。你为何要率兵越界?难道是想跟大明开战?” 阿土罕反问:“你们为啥隔得这么近筑城?” 岳飞说道:“此乃大明地界,为何不能筑城?反而是你,无端领兵越界。若不速速返回,便形同与大明开战!” 阿土罕无言以对,因为岳飞说得在理。 而且,金国为了防备大明,率先修缮巩固古北口。金国可以筑城,大明自然也可以。 可大明怼在金国脸上筑城,城寨已经修到阿土罕眼皮底下。难道啥都不管? 岳飞理直气壮大喊:“速速后撤!” 说完,岳飞取下弓箭,麾下骑兵也纷纷挽弓。 阿土罕犹豫数息,憋屈道:“回去!” 策马奔行十余步,阿土罕又停下回望。 今后若是开战,他必须攻下前方的城寨,否则直接南下凶险无比。幽州本就没多少人口,大明很容易就能坚壁清野,金兵纯靠抢粮作战无异于痴人说梦。 岳飞也带着骑兵返回,他跟王彦的压力极大。 一旦大战再起,金兵主力必定从古北口、喜逢口而来。金人为了打通要道,说不定就是数万人围攻,临时修筑的城寨很难扛住。 别扯什么水泥,在没有公路运输的情况下,那玩意儿只能就近烧制。 这里地广人稀,哪有多余人手,去挖矿土烧水泥? “岳将军,有一千神机营随运粮来援,听说稍后还有十八门火炮!”一个轻骑飞奔而来。 岳飞闻言大喜,策马奔向城寨工地。 神机营已经更换燧发枪,并且扩编为一万二千人。今年正式改名为神机军,一部分在燕京那边操练。 岳飞去年也参与了操练,主要是为了熟悉新式车阵。 他跟吴玠等将领通信讨论,众人通过不断推演和操练,终于创造出一种“子母梅花阵”。 其实就是大小组合的空心车阵。 拥有充足的远程火力之后,可以摒弃旧式车阵的冗余部分。 中军摆出一个大型空心阵,四角摆出四個小型空心阵。空心阵的每条边,都由战车串联而成,远近兵种借助战车作战。 民夫和物资,可转移到空心阵内进行保护。 骑兵部队也在空心阵内,随时可以出击。 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攻来,五个空心阵都能抵御。如果敌人想要冲击中军,还会遭到交叉火力射击。 各阵之间,还可互相支援。 步骑协同变阵,亦可变为其他攻击阵型。但对主将的指挥能力,以及士兵的训练度要求较高。 如果是平庸将领,带着普通士卒打仗,老老实实摆出梅花阵即可。 …… 鸭绿江南岸,保州。 折彦质亲自坐船沿江观察,他所乘坐的内河舰船,是去年、前年在保州打造的,木材来自鸭绿江南岸的山区。 保州造船厂,四年前设立。 目前只能打造内河船只,在鸭绿江中航行。接下来还会扩建,最终目的是打造海船。 船厂工匠皆来自长江沿岸及浙江,按工匠级别分发土地。 最高级的工匠,可获得一百二十亩保州良田。带一个家属过来,就多分二十亩地,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分地。 金兵上次劫掠高丽,把渤海族全都迁走,导致保州一带地广人稀。这里只缺人不缺地,真正该头疼的,是分到土地以后缺少佃户耕种。 幸好,不断有渤海族百姓逃来。 这些新来的渤海百姓,同样可以分得土地。但亩数有限,并且还有佃耕任务,必须帮将士和工匠种地。 船队很快接近婆速路城,折彦质通过望远镜,甚至能看清城头守将的表情。 敌将很愤怒,但又不敢下令放箭。 一来距离太远射箭无用,二来敌将不敢挑起战争。 金人越是愤怒,折彦质就越高兴。 大明船队继续逆流而上,江心洲驻扎的金兵沿着洲岸跟随,目送大明船队驶往更东边。 过了江心洲和叆河分叉口,鸭绿江北岸顿时山势陡峭。 “沿江放炮!”折彦质下令。 “砰砰砰砰!” 船队每航行两三里,就放一炮听响。 当然不是放给金兵听的。 很快,就见崇山峻岭之间,陆陆续续出来一些百姓。 都是在大山之中,跟女真人混居的渤海族。他们的祖先不堪辽国盘剥,逃进山中跟女真人抱团取暖,还给女真人带来耕种、纺织技术。 如今金国粮食不足,这些渤海人就成了盘剥对象。 “靠岸!” “小心警戒。” 几条舰船驶向两岸,去接那些想要投明的百姓。 不是北岸,而是两岸。 高丽只在鸭绿江口,占了一丢丢地盘,而且还是金国施舍的。其余地方,鸭绿江两侧全是金国土地。 严格来说,折彦质率领的船队,已经算是武装入侵。 因为河流属于金国,两岸山岭还是属于金国。 折彦质已经接到朝廷命令,别管那么许多,在鸭绿江可劲儿折腾便是。 花了大半天时间,大明船队接到四百多人,然后大摇大摆的返回保州。 靠船登岸,折彦质冲着城墙大笑:“快派人出来,好生安置百姓!” 一个叫李瑜的年轻官员,骑马出城迎接:“折将军,东边大山之中,昨天有三百多人投明。我们派去的渤海细作起作用了,拉了一整个村落出来。” 折彦质笑道:“江边土地肥沃,大明还给分田。山中土地贫瘠,还要被金人盘剥。只要脑子不傻,他们自然知道该往哪走。” 整个保州,正在被大明快速消化。 这里以前本就是辽国土地,后来又变成金国土地,划归高丽还不到十年。 并且人口以渤海族为主,通用语言是北方汉语,就连这里高丽人都能说几句汉话。现在又大量增加汉人将士和工匠,又持续招纳金国的渤海族逃户。 对于保州百姓而言,高丽是啥? 他们只认大明! 耶律余睹也在保州,但儿子被送去了开封军校。 “我大明舰船反复驶入金国,这些金人不知能忍到何时。”耶律余睹来到港口。 折彦质笑道:“管他们忍到何时,各处烽火台盯紧便是。咱这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已经足够打仗时征召民夫了。” 耶律余睹说:“听闻赵立将军在平壤,用军粮购买高丽奴隶,再给高丽奴隶赐名分田。他那边人口增涨很快,要不要我们也去买点?用海船运过来就行。” 折彦质说:“可以买点高丽女子,保州男多女少,时间久了会出乱子。” “女人要比男人贵一些。”耶律余睹道。 折彦质说:“现在不缺粮。” 高丽国王还在软禁状态,权贵们塞给他好几个妃子。 这位国王已成生育机器,等到儿子们成年,他的死活就无所谓了。 而掌控高丽大权的贵族,则沉迷于大明运来的绫罗绸缎、美酒美食,不惜抓捕底层平民当奴隶卖掉。 当然,权贵们也做了一些事,比如央求大明皇帝,不再支付大明驻军的军粮。 朱铭已经正式答应,不再向高丽索粮。以此换来高丽大臣闭嘴,别整天索要平壤及以北土地,必须默许大明对那些地盘的占领。 (本章完) 0796【成吉思汗他干爷爷】 朱铭登基之后数日,马扩就与蒙古使者出发。 他们先是穿过陕西,再借道西夏前往漠南草原。 马扩带着一堆金印、铜印,还有许多空白册封诏书。 那里属于金国地盘,必须小心翼翼行事。 马扩先是填了三张诏书,分别册封三大部落首领,封他们忠顺王、义顺王、孝顺王。继而又填了六张诏书,册封六个小部落首领为公爵。 也不举行什么册封仪式,甚至都没亲自去那六个小部落。 发完诏书就跑,免得有人给金国报信。 他们很快穿过丘陵地带来到大青山北麓草原。 马扩正待继续填写册封诏书,却得知白鞑靼诸部正在打仗。他与蒙古使者忽图剌,匆匆朝着更北方赶路,中途忽然就遇到一股败兵。 “我是合不勒汗之子,你们的头领呢?”忽图剌催马上前大喊。 一个身上沾着血迹的青年奔来,带着哭腔说:“败了,我们败了,北面几处草场,全都被克烈部夺去。还被抢走了好多族人和牲畜!” 去年还闹着要跟蒙古人联手,一起抗金称霸漠北的白鞑靼,转眼间已经变成丧家之犬。 忽图剌问道:“克烈部怎么会攻击你们?” 那青年说道:“去年的时候,九族鞑靼(北阻卜诸部)被克烈部征服三个。今年忽儿札胡思突然会盟,九族鞑靼拥护他为共主。他还自领汗位,称自己是‘杯禄汗’,会盟结束就来打我们了。” 马扩没有说话,打算今晚找個时间,把册封白鞑靼的诏书烧了。 北阻卜诸部,在三十年前非常强大,起兵造反把辽国搞得焦头烂额。被辽国镇压之后,首领一命呜呼,随即变得四分五裂。 自立为杯禄汗的克烈部首领,叫做忽儿札胡思正是当年的北阻卜首领之子。 他积极拥戴耶律大石,并趁机借势扩张。 耶律大石西征之后,此人立即占据耶律大石在漠北的核心地盘。今年又通过会盟,统一北阻卜诸部,随即南下夺取白鞑靼的草场。 这个杯禄汗忽儿札胡思,朱铭甚至都没听说过,但肯定知道他的儿子。 他有四十个儿子,其中一个叫王罕,即成吉思汗的义父。 也就是说,这位杯禄汗,是成吉思汗的干爷爷。 …… 忽图剌当天就走,要赶回蒙古去报信。 马扩则是继续往北,他认识杯禄汗,想先去观察其态度。 又过两日,马扩被一群克烈骑兵围住。 “我是大明使者,”马扩举起节杖,对那些骑兵说,“我是你们大汗的朋友,速速护送我过去。” 这些骑兵不敢怠慢,护送(押解)着马扩继续北上。 很快遇到一股上千人的骑兵,以及大量的俘虏和牲畜,看样子克烈部正在撤军。 第二天,马扩见到了杯禄汗。 “哈哈,马兄弟,好久不见!”杯禄汗上来就是一个拥抱。 马扩笑道:“忽儿札,上次分别的时候,你还在耶律大石帐下。再次相遇你竟然已经做了大汗,真是能媲美耶律大石的英雄啊。” 这话把杯禄汗吹捧得飘飘欲仙,他最畏惧的就是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如果不离开漠北,杯禄汗根本就不敢动弹。 马扩继续恭维道:“忽儿札,你已经是草原霸主了。” 杯禄汗摇头指着东边说:“还有蒙古人。他们已经来了,想要救援白鞑靼。” 杯禄汗分出少量部队,押送俘虏和牲畜撤离,然后率领主力往东而去。 又过一日,克烈大军与蒙古大军相遇。 前者的首领,是成吉思汗的干爷爷。后者的首领,是成吉思汗的曾祖父。 双方没有直接开打,在派出小兵接触后,各自主帅单骑出阵见面。 马扩不做犹豫,也策马奔出。 合不勒汗见到马扩,顿时笑道:“马兄弟,又见面了。我的儿子,可有跟你一起回来?” 马扩说道:“忽图剌在几天前与我分别。” “看来非常顺利,他已经见到大明皇帝了。”合不勒汗高兴道。 杯禄汗质问:“你为什么带兵杀来?” 合不勒汗说:“我与白鞑靼是盟友,已经相约一起抗金。伱攻打白鞑靼,就是向蒙古人宣战。” 杯禄汗冷笑:“白鞑靼是金国养的狗。你想要抗金,居然跟金狗结盟?” 合不勒汗道:“那是以前的事,白鞑靼早就反金了。就算换做以前,白鞑靼也是被迫降金。给我一个面子,你把俘虏和牲畜带走,把白鞑靼的草场归还他们。” “我凭什么听你的?”杯禄汗问道。 合不勒汗说:“只要你答应,我们可以做朋友,蒙古与克烈部互不交战。你往西打,我往南打。” 马扩也不想白鞑靼损失太惨,否则杯禄汗就能带兵杀向漠南草原。 马扩笑着说:“两位都是草原上的大英雄,何必搞得剑拔弩张呢?不如我来做见证人,就在这里歃血盟誓,今后蒙古部往南抗金,而克烈部则往西征服。” 杯禄汗没说话,开始权衡利弊。 他这两年扩张太快,尤其是今年的会盟,多数部落迫于威势才臣服。 说白了,就是汗位不稳。 今日若是跟蒙古大战,稍微出点意外就要崩盘。 而蒙古也不想跟克烈部打,如果损失过大,那还怎么抗金? 马扩继续说:“大明皇帝陛下,远在千里之外,都听闻两位草原英雄的名声。因此陛下派我出使漠北,承认两位的汗位,册封合不勒汗为蒙古国王,又册封杯禄汗为克烈国王。” 杯禄汗的地盘不跟金国接壤,没有联合大明的必要。 因此他颇为倨傲地说:“大明国远隔大漠草原,他是汉家皇帝,我是草原大汗。我凭什么要他来册封?” 马扩指着脚下草地:“数百年前,这里是大唐国土。而今大明复兴,南方诸国已经臣服,恢复大唐盛世指日可待。你敢对大明皇帝不敬,难道想要遭到诸国联手讨伐吗?” 杯禄汗冷笑:“那我等着大明国千里出兵。” 合不勒汗说道:“我们全体蒙古人,都遵奉大明皇帝。你如果对大明皇帝不敬,我也会帮着大明一起打你!你算得了什么?就连大汗(耶律大石)在时,也曾说过大明朱太子是英雄。” 马扩来一句:“太子已经继位称帝了。” 合不勒汗没有多想,继续威胁道:“大汗都尊敬的人,你认为自己可以抵挡吗?” 杯禄汗当然不怕大明,但他暂时不敢跟蒙古作战,必须先巩固刚刚收服的各部势力。 “好,我给你们一个面子!”杯禄汗说道。 于是,双方开始准备祭坛和牛马,而马扩也溜到一旁填诏书。 次日杀白马青牛盟誓,马扩担任见证人。 双方约定互不攻伐,克烈部归还白鞑靼的草场。但只愿意归还一部分,否则就太没面子了。 盟誓结束,马扩又宣读册封诏书。 克烈国王金印没有造出来,他干脆蒙古国王金印也不给,今后再找个时间补上便是。 就这样,大明在漠北有了两个属国。 但没一个省心的,等他们羽翼丰满之后,必定还要搞出各种事情来。 “走,喝酒去!” 昨天还差点开战的两位大汗,突然之间就勾肩搭背,拉着马扩去喝酒庆祝。 杯禄汗虽然不甩大明皇帝,但跟马扩的私交极好。 酒酣耳热之际,杯禄汗问道:“听说朱太子……” 马扩纠正道:“是大明皇帝陛下。” 杯禄汗改口道:“听说大明皇帝亲自领兵,正面击败了金国大军?” 马扩神秘兮兮说:“你们可知,陛下是如何打仗的?” “快讲,快讲!” 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和干爷爷一起催促。 马扩微笑讲述:“当时金兵占据坚城,城高池深不说,还两面背靠河流。另一边,又有金国数万大军策应。陛下主动分兵驻守城池,以少数兵力在城外扎营。然后,一边守御营寨,一边攻打城池!” 两位大汗都听傻了。 合不勒汗说:“我虽然没有攻过城,但也知道这样肯定吃亏。皇帝为什么这么做?” 马扩半真半假说道:“因为金国骑兵更多,一直变换战场,想要调动疲惫分割我军。陛下以精兵一万守住营寨,数万金兵全力围攻也打不进来。又以当时的太子亲卫攻城,个个以一当十,强行攻占城墙。当时,合扎猛安下马步战守城,也根本挡不住那八千太子亲卫。” 两位大汗面面相觑,他们都见识过合扎猛安。 那玩意儿几百人冲起来,几千上万草原骑兵都扛不住。居然被八千太子亲卫正面攻破坚城? 马扩继续吹牛逼:“当时城里有两万金兵,被太子亲卫杀得丢盔卸甲。到了河边无路可逃,纷纷穿着盔甲跳河,一大半都淹死在河里。围攻陛下营寨的金兵,见城池被攻破,也吓得连忙撤围。而大明铁骑趁机追杀,女真兵为了逃走,把契丹兵、奚人兵、汉人兵留下断后。各族金兵,皆被大明铁骑击溃,当场就俘虏了三万人!” 两位大汗想象着那场面,心生畏惧的同时,又感觉马扩说得太夸张。 马扩笑道:“你们不信?以那些金兵的张狂暴虐,如果不是被打得无法招架,金国会向大明割地求和?” 此言一出,两人信了。 杯禄汗心服口服,站起来朝向南边,举杯说道:“这一杯,敬大明皇帝!” (本章完) 0797【调粮堆兵】 明金两国边境,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西至山西北部,东至鸭绿江口,金国开始陆陆续续增兵。 同样的大明也在持续增兵。 前两年调回开封的野战军,一股脑儿的拉去边疆。就连北方各省的驻防军,也每省调派三五千兵马,朝着山西、河北的枢纽城市移动。 虽然没有直接开打,但让金国特别难受。 金国前几次大战,损失了许多兵力。虽然从高丽带走很多渤海族人,近两年又有孩童成年但持续的饥荒叛乱,根本就无法有效恢复人口。 从山西北部到鸭绿江口,直线距离就有一千公里,蜿蜒曲折更是有数千公里。 即便只在雄关要道设防,金国的兵力也捉襟见肘啊。 金国能拉出十多万兵不假,但那是征发民兵之后的数据,长期搞下来会严重影响农业生产。 现在,大明也不主动进攻,就是往边界堆积兵力。 金国要么选择直接开战,要么就陪着大明堆兵,然后持续消耗人力和粮草。 大明可以通过官道、运河、海洋,轻轻松松把粮草调往边疆。也就山西那边,运输成本要高一些。 而金国呢? 燕山各处驻守的金兵,须得跋山涉水运粮。一旦驻军过多,本地粮食就无法供应大军。 金国耗不起! “收了今年的麦子、高粱和豆子,金国必定主动进攻,否则他们就得慢慢等死。”张镗在枢密院军事会议上说。 杨志说道:“俺对河北、山西不是很熟悉。但在前些时候,看了山西边界木雕地图,换做俺是完颜宗翰,肯定不会选在山西进攻。就山西那地形,一旦被堵住口子,金兵想逃都逃不了。” 王渊起身指着墙壁上的地图:“傍海道太过狭窄,金人不方便过来,而且容易被断掉军粮。那就只剩下幽燕金人无非从四个方向而来。一是居庸关,二是古北口,三是喜逢口,四是飞狐陉。” “四个方向的临近城池,我们都调了驻防军过去。” “由于幽燕人口不多,边境郡县的百姓,更是围绕着城池向外耕种。一旦前方发现金兵,就能点燃烽火,让百姓坚壁清野快速进城。距离城池稍远的村镇,要提前告诉当地的读书人,看到烽火须舍弃财产。然后读书人带头,保甲长作为指挥,以最快速度赶往城池躲避。” “出山耕种的逃户,则逃往新修筑的边境寨堡。或者他们逃回山中也行,主要不被金人屠戮就可以。” “整个幽燕,坚壁清野,以防守城池和寨堡为主。多多囤积粮食,每座城至少要屯三个月以上的军粮。” “以上这些,就是俺与陛下商量好的幽燕战略。” 杨惟忠随即站起来:“我军的主攻方向有四。” “第一,在滦州大量囤积兵力和军粮,一旦开战,立即围困海阳(秦皇岛)。” “第二,派精锐从山东坐船,渡海奔袭觉华岛。占领觉华岛以后,继续往岛上运兵运粮。等兵粮足够了,就去袭击锦州。锦州之战以骚扰为主,但如果有机会也可攻城。” “第三,从保州跨过鸭绿江,攻打婆速路,继而威胁旅顺和化城。” “第四,派精锐从山东坐船,奔袭长松岛(长兴岛)。占领长松岛之后,继续往岛上运兵运粮。这一路才是进攻主力,至少要运去五万兵马。然后前去攻打曷苏馆路(盖州),其余三路兵军队,全是为了策应第四路。” “第四路如果能攻占曷苏馆,往北能攻打广宁协同第二路围攻锦州、广宁敌军。往南可攻复州、化城、旅顺,协同第三路拿下辽南。也可直接向东北杀去,进攻金国的辽阳府!” “第四路往哪里打,是看金国如何调兵。甚至可以由主攻变策应,拖住金军主力,让第二路、第三路来主攻。然后三路会师,跟金军打决战。金军若是撤走,就三路齐进直取辽阳。” 王渊补充说:“如果金兵主力被吸引到辽东,幽燕各军就不守了。兵分四路进攻,主攻方向是居庸关和喜逢口。如果金兵在幽燕劫掠不成,大举逼近滦州解海阳之围,则我幽燕大军就集结东进,在滦州围歼这股金兵!” 石元公说道:“俺也补充一点,鸭绿江两岸的山中百姓。由于遭受过重盘剥,而且这几年不断被金国抽丁。不仅是渤海族不堪承受,就连一些女真人也想造反。细作可煽动山中部落,让他们沿着山谷杀向辽阳南部。” “女真百姓会造金国的反?”张镗感觉很稀奇。 石元公解释说:“鸭绿江两岸大山,生活着许多渤海、女真村落。他们以耕种、狩猎、打渔为生,而且散居各处。一些部落被金国征服,一些部落主动投靠金国,至今也不过二十年时间。” “这些部落的首领,带着族人随金国征战,在前几年死伤颇多。而且金国为了控制辽东,还把那里的女真百姓,迁徙到辽东各地去耕种。许多大山里的女真,被迁得只剩老弱病残和少量青壮,就连他们的首领都懒得管。因为这些首领早就出山了,有了新的领地以及迁徙过去的属民。” “留在山里的女真、渤海部落,一打仗就被抽丁征粮。如果能随军劫掠,他们自然乐意。但这几年劫掠不到财货,反而要搭上性命和粮食,他们早就对金国极其不满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就有零星的女真百姓,拖家带口逃到保州投靠大明。” “让细作带上投靠过来的女真,去大山里煽动造反。别的地方不说,鸭绿江南岸山区,极有可能兵不血刃就能拿下。” “那些地方,以前是辽国的领土。金兵杀过去的时候,山中百姓纷纷投靠金国。如今大明得势,他们也能纷纷投靠大明。” 紧接着,众人又讨论山西战场,以及有可能趁机出兵的西夏。 战略大框架已经做好,不断补充细节而已。 然后再发到各军将领手中,前线将领根据实际情况,可以做出相应调整。但调整计划的同时,必须禀报兵部和枢密院。 最需要关注的,是调集更多军舰和民船,把士兵和军粮从山东运去觉华岛、长松岛。 长松岛(长兴岛)是长江以北的中国第一大岛,明金议和之后,岛上居民全被明军迁去幽州。 在岛上屯几万兵,可谓轻轻松松,甚至可以作为攻打辽东的后勤基地。等几路会师之后,所有军粮都可先运到岛上,即便战斗失利也可保证后勤,并把败兵快速运回岛上重整。 …… 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淮南、浙江两地的商贾闻风而动。 客商开始跟坐商接触,坐商着手收集粮食,同时地方常平仓也在调动。 江淮两省的粮价略有上涨,一船又一船的运去扬州、润州、海门、杭州、宁波等地。 继而海商出动,跟朝廷签署运粮合同。 来自官方和民间的粮食,被海商们运去山东囤积。运输费挺高的,能让海商大赚一笔。 但其中也有风险,遇到风浪翻船得包赔! 杭州,凤凰书院。 李邦彦已经买到第一批异国少女,甚至还买了来自印度、真腊、三佛齐的乐工、服装、首饰。 他一边研究异国音乐、舞蹈和服装,一边请人教那些少女说汉语。 偶尔,也来凤凰书院坐坐。 “朝廷又要打仗了,”李邦彦品尝着红茶,“杭州每天都有粮船运去外港,然后等待信风往山东航行。” 朱彧笑道:“金国蛮夷,估计撑不了多久。新君登基,需要文治武功,如此才能获得无上权威。金国就是新君的武功,可能会是一场数十万人的大战。” “可惜啊……”李邦彦感慨莫名。 他如果还在内阁,正好可以拍皇帝马屁。灭国之功,足够李邦彦写几十首诗词来歌颂,甚至可以为皇帝专门写一部戏剧。 朱彧问道:“你那几個孙辈还没接来?” 李邦彦说:“估计快到杭州了。” 今年初新颁布的《大明律》,七岁以下随父母流放的孩童,家属可以缴纳罚金赎回。 李邦彦得到消息,立即派人缴罚金,并派遣心腹去接人。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一个学生冲进来,气喘吁吁说:“朱教授,朝廷派人来征辟,天使已经到山下了!” 朱彧迷糊道:“征辟我吗?” 那学生作揖道:“正是。朱教授大才,天子已经得知,学生恭喜先生。” 朱家在元祐党锢之后,纷纷遭到罢官编管,从此再无一人当官。 虽然朱彧对仕途不再感兴趣,但能被皇帝征辟却不一样啊! 朱彧缓缓站起,对李邦彦开玩笑说:“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来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邦彦羡慕不已,也跟着站起作揖:“恭喜无惑兄。” 朱彧指着李邦彦说:“你这贪官,莫要送我钱财。好不容易要当官了,可不能再被你拉下水。” 李邦彦哭笑不得,他还打算送朱彧一个菩萨蛮呢。 (本章完) 0798【第一个收拾的便是真腊】 当涂。 郊外一处民居当中,李尧光正在奋笔疾书。 他幼时学习传统算术,还研读了胡淑修遗留的数学稿件。后来接触到《道用策》,专门研究里面的“数学篇”,一个人憋在家里默默自学。 李尧光不跟任何同道交流,更不知数学发展近况,但他已经自己搞出几十个公式定理。 “歇歇吧,你已算了一整天。”母亲杨姝端着茶点进来。 李尧光说:“就快算完了。” 杨姝一声叹息,放下茶点离去,轻轻把门关上。 因为亲友的营救,快八十岁的李之仪,终于跟官妓杨姝团聚。老夫少妻的,在润州遭人议论,于是又搬到当涂这边。 但实在太显眼了,因为他们不仅有个儿子,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儿。 你没看错,李之仪在七十岁得子之后,很快又有了一個女儿…… 一家四口本来搬到当涂县城,实在受不了风言风语,又跑到郊外买房置地。 如今,女儿嫁给一个小商人,在夫家还算过得可以。 但儿子二十多岁依旧未婚,杨姝着实心急如焚。她不断降低娶媳标准,但稍有身份的人家都不愿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李尧光是个书呆子。 一个足不出户,只晓得读书,从不与人交流,还不去科举的书呆子。 母子俩相依为命,由于田产不多,也没有什么收入。杨姝为了度日,只能变卖亡夫收藏的字画,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撑多久。 回到卧房,杨姝拿出古琴。 她轻抚琴弦,却不敢弹出声来。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她就再没弹琴唱曲过,害怕别人议论她是官妓出身。 “娘子,娘子……”侍女推门而入,连基本礼貌都忘了。 杨姝并未责怪,而是问:“出了何事?” 侍女指着外头:“来天使了,皇帝派人征辟郎君!” 杨姝蹭地抱琴站起:“你说什么?” “皇帝派人征辟郎君!”侍女喜滋滋说。 杨姝吩咐道:“快去把三郎喊出来,记得换一件干净衣裳。” 她自己则去翻钱箱,发现已不剩多少,又翻找自己的金银首饰。但金银首饰也卖掉许多,只剩亡夫送她的几样精品。 为了儿子,她把仅剩的首饰塞入怀中,再唤来仆人把钱箱抬出去。 传旨的官差已到了院中杨姝拉上儿子去迎接。 李尧光听说自己被征辟,在激动的同时又诚惶诚恐。他是一个资深社恐,连跟县中士子打交道都害怕,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应付皇帝。 母子俩到院中拜见,把朝廷官差迎入正堂。 仆人正在烧水泡茶,同时端来果脯招待。 负责传旨的行人叫许度,是大明第二届进士。他微笑拱手:“娘子不用客气,官家听闻令郎有才名,因此派我来征辟入京。大明没有前朝的许多虚礼,你们今晚沐浴洗漱,莫再吃大蒜等腥物。明日穿上干净衣裳,就可以领旨了。” “多谢天使照拂,”杨姝摸出一支金簪“家无余财,天使一路奔波,也没有别的可以感谢……” 许度把金簪推回去,苦笑道:“娘子莫要害我。在下二甲进士出身,侥幸留在内阁观政,又被选为通政院行人。只要认真做事,三年期满可直授县令,一旦收取贵重礼品就前途尽毁了。” 按照这位的仕途轨迹,明显是被朝廷重点培养的,升迁速度比寻常进士更快。 礼物送不出去,杨姝颇为尴尬。 许度说道:“娘子若是担心,可以准备一些吃食。不用太丰盛,有酒有肉即可,等明天接旨之后,就宴请我带来的那些官差。但不要送金银钱财,这在现如今是大忌。” “多谢指教!”杨姝连忙行礼。 李尧光全程没说话,他其实知道怎么跟外人打交道,但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 渐渐的,他把思绪转回数学题上,完全忘了眼前的俗事。 就在许度和杨姝交谈之际,李尧光突然奔出正堂,脚步轻快跑向书房。 这个举动,直接把许度给看愣了:“令郎这是……” 杨姝惶恐道:“天使息怒。我儿是个痴人,恐又想到了什么,到书房钻研数学去了。” “哈哈哈哈!” 许度拍手大笑:“令郎真乃妙人也,太上皇见了肯定欢喜。” 就在此时,女儿的夫家突然登门,估计是听说了皇帝征辟之事。 女儿和女婿,还有亲家公婆,以及女婿的兄弟,足足来了十多个上门道喜。 一番寒暄之后,杨姝把亲家公请到旁边,拜托他帮忙处理房子和田产。卖掉所得钱财,给亲家一笔中介费,剩下的派人送到京城,她母子俩都要搬去开封。 亲家自然愿意,还拿出钱财要送给官差,被杨姝拦住细细解释。 翌日,设案焚香接旨,宴请这些传圣旨的官差。 然后带上重要的藏书、字画,坐着官船直奔润州。 登船之后,许度问道:“听闻李家有两副画像,可否借来一观?” “天使稍等!” 杨姝把画像找来。 一副是苏轼,一副是沈括,皆李之仪当年亲手所画。而且随时随地带在身边,就连被编管异地也带着,便如同随身携带两位好友的照片。 许度认认真真观赏一阵,低声说:“官家想借去翰林画院,让那里的画师临摹副本。娘子可主动献上,临摹之后定然归还,官家不会霸占真品的。” “多谢指点。”杨姝感激道。 抵达润州之后,并未立即北上,而是等着朱彧那帮人。 足足等待半月,朱彧终于来了。 这小老头,带着一个大木箱,里面全是南方各省的地理资料,还有许多关于海外邦国的琐碎信息。 一老一小,共同进京。 半路上也没闲着,朱彧在船舱里整理那些陈年资料,李尧光则整理自己的数学研究成果。 进京第二天,他们就入宫面圣。 拜见皇帝时,朱彧从容不迫,李尧光则局促不安。 “都坐下说话,”朱铭笑道,“这几日,我一有空便阅读《萍州可谈》。老先生曾经定居黄州?” “不敢当先生之称,”朱彧拱手说,“家父因为写诗,被蔡京诬陷贬官。又被告发曾与东坡先生交游,遭前宋朝廷罢官编管。其后数年,家父短暂复官,但又被贬来贬去,最终不堪舟车客死他乡。父亲被贬到哪里我当时就跟到哪里,因此能见识到各地风土人情。家父病逝之后,我便去了黄州定居。” 朱彧说得很委婉,估计是族人在争家产,他懒得去折腾这种事,干脆分到一笔钱就搬得老远。 朱铭问道:“我出兵拿下黄州,那时你怎么就跑了?” 朱彧尴尬回答:“害怕受兵灾之累。” “你是不愿留在反贼的地盘吧?”朱铭无情拆穿。 “不敢。”朱彧连忙否认。 朱铭笑道:“《萍州可谈》甚是有趣。” 书中夹杂着各种趣事,比如高丽使者路过常州,听说那里的毛笔做工精良,于是想买一批毛笔带回高丽。 随行的大宋官差,跟常州笔商勾结,合伙坑骗高丽使者。 一直等高丽使者都快登船了,商贾才把毛笔带来。高丽使者急着离开,来不及详细验货,匆匆交易便走。 结果那批毛笔,一半都没有毛头,只有空笔管做做样子。 朱彧说道:“一些趣闻而已。” 朱铭又问:“广东的海船,也能合伙租赁吗?我看书中便是如此记载。” 朱彧解释道:“有一些拥有海船的商人,或因备货不足,或因周转不开,或者是其他事情,他们是愿意租赁海船的。” 我手里只有两三百贯钱,那我可以出海卖货吗? 可以! 广东的海贸极为发达,甚至可以拼船出海,还可以租赁船舱空间。 有的小商人财力不足,只能买到一两箱货物。按照体积或重量交钱给船主,就可以把货物带上船,然后自己全程睡在货箱上(害怕航行途中被掉包),再交饭钱让船员送来吃的。 一艘商船出海,可能有一大半货物,都不属于船主本人,而是来自零零散散的小商人。 甚至有自己不运货的,只是跑船收取船舱租赁费。 而且还相约出海,人多船众才启程,大家抱团防备海盗。 朱铭问道:“南洋海盗极多?” 朱彧回答:“多不胜数。若只有一两艘船,根本就不敢出海。” 朱铭说道:“等我收拾了金国,就派海军去南洋扫灭海盗。” 朱彧说道:“专门打劫做海盗的不多,往往是海商化身海盗,派遣海军并无用处。因为只要有海军在,这些海商就老实做生意,大明海军总不能胡乱剿灭商船吧?” “这倒也是。”朱铭点头。 朱彧说道:“真正该打的,是南洋诸国。” “怎么说?”朱铭来了兴趣。 朱彧详细解释:“南洋那些邦国,大都不征商税,而是抽解货物当做贡品。前宋虽也是抽解,而且税率变来变去,但至少有个大致章程。海外邦国却没有章程,抽多抽少全凭心意。若在当地有认识的收货商,就能贿赂官员少抽些。若一个熟人都没有,连船带货被吞掉都有可能。” 朱铭脸色一黑:“便是占城、真腊,也敢吞没中国商人的货物?” “他们有什么不敢?”朱彧说道,“只被吞没货物,已是幸事。被没收了船只,还能搭其他商船回国。遇到凶残的外国官员,甚至还会在港口杀人越货!比如一人运货到占城,因风浪飘到真腊靠岸。真腊官吏会问这人把货卖给谁,如果说不出来本地相熟的商贾或官员,那么这一船货,多半就被真腊官吏吞掉了。” 朱铭冷笑:“这些藩国使者在东京,见到大明皇帝恭敬无比。却没想到,连做生意都不讲规矩,居然敢强吞大明商贾的货物。甚至连人带船抢走,还杀人越货!” 朱彧说道:“历来如此。前宋朝廷就没管过,大明官员也没法管。” “这种事情在哪国发生最多?”朱铭问道。 朱彧说:“真腊。” 真腊,就是吴哥王朝。 朱铭猛拍桌案:“第一个收拾的便是真腊!” (本章完) 0799【应该广封城隍】 朱铭一边翻看南方地理资料,一边跟朱彧闲聊各种趣闻。 这小老头见多识广,不仅足迹遍布南方,还在北方居住多年,也曾在开封厮混过许久。 聊到最后,朱铭说道:“你先去礼部做员外郎,梳理南方各府县的祭祀。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灵,全部予以取缔。诱人向善的,利国利民的,这些神灵可以保留。” 朱彧说道:“首当其冲,是规范各地城隍。” “怎么说?”朱铭问道。 朱彧详细阐述道:“祭祀城隍的习俗兴起于南北朝,主要在江南地区,民间自发建庙祭拜之。隋唐纳入朝廷管控,渐渐传到西南和北方。宋代城隍已遍布南北,当然还是南方最多,且有了一套封爵之法。” “然则,宋代给城隍封爵,时断时续渐渐不成章法。” “现在更是混乱不堪。譬如一些州县,士绅富商乱拜城隍,甚至他们供奉的城隍,与当地可谓是毫无干系。” 朱铭笑道:“举个例子。” 朱彧举例道:“譬如纪信,跟随刘邦赴过鸿门宴,后来被项羽给烧死。他是一个四川人,常年在北方征战,也没怎么到过南方,更对南方百姓没什么恩惠。但从汉中到襄阳,再到太平、润州、芜湖、华亭……十个府县以纪信为城隍神。” “确实如此。”朱铭莞尔一笑,他在汉中见过城隍庙,里面供奉的主神便是纪信。 朱彧说道:“许多府县已经不拜纪信了,百姓也不知道纪信是谁。转而祭祀不明来历的野神,甚至是一些邪神,乌烟瘴气扰乱民风。” 这就是历代朝廷规范祭祀的原因,信仰必须要掌握在官府手中,而且还要有一个正向引导。 城隍最初都是自然神,到了宋代普遍换成历史人物。 一個地方主官赴任,首先要做的便是拜城隍,否则就是不尊重当地习俗。 二程觉得城隍不符合儒家传统,也曾建议取缔天下城隍。也有官员打击淫祀,想把城隍一并扫除,结果激起民愤搞出大乱子。 这玩意儿只能管控疏导不能跟老百姓对着干。 朱彧继续说:“各地城隍,应该以能臣猛将为主。譬如崇阳县,士绅百姓皆不拜城隍,而是祭拜张乖崖(张咏)。一百多年过去,崇阳百姓对张乖崖的善政如数家珍。这种情况,就该把张乖崖封为崇阳城隍,把人们已经不信的老城隍请走。” 张镗的老祖宗张咏是真牛逼,他主政的很多地方,老百姓都自发为其建祠供奉,历经百余年而香火不断。就连钟相占据湖南,也不敢拆毁“张公庙”。 朱彧又说:“南方多有巫神,善恶混杂,百姓难辨。一县之内,就有可能存在几十个巫神。当择一二良善之神,建以城隍庙供奉,其余巫神则尽数取缔。譬如有巫女林氏闵人呼其为妈祖,可立为城隍之神。” 朱彧再说:“边地多征战。当择历朝忠勇武将,选为城隍神建庙供奉,以此激励边疆将士百姓。” 朱铭颔首赞许:“此言妥当。你让各地官员,征询当地士绅意见,选取设立各郡县城隍。记住,祭祀城隍不可铺张浪费,当与春秋二社合并。” 春社与秋社祭祀,主要目的是祈求和庆祝丰收,是民间每年的大型祭祀活动。并且兼具活跃经济的意义,就连穷乡僻壤的百姓也会参与,既让百姓有了信仰和娱乐,又对当地的商业发展有利。 朱彧建议说:“可将祭祀城隍的日期,定在当地的春社日。如此就一并祭祀了,不会靡费钱财。” 朱铭说道:“城隍庙前当立碑,铭刻该城隍的功绩与品德。祭祀之时,官员宣读碑文,引导官吏百姓仁义忠勇、行善积德。城隍庙中,可立一主神为城隍,陪祀者为判官之类。” “官家此言甚是!”朱彧奉承道。 之所以把这事儿交给朱彧来办,是因为他不仅精通天文地理,还熟知各地的风俗民情,并且对历史、佛道、巫祝也颇有研究。 宋代还有很多私建的城隍庙,比如苏缄抵抗交趾入侵而死,就被当地百姓立为城隍。后来交趾北犯桂州,众人高喊“苏城隍领兵来报仇”,宋军立即变得士气如虹,吓得交趾仓皇撤兵逃跑。 还有李异、赵汝澜等宋代官员,也是死后立即被百姓奉为城隍祭祀。 谁是真正的好官,百姓心知肚明。 这些朱铭都打算正式册封为城隍,朝廷在掌控民俗信仰的同时,也是为地方官吏树立榜样。 跟朱彧聊完,朱铭又看向一直安静坐着的李尧光。 “你带了许多数学手稿来?”朱铭问道。 李尧光怀里抱着一大摞,连忙起身递交给太监。 朱铭翻开一看,脑子瞬间爆炸。 第一页全是各种符号,而且是李尧光自创的。这家伙害怕皇帝看不懂,还专门在旁边用文字说明。 里面的许多内容,其实已经有相应符号了,是近几年数学研究者们的共识。 就像朱彧,虽然远在杭州,却经常跟开封友人通信,以获取最新的各种学术成果。 但李尧光不知道啊,他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早就跟主流数学界脱节了。 朱铭顺手合上手稿,说道:“你先跟京城的学者交流,把这些数学符号对照一下。然后你再改一改,把你研究的东西,展示给别的学者一起探讨。” “是。”李尧光应声道。 朱铭问道:“你只研究数学?” 李尧光说:“也涉猎物理,但并不精通。儒家经典,少年时曾苦学过,这几年没再碰了。” “算了,等你适应之后,去太学做教授吧。”朱铭安排道。 “是。”李尧光话不多。 这人太过内向,而且有点痴,并不适合做秘书。 通政院其实就有秘书机构,朱国祥也是用通政院的人。朱铭打算外放富直柔以后,也从通政院选调人手,并不像明朝那样使用太监。 当然,也有太监做生活秘书。 至于只剩下文学艺术家的翰林院,亦有皇帝的文学艺术顾问,时不时会招来负责一些杂务。 二人各自离去,开封房价很贵,朱铭给他们安排了官员宿舍。 是带小院的廊房,不但能自己住,还能住家属和少量佣人。 京城有数学物理学会,是朱国祥亲手建立的。不归朝廷管辖,由皇室财政拨款,定期举办学术聚会,每个季度发行一次会刊。不用交会费,但会刊需要花钱订购。 李尧光在得知情况之后,没有跟同行们交流,而是去借阅往期的会刊。 几年的会刊,他几天就看完,只阅读数学相关内容。 然后,把他自创的数学符号,换成大家公认的数学符号,再将自己的数学成果一股脑儿送去学会编辑部。 李尧光研究出来的公式定理,大概三分之一已经被别人发表了。 但还有三分之二,将近三十个公式定理,却是目前全新的成果。 数学物理学会的编辑们,拿到这些稿件都疯了,一个接一个进行验算。不到半月,这年轻人就名动京城数学界,天天有人来登门拜访请教。 当然,也只是名动数学界而已,一个影响力非常小的学术圈子。 各种自然科学,目前还属于幼苗,需要培养更多人来灌溉。 就连科举试题,关于自然科学部分,朝廷都不敢一下子出得太难。否则对偏远地区的学子,以及家境贫寒的学子不利,这玩意儿需要循序渐进。 尤其是化学,还没纳入科举范围。 现在研究化学的那帮人,自己都没弄明白,全在异想天开的做实验。 数学反而是进步最快的,已经印刷了几本基础教材。如果把这些教材全部学完,大概相当于后世初中一年级的数学水平。 而最近一次会试,举人们遇到的题目,最高难度也只到了初中一年级。 并且,大部分题目属于小学内容。 下一届会试,朱铭打算增加难度,把小学题目全部去掉,所有数学试题都要达到初一标准。 教材难度也要提升,目前正在编课本,内容为初中二年级数学。 朱铭把胡安国叫来:“选一个黄道吉日,我要册立嫡长子为太子。” “是!” 胡安国并无异议,早定国本当然是好的。 朱铭又说:“到时候太子监国,太上皇帮忙处理政务。” 胡安国的表情无比诧异。 还特么能这样玩? 朱铭说道:“我要去巡视黄河,顺便去看看沧州,然后到军中探望将士。礼仪方面,伱安排一下,记得不要劳师动众。” 胡安国连忙说:“遵旨。” 沧州在北宋中期,一度发展得商业繁华,主要是那里遍布盐场。 可三十年前黄河改道,之后又数次决堤,再加上灾荒和战乱,把沧州祸害得极为惨痛。 那里到处是盐碱地,百姓十不存一。这几年除了盐业稍微复兴,其余工业、农业都恢复得极为缓慢。 对了,这里说的沧州,辖区面积非常大。 东临大海,西至南皮,北到天津,南接山东(包含山东的无棣、乐陵等地区),这些全都属于沧州地界。 如此大的地盘,才区区五个县。 且除了盐场和城市之外,乡村人口非常稀少,粮食全靠广种薄收。地区经济全靠盐业带动,每年都须向外购买粮食、布匹。 朱铭想去好生考察一下,看怎么才能恢复。 其实应该朱国祥去,太上皇农业专精,估计也懂得如何治理盐碱地。 (本章完) 0800【朱院长的桃花源】 陕西省,蓝田县,辋川谷。 当亲自来到山谷中,朱国祥才终于明白,王维当年的山庄为啥能绵延二十余里。 因为整条山谷都在终南山,沿途并无太多耕地,正常情况不会有多少百姓。 地价便宜。 辋川河水从终南山流出,一路向北而去,在蓝田县城汇入灞水。 山谷的很多地段,路都非常难走。 丰水期勉强还能坐船,枯水期直接变成溪流。王维当年就是顺着这条河走,写下震烁千古的名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上皇,王维的坟墓找到了!”侍卫头领前来报告。 朱国祥立即动身往南走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孩子们都留在村中。他只带着四个老婆,一路徒步而行,不时停下来观赏风景。 下午又遇到一个村落,不少村民都搬走了,在山谷之外赐地安置。 简单收拾民房,当晚便在此住下,第二天早晨继续赶路。 中午时分,他们爬上一处坪地,看到杂草掩映着大片地基。 原有建筑所用的木石,早就已经被人拆走,可能是谷中村民拿去建屋。 李清照观察一阵,说道:“这可能是鹿苑寺遗址。” 王维晚年,把辋川别业捐出去,在此修建了鹿苑寺。整条山谷,也全都成了寺产。 唐朝时香火比较旺盛,经历五代就残破了。 因为太偏僻,而且路不好走! 或许是经历战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鹿苑寺在北宋初年已不复存在。 朱国祥说道:“可在鹿苑寺遗址上,重修一片建筑,办起一座学校。有藏书楼,有教学楼,有宿舍楼,还要一处可供休闲娱乐的楼阁。” “夫君且看那棵树。”文小妹喊道。 那是一颗高大的银杏,王维亲手种下,距今已有几百年。 李清照说:“若在此处建学校,可名为‘辋川书院’。夫君休闲的阁楼,可唤作‘文杏阁’,王维也有一间文杏馆。” “这两个名字很好。”朱国祥高兴道。 众人继续爬山,在侍卫的带领下,总算来到王维的墓地。 坟茔早已被杂草掩盖侍卫们把墓碑周围清理干净。 除了残缺的墓碑,还有几块石碑刻着诗词。那些石碑和诗词,应该是后人凭吊时留下的。 朱国祥安排说:“回头把坟墓修缮一下。” 没有大张旗鼓祭奠,朱国祥只摆了几盘果脯,带着老婆们给王维敬酒。 下山的时候,甚至还把果脯带走,送给山谷中的孩童当零食。 朱国祥笑着对那些孩童说:“这是王维吃过的,你们吃了能变聪明,今后读书可考上进士。” 山中孩童不知道什么进士,他们只晓得果脯很美味。 众人继续瞎溜达,沈有容手里还拿着一副辋川图,时不时打开对照眼前的景色。 “那里应是竹里馆。”沈有容指着一片竹林说。 竹林附近也有人家,见到朱国祥身后的侍卫,惶恐不安过来拜见迎接。 朱国祥对那几户农民说:“既然你们愿意留在这里,那以后好生耕种便是。外围的竹子可以采伐,里面你们不能随意进入。每年有一段时间,可以定期入林伐竹。” 竹林也要打理,定期砍伐反而长得更好。 几户农民连忙感谢。 一个老农问道:“听官差说,以后孩子能读书,还一文钱都不收?” 朱国祥笑道:“凡是谷中出生的孩童,一律不收学费,还赠送笔墨纸砚。” 农民们大喜,慌忙跪下谢恩。 朱国祥说道:“不必跪拜。你们可把我当邻居,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来找我。” 山间两条小河交汇,在低洼处还形成湖泊。 湖面宽度仅两三百米,却有三四里长,而且还从中一分为二。 景色极为优美! 几個女人围着《辋川图》,文小妹指向对岸说:“那里应该是临湖亭所在,必须坐船才能过去。站在亭中,可观赏两边的湖光山水。” 李清照拿起望远镜观察,说道:“东侧有许多柳树,应该就是柳浪所在。但这些柳树并不高大,可能王维手植的柳树已被村民砍掉。” 众人慢慢往回走,中途歇息一夜,次日回到辋口庄。 这里拥有整条山谷面积第二的平地,其中一个村落也坐落于此。 可一旦要搞出大片建筑,就把好端端的耕地给霸占了。 朱国祥还想种地呢,他不打算按照王维别业的原样来建:“两侧山峰不是很高,坡度也不陡峭。平时生活的阁楼院落,可建在两边的山坡上。至于谷中村民,搬到耕地最多的南边,让他们依山建房居住。” 那些不愿搬走的村民,朱国祥是要给他们留土地的。 同时,朱国祥自己也有一大片耕地,让谷中的农民帮忙佃耕,而朱国祥只是进行耕作指导。 朱国祥重新回到谷口,指着一片山坳说:“在这里修筑寨堡,可扼守整条山谷。” 这片山坳叫孟城坳,唐初是真有城堡和驻军的,因为当时辋川谷是李世民的狩猎场。 沈有容问道:“护卫们住哪里呢?” 朱国祥仔细思考之后说:“谷内住一部分,谷外住一部分,可迅速在城堡聚集。谷外那两三个村落,我打算把村民迁走一些,再把空出的土地赏赐给侍卫。让侍卫们把妻儿也接来,在此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老朱去世之后,朱铭不可能允许大量侍卫存在,顶多保留一百个王府侍卫给弟弟们。 其余侍卫肯定调走,但他们的籍贯会落在此地。 接下来一段时间,朱国祥一直住在谷中。他亲自实地观测,画出整条山谷的地图,并标注好哪里该建什么。 至于具体的建筑设计,交给工部的专业人员即可。 等设计图出来,朱国祥再提修改意见便是,五彩斑斓的黑也不是不能办到。 就在朱国祥悠游山水之际,一骑快马从谷外奔来。 看完儿子的来信,朱国祥大怒:“这个混账,我才休息多久?又要让我回开封!” 骂归骂,事情还得干。 朱国祥带着妻妾儿女,很快结束这一个多月的旅行。 他们距离蓝田县城还有数里远,县令就忙不迭的跑来迎接。若非朱国祥不想被打扰,这蓝田县令恨不得也住在山谷里。 灞水蜿蜒北流,朱国祥一路坐船而行。 路过灞桥时,下船看了看,恨不得拍照发朋友圈。 继而又沿着渭水至黄河,然后改走陆路。 定都长安的缺点就在于此,从潼关到陕州的那段黄河,不能全年通航运输货物。 长安作为都城,物资消耗量太大。 如果从山东、浙江运来粮食,全程算下来的运输成本,运到洛阳只占三成。剩下七成的运输成本,都浪费在洛阳到长安这一段。 因此唐朝关中如果缺粮了,皇帝带着文武百官,直接去洛阳吃饭还更省事儿。 朱国祥回到开封文武百官都来城外迎接。 他们知道皇帝要让太上皇摄政,便彻底打消心中的疑虑。人家父子同心,咱还瞎想什么? 朱国祥看到这么多人就来气,挥手说道:“都回衙门办公,今天又不是休沐日。” 群臣恭敬拜别,然后嘻嘻哈哈进城。 朱国祥却没有立即入城,而是前往附近的劝农司,跑去大片的试验田里溜达一圈。 都临近傍晚了,朱国祥才抢在城门关闭之前,磨磨蹭蹭回到开封城内。 朱铭早已备好了美食美酒,把皇后皇妃、皇子皇女们,全都带来一起陪朱国祥吃饭。 “这不还没打仗吗?急着叫我回来做什么?”朱国祥拿起筷子问。 朱铭亲自给老爹倒酒:“提前出去视察。前几年钱粮不够,黄河工程都在糊弄,从去年开始才认真对待。我去看看黄河,顺便去沧州瞅瞅,那里一直难以恢复。你对治理沧州有什么想法?” 朱国祥说:“还能有什么想法?先把黄河给治好,别再年年往沧州决堤。” 此时的黄河,直接从后世的沧州城区流过,一直往北流到天津入海…… 黄河下游不管往哪个方向决堤,反正淹到的都是沧州地界。 朱铭说道:“我是问盐碱地怎么治理。” 朱国祥左右看看,凑到儿子身边低声说:“除了不用防风沙,可以照搬焦裕禄治理兰考县那套法子。当然,我还可以提供一些农作物建议。主要就是灌水,日积月累的灌溉庄稼,把地表的盐碱给灌得渗透下去。” “明白了。”朱铭点头。 “现在治理沧州为时尚早,”朱国祥说道,“第一是黄河都还没治好,指不定就往哪里决堤。第二是沧州被搞得地广人稀,弄不出多少人手来治盐碱化。对了,能不能让黄河稍微改道,在天津入海也太扯淡了。” 朱铭说道:“工部正在研究方案派了很多官吏去沧州考察。黄河已经改道三十多年,下游河床泥沙沉积得很高,是该寻一个新的入海通道了。尤其是青县到天津段,近百年前就是黄河故道,之前就沉积了好几十年。这几年动不动就决堤,幸好那边没什么人口。” 朱国祥说:“反正不能让黄河夺淮。淮南现在是富庶之地,一旦黄河夺淮就全毁了,长此以往一千年都难以恢复。” (本章完) 0801【束水攻沙?】 真就走了? 文武百官站在岸边,目送皇帝的船队远去,心情那是久久难以平复。 皇帝外出巡视虽不常见,但也不算太离谱的事情。 真正离谱的是,朱铭除了有军队护送,只带走一些太监和通政院秘书、行人。这等于直接做了甩手掌柜,把全国政务悉数交给太上皇打理。 太扯淡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出京,那都是有百官相随的。重大事务必须送到皇帝行在,交给皇帝身边的大臣处理,如此才能保证皇权不旁落。 “太上与陛下,父慈子孝,皆至诚至信之圣君!” 胡安国感慨之余,甚至横袖抹泪。 他身上所穿的常服,已经让裁缝改窄了,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干练。 但总有些不伦不类。 目前礼部和工部,正在设计官服款式。 礼服不用改,这玩意儿只在大型活动时穿,再宽袍大袖也不会碍到多少事。 公服和常服却得好生设计,须兼收唐代与宋代的优点,再结合皇帝的特殊审美进行改动。 …… 农历五月初,黄河水位不断上涨。 朱铭的船队顺着黄河一路东行,沿途全是高高筑起的堤坝,时不时的还能看见一些埽坝。 船至临河县,治河总督赵逢吉,带着官员到岸边迎接。 赵逢吉是阁臣赵佺之子,总领黄河治理工程。 副手有两个,一是符行中,二是王槐。 符行中是江西南丰人,祖上是北宋符皇后的兄弟,这位在汉中被迫投靠朱家父子。 王槐是浙江义乌人,在南宋被封为“塘神”。其功绩是他自筹经费仿照都江堰的原理,修筑水库和水坝,带领乡民解决义乌的水患和旱灾。(南宋名相王淮是他叔叔,但叔叔的年龄比侄儿小得多。) 接受官员们的礼拜之后,朱铭责问道:“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里?速速回去做事。” 赵逢吉解释说:“今年黄河水量更大,可能会出现洪灾。重中之重,便是下游十余里的灵平埽、小吴埽。只要那两处不绝口,今年的黄河就没有大碍。一旦决口,黄河都有可能改道。” “已经这么严重了?”朱铭表情严肃。 赵逢吉说:“黄河北流已三十年,而且流经的还是故道。河床被泥沙不断抬高,已经不输给东流的二股河。如果还不治理,十年之内必定改道,且年年都有决堤风险!” 朱铭被众多官吏簇拥着去县城,他把赵逢吉叫上马车,边走边问:“已勘测了一年,你们拿出章程了吗?” 赵逢吉道:“只能回河,让黄河改道东流。” 朱铭非常不满意:“还是前宋的老一套?” 赵逢吉说:“回河没有错。错的是党争,还有皇帝昏聩。” “怎么讲?”朱铭问道。 赵逢吉阐述道:“前宋三易回河。第一次是贾昌朝主张回河京东故道,李仲昌提议先开六塔河,再回河横陇古道。” “这两人的主张,都遭到强烈反对,而且是欧阳文忠公领衔。富弼和文彦博却是赞成,宋仁宗最终听了他们的建议。简直糊涂透顶!” “六塔河才多大?哪能容得下黄河洪水!建成引流立即决堤河北变成汪洋泽国。” “第二次回河已夹杂着党争。” “新旧两党都赞成回河,但司马光实地勘察之后,认为应该缓回。王安石以为司马光想故意拖延,于是一意孤行主张急回。” “王安石在做出决定之前,根本就没有亲自去黄河查看,只知道听取他那些干将汇报的信息。他甚至还想着立即堵塞北流,把淤荒地全部变成良田,根本不把黄河的凶险放在眼里!” “就是因为王安石行事太过急躁,直接导致黄河夺淮入海。洪水波及四十五个县,毁掉农田三千多万亩。” “第三次回河,完全变成党争。新党得势,就听新党的。旧党得势,就听旧党的。新党支持的,不管对错,旧党就全盘否定。旧党支持的,不管对错,新党也一概反对。这哪里是在治河?” 朱铭闻之沉默。 王安石真的很努力,在回河之前,他一直在引黄放淤。利用黄河泥沙改良土壤,又配套兴修700多处水利,开发灌溉了一千万亩地。 可当时党争太过激烈,让王安石考虑问题总往党争那边想。 司马光甚至没有反对他的意见,只不过在实地考察之后,提出了循序渐进的法子,也即让王安石的方案变得更稳妥。 王安石下意识就认为司马光想要坏事,其意图是拖延时间最后把事情办砸。 为了压住司马光,王安石选择最激进的治河方式。 最后酿成无穷祸患,导致未来的几十年,黄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当时苏轼在徐州防洪,就是拜王安石所赐,气得苏轼写信破口大骂——水位如果继续上涨,苏轼和全城百姓全都得死。 朱铭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赵逢吉说道:“把今年的黄河洪汛扛过去,在明年或者后年,征发三十万民夫疏通二股河。然后再用司马光的法子,缓回黄河令其改道东流。当然,王安石的引黄放淤也要用,可在沧州开垦灌溉出千万亩良田,并且改良沧州的那些盐碱地。” 朱铭笑道:“你倒是取巧,把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法子一起用。” “本来就可以并行不悖,为何只能取其一?黄河就是黄河,有利也有弊,万万不可非黑即白。”赵逢吉说。 朱铭突然问:“束水攻沙可行否?” “束水攻沙?”赵逢吉虽然没听明白,却又像是抓住了什么。 朱铭说道:“把黄河各处缺口都堵上,让河水自己把泥沙冲入大海。” 赵逢吉摇头道:“若把缺口都堵上,三五年内必定大决堤。” 朱铭说道:“关键汛期,当然也要泄洪。” “兹事体大,臣请与同僚详细讨论。”赵逢吉说。 朱铭表明态度:“你们是懂治水的,按你们的法子来。我只是提出建议,能否可行还是你们说了算。” 临河县到濮阳的几处埽坝,去年就已经加固了,今年还在持续加固。 赵逢吉又增筑了溢水坝,让多余的河水流往故道二股河。 顶住今年的洪峰,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当然,如果黄河水量过大,严重威胁到开封安全,那就只能选择合适河段决堤泄洪了。 泄洪之前,还得转移百姓。 抵达临河县城,朱铭暂时住进县衙,县令全家则搬出去住。 赵逢吉把符行中、王槐叫来,大致说了一下束水攻沙的思路。 这个思路,跟当前治水完全相反。 此时治理黄河,就是不断的分流。实在无法分流了,就人为引导黄河改道。 符行中分析说:“黄河之水,寻常时候水四沙六,伏秋时节水二沙八。一味分流,则水势减缓,泥沙必然停滞。如果以堤束水,水合则势猛,自可刷走河底泥沙。官家之法,应当可行。” 王槐说:“固然可行,然则凶险无比。须得想法子,应对每年的洪汛。” 赵逢吉说:“北流太缓,须得东流才可攻沙。” 王槐说:“如果东流,二股河是首选,这跟我们计划不冲突。” “但二股河的河道太窄,须两河一起流,才能容得下黄河水量,”符行中说道,“可若是两河并流,水势又减缓了,起不到束水攻沙的效果。” 赵逢吉说:“选二股河的北道,那条河道更直。南道作为备用,洪水过大的时候,就利用南道分流泄洪。” 符行中说:“这样做的话,就必须拓宽北道,工程量巨大无比。” 王槐说道:“北道途经的城池太多,清平、高唐、平原、德州、乐陵、无棣……治所全都得搬迁。一旦提出这个方案,能把户部给逼疯。这些州县的官员,也必定全都上疏反对。” 赵逢吉说:“我们只管提出来,最后看官家怎样定夺。” “那还得把这套法子做得妥帖才行,”符行中说道,“现有的筑堤方法,用来束水攻沙肯定年年决堤。” 赵逢吉仔细思索一阵:“堤外建堤,多重保障。还要根据实际地形,建造其他不同种类的堤坝。该束水时束水,该放水时放水。” 王槐说:“在缕堤之外,再远远建筑遥堤。平时用缕堤束水攻沙,黄河水量增大时,漫过缕堤自动进入遥堤。这样一来,既能束水攻沙,又能安全泄洪。” “这样还不保险,”符行中说,“可在遥堤与缕堤之间,建造若干横向堤坝,把那片区域变成道道方格,就如海船的水密舱一样。便是缕堤溃堤了,横向堤坝也能缓冲,不至于携汹涌之势冲垮遥堤。” 王槐说:“在地势凶险或堤坝单薄之处,还应当修筑分水的堤坝,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赵逢吉说:“明年先疏浚二股河的南道,作为北流的分水河道,把这几年给扛过去。同时疏浚拓宽二股河的北道,修筑好各式堤坝,搬迁沿途的州县治所。等二股河北道工程完成,就让黄河改道走这边束水攻沙,而南道则用于百年难遇之大水时分流。” 符行中咋舌说:“按这套法子来,恐怕要调动五十万民夫,耗钱以亿万计。还得搬迁那么多州县城池……” 赵逢吉无比光棍儿道:“还是那句话。我们只管提出可行方略,至于是否这样办,全看官家定夺。如果反对的官员太多,官家也感到为难,那就还是用老办法治河。” 束水攻沙之法并非一劳永逸。 长年累月下来,泥沙还是会渐渐沉积,河床还是会慢慢抬升。只不过泥沙沉积、河床抬升的速度,肯定会比以往要慢很多。 或许能管数十年。 如果维护得好,百年也没问题。 (本章完) 0802【退田还湖】 朱铭站在黄河大堤上,用望远镜观察对岸的小吴埽。 黄河改道北流之后,在小吴埽急转弯,这里就成了最险的河段。 一旦小吴埽决堤,下游的濮阳城立即被淹。 收起望远镜,朱铭问道:“按照你们那套法子,究竟需要多少河工与钱粮?” 赵逢吉说:“至少要五十万河工,而钱粮不计其数。究竟需要多少钱粮,暂时还说不准,但两三千万贯肯定不够。” “我尽量筹集,实在不行就发国债。”朱铭说道。 钱能办成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但在大多数时候,却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王安石当年治理黄河失败,跟司马光斗法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急着堵塞北流,还有一个重要因素:财政快撑不住了! 一直不堵北流,那边的岁修就不能停,得持续消耗维护经费,而且还得多征无数的役工。 尤其是征召役工,严重破坏农业生产,当时已有许多家庭因此破产。 这可不是一年半载的问题,按照司马光的稳妥之法至少还得维持北流两三年。 那得耗费多少钱财和劳役啊! 如果直接堵了,既可节省钱财和劳役,还能尽快恢复北流黄泛区的民生。 当时双方拉扯了几个月,东流的水量达到六成时,新党迫于财政压力就想闭塞北流。 司马光说,至少要八成才可。 皇帝打算把新旧两派都派去视察,但最终只派了新党去。新党官员视察回京,说已经分流了八成,搞得司马光也无话可讲。 究竟有没有分流八成? 如果没有,是视察官员在撒谎骗王安石,还是王安石一直都知道实情? 如果有,是不是分流八成也不够? 这些事情,谁都说不清楚,只有当事人才晓得。 但有一点却非常清楚,如果当时北宋财政充足,王安石办事肯定不会那么急——毕竟他担着被罢相的风险! 朱铭望着愈发急促的河水,不禁感慨道:“钱啊!” 赵逢吉、符行中、王槐等人,静静站在皇帝身后,却是报以无限崇拜的眼神。 如此庞大的工程不是谁做皇帝都敢下定决心。 不仅仅是钱粮问题,还要搬迁好几座城池呢! 迁徙治所,重建城池,移民安置,这些钱都还没算进去。 而且摊丁入亩之后,不能随意征发徭役。地丁银肯定拿不出这么多,主要经费还是得朝廷出,财政压力相比前宋时更大。 这样做也有好处,不会把无数百姓逼得家破人亡。 朱铭说道:“我出京之前,太上皇曾经提醒,让你们束水攻沙时,一定要考虑到凌汛问题。” “凌汛?”三位治河官愕然。 关于凌汛的记载,早在西汉时期就有。 但自从黄河频繁改道之后,凌汛反而不怎么出现了,就算有规模也不大。这可能跟治河方法有关,到处分流泄洪,让大规模凌汛无法形成。 一旦束水攻沙,可能凌汛会越来越频繁,而且规模也会越来越大。 有得必有失,不存在什么万全之策。 三位治河官一番讨论,由赵逢吉说道:“以前的分流河道与闸口,在束水攻沙之后也不能废弃。尤其容易造成凌汛的河段上游,应当开挖新的泄洪道,一旦遇到险情立即开闸。最好再开挖几个湖泊以作泄洪储水之用。” …… 在临河县逗留数日,朱铭继续北巡。 黄河这边没有决堤,长江、钱塘江却是闹腾起来。 南方数省,普降大雨,各处河流水位暴涨,整個浙江今年都要歉收。 民间甚至传出一种说法,也不晓得是谁编造的。 即朱国祥是真正的仁君,掌国数年皆风调雨顺。而朱铭太过暴虐嗜杀,此举有碍天和,所以继位初年就有洪灾。 各府县的地方官,一边组织抗洪抢险,一边还得抓捕造谣者。 抓来抓去,也查不到源头,折腾一番只能作罢。 当朱铭抵达沧州时,南方洪水已经退去,浙江布政使上疏请求退田还湖。 不仅是金陵的玄武湖,还有钱塘江南岸的湖泊,以及整个江南的大小湖泊。 跟王安石没有关系,全是周边富户围湖造田搞出来的。 什么王安石废玄武湖造田,纯属南宋文人故意造谣。因为在王安石出生以前,金陵玄武湖就已没剩多少了。 早在王安石“-3岁”时,玄武湖便只剩下76顷。而且淤积严重,稍微干旱就见底。干脆当做官田佃租出去,每年能收到500多贯田租。 当时的知州丁谓,上疏请求退田还湖,并调遣厢军来清淤疏浚。 然而富户们贪得无厌,年复一年盗湖为田,现在玄武湖已经变成小水池。 整个江南,皆是如此! “慎之。仅限玄武湖。” 这是内阁对浙江布政司的奏疏批复票拟。 朱国祥端着奏疏附件看了好半天,用红笔亲自批复道:“浙江各府县,上奏盗湖为田详情。近三十年间,屡发洪水之府县,当责令百姓退田还湖。所退之田,朝廷拨钱购买。再有盗湖者,等同纵火罪论处。” 想了想,朱国祥又给内阁写条子:“盗湖之罪,当写入《大明律》。不唯浙江如此,全国各省亦然。” 给内阁打回去不久,首相翟汝文就来求见。 朱国祥问:“什么事?” 翟汝文说:“江南之地,国家粮仓也。退田还湖自是好的,但恐闹出大乱子。官吏有可能趁机敲诈,甚至是豪夺百姓田产。” “而奸猾之人,亦可趁机多报田亩,以此骗取朝廷的补偿钱。浙江今年还在摊丁入亩,本来就局势紧张,再退田还湖恐激起民变。” “还有,太上批复得模棱两可,到底该退田还湖多少呢?官府为了政绩,恐贪多求大,把正经的农田也变成湖泊。甚至与士绅富豪勾结,大户之田不还湖,只还那些小民之田。” “是我考虑不周,”朱国祥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翟汝文说:“徐徐图之。先恢复玄武湖,等摊丁入亩之后,再对其他湖泊下手。即便是玄武湖,也当朝廷派大员提举此事,不能任由地方官吏施为。最好把工部懂得水利之人也派去,究竟把玄武湖还得多大,先要定一个章程出来。兵部也当参与,调遣漕军和驻防军疏浚清淤,同时还能防止刁民作乱。” 朱国祥赞许道:“就这样处理。” 想了想,朱国祥又加一句:“若有愿意迁徙到幽州的百姓,退田还湖占了他们多少田,在幽州赔偿他们三倍土地。并且沿途吃住由官府负责,还发给种子和被服,无偿租给他们耕牛一年。在幽州所耕种之田亩,三年赋税全免,两年赋税减半。” “此善政也!”翟汝文恭维道。 啥善政啊,引诱百姓去幽州而已,那里有无数土地等着被开垦。 朱国祥说:“整个浙江,退田还湖皆照此例。” 翟汝文可不是老古板,他也会揣摩上意的,回头就给负责此事的特派员打招呼。 即把退田还湖的田亩赔偿价,定得比当地市价低许多。 大户们也不缺那点钱,不想迁徙无所谓。也有可能把庶出子、小宗之类,趁机送去幽州那边发展。 小地主和自耕农不愿折本,肯定硬着头皮迁徙去幽州。 如此一来,既给朝廷省了钱,又能充实幽州人口。 提前把军队调过去,就不怕起什么乱子,还能让士兵帮忙挖湖清淤。 玄武湖至少要清退四五万亩地,甚至有可能更多! 翟汝文回到内阁,萧楚笑问:“如何?” “太上同意了,又补充了一些,跟充实幽州联系起来。”翟汝文说。 之前献上的计策,是翟汝文和萧楚讨论得出,互相商量着查漏补缺。 他们早就懒得反对什么,因为反对也无效,还不如按照自己的意愿献策,把一件事情办得更为圆满妥帖。 翟汝文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思考很久,终于还是决定不过多插手家乡事。 他的家乡,估计又有富户要被流放了。 因为那里有练湖,一个挖建于西晋的人工湖。最初占地10万亩,唐代阔增为20万亩。 调节水旱、灌溉农田还在其次,练湖的最大作用是保证江南漕运! 唐代就禁止围练湖造田,就连私自放水的,都等同于杀人罪。 宋代却不加管控,大量围湖造田,导致练湖面积缩小三分之一。全是大族豪强在搞,旁人没法去管,因为管了也没屁用。 大明开国之后,翟汝文曾经建议,恢复唐朝对练湖的管理力度。这不仅利国利民,也有利于他自己家,避免频繁遇到水旱灾害。 估计有人是不当回事儿的,肯定还在悄悄盗湖围田。 等把玄武湖搞定之后,翟汝文就会治理练湖。乡里乡亲的他不好直接出手,却可以借朝廷的名义,狠狠惩罚那些损人利己的家伙! 朝廷的各种民政措施,一拨接一拨来。 每一拨都有人活该倒霉。 翟汝文悠闲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面带微笑。 他虽然很难接受朱家父子的一些观念,但整个国家却是在快速变好。军事、农业、水利、吏治……甚至是宗教信仰,都在全方位发展,扭转前宋一塌糊涂的局面。 想当初,仅仅是看不惯梁师成霸占京郊百姓墓地,翟汝文上疏弹劾了几次,就被贬去宣州做地方官。 现在多好啊贪官污吏们瑟瑟发抖,奸臣更是在朝堂绝迹了。 换做十年前,翟汝文想都不敢想。 (本章完) 0803【北地江南】 赵逢吉和王槐留在二股河,符行中跟随皇帝北上。 站在宽阔绵长的堤坝上,眼前是渐渐下降的黄河水位,符行中指着对岸说:“那边就是长芦镇(后世沧州市区)。” “隋唐时候,曾设立州治,但多次降州为县。” “宋初为长芦县,因为人口稀少,降为长芦镇。后来又发展起来,复设为长芦县。” “熙宁二年,黄河大决堤,整个长芦县都被淹没。熙宁四年,长芦县再次降为长芦镇。” “到前宋政和年间,长芦镇人口又多起来。当时本来打算恢复县治,结果又遇到黄河大决堤,长芦镇再次被洪水淹没。” “就连更远的沧州城,城墙也被淹得只剩六尺。” 朱铭心中暗自叹息。 政和年间那场大水,朱铭自然是知道的,当时他正在濮州做太守。 朝廷为了保住开封和山东菁华区域,选择牺牲河北这边。沧州那么高的城墙,只剩六尺城头没被淹没,据说整个黄泛区死了百万人。 那一场大水,对之后的联金伐辽影响极大。 整个河北东路都受灾严重,义军和盗贼横行多年,地方民生始终无法恢复,打仗时难以提供士兵、民夫和粮草。甚至严重扰乱山东譬如宋江等巨寇能够做大,就是靠着灾后持续好几年的饥荒。 符行中说道:“在二股河束水攻沙之前,可在北流这边引黄放淤,即当年王安石的法子。有黄河泥沙进行淤灌,可快速大面积治理沧州盐碱地。等二股河开始束水攻沙,这边就基本不会再有水患,方圆五个州府皆可成为沃野。” “大规模引黄放淤,需要很多人手吧?”朱铭问道。 符行中说:“一二十万人。” 朱铭闻之沉默。 沧州与河间,本来就地广人稀,若再征发二十万人治河,农业生产还要不要保证了? 符行中说道:“拓宽二股河北道需要迁走大量人口。一来故土难离,二来北流多决,这些百姓是不愿往北迁的。” “那我只能再做暴君了,”朱铭摇头叹息,“或许十年之后,他们能够理解。” 符行中说道:“非但能够理解,而且还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沧州、河间需要引黄放淤,但缺乏足够的民夫。 二股河流经区域需要迁徙百姓,可他们又不愿来沧州、河间。 这個时候,就必须朝廷强制迁徙。 而且还要把军队调过去,一旦有人搞事,立即进行残酷镇压。 朱铭说道:“引黄放淤你们可先小规模进行,等我快速灭掉金国,就能筹措钱粮治理这边了。” 符行中说道:“臣不是催促陛下伐金,就黄河眼下的情况而论,这些事情越早办理越好。一旦拖延五年以上,黄河随时可能大决堤。到时候只能故技重施,便如政和七年时那样,把整个沧州、半个河间、半个大名,还有周边一些府县淹掉,以此来保住开封与山东。” 那么搞的话,又是死者数十万,流离失所数百万。 得加快灭金步伐,腾出钱粮来治河! …… 继续北行,沿途视察,很快便到了巨马河。 拒马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时不时还遇到塘泊,接天莲叶无穷碧,让朱铭感觉回到了江南。 “此地甚好!”朱铭点头赞许。 符行中说道:“这是治理数年的成果。前宋为了抵御辽国故意让巨马河深不可行船、浅不可足涉。因此年年清淤,又保证河水不深,而且河中遍布暗桩。” “但宋末之时,因与辽国休战多年,河北边防渐渐荒废。” “连续三四十年,河北水长城的岁修都敷衍塞责。亦有官员和豪强,冒着死罪围湖造田。因此湖泊面积日渐缩小,河流淤塞严重,一遇大水就漫灌两岸。” “金国占领此地之后,同样什么都不管,河湖淤塞得更严重。又有无数百姓,不堪金国盘剥而南逃。” “我大明收复此地时,绵延千里皆为泥沼,大小湖泊胡乱散布,百姓人口早已十不存一。” “迁回百姓之后,立即就疏浚连接湖泊的数百条河道沟渠。而且这里全是前宋屯田,任何私田都是违法盗取,大明朝廷一律不认。这千里良田全分给了回迁百姓,没有任何大族豪强能兼并。人们干劲十足,回迁第一年就大丰收!” “不但巨马河南岸如此,金国割地求和之后,朝廷还安置、流放了许多百姓到北岸。如今,巨马河北岸亦是一片稻香。” “从去年开始,还在拔除河湖里的暗桩。明年会给巨马河清淤,让巨马河也能行船。” 朱铭问道:“朝廷并未拨款,你们是怎么征集民夫的?” 符行中说道:“第一年丰收之后,百姓人人喜悦。次年治理河湖,可谓一呼百应。老百姓自带工具,就在本村本镇清淤疏浚。男子挖掘搬运,女子煮饭送食,不要官府一文钱。而且全无怨言,个个喜笑颜开。只有去得稍远的河工,官府才会管饭,同样不给工钱。” “民皆悦之,则诸事可成。”朱铭非常高兴。 符行中说:“因为再苦再累,他们也是为自己做事。” 绵延千里的水长城周边区域,只要官吏不乱搞,稍微进行有序引导,在大明开国之后就很好治理。 你有几千亩地? 抱歉,官府不认。 因为这里全是北宋的军屯,你家的土地肯定是非法私吞的。改朝换代没有砍你脑袋,你就自个儿偷着乐去吧。 所有田亩,都分给了平民百姓,没有丝毫的兼并现象。 顶多有些本地小吏,让自家或者亲戚,在分田的时候多占几亩。无伤大雅。 大家都有田,而且比较平均。 治理的又是本村本镇水利,好处全归自己,老百姓哪会没有积极性? 官府只需根据治河官的要求,给各村下达相应指令。自有本村德高望重之人,带着全村利用农闲时候干活。就连老弱妇孺,也在送饭之余帮忙。 朱铭望着眼前的稻田,突然问道:“这些年越来越冷,水稻在北方还能种?” 符行中解释说:“这些都是早熟稻。因为气候原因,播种时间比南方晚,抢在天气转冷前收割即可。” 宋初之时,辽国时常入侵。 于是北宋就搞出水长城体系,把大大小小几百个湖泊,近百条天然河流,全部连接在一起。为此还挖了数百条人工河渠。 一可有效抵御辽国入侵,二可就地屯田获取军粮。 效果非常明显,无数河北盐碱地,都被改造成了水田。而辽军真过不来,只能绕往河北西路南下——金兵也过不来,同样必须从真定那边绕。 第一年屯田失败了,就是因为稻种的问题。 第二年换了早熟稻,立即喜获丰收。 这庞大的水长城体系,每年都要维护。如果几年不维护,必定有大量河渠淤塞。水田也被划得四四方方,哪时灌水,哪时排水,必须统一管理。 极盛之时,这里变成了“北方江南”。 辽国皇帝甚至亲自给宋国写信,希望巨马河北岸的百姓,也能下河捕鱼采苇,宋军不得随意干涉。 而且,辽国也学宋国屯田,在北岸搞出大量稻田。 但辽国缺乏管理,经常“竭泽而渔”。引水灌田的时候,完全不计后果,把某些河段直接抽干。 …… 北宋的水长城,一直到北宋末年才出问题。 主要是缺乏管理,早期制定的规矩,已经没人当回事儿。 宋徽宗年间,干脆岁修都不搞了。 而且围湖造田严重,导致整个区域时常泛滥。 金元两朝都持放任态度,尤其是元朝,大量砍伐上游树木营建宫室,到了明朝也是照砍不误。这导致年年都发洪水,河北水系变得乱七八糟,最后只剩个白洋淀还成样子。 朱铭的运气很好,因为荒废得不久,水系还没彻底混乱。 朝廷都没怎么拨款,这千里沃野就恢复到北宋中期水平。 朱铭来到水田边,伸手抚摸稻叶:“江南那边,稻子再过个把月就该收割了吧?这里却还没抽穗。产量如何?” 符行中说:“只要在起霜以前收割就行。产量肯定不如江南但在北方却都能算是好田。仅水长城周边良田,每年的田税就能上交两万石!” 朱铭听得愈发欢喜,随即又鄙视道:“金国占据此地数年之久,抱着下金蛋的母鸡也不会用。他们只知盘剥劫掠,反而把百姓逼得南逃。” 符行中说:“等完全治理好,田税可能会达到三万石。” 这几个府县的官员,政绩肯定是最优,已经有人升官调走了。 由于巨马河暂时无法行船,朱铭顺着南岸骑马而行。 来到白洋淀的时候,朱铭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的大湖。不但水域面积比后世更大,而且多数湖泊是连成一片的。 符行中说道:“圩田堤坝已拆了大半,前宋豪强盗湖为田的地方,接下来两年全部都要退田还湖。” 湖中到处是荷叶,那碧绿色让人喜欢。 朱铭高兴道:“把本地知府、通判、知县等官员叫来,我跟他们一起泛舟游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