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业》 第一章 瓮里故书,匣中孤剑 东弥州。 小甘山,玄真派。 “钱货已厘清了,不过除了乐善房的一应车辇符印外,陈师侄还需将晏蓁师姐下赐的那柄白庐法剑交予我,对了,还有一事,都险些忘了……” 此时。 玄真派一口洞壁岩府内。 身着执事服样的矮胖男子捋着颌下的三两短须。 他领着身后紫衫襦裙的娇俏少女走了几步,笑眯眯自寻了一把木椅坐下,环视一周后,才对着此间洞府的主人和蔼问道: “上回诸派法会时晏蓁师姐得了三百中孚丹的彩头,晏平师弟说他亲眼所见,可整理晏蓁师姐遗物时,却只得二百一十四之数。他特意托我多嘴一句,不知师侄可有什么头绪?” 举目望去。 此间光景可称得上凄凉一词。 除床榻书案等杂物外,并无金玉等贵金作饰,更莫说什么外界风闻的明珠珍石、珊瑚玳瑁、七宝玛瑙和璎珞彩珠了。 执事道人自忖。 就连自家丈人在小甘山下那座瞒着妻女置办的小院,也比这要豪奢个十倍。 是有人抢先一步来搜刮过了。 还是,眼前这少年道士并非传闻中的那么得宠? 执事道人只疑惑望了一眼,便打消了后一个想法。 眼前少年一身毫无赘饰的白袍,颀长的身量几乎与天光相融,头上只用了一根简单的青木簪束发,宽袍大袖,素不染尘。 那双好看至极的眉目总是带着股微寒的冷意,好似山高雾远,永远要教人可望不可及。 在唇角含笑时,又显得温和深静,气度清明沉透,宛若青山之染墨。 也难怪晏蓁生前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把这人掳进玄真派。 莫说女子了。 便是男儿身,一时间也要为他的风采所夺。 在执事道人惊异的同时,他的女儿,那个紫衫襦裙的少女已是瞪圆了漆黑的眸子,脸上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终是又来了,这具身体的因果——” 久候多时的陈珩握紧了手指,强将心底的惶惑压下来,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道: “乐善房的符印在此,不过那架稚乌车辇,前日里,已被晏平遣另一位执事房的师弟索要了,师叔倒是晚来了些。” 陈珩将已在手心握了许久的青白小印递出。 那执事还不及去接,他身侧的少女便抢先一步,飞奔上前。 两手相触时,陈珩未觉得如何,襦裙少女已霞飞双颊,连耳根都一片晕红。 她将小印捧在心口,却并不退回去。 低着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还没等少女嗫嚅出声。 执事道人已是蹭得蹦起,黑着脸将她一把拉到身后。 “就不该信这破孩子的邪!带她来看什么世面!回去就让她娘狠狠地骂她!” 他心底大怒,攥着少女的手腕又握紧了几分。 “至于白庐剑。” 陈珩对眼前这幕枉若未觉。 “白庐剑是飞剑法器,我如今连胎息都尚未成就,还未曾入得仙道门径,如何驱策的了它。” “那,师侄的意思是?” 执事道人又恶狠狠瞪了少女几眼,欲要抬手在她头顶敲在一记,只是不知是顾虑陈珩在场,还是不舍得下手,手臂起落几回,还是作罢了。 这两人应是父女吧。 陈珩心想。 “白庐剑既不在你处,难道还能在乐善房的其他乐师手里?除你之外,还有谁能得此殊宠?”执事道人终是偏过头看他,目光平添上几分不爽。 陈珩摇头道: “并非如此,只有在随架外出时,晏蓁师叔才会将白庐剑暂借于我,配寄于身,一旦回山门,便要收回的。寻常时候,我和乐善房的一众乐师,都难见此剑面目。” “喔?” 执事道人微微一惊。 “晏蓁师叔怕我在独处时自尽,从不留锋锐之物近我身,连发簪都是叫道童磨去了尖端送来,更不必说剑器。” 陈珩平平淡淡解释了一句,声音不起波澜。 “那……白庐剑?” “晏蓁师叔遇刺前,练岩山的玉贯童子曾向她讨取白庐剑,用来护身。”陈珩淡淡道:“玉贯童子如今在北岭一带除妖,这件事不仅是我,连晏蓁师叔的父亲,晏长老也知晓,孰真孰假,等玉贯童子回来,师叔一问便是。” “原来如此,是吗?我知晓了。” 执事道人半信半疑点点头,还未等他说出剩下的诘问,便被陈珩抬手打断。 “师叔若还要问我中孚丹的事,那就免了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丹于我本就不合用,况且,师叔遇刺后,我和在场众人皆被晏长老迁怒,在水牢里圈禁了百日。莫说身上财货,就连随身长琴,也被刑房的诸位师兄夺了去。” 陈珩眸光深暗,道: “晏平若想治我的罪,这借口也太拙劣了,我本就被徐偲所伤,命不久矣,他自觉连一個将死之人都活不过?” 执事道人看着眼前少年惨白到几无血色的面容,摇摇头。 一时有些齿冷,一时又罕见生出些不忍。 晏蓁还活着的时候,陈珩虽然被视作掌中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在此山中半刻不得自由,却同样也身份尊荣。 以束发之年成为乐善房的乐正。 这个职司乃至整个偌大乐善房,虽明知是晏蓁为了讨好陈珩所特意立下,但也无人敢多置一词。 只因晏蓁的生父晏飞臣不仅是玄真派三大长老之首。 其道行,更是已筑下道基,辟开紫府的高功法师。 驱云策电,离地腾飞,点铁成金等等。 于此境界皆不过小道尔。 若能再进一步阐悟洞玄,参结金丹,偌大东弥州之内,他都可称得上一句真人。 有这般背景,在晏蓁尚未故去前,陈珩若想便横行无忌。 依着晏蓁对他的宠爱。 这偌大小甘山玄真派,还真没几个能阻他。 只可惜,晏蓁突然身死,在访友归来的路上被西海散人徐愢袭杀,一剑便磨灭了神魄,连转生都求不得。 一众随侍的人也被这场斗法波及,四十人死了泰半。 陈珩虽侥幸活下,却也被徐愢的真炁击中躯壳,日日要生受寒毒煎熬,蒸煮脏腑。 即便如此。 事后的他还是被晏飞臣责罚,在水牢里圈禁了百天,又伤上加伤。 到了今日,更是连在乐善房中的位置都保不住,符印和车架都要移交给执事房清点造册,一一登名。 如此一来二去。 便是再不通世情的人,也知晓,陈珩今夕不比往日了…… “若是晏蓁师叔还活着,刑房的道士们哪敢冲你索贿,派里又有谁会革你在乐善房的职司?如今,竟连一张琴也要夺去吗?” 回想从前种种,执事道人唏嘘不已,本就懒得说的话,也不再开口。 所谓的中孚丹一事,本就是晏平央求他,为陈珩罗织的莫须有罪名。 今日一来,才知道晏平竟施手段,抢先夺了这座洞府里最值钱的稚乌车辇,连丝油水都未留给他。 再念起晏平先前托他办事又未有丝毫孝敬,执事道人便更不想去淌这趟浑水。 “职司所在,是门派令师叔我收缴符印,来做这个恶人的,今番却是冒犯了。” 客气同陈珩打了个道稽后。 又瞥见自己女儿莫名含羞带怯的神情。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无名火起,他劈手夺过少女捧着的青白小印,用真炁一验。 待见得印信发出的灵光无误后,快步就要离去。 “等等。” 陈珩突然出声唤住他。 “我,我的那位族兄——” 回想着这具身体记忆中的那副面容,陈珩皱眉问道: “他的尸身,不知被宗门安置在了何处?” “族兄?等等,你说的可是和晏蓁师姐一同引你上山的那位?”执事道人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他么,被安置在小甘山下的义庄里,那里自有专人看守,师侄可是要带他尸身回乡?” “他死前特意嘱托我在族地葬下他的尸首,如他所愿罢。” “师侄倒是雅量甚高!” 执掌道人赞了一句,刚要继续离去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陈珩拱手施礼时。 那宽大袖袍下。 露出的系在手腕上的红绳饰物。 “竟是此物!这不是去地渊的符诏吗?此子好大的胆!”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一跳。 也不顾少女探寻的目光和隐隐的挣扎。 执事道人干笑着打了几个哈哈,像拎兔子一样扯住她,也不多话了。 待得刚离开洞府,便用真炁裹住两人,化作一道金焰腾空而去。 顷刻之间,便投入云天,不见了行迹。 …… “总算是走了,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见两人终于离开,陈珩心底微定,一直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些。 好在,来的是个与这具身体不甚熟识的。 陈珩虽然接受了遗留的记忆,但在一些细微处,举手投足,难免会被亲密之人察觉到异样。 不过。 若是说起亲密之人。 除了死去的女冠晏蓁外。 小甘山玄真派,这具身体,似乎也没有其他能算得上亲密的人? 陈珩不再多想,伸手掐了个印决。 两侧山壁隆隆作响,很快便交结在一处,闭了门户,像是本来便是浑然天成一般。 “仙道,仙道……” 陈珩在蒲团上坐下,打量着空荡的石室洞府,沉吟起来。 在现代世界病床上苦苦挣扎了六年之久,被父母遗弃,最后还是凄凉死在成年前夜的自己,居然,借体重生到了这个同名同姓少年人身上吗? 这个迥异于先前的,如日中天的仙道大世。 “这里……我能求得长生吗?”陈珩垂下眼睫,一时神思翻涌如潮。 但不待他再想。 自心口猛得迸起的寒意便蛮横打断了他所有念头。 暴起的寒气如一件由内及外的纱衣拘束住了他,从五脏蔓至到肌表,每一次涌动都带着生冷的剧痛,砭肌侵骨! “怎么又发作了!” 陈珩神色猛变,突然不受控制呕出黑血,十指死死抠向坚硬地面,脖颈间无数青筋涌动。 难言的绞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似乎变得愈强几分,血腥气从喉咙里直往上窜,陈珩死死捂住心口,五内如焚,又似针炙。 直到数十息后,那股寒意才又如伏蛇似无声无息潜回,像是从未发生。 这时候,在这腊月寒天里,他额角和后背已浸了汗。 “徐偲,寒斗真炁。” 陈珩慢慢从地面撑起背脊,血珠子从撕开的指缝滚落,发如细微如裂纸一样的声音: “两世为人,还是躲不过一个病疫缠身,真是荒唐。” 他合拢五指,下意识将腰间佩囊里的一物握在了掌心。 入手处传来的温润通透、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心底一宽,好像万般杂念都肃清了似的。 “金蝉,没想到伱竟随我一同来了此世,还能显现神异,真是万幸。” 陈珩摊开手,凝视着掌心那枚荧透精巧的蝉状玉雕。 “不过,眼下处境,我应该何去何从?” 轻轻攥紧这枚前世在溪中偶然拾起,又莫名随着死后自己来到这个仙道大世的玉雕,陈珩沉思起来: “还有。” “关于这具身体的牵扯,真是够麻烦的啊……” 第二章 知是前尘也断肠 陈珩,东弥州容国人,现为小甘山玄真派弟子。 说来这前身经历也是荒诞诡异,他本是容国中陈族子弟,年少时,便已美姿仪名动倾国,见者皆以为玉人,时人久闻其名,驾车外出时,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观者如堵墙。 或许是因着此番缘故。 尽管陈珩前身乃是父母无媒苟合而生,陈族却也未曾对他行过苛待之事。 名师点训,怒马鲜衣,这些高门子弟该有的,他从来不缺。 又因为陈珩生父早早病亡,他母亲——陈族小姐在生产后便落下了血痨的病根,难以教导他。 族中索性便将他寄养在了一位无子的叔父手中,只待得再稍长几年,便要过继到叔父名下,承袭这一房的家业。 若只是到此为止,一切倒也算得上圆满。 少年扬名,亲族和睦,虽然生父早亡,却还幸得寡母在世,能够在膝前尽孝。 只可惜,三年前偶然出城时,他遇见了恰巧从玄真派下山踏春的晏蓁。 从前种种,便尽数化作了东流水。 这美貌女冠见猎心喜,先是邀陈珩做她面首,被拒后,恼羞成怒,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以权势相逼。 容国陈族虽是大族,却非什么仙门世家,并无半个得道真修,连带着整个容国,都不过是凡俗王朝,哪能违抗得了玄真派的法旨,只得俯首接令。 不料前身性情冷硬非常,见事情已更改不得,先是拜别了寡母和教养他的叔父,当夜便投井自尽,若非被几个乖觉的家僮急忙救起,三年前便已断送了性命。 听闻此事后,晏蓁震怒非常。 非但在陈族里驻进了二百道兵力士,严加看守,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连陈珩身边,也跟来了几個日夜随侍的玄真派道人,自由不得。 不过,在陈珩投井后,晏蓁态度终究也放软了些,虽还是拘禁着,等待陈珩服软,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咄咄相逼。 而在这片人心惶惶中,终是有陈族人苦挨不住,托人请见晏蓁,向她献上了一计。 陈珩前身侍亲至孝,因寡母在生产后五劳久虚,染了血痨,他多年来遍寻名医,成效也甚微,几无裨益。 要想使他折腰,拿此事做文章,便可立见成效了。 听闻此事后,晏蓁冁然而笑,连夜从玄真派求来丹丸,强给陈珩寡母服下。 不过三日,陈珩寡母便已肌体康泰,面生红光。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便是有万分不甘和怨愤,陈珩也只得拜别了含泪的寡母,随晏蓁上山。 事后,那个为晏蓁献计的陈族子弟陈泽,也被晏蓁投桃报李,让他如愿拜入派中,随门中法师参习练炁长生之道。 但陈珩前身并不知道,在他离乡仅三个月后,他的寡母便猝然长逝,遗体骨瘦如柴,精血好似全部都流干了。 补益神精的大丹尽管珍贵,但玄真派并不是没有。 不过,一介凡俗老妇而已。 或许在晏蓁看来,用这等大丹来为她续命,显然算是愚行。 那日前身寡母服食的丹丸,并无延生养命的功用,它只是将衰竭的生气强自提起,固住一时,至于事后的亏损如何,却不在考量之内了。 此事终究还是传至了玄真派,陈珩前身哀哀欲绝,百念俱灰。 也正是自那个时候起,他便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照顾,身边再无锋锐之物,连束发的簪子都要磨去了尖端才肯叫人送来。 就这样,前身如鸟雀般又被豢养了三年。 期间晏蓁为博他一笑,百般讨好,知他少时精于音乐,曾遍访名师。 便遂在派中大兴土木,凿石开山,营造殿宇宫阁,楼宇金阙,取名为乐善房。 待得乐善房一修成,就从周围数国大肆征昭乐师,补入乐善房,以供与陈珩前身唱和。 可纵是晏蓁费尽心机,前身性情仍是愈发孤僻冷硬,目光深寒如潭,叫人对上那双眸子都不觉心底发憷。 这样的日子。 直到不久前,西海散修徐愢一剑斩了晏蓁才得以结束。 那一天,前身只听见一声如雷轰的剑音,茫茫大光充塞了眼前一切,一时竟不能视物,皮肤痛疼欲裂,双目更是有如针扎。 等到再勉强睁开眼时,那道令前身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纤弱背影已然身首异处,玉靥上仍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她眼底的残光叫人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事后,晏飞臣嚎啕涕泣,迁怒于当时随侍的道人,把他们尽数打进了水牢圈禁折磨。 陈珩前身虽侥幸没被徐愢那一剑斩杀当场,却仍是不甚被剑光中的寒斗真炁侵入了脏腑,落了个五痨七伤,再兼之被迁怒,关押在湿寒水牢。 不过两个月,便在一个夜里大笑而逝,没了气息。 而原本在现代病床苦捱了六年的陈珩,机缘巧合下,携着那枚他自小捡来的金蝉,也重生到了这具同名的躯体…… —— 又梳理了一遍前身的记忆。 陈珩沉默闭目,良久重新才睁开双眼,端坐案前,取过一卷白纸,取笔蘸墨。 待得不知多久,纸上写满了静字,再无可落足之处时。 他眸底才重新回复到那深暗无澜的模样。 “现在唯有两件紧要事,首先,逐去徐愢打入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是当务之急。有这道真炁存身,莫说修行长生了,只怕,即刻都有性命之危。” 此世修行,想要步入仙道门径,必先要得胎息,炼真炁,筑道基,开紫府。 胎息者,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 此乃先天一点灵光之火,性也,佛曰:众生平等,道谓至善之地、性命之源、造化之理也。 胎息是仙道修行的第一步,不成此境,后来种种,都是枉然。 而胎息圆满,性根自现后,于之后的练炁境界中,又须寻得一门练炁法门,才能行那炼精华炁之事,修出真炁。 这世间真炁共有九阶三十六品之分,等第森严。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浑厚真炁根底,方能筑就上品道基。 而若想结出这等真炁,那么一门上乘的练炁术便是必不可少的。 “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想来在高阶真炁中也添列有名,只此一丝,便酷烈无比。若想驱逐或慑服它,自身的修行,胎息都不行,或许唯有练炁,才能压制一二。” 念及至此,陈珩不由有些头疼。 前身的修行资质着实低劣,不说练炁,便是连胎息都还尚未成就。 一日悟不得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气感,便一日,还是凡身。 这其中固然有陈珩前身因为母亲故去,心死如灰,神思枯槁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重活一世的陈珩,为了延命,为了长生,他都必须要证悟胎息气感! “不过,只有高阶真炁才能筑下无缺道基吗?这偌大玄真派,只怕都难有上乘练炁术。” 陈珩皱眉。 玄真派虽在周遭地界风头正劲,几乎是无人可挡,但放在偌大东弥州内,便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门小户,不过千钟之一粟。 而前身曾偶然听晏蓁谈起,他们生存的这方天地名为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 这样看来,玄真派只怕连千钟之一粟都难算上。 “晏蓁还提过,玄真派疑似是玄门大派里玉宸派下辖的数百道脉之一,也不知此言可是真实。” 收回这个无端的念想,陈珩握住笔,将满纸静字一一划去。 “除了驱逐寒斗真炁,保住性命外,这第二件事,我还需寻个由头下山,以避过晏飞臣的迁怒。” 晏蓁身死后,陈珩前身便是被晏飞臣迁怒,圈禁百日,死在了水牢。 碍于门规。 晏飞臣尽管贵为长老,却也只能以处事不利为由圈禁他,无法直接处死陈珩为女儿陪葬。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陈珩如今还未脱离凡身,留在派内,面对晏飞臣,无疑是以己之短对彼之长,殊为不智。 前身在水牢里硬挨了两个月,终究还是无奈故去,剩下那四十天,陈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硬生生撑过来的。 前日当他圈禁期满,蹒跚走出水牢外沐浴天光时,几乎又有股再世为人的错愕感。 以这具身体的状况。 若再去水牢来上一遭,自己迟早也要步前身的后尘。 “不过,前身虽然被晏蓁折辱,却因为晏蓁修行的玄功缘故,万幸还是保有了元阳。”陈珩暗叹侥幸。 这具身体本就资质低下,若是连元阳也丧失了,那攀登道途,就更是千难万难。 此时,他突然神色微动,侧身看向紧闭的府门。 先是一阵急匆的脚步传来,旋即,便是叩门和叫喊声。 “这又是谁,执事房的人?” 陈珩起身,先将案上写满了静字的白纸撕碎,尽数掷进煮茶的红泥小围炉里。 “陈师弟,陈师弟,是我!许稚!许师兄!听说你前日从水牢一出来便领了地渊的符诏?你疯了?你疯了不成!别听刑房那些臭牛鼻子胡说八道,开门!你快开门啊!” 那人见使力敲了半响,不见门开,声音愈发急了: “师兄我知你自上山后就没一日是想活了,可寻死也不是这个寻法!何苦执意要去地渊?” “你好生寻思寻思,想想还活着的生人,想想,呃,想想……” 那个语气突然一顿,有些尴尬,硬生生地往下降了几个调: “想想膳食房的王大娘?那个……伱不是喜欢王大娘做的莲子羹吗,是吧?要是死了的话,可再也吃不成了……” 洞府里。 陈珩扫了门外一眼,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第三章 纣绝阴之所 陈珩整理了下衣襟,走到门旁打开大门。 在门外,见总算待得陈珩出来,一个背后负琴的道人长长松了口气,脸上焦炙的神色也稍缓。 “我听说师弟一从水牢出来,就领了去地渊的符诏,是真是假?” “是真。” “你怎——” 那自称许稚的负琴道人一急,看见陈珩腕上露出的红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扯掉,只是手伸一半,才想起陈珩往日的阴冷孤寒性情。 动作便突兀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我……” “有劳师兄特意来提点,不嫌简陋的话,请入内一叙吧。”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施礼,神色毫无异样。 “哦,好,好说……” 许稚这时的惊吓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他小心翼翼瞥了眼陈珩,不可置疑将自己捏了把,只疑心还是在梦里未醒。 见陈珩神情始终是淡淡,许稚才一缩脖子,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两人分宾主坐定,又由陈珩主动挑起话头攀谈了几句后,许稚那副如白日撞鬼的模样才收敛了些,脸上浮出笑意。 “生死间走了一遭后,不料师弟竟有这般变化,大善,可喜可贺!我早便想跟你说了,这郁气积垒心口,非但无益于养生,连修行也有碍啊。” 许稚举起案上茶盏:“见你这样,我也算是放心了。” 陈珩看了一眼。 对面这叫许稚的道士墨眉星目,仪态俊美,容貌甚是不凡,让人难以生出恶感,只可惜眉宇神情间总盘亘着几分犹疑之色,叫整个人都凭空畏怯了几分。 陈珩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找出许稚与前身的渊源。 此人本来在玄真派众多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了,精通丹鼎、黄老之术,编纂的药典也曾于山下列国风靡一时,更兼得一手剑术妙绝,几乎是凡俗技击的极限了。 也因此。 他被派内三大长老之一的古均道人收为了亲传弟子,传习经典,一时间可谓前途无量。 不过好景不长,在一次斩妖途中,他不知怎么出了错漏,右手经脉残伤,无法再握剑。 而古均道人也莫名大发雷霆,将他驱逐出了门墙,还打烂了自己亲自赠送他的丹炉,狠狠羞辱了一番。 那個时候,陈珩前身已被晏蓁带来了玄真派。 有想要攀附他的道士多嘴,将许稚一事说成了笑料来供他欢心。 陈珩也得知,许稚是因为在斩妖途中怯战不前,不仅死了好几个玄真派弟子,连带着他师父古均道人的独子,也陨在了大妖手里。 经此一事后,许稚心境失恒,非但在练炁修行上再没什么成就,连丹术也荒废了。 不少往日里便嫉恨他的道人纷纷来落井下石,仿佛在痛打只落水狗。 出于莫名的同病相怜,在乐善房建成后,前身让许稚成为了乐师的一员。 也因为这个举动,让那些嘲辱许稚的道士心生忌惮,最后只能作鸟兽散去。 前身并未把这件事放在眼里,连许稚什么模样都不太能记清,却没想到,在今番这种境地下,他竟是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 “这许师兄倒是一个可交之人。” 陈珩心想。 “不过,容师兄我斗胆冒犯,这地渊一事——” 许稚放下茶盏,刚要劝说,却被陈珩摇头打断。 “地渊,我是非去不可的,师兄请不必多言了。” “你也是通读过道书的,难道不知地渊下通幽冥黄泉,至深至暗,其中不知镇压了多少妖鬼邪祟吗? 在古老时代,连自天外而来的那尊尸解仙都陨落在了地渊里,东弥州为此降了足五日的血雨!” 许稚气急: “宗门发符诏,要弟子们去地渊采集阴马、人面芝,给的奖赐虽然丰厚,但那是要用命来换的!你若死在地渊里,连转生都求不得,要永生永世在那里受折磨,这岂不是正如了晏长老和晏平他们的意?” 地渊是东弥州下接幽冥黄泉的一处甬道。 不单东弥,在其余八州,也皆有地渊存世。 此地虽是葬地、诡地、凶戾罕有的纣绝阴之所,却也孕有不少修行资粮。 如那阴马和人面芝。 前者可做为铸就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中的一味大药。 后者被研磨成香,更是能暂且破去天魔乱道的惑幻,守得灵台清明。 这还只是地渊浅层的外药,至于更幽微浑黯处的物产如何,便更不用多说了。 陈珩尚在水牢圈禁的时候,刑房道士便有意无意提及过此事。 虽然明知有诈,但那时的他还是将此事暗暗记下,等到圈禁一除,便去奉事房领了符诏。 他去地渊。 不单是为了奖赐,更是,为了让能自己活命—— “徐愢的寒斗真炁霸烈无比,如果还寻不到阳属大药镇住躯壳,过不了半月,我必死。” 陈珩看着许稚,淡淡道: “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财货,能购得大药。晏蓁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取用过她分毫事物,她死后,如你所见,乐善房被宗门查没了,我这个乐正和伱们这些乐师,都成了寻常道人。” “可是,在宗门那,只要领了去地渊的符诏,人人临行前都能有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赐下。符钱姑且不论,有那两瓶丹丸在,我至少能把身上的寒斗真炁压制住半年,许师兄,想要活命,我唯有如此了。” …… 其实。 陈珩还有个缘由没说出口。 地渊符诏是玄真派派主的敇令,寻阴马和人面芝,也是他的属意。 在这位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的高功大练师面前,即便是桀骜如晏飞臣,也唯有俯首听令的份。 接下地渊符诏,便意味着在去地渊前,至少是明面上,晏飞臣不能对他出手。 否则,便是驳了这位大炼师的面皮,故意要讨他的不快。 因此缘故,虽然明知水牢里那刑房道人是故意说给他听得,陈珩也没有选择,只能如此施为。 “这,这……” 许稚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终还是颓然坐下,最后闭目嘘了口气。 “师弟毕竟有恩于我,难道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去死吗?”他说。 “无妨,待得进入地渊后,我便暗自寻一个僻静处炼化小白阳丹,不去争夺那些外药。” 陈珩垂下眸光,笑笑:“我又不是古籍中那尊尸解仙,非要去幽冥黄泉的至深处寻死。” 见陈珩心意已决。 许稚怔了怔,旋即从怀中叹息取出两卷书册。 “这是一册剑击术,一册医书,师兄我身无长物,就只有这两样了。”许稚解释道:“剑击术是我许家家传,虽是凡人技艺,却也颇有些意思,至于医书……” 说到此处时,许稚脸上一讪:“医书是师兄我的一点心得体悟,你便拿着解闷吧。” 见陈珩拱手称谢接住,许稚才神情一松,过了不久,在他要告辞离去时,陈珩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师兄,请留尊步,我还有一事相询。” 陈珩唤住他:“师兄,你当初是如何得胎息的?除了顿悟法门,福至心灵外,可还有别的法门?我看道书里有‘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一句,可是生死之间,更能够证悟胎息气感吗?” “是……倒也有这么一说,不过此法太急太险。” 本已转身的许稚听到这话顿住脚步,想了想,才道: “如火烧、石击、雷轰、水淹等等,其实都能算是借生死而得胎息的法门,你要知晓,胎息本就是人身上的真阳一点,愈是出生不久的胎儿,便愈是能存住这道气感。 借生死得胎息,说来不过是震怖威吓精神,强自使自身进入到那种如婴儿在母腹中混沌幽玄的状态,然后方便取得那道气感。” 说到此处,许稚又规劝了一句:“这个太过行险,师弟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以身试法。” “我明白了。” 陈珩面上颔首应下,左手轻轻摩挲着金蝉,心头一定。 “果然如此,看来是没有猜错。” 在他几步远,许稚却对金蝉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关于这个,陈珩早便在他人身上验证过了。 除自己之外,此世似乎再无第二个人能瞧见、触碰这枚玉雕。 否则在刑房道士索贿时,他根本保不住金蝉。 “珩在道书还有些疑虑不解的,不知,师兄能否请替我解答一二?” 不再多想,陈珩长揖及地,向许稚郑重无比行礼。 前身并不好道。 虽然在当金丝雀的那几年读过些道书,但都是不求甚解,于经要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许稚不同。 他曾是玄真派的天才弟子,剑技和医术皆是不凡,更是跟随三大长老中的古均道人修习过一段时间。 此世仙道等第清晰,分是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至于金丹之后的种种,不提也罢。 胎息之后,练炁共有九重,又被称之为练炁九返。 至于九返之后,于筑基、紫府、洞玄境界上,又各自有三重境界,直至金丹方休。 许稚虽然后来自暴自弃,荒废了练炁之道,但毕竟也是成就胎息,并修到了练炁六重境界的道人。 一些艰涩道难许稚虽未必能答。 但以陈珩如今学识,这些问题他反正也问不出。 若说是解惑答惑,当下来看,没有比许稚更适合陈珩的了。 “好……好说。” 许稚又吃了一惊,他倒从未见过陈珩这般好道的模样,今日的惊异已经够多了。 “不知师弟想要问什么?” 他看着仪态俊美如天神的少年,小心斟酌道: “我毕竟只是个练炁六重,一些不通的,师弟不要见怪。” “怎敢,怎敢,我想问师兄,这野禽并角,卜卦里是有敌来犯的‘同本’之兆,可若放在人身经脉,又该做何解?”陈珩心中一喜,连忙请教。 许稚皱眉思忖了半响,方才缓缓开口。 …… …… 直到月上中天。 陈珩才送许稚离开洞府,这一次的问难可谓收获颇多,除了那些在水牢时便积藏心中的疑惑外,他还有意无意询问了玄真派的练炁法门。 却得知。 炼就高阶真炁的法门在整个偌大东弥州都难见,只收藏在那些大派大宗手里。 莫说一见了,连听都难得听闻。 “不过,事在人为,焉知日后如何?” 闭上府门,陈珩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眼前迷雾尽散,天广地阔,不由得拊掌大笑: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有金蝉在手,从如今开始,胎息一境以于我全无阻碍!” 他点亮灯烛,重新又在案前坐定,将心头念想,一一在纸上写下。 …… 两日后。 一声清越鸣响遍彻整座小甘山,所有玄真派道人都被这玉磐金钟之音惊动,走出洞府外。 “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 握住腕上突然随着钟鸣开始发烫的红绳,陈珩洒然一笑,一撩衣袍下摆,也同样走出门外。 第四章 玄真派主 小甘山位于容、丹粟、郑三国夹角处,共有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潭,在东弥州的偌大南域内,也曾入选得南域四百名山之列。 其中秀丽天奇处自不需赘言。 而做为山门所在,玄真派主自三十年前于此建立基业时,便设立下刑房、功德房、奉事房、饲灵房和长老房五房,用来分辖宗门事务。 等陈珩来到回月峰奉事房时,那片足可容纳千人的广场已稀稀落落的,站定了四五百余人。 遥遥远望,还有不少道人正驱策着真炁从高空落下,各色光焰交织流转,宛若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有劳师姐带我一程。”陈珩朝身侧的婀娜女修施礼。 她周身上下皆被紫青色的灿烂真炁笼罩住,曼妙如美人蛇的身姿若隐若现,如雾里看花,更显得娇媚。 从陈珩居住的落霞峰到这回月峰,以他的脚力,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陈珩本是要等许稚带他一程,可还没走几步,就被这女修笑嘻嘻用真炁卷到身侧,脱身不得。 好在这美貌女修无甚恶意。 形势比人强,陈珩也只得索性听之任之。 “师侄笑起来当真好看,不,便是不笑,也好看至极……也难怪,晏蓁会为了你费尽心思……” 陈珩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山风凛冽,又外披了件黑金色的鹤氅,宽袍大袖,即便是在数百道人中也宛若鹤立鸡群,仪然气度都不似常人,卓尔有飘飘逸世之姿。 女修看着他拔俗的眉眼,喉头微微一动,目光更炽了几分。 “师侄知道我的名姓吗?记住了,我叫虞婉绸,在地渊时若是支撑不住,可随时呼唤我哦。” 本来喧闹嘈杂的场地在陈珩出现后霎时寂了刹那。 见此情形,纵是虞婉绸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将传信玉圭硬塞进陈珩手心,柔声一笑后离去。 “传信玉圭吗?” 陈珩将玉圭收下,忽然,背脊猛得一寒,宛若被某种扑食猛兽盯上了。 他回首望去。 只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黄袍,双眉锋利入鬓的男子正死死瞧着自己,赤裸裸的杀意几乎要喷泻而出,面目狰狞。 “晏平?” 陈珩扫了他一眼,冷冷一晒。 晏平被这幅轻慢态度激怒,一身真炁骤然暴起,如怒风飏涛。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尽管恨不得飞剑斩陈珩碎尸斩成万段,却还是只能强自压抑杀机,铁青着脸偏过头去,嘴唇发颤。 陈珩也懒得多加理会,自顾自寻了个无风处,裹紧身上的大氅,闭目不动。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之久。 在所有领了符诏的玄真派道人都几乎聚齐此地后,天穹突然一声雷霆炸响,只几个呼吸间,便降下了座碧青天宫。 天宫中,晏飞臣、古均和乘济上人这三大长老皆依席位坐定,在宫宇至深处的玄鹤云榻上,还盘坐着位形貌英挺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鼻若悬胆,双眉入鬓,肤色白皙光滑如婴儿。年龄看起来倒似在二十五六上下,身着玉袍蟒带、紫金高冠,打扮的不像修士,更犹如是個世俗皇朝的富贵王侯。 “见过派主、长老。” 底下一众玄真派道人都纷纷拱手,朝碧青天宫处施礼。 “今日来回月峰者,都是从奉事房领了地渊符诏的,那里是纣绝阴之所,其中的险要和禁忌处在道书里都一一提及过,我就不再赘言。” 玄鹤云榻上的年轻男子轻笑,他这一动,便像轮大日从云头坠下,神光映空,涣涣辉辉。 场下数百道人,他的声音清晰如在耳畔响起,低沉浑厚: “今日来此,我便只说一件事。 能为我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此物于我上不设限,自然是多多益善,要愈多愈好!” 话音落时,无穷龙虎元真从年轻男子顶门升起,笼罩周身流转不休,见人一见便知神异。 “去。” 年轻男子伸手一指,顶门上的龙虎元真便各分出细细一丝,落至在场数百道人手腕的红绳上。 陈珩只觉得腕上红绳一震,一股淳和温厚的气息登时涌入,让他被山风吹得微微发僵的身体一暖。 连带着体内那道寒斗真炁,行动也迟缓了一霎。 “妙哉!妙哉!派主不愧是上襄艾氏出身,高门世族,果然家学广博!这一手气机挪移之术,老道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啊!” 天宫里,长须及地的乘济上人击掌赞叹,圆胖的脸上挤出几分讨好。 便是桀骜如晏飞臣,此时神情也是一滞,眼底眸光晦明难言。 虽说他也成就了洞玄第一境——龙虎炉鼎。 但若想要一口气分化出如此之多的元真,却还是力有未逮。 “这样来看,此子非止是摄取五精,只怕已经凝结了先天金汞,连成就金丹,也不远了!” 晏飞臣不动声色握住发颤的手心。 既然如此,那原本议好的计划,便唯有更改一二了。 …… ”我将自身孕出的龙虎元真给了你们一丝,寄形在红绳上,有它在手,地渊里寻常的阴神妖鬼都要畏惧三分。” 年轻男子再次拂袖,一道道包裹着丹药和符钱的光芒从天宫檐角降下,宛若千百星落。 陈珩接过向自己飞来的那道光芒,待看见其中两瓶白瓷瓶装的丹丸后,心头一松。 “来年夏至时节,在阳清正长,阴晦低生之际,我会亲自将你们接引进地渊。” 又是一声雷霆炸响。 那碧青天宫忽得升空而去,跳在了万丈云头上,只留下年轻男子的声音还回响在原地,久久不绝。 …… …… 回到洞府,在同特意送了他一程的许稚告辞后。 陈珩便闭上门户,在蒲团上调息坐定,倒出一粒小白阳丹来。 这丹药体量不过蚕豆大小,放在手心时,居然有种微微的烧灼感,其通体更散着股异样的药香,难以言宣。 他看了片刻,也不再犹豫,将其投入盏中清水,便一饮而下。 第五章 诸佛平等,一真法界 丹液方一入腹,便有股精气自他腹部逆反冲出,浑身都漾起融融暖意,肌肤烟气蒸腾,如煮沸腾。 陈珩通体窍穴都仿佛活络了开来。 若他此时能内视,便可瞧见无数似红似白的丹丝正于血液骨骼中穿梭不定,如张织网,将肆虐如狂龙的寒斗真炁捆缚住。 但那真炁却好似拥有了灵性般。 只猛得一窜,就挣脱束缚,逃至了另一处。 而丹丝也不依不饶,继续纠缠了上去,密密匝匝。 就在这一争一斗间,陈珩脸色也红白不定,胸腔一震,猛得张嘴便吐出了数口黑血。 “不愧是阳属大药……的确有用。” 见此情形,陈珩不惊反喜起来。 他又从瓷瓶取出粒小白阳丹,化水吞服后,继续在蒲团上打坐调息。 如此便过了三日后。 洞府里,静坐中的陈珩突然睁开眼。 他略活动了番手脚,只觉得仿佛沉疴尽去,原本郁结如死水的气血竟变得鲜活了不少,呼吸之间,顿觉神安性宁。 体内那道寒斗真炁也在此时被丹丝缚定了,犹若一团蚕茧,暂时寂下去,不再动弹。 “有这两瓶小白阳丹,压住寒斗真炁半年应当不难,半年后,便是入地渊的时节了。如果身死,自然一切皆休,若侥幸未死,那时候,我应当也寻得一门练炁法,进入练炁境了。” 此世胥都天的九阶三十六品真炁,等第分明。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真炁,才方能筑下严实道基,为日后的金丹乃至元神,铺出条坦荡道途。 不过。 能够炼就高阶真炁的练炁法门却是难寻。 莫说玄真派无此私藏,恐怕放在偌大东弥州南域内,都是凤毛麟角般的产物。 似这般珍贵非常的法门,也唯有在仙魔大宗、玄门世族内,才有记述,也是不秘之传。 而如陈珩这般的寻常或可说拙劣资质,却是难入得那些崖岸自高的仙门眼中。 尽管想要修出上三阶真炁,但最后若真是求不得,为了活命,陈珩也只得寻一门练炁术来踏入练炁期了。 纵是下三阶真炁,也顾不得那么多。 “不过,上等品阶真炁虽然重要,却也并非缺了它就要在修真路上无法成就。 道书里记载,颜熙真人是低阶真炁、下等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却仍是成就了金丹、元神,最后更步入返虚境界,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连玄门八大派中的长老人物都要与他结交。” 陈珩再将一粒小白阳服下,自忖道: “那些故事多思也无益,当下紧要的,还是先证得胎息气感,尽早踏入仙道门径,也好为自己赚来几分自保之机。” 成就胎息,便从此脱离了凡身。 单臂一晃,能有三马不过之神力。 洗骨易髓,身若金铁,寿数更是凡人的两倍有余,能活到一百五十的大限,才方气血衰败。 胎息气息境界,在凡人武林也被尊奉为武道先天,是世俗武道的止境、终境。 能证得先天的武人,又被称颂为大宗师。 似这等人物,若是身披坚甲,手持利刃,再有几匹烈马和一队精锐部曲做接应。 以他们的骇人气力,莫说千人敌,只怕万军丛中也能杀上个来回,足以摇撼一场战阵的胜败。 也因此,证得了武道先天的大宗师若是肯入仕,朝廷绝不吝于裂土封侯之赏,朱紫富贵唾手可得。 但这凡俗武道的止境、终境,却不过是仙道的第一个门径罢了,那些武人熬练筋骨、煎煮脏腑数十年,成就先天的都是万中无一,最后年老时还落下一身伤病劳损。 似这般,如何比的上仙道的一朝顿悟,便水到渠成? “世俗武道吗?也不知可还有其他武道?” 陈珩不再多想,从洞壁上取下一柄新购不久的长剑,将金蝉握定在手。 蝉状的玉雕亮出澹澹荧光。 此物极尽研巧,颜面、触须、板背、足爪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一对羽翅做黄金色泽,明光辉辉,璀璨异常。 在蝉身腹部,更篆有“一真法界”四个如蝇小字,几乎微不可查。 陈珩心念一动,随着浑身精元流逝,他脸色一白,瞬间被金蝉扯入一处神异空间内。 …… …… 混混冥冥。 此地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也不辨东西南北,更不知其有几许广大,界限又在何处。 仿佛即便穷尽生生世世,也无法触到它的边缘。 “虽说在此世握住金蝉时,我便已悉数知悉了它的功用,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人不免让人惊撼莫名。” 此地空空荡荡,茫茫无野,让人如坠云雾中。 陈珩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原本握住的长剑横在膝前,赞叹道。 此方寰宇名为一真法界,共有两個功用。 其一,便是在进入这法界时,会模拟出一个与自身分毫不差的心相,无论境界,还是当下身上所携的物品,都能尽数复刻。 心相在法界中的修行体悟,在退出后,能悉数传递到在外界的真身。 更难得的是,心相在法界的死亡,并不会对外界真身造成分毫影响,不会伤及精元,也不亏损气血。 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这意味着陈珩比常人足多出了十倍的修行时日,和那些有道仙真所居出的大洞天相比,也分毫不差。 “若非进入一真法界需要被金蝉抽取精元,我身体承受不住这等折损,何须苦等到如今?” 陈珩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 如果不是得了小白阳丹养足身体,并缚定寒斗真炁,他是万不敢开启一真法界的。 前几日未曾服用丹药前,他握住金蝉要进入法界,便屡屡有一股大恐怖感生起,在他心头示警。 直到今日服丹后,那股恐怖之感才依稀退去,但仍有一股疲惫脱力之感。 “还有他人的心相……” 陈珩微微伸手一指,面前三丈远,便兀自生出个眉目英挺、身后负剑的道人。 一页金书凭空悬在道人头顶,被陈珩伸手一招,投入自己怀中。 …… …… 第六章 得胎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许稚。 【功法】:小赤龙剑经(大成——十步一杀);青囊药经(大成);陆地神行术(中成);落煞符(入门);晶炎符(入门);分水符(入门);摄鬼符(入门);血戮符(——) 【道行】:练炁六层(三炁照神术) …… “原来师兄的血戮符尚未小成,连入门都不是,难怪那日会流如此多的血。” 陈珩看着金书上的文字,心上默默一察。 常言道:法分三成而仙有五等。 这三成便是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 只是陈珩为了精细划分,又强在小成之前,硬添上了个入门境界。 虽然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但反正只有他一人能瞧见,索性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他人心相,居然也和真人无异,金蝉又究竟是何级数的法宝,道器?还是已位列在传闻的仙兵等阶? 不过,这法界名姓显然是佛家事物?” 胥都天九州四海。是道盛禅微。 虽听闻西素州还存有沙门法统,但也不过是大小猫三两只,常年被旁门第一的雷霆府压得抬不起头,备受欺辱,更遑论与执掌胥都天的玄门八派、魔道六宗相提并论了。 他若想要探寻金蝉和一真法界其中的深蕴,只怕要等到神通大成后,去茫茫天外,寻觅沙门大教的踪迹。 陈珩将手中事物望空一抛,那页金书便又悬在许稚头顶。 他看得有些好笑,心念微动,将金书又隐没不见了。 这便是法界的第二个功用了。 它除了模拟出自己的心相外,还能模拟出外界他人的心相。 并能借助法界中的【摩诃胜密光定】,一一映照出他人所修行的攻法、心经,与外界真身一般无二。 若是被一真法界成功模拟出心相。便是被模拟那人隐藏再多、城府再深。 于陈珩面前,他也毫无秘密可言,无处遁形…… 而能模拟出他人的心相,便意味着陈珩不仅仅只是苦修,他还可以和心相进行斗法,磨炼自己的技艺。 反正自已心相如何惨死,都影响不到真身,更兼得“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相当是来了个给自己日夜不停喂招的人。 尤其这心相不会疲惫,不会埋怨,更不死不灭。 这就更难得了。 “不过,击杀他人心相后,便可随机获得掉散的元灵,这元灵上就记述了他人学过的种种功法和心经……可惜,师兄的心相倒是用不上这個,掉落出元灵也无用。” 小赤龙剑经和青囊药书,这两门一个是许稚的家传,一个是他的体悟,陈珩已拿到了原本经典。 至于道行那一栏的三炁照神术,却是玄真派的根本法门。 虽说三炁照神术可从练炁一直修行至紫府,但它衍生的真炁,不过是三阶中品中的“锭金真炁”。 在下三阶真炁里尽管靠前,但还是下阶真炁。 而且这部功法也无甚苛难存在,玄真派任一弟子只要成就了胎息气感,都可随时向长老房请授,绝无阻碍。 至于那些入门符法。就更不必提,大路货数罢了。 陈珩心中暗觉可惜,若是他能模拟出一个仙宗大族子弟的心相,那便不用还在发愁练炁法门了。 只是这般人物他听都未曾听过,莫说亲眼一见了。 “不过我这法界模拟心相,虽说神异,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多只能跨越一个境界,将他人拓印在法界内……能成功模拟出师兄心相,一是他对我毫无戒备之心,二是他在教我绘血戮符时,流了无数血……若缺了这两者其一,都不能如此侥幸。” 陈珩此时想起也是摇头。 几日前,许稚因为地渊多妖鬼的缘故,特意兴冲冲来教导他如何绘制血戮符。 人身的血气至刚至阳,一些初生的妖鬼在食人时,都要先设法先污了这身气血,才方能大快朵颐。 而以血液制成的血戮符,便更强了些。 一旦击中,孱弱些的妖鬼当即就是个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不过许稚并不通制符,血戮符都还没入门,平白流了不少血液,还是陈珩最后实在看不过去,连忙喝止了。 “师兄,别来无恙。” 陈珩看向面无表情的道人,拱手道:“不知伤可大好了?” 道人并不做回应,神色始终木然空洞,如泥塑木雕。 陈珩知这心相并无情感,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拂袖道: “请师兄先行一步,待我悟得胎息后,再与你相见。” 许稚也随着这个动作,身形渐渐隐入虚空,如日光下的水渍渐渐依稀、淡去。 陈珩抬起手来压住太阳穴,那双自幼抚琴,修长且骨节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干净柔美,如幅倾奇的墨画。 “有此物在手,可谓是‘法侣地财’四者已过足半,成道之机将现矣。” 法界之内。 一可调节光阴流速,不灭不死;二来,又可拓印他人心相,在击杀后,得到他人修行的功法神通。 这般异宝,便是古书经典里都不敢如此记述。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所以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是初入正观之相。” 低低吟颂出生死胎息的要诀。 陈珩将横于膝前的长剑举至颈前,剑是新购不久,虽是凡铁,却也颇多锋锐。 注目片刻后,陈珩果断一斩。 噗嗤—— 他咽喉处出现一条不断扩大的殷红细线。 血似涌泉。 …… …… 另一边。 万丈云头上的碧青天宫此刻正传来阵阵琴音,轻鸣娱耳,好似珠落云盘,流水击潭,又和着一片长笛箜篌,重重叠叠,余音袅袅。 “姑姑,倒是许久未见了吧,三十年了?你竟会从上虞赶来小甘山,倒是令我受宠若惊。” 玄鹤云榻上,年轻男子模样的玄真派主懒懒箕坐,两个身着轻纱的美貌少女端着大银盘侍立在侧,不时向他奉上灵食瓜果。 “小简,你好生见外,竟对姑姑这般冷言冷语!” 那答话的美妇人吃吃一笑,熟透了的丰腴身材嗔怪一动,让那件华美的霓裳羽衣都像是泛起金波嶙峋。 “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我可是上虞最疼你的。” 美妇舔舔唇角,豆蔻色的指盖轻轻划过面前玉案:“若非老祖不许,我险些就与你双修了呢……” 第七章 阴天子 金丝银帐,古炉生香。 美妇人身后站立着三五侍从,或捧扇,或持香,或抱镜,他们皆是面容俊美、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气度风姿俱是不凡,甚至还隐隐有道气盈身。 这碧青天宫内本是乐声宏丽,悠悠扬扬,倒也算是派和睦之景,却被美妇人的这句话,挑起了几分尴尬。 一众抚琴弄笛的乐师皆是战战兢兢,只恨不得捂住双耳,当做从没听过这番话。 而作陪的三大长老也反应不一。 晏飞臣微笑,古均满面阴沉,似有不满。 源济上人更是忐忑不安,轮番打量着众人神色,圆胖的脸上喜忧参半,眼珠子咕噜乱转。 “贱妇!该死!该死至极!当年就想夺我元阳,乱我道心,如今又旧事提起,真当我不能杀你吗!” 玄真派主双眉一沉,勉强压住面上怒意,内心大恼。 “姑姑,闲话少说罢!你好端端的不在上虞,跑来我的法场,到底要想干些什么?” 他讥嘲一笑: “我听说你虽然被魔道怙照宗的长老看好,但她要你独自降得三头恶嗔阴胜魔,才肯将你收入门墙。 这些年来你在凡人国度里兴风作浪,不知造下几多恶孽,还被玉宸派的君尧追杀三千里,如果不是族里长辈庇佑,伱早便被他的雷法斩妖除魔了!” 这一回,轮到美妇的脸色难看了。 玄真派主饶有兴致打量她,笑问道: “不过,姑姑好像也炼成了一头恶嗔阴胜魔?只是还没来得及降服,就被它逃了不是?可惜,当真是好可惜嗬!” “小简,你倒也不必这般做派。”美妇人冷冷道: “若是要比时运不济,又有哪个能比的上你呢?看看,当年我艾氏的贵公子,玉宸派的大道人,现在居然沦落到这般地步,连处福地都不得,要在这座破山中栖身。” “若你当年晋升真传——” “给我住嘴!” 玄真派主瞬间大怒,眸光化作两道犀利神芒,只一个盘旋,便跃起空中,冲那美妇兜头斩落。 这神芒如光似电,转眼杀来了美妇面前,她却不慌不忙,身后的众多奴仆合力祭起一面铜镜,将它望空一照,便将那两道神芒死死定住。 “艾简,就凭你这手‘炼度目剑’也想伤我吗?即便不用外物,它也破不开我的道体。”美妇不屑摇头。 “这是?” 玄鹤云榻上,本已经怒气勃发的艾简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面魁罡镜?我多年未回上虞了,那些族老竟变得如此大方,把一件合用于金丹真人的法宝都给了你?” “我倒不是魁罡镜的原主,只是借用罢了。” “哦?” “小简,我特意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同你拌嘴的,再揭短下去,只会折损了我俩的情分。”美妇拍拍手,笑嘻嘻道。 艾简冷哼一声,眼底杀意一显即没。 “在小甘山这些年里,你应该也听过族里的一个传闻了吧?” “传闻?上虞?”艾简略一思索,淡淡道:“可是那個什么出生时便有满城红光异象,被青鸟衔水浴身的女童?” “正是,小简你可不要轻视了。”美妇人道:“她不仅生来神异,如今更是被玄门八派中的赤明派所青目,闭关了百年的拙静真人都要亲自下山,将她收为亲传弟子——” “好了,姑姑不必多言!我大致也猜到你的来意了!我还当是什么?” 艾简一摆手,粗暴打断她剩下的话: “论修为,你好歹也是洞玄第二境的修士,论亲缘,你更是她长辈,区区一介黄口小儿,也值得你为她这般奔走吗?” “姑姑要自甘下贱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奉陪。” 他抬手一指宫外云头,便有送客的意思: “你我本就话不投机,请走吧。” “让我走倒是无妨,可你呢,小简,我记得你在惹出祸事后,可是一直想重归玉宸派门墙,还想求族长出面替你说和。” 美妇并不动身,依旧笑盈盈:“你若肯帮我这回,等到事成后,有这份功劳,再加上我在侄女儿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你就能如愿了?” “……” 艾简没有答话。 “你只知我们那侄女儿生而神异,却不知她究竟神异到了什么地步。”见艾简默然无语,美妇人施施然起身,开口: “她参习族中练炁法门,修出了位列九阶上品中的紫清真炁,在拜得赤明派拙静真人为师后,更得授经典。十年内,筑道基、开紫府、入洞玄……如今,已快要摄取五精,步入洞玄第二境了。” “……她年岁多少?” 艾简突然开口。 “二十四。”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二十四岁的洞玄炼师?这个是十足的奇货啊!妈的!错过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源济上人心头一片火热,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 在对面,晏飞臣瞧见他的这幅做派,面露不屑。 除了几位长老的各异神色和早已被吓呆住,怔怔不敢言的乐师外。 玄鹤玉台上,艾简始终是神游天外,仿佛事不关己。 良久,他才缓缓出声: “就算如此,你又怎能保证她可以让我重回玉宸派?就凭一个区区洞玄二重和一个别派长老?” “山人自有妙计,小简且放宽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美妇人妩媚眨眨眼。 “好吧……”艾简神色明灭不定,许久,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我们那侄女儿,想要我怎么为她效劳?” “寻人。” “寻什么人?”艾简问。 “自然是阴天子。” “阴天子?”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的断首残尸很快随着那摊血泊一同消失,眨眼间,又在原地出现一具新的身体。 “咳……咳咳……” 重生后的他连连咳嗽了几声,面上泛起一股病态的嫣红。 在法界内死亡尽管不会对真身造成什么损害,但一天要是死上个百十回,对于常人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了。 “已悟了九成九,只还差最后一分……” 陈珩骈指成笔,在地上无意识地写画起来,皱眉道:“这最后一分,究竟是在何处出了纰漏?” 第八章 祸福如何 断足、刺腹、斩首、削指、击目…… 所谓借生死而得胎息。 依着许稚的见解,是一种震怖精神,强自使自己进入犹婴儿在母腹中的幽玄状态,从去撷取胎息的法门。 虽看似取巧,也颇多另类,却也同样不失为是一门入道正法。 只是旁人没有一真法界在手,行事并不似陈珩这般大胆施为。 他们运使这门正法,大多时是在高峰崖壁,或是深潭险池处,借着这股境意,来磨砺心神。 而且旁边还要有师门亲友来护持,贴身照料。 以防一个不慎,真的坠崖、落水了,最后闹成天大的笑话。 似这般行事,虽然不如陈珩的法门便利爽快,却也少了几分酷烈难堪。 最开始死的时候,回想起弥留时那一刻的惊悸和莫大恐惧,陈珩还忍不住恶心,连苦胆都吐出来了几回,实在忍耐不住了,又撞剑自裁,重新开始。 但到了最后,他也习惯了。 …… “外事都绝,无与逆心,然后安坐,内观心起,若觉一念起……” 陈珩举剑一拂。 左手五指应声而落。 “唔……不错,是定观……” 他冷汗涔涔,额头青筋狂跳,原本寡淡清冷的面容此刻扭曲如恶鬼:“这一步,应当没错。” 噗嗤—— 陈珩猛得横剑自刎,软倒在地。 转瞬,他的尸首消散,在原地又浮现出新的身体。 “是定观,这一步是对了。” 陈珩摇摇头,淡去脑海中的那股恍惚感,皱眉道: “那么是错在哪了,又有哪一处的缺漏是未曾补上的?难道是‘身神自备,如含影之图’这句中,我对‘身神’的释义出了偏颇,可也不大像?” 他冷冷握剑在胸腹一划,霎时血流如注,又在这剧痛中停留了一会后,陈珩才了断了性命。 …… “五脏灵光,化身纵舍?” 举剑。 …… “鼻中引气而闭之,阴以心数至一百二十吗,斩死不还?” 举剑。 …… “不假药饵,守三一?” 举剑。 …… “守尸鬼子?” 举剑。 …… “神无妄念,常常唤醒。” 举剑。 …… 又再一次重生。 陈珩将横在膝前的长剑握住,眉头微皱,下意识就要一挥,动作却突然僵住。 “不对,不对,竟是这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放声大笑,只觉得胸前块垒尽去,那困扰他成就胎息的最后一分体悟,此刻已被牢牢握定了。 简简单单,如掌上观纹。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原来此法门宗旨全在开篇这八字上,我太强求刻意,反而忘了‘神明自得’中的‘自’,得其形而不得其旨,难怪,难怪。” 落花流水,神全胎圆。 他太执意每一歩的关窍走向、气机流转,唯恐行差踏错,这样反而是落了下乘,失了道门顺其自然的真意。 “上德无为,不以察求;下德为之,其用不休。知白守黑,神明自来。” 陈珩一叹,将手中长剑远远一掷:“是我疏忽了,所谓微言大义,莫过于此。” 这时。 一真法界也开始晃动,四下生出无数瑰奇霞丽浮光,如梦幻泡影。 “时候到了吗,居然在法界里待了十日。” 一股吸力凭空生出,要将陈珩摄走,他也并不抗拒,只定住心神,闭上眼睛。 等到再睁开双目时。 他已重新出现在了外界洞府,一应陈设都还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分毫不错。 陈珩放下手中长剑,在洞府里缓缓踱步,长身玉立,说不出的风流颜色。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他静默地垂下了眼帘,并掌成刀,轻轻敲在脖颈,笑道: “今日,我见天地。”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齐齐一颤。 不过倏而,便有一股温润慈厚的黑暗吞没了他。那股奇妙的舒适感,让陈珩昏昏欲睡,如同一个婴儿身处在安宁的胞胎…… …… …… “阴天子?” 万丈云头上。 碧青天宫中的艾简先是一思,旋即脸上便泛起了冷笑。 “这不是房中双修功里的术语么?怎么,我们的那侄女儿现在就要置办掖庭,金屋藏娇了吗?我劝她最好还是安心修道,须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就不用你一个玉宸弃徒操心了,小简,你要明白,既然她是赤明派真传,那她的一举一动,便都有深意所在。” 美妇人不屑置辨。 她只略一勾手,身后那些英俊男子便像猫儿似的乖巧把脸伸出来,任由她抚摸。 “不过,我倒是恰巧知道她寻找阴天子的用意。” 美妇人道:“她修行的赤明派神通里,似乎有一门,正是要以阴天子的命格为引,这应当也是她托我寻找阴天子的缘由所在吧。” “神通,什么神通要——” 艾简低声琢磨,但没一会,便猛得色变。 他毕竟曾是玉宸派弟子,又出身上虞艾氏,很快便在心头有了猜想。 “怎么会……莫非赤明派要立我那侄女儿当道子吗?”他涩声道:“似那样的前古道术,也要,传授给她?” 美妇人笑而不语。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 并无什么男女纲常、尊卑有别的言辞,一切都是按道行来论高下。 男子可纳妾娶妻,广纳婢女,而女子也同样可豢养面首三千。 不过若是结成性命双修的道侣,其中一方不许,那就另说了。 “虽说如此,可我并不擅长相术,也无从分辨,至多只能在这片地界上给你聚集人手。” 艾简摊手道:“能识别出阴天子的手段,你应当是有吧?” “自然。”美妇颔首。 “不过,阴天子还有個显要特征,但凡为阴天子者,无不是姿容倾国、钟灵毓秀之辈,依着这个来寻,我们便又能更快几分。” 还未等艾简开口出声。 一旁已枯坐许久的源济上人却是猛得眼前大亮。 自开宴来,他便处心积虑地想与美妇人身后的艾氏搭上线。 只是这女子十足十的目中无人,从入席一开始,就没正眼看过他们这作陪的玄真派三大长老。 晏飞臣、古均不知如何。 源济上人却是心焦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屡屡想要开口加入攀谈,又担心唐突冒犯,最后好几番都是畏缩踌躇。 “炼师!炼师!若是说美姿容,我派中就现有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晏飞臣听见后双目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源济上人怒目而视。 “他名叫陈珩,就在我玄真派落霞峰,曾任乐善房的乐正一职。” 不顾晏飞臣几欲杀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找着话头的源济上人谄媚躬身,对美妇笑道: “此子果真如天人降世!他若不是阴天子,我想就无人能配得上这一名号了。” “哦?” 美妇轻咦一声:“乐善房?乐师?” 她看向阶下一众噤若寒蝉的乐师,面露嫌恶。 “像这般的凡人乐师吗?” 那一众本从属乐善房的乐师在今日听到许多秘闻后,本就惊惧,被这一说,更是手足发颤,纷纷以为自己将死,嚎啕大哭起来。 “非也,非也。”源济上人急得满头大汗:“陈珩不同,他年少,极美,极……” “小简?” 美妇已懒得理会他,看向玄鹤玉台上的艾简。 “不错,上人倒也没有妄言,他所说的陈珩,倒的确是个谪仙,南域五百年都难出此人物,实在是天公独秀。” 艾简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若说还有谁能在容貌同他比拟,依我平生所见,也唯有差点斩杀你的君尧和曾经斗枢教的那位玉枢真人了。这三人,叫人一见便可忘俗!” 美妇人发出一声冷哼。 还不待她嗔怪,艾简以手一点,便用真炁画出陈珩形貌。 “……” 美妇人呆了半响。 许久才喉头微动,竟是看得怔住了。 “如何,炼师?他可还如意?”源济上人笑眯眯举起酒樽。 “好!好!好!” 美妇人并不理会他,激动注目艾简,道: “快!现在!现在便带我去寻他!” 好运道!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姑姑倒是心急得很。” 也不理会源济上人的尴尬,艾简笑着一催牌符,碧青天宫便朝云头下的一座山峰降下。 “哭哭啼啼,毫无体统可言。” 阶下仍有些乐师在抽泣,艾简皱了皱眉,一挥手便尽数抹去了他们今日记忆,将这群昏沉过去的乐师扔去了山顶。 “姑姑,他——” 艾简指着一处洞府,刚要开口,就兀自停下。 一股玄幽无名、晦清不定的气机正缓缓升起,虽然微弱,却逃不过在场几位洞玄炼师的耳目。 “却是奇了,不是说陈珩并不好道,也无道心吗?” 艾简似笑非笑击节: “没想到,他今日居然证得胎息了。” 第九章 陈婴 洞府里,陈珩缓缓睁开眼。 两道遮掩不住的精光率先从他眸中放出,迸射出三尺有余,灼灼辉盛,竟把洞壁上数根燃烧的油烛都压得一黯。 直至过了数十息, 他双目精光才渐渐散去,眸底又重回到平日里那幅深暗无澜的模样。 “胎息成就,性根自现,接下来就该筹谋一门练炁术,去行那炼精化炁之事了。” 他舒展肩臂,周身骨骼登时发出竹节生长似的铿锵爆响,噼里啪啦。 在心念操持下,体内如炉如象的气血只一个震荡,就将三丈内的灰埃杂尘尽数粉碎排开,仿佛一头山野大兽在扭动爪牙,要发出扑击。 陈珩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般好过。 无论气血或精神都旺盛炙热,有如夜间星火。 举手投足,一拳一指间都携着骇人的磅礴巨力,击穿木石,弯折金铁也不过是等闲。 这便是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 只可惜这间洞府里并无钟鼎类的千斤重物,可以让陈珩切实的称量力道,他若想如此施为,唯有去往养歧峰下的大潭,才能如愿了。 那处大潭下沉埋了数百个五千斤的大石球,乃是古均一一亲自削石所成,专用来供众多练炁道人操使的。 至于练炁一境的玄妙,又与胎息大为不同。 胎息境界——那丝常驻于身的先天气感虽然能人使肌体康泰,气力大增,却也会随着时日增长而渐渐衰败,最后落得个流逝了干净。 这也是那些证得胎息的武道大宗师们虽享有一百五十寿数,却还是渐渐老病,最后不免归于一抔黄土的原因。 然而仙道修士不同。 他们能以练炁术打通小身小天地与现世大天地间的桥梁,从而抵达练炁境界。 而到了练炁境,便可炼化外界无穷无尽的灵气,用来弥足自身有限的胎息。 有外界天地灵气做补充,体内那丝先天胎息之炁非但不会衰败,相反会随着练炁术的精益,变得日益茁壮。 甚至于最后鱼龙一跃,将体内先天胎息之炁升格成为真炁。 也正是因着有无尽的外界灵气做弥足,练炁修士更显神异。 非但可以将胎息随意收回放出,驱策法器、离地飞行,吐焰驱光…… 就连养歧峰大潭里五千斤重的巨石,要将它们凭空托举出潭水,对于练炁境界高深的道人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 “炼炁术,练炁术。” 陈珩抬了抬手指,将那柄与他在一真法界内相处了多日的长剑隔空摄过来: “若胎息还大致算是不假外求,那么练炁,就是借天地用? 借自然灵气、借丹丸、借外药、借一切能壮大先天胎息的所有,再一次茁壮形体,最后依着练炁法门的高下衍生出不同真炁,这個,就叫做筑道基?” 他注目长剑片刻,朝自己又一斩,但这一次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只在手心留下了道淡淡白痕。 不过两个呼吸。 连那白痕也消却不见了。 “胎息成就,便从此脱离了凡体,身若金铁,果然不差。” 陈珩又好奇挥了几次剑,力道一击更胜一击,直至将胎息裹于剑身,他手心才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随着这次挥剑。 他能隐约感觉到体内的的胎息似乎少上一丝,就那么消失不见。 “难怪胎息境虽然寿有一百五,但从军的武道大宗师却还是鲜有活过一甲子者……不成练炁,便无从茁壮自己的胎息,这胎息之炁,是用一分,就少上一分。” 陈珩随意包扎了一下手上伤口,便推开了大门,走出洞府。 此时。 正是山风如潮。 湿漉的清寒雾气像条偌大盘蛇缠住了半座小甘山,空气中泛着淡淡的白色,阳光也在这雾气里变幻莫测,淡金色的颜色妍丽异常,只随着云雾一晃,便化作了流瀑似的火金。 河山如画,漾荡如海。 回想上一世的凄惨和刚来此世的种种挣扎惶惑,陈珩胸中只觉得万分畅快,恨不能一气将这将十万里天宇都握在掌心。 “等过了今日,就去容国一趟,把前身族兄的尸身给送回去,顺便避开晏飞臣的耳目。”陈珩暗自道。 如今世道虽然太平,但不管什么时候,山贼水匪总是清缴不尽的。 好在成就胎息后,他算是也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在凡人世俗里,除非是用出动大军围杀,否则能伤到他的形势倒是屈指可数。 “这回下山,便一边四处云游,寻觅练炁术,一边在法界中磨砺杀伐斗法,静候明年的地渊开启。 如今晏蓁已死,玄真派里,应该没人会再像发疯一般,对我死缠着不放了罢?” 陈珩心头思索。 突然。 天上两团流火猛得朝洞府处坠下,他还不及闪避,那流火就化作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脚踩真炁,立定虚空。 “不知是哪两位师兄当面?”陈珩见状迎上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两名男子中。 其中一个穿着袭紫罗云霓袍,头戴珍玉雕成的莲花冠,少年公子哥模样,服饰不仅华美,连神色也倨傲非常。 “师兄?谁是你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师兄?” 听到陈珩的问话,他下意识就讥嘲了一句,只是想到什么,才生硬转过话头: “你?陈珩?哼,倒也的确有几分美色!走吧,我带你去见主上。” “主上?”陈珩微微皱眉,想起了晏蓁昔日强索前身的那段不快回忆,道:“不知前辈主上寻有我何事,可否说清楚些?” “说清楚?哪来那多废话!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恃宠而骄了吗?老老实实听命便是了!” 华服少年不耐烦,手上真炁一展,就化作条绳索打向陈珩,欲要将他捆缚住。 而还未等绳索及身。 他旁边那另外一位少年就竖掌一拍,将华服少年的真炁打散。 “主上是上虞艾氏的贵女,这次来南域,是在拜会贵派派主时,偶然听闻了公子的风仪故事,心向往之,这才唐突遣我二人邀公子一叙。” 另一个少年微微拱手,对陈珩笑道,声线温润醇厚: “元幸他行事无礼,又多莽撞,我替他向公子致歉了。” “哼!你倒是贯会做好人。” 见自己的真炁被轻描淡写打散,那叫元幸的华服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恼大叫。 “不知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陈珩心中突得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他心潮莫名涌动,好似他与方才替自己解围这少年,天然便是有一股亲近之感的。 “前辈不敢当,至于贱名,有辱视听了。” 那少年笑笑: “我也姓陈,单名一个‘婴’字。” 第十章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 陈珩眉头微微一挑。 和华服美冠的元幸不同。 陈婴衣物倒是素简,穿着一身过于简单的白色布袍,青簪束发,只是左脸不知有伤还是如何,被一张墨玉面具遮了大半,只露出眼睛。 “前身并无亲生兄弟,难道是陈族中人?不,便是陈族中人,也绝不至于令我血脉有如此悸动,这陈婴究竟是何来历?” “公子,请罢。” 陈婴侧身示意。 他墨玉面具外露出的半张脸虽也是清俊,但若硬要说轮廓和陈珩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倒是妄言了。 “看来,我唯有从命的份。” 见实在难以推脱,陈珩索性也不再多言,陈婴见状歉然一笑,将自身真炁裹住陈珩,便径直朝高空飞去。 “走得这般快,又要去主上那里讨巧么?浪货!” 元幸冷哼一声,也赶忙驾云追了上去。 待得云空中出现一座碧青天宫时,真炁遁光便缓缓降下,落入了其中一座殿宇内。 大殿里早已分了宾主坐次,见得陈珩进来,各人神色都是不一。 玄鹤玉台上的艾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面孔,只是袖袍下偶然紧握住的五指,倒不似他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 “派主、晏飞臣、古均、源济上人,还有这女子……玄真派的所有高功修士竟然都在,是为了同她商讨些什么?” 陈珩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依次朝他们见礼。 晏飞臣仍旧是那幅嫌恶阴狠的脸色,即便是在此处,也丝毫懒得遮掩。 古均倒是微微颔了首。 而源济上人却不知发了什么痴,不仅热情冲他致意示意,还殷切小跑来到陈珩身畔,向那美艳妇人主动躬身赔笑。 “炼师,如何?我派中这弟子可是阴天子的命格?” 璎珞垂珠,彩袖生香。 美妇身体似有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她双肘撑在玉案上,用手托住那张娇媚玉容,并不理会源济上人,只是痴痴望着陈珩,眼波春波涌动。 “……” 陈珩勉强向她行了一礼后,心头猛得一沉。 他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 晏蓁还活着的时候,她看前身时,就是这般的眼神,几乎痴迷。 而这妇人的目光还要更狂热贪恋些,仿佛自己是道美味的佳肴菜羹,只恨不能一口便吞下肚腹,吃干抹净,再来细细回味。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前身的遭遇,我居然也要也要再来一回么?” 陈珩默默握紧双手: “我拼了命,才总算证得胎息,在大修士面前,却仍旧不过是如珠玉一样,可以随意被亲狎品评的玩物…… 这相貌倘不能有利于修道,反而要平添许多波折,倒不如直接毁去它更好!” 此时。 元幸和陈婴两人早已安静退到了美妇身后。 似乎体察到了陈珩破釜沉舟的心境,陈婴饶有兴致抬起头,眼神微微闪烁。 “真是有意思,陈珩吗?难怪,难怪方才会让我的血脉起了感应。” 他墨玉面具下的半张脸,缓缓勾勒出一抹与他方才气度截然不同的邪笑: “这么决绝狠辣的心性啊,如果你也是玉枢的儿子,那一切就说的通了。毕竟,我们一家可都是在这九州四海出了名的一脉相承啊……” 在这除了源济上人的聒噪外,仿佛再无一丝声息的大殿里。 陈珩面色沉凝,神情僵冷。 良久,美妇才勉强收回眼中的痴态,依依不舍。 “可惜了,小郎君虽然昭如日月之明,但他的命格,却并非是阴天子……” 美妇摇头。 似是欣喜又似是可惜,只是这欣喜,终究还是要多上不少。 “什么?!” 最先发问的不是源济上人,而是一直掩饰的淡然的艾简。 “你在闹什么笑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阴天子是美姿仪!都是钟灵毓秀之辈!” 艾简失态从玄鹤玉台上起身,将周围一个婢女的银盘狠狠撞倒,酒水灵食滚了满地: “似他这等南域五百年一出的人物都不算阴天子的话,还有谁?君尧还是玉枢真人?!他们就能胜过此子?荒唐!可笑!可笑至极!” “小简,你且先静下来。” 美妇取出一件锥形法器,叹息道: “这是我来南域前被交待过的法器,若是阴天子在它半里内,这玉锥自然会出亮光,可如今……” 艾简冷冷地扫视过毫无动静的玉锥。 猛得拂袖,漠然闭目坐下。 “这……这……” 源济上人手足无措,汗如雨下:“炼师,是不是错了,再测测?再测一个试试?” “唉,小郎君,你虽然错失了桩天大机缘,却未必不是件幸事,我那侄女儿自幼修道,不知人情欢愉,怎比得上我知冷知热呢?” 美妇依旧不搭理他,只是柔情款款注目陈珩,百媚横生: “你要不要和这些哥哥们一样,来做我的入幕之宾呀?放心,只要伱戴上这只‘德亨环’,姐姐就会好好疼爱你的,不管你想要事物,姐姐都能帮你找来。” 她拿出一个小巧的手镯晃晃,声音甜腻: “你喜欢修道?想要进上虞艾氏修行吗,还是想进怙照宗?只要你答应下来,不管是上乘练炁法还是直指元神返虚的根本道典,这些统统都是你的。” 陈珩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道声音便突然传入他的脑海。 “不要答应,一旦戴上‘德亨环’你就生死再不能自主了,在她面前毫无秘密! 来,眼神不要露出异样了,跟着我一起说,我教你怎么在不触怒她的前提下回绝……” 脑海中那道声音正是陈婴的。 陈珩不敢迟疑,顾不得去想陈婴为何能在一众洞玄炼师面前随意传音,连忙一字一句复述出陈婴教他的话语。 在说完后,又按照陈婴的指示故作惶恐拜倒在地,这时,美妇虽然有些不快,却莫名没有再开口。 其态度之诡异,令艾简也不由得侧目。 “万幸,万幸。” 陈珩松了口气。 他看见一旁如释重负般的晏飞臣,目光一转,心头突然生出一個主意, “派主,弟子有一事相请!” 艾简不耐烦看向他,刚要将他逐开,却见陈珩虽然是朝自己行礼,却是注目向晏飞臣方向。 他略一思索,便猜中了陈珩想要求的是何事。 “你说吧。” 艾简突然有了兴致:“所求何事?” “弟子自上山以来,因潜心慕道,已有三年未回乡了,近日族兄被散人徐愢突施辣手残杀,更是令弟子昼夜哭泣,心中忐忑,自觉难同他的父母交待,因此,我想请求派主恩准……” 陈珩低着头: “恳求派主准我下山,让我将族兄的尸身葬入家冢。” 第十一章 下山 两日后。 容国,武川府。 一群黑甲黑马的骑士奔驰在官道上,居中护卫着一具灵柩。 这队骑兵旌旗严整,衣甲鲜明,即便在日光下一连奔驰了数十里地,但无论人、马都毫无疲惫之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悍勇士卒。 “早就听说饲灵房新培育的道兵甚是不凡,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师弟,你仔细看他们脊骨在发力时的动作,如白蟾守气,卷头筑肚,寻常武夫要是这般,身上早便起淤青了。” 在这队道兵骑士后,还有两匹白马独立在外,只是不紧不慢跟着。 白马上的两人,一个穿着蓝色道袍,背后负剑,此时正手指前方道兵,颇有兴致向身边同伴讲解着。 另一人左手持着张六石朱漆弓,右手握马缰,腰间悬剑,一身玄色水云长袍,革带束腰,更让他颀长的身姿显得英挺,一望便知是高门世家才能养出的气度。 左手握大弓的陈珩淡淡颔首。 他顺着许稚手指的方向朝那些道兵望了一眼,心不在焉。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才下山,难道不该高兴才是?” 许稚挠挠头,道:“我看你自从下山开始,就一直是副积虑不安的模样,怎么了?你莫非是担心晏长老要寻你麻烦?放心,你下山一事是派主亲自恩准的,他可没那胆子,故意要同派主在明面上作对。” “我担忧的不止是晏飞臣,还有……” 陈珩捏紧大弓,摇头。 当日从那座碧青天宫离开时,略收拾了些东西,他便连夜带着前身族兄的灵柩下了山。 快马加鞭行了三日,如今离陈族所在的阑粱城,也只剩了半日不到的路程。 但陈珩心头仍是不安。 那妇人,难道真因为陈婴教的一段话,就肯放过自己? 这么轻易? 前身刚上山的时候可是不知向晏蓁苦苦哀求了多少次,字字恳切,几如杜鹃泣血,可最后还不是含愤死在了小甘山中。 像她们这样的人。 真的能被言语所动? …… “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思也只是徒劳伤神。” 陈珩加鞭一催,与许稚并马而行:“说来,我还未谢过师兄不辞辛劳,特意来送我回乡。” “伱我之间何必言谢,左右我在山中也是闲极无事。” 许稚哈哈大笑,道:“你刚成胎息,虽已脱离凡身,但于斗法上却并无心得,也还未习得几门道术傍身。师兄我好歹也是练炁六重的修士,虽右手不利,但这凡俗的妖魔宵小,来一个,就死一个!” “不过,明年的地渊之行师兄就难出力了,别见怪。” 许稚自嘲道: “你知道我这人怯懦畏缩,是贯常了的。我也知道不好,却总是难改,这辈子是没甚成就了,但能每日活着,还能读书炼药,我就觉得欢喜,至于地渊那种地方,我实在是没胆子去……” “师兄言重了,我怎么敢怪罪你呢?” 陈珩轻轻地摇头。 “不过,我有一事压在心头许久了,却一直不明白。”许稚看向他,有些踌躇,小心开口。 “师兄请说。” “当年不是你这位族兄给晏蓁献计,才将你哄骗上山的吗?你之前恨不能将他一剑杀了,现在又为何要将他的棺木送回族中?” “若没有他推我一把,我早被徐愢斩向晏蓁的那一剑杀了……而且,谁又知道晏蓁给的丹药,是催命的毒丹。”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 还留存着前身族兄在临死前吐着血,膝行垂泪赔罪的那一幕。 徐愢的那一剑无物不斩。 不止是晏蓁,连前身这等随行的弟子也在他饱含杀意的剑气内,若前身没有被他族兄推开,而是随着晏蓁一同身死。 那阴差阳错下,陈珩又是否还能重生到九州四海? “昨日之事不可追,母亲和他都已经死了,我也在小甘山上呆了三年,事到如今,再去记恨又能有什么用。” 陈珩淡淡看着远山轻烟一样的雾在阳光下无声的消散: “他救我一命,我便圆他遗愿,仅此而已。” 许稚怔怔看着陈珩,这個容貌如神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驭着马,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水波流去。 甚至连陈珩。 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陈珩了…… “我在师弟眼中看见了道心。” 他突然开口:“那天,我在练剑时候,师……古均长老突然宣称要收我为徒,就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古均长老吗?他的确是个温厚长者,若不是他让饲灵房拨给我这队道兵,我还发愁要怎么运送族兄的灵柩。” “古长老……”许稚苦笑一声:“他一直都是极好的,是个纯道。” 两人一时无话。 似乎见气氛僵住,许稚将目光转向陈珩左手的大弓,问道: “师弟居然还精通射术?我倒是第一次得见。” “君子六艺,怎能不通?” 陈珩微微一笑,这时官道左侧的山林突然一阵草木骚动,然后一头雄壮的白鹿便从中窜出,四蹄奔跑如飞。 “巧了,正好请师兄品鉴我的技艺。” 陈珩如弯弓如满月,轻松把六石弓全数拉开。 按着前身记忆里的射术,他一箭如流星赶月,只听得弓弦响处,那头白鹿已猛得栽倒在地,脖颈被直接贯穿,血从那拳头大的创口中拼命涌出。 前方护卫灵柩的道兵齐齐喝了一声好,许稚更是赞叹。 陈珩放下弓箭,刚要去把那鹿捡回来时,官道旁的树林里又是一阵晃动,伴着无数呼喝追赶之声,出现了数十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小姐。 “看来我是误中他人的所猎了。” 陈珩勒住马匹,也不过去,只是歉意拱了拱手,便和许稚一同催马离去。 “阿姐,我们追的小鹿被射死啦。” 那群少男少女中,一个拿着小短弓的娇憨少女抿着嘴:“射死小鹿那人长得真好瞧,可我怎么从没在容国听说过他,阿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不是玄真派的陈珩吗?他……怎么被放下山来了?” 在这队人马中,当先的是一个披着狐裘大氅,貌美如画,眉目中却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 “走!说不定他是为了陈族那桩麻烦特意下山来的!” 她摸摸少女的头,将马头一转,朝陈珩离去的方向追去: “我们一起追上去,看看他能怎么办!” …… …… 此时。 容国,阑粱城,陈族府邸。 大堂里,一群陈族宿老愁眉不展,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一片愁云惨雾。 “曦儿是绝不能交出去的,若是交出去了,那置我陈家家声于何地?为今之计,只有将陈珩父亲的遗物拿出来了!” 陈族族长,曾考取过三甲功名,后辞官归乡的陈况站起身。 他冷冷扫视了众多族人一眼,花白的长须抖动: “他父亲生前虽是野道人,但不是也有几分修为在身么?他的那些遗物,应当能对付炀山道人吧,如何?” 第十二章 遗物 花溪水榭,亭台曲桥,暖楼台阁,广湖碧山。 这陈族府邸尽管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每隔几步,便候立着端壶捧茶的小厮和婢女,但大堂里的众人,却无心赏玩,都是眉头紧锁,神情暗怒且又难堪。 “阿珩父亲的遗物?不可,不可!” 听到族长陈况的问话,背脊早已佝偻了的陈詹一拄节杖,苍老的脸上有了几分愠怒: “当年坐视他被玄真派带上山,已经是族里的不仁了,事到如今,又怎好不问而取,拿他父亲的遗物来退敌?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叫陈詹率先开口,几个和他交好的族老也是纷纷劝阻,各抒己见,原本沉闷的厅堂一时便嘈杂了起来。 “好了!停下!” 陈况额头青筋狂跳,他大喝一声,年迈躯体猛得炸出股炙烈血气,将这声浪都压得一静。 “不当人子?可笑,可笑!难道族里没有供他享用,供他吃穿吗?这还没让他为族里献身,只是借用他父亲些许遗物,陈詹,你便在这推三阻四,究竟是何居心?” 陈况老眼锐利,冷冷注视陈詹: “当年族里只是借你之手教养陈珩,他还没有正式过继给你呢!你在这里抢着出什么头!” “况且……” 他又转向那几个族老: “陈珩自入了玄真派后,三年里从没有一封书信寄来。如此刻薄寡恩之辈,你们在这里替他说话,当他是陈族人?他自己呢,只怕早就厌弃这个姓氏了!” “当年,的确是我们做的差了,他就是心有怨言也是应当的。” 一個族老劝解道:“堂堂一公子,沦落到成为他人面首,这是族中对不住他的地方。” “族中可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若没有族里的扶持,他如何当公子?我——” 陈况还没说完,就被陈詹将节杖在地上用力一顿打断。 “族里是曾养育过他,但这份恩情早就在他入山后就还清了,还有余剩不少。” 陈詹上前几步:“你就敢坦言,在他上山后,伱没有借着玄真派的虎皮来为自己牟利吗?西城那几片地宅和城外的良田土地,难道不是你以珩儿的名义赚来的么?” “就连曦儿被炀山道人看中索要这回事,不也是你妄自尊大吗?不仅打了炀山道人的道童,还扬言要叫玄真派发出道兵,剿了炀山道人的法场,你能责怪谁?!” “……” 陈况一时无言,只是羞愤偏过脸去。 谁能想到晏蓁居然死了! 他陈族最大的依仗和靠山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倒了! 那日,他借着酒意将平日里便一直存着龌龊的炀山道人狠狠羞辱了番,看着炀山道人敢怒不敢言的面孔,心头实在快意。 可世事总是无常。 没过多久。 待得晏蓁身死,陈珩被责罚的消息迟迟传到容国时。 陈族上下惊愕失声。 炀山道人击掌称快,饮了一昼夜的酒,连御八女。 在这之后。 炀山道人不仅向陈族索要万两白银和十箱珍珠黄玉,还强令族长陈况将小女儿陈曦下嫁给他做妾室。 失了玄真派庇护的陈族根本无力与炀山道人相抗,眼看着,就岌岌可危了…… “哎,曦儿,进来罢。” 面对一众心有不快的族老,陈况沉重叹了口气,伸手一招。 随着细不可闻的脚步,门外转进一个十三四的粉裙少女,她皮肤白皙,几乎吹弹可破,貌美娇俏,而神情更是楚楚可怜,一见便叫人心生怜爱。 陈曦被父亲唤进来后,含泪朝众族老裣衽一礼。怯生生站立在厅堂正中。 “诸位族中弟兄,曦儿毕竟是我小女,叫我怎能舍得啊?” 陈况也眼中含泪,颤颤指向厅中纤细如弱柳扶风的陈曦:“你们看她这少不更事的模样,若是送去了炀山道人那里,哪还能有命回来啊?” “十三弟,我知你对我不喜,都是因为我儿那个蠢货自作主张献计,把珩儿陷在了晏蓁手里,让你一直怨恨我。” 他看了眼陈詹后,猛得拜倒在地:“可曦儿毕竟也是叫你叔父,是你看着长大成人的,三哥求你了,救她一回吧!” 陈况老泪横流。 陈詹面色阴晴不定。 可还未等陈詹答复,一个少年骄横的大笑声便传遍了偌大陈府。 “救她?怎么救?你们还有别的手段不成?” 那少年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我父要定这女子了,谁敢违抗?说不定他拔得头筹后,我还能跟着喝口浓汤呢!” “不好!”陈况猛得色变。 这笑声如此之大,府里的家生子和护卫们却没有分毫反应,显然是被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连示警都来不及。 “十三弟!快些!三哥求你了!” 他对着陈詹大喝一声,便猛得跳下厅堂,将自家女儿负在背上,要逃出去。 可还没等他冲出厅房,一群黄衣人就挡在了出口,为首的虬髯大汉更是只一掌,便将陈况打得倒飞,口吐鲜血。 “该死……小丁,去将我暗室里的那个木匣拿来!” 见此情景,陈詹也不再迟疑,厉喝出声。 在他坐席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三十岁男子颔首,只脚尖一动,就瞬间冲出厅房,连那虬髯大汉都没能拦下。 “好!好!” 见陈詹护卫有如此了得的身法,吐血的陈况狂笑,他将女儿陈曦小心放在一旁,再次鼓起精神,朝那虬髯大汉缠斗上去。 “上!一起上!拖到小丁回来!” 其他陈族宿老也怒吼一声,冲杀过去,和那群黄衣人打斗起来。 虽然一时间他们气势还尚可,但终究年老体衰,气血不足,最后还是被悍不畏死的黄衣人压了下去。 “这是……” 抬掌将一个黄衣人打得脑浆迸裂的陈况突然身躯一软,他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是毒?好厉害的毒。” “正是,如果不是这毒,我们还难大摇大摆地进来呢。”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 “下作!无耻!” “老家伙,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等到那叫什么小丁的玩意来给你们解围?” 那少年又笑。 陈况心中突然生起股不好预感,他鬼使神差抬起头,在厅房外的不远处,不知何时竟躺了具被剥皮的血尸。 血尸已看不出身前相貌,只是怀里还抱着个木匣。 匣里是一本古书和几枚古怪的符箓。 “小丁!”陈詹目眦欲裂。 陈况只觉得一时头脑发黑,手上动作慢了一瞬,被虬髯大汉一脚扫断了臂骨,跌飞出去,再难起身。 “喂,表弟,这小娘皮倒是水嫩。” 虬髯大汉又一挥手,将一个上前拦他的族老打得横飞,身躯在墙上撞成了血块。 他伸出蒲扇大手,将陈曦抓在掌心: “你和叔父在享用后,把她给我也玩玩如何?” “你这粗胚只会食人,谁敢把她给你?不给!” 那少年又嘿嘿怪笑,声音飘忽无定,任由惶急中的陈詹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他的真身所在。 “你这坏小子愈发不可爱了。” 虬髯大汉嘟囔一声,他看向血尸怀里的木匣和符箓:“那是甚玩意?带给叔父的话,能讨他欢心吗?” “陈珩他爹留下的旁门左道,屁用没有!” “哦。” 虬髯大汉失望应了一声。 这时两边打斗已没有悬念,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只剩寥寥几个如陈詹一样的族老,还在艰难抵御。 “咕……咕……” 虬髯大汉百无聊赖扫了眼,他看向手里的少女,那股少女身上的香气一缕一缕,让他忍不住食指大动。 “家父留下的旁门左道?” 这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传来。 厮杀中的两边人马一怔,远远的府门处,依稀有两匹白马,上面载着人。 “为何,我从没听过家父还有遗物留下?” 虬髯大汉脸色一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操起大刀就要掷出。 可他手刚抬到一半。 一根羽箭便突兀破空而来,将他头颅直接射穿。 血似爆开了的西瓜浆汁,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陈曦目瞪口呆,连哭也哭不出来。 利箭穿空。 在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箭影中,一个个逃窜的黄衣人被轻描淡写射杀。 头颅爆开,红白之物淌了满地,腥臭难闻。 这极写意又极血腥的一幕让陈詹目瞪口呆,他看向府门处,双手忍不住颤抖。 “陈珩?你疯了!你怎敢这样杀我表哥!” 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此刻少了猫抓老鼠似的从容,却添了几分惶急。 府门处。 陈珩淡淡看了身后一眼,那跟了他一路的狐裘大氅女子连忙会意,取了支羽箭在手,恭敬递给他。 “你藏得太差了。” 那双自幼抚琴的手指修长如玉,轻易将六石弓拉成满月,而掌心却未有丝毫颤动,如同万年无波的古潭。 天人弯弓。 箭光如电。 弓弦一声震响,一处的水榭楼头,随着吃痛声,便跌落下了一个人影。 第十三章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单臂一晃,三马不过。 以这般骇人的力道挽弓,拦在面前的便是一整块青岩大石,也要穿透,被射得粉碎。 每一个精通射术的先天胎息,他们都等若是架会活动纵跃的破城弩,一箭发出,中箭者非但是身死命丧,连遗体都难得齐整体面,往往糊烂成糜,肚炸肠穿。 那些被陈珩一一点杀的黄衣人便是最好的见证了。 可水榭低处,那个捂着肚子惨叫的少年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许,看起来倒是无有性命之虞。 “是守御类的符器,恭喜师弟了。” 另一匹白马上,许稚微微眯起眼,将目光停至少年腰间那一枚流转华彩的五光佩上,笑道: “若得此物,师弟的地渊之行便又稳固几分。我观那人气机浮定躁动,想来也是境界初成不久,师弟不停发箭耗去他的胎息即可,万不可与他近身,如此,至多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令他授首。” 那本捂住肚子哀嚎打滚的少年面色突然一僵。 他本用还想示弱,引得陈珩上前,再伺机打出另一件符器,将其直接剥皮成血尸。 但若真换成在远处不停发箭。 他自忖,便是不被射死,也要被活活耗死…… “陈珩,你疯了!你那姘头晏蓁已经死了,你哪来的泼天狗胆惹我?” 少年咕噜从地上狼狈翻起: “你知道家父是谁吗?家父还有整整六个结义弟兄,都是我的好叔伯,连容国皇帝的后廷我都来去自如,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你——” 话音未落。 又是一箭将他仰天射倒。 等他再面色铁青从地上爬起时,在居高临下的陈珩眼中,那枚五光佩的色泽却不似之前那般鲜亮了。 “伱的胎息又够催动几次符器?” 陈珩眸光深沉,只是又一次将六石弓拉成了满圆,猛得发力,箭矢如电飞去! 破空之声又裂帛,又似雷音。 陈珩一口气连开数十弓,在噼噼啪啪如暴雨打芭蕉的连珠箭下,少年的那枚五光佩颜色愈发明暗不定,最终在他的一声惨呼中,彻底熄灭了,再无声息。 “嗡!” 这一箭再无阻隔,直接射透了他的左肩,若非最后时候先天胎息的灵觉示警,让他下意识偏了下头,地上的早已是一具横尸! “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痛楚让少年涕泗俱下,双目都充血。 但在他哭嚎时,又是一箭如霹雳炸响,穿透他的左膝。 “下一箭,中你右肩。” 陈珩翻身下马,将那狐裘白氅女子的箭袋取下,也不理她嫣红欲滴的面容,信手把箭袋系在腰间。 “等等,我有——” 咻! 少年仰天惨叫,被一箭带得倒飞,钉死在水榭的朱红大柱上。 “你先听我说——” 咻! 又是一箭。 伴随着一声哀鸣,他右膝直接粉碎,带血的骨茬远远迸射进池水,荡起一圈血色的水纹。 “珩哥哥,珩哥哥,是我,王端宝,呜呜呜呜呜。” 那少年放声大哭,道:“看在小时候的深厚情分上,饶恕我一命吧,我实在痛得很,再也不敢了……” 五十步外。 陈珩眼中戾色一显。 他慢条斯理捻起一根羽箭,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颤音中,弯弓引箭,将弓弦缓缓绷成满月。这动作由他做起时赏心悦目,如若行云流水,带着股残酷的美感。 而王端宝此时已经被泪水蒙住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然没能目睹到这足以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我爹一点都不疼我,去年还抢走了我明媒正娶的媳妇,珩哥哥,你绕我一命,我帮你一起对付那老杂毛。” 他抽抽噎噎,道:“我知道那杂毛不少东西,你——” 他恰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只有根飞电般的箭羽。 “……” 王端宝呆滞失语。 眼睁睁看着那一箭自五十步外挟着凄厉的风声,洞穿层层气浪,朝自己眉心发来。 死! 会死! 这一箭挡不住!必死无疑! 王端宝悚然而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怖填埋了他的心头,他痛悔自己为什么刚成胎息,就非要不知死活下山,还惹上了这個杀胚。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即便是上山当面首了,一手射术还是不减当年,甚至更加凄利! 当年自己惊鸿一瞥下以为此人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便托城中文人给他寄了封情笺,那时候,这人就是连夜策马在野外追上自己,弯弓对自己射了三箭,箭箭都瞄着头,直接将自己给射下了崖岭。 等王端宝险死还生爬上来时,陈珩已被晏蓁带上了小甘山,而自那之后,他本就时常不好的脑袋,就变得更加糊涂了。 “我不该用五光佩硬抗他的箭,是了,我当时该用那根六阴天鬼幡的。” 在箭羽临身的刹那,王端宝突然脑中一动: “是啊,小钰在成亲前教过我的,守不如攻,是我忘记了……” 但这个时候悔悟已经来不及了。 王端宝眼睁睁箭羽离他越来越近,生死在这瞬被拉得一长,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我要是死在这里……小钰和爹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还会想起我吗?” …… 崩! 箭羽不偏不倚射中了他束发的冠,将整座水榭小亭都震得微微一晃,坠下灰埃,王端宝身躯后知后觉地抖颤,裤头一湿。 府门处。 许稚也翻身下马,不解道:“师弟为何要留他一命,你难道真想以他做内应,连他父亲也一起杀了?” “炀山倒是块宝地,灵气颇足,留给那老道可惜了。再说,反正仇怨早已结下,只有一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陈珩淡淡收弓:“王端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现在是何修为?” “你方才已射杀了他父一子,再指望剩下一子为你效力,只怕是难。”许稚摇摇头:“不过,他父修为应当不算高罢?” “这位仙师,这位仙师,珩哥哥先前射杀的那虬髯汉子是侄子,不是儿子,不是儿子。” 险死还生的王端宝嘴角发颤:“我是儿子,我是儿子,他一直想吃了小钰,儿子和侄子的关系不好的!” “问你父修为呢,哪来什么小钰?快快如实说来!”许稚瞪眼。 “练炁六层,练炁六层。” 陈珩和许稚对视一眼,后者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发狠一咬牙,微微颔首。 “多谢师兄。”陈珩长揖及地。 “你我……不言谢,但要说好了……” 许稚苦着脸:“要是实在打不过,我就带你一起溜,可不许硬来。放心,师兄我苦练了陆地神行术多年,莫说一个练炁五层,就是七八层,也追不上的!” 在他们说话间。 陈府先前被王端宝毒倒的家生子和护卫们也捂着脑袋,吭吭哧哧站起,急匆匆佩刀带剑赶来。 厅房里。 血漫出了地面,剩下的几个族老搀扶着来到陈珩身边,目光复杂难言。 “珩儿……” “叔父。” 陈珩微微一笑:“还有,族长和各位族老,许久不见。” “珩儿,你……” “方才,不知家父生前有什么遗物留下?” 双臂骨碎的族长陈况刚要温言抚慰几句,就被陈珩淡淡打断,对上那双深暗无澜的眼时,陈况心头猛得一跳,全身都竖起寒毛,吓得他几乎要倒退几步。 “给我吧。” 陈珩伸出一只手,平平淡淡。 …… …… 几天后,一间静室内。 陈珩皱眉阖上发黄的书页,目芒闪动 那是一本老旧古书。 虫蛀的封皮上有几行大字,名为: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 第十四章 大丈夫当不拘小节 此世胥都天大小真炁何止千万。 道人自悟得胎息,性根圆满后,便需觅得一门练炁法,来茁壮自身的先天胎息之炁,之后衍化真炁,筑下道基。 如此。 才方是堂皇正道,仙门法统。 而这《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便是门练炁术,非但如此,还是一门极高深的炼炁术,只怕是上乘法门。 不过…… “全于圣道,仙道不远。服炼三黄,烧饵八门,是旁门无功;闭息一法,入定出神,难逃老衰命尽;抽添加命,进炁补血,不免有迁徙之苦;至于三峰采战,定观鉴定形,实为吾道之异端,何足道!” “种种炼炁傍门,姑不尽述,唯太始元真,大洞微妙,因质感和,无形无名,非经不可以明道,道在经中,幽深高查,非师不可以得其理——” 这经书通篇。 便是以一个叫神屋枢华道君的人口吻,来教导人如何在虚空抽性,最后运转法门,在练炁九层时将一身胎息炼成太始元真。 “不过虚空抽性何其难也,步步险关,走错一步,便是身死道消。这些天,我在一真法界里运始了这么多遍,死了无数回,还是未能入门。” 陈珩摇头。 这门练炁术立意便起的高得骇人,也不知是给谁炼得,也不知是谁才能究竟炼成,更不知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若胎息境界就于虚空不迷不失,抽得性根寄定于身,那之后的修道,只怕一路到紫府、洞玄,都无迷障的阻隔了……只是,前身父亲怎么能拥有这等经法,他又是何来历?” 陈珩站起身,将古书贴身放好。 前身父亲早逝。 在前身还未来得及记事前,便因一次观想突然扯出了旧时病伤,在床榻上挣扎了几日后就撒手离去,只留下前身孤儿寡母两人。 “前身这些族人也就罢了,凡体俗胎,不通道义,因这门经法中的险要崎岖处心生畏怖,把它当成旁门左道的妖惑,这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本练炁术分明立意高绝,最后炼成的太始元真,更是妙用无穷,混元气而周用,叶至道而裁成,堪称是神明之教,正真之教,大虚无自然也。” “能传下这等经法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个观想便吐血死了?他是观想到了什么?还有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我到现在也解不出它们究竟是何功用,真是离奇!” 陈珩叹了口气,重新在案前坐定,将古书重新取出翻看。 但还没等他翻看几页,屋外边传开了几声叩门。 “进。” 陈珩收好书卷,开口。 “珩哥……公子。” 王端宝小心踏过门槛进来,他看见端坐书案边的陈珩,刚要喊。 只是瞥见那双淡淡的眸子,心下一寒,又连忙改口。 “今天是我爹……不对,是那老杂鸟娶亲的日程,时候已不早,我们要不要启程去炀山了?” 陈珩取下挂在壁上的大弓和箭袋。 在静室外,族长陈况和一众陈族人早已等候在外,许稚换了身奴仆打扮,腰间悬短剑。 “师兄,我们还不知炀山道人的底细,只恐王端宝还有未尽之言,这一行,等先刺探完他的底细,再出手杀他!” 陈珩转向叔父陈詹: “从炀山来阑粱城的那些黄衣弟子已全死了个干净,我听说炀山道人从不耐烦调教弟子,故让叔父找上几個乖觉家仆假扮,不知人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他们都是家生子,皆有把柄软肋在我手,绝不敢泄密。” 陈詹点头,又连忙会意,从身后推出一个身着嫁衣的娇美少女: “珩儿,此行凶险,你多少还是看护一下曦儿,别让她死于非命了。” 少女容貌本就俏丽,一身嫁衣衬托下,更是艳若桃李,灼灼其华。 只是在众目睽睽下,她双腿忍不住颤抖,若不是陈詹眼疾手快扶了把,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你这般模样,如何成事,我如何能用你?” 陈珩看了她一眼。 陈曦在这目光下更是惊吓,眼圈一红,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先不说前身已和炀山道人结下恩怨,在眼下失势时,难免他会过来痛打落水狗。 而炀山道人在炀山经营了这么多年,想必也家资颇多,对于一穷二白的自己而言,无疑是颇具吸引力的。 本想着先按兵不动,装扮成婚娶队伍中的一员,等炀山道人放松警惕,就和许稚合力,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他。 但看着陈曦这般模样,只怕还未进炀山,她就要忍受不住惊惶。 若再被炀山道人警惕一逼问,陈珩的谋划说不定就全完了。 …… “炀山灵气颇足,这处道场我势在必得,于我地渊之行有大好处,容不得出错。” 陈珩皱眉:“陈曦不必去了。” “这……”陈詹一时没反应过来。 “寻一套和我身量相等的女子嫁衣来,让我换上替她。” “什么?”一旁的许稚傻眼了:“师弟,你……” “怎么,难道我扮不得女子吗?” 陈珩面无表情地挥手,道: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来英雄连胯下之辱都可以忍受,更何况是做妇人装扮?为了剪除隐患,为了炀山的基业,这又算得了什么!” …… …… 半日后。 歌吹笙箫,鼓乐齐鸣。 一行长队喜气洋洋从山道登来,这热闹惊扰了一间洞府里,正卖力在一个美艳少妇身上死命耕耘的老道。 “是今日啊?险些忘了!” 炀山道人停下动作,掐指一算,心头瞬间狂喜过望。 也来不及抚慰那不满的妇人,他随意披上一件黑袍,就脚踩黑云飞上高天,往山脚处运起法眼一望。 待见得婚轿中的少女正是二八芳华时,国色天香,肤如凝脂,貌美无比。 炀山道人心下更加欢喜,在云头便手舞足蹈了起来: “美人!美人!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哈哈哈哈哈!陈族果然出丽色!苍天有眼,今天可算轮到老道我发利市了!!” …… …… 第十五章 成亲 炀山在阑粱城正北,高不过百丈,峰岳景观也只是寻常,并无甚出奇处,莫说和小甘山相提并论,便是只在这容国内,声名也不过等闲尔尔。 而此山本来也并非炀山道人的所有,而是先居住着一群白狐,借地气和阑粱城的数万福德人气在此修行香火神道。 只是炀山道人依仗着有几件厉害符器,将那群白狐的首领打伤,又焚毁了它们的庙宇,这才顺势夺了炀山基业,还将自己道号改成此山山名,对外界自称炀山道人。 “炀山道人示于人前的共有三件符器,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最紧要的那颗雷火霹雳元珠……” “传闻,此地原来那头修行香火神道的狐妖首领本来道行要压过他,都已经初凝身躯,几乎可以在人前显圣了。但就是被炀山道人祭出了雷火霹雳元珠,一击就把神躯打得溃烂,最后只能败逃,将基业拱手让人。” 大红花轿中。 凤冠霞帔的陈珩双目精光一现,暗自道: “那雷火霹雳元珠威能非同小可,与五光佩、六阴天鬼幡不是一个等阶,只怕是十八道禁制,经过了两次炼形的中品符器。要对这老道下手,需先将这枚元珠哄骗过来,才方便行事,甚好,甚好。” 若元珠真是件中品符器,那连整个炀山基业,都难同它称量高下了。 小甘山玄真派虽在附近也算一霸。 连炼岩山、浣花剑派、白鹤观这几个有洞玄炼师驻守的宗派,都要向它俯首称臣,仰其鼻息。 但玄真派练炁弟子中,有一件中品符器的还是寥寥无几,大多还是用着下品符器。 甚至穷困如许稚者,虽是剑术高绝,但连一件下品符器都买不起,只能拿着柄稍锋锐些的凡人铁剑。 地渊多阴神妖鬼,是至暗至寒之所,埋葬了不知多少前人遗骨。 雷火霹雳元珠——这单听名字,便知是刚阳火属,有这样一件符器傍身,陈珩进入地渊后,也能多上几分保障。 …… 在他思忖间,突然高空云头涌动,隐隐有遁光破空的呼啸之音。 这时。 一阵不知何来的大风吹开了帘帐,也吹开了他用来遮面的红幕兜纱,一道淫邪的目光随着风动后,肆无忌惮落在了他脸上。 “来了吗?” 早已用民间秘法将喉结遮掩去了的陈珩心中冷笑,也不动弹,只装作副怯生生的模样,任由他去看。 直到过了六七息后,那道欲念大炙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 而这时。 高空那朵胎息凝定的黑云也降下,过不多久,就落在长队前头。 “端宝!好小子,这事干得漂亮!漂亮至极!今天就赏你跟你媳妇圆一回房!” 降下云头的炀山道人双手叉腰,万分快意,笑嘻嘻道: “怎么样,爹疼你不疼你?” “……疼我,疼我。” 一旁的王端宝心头猛得抽搐了一下,他慢慢将脑袋一低,颤抖应了声。 “咦,你身上这伤是怎么事?我分明已经有半個月未曾打你了啊?还有伱表哥哪去撒野了?他难道不知今天是为父的大喜事,还敢去胡闹?!” “表哥……又说他想吃小钰了,我和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得吐了血。” 按着陈珩先前的吩咐,王端宝一字一句复述道: “他腿骨断了,所以走不得路,我把他扔在了陈族那里,让那些凡人去照顾他。” “你这小畜生,全无一点骨肉亲情,实在可恨!” 本来还有些狐疑的炀山道人闻言大怒,将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登时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猛得跳上前,只一巴掌,就将马上的王端宝打得跌倒在地。 “你不知我老王家是以孝悌传家的么?你怎敢对你表哥大打出手,全不念骨血亲情,也亏我教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原来竟是都读进了狗肚子里!” 炀山道人气不过,又发狠给了王端宝一脚,踹得他背脊弓起,如同只煮熟的大虾。 “左右不过一个女子,你表哥想吃,那就——” 他这时迟疑了下,但想起轿中那小美人的绝世丽色,犹豫咂咂嘴,最后还是发狠道: “那就让你表哥吃了罢!” “什么?!” 原本捂着肚子打滚的王端宝此时也顾不上剧痛,惊得几乎发傻:“爹!你要杀了小钰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钰是你旧娘,轿子里是你新娘,新的可比旧的好瞧多了。” 炀山道人不以为意:“这道理都不懂么?” “可小钰是我媳妇啊!求你换个人给他吃罢!” “老子一生做事还用你教?你这直娘贼!”炀山道人面色一沉。 而王端宝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勇气,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怒视向他。 “好反贼!” 炀山道人冷喝了一声,道袍无风自动,脚底的细石渐次开始粉碎,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气氛剑拔弩张之际,那停住的大红轿子里突然传出一道好似黄莺出谷的女声,悦耳好听,尾音婉转轻柔至极。 “不走吗?那还成不成亲了?” 炀山道人几乎被这声音酥掉了半边骨头,冲天的怒气似被突然一盆水给泼熄了。 “美人儿这般等不急要洞房了吗?好好!不过我家毕竟是诗书门第,容我先整治些宴席,再来与你团聚!” 炀山道人先是对着陈珩嘿嘿一笑,又转向王端宝,眼神凶狠: “今天是大喜日子,你这顿打暂且记下,稍后再收拾你!” 言罢。 他将先天胎息一运,再度踩着朵黑云悠悠飞上高天。 而山脚的车队也重新起轿,鼓乐喧天,喜气洋洋。 “公子,我想明白了!” 见那座大红轿子内,陈珩除了刚才替他解围外,再没有出声。 王端宝咬着牙,凑到轿子边,压低声音: “你帮我除了那老东西,这炀山的宝贝,我愿分给你六成!” 软轿里。 没有人说话。 良久后,才有一道淡淡的声音传进他耳朵,轻缓而漠然: “这些,之后再说罢。” …… …… 当夜。 炀山张灯结彩,从山脚到山顶的大殿,都是辉煌流珠,如片水银泻地。 宴席间。 炀山道人被陈珩连连劝了无数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终于大袖一挥,就从腰间的乾坤袋里颤颤巍巍掏出一枚红白的大珠子。 “来,来,美人,这就是你想看的那大珠子,雷火霹雳元珠!” 炀山道人乐呵呵将其递过去:“你摸摸,是不是暖和的很……小钰,你这贱妇别挡着我看美人了!快跟端宝滚去一边!” 陈珩身侧。 一个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万福一礼,就木然地离开桌前,她走得踉踉跄跄,像一个才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孩子。 “不过,的确是枚宝珠。” 等那小妇人走远,陈珩才施施然伸手接过。 “只是……” “只是什么?”炀山道人不解。 “只可惜明珠暗投。”陈珩笑。 随着这一声笑。 不远处做奴仆打扮的许稚猛得掀翻了席面,拔剑,便朝炀山道人刺来! 第十六章 恨如海深 平地惊雷!一剑如电! 当炀山道人还自沉浸在那灼如芙蕖的明艳面容上无法自拔,内心恍惚时,许稚的剑已经逼近了他三丈内! “刺客?哪来的武道大宗师!” 炀山道人亡魂大骇:“好快的一剑,是陈族的刺客!” 小赤龙剑经第三式—— 回风引火! 剑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刺进了炀山道人胸膛,在他骇然绝望的目光中,向前一探。 叮! 传来的不是血肉撕开的钝感,而是像刺进了一块铁石。 不—— 即便是铁石在这贯注了胎息的一剑中,也要被切开,但炀山道人的胸膛却只流了几滴血,剑锋才入肉两寸,就被一股莫大力道死死夹住。 “这……莫非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许稚呆了一瞬,但就是这一瞬,让炀山道人回过神来,他只一捏拳,就将许稚打得倒飞,撞翻沿路无数桌椅。 “老子可是修成了金书上的道术,这辈子注定要成仙做祖,享用万世不移寿元的!凭你?你也配杀我!” 炀山道人惧极生怒。 他两把撕下被划破的道袍,赤裸着上身,如同只熊罴般朝艰难起身的许稚扑杀过去! 咚! 两人合抱的梁柱被直接一拳打烂,在无数灰尘簌簌坠下的惊叫声中,炀山道人愈发凶狠,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蛛网似的裂痕, “该死!我右手若是还能使剑,再给我一件下品符器……” 这般力道简直是头巨妖降世。 许稚在他的追赶下左避右闪,只是仗着陆地神行术的身法,才勉强游走招架。 噗! 又是一剑飘忽刺出,如顽童刺蝉,虽看似破漏百出,但却给人避无可避之意。 躲闪不及的炀山道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落向自己的脖颈,在几乎切开了半边喉咙后,才艰难止住。 “这……” 场下一寂。 许稚怔了怔,也没想到自己这剑居然有此建功,他突然大笑:“我还当你肉身如此不坏,看来也只是个样子货,不过尔尔!” “杀你已足够了!” 炀山道人羞恼瞪眼,五指箕张如一面蒲扇,刮起股狂暴大风,狠狠扇落。 许稚身形一闪,就躲过了炀山道人那一掌。 “我明白了,果然是散修,不得正门。你这外炼肉身的道术虽然神异,但终究也只是肉身了,我看你不管遁术还是其他符法道术,都是一窍不通。” 他持剑立定,一张落煞符便从掌指飞出,落向炀山道人顶门。 “着!” 炀山道人遁术不精,根本无从去躲这如电般激发的一符。 凶狠绝戾的煞气好似汪洋般喷出,很快便使炀山道人心神恍惚,在原地痴呆站立,对一切都不管不顾。 “这可真是头妖魔的躯壳……” 许稚挥剑连斩他的左臂,却只得一片火光乱溅,金铁狰鸣。 当他摇头不再戏耍,准备一剑将其枭首时,突然暗叫不妙。 被落煞符迷住的炀山道人此刻居然缓缓睁开眼,他茫然瞪眼,然后痛得大叫,一拳便将许稚打得凌空飞起,险些吐血。 “符器!把我的符器取来!” 炀山道人怒吼。 “师弟,别看戏了,快来帮帮我……” 许稚也一边咳嗽,一边用断剑撑起自己的身体。 方才炀山道人那一拳,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将剑横在心口挡了一下,只怕就不是咳嗽这么简单了。 “什么?” 听到许稚的喊声,炀山道人心头猛得生起股不好触感。 “看来师兄虽然剑术不凡,但果然是不擅斗法,太轻敌了。” 在炀山道人呆滞的注视下。 那个叫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缓缓站起,声线温沉低厚,竟是男子的嗓音。 “什么,什么?” 炀山道人捂住脖子上的流血创口,几乎软倒在地: “美人,伱……是男子?” “我曾见晏蓁与人斗法搏戏,那时只见光华溢目,手不着尘,倒是十足的仙家手段。” 陈珩将满头的珠翠扯下,随意掷在地面,踩了一脚,道: “今日这番,却有点像凡人宗师间的厮杀了。” “你要给我一件符器,我也能让你看看仙家的飞剑手段。” 许稚翻了個白眼:“他这肉身道术如此惊人,我要是在你面前显摆什么吐气杀人,只怕连他的皮膜都打不动!” “该死的,我那些符器呢!怎么一个都感应不到!” 炀山道人不安握拳。 “我知你符器厉害,在刚拿到后,就让一个轻功不错的护卫把它们尽数带走了。如今,只怕他已带着你的符器快纵马跑离了这座山。 陈珩淡淡道:“我还以为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你竟这么轻易就将雷火霹雳元珠给了我,倒是出人意料。” “你……不对,除了珠子,我还有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 生死关头,炀山道人脑海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然后。 他就看见自己的儿子默默低着头,将一柄朱漆大弓递给了陈珩。 “他妈的——” 炀山道人不再犹豫,将胎息凝成一朵黑云,托着自己就要仓皇飞身而去。 “想逃?” 崩崩崩崩崩崩~ 陈珩轻咤一声,弓开满月,六箭连发,分别锁定了他的眉心、心脏和四肢,电光火石间,气流炸裂,杀机凌厉! “着!” 半空中,踩着云直上直下的炀山道人如同一个活靶子,身中六箭,从半中跌落,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不等他眼冒金星站起身。 陈珩已手捏着一枚镔铁箭头,揪住他的道冠,用那支箭头狠狠贯穿了他的脖颈! 噗嗤—— 血如涌泉喷出,很快就溅了陈珩满头满脸,但那张俊美如神,此刻更是妖冶的的脸上依旧是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他妈的,我不是输给别人,是自己……” 炀山道人努力提起最后一口气,说出怨愤又不解的遗言: “贼老天,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我——” 噗! 陈珩又面无表情握着箭头一刺。 炀山道人双目圆瞪,身躯一软,再也不动弹。 而此时的大殿里,也无声息。 一些穿黄衣的炀山弟子怯缩聚在一团,炀山的精锐在陈府早已被射杀了,剩下这些不知是刚拜入山门不久,还是对炀山道人早有不满,居然一个上前帮手的都没有。 “死,死了?哈哈哈哈哈!” 良久。 才有一声大笑。 一直将身躯缩成团的王端宝这时才颤抖抬起头,见地上躺着炀山道人的尸首,他先是一呆,然后大哭起来,跑上几步,猛得抱住那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将她转了几个圈。 “小钰,小钰……” 王端宝哽咽:“他死了!我们现在有好日子过了!” 他抱着小妇人又哭又笑,过了许久,那小妇人脸上才慢慢有了生气,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端宝。” 小钰轻声开口:“你把脸凑过来些。” 王端宝不明所以,只是欢天喜地照做了。 “不好……”许稚脸色一变。 陈珩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下一瞬间。 那叫小钰的妇人就张开嘴,狠狠咬向王端宝的眼珠,用力,一撕! “啊!!!” 半只眼球和眼睑都被扯了出来。 王端宝吃痛大吼,下意识双臂用力,就要将人直接勒死在怀里,只是最后猛得止住,忍不住的哆嗦。 “小钰,小钰,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欺负我……” 王端宝像小狗一样呜咽:“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啊,你怎么了?怎么了?” “你看着你爹把我玷污了!” “我是打不过他,我害怕啊……”王端宝用手护住脸,嚎啕垂泪。 “我宁愿在当年就和你一起死。也不想活到现在!”小钰似哭似笑:“你该死!你爹该死!我……我也该死!” 她握拳擂向王端宝头颅,却被反震弄得流血。 而王端宝也突然不再反抗,只是小声抽泣着,一抖一抖。 板凳、手指、石头、发髻…… 甚至许稚在惊愕下来不及反抗,还被她夺去了手里的断剑。 等到小半个时辰过后,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具模糊残缺的尸体,血流满处。 小钰慢慢抬起头,四周的炀山弟子都像躲瘟神一样避着她的目光,好似那里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头恶鬼。 她缓缓扬起唇角,想朝着远处那个握弓少年走去。 嗡! 砖石碎屑飞溅! 一支羽箭钉在她脚尖两寸,只差一步,就能射穿她的脚掌。 “离远点,敢再近一步,我便射杀你。”陈珩声音淡淡。 “我知道炀山这老猪狗的宝贝在哪。” 小钰不以为意笑了起来: “公子,让我带你去找吧。” 第十七章 炼化元珠 白银十万两,黄玉八箱,田契两盒,三尺珊瑚二十四株,除此之外,更有一株七尺四寸高的白玉状珊瑚,枝条饱满,亭亭如盖。 在殿后一座隐秘的地库里。 陈珩也不用钥匙,直接一拳就将封门打得破烂,露出了门后炀山道人积蓄的多年的财富。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炀山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单是银子就有十万两,好几十个大箱子层层垒在一起,比人叠起来都高。 这世道,一亩上好的水田顶了天也不过了三十两,这还是肥年,若是放在荒年饥年,只怕十两、八两,甚至再贱些,都能如意买上一亩。 来炀山学道的,虽名义是弟子,实则与端茶倒水的长工奴仆无异,都是因吃不上饭,被父母亲族发卖过来的,已签了死契。 乍一看见这么多在梦里都不敢梦的财货,众多弟子心都不敢跳了,只以为是魇着了。 “这位老爷,你既占了炀山,那我们怎么办?” 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叫喊道: “老爷留几个人在身边服侍吧!小的十八般花活都纯熟,炒菜、养马、打更、扫撒无一不通,让小的留下来伺候吧!” 他这一声喊就像起了头,其他炀山弟子也嘈杂起来,纷纷开始表忠心。 “公子可是陈族人,高门世家!便是要奴仆伺候,也有的是身份清白的家生子来供公子驱使,你们这些孬货算甚么东西!也敢聒噪個不休?” 有送轿上山的陈族奴仆不悦,喝骂道:“还不滚远些,死呆在这里碍眼么?” 那被骂的人一缩头,但忍一时越忍越气,最后还是阴阳怪气顶了回去。 两边人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好了!” 陈珩沉喝一声,压下众人的呼噪:“不必吵了,我并不需人来伺候。” “珩公子,这可不行啊。” 一个陈族的管事闻言急了:“这炀山颇有土地,其中难免有虎豹野狼流窜,会惊扰修行,不如让我带几个警觉家丁留下?不说护持,便是每日饭食,也方便有个照应的。” “哪个先天胎息会惧野狼虎豹?至于饭食,干肉果脯同样是能满腹的。” “公子怎能吃那些贱食,我——” 那陈族管事还欲争辩。 陈珩只是将眼一扫,那管事登时感觉浑身如坠在冰雪里,遍体生寒,忍不住哆嗦。 “贱食?那我在小甘山上吃的是什么?” 陈珩懒得再开口:“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放心吧,我这人有功必赏,炀山道人留下的财货,有你们的一份。” “师兄有什么喜欢的吗?尽管拿去,今日无你并不足以成事。” 他转向许稚,道:“这凡俗金银并不足以酬伱,权且当个彩头玩玩罢。” 许稚摇头笑了笑,道:“我要凡俗金银有什么用,小甘山中也用不上这等事物啊,不过,我看那些炀山弟子也不似大奸大恶之辈,都是穷苦出身,师弟可否也分些银子给他们?” “是吗? 陈珩看向一边的小钰:“他们秉性如何?” “唔,是穷苦出身没错,刚上山不久……以前做恶的都被端宝带去你家了,一个没回来,是被珩公子杀了吧?” 良久,小钰才如梦初醒。 那张惨白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十足的癫狂,轻轻柔柔开口:“不过在炀山这个鬼窝,好好的人呆久了,是会被变成鬼的,还是都杀了吧!” 她猛得放声大笑起来,声声泣血:“把这座山都放火烧了,一把火,人和畜生捆在一起,都烧个干干净净!!!” 这女子的笑声尖利如寒夜孤林的一头夜枭。 在场中众人被她笑得心肝一阵发颤,足底发寒,连许稚也悄悄握紧了手中断剑,来给自己壮胆。 “明白了,没做过恶。” 陈珩不为所动,对陈族管事吩咐道: “这山里还有不少被炀山掳来淫乐的女子,由你将金银也予她们一份,不许瞒报私藏,记住了吗?” 那陈族管事连忙诺诺应下,后背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珩意兴阑珊从地库收回目光,并不再看。 就像许稚说的那样,凡俗的金银财货,对于修道人并无什么用处。 他们若是想在凡间穷奢极欲,一个简单的五鬼搬运道术,就能弄来无数的金银了,多到这一世都难享用完。 “已得了三件符器和炀山的基业,此行不虚。” 他掂了掂从炀山道人尸身上取下的乾坤袋,神情微动。 这乾坤袋,才是此行的重头戏所在。 此袋实有须弥纳芥子之能,里面自成一片空间,可用来存取物件,严格来说,这乾坤袋也能算是一件符器。 这乾坤袋中应当装有不少合用于修道人的资粮,只是现下人多眼杂,陈珩也不好直接探查。 在陈珩转身后。 小钰脸上的表情从痴狂、怨愤,慢慢地,转成了麻木、茫然。 “你……怎么就不早点来呢……” 她在心底喃喃开口。 眼底深处,一缕疯癫杀意一闪而逝。 …… …… 五天后。 山腹处,炀山道人生前闭关的洞府静室里。 陈珩盘膝而坐,一缕缕白气从他口鼻溢出,源源不绝冲刷着胸腹间悬浮的一颗红白元珠。 又过了半柱香后,陈珩突然睁开眼,将溢出的白气又吸回胸腹。 “摄!” 他掐了个法决,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胸腹间的红白元珠。 随着这口精血喷出,他的脸色骤然一白,身形也一晃。 而那颗红白元珠被精血一激,却霎时光亮大放,映得整间洞府都是红白两色纷呈,煞是好看,这光亮直持续了数十息功夫,才渐渐消散。 “总算将这颗雷火霹雳元珠炼化了,炀山道人不愧是练炁六层,留下的精血印记果然难缠。” 陈珩略一招手。 那颗如鸽卵般大小的珠子立即便如倦鸟投林般,投向他掌中,并随着心念驱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灵动非常。 “总算,得一护身器物了。” 陈珩面上泛起笑意。 …… …… 第十八章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炀山道人除去乾坤袋外,共有三件符器。 分是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雷火霹雳元珠。 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虽是下品符器,但雷火霹雳元珠,却是在中品符器之列! 那日在解开炀山道人的乾坤袋后。 里面除了二百符钱外,还装有两瓶解毒丹丸、一门劣等练炁术和一瓶用来滋养肉身的宝黄丹。 依照陈珩的想法,他只求取得雷火霹雳元珠用来护身,其余所有事物,都归了许稚便是。 饶是如此,他还是占了莫大便宜。 毕竟一件中品符器在市面上可不多见,三件下品符器虽大抵和一件中品符器价值相等,但账数却不是这般算的,总往往要溢价个几成出来。 但许稚却是执意,只取了一件六阴天鬼幡在手,就要告辞。 两人好说歹说,又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陈珩拿了元珠和乾坤袋,另加一瓶滋养肉身的宝黄丹,许稚收下了六阴天鬼幡、五光佩、符钱和其他零碎杂物。 之后,许稚也不多留,只略歇息了一宿就告辞回了小甘山、 而此山中的原本弟子和无数被炀山道人掳来淫乐的妇人,也纷纷被遣散离去,携着金银各奔东西。 不过转眼。 这原来在阑粱城地界也算首屈一指的练炁门派,就落得个鸟兽散去,只留下陈珩独自在山中,一人苦修。 …… “只可惜,找不到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不单是他的乾坤袋里没有,翻遍了整座炀山,也没找到什么踪迹。” 一念至此,陈珩不由得感到可惜。 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可谓是不凡,非但坚固无铸不谈,许稚以剑来斩,居然分毫撼动不得。 最后还是炀山道人自己道术不精,没能将脖颈要害炼得同胸腹一样,才被许稚以高明剑术斩去,破了半条命。 而且那门道术不仅能将身躯修成不坏,还能使自身拥有无限磅礴大力,一掌一指,皆有如雷罚撼地,殊为恐怖。 寻常练炁修士哪得他那般力道? 几乎和一头蛮象古妖相比也不差!甚至隐隐还要胜之。 而炀山道人做为一个不得正法,其余道术一律不通的野道人。 就是依仗着肉身和大力,才生生和许稚相抗了那般久。 若他无这门道术傍身,只怕一個照面,就被许稚直接一剑给枭首了。 …… “《小赤龙剑经》共有十三式剑招,师兄不仅全部精熟,而且还推陈出新,集百家之大成,悟成了凡俗剑道的止境——十步一杀。”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若有所思: “临行前师兄还特意告诫我,要我多参悟一二《小赤龙剑经》,若是从此法中悟出了止境——十步一杀,在驱使飞剑类符器时,便要更如臂指使,杀寻常的同阶修士,如若是屠狗了……”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这是武人杀伐剑术的最高境界,无论对手是否着甲、是否持械、人数多少。 十步踏出内,剑锋处必然有血落! 但许稚自己也不知道,这名为凡剑止境的十步一杀。 其实。 和仙道传说中的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炼剑成丝一般,都是对于剑道境界的不同层次称谓。 而东浑州内。 玄门八大派之一的中乙剑派,更是有条明言门规: 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 …… “左右那门炼炁术还未入得门径,不如去一真法界内修行《小赤龙剑经》罢。” 陈珩取出一粒小白阳丹化水吞下,打坐调息,待得那股融融暖意行遍了周身后。 他将一柄长剑握住,心神沟通金蝉,瞬间进入了一真法界内。 …… 依旧是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 空空空荡的一真法界内,陈珩将手朝自己身上一指,很快便有道金光照在他身,于虚空凝结成一页写满字迹的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小赤龙剑经(——)、青囊药经(——)、陈族射艺(大成)。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 【道行】:胎息。 …… “【摩诃胜密光定】倒是还发现了桩用处,以后若在外界遇上品佚不明的法器时,将它带入一真法界,让【摩诃胜密光定】一照即可。” “我常听说在仙道坊市的暗处,也存有黑市,里面可谓无数牛鬼蛇神,鱼龙混杂,有【摩诃胜密光定】来做鉴明,说不定日后我还真能捡个漏,也未可知……” 陈珩微微一笑,消去金书。 他提起长剑,按着《小赤龙剑经》上的图解文字,开始一步步练习起那十三式剑招。 回风引火。 三阳初度。 残虹守一。 梨花映雪…… …… 在这个没有天日星月的法界内,陈珩便这样昼夜不息的练习起来,起初他还会偶尔停下来,略做饮水歇息。 但到了后头。 每当身体有饥渴或疲惫之感时,陈珩便直接横剑自刎,更换出新的心相来。 新的心相重置了一切状态,自然不虞有饥渴、疲惫或肌体因练剑带来的种种劳损之苦。 这是种自苦非常的行径—— 旁人或许会因这千篇一律而觉得枯燥乏味,以至于难以忍受。 但陈珩道心冷硬如铁,倒是乐在其中,甚至还觉得别有一番风趣所在。 就这样。 他将全部精力都贯注了进去。 直到四个月的某一天。 陈珩手腕突然微微一抖,而随着这一动,剑尖在这刻竟同时化成了七点寒光,如七颗飞钉猛得攒射而出,最后齐齐聚在了一起。 “七星照日,小赤龙剑经里的最后一式剑招,成了……” 陈珩良久后才缓缓收剑,叹息了一声。 剑术炼到了这般地步,若还想再保持如之前一般的攀升之势,光靠一昧苦修便是不行了,唯有厮杀! 这也是凡人江湖里,为何总有剑客试剑天下的缘故。 生死一线的灵光感悟,足以比得上自己一个人枯坐琢磨十年。 但斗剑何其凶狠,稍有不慎就是剑毁人亡,这也是为何江湖剑客虽多,但能悟到十步一杀者,却是万里都难寻一的缘故了。 “师兄,请赐教。” 陈珩将许稚的心相唤出,微微一拱手。 许稚心相也不答话。 左手握剑,便直直一刺,其动作浑然天成,不带丝毫匠气,有如羚羊挂角。 “来得好!” 陈珩大笑举剑一迎。 两人斗到四十回合之际,许稚猛得变了个招,陈珩躲闪不及,径自被削去了半个脑袋。 …… “好!” 不过须臾,陈珩便在原地重生,他更加欢喜,再次仗剑朝许稚杀去。 而这一次,他虽撑到了四十七招,但还是不敌,被许稚一剑腰斩,落了个齐齐整整的两截。 …… 第三回。 …… 第四回。 …… 第五回。 …… 第六回。 …… 陈珩已不知在许稚手里死了多少次,但无论是哪一回,他都没能撑过五十招之外。 许稚的剑击术已然非人也。 十步一杀! 这时候的他简直不像是人在驭剑,他手里的剑像是生出了性灵,是剑在驭人! “回风引火!” 以攻势化守势,险而险之将许稚撩向他下阴的那一剑格开。 已露出颓势的陈珩不再像之前一样死撑,而是远远又退开数十步。 “师兄,换个打法。” 陈珩袖袍一甩,一枚闪着红白二色的元珠便落在半空,轻轻盘旋。 “请品鉴我的雷火霹雳元珠。” 他微微一笑。 半空中,便登时有雷鸣火烧之音大放。 第十九章 太虚是我 符器—— 本是练炁修士才合用的斗法手段。 只因每一次驱策符器时,都要耗去胎息,下品符器尚还好说,但中品、上品符器的消磨,就是个巨量的数目了。 尤其是对于胎息修士来说—— 他们尚未打通内外天地桥,还无法从虚空、外药中摄取灵气,壮大培育自己的胎息……体内那一点先天胎息之炁,自然是用去一丝,就永久消去了一丝,无法弥足。 最显而易见的实例,便是那些武道大宗师们。 常年沙场鏖战使他们根本难以留手,也顾不上养性延命,往往不过征战个三五年,体内的胎息便已尽数耗了个干净。 最后,本来一百五十载的整寿,却连活过一甲子者都稀少。 这都是因为未成练炁,又早早用尽了体内胎息的缘故。 而因着胎息的限制,无论符器、道术还是丹鼎阵道,都无法成为胎息修士主要的对敌手段。 他们真正用来施为的,实则还是凡人的武道杀伐。 只是胎息修士无论体魄还是感应都已经非人,即便是凡人武道,在他们手中也是另一番光景,几乎脱胎换骨。 但在一真法界内。 陈珩却并不必担心胎息耗尽后的后患。 左右不过一具心相罢了,反正影响不到外界的真身,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去!” 陈珩伸手一指。 半空中的雷火霹雳元珠登时便化成一束流光,朝许稚头颅轰去,而随着它这一动,陈珩体内的胎息也就耗去了一丝。 噗! 许稚飞身往后一纵,转瞬跳开了五六丈,但元珠仍是不依不饶追上来,他只能将胎息全数倾注在铁剑上,奋力一掷。 随着一声雷火轰鸣,铁剑登时粉碎炸开,许稚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但这具心相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间不容发从雷火中握住破碎的剑柄,身形一折,再次向陈珩扑杀过来。 “想近身?哪有这般容易!” 陈珩手腕一动,元珠再次激射而出,撞向许稚后心。 这一次的元珠在半途就爆射出无数红白雷霆,威凛无匹,一声响过一声。 许稚本已快欺身进入陈珩周身五丈内,却突然被一道雷霆射来,逼得他只能躲开,根本不敢招架。 在一连避过了十二道雷霆后,许稚终于还是被追上。一道足以熔金削铁的雷霆飞起,直接击向他的心口处! 轰隆一声,好似颗巨石坠地,无数烟尘散开,滚滚火焰和雷光向四面八方散去。 “这……” 等到烟尘一散后,看清了其中的场景,陈珩脸上微微一惊。 许稚此刻看起来颇为凄惨,半边躯体鲜血淋漓,那身苍青色的道袍更是破烂,满是火燎雷击的痕迹。 但细细一观,这些伤势却是之前留下,那道落向他心口的雷霆,却没给他带来什么损害。 在许稚头顶,一层由胎息凝结成的浅浅气障正不断浮动着,看来,正是它挡下了那道熔金削铁的雷霆。 “练炁修士的胎息,单是这样显化成一团,就能挡下中品符器发出的一击?” 虽明知是自己的胎息有限,不能全数发挥雷火霹雳元珠的威能,陈珩还是惊异。 “可惜,可惜……师兄你荒废修行了,若你有一件符器在手,再随意加上几门道术,我怎能胜你?” 陈珩遗憾一摇头,再一指雷火霹雳元珠:“来吧,看你练炁六层的胎息,究竟能够挡住几道雷!” 话音落下。 数十道红白雷霆又“嗖”“嗖”从珠子里炸出,重重落向许稚护身的气障,打得其中胎息不停滚动翻涌。 而终于在死捱了十余记后,随着一阵好似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那层气障当即溃散, 轰! 强忍着体内胎息被抽空的不适,陈珩鼓起最后一份精神,又从元珠中再取出一道雷霆,打向许稚。 呲! 红白雷霆只往许稚身上一扑,就将他烧成了飞灰,再无动静。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陈珩也再支撑不住,直接软倒在地,神情萎靡至极。 那枚雷火霹雳元珠也因失去了主人的操持,光华一敛,就从半空咕噜噜滚落在地,灵性深藏。 “我的胎息……” 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陈珩才渐渐缓了过来, 他头晕脑胀站起来,浑身无力,只觉得立足处绵软非常,像是站在一滩棉花里。 “这便是胎息用尽后的感触吗?倒是奇妙。” 体内的寒斗真炁因失了胎息的束缚,此刻又开始肆虐起来,陈珩刚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只能索性盘膝坐下。 中品符器的消耗甚大,虽借着它难得胜了许稚一番,但也因此抽干了陈珩的一身胎息,让他心神烦闷,几欲吐血。 虽然躯壳依旧坚若金铁,那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也没有丝毫折损。 但此刻他的感触,就如同一個人赤身裸体平躺在了虚空中,上下左右,皆空空茫茫,不着一物,无所依凭。 浑浑纯纯,兀兀腾腾。 陈珩皱眉体悟这种变化,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他目光一闪,神色震动。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视其形,形无其形,外其身而身存,忘其形而形存!” 他猛得想站起身,但双膝早已被寒斗真炁冻得发僵麻木,这一动,就让他整个人平扑倒地。 “原来,原来,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的虚空了!此虚空并非彼虚空!是也!是也!” 陈珩并不以为意,在地上放声大笑道: “太虚是我,先空其身,其身既空,乃是真空……合该如此,我悟了!我悟了!” 本来只是一次寻常斗法,可在将一身胎息用尽后,竟让陈珩因缘巧合悟出了那本练炁术中的真正虚空含义。 这世间机遇奇妙,莫过于此了。 悟透“虚空”二字,他便离参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已经不远,练炁一境唾手可得。 这番感悟。 又怎能不让陈珩欣喜若狂? 长笑了数声后,他才勉强压下心潮蓬勃,重新入定,细细琢磨了起来。 但这一回没过多久。 寒斗真炁的异动再次将他刺醒。 陈珩往双腿处一看,只见那里的肌肉已经开始发青,抚摸过去,竟感觉不到血肉的实感,更像在触碰一块被冷水浸透了的枯木。 “真是麻烦……” 陈珩一剑便将自己斩首。 等他再重生时,也不多话,直接将许稚唤出,用雷火霹雳元珠对他狂轰滥炸。 待得一身胎息用尽后,又重新闭目参悟起来,直到寒斗真炁异动再起,他便又举起剑。 斗法、参悟、自尽…… 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知了多久。 期间。 陈珩除了因外界身体饥渴,不得不从一真法界内抽出精神,囫囵进食了些清水肉脯外,便将全部精力都倾入了其中。 而他的功行自然也是增长显目。 不仅将雷火霹雳元珠运使的更加纯熟,毫无生涩感。 而且将整部《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都参透了个干净,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便能进入练炁层次。 而那临门一脚,也没什么关隘险阻存在。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用水磨功夫再磨上个几月,自然就能水到渠成,功行圆满。 …… 一天. 当陈珩依旧在一真法界内研磨时,他眉心猛得刺痛,心头忽有所感。 “怎么回事?” 陈珩神意一动,便沟通金蝉,离开了一真法界: “外界真身怎么会示警?” 第二十章 有狐 依旧是山腹中的石室。 随着陈珩退出了一真法界,石室居中的蒲团上,他的真身也缓缓睁开了双目,两束湛湛精光大放,长明如烛。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陈珩侧目望去。 洞府外依稀传来了某种小兽的叫声和抓咬声,而且从声音来看,似乎不只一头,而是一群。 “嘤嘤、嘤嘤、嘤嘤嘤~” 未过多久,那群小兽又叫唤起来。 而且这次,洞府还传来撞击的动静,咚咚作响。隐隐约约中仿佛带着股吃痛的嘶叫,好不热闹。 “蠢货。” 陈珩面上泛起冷笑,心下也微微一定。 他刚开始还疑心是晏平不顾门规戒律,不远千里,跑到阑粱城来找他寻仇了。 故而在他宽袍大袖下,左手已是扣紧了雷火霹雳元珠,只待一个不妙,就要将这枚珠子直接打出去。 便是会损耗胎息,也顾不得了。 但听这动静,明显是群生了灵性的小兽在聚众闹事,而且,还是群不怎么聪明的小兽。 洞府外的嘭嘭声响,除了是投掷石块的响动外…… 听那吃疼的动静和忍不住的大哭声,显然,还有脑子不太灵光的,居然傻到用头去撞门,希冀能够将门户撞开个大洞。 只是从这大哭声里,得知这一撞非但没有建功,说不定还在脑袋上磕出了几个大包。 …… “这封门的大石有近万斤重,平素都是用机括将它挪移,才得出入。你若是用头撞,只怕撞到下辈子,都没有用。” 陈珩淡淡一笑。 他也不再管那“嘤嘤”叫声,自顾自取出一粒小白阳丹投入水盏,待得那丹丸化开后,便一口饮尽。 很快,便有股温煦的暖意心遍了四肢百骸,让他如沐暖阳,舒泰无比,忍不住呵气出声。 洞府里的这声动静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听到了。 那群小兽先是一静,然后更加兴奋,再次大声“嘤嘤”乱叫,有如群魔乱舞。见陈珩依旧不出来,只觉得他是怕了自己,就更加得意,“嘤嘤”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其中。 还又间杂着几声以头叩门的闷响,不依不饶。 陈珩只对这些罔若未闻。 待得小白阳丹的药力被尽数吸纳后,他才施施然起身,悬剑腰间,又从洞壁上将那柄朱漆大弓取定在手。 “这叫声,倒是有点像狐狸?” 陈珩仔细听了半响,心下了然,顿时有了猜想。 炀山本来并非是炀山道人的法场,此间的主人,本是一群修行香火神道的白狐才对。 是炀山道人仗着符器厉害,打碎了庙宇,才将这群白狐逐走,占了此山。 至于事后那群白狐的行踪如何,去了何处,却也无从得之,就此成了個悬谜。 但陈珩没想到,在炀山道人死后,这群狐狸居然重返了故地,还明目张胆跑来了他这个正主面前寻衅。 “有意思,炀山道人能够败你们,我就杀不得你们吗?” 陈珩慢条斯理将箭袋系在背上,眼底杀意涌动: “金身被破,连庙宇都被焚了,你纵然是修行的神道,也没有那么轻易就将根基填充了。现在找上门来,是欺我手中剑不利?” 他将门户悬臂一转,随着机括转动声,封门大石移开。 陈珩按剑走出门外。 此时,正是月明星稀之际,地面被这亮色照得好似结了层白霜,凄清幽凉,寒意森然。 “不只是哪位道友在此装神弄鬼,可否出面一叙?” 陈珩在袖中叩紧雷火霹雳元珠,沉声一喝。 四下树丛顿时一片草木飒飒之声,隐隐间,似有无数幽绿的兽瞳在暗地忽明忽灭,如同鬼火。 又连问了三声,都没有应答,只是远远,突然有一声女子的娇笑响起。 那笑声如银铃叮咚,清脆悦耳,似就在不远处。 陈珩知是那狐狸故意要引他,也不畏惧,只是一整袖袍,就循声而去。 走上几个小山坡,又行了小半炷香的功夫,陈珩听到一阵飞瀑流泉的哗哗声。 这是炀山的一处小山瀑,本来是炀山弟子生活取水的地方。 此时,却有一个只穿着白绸轻纱赤足美人在水中沐浴,她的容貌有种出奇的妖媚,身段丰盈熟美,湿透了的白绸紧紧贴着肌肤,清楚勾勒出圆润的胸口和细软的腰肢,让人一见,下腹就忍不住火起。 “长夜漫漫,煎人心肠,今日得见公子,乃天幸也,不知公子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 她抬起头,用甜润娇媚的声音开口: “妾身我——” 话到一半。 就戛然而止。 此时,月光正巧破开黑云泻下,清清亮亮,照在了陈珩身上,满地都像是水银。 一身锱色长衫的少年就那样静静站在月光里,肤光胜雪,风致怡然超尘,宛若一块刚从净水中被洗濯出的玉石,美得让人莫敢仰视。 他的面容如同天公精心的匠作,虽有一股逼人的精致贵气,可那总如深廷静雪般的淡漠眸子,又让他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精致的疏离和旷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潭水中的美人看得呆住了,良久,才狠狠将自己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 “要不,等我一下,我再去换一张脸?” 她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商量道:“那个,你介意自己的脸穿女服吗?” “就这样?” 陈珩冷笑一声,弯弓便射! 箭矢横空的刹那,空气猛得一声雷音炸响,然后便有一只白毛公狐狸应声惨叫,带着屁股上的箭矢,慌不择路撞进了身后潭水中的那面石壁,消失不见。 随着他这一逃,周围顿时传来片惊惶失措的嘤嘤声,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白狐也争先恐后跳进石壁里。 其中还有只脑袋带包,看起来特别蠢的,转了几圈都找不到那面特殊石壁,正急得嘤嘤大叫。 “这倒是有趣,阵法吗?” 陈珩一脚便将那只落单的蠢狐狸踢开,身形一晃,也钻进了那面石壁内。 入目瞬间漆黑一片。 但没多久,等过了三四息,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颇为广大的空间。 楼台亭阁。屋舍俨然。 在陈珩对面几十步远,还站着一个身着黄袍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柄法剑,正又惊又惧看着陈珩。 良久,他才鼓足勇气,大喝一声。 “何方宵小,休得放肆!这……这里是赤明派的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你——” 不待他说完,陈珩就连开三箭,将他射得仰天就倒。 等那黄袍少年头昏脑涨站起来时,一枚红白色的大珠子,不知何时已悬在了他头顶,迸发出无数雷火轰鸣。 “道友,道友,我涂山葛跟伱开玩笑的呢,别这样……” 那黄袍少年双膝一软,哆哆嗦嗦道: “快收了这珠子,别,别伤了两家和气啊!” 第二十一章 法契 形势变化,只在翻掌之间。 那自称涂山葛的黄袍少年连头都不敢抬起,悬在他头顶的红白元珠正迸射出无数霹雳电闪,轰轰烈烈,好似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他爆成漫天的肉沫。 对于多数妖类而言,它们最畏惧不过的,便是这天雷霹闪。 炼化横骨要遭雷劈,化体脱形要遭雷劈,连功行增进了,还是要遭雷劈。 像这般的一路被雷给劈过来,即便是积年老妖,在听见轰闪时,也要心头一悸,短暂失神。 眼看自家长辈一合便被制住。 楼阁里登时冲出了十数只狐狸,围着陈珩嘤嘤乱叫,想将涂山葛救走,可又畏惧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威光,只在原地急得一阵阵乱炸毛。 “这里是何处?” 陈珩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这片空间说大也不大,不过十亩地界,却也屋舍齐整,装饰雕丽,显然看得出是废了番心思的。 而最令陈珩感兴致的。 还是这空间尽头处有圈隐隐金光涌动,似这就是空间的边界了……那圈金光忽而缓迟停滞,忽而灵窜跃动,随着这圈金光的拓进,这十亩空间也隐隐约约,好似扩长了几分。 只是这变化微不可察,几分几厘而已,若不故意留心,倒也难以发觉。 “这……这……” 见陈珩问话。 涂山葛眼珠子一转,突得又心生一计。 “这可是赤明派的大洞天!听过‘九皇常阳金阙洞天’吗?这可是洞天的其中一块陆地,我是此地的灵宠!你既擅入洞天,又打伤灵宠,已经是犯下了滔天罪过!还不快快把老爷我放出来,不然小心我主人回来禀明道君,要道君把你打入泥黎道,生生世世都——” “嘴比刀子还硬。” 陈珩懒得理会,把雷火霹雳元珠又往下降了一寸,惊得涂山葛大叫不止。 “这里究竟是何处?”他又问。 “九……九皇常阳金阙洞天!” 陈珩也不说话。 只淡淡看着他,将这狐狸看得心头发虚,手脚都在颤。 “道,道友……” 涂山葛强忍着恐惧温言道。 “道友?你行神道,我求仙道,如何是一道?” 陈珩袖袍一挥便打断他: “我虽是山野俗夫,却也知洞天是用来避风火雷三灾的,等三灾一过,再与道合真,离羽化证仙也便不远了。你是想告诉我炀山这等穷土里,居然隐匿有一口洞天,而且还是出自赤明派这等玄门八派?” “仙道、神道皆是大道,你我同参大道,怎么算不得是道友……” 涂山葛讪笑一声,想搪塞过去,但很快,他就被陈珩接下来的话惊得瞠目结舌,手足冰凉。 “你若再与我胡搅蛮缠,我便先杀了伱,再将这窝狐狸杀了半数,让剩下那半数给我吐露实情。一个不从,我就杀一个,全数不从,那就杀上一窝,我便不信它们都与你是一样的嘴硬!” “……你不是仙道修士吗?怎么他妈的像个魔教中人啊!” 涂山葛悲愤大叫。 “颜熙真人说过,玄魔正是一阳一阴,一阴一阳谓之道。” “你白长这么好看了!道君在上!你这是什么蛇蝎心肠!” 雷火霹雳元珠猛得往下一沉,感受到被那股炽烈烧腾气息一浇,自己本就还未弥合的神道金身登时就要熔化。 也顾不得陈珩是否在恫恐自己,涂山葛肝胆俱裂,连忙把心思像倒豆子般全数抖了出来。 “神域,这里是我用神力开辟出的神域!是我先前接收香火愿力的地方,我和族人都是赖它才得以在炀山栖身的!” 神域? 原来,这就是神域…… 陈珩心下了然,又问了一句。 “看来,你就是与炀山道人争斗的那头神道白狐了,似乎当年战败后,你便带着这窝狐狸一直栖身于此?只是神域终究也在炀山内,炀山道人就一直没有觉察吗?” “莫说他了,你不是也没发现……” 涂山葛下意识就要顶一句。 只是望见那枚悬在头顶的红白元珠,又硬生生改口,老老实实解释道: “神道与仙道不同,它虽在胥都天是小道、外道,但于其他天宇里,却也是一支修行正流,自然是有些妙用功能的,便如这神域,就是隐秘非常……我虽是地祇小神,随意一個拿着符器的练炁修士都能将我打杀了,但区区练炁修士,可没有我这内景造化之能,即便是玄门八大派的练炁修士,也绝做不到。” “那炀山道人是野修士,不得正法,连道术也只会一门,就凭他也想找到我的神域?痴人说梦!在他睡着后,这炀山还是我的,老子想吃饭就吃饭,想放风就放风,快活!自在!” “喔?” 陈珩似笑非笑,道:“你这神域既像你说的这般厉害,为何我就进来了?难道它没有门户禁制?” “见了个大鬼了!” 听陈珩这么一说,也不管雷火霹雳元珠还悬挂头顶,涂山葛鼻子一歪,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我让这群孬货去对付你,结果他们差点被你吓死了!跑进神域后吓得连禁制都忘记关上,就被你闯了进来,不然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狐群中。 一只屁股带箭的大尾巴白狐默默转过了脑袋,似乎觉得愧怍,又用两只爪子捂住耳朵,蜷缩成团。 “你为何要扰我清修,想从我这里夺回炀山?” 涂山葛吭吭哧哧,显然是默认了。 “就以你这点神通?哪来的胆子?”陈珩不解。 “若是我金身尚完好的时候……” 涂山葛不服气辩解,最后又垂头丧气: “我们狐族天生便有门神通,能在接触时吸取阳气,涂山壮是我们中最擅长变化之术的,尤其擅长变美人……我本以为你年少,自然是好色知慕,不像炀山道人那老狗一样城府幽深,所以才派他勾引你,谁知,他竟连你身都进不得……” 一个擅长惑幻变化的狐狸,居然在容貌上,被人给狠狠比了下去。 怎么说理? 找谁说理? 涂山葛只觉得欲哭无泪。 “炀山道人,他也算城府幽深?看来你真是被吓破胆了。” 陈珩摇头。 他伸手一指,那雷火霹雳元珠就缓缓生出一层火焰,往下炙去。 涂山葛被烧得哀嚎不断,身体明灭不定,好似随时都会在原地炸开。 “想活命吗?” 又过了几息,陈珩才淡淡开口。 “想活,想活……求道友绕我一命。” 涂山葛满地打滚,却又不敢滚太远,唯恐那颗珠子直接打了下来。 “签下法契,成为我的灵宠,便饶你一命。” “什么?!” 涂山葛冷哼:“我可是有主的!主人乃是赤明派弟子!老狐我忠臣不事二主,想要我臣——” 话音未落。 火势又猛了几分。 涂山葛痛得惨叫,终是忍耐不住,拱手告饶,取出了张法契来。 待陈珩在法契上拟定了条款,又签署下双方名姓,落入精血,他才将元珠施施然收回袖袍。 “这不是要一辈子给人当奴仆了吗?” 涂山葛捧着法契,心头泣血:“这条例何其苛也,等这人死了,说不定我还要给他的子子孙孙继续效劳,妈的!我真成镇族灵兽了?” “你错了,一来我志在大道,心里容不下儿女私情,二来,你未必就能活过我。” 还没等涂山葛再胡思乱想,一道淡淡的声音就在他心底响起,吓得他连忙收束起念头。 见状,陈珩颔首。 在签下那道法契后,他便和涂山葛便有了一种神妙联系,此人的生死言行都操之于他手,只要一个念头,便能将其随意揉圆捏扁。 “怎么,初来贵宝地,你这个东道难道不奉茶吗?” 陈珩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其他白狐都不敢与他对视,仓皇把脑袋一低。 “说得好听!这是要开始搜刮我多年的家财了啊!” 涂山葛心头更痛。 也把脑袋一低,闷声闷气将陈珩引向主楼方向。 第二十二章 怙照宗 几株苍翠玉竹盆景围绕,奇花点点,显然一看便知是被精心修缮过的,陈珩在主座处端了杯清茶在手,纵目一望。 只见这座三层小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屋舍内虽没什么金玉摆设,但几幅墨画翠竹,却也算雅致,颇多意趣。 那群白狐此时也不敢再胡乱嘤嘤了,一个个都缩在主楼外,只露出对眼睛来打量陈珩,见他望来,又慌不迭四肢并用,连忙逃窜开,只恐慢了一步,就会被直接打杀,做成披锦。 “你这些同族倒是活泼。” 陈珩看向他下首处的涂山葛,这个黄袍少年此刻正有气无力瘫在乌木大椅上,仿佛去了半条命。 “是吗,我在没遇上你之前也是这般活泼的……” 涂山葛丧着個脸: “老爷,你太狠了!方才签得法契和卖身的死契也差不多了,不,比死契还狠,我算是被捆牢在你这条船上了。” “祸福难测,焉知我成道后你未必不能鸡犬升天。” 陈珩随意安抚了一句。 “也是!” 涂山葛闻言倒是精神一震,突得抖擞起来: “忘了问了,老爷你是何方门派的弟子?玄门八大派太过高远,就不奢望了,魔道六宗也是,略过不提……” “我看老爷杀心果决,又是东弥州南域人,莫不是出自魔门的恶食山,还是花神府、人形寺?这些可都是大宗大派,只在八派六宗之下,都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有证得元神返虚的真君驻世,能够威压十万里河山的!” “我乃正道修士。”陈珩摇头。 “……对!对!我怎忘了正道修士里也是杀胚无数,一个个道心坚冷似铁,尤其是那些剑修,个个非人,像是神智疯魔了般!” 涂山葛怀揣着希冀,又问: “那老爷是出身罗浮派,神火崖,纯阳剑派还是五光宗?” 不知不觉。 涂山葛又悄悄将心中期望下降了个档次。 “老爷才胎息就敢强杀练炁,肯定出身不凡吧?” “我眼下在小甘山玄真派学道。”陈珩淡淡开口。 “什么?” “离阑粱城不远的那座小甘山,便是玄真派的山门所在,伱应当知晓。” “是,是……我知晓,就是那个派主才洞玄修为的门派吧……” 涂山葛眼前一黑,几乎要倒地,但还是强撑着最后问了一句: “门派就算了,那家世呢……总,总是仙道世家吗?” 在胥都天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之下。 又有十二玄门世家,其根基深种,神通广大,是十足的仙道贵胄,既金且尊。 但若是十二世家中的出身,便是族中再不受宠的庶子,也绝不会沦落到来玄真派这个只有洞玄炼师的破落门户修道。 涂山葛把冀望降到了普通仙道家族,但饶是如此,心头还一阵打鼓。 “家族正是容国陈族。”陈珩笑了笑。 “坏了!” 涂山葛心底大喝一声,将手一拍,仰天就倒。 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此人看来是一样不沾! 既无家世,又没拜得个好宗门,怎么修道?拿命去修啊! 没有资粮,没有上等经典,没有师长亲友护持帮扶,没有福地洞天。 这九州四海万万千个散修里,终究是只出了一个颜熙真人,与他同时代的散人呢? 不是半途死了就是早已坐化,成了冢中枯骨! 又想起,那容国陈族里说不定还有年老族人给自己上过香火…… 一念至此,涂山葛便更觉得世态炎凉,了无生趣。 “好了。” 陈珩倒是不以为意:“你为一方山神地祇也有些时日了,其中私藏,可否容我一观?” “老爷你也太客气了,现在这种境遇,我的不就是你的?” 涂山葛喉头一哽。 这个人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却还好加上个“可否”,真是,客气的过分了…… 随着涂山葛一声令下,主楼外那群白狐便登时活动起来,搬来一堆堆事物,很快便将这间会客厅都填满。 有法契在身,涂山葛的心思根本无处遁形,陈珩也不担心他会隐瞒。 而过不多时,随着翻阅,再加上涂山葛在一旁的讲解,陈珩很快便寻到了自己所需的事物。 “道术,居然是此物,实乃天幸之。” 陈珩将三本书简捧在手,不禁面露喜色。 那些凡俗金银和文人墨画就不必提了。 除了些许符钱外,在这堆物件中,他居然还寻到了三门道术,实在可喜。 要知道在玄真派内,道术可不是无偿传授的。 要么依靠师长教导…… 要么,就是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劳,由功德房具体记数,得出功德数目,最后自己去长老房换取。 …… “三门道术:气甲术、血甲术和极光大遁。” “气甲术和血甲术都是下乘道术,而且是守御类,于功效上倒是重叠了,专精一门即可。不过我有一真法界在手,时候充裕,倒是可以两门都修,至于这极光大遁……” 陈珩暗自道: “这极光大遁却是门遁术,而且品阶上乘,要高过另外两门,虽没得到什么杀伐手段,但也不错。” “老爷,这三门道术都是前主人留下的,当年她斗法身死后,我们这些灵宠没了后台,也被驱赶出了赤明派……我还算运道好,一路平平安安来了炀山,活到现在,可其他灵宠就惨了,听说有不少还在半道就被前主人仇家给截杀了,连魂魄都被拿去点天灯,实在可怜。” 看见陈珩手里的道术,涂山葛怔了怔,不由得唏嘘道:“前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便一直想进入‘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修行,只可惜直到身死,都未能如愿,唉……” “这便是你一直自称此地为‘九皇常阳金阙洞天’的缘由?” “见笑了,可的确是直到前主人死后,我才知赤明派是如何的好,生活又是如何的不易,带着这一族老小讨生活,实在是艰辛。” 涂山葛叹了口气,道: “在这里,我险些就被炀山道人打杀了,可托庇在前主人门下时,连给我们一族喂食送水的奴仆,都比他修为更强,这世情……” 说到此处,涂山葛似想到了什么,猛得警醒起来。 “老爷!有件事我险些忘了,其他两门道术不过尔尔,但这‘极光大遁’却是存着隐情的!” “什么隐情?”陈珩皱眉。 “这‘极光大遁’是前主人斩杀了怙照宗一名弟子得来的,不仅难修,而且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是担心被怙照宗得知,会引来祸患?”陈珩问。 “正是正是,怙照宗可是魔道六宗之一,他们的行事……” 说到此处,涂山葛猛得打了个寒颤,似想起了某种极可怖的事,身躯一顿。 “总之,老爷一定要慎之又慎!” 良久,他才苦笑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慎之又慎!” …… …… 同一时刻。 阑粱城外的一座小村庄内,小钰提着一把带血的剪刀,面无表情走出了茅屋。 浓厚的血腥味从她身后茅屋飘出,一个矮胖的农夫就倒在床榻上,他的眼球像死鱼一样凸出,肚皮被划开,露出了暗红的五脏,显然是已经不活了。 “你是个好人,给了我饭吃。” 小钰遗憾回过头: “可你为什么要偷偷看我的小腿呢?你和炀山那头老猪狗一样,差一点点,真的,差一点点我就可以不杀你了啊……” 昨天,漫无边际游荡的她遇上了一个农夫。 这个寡居的中年人看她可怜,给了她一碗麦饭,又将她带回偏房安歇,可就是那么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他便触怒了小钰。 所以,这个农夫死了。 在酣睡时,被小钰突然拿着剪刀给破开肚皮,活生生疼死了。 “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 小钰哼哼唧唧唱着不成调的歌谣,转身向前走去,她似乎像是喝醉了,走得一摇一晃。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周围的房门都是紧闭着,没有一个人来看她的表演,四下不知何时起了稠白的烟雾,浓得像是米浆。 静得。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真难听,像是犬吠。” 突然,有人讥笑道。 小钰死死瞪着村口水井处,那里站着个长眉垂颊的迟暮老人,他正抱着双臂,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像在看一条死鱼。 “老家伙,你是谁?” 小钰啐了一口:“我要把你的肉一片片刮下来,放去油锅里炸!” “老夫阴公皓,现为怙照宗长老。” 老人冷声一喝: “你这孽畜心肠狠毒,全无人性,今日,我特意来此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第二十三章 行尸 话音落下。 在两人不远处的一间草庐,便猛传来声尖利嘶吼。小钰急转过身去,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两具只徒有人形的怪物麻木撞开了门扉,正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 皮肤青紫,瞳孔泛白。 其身上更是萦绕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恶臭,像是几只死老鼠在发酸的猪槽浸了几月,那股于暖臭中静默发酵的气息。 若细细看去,甚至还能瞥见在它们暗黄的肌肤下,正游走着不少肥白的长蛆,如同巡溯在水沟中的蝌蚪群。 “这是……行尸?” 小钰瞪大眼睛,从那两具高度腐烂的肉块,依稀辨别出了他们生前的面容。 她在进村时候见过这对小夫妻,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农人,故而也没怎么留心。 只是才一天不到,肌体就能腐烂成这个样子吗? 这是什么邪术? “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小钰突然冷笑了起来:“就是这样把活人炼成行尸吗?” “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我行的法才叫正法,我践的道才叫做正宗!” 阴公皓森然答道:“舍我之外,皆是外道、皆是妖法!你连这个都不懂么?” 嘭! 尘土飞溅! 两头行尸猛得朝前一纵,便将小钰一把压在了身下,那股恶臭贴面一嗅,直熏得人头昏脑涨,忍不住要呕吐。 但下一瞬。 忽然,嗤得一声。 一个腐烂人头打着圈儿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米,黄绿的汁液淌了满地,没过多久,又是一個人头飞起,尸身也随之绵绵软软瘫倒下。 “老匹夫!你不知道我娘家是走镖的吗?” 小钰满身恶臭的脓液,有些还溅进了眼角,但此时她只是捏着剪子,嘴里溢出一丝笑来: “你这野道士就算是学了点左道之术,又怎么样?想要我向你讨饶吗!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咬下一层皮来!” 她娘家祖祖辈辈走了这么多年镖,自然也是有几手拳脚功夫在身的,而且炀山道人为了在床底间更加尽兴,浓情蜜意时,还用胎息帮她温养过几回身体。 可以说,在如今先天大宗师不出的江湖里,她也能勉强算是个中流好手了。 阴公皓只是淡淡不答话。 小钰狞笑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揪,便将剪刀刺进了他的胸腹。 毫无阻碍。 一击便入体。 血顺着剪刀流到了手腕,然后淅淅沥沥地砸在脚面。 “怎么会这么轻易?” 小钰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能施展道术的,最次也是胎息了,可胎息的肉身,难道不都是坚若金铁的吗? 可在这时候也容不得细细思索了。 小钰又发狠往阴公皓身上刺了十几下,每一回都用尽了全力,血像年节时杀猪一样的死命在喷。 “老东西!” 小钰一头一脸的血,她最后又往阴公皓脖颈处用嘴一撕,待得传来喉管被咬断的实感后,她才满意松开牙齿,将尸身一把推进了井里。 “原来……修行中人也这么好杀?哈哈,哈哈哈哈!” 怔了一回,小钰才仰天狂笑起来,蹒跚向前走去。 可周围。 那稠得像米浆一样的雾,依旧没有散开,反而有愈来愈大之势…… 没走几步远。 她突然身子一抖,眼中流出不可置信之色。 前方,一张红藤木的寿椅上,本以死去的阴公皓正好整以暇端坐着,听见了脚步声,连眼都懒得抬起。 “还用牙咬,果然是犬类。” 小钰也不与他多话,只是朝前一扑,便将红藤木寿椅连同阴公皓一同按倒在地。 等到她再次满身是血爬起来时,地上已又多了具稀碎的残尸。 她阴着脸狠狠往残尸身上淬了口。 抬起头。 果不其然。 面前的,又是一个阴公皓…… 长眉垂颊的老人这一次终于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身形高瘦、挺拔,如同峰顶亘古不易的一面铁石,在顾盼间带着股慑人的恶念和魔意。 小钰被他这视线一激,心里面登时一道杀机怎么也躲藏不住,不断地往脑海里钻,要借由她手,恨不能将这九州四海的兆亿生灵全数杀个干净,撕成粉碎!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好戏可还在后头。” 阴公皓微微点头,面上神情似是赞许,又似是可惜。 他也不动弹,周围便有无数嘶吼大叫。 一扇扇木门被撞开,密密麻麻的行尸都围拢过来,活蛆乱跳,腐烂恶臭冲天,即便远在数里外都能清晰闻见。 “原来,你把这一村的人都给炼成行尸了。” 难怪这村落寂得像是块坟包,没有人声,是因为这一村的人都已经死尽了! 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幼妇孺,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人炼成了行尸! “来,让我看看伱有多疯!” 阴公皓嘿嘿一笑: “这趟出门不利,连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徒弟都没遇上,那田不奇资质太差,性情也让人不喜,虽然你资质也没好哪去,但谁让老夫偏偏就中意你这疯狗模样呢……” 剩下的话。 小钰已经听不清了。 密密麻麻的行尸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小钰虽奋力绞下了几个脑袋,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慎,还是被扑倒在地。 压住她的那头行尸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农人面孔,肚腑早已裂开,露出其中无数灰黑的脏器。 “是你啊?” 小钰认出了这个曾施舍她麦饭,又在之后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农人。 “吼!” 行尸没有回话。 它只是张开嘴,用发黄的牙齿用力咬了下去。 …… …… 血肉纷飞。 阴公皓对这一切冷眼旁观,即便是见着小钰被行尸一口咬住脖颈,也丝毫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突然,他神情微动,向西南天空看去。 那里正有一道犀利无俦的青黑遁芒斩开了虚空,化作惊天长虹,直奔自己而来。 “这是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 阴公皓不屑一笑,也身化一道璀璨星河极光冲天而起,顷刻,便将那青黑遁芒轻易截住,难以走脱。 更不多话。 他探出一只法力大手,便狠狠一抓! 第二十四章 筹谋 无数璀璨极光摇曳,飞腾闪耀,像是将这片天宇一瞬间就拉入了无垠的深空之中,不辨东西,也无上无下。 那青黑遁芒不断挪移扭转,但还是挣脱不出,而且一只二十丈大小、由法力化成的大手也猛得抓来,其势不知比电光快了凡几,根本避无可避。 眼见已是逃不脱了。 那青黑遁芒也无可奈何,只得强行将光华收起,往那抓来的大手上狠狠一撞! 只闻轰然一声大响,好似数座山岭都齐齐崩塌了,那青黑遁芒一颤,随时都要解体,而那法力大手却并无碍,而是再次五指一张,向下拿去。 嘭! 嘭!! 嘭!!! 乱石纷飞,地面被打得重重凹陷,烟尘四起。 青黑遁芒此时却不敢再像先前一般硬抗了,而是不断流窜飞跃,总险而险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法力大手的抓捞。 “哼!我看你还能如何逃?” 阴公皓收起戏谑之心。 他将法力略一催,那只大手瞬息膨胀到了数百丈大小,黑压压,霎时间,便如一头先天巨神从云中落下了掌指。 云雷并起,发出无数呼啸咆怒之音! 那青黑遁芒只如同巨浪中的一页小小孤舟,眼见着便要倾覆,却突然从那遁芒里跳出了一点金光,迎上法力大手。 那点如豆金光只横在半空,便有一股鼎定万象四时的雄伟气魄,高乎哉,巍巍然。 “这是?” 阴公皓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但那数百丈大小的法力大手依旧不停,反正下落之势更疾了几分。 只无声一撞,那点金光和法力大手都是溃灭,当即无影无踪。 “……我还当谁有这般虎狼胆子,胆敢窥视我,原来你竟有这般背景,难怪,也难怪。” 眼见一击不成,阴公皓倒懒得再出手,他举袖收起漫天闪耀极光,也不再阻那青黑遁芒离去: “说吧,玉枢的儿子,你来寻我有何事?” 在他下方,青黑遁芒之中也显露出一个颀长的身形。 他穿着一身素简白袍,青簪束发,左脸带着张墨玉面具,正是副风流俊雅做派。 此人,正是与陈珩在小甘山会面过的陈婴。 “长老的杀意也太重了,我不过是想过来瞧个热闹,你就险些将我打杀了,好狠,好狠。” 陈婴轻叹了口气:“不过长老怎知道我是玉枢的儿子?” 他笑了起来:“我就不能是大派弟子吗?玉宸派,赤明派,或者……怙照宗?” “你莫要在这里同我斗嘴,能习得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又能有玉枢的斗箓护身,你不是他儿子,难道还能是玉枢他爹吗?” 陈婴哑然失笑。 “有事便说,从前几日起,老夫便一直感觉隐隐有人在后面跟着我,我掐诀推算,却被蒙蔽了天机,难以算实那人身份。” 阴公皓冷淡道: “想必跟着我的那人就是伱吧?看来玉枢倒是疼爱你,不仅给了护身的斗箓,还给了掩天机的秘宝……如此豪富,我都想要杀人夺宝了!” “长老神通广大,以我这等微末道行,苦苦寻你了几日都没能追上,实在见笑了。” “哦?那今日,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此地落足的?” “今日?今日的确是意外。” 陈婴似乎觉得好笑,道:“今日我本是要去探望一个弟兄的,却不料在半道上,居然遇见了长老,你说巧不巧?” “你的弟兄?也是玉枢的儿子?” 阴公皓眼睛一亮。 “正是,我本是想去提点他几句,让他小心些玉枢,别和其他兄弟一样,虽然一时威风,但最后却是要落得個凡俗一生的下场,只得个水月镜花,一场空。” 陈婴望向炀山方向,又淡淡收回目光: “但既然遇上了长老,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就顾不得他了,唯愿他自求多福罢。” “你一个先天魔宗的真传来寻我怙照宗长老,有何正事?” “地渊。” 陈婴洒然一笑,道: “尸解仙!” 阴公皓脸色猛得大变,抽身就要走,却被陈婴一把扯住袖袍。 “放心,我还没那么疯,那尊尸解仙不是我能觊觎的,可是,祂不是还有弟子吗?” 陈婴压低声音,便用神念传过一道讯息。 而阴公皓脸色也是瞬息红白不定。 直到最后,在陈婴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心头一横,才咬牙发狠应了下来。 “也好也好,那我便先回怙照宗筹谋一二,陈真人也随我一起吧,同为魔道六宗,我等不可不走动,免得生分了。” 阴公皓话语里突然客气了不少。 “求之不得!” 陈婴大笑。 阴公皓举手一召,便放出了一座八角玲珑白玉楼,与陈婴携手走了进去,但在白玉楼遁破虚空时又想起了小钰,顶门便又分出一道清炁,落了下去。 “请!” 白玉楼倏忽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不知瞬息遁破了多少里河山。 而阴公皓顶门分出的那道清炁还未落地,就变化成了阴公皓的模样,同样的魔意凛然。 “真是废物!” 他长眉一竖,不满道。 …… 此时下方已是惨不忍睹。 小钰半边身子都被咬烂,肚破肠穿,却还挣扎着没有死去。 这个女人张开血肉模糊,已露出森白骨茬的双臂,死死抱住了一头行尸。 她也不顾那比溷厕还要猛烈些的恶臭,张开嘴,就死死咬在那头行尸脖颈,怎么也不放。 “但这心性还尚可。” 阴公皓一挥手,磅礴法力一震,下面的行尸登时全数爆开,皮肉成糜。 他又一指小钰,这垂死的女子被一道元真注入,登时又重生出了肝脏肌肤,不过几个呼吸,就面生红光,非但伤势尽复,还更康健了几分。 “求老师怜悯!传我仙道!” 没有丝毫犹豫。 小钰猛得拜倒在地。 在见到了阴公皓和陈婴的斗法时的那般浩大动静,几乎把山川都要倒转过来,又有这种活人手段。 她便是再疯癫,也知道眼前这老者是有神通的。 “老师不可提起,你未能杀尽这群行尸,考核未成,还入不得我阴公皓门下。” 阴公皓摇头:“不过,我可再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小钰重重叩首,额头磕得青紫一片。 见状,阴公皓满意一笑,问道:“你可有最感激在意的人吗?” “……” 小钰心头浮现出陈珩的面容来。 她想要摇头,可阴公皓的眼神让她生不出丝毫隐瞒的心思来。 “有,他叫陈珩。” 小钰低下头。 “嗯,那就去杀了他,你可愿?” “……我愿!” 小钰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良久后,才忽而娇笑道:“只要能够跟随真人学道,便是将他千刀凌迟,我也是愿的!” “好。” 阴公皓点头:“我只教你学一个月的道,你若能杀了他,便可我门下。若不能,我便要折断你四肢,将你换成畜身,让你生不如死,如何?” “我明白了,我都依真人的吩咐。” “善!善!” 听到这话,阴公皓脸色终于露出丝真正喜色,道:“好孩子,把你真正的名姓告诉我。” “周楚钰。” 小钰顺从膝行到阴公皓面前,谄媚仰起脸: “禀告真人,我俗名叫周楚钰。” 阴公皓先是皱眉,然后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极其快意,声震山林,让高空上无数流云都分散,一时崩碎。 …… …… 而炀山。 此刻,正在一真法界内的陈珩自然不知晓外界发生的这一切。 只见盘坐的他突然一动,掐了个法印,周身便生起层层气流。 “成了!” 陈珩睁开眼,面上露出喜色。 第二十五章 涂山宁宁 气甲术—— 顾名思义,便是将胎息化为甲兵来护身的一门守御道术。 凝神以为息,凝气以为神,调鼻息绵绵,多入少出,定身心而默然,外静内澄,一念规中,然后止心于脐下,始行收入气穴,乃曰致神还为虚,凝神化炁。 这门道术倒无什么难涩处。 毕竟只是门下乘道术,再难又能难到哪去?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肯耗苦功,便是再愚钝的天资,也能略有所得。 “御!” 陈珩法决又一变,他周身那层淡淡气流顿时更加喧嚣,铿锵萦绕,在虚空中便响起金铁交鸣,迸发出点点星火。 “来,让我看看你的成色如何。”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从袖袍取出,望空一掷,心念一转之下,便有一把火焰猛烈烧来。 这火非比寻常,只是刚一生出,就将空气都灼得扭曲摇晃,声势颇为骇人。 但当它正要将陈珩卷进去时,气甲术显化的那圈无形气流只上前一迎,登时便将火焰团团阻住,丁点不泄。 而近在咫尺的陈珩也感受不到那股高温,这倒是神妙。 之后,陈珩又从元珠中取下一道红白雷霆劈落,这次气甲震颤的更厉害,但还是挡了下来。 吐火、发雷…… 这些皆是雷火霹雳元珠的功用。 但这枚中品符器真正的杀招,还是将火雷交缠,裹在珠子上,一气将它打出去! 这元珠材质本就是以银精浇灌秘砂铸成,坚固非常,又得火雷之助,一旦发出,便是一堵城墙挡在前头,也要被炸得震塌! 只是这一手段颇耗胎息,以陈珩如今修为,像这样发出一记,就要筋疲力软,再无攻伐之能了。 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也就罢。 也不知炀山道人是有过什么泼天大运,居然还得了雷火霹雳元珠在手。 此人身家之豪富,莫说和寻常练炁散修相比,便是小甘山玄真派内,也鲜有弟子能比得过他。 “还有他那门外练肉身的道术,真是可惜了……” 陈珩叹了口气。 他又盘坐调息了片刻,待得精神稍一振后,便将空中元珠化成了一道光束,直朝顶门砸落。 砰! 火雷齐放,光华大作,这一次却没有意外了,气甲术只阻了半息不到的功夫,就变得支离破碎,“咔嚓”一声裂开。 陈珩躯壳被这一砸,登时前胸凹陷,然后整个上身都被雷火粉碎,血肉纷飞。 片刻后,原地又显化出一具新身体。 “中品符器果然不凡,小成境界的气甲术挡它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陈珩淡淡一笑,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 小成的气甲术功用不强。 那中成、大成境界的气甲术呢? 这类下乘道术鲜有人会将它们修至大成境界。 一来,它们品佚不高,毕竟有限;二来,便是耗时太长了,若是因此而荒废修行,那便是本末倒置了,成了笑谈。 但陈珩却无虞此烦恼。 左右现在又没什么其他道术可供他选择,更有“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所在,时间对他来说,从不是困扰。 陈珩闭上双目,又再次凝神入定。 一层层气流洋溢,萦绕着他的周身不断荡卷,其中隐隐有灿芒点滴,回声久久。 时间便这样一日日流逝,眼看着法界中已过了二十日,外界已过了两天。 这时候,陈珩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将周身的无数气流悉数散去。 “成了!” 他大笑一声,起身一指,让“摩诃胜密光定”将自己一照。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陈族射艺(大成)、气甲术(中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青囊药经(小成)、血甲术(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 【道行】:胎息。 …… “可惜了,那‘极光大遁’需要干银星矿为引,才能开始修行。像这种异材,我都是第一次听闻,如何寻得到?” 收回视线,陈珩不免遗憾。 若能在去地渊之前修成这门遁术,那他能活下了几率,便又可添上几成了…… 此行阑粱城,得到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这门练炁术,不可谓不侥幸。 但之后开辟紫府,凝结金丹的法门,却又成了陈珩的疑难。 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玄真派的《三炁照神术》虽能一直修行到紫府,但这经书却不甚高明,只是寻常。 陈珩可不敢赌自己是否有颜熙真人那般的好运道——下阶真炁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最后却还是逆反根果,一举证得了元神返虚。 若是可行的话。 他想走的道,还是一步步将根基打至极固牢,最后水到渠成,功行满圆。 “如何拜入大派谋求经典,还有,这具身体的父亲……细细一想,倒都是麻烦。” 陈珩也不再逗留。 他将意识沟通金蝉,便瞬间从一真法界内抽离出去,回归了外界。 …… 蒲团上。 陈珩在服下一枚小白阳丹后,将体内寒斗真炁一压,便缓缓起身。 他掰动机括,将洞府的巨石移开。 在洞府不远处,就有一方乌漆木的餐盘,餐盘边上还蜷着一只脑袋带包的蠢狐狸,正在那自顾自玩着自己的尾巴,极为投入。 听到脚步声,那小狐狸噌得一声蹦起,围在陈珩脚边嘤嘤大叫,似在不爽他为什么这么迟才出来,让自己等了这么久。 “涂山宁宁,又是你来给我送饭吗?” 陈珩瞥了眼她头顶的大包,认出这只便是那日用头叩门,然后逃跑时又找不到家的蠢狐狸,淡淡道: “看来你伤得倒是够重,头顶淤青还是未消。” 小狐狸闻言勃然大怒。 弓起背就想给他一口,只是又不敢,在原地急得用爪子疯狂刨土。 “下回不用等了,放着便是。” 陈珩从餐盘取下一颗葡萄放在她面前,也不再看,便又回了洞府内。 “嘤嘤~” 小狐狸刚开始还故作不屑偏开脑袋,尾巴一甩一甩。 可等到巨石重新堵上后,她就迫不及待张嘴,将那颗葡萄囫囵吞了进去。 “嘤嘤,嘤嘤~” 她满意眯起了眼睛。 …… …… 两日后。 炀山神域内。 一片偌大空地里。 涂山葛正拿着柄法剑左支右绌,被陈珩手中的那根桃枝杀得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输了输了!” 他突然扔下法剑,大叫一声:“老爷,你快收手罢,这回算你赢了!” 第二十六章 玄门八派,魔道六宗 朗光明媚,在树荫下漾起一环一环的光影,无数琐细的微尘浮动其间,随着风一动。便也晃来晃去。 此刻的外界虽已停了落雪,但还是寒雨飘空,冻人非常。 但在这片不算大的神域里,依旧是温风暖煦,仿佛三月阳春,好似四时的轮转都与它无关。 陈珩也曾好奇询问过,这神域里明明也没有日月星光,为何却得如此明亮。 但涂山葛支支吾吾说了半响,非但没能说明白,反而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最后只能怏怏闭嘴。 他修行的神道法门,本就是前主人斩杀了一头为恶的山神地祇才得来的,算不上什么神道大典,其中的术语、乾理也残缺不清。 而且涂山葛在得到这一法门后不久,前主人就身死,连带着自己也被逐出了赤明派。 其中不通的关窍就更无人教导、也无从证验了…… “不是你自己非要同我比剑的吗?说你在赤明派成曾见过几位高强剑修,自己也因此悟出了几手剑术,是三千灵宠中的剑法第一。” 陈珩将桃枝一收,淡淡道:“这才过去了几合,怎么便不继了?” 眼见吹得牛皮被揭破,涂山葛嘿嘿一笑,也不赧颜。 “老爷这剑诀虽是凡俗世界的剑击术,但也颇多不凡了,很有几分意境。” 涂山葛将法剑捡起归鞘:“老爷于这境界上,只怕不止是小成吧。” “中成境界。” “原来,原来!老爷果然是神人之姿!” 涂山葛叹息。 这些时日,他对陈珩的天资也算是有了些通晓。 此人实在是个天生的修道种子! 不拘什么法,不拘什么术。 一学便会!一学便精! 不过短短几日,便将到手不久的气甲术修至了中成境界……似这等悟性,即便是赤明派弟子中也不多见,或许唯有那些将来承袭道脉的真传弟子才能比拟一二了。 “不过区区中成而已,和师兄比起来又算什么,他已悟出十步一杀,我这点微末道行……” 听到涂山葛的恭维,陈珩摇头。 两人收了剑,涂山葛看陈珩神色,便猜到他有事要询问自己,也不待陈珩先开口,便将他引向主楼坐定,奉上茶水。 “老爷想我问什么,请开口吧。” 涂山葛呵呵一笑,道:“我好歹也在赤明派了呆了十几年,像这等玄门八派,即便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放在外界,那也算是了不得的秘辛了!” 说到此处,涂山葛不免有些自傲。 “你倒是聪明,我还未说明来意,你便已猜出我有事要相询了。” 陈珩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他难得今日不在一真法界内修炼道术,却来了涂山葛的神域,正是有件事情要相询。 只是初一登门,也不好直接开门见山,反而被涂山葛拉着比了一回剑。 但这狐狸不愧是已经成了精怪的,虽说修为不怎样,但却是世情练达,还未等他开口,就自己挑起了话头。 “老爷平日里都是在洞府苦修,甚少出门,连我让宁宁送去的饭食,都要忘记去吃。” 涂山葛得意一笑,拍手道:“但今日却有暇来我这神域,肯定是有要事相问了!” “不错,的确是要事。你也知玄真派是小门小户,不得根本经典,也无什么福地洞天,你在赤明派呆过些时日,毕竟要见多识广。” 陈珩缓缓放下茶盏,注目涂山葛,道: “我想问,如我这种出身,要如何才能够拜入大派?” “……” 涂山葛一呆。 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猛得僵住。 过了许久,他才尴尬清咳一声,挠挠了脑袋。 “这个……倒是鲜有先例……如玄门八派、魔道六宗这等宰执胥都天的大势力,他们的弟子多数都是自幼培养的,出身清白。偶尔有长老在外出云游收徒,但那也是少之又少,要撞仙缘的,不提也罢!” 涂山葛这时倒真的有些羞愧去看陈珩,只是讪讪道: “老爷,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只怕我还真没有什么计较……” 玄门八派—— 玉宸派、赤明派、斗枢派、太符宫、中乙剑派、北极苑、阴景派、九真教。 魔道六宗—— 怙照宗、神御宗、血河宗、先天魔宗、瘟癀宗、玄酆洞。 这几家便是此方胥都天的真正主人了,九州四海的万千大小门派皆是要仰其鼻息生存,才能够得以保存。 并且这几家的势力也不仅仅只是一个胥都天,在其他天宇陆洲,也有别府、外脉存在,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仙道巨头! 正因是如此的至清至贵。 这几家大势力的收徒也是极为严苛,非但要自幼培养,而且要看根骨、心性、元灵、资质和道心,缺一都不可。 东弥州——便是玉宸派、怙照宗和赤明派的山门所在。 这二玄一魔,也便是这片州陆如今的修行格局。 但在这偌大东弥,除了二玄一魔这三大顶尖仙道巨头外,实则还有九個二流门派,和数百个如玄真派一样的小门派。 涂山葛虽然没有什么好计较,却也在绞尽脑汁后,也给陈珩讲出了一则秘辛。 …… “伱是说,花神府不定期会召开一场‘撷芳宴’,以吸纳散修入门吗?” “正是正是,虽然参加一场‘撷芳宴’颇耗资材,也只有最后活着的三人才能拜入花神府,但花神府可是正经的二流宗门!有元神真人坐镇的!” 涂山葛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想参加‘撷芳宴’需上缴供奉,这供奉可是一笔大数目。” “究竟多大?” “老爷,这我便不晓得了……不过听前主人说,每次参加‘撷芳宴’都有散修卖妻卖女,想来也是不菲。” “不仅要上缴供奉,而且只有活着的前三人才能拜师吗?听起来倒是不易。” 陈珩叹了口气。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花神府倒是可以当做备选。 不过要缴纳供奉…… “看来,地渊之行我得拼命些了,至少也要多采几株阴马。” 陈珩暗自思忖。 实则,若是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拜入玉宸派和赤明派这等玄门正宗。 但具体该如何施为,就要再仔细思量了。 “多谢涂山兄为我解惑,只是我这次还有一个疑惑。” 陈珩犹豫了片刻,但想起眼前这狐已经与自己立下了法契,生死都在自己一念之间,也便不隐瞒了。 “不知涂山兄可曾听说过‘神屋枢华道君’这个尊号。” 他说: “或者,太始元真?” 第二十七章 三界亚君,元洞冢宰 修行一道—— 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还虚、炼虚合道这十六字而已。 在胥都天中。 又被细分为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元神、返虚、纯阳、合道……直至功行圆满,羽化升仙。 大千世界,万天无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在其他天宇中虽也存在不同的修行法门,万道同辉,但只要是在仙道演法之列,就大体脱离不了十六字的圭臬。 以胥都天为由,练炁可称羽士、紫府可称高功、洞玄可称炼师、金丹元神可称真人、返虚纯阳可称真君。 至于合道—— 这个离羽化证仙只剩一步之遥的大境界,也被前古众真敬奉上了“道君”之称。 道君者,与道合真,形体俱妙。 头戴天圆,足履四方,冠带九气,结为衣裳,日为圆象,月为圆光,身披北斗,六甲九章。 其乃正宗玄劫受命,仅只在万仙之下,可为三界之亚君,元洞之冢宰! 此境修士往往有着种种不可思量的威能,捉拿日月,再换天星,都是寻常小事,以至于起死回生、叫人转世轮回,也不过一道符诏的催发。 若是玄门道君为善,祂于虚空中结三白七宝,甚至能开辟世界,分化出天地水三元之气,于其中生成人伦,长养万物。 而魔门道君为恶,亦足以使恶刑罚落,扰得万道破灭不宁,被诸天煞鬼恶神供奉,膜敬为“中天大魔王”。 所谓道君,其实已然身具仙体仙命,只是功夫不足,还未摘得仙业入身,不能够登仙。 而做为执宰胥都天的八派六宗,自然个个都是拥有道君驻世的,少则一尊,多则甚至二四之数。 陈珩在这段时间也算通读了不少道书,但碍于经典稀少的缘故,一些秘闻关隘,他也是茫然无知。 便如这神屋枢华道君,也如,太始元真…… “道君?神屋枢华……” 听到陈珩的问话,涂山葛皱眉惊诧。 过了一会,他才猛得拍手,眉头一下便舒展开了。 “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她是斗枢派的道君,前主人还曾经随赤明派长辈去过斗枢派,为这位女道君献上了贺仪!” 涂山葛越说越兴奋,整张脸都泛起虹光: “当时神屋枢华道君攻破了天外的一座禅门净土,杀掉那座净土的主持尊者,俘虏了二百万孔雀僧兵,把他们都抓来了胥都天,献俘于斗枢派山门前!” “净土?主持尊者?” “那是另外一片天宇了,和胥都天一样的大世界,前主人回来后还跟我吹嘘过几回,因为太过宏翰伟烈,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涂山葛放下盏中已经开始发凉的茶水,神采奕奕,道: “那一片天宇名为无琉璃天,和胥都天不同,它是在佛家大能的治下,遍地都是禅宗、净土。斗枢派因为传道缘故,和无琉璃天的几家寺庙起了争端,双方在天外各自斗了几百年,彼此都有胜负,死了不知多少道兵、僧兵。后来,还是几位斗枢派真传被虐杀,惹得风波大动,甚至让神屋枢华道君出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这位道君祭炼起仙兵,倾力之下,只一合便打破了大孔雀王寺的护山胎藏界,然后又以雷霆手段杀死了大孔雀王寺的住持尊者,卷走无数典籍,掳走了二百万孔雀僧兵……” “无琉璃天因此大怒,甚至触动了一尊证得菩萨果位的大能,让祂破关而出,报仇雪耻,但最后还是几位胥都天的道君出面,把那尊菩萨惊走了。” 涂山葛砸了咂嘴,意犹未尽。 他当时听到这消息后,可是一连数天都兴奋的没合眼。 百万兵众,流血伏尸,天龙禅唱,星河庆云。 连做梦时,涂山葛都梦见自己成了大天妖,参与到了那战中,一爪就是一個金刚力士。 “无琉璃天……两座天宇间的争斗吗?” 陈珩也是心驰不已,缓缓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镇定了心神,将念头收束起来。 八派六宗居然煊赫至此吗? 不仅在胥都天称尊做祖,连在其他天宇,居然也流传有威名…… 这时刻,陈珩对拜入大派的渴慕又更上了一层。 上等经典,上等洞天,上等大势。 如果能够在八派六宗修道,那便等若是一只眼,就已经望到了长生门户了。 “不过斗枢教却不在东弥州,而是和九真教一样,山门都在东寰州……若不是前主人观礼过斗枢派献俘,像神屋枢华道君这等仙道巨头,我也是无缘得知尊号的。” 涂山葛这时好奇问道:“老爷,你是在哪听说的?” “那‘太始元真’呢?” 陈珩避而不答,又道:“你可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它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太始元真?” 这一次,饶是涂山葛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没琢磨出一星半点来,连蛛丝马迹都无。 “我曾见过一门练炁术的讯息,其名为《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陈珩笑了笑,道:“我心头觉得不解,就来找你一问。” “原来如此,不过我虽未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但它的品佚如何,这个倒是不难猜的!” 涂山葛自信道: “既然是练炁术,又是由神屋枢华道君亲自来注解阐释的……那‘太始元真’必然是位列九阶上品,或者,是九阶至品!和赤明派的‘皇素玉真’一样,都是世间真炁中的极品!” “赤明派炼成‘皇素玉真’的法门,便是叫做《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乃是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亲传。” 涂山葛说到此处,未免有些遗憾: “老爷,实不相瞒,前主人一直求取此法而不得,最后还是无奈将一身胎息转换成了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我时常在想,她当初若是修成了‘皇素玉真’,说不定就能在斗法中取胜,也不必身死了……” 虽然已是时隔多年,往事忆起,还是让他唏嘘,叹息难忍。 “前尘不可追,再多思也无用。” 陈珩安慰了一句,从袖袍中取出一册发黄古书,就递了过去: “你且一观。” 涂山葛茫然接过,还未等翻上几页,脸色变猛得青白了。 “好阴毒的邪法!” 他额头顿时便有汗珠滚落,大叫道: “老爷,这法门好生恐怖!实在有伤天和的很!” 第二十八章 不同 涂山葛叫声中满是恐惧和骇然之色,脸上的表情僵硬青冷,一看便知是被狠狠吓住了。 陈珩强忍住心头的惊疑,若无其事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等涂山葛将文字念诵出来后,陈珩脸色也一变。 …… 血河车宝轮—— 取三百六十五名俗库命数的妇人,令她们在阴年阴月阴时一同受孕,并以卤盐、滑石、水银、赤马等药材熬煮为胶,在受孕后每日给她们灌输服食,等到胎儿出生时,再以利刃破腹,将其取出。 这样的死婴秉承自母腹而来的怨气,正合与生金、曾青冶炼,在文火中细细熬打,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功成后,便能得到一面血河车宝轮。 此轮尤其擅长污人躯体,一旦被打中,不出一时三刻,登时就要体表青紫,化成一滩腐臭脓血。而且还能消解符器灵光,便是中品符器同它一斗,也要灵性折损,下品符器被一撞击,登时就要露出溃灭之相。 唯有上品符器,才能与其搏斗一二,不惧此轮的脏污。 可以说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魔道秘宝,阴毒无比! 所谓秘宝,便是无禁制加身,也无法经由炼形来提升品佚的法器。 其虽然祭炼不易,有种种条例限制,但威能也通常大得惊人。 “怎么会?” 听到涂山葛念诵出的文字,陈珩只觉得荒谬无比。 他拿出来的…… 难道不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吗? “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字就在眼前摆着,老爷,我怎么可能看错?” 涂山葛不解挠挠头,笃定开口。 “……” 涂山葛一时不知所措,从椅子上起身。 “把你的族人喊过来,让他们都来看看。” 沉默了一会,陈珩突然开口道。 涂山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一只只狐狸排着长队,依次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传阅,但结果都是一样。 在他们眼中,见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法。 不是练炁术。 不是玄门真炁。 而是一门货真价实的魔道铸器法! 狐狸们都被这其中的血腥文字骇到,一个个嘤嘤乱叫,吓得四处乱窜,跑来跑去。 其中那个用幻术迷惑过陈珩,然后被陈珩一箭射中屁股的涂山壮,更是惊恐无比。 他是亲眼见过眼前这人杀心的,也知晓陈珩是如何的无情。 涂山壮只疑心陈珩要把他们都诛戮干净,炼成一面血河车宝轮,身躯像抖糠一样在颤,嗓子里嚎啕一声,就要抱住陈珩的大腿哭诉。 还是涂山葛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揪住他的后颈毛,将这被自己吓傻了的狐狸扔了出去,才得罢休。 “怎么会这样?” 陈珩默然坐在椅子上,心潮一阵翻涌。 明明是一门练炁术,可是…… “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不错,应当如此……这门练炁术是前身父亲的遗物,我听陈詹叔父提起过,他在死前还特意叮嘱,要前身在长大后记得打开木匣。木匣里除了几枚古怪符箓外,便是这门练炁术了。” 陈珩微微合上起眼,沉思起来: “因为相同的血缘,所以我才能侥幸窥得真相吗?” 如此一来。 倒也勉强说得通了…… 陈族族人一直忌惮木匣中书册,将其认定为邪魔外道,不是正流。 陈珩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因练炁术中的险隘处生疑,所以才有此误解。 但现在回头看,只怕那些陈族人和狐狸一样,看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方法! 而陈珩也是因为重生到了这具身体,所以在阴差阳错下,才恰巧发现了前身父亲留给前身的真正遗物。 “不过,这样一来,前身父亲的死因就有待商榷了……他既然有如此蒙蔽耳目的手段,那他是怎么死的?或者,他真的已死了吗?” 前身父亲早早病逝。 据说是因为一次观想修行,伤了心神,又牵动旧伤,所以才早早撒手人寰。 可有如此神通,又留下这等练炁术,他究竟是观想到了什么? 要知道《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可是道君亲自注解,地位等同于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 而后者,即便是赤明派弟子,都鲜有得真传的。 便如涂山葛的前主人,就是因无缘一窥“皇素玉真”,最后才无奈转修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 “士师分鹿真是梦,塞翁失马犹为福。” 陈珩低低地叹息一声。 这时,手心突然一阵毛茸茸的软绵触感。 他低下眸光。 涂山宁宁正用脑袋在蹭自己,见他望来,小狐狸摇摇尾巴,担心地“嘤嘤”一声。 “多谢,我并无妨。” 陈珩俊秀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笑意,顺手摸了摸她。 他的手指白皙纤长,骨相极美,抚摸的时候让涂山宁宁觉得很舒服,小狐狸刚惬意抬起下巴,那双手就轻轻也捋过尾巴。 “嘤嘤!” 小狐狸当即大怒,又羞又恼,用力弓起背脊来抗议。 但陈珩这时候已经收回了目光,并不看她。 涂山宁宁气得跳出了门外,又回头,见陈珩还是没往这边看,更加暴跳如雷,用两只小爪子铿铿刨门,刮得木屑到处乱飞。 “多谢涂山兄今日替我解惑了。” 收起万般念头,陈珩打了個稽首,涂山葛见状连忙起身,送他出门去。 “不过,这书册封皮在涂山兄看来,是有几个字?” 临行前。 陈珩最后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取出,询问道。 “啊,八个字……《血河车宝轮浑成集》。” 涂山葛一愣,然后回实答道。 “明白了,多谢。” 陈珩将书塞回袖袍,略一拱手就走,再无疑窦。 …… ……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便又是五个昼夜。 这天。 陈珩刚结束在一真法界内的修行,回归外界,他忽然若有所觉,站起身,侧耳一听。 不过顷刻后。 便有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传来,啸声刺耳,啪啪乱响。 隐隐间,似乎还能听到几声调笑和攀谈。 第二十九章 地阙金章 一道赤光横空,于炀山层云间迤逦而行,拖曳出长长的尾焰,溢彩耀目。 定睛细查,那道赤光正是一艘代步用的符器“摩云飞舟”,在舟内,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正大声嬉笑,言语傲慢放肆。 “七叔父的炀山很是好耍哩,老邓,你以前是没随我来过这里,不知道其中的妙处,才做出这幅呆鸟样子来。” 那童子双目精光圆润,肌肤饱满,一看便知不凡,是得了胎息气感,入了先天门户的修士中人。 只是他说话间总带有一股淫邪意味,配合着这幅不算大的年纪,总给人一股万分别扭之感。 “想我众多叔父里,最上道的便是这个七叔父了……如今你也证了胎息,算是自己人,我便跟你如实相告,当年我还是个雏儿时,就是七叔父让我开荤的。” 童子嘿嘿揽住身边一個四旬出头,相貌平凡的中年人,亲切道: “你是不知道七叔父家小钰的妙处,被禁足的这几个月,我可是想死小钰了!她在床笫间的那一番风情,便是孙御史新娶的如夫人,也比不得,虽然丰腴少妇是别有番风情,但也远远比不得小钰!” 他这一番话说出。 周围的侍从都附和哄笑,唯有那个“老邓”面色隐隐有些不悦。 “老邓”名为邓中治,是这童子的亲侍,两者素来关系亲厚,交情也并非寻常主仆之间可比的。 “二郎,我证得胎息后你要为我庆贺,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你不可如此折辱伱七叔父,炀山道人毕竟和你父是结拜过的,他的练炁六层修为,也仅在你父之下。” 邓中治不悦扫了一眼那些哄笑的侍从,他的目光犹如道冷电,刺得人肌肤发疼,一片笑声登时戛然而止。 随后他又转向童子,压低嗓门,温声言道: “你父如今正要行那篡国之事,一旦功成,容国便是童家的了,那可是几百年的大富贵,子子孙孙都要受益!二郎,这时候就更不能得罪炀山道人,惹得他不快了。童家的大事还需他来帮手,能多一份助力,自然是极好的。” “我童家对他还不好吗?!” 被邓中治这一劝,童子面皮一红,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反而愈发使起性子来。 “当年如果不是我父救他一命,炀山道人不是早被几个散修杀了吗?” “还有,这炀山基业,若没有我父指点关窍,他怎能打碎那头神道白狐的金身!还有那页《地阙金章》,他明明便不是我童家人,我父——” 说到这时,邓中治脸色猛变,急忙去掩童子的嘴。 那页《地阙金章》事关重大,不可语于人前,这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料童子到底是性情浮躁,一个不耐,就要抱怨个干净。 邓中治深得童家家主信任。 那个如今几乎要行篡国之事的柱国大将军对他视若手足,于一些秘闻上也毫不隐瞒。 也因此邓中治深知,那一页《地阙金章》并非是童家家主所独有,家主只是偶然被垂青,勉强算是个有缘人。 而炀山道人,同样也是有缘人中的之一…… 此事起因于童家家主在一处小秘境中,顺手搭救下同样是来撞运的炀山道人。 其实他的本意倒也并非是想做善事,而是后续之行若是遇到不测,方便将炀山道人推出,给自己争得一丝生机。 但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后,终是没有行差踏错,险而险之到达了尽头。 不过这处秘境尽头的机缘却不是符钱、珍宝、前人典籍、或是什么高强符器。 仅仅是一页金书—— 金书上记载了一门不俗的道术,乃是外炼肉身所用。 并于其中下行还有小字注解,言明其是《地阙金章》的第几篇第几页,若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当时童家家主和炀山道人只匆匆记下金书上的文字,那页金书便忽得光亮大作,登时从原地遁走,撞进虚空,再无声息。 童家家主本是生起了杀心的,但见此神异一幕,只得按捺下来,反而和颜悦色,拖着炀山道人结拜。 因童家家主有五个弟兄,炀山道人也算聪明,不敢序年齿,自谦居了第七。 自此之后,童家家主杀心也是渐熄,反而还有偶有提点,便如攻杀炀山的神道白狐,他就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但那页金书,却是始终难以参透。 童家家主也曾将金书口述给邓中治和他的几个弟兄,但说出来的言语,却是颠三倒四、浑然不成模样。 即便是于纸上书写,写下的文字虽在童家家主眼中是清晰无误,但于其他人看来,都是些鬼画符般的涂鸦,难以辨认。 像这样来上了几遭后,童家家主也便死心了,对于那个从未听过的道廷,敬畏又深深更上了一层。 …… 邓中治知晓《地阙金章》是绝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故而当童子乱不择言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急忙去掩他的嘴。 “二郎!” 邓中治目光严肃:“莫要再说了!” 被这一喝,童子也自觉失言,喉头动了动,尴尬闭了嘴。 “这些侍从怕是不能留了!” 邓中治暗自扫了周围一眼,心里暗自发狠道。 但很快,他也心起了疑窦。 摩云飞舟在空中已停了段时间,怎么还不见有人出来迎接? 他虽是第一次来炀山,但也听说过炀山道人是如何的荒淫无度,但现在底下这动静,就好似整座山都是死寂了? 洞府里。 陈珩扣紧雷火霹雳元珠刚要走出时,脑海里,就突然传来涂山葛的急切传音。 “你能应付他?” 听清涂山葛的言语后,陈珩皱眉。 “老爷,让我暂且用幻术搪塞过去,千万不能出手!那童子父亲是容国当今的柱国大将军,练炁修为比炀山道人还强,千万不可乱来!” 借着法契的联系,涂山葛和陈珩可以直接经由心音联系,这头狐狸急忙道: “老爷,千万不能杀他!” 等了一会,见陈珩并未传音过来,涂山葛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把最擅长变化的涂山壮喊过来,耳语几句后,两狐便忐忑走出了神域内。 “好排场……” 饶是早有准备,但当涂山葛看见半空那艘飞舟,还是一惊。 第三十章 出手 通体朱红的颜色,其赤明艳如血,当那艘“摩云飞舟”横在半空时,就如一片大赤云掉落了下来,将峰顶都隐隐照得发红。 “这童子倒是贯会炫耀!如果是真正炀山道人和王端宝在此,只怕王端宝被这场面一激,回去几日后都睡不好了!” 涂山葛默默腹诽了一句,道: “不过才胎息境就敢如此驱策符器,你是有多少胎息能够挥霍的?是不想修成练炁了,还是对练炁一境早已把握?” 这时,见有人出来迎接。 那童子也不再显摆,将摩云飞舟一低,就兀自降下。 他身侧不仅有邓中治在旁,还有二十名甲胄森严的悍卒做奴仆跟随,排场不小。 “哈哈!七叔父,好久不见了!” 童子方才还有些鄙夷不服,但此时,一见用幻术变化成炀山道人模样的涂山葛,面上顿时也喜笑颜开起开: “我被禁足这几月想你可是想的紧了!你看,父亲一放我出门,我就立马来寻你跟端宝了!如何,侄儿我可算是有孝心的?” 听到这话。 便是在如此场景下。 涂山葛也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这童子名为童益,乃是容国当今柱国大将军童高路的次子,也是童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子嗣。 非但自幼便弓马娴熟,而且小小年纪,就居然证得了胎息气感,成了无数江湖武人梦寐以求的武道大宗师。 因此缘故,童家上下都对他娇惯非常,听说童高路还有意让其拜入五光宗修道,哪怕荡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不过,也正是因着童家的娇惯,也让童益养成了个天地不怕的性情。 其虽小小年纪,就淫逸非常,好色如魔,非但男女不忌,大肆豢养娈童秀女。 而且童益此子最爱人妻少妇,且喜当着苦主的面,和他人妻女行云雨之事,观赏着苦主脸上那股屈辱不甘,简直要飘飘欲仙了。 几年前,童益随他父亲来炀山时,一眼便相中了周楚钰,脸上淫光大作。 炀山道人立马会意,当夜便将盛装打扮的她送了童益房中。 自此之后,童益便对炀山这块地界爱慕难舍起来,恨不得日日都留在这里。 “炀山老狗,你虽是夺了我的基业,但活得如此窝囊,也不知你到底得了些什么?” 涂山葛忍不住要大笑,面上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 “不知贤侄是怎了,老道那兄长要狠心将伱禁足?” “也没什么,就是朝廷孙御史新娶了一个如夫人,我就去他家耍了耍,但那孙御史受不得激,在看我办事时吐血气死了,可惜可惜。” 童益遗憾摇头: “亏孙御史还是個读书人,一点肚量都没有,夫人又不是不能换,真是小气!他死了倒不要紧,居然连累我禁足,那就是大不该了。” 涂山葛倒是城府深沉,脸上没有流露出异色。 他身边,幻化成王端宝模样的涂山壮却是惊呆了,一张大嘴怎么也没合上。 尔后,童益又领着邓中治向涂山葛见礼,不过一会,涂山葛便将几人引向会客的主殿方向。 而趁着涂山葛和邓中治攀谈之际,童益眼珠一转,故意停了几步,等到涂山壮跟上。 “端宝,你见到我可欢喜么?” 童益笑嘻嘻道。 “……” 幻化成王端宝的涂山壮一脸茫然。 “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求你。” “……你说。” “好兄弟,把小钰借给我时日吧,等我玩够了就还给你,实不相瞒,禁足的这几月里我对她实在是念念不忘,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比她要差些滋味,算是弟弟求你了!” 童益笑嘻嘻开口。 “……” 涂山壮只觉得脸都要僵了。 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又要怎么回应。 而他的沉默也被当做了拒绝,童益大恼,猛得将其一推。 “你不舍得有什么用?我自跟叔父去讲,叫你白白眼馋!” 走在前面的涂山葛脚步一顿,险些栽倒。 等到进入主殿分宾主坐定后,还未来得及奉茶,涂山葛就被童益问得满头大汗。 “叔父,你往常这里的侍妾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我,我……近期需苦修段时日,她们留在眼前碍眼,就……都遣送下山了。” 涂山葛故作镇定。 “真的?” 童益一脸狐疑。 他皱眉了片刻,又转头环视一眼,道:“我看叔父这殿里也不甚光鲜的模样,像是有番时日没有细细洒扫过了,这又是为何?” “这……” 涂山葛暗暗叫苦。 自从炀山道人身死后,这些建筑便都被荒废了,只有山腹间的那座隐秘洞府还在被陈珩用着。 虽说出于某种大仇得报的兴致,在与陈珩立下法契后,涂山葛也曾将这些殿宇略作清洗,在其中住了几日。 但不过三天后,他就熄了玩好,还是搬回了自己住所。 毕竟外界地冻天寒,又哪比得上神域的四时如春? “我近日苦修,都在洞府静室,难得出来,难得出来……” 涂山葛支支吾吾。 这时候,邓中治已悄悄将手按在了刀柄,目光闪烁。 但童益还是犹然未觉,他只觉得大为扫兴,又问道: “那小钰呢?叔父不知道我最喜爱她了吗?怎么还不让小钰来见我?” “……小钰。”涂山葛这时候真的傻眼了。 这群白狐中,能够使出幻术变化的唯有他与涂山壮而已,其余像涂山宁宁那般的笨狐狸,莫说变化了,连口中横骨都还未炼化,只会个“嘤嘤嘤”。 这时候,要他去哪给童益找个小钰? “小钰……小钰……” 在涂山葛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一声轻笑传来,然后便转进一个人影。 童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道人微微含笑,正朝自己走来。 其风姿之神朗,轩若霞举,光而不耀。 便是最出众的宫廷圣手也难以拓出他的一二仙韵…… “好美的男人!” 童益眼前大亮,登时将小钰忘却到了九霄云外,他疾步向前,雀跃不已。 “敢问——”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 他略一拱手,袖袍中便猛得一道雷霆电射飞出! “啊!” 童益大叫一声,连忙取出符器护身,但还是被雷霆削下一只手臂,痛得仰天就倒。 第三十一章 符器发威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 “二郎!” 邓中治目眦欲裂,一巴掌将身侧茶案拍成了粉碎。 太快了! 便是他暗自心存了戒备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拱手的功夫,童益左臂便被齐根削了下来! “给我打杀了他们!” 邓中治一个虎跃跳出,在半空便抽刀向陈珩砍落,那二十个甲胄森严的悍卒也齐齐厉喝一声,猛得一逼。 “不过如此。” 陈珩将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又激射出一道雷霆,将半空中的邓中治登时轰得倒飞出了数丈外,重重砸在了砖壁上,使得墙面多出了道尺深的人形凹陷。 若非邓中治也算身经百战,见机得快,在雷霆劈来时用胎息将自己裹了一层。 只怕那一道雷落下后,他当即就要粉碎碎骨了。 “这是符器?还是中品符器!” 邓中治被炸得耳晕目眩,胸口处麻木非常,一时间更是不知心跳是停了还是怎的。 等他艰难缓过神,看见陈珩头顶悬着的那枚红白元珠时,猛得骇然失声。 他认出了那枚珠子,正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 这样看来。 炀山道人恐怕已经…… “二郎,他也不过胎息而已,不要畏惧,拿出你的符器来同他斗!” 心思急转间,也顾不得伤痛了,邓中治再次厉喝一声,身躯像陀螺一样急转,想同陈珩游斗,为童益赢得喘息之机。 但还未等他接近,一道风刃就迎面飞来,让他不得不倒地一滚,狼狈避开。 “老爷!我替你来拖住这汉子!” 涂山葛脸色惨白,双手一晃,用神力幻化出一道道风刃,脸上带着股悲壮赴死的表情,冲了前去。 而这时候,那些悍卒也起欺身进了三丈内。 陈珩并不以为意,手一挥,元珠便放出一层火圈,顷刻便将他们烧成了一滩骨血。连带在甲胄在内,都化作铁炭。 “你……你……” 童益总算忍住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扫过自己的断臂和那些悍卒尸身,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心下一横,便放出一道青光刺向陈珩双目。 那点青芒动作极快,瞬间便来到了陈珩面目,只是要进一步时,却突然被一层气流阻住,如若撞上了金铁。 陈珩淡淡一笑,也不待童益将那点青芒收回,元珠又电射出几道雷霆,向其狠狠迸射过去。 “轰”的一声,雷霆猛得炸裂开,将童益身形吞没进了其中。 登时雷光大作,地面的砖石到处乱飞,出现了一個深深凹坑,但陈珩却没有收回元珠,而是又提起一道胎息,注入元珠中。 童益并未被轰杀。 他身上一圈淡淡玉光萦绕,将功伐悉数接了下来,此时也拼命一催胎息,让那点青芒再度激射而出。 就这样又斗了几回。 但童益却是越斗越心惊。 对面这人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厮杀,积累了多少斗法经验,简直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在学争斗了! 他驱策的那点青芒符器往往还未近身,就被一道雷霆恰巧劈落,时机把握的丝毫不差,用力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令童益心里万分难受。 而且,他也清楚,就算青芒符器近了身,一时半会,也难以打破陈珩的气甲术。 故而只是几次出手后,童益便只顾得上催发那件守御符器,死死护住身体。 接二连三的红白雷霆击出,震得童益神色更加萎靡,嘴角也开始淌血。 “啊!!!!” 眼见又是一道雷光飞来,童益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咆哮,他正要将全身胎息一调,面色却突得一怔,旋即流露出了深深的惊骇恐惧之色。 “不好,胎息用尽了……” 胎息一境不比练炁,体内的胎息本就是有数的,用上一分,便少上一分。 童益为了显摆新得到的“摩云飞舟”,故意将其大摇大摆停在炀山半空,这一举动,便耗去了他不少胎息。 只是当时的他自恃已经练炁在望,更有机会拜入五光宗修道,所以并不将这点胎息放在眼中。 但生死一线之际,那点胎息却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童益身上那圈淡淡玉光一黯,被雷霆再一撞,登时溃散,让他像只破布袋一样重重飞出。 等童益再挣扎站起时,一柄长剑已横在了他的脖颈。 “你家二郎已经束手,还要斗吗?” 陈珩冷声一喝,目光转向正一拳将涂山葛打杀了的邓中治。 这人身经百战,一身武艺更是进入化境,涂山葛虽然能用神力召来种种天地之力,但毕竟神道金身被破,威能不过尔尔。 而邓中治硬生生只凭借着凡俗武道,便将涂山葛杀得溃败。 若非涂山葛是个神道生灵,只要不在神域内杀死他的真身,就能用神力在外界重生。 这头狐狸,恐怕连拖延都做不到…… 被陈珩一喝,邓中治身躯颤抖,他额头青筋像小蛇一样狂跳,但终是默默收回了长刀。 而用神力再度重塑出肢体的涂山葛也脸色不爽,默默跑向了陈珩,往他身后一缩。 “你倒是果勇,若这童子肯出分润一件符器给伱,今日胜负还未可知。” 陈珩持剑一笑。 “我随柱国大将军了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剿流寇、平兵灾、讨丹粟,身受百创,才有了今天的证就胎息,不料今日却遭在了你手里。” 邓中治复杂望了眼那些被烧成炭尸的兵卒,抱拳道:“尊驾既有雷火霹雳元珠在手,想来炀山道人,已经是死了吧?” 陈珩颔首。 “童家其实和炀山道人并无多少交情,今番实在是场误会。” 邓中治为表诚意,将手中长刀远远一掷,钉在了殿外的石阶上。 他摊手双手,上前几步,示意自己并无恶念。 “二郎性情孟浪,尊驾断他一臂,已经算惩戒过了。我可做主将二郎符器都赠予尊驾,权当是他的买命钱了,如何?” 邓中治眼睛一眯,话语里隐隐有威胁之意: “摩云飞舟一驱使,凡俗兵卒是拍马都难赶上的,足够尊驾离开容国了!须知二郎是童家千里驹,他若是遇了不测,柱国大将军会发疯的,整个容国都要变天!” 陈珩还未答话。 童益已经发作起来,他顾不得剑还横在颈间,破口大叫: “想把我的符器给他,做梦!休想!” 第三十二章 练炁 “二郎!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听到童益的叫喊,邓中治脸色隐有怒气闪过,内心恨不得一巴掌打烂他的嘴,让他此生都再也说不出话才好。 “什么耍性子?我童益何曾又在耍性子了!” 童益勉强将头一偏,转目去瞧陈珩,道:“你放了我,我可不追究你断我一臂的事!炀山道人死了便死了,他只是我童家的一头走狗,我凭什么要为他舍了自己性命?!” “我看你也证了胎息,和我一样,是个修道的种子。若你肯放我一马,待我入五光宗后,我便向师门长辈禀告,也让你进去学道,如何?” 强压抑下心底的杀意,童益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在那里面,你未必不能一飞冲天,修成紫府、洞玄,将来也是名震一方的大炼师,这岂不美?” “哼!” 陈珩身后的涂山葛冷笑起来。 “原来伱也知五光宗是有元神真君驻世的吗?南域是东弥州里有名的穷土,你不过是一介穷土小国之民,怎敢妄言自己一定能拜入五光宗?你真以为自己资质不凡,能和玉宸派的君尧相比?” “你……”童益气急。 陈珩先前只是袖手旁观,直待童益被问得哑口无言后,才微微一笑。 “五光宗虽好,但我只看眼前之利,还是符器于我更合用。” “该死!” 被陈珩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激,童益只觉得一股血猛得冲上顶门,他自幼便是被万人捧着长大的,何曾被这般轻蔑过,顿时便失了神智。 “你这该死的小白脸,以为长得美,就敢如此孩视我吗?!你若敢动我分毫,我便叫父亲把你卖去青楼里,让你天天当面首,日日都接客!” 童益眼珠子气得通红,破口大骂: “你这副模样,想必京城里那些贵妇人都是极喜欢的,生得孩子也必然好瞧,我让你一家人都生生世世做男妾,你——” 话没说完,长剑就在他脖颈划出一道深深血痕,再用力几分,就要嵌了进去。 “我……” 童益浑身一个激灵,满腔烈怒像被一盆冷水给泼熄了。 涂山葛脖子一缩,只觉得这人是真的完了。 “唉,实则我也不想与柱国大将军为敌,毕竟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要如何能与举国之力相抗呢?” 看向如临大敌的邓中治,陈珩悠悠叹了一口气,道: “可我又实在舍不得符器,你说,该怎么办?” “……尊驾意欲如何?” “我也是精通拳脚之术,不如让你我角力一番,谁胜了,谁便赢走一件符器,如何?” 涂山葛一听便知话语里有诈,但为了附和陈珩演下来,还是装成一幅不可置信之色出来。 “这……” 邓中治有些犹豫。 但还未等他多想,陈珩又将剑一拉,痛得童益嚎啕不已。 “只比试拳脚,这是君子之约!希望尊驾能信守承诺!” 见童益那副凄惨模样,邓中治心头一软,还是熄了转头就跑的心思,答应下来。 “放心,我这人平素来最守信不过,是知行如一的君子。” 陈珩淡淡道: “请。” 涂山葛连忙接住陈珩递过的长剑,继续制住童益,而另一边,邓中治也抖擞精神,脊背一弓,像头大虫般朝陈珩渐渐走来。 等到两人距离不过三丈时,陈珩也不废话,一挥袖袍,一道雷霆就劈头盖脸朝邓中治砸落! “……卑鄙小人!” 这个距离躲也躲不过了,邓中治又惊又惧,将全身胎息都从口鼻嘘出,强行凝在身前。 但撑不过三道雷,那团胎息便被打散,邓中治扑倒在地,全身都焦黑,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不活了。 “你骗我……非君子所为……” 邓中治强提起一口气,啐道。 “实不相瞒,我的胎息也不多了……若你一心要跑,我想留下你,实在是不容易,只能出此下策,见谅。” 陈珩将手依在殿中大柱上,微微躬身,一口气用了这么多胎息,饶是他,也有些头昏脑胀: “不过,你若肯告知我关于柱国大将军童高路的事,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绕我一命?” 邓中治惨笑一声,他将目光下移,自己肚腑已被雷电劈开,露出了里内蠕动的脏器。 这样的伤势,除非是神仙来了,不然谁都救不得。 “我都快要死了,你还要骗我?” 他挣扎冷喝。 陈珩笑而不语。 “二郎……” 邓中治强提起最后一丝精神,看向童益,见得他一副呆滞失神的可怜相,心底叹息。 杀他这人出手果决,而且丝毫不顾什么面皮,显然是個十足的狠辣无情之辈。 像这种人在杀了自己后,肯定不会放过柱国大将军。而童益心智不坚,受不住折磨,说不定会吐露出柱国大将军的隐秘来。 既然如此。 那就唯有…… 邓中治暴喝一声,猛得捏起几枚碎石子,鼓足了最后力道,掷向童益的首级。 但他毕竟已经性命垂微,那些碎石被陈珩伸手一接,就拦了下来。 “老邓……你要杀我?” 童益喃喃自语。 邓中治却不答话,他只是最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你这混——” 童益的喝骂还未出口,陈珩便一掌击晕了他。 “这段时日看好他,不要让柱国大将军那边察觉出异样了。” “等等,老爷。” 听到这话后,涂山葛一急:“我们杀了柱国大将军的人,难道现在不该跑吗?还留在炀山做什么?” “是战是逃,等过几日再说。” 陈珩负手沉默了一会,道:“等我突破练炁后,再来做决断吧。” “什么?!” …… …… 五日后,陈珩闭关的山腹洞府外。 涂山葛焦急得在原地不停踱步,将雪化后的那几颗发黄枯草踩了又踩,碾了无数遍。 突然,洞府内有一阵大光透出,不过片刻,那光亮就冉冉升浮,像是万千星屑萤流交汇在了一块,共同辉映。 “成了!” 涂山葛拍手,脸上露出喜色。 第三十三章 异象 那光亮先还只是一片明黄晶莹,但随着浮升,就一步步转成赤红,将这附近三丈地界,都照得鲜艳通透。 “好热好热!” 涂山葛连忙跳开了几步,还嫌不足,又退到三丈外,才止住了步伐。 “这是什么动静,怎会如此灼热?” 涂山葛擦了把额头的汗,暗自咋舌不已。 被那片红光罩住时,他如身处在六月酷夏,口鼻间嘘唏的,都是些滚烫暑气,灼得人心头焦苦。 “不对,不对!” 很快,涂山葛就发现异样,悚然一惊。 明明是如此酷热难当,可洞府石门处,那几抹早寒的霜露却依旧还是垂挂着,并未化掉。 “是我昏头了吗?” 他犹豫了片刻,又小心走进那片红光中,但不过一会,就嗷嗷跳出来,像是尾巴尖上着了火。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在涂山葛的瞠目结舌下,那团红光又渐次改换为皓白,于是在三丈地界内又便成了副幽阴森寒,冻得人肌骨发痛的做派。 青、紫、银、黑、金、蓝、绿、橙……各式的色光轮转幻形,仿佛让三丈天地重回到了鸿蒙初判,始分万物清浊阴阳的那一片混沌之景。 若寒若热,若曜若荧,若衍若禁,若存若虚。 异亩同颖,悻溟难分…… 涂山葛已是看得痴迷入神了,全然忘我,他还从未见过在有人突破炼炁时,居然有此异象。 便是前主人修出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成就筑基,也不过是引得四方煞气投体,斩落了半山秋叶。 但和这仿佛虚空演灭的场景一比,那便真正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爷这是什么等阶的练炁术?如此宏拔,如此惊异!他还说自己没有家世背景,这背景只怕通天了!” 涂山葛想到此处,心里就有些急迫起来,暗自道:“老爷不肯对我如实相告,只怕是还没把我当做自己狐啊……看来我还需多努力一二,在老爷面前出个风头,叫他知道我的好处才是!” 在他胡思乱想间。 那无数光彩颜色都化成一种空无的“白”,那“白”似是单色,却又涵圆了万彩,给人一种包容统御诸般变化之感。 涂山葛还未从这突变中反应过来,他只听得“轰隆”一声。 无数虚空灵气登时便暴动起来! …… 洞府静室里。 陈珩以眼觉心,手抵上颚,心分两用,将胎息运转至双目中,左目观想日中黄精赤气,右眼观想月阴赤精黄气,并一步步,将日中和月阴两种形质合形,存入“紫素宫”之中。 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中记载的“二真合府,百神威听”。 按着练炁术中的关窍,陈珩慢慢将两种观想合入那座并不存在的“紫素宫”,在这过程中,他不敢怠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让日中、月阴的形质不等,那便是白费苦功了。 这是一件颇耗心神的事。 陈珩也是忙了许久,又在一真法界内演练过无数遍,已经算是烂熟于心,才勉强没有出差错。 而等到那座“紫素宫”被日中、月阴填充后,陈珩只觉得脑后一震,像是被人用玉槌重重敲了一记,神智一片昏沉,一时间无法视物。 一股无可言喻的黑暗将他吞没,渐渐,便有股大恐怖、大破灭感肆无忌惮滋长,要扰人人发疯,但陈珩只是默默谨守住心神,持常应常定,并不慌乱。 这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或是几息功夫,又或是过去了几年,饶是陈珩在一真法界内已体会过数次,还是觉得难捱,但很快,他的眼前猛得一亮,像是有人持着大斧劈开了这鸿蒙未判的昏昏天地! 仙音萦绕,奇香扑鼻,虚空中无数金花乱坠,隐隐有无数金甲神人骑龙跨凤,还有众多妙乐天女,姿容绝丽,伸手要将他引入一座天阙中。 而这时,陈珩脐下也生出了一道孱弱气脉……明灭不定,渺小微茫,好似风中一根随时会熄灭的火烛。 “神灵天象虽好,但眼下不过虚妄幻物,怎能乱我道心?” 陈珩微微一笑。 他心知这不过是乱道的法障,一旦被那些景象吸引,心神松懈,体内那道气脉登时就要崩散,练炁不成。 故而他也不理会那些神人、天女,只专心将那道初生不久的气脉祭起,一一从周身穴窍冲刷而过,每一次气脉经过时,穴窍便会颤动,发出雷音来,徐徐亮起神曦。 就这样,当陈珩用气脉将全身穴窍冲刷过半时,他的半身也是灿灿,便如同是一個杂色的大光人。 等到气脉将全身穴窍都刷了一遍后,他已是通体发光,披挂神曦,呈诸色浑成之相。 而那道初始孱弱、明灭不定的气脉,此时也改头换面,变得茁壮悠长无比。 “天地桥已现,练炁成矣!” 细细感悟了番这股变化,陈珩轻声一叹,按照练炁术中的关窍指点,心念一转,登时便将那道悠长气脉在体内打烂! 嘭! 无数气流浸入他的骨血,体表的诸光也一黯,像结成了一个大蚕茧,将他包裹在了里面。 这是一股静谧安宁到了极致感觉,整个人如在冬日浸在了温暖的浴水中,恍恍惚惚,陈珩已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继续运使着下面的法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躯壳吐出一声金玉之震,过了几息,突得又是一震。 在九声过后,陈珩体表的诸色光彩尽皆化成了一圈净白光轮,只浅浅浮出一层,不再大发光亮。 顷刻间,陈珩只觉得仿佛落了把大枷锁,身内身外,无一处不轻松。 那股浑身轻灵的感觉顿时将陈珩惊醒。 “练炁成了……” 原地,陈珩缓缓睁开了双目。 这一回他的眸光却不再是精光横溢,而是幽邃无比,仿若一口古井深潭。 原本和童益斗法耗去的胎息此刻都被补足,还增上了不少,正随着血液“哗哗”流动,在这山腹静室里,竟显出了江河长流奔腾的气魄。 “来。” 他轻轻探手一招,虚空中便有无数灵气暴动,蜂拥过来! 第三十四章 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 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 须知,道书曾云: 元气于渺茫之内,幽冥之外,生乎空洞。空洞之内,生乎太无。太无变而三炁明焉。三炁混沌,生乎太虚而立空洞,因洞而立无,因无而生有,因有而立空。空无之化,虚生自然。 其又名灵气、名金母、名始根、名大载应无元化有、名玄天至精。 在胎息境时还未如何,但一成练炁,整片天地的视野便轰然不同了起来。 陈珩以目一望,便见身侧充塞着无数形色不一的大小气团,时而聚拢,时而分离,合散无定。 “也不知‘太始元真’是何等性质的真炁?法门中只提了一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就略过不谈,好似已经言尽了,再多说也只是徒费笔墨口舌、画蛇添足。” 蒲团上,陈珩将一缕金红的灵气摄来手心,绕在指尖把玩,思忖了一下。 需知天地灵气分布是不均的,有的多些,便有的少些,哪来处处平等之说,连人都不能,就莫说这旷远高邈的天了。 便如同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便是各占据一座灵窟,其灵窟内的灵机之丰裕,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不可想象! 灵窟几乎是世间聚灵纳灵的极限了,每时每刻都要向虚空吞吐出海量的灵气,即便是不通修行的凡人生存附近,也会被潜移默化滋养身体,无病无灾,活到寿尽方休。而修士若是能在此修行,拥有不可计量的灵气做资粮,那他的境界更是要一日千里,同外界的寻常修士远远拉开距离。 炀山定然是不能同“灵窟”这等胜地相提并论的,拍马不及,哪怕放在灵气贫瘠的南域,这座法场也排不上号的,卑不足道。 但在容国,在凡人世俗里,炀山倒也勉勉强强,可以做为练炁士的居所了。 胎息境时,陈珩还只是觉得此地和小甘山一样,居住其间能令人身体轻泰,嘘唏轻怡,但成了练炁,打通内外天地桥后,他才能真正炼化灵气,真正借此地灵机为己用。 但天地中种种灵气属相是不等的,共有清、浊、阳、柔、烈、阴、净、化、纯、寒、素、曲、刚、应、绕等等之分。 共合一元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性质。 练炁修行,首先便是采气。 这一步至关重要,疏忽不得。 因练炁术归根结底,便是要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最后筑下道基。 而真炁亦是有不同的性质,有的煌阳,有的浊阴,有的灵清,有的厚浑。 便如玄真派的“锭金真炁”,在采气时,便是需采得金、锐属相的灵气入身,才能开始炼化修行,壮大胎息。 若是采气时采得是的寒、幽、重、浊等属相相反的灵气入体,那非但不能够进行炼化,反而还对自身修行有害。 也因此。 如何采气,这是一门高深功夫…… 但凡练炁士在采气时,无不是小心翼翼,要在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谨慎甄别出自己所需的灵气,才能开始动作。 故而练炁境共分九层,虽没有什么关隘存在,只要壮大胎息到极限,就能转化真炁,铸就道基了。 但就是如此简易,也鲜有人能在此境一日千里,如鱼得水。 因为如何寻得一处灵气富裕之地,便是首先的疑难了。而即便是大派弟子,能在灵窟中修行,无虞此烦恼,他们也要花费心思,从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属相中小心甄别采气。 这样一来,一日间的修行,只怕有八成都要消耗在采气上了…… 但《神屋枢华说太始元真经》中,却并未提及“太始元真”是何性质的真炁,只讲了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便作罢,连详尽的采气法门都未留下。 陈珩只得试探将手上那缕金火灵气送入体内,远转练炁术,让胎息将它研磨碾碎。 “嗯?” 没有丝毫阻碍,随着那缕金火灵气被吸纳,陈珩体内胎息亦是壮大了一分。 “是金火属相,不对,再试试……” 陈珩又摄来一缕黝黑浑厚的灵气,炼入体内,而同样,他的胎息再次一长。 玄、常、化、定、阳、极、明…… 又试验了一番后,陈珩心头再无疑窦,不由放声大笑,脸上露出畅然的快意。 何为太始元真? 一言以蔽之,便是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种种灵气都能炼化,不拘属相!不禁等性! 这便意味着陈珩并不需要同其他练气士一样辛苦采气,只要有足够的灵气,他随时可以将这一身修为推动到练炁九层,然后筑下道基! “这便是上乘练炁术吗?我今日才知法门之贵!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为我所用,何愁大道不成?” 陈珩喟叹一声,放开胸怀,也不再约束,登时将所有天地灵气都朝自身引来。 便这样,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再从天日高悬至繁星满布,陈珩便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其中,直到他突然感到法门远转一涩,将精神察向外界,才发觉这座山中不多的灵气已经被他抽空了。 “炀山……果然是凡土,毕竟有限,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进入灵窟修行。” 陈珩有些惋惜。 他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将里面的符钱倾数倒出,用手握住一枚,便炼化了起来。 符钱也是由灵气铸成,而且属相是最温和不过的“元”,几乎合用于所有修士。 以符钱来修行,这虽奢侈,但马上要进入地渊,还有大敌当前,陈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练炁术虽让他统御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令陈珩在同境中几乎找不到抗手,但对高功法师来说,却没有那么厉害。 紫府境开辟的那口“身内外之府”,就能有纯化灵气之功用,至于金丹,那更是诸气浑成,道身天赐。 仙道争渡,一步快,步步快! 在根基扎实的境遇下,只要能提升修为,些许钱财的损耗,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而在陈珩继续壮大胎息之际。 同一时刻。 南阐州,先天魔宗内。 一个紫衣金冠俊美道人忽得心有所感,他望向东弥州方向,掐指默默一算,然后面上便流露出莫名笑意来: “呵,太始元真!” 第三十五章 画地为牢 千万水云高涌,海天同色,纵目远望,只见万顷碧海犹若一挂汪汪天河,平铺了整座世界,宏大堂皇,气象非凡。 在这满汪水天世界里,只有一座金宫孤悬在万丈云空上,犹如一颗灿灿星子…… 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微微含笑走出了金宫外,立在虚空中,也不见他如何,只是这一动,四周天地就隐隐传来某种悸动,随即雷声轰然大作,隆隆作响,还伴有无数火烧的赤红颜色。 不过一瞬,这原本静谧的水天世界,就随着紫衣道人走出金宫外,霎时地覆天翻! 天空一寸寸开始皲裂,如同一个即将被捏碎的鸡卵,雷光和烈火也从皲裂处狂暴挤进来,仿佛迫不及待,要将这水天世界打为齑粉,令它重归混沌的清浊之初! 在这一挤之下,万丈海啸也随之迸发,一口口漆黑的大漩涡出现在海面,仿佛要被动吞没万物,带来灭世的灾劫。 煌煌天威中,终于,海底的一道声音到底忍耐不住了,气急败坏大叫道。 “玉枢,你疯了?!你想在这里引动纯阳雷劫,把整座洞天都打烂?” “闲极无聊,连出来透个气也不许吗?” 静静立在虚空中,观赏着万象破灭之景的紫衣道人倏而展颜一笑。他低头望向脚下的靛蓝海面,在那里,正有一条万丈长影在蜿蜒上浮,搅得海底暗流狂乱。 “倒是你,怎么今日不在海底睡觉,反而有空陪我谈天?” 玉枢的声音清越低沉:“越攸道兄,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声音落下时。 轰隆!!! 宽厚海面被一道万丈黑影破开,这无匹的力道一扩,连附近海面处,几个被天象引起的大漩涡都瞬间撞散。 “吼!” 万丈长的巴蛇仰天嘶叫,扭动着刚猛无俦的蛇躯,在水天世界伸展肢体,随着这头巨兽的出现,再配合着天外的滚滚雷火交加,仿佛一瞬便将时间,拉回到了那個道廷初立,还未有人理法统的蛮荒宇宙。 “小心点,收着点性子。” 玉枢贴心提醒了一句:“现在洞天外正在发雷火呢,你要是发怒把洞天打个漏口,纯阳雷劫一至,我就完蛋了。” “哼!” 巴蛇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冷哼。 巴者,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其长千寻,青黄赤黑…… 这头狂舞于水天中的巨兽身躯足足有万丈长,在翻涌时,简直像是一根会动的擎天巨柱!骇人无比!它的蛇鳞是灰黑颜色,无数寒光铮铮森冷,见之便令人生惧,若摘一片来,开炉架火祭炼,便是极佳的法器主材。 事实上,像这等秉承玄劫清浊,正宗受命而生的先天古兽,莫要说鳞甲了,他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都是极难得的奇珍异宝,稀世罕有。 在道廷还曾统御宇宙星空的时代,像这等先天巨兽,自出生始就入了道籍,生来就是“玄中三台洞明左辅神将”,若是修为高深的,甚至还能被敇封为“天将”或是“星君”。 这头被玉枢称呼“越攸”的巴蛇,眼下蛇瞳中正满是不善和狂躁。 他嘴里还咬着一头漆黑如墨的鲲鱼,血像一挂挂猩红的天瀑,正从那头垂死的大鲲身上垂落。 一看便知是在进食时被打搅,所以要发怒了。 “这可是许仙子特意从西海为我带来的鲲鱼,就是养在洞天里,让我解闷的,你怎么给吃了?” 玉枢扶额,那张尔雅俊美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 “再说,你吃了也就罢,不过是扰伱进食而已,何苦发这般脾气呢,道友倒真是难哄。” “呵……” 越攸冷声一哼,张嘴便将衔着的巨鲲吞入肚腹,旋即收起原形,变化成一名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妈的!赶紧滚回你的那座金宫气庐,再呆在外面,等到纯阳雷劫挤开了洞天的壁障时,你死也就罢,老子可是要给你陪葬的!” 越攸来到玉枢身边,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天劫专劈你这种不要面皮的小白脸,何苦跟老天爷作对呢?赶紧滚吧!快!快!” 他又推搡了几回,玉枢只是微微含笑,并不动弹。 “你没觉察到吗?” 过了一会,玉枢才淡淡开口:“这次的纯阳雷劫,动静要少上几分了。” “呃?” 越攸一怔。 他睁大金黄色的竖瞳,朝天一望,过了许久,才回味过来。 “稀奇,稀奇……的确比上次的动静少了一些,虽是微乎其微,但也的确是少了,这倒是件稀奇事。” 越攸饶有兴致,他勾住玉枢的肩,凑近笑道:“上次你因为要施法,不仅走出了金宫气庐,还离开了洞天,那次的纯阳雷劫才是真正的猛!连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都惊动了,若没有祂出手,你少说也得去了半条命。” “道君的确助我良多。” 玉枢大袖一甩,便有一股盈盈青炁冲天照起,亮芒所过之处,洞天壁障外的雷光、烈火纷纷被打灭。 但这不过静谧片刻,便又有更多天象异动暴起,一掀一落,好似要将这座洞天都翻转个囫囵。 越攸一直在边上看戏,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拍手。 “的确是天威难当啊……” 玉枢也不尴尬,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便化光而走,回到了金宫之中。 “你若再待下去,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迟早要被打破,先天魔宗里那些早看你不爽的真君们就舒服了,拿捏到你的痛脚,他们岂会不发难?” 越攸嘿嘿一笑,身形一动,也同着玉枢一起落到了金宫中。 雕栏玉砌,云结铃铛。 说是座金宫气庐,实则广大无比,倒似是一片建筑群落了。 周遭都是金瓦金砖,亭台楼阁处处可见,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美,宫中还有一汪水泊,只是那水泊却是金黄明亮,只遥遥一望,便给人一种坚不可摧、庄严无垢的至贵之感。 摧破众生之烦恼、去除惑业之障难、惊觉众生之本性,如若是诸宝之最胜者。 “他妈的!这便是这个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太奢遮了!祖上到底是有多阔,才养出了现在这样的气魄啊!” 越攸只是瞥了一眼那汪水泊,眼珠子都通红了。 这是一汪佛血。 是一尊虽然不明名姓,但却是实实在在,度过庄严八劫,超脱了生死海,拥有“四身五智”的无上大觉悟者留下的血液! 在那汪灿金佛血上,还起一座湖心水亭,玲珑精致。 玉枢早已在水亭中盘膝而坐,面前的矮案上摆着一套星瓷茶器,盏中茶香袅袅,闻之便令人神清。见越攸死死瞪着身下的这汪佛血不放,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虚虚一引。 “越攸道兄盯着它干嘛?你不来喝茶,难道还想饮这血不成?” “我倒是想啊!” 越攸落到玉枢对面,大刺刺坐下,双腿箕张,一副放浪形骸的做派,道: “只是这佛血是‘玄冥五显道君’取来,和这座金宫气庐配合,用来遮掩你身上气机的。我若是喝了,下一刻只怕就要被祂一巴掌拍死。” “说来,‘玄冥五显道君’对你倒是真不错,若非这道君是男儿身,我都疑心祂是否和那些女修一样,被你迷住了。” 越攸话语里的酸气怎么也藏不住: “你当年叛出斗枢派时,一些玄门真君来杀你,就是被‘玄冥五显道君’截住,一个个打死。然后你因为易命之事,三灾难渡,‘玄冥五显道君’又将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赠送给你,让你来避灾劫。” “这便算了,但你后来身上的祸业越来越重,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都要遮掩不住,道君又破关而出,亲自为你修筑了这座金宫气庐,还以这池佛血相和,彻底锁死了天公交感……你说,我想不明白,祂怎就对你这般的好呢?看上你了?” “……越攸道友又在说胡话了,像这等三界亚君,怎么会被皮相所动,何况祂还是男修……连金丹修士都能重塑肢体形貌,我这模样,又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听到越攸酸溜溜的话语,玉枢无语放下茶盏,道: “你这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道君是觉得我能承袭先天魔宗的基业,所以才如此助我!你平日里少看些男女情爱的人间话本,本就不甚智慧,现在就更痴愚了几分。” “那祂这般关照,总不能是你爹吧?” “我生父如今在虚皇天称尊做主,你又不是不知,那人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哪会助我……” 这时候。 玉枢眼底还是第一次流露出了淡淡杀意: “上次听说虚皇天的讯息,还是他已经伐灭了五十五座神国,一统海陆,众神都拜他为主,好像还奉他为什么‘赤精陶镕万福神王’,等我摘得仙业入身后,早晚与他,是要做过一场的!” 越攸一缩脖子,知晓自己不小心是触及眼前这人逆鳞了,不敢答话。 “不过……” 但等了一会,他还忍耐不住好奇心,问了出口:“你这纯阳雷劫是怎么回事,怎么凭空减弱了几分?” “成了。” “成了?” “像陈祚、陈婴一样,我那众多血裔里,终究是又有人参悟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原来……哈哈哈哈!恭喜恭喜!” 玉枢倒还未如何,越攸已经是猛得一窜,喜笑颜开了起来。 他和玉枢立下了法契,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玉枢被纯阳雷劫困在了洞天的金宫气庐,只能画地为牢,他越攸虽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出了洞天就有天恶,要遭天厌。 想当年他还未被神屋枢华道君捕获时,那时候,越攸在泉曲天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天不能管,地不能拘。 渴了、饿了便吞吃新鲜血食,闲了、皮痒了,就寻个弱小点的界空,来个一蛇单挑一界修行门户,重现前古大妖魔的风头,不可谓不爽快。 当然,越攸也只敢挑上界空了,还是那种没什么后台的界空。 地陆他是不敢去的,天宇就莫要说了,敢去挑事就要被活活打死,皮都要被剥下来当法材,尸都没谁敢收。 可自从被神屋枢华道君擒下,与玉枢立下法契后,越攸就自觉没过上片刻的好日子,三天要挨九顿打。 叛出斗枢派,从东寰州一路被追杀到南阐州,好不容易被先天魔宗收留,又因为玉枢身上的祸业,只能龟缩在洞天里,画地为牢。 听到玉枢又有子嗣参悟了“太始元真”,越攸只觉得离玉枢渡过三灾不远,他的脱困时机也近在眼前,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道友别太开心,我虽被天公压制,推算不到那名子嗣的全貌,但也测得他的资质并不高明,莫说和陈祚相比,便是更下层的陈缙、陈婵、陈道正、陈沅之,也要胜过他。” 听到这番话,越攸脸色一僵,猛得黑了下去。 “不过终究是子嗣,于我有用,劳烦道兄出趟远门,把他带回先天魔宗来吧。” 玉枢也不在意越攸脸上几乎要沉得滴出水来,他指尖缓缓落出一滴血,悬在空中: “他眼下应在东弥州的南域方向,再进一步,现在的我也难以算出,你持我这滴血去,近前必有感应。” “……他资质真连那个陈婵都比不上?” 接过那滴血,越攸又不死心问了句。 “非但比不上陈婵,只怕和陈宣武也差不了多少。” “陈宣武不是那个脑子有病,只会和你一样天天用脸勾搭女人的废物吗?” 越攸大失所望:“和陈宣武一样?像这般废物把他带回先天魔宗干嘛?他参悟出炼炁法门只怕都是侥天之幸了,不知蹉磨了多少年,想修成‘太始元真’那更要耗苦功夫,至于紫府、洞玄便更不必说,你这不是平白害我苦走一趟吗?” 玉枢也不以为意,脸上笑意依旧淡淡。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你只管带回来便是。” “……你这人是真烦,你当年那些行走九州四海的化身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多子嗣,成器的倒不多!” 越攸抱怨了一句,只从身上揭下一片鳞,望空抛去,便变化成一具灵身。 那灵身接了血在手,也不答话,就架起道灰光离开洞天,直奔动东弥州南域而去。 “这可不是我不尽心啊,你那子嗣资质低劣,想必也拜不进什么大宗派,我让一具灵身去,绰绰有余了。” 越攸急忙解释了一句,玉枢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坐不多久,突然,洞天门户又是徐徐一开,无数仙音大放,异香扑鼻。 “他妈的,又有女的来找了你是吧?斗枢派是这样,先天魔宗还是这样!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越攸头也懒得抬,见怪不怪了。 此刻。 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门户处,只见三百火龙力士开道,左右有明净天女摇铃、持扇,当中侍奉中一座华美云轿,轿中四角悬挂龙角、璎珞,以星纱做织面,隐隐约约,可见云轿中有一女子,身子婀娜曼妙,绮丽非常。 “玉枢师兄,我方才听到纯阳雷劫的动静,你还好吗?”云轿中的女子轻声问道。 “许师妹,我无妨。” 玉枢微微一笑,施施然起身。 越攸翻了个白眼,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化光便钻进海面,直沉入海底方休。 …… …… 而在另一方,东弥州南域。 炀山的山腹静室里。 陈珩缓缓收功,他手里的最后一枚符钱也登时消解,化作虚空尘埃。 “已然升无可升了,没有符钱,也没有灵气,还真是修道艰难,这时候,我居然倒反要庆幸,体内还存有一道寒斗真炁……” 他抬手虚虚一按,机括一声轻响,门户处的大石也缓缓挪移开。 在外面,已等了许久的涂山葛见得此状,连忙冲了进来。 举目一看。 只见蒲团上一个异常俊美,五官毫无瑕疵的少年道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他周身气机缥缈,明明近在眼前,但以灵感相映,却又好似已离开了这片天地,羽化成了天人。 “恭喜老爷成了大道!” 涂山葛大喜拜倒在地。 “区区练炁,算什么大道,道友请起来。”陈珩扶住他。 “老爷……” 涂山葛定了定神,道:“我从那童子嘴里拷问出了些东西来!怕是有些麻烦!” “嗯?” 陈珩沉默了片刻,接着才淡淡开口,他的嗓音镇静清平,如一张漆光如镜的古琴发出的清润乐音,让涂山葛心头莫名就是一静: “你且说来。” 第三十六章 错失仙缘 童高路,原名童代,本是容国左中朗童均俭的庶次子,在容国苑京内也算是官宦人家,虽不能继承家业,却也衣食无忧。 但好景不长。 很快。 随着童均俭因阿党、戏杀、盗卖公田、漏泄省中语、贪污、故纵等事泄,在数罪并罚下,很快,童均俭便被收监斩首,童家因此也被官府籍没了家财,还株连家人,男眷女眷都被遣散出府,流放到边关与丹粟人作战。 只一瞬间,童家在苑京便从高楼跌进了谷底。 但不过仅仅十三年,随着丹粟国的再次叩关,童高路这个曾名为童代的贱庶子,出乎所有人意料,蓦地便异军突起了。 他率领着一支由赘婿、囚犯和奴隶组成的军伍,连夜步行五十里,突袭了丹粟的先锋军,并亲自阵斩了丹粟国的三名先锋大将,夺回了雁荡关。 此事一出,童高路瞬间名震数国。 尔后他又以武道大宗师的名义收拢残军,鏖战两年,终是将丹粟的军力推到了界碑处,不能寸进,只能无奈罢休。 自此之后,童高路便愈发无人可制了。 一步步入主中枢、开衙建府,到了现今,几乎容国大半权贵都是他的羽翼,故旧和门生结党营私,兵事和文事都在一手把握,连皇帝都不能制约。 眼见着,便要被篡了…… …… “那童高路原本在边关只是一个卑贱马夫,还日夜被主人鞭打,若无意外是活不长的。但我听那童益说,童高路因为心生恻隐,给一个在日晒下昏死的老乞丐喂了碗浑水,便从此易命改运了。” 山腹静室内,涂山葛长吁短叹,满面忧愁。 “看来那乞丐是個隐世高人,只是不知他给童高路用了什么大药灵丹,才让一介马夫突然就有了胎息的成就。” 陈珩曲指轻敲案几,道: “这倒有些像是凡间话本里的故事,看来那些大修士,比我想得还要更随性些。” “倒也不是什么大药。” 涂山葛面色有些古怪: “那老乞丐醒来后,只抓着童高路痴缠不放,说是他撞倒了自己,索要银钱赔偿,否则便要拉他去见官……童高路当时虽是马夫,但也是气性暴躁,当街就与他厮打了起来,但他不仅气力敌不过,还被那老乞丐往脸上啐了一口,左右两边脸各被扇了一巴掌。” 陈珩手指动静一停。 “当晚回到草料房后,童高路又恼又恨,模模糊糊就气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就觉得自己突然气力大增,肌肤坚固如金铁,显然是成就胎息,脱胎换骨了。” 涂山葛看了陈珩一眼,又继续道: “他也看过不少话本故事,知晓自己是撞上仙缘了,心喜之下,先将那平素一直欺压自己的主人一拳打成烂肉,又淫杀了阖府女眷,才满城去寻那昨日的老乞丐,求他赐法。” “但那老乞丐嫌他心性不定,本来是要收徒的,现在又不肯了,但又受不住童高路苦苦纠缠,只得给他一两碎银子,让他去市集买几只熟鸡嫩鹅来,权且当做拜师的奉仪了……” 说到这里时,陈珩还未如何。 涂山葛纵是之前满面忧愁,现在自己也已经忍不住要笑了起来: “那童高路拿了碎银子,才到市集,就看见青楼有一貌美妇人在向他招手。” “此人乃色欲熏心之辈,当马夫这些年早便被压抑久了的,如何能忍受住?当即就把银子给了青楼龟公,抱着貌美妇人正要行淫时,那妇人就变化成老乞丐模样,也不顾童高路哭求,扔给他一口乾坤袋,就径直登云而走……” “我若没猜错的话。” 陈珩突然开口:“那老乞丐,想必是五光宗的人吧?” “我还没说呢,老爷你怎么知道?” “那童子气焰嚣狂,自诩能让五光宗做后台,连起来一猜,老乞丐想必就是五光宗外出游戏人间的前辈了。” 陈珩摇头: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门,那童高路居然如此不懂珍惜,因一点淫心失了大道门户,这我倒是不曾想到……有此心性,这人倒是不难对付。” “哪有什么后台!童高路的所为,已经让老乞丐彻底失了扶持心,五光宗又哪会管一个凡人?” 涂山葛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再三拷问那童子,才得知,五光宗虽不曾理会童家,但老乞丐留下的那个乾坤袋里,可是有数万符钱和三件中品符器,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地方……” 符钱就不必谈了。 中品符器可是大杀器,譬如陈珩的雷火霹雳元珠,明明那邓中治和他都是胎息,可雷火霹雳元珠一出,邓中治就只剩束手等死的份。 虽说练炁不比胎息,这一层级的斗法,除了符器外,更多的还是练炁术、道法等等。 但有几件高品秩的合用符器傍身,虽不能起到定鼎的功用,却也是一桩裨益。 “童高路修为如何?” “练炁七层。” “七层?”陈珩默默思忖了一下,忽得展颜一笑:“他不是还有五个弟兄吗,你且说来。” 涂山葛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胎息并非那么好成就,这个被江湖武人誉为“武道大宗师”的境界,即便童高路曾撞上过仙缘,他也无法令自己的弟兄,都鸡犬升天。 五人里,唯有最通军略兵事的童骥震修成了练炁三层,童丰修成了胎息外,其余三人不过碌碌而已,都未曾踏入修行门户。 听到这消息后,陈珩点了点头,也更添了几分把握。 “老爷,那童高路可是有三件中品符器傍身的,我们该怎么办?” “伤其十指不如动其一指,先除去那个练炁三层的童骥震,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了。”陈珩淡淡道。 “投名状?” “你以为容国是凭借什么立国的,皇室虽衰微,却为何现在还没有被篡?” 陈珩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火中取粟之事虽凶险,获益却不小……” 涂山葛先是皱眉,然后醒悟过来,也是哈哈一笑。 过不多时。 炀山便有一艘摩云飞舟化作赤光冲霄,直奔容国苑京而去。 第三十七章 练炁士的差距 此时正值旭日方升,云开雾散,只剩一片淡淡的白霭在暖赤日光下微微发亮,显露出层层的绚烂颜色。 这艘摩云飞舟亦是一件下品符器,完全显露出形体时足有三四丈长短,上下分两层船舱,可以容纳十数人居住其间。 若还在胎息境时,想驱策这等飞遁符器,无疑是种极为勉强的事,但一成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多少倍,更有符钱、虚空灵气可用作补足,便也在可承受的畛域内了。 一登上摩云飞舟,涂山葛和涂山壮便将断了一臂的童益押去了下层,陈珩凭栏一望,只见下空无数流风簌簌作响,如匹炼打来,但都被摩云飞舟发出的那层赤光阻住,如泥牛入海。 此时虽算不上晨光熹微,但天色也并不太明朗,只依稀看见原本高耸的山岭丘岳都变成了矮小低平的模样。 遥远还有几个农人走在田垄间,但也是细细的几个小黑点,若不是练炁士的目力惊人,被胎息滋养过,可穿云洞障,原本的陈珩也是看不清的。 他只略凭栏一望,便失了兴致,回到船舱里,闭了门户。 这间船舱倒勉强也算整洁,陈珩伸手一指,周身气机一荡,便将房间里不多的灰埃都拂散,径自寻了个洁净处坐下。 “练炁一成,又和胎息是番不同天地了啊……” 陈珩轻轻握住袖中的金蝉,心神沟通,意识便瞬间来到了一真法界内。 依旧是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空间。 陈珩伸手一招,便唤出了自身的属相。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陈族射艺(大成)、气甲术(中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青囊药经(小成)、血甲术(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总算不再是那幅旧日模样,换了层面貌了。” 望着“摩诃胜密光定”显露出的字样,陈珩不禁面露喜色,用手一抹,便消去了那页满是字迹的金书。 这一次与童益斗法,他共新得了四件符器,分是:青竹刺、一气精玉、摩云飞舟还有童益随身的乾坤袋。 青竹刺正是童益驱使的那点青芒,动静无形,难以捕获。其乃是一根飞针模样,虽是下品符器,比不得陈珩自己的雷火霹雳元珠。 但如今。 陈珩已经是练炁三层,体内的胎息比之前壮大了何止十倍,便是同时驱策两件、甚至是三四件符器,只要不陷入鏖战,便也无妨。 而一气精玉,是童益的护身符器,正是它挡下了数道雷火,倒也还算有用,与陈珩的气甲术正好相合。 摩云飞舟更不必提,飞遁符器。 至于童益随身的那口乾坤袋,里面除了符钱和一些女子肚兜外,也没甚其他事物了。 陈珩将符钱取出后,索性便将乾坤袋赠给了涂山葛,这狐狸实在是一穷二白,和许稚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一次斗法,竟得了如此多符器,倒算是赚,我如今身家,在寻常练炁修士中只怕也不算穷困了。” 陈珩摇头:“但‘太始元真’这门练炁术,所需求的胎息倒是不少……” 练炁术品秩高低不等,所炼成的真炁自然也有所差异。 真炁是由胎息转化而来。 有的低阶真炁需求胎息不多,譬如一口湖池,只要注满,就能顺理成章修成真炁。 而“太始元真”所需的真炁,那简直是一汪深洋! 他汲尽了炀山周遭所有的灵气,还用尽了得来的全部符钱,也才堪堪把修为推动到练炁三层。 若陈珩修行的是玄真派内的“锭金真炁”,在耗尽如此多的资粮后,只怕他的练炁修为早已是五层、甚至是六层了。 因各种真炁转化所需的胎息不一,所以每個练炁修士之间,除非他们参悟的是同一本练炁术,不然彼此战力,也是天差地别。 参习高阶真炁的炼炁修士,其体内的胎息,几乎是一些参习低阶真炁修士的几倍、甚至十倍! 若这两者同是练炁同一层级斗法。 胎息多的那一方什么都不用做,只将胎息随便凝成一只大手,不管对面是用什么手段,都要被一巴掌直接拍死!干净利落! 这也是陈珩为何只有练炁三层,却敢挑上练炁七层的童高路了。 这门能修成“太始元真”的高绝练炁术,便是他的最大依仗! “还有前身父亲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是叫做斗箓吗?‘摩诃胜密光定’只显出了它的根果来由,却并未说过,要如何才能催发它。” 陈珩收敛起心神,不再多想。 他将全身胎息陡然一震,便慢慢,朝体内的那道“寒斗真炁”缓缓缠去。 虽说他的练炁三层实则上比童高路的练炁七层,也差不了许多。 但有备无患, 这时候,体内这道折磨了他许久的“寒斗真炁”,反倒能成为一招杀招。 随着胎息渐渐沁入,原本沉寂的“寒斗真炁”猛得就胡乱窜走,仿佛要将他的穴窍都冻得僵碎,戳烂五脏六腑。 即便早用胎息护住了内腑。 陈珩脸上也是一青,肌肤渐渐升腾出寒雾冻气,周身温度霎时一低…… …… …… 就在陈珩尝试驯服体内的“寒斗真炁”时,数百里外的一座山谷里,周楚钰恭敬对阴公皓拜倒在地,眸光闪动。 “老师,我现在的修为在练炁士里面,算得上高强吗?” “那要看和什么人比了。” 长眉垂颊的阴公皓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我传你的炼炁术,乃是可以修成九阶下品的‘奇殃母精’。莫说寻常大派弟子,唯有大派的真传们,才能得此高深秘术,但你也不要得意,你只得了练炁术,底蕴不足,随意一个大派弟子都是能轻易打杀你的。” “钰儿不敢和大派相比,只是在这凡间呢?” “你当纵横无敌!”阴公皓嘿嘿一笑。 “太好了。” 周楚钰仰起小脸,露出纯美的笑意: “那,弟子这就去把陈珩擒过来,将他剥皮实草?” 第三十八章 寒斗真炁 “你真舍得?” 此时已经是天光大放,头顶百丈高的云层里显出了种种斑斓色彩,正是大日高悬,煌煌明照。 阴公皓淡淡朝天望了会那幅金波荡漾、曙雀透冥之景,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到拜伏在地的周楚钰身上: “那男子可是救你于水火之中,若是无他,你现在还在那座小山头被凌辱亵玩,我要你亲手杀了他,你可舍得么?你可怨我么?” “老师,怎知道这些?” “修士与修士间的悬殊,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伱的那点小心思,我都不用去探,一看便知,怎能瞒得过我阴公皓?” “他……虽然救我脱离了苦海,但他来得太晚了,他来了,我以前的那些日子,又算什么?” 周楚钰避开阴公皓的目光,无意识地抓起一捧湿泞的黑土,十指用力,指尖深深入嵌掌心里,喃喃道: “他越是救了我,我就好像越是要厌恶他一样,他洁得像天上的云,我又脏又污,就像地底沤肥的腐秽……我看着他,就忍不住想把他从天上拉下来,让他和我一起,想抱住他缠绵,让他全身都染上我的味道,怎么洗刷都弄不干净,最后我们一起交颈着去死,身体都腐烂在一起……” 阴公皓开怀大悦。 “虽然忘恩负义,但也是发自真心,字字恳切了。”他说。 “所以,我从不敢怨恨老师,老师给我了一条金光大道,只有站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我才能伸出手,把陈珩从天上拉进泥里。” 阴公皓微微眯起眼。 “不敢怨恨”,而不是“不会怨恨”吗? 一字之差,此女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阴公皓也并不以为意,自命不凡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但又有几人能凝练金丹,踏入元神? 就算此女真有如此大运,成道后要来杀自己,阴公皓也只会拍手称快!因为这是自己教得好! “你若真能杀了他,不仅可拜入我门户,而且你若能在五十年内修成金丹的话,我还能指点你一桩大造化。” 阴公皓长眉一抖:“整个八派六宗的无数真传、道子都在翘首以盼,你若能从中获益,在三灾前都再无修道上的阻碍!” 周楚钰抬起头,展颜娇媚一笑,眼角眉梢都一时盈盈,显露出几分媚意来。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我只给你一个月,你若是一个月内还未完事,我便要收回你的练炁修为,将你贬为畜身。” “凡人世俗如此广大,若弟子没能寻觅到陈珩踪迹?或是,他遭了不测,先一步被人杀了呢?”周楚钰问:“这要怎么做数?” “还是算你输。” 阴公皓似笑非笑负手,淡淡道: “知足吧,我这试你还是简单的了。当年恩师为了考我是否有缘拜入他门下,可是故意扮作我的模样,屠了一座界空里的半数修行门户,然后再将我扔到那座界空里,叫我活上一個月,才算功成。” “等到一个月后,我早被剔了骨、剥了皮,连魂魄都在一口阴火炉里被点天灯,幸亏那群蠢货要折磨我,没打灭我的元灵,才叫我取巧过关了。” 周楚钰深深吸了口气,从地上默默爬了起来。 “你只得了我传的一本练炁术,仓促之间,就算给你道术也修不出什么模样,还不如不学。” 阴公皓沉吟片刻,顶门跳出一圈漆黑光轮,一只白骨大手从光轮里探出,往虚空一捞,就攥住了几个穿杏黄道袍的练炁士,有男有女,气息浮动间,显然都是练炁七层以上的修为。 “前,前辈……” 那群杏黄道袍中,一个为首的强忍着心头惧意,战战兢兢开口。 他们原本在洞府苦修,可突然不知就从哪伸来了一只白骨大手,轻而易举碾破了护宗法阵,几个长老还想阻拦,可尚未接近,就被直接震碎了肢体,当空化作一滩烂肉。 “我等俱是炼岩山弟子,家父还曾和罗浮派的张真人有过交情,不,不知——” 话还没说完。 阴公皓已经不耐烦,白骨大手狠狠五指一并,将他们尽数捏死,血雨四溅。 “什么狗屁炼岩山,听都未听过,区区罗浮派也配拿捏我?我的‘尸应幡’还正欠缺几具幡灵,早晚要请他们都来入住!” 阴公皓不屑一顾,他又一指那堆新鲜血泥,对周楚钰道: “去,自己挑几件喜欢的符器,你这练炁三层的修为,也足够驱使符器了。” 等周楚钰细细从血泥中拾捡完毕后,阴公皓也不多话,挥手便示意她离去。 周楚钰恭敬拜倒在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后,才转身出谷。 “得法了,终于,得法了……” 一道灰蓝遁光猛得冲上云霄,待得直窜上百丈高后,才堪堪止住。 用胎息裹住肉身的飞行的周楚钰捧着脸,又哭又笑: “娘,你在地下看见了吗?钰儿今天也得仙缘啦。”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气息时断时续,突然,他喉头一痛,一道寒气捅烂了他的咽喉,然后五脏都是一僵,这时连流出的血都是幽蓝色的了。 “又错了,刚才应该缓一些的。” 弥留之际,陈珩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随着这具心相再无鼻息后,原地光影一显,又凝练出一个新的陈珩。 …… 炼化“寒斗真炁”的确不易。 它只是静默不动时,都将当时的陈珩折磨得求死不能,虽说成就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凡几,已足以护住内腑,不用再受那寒冻之苦。 但若想炼化它,那还是千难万难…… 练炁境界的修行,是不断壮大体内的先天胎息之炁,一层层垒加,最终以达到凝练真炁的需求。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练炁法门的差异,体内胎息也会产生各种变化。 譬如修行“锭金真炁”者,随着练炁修为的逐渐增进,其体内的胎息也会一步步显露“锭金真炁”的性质,呈出“金”、“锐”的属相来。 而陈珩正是依仗“太始元真”的“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属相,因自身胎息若多或少也浸染了此性,才敢斗胆炼化“寒斗真炁”。 但毕竟真炁的等性要高于胎息,即便他的胎息属相不凡,但想要完全炼化,却也并非那么容易。 “再试一次。” 陈珩定了定心神,再次席地坐下。 第三十九章 浩然与溟涬同科 这一回。 他不再将胎息凝成一道气幕,想一举包裹住“寒斗真炁,毕功一役……而是按行军布阵的仗势,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处处潜兵埋伏。 但最后收尾时刻,胎息还是未能全然扼制住“寒斗真炁”的窜动,一个不慎,让寒气撞碎了心室,直接倒毙当场。 …… 陈珩眉头一皱,再次操纵着新的心相坐定,细细琢磨了一番,才收敛心神,重新开始。 而这一遭,又因为胎息在搬运时的一个生涩处,心相再次吐血倒下。 第三回,肠穿而死。 第四回,“寒斗真炁”反过来直接吞食了大半胎息,后力无继,血衰而死。 第五回,真炁刚被一凝练就兀自炸开,寒毒落入内脏,勉力维持了半炷香后,还是只得告终。 第六回,颅裂而死…… …… 陈珩已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回,各种新奇的死因都有,倒也百怪千奇。 到后来他也麻木了,懒得去计数自己死了几次,在这一真法界中又过去了几日,只是一遍遍不停地将胎息去围堵真炁,记住其中的疏漏处,再重头反复尝试,死了再来。 也亏得他心志冷硬非常,若换做常人,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只怕早已神智崩溃、再难维系了。 这法界中的每一次流血、疼痛都是真实不过的触感,一日里死个几十上百次,倒也算得上是一番另类的酷刑了。 便这样。 他耗去了四日苦功,等若在一真法界内度过了四十日,也不知失利几回了。 但相对着,他胎息的挪移运转功夫却是突飞猛进,全然适应了暴涨的胎息…… 刚柔转动,大小来去,皆是烂熟于心,同之前相较,几乎是判若两人。 陈珩自信在同境练炁士中,能与自己比试胎息运转分化技巧的,虽不敢妄言是万中无一,但也绝不会太多。 能够稳压一头的,大概,也唯有传闻中八派六宗的弟子了…… 但如何炼化“寒斗真炁”,却还是未见显要成效,最近几次,每每都是只差一步便能将它从体内取出来。但还是功亏一篑。 以至于陈珩都怀疑,练炁三层所沾染的“太始元真”气息,是否能应付这道真炁。 但他还是耐住了性子,一遍遍反复尝试,死去,就权且当是打磨胎息了。 就这样,一日间,陈珩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蓦得灵光一现。 他脸色喜色一现,连忙按着那股冥冥灵感,持定心神,将胎息一运。 也知过了多久,等到陈珩停下炼化,从入定中睁开眼时。 在他手心处的,正是一道素寒冷幽的青蓝色的真炁,浮动不定,冲奔飞涌…… “寒斗真炁,这便是你的真正面貌?” 陈珩轻声一叹,又默默在心头感悟了一番变化,才一掌切断了自己脖颈,重头来过。 便这样他又接连试了数十次,等到自觉再无错漏时,才沟通金蝉,将自己送出了一真法界。 …… 现世。 依旧是船舱内,无数流云高涌,但这番寻常景象,在如今的陈珩看来,却又换了番色彩。 在一真法界修持的这几十日,他不仅将一身暴涨的胎息打磨得刚柔并济、进退随心,还可将“寒斗真炁”从体内取出,变化为自己的一记杀招。 回想起初来此世时,无数個日夜,他被“寒斗真炁”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可怜相,陈珩只觉得仿在迷梦中。 恰时,一缕金光透窗照来,他的侧脸在这片明净的天光中显得更加深艳绝伦,繁华似锦。 “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陈珩沉默了一会,然后展颜一笑,口中吟道: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言毕,他袖袍忽得一股,一袭白衣无风自动起来。 …… 半日后。 当摩云飞舟已临近了容国苑京,涂山葛从下层船舱上前禀告时,只一打开房门,他便看见了惊异的一幕。 舱内地面竟结了薄薄半层脆霜,把脚一跺,就噼啪作响。 在船舱中心,陈珩袖袍中有道素寒真炁,正萦绕着他盘旋结彩,如同条长蛇,似乎一旦脱了控制,就要冲霄飞走,再也不见。 听到推门的动静,陈珩也侧目望来,冲涂山葛略一颔首。 “老爷,这是什么? “寒斗真炁。 陈珩将那道真炁收回袖袍: “它只是落入我体内,并不动弹,我都要被它几乎折磨到死,要服用小白阳丹才能勉强压抑,如今被我侥幸以蛇吞象,炼化了,你说……” “我若是驱策它全力一爆,那童高路即便是练炁七层,被这一爆,又能否冻住片刻?” 涂山葛脸色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把那个童益送上来吧,我要借他一用。”陈珩淡淡道。 很快,涂山壮便带着童益登入了上层船舱。 几日不见,这童子脸上已没有那股骄奢淫逸的气色,神情也萎靡了不少,见到陈珩后,他身躯一颤,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你……你想对我干什么?!” 童益声色俱厉。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只是略一拱手。 听到此言,童益更是肝胆俱裂,当时初见此人时,他就说了这句话,然后袖袍便发出一道雷来,断了自己一臂。 “家父童高——” 而不出童益所料,还没等他吼完这句话,陈珩袖袍便有一股青蓝真炁,直扑他的面门。 噗! 根本避无可避,那道青蓝真炁一触碰面门,就溶进了身体经脉。 童益既惊又怕,两眼一翻,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这小子还挺沉的,哐哐响……” 涂山葛嫌弃退开一步,免得童益砸在他脚上:“老爷是想先杀童骥震,再与容国皇室联手,剪灭童高路?” 陈珩颔首。 “这几天在老爷闭关的时候,我又从童益嘴里得出一桩关于童骥震的故事,说不定对老爷有用。” “你倒是精通刑讯。” “嘿嘿,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眼下有各种刑具,不愁撬不开他的嘴!”涂山葛傲然一笑。 他鬼鬼祟祟溜到陈珩身边,说了一番言语,在这过程中,即便以陈珩的心性,眉头也是一皱。 “你确定无误吗?” 待涂山葛说完后,陈珩问道。 “无误,无误。” “童骥震,居然有龙阳之好?” 陈珩侧目看向涂山壮,这只狐狸只觉得毛皮一紧,下意识就要扒门开溜。 “伱擅长变化之术吧?”陈珩的话音虽是询问,却是一派肯定的意思。 涂山壮:“……” 在不远处,涂山葛乐得前仰后合。 “你也去助他,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还没等他乐完,陈珩又看向他:“不要打草惊蛇,别让童高路觉察了。” 涂山葛脸色一黑。 …… …… 容国,苑京。 一座大红软轿停在了宅院门口,在几个龟公的搀扶下,一个只以薄纱蔽体,妆容妖冶的男子疑惑走出轿外,神情好奇。 他名纪宇,乃是容国春华楼正当红的头牌,春华楼是苑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男风馆,按理来说,以纪宇如今的身价,让他出面接客,可不容易。 但没办法,今遭这人给得太多了。 上来就是满满一箱金银,如此豪奢,就是神仙都顶不住! 故纪宇也顾不得自己正在和童骥震恋奸情热了,悄悄备了轿,就来到了宅院里。 但一进院门,纪宇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如此空旷的一座府邸,非但只有两个仆人,而且地面也不甚整洁,像是只匆匆清扫了下表面,多得就懒得管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尤其两个仆从看自己眼神,那才是万分复杂,有痛恨、有茫然、有呆滞、有不解,更有一种连纪宇也看不透的。 那是,一种在努力学习、模仿的眼神? 纪宇只想转身就跑,招呼上门外的龟公们,坐上轿就赶紧开溜。 但又念起那满箱的金银,纪宇又熄了那份心思,暗暗给自己鼓劲。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两个仆从已将他引人一处小院,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壮实的,态度尤为恶劣,还悄悄伸出腿,想绊自己一跤。 “不知郎君今番儿想玩什么花样,小的十八般花活样样精通,轻拢慢捻抹复挑,吹拉弹唱可都是样样精通,还……” 心不在焉说着嬷嬷教的贯口,纪宇抬头一望,就呆了。 只见院中静立的那位男子,的的确确是个神仙人物, 木簪乌发,一身长衣如雪,在月下淌着溶溶冷光,不自藻饰,而风神秀异,眉目间的一派疏离冷淡之色,仿佛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平平看人一眼,就好像万般念头都无处遁形,要被看个通透。 在这等人物面前,不管是平日里如何自诩美貌的人,都要站立难安,自惭形秽。 等等! 纪宇脑中急转,这就是今天的主顾啊? 不对! 这到底是谁嫖谁啊? 占大便宜了,哈哈哈哈! 发啦! 纪宇装模作理了理衣冠,刚要微笑开口,就被一道气劲打晕在地。 “好了,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陈珩收回手指,淡淡道: “谁要扮他?” 第四十章 人发杀机 南国瑰奇,三朝老都。 自容国开朝以前,已先后有两国立都于此,再加之或许是容国太祖在起兵时曾得了商人资助,一向对商贾之事较是宽容。 即便苑京是都邑所在,也并不实行宵禁。 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花市结彩,处处张灯。 在这一片摩肩接踵中,童骥震前后跟着一群校尉、参将环绕开道,即便是在熙攘闹市里,也是无人敢近,给他余下了三分宽敞空隙。 “都护今晚要回府,还是要去春华楼?听说那个什么姓纪的红牌,这几日里,可是给将军递了不少信,兄长倒还是荤素不忌啊。” 在童骥震左侧,一个腰间带刀的年轻军器监调笑了一句,其余人都附和嬉笑了起来。 “又拿老子来打趣?真恨不能一拳锤杀了你们!” 童骥震身材高大,外貌粗狂,年龄在三十上下,两眼煞气森森,面对身边部众的调笑,他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句。 “但别说……那纪宇倒是有些反常,平日里都是来寻我要银钱,这几日却如此热情?” 童骥震思忖了一会,心有疑窦,但还是淫心压过了一切,把手一挥。 “我今晚自去春华楼歇息,你们留两个人便是,其余的都各自回府,不必陪了。对了,记得将我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不要疏漏!” 这时候,童骥震正色:“眼下是要举大事的,内外都疏忽不得,你们都看好各自手底的人,别要叫皇帝那边挑唆了。” “柱国大将军可是神仙般人物,高高在上的练炁士,凡俗兵马再多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把箭射上天去?” 有人不以为意:“都护你太多虑了,柱国大将军就是天,有他在,这容国的局势,就是我们的!” “说得虽有理,但细听多少带点放屁。” 童骥震不轻不重踹了说话那人一脚,道:“滚罢!记住我说的话,还有把我的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记住了!” 众多部将齐齐应了声是,都散去,童骥震只带着两個贴身亲卫,就来到了春华楼。 入目便是一排排五光十色的大灯笼,衬得辉亮明煌。 数十个貌美男子正在场中殷勤劝酒,见得童骥震走进来,春华楼的嬷嬷连忙要上前迎他,但童骥震对这里早已是轻车熟路,也不管她,径自就带着两名亲卫穿过几条廊道,来到了一座整净小楼。 这梁架结构的阁楼共分两层,第一层是用作会客的厅室,两边栽着些妍丽花卉,第二层是留宿的卧房,用红漆将门户、窗框刷成了朱红颜色,廊前还悬着一盏未被点燃的明黄灯笼。 童骥震抬头就看见纪宇在二楼冲自己招手,眼前发亮,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楼中,将他狠狠怀抱住。 “你两个自去玩耍吧,不必管我!” 童骥震搂着纪宇踢开门户,又转头对楼下的两个亲卫笑了句,待得门户又被纪宇仔细回身关上后,他愈发情到浓时,急不可耐扛起纪宁穿过屏风,直奔床榻而去。 等去了那扇织金山水屏风的遮拦,童骥震吃了一惊。 在这卧房内。 竟还有一个人! 他好整以暇立在几步远外,手里把玩着一缕青芒,目光古井无波,看自己时就像在打量一个死人。 “坏了!” 童骥震心头猛震,刚想厉喝出声,那一缕碧芒已破空射来,快若闪电流星! 他只来得及将一块砚台匆匆祭起,但还未挡在面门前,那缕碧芒就射穿了他的左眼,毫无阻碍,从后脑透出,带起一捧红白。 又一个迂回,再从后脑射穿右眼,停在陈珩身前。 这一击只在兔起鹘落间,童骥震的砚台才刚刚升起,就因失了主人胎息的注入,灵光一散,坠落在地。 同是练炁三层,但陈珩的胎息却是他的十倍不止,全力一催符器,杀他只如屠一犬耳。 陈珩轻轻将青竹刺一震,涤去了上面的脏污,看着倒地的尸身,暗自道: “看来练炁士之间的差距,比我想得还要更大,可像‘太始元真’这等练炁术怎会落在前身父亲手里?这便一定是其中有鬼了……” 他伸手将童骥震身上的乾坤袋取下,也不多翻看,直接就收起。 而这时,他旁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干呕声。 “你怎了?” 陈珩看着变化成纪宇模样的涂山壮,道:“难道是第一次看见杀人吗?” “是第一次……有男人,摸我屁股……” 涂山壮又是一声干呕:“这狗东西手不干净,妈的……把我扛肩上的时候拼命摸我屁股,呕……” 陈珩递了盏清茶给他,涂山壮狼狈接过漱口,过了好半响,才缓过来。 “老爷,我不明白,伱既有如此神通,我们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连累我出卖色相……” 涂山壮心有余悸摸了摸屁股:“我们直接上门把童家这些人打杀了不是更好?为何要如此小心谨慎?” “若童高路真只是个寻常练炁七层,说不定我还真就如此了,可他也有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且其中境界远在炀山道人之上,我不得不谨慎。” 陈珩难得对他多解释了几句,淡淡道: “况且从童益那里拷问得知,童高路的肉身已是雷火不能入,刀剑不能伤,坚固无能截断。这样的大敌怎可莽撞?至少也要寻几个帮手。” 涂山壮呆了呆,虽不明所以,但脸色也是一苦。 “涂山道友,你剥了童骥震的衣物,扮作他的模样,这几日就和涂山壮一起帮我遮掩耳目。” 随着这一声,涂山葛连忙从侧门转出来。 他看见童骥震双目被戳爆的凄惨死状,先是吓了跳,再瞥见涂山壮干呕的那模样,又忍不住要笑嘻嘻了。 “老爷,若是皇室不敢联手呢?” 涂山葛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涂山壮肩膀,问道:“我们又该怎么办?” “竖子不足与谋,那便合该他亡国灭族,我先去皇宫内。” 陈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一张面具覆在脸上,用胎息裹住肉身后,便化作道溟溟无形的遁光冲天而起,无形无相。 …… 不过半盏茶功夫。 陈珩便看见了脚下的偌大宫阙连绵,他随意寻了一座看起来颇多巍峨富丽,以青瓦为檐的殿宇,就从空中按落遁光。 这殿宇周围有不少宫女、内监在来回走动,但以陈珩如今的灵觉,这些凡人却是难以发觉他。 他旁若无人般走进殿宇内,沿路所见,都是一派富贵逼人的皇家气象,四壁镶嵌着不知多少华灯明烛,光华简直比白日里还更耀眼。 又在转过几间厅堂后,遥遥,陈珩就听见面前暖房里,传来一阵水流哗啦和女子的嬉笑,还有香雾依稀飘来。 这时候他自觉误入了,转身就要走。 回身,却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着鹅黄纱衣的小宫女正挎着口花篮,兴冲冲跑来,边跑便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看……”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低了下去。 小宫女呆呆挎着花篮,茫然看着十几步外。 那里正有一个穿着素静白衣的人静静而立,他脸上戴了张毫无油彩的竹木面具,从面具中露出的一双乌沉眸子清冷深暗,像在雪水中被浸过一样。 见自己呆住,那人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到唇边,示意噤声。 小宫女脸上莫名一红,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不对……” 尔后,她眼珠子一转,使劲摇摇脑袋。 刚要叫喊。 后颈就突然一痛,软绵绵倒了下去。 “刚才是霭儿吗?我要更衣沐浴了,你们出去看看这丫头又在疯什么。” 一道娇媚悦耳的女声轻轻响起。 暖房里又走出几个宫女,看见陈珩都是大惊,陈珩只能拂袖,用胎息将她们都击晕在地。 这时候,便是如何愚钝,都能觉得不对劲了。 皇后迟疑将一件锦袍披在身上,慢慢走出暖房。 目光所及,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背着对自己,长身玉立。 “失礼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 “有外人在,娘娘还是先莫急着更衣才是。” 第四十一章 你是大派弟子 阶下尽是被击晕倒地的宫女,皇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也不叫喊,只是伸手去探宫女们的鼻息,见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先生是谁,为何深夜来寝宫作乱?” 陈珩此时就算说自己是误入,听起来也像是掩耳盗铃了,心下尴尬,但因为竹木面具覆了眉宇神情,看起来倒像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先生既有这般神仙手段,想必也是柱国大将军请来的练炁士吧……那童高路难道就如此急色,全然不顾体统伦理吗?” 这时。 皇后猛得抬起娇靥,话音哀切,声声泣血:“容国现在毕竟还没有亡,他就要让先生把妾身这个皇后掳去他府邸中?像这般的荒淫无道,也配当一国之君吗?!” “谁跟你说我听命于童高路?”陈珩皱眉。 皇后一愣。 “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和你们联手,除去这位柱国大将军。” “先生……你,为何?” “因为我自幼便心存了忠君报国之志,夙夜难忘。” 陈珩也不欲与她多言,摇头道:“将你们的练炁士喊过来吧,让他来见我。” 皇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抱住肩膀,敛容一礼,退进了暖房里。 过不多时。 她便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明衣雍容,发髻高挽,的确是位明艳美人。 陈珩被她请到一间殿内坐下,亲自斟酒,皇后有心想看这人面具下的模样,但陈珩却并不端起酒樽,没有如她的意。 “娘娘似有什么想问的,请说吧。” “先生……是容国人吗?”她打量着陈珩的眸子,小心翼翼道: “那童高路可是练炁七层的修士,他还招募了几位练炁散修来做门客,先生,有把握能胜他吗?” “并无。” “那……”皇后一急。 “但你们不是也要出力么?再有皇室的练炁士相助,胜负就在两可之间了。”陈珩面上似笑非笑道: “这容国并非我的天下,你们难道还指望我去打生打死?” 皇后一时语塞。 但还未等她开口,殿外突然狂风大作,陈珩拿眼一瞧,只见两条烨烨长气化作掠空之虹,从高空飞落,猛得落入殿里。 待得那长气一散,只见殿内两个老人缓缓将胎息一收,气机敛入体内。 两人里,其中一个身高足有丈二,虬髯白发,两手垂落时几乎及膝,看起来异常雄壮,如同一個年老的猎夫,只凭这身气力体魄,就可以轻易生撕虎豹,打烂熊罴。 此时,他正上下打量陈珩,眼神里是满是不屑,显然将其当做来打秋风的江湖骗子。 而另一人,却是面容清矍,长须及腹,面容丰润饱满,一副凡人的富贵之相。 他只看了陈珩一样,就流露出惊疑之色。 “见过两位道友。” 见来人将遁光落入殿内,陈珩打了个稽首。 “伱何不将面具摘了,鬼……” 雄壮老人冷哼一声,刚欲奚落,却被他身旁的同伴一把扯住,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老夫容拓,身边这位是老夫的幼弟容玄韬,他生来便是要做武将来用,后来侥幸入了修行门户,还是不改粗鄙性子,道友莫怪莫怪。” 自称容拓的老者歉然一笑,他又朝陈珩稽首,恳切道: “不知道友是哪家大派的弟子?今番下山游戏人间,又何苦来耍我等玩哩?” 此言一出。 殿中众人都是讶然。 …… 练炁九层后,便可修出真炁,成就筑基第一重。 虽说各人参习的练炁法门不同,所需求的胎息数量,也是天差地别。 但大体上,每一层练炁修为的增进、胎息的添加,都是与天地交感、合气体真的过程。 容拓乃是练炁八层的修为,只差几步便能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因此灵觉格外敏锐,只是一望陈珩,便心知不凡。 他周身气机轻若云霞,又仿佛重如山岳,只站在原地不动,都仿佛在随周遭天地一齐漾动,随时要沉陷入虚空中,与世浑然。 在练炁境界中,就能给容拓这等感触的,还是十五年前,他和一众散修在“水天云落”里,见到了赤明派的弟子。 那时正值一头朱厌大妖出世,在南域作乱大地,破灭了不少小门派,于是赤明派的一位真人便带着几个弟子,乘坐六庚九云车来收服它。 容拓自然是没有资格接近赤明派真人的,他只是站在山底翘首远远一望,侥幸看见了六庚九云车上,一个正抱着白狸玩耍的少女。 那少女身上的气机宏大博固,犹如一口无底水渊,和陈珩身上的气机虽有差异,却也是同样的难以揣度。 一面之后,容拓心如死灰,真切知了自己和大派弟子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也熄了在外当散修搏命的心思,悻悻回了容国,再不外出。 十五年后,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撞见这股在练炁境界,就给他无可抗拒之感的气机,心下更是骇然。 在容拓的话语出口后。 非但气氛一沉,殿中人个个讶异,连陈珩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大派弟子了。 但他转念一想,也反应过来,暗自道:“他应当是察觉到我的胎息,这老者倒是灵觉敏锐,日后若有机会,我应当再学一门收摄气机的道术。” 尽管思绪纷动,陈珩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淡漠冷远的模样,也不应是。 他毕竟也没见过大派弟子是何做派,多说多错,少说便少错了。 本来这竹木面具只是担心容国皇室怯缩,不敢联手,才遮住自己的真正面目,好少些麻烦。 但既然容拓将自己误认成大派弟子,那陈珩也索性将错就错,面具就更不能摘了…… 前身在被晏蓁哄骗进小甘山前,就以声色名动列国,连一幅画像都被无数宫闺贵妇们争抢,价值千金。 若摘下这张竹木面具,定然会被窥破行藏。 什么大派弟子,那就更是妄言了…… 但陈珩这幅漠然做派,反而让容拓更信服了几分,那些仙门大派崖岸自高,其门中弟子也不乏傲睨自若的。 又想起自己不过区区散修,之前竟被陈珩称了一句道友,容拓心中居然有了几分窃喜,态度也愈发恭敬。 “道友来此云游,可有什么是老朽能帮上忙的吗?” 容拓微微躬身,又连忙扯了把容玄韬,只恐他再出言不逊。 “我特来为道友除一国贼。” 陈珩将乾坤袋望空一掷,便显露出几件符器,灿灿光华闪烁无定,熠熠夺目。 “这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还有青竹刺和一气精玉……这是童益那小畜生的符器!” 容玄韬只一望,就大惊失色。 “如何,这些符器可足以取信道友了?你若不信,童益还被我断了一臂,现在正关押在苑京的一处宅院里。” 陈珩挥袖又将空中符器收起,轻笑道。 “……” 容拓犹豫了许久,才颤声问道:“真要助我,道友是和童高路那逆贼有仇隙,还是欲从此中得利?” “自然两者皆有。” 容拓更是犹疑,半响也未答复,陈珩看了眼他的神色,内心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见得陈珩离席,容玄韬和皇后都是失色,而容拓依然是眉头紧锁,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等到陈珩来到殿门时,不出他所料,容拓终是连忙开口,急声唤住他。 “道友勿怪,道友勿怪,这等生死攸关之事,老朽实在要思虑一二,思虑一二啊!” 容拓连连告罪,挡住陈珩去处。 “看来道友是需我助力了?” “自然自然,有道友出面,那童高路不过土鸡瓦狗耳,不值一提——” “我出手可是价格不菲。” 未等容拓恭维完,陈珩便平静说了这一句。 那双竹木面具下的眼眸没有半丝波动。 被这目光一照,容拓心中登时狠狠咯噔了一下。 第四十二章 玉胞母池 “……道友的意思是?” 容拓强忍着头皮发麻的触感,问了声。 “好说好说,我只有三个条件,首先那童高路若是身死,世俗财货我可分文不取,但他的乾坤袋和其余修道资粮,理当归我所有。” 陈珩竖起一根手指,道:“不过若是道术典籍类的事物,我可容许道友们拓印一份,如何?” 容拓和荣玄韬对视一眼,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这第二桩么,我还需两千符钱,用做耗去胎息的弥足。容氏享国已三百载有余,想必这些小钱,是不放在眼底的吧?” 此言一出。 容拓和容玄韬都是同时摇头,连连摆手。 符钱乃虚空灵气辛苦铸就,且是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属相最为涵化的“元”,其不仅能恢复胎息、真炁,也被用作日常交易中的币钱。 至于金丹元神真人,他们使用的,又叫做“法钱”,比符钱更上了一个层阶。 两千枚符钱—— 对于参习寻常练炁术的修士而言,这个数目足令他们的练炁修为突破,更上一层了。 陈珩去地渊的卖命钱也不过是八百符钱和两瓶小白阳丹,这还是出自玄真派主的私帑中……对于寻常散修家族而言,两千符钱的确是笔巨量数目了。 “道友太高看我容氏了!南域本是穷土,灵机匮乏,容国又不过撮尔小国,哪能放得出这些血来?” 容拓讪讪一声:“可否略削减一些?” “这交易一事本就是有来有回,道友欲削上几何,不妨直言。”陈珩一笑。 容拓犹豫了半响,还是试探着说了一個数目,他倒有心为容氏再节俭些家底,只是担心砍得太过离谱,被陈珩发怒直接打死。 两方又拉扯了几回,最终还是容拓先作罢,拱手苦笑了一声。 “这第二桩权且按下不提,容之后再细细商议,道友不妨先开尊口,说说你第三个条件。” “第三……” 陈珩眸光微动,如一汪暖阳下波光嶙峋的水湖,教人摸不清是静或动,道: “这凡世灵机污浊流散,难以聚合,不知可否借尔等的‘玉胞母池’一用?” 他的声音虽平淡,却仿佛一道骇雷,令容拓和容玄韬瞬间脸色大变,倒退了几步。 “此事绝无可能!” 容拓声音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那口‘玉胞母池’乃是容氏立身安命的根基,道友请换个罢!” 见得如此反应陈珩倒也不意外,只轻笑了一声。 这天地灵气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之多,共合一元之数,多寡也是各异,又以灵窟做为世间之极。 其鲸吞虚空、包囊五色,乃是聚汇灵机的至胜宝盆,仙家们练炁举霞的清微场所。 而在灵窟之下,又有灵脉。 灵脉品阶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之分,又暗合十天干之数。 而在灵脉之下,便就是“玉胞母池”了。 其虽也是聚灵之地,但并非是自然天成,而是人造之物。 玉精、玛瑙、玄英、紫英、云弗和经乳做根底,养火封炉三年,阴既藏,再生阳,绝念以养火,上食新气,下泄旧气,待得白毫透光三丈长远,请得一位炼师开光点持,才算成了一口“玉胞母池”。 聚灵地——灵窟、十等灵脉、玉胞母池。 这“玉胞母池”虽位列最末,又是人为功造,非天公降赐,但多多少少,也是具足吸纳灵气功用的。 可将周遭灵机融于一池,吞吐气息,绵绵不绝,以供人练炁修行。 只是比不得壬级灵脉,连最次的癸级灵脉也要胜过它。 这九州四海无数占据不到灵脉的散修们,都是倾力想修筑出一口“玉胞母池”,以用作身后的传家基业。 容氏的这口“玉胞母池”,还是开国太祖造就的,已传承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了多少容氏的练炁士。 听到陈珩欲要进自家的“玉胞母池”修行,也不管他是否为大派弟子,容拓心里生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回绝。 “我只需修行七八日即可,便不多用。” 陈珩神情自若,道:“这短短几日间,除去了采气的功夫外,我又还能修行几个时辰呢?” 他这一说,连本来态度坚决的容拓也踌躇,一旁的容玄韬更是隐隐意动。 好像…… 也有道理? 需知练炁士修行时,最繁琐不过的便是从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挑选筛取。 采气之事,在一日间修行,要往往耗去七八成的功夫,甚至愚钝些的,要达到九成了。 辛苦枯坐一日,只炼就了几丝几缕胎息的壮大,还不如不炼。 “只是七八日吗?这倒是……” 容拓更加犹豫,他暗暗皱眉不已,在他悬而未决间,殿外又是一阵狂风呼啸,一道遁光顷刻按落殿中,照得满室都红彤彤一团,如泛星野火。 那红光中站着一位英武少年,锦衣华冠,腰间配剑,气度慷慨豪迈非常。 他先是望向陈珩,眉宇微微流露出几分可疑,但毕竟城府深沉,极好地掩饰了下去,还微笑朝陈珩打了个稽首。 “道友请看,这正是我容氏的麒麟儿!” 这少年的出现,让容拓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拉住他手,岔开话题,向陈珩介绍起来。 在话语中,陈珩也得知这少年名为容锦,乃是容国的当朝太子,修为已是练炁五层,一身文法兵事,皆是精通。 容锦也不多嘴,只是待得容拓絮叨介绍完,才笑眯眯招呼众人落座,没过多久,他便突然举起酒樽,朝陈珩遥遥一敬。 “听闻兄长乃是大派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宏翰非凡。” 他将酒樽往陈珩处望空一递:“且请饮一杯薄酒!” 容拓憨笑一声,也不附和,容玄韬更是低下头,不发一言。 望着迎空飞来的酒樽,陈珩心下了然,知晓这是要试他了。 斗法有文斗、武斗两类。 这酒樽便属是雅斗一类了,其酒樽底部暗藏着容锦的一道胎息,若不能在握住酒樽时降服那道胎息,顷刻便是杯身破裂、酒水溢出的下场,要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 陈珩却也不惧,只施施然从宽大袖袍中伸出手,便将其握在掌心。 一般而言,接下来都应当是用自身气机去压服、然后打散那道胎息,这不仅是对练炁术品秩的考校,也颇多计较胎息的运转腾挪。 若是多上一分力,酒水漾出,若是少上一分力,让杯樽近了胸怀,都是不雅。 但陈珩刚要放出胎息时,突然心念一转,体内生出了一股莫名摄力。 在这一摄之下,容锦的那道胎息竟如泥牛入海般,悉数进入体内后,再无动静。 “等等,‘太始元真’的属相……居然还能如此吗?” 陈珩也是一惊,但觉察到那道胎息正安安静静待在体内,像以往收摄的灵气一般,随时可以炼化。 他眉尾微不可察一扬,露出几分喜色。 “看来又找到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子了。” 心念转动间,陈珩动作却不停。 他接住酒樽,微微一笑,便站起身,衣袂飘飘,卓然有逸世不群之姿。 “此酒虽好,但少了分醇意,礼尚往来,我也敬几位道友一杯。” 陈珩洒然一笑,将袖一挥,对案几人,皆是霎时变色。 第四十三章 扫龙蛇醉墨 容锦更是脸色剧变,身前案几都是一晃。 他只感觉自己贴入樽底的那道胎息仿佛是泥牛入海,只被陈珩一摄,就再无行踪,也无从追索。 “难不成他还真是什么大派弟子?!可这究竟是什么品秩的练炁术……” 已容不得再思索了。 电光火石间。 容锦只见着酒樽直扑面门,忙将胎息运起,用手去抓拿,可只一触,酒樽就便在他震惶无加的目光下,直接迸裂开! “不好?!” 容锦急以袖遮脸,不让酒水溅上面门,但那酒液只微微一晃,便在半空盘旋飞舞起来,如同一条嬉水的银蛇,四处游走,晃得满殿都是醇香四溢。 “快阔步青云志壮哉,超人间世,一枝高折。” 陈珩哈哈一笑,一脚便将面前案几踹翻在地,杯盘碗盏叮当作响。 那股银蛇似的长流兀得分化成三股,凝练成水做细剑的模样,吞吐毫光,当空便是朝着三人一落。 容锦等人都是大惊失色,运起胎息便打去,但还未接近,那细剑早已交结飞远,排空绕出了大半圈。 “做月中梯……” 陈珩以手凭空轻轻一挲,细剑的体量又更轻减了几成,但这一缩,那股锋利的威势却反而强了不少,直如一柄柄吞吐杀意的利剑。 “笔蘸山河,手扪象纬,笑傲风云入壮题。” 他又上前三步,每一步踏出,细剑的飞绕便更快一分,最后在十六次交织往复后,胎息一耀,倏忽间飞斩而落! “散!” 容锦此时已是顾不得什么大派弟子、什么柱国将军了,那股森森杀意压得心头如负了块大石,他双手如车轮般飞快颤动一番,喉头一动,忽得便吹出了一股浩浩大风。 但不过刹那,他便听见一阵阵裂帛似的撕裂声响,森森锐气令人发寒,大风被一气斩烂!只见三点凄凄水光直刺瞳孔! “……” 容锦心神俱丧,肝胆都要裂开。 他何曾这般体会过同境修士之间的殊死搏杀,一时间连魂魄都不知飘去了哪,如坠云雾中。 就这样不知呆了多久,知道旁边容拓的一声低沉喟叹,才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定眼一瞧,只见面目三寸远处,静静悬着三枚酒水凝练的细剑,香气勾人扑鼻,馥郁难言。 在那细剑后,陈珩也是双目微闭,像是痴了一样,动也不动。 他不动,容锦更不动弹,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直到容锦面皮涨红,以为陈珩是故意要羞辱自己,刚要不管不顾直接将酒水蒸灭时。 随着一声淡淡轻叹。 陈珩抬起头来,将手一指。 “摩苍壁,扫龙蛇醉墨,翔舞徘徊……” 这一声落下,那三枚酒水凝练成的细剑登时无力坠地,哗哗淌落,溅了容锦半腿。 但这时,他却是神情一派恭敬之色,对身上的脏污视若无睹。 容拓和容玄韬也是默然无语,四面相对,唯有骇然而已。 只凭借一口胎息,便能将一盏酒水耍出如此的花样来,还一气斩开了容锦施展的呼风道术? 如此雄浑烈大的胎息! 如此的锋利无俦! 他参习的究竟是何品秩的练炁术?! 此人若不是大派弟子,那又还有谁当得大派弟子的名号? 在众人心绪纷纷间,陈珩默默摇头,却是不禁惋惜。 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离“十步一杀”只隔着薄薄一层纱纸的距离,只要一戳,便能够捅破,从此将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但就是这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在突现的灵光散去后,又仿如是隔了一面天渊,触手只及幽幽晦深。 “如何?” 陈珩收起心神,只淡淡望了过去,神情既无得色,也无狂傲: “我的这杯酒可还入眼么?” 殿内一时死寂,众皆无声,良久后,唯有容锦唏嘘击掌,一把拜伏在地: “先生,可倾国矣!” …… 经此一事,便再无异义了。 两方很快便谈妥,以一千符钱、五日的“玉胞母池”修行时日和童高路身上的修行资粮为由,签订了法契,立下了誓约。 “事毕当浮一大白,可惜今日酒兴已尽,又该如何?” 将那张金灿灿的法契收入乾坤袋后,陈珩揽住容拓,笑道: “不知道友的书阁里藏有如何地理风物,可否容我一观?” 容拓老脸一紧。 这是要想看我容氏的道术了?! 他死死瞪着那张竹木面具,很想厉声质问,不是明明三个条件吗? 但被陈珩方才的威势一摄,竟是没能说出口,支支吾吾。 “道友真是一位德高君子,竟如此厚爱我,实在受之有愧。” 陈珩长叹一声: “你知我此人面皮薄,故而不开口,是怕损我心中志气吗?无妨的,我已知道友想赠我道术的用意了,不必在意我,请尽情施为吧,莫要让好意白付了。” 容拓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但还未等他笑完,陈珩已挟着他,化作一道遁光冲霄飞去,直投云空。 在连续几次请教后,容拓终是无奈,伸手指向一个方位。 陈珩微微一笑,将胎息一提,遁光又更快了几分。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落到了一座通体玄色的阁楼中,陈珩刚要按落遁光,容拓便一把扯住他的袖袍。 “只半时辰!” 他声色俱厉,拉住陈珩不放:“无论如何,道友只能观上半个时辰!” 陈珩表情淡淡,应了声是:“多谢。” 眼见他面不改色走进阁楼里,容拓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怔在原地。 半個时辰…… 半个时辰又能看些什么? 而陈珩那边。 在分开门户后,只看见满满两排书架,上面的玉简竹帛排列得齐齐整整,角落有明烛耀照,还有一个面目沧桑的童子在烛前守着。 陈珩微微朝那童子一颔首后,便也不管他,信手拾起一册竹书在手,翻看起来。 “这是……《长枪大凤不倒采战法》?” 陈珩只瞥了一眼,便暗自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将心神沟通金蝉,进入一真法界内,待得字字都记在胸中,又退了出来,继续走向下一本。 而在那童子眼中,陈珩不过是望着竹书发了几息的呆,便又放下,拿起下一卷。 如此,直到半个时辰后。 在容拓心急如焚,忍不住要破门而入之际,陈珩缓步走出了阁楼,面色沉静如常。 “道友,记下了几门?”容拓打量着他神色,问道: “这其中道术虽不多,但凡人武技、兵书、药典等可不少,道友莫要挑花眼了,挑错了……” “已全然记下,烂熟于心了。” 容拓再也按捺不住,哈哈捧腹大笑,并不以为意,只觉得陈珩是在说笑。 随后,他又将陈珩领到了一处洁净三层小楼里,跟宫女们吩咐了一声,就笑嘻嘻驾云而去,开心告辞了。 “我倒并非妄言……是真的全记下了。” 陈珩看着容拓乐不可支的模样,摇头。 他也不用宫女们的服侍,只登上顶楼,将门户一锁,就自顾自寻了个乌木大椅坐下,将心神浸入了一真法界内。 如此,忽有一日。 在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偌大空间中,陈珩忽得身躯一颤,一道道气流周游旋转,竟发出了种种钟磬龙鸣大音来,滚滚而下,如瀑如涛。 “成了!” 陈珩笑着伸手一抓,把气流收摄起,暗自道。 推书《序列玩家》 致【玩家】:这是生命的奥秘,是万物的征途。你们会更强,成为超级英雄,甚至触摸神灵的权柄。 但若是失败,就是死亡。因为你们已经踏上了最高序列的进化游戏! “这可不是就是在为难达尔文?”李长河看着远处踏空而来的【玩家】呢喃着:“还顺带为难了牛顿。”……一个好友写的,难得的精品好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仙业》推书《序列玩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新的道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小成)、青囊药经(小成)、小呼风唤雾术(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固沉砚(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这一次的摩诃金书上,又添出几行新字样。 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乃是陈珩从容氏书阁中得来的道术,位列下乘。 这其中,金人代形是一门移灾术—— 寻得一方赤金,雕铸成自身模样,又将精血滴于顶门,以胎息温养三日后,再用个中法门冶炼聚敛,便能够得到一尊移灾小金人。 若在危厄时,可以将金人与自身相易,挡下一灾。 但这终究只是门下乘道术,只能移灾,不能替死。若是敌手神通要高过自己,那他打出的一记,超出了金人移灾的限界后,自己该死还是死。 并且这金人只能存在一尊,与心神相系,唯有在旧的被毁去后,才能重铸一尊新的。 否则陈珩倒是有心弄上个千百尊金人,陪侍于身…… 若真能如此,只怕是紫府高功的一击,他都能勉强挡下来。 而另一门小呼风唤雾术,乃是容锦曾对他施展过的那门道术,顾名思义,可以呼风唤雾。 这门下乘道术也还有些意思,只是容锦参习的练炁术品秩太过低下,连带着胎息的数量和属相都只是平平。 也因此,才会被陈珩一道凝练在酒液上的胎息,就轻易破去了道术,还险些杀了他。 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 这便是陈珩在容氏书楼里的所有收获了。 那书楼中的藏书虽多,如什么《长枪大凤大倒采战法》,足有数十门相类的,但这些都不过是凡俗的交欢技法,算不得道术。 再加上一些兵书、药典、前人手札和墨画,看似倒是满目琳琅了,但对陈珩有用的,实则也唯有“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这两门下乘道术。 其余的,不过只是寥寥起些开拓眼界、触类旁通的功用。 而符器“固沉砚”,则是童骥震身上的符宝,和“一气精玉”同是守御功用,聊胜于无而已。 且童骥震的乾坤袋中,除了百余枚符钱和一些男子衣物外,也无他物,这次斩获倒是得利不多。 …… “容拓之所以能许我进书阁,只是因那阁中仅有道术二门,怎么找都寻不出多的……但他又怎知我‘一真法界’的妙用?他的隐瞒,在此都无处遁形。” 陈珩将手中气流挥散,暗笑了一声。 这段时日在一真法界内,他本是想将“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参悟到大成至境,但因缘际会下,最先大成的道术,反而是“气甲术”。 而且因为浇筑金人需不断放血的缘故,他还将“血甲术”也顺带从入门修行到了小成境界。 至于新得的“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在这一来二去间,反倒只是一个中成境界,一個小成境界罢。 不再多想。 随着陈珩心念一动。 冥空中便隐隐有一个形体凸起,显化出容玄韬的模样。 “容氏三位练炁士中,道友面目最是粗狂豪迈不过,但内里却是难得的正经人,倒是我的错漏了。” 陈珩看着容玄韬的心相,微微一笑。 容拓和那位容国太子容锦,虽然的确修有几门书阁中未收藏的道术,但那无一例外,都是双修采战术,需要女冠配合的,才能够调和阴阳,步入门径。 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看见金蝉的面目,也唯有他一人,能进入一真法界内。 莫说陈珩对此法兴致不高,纵是想修,只他一人也无法如愿。 倒是容玄韬这老者,明明一副赳赳武夫的气派,却居然修有一门名为“鱼龙立现”的惑幻道术,可乱人心神,专攻灵识。 这便难得了。 这心相自凝成后,也不迟疑,直接握住一把铁尺,足下腾光。 眼见着容玄韬冲杀过来,陈珩只将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掷,隆隆作响,大发雷音。 过了数十息,随着陈珩缓缓散去气甲术后…… 在那片焦灼破裂的地面,容玄韬残破的躯体逐渐淡化,只余下一颗盈亮的元灵。 陈珩伸手将元灵隔空摄过来,只握住一感应,面上便露出无奈之色。 “柳元龙八烈枪法……这是凡俗的武道功夫?” 元灵的掉落便是此处最为麻烦了。 它全然是错乱无序,不容指定,也无从指定。 它会从心相的一身所学中,随意抽定一门,不拘是道术神通,还是武功凡技。 “再来。” 陈珩又唤出容玄韬的心相,这一次他将青竹刺祭起,化成了一道弥飞如焰的碧光,只攻不守,在几十合后,青竹刺戳破了容玄韬的小呼风唤雾术。 只一个突进,便从他眉心透出,带起一捧血光。 “小呼风唤雾术?这个已经得手了。” 又握住元灵,略一感知,陈珩再摇头。 …… 梯云纵。 …… 小如意擒拿手。 …… 梅花步法。 …… 破军十八戟。 …… 陈珩已不再费心神,去计数自己到底杀了容玄韬几次了,此人乃是凡人世俗正宗的以武入道,机缘巧合下,证了胎息,尔后又入了练炁。 其半生所学甚是驳杂,不仅是江湖武技,还有种种行军布阵、养兵守城的技法。 随着一只胎息凝定的大手拍落,即便有符器护身,容玄韬背脊也是狠狠一弯,身躯沉陷三分。 陈珩也不施展别的手段,只驱策着那只胎息大手再次猛击下去,将容玄韬头顶的一口玄铁小盾灵光打得一涣。 如此数十次挥击后,玄铁小盾终于咔嚓一声,灵光熄灭。 失了符器的庇佑,容玄韬只被胎息大手一扇,就顷刻血肉模糊,骨骼都稀烂。 拾起散落的元灵,才将心神一浸。 陈珩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一敛。 唇角也微微含笑。 “鱼龙立现,终是得手了!” 他将元灵径自往身上一按,便有无数文字冲入心识,化作了一篇道术要诀。 过了不久,他才整肃心神,按着那门道术的关窍指点,一步步开始琢磨起来。 时间匆匆而过。 一日间。 陈珩忽得有心所感,便退出了一真法界。 而果然,过不多时。 外界便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容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先生,时辰已到了。” 第四十五章 合谋 陈珩起身,大步走上前,将锁一扯,就分开了门户。 容锦见得他出来,忙把头一低,面上流露出恭敬之色,几日不见,他再无先前那副隐隐的骄狂模样,神态谦卑了不少。 就如容拓在“水天云落”里,遥遥望见六庚九云车中的抱狐少女一般……一面之后,容拓从此道心俱丧,无论如何都也生不起丝毫进取之心,再也未离开过容国。 而几日前。 陈珩以酒化剑的那一幕。 同样也使容锦肝胆都裂,在面对他时,不知不觉就将态度放到了一个卑下处。 “后日是十五,乃是大朝会开始的时日,皇祖叔父让我请先生到奉贤宫一叙,共同商议讨伐国贼童高路的事宜。” “童高路还会来上朝?”陈珩问。 “……先生有所不知,这贼子颇能隐忍,在外界面前一向装得甚好,人人都还以为他恪守臣礼呢!” 提起童高路,容锦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早知道他如此不忠,当年在雁荡关,我容氏就应当施辣手!直接将他打死!又哪来今日的祸患?区区一介马奴,也敢妄言夺天吗?!” “容拓道友是练炁八层,容玄韬道友是练炁六层,再添上你还有一众皇室供奉,居然都奈何不了童高路一个练炁七层?看来此人的确是不凡。” 陈珩摇头道:“你也莫要小觑这个马奴,斗法时一個大意,丢得可是自家性命。” 容锦面皮一红,偏过脸去,有些尴尬地转了个话题,道: “先生这几日也不饮食,我听宫女们说,饭食都未动过分毫。我辈练炁士虽可食气存身,但这凡俗食物清甜甘美,享用起来也是一桩乐趣,先生何不用一些?” 练炁境界便可从虚空天地中汲灵,非止可以壮大胎息,也可以当做食物清水,用来解渴果腹。 但陈珩在一真法界中尚还嫌修行时日不足,又哪会分出心思来,享用美酒佳肴? 而见陈珩对此态度平平,容锦眼珠子一转,突然嘿嘿笑了几声,似想到了什么极美妙之事。 “先生既然不喜口腹之欲,那美色呢?” 容锦压低声音,道:“我容国后廷无数绝艳丽色,环肥燕瘦,个个都是风情万种,非我自夸,便是丹粟和郑国合起来,也远远比不得我家!” “你的意思?” “先生如果愿意,我可让画师将她们的容貌尽数绘上,若是喜欢的话,尽可从中挑几个带走。” 容锦恳切道:“这凡俗女子若能承下先生的血脉,想必也是她们走得大运,这件事不单是我,皇祖叔父他们,也是有此意的。” “你把人当做牛羊一样,是可交易的货物吗?” 陈珩想起自己和前身的种种遭遇,心里便罕见生出些不耐来,只冷冷淡淡望了他一眼,抬眼道: “我此生立誓要攀求无上仙道,不成功便成仁!区区皮肉间的欢愉,怎能够动摇我的心志!” 容锦神情一僵,双目陡然瞪大,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料想陈珩纵是拒绝,也要推诿一番,却没想这人是如此的不容情面,斩钉切铁。 容锦连忙躬身告罪,低声下气,陈珩只是淡淡颔首,尔后两人便下楼走入一架由四头神俊白马拉动的车架。 陈珩本意是架起遁光,直接飞遁过去,但客随主便,他便也懒得置辨了。 …… 一进马车内,便是丝毯锦缎,富丽非常,角落处还有一口兽耳铜炉正徐徐喷出异香,馥郁纯美。 见陈珩和容锦两人各自落座后,车夫才扬鞭一挥,让马车开始跑动。 一路上,陈珩倒是有些好奇容国的来历,而容锦为了讨好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得他细细说了一番后,陈珩也是有些惊讶。 这容国太祖本是南域一家小宗派弟子,后来宗派被伐灭,派主和长老们都阵亡,才无奈隐姓埋名,来到了此地。 当时这片地界还尚从属于梁国,但容国太祖毕竟是筑基三重的修士,离开辟紫府也仅差一步,他要夺人基业,哪个胎息、那个练炁可以阻拦? 不过等容国立国不久,容国太祖也因之前伤势,于一个夜内无声坐化。 但所幸有后人争气,突破练炁,修成了真炁,虽只是筑基一重,但也足以镇压各方局势。 便如此,容国又享国了三百余载,直到这次容国的筑基老祖寿尽而死,才让童高路逐渐生出了不臣之心,气焰开始嚣狂了起来。 “他童高路也不敢与筑基修士争斗吗?胎息与真炁的差距……究竟是有多巨大?” 听到此处,陈珩不由得深思了起来。 而这时,马车也到达了一座巍峨宫阙。 容锦连忙请陈珩落轿,将他引入了宫阙中。 一进宫门,便见正殿里已是分宾主坐定了数人,除了容拓等,还多出了两个生面孔。 见得陈珩入门,容拓和容玄韬起身,急步上前,将他迎住。 “道友这几日可还适意?莫要嫌老夫招待不周才是。” 容拓一捋及腹长须,笑道。 “怎敢。”陈珩拱手。 “来来,我为道友引荐个人,这位是黄再辰,乃我容氏供奉,修为是练炁四层。” 待得将陈珩请到左上首案席坐下后,容拓笑眯眯指向一个玉面朱唇,做文士打扮的男子,向陈珩介绍道。 黄再辰被这一指后,忙不迭起身,向陈珩打了个稽首。 “见过黄道友。”陈珩回了一礼。 “这位是司马玉,虽是凡人,但忠心耿耿,现为禁军龙虎大将军一职。” 容拓又指向另一个穿戴甲胄的中年男子,面上虽还是带笑,但语气里的热络却减了不少。 那叫司马玉的男子也朝陈珩行了一礼,神情激动,面色潮红非常。 似乎因为自己不过区区凡人之身,居然能列席练炁士间的宴席,而觉得这是股莫大殊荣,几乎要发狂。 “既然人已到齐,我等就来议一议,后日大朝会时,如何去炮制童高路那篡国大贼!” 容拓眼中厉色一闪,随后便侃侃而谈起来。 殿内众人都一派肃穆,司马玉更是尤为认真,远别于寻常。 只有陈珩听了一会,便觉得无趣。 似他们这等低阶修士间的斗法又不是两军对阵交战,哪来这么多谋划? 而最后,还是决定在童高路入宫的道上埋伏,由众人合力袭杀他。 听到此处时,陈珩只觉得今日当真是白来了,听了堆废话。 不过,随着容拓又一句话说出口,陈珩却是皱眉。 “等等,道友还想先让司马兄领弓弩手埋伏他?这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陈珩笑道:“你我皆是练炁士,似这凡俗手段如何能有用?若童高路架起遁光,凡人的箭矢又能射去青冥上吗?此举只会让司马兄枉死,还连累不少无辜兵士,倒是不妥。” “我如何不知,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容拓唉声叹气:“能耗去童高路一分胎息,便是好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兵士的性命?” “他们食君之禄,自然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容拓不以为然: “死了便死了,不过几百凡人而已,低劣性命,怎当得道友关切?司马玉,此事便交给你来率领布置了!务必要功成!” 他话音刚落,司马玉已是欣然领命,神情极为兴奋。 见这人实在是不知死活,陈珩也不多劝他,只笑了一声,就略过不提。 “不过……” 容拓突然神情严肃起来:“还有件事,需道友知晓,这是今日重头戏,可倏忽不得!” “请说。”陈珩淡淡道。 “那童高路,他有一门极厉害的道术。”容拓深深吸了口气:“乃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听到此处。 陈珩也敛容正色,眸光微微沉了下来。 …… …… 后日。 卯时。 天光还未大放。 一处华美威严的府邸外,已候着不少穿朱着紫的达官贵人、将相王侯,一派车马骈阗的热闹之相。 “兄长,伱听外面的动静,我童家如今是真正发达了!连吏部尚书那个自诩清高的老东西也在门外苦候着呢,哈哈,也不知他当初为难我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府邸里。 有两人正并肩行在一起,其中一人突然发笑,对身侧同伴言道。 “你小子也——” 他的那同伴刚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然后就停下步子。 “兄长,你怎了?” “方才似有某种不好的触感,奇怪,奇怪。” 他那同伴也疑惑摇摇头: “自修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我这躯壳……还是第一次有此不适?” 第四十六章 示警 园林中青枝摇曳,几根翠竹随风沙沙发响,在以瓷白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有两人并肩立在一处。 左侧那人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虽然穿着朱红官服,袍上绣云燕,头戴梁冠,但还是有一股怎也掩藏不住的粗蛮彪悍之气,如同一头壮硕人熊,突然学起了伦理道德,横竖看都是另类。 他是童家第五子,童向炎。 虽仅只胎息境界,但也是童家难得的修行中人,也因此被童高路所倚重,屡屡委以大任。 此时,童向炎正疑惑瞪着童高路,那双大如牛眼的瞳孔里全是懵懂茫然,根本未听懂童高路话语里的意思。 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肌光盈盈有玉色的年轻人。 鼻梁贯额,两眉斜飞,身材高大英武,一望便之非凡脱俗。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已年过四旬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从外貌上看,居然会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年轻人,比之幼弟童向炎还要年轻,几乎不像是同辈中人。 “我自炼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肉身已然是无垢难坏,每一滴血都蕴有神华,只一催发,就如若是在挪移天罡,搬运江河。” 童高路出声,狠狠皱眉:“可方才,我心头突然绞痛,似是什么祸事要来了……” 他的面目隐隐有一股淫邪虐桀之色,只是被肉身那股超然脱俗的气质遮掩了,连带整个人的相貌,都英俊了三分。 这一皱眉,连那股出尘的气势都遮掩不住,原形毕露。 “兄长,胡说些什么呢!” 童向炎对童高路的警惕并不为然,只不屑笑了声: “自从上回游猎,你锤杀了那三個不知死活的皇室供奉后,整个苑京,谁不敬我家?谁不畏我家?!容拓老匹夫平日最喜爱逛青楼,可几个供奉死了,他现在是吓得不敢出皇宫半步,尿都颤得要滴裤头上,半年都没开过荤了!你还怕这撮鸟?” 这话甚是粗鄙,童高路也不禁莞尔。 但沉思一会,他还是摇摇头: “你说得虽有理,但我这具躯壳难得示警,还是不得不防……” 童高路回身欲走:“今日便不去大朝会了,待下次吧。” 他一转身,童向炎登时便急了,忙扯住童高路衣袖不放。 “兄长兄长!府外这么多大官都在等着呢!你不肯去大朝会,不是显得怕了容拓那老匹夫吗?” 童向炎急道: “咱们家如今风头正劲,你这一退,让外界人心头怎么想?再说了,你也就是个练炁境,这境界里哪有什么天人交感的玄乎说法,胡扯呢!我看伱是昨夜御女太多,伤了肾精才是!” 童家如今已是朝廷风云的正中。 每一举一动,都不知要牵扯得多少人注目,又引得多少人浮动。 童高路这一退,在外人看来便有几分怯缩示弱之意,难免会引起议论纷纷。 “你这呆子,亏了肾精如何能扯到心口痛?” 童高路笑骂了一句,最后沉思了片刻,还是难以抉择。 方才那股绞痛,现在已然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恍惚中的一个错觉。 而童向炎也说得颇有道理,才区区练炁境界而已,哪来什么天人交感、心卜祸福的手段。 便是自己修炼肉身的道术甚是不凡。 也应当…… 做不到这一步吧? “罢了罢了,走吧!” 思忖了良久,童高路还是不再犹豫,但走起身前又多问了一句: “骥震呢?他在何处,已有几日没见他了。” “四哥在春华楼玩男人呢,可没空去大朝会。”童向炎这时倒是会意了,连忙补了一句: “我前日还特意往那腌臜地界去了趟,亲眼见四哥抱着男人,他倒嫌我扰他兴致,几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 “不成器的东西!” 童高路不轻不重骂了句,心下倒是一松。 童骥震还无事,那大概便不是容氏想要搞鬼了……哪有斩草时还不连根拔起的说法?走了一个精通军略的练炁士童骥震,对容氏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让钱琦也一起随架,他不是想追随我吗?那就做点实事出来!” 童高路又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大步向府外走去,童向炎忙应了声是,旋即连忙跟上。 此时府外早已是车水马龙,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见得童高路出来,久候多时的众人都是拜倒,口呼大将军不绝。 童高路只是笑着向四方拱了拱手,便掀开锦帐,坐进一辆马车之中,车夫也旋即将马鞭一抽。 随着这一动,府门外的无数马车也跟着缓缓动了起来,霎时间,数十人纵马驭车,将道路都满满充塞。气势非常。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在马车走进一扇正红朱漆大门后,过了几息,童高路突然从假寐中睁眼,猛得掀帘一看。 只见那些新近投靠他的官吏,马车早已跟他悄然隔了段距离,随着宫门咔嚓一阖,便将两方阻断开。 这是一条极长的廊道,随着门户落下,两边高墙顿时出现无数弓弩手,张弓搭箭,杀气森然。 “兄长!容氏要杀我们了?!” 见大门突然一阖,被关在其中的都是自己人,便是再如何愚钝,童向炎也觉得不对了。 “区区蝼蚁,翻掌可灭,怕什么?” 无数箭矢黑压压射来,童高路冷笑一声,也懒得去遮挡,连眼都不闭。 他只将胎息凝成一道匹炼,望空一划,左面墙边便有数十个弓弩手脑袋被割了下来。 见得左侧的箭矢霎时一止,他又冷笑一声,再将胎息朝右侧运起,但这一次,却是发出铿锵金铁之音,被人生生阻住了。 “退去吧,留下来也只是枉送性命。” 陈珩身形一闪,便随手接下那道胎息攻伐,对余下的弓弩手说道。 而这些凡人早已被童高路方才手段惊得目瞪口呆,连称谢都来不及,匆匆就跑远。 “尊驾是?” 童高路冷冷打量这陈珩,心头惊疑不定。 “无名之辈罢了,特来请道友赴死。”陈珩微微一笑。 这时,又有四道遁光升腾而起,各是容氏三人和供奉黄再辰。 容拓一见童高路,脸上杀意便再也抑制不住,但还是先从袖中抽出一根青灰铁链,猛得朝下方童高路的党羽们抽打过去。 铁链望风便长,只一瞬,就变化成数十丈长。 那些高官王侯不过是凡人之躯,如何能抵挡?顷刻便连人带车马都被打成一滩烂肉,身死当场。 而童高路对于他们的呼救也并不理睬,只在铁链要接近童向炎时,才微微屈指,将铁链弹开。 “兄长,怎不救他们啊?” 童向炎满头是汗跑过来,差一点,他便要被那铁链符器直接抽杀了。 “今日这事也有麻烦了,也不知容氏是如何请得这人的。” 童高路并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陈珩:“呆会我恐怕顾不上你了,你快跑,去春华楼找骥震。” “什么?!” 童向炎大惊失色,没想到事态竟然到了这一步,狠狠一咬牙,抽身便跑。 “钱琦,你也曾是我容氏的供奉,如何却投了国贼!” 眼见得童高路党羽被自己通通打杀,容拓只觉得心底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他也不管童向炎,忍不住大笑出声: “现在退去,老夫可既往不咎,否则便都死在这里罢!” 此言一出。 在童高路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神色猛变! 第四十七章 谁是黄雀? 容国本有五名练炁供奉,乃是容氏花费大价钱请来的。 后来,察觉到童高路暗藏了不臣后,容拓倒也算当机立断,当即就在其游猎途中,让五名供奉合力去围杀。 在容拓看来这本是件手到擒来的事,再轻易不过。 五名练炁士对上童高路一人。 优势在我! 他童高路纵是翻了天,也逃不出这杀招,只能丧命于此。 但容拓却没想到,在那一役里,五个练炁供奉直接被童高路锤杀了三个,只剩下黄再辰和钱琦勉强逃出了生天。 而钱琦也因见识了童高路那仿若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伟力,心悸之下,投入到了童高路麾下。 被容拓猛得一喝。 钱琦这个矮小的中年男子霎时便有些无措,尴尬看向童高路,眼神闪烁。 “将军,我……” “反复小人,留你难免成害!” 童高路叹息一声,手中光华一亮,便持定了一双紫金破煞锤。朝骇然无加的钱琦猛得便是一挥! 空气顿时传来一阵闷鼓似的声响,钱琦急忙将一杆红色小旗一挥,化出无数红色云霞护住周身,但这一锤势大非常,直接把红云打散,余势落下时,还将钱琦打得远远飞出数丈外,口鼻喷血。 “什么?!” 容氏三人皆是变色,钱琦好歹也是练炁四层,却居然连一招都挡不下来? 容锦最先按捺不住,单手一掐决,便从喉头呼出一阵狂风。 容拓将锁链符器一驱,点点乌芒淌落,如条长蛇般像缠杀过去。容玄韬和黄再辰也都各施手段,一时灵光四射。 面对围攻,童高路只是张嘴大喝一声,发出如雷咆哮,震得虚空隆隆发响,将种种攻伐都湮没在音波之中。 这几人里,修为最弱的黄再辰被这一喝,体内胎息都紊乱,眼前一黑,差点就要从空中跌落。 而童高路不管不顾,只来到濒死的钱琦面前,将锤一挥,便将其砸成了一滩烂肉。 在这电光朝露间,已是一個练炁士身死…… 而围攻一方,除陈珩外明明还有四人,但此刻都是惊恐,无人再敢率先出手。 “道友不是要取童某性命吗?怎么,便这样看着?” 童高路也不拭脸上的血,只望向陈珩,道:“莫不是怕了。” “非也,只是想看看大将军这门肉身道术如何。” “如何?”童高路冷笑。 “很好,合该归我所有!” 陈珩笑着从袖中握住一物,望空掷去,霎时便雷霆大作,轰隆发音。 而这一望,童高路第一次大惊失色。 “雷火霹雳元珠!这不是炀山道人的符器……等等,益儿陷在了你手?!” 陈珩以手轻轻一布,便有无数雷霆狂闪落下,同时,他手中青竹刺化作一缕碧芒飞出,转瞬就直戳童高路双目。 哐当! 童高路将紫金锤往身前一格,堪堪挡住爆射来的雷霆,只是一合,便暗自咋舌不已。 这中品符器由陈珩的胎息驱策起来,比之在炀山道人手中,不知刚猛多少倍!也幸亏他肉身牢固,若是唤作旁人,早就通体麻痹了。 他心知自己最大的依仗不是修为,也不是什么中品符器,唯有肉身难坏!故而也不与陈珩纠缠,只将遁光架起,便要近身将他格杀。 但陈珩早已知晓他的用意,又哪会许他近身,只远远遁开,同他游斗起来。 雷霆霹雳狂发不绝,将童高路死死压住,狂轰滥炸,而青竹刺不时也穿插其间,在他肌体划出点点火光,却不能刺穿。 这童高路肉身的确是坚固异常,不管是雷火霹雳元珠,还是青竹刺,都是只能让其狼狈,而无法致命。 “道友还要作壁上观吗?” 童高路将一只金锤祭起,掷向高空,犹如一束凄厉金虹,打得空气都发出呜呜之声。 陈珩也不敢硬接这一击,催动一气精玉勉强挡住了片刻,借着这个间隔,连忙化光便走,传音容拓。 “道友知晓的,我是有一张老祖留下的符箓,但需得近身半丈,才能显出功用来,而且要好几息功夫……不好!” 眼见着陈珩避过这一击,被雷火压制在原地,被打得万分焦躁的童高路狂吼一声,又强行另一只金锤举起,朝容拓掷去。 除了五光宗的乾坤袋外,他本是最潦倒不过的散修,也并未习得什么道术。 若非机缘巧合下窥见了“地阙金章”,皇室供奉们的合力,早就轻易将其击杀了。 但如今童高路的气力,已足以撼山摧城,便是陈珩和容拓也不能轻视,无法硬扛。 眼见金锤向自己砸来,容拓怪叫一声,吹出一阵飞沙走石的大风,但小呼风唤雾术显然敌不过金锤中贯注的力道,只是一触,便顷刻七零八落。 容拓无奈,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将怀里一尊小金人抛去。 随着小金人当空爆碎,容拓的身形也趁机遁开,险而险之,避过了身死的下场。 “近身……我明白了,看来唯有如此。” 陈珩掐了个决,将元珠和青竹刺都收起,用心念沟通涂山葛后,就按下遁光。 “童高路,你不想要你儿子活么?” 陈珩冷喝一声。 而随着陈珩收起符器,童高路总算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刚狼狈从地上爬起,就看见远处,一个黄袍少年押着断臂的童益走来。 “这是?”容拓眼前一亮。 他知晓陈珩昨日架起遁光,将几人接来了身边,如今一看,才知接来的竟是童益。 而这时,他又收到了陈珩的一道传音,心下顿时一警。 “益儿?”童高路看着凄惨不堪的儿子,愈发烈怒。 “想要他活命,你便自断了一臂吧。” 陈珩指向童益,淡淡道。 “你……” 童高路脸色一青,他沉默了片刻,猛得冷笑一声。 “若是自断一臂,那之后我父子两人还能活么?伱胎息厉害,我奈何不得你,只能被你的符器压住打!但你又能打破我的躯壳么?” 童高路眼神愈发冰冷:“你杀了他罢!左右不过一个子嗣,我还能再生!” “爹……” 童益本来看见童高路时,两眼放光,但这番话直接将他惊愣住原地,那张脸也流露出怨毒狠厉之色。 “你这老畜生、贼匹夫,你要看着老子去死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马奴……” 童益发狠谩骂,污言秽语不绝,连容拓都听得呆住,嘻嘻笑了起来。 “……这混账!” 童高路心头万分憋闷,恨不能撕烂童益的嘴。 “你既不愿断臂,那也罢。” 这时,陈珩突然揪住还在怒骂的童益衣领,将他远远掷向童高路,道: “我为人心善,还是见不得生人离别,就让你们一家团聚吧。” 童高路闻言心下暗喜,也不得陈珩还有什么谋算,连忙张开臂膀,将其抱住。 童益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儿子……若非此人资质的确不凡,只怕童高路自己都忍不住要杀了童益。 但就在童高路抱住他的那一霎。 猛得! 一股酷寒霸烈的真炁就突然一炸,直窜入体内! 五脏都要被冻僵了,寒气如狂龙肆虐,直在体内搅得天翻地覆! 饶是童高路肉身不俗,还是被冻得一滞,僵在了原地。 早被陈珩传音过的容拓也不再犹豫,取出一张赤红色的符箓,强忍着惊惧,来到童高路半丈内,用胎息一催。 只见符箓缓缓飘起,一缕缕赤红灵光交织纠缠,过了足足四五息,才渐渐凝练成一口血色飞梭模样。 “怎么……还没好?” 远远驾云飘在空中的黄再辰忍不住牙齿发颤,这一次,他全然是被一腔血勇和忠义鼓动着,才敢前来。 但真正斗法时,他和容锦、容玄韬,都只是在敲敲边鼓,并派不上什么用场。 “该死!怎么还不好!” 童高路身边,容拓也是心急如焚。 这个距离,若是童高路醒转过来,只需一巴掌,就能将他拍成一滩泥。 在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中,血色飞梭终于完全凝练显形,发出一声清越低鸣,而恰巧,童高路眼皮也开始剧烈颤动! “动啊!杀!杀!杀!” 容拓心胆都裂,狂喝数声。 飞梭跳跃而起,化作条贯虹,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吭哧声中,终是艰难钻透了童高路颅骨,缓缓消散。 “啊!!!!” 刚勉强摆脱“寒斗真炁”纠缠的童高路发出一声惊天惨叫,抱住脑袋,仰天嘶嚎。 音浪将地面都撕开无数裂缝,容拓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沉闷,又见着发狂的童高路,哪敢停留,慌得手足并用,远远逃开。 “还没死?真是好道术!” 陈珩赞叹一声,将从童骥震那里得来的“固沉砚”祭起,落至童高路头顶,驱策它自爆开! 这一爆的威能,乃是以符器自毁为代价,也仅逊色于血色飞梭的那一击! 精血交祭的符器被毁,陈珩身躯颤抖,面色瞬间一白。 其余人见此都是大喜,连忙各施手段,乒乒乓乓打了数十次,击得童高路躯壳火光四溅。 最后还是陈珩运起青竹刺,在童高路颅骨里穿刺了几回,才彻底了解了他的性命。 “当真是天妖般的肉身……” 陈珩勉力走到童高路身边,将他尸身收起,而容拓看着这一切,眼眸忽得微微闪动。 “那我便告辞了,道友许我的条件,莫要忘了。” 陈珩拱手一礼,而他的袖袍里,也随之又飘飞出数道素寒冷幽的青蓝真炁,如龙蛇飞舞,煞是好看。 “他还有真炁?” 本就犹豫不决的容拓看见这一幕,更是彻底熄了心思,连忙也拱手,目送着陈珩离去。 陈珩也不多话,用胎息卷起涂山葛,便化作一道白光冲霄而去。 过了半盏茶功夫,白光忽得降于一条山野小溪边,在涂山葛惊恐的眼神中,陈珩气息一靡,就吐出数口血来。 “老爷!你怎了?” 他一把扶住陈珩,大叫道。 “和童高路斗法,我的胎息已用尽了,刚才自爆符器,更让我伤重……”陈珩又咳出一口血,道:“我怕那容拓生起贪恋,才强提起一口气,勉强唬退了他。” “老爷不是还有寒斗真炁吗?” “那是障眼法,早已用尽了……哪来这么多寒斗真炁?”陈珩苦笑。 “你帮我护法,我要先将胎息回复一些。” 说罢,他取出一枚符钱在手,便开始汲灵。 涂山葛忙不迭点头,在他刚想用神力将周身景象稍作遮掩时,草木突然簌簌发响,然后便传来一道女声。 “你伤了吗?终是等到这一刻了。” 山野丛林之间,一道烨烨赤光猛烈扫来,悍然杀出! 涂山葛刚想去挡,去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赤光削向陈珩首级,目眦欲裂。 咚! 无数铿锵气流涌动,凝练如金铁,轻而易举,便将那道势在必得的赤光给松松拦下。 “老爷?” 涂山葛怔住了。 在近前,陈珩周身萦绕着一层半透明的甲胄,他正施施然从地上起身,气息绵绵密密,浩大浑厚,与之前那副萎靡模样判若两人,像是从未伤过一样。 “你太急了,我还以为你会等上几息功夫再动手?” 陈珩淡淡道。 “你没有伤?你是装出来骗我的!” 那女声惊疑不定:“等等,你是何时察觉到我的?!”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么,若非担心你那桩飞遁符器,我早便杀你了。” 陈珩眸光深暗: “周楚钰,是这个名字么?此地有山有水,正好做你的埋骨之处!” 第四十八章 玮貌瑰态 灌木沙沙发响,涂山葛戒备望去,只见树丛里走出的,是一个妩媚高挑的女子。 她穿着清凉大胆,一袭红衣鲜丽似血,如若深山老林里的吸人骨髓的美艳鬼魅。 “你是,那个……” 涂山葛仔细辨了一会,神情就兀得阴沉下来:“你是小钰?周楚钰?他妈的!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破口大骂: “我不知你是从哪得来的这身修为,但你心肠是被狗吃了么!你想杀老爷?若无老爷伱如今还在炀山老狗胯下承欢呢!王八蛋!该死的贼婆娘!” “聒噪。” 周楚钰斜了一眼,拿出一柄颜色绚烂的流霄尺,霎时脱手而出,直奔涂山葛顶门而去。 涂山葛双手一推,神力便显化出层层涟漪似的浮光,但只阻了几个刹那,流霄尺便长驱直入,正正要砸向他的头颅。 见得此状,陈珩以手一指,“乒”得一声,胎息和流霄尺相撞,这柄符器当即灵光一涣,被震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品秩的胎息?” 周楚钰心下讶异,连忙掐诀,将流霄尺唤回,护住躯壳要害。 自阴公皓传了她练炁术后,周楚钰自诩一身胎息浑厚沉定,至元至纯,寻常练炁士连她一合都难接下,即便练炁修为高过她的,也是艰难。 但陈珩只屈指弹出一道胎息,便轻易将流霄尺震飞,这手段便甚是惊人了。 须知她参悟的练炁术,乃是可以修成九阶下品的“奇殃母精”,能够胜过一筹的,是九阶中品,还是……九阶上品? “你已经驱策了那么多次符器,体内居然还存在胎息吗?” 周楚钰又后退了几步:“你是如何察觉我的?” “奇殃母精”性质洞畅幽冥,分形散影,出入有无,都是等闲小事,她虽还未修成真炁,但体内胎息也多少沾染了几分等性,想掩人耳目,遮蔽气机,这倒是不难。 但陈珩参习的“太始元真”又更上一筹,其可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为诸元群真之总纲。 任“奇殃母精”再是不凡,它又怎能脱离得了一元灵气的范域? 早在周楚钰窥视的那一刻起,陈珩便已感知到了她的气机,只是觉察到此女还有一件中品的飞遁符器,担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才一直佯装懵懂。 今日他故意吐血示弱,周楚钰果然也咬住了钩饵,不再保持距离,杀了过来。 心思虽然百转,但陈珩面上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她。 “你还是这副抹月披风的,超然于物外,像是不近人间的模样……” 周楚钰怔怔看着陈珩,像是要用目光一寸寸,轻抚过他的脸。 林光初照,溪水边的男子一身白衣如雪,不加矫饰。 树隙间的光影在他轮廓清逸的侧脸上摇曳,投下一束束晕光,像是张极华彩的会动的墨画山水,画中人玮貌瑰态,灿若云爽霞辉。 周楚钰久久得没有出声,只是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目光复杂:“你救了我,我却要杀你……你不问吗?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欲谋我,我便杀你,仅此而已,何必又多费口舌!” 陈珩也不多话。 他掐诀便呼出一股大风,吹得枯叶漫卷飞天,溪流倒卷冲霄,入目都是纷乱折断的杂物,周楚钰忙取出一盏金灯,悬在顶门,放出璀璨流华,护住了周身三丈内。 那股大风足足持续了数十息,等到好不容易停歇时,四下不知从何时起,竟生起了无数浓稠大雾,昏昏沉沉,若非有金灯烛照,只怕连几步远外都看不清。 “道术吗?” 周楚钰以手一拂,让金灯光华更加明亮,她冷笑一声,道: “你刚才已经历了一场斗法,现在又还能剩下几成胎息?我劝你还是早点束手,说不定我还能留你一命。” 顷刻,雾气中便有一道淡淡声音传来: “虽然所剩不多,但杀你足够了。” “在这里!”周楚钰眼前一亮,将流霄尺脱手而出。 只见光华漫卷,数十颗大树被直接打爆,但却无阻抗,也不见血肉纷飞。 嗡! 一缕碧芒飞射过来,将周楚钰头顶金灯打得一晃,她刚想将流霄尺召来时,雷火霹雳元珠又化作一道虹彩,当空便将其截住。 周楚钰无奈之下,只得用取出一支白毫大笔,去挡住青竹刺的攻杀。 此时她头顶的金灯已是黯淡了不少,火光微微,眼见着便要被破了。 便这般又斗了半盏茶功夫,周楚钰已经是越打越心惊,她自修成了阴公皓传下的练炁术后,便打定主意,要用磅礴胎息来压人,直接一路横推过去。 但陈珩的胎息非但比她更浑厚,而且斗法的本事,也比她更加高强。 青竹刺窜空游走,如同一张绵绵密密的巨网,好几次都打破了白毫大笔的围堵,刺向眉心要害。 若非头顶还留有一盏金灯照彻,她早便被杀了。 而在周楚钰逐渐不支时。 白雾深处,陈珩也是暗自皱眉…… 他修行的是“太始元真”,此练炁术虽然品秩高绝,令他胎息也是浑厚浩大,但毕竟不是没有限度,用之不竭的。 他终究还只是個练炁三层。 和童高路斗了一番,自爆了一件精血交祭的符器,又对上周楚钰这个胎息显然也是不俗的敌手。 事到如今,他也隐隐有股几乎力竭之感。 “不可再同她拖下去了,只能行险速杀!” 随着陈珩心念转动,那原本攻势如潮、紧逼不绝的元珠和青竹刺顿时一缓,觉察到这变化,额角冒汗的周楚钰登时一喜。 她将胎息猛得一提,倾注入流霞尺中,那柄通体明净无暇的玉尺凭空发出一声爆音,只一碰撞,就将雷火霹雳元珠打得远远横飞,滚落出了数十丈外。 尔后,流霞尺又涤荡出一圈刚猛霞光,被这霞光一刷,那浓稠白雾顿时就散去了不少,再一刷,入目景象就渐次清晰了。 强行以符器破除了陈珩的“小呼风唤雾术”,对周楚钰来说,也是种不小损耗。 她微微喘息了一瞬,便强提起精神,只见得在一棵大树下,陈珩抽身就欲走。 “公子,是你输了。” 周楚钰以白毫大笔封住陈珩去处,旋即紧追了过去,待得两人距离不远时,陈珩猛得脚步顿住,化作一道白光扑杀上前,遁光全力一催,顷刻就来到了周楚钰前方。 周楚钰心下讶异,手中动作却不停。 裹挟着宏大如涛的威势,流霄尺猛得一落! 陈珩将一气精玉催发,化作一圈淡淡荧光,将其硬生生托住,在空中微微一顿,但不过刹那,那圈荧光就被碾得粉碎,流霄尺余势不减地继续打落。 嗡! 一气精玉虽然只阻了几个刹那,但也给陈珩争得了几息施术的功夫。 他单手一掐诀,身上便浮出如瀑如涛的气流,凝练成一层半透明的甲胄。流霄尺和大成至境的气甲术甫一相撞,就发出仿佛霹雳开山似的轰鸣,震得人头晕目眩。 见陈珩不管不顾,也要靠近过来。 周楚钰虽不知他的意图,但还是一驱遁光,急忙向后退去,同时也将胎息再次注入流霄尺中,让这件符器的法威再度一涨。 嘭! 僵持了三五息,在周楚钰的搏命下,气甲术顿时噼里啪啦乱响,如碎瓷般寸寸龟裂,眨眼便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小层,还在勉强维系。 而这个时候,陈珩也并不化光退去,面色依旧淡淡。 啪嚓—— 那薄薄一小层气甲终是被消磨了个干净,流霄尺毫无凝滞落下,陈珩头颅直接被打爆,烟尘四起! 但周楚钰预想中血肉横飞的一幕却没有出现,在原地,只有一尊破碎的小金人,静静躺在深坑中。 “怎么会?” 周楚钰急忙侧目望去,只见不远处,陈珩正好整以暇站立着,面带笑意。 “这……” 对视的瞬间,便有股莫大的恐惧将周楚钰吞没。 她仿佛被拉到了一片溟溟无际的水天之中,四周唯有黑沉沉的渊面,伸手不见五指。 在海底,一头巨大的鱼龙矫跃而出,张嘴便要将自己吞没! 趁着周楚钰心识被“鱼龙立现”惊摄住时,陈珩抓住这个大好机会,来到了她身边。 等周楚钰艰难摆脱幻术的纠缠,香汗淋漓睁开眼时,陈珩已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怀抱她一样。 “知晓吗?只有这个距离,才能将真炁万无一失打进你体内。” 陈珩手臂钳住她的双肩,声音淡淡: “其实,我还留着小半道‘寒斗真炁’的……” 还没等周楚钰脸上的惊恐神色流露。 陈珩已吐出一道森寒幽冷的青蓝色真炁,“噗”得一声,便将她顶门金灯打灭,暂且封冻住了全身胎息的流动。 在陈珩脑后半丈远,原本正飞掠来的流霄尺噗通落地,失了主人的操持,灵光熄灭。 “老爷……” 远处,涂山葛呆滞地叫了声。 陈珩现在也不理会他。 只取出雷火霹雳元珠一贯,便将周楚钰头颅打碎!红白之物溅了满地! 她尽管胎息不俗,但肉身可远远比不上童高路,能硬抗雷火霹雳而肢体不损,气机完觉。 在这件中品符器的发威下,只一个碰撞,就魂飞魄散,躯壳糜烂。 “老爷……你杀了她吗?” 涂山葛使劲揉了揉脸。 先前的交锋中,陈珩先是一气精玉被碾压,气甲术被打碎,若非有“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早被流霄尺直接打杀了。 涂山葛纵是对陈珩抱有极大信心,也觉得这场斗法,胜负悬殊。 可在兔起凫举间,陈珩就以“寒斗真炁”冻住了周楚钰胎息流动,尔后更不犹豫,施展辣手,将其直接打死当场。 “不杀她,难不成留着谈情说爱?”陈珩头也不回。 “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涂山葛看着地上的无头女尸,欲言又止: “我只是觉得,老爷应当擒下她,问一问这女人有什么苦衷,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涂山葛挠着头,迟疑道: “她明明是被老爷救下的,却反而生出了歹意,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故事?” “哪来这多废话,她出手时,便意味此地只能活下一人,况且……” 陈珩身躯一摇,吐出一口血,气机也瞬间萎靡。 “我也未必能生擒下她。” 他苦笑一声。 而远处。 涂山葛看着这一幕,不仅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将神力一运,警惕望向四周,面容肃然。 “这一回并非演的,的确已力竭,也没有多的真炁了……”陈珩无奈道: “拉我一把,别再到处看了。” 听到此话,涂山葛才迟疑上前,将陈珩搀扶到一棵大树下,但依旧是戒备不减。 陈珩知道这狐狸疑心犯了,也不再劝,只取出符钱在手,开始汲取其中灵气。 等过了两盏茶功夫,他气机才逐渐回复,惨白的面色也逐渐红润。 “老爷,我们走罢?” 见得陈珩起身,涂山葛将周楚钰身上的乾坤袋和符器递给他,急道:“童府里的宝贝还在等着呢,虽然容氏没胆子侵吞,但还是早点得手较好。” 陈珩颔首。 但在要离去时,他却突然回身,伸手一指。 元珠便放出一道雷火,将周楚钰的尸身裹住。 这火来势汹汹,炽热非常,只过了不久,便将这具无头女尸焚成了黑灰,被风一吹,就散入了山溪空冥。 “老爷为何将她挫骨扬灰?”涂山葛被这幕惊呆了,道:“莫非还担心她会起死回生吗?” 陈珩非但没有否认,反而神色还认真了几分。 “我倒的确有此顾虑,不过被阳烈至极的雷火焚毁躯壳后,即便是鬼魅,也无依凭可诞形了罢……” 陈珩又不放心将灵觉一扫,见这片溪林的确再无残存气机,才将胎息裹住自身,化作白色光华冲霄飞去。 …… 在他走后的不久。 阴公皓慢慢从虚空中踱步走出,他望向那道白色遁光,眼神里有几分意动,但似是顾虑到了什么,又叹息摇头。 “玉枢的儿子,哼,我不敢惹你父,便放你一马,但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阴公皓冷笑一声:“你居然还想求大道吗?这八派六宗、十二世家,有谁家会传你道法?!你又怎逃得出玉枢的掌心,老老实实应命罢!可怜蠢虫!” 他伸手一指,地上便汇聚出周楚钰的魂体,浑浑噩噩,过了好半响,眼神才逐渐灵动。 “老师……” 周楚钰发觉自己仿佛透明,身躯轻得没有没有重量,一阵风吹过,就要随时飘走了:“我……” “你败了,若非玉枢的儿子还没到紫府境界,察觉不了元灵,你根本不会站在此地同我讲话。” 阴公皓面色忧愁: “知道么?你若是怙照宗的弟子,我会让阴司鬼神护送你轮回转世,来生若有缘,还能再入山门,参习大道。你若是怙照宗的真传,我会重新凝练你的躯壳肉身,与天公争先,给你再续上一条大命!你若是道子,算了……这个不提也罢!” “可我只是一个得了机缘的凡人。” 周楚钰低下头,她此时已没有肉身的桎梏,却还是觉得遍体发寒: “老师,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说过的。”阴公皓抬头叹息。 “……” 似想到了什么。 自炀山道人死后,周楚钰脸上还是第一次流露出骇然的神色。 “老师!你真的要将我贬为畜身吗?!” 阴公皓只是将手一拂,周楚钰顿时就昏沉了过去,在最后,她只听见了一句无限惋惜的话。 “其实,你原本应当称我一句师公的,若非你母亲当年不愿学道,否则,她该是我门下大弟子……” …… 不知过了多久。 日色已暮。 周楚钰突然被强烈的饥渴惊醒,她蹒跚着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 依旧是那片溪林,只是不知为何,树木丛林都忽得要高大许多,像是增长了十倍不止。 但腹中那股突如其来的饥饿让她根本容不得多想,只颤颤巍巍,来到了小山溪边。 但低下头饮水时,周楚钰却猛得怔住了。 如镜般的澄澈水面上,只清晰映出了一只淡棕色的小狗,它的身躯瘦骨嶙峋,耳朵还缺了一块,看起来脏污非常。 这……是我吗? 周楚钰惊恐大叫,可传出喉头的,却只是一句喑哑的兽语。 “汪汪!”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将六七件符器都自爆开,火光往上一腾,烟尘翻卷成蘑菇状的云朵,童高路的躯壳也逐渐开始粉碎。 “唔,这是……” 握住那枚元灵,陈珩眉目顿现喜色,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去了胸口的一块落石,整个人都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 “好道术!好道术!” 陈珩心神摇曳: “此法落在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之手,实在是明珠暗投!若能修至大成,这九州四海,当有我陈珩的一席之地!” 第四十九章 阳九、百六 一真法界的两个功用: 其一乃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这个毋庸多言。 其二,便就是模拟出他人心相,用作斗战演练,求得便是一战强过一战,一回胜过一回!还能斩获元灵,得到心相习练的道术功法。 但模拟出他人心相并非是件易事…… 经过这几月的推究,陈珩大抵也摸清了其中规则。 最首要的,便是被模拟那人,其修为不能高过自身一个大境界。 胎息修为模拟胎息,练炁境界模拟练炁,筑基模拟筑基,至于金丹、元神等等,同样也是大差不离。 譬如炀山道人,他死时是练炁六层,而当时陈珩尚证得胎息不久,尽管觊觎他那门肉身道术,但也无法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他的心相,只得作罢。 但这条铁律,却也并不是容不得疏陋。 若是被模拟那人对自己毫无戒备提防之心,且又受过伤势,气机低糜……那么即便是高出自己修为一個大境界,也还是可将他请入一真法界内来。 就像徐稚,便是一个鲜活实例。 这一回,陈珩和童高路皆是练炁境界,要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其心相,轻轻松松,就如掌上观纹。 而陈珩在与童高路斗了几回后,也便懒得再和他过多纠缠了。 一召出心相,就将全身符器自爆打向他,即便童高路的肉身再是如何坚固难摧,被这一炸,也得去了半条命。 如此反复施为,不知在元灵里捡得了多少无用东西后。 终于。 陈珩还是得见了那门肉身道术。 …… “这是……太素玉身?” 握住元灵时。 涌入心识的不再先是密密繁繁的文字,而只是一副图样,一个道装老人仰头垂手的模样。 他身材矮小,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星海宇宙的雄浑气魄!脑后三圈混混沌沌的神环笼罩,曦光照彻了无尽天地众生,如同一尊俯瞰恒沙尘数世界的大天尊、大圣王,高踞在法道的顶端尽头,至胜至伟! “溟涬虚玄,源源真源,华景未露,玄轮自圆,会和初基,象帝之先,依时服炼,气入玄玄……” 道音轰隆,倾泻如瀑,将他脑海震得翻覆无定。 与此同时,那个道装老者也开始了躯壳动作,形体如长龙升天,古朴而怪异。 …… 太素玉身…… 此门道术,或者说神通,乃是太素丈人特意开创的一门肉身成圣法门。 前古时代,祂在遨游混沌外海时,和隆藏和尚一起,偶然发觉了一株尚未长成的人参果树。 为了不伤和气,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相约,两人以九千载为期,各收三个徒弟,每隔三千年就让各自的徒弟们来此比试一番。 三局两胜,来决这人参果树的去处。 太素丈人也不疑有他,只悉心挑选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凡人,将其收入门墙,教导他练炁、服饵、观想、祭剑种种,等到三千年一至,便带着弟子来到了约定场所。 但只过了半日,太素丈人那弟子就落入下风,若非一身剑遁用的巧妙,险些就要被活活打杀。 这倒也不奇怪…… 隆藏和尚的弟子是一头古兽龙象,乃前古天龙和神象中巨擘的子嗣,身具父母两族的神异,血脉不凡,口鼻嘘唏间的无匹大力,便能破碎十万八千等微尘,一滴血落下,便足以打烂海渊。 有如此血脉,又得了隆藏和尚的调教,把他特意往护教大明王的路途上引,连八宝金身池都去了好几遭。 太素丈人的弟子虽最后搏命一斩,砍落了龙象的半边脑袋,但还是被一拳打得躯壳糜烂,只剩下元灵存世。 三局中,太素丈人便是这样负了隆藏和尚第一局。 回返道场后,他心知第二局里,隆藏和尚必然还是要寻那些先天巨兽来当弟子,便于是也生起了好胜之心,特意创出了一门肉身成圣的神通,唤作《太素玉身》,来和那些肉身强绝的巨兽们做对抗。 创得《太素玉身》后,太素丈人只随意寻了一个凡人女子教授她这门神通,待得约战之期一至,便携她来到人参果树前。 果不其然,隆藏和尚的弟子仍是头先天巨兽。 这一遭,隆藏和尚的弟子是头鲲鹏,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不过鲲鹏和那个修成了太素玉身的女子,却是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未能赢过谁,两者直打到了濒死,还是未能分出胜负。 第二局,便这样平了。 太素丈人欣喜,隆藏和尚则是苦笑。 原本只要再斗上一局,就能决出人参果树的去向。 但还未等到三千年后,道廷的一位天官便寻出了人参果树的踪迹,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虽不惧祂,却不能不畏道廷。 两人根本无可违逆祂身后那个宰执诸天的庞然巨物,只能叹息奈何,将人参果树拱手奉上。 彼时,道廷正在搜罗诸法,欲要铸集成册,名为《地阙金章》,用以震慑万天万道,神圣仙佛。 而太素丈人创出的《太素玉身》,也被道廷的太史令看中,将之收纳于《地阙金章》其中。 …… 这些前古时代的秘辛陈珩自然并不知晓,在那个道装老者形体变动时,只随着道音轰隆,便有无数讯息蜂拥入了他的心识,顿觉头昏脑涨。 大概过了数盏茶的时间,陈珩才定住精神,在心中重头回溯了一遍,眼中放出一道精光。 “《太素玉身》……此法灵感源自太素丈人遨游虚空外海时,见得混沌中无数界空、地陆崩毁灭亡,又开辟诞生,心下灵光跳跃,才创得此门肉身成圣的神通。” 须知这星空宇宙。 除却仙佛神圣这四类巨擘外,再无永恒不朽之存在。 无论界空、地陆、亦或是天宇。 都并非长存不灭,万古不朽的造物。 天地有大阳九、大百六,小阳九、小百六。 天厄谓之阳九,地亏谓之百六。此二灾是天地之否泰、阴阳之勃蚀。 夫阳九者,天旱海涌而陆焦;百六者,海竭而陵渊。 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金玉化消,六合冥一,白尸飘于无涯,孤爽悲于洪波…… 至于五行杀害,四节交掷,金土相亲,水火结隙,林卉停偃,百川开塞等等,都是等闲。 以寻常界空为例—— 天运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有小阳九之灾,地运九万九千八百二十五载,就迎小百六之难。 小阳九、小百六时期一至,就会有种种灾厄降临界空。 或是海陷陆沉,或是虚空塌陷,或是域外兆亿天魔降临,要绝命断灵,或是邪佛疯神入主,要以威光团盖一域,拉得众生沉沦无间。 小阳九、小百六虽是恐怖,却也仅仅是残害生存界空中的生灵,破坏地貌灵机,威胁不到界空根本。 但大阳九、大百六时期一至,那才方是界空的真正生死存亡之际! 天运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为大阳九,地转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为大百六。 此大阳九、大百六乃是真正的阴勃、阳蚀大劫! 一旦来临,便是九气改度,日月缩运! 就如人有寿数尽时一般,大阳九、大百六也是界空的寿数尽时。 灾业滔天,万劫并起都是寻常小事。 最惊骇的是,界空的全部灵机要倾泻吐露到无尽虚空中,再也无力留存、无力吸纳,而界空本身,同样也会逐渐解体崩碎,化作最原始的玄、元、始三炁,归还混沌母源。 生于虚空,最后又还于虚空。 如是而已—— 世界本就是玄、元、始三炁造化生成,最后崩毁时,又回复成玄、元、始三炁反哺归还,这正是天道循环交泰的不变至理。 通常宇宙中的无数界空,都是因大阳九而崩坏,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一至,所有的种种,都要尽数灰灰。 而一些界空,甚至撑不到大阳九的到来,只因为大百六,便要沉沦了,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后,就不存于世,再也无名。 阳九百六的劫难。 不单单是界空,连地陆、天宇,都同样要面临此厄。 但地陆、天宇毕竟不是区区界空能够比拟的。 它们的阳九百六之劫往往要更长时间才会到来,通常是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年,才会面临此厄。 但相对的,地陆、天宇的阳九百六灾厄,也会比界空更加凶猛,更加狂放! …… 太素玉身。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就是从阳九百六的灾劫中取材,又观摩玄、元、始三炁造化世界的过程,才得以创出。 其共分为三层大境界,分别是玄、元、始。 每一层境界都各有九层,暗合阳九之数,体贴天象。 在始境九层圆满后,就能将太素玉身修炼到大成至境,蜕变成无缺的太素形体。 这一境界成就后,气力翻江倒陆,覆海挪岭,都只是寻常不过的小事,更是可以力博鲲鹏,与龙象异种进行角力,而不落于下风。 以人躯匹敌那些先天神躯,毫无疑问,这是一门强绝至极的功法神通! 若论珍贵之处,只怕陈珩全身上下所得,唯有《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君》才能与其比拟。 至于谁的立意更高,以陈珩如今的眼界,倒还难以去判高下。 …… “这《太素玉身》虽是不凡,却也有几个难疑处……” 一真法界内,陈珩心下思忖道:“它需求的灵机便是个海量,若是在凡人世俗或是玄真派那等小山门,只怕炼上个几百年,也比童高路强不上多少,还有系物的选择,也需思量一二。” 太素玉身。 这门神通说难也不难,否则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也不可能修行成功。 其本质,不过是将人的躯壳,当做天地一样来祭炼,需要以海量的灵气滋养,才能够有所成就。 但对修士来说,灵气本就珍贵异常,乃是铺就长生大道的路途。 用在太素玉身上多一分,于自家修为的功行上,就要少上一分。 毕竟就算将太素金身修炼到大成至境,也无法长生增寿,可谓是典型的得术而不得道,左道的行径了。 “我有‘太始元真’在手,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我所用,不像童高路他们一样,只能采气寥寥几种,这倒是我的一个长处了!” 陈珩笑了一声。 越是高阶的真炁,其能摄取的灵气属相,也就更多! 但像“太始元真”般,能总摄一元灵炁的真炁,陈珩自忖,在这九州四海纵然是有,也绝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其次,太素玉身需要寻得一方系物,才能开始修行,这系物的选择……” 太素玉身毕竟是一门夺天公造物的无上神通。 寻常法门,哪有单纯吸纳灵气,就能够增进神通层级的?哪来这般好事? 但太素玉身便能! 它既然是要将人身当做天地来祭炼,那么,天地在吸纳灵气生长时,会有什么阻隔吗? 这自然是不存的。 太素玉身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先寻一件物品,将其以《太素玉身》中的秘法祭炼,当做系物,以欺瞒天地感应,让万物浑成。 如此,这门神通才方能不断汲取灵气,提升层级。 不过此法却有一个连太素丈人都不能解决的缺陷。 若是系物被人以卜算卦术推测到,破去了感应,那么,修行太素玉身者登时便无法欺瞒虚空,要退出那万物浑成了。 顷刻,就有阳九百六的灾劫要降下。 这灾劫乃是对应天地的,若是落于人身,又哪得活? 可以说,精通卜卦推算的修士,乃是修行太素玉身者的天敌了。 他们都不需动手,只需掐指一算,便自有天劫地罚来替他们惩处敌手。 而且,在太素玉身中玄、元、始三大境突破时,还会有响沸、雷震来阻止成功,非大神通者护持,绝不能度过。 “太素玉身虽好,但这其中条例倒也颇多苛刻,响沸、雷震便先不提,那是后话了,但这系物?” 陈珩有些迟疑。 神通经文中也屡次提及,在选定系物后,需每日都以遮掩秘术加持,或是请师门长辈出手,施加扰乱卜算的神通。 否则被敌手算定,破去了感应,除非神仙出手,否则谁也救不得。 “难怪这神通经文的下行,还留有几句道廷的批注……说并非大神通者、大圣人的门下弟子,并不可以修行太素玉,此法甚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三万四千种肉身成圣法门内,位列中下下品,聊做观赏即可,用处微小。” 陈珩目光闪了闪: “这道廷好大的口气,连太素丈人这等人物开创的强大神通,都是随意品评,而且语气轻蔑,评价并不甚高……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势力,比八派六宗,应当要更强吧?” 他又默默思忖了一会,在一真法界内难得没有修行,而是彷徨起来。 系物、天机…… 陈珩来回踱步,皱眉看着这方茫茫无野的空间。 过来不久,突然,他神色一动,兴奋地拍手,忍不住大笑: “对了!金蝉!我竟险些忘却你了!” 金蝉在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瞧见、一个人触碰! 这枚天然便遮了感应的金色玉雕,正是用作寄物的最好选择! 陈珩想到此处,也不犹豫,当即就呼唤出金蝉,在一真法界内尝试起来。 等到果然可以用作寄物祭炼,他更不迟疑,直接退出了一真法界。 …… 入目处。 一排排古书陈列在架上,暖炉生香,金玉齐耀,一派豪富非常的景象。 这正是童高路宅邸中的静室,在杀死周楚钰后,陈珩便来此,径自接管了整座童府。 这时,陈珩也无兴多看,将金蝉取出,就要按照神通经文上的秘法来祭炼。 在滴血时,他又想起道廷批注中最后一句话。 —— 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 在这明言的警告下,陈珩只迟疑了几个刹那,就咬牙继续: “我……顾不得了!” 随着血落入金蝉,虚空顿时隐隐有一身道唱响起,天花明灭。 而无边深远的宇宙星空中。 随着陈珩的滴血。 一片地陆之中,突得就天音狂奏。 一口龙华古钟无人自鸣,隆隆涤过十万里海陆,原本靛蓝的穹苍忽得黑沉一片,无数电蛇乱窜飞动,噼啪发响。 “怎么又叫了,这是今天第几次了?有完没完啊……” 过了半响,才又有一个声音纳闷响起: “哪家的道君、仙神又在乱玩道廷的法禁,也不知道遮掩些动静?好不体面!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五十章 神符火 问,如何是妙本自然? 答曰:超绝形名,神妙莫测,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皆从应道有法而生,妙本至于无本矣! …… 当陈珩将金蝉按照《太素玉身》上的法决祭炼完毕后。 他只觉得自己与虚空天地似乎要亲近了许多,举手投足间,都隐隐约约,带有一股“追朴反淳,归于妙本”的道韵。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难言的饥渴感,非只胃袋,整个五脏六腑乃至全身肌肤体表,都在向颅脑传彻一个清晰的念头。 饿! 饿!! 饿!!! 陈珩取出一枚符钱,才几息功夫,符钱中的灵气就被尽数抽尽,而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生出了一缕微乎其微的玉光,在缓缓滋养躯壳。 若非是灵觉感知到了,哪怕近在咫尺,也无从用肉眼来探寻。 “此法倒似头饕餮,颇是能食。” 陈珩笑了声,摆出个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汲取天地虚空中游离的灵气。 但过了一炷香后,不出所料,陈珩还是摇了摇头。 南域的灵机匮乏已是個定局,连那些宗派山门都是如此,更莫说世俗凡间。即便“太始元真”能摄一元的灵气总纲,但量就是这些,只有寥寥的几缕,再努力也是徒耗功夫。 “看来还是只能用符钱来修持,虽是奢费,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陈珩目光一闪,暗自道。 再过上几月,他便要进入地渊了,能否活着走出那片纣绝阴之所都是未知之数。 性命当前。 实力能增进一分都是大幸,又哪顾得上身外财物? 况且,他还要在地渊尽可能多采集些灵物大药……须知,想参加花神府的“撷芳宴”可是需要不少花费。 不知有多少散修卖妻卖女,都凑不够数目,只得望洋兴叹。 心念定下,就不再迟疑。 陈珩将几个乾坤袋的符钱都倾泻出来,也不握住,只用胎息一缠,就开始吞吐汲取起来。 一晃之间,便是匆匆七日过去。 在陈珩闭关潜修的这段日子,无尽虚空星海之外,那口龙华古钟仍是震音大作,从沉眠中被惊醒的龙伯巨人软语软语相求它了几日,钟声却死活都不停,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势。 最后,还是龙伯巨人发怒,一把跳起来揪住古钟,狠狠砸了百十拳,揍得古钟器灵委屈伤心,才总算得了消停。 …… 又是一日过去。 在天宇徐徐将要放明时,陈珩一拂大袖,唇角含笑,从蒲团上站立起身。 他口鼻缓缓吹了口气,顿时这件静室里就有无数狂风大作,将书架吹得摇摇发响,若非即刻停下,只怕连屋顶瓦宇都要被这口吐息掀飞,把明灿天光放进来。 而这仅仅只是一次吐息而已,并不是什么呼风的道术。 却在陈珩如今的肉身驱策下,拥有了堪比寻常下乘道术的威能! 道书有云: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合一,才方能够渡过无边灾厄苦海,直抵仙道彼岸。 在一些论述金丹修行的经文中,更是还有则说法。 言谈道,若是肢体缺损、不全,便难以完全性灵根果,于金丹大道上有碍,上品金丹就是奢望了。 而且在修士成就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中,有一方大药,便是名为“神符火”。 此药唯有肉身血气鼎沸者,才方能凝练而出,至极时能有九尺九寸高,摇曳起来,若星生辉。 真炁有九阶三十六品,一阶下品为最次,九阶至品为最高。 但金丹品秩,却是倒反过来。 以九品黄白金丹为最次,一品龙虎金丹为最高。 能够丹成一品者,哪怕在八派六宗内,也是绝对的真传了,未来要成就元神,甚至返虚、纯阳,乃至是高高在上的道君,都有一线希望。 若欲成就一品金丹,十三味成丹大药便是缺一不可了的。 “神符火”——正是十三味大药的其一! 有太素玉身在手 陈珩自信,他凝练出“神符火”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九尺九寸高的至极,也有八成可能。 “也算是,多少窥见了一丝长生之机了……” 陈珩叹息看了四周一眼,双目晶莹发亮。 在不做遮掩的情况下,他的肉身已经和童高路一样,由内而外,皆被一层浅浅的玉光覆住,像披上了一层不甚光鲜的霞衣。 其形体矫健如长龙,而不显得壮硕、臃肿,犹若一块美玉彩石雕铸而成,秀色天生。 只单纯凭借目力,他便能在黑暗中视物无碍,清晰看见数十丈高空中掠过的飞鸟,连鸟羽上的每一根纤细毫毛,都历历在目。 同样,他的耳音也进一步蜕变。 这童府的数十僮仆,他们的话音、脚步和衣料摩挲的声响,大抵上,也能听出个大搞。若是集中念头,全神贯注下,甚至还能听见心跳和血流的动静,只是这个便要模糊许多了。 此等境界,已然确实是非人所能拥有。 在这几日,他将符钱都用在了太素玉身的修持上,总算将其推进到了玄境三层的地步。 太素玉身,共分玄、元、始三大境界,每个境界各有九个层次。 炀山道人应当是玄境一层,肉身还留有罩门要害,只能算是堪堪步入门户。 童高路虽强些,但也仅玄境三四层上下。 由此可见,这门太素玉身修持所需的灵气之多了…… 两人得了太素玉身少说也有十年了,却限于灵气匮缺,功行仍是不深。 而陈珩之所以能在几日间就将太素玉身修持到玄境三层,乃是得了童玄韬、童高路还有周楚钰乾坤袋中的资粮。 尤其是周楚钰。 也不知此女是有什么机遇,光乾坤袋就有八九个,里面的符钱加上来,足有六千了。 也正是这般的不计损耗,他才能有此功行。 但之后的修为仍是桩麻烦,无论是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每一层的增进,所需要的灵机都是先前的数倍不止。 所以拜入一方有灵脉存在的宗派,便成了陈珩的迫切之急。 …… 又感受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变化,陈珩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缓缓坐下,将几口乾坤袋中的事物抖落。 直到又过了五日,他才将气机一收,胎息转动,顿时便有数件符文绽放灵光,围绕在身侧环绕飞走,如群鱼洄游,煞是好看。 见得此景,陈珩微微一笑,随后通过法契,将涂山葛唤来。 过不多时,这狐狸就推门而入。 见了陈珩,他先是愣了愣,旋即脸上便露出喜色来,上前拱手道: “恭喜老爷修为又进了!” …… …… 第五十一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光华烨烨,照彻的满地都是辉光浮动,诸色共舞。 在几排高大书架的尽头,一个杏黄蒲团上,端坐着一个素衣白冠的男子,他体表有层荧荧玉光,原本便孤寒高渺的气质被这玉光一衬,更显得遗世独立,要几乎超然于人间了。 陈珩周身,还有数件符器在围绕着他上下浮跃嬉戏,涂山葛只一望,就看见了童高路的紫金破煞锤还有周楚钰的流霄尺等等,甚是夺目。 “道友怎知我修为又增进了?” 陈珩一笑。 “老爷不曾照镜自观么?” 涂山葛四望一瞧,见这间闭关用的静室里虽然装潢的富贵风雅,文竹、墨画等等都是入目便见,但要说明镜一方,倒还是真没有。 便也笑一声,将双手一布,就用神力当空幻化出了一面明镜来。 蒲团上。 陈珩抬眼一望,随后,便有些略微皱眉。 “怎么比之前……” “以后若想不被女修纠缠,老爷,你那张竹木面具恐怕是不能离身了。” 涂山葛乐道: “老爷本就貌相俊美,在这偌大东弥州都屈指可数,只是太疏离冷淡,让人望之便生畏,难以接近。如今却添了几分如玉的温润谦谦气度,倒是正好相合!” “还有如此变化,我却是不知。”陈珩失笑。 这改易,只怕是《太素玉身》带来的。 连童高路和炀山道人在修成此法后,都有股渊渟岳峙的从容气势,变得面善不少。 放在他身上,就更不必说了…… “老爷,这其实是件大好事,花神府在收门徒弟子时,首看资质、心性,其次便是容貌了!” 见陈珩始终神色淡淡,涂山葛忍不住出言道: “我听前主人说过桩故事,曾有个散修在‘撷芳宴’里拔得首席,但就因为容貌实在太丑陋了,不堪入目,被花神府的副府主亲自下场,逐出了山门!” “那花神府可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老爷若是能拜入其中,不说金丹真人,至于洞玄炼师是必然能成就的。” “皮肉不过是最浅薄的外相,副府主若真如此,倒是有失公允了,这花神府看来也不甚高明……” 陈珩摇头,有心再说几句,但想起自己可能还真的需要拜入花神府修道。毕竟这方宗门是为数不多可以吸纳散修的势力。 心下一叹,便闭口不言。 “待得金丹便好了,金丹真人可以随意重塑肢体、捏造形貌,那时长得再离奇,都不过分。” 陈珩心下盘算了一遍,也不多想,就对涂山葛道:“道友可看见这些符器了么?请从中任选其一,聊作赏玩吧。” “我吗?” 听到这句话,涂山葛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相识以来,道友助我良多,区区一件符器,不足以酬你功绩。” “这……” 涂山葛犹豫了几息,还是大着胆子,向陈珩讨要了摩云飞舟。 陈珩将这件符器中的精血印记抹去,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化去了自己的气息,涂山葛一接过这摩云飞舟在手,就忍不住喜笑颜开。 他本不喜争斗,而在这些符器中,就属摩云飞舟最是华彩绚烂,驱策时就如一片大红云朵,悦目非常,最得他的喜爱。 陈珩对此也不以为意,他这一次来苑京,光下品符器都得了十余件,更得了四件中品符器。 分是:紫金破煞锤、青娥画图、流霄尺、参合车。 紫金破煞锤和青娥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手中,相传此人当年一共持有三件中品符器,但陈珩却只见了两类。 也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这些年间,被童高路拿去售卖交易了其一。 而流霄尺和参合车,是从周楚钰的乾坤袋中搜罗而来。 前者是门颇厉害的攻伐符器。 后者,更可作为飞遁之用,其速不知快过了摩云飞舟凡几,那摩云飞舟于陈珩而言,就愈发可有可无了。 “还有涂山壮……” 陈珩又道。 “老爷老爷!我已经赏过他了,不用给了,真不需了!” 涂山葛吓了跳,急忙道:“这狗东西最爱佳肴美食,我从童府里拿了百两黄金给他,现在涂山壮还在吃喝玩乐呢,的确不需再赏他了!” “是吗?” 陈珩思忖了片刻,笑了声,也坦言道:“不瞒你说,我如今正是缺符钱修行的时候,便不客气了。先记在帐上,之后再另行赏他罢。” 涂山葛连连点头,自无不可。 而这时,门户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只见得数十僮仆都跪倒在地,苦求陈珩出面一见,呼声震天。 “怎么回事?” 陈珩面色一冷:“不是说好归还他们的奴契,再分些金银,就让他们尽数回乡吗?我却是忘却问了,此地怎还有这些人?” 自斩了周楚钰后,他便就接管了童府。 对于这座府邸里的仆僮,陈珩便是放了奴契,又分散出金银,做为他们离府后的立身之资。 这做派让所有仆僮都是感恩戴德,毕竟童高路是以谋逆论处的,若是容氏计较起来,他们尽管是奴籍,都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但在静室闭关时,他还是听见不少人走动交谈的声音。 当时陈珩还以为是金银未分置妥当,或是一些府中老人旧土难离种种,也并不曾在意。 但眼下门外这幅呼声震天的景象,却是令他微微有些讶异了。 “这……” 涂山葛面色尴尬,讪讪低下头去: “老爷,一些人是离府了,但还有一小撮,他们却是死活不肯走,执意央求我要见你一面,这個……” 陈珩听闻此语,立时会意。 他微微露出一丝冷笑,双目一亮,便隔空震开了房门。 屋外,那跪在地上的数十人见得门户突兀分开,里内,正有一个神姿高彻的男子淡淡注目过来,心下一惊,旋即眼珠子一转,嚎啕的更加厉害。 他们哭得凄切,连涂山葛脸上都有些不忍之色。 陈珩静静听了半响,无非些什么旧土难离、银钱太少或是没有立身之技,出了府邸就得活活饿死之类的废话。 这其中,又以一个矮胖老者哭得最为凄酸,涕泪俱下。 “真人,真人!垂怜垂怜罢!老朽已年过花甲,又无子女亲族,穷困至极,若是真人执意要我出府,便是真人活杀了我!” 他双膝迈动,恨不能抱住陈珩哭泣,只是被涂山葛狠狠一瞪,才悻悻作罢。 “真人若不留我等在府里伺候,便是不管我等死活,如此怎能得大道……” 见涂山葛目光愈发不善,那矮胖老者声音一低,又改口: “要不,真人再多赐些金银也行……反正凡俗事物对真人也无用,不如再施一些于我,也是真人的善心。” 涂山葛此时已是气得目瞪口呆了,这些人先前央求他时,可不是如此模样。 “看来我先前发契分金一事,让尔辈觉得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儿了。” 陈珩也不动怒,只轻笑道: “你说你穷困至极,可躯壳肥白体胖,显然是养尊处优的管事之辈。说这些话前,为何不先掩去拇指处的玉扳指呢?” 那矮胖老者一惊,连忙用手去捂。 “每人两百两银子,即便是在苑京,也足够立身安命了,如何还嫌不足?” 陈珩并不再看他,而是向屋外众人叹息一声:“伱们不过是觉得童高路已死,失了往日的尊崇地位,觉得不甘,便又想来攀附我,是也不是?” 屋外众人有心想佯装可怜,再哭求几句,可对上陈珩那双沉渊似的眸子,竟一时哽住,片语都说不出来。 “看见了么,此才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陈珩对着呆愣的涂山葛淡淡言道,也不多话,旋即便吹出一阵大风,将屋外众人都一气卷走。 那大风冥冥浩浩,只顷刻间,就都将众人裹住,如羽而飘,狠狠滚落到了府邸外,连翻了七八个跟头,摔得身躯青紫,哎呦不断。 “邱管事,这……” 望着紧闭的府邸大门,有人龇牙咧嘴爬起来,试探向那个矮胖老者问了句:“这个,要如何是好啊?” “哼!” 矮胖老者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不爽冷哼了一声。 他刚要叫骂,突然一股森然杀机撞进脑海,双目立马便直了,喉咙咕噜一声,仰天就倒。 “邱管事!” 众人吓得跳脚,场间瞬时一片灰烟瘴气。 …… 府邸内。 涂山葛羞愧无加,拜倒在地,将摩云飞舟双手呈上,道:“老爷,是我做的差了,实在无颜受此……” “你我既是道友,何须行此大礼。” 陈珩笑着搀扶起他:“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道友生于高门大派,又长于深山古林,待人接物时尽管是世情练达,却还是心肠太软,遇事时难免失了计较。” “唉,我今番也算是见识了!” 涂山葛丢了回脸,难免有些咬牙切齿:“我今后——” “你在想,以后若再遇见什么人间凄惨事,定要不管不问么?” 涂山葛没有作答,只是叹息一声:“一番好心肠居然惹得如此局面,老爷便不齿冷么?” “我行善举,不过是心意驱使下的施为,旁人赞我谤我,又于我有何干系?区区蚊蝇而已,怎能够动摇我的念头!” 陈珩脸上表情没有半分的改动,只淡淡道: “看不爽利的,斩了便是!何须多想!若三言两句便能改易我的心意,那我还修什么道!” 涂山葛神色大变,一时哑口无言。 “我还需向容氏借‘玉胎母池’一用,这几日你收拾一二,待我回返,就归去炀山。” 陈珩道:“这苑京的恩怨已了,该是时候静坐潜修了。” 涂山葛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陈珩微一颔首,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冲霄,疾飞远走。 过不多时,就来到皇宫上空。 一座大殿中,酒足饭饱的容拓抱着几名美艳宫女,已解了上衣,正要行淫。 突然,他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隆隆如雷奔之音,骇然举目望去,只见空中有一道纯白遁光,浩浩荡荡,如龙蛇矫跃。 遁光里,陈珩神情甚是温和有礼,拱手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扰去道友好事了。” 容拓脸色难看,却仍只能强行挤出欢畅笑意,看起来甚是别扭。 “你也知道啊!” 他在心头大骂。 第五十二章 星斗气,郁峥嵘 “道友来何迟也……” 遥望着那道白色遁光中的人影。 容拓老脸一抽,把地上的衣袍捡起匆匆一披,向陈珩拱了拱手。 陈珩淡淡一笑,按落云头,停在阶下,缓步进步殿中。 而随着他这一走近,容拓登时忍不住汗毛倒竖,就有一股心惊肉颤之感。 来人身形颀长,素衣白冠,虽以竹木覆了面,看不清貌容,但想来也是个风采脱俗的年轻道人。 可他身上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光是站立不动,四下的气息都仿佛绷紧了,摄人至极,远别于寻常! 容拓已是练炁八层,离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不远。 但以他的练炁道行,面对陈珩时,灵觉还是时时惊悸抖动,血流如奔,刺得全身都肉痛。 像这种离奇感触,在此之前,他也只在死去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身上感受过。 两人都如若是一座巍巍然的古岳高山,动静之间,都带股烟尘弥天、滚石飞沙的磅礴气魄!旁人一旦对上,就仿如是蛇兔撞上了鹰隼了,若非是心智坚韧之辈,只怕连抵挡之心都生不起,要被一巴掌拍成肉泥! “怎么可能?难不成他竟得了童高路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 眼见陈珩与自己的距离一步步在接近,容拓额角狠狠冒汗,心下狂叫: “可那门道术不是无法外传吗么?这才几天,他竟修持到了童高路生前的境界?双目玉光湛然,几可脱体而出了!” 容拓此时已是掩饰不住面上的战战惶惶,他与陈珩的距离不过三丈远,在这个距离,陈珩若想暴起擒杀他,只是翻掌之间的事。 他倒是有心想架起遁光撞破殿宇,直接飞窜了事,但又恐被看轻了,心下纠结如一团乱麻。 “看来道友这殿中颇是酷热?” 在容拓犹疑难决之际,陈珩恰时立住脚步,似笑非笑说了声。 “……” 容拓一怔,忙以手去拭,才惊觉自己已是冷汗涔涔,湿透了重衣。 他知晓是自己在除去童高路那日时显露的别样心思,被陈珩察觉到了,这是故意发出气机,要折辱自己。 但容拓毕竟年老成精,也不尴尬。 他整肃心神后,将袖袍大刺刺一甩,就笑盈盈招呼陈珩入座,像是之前什么也未发生,亲自为陈珩斟酒。 大约过有半刻钟。 又是容氏的几位练炁士入殿,见得陈珩后,个個都露出惊容。 这其中,又以容氏的供奉黄再辰最甚,他一瞧陈珩,面孔就猛得惨白了几分,几无人色。 此人算起来是和童高路斗过两回的。 第一回,容氏五位供奉只侥幸活了两人,其余尽被蛮横手撕;第二遭,童高路只一声吼,就将他体内气机搅得紊乱不宁,胎息失控,差点就要操持不住遁光,从云头跌下摔死。 即便是在童高路以谋逆论处后,黄再辰仍是夜以难寐,几回都梦见自己被一把扯烂躯壳,流血而死,骇得惊叫而醒。 此番一入殿,就见得陈珩好整以暇坐在其中,身上气机大而隐隐,如山岳耸空,江海横流。 若不看形体,几乎像是童高路再生了一般。 心神一阵悸愕,连面上的从容都再难维系,下意识转身,就要奔跑出殿内。 若非容锦眼疾手快,及时扯了黄再辰一把,只怕要闹出更大的笑话。 待得这几人各怀心怀落座后,陈珩仍是副泰然自若,眸光沉静的模样。 还是容拓见气氛有些凝滞,主动劝了一回酒,说了些风月故事和闲话,才让场中情景略一活络。 在其中,陈珩也听到那个叫司马玉的凡人被童高路一吓,回家后就恐惧吐血死了,而禁军龙虎大将军也要另选一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只当做寻常闲谈,并不惋惜,听过便算了。 而酒过三巡后,见容拓仍是谈笑不停,陈珩也无心同他耗了,放下手中玉杯,便向容拓直言相询。 “好说,好说,‘玉胞母池’一事乃是立下过法契的,老朽怎敢为此怠慢道友。” 容拓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强笑了一声: “先前法契上立上了三约。其一是童高路身上财货当为道友所得,此条已妥善了,其二便是由我容氏奉上一千符钱,聊做奉姿……” 说到此处,容拓一拍手。 少时,便有两个美艳宫娥将一方大玉盘呈入殿内,盘中的是满满一千符钱,里内灵光大盛,有若一团浮动的炬烛,看得容锦等人都是心生羡意。 “这两位女子是去年丹粟进献来的异人,生来就肌肤温润,体有异香——” 未等容拓讲完,陈珩便挥手将玉盘中的一千符钱收入乾坤袋,淡淡道: “多谢。” 容拓剩下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最后只能闷闷让美艳宫娥离去,心下长叹一声,咽下一杯苦酒。 “法契上的三约,两约已毕,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陈珩道:“道友莫不是忘了么?” “……” 主座上的容拓听得此语,倒是真的一时沉默了。 “玉胞母池”乃是容国太祖所修筑的,至今也传承了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几代的容氏练炁士。对于像他们这等小家族而言。 “玉胞母池”就等若是“灵脉”一般的事物,是足以传家的重器! 当初童高路步步紧逼,容拓慌不择路,才选了以“玉胞母池”来做交易。 但童高路一死,他就隐隐有些懊悔了。 ……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进去修行五日而已……就算他的练炁术再如何了得,又能修行几日?不用采气的么!” 有法契在身,又惧陈珩的道术。 踌躇了半响,容拓还是叹息拱手,向陈珩虚虚一引,便率先化作一条长气腾空飞走,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迹。 陈珩微微一笑,向殿内容玄韬等人打了个稽首,也身形一动,化作道纯白遁光跟了上前。 在两人走后。 殿内作陪的几人都是表情复杂,神色各异。 容玄韬神色沉凝无比,目光冷冽如刀,隐隐透出些焦急不安之色,而容锦则有些不自然,时而握拳,时而舒掌,颇多坐立不安。 至于黄再辰,他便只剩下艳羡嫉妒了。 “玉胞母池”,又被人称为小灵脉。 其中的灵气之丰,已然是化液了,在其中修行一日,足足抵得上外界修行一月!可谓是真正练炁士举霞用功之所。 “玉胞母池”又分十四等,其中最次的,只是个粗胚,比之在外采气修炼也仅仅强上几分。 但容氏太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士,只差一步便能开辟紫府,似这等人物,开凿的“玉胞母池”自然是中下品,甚至中品。 可惜黄再辰还从未领略过在“玉胞母池”中修行的滋味。 心头除了失落,就只剩单纯的羡慕了,倒不似容玄韬和容锦的那般心思百转。 “莫非我等真要让那人进入‘玉胞母池’内,就这般看着吗?” 见容玄韬始终不动,即便对陈珩心底始终存了三分畏惧,容锦也忍不住传音发问道:“族里面,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事物吗?也不知可有用?” “大兄让我把那方‘白狮幻戏图’取好,备在身上,以防事有不谐。” 听得此语,容锦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动摇。 白狮幻戏图虽好,但能否除去童高路都难说,对上陈珩,就更是个未知了。 “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宝贝吗?要不,再拿出几件来?” 容锦小心翼翼道。 容玄韬侧目去看他,只叹息一声,就不再说话。 而见得容玄韬闭口不言,容锦即便心里再是焦灼,也只得强自按捺,安静下来。 另一边。 两人一处地宫降下遁光,听得容拓再三叮嘱后,陈珩淡淡一笑,便分开了一扇厚重石门。 一阖上门户,陈珩整个人便有一股要飘飘然浮升的错觉。 入目所见,唯有一方以各种金玉玛瑙砌成的华池,长宽各有七丈,高如阁子,其中无数灵气被凝练如浆,时而激溅,时而飞涌,若刚若柔,又有动静交参,百相诸杂。 陈珩身后的石门似也设有禁制,一旦关上,就也有无数符文金箓爬满,和“玉胞母池”本身的质材相契,死死锁定了这池旺盛灵机,要让它们源源生化,取之不竭。 最初这扇石门上的符文金箓映现时,陈珩还疑心是容氏要搞什么鬼,后来见得无碍,才知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任你有什么谋划,法契已立下,要对我动手也只能是在五日后了。” 陈珩大袖一甩,席地便坐下,笑道:“只盼你们能聪明些,不要兀自寻死。” 法契上的条例,只约束了在除去童高路后,容氏需将“玉胞母池”借他五日来修持,却没说五日之后,容氏要如何如何。 他们所立的法契同陈珩与涂山葛的法契又不同,条例要宽容许多,即便违背,也不至于身死,只是道行折损却免不了的。 早在童高路身死时,容拓就有顺道将陈珩一起除去的隐隐心思,只是顾忌陈珩那虚假的大派弟子身份,又被陈珩拿真炁唬了唬,才作罢。 而今遭在殿里饮酒时,容拓眼里也屡屡有几次杀机露出,只是被强自隐忍了下去。 对此。 陈珩虽没到不以为然的地步,却也不会视若大敌。 单一个童高路,便将他们逼迫的束手无策,而自己姑且不论胎息,便是太素玉身的境界,也足够从容脱身了。 况且在“玉胞母池”修行五日后,他的道行又能增进,就算容氏还留有几件秘宝符箓,孰胜孰负,也未可知。 …… “好一片神仙宝地,能在地渊前有此际遇,倒是我的大幸了。” 陈珩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口鼻之中清爽舒宜,将那口气度入内腑中,连躯壳都仿佛要轻灵了几分,脑神欢欣。 这才方是练炁士的居所! 连一方“玉胞母池”都如此,至于十等灵脉和灵窟内又是怎样的胜景,就更令人心向往之了。 陈珩当即也不断犹豫,将心神一寂,就运转《太素玉身》上的法门,开始滋养躯壳。 之所以选择太素玉身,而非练炁境界,这也是有来由的。 短短五日间,就算他无虞采气之烦恼,想将这池灵气用尽,也是绝无可能的。 毕竟炼化灵气、壮大胎息是个颇繁复琐碎的过程。 即便他修行的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这等九州至绝的练炁术,五日之间,也不过仅能将练炁修为上抬一层,从练炁三层晋升至练炁四层。 但太素玉身却不同。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只需汲取灵气即可,简易非常。 五日,太素玉身不仅能将这池灵机吸纳个干净,而且得了此资助,他的境界少说也能从玄境三层中迈步几个台阶。 肉身强绝带来的显著战力提升姑且不论了。 只能抽空这池灵机,便对陈珩来说是件幸事。 “容拓,你不仁在先,就莫怪贫道不义了。” 陈珩闭上双目,双手徐徐按照《太素玉身》上的经文指点,结成了一个“摄法印”。 而石室内原本是满目珍光氤氲,瑞气团团圆盖,却渐次,一刻比一刻黯淡,原本仿佛水波汹涌的声音,也减了不少。 大约三日左右。 陈珩便结束了修持,他静静体会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改易,瞳孔玉光盈盈,抬眼望去。 只见得“玉胞母池”中,只剩下了浅浅一滩水渍,若不凝神,只怕还会忽视过去。 陈珩笑了一声,从乾坤袋中取出纸笔,沙沙写下一封书信。 随即又来到了“玉胞母池”前,沉默了一会,以手刻字,留下一行龙蛇飞动般的大字。 做完这些后,他才施施然震开石门,走出了地宫。 外界,早有几个官吏在等候,见得陈珩还未满五日便已离了“玉胞母池”,心下又惊又喜。 但还不待他们上前询问,陈珩足尖一点,胎息便已聚成一片云朵,载着他瞬息飞上青冥。 “多劳,不必相送了。” 高空只有留有一道笑声邈邈传来,众官吏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容拓才火急火燎赶来,他也顾不得那些冲他行礼的官员,双手一推,就跳进了石门内。 才一看,眼前景象就将他惊得失魂落魄。 原本瑞气喷薄,霞辉光耀的堂皇景象,现在都再也不见了。 没有什么霞彩交接,没有什么水光泊泊,也没有云霭烟雾。 那满满一池的灵气,此刻只见着薄薄的一片水渍,连那片水渍都不甚宽大的模样,只是婴孩的一个巴掌印大小。 “怎么会……” 容拓恍惚着喃喃自语,绕着“玉胞母池”无意识转着圈,突然,他手指摩挲到了深深浅浅的凹凸。 定睛一望,容拓只觉得血要从脚底直冲脑门。 那是几个银钩铁笔的大字,运势酣畅浑厚,线条跌宕有序,又飞舞张扬,整行一笔而就,有种神仙挥毫般的纵逸,天地无拘。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容拓颤抖看去,长句尽头处还留了姓名,一辨,正是“陈珩”两个大字。 “啊啊啊啊!狂悖!竖子狂悖啊啊!” 容拓再也忍不住了,气得狂吼大叫,眼前一黑。 第五十三章 壮大胎息的路径 待得容拓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容玄韬几人也得了传讯,十万火急飞遁赶来。 一进入地宫,见得这幅水涸霞黯的凄惨之景,个个面上都是现出惊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是筑基三重的道人也不能在短短二日就将这池汲空罢……” 容锦心疼地手都在颤:“这一遭,少说也得五六年,才能养回当年的胜景!那人是头罗刹还是夜叉,刚从饿鬼道里脱身出来的么?” 容拓已是无暇听容锦的埋怨了,他只觉得胸闷气短,浑身使不上气力,直将心法运使了几回,才稍精神一震。 “那个……这就是‘玉胞母池’啊?” 在他咬着牙压抑怒气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黄再辰探头缩脑地来到地宫处,身子刚进入石门,脸上欣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嘴已是先快了一步: “看起来跟外界也没甚不同,灵气不多啊……” 容拓更怒,转头瞪着黄再辰。 黄再辰也自觉失言,将头一低,不敢去面对容拓那直欲杀人的目光。 “竖子!竖子!不杀你难消我恨!” 越想越觉得恼恨,容拓忍不住大叫一声: “勿要劝阻,拦我者死!我现在就要追上去,将他活活打杀了!” 只是怒气冲冲走了几丈远,还是没人来劝止,容拓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他脚步在挪到地宫出口时,还是猛得一刹,定在了原地。 “蠢货!不会见机行事的么?快来拉住我!” 还在呆怔出神中的容锦被传音大骂:“小子如此没眼力见,老朽怎么放心把容氏交于你手?!” 容锦吓了跳,旋即会意,死活将一脸不愿意的容拓拖了回来,好言好语,连连劝慰。 连黄再辰都干巴巴劝了几句。 唯独容玄韬没有理会这边。 这個身长丈六、垂手过膝的雄壮老者先是绕到“玉胞母池”边,看清池壁上那行鸾飘凤泊的刻字后,心下叹了口气。 转头时,又见得不远处还留有一封书信,捡起一看,上面墨渍还未大干,显然是新写就不久。 容玄韬一字一句读毕,目光愈发凝重,最后时,竟还意外透出了几分隐隐欣喜之色。 “大兄……” 他沉声唤了容拓一句:“这里都是自家人,黄供奉也娶了我容氏女,是可交心的。莫要装了,还是来说正事罢!” 正装着一副要慷慨就义模样的容拓听得这话,就有些再难继续了。 他甩开容锦拽着自己袖袍的手,大叫一声:“装?我何曾装了,你当我怕那竖子?!” “老十七,你这老家伙愈发会拆人台子了!” 见容玄韬不为所动,容拓脸现尴尬之色,叹息一拍手:“这么多年还是未有长进!你若不是我弟,我真想痛殴你一顿……” “对了!” 这时,容拓似才又想起一事,再怒道:“我不是让伱取出白虎幻戏图,待得蓄势一毕,就直接将那陈珩打杀在地宫里么?!你怎未动作,来不及,还是蓄势未足?” “大兄只怕并不敢杀他罢,我深知你的为人,你若真想动手,哪会交代我这些,只怕当即就要取出那张‘辰方太阴箓’了。” “我怎不敢杀他?” 容拓冷笑不已:“他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阑粱陈氏的子弟,就算是入了玄真派学道,也是可有可无的玩意!没有了晏蓁在,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般的高不可攀么?” 陈珩身上那层大派弟子的皮,早被容氏众人扒破了。 好歹也是享国了三百余年,就算被童高路逼得险些背家而逃,但到底也是有几分底蕴在身的。 容拓对陈珩的身份早就存了犹疑,又一见涂山葛这头炀山狐狸,联系此前种种,心头也便有了答案。 只是除去童高路还需陈珩出力。 容拓也不敢声张,索性就装作糊涂了起来…… “大兄敢杀他吗?不畏他吗?这只怕是胡话。我就不同的,我不敢杀他,也是畏他的很。” 容玄韬负手,自顾自道:“虽不知这个面首得了什么际遇,但他一身神通已是要胜过童高路了,如此也就罢,我们好歹还有张‘辰方太阴箓’,拼得大出血,也不是不能斩杀他!但我惊惧的,却是此人心性,着实冷厉,着实无情……” “大兄忘记了?”容玄韬注目容拓: “他是怎么与童高路结怨的么?” 只因为杀了炀山道人,一个在童高路眼中无足轻重的结义兄弟。 为了避免事泄,便直接施辣手断了童益一臂。 尔后,更是从阑粱奔袭千里来到苑京,将童高路也顺道连根拔起,杀得一片干干净净,全家都送上了天。 容玄韬自忖与陈珩易位处之。 在童益那处时,他便要想方设法的,让双方局势和缓下来。 或是舍出钱货,或是奉上符器,百般讨好……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断童益一臂,杀上苑京,还把童高路也给宰了。 只怕童高路在死时也觉得荒谬。 区区一个炀山道人,竟成了他丧命的一大缘由了…… “看来在玄真派当面首那三年,已将此人心性打磨的锋光大放,满腔都是杀气!出鞘便要伤人!像这般人物,纵然神通不高,我也是绝不敢惹的,万一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将来陈珩屠我满门时,他只怕都不会有片刻犹疑。” 容玄韬道:“大兄,我知你也是在踌躇的。太祖留下的东西虽好,但就那么几件,与容国这方凡人基业相比,它们才是我容氏的底蕴……” 他指向“玉胞母池”的那行刻字: “此人留下这行字样,已是在警示我们,给容氏留体面了!你莫要觉得不甘,然后装得连自己都相信,真冲出去送死了!” “玉胞母池”材质坚硬无比,唯有筑基道人的真炁,才方能在其上留下印记。 而陈珩却偏偏要以手刻字,这其中的意思如何,已是不言而喻。 听得此话,容拓沉默无语,容锦更加忌惮,黄再辰则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也有道理,太祖留下的东西就那么几件,用了便是没了,当初童高路篡国时我都舍不得动用,与区区凡人基业相较,它们才是我容氏的性命根本。” 过了良久,容拓才悠悠长叹一声: “我是不敢去杀他,也不敢擅动太祖的遗物,可我心底还是不甘,区区一个面首而已,却好生狂妄!” 容拓猛得握紧拳头:“他祖上不知几代都在我家治下!赖我家才得以生养!可我不过只流露了些杀意,他便要如此报复回来,何其可恨!” 容玄韬摇头。 他知容拓心底实则已是放下,只是心底还有股怨气而已,不吐不快,便任由他去吧。 待得容拓又指天划天跳了番脚,容玄韬见得其气息稍顺后,便将手中书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容拓接过在手。 “陈珩留的书信。”容玄韬道:“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正事。” 容拓皱眉看去,表情愈来愈复杂,最后,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将书信塞入了袖中。 “陈珩在书信中写了些什么?” 容锦好奇问道。 此时,黄再辰觉得自己今日已听得了太多东西,再待下去,日后难免要被穿小鞋,就要溜出地宫。 但被容玄韬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他说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要我海涵,作为补偿,若他三十年后还未死,我容氏可持着这封书信,去他那里求取一门中乘练炁术。” 容玄韬淡淡开口。 “什么?中乘练炁术?!” 容锦闻言瞪大双眼,不免大喜过望。 若真是一门中乘练炁术,那今日的事,就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若非这口“玉胞母池”量数有限,他都恨不能再叫陈珩回返,再汲空一回。 “鬼叫些什么?你这般心性不定,将来如何能攀求大道!” 容拓没好气道:“三十年,他能不能活上三十年另说,就算真等到三十年后,你又怎知他能拿出中乘练炁术来?傻小子,任你天大的好处,没到手前都是句空话,莫要如此村俗了!” 容锦讪讪然无言以对。 “这后面还附了一句话,言说若是我容氏觉得不甘,他如今就在苑京城外等候,尽可找上门去。” 容拓脸上泛起苦笑,连连叹息: “这竖……这小子,好大的气魄!好强的杀心!” “那我们?”容锦小心翼翼道。 “去干嘛?送死?”容拓此时也不充作苦大仇深的模样了,斜了他一眼: “你巴不得老祖宗死了,自己好把持那张‘辰方太阴箓’罢?我可告诉你,那东西可仅此一张,就算是你死了,也动用不得!” “孙儿怎敢?”容锦连连摆手。 容拓冷哼一声,走到玉胞母池边,见着陈珩留下的那行字样,越看越是碍眼。 手一挥,池身便隆隆发出震响,一道黄玉似的光华蔓上,耀耀生辉,就要把字样清刷个干净。 只是这举动,又被容玄韬劝止了。 “又怎么?你难不成还想拓印一份,觉得好看,要装裱在书房么?”容拓不耐道。 “我倒是觉得……留着它倒也无妨。” 容玄韬迟疑道: “大兄,你忘记了我们一起当散修的时候,在外听说过的,玉辰派君尧真人的故事么?” “玉宸派的君尧真人?” 容拓一愣之后,也是回想起来。 那位在“丹元大会”上一举夺魁,如今已是九州四海都传有声名的金丹真人。 在未成道时,似乎,也曾有过如此遭遇…… 他当年帮一小宗派除去了一头阴魔,但事成后,小宗派却舍不得酬劳付出,百般的推诿拖延。 最后,还是君尧偷溜进入了小宗派的库房,将里内符钱全部取尽,分文不留,还在壁画上刻下了什么类似“君尧来此一游”的字迹。 那家小宗派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更不敢轻提报复了,只当做从未发生过。 可当在君尧于“丹元大会”上败下无数八派六宗的天骄,摘得魁首后。 这桩先前的羞耻故事就变作了可供夸耀的谈资…… 那面留有君尧题字的壁画不仅惹得诸真哄抢竞价,后来,竟是五光宗出了大价,以一条壬阶灵脉购得,藏于山门中。 此事一出,无人不羡小宗派的好运道,恨不能以身代之。 彼此,连已成就一品金丹的君尧,闻言也是失笑,还特意下赐了一幅“赤映云景图”,给那小宗派作为护山底蕴。 这桩事在散修里都是被谈烂的了,容拓和容玄韬自然是耳熟能详。 “你觉得他还能有君尧真人的成就?丹元大会?” 容拓乐了:“别说笑了!他连能否拜入五光宗都是难事,须知五光宗可是不收散修的。” “反正此地只有自家人能进,看见也不丢脸,留着罢,万一真有用处?” 容玄韬还是执意。 他虽外貌粗狂,心思却缜密不过。 往年在外当散修时,人人都因他语言蛮放,而要轻视,却不知这正是容玄韬故意表露在外的,要瞒人耳目。 而容拓才来回踱步了几遭,仍旧难以决断,反而双手一挥,将众人都轰出了地宫。 待得此间只剩他一人时,犹豫几番,还是悄悄将这行字迹存了下来。 “壬阶灵脉便算了……” 容拓嘟囔一声:“能换一千符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另一处,苑京城外,摩云飞舟如一片红云悬在半空,直从日出到了日落,还是未见有人追赶过来。 “看来容氏是无胆前来了。” 船舱中,涂山葛打了个哈欠,看向对案正在盘坐练炁中的陈珩:“老爷为何不把容氏杀绝,顺道取了那方‘玉胞母池’在手呢?” “道友倒是杀心果决。” 陈珩不急不慢地收功,看了眼昏昏天光,道:“小惩大诫便罢了,他家享国三百余载,未必就没有别的手段。至于你说的,等容氏追上来时,我再做也不迟。” “不过,三十年后,老爷真要给容氏一门中乘练炁术?” 这时候,一旁叼着根鸡腿的涂山壮忍不住插话道:“那玩意可不便宜,容氏不得乐死。” “三十年后,我若还未死,区区一门练炁术,于我而言当是太仓稊米。” 陈珩一笑:“若那时我还要为此计较难堪,倒不如索性撞剑自裁了痛快。” “至于你们,若是勤加修持,将来也未必不能有一分成道之机。” 涂山葛等闻言都是欣喜,连连拱手称谢。 “好了,我有些杂事需应付一趟,稍待我些功夫。” 见得等了许久,容氏的确不会前来了,陈珩也不欲多言,飞身便跃下舟船,找了片高耸的野林,落下地面。 四处的灌木杂草茂盛非常,毫无人息,他将乾坤放出,便当空抖落了一具残尸, 那残尸身形矫健高大,定睛一察,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玉光在流淌。 这正是童高路的遗体。 那日斩杀他后,陈珩便将童高路尸身暗暗收入了乾坤袋中,这几日间,又是杀周楚钰,又是修炼太素玉身,借用玉胞母池种种。 反而是童高路的事,一时便被落下了。 “来,让我看看,我的练炁术,真能够摄他人的胎息吗……” 陈珩面无表情伸出手指,点在童高路眉心。 随着这动作,几息后,便有丝丝缕缕的胎息从残尸度入他的体内。 直到过了一刻钟,他才收回手指,而此时,陈珩体内的胎息又茁壮了几分,在胸腹间滚滚而走,经脉都是一片舒爽暖意。 而童高路的尸骸因那仅剩的胎息都被抽干,肌体虽还存有玉光,却变得凋敝萎靡了许多。。 “人死之后,多数胎息失了念头的固缚,都要瞬间化于天地的么,连放入乾坤袋内都无法止住?” 陈珩目光幽暗,心想道:“只有少许,才能存于肉身窍穴之中,倒也不多。” 不过。 这终究也是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径,现在的他也还未有资格去挑肥拣瘦。 “只是这行径,在外人看来,倒是十足的魔道做法了,辱人尸身,可谓罪大恶极。” 陈珩将流霄尺祭起,三两下便在地面砸出深坑,将童高路推进其中,掩土埋上。 此法虽好,但不可轻易视于人前。 若是用了,要么便在僻静之所,要么,就只能连一众观者都尽数斩了,一个都不能留! 若是走漏消息,倒是无穷麻烦。 直到尸身被掩埋后,他才环视一周,又复催动遁光,回到了摩云飞舟中。 第五十四章 斗剑 一真法界。 金铁声交鸣不断,寒光森森,少顷,随着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几息后。 陈珩举起右手衣袖,目光一沉。 入眼处,只见一道锋锐豁口几乎将袍袖整个切开,若非太素玉身的缘故,在袍袖被切开的刹那,他持剑的右臂也会被削落,剑身嵌入胸腔时,顿时就是去了半条性命。 也就是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是下品符器都难伤了,他才能恍若无事接下这一剑,站立在原地。 “十步一杀,果然是凡俗剑道的止境……师兄,靠着这门太素玉身,我总算在你剑下撑过五十合了。” 陈珩叹息一声,将剑举至齐肩处,摆出了个守势。 对面,许稚把长剑抖出个剑花,猛得向前一踏,面无表情振臂,直直往前一刺,似一束流虹西来! “好!” 陈珩精神一震,使出了“小赤龙剑经”的第一式,回风引火。 两剑相交,登时便发出刺耳的颤音,让耳膜都一痛。 这还是陈珩刻意将自身力道压制在了常人范域内,若是不做抑遏,以他如今的仿佛无穷无尽般气力,也莫说什么剑招了,只寻常一挥,许稚顷刻就是血肉横飞,连骨骼都要成泥的下场。 先前在一真法界中修行的那几日,他还未将一身力道做到收发由心的境界,许稚往往连一合都难招架,陈珩手中这柄材质寻常的长剑,也不知添了几多裂口。 还是将童高路召出来后,陈珩杀了他几日,连带着自己也是骨骼尽碎了数十遭,在如此演练中,才将气力驱策得大小如意、聚散从心。 “可惜师兄这心相是之前拓印的,仅一柄凡铁长剑,并无什么符器。” 险而险之避过刺向眼球的剑尖,陈珩忙后退一步,重新稳住剑势,心道: “若是他再有一柄剑类符器在手,以‘十步一杀’的剑道境界来驱使,只怕我应付起来便没有这么轻易了。” 剑身相触,登时擦出一溜火星。 叮叮叮叮叮叮叮! 在一连串的剑身交击中,两人身形都模糊不清了起来,越打越急,越斗越快! 崩刺点击提挑劈,斩截托按挂削撩,挽穿压云抹架扫,带抽拦捧推搓绞! 二十八式的剑诀基础在许稚手中简直出神入化,要活过来了! 若说陈珩的剑是一头杀心暴桀的深涧恶蛟,每一横一斜,都爪牙铿锵,自有一股不顾后路的狠辣气势! 那已证得“十步一杀”的许稚反而杀机不泄,他用剑,就仿如一個老农在田垄间挥舞他那柄已用了半生的锄铲。 每一记剑招都古朴无奇,看似错漏百出,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陈珩的杀招从中截断,轻易破去。 嘭! 金铁爆响声一顿,许稚突然猛得一挑,原本横斩的一剑竟当空变招,刺向陈珩持剑的手腕。 这一刺的剑速极快,眼见着就要触及肌体,陈珩腕间轻轻一转,将剑身下压三寸,竟是稳稳接住了这一击。 叮—— 两剑甫一相交,许稚立马抽身而退,也不纠缠,绕转半圈后,又再一剑当头劈落! 陈珩将手中铁剑一抬,将其格住,激得火星四溅,心头也是讶异。 方才那一刺,若是放在以往时候。 应当。 是防不住…… 许稚的心相并不因他的犹疑,而要将剑势缓上三分。 在几次抢得先手后,反而一剑接着一剑,就如叠浪覆潮一般,形成了一股沛然连绵的雄滔大势!要摧去拦在目前的所有! 陈珩在这股海山般的抢杀下步步后退,但剑势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循规蹈矩,杀机深重。 他每一击都来去无定,险之又险,堪堪将杀招围追拦堵在了身外之地。 虽应付的狼狈万分。 但剑理中的圆融妥帖处,俱是一剑要胜过了一剑,到后头,除了一昧守御外,竟还能时不时递出一剑攻杀。 这一回竟罕见斗过了百招开外。 但陈珩已无心去记,待得许稚剑势稍一颓后,他眼中厉色一现,袖袍高高鼓荡,如鸟张翼,剑身上弥散的杀机俱是一缩,凝练成剑尖上那点寒芒。 小赤龙剑经第十二式——北辰星拱! 许稚的心相面无表情,手臂一扭,剑身不颤分毫,霎时画落一挂长虹。 小赤龙剑经第四式——残虹守一! 两人身形迅猛交错而过,同时掠过了三丈开外,寒光不知凄厉互斩了几回,最后竟是两柄长剑同时崩开,铁片乱飞,只剩剑柄还握在了掌心。 沉默了数息后。 陈珩寂然转身,松开剑柄任其坠地,他按住脖颈,叹息了一声,道: “师兄,终又是你赢了……” 随着这声落下后。 三丈外,许稚的心相猛得颓然倒地,残剑哐当一声坠地,血流泊泊。 一道巨大的剑创贯穿了他的颅脑。 从前到后,都是通透的猩红亮色。 许稚的剑终究还是要快上几分…… 在陈珩点穿他的颅骨前,他的剑,已率先斩中了陈珩脖颈。 若在陈珩还未得手太素玉身前,仅此一剑,便足以斜削掉他的半边脑袋,使尸首两分。 在以往的无数次斗剑中,这都是屡见不鲜的。 但这一回,即便没有太素玉身在,他的那一剑也依旧可以余势不减,点穿许稚的头颅。 这还是第一次。 陈珩纯以剑技攻杀了许稚…… “小赤龙剑经,越看便是觉得其中玄奥处不同于寻常,我有预感,若是将它修持到大成至境,这‘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我也能悟得!” 并不再显化出许稚的心相,陈珩又闭目细细感悟了一番。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慢慢张开双目,长叹了一声。 早在苑京城中以酒化剑,戏耍容锦之时,他便觉察自己离“十步一杀”之境,只隔着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只待伸手戳破,就能将自身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可那时灵光来得飞快,去也飞快,还未等他真正略有所得,就倏忽不见。 于是他摆在他剑道修行前头的,又是不可及的天渊了,探手时只有晦深繁芜,再也不见前路清晰。 方才在与许稚各斩中一剑后,陈珩心神悸颤下,好似突然打通了什么关要大窍一般。 各类的灵光感悟不断升腾飞出,抬举着他跃纵起跳,让他的剑道境界更上了一层高楼,但隐隐约约,还是离“十步一杀”的止境欠缺了一步,不足以令他破入新的天地格律。 “我有一真法界在手,等若是个不死之身,又不忌神疲困倦,还有许师兄同我搏杀,给我喂招。” 陈珩心下怅惘:“可纵是如此,我还是证不得‘十步一杀’?虽说仅只一步之差,可终究还是未尽全功……这具身体的资质,就如此之差吗?” 他早就知这具躯壳的资质凡凡了。 在当初迈入仙道门槛,欲要成就胎息时,都不知道是在一真法界中自尽了几回,艰难苦恨,才侥幸得以功成。 要知道,陈珩所选取的“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之法。 虽说可以入道,但却是其中的偏门左途了。 而陈珩的自伤躯体,如断足、刺腹、削指、击目种种,更是左途中的左途,血腥邪异非常,连魔道众人都不会去学,毕竟他们也只一条性命。 他死去活来了千百次,才冥冥中悟了那丝气感。 可正统玄门中人要成就胎息此境,不过手捧经卷,焚一炉香而已,衣袂飘摇间,就法门顿悟,福至心灵了。 资质高些的,连焚香经卷都不必,一看天光素净,就自结了感应,至于资质差些的,也无非是多耗些时日,将养元根便罢。 无论何种,都不至于像陈珩这般搞得血肉涂地,全无体面可言。 至于练炁,也是不知道在一真法界内行使了几遍,才敢小心施为的。 若没有一真法界在,只怕陈珩有千条命在,都不够操持气机的运转挪移,练炁更是数年无望。 “资质差便差了,索性有一真法界在手,我也不见得要弱于寻常修士。” 陈珩将精神振作一番,扫去诸般困顿心思,大笑了一声: “‘太始元真’乃是天下高绝的真炁,以此真炁筑下我的大道之基,资质一事,必是多少能改易几分的!只可惜前身已年满十六,就算悟出了‘十步一杀’,我也无法投入到中乙剑派内,去当剑修了。” 自来此世后,他也恶补过不少道书典籍,得了些真假难辨的学识。 其中有一则传闻,倒是令陈珩侧目过一回。 上面说到,若是在十六年能了悟“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便可投至中乙剑派中学道,被长老亲自收徒。 也因此缘故,中乙剑派所在的东浑州内,即便是在世俗国度,也是剑击搏戏大盛,几乎人人配剑,无论老少男女,都有几手剑招傍身。 当时陈珩看到此则时,心头还难得悸动了稍许。 只是想到此躯壳已是满十六,还差两年便要及冠了,便打消了此念。 况且东浑州乃是九州四海内的另一块大州,与自己所在的东弥州不知隔了多少距离,莫说凡人了,即便寻常修士,一生都难以走出东弥州的南域。 更莫说跨越海渊,要来到另一片大州了。 他只是为许稚惋惜,此人成就“十步一杀”时应在十六之前,本是上佳的剑道俊才,却困顿到如今模样,只能让人感慨时运不济了。 …… “可惜,‘十步一杀’仅是凡境止境,其上应还有仙道的剑修等第,涂山葛这狐狸虽在赤明派见过世面,却也不留心,只记得个剑气雷音还有炼剑成丝,我纵是修成了十步一杀,也无从参照前路……” 陈珩摇头,伸手将金光一引,照在了自己身上,化作一页摩诃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五层)、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小呼风唤雾术(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中成)、青囊药经(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流霄尺(中品符器)、青娥画图(中品符器)、参合车(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去障金灯(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乾坤袋十二件(下品符器)、甲铁衣(下品符器)、无色罗罩(下品符器)、白骨镜(下品符器)、担山大棍(下品符器)、白竹环(下品符器)、养阴瓶(下品符器)、困雀网(下品符器)、虎力披袍(下品符器)、虹法舟(下品符器)、却欲镜(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真经】: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陈珩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凝在小赤龙剑经那一处。 如今的摩诃金书比之先前,倒是繁复了起来。 像担山大棍、却欲镜这十数种下品符器,都是苑京这一遭得来的,大多出自周楚钰那六七个乾坤袋中,于陈珩用处不大,早晚都是要寻个坊市售卖的。 至于新增的【真经】一类。 那些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种种,都是出自许稚、童高路、容拓心相中的元灵掉落,皆是练炁法门。 三炁照神术是玄真派的根本大法,陈珩现在倒是不敢轻动。 至于归元子练炁要诀和灵鹤吐纳导引术,却是不妨售卖一试,虽然品秩不高,但多少也是能换取些符钱,用做练炁之用的。 …… 但此时陈珩没有留心这些,见得小赤龙剑经仍是中成境界后,不免摇头。 “何其难也,真有在十六之前成就‘十步一杀’者,又该是如何的天资。” 陈珩整肃心神,再次召出许稚的心相,几个刹那后,两者同时挥剑斩落。 “杀!” …… 便如此,又是拼杀了月余。 一日,摩云飞舟中。 当陈珩正退出一真法界,在舱内盘坐练炁时,涂山葛突然叩门道: “老爷,前面有一艘浮空楼船阻路,我刚刚看见其中,似乎有一位老爷认识的人,她好像也认出我们了,可要上前一叙吗?” “认识?” 陈珩皱眉,走出舱内望了一眼。 以他如今的目力,轻易便看见前方那座张灯结彩的浮空楼船中,正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貌美女子,正朝着此处望来。 “倒还真认识。” 陈珩回身,淡淡道:“不过,见了也是麻烦,不如不见,你绕开这楼船,继续走罢。” 涂山葛连忙点头,摩云飞舟调转了个方向,继续飞遁,可只过了半盏茶,那浮空楼船也随后紧跟了上前。 “……” 陈珩伸手一招,就将雷火霹雳元珠暗自握在袖中。 这件中品符器跟随他时候最久,也是用得顺手的一件。 “陈师兄,师兄,你为何不理睬我……” 这时,楼船中飞出一道落英缤纷似的遁光,遁光中的女子声音委屈道: “难道你是不想见我么?” 第五十五章 女郎 那道遁光灿烂夺目,只轻轻一曳,就好似有彩絮纷舞,富艳非常。 遁光中站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凤眉修目,妍巧如画,顾盼间自带有一股活波的英气,衬着此时红晕的脸颊,又平添了几分颜色,更觉得生动可爱。 “老爷……” 涂山葛摊手。 不是他不想避,只是这摩云飞舟好是好看,却终究只是下品符器,遁速远比不过浮空楼船。 饶是他铆足了劲的在飞,可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被人家追上了。 “参合车虽快些,但也仅能乘坐一人,我总不能将你和涂山葛用绳线系在车尾,当放风筝罢?” 陈珩摇头。 他足下凝成一片云雾,托住身形,也出了飞舟外,遥遥打了个稽首。 “祝师姐,许久未见。” 陈珩施礼后道:“你入道更在我之前,达者为先,师兄这句称呼,我却是当不得。” 来人正是阑粱城中祝氏的族人,名为祝婉芷,在出生不久,就被白鹤洞的一位炼师看中收徒,带回了山门中学道。 陈珩前身虽听闻过这个名字,但面却是从未见过。 还是不久前,他同许稚从玄真派回返阑粱城时,在路途中,才恰巧遇见了带着族人出门游猎的祝婉芷。 而陈族被炀山道人逼迫的来由种种,也是出自祝婉芷之口,陈珩才得以事先知晓。 不过两人也仅此一面之缘。 在炀山道人身死,陈珩占了他的法场后,就再也未蒙面了。 听涂山葛说,在他于山腹静室内闭关的时候,祝婉芷还频频寻过他几回。 不过那时的陈珩还忙着参习练炁术中的法门,自然无暇他顾,也就屡屡错过了。 “陈师兄。” 见得陈珩走出飞舟外,祝婉芷欣喜道: “师兄为何对我数次避而不见?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涂山神主了,我还不知道师兄竟在这艘舟船上……” 祝婉芷对他的话仿佛罔若未闻,只是快活道:“师兄请入内一叙吧!这艘浮空楼船是周师兄新得的一件宝贝,里面有好几個白鹤洞的师兄弟在呢,我正好为你引荐一二!” 白鹤洞和炼岩山、浣花剑派一般,都是这附近屈指可数的,有洞玄炼师坐镇的势力。 三十年前,玄真派主艾简想要占据小甘山,把这条岳岭当做山门基业时,还曾和这几家门户做过一场,杀了不少道人。 浣花剑派当时的大长老,号称六国第一剑道宗师的人,更是被艾简的飞剑杀得丧胆,连尸身都被斩成了齐齐整整的三段。 因此缘故,玄真派和附近的修行门户间向来人情淡薄,也不多走动。 也就是在艾简修为更上一层后,双方关系才逐渐缓和了起来,每遇年节法会,这几家宗派还会有贺仪奉上,以示尊崇之意。 听到祝婉芷的相邀。 陈珩默默一察。 见那艘浮空楼船中的三五道气息都并非太浑厚的模样,若是自己动手,便是将其尽数都杀了,也不会太难。 而同时,那艘浮空楼船也静静悬在了百丈外,似在等候两人。 稍一犹豫,也遂不再拒绝祝婉芷的苦苦纠缠,微微颔首,就跟随她向前飞去。 不远处的青冥上,正泊着一座灿金楼船,这船身平扁细长,如若一片梧桐大叶,甚是宽阔广大,细看时,却是又分了三层,在三层主阁中,所有的洞门窗框皆是敞开,里内陈设颇见雅趣,灯火腾升之时,衬得满堂都是华彩。 这浮空楼船只观它的灵光气势,便知是一件上佳的中品符器,莫说陈珩的摩云飞舟,便是参合车,也要逊色几许。 而在陈珩和祝婉芷两人落入主阁后。 堂中,便有一个葛冠蓑衣,满头白发的年轻道人顿时起身,主动大笑来迎。 “久仰久仰,陈师弟在苑京做得好大事业,容氏能够活命存身,可全赖道友的恩德!” 他拱手道:“贫道乃白鹤洞周行灵,家师蒋谷炼师,和贵派的古均长老交情莫逆,早便听闻祝师妹说起师弟风采如何如何了,今日相逢,的确是见面更胜闻名!令人心折!” 这话出口后,陈珩身旁的祝婉芷顿时玉靥绯红,连耳根都觉得发烫。 堂内众多白鹤洞弟子都是哄笑,以手击掌。 “周师兄如此客气了,倒是令贫道惭愧无地了。” 陈珩环视一眼,只见这厅堂也是宽敞非常,足可容纳近百人,此时正有七八个白鹤洞弟子坐在席上,见陈珩目光掠过,都是颔首致意。 “不过,祝师姐如此丽色,又怎是我能思慕的?” 陈珩轻笑道:“我虽不值一提,却也万不敢玷辱祝师姐的清誉,诸位师兄还是莫要拿此说笑了,” “我……” 祝婉芷一急。 周行灵以目视之,示意她莫要焦躁,自己还有办法。 旋即把臂将陈珩拉到席上,亲自为他斟酒,谈笑了起来。 祝婉芷虽然委屈,但也只能回到坐中,闷闷看着他们攀谈。 而另一边。 随着言谈的深入,周行灵面色先是讶异,随后越来愈惊喜。 陈珩此人他是知晓的,一个被晏蓁强掳去玄真派当面首的可怜人。 若非晏蓁突然身死了,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开在小甘山,要在那里被囚上一生。 周行灵起初也不过是因为自家小师妹思慕此人,仅仅一面之缘,便已到了茶饭难思的程度,日益消瘦。 而今日又恰巧遇见,的确是幸事! 为此才不得不舍下面皮,特意来扮一回月合老人。 不过替人牵扯姻缘这桩事,周行灵还是第一遭,该说些什么,他亦是茫然懵懂。 而几个师弟同样也是废物,在这时刻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莫说帮衬,不出错便是好的了! 万般纠结下,周行灵脑子一快,竟把修炼时的一个道疑问出了口,不过话才一脱嘴,他便自觉失言了,连忙要拱手致歉。 却未想到,陈珩竟是轻描淡写答了上来,其中条理章法,令周行灵也是叹服,更加惊疑。 他又试探性再问了几个,结果都答得言必有中。 如此一来。 不仅是周行灵大喜,连带着几个白鹤洞弟子,也是纷纷雀跃。 两方你来我往抛出了数个辩题,诸如“天地俱生,阳炽阴伏”、“十二月修养”、“握固冥生”、“孤修静坐”、“破羊车”等等…… 陈珩虽来此世时候不长,但也在一真法界中恶补过无数道书典籍,于章法上,勉强是得了个囫囵大概。 更兼得他修成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在这般高屋建瓴下,即便周行灵和他那些白鹤洞师弟们的道疑刁钻了些,陈珩纵然无法直接将其诠释个通透,但给出几个关窍指点,却是能做到的。 趁此机会,陈珩也问出了在练炁过程中的几个不解。 这些白鹤洞弟子虽是小宗派出身,但毕竟是自幼被调教培养的,有名师指点,耳濡目染下,见识也不浅。 七嘴八舌之中,便就将他的迷障解了个大差不离。 如此一来,双方都是欣喜,顿生起相见恨晚之心。 祝婉芷苦苦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结束,话题反而越转越偏,从练炁、服饵,渐渐转向了丹鼎、剑术、养生和茁壮气血。 她听得目瞪口呆,终是忍耐不住,传音催促了周行灵他们好几回。 但此刻这些白鹤洞道人正是心有所得的时候,哪有那么轻易就能停住,自然是当做耳旁喧风,理也不理。 直到又过了半刻钟,连周行灵都觉得神思疲倦,忍不住停下饮茶时,这辩难才暂且一止。 “陈师弟真天人也!似这‘飞跃’一词,夏侯师弟来问我时,我虽能明一二,却不能有个妥帖言语,去问恩师,恩师也不耐烦,只让我去多读几遍道书……” 周行灵痛饮了一口茶,忍不住道: “不料陈师弟竟三言两语间就解了出来,这是何其的博闻强识!” 他这话出口,几个白鹤洞弟子都齐声喝声了彩。 其中那个长得高大憨厚的夏侯师弟更是叹息,冲陈珩再三拱手致谢。 “有了陈师弟的言语,下次功课考校时,便不必担心被打板子了。” 他摇头再三,苦笑道:“天可怜见,我这身皮肉厚得不似个练炁士,倒浑像个江湖里厮杀的先天武夫。” “元阳沉伏为潜藏,升举为飞跃,乾龙未动为潜藏,举动为飞跃,此皆由心中点运也。” 陈珩笑意淡淡:“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记了下来,当不得夸赞,还要谢过诸位师兄替我答疑,实是解我心头一大迷惑。” “陈师弟当真可惜了……” 周行灵万般复杂看了他一眼,语气惋惜: “我常听恩师说,玄真派主艾简并不存着教化的心意,他只将门人弟子视作私产、奴仆,并不真正当做衣钵传人……这门派虽威压一地,我等都不能相抗,但注定长久不得,一旦遭上了大变,顷刻便是作鸟兽散去。” “你若拜入的是我白鹤洞就好了。” 周行灵更加忍不住叹息道:“白鹤洞虽只是个小门派,但师长们都还可亲,虽有心思算计,但绝不至于越线,你若是我的师弟,恩师必然是欢喜的!” 陈珩只笑而不语。 周行灵也自知唐突,摇了摇头,也住了嘴。 他此时愈发觉得陈珩是个雅人,除却容貌华美非凡之外,连言谈、才学、风仪都是他平生所见的一等一。 再思忖起自家师妹的心意时,不免就有些犹疑了起来。 “祝师妹好似跟这位差了不少,就算强点鸳鸯谱,也未必见得是好结局……” 周行灵悄悄瞥了眼祝婉芷,暗自道: “更何况陈师弟本就对她无心,我何苦要惹他不快,失了一位可以谈玄辩难的道友呢?” 这样一想。 周行灵顿觉心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浑身无不轻松。 而祝婉芷只觉得今番见闻实在荒唐。 本是她央求的师兄弟们为自己撮合,怎么一来二去,却反而变成一群男人聊得火热朝天? 将自己放在了一旁? “陈师弟,过上几日后,怀悟洞主的仙道坊市将开,伱可要去上一遭吗?” 彻底放下了心事的周行灵早把自家师妹的事忘却了九霄云外,听他这一说,其余白鹤洞弟子也是七言八语,纷纷开口。 “怀悟洞主……” 陈珩凝神一想,才从脑海里找出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好奇道: “我听说,这位不是去往东海寻龙,好几年前便将根基从南域移走了,要做龙宫的佳婿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想娶龙女哪得那般容易!怀悟洞主只是一散修,又不是八派六宗的天骄,听说那些老龙们都是最重身份不过了,怎看得上他?” 一个白鹤洞弟子摇头:“纵然怀悟洞主是洞玄修为,也只能娶得贝女、蚌女,或是蛟女。至于龙女,可不是我等能够奢望的。” “不过在怀悟洞主远走东海前,他的仙道坊市都是在南域中部,如今回了南域,竟要将仙道坊市建在此地,离我等山门不远,也是遭大幸事!” 那白鹤洞弟子将一门玉简递给陈珩: “陈师弟,这是其中讯息,你若有暇,记得到时候去观礼,那日怀悟洞主说不得一高兴,还有好处赐下给我们呢!” “多谢师兄,那我便受之不恭了。” 陈珩拱手称谢,将玉简收入袖袍。 他也不便多留,又攀谈了几句,婉拒了白鹤洞众人秉烛夜谈的请求,便在祝婉芷复杂的目光中告辞离去。 而在陈珩离开后尚未有多久,便又有一道灿灿闪烨的遁光如长虹铺水,落进了殿里。 “温师妹?你可来迟了一步?” 那长虹般的遁光消去,只见厅中站立着素衣女郎。 她体态婀娜纤美,亭亭玉立,虽带着帷帽、遮着轻纱,看不清楚眉目,但仅从那濯濯如春日柳的婉转身形来看,便知这是一位倾国的美人。 在这女郎出现后,白鹤洞众弟子都是红了脸,莫敢仰视,也唯有周行灵还稍能镇住心神。 “什么屁话!你是在学秃驴们打机锋?舌头讲明白点!” 在女郎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青衣,脸颊和手臂都是圆滚滚的胖女童,她双手叉腰,大叫: “是来早点就能够送你出殡吗?” “……”周行灵苦笑一声,却是见怪不怪了,没有计较青衣女童的无礼。 “方才玄真派的陈珩陈师弟刚走不久,那真是天人般的人物,风仪、举止都是上上佳!” 周行灵郑重道:“温师妹若是见他,你二人必然是能有许多话聊的。” “陈珩……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说过?” 青衣女童一呆,悄悄传音道:“小姐,这个南域的傻鸟说的人,我怎么感觉有印象?” “姑姑在拜访玄真派艾简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美少年,念念不忘,还向我屡屡提过几回,只可惜,他并非阴天子。” 女郎也传音,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像是两块美玉在缓缓交振: “那人的名字,便是唤做陈珩。” 第五十六章 斩得天宇开霁 回到摩云飞舟后,陈珩思忖起今日这事,一时难免失笑,涂山葛好奇过来询问,陈珩便也将其给他说了一遍。 “我自上小甘山学道以来,遇到的都如晏蓁、晏飞臣一般的人物,门派众人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及……” 两人隔案对坐。 陈珩看着盏中茶水苍绿,滚烫热气氤氲腾上,直扑人面目,轻笑了一声,道: “却从没见过,世间竟还是有白鹤洞这般的玄门正派,今日见着他们兄友弟恭,倒是令人称羡。” “老爷后悔么?若你真拜入了白鹤洞,今日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陈珩神色淡淡: “纵然前路坎坷,以我手中三丈剑,也要斩得天宇开霁!杀出一片清霜净空!” 他的声音虽平静,涂山葛却听出一股天地不能拘役,要任凭纵横,肆意往来的大杀意、大畅快之感!不禁热血沸腾,喉咙间忍不住要长呼一声。 “老爷如此方才是向道的坚心。” 涂山葛道:“仙道争渡,便仅此一个‘争’字而已,机缘要争,功法要争,连师长宠爱、门中座次也要争!若是什么都不争,那还修什么道!白鹤洞也就因着是小门小户,才能维系这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哪怕是身为仙道巨头的八派六宗里,这些弟子间——” 话到此处。 涂山葛默默摇摇头,没能再说下去。 他的前主人便是太过烂漫天真,以为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友便是可以交托腹心的,才会被人算计,死在了晋升真传的前夕。 也不知道转世为人后,是否还能有机缘修行入道。 就连她如今转世到了何处,是九州四海,还是其他地陆、界空,涂山葛也是不知的…… 又攀谈了几句,在涂山葛无限怅惘告辞后。 陈珩将白鹤洞弟子所赠的玉简取出,花了半刻钟,细细读了一遍,看了下来后,脸色神色也是微动。 “我正发愁无处销赃,符钱也是欠缺,怀悟洞主却要重建仙道坊市,倒是解我一急。”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想建一处坊间市集,殊为是大不易。 这坊间市集的大主事者,非但要道行高强,才能够威压一众宵小不服,镇得一方清明无事。 于信誉上,也要卓着显著。 如此,才能至少在明面上绝了欺哄蒙骗之事,使来往修士、商家,不惮有身家性命之忧。 怀悟洞主虽是个横空出世的散修,却也有口皆碑,人人都赞颂他金口玉音,有前古练气士们抱诚守真的遗风。 他所创的“金谷墟市”仅仅不过十五年,就已成为南域的一方交易胜地。 其中最鼎沸时,足有近千家大小市坊都入驻其中,向他缴纳供奉,受他的庇佑。 云雾遁光昼夜升腾不绝,珍禽异兽处处可见,来往的都是有道诸真,就连高功、炼师们,若是缺了什么物件,也会来此地寻购。 只是几年前,在怀悟洞主突然生出要往东海寻龙的心思后,这“金谷墟市”便失了镇坐的主事人,虽勉力维系了几月,终究还是无力作罢,只落得个风流云散。 常言道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这其中四海,便是东海、西海、南海、北海。 东海被龙族所据,声名远播。 南海有二十四股妖修部族。 北海本是灵机沛然之地,却因前古之后一场剧变,导致现今只是一片白茫茫死域,活物难寻,在四海中也最少被提及。 至于西海,又是无数的神国、天人、妖魔、禅土。 诸道共存,繁芜非常—— 而八派六宗之一的瘟癀宗,也是唯一一個不将山门放在九州,而是建立于西海灵岛上的大派。 这浩大四海,虽远比不得上九州的各家修行势力,但也同样煊赫,其中又以龙族所占据的东海为最胜。 怀悟洞主当初弃了“金谷墟市”,要去东海求娶龙女,本就被当成了个笑话。 虽然如今的胥都天虽被八派六宗分割、宰执,一言独断,再无抗手。 但东海龙宫的诸多老龙君们,仍旧还存活于世,有过显圣事迹。 这些天地异种本就寿数绵长,其中几位,甚至还和八派六宗的前几代掌门至尊同辈论交过,可谓积威深重。 怀悟洞主仅只是个洞玄散修,又非什么金丹、元神真人,在雄踞偌大东海的龙宫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 想求娶龙女但铩羽而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他这一回返回南域后要重建“金谷墟市”,竟将根基选在了丹粟国内的浮玉泊,离容国也并不算远。 对陈珩来说,倒是件好事。 从炀山飞遁过去,昼夜不停的话,至多也就三五日路程。 苑京一行后,他倒是得了笔横财,连乾坤袋都有足足十二件,下品符器就更多了。 无论练炁境界还是太素玉身的修持,都需巨量的灵气,陈珩已是等不及想变卖一些无用之物,好将道行推得更进一层。 除此之外,他还想购置一件中品的飞剑符器。 以他如今的剑道境界,若有一柄飞剑在手,说是如虎添翼,也丝毫不为过。 其实早在苑京时,陈珩便已托涂山葛打探过此类市集,但结果往往都是啼笑皆非。 那些地下黑市里出入倒是森严,有模有样,不仅要熟人凭证,而且还需掩饰面目,不得泄露真容,否则便要立刻赶出门外。再不准入。 不过其中的货物,就颇多流俗了。 盐引、田契、奴籍种种,随处可见。 偶有几本号称能突破先天的凡俗武学,诸如大力神掌、五虎断门刀、霸王枪等等,都是惹得众人哄抢,至于符钱乃至下品符器,那更是十年都难得一闻的,后者甚至于有价无市。 涂山葛去了好几处黑市,虽也有好些的,但大体上,都不尽如人意。 也因此“金谷墟市”将开的讯息,对陈珩而言,的确是关系修道大计。 …… 如此过了一日后,摩云飞舟终于姗姗赶到了炀山地界。 见得这片阔别多日的熟悉景致,涂山壮欢呼了一声,等飞舟甫一落地,就翻身而下,扯开嗓子招呼。 随着他这一声吼,原本森寂的炀山顿时热闹,从后山潭瀑的神域中钻出一只只白狐狸,满山都霎时一片“嘤嘤嘤嘤”声,沸反盈天。 “道友一路以来辛苦了,且自去吧,过几日怀悟洞主重建‘金谷墟市’时,我将前往观礼,你留在炀山即可。” 看着涂山壮和狐狸们滚做了一团,陈珩道。 “老爷不需我相陪吗?”涂山葛问。 陈珩笑着摇头,拱手告辞后,便独自向着山腹静室走去。 此时霜雪已然尽消,山风虽依旧料峭,但草木已渐渐显露出青葱的嫩意,发出了几枝新芽。 陈珩随意折了一枝洒金梅在手赏玩,临近洞府的山路中,四下错落着幽篁、罗浮,鸟鸣虫唱之声此起彼伏,翠回碧绕,流水淙淙。 走出数百步后,他突然停住脚。 在洞府大石的近前,正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她似是玩累了,用两只小爪子遮住眼睛,不让早春的天光照进瞳孔,蓬松的尾巴犹若一顶庐蓬,懒洋洋搭在头顶,遮盖住了大半边身子。 若非山中积雪都融成了水,倒像是一方软绵绵的雪团。 听到脚步声传来,又停下,涂山宁宁先是竖起两只耳朵,过了好半响,才不情不愿将前爪向前伸,舒展了番身体后,闷闷摇着脑袋,回首看去。 “……” 不远处,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安静看着自己,他手里执着一枝断梅,瓣瓣皆是红白交衬,艳若霞举。 “嘤嘤!嘤嘤!” 被人看见这一幕,玩累到睡觉的涂山宁宁当场大惭,弓起背脊,像小狗一样冲陈珩喊叫,色厉内荏。 “白日睡觉,不修行么?当真朽木不可雕也。” 陈珩又垂眸看向地面摆着的几个泥雕,它们不仅面目滑稽,而且还掺杂着几个深深浅浅的小爪印,像身上落满了梅花。 “这是涂山道友么?还是我?” 陈珩不禁失笑:“头似乎太大了些,手又短了,不过它们为何都没有眼睛?” “嘤嘤!” 涂山宁宁似乎更怒,毛都炸了起来,尾巴一卷,就将泥雕们尽数藏在了身后,向陈珩不断龇牙。 “涂山道友已经回来了,涂山壮还从苑京里带来不少东西,他们应当正在四处寻你。” 陈珩走动洞壁前,将大石移开,淡淡道:“你若再不快点,那些吃食便都要被抢光了。” “嘤嘤!” 涂山宁宁大喜,眼睛都眯了起来,四蹄生风,就要飞蹿出去。 可刚奔出半丈远,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用两只爪子费劲将泥雕抱住怀里,朝陈珩使劲嘤嘤乱叫。 可叫了半响,见陈珩还是未领会自己的意思,急得尾巴像筒车一样不停转圈,简直像要刮起一阵风来。 “写下来吧。” 陈珩伸手朝地面一指。 未炼化横骨的小兽,连口吐人言都做不到,陈珩不曾通晓兽语,也自然无法从涂山宁宁的嘤嘤叫声中,听出她的意思。 “嘤嘤?” 小狐狸一歪脑袋,旋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伸出爪子,在土里一笔一画认真刻起来。 “礼物?” 看着地上那歪歪斜斜,如鬼画符般的两个大字,陈珩皱眉认了半响,才辨出它们的本貌。 “你想找我要出门回来的礼物?” “嘤嘤!” 涂山宁宁赞许点了点脑袋,两只小耳朵都高高竖起。 “这次行程匆忙,下回再给你补上,不过……” 见她整条狐都要瞬间怏了下去,陈珩淡淡改口,道:“送伱这个罢。” 涂山宁宁精神一震,像小狗一样使劲甩着尾巴,眼巴巴望着陈珩,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袖袍,期待他能从中掏出什么东西。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陈珩将手里执着的梅枝放到她身前,微微一笑: “我还要练炁修行,先告辞了。” “……” 涂山宁宁呆滞看着陈珩走进洞府,随着机括一声响,大石掩上,便遮住了他的身形。 “嘤嘤!”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小狐狸嫌弃地大叫了一声,重新抱住泥雕,转身就跑。 可她才刚钻进草丛不久,就又悄悄折返回来,眼珠子骨碌一转,见大石中没有别的动静,才屏息静气,小心翼翼靠近,把梅枝叼在嘴里, 又鬼鬼祟祟四望一眼,确信没人看见这一幕,才欣喜一甩尾巴,赶紧逃跑开溜。 洞府中。 案几和书架上已积下了薄薄的一层灰,陈珩袖袍一拂,将这些埃尘拭去,便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隐隐,还能听见涂山葛的大嗓门和一众狐狸的叫喊。 涂山壮特意从苑京带回来了不少吃食,都是这群狐狸没见过的,眼下的炀山熙攘热闹,简直像凡人们的节庆一般了。 陈珩也不理会这些,轻笑了一声,便取出符钱,开始练炁修行。 直到过了三日后,他算得时辰已定,才缓缓从入静中退出,化作一道白光冲霄飞起,向丹粟国的浮玉泊赶去。 …… …… “小姐,我们分出灵身来南域要做什么啊?寻那头恶嗔阴胜魔吗?你又怎知它在这里?” 长空敞明,万里如洗。 一辆飞车腾云而起,在里内,青衣的胖女童使劲翻了个身,四仰八叉。 “若寻得那头恶嗔阴胜魔,姑姑拜入怙照宗的可能就更大了,对我来说,也是份助力。” 在她身边,素衣女郎轻轻道: “青儿,你很讨厌姑姑吗?” “没有,我只是懒得出门,要说讨厌,我还是更讨厌艾简一些……不过,为何不让人帮我们?” 女童又费劲翻了个身:“还有,我们这道灵身怎么修为都不高?要是路上被人打杀了可如何是好?” “在拜入山门后,老师曾请道君替我算了一卦,说若我分化灵身于此,擒拿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将会撞上一桩机缘。” 这时候,女郎也是摇头:“至于灵身修为不高,也是依照卦象中的吩咐,莫说你不懂,我也同样不解,所以……” 她点了点女童的额头,嘱咐道:“千万莫要向以往那般飞扬跋扈了,你我这具灵身的修为都极浅,如果死去,可便麻烦了。” 青衣女童不以为然点点头,刚要抱住女郎的手臂撒娇,可突然飞车猛烈一阵,差点将她晃得横飞出去。 女郎向外一看,只见着有七八道人影升起,将自己团团围在中间,一见便知不怀好意。 “大兄,又逮住一个去浮玉泊的!今日里肥羊可算不少,给老祖生辰大寿的孝敬绝然是够了。” 一个黄衫修士大笑开口,在他身边,一个满脸脓疮的大汉也是欣喜。 “这位姑娘,我们是苗南七子,老祖生辰大寿在即,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老老实实留下些买路符钱,我等自放你留去,若是执意不从——” 那满脸脓疮的大汉冷笑一声,将手中宣花巨斧一挥:“叫你难得个囫囵,一身道行都要丧尽!死了也不得安宁!” “……” 女郎微微皱眉,有心想将他们都一把捏死,又懒得多惹是非,便想取出符钱消灾了事。 “等等,大爷改主意了!” 见得飞车上的女子虽是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但身姿婀娜丰盈,料想也是一位美人,不由得欲火大炙。 “我唤作黄颢,乃是苗南老祖坐下的大弟子,小美人不交符钱也可。” 黄颢嘿嘿笑了一声:“你若肯同我行一次欢好,我不仅亲自送你去浮玉泊,事成之后,我还另有三十符钱奉上,如何?” 女郎面色一冷。 “去死吧,撮鸟!” 青衣女童勃然大怒:“姑奶奶要把你大头锤得跟小头一般细!把脖子乖乖伸过来!” “哼!” 黄颢冷笑一声,刚欲动强,远远天际边,又见一辆飞舟遥遥驶来。 他使了个眼色,那其余苗南七子顿时会意,等飞舟驶近时,就把它当空截住。 “喂,你这汉子好生不识象,早些滚远!” 黄颢将斧一挥,狞笑一声:“你莫非要学人英雄救美,当那侠士吗?你能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喂!帮个手啊!” 见这时有人前来,青衣女童蹦蹦跳跳,卖力挥手。 过了片刻,那飞舟上才有一道淡淡声音传来: “诸位请便,我并无要搅你们好事的意思。” “什么?你这人好生凉薄!就眼睁睁看着我和小姐被劫色?”青衣女童万分鄙夷:“无胆鼠辈,你白长这么大了,要你何用?” “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要劫你们的色。” 飞舟上的声音依旧淡淡: “不想被折辱的话,现在,我劝你们就可以自尽了。” 第五十七章 变数 这话语异常冰冷酷烈,其中的漠视意味,连作恶了多年的黄颢都是吃了一惊。 不仅是这所谓的苗南七子讶异,连飞车上,那个头戴帷帽的绝丽女郎也微微皱眉,将目光转向了这边。 至于青衣女童,更是止不住地跳脚连连,连整张胖脸都紫红一片。 “你小子,真心话么?好狠的心啊!” 回味过来后,黄颢不禁拍手笑道: “不是本大爷夸口,若此言非虚,你生来就是当魔道流寇的好料子!合该同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痛快快地劫掠杀人!怎么样,你若是肯给我五百符钱当孝敬,我便将你引荐给老祖,到时候我们苗南七子便是苗南八子,大家一起睡女人,一起当兄弟,如何?” 黄颢倒不是说笑,是真的生了这般心思。 打家劫舍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 那些被美色一激,便气血上涌,全不顾之前的怯缩,就要冲上来送死的少年侠士,太多太多了,手指连上脚趾都数不过来。 但结果,无一不是惨死,哪个又得了善终? 可像这般识趣的,倒是少有了,连黄颢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句妙人。 听到自家大兄的相邀,其余苗南七子也是纷纷鼓噪,怪笑了起来,顶门放出黑光鬼火,熏烤激涌,一派乌烟瘴气。 这时,又有数十个练炁士从四面八方飞来,见得此景,都在心中暗暗叫苦,不敢造次。 此处乃是去浮玉泽的一处路径,他们俱是要前往浮玉泽观礼的,却未料到,会遇上苗南峰的这群寇盗。 苗南峰的老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为,积年的流寇狂徒,其执掌着一面“五方昇阳旗”,不知葬了几多修士的性命,凶名赫赫。 而在苗南老祖于紫府高功的出手下,更屡屡逃得性命后,他的魔威就又涨了几分,逼得丹粟国中几家小门派都要俯首帖耳,乖乖当只应声虫。 “怀悟洞主可是洞玄境界的炼师!苗南老怪敢这般浑搞,不要性命了吗?!” 一位年轻些的练炁士不忿,只是还未说更多,就被身边同伴急掩住了嘴。 “哼!正是怀悟洞主来了,苗南老怪知道自身好日子已到头,所以才要剑走偏锋行险,狠狠捞上最后一回!” 有人冷笑接口,小声道:“怀悟洞主既选中了浮玉泊做道场,要在此地重建‘金谷墟市’,那必然少不得犁庭扫穴、破庙伐山!要将这周围的魔修妖道统统杀戮個干净!” 年轻练炁士一愣。 “如此这般,才能护得‘金谷墟市’周遭清宁,也好让南域众修再知他怀悟洞主的手段!” 那人继续道:“可这样一来,苗南老怪又岂有活路可言?只能亡命他乡了,现在这般劫掠,只是趁最后再猛捞一笔,当做立身之姿罢了!” “……” 年轻练炁士有些绝望: “那我们岂不是运气实在不好,偏生撞上了这群饿疯了的豺狗?若是当初换条路径,说不定就不必耗去符钱了……天可怜见,我连‘金谷墟市’的影都没摸着,就要折损身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次,却没有人应他的话了。 几个苗南峰修士似是听到了声音,骂骂咧咧飞遁过来,伸手便要讨要买命的符钱。 形势比人强。 众多修士也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排队缴了符钱,还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而另一边。 见得艘飞舟中许久都未有应答,黄颢也逐渐不耐,失了招纳之心。 “小子,你既不回话,想来也是看不起盗寇这门行当了!” 他将宣花大斧一挥,喝骂道: “本大爷也不怪你眼皮子浅,赶紧滚出来,交了买命符钱便走,莫要在此碍人耳目!” “符钱?” 一道淡静的声音响起。 黄颢定目去瞧,只见那飞舟中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推开舱门,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不知在下要交出多少符钱,才能买下这条性命?” “伱……” 黄颢心头没由来生起一股烦闷厌憎之感。 他因为修行毒功出了错漏,险些丧了性命,虽被苗南老怪侥幸救下,但容貌却是毁了,还更丑陋几分。 满脸脓疮坑坑洼洼,黄褐都有,大的痈肿几乎同甲鱼卵相当,小的,也有鱼籽的体量,臼头深目,面目可憎至极。 积年累月下,黄颢更是见不得貌美男子,一旦碰见,非要千方百计虐杀不可,才能泄出心底恶气,得个痛快。 这时,他见飞舟中走出的那人虽用一张竹木面具遮了口鼻眉宇,只露出双眼。 但仅从形体和风神气度而言,就华美雍容,犹如是鹤立鸡群,见则便心知不凡。 黄颢眉宇神情一沉,见着那带帷帽的女郎也将目光投来,杀心便更加炽盛,再也遮掩不住了。 “好说,好说,看你面善,给你大打个折扣。” 他冷笑连连,旁边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登时会意,暗自笑着上前,一左一右,就将陈珩从中夹住。 “斩!” 走到近前时,两人齐齐大喝一声,各自掏出符器,朝陈珩两臂击落。 左侧的是一柄通体暗红的兽首长刀,甫一祭出,就爆出刺目非常的血光,更有一股难闻的腥臭酸腐之气,要搅得人心识浑沌僵噩。 而右侧的则是一口黄皮葫芦,虽然不过巴掌大小,却仿佛是重如巨石,发出的飒飒破空之声,将周遭气息都压得凝滞,莫说血肉躯壳,便是金铁,也要被这一击打得塌陷粉碎! 符器还未落下,施术的两人面上已要泛起了笑容。 他们都是练炁六层的修为,胎息深厚,又是猝不及防的突施辣手,便是练炁八九层的道人,一个不慎之下,也要中招。 若非黄颢喜欢亲自虐杀,他们自信仅此一合,便足以轻易将敌手打成一滩肉泥,完成一桩杀伐。 可是突然间,陈珩只双臂一振,便将两件符器轻松拨开。 两名修士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陈珩脸上已泛起一丝讥色,他如今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经是连中品符器都难伤了,更莫要说区区下品符器。 在这个距离对他动手,等若是活活找死。 方寸咫尺间的厮杀,明明肉身气血孱弱,却还敢如此自信? 他猛得上前探手,电光火石间,如捞小鸡崽般扼住了两人咽喉,指尖略一用力,就将两颗大好头颅摘取下来,丧命当场! “你!” 黄颢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未曾想到,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竟死得这般轻易,简直浑像是碾死了两条虫子。 这哪是什么孱弱可期的竖子,简直像一头杀人无算的深山老妖,戾气扑天! 他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次斗法,经验丰富,一见事不可为,便马上取出一道黄褐色的浊烟,缠住自身躯壳,就要远遁逃离,丝毫都不迟疑。 陈珩冷笑一声,将袖中早已扣定了的雷火霹雳元珠猛得打出,在胎息毫无保留的贯注下,轰隆发响,仅只是一个照面,就将黄颢打得惨呼吐血,跌落下云头,生死不知。 他这一暴起,直若流光闪电般,顷刻之间,便除去了两个练炁六层,连黄颢也伤重吐血,不知死没死。 那些拦路索要符钱的苗南峰修士们都是惊悚。 这才多久的功夫,苗南七子便成了苗南五子?若是黄颢也身死,那就成四子了! 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挥手一抖,齐齐发出一团彤红金火,将高空云烟都灼得灿灿生辉,滚滚热焰扑面而来。 陈珩伸手将身后的飞舟收进乾坤袋内,也不用符器抵御,仅凝神屏息,当空大喝了一声,如滚雷匝地! 轰隆隆! 一股狂暴难当的气机顿时横扫四方,冲散了云朵,让人双耳刺痛难当,无法忍受。 彤红金火只坚持了瞬息,就哗啦溃散,那四人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憋闷非常。 一身胎息失控逆行,搅得经脉痛如若刀割,差点就连遁光都要操持不住。 等到好不容易才踉跄定住身形,又是一股惊天气浪再次压面而来,白茫茫一片。 “完了……” 四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皆心如死灰。 陈珩又是连着三声大吼,四人终是惨呼一声,纷纷跌坠下云头,摔了个七荤八素。 “饶我……” 一个黄脸修士艰难咳血爬起身,还未来得及提上一口胎息,就见得陈珩已落到了身前。 他脸上才刚露出恐惧之色,就被陈珩轻轻一巴掌,将头颅拍进了胸腔之中,化成一只惨不忍睹的血葫芦。 而陈珩又如法炮制,将不远处的另一人同样举手拍死,尸首涂了一地。 两次翻掌,便各自有两名练炁士毙命。 他这漠然无情的表现,不仅让剩下的两个苗南峰修士毛骨悚然,也让那十几个被拦住去处的练炁士望而生畏,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一时杀得兴起,连自己都被顺手给宰了。 “太素玉身在实战中的表现倒还可观,也难怪仅仅一个童高路,就压得容氏惶惶不安。” 陈珩轻轻拂袖,暗自道:“仅此肉身,练炁境界中能敌过我的便不多了,像这样的宝体,凝聚出‘神符火’来,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甚好!甚好!” 他继续向前走去,剩下那两个苗南峰弟子霎时慌了。 “道友,饶命,饶命!妾身情愿为奴为婢,甘为道友驱策!” 这剩下两人中,一个是面目黝黑的壮汉,另一个则是位丰腴娇艳、姿容妩媚的美妇人。 那壮汉伤势要轻些,见陈珩漠然走近,也顾不得女修的恳求,蹒跚着慌乱逃走,几乎是手足并用。 “道友……” 双腿跌断的美妇人挤出一个笑容,楚楚可怜道:“请道友怜惜妾身。” 陈珩脚步一顿,见她左手缩在衣袖中,显然是暗藏了一件符器在身,便也微微一笑,眉梢一挑。 而美妇人见陈珩脚步顿住,顿有一股死里逃生之感,她又惊又喜望去,只见得面前站着的那人身量却是甚高。 虽然用竹木面具遮了脸,但那双乌沉的眸子正似点漆般透着清亮,如同高山落雪,朗月清风。 恍惚中,美妇人觉得这人就算只露出眼睛,也自带有一股温润隽雅的气度,不知不觉间,就要令人心折。 “好像……从了他也是不错的?” 美妇人暗自心想,见陈珩向自己走近,下意识地,连袖中握住的符器都松了几分。 两者身形交错而过时,美妇人身形委顿倒下,头颅歪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死前面容还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 陈珩淡淡松开手指,看了眼黝黑壮汉离开的方向,便化光追了上去。 但不过半炷香后,他便又折返回来,衣襟上还添了一道新的血渍。 在将苗南峰这些修士的乾坤袋一个不落拾起后,他才注目向黄颢跌落的方向。 一座小山丘上. 那头戴帷帽的女郎正持一面玲珑宝镜,显化出了一座金光迷阵,将黄颢困在其中。任由他如何左冲右突,都只是在十步方圆内徒劳打转,如同一头暴躁困兽。 见陈珩接近,她便收了金光迷阵,冷冷淡淡道: “这位师弟似乎杀心深重非常,我特意留了他一命,让你亲自来手戮,如何?” “并非杀心深重,只是穷困非常,偶做一做这劫富济贫之事,也算斩妖除魔了。” 陈珩也不欲辩解,微微一笑,一只胎息大手便从顶门跃出,转眼跨过数十丈的距离,朝黄颢狠狠抓去! 轰! 才刚脱离了金光迷阵的黄颢还来不及松口气,便见一只胎息大手破空袭来,连忙掐个决,在周身凝练出一圈血色的护身宝光。 可胎息大手只一捏,黄颢的护身宝光便支离破碎,他自己也被扇中,当空便横飞了出去,口鼻出血。 “看来,我们苗南七子今日都要通通葬身于此了,我错了,是我的眼界差了……” 黄颢衣衫破烂地爬起来,他无限悲凉地扫了一众同门的尸首,苦笑向陈珩问道: “死到临头前,我却还有一句想问。尊驾之前似乎并不想理会闲事,是我对你生了杀心,才惹得你动怒……若握,若我当初让你离去,你还会出手么?” “谁知道呢?” 陈珩淡淡开口,取出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抛,无数叱咤之音轰然大放,一声响过一声。 雷火交鸣连击坠闪,在勉强撑过了半刻后,黄颢的手段也用尽了,连胎息都所剩不多。 他眼中厉色一闪,将一艘龙牙楼船似的中品符器从乾坤袋取出,再脱手一掷,向陈珩飞去! “要自毁?” 感受到符器内那股无序流转的狂躁灵机,陈珩对此并不陌生,身形一晃,便化光遁出了数十丈外。 头戴帷帽的女郎也不约而同,向后飘然飞去,落到陈珩不远处。 下一刻! 一团汹涌的光焰瞬间“轰”得爆开,噼里啪啦,将小山头都整个夷平,余波如涟漪狠狠扩去,连陈珩都不得向后再退,躲避一二。 这爆音直持续了十数息,才缓缓停歇,而等到光焰尽褪,原地已不见了黄颢的身形。 “倒是果决,可惜,还是难逃一死。” 陈珩摘下四分五裂的竹木面具,随意掷在地面,神色一冷。 在不远处,女郎的帷帽也被掀飞,露出了那张灼如芙蕖的明艳俏脸,跌丽如天宫神女,眉眼间深艳一片。 “你……” 见陈珩扔掉覆面的竹木,那女郎不由得微微有些好奇。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从容貌来看,同自己相较也并不逊色。 这个,倒是有趣的很…… 陈珩平平瞥了她一眼,旋即面无表情伸手一指,将黄颢的一滴血摄了过来。 这时,那些本来要去浮玉泊观礼的散修们忍不住闹出一阵哄响。 他们本来还被符器自毁的威能震得失神,却见光焰消去后。 那比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的容貌皆宛若是朝霞映雪,如姑射山上乘云披雾的前古神人,独旷世以秀群,下意识间就要叫好。 “你取他的血,是要行厌胜的道术?” 女郎看着陈珩取出一卷画图,图上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子,待得将血滴于其上后,黄颢的面孔就一笔笔缓缓浮出,衬着图上的女子衣着,分外妖异古怪。 “你这幅符器祭炼得好生粗陋,十七道禁制中,有四道都是不全的,仅能够咒杀练炁士,却破不开筑基道人的护体真炁。” 女郎轻轻摇头。 陈珩没有回话。 这幅青峨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之手,只需将欲咒杀之人的血滴在其上,就会逐渐生出面容来,待得一时三刻后,面容完全描绘勾勒了,便是那人毙命之时。 只不过这件符器耗时颇长,多有不便,又不适用于正面攻杀,陈珩也很少启用。 “方才你为何不放过那个妇人,我看她倒还算有几分姿色。” 见陈珩默然无言,女郎又开口:“你——” “师姐平素也是如此聒噪吗?” 陈珩第一次转头正视她,淡淡道: “我还要施术,请安静些罢。” 女郎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直到陈珩目光始终都是静如平湖,才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将身子偏开,离他远了几步。 这时候,那身穿青衣的胖女童也一蹦一跳赶过来。 她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陈珩,脑袋一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盏茶后,眼见着黄颢的面容就要完全描摹在青娥画图上了,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那声音满是绝望,只是一听,便叫人寒毛倒竖。 陈珩抬头一瞧,脸上便微微变色。 他和女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惊色。 “这是?” 第五十八章 大道蝗虫 远远天边,有一道黄褐色的浊烟正如电光掠来。 浊烟里,黄颢满身大汗淋漓,神态惊恐万状,他的左腿似被某种锋利刀斧及根削断,却不见有鲜血流出,反而有一种被抽空吸干的诡异观感,邪气森森。 “帮,帮我……” 遥遥地看见陈珩,黄颢竟是慌不择路向这边逃来,几乎涕泗俱下。 “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乐了。 她瞥瞥浮在陈珩手中的青娥画图,又瞥瞥往这边逃来的黄颢,双手快活一叉腰。 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讥讽的话,虚空就像纱帘一样被掀开,一只巨手轻轻攥住了黄颢! 那是一只枯瘦黝黑的大手,纤薄的表膜包裹着骨骼,仿佛一扯就会破,却在撕碎空气时发出的轰响,让人觉得,纵是一块玄金钢铁,也莫过于此了。 黄颢像小鸡崽一样被轻易握住,毫无还手之力。 那只枯瘦大手如若一团黑云,指节细长的简直不像话,在握住黄颢时,浑像五条巨蟒般,团团缠住了他。 黄颢大吼一声,奋力挣扎了起来,各色的灵光狂轰乱炸,但对那只枯瘦大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随着一声嘻嘻阴笑,大手的主人将虚空再次一分,终于显出了全貌。 那是一头幽雾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它的头颅上长有三面,分呈出嗔、怨、喜之相,此时这六双眼睛都死死黏在黄颢身上,透出汹涌的饥渴恶念。 在黄颢绝望的目光中,它将嘴轻轻一嘘,黄颢的肢体顿时就枯萎、垂落。 唯独肚腹却高高隆了起来,所有的精元血气都汇聚于此,望去,就如若是身怀了六甲般。 此时的他,就是像一颗饱满成熟,行将从枝头垂落的果实…… “啊啊啊啊啊!” 黄颢狂吼乱叫,他的四肢渐次断裂,在脖颈也越来越沉重时,陈珩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化成一道贯虹,朝那魔类的眼球打去! 但这一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响。 那魔类只将眼睑一阖,雷火霹雳元珠便再进不得,甚至还被反震出了数丈开外,才在空中勉强定住。 眼见得此景,陈珩脸色微微变色,将青娥画图拿入袖中,猛得就转身。 这一幕甚是短暂。 从黄颢逃命,到魔类出现,再到陈珩打出符器,不过发生在短短几息之内。 那魔类只瞥了一眼,也并不多理,只是待得黄颢头颅也垂断后,才不紧不慢将他的残躯一口吞咽,三张面孔都发出嬉笑声音。 这诡异惊悚的一幕震住了所有人,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妖魔?南域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众散修慌乱大叫,四下飞遁散去,根本生不出丝毫维护正宗的心思。 连几乎都快要练炁大成的黄颢都毫无还手之力,像头畜生一样,被生吞活剥了。 他们这些才刚入门径的练炁士,又是散修出身,哪还有胆子敢留在原地? “天魔,还是一头力异魔……” 女郎瞳孔微微一缩。 早在前古时代,诸位仙真神圣便在胥都天宇上布置了“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用以庇佑宇内的兆亿生灵,抵御外敌。 在道廷崩灭后,八派六宗在接过“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阵轴的同时,还另修缮了一翻,更加上了一圈罩住了整片天宇的罡气层。 有此两物在,莫说区区一头域外天魔,便是魔君、魔神一类的大神通者,也同样是无法降临于胥都天宇中。 “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自然无需多言。 这是道廷传下的法阵,在莽荒初开,万道式微时,仙佛神圣们操持着此阵,不知杀剿了几多窅冥造物,才使得阳清、阴浊浮出了混沌,造化出兆亿的界空、地陆乃至天宇们,存续道德。 而即便是八派六宗联手布置的那圈罡气层,同样也不容小觑。 罡气层中隔离溟涬,元开万象,不入五行之中,不在阴阳之列,处处都是金风雷火、冥水红砂。 若不得八派六宗许可,便是扇一翅便能飞遁九万里远的金翅大鹏鸟,也只能在原地打转,脱离不了罡气层。 甚至于…… 罡气层还曾有过困死了数位佛门尊者的煊赫战绩,当时那些纯阳真君们只施展大神通,将其挪移到罡气层内,便各自回家,不管不顾了。 而那些证得了金刚无漏琉璃身的尊者们虽能够抵御,但也坚持不了多久,等到时候一至,也只能无奈入灭,于罡气层中坐化…… 连佛门尊者都要被生生困死其中,突破不得。 更莫要说在域外虚空中随处可见,几乎如同蚊蝇豺狗般的天魔了。 它们虽被一些地陆、界空畏称为“大道蝗虫”,但在胥都天却是几乎绝迹的东西。 毕竟连罡气层都无法进入,再怎么凶恶狠暴,也像是一只隔着铁栏、被拴住脖颈的恶狗。 咬不到人,如何狠厉都也无用的。 但此时,此地竟出现了一头天魔,还是天魔种族中的中位者,力异魔。 女郎念头兜转,便很快也有了猜想。 “看来姑姑炼成的那头恶嗔阴胜魔在当年逃脱后,便一直隐匿在南域,而且就在丹粟这方凡人国土周围,生养了不少子嗣……” 女郎暗自心想。 她转目去看陈珩,刚想好心提点一句,让他赶紧逃远些。方才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那一击,说不得已经触怒这头力异魔了。 天魔们最是睚眦必报不过了,无论是何族群,都是同样的性情。 往往一桩细小的仇怨,它们都能铭记上千百年,想方设法地,都要报复回来。 一些界空中甚至流传着这样一桩故事。 只因一个修士在路过妓馆时无意讥笑了一个扮做妓子接客的女阴魔,尔后他家世世代代,子嗣在年满二十时,都会被吸空元阳而死,概莫如是,直到那头女阴魔八千年的寿数大限临近,才得以作罢。而这个时候,那处界空也早因为小阳九的到来而崩毁,并无了生机。 可等到女郎转目,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她身边早已是一片片空荡荡,哪还有人影在。 遥遥地,只见着陈珩取出了一架参合车。 甫一跳入其中,便腾空而起,化作道流光狂飙猛进!甚至还将那些散修们超出了一大截距离! “……” 饶是女郎的养气功夫不浅,也是被这一幕怔得微微失神,一时无语。 “这玩意看起来好生肥壮可口,若我真身在此,必要抓回笼子养……” 青衣女童原本还在对着那头力异魔大流口水,看见自家小姐突然沉默,也懵懂转过头,正巧看见了陈珩驭车狂飞猛遁的这一幕。 才察觉到身边少了個人的女童勃然大怒,两眼都要喷火。 “妈的!这人好生不讲义气!逃跑都不说一声,浑像是做贼一样!” 青衣女童擦了擦嘴角涎水,刚要喝骂,就被女郎一手抄住,冲天而起,须臾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云空中。 已完全将黄颢精血吃了个干干净净的力异魔终于抬起头,它似是回味了一下,在原地不动弹,过了几息,三张嗔、怨、喜的面孔上都发出嘻笑。 它将双手一分,便又钻进了虚空帷幕中,而几里外,一个练炁士脚踩的飞梭突然被捏碎。 他在慌乱中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三张表情不一的面孔。 “嘻嘻!” …… “怎么会这么多?” 紫清遁光中,女郎面色一寒,她调转了个方向,将胎息猛得一催,化作一道锋锐长虹,顷刻便将拦路的几十个天魔当空斩碎成血雾! 只见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满空的都是不同种属的天魔。 铺天盖地的,简直像灾年间肆虐的群蝗! 天魔这类异种们大多都无男女之分,它们饮食血肉、神魂、法力等一应蕴含灵机的事物,以滋养神通和魔力。 其生育,也是在灵机吸摄太多,再无法容纳时,才会将元灵分化出新的天魔,用来承载多余的部分,也算是延续子嗣了。 正因如此的贪婪无度,它们才会被道廷诸圣定下“大道蝗虫”的蔑称。 在前古时代,若非是魔神巨擘们臣服屈膝,温驯如家犬,再加之它们同样也是天地定数中的重要一环,不能全部毁去。 恐怕天魔们早就因为“只进不出”的特性,被道廷扫戮了个干净,和那些窅冥生灵一样,再也不存于世。 …… “怎么这么多鬼玩意?” 触目所及,皆是大小不一的魔类。 这时候,纵然是青衣女童也不得不收了嘴角的涎水,大叫道: “莫非是有魔道六宗的人在这里招祭,要修炼神通吗?这么多头,我就算是真身来了也吃不下啊!” 女郎信手虚空一拍,便有六头火龙张牙舞爪,飞杀出去,将数百头天魔蒸杀了干净。 但不过冲出百步外,那六头火龙就被黑压压的天魔们扯分撕碎,统统分食干净,简直悍不畏死。 “此地并无什么魔道六宗的人在招祭,这些天魔,都是姑姑当年做的孽……也怪不得玉宸派的君尧真人要追杀她三千里。” 四面八方,都是乌泱泱的一片,无论哪个方向,都同样的骇然模样。 又往前飞出了数里,仍是找不到出处, 女郎索性停下,叹息一声,袖中飞出一口通体如银的飞剑,只是一绕,便将虚空中的几头擅长隐匿突袭的天魔当场斩杀。 尔后她掐了个剑指,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杀气森森,直若一道从地底脱困而出的北极仙光!照得百步内都是寒光凄然! 天魔们往往连一合都挡不住,就要被斩切成数截,伏尸毙命。 一时之间,周遭的魔类都被尽数肃清,剩下的,也都各自有些踌躇怯缩。 天魔们虽疯狂狠厉,但毕竟也是有情众生的一员,有七情六欲种种,甚至比凡人还更要炽盛。 女郎的飞剑杀得它们也是胆寒心惊,失了底气,但终究不过数息,还是饿念贪欲压倒了理智,几个天魔率先鼓噪了一声,其他的也都尾随杀了过去。 它们自诞生以来,就被关押在暗处,虽每日有血食投喂,但量就那么一点,怎可能让所有魔头都饱腹。 今日不知怎么监禁突然开了,一众狂喜的天魔先是迫不及待逃离,后又嗅着灵机的味道,分做了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自散去。 修道人的血肉、神魂都是被灵气滋养过的,最是美味可口,就连他们的七情六欲,也要比凡人更饱腹些。 这些早已饿疯了的下等天魔即便一时被震慑住,也无法忍耐太久,霎时又扑杀了上来。 而过了半刻钟后。 饶是女郎的剑术了得,也逐渐不支起来…… 毕竟她的这具灵身仅只练炁修为,哪怕参习的是上虞艾氏中位列九阶上品的“紫清真炁”,胎息终究也还是有限的。 “道君给我起卦的批文里,说姑姑曾为恶多端,全赖上虞艾氏才得以保全……我因参习了艾氏的练炁术,便是同姑姑有了纠葛牵扯,若不除去她当年炼出的这头恶嗔阴胜魔,必会有碍于修道。” 又是一剑横空,将数头天魔当空拦腰截断。 女郎也不禁微微喘息着,咬紧贝齿, 道君给她的那道批文里,不仅古怪,更是荒诞…… 非但要她以灵身前往南域,收服那头恶嗔阴胜魔。 并且,这具灵身的修为也要压制在练炁境界,什么秘宝法器种种,都是不许的,只允许携三两符器而已,用来护身应敌。 若非道君特意下赐了一张“万里照见符”,她都怀疑那个素来狂放不羁的老道人,是故意要拿她打趣,让自己的灵身白白送死。 不过“万里照见符”同样也非攻杀类的符箓。 女郎也想不到,自己的这具练炁灵身,要如何才能收服那头几乎可与洞玄炼师相比的恶嗔阴胜魔。 “道君要我启程的太急了,这具灵身都尚未修出什么道术来,不然,我何至于此……” 眼见胎息已所剩不多,女郎也不敢将飞剑大开大阖,而是再次一掌拍出,化作六条火龙腾空杀去。 又过了半盏茶,女郎的遁光已黯淡了不少,左冲右突,仍是逃不过这群天魔的围追堵截。 她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然之色,但还未等动手,便有数道雷霆连连劈落,将周围的数十个天魔化为灰烬。 女郎抬起瞧见,只见不远处,陈珩脚踩云雾,头顶雷火霹雳元珠,正施施然向自己走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溜圆肥润的男童,亦步亦趋。 “好!好!好汉子!我错怪你了!” 本已躺平等死的青衣女童顿时大喜过望: “你果然是有情有义的人,特意来救我们,何等的豪气啊!你是看上我家小姐了吧?好!好!我自作主张将你许配给她了,等你成了道君,就快过来提亲吧!” 听到女童不着边际的褒奖,陈珩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你……” 女郎迟疑了片刻,贝齿轻咬下唇,瞟了陈珩一眼。 像这般的险地,他居然肯将性命置之度外,特意赶过来救自己吗? 要知道生死面前有大恐怖,即便是相处了数百年的结发道侣,在此面前,也做不到像陈珩这样果决。 他心里,就没有犹豫过吗? “伱……” 女郎神色一动,可话还没出口,便见得陈珩所来的方向,就有成千上万天魔乌泱泱追来,几如涨潮的海水般! “什么?!” 青衣女童瞪眼。 这哪是特意来救人的,分明是被天魔一路追赶,怎么也逃脱不得,特意来找个帮手分担! 说难听点,就是来找替死鬼的! “难怪师弟一言不发,原来是心头有愧。” 女郎脸色一沉,冷冷看了陈珩一眼:“你自己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把我也拖下水,与你共赴黄泉吗?” “师姐误会了。” 这时候,陈珩终于开口。 他看了眼身后追来的数千天魔们,又注目女郎,神色也不尴尬,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大难当头,你我理当同舟共济才是,谈什么拖下水呢,这实在太过生分了……” 第五十九章 大无相常境真炁 在大天魔之下,又有小魔、魔民、魔子、魔孙、魔使、魔党等等之分,鬼神若为魔之所使,则亦成为魔之伴党。 其变化多端,或沉或浮,或见或亡,或聚或隐,或藏或形,或飞云中治或空洞,五色恍惚而无常形。 百形千变,杀害生人。 是大道末劫之群蝗,承六天之运,受会于三天,在其度之内肆其丑恶,引人入迷,要发出灾难来,乱神阻道! 虽然眼下的这群天魔只是些魔使、魔孙,神通并不高强,无法横天担日、破山返石种种。 但蚁多,也是能够咬死象的…… 更莫说这些天魔已是不知饥渴了多久,比虫蚁还更要悍不畏死了,每一次扑杀都不留后路,形同搏命。 女郎停下遁光,将手轻轻一布,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霎时便分化出仿佛数之不尽的剑光,如泼雨般倾泻而出! 拦在前处的天魔不是被当空刺死在云霭上,就是血沫碎肉混合着鳞甲喷洒,直接被斩碎,连形体都不复全整!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后手吗?” 她终于冷冷斜了陈珩一眼,语气有些不善。 在陈珩的主张下,两人已经朝着丹粟国浮玉泊的方向飞遁了近两盏茶的功夫,一路以来,也不知顺手剪灭了多少天魔。 但这些东西仿佛怎么也杀不干尽,不管如何甩开,都会追上来,不依不饶。 女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天魔简直像疯狗一样,死盯着两人,仿佛是存着什么深仇大恨般。 就算南域灵机比不得其他四域,被奚称为穷土。 但这里毕竟是胥都天,是东浑州,莫说紫府、洞玄的高功炼师,连金丹、元神境界的大真人也绝不止三五尊。 可这些天魔的癫狂表现。 就像是整个南域的灵机都黯弱了,敛沉不见,所有的练炁士都死绝,仅仅只剩下了他们几个生人,还留驻在世。 “我能有什么后手?为今之计,仅有尽快靠近浮玉泊,,‘金谷墟市’离此地并不算远,这么多魔类闹事,那位怀悟洞主不会袖手旁观的。” 陈珩声音淡淡。 他头顶的那颗雷火霹雳元珠流转不停,周身三丈内,都被红白两色的火焰熊熊填满,熠熠生辉。 天魔们但凡撞入火圈之中,不过几息,就要被蒸成一捧黑浊烟灰,须臾燃烧了干净。 他手中还握着一柄颜色绚烂的流霄短尺,若是有天魔强自闯过了火圈,短尺爆出的绮丽霞光,只略一冲刷,便能将天魔的体表都整个刷去,化成脓水。 一时之间,陈珩倒也还守得门户紧闭,密不透风。 即便天魔们的攻势密密麻麻,直如一股股沸腾的海潮,但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头能够沾上他的衣角,无法破进。 但同时驱策雷火霹雳元珠和流霄尺两件中品符器,又硬耗了这么久。 饶是陈珩气血和胎息都沛然充盈,远超于同境练炁士,也仍旧止不住心底的那股疲惫之感,神魂劳累。 而他的这幅表现在女郎看来,却是颇为了不得了,令人不免心中讶异。 “这人明明是南域修士,并非八派六宗的一员,如何会有这等至精至纯的胎息?他参习的究竟是什么品秩的真炁?” 才走出百步远,飞剑还未来得及折返,面前又是黑压压、乌泱泱的一片。 女郎只能再次拍掌落下,击出六头火龙,轰轰隆隆,不知碾死了几十之数,杀出了一地空隙。 但很快,便又有无数色彩混杂、形体妖异的天魔蜂拥过来,将那点空隙都填满。 女郎下意识去看陈珩,正见到他操持雷火流霞那一幕,微微蹙眉。 南域因着灵机稀少的缘故,并无大派存在。 若说什么玄门正统,唯有五光宗、神火崖和罗浮剑派三者,勉勉强强,能够大致算上。 陈珩一身胎息气势高远,堂皇正大,更隐隐约约,有一股都宰日星四象的恢弘景象,显然是最正统不过的法道传承。 莫说五光宗、神火崖和罗浮剑派这几家绝无此类道统存在。 他的胎息纵是同自己相比,虽无法判断高下,但料想也不会差上太多。 要知道,上虞艾氏的紫清真炁可是位列九阶上品,炼就的一身胎息也是幽耽玄妙、五气灿然,可豁落七元八景之飞霞,游行紫虚,少有真炁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在南域,又是如此气象的胎息,而且还……” 女郎心思转了几转,双眸霎时明亮如星,仿佛得到了答案。 “他莫非是得了那位散修真人的传承吗?也对,那位真人本就是南域出身,在前往东海开辟洞天前,留下了几份对他无用的天外遗藏,这都是世人皆知的。” 她素手一招,飞剑发出一声清啸长吟,在身侧游走不休,护住躯壳。 “不过,还需亲自一试,才能切实辨出真伪来。” 在女郎默然无语间,青衣女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胖脸上有些犹豫,小心传音道。 “小姐,似乎是逃不走了,我的灵身死了也就算,可你……” 青衣女童重重挠挠脑袋,神色有些懊恼。 道君卦算上面的批文,她也是偷偷看过的,这才执意要跟过来。 那上面,条例颇多苛刻。 不仅约束了灵身的道术、境界、符器,而且还不许泄露身份,向外寻得助力。 在如此境遇下,收摄或斩灭了那头走脱的恶嗔天子魔,如此,才算是全了与上虞艾氏的纠葛,以后才方能无有纷烦,不被牵扯。 更况且,在此事做成之后,还将顺水行舟,撞上一桩足以辅她度过纯阳三灾的机缘,弭去恒隔亘在真君道途上的一大害。 至于究竟是何机缘,道君批文上也语焉不详,只草草带过。 返虚之后,便是纯阳。 纯阳又有风、火、雷三灾,合共三重阻道妨碍。 这三灾一旦发动,便是千难万难,九死一生,也不知九州四海多少的返虚真君,都是粉碎于这三灾劫难下,连元灵都要泯灭消磨,求個转世都不得。 任凭是如何惊才绝艳,在三灾临头前,哪怕八派六宗的嫡系真传,也要小心翼翼困守于洞天之内,枯坐个千百年,辛辛苦苦打磨一身神通、法力、 直到心头有了决断或自觉再无可进之处时,才敢离开洞天门户,让天公降下刑罚来。 扛过了自然功行圆满。 抗不过,自然一切灰灰。 连数百前,在九州四海搅得风起云动,让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都被牵扯其中的玉枢真君。 如今,同样是被三灾困死在先天魔宗的洞天内,寸步不敢出…… 三灾厉害,由此可见一斑了! 而收服恶嗔阴胜魔后,撞上的那道机缘,却是足够辅助女郎度过三灾的其一。 此间珍贵,自然无须赘言。 青衣女童在偷偷窥见批文后,就想跟随自家小姐,帮她一口吞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助她成道。 但还没等走出山门,她的真身就被一只玄黄遮天大手塞进了鸟笼,无奈之下,也只得分出了一道灵身来追随。 但她的这具灵身仅是一口清炁所化,不仅没有道行修为,连青鸟血脉都不存,完完全全是具肉体凡胎。 “小姐,你把我扔出去,让那些天魔们吃了我罢。它们吃我肯定要费功夫的,骨头也不好啃……你就趁机甩开那个心肠不好的小白脸,快点跑,跑去那个什么谷市里面求救!” 女童低声传音: “你这具灵身如果死了,和艾氏那边的纠葛一时半会间就分不开了,也收服不了恶嗔阴胜魔,更撞不上那桩能帮你消去三灾的机缘,三灾……” 她眼神一决,还要再说,头顶已被女郎重重敲了一记。 “伱自幼同我长大,就算只是一具灵身,我若在此地弃了你,生出了畏缩之意,道心还如何能圆融?” 女郎并不看她,只是淡淡一笑,让万般绮丽都尽皆失色,眉宇间自有一股清远雍容的优雅气度: “区区天公降劫罢了,就算今番不成,难道我卫令姜便注定度不过三灾么!玉宸派的君尧真人既能摘得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为何我便不行,难道我便要弱于他?” “小姐。”青衣女童喃喃。 “况且……”卫令姜看向陈珩,轻声道: “若真是我想得那样,他得了那位散修前辈的真炁传承,今日这回,也未必没有脱身之机。” …… 一片鬼哭狼嚎的纷乱中。 陈珩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光华大作,爆出了至强的一击! 一道红白雷光似焰山爆射,要扫彻整片清宇,轰然爆出,将拦在面前的近百个天魔猛得劈碎!当即炸成了漫天的血沫! 沿路的土层山石皆是焦融,刺鼻的黑烟和血气交织在一处,如一顶驳杂的大华盖,触目惊心。 余下的天魔都是惊诧,就连那悍不畏死的神情都缩去了几分,难得的,踌躇了几息。 而同时,陈珩的气机也猛得萎靡了不少,连带着头顶的雷火霹雳元珠,都是光华黯淡,摇摇欲坠。 “今日倒是时运不际,若再不奋力,只怕是难有生机了。” 陈珩轻轻叹息一声。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无数天魔都被刚才那搏命一击震住,见陈珩目光扫来,竟纷纷不敢正视,将头偏了过去。 陈珩面无表情,往前迈出一步。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些凶戾如豺狗的天魔呜呜乱叫,竟是慌乱着倒退,还跌倒了一片,狼狈不堪。 他一共迈出了十步,那群天魔便也嘶叫着退去了十步。 明明是他陷在了天魔的围杀之中,脱身不得。 可这一幕,倒像是他一个人困住了整群天魔,逼得它们惊骇欲绝,两股战战。 “倒还真像是群豺狗,颇多色厉内荏。” 陈珩心下摇头,他垂下眸光,看向身边那个呆呆抓住自己衣摆不放的男童,笑问一声: “今日说不得便要丧身于此了,童子莫非不惧么?何以面不改色?” 那男童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扎着一根冲天小辫子,面如光洁满月,颇多圆润,倒透着几分吉祥福相。 陈珩在被天魔洪流逼得折返时,顺手将这童子也救下,一路带在身边,倒还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此番细细一看,他的衣着、气度皆不似寻常孩童。 虽是神情木讷呆板了些,但这一路上见得无数天魔血肉横飞的残景,竟还能镇住心神,没有嚎啕丧胆,倒也是难得。 “师兄,我并不怕。” 听到陈珩的问话,童子直怔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沉默点了点头道: “阿爷曾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我乃神勇之人,自然不怕,面也不会改色的。” 陈珩轻笑一声,忍不住击掌赞叹。 “况且,师兄同样是面不改色,也不曾惧怕。”童子认认真真道:“我若是嚎哭起来,师兄且不是看轻了我?” “你才多大。”陈珩忍不住失笑: “不过,你却是说错了一处,我虽看似神情不改,但心里头,实则也还是怕的。” 他向四周望了一眼,那些天魔此时已是忍耐不住了,都在磨砺爪牙,吞咽口水。 “好不容易才过了一段自在日子,却遇上如此死局……要我,如何能不怕呢?” 他低声自语一句,轻轻提起男童的衣领,将他向卫令姜那边远远掷去。 “师姐麻烦照看他一下,顺带补足一下胎息吧,我要放手搏命了。” 待得卫令姜将男童稳稳接住后,陈珩将所有符器都收回了乾坤袋。 他缓缓吸进一口长气,双目精光爆射,发出一声雷霆怒喝,猛得一拳朝那无数天魔打去! 霎时间! 虚空发出劈啦啪啦不断的闷响,一股汹涌至极的恐怖气浪排开,前面的数十头天魔被凌空打爆,当即化作烂泥! 轰隆! 在骤然的气浪中,陈珩并不作罢。 他的身形如流光迸发般蹿出,直扑入那密密麻麻的天魔浪潮中,再次挥拳! 滚滚烟尘弥天,看着天魔浪潮中那道如龙升天的矫健身形,卫令姜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是什么道术?” …… 半刻钟后。 陈珩强撑着缓缓起身,脊背挺直,发出“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四处尽是散碎的尸块,入鼻嗅到的,是比硫磺更要浓烈的血腥味。 “还有这么多……” 他心神沉重,刚要调节气机,再次冲杀出去,卫令姜突然传音开口。 “你已经冲阵了七次,但都被挡下来,这般肉身气血,就算其他天宇中,那些参习武道的武夫们,也莫过于此了。” 陈珩侧目,在数十丈外,灼如芙蕖的女正郎与他对视,道: “但没有用,你还是杀不穿这层天魔大潮……把你的胎息度过来,让我一观。” 陈珩皱眉。 “我有一法,能救你,也是救我们。” 卫令姜伸手一指,传音道: “别隐瞒了,你得了颜熙真人的留在南域的一处天外道藏,现在参习的真炁,是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境真炁,对吗?” 陈珩沉默了刹那。 “你在说什么?” 他摇头。 第六十章 真炁之疑 低阶真炁、下乘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 就连金丹成就,都似乎是最次的九品黄白金丹。 但最终,却仍是成就元神法相,还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行将步入返虚真君之境—— 似颜熙真人这般的离奇故事。 即便在九州四海过往的千百万年里,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卫令姜知晓。 这位散修真人在前往东海开辟洞天前,有感于南域灵机瘠弱,俊秀人杰不显,还特意留下了几份对当时的他来说已是无用的天外道藏。 其中之一,便是空空道人传下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修行法。 空空道人乃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哪怕在前古道廷时代,也曾留有声名,是各位仙真大圣们的座上宾客,能够在“万天大会”上留名的一代巨擘。 他所创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乃是亲自参照了几位大自在天魔王的形体,观摩祂们作大变化时,一一示现众生的本领,取自“虚空无相,皆实不虚”之意。 其一旦修成,便能够随意模拟九阶之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 或幽阴浊重,或阳煌通明,或钝,或锐,或寒,或冽。 千般变化,万种属相。 哪怕仅是在练炁境界,尚未修成真炁,但若参习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体内胎息也会多少沾染几分“大象无形、道隐无名”的性质,殊为不凡! 不过颜熙真人在天外得到这门练炁术时,他早已成就了元神法相,纵然空空道人的这门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融真炁”再是不凡,对他而言也用处不大。 于是便也做为一处机缘埋下,深藏在南域大地,留待后来的有缘人。 卫令姜之所以能知晓这些,是因为颜熙真人留在南域的那些天外道藏,她便是恰巧开启了其中一处。 虽无缘目睹“大无相常融真炁”的修行法门。 但却是得了两架“碧霞黄素云銮”,和一门《散景敛形术》。 碧霞黄素云銮乃是法器之列,其又高出符器一畴,一旦驱发,非止能瞬息遁出千里之外,并且銮车上还有荡荡云霭垂落,守御之能强绝无比,即便金丹真人想打破它,也非得耗去一番苦功不可。 碧霞黄素云銮虽好,但对卫令姜来说也仅寻常。 不过。 那门《散景敛形术》便不同了。 在空空道人创出“大无相常融真炁”后,他还特意请自己的恩师来品评,央求增补一二。 那位劫仙之祖被厮缠不过,只得亲自创出一门《散景敛形术》来,以与“大无形常融真炁”相合。 “大无形常融真炁”本就能模拟九阶以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实在堪称了得。 但这门真炁却仍还是有个不足,它虽能模拟每一种九阶以下的真炁,运使它们独有性质和变化之法。 却无法模拟每一种真炁的独有气机。 不能够像真正的大自在天魔王一般,变化由心,让旁人窥不破行藏来。 但《散景敛形术》却弥了这一处不足。 毕竟是出自劫仙之祖手中,甚至于还更进了一层。 其一旦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不仅连各种真炁的独有气机都能尽数模拟,而且非止真炁气机。 草木、鸟兽、禽虫、金石,甚至于山陵、海渊种种,只要功行足够,都能够模拟出气机来,分毫不差。 若在配上一门肉身形体的变化之法,那便如若是真正的大自在天魔降世了。 纵然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士,除非真的是道行强绝,否则都未必都窥出端倪来。 但《散景敛形术》终究是为了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要替它弥去不足,而被那位劫仙之所特意创出的。 并非是单门独类的一个道术、神通。 若非修行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根本无法挪移气窍,修成《散景敛形术》中的法门。 这也是颜熙真人虽在天外得了“大无相常融真炁”和《散景敛形术》的原本,却并不真身修行,而是将作为机缘,留于南域的缘故了。 纵然这两类再是不凡,也绝不值得他废去元神道行,至多拓印一份,留给化身使用。 卫令姜的这具灵身乃是“紫清真炁”根基,自然也修不成散景敛形术,无从遮掩气机。 …… 陈珩听到卫令姜的话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摇头。 他自然不可能向这個萍水相逢的女郎吐露出自己的练炁术根底。 但颜熙真人、天外道藏的机缘和什么大无相常融真炁,就更是虚妄了。 太始元真和大无相常融真炁,听起来也不似一类。 至于机缘。 除了金蝉外,他来此世的第一桩机缘,真正要说起来,还应该是杀了炀山道人,得了雷火霹雳元珠这件中品符器才是。 但他的摇头在卫令姜看来,就显然隐隐含着一种怀璧其罪的心虚。 眼见着天魔已越聚越多,她也再顾不得节省胎息,全力将飞剑化作一道匹炼,威势刚猛至极! 只在刹那。 就随着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剑鸣之后,拦在两人之间的天魔都被一并斩碎!血似涌泉! “其实我参习的并非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也从未得过颜熙真人的什么天外道藏机缘,只是你似乎并不会信我。” 陈珩看了眼趁此机会靠近的卫令姜,摇头道: “仅此一丝,师姐可莫要指望我会用胎息来助你疗伤。” 一缕炊烟般轻乎的胎息从他手心飞出,若不仔细注目,仿佛都会消失不见。 “你……” 饶是以卫令姜的养气功夫,都几乎要失色。 她狠狠瞪了陈珩一眼,冷冷将那一缕胎息摄在手中,心神一探,便登时有些犹疑了起来。 胎息的气机固然是博大源长,显示是出自玄门正统之内。 但其中属相却并不仅只是“虚空无相,皆实不虚”,还隐隐约约,又有一股不可具名、深不可识的高玄意味。 就犹若是一片虚廓而生的混混天宇,弥远六极,阴阳胎成! “这应当……就是大无相常融真炁吧?” 卫令姜心头有些忐忑。 她毕竟也从未目睹过“大无相常融真炁”究竟是何等模样,只在《散景敛形术》这篇道书中,见过对这道真炁的记述。 “不管了!” 卫令姜银牙轻咬红唇,猛得转身,看向陈珩:“听好了!我要传你一门神通!” 陈珩神色如常。 “你……” 见他这么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卫令姜毕竟聪慧过人,联想起自与陈珩见面以来,他的所作所为。 转念一想,便也猜中了他的心思。 “放心,是无偿的。” 卫令姜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要无偿出传你一门道术,无需代价,事后也不会向伱追索,更不会向人泄露你的根底,此事只有你我二人得知,如何?” 这句话是她咬牙传音而来的,字字都有如雷霹,轰轰隆隆! “请师姐再立个誓约吧。”陈珩闻言微笑。 卫令姜沉默看了他一眼,刚要立誓,陈珩又突然开口。 “我说的是道誓。” 他补充道。 道誓一发,自有天公地母交感,与心血相连,若是违背的话,轻则神魂折损,重则是道行大挫。 也唯有打通了天地桥的练炁士们,才能请托天公来约束,行下此等誓约。 卫令姜捏起了一个法决,面无表情开口:“我愿立誓……” 待得她说完后,却并不急着开口。 而是突然笑意盈盈望着陈珩,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好似噙一脉幽幽的春江溪水,两岸叶绿花红,幽美殊胜。 “师姐为何看我?” “该你了。” “我?” “该你立道誓了。”卫令姜淡淡开口:“你既得了我的道术,便要尽力来助我脱身,不能再漠视我死在这天魔大潮中。” “师姐莫非信不过我?”陈珩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卫令姜懒得理他,并不想答话。 “我信你个鬼,你这小白脸满肚子黑水,坏得很……” 青衣女童小声嘟囔道,这话一说出口,除陈珩外的几人都是忍俊不禁,连卫令姜唇角都微微往上一勾。 明明还身陷在了天魔大潮中,命悬一线,气氛却像是突地融洽了,好似天高日暖,堤岸风轻。 “好,我愿立誓……” 陈珩叹了口气,掐起一个法决,同样发出道誓。 就算卫令姜不做此想,实则上,他也没有一人运遁的心思。 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天魔大潮中,若是没有人护持同行,只怕连恢复胎息的功夫都没有,等到一力竭,顷刻就是被吞没,连骨头都要被吃干抹净。 就算他的太素玉身不凡,陈珩也不敢赌这一线生机。 若真到了事不可为之际,道誓中也只说了是尽力。 力尽过了。 到时候自然也不算违誓。 …… “这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创下的道术,一旦与空空道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就能隐瞒气机,遮蔽他人感应,你虽是练炁,但胎息也多少沾染了此性……” 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正有如一条游龙,在四人周围不断飞窜腾跃,挥洒出森寒光华,天魔们但凡靠近,被剑光轻轻一擦,登时便是尸首两分。 在陈珩以太素肉身冲阵的时候,卫令姜也趁此将胎息恢复了四五成了,那口上品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锋利难当,只听破空声响便令人耳边一紧。 卫令姜收回目光,计算着这具灵身的胎息还能撑上多久,一边口中不停,继续向陈珩传音。 两人如今都还只是练炁境界,无法用神魂瞬息传递讯息,但好在《散景敛形术》这篇经文不过仅仅数百字左右,倒也言简意赅。 等过不久,卫令姜已将整篇经文口述完毕,而陈珩也微微皱眉。 过不多时,他突然抬起头。 “有何处不解吗?” 卫令姜并不奇怪,《散景敛形术》可堪字字珠玑,其中不少术决道语都是玄之又玄,聱牙佶屈。 “故山乘风则腾,藏风则歇——”陈珩开口:“这一句之后的经文请再复述一遍,师姐说得太快了。” “……” 卫令姜万分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失神了片刻,才复述开口。 而仅仅只过了几十息功夫。 陈珩便又再次开口: “师姐,这‘地光下临,地德上载’一句何解?” “这是堪舆中的术语,用于人身便是造气两股,汇于胸腹,如天地笼绝。” 卫令姜拍出一掌,凌空将一头形体如大鲵的天魔打爆,声音无奈:“你可是感觉气机操持不顺?减去一些心神,要它如水东流,才方能功成。” 陈珩恍然颔首。 几息后,又抬眼问道: “师姐,鉴形者可是如悬镜自照,存神出游吗?” “是。” …… “师姐,呼脉当行三寸吗?” “四寸。” …… “师姐,运气转往风府还是神室?” “是绛宫!” …… “吸脉当行四寸?” “三寸!” …… “师姐——” …… “师姐——” …… 卫令姜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每过上不久,一旁的陈珩便会开口,简直不厌其烦。 《散景敛形术》本就是特意为“大无相常融真炁”所创,两者交感,应是水到渠成的事,气机一运,便自然而然走通了浑身的经脉、大窍。 哪怕不是一蹴而就。 也绝不会像陈珩这样磕磕绊绊,简直就如弃杖登山般! 另一边。 一真法界之中,陈珩心头也是讶异万分。 这《散景敛形术》经文上明言了是为“大无相常融真炁”而作,其他真炁,连参悟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分明修行的是“太始元真”,却依然能够顺行无碍,简直不可思议。 更隐隐约约。 陈珩觉得大无相常融真炁和他的太始元真,似乎同出于一源。 前者的“虚空无相,皆实不虚”境界,更像是太始元真“龙天通明,诸真总摄”的一部分。 “《散景敛形术》乃是劫仙之祖的创造,我虽在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料想也是一位仙道巨擘的敬称,至于大无相常融真炁,是空空道人的心血,可太始元真却偏偏能……” 陈珩沉默了刹那。 这意味太始元真是被那位劫仙之祖后续创出?还是出自空空道人之手?又兴许是二者共同完成? 可他的练炁术名号又分明是唤作《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道君和这两位又有何牵扯? 是神屋枢华道君得见了此法,因其中道理诘诎高妙,才另做文章,转述了下来?亦或另有来由? 种种念头繁密如麻。 陈珩应下卫令姜的道誓时,本就是打着白得一门道术的心思,不要也是可惜了。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变化…… 他压下心思,将诸多杂念一扫而尽,继续闭目参悟其法决来。 而一真法界外。 卫令姜已是微微喘气,飞剑的灵性也大不如前了。 身陷在这种天魔大潮之中,即便有十倍百倍的胎息,也早晚是要被耗去的。 更莫说周围还有三个累赘在,只全靠自己在勉力维系。 在卫令姜手心都在微颤时,身后又好死不死传来一道声音,她愤愤转过脑袋,只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 “师姐,我——” “我不是你的师姐,你才是我师兄!” 卫令姜面无表情: “你闭嘴吧!” …… 血肉横飞,剑光肆虐。 卫令姜也不再记数自己撑过了多久,无论胎息和心神,都已呈出不支之态,突然她神色一动,素手一挥,猛得将两个小童远远推出数丈外! 而下一刻! 一只枯瘦黝黑的巨掌便猛得落下,将两个小童方才立身的原地打得尘沙飞溅,扬起大片大片的泥土! 虚空像纱幕一样被轻轻分开,露出一头幽霭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 它有些讶异地抬起手掌,似是为自己的一击不中觉得可惜,旋即三张面孔都发出嘻嘻声,猛一躬身,出手如电,一爪便抓向了卫令姜! “力异魔……” 此时飞剑正被一群魔类拼死拖着,也来不及召回了,卫令姜一咬牙,刚要强行压榨胎息,施展出道术。 这时,她脑后突然风声一紧,同时也是一只手探出。 原本闭目盘坐中的陈珩此刻正像逮兔子一般薅住她的衣领,手臂一动,猛得往后一掷。卫令姜便瞬息狼狈倒飞了出去,连翻了数十个滚,才勉强止住。 等到她好不容易站起来时,只见陈珩从袖中抖落了两只紫金破煞锤,与力异魔的巨掌狠狠相撞! 当! 这一击发出的声响犹如惊涛拍岸!让卫令姜都不得不掩住耳朵! 但不过半个刹那,陈珩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过来,甚至比卫令姜滚得还要远一些。 “这个力道……” 陈珩双臂微颤,虎口都几乎要开裂,他面色一变,刚欲转身的同时,卫令姜突然扯住了他的袖袍。 “混蛋!你又想丢下我吗?” 卫令姜气极反笑:“我们可是立下过道誓的!” “师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珩瞥了她一眼,身上气机陡然一变,这时候,若是不看面目的话,他几乎就是那些乌泱泱天魔中的一员: “我只是想取出参合车,离这头天魔远些,再做打算。” “等等,你终于修成了散景敛形术?” 卫令姜欣喜,猛得抓住他的手:“我有一顶琉璃光罩,可以遮蔽身形,我——” 话音未落。 两人神情一震,同时抬首看去。 远远天际,正有一道金火神火正从不知多少里远的方向杀来。沿路的天魔一声不吭,便被顷刻蒸杀,连哀嚎都发不出了。 整方西南天空,都是金红的一片,如浴火海中。 “看来,用不上师姐的那顶琉璃光罩了。” 看到这一幕,陈珩仿佛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他对卫令姜展颜一笑,道: “已有洞玄炼师赶来了。” 第六十一章 炼师 那道金火神光只是划过,便让西南天宇都亮了上几度,无数云霭变化成炭烤滚炽的颜色,灿烂煊耀。 不知几千上万的天魔在这极绚美的一幕下绝望哀叫,吼声震天。 它们的麟角、皮毛被火光微微一沾,顿时便要缠上躯壳,被焚成一滩灰烬。 遥遥望去,只见乌泱泱的黑云在崩解离析,金光在以一种无可抵抗的伟力压覆过来,要涤荡天宇! “这就是洞玄炼师的手段吗?” 陈珩看着疾如流星的神光,暗自心惊: “仅只洞玄,便能够催发出如此威能了,那已将一身真炁转化成为了法力的金丹、元神真人,又是何其的可怖?他们之间的斗法,恐怕更是能引得天象变色,江河断流了……” 筑基的第一重境界,便是名为真炁显化。 此境界需得练炁九层圆满,体内胎息数量足够转化为真炁后,才方可以成就。 若说筑基境界是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 那金丹境界,便是将一身真炁转化为法力。 因此,又特有“法力无边”一词,用来赞誉金丹真人们的无量神通。 甚至在一些古籍中,金丹真人又有“法师”、“大法师”等等之称。 至于洞玄,因是将真炁转炼为法力的最后一个阶段。 “炼师”这个称谓,也被自古传承了下来。 陈珩还是第一次目睹此等境界的修士出手。 这金火神光威能一绽,就犹若是一团又一团绚烂焰花当空爆开,窜啸爆鸣之音声震十数里,即便陈珩与其相隔甚远,那股滚滚热浪还是灼得周遭气流摇曳浮动,好似水波嶙峋。 而在陈珩注目那道金火神光之际,她身边的卫令姜则是眉头微蹙。 “这道术,有点像是四明破骸真火……只是威能却不止高出了一畴,是被谁改易过么?” “四明破骸真火?”陈珩侧目。 卫令姜面无表情偏过脸,并不想搭理他, “师姐缘何对我冷淡至此?”陈珩摇头叹息: “我们好歹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这样岂不是伤了情分吗?” 随着那位洞玄炼师的迫进,即便是再饕餮凶戾的天魔都在狼狈四窜,往四面八方逃去,不敢停留原地。 而那头气力还在陈珩之上的力异魔见机更快,早在金火神光蒸熏天穹,烤杀了不知几多魔类的最初,它便手忙脚乱分开虚空,钻了进去。 天魔本就是域外异种,大道之蝗,生来便是在虚廓幽宇中,与虚空相亲。 它虽敌不过洞玄炼师的手段,但能否逃命逃脱,却倒还真是件值得商榷之事。 眨眼之间,几人身边都是一片空荡荡。 听到陈珩的笑问,卫令姜依旧跟没听到似的,眼睛都不动一下,还是青衣女童一蹦一跳跑过来,不忿接口。 “你明明是白得了我家小姐的一门道术!却还非要像这样明知故问,好不要面皮!羞死了!” “童子错了,大错。” 陈珩笑意依旧,道:“这如何能怪罪于我,难道不该庆幸是这位洞玄炼师来得及时,救我等于水火么?” 实际上,若这位洞玄炼师不至,只怕还会真有些麻烦。 那头力异魔倒也不愧有此族名,一身气力,甚至还更在陈珩之上。 连他在取出紫金破煞锤后,都被一拳击飞,根本抵御不得。 在陈珩修成太素玉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能同他角力,并胜过自己者。 若没有修成遮掩气机的《散景敛形术》,便真的只能够殊死一搏,来求生机了。 毕竟那头力异魔虽然气力不俗,但也仅是气力,若论肉身的不坏难摧,还是陈珩的太素玉身要稍稍胜过一筹。 不过如此一来难免会陷入鏖战之中,他的胎息已经濒临用尽,仅凭借肉身气力,能否熬死那头力异魔,冲出天魔大潮,陈珩自已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 “若那个洞玄炼师没有赶来呢?”青衣女童不爽:“你真不会一個人跑?我不信。” “道誓上约束了我需尽力助你们脱险。” “尽力?”青衣女童只觉得自己抓住了盲点,叉腰大叫:“若是尽力了之后呢?你就不管了?!” “你无事吧,可曾伤到了?”面对她的诘问,陈珩却并不答话,只是移开目光,笑着看向那个被他救下的男童。 “啊啊啊啊!” 如此拙劣的话术,让青衣女童气得发狂! 她用力跺了跺脚,见陈珩还是不理睬自己,只能气馁躲去卫令姜身后,闷闷揪住她的衣角。 若是面前的是其他人,是像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人。 恐怕此刻的她早已是口吐芬芳、舌绽莲花了,又哪会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可面对陈珩。 她是真的不敢造次…… 这人面上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看似温和秀雅。内里实则杀心深重非常,暗藏着一股狠辣冰冷的戾气,如蛇吐信,如剑示锋,绝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平素就算是没什么脑子的模样,但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又兼是青鸟之身,天生便能识人善恶。 虽然这具灵身仅是口清炁所化,并无青鸟的诸般神异,但几次接触下来,她也自觉是大抵摸透了陈珩的秉性。 若真像奚落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去随意嘲弄他,自己这具灵身绝然是活不下来的,就算自家小姐再美也是无用,也不得小姐也要被他顺手宰了。 好不容易才能从洞天里出来放放风,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完蛋。 至少,也要玩个够本才是…… 而在青衣女童生闷气的同时,卫令姜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自家青鸟一向桀骜不驯,又不知是从哪里学了满嘴村俗话,连自己都不能管束,在吵架时被她气得头晕目眩,这都是些经常事了。 但像今日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倒还真不多见…… 这时候,那道金火神光忽得一敛一阖,登时收了漫天的彤红异象,只见一个鹤发苍颜,腰悬赤箓的老者现出身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便来到了陈珩身边。 “见过炼师。” 陈珩等人皆是肃然拱手,朝他施礼。 第六十二章 天道自有定数 天庭饱满丰润,双耳垂肩,目光澄湛有神,连身形也高大英武。 若不看面相,只怕难从背影中猜出这是位垂暮老者。 面对陈珩等人的施礼,他捋须一笑,也同样回了个礼,温声和善道: “老夫怀悟洞主,见过几位小道友了。金谷墟市如今要在浮玉泊中重立下根基,老朽少不得要去各方拜拜山头,一时之间,竟被杂事扯住了手脚,来晚了些……莫怪莫怪!是我的不是了!” 陈珩等人自然不敢托大,皆是口称不敢。 “炼师,请容贫道通禀,此间还有一头天魔似乎因见机得早,已侥幸先逃了一步。” 这时刻。 那乌泱泱,似乎数以千百计的天魔大潮都已被焚毁一空,天宇澄澈如洗,百里河山皆静。 但陈珩还记得那个幽霭罩身、眼若金灯的魔类,它便就是提前分开了虚空,旋即隐遁不见。 那魔类的气力还更要胜过陈珩一筹,若是容它脱身,以天魔的阴狠性情,不知又会造下几多杀孽。 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等过上个几年,便又是一场小魔劫。 听见陈珩居然会这样开口。 卫令姜颇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在陈珩目光淡淡转过来时,又面无表情偏过脸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他会这么好意吗,居然还留心别人的死活?” 卫令姜心想:“不对……天魔性情暴戾,睚眦必报,他想必是担心那头力异魔走脱后,会来找自己寻仇,才会向这個怀悟洞主出言,应当是如此了。” 她好似觉得自己猜中了陈珩的心思,蛾眉轻轻一挑,有些小小得意地瞥向陈珩。 但这时陈珩早已收回了目光,并未看她,这让卫令姜颇有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无力感。 “这位小道友心肠甚好,倒是有老道年轻时候的几分风范,嗯,这相貌……” 怀悟洞主上下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卫令姜,忍不住赞叹道: “我年少时曾去过西素州,亲眼目睹过那些参习外道的遍净天人们,两位小道友的风姿,便是同那些天人王们相较,也丝毫不逊色,还犹有过之了!” 他又开了个小玩笑,道: “嗯,老夫从前长得也跟这位小道友差不多,看来不止好心肠,你这相貌,也有老道年轻时的几分风范。” 陈珩和卫令姜都未擅自答话,那个被陈珩救下的那个男童依旧是呆呆的,也没有什么动容。 唯独青衣女童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在她几乎要乐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才总算想起怀悟洞主也是能轻易拍死自己这具灵身的,悚然一惊,乖乖闭嘴站好。 这时候。 卫令姜已是神色玄虚,好似在神游天外了。 陈珩看着这灿烂如霞的女郎无意识抿唇,银牙恨恨紧咬的模样,不禁失笑。 “哼!你这胖娃娃倒也像个人,像老夫的儿子!” 怀悟洞主倒也不恼,只是往青衣女童脑袋上摸了摸,又把着她的肩膀转了几个圈,弄得她敢怒不敢言: “他当年也和你一样,小嘴说话同放响屁一样!那时正巧有个雷霆府的金丹真人无望元神,要来转修外道,蜕形成天人……观礼的时候,他就在下面大叫,说什么除仙道之外皆是虫蚁,叫得还声音甚大,掩都掩不住。若非真人不与他计较,我跟他都该去轮回转世了!” “……” 卫令姜只能无奈苦笑,从怀悟洞主手里接过已转得晕头转向的青衣女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不过,小道友却是多虑了,区区一头力异魔而已,怎逃得脱我的掌指。” 怀悟洞主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将袖袍抬起。 他通体有玄气缠绕,周身真炁涌动如混冥渊海,气势不可揣度,可又如传闻一般和蔼平易,只三言两语间,便令人心生好感。 陈珩往他袖口一看,只见里内正有一团小小的清浊气罩,将力异魔圈禁在了其中,任凭如何冲突,都脱身不得。 “这东西好生狡诈,在我发出四明破骸真火时,就想要开溜,还好老夫也是心思聪敏——” 怀悟洞主得意一笑,还没等他说完,远方已是有破空之声响起,轰轰隆隆、 陈珩抬目一瞧,只见得几艘金霞飞舟正如光似电,其上还有无数人影绰绰。 “嘿,是老夫的弟子来了,险些忘却正事了。” 怀悟洞主一拍额头,当即腾空而起,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声音还停在原地: “几位小道友先随他们一同返回浮玉泊吧,老夫还要去搜寻其他的道友,也不知在这天魔大潮中,能有几人可以活下命来,惟愿他们多运多福了……” 声音消散时,怀悟洞主更是连去向何处都不知了。 陈珩和卫令姜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待得数十息后,其中一艘金霞舟降下云头时。 那个被陈珩顺手的男童突然精神一震,拉住陈珩的手,让他往左侧去看。 “师兄,你看,我阿爷!是我阿爷!” 陈珩转身,在一颗垂柳下,只见正站着一个矮胖的老道人。 见陈珩看来,那老道人也微笑向他挥手。 “恭喜师弟了。” 用灵觉一察,见那老道并非是天魔幻化,而是真实不过的血肉之躯,陈珩便也放下心来,笑着朝其一拱手。 那小童也认认真真朝陈珩等人回礼,连青衣女童也没有漏下,这才欢呼跑去老道人那边。 这时候。 金霞飞舟已停悬在半空,陈珩等人和前来迎接的道人略客气几句,便也登上其中,朝着浮玉泊的方向遁去。 …… …… 直到那艘飞舟化成一点金光,远远消失后。 垂柳下。 男童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不再踮起脚尖。 “童儿觉得此子如何?”老道人笑道。 “阿爷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又何需多费口舌。” 男童晃晃脑袋,旋即又有些期待: “我觉得这位师兄品行甚好,并非那些见死不救之辈,阿爷今日特意来南域,又难得带我出门,是有意要让他拜入山门吗?让我来试他心性吗?可以让他拜入山门吗?阿爷?” “连他父亲陈玉枢都不配令我如此,更莫说现今的他了。” 老道人摇头: “只是地渊的那位道友又有异动了,我才特意来看祂近况,见你跟天魔一追一赶玩得开心,又顺带陪伱玩了玩,莫做多想。” “那让师兄拜入山门如何?”男童翘首以待:“我如今虽仅是一口气息,并非真身,但那位师兄既帮我一把,我却不可不回报,理应投桃报李!” “痴儿、痴儿!好生聒噪!” 老道人哈哈大笑一声: “能否拜入山门,自要看他日后缘法如何!天道自有定数,连我都不能左右,又岂是你能多虑的?” 也不待男童再多说,老道人轻轻一提他臂膀,便将其化作一口青皮葫芦配在腰身,大笑一声,就遁出了这方天宇之外,不见行踪。 而随着老道人离去的同时。 垂柳下,忽得便多出了近万凡人、散修。 他们茫然从地上爬起,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卫令姜先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天魔之所以追缠着他们不放,形同疯狗,仅仅是因为沿路的生灵都被老道人收走了。 她和陈珩,是天魔们自脱困以来所见的,唯一含有灵机的血食。 …… …… 另一边。 金霞飞舟内。 卫令姜看着一旁蒲团上的陈珩,欲言又止,在犹豫了数息后,终究还是开口。 “喂……” 她说。 第六十三章 浮玉泊 天已渐暮,万道霞光绵延铺开,红光氤氲缱绻,潋滟变化,深丽非常,好似一匹织锦的名贵绸缎,艳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而不远处蒲团上的那人同样也轩如霞举。 听到卫令姜的声音,陈珩微微侧目过来,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没有半分变化。 “你——” “道术不退的,师姐别想。”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也毫无波动,好比一口干涸了许久的枯井老泉,自然生不起什么波澜骇浪。 卫令姜一时无语,忍不住又白了陈珩一眼,袖袍下纤美的手指都下意识捏紧成拳,气血上涌。 她自出生后不久,便被赤明派的拙静道人带回了赤明派山门,一直于洞天之中静坐潜修,纵然是年节时分,也甚少下山玩乐。 因此身旁接触的除了同门外,便是各类的侍者、道兵、灵兽了。 在她面前,都无一不是谦和有礼亦或毕恭毕敬。 即便是师门长者,看在她的家世和资质上,态度也颇多亲善。 又何曾见过像陈珩这种人? 简直是软硬不吃,仅只唯利是图,毫无风仪气度可言,实在可恶可厌! “我没想跟你说道术的事!” 卫令姜面无表情,传音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方才那群天魔大潮,会何会死盯你我几人不放?它们本就是群蝗,逐灵而居,南域如此广大,为何就非你我不可?” “师姐的意思是?” “我只是犹疑,莫说还有前古那座大阵在,单是罡气层,就足以阻隔魔君、魔神了,那些下位天魔是如何进入南域的?” 卫令姜颦眉:“你亦是南域中人,这些年里可曾见过天魔的行踪吗?” “并不曾,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陈珩肃然起身,认真请教道: “不过,师姐所说的‘罡气层’是何物?魔君、魔神又是怎样天魔?它们二者的修为,可以和金丹、元神真人相当么?” “……” 卫令姜有些无奈,知晓自己算是问道于盲了。 她有心想结束这个话题,但看着那双幽黑深沉的眸子,还是淡淡偏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将他的疑难从头到尾都答了一遍。 待得说完后,陈珩已是重新拱手坐下,眉目微微皱起,脸现出沉吟之色。 “伱这小子为何前倨而后恭!” 此时。 原本四仰八叉,正躺在一方蒲团上睡觉的青衣女童突然精神一震,似是敏锐察觉到将有好戏要看了,猛得翻身而起。 她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眼珠子咕噜一转,故意叉腰大叫道: “你对我家小姐一直态度不远不近的,只有在要解惑的时候才会稍热络一些,好生凉薄!话本小说里管你这种人叫,叫……等等,叫什么来着?” 她挠挠胖脸,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卫令姜,却并未得到理睬。 只能又转向陈珩,苦恼摸头。 “坐怀不乱,博文约礼,你想说的必是正人君子了?” 陈珩随口道。 “说实话,你这人是真够不要脸……讲这词的时候面不改色,也毫不见害臊的。” 青衣女童向他叹服比了个大拇指:“博文约礼不知道,但是不是坐怀不乱要另说,还要等小姐真正坐你怀——” 话音未落。 她额头便被狠狠敲了一记,痛得眼角瞬间窜出泪花! 青衣女童委屈抱头蹲下,等到她幽怨抬起眼时,只见卫令姜正淡淡地收回了手。 “灵身就是不便!要是真身在此,小姐就算是像平素一样玩命揍我,都不带一点点疼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青衣女童在心底大叫。 这时候。 在泪眼婆娑中,她敏锐瞥了见卫令姜耳后那一抹如玉的白皙,微不可察地,竟渐渐染上了几分桃花似的绯红。 “……” 青衣女童看呆住了,直到卫令姜不善地瞪了自己一眼后,才仿佛如梦初醒。 “哈哈哈哈!小姐在害羞啊?好玩!这可太好玩了!” 她连眼泪都不想擦了,也不再趴在地上装可怜,哈哈大笑一声,就又蹦窜了起来,欢乐溜到陈珩身边。 “你觉得我家小姐怎么样?” 青衣女童亲昵拍他的肩,和蔼道:“年轻人要大胆一点嘛,心事如果不说出来,旁人怎能知晓呢?还有——” 她语速极快,直如一头胖麻雀贴在耳畔唧唧喳喳,聒噪扰人。 陈珩松开袖下握住的符钱,摇了摇头,停下汲取灵气。 他倒是有心将青衣女童轰开,免得让她误了自己的修行。 但此人之前说的话倒也有道理,自己好歹也是白得了一门大神通,又平白无故受了不少指点,像那般作为,的确齿冷,也太凉薄了些。 “师姐解我疑惑,又传我神通,我对她自然是唯有敬爱之心,丝毫不敢亵渎。” 陈珩平静道:“你若再继续说下去,只怕下了这艘金霞飞舟,难免会被师姐教训,受上一番皮肉之苦。” “敬爱,爱,爱,你爱我家小姐……哈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把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在地上乐得四处打滚,像一只滚地葫芦,全然没听进去陈珩后半段话。 “师姐倒是为人宽容。” 陈珩笑了笑,声音不起波澜。 “她生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不好,笨到了现在,你也一样么?” 卫令姜不带丝毫情感地看了陈珩一眼: “和傻子接话的人自然也是傻子了,见你和她聊得如此热络,我以后对师弟倒是也要宽容些,与她一视同仁了。” “多谢,不过,师姐对我已足够宽容了……” 陈珩安静抬起眼帘,唇角挂着点笑意。 渐暮的彤红天光里,漆发玉容、飘逸如神仙中人的年轻男子正含笑注视过来,坐姿笔挺,身形颀长,一身白衣如雪,使人如见玉山巍巍。 这人眉宇间从来都是一派疏离冷淡之色,犹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看神情,便叫人难以接近。 如今难得展颜时,却仿佛是春山化雪,透着一股静默无声的暖意,使人不自觉要迷醉其中。 卫令姜与他对视片刻,心底轻轻冷哼了一声,并不动容: “就算说得再好听,你终究还是欠了我一回人情,别想蒙混过去!” “师弟自不敢忘。” 陈珩拱手。 这时候,青衣女童的笑声已是越来越大,声震屋宇,边滚还边小声嘟囔着什么“私奔”、“赘婿”等等的词句,听得卫令姜无名火起。 连那个在操持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都忍不住侧目,好几次要悄悄转过身来看热闹,只是不好失礼,强自按捺住了,脸上隐约也挂着笑。 卫令姜抿起嘴角,素手轻轻一弹。 下一刻,青衣女童的大笑便很快变作了痛呼和求饶声,等到她怒气冲冲趴到蒲团上生闷气时,这艘飞舟才总算得了安静。 陈珩见此一笑,也不欲多言。 只是阖上双目,继续握住袖底的那枚符钱,将其中剩下的灵气一点点抽离,炼化为自身胎息、 饶是“太始元真”所需求的胎息甚多。 每一层练炁境界的晋升,胎息数量,都几乎是個巨量数目。 但经过这段时日的修持,尽管是将大多数灵气都用在了太素玉身之上,他离突破到练炁四层,也已然不远了,仅差一步之遥了。 符钱中的灵气甫一被摄入形体,登时便有一股融融的温煦暖意,流遍了陈珩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精神一震,仿佛疲惫尽消。 但这股灵气若不尽早以练炁法门炼化,将之化作自身胎息的话,就会从肉身中流泄出去,归于天地,化作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机的一员,再不复存。 这也是练炁时需得凝神专注的缘故—— 好些未能降服心猿、意马,念头驳杂的练炁士,在初入门径时,除了在采气阶段疲累不堪,在练炁时,同样也不堪此累。 往往一个心神倏忽,那辛辛苦苦采来的天地灵气还尚未炼化,就要流泄出了肉身,白费苦功。 因此练炁境界虽是仙道修行中最简易的一个境界,只要胎息足够,就能够层层晋升。 但在此境中能够如鱼得水者,虽不是没有,但也少之又少。 采气、练炁…… 这二者都是此境界中的两大重关隘。 陈珩参习的“太始元真”虽无采气的烦忧,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他所用,堪称“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但练炁这一重关隘,他也还是在一真法界内试炼了许久,才总算慑服了意马、心猿,使得心思收发自若,行止自然。 如今纵然是分心多用,他也不会使练炁这一过程出现错漏,更莫说要让灵气流泄出肉身了。 看着陈珩面上有一层浅浅灵气流转,萦绕不息,气机也刚柔不定,按着某种玄妙韵律,仿佛一嘘一吸般。 卫令姜知他如今正在练炁,也不打扰,同样明眸轻轻一闭,开始入定。 而蒲团上。 佯装生气的女童猛得抬头,她悄悄瞥了瞥静坐中的两人,嘴角一咧。 待得刚要笑起来时,卫令姜的传音就突然让她如遭雷殛。 “青枝,你若再顽皮,就别想再吃东西!连你在洞天的真身都别想!最少五十年!” “……” 叫青枝的青衣女童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她蹬蹬跑到卫令姜身边,过了好几息,见自家小姐并不理会自己,才无限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识好人心,明明是想帮你促成一桩好姻缘,怎么还急眼了呢?果然小姐还是小时候傻傻的更可爱,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青枝小声嘟囔道: “青鸟不就是帮忙扯红线的吗?我感觉小姐这性情一辈子都不会有道侣了,让我一身本领都毫无用武之地!简直暴殄天物!” 卫令姜袖袍恰时微微动了动。 青枝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额头蹲下。 过了好半响,见没有被揍,她才有些百无聊赖蹦上蒲团,继续仰天睡觉。 一个时辰后。 金霞飞舟突然当空一震,旋即缓缓降下了云头。 这一声颤响让陈珩和卫令姜都齐齐睁开双目,从蒲团上起身。 那操持着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也恰时走进这间舱室,黝黑的面容上爽朗一笑,向两人郑重打了个稽首。 “两位道友,久候了,请看下边,浮玉泊已至!” “这……就是浮玉泊?” 陈珩回了个礼,望向云空下处时,眼神不由得一凝。 入目处,只见得碧波万顷,一片浩瀚大湖镶嵌于天与地的之间,一眼都望不到边际,水色明丽璀璨,两岸是碧秀低矮的丘陵和小山,青翠可人。 这莫说是湖了,简直像片接天的海,广大非常,若汪若洋! 大湖之中还有数百座浦屿,星罗棋布。 遥遥看去,那些浦屿上早已筑满了亭台楼阁,形色不一,还插有旗幡等物,一望,便之是各处市坊商家了。 此时的“金谷墟市”虽还未正式建成,但这些浦屿之上,已经是行人如织了,密密麻麻堵满了街道。 空中也不时有飞舟、楼船掠过,光焰此起彼伏,明灭不定,更夹杂着种种笑闹之声,倒也是热闹非常。 “金谷墟市将于半月后在此重建,两位道友,下面的数百浦屿中,都些是已入驻了的商家市坊,若有什么所需之物,大多都能于其中得见!” 那个浮玉泊道人显然有些得意: “半个月后的观礼,两位可莫要忘记时辰了!听说到时候连不少大派都要遣人前来呢,像什么玄真派、炼岩山、白鹤洞……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修道人聚在一处,好生热闹!” “印象中,浮玉泊似乎并未有如此广大吧?” 陈珩笑道:“今日一观,倒是大开眼界了。” “浮玉泊虽大,却也没有如此广阔,是师尊和师娘一同移走了不少地陆山岳,才呈出这方胜景。” 这时候,那个浮玉泊道人突然一拍脑袋,似是猛得想起了什么:“对了!险些忘了恩师的嘱咐!” 他从乾坤袋取出两方小木匣,递出。 陈珩与卫令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沉默几息,却并不接过。 “寸功未立,何至于此。” 陈珩拱手笑道:“尊师和道兄实在太客气了,我等愧不敢当。” 第六十四章 赠丹 木匣是通体乌沉的如墨颜色,其上绘着几行符箓鸟篆,也不用锁,只以一根赤红玉链缠绕捆缚住。 这两方木匣虽不过巴掌大小,却像其中潜藏着一匹桀骜烈马般,撞得木匣哐当作响,连那个面容黝黑的道人都几乎要掌握不住,随时会脱手而出。 “百年阴槐木做匣,以玉精真魄做镇,子进阳火,息火谓之沐浴,午退阴符,停火亦谓之沐浴,这是极高明的封丹养炼的法门。” 卫令姜纯美的玉容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道: “两物一呼一吸,不得间断,这是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炁足则可冲关,冲关便是丹成……我只听闻怀悟洞主神通广大,在冲入洞玄时就一力压服了三大邪魔散修,强令他们为善改心,却不曾知尊师竟还有如此炼丹手法,失敬,失敬。” 黄白外丹之道,同样也讲究君臣佐使、十月养胎。 火候未足,精炁神三宝不得聚定,强自开炉,非止朱砂大鼎要损伤,连丹都不得成。 这木匣显然是丹成不久,但又火候未足,不到服用时候,故意要以此格局来养补真种子,全它的药性,是门颇高明的封丹养炼手法。 而那个面庞黝黑的道人听到此言,却更加吃惊,连脸上神色都肃然了几分。 “道友好眼力!显然是博览过道书的,贫道远远不及也!不过,这并非是出自恩师之手,他从不曾通过丹鼎,此乃师娘的手笔……” 道人摇头笑道: “师娘是东海龙君帐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灵照显应大将曾在玉宸派修行过一段时日,得了不少极精妙的道法,师娘是这位大将的子嗣,自然也是得过真传的!” “什么?玉宸派?”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是八派六宗之一的玉宸派? 东海龙宫居然和这等玄门势力如此之交好吗? 连手底下的一个大将,都有机缘可以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 “灵照显应大将?这名字听起来好威风!哈!我也要给自己整一個!” 青枝眼睛闪闪发光,但过了一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突得垮了下去: “等等,是那个?就他也——” 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面无表情捏住了那张胖脸,将她脸颊挤成金鱼模样,嘴唇嘟嘟,一句声音都发不出。 “呃,这位小童子怎么了?” 那道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青枝嘴里吐泡泡的模样,觉得颇多滑稽可笑。 “没什么,她的病又犯了,三天不打一顿便会浑身不适,脑后长出反骨来。” 卫令姜声音淡淡: “道兄请继续吧,我从未听过这些秘闻,心里也很是好奇呢。” “哪里!哪里!两位道友若是不嫌我啰嗦的话,那贫道就再废话几句!” 那面庞黝黑的道人大喜,心里头更加得意,见师门故事如此令人神往,亦是与有荣焉。 而陈珩因是从未听闻过这些,自然也不会拒绝,权且当长个见识也好。 唯有卫令姜在松开手后,默默忖道: “灵照显应大将……我记得这似乎是一头老蛟龙?青枝悄悄背着我去东海玩耍时,看他桀骜凶顽,还曾狠揍过他几回。不过这头老蛟当年是因为不慎冒犯了君尧真人,被他降服,当做拉车的畜力,这怎么能算是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呢?显然夸大其词了。” 而那头老蛟纵是连拉车的畜力也没能当长久。 在拉了半年云车之后,就因车身沉重,遁速太过缓慢了,索性被君尧真人解去枷锁,放归了东海。 不过这桩耻辱故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到了这些人耳中,竟变成他曾在玉宸派听讲,还学了不少精妙道法,倒也是荒唐。 “可那头老蛟不是出了名的生性悭吝吗?青枝当初就是因为他待子嗣太苛,才忍不住多管闲事,痛殴了他几回……如今竟如此大方了吗?连这等封丹要诀都舍得传下?” 卫令姜轻轻摇头,不再多想。 或许是那头老蛟改了性情,又或许是这道人的师娘甚得他的宠爱,无论何种,现在猜测,都没什么用。 而那一边,那面庞黝黑道人已和陈珩聊得热络,结束时,彼此都有未尽之意。 “师弟若是欲求购什么,那‘宝聚斋’便是最好的去处的,此是一家老商号了,已传了数百年,几位斋主都是紫府三重的诚信高功,童叟无欺,断不会误你的事。” 道人笑道: “实不相瞒,连恩师有时缺了灵物、珍财,都是遣我去宝聚斋的求购的,有次甚至还见其中陈列了一件法器,实在奢遮的很!” “多谢罗师兄的教诲,师弟谨记于心。”陈珩拱手道。 在方才的言语中,他也得知这面庞黝黑的道人名为罗璋,乃是怀悟洞主众多弟子中的一员。 这位炼师在收徒时,颇具些有教无类、潇洒随性的气性,不拘你是世俗王孙,还是贫户乞儿,只要合了眼缘,就能入他的门户,随他参习练炁长生的道途。 也因此,怀悟洞主的弟子们足足有数百之众,再加上那些还未成就胎息的,就更加多了,恐怕能达到近千。 “师弟客气了,不过些闲言碎语罢,值得什么?” 罗璋眯眼笑道:“对了!闲聊许久,正事都还未好生说呢,这两方木匣中各乘着一颗鹤胎丹,此是师尊特意叮嘱过,万万要让两位道友收下的!可勿要推辞,让师兄我难做了!” “这只怕不妥。” 卫令姜摇头:“鹤胎丹是练炁境界中的上好丹药,仅此一颗,就足以将练炁功行上推一层了,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愧不敢当。” “这……” 罗璋顿时有些急了。 按他的说法,这是怀悟洞主在见过两人后,特意还来了这艘金霞舟一趟,将鹤胎丹交予自己,要他转赠的。 若是丹药送不出去,自己被斥责还是小事,平白废了怀悟洞主的心思,那便是不美了。 因此罗璋也顾不得侃天谈地了,苦口婆心劝了好一番,好说歹说,见得两人总算拱手收下,脸上才总算又有了笑意。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罗璋松了口气,笑道:“师尊他老人家最是随性不过了,平素也爱讲缘法,两位都是人中俊才,若是没有师承,说不得我又要多出两个同门哩!” 陈珩和卫令姜都是称谢一声。 唯有青枝因丹药只有两枚,不知是故意漏了自己,还是无意漏了自己,正满脸不爽。 “你这具身体还未入胎息,人身火候与药中火候不合,就算吃了也会被活活撑死,不要顽皮了……” 见自家青鸟这般模样,卫令姜无奈之下,也只得温声好言抚慰,才总算令她不再垮着一张脸。 待得卫令姜松下一口气时。 恰时。 她又对上了一双写满好奇的眼睛。 “……又来了。” 卫令姜突然觉得有种无端的疲惫。 “师姐方才所说的‘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该做何解,还有人身与药性——” “等我们回去以后再同你说,现在别问了!” 卫令姜话刚出口就觉得颇有些歧义,只是这时又不好收回了,于是愤愤瞪了陈珩一眼。 “明白了,我洗耳恭听。” 陈珩拱手应了,唇角含着微微一丝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在卫令姜看来怎么都像是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可恶至极!连袖袍中的素手都用力攥住了,恨不能狠狠砸在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罗璋强忍住了笑,将金霞飞舟停到浮玉泊的浦屿上,又取出两块牌符,分递了两人,攀谈了几句后,便拱手离去。 这牌符是浦屿上宿住的凭证,凭着此物,便随意可在“仙客居”内选中一间房屋租赁住下。 如今离“金谷墟市”将开的时日已不远,就算大小浦屿有数百座,也绝容不下这么多修士。 各处客栈的厢房早便是被预定完了,生意火爆,不少抢不到住所的修士,只能住在自家飞舟内,或是在浮玉泊周围的山岳上,开凿洞府而居。 任何一方玄门正统势力在立根基、开山门时,都少不得要向外撒好处,以示友邻和睦之意,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 即便是艾简当初杀得人头滚滚,把周围的大小正邪门派都可谓犁了个遍。 但他在小甘山创立玄真派时,还是豪掷万金,给每个肯来观礼的道人,都分发了不少符钱,施了好处。 而怀悟洞主自然便更不必多说了。 “金谷墟市”本就是聚财之所,日进斗金都不过寻常之事,而此老又一向大方,可谓乐善好施,在观礼时他肯给的好处,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因此不少散修都闻风而来,不远万里,甚至还有生计艰难的,更是拖家带口,来凑人头。 这浮玉泊上的浦屿虽不少,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口,各类厢房早便是爆满了,供不应求。 一些修士或是自矜身份,不愿歇坐在飞舟上,或是在周围山岳中开凿洞府,往往为了一间上房,都要竞价个不休,将价钱炒上个数番。 罗璋早就数个月前就预定了不少客栈的厢房,就是想等到这一刻抛售而出,好狠狠赚上一笔! 只是因陈珩和卫令姜得了自家恩师的青目,他也有心想交好二人,才大方舍出了牌符,死活都要两人收下。 按着陈珩的本意,他随意开凿一方岩穴住下即可,自然也不用花费符钱,也不用欠下人情。 不过卫令姜的那枚已被青枝抢着收下,他这时候再执意推辞,只怕会平白惹得人不快,也只得暂时顺了罗璋的意,日后寻个由头再补还给他。 …… …… “不过一处居所罢了,听说还有花上五六十符钱,来争够一间上房的。” 陈珩四望了一眼,随口道:“这些道人还真是豪富,身家不凡啊。” “你以为这里的厢房仅只是居所吗?” 卫令姜淡淡接口: “这里的灵机隐约要比别处更充沛,我若没猜错的话,如‘仙客居’那等客栈,显然是立下了聚灵法阵的,又依照上中下不同的房屋,来分发灵气多寡……那些人争得不是上房,而是灵气。” 寻常的聚灵法阵虽比不得十等灵脉,也比不过能“源源生化”的玉胞母池,但多少也具吸纳灵机的功用。 只是此物不仅长久不得,而且还需阵道大师来定时维护,繁琐非常,因此远不如“玉胞母池”般适用广大。 毕竟后者可以算作一口人工点化的灵脉了,勉勉强强,也沾染了几分天公大韵了。 玄真派之中,三位长老和一些大执事们的洞府,就有聚灵法阵存在,只是陈珩还从未进去过,自然没什么亲自体悟。 “如此吗?” 陈珩微微皱眉:“看来倒是欠了罗璋师兄不少人情。” “你不愿欠他人的人情吗?” “难道师姐愿意?”陈珩淡淡反问。 “可伱为何又欠了我的人情,师弟?” 这一瞬间。 卫令姜眼底忽得绽开了浅浅的笑意,如花瓣含露:“你欠我的人情,又该怎么还呢?” 红叶簌簌如火,颜色绮丽。 这方浦屿名为红叶岛,遍地都栽着四时不谢的红林大枫,随风摇曳时,绚丽夺目,满空辉耀,看起来秀美非常。 绝丽的女郎穿着曳地长裙,明眸皓齿,顾盼之间秋水盈盈,眸如月牙儿般,脸上难得露出了不掩饰的笑意,甚是动人。 神情散朗,林下风气—— 陈珩静静看了她一眼,道:“师姐的意思是?” “还未请教师弟的尊姓大名。” “不如师姐先说?” “我……”卫令姜微微犹豫了刹那:“我叫温宁。” 陈珩瞥见了她脸上犹豫,神色淡淡道: “陈霸先。” “……” 卫令姜同样淡淡瞥了他一眼,忽得敛去了所有笑意,转身便走进不远处的‘仙客居’中,也不答话。 “是不是傻啊?都没脑子的吗?” 青枝乐了,一摊手:“这你俩以后要是能找到道侣,我就跟你们姓好吧。” “人只能冠一姓,还未曾听过能冠两个的。” 陈珩声音一如平常,也并不多做理会,同样走进“仙客居”中。 …… …… 第二日。 宝聚斋中。 穿着紫衣的管事愕然看着面前的数十乾坤袋,眼神有片刻的呆滞。 “这是杀了多少——” “胡说些什么!” 管事一脚将多嘴的伙计踹了个踉跄,向对案端茶在手的陈珩和颜悦色道: “这是斩妖除魔!斩妖除魔!道友本事高强啊!” 第六十五章 祭器 数十口乾坤袋仅是那样垒在一处,就几乎占了半扇桌面,宝光晶莹明亮,让宝聚斋的新来不久的伙计都看呆了眼。 纵然这乾坤袋只是下品的储物符器,但如此数量,若换算成符钱,也是一笔巨量数目了。 他们纵是在宝聚斋干上个十数年,都未必能得手这么多! “斩妖除魔不敢当,只不过是维护正宗罢了。” 陈珩举盏微笑,那紫衣管事也赶忙叠声附和。 一时之间,各类的溢美言辞好似泼风骤雨般,迎面袭来,直到那紫衣管事自己都觉得有些赧然脸红时,才方一停。 “敢问道友的这些乾坤袋都是要售卖的吗?且请放下一百个心!我郝庆延必会安置的妥妥当当,给道友一个好价钱!” 紫衣管事心头火热,直盯着陈珩不放。 这一笔生意若是做成了,单是抽成,便能赚上不少,再攒上几個月的月俸,说不得还能将练炁修为往上推一推。 “不急,一事不烦二主,我还有些杂物,也便一并托付给郝管事了。” 陈珩略一挥手,又放出了十数件符器,当空虚悬,更是照耀得满室通明,光华如水涤地。 “这……” 此番,连郝庆延都掩饰不住面上的惊色,眼底隐约有几分忌惮之色。 这么多乾坤袋和符器? 怕不是哪个魔道妖人特意来此销赃的吧? 不过这个心思只是一闪而逝,郝庆延也懒得多想,更没什么要匡扶正道的意思。 再是怎样的积年老魔又关他屁事! 一个月的月俸才三十符钱,还指望他玩命呢? 就算有不知死活的强人要来抢宝聚斋,不吭声、不带路就是他最后的底线,算是全了与宝聚斋之间的情分。 若是那强人肯分一杯羹,那哪还能叫强人? 那明明是他郝庆延义薄云天的好大哥! 在心思乱转间。 郝庆延也不耽误动作,只将双目一运,便放出了一道刺目的亮莹莹紫光,一一从虚悬的符器上缓缓扫过,嘴里还念念有词。 “担山大棍,下品符文,咦?有九道天宝大禁啊?可惜可惜!这材质支撑不起再炼形一次了,若能二次炼形,这大棍就是件中品符器了!到时候价钱最次也得翻上个十番啊!” 在郝庆延开口时,早有宝聚斋的伙计拿着纸笔,将他的品评一一记下。 能在此地担任管事一职的,自然都有一技之长的。 便如郝庆延双目发出的这道炫目紫光,就是门勘物类的道术,往往最受坊市内商家们的喜爱,能够助人辨识符器的品秩高低、禁制多寡。 胥都天中的符器、法器等等炼制之术,乃是自前古传承下来的,极高妙玄微的法门。 放在界空,甚至在一些地陆之中,都是不传之秘,仅能够口耳相诉,不假于外物、他人。 若是一旦泄出,也不知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又掉下几多滚滚人头。 而但在此方天宇,却不过是寻常的祭炼法门,人人都能习得。 就连其中最为关键的禁制,也被八派六宗因百万年前的一次布道天下缘故,悉数传了下来。 胥都天的祭器法首重炼形,其次是禁制。 一方粗胚,需先经由“炼形”洗去其中的杂芜糟粕,理顺气脉、形势,调节清浊后,才方能于其中铭刻禁制。 而在这“炼形”的过程中,若是粗胚太次。 即便炼形完成,但也铭刻不了几道禁制,往往三五道禁制,就已到了材质的限界,纵然强行叠加,也只会落得法器崩毁,讨不了好。 甚至于一些粗坯更次些的,连“炼形”那一关都过不了。 需知“炼形”本就是用来洗去杂芜糟粕,以调节清浊的,若那粗胚整个都是“杂芜糟粕”,莫说什么打入禁制了…… 只怕等到一次“炼形”完成后,到手的便只是一捧灰灰,所有的形质,都被悉数化去! 也因此,粗胚的材质越是上乘,便越能承受更多数量的禁制,像什么灵天素景精金、弥罗铁和黄华秘髓等物,都是世间修士梦寐以求的粗胚材器,有价无市。 至于禁制,又分天宝大禁、灵宝大禁和神宝大禁三类,乃是八派六宗的亲传,各有神奥,并无高下的区分。 这祭器当中,炼形一次,禁制十道,便是下品符器。 而十道禁制,同样是下品符器的至极了。 这时候,下品符器又需再经一次“炼形”,才能继续打入禁制。 炼形二次,禁制二十道,也便是中品符器。 以此类推。 法宝的每一次品秩突破,都需得再经过一次炼形,才方能最多又打入十道禁制。 符器、法器、道器乃至是传闻中的仙器,都概莫如是。 相传。 一件孕育了真识的法器在苏醒时,都足以引动千里天象暴动,鲸吞进去无尽无穷的虚空灵气,至于道器和仙兵,那就更难以揣度了。 …… 而这时。 郝庆延也总算将那十数件符器都一一看了个遍。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满头的汗,朝陈珩歉然一拱手,也不说话,而是一屁股就瘫在软椅上,咕噜噜喝了半壶茶,过了半响,才渐渐缓过气来。 “见谅,见谅,这门‘识灵道眼’驱使起来太耗费胎息了,我一个练炁八层的都顶不住,每一次使出,都像是去了半条命。” 郝庆延叹息摇头,旋即又眉笑眼开了起来: “道友可是等急了吧,稍待,稍待,慢工方能出细活嘛!今番这些可着实价钱不菲,我——” “无妨,我正巧还有一事相询。” “道友难不成还有符器?!”郝庆延又惊又喜。 “并非符器,而是道术。” 陈珩一边将郝庆延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一边笑道: “贵斋可收取道术和练炁术吗?” “原来,原来。” 郝庆延恍然大悟,嘿嘿笑了两声,将所有伙计都轰出了门外,又掩上门户,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等到做完这些后,他才面色肃穆落座到陈珩对案,足足沉默了数息后,才缓声开口: “道术——我们是不收的!” 陈珩微微抬眼。 “非止道术,连练炁术那些,也皆是不收的,非止我们一家,连隔壁的几家商号也是同样。” 郝庆延小声开口: “道兄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曾惹出过多大的祸患呢!” 第六十六章 玄真派来人 道术分三等,分是上中下三乘,而在道术之上,又另有神通等等。 道术、神通种种皆被统归于道法一列,至于前后者的区分,无非是后者威能更胜,炼到了高深处,即便是焚山煮海、摘星沐日,也不过等闲而已。 但道法功用,大体之上,也便是成长、明知、杀伐、御守、遁形、丹阵、参食这几类根本妙用而已。 宝聚斋不敢轻收道法的缘由,已是来源已久了。 据郝庆延所说,此间商铺这所以能繁盛至今,乃是捡了个漏,承了前人的遗泽。 当年南域市面上的霸主还曾是“万宝楼”,极鼎盛之时,连神火崖、恶食山和花神府这几大派的长老,都曾是他们的座上佳客,甚至还将手脚延伸出了南域这片穷土,连东弥州的中域、东域,都有过他们的分行。 但此楼却因被对家“六合社”算计,不慎错收了怙照宗中的一门“五阴擒拿大手”神通,还懵懂放在楼中售卖。 因而仅仅只在一夜之间,就被从东弥州上被连根拔起,满楼门人统统丧命,连元灵都尽数泯灭,求个轮回转世都不得。 往日与“万宝楼”交好的神火崖、恶食山等等,都噤若寒蝉,一言不敢擅发。 相反几位宗主还要连夜去怙照宗请罪,言说自己识人不明,备上厚礼,以恳求宽恕。 这一风波,惹得当时半座东弥州都是震骇心悸,各家商铺行当,一时人人自危,唯恐步入“万宝楼”的后尘。 而“万宝楼”的对家“六合社”自然也没能讨得了好。 被怙照宗查明真情后,也容不得他辩驳解释,直接被一个精通咒诅的元神真人隔空施法,将所有人都炼成了阴泥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凄惨至极。 而“宝聚斋”等大小商号的发家,正是趁着这两家巨头倒毙,才迎来了时机,开始转运。 若是这两家还尚在时,他们又哪会有如此时运,早就被明里暗里的各色手段围殴过来,打压的毫无立足之地了。 …… …… “所以,自那之后,我等皆是不敢轻收道法,唯恐是中了算计,落了圈套,步了那两家的后尘。” 郝庆延唏嘘不已: “就算收道法,也要有保人、契约、凭证……还得查验卖主的身份,与他立下文书,就连那售卖的道法,也要一一查明来历不可,否则,纵是再动人,也不绝然是不敢入手的,谁知晓那是不是要故意引你入套!” “如此繁琐?” 陈珩皱眉:“若是没有门路的散修欲求购道法呢?来贵宝地,岂不是只能只手而归?” “哈哈!道友着相了!” 郝庆延闻言大笑一声,拍手道: “你可知这世间的寻常道术何其多也?一代传一代,一人诉一人!早已是流遍天下了!像什么气甲术、血遁术种种,实在数也数不过来,多得是呢!方才说的,仅是那些不常见、没听过名姓的,才要做此防范,道友若是欲求购道术的话……” 他从乾坤袋取出一本五指厚的书册,递给陈珩。 而陈珩接过在手,只略翻阅,神色便微微动容。 “我所得的道术……怎么都在上面有记述?” 他又继续翻到练炁的行列,这一看,就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归元子练炁要诀?” 陈珩指着书册上的其中一页,道:“据我所知,这似乎是容国容氏的练炁法旨,怎会在贵斋也有售卖?” “哦,这個?” 郝庆延只凑过头看了一眼,就笑道: “这是容国太祖归元子亲自卖的,当时还没有宝聚斋呢,听说是卖给万宝楼,换了三十个漂亮鲛女,嘿嘿!这位老前辈倒也是个会玩的!” 陈珩默然无言。 他继续翻看,又见到了“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血甲术”等等,简直密密麻麻,多如云空繁星。 而且这些下乘道术的价格也是低廉异常,只要十数枚符钱便能购上一门,比符器不知要贱上多少。 郝庆延也是识趣的,主动便开口解释道。 据他的言语,这些中下乘的道术不仅流传甚广,而且威能平平,修行时也很是耗费功夫,远不如符器便捷。 毕竟无论胎息还是真炁都是有限的,用去施展道术上多了一分,那在驱策符器时,就要少一分,总是有定数的。 而且中下乘道术的威能也大多比不上符器,兼之流传甚广和修行时日的缘故,若是不将价钱定得贱些,只怕没几个人会来买。 在听到这一切后,陈珩也暂时熄了售卖道术的心思。 在他的预想中,这处“金谷墟市”本是一真法界能大施手脚的地界,模拟出他人的心相,得了元灵中的道术,再拿出来售卖。 鸡生蛋,蛋再生鸡,如此一来便是源源不绝了。 可未曾想这些商家不仅在道术售卖上存着如此多约束,并且,其自身也搜罗不少,林林总总,各类别的都有…… 在接过售卖得来的数千符钱后,陈珩本还想求购一柄飞剑。 却得知“金谷墟市”因还未正式建成,周围几家大商行都还未压箱底的好宝贝挪转来此处,皆在运转的路途中,便也得跟郝庆延约好,请他等货到时知会自己一声。 又略攀谈了几句,陈珩也不多留,谢绝了郝庆延的相送,便回返了红叶岛。 有这些符钱在手,不管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上,都能再做增进了,哪还有空在此闲聊? 他的遁光去势极快,如星火飞奔,转眼便不见了行踪。 而一座浮空楼船中,甲板上的一人刚瞥见陈珩的身形,还未来得及招呼,那遁光便已须臾不见了,没入茫茫水雾中。 “陈师弟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此行色匆匆!连我们都不理了!” 周行灵笑骂了一声,对周围师兄弟道:“等见过恩师后,必要将他揪出来,狠狠灌上一回酒!” 周围几个与陈珩攀谈过的白鹤洞道人都纷纷大笑,唯有祝婉芷默然不语,低下头去。 周行灵知她的心事,但也不好劝解,只是叹了气,继续驾着楼船向前驶去。 过了半刻钟,这楼船终于在一方浦屿降下,周围鲜花铺地,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不远处的精致水榭之中,正有两人在持棋手谈,周行灵等人也不敢打搅,默默站立在侧,躬身以待。 直到过了半盏茶后,一个满头白发的矮小老者笑着掷棋,才得以结束。 “行灵。” 矮小老者一笑:“你来浮玉泊这么久了,我叫你去交好天下英才,与他们为友,可有所获么?” “启禀恩师,有一人,他名为陈珩。” 周行灵听得这话,连忙拱手道:“这位师弟实在学究天人,与他相比,我远远不如也。” “陈珩?是我玄真派的那个陈珩?” 矮小老者还未答话,与他对弈那人也先开口,道: “你且细细说来!” “是。” 周行灵再次躬身:“古均长老。 第六十七章 先天大日神光 数日后。 红叶岛。 一间厢房内。 陈珩周身灵机涌动,口鼻的一呼一吸间,都发出烛火迸裂似的炸响,尔后竟越来越大,直如一道雷轰霹雳在逐渐酝酿,要伺机要拦在眼前的一切阻碍都尽数摧去!打得塌陷沉毁! 一时之间。 这整间房室内都隐约在微微摇撼,朱红的梁柱颤下几缕微不可见的灰埃,几步外的案几上,白瓷茶具跃跃发响,交撞出“叮咚”如流泉的声音。 好在每间厢房都各设了隔音的禁制,这动静才未扰得众人歇息不宁。 而在这歔欷声愈来越大,最后竟真的在空中出现丝缕雷光时。 却又在至极时倏得跌落,一层层削去…… 不过胸膛几个起伏,陈珩的气机便从高天跌至了渊谷,其中霸烈无当的意味,也改换成了一股绵绵若存、若水潜流于涧的安静。 数息之后,他的一身气机都蛰伏了下去,呼吸声已经是若有若无,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静到了极致时,又兀得开始生动,如春汛至来,冰雪尽消,河水上涨。 渐渐,这间厢房又依稀响起了口鼻歔欷时的雷音。 就在这一动一静之间。 陈珩的气机也起伏不定,时而仿佛兴云吐雾,时而仿佛隐介藏形。 身躯中的穴窍不断配合着练炁法旨,运使着气脉流动,配合着它们挪移搬运,将外界的精纯灵气炼化为自家胎息,增进道行。 就这样,又过上了半日。 陈珩缓缓从入静中退了出来,将眼一睁,收摄了全身气机,神情中露出一股感慨之色。 “好一门《动静雷音导引法》!有它相助,我炼化灵气的过程少说也节省了先前的一倍苦功,‘金谷墟市’这趟的确不虚此行,那些大派弟子看来也绝非是什么泛泛之辈!” 陈珩从蒲团上起身,随意活动了一番手脚,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轻松灵便,如乘云雾而行,自有一股畅快自在之感。 连精神也完足舒服,好似打烂了一圈拦在身前的窠臼,与虚空天地要变得更加相亲了。 这次修持,他总算将自身的修行,从练炁三层推进到了炼炁五层,离练炁六层也已相差不远。 不仅体内的胎息总量多了数倍,这一身战力,也由此翻上了数番。 陈珩自诩,纵然他的道行仅是练炁五层,还尚未九返圆满。 但在这偌大的“金谷墟市”里,练炁境界,就算往保守了说,能胜过自己的也不过十指之数,甚至还更要少些。 若是再遇上前次的那场天魔大潮,应付起来,也是从容许多,至少也不会同先前那般狼狈,还能更多保有几分余力。 …… “若是能在前去地渊之前就修成真炁,将一身胎息转化成了‘太始元真’,那活命的把握便又要多上些了。” 陈珩摇头。 练炁的每一层境界成就所需胎息都各不同,愈是往后,便愈多。 在陈珩新得的那门《动静雷音导引术》上就有明言,开篇就做了简述—— 若练炁一层所需的胎息量数是一方窄口小盏,轻易就能注满,练炁二层便是水囊,三层是陶盆,四层是汤鼎,五层是泉池…… 一层所需的胎息都比一层要多,层层叠去。 到了练炁九层,就如若是一方湖河了,需得无数的胎息,才方能够倾满成就。 而那仅是寻常的真炁,都需如此的胎息数量,又况且陈珩的“太始元真”更是天下至极,品秩高绝。 若寻常真炁所需的胎息数量都是一方江湖了,“太始元真”便更不必多提,唯有北冥沧洋,才能做个比拟。 陈珩在宝聚斋卖去了几乎所有的符器,仅留下雷火霹雳元珠、紫金破煞锤、参合车这三件中品符器还有一口乾坤袋。 就连流霄尺和青娥画图都被他舍去了。 可得来的符钱,除了留下一成用来购置飞剑外,剩余的皆用在了练炁修行上。 纵然如此,还仅是将他从练炁三层推进到练炁五层,只跨过了两个层阶。 可若是寻常练炁士得了这些符钱,不说能修持到九层圆满,从无至有,修持到個练炁七、八层,那必是是绰绰有余的…… 一念及此。 陈珩又觉得颇是可惜。 南域的各处商号坊市都被怙照宗当年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在收购道法时,皆是慎之又慎,唯恐一个不小心落入了套中。 这般施为,倒是令他的一真法界不得大展拳脚。 如《动静雷音导引术》,便是一门控制呼吸吐纳节律,调动五脏六腑,来加速炼化灵气的道术。 若无此法相助,短短三两日之间,陈珩是绝无可能炼化完如此之多的符钱。 这门道术,还是他从宝聚斋回返红叶岛的当日,路途中,恰巧遇见了五光宗前来观礼祝贺的使团。 那使团里,正有一名随师门长辈来玩耍的练炁弟子,于是便也被陈珩顺手拓印了出来,模拟在一真法界内。 反复杀了数十次,那五光宗弟子的道法也大抵都掉落得差不多了,但对陈珩来说最合用的,还是这门《动静雷音导引术》。 以呼吸节律来调动内腑,一动一静之间,便如一方混混大磨,将收摄来的灵气碾压粉碎,磨损成易与人身相合的精粹—— 似这等能够辅以练炁的道术,若是可以拿出去售卖,那它的价值绝不过下于一件十五道禁制的中品符器,甚至还犹有过之。 而陈珩这几日除了练炁修行外,便是在“金谷墟市”内四下搜寻,也不知将多少练炁士请入了一真法界内,所得的道法亦是数之无尽。 只可惜南域的坊市商行们顾虑重重,唯恐步了“万宝楼”和“六合社”的后尘,倒是断了这一处敛财的路径。 再加之陈珩也不愿被窥破行藏,也只得暂且先搁下。 “昨日又得了四十三门下乘道术,中乘道术却仅得了一门唤作‘罗结同心锁’的法门,这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创,显然是道侣之间用来夜话闲谈的,于我而言更是无用,白费了一番苦功。” 陈珩负手走到窗前,推开半掩的雕花小木窗,遥望水波嶙嶙,漾荡如海。 此时。 正值是月上中天。 他的这处厢房在红叶岛的最西南侧,只站在窗边,便能望见一扇万顷大湖平圆如镜,隐隐约约,还有几只丈许长的赤尾金鲤正不时跃出水面,拍碎月天和水面交映,搅乱了清波。 这方大湖之所以唤作浮玉泊,乃是因日照烟霞时,水光蔚蔚,汩滉不定,犹若碎玉玲珑,才有此称呼。 眼下虽无日景,却也正月色清皎,河汉澄明,湖光更是寒碧非常,显出与白日另为不同的一片风致。 “我近日虽得了不少道术,合用的却不多,同宝聚斋那位郝庆延管事所说的一样,大多中下乘道术的威能,都抵不过符器的,并且也不如符器便捷——” 陈珩站立窗前,默默思忖。 这些中下乘道术非止威能比不得符器,并且在修行上,还要花费莫大的功夫,一步步,从小成、中成、到最后的大成至境,才方是功行圆满。 陈珩虽有一真法界在手,相当于“现世一天,法界十日”。 但面对这些不过平平的道术,他也不会花费心思,将其一一修行到大成至境。 最多也就稍稍涉猎一二,权当增长些见识,日后若是遇见了,以好方便从容破去。 毕竟一真法界也最多就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并非够能予他无限的宽裕。 而听说在八派六宗内,还存在“洞天”一物,同样亦可调换宙光流速,与他的一真法界在某方面,也是存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 “最适用于我的,应是那些凶险异常,一个错漏便当即横死倒毙,而且威能不凡的上乘道术……” 陈珩看着窗外的素寒湖景,暗自心道: “可惜,我如今所得的唯一一门上乘道术,还是涂山葛前主人留下,怙照宗的‘极光大遁’,没有干银星矿做前引,却是修不成它。” 干银星矿乃是天外星辰的精粹所炼,从来都是贵重至极。 而能够冲出罡气圈,去天外采集星辰精粹的修士,最次都是大真人了,这两者一合,使得干银星矿更是弥足珍贵。 这几日间,陈珩也曾暗里无意打探过干银星矿的消息,得来的答案,却都无一例外。 此物仅只怙照宗所在的北域才偶有向外售卖,一颗指间大小的,都是数千法钱,而且还有价无市,甚少得见。 听到这则消息的陈珩也只能暂且搁下这桩心思,专心去寻练炁士,将他们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以谋求道术。 却孰料这几日下来,中下乘道术虽得了不少,合用的却不多,对他而言裨益最大的,竟还是五光宗那门辅以练炁过程的《动静雷音导引术》。 至于上乘道术。 那更是一门都没见着…… 念及至此。 陈珩不由得微微摇头。 而这时,隔壁的房门忽然猛得一响,旋即便有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过不了几息,便是一阵比雷轰还更要猛烈的鼾声。 “隔壁不是师姐的房门吗?什么动静?” 陈珩微微一怔,也推开房门。 只一望,就见廊道上躺着一个圆胖如小猪的女童,她也浑然不觉自己被扔了出来,正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流了满地。 “青枝?这是因鼾声太吵被赶出门外了?” 似乎听到了动静,青枝下意识伸手去抱,陈珩将身往后一退,女童便也捞了个空。 见没抓到什么东西,青枝懵懂嘟囔了一声,囫囵翻了个身,继续昏昏睡去。 “你如此吵闹,我也别无他法。” 那鼾声简直比他运使《动静雷音导引术》时,还更要大上几分,若非每间都各有隔音的禁制,这整栋楼舍的人,都别想安宁了。 陈珩摇了摇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深青色的鹤氅,披于她身上,也便不再多管。 将门一闭。 那如雷鼾息就也被隔绝了在外。 此时圆月还未沉下中天,正是夜色阑珊的时分。 陈珩往蒲团上一坐,便又取出一枚符钱,继续开始炼化了起来。 直到晨光正盛,暖日高升时…… 他才收了气机,从蒲团上起身。 “该去各类坊市中撞运了,也不知今日可否还能遇见各大宗门里前来观礼的使团,若其中还有练炁弟子在,那便更好不过了。” 陈珩从乾坤袋的数十面具中,选了一张与昨日不同的,又将身上气机以散景敛形术改换了一番,才推开房门,大步走出。 廊道上,青枝依旧睡得正鼾,身上还披着他的那件深青鹤氅。 陈珩笑了一声,从她脚边跨过,等出了客栈,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飞向西南边的一座浦屿,不见了行踪。 而在他离开不久。 卫令姜也推门而出。 待看见廊道上仍是鼾息不绝的青枝,先是无奈,随后目光又落到她身上披着的那件深青鹤氅,又微微一怔。 “这是……” 隔壁陈珩的门户早已是紧闭上了。 卫令姜犹豫了再三,想要叩门的手终还是放下,只是将那件鹤氅默默收起。 等到青枝终于被用力晃醒时。 这女童见自己是睡在廊道上,不由得暴跳如雷,只到卫令姜应承她,今日能多加两顿饭时,才方转怒为喜。 “不过,我昨夜是在这里睡了一晚吧……” 青枝脸上有些狐疑:“为什么一点不冷啊?” “大概是你皮糙肉厚吧。”卫令姜面不改色。 青枝气得用头去撞她,去被卫令姜侧身躲过,然后抱在怀里。 “等等,这是要出去玩?” 见卫令姜抱着自己朝客栈外走出,青枝顿时双眼放光: “去吃前天的鹿肉包子!吃包子!我快要饿死了!” “我方才隐约心血来潮,好像……” 卫令姜只是微微皱眉:“好像往西南一行,或许会得到什么?” “瞎编!你这具灵身只是练炁境界,又不是你那个洞玄三重的真身!” 青枝笑了起来,可还未笑几句,便被卫令姜捂住了嘴。 随后,一道青色遁光也冲天而起,同样了飞往西南方向。 …… …… 积岩岛。 人来人往。 一处颇大的鱼摊前。 闲逛了许久陈珩突然停住脚,目光怔怔盯着一条无鳞白鱼不放。 方才,他仅是下意识用“摩诃胜密光定”扫过,却没想到,竟得见了这个东西。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 那头无鳞白鱼正在活水中肆意畅游,即便用胎息去感知,它的通体也都是血肉躯壳,并无半点异物存在。 可明明—— “前辈看许久了,是要买下这条鱼吗?这条鱼是白沙灵鱼,肉质最为滑嫩爽口不过,没什么大刺。” 这时,鱼摊的主人,一个才刚长出胡须的年轻人笑着赶来,将它从活水中捞起: “前辈若想要的话,只需半枚符钱即可!” …… 而同时。 另一边。 卫令姜捧着一口锈迹斑驳的铁罐,也是神情恍惚。 “这——” “罐罐是俺老婆子生前的留下的哩,听说以前还是件打入了两道禁制的符器,现在废了!” 铁罐主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放下烟杆,龇着满口邋遢黄牙,笑道: “女娃要是诚心的话,半枚符钱就成交了!” “是不是定价太低了些?” 卫令姜有些犹豫。 一时之间,她竟有种错觉,好似这陶罐主人言语时的神情颇像她认识的一位前辈。 但这个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因实在太过荒谬了,就连卫令姜也没放在心上, “不低,不低!半枚符钱正正好!” 老者又笑:“我这东西,只卖给有缘人……” …… …… 第六十八章 却向蓬莱看杏花 鱼长七尺四寸,头圆身窄,尾似鸣蛇,通体上下并无片鳞,入手时候滑腻非常,浑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蛇。 这是无数白沙灵鱼中的一条。 陈珩看着它被鱼摊主人轻易从活水中捞了出来,尽管奋力挣扎,但那个年轻人只将手往它的腮鳍处用力一按,鱼身就一僵,然后萎靡了下去。 从始至终。 都曾未展露过什么神异…… 和它那些被豢养在水泊中的万千同类一般。 他面前的,就像只是一尾普普通通的白沙鱼。 接过符钱在手,年轻人也笑嘻嘻看着陈珩将那尾鱼收入乾坤袋中。 今日倒的确是开了个好张,像白沙鱼此类虽也能勉强列入灵鱼之属,但其肉身中的灵机却不多。 寻常买主,皆是喜它口感甘美细腻,便是生食,也别有一股鲜甜风味,都用来满口腹之欲的,但无论如何,都绝值不得半枚符钱。 想到此处。 年轻人又觉得奇怪。 以他的性情,往日都是将价钱往高了报,若是买主真个有意,才又慢慢来撕磨拉扯,同他叫价。 怎么方才就不假思索般的。 一口便叫出了半枚符钱? 但这個懊恼的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过,很快也不再留心了。 钱货都已两清,再如何追悔也是无用了,更何况半枚符钱也不算亏,他还有得赚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平素常来照看的老主顾腆着肚子踱来。 年轻人就更顾不得那点小小的犹疑了,脸上忙又挂起笑,躬身上前去招呼。 不远处的陈珩见得这一幕,又默默驻足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这门机缘倒是来得蹊跷,是我误打误撞,才恰巧遇上了吗?” 车马如流的街道中,陈珩心中细思道: “先天大日神光被甄别为上乘道术,若真得手,这便是除去无法修行的极光大遁外,我唯一傍身的一门上乘道术了。不过上乘道术终于是与神通相接近,虽然具有莫大的威能,但修行条件都无一不苛刻,有些还需外物做引,便如极光大遁便需干银星矿,才能得以入门,只盼这神光……”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微微摇头。 极光大遁所需的干银星矿已是旷世奇珍,有价无市,唯有那些高功、炼师们才方有资格去竞价一二。 而先天大日神光同样是上乘道术之列。 若它的入门,也需什么郁仪法髓、大日星精来做饵引,陈珩便也唯有作罢了。 而在他出神之际,不远处,忽得便响起了一声低笑。 “原来你在此处闲耍,难怪不见行踪,亏我还去红叶岛寻了你一趟。” 陈珩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只见不足二十步远外,一个鬓发斑白、身形瘦削的老者正淡淡望向自己。 他年岁从外表看去,只约莫是甲子上下,穿着一身简朴的灰色长衫,下颌数十缕花白长须垂荡胸前,疏眉淡目,好似一个乡村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清贫非常。 可双眼偶尔流泄的精光迸溅,又好似两道飞电般,自有一番威严方正,叫人丝毫不敢小觑。 “古均长老。” 陈珩在看见他的霎时,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但很快,他便压下了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波澜,神色镇静如常,朝这老者恭敬一拱手。 “且宽心,玄真派三大长老中,只我一人前来,晏飞臣还尚在派主眼皮子底下,脱离不得小甘山,那些晏家人同样也如此。” 古均开口道: “我见你气机有异,初始还疑心是否为你,直到又仔细辨了几回,才确信无差错。” 这时候,他抬眼将陈珩上下扫了眼,突然猛得伸手抓住陈珩手腕。 用玄功一查,脸上便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随后又飞快收回了手。 “果然,你已到了练炁境界,看来白鹤洞的周行灵倒是所言非虚。” 古均满意颔首,缓声道: “陈珩,你在派中居住了三年,都未看到半丝修行道人的模样!也无什么向道之心!不料晏蓁死后不久,伱便连破了胎息、练炁两境。” “看来……” 古均一字一句道:“此女的死,对你触动倒是不小,还成了一件好事了?” “不过因缘际会罢了。” 陈珩神色不变:“长老特意来寻弟子,不知是有何要事。” “几日前我和白鹤洞的蒋谷炼师对弈时,听他的弟子们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尤其是那个叫做周行灵的,更是将你吹捧的仿佛天上地下、仅此一人,他说你已是练炁境界,神通不凡,见识也广博,这话,老夫原是不信的。” 古均看着他的双眼,颇多赞赏道: “这才几日?练炁法旨哪是有那么容易参透的?练炁士,又哪是那么轻易修成的? 我初始还以为你是在外得了什么魔道机缘,用了取巧的左道法门,但看你胎息显然是‘锭金真炁’中的金锐属相,老夫便也放心了!” 从卫令姜身上得来的那门散景敛形术,能模拟万物万事的气机,分毫也不差,即便高出自己数个大境界的修士,若非真正神通了得,亲自试探时,也绝难窥破。 这几日陈珩在各方浦屿行走间,都是以散景敛形术将一身胎息改易,换成了“锭金真炁”的属相。 这幸得多做了此举,才没被古均那突然的窥探,泄露出了自己的真炁根底。 …… “若弟子真修行了魔道的速成之法,而非是参悟‘锭金真炁’,长老又欲如何处置我?” 突遭此番试探,陈珩倒也不慌忙,只是又多问了一句。 “既参习了魔道的邪法,那便是魔道的妖人了,纵然晏飞臣不杀你,我也绝容不得你!” 古均双眼猛得一瞪,杀气凛凛,叫人不由得遍体森然。 “不过……” 他将语气一缓,叹息一声,道:“你既参习的是‘锭金真炁’,并非魔道妖人,那我便有桩造化要交于你。” 他伸手搭住陈珩肩膀,只一个恍惚,两人便同时消失在原地。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茶室里。 看见这一幕的卫令姜下意识猛得起身,她帷帽下的那双剪水双瞳微微一缩,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赘婿大哥还没和那瘦老头说完话吗?我已经都吃掉第十八个包子了,再吃下去,只怕肚子都快要撑破!” 卫令姜身边,满嘴是油的青枝抬起脑袋,瓮声瓮气开口: “他房间反正就在你隔壁,小姐回去吧,别看了。你要真那么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撬锁的,晚上你们私会时,如果肯大方点多给我些钱,当门神替你们把风的事,我也不是不能代劳……” 这句话说完后,居然难得没有挨揍。 青枝万分不习惯地打了个嗝,纳闷抬眼。 这一望。 原地哪还有陈珩和古均的身形,早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了。 “呜呼!赘婿被坏老头抓走了!小姐快去英雄救美啊!” 青枝大惊失色,连特意留到最后的鹿肉包子也顾不得吃了: “他要死了,小姐是不是就要守活寡了,等等……是这么说的吧?守活寡?” 砰! 一个白皙小巧的拳头用力砸在她的头顶。 青枝嗷呜一声,痛得赶忙抱头蹲下,眼角飞窜出几丝泪花。 “这……这才对嘛!我就说今天为什么浑身不爽,原来是小姐没揍我,桀桀桀桀桀!” 青枝揉着头上的包,心里头得意狂笑。 而她的那一声叫喊,几乎掀破屋顶,自然也惹得茶楼众人纷纷侧目,朝着这个偏僻角落看过来。 入目所见。 只见一个戴着白色帷帽、面遮轻纱的窈窕女郎正亭亭玉立,秀腰长身,如同濯水的春日细柳,说不清的玲珑妙态。 纵然是看不清面目,也如花树琼琚般,容色纯美。 一些大胆的整了整衣冠,刚想上前搭话,但被那双清冷的眸子一扫,心底便没由来生起一股骇然,胆寒怯缩了回去。 “走吧。” 卫令姜声音冷淡,便率先走出茶楼。 女童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个鹿肉包子用油纸包好,小心揣在身上,又咕噜噜喝了桌上所有的茶水。 才对茶楼众人笑嘻嘻比了个鬼脸。 一蹦一跳,迈开两只小短腿,蹬蹬蹬追了过去。 …… 街面两侧,是各色的茶楼酒家,客栈石坊,当铺商行,兽场书斋。 这方浦屿名为积岩岛,地势也甚高,遥遥望去,四野还隐约错落着不少奇峰怪石,嶙峋有致,如刺如笋。 青枝跟着卫令姜漫无边际地走在街市上,百无聊赖,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往何方,她腰间系着一颗小小的青铃,风一吹过,便叮叮当的响,像是某种无序的乐声。 “小姐,那头恶嗔阴胜魔有消息了吗?” 卫令姜摇头。 “你这几天四处翻找,查了那么多的卷宗,又是打探,都没找到它的真身?”青枝瞪眼。 卫令姜没有答话。 “你说,艾简犯了那么大的错,他以后还能回玉宸派吗?” 见自家小姐对这个话茬兴致并不高,青枝老成的叹了口气,又换了一个。 “不知道。” “小姐,你还记得宗门里槐水榭氏的那小子吗?听说他和司马枋立下了绝争,可这俩还没开打,就被你老师一人一巴掌扇飞了,哈哈哈哈!” 青枝捧腹大笑,最后又有些遗憾: “其实我倒还挺希望司马枋被打死的,十二世族里,就司马氏最惹人厌,别说谢氏那小子,我都想锤爆司马枋。” “……” “听说东海龙宫那边又快要选婿了,老泥鳅们真是等不及要嫁女儿啊!” “……” “我是傻子!”青枝突然双手叉腰。 卫令姜停住脚,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大傻子!” 青枝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想看就去看,小姐真的好别扭啊!你脑子是木头做的吗?小时候在地上摔傻了?才见了几次面啊,就那么关心他!” “我……”卫令姜微微颦眉,下意识辩解了一句: “我才没有!只是,只是他还欠我人情,如果死了,我之前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浑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了!” 青枝斜睨冷笑:“他是对你下过什么咒吗?以往你对宗门里那些人都不假辞色,冷着张脸,是他们对你太热络,还是这个陈珩对你太冷淡了,从未见过,所以心里觉得有趣?” “我……” 卫令姜摇头,瑰丽绝伦的容貌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她只是因近日探寻恶嗔阴胜魔的行踪,又查阅了不少卷宗故事,心里头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而陈珩所修行的“大无相常境真炁”,配合着道君赐下的那张“万里照见符”,某种意义上,说不得能成为破局的关键所在。 只是这几日她与陈珩之间从未搭过话。 偶尔相遇时,对他的致语,也都是假装成不理不睬的模样。 这时突然有求于他…… 卫令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苦恼地不愿去想。 她做不到像陈珩那样,像是对一切都不以为然的样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至于内心深处那点小小的心思是什么。 就连卫令姜自己。 好像。 也不是很能说得清…… 身边青枝还是在叽叽喳喳。 卫令姜突然伸出手,飞快从她怀里抢过一个油纸包,把青枝特意留下来当夜宵的那个鹿肉包子塞进嘴里,用力咬下! “呀!你在干什么?!” 青枝声音一停,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气得脑袋发昏,仰天就要倒。 “走吧,回去找他。” 卫令姜两颊微微嘟起,声音混含不清,像一只在卖力咀嚼萝卜的小兔子,面无表情。 “呃……我又可以看戏了?” 青枝一乐,一时之间,连头也不晕了。 “他如果出事,欠我的人情就更还不了,若非如此,我才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卫令姜神色淡淡。 “桀桀桀桀,对,太对了,就是这个味!口是心非,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青枝叉腰狂笑。 下一刻,一只纤纤素手便拉住她的耳朵,将她拖着向前。 …… …… 积岩岛。 一处酒楼大堂中。 陈珩和古均正相对而坐,突然,古均放下了酒樽,开口言道: “地渊一行后,你便退出玄真派吧,派主那边,自有我会替你分说。” “什么?”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愕然看向对面那个瘦削清矍的老者。 “你去拜入白鹤洞,去当周行灵的师弟。” 古均对他的目光仿佛视而不见,只继续道: “我和蒋谷炼师已打过招呼了,那位仁厚长者已允诺了,他会收你当他的关门弟子。” …… …… 第六十九章 谜题终现 这座酒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热闹非常。 而角落处的两人却皆是一言不发,像流水中心的两块静默的礁石。 最终。 还是古均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森寂。 “觉得讶异么?玄真派内竟还存有良善之辈,倒真似千年的铁木开花盛蕊了,叫人闻所未闻。” 古均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笑意: “你方才听见老夫那番要除魔卫道的言语,可是心头鄙夷,恨不能啐在我的面上,叫我闭上这张嘴? 明明自家宗派内都到处是强取豪夺的魔道行径,晏飞臣只手遮天,行事霸道狂妄,视人命如草菅;派主更是不管不顾,只任由他施为,源济上人左右逢源,唯利是图,老夫更是一尊庙里供着的泥胎木像,只参食香火,却不做实事……” 他看向陈珩,道: “你可是这般作想的么?” “弟子不敢。” 陈珩起身而立,避席再拜。 “你也不必在老夫面前作伪了,此间派中人物仅只你我二人,这些都是实情,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现在再教你一个道理,做人须得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蒋谷炼师因幼子死在了魔道的血祭之法上,一直都对魔门的种种左道之术痛恨非常,我方才那话乃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要叫人传出去,让他知晓你并非魔道的真炁根底,而是出自玄宗,是可以放心收入门下的!” 古均老眼抬起,突然话锋一转,道: “可还记得?在伱寡母死讯还未被晏平刻意传至小甘山的时候,你虽心中积郁,却对仙道也是颇感兴趣的很,有一次还不知死活,竟拦下了派主外出的法驾,向他请教想要证就胎息,应该去读些什么道书…… 当时的晏飞臣被你气得脸色铁青,若非晏蓁拼命劝阻,恨不能当众鞭死你。你或是忘了,我倒是对此记忆颇深,至今都记于心中,因你那一刻实在大胆的很,也实在不知死活。” 陈珩眼神微微一动,没有开口。 “可惜,你的向道之心也便只有那一时片刻了,自晏平的将你寡母的死讯传来小甘山后,你这人,便成了一条被抽去了脊柱的狗,只会哀哀呜鸣了。” 古均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若不是晏蓁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你,你陈珩还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么?只怕早就自裁了,现在都不知转世去了何方,真是可笑!” “可长老为何如今要助我?” 陈珩声音沉静如平湖,道:“往日里,珩还从未得过长老如此的青目。” “为何?因终究是玄真派欠你的,因你今时不比往日,也因我想叫念下我的好,欠下我的一桩大人情!这便是实情了!” 古均道人面无表情: “你若是从前那副模样,我自然懒得高看你一眼!我纵然是再如此的慈悲心肠,可一介凡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何苦为了你去与晏飞臣来做对,平白给家族招惹来祸患?可你如今不同了,周行灵是被蒋谷炼师悉心自幼调教过的,是洞玄炼师的高足,连他都对你称誉有加!” 他直视陈珩,双目透出一丝精芒: “离晏蓁死后这才几个月?你便连破了胎息、练炁!这样的天资,连蒋谷炼师都要动容,就莫说是我了,大好时机在前,怎能不提早下注?” “原来如此,长老想要我如何去还上这番人情?”陈珩笑道。 “你若真活着从地渊出来,并拜入了蒋谷炼师门下,一百年——” 古均伸出十指,缓声道: “我要你庇佑我的族人百年,使他们在凡人世俗里享受富贵,不虞有冻饿刀兵的苦楚,若是有成器的,你还需将他们引入仙道门径,如何,可愿意么?” 陈珩沉吟片刻,并未急着作答。 “你之所以还能活着,无非是晏飞臣纵然再如何跋扈,也不敢于明面忤逆派主,坏了派主遣人入地渊寻宝的大事,可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 古均淡淡道: “可若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派主哪还会再管你!你与此人非亲非故的,他纵是与晏飞臣再不睦,也绝不会因为你一个小卒子,而提前翻脸,将事态闹僵。” “不过长老又怎知我能活着从地渊出来?” 陈珩声音一顿,思忖了半刻,口中言道:“还有,不过是庇佑族人百年,长老应也有不少门人故交吧,为何会将此任托付我这個寻常弟子身上? “你若是死在地渊里,自然一切皆休,什么事情都是空话了,今日权且当我白来了一趟,而至于为何托付于你……” 古均悠悠开口: “你以为你在炀山做的那事,没传出去吗?连许稚这种性情唯诺怯缩的人,你都不愿唬骗他,还与他均分了斩获所得。我也算是知你性情的,既又有如此天资,我不将身后事托付于你,还能给谁?” 炀山…… 斩获所得? 听到这番话,陈珩不由得摇头失笑。 除去炀山道人后,他得手雷火霹雳元珠,本就是占上大便宜了,可在古均嘴里,倒像是自己是舍去多大的获益,吃上了亏一般。 而这时,古均该说的言语都已经说尽了,也自然没有要再无陈珩闲谈的意思。 他将一枚巴掌大的鹤翎信物从袖中摸出,搁在桌面,便招呼酒保来结了账,就欲起身。 “长老,恕弟子冒昧了,我实在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陈珩突然唤住他,眼神难得透出一股郑重之色,拱手施礼. “许稚师兄。” 他说:“当初,真的是因为怯战不前,才被长老开革出门墙的吗?” “……” 古均脚步一顿,没有应话。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将身子一转,眼缝里的目芒像刀光一样的逼人,割得人肌骨生疼。 “你敢在我面前提这事,不怕死么?” “长老毕竟还需弟子留下有用之身。”陈珩再拜了一拜,面色不改:“恕弟子妄为了,可许稚师兄终究是待我如友,弟子别无他想,只是欲知一个实情罢了。” “知实情?只怕你是想替他洗去一身的冤屈吧。” 古均闻言冷笑一声:“是不是怯战,又能如何?都早已过去这些年了,还有什么好言语的!” “我的独子是死了,我终究是个人,不是泥胎木像,也不是个菩萨!” 话音才落,他的身形便已须臾消失在原地,一道黄光往云空一盘,便也不知去了何方。 而陈珩缓缓抬起头,将桌上那枚鹤翎拿入手中,重新坐下,也是一时无言。 从始至终。 两人都默契未提起地渊之事,更莫说什么向派主请托,免去地渊一行了。 无论古均还是陈珩都知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领了符诏,拿了卖命得来的财货,那以艾简待门人如奴仆马牛的性子,便是绝容不得反悔了。 莫说蒋谷炼师如今还仅是观望,并未非认定了要收他为徒不可。 就非这位炼师真非他不可,艾简也定不会放人,说不得还会觉得这是在折损自己的颜面,更加触怒他。 区区一个洞玄炼师罢了,三十年前他于小甘山开宗立派时,不知杀得多少人头滚滚,剑上也不是没有沾过洞玄炼师的血。 …… “便是有命出了地渊,只怕,也要辜负这番好意了……” 陈珩摇摇头,便将手中那枚鹤翎收入袖中了,也不多看。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前身那时是别无选择,错入了门派,如今自己重活一生,已有教训在前,自然不会再重蹈一世覆辙。 纵是白鹤洞再如何的兄友弟恭、风气良善,可在那里,终究成不得金丹真人,更莫说什么元神返虚大道了。 这方宗派若是切实论起来,甚至还比不得自身如今所在的玄真派,毕竟艾简的杀力超群,压得周遭几家都不得不俯首。 连那些被自家派主视为奴仆的玄真派弟子出行时,气焰都比别家弟子要更要嚣狂些。 “要拜入大派,至少也是要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派,如此一盘算下来,合用于我的,便唯有一个南域的花神府了……” 陈珩心中叹了一声。 旋即看向左侧山水屏风,声音淡淡,道: “师姐,听够了吗?够了便出来吧。” 屏风之后,青枝猛得啊了一声。 随后在一阵杯筷碗盏碰撞的嘈乱声响中,卫令姜有些尴尬地低着脑袋,一步步慢慢走出来。 女郎纯美白皙的脸颊浮现出玫红颜色,一时晕晕如霞,别有一种明丽的颜色。 “这个小杯子是自己从桌上摔下来的,不是青枝的错!” 在屏风后,青枝还在跟闻讯而来的酒保据理力争: “我没有碰到它,是它砸到了我的手,你看——” 卫令姜顿觉头疼,连折过身去一把捂住青枝的嘴,又跟酒保赶紧致歉,才将这小猪似的女童拖了过来。 她这一回首,又对上陈珩的视线,竟下意识有些无措地偏开脑袋。 “你……” 卫令姜声音难得吞吞吐吐:“你是什么时候,嗯,是……” “师姐来后不久,就知道了。” 陈珩语气依旧一如往常:“青枝咂嘴的动静太大,听声音,我就知道了。” “是吗?我吃饭原来还咂嘴啊?” 青枝从卫令姜身后疑惑探出一个大脑袋,万分不解:“可我怎么没感觉呀?” “没你的事!” 卫令姜将那个脑袋按了回去,讪讪解释了一句:“我……我没想偷听的,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的生死,害怕你真的出了事,才特意赶过来? 卫令姜脑中突然无端闪过这一句。 她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摇头,像是要把这句话从脑子里赶出去。 “我没想偷听的,只是恰巧来这里吃饭……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是,好巧啊……” 卫令姜干巴巴开口,话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拙劣可笑,索性停了下来。 “竟是如此吗?” 在楼檐下半明半暗的晕光里,陈珩身影也仿佛忽明忽暗,他抬起乌沉深黑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卫令姜,过了好半响,才转眸望向窗外,唇边浮开了一丝莫名的笑。 “的确好巧。”他开口。 “你……” 卫令姜愈发手足无措,气氛一时间更加尴尬。 她轻轻抿起唇角,在想起刚才那老者跟陈珩之间的对话,心里又没由来的多出一股怜悯,原本羞迫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就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心绪,是仿佛看见在雨天看见了一只毛发湿漉漉小狗时的不忍,还是带着某种别样的意味。 卫令姜也说不准了。 “师姐是在可怜我吗?大可不必。” 卫令姜突然心头一惊,只见陈珩这时转眸,淡淡对上了她的视线: “晏蓁如今死了,我已是自在之身,而且我还活着,能练炁,能修行,这已超出了天下绝大多数人了,师姐还是收收脸上的不忍吧。” 卫令姜有些愕然。 几步远外,那人眼中只有一片超尘的淡漠,无悲也无喜。 方才他那不经意泄露出的点点情绪,就像退潮的海水般,被全敛了进去…… “天色渐暮,我便不多留了,告辞。” 陈珩略一拱手,脚步声便越来越远么。 卫令姜一时怔在了原地,直到青枝用力拉了拉她的袖袍,才猛得缓过神来。 “这人脾气又臭又硬,软硬不吃,我觉得小姐你是拿不下他的。” 青枝小声开口:“我的建议是一拳把他揍晕,生米煮成熟饭,那一切就好办了!” 对于她的这番浑话卫令姜并没有作答,只是颦眉静了半响,才忽得冷笑一声,同样转身便走。 “小姐,小姐!等等我啊!” 青枝大叫了几声,迈出小短腿就要追上去,可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就被几个酒保隐隐拦住了去处。 “我们还没付钱呢?!”青枝急了。 “你留在这里刷盘子抵债吧。” 卫令姜头也不回,声音淡淡。 “什么?!” …… …… 数日后。 红叶岛,厢房内。 满室隐隐有鹤唳云嘶的清越声响,突然遍彻,陈珩停下练炁动作,若有所思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木匣,托在掌心。 “看来是封丹火候已足,可以服食了。” 此刻木匣上,那道捆缚住匣身、赤红如血的玉链已然脱落,连色泽都黯淡了不少。 匣中的鹤胎丹在不停碰撞跳跃,似是迫不及待要撞破出一个大洞,好飞奔出来。 陈珩只将匣盖一揭,便将那颗蚕豆大小的丹丸捏在指尖,空中的鹤唳声神霎时更加清越,一鸣高过一命。 “听闻此丹是最适于练炁士服用的外药,仅一颗,就含有无尽的精气?” 陈珩只略赏玩了半刻,便握住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内。 心相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鹤胎丹吞进肚腑,一时间,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精气要在体内炸开,双目都忍不住要放出湛湛神光,满空都是异香。 但仅不过半刻钟后。 陈珩猛得停下行功,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天魔!” 此时,他的身躯便已不受控制的长出一层细密的灰黑鳞甲,形体凭空大上了三五圈,无数白森森的骨茬透体而出,在背部盘转,交织出一对巨大的骨翅! 大毁灭、大崩坏,大沉沦,大沉沦! 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低吼、嬉笑,要勾起他的种种嫉妒欲念,驱策着他去杀戮、去掠夺世间的万物万象! 这时候,陈珩想起浮玉泊道人罗璋在赠丹说过的话。 “这丹是怀悟洞主的私藏,是他特意命罗璋转增给我等的,此人,竟然如此……他竟与天魔有染吗?” 念及此处,陈珩脸色突然剧变: “不好,师姐!” 他匆匆退出一真法界,也顾不得鹤胎丹还握在掌心,猛得便推门而出。 这时候。 隔壁房门同样也被突然推开,卫令姜急匆匆跑出。 两人视线相触,只对视了片刻,便几乎不约而同错开目光。默然无言。 一时之间。 场中唯有沉默而已。 而此时。 浮玉泊中。 贩卖白沙灵鱼的年轻人摇着樯橹,正欲再驶远些时,突然,舱中一口鱼桶里,一条金须大鲤鱼嘿嘿大笑: “道君,你这黠智老贼,一顿苦心算计,今番可是算成了!” “废话,这算什么,才仅出了两分力呢!” 年轻人还来不及讶异,便见一个叼着烟杆的白发老者踏水而来。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黄牙 “由我亲自出手布局。这九州四海,能不成的事,倒是寥寥!” 上架感言 本书明天就要上架,今晚十二点会开通付费章节,希望大家如果可以的话,都来支持一下首订吧,因为首订对新书来说真的很重要,虽然前面章节末尾已经说过了,但这里我还是再重复一下,谢谢大家了另外,说说关于上架后的更新和加更。 上架后每天固定更新4k,可能是两章,也可能合成一大章,抱歉,因为不是干全职的,每天4k真的是在卖命了……关于加更,目前其实也就一个。 月票每过一千,加更三章,上不封顶。今晚零点在开通付费章节后,我会先发一章出来,再次请大家支持一下首订,谢谢! 《仙业》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太文妙成道君 叼着烟杆的老者步履蹒跚,满脸傲然得色,笑得大黄牙都露了满嘴。 “这,这……” 他的身形仿佛一片廓宇虚空,没有分毫重量,虽踏在湖面,却没有激起半丝的水花和涟漪,湿寒的流岚空洞穿过他的躯干,却连形质都未曾改变。 “水鬼?” 年轻人紧紧抱着渔网,嘴唇哆嗦,又看向桶中那尾正在悠闲吐泡泡的金须大鲤鱼: “鱼,鱼妖?” “什么?鱼妖!你在说你老母呢!” 金须大鲤鱼闻言暴怒,恨恨一尾巴甩烂了木桶,当空变化成一个满头红发,身罩金缕衣的俊秀少年。 他满脸不爽来到贩鱼的年轻人身边,眉毛一斜,指着自己,道: “他娘的!大爷平素最讨厌有人叫我鱼了,来!跟我念!” “……” 贩鱼的年轻人吓得呆住了,直到看见那红发少年拳头捏得崩崩发响,才如梦初醒,忙不迭跟着点头。 “陵、明、金、霞、印。” 红发少年一字一句,眼神万分不善。 “陵明……陵明金霞印。” 年轻人磕磕巴巴,满头大汗。 “哼哼!还算孺子可教,亏你也是一个胎息,怎么就村俗如此?好没见过世面,连陵明大爷的名头都没听说过吗!” 红发少年斜睨一眼,突然嘴角一勾,又笑了起来: “你方才称我叫鱼妖,又管那老头叫什么玩意,来,大声点!大声说出来!” 年轻人本打算死都不开口,却被红发少年用眼神狠狠一逼,也只能哭丧着脸,闭上眼睛,颤声道: “水……水鬼。” “哈哈哈哈!” 红发少年乐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捧腹大笑:“听见了吗?你是水鬼!哈哈哈哈!” “不是水鬼。” 满头白发的老者摇头踏出一步,身形便霎时昂扬起来,皮肉饱满。须发转青。 只在霎时,一個头戴莲花冠,身穿赤极仙衣,大袖宽袍,道意盎然的美少年就静静立在湖面。 他肤色光洁如婴儿,外表斯文儒雅,目光却幽深如混洞森森,里内好似有无穷的星河宇宙在其中生灭,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整整一纪的更迭变迁,藏着无尽的浩瀚恢弘之景! “是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 他微微一笑,露出满嘴雪白整齐的牙齿,神色温和。 而那贩鱼的年轻人此刻早已吓得晕厥了过去,哪怕是红发少年揪着他的领子使劲上下晃,都毫无半丝要醒的迹象。 “是傻子吧?啊!你乃是上品道器通灵,体内的气机若是放出来,都能轻易打碎一方界空了,连那些什么金丹元神都承不住!” 见红发少年一脸好奇地将手指头按在年轻人眉心,似乎是想要度气过去。 太文妙成道君当即就绷不住了,那派前辈高人的气度也顷刻荡然无存,像个被顽劣学生气到抓狂的私塾先生。 他猛得揪住红发少年领子,将他提到半空,破口大骂: “金霞!这人是吓晕过去了,不是死了!你脑子是不是缺了根什么筋啊?度气救人那是人该干的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我知道,我就是想玩玩,可万一他是什么绝世天才,把我的气机收摄了,那岂不是一段佳话,赤明派又多出了一个大天才?” 红发少年一脸不在乎。 突然眼珠子一转,又开口笑道: “道君,你说我要是倾力一击,能不能把南域整个毁去,炸出地渊里的那尊尸解仙来?” “去死吧,憨货!你这哪像什么玄门道器,分明是魔道六宗那边派来的奸细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烂在无琉璃天里,我还费什么劲去捞你。” 太文妙成道君恨铁不成钢,指着他的鼻子道: “这话你跟老爷我说说也就算了,我是你主人,我不同你认真!可前几日玉宸派的那位道兄也来南域了,还亲自和那尸解仙手谈了一局,这番浑话要是叫他听见,必是又要劝我磨去你的真识,换个听话的!” “什么?!” 红发少年心头一惊,下意识脖子一缩,显然是在那人手里狠狠吃过一番亏的。 不过很快。 他便又皱眉不爽了起来: “道君,不是说好要唤我为陵明吗?陵明金霞印,叫陵明多威风!金霞这听起来就不似个好名!” “金霞,金霞,霞子。” 太文妙成道君翻了个白眼:“你哪来这么废话,叫你就乖乖应着,不然哪天将你名字换成狗剩,你又能怎样,跳起来咬人啊?” 说完,他将大袖一挥,便自不见。 连那唤作金霞的红发少年和晕倒的年轻人也一时隐匿。 …… …… 与此同时。 茫茫宇宙星海内。 葆光地—— 这方也不知与胥都天隔了多少虚空距离的地陆,突得发出百千种不同震动,五光如龙升腾,天花乱坠,地涌甘泉。 如此异象。 令得生存在这地陆的无数千丈巨人都抬起头,旋即奔走大叫,声震四野,面现喜色。 “大地震动,虚空放光,这是道君老爷要过来了,快去迎法驾!快迎法驾!” 还没等那些千丈巨人更多准备,地陆的中心,一座极璀璨华丽的金宫便闭了禁制,旋即传来一道轻轻笑声。 “不必迎我,不必迎我,只是来此闲耍罢了,皆速速散去吧!” 那金宫在这一声笑后,也从大地升腾去了云空深处,只留下一众匍匐拜倒的巨人,口中还在颂念不绝。 …… “自道廷崩毁后,诸天宇宙法度不存,看来大家的日子都是难过了啊!” 太文妙成道君从那些匍匐的千丈巨人身上收回眼,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朝向着宫殿深处慢慢走去。 沿路前行,所见得的皆是种种辉煌浩大之景,各类天地中的异宝奇珍。 而又早有两列身有圆光、长裙曳地的神女款款来迎。 太文妙成道君也不用她们服侍,只从袖中将那个晕倒的年轻人抖落,令神女们接住,便自顾自带着满脸不爽的金霞,进入了主殿,落座到云榻之中。 “看戏看戏!” 他斜靠在软垫上,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壶酒,兴奋一拍大腿。殿中便浮现出一派光影景象,旋即又传出声音来。 金霞闷闷坐在下首,掏了掏耳朵。 殿中映照出来的,正是陈珩和卫令姜二人…… 也不知道君究竟是有多广大的法力,隔了无数星海虚空,都将他们此时的景状放了出来,还在当戏曲看,就像身临其境。 金霞静静看了会,只觉得这两人他娘的真是好生别扭。 他不明白那个男的为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现在难道不应该上嘴狠狠地去亲吗?哪有这般多的心思和废话! “整点菜啊!在看戏呢,就叫我干喝啊?” 在金霞百无聊赖之际,云榻上猛得一声喝,抬起头,只见自家道君正在冲自己瞪眼。 “你不会自己变吗?” 金霞刚要大怒,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于是便欢欢喜喜向外叫了菜肴进来,恭恭敬敬摆好,满脸都堆着笑。 “有什么事就说吧。” 夹了一片龙肝入腹,太文妙华道君满意眯起眼,嘴角一歪: “看你这鸟样,便指定是没憋着什么好屁了!” “道君,霞子不明白啊!” 金霞一指殿中的陈珩景象:“以您的万金至尊之躯,何苦要留心一个区区练炁小修士,他身上是有什么神异吗?” “你可在知在修行一途,什么才最重要吗?” “能打!” 金霞恭维道:“向您一样的能打?” “能打?你能打有个屁用啊,这世道出来混,要有背景,要讲势力!” 太文妙成道君冷笑一声,指着殿中陈珩的身形道: “法侣地财这四字之中,我唯独看重一个‘侣’字,贫道修行,靠得是广结良缘!靠得就是人情世故!” 第七十一章 满门孝悌 “……” 金霞被这一番话震住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由衷的叹服神色。 “道君,你方才说那话的语气,好像一个市井街面上的丐头混混。” 他认真竖起大拇指:“听得我热血沸腾,简直想抄上根棍子,就同你一并去街面上收丐捐了。” “不过。” 金霞又斜眼看向殿中,那个被道君以**力隔空映照出的陈珩,一摊手,道: “在这人的身上下注又算什么良缘呢?我横竖是看不出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别说派里的卫令姜和王沈了,就连那個神头鬼脸的司马枋,也要胜出这个陈珩不少吧? “莫非您老人家是因为他的身份血缘,才想要提前交好他?他祖父便不说了,知道您老人家同那尊神王有过不快。” 金霞大剌剌蹲下,顺手从玉盘上摸了颗拳头大的仙杏,吃的汁水四溅,声音也含混不清: “我记得他爹陈玉枢,好像是上上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说是什么?哦,想起来了!当世八百年内最有望成就合道的奇才!莫非他爹真要成道君了,您老人家想要提前落子,让陈玉枢欠下人情来?” “瞎扯淡,那个陈玉枢又算什么东西? 当初居然还敢算计到我赤明派头上来了,好几个女弟子都险些被他骗了,那些可都是我赤明派的真传!老子不去南阐州拍死他,已经算是给玄冥五显道友面子了!” 太文妙成道君瞪眼,没好气道: “还有,你说方才在说道君?就他那鸟模样也配八百年合道? 此人当初是强夺了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才方有如此成就。但又怎样?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他虽成了纯阳真君,度过了风火两灾,那最后的纯阳雷劫还不是把他卡得死死的,莫说八百年合道,便是三千、八千年,能够合道便是万幸了!” 这时。 连太文妙成道君都忍不住微微摇头。 便是他面上再如何鄙薄陈玉枢,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非仅心狠手辣,且又惊才绝艳。 若假以时日,胥都天道君们在【乾元司辰宫】中的座次,他必是能够占有一席之地。 陈玉枢当年之所以悍然反出斗枢派,乃是因他用邪功,夺了斗枢派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将她们残虐至死,让那两份命格加诸了己身。 此事一出。 便是他的老师,神屋枢华道君也不能再放任宽容了。 若非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提早接应,陈玉枢早便死在斗枢派的山门之中。 而那一次陈玉枢的叛宗,也让先天魔宗和斗枢派这两方正魔巨擘彻底正面对上了,连带着整个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都被牵扯其中。 一时之间,人人战兢自危。 不少真人真君都仓皇远遁出胥都天外,要把自家道统迁到了其它的地陆之中。 生怕这次玄魔争锋时,双方到时候都发出真火来,留不住手,要把这方天宇再次打得稀巴烂,重演一次“中琅浩劫”! 事后,在几位前古仙道巨头的说和下,虽不知先天魔宗以什么大代价熄了斗枢派的烈怒。 但陈玉枢此人的名号。 也算是彻底在宇内诸天打响了…… 以往他也仅是以风流不羁,四下种情而闻名,就连堂堂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内,也有他的无数相好,简直叫人瞠目结舌,恨不能投入门下,向他虚心请教。 但其在夺命数、叛宗门之后,便是以那狠辣阴戾的性情,而为人所惊悸流传了。 …… “也对,陈玉枢因夺人命数的事,被天公所厌,纯阳雷劫更是难度,八百年内想成就合道,怕是难了。” 金霞打了个哈欠:“老爷你就是想交好这尊未来的道君,也要等到以后了,不急着现在出手。” “憨货!你是在无琉璃天里被那群秃驴关傻了吧?就算老爷我真的不要面皮,想交好那个什么陈玉枢,又何必从陈珩身上下手?” 太文妙成道君摇头,指向陈珩,道: “陈玉枢因纯阳雷劫难渡,也不知从哪得了一卷方术,用化身生了无数的子嗣,指望用这些血裔替他挡灾呢!我助这个陈珩,反而是在恶了陈玉枢,明白了吗?” “什么?如此刺激?!”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金霞浑身一震,登时眉飞色舞了起来: “他娘的!我被关在无琉璃天中的那些年里,究竟是错过了多少的大戏啊!好生精彩!” “不过,那样这么说来……” 金霞突然促狭一笑: “他们老陈这一家,岂不是满门的父慈子孝了? 我想想,陈玉枢他父亲,如今正执掌虚皇天的‘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便是深恨陈玉枢,当初就是这尊神王把陈玉枢从虚皇天逼迫到了胥都天的,若非斗枢派可怜收容,早就连元灵都磨灭了。 而如今的陈玉枢又修行方术,要让他的子嗣替他挡灾,那些子嗣们又怎么可能甘心?哈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 金霞已经是乐不可支,开心旋着脑袋,满头红发狂舞张扬。 连云榻上的太文妙成道君也忍俊不禁,泛起笑意。 “不过,陈玉枢这儿子,和他倒是丁点都不相像啊?” 好不容易笑够了。 金霞看着殿中陈珩和卫令姜相对无言的这一幕,又感慨万千: “陈玉枢面上常是带笑的,看起来倒是一派朗月清风、温文儒雅的很,说话也讨人喜欢,那些蜜语甜言,更是仿佛不要钱……这个叫陈珩的面冷心也冷,小卫如此美色当前都不为所动,看上去颇似中乙剑派的那些疯子,和他父全然是两类性情啊!” “若真是陈玉枢那般性情,纵然是这陈珩是‘两仪命盘’算定的有缘人,我也绝容不了他靠近赤明派弟子,早便一巴掌扇死了。” 太成妙文道君神色淡淡道: “如今的玄魔格局纵是再加上一个陈玉枢,也终究是玄门为先,但无论如何,魔道那方都再也不能出一个道君了,否则到时候冲突一起,难免打得陆毁星沉,又是重演一番‘中琅浩劫’的故事!” 他此时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肃然神色。 陈玉枢此人的成道,是踩在无数女修的累累尸骨上。 便是在他尚未叛出斗枢派时,也是隐隐声名狼藉,甚至几家世族的女子都是因他的缘故,而生生断了自己的道途。 至于他抢夺命数之事,便更叫人不寒而栗。 被他夺取命数的那两个女子,都是神屋枢华道君的弟子,也是陈玉枢的同门师妹。 可纵是如此,为了成道,对算是自己从小看顾的同门,陈玉枢也并不犹豫,直接将她们残虐至死,丝毫不迟疑。 尤其那门邪功在夺人命数时,更需得被夺命之人心甘情愿,元神清明。 是在没有被道法蒙蔽的景况下,自愿配合功法转运,献奉出自家命数。 如此一来。 可见他那两位师妹,对陈玉枢的心意之深。 毕竟连自家性命都能情愿舍给他,这连不少白头相守的道侣,都绝是做不到的。 而陈玉枢便是欣然受了,为了避免事泄,还将她们的元灵都磨去了,求个转世都不得。 此人的秉性。 着实残酷冷血,天生便是要离道叛宗的—— 若非陈玉枢的起势已是合了魔宗万载气数,不可阻挡。 只怕玄门中深恨他入骨的几位道君,拼着再打碎一片州陆的决意,也要将其送回轮回。 九州四海,当年不慎容了一个陈玉枢成道,已是八派玄门的疏漏。 若再来一个如他这般心性的。 令他起势。 只怕,将来胥都天的玄魔格局也不知又会走向何方…… 而在太文妙成道君正思忖之间。 云榻下首,听到他方才那番话的金霞已经是呆滞住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道君,您老人家说他只是被‘两仪命盘’算中的有缘人?就这?让我空欢喜一场!” 金霞大叫道:“可那小盘算东西又何曾准过?你也信?每次算出来的有缘人足有数百个了,真正活下来的能有多少?!” “这叫广撒网、多捞鱼,修道怎会毫无波折?你方才也说了,两仪命盘算出的有缘人不少,活下的不多。” 太文妙成道君声音淡淡,道: “能够活下,才方是真正的有缘人,那些半道身死的,不过是为王前驱,天数杂尘罢了。” 当初卫令姜拜入山门时,她的老师拙静还特意向自己求了一卦。 那一卦。 求得是卫令姜渡过三灾的机缘所在。 三灾是无数真人真君的心头大患,宛若一柄锋镰,到了需渡三灾的境界,那就是整整三道生死关隘! 任你如何的惊才绝艳,都不例外! 他用两仪命盘去推算,和以往一样,得出了不少答案。 这个叫陈珩的,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他是否是卫令姜真正度过三灾的机缘所在,即便他身为道中之尊,也无法算得切实无误、水落石出。 天道自有定数,以人力要如何去窥天? 至多不过抓摄那“遁一”的少许灵光,如盲人摸象般,来推算前景罢了。 即便是当年那统御万天万道的庞然道廷,以一己之力便压得恒沙时空都无法喘息。 何其强绝! 何其霸烈! 但纵是如此煊赫,还不是在一场剧变中凄惨崩灭,落得个风流云散…… 究竟未来种种如何。 任谁都无法了然如掌指,尽得胸中。 他的布局,也不过是提前多多下注罢了,能成固然最好,卫令姜若是解了三灾中的厄难之一,赤明派不说道君,最次也要多上一尊纯阳真君。 而即便不成。 左右不过一门上乘道术罢了,区区先天大日神光而已,舍了也不亏…… …… “纵然此子不是解小卫三灾的有缘人,可有他的太始元真相助,再加之我下赐的那张‘万里照见符’和‘金光神符’,除去恶嗔阴胜魔倒是不难,也算是全了与艾氏的纠葛。” 太文妙成道君微微一笑,心下道: “艾氏倒是越来越放肆,这些十二世族真以为仗着天尊的余荫,就能插手我派事务吗?若非看在天尊情面上,便是尽屠了他们,也不过是多费些手脚罢了! 不过我这番作为,倒也算是敲山震虎了,还望他们真能收敛些,莫要坏了八派六宗和天尊立下的盟誓……” 而在太文妙成道君心头盘算间。 金霞则是颇有些一拳打到空处的挫败,浑身的劲都不知该往那一处使。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家道君如此的留心一介外人。 初始还以为是看在那人的势力背景上,后来,又转念一想,认定那陈珩必是暗中天资高绝,连道君都要青目,提前下注交好了。 毕竟自家道君是九州四海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堪称交友万千,那些稍有名气些的真人、真君,就没几个是没受过他恩惠的。 金霞还以为道君又寻到良才,自己也发现了一条未来的大腿,更是想跟着道君一起下注,未来好得个回报。 但一听这是“两仪命盘”算得的无数有缘人之一。 他那的满腔热切,登时就被一盆冷水给泼熄了。 天道无常。 两仪命盘也算得甚是无常—— 姑且不说每次都是数十上百种可能了。 在真正水落石出之前,谁知道今日这人眼下还活蹦乱跳,明天会不会突然被一道雷劈死,当即就毙命。 在这种景况下,莫说是抱未来的大腿了,便是提前交好,金霞也觉得是白费功夫。 若是将心思费在了一个死人身上。 于他而言,那还不如不费…… “道君,以往那两仪命盘算得的有缘人也不少,你也不过是施去机缘罢了,何曾这样关注?” 见殿中仍是映照着陈珩和卫令姜的景象,金霞满脸不爽: “这陈珩是不是有缘人还说不准呢,他又是那般的身世,满门孝悌!说不得死得比谁都快,莫要看他了!看了也是白看!” “以往有缘人虽不少,但你可见过小卫同谁这般的亲密过吗?” 太文妙成道君饶有兴致开口: “这女娃平素在宗里都是冷着张脸,不假辞色的模样,如今却这般的害羞扭捏,倒是颇为有趣,让贫道几乎有种形同嫁女的莫名心致了。” “……” 金霞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方才说他满门孝悌,只怕死得比谁都快,嘿!这番话,只怕是快要应验了!” 这时。 太文妙成道君似乎心有所感,抬眼便向茫茫虚空看去。 只见得在胥都天海域里,正有一条万丈巴蛇在肆意飞驰,其速甚快,如若电光朝露般。 那骇然雄浑的蛇躯只是一个摇动,便使得百里内风云变色,掀起水浪滔天,不知多少鱼虾被震毙,肚皮翻白,隆隆轰响。 以这条巴蛇的遁速。 只怕不久。 便能登上东弥州了…… “巴蛇越攸,神屋枢华道友从曲泉天为陈玉枢抓来的宠兽?如今看来,反倒是成为一小害了……” 太文妙成道君收回目光,轻声叹息。 “陈玉枢派人来了?” 玉霞好奇问道:“老爷不出手吗?若是那陈珩被抓回去了,无他相助,还怎么让小卫一人除去恶嗔阴胜魔?” “急什么?” 太文妙成道君掐指一算,悠悠道:“待那小蛇来东弥州时,那魔类早已被除去了,小卫也算是功成了。” “在那之后,老爷便不管这陈珩死活了?” 金霞笑嘻嘻道。 “我又不是他爹,管这么多!再说了,连他爹都是那鸟样,我何苦去越俎代庖,你这憨货把堂堂道君当成什么了?随身灵童?老爷哪有那般闲!” 太文妙成道君瞪眼道: “我赠陈珩道术,他中我的算计,和小卫结下交情,两人一起除去魔类,这正好两清!” “那万一此人真是有缘人呢?” “你也说了,能活下来的才是有缘了,若是死了,又要怎么算数?” 太文妙成道君微微一笑。 旋即将手轻轻一布,隐去了陈珩和卫令姜的景象。 “岁数大了,果然还是看不得年轻人谈情说爱,叫人心底难受……小儿辈的事叫他们自己琢磨吧,如今还是来点热闹的!” 他兴高采烈一击掌。 殿外便涌入了一班净妙乐师、飞天神明,朝云榻处恭敬一见礼,便开始吹奏起来,悠扬清越,愉耳至极,其声静微曼妙,洋洋盈空。 见自家道君用手和着节拍,纵是不通音律的金霞,静静听了半响,也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他因为贪玩好胜,而不慎被佛门一位大尊者捉拿,擒去了无琉璃天。 在那里,日日都是被各色老僧诵念超脱,要洗去自己这道真识。 后来虽被自家道君救出来了,但金霞还是觉得自己满脑子仍是些“唵嘛呢叭咪吽”,搅得心识不宁。 今日听闻此乐。 竟有种飘飘欲仙的畅然感,忍不住也痴迷其中。 …… …… 东弥州南域。 浮玉泊。 陈珩和卫令姜彼此都沉默了刹那。 在卫令姜用力抿着唇,刚要先开口时。 陈珩突然神色微变,将她身子一拽,便飞快阖上门扉。 “你……” 猝不及防下,卫令姜竟被他拉了个踉跄,待得震惊回过神时,已是身处在陈珩卧房。 他的身量颀长挺拔,贴在自己面前时,将窗棂透出的那一照日光都挡住了,没由来得给人几分压迫,宛若玉山之将倾。 “你疯啦?!” 卫令姜双颊又莫名地晕红了起来,大声传音,又羞又气。 “有人来了,是罗璋,还有其他人……” 陈珩微微弯下腰去,凑近了去看她,眉头皱起,传音道: “别再出声了,明白吗?” …… …… 第七十二章 开府真法 “……” 卫令姜指尖微微地颤抖,一时间,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像嘭嘭的沉重擂鼓。 她唇线紧抿,用力压下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平平淡淡看了陈珩一眼,也不再做声。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这间不甚宽敞的卧房霎时便更静了。 卫令姜的目光从陈珩肩上掠过,此时那一照白灿灿的日光如沙金般又流泄了满地,将桌案上的纸笔和白瓷茶盏都照得亮亮堂堂。 屋外,从敞开的小窗外,依稀能看见浮玉泊的一角。 碧波晃漾,湖水涟涟,隐隐有几只鸥鸟极快地飞掠过水面,啾啾鸣叫,只留下一道飞白也似的残影。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 静到仿佛是万籁都无声。 但这份静谧只悄悄停驻了刹那,便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 …… “九师姐,我可是听从恩师的嘱咐,在金霞舟一落入浮玉泊后,便将两枚鹤胎丹分给了这两位道友。” 那日操持着金霞舟,面色黝黑的道人罗璋正走在前引路,对几个身位后的一名中年道姑微笑道: “小弟就知道,恩师特意赠丹,必是要特意青目这两位道友!看看,如今师姐这不正是来了吗?还好小弟乖觉,也特意舍出了两间相连的厢房来,正巧省了师姐一个個去寻人的功夫了!” 在他几个身位后,是一个面如中秋满月,身形沉硕的胖大道姑。 她头戴火焰冠,身披绘有紫色仙鹤法衣,手里持着一柄拂尘,此时也正面带和蔼笑意。 这个被罗璋称呼为九师姐的胖大道姑约莫四旬出头,双眉斜飞如鬓,虽然身躯要比常人宽阔上整整一两圈,但在走动时,又灵巧轻便非常,仿佛一头矫健异常的人熊,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听到罗璋的话音,胖大道姑略颔了颔首,笑容可掬,回道: “师弟你来做事,我和恩师都是信任的,放心,这两位道友既得了恩师的青目,日后前途必是不可限量,你提早交好他们,也是落了一手好子了!” 听到胖大道姑这样回应,罗璋心头更喜。 怀悟洞主向来奉行有教无类,光是入室弟子便足有千百之众了,他虽修成了练炁,在一众门人里身份要稍高些,但也终究未高到何处,算不得怀悟洞主的真正腹心。 那日到了浮玉泊,在转赠完鹤胎丹后。 他之所以故意将厢房的牌符赠送给陈珩和卫令姜,便是打得迂回讨好怀悟洞主,以在自家恩师面前卖乖的心思。 今日。 见这平素总随侍在怀悟洞主左右的九师姐亲至,还特意询问那两个被恩师赠送鹤胎丹的男女,要知他们的去向。 罗璋只觉得自己那番心思可算是没有白付,已露出回报的苗头了。 不过两间厢房罢了,些许符钱而已,没了还能再赚。 但人情。 这东西可不易赚…… 能被怀悟洞主赠丹,如此看重的,无一不是潜龙人杰,假以时日,个个都是能闯荡出莫大名声的大修士! 能在他们尚未起势时,就用区区两间厢房同他们攀结下交情,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罗璋知晓自己修道天资并不如何,说不得炼到死,都只是在筑基境界上徘徊,早晚是要入土的,若不得机缘,只怕是进不入紫府,辟不开那口“身内外之府”。 相反。 在坐贾行商一事上。 他自觉倒是颇有天赋,算是个中好手…… 若非精通珠算,他也不可能提早见机,赌上所有的符钱,去购置浮玉泊浦屿上的客栈厢房,如今也算小赚上了一笔。 …… “不过,人情也就罢,那两位纵是日后成了大修士,能够稍稍念起我罗璋赠厢房的好,便不枉费我老罗的一番心思了……最首要的,还是幸亏乖觉,今日在九师姐面前露脸了,说不得在恩师面前也快要大大露脸了呢!” 罗璋笑嘻嘻登上长梯,躬身向后虚引,一边继续领路,一边乐呵心想: “恩师见我对他老人家看重的人杰如此礼遇,说不得也是欢喜的,更要夸赞我呢,万一他老人家一开心,大大方方赐下我一篇开府真法,那才是切实好处!真真正正的大好处!” 他和怀悟洞主的那千百弟子一样,与这位炼师虽具师徒之名,却无真正师徒之实。 只能是借这炼师弟子名头,让身上风光些罢了。 但要说什么实在获益。 却是寥寥…… 罗璋已是练炁八层,只距离一层境界,便能练炁圆满,尔后更能顺理成章的修成真炁,筑下道基。 那时候,他也能名正言顺称自己一声筑基道人。 不过筑基之后,便是紫府了。 这重境界,又需得一篇“开府真法”,才能够因势致导,开辟出紫府来。 而那紫府异象又有上中下三等之别,每一等间的差异,可都几乎是天差地别。 九州四海之内“开府真法”足有数万之多,再加上前古遗泽,和一些天宇、地陆的掠夺所来,那便更是数之无尽了。 可纵是“开府真法”密如夜间繁星。 能够开辟出上等紫府异象的真法,却是寥若晨星。 似这等上乘真法,向来只在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流转,从未向外泄出过。 纵是连五光宗和花神府这等大派,也是无缘一见。 罗璋近日曾听一名五光宗弟子在酒后说过。 连他们那些被元神老祖内定的真传弟子,若是到了筑基三重,想成就紫府境界时,若想在异象上更进一步,也唯有两个法门。 要么,便是由他们的师长带领着,去天外求取机缘,以期能撞上大运,得手一篇上乘的开府真法。 毕竟大千世界,万道诸天,无量量如恒沙之众。 谁也不知晓这虚空星海里,究竟埋藏了什么造化,又到底隐匿了几处前人别府。 若是真撞上了大运,莫说区区一篇上乘开府真法,便是传闻中起死回生、夺天造化的“九转太乙还丹”,说不得也能碰见几葫芦。 不过且莫论宇宙星海凶险异常,又有无穷尽的域外天魔盘亘其间,动辄便是兆亿之众,连金丹、元神真人,一个不慎,也得凄惨丧命。 单是去天外寻机缘一事。 便无异是大海捞针了…… 传闻,那位在“丹元大会”上夺得魁首的君尧真人,未成道时,就曾在天外觅得了一篇上乘开府真法和一门不知名姓的仙道大神通。 不过九州四海,有此气运的人倒是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一无所获,落了个空手而还。 甚至惨烈的些,走得时候还尚好,出了罡气圈尚未多远,便是连尸首元灵都莫名不存了。 家人故交们只能立个衣冠冢,来聊寄哀思。 在屡屡所获甚微后。 据那位酒后的五光宗弟子所言,此法已被他们五光宗内绝大多长老所厌,因太过得不偿失,而即便是被宗门老祖看好的真传种子,在筑基三重,成就紫府之际—— 他们若想更进一步,开出上乘的紫府异象。 便唯有向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请求,去借阅他们的“开府真法”。 不过这借阅真法究竟需付出何等代价,那名酒后的五光宗弟子便也支吾不清了…… 说到底他虽是拜入了大派,但终究不是什么宗门真传,不然也绝不会同罗璋等一起饮酒作乐。 而上乘的开府真法。 罗璋是不敢奢望的,莫说奢望,便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虽拜在了怀悟洞主门下,但自己恩师终究只是洞玄三重,不是金丹境界,也不是什么元神真人。 没有五光宗、花神府那等大势力做后台依仗,便是有心想要借阅,八派六宗、十二世家也只会当个笑话。 上乘的开府真法绝无可能,而下乘的又太过粗陋简易,到时候若是因法门的缘故,非但成就不了紫府,反而冲关不成,导致神元亏损,道行大降,那便是真正得不偿失了。 罗璋这些年苦心积虑地积攒符钱,仗着有怀悟洞主弟子这层虎皮在,大肆行商贾之事,甚至还延误了自身的功行。 便是想要积蓄出足够身家,用来购置一门中乘的“开府真法”。 怀悟洞主身为洞玄三重的高功,手里自然是持有不少真法,莫说下乘,只怕中乘的也不在少数。 奈何罗璋只是他众多寻常弟子中的一员,并不得亲自传授,就连面也甚少见几次。 唯有每月月初时,在法坛讲道的时候,罗璋才能有幸见到自家老师几面。 不过这每月的讲道最多也仅半个时辰,就算讲道已了,心头存了困顿,想要求个解惑答疑时,可法坛下足足有千百的同门师兄弟,又哪能争得过? 况且罗璋自身也并非是什么修道种子,更是不入怀悟洞主的眼了。 像身后这位九师姐,就是天资不凡,被怀悟洞主收为亲传后,修为更是堪称一日千里。 不过罗璋隐隐有些错觉。 好似。 九师姐在被收为亲传后……性情就仿佛变动了不少? 不过他终究与其并未深交,哪怕觉得有所不对,也懒得多做探究。 只觉得是居移气、养移体,别个已是高高在上的亲传了,自然与自己这类寻常弟子,要隔了一层厚厚壁障,不能再相提并论了。 …… 在心思百转间。 罗璋已带着胖大道姑踏上长梯,走到了仙客居的第五层楼中。 这一层尽是清净雅间,与第四层相较,虽是不甚广大,但因只得两间相连的厢房,居中还摆着些松柏山石,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幽静雅致意味。 “九师姐,到了,被赠丹的那两位道友便是被小弟安置在此处。” 罗璋嘿嘿一笑,伸手指道。 这些年里,他也算是想明白了。 符钱是存不够的,他已是因珠算之事而延误修行了,只怕再积攒个三五十年,也购不下一门中乘的“开府真法”。 而自己资质又不如身边这位九师姐好,也断然是无法被怀悟洞主收为亲传,风光一时的。 如此一来。 若他还想尽早得手一门中乘“开府真法”。 便唯有顺着怀悟洞主的心思行事,摸着他的念头去讨好,阿谀谄媚,卑谄足恭! 反正自家恩师是南域里出了名的豪爽大方,自己终究是他弟子,看着这般份上,说不得一个老怀甚慰,便把“开府真法”给赐下了呢? 怀揣这般的心思,罗璋此时心头也是欢喜万分,便领着胖大道姑走向门户处,连脚步都轻快。 “等等。” 胖大道姑突然一甩拂尘,皱眉道: “为何选在仙客居的第五层,此地仅有两间相邻的厢房,只开一扇暗门,便能相通了。 以往应当都是道侣家眷才会选此处吧?莫非,那两位得师尊赠丹的道友是……” “这便是小弟的一点撮合私心了,我看那两位道友隐隐正是浓情蜜意般的样子,还带了个童儿,不过,仿佛那男道友也太冷面了些,两人好像在闹别扭呢。” 罗璋笑了声,又连忙解释道: “九师姐且放心,那处暗门若是其中一方封上,另一人无论如何都是打不开的,只是个无用摆设罢了,不必担心小弟乱点鸳鸯谱。” “是吗?如此倒好。” 胖大道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倒是松了口气。 “道侣吗?还未听过周围大宗派有练炁期的道侣……如此倒是让师娘可以放心施那天魔神通,将这两人炼化成魔眷了。” 而在她思忖间。 罗璋已是上前去高声叩门了,只是叫喊了半响,都无人来应。 “奇怪?两位道友莫非是携手出门闲逛了,怎不见人应?连那胖童儿都不在?” 罗璋纳闷摇摇头。 这时,胖大道姑突然一笑。 “只怕是我等搅了两位道友的好事,里内怕不是正在颠鸾倒凤,巫山**呢?无妨无妨,我已是过来人了!” 她微微笑放出了一道真炁,就从门缝钻进,高声道: “两位道友不必害臊,恩师有大事要托付!且请出来一见!” 在她身边。 罗璋脸色猛变,因这是极其失礼的事。 但他已来不及制止了,胖大道姑的真炁已进入了厢房内。 “不好!” 卫令姜还未来得动作,便被陈珩猛得按住了双肩,往他身边用力一贴。 男子修长的手臂将她环住的刹那,一股空清冷冽的气息就瞬得将她环绕,轻易将自己包围,贴上她的面颊,让她整张脸都莫名发烫了起来。 卫令姜恍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羞愤瞪向陈珩。 抬起头时只对上了一双深暗漠淡的眼。 他那浓长漂亮的眼睫下,只有一片毫无波动的晦暗阴影,没有欣怡,也没有什么血气方刚的炽烈。 他只是冷淡环着自己,仿佛像例行公事一样,环着的只是一座玉雕或者是石像,并不是活生生的人。 “我的散景敛形术尚未大成,别离太远。” 卫令姜从他无声的唇齿间,模糊读出了这句话。 胖大道姑的真炁依然在屋内游走,但因陈珩用散景敛形术遮了两人的气机,那道真炁纵然是从身上经过,也并非觉察到分毫异样。 时间被一丝一丝。 被拉得无比漫长…… 期间卫令姜忍不住想喘口气,却只是被陈珩不耐烦地用力一扯,反而还环得更近了些。 “……” 卫令姜抿了抿唇。 干脆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弄。 她本就是身量窈窕颀长,但在陈珩面前,还是矮了一头,微微垂首时,更像是贴在面前这人的怀里,一派小鸟依人。 而这时,真炁已在屋里转了四五道,仍是一无所获,胖大道姑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九师姐!九师姐!是什么急事?” 罗璋连忙上前叫住:“什么事有这般急切?” “老师在观礼那日要开启怀悟洞,特意命我前来,给这两人一些指点。” 胖大道姑叹了口气:“既然这两人不在,你便传达他们一声,切记要他们服用下鹤胎丹,如此才能在怀悟洞中取得一个好名次,这也是老师爱才的心意!” 说完,胖大道姑便拱手告辞。 只留下原地,罗璋一人在不停面色变化。 “怀悟洞要重开了?哈哈哈哈!” 过了良久,他才大笑数声,望向两间房门处,喜不自胜: “成了!成了!押对宝了!押对宝了!” …… …… 厢房内。 怔怔出神中的卫令姜突然感觉肩上一松,她有些无措地睁开眼,陈珩已站到了四五步外,见自己望来,便歉然打了个稽首。 “事出有因,唐突了。” 他垂眸敛目,道。 第七十三章 万里照见符 在停下散景敛形术后,鹤胎丹上的那股清甜药香便盈盈充斥了整间厢房,从两人身上若有若无飘出来。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多话,便自顾自寻了一方杏黄蒲团坐定,将胎息运起,从全身窍穴上反复冲刷过。 他的肉身也隐隐散出一片澹澹玉光,配着呼吸节律,如潮汐涨落不定。 直至过了盏茶功夫后,他才缓缓停下行功,将气息调理完毕,甩袖起身。 “怀悟洞主那丹药虽名为鹤胎丹,能赠进练炁功行,却只是徒具其表,一旦服食入腹,不出一时三刻,便会立即蜕形成天魔模样,连元灵都要被污浊。” 陈珩目光一闪,心下盘算了一遍。 那罗璋也不知是否知情。 但他领来的,被他称呼为九师姐的那个胖大道姑,必是了然的,说不得还是个中臂助。 今日乃是丹成的日子,火候已足,那胖大道姑便掐算准了时机赶到,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若陈珩未在一真法界内先试验了一番,而是径自吞下,等那胖大道姑到来时,虽不明她究竟意图如何,但自己的下场必然好不到哪去。 “看来,这浮玉泊地界是不能呆了,只怕连炀山也不能久驻,要立刻回返去小甘山玄真派,哪怕回山门里会有麻烦,但也顾不得那些了……” 陈珩眼神微微一沉。 他只所以还留驻在浮玉泊内,一是想购置一柄中品飞剑,二是待得“金谷墟市”正式建成时,那位怀悟洞主定是要给观礼众人施下好处,他也分得上一份。 但如今这等景状。 在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并且还对自己有所图的情况下,莫说什么好处了,只怕连命都难留住。 即便宝聚斋那些商号的的飞剑还未转运过来,也顾不得这些了。 虽说回返去玄真派,难免又身处在晏飞臣的眼皮底下,受他掣肘,一旦行差踏错,便必会招惹来雷霆祸患。 但在那方山门之中,至少有艾简这个洞玄大炼师在…… 纵是怀悟洞主如何的胆大妄为,只怕也不敢去招惹艾简的不快! 虽说不知艾简此人究竟身处洞玄的第几重境界,但他在三十年前立派之时,便曾斗败了少说两位洞玄三重的大炼师,杀力超群!凶名更甚! 在这样一尊大修士的道场里,怀悟洞主再是对自己藏着怎么心思,只怕也不能明面张胆的放手施为了。 而正在陈珩脑中思索之际,几步远外,卫令姜也将鹤胎丹药香从身上尽数驱去,化作一缕轻烟逼出。 这纯美如琼花玉树般的女郎头顶浮出焰光滚滚,如一团大日金火,煌煌明照。 只见她伸手一指,便有一道流霄似的火光分出,将那缕逼出的轻烟罩定,嗤嗤几个呼吸,那轻烟便凭空消退无形。 满室霎时皆清,再无分毫药气。 “你这么快?” 卫令姜看到几步外静静站立的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那丹丸虽名为鹤胎丹,实则是化魔的鱼饵,一旦服食,就会被无边魔祟占据躯壳,最后生死都不能自主,要沦为幕后主使者的活傀儡。 她虽窥破了端倪,并未入局,但在揭开匣盖时,还是难免被丹中药气沾缠上了躯壳。 这股异香一旦寄在人身,一时半会,便难以驱逐。 这也是两人并未擅开门户,将罗璋和胖大道姑迎进来的缘由。 若是被那胖大道姑嗅到了药香,却又见两人并无被魔染的迹象,难免会心头生疑,到时候便不好交代了。 只是这清甜药香极难祛除,在陈珩一除去散景敛形术,便再无个遮掩,犹若跗骨之蛆般,卫令姜也是将胎息运转了几个周天,才将其刷落。 却没想到,陈珩竟比自己还要快上几分。 “快?师姐倒也不慢。” 听到这句话后,陈珩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扬,向她略一颔首: “那怀悟洞主只怕对你我二人并不怀好意,为身家性命打算,师姐最好尽早离了浮玉泊,走远些吧,我也告辞了。” 说完之后。 他将手虚虚一引,便有送客之意。 卫令姜闻言微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见他这般冷远的做派片刻后,心里蹭得一股无名火起。 “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你打算怎么办?” 她猛得上前,道。 陈珩微微侧目,瞥了卫令姜一眼。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华美的广袖留仙裙,耳坠明月铛,斜插着一根金步摇,衬得更加明丽绚烂,别有一种倾奇的颜色。 她因为出门匆忙,并没有戴上惯常的帷帽。 此时,那双墨画般的双眉不禁颦起,尽管在极力忍耐着,还是从神色中透露出了一股愤愤恼意。 见陈珩看过来,卫令姜冷冷与他对望了一会,但还是禁不住那双渊暗似眸子的打量,闭了闭眼睛,又深深吸上口气,然后继续不甘示弱的瞪了过去,寸步不让。 “伱问我打算,师姐打算要我怎么做?” 最终,还是陈珩先敛下了眸光,垂睫淡淡道: “向五光宗、神火崖这些宗派去揭发吗?揭发怀悟洞主私通天魔的罪证?你我都并未有铁证,那两颗鹤胎丹显然也并做不得数,倒时只怕还会被反咬一口。” “况且——” 他说:“就算是有,那些大派又凭什么来信我?” 乾坤一浑清浊气—— 气离清浊割,元开天地分。 除却最本质的“元”外,十二万九千六百万种灵气,绝大多都存着清浊之分。 玄门的道法神通大多取自阳清气象,而魔门的玄功也同样循着清浊之辨,往往只撷阴浊之理。 一者阳清,一者阴浊。 这九州四海的玄魔,从道书上的言论来划开,似是便是此处分别。 玄门中人或许因阳清气象的掏染,大多都能秉承扬善向道的心肠,但也并非个个都是光风霁月,金玉其质,是绝了六欲、断了七情,无有凡念挂碍的无己至人。 而魔宗众人,虽大多也因阴浊之理的参习,心性极度的尊胜敬己,其种种玄功和神通,也因此缘故,看旁人眼中颇是血腥狞恶。 但能降服心中魔,踏碎窠臼的人杰,也绝不罕见,尤其是魔道六宗内,更是比比皆是。 玄魔之别,不过一清一浊。 陈珩不会将自身家性命赌在这些玄门正派上,指望他们能降恶除魔,斩了怀悟洞主。 若是说起玄门,玄真派同样也是正统的玄门宗派,甚至隐隐还有风闻,说这门派是玉宸派下辖的数百道脉之一。 而派主艾简,更听说是玉宸派的真正弟子,是切实拜入了山门,得传过真法的。 但玄真派中的种种行事,恐怕也并不见得是正大光明。 …… “我……我没有要你向五光宗揭发的意思,他们也并不会信你。” 卫令姜一急:“我只是……” 话到一半。 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然后便没了动静。 她想问自己与他好歹也是历经过生死……你便是如此薄情冷性,对除自己之外的一切都能够不闻不问吗? 但在话到嘴边时还是轻轻咽了下去,只剩默然无言。 她这只是一具灵身,此番前来南域,也只是为了降服恶嗔阴胜魔而已,好断绝艾氏老祖的隐隐的算计。 灵身而已。 就算死了,也不会危及自己在“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中的真身。 这样一来。 又哪算什么历经生死…… 更何况。 两人之间,或许在陈珩看来,本就是道左相逢罢了,以他的寡淡性情而言,只怕根本不存着什么所谓情谊。 “……” 卫令姜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再开口说话,神色也倏忽淡了下去。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无名火起,又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冷却了下去。 真身已采集了十三味大药,行将凝丹了,只待功成后,就能龙虎交汇,成就金丹至境了,而往往在凝丹前,便会有种种内魔来搅乱心境。 卫令姜心想。 自遇见陈珩后,这种隐隐的,之前从未有过的心绪,或许便是内魔了吧。 …… “正心难定,复性不宁,这便是内魔的阻道妨碍么?” 她无声叹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 待得几息过后再睁开时,心底所有的杂念思绪都被一斩即灭,眼底只剩下往日平素的淡静和疏离。 她平平看向陈珩,欲要跟他达成一桩交易。 毕竟此行是特意为了除去恶嗔阴胜魔而来,那自然,便是尽可能的要达成此意。 而若想除去那魔类,陈珩的“大无相常境真炁”,便是必不可少的。 以他的真炁,辅以道君赐下的那张“万里照见符”,卫令姜仅是心念一转,便得出了个方略。 但卫令姜还未来得及开口。 陈珩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便打碎了她的所有平静和镇定。 像一块猝不及防的山顶坠石。 轰落出四溅的水花…… “师姐觉得我是在急着赶你走,未免也太过薄情了么?” 陈珩低眸,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你不知晓。我出身玄真派,遇到怀悟洞主这种事,自然是只能回返山门避祸,可我在玄真派有一个大敌,他唤作晏飞臣,是派中三大长老之首,自他女儿晏蓁死后,此人便一心想要我陪葬,恨我入骨……” “我回返玄真派避祸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是要故意撇开你,在山门里,我连我自身安危都不知如何,只怕是难免被拿捏,生死未卜,更是顾不上你了。” 陈珩道: “师姐如此美貌,如珠玉在瓦砾间,恐怕难以和光同尘……我若邀你同行,只会平白让你也被晏飞臣记恨上,那样,反是给你招来祸端。” 卫令姜心头猛得一跳,在袖中握紧的手指不自觉放松了,她呆呆在原地怔了许久,面上缓缓飞上一片红霞,雪白的耳垂已经是鲜红欲滴。 “以为夸我好看就能掩盖过去吗?你这明明是在事后找补!” 卫令姜冷哼一声,眉宇间神情却突然轻松了下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人情,别想那么轻易就蒙混过去!” “你在听人说话时,从不听后半句的吗?” 陈珩面无表情。 “……” 卫令姜闻言瞪了她一眼,袖中的拳头又握紧了。 “你想逃出浮玉泊来避祸,但怀悟洞主既然提早赠丹,说明他早便留意你了。” 过了一会,卫令姜才颦眉道: “即便你有散景敛形术,要脱离他的耳目,也是千难万难。” 散景敛形术虽是一门极高明的模拟气机法门。 但终究只能收摄气机,不能改易肉身的形体。 而在一位洞玄炼师的眼中,纵然气机变了,肉身却不易,这无异是掩耳盗铃。 “师姐有何高见?” “杀了怀悟洞主!”卫令姜道。 陈珩不为所动。 “我说的是借刀杀人。” 卫令姜唇角微微一翘,道:“只需当他切实展露出与天魔勾结的罪证,我们便能借外力,轻易除去他。” “师姐为何执意要杀他?” 卫令姜一时语塞,她想过遮掩,但在抿唇思忖后,还是如实开口。 “怀悟洞主与一头恶嗔阴胜魔有染,宗门长辈替我起了一卦,若是除去那魔类,对我来说,会有一桩大好处……” “恶嗔阴胜魔?” 陈珩似笑非笑:“散修温宁,难道也有宗门吗?” “你——” 卫令姜脸上一红。 “既说要借外力,那外力又是什么?以练炁杀洞玄,你不会没有依仗吧?” “若我说没有依仗呢?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卫令姜突然眼巴巴看向陈珩,眨了眨眼。 “师姐非要除去那魔类不可?” “是。” “若你没有依仗,又非要自不量力除魔,那便是送死了。” 陈珩一指门外,道: “看在这几日的情分上,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式样的纸扎?逢年过节,若是记起来的话,我可替你多烧上一些,也算是还你人情了。 不过在死前,不如师姐可否将乾坤袋赠给我?” 卫令姜神色一僵,再也忍不住,突然凑上前,朝他肩膀用力擂了一拳! 但掌指却好似碰上了一方玄铁,将她撞得手心微颤,收回一看,已是通红了一片。 “有!这张万里照见符!” 卫令姜没好气从乾坤袋取出一张金光闪闪的符箓。 那符箓只在空中一转,便变化成一个三尺大小,须发皆白的驼背老者,他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鼻尖望空嗅了嗅,脸上神情顿时就精彩了起来。 “符参老祖,弟子——” “妈的!是这门练炁术啊!” 还未等卫令姜施礼,那驼背的小小老者便跳到陈珩肩头,往他身上又仔细闻了闻,大叫道: “你是野生的?还没被你爹逮回去呢?稀奇稀奇,今番可算是长见识了!” “……前辈的意思是?” 非止卫令姜讶异,连陈珩也是一时皱眉。 “不知道?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好玩,这倒是有趣起来了。” 小小老人目光在陈珩和卫令姜之间来回游离,老脸上诡异一笑: “这么快就勾搭上了?你有乃父之风啊!小子他娘的够畜生!喂,那女娃,虽我是太符宫的人,但看在同是玄门八派的份上,我提点你一句。” “若是不想不明不白的丢了命,非止死后清誉不存,连元灵也入不得轮回。” 小小老人伸手指向陈珩,摇摇脑袋,道了一声: “离这小子远些,说真的,老祖这是为了你好!” 请一天假 今天下班晚了,请一天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符参老祖 太符宫—— 胥都天八派六宗之一,其山门位于东浑州的阳壤山之内,与中乙剑派、神御宗为邻,三家各据了东弥州内仅存的三座灵窟。 此方大派是八派六宗中,除去北极苑外,最为神秘的一个大派,而且弟子人数,也是八派六宗中最少的。 其收徒往往只看重福缘灵性,每一代弟子至多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没有别府,亦不存着诸多的下院、道脉。 太符宫以符法做为立道根基,门中以有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而著称,每一道上清真符都身具不可思议之伟力! 若是能够全力催发,再造干坤,以教太初等等,也是等闲之小事!便是将这片天宇打成无日无月、无晶无光、无覆无载的寂寥末运之景,也不过要多费些心思、气力罢了。 而据这位自号符参老祖的小小老人所言。 他本体乃是一颗大哉延性参,被太符宫四代掌门从天外虚空求来,亲自手植于阳壤山内。 尔后又不知过了多少无穷岁月,才被至精道性熏染,生出了元灵本根。 如今他的本体虽是在太符宫山门内,为避开那些即将寿尽转生的各位仙道巨头觊觎,甚少亲自出游。 但这株大哉延性参毕竟是在宇内一等一的符法仙宗内成长,又通读过无穷符书咒文,纵是连那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也在因缘际会下,见了半数之多。 也因此这符参老祖虽是草木精灵,却也炼就了一身惊天动地的神通,其每一片参叶,都是一张各有妙处的符箓。 而每当有太符宫弟子要下山出游时,这符参老祖便是要大方舍下自己的参叶,多则数十,少则也有五指之数。 因这老者知自己乃是养命保生的仙根,若是胆敢离了太符宫山门的庇佑,只怕不出一时三刻,就要被那些凶狠强人捉拿,放去炉鼎面里来炼仙道大丹。 但自己又偏生是热闹好动的脾气,早就想游一游恒沙世界,看看这宇内的风光。 便也央求太符宫的高人,为自己这草木浑源之躯,特意创出了一篇元灵分化的法门,以便可以将自己的一丝元灵寄托在那些参叶上。 这样一来,在太符宫弟子出游时,他真身虽还在阳壤山内,却也能目睹种种山河颜色。 此事一传出。 无数八派六宗的弟子在路过东浑州阳壤山地界时,都会特意来拜太符宫,以向符参老祖来求取参叶,给自己多备些手段。 而此老也是来者不拒,更不论什么玄魔之别,只要有来求取的,便大方施去。 因太符宫向来门人稀少,除去“中琅浩劫”那等惨烈剧变外,甚少亲身下场干涉世事…… 莫说玄门,便是魔道六宗也愿意与之交好,而向来世故圆滑的十二世族便更不必提了。 在符参老祖的来者不拒下,不过二十年,这株大哉延性参便被几乎薅秃…… 此事甚至还惊动了当年尚在天外访友的太符宫掌门,让她不得不从天外匆匆回返,亲身规劝了符参老祖一回,又向八派六宗的同道们发出了份符诏,才得以作罢。 …… 而在听肩上这小小老人吹嘘完自己的来历后。 陈珩向卫令姜投去探寻的目光,卫令姜微微颔首,示意这些都是实话。 “不过,符参前辈为何说我有乃父之风,我父……” 陈珩顿了顿,压下心底那一丝惶惑,沉声问道: “我父又是谁?” 从得手《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开始,陈珩心头便一直存了这个犹疑。 不管练炁术。 还是他乾坤袋中,那四枚被【摩诃胜密光定】鉴别为“斗箓”的,至今也都未被他寻到使用之法的古怪符箓。 都无一处。 不是在透着古怪…… 前身生父真是一個只通晓几手江湖术法的野道人?他的死,又真是因观想损了心神,才呕血而死? 陈珩只觉得这背后像有一张莫大无形的织网,在一寸寸编覆过来,而自己早已身在了网笼之中,每前行一步,都仿佛被那些丝线越缠越紧了般,直至最后再无可去之处,逃无可逃。 而他肩头的符参老祖却只是嘻嘻笑着,并不答话。 他脚下生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云雾,载着这小小老人又费力的升腾了好几尺,最后,待得那云雾已升到陈珩和卫令姜头顶时,符参老祖才慢腾腾将腰躬得更低些,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的转。 “你小子长得不错啊!虽说你这一家人长得都好,但你居然比所有兄弟都俊些,好!好!好相貌!偷了!” 他先上下将陈珩打量了几眼,脸上不由得露出由衷的赞叹神色,竖起一个大拇指。 “记下来了……下次出门时,我要变化成这小子的模样来玩耍!阳壤山下的女冠们看见了这不得疯啊?说不得连下酒菜都得多上几碟呢!” 符参老祖心下悄悄一盘算,然后就兀自乐了起来,将大门牙一龇,又转头去向卫令姜,眼睛又一亮,念念有词道: “嘿!你这女娃许久不见,倒是出落得比以前还更出挑了!容光照人啊!若只看相貌,和那小子倒正是一对鸳鸯,不过——” “老祖多久未见我了?只怕已有十数年了吧。” 卫令姜突然冷声打断他,道: “我知老祖向来喜欢化用他人面貌,去游戏人间,但不许用我……用我们的面貌!绝不许!否则我便要告去万寿殿,请太符宫的诸位师伯长辈来评理了。” “……” 符参老祖一瞪眼,旋即又有些无可奈何。 卫令姜那番话可算是切实说中他的心思了。但被这女郎直接挑出来,还是让他老脸有些挂不住。 “你看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老祖是你长者,怎么做那等没品的事?你这是在看不起老祖!看不起太符宫!” 符参老祖哼哼不满道。 卫令姜只权且当没听见,并不理会。 “不过……你这女娃好像还是完璧之身?啧,先前老祖说错了,你小子可没乃父之风!” 符参老祖又定睛一看,向陈珩咂咂嘴: “小子挺能忍的啊?” 陈珩面无表情,并不接话。 符参老祖见状不由得一乐。 他也有不少参叶辗转流落在了玉枢的众多子嗣身上,就连如今,那个身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中的陈玉枢,年少时也曾特意来到阳壤山,求取过他的参叶。 饶是以他阅尽玉枢一家的深厚资历而言。 眼前这一幕,也是个颇大的乐子…… 只是还没待他接着打趣下来,卫令姜已冷冷瞟了过来。 符参老祖耸耸肩,只得闭嘴。 “不知晚辈先前的所问,老祖能否答我?” 陈珩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拱手道:“此事扰我许久了,还请老祖大发慈悲。开个尊口。” “你这事啊?” 符参老祖沉吟了片刻,才缓声道: “眼下究竟是祸是福,倒也真个不好去分说。不成器的自然不必提了,若说那成器中最成器的。如今他都伐下好几片地陆,在天外自个儿开府建牙,独领一道了,好不爽快!好不快活!便是老祖也要羡他的风光,不过嘛,这日后怎样……” 话到最后,他又嘿嘿怪笑了几声,眼底满是戏谑意思,任凭陈珩如何再追问,都只是摆手不语。 卫令姜两道黛眉微微颦蹙起来、 她自小便在赤明派中长大,跟在师尊拙静真君左右,甚少听闻过外界的闲话,更何况符参老祖特说得云山雾罩、扑朔迷离,根本叫人无从分辨。 她看了陈珩一眼,眨了眨眼,也忍不住相询。 但符参老祖这回却没念什么玄宗旧情了,见卫令姜也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索性耍赖将双手遮住耳朵,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说!不说!说了就不好玩了!” 符参老祖急眼了: “实话告诉你们,天大地大,乐子最大!我出门玩耍就是要看乐子的,如果连乐子都看不成,那我还出门干吗?为何不在阳壤山里睡觉呢!” 卫令姜有些头疼,但也无可奈何,她转眼去看陈珩,却见他眉宇间的神情依旧是淡淡。 “既然老祖不愿多言,那便罢了,不过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卫令姜听见陈珩开口: “老祖自言出身于八派六宗之一的太符宫,是正统的玄门仙宗,见今日情形,显然师姐与老祖是旧识了,只是不知,师姐又是哪方仙门的高足?” 卫令姜眼角微微抽了抽,拳头硬了,霎时便不想搭理他。 “不说,不说,老祖现在就是个聋子哑巴!” 符参老祖笑眯眯降了云雾,落到茶案上,摆了摆手,就开始倒地躺尸: “你们把老祖唤出来,不是要商量事情么?快说吧!反正老祖现今只是一张万里照见符。没别的神通,不要指望我能替你们大杀四方!” 陈珩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知只怕是难从这位符参老祖身上得出什么东西了,略思索了一会,便也不再多想,只是定了定神,看向卫令姜,道: “师姐说自己欲除去怀悟洞主,可这后手,便仅是万里照见符吗?” 卫令姜先前那番话倒也并非是虚言。 散景敛形术虽能遮去气机,但肉身体态,却是改易不了,纵然穿袍掩面,也只是欲盖弥彰罢了,绝欺瞒不过一位洞玄炼师的耳目。 而怀悟洞主的赠丹,只怕是提早盯上了二人,那在这位炼师的有心之下,自己便是修成了散景敛形术,逃出浮玉泊的可能,也恐怕是寥寥。 “有符参老祖这张万里照见符,再加上你的大无相常境真炁……” 见陈珩一脸神色平静,像是刚才什么都未发生的模样,卫令姜暗暗咬牙,还是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 怀悟洞主向来便有与人为善的名头,往往最喜结交那些尚未发迹的修士,旁人只以为此老是在提早下注,但从鹤胎丹一事看,只怕那些修士都是落了他的算计。 “你我并未服食鹤胎丹,那他也自然无法隔空施法,将我等炼成魔眷,但他只要还存着觊觎之心,就会忍不住动手。” 卫令姜伸手一指符参老祖,道: “万里照见符虽无杀伐护身之能,但此符发动时却能无声无息,将周遭景象映照出万里之遥,不管怀悟洞主还是其他人,若想将你炼化为魔眷,必然是要施展出天魔邪法的,到时候——” “到时候自然能真相大白?切实将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的罪责呈出,便是五光宗和神火崖知情,众目睽睽下,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陈珩接口,道:“只是,他也是好歹洞玄修为,万里照见符的催发,真能欺瞒过炼师的耳目?” “屁话!什么屁话!你小子是在质疑老祖?!是在看不起太符宫!” 卫令姜还未作答,躺在茶案上的符参老祖已是坐不住了,像只一点就炸的炮仗。 “莫说洞玄,就连金丹修为,都难窥破它,你不必犹疑。” 两人都未理会符参老祖的大呼小叫,卫令姜摇头道: “并且,借刀杀人,借的也不是五光宗的刀,而是玉宸派,那方大派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已快临近了,此时,必有玉宸派的巡照道人已在南域之内,并就在附近地域……除魔,自然要借这等大派的锋刃,才能够一斩即断!” “……玉宸派?道脉校考?” 陈珩心中微微吃了一惊,但现在也不是多问这事的时候,而是再次开口: “就算上述的都成了,可怀悟洞主对我施天魔邪法时,若我真被炼化成了魔眷了?师姐难不成还指望我为除魔献上性命?” 卫令姜眼波淡淡,只是转而又取出一张金光周流、灿灿发光神符,递给陈珩。 “这是金光神符?” 陈珩还未开口,躺倒的符参老祖又忍不住跳起来了: “这玩意可不易得啊,能驱精除害,摒去妖恶,纵是老祖当初,也是炼废了好几百片参叶子,才勉强得见真意!这符可是连元神真人都难求得一张来护身,女娃你真要给这小子?他一个练炁用,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卫令姜并未理会,只是看着陈珩接过,眼底才微微有了一丝轻松。 这金光神符—— 乃是那日在积岩岛上,从一个满嘴黄牙老者手中得来的。 她用半枚符钱,换了老者手中一方锈迹斑驳的铁罐,而罐中,便藏匿着一张连元神真人都视若珍宝的“金光神符”。 而事后,卫令姜去曾去寻过那老者,却是屡屡不遇…… “师弟为什么不问,非得由是你来涉险吗?” “因我的大无相常境真炁?若是师姐出面,你的真炁品秩被一探查,怀悟洞主必是要仓皇逃窜了。” 陈珩从金光神符上收回目光,淡淡道: “我能遮掩自身气机,乃是作饵的最好人选,师姐不也是如此作想的吗?” “我——” “我没有要责怪师姐的意思,怀悟洞主一事,同样也关乎莪的性命,能除恶务尽,我也是乐见其成,做一回饵倒也无妨。” 他敛下眸光,淡淡道:“只是,师姐能确信玉宸派便就在南域?又真能赶来?” 在见卫令姜颔首后。 陈珩默然沉吟一回,突然又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卫令姜莫名有种不安。 “唉,练炁修行之中所需资粮甚多,可偏生师弟又是出生寒微,一贫如洗,法侣地财四者,可谓一样皆不沾,艰难苦困啊。” 卫令姜面无表情,道:“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我说,师姐高见。” 陈珩拱手一笑:“我可以做饵,不过——” “得加钱?” “得加钱。”陈珩坦然道:“权且当是卖命的血汗钱,如何?” “……” 卫令姜斜了他一眼。 她本来不想理会这人。 只是见他唇角含笑的模样,忍不住慢慢垂下眼睛,唇角也不可觉察地微微翘了翘。 “你若是收了脸上的假笑,真心实意地笑一个,我便应了你。”卫令姜淡淡道。 “是吗?” 陈珩收了唇角的笑意,也同样神情淡淡道: “那大家就一起死吧,看来师姐是执意想同我死在一处了?真是令人动容。” “你——” 卫令姜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这时,屋外便再次传来一阵叩门声。 陈珩略一皱眉,挥手触了这间房门的隔音禁制,便听见门外青枝的喊叫声。 过了一会儿,见房门还是不开,那叫喊便要转成嚎丧了。 “别开!” 见陈珩静静听了一会,便要开门,卫令姜一急,死死扯住他的袖袍:“青枝那张嘴是最碎不过的,要是被她看见我们两人身处一室,那就说不清了!” “若再任由她嚎下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陈珩开口:“你我之间问心无愧,还怕她说吗?更况且,符参老祖同样也在室中,怎能算两人?” “呃,其实我可以不算人的。” 符参老祖听见自己名字,抬起脑袋: “我是一颗大哉延性参……” 这时。 房门已被从内打开。 拿着满满一手糖葫芦的青枝正气鼓鼓站在门外。 见得门推开,里内卫令姜还死死扯着陈珩衣袖,她脸上的神色先是惊恐,随后又转变成像是“果然这般”的了然。 “你……” 青枝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一拳撂倒了她,扯着女童衣领便往自己房间匆匆走去。 “凭什么打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青枝眼前霎时一黑。 等到好不容易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她奋力扭过脑袋去瞪卫令姜,悲愤叫道。 “反正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还不如不说。” 卫令姜头也不回。 “老祖不跟过去吗?” 见卫令姜房门砰得一声重重关上,陈珩也掩了门户,朝茶案上的那个小小老人问道。 “万里照见符是你用,又不是她用,我跟去作甚?” 符参老祖懒洋洋道: “方才那个青衣小胖子可聒噪的很,我才懒得同她打交道,耳朵都嫌吵!” 陈珩一笑。 他知符参老祖也不会再向自己吐露些什么,便拱了拱手,径自在蒲团上重新坐定,取出符钱开始练炁。 而几步远外的茶案上,符参老祖却也讶异。 “你小子……倒是识趣。” 这小小老人嘟囔一声,眯起眼,在茶案上用力翻了个身,便也没有了言语。 …… …… 次日。 宝聚斋。 大堂内,郝庆延依旧穿着身紫衣,斜靠在座椅上,手里端着盏茶,似睡非睡的模样。 还有几个伙计手里拿着厚厚的账单,半躬着身,似在像向郝庆延请示些什么。 这是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郝庆延忙睁开眼,只见陈珩施施然走进入了大堂。 “管事倒是清闲,看来是贫道搅了你的雅兴了。” 郝庆延看见陈珩时,满脸都霎时堆起了笑意,他拱拱手,刚要说几句讨喜的客套话。 这时。 只见陈珩微微侧过身。 又有一个戴帷帽的窈窕女郎和一个圆滚滚的青衣女童走了进来。 “这个……什么路数?” 郝庆延心想: “莫非今番不是销赃?而是陪着道侣家人来了,要给她们购置些物什?” 第七十五章 赠物 郝庆延略寒暄了几句,因摸不清陈珩身边那两人的路数来头,也不敢太过分热情,只将陈珩往宝聚斋的二层去引,满脸都堆笑,道: “仔细算来,倒是有番时日未见了,道友今番来此,是欲再售卖些物什,还是想给身边两位添置些什么?” 宝聚斋一层乃是大堂待客的所在,以几扇山水围挡屏风隔开,场地布置着盆景老松、绿玉青藤,廊楼一层的顶棚上缀着数百巴掌大小的曲窍葫芦,如弄笛吹箫也似的乐声,便从那些葫芦孔窍中清缓传出,入耳时荡荡悠悠,浑而不散,闻之便使人心怡神畅,如朗风萦身,倒也算是一派雅致清幽。 但在二层之上,才方是售卖交易的场所,那里不仅藏纳有诸般灵物、法器,其中看守也是森严,连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也是常有的。 听到郝庆延的话语后,费劲迈着两根小短腿,正在吃力爬楼梯的青枝霎时眼睛发光。 她吭哧一声,猛得蹬蹬跃过几层长梯,两只小胖手扯了扯陈珩垂下的大袖,满脸期待地望向他,意图不言而喻。 “……” 卫令姜淡淡瞟了陈珩一样,像拎兔子般将青枝揪了回来。 “我欲购得一柄飞剑。” 陈珩拱了拱手,道。 “不知道友所需的是何品秩?下品符器,还是中品?” 郝庆延脸上笑意更盛,回了个礼,道: “眼见离金谷墟市重开也没几日了,如今各处商号市肆的货都已备其了,道友欲购飞剑的事,我老郝可是一直记在心中呢,特意还为道友留了几件称心的,只是——” 这穿紫衣的圆胖管事谄笑一声,将腰一躬,搓了搓两根手指,道: “道友可听过,怀悟洞主欲重开‘怀悟洞’了吗?” 陈珩微微颔首。 “原本倒还好,可这‘怀悟洞’一开,诸位道友为了争夺出个好名次,那可便是抢疯了,所以这价钱嘛——” 郝庆延压低声音,左右看了一眼,才开口道: “这价钱,比平日里,要稍稍高出個一两成……” 忐忑说完这番话后,见陈珩几人脸上神色依旧没什么动容,更未转身便走。 郝庆延暗暗握拳,心底大喝一声,情知这一单算是成了。 二层都是些下品符器,还夹杂些道术、阵盘和花鸟娱器种种,像什么狐女鲛人等等。 郝庆延也颇擅察言观色,只带着几人略逛了一转,便又将陈珩等引向三层。 这一层楼的雕丽,又远胜于之前的所见。 入目便率先是一颗明珠高悬于平棊,灿灿如火,明烨如星,将满室都照耀的光彩透亮。 那明珠仿佛活物般在嘘吸,每过上数十息,便有九方孔隙从珠身上展露出,如同九只眼瞳睁开,环视扫射过整层地界,雷霆威势引而不发,在数十息后,又缓缓阖上,孔隙也无了行踪。 “九毫定影神照阵?” 卫令姜从明珠上收回目光,不以为意。 这时,在三层的入处又有一层禁制,拦在了几人面前。 “几位道友稍待,请容我通禀则个。” 郝庆延笑了一声,从腰间掏出宝聚斋的牌符,单手掐了个法决,朝空中晃了晃,旋即又高声喝了一句: “荀老,我带几位贵客来三层赏玩,请开了禁制罢!” 话音落下时。 不知在此楼何方地界,便凭空降了一道浩大如山岳的神识,巍峨莫名。那神识只在几人间略扫了一回,便又撤去。 “请。” 一道清朗的声音兀得响起,面前的禁制便被放开,待陈珩等进入后,又旋即缓缓合拢。 “荀老乃是我宝聚斋的大供奉,他于几年前已寻得了一门开府真法,开出了紫府来,方才那便是神识,真是令人称羡啊。” 郝庆延无限惆怅地感慨了一声,便向前引去。 三层中处处都是玉栏朱砌,浓彩重色,此层与二层非但景况大不相同,并且也无半个看守监管的道人。 来来往往,只见着几个和郝庆延一样身着紫衣的宝聚斋管事,领着客人们时而游走其间,时而驻足。 纵目望去,只见约莫摆着数百方晶莹玉案,每一方案几上,都或是符器、或是珍财、或是外药大丹,依稀中,陈珩甚至还看见了几件魔道的秘宝,血腥邪异,即便被封在玉案上,还是隐隐有股怨气冲天。 “道友且看,这头异兽如何?” 路过一方玉案时,郝庆延突然笑了一声,请陈珩去看他的左手处的那物。 那玉案上竟是只活物,而且是只毛色鲜亮、玲珑小巧的鹦鹉。 见几人朝自己望来,鹦鹉不悦地振了振羽翅,旋即扯开嗓子乱鸣,可叫声却浑似一头生潭底的积年老蟾蜍,喑哑难听。 这鹦鹉在叫唤时,两眼也通红如血,一股赤色烟气幽幽从眼眶飘出,形同凄厉恶鬼。 “这玩意唤作赤灵彩鹦,乃是从南域极僻远荒蛮的野林中捕来的,可算作切实的妖类。” 郝庆延殷切笑道: “莫要看它声音入不得大雅之堂,但这妖啼却是颇具能耐,寻常练炁四五层的修士,吃它一嗓子,也要登时骨软筋折,半响都起不了身,于斗法时可堪大用啊!本来我宝聚斋是捕了数十只的,可谁想‘怀悟洞’又要开了,大家为了争个好名次,都争先来购,眼下只便只剩这一只了。” “道友若是有心的话。” 郝庆延开口,道:“我可做主降些符钱,也算是给我老郝对道友的一番孝敬了。” “这赤灵彩鹦能吐露人言吗?” 陈珩随口问道。 “这个……倒是不成,但凡妖类,都是需炼化横骨,才方能够言谈人理,这彩鹦功行未足,只怕离炼横骨还远呢,若是到了那一层功夫,只怕这妖啼能耐还能再翻上几番,便不是如今的价钱了。” 郝庆延话到此处,又急忙找补。 说这赤灵彩鹦祖上疑似身具青鸟血脉,若是好生饲养,日后或许还能返祖成纯,纵然蜕形成青鸟也未可知。 这一番话听得青枝也双目通红喷火,将拳头一握,就要与郝庆延开打,还是卫令姜眼疾手快将她抱在了怀里,又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 郝庆延怔了一会,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回头见陈珩对此兴致缺缺,便也识趣将他引去了下一方玉案。 沿路所见倒都是各色的珍奇,陈珩本想直接购去飞剑便了事,但眼下诸般事物,都是此前从未目睹过的,便也不时随着驻足了下来,权且当长见识了。 …… …… “白箓游神的金身一块,此物含有不少水属神力和人道愿力,对于那些修行香火道法的人来说,仅此拳头大小的一块,便是三百符钱都难购得!” 郝庆延指向一块如琉璃般光洁的古怪碎片,笑道: “可惜香火愿力一支的道法,流传在外的,向来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只能逗个闷子,修成了也无多大用处,是个样子货。 而那些极上乘的,又都被堂庭司马氏所收录,向来不肯轻易放出……也不知这等至尊的仙道贵胄为何要死守着香火愿力不放,稀奇的很!我听说他们可是从什么前古时代传承至今的,好长好长一段古史!真是实打实的世泽深远啊!” “十二世族中的司马氏?” 陈珩从白箓游神的金身上收回目光,道。 胥都天除却八派六宗外,又有十二世家各据一方,根基深种,可谓是神通广大。 堂庭司马氏,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此族却是位于极西之地的西颐州。 西方二州,无论西素州、还是西颐州,甚至于整片西海,都是无数的神国、天人、妖魔、禅土,诸道共存,繁芜非常。 这等景况,也是因西方虽统有两州之广,但若论灵窟,却只得一座,还是位于海外灵岛,被八派六宗之一的瘟癀宗所据了。 而西素、西颐虽是土地广大,却也因没有灵窟,而不被玄派魔宗所看重。 但至于为何整个西方之地又为何是万道杂糅其间,甚至还存着沙门的法统,陈珩看到的那本道书上,便也是语焉不详了,只草草略过。 “不错,便是十二世族的司马氏,堂庭司马氏!” 郝庆延感慨万千: “若出身在十二世族中,便等若是一只脚,便已迈进了元神大门,要法有法,要侣有侣,更莫说什么地财了!我若是世族中人,说不得也能开一间自己的商号!比宝聚斋还大的十倍的商号!” “哈哈哈哈!” 待得郝庆延意气风发说完后,陈珩还未如何,青枝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帝锄地都是用金锄头,吃的大饼都得加两根葱是吧?” 青枝叉腰:“你小子多读点书,别太不学无术!还有——” 这女童说着说着又急眼了: “那个什么狗屁赤灵彩鹦跟青鸟半点关系都没有!哪听来的?你别太荒谬!胡——” 话到一半,又被卫令姜面无表情给捂住了嘴,陈珩也不以为意,淡淡道: “出门匆忙,她未吃朝食,已是饿得脑子不清了,管事不要介意,请继续吧。” “这位小童子却是不对,谁说十二世家就不开商铺了?这世间谁又能离了商贾呢?他们至多开得大些罢了。” 郝庆延也并不放在心上,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大笑了一声,就继续道: “道友且看,这丹名为大宝黄丹,可以增进肉身气血,补益元真……” 郝庆延倒也不嫌麻烦,想必多少是看出了陈珩想增长见识的心思,在路过玉案时,都会一一简要说上几句。 外丹大药、雷罡浊气、法宝阵盘、傀儡炉鼎…… 而这其中。 甚至有天外武道的粗浅修行关窍、上乘道术的残篇和西方天人们的种种升炼祖祭之术…… 花完半个时辰,绕转完整个三层后,陈珩也终于选出了三柄合用的飞剑。 阴浊剑。 龙蟠剑。 青律剑—— —— “阴浊剑和龙蟠剑皆是中品符器,禁制也用得是天宝大禁,十二道禁制!而且是出自神火崖的薛轩炼师之手,用料精细,材质非凡,向来是有价无市啊!” 见陈珩微微皱眉,郝庆延心下一急,连忙换了个说辞道: “至于这柄青律剑,它虽是十九道天宝大禁,品秩都要高些,但价钱也要贵上个好几番!不划算,甚不划算啊! 以道友如今的练炁修为,驱策十二道禁制的中品符器才恰恰勉强合用,日后成就真炁了,正是用出这符器全数威能的时候!” 中品符器并不比下品符器。 按理来说,唯有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才能完全使出中品符器的威能。 不过陈珩因胎息总量是其余练炁士的十倍不止,几可比拟一些低阶真炁了,这也是为何他在练炁境界,便能轻松操持雷火霹雳元珠和流霄尺的缘故。 若是如炀山道人、容锦那样的练炁士,他们虽也可使用中品符器来御敌,但却不能将其功用尽数展露出来,往往要弱上个几成,并且也无法持久。 而至于上品符器。 那便又更是大不同了…… 上品符器往往一击,便轻易能够摧山断流,此等品秩的法宝往往也只洞玄和少数紫府修为的大修士才能得手。 这般品秩的法宝莫说在宝聚斋中都是罕有,往往需竞拍才能得手,而陈珩即便胎息再是如何的广大,也绝是催发不了,拿在手中,于目前也无用。 故而他从一开始,便是欲购得一件中品符器。 —— “阴浊剑用了些乌沉铁,使起来灰气森森的,颜色不甚好看,依我的一点拙见,不如购龙蟠剑为好,堂皇光明,也颇大气!” 郝庆延还在苦苦劝说,用尽了毕生口舌。 “那龙蟠剑是比阴浊剑要价贵些了?”陈珩突然开口。 “道友好见识!贵是贵些……但也贵不了太多。” 郝庆延讪笑一声,挠挠头。 “合用便是,外相倒无关紧要。” “那道友是中意阴浊剑了,好说好说,我——” “青律剑。” 一直沉默的卫令姜突然开口:“把它取来。” “……” 陈珩转头看去。 卫令姜只是神色平平,并不再开口,也未理会他。 “随你。” 他收回目光,道。 郝庆延先是怔了怔,旋即还是听了吩咐,去一处玉台除开禁制,将一柄青色法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递了过来。 “道友,此剑价钱可不菲啊……” 他舔了舔唇角,神色颇有些犹疑:“不然还是阴浊剑吧?” “师姐,该你了。” 陈珩神色自若。 郝庆延愕然转过身。 只见卫令姜随手将一物递过来,他接过时,眼角猛得一抽,险些将青律剑都摔落在地。 “法钱?!” 郝庆延全身都狠狠颤了几颤,肥肉像水波一样起伏。 “我也欲在‘怀悟洞’争个名次,可里内入场,需得一件法衣傍身。” 将青律剑接过又验了一番,陈珩便将其收入乾坤袋中,施施然一拱手,朝还未从骇然中回过神的郝庆延道: “劳烦管事了,还请受累,再为我选一件法衣吧。” “……” 郝庆延仍还仿佛在迷蒙中,直到又过了数息,才痴迷回过神,听到陈珩的相托,忙不迭点头开口,又一一将宝聚斋内现存的法衣仔细言说了遍。 “……这么贵?” 听到哪怕是最价廉的中品法衣,都是十八道神宝大禁。 陈珩伸向自己乾坤袋的手微微一僵。 他将袖袍敛下,若无其事道: “不必中品符器,下品符器便可了。” “都知道‘怀悟洞’将开,需得法衣傍身才能够入内,下品的法衣都早被抢购完了,只剩中品了,还是中品内最贵的!” 郝庆延一摊手,又嘻嘻调笑了起来: “道友何苦如此拮据,尊夫人是豪富非常!一家人!一家人又何必生分呢?!” 卫令姜还未开口。 而这时。 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好……好巧,师兄也要去怀悟洞吗?” 陈珩循声望去,看见祝婉芷和一众白鹤洞的人正在不远处,见他望来,为首的周行灵还笑嘻嘻招了招手。 “拿一件法衣。” 祝婉芷晕红着脸上前,这貌美少女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陈珩,只是掏出乾坤袋: “要最贵的!我要赠给师兄!” “……” 郝庆延一时傻眼,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和祝婉芷,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而在陈珩身侧。 卫令姜神色依旧淡淡,眼底却不自觉冷了几分。 第七十六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 郝庆延此时比场中任何一人都更要惶然无措些,他眼珠子飞快地在两女身上来回转,脸上木然的神色还未褪去,就又浮上了一种新的怔愕。 “管事。” 祝婉芷依旧低着脑袋,死死盯着自己淡紫色的锦襦裙角,只是将手再一递:“法衣?” “噢,好说!好说!” 郝庆延下意识露出个笑脸,就要接过那只乾坤袋,后背却突然寒毛齐齐倒竖,像是被某种极锋锐的利器抵住了后心!叫人毛骨悚然! 他僵硬了许久,才缓缓慢慢将身子一扭,苦笑回头看去。 原地,卫令姜神色不改,依旧是一副意态幽僻的模样,神仙玉骨。 见郝庆延苦笑回头看向自己,脸上的神情似有万般无奈。 她只略抬了抬眼,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不咸不淡说了句: “不是要接着讲法衣吗?管事请继续罢。” “是,是,我接着开口,我接着开口。” 短短几息功夫,郝庆延已是几乎汗如雨下,他狼狈伸手摸了把脸,陪着小心道: “诸位道友,因怀悟洞将开的缘故,那里内甚是凶险,规则所在,需得一件法衣傍身,才能够入场,所以……” 他艰涩咽了口唾沫,才无奈笑道: “如今宝聚斋只剩下了两类护身法衣,一者是出自神火崖薛轩炼师之手的‘白水云衫’,此物乃是中品符器之属,十八道神宝大禁,坚韧非常!便是身处毒瘴火雷时,也绝不有碍于形体!尤其这件法衣是以水母精岩做为母材的,驱策时有滚滚云霭傍身流动,霎时好看华彩!” 他指向一方玉案,那案上置有一件皓白如雪的素洁长衫,有云风烟霭缭绕其上,正做龙蛇盘结。 “至于另一件,是薛轩炼师的师叔,神火崖的薛荣真人所炼,唤作‘璇玑宝衣’,此物——” “我要那件‘璇玑宝衣’,劳烦管事了!” 未等郝庆延再接着说完,祝婉芷已猛得抬起了头。 她终于鼓起勇气看了陈珩一眼,脸上红晕泛起,连耳根和脖颈都是娇红的颜色,眼睫扑闪扑闪,像山溪林间一头怯生生的鹿。 “既然是真人所炼,那‘璇玑宝衣’必是要胜过‘白水云衫’的,怀悟洞中的兽类很是凶蛮,我想……” 祝婉芷只定定望着陈珩,便不再说话了。 “可‘璇玑宝衣’乃是二十道神宝大禁,已是中品符器中的至极了,仅再经一次炼形,便是上品符器之属,便是在这宝聚斋三层,也是镇楼之物!” 郝庆延此时也顾不得擦汗了,狠狠吃了一惊: “祝师妹,这是否……” 他显然是与白鹤洞这一行人熟识的,又苦笑着朝为首的周行灵一拱手: “周师弟,‘璇玑宝衣’可是价钱不菲啊?” “看我作甚,我能做她的主?” 满头白发,穿着葛冠蓑衣的周行灵瞪眼:“这种事勿要扯上我,老郝你这人看来也不甚厚道,想拉我下水是吧?!” “这……” 郝庆延又苦笑了起来。 他在两女的目光下又接着狠狠惶惑了起来,祝婉芷的乾坤袋只近在咫尺,他却不敢伸手去接,连袖袍都僵直地垂在了原地。 “道友!你说句话啊!” 郝庆延终于也再绷不住,将目光哀求似地投向陈珩,重重打了个道稽,道: “道友你快说句话啊!” 陈珩皱了皱眉,而这时,卫令姜又敛了敛眸,道: “伱这楼中,还存着多少法衣?” “……十六件白水云衫和七件璇玑宝衣。” 郝庆延将额角汗珠一拭,先是茫然懵懂,旋即又解释了一番,道:“似这等法衣都是贵重至极,连一些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若是身家浅薄,都是购置不起,故而——” 而卫令姜此时已无心再听下去,只轻轻将一方袖囊掷去。 郝庆延打开一看,登时便惊得呆住,连连后退了几步,身子撞在一方玉案上,狠狠踉跄了会。 “这么多?!” 良久,他才大叫了一声,双手颤如抖糠。 “贵斋的所有法衣,我都要了。” 卫令姜声音淡淡,朝祝婉芷处瞟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全数。” “……全数?!” 非止郝庆延此时如遭雷击,连带着那些白鹤洞弟子,也都是怔愕莫名,隐隐骚动了起来。 “你!” 祝婉芷一急,猛得看向她。 “师姐到底想干什么?” 陈珩开口。 “我自己的钱,自然想如何便是如何,纵然是掷在水中,也能听个响动。” 卫令姜冷冷淡淡道: “怎么,师弟莫非有什么高论,难不成又还要替谁打抱不平吗?” 陈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语气尽量压抑的平淡,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几丝起伏: “师姐别疯了!” 他向还尚在呆滞中的郝庆延手中取过卫令姜的袖囊,旋即歉然一拱手: “今番叨唠了,还望管事勿要怪罪。” “好……好说!好说!” 明明是买卖不成,郝庆延却舒了口气,好似卸了背上的一方万斤大石,浑身都一个轻松。 “若我斋几日后有下品的宝衣货到,老郝我必知会道友一声,提早为你留下一件来!” “那便多谢了。” 陈珩含笑再一拱手。 而卫令姜看着陈珩递来的袖囊,却并不伸手去接,瞳孔里却反而更多了几分冷淡,冰冰凉凉。 青枝双手叉腰,也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这幕,一眨不眨。 “先前说的加钱,不是已议好一柄飞剑便足够了吗?” 几息过后,见卫令姜仍是一动不动,陈珩轻轻抬手压住额角,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道: “你何必要与她斗富,在同谁赌气吗?” “我没有要与谁赌气……” 见他微微俯身,两人距离霎时被逼得近了不少,卫令姜目光中有一丝躲闪:“我——” “法衣之事,我自有主张,师姐,等回去再说吧。” “你不要她的法衣?” “我在师姐眼中便如此不堪?” 袖囊又往前一递。 卫令姜静了半响,忍不住和他对视一眼。 片刻后,又垂下目光,还是伸手接过。 她紧抿的唇角松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语。 而这时,旁边的青枝已是忍耐不住了。 “那个……” 她兴高采烈,用力举起一双小胖手: “如果你们都那么不爱钱的话,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替你们保管一下!给我吧!放在我的手里!我发誓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但她的话却没什么人理睬。 卫令姜更是不顾青枝的挣扎,将她抱在怀里,转身便走。 而待得陈珩也向郝庆延告辞后。 一旁,早已在看了许久戏的周行灵笑嘻嘻走来,拉住他的肩膀,便要拖着向酒肆走去。 这个满头白发的道人早已隐隐听闻了风声,知晓陈珩或许便是自家恩师的关门弟子,再加之他对陈珩的观感素来不错,心里头交好的念头,就更盛了几分。 “温师妹,大家都许久未见了,不如由贫道今日做东,小酌一番如何?” 原本已走向长梯处的卫令姜也被周行灵唤住,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立马作答。 “周师兄,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祝婉芷抬起眼睛,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便头也不回。 “诶……诶?” 周行灵大惊失色,连声叫了几句,都未有理睬。 “大师兄,哈哈!你完蛋了!”有白鹤洞的弟子幸灾乐祸:“若是被祝师妹禀给蒋谷师叔,你少不得又要被责罚!” “这也能怪我?难道不是怪陈师弟?” 周行灵一瞪眼,万般无奈。 “为何要怪我?” 陈珩摇头。 见祝婉芷已是走远,卫令姜也并没有多留的心思,见陈珩只来得及冲自己略一颔首,便被周行灵一众人簇拥着离开。 她轻轻笑了笑,便也从宝聚斋中走出。 街面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一派熙熙攘攘之景,好不热闹。 她怀里的青枝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像条死鱼一样瞪着大眼睛,迷迷糊糊,可还未走出宝聚斋多远,青枝突然呜呼了一声,猛得将脖子一伸,精神大振。 卫令姜也恰时停住脚。 在转角处,一个穿着淡紫色绣裙,浓黑乌发上斜插玉钗的娇俏少女正静静候在那里。 卫令姜目光只是略停了一下,也不多留,径自便从她身边越过。 “温师姐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见卫令姜对自己视若无睹,祝婉芷扬起下巴,心有不甘,道:“你和师兄才相识几日,又能了解他的多少性情?!为什么就非要同我抢呢?” “那你又有多熟识他?我知晓他的总归比你要多……他也比你所想的要更无情。” “无情?那温师姐知道吗?师兄曾被玄真派的晏蓁强掳一事?” 祝婉芷突然冷笑一声。 这时。 卫令姜蓦然停住。 “师兄年少时便遭此大厄,出身凄苦非常,师姐若只是想玩玩便罢,我劝你最好还是收了这份心思。” 见卫令姜终于有了丝动容,祝婉芷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虽与师姐只有几面之缘。但也知师姐素来待人都是冷若雪霜,视一切都如若无物,又何曾有过什么温柔小意?你莫非以为自己真能同师兄这等性情的人,结下什么善果缘法吗?!” 卫令姜神色微微一僵,抱住青枝的双手不自觉用力。 “……” 青枝双眼猛得一凸。 然后慢慢翻了个白眼,舌头也吐了出来。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对我又有几分了解?更况且。” 几息后。 卫令姜冷冷凝视着祝婉芷,道: “莫说我与师弟之间清清白白,就算真的有什么,又哪轮得到你来这里大放厥词!” 说完这番话后,卫令姜也懒得再多留片刻,没有看祝婉芷一眼,转身便走。 祝婉芷怔了怔。 这少女眉头然后就微微颦了起来,一时默然无语。 …… …… 夜深。 红叶岛,仙客居。 一道白色遁光从云天之上一闪即逝,旋即便稳稳落在了这间客栈外。 待得陈珩走上仙客居五层后,可还未等他走到门旁,分开房门时,相邻处,卫令姜突然就像兔子一样冒出了头。 “师姐……”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拱手道:“夜深如此,师姐还未就寝吗?” “法……法衣。” 卫令姜难得嗫嚅:“你——” “法衣已购得了,‘甲铁衣’,下品符器,三道天宝大禁。” 陈珩摇头道:“说来也是荒唐,这类符器在先前除去苗南峰那些贼寇时,我便曾得手过一件……只是当时不知怀悟洞主的心思,也不知他要重开‘怀悟洞’,如今再购置,符钱却是翻了一倍都不止,却是亏了。” “你已买下来了?” 卫令姜一时怔住。 她心猛得跳了跳,原本伸出的手也悄悄缩了回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场中蓦得沉默非常。 陈珩见卫令姜出神盯着地面,像是那里长出了朵花一般,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她告辞,然而在他将要关上房门之际,卫令姜冷不丁开口。 “师弟……你觉得我的性情,很是不好接近吗?” 在忐忑问出这句话后,却良久没有听到声息。 卫令姜有些无所无措地抬起脑袋。 隔着一臂的距离。 陈珩只是静静地在看着自己,他那双乌沉的眸子不知藏了什么思绪,只像一方不知几许邃深的潭渊。 “师姐,你的心乱了。” 陈珩喉头微微动了动,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 “这是修道的大忌……” 未等卫令姜再说些什么,他已沉沉掩上了门。 而卫令姜在屋外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才也回到房中。 “没送出去啊?” 厢房里,在床上翻跟头打滚的青枝看着她手里握着的袖囊,大叫道: “我们可是特意又折回去,把那件‘璇玑宝衣’买下的,那小子就这么不给面子?!” “不是没送出去,是……” 卫令姜一时语塞。 几息后,她眉眼缓缓低垂了下去,笑道: “夜深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睡觉吗?快去睡吧。” …… 而仅在一墙之隔。 陈珩从乾坤袋中取出两坛酒,置在茶案上,原本躺尸中的符参老祖顿时欢呼一声,去了泥封,便趴在坛口,将半边身子探进去畅饮。 “内魔?还是心魔?” 看着这小小老者狂饮的模样。 过了许久,一旁蒲团上,陈珩突然开口问道。 “既是内魔,也是心魔,百怪千奇,无孔不入,这是阻道的妨碍,专要坏人道途的!” 符参老祖抬起头,打了个酒嗝,道: “你可想好了吗?” 陈珩垂下眼帘,没有回应。 屋里亮着琉璃兽首灯,忽然爆了一下灯花,映在墙面上的人影瞬间就被拉得恍惚斑驳。 良久后。 他才开口道: “我明白了。” 符参老祖颇有些不解其意,但待他望过去时,陈珩已在蒲团上入定了。 符参老祖耸了耸肩,也便再次朝坛口躬下身子。 …… …… 数日后。 一真法界内。 陈珩手上的印决突然一顿。 旋即,便有万簇焰光从他身内窜出,顷刻便将这具心相烧成了青烟。 第七十七章 法器 先天大日神光—— 这门上乘道术能攻能守,既能如一轮天日巡空,煌煌明照,荡灭一切!又能以神光裹缠肉身躯壳,守御住根本元灵,辟蠹去邪,纵是在上乘道术之中,也是一门极为高明的道法! 数日前。 在陈珩将那尾无鳞白鱼剖开腹部后,便在鱼腹中见得了一颗载有“先天大日神光”的真种。 而这门上乘道术却也是与极光大遁不同———— 非止在入门时,不需什么外物来做饵引,且在擢升境界功行,也同样不必外物来助力。 对于如今尚且一穷二白的陈珩而言,这可谓是最合用的一门道术! 但相对而论。 此法的参习倒也不易—— 若欲小成,首先,须得依照法门指引,在身内开辟统共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并在每一方神室内,观想出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模拟祂的真形,以积存出大日精气。 前前后后,陈珩已在一真法界内演练了近半年时光,但也仅是初入了门径,离小成境界,还是隔了段颇远的距离。 开辟出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倒是不难,水磨工夫而已。 但若欲在八十一口“金铨神室”中存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的真形,便是个关隘所在了。 每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都有各自神妙,若要一边存思祂们的真形,一边辅以气脉的周流转动,属实不易。 在这过程中,稍稍一个错漏,不是“金铨神室”崩毁,那点好不容易攒存的大日精气冲破内脏,将躯壳魂灵烧灼成了焦炭。 便是气脉配合法决时迟了或快了几分,同样也要被道法反噬…… 若非有一真法界在。 他早便不知往生多少次了…… 而存想出八十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也仅仅只是小成境界。 中成境界,又需统共辟出三百六十五口“金铨神室”,于这些神窍中长驻存思出不同的真形。 而至于大成至境—— 更是整整一千二百口“金铨神室”,一千二百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 到了这等功行,举手投足间,都能身具无穷尽的神通伟力,焚山煮海,燃尽万里河岳,都是等闲之事。 甚至在那枚载有道术的真种上还记载了桩轶事,一尊返虚真君在催发先天大日神光时,直接便灼碎了一方界空,将那界空中盘踞的近百亿六阴天鬼,也悉数焚死! 上乘道术与上品符器不同。 前者是道行愈高强,上乘道术的威能也愈高强。 这意味着若真是天资不凡,即便一個胎息、练炁境界的小修士,也能使用出上乘道术,并将之参习到小成、中成,甚至于是大成至境。 不过是碍于自身当下的修为缘故,做不到那熔金烧铁、蒸海焚山的地步罢了。 而上品符器—— 便非得是真炁深厚者还能够驱策一二了,胎息、练炁境界者若想启用,无异是痴人说梦。 这等法器,莫说是筑基修士,即便是初成紫府的高功,拿在手中也是无用,不能对敌,只是个浮华摆设。 唯有寥寥几个紫府三重或者是洞玄炼师,才能够将上品符器做为法兵来使用,用以护身遁守或是杀敌攻灵。 …… 随着虚空一凸,原地又生出陈珩一具新的心相。 他将大袖一甩,在这片茫茫无垠的空间走了数十步,脸上现出沉吟之色。 “先天大日神光无需外物来助力,可谓是最适合我的一门上乘道术,若是能修至小成,以我当下的胎息总量,只怕可以看做是寻常的筑基修士,在施展此法。” 陈珩目光闪动,眉头微微锁起。 不过,纵然是小成,于他而言也实属大不易。 陈珩虽以秘法在体内辟出了八十一口“金铨神室”,但若想将那些“先天炎光普照神君”依照各自的真形,将神意勾连的圆整如一…… 这也是个不断试错的苦功了,非得一番艰难苦恨,绝难成就。 “不过,离进入地渊还有段时日,在那之前,将先天大日神光修至小成,应是有六七成把握,还有我的练炁修为。怀悟洞正好能助我一臂之力……” 陈珩暗自一笑。 怀悟洞主之所以有此名号,乃是此人执掌了一件拥有内景之能的下品法器,名为“怀悟洞”。 此物能收摄八方灵气精元,并在其中衍化生灵,其里内天地广阔,莫说寻常山岳,便是连一方湖海也能够装置下,因此也是一件困敌用的法宝。 往日年岁里。 在怀悟洞主还未前往东海之前,此老每逢节庆大日,便会将这件法器解了禁制,任由一众年轻修士去往其中,斩杀怀悟洞中的精气所化的兽禽。 并依照杀敌的多少,还立有榜单,往往前三者,还会被此老亲自接见几日,授下道书和丹药。 若是之前,陈珩或许还会觉得这是收买人心、提前结下缘法的举动。 但在经过鹤胎丹一事后。 只怕那些在怀悟洞内表现出众的,被亲自接见的人,在与怀悟洞主共处的那几日中,得到的并不是什么丹药道书…… 而是被怀悟洞主或是他身后的人,施展出天魔邪法,炼化成为魔眷了。 “师姐说恶嗔阴胜魔有一门本命神通,它寻觅那些出众人物,将其炼化成眷属,随着眷属的道行增进,那魔类也能从中获益…… 这样一观,倒颇像是渔夫豢养鸬鹚来捕鱼,任凭那鸬鹚如何卖命,终究也是奴仆,获益的总是它身后的渔夫。” 陈珩摇摇头。 鹤胎丹不成,若想刻意引出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的罪证,便唯有他亲自上场,在怀悟洞中决出一个靠前的名词了。 不过这对他而言反倒还是一桩机缘。 怀悟洞中的种种兽禽都是八方灵气精元所化,若能将之斩杀,破开了它们用来固形的体表,便可将那一道灵气收摄,化为己用。 于陈珩而言,无论是用来提升练炁境界,还是用在太素玉身上,都是裨益。 这也是为何怀悟洞主虽只接见决出名次的前三,授给他们道书丹药。 却也为何还有无数散修趋之若鹜,不远千里也要奔赶过来,甚至于一些门派中人,如白鹤洞的周行灵等,也要参与其中。 他们虽未必能斩杀最多的兽禽,跻身于前三。 但在怀悟洞中,每除去一只兽禽,便能多收摄一道灵气,哪怕是门派弟子,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处绝佳的际遇,错过不得! …… “在去往花神府参加‘撷芳宴’前,尽可能修成筑基三重,若先天大日神光和太素玉身也有进益,那拜入花神府之事,便是十拿九稳了。” 陈珩闭目沉吟了一会,甩开万般心绪,将自己一照,便显化出一页金书来。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五层)、气甲术(大成)、小呼风唤雾术(大成)、金人代形(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动静雷音导引术(中成)、先天大日神光(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青律剑(中品符器)、参合车(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甲铁衣(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真经】:紫清高真通明秘旨、三炁照神术…… 【道行】:练炁五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剑道境界已是卡死了,成了我的一大关隘,看来‘十步一杀’也不是像许稚师兄说的那般,轻易就能悟得的……” 陈珩只将金书略一看,便见得密密麻麻的无数文字陈列其上。 这些时日他在浮玉泊中,也不知道将多少练炁士请入了一真法界内,切磋之下,更不知是得了多少道法。 他只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惯常的。 品类虽不少,合用的却不多…… 除了在卫令姜身上得过一门名为《紫清高真通明秘旨》的练炁术外,其余的,便是连开阔眼界的法门,都是稀少。 不过以【摩诃胜密光定】将卫令姜照彻一番后,她的摩诃金书却也奇异。 于道法上,除了《紫清高真通明秘旨》这门练炁术之外,便只剩一门名为“六龙转景”的中乘道术,可谓寥寥。 可从符参老祖话里话外,无不是隐隐透露着,卫令姜是出身大派之内,玄门世家,显赫非常。 不过依照常理而论,这些大派弟子,不都是应当所学甚广吗? 陈珩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也不多想,只是盘坐下来,手捏印决,将气脉一转,继续运使先天大日神光。 霎时间,便有一股至阳的精气从关窍中浮起,如条渊中怒龙般,几欲破体钻出,挣脱这层囚牢! 而陈珩衣摆也倏而卷动狂舞,无风自动起来,胎息流转游走,行遍了大小周天。 …… 数日后,静坐中的陈珩神色一动,沟通金蝉,便将这道心识送出了一真法界。 正在此时,屋外恰时传来了卫令姜的叩门声,茶案上,符参老祖浑浑噩噩从酒瓮里爬出来,老眼迷离。 “又来找你了?这几天找你够勤的啊,每天都来一次!” 符参老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摇头晃脑道:“看来是全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 见陈珩起身,符参老祖顿时便急了,连声唤住他,央求陈珩再为他带些酒水回来。 直待得陈珩颔首后,他才满意眯起眼,又噔得重新跌进酒瓮里。 屋外。 见得门户终于分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青枝一跺脚,刚要开口,就被卫令姜给捂住了嘴。 “师弟。” 卫令姜双目晶莹,唇角微微带着笑。 “师姐。” 陈珩看了她一眼,拱手道:“师姐今日又要说什么,法阵,还是符书?” “你小子就是为了听这个才开门的?” 青枝费力掰开卫令姜的手,不爽道:“我家小姐可是——” 卫令姜又捂上了女童的嘴。 她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忽得展颜一笑,轻轻眨了眨眼: “师弟愿意陪我走一走吗?” 陈珩低头去看她。 今日这女郎显然是特意盛装打扮过的,一身华美的水青明光织锦裙,裙角密密压着一圈圈金线编成的烟霭,倾髻钗簪,容色绝丽,蛾眉婉转微挑,眉心还细细描了落梅样式的淡淡花钿。 那原本清冷脱俗,如姑射神女般的孤寒气质就蓦得温婉了起来,添出几分少女的娇俏可人。 几息后。 陈珩收回目光,淡淡道: “好。” …… 说是走走,实则也不过是在这红叶岛上打转。 此时。 街面上到处都是过往的行人,两侧鳞次栉比的楼阁亭台和那些高大的红枫交映在一处,像是给屋舍染上了一层鲜艳的漆。 青枝早被卫令姜放了下来,一个人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哀哀欲绝望着前头并肩而立的那两人。 她有气无力叫唤了两声,叫没人理会自己,气得呆在原地,然后恨恨跺了跺脚。 等她艰难决定自掏腰包,排队去买了一袋环饼后,前面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行踪。 “不等我?那也不给你们吃!” 青枝用力咬了一嘴,嘟囔道。 —— “今日……天光甚好。” 漫无边际走了许久。 见卫令姜丝毫没有要出言的意思,气氛有一丝古怪的尴尬,陈珩便开口道。 “天光甚好?” 卫令姜眸光一转,抬头看着云空上那一片乌沉的,逐渐要聚在头顶的云霭,似笑非笑: “师弟是在没话找话,还是真的不善言辞?” “大概,是兼而有之?” 陈珩一笑。 这句之后,两人便又相继沉默了下去。 而数十息后,随着一阵猛烈的雷轰,便有淅淅沥沥的雨丝垂下,继而便是滂沱大雨。 两人匆匆走进一间亭间避雨,在这避雨期间,卫令姜衣裙已被打半湿,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浅浅雨滴,道: “师弟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 “我为何非要拉你进这亭中避雨?” “……” 陈珩静静地看了她半刻,然后敛下眸光,只是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亭外的晦暗风雨。 亭檐上的雨线如一串串晶莹的珠帘,湿漉漉的水雾漫卷弥散着,让眼前的景况都朦胧在一片春末的烟水里,像是微微晕着一层不甚透明的光。 满耳的雨声,整片浮玉泊都像是在下雨。 周遭的天地嘈杂。 亭中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却宁谧的像是拂着荷风的湖面,偶尔的,只有几丝安静的涟漪。 卫令姜怔怔望着眼前的雷后清雨,她数着自己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抿着唇角。 不知过了多久吗,在她刚想开口时,耳畔便倏忽传来了陈珩的声音。 “师姐,你心乱了,这是修道的大忌……” 卫令姜回头,只见他说: “内魔,还是心魔?我曾问过符参老祖,他说这是阻道的妨害,百怪千奇,专要阻人成道的,师姐,在开口前,不妨想一想,这是平素的你吗?符参老祖说你可不是这般性情。 而且,我也不想听一时的虚言。” “……” 卫令姜一时缄默了。 “能够修行,对我而言是一种极珍贵的事,我很珍惜眼下的这一切,以己推人,你也应当是一样……若非是有仇怨,否则我轻易不会断人道途。” 陈珩静静看着那张有些微微失神的绮丽面庞,认真道: “师姐……我不愿坏了你的道途。” 接着一阵无言。 “若我除去内魔呢?” 半响后。 卫令姜突然笑了一声:“若在我除去内魔之后呢,你又如何?” 陈珩没有回答。 而这时。 又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大呼小叫冲进来。 青枝像小狗一样用力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手里还捏着半张没吃完的环饼,勃然大怒道: “为何不等我?!” 这话问出口后,她就敏锐察觉到此间气氛有些不对。青枝挠挠脑袋。 这时,天际又是一道滚雷轰响,威烈宏大! 青枝讶异抬起脑袋,只见云空中又顷刻有无数雷蛇飞窜,暴起大响!将半边天宇都照得一片炫目青白! “方才这已不是雷声了。” 陈珩神色一肃:“灵机紊乱,天象异动,这是有大修士在斗法?” 第七十八章 斗箓、掐算 而此刻在寰空之中。 正有两道焰光在一追一逃,遁速极快无比,转眼间就掠过了重重山峦、河湖。 眼看着,便离浮玉泊也不远了。 “苗南老怪!你当下若是迷途知返,速速束手就擒,老夫还能容下你一条性命来!否则,便莫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两道焰光中,后面的那一道,传出怀悟洞主沉怒的低喝声,语气中也隐隐有几分忌惮之意。 此时这鹤发苍颜、相貌威严的老者全无先前那番从容气度,两眉紧紧锁起,目光森寒无比,杀意几要迸跳而出! 他将手冷冷一指,袖袍便抖出一团四明破骸真火,朝前方数里外那道疾驰中的身影奔去,迅若流星! 这四明破骸真火是他的一门得意道术,乃是从前人散修的遗府中得到,品秩也位列上乘。 此火炎炎刚烈,如赤日悬顶,能够烛照四方之明!虽比不得先天大日神光这等在上乘道术中也是高绝的道法。 但其炙盛的意态,也足以烧山炼铁! 尤其是在怀悟洞主以洞玄二重的修为掣动时,更是宛若一轮炎日射来,将沿路云流都蒸得焚灭殆尽! 而面对这汹汹一击,前方那人影却是不闪不避,只是阴阴长笑了一声,从卤门跃出一杆画有花鸟鱼箓,通体光明的三尺法旗。 也不必操持。 在那团四明破骸真火迫近时,三尺法旗只是兀自一招展,便将真火轻松打得崩灭,连一丝威烈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已溃散。 而在这杆通体光明的法旗出现时,百里内的灵潮都是雀跃涌动,如长鲸吸水般尽数涌入其内,惹得天象改换骤变,狂风四起! “哈哈哈哈!怀悟老狗,你破我山门,杀我弟子,好风光!好霸道!现在呢?我仅只在你眼前的方寸,你又能奈我如何?!” 见那道四明破骸真火被轻松破去。 怀悟洞主前方,那道疾飞中的人影禁不住放声大笑: “有昇阳道友相助,你若能伤到我的一丝皮肉,我便把自家姓氏改成你的!” 这番话说出后,那杆通体光明的法旗也摇了一摇,旗面上的无数花鸟鱼箓都生活滚动起来,法旗内也传出一道稚嫩青涩的声音。 “苗南老怪,放心!有小爷在,这什么狗屁洞主连你的屁股都嗅不着,等进了那劳什子浮玉泊,咱俩合力,把他的老家都给掀飞咯!” 话落时。 这一人一旗都彼此相视邪笑了起来,声震长空,让四野都是隆隆,让在其后紧追不舍的怀悟洞主更是面色难看。 “苗南老怪!五方昇阳旗!” 怀悟洞主将腰间的那块巴掌大的赤箓解下,猛得抛去,前方数十丈处,便化出了一团通体赤红的云雾。 那云雾得了怀悟洞主的心意使唤,发出了数百道雷霆,兜头就朝那一人一旗罩落,叱咤之鸣不绝于耳,浩大非常! 但在这等泼雨般的雷霆重击下,五方昇阳旗只迸出一滚天河般迂长的金光,就将那数百道雷霆稳稳挡下,任凭赤箓所化的那团云雾再如何发威,都击破不得,只徒有声势而也。 又过了小半刻钟。 在这一追一逃之间,眼见着浮玉泊已是不足二十里地,湖面上的诸多浦屿已是依稀可见了,还有那些亭台阁子,都是模模糊糊。 怀悟洞主发狠将真炁再一提,云雾轰出的雷霆霎时便多了一倍不止,且他心头也是越发的急了。 “该死!该死!这苗南老怪不是筑基三重吗?何曾又破境到紫府了?还有这五方昇阳旗——” 他本认定自己亲自出手,以洞玄修为拿下区区一个苗南老怪,本是十拿九稳的轻易,却未曾想到,竟还有这等的变故。 苗南老怪在苗南峰经营了多年,打家劫舍,身家也算豪富了,且又是出了名的魔道妖人,手下血债累累。 对这等凶徒出手,不仅能获益一笔,还能赚得个好名声,本该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谁能想到,苗南老怪此人倒是贯会掩饰,明明已是紫府境界的高功了,却还佯装着自己是筑基的小修。 且他执掌的那面五方昇阳旗,也不是什么上品符器,而是一件法器!一件已孕出了真识,比自己那口怀悟洞品秩还要更高的中品法器! 似这等生出了真识的法器,无需主人的驱策,自身便身具着莫大的威能了,若论其神通杀伐,也是猛烈霸道,足以惊天撼地!压得无数人瑟瑟俯首! 即便是金丹、元神真人,也不能够视若无物,更莫提他如今还仅是個洞玄炼师了。 而且五方昇阳旗还是一件威力极盛的杀伐法器。 纵是怀悟洞主自诩得过一些机缘,加之被自家夫人悉心调教指点过,即便是对上赤明派、玉宸派那些洞玄弟子,也能勉强撑过十合开外。 但一时半会间。 他还是轻易压服不得五方昇阳旗,更莫说破开这面法旗的禁制守护,将其主人苗南洞主斩杀当场了…… 只能是以水磨功夫,慢慢地消去它的气焰,才能得以功成。 “坏了,终日打雀,今番却是遭雀打了眼……本还想将这老怪擒下,交给夫人享用,如今却是难堪了。” 怀悟洞主心头一叹。 饶是苗南老怪和那五方昇阳旗如何了得,可自己终究也是个洞玄炼师,拿下他们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一人一旗亡命般的,不管不顾就要朝着浮玉泊的方向逃遁,这让怀悟洞主一颗心就猛得提了起来。 如今正是观礼将至的时节,莫说各方大派的使团和无数散修都聚在了此处,而且…… “夫人正是魔念狂炽的时候,连我也不敢过分接近,所以才要放开怀悟洞,让夫人去食用那些修道种子,熄了心头饿念……若这番打斗将她惊扰了,事态可便麻烦了!” 怀悟洞主脸色阴晴不定。 他可不是魔道六宗的人。 一些魔道六宗的道人为了修炼道术神通,需要天魔的骨血助力,还会特意行招祭之事,将天魔从天外召来豢养,还美其名曰“魔宠”,放荡招摇,无所顾忌。 他虽是洞玄炼师,但在那些大派眼中也不过是头稍大些的虫蚁,抬足碾死都要嫌弃脏污了,全然不值一提。 若敢将天魔收容藏匿,那便是明犯了天下之大不韪!顷刻就要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昨日还与他宴饮谈笑的五光宗等门派中人,立刻就要挺身出来,除魔斩恶了! 眼见着苗南老怪已进入了浮玉泊之中,五方昇阳旗抵去雷霆霹雳的动静,已惊得边角几座浦屿上的修士们都是骇然失色,有些沉不气的,更是呼喝惊叫声不绝,匆匆就驾着遁光四处窜逃,像群无头苍蝇般。 这狼狈场景随着苗南老怪的飞遁,像浓墨倾入水中,飞快地扩去。 怀悟洞主最后发狠,不顾真炁的损耗,索性将那赤箓所化的云雾死命一涨,直接将一人一旗圈进了雷霆霹雳的至深处。..??m 见此情形,他脸上还未露出喜色,便见一道金光如龙矫跃,猛得冲出!瞬息就将云雾挤得七零八碎! 在五方昇阳旗撑起的金光中,苗南老怪依旧是笑嘻嘻的,神色自若。 而在赤色云雾被撑破后,所有的雷霆震声都霎时一清,只见一方现了裂纹的赤箓微弱闪了闪,就无力从云头跌落 怀悟洞主手颤了颤,也彻底熄了要独占五方昇阳旗的心思。 他将破碎的赤箓一把捞过,面向五光宗使团的驻地,躬身施礼,无奈高声道: “王真人!请现出尊形罢!出手降魔!” 东南方向,一方满是缤纷落英的浦屿上,随着怀度洞主的施礼躬身,兀得便传出了一声朗笑。 旋即,一只仿佛浑黄山根铸就的雄浑法力大手就从浦屿上伸出。 只一探伸,就略过了数里之遥,遮蔽了半天高穹!将白日改换做了黄天世界! “五光宗的六黄天德大手印?!” 这一遭,五方昇阳旗的器灵,终于骇然失声,稚嫩桀骜的声线转为了惶恐。 说时迟,那时快。 那只浑黄大手只在眨眼间,便携着万钧威势,狠狠盖压了下来! 五方昇阳旗只来得及将还未反应过来的苗南老怪护住,便被浑黄大手一击打得摇摇欲坠,险些要跌坠进湖中,灵光涣散。 “咦?五方昇阳旗?你此前曾受过的重创,莫非禁制还未补全吗?” 一声轻咦后,怀悟洞主身侧突然光影一浮,便有一个唇红齿白、腰间长剑的美肤少年轻轻摇着头,讶异开口道。 “王真人。” 怀悟洞主被这来去无形的手段吃了一惊,连忙再次躬身。 “你这小子,也甚是自不量力,还想自己吃独食?私吞下这件中品法器?跟你师父一样的贪!那老鬼生前为了点蝇头小利,可是阴我几次了,你们这是一脉相承啊!” 王真人瞥了怀悟洞主一样,似笑非笑道: “怎么,现在还不是要靠本真人来给你兜底,早说出口不就好了吗?如今反而还丢了体面。” “是,是……” 怀悟洞主更是额角隐隐沁出汗来。 虽情知这位王真人与自己故去的恩师有旧。对自己也算颇多看拂。 但金丹真人毕竟已是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动念之间,便有风雷交加相随,能肆意出入青冥黄泉,游走墟外界空。 哪怕他对自己并无恶念,可二者的本性已是有了天差地别,这般距离,就如一只狐兔站在了狮虎身侧,纵是狮虎随意滚了个身,也足以将狐兔骇得惊悸欲死。 “宝物……自然是有缘者得之,我不过是为王前驱,真人才是那个有缘人!” 镇住心神后,怀悟洞主恭维道。 而王真人只是笑了一声,并不多言。 这时,五方昇阳旗正像只无头苍蝇般,裹着苗南老怪不断窜来窜去,迸射出万道煌明金光,照彻得山河皆明! 但无论这法旗如何的腾挪转运,再如何发威,都只是在一里方圆内来回打转,突破不得。 “我早已拘禁了虚空天地,你又能逃到哪去?五方昇阳旗,中品法器啊,倒是好久未见了……你当年乃是为冯逾真人所有,听说这位道友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领教玉宸派君尧真人的雷法神通,特意邀战,结果就是被一指点杀。” 看着五方昇阳旗四处疯狂游走的这一幕,王真人叹了口气。 当年,在冯逾真人被一指点杀后,他随身的器物也大多被神霄雷所毁去,而这面五方昇阳旗亦是不见了行踪。 区区一个散修真人的家财,自然不会被君尧放在心上,更莫说他那时在“丹元大会”夺得了魁首,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 人人皆以为这面五方昇阳旗也被毁去了…… 有不甘心者,还特意寻了一番时间,直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才只能丧气离去。 但谁能料想,这件中品法器不仅幸存了下来,相反还潜藏在南域,认了一个紫府境界的小修士为主,可谓是荒唐非常。 但凡法器品秩之属,无论高下,都是生出了真识的,每个器灵都有各自的不同脾性。 若想驱策它们,要么是以力压服。 要么,便是性情相契,让器灵主动来认主。 …… “你好歹也是中品法器,居然肯奉一个紫府修士为主?倒是稀奇。” 王真人叹了口气:“你若肯从了我,莫说帮你补全那些破损禁制,纵然将你再练形一次,也不无可能。五方昇阳旗,你如何作想的?” 回应他的只是一句冷嘲。 “可惜了。” 王真人眼神一冷,将腰间法剑一掷,便有无数道灿灿剑光齐齐一斩而落,将五方昇阳旗霎时劈得灵光更黯! 这时他已打定主意,要磨去五方昇阳旗的真识,重炼出一尊器灵来,自然也不再留手。 而这时,又一方浦屿上,忽得传出一声娇媚轻笑。 旋即便是一股缤纷烟霞排云裂空,将那森然剑光都撞开了一角,同样参与进入,与王真人开始角逐,镇压五方昇阳旗。 “见者有份,难道王真人不打算分一杯羹吗?” 那娇媚女声淡淡道。 “花神府的魔贼,想与我比拼法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真人只在心中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而在两尊金丹真人的法力压制下,五方昇阳旗只撑了不过数十息功夫,就已逐渐露出不支。 它虽是中品法器,但毕竟生生吃下君尧的一击神霄雷,禁制被摧去了泰半,又东躲xz了这些年,早已不复之前的威风了。 眼见自身灵光越来越黯,五方昇阳旗叹了口气,将最后一股精气注入苗南老怪体内,让这早已被法力震晕厥过去的人悠悠转醒。 “看来,是无计可施了……” 苗南老怪一睁开眼,便见得五方昇阳旗残破的旗面,嘴唇颤了颤。 “这不是在意料之中?那什么怀悟洞主毁你山门,断你财路,我们也给他来个狠的!” 五方昇阳旗不以为意:“如今已到了浮玉泊,你该高兴才是。” “……只是苦了你了。” 五方昇阳旗笑而不语。 “那就这样吧,反正活着也无什么盼头了!只愿下辈子你我还能再聚一处,一起干男人,杀女人!” 一人一旗皆是放声邪笑了起来,声震长空,而五方昇阳旗的旗身也在这邪笑声中一寸寸崩灭,发出轰隆的爆鸣!光焰狂溢! “……” 王真人面色剧变,猛得挥袖便将怀悟洞主收走,掐了个水遁,便不见了行踪。 “疯子?!” 花神府那位金丹真人也是惊异,怒骂了一声,便有一道缤纷的瑰丽烟夏往上一冲,与虚空一合,就消弭无形。 石火电光间。 两位真人便已遁出了百里开外,连带着五光宗和花神府的使团,都被收摄一空。 而去了虚空天地的拘禁,五方昇阳旗的煌光便再无掩饰了,只见一轮金日冉冉浮空,在所有浮玉泊修士震愕的目光中,霎时便爆开! “这是——” “法器自爆?!” 有人绝望大吼。 但下一瞬,五方昇阳旗周围的几座浦屿便被汹涌的光焰瞬息夷平! 无数惨叫声才刚发出,就再也没有动静!若是遥遥从云天下望去,只见浮玉泊的湖水狠狠凹去,几可看见干裂纵横的湖底,万顷碧浪被一轮金日推着向四方排开!卷起汹汹狂澜! …… 而在陈珩眼中。 他听见空中雷震暂歇,只来得及走出亭中。 数十息后,眼前便突然被煌明的金光热浪充斥!再也不能视物! “这是……” 身后。 隐隐听见青枝的惊叫声:“妈的!法器自爆啦?!” 法器—— 他心头猛得一跳,想移动身躯,却被那几乎要摧却天地的威势盖压住,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分毫! 那片煌明的金光像是从天尽头生起,看似在一寸寸推进,却只在转眼,就来到了身前的里许开外! 焦灼的热风漫卷过来,让整片水泊都成了热风地狱。 陈珩浑身寒毛直立,一股前所未有的大恐惧感在心头生起,那股生死间的错乱感让他如坠冰窟,血脉都猛得僵冷下去。 不是一真法界,不是心相。 若是折在这里。 就是。 真真正正的死了…… 他脑中只恍惚了刹那,眼神便强自压抑着沉静了下来,而这时,背后又传来青枝的惊叫声,她似是劝阻着什么。 陈珩勉强侧过几分视线,看见卫令姜手里捏着金光神符,正沉默看着自己。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金光神符默默抬起,对准了陈珩方向。 “……” 须臾间。 时间被拉长成极缓极缓的一幕幕。 在那法器自爆的威能逼近时,在金光神符的符头亮起的刹那。 陈珩乾坤袋兀得一动,便有一道斗箓悄无声息钻出虚空,迎上。 接着。 便是天地俱寂—— 无数修士还未从那生死大怖中缓过神来,还尚在惊骇中。 等了几息,几十息…… 却并未有痛楚临身。 他们茫然抬起眼,瑟缩着看去,只见无论是法器自爆后的那轮金日还是被掀起的万顷碧浪,都倏忽不见了行踪。 天光温煦,杨柳风轻—— 那洪烈可怖的一幕像是梦中的魇景,如今已是梦醒,自然都已成了泡影。 在几句低沉的啜泣声和惊叹声过后,便是沸反盈天的欢呼,隆隆响彻了云天! …… 百里之外。 王真人犹疑的停下,他转头望向浮玉泊,眼神却猛得一滞。 “怎么会……有元神真人出手了吗?” 他暗暗皱眉:“是玉宸派的巡照道人?这次来的,不是金丹境界的道友,难道是前辈?” 而红叶岛,小亭中。 卫令姜先是怔了怔,然后呀了一声,连忙停住金光神符的催发。 “喂!你没事吧?” 亭外,见陈珩仍是微微有些失神的模样,卫令姜有些急了。 “无妨。” 陈珩摇摇头,手指微微握紧,将眸光敛起,冲她一笑。 斗箓…… 原来在生死时刻。 它是自主催发来护身的么? …… …… 而在斗箓催发的同一时刻。 南阐州。 先天魔宗,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湖心水亭中。 紫衣金冠的玉枢饶有兴致一挑眉,伸手掐指算了算,起了一卦,过不多时,他唇角便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 “不是陈婴,也不是陈缙、陈道正……呵!陈珩?原来是这个名字。” 那张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孔上笑意更盛: “小子居然躲在南域的浮玉泊地界?什么蛮荒野土,真是会藏啊,倒是让为父一番好找!” 半炷香后。 待得玉枢掐算完。 在他对案。一个女子漫不经心开口: “师兄,你又算到了什么?” 请一天假 今天下班晚了,请一天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豢人经》 依旧是千万的云崖危耸,水风溟溟。 在这仿若万古不易的水天世界之中。 陈玉枢略抬了抬眼。 只见对岸端坐着一名双眉似细笔巧画,面容妍丽的绝美女子,她穿着一袭华美的绛紫色百鸟朝凤裙,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皎皎若明月之光,飘飘若仙,叫人莫敢仰视。 “不过是又算得一位子嗣的确切方位罢,小事而已。” 陈玉枢开口: “庄姒师妹,你父难道没告诫过你,要离我远一些吗?这几日你来得倒是挺勤,我也不好阻你,可如此一来,难免会惹得许师妹不快。” 他忽而唇角有了一丝莫名笑意: “许师妹可是跟我抱怨过好几回了,你看……” “看来在我和许师妹之间,师兄是更喜爱那小意温柔的性情了。” 庄姒展颜一笑,轻轻将几缕垂落下的青丝挽到耳后,盈盈眨了眨眼,哀婉叹了一口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怜我的一番苦心,师兄是要弃若敝履了?” “小意温柔?倒也的确,经了如此多的风波摧折,谁又想再置身在波涛浪卷之中?” 陈玉枢也叹了口气: “许师妹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在这偌大先天魔宗里,只有她一人是真心待我,如此可人,叫人如何能不怜爱?” “她还从西海给你弄了条鲲鱼来!” 这时,万丈海渊之下,突然又传出一道阴冷宏大的巨音。 巴蛇越攸从水云的至深处探出昂扬如山岳般的蛇首。 他略舒展了一下躯干,只轻轻一甩尾,便拍得海水成片成片成片爆开!如崩天裂地一般! “还不是让你吃了?” 陈玉枢摇头。 “滋味倒甚是香嫩肥甜,叫我吃得口滑!” 越攸嘿嘿叫道:“玉枢,你再跟那个什么许师妹卖个笑脸,叫她多送几条进来!若是能够天天都吃上这等神物,也不枉我自跟你以来,挨得这么多顿打了!这神仙日子,可比在斗枢派里舒服多了,给個界主都不换!” 陈玉枢挑了挑眉,懒得理会这夯货,庄姒则是吃吃笑了起来。 “庄师妹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去吧。” “师兄就这般不愿见我?” “何必来明知故问呢,庄姒。” 陈玉枢静静看了她半晌,旋即叹了口气: “你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也最出色的子嗣,明知我无法对你出手,又何苦来这空耗功夫?别忘了,《豢人经》还是我传给你的,你若是想打我的主意,想要在我心里栽下玉籽,那便真是一手不折不扣的蠢棋了,也要让我轻视你了。” “这样吗?” 庄姒像小女孩一般惊奇睁大眼,两手托着雪腮,妍丽姣好的面容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我还以为师兄没发觉呢?真可惜啊,我还想着在师兄心里栽种下玉籽,把师兄也炼成我的人傀呢……” “真可惜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小声嘟囔道:“我若是把大名鼎鼎的陈玉枢炼成了人傀,魔宗的万载起势气数会不会落在我头上呢?喂,师兄,你说呢?” “庄师妹真是调皮啊,若是早三百年遇见你,我还尚在斗枢派的时候……” 陈玉枢语气依旧温和平静,只是眼底神色也有了一丝失望。 “若是早遇见我,师兄又待如何?” “自然是要抹去师妹的根本性灵,消却你的七情六欲,同往常所做的一样,将你炼成一只无想无念、只唯莪所用的人傀,来助我攀登仙道,可惜,可惜……” “我只听说师兄炼了不少十二世家中的人傀,八派六宗虽也有,却不知数目,多吗?” “不多,不多,尚不及百数。” “《豢人经》不愧是空空道人的得意之作,真是神妙啊。” 庄姒掩唇轻笑。 “好用吧?” 陈玉枢端起茶盏:“当初被道君接到先天魔宗时,为了显出诚意,我可是立刻便奉上了《豢人经》,庄师妹得此道经也有数百年了,又炼出了几多人傀?” “不多不多,仅只千余数而已。” 话到此处。 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仿若是知交多年的老友了。 “不过,听说师兄当年全靠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才能从虚皇天逃到胥都天……那位可是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师兄既得了祂的传承,便也算祂的弟子了,空空道人留给师兄的,莫非就仅只一卷《豢人经》吗?” “《豢人经》难道还不够?庄师妹真是贪心不足。” 陈玉枢不以为然: “你若想观览空空道人与当今那位劫仙之祖留下的法统,不该来找我,应去寻斗枢派才是,他们所收录的空空道人的经典,远比我所得的还要更多,问我,却无异是问道于盲。” 庄姒带笑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翘,也不再过多纠缠。 “不过,师兄说自己又算得了一名子嗣,叫陈珩吗?” 两人又不冷不热攀谈了几句。 在告辞前。 庄姒突然问了一声:“师兄若是不用了,可否将他赠给我?” “看来庄师妹还真是不死心啊…… 不过,陈珩资质倒也的确平平,对我的裨益也仅只一时,在用完后,赠给你却也无妨,小事而已。” 他只略沉吟了片刻。 便颔首道: “可以,我允你了。” 庄姒盈盈一笑,道了一声谢,便挥手开了洞天的壁障,告辞离去。 而在她走后的数息。 这座水中荣成度命洞天中,又兀得从海渊下响起了巴蛇越攸的声音。 “玉枢,你动杀心了?” 越攸声音隆隆,有一丝隐忧: “你小子且忍一忍!这妖女可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的后裔,咱俩如今可还尚是寄人篱下呢,你若是出手宰了她,玄派魔宗可就得罪了个遍,胥都天便真是不能呆了……” “说什么胡话。” 陈玉枢苦笑一声:“玄冥五显道君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对庄师妹出手呢?不当人子!” 海面上,那条万丈长的巴蛇无语翻了个白眼。 旋即便有一道冲天妖芒飞起,落到这座湖心水亭前,就变化成一个穿着灰衣、容貌妖异邪气的俊美男子。 “你……” “等等。” 越攸刚要开口,便被陈玉枢打断。 只见他从施施然从袖囊中取出一面“梵号万神尊拱幡”,将手一指。 便有一尊生有百首千目,戴星冠、蹑朱履、衣赤精火衣、手持浑天金鉴的高上大神跃出旗幡,祂先是朝陈玉枢恭敬拜了三拜,旋即就将千目睁开,望空投去,霎时不见了踪迹。 “可以了,如今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都在宇外,筹谋法圣天的那件大事,唯留下几头烛龙尸傀在看守山门,那些畜类却是难以勘破我的遮掩。” 见得那尊百首千目的高上大神奉诏领命,陈玉枢才将“梵号万神尊拱幡”收起,淡淡道: “道友请说罢。” “你爹这件宝贝可真好用啊,不愧是虚皇天神王的法兵!幸亏你亲娘当初把它偷偷给了你,可谓是替你消了无数麻烦。” 越攸万分艳羡的看向“梵号万神尊拱幡”,咂咂嘴,又正色道: “玉枢,你不会真想杀庄姒吧?” “这杆‘梵号万神尊拱幡’我也才仅只炼化了一半,还远远尚未功成呢,算得了什么?至于庄姒……” 陈玉枢眼底神色倏而冷了几分: “这妖女屡屡来寻我,仗着我如今不好杀她,言谈举止间都在运使豢人经,想在我心头种下玉籽。真是不知所谓,忘记这经还是我献给先天魔宗的了吗?” 这个俊逸如神的人脸上依旧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可越攸瞥见他的目光,心头忍不住狠狠一颤! “那你也不能对她动杀心!玉枢,你疯了?!” 越攸脸色一苦,连忙软言软语规劝道: “像我刚才说的,你若真宰了庄姒,胥都天便是真正不能呆了!别忘了,你爹如今还尚在虚皇天虎视眈眈呢!你小子不是挺能忍吗?忍忍,忍忍就过了!你早晚是要合道的,等你成为道君后,区区一个庄姒,又算得了什么?!” 陈玉枢的起势虽已合了魔道六宗的气数,连玄门八派都难以一举损毁。 但若是他自己从中作梗,要自己来给自己来找不快,那旁人也无可奈何。 若真杀了庄姒,纵是能逃出胥都天,成功合道,之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须知,陈玉枢的生父,那尊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可是一统了偌大虚皇天的海陆宇空,是神道中的大能巨擘! 纵是陈玉枢成为道君,也绝无法与祂相争…… 唯有在合道之上更进一步,摘得了仙业入体后,才能斗上一斗。 这边,越攸仍是在苦劝不休,而陈玉枢只是淡淡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道友在害怕什么,谁说我要杀她了?” “你——” “虽然此女想将我炼我人傀,又贪心不足,觊觎我手中空空道人的传承,但她毕竟是玄冥五显道君的子嗣,我为何要杀她?” 陈玉枢笑了一声:“至多给她一些教训便罢,难道我在道友眼中是什么嗜杀的人吗?” 越攸像看傻子瞪了他一眼,将牙一龇。 “你没想杀她?没想杀她还让我废这些话作甚?” 他道:“那又何必拿出‘梵号万神尊拱幡’来做遮掩?不会就是要听老子来劝慰你的吧?” “拿出这杆幡来遮掩,自然是有要事同你分说。” 陈玉枢目光罕见肃了几分,道: “陈珩,这小儿身上不太对劲!” “陈珩?” 越攸满脸疑惑。 “我在每个子嗣身上,都置放了一本能修成太始元真的练炁术,和四枚用作护身的斗箓,方才陈珩身上的斗箓驱发了一枚,我才算得了他的确切所在。” “这又如何?” “可庄姒这妖女却向我求取此子,尽管装得倒是随口一说般,可怎瞒得了我的中天斗数?这其中必然是有鬼了。” 陈玉枢屈指,轻轻敲了敲案几,道: “虽不知陈珩究竟有何神异,能让庄姒特意开口,但我的东西,便是毁去,也要由我来亲自动手!” 他看向越攸,开口:“胥都天何其广大,你那具灵身若是飞遁前往南域,只怕要耽搁时辰了,往临焦岛先去一趟。” “临焦宫?”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中,猿部的袁矩当年因夺位不成,被猿部的国主驱逐出南海,流放到了临焦岛,袁矩身上有一件名为‘遁界梭’的法器,你如今那具灵身离临焦岛也不算远。” 陈玉枢道:“去找袁矩,向他求取‘遁界梭’,有此物相助,至多两三日功夫,你便能临近南域的浮玉泊!” 越攸心头吃了一惊,但还是照做。 “不过,那猴子肯借法器吗?南海的妖修部族可都是桀骜凶顽非常,又同气连枝,未必肯卖你这个面子。” 他又忍不住问道。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曾欠下我一个大人情,莫说只是暂用法器,便是要他们为我征战一番,也还不了。” 陈玉枢叹了口气: “我虽用中天斗数算不出陈珩究竟存着什么神异,但庄姒身后的可是玄冥五显道君……这老儿与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一般,都是胥都天最擅占验的两人,庄姒向我讨要陈珩,未必不是此老的意思。” “听起来倒是有番波折。” 越攸摇头:“若是途中有所不测,我未能将陈珩带回来呢?” 陈玉枢神色淡淡: “那就索性杀了他吧,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是无用了!” 越攸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明白了。 于是。 在不知几千万里外的海域中,一条疾飞中的庞大巴蛇兀得停下,他散去周身萦绕的云霭气团,金黄的竖瞳闪了闪。 几息后,便猛得调转身躯,化作一道莽莽气光,直奔西北海域而去。 而在越攸走后。 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又有一道湛蓝水浪涌动浮升,激开层层海水,化作了一个面白无须、手持金杖的年轻男子。 他微微嗅了嗅,将金杖朝海面一点,旋即面上便有了喜色。 “真人,找到了!” 年轻男子躬身,连忙拜倒:“是曾来过这一处,且就在不久前。” 虚空天地,只有一片茫茫水波,并无半个人影。 直到从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微微的雷霆迸响时,这年轻男子才敢抬起脑袋,颤颤巍巍将身子挺直。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鬼遭殃啊!我就只是出门接个亲,居然遇上了这等破事!” 年轻男子擦着满头大汗,将金杖一点,在海中分开一条水道来,急忙纵身跃入: “此地是绝不能呆了,赶紧回南海蛇部老家躲一躲!反正东海龙宫那边彩礼也要得贵,这门亲事——我就是不结也罢!” …… …… 南域。 浮玉泊。 万千人头攒动,幔亭彩屋密密立在层云之中,玲珑掩映,飞梯回级,处处精巧。 在一处幔亭中,陈珩和卫令姜比肩而立,看着天宇上那一处深青色的豁口。 “这便是怀悟洞?” 他开口。 第八十章 武夫 原本清澄如洗的万里云空中,此刻正有一道百丈长短的深青色豁口烙印在了其上,那豁口仿佛活物一般在微微蜷曲、缩动。 隐隐约约,能看见豁口内的无数嵯峨山岳、水江沙石,一片片水声潮浪击天喧嚣,种种景观甚是壮丽雄奇,令人心惊。 在豁口内似暗藏着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磅礴大气,秀美非常! “怀悟洞虽是下品法器,于攻杀上并不显著,却能身具内景之能……” 与他比肩而立的卫令姜同样望着云空上的豁口,轻声道: “听说此物能摄取八方灵气精元,在其中开衍生灵,生化出种种兽禽出来,今日一观,虽有些夸饰,但传言倒也非虚。” “法器……” 陈珩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纵目望去,满空的都是幔亭彩屋,阁子回廊,还有无数飞舟、飞车密密闪着灵光,人头攒动,一派呼朋引伴之声,热闹喧嚣。 今日乃是放开怀悟洞禁制,来决出前三名次的时候。 不管是周遭的大小宗派,还是无数散修、小家族的来人,都已是聚齐了。 尽管前日的法器自爆一事,足足摧去了近十座浦屿,更是葬送了不知几多的性命…… 但这么多观礼的使团来都已是来了,自然也不会因这风波而退去。 更何况做为罪魁祸首的苗南老怪和五方昇阳旗都已身陨,在自爆的那一霎时,便就悉数湮灭,灾劫早已落定尘埃。 而为了安抚下惶惶人心。 怀悟洞主也可谓是下了一番厚重血本…… 非但撒下了无数符钱,来观礼者,更是每个人都得了一瓶可固本培元、活络血气的黄苍丹。 此丹药性温和,又有不菲的补益之能,不仅是胎息,纵是对于练炁九返境界的练炁士,都能有一些功用。 这还仅只寻常的赐礼。 对于那些被法器自爆波及,不幸身陨的修士,听闻怀悟洞主对他们家眷还另有一番补偿,不过其中具细,便不是陈珩所能知悉的了。 若非此老与天魔有染,存着邪念,单只这一番施为,便是陈珩也要有几分动容。 而随着怀悟洞主的这一番放血。 这观礼的人数非但没有因法器自爆一事而惊惧散去,反而还因厚赐,陆陆续续,又闻风来了不少。 怀悟洞主本就乐善好施的名头,经此一役,便打得更加响亮,几乎是人人都称颂。 …… 而这时。 突然一声高亢钟鸣忽得传彻天地,随着这一声钟响,云天上那道豁口忽得一蜷,旋即便扭转成一口浑浑大洞。 “时辰已至,诸位小道友请罢!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屿上,这时也传出怀悟洞主的轻笑声。 从那口浑浑大洞中霎时传开一股莫大吸力,无数练炁、筑基境界的修士被这一摄,纷纷如倦鸟投林般,面上带着喜色,身形没入了那口怀悟洞中。 “你——” 陈珩刚欲动身,卫令姜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袍。 …… 怀悟洞的试炼向来是只容许练炁、筑基修为的道人进入,且以三日为限。 前三的名次中,筑基境的真修仅有一名,练炁境界决出两名,合共是三人之数。 虽说筑基境的真修无法以强凌弱,直接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是违背了法约,要被怀悟洞器灵驱逐出来。 但明里暗里地使绊子、耍手段,这总是免不了的…… 而且纵是有器灵看顾,但这千百人的斗法纵横,哪怕是法器器灵也总有照看不来的时候,历年来的怀悟洞试炼,闹出人命来也并不罕见,是常有的事。 不管是死在了那些八方精气所化的兽禽上,还是死在了同境修士的的斗法上。 一入怀悟洞,虽有一层看顾,但生死总不能自主了。 更莫说还要争取那前三的名次,就更要凶险几分。 …… “反正怀悟洞主已给了我们鹤胎丹,盯上了我们……” 无数修士都已身化遁光,被接引进入了怀悟洞中,满空尽是辉耀的虹彩,周遭几座幔亭彩屋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卫令姜拉住陈珩的衣袖,难得有一丝犹豫,传音道: “我无法陪你一起进怀悟洞,里内肯定是凶险非常。 要不……算了吧?” 这前三乃是怀悟洞主精心准备的魔眷,要刻意施展天魔邪法的,不仅会被器灵瞩目,且要争得名次,也少不得斗法。 她的紫清真炁品秩位列上乘,若是出手,即便遮掩,也难以瞒过众人耳目,那做饵一事,自然便是句空谈了。 “若鹤胎丹仅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怀悟洞主只欲炼这前三做为魔眷,放过了你我二人呢?” “怎么?”卫令姜摇头:“这听起来便不甚可能。” “却也终究是有几分可能,不是吗?” 陈珩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之前不是说好,由我做饵,引出怀悟洞主的罪则?如此一来,既去了我的隐忧,又全伱师姐的机缘,不是正好?” “可我无法同你一起进去,你——” 卫令姜莫名有些急了。 “还有金光神符,无妨的,这些人伤不了我。我也会将神符最后留下,应付怀悟洞主。” 陈珩打断她未完的话。 那张粉白明媚的小脸仰起,昳丽精致的眉眼有些不悦地皱着。 他看着面前那张晶莹的,带着些惶急的双目。 微微怔了刹那。 旋即不自觉偏开目光,兀得沉默了下去。 恍惚之间。 他心底仿佛也腾起了一双同样晶莹的眼睛。 卫令姜还在说话,他只觉着自己像是被刺了一下。 又是这样…… 在前世,也曾有一个人像这样看过自己,握着自己的手,也在说着似曾相识的话…… “师姐能陪我一时,难道还能陪我一辈子吗?” 几个呼吸后。 陈珩眸光一闪,眼睫颤了颤,从怔然中默然恍过神来。 他也不多言,只是拱手笑了一声,道: “我不愿再欠你什么了。” 这时。 密密麻麻的幔亭彩屋中已不再剩下几人了。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再抗拒怀悟洞传彻开的那股莫大吸力,将胎息一提,便化作一股白色遁光飞起,同先前的百千个人影一样,顷刻也便进入了怀悟洞中。 而在一阵地转天悬的错乱后。 陈珩当空将身形一定,然后脸上便微微有了一丝讶色。 “这,便是内景?” …… …… 入目所见,正恰是一片无涯的莽苍野林,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峰岳连绵拔地凸起,一眼都望不见边际。 无数兽禽的吼鸣嘶叫声响此起彼伏,遥遥望去,还有几道遁光从远处低空飞掠,正和一头巨大的金色羽鹰纠缠在一处,呼喝和鸣唳声混杂在一处,倒是颇有一番声势。 陈珩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怀悟洞中的灵机足足是外界天地的二三倍之多,充沛异常,他仅是稍稍远转练炁术,便有无数的灵气争先恐后般的涌入身躯! 若是能将这方法器内的灵机采尽,像他先前曾吸空了整座炀山灵机一般。 那恐怕连太素玉身的境界,都能从玄境五层迁越至了玄境六层…… 而旋即天上又有一道彤彤的流火降下,陈珩也不慌不忙,只将大袖一挥,便伸手便将那道火光握住手中。 定目一瞧。 这正是一方约莫三寸的瓷瓶,甚是小巧,白玉般的颜色,洁净光亮。 “依着老爷定下的法规,每斩杀一头兽禽,便须将它们的精气摄进这瓷瓶内,到三日后见分晓时,像你这等练炁士,要看瓷瓶内精气的多少,才能排名次……哦,筑基只取一人,练炁虽取二人,但也是争得惨烈。” 此时,一道苍老女子的声音忽得在陈珩脑中响起。 等到末了,还又补充了一句: “这斩获得来的精气虽是任由你们自个去使用,但你若还想争一争前三的席位,还是别急着在我这内景地挥霍了,到时候排名次,看得可仅是这瓷瓶内精气总数……你若是自个把精气先急着炼化了,那便可是不做数的。” “多谢前辈提点。” 陈珩知这声音便是怀悟洞的器灵了,施了一礼。 似这等法器都是生出了真识的,言谈举止,都近乎于常人无异,有这等神通,也不足为奇。 “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生得真真绝色!” 那苍老女声停了停,又忽然响起,道: “看在你这好模样上,老身便再废话一句,这内景天地虽是我在看管,但也总有防不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些兽禽,你要提防小心的,还有和你一般的练炁士!” 话毕。 那苍老女声便再也未响起。 陈珩略沉吟了片刻,便驱着遁光,飞向东南方的一座山岳,落到了一处前人在山腹开凿的岩洞巢穴中。 这口岩洞也不知存了几多年了,刀削斧凿的痕迹都是斑驳,又被雨水侵蚀过,就更显得古旧。 陈珩探查了一番,见无异状后,以小呼风唤雾术将岩洞中的杂物都吹飞了出去,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蒲团置下,便自握住器灵赠下的那方瓷瓶,开始炼化。 这瓷瓶虽也是符器,却和乾坤袋一样,都仅是下品之列,又兼得只有一道天宝大禁,品秩更是下乘。 只过了三四炷香功夫,陈珩便已摄服了气息,将这口瓷瓶炼化完毕,收了蒲团起身。 而在他刚要离开这口岩洞之际,乾坤袋里,便有一阵气机异动,旋即脑海中又出传来符参老祖的声音。 “我说啊,你小子与其去杀这些兽禽,不如索性就在此地以逸待劳,等到最后一日,直接去抢夺他们的瓷瓶。” 这小小老者声音听起来甚是得意: “如何,老祖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吧?这还是我从陈道正这魔道贼子身上学来的,当年东海龙宫择婿的时候,陈道正便是用了这一招,阴了众人一把,连老祖都被他带坏了!” “倒也并不算什么出奇的心思,老祖能将这种寻常伎俩记在心头这么久,看来还真是本性朴厚。” 陈珩淡淡道:“不过,陈道正又是谁?魔道六宗的弟子吗?” “哼!” 见自己的精心妙计居然被小看了,符参老祖颇是不爽:“陈道正?你早晚会认识的。到时候你还要叫他一声兄长呢!” “兄长?” “兄长什么的你日后自然会知,不过……” 说到这时,符参老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方才你在用功,我也不好出言扰你,不过,你那个好师姐说担忧你的安危,劝你别进这法器时…… 陈珩,我问你,你的心可是乱了吗?” 符参老祖在乾坤袋翘腿等了许久,都未见回应。 “你小子看来是有些故事藏着啊,你之前那神态语气,以老祖我多年阅历,分明是受过一番缘孽。而且还是情仇!” 见陈珩并不答话,符参老祖也不尴尬,自顾自笑道: “浑像……浑像一条被主人驱出了门户的黄犬?怎么哀鸣,都不得入门,只能徒劳流落个街头,日晒风吹下,真真炼得个如铁心肠! 这时忽有好心人可怜,用手递给你一块肉,以你性情,都要疑心这肉中是否藏了什么迷毒,不敢下嘴!” 对于符参老祖的喋喋不休,陈珩只是淡淡一笑: “老祖倒是会猜,也不知是看过了多少话本故事。” “你看!我说吧!便就是如此!” 符参老祖忽而激动了起来,不过又转而纳闷道: “不过你如今才多大?又能受过什么情爱分合?莫不是转世之前,上辈子的事情?等等,你居然还留有宿慧吗?!这就好耍了!你上辈子莫非是什么大派弟子不成?” 陈珩只是凝神,感知哪一处的兽禽的气机最是宏翰,好决出个去向,对于符参老祖的絮叨,并不在意。 “知你嫌我老人家话多了,我便仅问一句,最后一句!” 自顾自讲了半天,见无人捧场,符参老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 “你总说心乱是修道大忌,那你方才可——” “有一头牯牛来了,老祖请噤声。” 陈珩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又补了一句,道: “若不再止住尊口,乾坤袋内的酒浆,就难免会有些磕碰折损了。” “……” 符参老祖声音猛得一滞,他瞪了瞪眼,最终只能无奈将眼一闭,索性装死。 而这时。 一头通体赤红,四蹄生火的牯牛已察觉到了陈珩,它发出闷雷般的吼叫。 可还未临近,陈珩袖中便飞出一道青色剑影。 仅只一剑! 便见那头牯牛当空剖成平平的两半!霎时气绝! 那牯牛被斩杀后也不见有血液滴落,只见一道精气显出形体,刚欲飞走,便被陈珩一把握住,纳入了掌心。 “这道精气倒也的确充沛……若能再有个几千道,便足以使我功行再进一层了。” 在一真法界中先试演了一番,陈珩才将那道精气炼化,脸色微微露出一丝喜色。 而在这牯牛死后,山林中忽得一阵摇撼,尘烟四起,又是数十头健壮巨牛冲出,凶气滔天! “看来我倒是运气不错,一落地,就遇见兽群。” 陈珩伸手一指,在云空中盘旋的青律剑便清鸣一声,瞬息化作一道长虹斩落! 这一次,便过了小半刻钟。 待得这片牛群悉数身死后,陈珩将它们的精气皆用瓷瓶装了,见周围再无什么气机动静,才破空飞走,往前飞去。 而在他离去不久后。 便又有几道遁光倏忽落下,降在了这片山头。 “嗯?不是你说此地有一群牛吗?怎不见了踪迹?” 在这其中,一个英武少年将眉一皱,向身边一人问道: “你莫不是为了保命,特意在消遣我袁扬圣?!” “怎敢?怎敢?这是我一同门师妹亲眼所见,向贫道传讯的啊!她一人势单力薄,拿不下这兽群,才向我求援。” 被问话的那人汗如雨下,连忙拱手告饶:“道友武功通神,武功通神,纵是给贫道一百个胆子,贫道也不敢啊!” 这一番恭维话说得谄媚,叫他身边同伴都忍不住偏过脸,不忍正对,而那叫袁扬圣的少年则是哈哈大笑。 “你们这几个仙道修士,先前不是还鄙夷我是粗蛮下浅的乡野武夫吗?说我这辈子都摸不到长生的门槛!更莫说成为武圣了!” 他得意一挑眉,笑声快意无比: “怎么如今沦为阶下囚,反而态度这般恭敬了?” 第八十一章 天外罡煞武道 怀悟洞。 一片山间溪谷内。 一头形似雕鹰,却头生独角的巨大野兽猛得振翅,飞升至了高空,它那浑黄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暴戾,将嘴一张,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婴啼。 “咿呀……” 一颗颗高木剧烈摇撼,谷涧中的溪流哗啦冲天,这古怪婴啼声威能颇大,甚至将一些乱石都震得迸裂纷飞!如同骤雨疾风般向前攒射扫去! 面对这汹涌的一击,陈珩也不闪不避,只从月白道袍下穿戴的那件贴身内胄倏而放出一圈乌沉光罩,将他圈在正中。 无论音波还是裹挟冲卷来的无数断木碎石,皆被那乌沉光罩稳稳拦下,虽是声势看来不俗,却也破不开内胄的受御之能。 而趁着这功夫,陈珩将法决一掐,青律剑兀得腾起,如一支离弦羽箭,直直刺向长空,转瞬便来到了那形似雕鹰的野兽身前,眼见着便要一削而落。 突然那野兽将双翼一拢,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又当空闪出了数丈外,堪堪避过了青律剑的一斩。 而面对这口飞剑的再次斩来,它显然也是吃过亏,知道厉害的,便不敢正面撄锋。 只是仗着身躯坚固非常和有羽翼之能,不断闪避遁逃,和青律剑开始缠斗了起来。 时不时瞅准战机,还想从云空中飞身扑落,将陈珩直接毙于掌指下,只是屡屡都被青律剑截住,功成不得。 “这玩意看起来跟蛊雕挺像的,可惜只是徒劳具个模样,不得神意……” 乾坤袋中,符参老祖打了个酒嗝,咂嘴道: “若是真真的蛊雕,它方才那一嗓子,可不止是开山裂山了,你若没有上乘观想法护住神魄,只怕被这一啼,就是性灵晕厥,就沦为它的腹中血食。 这可是先天神通,比你在那什么宝聚斋遇到的什么破鹦鹉,要强太多!” “不过……” 他又顿了顿,继续道: “你这以攻斗来养炼剑意的法门虽是自己瞎琢磨的,却也暗和了几分真意,东浑州有个中乙剑派知道吧?那门派可谓是玄门八派中最能惹事的了,跟玉宸派也有得一比。 中乙剑派那些人,专爱在外界惹是生非,与我太符宫浑然不是一个路数!他们就是要借这无穷的斗法,在生死中磨练剑意,擢升自己的剑道境界。” 这时。 那头蛊雕模样的野兽又唳了一声,头上独角突然迸射一抹耀目细丝,不过晃眼之间,便已掠过三十丈,直逼向陈珩眉心! 陈珩身上穿戴的甲铁衣又再撑出一圈宝光,但这回,仅是数息功夫,便“轰隆”一声,宝光便支离破碎。 而在甲铁衣被破开的同时,青律剑后发先至,在陈珩身前仅半丈远,堪堪将那抹耀目细丝截住! 两者只一交击,便碰撞出无数的金戈之音,抖落出如屑星光。 片刻之间,那抹耀目细丝便被飞剑消磨了个干净。 而这时,那头蛊雕眼底也终于隐隐有了惧色,将翅一扬,连巢穴都顾不得,就要飞远。 但这时候,陈珩自然也不会容它走脱。 骈指一点,青律剑得了胎息的倾力,更是化作一道赫赫青虹,化光杀去。 只是几个闪烁间,便将蛊雕当空拦住。 这一劈斩疾似流光飞电,饶是蛊雕周身遍体都被鳞甲覆住,也险些被削落了半边羽翼,身形一颤,几乎要在云头上立不住。 “伱这剑道修行,只怕离十步一杀也不远了,若是能步入剑道门槛,又得了一门剑典,杀这玩意何须如此费力。” 看戏中的符参老祖翘着脚,摇头晃脑道: “不过南域这等穷蛮野土中只怕是难有上乘剑典,一时半会,你怕是学不到咯……” “莫说剑典,纵是十步一杀,也并非是我轻易就能成就的。” 这老儿甚是喋喋不休,便是前面跑过一只兔子,也要絮叨个好半天,陈珩随意回了他一句,便也不再多理会。 而这时,青律剑已与蛊雕又争斗了三十合开外。 这头翼展足有近七丈,浑似一片黑云覆压过来的凶禽,也再不复先前的威风了。 只见它半边羽翼都是折下,遍体的鳞甲已脱落了大半,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剑痕。 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虽皆是八方灵气精元所化,并非鲜活实物,也自然不会流血。 但此情形,还是能看出这蛊雕的狼狈气颓。 “时候到了。” 见此,陈珩目光闪动。 他将青律剑一摧,冷冷喝了一声,剑身霎时光华暴涨,喀嚓一声,如同白日射来了一道天虹! 那蛊雕原本还欲发出一声妖啼,将青律剑暂且震得退开,却仅见一道青虹杀来。 只一个恍惚,便被破开了鳞甲和血肉,一股剧痛猛烈传彻来。 旋即—— 便是地转天悬!身首两分! 而半空中,一头巨大的蛊雕缓缓脖颈一垂,旋即那斗大的脑袋便是率先掉了下来,落在溪水中,激荡起一片哗哗水声。 继而,便是那无头的禽身。 见此情形,陈珩微微一笑,将青律剑召来身侧。 这蛊雕死后,因失了用来固定的形骸,里内那道白蛇般矫跃灵动的精气就显化出来。 陈珩先将其握在掌指中,略察了一番。 “不愧是堪比初成筑基的兽禽,单仅这一道精气,便胜过我此前所有斩获的总和了。” 他从袖囊中将瓷瓶取出,便将这道精气收摄起来,眼神凝了凝。 这一番斗法,他仅只用了青律剑来应敌,并未使出什么其他手段,诸如太素玉身种种,皆是未曾启用。 便是用甲铁衣来护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来给这怀悟洞器灵,和可能在关注自己的怀悟洞主看。 否则以他当下的肉身力道,那头蛊雕若是胆敢近身,又哪需什么青律剑来回防攻杀?直接擒在掌指间,就能生生将它捏杀了,垂手便可得的事情。 “这蛊雕虽堪比初成筑基的修士,但毕竟是兽类,又是精气生化,毕竟比不得真正的筑基真修……不过我也还有手段未曾使出,以当下之能,能否斗得过筑基修士,还得亲身试过一番才是。” 怀悟洞中。 虽不容许筑基修士以强凌弱,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要被器灵顷刻逐出去,连摄取来的精气都不得带离。 但旁门的心肠总是无穷的。 做个提防,总归也无大错。 只可惜一真法界虽有深不可测之神通,却也仅能模拟与他同等境界的修士,无法跨过一个大境界,将筑基道人也请入法界中来。 胎息模拟胎息,练炁模拟练炁…… 又并非人人都是许稚,受过断了道途的伤残,且对他并不存着戒备提防的心思,可以轻松将其请入法界中来。 否则的话。 欲知自己和筑基真修究竟差了何处,在一真法界内斗过一场便知,何须如此揣测…… 念及此处。 陈珩也不再多想,将在周身游走的青律剑拿住,将身一纵,便又化光飞走。 …… 一座黄泥岗上。 野林深处,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还尚在酣睡中,忽得便有一剑掠来,如捻叶摘花般,轻轻松松将它颅首取下。 而数息后,才又有一道白色遁光遥遥飞来,顺手将精气摄走。 …… 河湾内。 数十只青鹤一道青虹团团笼住,只片刻间,就被尽数斩成了两段,一只都未曾漏过。 …… 一头长有金鳞的古猿胸腹倏忽裂开。 它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道青芒绕过,径自将整个上半身都绞了个粉碎。 …… 河谷、山岳、溪涧、平野—— 飞行了已近半日,在这沿途,也不知被陈珩顺手宰了几多兽禽,又收摄了几多精气,但这怀悟洞的边界,仍是未被触及。 如此之明朗广袤的内景天地,饶是陈珩,也是吃了一惊。 “这怀悟洞只怕除了用来收摄八方灵气精元和困敌外,只怕还是一处炼阵的好所,这些精气衍化的兽禽最次也相当于胎息的修士,强些的,都能够比拟筑基了……” 一处云峰上。 陈珩按落遁光,停在一块巨石畔,打量四方,暗自心道: “听说无论玄宗还是魔门,都有炼道兵傀儡的法统,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若是炼成了道兵,那便是百千个可堪敌筑基的道兵,只怕连紫府三重的高功,都要暂避锋芒,不能正对了。” 更况且。 这怀悟洞中或是还藏了一手,莫说筑基,恐怕连堪敌紫府的兽禽,也不是没有。 那如此一来…… 这时,陈珩目光一闪,忽得望向西北方的一座峰岳。 以他的耳力,隐隐约约,似听见了几丝几乎杳不可闻的怒吼和喝骂声。 若非正在凝神观立,便是以他的感官,都要忽视过去。 “杀人劫宝?才进来几日,这便开始了?” 陈珩收回心头思绪,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那动静便渐次越来越大,撞响呼喝之声更加高昂。 到了十数息后,即便不去刻意感知,也是清晰可闻。 他纵目朝西北望去,只见一头丈许大的洁白仙鹤狼狈振着翼,鹤身上还驮着一个断了臂膀的男人,法衣都是破烂不堪。 在这亡命奔逃的一人一鹤身后,正有两道血光在紧追不舍,隔着数里之远,都能远远嗅见血光中的腥煞气息。 那白鹤背上的男子看来已是所有手段都皆使尽了,在这期间,甚至还慌不择路,自爆了一件符器。 但也于事无补,那两道血光早已有了提防,便是自爆符器也仅略阻了些功夫,离追上只是早晚的事。 “白鹤?这倒像是白鹤洞的弟子。” 陈珩再一望,只见两道血光中,分是现着一男一女的身形。 男子穿着乌云血纹大袍,浓眉深目,面容俊美非常,他腰腹间缠着一条血色大蟒,蟒首正搭在其肩头,吐着鲜红的蛇信。 女子则是一袭薄如蝉翼轻纱,两臂挽着绿锦,衣着妖冶大胆,露出圆滚肚腑和两条大腿,不过她的骨架比身边那男子还要粗壮浑厚个一倍,虎背熊腰,身躯也甚是肥大非常。 动作之间,就如一座颤巍巍的肉山,给人一股无端的压迫感。 不过这血光中的男女修士耳间都是坠着一枚血莲花,晶莹剔透,红艳欲滴,一望便知是魔道血莲宗的修士。 在这奔逃间。 那白鹤洞弟子也遥遥看见了陈珩身形,他面上惊喜的神色还未展露出,在觉察到陈珩身上气机后,就瞬得败下了脸来。 “快逃!小子傻愣着不要命了?看不见这是在杀人?!” 他将座下白鹤一拍,就猛得调转了个方位,见陈珩还是立在峰顶,又匆匆传音喝了一声。 而那血莲宗的男女修士也瞧见了陈珩、 女修冷笑了一声,将手指略搓一搓,就隐隐有些意动。 “一个练炁五层的小修士,纵是杀了他,瓷瓶中精气也不甚多,还是莫要废闲工夫了!” 男修瞥了眼女修的神色,旋即不耐烦劝了句: “这白鹤洞的道士是练炁八层,瓷瓶中的精气必然不少,我等还是做速速炮制了他为好,孙师兄还在等着呢,莫要误了他的正事!” “急什么?我的尸傀最近被玩怀了,床笫上正巧少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那道人虽以面具覆了脸,但想来也长得不错,这莫非是天赐?” 女修骂了一句:“师兄,你少说些屁话!你我如今都是练炁八层,你还以为自己能向从前那般管束我吗?” 男修冷哼一声,面色不善,但还是未再开口,只是将自身血光一分,径自朝那个白鹤洞弟子逼去。 另一边。 随着距离的临近,女修脸上愈来愈欢喜,她将嘴一张,便有一颗晶莹剔透的贝珠浮出。 只是还未将贝珠向陈珩打去,忽而便有一道青虹破空飞出,瞬息闪过重重云霭,横过了数十丈的距离! “师兄——” 惨叫声才刚响起。 便戛然而止! 血莲宗男修回过头,身躯便猛得颤了颤。 在他转身的瞬间,只见一道耀目的青虹如电光闪过,接着,便是血如涌泉—— 自家师妹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似的落了地! “飞剑?!好快!好快!” 这一番动作宛若兔起凫举,仅在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是一颗大好人头! 男修下意识往身上一拍,逼出一道猩红焰火,护住了周身的要害,惊骇无加。 而那白鹤洞弟子也一时怔住,良久才后知后觉回过了神,犹豫着,也将座下白鹤停在空中。 这时候。 陈珩却是略一皱眉,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袖袍一挥,将青律剑往身上一收,护住了自己。 无论是男修还是白鹤洞弟子都是不解其意。 直到数十息后,云空上忽得传彻下了一声大笑,威烈洪远,如若龙吟般,慑人至极,将四野草木都震得隆隆摇撼! “好热闹!好打斗!这般大戏,怎能够少了我袁扬圣呢?” 那声音的主人又转向陈珩,唇齿张阖间,有如两道霹雳在摩挲发响,几欲要迸出电光来: “这莫非是中品符器?在练炁境界就能够运使中品符器的仙道修士?不差,你不差!和你斗上一场,必是有趣至极!正好合我袁扬圣以拳会友的心思! 自从道成后,我便立誓要扬名这九州四海,这才不辱没大兄当年授道的恩情!道士,你今番可是撞上了,这扬名的第一战,便要从你起始!” “武道?” 陈珩拿眼一瞧,脸上便有一丝古怪: “你参习的不是仙道……是牿劫天的罡煞武道?” 三月最后一请 睡太晚,感觉今天要猝死了,家人们,三月最后一请,再也不断了|?w?`) 已融合了爆更神明力量的我,劲劲劲!爆爆爆!狂狂狂!此时此刻力量暴涨至百分之三百世界上还他妈有什么样的东西能挡我?踏马的没有!绝对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区区一天4k,绝对可以!轻易可以啊!吔!男人的承诺不容亵渎!!!杀杀杀杀杀杀姦!!!!! 《仙业》三月最后一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玄劫受命,万道正传 目光所及之处。 只见一片焦黄芭蕉大叶悬停在云层的极深之处,而那叶上,此时正站立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约莫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圆胖温厚,身形肥硕,唇上留着两撇短小胡须,他顶门有盈盈清气盘绕,一望便知为仙道修士,芭蕉大叶也正是他的符器。 见陈珩瞧看过来,这中年男子眼神微微一缩,旋即不动声色退到了自己那同伴身后,将他护至了身前。 而另外一位。 也便是先前出言,自称袁扬圣者。 却是一名风采出尘的英武少年。 他身着一袭赤红法服,头上并不着冠冕,满头乌发披散下来,两道墨眉浓厚,目似朗星,深邃非常。 再加之这少年本就身姿英挺修长,面容俊美,眸光开阖间,冷电飞窜,更有一股慑人的气魄,如若一尊峰岳耸耸压落,迫人至极! “牯劫天,罡煞武道?” 听到陈珩的话后,袁扬圣恣肆狂慢的神态微微收敛了几分。 他一扬眉毛,上下将陈珩打量了几个来回,突然沉沉叹息了一声,道: “你这道士果然是有几分见识的,好!甚好!不像我先前遇见的那些仙道修士,一个个都是痴傻非常!居然还以为我参习的是胥都天的凡俗武道?话里话外,都皆是轻慢的意思,狂慢自大!叫人好生不快! 若非是我生性温良醇厚,早就把他们扒得底裤都不留了,又哪会容他们带着三成斩获离去。” 他对着陈珩竖起大拇指,将嘴角开心一扯,嘿嘿龇牙笑道: “看在你这般好见识的份上,待会赢了你,伱可自行带六成的斩获离去,我只收你的四成,如何?待你不错吧?” “你说先前遇见的仙道修士都是痴傻非常?这分明是把我也骂在其中了!” 同片芭蕉叶上,那个缩在袁扬圣背后的中年男子有些不乐意: “小子说话注意些!” “老胡,你其实也是不甚高明的模样……” 袁扬圣翻了个白眼: “你认出我练的是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了? 咱俩方才初次见面时,你分明先说我参习的是西方的天人武道,见我摇头,又说是什么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前前后后猜了四五个,都没猜中我是在走罡煞的路子。” “也亏得老胡你如今识趣,未再当什么教头了,否则以你这见识——” 袁扬圣摇头: “只怕是连讨饭,都难混上一口热乎的吃上。” 中年男子脸色一黑,胖脸上的肉抽搐了几番,恨不能将底下的芭蕉大叶收起,索性一把将袁扬圣摔死。 ……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亦是正宗玄劫受命的大道正传,贫道自是有耳闻的。” 陈珩冷眼看着两人的动作,淡淡开口道: “不过我与道友无冤无仇,又是初次相逢,兄台何必非要来同贫道较技?” “以武会友,这乃是袁某生平一大快事,道士何必退却?” 袁扬圣道: “能在练炁境界就操持中品符器,我观你也是个人物了。难道不想切身试试? 罡煞武道和你这正统仙道到底存着什么区分?” 大千世界,万天万道,无量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便是其中之一员。 此道不同于仙道修行—— 首要须得养血、壮气、炼筋、换骨、易髓,再采地煞、凝天罡,养意筑元,水火锻烧,最后开凿神轮大藏,压服造化天心。 而这种种武道内的强绝者,又被奉颂为“尊者”,一身气血更是鼎沸无极,随意一缕放出,便可以轻易焚煮星月,蒸烧海泽! 其手段之不可思议,更是能够挪动混沌宇宙之大磨,辟地开天!再塑周天转轮! 而若要放在其他玄劫大道中来做个比拟的话。 这等武道中的尊者—— 便是仙道中的道君,佛门内的菩萨,妖族中的大圣,人道中的至人,神道中的神君,以及天人外道里的天王! 这名叫做袁扬圣的武道修士虽不能托住躯形,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遁空飞行。 显然离采得地煞入体还有段距离。 但观他气血滚滚,皮肉下的每一根骨骼都荧白璀璨,在气息上浮时,更隐隐有虎啸龙吟的威声,即便立在天地中不做动弹,都震得八方云气微微做颤。 如一方金刚山岩般,给人以一股巍巍然的磅礴之感,迫人至极! 这武道境界,即便不是易髓,也是换骨了。 …… 陈珩目光微微一闪,脸上便露出一丝郑重之色。 罡煞武道—— 这类与仙道迥异的大道真法,还是卫令姜告知他的,否则他也是绝看不破袁扬圣的行藏。 牯劫天与胥都天隔了不知多少宇宙虚空,是另一方不同的天宇世界……像此类他天法道,在他所阅的道书中,也不会过多做个提及,至多讲个名姓便罢,若要深究其中具细,唯有去阅那些极古的史册典籍,才能明晰个大概。 陈珩先前出于好奇,倒是曾向卫令姜追问过一番,因此也是略有所得。 这牯劫天中的罡煞武道不同于其他能够证就至境的武道支流。 其非但与外道天人的天人武道迥异,便是同武道、先天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这些,也是存着大不同。 罡煞武道的至紧要处,便是在这“罡”、‘煞’二字身上。 先采地煞,再凝天罡—— 唯有采得地煞入体,与自身气血相合,炼就成煞气,此道修士才方能够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以煞气为引,施展出种种武法神通出来! 之前的养血、壮气、炼筋、易髓等等境界,虽是在打熬筋骨,磨砺血气,能使此道修士身具无穷尽的骇然大力,躯壳更是坚固到无以复加。 但能否采得地煞入身,这仍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崖岭—— “此人形骸沉重,还需仙道的符器助力,才能在高空飞遁,显然一身气血还未转为煞气,倒是不足为惧……” 陈珩眼睛一眯,将雷火霹雳元珠也召出,暗扣在了袖中,又转向那个血莲宗的男修,略一思索。 这名换做袁扬圣的还有个仙道修士同伴,观其气机,也是练炁八层上下。 若是到时候斗起来,难免会被两人合力围攻,而且还要提防血莲宗男修会落井下石,参与进入。 这样一来。 就是以一敌三的局面了…… 在这僵抑凝滞的气氛中,袁扬圣和陈珩的气机都是锁住了彼此,只待对方稍一露出破绽,便欲打出雷霆一击来! 而这时。 那个断了一臂的白鹤洞弟子现出挣扎之色,他犹豫了几息后,一咬牙,还是将座下白鹤重重一拍,朝陈珩这方靠拢过来。 “你一人独斗他们三人,只怕是不易,我虽断了一臂,却也能助你在旁牵扯一二……” 这白鹤洞弟子一动,场中所有目光便集了他身上。 他身躯一颤,在额头抹了把汗,悄悄传音道: “贫道白鹤洞周桐,这位师弟,若是实在敌不过,咱俩还是一起溜了吧,不丢人的!” 要欲脱离出怀悟洞,需得特意分出心神,来与器灵交感,这过程少说也得十数息,多则,甚至于是半盏茶功夫。 周桐方才被追得如同一头丧家之犬,稍慢上个片刻,就要被立劈成两半,又哪有什么功夫去分心神。 他心头早是想逃的了,只是又觉得这番举动实在甚是失了颜面,违了平日的行止,数个踌躇下,还是无奈站在了陈珩这处。 “师兄还是速速离去罢,我可为你拖延几分。” 对于周桐的规劝,陈珩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 而另一边。 那血莲宗男修见着这幕,忽得冷冷笑了一声。 他将血光提起,笑嘻嘻凑到袁扬圣面前,将手一拱,只是还未开口,便被袁扬圣不耐烦打断。 “什么腌臜的下九流货色,也配与我说话吗?我此生最厌你这类魔道妖人,当初若不是大兄相救,我早被你们这些魔宗的人给血祭了!” 他回首向后道:“老胡,这孙子便交由你了,勿要让他走脱!” “关我甚事?” “归还你两成精气!” “真的?” “我何曾骗过人!” “成交!” 袁扬圣身后那中年男子霎时喜笑颜开,他将口一吐,便又生出一片云霭,颤巍巍载住袁扬圣身形。 同时掐了个法决,脚下的焦黄芭蕉迎风便长,直像一亩黄云,兜头便向血莲宗男修压过去! 那血莲宗男修神色大变,来不及说什么,只从袖中忙取出一方乌漆铁盘,再脱手一掷,顷刻间便有数十股凶煞烟气迎上,发出凄厉的神苦鬼嚎之音! …… “居然想要同我单打独斗?” 见得这一幕,陈珩脸上微微有一丝讶色。 “这位白鹤洞的师兄还是退远些吧,我一人便足以应付。” 他向身畔的周桐道了一声。 而这时。 那片载着袁扬圣的云霭也在不断降下。 最后,在离地面仅有二三十丈外,袁扬圣猛得一跃而下,“轰”的一声,狠狠砸落了一个大坑,尘沙四起! 只半个刹那! 在那片尘沙中便有一道身影猛得飞窜而来,五张箕张,每一步都跨过数丈距离,浑身血气自然外放,如同在搬运天罡!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近身,便有一口飞剑亦是如寒斗射来,其速极快无比,转瞬便刺破了他外放的血气,直逼眉心! “噗嗤”一声,在这间不容发的之际,袁扬圣脊骨如蛇般一扭,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堪堪避过这一击。 他施出了一门武法,掌指间一时金光灿灿,如同精金雕琢,浑成无铸,隐隐似有万千喊杀声在虚空中传出开来! 轰! 气流震爆,轰鸣如雷! 袁扬圣将双手一张,如同长龙探爪,在青律剑斩空的刹那就要将它拿捏在手中,镇住动作。 但在相触的时候,青律剑上只光华一涨,竟如裂帛般硬生生震开了袁扬圣双手,在他掌心留下无数细密的血痕。 若非收得及时,只怕连手指头都要被削下几根来! “嗯?” 这平素无往而不利的一招竟落得了下风,袁扬圣轻咦了一声,气血略一滚过双掌,便将掌心的裂口愈合如初。 和之前跟斩杀蛊雕时不同。 面对袁扬圣这武夫,陈珩并未存着磨砺剑招的心思,自然是全力催发,将青律剑之能发挥了极致! “连兄长教我的‘武曲散手’都能一剑破去?你这道士果然不俗!” 袁扬圣先是一怔,旋即大喜: “都说你们这正统仙道才是万天万道中至尊贵的法统,可惜先前遇见的皆是废物,你甚好!甚好!跟你打上一场,才不枉我特意走上一趟!” 陈珩也不与他多话,只将手虚虚一按,飞剑又裂云破空,携着一股森寒的杀机,朝袁扬圣一斩而落。 “来得好!” 袁扬圣仰天狂笑了一声,人如怒龙般重重向前一踏,骨骼发出炒豆子般的噼啪爆响,右手挥出,重重一拳正面砸向斩来的飞剑! 方圆数丈内的气流都如水波般漾荡! 而青律剑在切开袁扬圣半边臂膀后,竟是再进不得,被他的龙象般骨骼生生卡死原地,发出颤鸣声。 “死!” 袁扬圣左手一张,便拿住了一柄兽面大环刀,他持刀在手,猛得朝卡住的青律剑力劈而下,却在尖锐的金铁交鸣声后,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这一斩之下。 非但青律剑毫发无损,反而自家的大刀刀身上还多了几个豁口…… “就算武道修士可以断肢重生,你又能有几多气血能用来愈足?” 陈珩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向后一退,其剑身仅一震,便将袁扬圣被切开的那半边臂膀血肉绞成血沫。 旋即又飞身纵出,寒光砭人肌肤,朝袁扬圣的双目等紧要之处逼去! “放心,我的气血虽不多,撑到斗败你却是足矣了!” 袁扬圣远转武法,又将断臂重生了出来,他肃然将兽面大环刀舞在胸前,使出一门极高明的刀法。 一时四方八方都是片片刀影,青律剑几番飞斩而落,都是被稳稳格住,守得水泄不通。 双方都未留手,就这般倾力斗了几柱香后,陈珩还未如何,袁扬圣已是止不住开始皱眉。 他低喝一声,将已断了半截的兽面大环刀掷出,当空将青律剑逼开。 同时趁着这间隙功夫,抓紧时机,将胸腹中的气血按关窍运转,疗愈了全身的创口。 “不行,要拿出真本事来,再打下去就恐有失了……小爷我兵刃都断了,衣物尽毁,好生个狼狈!那道士却是大袖飘飘,一副素不染尘的模样,看了叫人牙酸!” 袁扬圣心思急转。 青律剑又是疾飞射来,他拿定了主意,也自然不慌不忙,只从胸前亮起一片刚猛赤光,便凭空将飞剑钉在半空,动弹不得。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接着下一步动作,陈珩趁着这倏忽,将早在袖中扣定的雷火霹雳元珠弹指击出! 只听见一声如摧金山,倒玉柱的巨响陡然暴起! 袁扬圣吃这元珠一撞,便再维系不住了拘禁飞剑的武法,身躯如断线风筝般狠狠倒飞了出去,撞穿了一座小土丘,肋骨折了数根,当空便吐出一口血来。 “不好……” 袁扬圣心头暗叫不妙。 当空便硬生生将身一扭,一拳轰落,将雷火霹雳元珠打得哀鸣倒飞出十数丈外。 可还未等他稳住颓势,失了固缚的青律剑清鸣一声,便穿过长空,如流星飞坠,在他胸口贯出了斗大的血洞!里外通明! “噗……” 袁扬圣面色一白,浑身气机乱了乱,数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几乎要半跪于地。 看着这一幕。 不远处,正在和血莲宗男修斗法的那个中年男子手心一抖,露出了惊容。 “这飞剑已是中品符器的极致,他只仅是一个练炁士,除了飞剑,怎还能运使一件中品符器?胎息难道是无穷尽的吗?!” 而在袁扬圣狼狈吐血同时。 陈珩再次掐了个法决,这一回,飞剑直贯而下,如一道惊虹掠空,要将袁扬圣斩颅削首,一剑钉死在原地! “……果然是万天万道中的至尊贵法统啊,小看你这个正统仙道的修士了,险些便要翻船。” 袁扬圣呢喃一声,缓缓起身。 对于身上伤势和头顶袭来的飞剑,皆是不管不顾的模样。 他只是阖上双目,低声颂念了一声,将手轻轻往眼前一抹。 “不好!你好像有麻烦了!” 这时,乾坤袋中,一路正美滋滋看戏的符参老祖忽得跳起,猛得惊呼传音道: “天眼!是天眼!小子竟开了武道天眼?!” 嗡!!! 飞剑离袁扬圣头颅还有仅仅几个指头的距离,却再也进不得半寸,被一股沛然无形的伟力凝滞在了半空,如封在琥珀中的物什。 剑锋下。 袁扬圣缓缓睁开眼,郑重无比望向陈珩。 他的瞳孔此时纯白一片,毫无丝毫杂色瑕疵,仿若一尊长存了万古的武中圣哲,睁动了眸光,俯瞰向云霭下的人间。 陈珩心神一沉,将气息提摄起,凝重以待。 而在几个打量后,袁扬圣脸上的神情突得一僵,他惊疑不动转动眸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不对!你这气血——” 二合一 第八十三章 陈宣武 轰如雷震,势如海涛! 不远处那道士体内的血气旺盛如滚虹,旺盛的精气凝练成天柱,巍巍然从囟门撑起,竟足有丈余高大! 他将目光扫视过来,双眼中的精芒霞光几如两柄锋锐天剑,几要破开体壳,从瞳孔中迸射杀来,盖满了虚空。 这般骇然的强绝血气,莫说是寻常正统仙道修士,就连他这个专注打磨体魄形骸的罡煞武道修士,都是差上一截,不能置在一处并论。 袁扬圣又后退了几步,竟隐隐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触。 在他开启了武道天眼的感官中,陈珩就如若是一口熊熊燃烧的神火大炉,光是站立在那里不做动弹,蓬勃的生机都将周遭气流灼得炙热扭曲,恍惚错乱,令人莫敢仰视,只能退却开来。 和陈珩这等非人的体壳肉身比拟起来。 自己倒不像是个武道修士了,他却反是更能对上这个名头…… “太阴了,这道士真是满肚子心机算计,若非我侥幸开过武道天眼,今番就是真真正正的栽了……” 袁扬圣心头自语,一阵牙酸。 原本他还打着以缩地成寸的大武法,极速破开虚空距离,临近陈珩身侧,依仗自己的肉身修为强势碾败他,将其擒拿下。 毕竟在低境界中的斗法,武道修士能胜过正统仙道修士的,便唯有自身这一具千锻万打的体魄了。 可陈珩血气竟比自己还强绝霸道! 这若是近身搏杀,那下场必是个凄惨,无异是羊入虎口了。 而在袁扬圣心头惊疑不定,面现踌躇之色的时候。 陈珩也是有些吃了一惊。 “武道天眼……这是罡煞武道中的什么大神通?竟能勘破散景敛形术的伪饰,直接看出我的肉身血气来?” 自从在童高路身上得手《太素玉身》后,他如今已是修行到了玄境五层的境界,血气渊广深沉如海,纵然一般的中品符器都难以伤他。 连皮肉都破不开,更莫说伤到筋脉骨骼了。 而这等肉身生气,几如一头幼时的先天巨兽,便是丝毫不起杀机恶念,也是要压摄得周遭旁人心神不定、惶惑难安。 事实上,这门强拟天地方圆变化的肉身成圣法门—— 本就是要以微末人身,去匹敌、争斗那些正宗玄劫受命而生的先天巨兽! 他平日都是用散景敛形术遮掩了一身血气,这门由劫仙之祖创下的无上玄功,便是洞玄炼师,轻易也难窥破行藏。 却在今日,仅被袁扬圣略打量了几眼,就叫了实情…… 场下一时沉寂了下去。 袁扬圣在喊出那一声后,心头存着顾忌,并未再率先出手,反而退得远了些。 而陈珩也因摸不清他那双武道天眼的底细,见此情形,也索性按兵不动,暗自摄出一道精气,将损去的胎息回复起来。 青律剑毕竟是中品符器的至极,驱使了这般长久,便是以他的胎息,也隐隐有些不支…… 而这边两人都不再出手。 另一方,血莲宗男修和中年男子那一处,攻势也不由自主缓了下去。 那血莲宗男修原本满头大汗,正在节节败退下去,离败亡身死仅是早晚的事,这时突然有了丝喘息之机,脸上猛得露出狂喜之色。 他悄悄打量四方,身上的乌云血纹大袍闪了一闪。 便有一缕黑气无声息地遁出去,等到出了身外不远,就伏在灌木杂草间,变化成了一只无目的小巧胡螓,往地底一钻,倏忽不见了行踪。 这道术施得甚是隐蔽,便是近前的中年男子都未曾觉察到,只在霎时,那胡螓便在地底遁出数十丈外。 正当血莲宗男修唇角要微微拉起时。 袁扬圣忽得冷笑了一声,身子猛得一躬,一掌便朝地面重重按落! 周遭的泥地如同海潮般澎湃翻涌,像有一头地龙在狠狠翻身,霎时间,整片天地都是震了震颤,土石飞溅! 而在这冲天而起的漫卷土石中,只见一只无目胡螓正狼狈抖着羽翼。 袁扬圣眉毛一扬,五指捏印成拳,裹挟着呼啸气劲,排山倒海般朝那胡螓轰下! 轰!!! 这一拳中携着万钧的重劲,如同雄伟巨人抡动大锤般,恶风凛冽逼人! 莫说是什么凡俗血肉之身,便是一堵精金玄刚铸成的高墙,也要破裂爆碎! 然而出乎他意料中的是,自己这刚猛无铸的一拳,非但没有将这无目胡螓打成一捧血雾。 而仅仅。 只是震碎了无目胡螓的几片羽翼。 让它身躯一抖,狠狠斜飞了出去,倒去陈珩的方向。 “什么路数?今番却是见鬼了不成?” 袁扬圣心头疑惑。 他那一拳轰出时,无目胡螓身上,便霎时有一道莫名的气劲迸出,阻上了自己的拳头。 本来十成十的力道,被那莫名气劲便是阻了九成之多,只余下微不足道的一成,堪堪落至无目胡螓身上,将它震得飞出。 “正统仙道的手段还真是杂七杂八,什么神神鬼鬼的都有!只可惜大兄走得匆匆忙忙,才只教了我几日,就被家里人叫了回去。我纵是武道天资古今都罕有,只有几手残法傍身,也难闯出个什么大名堂啊……” 就在袁扬圣心思电转间。 那无目胡螓已是倒飞向陈珩那边,被他当空接住。 只见他平平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将无目胡螓夹在了指间。 在所有人怔愕的目光中。 一寸寸缓缓用力…… 胡螓在他指尖疯狂挣扎,一股刚猛如瀑的真炁从胡螓身上迸射出,流旋冲刷,要抵开陈珩两指,逃窜飞走。 这真炁泛着烨烨灿光,好似云蒸霞蔚般,极是深艳瑰丽的华美颜色,一看知品秩不低,绝非是俗流,将空气也震得炸裂声阵阵,晃荡不休! 但只过了两个呼吸,那烨烨真炁连同着无目胡螓,都被陈珩尽皆一把碾碎! 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便再也不存…… “妈的!坏事了!” 见陈珩平平常常抬起双目,袁扬圣背后寒毛倒竖,像是被头凶兽盯上了一般,瞳孔不由得一缩。 “这道士肉身比我想的还更要可怖!今番这打斗,只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袁扬圣挎着个脸,将两眉一耷拉,心下叹道: “大兄还说想要磨砺出‘有我无敌’的武道真意,便需拳打八方四海,试炼天下。 可我才出门不久,便遇上了这等大敌,什么运道……莫非是老天爷都要我故意折戟不成?” 而非但是袁扬圣惊疑不定,比他更骇然的,却是血莲宗那男修。 见陈珩仅只用了两根指头,便轻松消磨去了真炁。他一个慌乱下,竟是连符器的驭使都慢了几分,被那个与他争斗的中年男子瞅准间隙,一芭蕉扇盖下,打得血莲宗男修脊背如虾狠狠躬起,连吐出了数口血。 “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还有这以胡螓传讯的秘术手法,看来你还有筑基同门在此,血莲宗是要打算在怀悟洞内做下一番大事了?” 陈珩看向那男修,开口道。 血莲宗—— 此方门派相传是数千年前,八派六宗之一,血河宗的一位真人远渡重洋而来,在临死前于东弥州南域立下的法统。 这魔宗也曾煊赫过一时,声威滔天,虽立派的血河宗真人身死的早,但后辈弟子也是个成器的,出过非止一位金丹真人,硬生生匡住了将倾的颓势。 且血莲宗在屠灭了整整一座界空生灵,侥幸祭炼出一尊血神子后,就更是汹汹魔焰滔天,连同为魔宗中的花神府和赤身教,都要矮上了一头。 不过而今时过境迁,今遭的血莲宗却早已是不复数千年的风光了。 昔日炼成的那尊血神子早已被摧去,宗内亦是没有金丹真人来驻守,如今,更是连山门都被花神府强占了去,只能忍气吞声搬迁来南域深处,与玄真派、白鹤洞这些洞玄门派来做个邻伴。 甚至在三十年前,艾简要于小甘山开宗立派,诸派都来推阻时。 在几番争执之下,领头的血莲宗更是被艾简直接一人一剑斩破了山门,杀伤了几位长老后,扬长而去,大大失了番本就为数不多的颜面。 因此缘故。 虽玄真派向来与周遭门派不睦,但与血莲宗,就更是形同敌寇,仇似海深了…… “你也是南域修士,必也听说知我血莲宗声名的,快快退去,不要误了自家的性命!” 见陈珩瞧看过来,那血莲宗男修心头一颤,强撑着开口道: “我有无数同门在此,你不要妄为!否则——” “怀悟洞乃是筛出人杰,特意容怀悟洞主施缘的所在,便是门派中人进入,也皆心照不宣,不会过分结伴,扰了这默契。” 未等他说完,陈珩便淡淡打断他: “听伱的言语,似乎血莲宗此番来了不少弟子,而且聚拢在一处,是要争夺前三的名次吗?你们倒是好生大胆。 怀悟洞主乃是洞玄境的大炼师,又交游广阔,和五光宗之间也存着交情,你们这般结党营私来牟利的行径,就不怕惹得他不快吗?” “可笑,他区区一个洞玄炼师,又能如何拿我血莲宗如何?!不怕告诉你,今番我等乃是由秦师兄领队,不想死的话,便——” 这血莲宗男修还欲嘴硬一番,陈珩却无心再听下去,只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兜头向他斩落! “……” 这一剑来势极烈,如青雷兀得从平地爆起! 血莲宗男修根本生不起抗衡心思。 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盘缠在腰腹间的血色大蟒突然张开嘴,竟是抢在飞剑杀来之前,将血莲宗男修的头颅囫囵咬下。 旋即在原地爆开了一捧浑腥血雾,将整个蛇身和人身都炸碎! “遁术?” 从那浑腥血雾中飞射出数百条小蛇,有的遁地,有的飞天,有的游水,密密麻麻,几乎塞满了眼前所有。 青律剑只斩死了十数条,其余小蛇却仍是在亡命逃奔,当陈珩欲再次掐诀时。 不远处,突得传来了袁扬圣声音。 “真身在西北角,黄褐色,正在爬云的那位。” 青律剑依言一动。 只见一声怨愤凄叫后,随着西北角那头黄褐小蛇的身首两分。 所有遁走中的小蛇皆是身躯一僵,溃散成了脓血一滩,再也无了声息。 “武道天眼……这姓袁的天资真是世间罕有啊!” 乾坤袋里,符参老祖向陈珩传音叹道: “可惜生在了胥都天这个仙道显圣的大世,若他是牯劫天的人,真不知是何无量前途!不过如今你的形势要强于他,小子,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陈珩转目看向一旁的袁扬圣。 这个英武出尘的少年先是吃了一惊,将脖子一缩,犹豫了几息后,旋即乖乖将两手举起,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而他那个体态圆胖的同伴也丝毫没有要相救的意思,将芭蕉大叶祭起,便欲悄悄遁走。 只是被周桐座下的白鹤唳了一声,霎时也便僵在了原地,动也不动,不动也不是。 “道士……不,兄台,兄长!我错了,大错特错!” 袁扬圣被看得心头发毛,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讨好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今番兄长也算打尽兴了,可否容小弟暂离个一二,日后再来拜会?” “容你走脱,日后再来寻仇吗?” 陈珩一笑。 袁扬圣脸上大变,连连摆手否认,各种好话都仿佛不要钱般说了一遍。 只是见陈珩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将心无奈一横,小心运转起一门武法,身后便隐隐浮现出一头庞然巨蛇的虚像。 “小心些,但凡武道天眼中都往往孕有一门天授神通,威能骇人的很!你小子可别翻船了。” 在陈珩欲出手之际,符参老祖又传音道: “而且这个叫袁扬圣的身上也有符箓的气息,好像是遁空符的味道?你若要下杀手,便需得一击毙命,否则便是打蛇不死,反成其害了。” “一击毙命?” 陈珩皱眉,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他身后那头破蛇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挺欠揍的样子。” 这时,符参老祖又道:“你问问这个袁扬圣的师承,说不定是我认识的。” “老祖认识?” “如果没猜错的话,大致是认识的,这些巴蛇都长一个鸟样,谁耐烦去数他们身上的鳞有何不同!” “巴蛇?” “你小子别婆妈了,快问啊!如果真是,那可又是一桩好乐子!” 符参老祖急了。 陈珩略一思索,便也问了出口,而袁扬圣见他眼下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心下一松,悄悄停了一枚古箓的催发。 “那个……小弟袁扬圣,本是南阐州毫阳国的乞儿,后来偶遇大兄,他说我是武道上的神品,就教我练了几天的罡煞武道……” 袁扬圣挠了挠头,老实道: “后来大兄说南阐州有他的一个大敌,难免会牵累到我,就用了一枚什么符箓,把我传至了东弥州……我在东弥州人生地不熟的,学了好几月,才听懂你们这里的话,后来听说这个什么怀悟洞是个造化之地,我就跑来玩耍了。” “你身后这巨蛇虚影是何神通?” “这是武法,大兄自创的一门武法,唤作《蛇龙八打》。” 他小心翼翼打量陈珩的脸色,道: “大兄曾说过大道难以兼修,这位兄长……我便是将《蛇龙八打》教给你,你也使不出这罡煞武道中的手段……” “问他啊!问他这蛇龙是参照的谁?叫什么名字!” 符参老祖愈发急不可耐了,像是等不及要看戏。 “这蛇是巴蛇,吞象之蛇,大兄说这巴蛇唤作越攸,是一头先天巨兽,也是他的生平大敌之一……” 袁扬圣开口。 “你那大兄可曾留下过名姓吗?” 陈珩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不说上到底哪有不对。 “大兄……叫做陈宣武。” 袁扬圣道。 符参老祖猛得翻身而起,两眼迸出精光来。 “他为何要教导你武法?莫非因为你真是什么武道奇才,就没有代价?” 陈珩说。 “这……这倒也不是没有。” 见陈珩并不动手,反是在同自己问东问西,袁扬圣虽弄不清他的意思,却也乐得如此,借机开始调息了起来。 “大兄说我日后若是能侥幸道成,需得帮他对付一个人。” “谁?” “大兄家里人。” 袁扬圣犹豫了几息后,还是开口道: “他爹……” 乾坤袋中。 符参老祖已经是乐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来。 “居然如此!居然如此!” 他捧腹狂笑,满脸都兴奋的通红: “天数果然深不可测,竟是如此神妙啊!哈哈哈哈哈!好戏!好戏!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 …… 此时。 怀悟洞另一边。 高台上,突得传出一声冷哼,然后便有一人漠然站起,神色不悦。 二合一 第八十四章 面首人选 草木萧疏,云深水暗。 高台上站起那人只三旬年纪,高挺身材,面白无须,穿着一袭八卦衣,头戴混元冠,脚下踏着一双飞云步虚履,服章华美,气度沉凝。 他略将目微微睁起,面无表情往四方一瞧看。 登时,高台下那数十本来还在闲谈、嬉戏中的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吃了一惊,不解其意,只在他目光扫来之际,皆不约而同般将身一躬,向其拱手致敬。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唯有冷风吹得无数枯枝黄叶簌簌发颤,纷扬婆娑。 “秦师兄,事态有变么?” 在这所有血莲宗弟子皆是缄默垂首之际,忽有一道红白两色杂呈的云气不紧不慢从远处飘来,其上立着一个五短身材、光头赤眉的侏儒。 侏儒修士笑嘻嘻向四下垂首的血莲宗修士打量了圈,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讥嘲之意,旋即将云气缓缓降在了高台上,气定神闲一拱手道: “莫非是哪位师兄妹在此出了变故不成?居然惹得秦师兄如此动怒?” 被这侏儒修士称作秦师兄者,乃是血莲宗此番的主事之人,唤作秦宪。 其修为已是臻至筑基第二重境界“大小如意”,离筑基三重圆满也仅差一层膜障,乃是在场血莲宗众人内境界最为高深者! 见侏儒修士出言相询,秦宪面色稍稍一缓,脸色却仍是难看,摇头叹道: “许师弟,你不知晓,方才我赠给郑化那头用来传讯的无目胡螓突然失了感应,想来多半已是毙命了,如此——” “如此一来,那郑化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听闻这话。 侏儒修士也不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将笑意敛起,神色赫然肃了几分。 “是谁同郑化在一处的?” 他转向高台下的那些血莲宗修士,冷喝了一声道:“那人可还活着吗?!” “是赵师妹同郑化师弟一同的……小弟已给赵师妹传过讯息了,却不见回应,只怕这两位都是……” 高台下一位血莲宗修士躬身回道。 抬头时,他见侏儒修士目光藏着几分不善,吃了一惊,又赶忙满头大汗解释了一番: “秦师兄,许师兄,非我等不带契郑化师弟,他和大师姐有交情,我等讨好都来不及,又哪会疏远呢?! 实是郑化师弟苦恋赵师妹许久,他嫌弃我等若是随着,必是要碍手碍脚,执意不许啊!两位师兄明鉴,这可怪罪不到我等身上,实在是冤枉啊!” 这话一出,高台下的无数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叫起屈来,七嘴八舌,顿时吵吵嚷嚷,搅得不得安宁。 直到秦宪不耐烦将筑基的气机抖出,压得众人心头都是沉滞闷重,才稍止住。 “郑化!郑化!真是个蠢货,便是死了,也要给我等添上一桩麻烦,早知如此,当年在他初入山门时,就合该将这祸根血祭了!” 侏儒修士细细思忖了半响,都自觉已是避不开了这桩麻烦了,不由得愤愤一跺脚,恨声连连: “赵师妹?就是那位肥壮如猪熊的女修?她身上的油膏割下来都足以让一城的人点灯火了!郑化既然侥幸能被大师姐看中,做了大师姐的面首,又怎是这般的不知好歹! 放着大师姐那等珠玉美人在前,都不惜福,反而对什么赵师妹恋恋不忘,蠢物!不知天数的蠢物!” 在侏儒修士禁不住暴跳如雷之际,秦宪却是沉默了下去,愈发的面沉如水。 “事已至此,回山门后一场责罚必然免不了的,再多怨愤也是无益了。” 见侏儒修士仍是口中秽骂连连,秦宪伸手止住他,摇头道: “郑化面皮生得甚是清俊,这几年朝夕相处中,大师姐也是格外宠爱他,甚至还容他娶妻生子、豢养宠妓。 你我都知的,此人本是要做鼎炉采补的,如今却被大师姐纵容活到了现今,还踏上修行之门,连我等都要敬这面首几分,他死在你我几人的看顾下,只怕……” 秦宪顿了顿,冷笑一声道: “只怕大家回山后,都要去八目洞里走上一遭咯。” 侏儒修士身子颤了颤,颇有些不可思议般抬起脑袋。 而秦宪仿佛是没瞧见一般,只仍是自顾自开口道: “若想不想受那凄苦折辱,便唯有将功折罪,这才是唯一可行的法了!” “秦师兄的意思是将杀了郑化那人擒下?交由大师姐来炮制?” 侏儒修士会意,又有些犹疑:“这能让大师姐息怒吗?” “总比何事都不做要来得好些!” 秦宪面无表情开口。 侏儒叹了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 侏儒从袖中取出几支金箭,以手代笔,略用真炁书了些言语,旋即抛空一掷,默念了声法决。 须臾后,将手一指,道了声:“去”! 便只见那几支金箭便“刷”得穿云而去,如风驰电掣般,转瞬便不见了踪形。 “好了,我已将此间事由告知了几位师弟,只盼他们能有好运道,擒下杀郑化那人。” 见得几支金箭啸空而走了,侏儒修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神色无奈。 今番血莲宗共进入了六名筑基真修,除却高台上的他和秦宪外,还有四位正在怀悟洞各处行劫掠之处,正为秦宪搜罗精气,要助他取个名次。 “好好一桩美事,却又偏生来了郑化这番波折,真个令人不快!” 侏儒修士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口瓷瓶,交予秦宪。 而秦宪在解了禁制,看得瓶中精气总数后,饶是一直沉凝的面色,也不由得略松了些。 “许师弟真真好手段,竟搜罗了如此之多的精气!倒是令为兄好生刮目相看了!” “我又不费那苦工夫,去杀什么兽禽,累出一身汗来。” 侏儒修士懒洋洋道: “我只是抢,也不刻意去寻,逢人便杀!遇人便抢!那些蠢物辛辛苦苦地宰杀兽禽,几乎去半条命,可到头来又能如何?还不是便宜了我!” “秦师兄,我如今才知背后有人撑腰的好处,原来是这等滋味啊。” 话毕。 他又万分感慨地叹了一声:“若非花神府欲敲打怀悟洞主,愿意为我等站台,放在平素日子里,我等又怎敢冒着触怒一位洞玄炼师的风险,在他眼皮子底下胡来呢?” “花神府和五光宗要打对台,我们血莲宗和这个怀悟洞主都是被推出的卒子,值得甚么?” “听说花神府好似有意将我们血莲宗收为别府,若这所言非虚的话——” 侏儒修士神往道:“我等日后出门行走时,也能够自号为大派弟子了?” 秦宪笑了笑,却是没有开口。 两人又略攀谈了几句,侏儒修士便识趣告辞,而在他离开后,高台下那无数血莲宗修士也都纷纷散去,奔向四面八方。 转眼间。 便唯剩下高台中的秦宪一人而已。 “有宗内这些师兄弟助力,前三名次中虽只取一名筑基修士,但我必是榜上有名了!” 秦宪又复盘坐而下,闭目假寐。 心下暗自忖道: “五光宗和花神府这二者庞然大物相触时的风浪,只一丝,便足够淹杀我千百回了,但大道之争,又哪容得下这些多的犹豫! 此举纵然会惹得怀悟洞主不快,但有花神府在,至少保全身家性命却是足够的,说不定还能让花神府赏识,将我提携一番也未可知呢……我拼死来做这事,不就是这般用意吗!” 念及此处。 秦宪嘴角不禁稍一扬起。 只是。 但在想到郑化和自家大师姐时,那一丝笑意也便无奈消了…… “将杀了郑化那人生擒还尚不够,大师姐最喜俊美男子,为了止她的烈怒,只怕还要重新给她找个面首来才是。” 踌躇了许久后。 这时,秦宪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双目猛得一亮,长笑起身,背着手在高台中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轻快。 “对!对!怎险些忘却这人了呢?!若论姿容相貌,偌大南域,就是偌大东弥,又有谁能比得上他!区区郑化,给陈珩提鞋都尚不配!” 秦宪只觉得自己拿住了个绝佳的主意,双目愈来愈亮。 “晏蓁已死,玄真派他自是呆不长久了,性命也堪忧,这时我再出面,只需些符钱,便能将他索要到手。 大师姐思慕陈珩许久了,寻了郑化来当面首,也仅是因他和陈珩长得有两分神似……可假货又哪比得上真人? 我若向大师姐献上陈珩,只怕非但不必去八目洞走一遭,反而还有厚赐得手呢!” 越想便越觉得此法实在是可行! 秦宪又踱步几个回合。 在脑中补了些巨细疏缺,最后猛一顿足,拊掌大笑了起来。 而正在秦宪得意开怀之际。 在怀悟洞外,浮玉泊内的一座琉璃宫殿中。 主座处的怀悟洞主叹息了一声,他捋了捋长须,沉默几息后,才方满脸苦涩开口,道: “邓师兄,伱们血莲宗这番搅局作为,可是坏了规矩了啊。若是门派弟子都学着像秦宪这般施为,又哪还有散修的活路?也是违了老朽施缘选才的本意啊!” 在这殿中,除怀悟洞主他自身外,共是还另有五人列席于此。 见得怀悟洞主开口。 血莲宗的那邓姓长老哈哈笑了声,只不以为然道: “师弟,小儿辈的游戏,要玩耍便任由他去,你却又何必来斤斤计较?这反倒失了身份不是?再且,花神府的谢道友也正看得热闹呢,你说这些,只怕是会扰了谢道友的兴头啊!”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意味深长。 而花神府的洞玄炼师亦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将折扇一收,不紧不慢用扇柄轻轻敲着掌心,眼神玩味非常。 “这是看我与五光宗交好,故意要给我来找难堪了。” 怀悟洞主心下一沉。 他将目光投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 却见那人竟是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冷眼旁观,仿是没瞧见自己一般。 这时。 花神府的洞玄炼师又将扇骨一开,微微一笑,道: “师弟这怀悟洞试炼,说到底无非是施缘与人罢了,既然都是施缘,又何必论什么身份门第。 哪有散修能得?门派弟子却要落后的道理?再说了,若论什么人杰英才,我观血莲宗这叫做秦宪的弟子便是个人物,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好!甚好!” 他又转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叹道: “这位五光宗的师弟,觉得我此言如何?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一贯的魔宗妖道言语,有何好说的。”五光宗炼师冷淡开口。 而怀悟洞主闻言沉默了片刻,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下一冷。 五光宗这意思,显然是不愿在小事上同花神府执意争个胜负了,而他的怀悟洞试炼。 在五光宗看来。 便确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微小事…… “人走茶凉,恩师死后,纵然五光宗的王真人对我存着几分照看之意,也终究不会将我再当子侄般教养了。归根结底,还是我境界太低微了。” 怀悟洞主勉强抑住怒气,在心中冷笑道: “你们想敲打我?想坏我规矩?走着瞧罢!待得夫人修成了那页地阙金章上的天魔法!待她将那秦宪炼成了魔眷! 到时候,便轮到我来坏尔等的规矩了!” 尽管心头恨不能将在座众人皆杀尽,怀悟洞主面上仍是一副无奈苦笑的模样。 而见着五光宗和花神府隐隐不睦的模样,剩下几个小门派的洞玄炼师,如白鹤洞的蒋谷等等,皆是将头一低,噤若寒蝉的模样。 唯恐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今番的怀悟洞前三,看来皆是血莲宗的人了,要炼他们为魔眷,只怕会事泄,但夫人的天魔法将成,却也顾不得那些了。” 在怀悟洞主的刻意讨好下,殿中又很快是一副宾主尽欢之景,他将酒樽举起,眼底却闪过一丝晦色: “那两个被我赠鹤胎丹的男女,留不得了!” …… …… 两日时间匆匆飞逝而过。 怀悟洞中。 一个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厉喝一声,口中吐出一面龟甲,硬生生格住了袁扬圣的拳头。 然而还未待得他喘息过来,便有一口飞剑直斩向他的面目,寒光逼人,竟是避无可避! “陈珩?你疯了不成!给大师姐当面首,难道辱没你了吗?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 他骇然大叫: “你若杀了我,那便是和血莲宗真正为敌了!” 感谢书友170120185930315的10000点打赏,感谢万火_归一的5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1500点打赏,感谢梦一幻无的5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301104144035522的500点打赏,感谢青竹笋炒肉丝的300点打赏,感谢闲游天地间的200点打赏,感谢梦回唐宋元明清的200点打赏,感谢江岳见崇山的100点打赏,感谢站站zz的188点打赏,感谢书友20170421120616909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01018212859612的1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100点打赏,感谢jhdshduuak的100点打赏,,感谢嗷呜ok的100点打赏,感谢知行合一慎独的100点打赏。 第八十五章 先杀后快 那口飞剑竟来得极快,仅是几息功夫,血莲宗那筑基修士便觉眼前一刺,青律剑就仅在咫尺之遥! 锋锐精光迸射来,虽未临身,却割得肌骨皮肉都是生疼。 生死一瞬之际。 这筑基修士勉强镇住心神,骇然将玄功一运,就从双肩抖起一道三丈长的真炁,浑腥无比,赤红如血,仅只一嗅,便令人头脑都隐隐发晕。 浑腥真炁发出一声爆响,悍然迎上了青律剑,却撑不过几个呼吸,便发出裂帛的声响,被一层层狠狠削去。 筑基修士才方回了一口气,自家真炁便已被切开,只拼了命的般将身躯一转,才避开了头颅要害,却仍是躲闪不及,被一剑削下了条胳膊,流血不止。 “啊!” 他发出一声惨呼,两眼一黑,险些便要栽倒在地。 而这时,袁扬圣也一拳将龟甲震得爆裂,踩踏着满地的残片,龙行虎步般,一拳扯起肃杀风流,擂向自己面门! “想杀我?想杀我董绍?我可是筑基修士!就你们?就凭你们也配?!” 拳印未至,便有一股隆隆威势压得心跳都是一滞。 那叫做董绍的血莲宗筑基修士猛咬舌尖,神智一清,强自回过了神来。 想到自己分明已是修成了真炁,实力强绝!却在遇到了这两人后,从始至终,都是被压着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不禁目眦欲裂。 “咄!” 他猛得喷出数口精血,口诵了一段秘咒,须臾身上便染上了一层血光,皮膜筋骨都变作了如精铁般坚硬。 只踉跄几步,便有惊无险地接下了袁扬圣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而纵是青律剑斩来,也仅入肉了几寸,就也再进不得。 这时,董绍体壳滚落下的血珠已是绚烂如虹光霞霓,几乎五彩夺目! “死来!” 将青律剑逼退后,他全力将真炁一催,厉笑一声,头顶便冒出一只血红色的大手,向下一盖,便像要捏死一只老鼠般,将躲闪不及的袁扬圣猛得盖压在下! 轰隆一声霹雳巨响,闷如滚雷! 扩出的气浪都将周遭草木震得悉数折断,一圈圈涟漪扩散出去,如水波漾荡。 但血红大手并未作罢。 又继续重重向下猛击了数十击,直到真炁都维系不住大手形体时,才方溃散消去。 而待得尘烟一消。 面前的深深凹坑里,却早是没有了袁扬圣的身形…… 数十丈外的一座大青石上,袁扬圣冲那目瞪口呆的董绍龇牙一笑,旋即叹息摇了摇头,将气血一滚,便愈了全身的创口。 “好生刚猛的力道,你这真炁倒是厉害啊,比先前那位强上太多了,厉害!厉害!若非率先用了缩地成寸,真就难堪了!” 他向陈珩笑道: “不过,陈兄啊,这叫董绍的筑基修士虽是强,但以伱我二人合力,却也未必不是不能杀……看来你我二人这次的斩获,却是又要丰了!” 陈珩没有开口,只是驱使着青律剑再次一斩,而在硬抗住几击后,董绍身上那层血光也终是黯淡下去,显是已然后继乏力了,随时都会被破去。 这时候,他脸上的狂怒终于又褪成了原先的惊恐。 “该死!这小子一身胎息怎比我的真炁还要厉害几分?什么品秩的练炁术?莫非是鬼怪托生不成?还有那个武夫……” 董绍眼神一阵闪烁,在其心思急转间,飞剑却是停也不停,只一声清鸣,便携着股穿云裂石般的杀意呼啸而来。 董绍被逼至了绝路,大吼一声,掏出一柄青面大伞,密密放出了无数黑黄雷霆来,朝青律剑轰隆击去,要止住它的攻杀,只在霎时,漫天便都是霹雳飞舞,声势煞是惊人可怖。 此伞乃是他的得意秘宝,名唤作“三绝伞”,转上一转,便可发雷鸣霹雳,转上二转,便可放金风烈火,转上三转,更是能逼出瘴气毒烟来,且每一转妙用都能随主人心意而动,并不拘泥于一转过后,才方能运使下一转。 这“三绝伞”乃是他从一处前人遗藏中得来,威能非凡,不知替其荡灭了多少敌手,可谓是最后的杀手锏了。 因秘宝不同于法宝,并无需什么炼形、禁制,乃是经由不同的奇门手法祭炼而得来,三绝伞这件秘宝的操持,亦是不依常样。 它不需仙道修士的胎息或是真炁,其催发,靠的乃是一类名为“魄母水元”的古怪石矿,通过汲摄此物,才方能够使出威能。 董绍虽在那前人遗府中得了一屉“魄母水元”,但在这些年的斗战中,早已是用去了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再心疼吝啬了,只将三绝伞倾力一使,除了雷霆霹雳外,又逼出了无数金风烈火、瘴气毒烟来,密密麻麻!声势轰轰骇人! 但与他对敌的两人。 一个袁扬圣,依仗着皮糙肉厚,便是硬生生抗住了,偶见得几道雷霆来得凶猛,也是以缩地成寸的武法避开,并无什么大碍。 而陈珩则是将青律剑运起,把周身上下守得水泄不通、严密无比,任由外界如何的雨打风吹,也丝毫也不见乱象。 不拘是什么霹雳还是烈风。 皆被一斩而分! 干净利落! 而更让董绍心惊的是,在这般的苦斗消磨中,陈珩身上竟也是隐隐约约腾起一股难以言述的锋锐杀韵,仿佛随时要与那口飞剑神意相合,将自己一剑枭首! 勉力又斗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董绍却是越来越肉跳心惊,终于在最后一块“魄母水元”也被用尽后,他到底是乱了阵脚,再也失了心气。 只催动真炁往身上一裹,便望空投去,一闪之下,便飞入了云中,不见行踪。 袁扬圣面色一凝,在他刚欲使用出缩地成寸的武法时,陈珩的飞剑就已化作一道青色长虹疾斩而去! 只听得一声惊天惨叫后。 顷刻,半空便有一条血影狼狈掉下,重重落在了地面,摔得个骨断筋折,气息奄奄。 而青律剑却并不作罢,又一个盘旋,将董绍的双腿和仅存的左臂都切断后,才施施然化作一抹流光,被陈珩收进了大袖当中。 “都已是摔得出气多进气少了,还要下死手,把人给削成人棍?啧!小陈这也太狠了!” 见着董绍凄惨无状的那幕。 袁扬圣将脖子一缩,暗自腹诽道: “还好当初没往死里招惹他,不然我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去……这些正统仙道修士好生阴狠,相较起来,还是我这心肠要更仁厚些——” 此刻,董绍虽被削去了四肢,疼得抽搐,却也并不急着求饶,反而强提起一股真炁来固住脏腑体壳,止住了血流。 “你以为杀了我便是万事大吉?可笑!你能杀我,难不成还能杀尽这血莲宗的所有筑基不成?不怕告诉你,这番领队的秦宪师兄已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修为了,你纵是再如何精于斗法,也绝不可能赢他!” 见陈珩向自己走来,董绍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惧色,但还是勉力压住那恐骇,正色以对: “我要问你,方才是柳师妹传讯给我,说寻到了你的行踪,要我来助她……可待得我赶来时,却已不见了她的行踪,柳师妹,可是已死在你的手上了?” 陈珩还未开口。 袁扬圣已是眉毛一挑,摇头答道: “就是那个长着双紫目的漂亮女修?死了,她这人也是脑子有些毛病,只一望陈兄,便着说什么寻到了寻到了,然后对我等动手,最后被陈兄一剑将她半边脑袋都削了去,当场就气绝。” “不过……” 袁扬圣又道:“你那个什么柳师妹虽没你能打,全然是个样子货,但她那双眼睛却是何来历?有些意思,能够堪虚破妄的么?好一门道法,可有名姓吗?” 董绍只听到袁扬圣的前半句话,便已是愣住了,默怔在了原地,至于后面的那些,全是没能听入耳内。 直到袁扬圣瞪了他几眼,才缓缓回过神来。 “那是花神府下赐的一门灵目之术,如你先前所言,能堪虚破妄,相传若是炼到极致处,更是有无穷强绝的威能……这一次血莲宗肯率先当卒子,花神府却是大方,特意下赐了这门灵目道术,用来奖赐我等这些随秦宪师兄来搏出头的弟子……” 董绍自嘲笑了声: “柳师妹是我等中唯一修成了这门灵目道术的,陈珩你虽覆了面,却又怎能欺瞒得了她?可惜可惜,她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是折在了你手上!真是荒唐!” “一个练炁,一个不知所谓的武夫……看来非止是柳师妹,今番我也却是难了……” 听到这番言语,袁扬圣不爽叫道:“什么叫不知所谓的武夫?罡煞!我这个叫做罡煞武道!村俗!好生没见识!” 但他这话却没见回应,董绍一脸心如死灰般,只是不住在叹息。 “你们这些血莲宗的人为何寻我?莫非是因为我先前杀了你们的两个同门?” 这时,陈珩上前道。 两日前。 他是曾顺手宰了两个血莲宗的修士,一个体胖非常的女修,和另一个曾使出过无目胡螓传讯手段的男修。 尤是那无目胡螓,身上竟还藏了一道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倒是令陈珩记忆犹新。 “杀了我的同门?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惹下的祸事!” 董绍闻言顿时发出这冷笑,原本恍惚的精神也略一振: “那女的也就罢,男的名为郑化!他可是我血莲宗大师姐的最宠爱的面首!你既在我等的看顾下宰了大师姐最宠爱的面首,那我等回山后,还能讨得了好吗? 陈珩,你唯有一条活路可选了,乖乖当大师姐的入幕之宾吧!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你究竟在抵触个甚么?!不识好歹!” 董绍心神激荡下,又吐出一口血,强撑着开口: “你若是肯从了大师姐,那便是血莲宗的人了,你我之间自然恩怨两清……若是执意不从,你纵是从这怀悟洞逃了出去,也要被我血莲宗的人迁怒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面首? 大师姐? 一旁抱着手的袁扬圣陡然一个机灵,甚是好奇看向陈珩。 而这边,董绍仍是喋喋不休,说着当上大师姐面首的好处,什么异宝奇珍,修道资粮种种……听得袁扬圣心头火热非常,摩拳擦掌,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刚想劝说陈珩不如索性从了算了。 古话说的甚好。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千…… 能靠自家本事傍上个修道前辈,也不失为是一桩美事。 但才转过眼来,便瞧见陈珩眼底那一抹深敛煞气,犹若早春极重的寒露,仅瞧上一眼,便叫人心底狠狠生寒! 袁扬圣尴尬讪笑一声,又将脖子缩了缩,转过脸去。 “男欢女爱,这不是人欲常事吗?说是面首,但听其中好处,跟娶妻也大差不离了……这小陈怎这般执拗,还不如选袁某呢,我长得也不算差啊!” 而在他心头嘀咕之际。 董绍见陈珩并未急着下杀手,心底也不由得生起侥幸,强撑起身子,叹息道: “陈师弟,你既杀了大师姐一个面首,便是需赔她一个了,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苦差,大师姐仰慕你已是许久了。” “哦?” “你不知吗?被你杀了的那个郑化,就是大师姐照着你的模样寻来的。” 董绍道:“他与你之间,实则是多少有几分相像的……” “他与我相像?” 陈珩沉默了几息,突然笑了一声道: “若我不从,只怕是难逃血莲宗的迁怒了?” 还未等董绍开口,他便自顾自道:“那还是请师兄先行一步吧。” 一道青虹从他袖中飞出。 只一转,便见血光飞溅,一颗人头落了地…… 而在将董绍所遗之物拾起后,还未翻看,便忽有一道声音兀得传入脑海。 “小道友,许久未见了,见你无事,老朽也便放下一颗心了。” “这是……” 陈珩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物什不自觉捏紧,心下微微吃了一惊: “怀悟洞主?” 第八十六章 武道天眼 不远处。 袁扬圣看着陈珩兀得停在了原地,脸上神情也几番变化,不由得露出犹疑之色,脚步一顿,也索性停了下来。 「杀了这些血莲宗弟子?也可一试,不过……」 而在听完脑中一袭话后。 陈珩故意沉吟了片刻,才方缓缓出言,道: 「晚辈虽不惧此类魔修,但离了浮玉泊后,却难免会凭空生出些波折来,不知洞主又有何高见?」 眼见自己苦心婆心说了半晌,终是说得此人到底意动,且话里显然是有几分底气的,显然之前赠丹一事没有看走眼。 怀悟洞主心下微微冷笑了一声。 继续分神向陈珩传音,和蔼可亲道: 「小道友勿慌,我好歹也是洞玄境的炼师,又与五光宗的王真人有旧,你若是真能杀尽了这些视我法规如若无物的血莲宗众修,那便是正真的天纵奇才了!南域千万散修中,除了一个颜熙真人外,便再罕有能与你比肩者! 非止老朽要奉迎尊戴你!便是五光宗这等大派中的炼师,也要看好你的光明前程!若是机缘到了,说不定还能破例,拜入五光宗中修道也未可知呢!」 怀悟洞主话语话外不无蛊惑的意味。 又继续言语了一番后。 见陈珩似是已然心动,才方笑着告辞作罢。 而待了许久的袁扬圣早便忍耐不住好奇,刚欲发问时,他脑中却也忽有一道声音传入。 等得细细听完了之后,袁扬圣的面色便成了万般的古怪了。 「那个……」 他犹豫了一下,挠挠头,道: 「陈兄,你方才听着的也是这般?同我一样?」 怀悟洞主话语里的意思,分明已是在明示他们除去那一众坏了他法规的血莲宗修士了。 事成之后。 除前三名次的原本奖赐外,反而还另有一番不菲补偿,用来做酬功。 为免去血莲宗事后的追究,怀悟洞主甚至于还推心置腹,几乎就差是赌咒发誓,言说一律事责皆由他一己担下,绝是牵连不至旁人…… 袁扬圣听得倒是隐隐有些意动了。 只是他虽性情豪放,遇事不喜用脑子,却也终究还是长了个脑子的,并未急着率先答应,而是先搪塞了过去。 「怀悟洞主给你的补偿是何物?」 陈珩问道。 「两份寿火煞,巽四的地煞气……怀悟洞主果然是个仙道当中的前辈,是个有见识的!居然看出了我是个武道修士,还走得是罡煞武道路子,好生厉害!」 袁扬圣也不疑有他、 只是老老实实回道,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将眼眯起道: 「他显是看出袁某人天资不凡,行将采得地煞入体,快要炼就出煞气来了,才做此安排,真正是个好眼力!」 —— 牿劫天的罡煞武道,首重的便是「罡」、「煞」二字。 养血、壮气、炼筋、换骨、易髓、再采地煞、凝天罡种种,直至最后压服造化天心,成就武道尊者。 而于采地煞这一步之中,便是先须寻得一类地煞气,以武道秘法将地煞气祭炼于体壳,慢慢地融于经络气血,直至最后五脏华宝共振,玄根生化,炼就成武道煞气来! 地煞气和真炁一般,亦是存着高下之分,是有着品秩的。 往往品秩愈高的地煞气,炼就出来的武道煞气也就愈霸道猛烈,煞气一展,便是百兽俯首!六军辟易! 而品秩低微的地煞气,炼就出的武道煞气也大都皆不尽如人意,威能寥寥……甚至连一些高强 的武道神通,也都因这煞气的先天局限,而施展不出。 纵是将其参得滚瓜烂熟,也无用运使一二威能,只得个望洋兴叹…… 修成武道煞气可谓是一件大事,都可比拟正统仙道中的修成真炁境界了,二者皆是在筑下道基,与之后的道途息息相干,牵连甚大! 而地煞气的品秩,则是按后天八卦的序数来分高低。 乃是: 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五为中宫,乾六、兑七、艮八、离九。 以「坎一」做为至上至极,「离九」是最低。 怀悟洞主允诺给袁扬圣的那两份寿火煞,乃是巽四级数的地煞气,品秩算是中乘了。 由此一遭。 倒也可见他的诚心…… 陈珩在听得袁扬圣这番话后,目芒微微闪了几闪,将头一点。 胥都天当下乃是仙道显圣,一道便压得万道都是退避开来,不能相抗…… 譬如这地煞气,放在如牿劫天、真武天等武法当道的天宇之中,便是类不折不扣的天地奇丽、大道瑰珍! 但因是在胥都天内修行武道的修士确是甚少,几乎微乎其微,故而这地煞气虽是珍贵,却也并非是多出奇的物什。 除了少有一些需要地煞气为引的神通道法和丹药外,便罕能再寻到其他的用途。 这巽四级数的寿火煞,放在武道天宇内,纵是修成真形或是已臻至水火锻烧境界的武道大能,都要争抢一二! 不过,在这仙道显圣的胥都天中,即是洞玄修为的怀悟洞主,都显是收集了不止一份…… 「巽四级数的寿火煞,倒也的确是件奇珍,正合他使用,也难免这袁扬圣会心动。」 陈珩暗忖道: 「只是不知此人到底被劝动了未曾?怀悟洞主的赠礼,往往是藏着祸心了,看来天魔要炼人为魔眷,也并不只拘是正统仙道的修士,各道的人杰都是其目标。」 在他心念转动之际,袁扬圣也是耐不住好奇,上前一步问道: 「陈兄,那怀悟洞主应了给我寿火煞,却不知又许诺了你什么奇珍?莫非是你们仙道修士的符钱不成?」 「一张五光宗所产的北斗剑箓,一旦摧发,可杀紫府。」 「符箓?我还以为是什么符钱呢?」 袁扬圣嘀咕一句,旋即又笑嘻嘻凑上前: 「不过,陈兄,你究竟意下如何?断了那些血莲宗的人争前三的念想,我能得了寿火煞,你能多上一张护身的底牌,再加上怀悟洞本身精气和前三的原本奖赐…… 说句老实话,这可真是赚大发了!做梦都不敢如此作想!」 「你敢得罪血莲宗?」 「有甚不敢的?敢阻我武道前路的,纵是天王老子,袁某也干他个乌眼青!把他满嘴牙都给干掉咯!就莫说什么区区血莲宗了!」 「这次我若没猜错的话,这回应是五光宗和花神府在打对台,故意放出血莲宗来敲打怀悟洞主,而此老又不忿,却找不到人选,只能寻我们来坏了血莲宗的谋划,来出一口心头恶气。」 陈珩淡淡传音道:「血莲宗且不论,你不怕触怒花神府?」 「这等小打小闹,怎谈的上触怒?只怕不管你我,还是什么怀悟洞主和血莲宗,对于花神府那等势力而言,都不过是虫蚊蝼蚁,纵然打出狗脑子来,也不过是博他们一笑耳。」 袁扬圣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 「你倒是大胆。」 对于这回应陈珩倒也不意外,只是看了他一眼。 —— 在先前斗过一场,杀了那里两个血莲宗修士后 ,陈珩也并未对袁扬圣继续出手。 一是戒备他那双不明底细的武道天眼和其他手段。 二来,则是符参老祖虽说的云遮雾绕,但话里话外,隐隐还是让他觉得不对劲,也因此才收了杀心。 而在这之后,白鹤洞的周桐和袁扬圣的那个同伴,都是很快便从怀悟洞中脱离了出去,只剩个袁扬圣仿是不打不相识般,乐呵呵跟陈珩行在了一处。 因他是武道修士,反正左右斗法时都是第一个冲杀在前,抗住敌方的先手。 有这般的护法力士随身,也是替陈珩省去了不少麻烦,他也自无不可。 两人合力之下,斩杀怀悟洞中兽禽时虽是效率快了不少,却也难免撞见了几波血莲宗的修士。 无数来此试炼的修士都被他们驱逐或斩杀,行事甚是猖獗。 前几日也就罢了。 而今番撞见的那个筑基境界的紫目女修,因修行有灵目之术的缘故,只一眼便撞破了陈珩面上的伪饰,也不多话,出手就要擒下他来当面首。 在杀了她后,还未过多久,却又来了个董绍……中文網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陈珩开口。 「那陈兄干还是不干?」 袁扬圣摩拳擦掌。 「反正也是得罪了血莲宗,出去后也难逃追怒,还不如在这里便将他们都杀到丧胆!」 陈珩突然朗声一笑,隆震四野,目光当中似有冷电四射: 「今日欺我如若无物,时过境迁,竟还把我视作掌中的玩物吗!」 这话中隐隐藏着番煞气腾腾,本是大喜过望的袁扬圣听到此话时都是心头一紧。忍不住将脖子往后一缩。 乾坤袋中。 符参老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翻了个身,摇了摇脑袋。 「这小子怎如此听不得面首这两字?莫非还真当过不成?」 他心下觉得乐呵,又仔细琢磨了一回,暗自道: 「这几日下来,我这双老眼是横竖看不出他心里有多念重男女情爱,对于小卫这好好师姐,只怕也多半是感激敬重了?应是如此了! 这才什么境界,就不想念男欢女爱了?!小卫若不再抓紧些,还在矜持迂回,只怕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待这个陈珩日后还了恩情,就两不相欠了!」 符参老祖念及至此,没来由的便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感,深感卫令姜也是什么都不懂,恨不能自己亲身下场指教,给她好生教导一二,让她看看什么是撩拨! 而在符参老祖心中长吁短叹之际。 陈珩又道: 「不过阻血莲宗众人一事,仅我一人却是难行,还望袁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我本就想要寿火煞,血莲宗那众修士合该当死了!」 袁扬圣一拍胸膛,豪爽道: 「陈兄!放心,你我一见如故,不打不相识,你的事情便是我袁某的事情!若非我大兄陈宣武不在此地,我都恨不能能跟你斩鸡头喝黄酒拜把子!」 这时,他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其实,我那武道天眼中衍出了一门天授神通,若是运使得当的话,你再从一旁相助,便是那什么筑基二重,也是能斗一斗的。」 袁扬圣这时又细细传了一袭话过来。 而待得听完后,纵是陈珩心性坚定,也还是吃了一惊。 「才仅这般的武道境界,居然就衍出如此的神通来?这便是所谓的武道天眼?」 他心下一讶。 「大兄告诉我武道天眼可是武道中的至强手段,非仅能破世间一切妄,其衍生 出的天授神通,也是强的很!」 见陈珩微惊模样,袁扬圣更加得意洋洋,将手叉腰,哈哈大叫道: 「大兄还告诉我,这武道天眼与修为无关,袁某是天纵奇才,养血境界就开了武道天眼!可其他罡煞武道的大能,纵是已然开凿人体神轮、大藏境界的巨擘,也都未必能有缘法,能够触碰到武道天眼的几分边际! 正是因我有武道天眼,大兄才自信我若是道成,或许有一二可能帮大兄干倒他老爹呢!如何?我袁扬圣可是不凡吧!」 说罢,他又仰天放声大笑起来,一派丝毫不掩饰的狂傲张扬之态。 「你既有那等神通傍身,不如换个敌手。」 陈珩道。 「换谁?」 「先杀筑基二重的秦宪,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 陈珩沉声开口:「杀了他,便是夺了血莲宗众修一半的心气!」 袁扬圣想了半晌,也是颔首认同。 两人又议了几个疏漏,便离开原地。 而在走后不过几盏茶功夫,便又有一道浑腥如血、长有数丈的遁光疾飞而来。 遁光中站着一个鹰目长鼻、两眼深陷的筑基修士,他停了遁光,先是面露出狐疑古怪之色,旋即将鼻用灵光一抹,仔细嗅了嗅,面色大变。 「这不是董绍身上的味道吗?就是这味道,我曾偷过他的不少贴身衣物,至今还在袖囊里私藏着呢,就是这味!」 他一时手足无措,竟是呆立在了原地,脸上神情悲恸万分。 「妈的!董绍必是死了,还有那修成了灵目之术的柳师妹,说不得也死了!呵呵!好一对同命鸳鸯,哈哈哈哈!竟是死得如此痛快? 可我还没说出私下的心意!董绍你怎敢就死了?!」 他又垂泪了一阵,才方从胸口狠狠逼出一口血,那血只喷出,就变化成一只血燕,翩跹向远空飞去。 而半个时辰后。 高台上。 闭目假寐中的秦宪似心有所感,兀得将眼睁开,他伸手一拿,那将不远处那只血燕摄了过,捏碎在掌心。 「有意思。」 良久后,秦宪才冷笑一声,将手上血液一甩: 「我可是筑基二重的修士,哪来的宵小之徒,不知天高地厚么?也竟敢来撩我秦宪的虎须?!」 第八十七章 一拳天与压潮头 “董绍和柳师妹俱是陨了,莫灿刚传来的讯!” 高台上,秦宪和侏儒修士原本各踞了东西二角,在盘坐打磨真炁。 见侏儒修士疑惑望来,秦宪止了冷笑,眼中厉色一闪: “柳师妹因修成了花神府赐下的那灵目之术,觉察了陈珩面目,可她才传讯不久,便是死了,连着赶去的董绍也是死了!只剩个莫灿去得慢些,才方救了自家性命,若说两位同门的死和那竖子无瓜葛?这我是不信的!” “死了?怎会?这可是两位筑基啊!” 侏儒修士吓了一跳,从地上蹦起,惊道: “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说没就没?哪家的散修能杀门派弟子,谁又敢杀?” 寻常散修家族中人与门派弟子的差距几乎是不可以道里计,无论是练炁术还是道法、符器,都是相差上了一大截。 除却是侥幸走了大运,否则散修对上门派弟子,下场往往自是不必多言说的…… “我有说过是散修?!” 秦宪有些不耐烦拂袖道,瞪了侏儒一眼。 “陈珩?秦师兄……非是我耳背,只是这实是太荒谬,谁能去信?” 侏儒修士苦笑了一声,打了个稽首,道: “他先前被晏蓁那般宠爱,只要有所求,都无是不应的,纵是这样,可你又见他入什么仙道门径了么?晏蓁才死了多久,他纵是证了胎息、练炁,又哪来的高强道行?能强杀我血莲宗的两位筑基!” 这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秦宪皱眉沉吟了半晌,却还是摇摇头,显然未是全信侏儒修士的说辞。 “现在这怀悟洞中,还有几多除我宗外的修士?” 他向高台下喝了声。 “至多,应是也不过五十了……识趣些的都已自行离了,那些要强硬到底的,不是驱去,便是被我等宰了。” 下首,一个穿着彩衣,身躯干瘦枯槁的男子回道。 “五十?” 秦宪踱了几步,将眉一扬,道: “离这怀悟洞的三日期满仅只两个时辰了,若说什么事有不测,便必是在这两个时辰内。” 怀悟洞这试炼,是以三日为期的…… 需待得三日期满后,还留在此法器中的人,才能够作数,并依着留在法器中这些人瓷瓶中的精气量数,来排个名次高低。 而至于那些还未满三日便离了怀悟洞的,也自是连排列名次都无法算入其中。 “此事做成后,非仅宗门内要有赏赐,若是侥幸能得了花神府的看中,那诸位就更是前途无量了!” 秦宪环视四下,高声喝了一句: “成败就此一举,诸位同门都打起精神些,不要在这最后时分,功亏一篑了!” 血莲宗众修皆齐齐道了一声是,气机同时放出,将四下山野都震得隆隆,天边流云也是一散,声势颇为骇人。 见此情形,秦宪饶是一直紧绷的面色也是缓了缓,唇角拉起一丝笑意来。 在此地的血莲宗修士皆是练炁境界中的好手,足有二百余数了,如此众多,携手对敌之时,莫说什么筑基,只怕连初成紫府境界的高功修士,都能拖延上些功夫了! 而这怀悟洞内却也只允练炁、筑基境界者来此。 如此一来。 有这二百练炁同门随侍身畔。 他秦宪实则已然是早立在了先天不败之地,前三的名次唾手可得,在这怀悟洞内!几是可以横着行走了! “此番我等一共来了六位筑基真修,虽莫名折了柳师妹和董绍两位,但除你我外,还剩下莫灿和张师弟,你再发两支金箭去,将他们都召来此处!” 秦宪又对侏儒修士道。 “秦师兄,伱这却是多虑了。” 侏儒修士颇多有不可置信地打量了秦宪一眼,好笑摇头: “二百多个练炁,便是来个紫府,也能多少拖延上几息,何须如此谨慎!” 这些随秦宪进入怀悟洞的,都是欲为宗门立个功勋,好为日后赚个前程的。 练炁境界的也就罢。 秦宪毕竟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境界,一身真炁早已被千磨万练过,收发自若,举重若轻,镇住这群要低他一个大境界的练炁士们倒是轻松,可以让他们依着自己的心意乖乖行事,不敢违背。 但那几个筑基同门。 可就没有如此好说话了…… 侏儒修士心知,除自己和死去的董绍之外,那几个同门都是隐隐对秦宪心中藏着不服,虽未表在明面,暗地却不晓得藏了什么鬼蜮念头。 他们肯相帮秦宪收集精气,已是看在几人勉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份上,秦宪这个出头卒子若是得了看重,他们也能沾上几分功勋。 才无奈为之…… 而秦宪若想一道手令就将他们传唤,招之则来,呼之则去,便万万是难了。 那几人毕竟也是筑基一重的境界,与筑基二重的秦宪也仅仅只是相差了一个小境界。 若想像驱使练炁士一般调使他们,只怕那几人未必会卖秦宪这个面子。 而自己做为这个出头的,说不得也会被忌恨上,日后难免会被被下绊子、穿小鞋…… “此行我是主使者,李练师亲自下的手书,宗主批的法印,连堂堂花神府也相认的事!所有血莲宗弟子都要听凭我的吩咐,按我的心意来行事,谁敢不应?谁能不从?!” 见侏儒修士一脸畏缩,显是不愿得罪人的做派。 秦宪面无表情盯了他许久,直到侏儒修士身躯颤栗,忍不住要汗如雨下时,才猛得冷声大笑,声音隆隆: “我知他们不服我,但那又如何,只要还在这法器内景地里……你们,你们所有!都要来听我秦宪的吩咐!” 他用手指着侏儒修士,厉声道: “现在,发金箭出去,让他们即刻都滚回来,否则勿谓我这个做师兄的言之不预,不顾念同门之情!” 侏儒修士只能唯唯而已,忙擦了汗,从袖中取出了两只金箭,望空便投去。 待得做完这事后,他见得秦宪面色稍一缓,才方谄媚拱了拱手,赔笑上前,道:“师兄倒是谨慎,如此心性,才方是做大事的手笔,小弟我远远不如也。” “你也是个呆子,真觉得此番就十拿九稳了?” 秦宪瞥了他一眼。 “师兄的意思是?” “这怀悟洞显然还藏着大敌,不然董绍和柳师妹是怎死的?留在外边,让人各个分而破之?” “不知这大敌是?” “我若没猜错,十有八九,便是怀悟洞主这老儿了!” 秦宪定了定,旋即慢悠悠传音道:“我们能耍手段,故意坏他的法规,让他在南域众修丢了面皮,这老儿就甘心如此?就眼睁睁看着不成?” “……我们能聚众,这老儿也想聚众不成?” 被秦宪这样一提点,侏儒修士怔了半晌,终还是反应了过来。 “看来师弟还是有几分急智的。” 秦宪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将手轻轻一拍,叹道: “这怀悟洞中定是还藏着些修士,怀悟洞主的心思我大致已是猜到了,呵,无非是许下厚利,说拢他们来与我等为敌而已,不让我们取了前三名次,损他面皮而已……看来这两个时辰内,定是还有一番苦战,才能够功成了。” 南域的两大仙道巨头,花神府和五光宗。 这两者因积年的旧怨,早便是互看不顺眼许久了,小打小闹的,也不是一次两次。 只是惧怕真正做过一场后,难免两家实力折损,惹得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几番强自按捺下来。 怀悟洞主在浮玉泊重建下“金谷墟市”,乃是得了五光宗的不少助力,此举自然是惹得花神府不悦,特意让血莲宗来敲打一二。 而秦宪这等人,便是血莲宗推出的马前卒子。 怀悟洞中的试炼向来自诩是为南域散修谋福的善行,而前三的名次,以往也不会有门派弟子列入其内,这些门派弟子往往都是识趣取了精气,便提先离了这内景地。 但今番,却偏生来了秦宪这等不识趣的。 非但不提先离去,反而还要驱逐、斩杀了所有修士,自家包揽了前三。 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怀悟洞主而言,无疑是颜面尽失了。 “说拢这怀悟洞所剩的修士来与我等为敌?这个,他们哪有这胆子?不怕得罪花神府?” 听得秦宪这番话后,侏儒修士倒是有些将信将疑。 “孰是孰非,这两个时辰内便知了,还有,就权当是我多心了,待会若真是斗起法来,见着了陈珩,许师弟你还是要警惕些。” 秦宪也不再多言,只是将袖一拂,淡淡道: “好自为之罢!” 说完,他便自顾自回了原地盘坐,取出一卷书在手翻看。 只留下一脸似信非信的侏儒修士还在出神,片刻,在纳闷摇了摇头后,他也便不再多想。 一个时辰匆匆流逝而过。 在这期间,血莲宗在外的那两个筑基修士已是回返了过来,分是以血燕传讯的莫灿和一个叫做张正晗的男修。 莫灿倒也罢,只是一直在垂泪抽泣。 而那名唤作张正晗的筑基修士,则是满脸不耐之色,时不时瞥向静坐中的秦宪,目光不善。 “怎么?大敌?仅剩最后一个时辰了,大敌又在何处?莫非是在梦里不曾!” 眼见这怀悟洞试练仅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便要了结了,张正晗心下一松,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堂堂筑基真修,竟是如此畏首畏尾,像这般心性,还修什么道,证什么仙,不如去山下当个富家翁,那不索性更是快活?” 秦宪面色淡淡,似是全然未听见这番话一般。 侏儒修士小心翼翼打量了下秦宪面色,又转向不忿中的张正晗,规劝道: “秦师兄是此行的首领,他也是为我等的身家性命做想,董绍和柳师妹已是莫名身陨了,大家聚在一处,好歹也是有个照应。” “董绍和柳师妹死了,那是他们自个学艺不精,说得仿是这怀悟洞有多凶险一般!” 张正晗还欲讥嘲两句,却见一旁垂泪的莫灿猛得凶狠瞪来,双眼通红,神色狰狞非常。 “怎的?说你姘头还不乐意了?哦,对了,我竟是险些忘却,董绍他是痴恋柳师妹,你这腌臜蠢物和他却是丝毫瓜葛都无,却是我对不住董绍了!” 张正晗见他瞪来,先是心下吃了一惊,旋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冷笑道。 “谁说董绍同我毫无瓜葛?混账东西,我与他实乃两情相悦!” 莫灿几乎怒发冲冠。 两人便这样争吵起来,最后几乎动了真火,侏儒修士急得跳脚,劝完这个,又拉那个,高台上顿时混乱不堪。 而正在侏儒修士焦头烂额之际。 忽得,一声霹雳巨响猛得从平地爆响!如崩云裂石般! 侏儒修士惊愕瞧去,只见足有半百的散修正忽驾光冲杀而来,气机一同放出,便如一卷骇浪刷了过来,血莲宗众修都顿觉脚下有碎石飞起,扑棱乱动。 在那散修中领头的,是一个长有六指的修士,他踩在一片黄浊真炁上,手里捧着一口小炉。 “秦师兄说对了!怀悟洞主那老儿果然是拉拢了这些散修,要阻我等功成!” 侏儒修士心下一跳:“而且还是由路玉在领头,果然是麻烦!” 此时。 一直静坐的秦宪突然朗声一笑,将手中书卷一扔,起身道: “萤烛之光,怎能与皓月争辉?洞主已是技穷耳。” 秦宪将真炁一展,如一挂巨瀑轰轰,似潮奔荡,他一指高台下的血莲宗众修,喝道: “诸位师弟师妹,且随我一同迎敌!” 血莲宗众修高声应了声是,便随他杀了前去。 两拨人马只在顷刻便交战在了一处,一时间杀声震天,各色的符器飞剑纵横往来,光芒乱绽,闪动不休,似星火攒聚一般,汹烈非常。 但在斗了几刻钟后,那群散修终是人数比不得血莲宗这方,气力不继,眼见着就要露出了败象。 “真是群蠢货,见利忘命,被怀悟洞主那老儿三言两语就唬骗过来送死,合该丧命!” 信手将一口飞剑拨开,秦宪只笑着将手一压,几个练炁士便觉眼前有红光扑来,好似一片红水奔涌,还尚在不知时,头颅便已跌落,身躯烂成了糊泥。 秦宪如闲庭散步般走在场中,四下打量,见得这些散修已是惊惧又逃了不少,心头更是冷哂。 这时,已有不少血莲宗修士都是聚在其周遭,如亲兵般拱卫在侧。 “等等!” 秦宪突然目光一凝,将手指向两个穿着乌云大袍,正要靠拢过来的人: “我怎记不得自家练炁士有覆面的?你们二人,把那竹面速速揭了!” 他这一声喝,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正在和一个筑基散修斗法的张正晗瞥了一眼,心下腹诽道: “瞧着气机分明是我血莲宗的人,不过是覆了面,就要大惊小怪?这秦宪真个是胆小如鼠,惹得人发笑!” 而秦宪在这一声喝后,也是将真炁暗自提起,凝神相对,十几个近前些的血莲宗修士都闻讯而来,将其护在了正中。 “陈兄,怎会如此啊?明明气机都是不差的,这姓秦的也太有机心了!” 那两个穿乌云大袍的,其中一人埋怨道。 秦宪瞳孔紧缩! 在他刚欲动作时,开口那人便笑了一声,瞳孔兀得射来一道白光,直直洞穿了诸常诸有,直奔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宪险而险之,将一枚青玉祭起,挡在了身前。 但那双白光仿是无形无质般,径穿过了青玉,就像网雀一样,将秦宪罩在了正中! “……” 万般念想都霎时凝住,一切色彩都尽皆褪去,化为了空洞的黑白二色,万象止驻,光阴停卷。 不知过了多久,待得秦宪艰难挣扎回过神时,映入的他眼帘中的,唯有陈珩那道如神似魔的身影! 暴烈的气血丝毫不再掩饰,叠叠如海潮,绞升成数丈长的精气狼烟,如一头天龙出闸! 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就攀蹿了一分,待到电光火石间,临近到秦宪身前时,已是刚绝汹烈如一挂倒倾的天河!不容丝毫违逆! “你——” 来不及再做何反应了,秦宪只从炁海中骇然提起一股真炁,陈珩便已发出一声大喝,一拳轰了出去! 径只一拳轰出,秦宪耳畔就仿有无数钟鼓乱打,噪声隆隆,再也听不清声音。 拦在拳头前的青玉样符器猛烈抖了抖,只刹那,就如烈阳消雪般,灵光泯灭消去,无力坠空跌落。 轰! 只听一声如摧山断岳的爆响! 两边修士愕然看去,只见陈珩缓缓松开五指。 而在他面前。 秦宪支离破碎的身躯才微微抖了抖,便猛得爆碎成一捧血雾,当即身死魂消! 第八十八章 十方离垢净眼、落幕 众目睽睽之下。 浑腥的血雾像泼雨一般向四面八方洒了出去。 筑基二重的秦宪如若水囊般狠狠炸开,放出了一场腥艳至极的血肉烟花! 骨肉成糜,内脏粉碎—— 沉重的的轰响遍彻了四野群山,如数百道雷匝击地,掀起肆虐的气劲狂风! 在那滚滚气血骇浪中,陈珩脚下的五丈方圆的泥地闷声一塌,旋即如干裂的河床般寸寸龟裂了下去。 所有人都霎时寂住。 时间又仿是被僵直凝固住了。 不管是血莲宗的修士,或是那无数散修,皆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哪怕是在搏杀中的符器飞剑,也是灵光微熄。 风拂得枯枝飒飒做颤,所有人也都心头发抖,后背寒毛倒竖,刺得肌骨都隐隐生疼。 一拳—— 仅只一拳! 便径自将筑基二重的修士当空打爆,死的尸骨不存! 这般强横! 这般气血! 这般力道! 那如匹炼般招展破空,若瀑若潮的狂暴气血,已然是非人的境界,简直浑像是一头蛮古初开的巨妖子嗣,在肆意舒张体壳,享用血食! 「……」 有人喉头滚动了一下,战栗咽下一口唾沫,两股战战,几乎要立不住脚。 连筑基二重的秦宪都能被一拳打爆,不是青玉符器还是护体真炁,皆是被瞬间碾碎开来,起不了什么护身功用。 那他们呢? 这股大恐惧感像瘟疫一样飞速在每个修士心头扩散,一时间,人人心头都已是有了退意,目光闪烁不定。 而不仅是这些人,就连袁扬圣,也是瞠目结舌,眼底是万般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全身皮膜警惕绷起。 这样的一拳,若是落了他的身上。 纵是能侥幸不死…… 也必是要去了大半条性命,凄惨难堪。 「大兄怕不是看走了眼,当初不该来教我罡煞武道,应是去教他才对。」 生平第一次。 袁扬圣心底生起了丝挫败感,对自己有了些怀疑,暗自嘟囔一声道: 「哪天若有机会,应让大兄和小陈这人认识一二,我看这小子也是无量前程的样子,若是能够拉拢着他来助力,只怕对付起大兄那亲爹时,大家就更有把握一些了? 不过这小子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要说拢他站在大兄这旁,大兄说不得还要狠狠出番血才是……」 而正在诸人心绪纷纷之际。 陈珩将那汹涌如潮的气血一敛,收发入了体壳。 他深深吸了口气,两臂一软,竟隐隐有几丝脱力之感。 这次强杀秦宪,除了他这因修行太素玉身而带来的非人体魄外,袁扬圣的武道天眼,更是要占上个首功。 他武道天眼衍生的那门天授神通,其名为「十方离垢净眼」。 一旦催发,被这眸光所罩,便能定住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上、下这统共十方的时光流动,以人力来逆住天理大道的转轮,强自止歇下光阴时河的流逝。 这可谓是一门不折不扣的武道大神通! 而据袁扬圣所言,相传这「十方离垢净眼」曾也被一位拥有武道天眼的老怪物使出,以祂之能,更是硬生生定住了一方地陆长达八百年之久! 在八百年内,那片地陆的所有兆亿生灵,连带着天地草木,皆是被静止了下来,万象森寂,恒久地凝固在时光之中。 以袁扬圣目前的道行,虽还远远做不到此般地步, 但若是仅仅定住一人,却还不难。 也正是因袁扬圣以「十方离垢净眼」将秦宪猝不及防定住,将他打入时河的间隙,静止下来。 陈珩才方得以近了身,趁其一身手段都来不及施展,便一拳将之格杀! 若是秦宪未曾被「十方离垢净眼」定住,有了周转的空隙,陈珩想要近他的身,必是千难万难了。 那这一战,怕是也不会如此轻易…… 在所有人噤若寒蝉之际。 陈珩面色如常地将秦宪遗物拾起,又拿住了他的乾坤袋。 在他的全力出手之下,秦宪身上穿着的法衣都被一拳前后贯穿,打成了齑粉,灵光尽失,这乾坤袋等物,还是他刻意控了几分力道,才得来的结果。 而等他抹了乾坤袋中秦宪留下的真炁印记,便见着了其中一方瓷瓶,略一查看后,便露出了喜色。 「果然如此,这些血莲宗弟子劫掠来的精气皆是归了秦宪所有,尽被他一人收了。」 陈珩将那瓷瓶收入袖中,旋即带笑看了众修一眼。 原本众修还因他在众目睽睽下消去秦宪乾坤袋印记,视旁人如若无物的态势,而心底稍稍生了一丝不忿之感。 非止是血莲宗修士藏着几分怒气,连那些被怀悟洞主鼓噪来的散修,也都隐隐有几分骚动。 但在这一眼过后,却又兀得噤若寒蝉了。 人人眼神闪烁不定,彼此交换着念头,胎息和真炁都是提摄起来了,如开弓拉弦般,一触即发! 却又无人敢是第一个出手,先发出喊杀声来,唯恐自己是那个出头鸟,率先便被锤杀。 一边是瓷瓶中的巨量精气,只要得手,便是大事已然,而另一边,却是一拳便打爆了筑基二重修士的凶人…… 气氛一时变得古怪非常起来。 人人都是意动,却无人敢贸然出手。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眼见着便只剩下小半个时辰了。 终于,随着一个血莲宗女修按捺不住,猛得将手中图卷一抖,放出了一头厉鬼,直扑陈珩杀来。 这一举动,就仿佛是开闸泄洪般! 其他众修也厉喝一声,皆纷纷给自己壮了胆气,各自施出了手段! 一时间。 满空都是肆虐飞舞的符器,各式的道术亮着光华,耀目如昼! 陈珩冷笑了一声,只屈指一点,面前便发出种种钟磬龙鸣大音来,一层层如瀑如涛的气流将他裹缠在正中,同时,他身穿的甲铁衣也撑出了一圈宝光,乌沉的颜色。 但饶是大成至境的气甲术和甲铁衣同时施出,在这等骤雨疾风般的攻伐下,也只维系了十几息的功夫,便被破去。 「成了!」 见得此状,众人心头皆是大喜。 密密的符器迅疾杀来,仿是随时,就会将陈珩分尸斩首。 有几人乖觉的,疑心他会使出什么遁术来脱身,还合力祭起了一张明黄大网,望空罩下,阻住了四面八方的去处。 但下一瞬。 却只见陈珩竟是不闪不避,相反还迎着无数符器,朝人丛中杀了过来。 那些符器落于了他身,竟只打出了一片四溅的火花。 传彻出艰涩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震得人双耳隆隆,仿佛击在一块玄金磐铁的躯上! 便是连几个筑基修士施出的道法,也仅是打得他踉跄,并未伤到内腑筋骨,有多大的损伤。 「不好!」 转瞬之间,陈珩已驾着遁光杀了上前,一个冲在最前的练炁士心头大叫,骇得面无人色。 他将遁光猛得往后一 折,合掌刚欲发出一门道术时,陈珩已捏住他的脖颈。 只一拔! 颅骨连着脊椎都被抽出,带起一捧涌泉似的血光! 「……」 近前的两位修士被这凶蛮暴力的一幕怔得失神了刹那。 还未等他们做何反应,陈珩已一人一拳,将他们都打得当空爆碎! 一支铁矛微微一抖,便无声息般越过了十数丈的距离,直刺向陈珩心室,矛尖在破开衣物的刹那,却像是遇见了一层极坚固的阻碍,任由如何的使劲,都竟是分毫入肉不得。 几个血莲宗修士合力祭起一方铜炉,携着万钧的重压,轰向他的顶门。 又另有两口飞剑疾斩过来,寒光闪耀,凄凄刺目! 在陈珩杀进人丛中,只刹那,便有数人眼尖,祭出了手中符器,打着以攻代守的心思,杀将上来。 陈珩心中冷哂,把住抵住心口的那柄铁矛,只「咔嚓」一声,便将它折做了两断,掷在了脚边。 那血莲宗修士合力祭起的铜炉还未压落,便被他顶门冲起的一股胎息托住,旋即被陈珩劈手拽了下来,一拳便将之打了个对穿。 而那两口飞剑则是被青律剑当空截住,还未等那两个使出飞剑的练炁士反应过来,陈珩已一步踏出,携着风雷震爆之势,将其拿在了掌心。 随着两声噼啪爆响,陈珩将双手一撒,两口弯折如废铁的飞剑无力坠下,灵光尽散。 这一连串动兔起鹘落,仅在几个眨眼间便已完成。 而这时候,陈珩身畔五丈之内,仅只数具碎尸和满地的破烂符器。 一个穿蓝袍的修士吓得两股战战,也不顾身畔同伴的呼喝,吓得化光就走,丝毫也不敢停留。 而不止他一人,血莲宗和那群散修中,也有不少人战战兢兢,悄悄逃遁了出去,不敢应敌…… 场中虽霎时去了近半百人,却在几个筑基修士的主持下,还是存了不少,一声鼓噪之下,又重振精神,杀将了上前! 「我如今胎息还尚完足,肉身精力也剩了不少,不如现在先尽情杀上一番,等到不能再力支时,再思遁走的事……」 陈珩冷冷打量了四下一番。 目光杀意幽深,心头便已议定了主意。 「大家一起杀了他!我就不信他真是铁打的肉身,能扛住我等这么多人!」 一个血莲宗弟子鼓着勇气出口,他望空掷出一枚令牌,其上冒出无数暗红浊烟,朝前一窜,便向陈珩扑杀过去。 可还未等那浊烟临身,陈珩胸膛一鼓,便猛得放出一声大喝,白茫茫一片的气浪如排山倒海般。将那浊烟飞快倒卷了回去。 血莲宗弟子被那浊烟一笼,便猛得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还未等他逃出,陈珩已龙行虎步,极速临近了他的身前。 「师兄!」 一个女修大叫,手中莲灯烧出一头丈许长火龙,摇首摆尾撕飞向陈珩,一口便咬向他的脖颈。 面对这凶狠一击,陈珩也并不闪躲,只将肩一横,便将那条火龙撞碎成万点流火飞散,又将她那躲闪不及的师兄抓在了掌中,用力一拽,便随意掷出了两截残尸。 这时候。 女修还未反应过来。. 她脸上才刚露出如释重负之色,忽有几滴血珠溅到了脸上。 神情于是霎得僵死了…… 云卷风动。 天上一抹残光逐得潋滟深邃起来,彤红似血。 云中下的喊杀声依旧轰隆。 袁扬圣被侏儒修士的金鞭抽中背脊,踉跄几步,猛得便吐出一口血来。 他提起一股精气 ,在金鞭再次发威打来时,运使出缩地成寸的武法,将自身挪移出了数十丈外,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运遁离去。 「开什么玩笑?这么猛!」 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的袁扬圣重重咳嗽几声,他这时才有暇将目光投向陈珩那处。 只瞧看一眼,就有些呆住。 此刻,陈珩已是杀得正兴起,连着胎息和飞剑都是弃而不用,只取了一对紫金破煞锤在手。 一锤挥落,便是一滩稀烂的血饼! 不拘是练炁还是筑基,符器或是道术,种种攻伐落下,他只将那两只紫金锤祭起,来回拨挡,轰轰隆隆地接了下来! 偶有几招破开了紫金锤的遮挡,落在了身上,也至多是伤及皮肉,却是触不到筋骨内腑等要害。 一个彩衣男修被他一锤落下,尽管用符器护住了顶门,还是被直接打得半身都深深嵌入地底,双眼一翻,就七窍流血死了。 而他那几个冒死来援手的同伴,也皆是被一锤一个,打得当空爆碎成血沫,一同归了西。 「荀师兄!」 他这般杀人如屠狗般的凶悍手段将剩下众修早是惊得魂飞天外,见他遁光过来,皆是亡命般退走,只敢远远出手。 一个娇俏小巧的绿衣女子退得慢了些,眨眼的功夫,便被陈珩欺身进了三丈内,顿时惊得玉容大变,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你那师兄害怕了,不妨事。」 陈珩将锤一落,径只一合,便将绿衣少女从云头打得滚落,大口呕血: 「我马上送他来见你。」 他将遁光往下一落,正要将这女冠结果时,突然袁扬圣急匆匆发来一道传音。 「你已支撑不住了?」 「废话!再接着打下去袁某人就要死了!」 「「十方离垢净眼」还能用出几次?」 「两……三次,三次罢……」 「那就是两次了。」 陈珩顿了顿,淡淡道:「像定住秦宪一样,定住两个血莲宗的筑基,我的气力也快竭了,杀了这两个筑基,便走吧。」 在这传音中,陈珩略停了几息,这几息迟缓让那绿衣少女以为有了生机。 略一迟疑,便将衣物用力往下一撕,露出颈下娇嫩如玉的肌肤和那一抹滑腻雪白。 她款款扭动腰肢上前,朱唇嫣红,美目盈盈如秋水,正待抱住陈珩双膝时。 还未开口。 便见一道锤风袭来,就将头颅砸得稀烂,如熟透的西瓜爆开,红白洒了满地。 「……」 远处的袁扬圣正一拳将侏儒修士打来的金鞭逼退,见着这一幕,脑袋忍不住一疼。 「你就这么杀了她?」他无奈传音道。 「她自己送来我面前的,为何不杀?」 「……」 这时,侏儒修士和张正晗这两个血莲宗的筑基已是犹豫站在了远空,不敢近前,至于莫灿,早便是在开战不久便逃离了。 此时此地,再加上散修中那个生有六指,名为路玉的。 统共起来,也唯有三名筑基而已。 陈珩将眼一瞧。 默默将体内已所剩不多的气力一提,将神一定后,便冷笑一声,向那几个筑基修士杀将过去。 喊杀声再起! 双方你来我往又不知斗了多久,侏儒修士心头烦闷得几欲吐血,这觉得与自己斗法的人浑像是一堵精铁,杀不得,打亦是打不动。 他还是第一次与有这般肉身体魄的修士斗法。 一声真炁都不知该要如何运使,万般手 段也不好使出…… 正当他焦躁之际,突然袖中的青皮蟾蜍咕咕叫了一嗓,侏儒修士心头一惊,忙四下看去,却只见袁扬圣正龇牙朝自己一笑,双目白毫乍现。 「不好!他竟还能使出这等手段!」 见着这幕。 侏儒修士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在此之前,就是这人从眼中射出一道光来,秦宪便就被生生定住了原地,手段都还未使出,就被陈珩近身,一拳打成了血雾。 之前的斗法,他和张正晗也是刻意在朝着袁扬圣下杀手,要先除去这个变数。 只是袁扬圣好几次被打得狼狈吐血,都未曾再使出这瞳术,他也便认定这门神通损耗的非同小可,不是轻易能再施出的,也略放了心。 可未曾想到。 这时刻—— 任凭脑中心念如何电转,侏儒修士手上动作却是不慢,掏出一方硕圆如拳的青纹海螺,望空一投,便从螺中放出一转青光,要将他收摄进入。 然而袁扬圣却还要更快上几分。 十方离垢净眼只一催发,不论海螺还是侏儒修士,都无声静止了下去。 张正晗见此不由脸色大变。 他转身就走,却还未遁出几丈外,就被袁扬圣再一使出十方离垢净眼照去,也同样僵直定在了虚空中。 电光火石间。 一群练炁士还未回过神来,那个唤作路玉的六指散修已是一声不吭,逼出一口精血,转瞬便裹着自己飞远。 之后。 俄而炸出两声轰然巨响! 好似星火击地,陨星裂空! 爆音凶猛冲腾而起,骇然的气浪冲奔飞走,让众修脚下如若踩在水波之中,站立不稳。 待得他们惶然瞧看过去,唯见侏儒修士和张正晗的立身之处,只剩下了两滩稀巴烂的碎肉。 两只被陈珩飞掷出的紫金大锤深深嵌在了远处的山石中,甚至于没入了山腹,见不到形踪,那狂暴的力道将侏儒修士和张正晗粉碎后,还余势未减,将打得山体震颤,落石如急雨坠下,堆起冲天的尘嚣,久久不散。 血莲宗的两位筑基已死了,一位莫灿早便是逃了。 而散修中的路玉,也同样不见了行踪…… 眼前的这一幕,终是彻底压垮了在场众修已为数不多的心气。 只见得一道遁光率先冲走,旋即,密密麻麻,众修都狼狈飞身在空,亡命逃远。 「……」 本也打算遁走的袁扬圣见着这幕,神色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咧嘴一笑,吐出了一口血。 他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却还未调息起来,便见一方瓷瓶被陈珩掷来,里内装着秦宪所得的一半精气。 「等等,你不杀他们了?」 袁扬圣接过那瓷瓶,也不看,只朝陈珩疑惑问了声。 「我哪来那般深重的杀心?」 陈珩摇头: 「再说,我如今已是力竭,纵是想动手,也无能为力了。」 「……你连漂亮小姑娘都舍得打死,杀心还不重?只怕后半句才是实话了!」 袁扬圣腹诽了两句,便见陈珩咳嗽几声,用破烂的衣袖掩着面,也无力瘫坐了下来,气机陡然一落。 「这小子肯定也吐血了!我还当他是铁打的骨头呢。」 袁扬圣挑了挑眉,心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看来我袁某跟他也差不上多少,大兄所料不差,我亦是天下奇才啊,哈哈哈哈!」 而就在两人调息间,怀悟洞的三日期限也悄然而至。 随着 一声天地翻转般的晕眩感,从云上喷出了一股瑰艳霞光,将两人裹在了其中。 眼前霎时浑浑一片,再听不见声音,也不能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 待得陈珩再睁开眼时,忽有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淡淡响起: 「你小子,可以啊,杀人像杀鸡一样?心性狠辣的很,天生便是魔门的材料了! 如何,可要入我花神府么?」 第八十九章 长右谢氏 陈珩四望瞧去,才方觉他已是不知何时置身在了一座华美宫阙之内。 明珠璎珞,孔雀画屏,殿下一派笙歌韵美之声,两排美姬在随着乐声起舞,婀娜娇娆,明艳如飞天神女。 而在这殿宇中,主座处正端坐着面带微微笑意的怀悟洞主,在其相邻的左右座次内,分是五光宗炼师崔无跃和花神府炼师谢覃。 而在这三人之外,又分有几张坐席依次陈列,各是几家小门派的洞玄炼师。 方才那出言者,正是花神府的谢覃。 其人只看外貌便约是二十上下的模样,玉面朱唇,目秀眉清,白肤如雪,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他手里不紧不慢摇着一柄玳瑁水彩描金折扇,扇面上分绘着十二个美人,或贵慧、或纯丽、或娴静、或妖冶、或丰韵……虽气质不同,却皆是万中无一的绝丽秀色,面色身段被工笔勾勒的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随时会从扇面款款走下来。 其容光将那些献舞的美姬都压得黯然失色,如若荧烛之比皓月。 “这柄折扇,乃是怙照宗陶翰炼师的得意之作,你方才是觉得扇面美人有异样么?倒算是神觉敏锐,在练炁士中也算个人才了。” 谢覃忽得将眼微微眯起,把扇摇了一摇,笑道: “只要在这扇中注入真炁,念下道咒决,便能将这十二美人从扇面召出,变化与真人无异,三个时辰内,任由你如何折腾施为,都不妨事。 便是不慎死了,也仅是化作一道神元归了扇面,再花费些真炁,就能重新召出了……且这些美人还能对敌呢,如何,可算是件好玩的了?” 他伸手一指陈珩,不以为然开口: “你若是过了试法,有缘拜入了花神府,在我的门下修道,这小物什,便权且当是本座的一件见面礼了。” 拜在门下? 这不仅是收入山门的意思,更是要亲自收徒了?! 其余几位炼师听得此言,皆是纷纷一惊,脸上神色不一,再维不住面上的平静。 主座处,怀悟洞主眼底眸光微不可觉晦暗沉了沉,却在几霎后,又转成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似是与有荣焉般。 “谢覃在发什么疯?将人收入山门已是出人意料了!竟还要亲自收徒?!” 他面上依旧和蔼,心里实则惊疑不定,暗自骂道: “这陈珩真就是如此天纵奇才不成?连谢覃这个十二世族出身的人都心动,要加之青目?不过夫人的那页地阙金章须得将天资高绝者炼为魔眷,才方能够修成……这陈珩若真被谢覃收了徒,那老夫到底是炼他还是不练……” 若是炼成魔眷,倘被花神府的元神真人窥破了端倪,那必然是个直截了当的死。 而若不炼。 又甚是可惜了…… 自家夫人离修成那道天魔法已然不远,若是功成,便可从头顶那圈罡气层中遁逃出去,离了这九州四海。 从此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羁绊也。 天大地大,都任意翱翔,不需再像阴沟腐属般东躲西藏,担心随时被人一脚踩杀。 而在怀悟洞主正犹豫不决时。 血莲宗的炼师却不禁皱眉,强按下怒气,开口规劝道: “谢师兄,这是否——” “我知这小子杀了伱血莲宗不少人,不过优胜劣汰之理,这也是天地定数中的一环,心胸放宽广些,不要来斤斤计较。” 谢覃不以为然打断他:“日后待得血莲宗并作花神府的别院,诸位都是同门,还是别闹得太生分了。” 血莲宗的炼师哽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幻了几轮,却还终是无奈拱手退到了坐席上,甚至还朝陈珩勉强挤了一个笑来。 “如何?小子,你自个意下如何?花神府乃是南域的大宗,谢某更是出身十二世族中的长右谢氏,虽是旁支中也算不得宠的,但好歹也是十二世族的人。” 谢覃也不惧自曝其短,浑然不以为意,只将扇轻轻一摇,道: “我观你心性正合是个修道种子,更难得与我脾性相符,是否愿拜入谢某门下,只在你的心意。” 袁扬圣闻言两眼都在发光,不禁朝陈珩使了个眼色。 而除他之外,那个唤作路玉的六指散修,更是满脸的艳羡。 今遭,怀悟洞的前三,便是他们三人。 陈珩和袁扬圣平分了秦宪瓷瓶内的精气,共占了练炁的两个席位。 而血莲宗进怀悟洞的统共也才六名筑基真修,共死了五个,只剩个莫灿见机得早,提先便走脱,故而侥幸存下了一条性命。 但莫灿所摄来的精气,同样也是归了秦宪所有。 故而这样一来二去,竟是散修路玉捡了个漏,以筑基修为,险而险之列入了前三的名次。 在这些人艳羡或复杂的目光中。 饶是以陈珩的养气功夫,心头都是震了震,有霎时的失神。 这便……成了? 他苦心积虑,不就是想拜得一方存有福地灵脉的大派,谋求真法,以证长生吗? 原本还以为要进地渊里出生入死一番,来凑够足够参加一场“撷芳宴”的修道资粮,却没想到在这三言两语间,竟是已定下了前路。 “不过,这却还提及了试法二字,莫非还需得在‘撷芳宴’内厮杀一场不成?免不了地渊一行……” 陈珩垂眉敛目,心下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虽不知想要正真拜入花神府,还有什么风波叠浪。 但至少。 眼下已是切实存了个由头的…… 尽管花神府比不得至高无上的八派六宗,但好歹,也是有元神真人驻世存守的,在这偌大南域,也是一方庞然的仙道巨头。 更莫说要收他为徒的这位炼师,乃是十二世族中的出身,万古不易的显赫门第,尊贵无加。 无论从何处来看,都是一条通天的金光大道。 陈珩心思电转,一念及此后,便更不犹豫,当即就俯身拜倒在地,口称弟子。 “不急,不急。” 还未等他行完礼,坐席上的谢覃便虚虚一托,一股无形之力便止住了他,将他扶起。 陈珩抬起头,只见到谢覃正似笑非笑般打量过来,轻轻将扇骨一拢,“啪拉”一声。 “我虽看好你的前程,有心要与你结下师徒间的缘法,但修行一道,法侣地财,尤其这师门伴侣一事,却是事关重大,轻易草率不得,不是三言两语间便能定下的。 你需过了我的试法,又经花神府查验了血脉、身世等等因果纠葛,待得万般都无误后,才能真个入我谢覃的门墙,随我共参那元神返虚的道果。至于现今……” 谢覃叹了一声,道: “你这师徒之礼,我谢某人却还尚是受不得,早了,早了。” 此言一出。 如路玉等人艳羡无加的眼神又变了,添上了几多愕然和迟疑,显是摸不清谢覃的路数。 连怀悟洞主也是一讶,举到身前的酒樽也是止住,并不明白谢覃究竟是何用意。 “这小白脸不会是在平白找人寻开心吧。” 袁扬圣将头悄悄一低,心下腹诽,道: “方才说得那般真切,好似马上就要拜师喝茶,甜甜蜜蜜了一般,现在却又平白拿捏了起来,好生不当人子!我生平最恨这些装样的小白脸,若非打不过,定是要一脚将其屁股都踢爆!” 在这阙内诸人都是各怀着揣测时,陈珩却是面色如常,不慌不忙打了个稽首,问道: “不知炼师所说的试法究竟是如何?” “自然是依着旧例,一切如常。” 谢覃道:“待你出了地渊,得了足够参上一场‘撷芳宴’的资粮,取上名次后,你我才方有师徒的缘法。” “可是疑惑我为何会知地渊的事情。” 他淡淡瞥了陈珩一眼,开口: “我与你玄真派的派主艾简可谓老相识了,他此先在上虞艾氏过得是度日如年,我虽在长右谢氏里要好些,却因是旁支出身,也不得重用。在他被玉宸派逐出,来了南域后,我们两个世家中人常常把酒共饮,都是难兄难弟了。 这些年为友,我也是深知艾简这人的狭小心胸,若是径自将你带回花神府,以他那自幼丧父养成的计较阴戾性情,虽面上不言,心里说不得也是要埋怨我。 既是友人,又同为世族中人,我却是不愿让其为难了。” 谢覃却是难得解释了一番。 而至于参加‘撷芳宴’的事由,乃至凑够那些入场的资粮,便是谢覃所言的试法。 若是死在了地渊,凑不够资粮,或是在“撷芳宴”中未曾取得名次,那便是合该有此厄命,他谢覃也不会多看顾一眼。 仙道争渡,向来是惨烈。 而魔宗更是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之理,演绎的淋漓尽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法规便是如此,森严也不容人情。 “你们花神府不愧是魔宗妖道,收徒便是收徒,又偏弄出这些歪理邪说,搞出如此之多的麻烦。” 这时,五光宗的炼师崔无跃忽得冷笑了一声。 他不善看了陈珩一眼,将目一转,殿中仿佛有一团烈光暴起,兀得白茫茫一片,杀机凛然,震啸虚空! “修道拜师,难道是能儿戏的事?我纵是看好这小子,可也不愿伤了老友面皮,又不愿违背千百年传下的‘撷芳宴’规矩,仅能出此下策了。” 谢覃只轻描淡写将手一压,那白茫茫的光华便瞬得黯灭,而崔无跃突得闷哼一声,显然是在这场较量中吃了个小亏。 “连神屋枢华道君当年收玉枢真君为徒时,都要三试其心,明他的根骨、运道和秉性,又何况是我区区谢覃?” 他带笑望向崔无跃道: “我虽是旁支出身,可有好歹是长右谢氏的族人,凭师弟之能,只怕还是远不配跟我斗法,今遭小惩大诫,莫要再来寻死了。” 话落,崔无跃双目突得一疼,便流出黑血来。 他又惊又惧将玄功远了几转,骇然望了谢覃一眼,羞恼以袖遮面,竟是飞出了这座殿宇,再不停留。 “泥腿蠢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死活。” 崔无跃愤然离席后,怀悟洞主在内的几位洞玄炼师皆是将头一低,噤若寒蝉般。 谢覃冷冷淡淡在几人身上打量了几转,又转向陈珩,道: “我这条例已是说清了,显是不能即刻便将你收入门墙的,你又意下如何?” “承蒙炼师看顾,珩已是喜不自胜,又怎还敢多置赘言呢。” 陈珩稽首一礼。 “你不惧死在地渊或是撷芳宴中?” “成王败寇,若是身死,便是珩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好!好!就是该这般!” 谢覃先是一怔,旋即拊掌大笑: “等你若真能入我门墙,几个月后,我也该是金丹了,看在你如此秉性上,我必要请示老祖,传你《二十四花神正经》,令你也来修行这花神府传承了数万载的根本正经!” 陈珩恭敬躬身行礼。 而这一回,谢覃则是坦然受了,又将手中那绘有十二美人的折扇亲手递给陈珩,长笑一声,便飞身离去。 “……” 怀悟洞主复杂难言地打量着这幕,沉默片刻,才方勉强回过神来,装作无事般大笑与陈珩把臂,又重开了一会宴。 顷刻乐声悠扬再起,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停下,这一次却是宾主尽欢。 非但陈珩等人得了怀悟洞主原本许诺的事物,还又听了不少关于修行上的指点,收获不可谓不丰。 而在辞行前。 陈珩突然停下步伐。 鬼使神差,向怀悟洞主问了一声。 “敢问洞主,不知谢炼师方才所说的花神府入门,又需查验血脉和身世,究竟该是何解?” “血脉?这个好说……” 怀悟洞主脸上带着酒气,也不意外他有此问,只和蔼道: “查验弟子的血脉、身世,这是各大派的门规,他们都有独门的高强手法呢,一经施法,不仅只你,连你祖上的数代脉络,皆是能阅得清清楚楚。 像这般施为,也是惧弟子身后承着大因果,为门派招惹来祸患,好提先做个提防,筛去那些背着麻烦的。不过小道友身家清白,倒是无碍!大可放心!放心!” 陈珩微微怔了怔,旋即拱手道了声谢。 怀悟洞主也不多留,只向陈珩三人再叮嘱,要他们后日申时记得来听讲道,便回返了殿内。 …… …… 此时。 已是天光渐暮,万道晚照凄红深艳,晕得半边天宇都是泛着轻纱似软柔的光。 那筑基散修路玉只朝陈珩二人略拱了拱手,便忙不迭驾光远走,不敢在陈珩身畔多留片刻,显然是心有余悸了。 “花神府炼师送你的折扇真是件好宝贝,真真正正的好宝贝啊!看看!给我看看啊!” 袁扬圣略瞥了路玉一眼,并不以为然。 只死皮赖脸朝陈珩这边凑,苦苦哀求,只求得美人一观。 陈珩被他纠缠了许久,也懒得再同袁扬圣多言,只从袖中掏出那柄描金折扇,分开扇骨。 “好!这个腿甚长啊,还有此处……” 袁扬圣狠狠咽了口唾沫,用手在自己胸前一比划,骇然惊恐道: “比我的脑袋都还要大了啊,这真有如此之大的女子?我不信!定是虚假! 陈兄你掐个决把她召下来,我今晚要好生将其批判一二,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居然敢惑乱你的道心!惑乱陈兄道心,就是在与我袁某为敌,我与此女不共戴天啊!” “凭她还乱不了我的心志,倒是你。” 陈珩淡淡道:“擦擦口水,别丢人现眼了。” 而正在袁扬圣双目精光大放,正在狂吞唾沫之际。 陈珩突然手指一拢,将折扇“刷”便得收入袖中,眼眸兀得微微垂下。 “干什么?才只品鉴了两人,还剩足足十个美人呢!” 袁扬圣见折扇忽得收了,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埋怨道:“好歹也是出生入死过,大家都是弟兄了,你这人怎如此小气!” 他这话却没见陈珩应答。 待得袁扬圣懵懂抬头望去时,只见不远处的浮桥上,正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窈窕女郎。 在女郎身边,还蹲有一个圆滚滚的青衣女童,一手捏着张饼,已是吃的两腮都鼓鼓。 第九十章 大梦临觉最是长 “你伤哪了?谁能把你伤得这么重?” 卫令姜微微颦眉,走了上前,上上下下地看他,犹豫几息后,忽得将他袖袍扯起,又拉着他像哄小孩子般转了几个圈。 见陈珩右臂软软耷着,瞳孔再一紧。 “赘婿骨头好像断了不少根啊?这么惨?!” 两腮圆鼓鼓的青枝方才费力咽下嘴里的饼,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道: “还好小姐你没跟着去那什么怀悟洞,伱要是也伤了哪里,就没人带我去吃东西,那青枝就要饿死了!” “……小姐,赘婿?” 袁扬圣还尚在懵懂中,便被眼前这一幕给真正怔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一双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还说你长着这张脸,不好生吃顿软饭着实可惜了,颇多暴殄天物,没想到你竟是早就吃上了!” 袁扬圣此刻胸中是万般的烦闷,心底暗暗嚎了一声: “入赘了居然还玩命?小陈这也是够拼的!也不知哪家的大户人家还尚缺个入赘的,我也不想努力了。 为了几道精气和寿火煞袁某都是在打生打死的,更不知后面的采天罡种种,又是如何的艰难……” 他这边在苦苦琢磨着日后前程时,陈珩又被卫令姜强行拉着转了几转。 “你两臂的骨头都断了,手还能抬吗?” “能,我并无什么大碍,回去后调息番便好了。” …… 虽是天色渐暮,浮桥上还是有不少人在穿行走过。 见得一妙龄女郎正握着一个男子衣袖,像摆弄布娃娃一样将他上下摸索,柳叶般的黛眉紧锁,眼中忧色深重,正专心致志,仿若是旁若无人般。 不由得觉得惊奇又讶异,好笑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最后还有好事者忍不住驻足停下,只是被青枝和袁扬圣齐齐瞪眼,自觉失礼,才尴尬笑了一声,拔足而走…… 日轮缓缓将浸,天空里火烧似的霞光漫天潋滟变幻,万般的迷离,时为河岳,时为金鼓,时为羊牛,时为楼阁,时为艨艟,形体瞬息百变,氤氲生意,冥濛万状。 浮桥上的男女皆是身若秀树,男子萧疏轩举、风神高迈,女子颜如舜华,灼似芙蕖。 两人衣袂随风飘飞翩跹时,如带烟霞颜色,望之实乃神仙中人,令人莫敢仰视。 即便那些想要驻足打量个仔细的,被袁扬圣和青枝用眼瞪走,不好厚着面皮久留,但还是有不少,偷偷离得远了些,心头惊羡,又忍不住用眼来瞧看。 这方浦屿的浮桥畔,人就不自觉聚了不少,引得一场小小骚动。 在路旁,一个中年道姑见得这幕,手指是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脸上终是微带了几分凝重,叹了口气出来。 “男女欢爱,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好阻拦,来枉做个恶人。但你又怎知这是真心喜爱还是结丹前的外障内魔,特意要来阻道的呢? 更何况此子又是玉枢真君的血裔,身上负着莫大的因果麻烦,能否活过二十年都未可知,早晚都是一抔黄土……到了那时,你又岂不伤心难过?” 中年道姑心底在这句叹息之后,竟隐隐生出了几丝杀意来。 修长凤目之中冷芒蹿动,惹得这片天地都有交感,霎时要降下雷霆霹雳、金火烈火来,荡灭去诸般有无形的光景! 但见得卫令姜帷帽下那双晶莹的双目,神色极为认真的模样。 中年道姑犹豫了许久,还是将眸光一敛,摇了摇头,垂目敛息了下来。 在这短短几息的功夫,只见天色霎时好似沉重深暗了,如若一口无底的深渊,要将万象都吞碾的粉碎! 但这股无可言喻的大恐怖感仅是一闪而逝,便不见了端倪,抬头望去,仍旧是一派霞动云飞、如火烧天的绚灿光景,安闲无事。 而这股天象的倏而异动,在这偌大的浮玉泊之内,也唯有寥寥两人隐隐有了交感,心头疑惑。 至于其他修士,都是浑然未觉的模样,分毫不晓…… …… 一座灵峰上。 蒲团上打坐的谢覃忽得收了周身流转氤氲的五色花神气,他疑惑踱步了几合,从袖中掏出一只三尺大小的金龟。 有首有尾,双瞳金赤,背甲的花纹先天勾勒成八卦九宫的纹样,看起来甚是神秘莫测。 “金老方才觉察到了什么?天象异动了?” 他对金龟皱眉道。 这只金龟乃是他离了长右谢氏,来到南域花神府修道后,长右谢氏家主在其临行前,下赐给他的一件秘宝。 此金龟上能合天机数算,下可占阴阳卦理,不受劫气灵元的消磨折损,乃是一件极珍贵的物什。 这还是因谢覃出身旁支,且不受宠。 若是他乃长右谢氏的真正主支子弟,在离家修道后,所得的护身宝物,更要足足是这金龟价值的几倍、甚至十倍,都不罕见! “仿佛有大神通者发了怒,引得天机大势都乱,将我从那通照之境中打了出来。” 过来足足大半柱香,金龟才一字一句,口吐出了人言,它的声线极是衰弱无力,上气都不接下气,仿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喘息不了几口,就要倒毙在了地。 “不过……老朽已快临近了寿数大限,不像年轻时候,能时时合身在那上下之纪、天地经纬里,或是我觉察出了错吧,也不稀奇。” 金龟又顿了许久,才出言道: “谢覃,我无用了,只怕再难替你遮天机数算了,勿要怪罪……” “金老这是在说什么话,若无你庇佑,谢某在筑基的时候,早就被算计死了,又何来今日的洞玄,更莫说金丹了。” 虽说若非这金龟伤过本命根果,寿数不长久,长右谢氏也不会将其大方赠给自己。 但这一路风雨艰难,饶是谢覃念及往昔,也难免神伤。 他沉沉叹息一声,小心将金龟收入大袖,送进自己紫府中来孕养。 尔后又取出一方亮银色泽的罗盘和几个竹筹,当即是起了一挂,但饶是他如何费劲心神掐算,都捉摸不着丝毫灵感,反而还是徒劳费了心神。 在无奈一拂袖后,也索性将这些物什都收了,重新入定打坐去了。 而这偌大浮玉泊内仅仅只有两人觉察到了天象异动。 除去谢覃之外。 此时。 怀悟洞主的居处,一座庞然的巨阙飞宫内。 最下层的朱红门户忽得剧烈响了两响,震得门户上无数蝌蚪状的金符秘箓都如水波漾荡,闪烁明灭,密如梭织。 好似里内藏匿着一头狮虎,正按捺不住腹中饥渴,要撞碎门户,外出食人了般! 巨响接连不断! 那看守在门户畔的两个童子皆是神情一紧,掐了个决,将手中拂尘同时祭起,往门户处重重一扫。 两柄拂尘显是被精心祭炼过的符器,别有用途,一被祭起,登时就便射出了两照星萤似的滔滔光华,悉数倾注到了朱红门户上。 原本门上的蝌蚪状的金符秘箓本是要涣散开的样子,行将黯灭,却被两柄拂尘这一助力,又重新晶亮,维系住了形体。 但撑不过多久,又渐有了崩灭的态势。 而正当两个童子正满头大汗之际,身畔忽得凭空生了一阵清风,转头看去,只见怀悟洞主沉着脸,将口一吐,便有一束毫光大放,其中隐隐是一朵三品莲花模样。 也不见有他如何动作。 只看那毫光放出后,巨响声虽又继续了数十息,却一声低似一声,最后终是归于平静,朱红门户也停了震颤。 “回去吧。我自同夫人说几句话。” 未等看守门户的两位童子先开口,怀悟洞主便一挥手,两童子也是见怪不怪了,稽首一礼后,便躬身离去。 场中霎时寂了许久。 怀悟洞主几番欲分开门户,抬足走进去,却又屡屡犹豫,在触到门户时,总是仿佛被火狠狠灼了般,将手颤抖缩进袖里。 “邓郎,邓郎,是你又来看我了吗?” 在怀悟洞主沉默之际,门户内忽得传来一声尖利女声,然后便狠狠嚎哭了起来: “艾媛,是艾媛!这个艾氏的贱妇又来找我了!我知道,我就知道,她必是不肯放过我的!她只有把我这头恶嗔阴胜魔收服了,她才能过了试法,如愿拜进怙照宗里! 邓郎,我们东躲西逃了这么多年,还是躲不过这个贱妇……我不想死啊,我不想变成艾媛的资粮,我们一起逃吧,逃出胥都天,逃出这九州四海去,她艾媛纵是十二世族的出身,也不可能跑来天外捉拿我!” 女声发泄似的怨愤咒骂了一通,过了许久,见门外始终没有应答,才又啜泣着停下,渐渐没了声息。 “柳娘,我同你说过的,你现在若是想逃出胥都天,需得先穿过罡气层……你知晓的,你自家的天魔之躯根本瞒不过罡气层阵灵,祂会杀了你……” 等那骂声停住,怀悟洞主才嘴唇颤了颤,轻声开口。 “那要我等死?要我等死?你非得看我被艾媛擒杀,才肯满意吗?” 见怀悟洞主应声,那被他唤作柳娘的女子又尖叫起来。 “她找不到你。” “当年是她炼出我的,她又怎会找不到?!” “艾媛已经找你这么多年了,她都寻不到丝毫行踪。” “今日找不到?明日呢?后日,总有一天,她会杀上门来的!” …… 怀悟洞主叹息重复着着已讲过了无数年的话。 最后,仍是不出意外,同往日一般,以柳娘的一句怨毒唾骂结了尾。 “对了,你方才又怎么突然不安分,你我不是已约好了,在大事面前,须得忍耐一二吗?” 临走前,怀悟洞主才迟迟问出了他此行的来意。 “方才虚空胎膜异动了,好像是什么东西惹得天象都变化。” 朱红门户内,柳娘冷笑道:“定是艾媛要来了,这是她把艾氏的老东西一起找了过来,要来杀我!” “果真是天象异动?” 怀悟洞主没有理会她那一贯的疑神疑鬼,神色突得肃了,沉声开口问道。 他这难得对自己威严的语气,也将柳娘震住了。 “好似……是天象异动吧,我也不太清楚,只感觉虚空胎膜似是颤了颤,大概是我多日未进血食,有些分神了?” 她犹豫了一下,才道。 “分神,那还好,应是无事了。” 听到这句话。怀悟洞主才将面色一缓。 他又踌躇了半晌,才方如下定决意般,将两拳握紧。 “我寻到了个叫陈珩的好苗子,天资高绝,是连花神府的炼师都要看好的人杰!有他在,你必必能修成那页地阙金章……” 怀悟洞主说。 这句话总算让朱红门户内的柳娘喜悦起来,她连珠似炮问了半晌,听得切实后,才纵情放声大笑起来,如若一头鹰枭般。 怀悟洞主本还想说些什么,见得这幕,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咽回喉头,没有出声。 “邓郎,邓郎!这真正是天助我!若能修成了那门天魔法,我就不必再怕艾媛!这九州四海,我就再也不是过街的老鼠!” 而柳娘在肆意狂笑一番后,又像是突得念起了怀悟洞主的首功。 语气娇媚低柔了下去,力邀他进入门内,要与其颠鸾倒凤,畅快行一场鱼水之欢。 “我不敢开门,柳娘,我怕你会杀我……” 怀悟洞主朝门户处深深看了一眼,拂袖离去,最后道: “后日申时,我会把那个陈珩以听讲的名义带过来,你提先准备一二吧。” …… …… 中年道姑不经意间惹起的天象动乱,虽被这两者隐隐感知,却并猜不中实情。 而浮桥上。 眼见着打量来的目光愈来愈多,卫令姜仍是忧心忡忡的不放心,陈珩眉尖微微一蹙,无奈唤了几声都不见应答。 沉默片刻,兀得五指一翻,反握了她的手。 “你还伤了肺金处,是体中岁火太盛,应用百丈丹先——” 卫令姜还在出神琢磨着,手腕忽得被一把握紧了,没有了衣料的遮挡,男子掌心的滚烫温度在肌肤相触的霎时传彻过来,令人发颤,将她猛得一把惊醒。 慌慌张张抬起脑袋。 卫令姜只看见了咫尺之间,那双冷沉的,幽深若潭的眸子,不带着什么温度。 “师姐,我很好。” 陈珩顿了顿,开口: “还是放手吧。”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天角余晖,残艳的像一泓杂色的渠。 晚间的林光倾落。 卫令姜有些无措地抬头望着陈珩,他原本一袭月白色的道袍沾染上落照的颜色,好似平添了一种桃花样斑驳的绯红。 在这深瑰的景下,一如既往的,是双沉渊似的眸子,双眉淡漠,素不染尘。 「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风言风语。」 陈珩对上她的目光,沉默片刻,将脸一偏,稍稍避开了些许:「积毁销骨,谗口烁金,师姐还是勿要与我如此亲密才是。」 「众目睽睽?」 卫令姜抬起眼睫,微微睁大了眼去看陈珩,定定望着他,并没什么动容的模样,手指却在暗中不自觉的握紧了,道: 「你与这些人很熟稔?还是他们与师弟你又是什么知交? 是因为旁人…… 还是师弟你自己的心意?」 她的声音平静,话尾却带着几缕微不可察的颤音,连带着身体都仿有转瞬的僵硬。 陈珩看着那双执拗认真的眼睛,眸光低垂,目光莫名点在她的脸上,半晌才淡淡移开。 「旁人又如何,我的心意又如何?」 他说。 「我们……我们只需问心无愧,无须理会旁人!」 卫令姜咬着唇,像是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一字一句开口。 陈珩没回答。 前后不过几个念头的时间,却仿被拉得极长极长,叫人分不清是过了一刻,还仅是几个眨眼。 卫令姜心跳快极了,她像是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像另一个自己慌乱贴在了自己耳边。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在仿是漫长缄默中,她终是听见陈珩开口。 「师姐,这是你真正的心意吗?还仅是外障内魔下一时的血热? 你不知道,我曾立下过誓的,我此生定要求个无上仙道、不朽长生,纵是半途身死,也无怨无悔,我和你不同,我没有什么家世和门第,我所要的东西,都要竭力用命去拼。」 他说: 「我分不得心的,也不敢去分心。」 这还是第一次。 在相识后,卫令姜听见陈珩向自己传音,说了这般多的话。 一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措感涌了上来。 她抿直了唇角,怔怔望着陈珩的面容,眸底千回百转,似有什么想说,可心底涌动的千言百语,终还是默默藏在了喉头。 「为什么?因我的容貌?我曾听说过,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若是这般缘故,师姐总会有厌倦我的那天,到了那般地步,我又该如何自处?向你摇尾求怜,描眉献媚,来求得恩宠吗?」 若真是那样。 又与面首有何异? 晏蓁不过是换成了卫令姜,从一个鸟笼移去了另一个鸟笼,后者或者是要华美鲜彩些,却也终不是方畅然的天地。 重活一世。 他陈珩难道是又为了再重蹈一次前身的覆辙? 「我不是晏蓁,我不会那样待你的……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卫令姜涩声摇头。 「我知师姐不是她。」 陈珩沉默良久,搭下眼帘,唇线抿着,他望着她,眼底甚至有片刻幻梦般的恍惚。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小腰微骨,朱衣皓齿。绵视滕采,靡肤腻理。姿非定容,服无常度。两宜欢颦,俱适华素。 女郎的面容是极秾艳明媚的,透着股精致到摄人的美,如花架枝头最盛 的那一茎花,容光照人,即便是在万千熙攘人堆中,也是最耀目的。 只是这时刻,看着她濡湿眼睫下,那双倔强认真的瞳孔,无端让人想起山间溪畔,一头折了足,深陷在了泥地里的梅花小鹿。 不挣扎也不呼救。 只是安静垂着角,一双眼带着些笨拙可怜地凝望过来,叫人心底微微抽了一下。 「可人心总是易变的……」 陈珩在心底道了一声。 经了前世的那些种种。 他能信的,也只信的,也唯有自己—— 两人彼此默默地看了一会。 半晌后,卫令姜轻轻扯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师弟是怎么看的,可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善,像是注定要和你相识的一样。」 她抬眸望着陈珩,敛了眼底的复杂,一字一句,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不是你成道的妨害,你也不会是我的妨害……在去却了内魔之后,我会同你再亲口说一次我的心意!」 她说这番话时薄红的面颊变作深艳的绯红,擂鼓般的心跳再也掩饰不住,但纵是再如何的羞赧,目光也毫不闪躲,理直气壮,前所未有的认真。 陈珩本欲不答。 只是那双眸子是要咄咄逼人般,不肯放松。 纵是偏过了脸去,也要踮起脚尖,不依不饶地贴过来,简直如影随形。 陈珩被她看不过。 良久后,淡淡回了句: 「随你。」 卫令姜闻言唇角才慢慢地上翘,笑吟吟收了目光,眼睛像月牙般的弯了一弯。 「师姐,你对我的这些心思,只怕是无用功。」 陈珩摇头:「有这功夫,你不如——」 「你总是一个神情吗?」 「师姐?」 「我说,我讨厌你这副说教的姿态!像是食古不化的教书先生!」 卫令姜忽得打断他的话,冷笑了一声。 面前那人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敛了所有的情绪,叫人看不出什么悲或喜来,难以接近。 卫令姜有些意乱心烦,忽得萌了戏弄的想法,她冷哼一声,然后便用力握紧了陈珩的手。 胎息在两手相触时猛得一压,陈珩本就断了几根的指骨霎时颤了颤,沉沉地发疼—— 他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微微皱眉。 「晚照真好看啊。」 卫令姜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唇角上挂着的那一抹笑,就再也未褪下来:「师弟觉得如何?好看么?」 「师姐还是小孩子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陈珩不答。 「登徒子,你该放手了。」 卫令姜见他并不开口,玩味弯着粉唇,似笑非笑看向两人相握住的手,道:「你还想占我的便宜,占到什么时候?」 「难道不是师姐一直不肯放?」 「我放了,你看。」 那纤长的五指才刚松开几寸,就又忽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更快的握拢,其中力道比方才更重了几分,让陈珩眼角又是一抽。 「你疯了?」 陈珩面无表情。 卫令姜露出了一个稍显委屈的神色,嘴角向下一拉,只是眼底深处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像一只眉眼弯弯、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师弟不板着张脸,果然要好瞧许多,我说,你就应该多笑笑才是。」 卫令姜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双眼黑白分明,软软柔柔的,像是某种 温驯又狡猾的小兽。 「可我方才也并非在笑。」 陈珩瞥了她一眼。 这女郎在说完那番话,像是打破了某处心障,尽管还存着羞怯,却变得大胆了不少。 「我常听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承蒙师姐先前两次赐教,如今也该我了。」 他说。 「什么意思?」 卫令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还刚欲懵懂追问时,瞳孔兀得便微微一缩。 陈珩骨骼突得铿锵发响,如万千的金铁横撞交鸣,气血化作璀璨的神霞覆住了体表,只一时间,他便仿若从缥缈出尘的谪仙中人,变成了一头戾气滔天的凶兽,动辄便要断岳摧山,饮血啖肉! 他平平淡淡看了卫令姜一眼,同样攥紧了卫令姜,五指缓缓用力,以一股莫能相抗的态势态势握住了她。 「……师弟还是个小孩子么?连这都要计较回来?」 这一次,轮到卫令姜眼角抽搐了。 她冲陈珩无奈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地闭上眼睛。 几息之后,掌指间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 只是一股轻柔的力道传彻过来,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手微微震了开。 卫令姜注视了陈珩许久,然后忽得展颜一笑,她在心里将这个人摹了又摹,竟是有些压不住的欢喜。 「喂!接着!」 她强自掰开他的手,塞进了一口小袖囊。 「什么?」 「百丈丹、大宝黄丹还有清淤散……都是治伤的丹药,里面有服药的次序,你自己照着上面药方吃,不要吃死了。」 见陈珩并不动作。 卫令姜不耐烦瞪了他一眼,一时皱了眉,道: 「你要不想收,那便拿去喂狗吧,随你怎样都好!要送给白鹤洞那个叫祝婉芷的小师妹也随你!」 卫令姜紧抿着唇角,并不掩饰此时面上的薄怒。 「为何?」 「你问为何偏偏是你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告诉你,你说你问心有愧,怕分心妨了自家道途。」 卫令姜目视着陈珩,一字一句清晰道: 「可我不会悔的,我不会悔自己今日的作为!我卫令姜从来都问心无愧!」 说完这话,她也没看陈珩到底是什么神情,转身就走。 陈珩就这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待她走得远了,才将眸光淡淡敛了几分,跟了去。 这时候。 浮桥上左右那些看热闹的,早被青枝和袁扬圣两人早早就驱赶了走。 他俩一个是性烈如火的武痴,又正是恣意少年,三言两语间,说不过的就要抡拳头。 而另一个则是十足的牙尖嘴利,不知道满脑子都到底装了些什么鬼东西,便是卫令姜也管束不了,屡屡要被气得头疼。 在这两人合力之下,几乎是无往而不利,扫出了一大片空地,将那些好事者和想要看热闹的修士都远远赶走。 等到卫令姜和陈珩来到时。 无聊赖的袁扬圣和青枝已是混得熟了。 两人并排坐在浮桥另一侧的白玉栏杆上,分吃着一张大如银盆的酥饼,芝麻渣粒刷刷往下掉,落了满身。 见陈珩跟过来,卫令姜冷冷转眸瞥了他一眼,抬起精致的下颌,心里哼了一声,故意并不理他。 「袁兄,罡煞武道修士,我在怀悟洞中结交的好友,全赖他助力,今番才能够功成。」 陈珩平平淡淡扫了她一眼,也不多言,只拱手致礼道。 正在卖力吃饼的袁扬圣听得这话,顿时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忙一把剩下酥饼塞进嘴里,嚼了两嚼便咽下,双手抱拳行礼。 「呃……」 可对着卫令姜时,他脑子飞快转了好几转,还是没想出什么称呼来。 「嫂子?」 袁扬圣犹豫几息后,老实开口。 陈珩面色一僵。 卫令姜顿觉脸上发烫,只是唇边忽得含了些微一点的笑意。 在攀谈了几句后,卫令姜便带着青枝率先告辞。 她又瞥了陈珩一眼,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一咬牙,也便先走了。 「那个,陈兄你不用陪我的,纵是要寻我吃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袁扬圣见着这一幕,小心翼翼开口道: 「不用陪嫂子——」 「不是嫂子,你哪来这多的废话?」 陈珩淡淡打断他,传音道: 「我是要救你的命。」 袁扬圣闻言神色一僵。 他拍了拍衣摆沾着的饼屑,忽而敛了面上的所有笑意,目光郑重无比,叹了口气。 「多谢。」 他摇头笑了一声:「不过,陈兄,你也的确是小瞧我了,袁某并非是无知蠢货,我亦是天纵奇才啊!」 「寿火煞需得以一味明石乳做配,才方能够封存住精气,我先去购置些来。」 袁扬圣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抱拳道: 「此处毕竟天广地阔,不是密谈的地方,陈兄所说的事,袁某已是知晓了,待会必亲自登门拜访,那时你我再详谈个一二。」 陈珩目光几个闪烁后,打了个稽首,便也告辞。 不多时。 他便回返到了红叶岛的仙客居内。 旁边卫令姜的房门紧闭,也不知是出门了还是如何。 陈珩回到自己的那处厢房,便将胎息往身上一刷,换了身衣物,在蒲团上入定起来。 过了不久。 等到终是夜色深暮,天边已有依稀星子,一轮圆月升上了净空时。 此时,终是传来了叩门的声响。 「请。」 陈珩在蒲团上也不动作,抬手一指,便开了锁。 门外。 难得面色沉肃的袁扬圣走进后,便将门户匆匆一合。 他坐来陈珩对案,沉默片刻,悠悠叹了一声: 「陈兄为何就不好奇,袁某是怎看出来的吗?」 「武道天眼,能破世间一切妄,这是你的原话。」 陈珩道: 「看来不必我赘言,你心头早就是有数的了。」 第九十二章 南阐州、罡气层 武道天眼。 能破世间一切妄—— 而相传这双眼若是随着主人的道行增进,被祭炼到了极高深处,万天万道,都罕有能够欺瞒其感应者,可以遍观十方无量无边诸世界,照见诸生一切形貌光明。 是可与佛家“天眼通”、道门“火眼金睛”、“天眼”等瞳术置在一处并论的殊世大神通! 怀悟洞主身上沾惹的魔气尽管被他以秘术遮掩的极好,莫说连五光宗和花神府的洞玄炼师瞧看不出端倪。 纵是金丹真人,也窥不破他的行藏。 但他的内里实在。 却是欺瞒不过袁扬圣的这双武道…… “若说他身上存有魔气也就罢了,袁某也只当是这老儿在修炼什么鬼祟道法,沾了几分。可在这些仙道大派的主事者未前来观礼前。 袁某在赌坊,可是亲眼见着了他的几个亲传弟子……” 袁扬圣沉默几息,用力一拍大腿,摇了摇脑袋: “说实话,那仅是披了一层人皮的玩意,在皮囊下面都已不是人了。” 几日前。 在浮玉泊的一处赌坊中。 他初始还想小赌几把,见好了就收,却未曾想非仅开门未见红,反而一路赔到了底,险而连裤子都要被搭进去。 若非忍着痛意抽了手,说不得人都要被押扣在赌坊。 袁扬圣虽输的惨烈,但又是个爱玩的性子,也不离去,只围着赌桌抱手在看热闹。 而正当他在那百无聊赖时,楼下来了两个排场甚大的道人,周遭众人对其都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 袁扬圣一时按捺不住好奇,绕了个后,下意识就开了武道天眼,往他们身上一照。 这一眼下,竟是见了令他都意想不到的事物。 粗长的硬刺和虬结深灰的灰鳞,共同拼凑成了具百怪千奇的躯壳,密密麻麻的瞳孔长满了两臂,像是萤光明灭般,在一眨一眨,还淌着墨黑腐臭的脓液。 在武道天眼的视野下,那是两头覆了鳞,眼珠子深深嵌了双手的古怪恶兽,浑身恶臭熏天扑鼻,在开口出言时,满嘴黑牙卷动着一只只蠕动的黑蛆,簌簌从牙床上滚下,被舌一压,就爆出腥脓的浆汁来。 可待他饶有兴致收了天眼,再重新注目过去时。 却只见是得两个器宇轩昂的古冠道人,华章美服,肤光晶莹如玉,望之便晓得是练炁功夫有成的高人。 其腰间配着的香囊,更是散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令人一嗅便觉之气爽神清。 两个道人只略一驻足,便告辞离去。 而袁扬圣在旁侧敲击下,也得知了这两位乃是怀悟洞主的亲传弟子,可以不受通禀便穿堂入室的,深受器重。 …… “在那之后,我又暗暗打探了几番,刻意去寻怀悟洞主的那些亲传弟子,用武道天眼去照,结果毫无例外,皆是一个鬼样子……” 袁扬圣施施然拿起茶盏,也不细品,如牛嚼牡丹般,只一饮而尽。 但又被其中的浓厚苦意涩得龇牙咧嘴,呸呸几声。 “那些怀悟洞主的亲传弟子,皆是已被炼转成了肉甲魔,天魔族类里的下位魔类!” 他咳嗽几声,摇头摆手道。 “肉甲魔?看来袁兄对天魔族类倒是熟识,竟还能看出它们的品类来?” 陈珩道。 “陈兄,我是南阐州的人,那片大州乃是方不折不扣的魔土所在!耳濡目染下,袁某虽早先是个食百家饭的乞儿,却多少也是听过一些的!见闻极是广博。” 话到这时。 袁扬圣又有些不好意思,似是觉得自己吹得过了些,又急忙找补: “更何况大兄还给我传过法,一些修行上的常理,我亦是通晓的,所以才能一眼便认出它们是肉甲魔。” 这胥都天的九州四海—— 分是东弥、东浑、东寰、南乾、南阐、西素、西颐、北戮、北颢这九州,以及东西南北共四海。 南阐州与如今两人所在的东弥州不同。 东弥州内存有的八派六宗,共是三个,玉宸派、赤明派再加之一个怙照宗。 两方玄门大派和一类魔宗。 大抵还能能维住玄魔平衡的局面…… 但南阐州这片偌大陆洲,却仅是被先天魔宗这一派所独占宰执,卧榻之侧,再无他人的容身位置! 这方魔道大宗不仅向来是稳占了六大魔宗内的魁首。 甚至近几万年内,隐隐,在整个八派六宗内,也有要执牛耳的态势。 而如此声势之下,那偌大南阐州内,自然只是个魔涨玄消的局面。 先天魔宗在南阐州中的强势地位,就如若是凡俗王朝的帝王至尊,手握王爵,口含天宪,一言便可夺定生死。在其下的无数大小魔门派别,就是公侯将相,要向他纳贡屈膝、称臣俯首,才能有一席容身的地界。 甚至旁人若想在南阐州上开宗立派、定下道统,还需得向先天魔宗先行献上封旨表,登记在册,得了这方魔宗的首肯,才能够广开山门、招收弟子。 若是未得许可,便擅自施为,都不必先天魔宗出手,顷刻周边的大小魔宗就要来行剿绝杀灭之事,争抢着去献媚。 南阐州,莫说灵脉、洞府,便是一城一池、一草一木,皆是有定数!皆是先天魔宗的所有! …… “陈兄你是东弥州的生人,不知南阐州内是如何的酷烈……” 袁扬圣面上泛起了苦笑,叹息一声。 “不过,若说天魔种种,这偌大九州四海内,只怕没有比南阐州更熟知的。” 他又道。 魔宗的一些奇门道法、神通,往往是需天魔的骨血做饵,甚至是需天魔本身来助力。 因此,又衍有魔宠一说。 其无非是将天魔当做灵宠兽禽一般来饲养、豢育,在这积年累月里,也渐成了一大风俗,非止六大魔宗如此这般,便是在些势弱点的魔道门派内,也是屡见不鲜。 以至于一些天魔中的珍贵王族血裔,在竞价流出时,甚至能拍出等同于西方庚金白虎、腾蛇、青鸟此类先天巨兽的价位。 …… “我虽猜不真切怀悟洞主的心思,但这老儿他身后的那头天魔,定是自个儿私炼出来,未得加了八派六宗法印……一旦露面,就是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连罡气层都出入不得!” 兴致勃勃说了一堆,袁扬圣自信挑眉,最后拍手道。 “陈兄以为如何?” 他问。 “应是如此了。” 陈珩也不反驳他这斩钉截铁般的定论,沉思了一会后,也微微颔首。 如那魔道宗派的“招祭”天魔一事,若是要施为,都是需先以金剑传书到罡气层,请罡气层中的阵灵知悉,开启出一条容身的罡洞,好引得天魔从那罡洞中降至胥都天。 若阵灵没能得到金剑传讯,那纵是魔宗修士再如何卖力的行招祭之事,都是引不得一头天魔入内的。 以罡气层的凶险。 没有阵灵主持开解,连佛家证得了金刚无漏琉璃身的大能都要被生生困死其中。 在过往无数岁月里,也非止一尊之数了。 就更莫要说是被鄙称为大道群蝗的天魔了…… 也唯有这些是通过穿梭罡洞,降于胥都天内的天魔,才方能够正大光明行走在九州四海之内,出入虚空宇外。 因它们身后豢主,皆是各门各派的正统弟子、长老、大神通者,而它们的种性血脉,也在出入时,被罡气层的阵灵一一谱录在册了。 而若旁人是不通禀阵灵,私炼了天魔豢养,世族大派中人也就罢,自然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至多向阵灵报个备就行。 但那人倘使仅只个寻常散修。 莫说不经阵灵答允,光是私豢天魔的罪由,便足以令他死上个千百回了。 即便是怀悟洞主这样的洞玄炼师,也丝毫不例外。 罡气层乃是八派六宗联手施为的造物,为得便是防范天外的种种大敌,天魔自也是其中之一。 怀悟洞主的施为,实则已是坏了这百万年来约定俗成的法规,纵是八派六宗不出面,也会有人抢着代劳,对他下死手。 更莫说天魔本就是劫孽,此类邪物只要有血食灵气,便能近乎无穷的登阶、繁衍下去,没有高明的道法,根本无从制约。 …… “不过袁兄既然提先看出了怀悟洞主身上的异样,又为何非要进入怀悟洞来涉险?虎口夺食?你莫非真缺那几道精气不成?不提那天魔了——” 陈珩淡淡道: “单单一个怀悟洞主,便不是你能够力敌的,伱的十方离垢净眼,可未必能定住一位洞玄炼师,挡不住他的死手。” “这等好玩的事怎能够错过?再说了,怀悟洞里必是有许多英杰,与他们打上一场,才不负我这问拳天下的心意!” 袁扬圣不以为然笑笑; “再说了,大兄在回家前,也给了我不少护身的手段,打不过那个怀悟洞主,但要说开溜,那区区一个怀悟洞主还拦不住我袁扬圣!” 他爽快从袖中掏出一团松脂,拍在了案上,将茶盏震得叮咚乱响了阵,往陈珩身前一推。 “这是?” “大兄在临行前赠我的飞禄果,一旦用气血秘法催发,便能瞬息将我带离出十万里之外!这飞禄果是大兄新摘不久的,你看,它还有拳头大小呢,足足能供我再用个十几次!” 袁扬圣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 “有它在,莫说一个洞玄境界的怀悟洞主了,便是正统仙道的金丹真人,都不要妄想能寻到我的行踪!” “这等事物,就滥用在如此地方?” “能够活命的东西,怎么算是滥用?” 袁扬圣瞪眼:“那怀悟老儿定是要在后日讲道时候下黑手,若没有飞禄果,说不得我就要被炼成肉甲魔了!” 陈珩深深看了他一眼。 停了几息。 才道: “袁兄日后还是谨慎些好,不要什么东西都示于人前,这未尝不是取祸之道。” “你又不是旁人,我还怕你抢我吗?” 袁扬圣不以为然一挥手: “陈兄是个善人,先前还肯提点我避祸,更是印证了这处,我防谁也不会防备你!” “善人?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称我。” 陈珩一时哑然失笑。 下一刻,袁扬圣便将茶案上的那枚飞禄果又推了推,恳切道: “陈兄,我今日特意来寻你,便要邀你一起逃的。你也说了,那怀悟洞主乃是洞玄炼师,背后还藏着一头天魔,不是你我能够力敌的。” 他开口: “我们已拿了他的东西,我也痛快打上了一场,好处已是全占了,此时不走,又更待何时?” “我还有要事,却是脱身不得。” 迎着袁扬圣的目光。 陈珩沉默几息后,淡淡摇头: “谢过袁兄的好意了。” “是因为嫂子的事?” 袁扬圣先是纳闷挠了挠头,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得反应了过来:“看来贤伉俪是对怀悟老儿另有所图,能宰了他吗?” “是师姐,勿要乱点什么鸳鸯谱。” “我懂,我懂。”袁扬圣嘿嘿一笑。 “不过。” 他颇觉得有些可惜:“大兄留给我的东西里,可没有什么靠谱的护身手段,你们这场热闹,我只怕是看不成了……” 两人又各交谈了一番,说了些关于气血挪移的关窍体悟。 直到月上了中天,袁扬圣见得夜色已晚,最后又寒暄了几句,叹息一声,才拱手告辞。 “袁兄,我有一事不明。” 在他出门前,陈珩最后唤住他。 “你说你那大兄陈宣武传你罡煞武道,是要袁兄助力,帮他对付他那生父?” 陈珩目光微闪,问出了这个虽听起来颇有些好事碎嘴,却是莫名在他心底存了许久的犹疑: “陈宣武和他生父,又是如何的深仇大恨?袁兄可曾听他说过缘由?” “……这个?” 本已起身了的袁扬圣听得这话,愣了楞,似是未曾想到陈珩会忽得问出这句。 “仇是必然有的,不然以大兄的养气功夫,也不会在提及他生父时,屡屡忍不住失态……不过到底是什么仇怨,他生父又是什么名号,大兄却是未对我明言,说是怕有感应,会害了我。” 袁扬圣虽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如实开口: “但大兄那生父,定是个仙道中的巨擘大能!” “大能?” “大兄他曾修到了正统仙道中的元神境界,后是散了一身道果,才又转修的罡煞武道,至于个中缘由嘛。” 袁扬圣摊手: “大兄说,因为此生已注定是无法在仙道上追赶了。 想要赢了他父亲。 唯有尝试武道,另辟蹊径……” 陈珩闻言一时莫名怔然。 待得袁扬圣告辞,他默然起身相送后。 乾坤袋里的符参老祖却突然嗤笑了起来。 “武道?另辟蹊径?哈哈哈哈!这小子虽藏得不错,居然还修成了元神境界,是个好人物!但纵是他修成了武道尊者,胜算也是渺茫,连活命都难呢!哈哈哈哈!” “老祖知道什么内情?” “不知不知,别问我,别问我。” “那老祖为何发笑?” 陈珩面无表情。 “家里老婆生孩子了!我高兴!” 符参老祖在搪塞过这一句,就再也死活不肯开口。 陈珩在这几日相处间,也算是知了他爱看乐子的荒唐性情,眼底眸光沉了沉,也懒得同他再多费无用的口舌。 于是在蒲团上重新闭目坐下。 待得将万般杂念逐一抛却心头后,他将眼一睁,袖袍拂动,手上便兀得多了几口乾坤袋。 “你小子就不问我了?不好奇?” 见陈珩自顾自开始清点起了斩获所得,这时候,一直装死的符参老祖反而好奇起来。 “问了老祖也不会答。” 陈珩淡淡道: “与其在同你空耗精神,还不如还解了我眼前事。”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 一道深青真炁从乾坤袋内兀得炸起,如平地响起了道霹雳,要将陈珩探来的掌指震碎,但到底是后继无力,只被略一按,便如崩云溃雾般散了去,阻不了什么。 陈珩在解了这口乾坤袋的禁制后,往内一看,见只是些符钱、符器种种,并无甚出奇事物,连几瓶丹药都仅是些灵光黯淡的,显然品质不高。 摇了摇头,顺手都收了起来,又拿起另一只乾坤袋,继续破去其中遗留的禁制。 此番怀悟洞一行,单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就死了四人,练炁士就更不知其数了。 尤是筑基二重的秦宪,他的身家格外豪阔不菲,单符钱粗略一数,便是六七千的数目。 虽这些都是他与袁扬圣平分过的,一人得了半数。 但这一笔积财,还是让他因练炁修行而几乎见底的乾坤袋,又迅得充实起来,以至于一只乾坤袋都根本装载不下,还又不得不取出一口新的,才勉强处理了妥当。 这样一来二去。 待得陈珩总算清点完毕后,已是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仔细想来,自修行起始,我为数不多几回身家见丰,都是靠得争斗杀伐……” 陈珩将一口闪着铄目寒光、湛湛如雪霜的长剑握在手中,抬至齐眉处,横在眼间。 他注目了良久,神思微微一凝,心下忖道: “谁能料想?只怕我自己当时在水牢里挣扎求活时,都不敢如此作想……我陈珩居然会有今日……” 从他重活一世,来到这片胥都天宇内。 先是领下地渊符诏,得了艾简赐下的小白阳丹延命,再到开启金蝉,修成胎息,最后为了避开晏飞臣等晏家人,终是下了小甘山。 许稚、涂山葛、炀山道人、容氏……直至现下这片浮玉泊内的种种。 时至今日,他虽仅只是个微末练炁士,在这仙道大世内仍不过如虫蚁蚊蝇般微不足道。 却到底,终是去了寒斗真炁带来的苦楚,不再是连山风拂过,都觉得凄寒彻骨,血都仿是要僵死下去的惨状。 再联想至前世常年缠绵病榻,连屋外天光都鲜有见到几回,只能够一天天等死的景况。 陈珩一时竟有如若在梦中的恍惚感。 几息后。 才轻笑了一声,散了胸中万般翻腾的杂念心绪,定下神意来。 “此剑倒是上等,也可合用,倒是可以在回山后赠给许稚师兄,他正缺一口飞剑,权且是当个顺手人情了。” 陈珩将手中飞剑放下,横在膝前,心下道了一声。 今日清点的这笔浮财中,不仅有足是巨万的符钱,一些下乘品质的丹药、符箓、道术、阵盘等更不计其数,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物什,虽价值不大,却也丰厚,多少也是能当个赏玩来看。 如今他的财力身家,只怕在筑基道人中,都能算作是充实的那一等。 但若说这笔财货中最贵重。 却不是什么法衣或灵财药植,而是横在膝前的这口飞剑…… 剑名“湛烛”,长约三尺四寸,两指宽,柄上以七彩珠、九色玉做饰,通体如若一口烛光曳在空虚处,光洁如洗,纤毫毕现,材质也仅是次于陈珩的那口青律剑,极是锋锐无端,刺人肌骨! 只用胎息稍一催运,剑身便欲要发出如鹤唳般的清越高亢之音,仿是随时都会破空斩去,削下一颗颅首过来,杀意凛冽森然! 两次炼形,十七道灵宝大禁! 这口湛烛剑哪怕在中品符器中,也是不俗。 它是陈珩从秦宪乾坤袋中得来的,从剑柄上的种种珠玉雕缀来看,显是这位筑基二重修士的心头好。 不过在斗法时,秦宪先被袁扬圣以十方离垢净眼定住,尔后更是被陈珩直接一拳轰成了血雾,一身的手段都来不及施展,也自然是使用不出什么剑术。 自来此世后,不单是“死生畏怖、神明自得”的胎息法,许稚实是相助他良多,也非仅只一次二次了。 这口湛烛,便权且当是聊表寸心。 “不过,师兄有那一手在凡俗间几是通神的剑术了,‘十步一杀’的止境,我至今都未曾摸着门路……又好歹是个练炁士,却连一口下品飞剑都购置不起,只拿着一柄铁剑来护身。” 思到此处。 饶是陈珩也是一时无言。 几个月前,他借由护送族兄陈泽灵柩的事头下山那时,同样也是一穷二白,比许稚好不了多少。 但在几番斗法后。 乾坤袋内就变得了豪阔起来…… “以师兄性情,喜静不喜动,只怕是难了。” 陈珩摇了摇头,也不再做多想,将横在膝前的湛烛剑收起后,又取出怀悟洞主相赠他的,那张相传是五光宗所产的北斗剑箓。 相传五光宗内有一门大神通,其名为《北斗星孛剑经》,是专修的剑道之法,大成之后,仅只发出一道自家的剑意来,都能以芒气塞满一界,斩绝一应悖于自身意志的生灵。 霸道绝伦,酷烈锋锐! 这剑经是取自“斗为人君之象,众星号令之主”的通达立意,甚是高明,并不流于俗态下乘。 而怀悟洞主赠他的这张北斗剑箓,便是由修行《北斗星孛剑经》有成的剑修,以符箓为载承,亲手打入其中的一道剑气。 一旦摧发,纵是紫府境界的高功,也要落得个尸首两分的下场,绝讨不了好。 这说得虽是高强,但先前毕竟是怀悟洞主的所有,却不能不做提防—— 直到他在一真法界召出来几个心相当活靶子,将剑箓用了几遭,见得结果都是血涂了满地,自身也未见什么异样后,才略放心来。 …… …… “事已是必了,如今,就只待得后日申时,怀悟洞主要给前三名次亲传讲道时…… 这浮玉泊的种种,也终是要迎来个了结。” 陈珩长出了口气,从蒲团上起身。 踱步到窗前,遥望天中一轮残月如钩,万点清辉正皎。 这间客栈的几株杏树生得足有齐檐的高大,枝干虬曲斜来窗前,如苍紫龙鳞,自有一股蛮旷姿态,可在其上的几点细花却偏生得葳蕤娇小,灼灼艳艳。 开了身前圆窗,隔音的法禁自解,拘役了许久的天地顿时就被放入屋内来。 风卷、江潮、虫叫、鱼跃、山动、岚吹…… 妙音万象,如是玉盘泻真珠。 江声撼枕,一川残月,花阴满地,满目青山。 远远,还有几声极遥的乐音随风拂来,透着股慵懒欢庆的喜乐感,间杂着爆竹和几阵欢笑声,琴声温温如水,似是不染尘埃般。 陈珩用指节轻叩雕花的窗棂,下意识和着隐隐约约琴声,突得,他想过几天后就应是“逢巳节”了。 这是容国几地共沿用的一个节庆,起初本是用来祈子濯垢的,一代代传下到了至今,逐渐已是成了一个祈告姻缘的日子。 在前身记忆里,每到了这一天,适龄的年轻男女都在袖中藏下一截花枝,随长辈一起来水边参与奉天的祭礼,在“逢巳节”当日,还会有爆竹烟花、花灯游街,若是在傍晚的灯会散后,男女彼此交换了袖中藏了一日的花枝,那便是两心相悦了,双方的父母族长便要选择个良辰吉日,去行三聘六礼。 前身倒是不耐烦去凑这种热闹,在陈族时候,一回都未曾参与过。 而待得他被晏蓁掳上了玄真派后。 每到了“逢巳节”时辰,晏蓁虽常常会递上花枝礼物,却因得到的总是张冷脸,甚至还少不得被前身明讥暗讽几句,三言两句间,便能屡屡将晏蓁惹得大怒。 这“逢巳节”的时辰。 前身也便常常是在责罚惩处中度过。 前日还在被打得鲜血横流、皮开肉绽。 次日,又被气消了后的晏蓁抱着呜咽垂泪,亲手上药的事情,已是屡见不鲜…… 仔细想来。 他从怀悟洞出离后,沿路所见的浦屿,不拘水榭亭子,还是什么宫阙楼观,都是挂着些红绸彩缎,一派张灯结彩的堂皇喜乐景象,想来那便是在为“逢巳节”做准备。 只是陈珩那时也未曾留意这些,一扫便是过了,也没留在心头。 直到这时听得乐声,才猛得忆起,想到了个大概。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陈珩心下叹了一声。 中天头顶,今宵的月明如昨夜,皎光亦是万古的如常,可人却是如蜉蝣般的无常,朝生而暮死,赏不得这长久殊景。 时至今日。 不拘是晏蓁、前身,还是万古前曾在这片月下共是看月的人,又有几人,存到了今日?不曾是黄土一抔? “人身如朝露,万古月长明,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 长生。 长生! 唯有与日月齐光,与天地为常的长生! 重活一世,侥幸来到这仙道显圣的九州四海。 他所求的!唯有一个在前世求不得的长生! …… 陈珩在窗前出神地站了一会,动也不动弹,面上一片深静缄默,看不出什么喜也看不出什么怒。 只有一双眼底眸光晦暗不明地闪了闪,像是湖水荡开的那一圈涟漪。 “你小子,真是如一座玉山在侧,近则照人,风神高迈的很……” 这时,符参老祖突然探出了个脑袋,嘟囔道: “我起初还觉得你大哥风流吐纳,是个真真正正的神仙中人,偌大九州四海都莫有能比拟的,可这几日切实见了你,才晓得伱竟还是稳压了他一头,实打实的龙章凤姿啊! 只可惜合欢教在几千年前已被玉宸派给破了山门,无奈远走去了西素州,现在都没缓过元气来,还连带着怙照宗也吃了个大亏……不然以你这姿容秉性和向道的心肠,定然是合欢教中‘神仙大药’那一等,连几位宫主都要竞价争抢的角儿,又哪轮到什么晏蓁?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收你为面首吗!你如今这幅不近女色的模样,老祖估摸着,八成就是她的祸害了,年纪轻轻就少言寡言的,好生个无趣!一点都不活泼!” 见陈珩并不答。 符参老祖也丝毫不扫兴。 只是驾云爬到茶案上,咂咂嘴,探头往那个以他如今的低小身量,足以当做浴桶来洗身的茶盏喝了口。 将胡须一抹,便又自顾自絮叨起来。 言说自合欢教倾覆后,整个东弥州的双修大道,就无人能再扛大旗了。什么龙鸾观、雀阴门,都是下九流的货色,只得了一丁点皮肉外相,远是没悟得双修之道、阴阳交泰的正真至理,活该像丧家之犬般追着打。 而合欢教倒了,这整个东弥州的乐子于符参老祖而言,更是少了足足一半,远不如先前那般的好耍。 话到末了。 他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但其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借用陈珩的面貌,出去耍一耍,跟如今在西素州的合欢教,好生碰上一碰! “以老祖之能,这种事又何须来问我?” 陈珩淡淡道: “你是太符宫的前辈,八派六宗的出身,纵是不问而取,我又能奈何你吗?” “太符宫可是正派!不是魔宗!是自前古道廷时代就存续至今的名门正派!你也知我是个前辈?正派前辈是做不出这等事的!” 符参老祖瞪眼: “不问而取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你让我还怎么在这胥都天混?老祖是不要面皮的吗?” “八派玄门……” 陈珩闻言微微有些讶异:“都是如老祖这般的高风亮节?” “呃……那倒没有……” 符参老祖犹豫了一下,挠挠头,还是如实开口: “小子,你此生虽定是没那个缘法进入八大派来修道了,但老祖还是大方跟你讲个实情罢。我太符宫是出了名的不惹事,门内弟子也少,这一代的弟子甚至还没影呢,故而没什么烦心事,但其他七派,门内间的争斗可是惨烈的很…… 大道之争,处处都是要争,这类大派弟子若是争起来,甚至比其他小门小户还更来得酷烈,虽碍于门规所在,不能逾矩,但绝也称不上是什么一团和气!” 陈珩眸底闪过几分思量,颔了颔首。 “那,老夫借用你面貌的事?” 见陈珩颔首的模样,符参老祖不由得兴奋搓了搓手,满脸希冀。 “不可。” 陈珩微笑:“老祖不可借用我面貌。” “……” 符参老祖两眼一直。 这时,嬉笑乐声又再悠扬传过来,和着潮声如鼓。陈珩静静听了半晌,也便阖上了圆窗,重新在蒲团上坐定。 “对了,你对你那好师姐到底是何心思?我叫她离你远些,可这孩子全然是未曾把老夫的言语放在耳中!” 见陈珩又有要修炼下去的态势。 符参老祖连忙从茶案上起身,好奇问了句:“她那一颗心显是系在你心上了,你呢?你又可曾对她动过心?哪怕是片刻?” “老祖猜吧。” “这是什么话!”符参老祖瞪眼。 “往常老祖跟我说话,总是言语到一半,就死活不肯继续了,要叫我自个去猜。” 陈珩淡淡道:“今番轮到老祖了,你不妨也猜猜看。” “……” 等到符参老祖怔然反应过来时,陈珩已是又垂目入定了。 他对陈珩翻了个白眼,无奈叹出一口长气,也便一个翻身落入角落的酒瓮处,趴在沿边,不管不顾,继续牛饮起来。 而时间匆匆流逝而过,若水无痕。 转瞬之间。 已是两日过去,到了该去怀悟洞主处听讲的时辰。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吐露实情 天光此时正是盛烈。 透过蝉翼似的描花窗纸照进来,便能瞧见无数细微的埃尘在四下空气里徘徊浮动,如一渠草木葳蕤处的溪泉深处,那些细小而晶亮的萤火。 符参老祖早已经跌进喝空的酒瓮里,睡得熟了,鼾声阵阵。 蒲团上,陈珩握住一方洁净瓷瓶,体内的胎息随着某种特殊节律,在四肢百骸中周流运转,时而迅若奔马,传彻出大江大潮的撼枕鸣音,又时而定若老龟,任尔十方风流百转,我自岿然不动,安然伏中。 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往返,都会从瓷瓶中飞出一道精气,钻入他的鼻窍内,被练炁术磨损化为最精粹的元真,最后再并入自家胎息之中。 每一道精气被消磨,陈珩的胎息便被滋养,更为了壮大了几分。 这些精气都是斩杀怀悟洞的无数兽禽得来,本就是上佳的灵气,属相纯一,几可与符钱比拟。 更莫说陈珩修行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共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谓作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并无采气的烦忧…… 不过这几日间的修行,他将瓷瓶内精气都耗用了泰半,虽使得胎息壮大了不少,却离练炁六层还是存了不少差距。 这门练炁术简直就像一头无底的吞金兽! 每一步晋升所需的资粮都多得令人骇然,便是吃空数个小家族、宗门的百年底蕴,都未必能见得修行至练炁九层大成。 以现下这般的态势,只怕是将瓷瓶精气悉数用尽,再耗了身上的所有符钱,才能将练炁的进境往前推上一层。 而至于到了练炁六层之后,又该寻个什么法子,来攒得足够灵气,晋入练炁七层,陈珩也未无个切实的头绪。 也不单只是练炁进境。 太素玉身如今是玄境五层,若想要再进一步,也同样糜费不菲,需耗去巨量的灵气,比之练炁修持差不了多少。 一个练炁功行。 一个太素玉身。 而今这两者都是因着灵气,成了他道业上的疑难障阻。 也因此缘故,陈珩心头倒是对从地渊出离后,拜入花神府修道的希冀,就更盛了不少。 花神府好歹也是南域的仙道巨头,洞天不知实情,倒是不可妄言,但福地和灵脉,定然是不缺的。 有了灵气,于他现下而言,就是去了修道上的半数关隘。 更莫说花神府内所有的师承真法、丹药符书种种,若是得手,又是一片坦途。 …… 在陈珩如此作想之际。 酒瓮中的符参老祖突得耳朵一动,旋即打了个酒嗝,慢悠悠爬出,两臂趴在沿边,对陈珩道了声: “鱼干酸腐发臭的味道好似近了,若本老祖所料不差,应是那头天魔又来寻你,这一次,只怕是要借着讲道之名,带你亲自去见它那大主子咯!” 陈珩闻言动作略一停,旋即止了吸纳精气,将瓷瓶封住,塞入乾坤袋中。 他抬头往窗户天光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再按着五脏的生气高低一察,便已得了个具体时辰。 “之前好言说是申时开坛讲法,如今才仅刚过午时,方至未时,提早了足一个时辰,” 陈珩若有所思,心道: “看来袁兄以飞禄果遁走一事,让怀悟洞主很是吃了一惊,心境都不宁,所以才会三番两次遣柴仲宏来探视我,疑心我亦会不知所踪…… 如今更是提早了开坛讲法的时辰,显是已然按捺不住了。” …… 袁扬圣早在昨日便已使用了飞禄果,遁走出十万里之遥。 他在临走前还曾登门辞行,向陈珩请教了遮掩身上气血的法门关窍。 据袁扬圣自述,他此行,是要前去东弥州西域的九危山,打探一味名为“琼胎阳罡”的天罡气消息。 九危山多蛇多金玉,共有九处险胜之景,其上罡风浩荡凛冽,如长龙盘卷,莫说凡人,便是修士一个不慎,被罡风卷带进了风眼,也得埋骨葬身。 而在这九危山峰顶,相传就足存有足足一岩池的“琼胎阳罡”,未被邪蓄之气污浊过,品质甚是上乘。 左右也是闲极无事,袁扬圣便打算去西域瞧看个大概,亲自登上九危峰,探一探那传闻中的“琼胎阳罡” 不过东弥州西域却是要远远胜过南域这等穷土,那一地的灵气充裕非常,几要蔽空满溢了,如此的胜景实状,才方对得上胥都天此方天宇之称。 也正因灵气充盈,西域的大小修行仙门也比得南域更来得鼎盛,再加之八派六宗之一的怙照宗山门更是在极西处。 西域地界,就真个是群魔乱空、劫气滚涌的险恶局面。 袁扬圣担心被魔宗修士看重了他这具肉身,会被炼成铁皮僵尸、飞空夜叉等邪物傀儡,是以在临行前特意登门拜访,向陈珩请教收摄肉身气血的法子。 事实上,像他这类专精肉身体魄的武道修士,一直便是魔宗修士的心头好。 不拘是祭炼城尸傀,还是抹了神智,收做护法神将,或是直接汲了那一身气血,用来炼丹入药,都是极好的选取。 道书中记载,怙照宗屡次出征宇外,可是伐灭了不少武道的地陆、界空,甚至还跟真武天的武道修士大肆做过几场,就是因为武道修士的鼎沸气血,对魔宗修士亦是一味不可多得的神药,乃是大补之品…… 不过陈珩收摄气机的法门,乃是卫令姜传他的《散景敛形术》……此法门非得是仙道的根基不可,也唯有是参习空空道人传下的“大无相常境真炁”,才能寻得门径才在。 他参习的乃是“太始元真”,虽莫名修成了此术,却也给不了袁扬圣什么金玉良言,只能同他说了几个在气机转运时的关窍所在,便唯有作罢。 而袁扬圣以飞禄果遁走一事,很快也就被怀悟洞主知悉。 此老遣他的二弟子,一个唤作柴仲宏的紫府高功,以慰问安抚的由头屡屡来行探视一事。 生怕陈珩同袁扬圣一般。 也是莫名便不见了行踪。 …… …… “那什么狗屁怀悟洞主既是要请你去听讲道,那便是说,老祖这张万里照见符也该是时候使用了。” 符参老祖长吁短叹了一阵。 这小小老儿跳到陈珩肩头,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道: “说实话,相处这几日,老祖也是觉察了,伱跟你爹并不是一路货色,比之你那些兄弟,也都要来得良善些……眼见就是到了快分别的时辰,老祖我还真个是有些不舍!” “老祖既如此恋旧情,不如在临别时,说一说我的身世?” 陈珩微微一笑,道: “我那生父究是姓甚名谁,又是死是活,身处何方,如今是怎般的光景? 还有我的那些弟兄,又是何许人也?” 这话问出后,本以为符参老祖会像往日那般插科打诨,搪塞过去,并不直言相对。 可却出乎意料的是。 符参老祖竟难得沉默了许久…… 这小小老者坐在陈珩肩头,捋着花白胡须,满脸的苦相。 “他娘的!我们这些草木精灵就是太心软!太心善了!若是告知了你,定是会惹得那人不快,说不得还会暗中给老祖记下一笔!平白惹下个麻烦来! 再且,这也是违了太符宫向来不过问世情的规矩,裴芷那小妮儿定是又要给老祖面色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人心下烦闷的很! 你小子不晓得的……我太符宫能够自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向来靠得便是不管诸般杂事!所以玄魔两道都敬都尊,不仅在八派玄门里有声誉,连魔道六宗都是交好!不会下手!” 话罢。 符参老祖仰天悠悠喷出一口至粹的乙木青气,欲言又止。 太符宫屈指可数的几次出手,都是不得以而为之。 最近一遭。 都还尚是在“中琅浩劫”的时候了…… 那时的道逆陆羽生以无边大法力打穿了罡气层,又与几尊佛陀、至人携手共力,抵住了“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的威能。 趁着八派六宗的几位道君被朱景天、无量光天等天宇势力绊住脚时,分身不得时。 正要一手托举起中琅州,携着此方大州飞离出宇外。 那刻,连太符宫的当代掌门都被逼不得已,只能无奈出手,以三十三道上清真符结成一记杀招,悍然削去了陆羽生的一半元灵下来。 虽在几位佛陀、至人的助力下,陆羽生终还是以一半元灵之身,硬生生携着整片中琅州遁离出了胥都天。 但太符宫掌门的那三十三道上清真符,却是足足拖延了陆羽生数万年的成道功夫,更是险些将他折磨的身死魂灭,至今都伤势未能全愈。 …… “若非玄魔两道互相存着龌龊,都猜忌彼此,不肯拿出身家来一搏,哪怕有朱景天和无量光天在一旁死命拉扯,那个陆羽生也未必能生离胥都天了,可惜,可惜。” 符参老祖心下颇有些苦闷的意味: “可离上次太符宫干涉现世,都还是‘中琅浩劫’这等惨状了,连宇内外都震动!这小子跟‘中琅浩劫’比起来又算个屁啊! 我若是因此违了规则,告知他实情,平白开罪陈玉枢,让这位未来的道君记恨上太符宫,只怕更是说不过去……” 他刚要狠心拒绝。 可话到嘴边,心一软,又开始犹豫起来。 “……老祖真可是实实在在的刀子嘴豆腐心啊,似我这般的良善!要如何在这险恶九州四海里求生存?!” 他心念万般复杂地转了几转,沉默许久,却突得一拍大腿,似是有了主意。 “待得你用出了这张万里照见符后,我再跟趁机同你说清个原委…… 记住了!时间短紧的很!仅此一次,听漏了那可就是你小子的不是!” 陈珩微微一怔。 而符参老祖也不再赘言了,只屈膝蹦起来,合身一撞,整个人变化做道青光没入他脑中。 “……” 陈珩伸手缓缓抚向眉心处。 若有所思。 在这一瞬,他仿是有了种奇妙的感触,只要心念一转,便能催发这张符参老祖所化的万里照见符。 “没想到老祖居然肯告知我实情,真是意外。” 片刻后,陈珩敛了眼底的复杂眸光,拱手叹道: “珩多谢老祖慈悲了。” 脑海里只听得“哼”的一声,旋即便没了动静。 陈珩笑了笑,又取出卫令姜赠他的那张金光神符,往身上一催。 随着一阵金光大作后,他从蒲团上起身,微微活动了一番筋骨,并无什么坠拗不适之感,也无什么神异体会。 只是在取镜自观后,瞳孔忽得泛起了丝极潋滟淡薄的金色,但一定神细察,又兀得不见了。 镜中人的眸中,仍是那副如沉渊般的墨深模样。 “金光神符,传闻是连元神真人都是视若珍物的符宝?没想到,仅是为了应付一头天魔和一个洞玄境界的怀悟洞主,居然用在了我这个练炁士身上。” 陈珩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 只是继续默坐蒲团上,等待怀悟洞主遣人来传唤。 未过不久,只约莫半炷香功夫,便果然有叩门的声音响起。 陈珩推门一瞧,几步远外,正站着一个面目高古、白瘦非常的紫衣修士。 “见过高功。” 陈珩稽首一礼。 此人便是怀悟洞主那二弟子,紫府境界的高功,名为柴仲宏。 在袁扬圣遁走后,这柴仲宏也便屡次三番来探视陈珩,倒是相互认了个脸熟。 “陈师弟,不必客气。” 柴仲宏一笑,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请你们这些前三名次去听讲的,车架也备好在外了,师弟随我来罢。” “贫道明了。” 陈珩返身将门一阖,拱手一笑。 分明是提早了一个时辰,见陈珩却也不问,柴仲宏此时倒有些意外了,脸上笑意倒也多了几分。 “这蠢货,只怕还以为自己是要多听一时辰讲道,占上便宜了,可笑!” 他心下冷哂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伸手虚虚一引。 可却还未等到两人走几步,长梯处,便又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抬头时,卫令姜看着廊道处的二人时面色一怔,微微皱了皱眉。 “不是申时吗?怎么提早了?” 她心道。 “师姐。” 陈珩见到她也微微有些讶异。 柴仲宏瞥了卫令姜一眼,略颔了颔首,便要下楼,却忽得被卫令姜给伸手拦住。 “这位高功,我与师弟还有些话要说,不知能否宽限几息?” “待得讲道毕了后,陈师弟自会回返,这位——” “我与他是道侣,有些私密话要说!” 卫令姜淡淡开口。 本要回绝的柴仲宏听得这话,有些吃惊,他看看卫令姜,又去看身后面无表情的陈珩,忽得了然微笑,拱手下了楼。 “两位请自便,不过还是请快些,勿要恩师久等了。” 他的身影随着脚步声的传彻,渐次远了,很快便消失不见。 场中兀得沉默了几分。 “你——” “师姐方才又在胡扯了。” 陈珩淡淡开口。 听到这番话,卫令姜瞪了他一眼,暗暗咬紧了牙关。 感谢衔翎醉饮山风的500点打赏,感谢知行合一慎独的280点打赏,感谢斯是聊吾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3012819_ca的100点打赏,感谢黎明破碎的100点打赏,感谢违规昵称819的100点打赏,感谢心中藏之的100点打赏。 第九十五章 旋开旋落旋成空 “提早了一个时辰?” “是。” “神符?” “已用了。” “那老祖呢?”卫令姜问。 陈珩用手指轻叩了叩自己眉心,没有开口。 …… 两人又异样地沉默了片刻。 在卫令姜身后。 青枝气若游丝地打了个哈欠,恹恹瞥了两人一眼,将手里捧着的水罐装的莲实汤嘿呀一声,用力举到头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小姐在急什么……等干掉了这头恶嗔阴胜魔后,还不是要回返赤明派,在‘九皇常阳金阙’洞天里坐牢!大家一起狠狠地坐大牢!” 她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动作却不停,随着脸颊一鼓一鼓,水罐里的莲实汤,眼见着就要见了底。 “还有小姐师傅,她肯定是看这小陈不爽的!拙静老道姑!那個不近人情,没人喜欢的干瘦老癫子! 等青枝成了妖族的大圣,一定要把她捉去填归墟,让她天天都待在海眼里!” 想到这时,她不禁有些洋洋得意,脸上忍不住要露出笑来。 却在下一刻,偏偏被一颗莲子给正中卡在了喉咙里,呛得她狠狠连翻白眼,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满地扑腾打滚。 …… “有那张箓在,你会没事的,一头天魔而已,还奈何不了它。” 卫令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其实,我一直想问了。” 陈珩淡淡抬起眼帘,忽得开口道:“难道不是太凑巧了吗?” “凑巧?” “这一切,自我与师姐相识至今,所有的一切。” 他低声开口: “师姐难道不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像是有人故意要引着我们去走的么?” 为什么偏生道左相逢? 为何卫令姜会得手《散景敛形术》,又为何与他的“太始元真”又正巧相契? 符参老祖、金光神符、天魔和怀悟洞主…… “师姐的试法,是要自己独力除去那头恶嗔阴胜魔,才能算得功成?可难道,我便不算是外力?” 陈珩静静看着她,开口: “我的真炁配上散景敛形术,正巧能欺瞒感应……师姐曾说过你下山前,便只被下赐了一张符参老祖所化的万里照见符,再无他物,看来不单是师姐打着借刀杀人,引外力除去天魔的心思,师姐的宗门前辈,只怕也是如此作想? 可引外力的前提,是要能欺瞒天魔才是。它若是觉察到了什么高明的真炁根底,定会投鼠忌器,不会露出天魔本相来,那借刀杀人之事,也自是无从谈起。 而若是师姐只随意寻了一人来相助,一个真炁品秩低弱的。 那他因着资质根性的缘故,也不会被怀悟洞主看重赠丹,更莫说要在怀悟洞中夺得前三名次了,此法亦然不可行。” 卫令姜定定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真凑巧?不是吗?” 陈珩沉默良久,而后无声笑了笑: “若师姐没有遇上我,若我也不曾与你相识,仅凭着一张万里照见符,又要怎么除去恶嗔阴胜魔……” 明明只是练炁境界,却偏生要不假于人手,收摄一头天魔。 可卫令姜身上,却又莫名备了金光神符等等手段。 其中曲曲折折,弯弯绕绕。 就好似。 是分明就要让他们相识的一般…… “凑巧?倒也是,很像是我派太文妙成道君惯用的手笔。” 卫令姜心下怅惘,她笔直迎上陈珩的目光,默默想到: “要消解艾氏赠法的恩情,有的是办法,为何非要除去艾媛炼出的恶嗔阴胜魔,才能算作数?又为何偏不得旁人助力,要我以灵身来做成此事?道君究竟是什么用意,还有那桩机缘……” 除去恶嗔阴胜魔后。 能助她度过纯阳三灾其一的那桩机缘…… “师弟,就是我的机缘吗?” 卫令姜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种绵绵的,像隐针般的刺痛让她眼神闪了闪,兀得便也难堪似的犹豫了。 “既然觉得蹊跷,为什么不走呢?” 直到过了好一会。 她才涩声开口。 炎热的暑气像烟一样的上升。 越过他的肩膀,能看见远处楼阁正被覆在一片深金潋滟的光照里,仿如一个易碎的琉璃水泡,迷梦般的恍惚,又近在咫尺,只要用手一戳,就能触碎它。 “为什么不像那个袁扬圣一样,离开这里,又为什么要帮我?” 卫令姜有些希冀他的答案,却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下意识低下头去。 “你其实可以走的。” 她慢慢握紧了垂在裙边的纤长手指,也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那支特意准备的花枝,目光像黏死在了地面了般,怔仲瞧着那几道细小的木缝。 好似过了很久很久,时间在难堪的等待中被一寸寸地拉长。在卫令姜以为他像是永远也不会开口的沉寂漫长后,面前的光影突得动了动,摇曳出错乱的晕。 人的影子被光长长投到角落的壁上,模糊不清。 “因为我在意你。” 他说。 卫令姜惊异抬起头。 陈珩面上是一种她从未见过,也很难言说的神情,似是自嘲,也似是透着一股莫名的讽刺,压压如潮。 这种种情绪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快得让卫令姜都未曾反应过来,最终,所有的都消无下去,只余下了一片深邃的缄默。 在卫令姜甚至疑心自己是否听错,心慌意乱之际,面前的人接着开口。 “师姐,因为我在意你。” 陈珩又重复了一遍,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人: “从没有人像你这般的待过我,不管是一时真心,还是内魔下的假意。 从没有人,像你这般的待过我……”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并不起什么波澜。卫令姜心跳却突得快了起来,难以言喻的感觉擂动着,像是要被胸口都撕开。 “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对你如实开口。” 陈珩垂下眸光,淡淡开口: “我此生只——” “不要说了!” 卫令姜少见地打断了他。 “师姐。” “不要说了……” 陈珩与她对望,卫令姜声音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哀求来。 “我不知道这是内魔还是什么,你等等我,至少不要是现在……行吗?” 陈珩喉头微微动了动,但在那种沉默到近乎萧索的目光下,手指颤了颤,终是偏开了脸去,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又是一阵无言后,卫令姜突然开口。 陈珩摇头。 “是逢巳节,奉天的祭典,等你回来后,湖岸会放灯的。” 卫令姜执拗看着他:“你知道逢巳节吗?” 短刹的安静后,在看见陈珩再一次摇头后,卫令姜一直握紧的手指终是慢慢松开,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开。 “等你回来后,大家一起去看放灯吧。” 她双目一眨一眨,若笑地望着他,不容拒绝地开口: “我叫卫令姜,赤明派真传,卫令姜!” “陈珩。” 他凝视着她,抬手,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是也万般复杂地打了个稽首: “练炁士,陈珩。” …… ……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一片翻飞的素白衣角在几息过后,也隐没在了视线里。 卫令姜此刻神色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荒谬感,像偷到了鸡的小狐狸,振奋握了握拳。 这时候,她才总算有暇将目光投向青枝。 怔了一怔后,旋即颇多无奈地拎起她衣领,一掌拍向后背,将卡在她喉咙里的那颗莲子给逼了出来。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干呕后,青枝翻了个大白眼,缓缓从地上爬起身,面无表情瞧着卫令姜。 “……” 卫令姜有些窘迫转了个身,青枝不依不饶贴到她面前,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小姐不用管我,青枝死了也没有关系的,反正小姐也不在乎,青枝一只鸟也可以在死后过得很好。” 青枝嘴角一歪: “小姐以后把心都放在他那边吧,青枝饿了自己会翻垃圾吃,好吃的很,渴了会挖雪喝,再见小姐,青枝会照顾好的自己,祝你幸福,以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你——” “等到回返山门后,让你出洞天玩一个月,行了吧!” 卫令姜听得头大,一把将她抱起:“一个月!足够让你去东海玩一转了!” “此话当真?!” 青枝瞬得喜笑颜开,抱住卫令姜脖子开始讨价还价:“两个月!” “绝无可能,那你还是别出去了。” 卫令姜摇头。 青枝闻言,高高竖起的耳朵顿得耷拉了下来,一脸苦相。 “不过,小姐刚才装得挺像样啊,可怜巴巴的……如果不是青枝跟你太熟,险些也要被你骗过去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有些好奇道: “刚才你情知小陈是要直言拒绝你了,却巧妙用了装可怜让他心软,趁着他犹豫,又转了话头,约好两人去看放灯,堵他的嘴,让他更加说不出话,干得漂亮啊! 以退为进这一手,小姐是从哪学来的?” “你。” “莪?!” 青枝大惊失色,慌张摆手:“我还是只个小鸟崽子,出生都没多久呢!你不要乱讲的啊,平白毁人清誉!” “是从你珍藏的那些人间话本故事里学来的,没想到还真有用。” 卫令姜摇头: “看来‘万象纷杂,道通同一’此句,果然还是有些道理在的。” “这好像是紫府秘旨里的话吧,说的是灵气属相,又不是这个。” 青枝翻了个白眼:“小姐你不要欺负我没读过书。” “他方才撒谎了。” 卫令姜仿是没听见这句话。 只是开心抱紧青枝,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似的,方才在陈珩面前的那股隐忍的哀恸早已荡然无存。 她明丽面颊上,浮出两个浅浅梨涡,道: “逢巳节明明就是容国的节庆,他在容国住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知道逢巳节呢!” “……这能说明什么?” 青枝挠着脑袋。 “他的心还是乱了!” 卫令姜轻轻皱了皱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 “那不是心动,是心软了吧……看小姐可怜,像是哭出来了一样,心软了。” “你闭嘴!” 卫令姜不听。 少顷,她又有些犹豫,踌躇半晌后,终是眼神一凝,下定了决心。 “青枝,我要带陈珩回赤明派!” 她说道。 “小姐疯了?赤明派可是堂堂八派六宗之一,又不是什么五光宗,说进就能进的!” “我身上共有六十四件大道功,再加上颜熙真人留下的那两处天外遗藏,这二者加起来,应当能换一个入下院的机会。” 卫令姜淡淡开口:“待得他入了下院,在我的看拂下,他拜入赤明派也不过是时间长短,早晚的事。” “你要把遗藏都给让出去啊?!” 青枝此刻真是吃了一惊: “可丹元大会呢?怎么办?小姐若是取了那两处遗藏里的东西,定能同玉宸派的君尧一般,在丹元大会上留个名次的,说不得还能争个魁首呢!若是让出去了,丹元大会上怎么办?!” “颜熙真人乃是阴天子命格,那两处天外遗藏也是所有遗藏中最贵重的,非得同有阴天子命格者,才能够开尘。” 卫令姜不以为意: “可阴天子又何其难寻,姑姑艾媛和上虞艾氏的人自作主张,替我找了那么久,都没半点行踪,这种事又哪是急切间就能做到的? 不过,他们似是还以为我是要阴天子的命格,来修行门中的‘通幽洞观’大神通,倒是南辕北辙了。” 青枝听到这话,难得沉默了半晌,良久才抓了抓下巴,摇头道: “小姐,像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 卫令姜笑了一笑,眼波流转间,似藏着万语千言: “他既要求长生,那我卫令姜便给他长生!等他到了赤明派,日积月累下,他陈珩纵是一颗油盐不进的铁树,早晚也得开花!” …… …… 此刻。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屿。 两头丈许高的天马正拉着一座罗盖宝车,缓缓降在了一座长宽足有三百丈,四角塔楼各是分立着四象铜雕的巍峨大阙前。 彩光盈空,煌煌摇摇。 宫阙正中立有一根几是通天的紫纹盘龙大柱,深深耸入云霭密云之中,直似一根鼎定四维的神锋般,叫人一眼都难望见尽头,叹为观止。 在送得陈珩来到这座巨大宫阙后,柴仲宏也不多留,只拱手笑了一声,便驱车告辞。 陈珩在目送他远走后,将袖袍一摆,也毫不犹豫,大步朝向宫阙处走去。 还未等得他跨入大门,便早有几个侍立在侧的彩衣女侍笑盈盈万福一礼,将他往这座宫阙深处去引。 廊楼百转、水榭花池、玉梯高阁、跳台金桥。 纵目所见的,都是种种华丽雕饰,叫人目不暇接。 这宫阙内果然是大的出奇,便是足足居住容纳下数百人,都绰绰有余,也不知哪处偏殿内,还远远传彻出笙箫玉笛的清音,宛转悠扬,煞是娱耳至极。 待得穿过了三五重院庭,又绕着浮桥走了几转后,过不多时,女侍们突得在西南一座殿阁中停下,齐声一礼,娇声道: “请尊客先沐浴洗身。” 陈珩微讶。 这时刻,脑中又复传出符参老祖的声音来。 “放心,这可不是甚么美人计,是那狗屁天魔要开始来试你了!将气机骨血都摄住,勿要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了!” 第九十六章 不同 香雾缱绻,水流泊泊。 丝丝缕缕的轻烟从殿阁的缝隙处徐徐腾起,潮润的霭雾仿是只在扑面,柔柔袅袅,清清玉润。 “要试我?” 陈珩早已将胎息改换成了“锭金真炁”在练炁境界时的属相。 一身金锐的本性,锋锐无比,连在眸光转动间,都似是要打碰出滚砂磨刃时的刺响,铿锵难当,逼人耳目。 气血精气,也皆被散景敛形术遮盖下了不少,只余了泰半之数。 这时的他,就如若只是一个小宗派的天才俊杰。 气机外放时,虽甚昂扬肆意,汹汹烈烈,却缺了一点玄门根性所在。 若是有道行高强的修士在此,只略一观,无需多察什么,便知这仅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好似个壁里安柱、窑头土坯,分明未得大道正传。 虽能逞得一时威风,却也终究长久不得。 未经过水火锻打,寒暑煎磨,若有一朝大雨滂沱、河潮泛滥,不需一时三刻,当即便是個房塌屋消的凄惨下场,根基孱弱,望不得无上长生。 事实上。 那些小宗派的天才弟子,如白鹤洞周行灵、血莲宗秦宪或是玄真派的晏蓁等等,都俱是此等表象。 九阶三十六品的真炁,每一品间,皆是存着天差地别。 大派弟子和小宗弟子,仅只是第一步练炁法门的不同,便已拉开了深广如天渊的距离…… 自窥破怀悟洞主的别有用心后,陈珩示现于人前的,便一直是这副玄真派“锭金真炁”的属相,掩了“太始元真”的内实。 就连在怀悟洞中,与那群血莲宗的修士斗法时,也是刻意控住了气机,不让其外泄。 否则不必什么太素玉身。 光是他那足以比拟寻常真炁的胎息功夫,便足够来做应付了。 …… 陈珩目芒闪烁之间,心中虽存几分警惕,但此刻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若是踌躇难决,怕是会平白惹得怀悟洞主心下警惕,还误了大事, 故而只顿了几息,便大步甩袖上前。 而待得他刚要分开殿阁门户时。 那彩衣女侍中,一个为首的,眉心点着梨花妆容,容貌妩媚姣好的女子,突得盈盈一拜,向陈珩开言道。 “尊客还请少待。” 陈珩看去一眼,将步履一止,也不说话。 “请容我等姐妹几人先行换了衣衫,再侍奉尊客洗身。” 只见为首开口这女子约莫二十上下,肤光胜雪,唇似丹朱,与其他女侍不同,她腰间还悬了一颗璀璨放光的明珠,涟漪照光,更显出身份的不同来。 她含羞带嗔似地瞥了陈珩一眼,眼波流转,自有一股妖冶多姿的风情,娇声笑道: “奴家绿珠,不知尊客喜欢什么样式的衣物,在洗身时,奴家和姐妹们都可尽数换上,供尊客赏玩,还有——” “我无须人服侍。” 绿珠话还未说完,便被陈珩冷淡打断: “洞主讲道在即,在前辈的法场之内,我又怎好与他的女侍欢好?速速退去,勿要多言了!” “尊客,这其中并无不敬的意味,让我等姐妹来服侍,这也是老爷特意吩咐过的,是——” 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走。 绿珠不由得有些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伸手就要拽住他的衣袖, 只是青葱般玉指才刚一动,便被陈珩面无表情地扫了眼。 顷刻间,顿觉肌肤仿佛被刀刮过似,片片生疼,难以忍耐。 一时香汗涔涔如雨下,似被某种扑食猛兽给盯上了般,身躯僵直。 等得过上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下神时,才惊觉自己已是汗湿重衣,连面上的香妆都已花了不少。 “……看来妾身的蒲柳衰姿,显是入不得尊客法眼了,又或是尊客口味不同?不爱女色?”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不容情面的给否了。 绿珠脸上一阵红白不定,最后终还是强笑了一声,拿出木牌一晃。 只见远处亭阁忽得洞开,又鱼跃出了一队身着轻纱蔽体、美艳妩媚的男子。 这些男子面上都是描着少女的妆容,衣着豪放大胆,几是袒胸露腹了般,只待得绿珠一声传唤,就要近前来。 “尊客——” 绿珠脸上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要开口问询。 却见陈珩已是面无表情转身,门户一开一阖间,原地便没了身形。 “……” 她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狠狠咬了阵牙,娇媚的玉容扭曲变色。 过了好半晌。 才又一挥木牌,将那队男子赶回了阁亭中,一言也不发,转身便走。 直到去得远了,进入一座偏殿后,容一众女侍将殿门阖上。 绿珠才发泄似的将壁上墨画撕了个粉碎,又砸烂不少玉盘精瓷,大吼大叫了阵,才方出了口气。 “姐姐,这人眼见着今日就要被夫人炼成魔眷了,和我们一样,你现在又在急什么?平白发什么肝火呢?” 一个和绿珠相识的女侍柔柔抱住她的手,劝道: “等他也成了魔民后,自然是个七情难抑、六欲焚身的模样。姐姐可是夫人亲自以心血孕出的红妆魔,种性远在他之上,你想要他做什么,他难道还能违你么? 到了那时候,莫说要上他的床笫。 纵是要他学狗叫,向姐姐你摇尾乞怜,难道又是甚么难事吗?” 这一番话下来,惹得众女都不禁掩唇,也总算令绿珠神色稍霁,稍稍露出了丝浅淡笑意来。 她伸手一捻,将已掉下了半边,垂在颊上荡荡悠悠的半张脸皮扶住。 小心翼翼凑到镜前,用蜡黄滑腻的油膏往复抹了几层,才总算是粘得牢了,盖住了面皮下的那堆腐蛆苍蝇,将熏天的恶臭也一掩。 “你说的不错!我可是夫人亲自用心血孕出的红妆魔,是要与公子日后诞下血嗣的,我的种性定是远在他之上,他怎能违我!” 绿珠冷然一笑,又用力按了按先前脱下的半张脸,道: “怒急攻心下,竟是把这副好好皮相都险些撑破了,倒是我的不是。” 她又转身吩咐了句,随后便有几个彩衣女侍笑盈盈走出殿外,顷刻间,就带了几个精壮的大汉回来。 那几个汉子被带进来后也不反抗,虽是身材魁梧,血气强卓的体壳,可脸上却偏生是一派茫然喜乐,嘴角还流着几丝涎水,像是已然痴傻了,只能任由人随意摆布。 “可惜我孕出的时候还是太短了,只能吃些凡人和胎息,却是吃不得练炁士。” 绿珠心下叹了口气。 红妆魔的登阶,最至关的一味主要,便是人身精气,不拘男女阴阳,只要采得足够,便能血药功成。 但她如今还尚是初生未久,胎息修士的那一缕胎息于她而言,都难以消化,就莫说是道行更强的练炁士了。 “等到登阶之后,想必老爷和夫人就要更加器重我了,我这红妆魔和少爷那力异魔都不是俗流,为了安我的心,一些小要求,应会允我的才是。” 思忖间,绿珠也翻身上了床榻,将手一招,就将一个精壮汉子摄了过来,又顺便垂了纱帘,心道: “方才那人虽是男子,又端得无礼,却怎得好生貌美!叫我都眼热非常了!恨不能当场就同他行一次鱼水欢好! 不过,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将他养在身边…… 就怕夫人看了也眼热,也要同我抢,那才叫人头疼呢!” 怀着满腔的愁绪,床榻猛烈摇撼着,喘息声此起此伏。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 随着深青色的纱帘一动,便有一道人影重重跌飞出去,在地面滚了几滚,直到触到了门槛,才堪堪停将下来。 这时候。 那原本壮硕若狮虎的汉子,此时已是脆脆一层皮囊在包着骨头,气若游丝,油皮薄如蝉翼,几可瞧见内里那些蠕动着的暗红脏腑。 只是短短数十息,他就仿是已衰老了一甲子,发丝花白,最终在一声短促的气喘后,将头一歪,便再也无了声息。 而下一刻,在绿珠满足的笑声中,又有一个大汉双脚离地,不由自主地向床榻处飞去。 就在这处鸳鸯被翻,红绡帐动之时。 另一方。 已更过衣冠的陈珩在其他彩衣女侍的引领下,继续朝着怀悟洞主的法坛走去。 “方才,有一道神念屡次扫了过来,观着那邪祟气息,十之八九便是那头恶嗔阴胜魔……幸亏你以散景敛形术将胎息遮掩的好,未被瞧看出了端倪,否则便是个麻烦!” 脑海中,突得传出了符参老祖的声音: “为何要先在汤池里沐浴更衣?老夫明白了!分明就是怕你穿着什么内甲,或是里衣内携着什么护身的手段,存了戒备! 不单如此,连你乾坤袋都被里里外外扫了一遭,家底都朝天了呢!” “天魔竟还能看察乾坤袋内的事物?” 陈珩闻言微微一讶,也传音道。 “多稀奇,天魔本就是虚空蝗类,更莫说那还是头恶嗔阴胜魔了,乾坤袋这下品符器虽有内景之能,却简陋的很,自然是难隐瞒它的耳目。” 符参老祖大笑道: “你如今一穷二白,除了那几张斗箓之外,却是实打实的身无旁物!放心,放心,那蠢魔定是认不出斗箓妙用,不会相疑的!” “那有无法子——” “待得你成就紫府后,就能将物什储在紫府内,那可是片天公造得的内景天地了,绝难绝难窥看里内!” 还未等陈珩说完,符参老祖便已猜中了他的心思,无奈解释了句: “再说了,看你乾坤袋的可是天魔,也唯有这群蝗类中的佼佼者,才能有此厉害! 若换成那个什么怀悟洞主,他是屁都看不出来的,你小子别太多心,一天天都疑神疑鬼的!”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 这一路上,两人便又漫无边际说了些话。 符参老祖对陈珩与卫令姜之间的事是存着万分的好奇,屡屡想要打探个究竟,问个水落石出才方肯罢休。 但无奈面前这人口风甚是紧密,饶符参老祖怎么旁侧敲击,都探听不出他的真切心思。 气得符参老祖一张面皮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仍是只能恹恹作罢。 “你小子不去蹲个死牢实在是可惜了,嘴这么严实,撬都撬不开吧,上刑也没用!” 符参老祖骂骂咧咧,刚要继续开口。 却突得皱了皱眉,猛得便不再作声。 “别再传音,到人家地头了……” 最后说完这一句后,他便沉寂了下去。 陈珩抬眼一瞧。 只见不远处一座遍体明黄色的宫阙中,四门大开,甚是空空荡荡,仅在宫阙的居中处,立有一座水玉砌就的法坛,高约三丈三,坛上端坐着一个衣冠整肃的高大老道,正是怀悟洞主。 在法坛下,还有三个杏黄蒲团平次摆着,其上已是坐定了两人。 “尊客请罢。” 领他前来的彩衣女侍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旋即莫名掩唇一笑,敛裳退走。 “见过洞主,见过两位道兄。” 陈珩也不犹豫,将袖一挥,便大步走到走到法坛下,施施然打了个稽首。 “小道友看来起色颇佳,甚好,甚好。” 怀悟洞主一挥拂尘,微顿了顿,笑道:“不必多礼,请入座罢。” “道友来了,请,请。” 蒲团上的另两人也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回礼,态度恭敬非常…… 因袁扬圣察觉了不妥,提先用飞禄果遁走,所以他空缺出来的位子,也便被血莲宗的一位练炁士给补上了。 陈珩、散修路玉再加上一个血莲宗的练炁士。 便统共。 是这能有缘法来听讲道的前三名次—— 几人见礼完后,也不多寒暄,只是各寻了蒲团坐下。 怀悟洞主在说了几句场面后,也没有多的言语,直入正题,微微一笑,便阐了一门以兵甲来易形,换身替死的高妙道术。 如云如雨,乱坠天花。 符箓、采气、丹阵、炼灵、傀儡…… 说一回玄,论一番道。 怀悟洞主并不藏私,似是要毫无保留般,金声玉振,娓娓道来。 而一位洞玄大炼师的心得道论,莫说是散修了,即便对门派弟子而言,也无疑是桩天大的机缘。 坛下众人皆是如痴似醉,浑然深浸在了其中,不知光阴几许。 半个时辰悄然而过。 突然,陈珩心神一警,莫名将眼一睁。 耳畔仍是怀悟洞主温厚的声线,这一回,说的是大宝黄丹的冶炼手段,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那个练炁士皆是听得全神贯注,闭目沉意。 可在他耳中,本是寻寻常常的丹方,却是愈来愈荒谬狞恶。 血河、尸蜡、颅首、腐蝇…… 惨叫声不知从何处,慢慢地钻了出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终于。 面前虚空兀得像纱幕般朦胧分开。 一头被剥了皮的血尸哭叫着挤进现世,猛得张开双臂,便抱住了他! 第九十七章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浓腥的尸身腐臭气味扑鼻而来,近在咫尺! 仿是只要再凑近一些一些,那些飞溅挥洒的血滴子,就要狠狠击打在脸上! 陈珩突然神色一紧,遍体生寒,一股极可怖骇然的感觉直斥心头。 可还未等他做出别的动作,只在那剥皮血尸触到他双臂的刹那,一切却又兀得虚化了下去。 像是映在水面上的空濛幻象。 只是一道缥缈的泡影…… 剥皮血尸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只是短短几个眨眼,那凄惨尖锐的哭嚎声就慢慢低了下去,好似突兀隔了无穷的远遥,要渐次微不可闻。 陈珩面色一沉,鼻端微微动了动。 此时那剥皮血尸的惨嚎已全然消弭无声,若非是空气中还残存着几丝腥臭非常的秽臭,久久不散,几乎就仿若是一场梦中的魇景。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闪动。 身边的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练炁士都仍是一派无觉无察模样,双目似闭非闭,神色肃然。 在听得精妙处,还忍不住要摇头晃脑起来,击节叹赞。 三丈三的法坛上。 怀悟洞主亦是从容自若,慢摇拂尘喷珠玉,响彻雷霆动霄云。 说法讲道,推阐圣明。 这座庞然宫阙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派云淡风轻,恍然未觉的模样。 好似只有他,唯他一人。瞧见了那一幕! 就如若。 是故意要让他一人偏偏来瞧看个真切般…… 这一处的讲道仍旧在继续。 而在陈珩目中,面前已是又生出了无数奇诡景状,遍地的魑魅魍魉…… …… 房梁上密密趴卧着交媾的人面大蛇,男女老少的面目都有,丈许的蛇尾长长从梁上垂曳及地,沙沙发响,像被风拂动的轻柔软幔。 大开的四门前站立着一群红肤侏儒,四目八耳,手持着通红的钢叉,它们时不时从叉上取下一块未炙熟的生肉塞放进嘴里,吃的鲜血淋漓,眼珠子咕噜噜在陈珩身上乱转,聚在一处交谈时,发出的也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 在陈珩目光扫来时,连忙嬉笑着跑开,你追我赶也似。 却过不多时,又哄闹着围拢,眼珠子里的恶意愈发的不加掩饰,几要喷薄而出,嘴角的涎水黏腻淌了满地…… 无头的大肚尸魁像白蛆般在蠕动翻涌。 池中的血水凭空奏出弦乐铮铮。 日光下似有无穷车轮飞驰往复而过,流烨似火的颜色,在空洞地穿过身体后,会余下哼哈的古怪气音。 远远,一头齐山高的六面金人箕坐在宫殿不远,它要将躯干横斜过来,目视陈珩时,一时连云霭都被阻住。 视野所及。 尽皆是遍灿的金光…… “玄牝者,神气也,口鼻者,神气之门户也,出息入息,长放缓收,使之绵绵,归根复命。阳起大请丹,合贴神气之味,可流通百脉,灌溉三田,是正真通关荡秽之大药。” ——“尔时,祟郁大魔王说是真言已,即时三千大千世界六十六种大震动。” …… “取紫英母石一斤,研成细粉状,加之胆石末、黄乌末各二两,同研成粉。” ——“尔时,仙佛神圣骇怖,即皆同时仰观虚空,见有一大无边魔像临于日月五星处,照耀无量无数无边诸天世界,声震大小劫会之灾,俱悉肉跳心惊,体失光明。” …… “苦酒三升入炉,以数七日夜通养,子丑卯寅互换火,待得铅消汞退后,可取得药泥半掌。” ——“若有情诸生不敬奉魔道,闻即此音,当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颠狂,种种病苦,一切皆得。” …… “固济后,以精瓷盛之,置于初阳起地三丈三深处,封丹七七四十九日取出,大药乃成,” ——“绝善人,除残民,疫水交波,兵火绕集,恶恶并生,凶凶共起……礼赞祟郁大魔王,一切平等业障苦过之奉主,毁生摧福,天地威光,践踏正法道!” …… 恶怪惊心,群怖狂舞! 而非仅是这种种蹊异,连带着怀悟洞主在法坛上的讲道声。 在陈珩耳中。 都已彻底歪曲扭转成了一种恐怖的魔经!截然不同! 大沉沦!大破灭!大毁减!大凋零! 渐渐,渐渐…… 而那魔经随着叙述声的渐次清晰,也已从旁人对于“祟郁大魔王”的礼赞膜敬,转为了“祟郁大魔王”的亲自口述的一门大神通。 那些似是鸟爪、又似是兽蹄的神箓符字随着魔诵声,一个个在心田间映现而过。 陈珩恍是身坠在了云雾之中,迷迷蒙蒙,待得回过神来,已是半个时辰又恍然而过。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脑中此时已是突得多了一篇经文。 仿是只要心念一动,放开拘束,就能够尽数观览下来。 但此刻陈珩已是无暇细看,只略瞥了一眼,便被这幅眼前景状震得微微吃了一惊。 金人、侏儒、车轮、大蛇…… 这些魑魅魍魉不知何时,已是围近了上前,将他团团圈在中心,它们的身影虚幻穿过怀悟洞主等人,像是两个不同的虚空世界,短暂重叠在了一起。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一个红肤侏儒将手中钢叉松开,向陈珩顶礼膜拜。 它站立在血莲宗那位练炁士的身侧,在躬身跪伏时,头颅更是径自穿过了那练炁士的肚腑,还略透穿出来了几寸,像是那练炁士腰间平白多出了颗颅首,看起来颇是荒谬滑稽。 然而满室之内,也唯有陈珩能够真切目睹这些怖物,听闻它们发出的声响。 这森寒中又隐隐带着些荒唐的一幕,自然也无旁人再能目见。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与山岳齐高的巨大金人也拜伏下去,无数的楼阁亭子空洞嵌入它的肌表。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所有的红肤侏儒都渐次跪倒在地,车轮停歇,交媾中的人面蛇密密从梁上分开爬落…… 所有的怪物都在用不同的语调嘶吼着同样一句言语,而那些本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却在此刻,现今却字字清晰,尽皆汇成了一句齐声的呼喊。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礼赞祟郁大魔王!” 那个最先拜伏下去的红肤侏儒抬起头来,向陈珩恭敬开口: “魔子。 请施术罢——” 感谢万物不及电电的20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5000点打赏,感谢衔醉邻山风的1500点打赏,感谢雲归加点盐的100点打赏,感谢月恒日深的100点打赏,感谢赫拉克勒斯的勇气的100点打赏 第九十七章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浓腥的尸身腐臭气味扑鼻而来,近在咫尺! 仿是只要再凑近一些一些,那些飞溅挥洒的血滴子,就要狠狠击打在脸上! 陈珩突然神色一紧,遍体生寒,一股极可怖骇然的感觉直斥心头。 可还未等他做出别的动作,只在那剥皮血尸触到他双臂的刹那,一切却又兀得虚化了下去。 像是映在水面上的空濛幻象。 只是一道缥缈的泡影…… 剥皮血尸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只是短短几个眨眼,那凄惨尖锐的哭嚎声就慢慢低了下去,好似突兀隔了无穷的远遥,要渐次微不可闻。 陈珩面色一沉,鼻端微微动了动。 此时那剥皮血尸的惨嚎已全然消弭无声,若非是空气中还残存着几丝腥臭非常的秽臭,久久不散,几乎就仿若是一场梦中的魇景。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闪动。 身边的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练炁士都仍是一派无觉无察模样,双目似闭非闭,神色肃然。 在听得精妙处,还忍不住要摇头晃脑起来,击节叹赞。 三丈三的法坛上。 怀悟洞主亦是从容自若,慢摇拂尘喷珠玉,响彻雷霆动霄云。 说法讲道,推阐圣明。 这座庞然宫阙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派云淡风轻,恍然未觉的模样。 好似只有他,唯他一人。瞧见了那一幕! 就如若。 是故意要让他一人偏偏来瞧看个真切般…… 这一处的讲道仍旧在继续。 而在陈珩目中,面前已是又生出了无数奇诡景状,遍地的魑魅魍魉…… …… 房梁上密密趴卧着交媾的人面大蛇,男女老少的面目都有,丈许的蛇尾长长从梁上垂曳及地,沙沙发响,像被风拂动的轻柔软幔。 大开的四门前站立着一群红肤侏儒,四目八耳,手持着通红的钢叉,它们时不时从叉上取下一块未炙熟的生肉塞放进嘴里,吃的鲜血淋漓,眼珠子咕噜噜在陈珩身上乱转,聚在一处交谈时,发出的也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 在陈珩目光扫来时,连忙嬉笑着跑开,你追我赶也似。 却过不多时,又哄闹着围拢,眼珠子里的恶意愈发的不加掩饰,几要喷薄而出,嘴角的涎水黏腻淌了满地…… 无头的大肚尸魁像白蛆般在蠕动翻涌。 池中的血水凭空奏出弦乐铮铮。 日光下似有无穷车轮飞驰往复而过,流烨似火的颜色,在空洞地穿过身体后,会余下哼哈的古怪气音。 远远,一头齐山高的六面金人箕坐在宫殿不远,它要将躯干横斜过来,目视陈珩时,一时连云霭都被阻住。 视野所及。 尽皆是遍灿的金光…… “玄牝者,神气也,口鼻者,神气之门户也,出息入息,长放缓收,使之绵绵,归根复命。阳起大请丹,合贴神气之味,可流通百脉,灌溉三田,是正真通关荡秽之大药。” ——“尔时,祟郁大魔王说是真言已,即时三千大千世界六十六种大震动。” …… “取紫英母石一斤,研成细粉状,加之胆石末、黄乌末各二两,同研成粉。” ——“尔时,仙佛神圣骇怖,即皆同时仰观虚空,见有一大无边魔像临于日月五星处,照耀无量无数无边诸天世界,声震大小劫会之灾,俱悉肉跳心惊,体失光明。” …… “苦酒三升入炉,以数七日夜通养,子丑卯寅互换火,待得铅消汞退后,可取得药泥半掌。” ——“若有情诸生不敬奉魔道,闻即此音,当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颠狂,种种病苦,一切皆得。” …… “固济后,以精瓷盛之,置于初阳起地三丈三深处,封丹七七四十九日取出,大药乃成,” ——“绝善人,除残民,疫水交波,兵火绕集,恶恶并生,凶凶共起……礼赞祟郁大魔王,一切平等业障苦过之奉主,毁生摧福,天地威光,践踏正法道!” …… 恶怪惊心,群怖狂舞! 而非仅是这种种蹊异,连带着怀悟洞主在法坛上的讲道声。 在陈珩耳中。 都已彻底歪曲扭转成了一种恐怖的魔经!截然不同! 大沉沦!大破灭!大毁减!大凋零! 渐渐,渐渐…… 而那魔经随着叙述声的渐次清晰,也已从旁人对于“祟郁大魔王”的礼赞膜敬,转为了“祟郁大魔王”的亲自口述的一门大神通。 那些似是鸟爪、又似是兽蹄的神箓符字随着魔诵声,一个个在心田间映现而过。 陈珩恍是身坠在了云雾之中,迷迷蒙蒙,待得回过神来,已是半个时辰又恍然而过。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脑中此时已是突得多了一篇经文。 仿是只要心念一动,放开拘束,就能够尽数观览下来。 但此刻陈珩已是无暇细看,只略瞥了一眼,便被这幅眼前景状震得微微吃了一惊。 金人、侏儒、车轮、大蛇…… 这些魑魅魍魉不知何时,已是围近了上前,将他团团圈在中心,它们的身影虚幻穿过怀悟洞主等人,像是两个不同的虚空世界,短暂重叠在了一起。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一个红肤侏儒将手中钢叉松开,向陈珩顶礼膜拜。 它站立在血莲宗那位练炁士的身侧,在躬身跪伏时,头颅更是径自穿过了那练炁士的肚腑,还略透穿出来了几寸,像是那练炁士腰间平白多出了颗颅首,看起来颇是荒谬滑稽。 然而满室之内,也唯有陈珩能够真切目睹这些怖物,听闻它们发出的声响。 这森寒中又隐隐带着些荒唐的一幕,自然也无旁人再能目见。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与山岳齐高的巨大金人也拜伏下去,无数的楼阁亭子空洞嵌入它的肌表。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所有的红肤侏儒都渐次跪倒在地,车轮停歇,交媾中的人面蛇密密从梁上分开爬落…… 所有的怪物都在用不同的语调嘶吼着同样一句言语,而那些本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却在此刻,现今却字字清晰,尽皆汇成了一句齐声的呼喊。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礼赞祟郁大魔王!” 那个最先拜伏下去的红肤侏儒抬起头来,向陈珩恭敬开口: “魔子。 请施术罢——” 感谢万物不及电电的20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5000点打赏,感谢衔醉邻山风的1500点打赏,感谢雲归加点盐的100点打赏,感谢月恒日深的100点打赏,感谢赫拉克勒斯的勇气的100点打赏 第九十八章 又一地阙金章 群魔窥伺,气状阴怖。 而法坛上,怀悟洞主仍是在闭目讲法,在自觉精妙处,还时不时略顿一顿,似是在细细品味其中深意,面上微微露出自得之色。 相邻两个蒲团,散修路玉和那位血莲宗的练炁士更是一无所知,听得极是入神。 这一回。 怀悟洞主讲得是一门名为《壶公素灵强记箓》的符书。 此符被刻画而出后,一旦催发,能使人“心开,读书不忘,日得三千言,久服之可以壮血”,不过也仅是强知而已,却无什么启智的功用,对修士参悟道法倒无甚裨益。 为了切实演练这道符法,从怀悟洞主顶门还跃出了一道青蓝真炁,分化成种种朱砂、金纸、大笔、灵墨,一步步描符画箓,其间灵光盘旋绕转,飞霄而起,正是派湛湛烨烨之景。 “老匹夫至今都还不露声色,倒是会藏……” 陈珩心下微微冷晒了一声,眼帘垂下,面上神色却仍是装得颇为无措。 一边是十足的玄门气象,仙气缭绕,氤氲放霞。 而他所见的另一边,则是群怪怖俯拜的凄恐之景,怨气煞气几是要冲霄的模样。 尤是那巨大金人,跪伏时半张面庞都是嵌进了这座宫阙内,里内的金浆流动时,腥臭无比,叫人恨不能割下鼻子来。 陈珩尝试以传音沟通这些魔类,却毫无反应。 便是那只好似具了灵智,称他为“魔子”的红肤侏儒,此刻也只是副木楞呆滞模样,恍若未闻。 他试探从袖袍下弹出一缕胎息,触向不远处一头人面大蛇的颅首,却也并无什么血肉实感。 直直穿过了过去,像是那仅是一团泡影。 “……” 陈珩眸光闪了闪。 他身侧的两人都未觉察,但这举动,却是欺瞒不过法坛上端坐的怀悟洞主。 早在最初那头剥皮血尸出现时,他虽无法瞧见,却自有莫名感应,神色便悄然一紧。 至于后续的人面蛇、红肤侏儒种种,更是手指紧攥,将拂尘都险些握出裂隙来,捏碎了不少灵光。 直至而今,看见陈珩还好端端坐上蒲团上,气机如常,虽是神色惊疑,却也并未亏损半丝血肉,才放了一颗心来,胸中长长出了一口气。 “二百年!足足二百年了!终于有能同‘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杰出世了,这页地阙金章也太过难修了,我和柳娘足足苦等了二百年,终还是见了转机!” 怀悟洞主此时心下正是万般的复杂难言,连口中讲道的言语都不自觉停了几分,目光似喜似悲,晦明不定: “还好冒着事后触怒花神府的险头,执意将这个陈珩请来听讲道了,血尸也就罢,可他竟是如此轻易就过了六尘魔的阻法吗?分毫也不损? 倒的确是个人物,难怪连长右谢氏出身的谢覃都要对其青目相加! 只可惜,‘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乃是祟郁魔神创出的天魔法……若非是天魔族类,便是与这门大神通有了心田交感,也万万是修不成。” 一念及此。 饶是怀悟洞主在侥幸之余,也颇有些后怕。 若陈珩此时乃是天魔的躯体,以他毫发无损便过了六尘魔阻法的表现来看,十之八九,便是能够修成“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成为崇郁魔神的魔子。 若他真成了崇郁魔神的魔子,上达了祟郁魔神的天听。 纵然自己是洞玄修士,再加上一个身为恶嗔阴胜魔的柳娘。 虽是能胜。 但陈珩若执意要逃,却也根本挡不住他…… “你若是肯早生二百年,让老夫早两百年遇上你,我这一双手,又何须沾染下如此之多的杀孽,坏了我一身的清誉?” 怀悟洞主怅惘不已: “若是早上两百年,老夫早跟柳娘穿过罡气层,远遁去了天外,做对逍遥鸳鸯了,又何须在这胥都天里做个阴沟老鼠,个个都喊打……” 他在这法坛上心绪涌动之际。 陈珩尝试向外传讯,果不出其然,周遭天地都是被早早压锁住了,出入不得。 于是面上便也恰时更添出几分骇然神色,显得比方前魔类出现时更是恐惧,几乎要两股战战,坐不住蒲团的惊恐。 “先试试这门神通……” 他心下暗道,用意识沟通金蝉,瞬息进入到了一真法界之内。 仍是那片混混冥冥、茫茫无野的偌大天地。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我倒要看看,这其中究竟是存着什么奇异。” 陈珩也不犹豫,盘坐在地,将心田内那篇大神通映照出来,一个个字样仔细观览过去。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便将其悉数烂熟于心,但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 “天魔法?在沟通寂然天宫,成为崇郁魔神的魔子后,便能同这尊父神做交易,来换得无限造化伟力?便是夺拿日月,悬游幽冥,也并非是妄然,倒是同太素玉身一般,颇大的口气。 不过这崇郁魔神所创得的天魔法,怎也是列在了地阙金章之中……” 陈珩暗自疑惑,心道: “还有,像此类地阙金章,不是应有道廷法禁的么?有道即现,无道即隐,非有缘人不得见,我分明还尚未见得地阙金章的原本,怎就轻易得了金章上的神通? 怀悟洞主到底想要以这金章来做个什么施为,将我炼化成魔眷么?” 地阙金章。 有道即现,无道即隐—— 如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之所以能够得手太素玉身,这两位,便显是被地阙金章认定的有缘人。 金章又都被道廷设有法禁,外传不得。 童高路屡屡想将太素玉身传给他的几个兄弟和子嗣,都是因着道廷法禁缘故,屡屡挫败。 若非陈珩有金蝉在手,只怕也是绝不能一窥太素玉身的神妙。 可这一门大神通观其经文上的道廷太史令注解和特有的道廷分门别类之法,分明也是地阙金章上的经法。 他却分明只是听着怀悟洞主的讲道,便莫名记了下来。 并未得见地阙金章的原本金页。 也没有用金蝉来模拟什么心相。 这样一来…… 陈珩不再多思,先压下心头困惑,在一真法界内,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按照法门指引,自顾自运使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 他便从入静中退出,缓缓叹了口气。 果然。 同这门大神通上所说的无二……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是天魔法,人身全然是无法修行,也唯有天魔种族,才能尝试一二。 莫非,怀悟洞主是要将我转炼成天魔之躯,再行夺舍的事由?这样也可行吗?” 陈珩摇了摇头,心神沟通金蝉,又回返了现世。 这其中过程看去虽长,但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却也不过几息而已。 他向法坛上瞧看过去,此时,怀悟洞主已停下了讲道,也面色复杂地看向自己,满脸默然。 “柳娘,现今如意了吗?” 他也不对陈珩说话,更是不去看那双震愕莫名,却又强装着镇静的双目,不知是心有愧疚,亦或者是又怀着怎样莫名的心思。 只慢慢叹了口气,便凭空喊了一声。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一声癫狂的女声突兀欣怡响起,旋即便是哈哈的大笑声。 “礼赞崇郁大魔王!有望!有望!此生终是有望跳出这该死的九州四海了,艾媛,等我下次回来,就该是你惶惶不可终日,就该是伱要变成丧家野犬了! 果然还是崇郁魔主这等巨擘神通广大,居然破解了道廷的法禁,我天魔一族,亦是不比仙佛神圣之流差到了哪去!哈哈哈哈,那太子长明只怕临死也未想到,他在地阙金章上施下的手段,居然会被屡屡抹去,今番,我就是新的崇郁魔子!我也要入寂然天宫!” 在这一声后,虚空生电,隐隐有一道模糊身影藏在其中的无边幽邃处,发着狂笑,正要一跃而出。 “太子长明?这又是哪位前辈,是道廷的太子?” 陈珩心下暗忖一声,可面上装出的神色却是伪饰的甚好,在看见虚空幽遂处的那道身影时,更是要震怖了,几乎要系不住最后那丝从容。 第九十九章 祟郁魔神 虚空幽邃处,遥遥看去,只有十二道灿金的龙虎锁链,在缚着一道曼妙无比的美妇身姿。 细腰婀娜,凫臀酥胸,峨眉轻扫,云鬓高挽,在微开的衣襟之下,是滑腻无比的雪肤,如瓷似玉,只略一晃动,便有一股撩人的媚态,叫人忍不住心头火起。 可再朝上一看,视线停在了美妇面目上,这时饶是再如何欲念大炙的人,都是要熄去了那股邪火。 在那美妇颅首处,唯有一团在不停蠕动蜷曲的黑泥,时时刻刻都在变幻着形状,像水渊正中的那一口旋涡,吸附着种种性质,散着股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邪祟妖异气息! 只单望上一眼,便要叫人血流加速,两腿发软,忍不住要跪伏倒地。 “……这便是恶嗔阴胜魔?” 陈珩心头一讶。 “二百年!我们等候了足足二百年!总算是来了一个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物,等到离了这该死的胥都天后,这万千的界空,都在待我去据有! 天魔!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天魔!” 美妇只略活动了一下手腕。 登时那缚住她的十二道龙虎锁链都兀得铿锵发响,传彻出龙吟虎嘶的爆鸣,大作金光! 她又笑了一声,脖颈处的黑泥登时凑聚成了一张千娇百媚的的妖冶面容,眉目精致慵懒,姣好似工笔细描。 “他的胎息仅只寻常,玄真派三阶中品的‘锭金真炁’,倒是不必多费口舌……可身上却藏有一门颇是不俗的炼体道术,连筑基二重的修士,都能被其一拳打杀,凶烈的很。” 怀悟洞主只将目一扫,便有一股无形力道,将陈珩牢牢定住在蒲团之上,分毫动弹不得,又道: “柳娘,在夺吞了他的躯壳后,你搜一搜他的元灵,记得将那门道法给找出来。” “炼体?肉身成圣的法门么?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此术倒是合该你我二人所有,今番可莫不是天幸吗?哈哈哈哈!好!好!” 怀悟洞主闻言微微笑了一声。 实则,他对陈珩的太素肉身早便就是眼热非常了。 不过区区练炁之身,依仗着此术,竟能有如此表现,非仅屠同境的练炁士有若屠狗,还生生格杀了好几个筑基真修,称得上是凶焰滔天了。 仙道修行中,洞玄之上,便是金丹。 而若想要凝得上品金丹来,需采够十三味大药,“神符火”,便是其中之一。 此药非得肉身血气强绝者,才方能够凝练而出,又以九尺九寸为至极,再增无可增。 在过往年岁中,他之所以不敢炸碎体内的先天金汞,行险结丹。 一方面碍于是修道资质所限,纵是结丹,也怕只是最次的黄白金丹,得不偿失,还白白延误了大道时机。 而另一方面,则是肉身实在甚是孱弱,被恶嗔阴胜魔采补了多次后,已是一副朽木枯株、外强中干的模样。 纵是也修行了几类肉身壮血的道术,但于事无补,只是个勉强支撑的局面。 若是强行炸碎体内的先天金汞,失了道行境界的支撑,只怕还等不到服药凝丹,顷时就要被反噬毙杀。 道书有云: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缺一不可。 他的肉身在恶嗔阴胜魔的屡屡采补下,已然是个漏了口的水囊,纵是如何的倾力加注,也终是要流泄个干净,丝毫也不存。 而这时。 陈珩的太素玉身,对怀悟洞主而言便无异是一根救命稻草了。 这门神通的异力他已是在怀悟洞中亲目瞧看过,若是能得手修行,非仅能够缝补住肉身的漏口,还能顺理成章,凝练出“神符火”来。 到了那时候,若能再从天外寻求到几味大药来,下品金丹必是已然在望,中品金丹说不定也能一搏。 成道之机…… 便要将现矣! 他在这边正怀揣着百样心思,略略沉吟失神。 而幽邃处,那身材丰腴妖娆的美妇已一根根将捆缚住自己的龙虎锁链扯断,不过几息,便只是满地的碎铁灵光,纵身一跃,不知横渡了几许虚空,就跃进了这座宫阙内。 这一连串动作疾若流火飞电,仿是只在倏忽眨眼之间。 那三丈三的法坛下,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练炁士都是震愕莫名。 惊得从蒲团上慌乱起身,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一双手都不知该要如何摆放。 他们并看不见剥皮血尸和那些六尘魔。 在其眼中,这一切皆是来的莫名其妙—— 先是蒲团畔,好端端的讲道正在听着,陈珩脸上却莫名流出惊悸犹疑之色,还屈指弹出胎息,似要击打什么个事物。 但他面前。 分明就是一片空茫茫…… 虽是对陈珩的举止心头存了几分不解,但讲道的机缘在前,连法坛上的怀悟洞主都未说上些什么,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练炁士也自然懒得多管他发癫。 但没过几息,连法坛上,怀悟洞主也倏忽停了言语。 这老儿先是莫名摇头苦笑,旋即当空喊了一声。 便在幽邃处,显出了一个被十二道龙虎锁链捆缚住形体的美妇。 从他俩言语来猜看,倒像是老相识了,今日的这场讲道,也是存着不为人知的别有用心。 可那美妇人—— 分明便是一头活生生天魔! 而且是在天魔中,也身份种性颇高的恶嗔阴胜魔! …… “该死!该死!一切都明了,我还说这怀悟老儿真有那般乐善好施,专爱接济我等散修不成?连怀悟洞的前三名次,都定然要是我等散修,听说还因此跟花神府都闹了不快。 这哪是什么乐善好施!分明是欺我等散修没有家世背景!纵是死了,也是条野狗毙了命,不会有人来过问!” 散修路玉心思急转,冷汗涔涔淌下,手指禁不住地在颤。 他虽从未切实见过天魔,却也听说过这邪物能够以修道人的血肉灵气作食膳,凶戾的非常! “这么千方的百计,费这么大心思,就是要把我等喂天魔?若仅只如此,何须这般的大费周章……” 情知已是生死一线的时候,散修路玉反而勉强镇定了下来,在一番心思电转后,猛得将目光投向陈珩处。 这番讲道必是藏着番他错过的东西。 不单是他,连那个血莲宗的练炁士,都未有觉察。 唯有陈珩在这讲道途中透了些异样,与他们二人不同…… “原来不是凭空发癫么?此人到底看到了何物?怀悟这狗老儿又究竟是想作甚……” 而路玉在此时惊疑不定时。 血莲宗的那个练炁士已是从震愕中回转过了神来,一拍胸口,从心窍中连连逼出了数口精血,合身一扑。 霎时间,就化作一道褐烟遁走。 但此时大开的四门似是设立有一道无形禁制,只当空一声金锐炸响,便破开了遁术,将他从褐烟中狼狈逼出身形来。 “黄吉,血莲宗黄廷炼师的次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小子。” 注意到这动静。 法坛上的怀悟洞主终是回了过神来,收起种种念想,将拂尘一挥,不紧不慢道: “勿要再做困兽之斗了,黄吉,我早已施了闭锁天地之术,封了这宫阙连带着整座浦屿,任里内是如何地覆天翻,外界都是查不着什么的异样。 只可惜,你本是不必死的……” 他笑了笑:“我向来只邀前三名次来听讲道,也向来是只对散修下手,却凑巧,这次那个叫做袁扬圣的小子逃了,伱却要急不可耐补进来,抢着送死,却也是一桩奇事。” “老狗!老狗!我原以为你还真是什么仁厚长者,原来竟是与天魔有染!你活该千刀万剐!” 血莲宗的练炁士黄吉一边吐血,一边厉声喝骂道: “你既然心知我的身份,又怎敢还对我出手,难不成当我父是摆设吗?我的命灯若是灭了,你又能够活到几时!” “你是宗门弟子,资质也不错,杀你实在可惜,我要夺了你的心智,将你炼成魔眷。” 美妇人笑盈盈接口道:“日后,你便是我的走狗忠犬了,每一次的道行增进,都能有一份回馈到我的身上,如何?你可满意这般下场么?” “恶嗔阴胜魔?!” 黄吉此刻终是骇然了。 下一瞬,随着‘咔咔’几声响,他的四肢便被折断下来,右臂弯折出一个诡异弧度,从掌中无力滚出一口小葫芦,被美妇人一脚踩住。 “这是?” 她将小葫芦举起,看向法坛上的怀悟洞主,道:“红粉真光?” “红粉真光,血莲宗的秘传道术,看来是黄廷炼师特意留给这小子的护身手段,但仅此一道,却还破不开你我特意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怀悟洞主摇头。 “餐后的茶水容之后再来享用吧。” 美妇人一挥手,还欲挣扎的黄吉便登时昏厥倒地,口鼻都溢出黑血来。 她缓缓发出一声娇媚轻笑,便朝着蒲团上被定住的陈珩走出,直直越过了满头冷汗的散修路玉,一眼也不多瞧看。 “……我活了?” 路玉既惊且喜,在几息后,更不迟疑,连忙化光便走。 可还未等得抵进门户,面前虚空就如纱幕一般被轻轻分开,露出了一头幽霭罩身、目若金灯的魔类。 它的头颅上长有三面,分是呈着嗔、怨、喜之相,只轻轻伸手一捞,便将路玉抓在掌心,一口就咬落下了半边身子。 “……力异魔,果然是这般。” 陈珩眼神闪烁了一下。 在他前来浮玉泊,遇上卫令姜的最初,两人便遭逢了一场小魔灾。 数千的天魔浪滚如潮,乌泱泱一片,几是要无物不吞的感触。 而场小魔灾的首领,便就是这头力异魔…… “雍儿,别当着你爹的眼前吃人,他若是耍上性子来,为娘也保不住你。” 美妇人顺着陈珩目光瞥过去,淡淡笑了声。 那头叼着路玉残尸的力异魔嘟囔一声,不情不愿又钻进虚空内,只余下满地的淋漓鲜血和一些稀烂脏腑。 “陈珩,我知你此时心头在想些什么?但他乃是我和柳娘的独子,纵是贪玩了些,可我又怎会杀它? 之前擒他那一幕,不过是做给你们看的罢了。” 法坛上,怀悟洞主声音淡淡: “至于其他那些魔类,不过是柳娘炼法时剩下的残渣,能死在我的四明破骸真火下,也是它们的荣幸了。” “看来洞主是要让我死个明白了?” 陈珩叹了口气。 “实则,若是有得选的话,老夫也不想杀你,陈珩,你乃是正真的天纵奇才,虽多少有些露怯,但在生死当头,又有哪人能临危而色不变? 你能忍住惊惧,和那些魔类共处在一处,多少也是有胆量的,已是很不凡了…… 二百年,我足足开讲了两百年的道,你还是第一个,不仅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还能毫发无损过了六尘魔试法的人。” 怀悟洞主也莫名一声长叹: “你若是肯摒了人躯,转生为天魔,前途必是不可限量!连老夫都要远远望尘莫及!” 二百年的讲道里—— 怀悟洞主自然并未胆大妄为到敢于直接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全篇诵出,那样无疑是自己寻死。 而是将这门大神通一句句分开揉碎,潜藏在了章头末尾。 串联起来。 便是“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全文! 但这页地阙金章纵是被祟郁魔神抹去了道廷的禁制,也依然是个择主的。 有道则现,无道即隐。 若是无缘,如怀悟洞主这般的,已是诵个二百年,却依然生不出交感,更见不着什么试法的六尘魔,只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在扰得神识不宁。 至于境界低微的路玉和血莲宗黄吉,更是连心悸感都不存,只是一派茫然无知。 二百年内,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者可谓寥寥,不过十指之数。 而这十指之数中,能毫无无损地过了剥皮血尸和六尘魔试法者,却是一个也无…… 在怀悟洞主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陈珩倒是个命定的天魔种子,和这门天魔法,恰恰是要相契的很—— …… …… “祟郁?居然是祟郁这个老东西?!” 正在那个美妇人一步步走近时,怀悟洞主目光也愈发森寒之际。 脑海中。 却又忽得传出符参老祖兴奋的声音: “在道廷崩灭后,祂可是第一个扛着反天大旗的,连太子长明都被祂们那些乱党逼进幽冥深处! “不是说祟郁在法圣天中,被劫仙之祖一剑便给削去了半颗道果吗?好久好久都未有祂的声息了,你小子居然被这门神通选中?奇了!奇了!” 他兴奋催促道: “你赶紧变成魔子啊,跟寂然天宫通个讯息,让老祖看看,这祟郁老魔究竟还是否活着! 这可正真是个大消息,能够卖出大价钱的!” 反正都是4k,感觉拆不拆两章区别都不大,以后还是二合一算了。 再说说有书友问过的月票加更的事吧。 上架前说是每过1k月票就加三更,二月过1k了,我尽量抽空把三更(6k)写出来,还有盟主的三更(6k)加更,我也尽量吧,最近实在不是我发的晚,是写完更新基本就是快零点了……欠的那六更,我尽量在三月底补上,三月不行,最迟四月底一定补上(**) 第一百章 事泄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这乃是一门勾连寂然天宫,成为祟郁魔主的魔子。 尔后便顺理成章,向这尊大父神来行祈祷、求赐予的佑告之术。 残虐万灵,捣毁天地,杀绝一界,打烂海陆—— 只要不断的去行那种种摧却、灭绝、震怖、毁坏、黑暗之事。 就能够从寂然天宫之中,不断得到祟郁魔主的赐福。 而那赐福也并不拘于什么,完全可按祟郁魔子的心意来做选取。 既可是一尊上佳的红粉肉炉鼎;一件藏骸绝迹、能吞脑嗜髓的奇诡旁门毒虫;身具移山改陆之能,能肩抗河岳的大尸身傀儡。 又能是一卷正宗的玄门高要密卷,直指元神返虚的道果;一口前辈剑修留下的法宝飞剑;一颗九转龙虎金胎大丹。 亦或是人道修行的圣贤手札。 赤箓正神的金身残块。 断绝了「五顺上分绝」,梵行已立的大阿罗汉的遗蜕舍利。 能腐绝生煞,幽阴至绝的真犼血魂。 大道宗虚,涬溟万象,无有不包,无有不囊—— 甚至经文上有言,若是赐福足够,便是转轮生死,浴日补天,亦或是恭请得祟郁魔神亲自出手,也未尝是妄言。z.br> 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点,却并非这些赐福所换来的种种条目。 而是在成为祟郁魔子后,便已超脱了生死衰病的烦恼,无虞寿限的苦楚! 几是能够无限的延生下去! 在生灵炼成「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顷时,一身的性命根本,就已是在寂然天宫内注下了真籍。 纵是被敌手打杀,也能很快从寂然天宫中苏醒,再次于现世内重生。 刀兵、神通、咒诅、符阵…… 便是死上个千次万次,也能够再千次万次的重生回来。 事实上,在成为祟郁魔子的刹时,就已是个阴司除籍、鬼关无姓的定居。 能决定祟郁魔子生死的,便只唯有祟郁魔神这一位而已…… 不过这门大神通虽有无穷的殊胜,却也甚是个难修。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 单说是与之交感的生灵,便是万中无一。 而纵是侥幸过了交感,后续的剥皮血尸和六尘魔的试法,又足以令得无数人折戟败亡。 在前古时代,祟郁魔神本就是佛门大觉者的出身,后屠门叛教,杀了满天的菩萨和大阿罗汉,才有一统群魔的景状,被膜敬为「魔中圣哲」。 祂所开创的「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自然也是隐隐约约,暗带了几分沙门真意。 剥皮血尸乃是表色之门户,一旦被触及,便是要被剥离显形二色,打入空寂无间之所,下场凄惨。 在其之后的六尘魔—— 人面大蛇是色尘。 红肤侏儒是法尘。 无头尸魁是香尘。 血池弦乐是声尘。 车轮是触尘。 金人是味尘。 —— 此六尘魔试法,非大福缘、大毅力、大气运者不能化解。 一旦败落,顷刻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人择神通,神通亦择人。 祟郁魔神对于自家魔子的选取,也自是严苛的非常。 在符参老祖记忆中,能够如陈珩这般毫发无损的便过了六尘魔试法者,近十万年之内,也唯有一个陈嫣而已。 「都是陈玉枢留下的子嗣,陈嫣算是这小子的姐姐了……当初那 页载有」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地阙金章可是主动来投,落在陈嫣怀里,老祖亲眼的所见,让我都吃了一惊!」 符参老祖心头嘀咕: 「这老陈一家子看来是颇得祟郁魔神的偏爱啊,祟郁魔子多久都未再出世了?先有一个陈嫣也就罢,可陈嫣死了才过多久,竟又出了一个陈珩! 不过,祟郁到底死了也未?现在选祟郁魔子究竟是祂的心思,还是由寂然天宫在代劳? 若是未死,将祂讯息卖给那位劫仙之祖,说不得这还真能赚上一大笔呢!狠狠的发财啊!」 怀揣着这般心思,符参老祖又催促了陈珩几次,却都是未见应答。 他在这边不解了半晌。 最后终是猛得想起自己在入殿前,曾说过的噤声言语,不禁咧了咧嘴。 「好了,如今已是能传音了,你不必忧心被觉察,无妨了。」符参老祖叹出一口气,无奈道。 「这又是为何?」 过了几息,他才听得陈珩传音。 「因万里照见符眼下已是启用了,老祖这片参叶子在用尽飞灰前,参叶中的神念自然是要从虚空归还到本身,也因此是能借来本相的一丝法力。」 符参老祖洋洋得意: 「小子!可别小看老祖啊,老祖可是堂堂的大哉延性参,是正宗的长生仙药!借来本身的这法力虽不能改天换日,但屏去一个洞玄和一头天魔的神念感知,那确是不难!要是以后还能再遇见老祖参叶子的话,你可要对老祖放尊重些!」 「万里照见符已用了?是何时候?」 陈珩一讶: 「可我分明还未动手。」 「……在那个恶嗔阴胜魔出来的时候,嘿!你年轻人把握不住这张宝箓,还是得让老祖来!你若是哪儿没录照下来,岂不是白白费了老祖的叶子?」 符参老祖讪讪笑了一声,又连忙找补,转过了话头,道: 「话说你小子方才装得挺像啊,老祖还是第一次见你脸上有如此之多神情。 演得好!好!演得甚好!」 陈珩心下倒也不是太意外,符参老祖的秉性他也多少是了解些许,只是轻笑了一声,没有接口。 万里照见符—— 这张符箓并无什么杀敌困阵的功用,它仅是能将眼前发生的一段声象储下,再传飞到万里之内,每个修士的心田脑海之内。 且催发时甚是隐蔽,无声无息,令眼前之人绝难察看到不妥。 按各大玄宗仙门所勘定的奇yin巧技来算,这张万里照见符倒多少也算是合贴此流了。 事实上,依着符参老祖的言语,这张万里照见符乃是近古时代,才被一位高人所创出。 其本意也是用做捉女干成双的,将荒唐yin事大白于天下,拼着折损自己颜面,也要行诛心之事。 后逐渐流传了开来,另用做了他处,才被广为人知…… 「万里照见符用了便用了罢,老祖想必自有考量,不过祟郁魔子一事倒是妄言了,一来,人身并不可使用这门神通,二来……」 陈珩笑了笑,道:「我还不想抛去现下的人身,去行天魔的道途。长生大道,自然最终是要求个超脱逍遥才是,岂能将生死制之于他人之手?」 这时候,那美妇人面貌的恶嗔阴胜魔早已是临近了陈珩身畔。 她微微俯下身,露出胸前那一抹滑腻雪白的沟壑,目光在陈珩脸上游离不定,仔仔细细打量。 其中的火热意味丝毫不加掩饰,似是简直恨不能伸出舌头来,来把这张脸来回舔涤一遍。 「小郎君,你好漂亮啊。」 凝望了许久,美妇人才幽幽叹息一声: 「你真的好漂亮啊,像个玉人一样,我都要舍不得夺舍你了……」 她抬起青葱的尖长玉指,将陈珩下巴挑起,喉头滚动,一双眼简直像是黏死在这眉目上,浑然忘我也似。 「万里照见符还能再储下一段声象,你小子赶紧再卖几个笑脸出来,套出她的底细,最好坐实了这什么怀悟洞主和天魔有染的罪责,那样就完事了。」 见着这一幕,符参老祖几是要乐得开始打滚了,强忍着笑意,对陈珩传音道: 「卖个笑,卖个笑,赶紧套话,快!快!」 陈珩心知这老儿完全是想看乐子,但他心底本就也对天魔存了几分疑惑,沉思了一会,便也开口。 「这位夫人——」 「小郎君,妾身本名是查和娜仁。」 美妇人打断他,吃吃一笑:「你唤妾身为柳娘便是。」 「夫人和洞主这两百年来,以听讲之名,来行的都是杀戮之事吗?这几多年岁里,便未曾有人发觉过吗?」 他道: 「若只是为了选取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者,又何必下死手? 又或者,今番是我连累了路玉和那位血莲宗的练炁士?若我并未与神通交感,他们也不必死?」 「……郎君倒是心善,可惜了,纵是郎君并未与神通交感,他们也是活不下来的。」 美妇人摇头:「那些资质高些的,有望仙道洞玄境界的,自然不可涸泽而渔,妾身会将他们炼成魔眷,日后他们道行若是增进了,也能有一份反哺道妾身手中。 而那些资质低劣的……郎君不知吗?天魔最是爱修道人的血肉了,那可是大补之物,」 她舔了舔嫣红的嘴角,媚态横生: 「至于被发觉?放心罢,一来,我们都是只对散修下手,命如草贱的东西,值得甚么。 二来,我可是恶嗔阴胜魔,仅次于天魔中的王族,我的魔眷傀儡,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窥破的!」 「我还有一个疑惑,传言怀悟洞主曾去东海寻龙,最后娶了东海龙君账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为妻。」 陈珩闻言叹了口长气,缓声道: 「我原还以为夫人是蛟女,没料想竟是天魔…… 这么说来,莫非连东海也与两位立下了什么盟约不成?」 听到这话。 美妇人本是带笑的面色,微微僵了刹那,眼底眸光也一沉。 「东海的龙君何其自傲,我和柳娘在他面前不过是虫蚁,立下盟约?什么痴心妄想。」 法坛上。 这时怀悟洞主淡淡瞥了陈珩一眼,开口道: 「我以求娶龙女之名带柳娘去东海,本意是想献了全身的家财,以祈求一个能出入罡气层的名额,逃离这九州四海。 但莫说龙君懒得理会,连那些公侯将相,都只把我当个笑话,甚至因柳娘是恶嗔阴胜魔,还要将她夺来当魔宠,是灵照显应大将收了我的身家,又以蛟女之名替我伪饰,将我二人又送回了南域。」 「好了,你该问的也都问完了,看在你所立的功劳份上,老夫已是让你当了个知情鬼!」 怀悟洞主冷冷一笑: 「陈珩,乖乖去死罢!」 这时,美妇人已是脸色酵红,如若饮了醇酒般,绽了万朵桃花的颜色,衣襟半开。 怀悟洞主这一声厉喝,终是将她震得狠狠回过神来,不得不从陈珩脸上缩回手来。 「夫君,妾身失态了。」 美妇人眼波百转,朝法坛处委屈一礼。 而怀悟洞主只是冷哼了一声,神色颇有些难看,但却也未有多的表态。 「洞主一世英名,好歹也是名炼师,就甘愿如此***?」 这时,符参老祖已是笑得疯了。 陈珩也不理会这聒噪老儿,只略一抬头,问道。 「若是无柳娘,老夫早已是朽骨一堆,我和她之间,又哪轮得到你这小儿来评说!」 怀悟洞主面色厉声一闪。 「这老儿倒像个痴情龟公。」 符参老祖心道。 美妇人也不再多话,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将身一摇,便有重重魔光烟霞将其罩在了正中,缤纷灿烂,如群星映月,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厉声叫喊声,从虚空隐隐传彻出来。 「我虽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可夫人若夺舍了我,也能继承这门神通不成?」 陈珩看着这奇诡一幕,有些好奇问道。 「郎君这是想套妾身的话吗? 告诉你吧,这「两相生转」之术乃是恶嗔阴胜魔的本命神通,转生之后,不单是神通,连郎君的命格、气数,妾身也能悉数继承下来呢!」 美妇人赧然一笑。 皮肉一寸寸从她身上剥离,像被水泡糊了的黄纸,先是头发、手臂、眼球、脚趾,最后再是内脏和血液,等到一切垂坠在地后,魔光烟霞的正中,只有一副白骨。 那白骨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就坍倒了成了一堆骨架,只余下了一道艳丽魔光,晃了几晃,真奔向陈珩心口处! 「啧!吹得牛皮都比天大,不要脸!」 符参老祖嘟囔一声,将手一拍,整个身躯都溃散成灵光一团。 万里照见符登时发出! 浣花剑派、小甘山、狄北渡、云岛、五歧崖、丹熏大渊…… 万里之内,无数宗派山门,无数仙道修士。 此时不拘是谁,不拘正在做何事,脑中都突兀浮出了一片莫名声象。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小郎君,妾身本名是查和娜仁。」 「东海的龙君何其自傲,我和柳娘在他面前不过是虫蚁……」 怀悟洞主和美妇人的面目仿是近在眼前,声音也清晰可闻。 虽有些修士仍是茫然懵懂,并不知这两人是怎就突然闯进了自己脑中,但还是有不少人突得勃然变色,惊得手足无措。 尤其浮玉泊这片,在短暂的森寂后,更是哗声大起!沸反盈天! 而此时。 在无穷远处。 千山深处,流云映霞,水瀑条条挂落,好似晶帘也般。 在群瀑拱卫正中的峰顶,兰亭之上,一个面目俊美的华服男子先是略怔了怔,旋即拊掌大笑,声如飞雷。 「万里照见符?好!好!竟是一头恶嗔阴胜魔吗?」 他将眉梢一挑: 「我还以为来南域是桩苦差事,不料竟能遇见这等玩物?谢师兄的丹炉正好还差一味主材,这魔类,便由我玉宸派的司马灵真收了!」 再请一天 偶感小恙,寒热交迫,执笔手抖,请假一天(;′?????`) 《仙业》再请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道脉校考 “等等,这其中只怕是有蹊跷!” 在司马灵真拊掌大笑之际,与他相对的一张玉案处,忽得便传来一声低喝。 司马灵真闻言皱眉,有些不悦地转目瞧看过去,旋即脸上便露出果然这般的神色。 “侯温师弟,又是你?你从到这南域起始,便就是副疑神疑鬼的做派。怎么,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的那卦术能算得尽天地玄机吗?” 司马灵真挑了挑眉,淡笑一声,道: “不是师兄小觑伱,我玉宸派中,便是最擅筹卜之道,又得过秘授真传的君尧师兄都不敢如此作想。 师弟才从下院拜入上宗多久?见识终究是浅薄了。 因临行前的一道卦象就惴惴不安至今,多少也是丢了我玉宸派的颜面,也是让在场的几位师兄平白看笑话!” 瑞霭万照,清光缭绕—— 兰亭之内,已是高高起了六七方台座,其上皆各端坐着一位金丹真人,身披宝光,面带玄德。 身前的玉案上,各是仙家珍果、灵丹酒液等稀物,灵秀之气沁人心脾。 几位真人本是在对司马灵真和侯温陪着笑脸,相谈正欢,倒也算是融洽。 但随着两位玉宸派弟子的隐隐针锋相对,和司马灵真言语中毫不掩饰的讥嘲,气氛倒却是一下子便沉寂了,甚是僵硬凝滞。 几位金丹真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言。 连他们都只是这般作态,那几个在末尾处奉酒作陪的洞玄炼师,就更是一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稍出。 在司马灵真相对的玉案处,是一个身着紫蓝八卦法衣,头戴莲花宝冠,腰间悬着一颗古铃的高大道人。 他年龄约莫在三旬上下,下巴留着一从短须,面容清矍,气度沉凝非常,如一座巍巍然的河山大岳。 听得司马灵真这话,侯温微微皱眉,眼中神光一闪而过,逼人心魄,但司马灵真却仿是浑然未察般,脸上依淡淡挂着笑意。 “木火交辉,润下犯水,土星在焉,已是八煞临于正印的格局,主凶神之象……” 两人彼此冷淡打量了半晌后。 终是侯温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知师兄是堂庭司马氏的出身,似你们这等十二世族中人,十之八九的,都是副自矜骄慢秉性,听不得劝说的。 可我的卦象鲜有出错,这万里照见符之中必是存着蹊跷,那头恶嗔阴胜魔说不得正是我卦象中的凶神之象! 师兄纵不为身家性命做想,难道也不思一思宗内的大事吗?” 见司马灵真不为所动。 侯温沉默几息,又无奈道: “这可是派中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你我二人既担了此责,便应尽忠做事才是。 如今还未去艾简的玄真派里品评勘定,注上金籍,又怎好为了区区一头恶嗔阴胜魔,就擅离职守?” 玉宸派下辖有道脉、别府近千,都是门中这无穷年岁里,互相开枝散叶分化出去的。 这些道脉虽是顶着玉宸派的名头,也能享用下赐好处,学玉宸派授传的道术神通,若门子弟子有出类拔萃者,经过道脉派主的举荐,甚至还能进入玉宸派中听讲一段时日。 但这种种好处,却也并非是毫无代价。 这等道脉不仅要每年缴纳一笔供奉,敬献给玉宸本宗,以延续香火旧情,并每隔三十年,玉宸派便又会遣出两名巡照道人,来查校各道脉的发展进境。 从弟子修为、山门灵气、道术神通、玄魔功德种种,来做个品评。 若道脉连续三次在校考中,都是获得下考,便要被玉宸派除籍,在金册上消去名姓,非仅不再有好处下赐,日后也不能再以玉宸派道脉的名头行事,否则便有惩处。 司马灵真、侯温—— 这两人。 便是玉宸派此番的巡照道人,负责南域道脉的品评勘定。 南域灵机匮缺,不是片修道的乐土。 也唯有三十年前犯下了大错,险些被开革出门的艾简,在此草草创了个道脉…… 而侯温尚在玉宸派下院时中,便是以一手先天神算称雄,凭此生生杀入了十大弟子之列,尔后顺列成章,拜入了玉宸派上宗。 同司马灵真来南域前,他特意耗去心血,为此行程卜算了一卦,却是得出了个大凶之象。 但既已领了符诏,这时却也退却不得了,不然就是在众师兄弟面前露了怯,失了自家颜面,也要让派中看重他的长老心下失望。 而侯温这一行以来。 因卦象而心存的处处警惕小心—— 在世族出身的司马灵真眼中,却显是一副坐井观天、无病呻吟的做派,甚是看不入眼。 世族中人和白身之辈,本就存了不少龌龊,即是同在一派之中,也大抵是个相看两厌,鲜有能够交好的。 再加之,司马灵真被侯温这一路以来的草木皆兵,早就折腾的甚是不耐,心中已存了三分的火气,就更是要嗤之以鼻了。 若是早早去玄真派完成校考也罢。 少了相处的时日,也自是能够减去许多不快。 可偏生派中的火龙上人在几日前又隔空传了道旨意,言说如今外出南阐州寻药的王述生死不知……经玄教殿的一应长老商议后,需等得探明王述的真切生死后,才让司马灵真和侯温二人,再去玄真派中行道脉校考。 而至于王述与艾简的干系,他的死生之事又对这道脉校考是怎般的牵扯,却又是另一番后话了。 既是火龙上人的旨意,又是经得玄教殿一应长老们的默许,两人自然都违不得。 饶是司马玉真再如何与侯温相看两厌,还是不得不驻足下来,缓了去小甘山玄真派的日程。 这时,又有南域几家宗派的金丹真人闻得消息,特意以五龙观为场地,设宴来相请。 司马灵真和侯温也便顺水推舟,在这五龙观内歇息了下来,默坐等待后续…… 听得侯温仍是在忧心忡忡,阻四推三,甚至还拿出道脉校考的大义来逼迫。 司马灵真心下冷冷一晒,暗自讥笑:“此人在下院担任十大弟子时,就受过邵幼的不少恩惠,如今邵幼自不量力,要同谢师兄争夺真传的席位,这个侯温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处处同我做对,抢先当个马前卒子来献媚?可笑!还拿什么卦象来当名头,你真以为我司马灵真不晓得你侯温的用心吗? 待得谢师兄登了宝位,早晚有一日,要将你逼出胥都天外,去地陆开辟别府,令你在那等蛮荒野土了此残生! 不单是你,邵幼和他那群走狗,迟早都是这般下场!” 司马灵真不再多想,只又复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招,便唤出来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声势煞是煊赫堂皇,将十里云海都照彻的一派通明璀璨! 他脚下一跺,便已飞身入了天宫中,开了阵门禁制。 天宫一时彩芒乱闪,更是搅得这五龙观内的灵机乱涌如潮,云破光开,其中还有几声高亢清越的凤鸣象吟,好似雷霆发响,要罡卷八峰! 神火崖一位新晋不久的金丹真人见得此状,不由得起身,失态惊呼道: “好生了得的法宝!这莫非是玉宸派的玉景飞宫不成?” 玉宸派中,凡有弟子过了大比,从四大下院升至了玉宸派本宗修行,灵宝殿便会特意打造出一座“玉景飞宫”赐下,表彰其道行,用以护命存身。 这“玉景飞宫”乃是一座品秩极高无比的法器,非但禁制齐全,便是元神真人的攻伐,都能毫发无损扛过一阵,且遁速也是奇快无比,远超于寻常金丹修士,能驾天地四时的光景流风,眨眼转念间,就能遨游虚宇、挪移冥空。 此时—— 这神火崖的金丹真人也顾不得失礼了,将目运出两道焰火,仔细打量这禁制法材,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神火崖本就是以炼器铸材来做为立身之基,门中铜山老祖留下的三卷铁书,除了一卷直指元神道果的经书外,剩下二卷,都是记述着各法宝的炼制具细。 因铜山老祖也曾拜入过玉宸派的下院,只可惜未争得十大弟子之位,屡屡在大比中被刷下,擢升无望。 后心灰意冷,才主动向监院申请,开革了自己的下院名籍,辗转闯荡了几百年,连宇外地陆也去过几次,终是曲折来了南域,在这里创下神火崖的道统。 也因着这般缘法,铜山老祖对玉宸派上宗甚是怀着一番痴苦执念,就连他当年的得意法宝——罗铁飞宫,也是仿着玉宸派灵宝殿的“玉景飞宫”的形状所炼,种种外景气象,都力求着相差无几。 而如今。 在这位神火崖的新晋金丹真人眼中,司马灵真所唤出的这座天宫。 禁制自不必多言。 但观其内里的炼形手法和一应法材的配比,虽只能大体瞧看个朦胧,却与自家的镇派法宝“罗铁飞宫”分明是个南辕北辙的趋向! 这一表象,惊得神火崖这位新晋金丹手足冰凉,面上也有些失态。 而他这一声惊呼,也让台座上的几位金丹真人都将目瞧去,脸上神态都是不一。 似玉宸派这等大派弟子,与他们这些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已是存了地别天差。 不说修行的经卷、神通,所得的缘法、福地、灵机种种,仅只身家一项,就足以令他们望尘莫及了。 单说这座禁制齐全、门户森严的飞宫法器,就已是他们大多数金丹真人都未有的物什,这还因他们都好歹是五光宗、神火崖这等宗派的出身。 若是换成穷困些的金丹散修,只怕是连一件法器都未能得手,只能使用一些上品符器来凑数…… …… …… “果然是群南域的俚俗野人,连我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都认不出来,还以为是‘玉景飞宫’吗?” 司马灵真心下有些好笑,但也懒得去辩解。 这座“紫素八方宫”里内虽也是广大,屋舍连绵,水榭花池一应俱全,足可容纳在近百人居住此间,但同几乎是一座小城般的“玉景飞宫”,却还是差上了不止一筹。 更遑论“玉景飞宫”在驱策时,有种种瑰色霞云映天,似朝日初升,气象更是不同,倒也好辨。 也唯有这些南域的修士,土地都并不是修道的乐土,连几家大派山门都距此甚远。 纵是有些人都艰难成就大道金丹了,却也还是这般的没见识。 在主殿的云榻坐定后,司马灵真忍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刚要摧发,就见得兰亭之内侯温皱眉,似是又要劝说着什么。 “师弟勿要絮叨自扰了!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袭杀我玉宸派修士!再且,你当我这一身修为是泥捏的吗?!” 司马灵真愈发不耐: “也莫要用什么道脉校考来压我,如今王述的生死都还是未知呢!依着火龙上人的旨意,纵是要去艾简的玄真派,也是要等到探明王述的生死之后了!” 说完后,这座天宫便将罡风荡开,光华一闪后,就不见了行踪。 “呵……无论何事都要牵扯到门第之见上来? 这些世族中人果真都是些蠢虫,留着你们,真是平白损了天尊的声名!” 望着飞宫遁走的方向,侯温怔了许久,才莫名将眸光一收,叹息了一声。 这话自然没人敢接口。 台座上的几位真人各讪笑了一声,只是不住地朝侯温举杯劝酒,气氛又复一松。 而在这其中。 五光宗的王真人却是始终神色都晦明不定,也不执樽,流云大袖下的手指沉默攥紧。 “怀悟……你这蠢货,居然蠢到跟天魔相善?!你若只是想逃出胥都天,为何不来与我分说?你莫非还担心我会抢了你的天魔不成?” 在他的台座不远,花神府的金丹真人则面带着微微笑意,饶有兴致打量着王真人的神态变化。 这是一位丰腴绰约的美妇,彩带环臂,后脑悬着二十四花神彩煞,如混沌状的云雾。 “你看顾的这怀悟小儿死定了。”她注目片刻后,微笑传音道。 王真人面无表情,也不看她。 “说实话,居然是一头难得的恶嗔阴胜魔?若我是这怀悟小儿,必然也是要藏着掖着,连父母师长都信不过,就莫说是老师生前的故交了。” 她又带笑开口: “不过那天魔居然能寻得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好运道!若是让她转生夺舍,成了祟郁魔子,只怕就难制了。” “你今番言语很多么?”王真人不虞道。 “只可惜,有玉宸派的司马灵真出手,堂堂的十二世族,纵是那头恶嗔阴胜魔有天大本领,也要进丹炉走一遭咯。” 美妇人仿是没听见般,掩唇一笑: “不单是它,连你看顾的那怀悟小儿也是死定了!” 王真人冷冷瞥了她一眼,眸光转了数转,似是犹豫了一会,终还是侧过脸去。 “怀悟……你今番真的是死定了……” 他眼帘一搭,心内叹息一声。 …… …… 浮玉泊。 那凄惨魔光一射中陈珩心口,就朝着他的四肢百骸喷张扩开,像是七彩的蚕丝密密蔓爬,只是几息功夫,就已将陈珩重重裹住。 遥望望去,就犹是一方绚烂的大茧。 见得这时茧成,怀悟洞主才总算将一颗心放下,轻轻一甩拂尘。 “待得功成后,总算能安睡一番了,二百年的苦等,终时待到了这刻,天不负我!” 他暗自心道。 而大茧之中。 陈珩此时却是一番前所未有过的感触。 第一百零二章 中天斗数 火灾、血瀑、旗阵、骨坑、怨煞…… 模模糊糊,陈珩似瞧见了这头恶嗔阴胜魔是如何从无至有,被人一步步炼至了出来。 自她出生伊始,到逃出生天,被力士傀儡追袭,慌不择路下躲进了一处前人遗府,偶然与当时还尚是年少的怀悟洞主相识。 再到两人情根深种,甚至孕出了一头力异魔子嗣来。 尔后为了修行“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二百年来,更是不断以讲道之名,寻求能与这门地阙金章交感的人…… 种种陌生的记忆像走马灯般在他目前一掠而过,强自穿插进入他的脑海,要抹去他的本真,将陈珩改换作另一个生灵。 恶嗔阴胜魔这宏翰的念头几乎是如铺天盖地的大潮,陈珩那点心识在其冲击下,本该是如螳臂当车般,一触及溃,全然不能全抗。 实则上,若无其他手段的话,也本应就是如此。 两者的体量,简直难以相提并论。 但因着金光神符的守御之能,陈珩非但无事,甚至还有暇在这重重叠叠的记忆中,注目观览了起来。 而这一看。 倒也还让他瞧出了些端倪异样。 那个将恶嗔阴胜魔炼就出来的美妇人,观其面貌,分明就是和小甘山玄真派上,那个来寻阴天子的美妇人是同一个人! 除了眉宇容色显是要青涩稚嫩不少外。 其他种种,皆是一般无二。 “上虞艾氏……那个来玄真派寻求阴天子的妇人,是艾氏的族人,唤作艾媛吗?” 陈珩怔了怔,暗自心道: “她当年练出的恶嗔阴胜魔,不仅走脱了,反而还和怀悟洞主结成了道侣,躲藏了二百年,在这二百年间,也不知暗害了几多性命…… 更恰巧,我居然还和这个艾媛有过一面之缘。 这世事,倒也是奇妙……” 恶嗔阴胜魔的种种生平记忆依旧在冲撼他的心识,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 但此时陈珩已无心再多看,只是将心神沉浸在金光神符的变化中。 这默默一察之下,便不由得露出喜色。 恶嗔阴胜魔的这门“两相生转”之术,乃是此类天魔与生俱来的一种本命神通。 其一旦施术功成,不仅能侵占被夺舍那人的躯壳、元灵,还能继承那人的命格、气数和所修行过的神通,是极奇诡的一门天魔邪法。 因而在恶嗔阴胜魔要泯消他元灵的同时,也有一股魔气融入了他的躯壳,要将这具身体,改换成为天魔的形质。 但这股魔气只被体内的金光神符一刷,就悉数如暑日下的霜雪消融,精纯成了最为清暇的灵气元真,被储存在符胆之内。 虽碍于这头恶嗔阴胜魔仍在施术,陈珩也不敢过多施为。 但只是暗自符胆中提摄出了一缕灵气,霎时,便觉得口鼻间一阵安舒爽畅,融入内腑之后,仿是连身躯都要轻快上不少,举手投足,都有种飘飘欲仙的欣怡感。 仅此一缕灵气,便抵得上足足二十枚符钱! 陈珩心下一笑。 而似是感知到自己的魔气竟未能起效,面前这具躯体居然未有丝毫异化的迹象,恶嗔阴胜魔虽有不解,但也连忙又将魔气输入,朝陈珩身躯裹去。 “金光神符,能祛精除害,摒去妖恶,没料想竟还有这般的功用,真乃天幸之!”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金光神符的符胆处,所蓄存的灵气却是愈来愈多,饶是陈珩也是微微有些动容,心绪起伏。 他此时正是匮缺灵气,这一笔助力,来得正是个好时候! 若是将其全数喂进到练炁境界中,突破到练炁六层,便是个指日可待了! 此时这大茧之中,恶嗔阴胜魔每注入一道魔气,打进了陈珩筋骨内,不过瞬息,金光神符便悄然将魔气化去。 到了此际,那灌入陈珩体内的魔气已比先前不知翻上了好几倍,汹汹烈烈,几若是长江大河与涓涓细流的比较,不可并置而论。 若没有金光神符护住体壳,莫说是从中得益。 换作是个寻常练炁士,只怕撑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要彻底被魔染成天魔的形质,灭绝了人身。 在陈珩眼见着符胆内所存蓄的灵气已是越来越浑厚时,符参老祖的声音也突得响起,语气颇是有些莫名的恨铁不成钢。 “不得不说,你小子是真穷啊!把这一点点灵气都当成宝贝了? 日后要是没混出个名头来,别说老祖曾跟随过你,说出来都是在丢老祖的脸!” 这老儿先是长叹了一声,再大叫道: “这般的抠抠搜搜,真是叫人闻者伤心,听者下泪!你这‘太始元真’分明是能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属相,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啊!这是何等非凡的气象! 可伱修行起来,就平白带上一股寒酸可怜,叫老祖我都不忍心瞧看了!” “老祖勿要取笑,我现下虽说是玄真派的弟子,可与散修也无异了,并未得过什么助力增添。以我一己之力,又哪能够攒得来许多灵气来喂养?” 陈珩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了笑: “看来老祖果然是了解‘太始元真’的,连龙天通明、诸真总摄此句都能道出,真乃见识广博。” “这门练炁术可太过出名了,昔年神屋枢华道君特意求来后,只一现世,便撼震了九州四海的无数上真,连我太符宫的道君都兴起过借阅的心思呢!” “竟有如此之大的来头?” 陈珩有些吃了一惊。 旋即神色一动,笑道: “老祖曾说过,在催发完这张万里照见符后,便要大发慈悲,告知我的身世来由,不知此话可还作数?” “……你小子记得了,老祖说这话可是得罪人的,你欠老祖一个人情!一个大大的人情!” “珩谨记于心。” 符参老祖哼哼两声,而这时,陈珩陡然感觉身躯一轻,仿是脱离了什么束缚一般,在一阵坠空失感后,便似是落入了一团软柔柔的棉絮内,凭白被一阵浮力生生托定。 他恍惚了一会,面前已是换作了一片碧波千顷的大湖,水烟浩渺,潋滟非常。 极目四望,唯见着远水接天,天上正放着一轮冰盘也似的圆月,清清皎皎,美不胜收。 除却这大湖、圆月之外。 此方天地也再无什么青山楼舍、禽鸟鱼虾等物,甚是一派孤清气象。 身下的湖水清晰映出了陈珩的模样,这刻,他也莫名失了身躯,只是一团盈盈的光亮,虚悬在湖面三丈往上,身不着力,仿是清风一荡,便能将之卷带走。 陈珩也不慌不忙,反而饶有兴致对着湖面,观察起自己此刻的形貌起来。 而在他打量其间,符参老祖背着双手,也踏水踱步到了面前。 “老祖好神通,果然是大派的前辈高人,这门不知是何道术?” 陈珩此时也没法拱手,只将身降了下来,笑了一声,问道。 “水月镜天,北极苑的神通,这可是北极老仙年少时创出的一门大神通,因老祖跟他聊得投缘,故也学了过来!” 符参老祖闻言一捋胡须,将胸挺起,自傲道: “这门神通能将人神魂径自摄出肉身,召至这片水月镜天内来,不仅可用作纯粹神识间的斗法,也能借此,稳稳屏了天机术数的占验,好用的很呢! 实话告诉你小子,这门神通,便是好些北极苑弟子都没能学来,也就是老祖为人风趣实诚,北极老仙敬仰我这秉性,才秘传给了我。 如何?厉害吧!” “老祖法力无边。” 陈珩赞了一句,旋即自身所化的那团明光便绕着符参老祖转了几转,好奇问道: “不过老祖如今又是怎了,为何是这般模样?” 在他面前,踏水而立的符参老祖已是半截身子都莫名不见了,并且仅存的半截肢干,也有要逐渐消弭的态势,从臂膀,一点点扩散到胸腹处。 “老祖现今是片参叶子,只是张万里照见符。” 符参老祖摇头道:“万里照见符已是催发了,老祖这张参叶子自然也是失了内里支撑,等过上个不久,就要化作道飞灰咯。 你可是疑惑老祖为何要挑这个时机,挑在万里照见符要耗去的这个时候,才肯告诉你的身世? 教你个好道理,生死之间,身内天地也是恰失其序,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正是应了景星之状,其状无常,晦朔月隐…… 挑中这个时机,便是再擅长天机占验的大师,想要推算到老祖,推算到老祖究竟说了些什么话,也是狠狠耗去一番苦功不可,便是推算不成,也是常有的事!” “……看来我的身世很是离奇?连老祖这等身份的人都要忌讳?” 陈珩闻言默然顿了顿,才缓声开口,道: “而且还同一位擅算天机的高人有牵扯吗?老祖方才还说过这水月镜天之内能够屏去术算,可如此都还尚且不是万全之策,还非得选在生死之际,再添上一重保障不可? 那擅算者究竟于我身世有何瓜葛,他又是怎样的神通广大?” 符参老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是一句怜悯的长叹。 “瓜葛,可不仅仅是瓜葛,那擅算者名为陈玉枢,这鸟人可是你小子的亲生老父,并且,他也不仅仅是擅算……” 符参老祖默然摇了摇头,暗自心道。 陈玉枢曾习得过斗枢派的“中天斗数”,且与这门大神通甚是相契,已修到了至境。 在他未曾叛教之前,便已然是道君之下的占验第一,号称前算八百载,后算八百载,循天机而动人心。 偌大的九州四海之内,竟是无有一人能够及他! 时至今日,陈玉枢道行必已是增进了不少,一身神通也要更加厉害。 哪怕他如今是困守在“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被天公所厌,只能够画地为牢。 符参老祖还是深深忌惮他的“中天斗数”,唯恐被此人探知到什么言语,然后迁怒自己,迁怒整个太符宫。 连施了北极老仙传授的“水月镜天”都尚嫌不够。 还要特意挑在这道元灵灰飞烟灭时,扰了阳伏阴迫,更加的难以推算,才肯开口。 符参老祖的种种举动,不可谓不谨慎…… “本来是不想摊上这等麻烦事的,就当……是还陈嫣一回吧。” 符参老祖心头无限的怅惘: “他娘的!当年老祖若是及早开口,向陈嫣告知了她的身世,这丫头只怕也不会被陈玉枢亲手擒下,然后惨死在了先天魔宗内。 小子,老祖欠她的东西,只能在你身上找补了!” 往常。 他的参叶子在催发后,其中的元灵都是要循着虚空,归返到阳壤山太符宫的本身上去,丝毫也不损什么。 但这次既是决意要借着生死关头的阳伏阴迫来扰天机。 那这道元灵,必然回不去了,是要真真正正地折损在这里…… 符参老祖心头暗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深深看了陈珩一眼,长叹一声。 “老祖?” “都说了是生死关头,才能借来阳伏阴迫扰天机,如今都还未死透呢,你小子莫要急。” 陈珩的这一声唤,将符参老祖拉回了神来, 他瞥了瞥自己还剩小半截的躯干,摇头道: “看你可怜,在咱俩临别前,有什么不懂的,便问出来罢,老祖我酌情给你答一答,也是我积德行善的心思!” “那……” 陈珩笑笑,想了一想,便也道: “我曾听过地阙金章乃是有道即现,无道则隐,可‘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分明也是在地阙金章之内,为何是如此的广为人知?”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那是道廷留下的法禁。 可祟郁魔神早已抹了这禁制,将那页地阙金章变成了祂的所有,自然是可以通过口耳相传,人人都能得见……” 符参老祖想了片刻,回道。 实则。 在道廷一夕崩灭之后。 那记述了万天万道法统,用以震慑诸多仙佛神圣的《地阙金章》,便是首当其冲遭灾的。 有的金页被原主回收至了山门,束之高阁。 有的金页被原主视作屈耻,以大法力生生销去了,再也不复见, 也有的如祟郁魔神这般,抹去了道廷法禁,将记述了自家神通的金页炼为己物,要它去布道天下,传扬自己的法理。 像《太素玉身》这般,仍是循着道廷的旨念。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的。 终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因太素丈人并不甚在意这门《太素玉身》,在其心中,甚至还多少隐隐怀了几分对道廷的感怀,才对记述了《太素玉身》的金页不闻不问,任由它去施为。 …… …… 在听完这番秘辛后,陈珩也是微微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 而此时,他面前的符参老祖只剩下了一颗头颅,身躯的其他部位,都已是生生消去了。 “本来还想多提点你几句,看来是时不待我啊。” 他默然片刻,正视陈珩道: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是关乎你之后生死!听好!一定要细细地听好了!” “明白。”陈珩声音一沉。 “你生父如今在南阐州,他名为——” 轰隆! 凭空一道庞然震响! 陈珩耳边只闻见一声雷霆暴音! 下一瞬,面前的符参老祖登时便被炸了个粉碎!连带着整片水月镜天,都被顷刻打成了飞灰! 第一百零三章 裴芷 轰!!! 这一记雷霹威烈至极,在陈珩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剩颗头颅的符参老祖便已被轻易撕了个粉碎! 而眨眼间,偌大的一片水月镜天也在这闷声之中,一并被炸成了个飞灰之象! 万顷碧波逆冲卷天,爆旋飞转,一道道水柱如箭矢般疾射出,做龙蛇狂舞,又在半空兀得炸裂,轰隆不绝,四散扩去! 在这仿是地覆天翻般的巨撼之中,陈珩顷刻也便被卷带进了水浪中,根本做不出什么应对,只霎时,就要被强行打出这片水月镜天外。 而当他的神念刚要被逼返回到现世肉身中时。 喀喇一声,随着不知何处响起的符参老祖的一声狂吼,这片已满是裂纹的水月世界又被艰难定住! “先天……陈……” 下一瞬,便是符参老祖模模糊糊的声音。 “巴蛇……赤明派……文稷天……” “去郁罗仙府,投奔陈润子和陈元吉,他们和空空道人——” 磕磕绊绊还未听得几句,符参老祖的声音就低落了下去。 之后,在一阵漫长的森寂之中。 方才还被艰难定住的水月世界又渐次崩裂了开来,似是要泄进无数瑰丽的艳霞烟光。 而陈珩的意识也是恍惚不定,似是一分为二了般。 时而,他是一团盈盈明光,仍留驻在这濒临破碎的水月镜天之内,脚下是翻天的汹涌水浪。 时而又兀得回返了现世,被束缚在恶嗔阴胜魔神通所化的大茧之中,不得脱身…… 在这来回的交错其间,符参老祖的声音虽又是艰难响起,但这回,却只是零星几個字眼,断断续续,连不成文。 而在接连不断的爆裂声中,水月镜天最终仍是塌灭,随着又一道威烈的霹雳雷轰,彻底断碎开来。 风云消弭,湖月俱崩! “裴芷!老祖我回山后跟你没完!” “太素玉身——” 在陈珩意识被驱逐回到现世肉身时,符参老祖声嘶力竭般,奋力传出了最后一句话: “先将灵气用在你的太素玉身上!切记!不要轻易筑——” 然后连这句都未能说完,符参老祖的声音又再次戛然而止,没了声息,陈珩心下沉默叹息一声,顷刻,又是一阵悠长的失重坠空之感袭来。 眼前昏昏,不能再视物。 待得再睁开双目时,面前已是并无个什么湖光水月、烟云霞岚。 他仍是被困在了浮玉泊上的宫阙内,被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当成是夺舍转生的肉身容器。 “老祖?” 陈珩传音问道。 而这一次,却没有人应答了。 他等了几息后,耳畔唯有一片空空荡荡。 “提升太素玉身的功行——” 陈珩低垂着眼帘,眸光微动: “剩下那句……是让我不要轻易筑基吗?” …… …… “裴芷!裴芷!你这破丫头死定了!等到回了阳壤山,我亲自要找道君去告状,狠狠告你一状!” “道君如今还在染罗恭首天访友,老祖只怕是见不到她的尊荣。” 此刻。 浮玉泊的万丈高空云海之上,只剩下了半个脑袋的符参老祖正忍不住破空大骂,若非只剩下了半个脑袋,都恨不能捏起拳头,用力擂打了过去。 在符参老祖视线面前,是一个头梳飞仙髻,身量高挑的美貌女子,她生得极是姿容绮丽,冷艳难言。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身着一袭深碧的琅霄羽衣,横插宝阳簪钗,其五官似工笔细描,眸色如秋水,身上散着紫青黄白的华光,缥缈神圣,幽深难名。 听得女子这不咸不淡的这句话,符参老祖更加气急,现下虽是只剩了半颗脑袋,但还是好似感觉有一颗心在噗通狂蹦,几欲要跃出嗓子眼来。 “你这死丫头是何时跟过来的?不好好在洞天里内炼三宝,出来疯个甚么?!” 他咬牙大叫道: “死丫头,好生吓我一跳!老祖还以为是陈玉枢那厮用中天斗数算到了些脉络,隔空打杀了过来呢!” “那人如今被困在先天魔宗的洞天内,半步不能出,被天公厌憎,又被纯阳雷劫阻了道功,纵是有着天大的神通,也算不真切老祖你这一番苦心布置。” 裴芷声音冷冷淡淡: “除非陈玉枢能够出离到洞天之外,那倒还有几分可能,但他现下这般可怜处境,中天斗数的威能也要大打折扣。老祖说的,倒是个妄言了。” “……那还好,吓我一跳,老祖方才还真以为是陈玉枢在发疯呢。” 符参老祖先是松了口气,怔了怔,旋即又勃然大怒起来: “不对!谁要同你掰扯什么陈玉枢?我是问你,你为何不好生在洞天里内炼三宝,跑来浮玉泊作甚?闲得心里慌吗?” “自然是为了老祖。” “我?” “陈玉枢的起势已是合了魔道六宗的勃发气数,势不可当,连玄门八派都不能阻拦,日后的乾元司辰宫,必是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裴芷面无表情,开口道: “他成就合道境界,已然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不过是时候长短而已。老祖真要为了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为我太符宫惹上这个敌手吗?”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这丫头就是偏爱小题大做了。” 符参老祖汹汹气焰霎时一熄,像是被一盆冷水铺面浇灭了。 他尴尬将眉毛一耷,良久后,才讪笑了一声,道: “他陈玉枢生了那么多个子嗣,区区一个陈珩,又算得了什么?无足轻重,无足轻重罢!纵使走脱了想必也是不打紧的,你急什么?” 说完之后,符参老祖也似这感觉这言语合乎情理,颇多得当,底气便也足了不少。m..??m 眼睛眨了眨,又试探道: “不如,我接着跟那小子传个音,把没说完的话跟他说完? 沙门那群狗秃子不是常在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老祖积一积阴德,你这丫头也跟着沾一沾?” “老祖为何偏要救他?”裴芷问。 符参老祖默了半晌,刚要开口时,又被裴芷打断。 “是因为陈嫣吗?老祖觉得是自己害得陈嫣丧了命,所以对与陈嫣是同样处境的陈珩,心生了不忍,想在他身上弥补回来么?” 符参老祖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所以,老祖是想怎么教这个陈珩,才能让他逃出生天去?” 片刻后,裴芷突然淡淡笑道。 “你答允了?真的?” 本已不抱希冀的符参老祖突得精神一震。 他认真打量了裴芷几眼,咧了咧嘴,然后便喜笑颜开起来。 “最好的法子,便是去投赤明派!你不知道,这小子已同赤明派的一位真传弟子好上了,有了赤明派的庇佑,他陈玉枢纵是有天大的神通,也无可奈何,只能熄了心思!如何,这可算是一条活路吧?” “赤明派真传,哪位?” “卫令姜!” 裴芷沉吟了一会,嘴角慢慢噙了一丝冷笑,明艳照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神色。 “卫令姜,原来是卫家的那位,她自己生父的仇难道不想报了么?居然在这里谈情说爱了起来,真是有够蠢的。 道君还说她将来的道功能够与我并肩,现在看来,这也只是一个耽于情爱小道的蠢物,怎配与我裴芷齐名!” “人家俩人正甜甜蜜蜜的,又干你这死丫头甚事,连这个也要嘲上两句?” 符参老祖苦笑道:“你这张嘴啊,还是这般的不饶人!” “老祖说去赤明派是上策,依我来看,只怕是下策,那个卫令姜纵是赤明派的真传,但也不是派中道子,赤明派的几位道君只怕也不会为了她,平白多费这些心思。” 裴芷没理会符参老祖,黛眉微微一挑,道: “还有呢?” “还有就是找寻郁罗仙府,投奔陈润子和陈元吉去,这俩人是他兄弟,多少也会拉上一把,陈玉枢现今真身被困,鞭长莫及,想必也是奈何不得……” 符参老祖一摊手,大笑道: “办法总比想的要多,只要老祖告知了他身世实情,再提点几番,逃一世想必是逃不成的,但若只是暂且逃出一时,那倒是不难!” “如何?” 符参老祖试探问道:“这些可都是好计啊,老祖现今可否跟他传音了?” 见裴芷眼帘微垂,隐约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并不直接答话。 符参老祖脑子艰难转了好几转,横竖都没弄明白,她到底是要应允,还是要拒绝。 心内纠结了半晌后,猛然间,似是猜想到了某种可能,符参老祖犹疑地抬起脑袋,一脸复杂。 “这样不好吧?”他压低声音开口。 裴芷不明所以。 “你该不会是看上陈珩了吧,不让老祖开口,是故意要亲自救他?让他将你在心底记得深些?这样……不好吧? 分明是卫令姜先来的,丫头,你这般强自夺人所爱,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不是啥佳话呢。” 符参老祖愈说便愈是通顺,愈是觉得有道理,自己猜中了实情。 仅剩的半颗脑袋都霎时眉飞色舞起来,精神大振。 如果不是怀着这般心思。 她裴芷为何会从阳壤山跑到这浮玉泊地界来? 而且来了也罢,怎就偏生挑在自己要道明真相时才肯发出雷法,打烂自己布下的水月镜天? 若说前两者都是在秉公行事,情有可原…… 可如今都已然是事毕了,她裴芷为何还要驻留在这浮玉泊,听自己是打算如何救下陈珩的? 这种种行径加在一处,必然就是有鬼了! “你——” “老祖又在发什么疯?” 还没等符参老祖乐完,裴芷便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我和你所说的那个陈珩很相熟吗?都还未真正见过,你怎会断言我对他怀有情意?这也过太荒谬了!” “那你——” “阻你说出他的身世,乃是魏长老的意思,正巧我很闲,便特意赶过来看热闹了。” 裴芷声音依旧是冷冷淡淡,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衬着那深妍昳丽的容貌,平白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动人姿态: “至于为何特意挑在老祖快说出口的时节,才打烂你的水月镜天,又为何还不离去,要听老祖的琐碎废话。” 她终是掩唇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开口道: “老祖为何不猜猜看呢?” “你什么意思?”符参老祖心头平白生起一股不安的感触。 “……等等!你不会是故意要看我的乐子吧?!” 他脸色猛得一僵,终是猜中了这个事实。 “不错。” 裴芷笑眯眯道。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网开一面,让我救陈珩一回了!你这丫头怎变得跟我一个鬼样,这般的爱看乐子了!” 符参老祖瞪眼大叫:“你图什么?到底在发什么疯啊?!” “那老祖当年唬骗我吃了一个月的泥巴,说只要每天随餐食用,就能够羽化飞仙,又是图什么?又在发什么疯呢?” 裴芷神色不变,微微一笑道: “当然,我太符宫向来不管外事,那陈珩的生死究竟如何,老祖还是少费些心思,也别再做无用功了。” “你——” 符参老祖一急。 他还想再争执些什么,但此时看过了乐子的裴芷已是心满意足,凭空纵起一道符光,便不知飞空远走了多远,须臾不见身影。 而万丈云空之下。 在浮玉泊的宫阙内。 那头恶嗔阴胜魔终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在惊叫一声后,便化作一道绰绰幽幽的魔影脱离了陈珩身躯,惊疑不定地悬在半空处。 “柳娘,怎么了?” 法坛上的怀悟洞主皱眉:“有何处不对劲的地方?” “此人……此人的真炁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低劣!而且,他体内似藏着什么手段,把我的魔气都化了去!” 恶嗔阴胜魔强忍住心头惊惧,抬手打出了一道赤红煞光,却在击中陈珩面目的刹那,被一道薄薄金光给稳稳当当地给拦下,发出沉闷的钟磬之音。 “这是……金光神符?!” 见得这一幕,恶嗔阴胜魔终是彻底失了态,魔影一窜,就躲藏到了法坛背后,战战兢兢。 “艾媛!这必定是艾氏的人,替艾媛来办事的,想想办法,你快想个法子,我不能死在这里!” 听得背后的凄厉哭嚎声,怀悟洞主脸上一沉,也有些失态。 他连忙伸手往袖中一掏,刚欲要动作,耳朵却突得一竖,似是听得了什么动静。 “这是?” 怀悟洞主抬头往东南角天空望去,心头一慌: “这又是个什么动静?” 三月最后一请 睡太晚,感觉今天要猝死了,家人们,三月最后一请,再也不断了|?w?`) 已融合了爆更神明力量的我,劲劲劲!爆爆爆!狂狂狂!此时此刻力量暴涨至百分之三百世界上还他妈有什么样的东西能挡我?踏马的没有!绝对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区区一天4k,绝对可以!轻易可以啊!吔!男人的承诺不容亵渎!!!杀杀杀杀杀杀姦!!!!! 《仙业》三月最后一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金丹之威 起初只是几声依稀的凤鸣象吟声,时时断续,几是微不可闻,但过不了几息功夫,那声响便入耳清晰了起来,宏音发响,震遍了八方云海,山河俱颤! 怀悟洞主骇然从法坛上起身,退后了两步,脸色一片煞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在他目光所及,只见得遥遥穹天虚空处,兀得现出了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精巧璀璨非常。 “司马氏……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 在怀悟洞主身后,恶嗔阴胜魔只抬头望空瞧了一眼,便从血脉记忆里,认出了这座飞宫的来头,几是要惊得魂不守舍了。 “不是艾氏……是堂庭司马氏?” 她不由失声惊呼,大叫道:“什么时候,艾氏竟和司马氏搅和在一处了,艾媛呢?艾媛又在哪里?!” “应是和艾媛无关,柳娘,我们只怕被人盯上了……” 怀悟洞主勉强镇定下了心神,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才涩声开口道: “中了棋局,入了网罗,被人设计盯上了……” 金光神符—— 似这等能祛精除害,摒妖去恶的符宝。 纵是连寻常元神真人都要视若瑰珍,压箱底藏着,当做是隐在最后的手段。 如此大箓,怎会用在区区一个练炁士的身上?他又怎就偏偏要来听自己的讲道? 而自己分明已是东躲西藏了两百年,好生生地藏了两百年。 却怎就偏生在遇见此子后。 就莫名泄了行藏,被人追打了上来? 念及至此。 怀悟洞主隐隐是自觉摸着了几分脉络,却又仍是身在云里雾里,望不真切前路。 他心内颇有些莫名的荒谬凄然感,冷笑一声后,便也不再多想,只是沉吸一口气后,屏息凝神相待。 此时。 那座“紫素八方宫”已逼近了过来,怀悟洞主特意布置下的闭锁天地之术,只被飞宫重重一撞!就在一阵“咔喀”巨响声,整个轰然崩散了开来,灵气向四面八方逼散扩去,激起水波荡卷拍岸! 这宏翰的动静自然是传彻出了不知几许里外,声势浩大,但诡异的是,整个偌大浮玉泊,竟没有一道遁光胆敢升起察看,也无人前来援手。 气氛霎时一寂。 怀悟洞主嘴角露出苦笑,心头沉沉叹了一声。 “一头恶嗔阴胜魔,上佳的魔眷和法材啊,甚好!甚好!此物正合该为我司马灵真所有!” 绚烂华光忽得齐齐一敛。 只见着一个俊美的年轻道人一步跨至虚空中,将头顶的混元巾一掀,那庞然的“紫素八方宫”便顷时化作一颗盈盈星子,没入到了巾帻里内。 他身侧有五色的烟云满布,结成龙虎狮象等的种种兽禽形貌,好似万灵都在膜敬尊拱,气势慑人至极,勇猛夺烈,好似山岳崔嵬! 司马灵真先是淡淡扫了陈珩一眼,眸中精光略一吐露,好似若有所思。 顿过几息之后,旋即才又将视线投向怀悟洞主和他身后的恶嗔阴胜魔,微微一笑,面色颇是讥嘲。 “俚俗村夫,居然还同天魔结成了眷侣,倒也真是丝毫不挑,你若说是华珠魔、堕欲魔也罢,好歹也是有着几分色相。” 司马灵真嗤笑一声: “可居然是头恶嗔阴胜魔吗?你这一辈子,也是未曾吃过什么好猪肉了。” “……” 怀悟洞主面沉如水,没有轻易接口。 金丹成就,仙道真人! 从恶嗔阴胜魔方才的惊叫声中,他已情知眼前这人分明出身显赫、来者不善。 这气象!又凝练出大道金丹的了!乃是个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 虽不知真切品秩,但哪怕是最低劣的九品黄白金丹,也远不是自己一个洞玄炼师能够抗衡。 若在应对时哪怕只有一处失了妥当,顷时间,便就是一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在眸光几次闪烁后,他猛得下了法坛,更不犹豫,当即便匍匐拜倒在地, “这位真人……我可否以钱财来赎命?” “郎君?!” 恶嗔阴胜魔见状惊叫了一声,怀悟洞主却并不理会,只继续匍匐在地。 “赎命?” 司马灵真也并不意外,笑了声:“你这区区散修能有多少身家,能够用来赎命的?莫要贻笑大方了。” “葵水真精,在下在一处暗室内储有一瓶葵水真精,可奉献给真人。” 怀悟洞主声音低沉: “我亦甘愿为真人驱策效劳,种下禁制,万死莫辞!” “葵水真精?是能够辅修出玄冥真水的葵水真精?可惜……可惜。我而今还正在参习龙变真火,法道贵精而不在多,这桩造化却是于本真人无缘了。” 司马灵真微微怔了一怔,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不过他虽是无意耗去心神,再增修出一门玄冥真水来,但葵水真精也是极罕见的一类法材,纵是不留作己用,拿去当个人情来赠予,也是好的。 而据司马灵真所知,如今派中的好几个弟子,都是急需此物来修炼神通。 若只是舍了区区葵水真精,就能换来他们的人情,令他们日后在争夺真传的席位上,援手相助一二。 这无疑也是一桩好买卖…… 见司马灵真虽未开口,但脸上神色已是微微有了些松动,怀悟洞主顿时大喜过望,又重重行了一礼。 “伱愿舍出这些,只是求个活命吗?”司马灵真笑道。 “并非是在下性命,实是在下夫人性命。” 怀悟洞主将头一低:“只求真人大发慈悲,宽恕夫人一条性命,容她离了此地,在下必铭感五内!” 恶嗔阴胜魔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喜不自胜了起来。 “倒是个痴情种子,确要如此?” “请真人开恩!” “可惜……” 司马灵真背着手,注目怀悟洞主良久,才慢慢地笑了一声,道: “只可惜,区区一瓶葵水真精,倒还是不够啊。” “真人——” “谢师兄正巧要炼一炉小五阴丹,你这夫人,合该入鼎炉中走上一遭,至于那葵水真精和你的家财——” 司马灵真眯眼: “杀了你之后,再搜个魂,不还是我司马灵真的吗!” “你!”怀悟洞主惊得勃然起身,继而大怒道:“你在耍我不成?!” “似你们这等出身低劣的散修杂道,个个都是畏威而不怀德,活在胥都天内,也是污浊了这世间的灵真本貌。在西素州的时候,本真人最喜欢先给你们留出一线生机,见着你们泪眼婆娑,摇尾乞怜的样子,再又狠狠破了你们冀望,如何,可是个好玩的吗?” 司马灵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拍: “只可惜在入派后,门规——” 话还未说完,怀悟洞主便厉喝了一声,从袖中飞出了一道凄艳的刀光,带起浑腥的血煞味道,直刺向司马灵真的面门! 而在他身后,恶嗔阴胜魔也仿是不约而同般,脸露狰狞之色,将魔气猛得一催,便有一道道幽影如群蝗般窜出,遍了漫空,争先恐后地撕咬上去,霎时阴风大作,满室都是鬼哭神嚎的尖啸之音。 司马灵真只笑了一声,也不闪不避。 怀悟洞主发出的凄艳刀光在斩中他面目顷时,便被一股法力兀自稳稳接下,任凭是如何地费力腾挪,也寸进不得。 见得这一幕,怀悟洞主亡魂大骇,正想使出其他手段,却见司马灵真突得敛了容色,舌绽惊雷,朝空便是轰然一声大喝: “咤!” 梁折墙摧,瓦崩殿沉! 这一声发出,那飞空杀来的千百幽影身躯先是齐齐一僵,然后猛得爆碎成一摊血水。 而非仅如此,宏翰的天音更是直接将这座偌大宫阙都震了个稀巴烂,一时间,烟尘滚滚腾空,浑褐一片! 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轰然狂震了一下,如同被人以一柄大锤重重击了顶门,几欲魂飞魄散,身躯也不受控制抛飞出去。 等到他七窍流血,从一片断壁残垣中凄惨爬起身时。 司马灵真指尖微微一动,便有一股细细白光飞光,只几个盘旋,就将恶嗔阴胜魔杀得步步后退,完全不能相抗,随后都会毙命。 “柳娘!” 怀悟洞主目眦欲裂。 这时,司马灵真淡淡瞥了他一眼,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一疼,又狠狠抛飞了出去,大口咳血。 慌乱之下,急切取出了一枚精丸祭起,护住元灵,才免去了颅脑迸裂的下场。 只听得精丸噗嗤乱转了几转,裂声尖锐,待得声响稍停后,怀悟洞主才敢骇然注目。 此时,这件用来护住神魄的秘宝已是缺失了大半,华光黯淡。 “金丹真人!金丹真人!洞玄和金丹的差距,怎就大到了如此的地步?!老师也是金丹真人。我也曾见过他生前与人斗法,哪得这般的可怖?!” 还未等得怀悟洞主缓过神来。 司马灵真身躯不动,头顶便已浮出一层绚烂璀璨的神光,倏忽横跨过近百丈距离,兜头便朝怀悟洞主刷去。 等他手忙脚乱祭起一件鼎状的上品符器时,那神光只是轻轻一触,怀悟洞主便顿觉心头一空,失去与那件鼎状符器的心神感应,猛得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 他心头大惊—— 在怀悟洞主这边使尽了浑身解数,以求挣扎活命时。 恶嗔阴胜魔那方,却比他还要来得更凄惨些…… 司马灵真发出的那道细细白光乃是他法力所化,其至金至锐,比一口飞剑,也差不到哪去。 白光每绕着恶嗔阴胜魔转上一圈,天魔的躯壳就要被平白削去一层,且白光越旋越快,不过短短数十息功夫,处在白光盘转中的魔类,就仅剩模模糊糊的一层虚影,连惨叫声也逐渐低弱了下去。 一身的手段神通都来不及运使。 每当要搏命之际,白光只是飞掠一绕,登时便破去了酝酿中的气机,只能束手等死。 …… “看来果然没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啊,只是一头寻常的恶嗔阴胜魔,虽是法材,却也算不得是上佳法材。” 见恶嗔阴胜魔的生机在逐渐消弭,司马灵真遗憾叹了口气,也终是收起了玩闹心思。 他起手一指,白光便霎时便做一条绳索,将奄奄一息的恶嗔阴胜魔捆住,收进了自家袖中。 怀悟洞主见得此状,一腔怒血都轰隆冲上了顶门,刚要不顾不管,直接自爆了怀悟洞这件下品法器,将这整片浮玉泊都炸飞上天时! 便已被司马灵真抖落出的一团龙变真火,给烧穿了层层叠叠的护体真炁。 只一沾身,连惨叫都未发出,就成了炭黑的枯骨。 “蠢货,你莫非不知修士与修士之间,比人与犬彘之别还要更大些?” 几息后,那枯骨中才有一条虚实不定的元灵跳窜出,想要遁走到虚空里去,只才一动作,就被司马灵真伸出两指微微捻住。 “我乃堂庭司马氏的族人,现在又拜得玉宸派之内,就你?一介南域野人!你怎配与我司马灵真来斗法?” 那道元灵正隐隐是怀悟洞主惊惶的面目。 司马灵真微笑斥了一声,便将他收进了一枚养魂古玉中,然后冷眼四望。 此时这座怀悟洞主所居的浦屿已是一片狼藉,遍地的断梁碎木,侍女和仆僮们争先恐后般,在驾着遁光逃远。 而远远,那个被转炼成了红妆魔的绿珠也在其内,她双手勾在力异魔脖颈,整具身子都黏附在上, 两头天魔吓得魂不守舍,发狂也似的在奔远。 “真是一座小魔窟啊,除去你们,去功德殿上记上一件小功,应是不难。” 司马灵真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铜铃,只震了三震,所有魔类都当即头颅爆开,毙命当场。 不拘是怀悟洞主的弟子、女侍还是子嗣或是其他魔眷,都悉数身死魂消。 至此。 偌大的一方怀悟洞势力,终是被司马灵真给斩杀了所有魔类,灭了满门…… 他负手向下看去,断壁残垣里,只见陈珩正挪开了压在身上的一根铜柱,在烟尘中起身。 在看见陈珩身上那层薄薄的护体金光后,司马灵真眉头皱了几皱,因到底是摸不透底细,终还是缓缓松了手指。 “什么档次,跟我用一样的符箓。” 他心头冷晒。 旋即将袖袍一抖,低喝了一声。 其声大而隆隆,如万马奔腾而至,在偌大浮玉泊之内,都久久回荡不绝 “玉宸派司马灵真除魔于此,所有炼师,速来此地见我!” 而在司马灵真出言的同时,远隔了不知几万里之外。 赤明派,鹿台山。 一个长眉老道停下了落子的手指,抬头,向对案那人微微一笑,道: “除魔已毕,看来道君的谋算总算是结了,师姐,之后又该如何,要将我派那位真传召回山门吗? 她如今,也该是时候闭关结丹了。” 第一百零五章 鹿台山中事 赤明派。 鹿台山。 势镇汪洋,威临瑶海。 在这座如是地脉源根、巍峨浩大,直抵得虚风罡云深处的大岳之内,正有两人在峰巅间闲坐弈棋。 长眉老道身披九色离罗之衣,戴七映晖晨之冠,佩摄神之佩,履黄日之靴,面发金容,项背圆光。 在其袍袖随风飘扬间,气机略一外泄,也是轰隆洞照了日月星辰元气,伏光流景,隐显莫测,如若一挂出入有无间的天河大瀑,涵卷了百山千川! 如今虽是隐而不发,但也给人一种好似能够弥天卷地,晃动数万里天象风云,将一切都击得粉碎坍塌的可怖观感! 若是有意针对,寻常仙道真人在其面前,都不能够持定心神,要露出汗流浃背之相,失了平素间的风采,大大失态。 在长眉老道身后,还有金童六人,绕之左右,为他辅真执箓,持宝焚香。 “结丹?那卫令姜不过一介真传而已,又不是道子,似这等小事,也要劳你长眉大真君费心么?” 与长眉老道对弈者,只是虚虚一道模糊人影,看不清眉目面貌,只从那婉转声线中,能辨出这乃是一名女子。 听得长眉老道故意拿话头来相问,她将持棋的手一停,不咸不淡开口道: “那拙静究竟舍了你什么好处,才将你拉得她那一方?且有了伱这位大真君还尚嫌不够么,竟把主意都打到我这山野闲人身上来了?我还说师弟今日怎会特意请我来弈棋,原来是不怀着善心啊。” “商师姐,言重了,言重了!” 长眉老道听出了这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讥嘲意味,连忙拱手起身请罪,摇头不迭: “师姐于我等恩重如山,法璋一脉上下,都是感念不已,片刻不敢相忘,商师姐——” “好了!勿要说废话了!” 那商师姐不耐烦开口,冷笑一声打断他:“我父已陨在了法圣天,我如今也不再是什么掌门之女,无谓的客套话便少说些罢,入耳便自觉生厌! 我还当你近几月来是发疯了不成,又是赠福地,又是赠符书的,连那座经营了近千年的白水泰乙地都肯相送,放置在了我的名头下,原来竟也是在打着这般心思,呵!” “师姐——” “你和拙静想扶那卫令姜当道子,是也不是?” 商师姐冷冷看了长眉老道一眼,道。 在她这目光逼视下,长眉老道沉默几息后,终还是败下了阵来,苦笑一声,点头应是。 “原来是想来烧我这口冷灶的,只可惜,我如今已是辞去了涿光宫主的位席,在派中权柄比不得往日了。你和拙静的这一番心思,只怕要落到空处。” 商师姐淡淡开口道。 赤明派共设有五宫七观,分辖派内大小事务,而七观又受辖于五宫的法印,要唯令是从。 是以五宫之主的身份地位极是高上尊崇,只在赤明派掌门之下,凌驾于众长老、弟子之上,甚是个超然。 就连正常的权位更迭替换,都甚至非得派中道君的手书法旨不可,连赤明派掌门都无权对五宫之主随意罢黜,否则便得遭来非议、失了人望。 不过在上代赤明派掌门坐化于法圣天后,派中很是动荡翻覆了一回,惹出了场颇大的风波,还是太文妙成道君亲身下场弹压,才将骚动的局势镇住。 长眉老道心知,自己这位商师姐虽在那场风波中败下一阵,不得不向太文妙成道君请辞了涿光宫主的席位,只在派中挂了个逍遥闲职。 但她毕竟是上代掌门的独女,莫说身世显赫,单是前代掌门生前留下的香火遗泽,就足以令派中诸人都对其相敬三分了。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长眉老道心忖,若非这位商师姐在自家生父坐化后,气急攻心,不顾众位长老劝阻,在未经得掌门法旨下,就点起兵将,私自奔袭了法圣天。 最后损兵折将,还连累数位长老和真传弟子凄惨身死。 以上代掌门的声望。 她纵是想要丟了执掌涿光宫的符诏,也只怕没那么轻易…… 在八派六宗内,寻常长老、弟子也就罢。 可每一位真传弟子,都是各派的正真心血,千辛万苦才能得来一位,是日后派中的柱梁,能争夺道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每失了一位,都几可算作是一回灾劫! 譬如胥都天和佛家的无琉璃天,两者你来我往,暗斗明争了足有万载,都不知死了巨万的道兵傀儡和金刚力士,尸骨足以填塞满一界了。 可就因新晋的一位大菩萨不懂规矩,也兴许是被打出了嗔怒心,竟纵容手下的护法虐杀了斗枢派参战的几位真传,还传书到了斗枢派本宗。 这举动,就甚至激得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亲自出手,斩杀了那尊新晋的大菩萨,攻破了祂所居了那座禅门净土。 尽夺所藏经典,擒了两百万孔雀僧兵,献俘于斗枢派山门,邀八派六宗都前来观礼。 只因着几个真传性命,斗枢派甚至和小半座无琉璃天都要打将出真火来,形同仇寇。 而在此之前。 纵是两方再如何厮斗。 胥都天的【丹元大会】,总会有几位菩萨大士携弟子前来观礼; 无琉璃天一方的【无碍大会】,也不乏玄魔两方的道君分出功夫,去净土内做客。 但在斗枢派那场献俘大典后,除去先天魔宗等几家魔宗还与无琉璃天偶有些交缠外,整个玄门八派,几乎都是同那座佛家天宇断绝了声讯。 两方的法会,也自是不会再相互遣使前去观礼…… 自己这位商师姐擅袭法圣天事败,还连带着折损了几位真传性命的惨事。 若非她父是上代掌门,在派中还留有不少余荫,让不少长老都向道君来说情。 只怕便不是区区卸位去职的惩处。 就能够了事了的…… 而在长眉老道心思电转之时,想再提出些什么条件,以换得她的助力时,商师姐忽得开口笑道。 “道子的名头,道君究竟属意谁?” 她问。 “道君?商师姐所说的……是我派的哪位道君?” 长眉老道先是闻言一怔,再苦笑摇了摇头。 赤明派中的三位道君中,太文妙成道君向来态度暧昧,也不甚爱管正事,只喜欢作乐寻欢,带着那方陵明金霞印四处地去看热闹、施善缘。 上次见得这位道君难得正容肃色,还是上代掌门坐化于法圣天,门中各方派系骚动的时候。 其余时候,都难得见祂有个正形,放浪形骸,处事荒诞非常。 不仅长眉老道,连带着五宫宫主,都被祂狠狠戏耍过数回,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只是因这位道君想要解闷,为了聊博一笑。 这话语自然不能当面说出,长眉老道只敢腹诽而已。 而除去太文妙成道君外,剩下的两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或在云中露一爪一鳞耳,已有数千载都未听得切实音讯了。 那两位心中只存着无上长生仙道的冀望,只求摘得一枚天仙道果,余下派中杂事,都漠不关心。 便是连册立道子这等派中大事,也是未有丝毫表态。 长眉老道揣测,恐怕唯有赤明派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两位才肯现出来真形了…… “那两位祖师遨游宇外已久,早已是失了联系的,至于太文妙成祖师……” 长眉老道有些头疼,小心斟酌着言辞,几是一字一句都是思量着开口: “祖师的无上心意,又怎是我等小辈能够妄自揣测,商师姐怕不是说笑了。” “司马枋、谢坦、左彭宗、宋伦、阴娥姁、郭黛君……” 见长眉老道说得小心翼翼,商师姐用手指轻敲了敲棋盘,淡淡道: “除了她卫令姜,上面这几位,都是想争一争道子的位置,你说,我到底该应承哪一位才是呢?” “这些人都已来寻过师姐不成?”长眉老道脸色一变。 商师姐笑而不语。 “卫令姜,她天资毕竟不是那些人能比的,她……” “长眉师弟,你又说笑了,都是派中真传,司马枋和谢坦又能比她差了不少,更况且,卫令姜与当今的汜叶卫氏家主,可是存着杀父之仇的,甚是不睦。” 商师姐摇头:“十二世族而今虽不过是冢中枯骨,早晚要被扫灭的,但我也不愿平白无故,就与一个世家的主人成了仇敌。” “我若是应承了你的相请,帮了那卫令姜……” 商师姐故意低叹一声:“且不是就与汜叶卫家对上了么?” 长眉老道眸光微微一沉。 似他们这等大派长老,尤其掌过派中切实权柄的,对十二世族哪有如此忌惮的心思? 他这师姐面上说得虽甚是肃然,但内里念头,不过是坐地起价罢了! “那么多的福地丹书,都还填不满你的胃口?老夫可是连‘白水泰乙地’这方地陆都送了出去,还嫌不足?!你真以为你父还尚且在世吗?” 尽管心内忍不住要喝骂。长眉老道脸上仍不露声色,只拱手笑道: “恕师弟冒昧了,不知那司马枋与谢坦几人,是请得哪位师兄弟来同师姐分说的,又是怎般的条件?” 在商师姐淡淡说出一番言语后,长眉老道脸色便瞬得有些阴沉。 犹豫了好几转后,终还是狠下心来,加上了一回注。 两方又继续敲定了几个细微处,你来我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总算谈得妥当。 “商师姐,有劳了,待得令姜登得大位后,今日恩情,必不敢相忘!” 这时,长眉老道脸上又复挂起了笑意,恳切拱手称谢。 “此后便都是一家人了,何须分什么你我。” 商师姐声线也放缓了不少,似极是满意长眉老道方才允诺的条目,也难得和颜悦色开口笑道: “不过,道子的人选乃是关乎派中万年大计,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急切间可求不来,还需我等从长计较…… 并且,如司马枋、谢坦、阴娥姁等,他们身后也不是没人扶持,师弟和拙静可勿要因一时心急,却坏了来日间的好事。” 末了,商师姐又告诫了一句。 “怎敢,怎敢。” 长眉老道连连摆手。 两人随后又闲谈了一阵,说了些奇闻轶事和派中昔年光景,因好歹也算是站在了同一方,这回,倒是气氛极是融洽。 而在拱手辞别前。 商师姐似突得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一句: “听说卫令姜如今在南域,竟是倾慕上了一个凡俗的野道人,不知是也不是?” “这……” 长眉老道闻得此言,顿时脸上现出十足尴尬之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当他正要随意找个说辞搪塞过去时,商师姐又开口: “而且那野道人好似还是玉枢真君,陈玉枢的子嗣,这倒是有趣了——” “商师姐是从哪听来的?” 长眉老道沉声打断道。 “从哪听来的倒是无足轻重,我自有我的考量,师弟,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按理来说,这不是我该多嘴的事……可赤松宫的周师妹不同,她所修的乃是太上无情道,却未必能容下这颗沙烁。” 商师姐意味深长说了句: “若卫令姜真因男女欢爱而延误了道行,纵是有我说情,你们只怕也难得到她所在的赤松宫的助力,你方才说她快要结丹了么?那便在洞天内好生内炼三宝罢! 若是能够丹成一品,这五宫七观,对她上任道子的阻声,也会少上个不少。” 长眉老道心头一紧,还欲分说些什么。 商师姐身形便已一散,离了这处峰巅,不知投去了何处。 山风荡卷,罡云如潮。 不知过了多久,长眉老道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如今那恶嗔阴胜魔已除,已是勉强还了艾氏赠法的泰半恩情,按着道君说出的天机运转,那恶嗔阴胜魔本该三百年后,成了艾氏的一小害,木元——” 在长眉老道身后,一个持宝扇的圆润童子拜倒在地,恭听领命。 “你将我前年得来的那盒混元珠子拿去,去上虞艾氏走上一遭,顺带将恶嗔阴胜魔的事由也说清,让那群蠢物趁早息了心思!真以为靠着昔日赠法的恩情,就能插手我派真传的道途了?愚不可及!” 那叫木元的童子应了声是,就驾着一朵青云,拜别远去。 “大老爷,那卫师姐和陈珩一事……” 见长眉老道眉头仍是紧锁不已,一个大胆的童子忍不住开口相询。 “什么男欢女爱?待得她丹成一品之后再来分说罢!” 长眉老道不耐开口,目光一沉: “那么多人都在为其奔波效力,这般时候,她怎么退?又怎能退!在汜叶卫氏里,她可还有一桩杀父之仇未报呢! 不成道子,要如何威临一州,又要如何才能报了父仇?!” 话毕,长眉老道又叹了一声: “不过此事,却幸好不必老道去妄做恶人,惹了她的不快……” “大老爷的意思是?” 童子不解。 “拙静师姐早已在南域浮玉泊等候了,傻小子,你莫非还不知吗?有她在,老道却是乐得清闲,也要省去一番得罪人的口舌了。” 长眉老道嘿嘿一笑: “能说得商师姐来投,今番已是事毕了!听说玉宸派的阴师弟特意花费八百载,酿成了一壶火宿仙液,那是极好的佳酿,正要去叨扰他一二,去休!去休!” 说完,峰巅便也顷时不见了他的身形。 岚雾拂过。 原地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 …… 而同一时刻。 南域,浮玉泊。 卫令姜正轻轻将茶盏放下,展颜一笑,眉梢都微微沾染了几分喜色。 第一百零六章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从那头恶嗔阴胜魔挣脱了龙虎锁链的起始,到她与怀悟洞主的交谈,司马灵真的“紫素八方宫”突兀出现,撞碎两者联手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再至最后,无论怀悟洞主还是那头恶嗔阴胜魔,皆是被如砍瓜切菜般被除去…… 至此。 万里照见符的符力终是被彻底用尽,所有人脑中的声象皆戛然而止,旋即便没了声息。 “很好,魔类已除,也算是还过了一场艾氏那边容我观阅练炁术的恩情!接下来,就该回山门内炼三宝,准备结丹了……” 卫令姜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眼帘静默地垂下,低低搭着,白皙纤细的手指也慢慢从袖里放了下来。 在万里照见符发出了之后,究竟是否会引来人除魔卫道,那来人又能否擒杀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 她心内,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说玉宸派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便是近日,而浮玉泊不远,就分明存着一方玉宸派的道脉山门所在。 按理来说。 应当是无虞的…… 但这天底之下,又哪有算无遗策的说法? 只恐一个事急,就会突生了不测。 虽说有金光神符的护持,便是元神真人的攻杀,陈珩都能毫发无损抗下来一阵,卫令姜倒是并不担忧他的安危。 但她心底,实则也是做了最坏的打断。 那便是来除魔者,神通法力不足,让怀悟洞主或恶嗔阴胜魔侥幸走脱了,逃出生天去。 太文妙成道君给的卦算批文里,可是明明切切说过,要擒杀了那魔类,才能够还了恩情,又得到度过三灾的缘法。 而今总算见得魔类被玉宸派的司马灵真擒杀,一切皆尘埃落定,卫令姜这才放下心来。 …… “不过这来人,居然是堂庭司马氏的司马灵真吗? 在上虞艾氏借住的时候,我倒和此人还见过一面,骄矜自大,狂慢放荡,不料这么多年不见,居然还是这副秉性……” 卫令姜轻轻摇头。 她只听说司马灵真通过门第家世,入了玉宸派下院内修道,也不知是成了十大弟子,还是攒得了足够道功。 后来更是如愿拜进玉宸派上宗,在一位返虚上师的门下听讲。 但而今许久未见,他竟是已然领先了自己一步,结成金丹,成了正统仙道中的真人。 观其法力虽是高强,却也未高强到哪去,仅是丹成四品,至多丹成三品的程度,根基寻寻常常罢。 元神道果尚且还有一丝可能,但返虚境界,就非得搏命一番了,非要有大福运、大机缘存身不可,才能勉强成就。 但无论如何,司马灵真到底都已是金丹成就,比之自己的洞玄三重,终还是要遥遥领先了一步…… “我如今纵是强自开汞结丹,也仅是丹成二品的地步……分明十三味结丹大药门中诸长老已是都替我备齐,就连最难凝练的神符火,也已达了大成的至境,却还是隐隐差上了一线……” 卫令姜想到此处,便觉得颇有些头疼无奈,眉心微微一蹙。 转目时,就看见青枝正两眼眯起一条细缝,斜睨着自己,右边嘴角高高翘起,玩味非常的模样。 “又发疯?” 卫令姜见怪不怪。 “你没看见?没看见?!” “什么?” “那女天魔挑了他下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卫令姜总算肯侧目搭理自己,青枝双手一叉腰,忍不住开始桀桀狂笑起来: “连你都没有摸过陈珩,没有挑过他下巴,那个恶嗔阴胜魔居然就干了!小姐!呜——” 卫令姜飞快抬手,将两颊的肉用力捏得鼓起,堵住了她的嘴。 “青枝废话可真多。” 卫令姜面无表情,又伸出一只手,去用力搓那张小胖脸: “错了没有?还知错吗?” “唔……戳……错了……” 整张脸像面团一样被随意搓圆捏扁,在一番挣扎反抗无果后,青枝泪眼婆娑,口齿不清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泡泡。 “很好。” 卫令姜点头。 “……错了?桀桀桀桀!青枝会错?!青枝永远都是对的!” 等到卫令姜刚一松手,方才还在求饶的青枝登时就变了脸,连滚带爬窜去了厢房的角落处。 见离得卫令姜远了,才敢得意叉腰,仰天狂笑道: “青枝说什么都是对的!青枝永远不会错!” 卫令姜唇角微微一勾,伸手一招,狂笑中的青枝又惊恐变了脸,身不由己朝卫令姜飘了过来。 在半空中瞪圆了眼睛,狠狠张牙舞爪。 “满身的都是反骨,一天不挨揍就浑身难受?” 又过了一阵后,在青枝的哭嚎求饶中,卫令姜才松开她的脸,笑道: “你当初之所以来投我,是害怕自己日后因为这张嘴而被人活活打死,所以想提早找个收尸的?” 青枝捂住腮帮子,不爽地从卫令姜身边跑远。 站定门前,刚欲故态复萌,就见得卫令姜带笑眯了眯眼,似是在暗藏着些不善。 身子便打了个寒颤,忙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觍着脸赔笑道: “我家小姐有大帝之姿!女大三千,位列仙班!以后大家都一起好好成仙!” “前言不搭后语的,又发疯?” 卫令姜有些好笑摇摇头,没有再搭理她。 “不过,小姐……” 青枝在门口踌躇了半晌,终还是纳闷挠了挠头,开口试探道: “伱真要舍了自己道功和颜熙真人留下的天外别府,来换一个入门的凭证,带陈珩一起回山门?” “怎么?不够吗?” 卫令姜闻言敛了笑意,表情淡淡地开口: “我已积了六十四件大道功,即便派中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真解》都能换来观览一回了,更莫说还有颜熙真人留下的别府……纵是派中再是如何的入门不易,换得一个下院名额来也应绰绰有余。” “可让出了那两座别府,丹元大会怎么办?” “丹元大会是整个胥都天,八派六宗所有天骄相互争雄杀伐的法会,似那等场地,想要决出输赢,又岂是一两座前辈别府能够干扰定论的?” 卫令姜摇头:“纵是有些牵扯,也不要紧,你勿要想太多了。” “行吧,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就当是真的了。” 青枝老成地叹了口气,走到卫令姜身前,看着她的眼睛: “但你想过他愿意吗?” “什么?” “陈珩只怕未必愿意跟小姐你回赤明派去,小姐话里意思虽说是要度他入玄门,要授他长生仙箓,可这小子毕竟以前被掳过,是当过面首的……” 青枝摊手,道: “这几日相处间,小姐也知道了吧,陈珩那秉性说好听些,都已算是油盐不进……我想,他只怕未必愿意跟你回山,未必愿意欠下小姐的恩情。” 卫令姜闻言一时沉默。 良久。 才淡淡垂眸道: “你并不懂他。” 青枝茫然挠挠头。 “你说的虽没错,他并不喜欠旁人的恩情,尤其……尤是欠我的恩情……” 卫令姜兀得顿了几息,才继续平平淡淡开口道: “但前去赤明派的提议,陈珩却未必会相拒……他想长生,也一直在用长生来搪塞,可这胥都天宇,想要摘得仙业入体,证得他所说的长生,唯有,也仅只有在八派六宗内能够做得到!” “万一他就是死犟,不肯去赤明派呢?” 青枝不依不饶。 卫令姜瞥了青枝一眼,竖掌成刀,虚虚望空一切,莫名一笑道: “他不会死犟,在等他回来,在我说出口后!也由不得他来做选取了!” 青枝见状脖颈莫名一寒,忙将脑袋往后缩了缩,心中默默腹诽: “打晕带走?看来果然还是用了我青枝大人的献计!不过小姐你现在只是具练炁灵身,可未必打得他陈珩……” 心头虽如此作想,但青枝还是又多问了一句: “就算这一切都妥当,拙静老妖婆似乎也不容许小姐这么做吧?” 卫令姜瞪了青枝一眼。 “拙静老……不管了!就是拙静老妖婆!” 青枝心一横,也瞪眼道: “拙静老妖婆这辈子都没有道侣!你是老妖婆的弟子,我想她也是见不得你找道侣的! 你就算带陈珩回了山门,老妖婆也不会容他在赤明派里舒服地待下去!” 这回。 卫令姜倒是真正沉默了下来。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 门外。 忽得便传来了一道异常平静冷寒的声音: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连太文妙成道君早年都曾耽于此道而不能自拔,又何况你我常人? 贫道心气却还未有那般狭窄,要盯着一个小小练炁士不放,去挑他的刺。” 青枝傻傻楞了楞,呆滞盯着面前的卫令姜看了半晌,似是疑惑这声线话音怎就突得截然不同了。 良久。 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门外开口。 霎时惊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若不是卫令姜伸手拉住,几乎要纵身跳窗逃走。 “拙静……拙静大真君……” 青枝欲哭无泪。 “师尊?!你怎来了?” 卫令姜则又惊又喜。 待她急忙分开门户,只见得廊道上,正站立着一个凤眉入鬓、目若冷电的中年道姑。 她手里捧着一柄三宝玉如意,柄身嵌有碧玺、水沙、黄烙、星精所雕琢的三龙二虎之形,华光璀璨,耀目非常。 见卫令姜欣喜迎出来,拙静真君微微一笑,满意颔首道: “令姜。” “徒儿拜见恩师。” 卫令姜放开青枝,俯身便拜倒在地,只是还未跪下身子,便被一股法力轻轻托起,不让她身触尘埃。 “还有如意童子,也是许久未见了。” 卫令姜被托起身之后,朝拙静真君手捧的三宝玉如意也是问候了一声。 三宝玉如意光华闪了闪,里内传出了一阵稚嫩清脆的笑声,也向卫令姜同样打了个招呼。 “令姜这次借力打力,倒是不错,如今恶嗔阴胜魔已除,你长眉师叔也遣童子去了艾氏那边言说,人情两清,日后纵是艾氏有了祸患,也连累不到你的功行。” 拙静真君点了点头,道: “今后你可安心在洞天里内炼三宝,已候结丹了,再无虞外事的烦忧!” “此番能成事,全赖恩师的洪福。” 卫令姜将拙静真君请进室内,亲手奉茶,笑道: “不过道君所说的那桩能度过三灾的机缘,恕徒儿愚钝,却是还未见着踪迹?” 拙静真君举盏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眼底神色便颇多有些无奈。 三灾机缘—— 这是由两仪命盘推算出的,到底切实与否,眼下还终究是证不得内里实在。 莫说是她,便是道君亲临在此,只怕也得不出别的说辞。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可遁一又哪是那般好截取?以道君之尊,都未必能算得分毫不差。” 拙静真君淡淡摇头: “如今人事已尽,还是静听天命罢!卦象上所说的三灾机缘,多思也是无用,不如暂且放下。” 说罢,她将目看去青枝,示意她暂离此间。 在一旁冷汗涔涔了许久的青枝顿时如蒙大赦,像只炸毛的胖兔子般,咕噜噜地便冲将了出去。 临走前,还不忘将门重重带上。 “师尊?” “动心了?陈珩?” “我……” 卫令姜一时慌乱,刚欲开口,便被拙静真君打断。 “长眉师弟已将商师姐拉拢至了我等一方,有她肯出面游说,五宫三观之内,不少长老都会倾向于你,将你视为道子的人选。” 拙静真君平平淡淡开口: “商师姐胃口可不小,为了她,长眉师弟和你好几位师伯师叔,都是狠狠出了一番血,这恩情,日后登位时可莫要忘却了。” “竟是昔年执掌涿光宫的那位商真君?!” 卫令姜神色一喜,又肃然道:“恩师,各位师伯的恩情弟子必铭感于心,誓不敢忘!” “那些长老的支持,于争夺道子上,还只是小道耳,更难得的是,商师姐和如今执掌赤松宫的周真君交情莫逆。 周真君,这位堂堂一宫之主,曾欠下过上代掌门一个大人情!” 拙静真君神色不变: “若她也肯下场助你,什么司马枋、谢坦种种,便都要落后你一截了…… 不过这位真君参习的乃是太上无情道……” 拙静真君目视向前: “徒儿,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卫令姜一张脸的神色霎时僵硬了下来。 “老师——” 良久后,她才涩声开口。 “为了你能争得道子之位,师门长辈已是四处奔走,欠下了不少人情,耗去了无数身家,这时候,你退不得!你又怎能退!” “更何况……” 拙静真君看着面前这张恍惚失神的小脸,心内也是沉沉叹了口气: “我近来还得了个讯息,一个对你而言,怕是不如何好的讯息。” “师尊请讲。” 卫令姜指尖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白,她却是怔怔捏着,只是下意识回了一句。 “卫家家主,卫卲,他已从虚皇天归来,同赤精陶镕万福神王达成了一桩交易。” 拙静真君移开目光,也似是不忍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的复杂情绪: “卫卲,他现今已是拿到风火蒲团了……” “轰隆”一声,天际似有一道闷雷滚过! 卫令姜猛得抬起头,脸色顷时煞白! …… …… 晴空万里,风暖衣轻。 陈珩缓缓从那座深艳瑰丽的紫素八方宫中收回目光,神色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七章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二) 他原还以为自己会被盘问一番,无论万里照见符还是那张用以护身存命的金光神符,都不是他区区一介练炁士,在三言两句间,就能够辩解的通的。 而莫说盘问。 就连逼索、拷求种种,也不算出奇。 是以被司马灵真半是相邀、半是强迫般地进了那座紫素八方宫后,陈珩实则也是做好了心头打算。 不过司马灵真在召集了一众洞玄炼师之后,也并无什么多言,只是狠狠厉声训诫了一番…… 斥他们守土不利,有负了巡察除恶之责,竟让一头恶嗔阴胜魔在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了这般长久,残毁了不知几多人命,实是不知羞耻至极。 平素一众高高在上的洞玄炼师被司马灵真讥嘲的灰头土脸,毫无个体面可言。 连花神府的谢覃和五光宗那位炼师,也只是垂首默立,丝毫不敢多出一言以置辩,就更不必说那些小门派的洞玄长老和散修中人了。 这一番呵斥责问,直过了数盏茶才方得暂休。 司马灵真最后又令众修最近严加巡视,定要剿绝或还有遗漏的天魔苗头,才又不耐挥手,将众修都如驱蝇赶蚊般地逐了出去。 他这一番姿态虽轻慢骄矜至极,视众修如若家中长养的仆僮,招之则来,驱之则去,嬉笑怒骂,出言无状。 但众炼师皆是分毫不敢放肆,只是垂手恭听。 哪怕有几个性情急躁的,可还未等得他们露出不耐之色,出言来反驳,便已被身旁同伴提早暗中警告了一番,只能忍气吞声,低下头去,一张脸都几是涨成猪肝色。 按理说,他们这些宗门并非是玉宸派下属的道脉,更遑论还有几个无拘无束的散人炼师也同样在此…… 司马灵真终是手再如何伸得长,也是拿捏不到南域这一亩三分地来,更是无法如管束自家门下般折辱欺压自己。 但仙道修行,终也是达者为尊。 在一位家世显赫、又是大派出身的金丹真人面前。 哪怕他的言辞再是无状,几是在指着鼻子在厉声嘲骂了,众修也只能是默咽下这口恶气,反而还要笑脸相对。 哪怕是平素间再鲁莽桀骜者,此刻也不敢在司马灵真面前逞一时的血气之勇,只能在心头记下今日的屈耻。 连对洞玄炼师都是此般作态,无礼非常。 可驱走众修后,司马灵真在面向陈珩时,竟勉强敛了几分冷笑。 只在沉默几息功夫,上下打量了几眼后。 便抬手让他离了那座紫素八方宫…… …… “并不相询关于那头恶嗔阴胜魔的种种,也不多管万里照见符和金光神符的来头,只是让我见他了一回威风?” 陈珩心忖道: “想必是师姐同这位司马灵真通过音讯的?才省了我这一番麻烦?” 他又瞧了那座紫素八方宫一眼。 此时,这座飞宫已是又冉冉升上云空,荡开罡风气流,“轰隆”一声,如同霹雳发响,就朝冥虚飞御而去,声势甚为浩烈宏大。 遥遥抬首望去,就如若是见得了一颗紫色星子,正要归入万里的穹天画图,裹了满目的流景飞霞,绚灿至极。 引得浦屿上众人都争先恐后瞪大眼,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呼之声。 “如此胜景,才方是玄门仙家的气象啊,也不知我究竟几时,才能做到此番地步……” 直至那紫素八方宫没进天角云中了,再也不见一丝亮色。 陈珩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下叹了一声。 这时周遭仍是一阵喧哗声,久久不绝,还有几个眼尖的,认出了陈珩的面貌,也好事指点了起来。 在那张万里照见符下,不拘是怀悟洞主、恶嗔阴胜魔或是陈珩,都是清晰露了面貌…… 而陈珩也无意同这些人纠缠,只几个闪身,便避入一条窄巷,随意取出张面具往脸上一覆。便架起一道纯白遁光,直奔红叶岛而去。 小半炷香后,他便在一处栽植了密密红枫的浦屿上停下,按落云头,落在街道上。 抬眼一望,不远处便是他和卫令姜现下所住的那座“仙客居”,脚步一动,便也大步向其走去。 …… …… “虽说有万里照见符在,师姐应是知那恶嗔阴胜魔已除,但此事毕竟关系她的道法前途,还是当面亲口言说算了,让她安心罢。” 陈珩心下忖道。 虽说卫令姜这除去恶嗔阴胜魔的试法,在他眼中看来,颇多存着种种离奇之处,甚至可以说是荒诞不经了。 以一介练炁之身,却手握着两张符宝大箓,而到最后,除去那头恶嗔阴胜魔,靠得竟还是玉宸派司马灵真的外力…… 这其中深究下来,就便多少有些大材小用,如若牛鼎烹鸡了。 纵那头恶嗔阴胜魔是个阻路的道障,非得除却不可,才能够行道无碍…… 但为何不能径自请托一位金丹真人出手,以雷霆手段消去它? 若是如此,又哪来这般的费劲心思,苦心计较? 不过从脑中升起的这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卫令姜所说的试法具细,终归是出自赤明派的法旨。 似那等仙门巨头在行事中究竟又内藏着如何深蕴。 以自己当下的道行,纵是想要揣测一二,也亦是如盲人摸象般,得不出真切实际。 在陈珩离仙客居已然不远,只剩着不到百步的路程时,路旁忽有一道招呼将他唤住。 抬眼一瞧。 只见一辆独轮花车正斜倚在路旁,车内约莫是数百根养在玉瓶净水的花枝,颜色明媚,如美人妆彩,极尽妍巧绚烂之事。 那独轮花车主人是一个刚及冠不久的小贩,唇下长着短短细须,一身简素的青色布袍,头戴巾帻,脚下一双皂色筒靴,相貌平平而已,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见陈珩略一驻足,目光从那数百花枝上一扫而过。 小贩心下大喜,更连忙卖力招呼了起来,恨不能扯住他袖袍,就拉来自家的生意场前。 “贵客!贵客!今朝乃是逢巳节,不如在小的这里买上束花枝,赠与自家娘子?尊夫人若是收得此礼,想必心下也是欣喜的!” 小贩满脸堆笑,道: “贵客可听说过逢巳节吗?实话说来,这节庆乃是旧时传下的古礼了,南域不少土地,都还流传有此说,听闻连曾经的颜熙真人在成道之前,便是通——”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节庆不会推后?” 正滔滔不绝中的小贩被兀得打断。 他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尊客莫不是在戏言?区区怀悟洞主和一头天魔罢了,纵是天要塌将了下来,日子还不是要照常过,岂有这等的说法……” 说着,小贩又痛骂起了怀悟洞主来,此人自己明明也是散修出身,却分毫都不体恤同道,这两百多年内装得倒像是个老好人,对散修中人下手时,却丝毫不手软,实乃是正真人面兽心之徒! 他只盼那玉宸派的真人不要让此獠死得太过轻易了,要让怀悟洞主尝遍世间酷刑,才容咽气魂消方好! 而在痛骂过后,小贩也不忘继续推销起了自家生意。 也兴许是话头方热,才正到酣处,那小贩狠狠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来,三言五语间,直是吹得天花乱坠, “贵客,不满你说,小的当年能成亲,可全赖这花枝……” 陈珩这回也不打断,只待得他意犹未尽停下嘴时,才轻笑问了一句: “分明道上的行人如此之众,为何就非要招揽我来光顾你这生意?” “看来,贵客果真是不知这逢巳节的习俗了……” 小贩有些奇怪地看了陈珩一眼,然后脸上又挂起笑,解释了起来: “这逢巳节当日,唯有眷侣在出游赏灯时,才会以面具覆了眉目,换做余者亲朋故旧之流赏灯,都并无此说,只当是在寻常节庆来过,也并不覆面的。” 他一指陈珩脸上的青玉面具,开口道: “贵客既特意覆了面,想必心头定是有中意的人了,要邀她来赏灯,而今纵是还尚未成亲,也应大差不差了…… 那小的这花枝,不贩与贵客,又该贩与何人?” “面具?” 陈珩目光一闪,怔了怔。 他方才覆了面,是不想自己面容被人认出,平白生出许久不必的纠缠来,而在往日,他也是惯常是掩了眉目才出行。 却没想到在逢巳节当日,竟是还存了这个风俗,一个倏忽忘却,以至于被小贩误认了,将自己给当成了主顾。 他沉默了片刻。 纵目望去—— 远远处,已有了几朵焰花轰然升空,炸出繁复瑰丽的颜色。 道旁的楼坊阁台,也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气象,虽才正在布置场地,却也是一派不同寻常的热闹。 “贵客,现下还稍早了些,若是看灯的话,还需等上小半个时辰呢…… 按理来说,以往这时候应当是赏灯的时候了,可毕竟今日出了怀悟老狗那等事,大家多少也是有些不安,便是周老叔领着我等一力操持,终还是晚了些时日呢。” 小贩惋惜叹了口气,又不忘继续推销自己的生意: “贵客,你看我这花——” “一枝作价几何?” 陈珩道。 小贩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过望。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贵客果然是好目力!好目力! 且看,这枝乃是僭素客,其一岁一生,日高日上,日上日妍,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佩系于身,霜香可透重衣,足足三月不散!” 小贩赔笑道: “不过僭素客培育甚是不易,小的也仅此一枝,是镇店的宝贝呢。” “价值不菲?” “的确不菲,需这个数……” 他讪笑摊开双掌: “十枚符钱,如何?” 见陈珩眸光淡淡,并不开口。 那小贩情知大概是这价高了些,也并不沮丧,搓了搓脸,便继续将这车内花枝依次点指介绍了一圈。 …… “最贱的都是两枚符钱?可惜,贫道着实囊中羞涩,今番倒是叨扰了。” 迎着小贩殷切万分的目光。 陈珩一时沉默。 片刻后。 才拱手致了声歉,敛眸走远。 “……贵客?贵客?” 小贩幽幽叹了口气,苦笑一拱手,也便重新回了自己的花车后。 生意难做。 着实甚是难做。 今日出摊许久,卖得的花枝却连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他心里明知是定价太过了,寻常散修哪个不是恨不能将一枚符钱掰做两枚用,哪有多出的身家? 能为自家道侣买上这等于修道上全然无用的玩物? 就算是门派弟子,也未必能有这般豪奢…… 不过这生意归根结底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的,身后的那位大东主执意不肯降价,小贩也无可奈何。 在他心绪纷纷,甚至从袖中掏出一枚玉雕,慢悠悠盘将了起来之际, 下一刻,忽有一角雪白衣袂又现在了目前。 “呃……贵客还有何事?莫不是忘了物什,落了在我这附近周遭?” 小贩见得去而复返的陈珩先是犹豫片刻,才勉强赔笑问道。 “劳烦了。” 陈珩平平抬手,举了举宽大的袖袍,话尾处似是藏着一丝隐秘难察的沉顿: “还是将那枝僭素客替我装上罢……” “好……好!好说!” 小贩既惊且喜,忙不迭弹起了身。 待接得符钱在手后,他无意间瞥了眼那方乾坤袋散出的宝光,眼珠子便几是欲瞪出。 “囊中羞涩?这也叫囊中羞涩?托词吧…… 等等!这位方才怕不是在迟疑到底是否赠枝,心念转过几番,才终是下了决意?” 小贩好事地在心内暗笑一声。 而等他抬起头时,陈珩已进了仙客居,早是去得远了。 …… …… 廊道上,青枝卖力将耳朵贴在门缝处,两眼肃然眯起,专心致志。 虽是掩了房门,但因在阖上时故意留了一线,屋内那两人也并未掩饰谈话,故而多多少少,还是听得了个大概。 金丹……道子……涿光宫……三灾……太文妙成道君…… 正当青枝听得正兴奋出神时,忽见光华飞空一闪,门户一松,自己便兀得狠狠跌了进去,狼狈滚了几圈,直到撞至屋角,才勉强停了下来。 “听得尽兴吗?” 此时茶案处,拙静真君目光平淡冷寒,淡淡道: “你来的也正好,虚皇天的事,有关那尊赤精陶镕万福神王,正刚好还需你来出力。” “我……” 青枝才刚爬起身,闻言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叫道: “我?!” 第一百零八章 若欲开天眼,须当灭世情(终) 出力? 让我出力? 我拿头来出力啊?! 青枝面容一阵狰狞扭曲。 过了好半晌,脑子猛得灵光一线,似想起了某种极难启齿的事情,眉毛用力一挑一挑,浑像是两条小虫在使劲耸动翻滚般,连带着整张脸都渲上了一股莫名神情。 “又发疯?” 卫令姜抚额,唇角轻轻地一扯。 但又很快敛了那一丝微含着的笑意,只是心不在焉强笑了一声。 若放在以往,哪怕是自家师尊就在身侧,看见青枝耍宝的怪模样,她都忍不住会去扯那张胖脸,跟女童玩笑起来。 但现在,她心里只有一种晃悠悠的、莫名怪异的沉重感。 像是身处在了一口黑暗水渊的最低处,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不是会想用美人计?这……不好吧?” 青枝还没什么察觉,只将自己脑袋转得飞快,龇牙咧嘴道: “你们想让青枝大人亲自下场,色诱虚皇天主宰,那个什么赤精陶……陶……” “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拙静真君道。 “对!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青枝一拍脑袋,挤眉弄眼道: “你们难不成想要我拿下这汉子?然后再跟他吹吹枕头风,收回了借卫卲的风火蒲团?!不可能!我告诉你们!绝无可能!” 她皱着两根蚕蛹似的眉,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大叫道: “我今年虽然已经快三百岁了,但还只是个小娃娃呢,你们真的是人面兽心啊!居然想要青枝去干这种事?!别想!想都不要想!” 话了。 她又斜睨了拙静真君一眼,在心里悄悄补了句: “就算是真吹枕头风,我也是要让你这老妖婆去填海眼!第一個就填海眼!” 听着青枝在这里大喊大叫,饶是拙静真君眉心都微微抽搐了抽,忍下了将她扔飞抛远的念头。 只叹了口气,淡淡道: “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在自家道侣死后,并未再娶,一生也未有过妾室,你这脑子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再且——” 她瞥向胖墩墩,双手叉腰气鼓鼓,像只小冬瓜般的青枝,微微会心一笑: “那人既是神王之尊,又宰执了足有一天之广,纵然是真的失心疯了,也并非是个不挑的。” 青枝先是怔了一怔,不解其意,过了好几息才慢慢回味过来,随即气得跺脚,恨不能一头就撞上去。 却又不敢放肆,只将脸一垮,不爽地瞪了拙静真君好几眼。 “我要你去曲泉天一趟,真身出行,去拜会无色宫中的那位烛龙大圣。” 拙静真君不为所动,只道: “我会为你备上赤明派的车马依仗,乘大六庚九云车,八百黄蓬符甲力士开道,金女随行! 你便是替我派旷虚宫出使曲泉天的主事者,记得了,勿要缺了礼数,让众人看轻了我宫!” “出使曲泉天的无色宫?我吗?” 青枝吃了一惊。 顿时也不顾上生气了,犹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居然让我去拜会烛龙大圣?不好吧……要不,你们还是换一个算了?让那长眉毛的老头去?” “长眉师弟已是去玉宸派访友了,他素来贪杯,阴师弟花费了八百载才得以酿成的那壶火宿仙液,是能醉杀元神的,他这一饮,又必不会驱去酒力,只怕半年都难得醒转过来。” 拙静真君摇头: “再且,我方其他真君,都素与曲泉天没什么来往,唯独你,被烛龙大圣教养过一段时日,此次出访曲泉天,重任只能落于你身了。 切要说动烛龙大圣移步,让祂面见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劝得那尊神王收回心意,拿出来卫卲手中的风火蒲团。” “烛龙大圣乃是赤精陶镕万福神王手下的得意战将,二者出生入死多年,交情莫逆,神王能够伐灭五十五座神国,一统虚皇天的海陆众生,烛龙大圣是曾出过大力的,几次为了护驾,都险些身死魂消。” 拙静真君肃然道: “若有烛龙大圣肯出面说情,收回风火蒲团,定是不难的,无论如何,风火蒲团都不能够继续留在卫卲之手,记住了吗?” 青枝紧闻言张打了个嗝。 脸色也一苦…… 万天万道,有如恒沙无量。 烛龙大圣修行的乃是前古妖道,并已摘得了大圣果位,放在正统仙道内,也是能与道君之流比拟的无上大能。 这尊妖族大圣的确是同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交情莫逆,甚至是能相托生死的,听说,当年陈玉枢从虚皇天逃来胥都天,还盗取了神王的“梵号万神尊拱幡”。 那时候,便是烛龙大圣亲自出手,要将陈玉枢擒杀回去…… 只是被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拦了下来,又不知是付了怎般代价,才平了烈怒,让烛龙大圣无果而返。 而自己也的确曾被烛龙大圣教养过一段时日,是住过无色宫的。 按理来说。 整个赤明派内,都没有比青枝更适合出使曲泉天的了。 只是…… “我当年在来胥都天的时候,可是偷偷把大圣藏着的那盒丽日珠都吃光了,脑子被塞得不好使,还发狠揍了大圣的几个儿子,让他们趴在地上叫我姑奶奶……” 青枝哭丧着一张脸,默默道: “这次回无色宫,不是羊入虎口吗?!大圣还不得把我的鸟毛都给拔光了!” 尽管内心是百般的扭捏不愿,最终,青枝还是视死如归般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给烛龙大圣的献仪我已备好,你便一并带过去吧,另外,在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那边……” 犹豫了一下,拙静真君目光一闪,淡淡道: “不拘那卫卲开出了什么条件,我旷虚宫都能加倍补偿回去,若最后仍是事有不谐,那就把我的那口五行相杀剑,也一并舍出去罢!” “恩师——” 卫令姜一惊。 “卫卲不死,你心难安,这我还是知晓的。” 拙静真君不容拒绝地打断道: “为了你能成就道子,旷虚宫上上下下,一半的长老都在奋进博命!无需再多说什么言语了,区区一口飞剑而已,舍了便舍了! 只要你能够登位,为师便是身死,也是值得的!” 卫令姜眼神复杂地望着她,默默垂首,又行了一礼。 青枝懵懂挠了挠脑袋。 只跟着点头应是而已。 “好了,我真身还尚不是回鹿台山的时候,稍后还需往南阐州一行,令姜,此间已然事了,你这具灵身留在南域也是无益。” 拙静真君抬目道: “你该回山门了。” “……” 卫令姜浑身一颤。 犹豫了许久。 终还是在那平静冷寒的目光中沉默垂首。 “在成丹之后,便一切由我吗?” 她涩声问道。。 “丹成一品之后!纯阳道果都已是在望!你若是再成了道子,这一州之地将来都是任由你来施为主宰!谁能违你的意?谁又敢逆你的心!” 话了。 拙静真君又放缓了几分语气: “你如今结丹在即,正是内魔扰道的时候,我并非要阻你,一切种种,在无上仙道面前,都应要放缓才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良久后。 她终是垂眉敛目,在向青枝传音几句,又反复叮嘱后。 身躯便不由自主溃散成一团清炁,然后被拙静真君用一张金符载住,须臾冲天而起,直奔鹿台山而去。 …… 屋内仿是霎时寂了下来。 冷风拂过。 青枝将脖子往后一缩,离拙静真君更远了些。 与此人共处一室,让她好像全身有蚂蚁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那个……不是还要出使曲泉天吗?莪也回山门?”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见拙静真君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坐在茶案边闭目不语,青枝忍不住搓了搓手,试探问道。 “令姜同你说什么了?” 拙静真君问。 “……” 青枝本不欲开口,却只被望了一眼,就不由自主的,全然吐露了个干净。 “如此做派,怎能得那赤松宫主的青目?你另换一套说辞,彻底绝断了两人间的念想罢。” 拙静真君也不理青枝那难看的面色,沉吟片刻,道: “你——” 话还没说完。 青枝转身撒腿就跑! 在即要跳窗的那刻,却被拙静真君抬指定住。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老妖婆!老妖婆你果然看我不顺眼,不怀着好心!” 青枝垮着张脸,欲哭无泪: “你要离间我和小姐?!我刚才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你要干什么自己做便是了,青枝和你才不是一伙的!” “你是青鸟,先天的,令姜若要登位,自是少不了你的助力,此事又何必瞒你?当然,我最近还需你前往曲泉天去一趟,拜会那尊烛龙大圣,几年内都难回返,倒是无虞在令姜面前露馅了……” 拙静真君看着青枝扯着嗓子干嚎的模样,淡淡道: “我不瞒你,一来是到底欺瞒不过,二来,我也需你帮我遮掩则个…… 那个叫陈珩,他身上牵扯颇大,令姜挨上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青枝泪眼婆娑抬起脑袋,满脸不解。 “他是玉枢真君的子嗣。” 拙静真君淡淡道: “先天魔宗,陈玉枢的子嗣,你明白了吗?” “……” 青枝愕然瞪大双眼。 骇然之下,连打了好几个嗝,怎么止都止不住。 “真的?!” 她心底陡然一个激灵。 脑子里好似有轰隆隆的雷霆在乱炸,将一切都搅得浑浑不清,只呆滞地又重复了一句: “真的?” 拙静真君颔首。 她顷刻呆傻了下去。 等得好不容易缓下来,还未待她说些什么。 此时。 廊外长梯上,便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要不,你把我打晕吧?或者你随便变个小姐的模样出来,求求了!” 青枝恨不能腾出手来一拳把自己打死: “我要是说了!小姐会杀了我的!换个人吧!拙静大真君,我再也不敢偷偷骂你了!” “陈玉枢的事情不必我多言,你也是听说过的,青枝,你与令姜乃是一荣俱荣之相。” 拙静真君深深看了她一眼: “怎么决断,你心头其实已是有数的……” 言罢。 她身形一动,便已从原地不见。 只徒青枝一人留在厢房欲哭无泪。 而不等她懊恼多久,那脚步声也已是近了。 陈珩……陈玉枢……陈珩……陈玉枢…… 陈珩……陈玉枢…… 豢人经! 脑中仿是撞上了一道雷,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让她仿是豁然开朗了起来,接着便是后怕! 不行! 即便只是一丝可能! 也绝不能沾染上豢人经! “陈……陈珩!” 来不及再多想了,青枝心下一横,大叫跑去推开门。 她踉跄了几步,仰起脑袋。 几步远外,那白衣道人微微有些讶异,也停了步履。 他今日神情仿是不比往日,唇畔难得添上了一抹细微笑意,细看下去,似是还能窥见些窘迫和不安…… 但青枝此刻脑子里只有乱麻一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肚子咕噜发出了一声叫后,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力搓了搓脸。 “小姐托我带些话给你……” 她心里沉重苦笑一声,竟难得敛容行了个礼,将脑袋低下。 …… …… 日光仿是渐暮。 在斜照过来的晕光中,青枝忐忑不安停下嘴,缩着脖子去打量陈珩。 按着方才拙静真君几乎一字一句的传音,她原以为这人会惊疑、羞愤,以至于厌恶、发怒种种。 但一如既往的。 从那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看不清悲欢,也没有喜怒。 “原来师姐已是回山门了,却是还未曾恭贺她道行大进……” 陈珩眉目间一片平静,只笑道: “那你又该如何回返?” “应该,是由派里的人带我回去的吧……” 青枝尴尬低下脑袋,将脸偏过去,又忍不住道: “那个,你——” “不,没有,师姐赠我《散景敛形术》的恩情,我一直不敢相忘,今后若有能效劳的地方,请转告师姐……” 陈珩垂袖低眉,长身一揖。 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 “珩,必当效力奔走,莫敢推辞。” “你……” 青枝忽得有些难过。 她刚还想说点什么,抬起头,便正正对上了陈珩那双眼。 “不过,我还有一问。” 陈珩道: “师姐在临行前,可曾给我留下过什么话吗?” 青枝犹豫了片刻,还未等她出口,嘴里已是径自说道: “没有!” “是吗?” 陈珩眼帘一搭,只微微颔首,两人又相对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 他说。 “……” 在这难堪的气氛中,青枝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她匆匆将脑袋一低,向陈珩告了个辞,便逃跑也似的钻进房门。 在心虚阖上房门的刹那。 青枝猛得想起陈珩方才在抬袖中,右手隐约是执着一根葳蕤花枝的模样,心下顿时吓了一跳! “……奶奶的!这是要让我去死啊!” 青枝肚子又恶狠狠叫了一声。 然后也不等她再犹豫分开门户了,随着虚空中突然一道清光照来。 顷刻功夫。 待得光焰敛去后。 整间室内,已是一片空空荡荡,再无了声息…… …… ……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人影幢幢,灯火煌明—— 浦屿上的无数行人如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满街的钿车罗帕、暗尘逐马。 湖岸的一处阁子前。 陈珩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许久,又收回了目光,垂到右手执着的那枝僭素客上,忽得心中升起一股自嘲之感,轻笑了起来: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终是只唯我一人而已,倒也算有趣。” 他听出了青枝话语中的言不由衷,也猜测到了这里内或是存着隐情。 可还是有股麻木疲惫的感觉像是要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每走上一步,都要被繁密的绳索捆缚的更紧一些,让他微微生出了些眩晕感,像是刚来此世被关押在水牢中的那百日苦捱。 …… “如今前路都还尚未可知,居然便先是乱了念头,我变了吗?居安才过多久,竟已忘了思危。” 回想起自来浮玉泊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故事。 陈珩一时觉得荒谬,一时怅惘,又一时生出了些好笑之感。 他寂然了许久,忽得微微俯身松手。 面前是盈盈的湖波,岸畔还栽得几株垂杨柳。 那枝僭素客只随着涟漪几个起伏,便被吞浸了不见,压到了层水的最下方,不知飘向了何处。 岸上是笙箫鼓乐的声音,人来往去,灯影幢幢,好似流云聚散无定,平白给人一股如梦似幻的迷迷模糊感。 “众生心不尽。” 他敛了眸光,斜靠在身后的垂杨上,目视着这平湖风光和岸上灯焰人影,许久后,忽得平平道了一声: “大道理难名。” “若要开天眼……” 良久的沉默后,陈珩忽得拊掌大笑,将腰都狠狠弯了下来: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在反复心头反复诵了几遍后,陈珩忽得顿觉浑身一松,仿是去了一层什么枷锁般。 轻盈非常,酣畅淋漓,好似迈步就能飞腾于空冥之中。 而同时,先天大日神光这门神通也微微一动,金铨神室之内,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猛得睁开双目,发出一声霹雳暴喝! “仰观劫仞,俯瞰弥罗,竟是这般的成就了吗?” 陈珩察觉到体内这变化,一时哑然失笑。 “大道未成,又哪有暇分出心思去谋其他,倒是我的不是了。” 远远。 黑压的水波处。 僭素花的枝桠似在潮中一起一伏,几个起落后,又倏得不见了…… 陈珩抬眸静静望着这幕。 直至那花枝随水波逐月而去,再也不见了行踪,才收回目光。 “果然,还是心乱了……” 他不由摇头,在洒然长笑一声后。 将袖袍一振,便转身离去,再不回顾。 …… …… 推书《弥罗青卷》 正常向: 函夏大地之上,妙有宗弥罗道人,在筑基之时,觉醒前尘记忆,手持伴生之宝青卷、宝镜,追寻苍茫仙道。 诗词版一: 弥罗妙有转舟身。入道求真。手持玄箓青卷,乾坤鉴照心。紫烟罩体上苍旻。大罗天内一尊。绛宫高上帝,仙府玉皇君。 诗词版二: 弥罗妙有出函夏,苍昊云烟覆九穹。玄箓宝卷融万象,玉皇心鉴照寰中。 …… 一本很经典的仙侠作品,写得仙气飘飘,剧情精彩,文笔很好,大家可以去看看!(?˙?˙)? 《仙业》推书《弥罗青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 地渊图卷 两日后。 浮玉泊,积岩岛。 一处茶楼的雅间,罗璋虽端了盏清茶在手,坐定在了一只素净藤椅上,可面上神情却甚是不安,时而低头喃喃自语,时而又止不住小声叹息,眉头紧锁,神色愁苦。 连带着那张本就黝黑的面庞,都苍老了不少,皮肉间添出不少皱褶细纹来。 过不了数十息功夫,罗璋终是忍耐不住了。 猛得便从藤椅上起身,探脑出了屏风,翘首远远望了阵,又失意将脖子一缩,继续唉声叹气。 而他这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的动响,让这雅间的另一人看在目中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 “罗师弟,罗师弟,你勿要急躁,眼下是什么时候,午时,才方正到午时呢!” 照旧是穿了身的紫袍的郝庆延慢悠悠拨了拨茶盏,啜了一口,眼望罗璋,这才无奈开口说道: “陈师兄既是已应承了你,他如何身份?怎会平白来失你的约!伱这般心浮气躁,定不下神来,若让陈师兄见了,岂非是要看轻了你? 再且,这也是失了你平素间的身份……” “天降横祸,这事让人如何能够心安? 郝管事,你如今是在风波之外,故而可以悠闲自在,两袖轻轻,可小弟我,就是真正的在水火之中,一个不慎,就要被烧成灰灰。” 罗璋闻言苦笑一声,勉强镇定下来,摇头开口: “若非陈师兄仗义直言,小弟莫说积年身家,便是这条性命,都已被花神府的诸位大人顺手拿去了。陈师兄于我可谓恩同再造,见不到这位罗某的重生父母,不向他致意,叫小弟我如何能安下心来?” 这话说得便甚是谄媚了,极尽曲意逢迎之能。 饶是郝庆延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自诩已是油滑无比,喜怒都不形于色,嘴角还是稍稍抽了抽,露出一抹嗤笑来。 忙将白瓷茶盏往面上挡了挡,凑到唇边,两只大袖低下,遮了那若笑神情。 “正主都不在此地,你这番伏低做小又有何用,岂不是把个媚眼抛给瞎子看?” 郝庆延暗自心道。 又啜了一口清茶,灵气顺喉滚落进了脏腑,随即在四肢百骸内化开,让人心头顿觉一阵安宁舒畅。 “再且……” 一旁的罗璋又沉沉叹了一声,意兴阑珊道: “如今师……怀悟洞主已然伏诛,被魔染过的师兄弟们当即就被玉宸派的那位金丹真人打杀,余下的,如我这种,都是些资质低劣之辈,哪能撑得起这片偌大家业。” “怀悟一脉,如今已是人人喊打,只怕再过上个几日……” 罗璋眼底忍不住浮出一丝悲怆来,沉沉举袖掩面,道: “就要风流云散了……” “罗师弟,何须如此!好不容易才活下命来,你只当复起振作才是,怎又能颓了心性?” 罗璋这一声悲叹让郝庆延也不禁动容。 忙将茶盏一放,缓声劝慰道,其心中也是不禁万千。 如今。 这怀悟一脉可算作是真正的完了…… 自司马灵真在两日前召了众洞玄炼师面斥,定要他们切要剿绝或还有遗漏的天魔苗头。 首当其冲遭灾的,便是怀悟洞主幸存下的弟子。 在花神府和五光宗的操持主事下,此辈中人一个不剩,尽数被关押囚禁了起来,哪怕有事发时并不在浮玉泊地带的,而是外出游历者,也无法脱厄。 据郝庆延听闻,真正天魔之类实则早已被那位司马灵真尽数打杀在当场了。 而今这般做派。 一来是谨奉那尊金丹真人的旨意,除去或有的漏网之鱼。 二来,也不过是诸派刚好借此由头,消去怀悟一脉的门人,名正言顺,瓜分了所有财货和浮玉泊这一片地界。 而至于那些被关押囚禁起来的怀悟弟子,先是被索尽了家财,再被各派中人搜魂拷打。 直至是真不知实情,才会被放出生天来。 不过等得过了搜魂检魄这一步,即便是被定做无罪释出。 一身家财也早已尽是丧失了,就连性命,都被夺去了大半。 伤了神魂,若不及时完愈的话,日后还想在修行上有所成就的话,那便无异是痴人说梦了。 但能够痊补元灵神魄的丹药法材素来都是至贵之物,也唯有紫府高功才能够有如此身家,寻常筑基、练炁,都是无可奈何。 罗璋虽资质不显,在怀悟一脉中并不被看重。 但归根结底,他也曾在怀悟洞主的坐下听讲过,是这位洞玄炼师的门中弟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脱不了此厄,正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意外无人来擒。 鼓足胆子去问询,才知是陈珩在花神府的谢覃面前提过自家姓名,因而侥幸得了赦免。 而在探听得陈珩曾来往过宝聚斋几次,跟宝聚斋的管事郝庆延勉强也算相熟,至少是认得名姓面貌的。 今日,罗璋便也邀了郝庆延来作陪,在这茶楼雅间特意来请陈珩,当面致谢。 …… 在郝庆延的一番好言宽慰后,罗璋终也是勉强收了面色悲色,拱手一礼后,又落座回了藤椅上。 “罗师弟这遭倒是狠狠出血了,茶水居然是难得的白毫茶,仅此一壶,都要足足十枚符钱了!好生舍得!” 郝庆延又啜了一口。 感受到其中灵气正奔涌向穴窍各处,以至有微微的刺痛之感,如若针扎,心下一喜,忙将玄功默默运起,开始炼化了起来。 一杯才刚见底,郝庆延又忙满上。 正当他正入神之际,几要浑然忘我了,忽有一只手伸出,按定了银泥茶壶。 郝庆延不明所以抬头。 只见罗璋此时也不长吁短叹了,只注目自己,讪笑了一声。 “郝管事,这茶水喝得多了,灵机充塞,只怕要将腹中涨得难受,不若暂缓个一二,尝尝别的?” 言罢。 他又招呼进来数名煎茶博士,将茶水另换了一壶。 “这小子!怎如何的悭吝?我老郝才多大的肚子,又能吃你的多少?!” 那另换上来的新茶虽亦有一股别样幽香,但其中灵气,却显是要寡淡浑浊上了多少。 郝庆延心中不忿腹诽了一句,手上动作却也不停,蚊子虽小,但那多少也是肉了。 只含笑点头,又举袖一饮而尽,嘴巴忍不住咂了两下。 正在两人对坐闲谈之际,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屏风处便转进来一个身量颀长,如带美玉颜色,极是卓尔不凡的俊美道人。 他双目神光湛然,隐若是噙着两柄锋锐利剑,只略望去,都叫人眼底刺痛,却在大袖飘飘,袍带招摇间,又另有一派天上神仙的姿态,渺然出尘。 “陈师兄。” 正闲谈中的郝庆延和罗璋见得他入内,都忙不迭起身相迎,神态恭敬非常。 “久候了,见过两位道友。” 陈珩也拱手一礼,淡淡笑道。 在招呼之下,三人分了宾主坐定。 很快茶楼的仆僮便将瓜果茶盏端了上来,还有两坛美酒,在郝庆延和罗璋的刻意恭维之下,气氛一时间倒也热闹。 宴席过半之际,已有些醉意的罗璋对着陈珩一举杯,诚恳言道: “若非陈师兄在花神府的谢覃炼师面前仗义执言,小弟绝不能够生还,小弟这杯敬你,先干为敬!” 在郝庆延的鼓噪声下,罗璋抬手将满盏玉液一饮而尽,等亮了杯底,又是一阵叫好。 “不知陈师兄究竟于花神府的那位炼师是何交情,如何能得他青目,真真令人称羡。” 郝庆延急不可耐将自己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后,连忙又接着满上,还不忘给陈珩斟满。 满脸都是在堆笑,试探问道: “莫非师兄是要拜入花神府修道不成?若真如此,那可就是天大的福缘了!师兄将来若是发迹,可别忘记却与老郝在微末时的交情了。 来!来!郝某再饮一杯,也先干为敬了!” …… 也不怪他和罗璋是如此做派。 如今的浮玉泊坊市生意,在怀悟洞主死后,便是被五光宗和花神府这两家庞然巨物瓜分了,余者宗派,只能跟在后头吃些边角料而已。 若是能攀附上这两家中的其一,不说一飞冲天,日后生意上,无疑是要顺畅些不少。 但同郝庆延想的倒是有些出入,陈珩虽得了谢覃相赠的折扇,但却还未有师徒之实。 这位炼师并不愿违了艾简的面皮,一切种种,还都要等他能从地渊活着出来了,才能做分说。 而顺手救下罗璋的事由,也是因着万里照见符的缘故,谢覃在这两日间特意召见了他,相询了一番。 在事毕后,陈珩特意提了一句而已。 …… 见陈珩只笑而不语,并不言明他和谢覃的关联。 郝庆延虽碰了上个软钉子,但也不沮丧。 只是不住地继续劝酒,如牛饮一般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肚,看得罗璋眼角抽搐,一颗心都在滴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又过了一阵,见罗璋脸上已是有了五分的醉意,陈珩这才放下了茶盏,微微拱手一笑,道: “罗道兄,不知先前所言的那张图卷,可否容我一观?” 罗璋先是一怔,直到被郝庆延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后,才如梦初醒般,大惭起身。 “失礼失礼,小弟着实不胜酒力,见笑了!” 话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图卷,递给陈珩: “陈师兄,这正是家祖曾入地渊身还归来后,绘下的图样,正是要容师兄尊目来品评!” 陈珩伸手接过摊开,以目扫过,心下微动。 而随着时间推移,见陈珩脸上始终神色淡淡,一旁的罗璋便登时有些站立难安了,几乎忍不住要伸手要去拭汗。 他全赖陈珩在谢覃面前的那句话,才得以侥幸还生,是以一得知此讯,便托郝庆延相请了几次,只是屡被婉拒,不得相见。 直到郝庆延在一次言谈间,无意透了罗璋祖上也曾阔绰过,老祖更是出入了地渊一遭,还留下了图纸以做传世,这才将陈珩打动,也才有了今日的宴请。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张图纸仅是些描绘了些地貌形貌,间杂着罗璋老祖留下的一些旁白注解,只可聊做赏玩而已。 并无什么天材地宝记述其中,内里也不见什么夹层异样。 只是张寻寻常常的地理图,绝非什么贵重之宝。 因此见陈珩始终神色平平,罗璋实则已是慌乱了非常,唯恐他在大失所望下,心头不快,迁怒于自己,惹下杀身的祸患来。 在他正焦躁难安时。 陈珩忽得将图卷收入袖中,随即打了个稽首,笑道: “多谢罗道兄的这张图卷了,我不日就要入地渊,有此物存身,心里多少也添了几分底气,夺贵祖所遗之物,是珩失礼了,来日若能侥幸出离地渊,定双手奉还。” “不必!不必!” 罗璋又惊又喜,退后几步,连连摆手: “这图卷不过是寻常物什,又并非什么宝贝,当年也曾拓印过不少卖出去,师兄好生收下便是,不必——” 话到这时,郝庆延抬目狠狠瞪了罗璋一眼。 罗璋此刻也自觉失言,但话已出口了,只能讪笑以对。 “那我便无礼收下了,至于在谢覃炼师面前的言语,珩也不过随口一提,权且便是还了师兄当日赠我房所容身的恩情,无须太过挂念于心。 陈珩道: “酒宴已然尽兴,我在浮玉泊留驻了许久,也该是回返的时候了。” 说罢,他又与两人客套了几句,便拱手告辞。 郝庆延本还打着与其拉进关系的用心,苦苦相劝了一番。 不过离进入地渊的时日已近,陈珩早已是存了去意,要趁着这仅剩下的时日,回返到炀山潜修一番,以求功行再进。 若非是因着谢覃的相召,和罗璋手中的这卷地渊画图,他早已是驱云走了,哪还会再在此地空费功夫。 …… “看来这位陈师兄,口风倒是甚紧,居然没能探得他与花神府那位炼师的确切关系,可惜,可惜……” 茶楼下。 眼见着一道纯白色的遁光没虚而去,顷刻便入了高天,不见踪迹。 来相送的郝庆延叹息一声,将手一拍,又朝着茶楼折返回去。 “郝管事,宴已毕了,你又要回去作甚?” 罗璋拉住他。 “里面还剩了些灵酒果品尚未食尽呢,哪得如此豪奢,我去将它们收起。” 郝庆延抚须一笑: “留作晚间点心,那也是好的!” 罗璋一时瞪眼无言。 …… …… 而在不远, 一株垂柳下。 同样也有一个少年道人从云天上收回目光,看着手中那枝僭素花,略摇了摇头,意态阑珊。 “如何?你也算看了此子多日了,可还入得眼么?” 这时,少年道人耳畔忽响起一道嬉笑声音。 “尚可罢。” 少年道人看着手中的僭素花,自顾自道: “只可惜,是与本尊无那师徒缘法了。” …… …… 第一百一十章 终至 「又无缘法?又挑?」 听得少年道人的应答,那声音陡得便提了几个度。 沉默片刻后,才又大声叫骂道: 「你北极苑本就人数少,跟太符宫亦是大差不离了,一不立别府,二不开道脉的,还这般东挑西拣?到时候若大劫一至,你等又尽数寿元尽了,岂不是要青黄不接?! 再说了,你看不上便看不上罢,怎不早跟我分说?连累贫道这几日都在此处同你空耗功夫! 梁文显,你这厮真是好生不当人子!同当年般,满肚子还都是流坏水的,叫人见了便怄气!」 随着这叫骂声,一个手捧江山大印的玄衣男子便从玄幽混沌中现出身形来。 他一见着那少年道人,眉毛便恶狠狠耸了耸,似是想把手中的江山大印轰打在道人头上。 一印发出,就炸出个万朵桃花开! 「当年在丹元大会上你落败于我手,便是应承了我的条例,要替我梁文显觅得一个佳徒,一个日后能承我道统的佳徒,才能得自由。 正因此缘故,我才绕了你的性命。」 梁文显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杜师弟,莫非忘了不成?」 玄衣男子闻言脸色一僵,将手捧的江山大印悄悄一缩,暗自咬牙切齿。 他名为杜遨,乃是魔道六宗之一玄酆洞的长老,精通先天占验神算,也曾是玄酆洞道子的内定人选之一。 只是未曾在丹元大会上夺魁,还险些被这位北极苑出身的梁文显以大神通活活打杀了。 无奈之下,被迫与梁文显立下法契,答应以自家的先天神算替他寻得一个佳徒,这才侥幸活下一条命来,狼狈退了丹元大会。 也因此缘故,他被玄酆洞的道君所不喜,认为杜遨失了元门真传的风仪体面。 再加之后来又在宗门大比中,十战十败于贾戎之手,这才彻底失去了争夺玄酆洞道子之望,只能够以真传之身,继续攀索仙道路途。 不过这杜遨到底也是丹成上品的天才俊杰,纵是先落败于梁文显之手,又屡屡在贾戎面前失利,一身名头,几乎要被踏进泥里了。 但仍是不颓心志,在天外战场上搏杀生死了数千载后,一路精进勇猛。终是证了返虚。 时至今日,更是渡过三灾最初的风灾,摘得纯阳果位! 然而还不待杜遨志得意满,熟悉初掌的门中大权,梁文显便以一纸金契,将杜遨生生召来了助力,要他履当年在丹元大会上立过的约。 那法契乃是在丹元大会上,当着八派六宗的道君之面,亲眼见着立下的,更还有无数天外大势在旁观礼。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纵是杜遨有心想要毁约,也是违不得的,若真那般施为,自己便真成了个宇内的笑话了。 可梁文显此人眼界甚高,几是目下无尘了。 杜遨自诩也算是尽心尽力,在推算时,十分的力气不说,七八成,那总是有的。 可纵是这般的舍得费力,足足过了近三百载,梁文显还是没能觅得一个合他心意的所谓佳徒。 若非是切实的打不过,杜遨已经忍不住要翻脸,和他斗过一场再说了。 「这也无缘,那也无缘,你梁文显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遨也并不掩饰脸上的颓然烦躁之色,长叹了一声,道: 「这人虽出身有些麻烦,但你北极苑又不是不能消解?都已注目这许久了,事到临头,说弃便也弃? 你莫非是怕了陈玉枢不成,不敢得罪这位斗枢道逆?」 话到这时。 杜遨语气又添了些讥嘲,道 : 「你若是在这最后时日怕了那陈玉枢,早说便是,我又不会小觑你。 他可是我等那一届丹元大会上的魁首,要莫说我杜遨了,便是贾戎和你梁文显合力,也都不能敌,还险些连命都要丧了去呢。 这般人物,对他忌惮是应当的,你我兄弟之间,明说罢,并不丢人!」 —— 他说来实则也是满腔的怨气。 本就是陪着梁文显在扮无头苍蝇,于这九州四海内没个方向的乱转。 之所以来这浮玉泊,也是因拙静真君不慎泄了丝法威,被杜遨掐指推算到了玄数,特意拉着梁文显也过来凑热闹,看看这回到底是什么个场面。 而这一留,就是停了数日之久。 杜遨本以为梁文显终要是觅得个他所谓的佳徒了,不然怎就如此注目。 尔后又特意弄了辆什么独轮花车来,显是要用作试法,学玉宸派的火龙上人三试仉泰初一般。 等他收了徒,自己这苦日子便也终是到了头,可以安心回返玄酆洞,享娱声色,畅快极乐,静参那纯阳无极道果了。 孰料在即将事了的关头,梁文显却又偏生是给摇头否了。 杜遨闻得此讯,也是不禁心头火起,恨不能跟梁文显悍然拼个你死我活。 —— 「陈玉枢?他倒的确是个人杰,当年那次丹元大会上,我是曾惜败于他,成王败寇,这没什么可置辩的,但若要忌惮他,那就令人发笑了。」 梁文显瞥了杜遨一样,负手笑道: 「莫说派中的道君前辈,我派北极老仙可是已摘得了仙业入身的真仙人,他陈玉枢莫说还尚未合道,纵是成道君了,难道我北极苑,就要惧他如若狮虎了吗?」 「那你怎不将这陈珩收入你门下?之前分明不是还颇多青目?」 杜遨面无表情。 「此子……此子心性不类我这一脉,可惜了。」 梁文显沉吟片刻后,摇摇头,道: 「本还想效仿火龙师兄试仉泰初,但这样一观,却是并无必要了,我与他之间,并是无那师徒间的缘法。」 杜遨听得眉头紧锁,眼中几欲喷火。 似想到了什么,又复冷笑了一声: 「缘法?你梁文显多年不见,倒是愈发神神鬼鬼了!对了,你可还记得颜熙吗?」 「颜熙?」 「被东海龙君招婿,如今已掌了百万水族兵马的那个颜熙,听说在一群老龙的助力下,他已是辟出了个名叫「舜烈碧云源固」的洞天。」 杜遨道:「如今已是返虚境界,纯阳道果亦是在望,可还记得?」 梁文显颔首。 「三百年前,我才堪堪渡过风灾,初成纯阳,你就令我履丹元大会上的法约,那时我可算尽心尽力了,帮你好一番推算,才算得那个叫颜熙的。」 杜遨冷笑连连: 「可你梁文显因颜熙仅是得了颗九品黄白金丹,就先看轻了一番,后因他的行事不符你的脾性,更是彻底舍了收他为徒的念想。 但可曾想过颜熙竟有今日吗?说是返虚,可离纯阳也不远了! 当年被你弃若敝屣的小修,而今眼见着就要成为我辈中人了,可是世事无常吗?」 「我倒的确未能料到他竟能有那般的大运……是我看走眼了。」 听得杜遨的冷讥。 梁文显神色自若,略一沉吟后,才坦然道: 「不过天数难料,以我一介纯阳之身,又能怎尽知那玄机变化?」 「你先前便已是错看过一个颜熙了,视他如若无物 ,平白失了一大助力! 而今又自觉陈珩与你无那师徒缘法,岂非是重蹈覆辙吗?」 杜遨苦口婆心劝解道: 「你自己都说了天数难料,焉知那陈珩却不是又一个颜熙?就算比颜熙要差些,成不了纯阳,但好歹也是一颗苗种啊。」 「要不。」 他一摊手,道:「我替你将陈珩召回来,让他痛快拜个师,你带他开开心心回了北极苑,我也归了玄酆山,如何?」 「道友就如此思乡心切?」 「废话!谁乐意陪你在这空耗功夫?」 杜遨破口大骂。 他成了纯阳,好不容易才掌了门中权位,正是要逍遥快活、肆意施为的时候,却被梁文显的一纸法契约束,只能随着他来跑东跑西,好不狼狈。 而玄酆洞十战十败他的贾戎,也在天外的一次斗法中,被陈玉枢隔空出手,几乎活活打死。 如今只能在洞天中苟延残喘,将养活命而已,于玄酆洞内的威信可以算是一落千丈了。 如此大好时机,正该是他杜遨大展拳脚的时候! 放目望去,处处皆是用武之地! 可偏偏就是像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跑,叫杜遨心头怎能够适意? 「莫急,不过才三百年而已,」 梁文显不以为然道:「自古以来,都是好事多磨,若是将来功成,自然也少不了杜师弟你的那一份酬谢。」 「你那酬谢能值几法钱啊?」 杜遨暗骂了一声,神色不快。 「既然事毕,我等也不必在这东弥州南域驻留下去了,此处地渊下的那尊尸解仙僵而未死,身在此间,时时令我有股如芒在背之感。」 梁文显摇头道:「师弟精通玄数推算,下一人,如今又是身处何处?」 「按你给定的说辞,隐隐约约,是西素州那一方,至于详尽方位,还是得入了那片州土,贫道才好做下一步推算。」 「不过……」 这时。 杜遨忽得多嘴一句,开口言道: 「你可要出手救一救陈珩,若无助力,我猜想,只怕再过上几日,他便难以得生了。」 梁文显闻言微微一怔。 法决一掐,将大法眼运起往冥空处一照,过了足足近两盏茶功夫,才抬手将双目一抹,缓缓收了玄功。 「原来竟是如此吗?杜师弟的先天神算果然了得,依我来看,只怕和陈玉枢的中天斗数相较,也仅是差了几分火候。」 梁文显敛了一身流溢的霄雿华光,轻笑道: 「不过,我为何要救那陈珩?」 杜遨注目向他。 「我倒不是惧了那陈玉枢,他的纯阳雷劫和我等不同,如今只能困守洞天内,半步不得轻出,虽然凶猛,却也只是笼樊之兽,伤不得人的。」 梁文显摇头: 「虽是如此说,但我与陈珩非亲非故,又何必替他挡上这一次灾劫?我能救得他一时,难道还能救他一世?」 「倒是你。」 梁文显莫名一笑,抚掌道:「你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想助陈珩一把,我猜想,是因为那个叫陈嫣的女子,她——」 「好了!梁文显你若还想让我帮你出力,就安分些!哪来这多废话?」 杜遨恼羞成怒打断他: 「不是要去西素州么?还不走?」 梁文显微露出几分笑意,打了个稽首,道: 「那为兄便先去西素州了,师弟想做些什么便尽情施为吧,莫要耽搁太久了。」 话了。 他将身一晃,便见一道亮光闪动,原地已没了行踪。 只剩下杜遨一人怔然负手而立。 遥望云天许久,也收回了目光,心下沉沉一叹。 「原还想着邀梁文显,借上北极苑的势,将你救上一救,可这人丝毫不留情面……陈珩,莫要怪我,只我一人,是万万不敢独对上陈玉枢,惹来他的不快的。」 随着这一声叹息,他眼前也似浮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身影。 杜遨默然苦笑,心神微动。 「陈嫣,恕我再次只顾着护命存身了……若无意外的话,你弟弟这回,是真的死定了……」 他缓缓闭上双目,等到再睁开眼,一张脸上的神色已是漠然无情。 随着一阵风动。 杜遨也自瞬时隐没不见,失了行踪。 两日后。 参合车甫一自高天中降下,便有光华如盖倾落。 几息后,见得陈珩收了这法器,从云中迈步而出,早已通过心神法契得了讯息的涂山葛,这才赶忙笑着迎上。 而不提两人之间的叙话,在问询过一番后,知他在浮玉泊这段时日,一切皆是无恙后。 陈珩便也启了山腹的静室,将袖一甩,就坐在了蒲团之上。 抬眼瞧看,这周遭陈设都与他去时一般无二,器皿桌椅素不染尘,显是被每日清扫过的。 也不知是涂山葛亲力施为,还是下面那群狐狸被分派干下的事。 「酒色财气四大关,意情灭尽出尘寰,丝毫莫向灵源挂,如挂灵源不结丹。」 敛了双目。 陈珩心中一声低吟,便也扫去了万般杂念,拂得灵台清明。 而正在陈珩握住取出符钱,将心神沉浸在练炁修行的同时。值此之际,不知距南域几十万里之外。 东海,临焦岛。 大浪排云,潮海拍天。 一头万丈长的巴蛇兀得从千丈高穹中电窜而下,厉啸一声,顷时便击得四方朔流崩碎!声震百里!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尧 「鹫渠公已死,岛上的猴子!速速出来见我!」 浑腥的蛇血如瀑倾落,哗啦啦,很快便将周遭海水染得一片赤红。 那万丈长的巴蛇又厉啸了一声,将尾重重一甩,已露出了不少白骨的狰狞蛇躯蜿蜒涌动,搅得云水翻覆,瞬时平地暴起惊雷! 巨量的海潮轰轰而动,如霹雳阵阵! 方圆数十里内的灵机紊乱无序,不知几何的鱼虾龟蟹被生生震毙当场,肚皮翻白的浮出海面上来,被滚滚潮波一刷,又几个起伏翻覆,就随着洋流朝四方扩去。 激浪澎湃,黑霭盖头! 在这混乱的天象威势下,巴蛇身下的那座偌大临焦岛,就如若是风卷中的一座松散沙丘,岌岌可危。 仿是只要风力再紧迫个几分,就随时会在雨打风吹下,弥散做为一滩埃尘! 在巴蛇越攸发怒之际。 只过得不久,便有一个身披金袍、手拿铜碟的童子脚踏着云光,慢悠悠从那临焦岛上迎了出来。 见此情境,他面上只微微露出一抹冷笑来,不慌不忙将手上铜碟一摧,口中诵了个法决。 一道弥华大光登时如伞盖般向外撑去,只几个呼吸间,就熄平漫天的风雨狂急,抚静了躁动海波,将方圆数十里内的紊乱灵机也强自压得温驯乖巧。 「越攸叔父当真是性子急躁,您老人家一发怒,可是害了这海中不少水族生灵。」 童子将铜碟一抛,仰口便吞下,又望了望脚下仍是深赤的海水,和潮浪间隙间,那密密麻麻的水族鱼虾尸身。 这才将目去打量那头盘踞在流云飞霞间,崔嵬高峻的万丈巴蛇,拱手一礼,嘻嘻笑道: 「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叔父日后还是少造些杀孽为好,多多静颂清净黄庭,若是日后因业力残怨有碍了功行,那便是不美了。」 「狗屁!你们临焦岛都是些猿部的出身,一群山里的猴子罢,哪得这些仁义道德?以为穿上件衣裳,学了些文字礼仪,就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不成?」 越攸不屑嗤笑了一声,将身一低。 那如两口小日头般的赤黄蛇瞳就迫进了些,直将周遭海水,都染照得妖异朦胧,只单望上一眼,便直叫人心底发怵,一股可怖寒意爬上肌表,惊得人汗毛倒竖。 「你们临焦岛真是好心机、好打算,你父袁矩,这头老猴子,也是个好志气、好气魄!不过你们不会蠢到以为除去了一个鹫渠公,今后在这东海地界,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吧?」 那盘蜒狰狞的蛇躯慢慢从云上划动下来,虽行动缓慢,但还是有一股无可言状的压迫之感、 仿是一根直矗得极穹至深处的蟠龙大柱,就在目前,一尺又一尺地缓缓倾倒而下,压得人胸闷气短,呼吸欲窒。 「就算今遭我替你们除去了鹫渠公,灭了他万鹫岛的满门,可你们临焦岛,便真能在东海这地界站稳上脚跟了?」 至此,那硕大无朋的蛇首也仅与童子隔了不到百丈的距离。 只看见蛇信喷吐间,如同一道耀目的赤霞在来回闪烁而过,口鼻间的腥风,熏人作呕。 「东海的那群老龙,若无缘由,可不会容许这海域里,诞上这么一个无法无天之徒。卧榻之侧,岂是容他人酣睡?」 越攸嘶笑开口: 「鹫渠公是三皇子的门客,你们临焦岛要我宰了鹫渠公,就是落了东海三皇子的面皮,打了他的脸!你父莫非也是投靠了哪位东海皇子不成?不然怎得如此大胆,不要性命了?」 这一声笑问直如雷云交汇,迸彻出大音作响来。 那脚踩云光的童子只权当做是没听闻一般,面上仍是嘻嘻带笑,嘴上却并不作答 。 「小小年纪,哪得如此油滑?看你这心地,将来也不是个良善人,定是满肚子的坏水。」 见童子笑而不语,越攸压下了心底那一丝好奇,也不多同他废话,开口便道: 「当初你父同我说好的,只要替你们临焦岛杀了鹫渠公,便将那枚「遁界梭」借予我一用,不知可还作数?」 「家父一言九鼎,自然是作数的。」 童子面向北面遥遥一礼,笑道。 「如今鹫渠公已死,就连他的那座万鹫岛,也被我一尾巴拍得粉碎了,满岛的鸟子鸟孙尽数死绝,全陷在了我腹。」 越攸道: 「若不信,你让这岛上猴子去上几个,一看便知,如今我已是屡约,到你们了。」 那脚踩云光的童子闻言深深看了越攸一眼。 那万丈蛇躯比之去时,已是添上了不少狰狞创口。 其中几处,甚至皮肉都还被破开,能够清晰看得里内白森森的骨茬,甚是可怖难堪。 「我听得父亲大人说,这越攸仅是道灵身来此,并非是真身出行,他如何能敌得过鹫渠公? 更莫说那万鹫岛上禁制阵法齐全,森严的紧,直如一口铁桶般,水泼不进的,我临焦岛和他家做了这近甲子对头,都未能打烂他家山门,这越攸一具灵身而已,哪得如此大神通? 莫不是看我年纪幼小,特意来话诓我?只要先骗得「遁界梭」在手,就要一走了之了?」 一念至此,童子也觉得自己所想的颇有道理,脑中直如云开雾散般,霎时清明。 他越攸真身可是在南阐州,在先天魔宗的「水中容成度命」里,就算是骗得「遁界梭」走了,难道自家还敢千里迢迢,跑去那片州土去找他的麻烦不成? 莫说临焦岛不敢了,只怕是南海二十四股妖修部族联合起来,再喂养上一百颗虎狼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 怕不是还在路上,就要被隔空被炼作尸身傀儡了。 求生不得,求死都不能…… 而想到了此处,童子心头也又再笃定了三分。 只觉得越攸这一身创口,分明是强攻万鹫岛不成,狼狈退了回来,又见只有自己一人留驻岛屿,欺自己少不更事,特意拿话来诓骗自己。 「我便说,你区区一介灵身,哪能得来这滔天本领?觉得小爷见识浅了,故意要孩视我吗? 区区蠢蛇,我哪是那般好骗的,你又怎知我袁平的通天智慧!」 童子心下不禁冷笑连连,他本就不喜越攸的跋扈放肆性情,甚是闷恶,只是畏惧他的本领,不敢发作。 眼下一番揣测,自觉是猜到了越攸的鬼蜮心思,无意拿捏到了他的痛脚,心下更是得意万分。 「叔父,莫非你真已杀了鹫渠公不成?」 尽管心头忍不住在发笑,童子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略一拱手,笑道。 「废话!都说了,你若不信,自己派几只猴子过去,一看便知了!」 越攸不耐道: 「速速将那「遁界梭」取来,我来去干大事,没空同你在此厮缠!」 「万鹫岛离我临焦岛地界可是隔了不少海疆,小侄和岛上的这些族人,并无叔父这般道行,是能够轻易来回的。」 童子笑道:「我父如今正是听诏外出了,叔父不如等他回返了临焦岛,再来做商议,如何?至于借一事「遁界梭」,此物干系可甚大,小侄这微末之躯,恐怕是做不了主的。」 「袁平,你父外出时,不是令你全权行使?」 越攸皱眉。 「话虽如此,但若真是哪处出了错漏,小侄这身小力薄 的,怎又扛得住?」 叹息一声后,童子嘴角微微一扬,笑眯眯道: 「不如,由我来给叔父想两个法子吧?」 越攸目视向他。 「这其一,便是请叔父于临焦岛上再做客享用上几日,待得我父回返了,你们二位自做商议。其二,便是由小侄我辛苦一趟罢,去那万鹫岛上看个实情。」 童子叹息道:「不过海上风急浪高,以小侄这点道行,只怕叔父也还是要在岛上待上个几日。」 「当然了,叔父要是真急着借用那「遁界梭」……」 见得越攸无言相对,童子心下更加得意,一摊手,道: 「只需拿出鹫渠公的脑袋来或他随身的法器,让小侄亲眼见证一番,那也无无碍了,如何?」 一阵寂然后。 童子只觉得越攸显是拿不出话来了。 面上毫不掩饰地泛起了一丝冷笑,随意拱了拱手,就将脚下云光一驱,也不再理会越攸,自顾自朝向临焦岛飞去。 「这个叫越攸的言行甚是无礼,屡屡轻视我猿部,将我等视作披毛野兽,可父亲却还是对他尊戴非常,叫人看了好不怄气! 如今欺我年少,还想诓我?做梦去罢!」 他一边心头得意,一边又暗地发了几份传讯,同岛中的几个亲信族人细细商议,预备好生给越攸一个难堪来看。 可还未等有个结果,忽见得天宇仿是猛得黯了下来! 「越攸……你怎敢?!」 童子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只一眼,便吓得魂不守舍。 高穹中风声暴起,只见一根蛇尾携着无与伦比的力道,自上空压将了下来! 罡云破碎,海潮分开! 尽管千钧一发之际,童子忙祭了一颗小舍利子悬在面门上,但还是被这一尾扫得身躯如断线风筝般,脚下云光溃散,狠狠跌入了海潮。 「他奶奶的!陈玉枢还等着见陈珩呢,放在平日间大爷兴许还有空同你玩玩,现在是什么时候?无脑蠢物!」 巴蛇微微将身一晃,随着一道灰光过处,登时便化作一名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将跌进海中,已昏厥过去了的童子自捞在手中,冷冷嗤笑了一声,抬头看去。 他这突然暴起,也自然瞒不过临焦岛的诸多猿猴。 未过多久,便是战阵滚动,喊杀声冲天,一道道妖光涌起,雄兵塞天!只是顾忌童子的性命,才没有杀将上来。 「我不管他现下有什么紧要事,叫袁矩速速回来,否则他这儿子就别想活命!还有,开了岛上禁制,老爷我现厮杀累了,要入内歇息一番!」 越攸不屑开口: 「你们这群披毛野兽,不会以为这阵仗,就能够挡住玉枢的斗箓吧?好言好语不听,惹得我急了,叫你们临焦岛都要粉碎!」 这一声叫骂,惹得一众性情暴躁的猿猴气满胸襟,双目都滚赤。 在云中上蹿下跳,恨不能一涌而上,将越攸打得稀巴烂。 「尊驾是何等的人物,何苦与一个小猴子计较?平儿他虽是无礼……」 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几头颇有道行的老猿驾云出了洞府,上前苦笑道: 「可尊驾这句披毛野兽,也着实太过分了,我猿部上上下下行教化、立法统,已——」 「谁要同你们掰扯那些?几日前我来了临焦岛,你们岛主袁矩便已是应承了我,只要替你们这群野猴杀了鹫渠公,就将「遁界梭」借我。」 越攸不耐将昏厥中的童子提了提,道: 「他袁矩如今奉诏外出,虽不知是奉谁 的诏,但老爷我也懒得去管。 可他明明将事务相托于这蠢货,这小猴子还推三阻四的疑难我,若非看在袁矩面上,我早已一口吞了他了!」 「尊驾——」 「速速让袁矩过来,或是你们几个猴子自家做主,将那「遁界梭」给我,少来些废话!」 几头老猿苦笑了一声。 在商议过后,还是将一众怒火冲天的妖猿呵退,随即开了禁制,将越攸请入了一座宝阁中。 令他据了主座后,又奉上香茗瓜果,还遣了一班鲛女过来献舞伺候。 「岛主已正在回返的路上了,不知尊驾可否放了平儿,小猴子少不更事,还望莫要再加罪于他了。」 在一阵殷勤讨好后,几个老猿终是忍不住持酒躬身,开口相请道。 越攸冷笑瞥了眼躺在自己脚旁,身躯虽动弹不能,但两眼怒气却毫不掩饰的童子,并不作答。 几个老猿心下无奈,但也不敢过多逼迫,只能讪笑一声,继续劝酒不停。 半刻钟后。 在越攸正喝得起兴时。 忽有一阵大风卷动,将四下的华幔轻纱吹得鼓动纷舞。 待得风止后,只见得一个做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竟已立在了殿下。 「爹!」 越攸脚边的童子一见此人,就大喜过望,忙大呼出声。 只是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中年男子冷冷一眼瞪来,便令童子讪讪闭了嘴。 「来了?」 越攸放下酒樽,冷笑一声。 「小儿无状,让大人看笑话了。」 中年男子苦笑一声,伸手掐了决。 临焦岛的一处石室内,便有一道蓝光轰然震碎了匣封,只几个盘旋,便如倦鸟投林般飞向殿内,被越攸伸手一招,就握在了掌心。 「这就是遁界梭?好宝贝!」 越攸以指摩挲了那湛蓝宝光几阵,赞了句,才依依不舍收起,随即又从袖中扔出一个首级,掷向殿下的中年男子。 「你袁矩是个有脑子的,可惜生的儿子蠢了些,配不上你辛苦打下的这份基业。」 袁矩将那首级握住,只一望,面上便也微微露出了些喜色。 「鹫渠公!你这贼鸟!」 两人这动作让那几头老猿看在眼中,都是忍不住腹诽。 这越攸分明已是杀了鹫渠公,当初只要把这首级拿出来,让童子看看,不就无事了?又何须闹得这般不体面? 这蛇性果然是阴狠绝戾,叫人捉摸不透。 「大人替袁某杀了鹫渠公,着实是去了临焦岛的一大患。」 又深深看了那首级几眼,袁矩才将其收起,笑道: 「不如——」 未等他将话说完,突然大殿一阵晃动颠簸,似被巨人抓在掌指间,用力摇摆了起来。 而整座临焦岛也是随之一阵猛烈摇撼,不少山石簌簌滚落,激起尘烟大作。新 「这是?」 袁矩惊疑不定腾云而起,只向外望上一眼,便被狠狠震住: 「真人出巡?元神法相?可哪位元神真人的法相能惹出如此之浩大的动静来?」 他皱眉向身后去看越攸,刚想问询个主意。 可这一回头,只见得方才还骄横无比的越攸此刻已是化作了道灰光,正拼命向岛外天地飞去,脸上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惶急。 「君尧?他妈的君尧!」 越攸心头大骂: 「杀千刀的短命鬼,又来了,他妈的又要来坏玉枢的好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宇内第一元神 海辟空转,天地俱黯! 在轰隆轰隆的不停震爆声之中。 极目远眺。 袁矩只见得极遥远处的海天尽头,一尊巍峨笈業的极天法相正弄造出仿是要打灭一切的骇然动响,如天外流火般逼杀过来! 他勉强止住心头惊悸,将法眼运起望去,只见得那法相竟如是一团滚滚熠耀的混沌状雷霆,上接阳清,下系阴浊,生于有无形之间,夺浑沦之统帅。 须臾间,百里之内尽被法相的大光所遮,鸣音占据了所有生灵的耳目。 其声势之浩大,简直是袁矩此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胜景! 「法力乾凿,光明四通,虚无自动,神明休定……这莫非,是元神法相中的至等法相?!」 眨眼间,那尊洪烈的雷霆法相便已距自己不过八十里之地。 按捺住转头便跑的冲动,袁矩情知在这等人物面前,若是不自量力与之对敌,自己绝是不能够还生的。 而纵然遁逃,也不过是再苟延残喘上几息罢。 「我临焦岛何曾惹上过这等人物?!这怕不是卷到越攸的恩怨上来了!本还想借此讨好先天魔宗的那位玉枢真君,羊肉还没吃着呢,却平白惹上了一身骚!」 在袁矩心头懊恼烦闷之际。 疾飞中的越攸突然也止住身形,散去了一身妖光,面色阴晴不定地立在云中,眉头紧锁。 「帝出乎震……这是玉宸派的「社稷众雷」法相,名列至品!袁矩,你不是想讨好我吗?你们临焦岛不是想重回南海猿部吗? 好!我替玉枢应承你了!」 越攸伸手一指那极天法相,冷冷道: 「拦下他!你们启了岛内禁制,替我将这个短命鬼拦下半刻钟! 我今番若是能够得生,你们临焦岛莫说是回南海了,就是让你们篡了袁公彻的位,让你们临焦岛一脉当南海猿部的国主,我也能说动玉枢出上几分力来!」 至品元神法象…… 社稷众雷?! 慌乱中的袁矩心下更惊,他骇然在脑中盘转了一圈,竟得出一个令他自己也不敢作想的人名。 「玉宸派,又是修成了「社稷众雷」法相……此人究竟是何来头,与大人又是怎般的恩怨,可否出言相告一二?」 他颤声开口。 越攸冷脸不答。 「莫非——」 「是君尧!父亲大人!是玉宸派曾夺得上届丹元大会魁首的那位君尧真人!」 还未等袁矩说完。 临焦岛之内,那个被越攸打伤的童子已是忍耐不住,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道: 「玉宸派里丹成一品的,唯有他一人修成了「社稷众雷」法相!父亲,这位真人与越攸他们之间是仇深似海的,我们临焦岛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越攸眼中厉光爆涨,阴阴盯着云下的临焦岛,只后悔方才还多收了几分力道,没有将童子直接打得粉身碎骨! 「父亲!不要信越攸的话,蛇性阴诡无状,是最不足信的!你忘了吗?我们当年还曾被蟒部阴过一回呢!不然也不会从南海流落到东海来,落得个这幅模样!」 眼见这那尊「社稷众雷」距离自家道场已是越来越近,至等元神法相的声势之盛,几是如日临尘般,煊赫无比。 搅得百里海域翻覆无定,好似一锅即要炸裂的沸汤,随会都会煮得万象入寂! 临焦岛上的诸多妖猿在这可怖的动响之中,也是失了往日的桀骜难驯脾性,一个个在山林石柱间大喊大叫,惊得止不住在抓耳挠腮,沸反盈天! 「父亲!父亲!玉宸派就在这东域,可是 临着东海的!切莫要听了越攸的鬼话,连累得满门都灰灰了!」 这时,童子声音也带上了丝惊惧的哭腔: 「我还想在有生之年回返南海,当猿部的少主呢!临焦岛一脉,不能折在这里啊!」 袁矩闻言更是面色复杂。 他在片刻的沉默后,最后注目一眼那极天法相,又看向越攸,叹息道: 「大人,遁界梭便权且当做是袁某的赔礼了,恕在下身系一众性命,实是无力,也实不敢掺和此事……」 「甚好,老爷记下了,你临焦岛日后勿要后悔才是!」 越攸冷笑一声,情知已无可拉拢,也没再多费口舌。 而随着袁矩驱云落入岛内,将禁制齐开,隔绝了岛内外天地,摆明是一副两不相帮的态势。 那尊「社稷众雷」法相也终是迫近,往临焦岛上的云天一据,便浑浑占据了整片高穹。 瞬时电闪雷鸣,如是将偌大海疆,都全数拖进了霹雳大世界来! 「君尧!」 越攸脸色难看。 「越攸,怎不继续逃了?莫非是破不开我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随着一声漠淡无比的声音,面前雷光电霭徐徐开散,只见得一个容貌瑰杰、***若神的年轻道人就现出身形来。 他的神色极冷淡,眉目间一片料峭霜寒的孤峻颜色,身穿青衣,腰配玉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煞气腾腾。 在临虚而立间,四方灵机潮气都温驯如家犬,任他驱策施为,变化出玄异来。 至等法相! 社稷众雷! 昔年丹元大会的魁首! 而今宇内元神的第一!!! 在君尧的气象碾压下,饶是以越攸无法无天的脾性,也不由得生起一股绝望之望,竟有些生不起出手的念头,眸光灰败。 当他费劲压下这股诡异感触后。 高穹上,负手而立的君尧道: 「十一年前,让你侥幸在吞象府逃出后,我便又拜会了九真教的魏师兄,得他引荐,终是修成了这门「九垓咫尺」,今日观此成效,倒是不负我这多年的苦心了。」 越攸脸色难看。 早在感应到「社稷众雷」的瞬时,他便已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在往外飞窜逃脱。 只是愈遁离,愈是觉得身前空间如是无尽的,每一寸,都被拉得足有百千里之长,永远也望不见头,不能到达。 这才狼狈止了身形,想劝说袁矩与自己联手对敌。 但这头猴子也是失了当年在南海猿部时候的胆气,只唯唯诺诺,两不相帮。 「看来,是难以善了……」 越攸心下叹了一声。 「君尧,你倒是痴情,怎还未放下?」他抬头冷笑。 「放下?」君尧面无表情。 「好生生一个玉宸派的真传,丹成一品,在丹元上力压八派六宗的无数天骄俊杰,夺了魁首,又修成了玉宸派万载都无人修成的「社稷众雷」法相! 君尧,你本该是有个无量前途的!」 越攸摇头: 「何苦如今像个疯狗一样,死命的来同玉枢做对呢?你就算能救下五个、救下十个玉枢子嗣,又能拖延到几时?不过是白费工夫罢了。」 「玉枢成就道君已是必然的事,连八派玄门都无能轻易干预,又岂是你一个小小元神可以阻碍的?」 他眼中微微露出一丝讥嘲,道: 「你如今还能再活上几年?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真是可怜!也难怪你那玉宸派的众真都对你大失所望,这般心性 ,如何能成道? 说实话,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好生回山门将养几年吧!在这最后时候,为你家族留下个子嗣来,难道不好吗?」 「言语可救不了你的性命。」 君尧也不多话。 只将身后雷霆一铺,排开劫光灭世般的气魄,兜头便朝越攸打去! 「该死!」 越攸脸色狂变,厉啸一声,又现出了那万丈长的巴蛇真身,搅动重重妖气,无可奈何地悍然迎上去! 轰隆! 两者甫一相撞,只听得一声裂天爆响,便见血肉如雨般四散泼洒。 云空上,巴蛇悲鸣一声,就被撞打得骨断筋折,狠狠跌向了海面,激起层层叠叠的巨浪,向四方扩去。 「只一合?一合便败了?」 临焦岛上,袁矩看得目瞪口呆,心神都不能自持。 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君尧背上又跃出两转五色神光,耀照虚空,将重重海水悍然拨开,分别按压住巴蛇的首尾。 竟要如扯断一根软筋般,将他从中生生撕开! 「君尧?!」 越攸亡魂大骇,忙搏命将浑身妖气一震,涤荡周身,好不容易才崩碎了两转五色神光,却还未遁得多远,又被一枚无形气珠一落,生生化去了半截蛇尾。 这还是他见机得快,运转神通挡上了一挡。 否则,被气珠化去的便不仅是蛇尾,而是整整半截蛇躯了! 雷声洪烈不绝,阵阵发响。 至此,才仅过了不到小半盏茶的功夫。 越攸便狼狈已收了那万丈长的巴蛇法身,躲进一方十二层象牙塔楼里,不敢出面。 只操持数百头身披宝光,有着摇山动岳之能的六牙白象精魄,正舍命般向外飞冲,欲要逃离出生天外。 可每每冲不出百丈外,便被一道南方赤炁火雷凭空打碎,焚成了焦炭,徒费了一道精魄。 那十二层塔楼也在这火雷袭杀中,一层层被磨去,须臾间,就仅仅只剩六层,岌岌可危。 「该死!该死!」 越攸心头大骇。 这白象塔楼乃是一件陈玉枢特意赠他的一件秘宝,藏于其中非但可以护身,而且每一头六牙白象精魄,都可寄托神意,拥有挪移虚空之能。 但凡有一头白象跳脱了出去,他越攸便可运转秘法,将自己与那个白象易位移形,脱离此厄。 但孰料君尧的法力几乎是无穷无尽一般,所发出的南方赤炁火雷简直要铺天盖地了,密密如织网! 哪怕那数百六牙白象再是如何的挪移虚空、搬运肢体,也都逃不出百丈外,就要被一击毙命! 眨眼间,所有的精魄都成了灰灰…… 随着又一声轰鸣。 越攸心头一颤,只剩下六层的塔楼又被生生磨去一层,就剩了五层,而且华光也黯去了不少。 「只能……用斗箓来博命了!」 他心底长叹一声,索性在塔楼中下来盘坐,也不再管现下这座在雷霆轰击下,摇摇欲坠的法器。 只调养精元,力求在塔楼被君尧的雷法彻底破去之前,将心神状态调养到最佳! 如此—— 才能够打出斗箓中的惊天一击来! 他所持有的斗箓,和陈玉枢子嗣手中的斗箓,自然是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样截然不同的物什。 那些血裔子嗣手中的斗箓,大多只是封存着一道「斗罡落气」之术,只会在生死关头,自主摧发,护住他们一条性命。 他们并无法自行挖掘斗箓中封存神通的种种功用。 而越攸手中的斗箓,完全是可随他心意而动用,百无禁忌,操纵自如! 这趟出了南阐州,他一共也才只携了五张。 第一张。 被用来遮掩自身的行踪天机,用来断绝君尧的玄数推算。 这些年中,此人一直在坏陈玉枢的好事,阻止自己将血裔带回南阐州去,简直形同疯狗般! 不过虽然阻了几日,但今日君尧还是来了,显然那张斗箓没能尽到越攸的料想…… 而第二张,便是用在了万鹫岛上,一举打破了岛屿禁制,将鹫渠公斩杀当场! 其实那童子所想的倒也无差,万鹫岛和临焦岛斗了这么多年,彼此谁都拿不下谁,如此森严之守备,又哪是越攸区区一具灵身能够对付的? 在一番冲撞无果后,恼羞成怒下发了张斗箓,才彻底破去了万鹫岛的阵图,得了鹫渠公的首级来。 「剩下三张斗箓里,可惜唯有两张封存的是真正杀伐神通——冰魄真光,剩下那张「坐见八极」,却是杀不得君尧。」 越攸默然抬起头。 此时,他存身的这座十二层象牙塔楼,只剩了最后一层,还在死命强撑。 数十息后,只闻一声响彻数十里的喀嚓爆响声,象牙塔楼终是彻底被摧去。 然后还不待那密密麻麻的南方赤炁火雷落下。 便见越攸陡然大喝一声,将手一指,便有一道森白光气笔直冲天,迅快无比,瞬时便将沿路的南方赤炁火雷撞灭,以无可阻拦之势,将闪躲不及的君尧冻在其中! 如太阴坠地,整整半边天穹,都成了阴暮森白的一片,寒气逼人沁骨! 越攸脚下的海潮已成了坚厚的冰面,阴风一刮,连道行低弱些的修士,都要被冻死当空。 「父亲……」 远处。 哪怕有临焦岛禁制守护,童子还是面色青白,牙齿打战,他颤缩来到袁矩身畔,涩声道: 「君……君尧真人死了,那我们——」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而袁矩面沉如水,也没有接话。 「不对……」 越攸大笑两声,刚想一巴掌将被冰魄神光冻杀了的君尧拍碎,神色却突然一动,犹豫了一下。 「陈玉枢不至,以为凭一张斗箓就能奈何得了我?越攸,你真是蠢得令人心惊。」 这时。 君尧声音仿是在四方上下响起,天地之间,无所不有。 越攸略一慌乱后,运起玄功,在默默察定了一个方位,将手一招,便又发出了一道森白光气! 而在数十息的寂然后。 随着一阵雷光闪动,君尧手按腰间玉印,便面色漠然现出身来。 「你莫非修成了那门遁法?」 越攸心神大乱。 而他在一阵失神后,终还是冷笑连连,面上也露出了不屑之色。 「来!杀吧!左右不过一具灵身而已,死了就死了!玉枢一直不许我真身出行,想必也是此故了!」 他拊掌大笑: 「你就算今日救了陈珩,那又如何?你能救得尽所有玉枢子嗣吗?现在且容你这短命鬼跋扈一时,等玉枢成了道君——」 「不对。」 越攸一时哑然失笑: 「你这寿元,只怕撑不到玉枢合道的时候了,可怜!可怜!」 「这一个,原来是叫做陈珩?」 君尧神色淡淡:「但你方才说灵身死了便也死了,这倒也未必,且看。」 他微微屈指,捻定住一颗生有七窍,正在喷涂浊光的 丹丸,露出了丝冷笑颜色。 越攸一见此丹,便连话也不说,只顾着亡命奔逃。 但逃不出半里,便被一道澎湃法力横扫过天际,吐血跌落云头,连打了十数个滚,骨骼尽碎。 「昔年的仇,我奉还给你。」 丹丸从君尧指尖弹出,如流星飞火,眼见着就要凿穿越攸颅骨之际。 只见一道若笑声音突然响起,如就在众人的耳畔。 「贤婿,你真是愈发的好本事,数年不见,还别来无恙否?」 那声音轻轻一叹,又道: 「听闻你因执意修行那道方术的缘故,已是寿元无多了,可惜,可惜……贤婿真是枉费了自己天资,叫我这个老丈人看在目中,也是不由得心疼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君尧冷冷看向前方,一身杀意滔天而起,五指死死捏住腰间玉印。 「玉枢?是你?你疯了不成?!」 越攸在片刻的恍惚后,则惊怒道: 「你怎敢再以神意出游洞天之外,不怕死的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若不死,我心难安 纯阳境界之内,共有三重阻道灾劫,分是风火雷之三等。 一旦发出,便是绝灭法性、摧折神体、断去根源。 无论是平日间怎般的道高德隆、水火既济之士,但凡身在此境中,皆逃脱不了这“三灾利害”。 渡过了,自然是功行大进,距离与道合真的至妙之境,又更得进一步。 而渡不过,也自然是一切灰灰。 五脏成空,四肢皆朽,其身自解,归还了天地间的万象,化作灵息,把万千年的苦行道功,俱做虚幻…… 能够修成纯阳道果的,个个皆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之辈,在这“三灾利害”发落之际,都必是提先有了感应。 有十成把握的,自是无惧,只需寻上一方道场,调集心身,便可从容应对。 而道行不足的,也另有他的去处。 那便是躲入一方洞天中藏骸匿形,以欺瞒天公交感,待得自觉火候已足,才又重新将身返了现世,再次应对渡劫。 这些遁入洞天中的纯阳真君,虽不能以真身行走世间,却也可以经由分化灵身、寄神于物诸般手段,来以此外见天地,行走于宇内外。 只要谨守心神门户,不泄了纯阳气机,让天公得了交感,便是无虞的。 但陈玉枢却不同…… 他的三灾利害,非仅比胥都天内所有纯阳真君的灾劫都要来得更酷烈些,连道君都不能轻易小觑。 且连神意,都不能够轻易现世。 否则顷刻便有劫灭降下…… 而在那一声笑后,越攸袖袍一动,就有一张宝光隐隐、金纹密布的斗箓,飘飘然飞出,临于当空。 那斗箓绽出一圈烨烨彩光,只一伸一缩间,兀自无火自燃。 其先仅是一点如炬明光,不过几息功夫,光炬就轰隆浮腾成一扇古朴门户! 门户上绘有着种种古怪星图,山岳湖海,鸟兽虫鱼,遍体宝光大放,如一团从自玄穹上被捉拿而下的煌煌大日。 耀得整片海疆如有两日并空! 天中似有万万道金光倾泻而下! …… 临焦岛上。 一群妖猿此时连呼喊声都不敢再发出,只瑟缩着双臂抱头,匍匐窜逃进山涧林溪中。 双目被灼得恍惚朦胧,刺痛非常,一时间竟不能视物,泪水不由自主淌下。 “父亲!父亲!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见得那座耀胜天日的古朴门户就凌空悬顶,离自家的山门道场也不算远。只在约莫百里之内。 童子骇得惊叫出声,忙一把扯住袁矩的袖袍,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无妨……那两位神仙打架,并不关我等事。” 袁矩脸色略微难看,在沉吟片刻后,温声出言劝慰道: “这几日里,我对越攸都是持礼甚恭,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连遁界梭都当做了赔礼。 玉枢真君应不至于屈尊降罪于我,而君尧真人——” 袁矩目芒闪动。 他自夺位不成,被南海猿部驱来了东海后,便暗中投靠向了东海的九皇子,当了这位的臣下。 袁矩心中打算,是欲要借着夺嫡的功勋,在东海这里混上些权位,日后才好借着这东海的百万水族之力,回南海再谋复国大事。 而越攸当时之所以在带回鹫渠公的脑袋后,却不见袁矩亲身来相迎,也是因他被九皇子急召,正是脱身不得的时候…… 袁矩心头晓得,东海龙宫在天尊还尚宰执胥都天的那个古早时代,就一向与玉宸派存着不浅交情。 不论其他。 哪怕是看在九皇子的这层情面上,自己这临焦岛也应是无虞的…… 心头虽这般作想。 但袁矩知晓这童子是自己独子,自幼便被宫人们宠坏的秉性,也不如实开口,只略劝慰了几句,令他暂且安下心来。 随即便深深吸了口灵息,有些惊悸又有些欣喜的将玄功运起。 一震元魄,法目睁开,两眼中瞬时游走有无数蝌蚪状的金光文字,小心翼翼打量着高穹上那两位对峙中的动静。 一位是玉宸派的高足。 丹成一品,更修成了近万载都无有人修成的“社稷众雷”法相,于丹元大会上夺魁,八派六宗都难有抗手! …… 而另一个,则是得了劫仙门下空空道人的法统。 弃玄入魔,累得八派六宗几乎做过一场,再演一次“中琅浩劫”的妖魔凶人! …… 这两者皆是世间最顶级的英才俊杰,无论陈玉枢还是君尧,都曾于昔年丹元大会上夺魁,力压一众八派六宗内的英杰! 同境之内,举世无敌! 虽然陈玉枢仅是分化了一道神意于此,连灵身都算不上。 但这两者间的斗法,仍旧是一桩举世都难寻的恢弘胜景,让身历此境中的袁矩心潮澎湃,血流都要狠狠加速了几分。 猿性本就是好战桀骜,尽管袁矩功行深厚,能压得天性不泄,甚至比之凡俗浊世内的大多读书人,都还要谦雅知礼些。 但骨子里那丝凶性,终还是抹不去的。 “我若是年轻上一甲子,以那时不知死活的脾性见着了此幕,恐怕早就抄上混元大棍,跟这两位讨上一招了。 纵是身死,也无怨无悔!” 袁矩心头沉沉叹了一口气,又将目瞥向紧攥着自己衣袖不放,双目涣散失神的童子,不由得一阵失望摇头。 “不过,君尧真人也就罢了,这位玉枢真君的三灾利害可是不同寻常,他将神意出游于洞天之外,难道不怕遭天谴的吗?” 袁矩压下对自家子嗣的无奈,又注目向极天之上,心内纳闷道: “这一仗,还能打得起来吗?” 而在这时候。 那扇浮腾于玄穹上的古朴门户终也是开始大放宏音,灼灼光量不断向外飞扩,所至之处,灵机皆被尽数抽尽,补纳进入了门户之内。 “你竟敢以神意出游,难道就不惧天击?陈玉枢,你今遭倒是够拼命的。” 君尧紧握腰间玉印,双目如一口渊潭般,沉深不见底,漠淡开口。 “贤婿,可听过这一番话么?有舍必有得,舍了些道行,与我而言,虽轻易间也能重修回来。” 门户徐徐一开,从里内传出一道轻笑声音,不紧不慢开口: “但同你相较起来,那便是不值一提了。” 轰隆一声。 门户已是全然洞开! 俄而。 天地寂然,万象无息。 那光焰之中,只见站立着一个紫衣金冠、神清骨秀的俊美男子。 他将袖一举,便收了漫天的瑰奇光象,将目看向与之遥遥相对的君尧,微微一笑,道: “贤婿,好生不知礼,岳丈便在此间,怎还不来拜见?” 君尧面无表情。 “剩下那张斗箓封存的不是‘坐见八极’?竟是你的一道神意?玉枢,你到底是怎么作想的?” 越攸不禁皱眉:“你以‘中天斗数’算到了君尧会过来截我?才留了这个后手,可怎么也不同我先说一声?” “不用算也知他会过来截你,十一年前,自你在吞象府避过一劫后,我的这位贤婿可是心心念念想着杀你,连秽变元丹这等事物,都不知从哪求来了一颗。 不过我猜也是从斗枢派讨来的,说不得还正是亲自出于我那位大师兄之手。” 陈玉枢拍手笑道: “而至于为何不告知你,越攸道兄,还不明白吗?你先前分明已用了一张斗箓来遮掩天机,却还是被君尧寻了上来,此子应是修成了玉宸派的那门掐算之术。 我若是告知了你,你却又是一个守不住心思的,岂不是轻易间就能被他推演出行踪来?” 越攸闻言吓了一跳。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不远处那颗已风化了大半的秽变元丹,又将目光投向君尧,瞳孔一缩。 “难怪玉枢说此子若是成道,便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敌手! 这才短短十一年,修成了九真教的‘九垓咫尺’也罢,竟连玉宸派中那门掐算神通也学会了?可怖!可畏!” 他定下心神,刚想问询陈玉枢今遭以神意出游,要如何遮去天罚。 却见那紫衣金冠的道人大袖一挥,淡淡道: “我的纯阳雷劫要来了,顾不上你了,先离远些罢。” 越攸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一声也不吭,就化作一道灰色气雾遁远。 只见。 天中隐有雷声宏烈,初始仅是几声霹雳爆响,然而只等上了数十息功夫,那雷声就像是一头巨灵神在用力擂鼓般,震得云霭散了又散,再无定形。 而在随着一道金色霹雳划破长空后! 眨眼之间,方圆数千里之内,更是霎时风云变色,汪洋翻卷! 再不见什么天日月星了,亿万万的金色霹雳充塞了眼前的一切,光芒炽盛非常。 好似把罡气层都打穿,正要随着这雷电霹雳一同沉坠下来,砸烂这片现世州土! 天地齐颤,理道变转! 一时之间,这仿是要灭世的雷灾让九州四海内的众真皆是心生感应。 玉宸派、血河宗、北极苑、斗枢派、神御宗、雷霆府…… 一道道或是冷然,或是嫌恶,或是讥嘲,或是好奇,又或是欣喜的目光隔空望来。 种种内里清晰,尽是不一。 …… 无尽东海碧波之下。 高足有千仞的玉台上,一个额生双角、眸色深金的老妪只抬头望了一眼,思忖片刻,便笑了一声,向四下吩咐道: “这两位到底是何意思?在东海就要做过一场了?来个人去向大皇子禀告一声,请将门户都闭上,勿要掺和此事。” 千仞玉台下,一头万丈老龙匍匐在地,应了声是,随即便分开重冥海流,遁入了其中。 …… 玉宸派。 一座孤悬天中的金紫宫观。 火龙上人突然叹了口气,摇头: “真愚!真愚!本就寿元无多了,还非要逞能?就算今遭杀了他,又能如何?左右不过一道神意罢了,九牛之一毛!” “那你又欲如何?” 虚无之处,传来一道清脆女声来应他。 “我能如何?我只是他师伯罢,又不是他师父!他师父如今为了给他寻续命之法,都跑去太素丈人那里求人参果了!” 火龙上人重重一击掌,怒声道: “我能如何?眼不见为净罢!好好一个丹元魁首,只为了个陈嫣便做这模样!可恨!可恨至极!” …… 南阐州,先天魔宗。 对镜描眉的庄姒放下铜鉴,她微微冷笑了一声,便转身问道: “给陈玉枢新儿子特意起的那座宫观,可建成了吗?” 她身后随侍着数百姿容妖冶的天魔女,听得问话,都跪伏在地,恭敬答了声是。 “连爹爹都说陈玉枢儿子,那个叫做陈珩,好似颇有些意思,只是推算不明。” 庄姒皱了皱眉,道: “我还原想等他被那条蛇擒回来后,朝夕相处间,看看是何等的有意思。 但如今君尧既出面,一时半会间,那陈珩多半来不了先天魔宗了……” …… 而在这九州四海众真侧目,无数人各怀着心思之际。 雷声洪烈! 纯阳雷劫劈落的顷时,陈玉枢冷淡将手一张,便发出一张紫符,迎面接上。 “吾奉劫仙老祖敇命,今书篆符箓,万圣助生,天丁助力,摄昭百真,速逞威灵,使劫消灾避,阴阳定序,不可不知,及时应验!” 他左手掐辰文,口中默诵。 只待那紫府转上三转,当空飞灰后。 俄而,那欲要斩尽灭绝诸般所有的雷灾,便缓缓一熄。 在一阵骇然的明灭不定后,终是无力消去。 转目间。 便又是天地清明,日月清朗。 然而只在雷灾消去的下一刻。 便有两道犀利无比的阴阳刀光割裂虚空,抓住着陈玉枢气机运转间的一个微小空隙,便朝他头颅劈杀来! “贤婿,你倒是抓得准战机,只可惜,仍旧是小道耳。” 陈玉枢微微一笑,扬手便将那两道刀光拍碎,可下一瞬,被拍碎的那两道刀光竟是又分化出了四道刀光来。 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 随着陈玉枢的不断破去,那刀光也是愈分愈多。 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是成千上万之数,且刀光中那股犀利杀意,也是愈来愈盛,仿是无物不斩一般! “这法门,是天外黄庭派的秘传?看来你果然得了那页地阙金章,倒是好运道。” 陈玉枢注目片刻,便不慌不忙点指化出一幢璀璨华盖,立身其中,纵是那阴阳刀光化分出千万之数,也只是斩得灵光摇曳,分毫寸进不得。 而这时,陈玉枢也终是双眸开阖射出神光。 在一动不动打量了君尧近百息后,缓缓拉起唇角,拊掌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真的,蠢货!蠢货!你真修行了那方术? 为了区区一个陈嫣?区区一个女人!你终是自毁了道途,哈哈哈哈!” 他将腰都狠狠弯下,笑声快意: “贤婿,你可知我今遭为何特意要神意出巡,还为此舍了一方劫仙老祖的符诏?” 千百阴阳刀光割裂虚空。 狠狠一撞,将陈玉枢立身的华盖打得狠狠摇撼! “是因你啊。” 陈玉枢丝毫不为所动,只叹息道: “虽然众人都传你因修行了那方术,命不长久,可不亲眼一见,我怎知那传言是否真切。” “如今,你是真的活不长了,我也总算能够高枕无忧了。” 陈玉枢仰天大笑: “你君尧的道性还尚在我之上,你若死了,这偌大九州四海之内,谁能敌我?又有谁还能配做我陈玉枢的敌手!” 轰隆一声! 裂地般的惊空大响,周遭光象顷是黯去。 只见得一尊“社稷众雷”法相撞出君尧身外,将千百阴阳刀光一合,就以无可抵挡之势震开狂澜海水,猛得杀来! “何必呢?就算有劫仙老祖的符诏,我也不过最多驻世一刻钟。 杀了我,也只是一道神意折在这里,无伤大雅。” 陈玉枢耸耸肩,将华盖消去: “不过,你既要玩,我便陪陪你吧。” 他一振袖袍,背后同样也浮出一尊极天高的庄严法相。 只顷刻间。 两尊巍峨法相悍然相撞在一处! 在一道无可言喻的大声响之中。 千里内云气光霭俱是一空,好似天崩了般,回声不断,直震得海水裂开,深不见底! …… …… 碧蓝海波上,越攸所化的那道灰光正在死命发力,听得后面那轰隆狂震之声,更是惊悸,连头也不敢回。 “务必要把陈珩带回先天魔宗,若不能生擒,就带他的尸身回来?” 越攸发力一催,遁速又快了几分,心中回想起陈玉枢方才对他的传音,心下纳闷。 “这小子不是寻寻常常吗?何德何能,突然就被看中了?玉枢出了洞天之外,没有天公妨碍,他方才又算得了什么?” 而不待他再作多想了,乍然之间,越攸猛得止住身形,惊移望向前方。 五十里外。 只见一个青衣挂印的年轻男子正在踏波而来,声势赫然,压得海波静若平湖,极是骇人。 “君尧?你不是在同玉枢——” 话到一半。 越攸便觉察到他的气机异样,显然只是一具灵身而已。 “灵身?只是一具灵身也敢来阻我?可笑!可笑!” 越攸狞笑一声,显露出万丈长的巴蛇真身,刚欲一口将君尧这具灵身吞下。 却见他伸手一抹,便握住了一柄如若赤光铸就的赤红长剑。 “元都斩魔剑?!” 越攸硬生生将身一折,刚欲回返。 而下一瞬,一道几乎劈开玄穹的剑光,就已经斩中了它的蛇躯,一分两断! “究竟是我分出的这具灵身太弱……还是君尧太强?” 血雨滂沱洒落。 在剧痛之中,越攸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玉枢,看来今番老爷是带不回那个陈珩了,还是留着以后,你自己再出手吧……” 在他的蛇瞳中。 又再次清晰映照出了一道犀利剑光。 霎时便将拦在面前的重云斩碎,携着森然入骨的杀意,接着一斩!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采药入壶 数月后。 东弥州南域,炀山。 初夏已是过半。 在炎炙的暑光下,只见山中草木正呈着一片葳蕤繁茂之景。 岩穴石隙处被日光烤灼得滚烫,依稀冒蹿出几缕微不可察的白烟来,又很快被风一拂,就消弭无形。 山腹静室内,陈珩正盘坐在蒲团上。 大袖自两膝处自然垂下,手中掐诀,以练炁法门水磨去怀悟洞瓷瓶中所剩得的最后一道精气。 这是一头可是堪比拟筑基二重的兽禽所遗下的精气,为秦宪等一众血莲宗修士所获。 若论其品秩,还尚在他所弑的那头蛊雕之上。 不过也正因其品秩不低,陈珩也别无他法,只能是以水磨功夫,来慢慢化去这道精气的外窍。 将它一点点碾磨成至粹元精,纳入到气脉中来。 纵有动静雷音导引术的相帮,这整个过程也并非一日之功,反复耗磨,繁琐非常。 雷音从脑神发起,下和六腑绍五宫,涤荡过全身的筋骨血气,整劲于一合,将精气不断荡震耗损。 这一动一静,一烈一寂间,正如阴阳二气一施一化。 天人合发,采药归壶—— 而过得两日后,山腹静室内,那涌滚的雷音鸣响才得一止,如潮尽退去般,再也低落不可闻。 此时,陈珩十指松了捏印,微微搭在膝头。 只觉得在这道精气被终于化去的瞬时,身躯都仿是一轻,飘飘欲升了般。 一股泊泊然的灵息化入体内,在四肢百骸中施施然流转了一转,搅得血气翻覆激荡,再与体内原本胎息一合,就兀自内外浑然,壮大了不少,仿是二者本就是同出于一源。 他的心神舒畅无比,如是在腊月寒冬被一从篝火围聚住,顿生暖意,不知不觉便心沉其中。 待得回过神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山间鸟语啾啾,声声清脆—— 「练炁七层,离下一层境界,也仅是一线之隔。」 陈珩摇摇头,注目不远桌案上,那方已空尽了的三寸高下的小巧瓷瓶,心下一叹: 「可惜,不管精气还是符钱,现下都已是用尽了……」 若不是为了地渊之行,他特意还购置了一些祛鬼却阴的宝材和小白阳丹,如今应是练炁八层的境界才是。.. 离练炁九返的大成至境,也仅只差一层的区分了。 「练炁九返后,只得浮出阳清三现的异象后,便是练炁功夫已足,可以行筑基一事了。」 陈珩起身,负手来回在室内踱步,眉头微皱。 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 此境界乃是将一身所修胎息转炼成为真炁,擢拔修士的灵机品秩,以洗练法性资质,筑下严实道基来,使得修士形体能够更为近道。 这也是此境名号为何被前古的仙真众圣定为「筑基」之来由。 炁海生化这一重境界。 非仅是要将胎息变作真炁,且一身虚荡游离的气脉,亦是要扎归于腹下,透窍汇聚,运炼攒聚成为「炁海」。 在成就此境玄通之后,举手投足间,在「炁海」的加持下,都能身有莫大的威能。 若非是如陈珩这般。 参习了上等练炁法门,胎息品秩亦是高绝者,绝不能够力敌。 而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也并无什么关隘诀窍,以至可以说是正统仙道修行之中,最能轻易成就的一个大境界。 只要练炁功夫已足,达了九返境界,就能落下玄根,运炼出炁海来。 「筑基第一重倒是不难, 而第二重的「大小如意」境界,也不过是水磨工夫,需得将细细真炁打磨。 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此境会耗去非常心力,浪掷光阴,但我有金蝉在手,一真法界内更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却并无虞此忧。」 陈珩停下脚步。 暗自心道。 而虽说事则便是如此,但眼下他的符钱都已然用尽了。 且符参老祖在临别前的那番话,显是让他不要急着筑基,将灵机先行耗在「太素玉身」上。 以「太始元真」筑下道基。 会惹出某些不可知的变故出来? 这其中似是还藏着一番波谲云诡。 而且,陈珩心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所料想的拜入花神府修道一事。 只怕。 也未必会如预想中的那般顺利…… 「事到如今,每一步落足,倒都像是在溯水行舟了。」 他沉默片刻。 目芒微微一闪,将机括一正,移开塞堵洞门的那方大石,便也走出了静室之外。 抬头看了眼天色,这刻正已是亭午时分,天光从林梢树隙间洒洒刺落,耀得人睁不开双目,璀璨非常,如一挂挂流金的瀑泉。 陈珩只向前几步,便停下身来,将脚定住。 在洞壁不远处,便是密密麻麻的蚊蝇尸身,薄薄铺盖了一层,甚是狰狞无状。 而在这群蚤蝇山蚊的伏尸处,还横卧着几头巴掌大的碧色守宫,也软趴趴倒毙于地。 陈珩以目望去。 见其口鼻淌出的污血都已黑浊凝结了,显是丧命许久,已然不得活。 「看来动静雷音导引术在行功时,倒算威势洪烈,只是平白震杀了这些生灵。」 满地的蚤蝇山蚊,和那几头碧色守宫,都是被鸣音的一烈一寂间,给生生震碎了体壳,随即丧命。 陈珩将眼帘一搭,微微敛了眸光,不再注目。 只眺望群山青苍一片,不由得沉思起来。 —— 若论修为。 他如今已是练炁七层的境界,身上的瓷瓶精气和符钱皆已用尽,纵有心想要再潜修一番,来增进功行,却也无能无力。 是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定居。 而于道术玄功上。 这几月间,他也已开凿出了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并由其内观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各自的真形。 将先天大日神光这门道术,推至小成境界。 至于先天大日神光的中成、乃至大成至境,现下仍是力有未逮,绝非是再耗去几月的苦功,就能轻易铸就。 而其余诸如小赤龙剑经、散景敛形术或是极光大遁等等。 要么便是功夫未足、火候不到。 要么便是已熟稔了个中的关窍运使,却苦于没有必须的法材来做为前引,仍旧是入门不得。 闭关潜修已是再增进不得道功,再加之地渊之行也就在近日不远。 念及至此。 陈珩心头已存了去意。 他运念默诵,在心神法契上与涂山葛沟通,而顷时,便有一照神光当空射来,罩定住他的身躯。 「看来,涂山道友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也不抗拒神光中传彻开的那股接引意念,只将袍服一理,身躯便不见了行踪。 而此时。 炀山神域内,跏趺而坐的涂山葛忙将手一拍,收了顶门上射出了三尺高的神火,迎出门去。 那神火中还 有一块拳头大的白箓游神金身在上下翻滚,被熔炼出涓涓琼浆,灌注入涂山葛的体壳,要与他被炀山道人打裂的神道金身合在一处。 这时也被涂山葛匆匆收起,同神道真火一道,被敛进体内。 「老爷!」 涂山葛才刚一踏出门槛。 便见庭院梨花下,正站着一个衣冠如雪,正负手赏花的年轻道人。 他周身的神气光象还未散尽,显是被带入此间还尚不久。 被风一拂,氤氲气雾升腾翻卷,再衬着满树棠梨雪落,实是个神仙人物的风仪。 「涂山道友,好本领。」 陈珩听得那唤声,转过身来,向其打了个稽首,微微笑道: 「看来道友昔年被打裂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这般的隔空拿人摄物手段,贫道也是望尘莫及,我倒是还未曾恭贺道友功行大进。」 「老爷折煞我了!若无你特意费心,从浮玉泊给我带来了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我纵是想完愈金身,也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呢,只能慢慢苦熬。」 涂山葛长揖及地,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神道和仙道各有妙异,至于这虚空挪移本事,着实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当初是把炀山当做立道的宅基,这里每处山石地界,都被我种下了法印,才能如此轻易。 若唤作是另一处山头,那便只能干瞪眼了。」 陈珩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被请进了正堂入座,奉茶相待。 见涂山葛自始至终都是副喜不自胜的模样,陈珩心中不免摇头。 涂山葛手中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乃是宝斋斋的郝庆延所赠。 他在替罗璋相请陈珩赴宴时,前前后后跑了数趟,备了不少礼物来。 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残块,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不少丹药、符箓种种。 而罗璋虽未明言,但陈珩也知这些物什应是他特意备下,只不过是借郝庆延之手转交给自己罢。 那些丹药、符箓也罢,勉强聊胜于无,但也有可堪一用的地步。 但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残块,在他身上却寻不到任何用处,连鸡肋也不如,只能藏于室中,聊做个赏玩罢。 因此也被陈珩转赠给了涂山葛。 但如今观这成效。 却是好得有些过分了…… 这狐狸自收得赠礼后,便就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而待得神道金身完愈,就更是士为知己者死了,恨不能为陈珩鞍前马后了…… 不过陈珩今遭来此,却并非是为了听涂山葛的奉承话。 在攀谈几句,向他言明自己去向后,便也顺带问询了关于地渊的来由。 不过涂山葛口中言语亦没有什么新鲜花样,和外界那些流传甚广的传闻,皆是一般无二。 陈珩又坐了一会,再饮过几杯清茶,便起身告辞。 「此去地渊一行,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同道友便就此别过了。」 他拱手一笑。 「老爷吉人天相,妖鬼邪祟安能近你?」 涂山葛连忙站起身来还礼: 「某必会为老爷看守好四方门户,绝不生乱。」 他虽愈足了自己的神道金身,但一身战力却甚是低微。 若陈珩也将其带入地渊之中,那便无疑只是带了个累赘,还要分出心力来护他周全。 故而涂山葛只提了一嘴,就被陈珩摇头拒绝。 「那便有劳了。」 陈珩微微一笑。 「不过,老爷……」 在临行之前,涂山葛突然犹豫了刹那,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 「在你闭关这段时日,山下祝家的有个女子曾来寻过你几次,还留下了好些书信,她——」 「山下祝家?那女子可是练炁士?」 「是。」 涂山葛忙不迭点头。 「白鹤洞,祝婉芷?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她了。」 陈珩沉吟片刻后,笑了笑: 「她从浮玉泊回返到阑粱城了?也对……在捅出了那场魔灾了,如今还留驻在浮玉泊的修士,应也是不多了。」 「那老爷的意思是?」 涂山葛小心翼翼道。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便赘言了,你替我向祝师姐转告一句。」 陈珩顿了顿,道: 「便恭祝她九转功成,无量福生罢。」 话了,他便登上了参合车,拱了拱手,便默诵一声法决。 参合车便登时飞腾而起,一出离了炀山神域,就没入层云深处,直往小甘山玄真派而去。 而神域中。 涂山葛摸着下巴,目送陈珩远去后,一时倒是颇觉头疼。 「老爷在闭关时,那个叫祝婉芷的女子就来过无数次了,屡屡都被我借此拦下,我观她多半已是暗中恼上我了。 只是被我赌咒发誓,说一定将她那些书信递给老爷,这才勉强搪塞过去。」 他龇了龇牙,心猛得一跳: 「可如今老爷连一封都懒得瞧看!这可如何是好?她下次若再找上炀山来,不会发怒要同我斗法吧?我这神道金身可是才刚弥合好的啊!」 在他心下纠结之际。 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嘤嘤痛呼。 涂山葛侧目看去,只见涂山宁宁一个失手,便狼狈从一颗大树上摔了下来,正在树下满脸不爽地抖着身上叶子。 「嘤嘤?」 见涂山葛目光看来,她张开嘴,嘤嘤大叫两声。 「老爷已走了,刚刚的事。」 涂山葛觉得有些好笑,摊手:「宁宁,你又跑到哪里野了?今天是逮去兔子玩了,还是撵麻雀?」 「嘤嘤!嘤嘤?」 涂山宁宁恼羞成怒,又大叫两声。 「没看书信,怎么可能看?老爷他这人是什么心性,还用我多说?」 涂山葛翻了个白眼,继续叹息: 「我现在只忧心那个叫祝婉芷的打上门来,那才真正叫倒上了八辈子的霉!」 涂山宁宁没有理会涂山葛的忧心忡忡,只乖乖蹲在地上。 闻言两眼若笑眯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几乎晃成了一团残影来。 「嘤嘤!」 她又兴高采烈大叫了两声。 「乐了?宁宁你到底有什么好乐的?在乐些什么?」 涂山葛嘴角狠狠一抽, 偏过脸去,不想再看这只蠢狐狸。 不过小半日功夫。 参合车便临近一条横阔山脉,而陈珩只向外一望,双目便微微一凝。 「难道,是因为道脉校考的缘故?」 他看着眼前这幕,心意一动,暗自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诉 纵目所见。 只见得是一家家玄门宗派的飞舟楼船,正停驻于玄真派的山门之外,摇光结彩、瑞霭飞霞。 白鹤洞、浣花剑派、炼岩山、水火楼…… 一层层宝光冲霄而起,氤氲灿烂,直将小甘山上的天宇颜色都渲得有若琉璃光转,迷离朦胧。 按着那些飞舟楼船的样式来看,这些应皆是各方宗派遣出的使团,其上隐约可见人影绰绰,似是为数不少的模样。 不过玄真派向来与周遭的玄门不睦,是曾有过血仇的。 哪怕后来艾简以一剑压得六国众修低眉俯首,丝毫不能相抗。 也是惊骇忌惮要压过了敬服。 内里更远不是一条心思。 只不过在逢年庆典之际,诸派会随意遣上一两位弟子,匆匆奉上孝敬。 示了请平臣服之意,便折身离去,连片刻也不欲多留。 而像今番这般的大张旗鼓,打着自家宗派名号,驾乘飞舟楼船,堂堂正正来请帖拜山的场面。 莫说亲眼所见。 纵连听闻,这也是头一遭。 若非还遥遥望见几个身着玄真派弟子服饰的道人,驾着遁光,正有说有笑地出入于那些别派楼船之内。 前呼后拥,周遭尽是陪着笑脸的别宗弟子,看起来甚得礼遇。 陈珩几乎疑心是附近玄门不堪艾简的淫威,终于合力于一处,杀上小甘山来,要灭玄真派的满门了。 不过。 似这般场景。 除了玉宸派道脉校考这个由头外。 陈珩也再想不到其他,能够令这些玄门不惜放下面皮,前倨而后恭的缘故了。 总不能是艾简丹成一品,又或是修成法相元神了罢? …… 陈珩注目片刻,面上微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但也不再多想,只绕开那些别宗的飞车楼船,在空中兜了几转,就向山门落去。 而临得峰头之际,又迎面有几个执事房的弟子离地腾空而起,验明他的身份后,便也挥手放行。 陈珩在玄真派内本就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在经了浮玉泊的万里照见符一事,名头就更被传彻开来。 几个执事房道人见他驭云车飞来时,眼底神色都是犹疑不定,只待他摘了面具,匆匆扫过几眼后,就拱手示意入内。 皆是一副按捺不住好奇,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陈师兄。” 一个模样只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突然开口,也不顾她身后师兄弟的惊愕,上前几步。 飞快瞥了陈珩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扭捏道: “师兄在浮玉泊里除魔卫道,真是好大的名头,好几位师姐都——” “铃儿!” 一个阔鼻深目,穿着身黄裳的年轻男子闻言瞪眼,怒斥一声,硬生生将少女未尽的话语打断。 “晏平师兄已修成了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之境,晏长老还将自己那口火鸦壶赐给了他,听说晏平在一次酒宴后曾放过话,要在地渊里将你剥皮剔骨,送到地下去陪晏蓁师叔呢! 火鸦壶中的火鸦精魄至阳至烈,除非生生以力压服,便非得阴浊气息,才方能破去不可。 陈师兄千千万万要小心晏平师兄,他这人一向是心眼儿浅,最是鬼头鬼脑不过,陈师兄在地渊的时候,可要防备一些,勿要中下算计了!” 那个叫铃儿的少女斜了年轻男子一眼,嘴角翘了翘。 嘻嘻一笑后,便连珠似炮的吐出了这一番话。 说完,她飞快一缩脖子,退至众人身后,离年轻男子躲得更远了些。 “好了,孙绣师兄,我说完了。” 她吐了吐舌头,满脸无辜摊手: “没事的话,我们就不多留了,该回去了?” “你——” 那个阔鼻深目,被唤作是孙绣的男子脸色一黑,恨恨将袖子撸起,似是想将少女教训上一顿。 孰料他才刚上前几步,就被执事房的一众道人东拦西阻,慌乱劝住。 等到好不容易挣脱,将眼一瞧,少女早就已跑得没影儿!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晏平自与和他斗,又关你甚事? 这话今番若是传出去,不提晏飞臣和晏平那个肚量小的,单是恩师的责罚,就足够我喝上一壶了!” 孙绣气得几乎胸闷非常,心里也不知将少女暗中骂了几百次。 再一想起自家老师源济上人的脾性,就更是眼前一黑。 “听恩师说,晏飞臣长老似是得了什么消息,跟师弟欲有讲和的意思。” 思来想去,反正都已是做得差了。 在片刻的缄默后。 陈珩忽听得一句暗中传音。 侧目看去。 只见孙绣面上还仍是一副大恼模样,气得咬牙切齿,连剩下那只袖子都被恨恨撸了上去。 那悄悄传音仍在继续,道: “不过火鸦壶是真切的,晏平恨你入骨的心思应当也是真切的,这人当年和晏蓁师叔……咳咳! 师弟曾跟在晏蓁师叔身边多边,此事自然比我这外人,要更深知内情些,师兄我便不再多卖弄口舌了。 总之,下地渊的时候,多个心眼防备他罢!” 那声音在说完后便再没响起。 陈珩朝孙绣所在方位深深看了一眼。 此人面上丝毫也不露声色,掩饰的极好。 思索了片刻后,便也将胎息一运,继续驱云朝小甘山内飞去。 …… 溪回壑转,群峰灌顶,云乱不飞,瀑危弗落。 小甘山共有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布。 在偌大南域内,也曾入选得四百名山之列,多少是一处地气勃发之所。 否则艾简当初也不会在一番挑挑拣拣后,才将此处选为了山门所在。 附近的几家玄魔道统亦不会因此山的归属,而同艾简起了争执,最后被杀得个人头滚滚,才方罢休。 陈珩一入山中腹地,便自觉有股元灵之机隐隐从群山万壑间冲起,腾空撞入体内。 但运起练炁法门将其化去。 胎息也仅增长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聊胜于无而已…… “南域的灵机不盛,看来已是个定局了……哪怕是在此处,也亦不能勉俗。 难怪如五光宗、花神府那等大派,虽说是南域本土的大宗,其山门却都离着南域的腹心地界相隔甚远。莫非是越深入南域,灵机便愈是匮缺?” 他暗自心道了一声。 只过不多时,待得到了落霞峰处,陈珩便按落遁光,落在一口洞壁岩府前。 “天色已暮,现在拜访,也是叨扰了,还是明日再去寻许稚师兄罢。” 他抬头望了眼头顶暗红的云气。 从袖中取出一张飞符,低语几句,便将手一扬,飞符啸鸣一声,直奔着许稚的洞府而去。 这张飞符乃是传讯所用,可以算做是修道人在日常起居出行时会用到的杂物。 诸如此类的,还有造食鼎、涤尘箓、化酒枝、美人笔等等。 正因价值不甚贵重,故而才会被归于到杂物一类。 在陈珩买了不少祛鬼符后,被店家大手一挥,也顺带赠了些,当做添头。 发出那道飞符后,陈珩便发力移了封石,进入自己的那口洞壁岩府内。 数月无人居住清扫。 不论书架、竹帘还是茶案等物,都已落上了厚厚一层灰埃。 不过也好在这居所内里甚是素简,并无什么陈设,只在用过几张涤尘符后,便已清扫干净。 陈珩最后四望一眼,从乾坤袋中重新取出一方杏黄蒲团,便端坐其上,默默远转起法决打坐调息来。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天中才跃出一轮奔冕,将淡白的山霭染成滚金微红的颜色,陈珩便已收了法决,架起一道遁光寻向许稚。 小甘山的十一处峰头,他所居的落霞峰和许稚所在的那座雄庆峰相隔也并不远,可等陈珩到达他的洞府时,却并无来应声。 “这洞府外并无飞符还留驻的痕迹,显然被人收走了,师兄向来只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中炼丹修行,从不轻出,这又能去哪?” 陈珩微微皱眉。 在欲回转时,忽若有所觉般向下一望。 只见山腹中的一座梁阁里,正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闹声。 那些美貌女子约有数十人,个个都姿色妍丽,身姿婀娜,此时正团团围着一个背后负长琴的年轻道人不肯放,将山腹处的梁阁都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在那一阵嬉闹声中,年轻道人面容通红,甚是窘迫,死死将双手护在胸前,脑袋低下,忙欲冲出梁阁外去。 只几番动作,都被那些女子推搡了回来。 浑像一头双足被陷在泥潭里的牛,任凭如何发力,都出离不得。 陈珩看他额角已是冒汗,满脸通红,在众女的调笑下,只恨不能转身一头就撞死在梁柱上。 “许稚师兄?” 陈珩心头微微一讶,上前几步,这才真切看清那年轻道人的脸。 而似是若有所觉。 羞愤欲绝的许稚茫然抬起望了眼,便看见一个白衣大袖的道人正站立在自家洞府前。 他怔了一怔,旋即便露出狂喜之色。 “师弟!师弟?你怎么回山门了?离去往地渊不是还得几日吗?” 围住许稚的那群女修吃了一惊,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前霎时一亮。 “虽还隔着几日,但终也不远,总要早做些准备。” 陈珩打了个稽首,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哪里!” 许稚趁着周围女修愣神的功夫,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来拼命,才总算挤了出来。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 …… …… 得知是许稚因新炼出了一葫芦定颜丹,又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这才被一群女修缠上。 在几番许诺,定会再开炉几次,每人都能得上一颗后。 听得这般的赌咒发誓,一众女修才心满意足,结伴散去。 至此,许稚终是露出逃出生天般的表情,将陈珩邀如门内,奉茶以待。 两人对坐闲谈了一阵,聊起了些练炁具细和剑法心得等等。 许稚也显是听说过晏平那所谓的酒后狂言,忧心忡忡。 在这其间,还力劝陈珩辞了地渊的任务,但莫说艾简那一处便是不好分说的,他见陈珩只笑而不语,显然是心意已决。 在不耐其烦又絮叨半晌后,终也无奈收了劝说。 “不过,师弟既然执意要去地渊,又已是个辞不得的局面了,师兄我却有一物要借予你。” 两人又叙话一会后。 许稚忽得微微一笑,伸手一招,从壁上摘下一口剑器,横托在掌,递给陈珩: “此剑名为脉舍,取自‘心藏脉,脉舍神,神舍于其中’之意,虽为下品符器,却也是九道神宝大禁的级数,算得上是一口利器!” 他将掌向前一递,自得道: “此物便借给师弟护身吧,我自购得后,还未打上印记呢,师弟有这口利器来助力,活命的把握定是要再添上几成了!” 陈珩微微一怔,放下茶盏,道: “师兄莫非是卖去了炀山道人的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才购得此剑。” “你怎么知道?” 许稚吃了一惊。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却也有一口剑器要相赠于你,珩在浮玉泊内侥天之幸,也得上了一笔钱财。” 陈珩将从取自血莲宗秦宪身上的那口湛烛剑拿出,置在桌案上,拱手道: “自修行以来,师兄实助我良多,便以此物聊表谢意,还望切勿推辞。” “这——” 许稚脑中轰然一震,手颤了颤。 不可置信的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那口湛烛剑,眼神中露出一片骇然。 “你,不可——” 他怔然了许久,才苦笑一声,起身摇头: “中品符器,太贵重了,我不能厚颜收下,再且——” 许稚顿了顿,涩声一笑: “你就不怕我是个忘恩小人吗?我怯战而逃,害死同门,在这派内,名声可不算好听。” “师兄何必自轻,我在派中的声名亦是不佳。” 陈珩也起身道: “已是叨扰师兄多时,我便不再久留了,那口湛烛,师兄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权且当我是暂借罢,日后等得师兄修为有成了,还来便是。” 不待许稚再拒绝。 他又笑道: “不过那时,师兄可要多付些利息才是。” 许稚一时沉默。 怔然无言。 而待得陈珩已走出门户时,才忽有一道声音缓缓从内唤住他。 “古均长老的独子,不是我害死的……” 他脸上的表情像夏至急雨将临时的密云,急遽变化着,最后定格成某种苍然的悲戚: “师弟,我没有怯战——” 他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一颗心沉沉的撞,每一寸都跃得费劲。 那不堪的往事和哀伤像巨大的潮水,再一次从脑子回想起来,铺天盖地的,简直要把他吞没了。 “我——” “师兄,不必多言了。” 陈珩的声音突然打断他。 许稚抬起头。 陈珩偏过脸去,并不看那双赤红的双眼,只道: “我信你。” 许稚慢慢直起身,看着陈珩的背影。 直到已去得远了,已不知过了多久。 才再木然瘫坐于椅上,像是去了一身的气力,大汗淋漓。 他将头垂下,眼神复杂,沉沉以袖遮面: “多谢……” …… …… 数日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即将出行地渊的时日。 午间。 陈珩正在蒲团端坐练炁,忽被一阵沉沉的叩门声惊动,起身一整袍服,将大门分开。 而一见门外那来人,他瞳孔便不由得微微一缩。 “晏长老?” 陈珩开口:“倒是稀客。”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情 来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面目冷峻,长冠,手中按剑。 他穿着一身葛玄色的深衣,脚下一双流云飞履,冠袍服饰都是极为雍容华贵,肌表隐隐有一层金火颜色的光泽,在艳阳之下,火芒逼人。 洞壁外的山栈上。 晏飞臣将目瞥向陈珩。 此人一眸深紫,另一眸才是黑白分明的正常颜色,看起来倒有些诡异之处,若是初次见识,说不得还另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感。 不过陈珩知晓,晏飞臣这模样乃是他修行一门灵目之术不成,在功行运炼时出了错漏,被煞气冲撞进瞳孔,才改换了目芒颜色,并非是什么天授异象。 “你倒是和之前不同了。” 他眼皮一搭,上下打量几眼后,才淡淡道: “你以往看我时的神色,都是恨不能将我剥皮食肉,连心思都不知掩饰。若非蓁儿宠爱你,依着本尊的性子,你哪能够活到现今?” 晏飞臣深深看了陈珩一眼: “可如今却是变了?看来是修为有成,连心性也大不同于往常?” “不知晏长老今朝来此是有何见教?” 陈珩神情自若,道:“出行的地渊时日将至,想必以尊驾身份,应也不会特意来此,只是为了逞一番口舌吧?” “我的来意你已心中晓得,又何必明知故问。” 晏飞臣冷哼了一声,那只紫眸死死盯了陈珩好一会,才道: “本尊虽不知你究竟是得了什么际遇,短短几月,先证了胎息,后成了练炁,简直脱胎换骨,浑像换了个人般!但若想与我斗下去,你陈珩只怕还未有这份体量在!未必能耗得下去!” “听说古均那老鬼很是看重你?这也就罢,还有花神府的那位谢氏炼师,他竟有将你收入门墙的意思?看来,恭喜了,在蓁儿死后,你倒是一飞冲天了去。” “往事种种我也懒得多提。” 晏飞臣淡淡道: “说吧,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消去这般恩怨?符钱、符器,还是道术神通?我虽不惧你,却也不愿再树个敌手了。” “左右蓁儿已是身故了,也活不过来。” 他面无表情开口: “无需因为一個死人的缘故,来坏了生人的修行,你说呢?” 陈珩在听完这番话后,将眉一扬,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虽并非是前身,只是在侥幸重活一世后,才得了这具躯壳。 但前身却是被这对父女狠狠折磨了不少年岁,直到咽气身死了,才方得个解脱清净。 不管是被强掳上小甘山,用假丹害死前身寡母,或是将前身视作笼中鸟雀,关押豢养了起来…… 这种种羞辱屈耻。 他晏飞臣终是有心想要开解,又哪是什么三言两语间许诺下的财货,就能够说分清的? 而不论前身同他的诸般瓜葛。 单是陈珩来到此世后,只因晏飞臣的迁怒,就在水牢内生生咬牙苦捱,几乎再次丧命的经历。 这个龌龊,就已然是存下了。 而晏飞臣见他久久不答,面上却更是显出了几分不耐,只觉得陈珩是待价而沽,想要索得更高的价钱。 “你虽是被掳来小甘山,但这几年内,衣食住行却并不少你的,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便连世俗内的那些富贵官宦人家,都远远比不上!” 他将目光瞥向陈珩洞府,见里内素简非常,并无他物。 忍不住哂笑一声,讥嘲道: “是你自己故作清高,辞了那些人间富贵,却怨不得旁人!蓁儿爱你非常,些许金玉财货,却还不被她放在眼中!” “无需因为一个死人的缘故,来坏了生人的修行……晏长老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陈珩淡淡道: “可先前,你心头为何不存着这番说辞?说到底,我其实还应谢你才是。” 晏飞臣一时皱眉。 “若不是惧怕晏长老的迁怒,我也不会才初成胎息,就急忙下山躲避,来逃你的威风。” 陈珩笑道: “而若是不下山,我也不会杀了炀山道人,得他的符器,更不会前往浮玉泊一行,参与什么怀悟洞的试炼,机缘巧合之下,撞破了那头恶嗔阴胜魔的秘谋。 更因此侥天之幸,得了花神府谢覃炼师的看顾。” “如此环环相扣,倒也是有趣。” 陈珩道: “仔细这般思来,晏长老却实是功不可没,助我良多了。” 晏飞臣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只是眼下终究是在玄真派中,有所掣肘,才不好发作。 事实上,若不是他与玄真派主艾简不合,这位屡屡在给他难看,想要拿住他的痛脚。 陈珩也活不到如今。 早在晏蓁死时,他就径自想将陈珩等一众随侍出行者都全数处死陪葬。 只是被艾简遣人以门规斥责了一番,才改为在水牢圈禁。 而在陈珩下山后,晏飞臣也屡屡动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阑粱城和小甘山相隔也不远,否则当年晏蓁也不会只是偶然一次外出踏青,便撞见了同样是出游的前身。 以晏飞臣的遁速,至多几个时辰,就能摘下陈珩人头,往返从容。 但艾简也偏生盯着甚紧,简直如同一头觉警的豺狗般,隔三岔五,便召晏飞臣前去奏对,交由他一些琐碎杂事,令其分身不得。 这样一来,非仅是晏飞臣不能不离山门,连一众晏家人,都被绊住了脚,缠住了身。 而晏飞臣心知。 艾简之所以这般做派,倒也不是有多看重陈珩,要青目于他。 只是存心想给自己找不快罢了! 若非艾简多多少少,还顾念着几分昔年的情谊。 晏飞臣心知自己如今还力有未逮,也在刻意避让。 他们之间,早便已是做过一场了…… “你也不必来徒逞口舌之利,修道靠的可不是什么牙尖嘴利,本尊也不同你在此多耗精神。” 晏飞臣伸出一根手指,淡淡道: “你如今已是练炁境界,可在筑基之后,又需得一本紫府道书,才能开辟出那口身内外之府来,继续修行。” “我可给你一本中上乘的开府真法,来供你修真参玄,了道长生。” 晏飞臣意味深长道: “派中长老房里所收录的一众道书,都是些什么鬼模样,也不必本尊来教你了。我们那位派主的心思全然不在广大山门上,只一心想着能重回玉宸派,他可懒得管你们这些弟子的修道前途。” “如何,一门中上乘的开府真法,足够称得上是高明了,纵是在花神府之内,也并不多见!” 他盯着陈珩,开口言道: “你拿了这门道书,我们便自此恩怨两消,如何?” “晏长老是如何得来这门道书的?”陈珩问。 “我自有我的缘法!关你甚事!” 晏飞臣冷声道: “你究竟应是不应?!” 陈珩将袖抬起,只笑而不语。 晏飞臣一时勃然大怒,身上的金火颜色猛得一窜,内里实如一口即要喷出的岩池,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而这时,云空中忽传来一声清越的啸空之音,及远而近。 晏飞臣闻得此音,便面容微微变色,凶气一敛。 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也不言语,只将身化作虹芒,便瞬时飞窜进了云天深处,似是并不欲与那啸音的主人打上照面。 而只过上了数十息,便自有道清光降下,如是一挂奔浪自天中刷落,甚是浩大的气势。 定睛望去,只见得是个粉雕玉琢,眉心留着一点的红痕的道童,正老气横秋负着双手,站在不远处的青岩巨石上,双眉不悦地拉起。 童子冷冷朝晏飞臣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才将眼皮一搭,嗤笑了一声: “没胆子的货色,若非派主顾念旧情,又哪还容你在此飞扬跋扈!” 他又将目看向陈珩,趾高气昂叫了声: “你便是被花神府谢炼师看顾的那个道人,叫什么,陈珩?” “正是弟子。” 这道童甚是面生,陈珩摸不清他的虚实来数,只拱手见礼,口称弟子。 “派主见那个晏飞臣来寻你,怕他狗急跳墙了,故遣我来护住你。” 童子又将陈珩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眼,点点头: “你无事便好,派主想要见你,走吧,由我领你去入殿参礼。” 见我? 陈珩心头一讶。 这道童只突然露面,便将晏飞臣惊走,现又自言是受艾简的所托,要领他去入殿参礼,虽不辨真假,但此时也回绝不能。 在片刻思忖后,陈珩还未开口,道童便已拿出一枚大铜印,晃了一晃,道: “知你可能不信,我还特意从派主书房处取了印章来,如何?可是真的么?” 这大铜印乃是玄真派主的私章,非仅是印信,也是一件上品符器,一旦催开,打烂一座小山头,都并非是什么难事。 陈珩前身也见过此印几次,记忆倒还算深刻,一望之下,便也没有了疑窦。 “劳烦尊驾特意走上一趟了。” 他拱手道。 “走罢!走罢!” 童子从青岩大石上嘻嘻跳下,走到陈珩身侧,挽起袖子,踮起脚尖,单掌朝他肩上一拍。 也不见有如何动作,陈珩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瞬时地转天悬了起来,双目不能视物,待得重新睁开眼时,面前景色已是大变。 不知何时,他竟已立身在了一座大殿之中。 周遭是数根千载紫玄木雕琢成的梁柱,不远处的几步外,摆放着一只三人合抱的龙首大炉,正从龙口中徐徐喷涂出香雾来,玛瑙覆地,异花飞空。 站在殿中望去,正上方又是一排十丈高的玉阶,阶上被幔帐覆住,看不清具细物象,唯有一阵震音轰隆,在传彻开来。 那童子在送得陈珩来此殿中后,便不见了踪迹,唯留他一人在此。 陈珩也不多走动什么,只是耐心等待。 而过了小半个时辰,幔帐中的震音才方缓缓一息,从里内传出艾简的声音: “陈珩?久等了,勿要怪罪。” “弟子不敢。” 陈珩道。 “听闻谢覃这蠢物看中了你,有欲将你收入门墙的意思?倒是恭喜了……谢覃此人虽心智低劣,道性不全,但好歹也是个洞玄炼师。 你若能在他门下修行,倒是比在此地,要更适宜些。” 也不待陈珩回话,艾简又接着自顾自开口: “这蠢物既不向我求情,让我免除了你此先领下的地渊符诏,显是看顾了我的面皮,他既然投桃,我却不可不报李,来人——” 随着这一声喝。 便有一个美貌女侍从掀开幔帐,手上托着方玉盘,款款从玉阶上走了下来。 “地渊凶险,勿要深入丧命了,不然本座不好同谢覃那蠢物做交代。 予你三张武春烈雷符,用来护身,再赠你一斛大造元珠,用来练炁修行。” 陈珩微微一怔,随即称谢接过。 那貌美女侍在陈珩伸手取去玉盘上的物什时,凝脂般的素手忍不住一动,只是被陈珩闪得快,才堪堪避过。 她眼眉含着媚色地瞪了陈珩一眼,将腰肢一扭,故意娇哼出声。 “窗间走马,看来此女也到知慕少艾的年纪了……陈珩,莪将她赐给你,如何?” 幔帐中,艾简低笑了一声,道: “放心,此女还尚为清白之身,是被我从玉宸派带来这南域的,她体质特殊,你若能得了她的阴元,修为又必能更上一层。” “派主莫要说笑了,弟子怎敢如此放肆。” 陈珩恭恭敬敬一施礼,回道。 “这算什么放肆?” 艾简哈哈大笑。 而又劝了几番,见陈珩始终力辞不受,艾简才停了这话头。 之后又询了一番晏飞臣来找他的事由,陈珩也不迟疑,如实相告,在听得陈珩拒了那门开府真法后,艾简在幔帐里轻笑了一声,似乎甚是满意。 “谢覃既许了你入他门墙,那诸般道书,就不必用你来劳心。” 他道: “我便不多留你了,地渊中切勿要急功近利,保住性命,才能有日后前程。” 话了。 那貌美女侍便将陈珩请出了殿内。 而陈珩离开不久。 清光一闪,便凭空现出了童子的身形。 “派主,这美人计也不成啊,你可算是失策了!” 他大剌剌席地坐下,嘻嘻拍手笑道: “那个晏飞臣愈发桀骜了,依我的意思,不如在道脉校考后便除去他算了,如何?” “你当晏飞臣身后便无人吗?不然他怎敢来同我做对?” 幔帐后,过得许久。 才听得一声叹息: “再说了,此人虽凶顽,却也到底曾救我一命,我立过誓言的,他不动真切杀心,我便不撕破脸皮。” 童子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音讯了吗?” 艾简问。 “道脉校考吗?那个叫司马灵真的虽曾在浮玉泊现过一面,但在那之后,就再没声息了。” 童子摇头:“派主,他分明是负责此番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却迟迟不来我派,究竟是何意?” “派主在玉宸派上宗可还有人情?” 童子试探道:“要不,让本宗的人出面,总是好过我像个没头苍蝇般乱转?” 幔帐后只传来一声冷笑,便再不言语。 童子等了半晌,都不见应答,情知又是触霉头了。 只能无奈拍拍屁股,苦笑一声,也拱手告辞。 …… “本宗?我如今在那里又还有什么颜面?!如今只能看王述师兄了,这位师兄是恩师门下最有望丹成一品的,他若是结丹……” 幔帐后。 直过得许久。 玄鹤云榻上的艾简才发出一声叹息,心绪复杂。 倘使王述丹成一品,那时候,他自然便能光明正大的回返了玉宸派!谁也不能阻拦! 而王述若是生了变故…… 一想到最近数月,他已是传讯不到王述,艾简眸光便微微一沉。 虽说修道人参悟玄功,一连数月甚至数年,都无响动,这都是常有之事,但艾简还是心下难安。 “总不能应了那个叫陈婴的,跟他去先天魔宗吧?” 袅袅香雾中,氤氲成景。 他抬起头,又缓缓叹了口气,面色一时万分复杂。 …… …… 数日后。 在看得陈珩一众人登上那座去往地渊的“罗显铅舟”后。 晏平才收了眸光,对身侧众人道: “一日若不杀他,便一日难消我恨!要尔等置办的东西,可备妥当了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雄鬼欢呼纣绝阴 「平哥儿,已备好了,皆是上佳的月石和红河砂,周围坊市里还不见这般的品秩呢! 是我特意往水火楼去了一遭,求见了几位老丹师,这才拿下来的。」 晏平身旁围聚着十数个男子,其身上皆是各色气机鼓荡流溢,如若是玄火耀空,别有一番亮目之景。 在他左手处,一个头戴玄阳冠,穿了身青蓝法衣的少年闻言一笑,得意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乾坤袋,不无自傲道: 「我晏杜做的事情,你难道还不放心么?」 一众晏家族人闻言皆是轻笑了起来。 唯独晏平始终面沉如水,眼神森寒。 那晏杜其人乃是个喜好耍闹的性子,本还想接着说几句俏皮话来,将自己吹嘘上一番。 在这目芒中却也败退,声音渐次一低。 最后将脑袋一缩,更不敢吭声…… 「拿来,且容我一观。」 晏平伸手,道了一句。 晏杜也不敢违逆,乖乖从腰间接下乾坤袋,恭恭敬敬便递于了他手。 「不错……此事你算是尽心了,理该记你一功。」 只从那乾坤袋中取出了一颗月石,便有股刺骨的森冷阴气如若小蛇般,欲破开掌上的皮膜,就顺着经络,往心脉处钻咬! 晏平将掌微微一翻,就兀自轻松碾碎了那股寒意。 他再略一注目那堆红河砂,鼻尖一动,吸了吸,在嗅到那股浑腥的血臭味道后,脸上便也露出满意之色。 「平哥儿,这些可够了么?」 晏杜在一旁赔笑道:「我当初是搜尽了水火楼那几位老丹师的私藏,一厘一毫都不剩,想着应当差不多了,这才没多索。」 「若是还不够的话,我——」 「没看得「罗显铅舟」已至吗?马上便要去地渊了,又哪容你再去耍什么名堂?」 晏平挥手打断晏杜的言语,面色一缓,轻笑了起来: 「地渊里内阴灵无数,这两样物什是用来招灵祭鬼的,你若再多备一些,说不得连我们也要遭灾。」 晏杜讪笑一声,不敢搭话。 「这些已绰绰有余,便是连杀陈珩百十次,都是足够的了。」 晏平将掌中乾坤袋重新掷给一旁眼巴巴的晏杜,四望周遭一众晏家族人,道: 「昨晚间,飞臣族叔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了吗?」 「平哥儿,放心罢!这可是家族大事,怎敢忘却!」 一个颌下留着三尺短须,也不知是修行了什么玄功,除了双眼珠子外,其余肌表都是暗金颜色的晏家族人笑了一声,小声应道: 「那陈珩不过是个面首罢,如今虽不知走了什么大运,但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了! 他既拒了族叔的那本紫府道书,便已是明摆着要同我们做对头,这般境地,又哪容还他再逍遥下去?必在地渊里杀了他!」 晏平微微颔首。 在玄真派中,有艾简故意来为难掣肘,倒是不便动手。 可到了地渊那等无天无日,阴鬼当道的场所,却正是一方能够埋骨的上好地界。 一剑杀了,再随手找个地界一扔。 不过一时三刻,只怕连尸骨都要被那些诡物啃食殆尽,吃得干干净净呢…… 念及至此。 晏平心头忽得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火热感触,直让血流都加速了几分,面皮通红。 「平哥儿,最好还是勿要亲自动手,你令我等备下的月石和红河砂,不正是用在陈珩身上的?」 一个老成的晏家族人瞥见晏平的手已是忍不住在颤了,不由 得皱了皱眉,小声传音规劝道: 「他毕竟被花神府的谢覃看中,那人又是长右谢氏的出身,似这等世族弟子,保不齐就有什么秘术手段,既然是要做大事,那还是稳妥些罢!」 「盛叔——」 晏平沉默片刻,将头一偏。 只红着眼睛,顿了顿,才低声开口: 「我知道了,只是心头着实很是不快……」 那被他称为「盛叔」的长衫中年人,默默将头一摇,没有再说话。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后,而这时,另一艘「罗显铅舟」也自一座峰头缓缓飘空而上,巍巍地立在弥天霞霭之上。 它甫一现出形体,便有不少修士脸上现出喜色,驾着遁光,往里内飞空赶去。 玄真派此番领下地渊符诏的,足有上百人,便是一艘「罗显铅舟」都乘坐不下,还非得再来一艘不可。 「别急,别急,再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在一众晏家族人也欲腾空而起,飞往那艘「罗显铅舟」时,晏平却忽得笑了一声,抬手拦住了他们。 「给你们看个十足蠢物,是要如何去地渊里赴死的,呵呵,还真是可怜!」 在晏平的冷笑声中,一众人不明所以,而随后数息功夫,便见得正是又有几道遁光落向那艘「罗显铅舟」。 定睛望去,其中一道遁光中的人影,赫然便是许稚! 「是他?此人倒是大名鼎鼎了,不过听说心性却是一塌糊涂……」 晏杜愣了愣,道: 「许稚哪来的勇气去地渊里?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莫要撞见了妖鬼,生生被吓杀才是。」 「我与执事房的张主事商议,骗许稚在「罗显铅舟」上干些杂事,回来便能领上一本丹书。那张主事在许稚发迹那时,就曾被他照拂过,且此人也颇有些心机,在许稚落魄后,也并未落井下石。」 晏平目芒闪动: 「那个张主事正巧要修行一门血气神通,我便用了两枚胎元丹,来买下他的一个人情,让他助我将许稚哄骗到「罗显铅舟」上。 届时,就一并在地渊里结果他!」 「这……」 听得这番话后,有晏家族人不解,疑惑道: 「平哥儿,这许稚似乎与族姐生前未有过什么交集罢,你——」 「他许稚既敢冒大不韪,违了我的心意,去跟陈珩交好!他便已是有取死之道了!」 晏平五指搭在腰间的白庐法剑上,微微拂过。 他面无表情开口: 「不单是这个许稚,等从地渊出离后,陈珩在阑粱城的那一族老小,也皆是个死字!纵是连一只鸡、一条狗!我晏平也不想放过!个个都要死!」 这话语中透着股森然入骨的寒意,让站着他身侧的晏家族人心头都是一冷。 好似脚下生生踩定了一条正在不断扭动身躯的活蛇,那股滑腻阴冷的触觉,直叫人头皮发麻! 「无量天尊!这晏平在晏蓁死后,果然已然是失心疯,不像是正常活人了!」 几步远外,晏杜将脑袋垂下,心底猛得打了个寒战。 而待得眼角余光瞥见晏平正轻轻用手指在摩挲,那柄可算作是晏蓁遗物的白庐法剑。 晏平指尖动作细腻又温存,一寸寸柔柔抚过,如是在划弄美人凝脂般的肌肤,不敢稍加上一分力,小心翼翼。 晏杜更是头皮一阵阵发麻。 忙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再不敢多看。 罗显铅舟足有三十丈长,光色如若乌铁的颜色,给人一股坚固非常的感触,其内共有三层楼阁,足可容纳 下半百人数入住,还绰绰有余。 陈珩见得铅舟的四角分竖有一面丈许高的「玄皂虎神旗」,正无风自动,兀自飘摇招展着。 虽不明具体功用,可仅一眼望去,便给人一股凶煞非常的感触。 好似被一头扑食猛兽在近前给盯上了,心神摇曳,脑中也隐隐听闻了一声嘶吼啸音。 陈珩略驻足看了片刻,便在二层楼阁随意选定了一间舱房,推门进去。 而进得舱房之中,见内里洒扫的甚是干净,四壁无尘。 入目处便是一榻玉床和几个蒲团,左手不远处,还摆着一方紫檀木案几,其上齐齐整整的置着笔墨纸砚和几个杯盏。 这间舱室内虽然不大,前后左右不出半百的步数,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此时随着微微一阵颤摇,这艘「罗显铅舟」便继续腾云而起,直往地渊处飞驰而去。 陈珩将身后门户锁好,翻身在玉床上坐定,四望一眼,心神微微一动……中文網 地渊内的灵机阴秽污浊,便是修道人在其中呆得久了,也会被幽冥之精侵入脑神脏腑,最后只能无奈丧命,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这也是为何艾简会给众弟子分发下小白阳丹来,正是需以这等阳属大药,来平衡体内的清浊二气。 而非仅是灵机污浊,那里在积年累月,日久天长下,早便是生育出了无数阴神妖鬼…… 「虎者,阳物,乃百兽之长,能执博挫锐,噬食鬼魅……那几面玄皂虎神器,应当是为避煞而用的符器,只是不知品秩如何,还有这艘罗显铅舟的神异……」 他想到此处,略一摇头,遂也不再多做猜测。 只静下心来,调息了几个回合后。 待得气机圆融如一,才将袖袍一抖,取出了那斛大造元珠来,握定手中。 这斛大造元珠乃是艾简前日所赠,连着一起的,还有两张武春烈雷符。 那两张武春烈雷符的功用,倒和他从怀悟洞主处得来的「北斗剑箓」相差不多,同样是用来诛敌护命的。 若是被其打出的雷光径自命中肉身,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是要当即丧命,抵抗不能,可以当做杀手锏来使用了。 至于陈珩手中的这斛大造元珠,却是一味用来补益元炁的外药。 这一斛内里共有十二之数。 每一颗大造元珠都有鹑卵的大小,形体饱满,内里也不再见其他颜色,似只是一团清光攒聚。 仅仅捻在指尖,都有一股轻灵之气沁入了口鼻中,叫人顿觉气爽神清。 陈珩在用尽身上符钱和精气后,修为已是练炁七层境界,若是再汲了这一斛大造元珠,自己修为也必是能更上一层,功行再进。 艾简的这两件下赐,虽是看在花神府谢覃的情面上,却也实是助了他一把。 他念到此处,也不再迟疑。 只取出一颗大造元珠,在指尖微微摩挲了几下,便发力捏碎,徐徐逼出珠体中的那道青光,将它送入鼻窍内。 似是这等施为。 才方为大造元珠的服食之法…… 这味丹药的外壳并无什么滋养功用,只是为了封存内里的那道清光,非仅无灵,反而还存着剧毒。 若是将之吞入了肚腑,即便修道人自有玄功护体,也是少不得肚烂肠穿,即便最后逼迫吐出,余毒还是会在身内扎了根,事后少不得要大病一场。 默坐片刻,丹力便在胸腹处徐徐开散,陈珩一时精神大震,将被化开的丹力顺着气脉转动百转,使之全然融入筋骨血流中,以用来壮大胎息。 过得小半日,这颗大造元丹的药性终是被 悉数吸纳。陈珩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也不歇息,又继续捻起新的一枚,闭目炼化起来。 直至三个昼夜以后,陈珩的功行终是已踏入练炁八层。 而这时,那满满一斛大造元珠,也仅剩了最后两枚。 「这些数目,却还不够我修行到练炁九层的至极…… 不过晏平这些人应当会在地渊中对我出手,取了他们身上的财货,再四处凑上一些,应也妥了。」 他目芒微微一闪。 又捏碎一枚大造元珠,接着再次入定。 不过这一回,却还不等他将丹力吸纳完,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罗显铅舟便在一口幽邃地窟上空停下。 那地窟深不可底,仿是直通向阴间黄泉一般。 虽说窟口是并不甚宽大的模样,前后左右不出百丈,但从里内窜出的阴气,却都密密结成了灰厚云霭,直将正午时分的炙烈天光都严实蔽住,分毫不泄! 纵是身在罗显铅舟之中,还是有股寒气肆虐如龙。 直将舱室内的众多修道人,都冻得双眉耸起,袖袍飞舞。 「到了?」 陈珩从玉床上睁开双目,缓缓停下功行。 而这时,罗显铅舟内忽响起了一声清越的钟鸣,在钟鸣三声后,这铅舟忽得一动,绽出一丛丛灰黑的真火,填满附近虚空。 随即猛得一窜! 像条游鱼般钻进了那地窟之中! 嘭! 像是一层薄纸被戳破时的声音。 霎时之间,便是一阵狂暴的地转天悬,仿佛整个现世都化作一口庞然的旋涡水眼! 铅舟猛烈震荡摇摆,里内的所有修道人都是一阵头昏脑涨,有些心性不定的,还忍不住惊呼出声,冷汗涔涔而下。 不知过得多久,待得这震摇总算一停后,还不等一众人镇定下来。 远远处,又是一阵鬼哭之声。 阴气逼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 起初仅是依稀的几声惨嚎和阴风血煞,而只在眨眼间,那声音便愈来愈大!愈来越多! 好似他们已是撞入了一方鬼国内里。 上下左右,十方天地,都尽数是青面獠牙的剥皮厉鬼! 群魔乱舞! 地狱无间! 正是: 血花香溢芬陀利,雄鬼欢呼纣绝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阴鬼哭,夜雨血腥 浓浑的血臭味道和鬼哭声音奔涌了上来,如是将整艘罗显铅舟都拽进了黄泉幽冥! 铅舟外覆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尽管将偌大舟体都罩定在了一个熊熊火圈下。 但仍还是有不少阴灵悍不畏死般,拼着神魄被灼成飞灰的苦痛,也要饱饮上一口舟上生人的血肉! 一时之间。 各类的鸣响纷乱不绝。 鬼嚎声、火烧声、铁击声、惊呼声…… 好似一场雷雨突兀席至,直打得嘉木摧折,芭蕉叶落。 耳畔只闻猛烈暴音轰隆,震得人气血发麻!神魂懵懂! 而在地渊鬼物这般舍生忘死的扑杀下,纵然罗显铅舟发出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威能甚是不凡。 寻常魑魅魍魉但凡沾上一丝,身躯就会如豆腐般被轻松撕开扯碎,继而再烧成一缕飘飘鬼烟。 可似是这般蚁附登城,难免,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冲开了火圈,侥幸登临上了这座铅舟之内。 霎时之间。 腥血弥散! 恶风逼人! 一滩滩的赤红流质不知从何处淌来,将甲板、大堂都浸染成了一片悚然颜色,尔后如蚊蝇逐腥般,顺着廊道蔓去,去一间间破开楼阁中的舱室门户。 在一声短促的惊呼急叫声,罗显铅舟内也随之哄闹了起来。 一个個修道人各施手段。 有的口中吐火,手中符器飞舞灵光,径自将袭来的阴灵杀灭;有的口诵度亡消业道经,令阴灵惊惧慌乱,不敢近身。 也有的直接以祛鬼符箓贴附于顶门,扰了那群鬼怪的灵觉,令它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徒劳自身前飘过。 这些敢来地渊搏命,以换取富贵的人,大多都是极为自信,觉得自己能在这方阴地里护命存性的。 其身上,也是存有几手压箱底的保命之法。 故而这些阴灵虽然肆虐在铅舟内,一副凶顽渴血的做派。 但一时半会间,并无人伤亡,还可以应付过来。 而此时。 陈珩的那间舱室,同样也被几头阴灵盯上了。 他也不多动作,依然端坐在玉床上,只将雷火霹雳元珠往上一祭,隆隆护住了周身。 每当有阴灵按捺不住暴戾,想畅快享用面前的修道人血肉时,元珠便发出一道霹雳,霎时,就将其打得粉身碎骨! 在轰烈的雷霆发响声中,陈珩眼见着一头头阴灵飞窜逃去,不敢再近前,心头一阵思忖。 他的散景敛形术乃是出自劫仙老祖之手,只要功行足够,便能将万千的气机都尽数模拟出来,分毫不差。 在此先,他就曾将自己的胎息属相改易成玄真派“锭金真炁”的模样,连洞玄境界的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在短时间内,都无法看出端倪来。 而地渊中的这些鬼物大多是灵智不全,只秉着一口怨煞之气,来操持形体,追逐血食。 他若是将自身气机改换成这些阴灵鬼物的形态,说不得就能骗过它们。 堂而皇之的,混入其中?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现在他正处在罗显铅舟之内,人多眼杂,倒是不必急着立即施为。 这阵人鬼间的厮杀搏斗又过得半晌。 终于,有一个练炁士因为疏忽,被几头鬼物破开了他的法衣,只将身一裹一缠,便瞬得刷走了他一半血肉精元。 那个练炁士顿时惨呼一声,面无人色。 他原本紧致光洁的皮肉在这时刻,猛得就松弛、软绵了下来,眼中精芒涣散大半,就连满头的乌发,也是花白斑驳了。 在惊怒交加下,他骇然将胎息鼓荡起来,搏命一催玄功,口鼻打出来一道浊黄的烟气,挣脱了几只鬼物的束缚。 随即大声呼喊求救起来,惊恐无状。 “真是废物!连几头鬼物都对付不了,就这点微末修为,来地渊内是送死的吗?!” 罗显铅舟的主舱中。 几个操持着着法舟的执事房道人听得这练炁士的呼救声,尽管心头万分鄙薄,还是拿起牌符,清喝一声,齐齐掐定了个法决。 一照玄光耀起! 不多时,立在铅舟四角,四面丈许高的玄皂虎神旗齐齐一个颤动,便从那旗面上各自抖落出一头虎神精魄来。 耳膜只闻得一阵震天狂啸,厉风拂过,四道虎神的精魄瞬时四散杀来。 只顷刻功夫,就将铅舟上的阴鬼扫荡一空! “倒是一件好宝贝。” 陈珩缓缓松了法决,将手一招,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挪开被阴鬼打烂的舱门,放眼一瞧。 只见得四头虎神精魄正在大开杀戒,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在除尽铅舟上的鬼物后,又扑飞出了舟外,继续打斗起来。 得了四头虎神精魄的助力,再加之铅舟本身所发出的丛丛灰黑真火。 过得半盏茶功夫后,那如蚁附围城般的鬼物终是被彻底除尽,耳畔一时清净。 而这时候,罗显铅舟也并不欲多做停留,唯恐这舟上的近百修道人血气,会引来更厉害的鬼物。 只将真火和那四头虎神精魄收回,便又接着向下沉去。 二百丈。 五百丈。 一千丈。 三千丈…… 罗显铅舟愈是下沉,便于是有一股浊阴浑重的感触,将众人沉沉包裹了起来。 躯干仿佛沉重了不少,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无形的束缚在加诸于身。 而这时候,那股凄然的阴冷意味又更盛了几分。 连桌案板壁处,都悄然凝结出了一层浅浅的寒霜。 口鼻呼吸间,尽是冻彻心扉的凉寒,如是在腊月寒冬间,裸身立在白雪地上,仰口便吞下了满壶冰水! 直叫人五脏刺痛! 头皮发麻! 罗显铅舟却还不作罢,仍是在继续向下沉去,像是陷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巨渊之中! 而铅舟上的一众修道人已是抵抗不住这股寒气。 有的取出小白阳丹,当即便化水吞服下去,直待得一股融融暖意传遍周身,驱去了那股脏腑内的阴冷气息,才方作罢。 早在领下地渊符诏的初始,艾简便拿出了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下赐,当做是众人买命的钱财。 陈珩也正是因那两瓶小白阳丹的缘故,才暂且压下了当时身上肆虐的寒斗真炁,护住了一条性命。 在一众修道人都已耐不住酷寒,他却因修行了太素玉身的缘故,倒还暂且无碍。 强绝的肉身体魄,让这些浅薄的阴寒气息根本无法沾染上半分,他的每一滴血珠此时都是带着盈盈的玉光,有如一方小山石般的沉重! 若是全力爆开自身血气,弥散开来。 陈珩自忖,便是逐去这一舟的阴寒气机,也都是轻而易举,并非什么难事。 “不过,艾简曾说过,罗显铅舟只将众人载住地渊浅层,便要飞遁离去了,半年之后,才会再回返接应。” 他心中不禁暗道: “已下沉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未到达地渊的浅层?且浅处的阴寒气机就已是这般浓烈了,连筑基修士都需要服用小白阳丹,护住内腑。 若是到了更深处,又是怎般的可怖景象?” 再想到他和许稚此前闲谈时,曾说到过一桩奇闻轶事。 古老时代,天外曾有一尊尸解仙在进了地渊后,便莫名身死,为此更惹得天公交感,东弥州足足降了五日的血雨来。 这地渊。 倒实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凶煞场所…… 在他脑中正思忖间,罗显铅舟忽轻轻一震,似是终于触到了什么厚重实物一般。 继而又是一声清越的钟鸣声音,响了三响后。 舱室内的众人便都逐渐从铅舟内下来,落到了一片辽阔无垠的深黑野原上来。 …… “派主有令,能为他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上不设限,多多益善!” 罗显铅舟中,传来一个执事房道人的大笑声: “诸位师兄弟,这可是个发财的大好时机啊!若是在这里能够赚上一笔,下半生的逍遥快活,就已是无虞了! 纵是大伙不想再尝这寒暑往来的修行苦楚,得了这笔钱财,不拘是去水天云落,还是丹熏大渊,那都也是人上人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还望师兄弟们都提起精神来,奋进!奋进!” 这一番话被他说得甚是大声张扬,不无慷慨激昂的意味。 而野原上的一众修道人,除了几个性情浮浪些的,脸上微微现出喜色,龇牙笑了起来。 余者,尽皆是面沉如水,不置一言。 地渊的凶险自不必多提了,肯来这里的,都是在拼着搏命的心思。 玄真派主艾简许诺下的财货虽然好,但也要有命,才能拿到手来作享受。 如阴马、人面芝等珍贵外药,都只生存在阴气浓郁的地界。 他们这一众人如今立身的这片地界,虽说也是地渊,却还尚是外圈的浅层。 纵是刮地三尺来,只怕也寻不出人面芝的一片芝叶…… “吕胖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是老爷们自在这地渊中挣扎活命,又不是你?说的这般轻巧?!派主的下赐是那么轻易得手的?!” 一个赤眉的筑基道人冷笑了一声,沉声喝道: “惹得我使起性子来,你这厮也别想再乘什么铅舟飞出地窟了,同大伙一并在这苦捱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是哄笑了起来。 而罗显铅舟内,那个执事房道人本还欲再鼓噪动员一番。这时却也只能无奈讪笑,声音颇有些尴尬。 “既然诸位师兄弟心头都有数,那贫道便不再多费口舌了……半年之后,我会再驱策铅舟,来此地将诸位接引回宗。 切记!切记!千万勿忘却了时辰,一旦错过,说不得就要在这地渊里生生困上一辈子哩!” 罗显铅舟中最后传出一道声音,便缓缓飞空而起。 不过几息功夫,就往上钻破重重阴障,浮光一动,就再渺无踪迹。 而在这舟船离去后,留驻在地渊的一众修道人,皆是面色不一。 如那个被几头鬼物卷去了半身精气的练炁士,便是神色万分难看,两股战战,好似随时会昏厥倒地。 而一些自恃道法强绝的,只冷笑一声,眼中微微有些得色。 但不论心底究竟是抱着如何感触,一众人也皆没有久留的意思,很快便四散分开,朝着不同的方位遁去。 莫说修道人聚众一处,其身上的血气味道,难免会引来更强大的鬼物。 单是在这无天无日之所,除了真正的刎颈之交,也无人会放心与他人朝夕共处。 皆是忧惧在分神、争宝时,会在身后被人突兀来上了一剑…… 在婉拒了几个女修想要携他同行的请求后,陈珩也将遁光架起,随意寻定了一个方位飞去。 过得小半个时辰,才自一片嵯峨石林处停下。 将遁光按落,踩踏在一根居中的高大石柱上。 “果然是纣绝阴之所,一片寒气森森。” 他放眼望去,眼前俱是一片黑漆漆,如是被一池天墨重重涂抹了般,尽盖了去其余颜色。 更远处是宏翰巨大的地窟深沟,几乎容纳下一座小城池了,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里内究竟通往何方,甚是深邃邪异。 陈珩只看了一会,便将袖一挥,盘坐在石柱顶端,默默调息以待。 过得三四炷香的功夫,他忽然抬头望去,见十数道青紫遁光连在一处,正穿空破云而来,夭矫迤逦,如一挂虹桥铺展,声势倒是不俗。 “咦?有趣,有趣!” 在那些遁光中,晏平突然停下身形,又一挥手,示意他身侧的晏家族人也止住。 他看着石柱上的陈珩,观望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你情知我等要来杀你?为何不逃,莫非是自觉敌不过我的神通,要束手就擒吗?” “可惜……” 他冷笑一声: “我倒是不会给你留下全尸的!竖子!蓁儿尚在世时,我便一直想将你千刀万剐,今遭可算是容我逮着机会了!” “我为何要逃?” 陈珩闻言摇头: “不过,我却是心存着一问,你们能否答我?” “来,问罢!叫你做个明白鬼!”晏平目光森寒。 “你们这次身上……” 陈珩缓缓起身,笑了一声,月白大袖自然曳地轻垂,道: “带了多少符钱进来?”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吸功 「这是吃定我等了?你倒是好胆子!讲得一嘴好笑话!」 晏平还未开口,一个面如傅粉,唇红齿白的晏族少年已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他将脚下的明黄色真炁一踩,便排众而出,直朝盘坐于居中石柱上的陈珩飞掠过去。 此人唤作晏嘉,修为已是达至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之境,又兼得家财豪富,身上多宝,因此也算得上是个有战力的,在这一众人中亦是不俗。 陈珩仅是个练炁士,纵是再有手段,在晏平看来,让晏嘉这个筑基真修亲自出马来试他的成色,已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不知花神府的谢覃究竟给了他什么保命的手段,这点却不可不防…… 此时。 晏嘉已进入了那片嵯峨石林,四侧尽是如剑似戟的高大石峰,在野原上延展铺开了足足数里之远,冥密古怪,险恶幽深。 石林内里是黑黝黝的一片,再配着凄冷阴风钻过大小孔隙的尖啸之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叫闻者不禁后背狠狠发寒。 晏嘉从脚下的嵯峨石林上收回目光,眉头微皱,心头实则也是有些犯怵,总觉得下面似是寂寂潜藏着无数冤魂厉鬼般,随时会趁着自己一个不慎,伸出鬼手将自己拽进那片沉墨般的浓黑里。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强自压下心底那股没由来生起的惊悸。 想起身后就有一众族人在作接应,又摸了摸袖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眼神也是微微一厉。 「依着先前商议好的,先将此子打个半死,再洒些月石和红河砂于他身,招来地渊的鬼物结果了他!这事就算完了!」 晏嘉心中暗暗道了句,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来。 他脚下的明黄色真炁又继续向前飞了数十丈。 在算得与陈珩距离大差不离后,一仰脖,将口一张,便吐出一颗鸡子大小的晶莹宝珠,直朝陈珩面门砸去! 那宝珠通体蓝光灿灿,只被晏嘉吐出,就当空一闪,化作一道十丈长,三丈宽的深蓝水浪,如一条夭矫腾挪的巨大长蛇,甚是灵动。 这枚仿造「蜃龙珠」而成的「浮水蜃珠」,乃是他的得意符器,已被晏嘉自身祭炼了十数年,收发自如,大小随心,甚是灵便。 但凡修道人只要被这股水浪沾上了一丝,便会被水中的那丝蜃气生生摄定神魄,拖进无边的幻境里去,昏厥倒地,再醒不能。 那时候,他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生死都是操持在晏嘉之手。 而纵然是有些警觉的,在斗法时用道术、符器严实护住了自己,分毫不使水浪来沾身。 晏嘉却也自有他的法子。 方才这「浮水蜃珠」在摧发时,便已有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暗自浸满了大气,仿是寻常的湿气一般。 只要与晏嘉斗法的修道人在口鼻呼吸间,将这些水雾吐纳了进去,积少成多下,蜃气也便能自然而然,生生摄取他的神魄,使他陷入幻境内里。 这一招甚是隐蔽。 那弥散开来的水雾无色无味,即便用灵觉来细细感知,也亦是分毫察觉不到异样来,只会让人觉得,这只是符器催发时,正常搅动的紊乱灵机。 晏嘉正靠着这一手,在斗法时已是谋害了不少修士,纵是高出他一个小境界的修士,若是一时不防,说不得亦会中招。 滚滚水浪呼啸扑空杀来,将不少拦路的石柱都打得摧折粉碎,烟尘腾起,霎时间,便逼进了陈珩周身十丈之内。 「水气似是有些不同了……」 陈珩微微皱了皱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已让他脱胎换骨了,出离了寻常修士的范畴,几可比拟一些年幼的先天神怪。 这颗「浮水蜃珠」甫一被晏嘉吐出,化作水浪杀来时,强横的肉身体魄,就让他体察到了空中水气的异样变化,连忙闭了呼吸。 他将手一指,霎时间雷火霹雳元珠发出重重火焰,将他周身罩定,同时又有一道道红白雷霆旋转射出,顷刻便迎上了那滚滚水浪。 轰隆一声! 晏嘉面色大变,只觉得那雷霆中的力道狂暴无比,简直不是人力所能敌的,只几个碰撞,便将水浪生生削了泰半。 眼见着就要被生生破开,打出了「浮水蜃珠」的原形来。 他连忙将掐了个法决,死命一催真炁,将水浪重新一个鼓荡,回复了不少,再重新横空隆隆一卷,险而险之拦下那些电射向自己的红白雷霆。 「他这是究竟什么品秩的胎息?参习的绝不是派里的「锭金真炁」!」 连绵不断的轰鸣声中,晏嘉只再挡了几合,也逐渐承受不了这等攻伐,面色殷红,被反震力道激荡得气血狂涌,喉咙间已有了几丝甜腥气息。 练炁士哪来的这般道行? 他莫不是已然修成真炁了?! 这一幕不仅是令晏嘉惊骇欲死,同样也令晏平一众人不敢置信,只疑心是被什么幻术魇着了。 在他们欲急忙援手相助时,突然间,只见得石柱上,陈珩身躯似乎微微一摇,雷火霹雳元珠所发出的那些炙烈光焰也是缓缓黯去。 「成了?!果然还是中了我的蜃气!」 险死还生的晏嘉心头狂喜。 他的手本已是摸到了袖袍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正待打出惊天一击来。 这时却也一顿,继而犹豫缩了回去。 他又小心翼翼探查了几番,终是心中大笑起来。 这桩魔道秘宝乃是唤做血河车宝轮,炼制起来殊为不易。 不仅易遭来玄门中人的敌视,且是有定数存驻的,用上一次,便是少上一次。 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如今到了晏嘉手上,至多也只能再催发个四五次,便就是一堆废铁,再用不能。 这时候能省下一次,自然是好的,说不得就能在日后斗法上,救上自己一命来…… 晏嘉内里心思百转,手上动作却不慢。 这「浮水蜃珠」虽然也能通过弥散水气,摄定修道人的神魄,但切实的沾附上躯壳,却是最直接、也见效最快的法子。 晏嘉飞身到了似是摇摇欲坠的陈珩近前,架起真炁直逼向他。 将「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猛烈祭起,欲要彻底毁去他周身那依稀几点护身火芒,将蜃气全然打进他的躯壳,将这人拖进无边幻境中去! 几乎是在晏嘉志得意满,才刚来到了陈珩十丈内时。 只见石柱上的那人眼中猛得精芒一闪,直如两照寒光迸发射出,将面前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不好!」 晏嘉心头剧颤,暗叫不妙。 刹那间,一道青光从陈珩袖中飞出,迅疾无比! 这时候以晏嘉同陈珩的距离,纵是想要闪避向别处,也是来不及了。 他心头大悔,下意识又想摸向袖中的那面魔道秘宝。 「噗」的一声,「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被一气斩开,晏嘉凄厉惨叫了一声,四肢尽被青律剑斩下,当即便从半空跌落,摔得个头破血流。 「你……」 他倒也算心志坚韧,纵然摔了个半死,还是扭动身躯,挣扎想朝远处逃去,不过眼中仍是一片骇然的不解。 分明在他的灵觉下,陈珩一身气机紊乱,血流也沉寂了下去,一副被蜃气所迷的模样。 这还是小心探查过几番后,才得出的定论。 可怎欺身到陈珩面前时,却又…… 这时只觉得耳后风声一紧,晏嘉惊惧回过头来,便见陈珩施施然伸手拿住了自他袖中跌落的血河车宝轮。 再一伸手,就隔空将自己摄过来,如抓小鸡般扼住了自己咽喉。.z.br> 「你方才分明已是被我的蜃气迷住了,怎会是一副全然无事?」 见陈珩眼中神色漠然,晏嘉不甘心挣扎大叫道:「你诈我?!」 「血河车宝轮,久仰大名了,没想到竟是在这里撞见……若非是为了它,我哪会同你来演这些戏。」 陈珩淡笑了一声,五指轻轻用力,就将晏嘉一把捏死。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无伦。 晏平等一众人只见得晏嘉方还满面笑意的迫近,下一瞬便被突兀削断了四肢,从半空跌落,落进了陈珩手里。 而在看得陈珩只嘴唇微微动了动,便将晏嘉生生一把捏死。 这甚是血腥凶蛮的一幕,令众人心头都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看来是不可力敌!顾不得什么借鬼杀人了,大家一起上!合力杀了他!」 晏平咬牙大叫一声,将腰间的白庐法剑祭起,卷动一阵阴风浊雾,就犀利斩向陈珩颅首! 他周遭的一众晏家族人也是纷纷各施手段,一时间各色的光焰大作,道术齐发,符器掠空。 陈珩只略瞥了一眼,将手指向青律剑,用心神一驱,飞剑便连连几个破空,将杀来的攻伐悉数挡下,直如一口铁桶般,水泼不进。 嘭! 寒光凄凄照空。 在几个回合碰撞后,一众晏家族人心神大震,而晏平更是面色难看。 他驱策的这口白庐法剑乃是晏蓁生前的配剑,品秩也不低,在中品符器中亦是算得上佳了。 可陈珩手上的那口青律剑,品秩居然还在白庐法剑之上。 在方才那阵对斩相斗中,白庐法剑居然泄出了点点灵光来,发出哀鸣的声响。 「这泥腿子哪来这般骇人的胎息,又从哪得来的这口上乘飞剑?!」 在急忙将白庐法剑唤回后,晏平还顾不上心疼,就见得了几乎骇得他魂不守舍的一幕。 「你……这是修炼了什么邪术?还算作是人吗?」 晏平惊得后退几步: 「不对!你绝不是陈珩!那个怯懦蠢物纵然是有了这般神通,也绝无这般的胆子!你究竟是什么阴鬼邪祟附了他的身?!」 他双目死死瞪着前方,眼中血丝突兀暴起。 不远处,只见陈珩正将手按在死去的晏嘉顶门,残存的丝丝缕缕真炁,便从晏嘉的尸身内徐徐钻入他的体内。 过了数十息后,他才淡淡撒开手,而此时晏嘉的尸身已是皮包骨头了,丝毫看不出生前的模样来。 「真炁……以我现今的胎息体量,来吸纳一个筑基真修体内残存的真炁,倒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陈珩只觉得胸腹间似有一汪热泉在漾动,让心神都是一阵舒畅明快。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仔仔细细擦去掌指间的埃尘,低头微微一笑。 修道人在死后,一身灵息都瞬是要回归天地宇内,残存在体内的,只是为数不多的丝毫。 这个景状,他已是在容国童高路身上证实过的了。 不过这晏嘉毕竟是个筑基修士,体量远非童高路可比,哪怕是残存下的真炁,也让陈珩觉得微有进益。 「这个手段我深知是不能轻易示于人前,不能留下目见到这一幕的活人,否则一 旦事泄,便会惹来一些玄门中人的喊杀…… 在怀悟洞里,我杀了许多人,好几个筑基修士,都是一忍再忍,没有使出它来。」 陈珩看着一众如临大敌的晏家族人,轻声道: 「如今,在这等无天无日的场所,我总算是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上一场了。」 「陈珩!你滥施邪术……难道,难道不怕遭来天罚的吗?!」 见他含笑望来,一众人竟是不自觉后退一步。 一个肤色暗金的晏家族人色厉内荏,高声喝道。 「邪术?同此人的这面血河车宝轮相较,我这又算是什么邪术?」 陈珩伸手一招,将空中飞舞的青律剑收回袖中,缓缓上前一步。 「还有,多谢诸位用性命来襄助我成道,贫道请了。」 他略一拱手,微微笑了一声,体内胎息一并,便将先天大日神光倾力催起,使出了这门他唯一掌握,也是身上最具杀伐之能的上乘道术! 霎时间,只闻半空一震,好似一口天地洪炉满溢爆开! 自他身后飞出了一片金火光幕,浩浩荡荡,一层层将虚空轰然震爆,如有一轮日头自玄穹中天处轰隆坠下,以卷荡扫灭之势,湮灭所有,耀目至极,映得数里皆赤! 只在眨眼间,一众晏家族人匆忙发出的阻碍手段,便如沙烁般被轻易扫灭。 一道道人影似是纸糊般被轻易扫断、烧穿。 凄厉的惨叫声才刚响起,就兀得再没了声息…… 半盏茶后。 陈珩在把一众晏家族人的遗物和尸身真炁扫荡一空,将体内所剩不多的胎息亦做了回复后。 也不留恋,只腾空而起,便朝着晏平逃去的方向追去。 此人已是被先天大日神光射中了躯壳,即便用了几件护身秘器来逃得一命,但炎精入体,绝是没几月好活的了。 可不见晏平真切死在自己手上,陈珩却并不心安。 很快。 便是三日过去。 在一番追逃后,陈珩已不知深入了地渊几许,又钻进了几座地窟深渊之中。 终于,他在一座种满坟包的小山头处缓缓停下遁光,目视向前。 远远,是如死猪般被捆缚在肉案上的晏平,四肢尽被卸下,被钉在铁钩之上。 而在他周围,好似是村间赶集般,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第一百二十章 朝欢扇 茶房酒肆,卖肉煮鱼。 黄泥道旁处的几间窄陋赌坊虽是污浊的很,却也喧哗非常,人挤人一般,密不透风,几个占不到席位的闲人浪子还用手臂攀附在窗棂上,争先恐后地探头去看。 在里内赌桌开出骰子的大小后,便感同身受也似,时而大叫,时而咒骂,意态痴沉。 挑担的、卖花的、编席的、吹糖的。 有货郎双脚踩着污泥,卖力叫卖着包裹里的胭脂水粉;草台班子在表演着落地生瓜的障眼戏法,引来一众人围观拥堵,叫好声不绝; 几个稚子和黄狗在村口的大垂柳下嬉戏,一身衣衫都尽是落得个灰扑扑。 簇簇拥拥,人声鼎沸…… 站在这满是坟头的小山包上望去,远远处就犹若是一方凡俗间的村落集市,老少咸集,热闹非常。 可莫说地渊中的阴湿气息之重,便是连修道人都难以常驻生存。 这派凡人村落的繁华之景,单放在这阴地内,就甚是格格不入,好似个水里纳瓜。 而注目看过去,在细细查验一番后,陈珩还看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那村落集市中虽然热闹,人数众多,却每个人的面色都俱是凄惨发白,从袍袖中露出的肌肤,也隐隐现着紫红色的尸斑。 且眼底深处的神色,也是一派僵硬木然。 流露出的种种嬉笑怒骂,只是涂于表象罢了。 好似给一具泥塑木雕用工笔描上了种种面谱,看似是外在鲜活了,内里仍旧是那点朽木黄土的实质。 陈珩站立的这座小山包,离那处村落也并未相隔多远,可偏生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处,视而不见一般。 “看来是遇到一处鬼村了?” 陈珩心中思忖道。 地渊的来历不明。 有的说此地向下直通往无边幽冥,镇压着一截黄泉支流,是胥都天一应修道人的轮回转生之所,下有神兵天将驻守。 也有说法,言明地渊乃是前古时代,几州荒芜废土的冗沉,被堆砌于此。 毕竟仙道大能的神通无可估量,上可摘日星,下能移海岳,他们之间斗起法来,纵是把一州都打得粉碎,然后又再次造就生化出来,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不过无论是哪一类言辞,这方地界都是因着阴浊浓郁的缘故,从而滋生出了无数的阴灵鬼物。 愈是深入,便愈是凶险…… 晏平好歹也是个筑基二重的道人,已修至了“大小如意”之境。 纵然是被自己的先天大日神光所伤,尔后一路奔逃,来不及疗愈,可好歹也还是有几分战力存身的。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令陈珩足足追赶了三日。 可如今竟是像牲畜一样被捆在肉案上,四肢尽被卸下,连生死也不知。甚是个凄惨无状。 眼前形式不明,陈珩也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景状。 他抚袖沉吟了片刻,还是先自乾坤袋内取出了一柄颜色绮丽的折扇,将其握在掌中。 此扇名为“朝欢扇”,乃是花神府的谢覃在浮玉泊时所赠,虽是奇淫巧技之流,却也是位列于中品符器内。 朝欢扇的扇面上绘有十二美人,只要掐个法决,便能将其召出,变化与真人无异,在三个时辰之内,任凭如何折腾施为,都不妨事。 过得三个时辰后,才方会淡去形体,重归了扇面。 而纵是身死了,因始终有一团神元真印存贮在折扇内,只需过得三日,便又可消耗些胎息,重新将身死那美人显化出来。 这朝欢扇上的美人本就是做阴阳欢好所用,因修道人往往是血气体魄强绝,不同于俗流,恐在采战时会有不堪鞭挞的疏漏。 因而炼制这柄朝欢扇者,还特意将扇面十二美人的肉身,给额外增强了一番。 几乎每个美人的体魄,都坚硬似金石,却又软绵如云絮,即便是寻常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境界的修士,都尚远远不如。 这十二人若是骑马集阵冲杀,凡俗间再是怎般的绝世武将,都不是一合之敌。 哪怕并没有什么道术玄功来傍身,也是能轻易摧城拔寨,覆军杀将。 似这样的合用傀儡,正好可以替陈珩涉险,探一探前方鬼村的虚实。 他口中默默诵了一句法决,片刻之后,随意对着朝欢扇上的一人指去。 随着一阵妩媚的轻笑声,便有一道氤氲灵光飘悬于空,过了数息功夫后,那灵光才方缓缓落地一旋,化作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她俏然立于一颗老树下,花容袅娥,玉质娉婷,只穿了一身薄如蝉翼似的罗衣,衬得身段更是分外窈窕婀娜,凫臀纤腰。 叫人一见便忍不住心头火起,直想拥入怀中细细赏玩起来,再不管他事。 “妾身楚娘,见过这位老爷,不知——” “不必多礼了,前方那座鬼村颇有些古怪,烦请替我探一探它的虚实罢。” 陈珩一摆手,打断这个美妇人的欠身行礼,开口道。 “老爷?” 那自称楚娘的美妇人口中话语尚还未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僵硬抬起头,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芳心砰砰乱弹。 过了好半晌,才古怪开口道: “老爷方才在说什么……是妾身耳背了吗?能否再开尊口,复言一次?” “替我探一探前方鬼村的虚实。” 陈珩淡淡扫了她一眼: “怎么?” “……” 楚娘一怔,小嘴微张,一时间,望向陈珩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之色。 此人自从得了朝欢扇后,一回都还尚未启用过,今日好不容易拿出来,楚娘还以为是少年人终于开窍,能够明个中滋味了。 没想到。 他把自己唤出来,竟是要让自己去送死…… 而见楚娘一时呆住,久久僵在原地,也不动作。 陈珩皱了皱眉,道: “为何迟迟不动身,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不,不是……” 楚娘摇了摇头,将樱唇一咬,左手将腮边的如云秀发捋至耳后。 她看了陈珩一眼,霎时晕满双颊,点了点头,娇滴滴道: “妾身省得了,一定尽心尽力,必不负老爷的所托。” “进鬼村后,若有可能的话,先杀了那个被捆缚在肉案上的人。” 陈珩对这种目光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并不动容,只道: “有劳了。” 楚娘香肩微耸,含羞带怯地颔了颔首,应承下来。 而她才只刚走进鬼村之中,那原本熙攘热闹的集市霎时便是一寂,仿佛清水中被滴入了一点浓墨。 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一群村人瞬得便成了厉鬼冤魂的样貌! 一拥而上。 顷刻间就将楚娘撕得粉碎! 莫说去杀死被捆缚在肉案上的晏平了,她统共才走了三步不到,就已被群鬼扯了个粉碎。 那尚还胜过筑基二重修士的肉身体魄,也起不到什么功用! 而群鬼在将楚娘撕碎后,身上的种种凶戾之相相也是霎时不见,仿是若无其事般…… 摆摊叫卖的依然在高声吆喝,草台班子继续在表演戏法。 就连那几个方才七窍流血、肚烂肠穿的稚子,此刻也是双脸红扑扑的,接着跟黄狗滚做了一团…… “好凶戾的鬼物!” 陈珩心头一惊。 尔后与见他们仿是一具具傀儡木偶般,只会按着既定的指示行事,显然灵性蒙昧,心智未开,心头便也隐约有了个想法。 这时候,朝欢扇上,楚娘的形貌已然微微晦暗了下来。 纵是他试探地再次掐了个决,却也依旧是纹丝不动,唤不下来。 陈珩情知需过得三日之后,才能将她再次显化,在试一次后,便也不再管,只又随意选定了一个美人,将她召出。 依旧是走不过三步,便被群鬼轻易撕碎。 陈珩见状也不犹豫,又再次召出一个来,令她走入鬼村内…… 第四个。 …… 第五个。 …… 第六个。 …… 当朝欢扇上的十二美人死了大半后。 陈珩才将这柄折扇收起,微微敛眸,沉吟了起来。 这群鬼物甚是凶顽,便是他亲身进入,也绝讨不了好。 说不得这打斗的响动还会惹来更强大的魑魅魍魉。 那时候,说不得就真正有性命之忧了…… 而他方才驱策朝欢扇上的美人进入集市内,却也并非是要她们一味送死。 一来,是要试探鬼物们究竟灵智如何。 二来,便是欲摄取这些鬼物身上的一丝阴气,然后以“散景敛形术”模拟出气机,蒙骗过去。 …… “好在这些鬼物虽然凶顽,灵智却甚是低下,只会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甚至于只要是不进入村口,便不会遭来它们的敌视。” 陈珩手中捻着一丝被朝欢扇众女摄来的鬼物气机,运起“散景敛景术”,使了几番后。 待得自身气机已变化的和集市鬼物浑然如一,再无差异后。 才将袖一甩,大步朝群鬼走去。 才方一踏入村口。 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氛围,沉沉将他身罩定! 好似已落在了一头酣睡中的巨兽身侧,只要稍稍发出些动响,便能够将其惊醒,见得它张开血盆大口来! 阴风阵阵刮起,左右穿荡,凄清惨淡。 在他走近时,一个个原本热闹中的鬼物,都俱是微微停了刹那,鼻翼一动一动,好似嗅到了腥味的狗。 不过“散景敛形术”终究并非什么寻常玄功,它们在几个刹那的疑惑后,便也不再动作了,对陈珩不管不顾,继续做着自家的事。 “幸好这些鬼物灵智不高……对同类也不怀着敌视的心思?” 见得这一幕,陈珩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他朝着肉案上的晏平走去,沿路也顺便向几个鬼物搭话,可它们都并不理会,不闻不问。 “老丈?” 肉铺的主人是一个赤膊屠夫,年龄约莫六旬上下,膘肥体壮,颌下的花白长须几乎及胸,里内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猩红碎肉,甚是凌乱不堪。 听得陈珩的唤声,他也并不抬头,只依旧来回搓揉着两双手,口中喃喃自语。 “倒真是命大,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存着气息。” 肉案上,被卸去了四肢的晏平尽管被卸去了四肢,昏厥过去,却还有一息尚存。 此人身上备了不少护身的秘宝,便是靠着这些东西,他非仅亡命逃了三日,更是在此时,还硬生生吊住了一条命来。 在陈珩抬手欲彻底结果他时。 突然,一直木然的屠夫神色一动,迅捷伸出手,像护食一样虚虚圈住了晏平的躯干。 “山壶公的血食,后生……不吃!” 他嗓子里沉沉嘟囔一声: “府里小姐大婚,上好的血食,都是山壶公!” 他示威也似地大吼了一声,在这一声之下,群鬼都兀得侧目了过来。 丝丝瘆人的阴风不知从何处刮起,寒彻肌骨!直叫人头皮发麻! 陈珩眸光微微一沉。 而见得陈珩站在肉案处,并没有被自己吓退,屠夫喉咙深处又咕噜一声。 他伸出蒲团大手,僵硬了片刻,再缓缓从铁钩上取下晏平的左腿,掂了掂,随后掷向陈珩脚下。 “嗟,来食!” 屠夫低叫: “去!去!” 无数双森白的眼珠子猛得转过来,群鬼隐隐一阵骚动,转瞬之间,陈珩只觉得一股恶意笼在了他身。 好似他只要伸手去触向晏平的那只断手。 下一刻。 便会被群鬼撕碎分尸! “看来,只能杀出去了……” 面对这等突兀的景状,陈珩眼中也里流露出一股凝重之色,在他将袖袍抬起,刚欲强行出手时。 空中忽有一阵弦乐声轻柔响起,清鸣不已,又有阵阵馨香袭来。 “山壶公……” 屠夫嗓子里又咕噜一声,连忙以手掩面,低下脑袋来。 群鬼皆是震怖,呜呜乱叫,好似突然便灵智打开,多出了些惊惧来。 …… …… 一处延绵广阔的宅院里。 再次逃婚不成的宋如朴被几个大鬼死死按倒在地,团团捆住,连根手指亦是动弹不得。 “小姐可是山壶公的子嗣,姑爷真是不知好歹啊。” 一个穿着管事嬷嬷服样的长舌鬼嘻嘻一笑,飘至半空,道: “你已是将小姐惹得厌烦了,若再有下次,小姐可是让老身将姑爷放到朱砂鼎,炸上一炸,才再放出来。” “我不要成婚!我不要生孩子!” 宋如朴哭丧着脸,在地上死命蠕动挣扎: “大家分明都已经变成鬼了,怎么还有男欢女爱,这合理吗?这怎合常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幽冥鬼道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无色而曰夷。 无声而曰希—— 这实则也是幽冥鬼道中的一则修行途径。 世间阴鬼的来由,大多无非是三类而已。 一则是修道人的肉身破败,再不堪用,元灵却不欲投身于黄泉之中转世轮回,而是吸纳浊阴衰刑之炁,离元换质,将自己转炼成了阴灵鬼物。 以转修幽冥鬼道,再证一世长生。 此法在一些地陆、界空中甚是常见,一族一派之内,人鬼咸集同堂,鬼母与人子同处在一室之内,皆是不足为奇。 不过胥都天毕竟位列天宇之流,远非地陆、界空所能够比拟,而今又正值是仙道显圣之世,煌煌弹压诸余玄劫万道。 牢笼天地,含吐阴阳。 伸曳四时,纪纲八极—— 这座天宇内的修道人也皆是心高气傲非常,若是肉身破损,其元灵也大多会选择投胎转生,以期来世再入仙门法统,而非是将自家元灵转炼退堕,以阴鬼之身来继续修行。 二则,便是似地渊这等浊阴之地。 天时不正,轻清不发,阳气不至,龟蛇闭户。 积年累月之下,祟神动而无动,神元行而不徽,也同样是能孕育出无数天成的阴灵鬼物。 而最后一则。 便是这些阴灵鬼物相互交媾,生产出鬼子鬼孙来…… …… 宋如朴并非是什么修道人的元灵所化,也未有什么鬼父鬼母,仅是因着地渊内浊阴的造化,才侥幸诞生出的一条寻常阴魂。 起初只是懵懵懂懂,灵感未开,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年岁,才逐渐生出心智来,明了道德。 地渊虽对仙道人士们是处诡谲险地,但于如宋如朴这等鬼物来说,却是一处上乘的修行场所,几可比拟正统仙道中的那些福地洞天之流。 在一路吸摄浊元,好几次被大鬼当做零嘴吞食了,却险而险之险死还生后,宋如朴也终是闯出了一点微小名头。 后来他还按着一本古籍,给自己取下了宋如朴这个姓名来,可谓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而他之所以会被擒下,也是听说山壶公的子嗣有意招婿,特地过来凑个热闹,想讨上一杯喜酒喝。 山壶公乃是这片地界上大名鼎鼎的鬼道长者。 幽冥鬼道的修行之中,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至于无形之后,又是另一番广阔天地。 此老儿已从“鬼”晋升至“聻”,在一甲子之前,又从“聻”攀升至“希”。 如今正是一头“大希”境界的厉害鬼物。 且山壶公的眷侣飞花婆婆,也亦是一头“聻”,战力同样不俗,不容小觑。 这二鬼盘踞称雄已是不知多少年岁了,号令群邪,子嗣数百,其麾下的灵鬼亦是不计其数。 尽管和地渊深处的那些古老阴神们远不能够相较,却也同样是一霸。 宋如朴本只打算过来看个热闹,再说上几句讨喜的奉承话,若是吹捧得那小姐开心了,说不得自己日后还能攀上山壶公这条人脉来。 那时候,便真正是前程无量了。 孰料仅是一个照面,那本已招得了夫婿的小姐便一眼相见了宋如朴自己。 为表诚心,她特意还将原本相中的夫婿一口给吞吃了,然后将反抗不能的宋如朴给软禁下来。 三日之后,便是大婚! 看热闹的人变成了热闹。 一想到小姐的尊容,宋如朴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触,两股都在兢兢打颤。 那几乎是一座流脓发臭,长满了青霉黄斑,只是徒然会动的庞然尸山了。 从小姐口鼻间嘘出的腥臭恶风,都足以将宋如朴从庭院水榭吹去了中堂了,沿路滚得停也停不下来。 这绝非是什么成亲了,实是要害命! 宋如朴也锲而不舍地逃过几次,只是屡屡被一众仆僮拦下,都是脱身不得…… 这时。 长舌鬼看着被一众大鬼按翻在地,脱身不得的宋如朴,心头思索了一番,觉得像这般用强,并非是什么长久的和睦之计。 遂改换了一番说辞,软言软语相劝道: “姑爷怎就这般坚执,抵死不从呢?” “明知故问!你说呢?!” 宋如朴大怒注目,一双眼死死瞪着长舌鬼,若非是被一众大鬼拼命按住,恨不能让长舌鬼饱饱尝上一顿老拳。 “皮肉不过是外相罢了,无关紧要。” 长舌鬼嘻嘻笑了起来,不以为意开口: “在熄了灯烛后,不都是一个模样吗?” “真他娘的放屁!怎能一个样?熄了灯烛后,你家小姐翻个身就足够压死我了!” 宋如朴破口大骂,声如洪钟。 而那长舌鬼也并不恼,只耐心等他愤愤骂完了,干瞪着眼再想不出什么新词的时候,才笑道: “说一千道一万,小姐都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 姑爷你一无亲族长辈,是个孤魂野鬼,二来又无甚本事,神通鬼功都俱是不堪。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姑爷哪天被什么厉害大鬼当做干点心来生生嚼食了,都没个替你嚎丧的。 唯有傍上了小姐这条大粗腿,姑爷你才有翻身做鬼的际遇,似这般的执迷不悟,可不是太蠢了吗?” 大粗腿? 那体量又怎能叫腿?分明就是一根城槌! 便是被轻轻压一压,都得去了半条命! 宋如朴一时形似槁木,心如死灰,过得好半晌,才勉强开口: “我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了……你们小姐分明已选上夫婿,怎一见我,就急不可耐般,似是非我不可了?” 宋如朴木然着一张脸: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鬼,都没摸清自己身上究竟存着什么出众之处?你家小姐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自然是因为姑爷貌美非常。” 长舌鬼点头笃定开口: “姑爷生得好看,小姐心中倾慕,这有甚想不通的?” 好看? 盛怒中的宋如朴一时怔住,好似听见了什么离奇的笑话。 他默默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自得了灵智这么久。 以他的中人之姿,还是头一遭,听得这等品评言语。 而长舌鬼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几个按倒他的大鬼也是颔首,让他几乎如是身在幻梦之中,只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 “我……美貌?听说山壶公有数百子嗣,你家小姐算是不受宠的那一流,今日听得,才知传言非虚。” 宋如朴心绪万分复杂,一半好笑,一半颓靡的道了声: “看来,你们是真没吃过什么好猪肉了……” 长舌鬼使了个眼神,一众丈许高的大鬼都连忙会意,慌乱收了手脚,让面无表情的宋如朴自己爬起身来。 “按着旧例,不仅小姐,小姐那两个贴身丫鬟,小禅和紫莺,也是要给姑爷填房的呢。” 她煞有其事般凑到宋如朴的身侧,腥臭长舌在说话间一抖一抖,惹得宋如朴恶寒不已,连忙避开几步, “小禅也就罢,她是个大金刚力士的模样,姑爷你想必是看不入眼的,可紫莺却生得甚是貌美。” 长舌鬼说到此处,惋惜道: “可惜紫莺今儿带着小鬼们往了老柳村,向那群浊鬼收肉货去了,也不知是如何肉色? 人栏里的好肉货近年来都快被小姐吃尽了,如今连对配种的都寻不出多少来,叫大伙口中都是缺了些滑腻滋味,只盼是甲等的肉货,那——” “好了!谁要同你说吃人的事情?” 见长舌鬼说着说着,口中已是溢满了涎水,坠在地下,就发出噼里啪啦的滋滋声。 宋如朴冷声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那个什么紫莺,也是吃血食修行的兆修?” “姑爷真是说笑了,我们这儿连人栏都有了,哪个不是吃血食的兆修?” 长舌鬼收了涎水,意犹未尽咂咂嘴:“似姑爷这等的景修,才是真正少见呢,我遇见了一千个灵鬼里,只怕都难有一个景修。” “不如,姑爷也尝尝血食的好滋味,来消一消心中火气?” 她甩动长舌,笑道: “正巧老身昨日刚从人栏里分得了一头好货色,年纪不大,皮滑肉嫩的,听说还是个正统仙道的练炁士,出身于地渊外边的什么玄真派里?” 宋如朴冷着脸不言不语。 转身就走。 “来啊!送姑爷回房!” 长舌鬼一拍手,几个大鬼连忙跟了上去。 “连血食都不吃,那这日子活得还有什么滋味……” 待得宋如朴去得远了,再望不见身影。 长舌鬼才将身一返,往人栏处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这些景修个个都是些呆子,和我等兆修全然不是一个路数的,也不知小姐婚后究竟是个怎般情形,又要如何对付他?” 心中想到此处,长舌鬼不禁暗自摇头,只将身一飘,化作一道森森鬼影,飞身上空。 在腹中饥渴下,她似是隐隐听到了远处人栏中传来的无数惨叫声,嗅到了血肉被大斧剖开时,弥散出的阵阵甘甜馨香。 心头一个火热,速度又更加快了几分。 …… …… 而另一处。 异香飘空,弦乐铮铮。 陈珩抬头看去,只见十数头青面獠牙的高大阴尸,正抬着一顶绛红色的金丝软轿,缓缓飞空而来,前有一班乐师在吹锣打鼓,后有侍女在撒花应和,排场甚大。 阴风阵阵鼓荡,将帘子掀开了一角,隐隐可见一位身着紫衣的娇美女鬼正端坐于软轿之中。 她用手捻着面前桌案上的某种点心,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吃得两眼都微微眯起,似乎甚是满意。 “这位公子倒是个稀客,看起来甚是面生。” 金丝软轿才方一停下,便有一道柔柔糯糯的笑声从轿中传出。 紫衣女鬼款款从软轿中飘出,将目看向陈珩,怔了一会后,这才含羞开口道: “公子怎站在这等腌臜地界,和这群无智的浊鬼说话呢?是腹中饥渴了吗?奴家这里正巧还有些点心吃食,不如公子先用一用?” 她抬手将轿中桌案上的一方瓷制圆盘托起,移到陈珩目前,抿唇笑道: “是今天才从人栏里挑选宰杀出的,实在新鲜的很哩,不是那些隔夜了的溲酸货色,公子不妨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那圆盘甚是宽大,足有芭蕉叶般的体量,在其上精巧垒着一些暗红色的心脏脾脏,还用花叶来做缀饰, 一股极浑腥的味道直冲鼻腔,令人闻之欲呕,胃袋一阵翻涌,呼吸难受。 “在人身之中,我最喜爱内腑这些零碎,觉得甚是爽口滑腻,连小姐有时候都抢不过我呢。” 紫衣女鬼含羞带怯开口: “对了,还未自报家门呢,奴家乃是岳小姐的贴身女侍,岳小姐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呢,不知公子是出身于何方宝地,又可曾听过这两位长者的名讳?” 又是山壶公…… 还有一个飞花婆婆? 陈珩稍稍一思索,便拱手笑道: “不过区区一介山野孤鬼罢了,哪来什么显赫出身,实在不值一提……两位长者的名讳,恕我见识短浅了,说来也是惭愧、惭愧。 至于今番是在下静极思动,想出门游历一番,正巧见到这肉案上竟然捆了一位正统仙道的修士,心下觉得好奇,便过来细观,若有冒犯处,还容姑娘勿要怪罪。” “出门游历?” 紫衣女鬼点点头,笑靥如花。 继而道;“奴家唤作紫莺,公子这般叫我就好了,至于这个正统仙道的修士——” 她开口:“说来巧了,近日里似是从地渊外来了不少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许多呢,我想想,都是什么玄真派的道士?” “哦?这些人哪来的胆子?来自投虎口吗?” 陈珩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道: “修道人的血肉可是上佳的血食啊,不知姑娘可曾擒下一个来了?” “奴家哪来那本事,倒是小姐亲自出马,弄了几个上好的肉货哩,我跟他们闲聊,还认得了名字。” 紫莺兴高采烈,扳着手指开口: “虞婉绸、王英、许稚、还有一个赵什么的,算了,记不清了。” 许稚? 怎么是他? 他何曾又来到地渊了! 陈珩心头猛得吃了一惊,强自敛了眸光,将杀心一顿。 而这时。 紫莺突然转过身,然后一把便将自己脑袋摘下! “还不知公子名讳,对了——” 她阴恻恻开口: “妾身这副模样,可还好瞧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景修、兆修 紫衣女鬼将自己头颅抱在胸前,忽得仰天笑了起来,浑腥的鲜血从她的断颈和口鼻处泊泊涌出,如一汪裂地涌泉,怎么也止不住,煞是骇人。 这一幕只发生在瞬时。 她将自己的断首高高举起,猛得便贴近了陈珩面门! 脸上的一根根青筋蜷曲耸动,汇成了一副狰狞怨毒的表情,瞳孔只剩下一片森然的眼白,几乎要凸出眼眶来。 而同时,群鬼也从四周蜂拥而上。 一道道可怖的黑影,或扭曲,或憎恶,或血腥,皆是阴气森森,直叫人寒毛倒竖,头皮发麻! 「公子不是饿了吗?怎还不吃血食?!」 紫莺高声厉笑了起来,乌发如蛇狂舞。 四周的一众恶鬼张牙舞爪,卷起阴风浩荡,一片愁云惨雾! 「多谢紫莺姑娘的好意,不过在下是个景修,却是不用血食的。」 在这群冤魂恶鬼的围聚呼啸中,陈珩神情泰然自若站在原地,身形也并不动弹分毫。 只是淡淡凝视着面前的捧首厉鬼,眼神如渊潭古井,不生波澜。 一时之间。 紫莺竟被这目光看得心头有些发慌。 讪讪将高缩的双手一缩,重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紫莺姑娘丽质天成,何必以这种手段来自辱呢,叫在下见了,亦是不免惋惜。」 他微微一笑,道: 「小生可是个十足的怜香惜玉之辈,最是见不得美人这般作践自己,姑娘还是莫要这般淘气了。」 陈珩从袖袍中取出一个绢帕,若笑向前一递。 见得那张五官精致如画幅的脸向自己这处凑近了些。 纵是紫莺心头还是存着些犹疑,也不由得双颊滚烫,连忙将脑袋重新安回断颈上,讪讪接过了递来的绢帕…… 这世间鬼物,以有无灵智而言,又分为灵鬼和浊鬼。 灵鬼以守一真性为本,已然去其妄性,存其正性,合乎纯形。 能够识文字、懂教化、明风俗、知阴阳。 似这等鬼物,实则已然与生人无异了。 至于浊鬼。 则是如集市中的这群作村人打扮的鬼物一般,性灵未开,无本无心,智谋不显。 行事荒诞无常,状若禽兽…… 而在幽冥鬼道的修行之中,是存有「兆修」和「景修」之别的。 兆修喜好享用生灵血食,并能以此增进功行,滋养法力。 走的是聚三刑七杀之炁于一体,攒聚五恶,以达至元本真灵境界,修出无量怨煞大神通来。 景修则是恪守「危微精一」之理。 守三一,守庚申,含真含神,外采天地之精气,内敛先天之元气,是为炼气合形,无物无着。 最后以期修至无阴阳而形不拘,形不拘而形可忘也的大逍遥、大自在境界。 唯有诞了灵智的灵鬼才方能够修行幽冥鬼道。 从「兆修」和「景修」这两条路途中二则其一,由鬼至聻,由聻至希,再由希至夷…… 这紫衣女鬼自从下轿以来,周身便始终是一股缭绕不散的浑浊血臭,再兼得那圆盘中堆叠的心脏脾脏,显然是个享用血食的「兆修」。 陈珩本欲在杀了晏平后,顺手将此鬼也除去。 却偏偏听得了许稚这个名字,居然也在她所言的肉货之中。 尽管许稚似是并未进入地渊。 也从不存着什么以搏命来换钱财的心思。 陈珩还是暂且将杀心压下,同紫莺虚与委蛇起来…… 而另一处。 紫莺心头实则也是复杂万分。 陈珩身上的气机虽同是鬼物无疑,分毫察不出错漏来。 但这几日里,进入地渊中的正统仙道修士,可是为数不少,说不定就存着什么改头换面般的手段…… 便是人栏里内,也已逮上了足足好几只甲等的肉货了。 她方才之所以突然显化出厉鬼相来,去震怖心神。 便是因为在昨日就曾靠着这一招,将一个以符器遮掩了气机的筑基真修,生生吓得短暂失了神,再无从隐瞒行藏。 纵然心性再坚韧的人,突然见得一张泣血鬼脸就贴近面门,也是要微微一惊,而等得气机运转一顿,泄出了生人的味道来时。 哪怕仅是一丝一缕,也足以让鬼物们察觉到异样了。 可偏生面前这人的神色始终都是一派云淡风轻。 不仅不乱,还借机将自己调笑了一番,弄得紫莺手足无措,几乎芳心大动。 「公子,我家岳小姐行将大婚,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去府里略饮上一杯水酒?」 在思忖片刻后。 紫莺唇角微微一勾,开口笑道: 「公子既是初来这片地界,却是不能不去拜会两位鬼道长者,待得婚宴之后,奴家亲自向岳小姐请求,让她为公子牵线搭桥,引荐一二?如何?」 「不知贵小姐的婚期定在何时?」 陈珩思忖片刻后,开口问道。 「便在三日之后,断不会误了公子的大事。」 紫莺娇声道: 「不是奴家自夸,似公子这般的人物风流,山壶公和飞花婆婆见了,心下必定也是欢喜的。得了他们两位的看重,不敢说前程远大,至少在修行上,就不必再为来外物发愁了。」 「只是……在下身无长物,恐拿不出什么值钱的贺仪,来献给岳小姐。」 故作犹豫了一会,陈珩才叹息开口道。 而他这一番话,倒也多少再消去了些紫莺的犹疑。 若眼前这男子真个是仙道人士,只怕绝不会轻易涉险,冒险进入府邸内参加婚宴。 而至于事后让岳小姐牵线搭桥,将其引荐给山壶公和飞花婆婆,那便无疑更是自寻死路,羊入虎口了。 「身家不丰,又面生的很,应当是错不了……这位只怕是浊阴造就而生,才刚刚显形不久的灵鬼了。」 紫莺心头思道。 而这样一样,陈珩自言是「景修」,不近血食的事,倒十有八九,不是一桩虚言了。 毕竟初生的灵鬼,大多都还未曾体会过血食的美妙滋味,便连她自个,在诞出灵智后,也是吃了好几年的素呢…… 见紫莺眉间神色微微一松,这番变化自然也逃不出陈珩注意。 他将眼帘轻轻一搭,心下微松。 关于浊鬼、灵鬼,和幽冥鬼道中的「兆修」和「景修」之别,这还是他从一本偏门道书上看来的。 不过能暂且将这头女鬼唬骗过去,终究靠得还是「散景敛形术」这门神通的助力…… 「也不知是同名,还是真正的许稚师兄……看来唯有亲身去探听一二,才能够解惑了。」 陈珩暗自摇头。 这时,紫莺已在指挥着一众鬼仆,将被削成人棍的晏平扛起抬走,习以为常般,像只是提走了一扇猪肉。 而晏平被卸下的四肢,也被紫莺面带嫌恶的分散给了村中浊鬼,引得群鬼哄抢争食。 分明这群村中浊鬼的实力远远是强于紫莺这群灵鬼,连陈珩都要忌惮。 紫莺却将之视为禽兽走狗,随意驱策、使唤。 可这群村中浊鬼却也是乖乖听命,将凶性收着压着,丝毫不敢违抗,倒也是一桩奇事。 见陈珩似乎有些好奇的意味,紫莺也不意外,但并不出言解释,只柔声笑了笑,便邀他一同入轿。 陈珩心中既已打定了要探明许稚生死消息的念头,自然也不会拒绝。 微微一笑,便携着紫莺一同拨开纱帘,落座其中。 随着众鬼齐齐一声吆喝,平地忽卷起一阵凄冷阴风,金丝软轿便飞腾而起,朝着地渊更深处掠遁而去。 过得约莫半个时辰后。 金丝软轿还方未落地。 轿中的紫莺,却已是玉靥通红…… 连眼波流转间,都带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态势了。 为了许稚的生死缘故,陈珩在这一路间也是勉强敛了自身在平素时的性情,佯装作出一副风流旷放的模样,来套她的话。 他此先虽从未尝试过言辞之能,但却不意味着,他并非就不懂男女之间的那点话术了。 只三言两语,紫莺便被撩拨的脸红心热,神魂颠倒,吐露出了不少事情来。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在灵台谨守,只恨不能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悉数抖落个干净。 「这位公子生得甚是好模样,千万中都是出挑的,若能够与他燕好一番,便是再死上一回,好似也不算亏!」 她暗自心想。 而这时,扛轿的众鬼又齐齐一个吆喝,将阴风一平,欲缓缓从高处降下,显是离府邸不远了。 紫莺侍奉的那位岳小姐虽不甚受宠,却也终归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在她离家时,不仅有数十头的高强大鬼来充做护院家丁,还带来了一众仆僮小厮,来做洒扫使唤。 远远向下望去,只见得是偌大一片阴气森森的宅院,占地甚广。 廊庑平排,亭阁高耸。 篱笆院、石板桥、草本楼、钟鼓塔,一应俱全! 「等等!」 这时,紫莺出声,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连忙将帘子一掀,对着扛轿的众鬼吩咐道: 「不急着回府,调个头,先带着公子去人栏里转上一圈!」 「人栏?」 众鬼都是瞬时将头望来,目光白森森一片,涎水扑腾从嘴角淌下,落了满身。 「这位公子似乎是景修,是不用血食的……」 一个袒胸露腹,头大如斗的鬼物嘻嘻笑了一起,大胆将身子凑到轿帘前,贪婪道: 「好姑娘,你莫不是怜惜我等平日奔波辛劳,要让大伙吃一吃血食了?听说最近小姐抓了不少地渊外边的仙道练炁士,叫什么玄真派?」 「分一个吧,给大伙分一个尝尝吧!修道人的皮肉是最酥脆弹牙不过了的! 好姑娘,若是你肯大发善心,俺们一辈子都记挂你的恩情呢!」 有了带头的,再加上修道人的血肉诱惑,众鬼皆是呼喊鼓噪了起来,凶相毕露。 紫莺软语劝慰了几句,众鬼却仍是不管不顾般,喧哗声反而更大,轰隆隆的将她的声音压了下来。 在几次之后,紫莺终是面色一厉,眼底神色冷了下来。 她猛得将手一伸,如闪电般揪住一个叫得最欢的厉鬼,五指一并,便将那厉鬼的脑袋轻松捏爆! 并无什么红白之物泼洒开来。 只是一团团阴气四溢,一个盘旋后,就弥散在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其中一缕散溢的阴气偶然落向轿中的陈珩。 他只略一感应,随即眼底漫不经心的神色便凝重了几分,微微露出些喜色来。 「原来还能如此吗?不对……果然应是如此才对!」 陈珩心道。 而在捏死了挑头闹事的鬼物后,紫莺面无表情从轿中起身,双眼淌血,刮着白惨惨的阴风,向扛轿的众鬼步步走近。 「你们是什么***胚子,也配来吃修道人的血肉?不要失了你们的时了!」 她厉笑一声: 「再敢胡乱吵闹,就把你们都当做待客的干点心,让客人们给嚼食了!正巧小姐的婚宴上,老娘还正发愁找不到足够的菜肴来待客哩!你们不要自己寻死!」 众鬼都莫敢仰视,直呜呜颤抖,直如一条条夹紧尾巴的狗。 而等紫莺回过头,见陈珩正含笑看着自己,登时脸上一红,忙拭去脸上的脓血。 「公子,我平素间可不是这般性情的,都是这帮鬼杀才……」 她声音愈来越小,最后直至细若蚊呐。 「看来是筑基二重左右,和晏平相差不多,亦是杀之不难。」 心中虽是这般作想,陈珩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怎敢,小生自是信紫莺姑娘的。」 紫衣女鬼嘤咛一声,以袖掩面,更不敢直视。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鬼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寒风滚滚,血水滔滔,剥皮露骨,断臂折筋…… 软轿在人栏中缓缓绕了一转。 见陈珩在一片号泣之声中神色自若,始终也未流露出什么物伤其类的情绪来,只是些寻常景修对于血食的厌恶。 至此,紫莺也总算暂时将心放了放。 她喜笑颜开将陈珩请入府邸,安置在一间僻静房屋中。 但饶是在这等时候,却也不忘该请了几个大鬼过来把住房门,名为护院,实为防备。 入夜。 人栏之中。 虞婉绸神智忽得一清,缓缓睁开了双目,眼前只是一片晃动的朦胧。 她低低惨笑了一声,想挣扎从地上起身,却发觉双臂都早已是断去,钻心刺骨的疼痛袭入脑中,泪水忍不住便夺眶而出。 「虞师姐,我才给你服下了养血丹,封住创口,眼下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这时,面前忽有一道声音传来: 「幸好你已筑成道基了,体魄超乎常人,不然我也无计可施。」 「你……」 怔了许久,虞婉绸才发觉那声音似是在对自己说话,不是幻境,真实不虚。 「是你?」 她仰起头,又忽得流下泪来: 「陈珩,你怎么也被鬼物关进这人栏里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栏 腥臭扑鼻,脓血涂地…… 逼仄的石笼中,仅能勉强容下两个成人缩腿侧卧下来,下面薄着的一层已看不清颜色的脏污布毯,也是满布了大大小小的漏口。 许是积年累月的血水浇沃缘故,就连原本青灰色的大石,此刻也已被毛茸茸的暗红长苔覆满,足有两指长,甚是茂盛繁密。 被风一拂过,便簌簌摇摆发响。 仿是千百条暗红的蠕虫在奋力蠕动肢体,叫人一眼望去,心底也不由得微微生起一阵恶寒感。 在石笼正中处开了一个窄小的豁口,正好能容被饲养于里内的生人探出一只手,去将食盆取进来。 陈珩看去,那食盆中只是些野草和些不明来由的古怪浆糊,甚至还夹杂着几根被鬼物吃剩下的活人碎肢,也一并被胡乱混在其中。 浓郁的腥臊气一阵阵涌上来,再和着石笼里本身的凄惨状貌,令陈珩都是微微皱眉,心下摇头。 「陈师弟……」 石笼里,虞婉绸面色扭曲,泪水接连滚落下来。 她的双臂已然不见,从断口处可以清晰看见白森森的骨茬和已经灰败了下来的模糊血肉,煞是狰狞。 「王英已经被它们活活吃了,还有关静和周尓治,我的手……」 她奋力想要站立起身,却扯动了臂膀处的创口,撕心裂肺也似的剧痛传彻开来,让虞婉绸嗓子里闷哼一声,额角青筋乱跳,汗如雨下。 待得她颤缩看向自己破烂的袍袖时,那里内如今只是一片空荡荡,再移目往上,甚至还能再瞥见几条死去的肥白蛆虫正僵直趴在创口上,动也不动。 「我的手没了,道基也毁了……」 虞婉绸一时悲从中来,死死闭上眼,忍住泪水来。 她想要嚎啕大哭。 却猛得想起此时还尚是身处在人栏之中,强行忍住悲声,只从嗓子里低低发出来抽泣。 过得好半晌,才勉强缓过神来。 沉默仰首望向立在石笼外的陈珩,一时怔然无语。 一者是身陷囹圄,连肢体都不再全整,朝不保夕,一者则是衣冠服饰皆是干净整束。 方从昏沉中乍然惊醒过来。 朦朦胧胧间。 虞婉绸还以为陈珩亦是被鬼物所擒,被关进了这座人笼中,要来与自己做伴当,不觉绝望。 这时神智稍稍清醒了些,才察觉是自己想的差了。 一时除了自嘲外,心里头也猛得涌出了一股死里逃生般的窃喜,只盼着这人能助自己从这人间地狱中脱离,逃出生天去。 「师弟,我……」 虞婉绸道了一声,还未等把剩下话语说完,又是一阵垂泪凝噎。 「虞师姐,还请节哀。」 陈珩叹息一声。 他与虞婉绸之间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旧识了。 早在陈珩刚被释出水牢,还未证得胎息的时候,虞婉绸和他就曾有过一面之缘,还顺手带了他一程。 那一回,是正值是艾简在回月峰分发小白阳丹,施下众弟子们下地渊的卖命钱时刻。 当时陈珩还尚是肉体凡胎,气血比之寻常凡人都还要低糜些。 以他那时刻的脚力想从自己所居的落霞峰走到艾简发放下赐的回月峰,只怕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还是虞婉绸随手帮了他一把,将陈珩带至了回月峰。 那时候,此女才刚修成筑基不久,正是一派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劲头。 却孰料两人再一次相见。 虞婉绸非仅被鬼物囚禁在人栏中,连双臂都已不见,动摇本真 ,从此再与正统仙道无缘。 世事之无常变化。 倒实是令人无可捉摸…… 「不知自下了那「罗显铅舟」后,虞师姐究竟遇到了什么,又怎会落来这般田地。」 待得虞婉绸缓缓止住泣声后,陈珩才温声开口道: 「附近几只看守的鬼物已被我暂时迷惑了过去,师姐不必担心。」 「是因为人面芝,是我等自不量力了……」 虞婉绸心中又是大恸,红了眼睛,开口言道。 「人面芝?」 陈珩皱眉。 原来虞婉绸乘坐的「罗显铅舟」与陈珩所在的,并不是同一艘。 她在派中也并非是孤家寡人,自有一些闺中密友,几人在商议一番后,自然是决定一并同行,一起去采摘外药。 这样若是真遇上事了,好歹也是有个照应的。 而虞婉绸这一行人运气倒也不错,在几日苦功下,居然还真让他们在一座隐蔽山谷中,寻到了一株还尚未熟成的人面芝。 艾简的下赐不可谓不丰。 哪怕只是一株,也足够虞婉绸这一众人从中得益了。 不过在行将采摘之际,那动静却惹得阴气勃发,竟是搅动了数里内的地气幽精变化,造就出一片浓云惨雾的凄凉异景来。 这异景起初只是引来几头游荡小鬼的窥伺,虞婉绸等人也自不惧,轻易便将其杀退了。 将那株人面芝取了,匆匆掩了痕迹,便扬长而去。 却不想仅是半日后,居然就招来了一群群青面厉鬼的围剿,死命咬着不放。 虞婉绸等人且战且退,虽杀了不少,却终还是寡不敌众,一行七人,都被尽数擒拿了下来。 时至今日,七人之中。 也只剩下虞婉绸和另一个叫做施蛾的筑基真修,还尚活着,被关在人栏之中,预备作为岳小姐婚期时用来待客的菜肴。 而剩下的那五个练炁士,皆早已是被当做犒赏,给众鬼生生吞食了。 「是我们太小觑这群鬼物的灵智了,没有将最初那群来窥伺的小鬼杀干净,只以为它们和禽兽也无异,只会追逐血食。」 虞婉绸默默低头,声音中不无悔恨的意味,字字泣血: 「还剩一个小鬼逃了,也没有多管……现在想来,应就是它去通风报信,才引来了那群厉鬼……」 灵鬼和浊鬼之说—— 尽管在道书典籍上,都是有过记载的。 但虞婉绸这些人毕竟从未进过地渊,也未亲眼见识过什么鬼物,心里面终究还是存了几分轻视,并不将它们视为与自己拥有一般灵智的生灵。 而也正是因为这丝傲气,才让虞婉绸一行人落得个这般凄惨田地。 事实上,在被关进人栏后,虞婉绸也曾以秘术向派中的同门呼救过。 不过那些接到她传讯的。: 要么是珍惜身家性命,不肯涉险,只当做没听闻一般,不管不顾。 要么,便是被虞婉绸的美色所迷,血气上涌,倒是鼓起了心中勇气,杀过来了。 只可惜实力不济,来了也是徒劳送死。 非仅没能够力挽狂澜,博得美人欢心,反而还连累自己变成了众鬼饱腹的肉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众鬼一点点争抢分食,死不瞑目…… 「师姐实是太小看它们了,莫说灵鬼,便是寻常浊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听完虞婉绸的一番话之后,陈珩目光闪了闪,缓缓开口: 「不过,我今日来此,却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要请虞师姐相助。」 虞 婉绸闻言一怔。 「就在今日,我曾听一个名叫紫莺的灵鬼说起过,这座人栏里圈禁了不少派中的修道人,听其名姓,有师姐,有王英,还有许稚师兄……」 陈珩目光一沉,道: 「可我方才在这座人栏中转了一圈,数百方石笼里,我都没有寻到许稚师兄…… 敢问虞师姐,师兄究竟还活着吗?」 「姓许?」 虞婉绸思索片刻后,慢慢摇了摇头: 「这位师弟好似也接到了我的传讯,他倒是挂念同门情谊,在前日里独闯人栏,想将我等救出去,只是终归鬼物太多,众寡悬殊。」 虞婉绸歉然低下头,默然道: 「在一个时辰前,那位叫做岳小姐的灵鬼要用夜间点心,许师弟便被几头大鬼扭断四肢带走了,如今只怕——」 「你在说什么?!」 陈珩大惊。 一时竟少见地失了态,眸底戾气横生。 「许师弟……」 虞婉绸心里吓了一跳,声音犹豫道: 「许师弟他……」 「不对。」 陈珩这时猛得反应过来,眼帘一搭,将心底杀意压下,缓缓开口: 「这绝不是师兄,他没有这般胆气的!」 虞婉绸不解。 「许稚师兄或许会心存不忍,但绝然没有一人涉险,来群鬼之中救人的胆子,不是我小觑师兄,他……」 陈珩摇头,继续道: 「而且,虞师姐之前一直是称他为师兄,如何又变成师弟了?看来我们说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许稚?等等……你说的是那个曾拜在古均长老门下的许稚?」 虞婉绸面色古怪,过得片刻,才摇摇头,道: 「我所言的,是奉事房的那位许师弟,他们二位正是同名,如此说来,还真不是一个人。」 陈珩闻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而这时。 早已忍耐不住的虞婉绸抬起头,泪眼婆娑,终是开口言道: 「陈师弟,既然许稚无恙了,能否救我一命?我实在是受不住这等凄惶煎熬了!眼见着每天都有人在我面前被鬼物生食,我实在惊惧的紧!」 她的双臂被生生嚼食,一身符器手段都尽是被搜尽。 而地渊中的浊阴浓郁,本就不适宜修道人在此间长久留驻。 便是在虞婉绸道基未破前,都是需定日服食小白阳丹,护住内腑,来防备阴寒侵占体壳,最后杀灭脑神。 而今她道基破败,血气衰微,只比凡俗生灵要好一些。 纵是这些鬼物不来食用她的血肉。 浊阴接连入体下。 只怕也是没几日好活的了…… 「师姐放心,我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陈珩摆手,开口应了声。 他纵目四望,只见如虞婉绸这般的石笼,密密足有数百,里内都是饲养着生人,逼仄的空间只能让他们蜷缩起身躯,像犬彘一般吃着脏污的吃食。 那里内,甚至偶尔还会掺杂着些同族的血肉,被鬼物强逼着食下,用做取乐…… 这还尚是所谓甲等肉货的圈笼。 至于乙等和丙等,又更是一番无可言喻。 而最劣的丁等肉货的所在。 则全是现世地狱般的血腥景象了。 因地渊中的阴气浓郁磅礴,已是到了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凡俗生灵而言,无疑是一味烈毒猛药般,绝久居不得。 这些鬼物便常使用阴诡的 药物来饲养生人,使女子缩短孕期,一胎往往能产子不少。 这般生下的胎儿虽然天生性灵不全,活不过多久。 但与鬼物而言,血食是否存着灵智,却显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骷髅若岭,骸骨似林。 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饶是陈珩见了此状,心中亦是不免动容,杀意涌起。 「常言道除恶务尽,这府邸中上上下下的鬼物,便没有一个,是不应该死的。」 陈珩叹息一声,道: 「只是我现在出手,难免力有未逮,会逃窜出一些,那时便是不美了。」 「陈师弟的意思是?」 「待得那所谓的岳小姐婚期至时,我听紫莺说,府邸中的大小众鬼都会入宴,说不得还有一些宾客会来献礼。」 陈珩眼中精光一闪: 「到了那天,才方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虞婉绸听得呆住,她见陈珩说的轻描淡写,心下慌乱,忍不住规劝了句: 「师弟莫要太过托大,那群鬼物可不是好对付的,你……」 陈珩微微一笑,只从袖中取出那颗「浮水蜃珠」,托在掌心,也不说话。 而虞婉绸在见得此珠后,瞳孔一缩,似想起了什么,不由怔住,便也闭上了嘴,脸上瞬得露出喜色来。 「师姐,还望再委屈些几日。」 在给虞婉绸服下几颗小白阳丹后。 陈珩一拱手,便也告辞,朝紫莺安置自己的那间僻静房屋走去。 几头看守甲等人栏的鬼物俱是昏昏沉沉,对其视而不见般,只是神情痴迷,似是梦见了什么。 直等到陈珩回了宅院安歇,才方回神惊觉过来,却也只是挠挠头,并未多想,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陈珩早已用「浮玉蜃珠」悄无声息的制住了这些鬼物。 这一次。 那个晏嘉手上的符器,却是立下了一功…… 而时日匆匆而过。 很快,便到了岳小姐成亲的婚期。 而在这期间,紫莺也屡屡来突然寻过几回,见陈珩始终是安分待在屋舍内,也终是放心,再不疑有他。 「今日倒是热闹,不知来了多少宾客?」 紫莺领着陈珩朝宅邸中堂走去,沿路只听得一片锣鼓喧天,甚是喜庆的模样。 「倒是不多,只请了周遭几位的几位老邻居,其实岳小姐并不算受宠……也不知小姐今日大婚,山壶公和飞花婆婆到底会不会派家仆来慰问。」 紫莺叹了口气回道,忧心忡忡。 在这几日里,她对陈珩的好感几是与日俱增,尤其是去了犹疑了,更恨不能黏死于他身,连一些府里的隐秘事由,也会出言相告。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而还未等开口,在转过一座小园后,便忽听得了一阵喝骂和追赶声。 风声突然一急。 陈珩微微侧身一让。 下一息,只见一道黑影远远飞来,重重擦身而过砸在了地,直如一口滚地葫芦般跌出了数丈外,才方止住。 黑影慢慢哀嚎着起身,那正是一个身着玄袍的年轻男子。 「兄台无事吧?」 见他目光恍惚望来,陈珩随口问了句。 「无……无事?」 宋如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他浑浑噩噩抹了把脸,转头看向陈珩,刚要拱手致个歉,神色便顿时狠狠怔住,随即面露狂喜! 「如何是姿仪绝丽?这便是姿仪绝丽!我宋如朴算什么,算个屁啊!府君 ,开眼了!今番总算开眼了啊!」 宋如朴声泪俱下,朝陈珩跑去,大叫道: 「不用成亲!总算不用成亲!终于有人来替我了!哈哈哈哈! 我一生积德行善,今天终于让我遇见你——」 「兄台说笑了。」 陈珩不动声色地将奔来的宋如朴踢开,淡淡道: 「君美甚,在下何能及君也?」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气彻骨,群鬼萃焉 宋如朴被踢开后脸色的喜色仍是不减,刚还欲上前再攀谈一番,但很快,又被小园中冲出来的几头青面獠牙的厉鬼逮住。 也不容他分说,上来便是狠狠一顿老拳伺候。 直将宋如朴打得双手凄惨抱头,连声讨饶后,才不耐烦将他提溜到腋下,浑像是抱住了一捆柴禾。 「懂了!你们不是没吃过好猪肉,你们是这辈子就没有尝过猪肉的味道啊!」 宋如朴看着立在几步之外,一脸平平淡淡,仿是事不关己的陈珩,心中大恸: 「珠玉在前,为何还要死缠我不放?就算现下是做鬼了,又何至于瞎成了这般模样?黑白都不辨的吗?!」 「是小姐自要同你宋如朴成婚,又不是老身……」 从小园中气定神闲,缓缓追出来的长舌鬼瞥了陈珩一眼,在一怔后,又注目向宋如朴,叹息道: 「姑爷,今天便是成婚的日子,府里大大小小的鬼物皆是盼着这一天许久了,都是等着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畅快吃上一番血食呢,你莫要再自误了!」 长舌鬼阴恻恻看着宋如朴,凶相毕露: 「小姐既看上了你,那便是你的福气! 你纵是不想从,想耍些鬼主意,也莫要选在今天里挑事,耽误了府里大伙的吃食!不然绝是饶你不得!」 擒住宋如朴的厉鬼们都应和起来,低头齐刷刷盯向宋如朴,神情中满是不善的厉色。 只待得宋如朴再敢出言辩驳,就仿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下去,吃个肚圆。 「我的本意,也不过只是想来讨上一杯素酒喝喝,何至于遭上此厄?」 宋如朴一时心如死灰: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缩在洞府中死活不出来,让你们这群奴材乞索儿寻上个百年,都摸不着门槛……」 长舌鬼冷笑不语,只一挥手,便喝令众鬼将其抬回房中洗漱打扮,换上新服。 陈珩看着宋如朴像头被捆住四蹄,即要被置在肉案上宰杀的猪,口中悲声不断,挣扎的也卖力。 但还是只过得几息功夫,便渐次远去,被一把扔进了厢房之中。 「这位是?」 陈珩问向身侧的紫莺。 「宋如朴,这次的新姑爷。」 紫莺不由地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将头一低,闷声道: 「这位同白公子一般,都是不食血食的景修,都是巧了。」 陈珩此番化名为白道全,自称是从一本古籍中取名而来,紫莺也便在以往的称呼面前,加了他胡乱编就的这个姓氏。 「这位宋姑爷好似并不乐意成亲,看他方才的模样,还有将我一并拖下水的意思?」 陈珩笑笑: 「敢问紫莺姑娘,这其中是存着什么隐情吗?」 「哪有什么隐情?无非是这小子心高气傲,还有小姐可能在形貌上……稍稍,只差上了一线……」 紫莺摇头,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也不欲再多言,只带着陈珩一路穿过小园、亭阁,步入宅邸正厅之中。 入目所见,便是一片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热闹场面。 而这座鬼宅的正厅虽然颇是宽敞广大,却也容纳不下如此之多的鬼客。 于是在正厅之外那片可以跑马般的白地上,又起了十二顶大华盖,每一顶华盖内都铺设上地衣,上设宴席。 这时候,陈珩似是来得晚了些,不仅是正厅,连白地上那十二桌宴席,都已是满满当当。 大鬼小鬼南奔北跑,满空乱走。 阴风飒飒,黑雾漫漫。 赤发鬼、黑脸鬼、牛头鬼, 吊死鬼、溺死鬼、刀劳鬼、夜啼鬼、蓬头鬼、僵鬼、瘟鬼、产鬼、腹鬼…… 一伙伙拖腰折臂,或无足,或断头的鬼魅在纵情欢乐,吃人饮血,场中的无数嚼食声伴着大笑声,气氛一时森诡至极。 陈珩见状笑了一声,朝紫莺一拱手,也不再多说。 目光巡扫一圈后,就随意寻了一桌稍稀疏些的宴席,补了上去。 「白公子?」 紫莺见状微微皱眉,她本想将其引去正厅中,但见陈珩已然驾轻就熟般自己选了个座次。 迟疑片刻后,还是作罢。 「坐在白地处?倒也好……周遭虽尽是些孤魂野鬼,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但离小姐也远,也不失为是桩好事。」 紫莺心头暗忖道: 「以小姐那混不吝的性子,见了白公子,说不得又要同我来争抢,只可恨我身世低微,却是争不过她…… 能拖上一日,便是一日,最好等我玩腻了,再将白公子送给小姐罢!」 一念至此。 她心中不由得便涌起一股愤火来。 不止一次…… 她所看中的小情郎都是被岳小姐强自索去,还没等她玩个尽兴,就生生夺走。 这般被糟蹋过的货色,便是事后再全须全尾的奉还回来,紫莺也嫌弃腌臜,索性一口就将其嚼食了,当成佐酒的干点心。 这样反复几次下来,便连她心底,也是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非是顾忌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积年的凶威,丝毫不敢相抗。 紫莺只恨不能将岳小姐用百般酷刑折磨个遍,再一口***活吞吃了她。 「看白公子体格不甚强健的模样,应也是个不经玩的,反正今儿这口头汤我紫莺是喝定了,天王老子都别想抢!」 她最后深深看了陈珩一眼,转身就走,心道:.z.br> 「老娘是个怜香惜玉,知冷知热的,那岳小姐可不是…… 若想求见山壶公和飞花婆婆,还得看白公子你身板够不够硬,别被那贱妇在床榻上翻个身给压死了!」 而另一处。 陈珩已泰然自若地挤开了几个想同他争抢空位的鬼物,伸手挪了把椅子过来,就坐上去,也不管那几个鬼物的咒骂,面上仍是微微带着笑意。 左右同桌的两个鬼物都侧目过来看他,眼神里略带着点好奇。 一个是皮包骨头的膏肓鬼,满身发绿,周身散着各种古怪的药材气息,杂糅成了一股叫人闻之欲呕,头晕目眩的香腻味道。 而另一个,则是体量足有三丈高的长鬼,如若一个小巨人。 他也不用座椅,只是箕坐在地,却还是比宴席上的所有鬼物都要更高,尖细的头颅几乎撑到华盖处了。 「小弟白道全,见过两位兄长。」 他拱了拱手,道。 桌上的众鬼都在大快朵颐,为了争食,甚至还有扭打成一团的,场面一时甚是嘈乱。 也唯有这膏肓鬼和长鬼从百忙中抽空抬头,打量向刚入座的陈珩。 「贤弟这面貌是从哪学来的?好本领,好本领!」 膏肓鬼咽下口中的肉干,赞了一句: 「老哥哥我长得乱糟糟的,贤弟却是弄得一副周正的好模样,怎么搞的?莫非是什么鬼道秘术不成?」 他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开口道: 「我若是有贤弟这副好皮囊,早就去当飞花婆婆的面首了,去同那山壶公做个同道中人!日日血食都管够,吃的皆是些皮滑肉嫩的鲜甜小人,好不快活! 哪像现在这般,为了吃 口血食,都是要卖屁股! 去了大半条命,得手的只是几根人骨头,还只是老妪老叟的大腿骨!好不可怜!」 周围众鬼闻言皆是哄笑一声,闹成一团。 「这位贤弟倒是面生,某实是第一次见。」 右手边的长鬼慢悠悠嚼着一副心肝,待得细细吃干抹净了,才将头顶华盖处曳下的丝带拽低,认真抹了抹嘴。 他看向陈珩,拱手道: 「我看方才是府里紫莺姑娘送贤弟来的,不知贤弟可与她相熟么?」 长鬼这话一出,不仅是膏肓鬼停了进食,连几个始终都是在埋头大吃大嚼的鬼物,都讶异将头抬起,看向此处。 「萍水相逢罢了,小弟一介孤魂野鬼,又哪能攀得上这般高门大户?诸位还是莫要拿在下做取笑了。」 陈珩叹了口气,摇头道。 「他娘的!小白脸就是贯会装模作样,满嘴言语就没一句是真切的!」 膏肓鬼心头暗骂,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应付,又继续伸手去抢食,碰得杯盘碗盏叮当乱响, 这时。 他似是感觉空中水气仿是突然多了些。 在吸入鼻腔后,浑然是湿漉漉的一片。 膏肓鬼打了个饱嗝,又用力嗅了几口,摇摇脑袋,很快便抛之脑后,不再多想。 而不单单是他。 正厅和十二顶华盖下,数十头鬼物都是隐约察觉到了这丝变化。 不过那突然增多的水气也仅是在寻常范畴中,并未存着什么异样,绵绵微微,稍不注意,就会略过。 便也不疑有他,继续寻欢作乐起来。 席间觥筹交错,厉笑森森。 姹紫嫣红是心肝,五颜六色是肚肠…… 只听得啯啅之声接连不绝,众鬼如若虎啖羔羊般,浑像是饿了三日三夜,转瞬间便将席上的血肉都吃干抹净,连骨头都并不放过,还要细细嚼碎,连同碎茬子都一并咽下。 见陈珩始终不动筷。 身边的长鬼认认真真舔着盘中剩下的血汁。 一边随手打翻了几个想同他争抢舔盘的鬼物,一边疑惑问道: 「贤弟为何不食,这可是真真切切的人身上的血肉,不是什么鸡鸭牛羊来做糊弄的,味道最是香嫩可口不过了,过了这村,便是再无这个店了。」 「是极,是极!」 膏肓鬼也含糊不清接口道: 「今番的岳小姐可是大方的很哩,只要肯来赴宴的,都能有血食吃,好奢遮的人物!也不知新姑爷是何等的好福气,莫不是个十世善人,才修来了这等缘法?」 「我是个景修,却是不用血食的。」 在长鬼的注目下,陈珩摇了摇头。 景修? 长鬼和膏肓鬼一时呆住,目光诡异,良久才讪讪偏过脑袋,咳了一声,面色极是古怪。 「景修味道也颇不错,上佳的干点心……不对!」 膏肓鬼刚下意识嘀咕了一句,便意识到说漏嘴了,忙尴尬偏过脸去,不敢再看陈珩。 「贤弟还年轻,是不晓得血食的美妙滋味呢。才会说出这等话来。」 长鬼也是急忙咽下一口唾沫,从陈珩身上收回目光,摸了摸脑袋,故作镇定道: 「如今上的菜肴还尚是「文吃」的把式,并不过瘾,莫说贤弟你看不上,便是愚兄,也是吃得味如嚼蜡,并不开怀。」 在长鬼说这话时,几个因为跟他争抢舔盘子不成,而被打翻在地的鬼物都纷纷嗤笑起来,往地上吐唾沫。 长鬼依然神色自若,继续道: 「接下来上的「武吃」,那方还是今遭真正的重头戏! 不是愚兄胡乱吹嘘,任凭你再是如何的景修,只是吃上一口,都要变上兆修!」 周围满是各种森怖鬼影在来回走动,喧闹嘈杂,闹腾腾一片。 桌案上断肢残骸的血臭和鬼物们身上的脓腥气味搅浑在一处,让人忍不住就要呕吐出来。 见那个岳小姐还迟迟不至,陈珩也只得压下心头杀意。 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便和身边长鬼搭起话来。 而这头鬼物在说起「文吃」和「武吃」之别时滔滔不绝,显是别有一番心得体悟,让附近几桌的鬼物都不由得聚集过来,滴答答流着口水,听得全神贯注。 文吃不过是将血肉烹熟,做成菜肴。 武吃却是生吞活剥,讲究一个全须全尾,惨叫和哭嚎声,皆是用来取乐佐酒的上佳调料…… 在长鬼绘声绘色的叙述之中,附近的鬼物们尽是食指大动,肚腑中的叫声轰轰隆隆,此起彼伏。 还有不少鬼物,阴恻恻将眼瞟向陈珩这个所谓的景修,目光中藏着厉色和饥色。 便是连长鬼。 也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鬼物之中居然还有相食的?而且看这态势,吃血食的兆修居然也会将景修视作食粮?世事玄奇,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陈珩目光微微闪动,心下暗自道。 这时。 长鬼才正讲到他第一次「武吃」时的经历,却还未等他津津有味叙述完。 只听得一声震天般的锣鼓发响,接着便是鼓乐齐鸣,彩带飘空。 在赞者的高声唱礼声中,穿着新服,面无表情的宋如朴率先在几个女侍的拥簇下,跌跌撞撞地从里屋转了出来。 他四望一眼,眼眶霎时便红了,久久站在原地并不动作,还是被几个女侍暗自推了一把。 才不情不愿伸出手,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折过身去,将岳小姐牵来了正厅。 地面微微一震,细小的土砾短暂滞空了几瞬,才扑腾着落地。 群鬼的声音霎时一寂。 便是连喧天的鼓乐齐鸣声,都被猛得压的一寂。 那撼地般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愈来愈大,最后竟有如雷击般,将房梁上的积年灰埃都簌簌震得抖落。 「这便是岳小姐?倒还真是名副其实……」 陈珩将目看去,瞳孔微微一缩。 推书《我是阴间地下主》 地下主者,上古幽都冥主也。 唐平穿越仙侠异界,凭借古物《东汉告地策》,成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地下主。 妖邪滋盛,鬼怪横行。 此乃混乱无道的神话志怪世界。 不死羽人,山海异兽;志怪方士,巫觋异人。 身为上古地下主,大千第一个神职。 唐平带着提升熟练度的告地策,安忍不动,筑墙积粮,开神道,炼神通,书冥契,化神职。 花开日落,岁月幽然流逝,千古烟波浩荡。 吾为地下主,长生驻世间。 …… 老精品作者了,文笔和质量都绝对有保障,更新也稳!是新书榜上很靠前的幼苗,写的真的很精彩!推荐大家去看看(?˙?˙)? 《仙业》推书《我是阴间地下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倒!倒!倒! 不多时。 只见一道庞然的身影便巍巍然杵在了正厅,颅顶几乎要挨着房梁,身上的嫁衣鲜红如血。 偌大的布料,浑像是将几张宽厚的帷帟缝补连接,裁成了衣物…… 她的身量足有三丈,和同桌的那头长鬼亦是大差不离,但肥硕的身量,却远非是纤弱如竹竿般的长鬼所能比拟的。 遥遥望去,那几是一座会活动的小尸山了。 扑鼻的腐臭味道汹烈散开,每一步迈开,身上的肥腻肉块都好似涌浪堆叠,层层翻滚起来。 两眼被挤得只剩下细细一条缝,唯有细细看去,才能在那堆扭曲蠕动的肉浪中,勉强辨出瞳孔的所在。 宋如朴立在岳小姐的身侧,就如若是一只落水的掉毛鸡崽,仿是一个疏忽,便会轻易被一脚生生踩杀。 她甫一现出形体来,便令群鬼的喧声都是短暂一寂。 连充当礼官的大头鬼浑身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当他战战兢兢捧起文书,欲继续接下来的仪程时。 却还未说上两句,便被岳小姐不耐烦挥手打断。 “别扯那些无用的屁话,只是叫你学個样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赶紧将礼单给老娘速速念上一遍!” 岳小姐声若洪钟: “今日为了请你们这群孤魂野鬼饱肚,虽先是上的‘文吃’,府里却也是大大的出了一番血! 若待会的贽礼寒酸小气,你们便一个都不要走了,尽数留在这里给我当下酒的干点心罢!” 群鬼闻言瞬时面色大变!乱做成一团! “岳小姐……你来请我们时可不是这般的说辞!” 正厅里,一头魁梧的赤眉厉鬼在犹豫几番后,还是愤愤将手中漆盘砸碎在地,抹了把嘴,冷声道: “岳小姐,我敬你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才在平素间对你这婆娘多加忍让,你今日这番行事,做的过分了!” “怎个过分法?” 岳小姐不以为意。 “你来请大伙时,说得可是敞开大门来,随意出入,尽情吃喝!并未提得什么狗屁贽礼!因此大伙才都愿意来捧你的场!” 赤眉厉鬼神色不善: “你而今这是要强买强卖了?” “嘻嘻!天宫仙女的事你也配管?就是要强买强卖,你又欲如何?!” 岳小姐嘿然笑了一声,圆润的肚腑一吸一鼓,便吐出一股浑腥的黑烟,暴涨喷出,直如一道锐利的飞矢! 噗! 黑光一闪,嗖得便横跨过近十丈的距离,钉射向赤眉厉鬼的头颅,顷刻之间,就已是再避无可避。 赤眉厉鬼心头大骇,连忙将周身气息一逼,十指结印,施展出一门鬼法,汇成了一面面阴气森森的骷髅小盾,拦在面门前。 嘭!!! 接二连三的爆响声不绝。 岳小姐口中射来的黑烟虽是锋锐,一连撞穿了三面骷髅小盾,却终是后继无力,在第四面小盾面前挫败下来。 一个晃动,便也如轻烟般徐徐溃去,再也解体无形。 赤眉厉鬼这时才放下心来。 他面色万分古怪,怔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他娘的你这个死鬼婆娘!爷爷我几乎是被你唬住了!你是想学你老子山壶公那般发家吗?先把客人诓骗进来,再关上门来细细料理? 可惜,就你这点儿微末道行,却还远远比不得你老子,莫要出来打嘴现世了!” 他不屑道了一声: “爷爷是被山壶公吓破了胆儿,所以才连带着将你也捧高了三分,就这点本事,你也配吃什么血食?!” 见赤眉厉鬼如此悍勇。 群鬼士气皆是一振,纷纷呼喊鼓噪起来。 连同桌的膏肓鬼和长鬼也是手舞足蹈了,喜不自胜。 这群鬼物本就是派穷困潦倒之相,这次之所以咸集于此,全然是因为岳小姐先前隐隐许诺过的吃白食言语。 而现下这般翻脸不认账,无疑就是要他们的性命了。 见得群鬼都是纷纷来为自己鼓噪助威,赤眉厉鬼心头愈发得意,忍不住要摩拳擦掌起来。 而这副阴风凄凄,鬼哭嘶嚎的景状,也让紫莺一时怔住,面色万分难看。 “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双拳毕竟也难敌四手……” 她一边在心内痛骂岳小姐的贪婪无度,临时起意。 一边只能装作一副柔顺的模样,委婉规劝道: “还是山壶公他老人家已经派家将来了?可我怎没接到个讯息?” “我自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哪得什么家将来祝贺?” 岳小姐阴阴笑了一声,双颊上垂曳下来的丰满横肉像豆腐也似,一颤一颤地: “对付这群墙头草似的腌臜货色,哪用得着双拳?一只手将那个挑头的锤得服服帖帖,剩下的,自然也就乖乖听命了!” 见紫莺还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只不耐烦摆了摆手,冷声喝道: “我近年来食量又增,想来功行又是要有所精益了,人栏中所剩的血食,都是要留着配种下崽的,不能够轻易糟蹋! 不想办法来开源节流,府里这大大小小的近百张嘴,拿什么去养活?你割肉给他们吃么?少说些废话了!” 她声音冷如寒冰,转过眼去,肚腑再一吸一鼓,又接连喷出数道黑烟,嗖嗖破空,直朝正得意洋洋的赤眉厉鬼兜头刺去。 而这时赤眉厉鬼早是已有了防备,自也不惧。 只将一只眼珠子抠出,血淋淋地捏在掌心,默诵了几句口诀,便抬掌一放,扔出了一头赤红火鸟来。 那火鸟动作疾若闪电,几个闪烁,便悉数将射来的黑烟稳稳挡住,只用喙轻轻一啄,黑烟就登时要溃散开来,再无杀伐的功用。 岳小姐见状面色微微一沉,大喝一声,张嘴猛得一喷。 霎时间,平地如是刮起了一阵飓风,将众鬼都吹得东摇西摆,杯盘飞天。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从她嘴里生出,欲要将那头鬼眼所化的赤红火鸟吞进肚腹之中。 却孰料那火鸟竟是动作飞快,只一个振翅,就远远飞上高空,避过了这一劫。 赤眉厉鬼见状嘿了一声,拍拍尘土,从地上爬起身,道: “岳小姐,没招了吧,我可是还有一只眼珠子呢!” 他得意洋洋笑道: “仅我一头鬼,你都不能立马拿下,就区区这点本事,也敢来学山壶公来强买强卖?!” 嘭! 而这时。 忽得! 岳小姐双手向上一抬! 赤眉厉鬼眼角余光才刚瞥得这一幕,便有一道乌紫的光亮划来。 整个身子先是剧痛,随即整个身子便再无了知觉,眼前陷入漆黑一片。 群鬼顿时大惊失色。 顺着那道乌紫光亮看去,只见是一根九尺长的宝索在轻易抽碎了赤眉厉鬼形体后,又缓缓飞空,落入到岳小姐手中来。 “这是莫非是一根百炼过的阴斗索不成?好生凶横!” 同桌的膏肓者将脑袋慌乱一缩,连忙止了污言秽语,小声嘟囔道。 而在赤眉厉鬼身死后,群鬼正值惊惶之际。 又有一头同样是赤眉的大鬼突然掀桌,嚎啕流涕,冲上前就要与岳小姐搏命。 却战不过三合,也被那根阴斗索抽碎,凄惨身死。 “那是赤眉三鬼中的老二,好了,还差上一个老大,一家三口就是齐齐整整了……” 膏肓鬼见得这一幕,小声补了一句。 在他话音刚落,便又冲出了那个赤眉三鬼中的老大。 只是这一回,却没再上前搏命了。 而是望风而逃,沿路还撞翻了几个来不及闪避的鬼物,甚是狼狈不堪。 岳小姐也不拔足追赶他,只嬉笑一声,将阴斗索一抖,眨眼的功夫便破空沙上。 轻轻一触,便将赤眉三鬼中仅剩下的那个老大打得四分五裂,连惨叫都未发出一声,就当即身死。 至此。 不过几息功夫,在周遭地界也算是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便已尽数归了天。 群鬼心头一阵惊慌,在岳小姐目光扫来时,皆是瑟缩后退,乱做一团,还有不少跌倒在地,被狠狠踩了几脚的。 “服不服?你们这群乞索儿,服气了便乖乖献上身家来!” 岳小姐捏着阴斗索,冷笑连连: “你们可是吃了老娘不少存货,若是拿不来钱财来,便乖乖在此卖命做工吧,什么时候赎清了,什么再出门!” “当然,若是不想卖苦力气……” 她伸出长舌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丝媚笑来: “诸位郎君若是有生得好模样的,也可以跟老娘来探讨房中术,只要让我尽兴满意了,这偌大的家业说不得都要来跟你姓呢!” 群鬼顿时起了一片哀嚎之声,久久不绝,只是顾忌于那根阴斗索,才没有当场作出更过激的举动来。 可饶是如此,在这番强索身家的途中,岳小姐仍还是发威打杀了几头阳奉阴违的鬼物,当着群鬼的面,硬生生将他们一点点嚼食了,才震住了一众不服。 在几个管事拿着纸笔,欢天喜地的唱礼声中。 陪衬的却是众鬼阴沉至极的面色,眼穿心死。 陈珩冷眼瞧着这幕,摩挲着藏在袖底的“浮玉蜃珠”,暗忖道: “婚宴都已是到这时刻了,却还并无什么山壶公来祝贺,看来这位岳小姐不受宠,倒是一件实事…… 这样一来,去了山壶公这桩变数,我倒是可以从容出手了。” 方才观岳小姐和那什么赤眉三鬼的斗法,左右也不过是正统仙道之中的筑基层级,还并未高到紫府境界中去。 唯一可虑的,便是她手上那根阴斗索,着实不凡,几可以说是擦着就伤,挨着便死。 不过他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修为,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容国童高路在尚是玄境三层时,便已是肉身的坚硬更胜过金铁,连当时即要寿尽的容氏筑基老祖都要迟疑,下不定决心除去他。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可在寻常筑基中称雄无敌! 玄境九层的太素玉身,更是紫府一境中,都难以寻到一个敌手! 至于元境三层的太素玉身,在洞玄境界中也同样如此…… 他如今的太素玉身虽还尚只是玄境五层。 但因参习的是“太始元真”的缘故,一身胎息,都可比拟寻常筑基二重修士的真炁了, 太素玉身和练炁道行…… 这二者相合,便是对上岳小姐这等鬼物,也是稳存着胜算。 而有“浮玉蜃珠”这件符器的相助,纵然是杀尽这满府的阴鬼妖灵,也有七八成可能。 七八成。 已足够他行险一次了……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心头一哂。 早在入座最初,他便已暗自催动了这颗得自晏嘉之手的“浮玉蜃珠”,造就出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来,化进了大气之中。 如膏肓鬼等少数几头鬼物,虽隐隐察觉到了异样,却也并未多留心。 而等到岳小姐突然发难,直接施展辣手打杀了赤眉三鬼后,群鬼在心神震怖下,更是懒得注意这点小小湿气了。 到了此时,蜃气已是悄然盘踞了群鬼体内。 只待得陈珩一个念头,便能够将其拖入无边幻境中去,意识彻底沉沦。 在他心中盘算之际,几个负责唱礼的管事已是手舞足蹈地,来了陈珩的邻桌处,开始向这边鬼物凶蛮地索要买命钱。 膏肓鬼和长鬼等皆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两头鬼物目光闪烁不定,在几个犹疑后,忽得嘶吼一声,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陈珩。 “贤弟是景修吧?” 膏肓鬼厉笑一声,将脑袋凑过来。 “不吃血食的景修?” 长鬼闷声接口。 “正是。”陈珩笑道。 “景修和我等兆修不同,没什么浑腥浊气,正是上佳的干点心!虽比不得人肉血食,却也正是合用于佐酒的!” 膏肓鬼舔了舔嘴角: “老哥哥我都穷到卖屁股了,身上自也是没什么钱财的,不如贤弟舍两条腿给我吧,我好拿去献给岳小姐。” “我要贤弟两条手,还要些腰腹间的嫩肉。” 长鬼急忙抢着开口,又补了一句: “贤弟可莫要怪罪我,要怪就怪岳小姐好了,愚兄也不想宰你,都是无可奈何的!” 二鬼间的对话并不掩饰。 兀得,无数鬼物都阴恻恻望了过来,恶意不言而喻! “何止于此,小弟颇有些家财。” 在无数双森白瞳孔的凝视下,陈珩将手一拍,淡淡道: “便请容我替二位奉上贽礼吧。” 非但是膏肓鬼和长鬼大惊,众鬼失色。 连岳小姐也不由得侧目过来,一见他眉宇,便神色一呆,眼底霎时火热起来。 “贤弟说的是实话?” 膏肓鬼又蹦又跳,喜形于色。 “自然不虚……” 陈珩轻声开口: “债主和欠债的都死了,这笔烂账,不就自然两清?” 还未等膏肓鬼和长鬼琢磨过来。 他便施施然挥袖起身,衣冠胜雪,如一只白鹤于荷泽中欲飞振翅,缓缓漾开满池的细碎水纹,带着一股说不尽的清雅和从容。 在众鬼的环伺中,他若笑敛眸,缓举双手,轻轻击了三下掌。 “倒!倒!倒!” 陈珩道。 “什么意思——” 膏肓鬼不解其意。 下一刻,便兀得两眼一翻,直愣愣从桌上栽了下去。 嘭! 嘭!! 众鬼皆齐刷刷昏厥过去,再没发出别的动响来,像秋收后的苗禾,一捆捆并排着倒地! “你……” 岳小姐大惊失色:“你是正统仙道的修士?!” 她声色俱厉,一把握住阴斗索。 却同时,立足处似是有些不稳,眼前也微微一花。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食鬼 这时,她脑中似浮现出了一道道虚幻身影来。 有断首的,有无足的,有的拖着满地花花绿绿的内腑,有的双目只是两口深凹下去的血窟窿…… 种种诡异怖状,惨不忍睹的死尸兀得哭声震天也似逼迫过来。 在这其中,岳小姐甚至看见了昨日晚间被她生生虐杀,一点点用牙嚼碎了的那个男子。 「怎么?血食都变成鬼了?想同我来讨个公道?」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人皆是死在了自己之手,在短暂的错愕后,仰天狂笑了起来: 「做鬼?就算是做鬼,你们也还是***胚子!拿什么来同我斗?!」 她手中祭起阴斗索,悍然化作一道乌紫光亮朝当先的人影杀去,轰的一声,便将其打成了粉碎。 还不等岳小姐暗自得意,逼迫来的森森人影仿是被这一击惊惧到了一般,都顷刻化作屡屡黑烟消去。 而在消去不久,眼前又换成了是另一副景状。 天花普散,金光显明,红焰辉煌,艳艳霞彩。 她仿佛突然又置身在了一座灵霄仙宫之中,周遭明光幌幌,瑞霞万道,来来往往的,尽是仪态曼丽的美丽男女,体表有无数彩蝶在旋回飞转,如梦似幻,异香远远弥散,让口鼻都是隐隐生香。 「这是……我成了?!」 在浑浑噩噩间,见得此状,岳小姐心中猛得泛起了一股大欣喜之感: 「我成阴神了?我要成道了?!」 她一把拍开凑上前行礼的天女,嘻嘻笑了一声,就信手逮住一个身着宝黄仙衣的美丽男子,三下五除二便扒光了他的蔽体衣物,咽了口唾沫,正待行床笫之事。 突然,心神内猛得有一股异样感触突兀生起。 岳小姐吓了一跳,呼啦站起,惊愕转目向后。 倏忽间! 一颗红白元珠正裹挟着重重雷火,以雷霆万钧之势,化作一抹流光,就径自朝着自己面门射来! 「噗嗤」一声,光影破碎。 什么美丽男女,什么灵霄天宫,都再也消失不见。 在她面前的,唯有一颗凶威无匹的雷火霹雳元珠! 岳小姐心中悔恨,目眦欲裂。 却在元珠近身到了这等距离才察觉到,显是已然避之不及。 大骇之下就地闪身一滚,却还是被雷火霹雳元珠打穿了肩头,生生击溃了一部分鬼体,痛呼一声后,仰天倒去。 陈珩见此也并不罢休,将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又一个盘旋,继续朝倒地的岳小姐落去。 只是这一回,却被这女鬼发出的一道赤光挡住。 仔细看去,那赤光乃是一颗泣血的骷髅头骨。 霎时间,雷火霹雳元珠和骷髅头骨来回撞击了数十次,擦出了一溜溜星火,大音震荡,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陷入了缠斗之中。 「紫莺!」 甫一从地上挣扎爬起。 岳小姐才见得眼前惨状,便瞳孔一缩,忍不住以手种种擂地,潸然落下泪来: 「他娘的,你怎么就被我杀了啊?你要是死了,我以后还怎么抢你的男人玩!这天杀的贼老天,待我何其薄也!往后这日子浑然无趣了!」 在岳小姐几步远外。 便是吸入蜃气后,浑浑噩噩中被阴斗索抽中,当即就身死魂消的紫莺。 她的道行本就比不得岳小姐,在吸入蜃气后,更是意识迷迷蒙蒙,根本出离不得,挣脱不开。 而这时候,岳小姐也被蜃气一时拖进幻境中,将她当成了讨命的生人。 阴斗索一发,自然便是身首两分。 岳小姐一时悲从中来,刚还想再嚎啕几句。 又有青律剑如电飞来,剑锋虽还未至,却已将肌骨刮得生疼,刺得双眼都是眯起,不能正视。 「一时不察,中了你的幻术,还真以为你小子就能够稳赢了?!」 岳小姐擦了擦眼角泪花,心内嗤笑一声。 身躯鬼光一摇,轻松闪过斩来的青律剑,挪移到数丈之外。 她再将肩膀一抖,便从背后飞出一片浊阴光幕,任由青律剑如何左冲右突,都不得进,只打出当当当的连响来。 有浊阴光幕护体。 岳小姐这才神情一松,目视向前,嘻嘻阴笑起来: 「牢牢实实吃了你一珠子,都未能够打杀我!虽不知你是怎么弄出我等鬼物气机的,但看来你的神通也不过如此!」 「等着罢!我要替紫莺报仇,一屁股活活坐杀你!」 她缓缓摸着肩上前后透亮的创口,哈哈狰狞狂笑了起来, 陈珩只置若罔闻,长袖一振,分心操持着两件符器,风火绞缠般继续同她斗了起来。 雷火霹雳元珠每一记打出去,都将屋梁震得颤裂发响。 青律剑散着阵阵寒芒,左右来回交斩,剑影叠叠,清越鸣声接连不断…… 在这般斗了一盏茶后。 岳小姐已是心头隐隐发慌,背后逐渐有冷汗沁出,再也不复先前那般骄狂之态。 她多少也算是出身名门,有几分见识的,非仅是幽冥鬼道,连正统仙道的道书,家门内亦是有不少收藏。 面前这人的胎息简直是浩瀚如海,磅礴无边,仿佛怎么使用都使用不尽! 即将是操持着两件中品符器,还依旧气定神闲,没有露出半分颓色。 反观她自己,却已然是逐渐气力不支,几乎被杀得冷汗淋漓了…… 「只能行险一搏了,先废他一条臂膀!」 岳小姐心头发狠,忽得仰天撮嘴一呼,喷出来一股呼啸狂风,卷向正斩向浊阴光幕的青律剑。 这风来得声势浩大非常,如是数百匹奔马践踏而至,顷刻便将屋顶打烂摧毁,无数砖瓦齐声粉碎,尖音刺耳。 连青律剑都一时被囚困在这阵狂风之中,左右飘摇不定,失了自由。 瞅准这个空隙,岳小姐更不迟疑,冷笑一声,便将阴斗索化作道乌紫光亮,朝向青律剑打去。 这桩鬼器乃是岳小姐在成长离家后,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特意下赐,令她护命存身的,可以说是这女鬼身上威能最盛的杀伐手段。 附近地界也曾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遇上了阴斗索,连一合都招架不下,便是身死。 而阴斗索不仅是杀伐厉害,也有一股极是可怖的污秽之能。 寻常正统仙道中的中品符器,几乎是只要略被它一沾染,就要灵光涣散,彻底废去。 以往几次,她也是遇到过想要来杀鬼卫道的仙道修士,被逼迫到下风时,就是靠着这一手,污了那些仙道修士的符器,才逆转翻盘过来。 阴斗索如长蛇飞窜而出,伴随惨光凄凄! 眼见着就要牢牢缠住青律剑,却倏而只听得剑吟大作,光影一颤,阴斗索便抽到了空处。 「怎会?!」 岳小姐心头吃了一惊。 打斗之中,她分明看得陈珩的剑道造诣还尚未入得门槛,连「十步一杀」这个最起始的境界都尚未证就,不过是仰仗符器之利罢了。 可这一番腾挪变化,纵然不是「十步一杀」,却也不远了。 陈珩在将青律剑收回后,见岳小姐身上气机一低,显是打出阴斗索这方 鬼器,对她而言亦是损耗不小。 在接着缠斗了数十合后,便也清啸一声,身躯一震,挥袖发出了先天大日神光。 只是晃眼之间,便见一道阳煌金光飞出,震荡虚空,遍照此间,耀得昏厥的众鬼身上都如是渲上了一层霞衣! 见这一道金光来得凶猛,岳小姐也晓得厉害,慌乱强提起为数不多的气力,再次祭起阴斗索,迎了上去。 先天大日神光对上阴斗索。 这二者只是甫一相撞,后者便登时败退下去,如烈日熔雪般,纷飞出无数黑烟。 眼见着平素间无往而不利的阴斗索居然敌不过,岳小姐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却也再来不及施展出别的手段。 她用来护身的那道浊阴光幕如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先天大日神光一刷,便登时化去了她的半边身躯。 尔后一个盘卷挤压,更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直接身死,再无气息。 而失了主人的操持,与雷火霹雳元珠争斗的那颗骷髅头骨也再无抵抗之力,光华一黯,就直愣愣坠地,砸出了一个小坑来。 陈珩在将符器都收回后,伸手一招。 便如鲸吞海吸般,从岳小姐死后所化的那堆碎肉里,摄出了一道儿臂大小的灵息来。 他只略微注目片刻,便不再迟疑,将手一翻,就将那道灵息反手拍进了自己胸膛。 轰隆! 脑中似隐隐响起了一道洪音。 心肺处寒冷非常,缓缓散入周身血流之中,冻彻肌骨。 和吸纳修道人死后的灵息时,全然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触…… 若说修道人死后的灵息是一股裂地涌泉,桀骜不驯,躁动难安。那这些鬼物死后的灵息,便是一池寒水,自顶门轰隆浇濯而下,令每一寸毛孔都是在发颤,手足冰凉。 陈珩微微平复了气机,随意盘坐在地,调息数十息后才镇压下灵息中的那股阴寒意味。 这时,他身上衣物忽得微微一鼓,袖袍无风自动起来。 在那股阴寒被剥离开来之后,灵息所余留下的,便只剩了精粹的灵气。 所有窍穴都是贪婪吐纳,将之炼化成本真胎息,回复到体内。 片刻之后,感受到自身的胎息体量又是一增后,陈珩才睁开双目来,轻笑一声,拂袖起身。 他的「太始元真」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属相,是谓之「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不仅无虞寻常练炁士的采气烦忧,还可吸纳修道人死后残存体内的灵息,将之收作己用,炼进体内。 而既然可从修道人的尸身汲灵。 那么—— 这些幽冥鬼物又待如何? 这个猜想。 早在紫莺将陈珩带来这座鬼宅的最初,从她捏杀了一头鼓噪生乱的鬼物时刻,便已得了证实…… 「如此多的鬼物,倒是正能够解我的灵气之需,常言道,得失无常,祸福常依……看来这地渊,倒是成了我的一块福地了。」 陈珩注目这林林总总,被蜃气所迷,足有数百之众的大小鬼物,轻轻一扯唇角,带出一抹笑来。 若是在地渊之外,他为了从尸身上汲灵,而如此行屠戮之事,只怕会被群起攻之,落得个千夫所指的下场。 而在地渊中。 他汲灵的对象又偏生是食人血肉的鬼物。 这事纵使是被传了出来,也只会被赞上一声除魔卫道,绝不至有多的苛责。 且地渊中,为数最众的,便是各等的大小鬼物,如若粘附在生肉般的密密蚊蝇般,到处都是,根本不必刻意去寻。 甚 至只要随意走上几步,便能够遇上。 在陈珩眼中,这便是一头头或大或小,会动会跑的符钱! 事实上。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吸纳地渊中的阴浊之炁,用来练炁修行。 不过人身与鬼物毕竟还是存着不同,地渊里内的种种刑煞幽阴之理,已是牢牢粘附在了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机之中,密不可分。 对于鬼物而言,或许亦是大补之物。 但对于修道人而言,若是冒险将其吸纳进去,便无异于吞进了一味猛毒。.z.br> 在一真法界内试演了几番,得出的结果却皆是穿肠裂肚而死后,陈珩便也只能无奈弃了这一打算。 而至于为何不可吸纳地渊中的灵机,否则便有性命之害。 却可从生存于地渊的鬼物们身上,来摄取灵息,壮大胎息。 这个,便无异于世俗凡人不可饮食海水,否则便会呕吐流泄而死。 却可享用生存于海水中的种种鱼虾龟鳖,食之非但无害,反而还能够填满肚腑,活络筋血。 二者之间。 实则是同一个道理…… 「唔……」 这时。 一头长有四臂的大鬼突得闷哼一声,眼皮子颤了颤,似要随时醒来。 陈珩也不动容,只将「浮玉蜃珠」掷向半空,化作一条十丈长、三丈宽的滔滔水浪漫开,朝下轰隆一压。 水浪滚过之处,蜃气肆意挥洒,一头头隐有要苏醒迹象的鬼物又重新意识昏沉,被继续拖入到了无边幻境中, 他缓步走到最先出声的那头四臂鬼面前,注目片刻,便伸手扭断了它的脖颈。 五指一并,摄住了一道灵息。 「呼……」 灵息一进入体内,先是冰寒刺骨,继而,便是如饮甘露。 陈珩微微眯起眼,呼出了一口长气。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乙剑派 一个时辰后。 在捏碎一头浑身长满绿油油眼珠子的厉鬼,吸摄完它身上的灵息后,陈珩才再次睁开双目来,敛了双目的湛湛精芒,面上神色若有所思。 他此时顶门处已隐隐生出了雾烟缭绕来,时分时合,时聚时散,变化无形。 一身的气息沉凝莫测,好似个渊渟岳峙一般,一望便给人以巍巍然之感,高不可攀,仅是立身在原地并不动作,都牵扯得四周空气上下震荡,浮动非常。 若有道行精深的人在一旁以玄功观望。 便可见陈珩此刻所在之处如是空无一物般,仅是一片空阒,可用肉眼看去,却又真实不虚。 这正是谓之:「虚微髣髴,视之乃沕」,已然是明悟了抱一存真的道理。 练炁九层…… 此层级已是九返练炁境界的至极,再无可进之处,只待心念一动,便能够养真化炁,晋升到下一层仙道大境界中去。 早在得了艾简赐下的那斛大造元珠后,他一番服食调气。便已将练炁境界推至了练炁八层。 而在等待所谓婚期的这几日中,陈珩也并未只是在房中枯坐,已将一众晏家人乾坤袋中的符钱悉数用尽。 纵然「太始元真」再是如何的北冥之洋,渊深不可揣度,却也终究是存着定数的。 有了这数百鬼众和符钱来做倾注。 虽然过程不易,却也到底还是达成了练炁九层的成就。 神清气静,耳目灵慧…… 这时候。 陈珩只感觉周身上下好似存着使不尽的气力一般,身躯轻灵非常,一股勃勃阳清生气活跃流转于脏腑间,润泽血流。 他此刻只要心念一动,就随时能够扎落玄根,在体内运炼出「炁海」来,成为一位真正道籍注身的筑基真修。 不过想起符参老祖临别时的言语,陈珩略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举动。 「不能轻易筑基?如何才算那不轻易……用「太始元真」来筑我道基,究竟又会有什么妨害?」 陈珩在心中长叹了口气,目芒闪动,一时默然无语。 符参老祖已然离去,纵观左右,却是无有一人能够解答这个疑虑。 便连花神府的谢覃。 莫说这位尚还不是自己师长,并不理会自己。 只怕是侥幸拜入了他门下,却也仍是会得个无言相对…… 不成筑基,以现下的区区练炁之身,要如何才能攀登仙道? 而似这般。 岂不是变相的被卡死了道途…… 陈珩皱了皱眉,负手沉吟了半晌,终还是眼帘一搭,暂时敛去了诸般杂芜的心绪。 符参老祖临别前的那一番话极是郑重其事,显然是干系性命,要放在心上的,不能够小觑。 而现今,他却是寻不到任何一尊大神通者来给自己些灵光点拨。 这般景状了,多思也是无益,不过是庸人自扰,徒费心神罢。 「看来,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只盼山穷水尽后,能够得见柳暗花明。」 陈珩心中暗道。 这时,他又真切体会到了有无上等师承的分别。 散修和大派弟子之间,实乃是天壤之别,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若现下他是拜入了一方大派之中,自能向师门长辈们去请教答疑。 哪像如今这般,上天无路,入地也无门…… 在他沉吟之际。 被蜃气迷倒的数百鬼众,而今仅剩下了不到半百之数,也俱都挣扎着回复了神智,从无边幻境中挣扎出来。 见得 此人竟是在食鬼练炁,一个个都被惊得亡魂大骇,肉跳心惊。 「醒了?」 陈珩见此也不惊讶,他从袖中取出「浮玉蜃珠」,刚欲施为,却见这珠子的光泽已是黯淡非常,看来是今日多次使用,蜃气不足,需待得再慢慢生化了。 便也收了这件符器,清喝一声,将身一摇,从顶门飞窜出一团白色云雾来,隆隆分出了半百之数,朝蠕动的众鬼一压。 那一缕云絮虽看似轻飘飘,呵气便能吹散,却实有万斤之重。 众鬼被压得眼珠子深深凸出眼眶,喘息艰难,竟是分毫动弹不能,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 「胎息?竟不是真炁?!」 一头毛鬼在一番体察后,大惊失色: 「你竟只分出一缕胎息就能压得我翻身不得,什么来头?你莫非是八派六宗的高足不成?」 「倒是有几分见识,居然能辨出这是胎息,不过,地渊中的鬼物居然也识得八派六宗么?」 陈珩将目看去,淡淡道了一声: 「只可惜,我并非那般显赫的出身。我若是八派六宗的人,又何至于沦落到这地渊里,依靠食鬼来维系修行呢?」 他朝向出声呼喊的毛鬼走去,在群鬼震怖的注视下,伸手虚虚一划,那丝压住毛鬼的胎息便一个窜动,将它从腰腹处齐齐整整割开,血流涂地。 尔后便有一道浑厚的灵息,如飞蛇般从毛鬼的尸身处电射而来,被陈珩一仰口,便吞入了肚中。 见他神情轻松。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众鬼都死命挣扎了起来,尖叫声音此起彼伏。 从来只见鬼吃人,又何曾有什么人食鬼! 但陈珩的胎息却是沉重非常,任凭众鬼再如何卖力,都不能挪移分毫,只能一个接着一个,步了毛鬼的后尘。 五头。 十头。 二十…… 在仅剩下最后两头鬼物还尚且存着性命时。 陈珩体壳表面忽得浮出一层澹澹玉光,令屋宇房梁都一时明亮,衬得他如若一尊倾炫心魂的玉人。 过得数息,那澹澹玉光才渐次黯淡了下去,隐进了皮膜筋骨中,不复得见。 「玄境五层,离玄境六层也已然不远……只要再吞食上一些鬼物,应当便能擢升至玄境六层了。」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已足够在筑基境界中,难觅敌手了。 他眼下虽还尚不能够行筑基之事,提升自己的仙道功行。 但是太素玉身,却并无此碍! 这门肉身成圣的神通乃是太素丈人创出,更是入得道廷的地阙金章之列。可以凭借人身气力,去匹敌那些玄劫受命,自混沌生出的先天神怪们,威能极是不凡! 左右现今也不好擅自提升仙道境界。 而太素玉身亦然是一门不俗的护身手段,更兼之其对灵气的所需亦是甚多。 鬼物尸身们上的灵息,便也被陈珩用至了这门肉身成圣的大神通之上…… 这时。 一个黑影忽得微微动了动,将腿一蜷。 陈珩注目看见,见得场中仅剩下的两头鬼物,正是宋如朴和一只大头鬼。 大头鬼已是涕泗横流,一脸了无生趣的模样,任凭宰割,只想要个痛快。 而宋如朴却是装成一副死狗的模样,四脚朝天,双眼翻白,仿佛是陈珩那缕胎息已然压得他三魂丢了七魄,行将毙命当场。 只是自从陈珩食鬼开始,他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暗自化解了胎息的压制。 一个又一个身位,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的,翻滚到了门槛处, 半边身子已然挪出了正厅之外。 陈珩见状,心下笑了一声。 在将大头鬼抬手斩杀,取了他的灵息后,便也长袖一振,飞出一道青光,斩向僵卧在地的宋如朴! 一时青芒飞溅,锐气破空。 青律剑虽还未近身,却已有一股砭人肌骨的森森剑意袭近,让神魂中也有一股隐隐的刺痛之感。 噗! 值此生死关头之际,宋如朴也顾不得再伪装了,只深悔自己装死的功夫还是不到家,慌乱抛出来一物,护在面门处。 此物刚抛出处,还尚是一点盈盈星光,但迎风便长,很快就化作了一面紫金相间,宝光隐隐的龙头小盾。 「等等!这位兄长,小弟还有话说!」 咻! 青律剑穿空杀来,与龙头小盾硬撼了一击! 虽堪堪挡下,但巨大的反震力道却是让宋如朴几欲吐血,着慌后退了几步,几乎被门槛绊倒在地。 「小弟是个景修!与生人相善!从未享用过血食的!」 青律剑一击不中,便顷时远遁开来,化作一条青虹,在梭巡一转后,瞅准了一个微小空隙,又纵横杀来。 龙头小盾奋起上迎,却仅是一击便霎时被打得灵光涣散,而青律剑并不罢休,继续横空连斩。 在一连串刺音之中,才过得了数息,宋如朴便亡魂大骇,眼神闪烁,终是狠下了心。 「我有一桩大机缘要相告!」 他不管不顾般一挥手,索性将龙头小盾收回体内,再无防护,张开双臂,闭眼大叫道: 「是阴蚀红水——」.c 刷! 破空声刷得一止! 过得半晌。 宋如朴才敢颤巍巍睁开眼来,咽了口唾沫,手足都发颤。 只见得一口飞剑正抵在自己眉心距离三寸处,寒光凄凄,如长蛇吐信,让宋如朴后背不禁寒毛倒竖。 「阴蚀红水?」 陈珩开口。 「……的的确确是阴蚀红水,正是幽冥真水的子水之一!」 宋如朴如是从梦中惊醒,恍惚了一阵后,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 「小弟知晓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还请绕我一命!」 此话说出后,见陈珩却并不接口。 宋如朴愣了片刻,才一拍脑袋,猛得反应过来。 「那个,一时失言了……小弟知晓的阴蚀红水,乃是一处仙道高人所留下的传承。宋某福缘浅薄,却是并未有幸得见其中关窍,还口述不出……」 他陪着小心,道: 「不过那处传承却离我洞府不远,这位兄长若是有意,我也可领你前去。说不得,兄长便就是那个有缘人呢……」 「传承?」 陈珩目视向他,淡淡开口道: 「哪位仙道前辈,会在地渊这等地界留下传承来?还是阴蚀红水这等上乘法门?」 「中乙剑派!」 这时,宋如朴万分笃定,拍手答道: 「我曾亲眼见得这位前辈削山成柱,在其上刻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 他自言是出身于八派六宗之一的中乙剑派,来此地是为了借无量阴气来修炼一桩大神通,小弟绝不敢诓骗兄长!」 八派六宗。 中乙剑派? 陈珩心头微微一讶。 这方玄门却是并不在东弥州之内,而是在远在东浑州,同太符宫和魔道的神御宗在一方州土上。 胥都天之内,若论剑修的人数之众,剑经之玄妙幽微,便以中 乙剑派做为最胜。 纵是放眼宇外,将附近几座天宇相加,也都无一门一户可及! 据道书中的言语,自从立派以来。此方玄门便是连剑仙,都曾出过不下于五指之数,可谓威名赫赫。 而中乙剑派中流传最广,也最为人称道的,却是那句「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 即便是八派六宗内,中乙剑派也是收徒最为严苛者,未有之一。 不似玉宸派和先天魔宗那般,存着下院和诸多的道脉。 也不似阴景派,是几个家族轮番把持权位,往往父死子继。 太符宫和北极苑人数虽稀,却是极为看重缘法,好歹还有寥寥一丝可能。 而中乙剑派,你若是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 纵是再如何天资绝世,都不能够进得蓐收谷去,入门参玄…… 陈珩沉吟了片刻,半晌后,忽得抬袖收了青律剑。 还不等宋如朴惊喜,他再将手一指,却是弹出了一页契纸来,以胎息做笔,沙沙写就。 「该你了。」 陈珩将法契一递,目视宋如朴:「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吧?」 宋如朴僵硬伸手接过,只望上一眼,脸色便有些发青。 「等等,兄长莫非还信不过小弟的为人吗?纵然是在景修之中,宋某也是有名的诚信君子了!」 他后退一步,讪讪道 「这个,不签法契行不行……」 陈珩不言不语,只将长袖一抬,里内隐隐有一道青毫似虹,在蜿蜒虚浮。 「等等,签!签!我签!」 宋如朴吓了一跳,连忙将浮在半空的法契劈手夺过。 待得法契已成,心神中蓦然多出了一股仿是生死操之于人手的古怪感触,才抹了把冷汗,心头稍松。 「如此,便请容尊驾替我解惑了,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和阴蚀红水之间,到底是怎一番来头?」 陈珩略一拱手,道。 「怎敢,怎敢。」 宋如朴心头苦闷,嘴上却并不耽误工夫。 不知过得多久,等他终是口干舌燥说完后。 这时刻。 陈珩面色仍是平平,可眼底细微处的神色,却平添出了几分异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七大神水——幽冥真水 早于莽荒初开,万道式微,道廷治世,帝君定伦之时。 于世界之间,便遂有十类真火、七大神水,为天清地爽,日精月华之造物。 其有肃理清浊、万物发源、覆载群生之无边无量大威能。 大之则弥于宇宙,细之则摄之毫厘。 典御十方,威灵无上,极难得见,甚是个不凡! 世间十大真火、七大神水,本相奇异,各有各自的修行之道,而此中的诸般关窍秘诀,在道廷一昔崩灭后,也向来是只掌握于几个有数的仙门古宗之中,从未外泄出过这些山门之外。 宋如朴方才所言的阴蚀红水,便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 而幽冥真水—— 则是赫然位列于上述的七大神水之列! 更隐隐被誉为是七大神水之首! 世间修道人若有缘能够集齐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阴蚀红水、罗闇黑水、往亡白水,并将之合炼蜕形,归根复命,便能修出真正的幽冥真水来。 此水蕴涵有无边无际、不可思议之神力,便是正统仙道中的真人真君之流,亦要渴求思慕。 而在法力强横之辈的手中,仅只一滴幽冥真水,便足以令他们衍化出重重阴间世界来,将一天无量众生都杀陷在绝怖之中。 而阴蚀红水虽非是幽冥真水,却也终究是三大子水之一,且是三大子水中最具杀伐破败之能的,自然也存着不凡之处。 污秽邪祟,极阴极恶! 寻常修道人只是沾上了一丝阴蚀红水,便登时就是个肉身腐烂、元灵灰灰的下场,连符器也丝毫不可与之争锋。 纵是青律剑这等中品符器中的至极,若是被阴蚀红水打中,也要灵光黯灭,性光大减。 若无特殊的养气护剑手段。 不出三日功夫,便是只剩一堆废铜烂铁。 岳小姐手上的那根阴斗索虽亦有污秽之能,却远远无法同阴蚀红水相较,令二者来相较,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阴蚀红水的污秽之能,在世间真水内,也仅是逊于七大神水中的黄泉真水,凶威赫赫! 不过。 阴蚀红水如此之不凡,却也并不易得…… 在方才的言语中,据宋如朴意思,那位中乙剑派的高人虽是削山成柱,在其上刻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却也实是存着考校的。 需得过了那重重关隘,才得够得见真章,修成真术。 那刻有阴蚀红水的石柱高约百丈,也唯有踏入石柱内的百丈地界,其上才会显示出金光文字来,不过那文字出现的却甚是驳杂无序,往往是容不得细细观看的,连个大概都难记下。 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经文,混淆于其中,极是考验修道人对玄理道论的掌握。 而若在原地停留超出了三息,止步不前,便会有一道剑气从石柱飞出,将观经之人斩杀当场。 这过程非仅艰辛曲折,且也是容不得回头的。 只此一次,唯有前行不能后退,再无旁的退路! 前去阅经的,要么便是功成身退,取了阴蚀红水的修行法门存身。 要么便是因阅经时的一个犹疑,误了步履,从而被石柱中的剑气斩得神魂俱灭。 倘使是施了取巧的法子,虽没能辨清石柱上的金光文字,却也一路不停,径自走到石柱前。 这时,又需得口述一遍,若是与阴蚀红水的原本真经对不上号,哪怕仅是一字之差,石柱中同样会飞来一道剑气,亦是逃不出一死。 因此缘故。 宋如朴虽然得知石柱的具细方位,也知晓阴蚀红水乃是一门天大的 神通,极为罕有。 却也不敢拿性命涉险,去博个造化。 那近乎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 阴蚀红水乃是世间造化,天地神通,并不陷入仙道、鬼道或是武道、神道一家之窠臼,万灵若是有缘,皆可习得。 在这些年岁里,他也不知见得多少鬼物慕名而来,前赴后继般来到了石柱前,结局却皆是被剑气斩死,连一个还生的未有。 亲眼目睹了这一桩桩惨事。 若说宋如朴原本还尚存着一丝心思,现今却也是彻底熄去了,再不敢动作…… 「说了这么多,这小子应当也是怕了吧?若他还是执意要去阅阴蚀红水,自己死了倒是小事,连累到我,那可就是大不该了!」 这时。 宋如朴心头嘀咕。 他抬头瞥了眼面色平平的陈珩,又飞快收回目光,不自然搓了搓手,讪笑一声。 此人的喜怒皆形于色,还自以为极是掩饰得当,叫旁人都看不出端倪来。 陈珩看破了宋如朴的内里心思,却也不点破,只微微沉吟,思索了起来。 毋庸置疑。 阴蚀红水这桩造化,他必是要去尝试一番的。 纵然被宋如朴说得再是凶险,也退缩不得! 莫说他现今只是个散修,对敌手段不足,和那些大派弟子存着差距。 高强的神通法门,自是多多益善! 而纵然是玄门大派中人,面对阴蚀红水这桩造化,亦是要眼热心动,不能自持! 「有「一真法界」在手,利用那「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我倒多少还是存着几分底气。哪怕有些凶险,却也顾不得了,修行路上,哪有一帆风顺的美事?」 陈珩目芒一涨,心头暗忖道。 仅只阴蚀红水就是一门大神通了,习得了这门真法,自身战力便不知能够提升多少倍,又有一个飞跃。 而若以后机缘足够,再寻得了罗闇黑水、往亡白水的法门,将三门子水合练出幽冥真水来。 那便无异于是多了一桩连真君都要眼热的大手段! 几是能够在同等境界之中纵横无敌了! 既然心念已定,陈珩便也再细细询问了几个繁枝细节,宋如朴听他这话里意思,显是决定了要去阅经。 一时间脸色大苦! 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哭丧着张脸,干咳两声,一一来做解。 「放心,我还不至于拉你一起去陪葬,若真到了力有未逮之际,我会解了与你之间的法契。」 陈珩在听完之后,笑了一笑,对满脸木然的宋如朴开口。 而不得宋如朴从狂喜回过神来。 他便又继续语气平静问道: 「你说自己曾同中乙剑派的高人交谈过几句,他还向你亲自出言相告了自己的来历? 那么不知这位高人来地渊之中,是想借这无边浊阴来修炼个什么神通?他又为何要削山成柱,特意留下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来?」 「……什么神通倒是不知,我与那位仙道前辈也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侥天之幸,才与前辈搭上了几句话。若非小弟是个不用血食的景修,一身阴气纯正,没掺杂着什么血煞之气,说不得就被前辈给顺手杀灭了。」 「不过……」 宋如朴犹豫刹那,还是开口道: 「那位前辈好似是有要收徒的意思?纵然不是收徒,也是个好为人师的长者。」 「哦?」 陈珩微微一怔,道: 「此言何解?」 「实不相瞒,在下曾认得一 个景修,他也是不用血食的,名为楼伏!」 说得此处时。 宋如朴微微将脑袋一缩,好似在这鬼物身上吃过亏一般,闷声道: 「楼伏虽是个鬼物,却也有一手精妙的好剑术,证得了「十步一杀」的境界,因此缘故,他常常被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召进洞府之中听讲,听说他如今已是剑道第二境了,叫什么——」 「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 陈珩沉声开口。 「对!对!正是剑意化形!」 宋如朴叹了口气:「如今那小子可是趾高气昂非常,目中无鬼!哪怕是道左相逢,见着小弟这个昔日的老前辈,也是没一句问候话,浑然不像话!」 「而不仅是楼伏,周遭地界,但凡是有些剑道天赋的景修,都曾在前辈座下听讲过剑法,只可惜小弟对于剑道却是一窍不通,倒是从未有幸恭听前辈言出的大道玄理了……」 宋如朴一摊手: 「如此一观,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岂不是有要收徒的意思吗?至于阴蚀血水,想必也是试炼的另一环了。」 他在顿了一顿后,又补充道。 「不过据小弟所见,却是还从未有生灵能过得阅经这一步,得见那门阴蚀血水……」 听讲…… 收徒? 「只怕并不是收徒。」 陈珩思索片刻后,心下缓缓摇了摇头。 宋如朴终究是出身于地渊之中的鬼物,虽有些见识,眼界却也是局限在一隅了。 莫说中乙剑派的收徒最是严苛不过,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这个剑道第一境,绝然入门不得。 且整个八派六宗,无论玄宗还是魔门,大抵俱是排斥妖鬼异类入道的,只有寥寥几个,才不遵循此则。 但中乙剑派却非此类。 这方玄门自立派最初,从上至下,便尽是人修,绝无一个异类。 楼伏等鬼物虽是不用血食的景修,但若要拜师修道,却也无异是敲冰求火了…… 「收徒一事,倒是不实,应是那位高人在地渊中闲极无聊,所以生起了教导的心思?」 陈珩细思片刻,便也不再多想。 只再又随意问了宋如朴几句,见他肚中实是没什么存货了,才挥手示意他退去。 「宋兄已知我是人修了吧。」 临别前。 陈珩突然开口。 「知……知了。」 宋如朴才刚跨过门槛,又被唤住,他心下不解其意,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 「兄长!小弟从来不吃血食的!是个胎里素!自幼不吃荤,莫说人肉,连鸡鸭牛羊都未食用过,不然中乙剑派那前辈早就斩我了——」 「此言没有疑你的意思,只是我既是人修,又如何忍心见同类被关于人栏中,如牲畜般惶惶不可终日?」 陈珩道:「这座宅邸中的大小鬼物已被我尽数吞食,还要劳烦尊驾去人栏中走上一趟,替我将众人解脱出来。」 「……些许杂事,怎劳得兄长记挂,小弟省得了!」 见不是要事后翻脸问罪,宋如朴才放下心来,又开口道: 「不过地渊里终究是浊阴浑重,并不适宜生人留驻,哪怕兄长将他们救护出来,只怕也不能够长久。」 「我身上备有一些小白阳丹,应能维系几日,但只怕他们长年关押在人栏之中,身衰血弱,已是连这等丹药的药力都承受不住了。」 说得此处。 陈珩亦是不禁皱眉。 人栏中关押的生人可是为数不少,也不知岳小姐是如何在 这等纣绝阴之所,弄来了这么多活人。 而出离地渊的「罗显铅舟」更是要在半年之后,才会从外界再来做接应。 他虽备有了不少小白阳丹,却也禁不住这等使用…… 「兄长,小弟有一计。」 宋如朴见状嘿嘿笑了一声,道: 「中乙剑派那位前辈在入得地渊后,便以一己之力,斩杀了无数兆修中的阴神,活人无数,尔后又特意创出下了一门术法,但凡修行此术者,便可从体内诞出一缕生阳之气,不虞有阴气入体之害。」z.br> 「竟还有这等法门?」 陈珩闻言一讶,将手一拱,道: 「尊驾还请细言一二。」 「此事说来也不出奇,那位前辈在扫灭一众兆修阴神后,虽一直在洞府内潜修,甚少外出,却也将那法门传给了在他门下听讲的那一众景修,令他们去继续行活人之事,杀灭兆修。」 宋如朴急忙道: 「楼伏在前辈座下听讲过,他必是晓得那法门的!小弟可修书一封,传讯给他,在言明实情后,楼伏必是会将那法门如实相告! 而且这人栏中的生人,他亦是会亲身出面来接应,寻一个妥善的地界来安置,不用兄长来烦心!」 「竟是如此?看来那位前辈果然是玄宗高人。教化异类,活人无数,颇有古圣贤的遗风啊。」 陈珩深深看了宋如朴一眼,道: 「还要多谢尊驾如实相告,实是解我心头一大烦忧。」 「怎敢,怎敢,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宋如朴被这目光看过来,心头微微有些慌乱,忙摇头摆手。 他尽管是个不用血食的景修,也和中乙剑派那位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却终究未在他门下听讲过,也因此对所谓的救人行善一事,并未存有多大的兴致…… 否则也不会静极思动,临时起意,想来兆修这里讨上一杯素酒喝了。 而眼下,也不过是被陈珩逼迫立下了法契,生死都操之于他手。 为了讨好此人,才苦心帮其画策罢了…… 「不知那位楼伏需得多久才能赶到此地?」 陈珩沉吟片刻,开口道。 他如今却还未身具什么内景洞天之能,人栏中足有近千人口,着实不是一个小数目,无从遮掩。 若那个楼伏能寻到一处妥善地界来安置,实是再好不过了。 「那门祛除阴气的法门,待得小弟和楼伏传讯后,便能得手,而至于楼伏……」 宋如朴想了想,道:「少则三五,多则六七日,他便能赶来此处。」 「也好,那我便等他几日。」 陈珩闻言颔首。 而在宋如朴拱手告辞,去往了人栏后。 他也振袖转出了正厅,在转过几间房舍后,终也是在一处僻静小院,寻到了后厨的所在。 他将手一指,便有一道劲风鼓起,将那人头大的精铁房锁打得稀巴烂,霎时劈开了门户。 「找到了。」 迈步进入。 一见那里内景象,陈珩便心中道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晏蓁、假丹 浓浑的腥臊气息扑鼻而来,在满地已然乌黑干结的血块上,还能见得有几道深深的刀削斧凿的痕迹。 寒风飒飒,怪雾隐隐。 后厨里的锅碗瓢盆皆散着股腐臭的浓腥味…… 陈珩将目光望去,几条曳地的浊黄布帘将逼仄的后厨隔成了一块一块。 他破门而入的的响动引得布帘后的几人震颤,瑟缩探头看过来,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断去了双臂的虞婉绸。 「师弟?」 虞婉绸一见他眉目,便几乎喜极而泣,声音顿时尖利了起来: 「成了!成了!你果然是成了!那些鬼物已死了吗?」 「师姐久等了,如今已然无事了。」 陈珩将手虚虚一拭,便隔空崩碎了她身上的绳索,又接着如法炮制,将几个派中修道人身上的绳索同样解下。 这几人本是预留做婚宴上的「武吃」,也便是专给岳小姐用作生吞活剥,来尝个新鲜血肉滋味的。 因此才被喂养到如今,暂且存下性命来。 而今总算是逃得了一命,百感交集之下,除了对陈珩不住地躬身称谢外,便唯是以袖掩面、相对涕泗而已。 一时之间。 嚎啕震天,悲声久久不绝。中文網 虞婉绸忆起往昔,亦是情难自禁,只是在落下了几滴泪后,强自压下了心底的恸意,缓过神来。 这时,她猛得瞥见最左侧的布帘中,隐隐似有一道黑影在蠕动挣扎。 在想起那黑影的身份,他和陈珩平素间的恩怨。 以及陈珩手上的那颗本是属自晏嘉的「浮玉蜃珠」后…… 虞婉绸顿时了然,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明悟之色。 她将一众不明所以,还仍旧是在抱头痛哭的同伴劝出了门外,自己也同样不言不语,敛容退下。 「啪」的一声。 角落灶台处的人油灯突得火苗一炸! 在这一片森寂之中,显得分外刺耳,有一种别样的惊心…… 「你终还是来杀我了?我此生最悔的一件事,便是在三年前,见你的第一面时,偏生压了杀心……」 最左侧布帘里。 黑影咳嗽了两声,惨笑开口道: 「你的那些东西,本该都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所有,陈珩,你就是一个贼!你罪该万死!」 「原来竟还有人争着抢着,也想要去当面首?」 陈珩神色淡淡抬了抬眸,走过去,道: 「晏平,真是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啊。」 低头望去。 在那道布帘里内,唯有一条「人棍」在不住的挣扎蠕动,他的四肢尽是断去,创口处伤势凄惨非常,直叫人触目惊心。 晏平昂起头颅,死死瞪着陈珩,怒极反笑道: 「你莫非还觉得辱没了吗?能当蓁儿的面首,能与她朝夕共处,何其的有幸!这些本该都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东西,却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你该死!该死!该死!!!」 那张原本也算俊逸的脸此刻狰狞无加,形同恶鬼。 陈珩来此本就是想取了他的性命,斩草除根,自然也懒得同他多做言语,将手一抬,便在掌指间浮出了一层白光。 「等等,杀我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晏平见状,连忙大叫道:「听我说完,你再杀我也不迟!」 「现在才想起讨饶,只怕是晚些了,时至今日,你莫非还想搬出晏飞臣来压我?」 陈珩一笑。 「十四族叔,晏飞臣……」 晏平冷声道:「他同你说和的时候,就莫非不曾告诉过你吗?」 陈珩并不说什么,面容淡淡。 晏平讥嘲摇头: 「看来是没有了?真是好笑!让我来告诉你罢!当年你寡母服食的丹药,是被调换过的,正是晏飞臣令我在半途调换的,明白了吗! 蓁儿为你求来的丹药,是真正有补益元精功用的!是能够将你寡母那等凡俗老妇续上一命! 她是真心待你的!是我,是我和晏飞臣杀了你寡母,明白了吗?!」 归根结底。 前身和晏蓁间最深的心结,便是前身寡母因为服丹身死这事。 二人之间的所有不睦,都偏离不开此处。 「你想想蓁儿平素待你如何?她爱你,爱煞你了!若她真只是贪图你这副皮囊,你如何还能够保有元阳至今? 纵是有她修行的玄功缘故,可你就敢断言,这其中就没有她的一丝真心所在吗?」 晏平发狂大笑,状若疯魔: 「蓁儿是不是同你说过,说过不止一次?说她没有给你毒丹,她给你的是真丹!丹药是被人偷偷换过的,但也不对!」 陈珩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 「的确如此。」 「哈哈哈哈!就是这般,就是这般!只是你从来都不信她,只觉得蓁儿是故意要戏弄你,故意要触你的逆鳞!为此还屡屡争吵吧?」 晏平双目赤红,几乎笑出了眼泪来,道: 「可如今斯人已逝,一切都已是来不及了,你又待如何呢?」 他嘴角愈咧愈大,笑意也万分的舒畅快意,死死盯着陈珩的面容,希冀能从上面看出一丝动容或是恍惚来。 可笑着笑着。 晏平的声音便渐次低沉了下去。 直至最后再无一丝声息…… 过得了半晌后,他才颤声开口道: 「你为何——」 「我又待如何?晏平,你当我是三岁幼儿不成?」 陈珩摇了摇头,微微一叹,道: 「你以为这般说辞就能够令我追悔莫及,在道心中留下道裂隙来,延误功行。 待得日后心魔一至,这点空门处便就成为我的死节了,是也不是?」 晏平被说了心事,面色登时一僵,恼羞成怒开口:「你——」 「人死犹是灯灭,那颗丹药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在我眼中,却并未有你所想的那般牵肠挂肚了,而至于晏蓁,莫说已死…… 纵是她再复生了,又能如何?」 陈珩打断他,垂眸注视着晏平此刻红白相间的面色,声音淡静道: 「只要挡了我的路,不必徐愢再代劳出手了,我自会亲自杀她! 如此应答,你可满意了吗?」 这番言语虽然平静,如若一汪平湖般不起波澜。 里内却实藏着股沛然无加的杀意! 仿是要将拦截在面前的一应事物都斩得粉碎! 晏平心底一时生起了股森然的寒意,继而便是羞愤、不甘、惊栗和悲哀一齐涌了上来!他之所以在人栏中苟延残喘至今,没有自行了断,便是算准了陈珩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为了能够同他说出这番言语。 而今一切谋算成空,让他只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在大吼一声后,便意态癫狂般,朝陈珩猛得一头撞来! 陈珩摇摇头,将手一拂,登时便有胎息化作一道白光飞出,当即将一心求死的晏平打得头颅爆碎,毙命当场。 看着那具无头尸身只在地上颤动了 两下,便失去了气息,再不动作。 连肌体都被阴气卷席上,一点点僵硬发黑,如碎炭般做龟裂状,彻底身死魂消。 陈珩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走出了门外。 远远。 虞婉绸和几个玄真派的道人皆是立在廊道上,垂眉低眉,不言不语,被地渊中浓郁的阴气冻得瑟瑟发抖。 见得陈珩事毕后,皆是不敢怠慢,纷纷迎上前,稽首行礼。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诸位太客气了。」 陈珩看着这些道人或断足,或是无手的种种惨状,皆是神态萎靡不振,叹了一口气,道: 「地渊中阴气深重,我身上还备了一些阳属的丹丸,还请服食罢。」 「陈师弟,晏平的事公道自在人心,他因痴恋晏蓁不得而迁怒于你,纵是身死,也怪不得旁人,还有那一众晏家族人,也都是自己寻的死路。」 为首的虞婉绸并不急着接口,而是先郑重其事道: 「我等定然是守口如瓶,绝不外泄,若违此言,叫我等天诛地灭,神魂两消!」 话音落后,一众玄真派的道人也是忙不迭赌咒发誓,一个个都屏气凝神。 陈珩见状笑了一声,神色淡淡。 此事是否守密,对他而言实则并无多大影响,地渊的凶险不必多言,死上几个人,再是正常不过了,晏飞臣也奈何不得。 而纵是他想要追责,碍于家族利害,只怕也不得不在心中隐忍一二。 毕竟有花神府的那张虎皮在,虽还未披覆于身,却也足以令晏飞臣顾彼忌此了。 「而至于阳属丹药,这个……」 虞婉绸抿着唇角,良久后才苦笑一声,缓缓道来: 「陈师弟,方才我等几人在商议后,已是决定舍弃这具破败肉身,转修幽冥鬼道了,却是再用不上什么阳属的丹丸了。」 陈珩微微一讶,道:「诸位想好了吗?」 虞婉绸怅然道:「肢体不全,肉身衰朽,已注定是在正统仙道上进无可进了,与其做个废人来苟全日后的性命,还不若行险一搏,在幽冥鬼道上闯上一闯,说不得就有一番新天地呢?」 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之中,肉身肢体乃是有着「渡世宝筏」的美誉,轻易损毁不得,否则便无望大道。 尤是在金丹境界之下,这一点更是尤为显著。 莫说肢体被毁去,便是肢体先天残破,也是要失了那一口至关重要的「先天至神之性」,于修道上万分艰难。 再是如何卖力,也至多是下三品金丹,元神终身无望。 若是虞婉绸这一众人的断手断足尚存,并未腐败遗失,说不得还能用宝药接续,断肢重生,慢慢孕育那一口「先天至神之性」,还有成道之机。 但他们的断去肢体乃是被鬼物生吞活嚼的,早早就化作一滩血水了,哪还能够续上? 这时。 虞婉绸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道:「陈师弟,我等就算是转修幽冥鬼道,亦然是走景修之路,前尘人身,必不敢相忘!」 陈珩点了点头,温声笑道: 「地渊中浊阴浓厚,倒也的确是鬼物修行的一处福地。既然诸位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多劝,只祝道途顺遂,仙福永享。」 虞婉绸等人拱手称谢,相望一眼,便相互扶持着,走进一处屋舍中。 门户一闭,随着几人开始施术蜕形,便登时有狂风大作,隆隆轰响。 那间屋舍三丈之内,皆是气旋狂舞,震动耳膜,阴流肆虐。 陈珩在一旁负手观望。 过得半炷香后,随着一道闷声迸发,在虞婉绸一众人 闭关的屋舍内,便缓缓有几道模糊不清的幽微鬼影,飘空飞出。 观其眉宇面貌,赫然便是虞婉绸等人。 「陈师弟,大恩不言谢,今日解脱苦海,来日必有厚报!」 虞婉绸的声音若有若无,像是隔着层层帷帐传来: 「我等的乾坤袋已尽数被鬼物们收缴了,只藏在这府中,师弟还请取用了罢,便权且是我等聊表寸心了!」 言罢。 她无限眷恋地看了看下方僵硬不动的肉身。 以手掩面,叹息一声,霎时便化作一道黑烟滚滚而走。 其余几人在向陈珩致意后,也皆是跟着离去。 「幽冥鬼道……」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 而这时。 宋如朴也将人栏中的那近千人口带来了正厅处,凄凄惨惨,放眼望去,每人身上都俱是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 陈珩询问了一番,除了寥寥六七个修道人还尚存着清醒神智外,余下众人皆已是痴痴傻傻,伤了性灵。 「兄长无须烦心,前辈创下的那法决甚是简易,不过十六字口诀而已!只要口诵出来,就能自生感应。」 宋如朴见陈珩一时无言,连忙机敏上前,赔笑道: 「这些琐事便交由小弟吧,不劳兄长费心!楼伏已得了传讯,他在五日之内,便能够赶到此地,还要劳烦兄长在此等候一番了。」 「五日而已,我倒还等得起,麻烦尊驾了。」 陈珩又看向那几个还尚存着神智的修道人,言道: 「几位师兄若有旁的去处,自去即可,而若想留在此地一并等候楼伏,贫道也不至见死不救。」 那几人俱是躬身行礼,连连开口称谢。 在将一些小白阳丹散下了,以用作不时之需后。 陈珩便将宋如朴唤至了一旁,出言询问相询如紫莺这等灵鬼,是如何能使唤村口集市那些浊鬼的。 在得了宋如朴的解惑。 沉吟片刻,又同他吩咐了几句。 陈珩才径自进入一处僻静房舍打坐调息起来。 约莫两个时辰后。 他已是精神完足,神采奕奕。 这时。 才清喝一声,离地飞起,化作一道纯白遁光瞬息掠空而去。 请假一天 祝大家疯狂星期四快乐。 《仙业》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 太素玉身、楼伏 依旧是那片阴风飒飒的凄惨场景。 过不多时,陈珩便在一座鬼村前停下,降下来云头。 村口集市仍是熙熙攘攘,挑担的、编席的、卖花的、吹糖的……林林总总,摩肩接踵。 那几丈远的肉案上,已然又是捆缚上了几个修道人,四肢尽被血淋淋卸下,气机全无,显是在重伤后又捱不过浊阴侵蚀,脑神被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肉案后立着的那个赤膊屠夫鬼物,眼珠子都饿得发绿光了,污臭的涎水如泉瀑般一股股往下淌,怎也止不住。 可就是这般。 面对近在咫尺的血肉吃食,它还是不知为何强自忍耐了下来。 只低头一个劲地搓揉着两只手,口中喃喃自语,直到掌指间都现着森森白骨了,也不罢休。 陈珩看着面前这群毫无灵智,像线抽傀儡般的浊鬼,心下笑了一声,朝前几步,便走进了其中。 顷刻间,便有股令人心寒胆裂的阴气裹缠上身。 一时,原本各是无知懵懂,如杖头木偶般的浊鬼们,皆生动了刹那,纷纷狰狞侧目看来。 但见陈珩身上同样也是鬼物的气机,又飞快缩回,继续转成了先前那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陈珩见状,从乾坤袋中缓缓摸出了一个小鎏金铜铃,微微摇了一摇。 并非是什么干脆利落的叮咚清音。 铃内珠子撞在凹凸不平的铃壁上,再沿次滚过一转,发出的竟是一声有如鸡鸣,又似女人尖利啼哭的刺音。 古怪的音律大作,顿时便响彻了整座鬼村。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村口集市处的这群浊鬼。 一头头鬼物不约而同般将脑袋僵硬扭过过来,脸上神情似哭似哭,扭曲异常。 陈珩并不停下,又将铜铃继续一摇。 终于,在三声过后,随着一声痛苦嘶吼,肉案边上的赤膊屠夫第一个跪伏倒地。 零零星星。 又接着有鬼物用力叩首。 直至数息后。 便再无一个还能挺身者…… “山壶公。” 陈珩听见了这群浊鬼齐声的呼喝。 他微微一笑,将铜铃翻掌收回了袖中。 此铃名为役魄铃。 根据宋如朴的言语,如岳小姐那等的灵鬼,之所以能掌控这群毫无灵智的浊鬼,乃是用了一桩不属于鬼道的秘术。 其需先将活人血肉用炉鼎文火祭炼一番,烙下咒文,炼做药人,尔后再把药人当做饵食掷出,任由这群浊鬼来分吃。 而浊鬼本就是性灵未开,哪能识得出此中潜藏的谋算?自然是来者不拒。 眨眼之间,就哄抢一空了。 浊鬼每食用一个被精心炼制的药人,体内的咒力就如一锅热釜下被添进了根柴薪,就更要鼎沸一分。 往往只需食上二三十个药人,这些浊鬼便会被体内堆积的咒力操持把控,沦为提线傀儡,只会惟命是从。 陈珩手上的役魄铃,便是驱使浊鬼们行动的中枢关键。 此物只要附上一点灵气,就能够掌控自如,并不拘是幽冥鬼道的鬼力,或是正统仙道中的真炁、胎息。 若要探寻,这实则是山壶公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桩左道法门,并非正经的幽冥鬼术,流传甚广,名声亦是大 在听得宋如朴说完这桩秘闻故事后,陈珩从岳小姐和紫莺身上遗物搜检一番,果然是寻得了此物。 岳小姐炼制役魄铃,控制浊鬼的本意,是想要将它们编整成军,炼成护道的鬼卒鬼将,以供用作斗法拼杀。 至于搜寻新鲜的修道人血肉,以供紫莺等带去府中,不过只是顺带之事。 但陈珩却并无掌控这班鬼兵的意思。 与其依仗外力,还是月月需供上药人血食,以稳固咒力,见不得台面的外力。 还不若将之转成修道资粮,用来供养己身! “自尽罢。” 他对着一头俯身在地,做货郎打扮的浊鬼轻声开口。 那浊鬼挣扎了几息,瘦长的身躯抖糠般颤了颤。 最后,还是缓缓伸出了双臂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像陀螺像奋力一扭! 随着一腔污血高高喷起来数丈。 那鬼物身躯突兀僵挺,也随之身死。 噗—— 一道儿臂粗的灵息从它身上飘出,被陈珩大袖一挥,就摄进了自家窍穴里,来回翻涌乱滚,一时冷寒之余又有些畅快,如是浸泡在了一泓清冽的山泉水里。 他闭目凝神炼化,辅以动静雷音导引术,直过得半晌,才将手一拍,若笑叹息一声。 浊鬼虽性灵蒙昧,在智慧上同灵鬼是个天壤之别,却已因这浑源之性尚还未分,反是因祸得福,空寂自然随变化,阴阳二性任为之。 通常而言,倒比得开了灵智的灵鬼,本事还尚要深厚几分。 否则那岳小姐也不会放着宅邸内的一众灵鬼不用,而是煞费苦心,又是药人、又是役魄铃的,百般计较,都想要炼出一班如臂指使的浊鬼道兵来了。 而陈珩也不会在追杀晏平来此时,都要小心翼翼,用朝欢扇来做试探,又用散景敛形术来收摄气机。 若是直接强杀硬闯,惹得这群浊鬼一涌而上了,便是连他都讨不了好,要落得个灰头土脸。 仅是方才那头浊鬼的灵息,便足抵得半百符钱之数了,要胜过他了今日所吞食的近八成鬼物的灵息! 比之岳小姐。 也只是差上一筹! 而这鬼村中,被役魄铃所操控的浊鬼又何止百余? 如此想来,这地渊之中,于陈珩而言倒真切是一方修行福地了…… 他如法炮制,便又有一头浊鬼在几瞬的犹豫后,选择自戕。 第三头。 第四头。 第五头…… …… 到得最后。 源源不绝的灵息如天河之水决堤,一刻也不停歇般,从浊尸鬼上轰隆隆倒灌进了他的躯壳。 而如此这般,又不知过去多久,陈珩终是感觉到周身穴窍传开的饱胀感。 他将太素玉身的玄功一运,下意识沉声低喝,如是运起了一道雷音,从内而外震动,将血流脏腑、皮膜毛孔,都如电光涤了一遍! 霎时间。 神魂都猛烈一个震荡。 只见他顶门爆射冲出一道璀璨玉光,巍巍然,高乎哉,将虚空之中映照得有如琉璃净洁,夺目非常,尘埃不染。 太素玉身——玄境六层! 这时刻。 陈珩凝神一辨,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躯又轻盈了不少,似乎只要意念一动,哪怕不用什么胎息来施展道术,都能够随时旋空飞舞,如一片灵巧的落羽。 精、气、神三宝无一不完足。 筋肉骨骼、五脏六腑,此处都存着一股说不出的安闲。 他又细细体会了这番肉身变化,才敛去玉光,熄了身上外显的所有异象。 此时。 这村口集市处,只还存着那个赤膊屠夫鬼物了。 陈珩向他发出一道自戕的意念。 可那屠夫鬼物在几息的犹豫后,居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岳小姐所炼的这班鬼兵只是勉强可堪一用,并非就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否则也不会被放置在此地慢慢培育。 而是早就调遣去了宅邸中,贴身护卫了。 便是有不听号令的,亦是常事。 在方才汲灵修行的过程中,陈珩遇上的,也不止是三五之数了。 他又催促了几遍。 而这次,屠夫浊鬼竟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嘶吼,眼珠子空洞转了几转后,就如豺狗般纵身跃起,两掌狠狠撕扯向陈珩咽喉! “看来这班鬼兵还是未炼到家……凶顽难驯。” 陈珩见状一哂,也不施展什么道术,只将手轻轻一拨,登时就有股沛然无加的大力发出,如是山崩一般的轰然响动。 只顷刻,屠夫鬼物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去,如离弦之箭般,口鼻都淌血,跌了个骨软筋酥…… …… 太素玉身共有玄元始三层大境界,每境界又各有九层。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这已然是放眼天下的筑基真修,都难觅得可堪一战的敌手。 他如今的肉身体魄,纵然是站立在原地不做动弹,寻常的筑基真修使劲浑身解数,都难以损伤到他的皮膜筋骨。 唯有此般殊世的大神通—— 才能够被载入地阙金章之列! 才方是仙道巨头太素丈人的得意之作! 不待那屠夫鬼物艰难爬起身,陈珩龙行虎步,瞬息横跨过重重距离,五指随意箕张,向下拍落,如是一团乌云盖头。 “咿呀呀啊啊!” 生死关头之际, 屠夫鬼物发出一阵怪异的叫声,口鼻中下意识喷出了一股污秽的浊气,护住脑袋,却被掌中所裹挟的滚滚风流一击而散,四散无形。 嘭! 一掌悍然下压,屠夫鬼物的身躯好似平白就矮了三寸,地面炸出无数细细的凹痕,向远处肆虐扩去。 平地中似陡然发出一声雷音,宏音震耳! 见它耳鼻污血狂喷的模样,陈珩将袖一甩,又是一掌压下。 这一回,只听得轰隆一声,屠夫鬼物的身躯就如流沙般倾塌溃去,兀得爆开,一道灵息摄出,被陈珩张嘴一吸,就吸进了肚腑中。 玄功一转,便尽数被太素玉身如长鲸吸水般汲尽,丝毫不剩。 只是这一回却没什么躯壳的饱胀。 甚至连满足感,都只是略微的一丝。 他方才已是突破到了玄境六层,而若想再做擢升,证就玄境七层。 那所需的灵机,便无疑是个真正的海量了…… “地渊中鬼物无数,既然不能轻易筑基,那我便索性将这门神通提至升无可升之境! 玄境六层就足以在筑基称雄,而玄境九层,哪怕是对上紫府境界的高功,都是难以损害这具宝体! 等到那时候,多少就有了几分护道存命的底气!” 陈珩心念一转,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将长袖一甩,便大步朝向村落深处走去。 有役魄铃傍身,这些食过药人的浊鬼,多少都是受制约,等若是平白就被削去了三成凶焰。 而岳小姐自从山壶公手上得了那门炼浊鬼为鬼兵的左道之术后,更是卖命一般施术,大肆扩众。 如这座鬼村般的鬼兵养炼场所,还存着两处,皆在宅邸不远。 若是尽数吞食了。 说不得玄境七层的灵机所需,能够填补上半数,也未可知。 他面上微显出笑意。 目光所及,只在百步开外。 就有一个身姿窈窕、头戴簪钗的红衣女鬼正在一个小圈子中来回踱步,眼神空洞,仿是画地为牢了般。 这时。 女鬼突然抬头,正正对上陈珩眸中的那丝冷意。 …… …… 三日匆匆而过。 一条浊黄的阴水畔,黑云肆虐,滚滚而走,黏湿腥甜的水汽只在扑面之间。 陈珩闪身避过一口喷来的血烟,任凭它势若奔雷般,将身后的巨石蚀得滋滋发响。 只一运胎息,伸手出去,一片先天大日神光如长龙般,狂扫而过,将身前十丈内的鬼物刷得骨烂皮开。尔后又是一盘一绞,彻底将鬼物们碎尸万段! 他张嘴一吸,便有十数道灵息似倦鸟投林,没入体内,滋养了太素玉身去。 这时,原本群鬼熙攘的阴水畔,只余着水声呜咽。 在发出先天大日神光后,空气温度都仿是升高了不少,甚是还能隐隐看得一些暗红色的星火久久不熄。 “连小成境界的先天大日神光,都是如此,若是到了中成、大成,又是以真炁来催发,说不得还真有焚山煮海之能。” 陈珩对这门自己唯一掌握的上乘道术甚是满意,除去太素玉身不论,这已是他如今最强的一手杀伐术。 只是这上乘道术修行起来颇是不易,哪怕在一真法界试炼无数次,还是不能协调神意,存思和睦。 距离中成境界,仍还是差了一线的距离…… 此时。 他神色一动,忽得转目向西北处看去,以他的肉身修为,却是感觉到了一股锋锐至极的气味,正在割裂大气。 而果不其然。 在数十息后,便有一道精纯剑光飞掠而来,如是一道匹炼般,以刚猛犀利之势,顷刻横贯了数十丈虚空,直直擦过陈珩耳畔,将他身后那道不甚宽阔的阴河都几乎一劈为二! 而在斩分了阴河后,那剑光又一缩,瞬息遁去了远远。 “你就是那个陈珩?” 一道身影抬手,将剑光收起,缓缓赞道: “果然有几分胆色,是我辈中人!” 血压上来了,请假 没什么意思了,跟一纯正低能five铁沙口对线,当然,也不算是对线,他是如愿以偿被永封了,我也如愿以偿血压上了。 不是全职,更新就这样,你说水,随便了,那也就这样,起点有很多好书,请不必执着这一本。 我去小红书和贴吧练一练抗压,明天可能更。 《仙业》血压上来了,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两天假 午休时候接到通知又要加班了,实在抽不出空,抱歉,就当调整一下作息吧,真熬不动夜了,大家觉得慢可以先养一养。 《仙业》请两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符诏惊变 “尊驾便是楼伏?” 陈珩转过眼去,一拱手,道。 那抬手收了剑光的,正是一名穿着绿袍的阴冷少年,他面白如纸,唇色淡似若无,身量瘦削如一根生于岩隙间的孤竹,好似积年困顿于卧榻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可此人双目却偏生又亮若明辰,炯亮有神。 精芒在其内喷涂流转,如是一口已然出鞘的宝剑,锋锐无当,不动则已,动则便要杀人! “临危而色不变,有这般的胆性,难怪敢亲身涉险去兆修那处救人,兄台果真是高义。” 楼伏上前,同样拱了拱手,回礼道: “幸会,在下便是楼伏。” 陈珩微微一笑,道:“同是一族,怎忍心见他们沦为被兆修豢养的牲畜血食?不过是应有之意罢。倒是楼兄,虽是阴灵之体,却是在做着救苦的善行,令人敬服。” 楼伏听得此言面容正色,微微敛了眸光,朝北面遥遥一拜后,才方道: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虽未能够拜入乔真君门下,却也是蒙真君教导,在门下听讲的,真君使我明道德,又授我剑术招法,实是恩重如山。 我做这些,也不过是图个心安而已,实当不得这般夸赞。” 陈珩知晓他口中那位乔真君,应就是中乙剑派那位削山成柱,于其上留下“阴蚀红水”修行之道的前辈高人,心头不禁微微一凛。 须知在正统仙道之中,非仅等第清晰,便连各境界所加之的尊号,也皆是循着道廷的传统旧制,高下分明。 胎息练炁并不入流,姑且不论。 筑基可称真修,紫府洞玄是为高功、炼师,金丹元神是真人、法师,返虚、纯阳被冠为真君。 至于合道这个道中称尊,离真仙仅是一步之遥的境界,又有道君之称。 楼伏所言的那個乔真君,纵不是三灾成就的纯阳,最次也是返虚了。 在仙道之中,亦然是一方大能! 这时。 楼伏腰间悬着的一方玄龟状骨饰突兀弹起,发出一声如钟磬也似的颤音。 他挑了挑眉,掐诀念咒,将手一点,玄龟空洞的颅首处便有一粒豆大的金光生起,再倏忽一闪,就缓缓遍流过周身,像渲上了层极浅薄的焰霞。 见陈珩看过来,楼伏淡淡笑了笑,主动出言解释道: “这乃是乔真君指点我练出的一桩鬼器,其名唤作小六合龟,能有内景之能,莫看现下只是巴掌大小,其实里内却甚是广大,方才是里内的人不小心触到了禁制,已被我闭了门户…… 对了,在来寻陈兄之前,我已去了那宅邸一趟,将里内的近千生人都收进其中,接下来的琐事,便交由楼某做安置吧。” 陈珩目芒一闪,拱了拱手,道: “倒是桩好宝贝,如此倒是多谢楼兄了,我并无此等物什,在这地渊里,带着近千人赶路着实不便,而且也寻不到什么合适去处来安置,实在劳烦了。” “此类事由与我而言已然是轻车熟路,算得上什么? 不过恕楼某冒昧了,不知陈兄接下来欲做如何打算?” 楼伏上下打量陈珩一眼。 面上忽得窜上一股轩昂战意,似是见猎心喜,欲与陈珩先行打上一场再说。 “若是无事的话,不若你我二人同行?待楼某安置好了这些人口后,你我间论剑比斗,互证所学,岂不是一桩美事?” 陈珩眸中微露讶异。 不过想起剑修增进功行的法门,也大多是四处来寻人斗剑试法,以此来磨砺神念,便也一时了然。 他的剑道境界尚是不如楼伏的。 不过若论起一身战力,两者间对上,那就未可知了。 甫一碰面,楼伏便觉得面前这人透着股异常危险之感,仿是在那天人般的皮囊下正藏着一头会扑噬食人的凶兽,叫人浑身寒毛都忍不住要乍竖而起。 纵然距陈珩已隔了二十步外,楼伏却还是感觉胸闷非常,像是被一块巨石盖压了住,忍不住要挪步远离。 不过,愈是如此,他心中战意便愈是高昂!愈是洪烈腾起! 若非身上的鬼器还携着近千人口,只怕早已不管不顾,先拔剑了再说! “我听闻乔真人曾削山成柱,在其中留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正要前去一观,撞个运道。” 陈珩摇头言道:“至于比斗之事,在下虽亦是心向往之,却也是容后再论了。” “等等,阴蚀红水?” 楼伏皱了皱眉,竟是一时无言,良久后才叹了一声。 “想必是从宋如朴那处听来的罢?那陈兄也应知晓个中风险,我便不再赘言了,不过,你若真能得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说不得连乔真君都会亲身破关而出,见你一面……” 授他剑理的乔真君在斩尽了方圆十万里内的一众兆修阴神后,便甚少再亲身出面了,连讲道的次数亦是缩去。 若是能蒙真君召见,说不得,到时又是一桩好处。 这时。 楼伏也似是失了谈兴,只略再言语了几句,就飞身而起,没入了上空的无边冥冥阴云中。 “兄台若是取法功成,有空暇时,可来龙侯原寻我,届时楼某必扫榻来相迎!” 他笑了一声,腰中长剑亦是清吟一声。 尔后,只见阴风轰隆一滚。 上空便已倏而不见了楼伏的身形,也不知是借助流风遁去向了何方。 在楼伏走后,陈珩也不动作,只立在原地。 他从袖中摸出金蝉,将心神浸入一真法界后。 便略一挥袖,就召出来了楼伏的心相。 “果然可行……看来他的幽冥鬼道境界,竟是和我的正统仙道境界相差无几?” 见着前方光影交织,随即便缓缓现出身着绿袍的楼伏身影,陈珩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而以【摩诃胜密光定】照落,看了楼伏一声神通手段所显化的那页“摩诃金书”后。 这一瞬间,纵是陈珩,也是心中一叹。 “剑道第三境——炼剑如罡……竟不止是剑道第二境?难怪宋如朴说楼伏是真君坐下最为受器重者,原来是这般缘由。” 而楼伏自浊阴中生化出来,也不过五十年左右…… 这般年岁,这等成就,着实是不凡。 这时。 陈珩忽想起了许稚。 他虽后续颓靡了修行,却也亦是个不折不扣的剑道天才。 这二者,实是陈珩生平所见的天资最过出众者…… 虽同样有些见猎心喜,陈珩却未急着在一真法界中,同楼伏比斗起来。 而是退出了法界,随意不远处寻了方大石,于其上坐定,止念调息起来,似是在等待什么。 而果不其然,只在半盏茶后,便见鼻青脸肿的宋如朴驾着阵阴风落地,一瘸一拐走过来。 “你这是?” 陈珩问道。 “兄长竟是无事?” 宋如朴语气中的惊异还要更多些,大叫道:“楼伏没找你的麻烦,那疯子莫非转性了不成?” “你这一身伤势,是他留下的?” 宋如朴咬牙,目中几欲喷火般点了点头。 方才他本是在宅邸中高卧休憩,却突得被一道剑光斩来,削碎了半边房顶,若不是见机得快,及时避了避,只怕连命都是要去了半条。 哪怕在未曾习剑前,楼伏亦是这般的好战斗胜,屡屡来寻宋如朴讨教。 不过那时刻,宋如朴依仗着自己年岁大、功行也深,总是能够稳压楼伏一头,只将他当做方沙袋来痛殴,全然是个修行之余的乐子。 不过待得楼伏开始练剑,并得了乔真君的指点后,这乐趣便一夕荡然无存了。 他的杀力几是一日千里的进境,很快宋如朴便连一剑都当不下,连见到楼伏都是绕转着走,无颜来相对。 见宋如朴语气中多有不平之意,陈珩只置之一笑,也不多问,道: “府邸中的近千生人都被收走了?” “收走了,楼伏手中的那方小六合龟,倒真是桩好宝贝,只恨我没有天资,没有被真君看重。” 宋如朴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刚还欲滔滔不绝,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猛得开口言道: “对了,兄长,还有一事,不知楼伏可曾说起过?他是要我转告你的。” “你且说来。” 宋如朴将脑袋一缩,小声道: “楼伏在赶来的路途上,遇上了山壶公和飞花婆婆麾下的几个家将,这两个大鬼已是得知岳小姐死了,正要过来擒杀你,为女报仇呢。 不如我等还是走罢,地渊里甚是广大,暂避一二,也不失为是方妙策。” 陈珩听得此语,倒也不意外,只是颔首。 他留驻此地,也不过是为了等待楼伏将生人接走。 而今事毕,纵是山壶公不遣家将来捕杀他,也该离去了。 岳小姐养炼的浊鬼道兵,这几日间也皆都被他食尽,虽还未将太素玉身的进境推至玄境七层,却也满了泰半的灵气所需。 左右定下的念头都是食鬼修行,而地渊中最不缺便是鬼物,更兼得岳小姐宅邸中的一应财货私藏,也都被搜尽。 既然如此…… “那便走罢,劳烦尊驾领我前去观经了。” 陈珩挥手一道白光,便裹着肉身,率先破空飞去。 宋如朴一时大喜,他原本还忧心陈珩是少年意气,偏生要留在此地,同山壶公的家将们来斗个你我我活,才方肯罢休。 似这般施为,才正合他保命存身的心意,放下心来。 便也连忙唤起一股阴风,离地腾空,朝前方那道白光追去…… …… …… 半个月后。 一处长满了古怪枯藤的红沙山谷中。 陈珩伸手搭住宋如朴的肩头,同样以散景敛形术遮去了他身上的气机,好似只是两块寻常可见的山石般,分毫也不显眼。 一人一鬼藏身在谷中的凹陷处,面前尽数是密密麻麻,如人肠般的狰狞枯藤,遮得严严实实。 “总算是走了……” 不知过得多久。 见覆在谷口的那片浓浓黑云终是飘走,黑云中无数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猛鬼在探寻无果后,亦是随之离去。 宋如朴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神意稍安。 他脸色惨白,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陈珩,一时不由得叹服。 早在最初瞥见零星几头鬼物的身形时,他就想给顺手宰了,还是陈珩出言制止,并将他拉至了谷底处。 初始还不解其意。 可只过了数十息。 在见得了阴云团团笼覆住谷口,群鬼嘶叫的惊怖景状后,宋如朴才会意过来…… “兄长当真是灵觉机敏,小弟远远不能及也。” 宋如朴由衷赞了一句,接着道: “方才那云里,当先的是山壶公手底的教头,高辟!那老鬼可凶顽的很,听说连正统仙道中紫府境界的高功,都他吞杀了不是一个两个,若是对上,那可就麻烦了!” “此地离那石柱还有多远?” 陈珩问道。 “不算远了,至多还有半日的脚程,石柱所在的五云野地界乃是一位景修大鬼神的势力范围,他和楼伏一般,亦被中乙剑派那位前辈召见过,高辟纵是有天大胆子,也不过敢去五云野撒泼,否则山壶公便第一个要杀他。” 说到此时,宋如朴也是纳闷。 分明岳小姐是个不受宠的。 可她死了,高辟竟是千里迢迢,几乎追杀到了五云野来? 这是个什么章程? 还等他再想出个分明。 陈珩忽若有所觉,将乾坤袋一把打开,掷出了里内的一根红线! 而那红线在弹出后的瞬息,便爆出炙烈的龙虎元真,如炸起一团星火!顷刻间便将一人一鬼的所立之处都灼得炭黑,连枯藤都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何物?” 宋如朴被这惊变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离远了,目光骇然。 “艾简下赐的地渊符诏,里内有他的一丝龙虎元真,寄形于其上,号称能让地渊的寻常阴鬼都畏惧三分……” 那红绳中寄形的龙虎元真须臾便燃尽。 连带着红绳也焚毁。 只余下浅浅的残灰…… 陈珩心中暗道,眸光一低: “我分明还尚未摧发,这红绳却自己动作了,莫非是艾简那处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而与此同时。 地渊内的玄真派道人,身上的红绳符诏皆是自主催发,爆出焰光来,惹来一阵大呼小叫。 “怎么回事?派主的龙虎元真怎失控了?” 一个相貌老成的玄真派道人瞳孔猛缩,显然深知些内情,倒退了几步。 他和身旁几个同伴对视一眼,惧是心头骇然: “派主伤了?谁能够伤他?莫非晏飞臣反了不成?!”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 小甘山。 玄真派。 艾简血气都涌去了脸上,他惊悸从玄鹤玉榻上起身,只感觉面前地转天悬,好似落足不稳了般,要一把倒下。 “陈婴,你说谁死了?” 他目眦欲裂,死死瞪着一人,语气中带着颤音: “王述师兄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玉宸旧事 华殿之内,在除去艾简外,便唯有一个年轻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手上端着盏清茶。 他穿着一身素简的白色布袍,青簪束发,左脸被一张墨玉面具遮去了泰半,只露出眼睛。 而那睛瞳也不知为何,全然是赤红的一片,里内封有着一道煞气腾腾的血影。 正在睛瞳之中来回冲荡、游走不定…… 若是陈珩在此,便能认出这人赫然就是半年前,来寻阴天子那美妇人身边的面首。 正是他一番暗中言语指点,美妇人才熄了心中欲念,让陈珩脱了一劫。 此时。 听得艾简的斥问,陈婴不紧不慢拨了拨茶盖,悠然啜了一口后,润润嗓子,才淡淡开口道: “没听清?那我便再说一遍。故去岳真人的大弟子,你的大师兄,也是你们这一脉最有望丹成一品的王述,已是在南阐州采药的途中身死了。” 他的声音在华殿中朗朗回荡,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说是为了一味上佳的“天游泥”,和神御宗的朱灵斗上了,最后技不如人,输了几招,只能将‘天游泥’拱手让出来。结丹也时正因缺了这味大药,只能凑合寻了方品质中等的‘天游泥’,或许再加之炸汞的时候出了错漏,因此只是丹成四品,连个上品金丹都算不上。” 这世间修士但凡欲要炼就金丹,便需得整整凑齐十三味大药了,缺一不可。 神符火是其一。 天游泥亦是其一。 而玉宸派向来有出外采药的门规,派中并不供给这些灵药。 一来,是因为弟子众多,灵药又着实珍贵。 纵是从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古老仙门,再如何的家大业大,也实是经不得这般糜耗。 二来,也便是借此出外采药的机会,来磨砺众弟子的道心,使之圆实完满,不纳杂尘。 毕竟修道一途中,道心最重。 其次才是机缘、根性和资粮种种。 金丹只是漫漫修道路途的起始—— 汤室中的堂花,再是如何的盎然春融,摇光照眼,也只能当个样子来看,经不得风雨摧折。 难堪大用,不如不用! “什么?王述师兄竟只是丹成四品?说什么玩笑!” 艾简神情狂震,强忍住脑中接连不断的晕眩感,十指握拳,又连声问道: “他死了,那又是如何死的?” “自尽。” 陈婴神色淡淡,放下来手中的茶盏。 他将眼瞥向手足无措的艾简,突然意味深长一笑: “纵然‘天游泥’不是上佳,但以王述流传在外的天资,一品不成,丹成二三,修出个上品金丹来,应也是有四成可能,他的大名,连我这个别州修士,都是听闻过。 如今一观,确是名过其实了…… 他的死讯被告示出来后,乃是心中有愧,无颜回宗面见同门,遂而自尽。” 艾简闻言眼前一黑,心头逆血冲腾,气得双手哆嗦: “自尽?自尽?!以王述师兄他的性情怎会自尽?胡扯!简直是一派胡言!” “据我所知,王述后背足有七处剑创,最后更是被人直接以剑气雷音斩首而死,只是强按上了自尽的名头。” “……” 听得此语。 艾简面皮一阵抽动,终是再也忍不住,连连呕出了数口鲜血,一把就向身后的玄鹤玉塌上栽去,浑身发抖。 他胸口传来一声“咔嚓”,似是某物碎裂开来,将原本的明媚晴空搅得风云卷荡,雷音四起,轰隆不绝! 而同时。 地渊中所有玄真派道人,其身上的红绳符诏皆纷纷自燃起来,寄形的那一缕龙虎元真威能大放,惹得人人惊疑! 而在艾简倒下后,便有几个道童连忙奔进殿来,也顾不得同陈婴见礼,哆哆嗦嗦从琉璃净瓶中拿出丹药来,就要给他服下。 “等等,他这是在摄取五精时,取用多了金火之性,却还未五行调和生养。怒急攻心下,将体内的龙虎炉鼎都打了个缺漏。” 陈婴本是笑意盈盈,在看一出好戏。 但见取出来的丹药,便眉头一皱。 尔后见那几个道童更忙不迭要将丹药化开,终是看不过眼,忍不住出言提点了。 拉拢艾简,可是关乎他今后的一桩大计,草率不能。 “前……前辈……” 抱着琉璃净瓶的童子骇得几乎哭出声来: “那该用什么丹药才好啊?” 陈婴见状不禁扶额,缓声道: “无需什么丹药,他好歹也是个洞玄二重,这世间又何曾有过被气死的洞玄炼师?哪怕一时心绪激荡,走火入魔了,过得一时半会,也能神智清明,自行醒转了。” 他在说完这番话后,那几个道童仍旧是泪眼婆娑,不住叩首哀求。 陈婴无奈之下,只能耐着性子,将手一按,度过一道如重水般深邃寒湿的气机,在艾简体内化开。 在那道气机发出后。 一时之间,整座殿宇都是冷幽入骨,水湿气绵绵遍布,寒冽非常,将几个道童冻得肌体发青,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 饶是以陈婴的阴沉心性,还是觉得今日这幕真个是开眼了。 忍笑抬起一指,将弥散流转在外的寒气收了,这才让那几个道童免于冻死在场。 他缓缓摇了摇头,道: “你们主人虽被玉宸派驱逐,流放到了南域,但好歹也是大派弟子,更是上虞艾氏的出身。身边莫非就没几个可堪一用的使唤童子吗?你们几位的修为,也太低弱了些,也是丟了艾简的颜面。” 那几个道童脸上都纷纷现出愧色,支支吾吾。 还是一个胆大的站了起来,咽了口唾沫,拱手施礼,苦笑回道: “让这位前辈见笑了,在仆等头上,实还有一个大管事,平日间都是他随侍在老爷左右,只是近日大管事出了山门,分身乏术,才……” 陈婴打断他,道:“艾氏可有仆僮、侍女随艾简来了南域?” 道童呐呐无言,只低着脑袋而已,不敢接口。 陈婴一时心下了然,笑了声。 “看来艾简破门而出的传闻,倒是有几分可信,如今都还未同族中释怀?” 他用手指在椅面上轻轻敲了敲,暗自道: “可如此一来,才方有我的可乘之机,拉拢艾简的把握,倒是又要添上几分了!” 这时。 得了陈婴的气机助力后,艾简也悠悠转醒。 他咳嗽两声,推开了一众围在身侧的道童,面沉如水,静下心来调息了几个回合后,才神色稍松。 “王述师兄……是谁杀的?” 几个道童对视一眼,识趣地走出华殿外,又将殿门掩了。 在沉默许久后。 艾简才方勉强压下满腔怒气,挥袖将禁制齐开,掩了殿中所有的动响。 做完这一切,他一字一句开口言道:“是谁能以剑术杀了他?是谁竟修成了剑气雷音?!” 陈婴并不急着接口,道:“你如今正是洞玄第二境——摄取五精,还是要将心性定下方是,否则成丹时刻,便是难了。” “陈婴,哪有空同你来谈玄论道!你既已知实情,又何苦来同我遮遮掩掩!你来此处,不就是想拉拢我?” 艾简冷笑连连,道。 陈婴微微一笑:“不错,我特意来此便是拉拢你,而至于是谁杀了王述,是谁不想让你重回玉宸派…… 你实则心头已然是有名字的了,不是吗?” 艾简闻言一怔,目光一厉,沉声开口: “是谷昭这老匹夫派人下的手?” 在见得陈婴颔首后。 艾简心头怒意更盛,嘴唇都有些哆嗦,新仇旧恨一齐涌了上来,让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谷昭和艾简故去的师尊岳真人,同为玉宸派的长老,且皆在玉宸九殿中的玄教殿供职。 二者为了争夺玄教殿的权位,屡屡多有不睦,明争暗斗多年,便是门下弟子,亦从不来往,可谓是泾渭分明。 而艾简被玉宸派驱逐,赶至了南域,也同谷昭脱离不了干系…… 在一次同朱景天的宇外征伐中,谷昭和岳真人主持同一战阵,事后,虽是击溃了朱景天的宗派势力,斩首无数,夺回了一方界空,但岳真人却也因此莫名身陨,魂归太虚。 岳真人同谷昭本就多年不合,这次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由不得他的门下弟子不做他想。 在几次状告无果。 又眼见着谷昭毫不留情地夺了原本是属于自家老师的权力,打压异己,在派中风头正劲的模样,艾简终是忍耐不过了。 他虽不能杀了谷昭,替师复仇,却也有其他法子。 在一番商议后,便伙同师弟万松,二人以一桩法器做饵,将谷昭的独子诱出了山门之外,随即合力伏杀了他。 这一桩谋算自然瞒不了多久,况且二人在怒火攻心下,布置的手笔也算不上多精妙,明眼人一看便知,简直是错漏百出。 同门相残向来是各派明面上的大忌,即是魔道六宗也不例外,只是要宽弛一些。 很快,未出几日,逃去天外的艾简和万松便被道纪殿的一位长老擒回,等候门规发落。 若是个死无对证,兴许还能再斡旋几日,看看有无可为之处。 但谷昭独子的元灵竟是凭着一门秘法,硬生生逃回了玉宸派中,未被杀灭干尽。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实是百口莫辩,证据确凿。 连几个同岳真人生前交好的宗门长辈,都不好下场相帮。 万松当即便被道纪殿处死抵命,以正门风,只容下一条元灵去转生,未得接引,也不知下一世是否还有修道之机。 而艾简则因母亲再嫁族人,继父乃是艾氏的实权族老,修为亦高强莫测,各派都结交有好友。 在艾氏几番恳请,又舍了番大代价,来同谷昭说和,艾简终是侥幸免去一死。 关押进饥馑苦境三年,受足刑罚后,艾简又被驱逐出了山门,让他来南域这等穷土创立道脉,宣扬教化。 虽是体面无存,却也到底保下一条性命来。 而岳真人门下统共也仅三位弟子。 艾简和万松知晓王述这位大师兄的性情,认定他绝不会首肯,又不忍耽误王述的道业,故也没有串联,只是私自起事。 在一死一逐下。 岳真人门下便只剩一个王述仅以身免,还尚留于派中,却也是个独木难支之相。 在南域的这几年中,艾简的道行进境微乎其微,已是将深恨谷昭入骨。 他只盼望着王述能够修成上品金丹,成为真传弟子,将自己解脱出苦海! 而若是侥幸丹成一品了—— 莫说真传,连道子的席位都能争上一争! 以道君之尊都要从无边太虚之中分神出离,亲自为其阐玄讲法! 若是到了那般境地,区区一个玄教殿的谷昭,又能算什么东西?又能够阻些什么? 他艾简重归玉宸派山门,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届时想将谷昭揉圆捏扁,不必亲自出面,自有无数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会争抢着代劳。 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 如此—— 才方是大丈夫的所为! 便是心存着这念想,艾简才忍辱负重,在玄真派一日又一日的苦捱了下来。 可王述仅丹成四品,又一夕身死。 这则讯息便无疑是打碎艾简的所有野望…… 他颓然箕坐在地,两手握紧成拳,一时竟无措地失了神智,久久都未缓过来。 陈婴见他这般景状,心下一哂,默默摇了摇头。 他此次不远万里,从南阐州赶来东弥州,虽是为了地渊中尸解仙身上的那桩大造化,却实则,也是存了网罗各州人杰,扶植羽翼,好方便与陈祚、陈道正等人相争的心思。 这艾简,便是他预选中的其一。 不过观其心性,嬉笑怒骂,皆是形于声色。 这般的人物,纵是要收得麾下,也需经得一番调教不可,否则难成什么大器。 …… “艾兄还是节哀顺便方好,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皆是天道定数,违逆不得。” 过得半晌。 见艾简依是面沉如水,一言也不肯发。 陈婴无奈,只得率先出言,随意挑了个话头: “上次我假做面首游戏,随贵族的艾媛来此搜寻阴天子时,曾见得一个流落在外的弟兄,他名为陈珩,不知现在何处,可否唤出来一见?” 艾简闻言吃了一惊,终是从那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而等他说完陈珩的去向后,陈婴亦是微讶。 “竟是地渊?过上不久,待我和怙照宗的一众长老引动了浊潮,地渊里一众血肉生灵都要灰灰,他又哪得命在?” 陈婴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可惜,可惜,却是要误杀陈珩了。 原本还想顺带将他送去陈润子和陈元吉那处,换来郁罗仙府的一个添头人情,而今却是可惜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陈润子和陈元吉…… 郁罗仙府? 饶是艾简再是如何的意志消沉、心如死水,这时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将面容一凛,皱起一双眉来。 他知晓陈婴乃是那位在九州四海都凶名赫赫的玉枢真君的子嗣,而陈润子和陈元吉亦然。 不过二方却绝然不是站在同一处立场。 若说陈婴已是投入了陈玉枢麾下,俯首帖耳,甘愿为陈玉枢所驱使。 那陈润子和陈元吉这一众人,则是因着阻道杀身之仇,对陈玉枢深恨入骨,又仗着有郁罗仙府在手,和空空道人的看顾,屡屡来坏陈玉枢的好事。 二方早已是个不可调和之相。 尤是在八百年前,陈玉枢和陈象先互换一招后。 前者被折断了龙角大杀剑,失了随身的剑器; 后者更是被当即打灭了肉身,被陈润子和烛龙大圣等人匆匆救走,再不曾现世,也不知是否还存着性命。 就更是形同仇寇、不死不休了。 这些谈论,在各派各族一向都是个奇闻异事,艾简也从来只是听听就过,并未有多留心。 却是想都未曾想过,自己竟会被卷至其中。 一时之间。 连王述身死的哀恸都被勉强压下,只觉得心下骇然,惴惴难安。 陈婴向来是陈玉枢这方的人物,在陈玉枢被困于洞天,画地为牢时,代替他办了不少事情,也因而与陈润子等人多有不睦,甚至还大打出手,以命相搏过。 而今听得陈婴竟是想将陈珩交给陈润子,以换得郁罗仙府处的一个人情…… 艾简只觉得像是听得了一个惊天大秘。 一道彻骨寒意从脊背升起,浸入脑神,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你……” 他猛得起身,以手指向陈婴,面容来回变幻了几番,竟是说不出话。 “陈珩竟也是玉枢真君的子嗣……这可真是……” 艾简最终还是颓然放下手,将袖一甩,语气莫名道:“这么久了,身边竟是存有着一个大人物?我却还浑然不觉,倒是可笑。” 再一想起花神府的老友谢覃,竟是自不量力,还想将陈珩收入门墙内。 艾简更是心中百感交集。 只觉得在真正的仙道大能面前。 他和谢覃,皆是渺小如蚊蝇一般,微不可道,不值一提。 陈婴淡淡道:“陈珩的资质不显,你看不出他的真正来历,也实属是正常,连马匹都有上驷、中驷和下驷,又何况人乎?” “莫非是和玉枢真君互换一招的陈象先已然伤势尽复?” 艾简忽然言道。 陈婴皱眉,摇了摇头: “他陈象先现下是死是活,乃是一桩万古悬案,我亦是不知。” 艾简目视陈婴,道:“你向来是站在玉枢真君那处的,替他办了不少事情,而今却要拿了陈珩,送给陈润子和陈元吉,卖郁罗仙府的人情?除了陈象先破关而出外,我实想不到你陈婴为何会这般施为。” “向来站在父亲那处?只此句,便实是真正的妄言了,再说你也猜错了。” 陈婴道:“我先前为父亲所做的那些,不过是顺手施为,好方便讨要一些好处罢了,和陈润子等人的不睦,也不过是虚应故事。 无论父亲还是郁罗仙府,都并非什么善类。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我若是不改心志,只选取一方而从,若是败落了,那事后又哪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唯有四处摇摆,左右逢源,才方能在这步步杀机里,觅得一线生机,成就我陈婴一人的无上大道!” 艾简被他的言语震得失神,瞳孔紧缩。 而话毕。 在沉默良久后,陈婴才方又幽幽开口,怅然拍手道: “不过先前那般两边讨好的心思,已是再做不得,而今,我却是只能始终一贯,站在父亲那处,同郁罗仙府来做割舍了。” “此言何解?”艾简问。 “在离了南阐州前,父亲曾将我召进‘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让我见识了一些隐秘。有那等的神通威能,等扛捱过最后一重的纯阳雷劫,过了这命定的天地灾数,郁罗仙府算什么?陈象先纵是伤势全复了又能如何! 整个八派六宗,又有几人能阻父亲的道途?纵是开宗立派,称尊做主,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亲眼目见了,我何苦还同郁罗仙府不清不楚,早便应该弃暗投明了!” 陈婴笑道:“原本还想将陈珩也送去陈润子那处,顺便最后给郁罗仙府卖上的人情加个添头,好聚好散。只可惜陈珩竟是去往了地渊,如此一来,还真是天道自有定数,却怪不得我陈婴了!” 说完之后,场中一片沉默,艾简脸色阴晴无定。 过得半晌。 他唇角才泛起苦笑来,叹了一声,道: “你竟把这一番话都说了出来?看来我若不随你同去先天魔宗,只怕今日是难以善了……” 陈婴玩味一笑: “艾兄,你是个聪明人,心气也高,自当年破门而出后,便是宁死也都不肯重回艾氏,纵然艾氏出言救你一命,也视为是终身的屈耻,还跑去上虞大闹了一场。可而今王述又是凄惨身死,玉宸派你也同样回不得了……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缺一都不可。 你莫非真就甘愿在南域这等穷土蹉跎岁月,最后落得个碌碌无为一生吗? 于我同去先天魔宗罢,那里有上乘道书,上等的福地洞天,丹药灵机更是一样不缺!先天魔宗更是魔道六宗之冠冕,不比玉宸派要逊色。 我可立誓,只要你签下法契,我便从父亲那将《琅嬛秘笈》的副册讨要过来,允你一同修行。” “……什么?真个是《琅嬛秘笈》?!” 饶是艾简一直举棋不定,此时也是狠狠犹豫了,目芒一阵闪烁。 世人皆知,陈玉枢只是显在明面上的,便足有三桩稀世奇珍。 其一,是空空道人留下的《豢人经》传承。 其二,是他从虚皇天的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那处,盗来的“梵号万神尊拱幡”。 而其三,便是陈婴方才所言的《琅嬛秘笈》。 此书分为正副两册,号称妙法无边,能够穷尽天地宇宙之间的一切大道至理,衍变无量生灭合化。 上能够牵引日月星辰、风云雷雨,下能够驱策山岳湖海、飞潜动植,真个是形神俱妙,通玄得道的仙家宝经! 而《琅嬛秘笈》的正册除去陈玉枢外,也唯有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曾经观阅过。 还因此略有所得,创出了一门造化清浊的大神通,传给陈玉枢,让他在丹元大会上打出了赫赫威名来。 纵然陈婴所允诺的不是《琅嬛秘笈》正册,仅是副册。 也足够令艾简心驰神往,几乎难以自持了。 见得他神色动容。 艾简又笑,道: “除去《琅嬛秘笈》的副册外,若你日后在办事时立下了功勋,便是先天魔宗的五帝大魔擒拿、火府内铸六丁法、丑伯食生术、伏刃法种种,我也皆可做主传给你,让你习得。 而我父学贯天人,精通百家之术,斗枢派、阴景教、血河宗、雷霆府、鱼龙道、南海二十四部妖修的秘法…… 艾简!你不来投我,却又能投谁?!” 这一声叱问如是雷霆霹雳般,骤然炸响! 直震得人耳膜刺痛非常,五脏六腑都砸跟随着一齐颤动! 艾简也是吃了一惊,心神恍惚。 好一阵后,才咬牙开口: “请陈兄说个内里实情,莫要诓我,王述师兄真个已死了?他怎会死得那般轻易?” 若有可能。 他实是不想弃了玄宗,投身魔道中去…… 玄门八派中虽有内斗,而其中又以玉宸派闹得厉害些,但终究是不会涉及本根,在可控的范畴内。 可魔道六宗便不同了。 明面上虽颇有克制,可据艾简平素间的听闻,那私底下近乎是百无禁忌。 而这点也罢。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欲掺和进陈玉枢和郁罗仙府的争斗间。 诚如陈婴所言—— 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步步皆是杀机! 若到时有个什么不测,莫说成道,只怕连元灵都要灰灰,转世投胎都不能够。 陈婴显是知晓他的顾忌,只轻笑了一声,面容平静开口: “在被神御宗的朱平斗败,失了‘天游泥’后,王述于南阐州的安阴泊龙虎交汇、丹成四品,在他成丹后,谷昭的徒弟和立子仗剑出手,有心算无心之下,用剑气雷音斗败了王述,斩了他七剑,最后直接将其一剑削首。” 和立子…… 剑气雷音? 艾简一时皱眉茫然。 他因自身的阴戾性情缘故,除去师门之外,在玉宸派内就无什么人脉了。 尔后在饥馑苦境关押三年,被驱逐来了南域这等穷土后。 往日间碰面还有几句言语的同门师兄,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彻底无人来烧这口冷灶。 对于和立子这个人名,艾简实是甚为陌生。 而有关“剑气雷音”这个剑道修行的第五境,纵然是他艾简自持甚高,剑道天资不俗,往日在宗门间也曾被长辈夸赞过。 却也并未修至此境…… 如今,连他都仅是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堪堪能够使用出剑遁而已。 就这还尚是在南域含辛茹苦,苦心多年才得来的成就。 因而乍一听闻和立子这个陌生的人名,居然修成了剑气雷音境界!更是凭此生生斩杀了王述! 艾简一时唯有默然而已。 “和立子是谷昭悉心教养的徒弟,这么多年藏着掖着,便是害怕被人给害了,你不知晓,也实属是正常。此人乃是个真正的人杰,洞玄境界就修成了剑道第五境——剑气雷音,同中乙剑派的弟子相比,亦是丝毫不逊色!” 陈婴先是赞了一句,然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不过,你们玉宸派里虽然内斗,但也真是讲究,不坏本根啊。 非得得到王述结丹后,和立子才肯飞剑杀他? 可惜了,但凡王述是结出了个上品金丹,都不至于遭上此厄,只能是怪他技不如人了。” 艾简面皮一时涨红,羞愤交加,无言相对。 金丹对上洞玄,虽是一个修成了剑气雷音的洞玄,却竟是落败身死。 这事若是被传出去,王述生前所积的大名,都要成了和立子脚下的阶石了。 艾简心下盘算了一遍,半晌后,却是不免绝望。 王述已死…… 而和立子是堂而皇之,待他凝练出金丹了才仗剑出手,将他斩杀,并未坏了王述的成丹时机。 洞玄杀金丹! 似这般的剑道天资—— 纵是不做任何遮掩伪饰,宗门中也会有人看好和立子的前程,提前下注,替他说情。 哪怕有门规责罚。 在各方斡旋下,也绝不至死,不会坏了道途。 这个仇,怕是难报了…… “谷昭!和立子!” 艾简大叫了一声,怒发如狂:“先害我师,又杀我兄!此恨纵是倾尽四海之水也难洗尽,我与二贼必不干休!” 见艾简双目几欲滴血的狰狞模样,陈婴连忙温言劝慰了几句,心下对于王述,实则也是觉得荒谬。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也不知王述生前的大名,究竟是为了在派中自保,才联合人造势做出的; 亦或是在成丹时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才落得个无可挽回的下场…… 毕竟他的师尊岳真人突然兵解,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缺了长辈教导,一些结丹时的隐秘关窍、行气术语,只怕都是一知半解。 而金丹品秩,人力七成,天数三分。 可谓渺茫难测,险而险之,是一道生死玄关…… 陈婴脸上微微一笑,淡然开口道:“八派六宗,唯有真传弟子,才算得是门派根基了,残害不得。倒是可惜王述,没得到这层皮,倒是栽了。 艾兄,你如今不能重归玉宸派,又不愿回返艾氏,若想有朝一日替师门复仇,便唯有借我之力了。” 这话倒是实情了,而艾简此时仍是存着顾虑,心思重重,只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在闲扯了一些各派的秘闻琐事后。 陈婴也失了耐心,将茶盏一放,拱手便要告辞。 “陈兄,此事着实干系不小,请容我再思虑个几日。” 艾简连忙起身相送,低头言道,直到陈婴微微颔首后,才放下心来,却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我亲自去地渊一趟,将陈珩接引出来?” 见陈婴神色淡淡,艾简情知自己的首鼠两端,已是让这位魔道的真人有些不喜了,自感失了颜面。 正要想着找补,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开口道: “陈兄既想最后卖一次郁罗仙府的人情,缺了陈珩此人,却是未免不美,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陈婴闻言止步,负手在后,稍稍挑起眉头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索人 迎着艾简的目光。 在短暂的无言后,陈婴还是摇了摇头。 「又并非是一母所出,他陈珩的生死,又于我陈婴有什么干系?再且,地渊可是广大非常,不是我小觑艾兄,以你的本事,想找到他,只怕来回一趟,都非得两三月不可……」 而地渊中的阴神鬼物无数,陈珩死活都尚未可知。 若下去只是寻得了一具尸身。 那也是白费气力! 「方才你也听得了,我近日和怙照宗的几位长老,要以他们宗内的「元磁金光球」,颠倒地渊内的两仪元磁,将浊潮给吸附上来,震动地膜,那可是一桩大动作。」 见艾简似还有要开口的意思。 陈婴淡淡一笑,道: 「你莫非以为自己的那点洞玄修为,能够在「元磁金光球」下幸存下来?浊潮起时,地膜震动,一应血肉生灵都要被悉数杀尽,难以幸免,还是莫要去自讨苦吃了。」 元磁金光球? 艾简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此物乃是怙照宗的一件道器。 怙照宗的几位道君花耗了不少苦功,在天外宇宙四处采集地心元磁之力,以此为主材,辅以万年玄铁、罡煞之炁、五精真形等七七四十九种珍贵辅料,才得以炼成。 在此宝成就后,怙照宗为此还大庆了一日,众真欢腾。 这元磁金光球含有莫大的威能,一旦放出,光凭借自身重量,都足以将一方界空压得塌毁崩陷。 所至之处,一切有无形之物,不拘是什么银山铁壁、前古神怪,都要被消融成灰,不能抗拒。 更兼得此宝还能够借地心元磁之力,颠倒两仪,就更是个不凡了。 听闻陈婴居然向怙照宗借得了元磁金光球,艾简在讶异之下,对陈婴的敬畏又更深了一层。 不过地渊可是胥都天的命脉所在,里内至深处的阵法,关押着一群自前古时代存活下来的神怪、菩萨、大妖、魔王…… 更莫提还有一尊尸解仙在里内借着秘法苟延残喘了,可谓是一座阴气森森的天地牢笼! 旁人或许是不明真相。 但艾简毕竟是十二世族的出身,又曾在玉宸派修道,自然是知晓这些内情。 陈婴和怙照宗的人敢对着地渊动用元磁金光球? 就不怕动摇了牢笼,就那些凶神放出了生天来? 对艾简的疑虑,陈婴却没有要作答的意思,只笑了笑,道: 「我纵是想同郁仪罗府那处好聚好散,陈珩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添头,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关键还是在于陈宣武那处…… 元磁金光球近日便要启用了,已是算定的时辰、方位,更改不能,你纵是想讨好我,要下去寻人,也是自取其祸,并不值当。 更改门庭乃是件大事,我容你些功夫来思虑,在此期间,你随时能够签下法契,落下姓名。」 他施施然取出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契纸,伸手递给艾简。 而艾简在接过后,只是看了一眼,面容便微微色变,几欲发作,只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待得他一行行看完后,额角已是隐隐青筋迸现,压抑不住怒火。 「陈兄是把我艾简当成了仆僮吗?哪怕如今是虎落平阳了,又何必欺人太甚!」 他冷声道。 「谁家的仆僮能进入先天魔宗修道,享有福地洞府?又能够观阅《琅嬛秘笈》这本宇宙奇书?艾兄,非是我要苛待你,实是你眼下已然别无他处,只有我陈婴这一条退路了。」 陈婴笑意自若,直视艾简双目,一字一句道: 「当然了 ,你若是甘愿在东弥南域这等穷土了此残生,能将师门仇恨置之脑后的话,那便当本真人只是递了张废草纸过去罢。 想不通的话,等过上月余,再给我答复罢,陈某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他轻轻拍了拍艾简的肩,若笑开口言道: 「我知你还心存着顾虑,可过上个数十日,负责玉宸派南域道脉校考的司马灵真和侯温,便会来这小甘山见你,届时他们也会一并带来王述自尽的死讯。 到了那时候,何去何从,我想艾兄应当便能够下定决心了。」 艾简瞳孔猛得一缩。 心念急转。 也便明白了过来。 分明司马灵真和侯温是负责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可却迟迟不来自己的玄真派勘定。 这个中缘由,只怕皆是因为王述师兄了。 若王述能够凝练上品金丹,莫说是丹成一品了。 派中玄教殿的一应长老投鼠忌器下,也要看顾王述的面皮,给自己玄真派的评定,绝然不会低。 上考不敢断言,但一个中上考,必然是少不了的。 可而今王述仅是丹成四品之相,还被谷昭的弟子和立子以下伐上。 洞玄杀金丹。 威名尽失。 那一个下下考,必然是逃脱不了的…… 「难怪这二人迟迟不肯来玄真派见我,分明司马灵真还在浮玉泊露过面,除去了一头恶嗔阴胜魔。这些人竟是在等待王述师兄的丹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到此处。 艾简只觉得仿是一片阴云被扫去,心头再无困惑了,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怆然之感。 师尊被害,师弟被杀。 而今被王述师兄都被除去。 这偌大玉宸派内。 看来实是再无他艾简的立锥之地了…… 看得艾简眸光一阵闪烁无定。 陈婴已是知晓他的心思,缓缓笑了一声,也不多言,就纵光离去,瞬息飞掠出重重关山之外,不见了行踪。 而艾简在瞥见陈婴墨玉面具下,睛瞳中封存的那道煞气腾腾的血影后,亦是一时默然无言。 直到陈婴已离去后不知多久。 他才伸手一招,不知从何处,唤来了一口银芒四射的锋锐飞剑,将之握在手中,摩挲几阵,低声道: 「银目,你方才都听得了吧……我该如何才好?」 他手上这口银芒四射名为「银目剑」,为法器之属,已是孕有了器物元灵的了。 银目剑是岳长老生前亲自施为,呼朋引伴,用玄中银精为母材,神水浸泡,天火炙烤,三千大匠锻打磨炼,埋藏于万古铜山之下,尽汲英气秀华,算定时日后剖山为两半,才方成就。 此剑只放在半空中,便如是一尊银目大神明睁目,耀得方圆数十里皆是亮如极昼,不可视物,因此得有了这个名号。 银目剑与艾简朝夕共处,情谊深重,远非他人能比。 听得艾简的问话,银目剑先是微微颤了颤,发出一声高亢剑鸣,尔后剑身内才传出来一道清脆如黄莺的女声: 「小简,你如今正是在「摄取五精」的时候,要持定心神,若是走火入魔了,日后道途上可怎么办?」 艾简长叹一声,声音微有些哽咽: 「王述师兄死了!他死了!你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他的天资可是连火龙上人都称赞过的,如何才只会是丹成四品?! 定是恩师死了,无人可以依靠,在门中被谷昭那老匹夫明里暗里打压,才延误了功行,落得如此下场!」 此处再 无旁人。 艾简也终是眸光赤红,举袖掩面,几乎潸然泪下。 他的师门关系甚是和睦异常,兄友弟恭,相处数年间,都并未有过丝毫的不快。 而早在艾简破门而出,孤身一人前往玉宸派修道时,也是岳真人怜惜他的处境,将他收入门墙中来教导,可谓是师恩深重。 正因此缘故,在岳真人被谷昭暗害后,他和万松才会不顾门规,对谷昭的独子施下死手,来个以牙还牙。 而今。 在王述被和立子攻杀后。 除去他这个戴罪之身外,岳真人一脉已算是尽数绝了,风流云散! 念及至此。 艾简只觉得心似刀绞,愁绪万千。 「方才那个陈婴,好似只是一道灵身分化而出,并非真身亲至?」 银目剑亦是深深叹了一声,道:「观他左眼中那道血魄,必是修行了什么魔法邪术,你在同他打交道时,只怕要小心一些。」 艾简苦笑一声,摇头: 「他方才的言语中,说要同怙照宗一齐向地渊打出元磁金光球?想必真身应是在怙照宗的山门内了……」 「你要应了那个陈婴的法契?」 银目剑忽然开口。 艾简反问:「我已听得了他的这么多隐秘,你觉得陈婴是个善类?我能逃脱不成?」 银目剑半晌无言,剑身摇了摇,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艾简仰起头,看向天边聚散无常的流云,目光满是复杂。 仔细想来。 早在艾媛自作主张,来南域寻照阴天子时,陈婴便已是顺带盯上自己了。 那时他用一门惑心的幻术,让艾媛误以为陈婴也是自己男宠中的一员。 而艾简在几次照面下,居然没有看出艾媛是中了幻术,没有察觉到分毫迹象…… 「他陈婴同我说了这么多,若是回绝,只怕顷刻间就会迎来杀生的祸患。」 艾简怔然,将袖一摇,道:「连王述师兄都死了,谁又还能庇佑我呢?九州四海虽然广大,却再没有我艾简的去处了。想继续修行,想为师门复仇,看来只能投向陈婴麾下,甘为鹰犬,令其驱使……」 他手上的银目剑微微闪了闪,将光华一收。 一人一剑皆是久久无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高山秀奇,林麓幽深。 离了小甘山后,陈婴将云头按落,在一处清净地界停下。 他将手一指,便从半空扎下来几根旗幡,起了一片法阵,如罗盖般罩住群山万壑,将之笼定在了一片深白的稠云中。 尔后又放出一座约莫亩许大的精致宫观,上下皆由乌山金铜铸就,窗柱门户浑然一体,皆在灿灿射光。 陈婴径自登入殿中,坐了主座,随意取了***书在手翻看起来,意态闲舒。 而在翻看时,他睛瞳中的那道血影几个冲荡穿梭,却都是冲不出来,终是不耐言道: 「你在此地作甚,不回怙照宗去了?」 「怙照宗自有真身在主持,我去作甚?」 「那你将我放出来,或是把我弄去怙照宗,让我好生吸食一番血气、阴煞气!囚困在你目中不得自由,这算是个什么模样!」 血影叫道:「好端端,怎突得把我带来你的这具分身上,你小子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陈婴头都没抬一下,只将手上书页翻了翻,道: 「你也知晓,我真身尚在熟悉元磁金光球,脱离不得。而艾简若是迂腐不堪,觉得我是个魔门贼子,不欲同流合污,将司马灵真和侯温串联起来,届时,便是你的用 武之地了!」 他这一说,血影登时了然,嘻嘻发出怪笑声音。 「明白了,你是觉得这具灵身打不过他们三人联手?要我给你当护道人来了!哈哈哈哈哈!本大爷真是举世无敌啊!」 那血影似是畅快至极,在陈婴睛瞳里飞速游走了几转,道:「那艾简可会签下法契?」 「他还有别的后路不成?」 见陈婴语气如此笃定,血影反是不解了:「他好歹也是上虞艾氏的出身,就算重返玉宸派无望了,难道就不能回族中修道?」 「你是没听过艾简的境遇,此人纵是身死,也不会愿意回返艾氏的。」 陈婴莫名一笑,却并不细谈。 将艾简收归己用,便无疑是在未来收服了一尊杀力无穷的剑修。 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纵是不如修成了剑气雷音的和立子,也是个人物了。 而陈婴既决意以陈玉枢为马首是瞻,便是要全力以赴,网罗羽翼,为他办事,还要办得漂亮! 须知在陈玉枢麾下效力的,可不仅仅是他陈婴一个。 陈祚、陈缙、陈道正、陈婵…… 这些皆是同他争功的! 在此般景状下,他又怎能不收罗各州人杰,壮大势力? 这就犹若是世俗间的诸皇子夺嫡般—— 唯有广结党羽、选爪牙之士,才能用之争斗,不在半道为人所害,方便蓄积大志! 在陈婴暗自思忖之际。 忽听得一阵飞空声,然后便是一股馥郁芬芳的香气直冲鼻端。 「主上,郁罗仙府那处有传讯来了。」 有女声开口言道。 「是谁?」 陈婴挥手:「又是关于陈宣武和那个袁扬圣?」 女声又道:「这一次不仅于此,还添了个人名,郁罗仙府要主人将一个叫陈珩的,同样送去天外来。」 这一句终时让陈婴皱眉。 他阖上书中书卷,抬头问道: 「等等,陈珩?这倒奇了,他们是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郁罗仙府 抬头时。 立在殿门外的,正是一个美艳妩媚的鲛女。 她身着一袭彩衣,腰间佩着环形的玉玦,闪耀五色光,纤长柔美的鲛尾从裙摆下窸窣探出,正轻轻一摇一摇。 鲛女整个人都被一股湛蓝色的哗哗水浪托在半空,身不染尘,如是一尊雍容的飞天神女。 见陈婴皱眉发问。 她低头,不解道: 「奴亦不知,或是郁罗仙府中几位擅天机数术的陈族人,算得了那陈珩的姓名?方才陈议潮传讯过来时,再三要求将陈珩也一并送出天外,否则他必不与主上干休。」 「将陈珩一并送出天外?」 陈婴冷笑:「这群郁罗仙府的蠢物们何其不知足也!将陈宣武和那个什么袁扬圣送出胥都天,便花已是费了本真人偌大的人情!以为瞒着父亲做出这事,我很是容易吗? 陈议潮还不与本真人干休?就他那点微末道行! 当初若不是为了卖陈润子、陈元吉的人情,这鹿豕哪能得命在?早便被我送去转世轮回了!如今还在此大言不惭,倒是好笑!」 见得陈婴面上微现出怒色。 鲛女讪讪将头低下,不敢轻出一言。 而陈婴睛瞳中那道煞气腾腾的血影,亦是吓了跳,停了穿梭冲荡,将身影乖乖定在原处,不做动弹。 待得半晌,陈婴眸底寒光稍稍敛去后。 鲛女才大着胆子,小声道: 「主上,那郁罗仙府的传讯,可还理会吗?」 陈婴皱了皱眉,一时没有言语。 他早先在陈玉枢和郁罗仙府处左右逢源时,陈润子、陈元吉都卖了他不少人情,赐给好处。 不论丹药道书,还是阵盘符箓,皆是不缺的。 就连结金丹时的十三味大药,郁罗仙府都帮陈婴凑齐了三味,可谓是厚爱了。 而陈婴自诩是个知恩之人。 虽在「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中亲眼见识了陈玉枢的底蕴,决意彻底倒向他这一处。 但郁罗仙府。 尤是陈润子和陈元吉两人的恩泽。 这个,却是不能不回报…… 陈玉枢欲将血脉子嗣搜罗进先天魔宗,纳入掌指之中,以供他来分化天数,脱劫合道。 而郁罗仙府。 则是将那些流着相同父血的弟兄,聚集在一处,教导他们如何来入道修行,孕养出真实性灵。 二者本就是个水火难容之相,为着此事更是起了不少冲突。 而这一次。 在得知陈宣武竟原是大智若愚,弃了仙道的果位,去转修罡煞武道,而且还寻到了袁扬圣这个罡煞武道的好苗子。 不过养血境界,就已开启了连武道巨擘们都要眼红心热的「武道天眼」!实是有着尊者之姿! 陈润子便请托了陈婴,让他将这二人送去胥都天外,届时自会有郁罗仙府的人来做接引。 虽说此举无疑会得罪陈玉枢。 一旦不慎泄出,同他相争的陈祚、陈道正皆要喜出望外了。 但在几番思虑下,陈婴终还是咬牙,应承下了这桩苦差。 这时。 略犹豫了一会。 陈婴叹息一声,到底决断道: 「本就是要卖一次好,同郁仪仙府做个好聚好散……再且,陈珩本就是打算拿出来做添头的,虽不知郁罗仙府的人,是怎算到了陈珩的名姓,但也不出我的意料。」 鲛女抿嘴道:「那老爷是要应了陈议潮的请求?」 「陈议潮?那蠢物算什么东西,土鸡瓦狗尔 !本真人是为了还陈润子的恩情! 只是陈珩如今身在地渊内,我却又要催启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了,将地渊浊潮牵引上来,震动地膜,这倒实是个不小麻烦……」 陈婴眼神闪烁不定,拍了拍手,无奈道: 「还是拿来罢!」 鲛女有些不解其意,懵懂道:「主上要奴拿什么过来?」 陈婴大笑了一声,道:「整日在湖河中休憩,莫非把脑子也泡坏了不成?自然是将符诏拿来,郁罗仙府的人不是要见我陈婴吗?那便开诚布公谈谈罢!左右在今日之后,这符诏便是要毁去了,我也不愿同这些人多有瓜葛!」 鲛女连连颔首,施施然将腰间那枚亮着五色光的环状玉玦取下,双手托举,递给陈婴。 陈婴抬袖接过后,沉默无言,感慨莫名地摩挲了一阵。 起手一指,往玉玦轻轻一点,将法力注入其中。 霎时间,玉玦上便有一道道绚光流转,如虹彩交织,几息之后,就朝向陈婴身上一扑,发出潮浪的轰隆水声。 「我神识要进郁罗仙府了,你来替我护法。」 陈婴在对鲛女说完这句话来,顶门便窜出一道玄色的神光,自上而下,护住了整具肉身。 随即便闭上双目,将手按于膝前,气息也霎时消失了个干净,仿是原地只剩了一具不会再动作的肉身。 鲛女来到陈婴身侧,轻车熟路翻出一口古钟,轻轻一晃,便放出来无数的金光文字,贴附在了整座宫观内。 然后便警惕立在陈婴周遭,凝神以待。 烟霞光耀,祥瑞蒸熏。 楼台重重,宫殿巍巍。 在一阵熟悉的恍惚后,陈婴已是又立在了一方高达千丈的白玉阶梯下。 白玉阶梯两侧是深不见底的缥缈云雾,仿是一个失足不慎,就会跌落进宇宙虚空的裂隙,再也寻不到形骸。 种种龙吟凤鸣之声,在云雾的至深处悠扬传彻开来。隆隆发响,震得人心神不宁。 在白玉阶梯的顶端,是一座共有三十三层,比山岳还更要巨大的日精宫殿,正放着一片灿灿芒光,将深不见底的云海都渲上一层辉光,如是天日雕琢而成。 陈婴沉默翘首望去。 见了半晌,他才把袖一挥,化光飞遁,将宏深浩瀚的宫门抬手推开。 里内本是有着丝竹弦乐、吹箫弄笛,还夹着嬉笑声音,颇是热闹。 可在陈婴进入后。 一应响动就戛然而止。 场中气氛顷刻就有些压抑紧张了起来,显出沉闷来。 「陈婴?你这条陈玉枢的走狗,怎还有颜面前来郁罗仙府,难道面皮不羞吗?」 在这微妙的局面中。 只过得几息,便忽有一人将酒樽狠狠掷地,声音讥嘲。 「陈议潮,我来或不来,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陈婴看向出言那人,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蠢物再敢聒噪,我现在便杀了你!」 在金殿内。 只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 七色天花氤氲坠空,一落地便不见,化作至精的灵息,让口鼻呼吸都为之一畅,气脉流转都要加快几分。 满目尽是珍玉涂染,耳畔是清平妙乐。 此间的仙家庄严风景,着实不足以言语道耳。 两侧的仙台玉案上,那数百陈玉枢子嗣本是在其中饮酒赏乐,交谈玄理。 此时,却都寂了下来。 有仙、有佛、有妖、有圣…… 迎着那一道道或讥嘲、或冰冷、或不屑、或感慨、 亦或是不忍的诸多复杂目光。 陈婴神色自若走到了一张仙案之后坐下,将袖一招,取出一只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诸位弟兄,想必大家心中已有数了,今日一别,再见时便是仇寇。」 陈婴遥遥举樽,对着众人叹道:「你我而今各为其主,若是有朝一日对上,往日间的交情,可是难以再护诸位一命了。」 「譬如你,陈议潮,仙道不成,又转修神道的废物。」 他看向一个金盔金甲,履狮头靴,腰间悬着诛魔双鞭的高大神明,微笑道: 「下次若是再撞在我了陈婴的手上,你必难逃一死!」 陈议潮闻言大怒,脸上腾地一下就涨红了。 他猛得起身,背后爆出百丈光亮,每一口神窍都在喷薄炽霞,里内隐隐传来无数的祈祷膜拜之声,让人难以正视,若一片火流冲奔! 而在陈议潮欲抬掌出手的刹那。 倏尔。 却有一座八角舍利塔飞来,横亘在了他与陈婴之间,仿佛一面金刚壁垒,结结实实拦住了那滔天杀意。 「阿弥陀佛。」 陈议潮转头,怒目而视。 一个红衣僧人施施然起身,合掌叹息道: 「二位兄长纵是多有不睦,又何苦偏在这仙府中大打出手呢?同室操戈,便是已避无可避,也还请暂缓些罢。」 「你——」 一个额生双角的龙女皱眉道:「你什么?以为两位兄长不在,就在这里撒野了?陈议潮,休得放肆,快坐下来!」 「是极,是极。」 又有人应声接口。 被龙女叱责了句。 又见得那八角舍利塔仍是悬在当空,放射华光。 纵然陈议潮心头有百般不甘,还是压了怒火,轻哼一声。 「听人劝,吃饱饭,竖子看来是学聪明点了。」陈婴见状微笑。 场间闻言微哗。 一些与陈议潮相善者皆目光冷淡,只觉陈婴身在此处,却还这般狂妄自大,真个是不知死活。 「那位陈宣武兄长和袁扬圣的事,眼下可有进展。」 见气氛又有些不对,一个高冠博带,做世俗儒生打扮的男子忙主动出言,举樽笑道。 「汝砺兄。」 陈婴打了个稽首,道:「袁扬圣倒是好说,白身一个,将他送出天外轻而易举,可陈宣武……」 「陈宣武如何?」 陈婴左手上位,一个身覆明光,脑后悬有一轮皎洁净月的天人开口。 「陈宣武毕竟见过父亲,想将他送出胥都天外,并不容易。」 「父亲?」有人不悦道:「你居然称那腌臜老狗为父?」 「在郁罗仙府这里都是叫父亲,若是回了先天魔宗,又该称什么?好爹爹吗?」 陈议潮挑眉接口,拍手笑道:「不过可惜了,陈婴,你那好爹爹可没把你和陈祚、陈道正几个当儿子看,只权当是养了几条狗!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将你们剥皮食肉!」 这话在出口后,顿时便惹来了一阵哄笑声。 有一个白眉少年隐隐有些不悦,想要劝阻,但见这形势,嘴唇翕动了几下,竟然没能说出口。 但在他旁边,另一个白眉少女见他神色有异,连忙拉了把,将他袖袍强拽着坐下。 这时刻。 陈议潮端坐在仙台上,十指交叠,脸上现出一股冷冽杀意。 而陈婴同样将手微微按在腰间,身侧隐隐有两道金红光华围绕,心中同样是杀意涌起。 红衣僧人和龙女见得这 一幕,皆是无奈,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而随着这两人下场,也各自有人从仙台上站起身来,神色各异。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紧要关头,只忽然听得一声轻轻磬响,如在是耳畔敲动。 众人皆是惊异,转目看去。 只见主座处。 不知何时,竟有一个丰姿伟岸的道人坐于了其上。 他周身都被灿烂的星斗离烟所笼罩,如是一尊高大古老的神像,看不清楚衣冠、面目。 只有那一双眼睛,晶亮如星,透着股温厚仁爱之意,如淳淳长者,叫人不由自主便对其心生好感。 「兄长!」 和尚与龙女率先回过神,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几步,施礼道。 殿内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躬身,不敢轻慢。 便连桀骜不驯如陈议潮,或是陈婴,也毫不例外。 「我才去了牯劫天几日,你们火气便旺盛如此?只是一言不合,便起了阋墙之争?」 陈润子目光朝殿中打量一转,突然笑道: 「看来,是该将陈涓从黄庭派唤回来了,让他来整肃一下风气,你意下如何呢,议潮?」 被点到名姓的陈议潮将头一低,讷讷无言,只唯唯而已。 「好了,都下去罢,让我同陈婴说两句。」 陈润子并不多言,挥手道。 众人应诺,各自敛容离开。 那个白眉少年在经过在陈婴处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陈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示意无需在意。 「陈婴……你看这些人里,有仙道、有人道、有神道,参禅的,练武的,修妖的。 为了让他们活下命来,我和元吉可谓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可纵是如此,殿中的人还是一年比一年要少了,纷纷死在了天地劫数下。」 在众人退下,殿中只余陈润子和陈婴二人时。 在短暂的沉默后。 陈润子开口道: 「某在前去牯劫天前,曾请托你的事,不知而今可见眉目了?」 「袁扬圣倒好说,可是陈宣武……」 陈婴双手一拱,面露难色:「还有陈议潮所言的那个陈珩,他——」 「并非是陈议潮所言的陈珩,而是我。」 陈润子摇头。 陈婴不免吃了一惊,脑中瞬息闪过无数个念头,微微皱眉。 「而仔细说来,却也不是我。」 迎着陈婴投来的目光,陈润子微微一笑,淡淡道: 「那以先天神算,测出陈珩名姓的,是大兄,我不过只是一个代人传话的。」 大兄? 陈婴将首一低,目光真个是有些骇然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或跃在渊、阴蚀红水 陈婴心中知晓。 这普天之下,能够让陈润子自愧不如,做如此称呼的,便唯仅有一人而已。 陈象先—— 那个八百年前同陈玉枢互换一招,折断了龙角大杀剑的陈象先! 八百年前。 那时的陈玉枢才刚叛出斗枢教,被玄冥五显道君接应进了先天魔宗,碍于天地劫数缘故,只能够在洞天里画地为牢,寸步不能轻出。 便是在那时刻,陈象先径自杀进先天魔宗,攻破了陈玉枢用以栖身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在洞中之内。 同陈玉枢以命相搏,做过了一场! 先天魔宗的势力被陈象先特意请来的几位仙道巨头拦下。 而同样被陈象先请来的,还有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麾下的几位得力战将。 烛龙大圣,赫然正在其中! 那近乎是陈玉枢在踏入修行门户后,所面临的最为凶险的一场危局。 一个不慎,便要当场凄惨身死! 而先天魔宗。 甚至整个魔道六宗。 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为了试试陈玉枢的真正成色,只虚应故事,并未拿出压箱底的杀手锏来应敌。 竟是放任陈象先杀进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容他同陈玉枢一对一,决个胜败。 若非是拼着龙角大杀剑被折断的损害,险胜了一招,率先将陈象先的肉身打灭。 陈玉枢早便死在了八百年前了,哪得今日在九州四海的赫赫凶名? 也正是因此胜局—— 陈玉枢也才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成了六宗道君都要庇佑看顾的人杰,从此魔焰更盛,风头无两! 早在陈玉枢开坛说法时,陈婴便曾不止一次,听得了陈象先这个名字。 虽是陈玉枢曾笑言过,君尧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难以高枕安眠。 但陈婴晓得,在里内实则。 相比于君尧。 陈象先—— 才是陈玉枢真正的那个生平大敌! 此人在杀入「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后,曾将陈玉枢一度逼迫进了绝境,几乎要不管不顾,弃剑而逃了。 忆起当时在说出这段往事时,陈玉枢面上虽是微微带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当个旧闻奇事来取乐。 但陈婴还是听出了陈玉枢话语内的那丝凝重和杀意,显然印象深刻,忘怀不能。 不过陈象先在棋差一着,被打灭了肉身后,虽是被烛龙大圣等匆匆救起元灵,却也是受了重创,尔后再无现过行踪。 可而今居然再听得了陈象先的音讯。 他竟还以先天神算,测得了陈珩的名姓? 陈婴在骇然之下,心下也是一阵苦涩。 「陈象先已然伤势大好,能够再度现世了?而兄长居然肯同我一介家贼说这些……莫非,是存了杀我的心思?」 陈婴苦笑一声。 这时刻。 他终是体会到了同艾简方才一般无二的心绪。 连脊背都窜上了股森森寒意,在手心捏了把汗。 若陈润子真个动了杀心,哪怕自己只是一道神识进入了郁罗仙府,他都自有办法,来慢慢炮制。 毕竟此人和陈元吉可谓是精通百家之术,巫蛊、诅咒,自然也是有所涉猎。 连空空道人都怜惜他们的修道天资,誉为是「神水真金,妙绝仙种」! 陈润子摇头道: 「大兄醒转过来的讯息,欺瞒不过旁人的,尤是陈玉枢。我纵然是不同你说这些, 待过上不久,你也能从陈玉枢那处听闻。」 「那个陈珩究竟有何神异?竟是让陈象先都施展先天神算,测出了他的名姓?」 陈婴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陈象先认定此子是个修道种子,前程无量,因而才让兄长率先拉拢,不使之落入到父亲手中?」 陈润之不置可否道: 「大兄醒后算得了一卦,同正如日中天的陈玉枢相较,而今我郁罗仙府一方,正是「或跃在渊」之相。兴许那个陈珩,就是日后的一大变数,也未可知。而纵然他道性不显,哪怕日后并无个什么成就,见着流落在外的弟兄,也终究是要把他接来郁罗仙府的。: 即便陈珩注定会死在陈玉枢带来的天地劫数下,最后时日,也该让他来过上些安生日子,不可沦为陈玉枢合道路上的薪柴……」 陈婴闻言一时默然,久久无言。 他嘴唇张了张。 最后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叹息了一声。 「你在东弥州?」 陈润子突然开口。 陈婴吃了一惊,虽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但还是颔首。 「赤龙道人身上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得手,不管是那口无形剑,还是他留下的无生宝鉴……据我所知,若不是身负赤龙许家的血脉,不论无形剑,还是那无生宝鉴,应都难认同你。 虽不知你从何处竟寻得了那道无生剑派根本法决来,但也不过至多三成可能,莫要竹篮打水,最后落得一场空了。」 陈润子在淡淡说完后,又劝了一句: 「而你纵是侥幸得手,也会同前古的无生剑派,同赤龙许家扯上干系,欠下无生剑派的因果。这方前古玄宗的覆亡,幕后可是存有不少黑手,是个大秘。 陈婴,以你如今的修为来做此事,还是草率了些。」 这话在说出后。 陈婴更是惊疑不定。 只觉得自己的所有谋算心思。 在陈润子那双眼中,皆是被看了个一清二楚,无处遁形! 「兄长,你——」 他涩声开口。 「我并非是到了什么神而明之的境界,所学的先天神算,也算不至此处。只是另有来路,偶然听闻了此事,」陈润子摇头。 陈婴闻言心头稍松,刚要开口。 却突得想起一事。 便不由得微微踌躇起来…… 赤龙道人许元化当年因为伤势积重难返,无力回天。 因而将无生剑派的两桩至宝,无形剑和无生宝鉴,在托付给了他挚友元岱后,便坐化身死。 而元岱—— 正是地渊中那尊尸解仙的本来名姓! 此时。 这两桩仙宝与尸解仙皆同在地渊内沉眠,借助自然浊阴来安置形骸,封存道果。 而陈婴也因得了无生剑派的一道根本法决,已与怙照宗的几位实权长老议好。 正是要借用元磁金光球颠倒两仪,将浊潮牵引上来,震动地膜,以惊醒那随尸解仙一同陷入沉睡中的无形剑和无形宝鉴。 尔后。 便是由陈婴出面,诵出那道法决,看看能否得到无形剑或是无生宝鉴的认可。 此法子实际上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地渊广袤非常,而以一尊尸解仙的无边大神通,他若是想藏匿的话,谁又能够找得到? 唯有借用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震动地膜,来强自将这两桩仙宝进行个呼唤…… 不过借用元磁金光球来震动地膜,亦是要掐算准时机、方位,分毫草率不得。 须知地 渊不仅关押着一众从前古道廷时代存活至今的大凶,是一方不朽的天地牢笼;也同样,是胥都天所有修道人的轮回转生之所。 若是元磁金光球一个不慎。 无论是震塌牢笼,放出来了几头大凶,亦或乱了轮回转生的定理。 那便真个是滔天的灾劫! 怙照宗和他陈婴,都是要担上大罪! 可而今陈珩竟是身在地渊里…… 若只是陈议潮要人的话,那倒还好说。 陈婴非仅不做理会,还要奚落一番,狠狠削他的面皮。 可这竟然是陈象先的意思,由陈润子来做个传话的。 这倒令陈婴一时踌躇,颇有些举棋不定了…… 「催动元磁金光球的时辰、方位都是被精心计算过的,更改不能,而我的真身又尚要熟悉这桩道器,却是分身乏术。看来只能是欠下人情,让怙照宗的长老出面相帮,将陈珩从地渊捞出来了……」 陈婴暗自心道。 而有那等神通法力,能赶在元磁金光球催发前,进入地渊将人接出。 又与自己是相熟。 能够应承下这一桩苦差的? 陈婴心念电转。 很快,便在脑中浮出了一个人名来。 阴公皓! 此老在成就返虚境界后,便已然是一尊仙道大能了! 且在这大半年的相处间,与自己也算是脾性契合,相处倒也和睦。 请托他去地渊一趟,将陈珩带出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正当他面上微现喜色,想向陈润子说出这番言语时。 陈润子却淡淡挥手,好似猜中了陈婴心思,率先言道: 「我已知晓陈珩现正在地渊内,也知晓你们那元磁金光球,亦是要算准时辰,多上一分,少上一分,都做不得数,因而我早有安排了。」 「兄长的意思是?」陈婴问。 「你来此可见着元吉了?」 陈元吉? 陈婴一怔,犹豫了一下,慢慢摇头。 陈润子和陈元吉得了道廷的古仙传承,因为二人是共同执掌这座郁仪仙府。 往常前来仙府时,倒是常能够见到陈元吉的身影。 今日还以为他是有要事在身,或是去往空空道人的居所,听讲纯阳道果去了,故而不见。 听陈润子这特意一说,才得知这其中原是存着蹊跷。 「在从大兄那处得出陈珩的名姓后,元吉便向空空老师讨要了「廓虚宝船」,而今已是在去往胥都天的路上了,在一月之内,便能够进入那片天宇。」 陈润子笑道。 廓虚宝船…… 一个月之内吗? 陈婴在心下盘算了一遍,微微颔首。 「原来兄长早已有谋算,倒是小弟庸人自扰了。」他道。 「届时,等元吉到了胥都天后,却还要劳烦你出力,将他引进罡气层内,陈宣武、袁扬圣和陈珩之事,便是拜托了。」 陈润子从坐上缓缓起身,朝向陈婴长揖及地,敛容一礼。 见他这般郑重其事,陈婴不敢怠慢,慌乱退开了几个身位,连连摆手,并不敢坦然受之。 「今日呼唤你,除了此事外,却还有一句话要交代。」 陈润子道:「听上次聚会时的言语,你似是已决意投向陈玉枢那处,不再犹豫了?」 见陈婴讷讷无言的模样。 陈润子也不动怒,微微一笑,开口: 「陈玉枢,世之虎狼也,刻薄贪鄙,忌害才能,不足以信! 不过你既心中存了念头,我纵然是再多言语,也倒显得是个怀险巇之谋的小人,非洁白之士。」 他嘴唇翕动,便诵出了一篇法决来。 而陈婴在听得后,又细细琢磨一番,心头却有些惴惴不安。 「兄长——」 「你既甘愿冒着被陈玉枢所厌的风险,来替我等办事,却是应有赏赐才对。这是大兄曾在胥都天北戮州留下的一座别府,你既得了这法决,便去将别府启了,拿了里内的宝贝罢!」 不等陈婴出言推辞。 陈润子将袖轻轻一挥,闭上双目,露出送客之意。 而直到面容复杂的陈婴即要走出殿门时。 他才叹息一声。 轻声开口: 「既已是下定决意,回去后,就把郁罗仙府的符诏毁去了罢。留着它,非仅是陈玉枢不喜,仙府中的这些弟兄,同样会深厌你。」 「兄长!」 陈婴手心微微一颤,叫道。 「做事最忌是首尾两端了,修道路上,需得一颗坚心,才能走得长远,你如今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陈润子道: 「去罢!」 「……弟明白了。」 陈婴再无言以对,只俯首拜叩。 待得起身时,他身躯瞬间溃去,将神识从郁罗仙府抽离回了现世。 一时间。 殿中便只余陈润子一人而已。 他负手在后。 良久都沉默无言。 「现下是个「或跃在渊」之相?也便是说,日后对上陈玉枢时,竟还有转机吗?」 不过—— 谁又会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大兄陈象先? 陈元吉? 他陈润子自己? 还是修成了《黄庭经》,被黄庭派的几位道君亲自敇封为道子的陈涓? 亦或…… 是那个被大兄陈象先特意提到的陈珩? 「也不知陈珩的天资究竟如何,只盼元吉能速将他接来仙府之中,「或跃在渊」,这个变数,若无意外的话。只怕是最后的翻盘时运了!」 望着殿内的空荡荡的一片。 陈润子眸光闪了闪,倏忽架起一道星光,身形不见。 另一处。 胥都天,地渊。 在穿过一口阴邃漆黑,仿是深不见底的地窟后,眼前突得光明大作,像是他已经来到了地面世界,得见天日了般。 「阴蚀红水,终是到达了。」 看着眼前的景状,陈珩轻叹一声,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观经 纵目望去,前方是一片浩浩荡荡的青色原野,一眼都望不见尽头。 五朵硕大无朋、灿灿晶莹的罡云,像华盖天罗也似,将整片原野笼罩怀抱在其中。 远远眺望,便是云野相接,颜色妍丽鲜艳,锦绣奇辉。 风光无限,直叫人叹为观止。 那五朵罡云,纷呈着木青、火赤、土黄、金白、水黑的片片华光,相映成辉,如是将整座原野表面覆上了一层琉璃霞晕。 五云野—— 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据宋如朴所言,此地先前本也是派幽暗阴森,浊气横流肆虐,似是要倾涌一切之景,并不见什么柔和鲜艳的光亮。 同地渊里内的其他地界,皆是一个鬼模样。 还是那位乔真君于此削山成柱后,见这地貌景状着实不是个参玄的好道场,便遂以大法力改天换地,生生造就出了这五朵绵延无际的巨大罡云来,上盈千丈,耀照虚空。 而在乔真君离去,于地渊的更深处开辟洞府修行后,这五云野地界也便交由给了景修丁庚来掌管。 只见在五朵罡云围簇的正中,赫然是一根千丈高的石柱,石壁表面光洁如洗,平滑似镜。 陈珩一见之下,目光便不自觉凝起。 中乙剑派的乔真君正是在那石柱其上,留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 不过而今并无生灵踏入它的百丈范畴,进行观经的事宜,因而柱身上也不见显露出半个文字,沉寂得很。 在他翘首眺望向石柱,微有些出神之际。 身下的那口黝黑地窟中,过得数十息,宋如朴便驾驭着一阵阴风,发出呼啸之音,气喘吁吁地窜了上来。 他咳嗽了几声,将脊背狠狠佝偻。 好半晌后,才渐次缓过来一口气,脸上颇有些后怕之色。 「我没想到那高辟竟是这般的胆大包天,都差点要追进五云野来了!他是和那头岳小姐有私情不成,这般的疯魔吗?!」 宋如朴惊悸往脚下的地窟看了眼,见并无鬼怪在紧追不舍,方心下稍安,对陈珩颤声言道。 地渊广袤无比,里内的界域,且是由密密麻麻的大小地窟连通而就。 这其中的种种弯绕曲折,非是生存地渊中的积年老鬼,不能够通晓。 若无宋如朴的引路,陈珩想来到五云野,只怕也是要花费上不少的功夫。 而在来到这片五云野前。 山壶公的家将,被宋如朴唤作是高辟的那兆修。 在一番搜山检海下。 竟是真个误打误撞,寻到了陈珩和宋如朴的行踪。 不过陈珩那时距离连接五云野的地窟,已是近在咫尺。 高辟虽凶名在外,在陈珩等进入地窟后,还紧咬不放追赶了一阵,却终究是不敢冒犯忌讳,未经通禀,就私自侵入景修丁庚掌管的道场。 在进入五云野的最后关头,还是猛得驻足,只能放任陈珩离去。 而宋如朴因遁速比不得陈珩,要慢一些。 在被追赶途中,几乎是要被吓得肝胆俱裂,面容失色。 「那高辟不过是做个样子,并不敢真正临近五云野,你没见他身上的气机,都是暗藏了三分不止的吗?」 见身畔宋如朴仍是有些气喘吁吁,陈珩转目看他,问道: 「我今日前来五云野观经,可需先拜会此地主人,递上名刺?」 宋如朴脑子一时还未转过来,直愣愣瞪了一回眼,才会意过来道: 「啊?兄长是在说丁庚?不妨事的……唯有兆修进入五云野,才需事先做个通禀,否则便是视 为在无端寻衅,我等景修却是不存着这个规矩,这也是中乙剑派那位前辈的意思。而兄长既为人身,同前辈是一族,那便更无什么规矩约束了!」 「原来如此,竟是这般规矩,贫道明了。」 陈珩对着石柱沉吟片刻,这才看向一旁眼巴巴的宋如朴。 他正紧张搓着一双手,目光闪烁不定。 虽是刚从被高辟一路追杀的慌乱缓过神来,但此时面上,却也平添了一种新的紧张之色。 见陈珩看过来。 宋如朴讪讪笑了声,欲言又止。 「尊驾无须如此,我已知你的心意,先前既已应承过,而今自也不会违约。」 陈珩一笑,从袖中摸出宋如朴同他签下的那张法契金纸,两手一分,便将之扯了个粉碎,纷纷无火自燃起来。 只须臾间。 就焚了个干干净净。 在法契被毁去后,宋如朴只觉得浑身一轻,像个卸去了压在肩头的某种重物,枷锁崩碎。 顿时喜笑颜开起来,忍不住连连拱手称谢。 那种生死都***之人手的感触,着实算不上是什么美妙体验。 而若陈珩在观经时候身死,被石柱中飞出的剑气一削成了两段。 因着法契约束的缘故,他宋如朴纵不会跟着陪葬,至少也得去了半条性命! 一念及此,宋如朴心中竟莫名有了些感激。 原本还以为是要绞尽脑汁,花费上一番心机,才能说得陈珩毁去法契。 没想到竟是这般轻易。 连言语都还尚未出口,便已然功成了…… 「兄长,不是小弟要多话,要轻视你的本事。」 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拱手上前,态度诚恳地劝说道: 「这「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已留在五云野快足有一甲子,足足一甲子,都无一人一鬼,能够最后近得石柱,将传承取在手中! 兄长方正是大好年华,又何必急于求成呢?好好享受年岁不好吗?这里一步出错漏了,顷刻就是杀生的祸患临头,还请再思量则个,不要误了日后的前程才是!」 这一番话实是推心置腹了。 迎着宋如朴的目光。 陈珩慢慢摇头,莫名道: 「日后?若是不做奋进一搏,我只怕自己,便无什么日后了。」 但凡是修持了太素玉身的修士。 哪怕只是童高路那般浅薄境地,都能触碰到冥冥中的一丝天机远转,心血来潮,感应到自家的吉凶祸福。 在陈珩预备和容氏等人行伏杀之事时,童高路在宅邸时,就是一阵莫名的肉跳心惊,气血浮动。 只是那时童高路自持肉身修为高强,不以为意,并不将这警兆放在心上,仍执意要进宫上朝。 这才被陈珩等人斩杀,自取其祸。 而在进入地渊不久,陈珩也时常会生起一股不寒而栗之感,扰得心神不宁。 他情知这是在修持太素玉身发出的异兆。 虽不知究竟是祸从何来,但若能够得到「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自身战力就能陡然再登上数个台阶,迈入新的境地。 不提那虚无缥缈的「幽冥真水」。 单是为了那或是要临头的大祸。 陈珩也必要将「阴蚀红水」这桩神通传承取到手中! 「多谢尊驾提点,贫道便先告辞。」 他洒然一笑,拱了拱手,飞身一纵,化作一道白光起在空中,未过多久,便落入在了石柱的百丈范畴内。 只听得一声震天动地也似宏音! 陈珩身躯被一股宏翰莫名的力道,生生从空中压落! 而同时石柱表面。 也有无数的金光纹路勾勒,缓缓浮出了几十个巨大的蝌蚪文字,满布了柱身!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合安……」 他睁目向前看去。 才刚记下,而脑中却突得一阵尖锐刺痛传来,让陈珩都不禁一时皱眉。 而在这剧烈刺痛中,那方才记下的文字,竟是要渐渐遗忘。 如若日光下被晒干的水渍,从他记忆中褪去不见…… 「不好!」 陈珩心头微微一惊,自知现下处境不妙。 终究是百闻不如一见。 耳听是虚,眼见方实! 这「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被乔真君留下了五云野,时日将近一甲子,却并无一个生灵能够得到这桩造化,果是存着个中缘由的。 纵是只能在原地停留三息,便必须向前移步,才能不被石柱中的剑气斩杀在场。 可三息功夫…… 对于修行有成的生灵而言,莫说只是在三息间记下这区区十数文字。 便是三息内记下一篇汪洋恣肆、藻饰华丽的长文,对于他们而言,也并非是个什么难事,轻而易举。 实是这些蝌蚪状的金光文字,在那位乔真君的刻意布置下,会给神智带来极大重负。 若想强自记下,非仅是个砭肌侵骨的痛楚,还难以避免忘却文字的本来形体。 「倒是怪异的试炼,似这般的为难,普天之下,只怕也没有几人能够功成,得手「阴蚀红水」……那位中乙剑派出身的乔真君究竟是何用意?」 在心念电转间。 陈珩还发觉自己身躯也被某种无形之炁固缚住,施展不了道术,也无法打开乾坤袋,用符器将脑中的金光文字记载下来。 这似是一方不折不扣的死地了。 但凡入场—— 便唯有前行,再不能够后退! 寻常生灵只有亲自下场,才能真切体会到这一局面是何其艰难。 不过等到了那般地步。 纵然想要反悔活命,也再是无回转的余地了…… 「天赐弗取,反受其咎!有金蝉在手,看来这「阴蚀红水」,正是合该为我所有!」 陈珩心下暗道,用心神沟通金蝉,瞬息进入到一真法界之内。 待得在法界内,以指成笔,将脑中记述下的金光文字细细写在地面后…… 他才大笑了一声。 一挥袖袍,回返去了现世。 此时。 正恰是三息功夫将至! 石柱中隐隐有一股犀利剑气在逐渐凝实,即是引而不发,也弥散着一股好似能够斩分开天地的无铸杀意!叫人心神战栗! 陈珩神色自若,向前踏出了几步。 待得上前约莫走出了丈许后,石柱上的金光文字微微一暗,又再度一变。 「使悬黍珠于空玄之中,握固不动,飞神沉下海底,不可蹉过天机,炼精化炁,追逐上南宫,补离做乾。」 又故技重施,在法界地面中将这句文字留下后。 陈珩目光一凝,再度上前一丈。 「以精为民火,气为神火,心为君火,和于丹田,运于一气。」 「守时温养,脱胎换鼎,成药入腹……」 在陈珩正一丈又一丈,朝向着石柱接近时。 在外等待,还并未离去的宋如朴,手心却是捏了把冷汗。 他并看不见石柱上显露出的蝌蚪状金光文字。 五朵罡云各自分出来一缕,翻涌下垂,如是簇成了一口五色烟罗,自上而下,牢牢实实地遮住了石柱百丈范畴内的所有。 定目望去,也只能看得是灿光刺眼,异彩缤纷,若虹涂地一般。 瑰奇的天地异景远远传彻出,引得五云野内的一众景修侧目,纷纷指点言语。 这时,头顶风声一紧。 宋如朴吓了一跳,急瞪眼去看,只见一辆由六匹蝠兽拉拽的飞天车辇,正稳稳悬停在当空。 车辇正中坐着一个头戴王孙长冠,面白惨白如雪的年轻修士,手里正捧着一盆七尺高的血珊瑚。 数百名的阴兵鬼卒分成两班,将车辇拱卫在正中,个个披坚执锐,气机迫人,显然皆是精锐之士。 「二公子?」 宋如朴目光一触到车辇中那个年轻修士,便明了他的身份,忙躬身行礼道: 「许久多见,今日看这场面,是刚外出游猎归来了?怎这般凑巧碰上,倒是小鬼的荣幸了!」 「今日倒非是游猎,只是偶然听闻乔真君的一位家眷,似是想捕捉一头荧雀,用来当做灵宠,才这般大作阵仗,可惜……」 那年轻修士名为丁韪,是五原野主人丁宪的第二子,平素间也省得宠爱,只可惜并没什么在剑道上的天赋,未有缘去真君坐下听讲。 他苦笑一声,将捧着的血珊瑚随意放至一旁,便下了车辇,将仍是在躬身中的宋如朴抬手扶起。 「可惜,早年前间曾探得的那口荧雀洞,而今却不知是已搬了还是死了,里内空荡荡一片,白跑一趟,好不可惜!」 丁韪摇头,又话锋一转,问道: 「是谁在观经,好生的厉害!」 「这……」宋如朴不解其意。 轰隆! 此时石柱又是一声发响! 柱身上迸现出的金光文字也愈发显目。 几要刺破了遮蔽掩盖的五色云霭! 「等等,已近得五十丈了?!」 丁韪更吃了一惊,问道:「实话说来!这究竟是哪家的子弟,你莫非认得不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功成 峰柱似插天画戟,光摇片片烟霞,照出一片显明通透来—— 丁韪嘴唇微微翕动,一时正色。 这个年轻修士侧过身躯,目光死死黏在了石柱上,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又兀得止了。 “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已留在五云野将近一甲子,却无半个生灵能够取得在手,这個中的巨大风险,自然无需多言。 而莫说最后功成了。 哪怕只是近得石柱范畴内五十丈者,细细数个遍,都绝不会超乎十指之数。 那些无一不是幽冥鬼道内天赋异禀,百十年都难得一见的逸才、俊杰! 自视甚高,凭着一口不甘屈于人后的心气,兴冲冲来石柱处观经,满怀期冀,自觉能够修成这门天地真水,将造化取得傍身。 可这些修士的下场,无一不是被剑气斩杀,神魂两消,凄惨身死,只落得个外界的嗟叹声名。 见得而今石柱大发雷霆宏音的景状。 丁韪既是震愕,又是感慨莫名,心中莫名生出了些惜才之意。 他乃是五云野主人丁宪的第二子。 而丁宪与中乙剑派的那位乔真君,自然也是多少存着几分情谊。 否则乔真君也不会在斩杀黄脓大神,将这尊兆修大阴神的万里鬼国一番洗练涤荡,重新更名为金鼓洞,入驻了其间后。 却是将五云野这块上好地皮,施给了丁宪,让他来做道场主人,顺带将“阴蚀红水”做个看管。 因着这般缘故,相较于宋如朴等寻常景修,丁韪也更是要深知石柱的内情。 在他看来。 能近得石柱五十丈范畴内,已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天资了,殊为不易。 若是不半道身死,将来的成就想必也不会逊于其父! 而若是将“阴蚀红水”这桩传承取得在手…… 丁韪暗暗皱眉,眉宇间神色颇是复杂,最后在心中怅然长叹了一声。 这时,被问话的宋如朴也连忙将陈珩的来历一一说清。 丁韪听完后,目芒闪烁不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人身? 那岂不是与乔真君同是一族? 只是不知那玄真派究竟是何等来历的玄门…… 正在丁韪念头电转之际。 在被五色烟罗所遮蔽的石柱内,陈珩的进展却是愈来愈顺畅,步履也愈渐加快。 甚至不需三息。 往往只待得石柱上浮现出新的金光文字,一眼过后,他便振袖上前。 虽说脑中记述下的经文会被磨去,难免会忘却。 强撑不过几息功夫,就只余了空荡荡。 但既已在一真法界内刻下了痕迹,那便是现世的文字一时会消弭形体,倒也不妨事。 …… “仙人杖脑,交头合足,使锁若无匙,器如无柄。” …… “水字之形,以物象字,释亥释水……” …… “夫门,可开可闭,犹若冬令,天地闭藏如门之闭,进出不通,若交春令,万物萌芽似门之开,往来甚通,以此推之。” …… 不知不觉中。 陈珩距离石柱,也便仅是剩了最后一丈的相隔。 只要振袖探手,再上前个几步,便能亲身触碰。 他脸上见状微微一笑,忍着脑中接连不断,如若针扎般的犀利痛楚,最后一次伸手入袖,将金蝉握定,心神往其中一沉。 这时刻。 一真法界的地面上,已是齐齐整整写有了两篇经文,密密麻麻不下有近千字,如一群群虫蚁簇聚。 “两篇经文,孰真孰假,究竟谁才是那个真切的?” 他呼出一口长气,俯身望向地面,略沉吟起来。 于石柱上所显现出的金光文字,非仅是“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一类,还会掺杂些旁的经文,混淆其中,极是考验修道人对于玄理道论的掌握。 陈珩虽分出了两篇属相迥异的经文来。 但若让他二择其一,从中选中真正的那篇“阴蚀红水”来,却不是急切间就能够做到的,至少得六七日不可。 这期间还需翻阅无数道书,引经据典,才能实有把握,所治必中。 而眼下他仅有三息功夫。 虽说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陈珩所拥有的时日,要比其他前来观经的生灵,充裕不知凡几。 但这个充裕,却也并非是不存着限度的…… “看来唯有亲身试法了,看看这个,能否辨出真假了。” 陈珩不再犹豫,先行盘坐在地,摆出一个“五心向天”的姿势,挑中第一篇经文,按照指引,胎息倏而一动,将气机运转起来。 可过得半晌,身体却并非有丝毫的反应,各处的穴窍经脉皆是沉寂,一动也不动,没个响应。 虽是讶异,但此般情境,也容不得陈珩再做什么深研了。 “再来试试第二篇……” 他一边思索,一边停了法决,重新将心神调息的圆融合一,这才又默默运起第二篇法决。 只是刹那。 第二篇法决才刚运起,心口便猛得一疼,然后整具身躯便酥麻起来。 先是头顶、再是眉目、手臂、胸腹,最后蔓延到双足处。 这时刻,纵使陈珩已合指止了法决的运转,却也是个天河决堤般的汹涌之相,根本难抑,无法违抗。 起先只是皮膜的异样,但过不久,那怪异的酥麻感触,就也传入了脏腑中。 他身躯微微一摇,一块块的皮肉如纸糊般从骨架上轻易脱落,紫红色的脏器和血流哗哗而坠,落地就稀碎成为腐臭的脓血,秽不可闻。 而这时,陈珩的盘膝处,只剩下一具惨白的骨架。 那骨架颤巍巍屈身,从地上艰难爬起,缓缓未走几步,却也轰然塌下,化作一滩骨粉,随风消去。 “第二篇法决原来是自尽兵解用的?可看其中的玄门术语,倒是和第一篇法决颇有相合之处,乔真君为做迷惑之用,还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光影一转。 陈珩的心相又重新在一真法界内复生。 他微微一笑,将第一篇法决重新默诵了一次,便将心神回转了现世。 拔足越过最后一丈的距离后…… 石柱上便传来一股偌大的吸力,让他不得不将大袖扬起,合掌一拍,落于了其中。 “轰隆”一声! 整片五云野似是都震了一震。 山峦发响,河湖起波! 五朵上盈千丈、耀照虚空的罡云更是滚滚而动,好似即将天崩也般,发出无数的雷霆霹雳之声,放出无尽无穷的五色芒光! 与此同时,石柱上递来一股清晰意念,催促陈珩将法决完整念诵出口。 他试探性往后一退,可手掌却是死死粘附在了石柱之上,分毫不动…… “看来即便是削去这条臂膀,还是脱离不得石柱。” 默默体察了一番,陈珩心下笑了一声: “看来诵出‘阴蚀红水’的全篇经文,便是这传承考验的最后一个步骤了?” 他顿了顿,嘴唇翕动,便将第一篇法决悉数道出,一字一句,清清晰晰诵了个干净。 有一真法界在手,根本无虞有只字的倏忽遗漏。 而在法界地面记述下的那两篇法决,第二篇乃是兵解自尽的法门,亲身试验无疑了。 二择其一。 剩下那个,自然便不必多言了! 随着最后一段念诵出口后。 在陈珩注视下。 石柱表面忽得绽放出了道道血光,仿是里内在藏着不断跃动的一物,正待要破封而出! 而下一刻。 那几是有插天之势的石柱便突兀炸碎! 一挂猩红血河哗啦啦从石柱内冲出,重重叠叠,以狂澜拍岸的势头,只一个荡卷,就将陈珩兀自裹在了其中。 “……” 这一霎。 只在电光火石间! 被卷入血河中的陈珩还不及做出什么动作,脚下的百丈地面,也瞬时轰然塌陷,显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暗空洞来! “哗啦”一声。 血河带着陈珩往空洞一钻,就不见了踪形! 而不远处。 还在与宋如朴攀谈的丁韪见得这突如其来一幕,肉跳心惊,狠狠怔了怔,才忙不迭驾着阴风,亡命般远远遁开。 那护卫丁韪车辇的数百鬼将,也皆个个失神。 “这……这……” 等到足足退去了十里外,胆气才方稍稍又一足,骇然回头望去。 却见血河钻进的那口幽暗空洞中,不知何时又升起了一圈光晕,化作禁制,牢牢实实将洞口封住。 两鬼骇然相视了一眼,皆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如朴哆嗦了几下,浑身都在颤,一脸苦相,道: “二公子,这石柱怎就突然碎了?你家学渊博,见多识广,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观经一事,究竟成还是不成?” 丁韪皱了皱眉,苦笑一声,道: “若是观经出了错漏,那位陈兄,只怕早已被剑气斩杀当场了,而今,应当……是成了吧?” 两鬼四目相对,又是一阵无言。 在彼此都惊疑不定间,天地间忽而一阵宏音发响,血光大作! 在千丈石柱碎裂的断块内。 一道模糊不清的瘦削人影似在石柱崩碎,血河出现后,也挣脱了某种束缚,悠悠扬扬升起来。 其身侧伴随着冲霄的森厉魔气和密密麻麻的狰狞道兵,若隐若现,景象凄怖,如是一尊九幽深处的大魔冲破幽障,降临于了人间! 群山震荡,千峰发响。 回音久久不绝于耳,直叫众鬼双耳欲聋! 而那道如日临尘,声势赫然的人影在显世后,却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举动。 他只向西望去,怅然长吟了几句,身躯便如山雾般消散,彻底兵解而去。 “日落三杯无事酒,人闲八句自然诗,来朝云过青山外,回首空闻猿鹤悲…… 乔玉璧,多谢你留我传承,是我输了你一招,技不如人,无怨无悔!待我转生过,再来同你清算这桩恩怨!” 整片五云野的山石草木皆被震得隆隆而动,响彻长空! 一时之间。 众鬼皆是惊骇,手足无措。 而远隔数百里外。 一座孤寒高峰之上,面白无须的丁宪正在阖目静坐,头顶悬放着三朵璀璨金莲花,焰火流离闪烁。 突然。 这位五云野主人心有所感,率先腾云而起,将目光望去,正巧望见那人影消失的一幕。 尔后便是宏音大放,饶是以他的鬼道修为,都被震得半边身躯酥麻非常,心头惊慌。 “这莫非……就是乔真君提到过的那位阴兴老祖?有人在取出‘阴蚀红水’的传承后,也解脱出他遗留石柱中的最后一股神念了?不过这老魔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脱身……” 丁宪瞥见断裂的石柱,和那被光晕封住的幽深空洞,心下一沉。 他想了想,自觉以自己的修为,却还是难以包揽此事,若是出了什么错漏,只怕这微末之躯,却还难以承载。 遂掐了个法决,头顶悬放的三朵金莲一收,就化作一道湛湛黄光裹住身躯,掠空而去。 过得小半刻钟后,丁宪突然在一座高耸灵峰前降云停下。 他翘首望了一眼,先伏地叩首拜了三拜,礼数周全。 尔后才是一步步拾阶而上,并不是直接化光而走,登进山头,丝毫不敢怠慢。 在那灵峰的顶上,存有一座红顶红瓦的简朴道观,并无什么华贵装潢,也未有什么住持、道童在其间居住。 唯有在殿上塑着一尊庄严神像,约莫丈许,高大非常。 那神像的双目处虽无点睛,只是空白一片,却也给人一股犀利锋锐,仿是无物不斩的姿态!叫人望之生畏! 在丁宪一步步虔诚登阶上山之际。 那庄严神像霍然一动,眼眸中霎时精光大作,直将整片天光都压得一黯,不敢争辉! “这是……” 丁宪先是一惊,旋即大喜。 然而还未等他多做动作,耳畔忽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道: “丁宪,那阴兴老怪已去转世了,方才不过是将死时的言语罢,你不必忧虑。” “原来如此,真君果然神通广大!”丁宪闻言停了脚步,将头一低,恭恭敬敬开口道: “不过,那取了‘阴蚀红水’传承者,他——” “他唤作陈珩,东弥州人士,生父乃是陈玉枢那邪魔,同某是多年的仇寇了。” 那淡漠声音打断了丁宪未尽的言语,话语中并未流露出什么感情来: “在陈珩修成‘阴蚀红水’后,你命他来金鼓洞见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密山乔氏 话音落下。 丁宪忽觉一阵地转天悬,眼前霎时恍惚。 待得再睁开眼,神智清明时,自己已被一股大法力施以虚空挪移,兀得搬运到了道观之内。 「小鬼丁宪,拜见乔真君!祝真君仙业早成,万福无疆!」 供桌面前,那尊庄严神像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是左侧蒲团上,一个面如冠玉的俊朗道人。 他身着一袭深青宝衣,头戴元阳大莲宝冠,腰间以七彩丝绦系着一柄三尺剑。 只剑身偶尔流泄出的一丝犀利锋锐之气,都透着似是要斩遍诸天神鬼,撼山削岳的无匹气魄! 直叫躬身行礼的丁宪忍不住汗毛倒竖,肉跳心惊。 恨不能将头低了一低,再低又低……俯进埃尘里去,才好避过那澎湃杀天的凛冽剑意! 「你近年来于剑道上的修行却是懈怠了,丁宪。」 见丁宪两股战战,几乎汗流浃背,心神不能够自恃的狼狈模样。 乔玉璧面无表情抬眼,微微屈指,在腰间三尺剑上弹上一弹,消去了那股恣意的剑意后,才叫丁宪如释重负,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来。 他淡淡道: 「这么多年,自我从削山成柱,留下「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后,时日已将近过得了一甲子,你还未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 丁宪才稍松,这时心下又狠狠提起。 他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才方好,当即便面露愧色,只唯有苦笑而已。 「权位资材种种,皆不过是身外之外,看来当初命你丁宪掌管五云野,反而还是害了你的修行。」 乔玉璧道: 「早年间于我开坛讲法时,你与楼伏,便是那千百之众中剑道资质最为出众的二者,切记,切记,勿要忘却当年的一片向道坚心了。」 「真君……小鬼省得了,定铭于心中!」 丁宪闻言更是羞愧万分,一咬牙,当即拜倒在地,重重叩首。 「碍于中乙剑派的门规所在,我虽不能将你和楼伏收入山门来教导,但却并非不能给你们二者一个用来容身存命的道场。」 乔玉璧平平道: 「丁宪,你若能在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我便赐你一枚万象宫的考校符诏。 那方天外玄门素来奉行「有教无类」的法规,对妖魔人鬼,皆是一视同仁。万象宫即要履职的副宫主乃是我四族叔,若是由我亲自出面,他老人家应当会卖我乔玉壁一个薄面。」 丁宪听了这一番话,如是被雷霆霹雳在耳畔震了震。 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洒,立足不稳。 万象宫—— 这方位于了明天的高上玄宗,他也曾在乔玉壁讲道时的闲谈间听闻过。 万象宫虽是比不得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却也是存有一尊道君坐镇于山门的,宰执阎浮众生,声名显赫! 而他不过是地渊的一介微末阴鬼之躯…… 若是真个能够拜入这方天外玄宗中修行,那纵是修成阴神境界,都能奢望一二! 「此事我已同楼伏言语过,只是见你心性不定,才暂且搁下,日后还需勤勉修行,勿要自暴自弃。」 乔玉壁也不多看丁宪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只在出言教导过这名弟子后。 便伸手入袖,取出一枚兽头令牌,递交给丁宪: 「那陈珩既得了「阴蚀红水」的传承,便是同阴兴老怪结下了因果,在他修成出关后,你代我将这枚令牌给他。」 「这是?」 丁宪虽有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接过。 他好奇看了几遍,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便问道:「敢问真君,这是仙道的法器还是什么秘宝?」 「不过是阴兴老怪的遗物罢了,要交代的事已然说尽,我便不久留了,于修行上,你应该好自为之方是。」: 乔玉壁在淡淡说完这句后,身躯就化作一道剑光溃散,映得四壁亮若水银。 剑光飞落到了供桌面前,就重新化作一尊庄严神像,肃穆不动。 「小鬼恭送乔真君!」 丁宪见状,连忙行大礼参拜。 直待得乔玉壁将念头隔空抽回,神像重归了那副泥塑木雕的姿态,才缓缓抬起首来,神色却也万分复杂, 自从乔玉壁斩杀了黄脓大鬼神,开辟出金鼓洞后,便甚少再开坛讲法,连面也不曾露过。 而似是今日这般,将念头隔空映照,显化于世。 还得再追溯到三十年前,楼伏在演法时,一剑便斗败了十六个敌手。 「万象宫……我道乔真君先前在闲谈时,为何屡屡会提起这方天外玄宗,原来那时真君便有了腹稿,定下了我等的去处? 只是楼伏这小子既然知晓内情,为何也不对我明言相告?害我妄自蹉跎这许久岁月……」 丁宪心下怅然长叹一声。 想到乔玉壁对自己那句「心性不定」的评价。 沉默片刻,便唯有苦笑一声。 乔玉璧出身于密山乔氏, 而密山乔氏乃是胥都天十二世族的其一,自然枝繁叶茂,根基深种。 乔氏的族人远赴天外修道,并成了一方玄宗道统的主事之一,也倒并不罕见,是件常事。 似是这般名流世族,向来便是秉承多方下注,以绵延家运的谋算。 以世俗俚语而论,便是好不使鸡蛋都打碎在一个篮子内。 往往一族内的子弟同席宴饮,若论起出身来,甚至能够凑集胥都天的整个八派六宗,都算不上什么新奇故事。 不提以乔玉壁的纯阳真君之尊,自然是口含天宪,金声玉言。 单是他出身于密山乔氏,仅凭这份显赫家世,要来一份万象宫的考校符诏,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以拿到一枚万象宫考校符诏……虽不难,却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够做成的事。 真君待我如此恩重,为我悉心打算,看来唯有发奋出一番振作之志了!我若是再自伤身世,因着阴鬼之身而自轻自贱,那便是真正无有颜面再存活于世!」 丁宪心思转了又转,长叹一声,将足一顿,就化作一道长虹破空飞去,不见行踪。 而另一处。 幽邃的空洞内。 被血河将浑身上下包裹住的陈珩,正安闲自在地盘坐其中,双手按于膝前,眼眸微闭,好似空游于虚冥,无所依凭,要随水波流转而去。 那从石柱上得来的法决正自然而然,循着血河传来的一股冥冥指引而催动,不断将河水炼化。 一点点,欲要在胸腹中凝成一滴真正的「阴蚀红水来」。 这阴蚀红水若是需迈入门径,非得要巨量的阴蚀灵机做辅,才方能够成就。 而先前在一真法界内,又哪得什么阴蚀灵机? 也无怪苦心运使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不见丝毫反应。 如今这如天瀑般汹烈的血河,整整一条,皆是阴蚀属相的灵机所化,任由陈珩来做取用,毫无顾忌! 如此一来。 又何愁不成? 他的胎息在胸中徐 徐转动,向外扩出一团皓白柔晕,将周身所在的血水一片又一片刷去,捉拿进入穴窍内,按照阴蚀红水的修行法门运转,双目都一时呈出鲜艳赤色来,如若血滴。 这阴蚀红水的法门若是初次得见,少说也得花费上苦功,细细研读一番,才能够烂熟于心,去放手施为。 而陈珩一边在血河中汲取灵机,一边却在一真法界内不断运使,熟练个中脉络。 在这般的分心二用下,虽是在一真法界走岔了几处关窍,不慎呕血几回,却也是进境飞速,很快便了若指掌。 在气脉穴窍间上下运行无碍,好似圆融如一了般,再无什么凝滞顿挫…… 时日匆匆而过,到了第七日后,陈珩忽得收束了一身气机,脑中传来一声猛烈炸响,一股莫名难言的感触流遍了四肢百骸。 他大笑一声,将手一翻,掌心便缓缓浮出一滴阴蚀红水,红彤凄艳! 这滴真水甫一显化出,便展露出无边的凶戾阴晦之意,将周身的血河都牵引得一时动荡,喧哗声大放! 「阴蚀红水,总算是炼出来了一滴,入得门径了。」 陈珩凝望着悬放掌中,寂寂不动的那滴阴蚀红水,心中感慨万千。 继修成了「先天大日神光」这门上乘道术后,他总算又是得了一门强绝的杀伐手段。 而上乘道术虽是道术的极致,再往上一步,便是列为神通之属了,极是个不凡。 但若是真论起来。 「先天大日神光」与「阴蚀红水」相较,却还是要差上了一筹。 此水毕竟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是天地奇珍。 常言道: 法分三乘,而仙有五等。 在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中,凝练出一滴阴蚀红水来,只能算得上是初入门径。 一旦用去,便唯有重新寻觅得一方绝地,将其中的阴蚀灵机采用,才方能又重新练出一滴来。 而小成境界,则需是练出足足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 中成是需将法决悉心参透,以一方名为「三素炁」的宝药为引,将那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上下洗练一番,才方能够再做突破,炼出整整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暗合大周天之数。 至于大成至境。 则是要与「罗闇黑水」或「往亡白水」这任意一门子水同修,将气息相合,方够证就,修出一枚法种存身。 这法种一旦凝练,便不只拘于阴蚀灵机的一门一户,且威能几是可以翻天覆地,与先前不可等量齐观! 这世间真水、真火,本就是数量愈多,威能便愈是不凡,阴蚀红水自然也不例外。 一滴阴蚀红水,便足以腐绝修道人的宝体,将之生生毙命。 而百十滴齐聚,若是一个不慎,说不能连法器都要被污秽,生生打落一个品阶,沦为滩废铁烂铁。 至于千滴发出,那更是个万军辟易,无人能及! 足以横扫拦在目前的一切敌手了,占魁称雄! 陈珩自忖,有眼前这挂阴蚀血河在,他凝练出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将这门法道修行至小成境界,非仅不难。 观这庞然的灵机总量,应还绰绰有余才是…… 「只可惜,现下却是缺了那方「三素炁」,若有它在,将阴蚀红水洗练一番,离元换质,说不得连中成境界,都能觊觎一二。」 陈珩将虚悬掌心的那滴阴蚀红水收回,望向周身奔涌的猩红血河,心下暗叹。 也不知这血河布置,是否是那位乔真君有意为之。 其中所蕴含的充沛灵机,显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令陈珩在阴蚀红水 上的修行再做精益。 若有那「三素炁」在,哪怕是修不出三百六十五滴的大周天之数,但凝练出个二百余数,也应不难。 不过而今…… 陈珩微微摇头。 将心神一定,继续沉浸在法决之中,不断将血河中的阴蚀灵机掠为己用。 就在他周身气机鼓荡,似奔流冲飞不止时。 五云野不远处,一口逼仄的阴潮河谷内。 几个玄真派的道人战战兢兢,合力撑起了一片光罩,笼住身形,直待得头顶那片漆黑幽冷的鬼云远去后,才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收了符器。 「那个叫做高辟的老鬼,怎一直在五云野周边打转,他究竟想干些什么?给自己寻个好坟包不成?」 一个颌下长着山羊短须的干瘦道人小声骂道,擦了擦额角冷汗,手心仍是在发颤。 周遭几个道人也都纷纷附和骂了起来,显然心有余悸。 在这片嘈乱声中。 最角落处。 提着一把铁剑的许稚更是面无人色,直将背脊死死倚在岩壁上,才没有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有鬼!有鬼!这地渊里实是太多阴鬼了,比黄泥道上的蚂蚁还要多,一见便是一群群的,会死人,再待下去,一定会死人的……」 许稚内心狂叫: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师弟!有他在旁边照拂,我才能存下这条性命!只是师弟究竟去哪了,他不会已经被鬼吃了吧?!」 在许稚心绪翻腾之际,却未察觉到,不知何时,周遭的嘈乱声已是渐渐停了。 他吓了一跳,忙转目去看,正对上了几双隐隐透着寒意的眼。 「许师兄,方才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蓄着山羊胡须的干瘦道人皮笑肉不笑,道: 「眼下这般危局,不知师兄你又有何良策啊?」 第一百四十章 赤龙 此一举动,让许稚心头一惊,唯支支吾吾而已,说不出其他言语来。 面前这为首的,蓄着山羊短须的干瘦道人唤作焦吉仲。 在许稚尚未失势前,两人因为都好丹鼎黄白之术,倒也算存下了几分情谊,彼此交好。 可在传闻许稚因怯战而逃,害死了长老古均的独子后,声名一朝尽丧。派内踩低捧高的,也纷纷落井下石。 焦吉仲也正是在那时候,同许稚暗悄悄断了交情,不再往来,生怕触上霉头。 「我……我……」 在焦吉仲一众人的咄咄逼视下,许稚自觉当下处境恐是不妙,正待勉强开口. 一个绿衣少年却突然冷笑一声,打断道: 「许师兄,我等敬你入门时候早,辈分高!才对你一路庇佑有加!但这般的劳心劳心待你,向你索要些人情回报来,应也是不难罢?」 「应有之意,应有之意……只是张师弟,你这次又看上了许某身上的哪件物什?」 许稚硬着头皮,拱手回道。 「听说师兄为了下地渊,特意卖去两件符器,购得了一口名为「脉舍」的飞剑?不知可否割爱则个?」 绿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霎时周围几个玄真派道人皆是会意,心中嘿嘿笑了一声,拔足上前,不动声色,就将许稚围在了人圈中。 「脉舍剑?张师弟你怎会知晓此事?」许稚一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自有我的门路!那口飞剑落在师兄手中,也算是明珠蒙尘了,不若献给焦师兄,也算是师兄聊表寸心。」 绿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若没有焦师兄仗义出手,师兄只怕昨日里就没性命在了,又哪还能同我在此地辩驳呢?这份恩情,不可不回报啊!」 饶是以许稚的好脾性。 听得这言语,心头都是生起了股怒气,不禁皱眉。 昨日间。 分明是这焦吉仲一众人被阴鬼追赶,偶然瞥见了正一人独行的许稚,将他也顺便拖下了水,抓了壮丁。 似是这般。 又哪来什么恩情? 「……早知会是如此,下地渊的时候,我就应当跟师弟通个讯息!令他帮我来拿主意,悔不该轻信他人了!」 面对这般景状。 许稚心头大惭,暗自扼腕痛惜。 归根根底,许稚之所以流落到地渊,倒也是一桩道听耳食的糊涂事。 早在「罗显铅舟」进入地渊前,派内执事房曾与许稚相善的张主事,就深夜拜访,言说有一桩好差事要交予他。 那差事非仅简易。 而且事成之后,还能得手一大笔符钱,用作修行之用。 穷困潦倒已久的许稚听闻了此事,自然喜出望外,无有不从。 细细询了一番,许稚才知晓。 那张主事给他筹谋的差事,竟是随着执事房的道人们,驾驭「罗显铅舟」,将一众同门送进地渊之内。 这事倒的确不是什么苦差,相反还是件美事。 不须同阴鬼们搏命,也不须多卖力。 只要将胎息注入这件秘宝中,就再无其他要看管的了。 至多,也不过是要在铅舟上多耗上些时日罢…… 虽也疑惑过这等美差怎会轮得到自己。 但张主事言辞恳切,念及他与自己也算是多年相善,还不至于诓骗,许稚便也兴致勃勃地应承下了。. 可也正因此事是桩美差,饶是在执事房内供职的道人,亦是在争着哄抢。 若是泄出,难免会平添些波折。 在张主事的再三嘱托下,许稚也守口如瓶,没有说出只言片语,连陈珩也并未相告一声。 可许稚不知,晏平早就以一本丹书,买通了那与他相善的张主事。 那什么驭使「罗显铅舟」的差事,自然也是一句妄言。 至于真实景状,不过是将他唬骗到地渊内,然后再趁机一剑将之结果了罢。 虽是张主事最后犹豫再三,还是顾念了旧情,没有亲手取下许稚性命。 但也是将他逐下了「罗显铅舟」,任其自生自灭…… 在一路的颠沛流离中,许是运气好,他竟东躲西藏地活到了现今。 许稚知晓陈珩如今便在地渊之中,自然是想要早日与之会面,可地渊又是何其的广袤无尽? 辛辛苦苦寻觅下来,非但没有找到陈珩,反倒是在昨日间撞见了焦吉仲这群凶人,被裹挟着同行。 可谓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脉舍剑……我还另有他用,诸位同门可否换上一个?」 许稚后退一步,可四下都是将他簇拥正中的道人,再退也退不到哪去了,他犹豫了片刻,无奈开口道: 「我想以符钱来做孝敬,不知可否?」 「符钱?许师兄,不是我等要小觑你,就你现今乾坤袋内那三瓜两枣的!又够甚么?拿去喝碗灵茶都尚还没个席位坐哩!」 一个穿着杏黄衣衫的矮胖男子嗤笑起来: 「昨日间在阴鬼追赶下,可是焦师兄力排众议,救下了你的性命!师兄你这人怎知恩不报,这可不是什么君子行径啊,妄你饱读诗书了!读进狗肚子里了?」 「你……」 许稚眸光一沉。 自昨日被焦吉仲这一众人裹挟同行后,他们便以救命的恩情为缘由,向许稚大肆索要乾坤袋里的钱财。 眼见形势比人强,许稚也只能是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来施为。 自己本就不富裕的身家,在被一番搜刮过后,就更是一穷二白了。 「人心不满,欲壑难填!早知如此,我昨日一见他们,就应该扭头便跑的!」 许稚心思一阵电转,却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见他沉默无言的样子,绿衣少年挑了挑眉,面上顿时生出了几分怒气。喝骂道: 「许稚,敬你身份,给你面皮,才叫你一声许师兄!不给你面皮,你又算什么东西?焦师兄当前,还敢执拗吗?」 他把袖一拂,寒声道: 「我且问你,那口脉舍剑你到底是给不给?若是敢再推三阻四,婆婆妈妈的,莫怪老爷不客气,现在就给你一个好瞧!」 他袖中似扣定了一物,飘散出丝丝青色焰光来,其中一股炙热之感,虽还未放出,却也令人肌肤烦躁。 见有绿衣少年当先,一众人都纷纷鼓噪起来,各自伸手入袖,目光极是不善。 在这群虎狼环伺之下,许稚大惊失色。 一时不知是该出言讨饶,还是应当杀出一道血路来,竟是猛得怔住。 正在这时。 一直冷眼旁观的焦吉仲微微一笑,忽道: 「放肆!你们就是这般相待许师兄的,还不速速赔个礼!」 「焦师兄……」 绿衣少年茫然将首一转,对上焦吉仲脸上那抹莫名笑意,眨眨眼。 片刻后似是明悟了些什么,唇边也泛起冷笑来。 「许师兄,我等性格粗莽,勿怪,勿怪……」 稀稀拉拉的致歉声音响起来。 见着这群人突然恭顺下去,许稚还未会意过来,焦吉仲已拨开 众人,来到他身侧,笑道: 「师兄,常言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切勿要留心!这地渊如此凶险,还正需你我师兄弟并力齐心,才能从这死地中觅得一条生路来,你说是也不是?」 焦吉仲话语中隐含威胁之意。 而许稚即便听出了,却也只能故作不知,连连颔首应是。 见他这副怯懦无胆的模样,毫无修道人的骨气。 焦吉仲更是心生轻蔑,眼底的不屑又浓了几分。 「师兄从前就是聪明人,现在也不差,好事,是桩好事啊!只有聪明人才能活得长久!」 焦吉仲用力拍拍许稚肩头,尔后也不理会满脸尴尬的许稚,只向众人吩咐道: 「从其他游魂那里拷问得知,那个唤作高辟的老鬼甚是凶顽,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宰了不止一个二个,幸亏今遭遇上的只是这老鬼部众,本领有限,否则便是坏了。」 现先寻个场所歇息下。 我不信高辟还能日日夜夜守在五云野的入口地窟不成!待得他疏忽大意了,我等便并肩子上,杀进地窟里内!」 他们通过拷问地渊的游魂孤鬼,也得知了五云野主人丁宪乃是一尊景修,非仅不享用血食,反而还对地渊外的仙道修士,多存有庇佑之举。 对于血肉生人而言,实乃是一名善士。 在地渊这等步步杀机的绝地,这五云野无疑就是活命容身的场所! 只可惜进入五云野的地窟,已被高辟领着一众厉鬼怨魂把守住,铁桶也似。 焦吉仲领着众人强闯了一次,非但没能功成,反而还险些将高辟也惊动,累得全数覆亡。 听焦吉仲这般出言,绿衣少年等皆是齐声应是,显然他在其中威信甚高。 「走罢,事情急不得的,那高辟总不能守在地窟一辈子!」 焦吉仲笑了一声,架起一道遁光,直投西南方而去。 「走了,许师兄!」 绿衣少年嘿嘿一笑,将手一指,就与一个圆胖道人,一左一右将许稚夹在正中。 「地渊如此凶险,我等师兄弟理应同舟共济才是,对也不对?」 「是,是……」 许稚脸色一黑,无可奈何应是。 「真是废物!就这副模样,也能修成「十步一杀」?老天何其不公也!」 绿衣少年心下叹息,招呼一声,须臾也化作飞虹而去,紧跟上了焦吉仲。 半个时辰后。 一道道遁光便悄然落在了一座接天高的漆黑山壁前,其林木葳蕤的底部,存有一座座临时辟就的石室,显就是焦吉仲这一众人的栖身之所。 到得此间后。 绿衣少年等也不再多管许稚,只自顾自朝向自家石室走去,入内调息起来。 「……前狼后虎,这是个什么局面!师弟你究竟又身在何处啊?」 许稚不由怅然长叹一声,立了半晌,也进入一间石室,沉默阖目静坐。 地渊中本就没有阴阳晦明的变化,连天光都不见丝毫,自然是漆黑幽邃的一片。 过得约莫一个时辰后。 静坐中的许稚忽得耳朵一动,似听得了什么异样。 他默默俯身,起指掐诀,屏息起来。 起初只是听得几声嘈乱无序的响动。 几息过后,那入耳的声音就渐次清晰起来…… 「焦师兄先前为何要阻我,那许稚不过是一条断脊之犬,连龇牙都不敢的!怕他作甚?!」 许稚听见绿衣少年开口。 「他虽然无胆怯懦,却好歹也是个修成了「十步一杀」境 界的剑道奇才!狗急了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亦会咬人! 若是用强,难免会折损几个弟兄,需缓缓图之。师弟方才的举动,也太莽撞了!」 焦吉仲一笑,道: 「我觊觎他那口脉舍剑已是许久了,早在派中时就存了心思!放心,明日我等置办些酒菜,以说和的名义,请他来赴宴,届时……」 「可是要在酒水中下些毒药,害了那厮?」 绿衣少年道。 「师弟果然懂我!」 接下来的话语,尽是如何筹谋算计。 听得他们在商议该如何害自己性命,许稚手心微微发颤,青筋凸起,面上血气上涌。 不知过得多久。 许稚忽得散了法决,猛然提剑起身! 「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杀之又不平,杀尽不平方太平!」 想起在同陈珩宴饮时,他曾无意间说起的这句言语。 这时刻再细细嚼一遍,许稚只觉得大彻大悟了般,心下一阵轻松开朗: 「师弟,你说的言语,我先前还觉得太过酷烈,只恐怕有伤天和,现下才方是明白了!」 念及自己本与焦吉仲等人无冤无仇。 被裹挟同行,索要钱财这些也就罢,忍忍也就过了。 可而今。 竟是还想谋害自己性命…… 许稚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在半晌的犹豫后,终是咬牙提剑,悄悄走出了石室外。 阴风飒飒,昏天黑地的一片,仿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般,僵滞压抑的气氛沉沉铺开。 走出石室外。 被那彻骨凄凉的寒气一拂,许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头刚涌起的沸腾杀意,也缓缓要熄去。 「不行……」 他用力握紧剑柄,心底大喝一声来壮胆,还是强自将眸光一厉。 过得两炷香的功夫。 当焦吉仲等人心满意足商议完毕,正分散离去时。 突然,绿衣少年将眼瞥去一方,怪叫了一声,声音惶急。 「你们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许稚所居的石室,已是空荡荡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于石壁上,还用剑器削刻上了几行文字。 「今朝谋害我性命,既往不咎,再有下次,莫怪许某不客气!」 在众人的惊疑中,焦吉仲缓缓踱步向前,念诵出削刻下的文字。 他脸色一番变化,狠狠啐了一口,不屑道: 「逃了?什么时候?居然连我都未察觉的,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啊!」 「焦师兄?」 绿衣少年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既然撕破了脸,那就把他杀了,夺了他的飞剑!」 焦吉仲哂笑一声,讥嘲道: 「既然都已察觉到了异样,却还是不敢犯险动手,真个是无胆鼠辈!连拔剑杀人的胆气都没有,不过是方软柿子罢了,还不是任我拿捏!」 话了,他足下生起一朵黄云,就托住身躯飞高。 「找到他!把他的首级取下来!」 绿衣少年等哄然应诺,化作一道道遁光,朝向四下寻去。 而就在这一众人搜山检海的同时。 另一处,狂奔中的许稚却突得被收摄一处奇异虚空内。 日色光明,星芒如昼—— 「自从你进入这地渊起始,我便一直在关注你。」 「……啊?」 正惊恐中的许 稚听得了这莫名声音,更是吓了一跳。 「赤龙许家代代英豪,个个都是顶了天的仙葩英杰,连太子长明在位那时,都不能够以力来压服……」 在短暂的低闷无言中。 那莫名声音又终是响起,自暴自弃大叫道,还隐约带着丝哭腔: 「可怎传到了你这一代,就变成这副鬼模样来?!老天爷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求求你,别告诉我!你就是那颗独苗了?!」 「什么?」许稚一时茫然无措。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仙宝 灿灿的晶莹虹光闪烁不休,烨芒点点,亮云纵横飙溢—— 他此刻竟是虚悬在冥宇之中。 空空荡荡,并无一丝着力之处。 许稚惊异抬头看去,四面八方,只见得是日月周游,诸天星象。 在这穹天星海当中,不知何时竟又添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镜,镜面一闪,从里内就钻出来一个双眉高耸入鬓,身着滴血赤衣的古怪童子。 童子不耐烦地看了许稚一眼,手指一点,隔空摄过许稚的一滴精血,又耗了数十口仙灵之炁喷去,眸中忽得艳红一片。 一团赤色罡云也飘飘然跃出他顶门。 其中的幽幽暗暗,如是涵盖了无穷天数变化,自然法理…… 过得许久。 童子脸上忽浮出若有所思神色,脸颊狠狠一抽,忍不住就破口大骂起来: “他妈的胥都天!真是干得好事情啊!这八派六宗里尽是些满肚子坏水的老王八!故意的不成?分明元岱仙君都已将你们许家好生安置在中琅州了,可我就睡了一觉醒来,中琅州没了?许家就亡了?就剩下你一根独苗了?! 当初约好了要留存许家一个苗裔,还真就是一個,半个都不肯多?黑了心的蛆! 早知道就不来胥都天了,就你们这等被狗糟蹋了的心肠,活该生出了陆羽生这个道逆!” “还有你这厮——” 那指天骂地的古怪童子忽得转身,一脸煞气瞪向许稚,跳脚道: “和你这等虫豸一起,要如何才能兴盛赤龙许家,重建无生剑派?! 我看不如抹了你的元灵,我自占了这副许家的躯壳,还更要靠谱一些!” “这位前辈——” 忽得身处在这片陌生虚空中,四周尽是天外的奇异之景。 又有一个古怪童子叫嚷着要夺了自己的躯壳…… 许稚在心中大骇之下,只勉强拱手,道: “不知这位前辈——” “我乃无生宝鉴,正是你家祖宗,赤龙道人许元化留下的仙兵,你唤我为无生老祖就是了。” 又定睛细察了许稚一番。 在许稚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透,再无什么心思可以遁形时。 无生童子忽摇头苦笑一声,箕坐在碎烨星海中,脸上凶光微微一敛,长叹道: “你小子……身世可怜,无人教导,拜得的师傅也是个狗屁材料!难怪会养出这等畏缩怯懦的脾性来,叫我都忍不住想杀了你!” “无生老祖?”许稚震愕道。 “夺了你的躯壳,权且当是句妄言罢……赤龙道人于老祖有再造的恩情,我却还做不出那等事。” 无生童子一拍大腿,冷冷淡淡开口言道: “不过你这脾性,心障未除,天眼不开!怎堪得大用?!” 话了。 无生童子将指倏忽一点。 满腔疑惑的许稚还来不及多问一句话,脑后突得一疼,像被人持着大棍,猛烈敲了一记! 一时眼前金星乱窜。 所见的景状都是摇颤,出现叠叠重影来。 在昏倒最后,许稚隐约听得无生老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终是老祖心善,见不得窝囊废物,再给点出你一线生机来! 你若是在这心景中破不得道障,开不得天眼,那便去当头种猪,老老实实生孩子去罢!等生完了孩子,你这条性命也不必存了,活在世上也自是妄自辱没了赤龙许家的声名!” “……” 耳畔忽闻得一阵裂帛之音。 继而便仿是蛾虫撕破了卵茧,掠开了双翼来。 许稚只觉得自己像被那翼裹附了,陷在一片绵绵的柔舒中,躯干如若真铅般滞重,两眼一黑,就沉沉昏厥过去。 洋洋星海中。 无生童子看得许稚口鼻间生出了一条条赤色丝线,很快便将整具身体都缠绕,结成了一个鲜艳大茧。 他将袖一摇,鲜艳大茧便随着一阵清风晃荡,被挪移到周天日星的至深处,藏匿起来。 “什么宵小,也敢在老祖面前耍大刀子?” 无生童子又复冷笑一声,再举起一只手,像击打蚊蝇般,轻轻一拍。 此时地渊中。 焦吉仲等一众人的肉身,仿佛是被什么锁拿住了般,分毫也动弹不得。 还不待他们惊悸这突然的变化,周身穴窍却突然一刺。 “轰隆”一声,血光高高涌起,下一刻,便只剩一堆分辨不出形貌的烂肉,坠空跌落,摔得稀碎! “还有他娘的八派六宗!中琅州的故事定也是你们在其中搞鬼,既然我今朝醒转过来,那便同你们也来玩玩!” 无生童子嘿嘿怒笑了一声,正待将神通鼓荡起来。 身下的潋滟星光中却轰然爆出一声震鸣! 然后便有一道无形无质之剑气割开,横跨虚实。 硬生生打断了无生童子的蓄力,让其身躯都猛得颤了颤! “无形剑?你怎也醒转过来了?” 无生童子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大喜道:“甚好!甚好!速来助我一臂之力!” “我伤势本就轻于你,六百年前,就已从这‘璇光都录域’中醒转了过来,倒是你,无生童子——” 一道淡漠声音传来: “这么多年都不长记性,你莫非还嫌弃惹事不够?才刚醒转不久,就要同这方天宇内的八派六宗为敌?你以为你是谁,也配与他们做敌手?” “你早已醒转过来了?” 无生童子皱眉,然后冷笑:“那中琅州和赤龙许家的故事呢,别告诉我,你并不知晓?” “中琅州的陆羽生叛天而逃,这并非是刻意做局。从先前的十州四海变作了现今的九州四海,八派六宗的仙道老怪们,比谁都更想弑杀陆羽生,你莫要多想了。”那道声音开口道。 无生童子不悦道: “那赤龙许家呢?你就敢说在那场动乱中,八派六宗的老怪们莫非就没有坐视许家被牵连覆亡的心思?方才我耗去仙真,以许稚的精血做引,倒是瞧看出了些端倪。这其中一些手笔,颇像是先天魔宗那位‘玄冥五显道君’的做事痕迹”。 “只因为八派六宗没有援手,遭了池鱼之灾,你便要向这些仙门寻衅?你自己寻死也就罢,莫要将元岱仙君也连累了。” 霎时间。 这“璇光都录域”内的周天日星,都被一股无形力道徐徐分开,豁出一条通道。 一个白衣高冠的道人轻轻晃身,袍袖飘摇,就现身了出来。 他目视满面阴鸷的无生童子,道: “元岱仙君自当年重伤后,至今还未全愈,这地渊中的浊阴可方便祂施展仙术,封存尸解仙的道果,裨益不小。你若同八派六宗起了冲突,又置元岱仙君于何地?” 这一番话说得无生童子眉头微微皱起。 无形剑继续道: “以往无生剑派尚在时,你肆意妄为也就罢,总有照拂,可而今连许元化都已入灭身死了,还是暂熄雷霆烈怒罢,为将来做长久计。” 古早时代。 在无生剑派覆亡,末代宗主许元化也随之身死后。 便是元岱不辞辛劳,亲携着无生宝鉴、无形剑这两口仙兵,杀出了一条前来胥都天的血路,向八派六宗求个庇佑。 两方在秘议一番后,达成了一致。 那覆亡了无生剑派的幕后黑手被拦挡在罡气层之外,说和罢休。 两口记述了无生剑派根本传承的仙兵,也被得以保全。 而元岱则是在以大法力捉拿域外日星,将之熔炼聚化,开辟出名为“璇光都录域”的秘境,以供两口仙兵温养性灵后。 便借由秘法封存了受损的尸解仙道果,陷入地渊沉眠,再不显世。 这一路的血战,非仅是无生宝鉴和无形剑元灵受损。 连元岱都险些从尸解仙的果位上,被打落下来,可谓九死一生。 而既是存续道统的恩泽,又是护命的施为。 饶是赤龙许家被中琅州的浩劫波及,几乎累得阖族覆亡,现今只余下许稚这一根独苗来…… 无生童子念及至此。 心头怒火便是高炽难熄,恨不能同当年袖手旁观的八派六宗拼个你死我活。 却因尸解仙元岱的缘由,还是只能强压下满腔愤恨,勉强镇静下来。 见无生童子阴着脸,不言不语。 无形剑知他心内实则已是打消了去同八派六宗搏命的心思,摇了摇头,道: “当初说好留下赤龙许家的血裔,胥都天的人倒也不算违约了,这个叫许稚的,不是还存着性命吗?” “哈?就他?” 无生童子本是心火微熄,闻听这言语,顿时大怒,叫喊道: “他若是破不了心障,就这副模样,活着倒却还不如死了好!” “敌众我寡,又是个抱团之势,以那个许稚的微末道行,若是只逞一时的血气之勇,那才是真个送死。” 无形剑淡淡道:“故意在壁上刻字,引起轻视心肠来,待得敌众分散时,再仗剑而起,击而破之,可不也是一桩良策吗?” “……” 无生童子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 “你说的这法子,倒像是许元化脾性,不像许稚了,他真有这个胆子吗?” “那我如何又知晓?他不是才刚走出几里,就被你无生童子摄到‘璇光都录域’里来了?” 无形剑声音中隐隐带着几丝讽意: “不提远处,单是头顶这八派六宗的道子们,哪个又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 你若真依靠他来复兴赤龙许家,还是少些菩萨心肠为好,死了便死了,命数天定!若真个赤龙许家合该要败落,又岂是你一件仙兵,能够力挽狂澜的?” 无生童子缓缓皱眉,久久没有言语。 过得半晌。 他才复杂言道:“你一向寡言少语,而今却肯同我说这些,莫不是有要助我兴复赤龙许家的意思?” “此言大谬,赤龙许家同你无生宝鉴有再造恩情,因而你才要关照许元化的血裔,可我却不曾受过他什么恩惠,赤龙许家的兴亡,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谁能够重建无生剑派,我才会认他为主! 而今出面,不过是惧你脑子一热,同八派六宗寻衅,连累了元岱仙君,才做这些言语罢!” 无形剑淡淡一笑,漠然打了个稽首,身形一转。 就消失在这洋洋星海内,不见了行踪。 只有声音还余在原地,道: “你才刚醒转不久,这诸天寰宇,却已然是换了个模样,勿要再怀抱从前执念,若真事不可为,及早弃了,才方是最好选择。” 听完之后。 无生童子默然半晌。 当年那一战的杀伐可谓惨烈,两件仙兵几乎崩碎,元岱更是险些连道果都要被打烂。 他是因感应到许稚的血脉,才从沉眠中挣脱。 满打满算,也不过数月而已。 但无形剑…… 却是在六百年前,就已愈足了性灵,从“璇光都录域”里醒转过来。 六百年前。 纵使那时道逆陆羽生早已将中琅州搬离出了天外,赤龙许家的主脉遭了池鱼之灾,悉数死绝。 可在其他九州,应也是存有一些旁支族人。 怎也不至于是而今的景状,仅剩下来许稚这一根独苗。 “也对,赤龙许家是无生剑派,无生剑派却不仅是赤龙许家……无形剑这厮六百年前就醒转过来了,却只是冷眼旁观,目见着许家一点点败落。” 无生童子颓然长叹一声,道: “六百年前就不曾助力,而今我醒转了,他只怕更是懒得添光!许元化,你这一脉的起复,归根结底,还是落在了老爷头上啊!” 他砸吧砸吧嘴,意兴阑珊将一颗天星挪来面前当座椅,将手朝天一指,又随意起了几卦。 闷闷得了几个无足轻重的结果后。 待得再次起卦,无生童子却突得笑了声: “许稚这厮竟将《小赤龙剑经》外传了?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让我来瞧看番,此人能否做我赤龙许家兴盛的助力?” 顺着这脉络,再次掐算。 只这一回。 未过多久,无生童子神色就一变,缓缓皱起了一双眉来。 …… …… 九日后。 盘坐于血河中的陈珩忽得清喝一声,陡然睁开了双目,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内,此时竟来回起落着如血的冷冷赤光。 其中的阴晦森寒之意,腾腾涌跃。 如若是一头血窟里居住的积年凶魔,要上岸食人了般! “功成了!” 他长笑一声,将脊背一抖,周身就缓缓现出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凄艳夺目!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气血盈虚似月魂 每一滴阴蚀红水都灿灿晶莹,赤光潋滟,在陈珩周身悬放绕转,如是一颗颗细小天星,在围着天宇做游动。 将四景都映照得凄光熠熠,内外通透,平添了一股惨怖气氛。 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 小成境界—— 陈珩望向身下这条阴蚀灵机所化的猩红血河,还剩下了足足泰半,也兀自发着撼地雷霆也似的奔涌响动声,心下不觉一阵可惜。 现下将阴蚀红水这门神通,修炼至小成境界,已然是极致了,再进无可进。 而中成境界。 需先寻得「三素炁」,栽入体内,与自身气脉相合,再以此将炼出的阴蚀红水洗练一番,离元换质,才方能于体量上再做突破,炼出一大周天之数的阴蚀红水来。 而今陷在地渊内。 自然是寻不到「三素炁」这等灵物。 种种筹算,也皆成为了无稽之谈。 「先来试试这门神通,究竟威能如何。」 将心中念头暂且压下,陈珩胎息一转,便将一滴悬在目前的阴蚀红水催动,须臾间电射飞出! 好似是利刃切割过豆腐般的顺滑。 那一面又一面坚硬岩壁轻易被洞穿,如若无物。 而在阴蚀红水遁离后,那岩壁留存下的斑驳腐蚀创口,还飞速向四面八方扩去,很快便将整块石壁都蚀成飞灰,化作一滩细碎粉尘。 眼见着无数地底石壁接连破败,腾起漫漫烟尘,发出接连不断的「轰隆」大音,声势浩大。 陈珩亦是微微吃了一惊,眼前一亮,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这地渊内的岩土,积年累月,被阴气凝练垒实,早已和地渊外的凡俗山石土地,不能够归于一类并列。 其坚硬厚重。 甚至能够比之金铁之属。 他抬手将那滴阴蚀红水收回,虚捻在指尖,定目细细一观。 只见这一番动作下来,那滴阴蚀红水的体量亦是微微缩了缩。 依着这般的损耗来做判断,只怕再用个四五十次,就要彻底消去了形体。 想要再显化,唯有收摄阴蚀类的灵机,再重炼就出来…… 「虽是比不得先天大日神光般便利,但单论这杀伐之能,却还是要强上一筹。」 陈珩心下暗道,微微颔首,又重新汲取血河,将那滴阴蚀红水缩去的精气形体补完。 尔后伸手入袖,握紧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内。 在亲身试验了一番后。 才方心满意足罢休,回返了现世。 纵是以自己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修为。 也硬抗不过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的合力…… 不出一时三刻,那坚固无铸的肉身体魄,亦是要被腐蚀成灰,内脏破败,化作一滩脓血痛苦死去。 寻常下品符器,仅只对上一滴阴蚀红水,就会被打灭灵光,沦为废铜烂铁。 而即是青律剑这等中品符器的至极。 若是阴蚀红水数量一多,亦也讨不了好…… 「倒是一桩好神通,不愧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若论起污秽腐败之能,也仅在黄泉真水之下。」 陈珩轻笑一声,身上胎息一振一抖,便将虚悬周身的阴蚀红水,悉数收回体内,捉拿进入各个大窍内安放。 他纵目望去。 此时头顶的数百丈处。 那遮蔽住空洞入口的那圈禁制,也缓缓消了不少,只剩浅薄的一层晕光,似是抬手就能够将之击碎。 「先是留存下一条阴蚀灵机所化的血河,以供修行所 需,又是布置下禁制,不使旁人来打搅,能够专心成事?做出这一番布置的,还真是用心了。」 他眼帘一搭,缓缓收回目光,凝视着身侧的猩红血河,心下微动。 左右阴蚀红水的修持都已是进无可进了。 而这挂血河也不比他物,是可以用乾坤袋装载的…… 非得专门的用来收摄精气灵息的符器,才能够将其携之存身。 但陈珩现下却是并未有那等器物。 与其坐视白白浪费。 倒不如将这剩下了足有泰半的血河,用来太素玉身上。 「眼下虽不能轻易筑基,但若将太素玉身的功行擢升,却也是一桩增进战力的法门。」 一念至此。 陈珩更不犹豫,将心神悉数放开。 那海量的阴蚀灵机自然毫无滞碍,轰隆隆涌进了体内,按照太素玉身的法门指引,充盈于四肢百骸内。 同「太始元真」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一般。 太素玉身。 亦然是个来者不拒的属相。 若非地渊内的灵机已深附了种种刑煞幽阴之理,密不可分。 吞食入腹,便无异是进了一味猛毒。 对于急缺灵气的陈珩而言。 他都恨不能在结庐此地潜修,将太素玉身修持到进无可进,再做出关的打算…… 而只修炼了六七个时辰,陈珩便觉体内气血如沸,宛若存有一条大江大河,在肆虐奔腾。 只一个冲撞,便叫他后脑轰然一震,噔噔发响,好似粉碎了什么关隘般。 太素玉身——玄境七层!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窍皆在雀跃欢呼,与气血共鸣,迸发出春雷破竹也似的隆音,让呼吸都为之一畅,好似整个人晋入了另一层虚空之中。 这血河中的阴蚀灵机着实充沛。 只这六七个时辰内所汲取的灵气,便抵得上陈珩这数月以来,吞食的所有鬼物灵息相加了,甚至于还犹有过之。 他离玄境七层本就只差了临门一脚,而今这般水到渠成,倒也不算意外。 并未细细体会这肉身修为突破带来的变化。 眼见这血河还剩不少。 陈珩将心神一定,便又继续汲取灵机吞吐,炼进躯壳里去…… 如此又过得三日后。 一方幽邃空洞内。 地底深处。 原本阖目静坐中的陈珩霎时间大笑一声,猛得起身! 将胸中含着的一口长气朝天吐出,好似一束白虹悍然爆射,汹涌的气劲将所经之处的阴风浊障都狠狠挤开,直吹得碎石滚滚!霹雳骤起! 随着这口长气自胸中吐出后,他的神意亦是在节节拔高,筋骨齐鸣!. 一股可堪比拟先天神怪的强大气机蛮横扫过四野,压摄不臣,好似虹彩一般铺开,他体魄又是一颤,须臾进得了太素玉身的玄境八层之境。 「……」 他闭目凝思了片刻,伸手入袖,将自家神意沉入一真法界内。 尔后将金光往自身一照,显出一页摩诃金书来。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阴蚀红水(小成)、先天大日神光(小成)、散景敛形术(小成)、动静雷音导引术(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极光大遁(——)…… 【法宝】: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火鸦壶(中品符器)、斗箓(秘宝 )、血河车宝轮(秘宝)…… 【真经】:紫清高真通明秘旨…… 【道行】:练炁九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总算是将太素玉身修成了这般境地,若无意外的话,玄境九层境界,便是当下所能为的极致了。」 陈珩看向摩诃金书,暗自道。 太素玉身共分为玄、元、始三层大境界,每境界又各有九层。 在大境界突破时,例如从玄境九层突破到元境一层,又会有响沸、雷震降下,来阻止成功。 非大神通者护持。 绝不能度过…… 现下自然是寻不到什么大神通者来护法。 若无意外的话。 玄境九层之后的境界,应当会是一道长久而存的难关了。 对于眼下的这般景状,陈珩只是略感慨了一下,却也未有多放在心上。 纵是再多做思索,也不过是徒费心思罢。 他如今突破到玄境八层,都是历经了一番千难万难。 把那条阴蚀血河吞食的干干净净,都尚是不足,缺了一线。 还是将从岳小姐府邸处搜刮而来的灵物、符钱,都悉数投入了肉身修行之中,统统用尽,才勉强过了那道障关,最终功成。 既是阴蚀血河。 又是岳小姐的多年家私。 这二者合在一处,才令他修成玄境八层。 而太素玉身的修持,每一层境界所需的灵机,都是成倍数的叠加,与上一层的体量相较,几乎是个天壤之别。 玄境八层才方成就,若想晋入玄境九层,又是一番苦功。 这般想来。 即是晋入元境一层,需得大神通者护持,才方能功成,却也不是真个迫在眉睫的事由。 「玄境六层,就可在筑基称雄,而玄境九层,便是漫天的紫府高功中都难觅到敌手……以我如今的玄境八层修为,应是可以和紫府境界的修士,来搏个高下了。」 他心中一动,双手一抹,就将持着的摩诃金书消去,心神又回返了现世。 仍是那片幽晦阴气肆虐之景。 抬首望去。 笼住空洞入口的那圈禁制,在阴蚀血河被炼化干净后,更是也全然消失了个干净,不见踪影。 现在这空洞内再无什么灵机存贮…… 想到这一番际遇。 非仅是得了阴蚀红水这门大造化,还将太素玉身修行到玄境八层,可以同紫府高功来相斗,战力何止翻了数倍,又多了一成保命的底气! 陈珩不由得长笑一声,然后便纵光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破空,眨眼不见。 而幽邃空洞之外。 在那根插天石柱碎裂的不远处。 得了父命,在此苦待多日的丁韪才刚有些分神。 便见得有一道遁光冲天而起,如若长虹闪电般,忙心头一震,打起精神来。 那遁光自下而上,夭矫绕了几转,洒出片片芒光,最后停驻在了云中,将四景都如若渲上了一层晕霞。 「陈兄,陈兄,还请稍留尊步!」 丁韪忙架起一道阴风,追上前去,拱手道: 「家父同陈兄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一见?」 遥遥望去。 只见得那白焰也似的遁光中,正立着丰神俊朗的白衣道人,眉眼清远,身量卓然挺拔,如若庭前秀树般,渊渟岳峙,也拔俗出尘。 丁韪先是一讶。 尔后瞥见那道人眸光,竟是隐隐呈着如血的赤色,鲜艳如滴。 这 赤眸淡淡瞥来,让丁韪本能就生出了一股极危险的感触,身躯都不由得绷紧,后颈一时刺痛非常,如若针扎。 「这便是阴蚀红水?真个不凡,可惜我却未有那等大缘法……」 丁韪心头怅然长叹一声,艳羡非常。 而这时。 陈珩也微微敛了眸光,眼底又重回了先前的乌沉模样,他打了个稽首,道: 「不知令尊是?」 「家父丁宪,正是这五云野主人……」 待得丁韪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所知如倒豆子般悉数吐露出来后。 陈珩神情一凝,亦是讶异。 「中乙剑派的乔真君,竟然要见我?」 他心中道。 五云野。 一片连绵无尽的华美宫宇中。 丁宪正在一方草木葳蕤、柳绿桃红的圆亭中来回踱步,眉头微皱,神色颇是肃穆。 可突得,他腰间的一枚大贝忽闪了闪。 丁宪握住这鬼器,将心神入内一探,然后便仰天大笑出声,快意拍手。 「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原来阴蚀红水的修行,竟是这般的耗时日?」 他吩咐一声,道: 「速速起架,我要亲出十里外相迎!」 四下远远伺候的仆僮应了声,忙去准备 不出多久,丁宪就端坐在一辆由两头冥蛟拖拽的宝车之中,悬停在一座小山头上,其身侧侍立着数百甲胄森严的彪悍鬼将,排场甚大。 见周遭华幔展空,庐蓬高扎,还有一班侍女手婷婷袅袅站立云毯上,手托银盘,盛有种种颜色鲜丽的瓜果酒水。 丁宪扫了一眼,尤还不足,向左右道: 「你叫玉儿在房中好生梳妆打扮一番,稍后是要令她见客的!她不是近日在习舞吗?刚好看个成效了。」 听得这句吩咐的管事吃了一惊。 丁玉乃是丁宪最受宠的小女子,因生得美貌,丁宪一向对其是百般骄纵宠溺,今番却怎会令她献舞? 虽存有疑惑,但这事并非他一介下人能置喙的,忙唯唯应下。 这时。 远远传来了一阵破空声响,丁宪抬头望去,心下便暗道: 「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遥遥,先是见得在前领路,身形被一道凄凄阴风包裹住的丁韪。 继而。 便是一道白昼流星也似的夺目遁光掠破重云,驰动间芒光璀璨,烨烨生辉,刺啦一声,霎时就转过了里内距离,在眼前缓缓降下,落到小山腰处。 “……什么?” 看清那皓白遁光中的人影时。 饶是以丁宪的甚深城府,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随即微不可察地皱起双眉来,脑中瞬息转过了百千个念头。 “世上竟存有这般的天成相貌,不是神通造就的吗?真是奇也怪哉!如此,只怕玉儿……” 丁宪心下叹了一声,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他眼中光芒闪动,就大笑下了车辇,率先上前迎去。 在一番见礼。 互相攀谈了一阵后。 丁宪见陈珩非仅人物风流,姿貌举世难觅,且言辞温雅,气度不卑不亢,心中更是一喜。 “此子纵是未得手阴蚀红水这桩传承,只怕也令有其他造化存身,这气机,倒是颇为异样,很是个古怪。” 几句下来相谈甚欢,丁宪不禁思道。 做为能执掌五云野一方地界的鬼神,且是在纯阳真君坐下听讲过的有缘客。 他非仅是修为高深,能够比拟正统仙道中的金丹真人,法力无边,且眼界亦然不俗。 双目运起鬼道秘术观去。 只见陈珩面上盈盈有一层明净玉色,眸光亮若天星,而一身气血筋骨,更是如个万炼法钢一般,哪怕如今引而不发,也炫目如烈日虚悬,给人一股莫大的压迫感。 丁宪自忖,若是丁韪同此人不计手段、生死来相搏,只怕走不出五十合,就要被当场擒杀。 这还尚是在不运使那门阴蚀红水的景状下…… 若是阴蚀红水一出。 或是连三十合。 都抗捱不过…… “难怪能破了乔真君的布置,将阴蚀红水修成,可笑韪儿还是我悉心教养过的,修行上也是小心谨慎,从不敢懈怠,却还是远远不如。” 先是微有感慨。 不过转念一想,也唯有这般人物,才会被真君出言相召,也才值得自己屈尊纡贵,亲出十里外来相迎。 这般思索下。 心底那莫名的一丝芥蒂和莫名怅然,也便更消了个干净。 “此人正是天定的佳婿也!若能傍上干系,拉拢到我这一处,不说同真君又是结下缘法,我若有朝一日坐化身死了,这留下来的偌大家业,也终是有个支撑帮扶的了!” 丁宪面上露笑,更加表露出善意来,直叫一旁垂手恭听的丁韪看得目瞪口呆,颇多不可置信。 尔后见丁宪将陈珩相邀入蛟车中,一并同行。 就更是个如坠云雾中,一时不解。 “这意思……父亲不会是要招婿吧?若是招的赘婿,这五云野的上好家业,我和大哥岂不是要分润一半出去?不对,依着父亲对小妹的宠爱,怕是一半都不止,我和大哥只能占个三成?” 他心底嘀咕一句,困顿挠了挠头。 丁韪深知自家兄弟的斤两,天资皆只能算是平平。 在地渊这等阴地里,只要不自个去找死,刻意寻衅那些大鬼神,保命存身应是不难。 但若想守住五云野这片偌大家业。 那就是个力有未逮之相了。 纵然这是真君赐下的道场,但人情关系,早晚也是会耗尽的。 况且丁韪深知,以堂堂中乙剑派的真君之尊,更不会在地渊停留多久,说不得哪天就会离去。 那时刻。 才是真正的麻烦上头…… “如此一想,招个赘婿来帮我担承,似乎也是件好事?只是不知这陈兄究竟胃口多大……不对!他看不看得上小妹还要另说才是!” 患得患失的丁韪念及至此,又未免心中好笑。 就在他凝思之际,一众鬼将、鬼仆,早已是护卫着蛟车去得远了,抬目望去,连依稀行迹都望不见。 只剩几个丁韪自己的亲卫,还尚留在原地等候。 他们见着丁韪垂袖呆立。 面上一时现出笑意,一时又愁眉不展的模样,皆是摸不到头脑。 “二公子……” 一个亲卫小心翼翼唤了句。 被突兀一惊,丁韪猛得回过神来。 又将目扫去,触到的皆是一片古怪目光,丁韪不由得面皮一烫。 “父亲也是心急,走得这般急匆匆,速速随我跟上,莫要慢待尊客了!” 尴尬清咳了一声,丁韪忙架光飞空,飞速赶去。 那几个亲卫齐齐应了声是,也纷纷化作鬼烟,疾追上天。 …… …… 一路电掣风驰,浊雾开散,两侧的山峦河湖飞快退去,只留下模糊不清的残影。 未过多久。 蛟车中的陈珩,便见得下空现出了一片宫阙连绵成群。 种种金碧璀璨,艳艳生光,甚是个华美。 此时,两头拖拽宝车的冥蛟见得这景状,皆长吟一声,缓缓降了云头,落到一处偌大的,仿是由青玉颜色的奇岩砌成的广场上。 “洞府布景粗陋,莫怪,莫怪,请!” 丁宪笑眯眯下了车辇,领着陈珩穿过广场,一路穿过数重宫阙,便来到了一座绿瓦朱柱、散发瑞光的宫观里。 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如若龙宫饮宴—— 早有两班歌舞女侍候在大殿内,长袖缓带,饶身若环,在莹煌焰灯下,彩衣交映,衬得是一番别样的人间富贵风流,锦绣纷叠! 丁宪微微笑了一声,似是颇为自得。 尔后又与陈珩客套推让了一番,终是他居了主位,陈珩坐在他右手下第一位上。 这玉案旁设三五瓶几,插花陈列,花色如是初曙天景,忽隐忽现,甚是新奇, 陈珩只粗粗一览,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 他忽得若有所觉,朝向主座不远处的孔雀画屏望去。 只见画屏之外,隐隐是现出了一角衣裙,未被遮掩住,观其花纹纹样,倒是颇多华美。 那藏在孔雀屏后的女子似也觉察到陈珩目光,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随后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匆匆转入了后殿。 “来,来!小道友切勿要客气拘束,只当做是自家的居所般!也容老夫来尽一尽那东道之情!” 丁宪脸上仍是笑眯眯的。 也不出言解释,那孔雀屏后的女子,究竟是女侍还是其他。 他只将手轻轻一拍,就有几个鬼仆恭恭敬敬蹑足入殿,摆出灵食酒水来。 “这酒名为‘江天暮雪’,乃是十二世族之中,长右谢氏的所产,滋味甚是甘醇,也不知小道友是否好这杯中之物,且请一试。” 丁宪率先举樽,言道。 这时候。 丁韪也终是迟迟驾着阴风,赶来殿内。 他在丁宪的目光逼视下讪笑了一声,乖乖在陈珩下首坐下,见着这景状,也随着其父一并举樽,开始殷勤劝酒。 “那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珩一笑,将杯中酒拿起,一饮而尽。 酒液方入得腹中,顿有一股沁凉的感触在四肢百骸内流转。 好似在炎炎暑日,先是吞下了一口寒水,又将身躯沉浸在泉瀑内,脑中不觉一阵战栗,连血流都是微微一缓。 “果然好酒。” 陈珩此刻心神都为之一澄,堆积的繁芜杂念在此时都被暂且拂拭。 他只觉得脑中念头运转加快了不知凡几,思绪清明。 而这杯酒液中同样含有充沛灵气,往各处穴窍钻入,被陈珩默默炼入了肉身之中,用做壮大血气。 只可惜他如今已然是太素玉身的玄境八层,擢升到玄境九层所需的灵气,更无疑是个海量数目。 这一杯酒液的所含蕴的灵气虽不少,却对太素玉身的修持而言,也微不足道,几乎无济于事…… “来!且请再饮一杯!” 丁宪见状大笑。 在坐在下首处的丁韪更仿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般,脸上露出欣怡神情,频频举樽来相劝。 他本就是好酒如命的脾性,只是平素被丁宪管教约束,才不得多碰这杯中之物。 今日见着这景状,由不得他不喜出望外。 而陈珩也自是来者不拒,一律饮下。 见他竟是这般的给面子,不故作清高,极为神气慷慨。 丁宪与丁韪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欢喜,也一仰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丁韪又使了个眼色,那两班待侯已久的歌舞女侍得了吩咐,纷纷鼓足精神起来。 霎时间,提琴、弦子、箫管、鼓吹声悠扬响起,丝竹错杂,檀板清讴。 一时之间。 宾主尽欢…… 在酒至半酣时, 殿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呼喝之声,被搅了兴致的丁宪双眉一皱,刚要发怒,一个穿着管事服样的大鬼已抢先一步,兴冲冲拜倒殿内,叫道: “家主,我等已拿得荧雀了!” 丁宪手心一抖,面上刚浮出的怒气瞬时敛去,问道:“有几头?” “三头,皆是上佳的品质!” 那管事献宝般将挂在腰间的一口布袋解开,随着一道鬼烟漫开,便瞬时有三团光亮冲出,在殿内腾跃不休。 陈珩以目视之,只见那三团荧光,正是三头约莫巴掌大小,圆润可爱的小雀,啾啾而鸣,黑豆大的眼珠子忽闪忽闪。 “好!好!此事干得漂亮!” 丁宪见状哈哈大笑了两声,将五指一并,放来一道灵光来,将那三只欲冲出殿外的荧雀收起,道: “我还要同贵客把酒言欢,你自个下去领赏罢!” 管事欢喜俯身而拜,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也不敢多言,就蹑足退出了殿外。 “陈兄,仆僮无礼了,莫要见怪……他如此放肆,家父也如此欢喜,实在存有缘由的!” 丁韪在一番豪饮后,脸上已是有了几分醉意,他以手点指那正小心翼翼退去的管事,笑道: “说来却是巧了,乔真君要见你,而这荧雀也正巧与乔真君相关,岂不是有趣?” “此禽可以入药?还是筋骨在炼制一番后,能做为外物使用?” 陈珩放下酒樽,问道。 丁韪闻言一怔。 而主座上的丁宪更是含笑摇头。 “陈兄说笑了……这荧雀只是因生得圆润可爱,又仅在地渊存有,数量稀少,因而常被地渊外的仙道人士求购,想当做宠兽豢养。” 丁韪开口,又解释了一句: “乔真君的族人,那位现在玉宸派学道,被时人称做‘小乔’的名门贵女曾提及此禽,似有意动。 乔真君便将此事交由了我父子来操办,苦苦觅了数月,今番总算功成了!” “小乔?” “陈兄不知吗?”丁韪打了个酒嗝,更是得意,有心卖弄起来: “那你可知这胥都天内的名门贵女,以貌美而名动九州四海,誉满宇内者,究竟是几人?” 陈珩摇头。 “先天魔宗的庄姒真君、太符宫裴芷、血河宗阴若华、怙照宗顾漪、长右谢氏谢迈兮、九真教甄洛、堂庭司马氏的司马文君……” 丁韪扳着手指,如数家珍般说出了十数个人名来,笑道: “最后,自然就是密山双乔了,我方才说得‘小乔’,正是这双乔其一! 陈兄你好歹也是地渊外的修道人,居然不曾听闻过这些名姓吗?这些可皆是胭脂评上的人物啊!鼎鼎大名!莫不是故作不知?” 陈珩又是摇头。 “好了!” 主座上的丁宪摇头,突然皱眉打断道: “那什么胭脂评,不过是无耻狂徒的胡言妄语罢!连主事者都已经身死族灭了,雷霆府也因此吃了好大亏,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丁韪被喝了一声,脖子一缩,讪讪住了嘴。 这胭脂评。 实则是近来不久才问世的。 创下这榜单的,乃是雷霆府的一位真传弟子。 雷霆府虽不归于八派六宗之列,却好歹也是旁门第一,那真传大弟子自也是见过世面,亲眼目睹过的。 他自诩风流,又仗着是是雷霆府的下一任接班人,背景深厚。 便将见过的世间美人暗自一一记在心中,列入榜中做品评,名为胭脂评。 殊不知正是这一举动,给他带来了身死祸患,连累的雷霆府也狠狠割肉出血。 那上榜的皆是世家贵女、各派天骄。 又岂是容他区区一介雷霆府传人能够置喙的? 而一些未能上得榜单的。 又当如何? 即是那些评词慎之又慎,也难免是遭了怒火, 在胭脂评问世不久后,那做榜的雷霆府真传弟子很快身死族灭,雷霆府也因此封山三年,以示管教不严的责罚。 但因榜上的评词着实贴切。 连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都曾笑着观阅过,赞了几句,说此人着实死得可惜,小题大做。 故而也没有以大神通尽数销去一应的念头存载。 只明面上不再提及,私下却不免口耳相传。 丁韪本就心慕仙道、人身。 偶尔闻得此事后。 更是花费大价钱,听来了这桩故事,即便事后被丁宪狠狠责罚了一番,还是甘之如饴。 “实则,我听说,那胭脂评上本该还有一人,只是还不等那雷霆府的真传将之登上榜,他自个便已身死族灭了,连那贵女的名字,也成了桩悬案。” 仗着有了几分醉意存身。 而父亲亦然想要交好此人。 丁韪终是耐不住爱好夸口的脾性,向陈珩悄悄传音吹嘘道: “我也是听说,不知真不真切? 那人,好似是赤明派的真传……” 陈珩垂了眼帘,把手上杯盏放了,面上神色平平淡淡。 “是汜叶卫氏的显赫出身,叫做卫什么?” 丁韪倒是颇觉可惜,摇头传音道: “只听闻是有这么个贵女,究竟到底存不存着,也未可知,可惜那雷霆府真传死早了,连贵女的名姓都未写上,就已身死族灭,倒叫人疑惑了。” 他笑道: “陈兄,可曾听过些风声马迹?” 此时。 殿中的华美纱幔垂下,逆着宵灯明烛,在陈珩脸上覆下了淡淡一层阴影,叫醉眼朦胧的丁韪一时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汜叶卫氏,十二世族,我自然是听说过的。” 片刻后。 陈珩抬眸微笑道。 “我说的是那贵女叫什么……” 丁韪嘟囔着打了个酒嗝,刚想再开口,却被主座上的丁宪瞪了一眼,心下一惊。 他自觉忘形了,连忙打了个哈哈,略过不谈,又连连劝酒。 足足一个时辰后,终是兴尽宴散。 在见得陈珩被女侍领去歇息后。 丁韪见得他走远了,才缓缓入袖,拿出陈珩所赠的那根阴斗索,乘着酒兴细细把玩起来。 “好宝贝!山壶公送给岳小姐的好宝贝啊!这陈兄倒是大方,请他吃一回酒,居然赠我们这等宝贝!即便他是仙道修士,驱策不了鬼器,却也甚是大方!” 丁韪大笑,道: “父亲,您老法眼无差,此人果真是个可交的!” “大方?无非是不想落下人情罢!” 主座处的丁宪叹息摇头。 “您老这般尊待他?就因一个‘阴蚀红水’的缘故不成?”丁韪问。 “这还不够吗?竖子!” 丁宪瞪了丁韪一眼,喝道: “这阴蚀红水乃是阴兴老怪的传承,你若真个知晓这老怪同乔真君的干系,只怕比为父还更要谄媚些! 他得了这传承,就是入了真君法眼,已然一步登天了!” 丁韪吃了一惊,连酒都醒了大半。 可不待他发问,丁宪已是将目转向殿后,以手抚额,无奈道了一声: “玉儿,我方才命你献舞,可怎等得宴毕了,还不见你露面?”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行 在一阵窸窣的裙琚曳地声响中。 不多时。 便从那扇孔雀屏后,转出来一个云鬟雾鬓、脂粉薄施的美貌女子。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譬如秋日之白芍,眉弯目秀,顾盼神飞。 她先是移步至主座处,朝丁宪万福一礼,盈盈拜下。 继而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道: “父亲大人心中既然有数,又何必明知故问?故意要给女儿难堪呢。” 丁宪“咦”了一声,奇道: “为父心中又有什么数了?我怎不知?”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同那位陈公子相较,女儿羞于面目,自惭形秽,故而才不敢近前献舞。” 丁玉悠悠地叹息一声,妍巧如墨画般的眉宇微不可察颦起,露出一丝怅然来。 这句话听得丁宪和丁韪皆是不禁为之一怔。 在几息的错愕后。 终是丁韪率先忍不住,面皮一抽,就将嘴里的酒水一口喷出,拍案大笑了起来。 待得好不容易止住,缓过劲来,抬头却正对上了丁宪那张铁青的脸。 丁韪吓了一跳,心头狠狠打了个哆嗦,连忙端身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多置一言。 “竖子!竖子!今后又能够成什么器?!” 丁宪先是不耐烦斥骂了一句,随即有些好气又是好笑,道: “而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他纵是珠玉不假,你怎就是瓦石了?” “父亲何必替我来找补呢?事实罢了,我都并不在意的事情。”丁玉不以为意道:“不过恕小女无能,却是帮不到父亲了……” 丁宪被哽了一下,皱眉沉默片刻后,还是无奈挥手,示意丁玉退下。 “女儿告退了。” 丁玉欠身一礼,又穿过孔雀屏,提着流苏长裙,施施然转进了后殿,面容淡静。 “……招婿不成,也不足为奇,我看唯有胭脂评上的贵女,才是那位陈兄的良配,彼此姿貌相符。” 见主座上的丁宪凝眉不语,丁韪绞尽了脑汁,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笑道: “依我看,既然美人计不成,不妨这几日将之好生款待一番?这样多少也是存下来几分香火旧情……再且小妹一向被父亲宠溺骄纵,让她伏低做小,却也是难了。 陈兄不是要去面见乔真君吗?说不得届时他和小乔贵女一见如故,也未可知。那我等这般提早下注,回报却又更丰了!” “无知竖子!世族的贵女也是你能够私下置喙的?还不速速住嘴!” 对于丁韪的好心宽慰。 丁宪只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 尔后却顿了顿。 又缓声开口,道: “不过,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 丁韪一时瞪眼,又不敢发作,只心下嘟囔。 “那几分道理,也是个歪理!你这蠢物!” 丁宪见丁韪神色,知他心中不服,将眉竖起,冷笑道: “乔氏的贵女现下正在玉宸派中学道,又不是在地渊,怎么个一见如故法?你来教教我?” “啊?” 一听这话,丁韪心中大吃一惊。 搜捕荧雀的事由,似是乔真君向座下一众听讲弟子亲口吩咐的,言明是要赠给小乔,贺她拜入了玉宸派下院,将来大道可期。 此先得了这个吩咐时,丁韪还甚是振奋了一番,精神抖擞。 因荧雀此类兽禽生乎于浊阴幽障中,以沆瀣之炁为食,若是不得饲主的五荫来寄托精神,滋养形骸。 一旦出离了地渊,不到一时三刻,便要溃散成一团荧光死去。 且因本身的氤氲之性缘故,脾气亦然是宁折不弯,一生之中,也只会认定一个饲主,矢忠不二。 这二类缘由相合。 自然而然。 丁韪也便认定小乔如今就正身处在地渊的金鼓洞内,等待荧雀上门。 他起先还打着几分攀龙附凤的心思,希冀能撞上大运,同乔女结上一桩良缘。 因此才对捉拿荧雀一事,百般的上心,调兵遣将,终日乐此不疲。 只是后来揽镜自观了几回,再加之终是自惭这具阴鬼的形体。 这暗里的心思才方悄悄熄了。 现下听得丁宪的话语。 纵是丁韪已不敢对小乔再怀有他想,心下还是顿时凉了半截下来,脑中轰然一震,颇多失神落魄。 哪怕不能够得到美人倾慕,但若是亲眼目睹芳容,那也总是好的。 可而今。 竟是连一面都见不上? “小乔若不在金鼓洞?那纵使是捕得了荧雀,又要怎么交由她?”丁韪疑惑问。 “真君法力无边,又岂是你我这等地渊小鬼能够想象的?实是井蛙窥天了。” 丁宪自嘲笑了一声。 见丁韪仍是有些失神的模样,心绪更是复杂。 “似这般沉溺于男女小道,耽于美色,如何才能够扛起五云野这份家业?几个子嗣都是不争气的,终还是要靠我自己!若是修成‘剑气雷音’境界,拜入万象宫,到时候道行大进了,说不得将来都能将韪儿和玉儿的子嗣给送走……” 丁宪心思一阵浮动,不禁暗叹了一声,又收了念头,开口言道: “不过,你所说的交好那陈珩,倒是正合我意。” 丁韪问:“父亲意思是?” “无非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以诚相待罢,还能有什么法子?”丁宪道:“虽说有乔真君要召见,他应也在此地停驻不了多久,但礼数却不能够不周全,可明白了?” 丁韪忙颔首应是。 “我近日要闭关潜修,参悟剑道境界,分不出身。待得出行时,我将那两头冥蛟交予你,你替我好生将陈珩和荧雀护送去金鼓洞罢!” 思虑片刻后,丁宪如此言道。 还不等丁韪面上流露出欣喜,就挥了挥手,示意他自行离去。 从五云野这地界距离金鼓洞,实还存了一段遥远距离。 沿途需经得一些险地、关障,避无可避。 以丁宪现下的修为,有时都尚不能够大意视之。 在而今需尽早修成“剑气雷音”境界,以得手那枚万象宫考校符诏的景状下。 令冥蛟来做护法…… 实是分身乏术的丁宪,所能想出的最为稳妥的法子。 若是两头冥蛟合力于一处,连丁宪等闲二三日功夫,都不能够轻易拿下,可谓是五云野内,除却他之外,最为重要的战力了。 “途中遇事小心,不可刚猛冒进,你是曾去过金鼓洞的,凶险之处不必为父再赘言。” 在丁韪即将跨出殿门时,丁宪突得又道了声: “对了,将乔真君曾赐我的那张宝箓,你也一并带上。” “父亲?” 丁韪讶然回首,却见丁宪已是阖了双目,不欲多言的模样。 他怀着满腔疑惑古怪,将身一躬,便也离去。 …… …… 一处整洁的华美香室中,陈珩在谢过领路的女侍后,便挥袖闭了房门,隔绝内外连通。 他回身到座椅上坐上,思索片刻,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兽头令牌,握在手中观看。 “阴兴老怪……我所取得的‘阴蚀红水’,竟不是出自乔真君的法道,而是这一位留下的传承?” 他看着手中的兽头令牌,暗道。 在方才饮宴时。 丁宪便向他道出了这个名号,并将这兽头令牌亲自交由了他手,要陈珩好生收起,日后是存有大用的。 不过兽头令牌究竟是怎般的大用。 那位阴兴老怪和中乙剑派的乔真君之间,又到底是如何一番干系? 当陈珩相询此事时。 丁宪却是显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三缄其口。 只苦笑道是为尊者讳,他也不好在私下妄自议论真君的故事,就此便草草略过…… “并非正统仙道内的符器、法器,也不像是幽冥鬼道的鬼器?这方兽头令牌除了坚固非常,倒是未显出什么旁的神异来。” 在一真法界内尝试运使数次,都无法催发。 甚至无奈施为,以阴蚀红水滴落于其上,都没有展露出什么奇状,动也不动。 陈珩在法界内连番试演无果后,也只得将之暂时搁下,不再像无头苍蝇般的乱碰运。 左右都是要去拜见那位乔真君。 这兽头令牌的个中玄妙,想必乔真君应是有言语来做吩咐。 不过这兽头令牌的坚固非常,倒是陈珩此生所见得的最胜。 非仅是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齐放,在兽头令牌上留不下丝毫腐痕。 连玄境八层境界的太素玉身,也无可奈何。 简直如若传闻中的陆浑磁石、五光神砂一般,坚不可摧! 又摆弄了一阵,陈珩还是将这兽头令牌收入了袖中。 他坐有片刻,默望这香室中的各类华贵陈设、摆件,心思电转,一时默然无言。 中乙剑派。 乔真君…… 这时,他回想符参老祖离去前未尽的言语,略略思忖,兀得涌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这门前身生父刻意遗下的上乘练炁法门,和前身的具细身世。 此中必然是存着蹊跷古怪之处,已然是无误的了。 似符参老祖这类大派出身的高人宿老,显是知晓内情的。 那这位乔真君。 说不定。 就能请他来为自己解惑一二? “只可惜,符参老祖只嘱托让我不能够轻易筑基,却未说尽若是筑基,究竟会有什么妨碍……同样是八派六宗的前辈,这疑障,或许我能向乔真君去请教?” 陈珩面露思索之意。 当念及至此时。 饶是他。 都眸光不禁敛起,神情有片刻的沉滞。 能否解得此疑,毕竟干系他日后的长生修行,草率不能。 在一番深思下来后,陈珩还是收了那隐隐患得患失的心思,宁神静坐片刻。 待得五感清明之后。 便将意识坠入了一真法界之内,继续在法界内每日惯常的修行。 “中乙剑派的收徒,需得十六前炼就‘十步一杀’,可惜这具身体已然超龄,只差二年,便是二十及冠了。” 陈珩目芒一闪,将手一招,远处光影一浮,就唤出来一名穿着绿袍的阴冷少年。 那正是楼伏的心相。 自从是将楼伏拓印入一真法界后,陪伴陈珩喂招的,便从许稚换成了楼伏。 不过纯以剑技而论,在一真法界的这百余次斗法,他却是从未胜过楼伏一招,战不出二十合,便会被一剑枭首。 霎时。 在陈珩的凝神相待中。 楼伏将手一抬,便有一道怒龙般的剑气冲天而起,向着他悍然杀来…… …… 时日匆匆而逝。 二日功夫一晃而过。 途中陈珩亦是被丁宪、丁韪这对父子相邀,宴饮了几回。 但终究是乔真君召见,慢怠不得,很快也便到了远行时日。 在丁宪的极力要求下,陈珩推辞不得,还是坐上了那辆两头冥蛟拖拽的宝车之中,并由丁韪亲率着三百彪悍披甲鬼将,做沿途开道之用。 眼见着一团偌大阴云浩浩滚荡,直从五云野奔往金鼓洞而去。 阴云里内冥蛟嘶吼翻腾,或露钩牙锯爪,拖拽一辆遍体放射毫光的沉重巨车。 那三百彪悍鬼将分成两班,侍立在侧,持弓带刃,丈八的魁梧身量如同一根根深青巨柱,甚是骇人。 骑着白毛巨蝙的丁韪亦然甲胄森严,带领着几个亲卫,正在最前头探路,做斥候功用。 遥遥望去。 便是一派浊风肆虐、鬼气幽幽的别样之景,排场甚是宏大。 凡所经之处,一众孤鬼游魂皆是唯恐避之不及,远远就退开。 连头颅都不敢抬起,正莫说以目来正视了。 见得此状。 丁宪哈哈大笑两声,将袖一甩,就折身回了宫阙,不再遥遥目送。 “纵是再不想欠下老夫的人情,而今你却还是得承了这情分!小道友,我如此的盛情相待,到时候见了真君,可要记得替老夫说上几句好话!” 其笑声震得四周宫宇发颤,砖瓦嘭嘭发响。 而蛟车一路朝着金鼓洞而去,风驰电掣也似,畅通无阻。 直至过了三日。 在穿过一口幽长地窟后,才在一片浊黄泛腥的黄泥海洋前堪堪停下。 就在蛟龙停歇云中。 丁韪也入了车辇,同陈珩商议下一步动作时。 十数里外。 一名高瘦无眉的幽冥鬼修,也一挥手,约束着身后的一众兆修厉鬼,停了下来。 “麻烦了。” 他声音尖利,自言自语开口道: “看这群五云野的崽子,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巴蛇越攸 浊风飒飒劈面。 黑雾朦朦…… 近百头狰狞可怖,显露着腐尸、血身、脓体、蓬头等等凄惨形貌,令人望之便是生畏的幽冥兆鬼。 此刻。 正团团将方才出言的那高瘦无眉修士围在正中,显是听他号令的做派。 见得蛟车在云中停驻了约莫半刻钟。 随即丁韪便驾着一道阴风出了车厢,一声轻叱,众甲士便整肃开拔,拱卫着蛟车中的陈珩,缓缓驶向了黄泥海洋内。 这一幕。 更叫那高瘦无眉的鬼修看得眼皮直跳,内心烦躁不已。 那片浊黄泛腥的黄泥海乃是地渊出名的一处奇绝险地。 若无特意的护身布置,草率进入。 不出一时三刻,便要被黄泥海中的瘴气所迷,乱了神魄,栽陷进去。 且这黄泥海底,还沉眠着一头名为“祸罗”的神怪。 其本事高强无比,身具摧山断岳之能,灵性亦然不低,远非是寻常那些懵懂无智的神怪巨兽们所能够比拟的。 若是在黄泥海上发出些异样响动来。 一个不慎。 把那沉眠中的“祸罗”惊醒,惹恼了它。 莫说高瘦鬼修绝活不了命来,手底下的这帮部众统统都要被当做饵食吞吃, 纵是他的主子山壶公亲至。 怕也是干净利落的一个死…… 高瘦鬼修踌躇了一下,面上露出挣扎为难之色,最后终还是无奈长叹了一声,挥手道: “那便回了罢!不送死了!知你们这些时日下来心里多少也是对我恼了,也畏惧山壶老爷恐有的不快,并无拼命的心思。 今遭算是我无能了!报不得岳小姐的仇怨!” 一众正眼巴巴盯着高瘦鬼修的部众闻言顿时欢呼雀跃,也不理会高瘦鬼修脸色难看,皆手舞足蹈起来。 尔后将身一折,就要钻进地窟里去,不欲再趟这一趟浑水。 高瘦鬼修名为高辟,正是山壶公的得意战将。 而他们却是山壶公豢养的私兵,为山壶公所驱使厮杀,陷阵卖命。 实则上说来。 也并不归于高辟的统属…… 只是在岳小姐的寄魂命牌碎裂后,得了这一消息的高辟哀哀欲绝,苦苦跪地求了山壶公数日,终是说得山壶公不耐,拨了一班兵马给他,让高辟自个去施为了断。 岳小姐因体粗呆愚,且性情又凶顽,本就不被山壶公和飞花婆婆所喜。 稍一长大,就被撵出了家门。 远远打发到一处僻远地界来,眼不见为净。 她的死。 实是个无足轻重…… 连山壶公都并不在意,没有什么要复仇的心思。 只是高辟性情古怪,喜好也颇奇特,痴缠于瘦马拉大车之道。 对岳小姐只一见之下,便暗自心许,倾慕不已,将之奉为天宫神女。 而在闻得岳小姐被弑后。 阖府上下,也唯有他一鬼嚎啕涕泣,咬指立誓要复仇洗恨。 山壶公虽对岳小姐视若无睹,只当是生下了摊肥厚烂肉。 却对于高辟这个得意战将,还甚是上心。 捱不住高辟死命哀求,终还是拨给了他一班私兵做使唤,容他一浇胸中块垒。 这一施为,虽如了高辟的心愿,却是苦害了跟随他的这些兆鬼。 本以为不过是件小事,将那杀了岳小姐的人擒下,交由高辟来炮制,此事便算是毕了。 可未曾想,被他们追拿的陈珩,竟是快了一步,抢先进了五云野内。 而五云野主人丁宪亦是一头大鬼神。 一身的神通本事,不见得就要弱于山壶公了。 兆修和景修因修行法理的不同,本就多有不睦,高辟也自然不敢率众杀进五云野里拿人。 若真个那般行事,纵使丁宪心善不杀他,事后闻得此事的山壶公,也绝绕不了他,要剥下高辟的一层皮来。 在苦苦等待数日后,这些兆鬼终是见得陈珩出离了五云野。 不过这番,陈珩却是坐上了丁宪的蛟车,一众甲士护卫随行,还有丁韪领着亲卫在前开道,声势浩大,排场惊人。 只一见这场面,那些兆鬼私兵就已存了怯意,万不敢再上前厮斗。 奈何高辟一意孤行,还不死心,为此还吞杀了几个要暗自退缩的,才勉强稳下来众鬼的士气。 今遭。 在见得高辟总算是肯动用脑子,弃了他那复仇的谋算。 这些兆鬼私兵皆是欢欣鼓舞,只觉得是死里脱生了一般。 霎时间。 就作鸟兽散去,连高辟也不多等待,就欲返了山壶公的所辖鬼蜮。 在这般景状下,却是还有一头赤身鬼未曾跟着遁走。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高辟脸色,道: “大哥,莫非真就这般算了?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法子?事到如今,我又能怎么去施为?” 高辟冷眼望着一众乌泱泱溃去的兆鬼私兵,道: “起初本以为不过是送上一程,就打道回府罢。那时候,我大不过是舍了性命,跟这人修同归于尽!可而今这群五云野的鬼崽子似是存了送佛送到西的意思!我带来的兵卒,只怕都还不够那两头冥蛟来果腹的! 况且……” 他伸手一指,道: “这些个私兵畏惧丁宪,也知晓山壶老爷不敢得罪丁宪,早就存了怯意!他们怎肯来卖命?我若是强自逼迫,只怕会被他们率先倒戈给杀了!” 赤身鬼一时茫然,也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知晓高辟对岳小姐算是情根深种了,且兼性情执拗。 若非是的确事不可为,倒也不会弃了复仇心思。 …… “说实话,我却不明白,那人修究竟有着什么出奇之处?竟值得丁宪这般厚待,居然将车架都舍了出去,好大的殊宠!” 半晌后。 赤身鬼艳羡眨眨眼,道: “大哥,他们居然想要渡黄泥海,这是欲往何处?又值得这些兵马来做护送?” 高辟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没有出声。 而望着自己这处。 那一众溃去流散的兆鬼,赤身鬼心头实则也是一松,暗暗道: “大哥弃了复仇的谋算,倒也好。若是这事真个传了出去,丁宪发怒,大家到时候都难逃一死……” 不过,他见着高辟面色更加阴沉,便在脑中苦苦捣鼓着言语,想说上几句宽慰话来。 正在此时,高辟却突然面色一变,仿是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 赤身鬼懵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截枯枝上,不知何时竟停了一只通体灿灿的怪鸦。 见二鬼一齐注目看来,那怪鸦用喙轻轻掻了掻羽翼,喑哑叫了一声,就化作一溜火光,望空而走。 “不好!” 高辟心中暗叫不妙,忙将嘴一张,吐出一口毒烟,须臾将那火红怪鸦钉死当空。 而那怪鸦跌落向下时,也不露出血肉淋漓来,只化作一道精纯精气,朝地底一钻,倏忽遁走。 “这是什么鬼东西?什么时候近身的?”赤身鬼吓了一跳。 “火鸦?似是正统仙道的手段……” 高辟一时面沉如水,心中大叫道:“可我分明是用障目的鬼术遮掩了气机,怎还是被察觉到了?!” 就在此时,远远地窟处也忽传来众鬼的惊叫声。 一头头火鸦扑翅而上,口吐出可熔金削铁的焰光,将猝不及防的兆鬼私兵们一时竟杀得溃不成群。 高辟见着此景更为惊疑,伸手按住慌乱的赤身鬼,忙伸手掐了个决,化作一道黄烟而走,不管不顾,就要先遁远些再做后续打算。 可那黄烟还未掠出里许,就凭空被一股无形力道生生拦下—— 术法被阻,一时落得个七零八散。 高辟提着赤身鬼狼狈从黄烟中现了身形,却只见一杆杆白骨旗幡,兀自破空钻出,运起了法阵,将所有的兆鬼都圈在了阵中。 显是早做了预备,正待此时收网。 “什么时候的事?” 高辟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一道大笑声由远而近传来。 遥遥望去,骑乘着白毛巨蝙的丁韪手中亦是拿着一根白骨旗幡,脸上露出戏谑笑意。 “陈兄,我说这些兆鬼无智,断不会什么分兵合谋的战术,只会一股脑往前冲杀!你还心存疑虑,觉得他们或有伏兵,要引蛇出洞,一网来打尽!” 丁韪笑着对蛟车开口道: “可他们都已是吃血食,被那些刑杀怨煞之炁把脑子都磨傻了的,哪懂得什么兵者诡道也?陈兄,你也太高看这些兆鬼了!” 蛟车中一声轻笑,从厢内转出一个长身玉立,气度如松如竹的年轻道人,他手捧着一口精巧小壶,壶口焰光灿灿。 陈珩摇摇头,道: “倒是我多虑了,早知如此,何必又多费心思。” 拉车的两头冥蛟,乃是丁宪苦心孤诣,才方收服的灵宠,自是别有神异。 早在高辟这等兆鬼悄悄追袭时,就已有了感应。 他们自以为敛藏的极好,分毫不泄行踪,实则却早已是粗陋百出…… “还得多亏丁宪将蛟车借我,否则对上这群兆鬼,虽是脱身不难,却也会留下麻烦来。” 此时。 在丁韪的号令下,那做拱卫的三百甲士已纷纷下场,同高辟统领的兆鬼们,彼此拼杀起来。 “不过,这从晏平手上得来的这口火鸦壶,于攻杀上虽比不得青律剑之利,却在清扫弱旅杂兵上,别有一番用场。” 陈珩一眼望去。 只见数百头火鸦正驰骋于厮杀场中,来回穿梭,所过之处,都会留下焦红的火光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禁微微颔首。 这火鸦壶,正是陈珩从晏平的乾坤袋中搜来。 此物和从晏嘉手中得来的浮玉蜃珠、血河车宝轮,皆可谓是利器,各有功用。 于陈珩而言,也是一份不小的臂助。 此时。 拉拽巨车的两头冥蛟忽低吼了一声,大如沤衣池般的竖瞳转动,向陈珩望来,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下空的高辟正驱策着一只飞锥,向法阵来回穿凿,眼见着就要破开,逃出生天去。 “麻烦二位出手了。” 陈珩微微躬身,打了个稽首。 两头冥蛟将尾一摆,“呼”的一声,内腑震动,各自逼出了一口阴火,轰然朝向高辟烧去。 那嚣腾阴火方一吐出,就令击凿法阵的高辟神情猛变,暗骂一声,忙取出一颗形似某种古兽的颅骨祭起,护住周身。 不出数息功夫,那颗颅骨便被阴火烧穿,“咔嚓”一声,碎成了飘扬满地的骨粉。 这时四野已尽是熊熊的阴火,根本无处遁逃。 无奈之下,高辟也只得接连不断取出鬼器来,硬抗这火焰。 但这两头冥蛟本就并非俗流,连丁宪对上,都是慎重小心,又岂是高辟能够应付过来的。 半炷香后,随着一声惨叫,高辟身形倏而被阴火吞没,死得干干净净。 而在他身死之际,一道苍老的厉啸声亦是猛得响起,其中竟蕴含了一股莫大威能,陈珩只觉耳膜一刺,气血翻腾不止。 “看来传闻果然不假……” 不远处的丁韪更要失态些,险些从巨蝙身上一头栽落,半晌后才惨白着一张脸,回过神来。 “什么传闻?”陈珩皱眉。 “听闻山壶公为了修行秘术,在每个家将身上,都种有了自己的一道神魄,方才蛟老焚杀了高辟,也是顺带将山壶公的那道神魄宰了……” 丁韪摇了摇头,旋即大笑,不以为意道: “但此事应着这小鬼自作主张,山壶公是绝不敢触家父霉头的,陈兄无须担忧!” 此刻。 在高辟身死后,那数百兆鬼私兵,也一一被剿绝。 陈珩微一拂袖,便就满空流窜的火鸦,收回了壶中。 “对了,陈兄,山壶公不过疥癣之疾,不必放在心上,但前方那黄泥海,却是不能不打起小心来……” 颇为好奇地看了看陈珩手上的火鸦壶。 丁韪晃晃脑袋,缓过神来,道: “那黄泥海里,可是沉眠着一头先天神怪,名为祸罗!” “祸罗?”陈珩问。 …… …… 而在高辟毙命的同时,数千里外,一间阴气森森的厅房之中。 闭目假寐中的山壶公忽得神情一震,从座上弹起身来,猛得将手上茶盏掷地,碎瓷飞溅。 “蠢货!蠢物!你死了也就罢,居然给我惹上了丁宪这麻烦?当真该死!” 在高辟身死之际,他种下的那道神魄,也是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传给了主身。 只可惜那神魄平日间都是蛰眠不动,浑浑噩噩,并无什么智慧,只晓得汲取高辟的五识,来做吞食。 直到最后被焚灭时,山壶公才隐隐觉得不妙,催动法决,将那道神魄唤醒过来。 只可惜那是却也迟了,在冥蛟的阴火下,辩解都来不及出,顷刻就被毁去。 “夫人呢?高辟惹出了大祸害,正是要一齐商议的时候,她又去哪玩耍了?莫非还在猎蛇不成?” 尽管恨不能将高辟拖出来再杀一次。 但这般关头下,山壶公还是强自忍住怒气,冷声向四下的仆僮喝道。 “飞花婆婆……” 仆僮支支吾吾,不敢出言。 “算了!速速将她唤回来!勿要再去捉拿什么大蛇了,口腹之欲也莫要太看重,先摆平麻烦,再论其他罢!” 山壶公脸色一阴,不耐烦摆手。 仆僮如蒙大赦,连忙磕了几个头,奔走出去。 一个时辰后。 飞花婆婆还未回返…… 就在山壶公愈发焦躁难安之际。 忽有一道腥风狠狠撞来,眨眼间就是无数屋倒墙倾之声,仿是平地炸起了无数的雷霆霹雳!令宅邸中的众鬼惊慌失措,哭叫之声不绝! “是哪个宵小胆敢来这里撒野,不要命了?!” 山壶公厉啸一声,飞身跳出倒塌的厅房,大喝开口。 “是你素昧蒙面的好爷爷,越攸!”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冷冷响起。 山壶公讶异运目望去,顿时惊慌,心中寒意大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俗缚人如网罟 庞然无匹的巨蛇在云雾的邃深处缓缓扭动着身躯,向地面投射下一片森然的影来。 风雷骤急。 如若霹雳发响! 一声要高过一声—— 那修伟如奔涌长河的蛇尾只一个晃动,就凭空弄造出了一口小小风眼来,搅得周遭灵机翻涌呼啸,紊乱不宁! “这莫非……” 山壶公怔怔看着这头盘卧于虚空中的先天神怪,脸上的骇然一点点添上,他呆立在原地,袖中的十指死死捏紧成拳。 过了好半晌。 才似呢喃般颤颤从口中吐出了两个词: “是巴蛇?” 巴蛇—— 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体。长可千寻,青赤黑黄。 贪害长蛇,蚕食天下! 倘使食象,三岁而出其骨…… 那象却也并非凡象,而是龙象之属,身具着骇然神力,血脉大成后,仅止是口鼻歔欷间,都能够破碎十万八千等微尘! 在道廷所勘定的一应先天神怪谱系中。 若论贪恶好横,也唯有饕餮才能够与巴蛇做个比拟! 此二者皆是鲸吞无状,嗜欲无极,永不知足! 似这等强绝的先天神怪。 纵是黄泥海下沉眠的那头“祸罗”,也不能够相抗!并非是敌手! 被那双赤黄的阴森蛇瞳死死盯着,山壶公分毫不敢大意,动弹不得。 以至于连大气都不敢稍出,只是如泥塑木偶般僵硬默立。 “巴蛇?巴蛇?我这一辈子谨小慎微,连丁宪都不敢得罪!又何曾惹上了这等凶物?!” 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珠子乱转,心绪翻腾。 蓦然。 他瞥向下空破破烂烂的屋宇房梁,脑中猛然灵光一现,竟得出了个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答案。 “莫非是夫人这个该死婆娘?!她一月前出门打草谷时偶然发觉了一条好大蛇,说是气血充沛,筋骨雄健,实乃上好的血食……那大蛇,莫非就是这巴蛇不成?!” 想到这里。 山壶公顿觉心头云开雾散,好似得出了真个实情。 而同时面色又更是惨白,如若被白漆仔仔细细刷了几道,瞧看不出分毫的血色。 “可那蛇不是寻常的妖类吗?不过是个头稍大,溜得快些了些,并无什么神异之处,但怎么现今……” 山壶公怀着满腔的疑惑,喉头一动,但终是没有什么别的言语,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咕噜”。 “看你脸上神色,总算想起爷爷究竟是谁了?好大孙儿!你们这一个月以来,可是害得爷爷好苦嘿!” 越攸怪笑一声,蛇信嘶嘶吐出,如是一挂凄艳赤虹招展,道: “好几次,我都险些要被你那婆娘逮住,洗刷下锅,煮成一锅烂糊肉汤了……而今好不容易压了伤势,将道行回复了些。你说说,似这般的深仇大恨,我该如同来回报呢?” “前辈容禀,容禀,我家夫人不好吃熟食,只喜吃生的……”山壶公脑子一空,下意识道了句,又猛得觉察不对,死死闭了嘴,欲哭无泪。 半晌后。 他才又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开口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夫人的错,与小老儿并无干系啊!是她出门打草谷时,见了前辈的玄妙真形,却有眼无珠,不识当面,前辈若是气恼不过……” 山壶公谄媚道: “我可将飞花婆婆那贱妇亲自擒下,任由前辈做处置,不拘是采补、作丹还是炼成法材,都是那贱妇咎由自取!” “你想卖老婆啊?” 越攸从云中缓缓探下蛇首来。 “前辈这话便偏颇了!是她不识天数,取死有道!小老儿这是除害扫弊,维护正宗的举动!”山壶公将胸一挺,义正言辞道。 “你这心黑不要脸的劲,倒是和玉枢有几分相像?叫我都有几分不忍杀你了。他当年逃来胥都天时,听说也是舍了妻子,才换来一条活命的机会……” 越攸莫名长叹了一声。 山壶公虽不懂这言语究竟是怎般意思,却也不敢造次,只束手躬立,唯唯而已。 “但爷爷是个天生的恶怪!最忌讳的就是不斩草除根!” 越攸低笑道: “你修行的是幽冥鬼道?看在这般恭顺听话的份上,容你自裁吧!” 山壶公震愕瞪大眼。 “自裁后便是废去这身幽冥鬼道的修为了,爷爷可容你元灵离去,再去重修大道,如何?” “……” 山壶公心头火起,却抬头一看,又很快熄了。 玄穹上。 此刻正蜿蜒游走着一条万丈巨蛇。 大象无形—— 以至于无法看清他的切实全貌,只得一鳞片爪。 只单是目见这等先天神怪,心头便会油然生起畏怯,站立不能,又谈何什么对抗较量? “废我的道行,再容我重修?妈的!这算个屁的宽恕!” 山壶公愤愤咬着牙,心中憋闷非常。 他怎也未曾料想,这桩从天而降的祸害,竟是这般谬妄无稽。 一头被自家夫人视作饱腹血食的妖蛇。 却原是一头巴蛇神怪? 这其中存着的怪诞,几无异于是溷厕底中一块积年被粪水浇沃的臭石,居然是可以传国的稀世美璧了! 山壶公面沉如水,念头电转,又终是不死心将眉心悄悄裂开一线,露出一颗“骨碌碌”乱转的腥臭眼珠子来。 只匆匆怯缩一望。 山壶公表情便显出了异样…… 从最开始的惊愕恐惧,随即变得微妙。 几息过后,最后定格在了嘴角的那一抹讽笑来。 “前辈,你果真是修行高人,贯会吓唬人的!若不是小老儿胆子大,差点就被你骗过了!” 山壶公眉心处的独眼乱闪,清晰映出了不同的一幕。 那玄穹上。 虽同样还是盘卧着一头万丈巴蛇,其形状却极是凄惨狼狈,气息奄奄,并无什么先天神怪的威风! 半边躯壳皆是鲜血淋漓…… 鳞甲损了泰半,露出里内腥臭腐烂的血肉来。 大大小小的创口密布,骨骼翻卷,几是将那蛇躯打成了具没沿的破筛子。 不过最过触目惊心。 却还是一道剑伤! 那一剑似是曾将巴蛇拦腰斩断,从中间分开过,而今只是一道血气裹缠,勉强接上了两截蛇躯。 锋锐冲天的剑意至今还未流泻干净,那道无物不可斩!无人不能杀的森然气魄于弥盖天地间! 令作为观者的山壶公都是一阵胆寒! 皮肉刺痛! “哪位剑道高人的手笔?好生可怖!这巴蛇也是真个命大,中了这等斩鬼神也似的剑招,不仅存着性命,还能撑起架子来唬我?” 山壶公暗自惊叹了一句,继而便带笑望向越攸,将身微微一挺,也不多话。 “看出来了?君尧这短命鬼还是伤我太重,不然哪容你在此嚣狂!” 巴蛇越攸沉默片刻,一展躯体。 顷时间就化作一个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冷眼看着山壶公,刚欲开口,便胸口一闷,连连呕出了数口血,面如金纸。 “已是强弩之末了?好在老爷精明,多留下了个心眼,要是被骗着自尽,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笑话!” 山壶公暗叹侥幸,表面上仍是一派恭敬之色,没有半丝放松。 纵然越攸现今气息垂危,同自己打斗起来,应当是占不了上风。 但他亦然不敢过分得罪这头巴蛇,心中仍旧存有说和的念想。 “这位前辈……” 山壶公细细斟酌了言语,踌躇许久,才躬身开口。 只是这话还未说尽,但被越攸阴恻恻打断。 “好孙儿,卖乖的话现下并不急着说,先容我给你看个好瞧的!” 他将袖一甩,便凭空抖落出了一个肤色雪白、风情万种的美妇人。 那美妇人刚被摔落出时还是懵懂,很快,在当被越攸掐住脖颈时,花容失措,也兀自回过神来。 “家主!” 她一见山壶公,便仿是溺者捞到了根救命稻草,拼命呼救。 这阵仗直叫一众披坚执锐的猛鬼见得,皆是胆战心惊。 “飞花婆婆……她果然是被捉拿了!” 一头长着四臂的鬼将不由惊呼出声,他刚还要叫喊,就被山壶公狠狠瞪眼,把话尽逼回了肚子里。 “这贱妇将我当成了用以果腹的血食,一个月以来搜山检海,可是把我逼迫的狼狈不堪!而今我越攸总算伤愈几分,如何,可是栽了么?” 听到越攸的大笑声里携着一股森森的杀意。 飞花婆婆更加惊悸,美目含泪,哀怜望向山壶公。 “前辈……” 山壶公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然后下一刻,飞花婆婆就被越攸一巴掌生生拍死!他厉笑一声,将身一摇,从肩上飞出无数道滚浪也似妖光,朝向四面八方的鬼将杀去! “嘭嘭”几声,场中数十名鬼将被当即打死,那妖光轻而易举洞穿过他们的鬼驱,将之扯得支离破碎,浑像是利刃分开了豆腐。 而山壶公更是首当其冲,在猝不及防下,接连被数道妖光狠狠命中,震得颅脑生疼,几欲爆碎,在硬抗几道后,忙捏了法印,借水遁逃出了百丈外,才方罢休。 “你疯魔了不成?!你现下这般景状,纵是杀了我等,也一样是个死!就不想活命了吗?” 那越攸发出这记杀伐神通后,又是吐血连连,身上的剑创更加狰狞,令其几要立不住脚。 山壶公看得目眦欲裂,忍不住开口大吼道。 “区区阴鬼鼠辈,何其腌臜的畜生!竟将我越攸逼得那般狼狈,谁能救你们?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得!” 越攸双目寒意大放,狞笑一声,身躯似猛得向上蹿高了一节。 轰! 只是转目之间。 场中的众鬼只觉得烟尘大放后,面前便是骤然一黑。 待得再能够视物时,身躯中的阴气皆是运转凝滞,亏空了数成,仿是被何物吞食了似,连预备施展的鬼术、冥术,都一时无法打出。 “这是什么妖法?” 一众鬼将大骇,毛骨悚然。 “上!既然给脸不要……那便一起杀了他!” 山壶公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鼓起全身力气,默诵了一声法决,只闻一声山崩也似的隆响,便有千口飞针自他顶门浮出,朝向越攸攒射过去! 趁着这抢攻时机,那一众山壶公的鬼将,也纷纷各施手段。 一时之间。 煞气腾腾,鬼光凄凄。 “萤烛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 越攸狞笑一声,不闪不避,直接兜头迎上,一巴掌便将飞针尽数拨开,令其在掌指粉碎。 “遭了!” 山壶公见状一惊,此时却也退缩不得了,只能大喝一声来壮胆。 …… …… 约莫半个时辰。 在毙杀最后一头鬼将后。 越攸望向四下的凄惨伏尸,将手中昏死过去的山壶公随意扔掷在地,拾起断臂,重新续接而上。 他面上虽有委顿之色,但见着这幕,还是不禁放声厉笑起来。 这具灵身自从出离了“水中容成度命”后。 除了遇上君尧外,还是第一遭如此吃瘪! 当初君尧的灵身持着“元都斩魔剑”,将越攸一斩即分,几乎当场毙命。 还是陈玉枢分心援手,才容越攸有了喘息之机,于千钧一发之际,催动了临焦岛袁矩所赠的那枚“遁界梭”,脱离了战场,进入地渊。 正如此。 才侥幸存得了这灵身的性命。 越攸并不知他遁离后,陈玉枢和君尧之间的那场斗法,究竟是孰胜孰负。 他先是伤重昏死了数月,尔后为了不至于招惹到地渊内古老阴神的觊觎,只能忍辱改换形体,变化成一条寻常妖蛇来行事。 一边吞食浊阴。 以期恢复君尧留下的伤势。 另一面。 则是在地渊内四下搜寻,不忘将陈珩继续擒回先天魔宗去,献奉给陈玉枢…… 实则越攸手上本是持有一滴陈玉枢的精血,只要进入地渊内,精血便能为之指引出陈珩现下所在的方位,无需似无头苍蝇般乱碰。 但君尧的惊天一剑。 又岂是能够轻松抗捱过的? 为了保住这具灵身性命,在进入地渊刹时,越攸已是将陈玉枢的那滴精血给吞食了。 也正因那滴纯阳真血的神妙,他才将能够将两截断躯勉强弥合于一处,保住命来。 今日这桩恩怨,全是他在变作寻常妖蛇寻找陈珩时,被外出打草谷的飞花婆婆无意瞧见,当成了一桩上好血食。 伤势未得大愈。 越攸自是敌不过这些兆鬼,只能狼狈遁逃。 而今神通稍一回复,他便迫不及待前来血耻。 这时在见得众鬼悉数伏诛后,越攸才觉心头狠狠一畅,不由得又是放声大笑。 “总算事毕,也该继续寻找陈珩了,可惜为了活命,我却是吞下了玉枢的精血…… 地渊如此广大,没有别的手段,要怎般才能逮住那小崽子?总不能在这鬼地界空耗上个几年的心思吧?” 越攸心中叹了一声,一口将昏死过去的山壶公吞下,运转起搜魂术来。 这些时日,他便是靠着搜魂的法子,观阅地渊鬼物们的生平记忆,看看有无一个是碰上过陈珩的。 只可惜。 事态发展倒是不尽如人意。 却是半个都无…… 起初只当是例行旧事,便连越攸都未太过上心。 但随着山壶公的记忆一点点显现。 终于。 当他看得蛟车上那个长身玉立的道人时,先是一怔,旋即拍手大喜起来! “好!好!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呵!今日这仇却是报得对了!” 越攸不禁手舞足蹈: “山壶公这鬼物居然将一道神魄寄存在了自己家将身上,而那家将又是亲眼见过陈珩!天数如此,天当助我!玉枢果然是得天命的啊,哈哈哈哈!” 越攸又怪笑几声,并未作罢,继续搜看起山壶公的记忆来。 但这一回。 他却是看得微微一皱眉。 “乔玉璧?我道这六亲不认的疯子怎数年不露面了,原是躲藏在地渊里面?还有什么黄泥海,那头‘祸罗’……” 越攸面色一时万分古怪。 暗自心道: “黄泥海下的那头‘祸罗’,不会正是陈嫣当年养在身边的那头神怪吧?玉枢在将陈嫣吞吃后,竟没有顺手将这破玩意给宰了?” …… …… 推书《万界主师岳不群》 岳不群死后重生到年轻时期,可以在不同时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也能听到其他人的心声,从而获取一些以前不知道的机缘。重生一回,他决定不做伪君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天下为之笼 陈嫣。 祸罗。 从山壶公中记忆中遍搜得出。 黄泥海下沉眠的那头先天神怪,并非生来就居于地渊内…… 而是在数百年前,突兀从天而降,且带来了一身的凄惨伤创,甚是狼狈。 再一合计那祸罗出现于地渊的日期。 正恰是与陈玉枢分化神意,亲出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捉拿陈嫣之时,相差无几。 越攸目光闪动,换上了一脸戏谑的神色,也便得出了个腹稿来。 “玉枢常言说天数恒常,流转生变,如若网罟,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于冥冥中为其所罩箍,难以走脱。 即是以道君之至尊,也亦难免俗……” 越攸咂咂嘴,莫名感慨道: “我此先还觉得他是被天公所厌,在洞天里内苦修八百年,把脑子都修得魔怔了,才会对我做这般言语?可如此一观,倒也是多少存着道理,有点意思的?” 而在感慨毕了。 莫名唏嘘了一番之后。 越攸却又有些犯愁起来。 “乔玉璧……这中乙剑派的疯子居然也在地渊?看陈珩他们行进的方位,不会是要去那劳什子金鼓洞,拜会乔玉壁罢?” 巡览过山壶公这头兆鬼的生平见闻后。 此时越攸,也对着地渊人情故事,存有了几分了然,自有是知晓丁宪和乔玉璧之间干系的。 若陈珩真个是去拜会乔玉壁。 此人见了陈珩,难保不会出言提点一二,再顺手给陈玉枢添个堵。 而自己这具灵身现下又是这般凄惨景状…… 连杀一个约莫是可比拟仙道小金丹修士的山壶公,都是去了大半条命,甚是个狼狈难言。 若是正面对上乔玉璧,那更无疑是上门送死了。 而实则—— 即便是越攸真身亲至,也万万是敌不过乔玉璧的。 此人虽曾败于陈玉枢之手,但所学的神通本领,着实是能够惊天动地的! 一尊顶生三花,胸中五气朝元的仙道大真君,哪怕在底蕴深厚到无可忖度的八派六宗内,亦是上乘人物! 上能摘天星。 下可采地幽! 已然凌烟化升,呼吸烛天,出入无间,舆承群龙,上朝帝真,位为仙宗也! 此般的大能巨擘,纵是越攸骄横于自家先天神怪的古老出身,也绝然不敢等闲视之。 他自诩真身亲至,拼命出尽全力,也打不穿乔玉璧护身的一朵大道庆云,更莫说和此人做个敌手来争斗了。 而若乔玉璧真个起了心思,要顺手庇佑陈珩一把。 越攸也只能干瞪个眼,无可奈何。 虽说庇佑之事仅是模拟两可间,还是越攸的猜疑,并不能下定论。 但这般紧要之事。 他却是不敢去赌那一线可能…… “玉枢对陈珩此子似颇为看重,再三令我将他带回先天魔宗去,若真事出反常,不能生擒,也务必要将他的尸身领走,绝不能生还……” 越攸苦恼叹了一声,心下暗道: “可若乔玉璧真个出手了,我哪怕拿命去拼,也动摇不得他分毫,似这般,又该如何是好?” 苦恼之中。 越攸一时踌躇在原地,时而皱眉,时而踱步。 过得片刻。 他脸上忽呈现出一抹阴桀厉色。 “不管了,先去拿住陈珩再说,若乔玉璧的确会出手护持,那也是玉枢自个命数不好,我已经是尽心尽力,怨不得我了!” 他手腕一抖,随着蓝光一现,便伸手拿住了一只上尖下窄的飞梭。 此梭正是遁界梭,法器之属,听说是源自胥都天外一位擅长练器的上师所出,来头甚大。 后在那位上师兵解转生后,一路辗转。 最终于数百年前流落到了胥都天的南海猿部,又为猿部国主袁复真侥幸所得,赐给了他的爱子袁矩。 在袁复真被逼自裁后,袁矩虽因夺位不成,被猿部从南海流放至了东海,失职去权,倾其财爵,只容令他另创了临焦岛一脉。 但碍于体面,这枚袁复真所赠的遁界梭,还是被留给了袁矩。 此物虽然杀伐之能不显,却足具挪移虚空的大威能! 若是使用之人法力足够,纵是将己身从一处界域,搬运到另一处界域,也并非不可能。 这也便是遁界梭之名来由! 在君尧和陈玉枢一战时,哪怕未来得及将这件法器全然炼化,但越攸也是全赖遁界梭之能,才能挣扎逃进地渊里,勉强存得灵身性命。 这一回。 他便是打算借助遁界梭,径自去到陈珩身侧,以雷霆万钧之手段来将其拿下!快刀斩乱麻! “他娘的……” 依旧同往常一般。 那口飞梭在掌中动也不动,越攸在摆弄了一阵,飞梭却是连表面的光华都敛去了。 他皱起眉来,不禁大恼。 “不就是用你一点法力吗?怎这般吝啬!老子现下可是在办正事,你若再得罪了我,就真不怕被抹去真识?” 越攸怒声向遁界梭斥道。 似这般育养出了真识、拥有智慧的法器虽然威能极大。 即便无人驱使,动起手来,一身的本领甚至也不在那些大神通者之下。 但这些法器的器灵们也是各有各的脾性,就如千人千面般,不可同一而论。 而不巧的是,越攸手上这枚遁界梭的器灵,便甚是性情油滑古怪,行事不按常理,叫越攸都捉摸不透。 当初他驱策遁界梭,挪移进入地渊,耗用的乃是自家仅剩的那一点法力。 遁界梭的器灵也自然懒得多管。 任由他来施为。 可越攸而今却是山穷水尽了…… 君尧的那口“元都斩魔剑”着实厉害,连陈玉枢的一滴纯阳精血,也只是勉强吊住了越攸性命,并不能让他伤势尽复。 他为了对付山壶公这头兆鬼,都是辛辛苦苦吞食了一个月的阴障浊幽,才稍回复了些气力。 但就积蓄下的这点存身的法力,却还是远远不够驱策遁界梭一回。 在越攸的怒声中。 过得许久。 飞梭身上才缓缓放出莹莹蓝光,光华里,倏而跃出了一个五短身材、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在现出身形后,哼哼两声,就背手向后,也不多理会越攸。 “你这老儿!” 越攸眼中闪过一丝厉光,面容神色愈发不善。 这遁界梭器灵甚是油滑的紧,许是真识的大限将至了,对一应皆是副不管不顾的做派。 越攸变化成寻常妖蛇,被飞花婆婆追拿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他也亦是不曾相帮。 哪怕越攸耻辱舍下面皮,难得软语相求了几回,甚至搬出陈玉枢来胁迫。 遁界梭器灵也只当做是道耳旁风,不多理会。 只是在越攸提及陈玉枢时,他脸上神情甚是个古怪。 并非惊恐,也并非畏惧。 只是一种隐隐的厌憎和不屑…… 而若是那时器灵肯助力,越攸又哪会被飞花婆婆撵得仓皇逃窜? 浑像只无家野狗似的狼狈,险些便要没命了。 “遁界梭,今遭这乃是一件大事,你若是肯出力,过往的冒犯,我可立誓既往不咎!” 强忍住心头怒气,越攸勉强温声言道。 若是真身在此,或是这具灵身正在鼎盛之时,他都不必如此作态。 径自以大法力将遁界梭洗练一番,就能得手到一件听话的法器。 但现下情形。 显是只过上个几日,陈珩便要横渡黄泥海,抵得金鼓洞了。 一来是时日不待,迫在眉睫。 而二来。 便是若论本领,现下的越攸只怕还斗不过这器灵。 若真个强自施为,要洗练他的真识,只怕会被反杀…… “君尧这短命鬼真真该死!若他来得晚些,等我全然炼化了这件法器,自然是如臂指使,随我心意!哪需要如现在这般,低三下四!” 心中怒焰已是高炽,恨不能将这器灵一巴掌拍死,面上却还得不动声色,装出副和蔼模样来。 越攸勉强挤出一个笑,眼神却死死盯着那器灵。 “越道兄,并非小老儿吝啬啊,实在我的这道真识已然大限将至,所存蓄的法力每用去一分,离死的时刻也愈近,帮不得,万万帮不得你啊!” 遁界梭器灵挠了挠脑袋,懒洋洋开口: “你若要使用我,再吞食些阴气,等自己再恢复上几日法力,不就行了?” “几日?哪得几日的等待,再等几日陈珩便抵得金鼓洞了!” 听得这话。 越攸心内忍不住破口大骂。 “说实话,袁矩将小老儿赠给道兄时,这一举动,我亦是措手不及,只以为是要被道友洗练一番,变成个听话傀儡了……等到我的真识大限到后,道友不过温养几年,便又能得出一个新器灵来,并不折损什么。 而小老儿呢?只有小老儿这一辈子算是苦完了!从天外再流落到你们胥都天,这一辈子都是个他娘的劳碌命!” 遁界梭器灵嘿嘿一笑,眼珠子乱转,道: “可谁曾想,道友居然伤得这般重啊,以至于连洗练我的法力都不存了?好事!好事呵! 没想到小老儿在这大限将至时,还能享有难得的自由,不必像个提线木偶般,听从他人的号令! 这般好事!纵是给我一个天宫神女,也绝然不换!” 遁界梭这一脸仿是小人得志的做派,丝毫也不遮掩,直叫越攸看得目中喷火。 似遁界梭这等生灵,虽是无血无肉,不能够正统修行。 却因着真识诞出,亦是能吞吐天地虚空的灵机,转炼为法力,用来滋养自身的真识。 器灵的寿数往往要胜过修道人不知凡几,时常为世人所羡。 若无意外,不被抹去真识或打坏法器形体的话,甚至可以存活到海枯山崩。 但一饮一啄,皆是天数前定。 此类生灵倘使大限将至,却也并无什么延寿的法门。 不似修士,可以服食丹丸、灵药,来延续体内生机。 一旦寿数尽了,便只能是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传闻之中,那天外上师炼制遁界梭时,早在古老之前了。 这器灵能够平平安安,一路存活至今,又从茫茫宇宙虚空中辗转到胥都天内,已是实属不易。 这般景状下。 这世上似也并无什么再能诱他? 无怪像块滚刀肉般。 油盐不进! 越攸脸色一沉,双目凶光闪动。 他刚欲开口。 忽然身躯一沉,然后体内便传来了一声轻笑。 “何至于此?一番奔波辛劳,好不容易找到了我那灵秀子嗣,又怎可起了内讧,坏我的好事?” 这轻笑似是在越攸体内响起。 又仿如遍布四方、无处不在! 越攸一听,先是震愕,随后脸上便露出了狂喜之色。 而抱着双臂,正洋洋自得的遁界梭器灵则是亡魂大骇,仿是白日见了鬼一般。 他虽只是个器灵,不能正统修行,却好歹也是存活了古老年岁,见多识广。 这语气! 这笑声! 分明便是那个人! “彘……玉枢真君?” 遁界梭器灵大惊失色:“你不是已被困在先天魔宗的洞天了吗?怎还能够显世?不怕死的吗?!” 他的话语。 实则也是惊疑不定的越攸正想问出的。 他与陈玉枢相识了这些年岁,对于那天罚究竟是何等的恐怖,自也是心头知晓,一清二楚。 上一次为了探明君尧的真切实境,陈玉枢不惜以神意出巡洞天之外,已是付出了天大的代价。 非仅舍了一张劫仙老祖亲手炼制的度厄符诏。 连洞天内真身的道行,都被隐隐削去了一些。 顶上三花摇颤,道籍不稳—— 似这般的割肉出血。 若说是为了君尧的缘故,越攸多少还能理解些许。 毕竟那人曾是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而今宇内元神的第一! 同陈象先一般。 君尧一日不死,陈玉枢一日便难以高枕安眠。 可而今。 为了一个连金丹都不是的陈珩。 似那般的偌大代价,他又要再施一次? “玉枢你究竟又用中天斗数算得了什么?竟还敢在洞天外显出念头!陈珩于你而言,莫非是下个君尧不成?等等……” 越攸惊愕之下,忽得灵光一现,又想起来了一个人名。 在君尧之前…… 陈玉枢也曾以神意出巡过洞天外,并将一名子嗣擒回了先天魔宗。 尔后几月。 在相劝无果后,便亲口吞食了她。 他想到这一遭,不禁叫道: “他莫非是另一个陈嫣?!” “同样是祟郁魔神的青目,他好似也得了那门祈祷奉圣的魔法,只是不知可曾过了六尘魔的试法?这一点,便是以我的中天斗数,也再推算不出了。” 陈玉枢叹气,轻声开口,他语气中带着无奈,一派仿是玩笑的口吻: “这些该死的孽畜,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全然不孝敬父母的吗?我只想安心合个道,然后举手摘得那枚天仙道果罢。 一个二个,都要来凭空给我添堵?真是可恼!” 尔后。 他话锋一转,又笑眯眯道: “不过那些都是小事了,遁界梭,今遭难得是虚皇天的故人相见,你为何却不喜?” 越攸一时茫然,没有会意过来。 而遁界梭的器灵尴尬清咳一声,将身微微一缩。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命数于今知倚伏 虚皇天故人? 越攸微微皱眉,听出来了这遁界梭似是和陈玉枢存着什么渊源,一时心中不解。 “虚皇天……那不是玉枢生父宰执的道场吗?说来也怪,玉枢好似从未对我言语过,他是如何从虚皇天逃来胥都天的,只依稀听闻,当初他被大敌逼迫,是舍了妻子,才换得一条生路的。 这遁界梭,不会是和他尚在虚皇天之时,就已相识了罢?” 再一思忖。 遁界梭本就是被源自胥都天外一位擅长炼器的上师所出,来头不小。 只是数百年前才辗转流落到南海猿部,被猿部国主袁复真赠给了袁矩。 做这般联想。 倒也好似真是存着几分干系了…… “难怪玉枢会让我去临焦岛走一趟,我道他怎会对遁界梭的底细一清二楚,竟是如此?” 越攸心中若有所悟,登时了然。 而另一面。 遁界梭器灵眼中则是充斥复杂之色,长久沉默之后,才叹了一声,道: “真君竟是愈发出息了,小时候在二炁崖上咬指发下的誓言,而今都已如愿了罢?不过,你既说难得故人相见,为何却又自己躲着不露面,这是何道理?” “勿怪,我而今不过是借越攸道友体内的那一滴血,隔空同你来说话罢了,又哪敢使用什么道术手段,显化出形体? 若如前番试探君尧一般,真个在外显圣,难免又耗去一张劫仙老祖的度厄符诏,如这等的仙家符宝,我手中统共也没几张……” 陈玉枢声音微微带笑: “实不相瞒,我如今被天公压制的愈发不堪了。纵是这样隔空传几句话,道行亦在冥冥中消磨折损,着实难堪。为了同你这位故友一叙,我可是冒着好大的艰阻呵!” 此话一出。 越攸和遁界梭皆是心头一凛,不约而同抬头望天看去。 唯恐陈玉枢完全显圣于世。 那下一瞬。 便会有纯阳雷罚降劫落下! 把方圆十万里都打烂成质本的清浊二炁,还尚且是小事。 混沌屯蒙。 寰宇槁朽—— 似这等大恐怖、大绝灭的凋零之景! 也未尝是个不可能! “玉枢真君冒着道行磨损的风险,也要隔空传几句话过来,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遁界梭眉毛狠狠抽了抽,面沉如水。道: “别再说什么思念虚皇天的故人了!这些言语,莫说你不信,我也是不信的!真君到底是个什么秉性,这胥都天内,只怕没人比小老儿更加清楚!” “世之贵兰者必贱蕙,皆执成见,泥成心也——” 陈玉枢声音依旧淡淡,没什么喜怒,叫人听不出他的心思: “我知晓你不齿我的为人,可我这副为了成事而不择手段的性情,究竟又是怎么养成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若是易位而处,你能如何?你又当如何? 老友,在白散人死后,你一路辗转,最后居然落到了猿部的袁矩手里,我分明只要一句话吩咐下去,那头猴子就要卑躬屈节,一路跪着将你送入我手。 但你可明白? 我为何偏要一言不发,放任你落于那些妖猴手里?” 遁界梭的器灵嘿然冷笑一声,脸色沉郁,道: “因你玉枢真君不想见我,眼不见便是净了!我虽是个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但你一见我,就难免会想起自己曾经在虚皇天的那些不快日子,如何?对也不对!” “说得不错。” 陈玉枢若笑赞了一声。 “你既先前并不想见我,而今却又为何改了主意,哦?我多少明悟了,让我来说说。” 遁界梭讥嘲瞥了越攸一眼,双手抱胸道: “你养的这条大蛇如今法力不济,却又想借用我的本事?想必是有什么紧要事罢,立刻便要处置,否则迟则生变?可你如今乃是真君之尊,神通广大呵!纵使不亲自出面,难道还缺使唤的走狗? 还有,你的先天卦算竟也没能测得今日这幕吗?不然以你谋后而定的脾性,应早就去做妥贴布置了! 哪会同我! 同我区区一头器灵! 一个昔日的卑贱故交来低头?!” 最后几句时。 遁界梭语气几是声色俱厉,双手捏拳,面皮涨得乌紫发黑,怒目视去。 越攸见状神情不禁一凝,先是讶然。 随后肩头微不可察一耸,换成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陈玉枢积威深重,魔性峻厉恣睢。 即是魔道六宗内,一些同他存有夺道之仇的纯阳真君,见了当面,也亦是客客气气,并不敢放肆轻慢,面和心不和而已。 而纵是玄冥五显道君与陈玉枢相商时,语气态度也温和端正,将之当做是同辈的人物。 只区区一介器灵。 言辞却敢如此轻慢放肆? 纵是虚皇天的故人,也应惩戒一番,叫他知一知上下尊卑了罢…… “陈珩已快要抵得金鼓洞了,若是叫乔玉璧见了我这子嗣,越攸道友的一番奔波辛劳,就皆化成了一场空。 数年内,只怕再难将这孩子带回先天魔宗内教养了。” 陈玉枢声音淡淡的,带有几分嘲弄: “至于占验?我如今在洞天内画地为牢,中天斗数也被天公压制,得出的天机卦算,也不如从前一般准了。 而此事已迫在眉睫,哪怕再做布置,也恐怕时不我待。” 遁界梭闻言摇头:“所以,你便将主意打在了我头上?想要我相帮这头大蛇,助你将那子嗣擒住?这倒是奇了,他究竟有什么神异?” “言说不明,我方才心神感应,又起了一卦,却只从陈珩身上得了片蒙昧之相,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隔空来同你传音。” 陈玉枢冷硬道:“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流落在外,唯有居于我掌指下,仰我鼻息而活,我才能心安!” 越攸皱眉无言。 而遁界梭表情在片刻的错愕后,又转成了一派万事无谓的惫懒模样。 他心头知晓。 倘若越攸的灵身未被伤过,还尚存将自己洗练成提线傀儡的法力。 陈玉枢又哪会特意来开口。 同自己说出这些久违的言语? 左右自己都已经活得够久了。 见惯了生死。 能够在寿数大限将至时,还保有自由之身,已是个意外之喜。 对于陈玉枢的谋算。 遁界梭并不愿意掺和,也懒得再去做什么掺和了,反正到最后都只是会落得一场徒劳。 既然如此。 又何苦要入局? “我快死了,再帮不得你了,玉枢真君,请回罢。也莫说什么要替我延寿。一来代价太高,以你的性情,怕又是会做些阳奉阴违的举动,即便立下道誓,也难约束,我着实信不过。 二来,便是我的确活够本了。若非被袁复真和袁矩洗练了真识,早在白散人死后,小老儿就存了随他一并去死的心思。”遁界梭摇头,回绝道。 “你错了。” 陈玉枢平平开口:“你自诩如今已别无挂碍,但还有一桩事。你今遭若肯替我出力,我便立誓替你办成它。” 接下来。 陈玉枢的声音被刻意隐去了。 越攸只见得遁界梭的器灵神情猛得剧变,脸上像打翻了一座染坊也似,各色浑成,交织涂染。 不知过得多久。 在陈玉枢一声意蕴莫名的轻笑中。 遁界梭的器灵身躯颤了颤,然后一言不发就将身形隐入了梭身中,再不复出。 “好了,他已应允,至此便随意施为罢。在拿得陈珩后,不要再无谓赶路,我会让怙照宗的人接应你回洞天内,以防夜长梦多。” 半晌后。 陈玉枢道。 越攸唯点头应是而已。 他虽好奇陈玉枢究竟同遁界梭说了些什么。 才让这油盐不进,连生死也并不挂碍的器灵,突兀就将态度软化了下去。 但这些内里实情。 想必陈玉枢也不会多言,他自也懒得多问。 “不过,还有一事……” 越攸踌躇了片刻,道出: “我听说仙道真君之流,三灾成就,已然是注心四景,道自成也。若那个乔玉璧心血来潮,算到了我要掳走陈珩,纵是有遁界梭在手,我只怕也难摆脱他。” “乔玉璧这匹夫当年就被我重创道体,百年前,听说又大义灭亲,杀了乔知节,伤势愈重。而今若无意外,应是在地渊内借浊阴修炼中乙剑派的那门‘玄神幽变’神通,闭了五识的,自顾不暇。” “你的意思是?” 越攸皱眉道。 陈玉枢声音似在他耳畔响起,道了声: “乔玉壁还在闭关养伤,并未觉察到你这点举止。不过,你在动手时,那些小鬼们身上若存有了呼唤他的手段,倒也是桩麻烦。” 他的声音突戛然而止。 过得数息。 才又继续响起: “我会在洞天内施术一次,遮掩了乔玉璧的天机交感,你放手施为罢!” “想必反噬不小?即便是在洞天施术,也终是显圣于了外世。” 越攸叹了一声。 “纵有反噬,也顾不得了,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语气平平淡淡,却带有一股无可违逆的滔天杀意! 连越攸都不禁肺腑发寒,毛骨悚然,连连颔首应是。 …… 而正在此时。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之内。 闭目静坐中的陈玉枢忽闷哼一声,身形一颤,顶门生出的庆云也一摇,光华稍黯。 “你前番强自以神意出巡洞天,同君尧斗了一次,被天公冥冥降罚,还未伤势尽复,如今又要施术? 只是隔空传几句话,都有这等反噬,那真个施术……” 越攸主身在见得这幕后,不禁摇头:“占得陈珩的卦象分明只是一片蒙昧,你又何必小题大做?” “你不明白。” 陈玉枢平平捻起一枚白色棋子,指尖摩挲片刻后。 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往棋盘上一落! 棋盘上。 那本是方黑白大龙相持缠绕的局面,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白子落入后,登时便生出了一丝微妙变化。 漫天星辰在落子刹时皆仿佛齐齐顿了一顿,那一道道绵延兆亿的虹华倏忽敛藏,仿是坠进了宇宙归墟,溟深幽晦。 却在弹指之间,又一齐明亮,仿佛从未发生过般—— “术成了。” 陈玉枢气机大挫,嘴角隐见血渍。 九州四海内。 无数的上师真修都对这星象的偏移变化不知不觉。 而有数能觉察到这一幕的大神通者,也皆无动于衷,漠不关心。 唯有一个矮胖的樵夫抬头瞥了眼,然后就拍着肚皮,嘿嘿笑了起来。 其声隆如冬雷,直震得深林之中乱叶漫坠、百兽惶怖…… …… 地渊里。 在抓着遁界梭反复问询了几次,也不见器灵出面来言说他与陈玉枢之间的渊源。 越攸肩头一耸,意兴阑珊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左右你这老儿都命不长久,我何苦同一个死物做计较?” 他道:“若令你将我挪移去陈珩那处,需得多少时日?” 半晌后。 遁界梭上才传来一道苍老声音,不耐烦答道: “三息!” “三息?” 越攸颔首,然后猛得探手入颅,硬生生掰折下了一根颅骨,鲜血喷得四处尽是,如若泉涌。 “咦?这倒是好玩了?你要在这里自裁不成?” 本来兴致缺缺的遁界梭,此刻却忽得乐了。 “你懂个屁!” 越攸冷哼一声。 他而今实力大损,以至连驱策一回遁界梭的法力都并不存着。 就连方才对上山壶公,都全是凭着一腔戾气在支撑,在斗完后几乎去了半条性命。 可这般景状下。 陈珩周围又偏生是拱卫森严,还有两条种性不俗的冥蛟相随。 唯有先练一些左道手段来。 才不至于阴沟里翻船! “等我一个时辰!” 越攸将那根尚在滴血的颅骨抛至当空,“哈”的一声,吐出了一团斗大的黑烟。 仔细看去,那黑烟中似凸显着无数厉鬼面容。 山壶公,飞花婆婆等等兆鬼,皆在黑烟中惨叫哭嚎,死命挣扎。 一时之间。 空中尽是焦臭刺鼻之气,惨雾凄凄! …… …… 就在越攸正以左道秘法炼宝之际。 黄泥海。 陈珩缓步走出了蛟车外,他望向身后那片连绵无尽,仿是连地接天的黄浊水域。 纵不是第一次所见,心中还是会生出惊叹意味,感慨天公造物的玄奇。 “陈兄,再过半炷香,就能出离黄泥海了,如何?” 一旁骑着巨蝠的丁韪闻声而来,拍着胸膛,自傲笑道: “有我来领路,可是有惊无险吗?”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身后尽是奔流浩浩之水,俨如一道浑黄的匹炼,搭横于虚空之中。 阴风逼人,寒气透骨,腥风扑面,恶味钻心。 在波翻浪滚中。 还隐隐可见无数爪牙尖利、形貌凶顽的水中精怪,正一个个跃跃欲试,目放邪光,迫不及待想将半空中的车队拖拽进泥海里。 却又厌憎那股悬在蛟车上的那朵奇花,闻之欲呕。 只稍嘘噏几口,那股好似上佳檀木的浓香,就要顺着它们七窍钻进,跟血流都紧密贴附起来,直叫这些水中精怪们抓心挠肝,恨不能将脏腑都一并呕吐出来。 一面是腹中饥渴难耐。 另一面。 则是着实无法忍受那股奇花飘散出的浓香。 于陈珩等而言的檀木味道。 在这群水中精怪的感知下,便是一口积年溷厕,在烈日暴晒下暖臭发酵散出的扑鼻恶臭。 仅是略微嗅得一丝。 都自觉得头脑发昏,连躯壳都要脏污了。 “所谓世间百毒,凡五步之内,必得解株,这虽是地渊外那些酸腐书生的一家之言,却实则也是存有几分道理的。” 丁韪有心卖弄,抬手微微一指,摇头晃脑道: “譬如这悬在蛟车上的‘虎纹花’,于寻常有情生灵而言,便不过是朵终年不凋不败,至多香味馥郁些的奇花,连入鼎炼药的价值,都是缺缺。 但对祸罗和他的血裔子嗣来说,‘虎纹花’便是这世间最污秽浊臭之物!万万是近不得的! 有此花做护持,这群水中精怪虽然凶顽,却也绝不敢近身,而祸罗更是懒得搭理,巴不得我等快些离去,莫要脏污他的居所呢!” “丁兄果然家学广博,见识不凡啊。” 陈珩笑着拱了拱手,捧了他一句。 在一路有惊无险渡得黄泥海后,丁韪本就颇为志得意满,一听此话,则更飘飘然了。 得了“阴蚀红水”修行之道,被乔玉璧相召的陈珩,连他父亲丁宪都是对之百般讨好,恨不能平辈论交。 既家中长者都是如此作态,也由不得丁韪不做动容。 同陈珩这等身份的人结交起来,若真個能存下情谊,将来说不得会有天大好处在前头等着! “陈兄,既然已横穿了黄泥海,前方若无意外,应当便是一片坦途了。” 丁韪满脸堆笑,道:“以当下的脚力,至多六七日,就能抵得真君所在的金鼓洞,此处,某先向陈兄先道上一声恭喜,大道在望,可喜!可喜可贺啊!” 众鬼听得这话,亦纷纷恭贺起来。 连两头冥蛟,也是悠扬长嘶了一声。 陈珩拱手称谢,面上一派平静,心下却暗道: “六七日?” 分明只要六七日功夫便能抵得金鼓洞,且已渡过了黄泥海这片途中最凶险的地界,身侧还有无数甲士相随。 陈珩却仍旧一阵隐隐心悸。 太素玉身传来的示警愈发强烈。 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他微微一皱眉,转目望向一旁脸上仍是带着喜色的丁韪,刚欲开口。 正在这时,黄泥海的精怪们齐齐一个鼓噪,发出咿咿呀呀的尖利叫声。 那片浊黄的水域忽汹涌如鼎中沸汤,像有底下正有一头巨兽在破浪撞来,震得百里内都是隆隆,掀起击天的狂澜。 飏风龙卷,灵机紊乱,声势极为骇人! “什么?!” 丁韪一众皆是目瞪口呆,被这一突如其来异变惊得心神失守,只在巨浪呼啸临头时,才手忙脚乱祭起鬼器,将那些浊水狼狈排开。 两头冥蛟率先反应过来,将尾一摇,就起了一道森森然的鬼光,将众鬼都裹在一处向外飞去。 “昂咕!” 音浪滚滚。 好似一团烈火卷地而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机向四面八方扩去。 两条冥蛟被这气机一触顿时如遭雷击,身躯狂颤,猛得停了。 “这……这……” 与黄泥海精怪鼓噪欢腾的模样相对的,却是丁韪一众战战兢兢的模样。 “分明都已穿过了黄泥海,怎还是把这头神怪惊扰了?之前那么多次,也从未出过错漏啊?” 鬼光里,丁韪愕然叫道:“莫非是‘虎纹花’不起功用?不对啊,之前不是分明还震住了那些水中精怪?!” 顷时。 只闻又一声昂烈啸吟。 便见一头巍巍如山的巨兽,裹挟着巨量的浊水,一跃至了云头之上。 此兽阔鼻细目,其状如蟾蜍而黄身,头生一角,腹下生得四足,皆如虎爪之状,沉重的躯干被一团团浊黄的水浪托住。 遥遥望见,便如是一座由黄玉堆砌而成的巨山! “祸罗……” 陈珩不由一惊,脑中瞬息电转过无数个念头。 但下一瞬,却隐约觉察到些许不对。 太素玉身传开的示警,在这头祸罗出现后,并未显著起来。 而这头祸罗…… 也好似并未存着敌意? 巍巍如山的神怪沉默矗立云中,将眼去打量渺小如芥子的车队。 陈珩似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数息,明黄瞳孔斥满了复杂之色,又不动声色移开。 蓦地。 场中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水中精怪的欢呼声外。 余着皆是大气不敢稍出,手足发颤,唯恐发出些异样响动,被云上的祸罗一口吞杀了。 “等等,这头祸罗受过重创?” 陈珩双眼一定,在祸罗的肚腑处,还留有一方清晰掌印,正烙印其上。 以他的目力,甚至能隐隐看得那方掌印中的指纹…… 而不待陈珩再做猜想,察觉到他这一举动的祸罗忽又啸吟一声,将嘴朝下,猛得一吸! 嘭! 一道巨大的白色龙卷兀然生出,只转动三转,如神柱搅海也似,就将黄泥海中生存的所有精怪都吸附其中,狂旋上天。 再大嘴一张,将脖一仰。 那些精怪连同无可计量的浊水,便稳稳当当落入了祸罗腹中。 “昂咕!” 做完这一切后,这头先天神怪头也不回,大吼一声,四足在云中发力。 只一个纵身,就越出了黄泥海,不知从此处腾跃跃去向何方。 天地间仍残存着那雷暴般的余响,久久不绝于耳。 车队众鬼都是以手掩颅,皱眉不已。 唯有陈珩面上露出了一丝异色来。 这时,他看去,只见黄泥海的浩浩海面都被生生削去了数层,隐约可见海面下的嶙峋石柱和密密麻麻的如斗沙砾。 在海底邃深处。 是一座修缮的粗犷的广大石殿—— “这头祸罗疯魔了不成?他都在此居住数百年,为何要突然挪窝,还把子嗣全都搬走了?” 自觉是死里逃生了一趟的丁韪惊疑不定,却也捉摸不到什么头绪,下意识看向陈珩。 见他的面容依旧沉静,神色没什么起伏,只是眼底的深晦之色,又隐约添了几分…… …… “你走,你走!我不敢沾惹了,同我也再无关系!” 祸罗在离去前,发出的那一声啸鸣。 众鬼只觉是一团火雷爆开,烈音轰轰,把虚空都震得仿佛晃了两晃,漾荡无定,耳鼓发涨。 在陈珩听来。 却是一句隐含着畏惧和无可奈何的放声大吼,让他不觉惊疑。 祸罗…… 和这一具身体,究竟又是个什么渊源? “陈兄?陈兄?” 这时刻。 一旁的丁韪呼唤几声,令陈珩侧目看去。 而他这副难得出神的模样,让丁韪心中不禁一讶,连忙道: “陈兄,虽不知祸罗究竟是在发什么疯,连老窝都舍弃了,但这变故难免会惹来些窥伺探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防万一,我等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陈珩闻言颔首,也认可丁韪的说辞。 “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我却还有一言,若是需六七日才能抵得金鼓洞,多少还是迟缓了……我方才心神有异,好似要大难临头了般,不知可否再疾一些?” 丁韪闻言一怔,心头猛跳,随即看向两头拖拽巨车的冥蛟,试探问道: “二位蛟老……” “可!我等若是将一身精血鼓荡起来,无需六七日吗,至多三日,就能抵得金鼓洞!” 不待丁韪问完。 一头冥蛟便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 另一头冥蛟长嘶一声,将巨大的蛟首瞥向陈珩,点了一点。 “那便劳烦诸位了,今日厚恩,来日必有回报。” 陈珩心下微松,长揖一礼,郑重其事道。 而两头冥蛟见状欣喜嘶吟一声,皆是满意这许诺,将身一纵,就有一道长虹闪现,直奔远空而去。 眨眼间。 便不见了行踪…… …… 一路上电掣风驰,遁速极快。 只过去一个时辰,就将黄泥海远远抛在了身后,连过重重关山。 而这时,在一座林麓幽深、处处巉岩的摩天高岳前。 随着一道蓝光乍现,便有一团阴鬼攒就的黑烟突兀生出,那黑烟中,越攸手持着一根白骨小幡,他满意打量四周一眼,便笑了起来。 “好侄儿,还真是个属兔子的,让叔父我可是一阵好找呵!” 他冷眼看向正远远驶来的蛟车,将手中的白骨小幡微微一摇,那团阴鬼攒集而成的黑烟似得了什么助力般,登时迎风便涨。 “刷”的一声,便将周遭数十里地界,全都笼罩了下去! 而另一面,车队才方近得这座古岳,便见原本便是晦暗的天光,此时更是全然暗去。 烟尘滚滚,煞光翻腾—— 在黑烟中,有在万鬼嘶嚎挣扎,满眼所见,尽是这些狰狞无状的怨魂。 那些惨怖的尖叫或大笑声,似是从四面八方袭来,狠狠凿击耳鼓,又像是从心头生起,叫闻者无一不心惊,背生寒意。 “练鬼做器?这手段必是有强人在前方阻路!” 两头冥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转头就跑! 可此时四野都被黑烟所遮,任凭如何左冲右突,都逃不出生天去。 两蛟狂吼一声,又从口中喷出嚣腾阴火来,然而这道可以轻易焚死紫府高功的法术,也并未起到什么功用。..??m 拦在面前的黑烟一被毁去,又顷刻翻涌填补上来,层层叠叠,仿是无穷无尽般。 两头冥蛟心中焦躁,愈发的不安起来。 余下做甲士拱卫的众鬼,则更是不堪,一个个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此刻,黑烟缓缓一散,开了一线,露出一位穿着灰色法袍,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双眉狭长,一双竖瞳漾着冷光,手里持着一根白骨小幡,面容似笑非笑。 “这幡——” 一头冥蛟忽得双眼发直,似辨认出了越攸手中的旗幡,究竟是何物。 然后还不待他说出什么言语来,越攸将白骨小幡猛得向地一扎,四野的黑烟都迸出一声崩天大响。 在场生灵惊呼一声,只觉神魂颠倒,继而便是一阵地转天悬,全然把持不住身形,被一股莫名力道生生拆散,纷纷抛飞进了黑烟深处。 “不好!” 丁韪心头猛得一跳。 那股莫名伟力也径自将巨车的禁制视若无物,直接穿横扫过,非仅是车厢被剥离,不知甩向了何方。 就连两头特意为陈珩护法的冥蛟,也在狂吼声中,一左一右,狠狠跌坠向黑烟深中,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这时候。 他哪还不知道这古怪凶人的目标,究竟是谁? 只是也不来及做些什么了。 下一瞬,丁韪身形一晃,也兀自抛飞了出去,坠入黑烟深处,摔了个七荤八素。 待得好不容易爬起时,周遭尽是被黑烟所弥盖,伸手不知五指。 不辨东西,不分南北…… 在丁韪慌乱驾风飞遁,却发觉自己只是徒劳在原地打转时。 黑烟深处,忽传来一声厉笑。 然后便有一头厉鬼飞出,向他头颅狠狠咬去! …… …… 光华乌暗,万鬼哭叫。 眨眼间。 周身的众鬼和冥蛟都被分散挪移,只剩陈珩一人独留于此,对上了那来历古怪的年轻男子。 “好了,幸亏玉枢曾传过我这一门左道的练器诡术,不然还真是有些麻烦了。” 越攸满意笑了一声,拍拍手,看向陈珩: “闲杂的苍蝇尽已不见,贤侄,而今只剩下你我了,勿要拖延,走罢!是时候送你回家了!” “尊驾何意?” “我名越攸,是你父陈玉枢派来寻你的,子嗣流落在外,他每日枯坐房中,以泪洗面,可是思你若狂啊!” 越攸笑嘻嘻开口: “走罢,走罢,你可是玉枢特意关注过的,不得有失!我现在就带你回先天魔宗享人间极乐去! 想进得先天魔宗修道吗?你若是个聪明识趣的人,便是让玉枢抬举你当个先天魔宗的真传,也未尝不可能!” 这一番话语气虽轻松和蔼,内里却隐隐藏着一股森然无加的恶意! 太素玉身的示警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激烈起来。 肌肤疼痛欲裂! 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阵阵,不断向周身传彻开来! “原来,劫数竟是应在了此地吗?” 陈珩伸手一招,仗剑在手,心道。 …… …… 第一百五十章 以饵取鱼 风声飒然。 黑烟深处的万鬼哭嚎和怒吼、打斗声喧腾响起,似上似下,忽东忽西。 其方位飘忽无定,仿佛洪流冲奔,激荡四方。 陈珩与越攸对立场中,目视彼此,一时之间,谁都未曾率先发难。 “也幸好是炼成了一面蟠烟飞节幡,不然有那两头冥蛟来做护持,只守不攻,以我当下的这凄惨景状,纵使见得了陈珩,只怕事情也是要坏。” 黑烟滚荡的愈发激荡。 在几声高亢的蛟吼声中,大气中似也添出了无数炙烈之意,将周遭草木山石须臾燃起,无物不焚也似。 越攸心中神意一个搬动,连使黑烟滚滚覆上,熄了火灵,好令这熊熊焰火不至于最后呼啸一片,将蟠烟飞节幡特意笼下的地界都烧透,坏了封阵。 他默算了这旗幡应还能撑上个六七时辰,应当无碍。 心头于是暗叹了一声侥幸,便也难得正色起来。 对上一个约莫是可比拟正统仙道中小金丹境界的山壶公—— 虽是胜了,代价却也惨重。 折损了近乎泰半好不容易蓄积得来的法力。 而炼制完蟠烟飞节幡这面左道邪器后,隐患更大。 以邪法速成秘器,不仅伤断气血,还折损道基。 若是一寻常洞玄炼师似越攸这般的粗暴练器,全然不顾左道邪法反噬,不禀天地之魂魄,不告阴阳之威明,急于求成。 仅只一个时辰,便成就完满。 事后纵然不死,亦是残了。 但越攸眼下只是一具灵身在此,莫说什么伤残道基,纵是身死魂消。 对于水中容成度命中的主身而言,亦是无足轻重。 只要事情办得妥善,一应代价,皆是能够舍得的! “六七时辰内,就两头冥蛟和几头小鬼,应还坏不了我的封阵,近身到陈珩这处。而玉枢也应在洞天内施术扰了天机,如此一来——” 越攸冷冷呼出一口长气,目中隐隐有凶芒作跳动,暗自一笑: “拿下区区一个练炁九层,即便而今伤势愈重了,于我而言,也易如反掌!不过若是能不战而下,自然最好!” 他将袖囊里的遁界梭呼唤几遭,皆不见回应。 情知这器灵是不打算在斗战中出力了,心下冷冷一哂,便也懒得多言。 “陈珩?这般一观,你倒是生得的确漂亮,实是天人般的仪表。” 越攸目视向前,道: “先前说的那话也实不是在诓你,我确是你生父陈玉枢派来,也确是要将带你回先天魔宗。已这么多年,你想必也觉察到些端倪了,就未曾对自己身世起疑过吗?” “斗箓、太始元真……” 他慢条斯理开口: “这两样东西,一个是护身存命的神通符宝。另一个,则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内,都是至上乘的练炁法门! 得了这两件事物,你莫非还觉得自个是什么俗流不成? 走罢,让我带回你先天魔宗,玉枢已是等你许久了!” “尊驾既是要接我回家,又何必这般大作阵仗?还请撤了封阵,讲我那些同伴放出,如何?”陈珩沉声道。 “区区阴修小鬼,怎配于你为友?岂不是平白跌了身价!我之所以布下这封印阵,不过是担忧鬼言鬼语,扰了你心智罢!若被他们所诓骗,离间了你和玉枢的父子情分,那便不美了!” 越攸哈哈大笑,道: “也莫要再言说什么尊驾,着实生分,我同你父亲如弟兄,你唤我一声叔父便是!” 见陈珩不言。 越攸又忙趁热打铁,将先天魔宗同陈玉枢之间的干系,避重就轻说了一遭。 真经、神通、洞天、法脉、人情…… 直吹嘘的天花乱坠,举世罕有! 他之所以做这般施为,实则也是多少心存顾忌。 陈珩既能得陈玉枢如此的提防、警惕,想必也是存着不凡之处。 若是他肯改换心意,全心全意投向陈玉枢的麾下,说不得将来又是下一个陈祚、陈道正! 似是这般人物,自然不必同他做交恶。 能够不动手。 自然是最好…… 而在越攸都自觉言辞已尽,再也从腹中搜罗不出什么词句时。 过得不知多久,陈珩面上神情终是有些松动了。 “既然如此,就劳烦尊驾了。” 他眸光隐隐显出神往,将头一低,郑重其事打了个稽首。 “好说,好说,贤侄果然是个聪明识趣的! 说实话,先天魔宗的庄姒对你颇为在意,你随我回返了先天魔宗,若是撞运,说不定还能她青目,日后一亲庄姒的芳泽呢!” 越攸哈哈大笑,大步上前,要将陈珩搀扶起身。 就在这时。 陈珩袖袍忽得一摇,凭空一声震响,便有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飞出! 只在眨眼动念间。 那红水便发出凄厉的破空尖音,直奔向越攸面门而去。 猝不及防下,就已欺身进了他的三丈内,艳艳夺目! “还是要打?我知晓你心中或是不服,许是要拖延时日,但还是存了丝侥幸——” 越攸叹息摇头,漫不经心伸手一指,便在身前布下了一层厚浊的灰黑光幕。 可与阴蚀红水方一接,灰黑光幕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剧烈腐蚀音,一寸寸迅速消去。 “等等,这水珠莫非是阴蚀红水?和陈婵一样的神通?” 他心中一讶。 此时,在念头电转间,阴蚀红水已将灰黑光幕毁的干干净净,不复丁点痕迹,以至越攸瞳孔中都清晰映出了这些红艳水滴的形貌。 他微微皱眉,既不愿以眼下的伤重之躯亲自试试阴蚀红水厉害。 而蟠烟飞节幡亦在镇压两条冥蛟和众鬼,分不出多的气力来,否则便会坏了封阵。 于是将两眉高耸,“哼哈”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方青环,放出光华,将自己罩于了那青光之下。 这一举动,快如电光破云。 阴蚀红水在青光生就的下一瞬,就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击其上! 却又被一一青光简便弹开,不能侵入。 在如骤雨打芭蕉般的狂暴猛击中。 青光中的越攸脸上微显异色,他看着不断弹开又杀上来的阴蚀红水,忍不住道了声: “你居然还得了这造化?有趣,有趣!但区区一个练炁九层,纵是参习的“太始元真”,胎息也到底有限,比不得上乘真炁,又怎能使出这门神通的大威能?” 话音未落。 陈珩似察觉到了体内某种异样,面色微变。 他将手一指,轻叱一声。 却见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合形于一处。 登时汇成了一条凄凄血河,红光大作,波涛汹涌,声如雷奔! 兜头便朝向越攸刷去,旋转若飞,如银河倒泻般往下狠狠一砸! 嘭! 青光在此刻,居然没能立即将血河弹飞,反而兀得僵持住了,彼进我退,一消一涨,抖落出了满地赤青相间的碎光,灿如星屑,极是耀目。 “区区一个练炁,还真是不死心啊。” 越攸挑眉轻笑,并不以为然,刚欲随意提起一丝法力,将血河打得崩散。 可突得胸中一闷,体内的气机都失了掌控,胡乱在经脉中窜动游走,随即半边身躯皆是一麻。 这副伤重之躯终还是出了岔子。 不管是斗上山壶公,或是炼制出蟠烟飞节幡,都无异于是雪上加霜的举止。 而越攸的异样,陈珩自然看得清楚。 他也不会放过这点空门所在,大喝一喝,将全身胎息都鼓荡,一时间血河红光大放,轰然爆出隆音,又是狠狠一砸! “轰隆”一声,青环剧烈颤了颤,放出的光华也是一黯! 越攸闷哼一声,身躯猛然向下一沉,连连后退六七步,才卸去那股力道。 他还未缓过一口气来,血河朝下旋身一绕,浑如一条赤色大蟒在捕猎血食,狠狠将他连同青环都一并固缚住,随即轰隆绞动起来。 若只单论腐蚀杀敌的厉害,阴蚀红水本就是三大子水之冠冕。 以至于放眼世间七大神水,也仅在黄泉真水之下! 霎时间。 青环放出的光华被一层层削去,黯淡无比,失了神彩。 “……” 越攸脸色微有些难看。 似“太始元真”这类上乘练炁法门向来皆是道行深厚 若是个寻常的练炁九层,恐怕只将血河搅动几番,体内的胎息便已尽了,哪能像陈珩这般随意施为。 面对这异状,他连诵出法决,把手一扯,就将两道明黄烟罗扔出了青环外,放任阴蚀红水去磨蚀。 趁着这两三息的间隙,连忙施展玄功,将这句躯壳的伤势强自镇下,尤是腰间那道“元都斩魔剑”留下的凄惨剑创。 然后手掌一翻,本是萎顿的青环眨眼间又扩出煌煌大光,轻易将已消磨了两道烟罗的血河打烂! 只闻一声崩山裂石也似的巨响! 滔滔血河一个溃退。 居然在半空被硬生生拆散。 一瞬之后,重新回复成了八十一滴阴蚀红水的模样,艳光稍减……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见得远处陈珩总算觉得不妙,欲要转身退离后。 越攸冷笑一声,得势不饶人,飞身而起,及一追上,也不过分接近,显是警惕或有可能的暗手, 原本护身的青光就如层层叠浪般放出,悍然盖压而下,要将陈珩镇压的动弹不能。 嘭! 阴蚀红水再次一涌而上,却被轻易拨开 而这时刻。 陈珩又再抬手射出一道热浪金光,虽勉强抵住了数息,也最终无奈溃散半空,做金星万点纷坠。 “先天大日神光?这又是哪里得来的神通?” 越攸瞳光一凝,深深看了陈珩一眼。 两方又你来我往斗了回,但见红水飞射,神光放明。 陈珩也隐隐觉察到,越攸似不愿伤他的性命,只想将他擒拿下来,故而才陪他在此争斗。 而且那青环放出的青色光华中,也似蕴含有一股莫名的秘力。 和他的道术一相碰,哪怕只是道术的交接,便也冥冥中顺着气机交感,暗自进入了自己体内各大穴窍,蛰伏起来。 这股秘力即是隐蔽,难以察觉。 若非是修行了太素玉身的缘故,陈珩的肉身灵觉已是敏锐非常,对于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皆如掌上观纹,一清二楚。 这股秘力的侵入,他只怕也极难发觉…… 而秘力在一点点蓄积中,似是只要待得大成完满,就会凭空化作一道枷锁,卡死他的气脉运转…… “连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都奈何不得,虽不知计划好的行险一搏可能见成效,但此人既想擒下毫发无伤的我,便唯有去拼那一线或有的生机了!” 他脑中瞬息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仍是不动声色将眼帘一搭,同越攸继续缠斗起来。 又过得十数息。 陈珩身形突然一顿,气力不继,若非及时将头一低,便险些被那叠浪般的青光给松中肩头。 “胎息已用尽了吗?打出的尽是上乘道术,能支撑这么久,倒也是实属不易。” 越攸见状默算了一番。 又定目细细一瞧,自觉切实无误了,才满意颔首。 他一步步逼去,头顶青环放出的光华愈发刺目,如汪洋恣意,纵横挥洒。 若非是想安稳擒下陈珩,不至于在打斗中过分损了陈珩道体,伤了他的气脉。 越攸才懒得做这些施为,早将剩下法力一并逼出,将其打得昏死过去了。 就连青环中度过的秘力,亦是一步闲棋。 不过现下来看,闲棋却是再无走动的必要…… 而越攸在等待陈珩胎息用尽,好方便将之完好无损擒拿时。 陈珩也在苦候这时机。 终于。 在越攸飘飘然落了云头,漫不经心近前,想亲手在他囟门施术,好闭锁了他的周身气脉时。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越攸心头猛得一动,他察觉到示警之兆,目光不觉一闪。 这时。 只见胎息用尽的陈珩忽得一步重重踏出,好似平地炸起了个雷! 在暴烈的四散泥块烟土中,龙行虎步,瞬杀而来! 呼! 拦在面前的重重气流被撞得粉碎! 只一个眨眼。 便凭借无匹的肉身力道,硬生生横跨过三十丈距离,欺身而上! “胎息……不,此子的胎息已然用尽了,这极速是肉身成圣的法门,造诣还不低! 他是故意将胎息用尽,知晓我并无伤他的意思,才以身做饵,故意来诱我近身!” 这一瞬,越攸似有明悟。 而面前几寸距离。 在即是撞上越攸的护身青光时。 陈珩将袖一抖,便瞬息拍出了两张符箓!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玉碎 武春烈雷符! 其名取自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春雷乍起而蛰虫惊而走也之意。 春雷一动,上元甲子,太平春霁! 在进入地渊之前,艾简曾召见陈珩,并赐下了三张武春烈雷符和一斛大造元珠。 那一斛大造元珠自是用来增进功行的珍贵外药。 而三张武春烈雷符,却是同从怀悟洞主得来的那张北斗剑箓一般。 是可以生生格杀紫府高功,身具着莫大威能的符宝! 他之所以一直留而不用,便是想放至关键时机再来施为。 这些符宝若是瞅准了空门,运使得当,说不定就能将战局翻盘,救下自己一条性命来! 只见两张武春烈雷符须臾灰灰。 随后眼前芒光大现,便有两道雷光飞出,咔嚓一声,将青光悍然撕出了一条裂隙! 随即。 陈珩不闪不避,将肩一提,就对着那裂隙处合身撞去! 只闻一声令耳鼓都是胀痛的震响! 那青光倏忽被破开了一个裂口。 在越攸惊怒的目光中,陈珩动作不停,从袖中再飞出一面猩红浓艳的宝轮,才方掠出,便猛烈一颤,旋即轰然自爆开来! 无穷无尽的脓腥血臭团团将越攸裹住,他方欲掐诀驱策青环做抵御,此时动作却不由自主停了那么一刹。 凄厉的怨恨哭叫声冲天响起,侵入脑神! 越攸周身血肉被斑驳腐蚀,滋滋发响,浊烟一时狂嚣,血臭久久不散。 血河车宝轮—— 这面从晏族晏嘉手中得来的魔道秘宝,此刻被陈珩驱策着自爆,登时便迸出汹涌威能,直仅炸得泥地崩散,草木倒伏。 而其中的凄惨怨煞气息,也令越攸施术的动作微微停了刹那。 这一刹,便足以决出生死了! 强忍着血河车宝轮自爆后的心血反噬,陈珩呕出一口血,提起一口气,两指一并,又捏住一张符箓。 北斗剑箓—— 符箓在指尖溃成一道蓝濛濛的犀利剑气,灿光耀目,烨烨生辉,如是寒星当空煌照,将月华都衬得微是一黯。 “杀!” 陈珩双目一睁,射出尺许长的冷电,胸腹长气吐出,陡然发出一声霹雳大喝! 他闪身越过最后几丈距离,来到越攸面前,将手一落,那道蓝濛濛的凌厉剑气登时便贯颅而下,从创口处直刺脏腑,最后艰难破体而出! 噗! 血光如泉高高喷起。 越攸瞳孔中才方浮出一丝神彩,又兀得定格,似是微有些讶异般,慢慢黯下去,褪成了浊浑的灰黑颜色。 “……” 陈珩额头青筋暴起,又将剑气在这具残躯内死命搅了几搅。 直到最后剑气破碎溃散,才方肯罢休。 他蹬蹬后退几步,自爆了血河车宝轮的伤势再也压不住,翻腾涌上心头。 连连吐出了数口血,才方觉胸闷稍缓,心神一宁。 脚边几步远外,是一具凄惨伏尸,生机全无。 陈珩望着越攸的尸身,难得怔然了片刻,一时沉默。 自一开始,越攸以青环来守御,他在觉察到青环冥冥度入躯壳的那一丝秘力时。 便将计就计,在胸中草拟了一个谋算。 所幸他一向藏拙,不以锋芒示人,太素玉身的修为气机,尽被散景敛形术深深藏了。 之后又仗着越攸要将他完好无损擒下的心思,故意以身做饵,将胎息都用尽,才诱得越攸近身。 若越攸并非执意要将他完好无损擒下。 若他并未修持过太素玉身和散景敛形术。 若他没有得手武春烈雷符这等宝箓…… 这其中倘使出了错落。 每缺失一步,皆万万是达不成这功果! 望着面前颅脑破裂的伏尸,陈珩一时仿在幻梦中,眸光一敛。 片刻,他定了定心神,取出最后一张武春烈雷符,欲将越攸的尸身一并毁去时。 只才刚上前几步,却忽得心有所感。 陈珩猛得向后望去,随即毫不犹豫将符箓一放,登时起了一道雷光! “轰隆”一声! 大气震爆,回响不断! 而那道可以崩山的雷霆却半空便被硬生生拍散,然后光影一凸。 数息后。 便缓缓浮出越攸完好无损的身形来…… “武春烈雷符?可惜还是差了一些,若是紫英质雷符,倒是有些麻烦。 你小子居然还修了太素玉身和一门敛气术?好高明的敛气机法门!当真厉害! 不过,见我还活着,你可意外吗?” 迎着陈珩目光,他笑嘻嘻拍手道: “教你个乖,蛇是会蜕皮的!” 他话音才落。 陈珩便调足了十成十的气力,霎时迈步到了近前,一拳轰向越攸面门,更不答话。 轰! 大气顿时涌动如潮海,呼啸之音大作,好似山岳摧折,飞星击地! “好肉身,若是容你近前,寻常紫府不做提防的话,都有那麻烦了。” 越攸不慌不忙,只抬手一架,叹息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唯有将你打个半死再带走了!” 拳掌相交,扩出了一圈如开山裂地的爆响,劲气如万箭狂飙,在四周山石都射出深深浅浅的凹刻。 “太素玉身,听说是大成后便可比拟先天神怪的肉身法门?但别忘了——”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地。 越攸一点点发力,身躯也轰隆隆高涨起来,须臾就变作百丈大小。 他大笑开口,声如霹雳: “而巴蛇,就是先天神怪!” …… …… 蟠烟飞节幡内。 另一处。 在骑乘着巨蝠左冲右突,都闯荡不出黑烟所罩的范畴,寻不得陈珩后。 丁韪将头一缩,堪堪避过一头咬向他肩头的鬼物。 旋即脸上闪过一丝决然意味,大吼一声,兀自驾风向前冲去,而白毛巨蝙则悍然了迎向后方的众鬼。 一时之间。 鲜血狂喷,鬼体四散。 趁着这好不容易争得来的空隙。 丁韪忙入袖一抓,拿得了一张非金非石,其长约莫六七寸的古雅剑符在手。 “真君,恕小鬼大不敬了!” 丁韪叹了口气,手一分,便将符箓一分两段! 这是乔玉璧曾赐下的传讯之物,只要撕毁,不拘是远隔千万里之外,这位纯阳真君都能心生感应。 怀着忐忑难安又莫名振奋的心绪,丁韪大喝一声,猛得望空。 抬头,却并无什么庆云瑞彩,金灯贝叶,或是璎珞垂珠的世间异景。 头顶。 依旧是一片浓邃黑烟,浑如墨染。 呆呆等了小炷香…… 在众鬼将巨蝠打得呜呜哀鸣,已正待乌泱泱围拢了过来时,丁韪才不可置信回过神,面白如纸: “父亲诓我!这符莫非是假的不成?!” …… …… 先前的地貌已全然变了个样貌。 巨大的山石破碎成齑粉,周遭山壁千疮百孔,无数枝干虬结的怪木被拦腰打断,碎屑簌簌而下,满目疮痍。 越攸面无表情将一颗金珠吞入腹中,看着陈珩以剑为杖,从地面一处深深凹坑中艰难爬起,呕血不已。 “何苦?何苦?若打下去,我可再留不住手了。” 越攸叹了口气,道: “同家人团聚后,又能进大派修道,又能看绝世美人,有甚不好,非要寻死吗?” “你还是心存顾忌了……” 陈珩拭了嘴角血渍,抬头,忽得奋力放声大笑起来,声震林越。 他提剑遥指,浑身戾气滋长,深静如渊的眸底蓄藏着一股蛰伏已久的魔性! “越攸,你不想要我死,对吗?” 在触到那双眸底淡淡的赤光后。 越攸心头突得一跳,忍不住大喝道: “……不要妄动!你想做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滚滚黑烟中。 气势如山岳崔嵬的巨蛇一个摆尾,又重新显现出了人躯,他冷眼观望着仗剑起身的陈珩,不禁一皱眉。 越攸听出了那话语里破釜沉舟的意味,虽想不出陈珩到底还能怎般施为,心底却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事态超乎掌控外的不妙之感。 “你眼下胎息已尽,施展不出什么道术来,而纵是回复,单凭你的练炁修为,也难使出阴蚀红水和那先天大日神光的真正威能来!” 越攸沉声开口,一字一句道: “至于太素玉身,虽的确是个不凡,但越某终还是要技高一筹!你已无计可出,又能怎样。 莫非是想故技重施,借用符箓外力翻盘? 若真是这般作想,我劝你还是早些死心罢!你真以为区区几张武春烈雷符,就能伤得了我?!” 陈珩闻言轻笑了一声,神色淡淡。 诚如越攸所言,他方才在那场斗战中,已是拼尽了所有,再也无别的法子。 玄境八层的太素玉身赢不了敌手。 而神光、红水等,也碍于修为缘故,使不出真正的功用来。 余下。 如极光大遁、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二类。 或是缺了外物为引,不得其门而入。 或是不知那些可将己身转炼成为天魔的古老邪功,同样也修行不成。 至于此先被陈珩视作保命底牌的斗箓,更不必多提,不反戈一击,已算是万幸了。 如此一来。 除了一腔无谓的血勇外。 他倒实是已然本领穷尽…… “你小子何必这般执拗,快快活活跟我回了先天魔宗,好生享上几年荣华富贵不成么?事已至此,我也懒得再欺瞒你了,玉枢或有可能是对你存着恶念,但你若真如陈祚、陈道正一般天资出众,他亦是会将你好生栽培。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恩,又有何不好?” 此时。 越攸神情颇为惋惜地看了陈珩一眼,叹息摇头。 他与陈玉枢早已是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对于陈玉枢麾下势力的增进,自然乐见其成,也因而对陈珩生了爱才之心。 所以才会在斗法中,一直勉强压着心头凶戾,将陈珩只伤不残。 越攸自忖,此子无论心性、谋断、气度或是机缘,皆为上乘。 以一介与散修也无异的小门小户出身,居然能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实属难得! 而今所缺的,只是一片更广阔天地。 若是能够拜入先天魔宗等大派———— 更无疑是龙游入海,虎奔山林,只待一飞冲天! “看来你心意已决,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生地不识抬举! 最后再多言一句,你若现在及时悔过,一切还有斡旋余地,玉枢应是会予你一线成道之机,否则,便万事皆休了!” 自诩一番推心置腹后,见陈珩面色依旧平平。 越攸将肩头一耸,感慨道: “不过,你先前是怎察觉到我言语中未实之意的?” “太素玉身此法可与冥冥中天机交感,你自显形后,这门神通的示警便令我心惊肉跳,如芒在背,我又如何能信你?” 陈珩洒然长笑一声,眼帘一开,大喝道: “而至于所谓的予我一线成道之机,倒是大可不必! 我陈珩此生求道修行,自当刚勇猛进,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有不平处斫不平,鬼神阻路便杀鬼神!但凭手中三尺剑,也要斩得天宇开霁,杀出一片清霜净空来! 无拘无束,长生逍遥,才方是此生所愿!又怎可将性命干系尽负于他人之手?!” 这壮志豪迈之音一经发出,便殷殷如雷,在黑烟之中隆隆发响不绝,震得草木低伏,烟屑似飞。 越攸面有异色,刚欲出言。 却见陈珩猛然探手贯胸,在血流如注中,掌指间狠狠揪住了一团盈盈青炁。 “青神环的秘力被他取出来了?” 越攸不禁一讶。 他所驱策的那枚青环,其最为神异之处,便是在每一次交接碰撞中,都能够将冥冥一丝秘力,暗自度入敌手的体内,避无可避。 这过程即是隐蔽,难以觉察。 而待得秘力一旦蓄积大成,便会凭空在敌手体内生出一道大枷锁,封死他的气脉远转,使之沦为鱼肉。 这时,见陈珩不惜将自己胸膜破开,也要碾碎秘力的举止,越攸忽觉不妙。 “你欲如何?” 他大喝。 “曾经有一位前辈指点过我,令我不要轻易以‘太始元真’来筑基,否则便会迎来妨碍。 这些时日里我左思右想,可都未猜测到这妨害究竟是哪般?” 陈珩将手上的血渍一拭,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道: “越攸,我敌不过你,也看不出今日的那一线生机究竟存在何处。 而左右都是个死,若是能在死前解得这个困我许久难疑,多少,倒是也不枉我来此世走上一遭了……” “你想要寻死?” 越攸皱眉,冷声斥道。 “不。” 陈珩垂眸看着胸口的血洞,嗅着浓厚的血腥气味。 那双戾气满溢的寒凉眸底渐渐平添出了几分快意和释然。 “我要筑基。” 他轻声说道。 只在顷时。 百千条体内流散的气脉向下一扎! “轰隆”的一声,好似道滚雷倏尔在囟门炸开。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窍皆是一刺,然后腹下便有一团炁光如若鸡子破壳而成,欢欣跳跃出了灵明。 只在眨眼间,就飞快扩长,流转到四肢百骸内,如水荡漾,于体内徐徐而动。 此时。 他的体内已赫然多出了一口翻涌奔腾的炁光之海…… 九返之后,炁海运炼。 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 与此同时。 忽得风气呼号,雾迷星月。 在一道振动山川的大声响中,越攸猛得抬头,瞳孔一缩。 “来了!小纯阳雷!” …… ……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倒是有些意思了,合我的脾性呵!” 林深之处。 头戴箬笠,身着布衣的矮胖樵夫嘿然一笑,他看向身后的人影,道了一声: “你想救他,真个是如此作想的?这难免会同陈玉枢结下恩怨来,此人的性情可谓是睚眦必报了,你到底可想得实在?” “我意已决,求通烜老爷垂怜则个!” 人影拜倒在地,脆声道。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剑斩得愁根断 嘉树葱茏,彩萼交辉。 此时正见是衔山夕阳,彤红的火烧颜色,映照得满林俱是金红两样,鲜明好看。 矮胖樵夫闻言大笑摇头,一脚深一脚浅的涉过没膝蓬草,将手中的短斧随意掷下,满意倚坐在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上,微微眯起了一双眼来。 “请求你自家老爷不成,居然一路辗转,寻到老道的头上来?也是难为,可怜你的一片苦心了!” 他伸手一指脚下静静躺着的短斧,道: “这样罢,往东去三里地,那片谷中长有了一株形貌如蛇的怪木,你持着此斧去,将那木伐倒,便可轻松解除此厄了。” “通烜老爷又在戏弄我了,我怎拿得动您老的兵刃?更何况,这位道兄只怕也不愿意让我触碰他的宝体。” 近前,只有一声苦笑无奈响起。 “那便是难了,等罢,若是这陈珩能够抗捱过九道小纯阳雷,从天公罚劫下活下来,我便出手帮他个小忙。” 矮胖樵夫摘下头顶箬笠,往脸上扇了扇风,道: “当然,如若他不能,也自然万事皆休。” “通烜老爷——” “你年龄幼小,也不通世故人情,只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固然不错,却不能一概而论,还多少是要分个境遇的。想要老道出手一次,九州四海内,谁能有这个大脸? 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谁管陈珩的死活!” 话音落时。 他袖中忽一声隆隆大响,如是如同万马策驰也似,夹着火光流星的窜动,震耳欲聋。 “小子脾气这么烈?可惜并非我派中人,不练太乙神雷还真个可惜了……” 矮胖樵夫自言自语低头看着袖袍,不知是对向何人开口,嘟囔开口。 “可惜揠苗助长也是无用,我能救他一时,莫非还能救他一世不成?那陈珩生死只能靠他自个,看罢,他到底能否挡住九道小纯阳雷!” 继而。 他又将首一抬,沉声笑道。 …… …… 一片凄云惨雾,电蛇在其中往来如飞,须臾生灭。 顿时间。 风声呼呼,雷霆之声由远而近,满目尽被茫茫重云所遮盖。 其中似酝酿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惊人气机,声势骇人无比!将周遭的阴流冥气都狂旋而起,向着重云的中心处汇聚过去! 待得少顷。 便见重云被崩开一线。 一道金色雷电从那云中飞窜而出,轰鸣之音大放,带着耀目至极的煌明大光,对于外物皆是不管不顾般,只以万钧之势向陈珩一人狠狠击打来! 天公降罚,太白经天—— 小纯阳雷! 在连耳鼓都是发胀的森然大音中,一时间再也听不见其余动响。 面对此景此景—— 陈珩脑中瞬息闪过了无数复杂情绪来,最终皆还是深深敛去,只剩下了一种血脉愤张的狠厉和乖戾,侵略如火! 那原是深暗如渊的眸底,都刹时赤光大盛,如妖似魔! “原来,这就是符参老祖所言的阻道妨害?雷劫、天公降罚……既然如此,居然如此!那便都来罢!” 他大笑一声,手一握拳,没有丝毫的迟疑,朝向劈落头顶的雷霆,狠狠击去! 嘭! 半空处登时扩出一圈白色的劲气。 所经过处,飞沙走石,犹若龙卷袭地! 待得烟消尘散后。 不远处。 越攸看着陈珩撑起身来,他脚下的地面已深深凹陷下了一大片,坑坑洼洼,再也不复之前的平整之状。 “这还只是第一道,有什么用?还剩有足足八道来等着你呢!玉枢有不知多少血裔子嗣,都是栽在了这一关隘上。” 他瞳孔一凝,暗自心道: “此子倒是性格刚烈猛直,宁折不弯,是个修道种子,可惜还欠了些运气。 这一回,看来只能够将他的尸身带回先天魔宗了。” 在越攸感慨之间。 密云滚滚。 隐隐约约又有一道电光闪烁而过,刺目非常。 继而,在数息的森寂,又是雷霆狠狠朝向陈珩轰落,惊空裂云! 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 不知多得多久。 当第八道小纯阳雷缓缓消弭,只在原地余下了几串跃动不休的细碎电芒后。 而那电芒在奔出数丈了开外,也如风中炬烛似,兀得熄去。 目睹此景—— 纵然是越攸,也缓缓收了脸上的看好戏神情,不禁皱眉正色。 是所谓: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陈玉枢的罚劫之深重,纵是连道君也不愿意多做沾惹,而亦是极难插手。 可在他修行了那道方术,并以选择以化身广延血裔子嗣后。 原本独属于陈玉枢一人的纯阳雷霆,也便被冥冥按人头分摊,落到了他的每一个子嗣身上,是为小纯阳雷。 这劫罚不比寻常灾劫。 非仅无从遮掩,不可相帮,也从来避无可避。 寻常渡劫所用的珍贵秘器,皆对其起不了分毫的功用,只能够依靠自个所学的道术神通和手中法器,生生抗捱过去。 陈玉枢的血裔子嗣,但凡要冲关破境,都少不得要被小纯阳劈上一遭。 渡过了,一身道行自是如水到渠成般的增进。 渡不过。 也万事皆休。 在这数百年内,越攸已见得陈玉枢无数天资过人的血裔被小纯阳雷生生劈杀。 而存活下来那些,又恭顺听话的。 如陈祚、陈道正、陈缙、陈婴等。 则被陈玉枢分派到魔道六宗内,委以重任,壮大羽翼。 而越攸之所以在斗法留了手,也实是将陈珩视作陈祚一般,才会似此般施为。 但即是如此。 陈珩的胎息还是已悉数用尽,躯壳也受创,一身战力受损。 依越攸看来,他拖着这伤残躯壳,想要度过现下这小纯阳雷,确是九死一生,实无可能。 虽说小纯阳雷远比不得真正的纯阳雷劫,但亦是天公降罚。 每个境界突破时,所面对的小纯阳威能,也亦不同。 随渡劫之人道行的深厚来做攀升。 道行修为愈高深,小纯阳雷也愈厉害,声势更加迫人! 越攸暗自思忖,换作一个寻常筑基修士,由他来渡陈珩现下这小纯阳雷,只怕来上一千,便是死一千,绝难幸免。 而陈珩拖着这般伤残躯壳,居然硬生生扛下了八道雷罚,只差最后一道,便能功成圆满, 实属是道性不凡,令他都微有些动容了。 “可惜,可惜,你那什么前辈虽告诫你不要轻易筑基,却还是不敢得罪玉枢,说出小纯阳雷的实情来。陈珩,你是条潜蛟呵,却被困宥在了鱼塘内,还不得舒展抱负,便要落得灰灰了!” 重云之中。 雷声愈发洪烈。 越攸嘿然笑了声,将头微微一摇。 虽说陈珩纵是突破筑基了,也绝敌不过他,万万起不到什么功用。 但至少。 也不会是才刚明了自身的前路道途如何,就要被小纯阳雷生生劈杀。 “你若是神意完足时,渡这小纯阳雷,应是无碍,可眼下,八道已是极致,最后一道,便是死劫临头!” 看着坑洞中那道血肉模糊的身影吗,越攸低低一笑,叹道: “不愿将生死系于他人之手,宁死也不愿被我擒回擒回先天魔宗,真是个宁为玉碎不做瓦全的脾性! 你而今这般施为,也是个求仁得仁了!” 随着越攸悠悠叹出。 眨眼间。 但见云翳爆碎,浊重开散! 裂地开山之音猛烈响起,震荡重重长空。 随即便有一道金光大雷横贯无穷,兜头朝陈珩劈落! 小纯阳雷——第九道! …… …… 时间仿是被放得极缓,以至陈珩似是能看得那道小纯阳雷正在一寸寸朝向自己接近。 纵目所见。 天地之中。 仿是只剩下了那道斥满瞳孔的雷光…… 身体躯壳本能地传来一阵颤栗之感,死难当头,令眸光也不自觉尖刺如针。 惊怒、不甘、疯狂、炽烈、乖戾—— 种种滚烫的情绪交织于胸,涛涛奔涌,复杂难名。 仿是在心底一直积沉的所有晦涩念想,都一并被开释了出来,化作熊熊而起的焰火,从内而外,要将自己焚成红炽的炭灰。 这时刻。 陈珩脑中忽得现出刹那的空白恍惚。 他难得想起了前世在病榻上艰难度日的光景,那些不平、不甘和对性命的不舍。 明明眼前是足以震裂双耳的隆响,却都冥冥变作了和前世死去时的那样。都是一片寂然的沉默。 他五指握住做杖支撑的长剑,死死盯着劈头打落的金色神雷。 在霹雳临身的刹时,忽得唇角一扯,然后声嘶力竭地大笑了起来! 又是如此? 凭何如此? 他颤巍巍握住剑,只觉得有一股不顾一切的杀戮快意从心口沛然冲了上来,像一匹气息奄奄的奔马,在做性命中最后一次的狂驰。 把那些妄念,那些关隘,都抛去在风后,置在蹄下,狠狠踏碎!狠狠地碾进了污泥里! 纵是如此—— 纵是如此又何妨! 这股恨不能将自己连通眼前所有都一并斩灭的可怕念头。 让陈珩眸中精芒迸射,如开悟了一般,快意难言! “一真法界内死得终是心相,若连己身都杀不得,如此才能够杀生?” 虽是连骨骼都断裂了无数,痛如潮涌。 陈珩却只觉一阵通透舒畅,自得其乐。 “来!来!” 他哈哈狂笑一声,手中青律剑亦放出一声嘹亮的嘶吟。 一人一剑纵身而去,欢欣迎上了那兜头劈落的雷光,不管不顾,重重一斩! 仿是一道森白的虹芒倏尔闪过天地间。 本已搭了眼皮,漫不经心的越攸眉角突然跳起, 他抬头,正见得那最后一道小纯阳雷被一气劈分为两段的堂皇场景,然后一道白光与其错身而过。 继而。 脖颈处便有一阵尖锐的痛意传来。 “十步一杀?不,非仅……” 怔了一会。 越攸看着自己颈间那一抹渐渐扩开的血渍,抬首,莫名感慨道: “说实话罢,我而今不再想将你擒回先天魔宗了……似你这类人,若是不能够化之为友,那么,还是死了更为好些。” 在他目前数十步远外。 唯有一道半边躯干都被雷霆化去的凄惨血影。 陈珩满意在心底叹了一声,已露出白骨的五指再也握不住剑柄。 在青律剑“哐当”坠地的连串脆音中,他倾力将残身缓缓转动,面向越攸。 只是半个呼吸的功夫。 越攸颈间的那道剑创,就已经弥合如初,轻而易举。 “一剑斩得愁根断,挂在青天是我心。” 陈珩缓缓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句,他浑身血肉模糊,面容上尽被创口和血污所遮,看不清眉宇。 唯有那一双眼。 目光依旧是平平淡淡,隐隐约约,还微含着一丝笑意。 “是你胜了。” 他箕坐在地,声音并不很高,也不带有什么惋惜: “来,杀我。” “好啊!我认你是个人物,便如你的所愿!”越攸神色一厉,龇牙笑了起来。 他将手一抬,就裹着凄厉风流,猛烈朝向动弹不得的陈珩一把按落! …… …… “好!好啊!” 林深之处。 矮胖樵夫摸脸大笑,他也不顾袖袍中愈发宏翰的呼啸之音,将手拿出,就朝空轻轻一指。 此地向东三里外。 山谷中。 本是修竹乔松、奇花瑞草,一派四时不谢的秀丽长青之景。 却兀得。 有一颗枝丫蜿蜒虬曲,形貌如若蛇口开张欲噬的怪异奇木,只躯干颤了颤,便猛烈无火自燃起来。 须臾之间。 就焚得干干净净,丁点也不剩。 在奇木被焚去同时。 南阐州。 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内。 正分执黑白两子,同自己对弈的陈玉枢忽得脸色微微一变,身躯震颤,张嘴,便咳出一口血来。 “我的术被破了?” 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一肃,凝重几分,心念转动间,低低念动了几句法决,手中掐印。 “这手笔,似是那个老东西的施为?还未死吗?” 半晌,他散了印决,哂笑一声: “插手我的家事,你也想来下上一步闲棋?” …… 而此时。 地渊。 金鼓洞。 一个头戴文琅高冠,身披青色羽织华袍,项映圆光,神采勃发的道人,忽得解开了五识,从入定之中醒来,睁开双目。 “这气机——” 道人将心意跃起,冥冥中与天地神气交感,以手为筹,默默卜算。 不过须臾间,便也尽得了事态的一应始末。 “原来如此,陈玉枢,你这匹夫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叹息一声,将袖一抬。 推书《申公豹大圣劝死仙》 一世:地球倒霉蛋 二世:灾劫天尊申公豹 三世,四世……乃至万界。 亿万灾劫铸道身,万古不磨大罗仙。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江流不断鱼龙舞 洞壁如洗,明光潋滟。 道人本是闭目端坐在一只玉台上,被四根龙朔九色锁链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固缚住身躯,隔绝于天地之间,自成一景。 气机空冥如无物,不沾点尘。 但随着他把袖一抬。 顷刻,群山齐动,云层荡开。 一道剑光如神龙夭矫也似,于袖中倏尔一闪,就斩破了万千虚空,腾霄而去! 一时之间。 在剑光已飞出数千里后,漫空才迟迟响彻开来啸鸣之音,如若浪潮拍岸,绵绵不断,声势骇人至极。 这一幕,将金鼓洞中的无数仆僮女侍都猛得惊动,先是震愕,旋即纷纷会意过来,转目望向乔玉璧闭关的洞府方位,欢呼拜倒于地,面有喜色。 而非止金鼓洞。 在剑光贯空,铺天卷地的刹时。 所经之处—— 一名名闭关潜修中的仙道上真皆睁了双目。 妖鬼阴神个個战栗骇然,汗如雨下,心悸欲死。 而余者有神通法力的,尽怔愕抬头望空,只隐隐看得是一道虹芒闪灭于大气之间,一瞬即逝,却瞥不清虹芒的真切形体。 数息后,将头低下。 这时只觉得双目如若针扎,刺痛非常,眼前所见皆是仿如云翳遮面般,白茫茫一片,一时间竟然无法视物。 良久后,才痛意稍松。 …… 远远。 一座黑沉小山上。 楼伏他只初听那大气激荡之音,便知晓厉害,连忙以手覆目,低下头去,并不敢观望。 过得好半晌。 他才缓缓直起脊背,笑了一声,面上却有现出疑惑之色。 “真君居然出关了?还有这一剑……究竟是要斩谁?” 就在这一剑发出。 无数生灵心思浮动,惊疑不定之时。 金鼓洞中。 乔玉璧从玉台站起身来,四根本是捆缚住他躯壳的龙朔九色锁链,“哗啦啦”一声,自是隐没无影,眨眼间便不见,遁形进虚空之内。 他将浩大无尽法力轻轻一催,只一步踏出,就从原地消失不见。 …… 而另一处。 一座林麓幽深、处处巉岩的摩天高岳之下。 越攸势在必得的一掌,居然没能够结实落下,只僵硬止在了陈珩头顶三寸上处,就再也动弹不能。 “该死!怎么回事?!” 越攸心中大骇,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给死死的攫住,气息失常,遍体发寒。 他鼓足了全身的力道,死命挣扎,却都无法将躯壳给挪动,哪怕仅是一丝一毫。 在这般惴惴难安下。 忽得。 远空狂震不已。 然后便有一道无可阻挡、堂堂皇皇的剑光杀将过来! “乔玉璧?” 见那凌厉无匹,锋锐难当的剑光赫然撞进眼帘,虽尚未接近,便已然是肌骨生疼,如万刃在切肤割面般,简直撕心裂肺! 越攸神情剧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光横闪,须臾间便已来到了咫尺之间。 随后。 与自己错身而过。 径自往垂死的陈珩身上悍然一落,便剖开了他的眉心! 这一幕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越攸脑中才方将念头生出。 那道横绝碧空,锁扣住他肉身、元灵的剑光,已以迅捷无伦之势闪灭,似是将陈珩斩杀在了当场。 “……” 此时。 在剑光散后。 越攸也似去了身上的一层枷锁,手脚自由。 他不可置信将手向上,颤颤一抚,似是要求证自己的颅首,是否还安稳挂在脖颈上。 待到摸得实在后。 便又疑惑望向双目光彩尽失,倒地不起的陈珩,一脸古怪莫名。 陈珩方才虽是气息奄奄,但好歹也是凭着肉身生机勉强在吊着最后一口气,可在剑光破颅后,便连那仅剩下的最后一口气,也被倏尔斩灭了。 “乔玉璧这匹夫!他莫不是这时候才想向玉枢卖乖讨好?不对,据我所知,他倒也不似是这等脾性……” 越攸皱了皱眉,试探将气机放出交感。 可在这一察之下。 他便蹬蹬向后退了几步,面色大变,似探得了什么难以相信之事般。 “这等剑术……这等剑术!” 越攸难掩震骇,暗自大叫道: “他分明是被玉枢以大神通重创过,那道神砂飞雪打出来的伤势,哪是轻易间可以弥合的?!尔后听说又亲自挺着伤躯杀了乔知节,不更是个雪上加霜之相?可,可……” “如此,这一剑可还能入眼?” 在越攸心中正兀自翻江倒海之际,耳畔却听有一道声音响起。 “巴蛇越攸,倒是许久未曾谋面了?见你居然还好端端活着,却平白叫人扫兴,天公何其宽宥?” “乔玉璧,你这该死匹夫勿要太过得意忘形了!” 越攸冷笑转目,喝道: “区区一个玉枢的手下败将,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迟早一日,你和你身后那碍事的中乙剑派,都有一灾要来!” “那依你来看,若是再对上陈玉枢。以我如今的剑术,能否赢得了他?” 脚步声徐徐响起。 就见一名约是三旬年纪,貌相俊美温文的道人缓缓踏步而来。 他气度渊雅,宏内游外,足性逍遥,叫人在敬畏之余,又不免心中生出些好感。 只唯有在那一双目中,潜藏着的那一道至深至厚,无物不可斩的凄厉杀意!令观者无不浑身一阵发寒,惧意陡生! “我想,应是敌不过罢。虽猜不到陈玉枢究竟存有什么谋算,但他的苦心所求,以至不惜于叛宗而出、困坐洞天,只怕也不仅是一个合道位置?” 也不待越攸开口。 乔玉璧便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 “除非修成‘一剑破万法’之境,否则我与他之间,实还是存了一段距离,不能够跨过。” 这一番中的声音平平淡淡,并不带有什么喜怒,如是波澜不兴。 听在越攸耳中,却犹若洪钟大吕般,将神魄都险些震得无法自持,几乎失守。 脸上表情在变化几番后。 他忽得将眉挑起,大笑了一声,伸手便指向陈珩。喝道: “乔玉璧,你知晓他是谁吗?就要救他?要救一个仇寇的血裔?这世间有爱屋及乌,便也自会有恶其余胥,连摘得仙业的众仙也亦大多如此! 你若救下来陈珩,怎对得起自己师妹?那美人倘使地下有灵,只怕也不会瞑目了!” 乔玉璧发出的那一剑,并非是杀人,而是救人。 陈珩一身气机,本就如即要焚尽的油膏,须臾将灭,只是用肉身吊住了一口气,才不至于倒毙当场。 纵是越攸不出手杀他,也是难活。 可那横绝碧空的一剑,非仅是斩杀了陈珩肉身中那仅剩不多的生机,同时将个中死意,也一并杀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剑气存驻脑神,入括炁海,如是一尊圣胎嘘噏已成,可以去代替服气炼形故事,将养性命。 这便等若是硬生生给陈珩续上了一条性命来! 似此等剑术。 实已是臻至了鬼神莫测之境。 如若上天之灵宝—— 可回天关,转地轴,开坎离之门,使龙虎交汇,是谓妙中之妙者也! 陈珩一剑斩灭小纯阳雷的事,已足够令越攸为之惊异,心下凛然。.??m 而乔玉璧如今又偏生道行精益,修出了这般斩鬼神的剑术来! 倘使他对陈珩抱之以青目。 那才是个真正的麻烦,余毒不尽,后患无穷! 乔玉璧是密山乔氏的嫡系子弟,后又凭借剑道天资拜入了中乙剑派。 在修出纯阳道果,立下大道功后。 他难得以自己世家的出身,力排众议,获得了派中的实权。 若是有这样一个究极荣位的人做依仗—— 而今画地为牢的陈玉枢,只怕一时半会间,还真无法去对陈珩下手,鞭长莫及。 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越攸自然是晓得的,也因而才会对其说出挑拨的言语来。 不求乔玉璧即刻动摇,只要在心内存了芥蒂,事过境迁,自然便能见得成效。 毕竟乔玉璧和他那位师妹干系,越攸作为主事者之一,也自然是深知内情…… 在越攸料想中,由不得乔玉璧不做动容! 可过得片刻。 乔玉璧面色依是平平,仿若事不关己。 这让越攸颇有股一拳打出,却是落到了空处的无力感。 他自暴自弃一摊手,调笑道: “你这贼匹夫,而今真是愈发的心冷如铁了,全无个人气,好生的无趣呵!不过,作为昔日的老友,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劝告你。” “常言道,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玉枢是个风流纵欲的脾性,你也清楚,而这小子只怕也多少沾染了几分。” 越攸戏谑摇头: “你家的那两位乔女可是生得美貌动人呵,今遭救下了陈珩,莫非就不怕来日里家门失火吗?” 乔玉璧以目看向越攸,忽得摇头一笑,道: “你以为他只是纵欲?此人心坚如铁,为了成事更是可以不惜一切。 枉你跟随他多年,却还是如此见识浅薄,没半点长进,兽类果然是智短无谋。” 不待越攸发怒。 他又道: “至于陈珩,不论其他,若此人是个心慕正宗,不为妖邪的,小儿辈之间故事,自是由他们做主,我又何必多做什么掺和?” 越攸一时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话来。 “叙旧已毕,你是自裁,还是要送死?” 乔玉璧淡淡道。 “贼匹夫还是这般的看不起人啊!” 越攸张了张嘴,继而勃然大怒。 他厉啸一声,口中吐出一枚灿灿金珠,同时身躯化作一道邪异灰光。 却只在冲出三步后,便眸光一暗,继而倒地毙命。 他眉心处一道细如针扎的剑创微微一动,只颤了颤,躯干登时变作飞灰散去,除遁界梭外,一身外物尽毁。 “你本是明珠,又何苦暗投?” 乔玉璧轻叹一声,举手一招,便将遁界梭给收入了袖中。 而此时。 在越攸灵身死去的原地。 唯有一滴艳如红日的血微微虚悬,放着潋滟明光。 乔玉璧定目细观,透过血滴,似看得了一方烟波无际的水天世界。 洋洋浩浩,漠漠茫茫—— 千万水流里,失了灵身的巴蛇正在发怒,仰天长嘶,搅动出波翻若岭的动响。 而在一方棋案前。 正端坐着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眼帘微垂,神色淡漠。 其身后侍立的五尊五帝大魔主神像,正在吞食、炼化彼此的躯壳,仿若是星击天壁一般,弄造出万千的洪烈气象来。 似察觉到乔玉璧的注视。 入定中的陈玉枢若有所觉,忽睁了双目。 然后便微微一笑,温煦如春山化雪。 “玉璧,许久未见,这次就算让你一步先手罢,我儿便劳烦你照顾了。” 话音落时。 在面前。 那滴纯阳精血霎时被焚了个殆尽,再也不复形体。 “纯阳三灾,合道九难……天意自古高难问,大道何其难期也?” 片刻后。 乔玉璧莫名轻叹了一声。 他将地上的陈珩收入袖中,再一转身,便瞬息不见了行踪。 …… …… 黑邃中。 似有千万人的呼喝和雷声陡然爆开,在转瞬的隆响过后,又兀得寂了下来。 过去的那些无数东西,都像潮水一般去而复回。 恍惚间。 陈珩觉得他又回到了那座小屋里,用力吸嗅,都只是嗅得到空旷的冷风和缱绻不散的病气。 无数人影在面前倏忽闪动,相貌都是朦朦胧胧,都在沙沙发响。 像是一枝枝半指宽的狭长竹叶在相互摩挲时,所发出的那些扰耳动静…… 陈珩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他伸手摸去,下意识想握住剑柄,却只捉到了一团空。 再一低头。 才觉自己连手都早已是齐根断去,方才的那举动,似只是脑中迷幻的癔想。 “这是?” 陈珩微微一讶。 可还没等他再多想,躯壳便猛烈疼痛起来,每一寸皮肉,都像是被刀刃在来回切割。 意识又是一个恍惚,如若魂灵离窍。 不知过去多久。 待得再睁开眼时,他只见得了陌生的一幕。 琼雾袅袅,异花喷香。 一口巨大的六龙宝鼎首当其冲映入眼帘,鼎身彤红鲜艳,如被天火燎烤过一般,里内迸射出来无数雷霆霹雳之音。 火光荧荧,连片飞出,煌煌烨烨,灼灼辉辉。 他见状不禁一讶,刚欲起身,忽听身后便有一阵脚步之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来了近前。 “咦?兄台居然现今便醒了?” 那人开口笑道: “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练炁法门,太始元真,当真是不凡!”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乔蕤 五里雾中,渺渺茫茫—— 仿是在透着层层纱帐去观物。 除了那只煊赫洪烈的六龙宝鼎外,余着皆是透着一副朦胧模糊之相。 陈珩听得那人声音似在自己身后响起,刚欲转头,就被一只手慌乱按住肩头,急声劝止道。 “勿急,勿急,好不容易才将兄台肉身拼凑的齐整!你这一动,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要叫贫道前功尽弃了?” 那人苦笑道: “纵使太始元真和兄台的肉身修为再是个不凡,可离你险死还生,也还不出一日的功夫哩!真君可是特意交代过,命贫道务必完愈你的伤势,尤是不能留下什么难以觉察的细小暗创,以免在日积月累下,妨害了道基! 也亏有真君的一道剑气存驻脑神,入括炁海,在代替你做服炁炼形故事。 否则贫道纵是再自诩丹术了得,只怕也难将养好兄台的这条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贫道自跟随真君以来,还是见他头一遭对外人这般的上心?若非身份对不上,我都疑心兄台亦是密山乔氏的族人了……” 在自顾自絮叨一番后。 陈珩忽听得声音一停,然后响起一阵翻箱倒柜声。 他将眼一眯,定目望去。 只见依稀是一个面相憨朴的胖大道人正手捧着一根儿臂粗的大参,兴冲冲快步赶来,献宝也似的将大参往自己面前凑。 这味灵药仅只一嗅,便也有股异香钻入口鼻。 浑身如万针砭骨的剧痛稍时一缓,炁海中鼓荡如潮的真炁也安闲明朗下来,陈珩顿觉通体舒泰,脑神安宁。 真君—— 密山乔氏、乔真君? 在越攸下得杀手之前,被乔真君给救下来了…… 陈珩目光一动,刚想问询,却自觉咽喉处如被卡死了般,只模糊吐出了几个音节,连不成章句。 “以肉身硬扛小纯阳雷,哪怕兄台肉身修为颇有神异,但也不是这般的粗暴施为的,勿急,勿急,再等上个几日,以贫道的神妙丹术手段,自然便无碍了!” 胖大道人见状,连宽慰几句,又笑道: “这大参可正是真君特意交由我的,用作之后炼药的一味主材,贫道先前也只是在丹书上听闻过名字。 至于亲眼见证,这还是头一遭呢,兄台可听说过大哉延性参?” 符参老祖? 陈珩微微一讶,目光凝住。 胖大道人看出了陈珩眼中的讶然,拍了拍肚子,自得笑道: “这参虽抵不过大哉延性参一般的珍贵,却也是和那参多少沾亲带故,名为金陀参,可以去污化浊、补益真阳、增进血气……” 他又如数家珍般说出了数十味灵药名字,才方稍稍一止,意犹未尽道: “稍后这些灵药,都是要和兄台入那六龙宝鼎里走一遭的,好了,贫道也是在此许久未曾遇得生人,才一时多嘴忘形,勿怪,勿怪! 以宝鼎蒸煮形体,可是桩疼痛难忍的惨事,兄台还是稍睡片刻为好,贫道要开始放手施为了嘿!” 话音落时。 胖大道人把脑后一拍,便有一道黄烟飞出,比电还急,往陈珩面门上猛烈一扑。 “……” 陈珩只觉眼前黄光一闪,随即便似是头重脚轻一般,忽有了一股沉沉的昏沉之感,顿时晕厥过去。 “这口六龙宝鼎可是法器之属,没想到真君居然特意赐给了我?好!甚好啊!刚好今日就来个初试牛刀!” 胖大道人心念一动,便开了鼎盖,将陈珩挪移进鼎中。 他搓了搓手,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振奋、喜悦之色,念诵几句,伸手掐了个法决。 登时间。 只见鼎身内轰然爆开一声巨响,火光一现一隐。 六龙皆睁了目,长吟不断,口中吐出滚滚香雾,轰轰然弥了整间殿宇。 …… …… 不知过得多久。 待得陈珩心中一阵悸动,猛然睁了双目,醒转过来时。 只觉得浑身轻灵无比,耳聪目明。通体秽气全消,比之先前何止精神百倍。 “这锁……” 他将目低下,左右一顾。 这才发觉自己而今正身处那口大鼎中,六龙俱化作金锁一条,将躯壳捆缚住,分毫动弹不能。 在发力一回后,见金锁竟是纹丝不动,便也不再空耗气力。 鼎中还残存着些许药液,光华漾漾,煞是夺目好看。 而那锁住他肉身的金锁似是活物一般,正响彻开若有若无的呼吸之音,将鼎中药液聚炼进入躯壳内,帮助陈珩调息理气,滋养炁海经脉。 他猜想这金锁功用恐是惧他在鼎中蒸煮中耐不住苦楚,被生生痛醒,难免乱了施术的步骤,才特意做此布置。 念及至此,陈珩也不再多想,体察了一番这玄奇变化,便目光转动,看向自己而今身处的地界。 只见这赫然是一座内里甚为宽广的大殿,由四根龙龟大柱做内里支撑,别有一番气象。 数十口铜炉药釜,丹台火灶皆是零散错落着。 殿中最左布有一方斑驳玉案,通体满是烟熏火燎的板壁痕迹,其上堆叠有一捆捆如山般的书简,还有几本似是不慎被扫到案下,微摊一角。 陈珩定目观其字样,倒依稀像是丹术药典一类的典籍。 而最过惹得人瞩目的。 却还是殿中正位处,一面高约十丈,光刻鉴人的仙鹤铜镜—— 陈珩所置身这口的六龙宝鼎,离铜镜并不算远。 他一看镜中自己的形貌,便目瞳微缩,颇有些吃惊。 “这具貌相,给修道带来的唯有无数烦恼……而今倒是暂时被遮去了,也不知究竟是祸是福?” 陈珩见状不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只见此刻镜中。 他整张脸赫然是青红相映的一片,颜色鲜艳,狰狞无状,若是放于俗世中,只怕能止小人的夜啼。 “应是药性太过,在鼎中又火候失当,才炼出了此般下场?” 陈珩稍一感应,也得出了个大差不离的结论。 他自觉至多过得半月,便能化去这股淤结的药力,重回原貌,并更不在意,从镜面抽离回了目光。 只是左等右等,直至鼎中所剩无多的药液都已殆尽后。 六龙化形而成的金锁还是牢牢困缚住肉身,纹丝不动。 陈珩向外呼唤几句,也不见什么道童入内,又等候许久都不见什么人影。 于是索性将心神沟通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里去。 …… 短瞬的恍惚后。 依旧是那片上无天日月星、茫茫无野的空间—— 陈珩舒展手脚,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只觉沉疴尽愈,周身经脉、穴窍无不运使灵便。 此时腹中。 已是赫然多出了一口皓白潋滟的炁光之海,灿如琉璃净华,正在徐徐而动,润泽形骸,源源不绝也似! “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总算是成就此境了。” 他感慨一声,将袖一抬,疾放出来了一道匹炼也似的白色真炁,“轰”得往地面一落。顿时砸得浑浊烟尘四起,现出了一个深深大坑! “这便是真炁?倒是不凡!” 陈珩又取出雷火霹雳元珠等符器,轮番运使了一遭。 见种种符器威能皆非往日间以胎息驱策时可比,往往要强出了数倍不已,这才满意收起。 胎息与真炁本就不可置于一处并论。 他之能够以练炁境界逆伐筑基真修,那是因“太始元真”本就为宇内外一等一的练炁法门,举世罕有! 在选择以此法门成就筑基境界后,自也是在体内筑定下了深厚到无以复加的道基,臻至了那“呼接天根、吸通地脉”之境。 而成就筑基后。 陈珩非仅是一身战力暴涨,寿命延长。 在双目闭起,脑中灵感转动,一番细细体察后。 他心头一震,还得出另一个让人欣喜的结论。 他的资质、根骨,在筑基后皆是增进了! 这具躯壳的修道天资并不如何,比之寻常的中人之姿,都还要略逊色些,属实不是什么适合道途的宝体。 刚来此世时,为了证得胎息存身,都是不知在一真法界内自戕了几多次。 死死生生了无数,才方悟得“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一句的真意,从此脱离凡躯,踏得仙门。 而往日间修行道术时,也亦是在靠着水磨的功夫,一点点攒集经验,堆叠感悟。 但今番在筑基后。 他脑中灵感大增,神意如是蜕去了一张旧皮,换为新貌。 往日间需苦思才能解除的道疑问难,而今只要几个转念,便能够得出答案。 这一玄妙变化,令陈珩不禁拊掌大笑起来,神采如飞。 “还有我的剑道境界……” 他将手望空一布,随着一道金光照彻于身,登时便拿住了一页摩诃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阴蚀红水(小成)、先天大日神光(小成)、散景敛形术(小成)、动静雷音导引术(大成)、小赤龙剑经(大成)、极光大遁(——)…… 【法宝】: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火鸦壶(中品符器)…… 【剑道】:第一境——十步一杀。 【道行】:筑基一重——炁海生化(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十步一杀,一番艰难苦恨,总算是证得了这个剑道境界!” 他将金书上下打量数遍,尤是在剑道一列反复看了几次,不禁欢欣。 而同时。 心中又不免疑惑。 同其他道行、法宝等列不同。 那“第一境——十步一杀”的字样,却是闪灭无定,忽隐忽现,似是如澜浪起伏一般。 “看来非仅只‘十步一杀’,对上小纯阳雷的那一剑,已是摸到第二境——剑意化形的一丝门槛了?” 在那肉身已然零散破碎,胎息枯竭的景状下。 能渡得最后一道小纯阳雷的死难,一剑斩却罚劫。 只凭借一个“十步一杀”的剑道初境。 也的确似是还力有未逮…… 不过纵而今再做尝试,却是再也斩不出那连自己都觉得惊异的一剑,冥冥之中,如是缺少了些什么。 在运使许久,最终只在指尖微微现出了一丝针毫般的剑气后,陈珩微微将头一摇,便也暂时缓了。 然而还不待他在一真法界内继续熟悉筑基境界,现世的肉身忽听闻有一阵异响传来。 陈珩心中一动,将神意转瞬抽离,便也退出了法界内。 抬眼时。 但见煌光嚣腾,鹤动如飞—— 不远处,那面光可鉴人的仙鹤铜镜颤摇一声,翻出了一阵斑驳光彩,隐隐约约,似在镜面中凸出了一片异景来,然后便有一道女声自里内兴高采烈响起。 “胖师兄,胖师兄!我今日告假,不必学琴,特意来找你求教啦!你快帮我看看,我新炼的这枚玉肌丹,到底品相怎么样!” 那道声音轻柔婉转,又兴冲冲的,浑像是一只云雀快活蹦跶在还依稀带着些早露的枝头。 叫人光听声音,就不自觉会在面上浮出笑意来。 陈珩闻言便脸色一变,试图将身一动,可那道金锁仍是好死不死的,紧紧在定着肉身。 “不好……” 他一时下意识皱了皱眉,兀得沉默,神色冷了下去。 很快。 在如水纹般的荡漾后,铜镜中兀得现出了一个姿颜姝丽、颜色也明媚如花的少女。 她年方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生有倾世之姿,梳着精致的坠马髻,头上宝爵钗,腰配翠琅玕,一身湖绿色短襦长裙更是轻巧如烟笼,束腰曳地,可谓妍巧华美至极。 遥遥望之,便似是神女踏波而来,叫人望之生惭,莫敢仰视。 “呀!” 那少女白皙纤长的手指间,本是捻着一颗丹丸,在得意洋洋高举着。 却见到鼎中的陈珩中,顿时吓得一哆嗦,惊呼出声。 手忙脚乱间,丹丸也不知咕噜噜坠向了何处。 “这是胖师兄的洞府……你是谁,怎么会在他的药鼎里?难不成是胖师兄新收的徒弟,不对,如果收徒,师兄肯定会同我先说一声的!” 在一片寂然的沉默中,镜中举袖捂住脸的少女,终是率先打破了尴尬。 她面颊泛红,支吾了半晌后,吭吭哧哧开口说道: “你怎么……你怎么赤着上身,也不穿一件衣服啊?!” …… …… 感谢halfadream的50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15000点打赏,感谢铁甲亦然在的5000点打赏,感谢情几许的4100点打赏,感谢剑客浪心之西门大官人的3000点打赏,感谢凡是过去的1000点打赏,感谢泛泛星河的1000点打赏,感谢叶驹的5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500点打赏,感谢剑域主宰的500点打赏,感谢林泉高致的500点打赏,感谢fuse的200点打赏,感谢fuse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316124625562的100点打赏,感谢林海静听的100点打赏,感谢玄黄大道之祖的100点打赏,感谢眼镜老爹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901012720827的100点打赏,感谢徐急无定的100点打赏,感谢尤文小王子的100点打赏,感谢人间无数雨打去1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181123204719618的100点打赏,感谢时间熊2022的100点打赏。 再请两天 中午摸鱼两个小时,写了删删了写,也只凑了几百字,最近真的累炸了,感觉心态都要崩了,容我休息一下,调节一下状态吧。 后天更新,谢谢大家。 《仙业》再请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请两天 中午摸鱼两个小时,写了删删了写,也只凑了几百字,最近真的累炸了,感觉心态都要崩了,容我休息一下,调节一下状态吧。 后天更新,谢谢大家。 《仙业》再请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奇怪的尴尬,颇为微妙。 这般景状下,饶是以陈珩的今日心境,也是微有些无奈之感袭上了心头。 片刻的寂然后。 他唇角轻轻扯了扯,眸光一敛,道: “贵女见谅,今日之事实在事出有因,贫道并非登徒子,此——” “我知道啦!” 未等陈珩说完。 镜中的明媚少女便眼珠子一转,脸上还挂起了几分了然,唇角微微上翘,打断道: “你也是来胖师兄这里治病的吧,和之前地渊里的那些人一样?不过胖师兄竟把伯祖的六龙鼎都拿出用了,你伤得很重吗?” 这句话也说得大差不离,陈珩不欲多做辩解,便点了点头。 “原来是治病,难怪会赤着上身哦……” 她小声嘟囔,声音细若蚊呐。 但很快又后知后觉似的“呀”了一声,慌乱俯下身躯,好一番左搜右寻,才找到那颗从指间坠下的丹丸。 “都掉在地上,脏了啊。” 少女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自来熟地望向陈珩,将玉肌丹托在掌心,兴冲冲道: “你知道吗?我炼了好久的,连学琴的时候都在琢磨丹方,今天总算是把它炼出来了……” 一张小嘴就开始叭叭叭不停。 起初陈珩还会应和。 但过得一会,他就平平搭了眼帘,只在问到自己时,才会随口回上几句。 耳畔只觉是有千百只莺雀在欢快地叽叽喳喳。 一想到那个胖大道人,也似是同样的絮叨。 二者之所以投缘,看来倒也是多少存着这般干系? “还是在炙金、分胎的时候错了几步,不然早在半个月前,我就能把丹药炼出来……” 这喋喋不休以一句感慨最终收了尾,持了数盏茶的清脆声音在一停后,便兀得寂了。 陈珩仿佛感知到什么。 抬眸看去。 无巧不巧正对上了一道笑意盈盈的目光。 “你这人还真好玩,说了这么多都不觉得我烦?要是乔葳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在堵我的嘴了。” 少女双手捧着玉腮,一双潋滟如桃溪春江的眸子就这样笑嘻嘻看过来,软绵绵的: “我叫乔蕤,大家都叫我小乔,你也可以叫我小乔,你的名字又叫什么呀?” “贫道姓陈,单名一个珩。” “玉吗?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乔蕤托着那颗玉肌丹,摇头晃脑开口:“你的名字很好听呢,和你也很像。” “和我很像?现在的我?” 陈珩眉尾几不可察地一扬,不置可否。 乔蕤认真点头,两只眼弯得跟月牙儿似,又笑了笑。 面前的这个人虽然脸上生得奇怪,但五官却好看至极,而在看向他第一眼,便会不自觉的被那一身克制隐忍的气度所吸引。 如玉山出云表,千涧落蓝水,渊渟岳峙,遥天清明。 “可有这般风仪的人,怎么脸上却……” 乔蕤想到这时,莫名微有些困惑,把脑袋一歪。 初见她时那副如洛河神女般隐隐透着凛然不可亲的华贵气度,在先前的叽叽喳喳中本就消散了不少,而今更荡然无存。 此刻。 乔蕤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优雅和妩媚兼存,且话多得过分的可爱小姑娘。 “君子如珩……不过贫道却并非是什么端方君子,且姑娘所说的那位师兄应有事外出,如今并不在此殿内。” 陈珩道。 “啊?我知道胖师兄不在的啊。” 乔蕤没听清他的言外之意,只懵懂点了点头。 “若无他事,乔姑娘还请阖了这面铜镜吧。”陈珩搭了眼帘。 “我刚刚还说你人好,不嫌弃我话多!现在你也觉得我烦了?” 乔蕤闻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黛眉一扬,将小脸鼓了起来。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殿外忽传开一连串告罪声,然后便是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这是?胖师兄回来了?” 乔蕤刚要欢呼一声,但看见一旁赤着上身的陈珩,神情便猛得一僵。 她自觉在见了人后,也说不清楚眼前这幕,慌慌张张掐了个决,一声不吭,就熄了镜光。 而就在铜镜黯去不过数息功夫。 便有一胖大道人手捧着丹匣,满头是汗,慌里慌张的奔跑而来。 他将嘴一呵,一道明黄真炁从顶门直直射出,顷时解了封闭出入的禁制,就登得殿内。 “咦,这镜方才是不是亮过?谁会来找我啊,小乔师妹……” 胖大道人先是嘟囔一句,尔后将视线投向陈珩。 当目光触到陈珩面上时,浑身肥肉便如水波起伏般狠狠一颤,猛得打了个哆嗦。 他将手中丹匣扔到一畔,哭丧着脸长揖及地,喊道: “贫道一时孟浪忘形,没能压住六龙鼎中火性,误伤了兄台尊容,该死!该死!实在万死莫赎!” “无妨。” 短暂沉寂后,鼎中的陈珩忽笑了一声: “皮肉外相并不干碍大道宏旨,未足轻重罢,倒是还未谢过前辈替我疗养好了伤势。” 原本以为会是一阵责骂。 胖大道人连头都是低了又低,没想到此事竟如此轻易就被一笔带过,倒着实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兄台仁善,仁慈,菩萨心肠啊!和方才的那位小祖宗,实不是一个路数……” 胖大道人感慨连连,上下嘴皮一张,下意识又要将故事扯远时,却忙反应过来现在还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连呸呸几声,将脸轻轻拍了几拍,止住话头。 “至多半月,兄台尊容便能复归原貌了,稍后容贫道再开上几剂药方,这时日还能再缩减些!” 他拍着胸膛赌咒发誓,随即解了六龙化作的金锁一条,将陈珩搀扶起身,信誓旦旦言道。 陈珩自无不可,只微微颔首。 在被领入偏殿,换了一身衣冠后。 见胖大道人心存了歉疚,且和乔蕤一样是个絮叨话多的性子,陈珩也有意从他这里了解金鼓洞的内情。 这一来二去,在陈珩有心下,二人很快便言谈甚欢。 …… …… 一个时辰后。 在那方满布着烟熏火燎痕迹的玉案前。 陈珩端起早已冷去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看向对面仍是在喋喋不休的胖大道人,心内不禁暗忖。 这胖大道人名为崔竟中,其父母本是兆鬼人笼中的血食,在将崔竟中生产下不久后,便被鬼神食用,只剩他一人鳏寡茕独,艰难求活。 后在鬼神被一剑斩杀,乔玉璧怜他身世,又见他根骨清奇,尤是在黄白之术上颇有些天分,便赐了他一卷赤铜丹书,让崔竟中在金鼓洞居住下来。 而这金鼓洞虽是乔玉壁的闭关道场,里内却也有数千从地渊外带来的仆僮、女侍,做洒扫除垢、使唤侍奉之用。 方才崔竟中之所以不在殿内。 便是因一葫丹药炼得不合人心意,被侍女唤了过去,要他重新再炼就上一葫出来。 …… “前辈在前年已成就了洞玄境界,又有如此丹道天分,被乔真君所青目,又怎会被一个女侍来做使唤? 莫非她修为还在洞玄之上,亦或是那女侍地位不凡,是密山乔氏的族人?” 陈珩放下茶盏,问道。 对案的崔竟中仍是在拍着大腿发牢骚,嘟囔那为首女侍态度是如何不恭,简直视他如若无物,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全然不敬尊长。 说得无奈烦恼处,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将茶水一杯杯往肚里灌去,直当做是酒水般。 按理来说这交浅言深。 只是初见而已,崔竟中应也不至于同他说这些心腹言语。 只是崔竟中此人生长于鬼神的人笼中,及一脱困,又在金鼓洞里长大,心性质朴淳厚,不谙世情,自也不通什么人情炼达。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肯安心坐下来听他抱怨的。 在攀谈正起兴之时,一张嘴也如若开闸泄洪了般,怎么都止不住…… “那女侍修为平平,倒也并非是什么密山乔氏的族人,不过她的主子乔葶,那可就有来头了……说实话,这金鼓洞数千人口,因贫道为人好,又得真君的看重,大家见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唯有乔葶……” 崔竟中将大腿拍了又拍,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无奈一声长叹。 “因乔葶骄纵跋扈,不仅她对贫道常有轻慢不屑,觉得贫道夺了真君对她的看顾。久而久之,连她的贴身女侍们,仗着宠爱,也渐渐不把贫道放在眼中。以往真君尚未闭死关时,乔葶还有所约束,现今更是肆无忌惮了! 方才我被唤出去,也是因定颜丹滋味苦涩,被好生一番怪罪,似这般脾性,哪像是什么世族贵女! 和小乔师妹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话了。 他又唏嘘一阵,才猛得想起来了正事,看向陈珩笑道: “我这嘴巴,不知不觉便又絮叨了!不过,在真君出关的这几日里,便麻烦兄台再耐个性子,等候一二了。 他老人家也是需持稳住那‘勿着诸境,四化元范’之境,才不得不如此,你的所求,真君皆已知晓,不必多心!” 陈珩闻言颔首,唯从案前起身,拱手应是而已。 方才那一个时辰内。 崔竟中也并非全是在漫无边际的啰嗦絮叨,还是说了些有用实情。 乔玉璧进入到地渊来,非仅养伤,也是为了借幽冥浊障,修行中乙剑派内一门名为“玄神幽变”的大神通。 此法需得闭锁五识,进入那“勿着诸境,四化元范”的神定境界,为婴孩也,少壮也,老耆也,死亡也……才能够方便着手。 据崔竟中所说。 乔玉璧此般破关出手,已然是略坏了神定,若不及时固住,难免会将先前辛苦,尽数化作一番东流水。 而陈珩所求,不过是欲知悉这具身体的具细身世缘由罢。 不过乔玉璧大事当前,他也自不好去叨扰,唯有等候这位真君再度出关。 至于崔竟中和他言说那句“太始元真”…… 此人所知也不过是一鳞半爪,如云山雾罩般,得不出太多的讯息。 “真君在闭关前曾言说了,至多半月,便会召你见面,让贫道劝你不要急躁。” 见陈珩面色平平。 崔竟中也松了一口气,道: “不过,这半个月内,不知兄台有何打算?” “前辈意思是?” “左右在此间也是无事,不如随贫道一齐参修丹道罢!”崔竟中大笑,从袖中郑重其事取出一册玉简,递上前: “我方才一时忘形,没能压住鼎中火性,误伤尊颜。 这丹书唤作《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诀》,总计十二卷,既言炼丹的火候手法,又列金石药物之名称、性状、产地、功用,是贫道毕生的心血成就,便权且当做给兄台是赔罪罢!” “这怎使得?” 陈珩摇头,刚欲推辞,便被崔竟中一把拦下。 他得意笑了一声,道: “除非是炼就那九返大还丹等等,否则丹道绝难得长生,始终只是外道、小道。这些年岁里,我也曾将这心血授给金鼓洞众人,但要么是道性低下,参不透个中奥妙,要么便是如乔葶,不屑一顾。 兄台也莫要踌躇,再三扭捏回绝,我辈丹师能够添加一人,多上一个可坐而论道的,贫道便心满意足矣!这一生心血也不算落到了空处! 崔竟中说得万分恳切,陈珩犹豫了一下,也不推辞,长揖及地,便接过来收下。 “那在下便愧领了,他日若我不死,定有回报。” “好,甚好。”见他接下,崔竟中心中不禁欢喜,大笑道:“来,来,兄台想必是初涉丹道,这其中存着的一些玄关,还需我来先做个释疑,才好方便入门。” “叨扰了。”陈珩稽首。 “说甚叨扰不叨扰,如今真君闭关,这金鼓洞里……” 崔竟中语声一顿: “这金鼓洞里,除了乔葶,便是我崔竟中的面皮最大!兄台一应药石损耗,皆算在我的头上,用我的私库来填!” 说完,他将手一指。 左处一口白玉状的三脚丹炉登时便轰隆一声,万点星火爆射飞出,缤纷而落。 …… …… 数日后。 那口三脚丹炉前。 在蒲团处静坐的陈珩忽睁了双目,从容不迫将手往炉盖一揭,同时顶门飞出一道真炁,往炉火处一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外丹黄白之术 古仙真曾言: 不死之药,道在神丹。 金液还丹仙华流,高飞翱翔登天丘,黄白之物成须臾,当得雌雄纷乱殊…… 釜中大药郁勃九色,和合阴阳,含云华龙膏之八威,可使玄气徘徊为之用。 水银铅锡,千变万化。 至于上圣还丹之功。 又为玄神洞高,冥体幽变,龙华灵照。 可令食丹者登景汉以陵迈,游云岭而逍遥,面生玉光,生育奇毛,以至吐水漱火,无翮而飞,分形万变种种,皆能恣意所为! 其神难纪,其妙叵遗。 大哉灵要,不可具述! …… 因而外丹黄白之术虽不比正统仙道修行,若非是出玄入玄、有大觉悟灵感之辈,绝无法凭此外丹术摘得长生位业。 但也亦是弥绝道俗、剖判三极的同治养生之法,为上真高修等所推崇备至,道学鼎盛。 在外丹神药合制之时。 又有六畏、三讳、五忌种种约束,繁琐非常。 其中若是只出了一步细小错漏,那原本鼎中养生护命的玉液,要么便是化作残渣污泥。 要么便是药性改易。 成为可令修道人都肚烂肠穿、魂消命丧的一味猛毒! 这时。 见陈珩伸手去揭炉盖。 原本好整以暇坐在玉案前,捧着一卷丹书,正摇头晃脑的崔竟中也猛得精神起来。 他将手中书简轻轻一放,蹑手蹑脚来到陈珩身侧,屏息凝神,两眼精光大放。 “轰!” 陈珩顶门飞出的真炁刚往炉火处一覆。 那堆熊熊燃烧的柴薪竟然就发出霹雳乱炸般的迸响,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火势又高涨数成不止,焰流如蛇乱窜,声势更大! 目见此状。 他也不慌不忙,只将匹炼也似的皓白真炁一兜,团团裹住那汹烈火气,不让其窜逃出炉底,如若角力一般,慢慢来消磨。 过得数十息后。 直至那霹雳迸响渐渐低去,最后微不可闻。 而火舌也委顿低弱,只剩依稀几点星火,在焦黑如铁的坚木上起伏时。 陈珩见状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口中诵了个“解”字诀,早已按定住炉盖的右手一抬,登时揭开! 只闻一股异香被放了出来,铺陈当空。 那香气仿若一坛积年陈酿,馥郁浓烈,熏人欲醉。 在吸入鼻后,都是一阵微微晕眩之感袭来,四肢似有绵软。 但很快,随着柴薪上那最后一丝火苗也消去之后。 馥郁的浓香也化作了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周遭,若有若无。 这时再一将药香摄入体内,只觉神情气爽,五脏安泰,血流滚滚而动,气力也添了些微。 “甚好,甚好!这品相倒是不错!” 崔竟中用力猛吸几口,将一双眼眯起,咂咂嘴,尔后探头往鼎中一看,便也心下了然,朝向陈珩拱手笑道: “陈师弟你这天资果然不凡,不愧是修道奇才!如今待得大药功成只欠缺最后几步,先行出毒之事,再做分胎罢!” 此刻炉鼎中。 先前的一应药草、金石等物皆已不见。 唯余一团人头大小的绵软药泥,呈明黄色泽,鲜明艳丽,清香阵阵。 陈珩对崔竟中稽首一礼,便一撩袖袍,掐了个《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中的出毒法印,哗啦一声,双肩便抖落出一团虚虚清气,往鼎中药泥施施然落去。 重汤、浇淋、抽添、煞研、沐浴、点化、存性…… 此上皆是外药成丹时的炼制步骤。 崔竟中所言的出毒、分胎也自不例外,不过这确是药泥成形状后,才能施展的法门。 这世间的丹药大多在初孕而成时,皆有余毒隐匿其中。 或为火毒,或为药毒,或为水毒,或为砂石之毒。 这毒性若不在入腹时及早拔去,难免会潜藏于体壳内,在日积月累下,成了沉疴,伤害道基。 因而将余毒消去这一步,便是谓之“出毒”。 至于分胎。 便是将药泥揉塑成丹丸状,使得药性可以均平注下。 因无论药性多少都是乱了君臣佐使,坏了丹丸。 一分不增,一分不减。 才方是分胎正途…… 崔竟中乃是洞玄炼师的修为,《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更是他毕生心血所成,其中记述的诸如出毒等法门,自然也不凡。 只见陈珩肩头抖落的那团虚虚清气,只往那药泥上轻轻一滚,便沾染上了一层浊黑非常的炭色。 又是两滚之后,原本空灵的形体赫然变得沉重无比,摇摇欲坠,于颜色上也再看不出一丝清朗。 陈珩大袖一挥,将那团已是污浊了的清气当空打散,又将法决掐起,运出一道清气来,继续朝炉鼎内落下。 似如此往复十数遭后。 药泥中的余毒终是被悉数消磨,再无一丝损害存贮其中。 这时他又低喝一声,真炁提起,将那团明黄药泥提摄至了当空,同时口中默念法决。 在半晌调运、分理后,将手虚虚一指,射出一道几乎无可察觉的气机,直往药泥处撞击而去! 须臾间就有一声轰隆! 但见药泥忽然炸裂,分出来了无数圆润饱满、明黄灼灼的丹丸,在半空乒乒乓乓腾跃了一阵后,霎时如雨而落,簌簌飞洒!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摄出几口青玉瓷瓶过来,对空摇动,一颗都不落的将其封装其中。 而满满当当,竟是足足装了四瓶之多。 “这一炉药本可炼就足足一百五十颗宝黄丹……我终究还是功夫未足,只得了一百二十之数。” 不必去刻意计数。 陈珩已然知此番开炉架火的成效。 他摇摇头,将手中瓷瓶往崔竟中处递去,开口言道: “崔师兄,还请品鉴一二,看我今番功果究竟如何?” 一旁的崔竟中忙伸手接过,随意取了一瓶,将其中的宝黄丹捻出来一粒,略微摩挲查看后,便仰头吞入了肚腑。 片刻后。 他面上便泛起笑意来,两眼放光,诚恳赞叹道: “元精至纯,顺气活血,入腹时初如龟息之细,渺不可闻,行动无声,后药性自精髓而渗,壮身强精,又似将体壳置于沸水洗浴,暖融生阳,甚妙!甚妙! 陈师弟你这一炉宝荒丹的药性已进无可进了! 纵是师兄我亲自出手,也不过是将火候持定,以文火足炼出那一百五十之数,多的也再做不成了!” 崔竟中将瓷瓶笑眯眯一递,陈珩接过,也在掌中倒出来一粒,张嘴吞服下去。 初始只是如饮下了一团空虚风雾,并不见什么异样。 但很快。 便有股融融的暖意流遍了四肢百骸,令心神都是为之一畅,气血欣怡。 陈珩闭目细细体察了这变化,片刻后睁了双目,不禁轻笑一声。 他今番炼制的这炉丹药名为宝黄丹,有增进血气、滋养肉身的功用。 对于练炁境界内的修士而言,乃是一味不折不扣的灵丹宝药,价值昂贵。 而筑基真修若是吞服此丹,也同样是存了些裨益的,可以补益元真,活络周身的血气。 虽说以他当下的肉身修为而言,这些宝黄丹不过聊胜于无罢,起不了什么补益。 但能够独力锻炼出此丹,无需崔竟中在一旁协助。 也足以言明他的丹道造诣已远非先前可能比拟。 若是在玄真派内。 仅只凭借这一手炼制宝黄丹的功夫。 陈珩便可入得奉事房谋一职位,成为玄真派的丹师之属。 不过对于丹鼎黄白、符书、阵法、剑道之流的技艺。 玄真派一向也是藏得极为紧密,向来只是师徒之间私相授受,仅口耳相传,且远不如《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般精微高妙,字字珠玑。 念及至此。 陈珩不由得放了丹药,朝向笑眯眯的崔竟中郑重其事一礼,口中称谢。 “客气!陈师弟又客气了!” 崔竟中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道: “以师弟你的根性,日后定然是能够将我这丹书给发扬光大的,说甚么谢不谢的,着实太过见外了! 说到底,师兄还应当是谢你才对! 假以时日,待得师弟称尊做祖,那时候再说你竟习过我崔竟中的丹书,若是流传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心慕外丹黄白之术,那时我面皮可就大大的有光,死也无憾了!” 两人在相视一笑后。 看着谦逊摆手的陈珩,崔竟中也是心生艳羡,不禁再道: “短短七日,陈师弟你竟炼制出了宝黄丹这等外药……不是师兄我要故作吹捧,似这等天资,已是远远胜于我,的确是实打实的丹道逸杰!” 陈珩摇了摇头,道:“不过侥天之幸,才得以功成,着实当不得崔师兄如此夸赞。” 他自家知自家事。 虽说明面是七日,但有“一真法界”在手,个中光景却已是过了足足三月有余。 在这数月里,参透《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的全本。 以陈珩如今被“太始元真”洗练过的天资而言。 虽是艰难。 却也并非是做不到的。 且因着“一真法界”的拓印外物心相特性,无论是金石还是药草,皆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在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尝试,操练施为,这熟练程度也总算是被刷了上来。 不过短短七日间。 便能熟暗药理和金石之性,明了君臣佐使、进退抽添、用火禁忌,以至炼就出一炉品质上乘的宝黄丹来。 这在崔竟中眼中是几近不可能做到的惊悚之举,他也因而将陈珩奉若神人,夸赞不绝。 但在陈珩看来。 却无非是一番夜以继日的艰难苦恨罢…… “看来‘太始元真’对我资质的擢升,的确是甚大。若是在未曾筑基前,哪怕进入法界内修行,只怕我也无法轻易吃透《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 想到此处,陈珩心下不禁暗自感慨。 而一旁的崔竟中见他始终神色平平。 哪怕是七日间就大致吃透全本丹书,炼出宝黄丹,也并无一丝得意骄矜之态流出。 眼目不觉瞪大,叹服之意又更深一层。 “陈师弟这心境倒是天塌不惊,若是小乔师妹做出这施为,她定要大肆吹熄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厉害了得,只怕半个月内耳畔都不得消停……” 崔竟中先是笑了一声,然后面容微微有些正色,似想起了什么紧要事情一般,沉声言道: “不过有一事,虽不甚合事宜,陈师弟还是要听在心中。” “崔师兄请说。” 崔竟中叹了口气,开口:“外丹黄白之术终究是难得长生,哪怕师弟天资甚好,也不可过分执着于此道,若是因此而误了正统的修行,那便是因小失大,师兄我便真个是万死莫赎了…… 这话曾经是真君同我说过的言语。 只我天资平平,连洞玄修为都是借外力服丹得来,早已透支了未来潜力。这辈子注定是干不出什么大的成就了,拜不进大派,没有上乘的真炁道基,至于什么上品金丹种种,就更虚妄。 在寿数尽前,能够修成旁门元神之法,或是去西方二州,寻到能够将己身转化为上等外道天人的福源…… 便是大幸之幸了,再不敢做他想。” 崔竟中面上颇有些无奈,最后只将眼看向陈珩,肃然开口: “师弟天资要远胜于我,切记不可学我的故事!只将外丹黄白之术当做助道法门便是极好的,万万不可将之视作正宗! 重术而轻道,只会到头来落得一场灰灰!悔恨都来不及呢!” 崔竟中之所以做这番言语劝告。 一是见陈珩丹道天资不凡,恐他少年人不知深浅,难免同自己昔年一样,立下要炼出不死神丹的狂妄誓言。 这样一来,便必是延误正统修行。 而二来。 便是这七日中,陈珩这自宵达旦、目不交睫的勤勉模样,着实是让崔竟中吃了一惊。 他着实也想不明白一个筑基修士,哪来的这般旺盛学思和精力? 居然竟日神意不疲,手不释卷,简直形若疯魔。 崔竟中唯恐陈珩被自己一时兴起给带偏,也一心投身于了丹术,荒废玄功。 乔玉璧若是出关后见得这幕。 他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只怕也言说不清…… 这时。 崔竟中见陈珩颔首应是,神色态度也不似做伪搪塞,显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苦心婆心。 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放声大笑起来。 “走!走!炼了足足七昼夜的丹,师弟你该出门透透风了,正巧接下来要教你炼红铅大还丹,我这里还尚且缺了几味药草,要去库房拿取。” 崔竟中一把搭住陈珩肩头,将他向殿外带去,道: “师弟与我同去罢,也正好也看看这金鼓洞内的风光大景!免得等真君出关召见你了,你还是在丹房里受烟熏火燎,这说出去也未免太不像话! 现下乔葶应是在小梅山那处学琴,我等往白阳瀑那处行走,虽绕了一些,但也不必撞上那小冤家。”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婚约 龙洞松涛,长虹秋霁。 高崖插天,古木蓊蔚—— 自出离崔竟中所居住的那座大殿后。 陈珩沿行所见,便为一派丹崖翠阁、茂林修竹,望之如若国手图画的秀雅之景。 正恰是: 黄花红树谢芳蹊,宫殿参差黛巘西。 殿阁群落错落交致,深穆庄严,抬头遥望但见石台高爽,凡烟光树樾,皆是一片明净光妙,静而深远。 头顶上的万丈中天处。 一颗晶莹剔透的十二窍宝珠在大放光明,驱逐幽阴浊障,照得半天都是灿灿生辉,炫目无比。 据崔竟中所言,因地渊并无天日月星等物。 此珠便被真君特意布景于天中,以供金鼓洞内的仆僮、女侍们可以调和身内的离中之阴和坎中之阳二气,使得神思不倦,可以继续正统修行,不被浊障所扰。 在视野内的最高处,是一座浑朴又式样奇异的浩大宫阙。 阙身上下存有千百座琉璃砖烧制而成的七品莲花像,其广大巍峨,将周围大小山峰和琼宫玉宇俱压得一黯,全然不能相抗。 在阙前,置有一面百丈高的金鼓,如是一轮小日深深嵌入,气象堂皇至极,威严洪烈。 陈珩将目望去。 但见那金鼓表面,清晰纹有一尊三头十二臂,形貌瘆人恐怖鬼神。 正如若活物一般,在鼓面四处奔跑挣扎,似是想要破开金鼓,重返现世。 但任那尊鬼神如何暴怒施为,擂拳捶打,也只是被死死困于金鼓内,出离不得。 他见到这一幕微有些讶异,还欲细观。 这时却觉双目如若针扎一般,刺痛非常,不得不将头偏开,收了目光。 “陈师弟,那座宫阙便是真君的闭关之处,如何,这初次一观,可是气象非凡么?” 崔竟中笑道: “至于阙前置着的那面金鼓,你可知它的来历?” “可是同黄脓大鬼神相关?”陈珩道。 “不错。” 崔竟中闻言颔首,平素间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莫名难忍之意。 他定定望向金鼓。 许久之后,忽得沉重摇了摇头,对陈珩说出一番言语来。 在乔玉璧入地渊之前。 曾有兆修中的大能巨擘肆虐于地渊,统领千万阴灵鬼将,创立出了一方幽冥鬼国,甚至还几度统兵攻出了地渊外,掳掠世俗人口,声势甚大。 那尊兆修巨擘,便是黄脓大鬼神。 地渊之外。 邻近这方出口地窟的五光宗和神火崖都莫能制约,无法正面撄锋,唯死守山门而已。 后来事情闹大,惹得玉宸派的一位长老出面,鬼祸才稍一休止。 不过黄脓大鬼神毕竟修为高深。 玉宸派那位长老虽打碎了他的幽冥鬼国,却终究未能毕功于一役,将其斩灭,只是伤而不死。 在玉宸派长老因故离去后。 黄脓大鬼神便又故态复萌,破关而出,召集被打散分离的旧部,重整旗鼓。 便连山壶公和飞花婆婆,也是这尊大鬼神的昔年旧部。 而崔竟中父母,皆是被掳掠来到地渊的修道人,在将崔竟中生产下不久,便被鬼神生生吞杀。 而若非是乔玉璧进入地渊,他只怕也成了鬼神们口中的鲜嫩大肉…… “真君心肠仁慈,活人巨万,一剑便斩了黄脓大鬼神,实属是神威无量!” 崔竟中叹了口气,点指金鼓,道: “而今黄脓大鬼神的元灵被拘禁于金鼓中,日日要受足金风烈火的消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般景状,我也的确心满意足,总算是消去心中恶气……” 不待陈珩出言劝慰。 崔竟中便洒然一笑,大步向前走去,主动转了话头,笑道: “往事已矣,再多思也是无用,只空自烦恼,走罢!走罢! 不过说来也怪,陈师弟你居然如此得丁宪看重,他竟把亲儿子和两条冥蛟都派了过来护卫你?这老鬼可是一向的不见兔子不撒鹰性情,看来他也看出了师弟非是寻常人啊!” 早在数日前。 丁韪便已向陈珩辞行,带着两条冥蛟和鬼将们回返了五云野。 金鼓洞毕竟是一方福地所在,要远胜于五云野,更是一尊纯阳真君的闭关道场。 按理来说。 丁韪只怕并不该急着离去,在此地盘亘几日,才方是正理。 不过那日当陈珩问起此缘故时,丁韪只却支支吾吾,不敢坦言,最后从嘴里艰难吐出“乔葶”这个名字后,便低下头去。 而其面上亦是现出了羞愤无奈之色,显是在乔葶手下吃过大亏一般。 一旁陪座的崔竟中只笑而不语,当时的面上神情,也是颇为微妙。 “丁前辈的确于我有厚恩,若非他一番布置,我只怕也撑不到乔真君出手。” 陈珩微微一笑,道: “不过,崔师兄,我而今却是有一惑难解。” “哦?师弟有甚么不懂的?尽管说来,莫要同师兄我客气!” “那位乔葶究竟是何许人也,非仅丁韪对她畏之如虎,连名姓也不欲提起,连师兄在对上她时,也是多有容忍、退让之举。” 渐渐风扫云开。 陈珩袖袍随风飘摇不定,亦如流云漫卷,他随意伸手拢住,道: “她莫非是乔真君的子嗣不成?” 原本还拍着胸膛,笑眯眯的崔竟中闻得此言后,神色便瞬时一僵。 他踌躇许久,最后索性连步子都一停,苦笑了一声,才道: “师弟所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我听丁韪的言语,师弟伱可是得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 陈珩点了点头。 “我虽不是密山乔氏的族人,但毕竟是在金鼓洞内长大,洞内的一些仆僮女侍,也多是真君从乔氏带来,这一来二去下,还是多少听说过了些内情、传闻。” 崔竟中摇头道:“你那阴蚀红水,便是乔葶之父乔知节的得意神通! 听说这位曾依仗此水法,又搜集全了罗闇黑水和往亡白水,在九州四海杀得人头滚滚,闯出了偌大的名头!被人称作阴兴老怪,凶威赫赫!” “乔知节?” 陈珩目瞳往微微一缩。 非仅是阴蚀红水。 居然还搜得了罗闇黑水和往亡白水…… 这般一来。 那他岂不是就集全了幽冥真水的所有子水? 只是欲将三大子水归一,练就出真正的幽冥真水来,还需有专门的合练法决配合。 也不知那乔知节功成也未。 若是真正炼就出幽冥真水来,依着那道真水的玄妙根性。 九州四海内…… 只怕是高出乔知节一个大境界的修士,在神通斗法时,都难以彻底击杀他! 能够有这般的道法存身,足以称得上是一尊大神通者了! “后听说阴兴老怪与人斗法,坐化在了朱景天,这传闻也不知可否真切,但乔葶的确是被真君带来了金鼓洞,放在身边教养。” 崔竟中一摊手:“而阴兴老怪乔知节,便与是真君同父的幼弟…… 你说乔葶既有这般的显赫来头,谁能惹她?哪个又敢惹她?只有我等唯恐避之不及的份!” 陈珩闻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点了点头,便不再多做言语。 但此时他虽不欲开口。 崔竟中却被挑起了谈兴,一张嘴怎么也闭不上来,大吐苦水。 在前往库房的一路上,他埋怨是乔葶是如何的跋扈娇蛮,平白无故地四处挑麻烦,简直是白瞎了那副好容貌,同乔蕤全然是两个不同性情! …… “不过,你师兄我心胸宽广,并不计量这些微末小事哩!是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话末。 崔竟中拍了拍溜圆的肚皮,又不忘提点陈珩一句: “师弟若是不幸撞上那乔葶,切记千万不可同她生起冲突,这小丫头可一向是个刁蛮、不讲道理的!好在她半年后就要进入赤明派下院里修道,届时,师兄我可算是脱去层枷锁了!” “多谢师兄提点,我省得了。” 陈珩略微颔首。 此时。 在转过一片绵密的云林石岩后,原本狭窄的视野便豁然开朗。 但见复岫回峦,斗耸相乱。 迎面便是一面料峭高壁,挺然直上云中,上生烟霞。 其仰观如削,通体嶙峋,如若孤桐劲松。 有一挂白虹也似的大瀑从崖顶轰隆泄下,垂流不息,飞溅起来无数的玉珠,当冲刷在那些房屋大的矶石上时,竟发出琅琅的清脆之声,甚是娱耳。 而在这挂泉瀑不远处,可见绿珠猗猗,短篱曲径。 纵目望去,依稀可见一座幽雅小亭,就在千杆竹间半隐半露,或见一檐片瓦,依依稀稀。 “这泉瀑便是白阳瀑,真君亲口言说的名字,他少年时寄情山水间,此处一草一木,皆是别有意趣,而自此转过去不远,便是库房的所在了。” 崔竟中抬手一指,道: “接下来要教你炼制的那味红铅大还丹又更繁琐些,所需的药草也多,此丹对紫府高功都有裨益,可温养神识,增加灵感,是一味上好的外丹!师兄我最擅炼制的,便是此丹了!” 他得意笑笑,刚还要再夸口一番。 却见远远竹林被风吹得忽簌簌一声响,然后便有一道虹光倏忽而来,率先落进了林中小亭。 “什么?不是在小梅山学琴吗?怎又跑到白阳瀑这处来了!” 崔竟中面色一黑。 霎时。 只闻云上清音大放。 一架鸾车飞空而来,周遭的一众彩女侍女或捧香,或张灯,如众星捧月般,围簇在鸾车畔。 “走!走……” 崔竟中将袖往面上一遮,转身就欲走:“惹不起咱们还是躲得起的!” 却还未奔出几步远,便被鸾车上的女子冷淡唤住,要同他一叙。 陈珩抬眸看去。 见车架上的幔帐微微揭了一角,隐隐能瞧见一个女子的模糊身形,又很快被拢上。 “师弟是真君特意破关而出,也要召见的人,她乔葶纵然再刁蛮,应也不敢太过放肆……” 少顷。 那鸾车和两侧的侍女就飞落到竹林处的小亭中,将锦绣华盖撑开,又在四面围起了画屏,挡住烟水。 崔竟中面色连番变化了几番,还是长叹一声,对陈珩言道: “稍后若是有些言语冲撞,千万勿要放在心中,由师兄我来应对就是了!” “无妨。” 陈珩神情毫不在意,面色坦然地向小亭处走去。 “慢些,慢些!师弟你等等我啊……” 崔竟中吓了一跳,暗暗叫苦,连忙拔足跟上。 不过短短半里路程。 崔竟中就走得磕磕绊绊,好似脚下是存着什么刀剑一般,每一步都在再三丈量,蹑手蹑脚。 还是乔葶的女侍等得不耐,又出来催促了一番,才让他不得不加快了些步子。 …… …… 放眼瞧去。 风动竹梢,如翻麦浪,极为幽趣。 在林中小亭处,此时已是屏风灿然,灯彩绚眸。 一个肤似玉雪,容貌极妍美猗那的女子懒洋洋坐在一只玉椅上,以手托腮,漫不经心。 在她面前则是一张桌案,上置玉瓷茶盏,香气袅袅浮空而上。 见陈珩和崔竟中上前。 她双目流动,纤长的双眉挑起,淡淡道:“赐座。” 亭外的女侍听了这吩咐,连忙又摆上了两只玉椅,又重新换了卧炉中的香品。 一时之间,幽香萦绕,如寒梅破腊。 崔竟中似是第一次遇得乔葶这般的相待,颇有些受宠若惊,疑惑眨了眨眼,道: “乔师妹——” “谁是你的师妹,你又是谁的师兄?” 乔葶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同乔蕤一般,还是个没脑子的小姑娘吗?” 崔竟中一时被这话哽住,不知该如何作答,唯有举着茶盏啜饮,来掩饰面上的尴尬之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还当着丫头怎么突然就转了个性子,原来还是先前的那副刁蛮做派!” 他心中苦笑一声,不禁叫道。 “你便是陈珩?” 乔葶眼波一转,并不多关注崔竟中,而是望向陈珩,道: “那个得了我父阴蚀红水传承的陈珩?” “正是。” 陈珩回道。 “我听丁韪这小鬼说,真君将一面兽头令牌也给了你?” 乔葶又问。 陈珩微微点头。 “那你可知,你同我是有婚约在身的?” 在乔葶说完这句话后,非仅是陈珩一怔,身侧的崔竟中更是双目瞪起,大惊失色。 “啪拉”一声。 他手指一松,茶盏在脚下摔了个稀碎,溅了他满身的茶水。 “陈师弟同你居然有婚约,什么时候的事?” 崔竟中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这,这莫非是真君的意思?”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玄真派崩灭 与崔竟中大惊失色,乱了方寸相对的,却是乔葶那一张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的脸。 “山野之人,还真是粗俗,平白糟蹋了一盏好茶。 但想来你纵是喝下去,也不过是牛嚼牡丹,品不出什么滋味,这样,倒也仿佛是无差了?” 乔葶秀眉微蹙,道: “绕开我平素学琴的小梅山,往白阳瀑这边行走,你要是去库房拿取灵药?既然如此,又已饮完茶了,那就快走罢,不必留在此处碍眼了。” 这一番刻薄言语崔竟中已是听惯了的,神色不起波澜,也丝毫不动怒。 他只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不必同乔葶在此相对枯坐,对崔竟中而言也是一件幸运之事。 于是只连连点头,便拉起陈珩,就要走出亭外。 “我说的是你可以走了,并非是他。” 乔葶浓长的眼睫微微一抬,如黑蝶扑翅: “我同他的事还尚未说完,不过,那便于伱崔竟中无关了。” “等等,你是故意来堵陈师弟的?” 崔竟中一愣,也旋即会意过来。 丹房大殿里有真君曾亲手布置下的禁制,除他之外,并无一人可以轻易进入,便是连乔葶也不可。 而乔葶向来也只在小梅山处学琴奏曲。 可今遭偏偏是绕过小梅山,还是遇见乔葶…… 这其中存着的一番心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可,可……” 崔竟中不由得有些踌躇起来,他道:“可陈师弟,他……” “我是会吃人,还是平素间饮血吗?再怎么说,他也是真君看重的人,我不会对他如何的。” 乔葶终是不耐道:“若有言辞冒犯,我赦他无罪便好了,可安心了吗?安心了便赶紧离远些!” 崔竟中听得这话,脸上神色才稍稍一松。 他向陈珩使了个小心的眼色,才一步步挪出了竹林外…… “也不知真君到底看重了他什么,连一身修为都是服食外丹得来的,潜力已尽,只怕连旁门元神都修不成。” 在崔竟中身形消失后,乔葶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嫌恶之色,随即看向陈珩,冷淡道: “这几日里,你便是同崔竟中在丹房炼丹,怎么,可是一无所获么?向他求教,真可谓是缘木求鱼了。” “崔师兄学究天人,一身丹道造诣更是玄微精妙,珩只恨自己资质愚钝,不能尽悟妙言,实属憾事。” 陈珩微微一笑,道。 乔葶被这话堵了一下,脸上便有了些不悦。 她见对面那人虽形貌颜色狰狞,五官却精致如国手的图画,轮廓出挑。 在抬眸定目间。 一身气度清冷寡淡,如若是三秋风露,梢上寒霜,更给人一种平白莫名的出格离尘之感。 乔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怪异的感触让她心下颇有些疑惑,但她自矜家世,也懒得多问,那样反而是失了身份。 “饮茶罢。” 她转了眸光,淡淡开口。 “不知贵女先前所言的婚约,究竟该如何做解?” 陈珩并不端起茶盏:“是同那方兽头令牌相关?” “你既知晓阴蚀红水是我父的传承,想必也是崔竟中特意同你言说过?” 乔葶忽得冷笑一声: “我父素来行事狂悖,视宗族礼法于无物,当年他曾同真君留下过言语,谁能破了他的布置,取了他的阴蚀红水,谁便能入赘密山乔氏,娶我为妻,那兽头令牌便是信物! 说得好像是个大丈夫一般,豪气干云,但却将我乔葶当做是可以随意出手交易的财货一般,并不在意我的个人心念,何其的可耻荒唐!” “那贵女这次特意前来,是要我拒了这婚事?” 陈珩了然开口。 “你形貌丑陋,又并无家世、宗派为依仗,我乃名门贵女,又怎肯下嫁于你?” 她娇美的玉容上微微闪过一丝冷嘲,又旋即而逝,淡淡道: “真君不日便要召见你,到时候必然会提起这桩婚事,我要你亲口回绝了,绝不能够应允! 当然。 投桃报李,我自也会给你一些补偿。” 乔葶将素手轻轻一拍。 侍奉在亭外的女侍们登时会意,翩跹入内,将手中的玉匣依次揭开,灿光烨烨,华缛非常。 “五万灵贝,十件上品符器,三株可延续生机的宝砂龙芽和我密山乔氏的《昙华九要心印妙经》,这门经典足够你修行到元神境界了。” 这时。 乔葶语气微微一缓,似是也不欲逼迫过甚,反而弄得最后事与愿违: “我虽不知你先前遭逢了什么大敌,但真君为你而斩出的那一剑,已是略坏了他的神定,这归根结底,我想也无非是看在你得了那兽头令牌,可以入赘密山乔氏的份上! 不要执迷不悟,贪得无厌。 你若真是执意于这桩亲事,到最后只怕是人财两空,什么得不了手。 毕竟。 真君也不可能时时看顾你!” 在说完这具隐含威胁的言语后,乔葶又道: “这些只是定金,若你应承下来,我之后还有厚报奉上。” 见对面一时沉默无语。 乔葶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刚欲开口,便被陈珩缓声打断。 “财货便不必了。” 乔葶皱了皱眉,心中已隐隐有怒气升腾,五指捏紧,叱道:“你怎敢——” “至于所谓婚事,真君若是问起,我也自会一力回绝。” 陈珩仿佛没看见乔葶那即要发作的神色似,淡然道 这一番话让她玉容变化几次,朱唇张了又张,竟一时怔住。 “听丁韪说,你只是地渊外一个小门派的出身,莫要逞一时意气,到时候后悔莫及……别的不说,单是这卷《昙华九要心印妙经》,便是多数修道人一辈子也触不到的福源。” 半晌后。 乔葶敛了脸上那一丝讶色,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淡言道: “你现在接下这些财货还来得及,我只当做是没听见方才那些狂言罢,若到时候后悔了,又来向我求索,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让人不齿!” “多谢提点,只是并不必了,贵女所言的婚事,本就是荒唐之举,做不得数。而既是无功,便也自然不受禄。” 陈珩将长袖一敛,打了个稽首,便当即起身告辞,并不留恋。 乔葶还来不及多说什么。 他便已走出了亭外,身影不见。 场中一时寂然。 直到桌案上的茶水都已全然冷去,再无一丝热温时。 一个女侍才小心翼翼低下头,对神色阴沉的乔葶柔声开口,道: “女郎,那人竟已应允了你,会在真君面前辞了婚事,这岂不是好事吗?为何还闷闷不乐?” “既是要辞婚事,为何不收下谢仪,依我来看,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欲擒故纵?”女侍茫然不解。 “他陈珩以为似这类故作清高的做派,就能够让我高看一眼,然后将他记在心中?真是愚不可及,乡野俗夫果然智短,无甚见识,活该他人财两失!” 乔葶冷眼看着面前的竹树阴浓、仰不见天之景,语声中隐隐带着一丝煞气: “他乖乖辞了婚事倒还好,若是敢私下里还有什么举止,便是那个崔竟中一心要护佑,我也誓要杀他!” 说虽如此。 但想起陈珩那双乌沉漆暗,淡漠到并没有什么情绪的眸子。 乔葶心中没由来又是一阵烦躁不安。 哗啦! 她忽得挥手,将桌案上的玉瓷茶具都扫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一众女侍都早已见怪不怪,只对视一眼,便连忙跟了上去。 而另一处。 陈珩顺着石阶缓步而行,两侧葱绿的草木瑟瑟而动,被风拂得阵阵发响,心内也不禁思忖起来。 “乔真君之所以会从越攸手下救下我,究竟是因我的身世,丁宪前辈的符箓,还是因为乔知节的那面兽头令牌?而我的身世……” 这时,突得有一道呼声打断了他的念头。 抬眸时。 正见崔竟中抱着几方木匣,在冲自己这处招手。 “左右多想也是无用,再过上几日,待得乔真君见我时,一切便自然可见分晓……” 他收了心思,朝前处走去,暗自摇头一笑: “而今练好红铅大还丹才方是正理,有崔师兄这位丹道大师在旁指点,这可是难得的机缘,不能错过!” …… …… 而于此同时。 地渊外。 小甘山,玄真派。 血煞冲天,烟尘滚滚。 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潭已被毁去了泰半。 放目望去,只见得是伏尸无数,殿宇倾颓,墙倒屋塌。 大气中,汹裂的火气和浑腥的血臭味混杂于一处,令人闻之欲呕。 一道青色光圈中,艾简和陈婴比肩而立,望着这惨烈的一幕。 一个目光惊惶不定。 另一个则神色平平,只是眼底偶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又瞬息敛去。 “真死了,我真的杀了司马灵真,杀了玉宸派的巡照道人……” 良久的震愕无言后。 艾简踉跄后退几步,惨白着一张脸,目瞳中血丝密布,近乎呢喃一般从嘴中颤声吐出了几个字。 “如今,我已自绝于天下了……” 他复杂开口。 视线内最为显目的,便是一个高冠华服的道人倒毙在山岗下,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白虎法剑。 而他体壳内,赫然存有一道煞气腾腾的血影,在贪婪吞吃道人的一身血肉、元真,不将他吸食成枯骨干尸,便不肯罢休。 那高冠华服道人。 正是玉宸派此番负责南域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司马灵真! 至于血影…… 艾简忽得打了个寒颤,看向陈婴。 此时,陈婴原本左眼中那道凶戾滔天的血影,已脱离了封阵,不见行踪。 他眼底眸光晦暗莫名。 如是食人的野兽在饱腹后,所展露出的欢欣之色。 又似是一种下定了决意的无奈,回头不能…… “怎么,艾兄你而今后悔了?” 察觉到艾简的目光,陈婴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 “不是司马灵真这蠢物故意折辱你,还提及了王述和你的恩师,才惹得你怒急攻心,求我出手,杀了这蠢货? 仔细想来,这倒也并不奇怪,无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他司马灵真如今是谢常手下的得力大将,而谢常要想晋升为玉宸派的真传弟子,自然是需要派中长老助力的,那同你师门有深仇的谷昭,想必就是谢常的拉拢对象。” “……而我如今被流放到南域,在门中毫无根基,司马灵真折辱我,非仅不会有麻烦,相反若是传至了玉宸派,还会让谷昭那头老狗欢心,更家投向谢常麾下。” 艾简惨白着脸,一字一句道: “司马灵真与我乃是同辈中人,又同是世族出身,纵然上虞艾氏知晓了,也不会过分替我出头,对吗?” “都说艾兄你是个无智莽夫,看来还是有些脑子的,但也并不多呵。” 陈婴笑了一声,又拍手叹道: “只可惜,这次斩杀司马灵真,却是害惨了侯温,他自入你门派后,可是一言都不曾发。 偏生却因司马灵真这蠢物,也害得他被我放出的血魔吸空了半身精血,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只盼这次受创,勿要伤损他的道基才是,不然陈某可真是夜不能寐,抱愧难安了。” “不对!” 艾简突得一声暴喝,打断陈婴:“我纵是再怒火攻心,也绝不至于请你出手,把司马灵真给杀了!是你!陈婴!是你!” 他将银目剑握在手,上前,目眦欲裂: “是你用幻魔的大术乱了我的心神!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在这般杀气腾腾的逼视下,陈婴只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 半晌的挣扎犹豫后。 艾简还是缓缓敛了一身犀利锋锐的剑意,颓然弃剑。 莫说他如今敌不过陈婴这道灵身。 而纵然杀了。 只怕也无事无补…… 司马灵真死在了他的玄真派,传出去,必会惹得堂庭司马氏和谢常震怒。 他除非躲进上虞艾氏,否则这条命,绝然是保不住的。 而自生父死后。 他便已同族中决裂…… 与其那般苟延残喘似的偷生,艾简宁愿痛痛快快去死! “看来是想清楚了?除我之外,这九州四海只怕难有你的容身之处了,放心罢,不过区区两个玉宸派的弟子罢了,又不是真传,我还应付的过来。” 陈婴见状一笑: “当年我父可是将八派六宗近乎惹了个遍,而今不也还是活的好好的吗?” 艾简脸色难看:“人都已杀了,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走吗?消息若是传去玉宸派,定会惹得谢常大怒!” “不急,我也想走啊,只是有人尚未杀得尽兴,不愿意离去。” 陈婴无奈摇头,伸手指向在吞食司马灵真尸身的那道血影: “这畜牲失控了。” “你在说什么?!”艾简大惊。 第一百六十章 法山寂 艾简深知那头血魔的可怖。 一个道法通玄,几近是修成了天地十大真火中“龙变真火”的司马灵真。 一个穷研先天神算,功参造化的侯温。 二者皆是玉宸派的高足。 皆是从四大下院,近万英才俊杰内一步步,硬生生厮杀上来! 据了“十大弟子”的高位,曾经夺魁占首的强势人物! 尤其司马灵真为堂庭司马氏的主家嫡脉出身,修行有《天皇景龙驭神本真经》这等无上经典,是前古玄宗的精微妙决,修为还隐隐压过了侯温一头! 可在陈婴放出左目中的那头血魔后。 不过数十合的交手。 无论侯温或是司马灵真,都纷纷败落下来,全然不能相抗。 若非侯温见机得快,似是早已用先天神算测得今遭恐有不测,提先做了布置。 只怕他也不止是被血魔吸走半身精血。 而是同司马灵真一般。 在玄真派化作了伏尸一具…… 连两个大派出身的金丹真人都无法胜出。 于南域穷土里,能够稳压血魔一头的,只怕唯有那些被弱宗小户视作宗门底蕴的元神老怪了。 似这般的一头凶戾魔类若是失了控制,发起狂性来。 下场必然是万里山川震荡,河岳悚怖,祸害苍生,造就出无边的杀孽来! …… 艾简面沉如水,冷声喝道: “这头畜生乃是你以魔功祭炼出来的,怎么如此轻易就失控?你莫非就没有制魔的法门? 如今你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必再以言语来诓我,枉造杀孽,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陈婴似笑非笑开口:“看来,在南域的这些年内,你虽未费心经营自家的道脉,但相处的时日久了,对这玄真派门人,还是多少存下了几分香火情?不忍见他们去死?” 他转而将目淡淡瞥去。 回月峰上。 数百玄真派道人正惊恐聚集一处,呆望着血魔打出的这片破碎之景。 目光里满斥惶恐之色,手足也在发颤,汗湿衣衫。 此处天地早已在先前斗法时被闭锁住了,以这些玄真派道人之能,却还是远远无法破开。 而派中三大长老。 源济上人躲闪不慎,早已被打斗碰撞时的余波生生震杀,身躯消为了一滩腐臭脓血。 古均和晏飞臣皆在人群中。 一个神色颓然。 另一个则是目光阴晦莫名,脸颊不时抽动,显然心绪激荡非常。 艾简顺着陈婴视线望去。 见得这幕。 一时沉默无言,似是默认他的言语。 “艾兄,你可并非是什么经营产业之才,又自幼生长于名门世族,沾染了一身浮华之气,脾性高矜傲慢。 但居然会怜惜这些本应是你眼目中的下贱蝼虫,倒着实有些出乎陈某的意料了。” 陈婴拍了拍手,笑道: “不过,对于意图谋你,欲将你拉入浊水中的小人,也值得这般宽容么? 那个晏飞臣和死去的源济上人,他们暗中存着什么谋算,别说你不知晓?那便也着实是蠢得太过分了,可要陈某直言相告么?” 艾简冷淡开口:“我知晓他们都是艾齐的人,被艾齐拉拢欲合谋我,不必你来多言。” “看来你还是心下清楚的。” 陈婴置之一笑。 …… 似这等世家大族中。 向来也是从不缺少阴私龌龊的。 艾简生父在死后不足月余,他母亲便改嫁给族内的实权长老,一是为了可继续享有先前的贵盛荣华。 而二来。 便是为了避祸…… 譬如艾齐。 便是艾简生父在族中的一个死敌对头。 也正是有他在背后扶植,晏飞臣才因而修为大进,敢于同艾简争锋,处处作对。 艾简知晓艾齐的谋算,无非是要晏飞臣和源济上人掣肘他的行事,日后好等得道脉校考来了,在金册上落得个下考的评级。 须知,凡玉宸派所属的道脉,若接连三次在校考中获得下考,便要被玉宸派除籍,于金册上消去门派名姓。 而若只得了一次下考。 派内也自会遣使来面斥其非,要道脉主人上书请罪,自呈过失。 一应的下赐机缘,都会大大缩减,以示惩戒之意。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南域本就是穷土一片,缺少修道人合用的灵机。 而艾简自生父死后,也亦破门而出,并不同族中来往,不接受上虞艾氏的资源分予。 若是在道脉校考中得了下考的评级,再被玉宸派缩减了下赐。 那艾简的玄功修行,就更是要举步维艰,进益艰难了…… 碍于艾简母亲再嫁的那位实权长老缘故,艾齐虽无法直接对艾简下手,却也可采用此法,慢慢来断绝他的修道前程。 如是钝刀子割肉般。 虽是无法立见成效。 但等得时日一长,妨害便自会到来…… …… “源济上人瞒得不错,但我早已瞧出了他同艾齐之间的勾当。 至于晏飞臣,此人虽此先曾救我一命,但不过是家贼罢,不杀他已是我的一片仁心了,也自不会以德报怨,出手相救。 此二者死不足惜……” 片刻沉默后。 艾简皱眉开口,道: “但古均,还有这数百的弟子,到底是清白无辜的,我虽不屑那点下赐,懒得管教他们的道业,但也不必令他们凄惨去死。” “这么说,你执意要当回善人,救下他们了?”陈婴道。 “司马灵真已死在了此处,我同你而今是一条绳的蚂蚱,脱离不能!你纵是想彻底绝我后路,也不必这般阴毒!” 两人对视许久。 半晌后。 忽然。 陈婴捧腹大笑起来,语声里带着些感慨莫名的意味: “艾简啊艾简!你当我同我父一般吗?都是为了行事功成可不计手段的人?谬也,此实乃大谬也!似那等心境,我虽亦心向往之,却到底还是缺了些火候!” 他一指还在吞食司马灵真尸身的那道血影,道: “你以为这畜牲真是我用魔功祭炼出来的?” “莫非不是?” “你太高看我了啊,艾兄。” 陈婴叹道:“你是世族的出身,那可曾听说过法山寂这个名字?” “法山寂……是血河宗的那个法山寂?” 艾简瞳孔猛得一缩。 “法山寂当年被无琉璃天的一位佛家大能引诱,叛了血河宗,在同无琉璃天征战的紧要时候倒戈一击,害得血河宗六名长老被杀。而事后,他被龙尊王庙接引回了无琉璃天,功成身退,此事一直是血河宗的屈辱。” “你所说的这故事,我亦听闻过。” 艾简此时微有些慌张,心下隐隐得出了一个答案,但还是强忍着惊悸,开口言道: “但法山寂不是在龙尊王庙已据得了高位,正风生水起?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已修成了沙门中的阿那含果位,独掌一方地陆,称尊做祖,好不风光——” “法山寂不过短智小人罢了!降而复叛,于他而言又难道是什么稀奇事不成? 连八派六宗这等至上的修道门户,他都能够为了一时之利而轻易舍弃,你所说的龙尊王庙种种,早已是过去故事了。” 陈婴打断他,淡声道: “这老贼在成就阿那含后,因冲击阿罗汉莲座不成,被化外天魔所引诱,血祭了自家执掌的那方地陆,屠了里内的一应僧众,将自家形体转炼成了天魔王族古躯,飞升去了邪见妄执天。 我之所以要同你说这些,便是欲告知你,面前那正在吞吃司马灵真尸身的血魔,便是法山寂! 他在成为天魔王族后,于一次攻伐诸界时,偶然被前来拜访我父的木叟见了,顺手擒下,当做赠礼送给我父赏玩,而之后不久,我父又把他赏给了我。” 陈婴无奈开口: “所有,我同这法山寂之间,远不是亲手炼制,真正的主仆干系,可以去随意操持他的举动的…… 他若发狂暴躁,我也只能等他狂性过去,再做施为,在此之前,亦也无可奈何。” 艾简脸色一阵惨白,眸光闪烁,一时无言。 在陈玉枢叛离斗枢之前。 法山寂投身于无琉璃天的龙尊王庙,便是九州四海所最为人所指点谈论的一桩丑闻。 而听陈婴的言语。 法山寂在叛道入佛后,还又再次亲近了化外天魔。 直至被空空道人的大弟子木叟擒下,才方得休止。 “难怪能轻易格杀司马灵真,如是大人对上孩提,原来那血魔便是法山寂……如此一观,他似是还实力折损了不少,司马灵真和侯温居然能在他手下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艾简面色变了又变,终是苦笑了一声: “你究竟是为玉枢真君立下了什么大功,居然将法山寂都赏给了你当奴仆?” “先修道,后学佛,学佛不成又再化魔……似这般急于求成,什么都想得手,可不是最终一事无成么?修为大不如前,也不足为奇。” 陈婴说完后忽又微微笑了一声: “至于大功,我乃是玉枢真君的亲子,父慈子孝才方是人伦常情,这等奖赐,很是离奇吗?” 而他这笑话只是让艾简脸颊一抽,并未出声应和。 在半晌挣扎后。 艾简还是言道: “玉枢真君既将法山寂这等凶魔都赐给了你,想必也给了你制魔术?纵无法如自己祭炼的魔头般随意操持,得心应手,但想必也能够约束一二?” “若放在先前,的确是如此,我父将法山寂的灵智压得蒙昧混沌,我使唤时,倒也不难。” 陈婴伸手一指,摇头道: “但司马灵真这蠢物,居然把妄图用那《天皇景龙驭神本真经》来阴我一手,夺了法山寂的把控。一时不防下,他虽未能得手,却倒是把法山寂的凶性给激起来了。” “……那,如今又该如何?” “法山寂体内有我父亲手布下的封阵,纵是给他吞食一万颗胆子,也万不敢朝我动手,你只要立在我身侧,便是无碍。” “其余人当怎般自处?” 陈婴微一摊手,意态不言而喻。 “你——” “法山寂发起狂性来,唯有让他杀个痛快,饮够了血,才方能一平,到那时候,我才好去方便重新约束。” “杀个痛快,法山寂……让法山寂这头血魔杀个痛快?那会是死上多少人?” 艾简手指微有些颤抖。 “不多,让他杀上一个时辰左右,应当也大差不离了?上回同陈婵斗起来时,也同是这般。” 陈婴以手抚额,叹道: “终归还是法山寂修为太强,我还尚未能全然炼化他的身中禁制……这等窘迫之事接二连三,倒也着实是令我难堪汗颜。” 一个时辰? 让法山寂放手杀上一个时辰…… 莫说区区玄真派。 只怕这小甘山周遭的世俗六国。 都要尽数遭灾! 鸡犬不留了! 饶是艾简一向自诩贵胜,视南域生灵如若卑下蝼虫,轻贱埃尘,从不放在眼中。 这时也是油然有股森森寒意自足下生起。 让他脊背狠狠发颤,额角隐见冷汗。 “不愧是玉枢真君的亲子,你真是邪魔大妖般的人物啊,陈婴……” 他慢慢摇了摇头,语声低沉: “我本以为自己已是不将人命放在眼中的性子了,但你这脾性,比我还更要可怖不知凡几了!” 陈婴答道:“常言道近乎者赤,近墨者黑,生长于魔窟之中,让如何才能够养成所谓良善的心肠? 只是不知,大兄若是见得我这幕,可会后悔放我安稳离开了郁罗仙府?” 他自顾自思忖了片刻,又意态莫名地摆摆手,开口: “同父亲比起来,我还尚是差得远了……大兄只怕并不把我放在眼中,当做是他未来的敌手罢?也是荒唐可笑! 好了,你这玄真派注定是要被灭满门了。毕竟以我之能,也护不住这近千人口。 但是,我也不是不能给其中人物,留下一线生机出来。” “此言何意?” 艾简开口。 “我之所以招揽你,是因你艾简于剑道上的确是个天资的,若能为我羽翼,日后同陈婵、陈缙相争时,也能有个助力。” 陈婴看向回月峰上那尚还存活,正惶然无措中的近千道人: “他们这些,可存有什么英才吗?” “英才……” 艾简一时怔住,沉默良久,当他正要斟酌出言时。 忽得! 一道嚣狂血煞如若怒龙般冲天而起。 轰然不断的凄厉震音响彻了四方,如巨神击鼓! “他已吃完司马灵真了?” 艾简一看,便大惊失色。 …… …… 第一百六十一张 无形埒剑洞 红烟滚荡弥散。 浑腥的血臭味四处肆虐鼓荡,秽不可闻。 举头望去。 只见半边天宇都被那赤光映照得彤红鲜艳,如欲滴血,醒目非常,令人见之心悸。 “……” 在艾简的戒备逼视中。 只见得山岗之下。 司马灵真口鼻间先是幽幽钻出几缕血光,再慢慢,那冒蹿出的血光就逐渐多了起来,密如丝绦。 在一声滑腻揉凑声中,就拼就成了一道森森的血影。 那血影身量足有丈许高大,不着存缕,面庞处一片平整光华,并无耳目口鼻等。 他整具形体都是缥缈闪烁,如是一团炫目的赤光。 亦虚亦实,亦幻亦真—— 仿若随时会随着一阵风动,就刮去不见。 可一身气机又骇然恐怖,汹烈狂暴,如血海恢弘翻卷,要将现世都拉拽得沉沦无间! 莫说是回月峰上幸存的玄真派道人。 便连艾简。 此刻都是心神震颤。 被那凶魔的气势所一时间震慑,不由自主向后稍退几步,几乎要生不起拔剑的心思。 “该死!” 他怒喝一声。眼中爆射出精光寸许,才猛得止步,将心中惧意倏尔斩灭,硬扛下来。 而这一声喝,也惊动了法山寂所化的血魔,缓缓将脖做出扭转,面庞朝向此处。 此刻。 司马灵真的尸身在法山寂钻出后,已然是彻底灰灰,再不见半丝形体残存。 只见法山寂将手往面上缓缓一抹,原本平坦的面庞,内里皮肉便逐渐凹陷、拱起,要生就出五官来。 “这厮吞了司马灵真一身的法力、精血,似乎又要强上了些?父亲的这桩赠礼,还真是一件杀伐利器呵!” 陈婴先是赞了一声,尔后看向满脸惨白的艾简,道: “算了,方才所言的什么英才,便只当是我妄言罢。你这些弟子的做派,当真是狼狈不堪啊,连一个胆气的都并未存着。” 艾简沉默无言。 远处的回月峰上。 这时已然是一派哭声震天、涕泪俱下之景。 法山寂散出的气机巍巍然,森森然,如是随时欲暴起噬人般,可怖至极! 近乎一半的玄真派的道人都被压迫的心神失常,灵智混沌,只会伏地哭嚎,身躯半点动弹不能。 而一些心性坚韧的。 即便想驾驭着符器逃遁,却也远远破不开这早已闭锁了的天地,只徒劳无功而已。 “司马灵真这蠢物,还想使用出闭锁之术拘禁法山寂,没想到却是害惨了你的门人。” 陈婴摇头一笑,道: “不过,纵是逃了,也是脱不离最终的一个死,不过苟延残喘片刻罢了。” “于生死之间存驻的大恐怖,果然触目惊心。” 艾简复杂看着面前这派众生惶怖之景: “看来玄真派今日,可算是真正的亡了……”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艾兄你当年于小甘山创立道脉时,这附近的的小宗,可是被你杀得人头滚滚,那时候,怎不见你如此恻隐?” 陈婴面上一哂。 然后伸手入袖,掏出一口莹莹大贝,起意念一引,就遍洒出层层晶光,如重重帷幕也似,护住了两人周身。 在他这般施为后,艾简突然开口: “其实你说的奇才,倒是有一人。” “哦?” 陈婴侧目。 “许稚,他在过满十六岁生辰的三月后,就已修成了‘十步一杀’的剑术。 不过这年岁若是走正途,终究还是拜不入中乙剑派,再加之,王述师兄那时候在玉宸派里如日中天,我更懒得费心,去经营什么道脉了,把他也未有多放心上……” 艾简苦笑一声: “恩师和王述师兄常说我有小谋而无大智,瞻前便不顾后,性情放羁,非是成大事的才干…… 而今看来,还真所言无差,今日苦果,一步错,步步错,实属是咎由自取。” 陈婴并未多听他的自悔,只道: “这般说来,此人倒也着实是有些意思,不过许稚而今在何处,莫不是方才不小心被余波震杀了?” “他在地渊内。” 艾简摇头。 陈婴笑了一声,旋即意兴阑珊: “地渊?你可真是太会说笑了,艾兄。我同父的那位好弟弟都还尚在地渊中,不得解救,区区一个许稚,我难道还要费心去趟地渊,把他带回来不成?” 话到此时。 陈婴也忽得有些神思复杂。 陈元吉可是从空空道人那处,求取了廓虚宝船在手。 以廓虚宝船的威能再加之陈元吉的大法力…… 想来抵得胥都天,便在就这一两日之间了。 “只盼他们能遮掩的好一些,若是届时惹来了父亲的注意,那时候,便有些麻烦了。事不可为时,纵是大义灭亲了,只盼大兄也莫要过分责怪我。” 他眸光一沉,心内暗忖道。 …… 就在这众人都各怀心思之际。 法山寂仍是一动不动。 他面庞处的五官一点点在显化凝实,那双模糊目瞳中偶然泄出的森然死寂意味,叫观者神意恍惚,分毫不能正视。 艾简死死握紧银目剑,浑身寒毛乍起,眉心猛跳不已。 在斗败了侯温和司马灵真后,法山寂的一身气机,仿佛又略攀升了一层。 他脑海中隐隐有所猜疑。 待得法山寂的五官完全生长出时,便是这千人喋血、杀孽开启的时刻! 这一猜疑令他心中复杂万分,眼神晦明不定。 突然。 在艾简暗中戒备之时。 一道颤巍巍的明黄遁光飞起,又似是畏惧陈婴在侧,只艰难停在艾简不远处。 遁光中。 赫然是古均的身形。 “派主。” 老者长叹一声,拜倒。 “累你无辜送死,古均,我着实愧领此称……” 艾简叹息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呵,尽管心中早有料想,但听派主言语,我等似是都活不成了?” 古均闻言苦笑一声。 起初在侯温和司马灵真拜山,艾简亲自相迎时。 这玄真派内知晓实情的众人还以为不过是道脉校考总算是来临了。 惶惑者有之,不解者有之,而狂喜者亦有之。 但很快。 不过约莫盏茶的功夫。 这种种复杂的心绪,便齐齐被一种新的震怖所取代。 但见一个陌生男子突然出现,探手,便是一只弥天的法力巨掌轰然打落! 而其左瞳亦是飞射出一道煞气腾腾的血影来! 随后。 便如是地龙翻身了一般。 山岳炸毁,大瀑改易! 无数静修中的玄真派弟子霎时被余波震杀,身死魂消。 而侥幸得存活者耳畔只余下轰然大响,被搅得头晕目眩,除此之处,再也不闻他音。 好不容易待得一切动响沉寂后。 侯温和司马灵真这两位玉宸派的弟子已是一死一逃。 视线内。 但见是伏尸遍冈峦,死者不可胜数。 殿宇倾颓,屋瓦皆飞…… …… 古均缓缓敛了心中悲意,惨笑一声,道: “派主,我并不曾有半丝欲与晏飞臣共同谋你的打算,在这玄真派多年,想必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在的罢?” 艾简不能应答,唯默然而已。 “看来是再无斡旋的余地了,说实话,老朽真的还不想去死啊……” 古均也沉默半晌,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派主,死到临头,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能够应允?” “你说。” 艾简道。 “这些年里,自我那独子殴了后,许稚便颓靡不振,荒废了修行。我知晓犬子的死实是咎由自取,并非他的过错,但终究是免不了迁怒。 一见他。 心下便总是万分嫌恶,恨不能送他去死。” 古均抬起头,缓声开口: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说他被晏家人骗进了地渊里?若许稚如今还侥幸未死的话,派主可否将他接出地渊,救他一命?” 地渊…… 艾简嘴唇翕动了一下。 似是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待得再过上几日。 陈婴那远在怙照宗的主身,就要和怙照宗的几位长老驱策元磁金光球,震动地膜,将浊潮牵引上来。 除非是有大神通、大法力之辈护持。 否则一应生灵,都是要尽数灰灰。 这般景状下。 那地渊中的许稚纵是还侥幸未死,也难脱灾劫…… “我明白了。” 他不置可否道了声。 “总算是还许稚一回,老朽也放心了。”古均一笑。 这时。 法山寂的五官终于全然生出。 他缓缓四望一眼,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喑哑的凄笑声,将手一摇,这具身躯便轰然爆开! 顷时之间。 但见数千道血影飞射而出。 除陈婴和艾简之外,见人就扑,漫空都是! 只是一缠一裹间,便是去了性命,一身精血都被狠狠吸空。 啪拉! 一直面色阴沉的晏飞臣在击碎了几十头血影后,颈间忽然一痛,然后便身首分离,凄惨从半空跌落。 而尸首还未落地。 就已被蚊蝇般密密麻麻的血影,吞食的连一丝灰也不剩…… 古均一声大叫,被几头血影当胸贯穿,生机霎时消弭。 纵目望去。 只闻哀声震天,惨呼不绝。 而在数十息后。 将玄真派的数千人口都杀绝后。 数千血影只合身一撞,司马灵真生前曾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轰隆”一声,就被打得个粉碎。 随即。 血光迅猛在地上蔓开。 过不多时,就汇成了一条浩浩血河,向着四面八方奔流而去,侵染无穷! …… …… 数日后。 地渊。 璇光洞录域。 无生童子看着破茧而出,面色漠然冰冷的许稚,心下欢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正该如此!合该如此!似是这般,才有了你家老祖宗许元化的几分风范! 那古均独子,叫什么古煦的玩意儿,分明是妒你天资,故意将你引入犀妖洞送死,结果自己又蠢得过分,不慎被另一头犀妖一屁股坐死! 是你仗剑杀出了妖潮,拼着受创也把他遗骨给抢了出来,都似这般施为了,那古均还有脸怪罪于你?污你名声?老狗当真不知好歹!” 无生童子拍着许稚肩膀,叹息道: “你小子在心景里反反复复了数万遭,做了数万回窝囊废,终于还是想得明白了,暴起一剑将古熙枭首,好啊!甚好! 但依我来看。 还是做得不足,不止古熙,那个叫古均……” “够了,老祖……” 自心景中出来后便一直沉默的许稚忽然开口: “往事已矣,还提他作甚?” “还是心肠太慈悲,你是将古均视作父母般的人物,可他厌起你时,却未曾把你当做徒弟。” 无生童子嘟囔一声,也不顾默然无言的许稚,又自顾自念叨起来: “既然你心障已除,接下来便传你无生剑派的上等经典,重铸道基! 你修行的这练炁法门粗陋不堪,我撒泡尿在地上划几横,都比这要来得更玄妙! 我无生剑派的筑基法门虽比不得那小子的‘太始元真’,却也是宇内的上乘道典,高明精微! 对了,还有‘无形埒剑洞’,这么多年,许家也该有人进去走一遭了……” 无生童子一拍脑门,兴奋道: “这可是你许家老祖奋十二世之烈,从‘众妙之门’里带出来的好东西啊,连太子长明都曾赞叹过!以为妙绝!” “敢问老祖,何为‘无形埒剑洞’?” 许稚将眼一抬,问道。 “这说来可就是大大的有来头,要提‘无形埒剑洞’,便不得不先说起‘众妙之门’……” 无生童子摇头晃脑。 先前那副阴沉威烈的前辈高人做派已荡然无存,只自得言道…… 而不知过去多久。 等无生童子说完后。 许稚眸光闪烁,也一时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有我相助,你修为大进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当然,这子嗣还是必不可少的! 再修整几日,我便带你前往三世天,去投月庵教母,你就在三世天多多生孩子,给我广延赤龙许家的苗裔!” 兴高采烈说完后。 无生童子在片刻的犹豫后,舔舔嘴唇,抓着脑袋,又道: “算了,反正你心障已破,已是真正的许家中人……那当年许元化同我的立约,也该由你来做施为。” “什么?” 许稚问道。 “我不单是你的护道人,要护你道业行进无碍,力所能及下,我还需应允你的三个条件,不能够推辞……” 无生童子无奈拍手: “这三个条件,等想清楚了再说,老祖我可是堂堂仙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若许的条件太轻易,到时候后悔打滚,也是无用的!” “……” 许稚脸上终于动容,心在胸腔猛烈一动。 在漫长的思忖后。 他握紧十指,小心翼翼开口: “我的父母——” “人死犹若灯灭,我可没那个本事,将光阴倒转过来,令他们重生,而至于元灵转世……” 无生童子摇头,诚恳言道: “老祖劝你一句,纵是寻到了,那还真个是你的父母吗?当然了,你若是执意,带得日后修为高深了,自可亲自施为,似这等小事,实不值得浪费一个条件。” 许稚一时怔住。 半晌后。 才缓缓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这种事,便由我日后亲自来做罢。” 他低头望着手中长剑,又沉默许久。 忽得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似想起了什么,开口: “老祖,那便换一个罢。” “这就又有主意了?年轻人心思还挺多,说来听听。” “既然‘无形埒剑洞’是一处秘地,可共同参悟,那,我想将出入名额赠给一人。” 他道。 而这话在出口后。 无生童子便当即面色剧变! 他刷得站起身,面色阴沉,两眼凶光暴涨: “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要将‘无形埒剑洞’的出入名额赠给一人。” 许稚缓声重复。 “轰隆”一声! 俄而一声天崩地裂也似的巨响! 这璇光洞录域里的周天日星都猛得晃了一晃。 绵延无尽的光焰爆碎、散乱,如同要兀自炸开,成为星屑齑粉! 无生童子眼中凶光四射地瞪着许稚,身上渐渐显示出暴戾气息,仿佛下一瞬,就会伸手将他拍成一滩烂肉! 而见许稚只是躬身请罪,眸中神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渐渐。 无生童子终是缓缓收了那狞恶气事势。脸颊一抽,无奈偏过头去。 “啊!” 他又不甘大喝一声,震得星河摇曳不休,才方朝向许稚大骂道: “你这竖子!竖子!不知死活的该死竖子!崽卖爷田不知心疼的吗?! 说罢!他妈的!他妈的! 出了你这糟心玩意,许元化这老东西总算是坑到自己头上了! 那‘无形埒剑洞’的名额,你要赠给哪个遭天杀的王八羔子,赠给哪个短命鬼?!” “是我的一位至交好友……” 许稚顿了顿,笑道: “他名为陈珩。” …… …… “陈珩!” 而此时。 金鼓洞,丹房大殿外。 忽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呼声。 “快些出来,真君要见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世 地渊,金鼓洞。 一口外圆内方的赤红大鼎前,陈珩将太始元真飞空分出数十束,慢慢围绕着大鼎做盘转。 其二者在相触之际,不时会迸发出滋滋的尖细声响,如是水液泼置在了烧得正炽的火炭上,烟光汹烈腾起,响声大放。 他手心虚虚托着一斛鸡卵大小的红慈砂,色泽鲜明盈亮。 在晃动时,隐隐还能望见砂石里内似藏着一泓晦暗的晶液,正兀自翻卷不休。 此砂石正是炼制红铅大环丹的一味主材。 陈珩正在崔竟中指点下,慢慢将砂石的皮层剥离,好将里内的真正的药根抽离,炼入鼎炉中。 但这时。 在听得丹房大殿外的呼喝后。 非仅是一旁的崔竟中先是怔住,旋即面上展露喜色。 便是陈珩,也亦然眸光闪烁,当即从蒲团上起身。 “师弟,总算是迎来这一日了,可喜!可喜!真君脾性谦和,你无须太过拘谨,只管如寻常般施为就是了。” 崔竟中拍着肚皮笑道: “那方才殿外似是乔葶的语声?没料到她竟是亲自来唤,倒是难得。 你速速出了殿罢,莫要让乔葶等得久了,到时候惹她又发起性子来。” 陈珩颔首称是,理了理身上衣冠,便大步朝向丹房大殿外走去。 等穿过闭锁门户的禁制,经行了两根支撑阁门的凌空大柱后。 唯见一个肤如玉雪的美貌女子正冷淡站在阶下。 眉宇间满是一片不耐烦之色,其中或隐见一丝微不可察的惶惑,又瞬息被敛去。 “怎敢让我等得这么久?你方才是聋了吗!这可是真君相召!”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 乔葶将妍巧秀眉一蹙,刚欲出声做呵斥,却在转首的那一瞬,就有些愣住。 在长长石阶之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其穿着清冷天青色的道袍,头戴莲花冠,如若岩间孤松,逆光而立,面容轮廓模糊。 “有劳贵女久候。” 他一步步从阶上走下,晕光散去,眉目也渐次清晰。 气度一派沉肃深静,衣袖轻摇。 霎时间。 乔葶都微微呆住,目光里有片刻的怔然。 “烦请贵女领我去见真君罢。” 他打了个稽首,道。 “……” 乔葶掠了一下鬓边被风拂起的几丝碎发,眼睫缓缓扑闪。 片刻后。 一言也不发,转身便向后走去。 依是那派金顶璎珞、松柏掩映的幽趣之景。 沿路不少仆僮、女侍在看得乔葶后,俱都跪下行礼,态度恭敬。 而当看见乔葶身畔,居然还有一陌生男子时。 虽纷纷讶异,但也不敢流露出于面上,只是眼中眸光略闪过了些思量。 很快。 两人便到达地势最高处,那座式样浑朴又颇为奇异的浩大宫阙。 被封镇于金鼓中的黄脓大鬼神见有生人到来,更加狂躁不安,眼中电射出熊熊火光,口吐浊雾,獠牙狰狞! 正是任由他在金鼓中再是如何弄造出翻天动静来,也都无一丝的声响,可以流泄至现世…… 陈珩略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继续朝前走去。 而这时。 在即要进入宫阙时。 乔葶却突然止步不前,淡声道: “自己下去,禁制已开,里面会有力士来为你领路的。” “多谢。” 陈珩闻言颔首。 “别忘记……别忘记我此先同你曾说过的事……” 乔葶眸光闪了闪。 片刻后,才缓声开口。 “贵女尽可放心,贫道并非是反复小人。” 陈珩一笑,将袖一挥,便大步上前,迈过殿门。 嘭—— 如是穿过一层无形帷幕,进入到另一方与先迥异的天地之内。 视野猛得昏黑。 非仅灵机远转晦暗非常,体内的真炁消失不见,连气血都如若是燃尽的烛炬般,悉数不见。 一时之间。 体内空空荡荡,虚无一片,神思混沌…… 直到过得数十息后,才莫名又回转了原状。 这层殿中并无杂饰,只正位处,唯布有一座山水屏风。 见陈珩以目看来,此物当即微微一晃,如湖水泛波般,很快便自里内跳出来了一个穿斑斓黄服,足踏龙头靴,背负两柄金瓜的威严力士。 这金瓜力士自显化出后,也不多言,朝陈珩一拜后,便开了一扇暗门,伸手引路,带着他向下走去。 一连穿过了二十四层曲廊,过得不知几许洞门,终是到了这宫阙的最底一层。 金瓜力士将陈珩带至了此处后,笑了一笑,便道: “贵客请稍待片刻,某无诏在身,不敢驻留,恐污秽了气息,便先回返符愚界了。” 言罢。 他脊背一拱,不敢发出多的动响。 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身形消失不见。 陈珩定目看去,只见这一层大殿虽广大无边,但也亦萧然冷寂非常,生气稀稀。 在殿中正位存有一口房屋大小的地窟,四周以青金竖起栏圈,将那地窟团团围住,给人一种甚是古老蛮荒之感。 他心下一动,走至了栏圈处,朝地窟下望去。 如若是地轴暗摇,天关鼓荡! 但见地窟之下,满是阴流浊潮在肆虐翻涌,胶戾而激转,几呈出无边无量之形! 声势浩大,骇人之极! 但又似是被一股造化伟力所捉拿,任凭如何翻腾跳跃,都无法冲飞这口地窟,只能在下面徒劳打转。 这地窟之下也不知深邃有几万丈,如若是直通向真正的幽冥黄泉,地底阴间…… 以陈珩而今的目力还远远无法望穿。 只是略看一会,便自觉得心神都被浊潮阴流所摄,呼吸为之粗滞。 “真君便是在这口地窟内闭关修行?大神通者的法力之深厚,当真是可怖可畏。” 他心目中不由感慨了一句,又垂手等得许久,见那地窟内都并未传出什么呼唤。 便在殿角寻了一处,席地坐下,兀自闭目调息,琢磨起崔竟中所授的丹法起来。 这层大殿因临近地窟内的浊潮阴流,本是酷寒湿冷非常,泼水于空,便可瞬时化冰。 莫说凡俗生灵。 便是寻常修道中人,也难抵御,受不住这砭人肌骨的痛楚…… 但因修成真炁和太素玉身的缘故,陈珩虽也略觉湿冷,但也并非无法扛捱。 心神沉浸下,很快也不再注意…… 而在不知多久后。 正凝神专致中的他,突觉体内添出了一股陌生剑气,正于经脉里做上下窜走,仿是在循着某种玄妙真韵,在做游动之举。 “这是?” 陈珩心下微惊,刚欲睁开双目。 脑中便忽有一道声音响起:“勿要慌乱,见你离第二境——剑意化形只差临门一脚,我来顺手助你些绵薄之力。” “真君?” 那声音温言笑道: “观摩那剑气形体,看它是如何于你经脉间游动的,再去用一道真炁做捉拿。若是能够将其摄住,便合该你修成‘剑意化形’之境了。” 言毕。 脑中那声音便消失无踪,再无不曾响起。 陈珩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气,凝神细察体内那道剑气半晌,微有所悟。 但觉其夭矫做虬龙形。 时大时小,时粗时细,时隐时现,时明时灭—— 动响时。 犹若,金蛇掣电起潭底,霹雳荐作声轰轰。 静寂之时。 恰似,白水无波鼋鼍伏,青山初沐竟舒颦…… 陈珩看那剑气在体内游走了数个周天,将一应形貌、变化显示完全后。 才将炁海微微一震,提出来一道真炁,以枭鹰扑兔之势朝之杀去! 双方你追我赶了数十合。 那道剑气浑如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每每在要被真炁笼住,千钧一发之际。 总能够去瞅准细小空门,逃窜远走。 “这变化……原来是如此?” 在耗去了数十道真炁的捉拿后,忽得,观那剑气经行时,留下的痕迹时。 两相映照,陈珩灵感一动。 索性将周身神意放空,不再刻意执迷,只循着那冥冥中生出的一线灵感,任由真炁去做行动。 这一回,剑气闪躲的又要艰辛,虽最后还是险而险之又避开,但陈珩却并不以为意。 他已自觉是寻到了正确前路。 至于离那切实捉拿,也不过是时日问题罢了,还欠几分苦功罢了…… 很快,不到半盏茶内。 剑气、真炁倏而一转,却是两两相撞于一处,无巧不巧。 这一撞。 犹如炉火中投入了一锅滚油,顷时迸出火光大作! 而陈珩脑中亦是轰然一震,宛如玉磐轻敲。 片刻了然大悟,心神荧澄,如尘灰尽散,放出光明。 他将二目睁开,起手一指,便射出来一道犀利锋锐的剑气,足有五六尺长短,寒光森森。 其速迅如雷霆,锋锐难当! “剑气,既能发出剑气……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总算是成就了。” 这一剑点出。 正如劈开最后一道小纯阳雷的那时,同是一般无二的感触。 陈珩忍住将青律剑唤出来,演练一番的心绪冲动,只朝地窟处拜下,道: “多谢真君慈悲,成全贫道修行!” “自助者,天助之。” 地窟之中。 无边的邃深处。 端坐于玉台上,被四根龙朔九色锁链缚定身躯的乔玉璧淡淡笑了一声,道: “你若不是离修成剑气只差上临门一脚,纵我想要助你,只怕也并无这般轻易。” “陈珩。” 他说: “我知晓你心中块垒,存了这么久的身世困惑。旁人不敢言说,不敢相告,唯恐得罪陈玉枢和先天魔宗,遭来那位魔师的敌视,但我并不在意。 此番。 便由我来为你释疑罢。” 陈珩闻言目光一凝。 即是以他的养气功夫,听到这言语时,还是不免心绪激荡,难掩欣喜! 太始元真、斗箓、越攸、先天魔宗、小纯阳雷…… 这具躯壳的身世迷障就犹似密云稠雾般。 自他踏入练炁修行之路以来。 便一直遮覆于顶门,阻碍道途,令他看不清究竟前路如何。 每一步行进,都是惶惑不解,需万般的思量才能落足。 唯恐一步行差踏错,便会遭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符参老祖在离去那时,他曾是距离知悉这躯壳身世最近的时刻。 但或是外力阻碍,又或是符参老祖另有顾虑。 到底也言犹未尽…… 而这种种一切,今遭终究是能够迎来一个结果了! 陈珩大袖中十指握紧。 片刻后。 他眼帘微微一搭,遮了眸中暴涨的精光,郑重其事稽首一礼,道: “请真君不吝赐教!” 乔玉璧缓声道: “陈珩,你实是宇内煊赫名门的出身,烈祖陈谦正曾袭父爵,为馘魔地地君治下的十三位大灵官之一。 后老地君坐化,诸子争位,乱起刀兵。 你烈祖下错了注,近乎阖族都被馘魔地的新地君诛灭,只剩下你曾祖一人仅以身存,被家仆带离了馘魔地,投往朱景天神霄派学道。 你曾祖在修成仙道返虚道果后,杀回馘魔地,处死了馘魔地的那位地君,又于宗门扶植下独霸地陆,成了新的地君。 不过他据此大位也不过两千年,虚皇天便同朱景天生起了战端。 虚皇天大获全胜,神霄派被满门诛灭,你曾祖凄惨身死,连带着馘魔地也被虚皇天神王随手一击,给打碎成了齑粉。 再之后。 便是你祖父陈裕。 他因当时远在三世天访友,才侥幸躲过一劫……” 言到此处。 乔玉璧语声微微凝重了些许,叹道: “你祖父陈裕实是宇内至上乘的惊才绝艳之辈,世人难出其右! 在家族被灭,还被虚皇天申令通缉的景状下,他竟然是修成了无上神道果位,更带领着烛龙大圣等一众战将,攻杀进了虚皇天。 尔后伐灭神国无数,侵占海陆。 在诞下你父陈玉枢后。 更是一力驱逐了虚皇天的老神王,让众神都奉他为主,号为‘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一统虚皇全天全境,威仪棣棣!” 陈珩目瞳一闪,沉默无言。 “继而,便是你父陈玉枢了。 虽不知他当年为何被你祖父驱逐,以至一路辗转,凄惨来到了胥都天,但此人的出世,的确是一场滔天魔灾的前兆……” 乔玉璧似微不可察的顿了一顿,才重新开口,声音淡漠: “他曾被斗枢派收留,更是成为过神屋枢华道君的弟子。 在陈玉枢叛宗投向先天魔宗前。 我、知节和他。 是无话不谈,可以相托生死的好友。”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选择 自陈玉枢拜入斗枢派,一步步于派内崛起,得授中天斗数,丹元大会上夺魁称雄。 再至他是如何暗中以《豢人经》将人炼做人傀,搅弄风云。 尽汲了两位同门师妹的命数,反身一搏,在先天魔宗接引下叛宗弃道。 最后参习方术,斗败亲子陈象先,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成为魔道的巨擘大能,未来注定的道君人物…… …… 说完。 不知过去多久。 场中已是寂得落针可闻,一片无声。 陈珩脸色变幻了几番,眸光也晦明不定。 他嘴唇一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在话在嘴边时,又兀得缄默下来,只在袖袍中的十指慢慢地攥紧。 心里难得生出了一阵迷茫的惘然。 同时胸臆中也莫名涌动起一股难熄的乖张怒意,冲奔滋长,如野火烧山,叫人神昏意乱。 半晌后。 他才压了一应复杂心绪,缓缓松开手,道了一声: “原来如此……陈玉枢自被逼迫入洞天后,便参习方术,以化身绵延血裔,就是为了来避那纯阳雷劫?越攸之所以寻我,大抵也是因此缘故吧。” 乔玉璧开口言道:“纯阳三灾,一旦发动,便是千难万难,九死一生,可谓是在证就仙业前,修道人的最大一桩劫数,九州四海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皆是在此灾面前身死道消。 而陈玉枢的《豢人经》虽是空空道人的得意杰作,神妙非常。 但也会惹来天厌,遭来天击,使得他的纯阳雷劫更是汹烈,连道君都无法小觑,远胜于我等的雷劫。” 陈珩眸光一闪,道:“那他参习的方术——” “那卷方术曾是在道廷治世时代,便已被封存了的禁术邪功,此法需得以一物为凭引,且是施术之人的血裔,才能方便施为,将那施术者身上的劫数,分化到众多子嗣身上。 你破境筑基时候,会遇上小纯阳雷,便全是此缘故。” 乔玉璧淡声道: “而至于那所谓凭引,说到此处,你心中应也有猜测了。” “太始元真……” 陈珩轻叹一声。 那卷方术着实是巧妙险恶。 子嗣的修为愈是高强,所能够分摊的劫数,便是愈多,愈能够给陈玉枢添上一臂之力。 而太始元真—— 本就是神屋枢华道君为了陈玉枢缘故,特意向劫仙之祖请教求来,是宇内一等一的练炁法门! 天资愚钝些。 修不成“太始元真”也就罢,不过碌碌无为一生而已。 但其好处,自也是不必去面临后续的种种算计。 但若是个有道性的。 见了太始元真这等无上妙法。 又无真正的大神通者在一旁提点利害。 必然是会心痒难耐,想法设法也要着手入门。 倘使能够入门,太始元真又存有洗练资性、根骨的玄奇功用,对于那些本是有道性存身的,更是如虎添翼了般! 而殊不知。 今遭所品尝到的甜头。 却皆是来日里需辛苦回报的苦果! 数百年内。 已不知有多少陈玉枢的杰出子嗣,皆是陨在了小纯阳雷之下,身死魂消,落得连尸骨都不存。 而若非是生死一线之际,摸得了“剑意化形”的门槛。 只怕陈珩也同样逃不了那厄难,要在雷劫下粉身碎骨了…… 想到此处。 他眸光一沉,心中又不免疑惑,于是向地窟处一拜,恳切道: “真君,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方术已成,连天仙都更改不得,我等的修行进益,注定是要为陈玉枢分化灾劫了。 那他为何还要命越攸等人出手,多年来不厌其烦,将一众子嗣带回先天魔宗去? 莫非是因那方大派的修道资粮丰沃,方便他为子嗣拔擢修为,分化己身劫数,才特意做此施为?” 片刻后。 乔玉璧才道:“此是其一,还另有缘故。 能渡过小纯阳雷劫者,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杰,我深知陈玉枢此人野心勃勃,早年他还尚未成道间,便就妄以一己之力鲸吞天下,反攻回去虚皇天。 而今他既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必然是欲安插人手,扶植羽翼,那些渡过小纯阳雷的子嗣,便是他最好的助力。” 陈珩皱眉,然后心中忽然一动,道: “将子嗣引以为助力……这话内意思,陈玉枢莫非能停下小纯阳雷,将那劫数再做收回不成?” “你倒是聪明,我还未言到此处,便已猜得无差了。” 乔玉璧淡笑了一声,开口道: “不错,正是如此。小纯阳雷虽不如陈玉枢所面临的真正雷灾,却也同样可怖汹烈,随着修为进益,威能亦是在随之增长。 如陈婴、陈婵等。 之所以会投向陈玉枢麾下,为虎作伥,便是因他能够随意收回这劫数。” 陈珩微微颔首,心下也亦了然。 如此一来。 倒也不足为奇了…… 陈玉枢需人手为他做事,以冀最后能够整全六宗之力,反攻回去虚皇天。 而生死都操之于他之手的子嗣,无疑便就是最好的鹰犬人选! 毕竟劫数能够收回,就亦是能够放出! 有此威胁下,不怕他们不去尽心。 “似撤下劫数,收为鹰犬之举,这尚仅是如陈婴等寥寥几个人杰,才方能够存有的荣待。” 这时。 乔玉璧声音淡淡又响起,道: “他之所以要将子嗣搜罗进入先天魔宗,还因子嗣若没能渡过小纯阳雷,分化出的劫数便不能消弭,又要重归了他身……因而,陈玉枢便又想出了一个法门。” “敢问是何法门?” “食人。” “食人?” “对于那些道性不显,资质平平者,陈玉枢也不会费心去收回他们身上的劫数。 因这等人是渡不了小纯阳雷的,无法消弭劫数。 以陈玉枢的脾性,自然也不会浪费点滴,与其在坐视他们在雷劫下灰灰,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物尽其用。” 乔玉璧声音缓缓传来: “同是参习的太始元真,是他的骨血造就。 若将之炼丹吞食了,视那被食子嗣修为强弱,其中虽会损耗不少,比不得度小纯阳雷,但也亦可消弭些劫数,你可明白了吗?” 这语声虽然平静。 陈珩却听出了背后的一番凄风血雨。 越攸之所以要将他带回先天魔宗,想必也是打着此注意。 若他在陈玉枢看来是个道性出众,又愿意恭顺乞怜的。 那陈珩便如陈婴一般,可以被收为鹰犬。 而若他资质不显,又不愿顺从。 想必被越攸擒回先天魔宗后。 距离成为陈玉枢的腹中血食,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具躯壳,这身世……” 陈珩暗叹了一声,心下微微一沉。 尽管此先已隐隐有所猜疑,但真正事态的麻烦,还是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前身的生父竟是一尊已注定合道的大能真君,且分明对血裔不怀着丝毫善意。 还未道成便将要对上这等人物,着实不是什么幸事…… “麻烦了……我虽并非是胥都天的陈珩,但到底是占了这具躯壳,且修行了太始元真,道基成就,同那卷方术已联生了感应。 据乔真君方才的言语。 这般景况下,无论是废去道行,更改练炁术,亦或是舍弃现下身躯,直接转修神道或是鬼道种种,同样也避不开劫数……” 陈珩眼帘一搭,眉头皱起,神情微有些复杂。 然后。 未等他继续深思下去。 乔玉璧又道: “事已至此,纵再懊悔也是无用,太始元真乃劫仙老祖的创造,放眼宇内,都难有可以企及者,你而今的道基,并不逊于八派六宗的真正天骄之辈。 一路修行以来,想来也是有赖它而活命的时候?” 陈珩闻言颔首。 因参习太始元真的缘故。 他在练炁境界时,胎息之深厚,便可比拟寻常的筑基。 好几番。 倒也的确是因太始元真。 他才能夺得造化,化险为夷。 若是未曾修行此法门。 陈珩只怕连今日站在金鼓洞的机会都不会有,早已成了无人记起的朽骨一堆,更莫提后续种种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来因。今日之果,又何尝不能颠转成来日之因? 你能不汲汲于得,戚戚于失,才方是我辈修道人的本色。” 乔玉璧微微一笑,原本平淡的语声也缓和些许,道: “说了这些,对于自家的前路,何去何从,心中可有计较了么?” “还请真君教我!” 陈珩听出了乔玉璧的话中意思,躬身一礼,道。 大敌当前。 即是越攸这次失利,但折损的也仅是一具灵身,对他这类先天神怪而言并无足轻重,不过九牛之一毛而已,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而陈玉枢在先天魔宗内身居高位,深得几位道君的信任,手握大权,更隐隐有魔师的尊号,自然也不缺少爪牙羽翼。 他如今若是还如一个散修般行事,背后没有大势力来做庇护。 即是想法设法逃出了胥都天外。 也会轻易被陈玉枢的爪牙捉拿,带回先天魔宗去。 唯独寻得一方大势力来做托庇! 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摆在目前的。 似八派六宗这等自前古传承而下的仙门皆崖岸自高,门庭森严,更莫说陈玉枢同其中大多宗派还存有仇怨。 想要拜入。 只怕是一件难事…… 这时。 乔玉璧声音传来,道: “依常理而论,你去投虚皇天的那位神王,才应是最好的选取。你祖父如今鼎业正隆,万神膜敬,当年若非斗枢派出面,陈玉枢早已被烛龙大圣擒杀了,又哪得今日的魔灾? 不过自陈玉枢逃离出虚皇天后。 你祖父便也对他的一应故事不闻不问,此先也有你的弟兄远赴宇宙中,在千辛万苦抵得虚皇天后,却被拒之门外,最后只能落得个无奈收场。 前人之鉴不远,此法却断不可行了。” 陈珩沉默无言,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至于八派六宗,魔道六宗自无须多言,应绝难容你,而玄门八派……” 玉台上。 乔玉璧叹息一声,道: “越攸虽是个蠢兹小丑,但有句话倒是不差,世人有爱屋及乌,便自会有恶其余胥。 陈玉枢昔年以《豢人经》炼制人傀时,便已是狠狠开罪了九州四海。 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即你亦是受累者,他们大多也难以容你,恨不能将你一并斩了,以告慰亡灵。 再加之一些不愿无故掺和此事,懒得同陈玉枢相对,和一些宗内自有法度内情者…… 玄门八派,能够为你依仗者,实是少之又少。 若你并非陈玉枢之子,我舍出面皮,未必不能让你拜入赤明派或是玉宸派的下院,但你同陈玉枢既为这般干系,事情便平白添了无穷阻塞,我一介外人,不提也罢。” 陈珩眼神一闪,叹道:“看来,弟子眼下倒是举步维艰了。” 乔玉璧突然道: “你且将我命丁宪转赠于你的那方兽头令牌拿出。” 陈珩依言照做。 而兽头令牌自拿出后,便化作一道流光,兀自投向无边地窟之下。 被乔玉璧接住,伸手轻轻一抹,拭了外层的厚重伪饰,还归回本来面貌,又掷还给了陈珩。 但见空中仙音大放,光明璀璨,将这层殿宇都照彻的堂堂皇皇,晶莹剔透。 陈珩再次伸手拿住时。 却见原本厚重狰狞的兽头令牌,已化作了一方圆形的华美玉佩,其上雕琢有七孔,纹着一朵莲花,宝云降祥,可蔽五光之色。 只单是握在手中,便觉得有灵气从中四溢而出,叫人神清气爽,耳目舒畅。 “事已至此,我可给你三条道路来做选取。” 乔玉璧言道。 “恳请真君赐教。” 陈珩将玉佩放下,一时正色,肃然开口道。 “第一条,便是静待时机,等候郁罗仙府的人来护你。 陈润子和陈元吉皆是当世之杰,二人必已算得你的故事,想来已是快过来做接应了。 你若得此两人庇佑,能够进入郁罗仙府躲避,一时间倒也无忧,只是此路虽然安逸,却难成大道。 郁罗仙府还存有一番隐情,于修道上却是大不利。” 乔玉璧言道,语声不急不缓: “第二条,便是入赘密山乔,同乔葶成婚。 你手中玉佩,乃是知节生前所留,你若入赘密山乔氏,再有我出面做帮衬。即是乔氏中有人不满,但也不得不咬牙应承,去当你背后的势力,帮你抵御陈玉枢一二,不过这个中相处间,屈耻总是难免的。 至于第三条…… 此路最艰最险。 但同样,你若能功成,便无疑是一步登天。” 乔玉璧此时顿了顿。 才开口道: “陈珩,你可敢涉险,去谯明峡走上一遭吗? 若是功成。 即你已年满十六,我也可禀明掌门,有三成把握,让你进入中乙剑派内学道!” …… ……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答案 进入郁罗仙府避祸。 入赘密山乔氏,以此为依托。 亦或是。 去谯明峡走上一趟,去拼搏那或可能的三成冀望? …… 陈珩眸光一闪,心中虽已存有了定计,但还是长揖一礼,向殿中正位处拜倒,言道: “珩厚颜,个中利弊,还请真君再教我一回,为晚辈指点迷津!” 玉台上。 乔玉璧笑了一声,温声开口道: “此选取毕竟关乎生死,一步行差踏错,说不得都是日后万劫不复的因由。你能够于请教后再做斟酌,实是老成持重之举,谈何厚颜? 也罢。 便先言那郁罗仙府。 方才言语里,你应也对陈润子和陈元吉这二者,有了些知悉。” 陈珩闻言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陈润子和陈元吉这两人,同陈象先一般,其生母名姓皆不详。 据说是陈玉枢在抵得胥都天后,暗中同一神女生产下的子嗣,还未记事时,便被寄养在南海鲤部。 少年时就已有天人之表、修道才姿,为鲤部国主所宠信。 鲤主不顾人妖族性之别,委以国中诸般大事,屡屡问策于廷,以至命为宫中值宿大将,尽托身家安危,以示亲近之意。 其二人于鲤部任职期间,平九山之妖乱,破蛟将孔世容,廉于财利,善抚士卒,雄略秀出,志气英进,涉猎百家之术,不为一门一户所拘。 是国中大贤,因善政而为一众国人所称道。 不过令这二者真正扬名于九州四海的,还是陈象先攻杀进入“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时。 陈润子和陈元吉联手,竟合力拦下了先天魔宗的“四难水火斩虚大阵”,并显露出了“郁罗仙府”的存在,将当时作壁上观的真君庄姒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说在陈象先惜败一招,被烛龙大圣匆匆救走后。 陈润子和陈元吉也随之远遁去了天外,不再于九州四海内显化行踪。 但二者手上的那座“郁罗仙府”,却还是隐隐搅得九州侧目,四海哗然,涌动起来了无数的暗流! 郁罗仙人乃是劫仙老祖座下的十四弟子,后因伤病坐化身死。 而那座郁罗仙府。 正是郁罗仙人在坐化前特意打造的得意造物! 据说那仙府中非仅内景广大,足可将数座界空搬运其中,都不见分毫拥挤。 且里内还存有一应郁罗仙人所遗的道书、丹药、神砂、斗法之器种种,资源不可谓不丰。 若哪个修道人能够占据,入得其中,无疑就是一步登天! 而陈润子、陈元吉在执掌郁罗仙府后。 这些年里,也是不遗余力,在同陈玉枢抢夺那些血裔子嗣。 在护住他们性命同时,也教导他们如何修行入道,照见真灵。 此举不仅是在暗削陈玉枢的势力,也同是一片仁心所在。 只是陈珩却不知,在进入郁罗仙府后,为何会于修道上存有大不利。 此言是存有什么隐情,又该如何做解? 似看出了他的疑惑。 这时。 乔玉璧出言指点,道: “纵然再是‘神水真金,妙绝仙种’,他们如何能存有那般的大气运,得到一座古仙的遗府?” “真君的意思是?” 陈珩目瞳微微一缩。 “郁罗仙人、空空道人,二者同时出自于劫仙老祖的门下,且你父的《豢人经》传承,亦是空空道人的创造……” 言到此处时。 玉台上。 乔玉璧腰间配剑忽得微微一颤,发出清越吟声。 他若有所觉,将首抬起,二目望向宇宙虚空。 过得半晌后。 才轻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而殿中。 陈珩只听得乔玉璧声音忽戛然而止。 许久后,才又淡淡响起,继续道: “你投向郁罗仙府那处,可以苟安,虽有些幕后算计,但并不至死,总要好过被擒回先天魔宗。 但却是注定要失了一物,日后逍遥不能。 我辈修道,不就是求个无拘无束,自在之永寿? 依我来看,郁罗仙府只可为锦上添花,却不能将之当做救命稻草,而今的黄庭派道子陈涓,他为何不入郁罗仙府避祸?便正是此理。 你若真想修道成就,需学你这位兄长的施为才方是,或能够独闯出一片天地,陈润子和陈元吉对此亦乐见其成……” 陈珩猜想乔玉璧或是在顾忌什么,话中还有未尽之意。 但他既已得了提点。 也自不会不识趣,非要刨根问底,得出潜藏内情来。 便打了个稽首,示意自己已然明了。 “至于第二条,入赘我密山乔氏。” 说到此处时。 乔玉璧语声微微一沉,道: “知节生前曾留有言语,谁能够破了他的布置,取了他的阴蚀红水,谁便是他的佳婿。 不过乔氏虽是十二世族,却到底比不得八派六宗,底蕴远远不如,只如若荧虫之于皓月。 且你就算入赘,那些家老只怕也并不会将族中的真正上乘经典传授你,如此看来,便又要差上一层。” “八派六宗竟强绝如此?”陈珩问道。 “当年若非是为了征讨大慧生和尚和天衣偃这等逆党,道廷也不会将八派六宗移来胥都天做镇守。你可知,而今八派六宗中有半数之多,都是从其他天宇徙迁而来的?” 乔玉璧摇头道: “十二世族一番苦心经营,终是多少见了些成效,但也似逐渐生出了些野心,连密山乔氏也不例外。 但依我看来,他们同八派六宗之间,实在存了一番深远距离。 若不是天尊余荫,看顾天尊昔年的情面,八派六宗荡平他们,也至多不过是费上一番手脚罢,远谈不上伤筋动骨。” 乍听得这等秘闻。 便是陈珩也不免心中惊讶。 将眼帘微微一搭,掩了眸光,一时无言。 “且你若入赘,便是等同于是绑死在密山乔氏的大船上,日后的一举一动,都难免会打上家族的标识,要去考量家族的利益。 此事实难做解,纵是我,也无法免俗……” 乔玉璧轻叹了一声,道出: “与其如此,在相较之下,连郁罗仙府都似要胜出一筹了。对你来说,实不算什么上好的选取。 至于第三条。 去谯明峡走上一趟,又是千难万难,九死一生。 自中乙剑派来到胥都天后,能够闯过谯明峡的也不过二甲子之数。 且近乎其中一半出峡者,都只是为了借谯明峡来磨砺己心,并无拜入中乙剑派之意,你可知为何?” 陈珩沉声道:“正要请真君赐教。” “中乙剑派是以剑立道,之所以立下‘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的法规。 也是因派中三大剑典,皆有个中条目 但若已年出十六,才修成十步一杀,便是剑骨稍晚,无法再修行派中三大剑典,不得镇派绝学传授……” 陈珩闻言神情微一滞,眸光闪动。 乔玉璧又道:“不过派中除三大剑典外,亦存有其他经法,黄云祖师一剑分海,斩出谯明峡来,也是为了网罗天下英才,不使诸余经法在架上生尘。 你若能够在谯明峡走出来,便是正合了前贤心意,届时再由我出面,想必拜入中乙剑派应当有望!” 这句之后。 场中一时寂然。 “我明白了……” 半晌后。 陈珩忽得开口,展颜一笑,道: “纵使修不成三大剑典,我亦愿往谯明峡走上一趟,还请真君成全!” “你真敢以身涉险?” “三条路途,前两条无非是暂避一时之祸罢,终究是不得自在长生,而我立志道途——” 陈珩朗声一笑,开口: “便是欲求个真君所言的无拘无束,自在之永寿!纵使半道而死,也亦不悔不恨!” 这话里在殿中隆隆回响,透着一股斩开荆棘、撕脱桎梏的慷慨激昂之意! 无人可阻,无物可拦! 玉台上。 乔玉璧眸中一亮,微微露出了丝笑意: “甚好,你即有此心志,我怎能不成全你!” 他抬手一指,便瞬有一道光华冲飞出地窟,如若星流煌煌,夺人目精,令陈珩都不能正视,将头一偏。 而待得焰光消褪后。 只见是三枚被剪裁成小剑状的泛黄符纸正虚荡于空中,寸许长短,轻轻飘飘,仿是被风一拂,便会随时刮走不见。 “此去东浑州,路途艰远。虽碍于去谯明峡试炼的门规所在,我无法派人护送你,需你自行前往。 这也是黄云祖师定下的意思,以己身丈量海陆之广,为磨人心性,我亦不好违逆祖师的意思。 但这三枚剑箓,各存有我亲手打入的一道剑气,即是越攸真身亲至,也绝讨不了好,一旦发出,我必有感应。若真个事有不谐,纵我再破关一次,也亦不妨事。” 乔玉璧声音缓缓传来: “而你手中那枚知节所遗的玉佩,非仅是信物,还存有遮掩天机的功用。 乃是他在修成金丹后,族长特意为他请来的秘器,名为‘湛延法玉’,正合用来阻碍陈玉枢中天斗数的推算。 他如今被困洞天,画地为牢,术算本就被扰了不少,有‘湛延法玉’这秘器存身,陈玉枢更是难以推算,足够你平安抵得了东弥州了。” 陈珩一讶,面容正色道:“真君——” “无须推辞,也不必谢我。之所以助你,一是你心性正合我脾气,二来,便是你居然破了知节的布置,取了他的红水传承,这更是添了一份缘法。” 乔玉璧道: “你若真能够出离谯明峡,纵使是修不成三大剑典,但有派中庇佑,陈玉枢也无法随意对你下手,还望振作志气,勿要因此缘故而心冷。” “晚辈谨记于心,定不会如此作想。” 陈珩一拱手,道。 “至于谯明峡的凶险,我已同你言说过,虽是视入峡者的修为来定难易,但也同样艰难。不过,你既已心中有此壮志,我便不再赘言了。 若无他事的话。 便去崔竟中那里取一只去浊金船,尽早去往东浑州罢。 此物正可助你遁开地渊的浊障阴流,回返地面。” 陈珩道:“晚辈省得了,真君大恩,纵死也难偿还。” 他肃穆敛容,再次朝地窟处恭恭敬敬一礼,收了那三枚剑箓在手,刚欲转身离开。 却还未走几步。 突然。 又被乔玉璧出言唤住。 “还有一事,想来应是对你有用的,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再能相见,便一并言语了罢。” “可是同陈玉枢相干?”陈珩眸光一沉。 “此人野心狂勃,我猜疑他画地为牢多年,非止是为了避雷劫,只怕还另有谋算,不过要同你说的事,却并非是他,而是阴蚀红水。 你得了知节的传承,应已知晓此水是为幽冥真水的三子水之一。” 陈珩点了点头。 乔玉璧开口:“得了三子水,若欲要修成真正的幽冥真水,还需合炼之法,才能最终成就。” “合练之法——” “那合练真水之法,正在你祖父陈裕之手,仅他独有……” 乔玉璧顿了顿,才缓声开口,道: “你将来若想修出幽冥真水,还少不了要去往虚皇天一趟。我言止于此,你去罢!” 陈珩还尚在琢磨这则讯息。 眼前忽得恍惚,继而便是一阵地转天悬。 待得再回过来神。 他已然是立在了宫阙门口。 面前不远处的金鼓内,黄脓大鬼神仍是奋力在咆哮、喝骂,形貌万分狰狞。 风吹过。 枝叶婆娑,树影斑驳…… 他在浮动的潋滟明光中站立了片刻,背影凝定不动,神思微有些怔然。 苦恼了许久的困惑一朝开解,得出的却不全是欣喜。 更多的。 还是一股难以言状的复杂心绪。 “陈玉枢、先天魔宗、虚皇天……困兽尚且思斗,而又何况是我?” 他眉心缓缓舒展,漆黑如墨的眸中略过了一丝锐利亮色。 随即大笑了一声,朝宫阙处一拜,便大步下山而去,神情释然,怅惘尽扫。 “我若侥幸不死,陈玉枢,来日定会向你请益。你真以为自己永是执棋的那只手?且看今后!” 他面色波澜不惊,心道。 …… …… 而此时。 宫阙中。 玉台上的乔玉璧抬眸,道:“你在暗中听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所得吗?” 殿中寂然无声,没有人应和。 过得许久。 才有一道女声复杂响起: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父?又为何要助他?”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目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 殿中左处忽分开来一扇隐蔽暗门,一个肤似玉雪的貌美女子冷着脸从里内走出。 她深深望了正位处地窟一眼,眸光闪烁,透着些许的复杂之色。 在一阵寂然的沉默后。 乔葶才怔然抬起头,开口道: “我今日才知那陈珩竟是如此身世……可我父当年的死,难道不是因他祖父的缘故? 若陈裕当年肯将合练法门现出一观,我父怎会走投无路,去求大自在天子魔王?又妄将生灵献祭给诸魔罗刹,推演出新的合练之法……” 昔年,乔知节远赴虚皇天向陈裕求取经法被拒后。 自归程中,又为大自在天子魔王现身所诱,修行起了魔法。 其妄以血祭做献奉,布施诸魔罗刹,集合众智,以推衍出新的合练之法。 只是在他在屠灭了一座地陆的生灵后,便已被重伤在身的乔玉璧所隐隐感应。 两人一路追逃,最后来到了朱景天。 屡次施救规劝无果后。 终是乔玉璧纵起一剑,坏了乔知节的道果,将他悍然斩杀。 时隔数年。 当乔葶再次提及此事时。 便是乔玉璧眼神亦然微微一滞,然后缓缓摇头。 “而不仅是陈珩之祖,还有他父……” 乔葶又复冷笑一声: “真君你曾说过,正是陈玉枢以豢人经乱了我父的心志!他在走投无路之下,唯有修成幽冥真水,借死还生,或许才能不被炼作人傀,保有意识! 先是陈玉枢,再是陈裕! 陈珩一家同我们密山乔氏实是存有深仇大恨,真君作壁上观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以德报怨,非得助他一把?!” 乔葶心内知晓。 乔知节投向大自在天魔王麾下,血屠地陆那时,已是被豢人经所诱,并非他的本意。 乔玉壁就此纵剑斩了他,或还能够说是帮助乔知节解脱,还他一个自由自在的本来之躯。 但纵然如此。 乔葶心中也亦难免存下了芥蒂来…… 但乔玉璧今遭对陈珩的看重,不念旧恶之举。 却又更是令乔葶无可理喻,心中气苦不已。 乔玉璧叹了一声,缓声道: “陈珩父祖的施为,同他又有何干系?他当年只怕都尚未出世,前人的恩怨,如何能牵连到他?陈玉枢是罪魁祸首自不必多提,若非他的豢人经,知节也不会被大自在天魔王所诱,一步行差,步步踏错。 至于陈裕……” 言到此处时, 乔玉璧语声不由一顿。 三子水虽是珍奇。 但只要有心去搜罗,对于大神通者来说,却也并不算什么罕见的稀世妙法。 但唯有那合练之法,只为陈裕所独有,被他封存于虚皇天,束之高阁。 易位而处。 乔玉璧自忖。 若他是陈裕,只怕也不会将合练之术大方去送给一个天外道人。 更可况那道人已被豢人经所惑,心志混沌。 若是容他观阅,只怕会白白便宜了陈玉枢,更是形同资敌…… 只是还未等他说出这番言语。 乔葶已恨声开口,咬着玉齿道: “他陈珩也想修成幽冥真水?我看是痴心妄想!在胥都天内,罗闇黑水的修行之道只有我密山乔氏独有,非嫡脉族人不传! 真君你倒是对他寄予厚望,但可惜了,他未必就是你所想的那类逸才! 莫要到时候死在了谯明峡里,那才真是贻笑大方! 平白费了伱的苦心提点!” 乔玉璧听出这话音中除去怨愤外,似还暗中潜着几分羞愤之意。 念及陈珩方才自始至终,皆是对入赘密山乔氏这条道路,兴致缺缺,存有推辞。 这等小儿女之事他自也不会多管,只置之一笑。 但还是收了接下来本欲言说的,关于乔葶婚事的话头。 “事在人为幸在天,不到最后时刻,怎能见分晓?” 乔玉璧并不计较乔葶中言辞中的冒犯,道: “过去已矣,不必多提,若再无他事,便离去罢。 我已同赤明派的几位宫主打过招呼,再过不久,便能容你进入赤明派下院去修道。 不过似我辈世族的出身,若无意外的话,在八派六宗都难得真正重用,连真传弟子都是少之又少。 你进入赤明派后,只管静诵黄庭,清修道法,好生珍惜这大派福缘即可,万无可不掺和进门派的争斗,保全己身才是要务。” 乔玉璧语声虽平平淡淡,不起波澜,却蕴着一股和蔼看护之意。 而乔葶听在耳中。 心中只莫名涌起一股恼怒之意,面容微哂,躬身行了个礼,便冷脸离去。 不过在走到暗门时。 她似是又想起了一事,神情露出挣扎之色。 几番犹豫后。 还是折身,站立在原地不动,低头开口: “真君……我还有一问……” “有话但可说来。” “听闻谯明峡凶险异常……若是进入其中,能有几成机会可以功成?” 乔葶虽想要说得隐晦,但欲相询的那人是谁,实则早已不言而喻。 “看来,倒是与陈玉枢当年无二,让寻常女修一见,便心中难舍?只盼他陈珩能够心志不移,勿要堕入邪魔妖道才是……” 乔玉璧神思难得微有些怔复杂,心念闪烁,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片刻后。 他才淡淡道: “四成。” “才四成吗?” 乔葶闻言一怔,微微皱起秀眉来,神情说不上是欣怡亦或是愁闷。 她不禁上前一步,却又霎时惊觉自己颇有些失态,忙回神过来。 好半晌。 乔葶才莫名冷哼一声,面上腾起一抹煞气,眸光寒凉了下去: “他若死了,也全是不识天数,咎由自取!并不值得可怜! 倒是真君那句,世族出身难以在八派六宗身居高位,我看恐也未必。 莫说真君你。 便是赤明派那汜叶卫氏的卫令姜,她不就是派中真传吗?同为世族中人,我未必就会弱她一头!” 言罢。 乔葶就转入暗门之中,身形不见。 而殿中又复陷入了一片森寂幽冷之貌,再无余音。 此时。 玉台上。 垂目端坐的乔玉璧眸底忽略过了一丝考量之色,心下思忖起来。 虽说世族中人实难被八派六宗真正引为腹心,触不到门中正权,这已是暗地里的心照不宣了。 他当年拜入中乙剑派后,能够得授三大剑典中的《三光九变剑经》,实也是历经了千难万难,重重考验,好几次都险些身死。 最后还是掌门力排众议,亲自焚香祷告,向几位道君请示后,才得以功成。 但乔葶既有此志气,他身为长者,自也不会去故意挫她锐意。 不过想起乔葶。 她被封存于胎玉许久,近年才得出世。 自己重伤在身疏于管教,又养成了她娇蛮任性、无法无天的脾性…… 若她还如在金鼓洞一般时肆意妄为,到时去了赤明派,难免会惹出祸端来。 “她方才说起卫令姜,此女的师尊,似是拙静真君,同魏师弟向来交好?看来我还需修书一封,提前同这对师徒打个招呼,以免到时候又生出龃龉来……” 乔玉璧微微摇摇头,将目一闭,又重新入定修持了起来。 深邃地窟中。 茫无边际的浊潮阴流被他意念一引,俱翻腾起来。 声势宏大至极。 如是欲破开地渊! 击天而上! 而这骇然动静直至数日后才方稍缓…… 此刻。 乔玉璧忽缓缓收了一身玄功,从入定中退了出来,若有所察。 他将法目睁开。 正望见一只“去浊金船”正于金鼓洞内扶摇直上,悍然破开沿行的森森浊障,自主循着路径,去往地面。 而金船内。 陈珩盘坐于蒲团上,手里托着他命崔竟中转赠的那只遁界梭,在与器灵做言语。 只是任由他如何呼唤,遁界梭器灵始终也不露面,只偶尔不咸不淡地应几句。 对于陈珩的那些问话,也只是避重就轻。 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言语时。 索性就胡搅蛮缠、插科打诨地搪塞过去…… 乔玉璧见状微微一笑,并收了目光,不再多看。 那只遁界梭的器灵早在虚皇天时,便已同陈玉枢相识,可谓是老友了。 只是对于遁界梭器灵在虚皇天的那段记忆,早已被陈玉枢请人施以秘术法决,给重重封禁了起来。 旁人若想探寻那段记忆,或器灵想要言说出来,便会触及到封禁,径自令那器灵凄惨身死。 碍于此缘故,乔玉璧也自然不好下手。 再加之对他而言,遁界梭的功用实是不值得一提,根本不会用到。 便也索性在闭关前交给崔竟中,要他将之转赠给陈珩。 “谯明峡凶险,只盼你真能够功成,莫要成了峡内累累白骨的其中一具了……你的心性气度俱是上佳,若能鱼跃龙门,未来或是大有作为!” 他感慨一声,刚欲重新运起玄功,继续借这地渊中的浊潮修行那道“玄神幽变”神通时。 忽然间若有所觉,目光向前方望去。 视线中本是一片如北冥汪洋般的汹烈浊潮。 翻滚如沸,波涛卷席。 并无一丝一毫的亮色,昏黑至极。 但此刻。 却见一道庄严穆重,几是通天彻地般的光柱升起! 撕开浊潮! 轰然一声分开万里阴流,晶莹皎洁,将周遭地界都映照得纤毫毕现,灿绮非常。 尔后。 但见那光柱中。 缓缓浮现出了一个抓着双髻,绿锦罗袍,玉带朱履,腰间松散系着一根桃木枝的矮小道人。 他脸上带笑,身背后一股清气上蒸,遮天掩日,内里可见雾涌云翻,如星流电激。 银河高泄,星汉耿耿,皆是若隐若现…… “岷丘祖师。” 乔玉璧忙从玉台上起身,朝那老者行礼。 只还不待他再做什么施为,那矮小道人便摆手,连声唤住他。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你好生安坐着就是了,我过来就是为了说几句话的,讲完便走了。” “请祖师不吝赐教。” 乔玉璧虽不明他的心思,但还是拱手言道。 “这……你这里……” 话到嘴边时。 矮小道人却不知该如何言说了,砸吧砸吧嘴,没话找话似的道了一声: “你这金鼓洞的下面,浊潮还当真不少啊……” 乔玉璧面色不变,恭敬道:“地渊本就是浊潮所集,祖师有事不妨直言,可是法圣天那处需我出手,若有用到弟子处,必不敢惜力!” 矮小道人摇了摇头,开口言道: “法圣天那处能否打起来,还要另做两说,如今只单是六宗那里在拼命鼓噪,吵得人耳朵生疼,玄冥五显老儿更是想拉着八派一起下水,但我等八派在商议一番后,决意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夏稷如今是内忧外患,又到了妙法修持的紧要关头,只怕他也并不愿意轻启战端的。 你只管好生养伤,安安稳稳修行‘玄神幽变’罢,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等几个长辈在先头顶着,勿要为此烦忧。” “弟子受教了。” 乔玉璧闻言眸光一闪,若有所思。 “因你小子是出了名的犟脾气,油盐不进,这次……实是受人所托,来向你讨要一个人,此事还是通烜同我说起的。” 相对无言数十息。 最后。 终还是矮小道人挠挠头,叹息开口: “通烜这老东西,数日前突然舍出代价,传讯来扰我,不过那时我正在法圣天同人角力,无暇分身,今日总算得空,便只好来当个说客,告知你一声。” “……是玉宸派的那位通烜道君?传闻之中,他不是已然坐化许久了吗?” 乔玉璧一惊,脸上难得露出讶异之色。 “老东西手段多得很呢,勉强以奇门之术吊住了一条小命,他如今虽难显圣于现世,但在那口破烂小谷里,他就如是个土皇帝般!” 矮小道人捋须,大笑一声,道: “不过我听他言语意思,似是要行险一搏,再摘仙业,功成固然是好,玉宸派又添出一位真仙,声势愈重。而若不成…… 不过通烜当年的道行就深不可测,藏得很深。 依我来看。 他若想摘成仙业,只要不和先前一样再奢求那上乘的仙果,应是有九成可能,可以功成!” 乔玉璧眉头一皱。 片刻后。 他才沉声道: “不知通烜道君的意思是?” 矮小道人“嘿”了一声,将须一捋,便说出了一番言语来,将通烜道君的意思再复述一遍。 说完之后。 乔玉璧神情一凝,略有些异色,双眉皱起。 但片刻后。 便转为了释然放怀,缓缓将首一点。 “难得通烜道君竟会青目于陈珩,弟子又怎敢放肆?违他美意,请祖师放心,不过……” 乔玉璧先是一笑,随后道: “祖师明鉴,我之所以指点陈珩前往谯明峡。除去私情外,实还存有一点公心。” “哦?” 矮小道人缓声开口:“你便如此看好他不成?” …… ……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地渊 “此子心性果决,杀伐不二,实是我辈剑修中人! 虽已年过十六,修不成派中的三大剑典,但这宇内有数的剑仙大能,观其生平,也并不全是在十六之前,就修成了‘十步一杀’境界……” 在矮小道人面前。 乔玉璧难得叹息一声,正色恳切道: “他若能够从谯明峡中走出,必然是个虎入山林,龙游大海之相,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玉璧,等等,你莫不是在同我说笑?可看得真切么?” 矮小道人伸手捋须,半晌后,才缓缓问道。 “请祖师恕罪,弟子不敢妄言,他若在谯明峡中不死,入我中乙剑派,得名师指点,日后或有半数可能,将再兴我派万载!” 这话一出,如若龙蛇起陆,动天彻地,大响忽起!直将眼前北冥汪洋般的浊潮,都震得簌簌发颤! 于光柱中显化形象的矮小道人在听得后。 也不禁将两道白眉耸起,负手于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道也不逢年过节的,通烜怎会突然来同我拉家常,原来是想要同我中乙剑派抢好苗子? 这头黑了心的蛆,还是满肚子都装着流脓的坏水!他几日前向我卖惨露伤装可怜时,我竟还真个生了些恻隐之心,早知如此,就应狠狠啐在那张橘皮老脸上!” 矮小道人心头微沉。 但先前既已是拍着胸膛应允了,而今也不好不顾面皮,去违自己的誓。 “那陈珩……” 他刚欲开口,便已同这方天地有了灵感,得悉出答案。 不由得将双手一拍,叹息一声,感慨道: “怎会如此凑巧?老夫才刚将神意降下,他便已离了你的金鼓洞,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莫非是天数不成,竟是这般的无缘么?” 乔玉璧闻言也摇了摇头,一时无言。 “罢了!罢了!” 矮小道人本就不多的兴致,此刻更是消去,懒得再管。 虽说他只要心念一动,便足可颠倒天地,轻易令陈珩折返回来。 但本就是亲口应允了通烜道君。 若再毁诺。 难免会在背后被指指点点个万年,成为几个老东西酒宴上的取乐谈资…… 再加之陈珩毕竟已年出十六。 修不成派中的三大剑道经典。 乔玉璧先前那番话虽然有道理,但也终只是猜疑,做不得实数。 单说中乙剑派自被道廷移至胥都天来。 这无穷年岁里。 能闯过谯明峡的有几人? 而出峡之后。 又拜入中乙剑派,修行的是诸余经法,得证大无边无量神通者。 又能有几人? 不过区区一掌之数罢了! 那一掌之数中。 其余三人,都尚是后续另有大机缘、大造化存身。 并非全赖中乙剑派的诸余经法,才成就的一番逍遥自在之境。 剩下两人。 一个在归墟中采集星汉之精时遭逢上大敌,凄惨身死,连个转世都求不得。 另一个。 则是干脆同道逆陆羽生共同叛离了胥都天,一并当起了万古大逆! …… “时也命也,你也莫要太过执着,且不闻天数冥合,神运玄至之言? 我派根基所在,终究还是那三大剑典上。 且当初到底是通烜老匹夫先行出手,破了陈玉枢的遮天机法术,他都那副鬼模样了还要强自显圣出手,你便全当做是怜老恤贫!让他一回罢!” 矮小老者注目乔玉璧,缓声开口。 而乔玉璧在沉默半晌后,心下微微一叹。 他本欲以言辞动摇这位祖师的念头。 但看其结果。 显然还是未能够功成…… “不过也好……毕竟谯明峡凶险万分,可谓九死一生,再加之他毕竟已经年出十六,也修不成派中三大经典。” 乔玉璧暗道一声: “与其去搏那渺茫一线可能,遭逢种种重关险阻,还不一定能最终功成。玉宸派,倒似是一条更好的选取。” 同为八派玄门。 玉宸派甚至还隐隐要压过中乙剑派和斗枢派一头,隐隐与赤明派,有共执宇内玄门牛耳之势。 且玉宸派的“太乙神雷”,更为九州四海内至强的杀伐争斗神通,并无可与之比拟者! 昔年胥都天的那位天尊奉道廷法旨,与八派六宗一并征讨大慧生和尚、天衣偃等一众逆党时。 战局紧要关头。 玉宸派一位祖师便打出太乙神雷来应敌,当即令七叶飓风车上的天尊都是望之失色,心中惮之。 两方顾者无不流汗战栗,惶悸非常,悚动不能言。 如此神通! 又是如此玄宗! 乔玉璧念及至此,还是将心中提起的思绪终缓缓放下。 既然是通烜道君亲自出言来讨要。 若陈珩真是个有道性的,日后的修道前程,必然无可限量! 如此。 又何必再做多的言语? “弟子明白了。” 此时。 乔玉璧将身一躬,拱手应是。 “你能够想明白,便是好的,我知玉璧你小子若是打定了主意,便是个心硬如铁,油盐不进,任谁也规劝不能……我还当你真执意要陈珩进谯明峡走上一遭,连老夫亲自出面来相商,都不听从了。” “祖师在上,弟子怎敢如此狂妄!” 乔玉璧忙请罪道。 矮小道人哼哼两声,道: “你若不狂妄,当初怎敢假传上喻,执意领着魏济那混账斩杀了姜婉?我和黄云师兄他们,可是从未下次此旨!” “姜师妹若不死,必成将来一大害,我假传上谕,亦是不得以而为之。” “听你话中意思,似还觉得此举甚是妥当?”矮小道人瞪眼。 “弟子不敢。” 矮小道人见他这做派,一吹胡子。 不过见今日事情已了,便也懒得再多言了。 他之所以应了通烜道君的请托,便是因在未成道前,曾欠下过这位道君的数次恩情。 而今能够还上一遭,自然再好不过。 “你好生在此修行那道‘玄神幽变’,或将来八派六宗真个下了决意,要同法圣天做过一场,届时,可少不了你的用武之处。” 矮小道人开口言道。 “正要借那大好时机来试剑,弟子亦心向往之!” 乔玉璧微微一笑,道。 “法圣天之事还需我主持,不然玄冥五显老儿必会在幕后捣鬼,今日便不扰你了,我去也!” 矮小道人哈哈大笑几声,将袖一震,那道通天彻地的煌明光柱便缓缓隐没,和着他的身形一般,都消失无踪, 乔玉璧直至所有异象都不见后,才将身一正,不再施礼,重新坐回了玉台之上。 “玉宸派……” 眼望着眼前的深邃无底,惨惨幽幽之景。 浩浩波声鼎沸,如岳撼山崩,叫人眼花头晕,心惊背热。 半晌后。 乔玉璧双目一阖,遮了眸底神光,心道: “如此,倒也是条出路。” …… …… 浊障一层层被接连遁开。 陈珩于金船中凭栏纵目而望,但见漫空都是密密麻麻的雾云,遮天笼地,浩渺无涯。 金船于此间穿行,就犹是将一颗细小金豆,置在了大海涛之间,眼中除了昏冥蒙昧外,再无一丝清明可寻。 时日久了,连修道人心中也不禁一紧,难免会生出些惊惶感触。 陈珩又细细看了片刻,在心中默运一番。 自觉这艘“去浊金船”之速,虽比玄真派的“罗显铅舟”亦快不了多少。 但其遮掩形貌气机的功用。 却是不知要强去“罗显铅舟”多少,显然专为地渊出入所打造。 这一路上,金船亦是撞上了些凶物鬼神。 其中几头,在气机感应下,令陈珩只觉是如芒在背,刀锋割面,甚为危险。 但这等凶物鬼神,皆是对大摇大摆从身畔经过的“去浊金船”视而不见,哪怕是些开了灵感智慧的,也并不例外。 而在陈珩凭栏远望时。 舱室内。 遁界梭的梭身突然光华一闪,然后传来一道苍老声线: “这地渊,倒是有些像虚皇天内的丘墟,都是派浊流肆虐、生气稀稀的幽冥之貌……不过,小子,你倒是真打算去那中乙剑派走一遭?” “不知前辈又有何高见?” 陈珩头也不回地问道。 “为何不去投你父呢?” 遁界梭器灵嘿嘿笑了一声,似是讥嘲,又似是规劝道: “那个叫越攸的,一看便是先天神怪的出身,虽有些蛮力在身,却只可做为拉车驮人的畜力,并无甚么大智慧。 若我是他,一见你,便必是言明实情。 你若肯去先天魔宗,有陈玉枢相助,必是位列派中上院弟子,能够得授上乘经法,资源不缺…… 似这般,难道不比去谯明峡拼死拼活更好么?” “若实是无话可说,前辈还是接着休憩罢,何必同我玩笑?”陈珩摇头。 “哦?此法不好么?” 遁界梭器灵叫了一声。 见陈珩面色平平,没什么表态,挣扎半晌后,还是无奈言道: “你若是肯答我,我便真个告诉你一桩秘闻,这次绝不装聋作哑蒙混过去,否则让天公降罚来击我!” 此先他同陈珩相谈时,虽从陈珩口中得了不少讯息。 但是当陈珩相询,所问之事触及机要时,却总是要想方设法来做搪塞。 这次遁界梭几番挣扎,才终做出了此语,显是对陈珩的那个答案颇为在意。 “前辈不是被陈玉枢请人封禁了记忆,今遭肯说,就莫非不惧死吗?” 陈珩转身,微微一笑,道。 “我只要不言说虚皇天的那些事,就是无碍!” 遁界梭器灵嘿然一笑,道: “小子,老夫活了这无穷年岁,在器灵中也算是个长寿的了,可谓是见了无数的稀奇事!纵是一些小宗的长老,单论起眼界来,他们说不得都要唤我一声老祖宗呢!” 遁界梭器灵自得言道,随后又连忙补了一句: “不过我虽命不长久,但现下也还是想要再逍遥几日的。 陈玉枢的那些狗屁倒灶事可切莫问我,若是触动了封禁,非仅老夫要死,我这法器爆开了,你恐怕也逃不开一劫!” 陈珩微微颔首,道:“也好,不过前辈要我答为何不投陈玉枢,实则也没什么好言说的。” “为何?” “因我还未蠢到那般田地。” 陈珩淡声道:“就算我过了这次的小纯阳雷,日后呢? 紫府、洞玄、金丹、元神……每次境界突破时,都有天罚降下。 我虽自信能扛捱过去,但只怕陈玉枢却不是这般作想,为消弭劫数,我保不齐哪日就成了他鼎中的大药。 再且。 活于他眼下,如若伴虎,我要如何去信一个能够坦然食子的凶魔? 两相选取,谯明峡虽然凶险,却又何尝不是一条正途。” 场中微微寂了片刻。 遁界梭器灵莫名叹了一声: “倒同是一个性子,皆不愿将己身安危假手于人……” 随后。 他顿了顿,又道: “罢了,便告诉你一桩秘事罢!你们东弥州南域的那个颜熙真人,不,现今应是颜熙真君……他可同东海龙族牵连甚深,只怕再过得几年,就要同龙女结为姻亲,成为龙宫的重臣了!” 说完这话之后,遁界梭器灵似存有思绪万千,不欲再多做言语。 梭身光华尽藏,再无动静。 陈珩将那则秘闻记在心中后,暗忖片刻,便也不再多想。 回了舱室内,寻了方蒲团,径直盘膝坐下闭目参悟玄功去了。 筑基中存有三重境界,分是: 第一重——炁海生化。 第二重——大小如意。 第三重——龟蛇相抱…… 又需得三重境圆满后,再觅得一门开府真法,才能够拔擢己身道行,进入到紫府境界。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乃是宇内至极的练炁法门,是能够从练炁境界一直修行到筑基的功法。 至少在现下。 他还尚是不缺修行所用的道书。 而就在陈珩于一真法界内演练玄功时,试图摸熟那些关窍时。 去浊金船仍是自主在顺着那路途,无须人指引,穿行过一口口地窟,直朝向地面飞去…… 半月之后。 只闻嗤嗤几声颤响。 舟身倏而微震,让四周板壁都微微摇晃起来。 舱室里内。 蒲团上的陈珩也被这动响惊起,他双目一睁,起心念一引,便缓缓收了游走于周身的烨烨真炁,站起身来。 “总算是离开地渊,回返到地面了。” 他心道。 …… ……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无烟爨 暑光温煦—— 即是在金船中。 都隐隐有股热气透袭而上,让肌肤微微发暖,心神一时放轻。 在地渊中久不见天日,乍一触进这自然生气。 陈珩不禁眯起双目来,胸肺间为之畅然,如饮食甘露,有清霖降顶。 但未过几息。 便有一阵滋滋声尖细响起,如是两柄锈迹斑驳的刀刃相互摩挲间擦出的刺响。 他转目看去。 只见整艘金船正突得在日光下烟气大放,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赫然已呈出了一派无火自燃之景。 待得他飞出舱室,将这只去浊金船匆匆收入乾坤袋后,这诡异怪状才猛得止住。 这时。 遁界梭器灵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小子,教你个乖! 此船是由倒伏砂和细理灰做母材,熬练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成浆,又揉塑成舟船样貌,以五金火烧制坚硬,才可得来的。 那倒伏砂和细理灰是地渊里所特有的阴属宝材,和丘墟的所产一般,是从未见过天日光景的,这艘去浊金船,自然也沿了它们两者的根性。 此船只可在地渊内行动,若出了地渊,令它见了阳生气息,不过一时三刻,就要自燃崩毁,化作一滩灰灰了,可记住了么?” “原来如此,受教了。” 陈珩颔首,又笑了一声,道:“不过崔师兄在将这去浊金船交由我时,竟没有言语到此处,也是怪异。若非前辈提点,我还真不知此中缘由。” “那姓崔的胖子……” 遁界梭器灵发出一阵牙酸声音,顿了一顿,才叹息道: “那胖子背后靠着一尊纯阳大真君,家大业大,又哪会将这点损耗放在眼中?只怕不是忘记提点你,而是根本没想到此遭! 你看他那些炼丹的所用灵药、神砂、鼎炉,哪个不是贵重之物?放在外界,都是要修道人哄抢竞价,才能够得手的。可就这般,还不是任由他随意取用! 或非形貌气度对不上,我都疑心他是乔真君暗地里私生的孩儿了…… 不过。 似这般说来,你小子也是个不识趣。” 言到此处。 遁界梭器灵话锋一转,道: “当年若非是陈玉枢以一道神砂飞雪重创了乔真君,他只怕早已渡过纯阳三灾中的火灾了,但他一身的杀力之烈,若持剑在手,寻常渡过火灾的真君之流,只怕也并非敌手! 依老夫的言语,你何苦去谯明峡妄自送死? 不如同那个崔竟中一般,就留在金鼓洞罢,安安生生过上一辈子,无人可伤你,又何尝不是件幸事?” 他苍老声音中隐隐含有一股淡淡的规劝爱护之意,只怕连器灵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陈珩闻言一笑,眸光微微一闪,若有所思。 自从那日相询完陈珩为何不投陈玉枢,得了他亲口言语答复后。 这口遁界梭的态度,便突得莫名和蔼起来。 一改往日间油盐不进、怙顽不悛的脾性。 便连同陈珩的言语,也似添出了不少。 “崔师兄只醉心于丹鼎黄白,他留于金鼓洞,自是另有一番福缘,而我矢志仙道长生,若也学去崔师兄做为,只怕会适得其反……” 陈珩摇头。 地侣法材四等。 皆是筑道攀升的石基。 只单言说“法”字—— 若他留于金鼓洞,碍于乔氏族训和中乙剑派的法规,乔真君尽管有心,却无法将这两家的上乘经典传授于他。 纵然一真法界可以拓印心相。 但且莫说法界对于拓印心相的限制。 单似这等仙门、世族,也皆是对上乘经典设有法禁,可以去做感知的。 若到时候觉察到自家经法外泄,运起天机术一察,陈珩自也无可遁形。 “大道行进,虽需得一颗坚心才能够有所成就,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并非是壮举,而是愚行……” 沉默许久后。 遁界梭叹息一声。 “前辈便这般不看好?或我能够从谯明峡内活着出来,也未可知。” “老夫吃过的盐可远是要多出你尝过的米!谯明峡是何地界?大凶之地!你若进去,全然是个九死一生相。” 遁界梭沉声开口: “这几日相处间,勉强看你小子也算是顺眼了!你只以为老夫是在小觑你?却不知晓,我这是存心欲要救护你的性命!” 陈珩将手一拱,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而遁界梭见他这做派,显然是心中早已下了决断,无法用言语做动摇。 便也暗叹一声,不在多做劝说。 “既然已经出离地渊了,你现下又有何打算,径自去往东浑州?” 他想了一想,言道: “大海汪洋,广阔无际,风波险恶,其中更是有无数水族精怪在横行肆虐,可不比你此先见的什么江河湖泽…… 你若执意要去谯明峡,我的意思是,还是先往担山府去一遭为好,那里有六宫大海船可以乘坐,倒是免了些奔波之苦。” 陈珩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称谢应是。 “多谢前辈提点,不过在去往担山府之前,我还有一事要办。” 他言道。 “何事?” 遁界梭突得莫名警惕起来,嘶声道: “等等!你小子莫不是打着要老夫出力,径自将你挪移去谯明峡的心思罢?那可不成!我本就寿元无多,全靠法力在做支撑,用了可是会折寿的!” 陈珩摇头,道: “还请前辈放心,我并无此意。乔真君曾言说过,去谯明峡试炼需以亲身来丈量海陆,这也亦是中乙剑派的法规。我纵然想借你之力,也只怕会是违了此例。” “那你……” “谯明峡既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我虽自信能做那出峡之人,却也未自大到,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功成。 此去谯明峡,说不得就再无回返之日,不得不交代后事。” 陈珩洒然一笑,淡声道: “我在派中有一位好友,他虽天资高绝,却苦于心障未除,道业难有精益。在前往谯明峡前,我欲直言规劝他一次,再给他留下些我斩获所得的道资。 如此一来,他想必于行道时应能平稳几分,倒也不枉我一番心意了。” 遁界梭器灵闻言一怔,默然无言。 “还有,我曾同一位修行神道的狐狸立下过法契,一路行来,他亦出力不少,就算没有功劳,苦劳总是不缺的。” 陈珩想起而今坐镇炀山的涂山葛,缓缓开口,道了声: “此行生死未卜,若真时运不济,会死在峡中,那也应解了他的法契,不必连累他无辜送命。” “狐狸?区区一头灵宠……” 遁界梭低喝了一声。 不过声音才刚发出,却又戛然而止。 许久后。 他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去罢!总归是你的一片仁心所在,老夫年迈,要去调养生息去了,你自为之!” 言罢。 便再无动静传来。 而此时。 去浊金船因见不得阳生气息,无法在地渊外使用。 陈珩略一沉吟后,便伸手入袖,将一辆飞舟放出,算定了玄真派所在的方位后,直往那处电掣而去。 他而今已修成了筑基境界,以真炁催动符器,自然比之胎息,要来得威能更盛。 两侧景物飞速向后退去,连残影都是模糊不清,可见其速。 而未出五日。 于飞舟中打坐修行的陈珩忽若有所觉,大袖一挥,将飞舟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头突兀停下。 “……” 心神中显然有一股异样感触泛起,压得他经脉血气都稍稍一僵。 他皱了皱眉,将双肩一抖,当下真炁飞出,撑起一片数丈长的皓白光雾,将周身团团护住,如盖若蓬。 而此时。 数日未曾言语过的遁界梭也沉声开口,肃然道: “小心些,好凶好烈的血煞味道!前面似有些不对劲!” …… …… 岳山崩陷,河湖断流。 无穷林木摧折倒伏,地裂之痕触目惊心,隐可见几道深邃沟谷,正从其下冒蹿出来幽幽冷气—— 当陈珩出了飞舟舱室。 见到的正是这一派荒芜破败之景。 他眸光闪烁,一言不发,环视许久后,将飞舟一拍,继续向着前方驶去。 沿行所睹。 并不见半丝炊烟气息,人踪不见,唯存有些被毁去的世俗小城。 而这一行。 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离小甘山也不算远时,才终在一条大江边见到了流民的行迹。 长蛇般队伍缓慢蜿蜒着,一眼都望不见尽头。 队伍中的人一个个眼神呆滞,步履蹒跚,如若行尸走肉般,只全凭借一股意念在支持躯壳做行动。 自云天向下望去。 老幼相携,夫妇流离,四面大哭,哀声不绝。 其景状之凄惨,令人恻然…… 而在这队流民的上空,还有数十道璀璨遁光正缓做盘旋,显然在做护卫、接引之事。 见陈珩所驭的飞舟过来。 一条青芒从众多遁光中分出,如电掠来。在距飞舟二十丈处就止住不动,然后便有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尊驾安康,不知可有甚么是小道能够效劳的?” 那条青芒中,站着一个大耳阔眉,须鬓油亮的黄衫道人。 他身后负着一柄足有半人高的长剑,寒光凄凄,极是锋锐的模样。 “浣花剑派?” 陈珩见那道人的黄衫上,纹有一朵金漆奇花,其茎细如发,长半寸,花蕊明密,光彩鲜艳,便开口言道: “不知尊驾是浣花剑派的哪位师兄?” 此方剑派与玄真派的山门相隔并不算远。 当初艾简欲选定为小甘山做为基业时,同周遭的大小势力皆是提剑做过了一场,浣花剑派自也不意外。 因此缘故,陈珩对这方宗派的标识,倒也并不算是陌生。 黄衫道人轻咦了一声,将手一拱,道:“贫道樊舒,有礼了。” “原是樊师兄当面,幸会,幸会。贫道外出游历,回返时却见这破落之幕,不知到底可是有什么大事曾发生过?” “竟还不知晓吗?难怪。” 那叫樊舒的黄衫道人闻言一怔,颇为怪异地看了陈珩一眼,旋即叹道: “可见尊驾倒真是个好运道,阴差阳错,竟躲了大半月之前的那场魔灾……” 之后。 樊舒沉声便说出了一番言语来。 而待得他说完。 陈珩脸色一变。 “玄真派主艾简勾结魔贼,杀了玉宸派的弟子,又放出血魔,欲屠灭地上生灵……最后还是玉宸派大神通者隔空出手,将血魔打灭,才惊走了艾简等人?” 他道: “樊师兄,敢问这其中确是无误吗?” 樊舒连连摇头,道:“怎会有误?你一路行来时,可见得那前方山河俱陷的可怖景貌吗?那正是血魔的陨身之处! 我听恩师言说,玉宸派的两位真人,死了一个,走了一个。 而正是走了的那个。 他身上留有一道玉宸派前辈赐下的符诏,险要关头,全靠他筑起法坛,又摆下旗幡,将符诏祭起来,才好让玉宸派前辈借此隔空出手,将血魔打灭! 若非如此,这场杀孽的惨重,只怕还更要翻上个数倍都不止!” 话了。 樊舒脸上在闪过些后怕颜色之余,又有些悲怆涌起。 那血魔可是来得凶虐非常。 乱蜂一般的涌上,见人就扑。 仅在一裹一撤间,眨眼功夫,就凄惨断送了条人命。 虽说活着的那个玉宸派真人最终还是请出来门中长辈符诏,将血魔形体打灭,消了此灾 但筑法坛,立旗幡,念术咒…… 哪个是不需功夫的? 在血魔被打灭前。 就已不知有几多生灵,凄惨丧命。 连同樊舒交好的几位师兄弟,亦然身死魂消,连骸骨都寻不到齐整的一具…… 这时。 陈珩沉默片刻后,道:“那玄真派已然是阖派覆亡,周遭也鸡犬无存了?” “等等,尊驾是玄真派的人?” 樊舒此时听了这话,才方后知后觉。 但面对这个“敌派”中人,他也不似往日一般,要同他斗狠较技。 只默然苦笑一声,没有答话。 “贫道明白了,多谢樊师兄相告。” 陈珩眸光微沉。 他打了稽首,将飞舟一催,这符器霎时又再冲飞而起,眨眼没入云天不见。 而过不多久。 飞舟便在一座不甚高的峰岳上停下。 陈珩步出舱室,挥袖将飞舟收进了乾坤袋。 他望向脚下,喝道: “涂山道友,是我,还望现身一见!” …… …… (本章完) 推书 1.《拥有等价天平的我不是妖魔》 简介:时孽异,数孽诡,命孽不可名状;仙孽成劫,众生荼毒! …… 想知道修仙界的人口红利是咋样的么? 本书告诉你答案! 2.《仙笼》 简介:这凤池龙阁林,我曾做黄粱梦,将五千年兴衰看饱。 那烂桃山不姓孙,福陵洞猪彘叫,人参果树栖枭鸟。 西山日落,牛马蛇神,少年郎吟而成癖,胡诌一段诡话连篇,说什么长生不老。 ………………………… 修真授箓,服食登仙,一介道童羽化飞升的故事。 3.《我有一个修仙世界》 简介:陈莫白,仙门高三学子,正在努力复习准备考取大道院,本来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也就是筑基成功,直到他能穿越到另外一个修仙世界,然后,梦想就变了…… …… 这是一个现代社会的修仙世界与古典修仙世界的理念碰撞…… 4.《杀生道果》 简介:“九天垂下不死树,塚中掘出仙人骨;道尊啧啧饮血浆,老佛津津啖肉脯;六畜五牲敲法鼓,城狐社鼠锅中煮;长生酒里冤魂腥,杀生宴上道果苦!枭神墓、盗天机、采珠术、圣婴丹、尸骨俑、阴神龛、人化妖、不死药、红线蛊、血仙虫、人鱼肉、金缕玉衣、五毒元神、七星延命...他们杀生害命,只为盗取那一颗“不死树”上结出的【杀生道果】! 5.《我,截教大师兄,加入聊天群》 简介:李长生穿越洪荒,拜师通天圣人,成为截教大师兄。 两千余万年后,他终于踏入准圣大圆满,圣人之下我为尊! 就在这個时候,诸天聊天群才姗姗来迟。 6.《从聊斋开始做狐仙》 简介:做人难,做狐更难。 宫梦弼只好抱紧泰山娘娘的大腿,考上仙官再说。 狐狸嘛,要的就是广结缘才好修仙。 只是人们后来才发现,怎么天下之大,处处都有这狐狸的影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变生不测 这声低喝发出,如若一道霹雳炸响在当空,震得云霭碎开,久久回音不绝。 陈珩以目向下看去。 见得的也只是一片荒芜破落景貌。 四下林木摧折,狼狈不堪,还隐隐可见零星几点干涸已久的暗红血渍洒落于地。 炀山道人生前所布置的那几座宫观,如今俱是墙倒屋塌,倾颓一片,还冒蹿出来了些短浅的灰白荒草…… 陈珩心下微微一叹,又静静候了半晌。 终于。 在数十息后。 小山瀑处。 才缓缓传出窸窣的一声微响…… 然后就有一颗狐狸脑袋小心翼翼探出,又很快缩回去。 过不片刻。 又飞快探出。 再接着闪电般缩回! 如此往复了数回。 那蠢狐狸竟是都没抬头往云空上看一眼,也自是未注意到轻轻摇头的陈珩。 “涂山宁宁。” 陈珩喊道,抬手一指,发出一道真炁,将刚又探头出来的狐狸捆住。 然后落下云头,行到小山瀑处。 也不顾小狐狸的嘤嘤乱叫,提起后颈皮,就带着她往潭水后的那面石壁撞去。 噗嗤—— 在穿过一层无形的膜障后。 眼前所见,赫然就转为了那朗光明媚,屋舍俨然的熟悉之景。 “这是?” 看清视线内的物象后。 陈珩微微一讶,扔下涂山宁宁,径自朝向主楼走去。 供桌上的那尊按着涂山葛形貌塑成的神像,此时已是残破不堪,断了两条手臂,通体的神气光象都黯淡了下去。 而厅房里,也七零八乱躺倒着数十只白狐狸,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乍一眼望去,只怕会让人疑心是伏尸相枕籍。 “……” 他定目看了涂山葛所化的那尊神像半晌,又越过群狐,走向偏房。 在那间偏房内,人形的涂山壮正直愣愣栽在床榻畔,同样也一动也不动。 陈珩上前将涂山葛身一摇,打入一道真炁进去,于经络骨血中游走一转。 数盏茶的功夫后。 他才将那道气机收回,脸上若有所思。 “这情形……涂山壮的血气虽寂,却尚不至僵死,是因还有一点微弱生气在做滋养,使得躯壳不坏,在哺育形体?” 再联想或不是他亲手探查。 只略一扫过,怕也会觉得涂山葛早已命丧,并没了生机。 “是假死的术法吗?厅房外的狐狸,应也是一样罢……” 陈珩眸光一闪,心中已有了定计。 他看向一旁在玩着自己大尾巴的涂山宁宁,道: “如何能将他唤醒过来?” 涂山宁宁大叫几声后,见陈珩并听不懂,无奈伸出爪子,在地上歪歪斜斜写了几行字,才又扬起脑袋来,嘤嘤几声。 “存气入章门穴,解命门之真火,依次来做施为,便可行了?” 他问。 涂山宁宁点头。 “这假死之术虽有些小门道,显是在经脉穴道上下过心思的,但也实蠢得过分了些!若真个是遇上了凶人,非仅尸首要被斫成三段,连元灵都逃不脱!那时候似这般假死,岂不是白白在送命?” 这时。 遁界梭忍不住贬了一句,语声颇多讥嘲。 陈珩指尖涌出一丝细细劲气,钻进涂山壮体内,依着涂山宁宁写下的字样施为。 未过多久。 涂山壮便大叫一声,胸膛剧烈起伏,双目都还还未睁开,便猛得从地上跳窜而起,面上一片惊惶之色。 “老爷……是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刚下意识欲寻出个方位拔足做狂奔状。 眼角余光却偶然瞥见。 这间房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神姿高彻的道人。 两脚在慌乱一绊间,就狠狠跌了一跤。 涂山壮虽摔得狼狈,神色却突得转惊为喜起来,两眉高扬。 “不必多礼。” 陈珩摇头道。 他屈指一弹,又飞空射出数十缕劲气,打进那些在厅堂中七仰八叉的狐狸们身上。 霎时间。 随着一头又一头狐狸陆续醒转过来,满耳俱是嘤嘤之声,嚷嚷一片。 惹得遁界梭腹诽不已,听了许久也不见停后,索性将灵识都闭锁了起来,图个耳根清净。 而另一旁。 涂山壮祭起一枚小玉印,忙朝供桌上的涂山葛神像照去。 顷刻。 那尊原是僵直死板的神像,眉目间就倏忽就灵动起来,如泼水也似的皎皎神光,自他周身处缓缓放射,耀照当空。 最后“轰然”一声。 神像自从供桌往下一滚,就化作了个双臂尽失,面无血色的黄衫少年。 “老爷……” 看见陈珩后。 涂山葛眼中先是闪烁过惊喜之色,随即俯拜一礼,沉沉叹了声,道: “不意同老爷还能有再相见之日!属乃天公眷庇!” “请起,此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陈珩伸手虚扶,问道。 他同涂山葛立下过法契,对于涂山葛的生死,自是存有心中感应的。 见法契中涂山葛亲手签定的法印,自始至终都未消弭过,也知他应当并无大碍。 而等涂山葛将精神强自提起,说出自己的遭遇后。 陈珩点了点头,脸色若有所悟。 倒同浣花剑派的樊舒言语无差,只是不如樊舒详尽。 皆是艾简勾贼魔宗妖人,释放血魔,酿造出了滔天的血祸来。 不过涂山葛虽战力低弱,其修行的神道却也自有些奇异。 在令一众狐狸都假死遮去气机后。 他独力出了神域诱敌,靠着能够在虚空挪移形体的神道手段,虽不幸断去了两条手臂,本命金印被污浊。 但还是成功同两道血影周旋了不少时日,护住了这满族生灵。 …… “我看那头血魔所分化的血影,惧是灵智不显的模样,只会闻得嗅到哪处的血气要旺盛些,便要去奔走哪处。 所幸,我等狐狸本就不是以肉身而著称,这才只引来了两条血影。” 涂山葛说完这句话,下意识想搓搓手,以示心中感慨的意思,却念头转到一半时,才惊觉自己已然是双臂尽失。 脸上不由浮出一抹尴尬之色,将头讪讪一低。 “不过,倒是可惜我这神道金身了……本来就被炀山道人那老狗用雷火霹雳元珠打得崩碎,全赖老爷你给了我一块白箓游神的金身碎块,才得以勉强愈全……” 他舔舔嘴唇,遭受多次惨重打击后,对于自家的神道修行索性已是坦然对之。 不再向往日一般紧紧放在心中,只任由它去了: “可这次又被污了本命金印,还断了两根臂膀,金身又再是碎开……我莫不是出生的时节就犯冲,这辈子才如此的厄运祸事不绝?” 涂山葛在又被打碎神道金身后,神意损耗严重,只能化作一尊泥塑木雕,来缓缓将养生息。 而涂山壮等狐狸因事先使了假死的法术,也自是晕厥不醒。 只有个涂山宁宁不知为何,兴许是术法修行的不甚到家,提早醒了过来。 是以陈珩在进入这炀山神域时。 才会看见到那片凄凉寂寥之景,状如阖族俱亡。 “伱勿要因此挫而颓了心志,日后究竟如何,现下终还是未可知。” 陈珩略宽慰了一句。 而还未等他再做言语,遁界梭却忽得从乾坤袋里跳了出来,蓝濛濛光华大放,映照得四壁光洁潋滟。 “你那假死的法门虽是粗陋,却也多少有点门道,是从哪得来的?” 梭身中有一道苍老声音传出。 “这是?” 涂山葛吃了一惊。 他好歹也是曾在赤明派曾待过一段时日的,见识总是有些的。 法有元灵—— 面前这口飞梭分明就是法器之属,是正宗的仙道法器,是世间无数洞玄炼师都可遇不可求的贵重之物! “这是我的一位前辈,他并无恶意。” 见涂山葛忐忑望来,陈珩道。 “前辈容禀……” 听了这话。 涂山葛才稍松了口气,一五一十将那假死法决的原委道来。 “原来你前主人竟是赤明派的弟子……难得她竟还会为灵宠舍出精力,特意创了此法,显是将你们性命放于心上,倒是难得……” 听完涂山葛所言。 遁界梭仿佛被刺了一下,默然半晌,忽得叹息一声,隐隐约约有些无奈和感慨,道: “先是那个赤明派的,再是这小子,你这狐狸倒是个好运道,所投的皆是有良心……” 涂山葛不明所以,唯讪笑而已。 遁界梭淡声道:“罢了,听了你那假死法门,老夫也不白占便宜,也给你个提点罢! 你这狐狸资质低劣,心性也差,正统仙道可不是你能够高攀的!香火神道,你这金身都碎裂几次,缝缝补补,还不如不修。至于武道、妖道,不提也罢,我这里倒是知晓一则上乘旁门仙道的修行具细,你可想要学?” “请前辈不吝赐教,大恩大德,小狐必铭感五内,永世都难忘!” 涂山葛大喜,当即就拜伏在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遁界梭嘿然一笑,露出些自得之意,将自己所知的那则旁门仙道先讲了个大概。 涂山葛倒是专致认真,两眼不眨。 而陈珩在畔只听了个大概,便收回注意。 …… 旁门仙道,又有奇巧旁门的蔑称,分上中下三乘。 此法因简易速成,又对心性要求甚低,犹是在一些关障之处,远远不比正统仙道的艰难。 于西方二州倒是盛行,甚至是一方显学…… 但旁门仙道虽然易学,却也并非尽善尽美,实还存了一大紧要患害。 哪怕是至上乘的旁门法。 其至多。 也不过是让修行者达至纯阳的境界,便再也进无可进,绝了前路,永无法合道。 而那纯阳境界,也亦是个伪纯阳,远远比不得正统仙道的真纯阳。 且修行旁门仙道之辈,一身元真不粹,舌下三窍之气不纯,日魂、月魂、玉泉无可使万神流会,大药还生。 即便是旁门仙道大成的人物,寿数也不过同正统仙道的元神之辈相差无几。 更何况若论起一身战力来。 大多景状下,在同一境界,也亦是远远不如正统仙道。 两道之间的高下,自无须多言…… 陈珩对此兴致缺缺,只略听了一会,心中便盘算起了其它外事。 这一回出离地渊,竟是得了艾简叛宗而逃,还杀了玉宸派弟子的讯息,实属是出乎他的意料。 而那血魔酿造出的杀孽之广。 也的确是触目惊心。 “看来玄真派还真是玉宸派的道脉之属,艾简也的确是玉宸派的出身,只是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事,叛宗也罢,还造下如此杀劫,将来只怕要自绝于南域天下了。” 他皱眉暗道。 而当想到派中的许稚时,心下又不禁一叹: “而若派中众人已然俱灭,只怕师兄他……” 这时。 遁界梭也同涂山葛大致说完了何为那旁门仙道,直令涂山葛喜不自胜,双目放光。 “我倒是也曾听说过旁门仙道,却未深研,没想到这其中竟是有这等妙处。” 他心下欢欣。 而至于那旁门仙道的患害,则是选择性被他忽略不计,未多留意。 “对了,老爷,还有阑粱城陈氏……” 在暗自喜悦了一番后。 涂山葛似想起了什么,突得打了个寒颤,看向陈珩,忐忑道: “血魔作乱时候,我——” “你只能在这炀山腾挪形体,如何能够去阑粱城救护。” 早已料到此种境地的陈珩缓缓摇头。 阑粱城那一族中,实则除了叔父陈詹外,也并无半个能让前身记挂于心的。 更何况。 他还并非是前身。 面对此等境地,除了感慨外,心中也实难生出什么哀恸心绪。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见陈珩并不欲责罚自己,涂山葛才稍松口气,忙拭去额上隐隐沁出的汗珠,抬起头来。 这时。 忽有一道撕裂云空的大音冲天响起,叫人耳鼓都隐隐发胀,周身穴窍震颤! 涂山葛等皆大惊失色,只疑心是那血魔卷土重开或又有祸事降临。 “嘤嘤!嘤嘤嘤!” 涂山宁宁见状急了,连忙大叫几声。 “什么?这声音在我等自封那时也曾响起过数次,不是血魔?” 涂山葛一听,忙道: “真的假的,不会是宁宁你听错了罢?” “嘤嘤!” 被质疑的涂山宁宁大怒,又大叫两声。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涂山葛呼出一口长气,刚要一笑。 此刻,炀山神域内的诸人,却皆感觉有一道冷漠森然的视线,自现世投来,径自穿透了神域的壁障,如若无物。 尤是陈珩。 他只觉那视线赫然定于己身,心头不自觉有股寒意生起! “你是玄真派的人?好!总算是寻得一个了,很好!” 有声音兀自响起,带着几分欣喜意味。 …… ……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玉宸派、宵明大泽 云气解离,青霭奔散—— 但见一架六角云茷顷时横于长空之上,藤影花光,璎珞四垂,周沿围以金钩彩铃近百只,不为风动,只徐徐自鸣,清音甚是动听娱耳,婉转悠扬。 在那六角云茷上,布有一方丈许宽广的狮子床。 一个身穿紫蓝八卦法衣,头戴莲花冠,腰悬一颗古铃的高大道人正手持一册金卷,冷淡箕坐于狮子床上。 此刻。 他手捧的那册金卷正大放光明,盈盈润润,将周遭数十丈云海地界,都涂渲上了一层晕圈。 细细望去。 那册金卷上赫然是满满载着无数玄真派道人的名姓,以蝇头小字写就,笔力遒劲。 而若将意念转动,触及到金卷上的名姓时。 旁边还会跃出光雨织成的图像来,亦是栩栩如生,同真人无二。 …… “陈珩,东弥南域阑粱城生人,元皋四百九十七年,被玄真派执事房长老晏蓁,引荐入山门修道,可得授《三炁照神术》……” 于金卷上大发光明,将十丈云海都耀照的通透的,正恰是“陈珩”二字。 侯温运起上乘玄功,勉强压了心中疯乱滋长的癫狂魔性,浑浊猩红的目瞳也微微一澄,透出些原本的清明之色。 他努力耐着性子,将名姓和画像细细扫了一遍,又将视线投向炀山神域内的陈珩。 两相对照。 终是证实无误了。 才哈哈大笑两声,将手中的金卷远远扔开,神情在快意之余,又显出了几分狰狞怖状来。 他手中的这册金卷记载了玉宸派道脉在南域此地中,上上下下,一应大小道人的名姓、形貌。 只要接近。 便必有感应生起! 此卷分为正副两册,唯有将正册两册合一,才可得尽情遍览,无有阻滞。 这也是方便他们这些负责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届时一一做评品定论之意。 正册本为司马灵真所拿,而副册自在侯温之手。 在司马灵真猝不及防,被法山寂所化的血魔击杀后。 所幸无论是陈婴或是艾简。 都对他身上的这册玉卷并无兴致,这才便宜了侯温,让他侥幸可以将正副两册合一。 这些时日里。 他一直持拿着这册金卷,四下里搜寻。 一面是为了奉门派法旨,安民平乱。 另一面。 则是希冀能通过这卷金卷的感应,寻出一个玄真派或还可能在世的弟子。 毕竟艾简自被流放至南域以来,他虽未下过功夫经营,只任由这方道脉自生自灭。 但因他的威名所在,经年累月,玄真派还是吸纳了有不少的门人弟子。 艾简伙同陈婴,放出法山寂来,酿造出惨重杀劫,于光天化日之下崩解了玉宸派在南域的道脉。 而杀劫之下。 更是死了一个司马灵真,连累他亦做灰灰。 这并非一件小事。 是可以被轻易搪塞过去的…… 无论出于公心或是私心。 侯温都需得寻到一个还尚活着的玄真派门人,将他带回去玉宸派,交由给玄教殿的诸位长老上真,才能减轻罪责,方便脱身。 本以为这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毕竟玄真派门人众多。 纵使法山寂将那日在小甘山的一众弟子都杀绝了,屠得干干净净。 但保不齐。 就有几个外出游历、访友的,兴许便躲过了一劫呢? 不过侯温的一番料想虽好。 可于事态行进时,却并不尽如他的意。 自法山寂做乱,司马灵真死后,已然是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月。 他亦夜以继日般,苦苦觅了大半个月。 但竟是一个活着的玄真派弟子都未寻着…… 眼见着时日一点点逝去,他被法山寂以“六欲大魔真光”打出的伤势,也愈更重。 非仅是法力损耗非常,体内丹性被污,脑神虚弱。 且心识亦然变得浑浊混沌起来。 常有暴烈阴狠之意阵阵翻涌,难以克制,全然失了往日间的冷静从容。 令得侯温在焦躁之余,更加不安…… 而这回。 不过亦是一次例行常事的巡检罢。 便连侯温对于能否寻得一个玄真派的活人,都已并不再怀抱太多的冀望。 但或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手中的金卷倏尔却大放光明,照射出一道耀目的芒光,令心浮气躁的侯温一时狂喜失色,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总算寻得一个!成了!回山门后终归是有个交代了!” 这时。 他心中大叫,目芒剧烈闪烁,里内猩红如血。 “不过……我有那位前辈赐下的‘小四达钧天铃’在手,再配上我的先天神算,怎会没能以天机料到今日这幕?预见到这个叫陈珩的?倒是蹊跷离奇……” 同时。 侯温面上也微显露出了些疑惑之色。 他自幼便精通于天机术法。 当年还尚在四大下院修行时,便是凭借一手先天神算,硬生生杀进了十大弟子的行列,尔后顺理成章,拜入进玉宸派上宗。 而拜入上宗后,更蒙一位前辈看重,赐下了“小四达钧天铃”,于推演天机上,直如虎添翼了般! 此番前来南域时,他就曾事先起了一卦,正得出个大凶之相。 司马灵真对此并不以为然。 到最后。 却也是司马灵真凄惨送了条命,正应此劫…… 有“小四达钧天铃”在手,他起卦时近乎是无往而不利! 可为何。 却没能够算到这个名为陈珩的玄真派弟子? …… 但刚涌起的疑惑转瞬就消去。 不再留意。 他那被“六欲大魔真光”污秽了的心识,已再难重现平日间的沉静,能够压抑住暴虐森然杀意,都是全赖他体内那颗三品金丹的助力。 侯温不耐烦挥手,顶上冲出一股琉璃般的炁团,往下一落,骤然发出一声大轰响,震得群山间回音不绝,声势嚣狂至极,朝向炀山神域刷去。 香火神域与现世之间的那道壁障犹若纸糊,轻易被破开—— 涂山葛当即便身躯狂震,面色发白,嘴角隐现血渍。 而神域内的众人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地转天悬,再能够视物时,才觉己身却是被挪移到了现世来。 “这铃铛……莫非是‘小四达钧天铃’不成?” 遁界梭望见侯温腰间悬挂的那颗古铃时,心中突得一悚:“此人好大的来头,不是寻常弟子!” 而一旁。 陈珩才站稳身形,便正对了侯温那双猩红几欲滴血的睛瞳。 “勿要惊慌……我乃玉宸派的侯温,是这次负责南域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说来,还是你的上宗长辈……” 侯温深吸口气,将手拢进大袖内,闭目将翻腾激涌的心绪压了又压,才睁开眼来,尽量缓声和蔼道: “你便是陈珩?玄真派弟子?” “正是弟子。” 陈珩拱手应道。 此刻。 他忽得有股不好感触涌起,忙开口言道: “请真人容禀,弟子——” “是你便无差了!” 本还欲凝神等陈珩说完。 这时。 侯温体内的浩瀚法力突得一乱,再也压伏不住那道“六欲大魔真光”! 种种污秽亵渎的天魔音,在耳畔疯狂骤起,尖利喧嚣,带着彻骨的绝望、嗔怒、怨毒、悔恨之意! 侯温胸膛一鼓,不由自主吐出一口腥臭污血来,心识更乱。 神色一时狠厉,甩袖便扔出一道烟煞光气来,将陈珩身形轻易定住。 这一瞬可谓电光火石! 陈珩心中一惊,方下意识运起乔玉璧所赠的剑箓,却又有一股陌生法力袭来,令陈珩身躯狠狠僵住,兀得止住了他的行动。 “莫杀他!此人身上悬挂着的那枚铃铛是‘小四达钧天铃’!你若发剑气斩斫了他,便是同那位老怪不死不休了!” 这时。 遁界梭的传音慌乱传来。 “你——” 陈珩目芒冷闪,刚欲开口时。 侯温的语声却沉闷响起: “你且跟我回宵明大泽,放心……只是让玄教殿的诸位上真见你一面便罢,绝无生死利害,算我侯某承你一回情,届时再送你一桩福缘,以作回报!” 话了。 陈珩只觉那道缚住身躯的烟煞光气直冲面门。 他身躯本就被制住,更是避无可避。 头脑忽有一阵昏沉之感,只一瞬间,便人事不省。 “该死!法山寂、陈婴……我誓要将尔等碎身万段!才方消此恨!” 制住陈珩后。 侯温又再吐出一口浊血来,神色狠厉,周身法力激荡,眸光霎时赤红一片。 他情知自己这副景状若是再耽搁个几日,只怕真个会被迷惑心神,大开杀戒。 唯有回到玉宸派山门内。 请师门长辈以大神通、大法力来做镇压,才能回复清明面貌。 是以在制住陈珩,达成了目的后。 他也分毫不敢怠慢,忙从狮子床上一跃而起,跳出六角云茷。 当即便寻了一处平整些的空地落下,大袖一挥,便往东西南北方位掷出了四根小幡。 尔后又匆匆搬运出一座金玉法坛来,摆上供桌,将口一喷,摄了虚空地脉的灵气。 轰轰有声,如江河奔涌—— 涂山葛等众皆是看得呆了,瞠目结舌,一时之间来不及做丝毫反应。 半晌。 涂山葛才勉强收了骇然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颤声道: “这位真人,还请开释了了我家老爷,若有什么得罪——” “本真人并非见罪他,而是欲赠他一桩福缘! 是艾简那混账协助陈婴屠了玄真派,同你家老爷又有甚干系,纵是说破天也连累不到他头上!” 正在布置法坛仪式的侯温闻言转目,不耐烦地看了涂山葛一眼,目中凶光毕露,骇得这狐狸双肩一耸,瑟瑟发抖。 “算了……” 看着面前这群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狐狸。 侯温莫名一怔,旋即又不耐道: “你家主人日后想必也是在东域修道,我便将尔等一并带走,同他做个伴当罢!” 言罢。 他取出方晶莹剔透的法螺,晃了一晃,便将陈珩和反应不及的涂山葛等都收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 他才又继续脚踏罡斗,口中诵念法咒,接着以神意牵引四方上下的灵机,完善感应。 就在侯温心神沉浸此中时。 却未知晓。 在不知何时,竟有一个双眉高耸入鬓,身着滴血法衣的古怪童子,正盘膝蹲在他头顶处,还慢悠悠把玩着他的那方晶莹法螺。 “这小子……我还以为要去谯明峡了,结果半道就被玉宸派的人给截了胡?天数倒真个是玄奇难料呵!” 无生童子砸砸嘴,犹豫几番,还是叹息一声,下了决意: “算了,我堂堂仙宝,总是不好食言的!便把那‘无形埒剑洞’的机缘,也予你一份罢! 不过你终究非是赤龙许家的血裔,我也不可能进入剑洞护持你……这份机缘揣着,只怕于你而言却是烫手,能看不能吃,也是无用!” 他伸指一点,一口赤红小剑悠悠飘出,径自穿透法螺,浸入到陈珩眉心,须臾不见。 “待得你修成紫府,便可启了这法禁,好了,我也该带许稚那混账去往三世天了。” 无生童子嘟囔一声,将法螺重新掷还给了侯温,旋即分开虚空,不见了踪影,唯有声音还留在原地: “你那父亲可着实是个人物,盼你能够活得长久些,勿要太早死于他手了……” ……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侯温皆是未知未觉般,没有察觉到分毫异样。 而在盏茶功夫过后。 随着最后一道咒决诵毕。 侯温恭恭敬敬取出一道符诏,置在法坛之上,继而后退几步,俯身一拜,顶门冲出一道毫光,泼雨一般,朝四下插定的旗幡处落去。 霎时间。 只见雾烟俱开,云消风止,法坛上忽呈出一派陌生物象。 举目看去,唯见一间宽敞幽静的大殿中,懒洋洋立有一个六七岁的童子。 他怀抱着一柄龙虎玉如虎,正靠着廊柱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忽而。 童子似被某种动响惊醒,两眼一睁,恰对上了侯温的视线。 “侯师兄——” “荀长老不在殿中?” 未等童子说完,侯温便打断道。 “……经罗殿的魏长老和孙长老来访他,现下老爷正同这两位在品丹煮茶呢。” 童子望见侯温瞳孔中的赤光时,狠狠吃了一惊,但还是压住惊惧,老老实实答道。 “原来如此……” 侯温努力压住凶性,尽量和蔼答道: “如今我已寻得了一个玄真派的活人,现下欲启用一张隐沦飞霄符,跨越海疆,将己身接引回山门内。还请童子同荀长老速速通禀一声,让他助我压制魔性!” “隐沦飞霄符?” 童子听罢不觉惊呼一声: “侯师兄,你——” “我知晓此符珍贵,但现下藏着掖着亦也无用了,再拖延下去,只怕我亦会惹出一场血祸来。” 侯温苦笑一声。 “小童知晓了!” 童子面色一肃,连连点头。 “多谢。” 侯温长叹一声,收了法坛等物,伸手入袖取出一张符纸撕了。 下一瞬。 便有一道濛濛法光腾起,将他身躯裹住,轰隆一声,就直往云天处投去!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山色远含空,苍茫泽国东 东域,玉宸派。 宵明大泽—— 一方苍茫无际,仿若聚八极之所有灵秀幽姿的广袤泽国中,正有一道道接天连地的雄浑气机,巍巍然超拔而起,在吞吐无量灵气,互通有无,同宇宙交换体悟感应。 此时正值水中潮气盈而渐升之际。 须臾 云气四合,白昼为之晦冥,沸涌声大作。 浪翻时。 若云峰千叠,卷海飞来。 使得天柱欲折,地轴暗摇,雪浪湿云,直高百丈! 此方地界名为宵明大泽。 正是玉宸派的山门所在! 胥都天十四座灵窟的其一! 若是站于极天的至高之处,纵目向下望去—— 但见这莽莽泽国中,除氤氲无涯的水浪外。 最过于显目的,还是九座灿若列星、硕大无朋的巨岛,正堂皇铺陈于宵明大泽中。 巨岛的宽广几是不可以目力来做计量。 与其说是岛屿。 不若说是一方小陆洲,才方更为妥帖。 而在每一方巨岛的居中处,都存有一座摩天古岳,仰之不可以极也,绵延何止千里,洪泉劈涧落,寒瀑破空飞。 丰草争茂,高木葱茏—— 山中隐隐可见数之无尽的楼台宫观,亭阁重阙。 遥遥远视—— 九座巨岛就似九头前古时代的赑屃,肃穆趴卧于泽国汪洋中,背驮极天高的九座峰岳。 大泽中众多的水府精舍、大小浦屿、悬空飞岛。 在这九山九岛面前。 俱是要低了一头,不能够与它齐高…… …… 而此刻。 忽有一道濛濛法光风驰电掣飞来,遁开了山门法禁,直认定方向,就往九山中的其中一处投去。 不过数盏茶的功夫。 那濛濛法光便落入了一间殿内,敛去威能,从中狼狈滚落出了侯温的身形。 他面白如金纸,双眸却通红的过分,瞳色狰狞,如欲择人而噬。 “……” 来到此间后。 侯温一直紧绷的心神,才终是放松了些许。 他也不顾体面,径自就盘膝坐于殿中,运起上乘玄功来,同体内法山寂打入的那道“六欲大魔真光”做拉扯抗争。 宵明大泽毕竟不比南域那等灵机匮缺的穷土。 此地非仅是胥都天现存的十四座灵窟其一,同样也因无数大德上真在此潜修过,一草一木,皆含蕴有玄理道韵。 殿中的绿铜小炉香雾袅袅,烟光浓而不浑,显是被特意调配过的,嗅入躯壳后,润泽肺腑。 侯温只略调息了几个回合,便自觉有股沛然无加的灵机被吸纳进体内,如是清霖降顶,心焦如焚的景状,稍得一缓。 他目芒一沉,仍是不敢松懈,又继续收束神意,稳住这时功果。 而不过小半柱香后。 他忽听得殿外有脚步声响起。 随即那个怀抱龙虎玉如意的童子便兴冲冲托着一方玉盘,三步并作两步,跳进殿里来。 “侯师兄,你看我给你带了些甚么!” 童子大叫一声,面露得色。 “什么?不会又是那些小孩子玩的东西罢?” 见童子走近。 侯温缓缓睁了双目,不紧不慢收功站起。 童子触到他双目的森然血光后,不由被吓了一跳,但还是鼓着胆子,将玉盘往上一递。 “这是……清障丹?你从哪得来的?” 侯温伸手取过玉盘上的那颗盈盈丹丸,捻了一转,放在鼻尖,微微一嗅,不觉有些讶然,道: “莫不是从哪位同门手中骗来的?你怎还敢去干这事,不怕被荀长老听得后,剥了你的皮吗?” 童子脸颊一抽,不爽大叫道:“师兄,你也太看不起我了!那些混账事我如今早已不敢妄为了,生怕被老爷责罚呢! 这颗清障丹可全是我靠着自家之力,从下院一位小师姐手里赚来的!” “下院?下院弟子怎能够进入到宵明大泽来,同你相见?” 侯温压住心中的那股躁动难安的戾气,缓缓开口,道:“看来此人颇有些背景在身?” “是极,是极,师兄法眼无差!” 童子喜笑颜开,道:“那位下院小师姐是被她家族一位长辈带来拜会老爷的,师兄你不是教过我一些下院里的世故人情吗?我便也学着,给那位小师姐说了一遍。 她出手倒是大方的很哩! 听完之后,竟给了我一颗清障丹,师兄你快把这丹吃了,看看有没有用!” “我这伤势乃是血河宗的‘六欲大魔真光’造就,清障丹虽是贵重,却也愈不了此伤……” 侯温缓缓叹息一声,拍了拍童子肩膀,道: “你小子倒是有心了,不枉我当年从魔宗妖人手下特意救你一命。” “知恩图报,可是人之常情哩!我虽然平素间顽劣,没少被老爷责骂,但这等道理还是懂得的。” 童子嘿嘿一笑。 “对了,赠你清障丹的那个弟子姓甚名谁?又为何要来拜会荀长老?”侯温突然开口。 “那位小师姐可是有名的很,师兄你必听过她的名字?” “哦?” “她唤作乔蕤。” “小乔吗?原来是此女……” 侯温微微皱眉,对于这个密山乔氏声名在外的美人,他自是听闻过的。 只是未等他再深思下去了。 体内的“六欲大魔真光”又忽得鼓噪起来,耳畔霎时有无数天魔音嚣狂大放,搅得脑神不宁。 侯温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忙喝道: “荀长老呢?你可同他言说我的景状了,他现今在何处?!” “老,老爷——” 童子此刻倒是被侯温目中凶光真个吓了一跳,不由舌头打结,刚欲支支吾吾继续开口。 随着一声轻叹,这时门外忽转进一个中年道人来。 “早就劝你勿要太过痴迷先天神算,倒是固执己见,从来皆左耳进右耳出! 你纵然于此术上再是天资高绝,又能够胜过先天魔宗的那个陈玉枢吗?他的资性足是你侯温的十倍之多,却也未见他将天机术当做根本大道!” 中年道人头戴一字逍遥巾,身穿水合服,脚下一双麻鞋,服饰全然是山野闲人的扮相。 他二目间神光烨烨,如两颗天星在摇曳发闪,令人莫能够直视。 而面相是高颧骨、四方口,颌下无须,根骨异禀。 中年道人看向侯温,缓缓摇头,然后轻笑了一声: “这‘六欲大魔真光’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正是要叫你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可还敢轻乎正统修行,只怀抱着先天神算厮缠不放了么?” “荀长老——” 侯温见得中年道人转入殿中,勉力压了心中翻腾戾气,拱手一礼:“我——” “你当初可是那届下院十大弟子中的首席,若能一心一意参玄悟道,现在只怕早已成就元神法象了! 痴儿!痴儿呵! 恩师当年赠你‘小四达钧天铃’的意思,可并非真个是要你去穷研天机,而是要看一看你内心的实在取舍!也不知你是自视甚高还是如何,竟没能了悟他老人家的深意,妄自蹉跎了这些年岁!” 荀长老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手,指了指侯温,语声有几分怅然。 侯温面上流露出十足的讶然之色,显然第一次听得这般解答。 旋即将头一低,默然无言,唯拱手告罪而已。 “罢了,罢了……” 荀长老见侯温这副模样,也不好过多再苛责。 将手虚虚一招,便不知从何处,飞过来一只毛色鲜艳的九眼鹦鹉。 他先是取出几只炭火也似的古怪异虫,将九眼鹦鹉喂食的饱了,这才指向侯温,对九眼鹦鹉喝了声: “去!” 只见眼前一花。 以侯温而今的目力,竟都未看清那九眼鹦鹉是如何飞过来的。 “凫如!凫如!” 九眼鹦鹉兀得大叫几句,声线喑哑难听。 侯温听在耳中,却直如洪钟大吕也似的鸣响,震得他浑身绷紧,视线不觉昏黑,不辨一物! 不知过去多久。 待得眼前再次一清时。 见那九眼鹦鹉此刻正好整以暇的停在他肩膀上,嘴里还叼着一道颜色斑驳的真光。 它喉头一涌一动,就将那真光干干净净吞食进了腹中,浑像吃进了一条小虫子般,轻松写意。 看得侯温讶异侧目望来,那九眼鹦鹉还颇多和蔼的低下头,看他面颊上蹭了一蹭,又大叫一声。 “六欲大魔真光……竟被它给吃了?” 此刻。 侯温感觉通体上下,无一不轻松明快,耳畔也再无魔音来嘈杂扰人,神意澄明。 他暗中运起玄功,在经脉中走动了几遍,见并无一丝凝滞阻塞处,以往那股利刺碾肤的感触,亦悉数不见,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此禽名为‘凫如’,乃是当年为了对付血河宗的修士,才特意被仙真大德们所造化而出的。” 荀长老伸手一招,将九眼鹦鹉呼唤过来,抚弄了几下,才示意它自行飞走去做玩耍: “你所中的‘六欲大魔真光’,亦是血河宗的神通,它能够破之,也实属是在情理之中。” “凫如……此禽我只在传闻中的听得过,好似至极者能拥十二目,没想到长老竟还豢养了一只,且居然长出了九目,倒是好福缘!” 侯温想了一想,恭维道。 荀长老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此禽乃是恩师特意赠我的,贫道倒是无这般运道,能够养出一只九目的凫如!” 侯温脸上笑意倏尔一僵。 但还未等他组织措辞,荀长老又道: “侯温,你可知晓,恩师对你这次巡视南域,着实很是不满。” “弟子……” “荒废道业修行,此是一过!而既以天机术算得此行凶险,却不多做防备,反而妄求侥幸,随波逐流,此是二过! 至于第三过。 则是你竟在此行压不过司马灵真,反而令他成了主导,这又更是重罪一则!” 荀长老一番话说得侯温冷汗涔涔而下,连忙俯身请罪。 “不过,恩师到底怜惜你的天资……” 顿了一顿后。 荀长老又道:“他知你重创在身,却偏要你寻得一个玄真派弟子带回,不仅是为了门中法规,也亦是借此小惩大诫一番,叫你吃些苦头,好生长些记性!” 话了。 他又踱步到殿中坐下,端起茶盏,淡声道: “你回去后好生思虑一番罢,我便不再多言了,对了,那玄真派究竟是如何?” 侯温定了定神,将原委一五一十说出。 而待得他言语停下后,荀长老不禁皱眉。 片刻后,才道: “艾简此子,还是这般愚不可及,倒可惜一个王述了……至于那陈珩,也是个遭了无妄之灾的,待得他去玄教殿面见过诸位上真后,你便辛苦一遭,将他领去华阳宗修行罢。” 同玄真派一般。 华阳宗亦是玉宸派下辖的千百道脉之一。 不过华阳宗宗主却是元神真人的修为。 且此方道脉的山门位于东域,灵机充沛,于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中,更是屡屡得了上考的评级…… 无论哪一处。 都远非是玄真派所能够比拟的。 东域土地内,那些无法拜入玉宸派四大下院者,皆是将华阳宗等大道脉当做首选,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豪掷身家,皆要苦求个入门修道名额。 而若非陈珩现下是玄真派或有可能的“遗孤”了。 他要想进入华阳宗之内修道,也实是千难万难,近乎绝无可能。 “稍后玄教殿的王师兄要来寻我,他从西素州的一处飞地里,新得了一枚上乘天人果,正要请我替他拿个主意。” 荀长老道:“你便把陈珩留于此处,待得王师兄来了,便顺道让他将此子带回玄教殿问询一番罢。” 侯温听了此言,忙颔首应是。 自袖中将法螺取出,当空一晃,便将陈珩放出。 “咦?此子……” 荀长老将目看去,初始淡然的神色便凝重了些许。 尔后。 他掐指默默一运,脸色终是微微一变。 “你……” 他抬手指向茫然的侯温,摇头道:“你小子……你可知你将谁带回了这宵明大泽?” “长老,这是何意?” 侯温见状心头猛得一沉,忙开口道。 而这时。 又有一道灿霞倏而从远空而来,只眨眼功夫,便落入了殿中。 层层明辉散去,露出一个高冠华服、肤如婴孩的金衣少年。 他将袖一招,大笑道: “荀师弟,久候,久候,师兄我可是来迟了?” 金衣少年笑完便眸光一转,落于陈珩之身。 他刚欲开口,却突得似是想起了些什么,眸光闪动,面色微沉道: “等等,此子……”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诸真同降,不宁不令 “王师兄……” 荀长老见那金衣少年一踏得殿内,目光便死死定于了陈珩身上时。 清矍面容就猛然一变,眉头不禁皱起。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放了茶盏,从座上起身,疾走几步,不动声色将陈珩护至了身后。 尔后。 才含笑打了个稽首,热情道: “师兄来何迟也,倒是令贫道好生苦等!来,来,请内殿上座! 师兄不是从西素州的一处飞地得了天人果么?听说还是品质上乘?恭喜恭喜,此物倒颇多罕见,小弟倒是正要借此良机,来开开眼界!” 一畔的侯温神色有异。 他急后退几步,眼皮一搭,遮了眸中讶然。 似是荀长老的这副殷切做派,倒实是罕见至极,便是连他,亦极少得见。 而依常理而论。 一个于玄教殿中供职,寿元无多,道途将尽的长老。 纵然这两人年少时有些交情在身,也倒并不至于如这般礼遇…… “此子,看来是颇有些古怪在身?不过区区一个南域道脉的小修,又能够牵扯到多大的风浪来……” 侯温瞥向被荀长老护在身后的陈珩,心中暗道。 而场中。 王长老却并不理会荀长老,他目光如冷电,直飞射过来。 过得数十息后。 他才一甩袖子,忽得仰天放声大笑起来,将整间殿宇都震得隆隆发响,如若百川喷雪,龙伯驱风! 威势狂猛至极,难以阻抗! 侯温两耳犹若针扎,在那大笑声之中气血翻腾,神魂亦是一阵摇撼,身形狠狠一滞,好一番调息运气后,才将回缓过来。 这时。 王长老才淡淡目视向前,开口道: “荀师弟,我是老了,却还未蠢得太过糊涂!你是将我当做成懵懂无智的小儿了么?莫要欺人太甚了!” “师兄此言何意?” 荀长老脸上笑意一敛。 “你身后,不正是陈玉枢那魔贼的子嗣么?当真许久未见了……” 王长老神情冷厉:“未遇见也就罢,可既然当面,又是快于老夫寿尽之前,莫不是天公暗手,要助我消心头大恨?我若不亲手痛宰了他,怎能够告慰我阖族亡灵!” “师兄还请三思慎言,小儿何辜!” “那我家族又何辜!他陈玉枢在对我族下死手时,里内却也从来不缺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 荀长老心头一叹,情知还是得了个最坏的结果。 此刻。 在他面前。 王长老法决一掐,暴喝一声,便劈手打出了一道浩荡罡风,直奔向陈珩而去。 而那罡风才尚发出,却被一道青霭烟柱兀自横空阻止,只摇一摇,就悉数将罡风收了进去,威能不显。 “王师兄,你还不是贫道的敌手,速速停下罢,莫要将事情闹得大,届时便难以收场了。” 荀长老长叹了一声,恳声规劝道。 而面对这言语,王长老只面色冷哂,并不为所动。 “伱要阻我,也好!你我师兄弟之间也多年未动过手了,今日便真正试试你荀师弟的成色,看你从司空师叔那处究竟学了几成的本事!” 他手指连弹,转瞬发出了数百道犀利虹芒,斩空杀去。 同时心中暗中掐定了一个咒决,法力鼓荡,顶门便浮现出了一团阴阳杂混的烟霭,略一盘转,便当空暴涨,撑破了大殿,直冲玄穹而上! 待得荀长老一一破去了数百道犀利虹芒后。 他抬目一看。 只见一只弥天大手,正自密云中悍然探出,携着万钧雷霆之势,狠狠朝向自己抓落! 那只大手几是要遮天蔽日了般,五指一舒,便将漫空的水云烟岚都衬成了极渺小之事。 荀长老视线霎时一暗,眼前的一切,皆被那只通体纷呈黑白两色的大手填满,再也不见他物! 百里生惨雾,瞬息起风雷! 阳雷阴霆大手印—— “我这殿宇,前年间才请能工巧匠修缮过一回的,个中隐秘幽趣甚得心意,今遭看来,又要重修一回了……” 元音大响轰隆隆滚彻。 如若万里霜天塌将下来了一角,直叫人触目惊心,不敢正对! 荀长老向四下扫了一眼,目光透着些惋惜不舍之色,然后才目光上移,心下微微一叹: “王师兄,眼下看来,你连返虚境界的障关都尚未堪破,看来的确是修不成纯阳,渡不过三灾了,难怪会搜寻天人果……也罢,便陪同你玩一玩罢!” 霎时间。 那抟风掣电声就愈发的洪烈,弥天大手已跨空击来。 荀长老将双肩微微一抖,便生就一片紫光,将场中物象照览无遗,澄明如洗,毫不畏惧拔空而起,迎向打来的巨手。 两两相撞。 半空猛烈发出一声分海划陆也似的爆响,振聋发聩! 立在荀长老身侧不远处的侯温举目,向高穹望去。 但见那只弥天巨掌已然耗尽了神力,消溃无踪形。 唯有紫光虽是黯淡了几分,却依好端端的,还能维系着形体不散。 “荀长老功行又精进了不少,怕是距离纯阳亦然不远,只差上那临门一脚了……是因畏惧三灾利害,才尚未擢升自家的道业?”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震撼之色,又旋即被艳羡所取代,心中暗道。 而这时。 短促的沉寂后。 云天之上,不知在何方位,忽传来了王长老的大叫声音: “这门神通……司空师叔竟把这门神通也传给了你?” “王师兄,收手罢,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有我在,你还杀不了陈珩。” 荀长老挥袖发出一片剑光,将陈珩收卷起来,这才缓缓摇头道: “冤冤相报自非轻……你若非要似这般来做施为,也实是丢了自己的身份体面。” “当年那位道子便非要护持陈玉枢这魔贼的子嗣,我人微言轻,阻挠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暗中却是咬碎了一口牙齿!” 王长老冷笑道:“荀师弟,你虽修为要稍强些,于身份上却终究还是比不得道子,也敢冒着门中众怒,做下这等狂事?” 未等荀长老开口。 他又道: “既然一击不成,我便多来几次,不怕打不碎你的乌龟壳!” 话末。 霎时风雷炸响,又是一只弥天大手轰轰隆隆生起。 眨眼之间,再悍然拍落! “……” 荀长老微微摇头,眸光一沉。 …… 不过几息的功夫。 弥天大手已同紫光交击了数十次。 这般的无量法力相撞在一起,毫无半丝的取巧之处。 四下的流云烟岚被打得团团爆碎,霹雳猛闪,气象骤变! …… 此时。 诸位于气庐、精舍中修行默坐的上真大修,亦被纷纷惊动,起了心念,破关飞出。 侯温遥望长空。 见有一道道纵驰天地的堂皇大光突兀升起,密密遍空,流光溢彩。 那些大光中。 是骑龙、骑虎、骑鸾、骑鹤,或凌虚而立,或脚踏丹霄,纷然不一的长老们。 他们看向荀长老和王长老之间的斗法,目光微有些讶异,面露出疑惑之色,旋即低声交谈起来。 “……不好。” 侯温见状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妙。 但还未等他多想,身躯忽得一轻,脚下软绵绵一片,如踩踏雾云,然后便有微微的晕眩感袭来。 待得侯温立住身形时,他已是被人施以大法力,挪移了重重虚空。 “弟子侯温,见过诸位长老。” 周遭灵机澎湃汹涌,搅动无穷。 站于此间,只觉压力剧增,连呼吸都是艰滞非常。 侯温先是定了定心神,才再朝向头顶处那些人影躬身施礼,态度恭敬。 “免礼,免礼……侯温?我听过你的名姓,当年你晋升为十大弟子那时,老妇还曾去观礼过哩。” 侯温才将身躬到一半,便自有股绵绵力道,不容回拒般的将他托起。 一个身量矮小,满头白发,手持一根九节虎头杖的老妪笑眯眯言语道: “你方才正在殿中,显是听了个真切的,荀、王两位师弟为何大动肝火,打斗了起来?” “这——” “莫不是一言不合,王师兄又发怒了?” 一个坐在铜雀车中,面若涂朱,颌下三绺长须及至胸腹的道人笑道: “他是何脾性,诸位同门莫非还不知晓吗?当初只为了一头金蛟的归属,他都差点要独力杀上了怙照宗的山门。若非我和沈师兄苦劝拦住,而今他的转世身,应当也快要入道了罢?” 老妪闻言不禁一笑。 几位长老俱是摇头。 “再打下去,只会徒惹出笑话来,令门中弟子惊惶不安。” 一个身穿玄色道氅,头戴一顶鱼尾金冠的俊美道人叹息一声,他淡淡将目看向侯温: “侯温,你来说,将原委一五一十道来。” 这道人甫一开口,四下的诸位长老便都缓缓停了议论声,将目看向他。 “弟子——” 侯温心下一叹,刚欲开口。 这时,他眼前忽得一花,然后肩头就多出了一只神气的九眼鹦鹉。 “凫如?” “侯温不好说,侯温不好说,可凫如知道!凫如知道啊!” 九眼鹦鹉翘着一只脚,也不理会侯温使出的眼色,得意洋洋扯着嗓子,大叫道: “凫如听见,侯温带来了玄真派的陈珩,陈珩是陈玉枢的儿子——” 待得它笑嘻嘻说完这番话后。 四下里登时就有几位长老,微微色变,面上一沉。 而余者。 亦是眸光闪烁,神情不一。 片刻的沉寂后。 一个身穿白鹤绛绡衣,手拿玉笛,美秀绝伦的女修忽然开口,对玄氅道人言道: “苏师兄,陈玉枢先以豢人经杀我亲姊,又再害我两位子侄,此恨沉郁心中,实难消解!小妹今番便无礼了!” 言罢。 她也不待那玄氅道人作何反应,转身化作金虹而去,直奔荀、王两位之间的战局。 而她这一动。 亦有六七个长老不约而同,飞身而上。 “这……这……” 铜雀车上。 那个面若涂朱,颌下三绺长须的道人见状不禁怔然。 他苦笑一声,向四下看了一眼,无奈道:“这……这纵是要复仇血耻,也应当去寻陈玉枢才是,找一小儿撒气,又是何道理?若传出去,也是大家失了体面呵!” “难不成要杀上‘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莫要顽笑,法圣天的大事在即,八派与六宗之间,还尚不是翻脸的时候。” 有人答道:“再说了,这些陈玉枢的子嗣,只要还活着,修为进益了,就等若是在助陈玉枢消灾减劫,为虎作伥!几位同门这般做派,倒也算不奇怪。” “可对一小儿下杀手……” “陈玉枢当年下杀手时,可有顾及到什么老幼妇孺?再说了,我派又出了陈白那个叛逆,一番心血付之东流!怎能再信陈玉枢的子嗣?宽容不得!” 那人又道:“师弟,你并非是亲历了家破人亡,难以感同身受,还是勿要多言了。” “这……” 铜雀车上的道人叹息一声,默然无言。 玄氅道人眉头微皱,向上看了一眼,竟是不置可否。 而此刻。 荀、王二者之间的斗法,已是升腾至了极天的至高之处。 但见寒光飙射,万亿火屑,浓烟滚滚,燎彻天关! 荀长老抬手封住一道冰魄神光后,顶门又飞出一面小玉牌,拦住了一头忽从虚寂中跃出,咬杀过来的五爪金龙。 “诸位同门,你们莫非是疯了不成?” 荀长老将小玉牌一摧,兀自将咆哮挣扎的五爪金龙收入其中,他面沉如水,冷声道。 本来对上王长老一人,他还能够稳稳占据上风。 但此时。 突得多出了数人来做围攻。 即是他自诩道行精深,手段不凡,亦也扛捱不过。 “该死的凫如,真当狠狠掌嘴!莫不是老师嫌它聒噪,才会将此禽转赠于我?” 又掐诀使了个遁术,避开一颗打来的琉璃宝珠。 在这连番围攻下,几是寻不到还手时机的荀长老心下憋闷,不由暗叫道。 “荀师兄,勿要强自倔强了,劝你还是速速将那小儿交出为好!” 穿白鹤绛绡衣的美貌女修喝道。 “他陈珩天下地下皆可死得,可唯独不能死在贫道面前。” 荀长老缓缓叹了口气,摇头道: “师妹,此请恕难从命了。” “是吗?” 女修轻笑一声,把法力鼓荡起来,霎时碧空摇撼,无边云光齐齐破碎、散溢,混沌不堪。 同时。 围攻的那几人也将气息调定,欲发出惊天一击来。 荀长老见状神色大变,他将身躯绷紧,伸手入袖,将欲放出一物时。 兀得。 只闻一道大笑声忽谹谹如殷雷,骤然响起。 其声势直欲是掀倒银海,踢翻星渚,使得天地相震荡,不宁不令! “好端端的,怎又突得斗起来了?” 那声音笑道:“怎么,令尔等似这般不顾风仪的,究竟为何?莫非是在抢宝贝不成?”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张 多方措置 中霄风动,虚谷云开—— 冰轮欲动摇星佩,琼阙徐开散桂香。 万里穹天星云之上。 忽得虚空一凸一陷,便赫然呈出了一派全然陌生之景,如是生生被嵌入了一卷绮丽画图。 只见桂花浮玉、绿云剪叶、蛟龙偃蹇,霜华涂地—— 水晶宫中,一个高卧在玉床上的紫衣少年忽掷了手中书卷,若笑将眼看来。 他两侧的女侍皆是姿容端丽,其美无极,黄金钗兮碧云发,嫷披服,侻薄装,沐兰泽,含若芳,远之有望,如若天宫神女。 “宋真君……” 见紫衣少年含笑望过来。 无论是正预备伸手入袖的荀长老,亦或是已将自家神意攀升至了巅峰的女修等众,皆是吃了一惊,忙躬身施礼。 “见过灵宝殿主。” 铜雀车上。 那个面若涂朱,颌下三绺长须的道人则是起身,和周遭几位长老一齐打了个稽首,却换了种称谓。 “师兄。” 玄氅道人也不行礼,只微微颔首示意。 不过却被紫衣少年没好气的给瞪了一眼,他嘴唇微微翕动,也不知道是悄悄骂了些什么…… “好了,本就渡三灾艰难,近日里累得我时时在洞天中以泪洗面,心绪不宁,偏生遇上你们来闹事,却又扰我的清闲!” 紫衣少年长叹了一声,道: “怎么?你们心头也存有什么烦事不成?” 荀长老眸光一闪,将身一挺,刚欲出言。 同时,手拿玉笛的女修面上亦微微一紧。 “不必尔等来置辩!” 紫衣少年将手一挥,目光却突得转向一处。 侯温肩头,那只正得意洋洋掻痒的九眼鹦鹉忽觉身上一冷,然后惊恐便大叫一声,脑中所藏所载再无一丝隐秘可言,当即像坨烂肉般颓然栽倒下去。 过得数息后。 它才颤巍巍抖着羽翅,重新站起。 “凫如!凫如……” 九眼鹦鹉气急败坏将脖子一转,恼怒瞪向穹天之上。 它本欲放上几句恨话来,却在触及到紫衣少年笑眯眯的目光时,浑身又如过电般狠狠一颤。 尔后。 竟是一言不发,夹着脖子就灰溜溜飞走,头也不敢回。 “司空师兄当初就不该养这破玩意,硬生生偷吃了我一葫芦乾元造化丹,还只是得了这点微末道行?当真是废物无用!” 紫衣少年看向荀长老:“师兄将它转赠于你了。” “回禀真君,正是。” “改天趁司空师兄不在,将这贼鸟拔毛滚水下锅罢,也算是你孝敬本真君一回了,我若哪日被雷灾劈杀了,便抬举你一个灵宝殿左殿主的职司,如何?” 紫衣少年笑道。 “……” 荀长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唯将头一低,拱手告罪而已。 他知这位灵宝殿主善戏谑,生性谦和,并不拘小节,不过事涉师门长者,倒不是他能够以笑言掺和其中的。 “倒是和司空师兄一个脾性,他教出的好徒弟,一个个浑像泥塑木雕……算了。” 紫衣少年嘟囔一句,旋即面容微微正色,沉声道: “话说回来,你们可知过吗?尤是你们几个,平日间外出,同陈玉枢那些魔宗子嗣斗法也就罢。今番在宵明大泽,于山门之内,怎还敢胡来? 宗门法度在尔等眼中,莫非是不存么!” 紫衣少年语声陡然严厉起来,响彻天汉,令得罡云骤分,余音久久不绝! 王长老和美貌女修一众神情僵硬,纷纷躬身下来,主动请罪。 “不过,这陈珩怎会阴差阳错,偏生来了我玉宸派……” 这时。 紫衣少年又自顾自低言一句。 他脸容一时绷紧,似在强压心中的某种情绪。 但几息过后,还终是破功,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倒也实是有趣!今日便算事毕了,还好你们遇见的是我,若是其他几位殿主,可不会似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荀长老,接下来可还有外事么?” “不知真君有何吩咐?”荀长老眼皮一跳,忙道。 “请入洞天一叙。”紫衣少年微微一笑。 他将手轻轻望空一摩,便有一道灵光降下,落于荀长老身前不远处。 而荀长老只略犹豫了片刻,便一整衣冠袍服,昂首迈步进入灵光之内。 霎时间。 他身躯便被灵光裹住,飞升而上,被接引到了洞天之内。 “苏师兄……灵宝殿主这是何意?” 于光华消尽后。 洞天也兀自隐没不见。 极天之上,唯见有霜云几朵,随风而动,晃晃悠悠。 铜雀车内。 那个面若涂朱的道人皱眉半晌,才出言问道。 “他行事素来如若天马行空,我亦难做猜测。” 玄氅道人摇了摇头,旋即将手一拱,便脚踏丹霞,纵云远去。 而在他离去后,一众长老亦纷纷告辞。 “若非陈白,那陈珩倒是能入个道脉去做修行,可而今,倒是连我都看不透了……” 于诸真皆散尽后。 唯剩下道人还在原地思忖了半晌。 最后,他也终还是晃晃脑袋,将双手一拍,驭着铜雀车没入了云空深处,电掣远走。 金凤细细,斜阳照水—— 而行不多时。 脚下一座浦屿中,便忽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停于不远处,将铜雀车当空截住。 “栾朔师兄,许久未见,你是何时从北戮州回返山门的?” 于白光之中,有声音笑言道。 “本是要觅些玄水龙膏,好助我那几个蠢徒儿修成一门转劫术,日后出了山门行走时,多少也是有几分依仗存身。可谁知晓,那玄水龙膏竟早被北极苑的人采得干干净净,连半滴都未留给我!” 面若涂朱的栾朔道人一见来人,眼底眸光便微微一亮,神情喜悦,但还是装作浑不在意般,叹了一声,道: “最后我只得拿出几味天外奇珍做交换,才勉强得了半掌之数,这一回去北戮州,可当真是亏惨了。” “师兄也是爱护门下弟子。” “只盼他们能稍出息些,勿要枉死,勿要坠了我的威名,便是天公眷佑了。” 栾朔摇摇头,看向前方道: “倒是师弟你,怎有暇破关而出,莫非已祭炼出了那面雷牌不成?” 于铜雀车前的白光中,正是一个童颜鹤发,身穿八卦杏黄仙衣的老者。 他闻言一笑,对栾朔拱手道: “雷牌还尚且了几味主材,不得成就,听闻灵宝殿的苏师兄手中有一卷九霄雷霆图,贫道正欲借来观阅一二,完善那面雷牌,只可惜——” “只可惜你同苏师兄之间平素并无交情,才特意截住我,让我来当个中间人?” 未等老者说完。 栾朔已然会意,摇头大笑道: “师弟啊师弟,既然有求于人,怎能言语说说便罢,岂可无些好处?” “新得了一坛仙酿,正要请师兄痛饮一番。” 老者道。 栾朔哈哈大笑。 他挥袖收了铜雀车,落下云头,被老者引入了洞府中招待。 宵明大泽内除九山九岛外,亦有不少上真长老,喜好清净幽寂,是以又开辟了不少水府诸岛、悬空陆洲,将之当做成了自家的道场。 而这老者名为米景世,是玄教殿的一位长老,虽修为要低弱一些,但却是精通驱虫驭兽之类的小道。 栾朔早年曾得他几回助力,因而二人之间倒也是存下了一番交情。 待得酒过三巡之后。 栾朔已微微有了些醉意,不再推杯换盏。 两人谈了些门中旧事,又嗟叹感慨了一番。 而不知不觉。 栾朔也将话头引到了今日之事上。 待得他说完灵宝殿主的那意态莫名的处置后。 主座上的米景世难得一怔,缓缓皱眉,面上颇有些复杂之色流露出。 “王师兄么?此人脾性我自是知晓的……自陈玉枢灭了他的族人后,王师兄便形同疯魔了,好几次都向我借了‘十天罗虫’去,用来围剿陈玉枢在魔宗修行的子嗣。” “若是杀陈玉枢那些在魔宗的子嗣,我也并不会阻碍,似那等为虎作伥之辈,纵是身死,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栾朔摇摇头,道: “只是这陈珩一身气机堂皇纯正,分明还未习得魔宗术法,且他更是我派在南域道脉的弟子,若连他都要迁怒,也实在说不过去。” 米景世闻言沉默片刻,忽然笑道: “本来今日是我堵你,没想到竟让师兄你拿住了我。” “米师弟此言何解?”栾朔亦是一笑。 “你分明知晓我家小女同陈蔚之间的干系,若我不做个援手,难免会被小女见怪,而这陈珩,同陈蔚当年的景状,倒实是相似的很……” 米景世苦笑一声,缓声道: “师兄,你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便罢,可却要让师弟我跑断了腿,当真可恨的很!” 栾朔见被揭破心思,也不尴尬,只一捋长须,得意道: “米师弟,你只有一个独女,自然是要当做宝贝来捧着,可偏生你家独女又同陈蔚有了私情,此事不由你来做,难不成要我来办吗? 而纵是你不来寻我,我亦是打着要寻你的心思!这般一想,可不正是巧了么?” “此事……此事……” 米景世清咳几声,一时颇有些举棋不定,难下定论。 他当年之所以舍了老脸,四下寻人求情,全是因独女同陈蔚有了私情,并已暗结珠胎。 米景世虽再是不愿,却也不得不如此…… 而当年救护下一个陈蔚,便已让他用了无数人情,更得罪了不少同门师兄弟,大亏特亏。 甚至于最后。 若不是那位道子总算从九真教归来,下旨护住了陈蔚,一锤定音。 米景世的一番努力,只怕都要付之东流水。 但而今。 米景世已再没有第二个女儿了…… 若要他像当年救护陈蔚一般,再救下一个陈珩来。 个中代价。 着实是能够让他再思虑个六七日的。 见米景世皱眉不语,栾朔清咳一声,道: “米师弟,不知令爱和陈蔚而今在何处?” “他俩正在郁罗仙府内,此事师兄应当是知晓的,为何——” 米景世话到一半,便脸色猛变,似想起了什么,忙从座上起身,向栾朔拱手称谢。 “若非师兄出言教我,几误大事矣!” 他愧声开口。 陈蔚虽同样生得有一副好皮囊,却于仙道修行上,并无什么天分。 哪怕有“太始元真”改换了他的根骨、资质,陈蔚亦在下院中称不上什么逸才,屡次争夺十大弟子的席位,皆狠狠失利,无缘拜入上宗修行。 最后,在无奈之下,陈蔚只得远渡星海,去郁罗仙府求那一线或有可能的成道之机。 而米景世的小女,也自然是随他同去。 被栾朔这一点拨,米景世才猛得回想起来。 如今执掌郁罗仙府的陈润子和陈元吉二人,对于他们血裔兄弟的扶助,正可谓是不遗余力! 而自己若仅仅坐视,什么都不施为。 此事一旦传去了郁罗仙府,虽说陈润子、陈元吉素来雅量高致,是个弘博君子的性情,但也难保不会心生芥蒂。 陈蔚应可无碍。 但他独女保不齐就是难了。 凡事不怕万一,就怕万一。 米景世绝不愿拿自己独女去赌,哪怕那可能再是微小,他亦不愿…… “米师弟能够想通此间干系便好,更何况,今时可不比往日了,你亦无需似救护陈蔚那时,四处奔走。” 他低声开口,示意米景世附耳过来,道: “师兄我有一计要教你!” 在栾朔言语期间。 米景世脸色连番变化,最后终是微露释然之色,颔首应是。 “若灵宝殿主开释了那陈珩也就罢,自不必你出手,而若殿主态度暧昧……” 栾朔长笑一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便不再多留,大步离去。 “若灵宝殿主要杀他呢?” 米景世在后忙追问道。 “非仅灵宝殿主,几位殿主皆是些得道的真仙真,绝不会杀他!米师弟你的施为,不过顺水推舟罢,不需多想,去也!我去也!” 栾朔连头也不回,高声答道。 然后此人便放出了铜雀车,眨眼遁入云天深处,行踪不见。 而米景世见状摇了摇头,在原地站立许久后,终还是无奈折过身去。 “罢了,罢了……便依他的言语罢!” 他心中暗道。 …… 而此刻云空中。 正端坐于铜雀车内的栾朔忽得微微侧目,他袖中有一道脆声响起,道: “你想法设法,也要救那陈珩一命,这是究竟为何?” “哦?你家老爷我宅心仁厚呵,莫非还尚不够?” 栾朔闻言笑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形殊于外,道合其中 随着窸窣一声响。 于栾朔袖中便缓缓爬出了一条小墨蛟,约莫三寸长短,通体犹若一快墨玉,光洁无暇。 墨蛟自爬出栾朔袖袍后,便摇头晃脑道: “你这厮的性情虽然仁厚,浑像个老好人般,但也不过至多在旁规劝几句便罢,怎会想方设法,也要帮那个叫陈珩的来出谋划策?” “莫不是郁罗仙府暗中收买了你,要你来做内应?” 墨蛟将身一耸,大叫道: “你这厮竟是在两头通吃?好生的不要脸,速速提携我一个! 不然我就去周行殿告发你,叫你狠狠吃个挂落!” 栾朔闻言脸色黑了下去,语声一沉: “他郁罗仙府有的,我玉宸派难道就会缺么?那仙府是何底蕴,怎能及得我派这等自前古道廷时代就传承而下的仙宗? 你但凡用些脑子想想,也不至于出此蠢言!” “那……” “在荀、王几位同门打斗时候,我暗中以神意阅见了南域道脉的那卷金册。” “哦?” 墨蛟不明所以。 “你也是见过米景世那位女婿的,觉得陈蔚形貌如何?” 栾朔忽得开口。 “陈蔚么?这小子着实是风神秀异,仪貌惊人,罕见的很!也难怪米景世的女儿会心生倾慕,与他有了私情。” 墨蛟想了一想,又补充道: “我将来若是化形时候,也要换上一张这样的脸!” 栾朔嘿然一笑,道:“那道子君尧呢?” “这不必多说,自又更胜一筹,龙凤之姿,天质天然,行于众中,若鹤立鸡群! 常人即是变化为了他的形貌,也绝难仿出他的气度,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而陈玉枢又做如何?” 栾朔再问。 墨蛟此刻倒是摇头。 一时之间,并未做言语。 “我从未有幸见过这位魔师,倒是不好妄自狂言。”墨蛟缓声道。 栾朔大笑开口,拍掌道:“凡人只能具八相,分是威、厚、清、古、孤、恶、薄、俗;真人又拥十三形、二十四貌,而至于所谓上德仙真,则共有八十一种好,七十二般相! 自古天然形象奇异者,必存有惊人之处,合乎贵格! 形殊于外,道合其中,名震天下,不亦宜乎?” 墨蛟被栾朔的放声大笑一时震住了。 它呆了一会,才懵懂会意过来: “等等,这般说来,你之所以要救护那个陈珩,全是因看了他的画像,觉得此子生有佳貌,才特意来为他来画策?” “正是。” “那他又有何佳相?” 栾朔肃声开口,道: “此子风姿之卓绝,实乃我毕生所见之第一人,难有能与之比肩者,确为玉宫神仙!似这等骨相,实是珍异非常呵!” “……你说这多,不就是见他生得貌美,想要提前下注交好么?” 墨蛟似哽了一下,顿了顿,才道: “这世上哪有人生得貌美,日后就必是个有出息的?而这世间有又哪个金丹真人,是不能够重塑形体的……以此来做品评,也太过偏颇了罢?” 栾朔瞪了他一眼,笑骂道: “你这头小兽又懂些甚么?你所见的不过是粗浅的皮肉之相,我看的那可是神气之征象!岂能够将二者混为一谈! 我精通《珠囊命书》,研读近了百载,怎容你胡乱插嘴?” “就你那破书,当年兴冲冲拿去献给道录殿主,还不是被婉拒了,我看了都要摇头。” 墨蛟小声嘟囔。 尔后。 又赶在栾朔双眉挑起前,连忙补上了一句,道: “假使,我说……若真个是看错了,陈珩只徒劳生了副好皮相,那你又待如何?” “假使!哪有那般多的假使!” 栾朔先是喝了一声,旋即又略思忖片刻后,才不以为意道: “就算真个看错,我也不过是出言提点了米师弟几句,教了他点计谋,又不是真个亲自下场,能损失些什么?” “那米景世岂不是要倒血霉了?” “几位殿主皆是有道仙真,气量宽宏,陈珩绝不至死……至于米师弟么,依着我教他的言语,助陈珩一事的大头也落不至他身,而是另一位!倘若功成,他还应当谢我才是!” 栾朔忽得以手捋须,微微一笑,面露出得色。 而墨蛟见状,不由得升起了好奇之心。 而它刚欲出言问询,便被栾朔一把拿住,重新塞回了袖袍内。 “好生睡你的觉罢,这事同你可毫无干系!莫要什么都瞎打听!” 也不顾墨蛟的怒骂挣扎。 眼见着眼中的云山摛锦、日华收炼之景。 栾朔忽长笑一声,铜雀车遁速更疾,转眼间遁破了重重关山,瞬息不见。 …… …… 而在宵明大泽不知几万千里之外。 此刻。 正有一道彩光在做飞掠腾空之事,数百丈距离一闪而过,如若天星破空,声势堂皇至极。 而细细瞧去。 那彩光赫然是一架足有宽广足有里许的虹桥,光彩射目,曜日映山! 于虹桥之上,立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大的那个。 是一名身形高大魁梧,身穿古朴麻衣,须发浓密的英武大汉。 而小的人影—— 若陈珩在此。 便能够一眼相认出。 此人正是他从浮玉泊周遭那场天魔大潮中,曾救护出的那名肥圆童子。 而也正因那群天魔暴起作乱,乌泱泱阻了四下的生路。 陈珩才不得不和卫令姜做联手,两人也因此才相识—— “东斗前辈,勿要焦急,我方才占了一卦,去算陈珩的去处,却只得了个混沌蒙昧之相,想来应也是中乙剑派的乔真君出手,遮去了陈珩身上的天机。” 此刻。 见肥圆童子时而摸头,时而抓脸,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态势。 英武大汉见状不禁哑然失笑,规劝道: “前辈不妨先歇息一二罢,有我在操持这件‘烛地桥’,并不必太过忧心。” “只是陈珩师兄既已被遮了天机,我们又该如何去寻他?” 肥圆童子老成地叹了口气,以手托腮,道。 “你若是称呼陈珩为师兄,那我又该怎般唤他?真是全然乱套了……”英武大汉听了此语,心中不禁连连摇头。 不过他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只道: “他自出离地渊后,若想去往谯明峡,必是要去往担山府乘坐六宫大海船,以避风浪之苦,我等只需前往担山府,便可于半道截住他了。” “哦?”肥圆童子听了后,眼前霎时一亮,连连点头: “好办法,好办法!你脑子果然要比我好使一些!” “前辈说笑了。” 英武大汉苦笑一声,将手一拱。 而见肥圆童子这般上心急切的模样。 哪怕他胸有城府,心中还是不禁生出了些羡慕之意。眸光闪动。 这肥圆童子乃是玉宸派的一件道器,其名唤作“东斗六阳葫芦”,为派内的威灵道君所有。 而想至陈珩。 这个区区南域道脉内的小修,居然同派中的一桩道器结下了交情,能够令道器为他做奔走之事。 而这便也罢。 更令英武大汉惊异的。 竟是连自家的道君老爷,亦都对这南域小修,鲜明流露出青睐意向。 似是这般的殊待。 他平素间连想都不敢作想…… 正当英武大汉心绪起伏,激荡难安之际。 他腰间一枚明黄玉圭忽得颤动了起来,发出几声嘹亮清鸣,他探手将玉圭拿住,起意念一察。 只霎时之间。 脸色便微有了些变化。 “东斗前辈……我等不必前往担山府了。” 片刻后。 英武大汉忽得掐了个法决,将脚下的“烛地桥”停住。 他看向一旁的童子,摇头道: “阴差阳错下,已是寻到陈珩的行踪了。” “这是何意?”童子懵懂问道。 “他如今身处于宵明大泽,正在玉宸派之内!” “哈?” 童子双眼猛得瞪起,大吃了一惊。 …… …… 待得起了灵坛,设摆香案后。 英武大汉将一枚符诏恭恭敬敬取在手中,念诵几句祷词,便将其掷在空中,只见煌光一闪,伴着雷鸣火电,当即便于空中浮现出了一派葱茏景象。 冥冥深谷,树木郁郁—— 矮胖的老樵夫将身倚靠在一块大山石畔,以箬笠遮面,似是在闭目假寐。 而在他左手处的草垛上,摆着一把短柄小斧,斧刃处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斑驳豁口,又平添了一种古朴厚重之感。 英武大汉见了这一幕,反而不敢开口了,屏息静气。 然后还未等他悄悄撤了法坛去。 矮胖樵夫忽伸了个懒腰,将搭在脸上的箬笠一揭,笑盈盈起身。 “适才在梦中去了虚皇天一趟,虽未能见得那位大神王,但虚皇天用来宴客的酒浆,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呵!” 矮胖樵夫咂咂嘴,似回味了一番,才看向童子和英武大汉: “怎么,寻我又有何事?” “通烜老爷。” 童子上前,忙望空行了个礼,将头一低。 “老爷,是陈珩——” 英武大汉躬身,然而还未等他说完,便被通烜摆手打断。 “若是欲言陈珩已身处在宵明大泽中了,便止住罢,此事我尽知始末,无须再多废舌。” “那,老爷……可要我同派中的几位上真通个讯息?消了误会?” “他都进了我派,还怎能够脱离?已到嘴边的肉若还可溜走,那便是我的无能了!” 通烜笑道: “再且,你可是我的守山力士,你若出面了,派中的人必也会知晓这确是我的意思了。 那时,必然是个诸真悚怖之相,要将陈珩敬之畏之。 似是如此,怎还能起到磨砺的功用来? 我之所以青目陈珩,便是因他那死中求活的秉性,甚得我心意!常言道,惯子如杀子!在他真个成道之前,我的名头,却万万是不能安于他身的,那虽是让他一时煊赫了,但百害而无一利!” 英武大汉怔了怔,旋即缓缓颔首,但又忍不住道: “可老爷……恕小人多嘴一句,我听说派中不少人都深厌陈珩家世,尤是在陈白叛宗之后,您老若不出面,只怕会有不忍言之事。” “几位殿主又并非是气短小人,再说了,我派那位道子不是快要回返山门了么?” 通烜笑了一笑,言道: “有他在,纵我不露面,陈珩亦也无恙。 好了,你再辛苦一遭,去将东斗这颗小葫芦,送去威灵师弟那处,便回返了罢。 派中诸事,也不需你我再多费心,就且静看那陈珩在下院之中,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罢!” “谨遵老爷法旨。” 英武大汉俯身一拜,恭敬道。 而一畔。 童子还未从震愕中回过神来,便忽听到了自己名字,连忙叫道: “等等,我还未玩够,尚不想回去呢,通烜老爷,帮我再说个情罢!” “说不得,说不得,你还是尽早有个管束方好,莫要在外闯祸了。” 通烜笑眯眯摇头,把手一挥,所有光影便自不见。 “……” 童子无奈眨巴眨巴眼。 他抬头。 正对了上了英武大汉望来的视线。 “东斗前辈,请了,我送你去威灵道君那处!” 英武大汉一笑。 童子见状,面色霎时一黑。 …… …… 而于数日后。 东域。 玉宸派,玄教殿。 一座幽僻小院之中,花木葳蕤,树影婆娑,四下皆是生着一片轻纱也似的薄雾,氤氲朦胧,细细观来,别有一番秀色。 在院落正中。 盘膝而坐的陈珩被笼在一团璀璨光气中,看不清面目。 而他的形体在光气中亦是恍惚迷离,时大时小,时粗时细,如若是一块可以轻易被捏塑成不同体样的泥团。 终于。 在不知过去多久。 陈珩身上的那团光气缓缓消去。 而同时,他的形体在一阵起伏不定后,亦是重归了原貌。 腾腾焰光自他周身三百六十五口大穴蹿出,丝丝缕缕,缠缚不休。 远远望去,如是一尊火中燃烧的精美玉相。 他长舒口气,缓缓睁了双目,伸出手来,做出一个抓摄的动作,将穴窍中的焰光尽数敛藏,重归了体内。 感应到周身气机泊泊而流,且在运使之时,更多了几分充裕和灵便之感。 陈珩心头一动,暗道: “依照这般来看,再在此间住上月余,我的功行,便又要突破一层小障关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宸派 筑基一境,共分有三重小境界,分是炁海生化、大小如意与龟蛇相抱。 “炁海生化”自不必多言,练炁九返后,扎落玄根,运炼出炁海,便可成就此境。 而修出真炁来,便等若是奠定了大道长生的第一块基石。 筑基之义。 也是由此衍生而来—— 而至于筑基第二境“大小如意”。 此境则是又需运转真炁,将真炁一点点,缓慢炼入肉身体壳之中。 这一举动,非仅甚是考验修道人对于真炁的腾挪变化,要将真炁运使的举重若轻、收发自如,才方能够开始逐渐着手。 若是刚猛冒进,行功时候稍有一个不慎。 便会弄得己身五痨七伤、元真虚亏,风险极大。 不过此境虽需涉险,但于成就之后,亦是存有着偌大的好处。 能使血气滋长、体壳坚固。 以真炁来滋养肉身,肉身再反哺真炁。 正恰是两两相合,虚形互化,道体无本,道通为一的枢要! 而此境之所以名为“大小如意”。 非仅意味着成就此境的修士,皆是能够将一身真炁运炼的大小如意,毫无凝滞之感。 且还能够稍许更改自己的骨骼方位,略微变化身量面容—— 似这等仙家手段,已胜过了世俗凡间的所谓易容术不知几许。 全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可置于一处来做并论! …… 自被侯温带来了这丹霄大泽后,已足是过去了十数日。 在这期间。 陈珩亦一直被关押在玄教殿的这间囚室里,寸步不得出离,无从开释。 初始或还会心存些讶异。 因他所居这间小院虽名为囚室,实则环境清幽秀美,自然标格,更兼僻静非常。 一应陈设器用,无不精美雅洁,铺陈华丽…… 而在此期间,亦无一人来对他行拷问、逼供之事。 那些玉宸派的大人物,似是将他彻底遗忘了一般,只不闻不问。 这般景状之下。 他与其说是身处在玄教殿的囚室之中。 倒不如说是寻了一方上好道场,在静坐清修。 而宵明大泽本就是胥都天内的十四座灵窟其一! 其灵气充裕之非常,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他本就有金蝉在手,可借此进入到“一真法界”内,慢慢去磨练运使真炁,并不缺少时日。 而能够在此地修行。 更是再得了宵明大泽内的无量灵气助力。 直似猛虎插翅了般。 道行说是突飞猛进亦不为过! 需知寻常筑基一重的修士,若想修成筑基二重境,非得数年苦功不可。 而若是那人参习的真炁品秩低劣,根性不纯,难以同肉身华宝共振,互通有无。 这依常理而论的数年期限,又需向下大大延长一番不可…… 而陈珩在玄教殿囚室的这十数日中。 他只顾潜心苦修,废寝忘食,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修道机会。 哪怕现下形势不明,似是随时会身首异处,也并未多做惴惴不安之态,只坦然置之。 因此缘故,他虽距离修成筑基第一重尚才不久。 但他暗自盘算了一下自身的修为进境,也在心中默默得出了结论。 若能够在宵明大泽这等灵窟,再修行个月余。 他便能再破一重小障关,修成筑基第二境——大小如意! …… 此时。 四下里微有白霭濛濛,如梦似幻,仿佛神仙胜地。 陈珩淡淡一笑,收了心中诸般考量。 他施施然起身,行至院角,望着满树梨花如雪,眸光不禁深了几许,暗自思忖起来。 在囚室内的这十数日,他虽是形同画地为牢,但还尚无性命之忧,甚至是连每日间并不必要的饮食,都会有女侍送来,从不缺少。 而他在同几个女侍攀谈数回了,也渐渐,算得知了些玉宸派的情况。 譬如玉宸派共是存有四院九殿。 四院则是四大下院,山门并不位于宵明大泽之内。 唯有从四大下院中一步步杀出,击败无数同辈英豪的十大弟子,才可顺利拜入玉宸派上宗,修行上乘的经卷、道册。 下院十大弟子—— 才方是玉宸派唯一,亦是最为正统的身份擢升之道! 而至于九殿,则又是玉宸派上宗的九处大福地。 这九殿分是:功德殿、道兵殿、丹符殿、灵宝殿、道录殿、大知殿、玄教殿、十方殿、周行殿。 九殿之间,各有各自的职司,分统宗门事物。 而殿主之位,更是只有修成纯阳道果的大真君之辈,才有资格担任,九殿殿主身份尊荣,仅在玉宸派掌门之下,其威势无俦,乃为至贵,为派内诸真所恒敬之。 他如今正身处于玄教殿的囚室之中。 而玄教殿于玉宸派内的职司,本就是主刑罚戒律,攻杀应敌,权力颇大,历来都是上宗诸弟子的心头好…… 似这些。 便也是陈珩所知的全部了。 他即是有意再做些探寻,但那些女侍终究并非是真正的玉宸弟子,仅耳濡目染下,才得知了些大概。 而一些或是知晓隐秘内情的女侍。 纵是一时为他的皮相所迷惑,近乎神魂颠倒,却也到底是个修行中人,存有些修为在身的。 还不会无智到同一介囚室中的罪囚,做腹心的言论,交托隐秘…… …… “虽未在明面上言说,但我之所以会被关押进这囚室内,想必也是皆因陈玉枢的缘故。” 陈珩仰目看着满树的参差梨雪,如开香玉,微微摇了摇头,心中轻叹道: “世人有爱屋及乌,便自会有恶其余胥,终归难以免俗……也不知这些玉宸派的人,可会看在乔真君的情面上,给我留下一条生路来? 似今番,倒真可谓是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了。” 他本意不过是在出离地渊后,前往南域看上一遭,便去担山府乘坐六宫大海船,直抵谯明峡。 但孰料玄真派竟在一夕间惨遭灭门…… 阴差阳差下,他也被侯温带来了宵明大泽。 念及至此。 纵是陈珩心性坚毅,也不免略有些天数茫茫之感升起。 而这时却忽有脚步声响起,陈珩眸光微闪,袖袍一振,将身转过去。 片刻后,一个容貌娇俏,给人以小家碧玉感触的黄衣女侍便款款而来。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这次见了陈珩,却并未急切接近,迫不及待地同他搭话。 且手中,也并未提着食盒等物,两袖空空。 “楚姑娘安好。” 陈珩言道。 “公子,米长老要见你……” 那楚姓女侍一见陈珩,眼睛便微微亮了一亮, 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心存顾虑,最后只是抿直唇角,万福一礼,便侧身让开一条道来。 而随后。 便有一个鹤发童颜,身穿八卦杏黄仙衣的老者缓缓越过女侍,踱步走出。 老者生有两道苍眉,目光灼灼如炬,准头丰满,颌下一部白髯,飘洒胸前,倒是颇有些仙风道骨。 “你便是那个陈珩?老夫米景世,是玄教殿的长老,今日有些不明之事,特来询你一二。” 米景世一见陈珩,心中便微微一凛,同时也对于栾朔为何要援手的缘由,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栾朔师兄精通相人术,更研读了那部《珠囊命书》将近百载……只怕,他是从此子的佳相上,才认定此人应身具神异罢?” 米景世心下一叹,暗自道。 “见过米前辈。” 陈珩打了个稽首。 “好了,你下去罢!我自与他做分说!” 米景世见陈珩神情间既无惊惶畏惧,也无讨好似的热络,面容不变,全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做派,不禁微微颔首。 而他驱走女侍,于院中的小石桌坐定后,先是不痛不痒询了些玄真派的事由,待得陈珩一一作答完。 突得。 米景世话锋一转,道: “近日你被关押于玄教殿中,不通消息,可知外界诸人是打算如何处置你的?” 陈珩神色微微一肃,道:“米前辈莫非愿意教我?” “正是!” “还请赐教。”陈珩压下心头涌起的疑惑,将手一拱。 “态度最过激进的,如王师兄、柳师妹那几个,他们可是同你父存有着破家之仇,自是恨不能将你先杀后快! 而余者,似是荀师兄、栾朔师兄等,则是认定此事不必小题大做,无论杀你或囚你,皆是失了派中的清名体面,还是早日将你从玄教殿释出,方为正理。 这等小事自是惊扰不了诸位殿主的,也唯有个灵宝殿主,是爱看热闹的性情……但这位却态度暧昧,不置可否,也懒得做拍板定音。” 米景世摇了摇头,道: “两方在争执一番后,好似终是议出个章程来了。” 陈珩心下微微一沉,没有急着开口。 “他们欲废去了你‘太始元真’的道基,将你交由华阳宗做看管,让这方道脉来做你的监察之事。 你今后一举一动,皆是在此方道脉的耳目中,虽是还能够继续学道,但难免要成为掌中傀儡,不能够轻出华阳宗山门,更是难得自由了。”米景世缓声开口。 陈珩眉头一皱,神情骤然冷了下去。 废去道基一事,可非同小可。 一旦行了此举,便难免会在冥冥中伤了大道的根基,无从弥补,更难以真正臻至无上妙境。 虽在境界低微时候看不出来。 但日后倘使修道有成。 这妨碍,便立刻显现了。 且他资质并不算高绝,全赖太始元真之功,才洗练了资性、根骨。 若废去太始元真的道基,这些好处,亦是会悉数消弭,更是个雪上加霜之相! “太始元真并非魔功,为何——” “因它是陈玉枢的所有,是烙了他印的,这便足够了!” 米景世摆摆手,缓声打断道: “陈珩,我问你,你如今欲作何打算?” “米前辈既对我坦言相告,想必也是有妙策要教我?”陈珩轻叹一声,长揖一礼,道:“还望前辈指点。” 米景世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上忽浮出一抹笑意来: “再过上几日,我派道子君尧便要回返山门了,有此人出面,你非仅不必被废去道基,反而还会得上一桩大好处!此事乃是栾朔师兄道出的,他若不言,我亦不知。 倘使功成,你却还欠了栾朔师兄的一份人情。” “道子君尧?” 陈珩若有所思。 “你可知我为何要同你说这些?” 未等陈珩再做多想,米景世忽转了话头。 “说实话。” 他看向摇头的陈珩,苦笑一声,道:“全是你那好兄弟陈蔚呵!这混账小子可是把我害得苦了!” …… …… 待得米景世一一将事由始末说完后。 这老者神情也兀得肃了不少,一时正色。 他清咳一声,道: “总之,道子回山之期将近,在他返了宵明大泽,我拜见他之前,你只管安心等待即可,万不可焦躁难安,惹出事端来,切记,切记!” “多谢米前辈赐教,在下省得了。” 陈珩一拱手,沉声道。 “都是一父所出,怎这心性,同陈蔚那小子全然是两个模样……若换成那混账,现今早就喜形于色了。” 米景世见状,不由腹诽几句。 他摆摆手,示意陈珩并不必相送,便要离去。 而在即要踏出这座小院前。 米景世又似突得想起了什么,止住脚步,将身也一停。 “米前辈?” “险些忘却了,此物也当物归原主才是!” 米景世笑了笑,伸手一指,遁界梭便不知从何处飞来,稳当当落入陈珩手中: “你的那几枚剑箓,杀力太强,被看管的甚是紧密,纵我是玄教殿的长老,亦无法把它们偷偷取出,归还于你。 不过这件法器么,虽颇费了番心思,到底却还是做成了! 若真个事有不谐,说不得,你还有依靠它的时候呢!” 言罢。 米景世便大步离去,身形霎时不见。 …… 六日之后。 宵明大泽,玄教殿。 一间宫室之中,雕梁画栋,制极弘敞,堂皇瑰丽,望之蔚为大观。 而正北方位上,立有一方玉榻,榻上端坐着米景世。 这老者本是在闭目修行,脑后一圈光轮缓缓盘转, 于光轮之中,清晰可见无数鸟兽鱼虫,百谷草木在时明时灭,熠熠流彩。 这时,米景世似若有所察,缓缓睁了双目来,他定睛看向殿外,而片刻后,果真就有一道火光呼啸飞来,轰轰隆隆投向殿内, “又来了……” 他暗叫一声,五指一张,便打散焰流,拿了那火光中之物。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蔽亏 于米景世手中的,赫然是一页未曾被拆开过的书信。 而印封、印戳尚在。 分毫不损—— “怎又是如此?” 见了这一幕。 米景世神色便微微一凝,眸中颇有不可置信之色流出。 他将书信牢牢握在了手中半晌,最后终还是无奈叹息一声,两眉一耸,将之信手抛开。 “不对,不对,我分明见得道子车架已在昨日晚间入了宵明大泽。 百二力士,引架十二重,靡鱼须之旃,曳明玉之珠旗。 摐金鼓,吹鸣籁,水虫骇,洪波沸…… 这些都是亲眼所见的,怎会有误?!” 他自玉榻上起身,背着手在宫室内来回踱步,面容上隐隐有一丝忧色。 自君尧车架于昨晚回返了山门后,米景世便向他接连呈上了数封书信,言说陈珩故事,希冀能得他的援手。 但结果。 却是从未有过答复。 以至连书信都未得拆开…… 起初米景世还疑心是否是自己哪里举止不恭,惹得这位道子不喜,故而对自己不加理会。 但暗中又细细盘算了一番。 自己向来深居简出,是个谨小慎微的性情。 再且又事关重大,无论怎般,应也绝不至牵连于此…… “莫非道子也是厌了陈玉枢一家,不阅我的书信,亦是隐隐在表露此意?” 米景世皱眉半晌,脑中忽得冒蹿出一个念头。 但稍作思虑后,又被他自个给摇头否了。 莫说陈白、陈蔚、陈志可、陈坚、陈湘这几个尚在人世的。 便连陈养素、陈义、陈蒲、陈高…… 这些早已作古的幽灵亡魂,先前亦是全赖着君尧的缘故,才侥幸得生,拜入下院内,窥见大道长生之机。 只可惜他们时运不济。 纵使入得了四大下院修道,近乎是半边身都迈入了金门玉户内。 亦未能够有一番大作为出来。 无法功业克建,威慑海内。 其或是在突破境界时,扛捱不过劫罚,为小纯阳雷所凄惨劈杀。 或是技差一招,同人邀战斗法时,不敌败亡。 亦或是在山门之外,不明不白,便凄惨送了一条性命,以至连尸骨都是不存…… 米景世自忖。 君尧因他那故去道侣的缘故,对于陈玉枢这些流落在外的血裔,可谓是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了。 不仅将他们收入派内,使之远离了陈玉枢和先天魔宗的势力范畴。 且不论这些人资性是高是低,亦皆将他们收入自家门下,亲自面教提点,时时教导。 为此缘故—— 还惹得门中不少长老腹诽,心下不喜。 他们认定君尧以道子之尊,却对下院弟子屡屡施以提携之举,显然是在坏了门中的法规。 便连几位殿主大德,对此亦颇有微词,劝告了几番…… …… “道子因为那个陈嫣,将自己都快折腾的寿尽,连几位祖师亲自显圣出言都劝阻不得,生生断送了大好前程,他绝不会不管陈玉枢的这些流离子嗣! 看来,还是别有一番缘故?” 而米景世念起数月之前,君尧同陈玉枢的一道神意,在东海斗得那惊天一场,几乎让袁矩的临焦岛都被神通余波击打得粉碎。 风雷甚壮,阴阳僭度,混乱天常—— 米景世心下在微微一凛之余,亦有了些明悟浮上。 看来并非是自己得罪了君尧,亦非他不愿相助。 而是内外交患,惹得伤势愈重,才封山闭户,隔绝了内外来。 而君尧之所以匆匆返了派内,想必也是在外不好调息,欲借助灵窟地利,来尽早养好伤势? 米景世想到此遭,心下微微一叹,亦是无奈。 “书信不成,看来唯有我亲自出面,去君尧的道场请见了……” 他虽因郁罗仙府的缘由,欲对陈珩相助一二,却也不愿令此事被太多人知晓,以免惹得王长老等同门的厌恶,遭来敌视。 前往君尧的道场请见,无疑便是把此事现于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无论再想怎么隐蔽身形,只怕都瞒不过众人耳目。 “陈蔚,你这混账小子真个是我前世的仇寇!早知如此,我就应当在见你的第一面,便一巴掌狠狠拍死你!” 米景世心中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袖一拂,下了决意,大步朝向殿外走去。 迟则生变。 此事若是欲做成,便延缓不得。 需得以快刀斩乱麻之势,速速将之定下! 哪怕君尧是昨日晚间才回了宵明大泽,或还正在调息神意元真。 此时前往拜见,恐有冲撞冒犯之举,也再顾不得了! 而米景世心中虽是如此作想。 却还未行得几步,走出宫室外。 他便被一人突得从门外转出,兀得阻住。 “米长老,缘何如此行色匆匆,伱这是欲往何处?” 拦在面前那人身长七尺,面白无须,相貌俊朗,戴一顶隐士冠,服白纱道袍,皂绦,执麈尾。 而身后从者二人,皆冠黄阳巾,服锦绣衣,着登云履,一者捧印,一者拿金旗。 “孙长老?你不是在首阳山同谢真君他们防备东海水族么?何时竟回返山门了?” 米景世见得来人后,微不可察将眉一皱,随即缓声开口,笑了一笑道: “许久未见,孙长老还是气色上佳,风采不减当年呵,叫老夫好生艳羡!不若进老夫洞府一叙,也容我问询些水族故事,开开眼界!” “不急,不急,贫道虽也欲同米长老谈玄论道,但现下,可还不是清闲时候。” 孙长老将手中麈尾轻轻一挥,轻笑道: “实不相瞒,首阳山那处,因为争夺一方于东海内新诞出的福地,已有几位长老受创,不得不回返山门养伤,如今防备甚是空虚。 我此番乃是特意奉谢真君之命,来宗门调遣几个人手,随贫道一并去首阳山做值守之事。” “你的意思是?” 米景世面色略一变化。 “米长老精通驱虫御兽一道,乃是我派有法力的上真之辈,对付那群披鳞带甲的水族,应是得心应手罢?” 孙长老面上微微一笑,沉声道:“请米长老随贫道同去首阳山罢!” “你可有派中法旨?” “自是有的,贫道怎敢消遣米长老,无诏行事?” 孙长老回眸示意。 他身后两从者,便疾步上前几步,将法印和金旗恭恭敬敬捧起,呈给米景世观看。 “我殿左殿主的法印,首阳山主谢守元的号令金旗……该死!看来这些人是早就在防着我了!” 米景世也不故作姿态,径自将印、旗拿住,用眼细细观了一遍。 见得无误后。 他心中一沉,暗叹道: “早便隐隐听说长右谢氏和陈玉枢存着深仇大恨,今番倒确是证实了,只是左殿主为何也要横插一脚?他又存着什么谋算?” …… 首阳山乃是玉宸派为制衡东海群龙,威慑亿兆水族精怪,所特意布下的一处别府。 由派中谢守元和另一位大真君,所共执掌。 不过那位大真君因三灾艰难,半年前已是向派中请示,卸了一应职司,独自前往天外宇宙,寻求感应去了。 是以首阳山这处别府,如今已被谢守元暂代了府主之位。 凡号令征伐,皆由于他之手。 而玄教殿的职司,本就是主刑罚戒律,攻杀应敌。 谢应元以宗门之事征召他,这是堂堂正正的明面上手段,且得了玄教殿左殿主的法印,米景世更是违逆不得。 “有陈蔚的前车之鉴在前,这些人当真防我甚紧呵,生怕我向道子君尧求援么……” 米景世眸光一闪,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又忽得开口道: “此番前往首阳山做值守的,荀长老和栾朔长老可在其中么?” “荀长老、栾朔长老另有要务在身,却是不在其中。”孙长老笑道。 “……是看这两位身后有人,拿他们无法,只能徒寻我这个软柿子来捏罢。” 米景世腹诽道。 而孙长老见米景世沉默无言的模样,略犹豫一会,还是将两从者挥手喝退,靠近低声言道: “米长老,你糊涂啊!为何要向道子传讯?若不是这般,我这早已备下的印、旗,又怎会用到你身上呵!” “你……” “府主出手杀了那多陈玉枢的子嗣,只怕十指都难数清!长右谢氏同陈玉枢之间的仇怨,你纵是不知晓真正内情,难道就没听说过么?我同你道句实情罢,现今已有玄教殿执事去了陈珩那处,要行先斩后奏之事了!” “尔等如此行事,先斩后奏……皆因为道子已回返山门了?”米景世惊问。 “正是!” 米景世面色复杂,缓缓摇了摇头。 “府主杀意之深重,无人可制!便连荀、栾两位长老那处,都已有专人在去做劝阻!” 孙长老叹息一声,诚恳道:“米长老,府主对你甚是不满,你便同我去首阳山安心呆上几日罢。 陈珩死后,想必府主的烈怒也该消上一些了,到那时候,贫道再亲自送你回返山门,以致歉意。 我亦不想来淌这趟浑水,不过形势相迫,只能得罪了,勿怪,勿怪!” 孙长老在说完这番话后。 他便不再言语,而是静立在一侧,等候决断。 而米景世在长久一番沉默后,终是叹息了一声,微微颔首。 孙长老大喜,将麈尾一挥,便引着米景世向门外行走。 而于云空之上。 早有两辆车架在做等候,显是预备已久。 “米长老,首阳山虽是比不得宵明大泽,却也别有一番风致,尤是一些东海内的物产,亦然珍异——” 在孙长老自觉已完成了此行所托,正同米景世言笑时。 却未察觉到。 自米景世大袖中忽得抖落下了一只微如芥子般的小虫,正钻入地底,朝向玄教殿的一处宫观遁去。 这一幕纵是连近在咫尺内的孙长老都未觉察到,浑然不晓。 而那芥子小虫动作犹若电光般,在地底一路穿石而过。 只数息功夫。 便来到宫观底下,将身一纵,高高跳出,霎时变化出米景世的身形来。 “还尚在下院时候,众人便都言说我是因痴沉于驱虫御兽,才延误了正统修行,以至最后高不成、低不就,显是重术轻道的典范了……” 由芥子小虫变化成的米景世轻叹一声,心有所感,自言自语道: “可你们又怎知,我本就道性寻常,若再不寻一门护身手段,日后若有灾劫到来了,岂不是要当场灰灰?重术轻道并非我本意,只实是不得以之下,才无奈为之的必要手段罢了。” 此时。 四下无人,也清寂非常。 米景世不敢耽搁,忙挑定了个方位,就朝向宫观之外行去。 孙长老所言说的那先斩后奏一事,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若稍晚了一步,未能够将陈珩救下。 便是先前的一番苦功心血,都要尽付了东流水! 且他以蔽亏虫分化出来灵身,瞒天过海,悄悄脱离了孙长老。 此举虽能遮蔽孙长老一时,但毕竟不能欺他一世。 同为玉宸派中的上真。 米景世自忖,至多不过盏茶后,孙长老便能察觉到这一异样,反应过来。 到了那时。 必是有一番风波生起…… “只可惜,蔽亏虫这等山海异种,我纵花费多年苦功,也只是得了一头……” 米景世心下忽觉遗憾:“若有两头蔽亏虫的话,一头救下陈珩,另一头便去希夷山,击夔牛鼓向道子君尧传音示意,岂不是正正好?” 在他心念翻滚时,米景世动作也不停,纵虹而起。 直穿过了重重朱门、玉户,一路向下,朝向关押陈珩的那间囚室行去。 期间。 有不少执事、弟子见了米景世身化的虹芒,都停下身形,向他行礼问讯。 而米景世因有紧要事在身,也一改往日间和蔼温煦的做派,连头也不点,一路不停,径自向前极速赶去。 很快。 他便遥遥望见了一处山谷。 谷中云雾窈窕,迷漫无穷,蠕动翻卷时,有若一头头蛟龙在游窜、搏戏,闪烁出没,见之气象玄妙非常。 “金戈之炁尚未升起,杀意不现,看来未曾耽搁,还尚来得及!” 米景世远远一望,运起法目观去,心中不由得暗叫侥幸。 而当他欲将遁光一驱时。 忽有两道大笑声遽然响起,由远而近,仿是已等了多时,专为候米景世。 “你们两位又怎会在此?” 米景世此时心下微微一沉,讶异道。 不是全职,要上班的啊……一直都是什么时候写完了就什么时候发,请假我会提前说的,明天最后收尾,本卷结束。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生一死浑闲事 此时。 赫然有一道悠长星烟不知从何处兀得冲天而起,迎了上来。 这烟光气势磅礴,迷离惝恍,如是一挂从银汉深处流泻而下斑斓星流,轰轰然滚落进了尘世。 其光色之迷离,荡人心魄—— 而于星烟之中,正站着两个高大道人。 一个是羽衣星冠,色如童子。 另一个是九宫衣服,三柳长髯。 “公输兄弟……尔等为何而来?” 米景世一见得来人,身躯便不由自主微微绷紧,面容变色,冷声低喝道。 羽衣星冠的是公输育,九宫衣服的唤作公输隆,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产下的一母同胞。 这两兄弟天生神异,出生时其母便梦有两日入怀,祥光照室,异香经宿不散。 及诞下后。 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敏敦,成而聪明。 更兼身雄力大,腰阔膀开,凡俗世间的十八般武艺,不学自高。 不过三岁幼童年纪,便已生长得有成人高壮。 常入山林间力博虎豹猛兽,屡屡得其皮肉而还,将养父母,未曾空手而归。 乡邻国人,皆嗟叹神异。 而县邑无论远近,悉往观之,百姓观看如堵。 后一位玉宸派长老偶云游于此,见公输兄弟根骨清奇,便将这二人引荐入了四大下院。 此举恰是纵虎入山林,使龙游大海,自此公输兄弟一飞冲天,前程再无可限量…… 同为玄教殿中的长老。 米景世自然是知晓这两兄弟威名的。 别的不论,单说是修为道行。 他而今不过仅是个元神三重的老修。 而那两兄弟,却早已臻至了返虚境界,听说更是只要心念弹动,便随时可迈越过关障,晋升至另一番全新天地。 而至于这两人为何还滞留于返虚层次不做动作。 其缘由。 也无非是畏惧三灾利害,想于返虚境界再积攒些功行,炼就出几门上乘神通来,再行渡劫之事。 届时待得一应齐整了,才好方便去窥知纯阳道果…… 此刻。 见米景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公输兄弟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 “米师兄何必这般作态?我等是友非敌矣!” “……贤兄弟所言何意?” 米景世虽听了这言语,却并不敢松懈心神。 哪怕敌我实力相差悬殊,亦是在心中默默盘算时机,希冀能够寻出破局的法门。 “谢守元,谢大真君……此人乃高门世族出身,又是在派中一路浴血拼杀上来的,城府何其深重呵?” 公输育对米景世的警惕并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 他抬手掐个法印,霎时敛了一应响动,也让几人的身形如晒干的水渍般渐渐隐没虚空,不见踪形。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言道:“此人一旦动手,便是个雷霆万钧之势,后发先至,神出鬼没!哪会给你腾出手来阻抗的功夫?” 公输隆随之接口道: “早在孙长老与你相商时候,便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执事,带着班搬山力士,去了那陈珩的囚室中。” “……什么?自陈珩出事后,我便一直在玄教殿做值守,就是为了防备此遭!尔等所言的,我怎分毫不知晓?!” 米景世闻言心中突得一跳。 他于袖管中的双手一颤,便真个是有些大惊失色了。 “谢应元有一桩法宝,名为‘披霞障’,乃是长右谢氏家传的族器,其可遮人眼目,惑幻五识。那几个管事携着此宝杀来,米师兄你并不知晓,亦实属是在常理中。” 公输育微微摇头,笑言道。 而米景世见他语声虽然和蔼可亲,甚是客气有礼,实则却是存着一番轻视自己道行的意思。 但偏生。 这话语里内蕴的意思。 便连公输育亦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当做常理一般。 平平视之,随口说出…… 米景世苦笑一声,用手沉默一捋花白长须,压了心中翻腾情绪,缓了片刻,才开口言道: “既然都似这般来做言语了,看来尔等的确是友非敌?” 公输育和公输隆转头,相视一笑,道: “我等不是早已言说了么?是师兄疑心太重,还非得要辩解一番,才能相信,倒实是老成持重之举了!” 米景世摇摇头,道: “那陈珩应当无恙罢?” “有我等出手,自然无恙,那几个执事还未带着搬山力士们入谷,便已被擒拿了。” 公输育朝公输隆使了个眼色。 公输隆顷时会意。 他嘿然一笑,五指箕张,将手轻轻一摊。 但见他掌中有山有水,风景渺绵,走兽、飞禽栖居其中,更有无数金玉矿藏。 草木生焉。众木立焉—— 于公输隆掌中,赫然是一方甚为宽广的小天地。 里内五行有序,四时有分,天圆地方,本乎阴阳。 而米景世定目细细观去。 但见一处湖中小岛上,正七仰八叉躺倒着几个身穿执事服样的道人。 至于那一班足有百丈高的搬山力士,则是被一根根细小金锁,吊拿在天中,两眼翻白,同样昏厥不醒。 米景世直到见了这一幕,才算是真正放下了一颗心,将浑身气机重新抚静。 “你……”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言语为好。 半晌后,才叹道: “贤兄弟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偶在云中,才或露一鳞半爪,怎会忽得插手这等事务,恕老朽愚钝,我着实是不明。” “陈珩同陈蔚亦是一样的出身,是道子必要看顾的人,救下他,便等若是道子结下了交情,何乐而不为之呢?”公输育拍手笑道。 “再且,首阳山的谢真君终是世族的出身,若无意外的话,独辖一方别府道统,于他而言已是极致,再升无可升。” 公输隆同样笑道:“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衡取其重,是得罪道子?还是要得罪世族出身的谢真君?我等心中自有考量!”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且甚是诚恳,仿佛出于真心。 但米景世听在耳中,却只是于暗中微微一哂,并不相信。 若依常理而论,倒的确是如此了。 一个道子。 一个派外别府的府主。 要在这二者做权衡,哪怕仅是稍一犹豫,亦是蠢得过分了。 别府府主至多不过是派中有些法力的上真罢,虽占有权位,却还要受派中所掣肘、节制。 但道子—— 却是玉宸派未来的掌门人选、周行殿殿主! 既是道君种子! 又为日后所注定的仙门道统主人! 二者之间。 实无什么可相比拟之处。 但这仅是依常理而论。 可偏生。 君尧却是在那个常理之外…… 他因一个故去的陈嫣而冒险修行方术,累得寿元将近,行将坐化。 这已是派中诸真皆知晓的事情,心照不宣。 派中本是最为看重君尧的威灵道君屡次三番劝诫,可谓苦口婆心。 而几位祖师亦没为此少废口舌。 但观其结果,却是无一人能够动摇君尧心志。 到得最后。 直至威灵道君大作震怒,于一次言谈中再不欢而散,直斥君尧全然是朽木不可为柱,卑人不可为主。 纵使身死。 亦然咎由自取,不值分毫怜惜! 派中一些本是处在观望中的人,至此才算是彻底明了君尧本心,知他宁是一死。 宇内闻者,莫不惊异。 而米景世更是有所隐隐听闻,君尧坐化之期将近,便在不远。 待得他死后,火龙上人的大弟子,而今为玄珠福地主人的仉泰初。 相传便是角逐道子人选中,最有望功成的那一位! 公输兄弟素来都是个聪明人。 这等景状之下,他们要来烧君尧这口即将破去的冷灶? 纵使说破大天去。 米景世亦是不信的! “看着像是个有道德之士,结果却说得满嘴鬼话,我信你个鬼……陈珩莫非是身后还有存有别的大德,才能让这两兄弟做奔走之事?” 米景世腹诽一句,摇了摇头,但思了半晌,亦没能想出那背后大德究竟为谁,只能无奈作罢。 而此刻。 公输兄弟已微微侧身,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见米景世看来,公输隆率先笑道:“米师兄应是要带陈珩去道子所在的希夷山罢?请,至于孙长老和或有的阻路者,便交由我兄弟二人来做对付罢!” “多谢……” 虽是疑惑这二人既已拦下了那些执事和搬山力士,为何不顺带去希夷山传个音讯。 但现下也不是絮叨的时候。 米景世打了个稽首,遥遥致谢,便起了虹光,向山谷中遁去。 不多时。 他便穿了重重禁制,一路破云而下。 而寻得了陈珩所居的那间囚室后,还未踏入小院内。 便隐约。 似是有一道苍老声音响起…… 米景世只略一听,便失笑摇头,心中暗道: “中乙剑派,是因乔真君罢……这遁界梭器灵说得倒有理,是个有见识的,你已年过十六,修不成三大剑典,在派中地位相较那些世族出身者,亦也相差无几,终身难得重用呵! 再且,中乙剑派就没有仇家了么?” 他此时更不犹豫,踏步迈入院中。 而原本在盘膝坐定的陈珩在闻得了动响,睁了双目。 他面色自若,起身施礼,道: “米前辈,看来我这杀劫已解?” “你身处囚室中,又怎会知晓?” 米景世奇道。 “我修行有一门道术,大致能预自身祸福,这几日间常有如芒在背之感,再一合现下情形,倒也并不难猜。” 陈珩摇摇头,道:“那些人,我想而今只怕并不是要废我道基,而是欲将我先杀后快?” “皆是因陈玉枢这魔贼,你们兄弟几人,还真是凭白的遭了无妄之灾……” 米景世沉沉一叹。 他刚欲开口。 这时。 天角忽得雷声大作,火光汹烈四起,一声如推山覆海似的轰然震响响彻无穷, 米景世慌忙抬头一看,但见公输兄弟正同孙长老放出的一具神像斗了起来,甚是激烈。 而他的真身竟连插手战局,在旁敲敲边鼓都做不到。 赫然是已被一朵凄惨黄云给裹缠住,任凭如何左冲右突,皆撞不开那朵黄云。 “长右谢氏的雌雄解离云?这朵好似是雌的……” 米景世瞳孔骤然一缩:“该死!这朵雌的是能削道行的!我这把年纪,若再削些道行,岂不是就要寿尽坐化了!顾不得,顾不得了,我解了院中禁制,你速速去希夷山寻君尧罢!” 他转目看向陈珩,匆匆将事由始末说了遭,再掏出一枚小印,解了禁制,便急不可耐要冲飞上天,去救护自家的真身。 “米前辈,谢应元和陈玉枢之间,究竟存着什么仇怨?” 在他动身前,陈珩突得最后问了句。 “……传闻中,谢应元的四个子嗣,都被你父以豢人经炼成了人傀。” 米景色闻言便怔了怔,压低声音匆匆道:“这是实实在在的杀子之仇了!” 他说完后,便抽身欲走。 而下一刻,便又被遁界梭给唤住。 “什么?法力?你这厮好歹也是个法器……算了!算了!” 米景世面皮一抽,却还是无奈抬指,发出来了一道青流,倾注入遁界梭之身。 遁界梭得了这法力灌注,更是欢欣雀跃,当空发出阵阵颤鸣。 “你这厮当真是十足的小人做派……” 米景世见状连连摇头,尔后纵身而起,化作一道长虹跃在当空。 但在离去前。 他却兀得止住了身形,竟强自压了惶急下来,似是有不得不说之事。 “陈珩……”米景世道。 “米前辈。”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米景世忽得长吟一句,定定看向陈珩,缓声道:“智者行事,当知逆顺之变,避忌讳之殃,顺时运之应,法五神之常……行道艰难,你做选取时,切记应当慎之慎之!” “在下受教了。” 米景世闻言脸上缓缓浮出一丝笑,伸手一指:“希夷山便在东处,且去罢!” 话了。 他将法力一提,就鼓荡起来浩浩罡风,慌乱冲破云气,雄飞而起。 陈珩抬眼看去。 云空上。 公输兄弟和一具神像正斗得厉害,雷声大响,震动天地。 而蔽亏虫所化的米景世甫一杀上,便与真身一同发力,猛得震开了那朵雌雄解离云。 两身并力—— 以至将孙长老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拿出法宝做守御姿态。 …… “那米老头方才显是在话里藏话呵,生怕你借此机会逃出玉宸派了,那你究竟是怎般作想的?” 遁界梭忽得开口:“是要去希夷山,见那个道子君尧?还是要去谯明峡,拼个生死?” “我莫非在中乙剑派就没有仇家?” “你仇家可谓遍及九州四海,中乙自不例外……说句实话,纵是你那些在先天魔宗内修道的兄弟姐妹,也不见得可以高枕无忧,暗地里的小绊子,总是不缺的!”遁界梭叹道。 “既是如此,又还有什么好抉择的?” 陈珩自云空上缓缓收回了目光:“我并不畏惧谯明峡中的凶险,但倘使侥幸功成,仍旧逃不开这些阴谋算计,又兼修不成中乙的三大剑典,一番苦功,岂不白费。” “再且……” 陈珩摇摇头:“足足跨越一州之地,以前辈之能,怕也难以做到罢?” 遁界梭光华微微一闪,并未答话。 场中霎时未再有声音传出。 陈珩眸中微有复杂之色流露。 自修道以来,他便似是身处于涡流滚浪中,只能随波逐流,却不知晓自己究竟要被裹挟去往何方。 及进去地渊后,才总算是解了身世的迷障。 却还未行出南域,便又阴阳差错被带来了宵明大泽,为陈玉枢的恩怨所扰,脱身不得。 他只愿一窥大道长生,跻身天门。 可一应的世事算计却稠密如网。 在他总以为自己脱离了的时候。 回首几步,却惊觉己身仍旧是处在网罟之中…… 纵以九州四海之广大。 天上地下。 也似难寻得属他的一片清修土地……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遁界梭似感觉到面前这人的身躯在道袍下绷紧,戾气勃然,汹涌而升! 其肆虐乖张之态,如若一头几欲食人的吮血恶兽,叫观者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可在他回首时。 此人眸中神色依是平静至极,若春水绿湖,分毫不起波澜。 “请前辈送我去希夷山。” 陈珩打了个稽首,道。 “你便不再多想想么?” “人生一死浑闲事……尤是于我而言,能活上这些时日已是大赚了。” 陈珩洒然笑道:“而至于所谓选取,既已下决意,再反复思量,亦只是庸人自扰罢!” 遁界梭闻言一时恍惚。 他像是通过陈珩,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可眨眼间便醒悟过来,不免默然。 “你今后若为了求道,也是能杀一切的性情么……”遁界梭心头莫名一叹,思绪纷纷。 “算了!算了!” 片刻的寂然后。 遁界梭忽得放声大笑起来,好似要尽吐胸中块垒,豪迈慷慨,带着某种无回决意: “我只管眼前之事,来!来!随我一并遁离这方天地!” …… …… 云空上。 公输兄弟将身一晃,便避开了神像发出的龙变真火。 而这真火自落空后,也不熄去,反而再变化出无数鱼兽形象,漫天遍野杀来。 “长右谢氏的《三一融神变化妙经》,果然是不凡!谢真君,你的这具变化身,几可横推返虚一境无敌手了!” 公输育见状也不慌不忙,只将嘴一嘘,便自有股大风卷荡,将所有鱼兽形象,都悉数搅碎。 “但只可惜,是遇到了我们兄弟二人……” 公输隆接口笑道,举袖将落向陈珩那处的焰流,当空打灭:“斗法便斗法,怎手脚如此如此不干净,莫非谢真君还能在我面前,强杀了陈珩?这也实是太过小觑人了!” “你们两人为何阻我?怎敢阻我?!” 神像语声冷厉。 公输兄弟摇头大笑,异口同声道: “此话倒是我等应问你才是!谢真君,你哪来的胆子敢杀他?” “……” 神像听得此言,心头猛得微沉,灵觉之中,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妙感触生起。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却见谷中忽有一股法力激荡而起。排云开雾,崩腾如潮! “法器?这个是要挪移虚空?” 神像双目一凝,刚欲行拘拿天地之事,却又被公输隆出手阻住。 而此时。 公输育更是念了句法决,便捻起一粒法种,抬指射向玄穹,脸上微露心疼不舍之色。 “这……这是什么神通?派中从未有过!你们两兄弟为何偏要来淌这浑水!” 只见一团浑黄大光如若黯日,悬放当空,洒落兆亿芒光,气象恢弘,叫人避无可避! 神像被这光华一罩,行动便不由自主一滞,身形僵硬。 而非仅是他。 此光耀照无穷—— 宵明大泽内,一些闻得了动响,蠢蠢欲动者,亦被此光定住,走脱不得。 “人还挺多,难道不知祖师心眼小,最是记仇不过么?一群蠢货!得罪了祖师,你们日后怎还有好日子过? 尔等只怕全是那陈珩成道前,祖师所特意为他预备的磨刀石罢!” 公输育心中叹了口气。 哪怕神像动弹不能,他亦不趁此时机出手,只目光一转,朝东面望去。 公输隆嘿然一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公输兄弟!我记下尔等了。” 神像冷笑一声。 他同样望见了东面那幕,自知此行已是败了,索性闭了双目,再不管不顾。 宵明大泽,九山九岛—— 无数有法力的弟子、长老,皆是见得这般的景状。 烟芜云海,霁色荣光—— 一座崇嶐巍峨的古岳正沉沉雄踞正东,高耸入云,不知几许。 其整座山体被一头巨鲲托定,浮出茫茫水波之上,尽现峥嵘姿态。 而在距古岳三十里外,又有一片小浮岛,其上赫然耸立着一面牛皮大鼓。 希夷山! 夔牛鼓! 于大鼓周遭,本是有几个道人手拿法器,在做等候。 但此时,亦也是被那浑黄大光定住,动弹不能。 下一瞬。 但见虚空微微一凸,随即便有一道梭光撕裂开天地,径自抵得夔牛鼓之下! 而梭光中,隐隐可见陈珩身影。 于众目睽睽之下。 他毫不犹豫,只腾身而起,奋起一拳,便砸落于大鼓之上! 喧哗鼎沸! 嚣音张天! 哗哗巨音骤然暴起,滚荡于天地间,直上极穹—— “末进陈珩,求见君尧真人!” …… …… 第一卷完 (本章完) 第一章 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月余后。 东弥州,玉宸派。 希夷山的一间静室中,蒲团上静坐的陈珩周身隐约可见絪缊缭绕,共会相合,给人以自然得一,变化精醇之感。 他的眼帘低垂,气息音声甚微,犹若不存,已是一番凝神入定,妙想自然的奇异气象。 身躯虽僵死如槁木,一动不动。 其心神却仿若是月池浸色,空而不着。 于幽冷枯寂之中,别蕴有有另一番生动天地,灵明无垢,不沾点尘。 逐渐,陈珩口鼻缓有丹霞之色飘出,明媚绚烂,若星结彩,而其天灵亦然微微一颤,一股浑然无形的光气透顶而飞,若涓涓不壅。 这二者甫一触碰,便相聚成云雾状。 云雾内有轰声如雷,光芒长丈余,色形不定,久久乃散,照彻的四壁煌明非常,斑斓亮丽。 这时刻,陈珩才抬起眼帘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四肢百骸内的真炁亦是随之鼓荡翻腾,宛若有长江大河在体内奔腾不休! 会得先天本自然,便是性命真根蒂! 他舒展身体,一步踏出,浑身骨骼、皮肉便如春芽破土般,簌簌而动,只霎时,背脊便佝偻了几分,像是凭空矮下了三寸。 而下一瞬,他的身量又伸长,两臂骨骼更随着咔嚓一声,竟直可及膝。 陈珩见此情形,不由得略一挑眉,心中微生出了好奇兴致。 他又运使了一遍,熟悉了这新奇功用,直至一炷香之后,才方停了变化,回归回本貌。 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 成就此境后,非仅是能够略改换自身筋肉、骨骼的方位,变化形体。 且肉身与真炁两两相合,非仅是滋养了躯壳,更令得真炁的体量庞大,几乎是筑基一重境时的数倍之多! 陈珩抬手一挥,便有太始元真从袖中飞出,如若匹炼,在空盘旋回结,如若龙蛇。 而这一观望,却觉本是色相皓白如雪的真炁,此刻亦添了一丝浑然虚明的气象。 虽看似仅有渺小的一线。 却于那一线之中,似是囊括了一应宇宙法理、太空高妙,给人以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奥感触,穆穆至极! “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太始元真这门练炁经典,不愧为劫仙老祖的创造,果真妙绝!” 陈珩注目半晌,才挥袖收了真炁,心下轻叹一声。 自他借助遁界梭之力,击夔牛鼓鸣讯后,已是足过了月余时日。 而这期间,他却始终未能得道子君尧的相召接见,纵他当初被接引入希夷山时,亦只是一道灵光倏尔降下,并未见有什么身影。 之后唯有一个自称是山中管事的中年男子,将他安置于了这间精室内,并每日间送来饭食茶水等物。 虽说那管事也不拘限他的行动,甚至言说陈珩可以随意于山中行走赏玩,不须拘谨。 但现下形势不明,陈珩自也没有游乐的心思。 索性便借着这宵明大泽的灵气,继续行打磨真炁,糅合神意之事,以期能够冲破一层小障关。 而这一番苦修下来,今日也总算是见得成效,圆满功成了…… 陈珩眉宇间一时微见喜色。 他负手在手,一面在静室内踱步几回,一面思索接下应当如何打算。 而这时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是问询和轻轻的叩门声。 “冯管事?请进。” 陈珩上前几步,将门户分开,将手一拱,言道。 在长阶之下,正立有一个面容骨格甚是朴实和蔼,年约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 他身形瘦削,肌肤微黄,双鬓间可见花白之色,也不知是因修行的玄功缘故,还是受过伤势所致。 见陈珩推门而出,冯管事先是上下看了陈珩几眼,然后才温和笑道: “恭喜珩公子道行又进!实是可喜可贺!道子现下要见你。” “道子要见我?” “早在数日前,道子便已破关,但见珩公子正值是行功的紧要时候,惊扰不得,是故才缓了缓。” 冯管事笑了一声,道:“珩公子若是现下有暇,便随在下去见道子罢,他此时已在殿中静候了。”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乍听此言,以陈珩之心绪亦不禁生起波动来。 他眼帘下搭,将袖一拂,脸上微微一笑,便跟随着冯管事向前行去。 “生死祸福,便全在接下来的一面之中了……” 陈珩心道。 …… 沿路所见,俱是一派琼台玉洞、金殿瑶池景象。 祥云缭绕、紫雾缤纷,实为清幽仙境之所。 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而在转过一间白玉楼牌,又经行了一带密密层层的高林后。 陈珩抬头一看,一座乾元大殿赫然就雄踞于山巅,巍巍然,于日光下璀璨生辉,说不出的庄严堂皇。 “珩公子,请。” 待得望见了大殿,冯管事反是定住脚,只将身一侧,示意他自行上山登殿。 “多谢管事。” 陈珩沉吸口气,对冯管事郑重其事拱了拱手,旋即便一撩袖袍,踏入山道之中,拾阶而上。 行不多时,他便已登临山巅。 但见殿中瑞气云临,祥光四起,居中处布有一方足有百丈高的龙纹大鼎,正在徐徐喷涂烟霭,其香如兰似麝。 又早有几个符箓所化的童子侍立在殿外,见了陈珩,躬身行礼后,也不多话,便领着他向殿内行去。 跟着这几个符灵童子一路穿堂入室,连穿了数重宫阙,才来到内殿。 此时。 听得了传来脚步声。 内殿中本是在做交谈的两人,也将言语止住,看向外侧。 “陈珩?既然来了,便请入座罢。” 其中一人将手中茶盏放下,笑了一声,淡声道。 …… …… 烟光如洗,随风淡荡。 但见内殿中,铺有一张青玉小案,而案旁,正有两人相对而坐。 左侧的是一位中年道人。 其头戴一字逍遥巾,身穿水合服,脚下一双麻鞋,全是山野闲人般的扮相。 见陈珩看来,他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中隐约透着亲善之意。 而右手处,也正是方才出言的那位。 则是一个容貌瑰杰、明慧若神的年轻人。 身着青衣,腰佩玉印—— 他眉目间本是一片料峭霜寒的孤峻颜色,此时在见得陈珩,略作一缓,神情稍露温和之意。 “你二人……正可谓是派中双璧矣!” 山野闲人扮相的荀长老在见陈珩施礼入内后,便缓缓摇头,轻声叹息道: “贫道立在尔等身侧,倒恰似是蒹葭倚玉树,成了副粗陋不堪的浊相了!” 君尧淡淡道:“荀兄若是如此在意皮相,我坐化后,便容你变化成我的形貌,如何?” “……” 正饮茶中的荀长老听得这话,被哽了一下,连连咳嗽几声,面露无奈。 “你……” 他苦笑一声:“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却这般认真?多年过去,你还是不善诙谐,毫无半分的长进!” 他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打了个稽首,告辞道: “知你二位必有要事言说,贫道是个识趣的,便不在此叨扰了。” “有关首阳山谢应元之事,还望司空殿主能出言一二。”君尧起身相送:“荀兄,此事便托于你身了。” “……此事,我亦只能尽力去做劝说,至于是否功成,倒实是要去看天数了。 毕竟师尊他老人家的脾性,可一向都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便连于我这个弟子,亦未存有十足把握,能去说动他。” 荀长老思忖片刻,却没开口应下来,而是缓声道: “道子,因天尊与八派六宗之间的盟誓,哪怕以诸位祖师之尊,若未寻得上佳借口,亦无将他们轻易荡灭,你想必功于一役,只怕——” “只怕是痴人说梦罢?”君尧面色平平,语声中微露遗憾: “我只欲在寿尽坐化之前,再最后行了此事,扫荡后患,可惜……” 荀长老闻言唯默然而已,一时无言。 “道子,我便先告辞了。” 良久后。 他攥紧了袖管中的双手,叹息一声。 将身一晃,便化作一道明黄烟气,遁离出了殿中,倏忽不见。 而于荀长老离去后。 君尧看向陈珩,他微微沉默了刹那,才开口言道: “陈珩,想必你已是知晓我为何要助你了?” “冯管事已同末进言说过了。”陈珩将手一拱,回道。 在希夷山的这月余。 那位冯管事除了每日送些饭食饮水过来,还会有意无意,同陈珩交谈几句。 而米景世本就隐隐提及过君尧和陈嫣之间的干系,之所以要陈珩前往希夷山,敲夔牛鼓来求援助,也全是为着此般缘故。 因他心中深信,君尧绝然不会对这些流落血裔,不管不顾! 而虽说米景世不好过多深谈道子的家事,为尊者隐,只是简短几句便略过不提,但还是令陈珩知晓了个大概。 再加之冯管事的这些言辞。 陈珩心中便也勉强拼凑出了脉络来。 并非全然是满头雾水,一无所知。 “是吗?” 君尧沉默一笑,不置可否。 这个俊逸若神的年轻道人此时目光微微闪烁,难得存有了莫名的挣扎恍惚。 他缓缓以手支额,眸中有复杂之色淌过,晦明难定。 纵已时隔多年。 纵往事早已作了尘土灰埃,再也不复…… 但念及到陈嫣,还是会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触袭上他的心头。 若奔洪,似野马。 汹汹烈烈,难以平抑…… 半晌过后。 他才再看向陈珩,语声又复平静,若井无波,道: “你为并未修行魔道经典,一身清炁精纯至极,显是出自玄门正统,未涉杂家九流,甚好。 陈珩,那我问你,你可愿留在玉宸派中参习道法玄功么?” 陈珩神情一凝,略有欣喜之色流出。 “你若愿意,我可将你送入四大下院去做修行,将你名姓注入到派中的金册内。有了下院弟子的身份在,派中一些心怀不轨者,亦无法正大光明对你出手,否则便是违逆了法规,要遭受重惩。” 说到此处时。 君尧语声顿了一顿,道: “不过纵有派中法规约束,那些人无法明面动手,但暗中的阴私、谋算,却到底难以规避,你可畏惧吗?”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罢!” 陈珩一笑,坦然对之。 “既拜入我玄门之中,便等若是同陈玉枢决裂了,这等选取关乎你日后的修道前程,倒是不必急着来作答。” 君尧举起茶盏,目光平静,道: “起初,陈白亦然选择拜入四大下院内来修道,但最后,他仍为陈玉枢所利诱。 为了那老贼手中的《琅嬛秘笈》,叛宗离道,还屠了不少同门师兄弟,以做邀功……你到底可想清楚了么?勿要因一时的意气所引,却酿造成了日后的苦果。” “陈玉枢是险恶虎狼,似他那等食子之辈,如何能与之为伍?” 陈珩打了个稽首,目光透出一股坚定不改神意,沉声言道: “道子,我并不敢将身家性命交付于此人之手,我之所以求道,是欲逐个长生逍遥,似那等苟活性命,着实非我心意!” 这话语里透着的坚定无回意念,隆隆回响殿中,仿是无一物再能做动摇、阻拦! 君尧闻得此言后,缓缓放了茶盏。 片刻后,他脸上隐约有一丝笑意浮出,道: “很好,行道时最忌首尾两端,你能明了己心,已是要胜过大多人了,只盼你日后能够谨记今朝,勿要移了心志!” “末进不敢。” 陈珩稽首言道。 “以你之果决能断,实是璞玉一般,上佳的心性。我本应如待陈养素、陈义、陈蒲等人一般,将你放于身边做指点教导……” 这时。 君尧摇头: “但我寿元将近,大限已至,却再看顾不得了。” 这一番生死大事,却被他说得平平常常,只是当做等闲来视之,并不以为意。 而陈珩眸光一动,还未等他开口。 君尧忽得将手一抬,袖中便有一道光华飞出,耀照无穷,煌煌明明, 陈珩见那光华向自己飞来,忙伸手接住。 一看,于他手中的,赫然是一本以金玉为材,甚是沉重的道书。 “我便将此物予你,聊做助力罢。” 君尧道。 …… …… (本章完) 第二章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这卷道书托在手中,如是有万钧之沉重,而在陈珩心中方生出此念头时,却又骤然一轻,重负悉数消去,仿若他只是虚握着一团空有形而无质的云光,分毫不显体量。 以目看去。 只见正册上赫然镌有几个龙飞凤翔、变移无常、穷综幽微的大字。 其清光溢壁之状,夺人目睛,煞是皎洁明净—— 如若玉田湛湛、银海洋洋!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陈珩缓缓念出这些文字。 他袖袍微动,刚欲翻开这卷道书来做观看,手中之物却倏尔化作一团法光,直撞入他的面门。 脑中霎时多出了无数古怪文字。 将神意运起,细细一察。 才觉这些文字竟原是一篇修道法决,其高上玄妙,绝不在于《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之下! 哪怕是粗粗一观,亦不免心怀震撼,念头摇动! “你修行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乃是九州四海内至极的练炁道书,为劫仙老祖亲自创出,神屋枢华道君所转述,但可惜,这门法决仅为做筑基之用,却再无下文。” 君尧缓缓开口,语声如远谷流响,低沉而清亮,肃然有灵气。 “其实我同你一般,早年间皆是散修出身,这卷道书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侥幸得来。 赖它之助力,我开出了上等紫府异象,至于后续被恩师接引入下院,同样也有它的一份功勋所在。” 紫府—— 陈珩脸上若有所觉,不禁点头。 哪怕方才仅粗略一观,不过看了个大概。 但他也知晓,脑中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正是含有了紫府、洞玄这两境的上乘修行法决! 阐述详尽,立意超卓! 他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不过筑基道书,仅能够修行到筑基三重,便再进无可进,需又寻得一门新法决,才能擢升自家功行。 而《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却囊括紫府、洞玄境界,倒是正好接上了这断缺! “上等紫府异象……此书虽是道子的机缘所得,却绝是不输于八派六宗的秘传经典了,也不知有何来历,究竟为哪位大神通者所创?” 感受到《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那股高上无极、仿是能够总辔鸿蒙太空的慷慨气韵,陈珩心下暗道。 若真个相论起来。 九州四海之内诞出的“开府真法”足有数万之多。 再加上前古遗泽,和一些天宇、地陆的掠夺所来,那便更是数之无尽了。 可纵是“开府真法”密如夜间繁星。 能够开辟出上等紫府异象的真法,却依是寥若晨星…… 同筑基真炁的九阶三十六品一般。 紫府异象亦有上中下三等之别。 每一等间的差异,可都几乎是天差地别! 似是这等能开出上等异象的紫府道书,向来也仅在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流转,从未走漏! 可以说,陈珩脑中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若是一经泄出,足以惹得八派六宗之下,无数道统、宗派间打生打死!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 似看出了陈珩心中疑惑,君尧微微抬眸,淡声道: “因‘太始元真’之故,你的道基本就是罕有能及,若后续修行的法决低劣粗陋,哪怕仅稍逊一筹,亦是要浑浊了一身精纯元真,耗费前功,为日后行道埋下祸患。 我予你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乃是昔日道廷太子长明的创造,其并不在太始元真之下,倒是可以放心修行,无有挂碍。 陈珩,方才你已是做了阅览。 若我言说它与‘太始元真’相异,是能够直指合道成仙境界的天地奇书,你会如何作想?” 此时。 君尧忽得话锋一转,含有考量意味,道: “你可知晓,我为何不传你《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全篇,只到洞玄境界,便戛然止住?” 陈珩闻言微微皱眉,仔细思量了一回。 片刻后。 他将手一拱,沉声答道: “因为玉宸派!” “不错。” 君尧颔首,示意无差。 …… 既入了四大下院修行,便等若是在身上打入了玉宸派的标识。 之后争夺十大弟子的席位,拜入上宗,再以求晋升为真传,甚至道子。 这才方是玉宸派这方前古仙门最为正统的擢升之径! 无数长老、上真,诸位殿主,乃至掌门和大德祖师,皆是遵循着此法,一步步晋升而来。 而似是八派六宗之流,皆有各自的金丹大道。 唯有真正的嫡系亲传,才能够得授,是前古长生秘传! 反之。 也唯有修行了派中的金丹大道,凝出各家独有的上品金丹之人。 才方能被视为真正嫡系亲传,日后也才能够被诸真放心委以重职! 大道之争,步步艰险。 一昔行差踏错,便恐是将来的万劫不复、追悔莫及! 君尧之所以不授陈珩《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全本的用意,正是欲要他专心谋求玉宸的金丹大道,勿要为外经所迷惑,以误了日后大事。 “本还欲点拨你一二,但看你现下应答,倒是无须了,下院里的些许阴私谋算,于你而言,应不过是障目埃尘,伸手便可拂去。 再多赘言,却也是我的饶舌。” 君尧起身,缓缓拍了拍陈珩肩头,脸上微露笑意: “我坐化之后,若事有不谐,你可修书前往荀秉之处,也便是方才与我同案共坐者。他是我至交好友,可以相托生死的情谊,定不会负你。” “道子。” 陈珩后退几步,将袖袍一敛,郑重其事稽首一礼,躬身道: “此恩深重,珩纵碎身亦难偿还,恳受一拜,若珩将来侥幸修行有成,必——” 而他话还未说完。 君尧已是微笑打断道: “不必记挂于心,陈珩,你并不欠我。” 此时。 忽闻窗棂微颤。 凛凛山风把檐角金铃吹得丁丁当当地轻响,也将内殿萦绕的烟云吹拂开了一角。 但见西面的侧壁上,正悬挂着一张图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黄衫,明媚娇俏的少女,她站在一艘乌篷小船上,脚下是清波悠悠。 两岸月桥花半吐,红透肌香—— “……” 君尧顺着陈珩视线看去,神情微微一怔,随即却缓缓移开了目光。 “她是陈嫣,我的道侣……” 陈珩感觉对面之人似沉默了片刻,才接着淡淡开口: “你且在希夷山上再住上几日,等我将你名姓注入了金籍,坐实身份之后,再去下院修行罢……世事如舟挂短蓬,或移西案或移东,还望你能够不坠心志,善得始终。” “多谢道子教诲。”陈珩拱手言道, “勉之,勉之。” 君尧眉宇微露释然解脱之色,唇角含着一丝笑意: “去罢!” 他伸手轻轻一推。 陈珩眼前物象便瞬时恍惚,错乱迷离,天旋日转。 待得他定住身形,终脚踏实地之时,却已是置身在了自己先前所居的那间静室面前。 密竹清幽,林壑甚美—— 枝叶相互摩挲的沙沙声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如若水涛绵绵。 仰首望之。 天景为林木所障,日光稀疏。 陈珩默默站了一会,才将门户推开,踏入室中。 “玉宸派……终是来到了今日的这般田地……” 他心下轻叹道。 …… …… 而乾元大殿内。 静坐中的君尧忽若有所觉,收了玄功,将双目睁开, 下一瞬,他案几上的一方牌符就突得冲飞上天,直入极天高穹。 而那牌符不过才飞走数息。 赫然便有铺天盖地的霞光自天中流泄而出,浩浩荡荡,若一挂星河淌落,翻动如覆,光光彩彩! “师尊。” 君尧起身稽首,对着那无穷霞光,行礼道。 “哼!道子还是免礼罢!老夫可受不起!” 有冷厉语声陡然自霞光中响起。 而这异象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漫天的霞光便被一股无形力道敛藏,悉数不见。 遥遥云天之中,一个容貌清矍,头戴元始冠,身披九宫八卦仙衣的鹤发老者冷哼一声,他脚下一动,便踏进殿内,来到君尧面前。 他头上悬放有两朵高虚无极庆云,呈璀璨缤纷之状,穷极精妙,夺人目睛。 而庆云旋动之时—— 若天之无形,地之无理,亦虚亦实,变化无常! 显然一身功行已然臻至了无上妙境,不可用常理来做揣度! 老者定定看了君尧一眼,神色甚是复杂难言,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自顾自在案边坐下。 “恩师怎有暇分化神意来此?” 君尧施了一礼后,同在案边坐下,道。 老者身形如若浮光霭霭,斑斓显目,且还偶会有阵阵涟漪显现,显然并非真身来此,只是分出了一道神意来做出游。 而那方令牌,便是他能降临此世的凭籍—— 见君尧发问,老者却不答,只冷淡望向壁上挂着的陈嫣图画。 过得许久。 他才一拳擂于手中,转目暴喝道: “蠢货!早知如此,我为何要将你带来玉宸派?就应夺了你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便一脚将你踢开,眼不见为净!若是这般,又哪来今日的烦恼!” 他一指陈嫣图画,厉声道: “你可还记得威灵祖师说你甚么吗?槁木不可为柱,卑人不可为尊! 堂堂道子,居然得了这般的品评?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为了陈玉枢的这个女儿,你已是成了九州四海内的一个大笑话,我的这张老脸,又到底该放往何处去做安置!” 老者怒气勃发,一旦涌上,便再不可抑。 好半晌。 待得他喝骂完后,君尧神情依是平平淡淡,若古井无波。 “师尊请用茶。” 他道。 “……” 老者闻言面皮一抽,缓了半晌之后,才改了语气,苦苦哀求道: “好徒儿,听老夫一句劝告,为了区区一个陈嫣,并不值得你这般辛苦,你便停了那方术罢!若真个再继续下去,你绝逃不开一个死!” “师尊,你是知晓我心意的,又何必再言。” 君尧道。 似是这般的对谈已是不下百回,但结果皆是无二,也从来,他连犹豫都不存着一丝…… 老者心头憋闷非常,满肚子的邪火无处发使。 他额角暴跳了几回,终还是无奈作罢,暂弃了这劝说,不再自个给自个平白寻不快。 “听说你最近在派中做的好大事,甚是威风!累得首阳山的谢应元惶惶不安,四处在寻人请托,想见你一面,但却被你屡屡回绝?” 老者突然问道。 “是因陈珩之事罢。”君尧摇头。 老者冷哼一声,没有接口。 君尧道:“至于谢应元他惶惶不安,倒是言过其实了……此人暴戾恣睢,生性乖戾,当初只为了争夺一个下院十大弟子的席位,都敢冒犯法规,欲请谢氏族人出手,除去他的敌手。我现今不过一介将死之身,他又怎会畏惧?” “罢了!罢了!说这蠢物干什么?你这次给了那个陈珩什么好宝贝,我猜猜,是勾陈道兵还是玄俗子倚杖图?你手中的物什这些年间也差不多该散尽了,说来让让老夫听听,这次你又是做了怎般的散财天子!” 而老者却不耐烦听谢应元故事,只道。 “仅是《兜术天王神宗玉书》,我并未给他金丹之上的经文。” “什么?” 老者白眉一耸,他显是明白了君尧心意,但却不以为然, “你倒是看重陈珩呵,但难保此人不会是下一个陈蔚?若到时候他连下院十大弟子的席位都占据不得,那就是贻笑大方了!” 老者嗤笑一声,道:“话说回来,你怎不像待陈蔚、陈养素一般待他,帮这个陈珩备好修道资粮?只给了一本《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还尚不是全本,却也不符你往日性情,过于吝啬了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若真是个道种,一应修道所需,自能靠己力争取得来。而倘我看走了眼,此举又未尝不是救他一命?” 君尧望着面前的烟光蒸蔚,眸光不易察觉的一沉: “恩师所言的陈蔚、陈养素等人,我虽为他们铺好了前路,但观其结果,这些人不是失了心志,沦为庸夫,便是凄惨横死,尸首不存,都算不上何等好结局。 长生大道,总归是要靠己力独行的,过分揠苗助长的行事,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语声带着隐隐一丝怅然。 而老者听在耳中,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道子倒是别有一番心得体悟,实是个好师尊,看来要远胜于老夫,你教出来的徒弟,想必要远胜过我罢?” “恩师何必说笑?” 君尧起身离席,拱手道。 “……” 老者见他这般模样,心底复杂叹息一声。 他默然片刻,忽上前几步,把住君尧臂膀,低声言道: “你可知晓,我今日为何要分出神意见你?” “弟子——” “向太素丈人求取人参果之事,已现结果了!” …… …… (本章完) 第三章 太素丈人 “人参果,太素丈人吗……” 此时。 风拂襟袂,也卷散了殿内的一角烟光。 君尧以指轻轻敲了一下桌案,面上神情并没有什么欣怡或惶惑,只是略浮上了几分思量之色。 以玉宸道子之尊,他的身份还在诸位殿主之上。 某些时候。 甚至能够与掌门至尊平分秋色、分庭来做抗礼。 而派中所藏无数的珍异典籍、经卷,自也是任他随意观览,从无阻滞。 关于太素丈人这位自前古道廷时代存活至今的仙道巨头—— 旁人乍听得此名姓时,或是会满头雾水,然而君尧对其却并不算陌生。 他知晓此老同隆藏和尚关于人参果树的那三场赌斗。 也还知晓。 此老后来为道廷所招揽,非仅是敇封为“太素元圣仁德老君”,还被任命为了玄竺天的天尊一职,统御整整一天的有无情生灵。 威临八极,权位深重! 于道廷崩灭一战时。 太素丈人和他治下的玄竺天是出过大力的,毙杀了足足近十尊天魔大王、天魔神君,力挽狂澜于一时。 太素丈人更还放出了自家悉心祭炼过无穷年岁的都天烈火图卷,拦挡了朱景天的无穷叛军,将近月余。 使诸多逆党不能够汇合,平白延误战机。 然而神通终究不敌天数—— 纵有太素丈人和劫仙老祖这些法力无边的巨擘之辈相助。 道廷终还是无力回天,一步步败溃下来。 而于太子长明被祟郁魔神等乱党逼迫进入幽冥深处,生死不知后。 道廷更是名存实亡。 再也不复昔日弹压万天万道,宰执一应神圣仙佛的威风局面,彻底败落了下去。 众天宇宙自此之后,亦纷纷自立—— 连寥寥几个受过大恩惠,还尚感怀道廷时代的天宇、地陆,都尚且是个听调不听宣之相,仅于明面上还尚尊奉道廷号令。 而如胥都、真武、皇极、无量光这等实力强劲、底蕴深厚的大天。 或是朱景、无琉璃、长文、牿劫这类早已对道廷暗暗心存不满的天宇。 则是便彻底改旗易帜、自立为主了。 连表面上的文章功夫,都懒得去虚应故事…… …… …… “老师你说是要去天外宇宙访友,实则却是因我缘故吗?不过太素丈人与太子长明素来相善,为同道至交,连人参果树和玄竺天的天尊之位,都是长明为他筹谋得来。 此老可谓是道廷死忠了,他怎会平白拿出人参果来助我?” 思忖片刻后。 君尧缓缓摇头,道出: “他有什么谋算?莫非想要玉宸为姬氏做奔走之事吗?区区一枚用来延寿的人参果,却是还并不值得玉宸这般施为。” …… 道廷崩灭之后,一些并不死心的遗老、旧臣又另立太子长明的后裔姬穆为帝,于正虚天再登临大宝。 不过此道廷。 却远非是彼道廷—— 而今实力不过仅勉强能辖正虚天这一域,便再无以为继。 虽看似也显赫尊荣,实则却远不能与先前相比。 其实姬氏立朝之初,底蕴倒还剩了些,存有不少前古道廷的遗泽在身,足坐拥数十座天宇,也算是疆域广阔了。 不过姬穆雄心勃勃,猛志勇决,不顾几位老天官的劝阻,兴兵点将,几回于鸿蒙太空中东征西讨,欲光复道廷昔年荣光。 但此举为宇宙众天所警觉,很快便施以了反制。 姬穆短短几年征讨下来,非仅折兵损将,累得无数道廷的遗老、旧臣身死丧命。 便连他自己,亦为皇极天的几位大至人所联手重创,道行大损。 这一役,非仅是让姬氏道廷蹙国丧师,只能够龟缩于正虚天内,再无法轻出。 也彻底打灭了道廷老人所剩无多的心气。 君尧得知。 若非最后关头,是劫仙老祖出头,带领着太素丈人、丁长庚和几位老元君来做劝阻说和。 只怕姬氏道廷连正虚天这一隅之地都不可得,要被众天彻底荡灭,再也不复世间…… …… 往日之间并无什么交情、恩惠。 而若实际论起来。 玉宸派在道廷崩灭时,虽明面上未曾大张旗鼓动手,暗地里却也曾是出过些力的。 这般想来。 二者反而还是隐隐有些仇怨不快在身。 是以君尧对于结果并不怀抱着什么希冀、期待。 他微微一抬眸,看着雾烟袅袅升起,面色依是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只一枚人参果,就要换来玉宸的助力?世间哪有如此的好事! 姬氏小朝廷已是个无力回天之相,连劫仙老祖都救不得,太素丈人他纵是不甘,也要识天数!” 听了君尧的话,老者摇了摇头。 他端起案上茶盏痛饮一口后,才道: “起初,我方来到太素丈人的道场时,此老足足是晾了我月余,才肯见我,但他是个识趣的,并未提过玉宸和什么姬氏小朝廷,只言说人参果珍贵非常,让老夫以物来易物。” 君尧闻言微微一皱眉,没有开口。 “几番杀价之后,我提出用一百斛太阳流珠再加上那卷雷霆三要摄神图做添头,此老才总算是隐隐意动,后来——” “恩师,不必后来了!” 此时。 君尧终是出言打断,沉声开口道:“为我一个将死之人,并不值得这般破家丧财,人参果树不换也罢!” “你且——” “我因修行那卷方术的缘故,寿元流逝本就已成了既定之相,纵使得了那枚人参果,亦功用甚微,早晚都是要流泻个干净的,不能存驻。” 君尧神色微沉,道:“恩师你是知晓的,延寿的金丹、灵药我亦服用过不少,祖师们也为此费了不少心思,其中几类,不见得就要逊色人参果多少。但这些外药,又能够有多大的裨益? 至多不过一成半成,这都已是天幸了。 我自己下的决意,自当由我来受,不过一死便罢,又何须如此?那枚人参果,纵使换来,恩师还是自己用了罢,我怎能够拖累你!” 老者闻言一时怔然。 一张脸上的神色有了变化,仿是苍老了许多。 他定定看着君尧,难得有片刻的恍惚和失神。 “蠢货!你纵再是愚不可及,可也是我的徒儿,谈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虽诸位祖师对你心灰意冷,可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半晌后,他才低声道。 “老师——” “……听我将话说完!急甚么?” 此时。 老者默敛了心底那一丝哀恸,他瞪向君尧,喝道:“我这次特意分出神意来,非仅是人参果,更是因为一个人!” “何人?” “昔日道廷的太史令,枚公兴!” “奉道廷之命,编纂《地阙金章》的那个枚公兴?” 君尧脸上第一次现出动容之色,目芒微闪: “此人……竟然还活着吗?” 老者叹息一声,道:“道廷昔年搜罗诸法,铸成为《地阙金章》之时,虽是起了震慑了万天万道,一应神圣仙佛的功用,但也是将众天道统,给得罪的狠了!枚公兴作为主事者,自难逃其咎……老夫本也以为他早已作古,却未曾想,他不仅活着,还在太素丈人的道场活得好好的!” “枚公兴为何要冒险现身,同师尊一见?” “因你!”老者肃声道: “我本欲以百斛太阳流珠和雷霆三要摄神图来换取一枚人参果,此人却忽得夺殿而入,打断了我的施为, 枚公兴说你修行的方术,乃前古道廷时代便被封存的禁术,他亦是见过的,纵使服用了人参果,亦成效不大,难逃一死。” 君尧目光一动。 “但枚公兴说,他或有一法,能够暂救你性命,延续生机!” 这时。 老者几是一字一句道: “此法约有三成可能,就赌你敢不敢一试了!” “想必代价不菲吧?”君尧道。 老者苦笑一声,点头道:“是代价不菲,但万幸在却与玉宸、姬氏道廷无干……只在你一人身上。” “请师尊赐教。” 君尧拱手。 老者心中轻叹,旋即便嘴唇翕动,说出了一番言语来。 待得他话毕。 不知过去多久。 两人茶盏中已再无一丝余温…… 君尧凝望着盏中那些细碎的柔美叶芽,沉默良久,然后微微闭了眼。 “怎么会与玉宸无干?此举虽不涉公事,却明里暗里,还是牵扯到了姬氏道廷……” 他缓声说: “师尊,你把我的性命看得太重了,先前那一番话,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老者摇摇头,不语。 “我该走了,你毕竟是派中道子,你的生死,不是由咱们爷俩三言两语间,就能够拍板相商出来的,我还要去面见诸位祖师,听他们的意思……” 又相对枯坐了许久后。 老者忽猛然起身,低喝道: “放心,你的这条性命,老夫无论如何也要将救下!” “天数——” “狗屁天数!你分明大好前程在望,却只为了一个女人,便行至此般田地,全是咎由自取!莫跟老夫谈什么狗屁天数!” 老者才只听了一句,心中便不由怒火升起。 叱骂了一句,转身便走。 然后在即将殿外前。 他却猛得止步,将身一折。 “对了,还有一事,我不得不对你提及,那个陈珩,似是颇有些古怪——” “陈珩?” “你好生想想,在你闭死关,隔绝内外的那时候,是谁救护了他?是荀秉、米景世、还有那玄教殿内的公输兄弟!” 老者冷声道:“荀秉是因你缘故,米景世是因那个庸夫陈蔚,这两人都各有出手的理由。 可公输兄弟呢? 这两人一向神秘,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又与你道子君尧素无交情,他们凭什么要助那个陈珩!” “我听闻,公输兄弟是因被长右谢氏的谢师端夺了一桩天外造化,心生不忿,才特意与谢应元为难,谢师端是首阳山谢应元的同胞兄弟,两人交情甚笃。而且被夺造化一事,虽然隐秘,但也的确属实。”君尧道。 “这些只是明面的东西,你心里便莫非没有其他猜想吗?”老者摇头,问道。 “毕竟未有实证,我也不好妄自揣度。” 听了这话。 老者脸上才终是缓缓泛起一丝笑来。 他语声微带讥嘲,言道: “看来你也是心中存有疑惑的,毕竟十二世族在这几年里,可是愈发的猖獗了! 弄出个岁旦评,欲点化出一口灵窟来,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他们居然串联一处,竟存有了异心,这便是真正的该死了! 若他们安分守己,看在天尊昔年的情面上,八派六宗倒可容他们继续享有尊荣,但眼下……” “死水不藏龙——派内之所以容下这些世族,也实是为了磨砺众弟子,要令他们维有一颗常在道心,勿要太过享乐安逸。但而今,已是隐隐呈出水漫过涨之势,涌起及岸,世族猖獗到这般田地,也是时候该对他们动手了。” 君尧若有所思道: “只是不知,陈珩究竟是哪一位祖师的暗手?” 老者闻言摇头,连连摆手:“这个倒是不好妄自揣测,我也只是突然想起此遭,怕你忘却,才特意一说,或许公输兄弟真个是因被抢了造化,才愤然出手,也未可知呢?” “师尊高见。” 君尧一拱手,道。 “不高见,怎能够当得你这位道子的老师?” 老者胡子一吹,将身一晃,便消失不见。 只有声音还留在原地: “静候,静候,老夫必为你带个好消息过来!” “……” 君尧轻轻摇了摇头。 他坐回席中,将袖一挥,满殿的烟光便霎时沸腾起来。 滚滚如浪,遮盖了所有的物象。 心神一沉。 又将法力缓缓运起,继续研读那道方术起来。 …… …… 而两日之后。 玉宸派,希夷山。 一真法界内正与楼伏斗剑中的陈珩忽觉异样, 他意念一转,便顷时消去了楼伏的心相,从法界中回返到了现世。 站起身来,将门户分开。 于长阶下,赫然正站着满脸堆笑的冯管事。 见陈珩推门而出,冯管事将手拱起,笑道: “恭喜,恭喜!珩公子,你的名姓已被注入金籍,如今正有下院的使者在山外静坐等候,预将珩公子接引进入下院修道。 自此之后。 便是身入仙门,长生在望矣!” …… …… (本章完) 第四章 下院、陈元吉 随着冯管事一并走出希夷山后。 抬头。 便见云中有一架飞舟横空,舟上正站着两个头戴黄冠,身着黄衫的道人。 “珩公子应当还记得下院故事罢?” 在见了飞舟之后,却并不急着登云而上。 冯管事反悄悄将陈珩袖袍拉住,目光闪动,低问一声。 “管事不是早已同我说过了么?贫道却还未健忘到这般田地。” 陈珩一笑道。 玉宸派共有是四院九殿。 九殿自不必多提。 这是玉宸真正的本宗重地,占据了宵明大泽这口天地造化灵窟,为诸真大德所辖,是至极的羽化长生之所! 而至于四大下院—— 却乃是专门教导弟子,为栽培未来门派英杰栋梁们所特意打造出的道场,各有各的山门驻地。 非仅不在宵明大泽内,且其间也是相隔有些距离。 这四院分为: 青阳院、长赢院、白商院、玄英院。 以四序时令来作为名号! 尽显鲸吞天地的雄浑气势! …… “道子的本意,其实是欲将珩公子你安排进白商院,在下这些时日的奔走,亦全是在为此缘故。 但不知为何。 在珩公子名姓即注入金籍之时,在下大胆上前看了一眼,公子将来落籍修行的却是长嬴院,而非白商院……” 冯管事一捋花白长须,脸上隐隐有些忧色。 “冯管事,敢问这其中有何关窍?”陈珩问道。 “珩公子应也知晓,在四大下院之中……世族子弟可为数不少罢?” 冯管事将语声又压低了几分,开口言道。 陈珩闻言点了点头,神色一时若有所思。 冯管事嘴唇微微翕动,道:“白商院的监院名为吴升真人,其人道学精湛,素奉行有教无类之说,无论世族、寒谱,或是毫无背景跟脚之辈,皆是能够一视同仁,名声甚好! 因吴升真人为白商监院的缘故,白商院的三大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和无数黄冠道人,哪怕其中是有世族中人在担任职司,亦畏惧颤缩,不敢稍逾雷池半步,唯恐遭来吴升真人的责罚。 依在下的一点愚见,这四大下院中,唯有一个白商院才方是珩公子你最好的去处!” “可我却偏偏落籍在了长赢院,而并非白商。” 陈珩眉头一挑,轻笑道:“看来,长赢院的形势颇为不妙?” “长赢监院近年来新换了个监院,其名唤作乔豫。” “乔豫……密山乔氏?” 陈珩问道。 “虽是密山乔氏的出身,但乔豫真人却是旁支中的旁支,偏的不能够再偏了,便他连上山学道,也同乔氏并无多大瓜葛,反而却是受了长右谢氏的扶助。” 冯管事心底叹了一口气,道: “而首阳山的谢应元,与谢家族主更是同胞兄弟……二者之间,交情莫逆!” 此言一出。 陈珩便再无疑窦。 四大下院中,皆是以监院为首。 其具开坛传法、普度弟子,监管道院一应内外大小事务之重职。 是常住之领袖,道众之宗主! 监院这一职司,至少也唯有玉宸上宗内的金丹真人,才可担任。 若无意外的话。 往往为二十年一换。 而道院内,在监院之下的,便是三大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 其负责协助监院分理事务、传授道功、教导弟子等等,权位同样是不浅,为人所敬重。 而常言道。 上不正,下参差—— 既长嬴的监院乔豫与长右谢氏之间干系甚密。 而县官不如现管。 那长赢院的三大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 他们想必在行事之时,想必多少也是要顾忌乔豫的面皮,要去揣摩他心意的。 陈珩眸光一凝,暗自思忖,心下却并无什么畏惧怯缩之意。 而这时。 冯管事又低声补了一句,道: “而据我所知,现今长赢院三大上师,其中的度师一职,正是由谢羽担任,此人非仅是长右谢氏的出身,且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珩公子不可不防!” “世族中人竟猖獗到了此般田地吗?” 陈珩摇摇头,淡淡道: “而这些监院、上师在下院中行事时,难道就是个一手遮天之相,并无人可制?” 冯管事连连摇头,摆手道:“怎会,到底还有是门规在做约束,岂能够容他们独断专行!只是……” “只是一些鬼蜮伎俩吗,终究是免不了的吗?” 陈珩了然一笑:“道子可知晓此事?” 话到此处。 冯管事面上忽浮出一抹尴尬之色,干咳一声,道:“在下去问过道子,但道子只置之一笑,却并未更改珩公子的落籍之处,对了——” 他似想了什么,又忙道: “道子还说一句话。” “请赐教。” 陈珩将手一拱。 “死水不藏龙。” “死水不藏龙……” 陈珩将这句话反复念诵了几遍,眼中微有思索之色。 而忽得。 他心头骤然一动,就仿是撞破了层关障一般,心神莹澈,一切疑惑尽消,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死水不藏龙!难得道子如此看重,我若不能靠己力披荆斩棘,辟出一条大道坦途来,倒却是平白辜负了这一番心意!” 他对着怔然中的冯管事一拱手,再朝向希夷山处郑重稽首行礼。 待得山中隐有一声轻笑回应后。 他才将身纵起,直往那艘接引飞舟处遁去,再不回顾。 而希夷山中。 乾元大殿中的君尧缓缓收了目光。 他望着空茫处,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自语道: “死水不藏龙……陈珩,你能够明了我的用意,甚好!若你真能在下院搅弄出一番风云来,不坠心志,我便是将那柄杀剑赠予你,又有何妨!” 话了。 虚空不知何处。 忽有一道嘹亮的剑啸声兀得暴起,滚彻十方,呼啸天地间! 其剑啸声中所含蕴。 无悲也无喜,无恶也无善。 唯有一股最浓烈、最古老的沸腾杀意! 森寒入骨,肆虐无穷—— 欲要斩灭此世的一切! …… …… 于此同时。 另一处。 山谷中的通烜道君同样也缓缓收了目光。 他抬起手,注目袖口处,沉默半晌之后,忽叹了一声道: “君尧此子,实是可惜了……虽说上应天时,下尽地利,据度行当,合诸人则,此才是参玄无碍,安证长生的正道选取。但修行、修行,却也只是约束心猿,降服意马,毕竟不是把人修成个无情无欲、无爱无增的木头桩子。 也不知你们这一家子,究竟是存着什么深厚魔性? 居然让我派道子,为了一个陈嫣连自家道业都不顾了,此事纵我已年老成精,亦也少见非常。” 这一番话似只是是自言自语。 在通烜道君周围,并无一个生人。 可过得数息后。 却忽有一道冷淡声音响起: “你派是前古道廷时代就传承下来的玄宗仙门,又据了胥都这座大天,难道就未存有无情道的法门吗?” “无情道?依着君尧这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性情,如何能去修行无情道?只怕是自废武功了,馊主意,十足的馊主意,你小子不安好心呵!” 通烜道君闻言笑了一笑,拍拍肚皮,高喝道: “元吉,你可是这九州四海的智谋之士!当初在鲤部时候以小搏大,不拘是平九山之乱,还是破蛟将孔世容,都是奇计百出! 怎老道如今向你来问策,却难出了这破主意?好生不当人子! 究竟是不敬尊长,还是在故意轻视我玉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通烜道君,你也该关够我了罢?如今陈珩已坐实了你玉宸的身份,继续将我困在这内景天地,于你而言又有何好处?”那声音又道。 通烜道君闻言嘿然一笑。 他抬起袖袍,望空一抖,便放出了万道璀璨霞光来,如飞虹贯云。 而等得焰光缓缓消尽后。 于通烜道君身前十数步远外,赫然却是多出了一个羽衣金冠的俊美男子。 同陈润子给人的温醇若水之感相异。 戴金冠者神姿矫矫,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如若一柄新淬的神兵坚金! 他身量颀然,长眉修目薄唇,若旁人以目视之,自是有一股凛冽锐意,要割面而来,叫肌肤都狠狠发疼! 虽同样是生有天人之表,具希世之俊美。 戴金冠者却让人分毫不敢亲近。 连倾慕之心,都极难生起…… “不愧是‘神水真金,妙绝仙种’!不过,但从这皮相上来论……你们这一家虽都生得极俊,但还是皆比不得陈珩那小子。” 面对陈元吉目光中并不掩饰的冷意。 通烜道君却不以为意,他只托腮观望半晌,便笑道: “看来,我倒是收了个好门面呵,日后带出去,也不丢人了!” “你堂堂三界亚君,为了行事,竟也是这般不顾手段?” 陈元吉抬眸同通烜道君对视,目光中毫无温和之态。 片刻后。 他终还是转了视线,沉声问道。 …… 陈元吉自向空空道人那处讨要来了“廓虚宝船”后,便是昼夜不停,一时一分都不敢松懈,径直往胥都天这处奔赶来。 唯恐稍误了日期。 便会平白害掉陈珩的一条性命,让他死在地渊之内。 可待得他总算是来到胥都天。 却还未穿过罡气层,同陈婴知会一声时。 便有一口罗天大袖延展出无穷远处,倏而杀来! 将陈元吉连通那方“廓虚宝船”,都给收入了袖中的内景天地,困锁其中。 彼时。 东斗六阳葫芦所化的那小童来见通烜道君,求他出手救命时。 见得通烜道君袖中隆隆发出大声响,如是万马奔驰也似,星火如飙,震耳欲聋。 那正是陈元吉在出手,欲破去通烜道君的法术。 但一位已然合道的大神通者,终不是陈元吉所能力敌的。 不能撼动,亦是在常理之中…… …… 此时。 通烜道君忽双手一拍,摇头轻笑道: “勿怪,勿怪,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困你并非老夫本意,我若不如此施为,只怕陈珩此子便要被你给带去郁罗仙府了。 那样,岂不是要叫老夫痛失一个日后或有可能的佳徒?不可,绝然不可!” “看来,你早已盯上我弟了,纵使那颗葫芦不来求你,你亦会出手……” 陈元吉面无表情,道: “只是不知,通烜道君是何时注意到他的?” “你兄陈象先能算得变数,赤明派里,太文妙成那个老货更是早觉不对,我堂堂通烜,怎会弱于他们?” 通烜道君淡淡开口:“起初不过是在这谷中闲极无聊,看个乐子罢,但后续观他心性行事,却是甚合老夫心意,此等佳徒,莫非天定。岂能够错过!” “佳徒,这只怕未必。” 陈元吉眉峰皱起,语声隐隐带着一丝寒意: “你是欲将我弟当做一柄刀,一柄用来名正言顺,除去玉宸中众世族子弟的快刀!此举何其凶险,一个不慎,他便会凄惨身死,道君也知晓我必不会应承此举,才故意困住我罢?” “玉不琢,不成器。” “此绝非琢玉之法!” “区区世族,能成什么大气候!你纵不信你弟,难道也不信老夫吗?若真个事有不谐,大不了老夫显圣出手,将陈珩救护下来罢” 说至此处。 通烜道君摇摇头: “不过若我出手,也便是说他已失利……连对付区区世族都不成,似这般,也是做不成我通烜的好徒儿了。” 陈元吉闻言神色依旧冷厉,未有松动。 “再说,他不来我玉宸,还还能去往何处?中乙?赤明?还是老仙所在的那个北极苑? 这些道统里,可没有似老夫一样的好前辈看顾他!莫要去学道,人家只怕连山门都不会容他踏入!” 通烜道君见状将手一摊,道。 “他还能去郁罗仙府,还有我和润子这一众兄弟能看顾他。”陈元吉淡淡道。 “郁罗仙府?”通烜道君嗤之以鼻:“你们那仙府是个什么景状,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去了那里,如何能求大道!” “总能安稳活命。” “元吉,你终究并非陈珩呵,怎能做他的主?这些时日,你也同我看了这么久,多少是了解陈珩之为人。” 通烜道君幽幽一叹,难得有些正色,道: “焉知……他到底是要苟安活命,还是要选取长生大道?” 陈元吉怔了一怔,终是兀得沉默了。 良久之后。 他忽得从袖中摸出一物,投向通烜道君。 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明日请一天假,过六一儿童节 (本章完) 第五章 地膜震动、浊潮起时 那物掠空时色呈五彩,如若一抹斑斓小虹,迷离满目,颜色煞是鲜艳明丽。 通烜道君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后,便拿到目前一观。 只见于他掌指中的。 赫然是一块形质呈环形的玉玦,闪耀五色光,玄奇高妙,观之甚为幽微神异—— “只是郁罗仙府的符诏?我还以为元吉你会拿出些前古时代的神兵、利器来,予那小子护身呢?” 通烜道君见状言道: “看来老夫这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仍旧不减当年呵,终是将你说动了?” 这块环形的玉玦,与陈婴当时手中的那块,形质上并无什么差异,皆是陈润子和陈元吉耗费大法力,所特意制成的接引符诏。 持有此物者。 非仅是如陈婴一般,可将自家神意跨域宇宙虚空的无穷距离,兀自投放到郁罗仙府内。 而若遇见事有不谐,更是可催动符诏中的秘力,用来做护身、杀敌、破禁、遁形种种。 可谓妙用无穷,是一桩真正的至宝! “常说道君善谑,看来果真是无差……” 陈元吉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淡声道: “事已至此,想必也再无什么更易的余地了,道君亦不会轻易放人。 那我弟既入了你玉宸派,他要如何去修道,自是由你来做主宰,我若是予他一些神兵手段,反而是越俎代庖,平白坏了你老的一番心思谋算。” 通烜道君闻言大笑,道: “此言方才是正理!治玉之功,可绝非等闲三五年,轻易就可做成!需得经一番艰难苦恨,苦心劳力,才能够看得一片飞英荡彩,晶莹雪霜色! 你那些仙府内的兄弟姊妹,虽看似是高枕无忧,可以专心去继续道业修行了,实则却是如玉架中的野鹤,珠笼内的冥鸿般……大道难期,不谈也罢!” 言至此处。 通烜道君语声微微一肃,道: “若此子身处在下院当中亦能不坠其志,将来观其行知,未必不会是下一个陈涓!” “道君真如此作想?” 陈元吉此时神色微有些动容,长眉一扬:“陈涓可是黄庭派的道子,你也预将玉宸的道统交由陈珩?” 通烜道君摆摆手,道: “我虽是存有此意,但现今言说这些,还尚太早了,且看他能走到哪一地步罢!” “若十二世族——” “我心中有数,那些世族中人若真敢过分的行倚强凌弱之事,老夫自会隔空一巴掌将之拍杀,你无须忧心。” 通烜道君打断道:“老夫只欲淬出一柄稀世神锋,用来再延我派气数,光大门楣! 却还不至将他置于火釜中做熔煮煎熬! 若那般来做施为,莫说什么神锋了,便连凡铁亦不可奢。 只是平白得了些铜汁铁浆,岂不是白费了老夫先前的一番苦功?” 陈元吉将眼一抬,对上了通烜道君坦荡的目光。 听他缓声说道: “个中火候把控,老夫已然是个中的老手了,驾轻就熟,你便安稳放心了罢!” 陈元吉一时默然无言。 过了半晌。 他才缓缓将袖一抬,打了个稽首,沉声言道: “那便,都有劳道君了!” “这仙府符诏?” “既是由道君做主,至于何时将符诏交由我弟,亦全凭道君心意。” “甚好,甚好!” 通烜道君哈哈大笑,尔后忽得话锋一转: “那你呢?元吉,你今后又有何打算?” “我?” 陈元吉道。 “你和陈润子留在郁罗仙府处,着实是可惜了……‘神水真金,妙绝仙种’,空空道人的这品评又岂止是说说而已?” 通烜道君以目看向陈元吉,眼中微微流出一丝赞赏神色,叹息一声,道: “不单是我玉宸的几位祖师,连北极苑的那位老仙,亦是极看重你们兄弟二人,颇多嘉许之言,你们就真个甘愿被郁罗仙府碍了道途?不得自在长生?” “……” 陈元吉眸光微微闪烁,心中似有思绪升腾涌起。 却终究。 还是什么话都未曾出口。 只淡淡一拱手,便将身回转。 而这时。 在他转身离去,才不过行了两三步远,突得却将身止住。 “这动静……” 陈元吉身躯绷紧,陡得察觉有异,眸光顷时锋利如刃剑,向四下一扫。 片刻后。 却是猛然朝向南方望去。 他左手大指掐二指中节,做勾向面前势,使了个玄变决,将一缕幽幽地气自无穷尽的深远处勾摄出来。 然后还不待他继续做法探查。 通烜道君已是淡淡开口言道: “地膜震动,浊潮起时……这已是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在发威了,你那个弟弟陈婴还真是好运道、好口才,非仅得了无生剑派的一道根本法决,居然还说动怙照宗借出了元磁金光球?倒是有些意思。” “陈婴吗?” 陈元吉若有所思。 …… …… 万千里之外。 法坛上。 身着简素白色布袍,以青簪束发的陈婴凝望着下方那颗正急骤转动,其大如山岳,通体浑圆璀璨的大金球。 他心中不觉震撼莫名,一时失去了言语。 元磁金光球—— 这方道器在发威之时,可颠倒两仪元磁,错乱地户天枢,真个是身具无穷尽的大毁坏威能! 借着身下的这口法坛的加持之力。 陈婴可见地渊中已隐隐呈出了片混乱不堪之相。 地膜震动,无边无际的浊潮被牵扯的冲天而上。 远远视之。 如阴海击天! 四处尽是崩山坏岳,死气横流,五气暴乱的惨怖之景—— 无论原本居住其中的阴鬼妖神,或是一些涉险进入地渊,采摘大药的仙道修行者,皆是分毫不能抵抗这损毁力道。 往往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尚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极大的元磁神力,给碾碎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在陈婴为这一幕而暗暗心惊时。 同是坐在法坛之上。 几个怙照宗的长老已是饶有兴致的开始议论起来。 “六龙天罡?这是真武天齐尚的绝学?早就知晓这老儿来了我天的地渊之中,请求借浊潮来做修行,现在竟还未离去吗?” 一个身着惨淡绿袍,两眉齐长的少年咂咂嘴,向四下笑道: “你们看,这老儿倒还心善的很呢!非仅用六龙天罡护住了自家那个小道场,居然还庇佑了不少生灵,可见是个十足的菩萨心肠呵!” 眼下。 在地膜震动、浊潮起时,却也并非一应生灵都是俱做飞灰。 但见于地渊中的潜修者,各施神通手段。 或金光缭绕,或瑞霞蒸腾,或是明珠吐艳,或是庆云浮沉。 俱是稳稳将元磁金光球的莫大威能抵抗了下来。 非仅道场分毫不损,甚至还有足够余力,去庇佑弱小无辜生灵…… “不仅仅是一个真武天齐尚,还有中乙剑派的乔玉璧、九真教的魏梁、先天魔宗的段禹、血河宗的西门菡……这些皆是在当年名震一时的大神通者,狠角色呵!” 阴公皓也在法坛上端坐。 听了绿袍的少年的言语,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也幸好先前是以通明金剑,向下方潜修的诸真通了个讯息,告知过缘由,不然今日之举动,也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得罪便得罪了,又能如何?” 一个容貌花艳的貌美女子嗤笑一声,不屑道: “阴长老,你行事还是太过畏首畏尾了,难怪当年会在白马洞败得那般狠,若是我得了你的那份福缘,又岂会是你今日这般模样?” “你说……我行事畏首畏尾?” 阴公皓长眉一竖,脸上露出不虞之色。 周围几个同门见状,连忙劝住。 而不远处。 陈婴也被这动静惊扰,缓缓从元磁金光球上抽回了目光。 他看向身边几人,笑道: “诸位,若是欲斗法搏杀,不妨稍迟缓片刻,而今火候功夫已足,该到我出手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 便是连阴公皓也稍稍敛了怒气,脸上隐约浮出一抹希冀之色。 他们之所以肯应承陈婴,借出元磁金光球。 便是因陈婴掌握有前古无生剑派的一道根本秘传法决! 凭此法决。 莫说是讨要些机缘好处。 便连将无生剑派的那两桩真正仙宝收为己用,亦是不乏可能! 需知元磁金光球若是真个发起威能来,已足以是使得四极荒荒,灾毒无穷! 天翻地覆。 亦非不能够做到! 而元磁金光球尚且是道器之属。 可无生剑派的那两桩至宝,却是位列仙兵! 比之道器,还更是高出一筹来! 此刻。 随着陈婴缓缓起身,嘴唇翕动,念念有词。 阴公皓等几位怙照宗的长老,亦是心神一凛,连忙据了四极方位,为他镇压护法。 而陈婴自口中诵出的咒决,初始只是声若蚊蚋,叫人听不真切。 到得后来,却隐隐有声动干坤,遍及四野之势,轰轰隆隆,叫高空流云都为之崩碎。 阴公皓等人神色各异,欲暗自记住陈婴所言出的咒决,却只是听得一股凶狞杀戮之意在耳,记不住具细文字。 “陈婴……倒还真是那个有缘人啊,天赐之宝,果然不可强夺。” 阴公皓眸光一闪,心下暗叫道。 而此时。 正当陈婴诵出的咒决愈发拗口时,他的语声也逐渐加快之时。 忽得。 下空的元磁金光球陡然一僵,停下了震动地膜,颠倒两仪之举。 这道器微微一震,便化作了一个身穿金衣的英武无眉男子。 不顾阴公皓等人的惊骇。 男子直直一拳,便朝向面前的空无一人处奋力轰出,狂声怒吼道: “哪个宵小不知死活!胆敢在此窥伺你家爷爷的无上宝体?!” 一股难以言述的力道自他拳间爆出,沉重无比,至刚至猛,暗合了天地间的某种法道,仿是无物可拦! 而这一拳却未能够压塌虚空。 只霎时。 便被一股更凌厉恐怖的剑气搅得粉碎,分毫不存! 元磁金光球所化的男子腾腾往后倒退几步,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人,眼中露出惊疑之色,叫道: “你是——” “无形剑?” 陈婴死死盯着突然出现那人,瞳孔一凝,沉声开口。 但见一个白衣高冠的道人立在长空中,正施施然将手收回袖袍。 他外貌并不算衰老,看似只约莫三十出头,眸光却幽暗深邃无比,叫人见之心惊不已,如若是对上一尊古老的神像。 “无形剑?” 听得陈婴的低喝。 阴公皓一众人都纷纷会意,将眼看向那个白衣高冠的道人,目光炽热无比。 “停手罢,勿要再造动静,扰了元岱仙君的安睡,我已知晓尔等的来意。” 无形剑也不理会严阵以待的元磁金光球,只看向陈婴,道: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根本法决?” “前辈——” “算了,也不必说了。” 陈婴话刚出口,便被无形剑抬手打断: “可惜,你来晚了,无生宝鉴已远走去了鸿蒙太空,并不在胥都天之内。” “什么?” 陈婴闻言心下一沉,双眉皱起。 从得来的那道根本法决中,他知悉了不少无生剑派的内情。 而其中。 自也是有两桩仙宝的概述…… 无形剑自不必多提,此剑秉性孤高冷傲、绝难收服,哪怕他得了那道根本法决,亦是如此。 自始至终。 陈婴的所求,也从来不是此剑。 唯有无生宝鉴,或还存着几分可能 若此宝肯出手助力,陈婴便可解去当下迫在眉睫的一件大事。 自此之后,再无惑心的烦忧! 但可惜…… 陈婴轻轻摇了摇头,一时无言。 而阴公皓等人为无形剑的气机所摄,非仅连话语都无法言出,身躯亦是僵硬沉重,只能心中暗暗叫苦。 “前辈,不知无生宝鉴去往了何处?” 陈婴眸光一闪,沉声道。 “他自有他的谋算,我亦不知。” 无形剑摇头。 陈婴闻得此言,终是暂且搁下了心思,微微叹了一声。 “纵使他尚在胥都天,可无形宝鉴终究是赤龙许家的死忠,你亦无法收服他,还是勿要抱有奢想了。” 无形剑道:“看在你得了那法决的份上,多少也是同无生剑派存有大缘法了,你且言出心中所求,我或可应允你。” “陈婴!” 此时。 一个怙照宗的长老终是奋力挣脱束缚,开口喊道: “勿要忘却我等先前的盟誓!” 无形剑将眉轻轻一挑,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自不敢忘……” 陈婴叹了口气,将手一拱,便说出了一番言语来。 而无形剑听完之后,笑了一声,扬手扔出了一枚法符。 他最后往东面望去,与通烜道君的目芒遥遥相对,旋即便将身一晃,眨眼不见踪迹。 “……” 陈婴将法符缓缓贴于额上。 半晌之后,才眸光闪烁,将法符递出。 “请罢,诸位。” 他缓声道。 阴公皓等众面露喜色,将决一掐,便将那法符隔空捞过,纷纷研读起来。 与此同时。 深谷中。 通烜道君缓缓收了目芒,眉间隐见感慨嗟叹之色。 而他面前唯有空荡荡一片。 陈元吉早已抽身离去,并不见身形于此…… “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 他摇摇头,盘膝坐下,将身再度倚靠在山石上,袖往脸上一遮,道: “山中无事,睡也,睡也!” …… …… 而数日后。 飞舟之上。 忽得有一阵晃动颠簸之感微微袭来。 舱室中的陈珩停了行功,将双目睁开,他向窗外看去,心中暗忖道: “看来,是快到地头了。” 感谢藏经老祖的100000点打赏,感谢牧者与西华的5000点打赏,感谢无始即为无终的2000点打赏,感谢茫茫大梦中唯我独仙觉的2000点打赏,感谢剑客浪心之西门大官人的1500点打赏,感谢凡是过去的1000点打赏,感谢书友160527194216616的500点打赏,感谢木子大王啊的500点打赏,感谢白兮枝的500点打赏,感谢读者20200717145722477836397的500点打赏,感谢眼镜老爹的5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200点打赏,感谢牛战士从不摘下他的面具的200点打赏,感谢该隐008的200点打赏,感谢徐急无定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629083710202的127点打赏,感谢书中自有颜如玉zz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六章 长嬴院 但见圆窗之外,赫然是一片正浩浩卷动着的呼啸罡风。 吹乱青天,升腾高举—— 遥遥望去,如若一条长龙据于了丛霄,弄造得乾坤暗暗,气光萧森。 连百里内的云雾都卷拂成为浑浊混沌之相,旋动周流,再不辨形质—— 陈珩自舱室中起身后,见得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眼下身处的飞舟虽是仙家符器之流,但在这等天地伟力面前,亦并不足看。 只如若一只在巨海中上下颠簸,随着风浪起伏不定的小舟。 渺不足道。 虽时都有倾覆之险。 “这灵气,虽还远比不得宵明大泽,却是已胜过南域不知几许……” 陈珩见脚下无论群山或其他物象,皆是或隐或现,濛濛不清。 他抬手摄了一缕灵气过来,吸纳入体内,眉头不禁挑起,若有所思。 自离了希夷山,飞舟从宵明大泽驶出时起,已足足过去了七日之整。 在这七日里。 跨泽国、渡大江、越群山、飞岚海—— 也不知是横渡了几多距离。 虽说是自出离了宵明大泽后,天地间灵气,无论从形质或是总量,皆降去了不止一筹,但同南域相较起来,却还是宛如福地洞天一般了。 而待飞舟撞进这被极天罡风所笼的地界时,本已充沛的灵机,却又硬生生再拔高了几个度。 陈珩凭栏而立,以心神交感,只隐隐察得远空似有一股沛然的生机,在不断滋养生化,毫无衰减颓靡之味,不觉有些新奇。 而还不待他再多体悟这感触。 舱室之外,忽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便是问询和叩门之声响起。 “请进。” 陈珩把袖一招,隔空开了门户。 而舱室外,正站有两个黄衣黄冠的道人,目光低敛,并不抬头看他,神态甚是恭敬。 “不知两位有何赐教?” 陈珩微微一笑,道。 在四大下院的职司之内,皆以监院身份为清贵至尊。 是常住之领袖,道众之宗主! 而在监院之下,又为三大上师和二十四位大执事。 至于在大执事之下—— 才方是这些着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众。 或为巡山、或为号房、或为书记、或为买办、或为门头、或为贴库、或为侍钟……职司不一,身份卑下。 陈珩是以入室弟子的身份,在长赢院落籍修行的。 虽难免受长赢监院和三大上师管束,被二十四位大执事所掣肘。 但对于这些执役道众而言,他的身份无疑就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 似入室弟子这等地位。 若一些性情桀骜跋扈,目无余子的,便是因一个小小不快,将执役道众给当场打杀了,亦不会过重受到责罚。 大概是在长赢院任职,平素得见的,大多是那些世族出身的入室弟子。 这两个执役道人对陈珩一直是怀着万般的小心,侍奉恭敬。 只秉承着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的原则,这七日里,这两人甚是寡言少语,同陈珩并没一句闲谈杂言。 但陈珩猜想,这其中必还存有顾忌他身世、恩怨的念头,才让这两个执役道人如此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陈师兄,容禀,此处乃是地脉交汇之所,灵机喷吐虚空,因而才造就有罡风不绝,实则这罡风,也是护山小阵的一环……在前方不远,便是金庭山的所在了。” 一个执役道人恭敬道。 “至多再行半炷香,就能抵得山门。” 另一个执役道人连忙接口。 金庭山—— 陈珩眸光一闪,微微颔首。 长赢院的山门驻地,正是金庭山。 相传此山曾是外州的一处风流名胜,宏朗雄拓,势甚纵横,备诸灵幻,可谓奇绝。后被玉宸上宗的一位大德路过瞧中,特地以搬运法带回了东弥州,用来作为长赢院的道场驻地。 方才飞舟撞进罡风中,陡觉灵机丰裕了多不少。 想必,也是因快要临近金庭山的缘故…… 见陈珩颔首模样。 两个执役道人也不多话,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小心掩了房门,又退了出去,显然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陈珩也不以为意,只转过目去,静静看着窗外的云海沈沈之景。 而呼啸声愈厉—— 浪云如若海中汹涛,势同山崩。 半炷香后。 在飞舟越过一片滢滢大湖后。 霎时。 只见风停云止,万籁清寂,一时杳然无声。 霭烟开散,天山共色—— 遥遥视之。 唯见一座巍巍然的大山岳耸立于天地间,浑浑充斥眼目,上接云门连晓雾,下承地户带晴烟。 摩天万木不可穷尽,山深绵邈,迤逦百千里,蔚为大观。 而山体周围又有苍烟渺霭萦绕,诸峰林壑或隐或显,光色纯天,决眦穷睇,神与极驰,如远瞻阆苑蓬莱之仙土。 至于层峦丛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又另有一番清奇面貌。 陈珩以目视之。 在那深山云雾,参差殿落中,时可见乘素鸾、跨丹鹤的修真之士出入其中。 飞天腾碧,身形缥缈…… 他轻轻将手一抬,却不过方升起几寸,便又缓慢放下,大袖中的手指一时握紧。 “任尔是要卖弄如何的鬼祟伎俩,又怎敌得过大势堂皇……” 陈珩心头一股豪意升起,目芒陡然犀利万分: “长生入道门户……我终是来了!” …… …… 而在陈珩所乘的那艘飞舟缓缓破开烟霭,降至了金庭山后。 一处小山头之上。 身着玄色法袍,头戴紫金冠,容貌轩昂的中年道人亦然缓缓收了目芒,敛去了瞳底的璀璨金光。 他将手按在腰间长剑上,良久无言,神色若有所思,似是存有些不解之意。 “族叔不是特意带我们来看此子吗?怎见了他之后,却不置一言?” 在中年道人身后,立有一男一女。 男子高冠华服,约莫二十上下,神色闲适懒散,两眼亦是似闭非闭,如若一副未曾觉足的困倦模样,哈欠声连天。 而那女子则是花信年华,生得芳容韶齿,风鬟雾鬓,丰姿嫣然,不同于凡艳。 身上一袭月华曲裙,小腰纤细,单掌可握,外罩一件果绿色风兜,灵光萦绕,灿似霞彩。 旁者观之,如若天宫神女。 只是她眉宇顾盼间偶有一丝骄矜之色流出,甚是冷傲,叫人不敢接近。 见中年道人良久沉默,仿是脚下生根了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男子倒还好,只是懒洋洋抱着双臂,头一点一点,同样不发一言。 女子却是已等得有些不耐了,将一双凤眉挑起,道: “这个叫陈珩的究竟存有什么神异?能够让族叔如此失神?” “你们——” 女子这一声问,直让中年道人如梦初醒一般。 他眸光一沉,转身向后,缓缓看向两个出色的族中子弟,淡声道: “谢棠,谢晖斋……你们觉得此子如何?” 名叫谢棠的女子闻言将目光转向一旁那个正闭目假寐的男子,脸上隐隐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没有率先开口。 直到中年道人又唤了几声。 那谢晖斋才恍惚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将睡眼懵懂一睁。 “竖子!竖子!我这几日有事外出,不能在你身边看顾修行,伱却又做了些什么?” 见谢晖斋这副十足的惫懒模样。 中年道人面皮微微泛青。 他名为谢羽,乃长右谢氏的出身,现今在长嬴院中担任三大上师中的度师一职。 在知悉陈珩要落籍到长嬴院修行的讯息后,谢羽先是不信,只以为妄言,直至亲眼得见了金籍上的名姓后,才转为了惊疑和讶异。 而之所以今日特意带谢棠、谢晖斋这两个他最看重的族中子弟来此,也是出于料敌机先的用意,欲教两人一些道理。 唯有事先在心中存了准备,日后或真个对上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可见着谢晖斋的睡眼惺忪。 谢羽预先的腹稿都被坏了泰半,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一时面沉如水。 “修行,修个什么?左右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够得证无上金丹的……一张一弛之道,才方是天地正理,族叔又何必逼迫过甚呢?” 谢晖斋嘻嘻一笑,不以为意道: “小侄还能做什么,不过也只是吃喝玩乐,寻常故事罢。” “一张一弛,吃喝玩乐?” 谢羽嗤笑一声: “我观你元真有亏,分明是迷醉于男女交合,浑然忘我了罢!还说什么一张一弛,你谢晖斋心中只有弛,却何时张过?堂堂谢家子弟,竟如此贪爱男女小道,将来如何能够成大器!” “咦,族叔,错了错了,此言实乃大谬矣!” 谢晖斋面容正色,连连摆手,肃声道: “九一之术、补导之法,可非止是闺戏、秘戏、房中戏,也同是天下至道、中气真术、神明之事! 族叔你不通此道,才会有此言语,且容小侄细细为你道来。 譬如说八道交接和十已之征,这……” 在谢晖斋旁若无人般侃侃而谈时。 一旁谢棠粉面微红,眸中隐隐带着丝怒色。 最后还是谢羽实在听不过耳,暴喝一声,才猛得打断了谢晖斋的滔滔不绝。 “勿怒,勿怒,适才不过一戏耳,何苦大动肝火?” 谢晖斋咂咂嘴,虽颇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转了话头,道: “不过,叔父,我知晓你的用意,但欲对付那个陈珩,却未必是要谢家,未必是要我等亲自出手。” “你的意思是?” 谢羽看向他。 “在这下院之中,尤其是长赢院,同陈玉枢有仇怨的难道还少吗?只单说世族罢,吴氏、卫氏、司马氏或许还要添上个乔氏……” 谢晖斋懒洋洋掰着手指头,言道: “别忘了,陈义、陈养素这几个人是怎么没了的?便连那个陈蔚,他在争十大弟子的席位时,不也是那几家抢先出头,将陈蔚打落下来的么? 既然如此,我等又何苦去当那个马前卒,出头鸟?安安生生地看着,又怎不成了?” 这句话一出。 谢羽登时便皱起眉头来。 而谢棠亦微微侧目。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是应元真君因杀他不成,反倒落了面皮,同为谢氏族人,我却不得不出手。” 场中一时寂了刹那。 片刻后。 谢羽才摇了摇头,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态势,倒懒得再多话。 “算了,尔等既心中有数便好,我便不多言语了,关于如何处置那个陈珩,我还尚要去问问监院的意思。” 言罢。 他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清烟直往北面而去。 “你……” 在谢羽离去后。 谢棠刚欲开口问询,便被谢晖斋摇首打断。 “如此下去,只怕我等皆是大祸不远矣!” 沉默片刻后。 他叹息道。 “大祸不远?只因那个陈珩?” 谢棠挑了挑黛眉,神情不屑:“道子君尧离死不远,上宗那对公输兄弟,之所以出手,纯是因为同应元真君的个人恩怨,而至于所谓的米景世之流,虽想要庇佑,却也只怕是有心无力,难道他还敢跟谢家翻脸? 我等是以堂皇大势来压他、杀他!一切皆在法度之中,又哪来什么祸患?你方才那话,实是蠢得过分了。” “就算不是这个陈珩,也必有后来者。” 谢晖斋先抬眸向四下瞥了一眼,才道。 “你的意思是?” “谢应元的恩怨,同你谢棠,同我谢晖斋,同那万千的谢家人,又到底有何干系?我能够享有今日之尊荣,乃是父祖辛苦打拼得来的,可同他首阳山谢应元并无半分干系,亦不曾沾他谢应元半分光彩!我只欲好好双修,凭什么要为他的恩怨,去打生打死?!” “……” 谢棠听得心头一惊。 谢晖斋此时的语声中,再无往日的慵懒随和,只藏着一股深深的恼恨和不甘,似是积怨已久! 她慌乱转头,见四下并无闲杂人等在此,才稍松了一口气,定下心来。 而这时。 谢晖斋已是转身就走,不顾谢棠的呼唤,连头也不回。 …… …… 另一处。 谢羽的遁光才方临近一处绿瓦金顶的宫观,便见一道烈焰自宫观外飞出,其势汹汹,如若天外流火! “这是……这好似是汜叶卫氏的火龙大遁?” 谢羽心头一动,猜中了烈焰中那人的身份,只是不待他出言呼唤,那烈焰便转瞬就掠破了重云,不见踪迹,遁速甚疾。 “这人是怎了?” 谢羽皱了皱眉,微有些疑惑。 等他将遁光落下,朝向宫观内走去时,却被宫观外的两个白鹤童子给一反常态的拦下了。 “上师容禀,监院今日宝体抱恙,恕不见外客。” 白鹤童子道。 “什么?!” 谢羽脸色顷时一变。 他心中忽有不妙的感触生起,似是想到了什么,发鬓处隐隐可见汗水。 …… …… 而就在谢羽被童子拦住时。 那座绿瓦金顶的宫观内。 长赢监院乔豫神色动了动,他抬眸向宫观外淡淡瞥了眼,瞳孔深邃无比,脸上神色莫名。 “好啊,竟连度师谢羽也来了,今日我这寒舍之内,可是热闹的过分了。” 他将袖一抬,指向案牍上堆积成山,密密麻麻的玉简,似笑非笑道: “为了区区一个陈珩,这些人不仅要登门求见,还写了如此之多的书信予我,这般的盛情,本真人应如何来做消受呵?” 殿内左右两棑,立着乔豫的弟子们和几个贴身侍者,皆是亲信中人。 此时。 在乔豫这声笑问之后。 却并无一个敢言者。 场中寂然非常。 而过得许久。 终时有一个老管事按捺不住了,越众而出,躬身道: “老爷,您可是受过长右谢氏恩惠的。” “哦?” “谢氏的族主对老爷甚是恩重,仆以为——” “你以为我应当襄助谢氏?” 乔豫微微一笑。 “非仅谢氏,以老爷的监院之尊,若欲打压那个陈珩,实是手到擒来之举!若依此施为,非仅可以同谢氏的干系更上一层,还可借此交好众世族和几位上真!虽有风险,但实是一本万利的举动!” 老仆恳声道。 “我应如何打压?” 见乔豫主动出言相询,老仆心下更加火热,激动道: “道子尚在人世,老爷自不好在明面动手,但依仆的一点愚见,老爷不妨找个由头,削了那个陈珩的下赐,绝了他的修道资粮!” “嗯?” 乔豫略作沉吟。 见他这这副做派,老仆心下愈喜。 而殿中几个弟子更隐隐骚动,面上略有悔色,皆是暗恨自己为何不及早出言。 此时。 老仆还想趁热打铁,彻底将此事给拍板定下,又道: “老爷,你——” “老庞,你老了,也糊涂了。” 乔豫叹息一声,出声打断。 “老爷?” “你是收了哪家的钱货?谢氏?卫氏?还是其他几家?你既不愿为我身家性命作想,便是不忠于我,便是家贼了!而家贼,又怎可再留于此山中?” 乔豫目光一厉: “看来这些年的相处上,送你去世俗凡间做个富家翁罢,以后勿要再见了!” 话了。 他将手一挥,便有两个金甲力士猛得跳出,不顾老仆的嘶嚎哭喊,将他扯下了大殿。 一众弟子、侍者见得这幕,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无言。 而那几个方才隐隐骚动的,更是几乎魂飞天外、汗出如浆。 “修行低弱也就罢,可连世情都看不透,便是真个的愚不可及了……将来若我身死,尔等又该如何去求生存?” 乔豫看着低眉的众人,心下不免怅然。 他摇头,抬手点了一个穿紫衣长裙、身量婀娜的少女,道: “好徒儿,你平素最是聪慧了,说说,这般景状下,我应如何?” “师尊心中已有定计,又何必来考弟子?” “是何定计?” “静观其变。”少女面不改色,淡声道。 “静观其变……” 乔豫闻言微微一怔。 旋即将眉峰缓缓舒张,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其声如若龙虎吟啸,震彻四野! …… …… 起点好像又出bug了,大家的评论虽然在书里无法显示,但我在后台还是看得到的……… 感谢书友20170912112459112的100点打赏,感谢uyytv的100点打赏,感谢钟吾洪雪嘉年的100点打赏,感谢我们坦诚相见吧的100点打赏,感谢易人gz的100点打赏,感谢陈子迩是本人的100点打赏,感谢心净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21091443783的100点打赏,感谢何曾病语的100点打赏,感谢小屠儿的100点打赏,感谢槑玖叁的100点打赏,感谢为看书努砸手机的100点打赏,感谢罗平真人的100点打赏,感谢遥知蓬莱客的100点打赏,感谢宙光葫芦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05191114121的100点打赏,感谢上山不砍柴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823145344064的100点打赏,感谢青丝成雪叹荒途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七章 海底洪波驾法船 数日后。 金庭山,灵隐峰。 一方精舍内。 随着兀得一声琉璃碎裂也似的噼啪脆响—— 入静中的陈珩亦缓缓停下来吐纳,收束法决,将行功止住。 他周身本是有黑白两色的雾云在冲腾飞举,结成混沌相,玄微高妙,深远幽渺,看似变化莫测却实则空虚无形,给人一种周行不殆的神异感触。 但随着玄功停下。 这萦绕流转的混沌雾云异象亦是顷刻便消散,回归去往了元洞虚空,再不见行踪。 “可惜,这已是最后一枚丹母砂了,若是能够再来上一斛,我应可再修出几口日相之炁,又增道行……” 陈珩睁了双目,瞳底忽有一道神光劈空闪烁,如若是在电蛇作飞动,锋芒毕露! 他平平摊开左手,视线一动。 此时于他掌指之间,正静静躺着一枚大如鸡子,色泽灰白的神砂。 而神砂周身本是潋滟鲜明的霞芒都已不见。 显然其中灵机被摄,已经无用。 陈珩掌心真炁一动,顷时便将这枚已余剩空洞外壳的丹母砂搅得粉碎,随即从蒲团上施施然起身,踱步室内,略沉吟起来。 需知于正统仙道之中,自筑基境界起始。每一层大法道又都大抵被分为三重小境界—— 他如今已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 倘使再破一层小障关,便是能够将自家功行擢升到筑基三重——龟蛇相抱! 而至于龟蛇相抱此境。 若欲成就—— 首先需得闭锁人身七门,使得一身元真不做外泄,死固于体内。 然后再于太渊穴中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于上玄穴中修出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才方是完满功成。 人身之七门: 一曰天门,在泥丸;二曰地门,在尾闾;三曰中门,在夹脊;四曰前门,在明堂;五曰后门,在玉枕;六曰楼门,在重楼;七曰房门,在绛宫。 唯有牢牢把控住七口门户,才能锁住一身的元真气机。 否则纵是修出了二十四口月藏之精和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来,亦然根性不纯,会被外气所污,甚至还会有遗泄之险。 不过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 哪怕仅是踏入第一步。 把控住人身之七门。 亦是个不小的考验…… 需得以水磨之功夫,慢慢去调和血气,待得浑然均匀了,才方可渐渐炼化七门之中枢。 这一过程。 少则四五月,多则一二年。 但陈珩因修行了太素玉身之故,本就对一身筋骨血气的掌控极为自如,熟稔非常,早证得了神明入微之境。 所谓闭锁人身之七门的举动。 对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轻而易举。 不过一日半,便已是功成完满,炼化了七门之中枢。 不过闭锁人身之七门,还尚且是准备步骤。 唯有于太渊穴中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结成蛇相。 又于上玄穴中修出三十六口日相之炁,结成龟相。 两两相合,阴阳互抱。 才方算是证就了筑基第三重——龟蛇相抱! 而至于要修出月藏之精和日相之炁。 便又需得靠外界的全真大药来做襄助了,缺少不得。 陈珩方才手中的那枚丹母砂。 便是世间最上乘的全真外药之一! 此神砂往往生于阳极火山至深处的灵地中,百年地脉攒集,灵机喷吐,才方能诞出一枚。 及出世时候,光气色泽若炬火,照见禽兽景物皆呈大赤色,又被谓之“大赤真种”。 但凡采集丹母砂者,非仅要身佩御火的符器,还要小心寒流阴毒,时时护住心脉,勿为邪冷所侵。 因丹母砂虽是出于南明之境,秉纯阳火石精气结而成形,但却于纯阳之余,又内蕴一股阴寒法性,可化五金八石。 阳极生阴,互为表里…… 因此缘故,丹母砂才成了世间至上乘的全真大药,为无数筑基修士所奢想! 至于陈珩手中的丹母砂,乃是长赢院的下赐。 非仅灵气充裕,形态晶莹饱满,品秩绝佳,且其中的火毒、邪冷,亦早被人做法祛除过了,可以放心吸纳。 长赢院既为四大下院之一,乃是专为玉宸上宗培养栋梁弟子的道场。 有大药下赐,来帮助众弟子擢升功行。 这也并不奇怪。 是在常理之中。 但陈珩却未曾想过。 这下赐给众筑基二重弟子的外药,居然会是丹母砂! 着实是珍贵的过分了! 哪怕以九州四海之广大,丹母砂也无疑是最上乘的全真大药,与法黄石、明合珠并列,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若他还尚在南域地界,并未进入长赢院来修道。 似丹母砂这等珍物,着实是难求一枚,寻觅不易。 但在长赢院中…… 念及至此。 陈珩略有些感慨之意,摇了摇头。 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如今,他总算是勉强占据了一个“地”字,不再如先前一般,身似浮萍飘絮,居无定所。 但进入长赢院,却也并不是意味着至此之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安稳修行。 不提陈玉枢弄造出的那些恩怨祸患。 只单说长赢院的下赐一事。 每月在由几位上师考校功行后,众弟子中唯有合格者,才会有院中的大执事来分发诸如丹母砂等灵物外药,以表彰功行。 但这下赐的数量,却也并非是无穷无尽,终是有个有限的。 例如陈珩所得的这些丹母砂,至多不过让他于上玄穴中修成三口日相之炁,便再无能为继。 而这长赢院的下赐素来只是一月一发。 若是他依着此般,什么都不做,只靠着下赐来做修行。 陈珩若想于上玄穴中修满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少说也得整整一年苦功! 可修满日相之炁后。 却还要再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 这般一来。 成就筑基三重的时日却又是要往后拖延不少…… 而君尧寿尽坐化之期将近,便在不远。 陈珩知晓。 若君尧死后,他便等若是失了在玉宸派中最大的倚仗。 那个时候,被君尧弹压的一众世族中人或几位玉宸上宗的长老,必然心思涌动,会串联在一起,对他施展暗手。 或许也不止暗手了。 到了那般田地。 要处置他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实是轻而易举。 便是在明面上出手,亦不乏可能! 这其中的利害干系,陈珩自然深知。 身处在凶险危局之中,也绝容不得他安安稳稳,等待院中的下赐灵物,来做修行。 唯有在君尧坐化之前。 擢升修行,尽最大可能的拔高自己在下院的身份地位,才有望在最后杀劫临头前,规避一二。 而至于该如何赚取足够多的丹母砂,用来修行,和怎般来提高自家的身份地位。 陈珩心中已是存了定计,腹稿已足。 那个谋算虽然大胆,在旁人眼中看来甚是凶险不过。 但倘使功成。 他也必然会一鸣惊人,威震长赢! 乃至是让四大下院,都听闻到他陈珩的名声! “性命双修玄又玄,海底洪波驾法船,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陈珩内视自观。 见上玄穴中静静有三口日相之炁在潜蛰,焜煌明净,炜煜非常,犹若三头东海大鳖,又似昆吾之火。 不由得慷慨长吟一声,大笑将袖一拂,便朝向屋外走去。 及分开帘幕。 走出了他静修的那间内室时。 眼前只见一片绿柳似剪、苍苔落花的明媚之景。 门外是一方约莫亩许的清雅水池,池中建一小亭,有木桥连通,花光树影,错落池中,偶有风起涟漪,葳蕤倒影便随水波而动,别有一番幽趣横生。 至于重楼复阁、夹道回廊种种,又更不必多提。 陈珩略驻足,淡淡向前一扫。 而此时。 似是闻听到了动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忙带着几个仆僮,自前厅奔出,向陈珩躬身行礼。 “郎君可算是出关了,恭喜道行又有精益!不知肚饥否?可要仆整治一些菜肴上来?” “我等修道人自有餐霞饮露之能,不必凡俗饭食。” 陈珩闻言笑了一笑,摇头道。 他如今所居的这处前后四进的宅邸,乃是长赢院特意为一众入室弟子所设的修行精舍。 至于面前这老者和几个仆僮,亦是院中的安排,是来为他洒扫居所,处置杂事的。 “在我闭关的这几日,可有人来寻过我。” 陈珩问道。 “甘羲峰的米郎君,曾来过几次,但见郎君在闭关中,便留了封书信,就离去了。” “哦?是米荟吗?” 陈珩闻言抬手一招,将一柄金剑摄了过来,抬手一抹,化去了米荟的真炁印记,将剑身上附着的书信取下一观。 见信中并未提及什么紧要事,只是些寻常的问候言语,还约了个登门拜访的日期。 陈珩览毕,只点了点头,便将书信收入袖中。 他自来到这长赢院修道以来,也不过才六七日功夫。 除了被考校功行,领过一回院中下赐外,也并未结识过什么院中同道。 唯有这米荟,却是个例外。 此人乃是玉宸上宗长老米景世的亲族,据说还是未曾出过五服的,两者干系匪浅。 也兴许是得了米景世的提点。 米荟对于陈珩倒是态度极为谦和,甚是亲善,还特意言说了不少下院中的隐秘故事,以免陈珩日后一个不慎,踩进暗坑之中。 这份人情,陈珩倒是记下了。 “洪管事,我如今要去秦望峰上的经阁翻看道书,若米师兄在这期间来见我,尔等便以符箓向我来传个讯息罢。” 陈珩看向老仆,道。 这老仆自言俗世姓名唤作洪康,陈珩便也顺其自然,将他唤作洪管事。 起初这老儿还力辞不就,甚是惊惶,只言说让陈珩直呼他的名姓便是,万万不敢加上些什么称谓。 但后来,却还是忐忑不安受了。 每当陈珩称他为洪管事时,老脸上总是忍不住会闪过隐隐喜悦之意,难以掩饰。 而洪管事虽是院中安排给陈珩的杂役,但好歹也是有几分修为在身的,是个练炁老修,不然这几个仆僮也不会尊他为首,服他的管束。 “仆明了,仆明了,若那甘羲峰的米郎君前来拜访,仆必会第一时刻告知郎君。” 洪管事闻言连连点头,连声道。 “多劳。” 陈珩微微颔首,旋即足下一顿,便化作一道白光腾空而起,朝秦望峰处飞去。 等得遁光远远在云中不见了。 精舍内。 洪管事和几个仆僮才将背脊直起,不复行礼的姿态。 “我等的这位新主子……年岁不大,可一身气机却骇然的很呢!” 一个面容青涩,唇边才方长出些细嫩绒毛的仆僮悄悄向上空看了一眼,见并无遁光经行,才敢小声开口。 “郎君他可是道院的入室弟子,你以为同你一般吗?” 洪管事转头,低喝一声。 “我还没说甚么呢,你老人家倒是动起了肝火来了?” 那仆僮也不以为意,只嘻嘻一笑道: “不过若真要我说,这位郎君现今只怕处境不甚好,听闻不少世族子弟都同他有些恩怨呢? 这些时日里,他除了领过一回院中下赐,回来的路上,再顺带去秦望峰观了几个时辰的道册,伱们见他,可曾离开过这座精舍半步?依我看啊——” “你放肆!” 仆僮刚起了谈兴,还欲卖弄一番,却忽被一股刚猛胎息直直打在了胸口,连翻数个跟头,口吐鲜血。 还未出口的话。 便这样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惶恐抬头,却只见到了洪管事那张铁青泛黑的脸。 “下奴妄议上主,你纵是被老夫当场打杀了,也丝毫不为过!” “……” 仆僮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几乎魂飞天外,忍不住叠声求饶。 而见着这一幕。 另几个仆役亦是骇得不轻,慌乱拦在两人面前,连连躬身求情。 …… …… 云影重重,山色蒙蒙。 陈珩将缓缓遁光按落,停在了秦望峰上的一处巍峨馆阁前。 而待得他才方定住脚,收束了一身真炁。 自馆阁之中,便已有一个手拿拂尘,面如满月的童子笑意盈盈地迎出来。 “陈师兄安好。”童子打了个稽首,恭敬道。 陈珩认出了这个童子。 在六七日前,他初来长赢院,在领完院中下赐后,也顺道来藏书阁转了一转。 那时候来迎他的。 便也正是这人…… “小弟记得陈师兄上回来书阁时候,可是苦看了数个时辰的门规条律,不知今日?” 童子笑问一句。 “上回仅仅粗略一观,却还有许多未尽之处。” 陈珩温声一笑,道: “一切照旧,便有劳师弟了?” “又要看门规?” 童子心中虽颇有些疑惑,但还是连忙点头应是,只将身一躬,便在前方开道,领着陈珩向着馆阁深处行去。 …… …… 而就在陈珩于秦望峰翻阅书卷之时。 与此同时。 在长赢院的另一处峰头。 气氛却是僵滞压抑,颇有几分山风欲来雨满楼的沉重微妙之感。 (本章完) 第八章 杀气凌穹苍 晴霁光开,花树芳菲—— 金庭山共是有三十六峰,十四处崖岭,渊洞九口,潭瀑二十二处,可以谓之是风景繁华,山岳奇秀。 此刻。 于第九峰石鼓峰的一处宫观中,赫然汇聚了长赢院的二三十名入室弟子,全是世族的出身。 这些旁人眼中的奇才俊彦此刻皆正襟危坐。 有的人面庞上分明带着一丝忧色;有的人眸光闪烁,心思不定;也有的人神色中似隐隐有些不快,只是掩饰极好,并未表露出来。 但无论是怎般作态。 现下。 这些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仿是庙宇中泥塑的神像圣胎般,一动不动。 场中气氛一时凝重沉闷无比,落针可闻。 连几个明艳秀美的侍女在走动斟酒时,亦然是陪着万般的小心,脚尖踮起,在努力压着脚步动静。 唯恐发出一丝稍大的声响,便惹得这些膏粱世族子弟生起了不快,怒目视之。 若真个那般。 纵是被几个黄巾力士拖出去殿外,当场生生锤杀了,亦不是没有过前例。 而随着时日一点点流逝。 终于。 在不知过去了多久后。 忽得有一声低沉叹息响起,缓缓打破了这压抑的森寂。 “距传讯的法烟发出后,已足足过了三个时辰……非仅未有亲笔书信回复,来允个准信,便连一个过来回话的仆僮,亦是不存。 看来谢棠和谢晖斋这二人今日是绝不会来了,也罢,也罢。 他们本就自恃修为高清,对我等屡屡有轻视骄慢之举,而人心不齐,又何以成大事?他们不来石鼓峰一共磋商,反倒是一桩好事,也未可知。” 此时坐于上首的,共有两人。 一个是汜叶卫氏的卫扬,也正是方才的率先出言者。 他生得面如冠玉,鼻似悬胆,唇红齿白,貌相不同于俗流,称得上俊美二字。 其星冠耀日,神剑飞霜之表自不必多提。 尤是身披的一袭九宫法服更是灿若云霞,颜色射人非常,映照得四壁如洗。观者久之视之,甚至还觉得瞳孔犹若针扎,隐隐有一股刺痛之感。 而至于另一人,却是碧眼方瞳,神采奕奕,生得好一副异相。 其身穿皂沿边的烈火锦鹤袍,以狮子玉带束之,足穿干黄飞凤履,身量魁梧高大,气度迫人。 此人却是出身于天池姜氏,名为姜通源,是姜氏现今族主的玄孙一辈中,最过出众者。 在这座大殿之中,林林总总,共有二三十名世族子弟,但却只是卫扬和姜通源坐了上首。 显然这是众人隐隐奉他们为首的用意,不言而喻。 此时。 听见卫扬的一声长叹。 下首的众世族中人都未出言接口。 唯有姜通源冷笑一声,神情不屑道: “谢棠和谢晖斋……这两人不来也好,若他们真个应邀,怎么排座次,倒也是一件十足的头疼之事!谢晖斋固然随和,是个好脾性,可那个谢棠却另要做两说了,我姜通源可绝不愿和这小娘们同处一室,并排相坐!” 卫扬闻言慢慢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既然谢氏的人不来,那我等该如何去行事,自然是凭两位贤兄做主,以两位贤兄马首是瞻!” 下首的席位中。 一个身穿金霞袍,戴正阳冠的英武少年笑道: “不知关于如何处置那个叫陈珩的,两位贤兄心中可有定计了?实不相瞒,在这几日中,族中长辈可是催促过小弟数回,扰得我食不知味,昼夜难安呵!” 此言一出。 不少世族中人皆是不禁颔首,显是感同身受。 …… 陈玉枢当年为了增进自家道行,凭借一门豢人经,在暗中残害了不少修士。 而这十二世族,便是那首当其冲的。 若是论起恨意仇怨来。 这些世族甚至比之一些玉宸派的几位上真,还要来得更深重些。 这些年间,如陈义、陈养素等在山门之外,突然死得不明不白。 或是如陈蔚屡屡争夺十大弟子的席位而不成,总被打落下来。 明里暗里。 总是离不开几家世族的手笔…… 世族中人本就大多是跋扈张扬的性情。 在陈玉枢手下狠狠吃了这般大亏,若不同等的报复回来,以牙还牙,以爪还爪,那便不是他们的秉性了。 便连陈玉枢在初进入先天魔宗,还立足未稳的时候。 于魔道六宗内修道的世族中人就曾秘密串联过一起,欲将陈玉枢给拉下马来,以雷霆杀伐手段将他彻底除去。 只可惜行事不秘,讯息被有意外泄而出。 这一施为。 最后还是功败垂成…… 非仅没能将陈玉枢除去,反倒是以累累尸骨,将陈玉枢之声名堆得更高、更响。 而魔道六宗内的世族中人在经此一役后,也再不负往昔的嚣狂跋扈气焰,逐渐,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 如今陈珩身处在长赢院中。 那些世族中人再是如何的杀心深重,欲将陈珩挫骨扬灰,以父债子偿,也绝然不敢冒犯天下之大不韪,在明面上出手。 莫说他们不想。 单是金庭山主峰处矗立的那根诸天十地元阳宝桩,也足以熄了他们的大多阴诡念头,极难撼动! 若欲对陈珩动手。 只能是在暗地里施加鬼蜮手段,以搅弄风云。 而这一职司。 自也是落在了长赢院修道的众世族子弟身上! …… 在金霞袍的少年出言后,不少世族中人亦是纷纷附和,各自出言。 原本冷寂的殿中,霎时便喧闹了起来。 上首的卫扬看着这一幕,面色平静,眸底却微微闪过一丝无奈,转瞬即逝。 似这等对陈玉枢子嗣出手之事,他实则并不欲掺和,这也并非他的恩怨。 但他乃世族的出身。 既自幼时起便是受着族中的诸多好处,那卫扬便再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自由之躯了。 于行事之时。 难免要受族中的摆布,听凭族中长者的心意…… “谢晖斋,你今日明明是受了法烟传讯的,却故意不来一叙,想来也是心存着不甘之意罢?” 卫扬轻轻一叹,心中暗道: “但你也是世族中人,纵处境比我要稍好些,可也终究是在网罟之中,你的这番执意,又可延续至几时?” 而在卫扬思绪翻腾,众世族中人议论纷纷时。 同在上首的姜通源却已是听得有些不耐了。 他一拍扶手,低喝道: “他陈珩不过区区一个竖子罢了,难道就拿他真没法子吗?尔等皆是世族出身,何必在此乱做一团,却是平白长他人志气,来灭自己威风了!皆听好了,我有一法!” “请贤兄赐教。” 下首的众人先是一怔,旋即将手一拱,齐声道。 “道子君尧如今尚在人世,而那陈珩也是个聪明人,不像陈养素、陈义一般浮浪,只龟缩在金庭山中,寸步都不出离,绝难对他下手,不过……” 此时。 姜通源忽得话锋一转,喝道: “既然私下里的暗手施展不成,那我等便学族中兄长们的做法,像他们当年打压陈蔚一般,以堂皇大势,来给那个陈珩下绊子!” “堂皇大势?” 卫扬转头,以目看向姜通源,问道。 “等等……伱莫非是想向陈珩邀战?” “卫兄是个聪明人,果然知我!”姜通源哈哈大笑。 “你欲放出风声,邀陈珩去白石峰上斗法?而此事若无意外的话,以陈珩那谨小慎微的性情,应是不敢相应的。 如此一来,他怯战的名头一旦传出,再被我等大肆宣扬,纵情有可原,亦是会大大丢了份,失去面皮,日后就难以在院中立足了。” 卫扬屈指,轻轻敲了敲自家手心。 他想了一想,淡声道: “这虽已是对付陈蔚那时的老故事了,条例老套,但也的确有用……” “是极,是极,陈珩这几日一直缩在他的那间精舍内,从不外出,想来也是个谨慎小心性情,不欲涉险。但我这一手,纵使是不能够将他顷刻除去,至少也要狠狠污了他的声名!让他无颜再留在金庭山!” 姜通源大笑,朗声道。 “但你忘了一事。” 卫扬摇头。 “什么?”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卫扬平平淡淡道: “自陈珩这几日深居简出的景状看,他也并非是个蠢物,你欲污他声名的打算,他又怎会不知?若他真个鼓足了胆气,敢去上白山峰斗法,你又当如何?” “若他真有那个胆子,我便在斗法时候,直接下暗手废了他!” 姜通源先是一怔,旋即冷笑道。 “你?你不行。” 卫扬摇头:“你和我皆是紫府修为,而陈珩如今才仅是筑基二重,院中自有法度条例在,绝不会容许你我以大欺小,此事若传出去,反是让你我脸上不光彩。” 不待姜通源开口。 卫扬又伸手一指下首众人,缓声道: “而你若是打着下方诸人的主意,只怕也要失算,不能尽全功……他们连败陈珩都尚且不易,非得历经一番苦功不可,想要欺瞒过一旁观战的大执事,暗中废了陈珩,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这句话一说出。 下首的诸多世族中人,登时便有不忿者,隐隐骚动起来。 “卫兄何必如此小瞧于我?” 几息过后。 一个身穿湖绿纱裙的少女颦眉道: “我等皆是世族出身,败一个毫无——” “师妹,此言错了,他可不是毫无底蕴之辈,堂堂劫仙老祖所创的太始元真,尤其是浪得虚名? 若是单论起道基来,我等在场众人,只怕并无一人能够及他。” 而不待卫扬开口。 上首的姜通源却叹息一声,率先言道: “不过,以斗法而论,比得是道术、是心性、是经验……却并非是区区一个道基,就能决出成败的! 依我来看,那陈珩比之诸位同门,还是要差上不少,若真个生死搏杀,他陈珩唯有束手等死的份,绝非诸位敌手!” 穿湖绿纱裙的少女闻得此言,才面色稍缓。缓缓落座。 而几个同样面带不忿的世族中人亦微微敛了怒容。 卫扬见状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我知晓卫兄你的顾虑,但我也早有预备。” 这时候。 姜通源将手一拍。 便有一个乖觉些的仆僮立马会意,连忙奔出殿外。 他看向卫扬,道: “我可是留有一手,且看!” “哦?” 卫扬微微挑眉。 而过不多时。 那个奔出去的仆僮便躬着身,毕恭毕敬,将两人给引进了殿内。 殿中雾烟渺渺,载沉载浮—— 远远望之,来者隐是一男一女两个修士。 而等得身影靠近时候。 姜通源还未如何。 卫扬已是面容微微变色,赫然从座椅上起身。 “姜道怜?王典?你二人是何时进入长赢院的?” 那个引路的仆僮早已识趣退下。 女修闻言只淡淡一笑,却并不答话。 唯有男修拱了拱手,平平开口,但也惜字如金: “前日。” “前日?” 卫扬心中一凛,不禁皱眉。 “有我家道怜和王典在此,废掉区区一个陈珩,又有何难!” 姜通源放声大笑,看向卫扬:“如此,我的这一手,可会见成效吗?” “……自然!屠一鸡耳,却是用上了牛刀,如何不成?” 沉默片刻。 卫扬叹息道。 而场中诸多世族子弟在见得这一男一女的形貌后,亦是惊疑不定,窃窃私语起来。 “好了!” 姜通源猛得起身,最后拍板喝道: “十日之后,经师沈爰支要在正合峰开坛讲法,考校功课,一应入室弟子皆不得缺席!那时候,我要当着所有同门的面,亲自向陈珩邀战!看他如何来做回绝! 于此之前,尔等不可无故寻衅,以免走漏风声,坏了我的谋算!” “明白,我等谨遵师兄法旨!” 众弟子对视一眼,皆拱手行礼。齐声应是。 而在这其中。 一个头戴银冠的年轻修士虽同样在随着众流行礼。 但其眸底。 却有倏尔一丝异色淌过,甚是意味深长。 …… …… 入夜时分。 金庭山,灵隐峰。 火冷灯稀,水气昏昏—— 接了洪管事的符箓传讯,匆匆从秦望峰上回返的陈珩才刚踏入自家精舍,便已被几个仆僮上前殷切迎住。 “郎君——” “不必多礼。” 陈珩打断几个仆僮欲拜倒的动作,道: “洪管事说米师兄来寻我了,还说事关重大?叫我速速回返?” “正是,正是。” “米师兄现在何处?” “米郎君现在厅房里喝茶等候,而洪管事已被米郎君打发去了另一座山头,好似是有要事吩咐,要洪管事去办。” 一个机灵的仆僮抢在众人面前,连声道。 “我明白了。” 陈珩点了点头,大步朝向正厅行去。 而及一跨过厅房门槛。 他便见一个身着紫衣,面容白净,透着几分儒雅之气的年轻修士正来回踱步房中,看似甚是焦躁不安。 “见过米荟师兄。” 陈珩将手一拱,对年轻修士言道。 “来了!你可算是来了!” 米荟一见陈珩,便不由得大喜。 他上前用力拉住陈珩袖袍,也不分什么宾主来坐下,急忙就从口中说出了一番言语来,吐字甚急。 待得好不容易说清事情始末后。 米荟才歇了口气,将桌案上的清茶端起,一饮而尽。 他咳嗽几声,看向陈珩,急切道: “师弟,此事乃是我一暗地里的至交好友亲口言说的,当时姜通源和卫扬筹谋时,他亦在当场,万万错不了! 事情居然是到了这般田地!如此之速,可该如何是好啊!” 米荟连连摇头: “师弟,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十日之后,经师沈爰支要在正合峰开坛讲法,考校功课,一应入室弟子不得缺席……这些世族中人,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发难吗?” 陈珩闻言先是微有些讶然。 旋即摇了摇头,只置之一笑。 他还尚未动手,这群世族中人就已是急不可耐,迫不及待地想要弄鬼了。 不过…… 如此倒是也好。 至少早听闻了讯息。 他亦是能够早做筹谋,不至于让那些世族中人抢占了先机! “师弟,如今可真是大事啊,你怎还有闲心笑呢,切莫不当回事!” 见陈珩面色平平,米荟不禁有些急了。 “师兄勿急,他们纵是想同我斗法,亦只能是由筑基修士出手,无法用修为来压我。”陈珩道。 “筑基?那些世族出身的筑基修士,哪个不是天材地宝、玉液仙浆灌注着长大的?就没一个是好对付的呵!” 米荟语调一高,深深皱眉: “更何况,这次姜通源还特意把姜道怜和王典给搬了出来,这两人——” 见米荟还有要滔滔不绝的态势,陈珩摇了摇头,缓缓道: “师兄,无须忧虑,我心中已有一计,可安解此劫。” “什么……” 米荟被打断,先是一怔,略有些摸不着头脑。 旋即转念一想,面上又莫名泛起了些喜色来。 “晓得了,师兄晓得了!你可是打算去上宗向道子求援?” 米荟大笑言道:“如此,倒也实是妙计一条!道子若是肯出手,这些世族宵小,又算什么,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实是一条好计!” “不过收拾一群豚犬耳,何须扰了道子的清净?我想要师兄替我发出些传讯法符,最好便在今晚,愈快愈好!” 陈珩摇了摇头,道。 “传讯法符?给谁?” 米荟茫然看向他。 “给那些世族中人,给众入室弟子,也给这长赢院的上师和诸位大执事们!” 陈珩眸中忽有精光狠狠爆射而出,似龙蛇夭矫,锐意刺目! 米荟为那目芒所刺,竟无法正面直视,不由自主将身侧开。 而在这时候。 他只听见陈珩毫无起伏的语声继续传来: “十日之后,待得在正合峰的开坛讲法已毕,我要亲自邀战这些世族中人,同他们在白石峰一决生死!” 这语声音调虽是平平,犹若古井无波,但最后在话末时侯,却陡然爆出一股凛冽滔天的杀意来! 仿是要击碎穹顶,直腾上九重霄宇,不休不止! 米荟被惊得双眼一瞪,为其中的乖张和狠厉所摄。 一时间竟讷讷无言,说不出话来…… …… 而此时。 厅房之外。 夜空中忽有一道霹雳闪过,隆隆轰轰,其声势极为威烈煊赫,似要开山裂石,使得山泽草木中的鸟兽百虫纷纷震悚! 远远侍立的仆僮抬头看天,然后便慌乱将脖子往后一缩。 “好响的一声雷,看来要落风雨了啊……” 他心中暗道。 …… …… (本章完) 第九章 风驱急雨洒高城 倏尔案几摆簸,酒杯倾覆,屋瓦大震,噼啪有声。 劈空惊雷像是一面偌大的夔牛皮鼓,在被擂打时所倏尔迸发出的轰然巨响,轰轰烈烈。 震得四方云翳爆碎,林鸟惊惶乱窜…… 而这往日间听惯了的天地洪音。 今日再入耳时。 却颇有几分叫人心惊肉跳的感触…… 米荟下意识微微后移半步,看向对面那人,目芒惊疑不定。 过得半晌后。 他才似回过神来,低声喝道: “你欲亲自邀战那些世族中人?师弟,你疯了?只为了一时间的意气,莫非连自家性命都不要了么?!” 米荟不由急了,慌乱扯住陈珩的袖袍,瞳孔一缩,便开始苦心婆心劝阻起来。 只是饶他说得如何口干舌燥,肚中言辞都已穷尽了。 陈珩神色依是平平,没什么动容。 “米师兄,纵是我不主动向他们邀战,难道这些世族中人就会因为心软放过我,给我留下一条退路么?” 直待得米荟说完之后。 陈珩才抬眸,平静开口: “左右都已是难以和缓了,不得不战。与其到那时候为人所制,还不如提早出手,将先机抢占在手!” “可……可你……” 米荟从未目见过这般景状,下意识想起辩驳。 只开口时支支吾吾,却是连不成词句。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那一丝惊悸压下,才道: “师弟……你说得虽也有理,但你若是败了呢?” “那也只能是怪我学艺不精,兴是天数如此罢。” 陈珩摇头。 “可师弟……” 米荟闻言一急,还欲再劝。 却见陈珩忽得将袖袍一招,便有一道指粗的神光爆射飞出,照彻满室,焕焕辉辉,锋锐无比。 神光过处。 大气中霎时火焰腾腾,炽烈难当。 如若是一条火行真龙突兀横飞杀来,将一应物象都沉埋在了炎境之内,要悉数焚为焦黑炭灰。 米荟见状一怔。 哪怕这神光并未是朝向他袭来,相隔甚远,还是觉得有一股烟熏火燎之感汹汹袭来,炽热无比,烫得肌肤生疼。 他不由吃了一惊,连忙从炁海中接连调出数股真炁,将玄功运起,护住周身上下穴窍。 方才那股如若是置身在地底火窟般的酷热杀人感,此刻才方得稍稍一缓。 “这道术……莫非是上乘道术?观看威势,其纵是在上乘道术中,亦是算有大杀伐之能的了!” 米荟一时间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细细琢磨了一会,才沉声道。 …… 需知在道术之上,便是神通。 而神通。 若无意外的话,唯有修成金丹,将一身真炁转炼为法力之辈,才方可随意施展而出。 纵是离修成金丹只差一步的洞玄炼师,除非是真个天资横溢,否则其真炁也绝难支持起施展神通的损耗。 是以在金丹之下的层级斗法,往往是以道术为主。 而上乘道术。 便是个中的佼佼者,堪称是最为接近神通的道法! 不过上乘道术虽威能不凡,却也是极难修持。 便拿米荟来说。 他虽说是因米景世出得了大力,舍出了番大代价,才能够侥幸进入长赢院来做修行。 但其自身。 好歹也是有几分天资存身的。 放在五光宗、神火崖、花神府那等南域的小宗小户内,亦算是个英杰俊彦。 但饶是如此,米荟揣摩一门名为“四山斗决”的上乘道术,却还是数年都未摸着头绪。 为此米景世还特意现身,点拨过他几回,只是依旧成效不大。 之后好不容易一番苦心劳力,总算是将“四山斗决”入得门径了,修至小成了。 却也总有一股晦涩之感存身,无法随心所欲,将之运使自如。 …… “师弟那道神光,非仅是上乘道术,且个中造诣还不低?只怕不仅小成罢?” 米荟目芒一闪,沉声道。 “侥天之幸,在几日之前,勉强修至了中成境界。” “中成……”米荟道:“不知此术何名?” “先天大日神光。” 米荟闻言微微一怔。 但在思忖片刻后,还是缓缓摇头。 他虽然自诩眼界不凡,倒也是从未听说过这门道术。 哪怕秦望峰上的经阁藏书浩如烟海,也实未收录有此法。 “不过这门先天大日神光,倒是好深重的杀力呵!我所参习的那门‘四山斗决’若与之并论,倒实在要逊色不少……” 米荟眼睛一眯。 但犹豫再三,还是规劝道: “可师弟,仅是一门上乘道术,却还……” “师兄,我知晓你的顾虑,但事已至此,已实是再无旋踵的余地了。我若不肯应战,那便是在明面上畏惧了这些世族中人,必会被大肆宣扬,日后难以在院中立足,而若应战,那也是落入了他们的条框算计中。 左右世族中人都是要来发难的,规避不得。 那我为何要坐待事态发展?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施为?我又怎会如他们的意!” 陈珩语声慷慨,如若滚浪一般,汹汹击打四壁: “唯有主动邀战,将先机抢占到手,这才方符我陈珩的心意!” 米荟听出了那语声中所蕴含的一往无前、无可阻拦之意,嘴唇翕动了几下,似是想要劝说。 但最终默默还是止住,没有出言。 “此事若败,贤弟,你今后在院中的日后便恐不好过了……” 他摇摇头,道。 “而若事成,我也可威震长赢,让四大下院都听闻我的声名。”陈珩微微一笑,开口: “我自迈入修道门户以来,便是素来处境艰难,有如履薄冰之厄……今日之事虽看似凶险,但实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师兄不必焦心,我自有分寸!” “……” 米荟沉默半晌,还是无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了。 “不过知己知彼,才方是克敌制胜之道,方才师兄提到了姜道怜和王典这两个名姓,不知他们有何神异,能让师兄如此看重?” 陈珩后退一步,朝向米荟,打了个稽首,道: “还请米师兄教我。” “你兄长陈蔚是米长老的女婿,我同米长老又是亲族,这般算来,我等还是一家人呢,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客气!叫外人见了,也是笑话!” 米荟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陈珩。 他脸上略有些无奈之色,道: “师弟,我是个没用的人,若非米长老助力,我只怕连长赢院都进入不得……如今这院中甚是风云诡谲,我这点微末道行,只怕是帮不到你什么,实是汗颜的很。” “米师兄何必如此。”陈珩皱眉。 “不过,师兄我虽不以道行见长,但为你探听些讯息,却还是能为的。” 此时。 米荟面色一肃,沉声道: “那个姜道怜和王典,皆是天才俊杰之士,师弟你万万不可小觑……” 而随着米荟的语声传来。 陈珩心下也一时了然。 姜道怜出身于天池姜氏,是世族中人,还尚且是姜通源的子侄辈。 此女自幼便在天池福地中长大,一身功行精湛,道基浑厚,是姜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屡屡被姜氏的族主赞誉有加,甚至亲自为其扬名。 至于那个王典,却是来历又为新奇。 其不过是北海渔人的子嗣,并非大姓的出身,不过却在幼时被一名古异人授予了大机缘,饮红霞,得神火……之后偶然被在外游历的姜氏族人看重,接引回了天池福地,从此便迈入了修道门户,一飞冲天! 而王典虽是外姓,却在姜氏中的地位极高,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姜氏嫡脉的子弟。 这实则也是天下世族为增厚自家底蕴、不坠门风的惯常手法。 或招婿;或是吸纳外姓之人,自幼培养;又或是各世族之间相互结为姻亲,共为臂助。 此等事例皆已是屡见不鲜了。 而在陈珩思忖之际。 米荟咂咂嘴,向四下看了一眼。 见门户早已闭上,几个仆僮早已识趣退得远远,并不敢来窥听。 这时。 他才上前一步,将声音压低道: “同为筑基的修为,这两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了长赢院,心中存着的是什么念头,师弟你可知晓?” “想必是姜氏的老人,欲让这两位来压我一头罢,我与他们皆为筑基修士,倒是正可斗法较技。” 陈珩道。 “正是此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虽不知真假,但我还是探得了一个好消息。” 米荟一笑,言道: “听说姜氏欲让姜道怜和王典成亲,以加深干系,而王典亦有此意,乐见其成,只是……” “只是,姜道怜并不甘愿吗?”陈珩道。 米荟连连颔首,又道: “听说为了婚事,姜道怜同族中闹了好大的不快,或许这一次在白石峰上,师弟只需对上一个王典,倒不必同姜道怜斗法,却是好事一桩了!”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 几息过后。 才缓缓摇了摇头。 “多谢相告,但姜道怜纵是同族中存有不快,却也终究还是世族出身,她是否会出手,着实还要另做两说……不过我听师兄话里意思,姜道怜还似是要强于王典?” “听说她和王典曾斗过三场,一胜一负一平,孰强孰弱,倒真个是不好说……” 米荟道: “不过姜道怜常自比为赤明派的真传卫令姜,还言说若她早生几年,也不至于让卫令姜专美于前,哦,对了,还有太符宫的裴芷,姜道怜对这位也不甚服气。 这些名门贵女,一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很,不甘居于人下的性情,也不知晓她们真个打起来,到底孰强孰弱?” 陈珩闻言眸光微动,淡淡笑了笑,没有答话。 “好了,师弟,该说的话我已说完了,便不再更多饶舌了……” 感慨一番后。 米荟终是回了最开始的那个话头,面容正色: “你真要我今晚便发出法讯,给院中的众人?需知这一步若是踏出,便再无和缓的余地了!” “请米师兄助我!” 陈珩将手一拱,肃声道。 …… 他初来长赢院,并不知晓这院中的人情故事,也不知众入室弟子的确切洞府。 纵是想要自己发出法讯,亦难免会存有疏漏。 但米荟却是长赢院中的老人了,对院中种种早已熟稔,由他出马来做这些,自是驾轻就熟。 其实归根结底—— 陈珩之所以要邀斗一众世族中人,无非便是想将事情搅大,引来多方注目。 之后一战功成。 以扬名四院! 唯有在君尧坐化之前,赚取到足够的名头。 他才兴许能够被玉宸派上宗看重,得到某位上真的赏识,在日后的杀劫临头时,做一二规避。 与身家性命来相较。 至于赚取丹母砂这等修道资粮,或是一挫众世族威风,出一口心中恶气,都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了。 唯有活着。 才方能去做日后的奢想! 在米荟眼中看来,陈珩此举或是太过弄险,颇多莽撞了。 但这般的弄险,却实是不得不为之,无可奈何。 …… 此时。 见陈珩显是心意已决了,米荟心下沉沉一叹,也不再劝说,只和陈珩再商讨了些法讯上的言辞后,便要告辞离去。 不过。 在临跨出门槛前,他又不放心道: “师弟,临比斗还有十日,这期间你是欲如何作想,是欲静修,还是怎般?” “我欲炼丹。” “炼丹?” 乍听闻此言,米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经师沈爰支,她难道不是一位丹道大家么?” 陈珩抬眸,微微一笑道。 “等等,你……” 米荟脑子此刻似有一道霹雳闪过,似想明白了什么。顿觉讶然。 …… 不知过了多久。 等他茫然走出了陈珩所居的那座精舍时。 本是昏昏的天中。 此刻更是霭云密布,冷风呼号。 时时可见电蛇游走,擦出绚亮的光色,撕裂长空。 米荟默默抬头望着,看着这一番细雨如丝。 而渐渐,随着又一道惊雷炸响,这如丝小雨亦是逐渐大了起来,如浇如注,好似一汪银河之水倒倾,要将整座金庭山都拖拽进入水天淹世! 其寒湿之际气升腾而上,勃勃如苍烟,飒飒惊魂。 放眼所及。 眼前物象,只依稀是笼在一层轻柔的纱帐中,白霭霭一片。 “雷声大,雨点小……居然是经师沈爰支吗?师弟,你的所图倒是不小……” 想起陈珩先前的言语和他的那番谋算。 米芾心中忽有些莫名的感触。 旋即他将手一布,缓缓逼开雨水,脚下生起了一道烟光出来。 只顷时。 便遁入了云空之中,身形不见。 …… …… 而正厅内。 于米芾告辞后。 陈珩刚欲回返到内室,却忽得被遁界梭给出言唤住。 “小子,你若是对上那些世族中人,能够有几成把握?” 苍老声音缓缓言道。 “前辈见多识广,依你看,我又能够有几成的把握?” 陈珩问。 …… …… (本章完) 第十章 沈爰支 在陈珩问出此言后。 遁界梭略沉吟了片刻,似经了一番思忖,才答道: “固有七八成,若无意外,你当稳胜!” “哦?前辈竟如此看好我?” 陈珩神色微微一动。 “便不说什么更上一层的大派了,只单言世族和寒谱之间,为何世族子弟对上寒谱出身者,十战之中往往能够有九胜?因他们参习的玄功高妙,其道基之深厚,几是那些寒谱出身者的数倍、数十倍! 凡人俗世里常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 那些道基深厚的世族子弟,便犹若是身长体壮的成人!而无有高妙玄功,道基不固的寒谱中人,恰如刚学会走路的稚子! 而成人同稚子来做角力,纵是那稚子再技艺纯熟,也终是不能够匹敌成人的气力,便是这般的道理了!” 说到此时。 陈珩的乾坤袋倏尔一震,一道蓝光窜出,当空便化作个五短身材、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双手叉腰,将眼看向陈珩,喝道: “你参习的玄功可是太始元真,堂堂劫仙老祖的创造!又岂是俗流?放眼这偌大九州四海内,都算是至上乘的一流了,你的道基,又会输于哪个世族子弟?” “仙道修士之间的斗法,又岂是一个道基就能决胜负的。” 陈珩缓声道。 “除了道基,自还有心性、机变、道术和符器种种。” 遁界梭所化的老者嘿然一笑,言道: “伱的心性和机变自是世间第一流的人物!这一点,巴蛇越攸应当是深有体悟,倒不必老朽再来夸口了! 至于符器和道术吗? 以老夫多年来的见识,似你这般年岁和境界,能将道术修行到这般地步,也是实属不易,应无几个能及的,那些世族中人亦是如此。 而你们这等浅薄修为,能够驱使的符器亦大同小异,大抵无差,也拉不开什么差距。 若一切顺遂,你当无忧矣!” 陈珩闻言笑了一笑,不置可否道: “既然如此,我应是胜券在握方对,怎会才有七八成胜算?” “方才说的仅是寻常世族子弟,你自可将他们视作土鸡瓦犬!可那个姜道怜和什么王典,单听米荟的言语,便知晓是个不好对付的,绝不能等闲视之。” 遁界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开口言道: “这两位,一个可是世族的真正贵女,自幼在福地洞天里学道,法侣地财,样样不缺; 另一个,则是得过天大机缘的,嘿嘿,在北海曾饮红霞,得神火?听起来倒是骇人的很哩!只是不知是个样子货,还是肚腹中真正有料! 你小子若是对上这两位,一个不慎,纵是在阴沟里翻船了,亦不乏可能。 真到时候,可便是真正丢大脸了!” 见遁界梭所言颇多郑重其事。 陈珩眸光微微一闪,在心下飞快盘算了一遍,却并未又分毫慌乱。 以他如今之手段。 抛开那些芜杂无用的,称得上有杀伐之功的,可于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 无非是: 阴蚀红水、先天大日神光、太素玉身和剑术这四类。 其中阴蚀红水和剑术,皆是碍于灵物外物或功夫未足,等闲几日间精进不得了,非三五苦功便可成就,自不必多提。 而先天大日神光。 这门他在练炁时候苦苦参详,却毫无半分头绪的上乘道术。 在陈珩突破筑基,被“太始元真”洗练过了资质、根性后,亦总算是摸着了冥冥中的一线灵光。 终是在几日前,于一真法界内,摸清了法行脉络,成功于体内辟出了三百六十五口“金铨神室”,并于这些神室之内,观想出了三百六十五口“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的不同真形,臻至了中成境界! 而自先天大日神光突破至了中成境界后。 这门上乘道术的杀力,与先前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几是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威能极大! 但先天大日神光的突破,也不过是给陈珩再添一份底气罢了,却也并非是他真正依仗。 自始至终。 他之所以会邀战院中的一众世族中人。 便是因他的太素玉身,已是玄境八层的造诣!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可于筑基境界中称雄。 而玄境九层的境界。 更是紫府高功,都难觅敌手! 这门从童高路身上发现,以金蝉拓印心相而得出的肉身成圣之法,才是他陈珩如今最强的一门护道之术。 而太素玉身本自立意高绝,取材于玄、元、始三炁造化宇宙天地的过程,是仙道巨头太素丈人的得意创造! 只是此法甚是畏惧天机术算。 一旦被敌手测得太素玉身的系物所在,破去了那万物浑成的感应,便登时要有阳九百六的灾劫降下。 顷刻之间。 便会将修行太素玉身者打灭成齑粉…… 也因这个致命缺陷。 太素玉身虽然高上神异,却也只是在道廷所收录的三万四千种肉身成圣法门内,位列中下下品。 但陈珩的玉蝉并非此世之物。 至少在当下而言,并无一人可以得见、可以推算到陈珩的玉蝉! 将玉蝉当做修行太素玉身的系物,实是恰好补完了此法的缺漏,最为合适不过! …… 陈珩心思电转,只再略一盘算,便不多想。 而这时。 他看见一旁遁界梭却是颇多欲言又止,嘴唇动了无数回,又强自忍了回去,老脸上的皱纹密密挤在了一起。 “前辈若想说些什么,不妨畅所欲言。” 陈珩瞥了他一眼,道。 “没……也没什么,哈哈。” 遁界梭干笑了一声,又连声开口道: “离那个什么开坛讲法还有足有十日,我观你在遁法上还尚有不足,为何不去修一门遁术,反而却偏生要炼丹。” “斗法时候,是在白石峰巅的一处玉台上,场地有限,难以大肆摆开阵势,遁术并无法建功,缓缓也罢。”陈珩摇头。 “那……” “前辈只怕不是欲问我为何炼丹,而是想得知,我为何要投向经师沈爰支那处罢。” 陈珩似猜中了遁界梭的心思,淡淡道: “因她乃长赢院三大上师之一,也是这院中唯一一个,或可能庇佑我者。” “这女人……生得姿色貌美否?” 遁界问。 “前辈何必试探?我并非是陈玉枢。” 陈珩摇了摇头,大袖一拂,便跨过门槛,走出了正厅。 而在他身后。 遁界梭眼神变化了几遭,最后还是将肩一耸,语气莫名。 “这小子,整日间疑神疑鬼的,我都跟你已是一条船上的了,试你又有何用? 本还想劝你若真个事有不谐了,不妨先忍辱负重,出卖些色相,将那个什么经师沈爰支勾搭到手,只要日后不做亏心事就成,但观你这模样,啧……” 他咂咂嘴,连连摇头。 这时候。 见陈珩已过了池中的小木桥,身影去得远了,他又忙化作一抹蓝光,飞空追上。 …… …… 时日匆匆,转瞬即逝。 在这期间。 米荟已是将法讯发出,知会了院中诸位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 非仅是世族中人,便连并非世族出身的一众入室弟子,亦然有份。 一时之间。 陈珩要邀战世族中人的事,便传遍了整个长赢院,人尽皆知,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 各种议论声甚嚣尘上。 讥嘲者有之,冷哂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观望者有之。 而如米荟等忧心忡忡者,虽是寥寥,却亦是不乏。 因长嬴院不同于其他三院。 此院中为数最众者,便是十二世族的子弟。 在这些世族中人的阿党比周之下。 一些寒谱出身,或是毫无背景跟脚之辈。 在平日修行之间,不说受制于人,至少也是受过欺压的,也因而在心中狠狠蓄了一股怨愤之气。 而陈珩竟敢堂而皇之邀战这些平素间跋扈嚣狂的世族中人。 乍听得此讯。 他们先是愕然,旋即心中皆涌起了一股振奋慷慨之意! 不过虽然钦佩此举。 但他们也如米荟一般,对陈珩的此举并不看好,心中怀有担忧。 而据米荟的言语。 姜通源等世族中人在接得法讯后,皆是勃然大怒,火冒三丈。 姜通源更是接连打碎三棵平素间最爱的东海玉珊瑚,暴跳如雷。 若非卫扬在一旁劝阻,他几乎要不顾体面,同陈珩来拼个生死了。 听闻这些讯息,陈珩只置之一笑,并不以为意。 身处在道院旋涡中心的他依是一切照旧,也并不理会旁人的冷眼或其他种种。 除了每日惯常去金庭山的炉照峰,借地火、丹炉等物,用来炼丹之外,便是在一真法界之中同诸多心相斗法,磨砺杀伐之术。 终于。 在历经了多日苦功,总算是让他炼出了一枚品质上乘的红铅大铅丹,算是完满功成…… …… 而这一日。 静室中修行的陈珩忽被一阵钟磬之音惊动。 他睁了双目,定神一察,得悉这是正合峰的法乐在鸣响,看来十日过去,已到了经师沈爰支开坛讲法的时日。 “总算是来了!” 陈珩长笑一声,缓缓整了整衣袍,将前几日炼出的那枚红铅大还丹收入袖袍后,便将身一纵,顷时化作一道白光,破空远去。 …… 晓日玲珑,瑞光万丈—— 纵目所见。 在淡薄浮云之下,尽是一片群山迤逦、明溪潆洄的明秀之景。 林壑幽深。 于参天的古树之下,重重楼台、宫观、殿宇依稀可见,在幽趣之外,又别有一番萧闲风味,如是仙家洞窟。 陈珩只略扫一眼,便继续破空而上,直到抵得正合峰山腰处的一处华丽宫观时,他才缓缓按落云头,停了下来。 及一跨进那座宫观之内。 大殿之中。 便瞬有无数人不约而同般,纷纷将目光射了过来。 迎着这些或鄙夷、或讥嘲、或暗怒、或惋惜的目光,陈珩面色不变,只将目光上下往殿中扫了一眼。 但见此间最高处是一方九层的小玉台,晶莹剔透,光色温润鲜明。 然而此刻玉台上却空无一人。 显然这是那位经师沈爰支在讲道时所坐的玉台。 而今她人还未至,自不敢有弟子僭越,大胆居了她的席位。 而于那方九层小玉台之下。 又是林林总总,数百方杏黄蒲团铺陈。 众入室弟子皆坐于蒲团上,各色真炁自其背后冲腾而上,若浪云沸涌,似幻亦真,甚是少见壮观。 “师弟!师弟!” 见陈珩走进殿内。 左处角落的米荟连忙站起,冲他招手道: “此处,此处,我已是替你占了个席位!” 陈珩闻言一笑。 他目光往最靠近玉台的那几个蒲团上掠过,见其上早已是坐满了人,微微摇头,还是向米荟处走去。 “师弟方才在想什么?莫不是想争靠近玉台处的蒲团?” 待得陈珩落座身侧后。 一直注意陈珩神情的米荟犹豫半晌,终还是小声道: “那可向来是……” “向来是世族中人的席位?” 陈珩淡声道:“那自今日之后,便不再是了,师兄你亦去可往前方听讲。” “……” 米荟喉头动了动。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 前方忽有一人朗声一笑,站起身来,道: “陈师弟倒是好志气,果然是少年人,端得豪气干云!师兄我在你这般年岁时,可不敢如此口出大言!” “不知这位师兄是?” 陈珩见长笑那道人仪容甚美,声音洪亮,如若春雷,显然功行不浅。 “我名卫扬。” 道人冷声道。 “原来是卫师兄,方才不过是腹心之语罢,算什么大言?” 陈珩微微一笑,将手拱起,道: “真要说论大言的话,于几日前,卫师兄在接得法讯之时,不是已见识过了么?” 这句话一出,卫扬眸光便微微沉了沉。 而几个耐不住性子的世族中人更是赫然起身,对陈珩怒目相视。 “听闻还有一位姜师兄,不知身在此处?” 陈珩也不理会那些愤然的怒目,只自顾自道: “听闻这位师兄素有雅量,性若渊水,不兴浪澜,此等气度,倒是正要见识,向他请教一二。” 几个寒谱出身的弟子皆听出了这话里的暗讽之意,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殿中一时微有些喧闹。 私语声此起彼伏。 “陈师弟倒是口舌利害,至于姜兄——” 卫扬摇了摇头,刚欲开口,此刻却忽有一阵银铃晃荡的清音响起。 众入室弟子闻得此音,皆心头一凛,忙抬头看去。 只见那九层的小玉台上,不知何时,竟端坐了一个白衣女子。 她五官生得精致如若墨画,花容玉貌,体态曼妙婀娜,翩翩有弱柳扶风之态,但眉宇间却满是一片漠淡之色,仿是对一应事物都毫不关心。 “弟子见过上师。” 众弟子皆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 白衣女子目光与陈珩视线微微相触,然后便平平移开。 “今日我来宣讲紫府大道。” 陈珩听她轻声言道。 …… …… 兄弟萌明天有点事,就提前更了 (本章完) 第十一章 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沈爰支的语声渺似尘烟,却清而不浑,仿如两枚胎质细腻的水沉玉在轻轻撞击于一处时,所迸发而出的悦耳交响。 陈珩眼帘掀起,将目光微微一扫。 却见这殿中几个稍青涩些的入室弟子,此刻面上皆是带有些倾慕或赧然之色,并不敢正视沈爰支,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只强迫着将自己视线死死压低,不敢稍有逾矩,唯恐失礼。 而其背颈之处。 已是汗渍清晰,显目至极…… 陈珩略一扬眉,心中不觉好笑。 一旁的米荟显是也注意到了这幕,将唇角扬了又扬,似忍不住要露出笑颜来。 但最后还是只以手握拳,凑到嘴处,奋力低咳几声,才方作罢。 而这时候,又有几道璀璨遁光破云而下,如若飞电般落入殿内。 待得烟光开散。 只见得是姜通源、姜道怜和王典三人的身形。 “弟子来迟,还请上师恕罪。” 在躬身见礼,得了沈爰支颔首后,姜道怜和王典皆各自寻了一方蒲团坐定。 唯一个姜通源不退反进,从袖袍中取出一只青木小匣,将匣盖揭开,轻笑道: “上师,弟子近日新炼了一颗明神丹,只可惜学艺不精,还正要请上师指教一二。” 在匣盖被揭开的刹时。 便有股寒气弥散而出,用鼻一嗅,寒彻心扉。 “是紫府修士才方可吞服的明神丹,能够熄去心中阴火的大药?看来姜师兄的丹术,又有精进了!” 此丹甫一现出,便有几声话音捧场般响起。 不少世族中人更是面带得色,似是与有荣焉。 “不错,丹性尚可。” 沈爰支伸手轻轻一招,便将木匣隔空摄过。 她静静看了半晌。 随后才将眸抬起,出言道。 而姜通源才听了这品评,幽深碧瞳中就顿有一丝喜悦之色掠过,唇角不禁扬起,似是极为满意。 他此人乃是典型的世族脾性,平生最是好享乐、好美人、好一应金玉浮华之物。 尤是在男女之道,最为痴沉不过。 只单连东海中的鲛人、贝女这等异类精怪,都是豢养了数百不止,以供每日间淫乐不休。 后被族中长辈强硬管束,又进入了长赢院来修道,姜通源才勉强收束了脾性,将心思放在了修行之事上。 只是到底是本性难移。 哪怕是进入长赢院,当了玉宸下院的入室弟子。 姜通源亦是心思不定,在一见经师沈爰支后,便为她容色所迷,渴慕非常。 不过沈爰支因一桩旧日里的恩怨,对世族中人观感甚恶,纵姜通源屡屡大献殷勤,也从来未有得见一丝一毫的成效。 反而是姜通源因行事过急,被沈爰支出手拿住了痛脚。 几次狠狠责罚,连姜通源道基都差点被打坏,伤损甚重。 这一回,姜通源不过是怀抱着如往日一般的心思,惯常想讨美人的欢欣。 便连他自身。 对所谓成效,都已不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想。 却未曾料想,居然会得了这样一句品评,实是大大的出了姜通源的预料! 若非现下是身处传法大殿中,有一众同门在场眼睁睁看着。 姜通源几乎要喜形于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 “看来这沈爰支果然不愧‘丹痴’的名头!我往日似那般讨好卖乖,她都从来是不予个好脸色,还想拿住门规,将我生生打杀,没想到今日不过区区一枚丹药,就有如此成效?得了她的夸赞?甚好!甚妙!” 姜通源碧眼中芒光狂闪,心中自得大叫道: “早知会如此,我就应在丹术上面下苦功夫方是,却是平白走了许多弯路,可惜了!” 沈爰支乃是长赢院的三大上师之一,位居“经师”一职。 若论身份地位,也仅在长赢监院乔豫之下,同样身具管束大权。 更兼她还是玉宸上宗的弟子,丹成上三品,且又生有国色,貌美非常,是东域有名的美人。 这几处合在一起,由不得姜通源不做眼热。 若他能够与沈爰支修好,乃至更进几步,约为婚姻。 在这长赢院内。 不说是一手遮天,至少也可以横着走动了! 而姜通源正浮想联翩,畅想着今后的大计时。 这时。 玉台上端坐的沈爰支忽伸手木匣一抛,弃如敝履,那妍巧精致的眼眉中浮上了一丝浅浅的嫌恶之色,道: “只可惜,火候太过,施材时又耗费太糜,致使君臣佐使不分,却是坏了一炉鼎的好药,空泄不少。若是炉照峰上的几位老丹师出手,必不会有此施为。” “……” 姜通源下意识伸手一捞,将沈爰支掷来的木匣接过在手,闻言一时茫然。 “常言道,过犹不及,你若肯削去一些辅材,减弱火候,倒也是勉强能成就一炉好丹。 但要人自量,固为难,多的是能够知而能不持守者,这样一来,非仅事不可成,反倒成了他人语中的笑柄。” 沈爰支话音如春湖静水,无波无浪,听不见什么高低起伏。 可在场众人,却皆是听清了那语声中的微讽意味。 “你要我指教,我便明言了,入座罢,已耽搁许久,到开讲时候了。” 姜通源面上隐现狰容,似要发怒,但终究还是不敢放肆。 只是僵硬后退一步,便将木匣一把塞进袖袍里,面无表情朝上首正中处的蒲团行去。 而见姜通源又在沈爰支面前失了颜面。 一众世族子弟亦是无言,唯恐触到他的霉头,吃上挂落。 唯有一个谢棠忍俊不禁,不禁以袖掩面,欢快笑了起来。 “你这——” 姜通源眉心一跳,刚欲出言喝骂,却见到她身旁谢晖斋时,忍了又忍,还是将心头怒气压了下来。 这时。 姜通源视线偶然一转,瞥到在米荟相邻之处的,却是一个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飘扬若神仙中人的道人。 他正饶有兴致与自己对望,似笑非笑,神色颇多玩味。 “陈珩……” 虽只是第一次亲眼来目睹,但姜通源早已看过他的画像,自然不算陌生。 他心中冷笑一声。眼中陡然神光大作,放出一股如涛如浪般的恢弘气机来,一波接着一波,冲奔不断,鼓噪而来。 仿是暴乱的远海大洋,要用汹涌惊人的巨潮,将一应物象都卷荡其中,声势惊人! 这股气机甫一放出,便令得殿中萦绕的无数丰裕灵气一沉一浮,弥漫无定。 一旁的米荟面色隐隐发白。 哪怕姜通源并非是在对他出手,但这余波宣泄而出,还是令得他身躯沉重,如是戴上了一层铁制枷锁。 但陈珩却是神情轻松,泰然自若。 仿佛姜通源的气机压迫只不过是一阵拂面清风,让他未受分毫影响。 而这副做派,也惹得殿中一众入室弟子纷纷侧目,心中讶然非常。 姜道怜轻咦一声,好奇向陈珩处打量一眼。 她以幕篱遮面,障身的轻纱如若浮云罗烟,浩虚出尘,足具仙家气象,叫人看不清眼眉面貌。 只是那蒲团上的身段婉约婀娜,曼妙秀美,如是一尊名贵绝瑕的玉相。 “陈师弟……伱倒是有些好本事呵……” 此刻。 姜通源敛了眼中神光,将气机陡然一拘。 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便移动到蒲团上坐下。 虽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但袖袍中的握紧成拳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内里心绪。 区区一个筑基修士,居然能在自己的气机压迫下无动于衷,毫无半分异样? 这使得姜通源心内警铃大放,微微生出了些忌惮之意。 只是沈爰支当前。 姜通源纵是再如何的跋扈,也万万不敢进一步出手。 否则一向深厌他的沈爰支纵是当场下令,以同门相残的名义,将他关进囚室中做责罚,他亦无可奈何。 “同是参习的‘太始元真’,这个叫陈珩,可似乎比当年的陈蔚要更加强出一筹来……” 姜通源皱眉,心中暗道: “此子不死,或存有后患之忧,不过我有王典出手,于暗中废掉他,倒应是不难?” 姜通源自忖到此处时,忽得侧目向姜道怜看去,嘴唇翕动,传音几句。 但姜道怜只一动不动,丝毫不做理会。 “这丫头!好大的怨气!” 姜通源皱了皱眉,颇觉无奈。 …… …… 内景内象壶中天,须知一尘一蓬莱。 龟蛇前古常交缠,一朝雷电撼山川—— 过得两个时辰之后。 玉台上的沈爰支才停下来讲法。 她伸出素手,轻轻一招,那萦绕周身,高达近十丈的阴阳龟蛇的异象才缓缓溃去,化作一道精粹宏翰的法力,被她收起。 而这时。 殿内的一众弟子,脸上皆带有些若有所思之意,一时无言。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这才方是最上乘的紫府异象,我有道子相赠的那卷《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在手,修持出此相,应是不难。 只要有足够的全真大药,足够的丹母砂……我便能完满筑基境界,去筹谋那紫府之事!” 念及至此。 陈珩忽得抬眸,看向前处。 而在他视线所及。 姜通源也恰时转身侧目,毫不掩饰的将目光投向陈珩。 两人目光交汇一处,恰似电光与雷火交触,滚滚杀意顿时弥开,充满了整间大殿。 “陈师弟。” 姜通源冷声一笑,不情不愿朝向沈爰支一礼,略打了个稽首后,便急不可耐喝道: “请罢!” “诸位世族的师兄,请。” 陈珩淡淡将手一拱。 在他身旁的米荟面色沉重非常,缓缓叹了口气。 却终还是按剑起身,站至了陈珩身侧,正对向姜通源的几欲杀人的目芒。 而几个寒谱出身的入室弟子对视一眼,仿是此先早已有过商议般,亦是选择与陈珩站在一处。 那些世族中人见了此状,有样学样,纷纷起身。 一时之间。 除了那些摇摆不定,面带犹疑者。 场中所立之人,赫然是划作了清晰分明的两派…… 一类是世族中人。 另一类,则是寒谱或毫无跟脚之辈的出身者。 “多谢诸位师兄为我壮声势、” 陈珩看向身后那寥寥三五人,肃穆拱手,道。 “不过三五之众,又能成什么气候。” 姜通源额角青筋微跳,碧眼中掠过了一抹森寒的不快,高声斥道: “乌鸟之辈,也是能够翻天的吗?!” “不过一群宵小逞奸之徒罢,何来的颜面,胆敢以天自比?”陈珩摇了摇头。 “口舌之争可丝毫无益,纵再如何牙尖嘴利,也难以助你陈珩脱离困厄!”姜通源沉笑一声,开口:“白石峰上,早已有一位大执事在那做等候,由他来做中间人主持,我等还是速速前去,莫要让长者在白石峰苦等了!” 他的话音隐隐含有轰隆霹雳之声,慑人至极。 众弟子只觉得脚下大殿都似在微摇,景象甚为慑人。 “不急。” 陈珩道。 “哦?你莫非是怕了不成?”姜通源冷笑。 陈珩却并不答话,只是一阵袖袍,移步向沈爰支处走去,脸上微微带笑。 “你……” 姜通源见状,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就想拦住陈珩的步伐。 只他才方一动作,便被一旁的卫扬给牢牢扯定。 “邀战之事,并不有悖于院中法规,更何况,此事还是陈珩主动提及,将之闹大的,纵沈爰支是经师,亦难以插手。” 卫扬传音道: “勿要急中生乱,将事情搅得浑了!” “可我……” 姜通源微微皱眉。 便连他也说不清,心底那一丝慌乱究竟是从何而来。 而正在他默默思忖,心绪复杂之间。 陈珩已来到了小玉台下,他伸手入袖,同样取出一方小木匣,打了个稽首后,恭敬上前一递: “同姜师兄一般,弟子近日也炼出了一枚丹药,有意请上师一观,还望能指点一二。” 这句话一出口。 众入室弟子脸色各异。 姜通源更是神色阴沉,仿是被一口气堵住在心口,憋闷非常。 “……” 沈爰支淡淡将眼帘掀起,眸底莫名有一道异光闪过。 只见台下行礼的道人正若笑看着自己,眸光深邃,一身雪白的道袍,颀长挺拔,如渊泽中振翅长飞的羽鹤。 其风姿神貌。 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数息之后。 沈爰支眉梢微微一动,伸出素手,接过他匣中之物。 “是红铅大还丹?” 沈爰支问道。 “正是。” “很好……” 沉默半晌后。 沈爰支唇边绽开了一抹笑意,将木匣亲手递还回去: “你做的很好,去罢,日后或有暇,可再来向我讨教丹术。” 场中霎时哗然沸腾。 而陈珩亦是微有讶然。 不过只是区区一枚红铅大还丹,竟得了如此许诺,实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想。 但他还是压了心绪,肃穆打了个稽首,将木匣接过。 “诸位,久等了。” 陈珩看向一众世族中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几是怒发冲冠的姜通源身上,轻笑一声: “白石峰上,请罢!” 话了。 他将身一纵,顷刻化作一道白虹,破空远去! “走!” 姜通源暴喝一声,脚下一踏,便生起一朵罡云,将他身形托定,须臾不见。 卫扬摇了摇头,乘风追上。 而众入室弟子皆是有意观看这几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热闹,纷纷各施手段,将真炁提起,飞天而起。 一时之间,各色的焰光缤纷,触目璀璨。 如是百千星流,煌煌而动! (本章完) 第十二章 比斗 金庭山,白石峰。 草木昌繁,无数鹅卵大小的白石细腻如牛羊的乳膏,在日光之下,正兀自散着盈润的晕光,恍惚迷离,乱人眼目。 乍一眼望去。 叫人如是置身在东海的大贝场。 满目所见,皆是些润泽的皓白法珠,璀璨放光。 此时。 在白石峰山巅的一处十丈高的法台下,正立着数个穿着大执事服样的道人。 在其身后,有无数着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众。 而于渺渺云空之上,更是飞车成群,彩蓬高扎,其华盖幢幢之状,有若林立,一眼都望不见尽头。 众多身形汇在一处,犹若一片片霭霭彩云。 人头攒动,声势不小—— “院中多久未见如此的热闹了?上一次这般,还尚是一甲子之前,赤明派的下院弟子来我长赢院拜山,老朽依稀记得,那又是一番好斗,打得也是不可开交呢!” 一个高眉隆鼻的大执事向身后看去,忽得向身侧几位同僚言道,语声之中颇多感慨怀古的意味,如是一个垂暮老人在回忆往昔种种。 不过观其面貌虽然沧桑,一身的气机却透着股轻灵自在的意味。 如若破土萌芽的春日草木,生机馥郁浓厚,与世俗凡间的老者迥然相异。 需知四大下院之中。 非仅监院的职司,非得由玉宸派的元神真人亲自来坐镇不可。 连同经师、籍师、度师这三大上师之位,亦是需结成金丹,才能够就任履职。 若是监院和三大上师修为不强,自难以服众,也难以传道指点。 不过在三大上师之下的二十四大执事。 这些席位。 倒是对于修为并无个分明条框来做约束。 修为低弱些的不过紫府境界,同一些入室弟子亦然相差无几。 而高强些的。 便连结成金丹,亦是不乏可能…… 这是因大执事的席位,虽看似亮丽光鲜,实则却只比那些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众高出一筹,大抵是处置些门中的芜杂琐事罢,并无对众入室弟子的直接管束大权。 唬住一些入门不久、修为不深、背景薄弱的入室弟子还勉强尚可。 但在那些性情跋扈些的入室弟子眼中。 这些大执事,无疑便是资历更高的仆役一流。 虽在平日相处间为了省事,大抵还是要留些情面的,但实不值得太过敬畏。 因他们并非是玉宸派上宗的人物,未有机缘能够进入宵明大泽中参习高上玄功,可谓是前路已绝,再无道途可言。 …… 此刻。 在那老者感慨出言后,一个生着黄须的中年大汉摇了摇头,道: “刘老师兄,您这回可是记得差了,便是一甲子前,赤明派下院的人前来拜山,也远远无法同今日来相较!” “此言何解?” 一名大执事颇多好奇,打了个稽首,请教道: “小弟我才方来长赢院履职不久,两位所言说的故事,虽是略有耳闻,却到底不知真切实情,还请赐教则个!” “一甲子前,赤明派下院弟子曾在师长带领下,前来长嬴院拜山,虽听起来是厉害的很,但实则不过雷声大、雨点小罢了,表面货色!” 黄须汉子将声音陡然一压,悄然道: “那一回,只是几个世族中人为了彼此扬名,才特意做的举动,声势虽大得很,但实则两边都未真正下狠手,只是在白石峰这法台上,过过几招,再吹捧些就罢。 虽不知此事在外界是传成了个什么模样,但在我等这些明眼人中,实是没什么好言谈的,乏味的很!” “原来如此……难怪那一年的岁旦评在出来之后,还未过多久,被匆匆改换了一遭,换了榜单上的名姓,想来也是因此事太过疏漏百出,难以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一旁的听者恍然大悟,言道: “依此说来,这一回陈珩要邀战院中的世族中人,虽在明面比不过甲子前的那场声势,但实则惹起来的风波,却还要更大些?” 黄须大汉叹息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道: “自然如此,这回双方可都没什么做戏的心思,必是会拼尽全力出手,来搏个胜负输赢! 依我来看,今日陈珩的邀战,实是长嬴院百年都难遇上一回的热闹大事!” 话了。 自西北处的正合峰上,忽有百千道焰光仿佛在同时之间,升腾而上。 若星流横空,汪洋恣肆,磅礴非常! 其经行长空之时,将层层浮云烟霭,都是衬成了五光十色的缤纷模样,煞是好瞧。 “看来经师的讲法已毕……今日的重头戏,可算是来了!” 见得这一幕后。 无论黄须大汉等执事,一众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人,或是云空之上,那些特意前来观战的外院中人。 此时皆是微微一凛。 不约而同的在心内低喝一声。 …… …… 白光一闪而过,便赫然落于了法台之上。 那一瞬暴涨而出的煌光,几乎将小半座峰头的地界都照得微闪了闪。 陈珩缓缓收了周身真炁,自白光中施施然现出身形来。 他看向峰头、云空处,那密密麻麻,一眼都不可穷尽的人影。 自知是筹谋已成,不禁轻笑一声。 他既是欲靠扬名来以求自保。 这靠一己之力邀战世族中人的讯息。 自然是要传扬的愈广,使听闻的人愈多,才算是达成根本目的,最后也才能够愈得见好处! 而不出所料。 在米荟接连发了数百张法讯之后。 此事非仅是长赢院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日陈珩放目看去,见一些观战者身上所佩系着的信物,也与长赢院众入室弟子的“槐序符牌”在形质和光色上存有差异,绝非同一物象。 便知非仅一个长赢院。 便连青阳、白商、玄英这三院。 也有听闻此事的好事者,特意远赴来了金庭山,观摩此役…… “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脚底青!” 陈珩向四下一扫,目光如电射出。 此刻他身处在白石峰的绝巅之处,渺渺云海便在身侧游荡,氤氲无定。 仿是只要他抬起手来。 便能触及到虚幕,捅破了天关! 陈珩心中陡有一股豪情生起,他看向姜通源等众所化的遁光,暗道一声: “取之以力,持之以义,此一役也,我可以霸!” …… …… 几息后。 待得姜通源等众也落在了白石峰上。 人群之中。 才有一个身着紫袍,气宇轩昂的大执事缓缓走上了法台,其手上拿着一张金榜。 “陈师弟,我名谢鲁,乃是这次比斗的裁正。” “长右谢氏?” “正是。” 拿着金榜的谢鲁皮笑肉不笑,眼中光华闪烁,别蕴有一股寒意。 “请。” 陈珩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只淡淡道。 他知晓姜通源的谋算,令世族出身的谢鲁来当今天比斗的裁正。 这其中主持 必是会存有偏颇…… 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将下,纵这些世族中人是要施展如何的鬼蜮伎俩,也皆无用! 方才在正合峰听沈爰支讲法之时。 陈珩早已在暗中,催动金蝉,将这一众敌手拓印进了心相内,同他们大略斗过了一场。 除去一个王典和一个姜道怜之外。 余者皆是土鸡瓦犬,丝毫不值得一提! 他们纵是修行着各自族中的高妙玄功,有上乘道术在身,也不能够尽展其能。 只会照本宣科,依着葫芦来做画瓢故事,甚是缺少生死搏杀的经验。 便连那个王典,也不例外…… 此人虽是曾在北海吞红霞,得神火,是有过大造化的,一身杀力强绝到惊人! 但陈珩已是在一真法界内,亲身试出了他的几个欠缺之处。 斗败王典,并不算什么头疼之事。 相反此役过后,还可用在一真法界反复刷试王典的心相。 从他的元灵之中。 得出那门神火的修行之道! 到了那时候。 所谓王典的机缘造化,却也未必不能化作是他陈珩的机缘造化! 不过陈珩虽视这些世族中人如若埃尘,并不值得太过重视。 但唯有一个姜道怜。 却是不得不小心以对,谨慎行事…… 而这时候。 拿着金榜的谢鲁见陈珩分明是知晓了他的世族身份,却浑然不以为意,心头除去讶异之外,也是不由得暗骂竖子狂妄。 “莫看你现在不动声色,到那时候怎么哭的,都还不知晓呢!” 谢鲁心下讥嘲。 尔后。 他又和颜悦色看了陈珩一眼,很快把目光收回,旋即将金榜扬起,放声喝道: “时日已至,既然双方都无贰言,那本执事便要启了法台禁制了,事先有言,此番只是——” 只是谢鲁话才到一半,却忽有一道长笑声打断了他。 “此番只是同门之间的寻常较技,绝不干涉生死安危,若谁胆敢怀揣着阴诡心思,欲在比斗中施展暗手,便莫要怪罪本真人不留情面!” 谢鲁闻言心头大震,连忙回首看去。 却见金庭山的主峰越阳峰处,忽然风卷云荡,灵机汹烈轰隆。 遥遥视之。 只见得是一口外圆内方的赤铜大鼎法相兀得震开了虚空罡云,撑天支地,约有百丈高大,巍巍然如若高岳! 而鼎口中蠕动翻滚着混沌火芒,叱咤声隆隆不绝。 好似里内正蕴含一方尚未开化的鸿蒙天地,甚为莽荒原始…… “弟子恭迎监院老师。” 谢鲁陡然一个激灵,连忙朝向赤铜大鼎处躬身行礼。 “恭迎监院老师。” 长赢院众弟子、执事亦一起稽首。 便连云空之上,那些前来观战的外院中人,也并不例外。 “不必多礼。” 赤铜大鼎处,传出长赢监院乔豫和缓的语声: “谢执事,此番比斗,便由本真人亲自来做裁正,你便下去罢。” “是,是……弟子谨遵法旨。” 谢鲁不敢置辩一句,躬身行了礼后,便疾步退下了法坛。 而后背却已是寒毛倒竖,汗流不止。 “乔豫疯了?!此人受了我谢氏如此之厚恩,而今却偏生要跳出来搅事!我必要禀告族主!不同他干休!” 谢鲁心头大叫。 这乔豫亲自显圣出面的一幕,非仅是让一众世族中人惊疑不定。 玄正峰处。 沈爰支微微皱眉,兀得止住了步伐,脸上似是若有所思。 …… 而在谢鲁惊悸离了法台后,人群中虽短暂骚动了瞬。 但因乔豫的法相在做弹压,终还是不敢过分议论,又将注意重新投向了法坛那处,神色颇有期待之意。 “不知哪位师兄要来斗这第一场,请罢!” 众目睽睽之下。 陈珩微微一笑,缓声道。 “我来!让我来!我来同你斗!” 姜通源还未开口。 便已有一名蓝衣少年迫不及待,飞身跳上法台,得意洋洋大叫道。 “等等,怎又是刘权这厮?!你们不会拉住他吗?尤是你,刘泰,看好你弟弟!” 姜通源皱眉,登时大感头疼。 “这小子蹿得像兔子一样,姜兄,非我不愿,实是不能耳……” 迎着自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被姜通源点住姓名的刘泰以袖覆面,似是不愿相认法台上那哈哈大笑的蓝衣少年,正是自己的兄弟。 “……” 卫扬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而法台上。 陈珩看着那狂态毕露的蓝衣少年,心中好笑,但还是拱了拱手,道: “不知这位师兄姓名?” “赤朔刘氏,记住了!小爷我便是大名鼎鼎的刘权!下一届岁旦评上,必是存有我名的,能够同我刘权交手,可是你小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 言罢。 他双手掐诀,刚欲施术,却被陈珩忽得出言打断。 “怎么?莫不是怕了?” 刘权先是不耐,旋即面露喜色,努力不让自己太过得意: “要是怕了,那也是常事,无妨无妨,你只需趴在地上叫上三声好爷爷,我便放过你!” “既是邀战比斗,岂可无彩头。” “彩头?”刘权茫然道:“对,也对,不过你想要赌什么?” “丹母砂。” 陈珩笑道。 “这……”刘权闻言微有些犹豫。 丹母砂的名贵,自不必多言。 这乃是世间最为至极的全真大药之一,有价无市! 纵刘权再是如何浮浪的性情,也万不敢轻易舍弃此物。 否则此事一旦传回族中,也不知会被其父母如何责罚。 “这位师兄莫不是囊中羞涩,既然如此,那还是作罢算了,当方才只是句玩笑话。” 陈珩语声虽然平淡,实则却狠狠激了刘权一下,拿捏住了他的脾性。 而果不其然。 刘权听了这话,登时双目赤红,面带怒色。 在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阵后,终是捉到一只鱼袋,旋即远远掷给陈珩。 “囊中羞涩?你到底在小觑谁?鱼袋里面是这个月的院中下赐,我还尚未动过,你若赢了,便全都予你!” 刘权狂喝一声,道。 莫提人群中哄笑声骤起,此起彼伏,滚滚如浪。 便连陈珩亦是大感意外。 他将鱼袋一掀,见里内满满堆着十数颗丹母砂,色泽鲜亮,灵机饱满,确是院中下赐的丹母砂无误,品质上乘。 这才微微颔首,将之收入袖袍。 “看来是贫道失言了,师兄果然身家豪富。” 他一拱手,道: “请。” “哼哼!你以为我是你这等穷酸吗?” 刘权唇角高高一扬,十指飞快转动起来,口中亦念念有词,顶门处渐渐就有一片火云凝就,彤彤红红,亮屑飞扬。 而待得数息过去,火云终要翔动舞空之际。 早也等得不耐的陈珩将肩一抖,身上登有一道白色真炁横扫而出,顷时就将那片尚未成形的火云打成崩灭之状。 而哪怕有法衣护持,刘权亦是如遭雷击般,胸骨一凹,踉跄从法台上滚落,气机衰微,嘴角隐见血渍。 “承让。” 陈珩一笑。 面对这一景状,姜通源等世族中人却并不意外,仿是见怪不怪了。 很快,在姜通源目光示意下,一个腰圆耳宽的胖大修士,就将身一纵,飞跃上了法台来。 “堂庭司马氏,司马少正!” 胖大修士懒洋洋打了个稽首,傲然开口。 “这位师兄可有备好丹母砂了?”陈珩淡声道。 “哦?稍许修道资粮罢了,我自是不缺的,还不放在眼中!” 胖大修士冷笑一声:“只是师弟,你又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同我赌斗?” 陈珩将刘权的鱼袋,晃了晃,其意不言而喻。 “该死!” 胖大道人面色一沉。 而迎着无数针扎般的目光,本是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刘权心下羞愤交加。 想了又想,也没想到什么脱身之策。 最后索性将双眼一翻白,佯装昏死过去,再不管不顾。 …… …… 如果觉得慢的话,我建议大家是可以先养养的,毕竟写了快小半年了,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人是真快不起来,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能你养了几个月回来后,发现这书章节数已经破千了呢,是吧,一切皆有可能() (本章完) 第十三章 连战 法台之上。 此刻。 正有两道光色迥异的真炁在半空中不断交击碰撞,竟打出了雷凿电击般的动响,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震得台下一群修为低弱的执役道众,都不得不伸手掩住耳孔,神色痛苦。 “该死,太始元真便真个如此的不凡吗?除去那个废物刘权外,此人已是接连斗败了六人,怎还会有这般浑厚的功行?” 与面色自若的陈珩相对的,却是青衣修士难看至极的神情。 他是天池姜氏的出身,参习的练炁法名为《神烈飞决崇玄内法》,乃天池姜氏的不传之秘,可修出“大洞玉真”。 而在真炁品秩的九阶三十六之中。 “大洞玉真”亦是名列前茅,居于九阶中品,可谓高明至极! 但纵是九阶中品的“大洞玉真”,同“太始元真”做起争锋来,亦是无法匹敌,难免要败下阵来。 此时。 感应到体内真炁已然所剩无多。 青衣修士心中沉喝一声,将周身精气悍然一提,欲做最后殊死一搏。 而察觉到对面那人的气机异样。 陈珩摇了摇头,也将太始元真全力一催,霎时铺开有二十丈长,犹若一头挣脱了枷锁的渊中长龙 “噗嗤”一声,震裂长空,直朝向青衣修士兜头刷去! 仿是开山裂山般的声响。 只是方一相触。 原来虽占据下风,但还能勉强打得有来有回的“大洞玉真”登时七零八散,溃不成形,被太始元真狠狠消磨了个干净。 青衣修士见状,目瞳中闪过一丝惊惶慌忙之色。 他强提起最后一口真炁,匆匆刚念了个咒决,袖袍中便随之飞出一枚山河小印来。 但太始元真却已是在转睫之间,就杀来了他的面前。 其速之疾。 莫说青衣修士尚未反应过来。 便连一众法台之外的观者,亦是目瞪口呆,讶异非常。 随着一声刺痛耳鼓的爆鸣。 青衣修士连同他匆匆祭出的那枚山河小印,都如断线风筝般,狠狠横飞出去,跌出了台外。 直至在地上翻滚了数十个跟头后。 自觉狼狈丢脸的青衣修士才方勉强生出了一丝气力,暴喝一声,双手猛得一撑,硬生生将颓势止住,从地上跳起身来。 “太始元真,不愧为九州四海内至极的真炁,姜某今日,算是真切见识了……” 寂然半晌。 在观战诸人的注视下。 青衣修士嘴唇颤了又颤,终是低声说出了这番话来。 旋即七窍隐有血渍沁出,目瞳中芒光涣散,仰天便倒。 “姜兄?” 几个平素间与他相善的世族中人惊呼一声,连忙奔过去,将之救起。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众皆惊异。 若还算上那个凑数的刘权,陈珩已是在法台上接连斗败了八人! 但从他的神情中却丝毫不见半分疲色,显然还留有不少余力,真炁充裕。 这般表现。 的确是强横无匹,称得上是天才俊彦之士了! 而在观战诸人议论纷纷之际,姜通源等世族中人却是面沉如水。 “太始元真,果然是好玄功,见面更胜闻名呵……” 卫扬轻叹一声,颇多感慨。 “还是让我出手吧。” 此刻。 一直沉默的王典突然开口。 “王兄?” 卫扬闻言微有些讶然,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你出马的时候。” “若再这样败下去,只怕世族会声名大损,为外人所讥,尤其那些寒谱出身者,更是会将我等当成个十足的笑柄。” 王典将眼帘缓缓一揭,不咸不淡开口道,语声中含着一丝莫名的冷意。 此人的五官并算不上什么清逸英挺,只神秀内敛,平平凡凡而已。 但细细看去,却又偏带有一股说不出的奇伟之处,如若旷野崇山,姿态高慢。 他看向卫扬,傲然开口言道: “我知晓你们是打算以车轮战之法,来消磨那个陈珩的神意,在他久疲困顿之下,最后才由我出手,将他一举斗败,落锤定音。 但我王典在幼时便得古异人授法,在北海饮过红霞,得过神火,道业天授…… 在这九州四海之内,与相同境界的修士做争斗,我自诩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人,更莫要说只是区区一个陈珩了!” 卫扬闻言眸光闪动。 他刚欲再做劝说,却被一旁的姜通源给猛然抬手打断。 “不对!你错了!大丈夫行事,当不动则已,动必惊人,立见成效!若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 陈珩既然将邀战一事布告四院,便是欲踩着我等的名头来上位,做他晋身之梯的意思,既然如此,又怎可让他功成? 这个中存有的风险,我实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去冒!” 姜通源将手搭在王典肩头,微微一压,恳声道: “王兄,我晓得伱道法不凡,但那个陈珩,从这几场斗战上看,他也着实是个人物,说不得就还藏有什么厉害手段,稳中求胜,才方是行事之理! 且暂先忍耐则个,旁人一时的讥嘲算什么?你我是什么身份,何必去顾及他们的念想?莫看陈珩现下虽然风光,但他既要自不量力,那便必成笑柄! 静做等候罢,待得此役过后,拙兄再亲为你斟酒赔罪!” “……” 王典眉峰皱了皱。 思忖片刻后,终还是摇摇头,暂且作罢。 “道怜你呢,你意下如何?” 他忽得看向远处,那个以幕篱障面的女子。 “不要如此唤我,王典,你要还是学不会说话,那便去学怎么闭嘴吧。” 姜道怜声音软绵绵的,像上昼时候拂面的雾云,却带着几分疏远的冷寒。 王典眸光一沉,神情倏尔阴了下去. 姜通源心中暗叫不妙,忙狠狠瞪了姜道怜一眼,又温言去抚慰王典。姿态和蔼平易。 卫扬看着身旁的这乱象,心中无奈,但也实在懒得去做掺和,于是抬指点向一个少年剑修,道: “卫卓,你剑术尚可,下一个便由你上!务必逼出陈珩除太始元真之外的其他手段来!” 那名卫卓的高瘦道人点了点头,将身一纵,便越至了法台上。 而数息过后。 待得陈珩调息已毕。 他才拔剑在手,道了声: “请教。” 今番的邀斗。 虽不限世族中人轮番下场,但也同样是允陈珩进行调息的。 不过陈珩仅数息功夫,便将一身真炁调息至了巅峰,着实是令卫卓心中大敢震惊。 也不知是太始元真的“龙天通明,诸真总摄”之性,别具神妙,能够让他不惧斗法时的损耗。 亦或是先前斗败的那几人,并未逼出来几分陈珩的真正实力来。 因而才能让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将真炁回复至了鼎盛之状。 但无论是上述的哪一类。 对卫卓而言,都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他看着法台另一侧,那个衣冠如雪的俊逸道人,牢牢握紧手中法剑,心中丝毫不敢大意。 “请教了。” 陈珩拱了拱手,道。 而今几场比斗下来,那些世族中人也是知了他的意思。 若是斗败,自会将丹母砂交由法台下的米荟,倒是不必陈珩在斗法之前,还要多费一番口舌。 众目睽睽之下。 这些世族中人也不敢以次充好或虚应故事,且有米荟在死死盯着,更无法在其中搅鬼。 这时。 陈珩瞥见了卫卓手上的法剑,不由得一笑。 “剑修?” 他问。 “只是一门护道之法,当不得此称。”卫卓摇头。 “原来。” 陈珩不置可否一笑,将青律剑唤出,握在手中:“这位师兄,请了!” “你也会剑术?” 卫卓脸色一变,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筹谋思虑了。 于是催动真炁,骈指一点,便将飞剑驭起,化作一道长光,朝陈珩劈去! 而陈珩心念转动,青律剑亦化作一道匹炼般的剑光,当空便将杀来的那一剑稳稳格住。 旋即不退反进。 以腾霄破云之势,放出灿烂光华,直削向卫卓的六阳魁首! …… …… 剑气激荡不休,铮铮刺耳。 这两个都是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的境界。 一时之间,倒也算勉强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不过小炷香的功夫。 卫卓便渐渐露了颓势,被陈珩敏锐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缺漏,将剑光荡进了他的周身五丈处。 霎时。 卫卓便有些难以招架,额角青筋狂跳。 “卫卓自幼便被族中的长者带在身边教导,所听所闻,皆是上乘的剑术心得,可纵如此,他还是敌不过一个陈珩吗?终还是欠缺了些经验……” 卫扬闭上双目,已不想再看法台上的战局,心下叹道: “可陈珩此子,他又才多大的年岁,为何会有如此高明的斗法经验?连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莫非他是在娘胎之内,就开始在学着斗法了不成?” 卫扬心下苦笑一声,颇觉无奈。 而他眼界高明,自是能看出卫卓注定败落,不过是支撑时日长短的问题,再无可挽回。 但在一些世族中人眼中。 卫卓不过是稍落下风,很快便能将胜算掰回。 为此一个叫做黄大伦的世族修士还用旁人起了争执,吵得不可开交,惹来了无数注目。 很快。 在那争执之景似要愈演愈烈之时。 只见法台上,陈珩的剑气转动几次,如若游鱼一般荡过了攻伐,然后尖啸一声,倏尔劈开了卫卓的飞剑! 于电光火石之间。 就稳稳停在了卫卓脖颈处! 沉默许久。 卫卓叹息一声,俯首道: “师弟于斗法搏杀上可谓个中老手了,纯熟非常,我不如你,此战是我输了……” 这句话一出。 场中顿时大哗。 那些原本还在与人吵闹的世族子弟,登时住了嘴。 而其中吵得最是厉害的黄大伦更像只被卡着脖颈的乌鸟,再无语声传来。 在大多执役道众眼中,他们只见得无数剑气搅缠在一块,碰撞发响,煞是炫目好看。 却看不清楚其中的具细剑招。 孰料只是稍一分神,台上便已决出了胜败,由不得他们不做讶然。 莫说他们。 便连一些筑基境界的入室弟子,亦是心中讶然,皱起眉头。 “时日拖延已久,我也算热了身,接下来,便不再留手,唯有以雷霆手段做施为,才方能显出敲山震虎的功用来!” 在卫卓黯然跳下了法台后,又有一个貌美少女足生元光,站了上来。 陈珩心下一笑,便打定了主意。 …… 而在貌美少女登上法台后。 原本喧哗的场中,微微寂了寂,显是她在这院中的声名颇大。 便连原本已是讪讪住了嘴的黄大伦,亦是兴奋起来,向四下得意喝道: “这是嵇师姐,她少年便以一手好剑术,斗败了小阴山五怪,更——” 轰隆! 话语还未说完。 陈珩便全力摧出一道先天大日神光射去,少女慌乱祭出的护身手段如若纸糊般,被撕裂破开。 只闻一声爆响。 少女的身形便无力坠地,被监院乔豫的法力在最后关头护住,才勉强保有了一命,却也同样昏迷不醒。 “……” 场中微微寂了片刻。 然后便又有一个玉冠道人暴喝一声,飞身扑上。 “这位辛师兄又更是厉害,他的九灵阳侯术曾得过辛氏族老的指点,威能极大,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不可以等闲视之!” 黄大伦见状,又高声开口。 而他话音才方落下。 便见陈珩袖袍一张,数十滴颜色凄艳的红水飞出,顷刻间便将九头拘灵神将打成齑粉。 而那位辛师兄亦随之滚落下了法台。 出气多,进气少…… “诸位高士在前,怎容得你来逞凶?!让邓某来会会你!” 片刻后。 又一道人仗剑而起,大怒跳上法台。 “诸位,此战已结!这位邓师兄神通精通好一手雷法!曾驱雷做箭,连毙了百头妖禽,由他出马,必是手到擒来!” 黄大伦又大笑开口,语气万分笃定! 嗡隆! 战不三合。 邓师兄便在漫天遍野的红水中败下阵来,主动跳下了法台。 他狠狠瞪了眼茫然的黄大伦,羞愤大喝一声,以袖掩面,最后竟是直接驭炁飞走,遁离了白石峰。 “……” 迎着一众戏谑目光,那成百上千双的眼睛。 黄大伦喉头瑟缩一动,面上却仍是强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颇多镇静。 而过不多时。 又有一人怒喝一声,跃上了法台。 黄大伦见状大喜,连忙找补道: “这位可是我的族兄,黄汝真!汝真兄年少时便——” 砰! 陈珩发出的先天大日神光陡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将黄汝真打了个措手不及,胸骨爆碎,四肢皆被贯穿,鲜血淋漓。 …… “这位是周舒——” 砰! …… “卲月师姐修成了圆符显迹真光法,她——” 砰! …… “澄哥儿自幼便是玉液金膏喂养长大的,三岁便能搏虎斗豹!” 砰! …… “韩周我兄有大真人之姿!” 砰! …… 随着一道又一道人影依次从台上被打落,尘土四散。 黄大伦的语声也愈来愈低,自细若蚊蚋,微不可闻。 到了最后,更是索性一言不发。 只是如尊泥塑木雕般,怔怔然看着,却说不出什么声音来。 而于法台之上。 陈珩却是愈战,愈是觉得开怀畅然,有种挣脱了枷锁,自此放开手脚的轻松通达感! 他清喝一声,将飞剑一催,须臾化作一道贯空之虹,眨眼不见! 同陈珩争斗的那世族子弟见状大惊,面容失色。 他本想闪身躲避,但无奈这飞剑来得太速太疾,只匆匆将一口龟甲小盾唤上,拦挡在面门之处。 可这剑光一劈,竟将龟甲小盾斩得火花四溅,远远震开。 尔后朝上一划,便斩开了他的半边脖颈! 感受到剑光忽被一股莫大力道凝住,再寸进不得。 陈珩晓得是那位监院在出手,护住了此人的性命,便也将飞剑召回在手,淡声一笑: “承让。” “……” 法台上的那人脖颈血流如注,直将玄功暗暗运转了好几个周天,才止住伤势。 他惊悸看了陈珩,嘴唇动了又动,似想要放句狠话出来,但终还是一句话未曾出口。 只慌乱跃下法台,便匆匆钻进了人堆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此刻。 诸人皆是寂然。 场中一时无声,仿佛落针可闻。 若说陈珩先前将上场的刘权打落法台时,他们还只当个是笑话在看,并不以为意。 可随着争斗愈演愈烈。 他们的心绪也逐渐是由惊疑、慌乱和忐忑,最后转为了骇然。 直至如今。 背脊处甚至隐隐有一丝寒意生起,叫人毛骨悚然! 陈珩迎着诸多复杂目光,将眼帘一掀,神情岿然,平平静静,视若无睹。 “下一场,哪个师兄来赐教?” 他环视台下,容色不改,忽得沉声喝道。 满场无人答话。 他眉峰皱起,眼中精芒大放,如两颗天星悬空,气机迫人至极,又喝道: “究竟何人上场?” 依是并无人胆敢应答。 一些人在陈珩目光扫过时,甚至不自觉便将头颅低下,压根无法正对,噤若寒蝉。 如此。 在陈珩又连问了三声之后,皆是未有回应。 他扯开唇角一笑,目光梭巡一转,最后落在了王典之身。 “放肆!我来斗你!” 王典看出了那无声的讽意,不顾卫扬的连连示意,冷笑一声,大喝道。 众人闻言一阵骚动,神情中隐隐有着些兴奋之意。 “好啊!好啊!” 一直缩着脑袋的黄大伦此刻又忽得兴奋起来,扯开嗓子,高声叫道: “这位是王典师兄,他曾得古——” “黄兄闭嘴,不要坏了大事!” 几名世族中人霎时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出言,连忙喝住他。 还有一个离得稍近的,更是直接上手,慌乱捂住了他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 黄大伦眼角狂抽,心中大感无奈。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清响破空冥 一道金色焰光冲霄腾起,转瞬便冲至了天中,旋即向下一落,停在了法台之上。 四周尘嚣腾起,百千点晶莹火屑飙射散溢,如一颗开得正繁的明亮炬树,将附近五丈方圆,都是照彻得煌煌耀耀,熠熠夺目。 这噼啪的隆隆动响直过得数息后,才方暂且止去。 此时。 王典的身形缓缓现出。 他冷眼看着法台上另一侧的陈珩,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骄矜之意,目芒锋锐逼人。 “你不错,居然能够斗败这么多人,但却还远远不是我王典的敌手!” 他淡淡一挥手,嘴一张,道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今日便教你真个领受一番!” 陈珩对王典的豪言并不以为意,也懒得同此人多费口舌。 只抓紧时间,将天地灵气捉拿进入体内,补充体内损耗的真炁,借此机会赶紧调息起来。 一时之间。 局面便这样僵持住了。 场中微有些寂然…… 而法台下观战的众人在沉默片刻后。 终还是按捺不住,纷纷议论起来,兴致高昂,热火朝天。 也无怪他们如此作态,实是接下来上演的这场比斗,确是颇具谈资。 一个是北海渔人的子嗣,却在幼时候得了天大的机缘造化,被天池姜氏视若珍瑰。 非仅亲自将之接引入族中的福地洞天修道,还有意将族中的贵女姜道怜许配给他,约为婚姻。 此等亲眷看重,无人能出其右! 而王典也因此缘由,向来是风头在外,声名颇大。 自他拜入长赢院那时,便已为四院弟子所侧目! 若非是距门中大比已不剩几年,仅这等时日,王典纵是再如何的天资横溢,也绝难道行大进,去争夺十大弟子之席位。 只怕他,会成为不少四院弟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被刻意针对。 而另一个陈珩。 今日以一己之力,连败了数十名声响亮的入室弟子,致使世族中人颜面大失,几乎无人可敌。 打出了番赫赫凶威,惹得诸众道人心中忌惮,分量同样不小! 这二人之间的争斗,必是激烈凶险无比,要远胜于先前。 若将目光放长远来看。 后十年内的长赢院众弟子格局。 说不得就是要在今日,被决出个大致分晓来! 而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 西北角云空,一座望之巍巍然的元辰飞观中。 里内彩气氤氲,五光流转,丛楹负极,飞栌承栾,枅梧绮错,税楶鲜攒—— 其华美幽韵之态,如若罗浮神仙的宅邸。 这时刻,有两个美貌女子正立在小洞窗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陈珩,妙目中异彩涟漪,流转生波,甚是兴奋不已。 其中一女身穿碧青纱衣,手中拿着玉笛。 容貌妩媚,娇躯轻柔,仿是弱不胜风一般,眼眉中微有一股慵懒含情之色,仪态多姿。 而另一人则是梳着堕马髻,宫装束腰,肤光如上乘的洁白精瓷,容色姣好之中,还带着一股端庄大方之态,美丽雍容。 “松姿鹤步何萧散,风调飘飘惊俗眼……久闻那位玉枢真君一家,皆是以好姿仪而著称于世,今日一观,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身穿碧纱衣,手拿玉笛的妩媚女子轻叹一声,缓声道: “我也曾是亲眼见过陈蔚的,当时甚是以为不凡,只当作天宫神人,但如今目见了珠玉,才方觉那陈蔚不过是瓦砾罢了。 这般的风仪气度。 他若不是仙人,又有谁才是真正仙人? 我只恨这世间的男子却无什么胭脂评,来特意记述他们的容色,此等人物直至今日却才知晓,着实是心中一憾!” “怎么?” 一旁的宫装丽色闻言一笑,转目看去:“你莫不是想招陈珩做夫婿,叫他入赘族中么?他今日可是大出风头,哪怕败落在王典之手,亦算是不凡了。 族中长辈可素来疼爱你,你若是撒娇卖乖几日,未必就不能够心想事成。” “姐姐又拿我玩笑了,陈珩可是小乔妹妹的心上珍物,我纵是再眼热,又怎能去与她争抢,更何况也抢不过她啊。” 碧纱裙女子摇了摇头。 两女一齐回首望去。 桌案边,正拿着盏中点心,将两腮吃得圆鼓鼓的乔蕤一脸懵懂。 她瞪大亮晶晶的双瞳,只含糊不清“啊”了一声。 宫装女子见状忍着笑,将话语又复述了一遍。 这时刻。 乔蕤才跺脚站起,玉腮上泛起一丝红晕,忽得有些急了。 “你们……你们胡说!我明明是因为他去过金鼓洞,真君很怜惜他的才干,胖师兄也喜欢他,才过来看看的,明明还特意还把你们也唤了一起,怎么可以这样编排我啊!” 她愤愤开口。 这场景本是严肃的。 不过说到最后。 乔蕤语声陡然加快时,不慎被呛了一下,连忙背过了身去,压抑着咳嗽起来。 非但不认真吓人,反倒有几分好笑,惹得二女不禁掩唇。 “不许,不许再笑了,我真的要恼了啊!” 好半晌。 乔蕤才转过身来,两边腮帮子鼓起,唇角抿得直直的。 而乔蕤那原本只可远观的缥缈神女气度也忽得跨了下来。 在场中的。 只是一个微有些生气不服的可爱小姑娘。 像只鼓着眼睛的毛茸茸小兔子,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轻抚。 两女见状,不觉好笑,连忙出声温言抚慰。 不过乔蕤也颇好劝,只寥寥几句,便又笑了起来,双目晶莹澄澈,如绝瑕美玉。 “不过,小乔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地渊金鼓洞,你们可曾见过面吗?” 宫装丽人心中有些好奇,忍不住问询道。 “见过呀。” 乔蕤下意识点点脑袋。 但想到初见陈珩,那时他还是裸身被锁在鼎中,动弹不得。 脑子里忽然怔了一下。 连带说要出口的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连不成词句。 让旁边的二女听得甚为糊涂。 只觉是云山雾罩…… …… 而在这时。 法台上,陈珩已在聚敛调息之后,一身真炁尽复旧观,将疲惫一扫而空。 他看向王典,淡淡道了声: “请。” “请!”王典冷笑一声,把身一晃,便化作一缕璀璨金光,率先出手。 而那金光虽快,陈珩的剑气却更快! 金光才方掠过了丈许,陈珩的剑气便已袭杀来,不过这往常对敌时锋锐非常,连坚硬金铁都可轻易而分的剑气,却被王典拿手一抓,便已稳稳挡下。 只闻一声刺耳尖响。 王典猛得一发力,竟将飞剑生生弹开,重新震至了云空。 观战众人皆是哗然。 定目细观。 唯见王典捉剑的那只手,只有一丝浅浅的血渍,堪堪将皮肉破开,却未伤及筋骨。 显然其肉身修为甚是不凡,连飞剑都是难以重伤! “王典此人曾在北海饮过红霞,得过神火……而那红霞却非凡物,乃是元辰驿马所凝定的神炁之精,珍贵无比!非仅改换了他的根骨资质,还洗练了他的肉身体魄!” 见到这一幕。 姜通源脸上微有些自得之色,向卫扬轻笑开口道: “便连一些武道修士,若论起肉身来,也是远远不如他! 若那陈珩只有些浅薄的飞剑手段,王典杀他,不过是操牛刀杀一鸡耳,是轻而易举,也大材小用了!” “陈珩可不仅会一手剑术,我若没看错,他的那门古怪的神光道术,已是有中成境界了……如今两虎相争,孰胜孰负,还尚不好说。” 卫扬并未有丝毫放松,只缓缓摇头,沉声道。 在这两人说话间。 台上已是斗得激烈非常。 寒光凄凄耀目,啸鸣不断,慑人心魄! “小道尔!你的剑道境界才止第二境,这区区飞剑还伤不了我!何必多费功夫!” 王典护身的真炁被锋锐剑气接连撕开,溃不成形,连法衣都不能够再做丝毫阻滞。 见状。 他索性散了一身手段,只赤手空拳,走动间龙行虎步,如若一颗大星般,朝向陈珩撞去,欲要与之来做近身博杀! 剑气划破长空,如暴雨般噼啪而下,却只打得王典身躯酥麻,血痕密布,却未伤及根本。 对这一幕早有预料的陈珩也并不意外。 在王典踏入周身三丈内时, 他才终于清喝一声,收了飞剑,将袖袍一抖,发出一道璀璨神光来。 这光甫一发出,便如日坠空,排开四下滚荡的风云,爆出刺目致盲的光亮,直破虚空! 王典晓得这先天大日神光擅长攻杀,威能不凡。 但他自持肉身坚硬,是天成的道身宝体,自不肯舍弃这难得近身的机会,将精气鼓荡起,欲要硬接这一招。 只听闻一声削金磨铁般的大响。 王典只觉胸骨传来锥心也似的疼痛,一股腥甜之气猛得上涌,上窜到了口鼻之间,呼吸欲窒。 他在惊骇之下,连忙鼓起力道,猛然间将双臂架起,挡在了胸前,却还是不由自主踉跄倒退,被打出了数丈之外。 “……” 待得好不容易才将身形止住。 王典目光向下一扫,脸色一沉。 他身上的法衣已是被破开,胸口处被刮下了一层厚厚血皮来,若非是最后以双臂将那神光架住,只怕伤势还要更重一些。 但饶如此。 他的两条臂膀亦是血淋淋,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好!竖子,你干得甚好!” 王典不怒反笑: “你愈难缠,我斗败了你,才愈能够显出我王典的手段来!” “败我,便你也配?” 陈珩将袖一挥,放声长笑,其音隆隆如雷。 他的剑道境界还尚是第二境,到底还是低弱了些。 平素间虽一旦放出,便是无往而不利,总能够建功而还, 但碰上如王典这等敌手,却终究还是要差上了一筹。 只能伤敌,却不能杀。 而王典也因而被激起了轻慢之心,居然胆敢硬接他的先天大日神光。 若放在昔日的小成境界,他倒的确可做此施为,将之扛捱下来。 但而今中成境界的先天大日神光,杀力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威能极大无比! 他能硬生生凭着肉身挡住这一击,免了剖腹穿心之险,已是那道红霞的确不凡,将他肉身凝练的浑然如一了。 这时。 王典也算是亲自尝了神光的厉害,将身一纵跃,远远退开,不欲再以身试法。 他深深吸了口气,肚腹一鼓,将精气如碾滚过周身,只须臾之间,便大致收拢了一身伤势。 旋即双目中精光大放,便放出了三件精心祭炼过的法兵来,如若急雨飞电一般,朝向陈珩打去。 …… 如今陈珩同王典皆只是筑基境界,自是驱策不了什么上品符器,一身真炁绝经受不住那般的海量损耗。 而法器之流又是被明令禁止过的。 若动用了法器,那便只是在倚仗器物之力,而非自家功行。 是以在这三件中品符器或秘宝杀来时。 陈珩以目一察,只见是一件乌沉的桐木大尺、一颗碧绿色的法珠和一面天青色的阳魔小幡,皆是王典曾在一真法界中展露出的手段。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将意念一引。 头顶霎时飞出了一片耀目至极的先天大日神光,只一冲一卷,便将桐木大尺和阳魔法幡困在了其中,动弹不得。 唯有那颗碧绿色的玉珠同先天大日神光轻轻一撞。 竟如沸汤消雪一般,无声无息间,就将神光给轻易破开。 尔后便化作一道夭矫虹芒,朝向陈珩劈头盖脸打来! “成了!蠢货不过险胜一招,便自大如此?但你又怎知我王典的手段!” 而碧绿玉珠打穿了神光。 不过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王典唇角一扯,不禁浮出了些笑意来。 而法台之下。 姜通源脸上同样也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这碧绿色的玉珠乃是王典机缘所得的一桩独门秘宝,其名唤作“灵通法珠”。 天地,含气之自然也。 凡是人神施术引法,大抵皆受之于天地,天地,受之于元气。 夫自然本一,大道本一,元气本一。 而“灵通法珠”这桩王典机缘所得的秘器,便是拥有返本灵化之能,可将世间大多的道术、真炁,都归返成为至本无害的灵气。 便连先天大日神光这门上乘道术,亦不例外! …… …… 待会晚点还有一更,把明天更新提前,过完这个剧情,但时间会晚,可以明早再看 (本章完) 第十五章 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灵通法珠—— 这是王典隐藏的暗手,也是一记真正的杀手锏! 眼见着这枚碧绿法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将下来。 一路排开大气,穿霞荡云,声势迅猛无比! 王典目光阴鸷森寒,仿是迫不及待就想看到陈珩头颅被贯穿打碎,万点桃花开的凄惨场景! 孰料下一刻。 陈珩目光含笑,仿是早有预料般,“哈”的一声,便吐出了一口太始元真,如烟罗一般牢牢兜住了灵通法珠。 法珠在太始元真攀上的刹那,就放出团团绿光,欲像方才对上先天大日神光一样,将太始元真也给彻底消去。 但这一回。 却是大大出乎了王典的预想。 灵通法珠虽化去了泰半太始元真。 但最后那几成,却还是将之牢牢裹缠住,死命拖拽,让其寸进不得。 “好一桩宝贝,居然视先天大日神光如若无物,连太始元真都能化去一些……不过你在法界中可是用过好几番这类手段了,我又怎会不做提防。” 陈珩心中暗道一声,同时也是微觉可惜。 这枚“灵通法珠”虽然神异,但也到底是桩秘器,是存着使用次数的。 待得次数毕了。 便要化作废材一堆,再也无可祭炼。 而王典将此物视作倚仗,似是在先前已动用过了数回。 直至今日对陈珩使出,便已是这“灵通法珠”的最后一次发威,用完即废。 虽有些可惜这这桩秘宝,无法为自己所有。 同为秘器之属—— 这“灵通法珠”可比陈珩此先所得的“血河车宝轮”,要胜过不知凡几了,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这遗憾心思只是一闪即逝。 陈珩手上分毫不停,将法决一掐,便有数滴阴蚀红水飞出袖袍,朝“灵通法珠”落去,登时将法珠蚀穿,彻底废去。 因寄托在“灵通法珠”上的精血被生生抹消,王典受此反噬,不由痛呼一声,脚下微微一乱。 然后还不待他惊讶。 陈珩又伸手一指,阴蚀红水再度飞上云空,朝向被桐木大尺和阳魔小幡刷去。 这两件中品符器本就敌不过先天大日神光,左冲右突,都难以出离,反倒还添了些焦灼乌黑的痕迹。 这时在躲闪不及下,被阴蚀红水一沾。 更是灵光黯灭,从空中掉落下来,沦为废铁烂木。 见得这一幕。 非仅是王典心下凝重,再也不复骄矜轻慢之态。 便连台下众人,亦是鼓噪骚动了起来,议论声大作。 “……阴蚀红水?我明白了,竟是此物!” 接连三件趁手的兵刃被毁,三道精血印记被抹去。 饶是以王典体魄,此时也微有些头重脚轻之感,心中暗叫不妙。 而陈珩却不肯罢休,又足发出了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纵掠打来,尔后将双肩一抖,把先天大日神光分出数十道,铺天盖地,如若一张阳煌大网般,密密麻麻刷来! 如此之声势。 直将小半边峰头都衬成了金红两色,煞是骇人! 王典脸上变色,却再不敢再拿出符器来阻挡,只得倚仗遁术,不断做腾挪闪避之事。 但这座法台虽然宽广,但也终究是地界有限,并非无穷无尽。 好几回在避无可避之下。 王典无奈,也只能是掐诀施展道术或是扔出符器去,来做延缓。 但无论哪般施为,皆是轻易被破去,并无法多做建功…… 场中千人看得这一幕,皆是狠狠愣住,如坠云雾里,只疑心还在梦中。 方才王典徒手捉拿飞剑的那一幕,实是让他们吃惊不小,表现出的手段,堪称技惊四座! 众人只以为此战终是要迎来落幕定音了。 陈珩纵还有些道术手段,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再难有逆转翻盘的机会。 但孰料仅是转睫之间。 以王典的肉身,居然都被先天大日神光所伤! 尔后三件法兵被毁。 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齐出,更是将王典追打的寻不到还手空隙,如若头丧家野犬一般。 叫一众人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 …… “错了!自‘灵通法珠’被毁后,便是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王典怎可顺着陈珩的斗法节奏来做走动?他的心乱了,已慌了!这分明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若再不展开重手,破解此困,不出一炷香之内,必败无疑!” 姜通源面色铁青,看出了不妙,朝向身旁的卫扬低喝道。 他虽是爱金玉浮华,好美色享乐的脾性,却也到底是被族中来做悉心培养的人才。 自是从来都不欠缺生死搏杀时的经验。 此时在定神观望之下。 很快便瞧看出了王典的疏漏。 心中不免焦躁,恨不能亲身下场,替王典来斗上这局。 “你们姜氏生怕王典在斗法时有个什么损伤,那他脑中神火的修行之道,便会亡佚,成了绝响,至少你们姜氏是定然得不到了!” 卫扬眸光冷沉,淡淡道: “给王典安排的敌手,也大抵只是一些宵小无名之徒,实在算不上什么生死磨砺,遇弱自然强,遇强反而弱了,稍一见挫,反而还平白削了三成气力。 那今日之下场,又能怪谁? 还是想想后果罢! 若王典真个败了,伱我少不得要被族中责罚!” 姜通源听了卫扬的语声,嘴唇张了张,似要反驳。 但最后只是烦闷一摆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 “陈珩怎会有这般深厚的斗法经验?比我居然还要更高明些,真个是活见了鬼!还有这红水,居然会是阴蚀红水……” 姜通源看着台上王典狼狈的身形,憋闷非常,心下不由得暗叫道。 在王典之前,那个叫辛师兄和邓师兄的两名世族子弟,虽是也让陈珩用出了阴蚀红水来。 但不过几合。 他们便被打下了法台,也自未让阴蚀红水提早显露出真正威能来。 而世间道术何止千千万万—— 纵卫扬和姜通源是世族嫡脉的出身,见多识广。 一时之间,也并未认出那红水便是大名鼎鼎的阴蚀红水来,只以为是一门稍厉害些的上乘道术。 需知宇宙间十大真火、七大神水乃是罕世的道法。 在道廷一昔崩灭后,也向来是只掌握在几个有数的仙门古宗之中,再也未外泄而出。 一个陈玉枢流露在外的子嗣,是侥天之幸,才能够有缘法拜入玉宸下院来做修行。 要言说他居然得有了幽冥真水的三子水之一——阴蚀红水,实是叫人难以置信。 而这时。 观战众人的议论声也愈来愈大,沸沸扬扬。 法台之上。 狼狈挪移闪避着的王典只觉得那一道道目光,都是直刺在自己背上,毫不掩饰,似是在带着鲜明的讥讽和嘲弄。 在那些目光之下。 王典心跳加速,面红的几欲滴血,汗水涔涔而下。 终于。 在一个恍惚。 被几道先天大日神光扫中身躯,踉跄倒飞出去后。 王典终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吐出一口血,雷霆暴喝一声,大怒道: “够了!我乃王典,我曾得古异人授法,在北海饮——” 话音未完。 陈珩已是将手一布,将先天大日神光和阴蚀红水都打将了过来。 “滚开!” 王典吐气出声,身躯陡然一涨。 灵光一现之下。 竟将周身力道皆凝练成了一股,握拳直直打出! 他脚下的沉重法台都剧烈晃了晃,像是被一头先天神怪用力踏中,激起滚滚烟尘。 轰轰! 爆响不绝,罡风爆射。 霸道刚猛的力道如若海啸轰天,竟将神光和红水都一时远远逼开,不能临近他身! 一层层涟漪自拳头和道术的交接处迸出,让法台禁制噼啪乱响。 观战诸人面容大变,为这一拳中所含蕴的无匹力道所惊,心中惊讶。 姜通源面露喜色。 而卫扬依是面沉如水。 “该死……” 这一拳打出后。 王典脚下一软,居然有一种疲惫脱力感,血气大衰。 他不敢丝毫松懈,赶忙抓住这来这不易的空隙,起指掐诀。 只闻一声旱地惊雷,其身后便有四座巍峨大山虚影,浮现而出,朝向陈珩镇压而下。 “这是……四山斗决?” 台下的米荟见状一惊,低喝出声。 “那一拳虽有些意思,但你后继乏力,终还是无用。” 陈珩内观一察。 他如今的真炁也已损耗泰半,但对付王典,若无意外的话,应还是足够了。 于是从容将法决一掐,重新将先天大日神光化出,在空中连续四个盘旋,便悉数绞碎了四座大山。 而见“四山斗决”被轻易破去。 王典心头一沉,又连忙抬手,发出了一道浊黑烟煞来,飞掠过空,带着长长焰尾,显然也是一门上乘道术。 但不出意外,只“噗嗤”一声,烟煞便又被先天大日神光消融了个干净。 如此又斗了数十回合。 王典已是接连换了六七门上乘道术,用来攻伐应敌。 而陈珩却不论他到底施展了什么手段,一概是以先天大日神光回敬。 偶有一门道术破能够开神光,他便又打出阴蚀红水来,将之生生消磨。 这应对虽然中规中矩,却也是堂堂皇皇,叫人无可奈何。 陈珩心中早有定数,自然气定神闲。 而王典却是愈斗愈惊,连那一腔勉强鼓起的血勇都逐渐消退。 出手之际,章法渐乱。 这时。 陈珩见火候总算已至,心中微微一笑,高声喝道: “王典,你这般施为,是欲同我来比拼真炁的浑厚吗? 我修行的可是太始元真,九州四海第一流的练炁法门,自然无惧损耗!可你呢?像这样的施展道术,你体内的真炁如今又还剩几成?” 此言一出。 台下的卫扬便隐隐觉得不妙,只是说不清那股异样感触究竟是在何处。 而王典在沉默片刻后,终是面上闪过一丝决然之色,叹息道: “陈珩,是你逼我的!我对此法还尚掌控不精,本欲是等在几年后的大比时再用出,已一举夺得十大弟子的席位。 但若败于你手,必颜面扫地。 你能将我逼至这般田地,实是个人物……” “哦?” 陈珩目芒闪动。 他也不再与王典废话,自腹下的炁海中提了一股精纯真炁上来,将先天大日神光接连分出了十二道。 而同时袖袍一挥,二十四滴阴蚀红水如电击出,“砰”得射向王典面门! 这番声势弄造出来,种种啸鸣裂空之音不绝于耳,尤为惊人,叫人压根无法正对。 众目睽睽之下。 王典脸色转了又转,终还是缓缓伸出手,无奈掐了个斗决。 “破!” 王典低声道。 霎时间,只闻一声崩天裂地般的爆响,响彻云空! 一团至阳至烈的火幕自他脑后升腾而起,望之瑰艳如霞,五色迷离,仿佛一轮曙日被王典呼出,将整座山头都笼在了茫茫亮光中,酷烈威宏! 这火幕一经放出,便以碾压冲荡之势,朝向先天大日神光和阴蚀红水击去。 不过顷刻功夫,陈珩打来的道法便被湮没其中,没能搅起分毫的风浪! 一应异象飞霞,神光红水,此刻俱是不见! “十大真火之一——南明离火。” 被火光逼迫到了法台角落的陈珩缓缓放下手,身躯微颤。 哪怕早有准备,他还是在这一击下险些受创。 而王典更是闷哼一声,肌肤发烫泛红,像一只被煮熟的鱼虾般,嘴角隐见血渍。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先天八卦离位之炎,含先后天互生互克敌之至妙,能破诸魔邪异,无物不可焚! 南明离火—— 此法,便是王典压箱底的道法,也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当年他曾得过古异人机缘,在北海饮红霞,得神火。 红霞是元辰驿马凝定的神炁之精。 而那神火。 便是南明离火! 不过此似等宇宙奇术,驱策一次,非仅损耗巨大,且在修持习炼之时,也是凶险异常。 稍有一个不慎,火光自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便是将一身辛苦道行,都俱为虚幻。 而王典可没有一真法界在手,自无法向陈珩一般,可以反复熟练,无惧生死。 他得到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虽然时日已久,却还远称不上是熟悉了这类奇术。 时至今日。 不过只是初入门径罢了,连小成境界都未达至。 可以勉强运使出来退敌,但难免要付出极大代价…… 这时。 见王典再次掐诀,目光如冷电般扫射过来。 陈珩也不慌不乱,只将二十四滴阴蚀红水唤至半空,手指掐诀,喝了一声: “散!” 王典只觉耳鼓处一阵巨响,那二十四滴红水竟当空爆开。 霎时红雾滚滚弥卷,彤彤一片,遮了眼前的一应物象,整座法台,皆被厚厚笼盖住。 莫说王典身处在迷障中心,不能辨别方向、人影。 便连法台外的卫扬、姜通源等众,也是微微皱眉。 “这应是阴蚀红水中记载的法决窍门,此子居然能使出这般的神妙变化来,看来他已是将红水修至了小成境界,比王典更胜一筹。” 看着那稠密凄艳的红雾,卫扬沉声道。 “小成又如何,红水再是厉害,终究只是幽冥真水的三子水,算不得真正的七大神水!而南明离火,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宇宙神火!” 姜通源说到此处,眼底闪过一丝深重隐晦的觊觎和贪婪之色,火热非常。 “再且……” 他顿了顿。 又道: “就算陈珩以此法遮了法台,使王典无法看清他的行踪,但这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也并无功用!” “此言是何意?” “他在几月之前,已修成了我姜氏的‘逐阳真观法’,陈珩的施为,怎能欺瞒得过他!”姜通源轻笑道: “卫兄,我告知你,王典不过是欠缺了些斗法经验罢,心性稍显青涩,但他的天资,着实非凡,不然我族又怎么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将道怜下嫁于他?” “原来……” 卫扬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而正在这两人交谈之际。 远处,姜道怜明眸中忽掠过一丝薄霜般的冷意。 她幕篱下唇角微微勾起,不再迟疑,赫然捏碎了早已捏在玉指间的一位丹丸。 霎时。 法台上静坐调息的陈珩忽得神色一动,似是若有所觉,将身站起。 而他的耳畔,正忽有一道陌生的冷寒女声响起。 “听好了,我是在用秘法同你传讯,稍后我会在暗中出手助你,王典修成了我姜氏的‘逐阳真观法’,你——” “姜道怜?看来米师兄倒是猜对了。” 陈珩心中淡淡一笑,旋即将手一压,便隔绝了内外神意,也自阻断了姜道怜的传讯语声。 至于该如何对付王典。 陈珩在一真法界试炼了数遭后,心中早已得出了个确切答案,自不必姜道怜的所谓助力。 莫提此女是否为真心助他,到底难以分辨。 且她的暗中传讯,想必也是无法欺瞒过一旁的监院乔豫。 既然已成竹在胸。 那这番比斗,不仅要胜。 还应是胜得堂堂正正,不能留下分毫的污点来! 在陈珩心中这般思忖之际。 法台下面,姜道怜的玉容上先是闪过丝错愕,旋即忍俊不禁,掩唇吃吃笑了起来,似是觉得极为好玩有趣。 “道怜?你在笑什么?” 一旁的姜通源不解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 姜道怜平平淡淡开口。 这时。 她忽得抬手一指,似笑非笑道: “不过族叔,你看,王典要出重手了。” 话音落下不久。 几息后。 那稠密红雾中陡有一团火光暴起,似要烧烂天幕一般,威能酷烈宏翰,无物可以稍作阻滞! 这动响不同于往常! 濛濛凄艳惨雾被彻底焚烧一净! 法台上恍然视线一净,天光清晰,错落照于其上—— “看来是成了……” 又再发出一道南明离火后,见那属于陈珩的气机已然消失,法台上也再无半个人影。 猜想陈珩或是已然重伤,然后被监院乔豫救走。 这时候,王典也终再压不住伤势,连呕了数口鲜血来,颓然箕坐在地,心下猜想。 那阴蚀红水所化的凄艳惨雾,任他像是无头苍蝇般乱转,也是丝毫摸不着方位,看不清人影。 而无论是何种道术,也难以将之彻底打散破开。 好在他已修成了‘逐阳真观法’,细细探查之后,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丝气机异样。 鼓起余力,再逼出了一道南明离火,总算是辛苦功成了…… “真是生平劲敌,此人绝不能留,我能败他这一次,可未必就有下一回了。” 王典掩唇低咳,不断呕血。 其体表滚烫发红,如若一块炽炭,但眼神却依旧狠戾阴寒,煞气四溢: “需得尽早除去他不可,否则将来在争夺十大弟子时,便——” “你在想什么?” 耳后忽有一道平平声音响起。 王典疑惑回首。 却见陈珩只站在他身后几步远,衣冠如雪,大袖飘飘,仍是那副素不沾尘的模样。 “你……” 王典大骇。 “可惜,你已发不出了第三道南明离火了,王典,这一战,是你败了。” 陈珩微微摇头。 他以阴蚀红水遮了法台,在王典无法视物之际,趁机以“散景敛形术”将一缕雾气,变化作了自己的气机。 而果不其然,王典的那所谓‘逐阳真观法’,根本未能瞧看出丝毫纰漏。 对着空处,打出了最后一道南明离火,还在心中洋洋自得。 而自始至终。 陈珩便是立在他身后几步外,从未动弹过…… “下一个,还有谁敢上场!” 陈珩平平转了眸光,不再看怒急攻心,脸颊都在抽动的王典,而是望向台下诸人,冷喝一声。 宏音隆隆回荡峰头,遍彻四野! 其中那股逼人的锐意和霸道压得在场千余人心头一颤,却无一人,胆敢越众而出。 又是几声问询。 皆并无半个应声的…… 见此景状。 半晌之后,陈珩才轻轻一扯唇角。 他看向金庭山主峰处,那尊撑天支地,百丈高大的赤铜大鼎法象,稽首道: “监院老师,不知弟子今番可算完胜了?” 场中闻言登有喧嚣哗然声响起。 莫说长赢,便连其他三院,也有几个世族子弟面露愤愤之色。 但在犹豫几番后,终还是自忖自己并非敌手,于是默默将头一低。敛了刚涌起来的怒色。 “你……” 无力箕坐在地的王典见得这幕后,勃然大怒。 他强撑着欲做起身,但到底油尽灯枯,一个踉跄,便仰天倒地,昏死了过去。 “道怜!道怜!” 姜通源双手都在发颤,忽得转目看向姜道怜,喝道: “由你——” 话还未说完。 姜道怜已是转身就走,丝毫不加理会。 “陈师弟道法通神,小女子绝非敌手,并不再自取其辱了。” 她的声音微微带笑,眼波流转,像一头尝到了好处,大感满意的小狐狸: “此战,我认负。” 众皆惊异。 首当其冲的姜通源更是眼前一黑,如被重锤袭中顶门。 他还欲再唤,姜道怜却早已是拾级而下,去得远了。 “该死!那便由你们去!” 姜通源大怒转头,看向几个还未上场的世族子弟,却发觉他们脸上都有惊恐忌惮之意,纷纷躲避他投来的目光,不敢正对。 “竖子!废物!” 姜通源暴跳如雷。 他刚欲上前,给那几个人狠狠一番教训,步履却突得不动了。 回身看去。 却见卫扬扯住他的袖袍,缓缓摇头。 “你……” “我等输了。” “可是——” “莫要将事情闹得太难堪了,传出去,若是说我等输不起,就更贻笑大方!” 卫扬沉声喝道: “你好生想想,莫要犯糊涂!” 姜通源闻言默然,最后跌足长叹一声,半晌无言。 而此时。 赤铜大鼎法相中又传来乔豫温厚的语声: “今日比斗,还有哪位弟子欲要上场?” 并无人能应。 如此三声之后。 皆是同样…… 见状,乔豫于是缓声一笑,道: “陈珩,今日之比斗,实是你完胜了!” 这句话语一出。 便意味着再也无异音,此事也终是落定了尘埃…… 迎着那千双或忌惮、或讨好、或暗恨、或倾慕的目芒。 陈珩从容自若,只再朝向乔豫处打了个稽首,便将足一顿,化作白光冲天而起,没入霭霭雾云中。 而此时,云中忽有一声激烈长歌响起,慷慨传来,是道: “性命双修玄又玄,海底洪波驾法船,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白石峰处,除了米荟在欣喜若狂,大喊大叫外。 余者皆是嘴唇哆嗦,死寂非常。 “竖子!竖子!我誓杀汝!” 听得此音,姜通源双目大赤,指天大喝道。 卫扬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走罢。” 过得许久。 他将袖一拂,便疾步下山,再不回顾。 …… …… (本章完) 第十六章 世族 自道廷突遭罕世剧变,一昔崩灭,太子长明也被祟郁魔神等一众逆党逼迫进入幽冥深处,生死不明后。 众天宇宙纷纷自立,前古时代自此彻底宣告终了—— 而胥都天做为宇宙十六处大天的其一,在此狂涛惊浪下,亦难独善其身,一成不变。 旧日安稳之格局被破去,变动陡生。 因失了背后道廷的助力,胥都天的天尊也再无力制衡八派六宗,弹压这些底蕴深厚之无比的高上仙门。 天尊虽是几次欲收拢权位,再聚人心气象,但在八派六宗的暗中侵扰下,总是不得成就,屡屡受挫。 局面一时陷入胶着,甚为波谲云诡。 而同时。 因失了道廷的震慑。 非止胥都一处。 十六处大天中,亦然是兵戈铿锵,征伐不宁。 真武天天尊携门人弟子远赴鸿蒙太空,被众道统恭送远走。 皇极天天尊自逊其位,请降尊号,为皇极天的数位大至人亲请进了至圣天宫居住,不绝供奉。 无量光天天尊摩顶受戒,号为南无慈贤光佛,据了无量光内最广沃的一块陆洲做为道场,自此再不闻外事。 而至于太常天天尊被弑,元载天天尊被逐,须延天天尊被囚,无想天天主被废,极乐天天尊被诅种种…… 这些却又更凄惨一些。 叫人闻则生畏,不免惊疑。 连十六大天都尚且如此。 更莫说那些寻常天宇,和在天宇之下的无数地陆、界空了。 就更是派风雨飘摇,战乱频发之相! 前车之鉴尚在不远,更何况在同八派六宗的争锋之中总是无法得胜。 念及至此。 胥都天天尊也终是学了皇极天天尊的施为,自逊其位,请降尊号,向八派六宗束戈卷甲,无奈示弱。 这一举止,非仅是让祂免除了或有的杀生祸患,同样也是令八派六宗承了祂的一份人情。 因着这份人情所在,天尊的众子嗣、弟子也活得甚是称心如意,富贵荣华自是不缺的。 便连在外行走时。 无论八派玄宗,或是六宗魔门,都大抵是要看在当年的情面上,轻易打杀不能,反而还要多稍与之交好。 不过时过境迁。 一晃无穷年岁过去。 胥都天天尊早已作古,道廷和前古也成为了纸面卷轴上的老旧文章故事,再难被人所提及。 而此时。 天尊的众子嗣、弟子早已是纷纷开枝散叶,成了鼎鼎大名的十二世族,势力极为庞大。 因势力增进,人数众多。 十二世族也慢慢滋生出了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来。 同八派六宗的关系也不再如往日间亲善。 背地里的争斗逐渐开始加剧,宏翰风波也酝酿渐起…… …… …… 这一日。 金庭山主峰,越衡峰处。 忽有宏翰钟磬之音响起,遍天彻地,震响四野。 其音滚动如雷却偏又含有一股清脆悠扬的意味,入耳时洋洋似海,并不觉惊扰。 只在霎时之间,便传遍了金庭山的三十六峰。 一些入院时日稍长些的入室弟子侧耳听去,知晓此钟乃是越衡峰巅处的那口“三住金钟”,之所以奏响,乃是监院要召集三大上师去元应天宫来做议事,心中不禁讶异,浮起了诸般猜想。 而只在钟响一声后。 度师谢羽便是自入定之中醒来。 他细细一听,面上稍露疑惑之色,但还是起身,将法力运起。 霎时化作一道遁光在天中闪动,就不见了身形。 元应天宫之中烟霞常耀,祥炁蒸熏,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瑞光相射如若天星交彩也似,照人眼目非常。 这时。 一道遁光忽得落下云头,缓缓现出了谢羽的身形。 而当他一整衣冠,缓缓迈入元应天宫后,却觉殿中的一只玉台,早已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定其上。 见得谢羽。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来。 “卫老安好,几日不见,今日一观,风采却是更胜往昔啊!” 谢羽也寻了一方玉台坐下,然后对老者拱了拱手,笑道。 长赢院三大上师,分是经师、度师和籍师。 度师自是他谢羽。 经师为沈爰支。 而剩下最后一个籍师,便是眼前这鹤发童颜的老者。 其人乃汜叶卫氏的出身,名为卫兆鳌,在这长赢院已待了多年,可以算作是资历深厚的老人了,便连监院乔豫初上任时,也曾向此老拜会请教过,询问治理之法。 同为十二世族的出身,谢羽同卫兆鳌自是交情不浅,关系亲善非常。 “老朽这般年岁,半截身躯都已是快入土的了,又哪来什么风采?倒是谢师弟你,才是威仪日重,让人见之心折!” 卫兆鳌一捋长须,同样将手拱拱回礼,嘿然笑道。 如今监院乔豫并不在场中。 谢羽和卫兆鳌左右也是无事,便开始寒暄起来,说了些世族中的旧时故事。 突然。 谢羽眸光微微一凝,缓声问道: “监院师兄今日难得敲了‘三住金钟’,将我等召集到元应天宫来,不知是因何缘故,卫老可知内情么?” 卫兆鳌抬起手,冲殿外一指,面上隐约带有一抹隐隐的不悦,又转瞬即逝。 “师兄的意思是?” 谢羽似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 “那小子在几日前可是出得好大风头呵,白石峰上,一连斗败了我世族的数十名年轻俊彦,而王典纵冒险使出南明离火来,也只是平白泄了底牌,不能够落锤定音!” 卫兆鳌将白眉一扬,眸光冷淡,道: “如今,可非止一个长赢,连青阳、白商、玄英这三院,也是流传有他的名声了。 他在这四大下院之中,可谓是一时无两!” “难不成是派中要亲予下赐给他?” 尽管早有猜想。 但当真切听得这讯息后,谢羽还是微觉心中一堵。 …… 为避免养成骄矜轻慢的心性,在浮华享乐之中轻乎了修为和道法。 玉宸派向来是鼓励门中的同辈弟子进行争斗的。 非仅拜入玉宸上宗,是需在四大下院的成千上万名弟子中,力挫群雄,争夺到“十大弟子”的席位才方有资格。 平素之间。 对于同辈弟子间的竞争比斗,亦有意纵容。 若是斗得漂亮,将声名传言至了玉宸上宗,甚至还会特意有下赐发落,以褒奖功行! 只要是堂堂正正,不玩弄阴私鬼蜮手段,便一切皆有法度可循! 而时至今日。 距白石峰上的那一场邀斗才仅过去了区区三日,玉宸上宗居然就已有奖赐到了长赢院? 太快了…… 快得让谢羽都微觉得不安…… 他心内一时凛然,双眉皱起,暗自吸了一口长气。 “此子邀斗世族的施为,虽凶险大胆,但观其结果,倒还真让他将一手死棋,给硬生生盘活了!今后若再想对付他,只怕会惹得无数人注目,却是难办了……” 谢羽暗道。 初始米荟发出法讯那时,谢羽也只以为是场困兽之斗。 心中虽不乏惊讶,但要说什么忌惮警惕,却着实是玩笑了。 南明离火—— 这可是宇宙十大真火之一! 王典虽未能够将此术修成小成,但对付一个筑基,应也绰绰有余了。 纵使陈珩再是如何了得,也终无力回天,难免要败下阵来。 孰料。 事态的发展竟远是超乎了谢羽的预想。 陈珩非仅以一己之力斗败了数十名世族俊彦,还使得王典折戟而回,真正做到了名扬四院,出尽风头! 而此时。 已是个覆水难收之相。 上宗既有下赐到了长赢院,便意味着成陈珩已是入了诸真长老的眼目。 这其中,说不得就有一二看好陈珩日后修道前程者。 他纵是有意再针对陈珩,也不能在明面上做得太过火。 否则一些对世族素来存有恶感的上宗长老以此为由头,对谢羽发难。 那时。 却倒也是桩不小的麻烦…… “还以为待得君尧死后,此子便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由我宰割,却突又横生出了这般变数。” 谢羽心头一叹,微觉无奈。 他乃长赢院的三大上师之一,对众入室弟子自是存有管教大权的,任谁也无法在此处置喙。 以这般的权势地位,要在暗中拿捏一个陈珩,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陈珩的这一手以力破巧,着实是坏了他的筹谋,令他许多备好的手段,都无法再随意施展…… “此子行事果决,杀伐不二,倒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看来和陈蔚那等畏首畏尾的性子,着实不是一个路数。” 谢羽心下暗叹道: “不过,既然已经是得罪了,那便再难有和缓的余地,只能寻个机会,悄悄展开重手,永绝后患!” 在他心中思绪翻涌之际,已是钟磬声响了数巡。 这时。 终有一个貌美端庄的白衣女子驭着云光,缓缓自玄穹降下,旋即迈入了元应天宫中。 “卫老,谢师兄。” 见得殿内已是坐有两人,白衣女子神情疏冷,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寻了方玉台坐下,阖目入定起来。 她一袭白衣如雪,五官如名家工笔下的水墨图画,精致迷离,身姿绰绰如天女临尘。 “沈经师安好。” 卫兆鳌笑呵呵拱手回礼,神情甚是和蔼温厚。 谢羽也点了点头,敛了眸光。 至此。 长赢院的三大上师终是齐聚在了这元应天宫。 在沈爰支到来之后,卫兆鳌和谢羽也不再交谈,只闭目调息起来。 场中一时沉默,落针可闻。 不多时。 只听一声大海潮般的动响忽自天宫内殿传开,轰轰隆隆。 三位上师转目看去,却见一道青烟扶摇而动,顷刻就已腾上了九重霄宇,不见光相。 而长空中,只隐隐有一声长笑在回荡不休: “乔师兄,今日的佳酿甚是甘醇,不过小弟还有符诏在身,需得去其他三院走一趟,便不久留了,改日再与你做痛饮!” “贤弟且去,我便在这金庭山中静候你的法驾。” 乔豫轻笑回应。 话了。 他从内殿中移步转出。 见三大上师皆在,打了个稽首,躬身歉然道: “不料今日竟是仉朴师弟前来长赢,他素来便好一口杯中之物,我只能作陪,却是让诸位师弟在此枯坐久候了,实是我的重罪!” “监院言重了!” 谢羽等皆不敢受了此礼,忙拱手言道。 “那人是仉朴?莫非是仉泰初的亲弟?” 这时。 谢羽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他朝卫兆鳌看去,正对上此老同样凝重的目芒。 “仉朴师弟是奉派中之命,为陈珩送来下赐的,此子在白石峰独斗众人之事,已传至了宵明大泽,派中好几位上真,都对其颇有佳赏之词,说他是个修道种子。” 乔豫到了主座坐下,先是扫了三位上师一眼,才轻笑说出了这番话来。 沈爰支面无表情。 而卫兆鳌和谢羽城府颇深,自也不会失态,只附和一笑。 “至于这派中下赐……” 乔豫言到此处时,顿了一顿,才意味深长笑道: “我近日要参悟一门神通,着实难以分身。 听说沈师妹曾夸赞过陈珩的丹术,似是颇为看好此子,不如这下赐,便由你转交给他,如何?” “我明白了。” 沈爰支淡声道,并不惊讶。 乔豫闻言一笑,把袖一挥,便有几物破空飞出,灵光大放,被沈爰支收起。 一旁的卫兆鳌笑颜依旧,面不改色。 “乔豫……你想要两头下注,我是奈何不得你,但自有厌你者,会出头收拾,看你还能逍遥到几时!” 谢羽心下暗道,明面上神情也并无什么异样流出。 “不过,我今日令童儿敲金鼓,将几位召来此处,却并非只是为了一个陈珩的下赐。” 这时。 乔豫又温声开口。 “哦?请监院指教?” 卫兆鳌一捋长须,言道。 “关于那流火宏化洞天之事,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在同赤明派赌斗三场后,终是我派的上真获胜。” 乔豫微微一笑,道: “如今,那小洞天已是我派所属……” 这句话一出。 谢羽脸上终是隐隐现出动容。 连沈爰支也微将黛眉扬起,似是若有所思。 …… …… 五日后。 金庭山,灵隐峰。 入定中的陈珩忽得收了玄功,将双目睁开。 他内观自视,脸上微现一丝喜色。 明天有事,抽不开身,请一天假 (本章完) 第十七章 龟蛇 他运起心念,往身内上玄穴处一察。 见这口穴窍之中,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正放射出烨烨芒光,如若流火神精,潋滟明煌。 而刹那间一个跃动。 这三十六口日相之炁便结了一口形质饱满的大圣胎,虚悬在上玄穴的正中,似是一颗炎日落尘而来,透着金芒焰花,缤纷艳丽。 陈珩凝意探去,见圣胎中隐是存有一物,影影绰绰。 其状头小、甲宽、指、趾间皆具蹼,爪短,备鳞,尾细—— 这一景状。 终是意味着龟相已成! 而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 是故天地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此时。 他虽是欲使龟相破开圣胎,完满显现于世,占据了上玄穴,但却总有一股无形的阻滞,在扰乱此施为。 默默一察下。 知悉因是太渊穴中的蛇相还尚未生化而出,故而龟相形质不显,难以破开那一层困住它的胎膜。 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之意,正是如此了。 陈珩便也一笑了之,不再注意。 而即是龟相还尚未能完满生化而出。 陈珩也觉在修出了这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自己仿是同这片天地,要亲近了不少。 将心神收敛沉定下来,顺着冥冥中的一点灵光感应,往下猛烈一撞。 便如同是进入了一片浑无一物的空寂之所,上不着天,下不见地,如是身在绝峤高处,四面皆虚。 在此等境地下。 陈珩隐约是可探察到阴阳的交互流转,五炁的元质变化,遥应模糊天机。 若是同辈修士欲隔空作法窥视或暗害他,他便能立刻生有感应,正是谓之心血来潮! 不过这等境界陈珩也并无法长久持定。 仅数息功夫。 那冥冥中的灵感便倏尔消去,他的一身神意也复了旧观,再难寻到先前的那般神异状态。 …… “没想到在将修成筑基三重境时,竟还能有这般妙用…… 不过我修行的太素玉身本就能先占吉凶祸福,两两相合,虽然这龟相的变化尚还是远比不得太素玉身,但多少,也是聊胜于无了。” 陈珩微微一笑,心道。 他松开手中已是只余空壳的丹母砂,又伸手入袖,自乾坤袋中选了一枚灵机充裕饱满的,重新握住,开始汲取修行起来。 筑基三重——龟蛇相抱。 此境需于上玄穴修满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太渊穴修满二十四口月藏之炁,之后凝练成龟蛇形状,才方可成就。 而世间的练炁法门万万千千。 也自是在此境的修持之中,各存有各的运使窍门。 譬如他所得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便是先修上玄穴,待得完满了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再徊风混合,收敛外驰之心神,回照自身之形躯。 天轮自转,运炁开关,打开太渊穴的隐秘关要,于里内再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来。 所谓阳生药产,神明自来,便为如此了,正是合乎妙道玄理。 龟蛇相抱此境界,是需借助全真外药,于体内分修出纯阳、至阳的形质来。 而这一步。 又称谓之阴阳二炁交汇,或真精、真神合炼,实是极为凶险的举动! 稍有不慎,阴盛而阳衰,便会使得人身经脉僵凝,血气削减,乃至是腹下炁海破损,出现缺漏来,亦不乏可能。 而阴弱而阳强,同样是存有一番损害。 寻常练炁法门,在调和人身的这阴阳两炁上,皆是慎之又慎,大抵是采用水磨功夫,循序而渐进,同修上玄、太渊这两处大穴,唯恐伤及气脉等根本。 唯“太始元真”却是刚直猛进,一阳生而产药也,火候厉害非常! 在修满上玄穴之前,对太渊穴却是分毫不管不顾。 虽颇有些剑走偏锋之势。 但似这般的运炼,倒也是省却了不少阴阳调和苦功,不必陈珩再多耗时日。 眼下。 在上玄穴修满了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 陈珩只是稍将玄功摧起,便觉身体某处微微一鼓,仿是被某种细小尖针刺中,顿时有痛感袭来。 但随即。 便有一道漆黑如墨,透着阴寒森冷之意的精气缓缓凝实,在太渊穴中游动不休。 “一阳生而众药产,原是这般的以气引气……如此看来,距我修满月藏之精的时日,应是近在眼前,比先前要快上不少了。” 陈珩目光闪动,继续将法决运起,汲取丹母砂中的灵机。 他此番赌斗得来的丹母砂数量众多,助他成就筑基三重境,实是绰绰有余了。 若具细计算下来,还能有足足半数的剩余! 既然外药齐全,功夫已至。 他距修成筑基第三重境,已是再无丝毫的阻碍,只近在眼前! 如此。 又是五日之后。 陈珩只觉周身血气涌动,一股清灵之气冲至顶门,宛若甘露灌顶,心地一时无比光明。 不由得放声长啸,如若龙虎齐吟,搅动风云涌动,震耳惊人! 如洪管事等仆僮在闻得此音时,皆是心头震动,吃了一惊。 待得急移步看去时。 只见陈珩所居的那间静室,已是芒光大放,焕赫非常,隐有透霄透云之势! …… “日月常交晦朔,龟蛇产在虚危,巽风常向坎中吹,火燥并资神水……” 蒲团之上。 陈珩将袖袍一抖,收了满室的异象,笑吟一声。 他运起神意往身内一观,发觉上玄和太渊两口大穴中,此时已赫然是有一龟一蛇,在做镇守之事。 光迸流霞,紫象围绕,端得是晃然夺目! 而龟相在蛇相凝就的霎时,便已破开了大圣胎,阴阳合乎地天,气透三宫! 此景。 显是意味着陈珩已完满了一身功行,成了一名筑基三重的修士! 到了这一境界,一身真炁总量再做突飞猛进,不过是寻常小事,而体内阴阳二炁氤氲流转,他的寿元亦是随之增了一截。 陈珩冥冥中有所感应,若是无病无灾的话,以他如今的修为,应是可足足活上二百载还略微有余。 这等年岁,若是放在世俗凡间,已再不是人瑞,而应算作是神异了! 拥如此寿数。 甚至便是坐看一方王朝的兴盛起落,亦不乏可能! …… “筑基之后,便是紫府,修成紫府,成为一名高功,才大抵算是拥有了些自保之力,但切实想来,便是紫府,也都尚还是不足,就连洞玄、金丹……” 陈珩心下微微一叹,但也并不再多想,只轻轻将手一指,便收了四根扎定四角的“素云阵旗”,解除了屋中禁制。 “仆等恭贺郎君功行大进!万寿无疆!” 早已等候在外的洪管事等众见得萦绕静室的那一片的若有若无云光徐徐开散,知悉陈珩已是破关而出,纷纷躬身行礼,呼喝道。 “不必多礼。” 陈珩虚虚一托,道。 这套“素云阵旗”说来还是米荟的赠予。 他在知悉卫扬和姜通源的谋算后,忧心会有世族子弟不顾门规惩戒,脑子一热之下,对陈珩冒险出手,于是特令洪管事去他精舍中取了这套阵旗过来,用作守御。 不过米荟到底还是高估了世族中人的胆性,也未预想到,事态竟会发展到远超乎他的料想…… “在我闭关这几日,可有书信传来?” 陈珩问道。 “有的,郎君,为数还不少。” 洪管事忙应答道。 “哦?” 陈珩一笑。 洪管事立即会意,回身去了外屋,不多时,便手捧一方紫檀木匣,急匆匆跑来。 陈珩隔空将木匣摄过,置在身前,逐一翻阅查看。 见里内大多只是些同门的问候致语,邀他论道谈玄,除此之外,也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只笑了一笑,便也将之随意放在了一旁。 他在白石峰上大出风头,声名可谓传遍了四院,这些同门有意结交,也是人之常情。 但里面竟还有几个世族中人的来信。 如谢晖斋。 也如被他斗败过的那个卫卓。 这倒是令陈珩微觉讶异了,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而当匣中书信已见底时,陈珩拿住最后一封书信。 他拆开一看。 这信笺并非院中弟子发出,而是自宵明大泽的玉宸上宗而来。 其中言说的。 却是涂山葛那一众狐狸不日将要抵得金庭山了,因而特意同陈珩先行知会一声。 “等了许久,终是盼来消息了吗?” 陈珩拿着书信起身,脸上微露出笑意。 只是并不待他多思什么。 这时候,空中忽传来一阵呼啸之音,他分开门户,望天看去,只见一个娇俏女侍正踩着道青色真炁,立在云空中。 “不知可是陈郎君当面?” 女侍一眼便望见了静立院中的男子,美眸不禁一亮,于是盈盈一个万福,笑道。 “正是。” 陈珩打了个稽首,言道。 “我家主上沈经师寻郎君有事要商谈,若郎君此时有暇的话,便同奴家走罢。”女侍道。 “沈经师要见我?” “郎君先前在闭关修炼,奴家自不敢妄自惊扰,这也是我家主上的意思,可今日听那啸声,神气皆全,显然是郎君已然功行完满,奴家便也大胆过来一看,果然所料无差。” 女侍掩唇,小声开口。 “有劳仙姬久候了,请。” 陈珩温声一笑,将手一拱,道。 女侍闻言面上一喜,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最后还是不敢误事,当先将脚下的青色真炁一催,顷时破云而上,而陈珩也纵起毫光,随后跟上。 两人一路穿云掠空。 不多时,便在青螺峰的一片宫阙群落前落下。 陈珩放眼一观,见得的是重重金庭玉珠、银字瑶阶,如若世外仙宫一般。 到得此间后,女侍神色便不自觉庄重严肃了许多,一言不发。 直带着陈珩一连穿了六七重宫阙,又走过一条奇花缤纷点缀的悠长游廊,将他引到一座金殿中,才方停下。 “陈郎君,我家主上正在静参玄功,还请在此入座饮茶,稍待则个。” 她万福一礼后,便款款退了金殿,身形不见。 陈珩也不以为意,四下打量一眼。 见殿内的灵机充裕,比他的所居的灵隐峰还更胜一筹。 而左右都是只能枯坐等候,于是吐纳了几个回合,将神意将养凝定后。 他便暗自拿住了袖中金蝉,径自进入到一真法界内,研读起了君尧所赠的那册《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起来。 这卷道书乃是道廷太子长明的创造,自是高妙非凡,其中的古奥晦涩之处,更堪称一字千义。 哪怕陈珩而今根性不凡,神思敏捷,想在等闲十天半月内阅遍全文,也实难做到。 就在他将心神沉浸在解读经义上时,不知不觉,现世已然是一个时辰悄然而逝。 此时。 珠帘倏尔一声清响,将入静中的陈珩惊动。 他一抬眸,转目看去。 见沈爰支正巧是以素手掀开帘幕,从内殿中转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接。 陈珩从坐上起身,抬手,肃然举了袖袍,躬身施礼。 “弟子见过上师。” 他说。 眼前女子穿着一袭月白的广袖留仙裙,身无赘饰,只在腰间系着一枚潋滟的水苍玉。 其身姿曼妙纤细,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容色虽似晴昼琼花,鲜艳明丽,观之灼之,眼眉间却是一片霜染的颜色,疏冷非常。 在沈爰支走近时。 场中登时有一股淡淡的冷香散开,沁人心脾。 仿佛腊月寒冬,枝头上的那一茎开得更繁的绿梅…… “陈珩,请起。” 沈爰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声平平,没什么起伏: “才几日不见,没想到你的道行竟又有精进?恭喜了。看来至多不出十五年,便是到了你崭露头角的时候,十大弟子,当有你的一席之地。” “微末小功,实当不得上师如此夸赞。” 陈珩笑了一笑,神情上并无骄矜之气,只寻常置之。 眼前男子丰神如玉,两目沉淡,气度犹若深廷落雪,深远淡静,不似俗世中人。 沈爰支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缓缓道: “陈珩,我知晓伱的谋算,你很好,无论资质或是心性,皆在长赢院中是一等一的人物,实在是难得的良才美质,但只可惜……” 沈爰支缓缓摇头: “我沈爰支教不了你,无法去当你的老师。” …… …… (本章完) 第十八章 只争朝夕 金殿之中。 此刻。 沈爰支眸中微有一丝憾色流出。 她是小世家的出身,千年的门第,虽远比不得十二世族般显赫,但也并非是真正的毫无跟脚之辈。 多年前,在沈爰支还尚未被长老看中,进入到下院修道时候。 她族中前贤所遗的青玉丹书便曾被百渚嵇氏的一个族老看中,强取豪夺,也为此,给沈爰支那一族带来破家灭门的残损。 此事虽在这长赢院无人敢于明面上谈起,却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一些消息通达的,都是心知肚明。 因此缘故。 她也算是院中三大上师内,唯一对十二世族存有不加掩饰恶感者。 而陈珩在白石峰邀战众世族前,非仅不将养神意,闭门苦修,反而是特意去炉照峰借地火、丹炉,炼就出了一枚红铅大环丹来。 这其中的用意,昭然若揭。 沈爰支也自是一清二楚。 至于下院的上师出面收徒,提早定下来师徒名分,这也并不有悖于门中法规,比比皆是。 反而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这些上师大多还能臻选到真正的良才美质,叫宵明大泽中的同门们为之眼热。 而陈珩以一己之力邀斗众世族,自此大出风头,名扬四院。 便已是确切证实了。 他无论是心性或是本事,皆是一等一的人物! 更何况其在筑基二重便能独力炼制出红铅大还丹来。 于丹术造诣。 亦是甲子难得一遇的人物! 无论出于何种角度来着想,她沈爰支皆没有理由会回拒陈珩。 二人之间。 当有一番师徒缘法! 但只可惜…… …… 沈爰支淡淡抬眸,将目光落在陈珩面上。 她本是身形纤细高挑的女子,却在陈珩面前,还是微微矮了半头。 两人并立于一处,衬得沈爰支愈是清新纤袅,如若池畔的临风绿柳…… 陈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垂首,将眼帘一搭,平平笑道: “弟子虽心慕玄理,欲在上师身侧聆听教诲,但此事自是以上师的考量为首,弟子也不敢多言置辩。” “你便不问我为何不肯收你么?” 沈爰支柳眉微颦。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何复多言?”陈珩轻声一笑,道:“上师若欲告知弟子,弟子自是能知悉缘由,而上师若是并无此意,纵弟子反复言语千百遍,也不过是徒费口舌,扰人耳目罢。” 沈爰支闻言也不惊讶,只是眸光微微闪了一闪。 半晌后。 她才忽得笑了一笑,淡淡道: “陈珩,你果然很好。” 这时。 沈爰支轻轻一挥素手。 内殿之中,便有两道灵光骤然飞空而起,拖出丈许长的璀璨焰尾,如若倦鸟投林一般,直朝向陈珩奔来。 “你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战,已是将自身名头传至了宵明大泽,此乃玉宸上宗的下赐,特意褒你功行,监院托我转交于你,今日,便物归原主了。” 她言道。 陈珩以真炁拿住那两道灵光,待得光华消去后,却见是一件法衣和一枚铁印。 他先拿起法衣在手,遍观一眼,心中便微有些讶然。 此物搭在掌指间,轻薄如若蝉翼云絮,好似无物,而其内里形质却坚硬非常。 以他如今的肉身力道,微一运劲其中,都是个泥牛入海之相,掀不起分毫波澜,连一丝皱褶也不见。 而衣袍上又绘有种种云箓真形、日月星宿,法光蔽其左,紫炁出其右,祥云环绕,瑞霞蒸熏,赫然有穿云照空之势,煊赫非常! 一望便知绝非浅薄凡品,是真正的护身至宝! “此物太过惹人眼目,不知……” 陈珩看着手中的紫色法袍,微微皱眉。 而这时。 沈爰支忽开口言道: “此衣名为‘紫弥宝衣’,乃上品符器之属,颇有些护身守御之能,在下院弟子之中,若非是身具大功,轻易不得赐予……你若是欲改换形质,只需打入一道真炁进去,便可依你心意来做施展了。” 陈珩闻言心中一动,依言施为。 而“紫弥宝衣”在一阵璀璨华光后,就变化成了件毫无赘饰、纤尘不染的白袍,再无什么出奇的异象。 “而这小印又唤作‘沉山印’,虽只是件中品符器,但对你而言,倒也可以一用……” 待得沈爰支说完,小半炷香过去,陈珩已是勉强熟识了这两件符器的功用。 “多谢上师为弟子解惑。” 他郑重拱手一礼,道。 不论是“紫弥宝衣”或那枚“沉山印”。 这两件玉宸上宗下赐的符器,皆是对他存有大用,日后若是与人斗法时,也是能再添了些手段出来。 不过他邀斗的名声传至了玉宸上宗,竟会得到此等下赐,倒还是让陈珩微觉好笑。 “苦心谋算,期间唯恐行差踏错,可终还是换来了一朝扬名。” 陈珩心下叹道。 而这时。 沈爰支又开口言道: “陈珩,我今日唤你前来,并非只为了上宗的下赐,却是另有他事。” “请上师赐教。” 陈珩将眼底眸光一敛,道。 “近日,上宗同赤明派赌斗三场,赢了一处小洞天的归属。” 沈爰支道: “那一处小洞天名为流火宏化,若无意外的话,四院皆会遣几位弟子入内修行,以作历练。” “我亦在此内?” 陈珩只听闻“洞天”二字,心绪便不由得微有触动。 但他毕竟养气功夫深重,很快便抑了那一丝异色,面色如常。 “以你如今的声名,只怕想要不入其中,都是难事,不过……” 沈爰支话锋一转: “此事于你而言,倒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 …… 流火宏化洞天。 此洞天乃是万载之前,一代旁门巨擘火霞老祖所开辟内景虚空道场。 后火霞老祖因为一味罕世大药,同无量光天的哈哈僧门下弟子起了争执,火霞老祖言辞污秽冒犯,惹得哈哈僧竟亲自出手,以大神通化日将之生生压杀。 以至连元灵都不得转世。 被哈哈僧收进了天龙宝塔内,炼成金汁,彻底灰灰。 在火霞老祖入灭后,其所开辟的流火宏化洞天也因生前的一番布置,隐没进了虚空,不复行踪。 而哈哈僧虽是欲寻得流火宏化洞天,搜刮里内或是存有的珍物法材,但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却被寺里发生的一桩大事给绊住了脚,只能无奈返了无量光天去,去助他师叔争夺住持尊者的大位。 不过哈哈僧这一去,便是再也未曾来到胥都天。 此人在派系斗争中败落,被一众同门师兄弟囚在了困龙洞万载,时至今日,都还未得开释。 日日夜夜,要受金凤烈火的拷打折磨,苦不堪言。 而连逃出生天都尚且只是个奢望,也自然,哈哈僧是寻不到流火宏化洞天的行踪。 至于这一回,流火宏化洞天之所以突兀显世。 乃是因万载过后,洞天因无人主持掌管,阳九百六的灾劫到来,将洞天打得濒临崩碎。 将要自穹宇虚空沉坠于地表,从洞天一流降格为福地之属。 这一动响,被玉宸派和赤明派的两位上真在访友出游时偶尔观望到,遂起了玩闹的兴致,约好两派赌斗三场,来决这流火宏化洞天的归属去处。 两位上真在回返山门后,各自呼朋引伴,彩头虽然不大,却闹得声势不小,煊赫非常。 累得怙照宗的几位在外游历的真人皱眉心惊,匆匆回了山门去做禀告,只以为两派又要行一次卫道灭魔的举止,牵头八派,同六宗斗过一场,皆是警惕戒备。 最后这赌斗。 终是玉宸派以二胜一负赢了赤明派,得了那座流火宏化洞天的所有权…… 不过流火宏化洞天虽然是洞天之流,但将它辟出的火霞老祖毕竟只是个旁门纯阳,神通法力到底有限,比不得正统仙道的纯阳真君之辈。 在洞天品秩之中,流火宏化洞天远远称不得是上等洞天,连距中等洞天,亦是相隔甚远。 只能算是下等洞天,勉强可堪一用罢了。 而迄今为止,距火霞老祖被无量光天的哈哈僧掷日压杀,已是过了足有万载。 在这万载之中,流火宏化洞天因无人居中主持,在虚空宇宙间颠沛流离,受尽了内外五炁消磨,最后更因扛捱不过阳九百六的灾劫,要被打落进入胥都天,回归原先旧址。 就连从玄穹中沉坠到地表,自洞天降格为福地,亦是命中注定,再无可挽回。 似是此般。 流火宏化洞天本就不高的价值,就更是大打折扣…… 而玉宸派的那位上真之所以行赌斗邀战之事,不过是闲极无聊下的施为罢了,要说他真有如何重视这彩头,倒也实是未必。 因而在玉宸胜了赤明之后。 那位上真便也大方将流火宏化洞天赐下了四大下院,任由四位监院去做施为,不再多管。 不过流火宏化洞天虽对那些上真大德们而言,无足轻重,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暇取乐罢。 但于陈珩而言。 却实是一桩难得的大机缘、大造化! 自修道以来,他便一直为强敌所逼,所最欠缺的,便是修道时日。 至于洞天之流,却是在宇宙之中,又自成一方内景小天地。 无论是何种品秩的洞天,皆有调节光阴流速之能。 便连流火宏化洞天这等,亦并不例外! 而陈珩本就持有金蝉,可进入到“一真法界”内,“现世一天,法界十日”—— 若是能够进入到洞天之中去做修行,再辅以“一真法界”的功用。 这两两相合之下—— 念及至此时 陈珩微有些失神,难免心潮起伏。 “不过……” 很快。 他缓缓垂了眼帘,遮了眸光,道:“上师先前说,我因比斗而扬名四院,这去流火宏化洞天的人选中,应是我的一席之地。” “但那也并非是件好事。”沈爰支语气平淡。 “因为世族?” 陈珩沉声开口。 沈爰支微微颔首,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白石峰上虽是一战扬名,但只怕也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入得洞天中,无人管束,只怕稍一倏忽,那方地界便成了你的葬身之所。” …… 据下院的法规条目所定。 众入室弟子若是未据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不能拜入玉宸上宗。 但其修为却已是修至金丹境界,或已岁满天年,寿至百二。 那么。 便不能再继续留于下院中修行,唯有两条去处可寻…… 其一,便是被上宗的十方殿分配职责。 或去东域各大的道脉任职,或留于下院,担任大执事,这还尚且是美差一件,被无数入室弟子抢破了头。 但若是讨不来人情照顾,或是在平素在下院中表现不佳,便是被分去一些地陆、界空之中,创立道统,宣扬玉宸派的教化,亦不乏可能。 这名义上虽是教化下界众生,但实则,却也与流放无异了。 离了胥都这处十六座大天的其一。 日后修为再想有所精进,除非是能得到罕世的造化,才有勉强有一二可能…… 而若是不愿服从十方殿的安排、 那另一条去处,便是了自行抹了金籍上的名姓。 自此之后,便同玉宸再无干系,任凭自谋生路…… 因此缘故。 下院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并非是姜通源、卫扬等一众紫府高功,而是那些年岁还未年满百二,且道行已是证就了洞玄者。 这些人平素皆是在各自洞府中苦修,少有现世,连三大上师的开坛讲法,都大抵是选择告假,无暇分身。 因下一届四院大比,便只在六年之后…… 若是错过此届,无法在这次据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他们便只能再待二十四年,才会迎来又一次四院大比。 而那时候。 他们之中一些人的年岁却早已是超出了百二,自也是要离开下院,无缘再拜入玉宸上宗。 陈珩听出了沈爰支话里的意思。 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现世,说不得,就会吸引那些潜修中的洞玄弟子。 而在这其中。 或许就会有一二世族出身者…… 那时候,陈珩同他们遇上,必也不会是什么相善的局面。 “那方小洞天已濒临崩灭,即要沉坠入地,容不得太多生人进入,否则气机相扰下,只会提早乱了洞天的法基。” 沈爰支的声音渺若远山轻烟,隐隐带着一丝问询: “我今日唤你来此,便是欲告知你,洞天于你而言,恐怕是祸非福,至于去与不去,还当三思而后行才是。” “多谢上师特意提点……” 片刻的沉默后。 陈珩上前一步,拱手施礼,洒然笑道: “不过,此等良机在前,我又怎有错过之理!” “若是身死,便是一切皆空。” 沈爰支道。 “歧路难行,身如传舍,弟子却是顾不得之后许多了。” 陈珩平平地笑了一声,朗声开口道: “眼下,我只愿争朝夕!” …… …… (本章完) 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陈珩的语声虽是平淡,如波澜不兴,却内蕴有一股冲天的豪勇之气,无物可以阻拦,犀利逼人! 沈爰支看在眼中,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缓声开口道: “如今距流火宏化洞天跌落胥都天,归于原先旧址,应还有小半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赘言了,唯愿你能够得偿夙愿。” 话了时。 微微寂了几息。 沈爰支又道了一句: “不过,我不收你为徒,非是顾忌世族,而是不愿误了你。 你杀心果决,锐意难当,虽是一柄贯虹神剑,但却与我道不符。若入我门下,只会令得你这柄神锋徒劳消磨锐气,不复旧日之铦利。” 她说: “再且,我亦是教不了你……” 陈珩闻言微微一怔。 他将眼帘一抬,正对上沈爰支的视线,眸光微向下敛。 “不过若是修行上有阻滞不明之处,你可随时来询我,至于丹术,若你喜欢,亦可向我来求教,不过切记,勿要重术而轻道,那样反是舍本逐末了。” 沈爰支一挥素手,声音最后传来,言道: “去罢,望你勉之。” 陈珩知她这是要送客了,虽心有疑虑,但还是躬身一揖,退出了殿中。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女侍见状,连忙又领了陈珩过了游廊,接连穿了数重宫阙,直将他送至山脚处才方休。 而纵目远望。 霭霭苍空,天中晴光璀璨。 重重画楼琼阁依山势森耸,高凌云渚,望之蔚为大观。 想起这次前来,虽未能拜师学艺,但得了沈爰支的许诺,却也未尝不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 念及至此。 他心下不禁一笑,纵身飞跃,便化作一道遁光破入霄云之中,转瞬便去得远了。 …… 而与此同时。 金庭山第九峰,石鼓峰。 一座潋滟生辉的宫阙中。 听了几个执役道众的禀告,主座上谢晖斋脸上浮出若有所思之色,旋即轻轻将手一挥,示意几人退下。 “沈经师在陈珩出关后,便将他寻了去,看来我们的这位上师,倒是颇为青目陈珩?” 他看向下手的谢棠,缓声道。 谢棠淡淡答道: “可这与你又有何干?” 谢晖斋也不在意她这态度语气,只以手支额,皱着眉。 沉默半晌后,才自顾自答道: “而沈经师既是召见了陈珩,必是会同他言说流火宏化一事,我虽同陈珩并无什么交情,但以此人的性情,应也是不会拒绝这难得的机缘,修行之事,向来都是一步慢,步步慢。 而他若是欲往流火宏化洞天一行,那——” “你欲在此事上做些文章?那倒是大有可为!” 谢棠忽有了兴致。 她将身向前一倾,素手搭在桌案上,明眸一亮。 对于大多人室弟子而言,即他们已拜入了长赢院,可以算作是半只脚都跨入仙家门户了。 但流火宏化洞天。 亦可算作是一桩难得的大机缘! 不提洞天内的物产、灵机、法材种种。 只单是那调节光阴流速之能,便足以惹得无数人心动了。 而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现世,保不齐就会惹得院中几位潜修的入室弟子动心。 这些人之所以多年闭关潜修,从不肯轻出洞府。 便是为了能在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上崭露头角,夺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以此拜入玉宸上宗! 而无论仙道修为,或是斗战之能。 这些人也大多都是在下院中的佼佼之辈,难有匹敌者。 若是能说动他们,在洞天中对陈珩出手…… 想到此处。 谢棠眉宇间微露释然之色,不禁掩唇轻笑一声。 不提族中的那些积年旧怨。 只单是陈珩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战,便已值得谢棠将他引为真正大敌,心生忌惮警惕之意。 她与陈珩同为四大下院的弟子,将来在争夺十大弟子席位时,难保不会正面遇上。 若是能够提早除去一名强敌,免得日后同他打擂台,谢棠当然乐见其成。 而便是需在旁出些气力,以使得此事能够稳妥办成,万无一失。 她亦是甘愿的! …… “据我所知,十四叔的那一脉中,有个唤作谢莲的族兄,他如今正在金庭山中潜修,据说便是有意要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历练一二?” 谢棠稍作沉思,笑道: “若我所料无差,族中应是吩咐了谢莲一二,要他在流火宏化洞天中见机行事……” 谢晖斋摇头答道: “非止一个谢莲,应还有七房的谢怀玉,这两人皆是在上几届四院大比中屡屡败下阵来的,道术功夫甚是不济,可谓十足的浮华庸碌之才,全靠着出身,才得来了这一身修为……而他们若是想在离开下院前,被十方殿授得一个好职司,去东域各大道脉履职,便必是需族中出得大力不可了!” “而这样一来,这两人难免便要听凭族中长辈摆布!”谢棠闻言一笑,柔声道: “他陈珩若是离了金庭山,胆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定然凶多吉少!不止我们谢氏,其他几家,应是皆有手段安排。” “晖斋……” 她美目飘向谢晖斋,欣喜开口: “若我等去此强敌,就算六年后争夺十大弟子不成,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应也是无碍了!” “人生苦短,不过及时行乐罢……什么十大弟子,我倒并不在意,能成固然是好,若是不成,也不过命数天定……” 在谢棠的注视之下。 半晌的沉默后。 谢晖斋才缓摆手,微微正色言道: “再且,在关乎陈珩之事上,我也不愿跟着族中一并行事。”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棠玉容一变。 “我等世族之所以能存续至今,自天尊去位那时的尴尬境地,再到得现今的显赫威风,靠得是什么?” 谢晖斋颇有些意兴阑珊:“不就是左右逢源,多头下注吗?” 谢棠皱眉:“你——” “我本是欲邀陈珩一叙,同他真正做腹心言语,叫他知晓,世族里面,并非全是短视龌龊小人,还有我这等闲云野鹤和其他心向宗派的良善好人。 但只可惜,他似是疑我别有用心,连递了数封书信都不见有半分回复……”谢晖斋长叹一声。 “你怎可同族中长者的意见相左?” 谢棠用力一拍身前玉案,愤然起身,面有怒色: “而做出如此之事,又怎敢不与我相商?!” “我眼下不正是在同你相商吗?” 谢晖斋将身往后一仰,两手交叠,沉声答道。 谢棠闻言一怔,正对上谢晖斋凝重的目光,心下不禁惊讶。 旋又不满道: “你便如此自信,我就会同你站在一处?我若是向族中告发,你可绝讨不了好!” “当年若非是你出手相助,我在嫡母手下,只怕会活得更艰难辛苦些,便连能否撑到父亲回返族中,都未可知。以你我之间交情,所谓告发之事,不过是戏言罢了。” 谢晖斋起身。 他自台上踱步而下,难得恳声,深深躬身道: “今日陈珩之事,还请助我一回,听我一回劝告罢,勿要执意再同他作对了!我虽平素浮华浪荡,可在真正大事上,又出错了几回?” “……” 谢棠皱眉沉思,神情变化几番,颇有些举棋不定。 场中一时寂然。 两人皆是无言。 半晌后。 谢棠终是拿眼角瞥他一眼,口气微微一松: “似你这般肆意妄为,若是被族中听闻了,还不知会被怎么责罚。” “族中?”谢晖斋忽而冷笑一声: “我自幼时起便不得不守拙藏锋,如今到了这般年岁,已是积重难返,只愿逍遥快活此生便罢,心气尽丧,倒是遂了我那位嫡母的意! 可谁欲要坏我这份富贵清闲,便是族中,也只能大逆不道了!” 谢棠摇头道:“不提这些,你究竟意欲如何?” “我欲同陈珩开诚布公谈一次,将谢莲、谢怀玉之事告知于他,提先卖个人情,若能将你我从此事中抽身而出,便是再好不过了。”谢晖斋道。 谢棠犹豫了几番,紧咬玉齿,终是忍不住低声喝道: “该死,你平素便是忤逆的性子,这次也不足为奇!但又何苦拉我一并下水,你不说,我不知,难道不好吗?!” “我或是在救你一命,也未可知。” 谢晖斋一笑。 “……那个陈珩疑心深重,你又要如何同他开诚布公?书信只怕多有不便。” “他不好单独见我,我亦不好拜会于他,便那索性开一场大法会,邀这院中所有同门,一并煮酒论道,赏花谈玄!” 谢晖斋沉声喝道。 谢棠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一言未发,显是默认了此举。 而眼见她这般作态。 谢晖斋终是心中松了口气,长揖一礼。 尔后见气氛微沉,又不禁言笑一句,问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事不明。” “什么?” “陈珩妙年洁白,爽朗风姿,如若玉树冲发,才入院中修行几日,便已有不少同门暗自心许了,私下摹了他的画像……缘何你对他却总是喊打喊杀,毫不手软?” “区区男女之情,又怎比得过十大弟子?” 谢棠表情淡淡:“此人虽的确是神情明秀,气盖一时,但若想让我谢棠倾心,至少也得是丹成一品之辈,才方有这个资格!” “丹成一品,莫说真传,连道子都可争一争,你倒是心高气傲。” 谢晖斋摇头。 “不过,你说那些人要有多么倾心,倒也未必……只怕多半是贪恋皮囊外相,实则貌似情非。”谢棠道。 “貌似情非?” “他可是陈玉枢的血裔,就算不提那些恩怨,可又有谁,是不畏惧豢人经的?” “……豢人经吗?” 谢晖斋闻言若有所思,半晌无言。 …… 而另一边, 在金庭山的一处溪谷中。 火芒千重,热浪滚滚四溢,暴涨飚飞,须臾划过前方数十丈,声势恢弘。 王典散了手中的印决,面赤如血,气喘吁吁。 他踉跄几步,险些未能够站稳身形。 不过看得几头魔影在南明离火下哀嚎哭叫的惨状,他唇角还是缓缓勾起了一抹舒畅笑意来,不由握紧双拳。 “甚好,贤侄!这几头业故魔乃是沾染了一丝天魔王族的血脉,天生不凡,你能以一己之力格杀它们,实是难得的很! 这时。 一朵青云悠悠自玄穹落下,然后便有一个肤色白皙,双目明亮若烛炬,做世俗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迈步而来,对王典温声笑道。 “北庄叔。” 王典对中年男子喊了一声。 此人名为姜北庄,乃天池姜氏的族人,同王典向来相善,交情莫逆。 而姜北庄因听闻王典被陈珩所败,近日心气大挫,更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态势,于是便特意从天池赶来了金庭山。 一为宽慰激励。 二来,也是奉姜氏之命,陪王典练手,以增他斗法机变之能…… “北庄叔,这几头业故魔真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莫不是诓我?” “的确属实,千真万确,我诓你作甚?”姜北庄大笑道。 “原来如此。” 王典点了点头,缓缓消了眼底的那一丝莫名阴翳。 方才他对上这几头业故魔时,久战不下,只得无奈打出南明离火来,才算掰回了胜局,却也让王典觉得大大失了颜面。 而今,听得姜北庄的这番话,才总算是令他心气一提。 “若是陈珩对上这几头业故魔,他能胜否?” 王典又问。 “纵是能胜,只怕……也无法如贤侄这般,一锤定音。” 思忖片刻后。 姜北庄道: “陈珩虽在斗法时候有些小智,但到底还是底蕴浅薄了,上回能胜贤侄,不过是侥幸得了地利,仗着法台地界有限罢! 由此观之,此人虽的确有些不凡,但也未如传言般可畏,名过其实而已!” “占据地利……名过其实?” 王典喃喃几声,忽而话锋一转,语声骤然冷了不少: “若他只是占据地利,可为何道怜那时却不上场,自甘认负?这又是何道理!” 听王典提到姜道怜。 姜北庄微微一怔,脸上浮出一抹苦色。 他尴尬清咳一声,眸光闪动。 刚欲组织措辞时。 却被王典叹息一声,给抬手打断。 “算了,再多言也是无益……北庄叔,还请继续罢。” “贤侄,你发出一次南明离火,可是损耗不小,还是勿要太过急躁了。” 姜北庄皱眉。 “至多不过半年,便是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的时候了,我又怎能不急?” 王典冷笑一声,低喝道: “而我如今最所欠缺的,便就这实战搏杀之能了,半年之后,陈珩若敢去那洞天,那时,今番的辛苦,才正是见成效时候!” “他是个聪明人,只怕不会轻易涉险。”姜北庄道。 “苟活一时,又有何用?一步慢,便步步慢!” 王典面无表情: “早晚有一日,我要以神火生生焚杀他,唯有如此,才方能消解前耻,除却我心头大恨!” …… …… (本章完) 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陈珩的语声虽是平淡,如波澜不兴,却内蕴有一股冲天的豪勇之气,无物可以阻拦,犀利逼人! 沈爰支看在眼中,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缓声开口道: “如今距流火宏化洞天跌落胥都天,归于原先旧址,应还有小半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赘言了,唯愿你能够得偿夙愿。” 话了时。 微微寂了几息。 沈爰支又道了一句: “不过,我不收你为徒,非是顾忌世族,而是不愿误了你。 你杀心果决,锐意难当,虽是一柄贯虹神剑,但却与我道不符。若入我门下,只会令得你这柄神锋徒劳消磨锐气,不复旧日之铦利。” 她说: “再且,我亦是教不了你……” 陈珩闻言微微一怔。 他将眼帘一抬,正对上沈爰支的视线,眸光微向下敛。 “不过若是修行上有阻滞不明之处,你可随时来询我,至于丹术,若你喜欢,亦可向我来求教,不过切记,勿要重术而轻道,那样反是舍本逐末了。” 沈爰支一挥素手,声音最后传来,言道: “去罢,望你勉之。” 陈珩知她这是要送客了,虽心有疑虑,但还是躬身一揖,退出了殿中。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女侍见状,连忙又领了陈珩过了游廊,接连穿了数重宫阙,直将他送至山脚处才方休。 而纵目远望。 霭霭苍空,天中晴光璀璨。 重重画楼琼阁依山势森耸,高凌云渚,望之蔚为大观。 想起这次前来,虽未能拜师学艺,但得了沈爰支的许诺,却也未尝不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 念及至此。 他心下不禁一笑,纵身飞跃,便化作一道遁光破入霄云之中,转瞬便去得远了。 …… 而与此同时。 金庭山第九峰,石鼓峰。 一座潋滟生辉的宫阙中。 听了几个执役道众的禀告,主座上谢晖斋脸上浮出若有所思之色,旋即轻轻将手一挥,示意几人退下。 “沈经师在陈珩出关后,便将他寻了去,看来我们的这位上师,倒是颇为青目陈珩?” 他看向下手的谢棠,缓声道。 谢棠淡淡答道: “可这与你又有何干?” 谢晖斋也不在意她这态度语气,只以手支额,皱着眉。 沉默半晌后,才自顾自答道: “而沈经师既是召见了陈珩,必是会同他言说流火宏化一事,我虽同陈珩并无什么交情,但以此人的性情,应也是不会拒绝这难得的机缘,修行之事,向来都是一步慢,步步慢。 而他若是欲往流火宏化洞天一行,那——” “你欲在此事上做些文章?那倒是大有可为!” 谢棠忽有了兴致。 她将身向前一倾,素手搭在桌案上,明眸一亮。 对于大多人室弟子而言,即他们已拜入了长赢院,可以算作是半只脚都跨入仙家门户了。 但流火宏化洞天。 亦可算作是一桩难得的大机缘! 不提洞天内的物产、灵机、法材种种。 只单是那调节光阴流速之能,便足以惹得无数人心动了。 而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现世,保不齐就会惹得院中几位潜修的入室弟子动心。 这些人之所以多年闭关潜修,从不肯轻出洞府。 便是为了能在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上崭露头角,夺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以此拜入玉宸上宗! 而无论仙道修为,或是斗战之能。 这些人也大多都是在下院中的佼佼之辈,难有匹敌者。 若是能说动他们,在洞天中对陈珩出手…… 想到此处。 谢棠眉宇间微露释然之色,不禁掩唇轻笑一声。 不提族中的那些积年旧怨。 只单是陈珩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战,便已值得谢棠将他引为真正大敌,心生忌惮警惕之意。 她与陈珩同为四大下院的弟子,将来在争夺十大弟子席位时,难保不会正面遇上。 若是能够提早除去一名强敌,免得日后同他打擂台,谢棠当然乐见其成。 而便是需在旁出些气力,以使得此事能够稳妥办成,万无一失。 她亦是甘愿的! …… “据我所知,十四叔的那一脉中,有个唤作谢莲的族兄,他如今正在金庭山中潜修,据说便是有意要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历练一二?” 谢棠稍作沉思,笑道: “若我所料无差,族中应是吩咐了谢莲一二,要他在流火宏化洞天中见机行事……” 谢晖斋摇头答道: “非止一个谢莲,应还有七房的谢怀玉,这两人皆是在上几届四院大比中屡屡败下阵来的,道术功夫甚是不济,可谓十足的浮华庸碌之才,全靠着出身,才得来了这一身修为……而他们若是想在离开下院前,被十方殿授得一个好职司,去东域各大道脉履职,便必是需族中出得大力不可了!” “而这样一来,这两人难免便要听凭族中长辈摆布!”谢棠闻言一笑,柔声道: “他陈珩若是离了金庭山,胆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定然凶多吉少!不止我们谢氏,其他几家,应是皆有手段安排。” “晖斋……” 她美目飘向谢晖斋,欣喜开口: “若我等去此强敌,就算六年后争夺十大弟子不成,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应也是无碍了!” “人生苦短,不过及时行乐罢……什么十大弟子,我倒并不在意,能成固然是好,若是不成,也不过命数天定……” 在谢棠的注视之下。 半晌的沉默后。 谢晖斋才缓摆手,微微正色言道: “再且,在关乎陈珩之事上,我也不愿跟着族中一并行事。”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棠玉容一变。 “我等世族之所以能存续至今,自天尊去位那时的尴尬境地,再到得现今的显赫威风,靠得是什么?” 谢晖斋颇有些意兴阑珊:“不就是左右逢源,多头下注吗?” 谢棠皱眉:“你——” “我本是欲邀陈珩一叙,同他真正做腹心言语,叫他知晓,世族里面,并非全是短视龌龊小人,还有我这等闲云野鹤和其他心向宗派的良善好人。 但只可惜,他似是疑我别有用心,连递了数封书信都不见有半分回复……”谢晖斋长叹一声。 “你怎可同族中长者的意见相左?” 谢棠用力一拍身前玉案,愤然起身,面有怒色: “而做出如此之事,又怎敢不与我相商?!” “我眼下不正是在同你相商吗?” 谢晖斋将身往后一仰,两手交叠,沉声答道。 谢棠闻言一怔,正对上谢晖斋凝重的目光,心下不禁惊讶。 旋又不满道: “你便如此自信,我就会同你站在一处?我若是向族中告发,你可绝讨不了好!” “当年若非是你出手相助,我在嫡母手下,只怕会活得更艰难辛苦些,便连能否撑到父亲回返族中,都未可知。以你我之间交情,所谓告发之事,不过是戏言罢了。” 谢晖斋起身。 他自台上踱步而下,难得恳声,深深躬身道: “今日陈珩之事,还请助我一回,听我一回劝告罢,勿要执意再同他作对了!我虽平素浮华浪荡,可在真正大事上,又出错了几回?” “……” 谢棠皱眉沉思,神情变化几番,颇有些举棋不定。 场中一时寂然。 两人皆是无言。 半晌后。 谢棠终是拿眼角瞥他一眼,口气微微一松: “似你这般肆意妄为,若是被族中听闻了,还不知会被怎么责罚。” “族中?”谢晖斋忽而冷笑一声: “我自幼时起便不得不守拙藏锋,如今到了这般年岁,已是积重难返,只愿逍遥快活此生便罢,心气尽丧,倒是遂了我那位嫡母的意! 可谁欲要坏我这份富贵清闲,便是族中,也只能大逆不道了!” 谢棠摇头道:“不提这些,你究竟意欲如何?” “我欲同陈珩开诚布公谈一次,将谢莲、谢怀玉之事告知于他,提先卖个人情,若能将你我从此事中抽身而出,便是再好不过了。”谢晖斋道。 谢棠犹豫了几番,紧咬玉齿,终是忍不住低声喝道: “该死,你平素便是忤逆的性子,这次也不足为奇!但又何苦拉我一并下水,你不说,我不知,难道不好吗?!” “我或是在救你一命,也未可知。” 谢晖斋一笑。 “……那个陈珩疑心深重,你又要如何同他开诚布公?书信只怕多有不便。” “他不好单独见我,我亦不好拜会于他,便那索性开一场大法会,邀这院中所有同门,一并煮酒论道,赏花谈玄!” 谢晖斋沉声喝道。 谢棠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一言未发,显是默认了此举。 而眼见她这般作态。 谢晖斋终是心中松了口气,长揖一礼。 尔后见气氛微沉,又不禁言笑一句,问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事不明。” “什么?” “陈珩妙年洁白,爽朗风姿,如若玉树冲发,才入院中修行几日,便已有不少同门暗自心许了,私下摹了他的画像……缘何你对他却总是喊打喊杀,毫不手软?” “区区男女之情,又怎比得过十大弟子?” 谢棠表情淡淡:“此人虽的确是神情明秀,气盖一时,但若想让我谢棠倾心,至少也得是丹成一品之辈,才方有这个资格!” “丹成一品,莫说真传,连道子都可争一争,你倒是心高气傲。” 谢晖斋摇头。 “不过,你说那些人要有多么倾心,倒也未必……只怕多半是贪恋皮囊外相,实则貌似情非。”谢棠道。 “貌似情非?” “他可是陈玉枢的血裔,就算不提那些恩怨,可又有谁,是不畏惧豢人经的?” “……豢人经吗?” 谢晖斋闻言若有所思,半晌无言。 …… 而另一边, 在金庭山的一处溪谷中。 火芒千重,热浪滚滚四溢,暴涨飚飞,须臾划过前方数十丈,声势恢弘。 王典散了手中的印决,面赤如血,气喘吁吁。 他踉跄几步,险些未能够站稳身形。 不过看得几头魔影在南明离火下哀嚎哭叫的惨状,他唇角还是缓缓勾起了一抹舒畅笑意来,不由握紧双拳。 “甚好,贤侄!这几头业故魔乃是沾染了一丝天魔王族的血脉,天生不凡,你能以一己之力格杀它们,实是难得的很! 这时。 一朵青云悠悠自玄穹落下,然后便有一个肤色白皙,双目明亮若烛炬,做世俗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迈步而来,对王典温声笑道。 “北庄叔。” 王典对中年男子喊了一声。 此人名为姜北庄,乃天池姜氏的族人,同王典向来相善,交情莫逆。 而姜北庄因听闻王典被陈珩所败,近日心气大挫,更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态势,于是便特意从天池赶来了金庭山。 一为宽慰激励。 二来,也是奉姜氏之命,陪王典练手,以增他斗法机变之能…… “北庄叔,这几头业故魔真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莫不是诓我?” “的确属实,千真万确,我诓你作甚?”姜北庄大笑道。 “原来如此。” 王典点了点头,缓缓消了眼底的那一丝莫名阴翳。 方才他对上这几头业故魔时,久战不下,只得无奈打出南明离火来,才算掰回了胜局,却也让王典觉得大大失了颜面。 而今,听得姜北庄的这番话,才总算是令他心气一提。 “若是陈珩对上这几头业故魔,他能胜否?” 王典又问。 “纵是能胜,只怕……也无法如贤侄这般,一锤定音。” 思忖片刻后。 姜北庄道: “陈珩虽在斗法时候有些小智,但到底还是底蕴浅薄了,上回能胜贤侄,不过是侥幸得了地利,仗着法台地界有限罢! 由此观之,此人虽的确有些不凡,但也未如传言般可畏,名过其实而已!” “占据地利……名过其实?” 王典喃喃几声,忽而话锋一转,语声骤然冷了不少: “若他只是占据地利,可为何道怜那时却不上场,自甘认负?这又是何道理!” 听王典提到姜道怜。 姜北庄微微一怔,脸上浮出一抹苦色。 他尴尬清咳一声,眸光闪动。 刚欲组织措辞时。 却被王典叹息一声,给抬手打断。 “算了,再多言也是无益……北庄叔,还请继续罢。” “贤侄,你发出一次南明离火,可是损耗不小,还是勿要太过急躁了。” 姜北庄皱眉。 “至多不过半年,便是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的时候了,我又怎能不急?” 王典冷笑一声,低喝道: “而我如今最所欠缺的,便就这实战搏杀之能了,半年之后,陈珩若敢去那洞天,那时,今番的辛苦,才正是见成效时候!” “他是个聪明人,只怕不会轻易涉险。”姜北庄道。 “苟活一时,又有何用?一步慢,便步步慢!” 王典面无表情: “早晚有一日,我要以神火生生焚杀他,唯有如此,才方能消解前耻,除却我心头大恨!” …… ……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姜道怜 数日过后。 金庭山灵隐峰中。 陈珩盘坐蒲团上,头顶处有一团霹雳雷芒在滚荡不休,照得满室大放威光,纤细毕露。 而其身形亦在这隆隆响动中模糊不清,好似风中摇摆的炬烛,甚是明灭不定。 半个时辰过后。 他倏尔一掐法决,将霹雳雷芒收摄入体。 旋即不假思索,拿住袖袍中的金蝉,将心神霎时沉入了一真法界内。 依是那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的广袤地界—— 而此刻。 却有一道雷光在其间闪灭飞遁,纵横奔驰。 其速甚疾。 每一回都能挪移至百丈开外,光影朦胧,叫人难以捉摸到雷光的具细行踪! 在好生运使了一番,熟悉了这门的遁法的实际之能后。 陈珩这时才散了手中法决,袖袍一抖,自雷光中缓缓现出身来。 “霹雳飞雷遁法……不愧是玉宸上真创下的上乘道术,能习够得此法,倒也是弥了我的一处短板。” 他微微一笑,心道。 这《霹雳飞雷遁法》乃是一门极高明的上乘道术,为遁法之流。 而其相传若是真炁足够,并将之习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便是驱策此法,一气将己身挪移至了百千里之外,也不过是等闲小事,并不足为奇! 自那日被沈爰支相召后,得知了至多半年之后,便是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的时候。 陈珩有感自己的对敌手段还是缺了几处,便闭关潜修,在一真法界内同心相斗法不休。 并自这些心相散溢的元灵之中,得了几门上乘道术出来。 这门《霹雳飞雷遁法》,便是其中之一。 当日在白石峰上,四院前来观战的好事者足有千余之众。 在这其中。 自是也不乏与陈珩同为筑基境界的修士。 而只要是同境界者。 金蝉便能将他的气机摄入一真法界中,凝练成了心相来,毫无阻滞,任意施为! 自始至终。 这枚自前世时起便佩系于身,与他同来到胥都天的玉器,才是陈珩最大的底牌! 他将手一布,驭起【摩诃胜密光定】往身一照。 顷时,便有一页金书投入他的怀中。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先天大日神光(中成)、阴蚀红水(小成)、散景敛形术(小成)、霹雳飞雷遁法(小成)、四山斗决(入门)、神烈剑经(入门)…… 【法宝】:紫弥宝衣(上品符器)、沉山印(中品符器)、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火鸦壶(中品符器)…… 【真经】:《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 【道行】:筑基三重——龟蛇相抱(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陈珩看了半晌,将摩诃金书轻轻一掷。 于是那方才还在手中的书页,霎时就化作荧光点点,飞空不见。 这几日他在法界中同那些心相争斗,统共是得了两类上乘道术和一门剑经。 分是: 霹雳飞雷遁法、四山斗决和神烈剑经。 霹雳飞雷遁法自无须多言。 陈珩自入道修行以来,平素间大抵都是以真炁裹住形体来做遁形。 这并非他不愿使用道法。 实是真正欠缺一门高明的飞遁之术。 譬如在涂山葛处所得的那门怙照宗的极光大遁,便是因缺了一味干银星矿做前引,始终都难以入门。 而至于那些下乘和他所见的中乘飞遁道术,甚至还比不得陈珩直接驭炁来得更速,连鸡肋都不如…… 这门霹雳飞雷遁法除了繁复深奥些,并不必什么外物来做添力,且遁速极快,在上乘道术之中,亦可算作是不凡了。 对陈珩来说。 却是最合适不过! 而另一门“四山斗决”,非仅王典和米荟。 据陈珩所知,这长赢院近乎一半的入室弟子,若是能赚得足够功德在身,皆是要向青罗峰的经师沈爰支请求,以功德来兑换此法。 由此。 便可见这门上乘道术的确是存有着不凡之术! 此法需先以神意在脑中观想出龙回、虎猖、蛇夭、雀入这四座古老神山,力求一峰一涧,一石一木,皆实不虚。 最后若凝出真印,才算到底功了,修至了大成至境。 而此法一旦成就,非仅是可以做杀敌、困阵、惑幻、护身等等之事,还能起到打磨神魂,凝练精神的功效! 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之中,向来皆是灵肉并重。 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合一,才方能够渡过无边灾厄苦海,直抵仙道彼岸。 而筑基之后的境界,便是紫府。 紫府境界,便是要觉出元灵来,以深掘人身神魂之大秘。 习练四山斗决这门上乘道术,对紫府境界的修持,实是存有着偌大好处!便连不少洞玄之辈,亦是精熟此法,能够从此中找出些修道灵感来。 此法虽在杀伐功用上要弱于先天大日神通一筹,但也同样威能不凡。 当日王典使出它来,却被陈珩轻易以先天大日神光破去。 究其本根。 却还是王典学艺不精的缘故,并无法掩饰四山斗决本身的光彩。 而这门道术。 也自是陈珩从王典身上学来的…… 至于最后一门《神烈剑经》,则是陈珩自白商院的一个观战弟子身上习得的成果。 其乃慈清甄氏的出身,这《神烈剑经》也自是甄氏的剑道法统。 剑经虽非什么无上妙法,但其中记述关于用剑时的运气、出招、守御等等关窍,观览一遍,还是令陈珩耳目一新,如若至宝…… …… 似是霹雳飞雷遁法、四山斗决和神烈剑经。 这三类道法虽在陈珩看来颇是珍贵玄妙。 但放眼九州四海,不过只是些小辈的护道之术罢,并不值得那些大能巨头太过重视。 因此缘故,也并无人会花费心思,给这三门道法特意施下道禁。 所以陈珩才敢大胆施为,将这三门道法习练到手。 回想他当初在南域时候,初出茅庐,分明未知悉道廷的真正底细,却还是不顾道廷法禁,将童高路的《太素玉身》通过一真法界习得到手。 这一施为。 而今再重头回看过去。 倒的确是大胆不已了…… 就在陈珩思绪纷繁之际,却倏尔心神一动,若有所察。 旋即他在现世中打坐的真身,便听得了一阵叩门声响。 “涂山道友,请。” 陈珩将神意一沉,便离了一真法界,重据了现世肉身。 他自蒲团上起身,对门外开口道了一声。 “老爷。” 一声告罪之后。 穿着黄袍,头戴竹冠的涂山葛便将静室的门户分开,躬身进入。 陈珩见他面上盈盈有一层清气,如烟霞轻拢,双目明亮,步履有力,显是在弃了神道修为,转修了遁界梭所授的旁门仙道之后,小有成就,现今已是入得门径了,不禁微微颔首。 自他被沈爰支相召之后,不出三日,涂山葛便和一众狐狸,乘着飞舟来了金庭山。 对于陈珩居然能够拜入长赢院修道一事。 涂山葛在除去狂喜欣怡之外,又隐隐有些对世事无常的感慨伤怀。 他在当年还尚幼小时候,便是懵懂伴着他那前主人,在赤明派下院一步步披荆斩棘,历经艰险,才入得了赤明派上宗。 只奈何好景不长。 前主人才入得赤明派不久,便凄惨身死,连带着涂山葛和他那些狐狸同族也成了丧家野犬,经了一路的颠沛流离,总算逃至了南域,才算勉强栖身。 从前古玄宗沦落到南域穷土,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实在不可以道里计。 惊梦醒来,涂山葛每每扼腕涕泣,不能自已,还将他在炀山所辟的那方神域命作“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以寄他对前主人的哀思。 而当陈珩拜入长赢院的讯息传来时,涂山葛恍然如在幻梦中,只疑自己还未醒转过来。 继而心底又是隐忧不止。 当年他那前主人之所以凄惨身陨,便是在背后为人算计,可谓是只修道法功行,却不熟稔世故人情了。 若有灾劫一至。 在里应外合,有心算无心之下,难免灰灰。 可而今陈珩的处境。 却还比他前主人昔年的处境更要凶险些! 以涂山葛如今的修为自是帮衬不了什么。 除了为陈珩多留几个心眼外,小心看顾家宅外,却也只是个无能为力之相…… 这时。 陈珩看向涂山葛,道: “涂山道友,何事寻我?” “院外有一个女侍欲求见老爷,此事干连不小,我不敢擅决,特意入内,同老爷你禀告一声。” 涂山葛说到此处,神情颇有一丝古怪,将声音压低,凑近言道: “那女侍自言她的主上是姜道怜……” “姜道怜?” 陈珩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他侧目看去。 远远有喧哗吵闹传来,隐隐是涂山壮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便去听一听,她姜道怜突然遣人访我,究竟意欲何为。” 片刻后。 陈珩淡淡道。 “老爷,不可不做一二提防——” 涂山葛闻言一急,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陈珩给抬手打断。 “放心,我并不会轻出金庭山,只要还身处在这下院中,无论这些世族中人如何狷狂,终是还有法规条目在做管束……否则被惩处的,非仅是他们一人,一些长老借此发难,他们身后世族,亦是有麻烦。” 陈珩笑了一声,旋即话锋一转道: “你如今修为,可是快要修成筑基了?” “全赖老爷洪福,先是宵明大泽再是金庭山,这两处皆是灵机充裕非常的好道场!” 涂山葛虽还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笑言道: “能够在这等仙家洞府中做修行,我若还不能够练炁完满,倒实是说不过去了!” “筑基境界,倒大多只是一番水磨功夫,唯有‘龟蛇相抱’此境,需花费心血。你若修到了第三重境时,便向我要些丹母砂,用作凝阴阳龟蛇之用罢。” 陈珩想了一想,道: “上次在赠了一些给米荟师兄后,还剩了不少,用那些丹母砂助你来凝就旁门龟蛇,应是绰绰有余了。” “老爷——” 涂山葛心头大骇,狠狠吃了一惊。 而在一旁。 陈珩已是移步出了静室,朝向院外行走。 不多时,涂山壮和一个女子的身影便赫然映入眼帘。 其穿着绸缎长裙,袖口点缀着精致金线,发髻高挽,一根翠玉钗在日光下潋滟生辉,照人眼目。 而此女亦是生得妩媚动人,身姿窈窕,眼波流转间,如是有百般风情。 自后方赶忙奔出来的涂山葛见这女侍,再一看陈珩,眸光便微微闪动,似是若有所思。 他是在仙门玄宗待过的狐狸,自也清楚这些世族中人到底是些什么脾性。 作为侍婢之流,她们的容貌若是胜过了跟随的主人,那便是本末倒置,也不会为主人所容忍。 故而此事。 极罕在世族之中发生。 而姜道怜的一个女侍都是如此之貌美。 那她本人…… “你便是那位陈郎君?” 本因为等得不耐,同涂山壮起了争执的女侍这时见陈珩走近,不觉眼前一亮,转了语气,柔声问道。 “是我。” 陈珩平平道。 “我家女郎有书信要交予郎君,命奴家送来,还请郎君一观。” 她缓缓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出。 陈珩接过拆开,只略扫几眼,眉梢便饶有兴致一挑。 “替我转告你家娘子,我明白了。” 粗粗翻阅一遍后。 他言道。 “既然如此,那奴家便告辞了……” 女侍又深深看了他几眼,妩媚一笑,才转身离去。 “老爷?” 涂山葛看了看陈珩,脸上现出一抹忧色。 “小事罢了。” 陈珩将姜道怜的书信随意收起,不以为意道: “无妨,我自有主张。” …… …… 次日。 待得入夜时分。 天光冷寒,霜重月孤—— 放目观去,整座金庭山的三十六峰如是被陷在了一片细碎绵密的白沙中,叫人看不清具面貌,唯有那些白霭在缓慢的浮动,像万千沙砾摩挲而过,声响沙沙。 这时。 本是在静室中入定的陈珩忽睁了双目。 他抬起手来,将法决一掐定,霎时便化作道长虹破空而走。 …… ……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缘由 花树繁盛,如霞似锦—— 光色随风旋扬流转,氤氲满目,缓缓向着穹宇驰去,如是一挂莹绚彩河欲与星汉相接,观去壮丽浩瀚非常。 不多时,陈珩缓缓在这座峰岳中按下云头,落在了山中,沿着林中小径一路行走,朝向青岩崖岸畔,一座若隐若现的小亭信步而去。 “良宵美景,无心睡眠,这是要夜会啊?不过,老夫我有一事不明,你何曾又与那姜道怜有过私情了?什么时候的事?” 自他袖中,传出遁界梭嬉笑的声音。 “哪来的一个‘又’字?前辈顽皮了。” 陈珩道。 此峰名为流景峰,遍植异类桃种,四时不败,经年常盛。 因光色甚是繁炽,夙夜不减分毫,远而视之,有艳火烧天之态。 这流景峰便也成了金庭山中的一景,常引得不少人在此间私会。 陈珩拾级而上,不多时,小亭中便有一道千娇百媚的身姿映入眼帘。 她双瞳疑如剪水,似笑非笑凝望向陈珩,云鬓拢松,花颜灼灼,皓齿如若两行碎玉,朱唇一点。 在纱落宫裙下,是细腻如若羊脂美玉般的柔嫩肌肤,婀娜曼妙,叫人只一眼望去,心头便不禁有股邪火涌起。 若是定力稍缺者,被这女子用眼一瞥,难保不会露出丑态来,失了风仪。 这时。 陈珩也不入亭,只在几步外远外站定,随意将袖袍抬起,拱了一拱,便算作是问候了。 此女意态娴雅,似轻尘夺目,飘然有姑射之姿。 若单论容色,在陈珩所见之中,也唯有寥寥几人能与之并论。 但其眼眉间又隐约流有一股妩媚颜色,如若幽花临水,灼灼正艳,倒是自有其风致。 似是这般模样。 也无怪王典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口不知五味了。 几回被冷眼相待,在众人面前大丢颜面,却还是初心不改,甘之如饴…… “嘶……” 遁界梭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向陈珩传音道: “此女着实是生有妖态,罕见的很!你可勿要被颜色迷了眼目,失了平素的心性,这说不得就是世族那边的美人计呢,专为诱你所设!” “美人计?” 陈珩心下摇头。 而这时。 见陈珩止步不前,只立在小山亭外。 姜道怜掩唇笑了一声,道: “陈师弟,难道师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吗,就值得这般让你忌惮?这可失了你心中的英气,昔日你在白石峰邀战众世族时,可不是这般模样…… 而既然你月夜赴了我的约,便也是心头有数的。 怎么事到临头,却反倒怯缩了?” 她眼眉一挑,慢条斯理开口: “难不成,师弟是个有色心,却无色胆的小鼠辈?” “姜道怜,我为何会前来,你我皆是一清二楚,何必再以言语相戏。”陈珩淡声道: “再且,你我入门时日相隔不远,究竟谁是师兄,谁又是师姐,倒还未可知。” 姜道怜闻言心中一动,刚欲开口。 陈珩却忽得伸手指向亭外不远的桃林中,大喝一声: “罢了,闲话少谈!是何人在那处窥伺?” 话音落时。 一阵猛烈罡风便不知从何处生起,浩浩荡荡,狂卷而来! 搅得万千桃花缤纷而落,灵气如潮! 被挤兑的陈珩只觉是身在洪流浪涛之中,要定不住身形,似乎随时会被罡风裹住,远远吹开。 他知悉这是那暗中之人欲给他一个下马威,冷笑一声,将真炁一催。 眉心顿有一道白毫飞出,旋即便化作一团混沌状的云雾,护在头顶,飘飘荡荡,映得周身五丈地界,亮如白地,一切异彩尽失。 “太始元真……” 桃林深处那人低呼了一声。 只见无论罡风是怎般的肆虐凶狠,陈珩头顶的那团云雾依是安然自若,不为所动,其身形亦如若是滚滚江流中的大石般,沉稳无比。 “倒是和陈白一个路数,今番实是开眼了。” 见罡风分毫奈何不得陈珩。 那暗中之人笑了一声,微微正色,将气机一提,似是欲使出些其他法子来。 不过还未等得手段发出,便被亭中的姜道怜出言喝止。 “这是陶婆婆,她并无恶意,只是一时技痒,才会做此施为,还请师弟勿要见罪。” 姜道怜歉声开口。 “女郎,此人可是陈玉枢的血裔,常言道一血相承,你可切莫把他当做是什么良善之辈了,那到头来,吃亏的可是女郎!” 自桃林深处突然转出一个老妪来,她先是瞪了陈珩一眼,旋即忙对着姜道怜开口劝道,语声中甚是戒备警惕。 “婆婆,放心,我心中有数的,你且去罢,让我同陈师弟说几句话。” 姜道怜道。 “女郎可曾将那枚‘一炁冲玄策神符’祭炼起来了?” 陶婆婆追问一句。 姜道怜微微颔首。 “那再加上这盏琼华护心灯,这小子怕有些古怪……我疑他同那个叛宗的陈白一般,也是在暗中得了豢人经的传承!” 陶婆婆瞥见陈珩那双黑沉眼眸时,心底莫名一沉,似有寒意隐隐生起。 她取出一枚青铜宫灯,置在亭中石桌上,霎时便有火光幽幽燃起,烨烨如豆。 “此灯可以聊做护心之用,那小子若是欲暗中施豢人经害你,火光顷刻即灭,我必生有感应! 女郎,你与他在独处之时,千万小心!” 放了宫灯后,陶婆婆尤不放心的叮嘱一句,这才在姜道怜的颔首下,慢慢退开。 而最后又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才将身形隐进桃林内,不复得见。 “这群蠢物,真个是被吓破胆子了!” 遁界梭大笑对陈珩传音道: “我原先还疑为美人计呢,尚忧你不能够自恃,不料却竟是这般的冷遇,你眼下心绪如何?” “旁人杂言,于我不过秋风浮烟之过耳,怎能乱我心?” 陈珩笑了一声,对遁界梭传音道,旋即在姜道怜的相邀下,步入亭中,与她隔桌而坐。 这时。 陈珩定目看去,见石桌上的宫灯样式奇古,高不过半肘,通体由青铜铸就,色呈暗绿,还隐可见斑纹点点,分布其间。 而在烛光摇曳间,依稀可见火苗中似有一座巍然大阙,圆渊方井,反植荷渠,绿房紫菂,窋咤垂珠。 “这便是琼华护心灯,有护心之能?” 陈珩一指桌上宫灯,好奇问道: “难道连豢人经都可防备吗?” 他这副作态,倒是令姜道怜微微一怔,明眸中旋即泛起了些许讶色,但还是压了心绪,答道: “只可聊做一二示警功用,倒未有师弟所言说的那般神异,至于真正的手段,却还是‘一炁冲玄策神符’。” “一炁冲玄策神符?” “陈师弟应当听过陈白罢,叛宗出逃,如今在先天魔宗当真传的那位陈白。” “有所耳闻,。” 陈珩沉吟片刻后,答道。 …… 同他一般。 陈白也是因君尧缘故,才能够得以进入下院修道的。 不过与陈蔚、陈养素、陈蒲、陈高这几个不同。 陈白却是心志坚韧如铁,少有谋略,辩赡,以果敢能断称,尤善符法,为下院众弟子之冠。 其非仅是那一届十大弟子的魁首,凭借着一手强绝道术,硬生生杀进了玉宸上宗。 且在奉命征昭怙照宗的邪魔道脉时,斩获人头,屡立战绩。 一日间连克二十三城,可谓功勋卓著! 陈白不仅在派中是大出风头,连带着在整个偌大东弥州中,亦是流传有他的声名,可谓威风赫赫! 相传君尧甚是看重他,甚至将出行的仪仗法驾,都赐予了他,允陈白来任意驱策。 不过在晋升真传的前夕,陈白以豢人经炼制人傀之事终还是在北戮州被几个同门撞破,他便也索性叛宗而逃,投去了先天魔宗。 而此事传开。 自也是惹得天下物论哗然。 陈玉枢的子嗣在九州四海本就为人敌视。 自陈白之后,就更是处境艰难,几乎人人喊打。 …… “陈白之所以会在北戮州被人撞破他修行豢人经之事,便是因他在施术时,那一众同门中,有人携了一张‘一炁冲玄策神符’……” 姜道怜眉间花钿嫣红,语声轻柔,渺如烟霭。道: “豢人经固然神异,但在施术之时,却也并不是一蹴而就。 需得先在受术人心中埋下玉籽,日积月累,使得玉籽生根发芽了,才能将那受术人最终炼制成无知无觉,只会惟命是从的人傀。” “一炁冲玄策神符可防备玉籽栽落?” 陈珩微有兴致,向姜道怜拱手请教道。 “用来防备同境中人的施术,倒是可见十之八九的成效。” 姜道怜瞥了他一眼,轻笑道。 见惯了那些人对她色授魂与,心驰神移的谄媚模样。 如今再一看陈珩的作态,倒是让姜道怜微觉一讶,心底不禁有些好笑。 明明只是隔桌而坐。 此人对于豢人经的兴致,倒是远远大过了自己。 一直追问不休,也不知到底是因何缘故…… …… “莫看豢人经厉害,不仅可炼人傀,还可将人傀道行反哺己身,但这功法也实是存着大缺漏,一旦修行有成,便会为天公所厌,有悖法理。 那陈玉枢如今在洞天里画地为牢,就是前车之鉴!” 见陈珩询问豢人经,遁界梭骤然心头一惊,连忙传音劝道: “你可切莫要学什么陈白,那样便是真个坠了魔道,为八派玄门所不容了!好不容易才赚来今日这局面,勿要——” “知己知彼罢,若将来对上此术时,至少也在心中先有个提防。” 陈珩一笑:“只是不知那‘一炁冲玄策神符’要如何得来,而比它品秩更上者,存着也未,倒也是未知。” “一炁冲玄策神符,呵……豢人经也没你想的那般无所不能,此事之后我再同你言说!至于现下,你还是先顾眼前之事吧!” 遁界梭嗤笑一声。 陈珩心念一收,将眼帘一掀,看向对面的姜道怜。 姜道怜也恰时朝向他望过来,眸中光华闪动,甚是意味莫名。 “陈师弟,你可清楚,我今日为何要邀你来这流景峰?” 过得片刻。 她才缓声开口道。 “那封书信上名为约战斗法,实则是你欲邀我对付世族吧?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你本就是天池姜氏的出身,为何要做此施为?” 陈珩一笑: “只是因为一个王典不成?” “连玉宸这等自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仙门大宗中,都从来不乏派系倾轧,明争暗斗,你凭什么又觉得,世族之间就会是铁板一块?” 姜道怜闻言冷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是要有利可图,就算不是王典,也会有张典、李典、孙典之流!” “哦?” 陈珩神色略动。 “我父在少年时曾得罪过姜氏的族主,两人因为争族中权位的缘故,向来不合,只是被一众长辈弹压,才没有落得生死相向。” 姜道怜面无表情: “而五年前,我父因渡劫不成,已是坐化在了族里的洞天之中……” 陈珩眸光闪动,心中微有一丝明悟。 “原来,竟是这般的不合。” 他暗自道。 不过姜道怜虽是如此言说,陈珩却也不会尽信她的言语。 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姜道怜若是欲对付世族,自是观她日后的行止,这三言两语间,也实难预想日后之事。 “我不过区区筑基而已,眼下无论是作何施为,对十二世族而言,都难以真正伤损他们的根基,你若是指望我能即刻助你,倒是颇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陈珩淡声道。 “我父虽死,但到底有是留下了些人情和部曲在族中,族主也无法轻易相逼,这并不劳陈师弟费心了。” 姜道怜微微一抿唇角: “不过,今日我助力,来日你需助我。” “你竟将注下在了我身上?” 陈珩一讶,旋即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要如何助我?” “你应也听过流火宏化洞天,姜氏有几个——” “等等,洞天先不提,我倒是真有一事相询,还请赐教。” 陈珩眼中精光一闪,忽得打断了她的话头。 “何事?” 姜道怜皱眉。 “王典。” “王典?” “王典在北海饮红霞,得神火一事……这其中,究竟存着什么隐情?” 陈珩沉声道。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南明离火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 南明离火! 其乃神发离明之炎,据八卦之离位,含先后天互生互克之至妙,能破诸魔邪异,无物不可焚,是十大真火中的至阳至烈之炎! 但似此等宇宙奇术,却偏生是被王典所占,为他所有。 不提王典本人的心性气度。 是否称得上是那个命定有德之人。 陈珩今日之所以突兀向姜道怜相询此事。 还是因他在一真法界内击杀王典心相几次后,虽从其元灵中得出了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来。 但这门道法。 却是被设有道禁的…… 有一真法界在,他固然是可以不顾法禁,直接将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遍览于心。 连当初道廷设下的法禁,都无法阻碍陈珩将太素玉身习得在手。 至于南明离火,就更不必多言了。 只是他终究还是不知这南明离火背后藏着怎般的隐秘和底细。 道廷早已是在前古时代便凄惨崩灭,风流云散。 姬氏小朝廷困守宇宙一隅,自顾不暇,无心也是无力去追究法禁被破解之事。 陈珩当初的大胆妄为,倒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勉强过了关隘。 不过南明离火的故事,还有当初那位在北海给王典机缘造化的古异人……这些种种,陈珩却还是个满头雾水之相,不明底细。 他虽可在一真法界中以取巧之法,规避过天下道禁。 但一旦回返至了现世,道禁被触动的灵讯,却到底无法遮掩,难免会被当初施禁之人感知到。 这样一来,定会泄了陈珩的行藏。 而他也知晓,他若能够破解道禁的讯息一旦被传开,势必会惹得宇内竦动,九州板荡。 那样,无疑便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炙烤。 以他如今的修为而言,绝然是个无法承受的后果。 …… 这时。 听得陈珩的言语。 姜道怜微微挑了挑眉,斜了陈珩一眼,似笑非笑开口道: “为何要问这些?莫非你还真把王典当成了你的敌手不成?” “堂堂南明离火的执主,如何不能够当我的敌手?” 陈珩面色自若,平平道:“我还并未自大到只是险胜一招,便自觉是吃定了他,知己知彼,不也是人之常情么?再且……” 他声音略顿了顿,才继续传来: “别忘了,姜氏可是欲让你同王典联姻,此事不仅关乎我一人,助我也同是助你。” “陈师弟倒是惯会胡搅蛮缠,拉人下水……” 姜道怜淡笑了一声:“不过,你倒是有一句说错了,他王典可并非是什么南明离火的真正执主,你若是如此呼他,倒实是高看此人。” “哦?” 陈珩神色略动。 姜道怜抬眸往空看了一眼,探手入袖囊,捉出了一枚青金宝箓出来。 她将真炁往此间一催,宝箓轻颤,旋即便有一层空濛晕光撑开数丈方圆,似萤火千点,将整间小亭护在其中。 做完这般举动后,她才言道: “你可听说过炎明大师祖腊,他曾是阳平教的末代道主。” “阳平教……是昱气天那个因火法而著称的阳平教?” 陈珩沉吟片刻后,答道。 …… 长赢院所藏的道籍经典实是浩如烟海,不可计数。 虽一些高深的功决卷宗是需为院中立下功德,才能得以观阅。 但似是天文地理、宇宙间的轶事奇闻或者修道隐秘种种。 这等对于九州四海大多数道脉小宗都是视作秘辛机要,从不轻传的东西,却丝毫不施加限制。 众入室弟子只要有心,皆可随意观读,尽情阅览,以用来增长见闻。 陈珩知晓,昱气天是相距胥都天最近的一方天宇,虽非十六座大天的其一,却也同样辽阔无阂,灵气充裕,八派六宗皆有道脉驻扎此中。 而阳平教。 便曾是昱气天有数的大派仙宗之一! 其门中只明面上便有二十四位上真,三尊道君,虽还远比不得八派六宗这等庞然巨物。 但在众天宇宙之中,亦也算是流传有声名了! …… “阳平教当年因为一场内乱,本就实力折损,后被昱气天的几方大势力趁隙夹击,更是连山门都被打破,道统彻底灭绝。 而阳平教的几位祖师虽在坐化前将玉符、印旗和宗卷交予给了炎明大师祖腊,意为了结恩怨,默认他这一脉来执掌道统。 不过这也是晚了,终究无力回天。 在山门被打灭后,炎明大师祖腊本是想带着残部远涉虚空星海,来到胥都天,向赤明派俯首称臣,以请求庇佑,但却在半道,就为人所阻,非仅残部弟子悉数死绝,便连他亦是命不久矣。” 姜道怜淡淡道。 “如你先前那般言语,看来王典同那位炎明大师祖腊,他们之间存着不浅干系?” 陈珩问。 “祖腊在身死坐化前,在胥都天共是设了十六处隐府,每一处隐府中非仅藏有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还留有他的一些修道资粮…… 不过凡得隐府者,需立下大誓,日后要在胥都天延续阳平教的道统,才能够尽得府中所藏,而王典便是在年少打渔时,被涡流卷入了北海深处,误打误撞之下,碰巧开启了祖腊的一处隐府。” 姜道怜的这番话一出后。 陈珩摇摇头,不由失笑。 若无意外的话,王典得到祖腊的造化那时,不过是一介凡俗之身。 以那孱弱无灵之躯,先是在海上的猛烈风浪上存活下来。 又误打误撞,竟启了一处大能隐府,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实是玄妙。 似这般的好运道,也的确世间罕有…… “既是得了祖腊的隐府,那所谓古异人之事,应是以讹传讹了?” 他看向姜道怜,道。 “所谓古异人,不过是炎明大师祖腊的一道残念,在令王典发下誓言后,便已作了烟散,自此陨去。至于他为何会选择王典,只能说是天数难测,我亦无法揣度。兴许是祖腊的那道残念,已是等得太久,油尽灯枯,只能随意来选一人,也未可知。” 姜道怜冷嘲一声,神情莫名: “似是这般的侥天之幸,碰巧撞运,他又怎称得上是南明离火的执主?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过才是初入了南明离火的门径,有了姜氏的助力,竟连小成境界都未修至,也倒是好笑的很。 你若是真正将他视作心腹大敌,倒也是让我小瞧你了……” 一旁。 姜道怜声音继续传来。 而陈珩却已是得了最想知晓的讯息,将心念放开,不由得思索起来。 传闻王典曾在北海得古异人机缘,饮红霞,得神火。 红霞乃是元辰驿马凝定的神炁之精,非仅改换了他的根骨和修道天资,让王典成了俊彦奇才之流,且还在潜移默化的滋养着他的肉身体魄,使之逐渐坚胜金铁,连寻常飞剑都难以伤损,可谓珍贵非常! 而神火。 却自是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 至于那古异人,也不过以讹传讹,并非什么大能前辈,只是炎明大师祖腊的一道残念,如今早已逝去。 那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我倒是可以放心去修行南明离火了!” 陈珩心中微微一笑,暗自言道。 南明离火在十大神火中,以至阳至烈而著称,甚至可以算作是杀力最盛者。 若是将此法习得到手,必是又能添一桩护道手段! 而炎明大师祖腊在坐化之前,既是在胥都天布下了十六处隐府。 那他日后在众人使出此法时,便连如何做遮掩,都是可寻个现成的由头! “好了,王典之事倒也没什么谈资,该言说的我已是同你说尽了,现在,该来聊聊日后之事。” 这时,姜道怜声音忽然传来。 陈珩见她自袖中取了一页法契金纸,接过一看,见其上无非是些守望相助,互为援手的条目,笑了一笑,也未开口。 不过在看得法契上那最后几行文字时。 他眉尾忽微不可察的一挑,表情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处可是写错了?你真确信要为我筹措修行所用的宝材和资粮?无误吗?” “世族豪富,我父生前更是纯阳境界的大真君,即便身死,仍还有留有不少遗泽,供养你一个小小筑基使用,算什么难事吗?” 姜道怜不以为意道: “陈师弟,我劝你先别急着开心,不妨看完我需你应承的事,再接着开口。” “你要我日后若是修道有成,需尽力助你杀了姜氏现今的这位族主,令得姜氏的权位归于你身?” 陈珩放下法契金纸,似笑非笑道: “不过,你怎知我会有道成的那一日,天数难料,若我半道身死,你的一番心血,不是尽付到了空处?” “谈不上心血,不过是一步闲棋罢……父亲尚还在世时,我便已在筹谋此事了,只可惜获益甚微。陈师弟不会以为这金纸法契只有你一人签订过罢?那师弟还真是有些过分可爱了。” “原来是广撒网,多捞鱼?这般看来,世族果然是豪富啊,说是挥金如土,也丝毫不过分了……” 陈珩轻声一叹。 “你意下如何?” 姜道怜一双妙目看向他。 “只是,为何是我?就因为我曾在白石峰上斗败了王典和那些世族?” 沉吟片刻后。 陈珩才缓声道。 “如此还不够吗?” 姜道怜说。 陈珩闻言微怔,旋即摇头笑了起来,道:“倒是我优柔寡断了,见谅,不过修道并非一日之功,你可能等得到那时候?” “这便不劳陈师弟你费心了,我自有我的谋算。” 姜道怜神情故意流出些许的不耐,将法契金纸一推,激道: “此事是否应允,还望师弟你给个准信,若是不敢,也在情理之中,我并不会笑话你。” “此激将法太拙。” 陈珩摇摇头:“我再只问一句,师姐究竟是自认为世族中人,还是玉宸弟子?” “这二者又有何异?” 姜道怜轻笑。 “在某些时候,难免相异。” 姜道怜笑意微微一僵。 半晌。 她才将脸颊处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掠到耳后,无奈道: “我今日既是来寻你,自是不会弃了玉宸弟子的这个身份,其实,世族中人也并非全是些不识时务、利欲熏心的蠢物,同八派六宗做对,无疑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我可向你立誓,我绝不会做此施为。” 陈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数息沉默后,才忽得温声一笑,稽首言道: “那以后,便请师姐多多看顾了。” 姜道怜美目一亮,取出一支云纹朱笔,便率先在法契金纸上落下了自家姓名。 陈珩伸手接过时,无意触到她娇嫩的指尖,如一块温润美玉。 “怎么,师弟这就急不可耐,色心难抑了?” 姜道怜戏谑看向他。 “少发疯。” 陈珩淡淡道。 他接过那支云纹朱笔,又将法契上的条目上下审视了一遍,才抬手敛起宽大袖袍,慎重落下了自己姓名。 “既然师姐说过,可以筹措修行所用的宝材和资粮,那我便不客气了,我需一些含阴蚀灵机的法材,以及五金贼、黄英、膏玉……” 签订下姓名后,陈珩也不客气,接连说出了数个珍贵外药。 “先前还是唤我为姜道怜,如今又变成师姐了?师弟还真是大丈夫,能能屈能伸啊。” 姜道怜懒洋洋一挥手: “这些不过小事罢了,我记下了,稍后自会有人将它们送去你的洞府。” “小事吗?” 陈珩眼前一亮。 他刚欲开口,便被忽觉不妙的姜道怜给打断:“勿要贪多,等用完再说,我既已应承了你,便不会失言的!” “也罢。” 陈珩微觉遗憾,一拱手,便要告辞离开亭外。 而起身之时,姜道怜却又将他唤住。 “陈师弟,可别忘了我今番是以什么名义邀你来这流景峰的,做事理当全须全尾方是,才能在外人眼中不露破绽。” “你欲同我斗法?试试我的手段?” 陈珩闻得此言,转目看去。 “请!” 姜道怜认真点了点头,玉容上的神情也严肃几分。 “请。” 陈珩微微颔首,神色同样一正,将手向前一伸。 …… 两炷香过后。 流景峰山巅。 姜道怜气喘吁吁,身上血渍隐隐现,连发尾都有几处焦黑。 而眼看着陈珩只略一拱手后,便驱光飞远。 她不禁眸光闪动,意态甚是莫名。 “女郎!” 候在一旁的陶婆婆见她这副模样,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先前的吩咐,只疾步上前,焦声道: “女郎你可无事?那小子究竟伤你有多重?下死手了不成?!” “无事,在回去后吞服些灵丹便无碍了……” 姜道怜缓缓伸手捂住咽喉。 在她颈间,有一抹细微的血线正在不断扩开,寒意森重,如霜刀割来。 “倒是有些手段。” 半晌。 她才忽得展颜一笑,轻声道。 …… ……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四院之冠冕 山中岁短,晃眼便是三月过去。 这期间,姜道怜邀战陈珩的讯息在她有意之下,早已是被远远传开。 闻得竟连她也是凄惨落败。 世族中人士气又挫,心气更损。 连平素间的跋扈嚣狂态势,都是微微敛了几分,举止变得谨慎小心了不少,惹得不少寒谱中人纷纷于暗中额手称庆。 而此事一传开后。 陈珩亦是隐隐成了筑基同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风头大盛。 与其他三院的邓稷、谢素、司马权通等并列,为时人著称,共号为“四院之冠冕”。 这般名头甚至是传至了宵明大泽去,陈珩又得了十万符钱和几瓶丹药的下赐,囊中日益见丰。 但不过任凭外界是如何的鼓吹嚣腾。 陈珩这个当事者却仍旧深居简出,并不轻易显于人前。 若非是每月必要的功课考校和上师讲法时候,都极难见到他的身形…… 而除了在自家洞府静修参玄外。 陈珩却是每隔七日,便要去一趟青螺峰的沈爰支处,向她请教道业中的疑难不解之处。 一来二去。 此事便也逐成了惯常。 那些被陈珩眼下的声名所诱,欲邀他饮宴、游猎,或请他外出游历,一同赚取功德者,见到他这副做派,也只得渐渐熄了心思。 纵其中是有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伎俩,可碍于沈爰支缘故,也变得更是难以施展…… …… 而这一日。 灵隐峰。 静室之内。 陈珩目透辉芒,盘坐蒲团上,张开双手,虚托着一口丈许见方的殷红血泥,将法决暗自催起,使得血泥被裹在一团氤氲光气中,一点点消磨它的形体。 一个时辰后。 他忽得清啸一声,顶门冲出一道猩红烟气来,双目一时尽赤,如若血染! 而随着一声闷雷响动,将四壁震得隆隆发颤, 虚空中亦是缓缓。 浮出了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 红惨森寒,灼灼逼人,夺人目睛—— 陈珩以手一招,这些阴蚀红水便开始绕身旋飞,焕出鲜亮的光彩。 他定目细观,见这些红水皆是形态饱满,莹润如珠,显然里内已然是精气完足,到了现今小成境界的至极,无可复加,不由得满意一笑。 阴蚀红水并不可无中生有。 若是损耗了。 便是需得收摄阴蚀类的灵机,重新将之炼就出来。 而陈珩几番斗法使用,到得将王典败落时候,手上的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已是只剩不足三十,缺了半数还有多余。 阴蚀类的灵机向来珍贵罕有,长赢院中虽存有此物,但却需得以功德来兑换。 这时。 他同姜道怜签下的那金纸法契,便无疑是解了一急。 不过姜道怜却也未料想到,阴蚀红水所需的灵机,竟是如此之巨。 几番送来的法材,都不过只是能堪堪修出三五滴红水而已,便再无以为继。 而今番的这殷红血泥,名为血煞泥,相传乃是在万丈地心深处,灵脉衰朽之后,一缕神精凑巧不朽,又沾染上了附近的恶煞和极阴寒土,日积月累的纠缠下,才得以生化而出,颇为罕见,甚是难寻。 陈珩见修满了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后,这方血煞泥却还是灵机充足。 除了微少去了一个棱角之外,形体并不见有多大变化。 便知这血煞泥的确为珍贵之物,姜道怜是拿出了真正宝物来,费了心思的,不禁微微颔首。 …… “都常言世族富贵逼人,今日倒算是真切见识了,而那自前古时代积累至今的身家,又到底是个如何数目?” 他抬手发出一道真炁,将血煞泥摄过,略把玩片刻,便收进了乾坤袋内,心道。 而这时,忽有一声磬钟轻响,自心中悠悠传来。 若潺潺水流涤过,要将杂念埃尘一扫而空。 陈珩收了杂念,自袖中捉住一枚颤动不休的小金钟。 他知是听讲的时日已至,便自蒲团上起身,将门户推开。 未有几息,便有一阵脚步声匆匆响起,由远及近,然后便现出了涂山葛的身形,听他躬身言道: “恭贺老爷出关!” 陈珩略一颔首,笑道: “今日该是去沈上师那处听讲的时候了,在闭关的这几日,姜道怜可有事询我?” “有的,的确是有。” 涂山葛连忙点头道:“她发法讯来问,老爷究竟是还需什么法材,让老爷一次说清,勿要零零碎碎,多次去扰她……” 话到这时。 涂山葛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开口: “她说老爷很是絮叨,实是惹人厌烦的很……” “一次说清?” 陈珩闻言轻声一笑,淡淡道:“她既有如此所请,那我怎能不遂了她的愿?” 言罢。 陈珩思索片刻,回返室中取了书信,提笔沙沙,须臾便写满了整纸,递给了涂山葛。 “等等,老爷……” 涂山葛伸手接过,只拿目一瞧,脸色便转得有些骇然了。 他张大了嘴,欲言又止。 “沈上师相召,我不便误了时辰,便先行一步了。” 陈珩将真炁一提,便化作道白光腾空而起,径自朝向青螺峰处投去。 只留下满面纠结的涂山葛呆怔在原地,无措捏着手中的那页书信。 “看来今日,老狐我又是少不得要被骂了啊……” 良久。 他才缓缓过来神来,苦笑一声。 而另一处。 陈珩自云头落下,被早已等候在外的女侍领着穿了几重宫阙,到了一处偏殿内。 只见两侧花树葳蕤,古木森森—— 殿内却焰光正盛,金红两色翻腾不休。 隔着远远,仍是有一股热浪滚滚袭来,让肌肤都微觉一烫。 “弟子见过上师。” 陈珩对那殿中之人打了个稽首。 沈爰支将身一侧,向外看去,见得来人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她坐在杏黄蒲团上,面前是一方深不见底的黝黑煞坑,一只丈许见方的青铜大鼎便悬在煞坑的正中处,底部有一团猛火兀自腾起,汹汹烈烈,将大鼎都隐隐灼得泛出了赤红颜色。 陈珩见那青铜大鼎共分三层,每一层分是铭刻有日、月、星的图像,妍巧非常,每一次鼎炉颤动之时,都会惹得光影缤纷,似是欲坠,要溅落了无数的屑光流彩出来。 “这煞坑和炉鼎,倒是第一次见。” 他心道。 “你来了。” 沈爰支将素手轻轻一挥,那鼎下无穷烈焰滚浪的便化作金光一点,被她收入袖中,旋即煞坑之中,又有一股寒流腾起,如蛇夭矫,倏尔裹缠上了青铜大鼎。 在一阵滋滋的尖利声响里,鼎身所铭的日月星三光大放异彩,仿若千芒齐射。 这时。 沈爰支忽抬手掐了个决,止了一应的异状响动。 “今日我来教你炼制水云丹,而紫府第一重,又谓之万妙归根,此丹可滋养、茁壮神魄,在修成紫府之后,能有大用。” 她缓声言道。 “如此,弟子便多谢上师赐教了。” 陈珩躬身一礼,郑重道。 …… …… 三个时辰后。 随着鼎中最后一粒丹成,沈爰支也停了语声,闭了双目,流出送客之意。 陈珩起身施礼,打了个稽首,在向沈爰支告辞后。 他便退出了殿内,被一个女侍领着出了青螺宫。 “壶觞法会……谢晖斋吗?” 行在山道上。 想起在炼丹途中,沈爰支的那番言语。 陈珩眸光微微一凝,心中不禁思忖。 水云丹不过添头而已。 今日之事,却也非仅是水云丹,而是谢晖斋,和他那壶觞法会…… 谢晖斋欲在长赢院大肆操办法会,以宴请众多同门,一并赏花谈玄之事,早已是传遍了四院。 世族中人自不必多提,必是欣然应允。 所谓行吟看霞,较射玩柳,这自是雅事一桩。 而谢晖斋和谢棠与他们同为十二世族中人。 既然相邀。 那便也万没有要驳他面皮、辜他美意的道理。 但如陈珩这等,同世族干系不深,甚至还是存有仇怨者,便对谢晖斋的这壶觞法会,就未有多么上心了。 近来派中和世族之间的关系紧张,早已不是如万载之前般和睦无间。 明争固然稀少。 但暗斗却从来不乏。 似是这等风声,他们也有所耳闻。 不过。 听沈爰支方才那话里意思…… “谢晖斋和谢棠在这时节大肆操办什么壶觞法会,是欲缓和派中和世族这两边的气氛,至少是在小辈修士之中?此事非仅派中默认,世族那方亦乐见其成,愿意促成此事……” 陈珩眉头一皱: “而我身为什么‘四院之冠冕’,若是不前,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拿出来做文章,难保不会惹出其他猜想来?沈上师话里意思,隐隐也是在劝我赴宴…… 不过似这般想来,倒也是好笑。” 既与姜道怜签订了法契,两人便也是勉强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也或是从邀战世族中,她猜出了陈珩欲扬名而以求自保的目的。 姜道怜在背后一番造势下,竟莫名其妙,给陈珩安上了一个“四院之冠冕”的名头,让他和其他三院的邓稷、谢素、司马权通齐名同势。 此事传开之后。 陈珩先是讶异,却也微觉好笑。 但既有了这显赫名头,随之而来,却也不乏麻烦之事。 譬如今日这所谓的壶觞法会。 陈珩也实未预料到。 他是否列席其中,倒还能够关乎到派中的意思了? 回想起他初被侯温带来宵明大泽时的那般尴尬境地。 再一看如今。 饶是以他的养气功夫,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思绪纷繁。 他微微摇了摇头,刚欲驾光离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浊光,正自空匆忙奔来。 那道浊光中,依稀是某个熟悉的身形。 陈珩便也索性停在原地,直待得数息后,那浊光自云中降下,停驻身侧,于其中,才缓缓现出了涂山葛的身形来。 “莫非涂山道友吃了个闭门羹,无功而返了?” 陈珩也并不意外,笑道。 “老爷,那位欲请你去她所居的朝元峰一叙,说与你有大事要相商。” 涂山葛尴尬一笑,小声传音道。 “现在?” “正是,正是。” 涂山葛连连应是。 陈珩在心中略盘算了一下,几息后,对涂山葛点了点头,便一挥大袖,直冲向天表,霎时便没入霭云之中,消失不见。 不多时,他便在灵隐峰处落了遁光,进入闭关修行的那间静室中,抬指对左处的壁上一点,口中念了声法决。 便有道华光突兀生起,如雾若霞,将陈珩顷刻卷入了其中。 此壁却并非凡物,乃是唤作“移方章图”,乃是姜氏所藏的一桩秘器。 “移方章图”分作阴阳两卷,若将之炼化,只要是在千里范畴之内,持着阳卷者皆可通过此卷,将己身挪移到阴卷的持有者身侧,瞬息之间,便是远遁千里。 而反之。 持有阴卷者,亦是同样可做此施为。 可谓神妙非常,方便无比! 在被那道华光卷入后,陈珩视野一时昏沉,不辨一物,也不分什么南北西东。 但不多时。 他眼前视线陡然一亮,便已是身处在了一间精致庐舍之中。 其背后屏风处赫然悬置着一幅蛟龙食象图。 龙与象俱是黑白两色,挥洒淋漓,流贯不羁,其中的凶狞狠毒之气透纸而出,仿佛欲择人而噬! “见过陈郎君。” 守在庐舍外的彩衣女侍在见得陈珩现出身形后,赶忙躬身行礼,神态甚是恭敬。 “怎会是在此处?” 陈珩四顾一眼,道。 这“移方章图”并非是不可挪动、僵硬呆板的死物,而是可随意与他物相合。 譬如陈珩便是将那阳卷炼进了静室的白壁之中。 若欲使用时,只需掐个法决,便可将己身挪移。 而姜道怜也同样是将那阴卷炼入壁内。 往日陈珩都是在她那内殿之中显出身形。 今番竟是换了个地界,让他微觉好奇,便也顺口问了一句。 “我家女郎说,男女授受不亲,放在内殿那等闺阁之处,任由郎君你随意往来,只怕是听起来不好。” 那彩衣女侍闻言不禁掩唇,柔声笑道: “所以,我家女郎便把阴卷腾了个地方,置在了此处……” “倒也情有可原。” 陈珩一笑,道: “带我去见她吧。” “等等,陈郎君还请稍待片刻,我家女郎正在见外客,若是郎君出面,只怕会被外客撞破你同我家女郎之间的干系。” 那女侍道:“我家女郎特意叮嘱了,让奴家向郎君致歉,今日那位外客在涂山葛走后突然就到访,她亦未曾料想到。” “外客?不知是哪位?” 陈珩收住脚步,微微一挑眉。 “那位外客是密山乔氏的族人,小乔,乔蕤。” 女侍解释道: “小乔亦是玉宸弟子,现今就在白商下院做修行,似这般说来,她和郎君你们,还算是同门呢。” …… ……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壶觞法会 陈珩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在屏风左处设的那几把椅子上坐下。 同是长赢院为弟子布下的洞府,方便他们打坐栖身之用,相差无几。 陈珩倒是懒得过多装点。 而姜道怜这处。 却是布置的堂皇华敞,朝丽非常。 放眼自窗外观去,前环疏竹,右结松盖为亭,树影花枝,翠色欲滴,甚是萧雅有致。 而这间庐舍中。 亦装饰妍巧,不显俗趣…… 六盏挂在壁上的鱼雁宫灯柔和明亮,将室内的屏风、茶案、墨画、缶琴、镜匣和轻纱般的幔帐,都笼在了一层微微泛黄的晕光之中,迷蒙似幻。 那彩衣女侍自献上茶后,便缓步退下,将身隐入了幔帐之后,不复得见。 陈珩明面上只是淡淡望着前方灯焰,一动不动。 心神却是收摄,内视己身,将注意转至了上玄和太渊这两口大窍中。 紫府第一重——万妙归根。 此境界需得筑基第三境中完满后,使得上玄穴结出龟相,太渊穴凝练蛇相后,才可方便着手施为。 不过龟蛇相抱虽然不难。 但若是欲使之负阴抱阳,凝成一股至粹的虚无之真,如是玉匙。 去打开冥冥中的天关门户,开启那口身内外之府,以挖掘神魄命藏。 倒实属不易。 并非几月苦功就可以成就…… 纵是陈珩有一真法界在手,也并非是件容易事。 正所谓: 紫府本在想中立,想意要在有端静,是知净明常了了,便是紫府枢要境。 不执不著,不与不并,视乎无形,听乎无声。 同当初修成胎息一般。 这寻得紫府之事,又是一处“知见障碍”。 不过破开这层迷障的阻碍,却远是胎息的百十倍还不止。 且也再无什么“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之类的取巧旁门。 一切都只能够是按图索骥,缓行施为。 这些时日中,陈珩除去外出听讲外,便是将精力用在了那门“四山斗决”上。 而这门上乘道术也果然不凡,对凝定神意、养炼心识存有偌大好处,无怪众多入室弟子若是功德足够,皆是会习练此法。 在这修持过程中。 陈珩已可勉强将龟蛇两相转动分化,化作一柄玉钥。 只是徒有玉匙。 却寻不得那口冥冥中的天关门户方位,终也无用。 还需一番苦功下来,才能到底功成…… 正当他思忖之间,忽然间,陈珩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回首,朝向窗外看去。 繁密的树影花枝之中,先是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有两条身影在花树之间若隐若现。 衣裙婉约,发髻峨峨—— “道怜姐姐,你人真好,我下次来金庭山的时候,还来找你!” 陈珩听见乔蕤兴冲冲的声音。 她头上的花株冠也在一摇一摇,交错晃动的光影透过木窗,映在那些绵软如云的帐幔上,来回来回的轻闪。 “师妹若是想来,我自然是扫榻相迎,你喜欢就好。” 姜道怜轻笑一声,答道。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大多只是乔蕤在问,姜道怜在听。 最后直到乔蕤依依不舍告辞时,那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一样的喧闹声音才缓缓不见。 姜道怜笑着目送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动不动。 直到那窈窕身影不见了。 她才缓缓低下头,敛了唇畔的那一丝笑意,面无表情。 “无忧无虑,真好啊……” 她心里这样说。 半晌的寂然后。 风拂过两侧的花树,那些半指宽的细柄叶子沙沙发起响来,像一蓬绵密的春雨。 姜道怜收起繁芜的心绪,循声看去,不觉微微一怔。 旋即自嘲一笑,将身往后一折,朝向庐舍处行去。 待得她在女侍的见礼声中推开小竹门时。 厅堂中间。 在屏风下的茶案,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襟危坐,凝神看着壁上鱼雁宫灯跳动的焰苗。 侧脸线条清峻,发鬓漆黑整齐,如若刀裁。 他似是微有些出神,眸光掩在浓长的眼睫下,也是一片深静沉肃。 姜道怜推门而入时,见到这幕,微微挑了挑眉。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出口,只是移到茶案面前,与陈珩隔案相坐。 “你来了。” 陈珩收回目光,看向姜道怜,略一拱手,道。 “久等了,因谢晖斋和谢棠的那壶觞法会,从其他三院里,都来了不少世族中人,要赴这法会……我也未料到,在涂山葛走后,乔蕤会突然来访我。” 姜道怜说完这句话后,不由得摇头一笑,轻声道: “小姑娘还真是好哄骗,只是几碟小点心而已,她便明显要同我亲善起来了,倒的确没什么心计和城府。 似是这般模样,我——” 她的声音戛然止住,兀得沉默下去,只定定凝望着案上的寥寥茶烟,怔然出神。 半晌。 姜道怜抬起头时,目光正和陈珩视线撞上。 两人对视了一会。 他道了一声: “难得见你出神,倒是出奇,何事能扰你心绪?” “你呢?” 姜道怜垂下眸光,却并不答话,反问一句: “我也难得见你出神,你方才又在想些什么?” “自是紫府修行。” “紫府?” “大道难窥,而紫府于我而言,并非可以在几日之间就轻易成就的……若在前往流火宏化洞天之前,还是修不成紫府,我活命的可能,便又要被削上一层了。” 陈珩垂眸,淡声道。 …… 而今又是三月过去。 距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应也是不足三月功夫了…… 虽说有一真法界在手,在那“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法规下,明面上的三月对陈珩而言,实是存有两年还略有余剩。 但将龟蛇两相凝成玉匙,勘得天关门户方位,打开那口身内外之府。 这种种施为,却是个艰辛的水磨功夫。 寻常筑基三重境的修士若欲做鱼龙一跃,修成紫府,至少需得六七年功夫不成。 这还要看是否能有机缘,把握住那冥冥中的一线灵感…… 而仅在一真法界的两年内,便参透《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紫府之卷,修成紫府,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仙道高功。 此事。 对于陈珩来说也实属不易,并无万分的把握。 姜道怜闻得这言语,眉头轻颦,转目道: “倒也是,不过,你若在去往流火宏化洞天之前修不成紫府,非仅是削了几成生还之机,还难免会惹得一些人心下失望,便是令他们不再对你投资下注,也实未可知。” “一些人……你说的,是玉宸上宗的诸真长老们?” 陈珩沉吟片刻,缓声道。 “不错,你莫非以为那个‘四院之冠冕’的名头,是凭我一己之力,在背后鼓吹一番,就能够安在你身上的吗?难有那么容易!” 姜道怜倏尔冷笑一声: “归根结底,还是你在白石峰上的战绩,着实惊人,惹得一些宵明大泽的上真侧目,默许了我为你扬名造势之事。 而或许不仅是默许,他们也在背后顺水推舟了一把,也大有可能!” “因我虽同陈玉枢有血脉干系,却到底,却并非是世族中人吗?一些敌视世族的玉宸上真,对此施为,应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所谓的‘四院之冠冕’中,单是世族出身者,便有司马权通和谢素,足据了两席……” 陈珩若有所思,缓声道。 姜道怜微微点了点头,一时沉默。 “你方才,不是想问我在想什么吗?” 良久。 她突然涩声开口。 “我并无窥知他人心思的喜好,只是随口一提罢。” 陈珩微微侧开眸光,不去看她,平淡道: “你若不想说,我可以不听。” “是因为乔蕤……此女倒是很像从前的我,父母在世,亲族和睦,可谓是受尽了万千的宠爱,关怀备至。 而在那个时候,我也是不需去玩弄什么阴私手段的,凡所想所求,只是向父亲去撒个娇,去卖个乖,就无有不允的。 当然,也无人敢逼我去嫁给不喜欢的人。 因为我父是纯阳真君,连族主都不能轻易相逼,他若还在世,发起怒来,一定会把那些别有用心的老东西统统杀了……” 姜道怜声音很轻,像夜半的低语呢喃,自顾自开口说道: “今日我看见乔蕤,就好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在父亲还未进入洞天修行之前,曾几何时,我也是一派天真,不谙世事……” 陈珩没作声,只是静静听着。 帐幔被花树间传来的熏风吹得轻扬,渺如深山青岩间流动的烟霭。 灯焰摇曳,一时潋滟。 “情难自抑,倒让陈师弟你见笑了。” 半晌的相对无言后。 姜道怜歉声道。 陈珩将目光落回到她脸上,却转了话头,问道: “还不知姜师姐突然唤我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你倒是先问出来了?” 姜道怜先是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有些好笑,掏出陈珩的那封书信,重重拍在桌案上,清喝一声道: “你写了些东西,自己清楚吗?把我当做是姜氏的族主了吗?” 陈珩看着那页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对姜道怜笑了一笑,不以为意道: “我可以出价,你自也可以还价,商贾之事,不就是这般吗?” “商贾之事?” 被这一打岔。 姜道怜心中那丝隐隐愁绪也被冲的一散。 她好气又好笑,冷哼一声,自袖中捉出一只香囊,递给陈珩: “没有还价,只有这些东西,你爱要不要!” 陈珩抬手抹了宝囊的真炁,掀开一看。 便有光华暴涨而出,璀璨照人,直欲冲霄而起,将候在庐舍外的女侍都吓了一跳。 “至于那三素炁,此物珍贵,过几日我会将亲自送来,总之不会误了你的时辰。 在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来,有此物相助,足够你将阴蚀红水炼至中成境界了。” 姜道怜瞥了陈珩一眼,面无表情道: “记住,你欠我良多,若是到时候需你出力时却故意推三阻四,那便是真正该死了! 天涯海角,我也誓要杀你!” “就算姜师姐不信我的为人,但有法契约束,应也要信自己的法契吧。” 陈珩起身,稽首一礼,郑重其事道: “珩并非负义之人,今日厚恩,来日必有回报!” 在相处这几月间,姜道怜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流露出如此肃然神情,恍惚了片刻,旋即偏过脸去。 “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不要忘了!” 她开口道。 陈珩笑了一下,摇头。 而在告辞前。 姜道怜却忽又唤住他。 “对了,自你被号为‘四院之冠冕’后,这些时日里,听说有不少人邀你外出游历,一同赚取功德?” “姜师姐放心,我并不会轻出金庭山。” 陈珩听出了她话中意思,缓声答道。 “我在你身上可是下了重注的,你若身死,我的一番心血岂不是要尽付空处?” 姜道怜淡声答道: “若是缺了些什么,你便可向我言说罢,反正将来终有一日,你是要尽数还回来的!” 陈珩微微一挑眉毛,略一拱手,身后便有一道华光升起,将他卷入,霎时消失在原地,行踪不见。 姜道怜目送他走远,才慢慢站起身来,出了庐舍。 “女郎。” 守在门外的女侍见状,连忙跟着她身后,犹豫了几息,还是赧然道: “女郎,我看那位陈郎君性情很温厚谦和呢,没有什么颐指气使,他……” “温厚谦和?你把他当成是话本故事里的白脸书生吗?” 姜道怜将脚步一停,淡淡瞥了女侍一眼:“彩娘,要真如此作想,那倒是错看他了。” “咦?” 女侍懵懂。 “他在斩我那一剑时候,可是分毫都没有留情。” 姜道怜缓缓将手抚上玉颈,沉默片刻,忽得展颜一笑: “不过。 还是算了……” …… …… 五日后。 金庭山,石鼓峰。 弦乐声悠扬传彻开,彩花缤纷乱坠。 而放眼观去,空中更有无数遁光、符器纵横驰过,若星流耀空,堂堂皇皇,似是要将云空都给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长脸道人站在石鼓峰山脚,见得此状,心下微微一叹,向身旁同伴言道: “这就是谢晖斋师兄那壶觞法会?仅一个紫府境界的高功,便因他是世族出身,便有如此多人来捧他的场面? 你说这情形,究竟怪也不怪?” 心情复杂,我一直在追的一本东晋历史文已经好几天没更了,老哥也没个准信,不会真的太监了吧…… 感谢znxny555的2700点打赏,感谢良志的2100点打赏,感谢混迹的虫子0的1500点打赏,感谢上山不砍柴的1200点打赏,感谢容止之的10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1000点打赏,感谢读者1295697426717126656的1000点打赏,感谢苟或寻鱼的500点打赏,感谢故事这里不缺的500点打赏,感谢流梦碎的500点打赏,感谢fuse的200点打赏,感谢特快空客308的200点打赏,感谢伐_的200点打赏,感谢疾颩洂洧歸蒤的200点打赏,感谢梦回唐宋元明清的200点打赏,感谢天一丶生水的100点打赏,感谢星际牛仔短裤的100点打赏,感谢昕瑜珥琚的100点打赏,感谢晓颜点的100点打赏,感谢牛战士从不摘下他的面具的100点打赏,感谢青丝成雪叹荒途的100点打赏,感谢没头没脑66的100点打赏,感谢饕餮永存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压倒千竿竹 烟霭散彩,日月摇光。 千株老柏,万节修篁—— 石鼓峰作为金庭山第九峰,本就多是世族中人在此间居住,如鸟集鳞萃,向来布景华彩,尽显富贵逼人之态。 而近日为迎这壶觞法会到来,又被这些世族中人特意多做了些装点,景色绮丽如画,豪奢非常。 放眼观去。 恰是一副门悬金玉,地衬锦绣,灵峰清佳,天香缥缈之景。 这时。 听得长脸道人语声除了感慨之余,还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愤和艳羡之感。 他身旁同伴转目瞥了他一眼,不由得调笑道: “他世族富贵豪奢,可这与你鲍聪又有何干,缘由流出这等作态来?莫不是厌倦了山中岁月,嫌弃修道清苦,想下山入世当个富贵王侯不成? 若真个如此。 你至少待得领了这个月的院中下赐,将那下赐完完全全予了我,再去下山罢。容小弟再最后占老兄你的一回便宜,终也不亏!” “竖子,竖子!阿爷我何曾做有此想了?勿要信口开河,胡编一气!” 那长脸道人鲍聪闻言先是一怔。 旋即抬起袖袍,指着身旁同伴的脸,忍不住笑骂几句…… 因玉宸派的山门宵明大泽便是在东域之内。 这东域的俗世之人中,素来便是有一股崇道尚玄的风气盛行。 对于修行有成的道人礼遇至极不说。 这也是因畏惧神通道术或心慕逍遥长生种种,不足为奇。 便是只会几手浅显术法的游方道人。 若是不故意搅事作鬼,在东域俗世也能活得甚是滋润,富贵荣华不缺。 而东域的世俗权柄在积年累月之下,已是和玉宸派密不可分。 譬如在金庭山过去百里不远,便是到了一方小国的疆界,其国号名为郑。 那郑国国主便是玉宸上宗的一位长老亲子,年少时候也曾进入过四大下院修道,只是因本事不济,未能争得十大弟子,拜入玉宸上宗,又厌倦了修道辛苦,不愿在仙道上继续攀行。 后在他父的出力下,才去俗世做了一方小国的国主,尽情享受人间富贵荣华,肆意快活。 而至于东域俗世土地。 共是存有二十四方大国,三百方小国。 于其中操持朝纲权柄者,皆是同玉宸派沾亲带故,存有干联,无一可以例外。 长脸道人鲍信是长赢院的入室弟子,若论出身地位,天然便是居在各大道脉、别府的弟子之上,可以谓之是玉宸派的正统弟子之流! 若他真个厌倦了仙道修行,欲去俗世快活享乐。 东域之内,无论是二十四大国,还是那三百方小国,皆是对他欢迎至极的…… …… 在一番戏谑言笑过后,鲍信也和他那同伴上了石鼓峰山道。 行不多时。 入目之处,便是一个朱红的大门洞,上垂璎珞彩带,装点以水晶、珊瑚等珍物,约三丈见方,在日光下耀目生辉,极为华彩。 而门洞边处布有一方小案,一个做文士打扮,双目有神,面上隐有一层玄气流转的老者正坐在案边,手中拿着纸笔,似在记述什么。 “连世族的一个老仆,都能有如此修为?这谢晖斋师兄看来在世族之中,地位也是不凡?” 鲍聪见状,心头微微一讶,同身边同伴对视一眼。 而那老仆身后还立着两个唇红齿白的童子,看得山道上有人走近,忙向伏案疾书的老仆示意一声。 “恕罪,恕罪!” 老仆忙放了纸笔,抬头见到鲍聪和他身旁同伴,奔了上前,在距几步远外止住,稽首一礼,面上神情甚是恭敬: “敢请教两位真修姓名?不知两位是在长赢院修行,还是在其他三院?” “我等皆是长赢院弟子,同谢晖斋师兄是同门,专为赴这法会而来。” 鲍聪略一拱手道: “我名鲍聪。” “我名裴京。” 鲍聪身旁同伴一笑,开口。 “鲍聪、裴京……这两个名姓?” 老仆在脑中思索几个回合。 念及十二世族之中,并未存有什么鲍姓和裴姓。 且看他们是拾阶上山,出行时也未乘坐什么法车等物,也未有女侍、仆僮在畔跟随。 如此看来,这两人应是寒谱出身或毫无跟脚之辈了…… 不过纵是猜疑到鲍聪和裴京这二人门第不高。 老仆脸上也未流出些什么轻慢、傲岸之色,依是恭恭敬敬,叫旁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不提这长赢院的任一入室弟子,身份都远在他之上,是他一介家奴绝然开罪不起的人物。 且他是长右谢氏的老仆了,祖祖辈辈,都是谢氏的家生子。 多年下来。 自也是能知晓些门道消息…… 老仆隐隐听说,今日这壶觞法会,虽是谢晖斋和谢棠两个族中小辈所首倡,但一旦传开后,却为谢氏的不少族老所嘉许,甚至主动为之造势,连谢氏族主都有所耳闻。 这真正内里原因。 也无非是玉宸和世族近年来干系紧张,暗斗逐渐加剧,甚至有要见血的倾向。 在这紧要关头。 谢晖斋和谢棠的举动,倒是在无意之间,给世族这边递了个台阶下。 而世族中人在商议一番后,因现下大事在前,还远不是要撕破脸的时候,也乐见其成,以至主动将声势搅得浩大起来。 这也是在向玉宸派这边示弱,主动表露出修好的善意来。 …… “两位真修且先缓些尊步。” 待得将这两个名姓暗暗记下了后。 见鲍聪、裴京这两人欲要离去,老仆忙出言唤住,赔笑言道: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这也是主上先前特意吩咐过的,每位来赴法会的入室弟子皆是有份,还请两位勿要嫌弃粗鄙不堪才是。” 老仆身后的两个小童闻言取出两方玉匣,捧在双手,毕恭毕敬奉上。 鲍聪也不推辞,轻笑了一声,便接过在手。 他略一掂量,见玉匣分量不轻,且只托在手中便有股温凉舒爽之感,透过肌体,在润泽心脉,不觉一讶。 “那便多谢了。” 裴京同样一笑,拱了拱手,便和鲍聪穿过洞门,沿着山道,继续向石鼓峰行去。 待过转过一处岔道。 那华彩洞门和老仆皆是不见,也再瞧不到他们的身形。 这时。 鲍聪和裴京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玉匣从袖中掏出,一把掀开,其速甚疾。 “嘶……” 在看清匣中之物后,心性稍欠的鲍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一旁的裴京表现也未好到哪去,瞳孔瞪大,微有些失神。 “竟是景辉霞,九霞的其一,世族这次,倒是出重力了啊……” 片刻后。 裴京抬头,对着鲍聪缓声言道。 …… 此世共有九霞。 分是: 碧霞、彩霞、紫霞、丹霞、云霞、烟霞、瑞光霞、景辉霞、普运宝霞。 相传前古练炁士在做修行之时,便是服四极云芽神仙上方,揖五方元晨之晖,食九霞之精也。 而这景辉霞。 便是九霞的之一! 若是将之炼入体内,可滋养神意,茁壮身体躯壳,去浊化新,洗练根性,实是一味不折不扣的大药灵药! 而每位来赴这法会者,皆能得有一缕景辉霞到手。 这财力之丰厚。 实是令裴京有些骇然了…… “这什么壶觞法会,看来谢晖斋和谢棠二人,绝非真正主使者!背后操持此法会者,应另有其人才是!” 裴京察得蹊跷,对鲍聪皱眉言道。 “是也不是,同你我又有何干系?” 鲍聪不屑笑了一声。 他手中的玉匣内,此刻正有一道约莫指长的霞光在氤氲流彩,如若彤云颜色,煞是好看。 鲍聪看了片刻,忽得将玉匣一合,一把收入袖中,大剌剌笑道: “管他法会背后主使者是谁,反正这景辉霞的好处,是真实不虚的,你我无论如何都亏不了! 那世族纵有什么心机谋算,天塌了自有高个去扛,有派中的诸位上真在前,你又担心些什么?” 裴京闻言微微一怔,思忖片刻后,也唯有苦笑点了点头。 而两人一路拾阶而上。 不多时,便登上峰巅,见得了一座巍峨庞然的宫阙。 此处地势已是极高,如是直抵得了天中。 而周遭烟雾缥缈,云海就在腰身之处涌动翻腾,气象甚是宏翰,再一观眼前那座华美至极的巍峨宫阙,让人心底不禁生起一股惊异叹服的感触,如是身处在仙家胜境。 “这宫宇应是近日特意修缮过一番的,往日我也曾来过石鼓峰几次,倒是未曾见这般景象。” 鲍聪对裴京言道。 “倒是好华彩。” 裴京轻叹了一声。 此时,殿中可见人影幢幢,显是已有不少人提早到了此间。 鲍聪和裴京更不犹豫,只将衣袍下摆一撩,便迈步进入殿内。 而甫一入内。 便是千百只晶莹玉案分作赫然两侧,坐定的众弟子皆是衣冠隆盛。 不少貌美女侍如翩跹彩蝶一般,穿梭在这些玉案之间,手中的琉璃盏器中盛着丹药玉液、蔬果珍馐等物。 鲍聪和裴京此刻来得稍晚了些。 只见殿中有不少相熟的同门,已是在推杯换盏,互相遥祝豪饮了起来,场面甚是喧哗热闹。 “两位贵客,奴家领你们去入座罢。” 一个眉目秀美,身披彩帛的女侍款款迈步而来,到得近前时,冲两人温婉一笑,欠身道。 “为何谢晖斋师兄和谢棠师姐只是坐在上首,主座处空悬的那两只苍光玄台,究竟是为何人所设?” 鲍聪并未急着移步,而是朝殿中深深看了一眼,缓声问道。 “贵客容禀,那两只苍光玄台是为谢氏的明幽真人和玉宸上宗的一位长老所设。” 女侍笑道:“今日这壶觞法会,乃是由这两位大真人共同主持。” “什么?!” 鲍聪狠狠吃了一惊。 他在此先,可是从未听到过两位大真人要来亲自主持这法会的讯息。 本以为所谓壶觞法会不过是同门之间的寻常宴饮罢,至多声势要浩大些。 可今日一观,这其中怕是存有些他不知晓的谋算…… “劳烦了,请领我等去入席罢。” 在鲍聪微有些失神时候。 裴京不动声色拉了他一把,笑道。 女侍也见怪不怪了,掩唇轻轻笑了一声,便带着这两人朝向空置的玉案行去。 而这一幕。 也自被上首的谢晖斋看在眼中。 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眸光闪烁,将身往后一仰,颇有些意兴阑珊。 “自从族中吩咐下来,让明幽真人替你主持这法会,你便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一旁的谢棠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传音道: “由族中出力出财,你来得名头,莫非还不好吗?更何况今日这声势,也必会引得陈珩前来,岂不是正遂你的意?” “非也,非也……我只是感慨,身为世族中人,既披了这一张皮,若想要再摘下,便是千难万难。一举一动,在旁人眼中,都难免会打上族中的烙印。” 谢晖斋轻叹一声,道: “我本意不过只是想同陈珩一叙,再痛快饮酒,好生取乐一番,哪会想到会有今日之情形呵?” 谢棠闻言默然,一时无言。 而过不时。 忽有一道遁光自云中落下,然后就见一人缓步走入殿中。 “是他了!” 谢晖斋眼前一亮,心道。 来人身量颀长,穿着一声白色道袍,韦带束腰,不带什么赘饰,发丝也只是以一根形质简单的青木簪束起,淡不染尘。 可就是这般的素简。 却愈是显得他神姿高彻。 如阆苑玉树,流光照人,压倒千竿竹…… 场中在他出现时微寂了寂,旋即便隐有喧哗议论响起。 迎着殿中诸人目光。 陈珩只朝向上首举杯向他遥祝的谢晖斋拱了拱手,便任由女侍将他带去一张空案处坐下。 而这期间。 女侍也是向陈珩相告了这法会将由宗派和世族的两位大真人来做主持。 不过他早已知晓内情,自也并不怎么惊讶,只微微点了点头。 落坐之后,与他席位相邻的米荟甚是兴奋,不住挥手冲之示意。 “米师兄安好。” 陈珩微微一笑。 旋即目光一转,落到不远处的一人。 恰对上了那双正在看向自己,满是好奇的清亮眸子。 “乔师妹安好。” 静了片刻。 他对乔蕤开口。 …… ……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气兵 少女头戴花株冠,眉描花钿,一袭黛色并墨的织金烟笼罗裙,外罩一件石榴红的氅衣,绣缠枝花纹。 臂上挽着的披帛随意被托在毡席之上,如云若絮。 皓齿朱唇,鲜艳明丽—— 就如若从古老壁画上面走下来的姑射神女。 让殿中不少人都在暗自打量她,忍不住盯着她看。 “嘿嘿!” 听到陈珩的声音。 几个席位之外的乔蕤娇憨一笑,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她此时眉宇间微流出一抹明媚稚气来,冲淡了那股雍容端庄的气度,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可爱小女孩。 “你的脸——” 她同指尖戳了搓自己的脸,又小心翼翼指向陈珩,好奇道: “你的脸好了吗?” “已经无大碍了。” 陈珩拱了拱手,微微一笑。 两人又攀谈几句后,与陈珩席案相邻的米荟却终是忍耐不住,兴致勃勃接上了口,加了进来。 虽对于陈珩为何会同乔蕤相识,米荟也是大感惊异。 但同陈珩多日未相见。 他早已藏了一肚子的疑难问题,迫不及待想要向陈珩请教了。 话题便不自觉被米荟岔开,转到了修行和时事上面。 而见米荟说的热火朝天,浑然忘我。 一旁的乔蕤懵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是几次都插不上嘴,只得撇了撇嘴角,将身转回了案中。 有些气闷,又有些好笑。 “小乔,不知你是如何认识这位的?” 有相熟者看到这幕,不由得笑道。 “不想告诉你,你想要认识他就自己去问!” 乔蕤警惕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我又不是傻子,吃过一次亏的,绝对不会再上当了,别再想拿我当幌子!” 问话那人不禁连连摆手,周遭听者也是失笑。 而一旁。 在过得盏茶功夫后。 米荟连珠似炮般的发问总算一停,疑惑尽解,心满意足将身位回正。 陈珩端起案上的茶盏,才略略沾了沾唇。 还未饮下,脑中就忽有遁界梭的笑声哈哈响起来。 “没想到竟能遇到此女,喂,陈小子,我问你一句,你可自认是欠地渊金鼓洞内,那位乔玉璧乔真君的恩情么?” “自然。” 陈珩闻言挑了挑眉,同样传音道: “乔真君救我性命,又解我身世之疑,对我自是恩重如山。” “你若是欲回报乔真君的恩情,便是需对这乔蕤照顾一二了……据老夫所知,乔蕤的祖父,他可是乔真君在族中的真正至交好友,而且那老儿与乔真君意向相合,皆是欲倒向宗派这处,不愿自立,为此还和乔氏族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冲突几次,闹得甚是不愉快。” 遁界梭言道。 陈珩眸光微微闪动,没有说话。 “不过依老夫来看,乔蕤她祖父行事还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当年他分明也是能争一争乔氏族主位置的,还胜券在握,却只因为什么昔年情谊,不愿族中再生内斗,便把族主的大位拱手让给了乔匡。” 遁界梭自顾自道,语声里面颇有些感慨嗟叹之意: “可乔匡在上位之后不久,便同他公然撕破了面皮,屡起争执,甚是忌惮他在族中的人望…… 似是这般景状,我想乔蕤她祖父应也是未曾料想到的,也不知这老儿暗中思来,可会后悔当日的施为?” “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陈珩思忖片刻后,微微摇头,传音道: “只恐将来,或就在不远,在乔氏之中,难免会有一场内斗生起。” “那便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了,关乎此事,乔真君应早已心头有数才是。” 遁界梭叹了一声,道。 就在传音交谈之间。 忽闻云空中陡然有一声霹雳大响,遍彻百千里,声势浩大。 众弟子急望空看去,却见一团混沌雷球自越衡峰处缓缓升起,轰轰隆隆,如一轮光日跳跃上了云表,叱咤之音,久久不绝,声声皆可开山裂地! 一时之间。 令得漫天皆是百丈长短电蛇在飞窜游走,震得众人目眩神迷,莫敢仰视! “元神法相……看这声势,法相的主人怕是快到返虚境界了?” 一些有些见识的弟子见得此幕,皆是暗自心惊。 然而还未等他们再多做思忖。 自越衡峰处,这时又有一轮晦暗幽月冉冉升起。 寒光凄凄,幽冷刺目。 哪怕隔得数座峰头之远,都让人心底一颤。 那幽月自飞空之后,只转睫之间,便也搅得的天象大乱,凛冽霜雾浩荡卷来,三千雪花簌簌而坠,地白风色寒,冰珠大如斗。 顷时间。 原本头顶处尚算是晴朗的云天便赫然被两尊庞然法相所据,搅得异响不止,灵机混乱。 那雷球和幽月法相位处一东一西,壁垒分明,似是隐隐在角力争斗一般。 倏尔是雷球侵破了那寒冷霜天。 使得霹雳不止,电蛇暴蹿。 倏尔又是幽寒冷光破入了雷霆世界,冻绝了那无穷隆响…… 这番较技令玄穹变得混沌难明,再不见什么清晰明媚的景象,如若被一层霭霭厚雾所遮,连那两尊巍峨法相都只是若隐若现。 如此声势,让众弟子如何还不晓得,这分明是谢氏的那位明幽真人和玉宸上宗的长老在以法相角力争斗! 而就在一众观者暗自心惊震颤之际。 倏尔却霭云开散,朗日高悬,又重化出一派万里无云的明媚之景。 无论雷球或是幽月皆是突然不见。 而方才那震天般的骇然动响还尤在耳中回响。 叫人如是身在梦中,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弟子见过霍长老,见过明幽真人。” 此刻。 谢晖斋声音恰时恭敬响起。 众弟子循声瞧去,主座处空置的两只苍光玄台上。 不知何时。 竟已有又两人坐定于了其上…… 左处之人是个皓发皤髯的老者,其生得身量魁梧,甚是高大,直像一棵山石岩隙间的苍劲老松。 老者身披杏黄法服,头戴混沌一炁巾,腰系丝绦,身后负着一柄潋滟若秋水的三尺长剑,双目神光逼人,端然正坐,不怒自威。 而右处者,却是一个做富贵王侯打扮的貌美少年。 身披青凤裘,手把山水扇,头上戴着一顶方山冠,金玉为饰,甚是繁复华美,妍巧至极。 “弟子见过霍长老,见过明幽真人。” 殿中无数弟子一齐俯拜行礼,声震屋宇。 “不必多礼,起来罢。” 老者微微点了点首。 他目光在陈珩身上定了定,又淡淡移开。 “请起,请起,今日本该是纵情享乐的时候,何苦这般拘礼,岂不是要坏了兴致?” 少年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摇,笑眯眯对身旁的老者言道: “霍长老,不知而今可否开宴了?” 老者笑了一声,拱手道:“今番这法会,谢氏可是真正出力者,至于该如何操持,自是全听凭明幽真人的吩咐,老朽不过是个来吃席面的人,明幽真人不必询我。” 这两人言笑晏晏,俨然多年相熟的亲善模样。 好似方才那法相的争斗,并非是他们二人一般。 听到霍长老这话。 那少年模样的明幽真人也不客气,将手中折扇随手一掷,拍手大笑道: “开宴!开宴!今朝难得英才弟子咸集,不可无舞乐相庆!” 话音才方落下。 便有两班美姬款步而入,其周遭有彩蝶、幽花在绕身旋飞,缤纷耀目,煞是鲜艳好看。 在其后,又跟着十数异类乐师,持着提琴、弦子、箫管、琵琶、铙钟、玉磬等物。 随着一声清亮唱腔响起。 霎时。 便是笙箫聒地,竹肉相发! 那些美姬以赤足点地,瞬时婀娜飞天而起,彩衣当空。 作天魔狂旋时,便有种种娇艳妩媚流出,那乐声也是曲调婉转,如一只柔润的小手,在不断撩人心弦;而做端庄温文态时,乐声又霎时转为宏翰正音,清亮庄严。 如若鱼龙百变,甚为悦目。 而在这歌舞乐声中,又有女侍持壶捧觞而来,跪坐在众弟子身畔,殷勤劝饮。 灯火灿然,宝鼎香浮。 一时间。 场面瞬得便哗然熙攘起来,好不热闹。 酒至半酣时候。 霍长老和那位明幽真人甚至还不顾身份地位,亲自下场,一同旋舞蹬踏,合声作歌。 惹得众弟子皆是惊异,心内大震。 陈珩在旁看着这一幕,捏着酒樽的手中微微紧了紧,心中并未放松警惕。 今日这壶觞法会这般排场,绝不会是其乐融融的收场。 世族同宗派之间已是暗斗了多年。 纵今日是世族主动示弱,流出些修好的善意来,他也不信宗派那处就会欣然受了,毫无表示…… 而果不其然。 在半个时辰后。 苍光玄台上的霍长老忽以手抚膝,轻叹了一声,道: “承蒙盛待,既然已酒足饭饱,不如来些取乐之事,以供我等赏玩,不知明幽真人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 明幽真人脸上神情便微微一怔,眸光略有些阴沉,但还是笑言道: “不知霍长老意欲如何?” “难得四院俊杰今日咸集于一室,而你我既身为前辈长者,考校他们修行,也是应有之意,不如见见他们的身手,你我也好在旁指教一二,怎样?” 霍长老轻轻一捋长须,笑眯眯道。 见霍长老这模样。 明幽真人心中恼恨,暗道: “老匹夫,世族这面分明已是在给了台阶下,却还不领情吗?非要闹得难堪,才肯罢休?!” 但他毕竟城府深重,转瞬便压了心中怒气,不显分毫,开口笑道: “霍长老此言虽是有理,只是在座众弟子修为却并不等,若是欲让他们同台较技,终究强弱有别,只怕并无什么看场……而若是分境界来做比斗,那又落入俗流旧规了,也不甚有趣。” …… 这场壶觞法会虽集了四院弟子,但大多也只是些筑基、紫府境界的修士。 至于那些洞玄境界的炼师,或是因四院大比在即,无暇分身,隔绝了洞府内外,音讯不通。 或便是正在外游历,寻访前辈机缘,并不在山门之内。 而仙道修行之中,愈是往后,境界之间的差距,便愈是有若天渊一般。 紫府同筑基之间。 若无意外的话,也如明幽真人所言的一般,实是强弱有别…… 而听出了明幽真人话里的婉拒意思,霍长老脸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来,道: “不妨事,不妨事,老朽最近新得了一件法宝,既可抹了筑基同紫府之间的强弱,又稍不落俗流,倒是有些趣味。” “哦?” 明幽真人一讶。 霍长老将袖袍一甩,便望空抖出来了一张数丈长的图卷,放射辉光。 明幽真人定目察去,只见那图卷上并无什么花鸟山水等物,唯有一团团莹亮光点,密密麻麻布于其上,如若夜间天星之繁。 “此卷名为韬光衍神图,虽算不上是珍物,却独有一桩奇处。” 霍长老道: “只要有足够灵机灌入其中,这韬光衍神图便可孕育出气兵力士出来,且道法天成,兵刃自生,并不需再多的添置……视灵机高低,这气兵修为也不相同,低者不过胎息境界,至于高强些的,连洞玄、金丹,亦可做得到。” 霍长老也不隐瞒这卷韬光衍神图的底细,直言道: “我可将这些气兵的境界都压抑在筑基境界,并教弟子们一道法决,让他们操持气兵来做争斗,如此一来,既不见血,也是有趣,不知明幽真人可愿玩玩?” “将气兵都压制到筑基境界,且这些气兵又是自孕道法和兵刃……这是纯要考校众弟子的斗法机变之能?” 明幽真人皱眉道。 霍长老略一颔首。 “既然长老有此雅兴,小弟也只能奉陪了。” 见他心意已决,明幽真人一叹,拱手道。 “那老夫便厚颜,先选个人出来打头阵了。” 霍长老一笑,眼帘掀开,向下首的众弟子扫去。 这时,陈珩只感觉有一道目芒落于了他身,抬眼之际,正见霍长老冲他微微一笑。 可几息之后,那视线又莫名移开。 “米荟!” 霍长老突然暴喝一声! “在……在……” 正懒洋洋持着酒樽,一脸事不关己模样的米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给吓了一跳,慌张站起,一脸苦相。 “老夫命你来打这头阵。” 霍长老慢条斯理道。 …… ……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固所愿也 “……” 米荟眉头耷拉。 在不尴不尬笑了一声后,见诸人目光一时皆是齐刷刷汇于他身,终是知晓推辞不得。 只得缓缓从席上起身,走到了殿中,对着苍光玄台上的霍长老和明幽真人无奈俯身一拜。 “你这小子,心气还真是毫无半分的长进!就算争不得十大弟子的席位,入不得玉宸派。可在这下院期间,多立下些功勋,将自家名头打得响一些,日后等修为到了,去东域那些大道脉里履职难道不好吗?” 霍长老笑骂一句,伸出手来,指着米荟的鼻子喝道: “教你个乖,老夫再过几年便要自道录殿迁往十方殿了,你小子那时可正就是撞在了老夫手里!” 场中诸人心头登时凛然。 米荟也是闻言一惊,忙抬头看去,脸上慌乱挤出了一抹笑来。 “因而……” 霍长老微微一笑,目光往下方瞥了一眼,意味深长深长开口道: “你小子今日若是表现不尽如人意,待得离了下院后,老夫便将你发配去那些僻远的小界空里,让你身处遂古蛮荒,同那些野民禽兽终日为伴!” “别啊!霍长老,别啊!” 米荟急了。 “米荟……是玄教殿那位米长老的子侄?听闻这位甚是擅长驱虫驭兽之道,还养出了一头‘十天罗虫’来?” 明幽真人心道。 他抬手,也随意朝向一个华服隆冠的少年点去,将他唤上来。 “谢昱,那这一场便由你来。” 明幽真人淡笑道: “勿要坠了家风。” 那被喊上来的世族少年也是满脸苦相,一步三回头,恨不能一寸一寸挪上去。 待得至了殿中,向两位大真人行过礼后。 他偏过头。 同米荟恰时对视一眼。 两人虽素昧平生,但这时刻,却莫名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触。 “青阳院,谢昱。” 那华服隆冠少年叹了口气。 “长赢院,米荟。” 米荟苦笑一声。 霍长老将手一布,那卷铺在空中的韬光衍神图便往下落开,无数晶莹的光点似暮夏溪深处的萤流,在图卷上蹿动游走,往来不休。 “此上皆是些筑基修为的气兵,你们二人便从中随意选一位吧。” 霍长老道。 谢昱眼珠子一转,对米荟拱了拱手,笑着开口: “请这位师兄先选罢。” 米荟也不推辞,只随手便以气机摄住了一颗荧光,便霎时,就有一道法决传入了他的心中。 待得将那不过短短百余字的法决记得纯熟后。 米荟将手一点,韬光衍神图中就兀自跳出了个英武大汉来。 只见那气兵身着团花宫锦服,脚踏虎头靴,手持一杆碧色玉尺,面阔体壮,如若一头人熊,甚是高大魁梧。 而面前之人虽是一团精气所生化,但血肉骨骼处处,却皆真实不虚。 若非霍长老事先言说过底细。 乍一看之下,米荟只怕会将其当做个活生生的血肉生灵。 米荟将那道法决暗暗运起,气兵的目瞳之中便忽添出了一道灵光来。 这时,他只觉自己与那气兵已是两相合一。 一举一动间,都是能驾驭如意。 好似面前的这气兵,就是另一个他一般。 “这气兵只会三门道术,还有这玉尺,应不过下品符器之流……所有的筑基气兵应皆是这般?看来真个是纯要考校斗战机变之能了。” 这神异感触初始还让米荟有些好奇。 但不多时,心底便发起愁来。 “我可不如陈师弟一般精于斗法,看来今日,只能是赶鸭子上架了……” 他暗叹一声。 而一旁,那世族出身的谢昱也选定了一个做绿袍葛冠打扮的气兵。 两人遥遥拱手示意。 彼此脸上皆有一丝藏不住的心虚发怵之色…… 若是寻常时候倒还好说,也不必是此般作态。 可现下偏偏是四院弟子咸集,且又是正经的头战,无论谢昱或是米荟,皆是在怀着万般的小心。 “请了!” 两人齐声开口,硬着头皮道。 谢昱也不多话,抢先出手,气兵手中瞬时飞出一口银梭,光华一闪,便已穿了数丈距离,直刺向米荟那气兵的面门。 却在堪堪几寸远外,便被一杆碧色玉尺稳稳拦住!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轮番斗了一炷香功夫,期间多是谢昱主攻,米荟严防死守。 而在久战不下,谢昱终是难免有些心焦,将银梭符器攻势一缓,便驱策气兵开始掐诀,欲使出一门道术来掰回局势。 米荟眼前一亮,忙捉住这难得空隙,将玉尺倾力一催,化作道虹光击去,哗啦乱响,迸出山洪裂石的宏音。 谢昱慌乱将道术一催,急忙迎去。 但米荟已占了时机,自不会轻易舍弃,反而攻势一波要更强过一波,简直如同叠浪一般。 不过十数回合后,谢昱所操持的那气兵便被打碎头颅,万点桃花开,化作一团精气溃去,重归了韬光衍神图。 “承让!承让!” 米荟哈哈大笑,对着一脸阴沉的谢昱稽首道。 谢昱也不同他答话,只略拱了拱手,便匆匆走下了场中,一言不发。 米荟见状也不以为意,心下喜悦不减。 然后还不待他欢欣多久,又有一名世族子弟上场。 而这一次。 米荟却是撑不过五十合开外,便被打落下场,恹恹回了坐席…… “好歹不是第一个败的……纵是输了,也应输得不算太难看罢?” 他拿住身前酒樽,缓缓叹了口气,心下自我宽慰道。 而殿中。 那斗败了米荟的世族中人在连胜三局后,又被玄英院中一位名为朱弈的弟子斗败。 至于朱弈也未撑过多久。 在胜过几局后。 也终是黯然退了场。 世族和宗派中人就这样轮番闪过,依次上场,叫人目不暇接。 但无论是怎般,却皆无一人可以连胜过十局以上…… 而终于。 明幽真人看得微有些不耐。 他将身一转,以目示意。 下一刻,便有一个衣衫华贵的少年修士将身前玉案随意拔开,昂首长笑一声,挺身而起。 “是司马权通!” 陈珩身旁的米荟在见得此人出面后,也顾不得再思忖自己方才是否输得丢脸了,忙对陈珩言道: “师弟,听说此人之能不在你之下,若是对上,可要千万小心!” 四院之冠冕—— 这个名号虽只是些下院低辈弟子间的称呼,但却是能传至了宵明大泽去,还得了玉宸派的嘉许,便足见分量非轻。 青阳院谢素、长赢院陈珩、白商院邓稷、玄英院司马权通。 在下院不少弟子甚至上师眼中。 这四人虽碍于修为和年岁的缘故,难以夺得六年后的十大弟子席位,无法同那些洞玄炼师相争。 但若不出意外的话。 三十年后的那一场四院大比。 十大弟子之中,必是有他们四人的一席之地! 这时。 见司马权通昂首走至了殿中,场中瞬有哗然声响起,议论纷纷。 明幽真人将手轻轻一拍,似笑似笑。 而霍长老则轻轻一捋花白长须,一言不发。 “弟子见过两位尊长。” 司马权通先是俯身一拜,旋即往陈珩处深深看了一眼,目芒闪动如电。 半晌之后,才缓缓收回视线,随意从韬光衍神图上随意选了一只气兵,将法决祭起。 … 所谓下院四冠冕。 今日的这场壶觞法会,谢素因刚修成紫府境界,正在巩固道行,分身不得,并未到来。 而司马权通早已同邓稷交手过数回,对于此人情形,也是一清二楚,谈不上有多少忌惮。 唯有一个不明底细的陈珩。 让他不得不重视一二…… 而这操持气兵比斗,并不关乎什么修为、道法,只纯考校斗法时的机变之能,紫府与筑基之间,并无什么差异。 可以说在这殿中。 他唯一忌惮的。 便仅只陈珩一人…… 司马权通这视眼前中人如若无物的神态,也将与他对敌那人惹得大恼,冷哼一声,也不答话,便将气兵一催,气势汹汹朝向司马权通杀去。 “若是真身斗法时候,我尚要看重你三分……可如今只是在操持气兵,我便是闭了目眸,也能轻而易举败你!” 司马权通冷哂,不屑一笑,心念微转,气兵便不闪不避的悍然迎了上前。 他所操持的是一个中年道人模样的气兵,头戴高冠,手中持一柄玉如意模样的符器。 而不过仅小半刻功夫。 那玉如意便打碎了重重晕光。 只一落。 便打得另一头气兵瞬时残了半边身子,半跪在地! “破绽百出,吴郁,你若再无长进,将来只恐难望我项背。” 司马权通唤出了与他放对那人的名姓,淡淡道。 “这并非是真身斗法,只是气兵而已!司马师弟,休要太过得意了,来日自有你吃亏的时候!” 那吴郁乃是一名紫府境界的高功。 在大庭广众之下。 被修为还尚不如他的司马权通击败,自是大感失了颜面,只一甩袖袍,冷声言道。 “土鸡瓦犬罢了,何敢言勇?” 司马权通淡笑一声,也并不在意他,将眼看向陈珩,目光炯炯道: “下一位,哪位前来赐教?” 吴郁见他这做派,又羞又愤。 最终还是因两位大真人在前,不敢放肆,勉强将心中怒焰一压,便一言不发回了坐席。 “钱珍,你来。” 霍长老见状也不意外,只随手一指。 前方席位中,便有一个戴狮子冠的英武男子拱手起身。 “这位钱珍师兄上月可是修成了紫府二重境,在白商院里面素有声名,不过,这司马权通既与师弟你齐名……” 见霍长老居然未唤陈珩上场。 米荟心头一讶,旋即又忧心忡忡传音道: “恐怕,这位钱珍师兄也难以拿下司马权通呵……” 陈珩冷眼看着殿中这动静,眸光漠然,只淡淡把玩着手中茶盏,并未答话。 而这位钱珍师兄倒也果然声名不虚,操持的气兵同司马权通斗得有来有回。 但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撑过百招之后,被司马权通敏锐抓得了一丝空隙,无奈落败。 在钱珍黯然下场后,霍长老又指了一名弟子出来。 不过此人本事更要不济些,连百招都未撑过,手上的气兵就已被凄惨打杀,连半边身子都已不见…… …… 季从全、池湘、魏骏、庄照圭、阎睿…… 眼见着这些在四大下院之中皆是声名远播的人皆是一一落败。 场中瞬时死寂一片,变得落针可闻。 非仅宗派这处的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便连世族那方。 也是大为震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四院之冠冕,此名头当真可笑至极!” 司马权通大笑拍手: “既然是冠帽,自是只可为一人所持有,岂有四人同戴一冠的道理! 谢素,陈珩、邓稷,尔等意下如何?!” 谢素自不在场中,也无法理会这寻衅之言。 邓稷闻言面有怒色,双手恨恨握拳。 陈珩淡淡瞥了司马权通一眼,放了茶盏,刚欲起身,却被邓稷抢先一步。 只是他方才愤然起身,便被苍光玄台上的霍长老微微摇头,示意止住。 “你心不澄,还并非他的敌手。” 脑中陡有一道苍老语声响起,如盆冷水当头浇落,让邓稷怒气霎时一熄。 他听出了那语气是霍长老对他传音所发,刚欲开口。 却见霍长老突然笑了一声,高声向殿中诸人言道: “我听闻昔年在斗枢派之中,曾有一场白马法会,那时,陈玉枢力败诸人,一举夺魁,为斗枢派的大玉真人所嘉许,赞他为之‘斗法胜’! 至于今日……” 他忽得转目看向陈珩,大喝一声,如霹雳炸地: “而你既是将来欲与陈玉枢做个真正了决,他陈玉枢做得的事,你如何又做不得!陈珩,我问你,今日这一场斗法,你可愿意出面么?” “弟子已等候多时,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迎着殿中的千百道目光。 陈珩施施然起身,举起宽袍大袖,温声一笑。 “甚好!” 霍长老击节长笑。 霎时,殿中众弟子皆是哗然,语声四起。 而在这一片熙攘热闹之中。 远远席位上。 黄大伦却默默低了头,不顾周围几双古怪的目光,一把抓紧盏器中的瓜果,满满塞了一嘴,两腮鼓圆。 “我这回都不说话了,总不能怪了我吧?” 他心下苦涩道。 …… ……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斗法胜 在司马权通目芒的逼视下,陈珩神色不改,缓步行至殿中。 先是对霍长老和明幽真人两位上真行了一礼,然后将手遥遥一点韬光衍神图,脑中霎时便得了一道法决。 他将目微微一眯,消化了法决内里的讯息,心中暗道: “三门道术,一件下品符器……这筑基气兵的道基倒是平平,炁海不甚广大,看来在施术时候,要节省着一点了。” 他面上微微一笑,将心念一引,旋即自图案中,便兀得便跳出来了一个绿袍葛冠,身侧盘旋着一口锐利银梭的青涩少年。 见着陈珩这气兵的体态形状。 非仅是司马权通眼底有一丝古怪之色。 便连苍光玄台上。 明幽真人亦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 而台下本就是哗然的动静,此刻又更热闹了几分,简直如若世俗市井一般,熙熙攘攘一片。 “这,这气兵……” 米荟先是一怔,旋即忍不住以袖掩面,暗自摇头一笑: “这头气兵不就是头战时候,那个谢昱所操持的气兵吗?最先败的那个?我可是亲自打烂了这气兵的头颅,记忆犹新嘿!” 米荟试探朝向老神在在的霍长老看去,却被霍长老突然眼皮一掀,瞪了一眼。 惊得他慌忙正身端坐,目不斜视。 “请。” 陈珩微微一拱手。 “来罢!” 司马权通大笑一声,将法决一运。 便登有一柄玉如意托曳出长长流光,如若尾焰一般,似山石崩落一般,轰然压将了过来,声势惊人! 陈珩面色依是淡淡,同样将法决催起,飞梭呼啸一声,破空迎上。 玉如意兜头撞上了飞梭。 仅一相触。 擦出了一声尖利鸣响,极为刺耳! 而呼啸破空之声,始终不绝。 绵绵密密,奔涌似潮—— 半空中的那口飞梭如是化作了百千道银芒,其势汹汹。 与玉如意在转瞬之间,便已交击了无数回,引得灵光晃动不休,火星簌簌而坠。 而在符器争锋之际。 两头气兵也不约而同腾跃而起,手中掐诀,发出霜风、霹雳等物。 惹得殿中瞬时隆隆发响,焰光喧腾…… 一众弟子皆是看得目不暇接,不由得屏定呼吸,凝神观望起来。 无论是道术发出,或是符器的运使。 这些皆是恰到好处,不添一丝,也不减一毫。 原本寥寥的几门手段,乏善可陈,倒是被他们玩弄出了不少花样来。 这份敏锐灵觉,实是他们所望尘莫及的。 而世间修士在斗法之际。 除了道行法宝,神通道术外,更是欠缺不得这份灵觉敏锐。 能够于瞬息万变的战局之中,窥清敌我的虚实形势,从中做出正确选取来,不拘泥于陈旧桎梏,这才方是斗战致胜的不二法道!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耀芒爆闪,宏音不绝中。 面对陈珩这片刻都不放松,浑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打法。 司马权通也是应付的万分艰难,心底那一丝自满早已不见,只是在咬牙苦撑而已,额角青筋不住暴跳。 若是稍有一丝松懈,应付不当,露了空门出来。 纵那空门再是微小,他也知晓陈珩定不会错过。 一瞬的架势散乱。 都足够这气兵死上个三四回! 若是旁人在操持气兵,只怕早已在这激烈杀势之下招架不住,提先败下了阵来。 也就是他司马权道经验老道,才能苦撑至今,勉强不露败相。 而在这犀利攻势之下。 忽然,司马权通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只觉陈珩那连绵如潮般的攻势,此时竟是微减了几分,有了分敛藏之相。 但不过转睫之间。 那攻势便又狂猛迅快起来,将司马权通继续压得几乎难以喘息。 好似方才那丝异样只是司马权通的错觉般。 并非真切不虚…… “他的后劲不足,渐要乏力了……也对!” 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若是旁人在此,十之八九,都是断然无法觉察,本能要将之略过不表。 但司马权通搏杀经验丰富,自修道以来,便是无数人给他喂招,对于战机的把控,已是到了堪称老道的地步。 哪怕那异样再是短瞬微小。 也绝然无法逃过他的耳目! “此人原本的真炁是‘太始元真’,九州四海内都一等一的道基,炁海如若北冥之洋一般,堪称取用无穷……但这气兵的道基只是平平,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打法?” 司马权通只是稍稍转念,便已猜出了陈珩的打算,无非是想一鼓作气拿下自己。 但而今气兵疲势已显。 那他之所以还维着先前的攻势,也无非是想掩人耳目,先暂且唬住自己,再暗做其他谋算。 “若是换做旁人,但还会真个被你欺瞒过去,但似这小手段,怎能骗得了我司马权通!既你气力已疲,那接下来,便是轮到我来下杀手了!” 他心下冷笑一声,将法决催起。 气兵便将口一吐,喷出了阵呼啸阴风,将半座殿宇霎时化作了晦明之相,凄凄惨惨。 而同时。 玉如意也发出一声清响,狠狠震开了与它缠斗不休的飞梭,大放光彩,碧霞流转! 这一番发动,声势甚是煊赫,风声倏紧,将司马权通先前的颓势登时一扫而空。 惹得殿中几个看得入神的弟子不觉惊呼出声。 而同时。 司马权通那原本甚是严密,泼雨不入般的守御,也是因此施为,露出了一线空隙出来。 就在此刻,陈珩却是淡淡一笑,那原本被玉如意震开的飞梭绕转一匝,发出一声刺耳尖啸,便突然化作一道飞虹,朝向那线空隙疾刺而去! 这番时机、快慢、力道正是恰到好处,赶在了司马权通那头气兵旧力已尽,新力却还尚未生出之际。 不快一丝,也不慢一毫! 司马权通脸上显而易见露出一抹惊色,忙调出一股真炁,如长蛇匹炼般喷出,欲将飞梭阻滞片刻。 只要能够得了几息功夫的回缓。 无论是将玉如意调转回身,然后施展道术做护持,皆是不难! 可那道真炁却如若纸糊一般,轻而易举便被撕碎,连片刻都未挡住。 然后飞梭去势不减。 将气兵的六阳魁首一把削落! 一颗大好头颅。 瞬时便冲天飞起,直高丈许! “你,你……” 见着这幕。 司马权通身躯一颤,面色红一阵白一阵。 此时,他哪还不知道陈珩方才的气力不继,是故意泄给自己看的,而他居然还落了套,真正中了他的谋算。 “你不错,能在我手下撑过这么久。” 陈珩伸手一招,那飞梭便化了做流光飞来,落回到气兵身侧。 他笑了一声,道:“你若是只一门心思守御,呆在那打造的乌龟壳中,想拿下你来,倒还真要费些气力,只可惜……” 司马权通闻言面无表情。 沉默半晌后,他忽得冷笑了一声,对陈珩道: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我盼着同你真正做过一场,在此之前,还望你能够惜身存命,勿要早夭了!” 陈珩淡淡一笑,也不答话。 这番比斗的最后。 自司马权通突兀暴起发作,再到飞梭一把削下气兵的首级,不过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稍一分神恍惚,便会错过此幕。 场中诸弟子先是怔然无言,直待司马权通面无表情落回了座后,才似回过神来,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果真有乃父之风呵,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是另一个陈玉枢。” 此时。 苍光玄台上,明幽真人将目看向陈珩,和蔼笑了一声后,缓声开口言道: “霍长老,在此处,本真人倒是要提先恭喜玉宸了,又是要多出一尊‘斗法胜’来……” 明幽真人的语声虽是温厚平缓,如若一个和蔼长者般,实则内蕴有一股炽高恶念,煞气难掩,扑面逼来! 这一刻。 他是真正动了几分杀心,甚至想过就在此间出手,将未来的或有祸患提先给剿绝了! 早在首阳山那位谢应元以化身出手时候,这其间的梁子便已是彻底存下了。 而以陈珩的天资根性,若是将来他修道有成了,那对世族而言,也必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不过这念头在明幽真人心中转了几转,终还是被无奈搁下。 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玉宸派的下院中,对一个真正的入室弟子出手。 莫说有霍长老在旁阻拦,他是否做得到。 而说一千道一万,就算是真个做成了,也必然会惹出天大的麻烦来。 令得玉宸派发雷霆震怒,世族那处绝然讨不了好,要狠狠被剜下一块大肉。 而到了那时候。 以他对世族行事的了解,他谢明幽必然会被推到明面上来,当个弃子,为陈珩抵命。 以他的大真人修为,都分毫保不住他。 一面是日后或存有的祸患,一面是身家性命。 至于该如何抉择,实是不需多思的问题…… 而霍长老在瞥了明幽真人一眼后,望空随意拱了拱手,大有深意言道: “龙蛇之流,又岂是出身就能定的? 我若还未记岔的话,当年天尊在成道之后,可是亲手击了帝婆罗一印,伤损那位大魔圣的不灭法躯,这才阻了祂将胥都天全境化为噩土魔国的念想。 这般施为,可谓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了,连道廷的太子长明都是嘉许过此行。 而至于那帝婆罗同天尊之间的干系……” 言到此处。 霍长老微微一笑,将长须轻轻一捋,便住了嘴。 殿中诸弟子听得此言,多是迷惑不解,懵懂茫然。 唯有寥寥几人,脸上现出了一抹惊色,忙将头一低,藏了异样。 “霍长老倒是博闻强识。” 明幽真人神色微僵。 “不过是平日喜好看些古籍故事罢了,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霍长老哈哈一笑。 而在一番言语争锋之后,明幽真人也再命了一个世族中人上场。 这一回,那人倒是听进了陈珩的言语,只一昧严防死守,甚是小心警惕,不过他也终究不是司马权通,本事不济。 纵然只守不攻,还未撑过五十合,手中的气兵便已七零八碎,溃成一团精气,落回了韬光衍神图内。 “蠢货!” 见到这幕。 席上的司马权通不禁嗤笑一声。 明幽真人面不改色,将姜通源点起,然后待得此人行至殿中后。 陈珩忽得言道: “两位真人,弟子有一事相请。” “你且说来。” 霍长老道。 “一刻钟。” 陈珩温温和和一拱手,将目看向殿中,又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 “在座的诸位,只要能在我手上撑过一刻钟,便可算作是他胜了,如何?” 听得此语,众皆哗然沸腾。 而姜通源更闻言大恼,双手握紧成全,血气霎时浮上了脸来。 “你可想好了?不是玩笑?” 霍长老将两眉一耸,缓缓道。 “弟子心意已决。” “那便如你所愿。”明幽真人淡淡道,又看向姜通源,低喝一声: “姜通源!” “弟子明白!” 姜通源躬身领命,眼中陡然有一丝厉色闪过。 但不论姜通源是如何的杀心狂炽,终还是在盏茶功夫过后,便黯然败落了下来,只能掩面而走。 而下一个卫扬。 也未撑过多久,便亦退场。 谢棠、刘景、嵇湛、阳伯茂、艾崇、乔薙…… 眼见着在世族中声音赫赫的俊彦一个个败落下场,甚至连一刻钟都是走不过。 场中默然无声,陷进了同司马权通斗败一众宗派中人那时一样的死寂。 不过这死寂。 却又更沉一些。 直压得殿中诸人心头惴惴不安。 以至有几分喘不过气起来…… “承让。” 而在谢晖斋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气兵,无奈摆了摆手,回了坐席后。 下头更是全然鸦雀无声,再无什么响动。 这时。 陈珩以目扫去。 视线所及之处,并无几人世族中人可与他对视,多半是神色尴尬,目光躲闪。 他轻声一笑,眼帘一垂,淡淡敛了眸中的神光,旋即朝向两只苍光玄台处,俯身一礼。 “甚好!甚好!” 霍长老大笑走下座来,将陈珩扶起,豪声开口道: “不料在道子之后,我派竟又多了一位‘斗法胜’!明幽真人,看来你果然高瞻远瞩,所料无差呵!” 再从霍长老口中听得“斗法胜”这个词,明幽真人心神不禁一颤,大为震然,只勉强皮笑肉不笑道: “哪里,哪里……” …… ……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人傀 蹈万死一生之地,而无悔惧之心,拔剑争先。 凡所至之处。 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谋无不臧,以一当万,体元御极,神而明之。 由此,便可谓之“斗法胜”! 能够得此般名头者,皆是在斗法致胜上的天才种子,以弱胜强,以一敌多,皆是常事。 不提诸余玄宗和魔门。 在玉宸派内,上一个被冠为“斗法胜”之称者,还尚是道子君尧…… …… 明幽真人先前将那“斗法胜”名头加诸于陈珩之身。 不过在借陈玉枢,暗讽陈珩的出身,并未怀揣有多少善意。 但陈珩这以一敌众的施为,却反倒是在大庭广众下真正坐实了这一名头。 令明幽真人的暗讽也成了明褒。 间接替其扬了名…… “陈珩,连斗数人,想你也是神思疲乏,退下罢。” 这时。 霍长老见殿中一片鸦雀无声,寂然非常,将长须满意一捋,对陈珩缓声笑道,态度和蔼。 “弟子遵命。” 陈珩微微一笑,打了个稽首,便退回了坐席。 这操持气兵并不需损耗真身的什么,莫说连斗十数,便是接连打上了个百十场,也断然不会疲乏。 但面子到底不宜彻底撕破。 今日既已是让世族这处狠狠跌了份,霍长老也心满意足,不欲将事情继续闹大,落得两头难堪。 因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 陈珩纵然是不疲,也不得不疲了…… 而在他退场之后,霍长老和明幽真人又随意点了数人上场,继续比斗,姜道怜和乔蕤亦在其中。 不过在经了陈珩和司马权通之后。 非仅是两位大真人,便连殿中诸弟子,对这气兵演法一事,亦甚是兴致缺缺,提不起什么观摩的心思来。 唯有在乔蕤和姜道怜对上场,才略有喧哗声响起,议论渐起…… “承蒙招待,今日老朽酒肉既足,又见了我派一位真正英杰,倒是已然尽兴了。” 霍长老转头,对明幽真人言道: “真人日后若是有暇,可来宵明大泽与老朽一叙,我等一并谈玄论道,也是美事一桩,届时老朽必扫榻相迎。” “说得是甚么胡话?本真人哪跟你有这般的好交情?” 明幽真人腹诽不已,面上却是点了点头,笑言道: “一定,下次若是得了空闲,定会去亲身拜会霍长老!” 话了时候。 霍长老将双肩一晃,便纵起了一道琉璃般的璀璨星光,瞬时穿透层层冥空,自苍光玄台上隐没不见,没了行踪。 而明幽真人在深深看了陈珩后,目光一闭,衣袂无风自动,有无数虚幻烟尘兀自腾起,如絮飘飞,将他身轻轻一笼,便也消失不见。 “弟子恭送霍长老、明幽真人。” 众弟子一齐俯身施礼,恭声道。 在两位大真人离去之后。 诸人脸上的神情赫然轻松了不少,表情快活,如若是解下了压在肩背上的一块青岩大石。 似仙道大真人之流。 早已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乘龙天飞,蝉翼九五,陵云气,与天地久长。 一身修为通天彻地,打通了天地玄关,拥有无边浩瀚之法力,水火功成,还元祖宗,是谓之跳出了“乾坤世笼”! 纵然放在前古那个强盛无极,辉煌璀璨的道廷时代,仙道大真人也并非是可以被随意舍弃,无足轻重的马前卒子。 若是肯受道廷的敇封,莫说是去界空中担任一界之主。 背后若是有通天的人情干系,便连“地君”的职司,也是能够去争一争! 与这等人物同处于一殿之中,纵两位大真人刻意敛藏了气机,也还是让诸多入室弟子感觉心神难宁,甚是沉重压抑。 而这时。 见两位大真人离去后,也有不少弟子欲各自散去。 上首的谢晖斋眼珠子一转,执着玉樽猛然起身,对着众人嘿然一笑道: “莫急!莫急!诸位同门急着回返做甚?难得今日相聚一堂,却不可不尽情欢乐!方才是两位尊长在前,谢某有不少手段难以施展,接下来请安坐饮酒罢,且看我的安排!” 众人闻言一怔。 而很快。 一个面色粉白,两眼狭长,穿着团花绣衣的少年便会意过来,他看向谢晖斋,大喜道: “晖斋兄,你一向便是个会玩的,今日这法会果然还有未尽之兴吗?” “刘兄,你果然是知我的!” 谢晖斋拱手道。 两人对视一眼,便放声长笑起来。 而不少世族中人这是也纷纷明白过来,拊掌大笑,一时声震屋宇。 “一群蠢物。” 姜道怜唇角冷冷扯了扯,眸底露出了一抹讥诮来,起身离席,出了殿中。 而谢棠、司马权通、卫扬和刘景等几个世族中人,显是也猜到了谢晖斋那所谓的尽情欢乐究竟为何事,对此并无什么兴致,只朝向谢晖斋略拱了拱手,也随之离了席。 一时之间。 世族中人和一些隐隐听闻过风声的宗派弟子,便离去了百余数,让殿中霎时空了不少。 “欢乐?什么欢乐?他到底有什么安排啊?” 乔蕤满头雾水,拉住身旁欲带她离去的女伴问东问西,脸上写满了好奇。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那女伴欲言又止。 “啊?”乔蕤眨了眨眼。 这时。 随着谢晖斋将手中玉樽用力朝向地上一掷,喝了一声。 自殿外。 便有两班美艳男女款步走进,朝向还坐在殿中的诸弟子含笑一礼。 这些男女皆是姿容姣好,身上的衣着虽看似端庄华美,却是被刻意剪裁过的。 在举手投足之间。 总能泄出一丝明媚春光来,风情万种,勾得人心中火起。 而其中的数位,虽然是人身体态,却还生有兽尾、长角、贝鳞、羽翼等等,显是异类妖属。 千奇百怪,丽色灼人—— “……” 乔蕤见状先是一呆,旋即拉起身旁女伴的手,忙不迭奔出殿中,如逃也似。 “米师兄,米师兄……” 在唤了数声后,一旁有些愣神的才恍然回过神来,看向出言的陈珩。 “我便先行告辞了。” 陈珩拱了拱手,也起身离了席。 在他行出这座殿宇不远后。 便听得有身后有笑声喧闹冲天,如潮涌动。 脂粉腻香,随风远荡…… “你小子怎不去一同耍,需知谈笑享乐,才方是我辈逍遥神仙之事呵!” 遁界梭惯常调笑一声。 “我不过是一介筑基小修,神仙之事,离我还是太远了。” 陈珩淡笑一声。 “知你向道心坚,不提这些,不过你今番这比斗,可是将原本声名打得更响了,斗法胜……在玉宸派之中,可只有你那道子姐夫君尧曾得过这名头!” 遁界梭甚是感慨: “当初他在东海龙宫那时,便已是开始崭露头角,尔后在丹元大会上,更是以一己之力,压得诸派的俊彦人杰无可喘息,难以望其项背,更是真正坐视了‘斗法胜’这个名头! 只可惜君尧而今竟是落得了这幅模样,也是…… 陈玉枢当真是造孽!” 陈珩闻言默然,一时无言。 “我这‘斗法胜’水分不少,实是当不得此称,得此名头,只怕未必全是好事。” 半晌。 他摇了摇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不到真正关头,又哪能知晓?” 遁界梭不以为意,尔后又话锋一转: “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加把力,将我全然给炼化了?依你这水磨功夫,只怕到老夫这道真识寿尽成灰了,都不见得可以功成。” 陈珩闻言挑了挑眉毛,一时倒是心下失笑。 …… 初与这桩法器相识之时。 此老对自己倒是态度轻慢,十句的问询,都难得有一句应答。 不料在见了涂山葛后,他同自己的关系倒是逐渐缓和,日益亲善了起来,以至连炼化一事,都是主动提出。 需知若是炼化了法器。 那便等若是将法器的器灵给全然拿捏在了手,真正成了法器的主人。 一个动念,便是想抹了原本的器灵,重新炼就一个器灵出来,也不过是等闲之事,轻而易举。 不过遁界梭虽早是如此建言,陈珩却是于此道上进展极缓,并未得见多少的成效。 这归根结底,还是因遁界梭是孕出了真识的法器,品秩远在符器之上。 而他的修为,还不过只是筑基境界。 以筑基之身去炼化一桩法器。 纵使法器并无阻抗之意,这也并非是等闲几月的功夫,非得耗去数年的苦功,才可以勉强成就。 而陈珩修道至今,所最欠缺的便是时日。 纵然有意,却也只能将这施为暂时搁置一旁,先谋他事。 …… “炼化与否,实则也并无多大妨碍,反正我如今只是身具真炁,还并未修成法力来。” 陈珩摇头:“前辈——” 话到此处,陈珩正是离了宫阙前的那片偌大平白,行至了一处山路岔道,传音语声也忽然一停。 只见在山道之间。 正有一个看似六旬出头,模样颇是忠厚的老仆在躬身候着。 “陈郎君。” 老仆一见陈珩身形现出,脸上便现出了一抹喜色,赶忙上前笑道: “请陈郎君暂留尊步,我家主人想邀郎君一叙,若是肯赏个颜面,那便真个是天大的幸事!” “不知老丈的那主上是?” 陈珩停了脚步。 老仆朝向不远处的宫阙一指。 那里正有嬉笑声放浪微微传来。 饮酒作乐声不绝于耳,甚是热闹。 “莫非……是谢晖斋?” 陈珩心中隐有了个猜想。 他思忖片刻,最后微微拱了拱手,随着老仆带着他走下山道,来到了一座偏殿之中。 而等不多时。 便忽有一阵叩门声忽然响起。 “谢师兄,请。” 陈珩道。 “陈师弟,见你尊颜可是实属不易嘿!一番施为,竟会酿造成今日的这般大场面,谢某也是从未料到。” 随着一声洒然长笑声响起,门户被一把分开。 那原本应在宫宇中放浪形骸的谢晖斋此刻竟是衣冠肃然,来到了此处。 他朝向陈珩拱了拱手,轻叹一声。 “我与谢师兄倒是未有什么私交,师兄今日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陈珩起身,一笑。 “大事,自是身家大事,也是性命大事……” 谢晖斋苦涩一笑。 还未等陈珩开口。 他兀得疾步而行,又突然在距陈珩身前几步远外止住,将身一俯,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长揖及地。 “谢师兄——” 陈珩一讶。 “我想请师弟日后道成,能够放谢某一命!世族同陈师弟之间的恩怨,与谢某实是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啊!若牵扯上谢某,那便着实是天大的冤枉了!谢某死也不瞑目!” 他嘶声悲愤道,旋即又补了一句: “当然,若是可能,还请陈师弟也高抬贵手,放谢棠一马罢……” “什么?” 陈珩微微皱眉。 而这时。 袖囊中的遁界梭终是从讶然中回过了神,传音哈哈大笑起来,捂住肚子打滚。 …… …… 数盏茶交谈后。 得了想要答案的谢某再次俯身施礼,心满意足的离去。 “……” 陈珩看着案几上,那只被谢晖斋特意留下来的玉匣,沉默数息,还是将之收入袖中。 绕是他的心绪,都被谢晖斋这求饶举动给搅得讶然,只觉颇多荒谬。 “此子是个聪明人,十足的爱命惜身之辈……依老夫的平生见识,他应是真心实意的在向你讨饶,并非诓你,不必太过多疑。” 这时。 遁界梭出言道。 “真真假假,倒是并非一面便能断定,且看后来罢。” 陈珩摇头,也不再多停留,只将身一纵,便飞至空中,直往自己灵隐峰的洞府而去。 但还未等他离开这石鼓峰多远。 背后又有两道遁光裂空破云,遥遥而来。 陈珩在空微微一止身形。 见那两道遁光中人影,依稀分是米荟和一个面貌陌生的年轻道人。 他笑了一笑,刚欲上前打个招呼。 可目光在移到那个陌生道人身上时,神情却不自觉僵住了。 一道彻骨寒意陡然生起,后背寒毛竖起。 久违的。 让陈珩心底生起了强烈的危险之感,比之在地渊对上巴蛇越攸那时,还要更盛数倍不止! “居然……是人傀?” 他瞳孔缓缓一缩,在心中沉声道。 …… …… (本章完) 第三十章 白散人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李飞白。 【功法】: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大成)、合聚鱼龙(大成)、摩照法(大成)、北斗玄枢罡雷(中成)、婆缚印(中成)、二景印(小成)…… 【法宝】:妙林金桥(上品符器)、青蚨环(中品符器)、小真一袋(中品符器)、石景玄衣(中品符器)、…… 【道行】:筑基二重——大小如意(洞阳雷光奔飞内景法)。 …… 在惯常催动金蝉,将陌生来人的气机摄入一真法界内,凝成心相后。 陈珩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而其中最为惹眼不过的。 便是功法第一行处。 那门《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 多月的朝夕相处,陈珩这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也自是没能瞒过他袖囊中的遁界梭。 不过片刻,便有一道苍老声线疑惑响起: “你方才是怎了?心跳骤急,又霎时静了下来,是见得了什么东西?还是老夫我弄错了?” “我记得前辈曾经说过……人傀一旦在炼成之后,便会自主学会一门道法,名为《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无师也是自通。” 陈珩止在云空中,默默看着遁光中的人影。 而此时,米荟和他身旁那人傀,也是看得了他的身形,将遁光微微一转,便朝向陈珩这处赶来。 “《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这门道法是特为降神所用,方便那修行《豢人经》的施术之人将神念降于人傀躯壳,做种种监视探查之事,极是隐晦无比,绝难探查。 必要时刻,还可通过《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隔空借力,将人傀作为锚点,发出惊天一击来,很是不凡!这也是《豢人经》中所载的一门秘术,唯有那些人傀才可习练。” 遁界梭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不由自主提起了些警惕之心,将语声一沉: “等等,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你到底是发觉到什么了?” …… 关于《豢人经》之事,还是那晚陈珩见了姜道怜后。 遁界梭见陈珩对此法颇是存有些好奇之处,便也拣了些他所知的紧要讯息,一五一十告知了陈珩。 而今遭。 陈珩突然提到了人傀和《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惹得遁界梭心中警兆大生,颇觉不安。 “米荟师兄身旁那人,他便是修行了《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 陈珩面上神色淡淡: “看来,我是遇到一只人傀了,也不知到底是谁的施为?” “你在说什么?!” 遁界梭闻言一惊,心中狂震不已。 然后还未等他相询,问陈珩是如何看出那人是修行了《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的。 这时刻。 已有两道遁光迤逦破空而来。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就已是到了近前。 “咦?陈师弟,才出了石鼓峰,没想到竟是在此处遇见了伱,来,来,我为你引荐一人!” 米荟停下身形,大喜开口。 他用力拍了拍身侧那陌生道人的肩膀,笑道: “师弟可还记得当初卫扬和姜通源几人商议要对付你,可讯息却提前被泄出来了吗?” “此事便在不远,如何能忘?若不是那道讯息提早被泄出,贫道却是要被他们打个猝不及防了,还要多谢师兄冒险告知我此事。” 陈珩袖袍随风轻摆,眸中异色早已不见,不疾不徐行了个礼,笑道。 “都是自家人,陈师弟还如此客气作甚!” 米荟连忙摆摆手,随后将话锋一转: “不过,师兄我却只是传话的,当不得什么大功! 当日一并在殿中,听了卫扬和姜通源他们的筹谋,冒险将此事告知我的,却还是我身旁的这位道兄!他才是那首功之人!” “原来是这位道兄。” 陈珩微微一笑,稽首为礼。 米荟身旁那道人看年岁约莫只二十上下,面目青涩,眉宇间是一派谦和温厚的神色。 其头戴华阳冠,穿石景玄衣,足上一双飞云履,身上衣衫虽也是看似华贵,却同卫扬、谢晖斋等几个世族中人比起来,还是差上了不止一筹。 见陈珩冲自己见礼,他也慌慌张张将身一躬,打了个稽首,面上带笑,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架势。 而一旁。 米荟的语声还在传来: “其实我早想引荐两位相识,只是陈师弟你素来深居简出,不好交游,而这位道兄近日也是在闭关潜修,苦练一门道法,总是无缘相识。 今日倒是巧了,这壶觞法会,总算是令你们二人撞到了一处,哈哈!” “多谢这位师兄的传讯恩情。” 陈珩道:“敢问师兄尊姓?” “陈师弟实在客气,当不得,着实当不得如此!” 那陌生道人忙开口道:“鄙人李飞白,如今在第十峰章华峰做修行,因近日……” 李飞白? 他叫李飞白?! 袖囊中的遁界梭本是在凝神听着外界动静。 可闻得这个名姓后,突然一呆。 他脑中是被一道炸雷给猛烈劈中,轰出来一道彻骨的惊骇,头皮发麻! 他想起在虚皇天时候,那个施计助大神王斩杀了六通虚澄魔神,立下滔天功勋的年轻文士。 文士在殿中受封赏时,自己也被大神王当做添头,随手给赏了过去。 在奉文士为主时,遁界梭曾经好奇问过他姓名,却只得了“白散人”这个不咸不淡的答复。 见众人皆是如此称他,连大神王都不例外。 时日久了,遁界梭也只得循例,将那一丝好奇抛至了脑后。 直到又是百千年过去,文士在天外宇宙被逼上绝路,只求陈玉枢顺手放过遁界梭等一众无辜性命那一刻。 最后的那时传音,遁界梭才方知晓,文士的名姓原是唤作“李飞白”…… …… 人傀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 而遁界梭此刻已是再听不清了。 他胸膛怒焰高炽,只觉从头到脚,都像是有火在烧,像万千针扎一般的生疼,却说不出话来。 “你怎敢叫李飞白?你怎敢去冒白散人的姓?!” 他一双眼几乎变得赤红,勃然大怒。 而这时。 面对那李飞白的盛情相邀。 陈珩敛了敛眸。 他不经意以手按了按袖。 片刻后。 才欣然颔首道: “也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 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 直至暮色低沉,寒湿水气逐是深重了起来。 竹浓树密处,渐有百虫鸣声响起,惊破寂夜。 章华峰处,满身浓烈酒气的陈珩才自案席上缓缓起身。 他同早是酣醉过去了的米荟拱了拱手,然后由摇摇晃晃的李飞白送出门户外,走出了厅堂。 “陈师弟。” 待得出了洞府后。 此刻,李飞白突然眸光微微一转,缓声开口道: “今日这壶觞法会一毕,得了霍长老亲口言说的‘斗法胜’,你必是要开始扬名东域了,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弟能够不吝赐教,解我一惑。” “李师兄便请直言罢。” 陈珩将袖一抬:“凡是贫道知晓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来那般的肃重?” 李飞白退了一步,摇摇首:“我只是想问,师弟一路辛苦至今,从南域到了这金庭山,究竟是为何?” “为何?” 陈珩一讶。 “人皆有执,或为美色,或为口腹,或为权位,又或是为求知或为渴生、惧死种种,千万年来,皆概莫如是……而陈师弟你一路修行,又是到底想求个什么?”李飞白问。 “自是要一个逍遥长生。” 思忖片刻后,陈珩缓声道。 “长生?” 李飞白好奇道。 “李师兄。” 陈珩摇了摇头,一笑道:“长生不死,超脱凡俗,以至最后万劫都不能磨,宇宙坏而我身不朽,似此等的大逍遥快活境界,谁又能够不动心?我亦是无法免俗啊。 与长生相较起来,那些权位享乐,不过是眼前云烟般的物什,微不足道罢了!” 李飞白闻言大笑,连连点头,眼底微微一亮。 而两人在拱手告辞后。 陈珩便飞身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直朝向灵隐峰而去。 在回了他的洞府,阖上门户之后。 陈珩脸上那丝笑霎时隐没不见,眸光沉了下去。 “《豢人经》,不愧是前古巨头空空道人的得意杰作……果然不凡!” 半晌后。 他心底才轻叹一声。 《豢人经》并非是什么移神惑幻的神通道法。 一旦玉籽被栽种埋下。 莫说旁人。 便连那真正受术之人,都是十有八九的浑然不觉,直至被炼做彻底人傀了,都未能察得半分的异样! 而在饮酒途中,陈珩也是知了人傀的身世。 这李飞白的生父原是汜叶卫氏的族人,在一次酒后与女侍私通,才令得李飞白产下,不过因原配夫人的缘故,他生父也难将李飞白放至身旁教养,只能是偶尔资助些财货,聊做援手。 至于李飞白能够进入到长赢院修行,也全是因玉宸上宗的一位长老偶然见了他,怜他身世,又见他的确是有些修道根性在身的,才做了此施为。 而李飞白在进入长赢院后,便暗地随了母姓,舍了旧名,自号为“李飞白”。 此事也唯有米荟等寥寥几个与他相熟的好友才方知晓。 在那饮酒途中,李飞白对于世族和生父的厌恶和恼恨都是出自真情,并非虚妄,言至儿时的苦痛艰难时候,甚至声泪俱下。 若非陈珩有一真法界在手,是明切见李飞白修行了《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 独观其言行举止。 只怕陈珩也想不到。 此人竟早已成了一具没了心识,只会惟命是从的人傀…… “你放心,想施展豢人的术法,栽种下玉籽,唯有陈玉枢出马,才可功成……至于那人傀,却是并无什么炼人作傀的能耐,米荟是无恙的。” 这时,遁界梭突然开口,然后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该死!陈玉枢这该死畜牲!他炼人傀也就罢,却怎敢冒用白散人的名姓?!” “白散人?” 陈珩问。 “白散人是我的旧主,他曾是你爷爷的殿下臣子,为你爷爷效命……” 遁界梭神情挣扎半晌,最终还是无奈道: “当年离开虚皇天时候,陈玉枢虽是因白散人的缘故,放了我一条性命,没能抹去我的真识,但也是请人给我和其他几件法器施了封禁,令我等不能言说虚皇天内的旧事故闻,否则神仙难救。” “那便不提这些,无妨的。” 陈珩摇头。 “当年白散人因为身世缘故,耻于说出姓名,连你爷爷大神王相询,都是被他给回拒了,也唯有一个陈玉枢,白散人同他亦师亦父,对他也是知无不言!” 遁界梭冷声一笑,暗恨道: “可陈玉枢未想到,白散人在死前,竟是将他的名姓告知了我! 纵你不言说,他在报出李飞白这个名号时,我亦是知了他的真正身份!” “那人傀果然是陈玉枢的……” 陈珩心下一凛。 不过未等他多思下去,遁界梭声音又沉重响起: “每人皆有隐秘,老夫也不问你是如何得知那位是人傀的……不过此事,你最好还是勿要泄出,一人都不要告诉,谁也不要轻信!否则,便必是会惹来杀生的祸患! 那时候,只怕连道子君尧都护不住你!切记了!” 陈珩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 他说。 …… …… 同一时刻。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金宫气庐中的陈玉枢忽睁了双目,他目芒微微一闪,似是若有所思,脸上神情颇多古怪。 “如何?如何?可是见着那小子了?” 下首的越攸见他睁了双目,忙道: “那小子不是个俗流罢?当初没能拿下他,此事可不能够全然怪我,我是真正尽了气力的,都是怪乔玉璧那贼厮横插一脚,背后突然搞鬼,才坏了你的大事!” 此言一出。 陈玉枢却并不答。 在越攸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倏尔,陈玉枢拍了拍手,将身往后一仰,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声。 “小子神彩凝然,雄姿历落,一战便技惊四座,不愧是我的种。” 他微微挑眉: “有乃翁之风呵!” “你在说什么?又发什么疯,莫不是想招揽陈珩吧?” 越攸皱眉茫然。 …… ……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众生如马牛,独我作龙象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果然是无差,今日这一叙,倒是令我微生起了些惜才之心……” 陈玉枢淡淡一笑,道: “不过,招揽一事终还是急不来,需得缓缓图之,今日为见这小子一面,害得我道行略折,还真是可恼呵。” …… 人傀虽然隐秘,绝难被窥破,但也并非是天衣无缝般的造物。 若有真正的大神通大法力之辈在旁观望,难免会泄了行藏。 毕竟《豢人经》的最大法旨,还是取自“众生如马牛,独我作龙象”之意,是欲榨尽宇宙间万灵的智慧、根性,以供养豢主一人得道的无上妙法。 至于所谓遮掩伪饰,不过是附带的添头罢了。 陈玉枢炼制的那具被他命为“李飞白”的人傀,不过是他闲极无聊下的一步散手罢了。 区区筑基人傀,舍了丝毫并不可惜,甚是无足轻重。 只是为了接近陈珩,他才在洞天之内隔空传力,刻意加重了人傀身上的伪饰,使得霍长老和明幽真人两位仙道大真人在前,都对“李飞白”身上的异状视而不见,一无所觉。 而人傀的伪饰之能,本就是随着人傀的修为精进,而在逐渐深重。 并非初一诞成,就有什么欺天瞒地之广大能耐。 按理来说。 似陈玉枢这等隔空出手传力,使得人傀身上的伪饰更上数层,不过只是寻常小事罢,往常年月时,他也是照此施为了不下百十次。 但今时却再不比往日了。 他眼下被困顿于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中,画地为牢,全是靠着洞天和金宫气庐的庇佑,才不必去直面天公的宏翰罚劫。 可在洞天之外的显圣,纵然再是微小,也都会有反噬降下,伤损道躯。 今日为遮掩人傀,隔空传力,他已然是道行略损。 而若此般故事再多来上个数十次,陈玉枢也是会微觉头疼,显然得不偿失…… “我记得霍谧是山简道君的小弟子,向来便无什么大声名传扬在外,可而今竟也成了长老之流,凝练出法相,成为一方上真了吗? 此人的身份地位并不算低。 而陈珩既得了霍谧亲口嘉许的‘斗法胜’之称,自此之后,必是要真正在东域扬名,引得无数有法力之辈的注目了。这等时候,他的身边之人想必也逃不开探察,可我却难以时时对李飞白加以伪饰…… 看来。 唯有让李飞白出了长赢院,先行避避风头了……” 陈玉枢以指尖轻敲椅手,心中暗道。 在那一番叙话之后,他对陈珩难得生出了几分招揽之心。 因而这李飞白,也便是要存下了大用来,并不再被陈玉枢视作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之流。 而听得了陈玉枢答复。 越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却是颇多不以为然: “你想要招揽他?玉枢,缓缓图之固然无错,但只怕此子跟你并非是一路人,到得最后,莫要空耗了一番心思,却什么都未能得手,那才可惜!” “错了,越攸道兄,你今番可是大错特错了……” 陈玉枢搭了眼帘,似在思忖些什么。 半晌之后。 他忽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意味深长开口: “陈珩……他很像我,很像年少时候还尚在虚皇天那时的我。 我看他,常常有股在揽镜自观的错愕之感,而他至今还之所以良善谦和,不过是还未被真正逼到绝路上,心中尚存一丝虚幻念想。 这等时候……” 他抬起宽大如流云般的袖袍,缓缓伸出手,轻轻向前推了一推,笑道: “只需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把,他便会坠至同我当年一般境地,再万劫不复! 越攸道兄,说实话,我很是好奇,若真到了那时候,他陈珩又究竟会做何选取? 想来,应又会是另一个我罢?” 这时候。 陈玉枢语声虽是温然平缓,脸上微微带笑。 一旁的越攸却是只觉。 在他开口的这瞬时。 自己脚底处便陡然有股寒意冒蹿而起,顺着脊背一路爬上了后颈,死死扼住咽喉。 令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凉寒彻骨! “你这是欲豢出一头狮虎来呵……如此施为,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狮虎所反噬吗?” 半晌。 越攸摇了摇头,万般复杂道。 “狮虎?像我的这些子嗣们,又有哪个不是噬人的猛兽?陈祚、陈缙、陈婴……” 陈玉枢微微冷哂,颇觉好笑: “便连前日那个来拜我,特意献上了张‘星纲五斗社稷神箓’,貌似恭顺小心的陈婵,不也是在暗中串联东海龙族,欲与那些披鳞带甲的畜牲一并谋我么?可这又能如何!” 他大笑一声,从座上起身,将袖袍当空一拂,冷喝道: “狮虎纵是如何的猖獗狠厉,又能奈何得了龙象法威?! 待我出离这座金宫气庐时候,便是合道成就之日,届时以我一身底蕴,连渡九难,必是能够摘得最上品的天仙道果,位列圣真仙班! 这些小儿们纵是有些阴损心思在,但又怎能够奈何的了我陈玉枢!” 话音落时。 一股浩然隆盛的气机从他身上骤然腾起,震得整座金宫气庐都是隆隆发响,上摩苍苍,下覆漫漫。 所至之处。 激得海水狂沸,玉沫飞溅。 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 而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亦在虚空深处簌簌发颤,似也无法承受这股气机压迫,霎时由阴阳正序的固相,又外衍出了百千种幽微变化来,玄妙难测! 若有南阐州人士此刻抬头望天。 只见在黑夜之中,忽有一颗异星突起,灼灼逼人,如火颜色,将小半边天宇都染出了瑰艳颜色,直欺月华! 但不过转睫之间,那星芒又倏尔不见,隐没至了虚冥深处,只让人疑心是否为一时错觉。 “这……这便是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 这时。 越攸震愕的看着殿中,他将法目睁开。 只见陈玉枢身躯赫然被六道通天彻地的神光隐隐托举于空。 而那六道神光并非僵直死物,也似是存有灵智一般,左回右旋,倏阴忽明,如云之翼,如山之形。 亦神亦幻,腾挪宇寰—— 那六道气柱神光犹若六条宇宙真龙,而被拱卫居中的陈玉枢,便如是居于混沌深处的一尊先天神灵! 正是谓之: 真人开天,时乘六龙! “堂堂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竟是加诸于一人之身,实在是可怖!可畏! 记得上一个合了玄门八派气数的,好似还尚是那个道逆陆羽生,他虽最后功亏一篑,未能真正合运成功,但现在也是在天外宇宙称尊做祖,独霸一方了,好不快活!” 见到这一幕。 饶是蛇性阴诡无状。 此时。 以越攸那平素间无法无天的脾性,心底都是不禁生出了股浓浓的畏怖之感,将头深深一低,暗自道: “有此等造化,莫说合道,只怕连摘天仙道果,都是可以功成了!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玉枢若是摘得仙业入身,那我越攸的日子岂不也是快活起来了?看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在越攸将头低下,止不住开始遐想连篇之际。 陈玉枢淡淡将眼帘一掀,忽看向洞天之外。 方才那南阐州的天幕异象虽是转瞬即逝,但到底还是瞒不过那些有心人的耳目,将不少潜修中的上真自洞府中突兀惊起。 迎着那一道道望来,或是忌惮,或是惊惧,或是冷淡,又或是故作亲善和蔼的目光。 陈玉枢只微微一笑,并不为意。 “一群宵小之徒,只会蝇营狗苟,若是将你们视作敌手,也是在丢了我自己的颜面。” 他心中长叹一声,淡淡移了视线,转至了天中,看向那一片虚廓。 他忽然抬手,长笑一指: “还有你,天公!你这无智死物也是同样,你真以为困住了我一时,便能够困我一世吗? 众生为马牛,独我作龙象。 我注定是要称尊做祖的人物,你的所谓天理循环,又究竟能够缚我到几时!” 这句话一出。 越攸的遐思被狠狠瞬时打断,大惊失色。 而无穷的金雷烈火“嗤啦”一声,也兀自从虚空降下,发出宏烈的爆响声响,以开天裂地,席卷万千之势,狠狠朝向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撞打过来! 一时之间。 南阐州的半边天宇尽是雷霆霹雳,焰火威光在作蜂拥态。 以至连星月之皎都被遮掩,再不见他物…… …… …… 而在这雷霆震荡之下。 先天魔宗。 一座玉槛朱杆的华美巍然宫阙中,有两位龙女在默然望天,一言不发。 左处龙女身着一袭赭石色绣连枝茱萸的裙裳,一管细腰,以白玉宽带束起,除了鬓边的一支青木长钗,并无多的赘饰。 其容貌虽是明丽华艳,眉间之间却又英气迫人,如霜天中的枝头开得最盛的那一枝寒梅。 于美艳之外,又让人难生接近之心,仿是触枝便难免会伤手。 而右处龙女却是个小小女童,还不及常人膝高,衣衫绮丽华美,一双眼晶莹明亮,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态,显然稚气未脱。 “姐姐,那人是不是要变强了,我总觉得今天的雷声要比往日之间更大了。” 望着极天至深之处,那万丈电蛇飞窜,焰光轰隆,如天火汹然落世的怖景。 女童身子一缩,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躲到了左处龙女的身后,双手死死揪着她的袖袍: “姐姐,那人是不是快要功成圆满,离开洞天了?” 陈婵沉默片刻,慢慢摇了摇头,回身摸了摸女童脑袋,道: “放心,没有那么快……前日我以献‘星纲五斗社稷神箓’为名,亲身进了洞天中,见了陈玉枢一面,他还远未是脱困时候,虽不知他今日突然在发什么疯,但事情还未糟糕到那种程度。” 女童闻言懵懂点了点头,但还是一脸畏惧瑟缩的模样,死死揪着陈婵的袖袍不放。 “姐姐……你去了洞天,母亲在那里吗?” 过得半晌,女童突然小声开口,满脸希冀。 “母亲并不在水中容成度命洞天里,我屡次探查,都是一无所获……她或是被陈玉枢藏在了天外的某处地陆、界空中,也未可知。” 陈婵顿了一顿,涩声开口: “但母亲肯定还活着,只有母亲活着,陈玉枢才能以此要挟你我,让我如鹰犬一般,为他奔波劳走,也只有母亲活着,他才能借此在东海布局。 至少在现在,他还不会杀了母亲……” 女童眸光一黯,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两人沉默半晌。 而极天之上,仍是在雷霆发响不绝,仿是要将天幕给打破个窟窿,才方肯罢休。 这时,陈婵忽得开口: “前日在洞天时候,陈玉枢命我去东海拜会老龙君,同他相商法圣天之事,只怕再过上几月,我便要启程了。” “什么?姐姐!你不是才替那人办完了事情吗?怎么这么快又要你出去了?” 女童有些急了。 “我们违逆不得陈玉枢,你知道的,陈芷。在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你要深居简出,不要轻易出离这座宫阙,尤其要小心一个人……” 陈婵看着女童眼睛,一字一句道。 “小心庄姒?姐姐,我知道的。” 女童陈芷虽有些不舍,但还是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小心这个女人的,不会和她单独见面的,姐姐你就放心吧!” 陈婵闻言轻声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过身去。 “姐姐,你这次被陈玉枢派到东海那边去,要见老龙君,你说……” 片刻的无言后。 女童陈芷犹豫再三,脚尖踮起,又小声问道: “你说老龙君他会看在同族亲眷的份上,帮母亲一把,也帮我们一把吗?” “或许吧。” 陈婵慢慢摇头,心中冷哂不已,但还是强忍住那一丝汹涌的怒意,对着陈芷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来,宽慰道: “他或许会帮我们吧……” …… …… 而一晃之间,又是两月光阴悄然过去,无影无踪。 东弥州,金庭山。 这一日,在一真法界中倾力研习《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陈珩忽若有所觉般一抬头,福至心灵,脑中骤然有一线灵光闪过。 他睁了双目,在原地怔然良久后。 突然起身,然后便起指掐诀。 …… ……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东海 盖清净体中,空空荡荡,晃晃朗朗,一无所用,一无所住。 而学者欲得紫府玄道。 必静之又静,定而又定,其中浑无物事,是为无欲妙观,此一玄也! …… 所谓从筑基三重境界再到紫府成就。 也无非是使得体中的龟蛇两相凝为玉匙,勘定天关门户,再打开那口身内外之府,便可算是是完满功成了。 时至今日。 外界不过二月光阴。 一真法界内却是过去了将近两年! 在此期间,陈珩皆是欲进入到那“无欲妙观”境界,好方便堪定天关门户,打开紫府神藏,成为一名真正的仙道高功。 而这一番在法界之内的清净苦修。 今番却是在观经时好歹悟得了一线灵光,终要见真正成效了! 只见他起指掐诀,将心念运起,肩后便缓有一座近十丈高的山岳虚影在逐渐凝实,缓缓占了东处。 其上草木生之,禽兽居之,绿野风烟,风起水涌,放眼观去,便真个是有了些自然造化的巍峨气象! 四山斗决——龙回山! 而在龙回山缓自凝实后。 过上不久。 便又有第二座山岳浮现,轰轰一声,震荡出如雷般的隆响,据了西位! 而在龙回、虎猖两座峰岳生化而出后。 数息后,又有第三座蛇夭山排开云气,巍巍然落至了南方! 陈珩见状,心头一喜,面上不禁浮出了一抹笑来。 四山斗决—— 这门上乘道术在修持途中,本就存有打磨神意、凝练元魄的玄妙功效! 传闻此是一位数千载之前,居于远海的一位大法力者见其子嗣难以破开紫府的“知见障碍”,遂特意花费心思所创,甚是不凡。 后传至了九州,也被不少上真都嘉许过,赞其暗合“无欲妙观”之境,对紫府的修持大有裨益,实是一桩真正妙法。 单只陈珩所知。 这长赢院中的入室弟子若是修为到了筑基三重境界,若有可能的话,皆是会选择习练四山斗决,以此法来破开紫府的壁障。 因这门上乘道术非仅在上手时候容易,能够大大缩减修成紫府的时日。 且一旦修成,便也是得了一桩护道法门,无论是用作伤敌、护身、或是困阵,皆有不浅之能耐。 只单论杀伤厉害。 同在上乘道术的品秩中,四山斗决或是比不得陈珩那门来历莫名的先天大日神光。 但却也别有一番妙用,并未俗流,在上乘道术之流,亦是非凡! 而四山斗决的修持,便需是以神意在脑中观想出龙回、虎猖、蛇夭、雀入这四座古老神山,力求一峰一涧,一石一木,皆实不虚。 初凝出龙回、虎猖两座峰岳。 不过才是小成境界。 唯有化出完整四峰的真形性灵,才算是到了中成境界。 而将此法修持到中成境界。 便意味着已是“神气自明、心体圆融”,可于冥冥中勘定天关门户方位,使得修者成为一名真正的仙道高功! 至于最终的大成至境,则是要将四峰凝聚成真印,化作四枚印种,这一步却又更要艰涩些,非得数十载苦功不可,才方能成就…… …… 陈珩先前不过是只堪堪能化出龙回、虎猖这两座峰岳而已,勉强修持到了小成境界,还远未达至“神气自明、心体圆融”,自也是寻不到什么天关门户的方位。 不过随着第三座蛇夭山化出。 他将法决继续催起,顺着那股冥冥中的灵明感应一运。 第四座雀入山亦缓缓凝现,古藤郁郁,灌木蒙丛,禽鸟啾叽,望之蔚为大观! 此刻。 终究是四峰俱现,中成境界! 而在雀入山赫然据了北端之后。 被四山所环绕,拱卫居中的陈珩只觉脑后仿是被人重重敲一记,闻得了一声清越的钟磬鸣响。 他恍恍惚惚忘却了己身究竟身处何处,只觉是在辽远的宇宙虚空中游荡,意识也是似有似无,如水溪上徘徊游荡的萤火,明灭不定。 直至不知多久。 他神意似是被一层无形壁障所阻,尔后才忽然醒觉过来,睁了双目,了然一笑道: “原来,天关门户便是在此处,总算是寻得了。” 他心念一引,刚欲调引穴窍内的龟相两相,凝城一枚玉匙,打开这门户,却突得脑中一疼,神意便微有些昏沉。 陈珩眉头不由一皱。 下一刻,那处才方寻得的天关门户便瞬时无影无踪,不复得见。 而雀入山亦是随之一动,那近十丈的山体猛烈颤了几颤,旋即发出一声爆响,便轰然溃去,七零八散! “未能全然将雀入山全然显化而出,距中成境界还是差了一线,不过,既已是摸到了门道,那便也不远了。” 陈珩轻叹了一声,喉咙中有一丝腥甜气息上涌,头疼欲裂。 修持道术不成,自是会有反噬降下…… 似是先天大日神光的修持,一个步骤走岔,便会被炎火烧烂内腑,将身魂都灼成一堆焦炭,绝难还生, 与先天大日神光相较起来。 四山斗决的这点反噬,却是微乎其微,不值得一提了。 “如今离去往流火宏化洞天,应还有月余功夫,放至法界内,便是将近一年的光景。” 陈珩思忖道: “如此时日,应是足够我将四山斗决修行到中成境界,打开天关门户,成为一名仙道高功了……只是在突破紫府时,必也有雷劫降下,此厄却不可不防。” 他眸光微闪,刚欲盘膝坐下。 却只感眼前一黑,旋即便有无数金星冒蹿而出,闪烁无定。 “这道术反噬……” 陈珩哑然失笑,和往常一般,握拳狠狠一擂,鼓足了十成十的力道,将自己头颅当场打烂。 而不过数息。 原地光影浮动,便又有一具崭新的心相凝出。 略舒展了一下躯干。 他只觉通体上下,无一不安泰,那几分多日积压下来的疲惫也尽扫而空,所有伤势都随着上一具心相一同泯灭。 陈珩也不意外,继续盘膝坐下,静坐参悟玄理去了。 而此番入定。 便又是在现世中十日功夫悄然而逝,法界中过去三月有余…… 这一日。 周身玄气缭绕的陈珩看着四座山岳耸立当空,其状崇嶐巍峨,鹤猿鸣于溪涧,云雷生乎林壑。 遥远视之。 这四座道术所化的山岳几有以假乱真之相,若有世俗凡人在此,不细细察看,定是瞧不出什么差异。 陈珩微微一笑,袖袍当空一拂,散了四山的形象,随后便将心神抽离出了一真法界,回返至了现世。 …… …… 晴光灿烂,日丽风和。 虽已是入冬时节,但今日却是难得的万里无云好天气,一轮大日直恰是移至了天中,耀目非常,无数霞霭炫动若舞,呈出种种绮丽颜色,煞是好看。 静室之中,遁界梭本是显出了器灵形体,懒洋洋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托仆役带来的人间话本,正看得痴迷起劲。 忽得。 他神色一动,扔了手中话本,朝向屏风处行去。 在屏风后,蒲团之上,原本静坐的陈珩忽轻笑一声,长身而起,宽大袖袍无风自动,如浪云翻卷。 遁界梭看他头面上有隐隐一层玄气流转,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目此刻虽是神光尽敛,但却有如两口沉渊般,给人以一股莫名的逼慑之感。 其一身气机也是时高时低,时强时弱,甚是难测。 遁界梭深深看了陈珩一眼,心中便真个是有些惊愕了: “紫府了?你才来了这金庭山长赢院修道几日,便已修成紫府了?成为一名仙道的高功?!等等,等等……” 他怔了怔,旋即摇头: “你分明还没有渡雷劫,且这气机……你如今只是勘得天关门户的所在,却还行最后一步,未修成紫府?” “小纯阳雷险恶,不可不防,对于此灾,我可是深有体会……” 陈珩摇了摇头,缓声道: “我欲趁着流火宏化洞天开启之前,在这几日,将阴蚀红水修持到中成境界,再行渡劫之事。” 早在月前,姜道怜便将“三素炁”送了过来。 只是那时陈珩还尚在一真法界内苦参《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研习四山斗决,分身乏术,便也将阴蚀红水的修行暂时搁了下来。 而阴蚀红水的修持若欲从小成突破至中成境界,便是需寻得三素炁,将身魂和那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上下洗练一番,才能再做擢升。 从九九八十一滴的红水总量,飞跃到整整三百六十五滴红水,统共一周天之数! …… “阴蚀红水?也对……小纯阳雷的确不可等闲视之,你若是将阴蚀红水修至了中成境界,再加上那门先天大日神光和其他符器手段,想必渡过紫府的雷劫,应是不难。” 遁界梭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道: “对了,还未告诉你,你这次闭关后不久,陈玉枢的那具人傀便离了长赢院,听说是领了一件除魔的职司,下山赚取功德去了。 这老魔自己本就被六宗人士尊为‘魔师’,而今却要做除魔卫道的事情了,倒也是荒唐好笑!”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并未答话。 人傀的遮掩伪饰之能并非天衣无缝,若有大神通法力之辈在旁观望,难免会泄了行藏,此事遁界梭也是向他提及过。 而他有一真法界在手。 无论是怎般的人傀,再如何被陈玉枢隔空加重了伪饰,都无法逃脱过他的耳目,可谓是天然克制了。 而陈玉枢倒是乖巧,提早便将人傀挪转出了金庭山。 看来那具名为“李飞白”的人傀,也并非是被陈玉枢视作随意可弃的棋子…… “是想借用李飞白,日后好在我身上做些文章?” 陈珩心下冷哂,微微摇头。 而这时。 遁界梭脸色一肃,又沉重声言道: “对了,你闭关多日,一直也未问你。那个什么流火宏化洞天,其中必然少不了世族在搅鬼,甚是凶险,容老夫多嘴一句,你真确信要进去掺和一脚?” “修道又哪来的一片坦途,何处不荆棘?” 陈珩闻言微微一讶,道:“前辈何出此言?” “我猜,你小子之所以急着要去那座流火宏化洞天,只怕并不是为了那个旁门纯阳的道统和遗藏,也不是为了什么洞天中的物产和法材,而是为了那宙光流速罢!” 遁界梭目光炯炯,盯着陈珩: “因洞天中的宙光流速不同,常有现世一日,洞天三日、五日,以至是七日、十日的说法! 你并非是想争夺流火宏化洞天的造化,而是欲在洞天之中修行,对也不对?” 未等陈珩开口,遁界梭又自顾自道: “而你分明知世族中人必会在洞天中对你下手,却还偏偏要涉险,显是图谋不小! 小子,老夫这几日里思来想去,多半是知晓了些你的心思了。” 他眸光一沉,陡然低喝道: “你等不了三十年…… 六年后,你要参加六年后的那届下院大比,成为那一届十大弟子! 陈珩小子,你好生目中无人,好生的狂妄呵! 你把这玉宸的四大下院中人,都当做是可以任你轻易宰割的马牛猪羊了吗? 那些洞玄弟子皆是苦候了多年,天资根性,不见得就要输于你!你有机缘造化,他们难道就没有吗?你凭什么就认定,你能够在六年后据上一个十大弟子的席位?” 面对这隐隐带着丝怒气的喝问。 陈珩神色不改,只摇摇头:“前辈高见,不过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时不我待。 我若不争、不抢,这同坐以待毙,又有何异?莫说什么十大弟子,只怕连活过三十年,都是未知之数。” “此言何解?”遁界梭问。 “如此形势、境地,又哪容得我稳步缓行?我亦不愿弄险,实是不得以而得之。” 陈珩语声平平。 “……” 遁界梭默然无言。 半晌的寂然后,他突然开口: “命只有一条,死了便是万事皆可,可你……算了,小子,你主意虽打得不错,但却是错估了一处,那流火宏化洞天已是残破,即要降格为福地,你恐怕在里面修行不了多久。” “能赚得一日便是一日,洞天机缘本就难得,而我又哪来的资格能去挑肥拣瘦?” 陈珩一叹。 “其实,我还有一法,能够助你……” 犹豫再三后。 遁界梭还是无奈说道: “只是,老夫不知这到底是能够救了你,还是会真正害了你?” 陈珩神色略动。 “东海。”遁界梭说: “去了流火宏化洞天后,你或可去东海撞个运气!” …… ……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龙宫招婿 东海?” 陈珩闻言一怔,脑中思绪飞转,一时微有些沉默。 在中琅州被道逆陆羽生搬运至了天外太空之后,原本的十州四海天地,便只剩下九州四海。 而这四海中。 又是以东海的地位作为最尊最胜—— 其地气充沛,灵化丰饶,远胜于诸余三海,供养龙君帐下的千百亿水族精怪都是绰绰有余,并不显丝毫局促逼仄之色,实是真正意义上的灵机荟萃之地! 不过陈珩的所求,却并非是什么什么财货、资粮。 纵然东海堪称豪富膏腴之地,也对现下的他并无什么吸引力。 洞天…… 也唯有洞天! 他自胎息修行至今,生平所最是欠缺的,便为修道时日! 纵有一真法界相助,他的修行时间要比寻常道人多出来不少光阴,但也并不足够。 短短六年。 就算再加上一真法界。 也还远不足以令他完满了紫府的三重小境,再修成洞玄,成为一名炼师。 而唯有修成洞玄炼师境界,才有资格登上齐云山,同四院的诸多洞玄弟子在六年后同台较技,争夺十大弟子的名头! 可莫说将紫府一境修至三重小境界完满,毕了全功。 少说也得百余载苦功,还要再加上些珍贵外药,才方可成就。 而从紫府到洞玄。 这一步又更是晦涩艰深。 就算是一切外物皆足。 按部就班。 少说也得花费甲子功夫,才可凿破那层障关,将己身进入到另一方全然的天地…… 至于紫府、洞玄的之所以如此靡耗时日,与筑基、练炁那时不可相较而论。 便全是因这两者的修持,已不再是简易汲灵入腹、吞食滋养便可。 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洞晓阴阳,深达造化,超两气于黄道,会三性于元宫,攒聚五行,和合四象,龙吟虎啸,夫倡妇随,玉鼎汤煎,始得脱胎神化,三全合真。 自此之后。 便是名提金籍,位号高功、炼师,此乃大丈夫功成名遂之时也! 紫府、洞玄的成就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而仙道向来高妙玄幽,时有高人羽士一个闭关潜修,都是数百载,乃至上千年岁的,都不过是寻常之事。 紫府、洞玄的修持虽是不易,要消磨不少岁月,但同之后的仙道大境的修持比起来,却又是要小巫见大巫了,不及半分…… …… “唯有借助洞天之力,再加上一真法界,我才可拼命搏一搏,在六年之后,修成洞玄境界,参加那一届的四院大比。” 陈珩眸光微微一敛,搭了眼帘,心下暗道: “而流火宏化洞天破损已久,即要沉坠地表,降格为福地。 诚如遁界梭前辈所言,我并无法在其中修行几日,对真正大局,起不到多少裨益。 这时候。 他要我去东海,东海的洞天……” 想到这一处。 陈珩只觉云开雾散,心底骤然便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浮现出来。 “我知晓了,是借洞天。” 陈珩缓声道: “前辈的意思是,要我向龙族借洞天?” 洞天者,为上圣高真所御,里内别有日月星辰灵仙宫阙,处大地潮海之中,或在高玄太空之上,真君练形此间,以游六合。 唯有纯阳之辈才能借天地灵机之力,从无至有,从虚至实,开辟出洞天来。 而这洞天非仅是超脱修行的上乘道场,是羽化飞升之所,还能够抵御外劫,或是遇到了远不可交锋的敌手,或是天灾地难迸发,大可躲入其中,延缓精神性命。 且洞天的守御之能,亦是强绝无比,胜过法器之流不止一筹。 在东海之地,能够修行至纯阳境界,又有那等大法力者,可开辟出洞天者。 无一例外。 皆是同龙族存着莫大的干系! 就算不是龙类,亦是龙族的同盟、亲眷或下臣种种。 而若是向龙族借洞天…… 陈珩皱了皱眉,心头倒是微有些不解。 “没错,就是去向东海龙族借洞天!” 这时。 遁界梭点了点首,叹息道: “你冒着杀身的祸患,都要去流火宏化那座半残的小洞天里搏一把,既然如此了,却为何不大胆一些,去奢想那些上乘的大洞天!” “上乘洞天吗?” 陈珩轻声道。 …… 洞天之流,非比寻常,极是珍贵无比。 甚至往大里来讲,可以说是一宗一族的镇派底蕴所在了! 这九州四海,能拥洞天的大势力,也无非是八派六宗、十二世族、东海龙宫、南海二十四部落妖修、旁门第一雷霆府再加上寥寥几个分落于各州的二流玄派魔宗,数量绝不会太多。 他若是欲借用洞天的话,也只能从这几家来选。 八派自不必多言—— 只单说玉宸派长赢院,长赢弟子欲是进入玉宸上宗的洞天做修行,其所需的功德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是陈珩所绝然担负不起的,只能无奈打消此念。 而六宗和十二世族,则更是毫无什么相商余地。一旦前往,便无疑是羊入虎口,活活寻死。 南海二十四部妖修大多仇视人族修士,难以沟通。 至于雷霆府和其他几家玄派魔宗。 陈珩也同他们并无什么昔日交情,贸然前往,只会被拒之门外,当做个笑话。 唯有东海龙族…… 陈珩念及至此,突然道: “前辈是同东海龙族存有些交情?” 果不其然,遁界梭微微点了点头,道: “的确如此!” “不知——” “你也知晓,自白散人死后,我一路辗转,最后竟落去了南海猿部,为猿部老国主袁复真所得,把老夫赠给了他的儿子袁矩。” 话到这时。 遁界梭摇了摇头,道: “就是那个夺位不成,被赶去了东海临焦岛的袁矩,此子勇而无谋,强于自用,性情更是暴虐而好享乐,短视非常,毫无半分容人的气度! 若他父亲袁复真并未受创,还能以大法力继续弹压国中的不服,袁矩的这点毛病,不过无足轻重罢,无人会提起。 可袁复真被逼自裁后,袁矩骇得失了魂,这头蠢猢狲不听老夫的言语劝阻,仓促间举兵起事,正巧是撞进了别人特意为他设的套。以至他夺位不成,还被驱逐出了猿部,流放到东海来。 呵,也是好笑……” 在自言自语一番后。 遁界梭颇多感慨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算了,往事便不提了,袁矩这头猢狲可谓是将一手好牌给打得稀烂,我虽从未奉他为主过,只是看在袁复真救我的情面上,才愿出力助他,但袁矩……” “看来前辈能够结识东海龙族,同袁矩或是南海猿部脱离不了干系?” 陈珩突然道。 “你小子倒是聪明,老夫都还未说呢?”遁界梭一讶,旋即笑道: “不错,南海二十四部妖修同东海之间,倒是常有往来,我也是因此才认识了一头老龙,与他在言谈之间甚是投契,那老龙唤作敖丹丘,他曾同我言说过一则讯息。” “请前辈不吝赐教。” 陈珩拱手一礼。 “龙君有几位小女已是到了出阁的年纪,可以去商议嫁娶之事了……” 遁界梭这时嘿然一笑,意味深长道: “我替伱小子特意计算过,你就算是能在流火宏化洞天里呆上足足一年,回来,也是足够赶得上这场招婿! 要知道,龙君可是这九州四海的豪富之辈,你若是能同这头老龙侥幸攀上了姻亲,日后可就是荣华富贵不愁了,而区区洞天修行,更是小事罢了,不足一提! 有了龙族的财力扶植,你日后必是能够玉宸派顺风顺水,再无阻抗!” 遁界梭虽刻意将语声一压,但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振奋激动之意。 陈珩眸光一闪,并未答话。 此时此刻。 遁界梭又道: “而东海虽辽远,但有我来相助,却也是不必去受奔波之苦,误了时辰。再且以你陈珩的人物气度,若是出言求娶,老龙君十有六七会应下,如此一来,都是一家人了,借洞天之事,不就妥善了吗?” 话了时候。 他将眼直直看向陈珩,似在等他的答复。 而陈珩在片刻沉默后。 突然一笑,道出: “既然如此,那实是好事一桩,前辈为何不提早言说,非得等到现在?” 遁界梭闻言有些惊喜,刚欲开口。 却被陈珩声音打断: “而前辈先前的原话,是不知东海一行能救我时急,还是会害我性命……如此看来,只恐前辈言语中还有未尽之意,只是在帮我选了一条坦途罢。 我私自揣测……” 陈珩一笑: “应是有不与龙宫结成姻亲,却还能借用到洞天的法子?” 遁界梭听得这话着实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深深皱起了双长眉。 “你……你……” 怔然之后。 他苦笑一声:“年轻人何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所求,不就是洞天吗?龙君……” “六七成把握,又并非十成十,我终归同陈玉枢脱不了干系,只怕难得信任……再且,我亦无婚娶之意,若只为了洞天缘故而欺瞒本心,那我也不再是我了!” 陈珩摇头: “还请老祖教我另一条路!” 遁界梭沉默半晌。 他抬起头,正对上陈珩坚凝目光。 心头倒是不由得一阵犯嘀咕。 “不求亲,倒也好,这小子虽然同陈玉枢相像的很,但至少在行事时候,心中还有那么一条线来,不是全然的冷血无情……” 而纠结了许久后。 遁界梭嘴唇一张,终还是无奈答道: “既然不愿成亲,那就去参加招婿罢!” “此言何解?” 陈珩眉头一皱。 “龙君必然是爱你人物的,但你不愿婚娶,违了本心,那便只能是去参加招婿了,且不要急,听老夫慢慢说来!” 遁界梭问: “你觉得龙君在这九州四海,分量如何?” “自是八派六宗的掌门至尊之流,龙君能够与这些大能同辈论交,可见的确不凡!” 陈珩沉声道。 “那就好比是玉宸掌教要嫁女了,来求亲的人,自然也是络绎不绝,数不胜数。 而如何分辨这其中哪些人是真正的美玉良才,可以去承载万年的家业,哪些人又是扶不上墙,只徒有虚名的烂泥,最好的法子……” 遁界梭将拳轻轻一晃,道:“便是狠狠争上一场了! 譬如养蛊一般,唯有最优胜者,才方能够得活! 所谓龙君择婿,虽名为嫁女,实则也不过是以嫁女为名在投资,在提早交好那些九州四海未来的大能巨头,使他们日后行事时要看顾东海的情面! 你若能在选婿时压服众人,令龙君真正听得了你陈珩的名头,真正叫了你的威风! 那时候,借洞天修行一事,必然水到渠成,没有什么阻滞! 当然了,这其中必是凶险不缺的,你小子再好生想一想……” 遁界梭话虽激昂,实则却不乏隐优,在做劝阻。 而陈珩只心思转动一番。 便答道: “若我真在选婿时候压服诸人,却并不与龙女行婚姻之事,龙君也会将洞天借我修行?” 遁界梭道:“所谓嫁女,也无非是在行拉拢之事罢,将人拉到龙宫这条船上来……你不娶也无妨,只是欠了龙族的人情,日后总归是要还的,这点可避不过,明白了吗” “受人恩惠,日后偿还也是应有之意。”陈珩颔首: “多谢前辈出言提点,东海一事,实是在解我燃眉之急!” “小子倒是狂的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惦记上了……” 遁界梭默默腹诽。 他先前之所以力阻陈珩,还是因龙君的择婿,并非是小打小闹,而是真个会见血,出人命的! 而那些在参加择婿的人中,也从来不乏八派六宗甚至是天外宇宙的俊彦人物! 他们或是为求娶龙女而来。 或者,便是如陈珩一般,在某处地方欲得龙族的助力,心有所求。 似这等人物做起殊死搏杀来,必会是个惨烈万分! 稍稍有一个不慎,便会被敌手抓住破绽,然后尸首两断! 而遁界梭对陈珩能否压服八派六宗的同道,还有那些天外宇宙的来人,心中也并无十足的把握,惴惴不安。 在他苦恼之际,这时陈珩声音又响起: “前辈,我若去龙宫选婿,不知——” “宗派?玉宸派是否会有异议吧?猜疑你?” 遁界梭摇了摇头:不屑道: “你不晓得,自当年那一战之后,东海便已是同玉宸悄悄站在了一处了…… 便连你姐夫君尧,当初他就是在龙君择婿上一鸣惊人,这才被玉宸的一位上真所注意,将他带回了山门!” “什么,道子吗?” 陈珩微讶。 …… ……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峰头。 金庭山,如意峰。 度师谢羽端起茶盏,沾了沾唇,几番欲饮,却终是无奈放下。 “若是事泄,我还能活命吗?!” 突然。 他将茶盏狠狠拍在桌案上,在满地的碎瓷中陡然发问,声色俱厉。 …… …… 对于接受不了感情戏的读者先说一下,本书后续肯定是有会感情线安排的,分量不多但也是主线其中一部分。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渡劫 宝书玉帛,霞岚放彩。 在这间布景清雅的茶室中。 与度师谢羽隔案相坐,却是一个面如满月,双目晶莹的童子。 他头戴山河冠,青衣布袍,腰间却是悬着一支小金箭,约莫三寸大小。 箭头作燕翼翱翔态,顶角细小如针,几乎细不可察,而箭杆则是极尽妍巧,通体光华散溢如水,氤氲涂地。 “不是说了吗?只是你乖乖听族里的话,就断不会有性命之忧,放心,本座拿命来保你!” 面对谢羽的怒目相视。 童子眼睛也不眨,只将脖后仰,喝干了盏中的茶水,抿唇细细品了品余香,数息过后,才笑眯眯言道。 “若我动了手……只怕这东弥州,都是再无有我的容身之地。” 谢羽闻言眸中厉色稍缓,但依是面沉如水: “而族里预备把我送去哪?西方二州还是北戮州?或是更绝一点,直接把我挪移至天外的某处地陆或界空里! 这样的救命,同流放又有什么两样,族中是要生生断了我的道途,才肯罢休吗?!” “北戮州因当年同陆羽生的那一战,倒的确是荒芜了些,地气至今都未被理顺,灵机太杂,还不是修道人的居所,可西方二州可是宝地呵,有什么不好?至于地陆、界空,你也莫……” 童子方抖擞精神,来了些兴致,欲一一言说个分明。 但眼见谢羽的目光愈发凶戾不善。 似乎只要他再啰嗦一句。 这人便会随时抽剑出来,斗个生死。 童子怅然一叹,摇摇头道: “好了,不逗你了,谢龚的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人也变得不慎识时务,惹得他手下人怨声载道,族主有命,若你能够杀了陈珩,就将谢龚的职司移交于你。 似是这般的厚爱,你可还喜欢吗?” “将谢龚的职司予我?” 谢羽闻言先是一惊,面上不由自主泛出喜色来。 旋即又似想起了什么来,心头猛得一凛。 “看来族中最近斗得很是厉害呵,我不在长右的这段时日,都不知是错过了多少精彩大戏,居然连谢龚族叔都栽了,有趣!有趣!” 半晌后。 他冷嘲一声。 童子不以为意挥手,叹道:“族主英明神武,勇而敢为,身有天尊遗风!些许宵小鼠辈罢了,不晓天时,又不明时务,能够掀得起多大风浪来?只稍一挫,便纷纷望风而降了。 若非族主顾念血脉亲情,这些人就是被流放到天外去当蛮荒野人了,也丝毫不为过,要我说,族主圣德,实在仁慈!” “人都不在此处,你这般卖力的吹捧奉承,又究竟能说与谁听?还不是只有我在听……” 谢羽暗自腹诽。 但也只得违心附和。 上下嘴皮子略略一碰,便也开始恭维起来。 “不过,族中究竟是欲将我放至何处藏匿?杀一个陈珩不过易事而已,翻掌即可,可若杀了他,定是会惹来大麻烦的。” 强忍住那一股莫名的憋闷之感,谢羽最后还不忘相询大事,又提了一遍: “族中究竟是什么打算?杀了陈珩后,欲如何安置我?” “打算?” 童子嘿然笑了一声,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直至谢羽愈发心焦之际,才慢慢悠悠开口: “你哪处都不必去。” “什么?” “杀了陈珩后,你就老老实实在长右躲一阵,呆上几年,好生参习元神大道,等风头过去了,再改头换面一番,来替族主做事罢!” 童子拍手笑道。 “你疯了?杀了陈珩之后族里竟还要我留在东弥州?” 不管上天入地,君尧都会把我揪出来杀了的!忘了在陈义和陈养素死后,君尧是怎么杀人的了吗?!” 谢羽闻言大骇,额角隐现汗渍,羽衣下的身躯微微一哆嗦。 …… 他是不愿去西方二州和北戮州。 前者可谓是诸道云集,混乱不堪。 魔孽、外道、武夫、神类、妖种、天人、僧众和人道的文士困守一隅,多年来争夺不休,仅凭一个旁门第一的雷霆府和堂庭司马氏,可绝难将这局面压制下来。 因而这西方二州,哪怕是对金丹真人而言,也是一片颇为不善的险地。 至于北戮州。 当初陆羽生掀起的那场“中琅浩劫”,非仅是令中琅州脱离了胥都天,从昔日十州四海变作了今天的九州四海景象,还累得北戮州被打得崩碎,不复全体。 即便后来是被北极苑的北极老仙施以大法力,重聚了陆洲的形体。 但那道杀剑留下的创痕,仍是让北戮州死气压过生气,阳清不得出。 至少现今。 还不可作为是修道人安置宝体的上等居所…… 而那些在天宇之下,宇宙虚空中所谓的地陆、界空之流,就更不必多言了。 谢羽在胥都天这座大天中修道,生长与斯,对于寻常天宇之流,都是不甚放眼目中,至于地陆,则又更不堪了些…… 但他不愿去西方二州和北戮,亦不愿将身远遁,去天外的地陆、界空栖居。 原因不过是这些地域皆不是适宜仙道人士服气修行的清净道场。 他已是金丹修为,若想要再进一步,成就元神,一个“地”字,却是断然缺不得! 但据童子的所说,让他留在东弥州,不做走动,这固然是少了奔波之苦, 可那等施为。 就无异于是在闭目等死! 陈养义和陈素死后,君尧是如何发作,如何用玉宸来做施压,那些世族又是如何割肉流血,争先向外推出棋子的…… 当时作为观者的谢羽可是记忆犹新,忘却不得! 就连几个权位深重,连他见了都要躬身行礼的主使老人,也被毫不留情揪出,一剑下来,便是人头落地! 只是碍于家声和颜面,才传出个寿尽羽化或突遭外劫的名头,草草掩饰了死讯,不至于外人所讥。 那一幕偶然回想起来,叫谢羽都不禁是心有余悸,眉头狂跳。 为宗族计,为形势逼…… 他谢羽的确是能舍了玉宸派的一切,不顾性命,行险一搏,将陈珩这个祸患扼死在掌指之间,为宗族灭去一个后患大敌。 但若是像童子所言,在杀完陈珩之后还留在东弥州。 那无疑是将项上人头,洗净了送至玉宸派面前。 这一点。 是谢羽决计无法忍受的! 纵是死,他已应死得轰轰烈烈些,不是像豚犬一般,无所作为的被宰杀! …… “玉宸道子要死了,他再也提不起剑,杀不了人了。” 这时。 童子摇头。 惊骇中的谢羽陡然一怔,心中高炽的怒焰微微一滞,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 数息后。 他又问了一遍: “什么意思?” “不出七日之内,君尧必死!这是我等世族的几位大前辈合力推算出来的,还请动了谷玄幡,结果必然无误!” 童子咂咂嘴,感慨万千: “而在君尧死后,这偌大玉宸,偌大的四海九州,又还有谁会替陈珩真个出头?米景世、荀秉,还是什么公输兄弟? 这些人或是能够为他出头,但绝然不会为他拼命!到时候纵你杀了陈珩,会惹出些风波来,但也不妨事,毕竟……” 童子笑了笑,道: “那时候,君尧已经是寿尽坐化了啊。” 谢羽目瞳骤然一缩。 默然半晌。 君尧即要寿尽坐化的传闻流传甚广,但凡是有点门道的,皆是知悉,而他谢羽自然也未被蒙在鼓里。 只是他未想到。 这一日。 竟是来得如此之速。 让他这个世族中人在乍闻此事之时,都是忍不住心惊…… “谷玄幡,这不是天尊当年亲手炼出的那桩仙宝吗?他一向桀骜难驯,此番竟会帮忙推算君尧的生死?” 在压下心底的那股震愕后,谢羽问。 “都是天尊一脉,事关兴亡大计,谷玄幡怎能置身事外?” 童子反问,旋即笑了一声,又道: “如何,我跟你说了君尧将死之后,现在可放心了?杀了陈珩后,你便放心留在长右罢,族主他可还有大事相托于你呢!” 七日之内。 君尧必然寿尽…… 谢羽心头计算了一番。 那时,只怕正值是众弟子出行流火宏化洞天的前夕,在离了山门后,倒是方便在路上动手。 于是略微点首,便应承了下来。 “我明白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郑重躬身道。 “不要一出山门就杀人,那样便太过显目了……你只需在关键推一把便罢,若有可能,族主还是希望此事不要牵扯你身,也不牵扯到世族。” 看谢羽这恭顺俯首模样。 童子眸中终是微微现了一抹满意神色,似是已达成目的。 而作为闻者的谢羽则是错愕不已,皱起了眉来,颇有些不信方才的听闻。 下一刻。 童子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重重拍在案上,喝道: “你看罢!” 谢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书信在手。 他略略一翻,神色便微有些动容。 待得阅毕,目光顿时便复杂起来,缓声说道: “原来族中早有谋算,只是要我不碍事就行?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族中真会要你杀陈珩?哈哈哈哈,放心,谢羽,似你这等肯为大事出力,忠心耿耿的臣下,族主可不会轻易就舍了!” 见到这一幕。 童子终于放声大笑,面有得色。 谢羽在这笑声中默然无言,摇了摇头。 先前这童子寻上来时,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谢羽除去陈珩这个后患,而谢羽本就深为忌惮陈珩,不过略思忖片刻,便也咬牙应了下来。 而之后他与童子间的争执,也无非是商议善后之事,他该于何处去做藏匿。 至始至终。 对除去陈珩一事,谢羽皆是未曾有过分毫动摇。 而这般坚心。 反倒是阴差阳错,让谢羽成了童子认定的自己人,免了一灾…… …… “你若是对族中命你杀陈珩一事,推三阻四,那便是真正该死了,就算不愿去,你也不得不去!” 这时。 童子言道:“不过,甚好,我等世族中人终归不能忘本,你这一处倒是甚好!” “不过是应有之意罢了。” 谢羽心中一叹,道。 童子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将手一拱,便告辞离去。 谢羽连忙起身相送,待得他回返了室中,犹豫几息,还是将童子留下的那书信收起,藏进了袖囊。 “七日之内,君尧寿尽必死……他死了,我等世族头上倒是等若去了一块重石压迫,实是好事,可谁又能继君尧的位?” 想起童子先前的那番言语。 谢羽眉头紧锁,暗道: “仉泰初,符延康……还是那个章寿?这道子的大位,究竟花落谁家,各位殿主和上真只怕都在盯着吧?风云,可当真是难测呵……” …… …… 又是五日过去。 金庭山,灵隐峰。 陈珩看着最后一缕“三素炁”缓缓在掌指间消弭,缱绻出霞烟般的明媚颜色,笑了一声,将眼帘一掀。 此时,在他周身的,已不再是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 而是足足三百六十五滴,暗合一大周天之数! 这些红水当空虚悬,艳光凄凄,将四壁都是映照得暗红潋滟,幽怖凄徨,如是红莲无间中的厄景。 而被三百六十五滴红水拱卫居中的陈珩,亦是平添了几分阴寒气息。 一双赤眸艳如血染,猩红欲滴。 阴蚀红水—— 中成境界! 他将袖一甩,掐了个法决,缓缓将那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捉拿入穴窍,心下暗道: “总算是赶在去往流火宏化洞天之前,将阴蚀红水修至了中成境界……接下来,便是该行渡劫一事了,修出紫府来,成为真正的仙道高功!” 一念及此,陈珩便走出房门,将涂山葛唤来,同他吩咐几句后,便飞身一跃,化作一道白光腾空而起,朝向云中遁出。 未多时。 他便在一座小山头落下。 此处草木繁茂,青藤蔓延。 灌丛深处还偶能听得虫兽的窸窣响动,并无什么人烟踪迹和殿宇等,倒是一个渡劫的好去处。 在放出气机,将此间盘踞的虫鸟尽数驱走后。 陈珩自乾坤袋中随意取出一只蒲团,端坐其上,将气机陡然一运,心神提摄起来。 …… ……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 清心节虑,无念无思—— 凡所修行,需先定心气,心气定则神凝,神凝而心安,心安则气升,气升而境空,境空则清净,清净则无物。 到得此般火候了,便可唤作是“无欲妙观”! 而《兜术天王神宗玉书》有曰: “心通,万法皆通;心静,万法皆灭,凡修道者,先修心定之法,即得定法,紫府不远,金液不遥,仙道望矣!” …… 在将四山斗决这门上乘道术修持到中成境界后。 陈珩的神意已茁壮到可勘破虚空迷障,于冥冥之中,寻得那天关门户的方位。 “无欲妙观”之境界已是掌中在握,距离成就紫府境界,只差那临门一脚! 而随着他心气一寂,将上玄穴和太渊穴之中的龟蛇两相凝作玉钥,往天关门户的所在处轻轻一和。 霎时。 只是甫一相触。 陈珩眼前便有无穷无尽的光芒在涌动现出,像是奔涌四方,冲刷无尽的浪潮,淹去了所有的清晰物象,只余下那些起伏荡漾的华光! 第一转—— 玉钥在契入天关门户之后,缓缓转下第一转。 陈珩耳畔骤闻一股异响。 似从头顶,似自足下,又似是从身内脏腑处传来。 那响动初始只是微不可察的几丝几缕,未多时,又渐次清晰,直至将耳鼓都震得有些发涨,浩浩而动。 陈珩凝神细细一听。 那异响如若是“幽泉漱玉”之音,疾而不速,留而不滞,自然清脆,催人梦醒…… 不过这雅音也并未持续多久。 在随着玉钥第二转之后。 那“幽泉漱玉”之音又便变作了如金磬摇动也似的鸣响,宏深庄严,悠扬绵长,震荡心识,隐隐令得身内的五脏六腑都在随之做跳动,血流沸腾难止! 直至玉钥第三转之后。 所有的钟磬声音又瞬时不见。 在漫长的空寂幽冷后,渐渐数息,有“秋蝉曳绪”声凄凄响起。 霜寒湿气深深彻骨,压覆过肌骨皮膜,寒彻心扉…… …… “幽泉漱玉、金磬摇动、秋蝉曳绪……三妙音已现,这便是紫府功夫已足了。” 陈珩此刻心下一震,不由感慨。 在《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中有载: 紫府于行将辟出之际,耳有自然之音,如乐中簧,隐隐如雷初动,浩浩如潮将至,共谓之三妙音焉。 一曰幽泉漱玉,二曰金磬摇动,三曰秋蝉曳绪。 此时。 在三妙音显化毕了,天关门户亦随之轰然洞开,露出了里内的无穷深邃幽暗,陈珩见得此状,更不犹豫,将神意凝练成一股,猛烈朝其中狠狠撞去! 只听闻“咔嚓”一声。 如若碎玉般的清响! 陈珩心神狠狠一坠,如是跌进入了渊水之中,不断向下。 但同时,他又似是被一股无形力道,在托举着不断上浮,一路往上,像是要抬升到玄穹的极致高处,才方肯罢休! 既是下坠,又是上升,这番感触体悟甚是诡异万端,叫人难以忍受,心识错乱。 而陈珩只将心神牢牢持定,不为所动。 不知过去多久。 突然,他耳畔骤闻一声霹雳震响,这时候他已是到得了一处难以名状的陌生地界,将身虚悬其中。 放眼观去。 四方玄气滚滚而流,结为重云,灵华徘徊,良霞飞照。 这约莫百丈见方的界域上无什么天日月星,向下,也不见什么鸟兽鱼虫繁衍,便连山陵草木种种,也皆是不见。 唯有一方深邃紫海在这云霭之下缓缓荡漾,斥满了这百丈见方的界域,涛声和缓…… 浪潮偶于翻卷之时,会搅动起如若玉屑也似的万千飞沫,迷离当空,煞是好看。 而在这深邃紫海之下,更是可清晰见得一团熊熊金焰,高达数丈,形若鸡子。 虽然是在千寻之深海下。 却亦难掩那团金焰的威光! 其有若活物一般,正在一呼一吸,吞吐气机。 呼气时候。 火气大盛,焰光嚣腾,直腾跃而上,将这方千寻深海都是灼得明媚灿然,有着汹然烧天的壮势! 一时之间。 紫金交织,两色流转,端得是瑰丽无方,雄奇异常! 而吸气之时,金焰又是将一切异景给悉数敛藏了,不显分毫。 只是一团焰火在寂寂摇动,可纵是隔着深邃紫水,亦是一眼便可瞥得金焰的形貌,清晰非常。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以《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作为根本法决,果然是开出了这上乘的紫府异象来。” 陈珩看着海中金焰,不觉一笑。 同筑基真炁的九阶三十六品一般。 紫府的品秩,也自是存有高下之分的。 而这“火居深海、阳焰透水”之景。 便无疑是典籍中所载,最上乘的异象品秩之流,堪为无上成就! 这时。 陈珩将视线一收,目光落回己身。 只见他现下只是一团盈盈光点,并无什么手脚躯干等物,虚悬于空,飘飘荡荡。 “这就是我的元灵?” 陈珩细细体会了这番变化。 半晌后。 他不禁轻叹了一声,语声中颇多感慨。 紫府第一重——万妙归根! 时至今日,他也总算是成就了此等境界。 在修成紫府后,陈珩非仅是成了一名真正的仙道高功,而身上,亦是添出来了不少的玄妙变化。 譬如离体出游、分神化念、寄形于物种种。 这些在世俗凡人眼中,简直是如若幽灵鬼魅一般的手段,他皆可随意施为,信手拈来。 而更要的是。 修成紫府后,便是寻得了自身元灵的所在。 日后若是遇上无可应付的强大敌手时,被人坏了肉身,再不堪使用。 可只要元灵还尚存,就还留有了投胎转生或夺舍之机,并非真正的一败涂地,还有微小的一线希望。 不过道书典籍之中虽然是这般言说,陈珩却也知晓。 元灵转生投胎难免要蒙昧前生,日后是否还有机缘再入修道门径,都是未知。 在这九州四海,每一日都有无数元灵转生而去,可若无大神通、大法力者的护持,那些元灵十有八九都是在世俗尘世混沌蒙昧,哪怕蹉跎一生,都未有机缘再悟前尘,重入仙门…… 而至于夺舍,却又有一番身魂之间的不和。 纵勉强压下,也到底有碍道途,还不如径自转生而去,实是下下之选…… 所谓转生投胎和夺舍,不过是添出一条后路罢了,不可过分视为依仗。 不过说到底,陈珩自死后来到这胥都天宇,据了这座身躯,实则也同转生夺舍并无什么相异,甚至也可说是同出于一流。 但他修道至今,却只觉是身魂相契,仿是同就同出一源,自然不会有什么排斥阻凝。 这一点。 倒是令他心内称奇,颇多不解。 而不待陈珩再多做思忖,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一股极危险的感触骤然生起。 随即他在现世的身躯,便听得了雷声轰隆,只见密云漫空。 “小纯阳雷吗?终还是避不过去此劫。” 陈珩也不急着将神意从自家紫府中抽离。 据遁界梭的言语。 小纯阳雷在低境界时候,并不会显露出太强威能,这也是陈玉枢的用意,不将秧苗提先早早扼杀,以免坏了日后消劫脱灾的大事。 唯有到得修至洞玄境界之际,那小纯阳雷的杀力才会突飞猛进,与先前的劫罚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几乎可以说做是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中成境界的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再加上一身真炁,陈珩倒是自信可撑过这紫府雷劫。 而他在地渊时候,之所以会被筑基雷劫劈得濒死狼狈,肢体残缺。 那是因在对上越攸时候,斗法已耗去了一身真炁,点滴不剩,又被越攸重创了肉身,血气半衰。 以那伤残之躯迎上小纯阳雷的天罚,自是讨不了好。 但眼下。 陈珩神气完足,未有丝毫损伤,再加上比之初成筑基那时他手段更丰。 因而对这尚未显出威能的小纯阳雷,也只是慎重对之,心中并未有多少忌惮…… 他将神意一抽。 现世之中,陈珩缓缓起身,将蒲团收起。 他纵目望去。 此时原本清朗的天中,已是有无数密云罩来,昏昏暗暗,电蛇雷芒游走其间,闪烁无定,气势甚是慑人。 “每一次突破境界,都会有劫罚降下,倒是离奇,我的道行精益,反倒是助了陈玉枢在消灾吗?” 陈珩目光冷淡万分,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生起: “今番是我修为低弱,才只得被动替陈玉枢分离劫难,可若有朝一日,我的修为要胜过他,或是到了能够与陈玉枢持平的时候,他还能这样随意将劫数加诸我身? 所谓枝干相生,因果互缠,到得那般境界,枝要压过干之时。陈玉枢的一身道行,是否也会……” 而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即逝。 陈珩很快便收了心神,提了警惕。 天中已是浓黑的一片,如墨欲滴。 很快。 在数息过后,随着一声隆隆巨响,便有一道金色雷霆洞穿云层,轰然打下! 小纯阳雷! 第一道! …… …… 隆声发响,响彻群山。 震得无数林鸟乱飞,乌泱泱乱做一团。 而这雷劫的宏翰响动,也自然是惊动了不少人。 当姜道怜乘风驾云而起,到得那座小山头时,这附近,也是有了不少入室弟子,在远远观望,交头接耳。 “小纯阳雷,他已经是紫府了?这么快?” 她妙目瞥去,却是正见得先天大日神光同雷光对撞数次,最后两相湮灭之景,心中微讶,随即眉目间泛出喜色。 因那签订下的金纸法契缘故,姜道怜同陈珩已勉强可算作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这等时候。 陈珩修为愈强,进境愈快,对她来说,便愈是好事一桩! 而西位云天处,身形笼在一团黄芒中的谢羽见此情形,心中也是微讶。 不过他面上却并无什么喜色,反是杀意愈深。 在首阳山谢应元出手的讯息传来后,他便知情形已是再难和缓,只能顺着行下去。 那时,他便已是生了除去隐患的心思。 而陈珩在白石峰和壶觞法会上的表现,还有那个被霍谧所亲口嘉许的“斗法胜”名头,则是令谢羽杀心更炽! “小纯阳雷,第七道了……只可惜,听闻这紫府雷劫杀力不显,以此子的能耐,应是渡过不难。” 谢羽心下一叹,颇觉惋惜: “他若是死在雷劫之下,倒也是省却了大家的一番麻烦了!” 这时。 随着一声擂天鼓般的剧烈闷响。 霹雳电芒一闪,须臾从天中击落,直朝向陈珩顶门轰击打去! 小纯阳雷! 第八道! 陈珩面对这天罚,也不慌乱,起意念一催,身上的“紫弥宝衣”便登腾起一团沛然光雾,绚烂如霞彩,流转飘动,极是夺目。 光雾与小纯阳雷一触,虽是剧烈颤了颤,但最终还是将之拦下,不泄半分。 他先前在筑基时候,操持“紫弥宝衣”这件上品符器倒是力有未逮。 而今修成紫府,真炁又增,倒是总算可以勉强启用一次。 “第八道小纯阳雷了,还剩最后一道……” 此时。 陈珩反观内视,他身上的真炁已是所剩不多,新炼出来的阴蚀红水也是耗去了不少。 而天中。 却又有霹雳之声炸起,轰轰烈烈,震得人耳鼓发疼! “就这般威能的话,看来,倒是不必在众人面前显露出太素玉身这张底牌了,也是意外之喜……” 他抬头望天,心下轻笑,随即将真炁全力摧起,伸手一指! 尚存的阴蚀红水立时汇做了一条污秽血河,凶邪狞恶,以横绝碧空之势,狠狠朝向天中率先打去! 阴气厉清,血光刺眼—— 如若是幽冥地狱裂开了一线,朝向现世喷涌而出的污秽红水! 而金光大雷亦恰时劈落,震荡过重重长空,兜头打来! 血河与雷霆交击一处,顿发出一声开山裂石也似的震响,撞出了无数的电芒和红烟,汹汹而涌! 一时之间竟遮足足住了小半座山头,叫人看不清真切物象! “这是……” 观看的众弟子见得这景状,才刚有些心惊,议论稍起。 便听那红烟电芒之中。 陡然有一声清朗长笑响起! 转目看去,只见所有烟霭雷霆赫然被股无形力道分作两半,一个白衣道人临虚而立,大袖招展,做狂舞飘摇之态,说不出的旷然洒脱。 而这一刻陈珩身侧烟光弥卷,又有雷芒闪烁,再配合他那双猩红赤眸和俊美清冷的面容。 叫人难以分辨。 此人究竟是世外谪仙,又或是居于幽冥深处的鬼魅修罗…… 陈珩以目向众人扫去,在谢羽身上停了一停,忽得将手略略一拱,便飞身离去,消失在原地。 “……此人不杀,日后必成大害!” 谢羽心头一冷。 …… …… 而另一处。 在陈珩将遁光落在灵隐峰,回了洞府居所后。 他忽得眸光一沉,面上神情凝重了许多。 “无形埒剑洞……” 半晌后。 他缓将手抚向眉心,心头一惊: “此物,是何时居于了我身?”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道子 此刻,于他紫府之中。 只见不知何时,竟是存有了一口两指长宽的赤红小剑,在冥空当中晃晃悠悠,透着一股凌厉的剑意和杀意! 仿是随时会破体而出,将他和着眼前的天地,皆统统劈裂作两半。 锋锐犀利,无物可当! 而起心念往剑身上一触。 赤红小剑除了传出“无形埒剑洞”这个名姓和开启之法门外,却再未有旁的讯息流出。 仿是不通灵智的死物一般,任由陈珩如何呼唤,都并不作答。 此物究竟是何时居于了他身? 无形埒剑洞又有何功用? 又或是无形埒剑洞的真正来历…… 种种疑绪。 也皆是找不得作解。 而在思忖片刻后,陈珩将手微微一招。 顷时,赤红小剑便自紫府中抖落出来,飘飘荡荡,落于了他的掌指之间,轻薄若无物。 …… 正所谓: 紫府本在想中立,想意要在有端静,是知净明常了了,便是紫府枢要境。 这口身内外之府既是在身内,又是在身外,介乎于虚实之间,似幻亦真,先天诞降而存。 无论凡愚或是圣贤,人皆有之,是造化性命之源! 可唯有将心神修持到“无欲妙观”之辈,才可于冥冥之中,勘得天关门户的方位,隐隐觉察到自身紫府的存在。 也唯有修成筑基第三重境者,才可将龟蛇两相凝作玉钥,打开那口天关门户,真正挖掘自身的精神秘藏,茁壮神魂。 而在修成紫府之后,便也意味着是自成了一方内景小天地,可将一些珍贵的修道物什挪移至紫府内存放,出入无碍。 可以说在到得了这般境界后。 修士对于乾坤袋、袖囊等储物之器的需求,便是大大的削减了。 至于那些大修士却又各有袖里乾坤、缩拿虚空、方寸如意等等玄妙手段,又并非紫府修士可以比拟…… …… 陈珩在将那口赤红小剑托在掌中后,目光一闪,按着法门指引,忽得发出一股锋锐剑气,直往赤红小剑斩去! 下一刻,不出意外,并未有什么异样光景。 他所处的那道剑气,连山岩大石都可轻易贯穿,一切即分!可在斩至了赤红小剑的时候,就如若泥牛入海一般,掀不起分毫响动。 反倒是赤红小剑将陈珩的那道剑气汲摄吞噬了之后,那剑身上流淌的赤光微微炽了几分,更添了几分锐意,好似得了什么进补一般…… “似是这般的进展,倒的确是一桩苦功了,究竟要到何年何月?只怕耗上个三五十年,都未必能炼功成。” 陈珩见得此状,不觉摇头。 在渡了小纯阳雷后,他便忽觉紫府中不知何时,竟赫然添出来了这口赤红小剑。 虽然小剑灵慧不显,如若呆板死物般,只会遵例行事。 但陈珩除了得知这口赤红小剑是无形埒剑洞的出入凭证外。 也还是知晓了。 要如何凭此小剑进入到无形埒剑洞之中…… 那便是以剑气炼化赤红小剑,一点点撬动,就如若往一口枯井不断灌水,直至得井口水溢,才方是圆满功成了! 那得那个时候。 赤红小剑的剑意已足,自然而然,也能显出本真功用来,将陈珩送至无形埒剑洞之中。 而炼化赤红小剑这步骤,与仙道境界毫无干系,只同灌入的剑气相干。 至于所谓剑气的强弱,也大多只取决于剑道修为的高低,不牵连其他…… 陈珩眼下的剑道修为,不过只是第二境——剑意化形而已,堪堪摸得了剑道第三境的门槛,却还未真正步入其中。 同样是一道剑气发出。 剑道低境界者,不过只能做到劈开血肉,断裂金铁而已。 而将剑道修持到八九境的巨头大能,却能够以此剑气,轻松划江成陆,斩灭青冥瀚海,撕裂天地! 二者之间,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若想将赤红小剑全然炼化,以陈珩如今的剑道第二境修为,倒是一件真正难事,甚为不易…… “需以剑气灌入此中,直待得满溢,才方是激活炼化了,这口小剑才能够显出功用,带我出入于无形埒剑洞?” 之后。 陈珩又接连发出了百十道剑气,灌注于赤红小剑中,直待得气力稍竭,才方一缓。 沉思半晌。 他微微皱眉,忽得自袖囊中取出了一张柳叶状,深青色的符箓,以两指捻起,将之一催。 刹时,便有一道青色剑气腾起,如若虹芒一般,颇多刺眼,在找准了小剑方位之后,便不管不顾落去,其速深疾。 在骤急的风声中,青色剑光被赤红小剑吸纳了个干净,点滴不存,并未有一丝一缕的锋芒泄出。 而同时。 赤红小剑亦是微微闪了闪,气息一盛。 “看来我猜的无差,果然可行!” 见得这幕,陈珩心中一喜,轻笑言道。 这枚剑箓还是他在地渊之中,从一个晏家人身上得来的。 而这番尝试,倒是证实了。 那炼化赤红小剑的剑气,并不一定要源自他身,出于符箓外物,亦是可行! 似是这般,倒是给了陈珩可操作的空间。 若是施为得当,能够省却了不少麻烦,加快炼化赤红小剑的进程。 而陈珩虽对无形埒剑洞心存疑惑,此先也从未听闻这个名字。 但只观那赤红小剑的神异,便知晓,这无形埒剑洞无疑是一桩难得的大造化! 连作为出入剑洞的凭证都是如此不凡,至于真正的无形埒剑洞,必又更为玄妙! 在得了这结论后。 陈珩也排开一应杂念,专心致志,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对赤红小剑的钻研上。 不过光阴匆匆,离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本就不远,快到了将出行的时日。 也自然。 未有多少时日。 能再容得陈珩他闭关潜修。 转瞬便是两日过去,在离了金庭山,去往流火宏化洞天的前夜。 这一日。 静室中打坐的陈珩忽被一声清音惊动,旋即屋外便有一道语声淡淡响起,言道: “陈珩,是我。” 听得这声音的陈珩不由一怔,将衣冠袍服一整,分开门户,几步走出门外。 这时。 他看向院中那人,心头不觉讶然,深深稽首为礼道: “陈珩见过道子。” …… …… 寒水自碧,冷月无声。 在静室外的那座池中小亭内,正有一个俊逸若神的青衣道人坐于此中。 见得陈珩施礼,君尧虚虚一抬手,将之托起,语声和缓: “见我时无需多礼,入座,上前来一叙罢。” 待得人影近前时。 他眼帘一掀,深深看了来人一眼,神情难得松动,眸中微有一丝憾色,叹道: “可惜了,你若是早生一甲子该多好,那时候我还尚未山穷水尽,护持到你拜入玉宸上宗,应是不难,但而今……” “道子?” 陈珩心中一凛。 “自今日之后,我寿尽坐化的讯息便会被传开。 十二世族和那些派中对你抱有恶感者,想必之后的行事,会更肆无忌惮些了。” 君尧微微摇头: “抱歉,我本是欲再支撑几年,至少等到你修成洞玄之后。但而今形势逼迫,众命难违,只得是先走一步了。” “道子的这番言辞,倒是令珩实在无地自容,羞愧之至!” 陈珩再躬身一礼道。 不过在压下心头的惊异之后。 陈珩却听出了君尧话中意思,他思索了一会,眸光闪烁,但却也是识趣,并未去追问什么。 “在我面前,你不必拘礼,也无需顾忌什么,大可畅所欲言…… 你想的无差,我并非是真正坐化,而是自今后之后,要去往天外,向道廷的那位太史令枚公兴请教,求一条生路。” 君尧道。 “敢问道子此去可能见成效?” “不过二三成,据枚公兴的言语,纵是成了,也是身存隐患,且看天意究竟如何罢。” 君尧淡淡道。 陈珩闻言一时默然,没有言语。 自他重生至了此世,踏入仙门修道以来。 沿路的所遇,虽多是晏飞臣、越攸那等虎狼之辈,凶毒狞恶,不怀善心,但却也不乏以诚待他者。 毋庸置疑,君尧自是其中之一。 若是无他出手相助,陈珩只怕早已是死在了玉宸派的玄教殿,更莫说拜入什么长嬴院,以入室弟子的身份,来参玄学道了。 此等恩情实是难以言表,无论如何也该报答。 可而今…… “死生自是由天定,究竟是要选仙业,还是选陈嫣,我早已是有了决断,而今纵然身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并不值得可惜,反倒是遂了我的心愿。” 君尧洒然一笑,拍了拍陈珩肩头: “更何况还有二三成可能,也并非是真正绝路,说不得我能够侥幸绝处逢生,又辟出一条道途来,也未可知。 反而是你。 在我去往天外后,不知你有何打算,我痴长几岁,倒是正可为你参详一二。” “弟子欲先去往流火宏化洞天中……” 陈珩定了定心神,将手一拱,也不隐瞒,将心中的谋算便一一道出。 而当君尧听得陈珩想要往东海,参加龙君择婿时。 他略一思索,微微颔首,道: “东海龙族同玉宸派之间的干系,自那一战之后,已是和缓了不少,你若是欲往东海一行,派中也不会另做多想。 且龙君也是欲交好天下的英才俊彦,你若是能够在择婿时候力压众人,想必借洞天一事,也应当不难。 不过,你若是欲参加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便需得对几人做些提防,若无意外,他们便应是你会在六年后遇上的的最大敌手。” “还请道子教我。” 陈珩虚心请教道。 “和立子、石佑、卫道福……这三人颇有些意思。” 君尧平静言道: “他们之中,一个是剑修,于剑道上的天资,甚至不输于中乙剑派的那些真传弟子; 另一个则是极乐天的大阿罗汉转生,这一世是舍下了大人情,才改换门庭,入得我玉宸修道。 至于最后一个卫道福,她和赤明派的那位卫令姜是堂亲,此女倒也算是天资卓绝了,才情并不在卫令姜之下。 她曾随长辈来希夷山拜会过我,那时我以法目观她运势,见她头顶有龙凰气盘绕,交结为宫室、台观、城楼、冠盖等物,色呈五彩,同她赤明派的那位堂姐一般,皆是天公地母所钟的人物。” 陈珩默将这几个名姓牢记在了心中,点了点头,示意知晓。 “以你之资质心性,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必是有一席之地,倒是不必如此急迫,可而今之形势……” 君尧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眸光中有些莫名之色流出。 而因陈珩欲前往东海借洞天修行。 接下来,君尧却是言说了一些东海的风土人情,以免陈珩到那时候都是一头雾水,茫然无知。 而这其中还掺杂着些龙族的隐秘之事,外界极难得知,叫陈珩也是大开眼界。 这时。 君尧似想起了什么,忽得一笑: “陈珩,你若是在择婿时候力压了众人,龙君欲要嫁女,你究竟从也不从?” “道子的意思是?” 陈珩并未急着作答,而是思索了片刻,却拱手反问。 “人妖毕竟有别,几位祖师大德更是对妖族异类抱有成见,你若是日后欲争一争门中大权,便不应从,只欠下龙君的人情便可。” 君尧说道。 这句话一出。 陈珩眼帘掀起,眸光一动,正对上君尧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摇了摇头。 “敢问道子,龙乃先天神怪,并非是寻常的山精水怪,可在祖师眼中,竟也是与妖类无异吗?” 陈珩奇道。 “在几位祖师看来,只怕这些皆是披鳞带甲之流,并无什么两样,尤是山简祖师,更是对异类不具好感,门下弟子,连禽鸟都不得豢养。” 君尧开口。 而这时。 他忽得眸光一转,看向某处,淡淡道了一声: “好了,听了这么久,你也该听够了,便不说些什么?” 陈珩凝神将目看去。 只见暗处,忽得蓝光一闪,然后满脸尴尬的遁界梭就挠着脑袋,讪笑一声,不住的躬身致歉。 “小老儿只是偶然路过此处,一不小心就听得出神了,勿怪,勿怪……” 话了。 遁界梭忽得面色一肃,行大礼拜倒在地,恳声道: “玉宸道子,小老儿有一事不明,还请道子能够大发慈悲,开一开尊口,为小老儿解惑。” “你且说来。” 君尧道。 “不知道子在去往天外后,又有谁能接替道子之位?” 犹豫再三之后。 遁界梭还是硬着头皮,颤声言道: “是仉泰初……或是章寿?” 陈珩闻言心头一震,皱眉言道:“前辈!此事并非你我所能知晓的,勿要探听此事,道子,还请宽……” “他实是为了你,才特意问出此话的。” 君尧摇摇头,打断陈珩。 他看了遁界梭,道: “你倒是忠心。” …… …… 明日无更,请一天假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阿鼻剑 常言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辈新鲜一辈陈。 君尧固然是假死脱身,不过用寿尽坐化来作名头,掩他去天外寻访道廷太史令枚公兴的真正实情。 可在这不明内情的天下旁人看来。 却难免会认定他是真正身死,再不存于世。 而玉宸派的几位祖师或为做遮掩,或了为宗派的大计,也难免要从诸多真传弟子中,选出下一任道子来,承接大位。 既然新的道子上位,已然是成了定局,注定无法更改。 那下一任道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便是重中之重了! 南朝不用北朝臣的隐晦规矩。 遁界梭已活了无穷的年岁,可谓是年老成精,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 无论是否愿意,新任道子上位之后,总难免要清洗君尧遗下的人脉和势力,安插进自己的心腹人手,在派中扩大自己的影响。 这又是一轮新的势力洗牌,利益瓜分。 在堂皇大势所趋之下,任谁也是阻抗不得! 千万年以来。 皆概莫如是! 而陈珩同君尧的干系,被玉宸派诸多人士看在眼中,自难免会将陈珩认作是君尧一脉的人。 若继位道子的,是仉泰初这等淳淳君子,那自然还尚好说。 仉泰初此人是道录殿殿主火龙上人的大弟子。 为人行事,具足古圣贤遗风,寡欲正心,本体光明,是十足有道真修的气象,向为众弟子所拥敬,只在君尧之下。 遁界梭还听闻此人曾奉玉宸派之命,在胥都天外治一祸乱地陆。 不过短短甲子之期,便上下四方,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莫不从服,宇内自此太平无事! 因而仉泰初同君尧在争夺道子时,两人虽是有过冲突,但那也只是君子之争,并不有碍彼此交情。 君尧在上位后,也更是因仉泰初的善治,还力排众议,将十方殿的重职交于了他,可以说是有提携之恩了。 倘使是仉泰初登得大位,入主周行殿。 那陈珩自然无虞,一切皆好说! 但上位的若是章寿,是符延康之流。 那事态之发展…… 遁界梭念及至此,心头猛得有股寒意窜起,将身一俯,头更低了一些,喉头干涩,只是沉默恭谨地在等着君尧的答复。 “在我去位后,道子之位,非泰初所有……” 片刻的沉默后。 君尧语声淡淡传来。 还未等遁界梭来得及惊骇皱眉,那语声又接着响起: “至于所谓符延康、章寿之流,也并无此能耐,可安坐此位。” 遁界梭闻言不觉怔然,陷入苦思之中,半晌无语。 君尧去位之后,必会有下一任道子被选出,入主周行殿,这已是必然之事。 可那人却并非派中呼声最盛的仉泰初,也并非是章寿和符延康,又还能是谁? 莫不是玉宸派还有哪位不知名的真人,虽声名在九州不显,却神通不俗,被几位玉宸的祖师推举上位了? 正当遁界梭思绪纷繁,一时难免心乱如麻之际。 君尧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 “你也是见多识广之辈,可曾听说过嵇法闿此人?” “嵇法闿……” 遁界梭抬起头来,老脸上露出苦恼思索的神色。 半晌后。 他似想起了什么,两道苍眉深深皱眉,叫道: “等等,莫非是嵇氏的那个嵇法闿?可此人不是——” “他并未死在祟郁太子的手中,反倒是那位祟郁太子弄巧成拙,被嵇法闿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听说连血湖丹,都被嵇法闿夺去了几葫芦。” “敢问道子……莫非是嵇法闿重回了玉宸派?”遁界梭沉声开口。 “正是。” 君尧微微点了点首,道。 “难怪,难怪仉泰初不能继位道子!难怪章寿和符延康都不能够上位!原来是嵇法闿回了玉宸,他竟然真个从祟郁天回了胥都,从祟郁太子手下活着回来了……” 遁界梭微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 嵇法闿出身于乐涔嵇氏,与君尧、仉泰初、章寿是同辈的人物。 也自然。 在当初争夺道子之时,嵇法闿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世族中人难以在八派六宗得到重用,已然是一条心照不宣的法规了,纵嵇法闿再是如何的天资横溢,高绝不凡,也终究难例外。 且在君尧横空出世,三战三胜嵇法闿后。 更是彻底打灭了嵇法闿心中对于道子大位的最后一丝奢想。 而据遁界梭听闻,自君尧成了道子,入主周行殿,嵇法闿便远走去了天外,尔后因一桩前古道廷时代的造化,同祟郁太子起了争执,被众多天魔所擒,关押进了祟郁天。 虽说祟郁天的真正主人祟郁魔神早已不知所踪,但有诸多天魔大能驻守和寂然天宫做镇压的祟郁天,也绝不是一处善地,可谓凶险异常! 一旦被擒拿捉入,还想要脱险还生,便是千难万难了,无异于凡人登天! 嵇法闿被擒拿进了祟郁天后,便再无什么讯息传来。 世人皆以为此人已被魔染,成了天魔王族的一员,或是被祟郁太子直接吞食服用,炼作了一枚人丹,也未可知。 但不曾想,嵇法闿竟是脱离了祟郁天。 据君尧的言语,他还夺走了几葫芦血湖丹,让祟郁太子也吃了个暗亏。 这等施为,若是传扬出去,便真个是有些叫人瞠目结舌了。 而嵇法闿既然回返了玉宸派。 那道子之位…… 想到了此处,遁界梭不觉暗自摇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道子,非仅是玉宸九殿中,周行殿的殿主,也是未来的掌门至尊,总揽内外,地位非凡,能据此位者,至少也是需恒压同辈天骄。” 这时。 君尧看向陈珩,缓声言道: “而嵇法闿此人也的确不凡,一身神通道法只在我之下,我胜他固然不难,可泰初若是对上他,只怕十战之中,都难有三胜。至于符延康、章寿之流,应也好不了哪去。” “可是世族中人,难在派中得到重用,嵇法闿纵然回返了玉宸派,只怕也难成道子罢。” 陈珩沉默了片刻,拱手请教道: “而道子至少却需恒压同辈,如此一来……” “嵇法闿上位不能,而无论是泰初还是章寿、符延康上位,皆无法服众,胥都天内的几位祖师也断然无法容忍,新的玉宸道子竟是胜不过世族中人。” 君尧摇了摇头,道: “若无意外的话,道子之位应会虚悬许久,百十年内,至少在祖师们寻得解法之前,都不会再有人上位。” 这句话一出。 场中微微沉默了刹那。 遁界梭轻叹了一声,表情有些复杂莫名。 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更愁苦了一些…… “陈珩,今日相见,除了同你言说将来之事外,我还有一物予你。 此剑乃是我从天外太空偶尔所得,虽如今残缺不全,远非完体,但其品秩,却也并不在寻常法器之下,某些地方,还略有胜之,只是它杀性深重,你在运使时候,需慎之又慎。” 这时,君尧忽然言道。 …… 杀剑据说源自众妙之门的至深处。 自被掘出时候,便并非全体,只有六成的形质,为道廷的一位大天官所得,当做随身配剑。 后在道廷崩灭时候,本就形体不全,灵性蒙昧的杀剑更是被几位大仙真神圣以无上神通将之击碎,又裂作了数块。 而君尧便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凑巧得了其中之一…… 听得这话。 陈珩眸光一凝,还未来得及出言。 君尧已是袖袍抬起,将手微微一指,一道赤光霎时间便钻入陈珩眉心,落到了他的紫府之中。 纵然那口杀剑灵慧不显,并未如仙道法器一般,诞孕出自己的真识。 可一时之间,还是有股凛冽滔天的杀意,将他狠狠裹住卷席! 紫府之内—— 海水狂卷,风波骤急! 在涌动的轰隆巨浪中。 陈珩只觉是有股寒意从背脊处狠狠升腾起来,冷冽如骨,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每一个毛孔皆是在传彻着尖锐的痛感,像是万千针扎。 而同时。 陈珩心神亦是混沌狼狈。 冥冥之中,仿是一道声音不断响起,在呼唤、催促着他拿起手中之剑,去屠尽这世间的万事万物! 直杀得天翻地覆,空色寂灭,才方是宇内澄清,道成完满! 陈珩微微皱了皱眉,只紧守心神,将那些耳畔的呼喊,当做浮烟秋风,并不在意。 终于。 在不知是过得了多久之后,所有的异响皆是不见。 这时候他反观内视。 只见于自家紫府之中,一团森森赤光赫然占据了半边地界,正于无形埒剑洞的出入凭证正在分庭抗礼,谁也并不让谁。 直将底下本是金红两色交织的深邃海水,都添上了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意! 而等他将心念一起,触及到那团森森赤光时,脑中也是霎时多出来了一道讯息。 “……” 待得消化完毕后,以陈珩如今的养气功夫,心中都是不觉一惊,看向君尧。 “大道之路,着实难行,仙业合真,却又更难期些,只愿此剑,能助你削去一些路上的荆棘杂草。” 君尧温言开口,伸出手来拍了拍陈珩肩头,平和一笑道: “我去也……望君勉之,勉之!” 话了时候。 原地已再无他的身形,唯有那语声还犹在耳畔…… 一旁的遁界梭见状吃了一惊,以他的灵觉感应,都未察觉到君尧是何时不见的,目光中有着几分清晰的骇然。 陈珩沉默半晌,心中长叹一声,望东处行礼,长揖及地,道: “在下恭送道子!” 寒月沉沉,冷烟西东—— 而待得陈珩抬起头时,目光转动。 却瞥得亭中的小案上,不知何时,竟置有三枚被剪裁成小剑状的泛黄符纸和一方天青色的龙首小印。 “这是……乔真君在金鼓洞时候予我的那三张剑箓?” 陈珩移步上前,心道。 被侯温自南域带来了宵明大泽那时,他的一身物什便被悉数取走,这三枚连元神返虚都可杀得的剑箓,也并不例外。 后米景世长老虽将陈珩的乾坤袋悄悄归还了他,但这三枚剑箓,却还是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今番的失而复得,倒的确是一桩意外之喜! 这三枚剑箓,可是一位纯阳大真君亲自以无上神通炼成,一旦发出,便是连仙道的真人之流,也绝然逃不了好,要身魂俱丧! 有此等杀伐利器来作护身。 无论是去往流火宏化洞天,还是去往东海。 陈珩心头都能够添出三分底气来! 而至于剑箓旁的天青色龙首小印…… “这玩意唤作总真印,是能够助人炼化法器的,你姐夫不愧是道子呵,居然连此物都可寻得,也是厉害!” 这时。 遁界梭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啧啧称奇,对陈珩言道: “对了,你小子今晚便趁热打铁,用这枚总真印将老夫炼化了罢,不然得话,老夫只怕就是性命难保了。” “性命难保?” 陈珩道。 遁界梭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君尧是你的姐夫,他是将你当做自己人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老夫呢?那可就大大的未必了!无论是他假死脱身,还是嵇法闿从祟郁天脱身回了玉宸派,皆是天大的隐秘,寻常人哪里能够得知? 你若不将我炼化,老夫的这条小命,怕是就是难保咯!” “我明白了。” 陈珩将剑箓和总真印收起,点了点头。 而遁界梭在一旁瞥了他数眼后,终是忍不住好奇,笑问道: “陈珩小子,你姐夫在走前给你留了一把剑,听他话里意思,似是极为不凡,不知是何来头,可否叫老夫开开眼界?” “兵刃法宝总归是要使用的,难免示现人前,前辈既是如此问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陈珩道。 “真的?” 遁界梭眼前一亮,忙道:“那剑到底是什么来头?” “阿鼻,阿鼻剑……” 沉默片刻。 陈珩缓将手抚向眉心紫府,神色莫名,道: “此剑名为阿鼻!” …… …… 云气压虚栏,青失遥山—— 这时刻。 极天之上,君尧神色微动,突得凝神看去。 只见他眼前景物忽然一变,什么密星遍空,月华皎皎,此刻皆是不见。放眼观去,只见周遭是无数参天古木,郁郁葱葱,山川连绵起伏,巍峨崔嵬,好似在作龙蛇动弹。 而在不远处的青岩大石上,正有一个作樵夫打扮的矮胖老者箕坐其上,笑眯眯,冲自己望来。 “果然是如此。” 君尧眸光微微一闪,也不惊讶,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之景状。 他上前几步,待得靠近青岩大石时,才停住脚,躬身一礼,肃声言道: “弟子君尧,见过通烜祖师!” …… ……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试取鸳鸯看,多寸应断肠 晚风连朔气,月挂天中—— 待得君尧躬身施礼已毕,抬首时候,目光触到青岩大石之上那个矮胖樵夫的形体时。 饶是他身为道子,早已是听得了不少关于这位祖师的隐秘之事。 可当亲眼见证的这刹,目瞳还是微微一闪,心下不禁思忖起来。 诸般桎梏,仙道艰难—— 自金丹之后,便是元神返虚。 纯阳境界,却又有三重阻道灾劫,若无大神通、大法力来做护持之术,风火雷三灾一至,任尔昔日是如何的震烁古今、惊才绝艳,都难免要作灰灰而去,再也不复全体。 而就算纯阳成就,三朵中央大道庆云凝练聚定而出,自此之后,便是真正步入合道之大境界,与世同君,可为天宇万灵之尊长,号为“道君”! 是三界之亚君,元洞之冢宰! 若能够寻得一方天宇来寄托性命根果,道君之辈的寿数几是无穷无尽,与天宇常在。 只要是不遇上无可阻抗的外劫,便再无生老病死之苦,近乎是证得了长生永寿之大逍遥自在境界! 但合道境界,也终究只是近得长生,并非是真正证得长生…… 若是天宇遇得阳九百六的灾劫,或遭逢外力破败,一旦崩毁灭坏,再也不复。 那将性命根果寄托在天宇之中的道君,也绝然讨不了好,要元气大伤。 唯有在合道之上更进一步,摘得仙业入身,成为一尊真仙人…… 那时候,才方是彻底的长生不死,超脱凡俗,宇宙坏而我身不朽,万劫都难磨! 自此之后。 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便是在前古那个强盛无极,以一己之力弹压万天万道,压得宇宙万灵都无可喘息的道廷时代,摘得仙业之流,也是需受礼敬之辈,绝然不可等闲视之,要慎重对待。 而证就仙业固然是存有无限好处,但从合道至真仙这一步,却又有九重阻碍,唯有度过,才方可摘得仙业,完满功成。 这合道境界的九重阻碍,又被共谓之—— 合道九难! 君尧知晓。 在这一纪的胥都天玉宸派,乃是由威灵、通烜、山简这三位道君祖师共同治世。 不过通烜道君却甚少理事,只在大事面前,才偶会分神化身出来,与威灵、山简两位道君共同相商。 纵是君尧他尊为道子。 今日这也是第一次,目睹到通烜道君的真身,而非是分神化身…… 他隐隐听有传闻,这位居于深山溪谷中的祖师,早年间曾摘上乘仙业不成,最后虽退求其次,勉强羽化超脱了,却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后因一件大事当前,更是索性自伤了境界,从头再来过。 可今日君尧切实一观,哪怕不刻意运起法目望去。 那青岩大石上的人形,也如若是一尊无极混沌所出的高上大圣,项后的清净圆光似包揽了一切空色有无,眸光古老深邃。 其身形在老少青壮之间变化无定,仿是在一瞬之间,就有万千载时光流逝冲刷而过,将垂髫幼童变作了枯朽死寂的形骸,而定睛观去,却不过在转睫之间,又倏尔光阴倒卷,生气勃勃的形貌兀自显化而出。 隐景潜形,变化莫测。 威如雷霆,明如星斗! 此等境界,已是展露出几分先天地之始的气象。 是真常寂然。 也是智慧圆妙! 然而还不待君尧再细观。 只忽闻得一声钟磬声音,所有异象瞬时皆敛藏不见,仿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青岩大石上,矮胖的老樵夫面目和蔼,发鬓已是苍苍然的一片,两条白眉如老蚕,平平凡凡,再也看不出分毫的神异来。 英华收敛,就如若是山林间的一个寻常砍樵人。 “道子,许久未见了,请坐。” 通烜道君笑道。 他伸手一指,地上的青藤便蔓延爬长,结成了一方座椅,君尧也不推辞,躬身稽首为礼后,便坐于其上。 “恭喜祖师修为又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怕离功成仙业,也并不算遥远了。” 他赞道。 通烜道君摇了摇头,摆手道: “我如今若是强摘仙业,至多也不过是得一个尸解仙果位,最下乘的仙果,似是这般仙业,还不如不摘。 纵使得了,也是平白枉费了我重修的心血,也是应付不了我的那个老对头,这般成就,又算得什么?” 君尧拱手再一拜,却是无言。 此纪于玉宸派治世的三位道君祖师,皆各有玄异神妙。 威灵祖师杀力无匹,一身剑道修为早已是臻至了“一剑生万法”的至境,神通也亦无上,被中乙剑派的岷丘道君视作生平大敌和至交好友,两人切磋过百十回,皆胜负难分。 而山简祖师却是以阵法成道。 此老曾在长文天布下过一道“天汉星斗大阵”,硬生生将青崖洞的数位人道至人困锁在学宫中,阻了足足大半年,最后还是长文天那位闭关潜修的大至人实在看不过眼,出手破去了那道“天汉星河大阵”,才解了僵局。 可纵是这两位祖师如此无上,可平素在言行举止间,还是隐隐奉通烜道君为尊长的意思。 若遇宗派兴衰大事,总是要待得他先行出言,才再作开口。 而君尧在威灵祖师座下听讲之际,曾听得这位笑言道,通烜道君乃是此纪玉宸治世的三位祖师中,最为深不可测者,一身修为早已通天贯地,如若北冥之洋,不可揣度! 此言虽是一提便过,但君尧却是将之牢记在了心中,并未忘却。 而直至今日。 他才终是见了这位祖师的真身。 虽早有预料,但却还是不免心生震撼…… …… “道子,你是个聪明人,观你之神情,仿是早已猜得今日这幕了,不知是从何时侯开始的?” 这时候。 通烜道君忽将手轻轻一捋长须,和蔼笑道。 “自金册那时,我分明是将陈珩安置到白商院处,由吴升真人来教导他修行,可未曾想,最后他落籍时,竟是长赢院……” 沉默片刻。 君尧摇了摇头,道: “自那时起,我心中便隐有猜疑,今日一面,倒的确是证实了此想。” 以堂堂道子之尊,能于暗中更改他的决议的,玉宸派内,也唯有是掌门至尊和此纪的三位治世祖师了。 而玉宸掌门裴叔阳此刻正于法圣天内,与八派的掌门至尊在一并筹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无暇关注这等微末小事。 至于威灵和山简两位道君祖师,皆非爱多管闲事的性情,陈珩的所谓生死存亡,也从来不被他们放于心中。 那思来想来。 便唯剩下一人了…… 而通烜道君之所以这般施为的缘故,君尧也一清二楚了。 陈珩的身世,便是最好的切入之处! 也不必去刻意安排什么恩怨…… 只要陈珩还活着一日,那些世族中人便不会轻易舍弃旧怨,两方之间的冲突摩擦,便就是可以预见的必然之事! 而世族中人愈发猖獗,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甚至还同天外颇还有些牵连不清,欲掀起一场大变来,改天换地,君尧也是将之看在眼中。 他在位时候,对十二世族的打压也从来不遗余力,惹得无数人暗中叫苦,恨不能将之先杀后快。 不过他到底还是因未能功成,将削世族之事彻底完满。 而这时候。 想必也是需另一个来继他的任,行他未尽的事。 至于那人究竟为谁…… “没想到,祖师竟会如此看好陈珩,倒实是出乎弟子意料。” 君尧沉默了片刻,似在斟酌些什么,他将眉缓缓一皱,恳声言道: “不过弟子有一事相请,还望祖师——” “若事有不谐,老夫自会出手保下他,世族中人不过癣疥之疾罢了,在我等眼中,并不算什么大害,若他们真个胆大包天,想要行变天之事,八派六宗顷刻便能摒弃旧见,将之扼杀在掌指间。” 通烜道君不以为然摆摆手,打断道: “老夫只是欲觅得一个佳徒,看一看他的能为,还不至将他逼到绝路上,那可非师长的心肠。” 话了时候。 通烜道君又似想起什么,笑了一声,道: “今日同你的这番话,几月之前,我似是也对郁罗仙府的那个陈元吉言过一遍,你两人倒是有长兄之风,对那小子关照的很。” “陈元吉?倒是闻名许久了。” 君尧拱手言道。 同时。 听得通烜道君这答复,他心底也终是微松了一口气,唇角露出一丝笑来。 而他的这神情被通烜道君看在眼中,不免摇头,长叹道: “若非是猜到了是老夫在后面布局,今日之事,只怕就不仅是阿鼻剑的断块和一口总真印了,道子,你都恨不能将自己的元都斩魔剑都舍出去罢? 你倒是痴情,为了一个陈嫣,居然做到此等地步?” “她生前请我照拂那些弟兄姐妹,弟子是应承过的。” 君尧眼帘微微一搭,顿了顿,一笑道: “既然如此,总是不好违约……” “而今日我见你,除了让你安心之外,还是欲最后劝你一次,替威灵来传一句话,你此去天外枚公兴处,生死实在难料,祸福未知。” 通烜道君语声突然一高,沉喝道: “威灵托我最后问你一次,道子,那《白水大魔灵诅密咒》,你到底是舍或不舍?” 君尧抬眸。 “你若是肯弃了这方术,寿元流逝之相,便可一歇,而亏空的那些寿数,我等自有方法替你弥足!” 此时。 通烜道君面容微微一肃,难得一字一句规劝道: “最后一次,好生想一想…… 只要若舍了那道方术,你便还是我玉宸的道子!” 君尧闻言沉默半晌,一时无言。 …… …… 人生天地之间,必有元灵一点,居住紫府之中,由此孕成三魂七魄来。 此又名为“元始祖气”,含有真阴、真阳,其产于人身自然之先,混沌之始。 五脏血肉,浑身筋骨,内外大窍,天地百脉—— 全赖这一点元灵在居中做主持! 人无元灵而必不得生,这也是铁律一条,任谁也无可指摘。 而《白水大魔灵诅密咒》这门自前古道廷时代便被创出,被太史令枚公兴见之嘉许,然后亲自奏请封禁的方术,虽也并不例外。 但其却是在此铁律之外。 又另辟出了一条取巧之法…… 人无元灵必是不得生,但若是趁着元灵未曾散尽之前,又曾是收拢过死者三魂七魄的其一,抓紧时机,施以妙法外力,是否又可将死者元灵凝定而出,使之由死还生? 所谓《白水大魔灵诅密咒》,便是以此理为宗旨,被刻意创出。 其中的异想天开之处,连太史令枚公兴见之,都是击节赞叹,以为妙绝。 而这方术固然妙绝。 但毕竟是违了天地常理,难免受谴。 一旦施术,那施术者的一身寿元便会开始流泄,难以抑止,而纵使是服用外丹等物来作增寿,却也只能够暂缓一时,终究无用…… 在通烜道君的凝视下。 君尧抬手用力将心口压住,恍惚了刹那。 那里似是还存有另一道熟悉的心跳声音,犹在耳畔。 许久。 他唇边微微露出一抹笑来,沉默摇了摇头。 “我若舍了那方术,就无异于是彻底杀了她,而在前日,陈嫣已经能开口同我说话了……” 静了片刻。 他轻声开口,平淡道: “请祖师恕罪,弟子心意已决。” 话音落时。 场中寂了刹那。 而在不知何方位。 却陡有一声冷哼不悦响起,如若旱地惊雷,震得谷中草木簌簌发响,旋又刹那不见。 “……弟子见过威灵祖师。” 君尧怔了怔,俯身施礼。 而等得许久。 都未有声音应答…… 最终还是通烜道君叹了一声,虚虚抬手,将之托起,道: “起身罢,威灵已是走了,既你心意已决,老夫便也不再赘言了,你说陈嫣已是能同你言语几句,但连她都无法劝阻你,就更莫说是旁人了。 前路凶险。 道子。 你需小心为上……” 君尧闻言深深稽首一礼,旋即只觉脚下一颤,立足不稳,如是身处在海涛惊浪之中。 待得再站稳身形时,他已是重新置身在极天之上。 周遭是云海茫茫,一轮明月正在放射皎光,压得万星黯然失色。 谷静风声彻,山空月色深—— 君尧淡淡望着这仿是触手便可及的天幕,在这冷光中静了半晌。 他像是一具生冷又坚硬的玉雕,又像是一块被风沙剥蚀了所有色彩的石头。 无数的林木皆在这风声中鼓震,呼啦啦地发响,冷烟西东,迷离不定。 “君尧,你是个十足的蠢货……” 有女声断断续续哽咽传来。 “或许吧。” 他听着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缓缓将手按在心口,没有表情的脸上忽得露出一丝笑来,温和道: “放心,但我会赢的,我想要和你活下去…… 我们,都要一起活下去!” …… …… 翌日。 玉宸派道子君尧寿尽坐化的消息传开,宇内竦动,闻者莫不惊凛,心下震然。 暗潮渐涌,背地里的风波骤急。 而此时此刻,玉宸下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的队伍亦是启程。 搬山力士开道,道兵符甲押后,只见无数彩光迤逦,氤氲遍空! …… …… 感谢miyohashi的10000点打赏,感谢znxny555的5500点打赏,感谢屏南路的3000点打赏,感谢星际牛仔短裤的3000点打赏,感谢贾二宝君的3000点打赏,感谢剑客浪心之西门大官人的1500点打赏,感谢容止之的1000点打赏,感谢眼镜老爹的7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600点打赏,感谢奇&凡人生的1000点打赏,感谢猫猫猫刀刀刀的500点打赏,感谢故事这里不缺的500点打赏,感谢何曾病语的300点打赏,感谢忘忧七天的200点打赏,感谢提笔绘倾城的200点打赏,感谢青丝成雪叹荒途的200点打赏,感谢书蠹诗魔茶圣的200点打赏,感谢凝真凝幻的200点打赏,感谢kiski的200点打赏,感谢读者1465867558337941504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30108120245144的100点打赏,感谢,感谢未时有雨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05191114121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剑道 天放初明。 一轮曙日正恰是排开蔼云,放出耀芒来,将宇内照得微澄清朗。 而在这金光碧影下,正有一座庞然巍峨的水宿星宫,一路穿云过雾,直朝向远处驶去。其速甚疾,宛若流火飞星也似,瞬时不见,仅是在转睫之间,便掠过了重重河湖山岳。 偶有乘云跨鹤的修士见得这一幕,心内皆是震然不已,被这煊赫气势所摄,忙不迭赶紧避开…… 流火宏化洞天并非是处在东域。 而若细论起这个来,实还是有一番隐秘内情,可堪说道。 当年那位旁门纯阳火霞老祖本就是赤明派弟子,是正统的前古玄宗出身。 后因一桩恩怨负气出走后,在外漂泊流落,有感于正统仙道的行道艰难,才转修了旁门之法。 并以此证就纯阳境界,开宗立派,创立火霞门,成了一方道统主人。 因多少同赤明派是有些渊源所在的。 那流火宏化洞天和火霞门的位置,皆在处在东弥州的北域,离鹿台山并不算遥远。 而当年来自无量光天的那位哈哈僧,在以大神通化日,将火霞老祖生生压杀后,却并未急着搜掠流火宏化洞天中,火霞老祖的生平所遗。 一面是因无量光天中,的确是有大事相召他,迟缓不得。 而另一面,便是因火霞老祖到底是同赤明派存有渊源,两方沾亲带故,虽后续闹得甚是不愉快,将颜面都撕破了。 但保不齐就有火霞老祖之前的几个师长故交,就会心生嗔怒,替他出头。 八派六宗的煊赫。 自是不必多提。 莫说是一个哈哈僧,便连他身后的庙宇净土,若是真个同赤明派对上了,也是要大感头疼,心头忐忑…… 而今番。 在长嬴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的一行中,包括陈珩在内,就统共有十二人之多。 这十二人,或是为院中立下过大功,以积攒的功德换来了进入洞天修行的机遇,又或是如陈珩这般,因表现出众,而被院中指定,并不需付出什么旁的代价。 而以“水宿飞宫”为代步之物,三百搬山力士在前开道,道兵符甲押后,甚至是由长嬴院的两位上师,谢羽和沈爰支两位金丹真人亲自领头,居中策应。 这番阵仗。 不可谓不浩大! 所过之处,漫空都是喧嚣彩光,烟霞四生,将方圆数里外,都渲得如是天宫盛境也似,庄严宏大…… 而此时。 在水宿星宫中的一座殿宇里。 陈珩表面虽是在蒲团上静坐修持,左手却已是悄然拿住了袖中的金蝉,只将意念一起,便将心神沉入了一真法界去。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先天大日神光(中成)、阴蚀红水(中成)、四山斗决(中成)、散景敛形术(小成)、霹雳飞雷遁法(小成)、神烈剑经(小成)…… 【法宝】:阿鼻剑(——)、遁界梭(上品法器)、紫弥宝衣(上品符器)、沉山印(中品符器)、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渊虚伏魔剑箓(秘宝)…… 【真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 【道行】:紫府一重——万妙归根(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 在凝望片刻后。 他将五指微微一舒,手中的那页【摩诃金书】刹那便作灿烂金粉消去,只方一脱手,便是归于虚空内景,再不得见。 “方才虽然是窍关动弹,隐有生发之意,似是要步入另一层天地,但还是缺了一线?” 陈珩微微摇头,暗自心道: “若能在流火宏化洞天之前,修成剑道第三境,却也是再添了些手段傍身,不过依着此般进展来看,倒是不难,功成在望!” …… 自他登上这座水宿星宫,离了金庭山长赢院时。 已便是大半月光景悄然而逝,一晃无踪。 在此期间。 道子君尧寿尽坐化的传闻,也是逐渐传来,但凡是有点门路的,皆是得悉。 而这则讯息在传开之后。 只这座水宿星宫中,便是被搅得风云涌动,甚为波谲云诡。 不少弟子平素相见时候,在看陈珩的目光都是隐含了一丝莫名之色,态度微有些变化。 至于王典,更是不加掩饰面上的讽色。 若非是有两位上师在星宫之中,他也知晓自己眼下还敌不过陈珩,王典几是忍不住要刻意寻衅,好生将陈珩冷嘲热讽一番了。 而陈珩本就不是好热闹交游的性情,也懒得去同众人虚与委蛇,索性便闭了门户,抓紧这赶路的几日功夫,在一真法界外界潜修起来。 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旧址的时日,便只在近前! 虽在进入洞天之前,将仙道境界再破一层小障关,修至紫府第二重境,仅这点时日功夫,那是绝难做到之事,并无可能。 但令陈珩彻底熟悉紫府境界,将一身新得的玄妙手段掌握,直至了如指掌般,倒是绰绰有余了。 而今日在潜修时候。 陈珩只觉是身内的一处窍倏尔松动,仿是久居在黑邃暗室者,忽得窗户松动,得见了一丝明媚天光来。 这番变化,令得精神如是被雪洗。 心地一时光明无比,智慧空明! 待得陈珩催动玉蝉,将心神沉入一真法界,以【摩诃胜密光定】照彻于身,得了自己的【摩诃金书】出来时候。 虽见得剑道一行上,虽仍旧是第二境——剑意化形,但几行文字已是在微作闪烁,明灭无定。 见此景状。 他也便知晓自己距离修成剑道第三境,已是指日可待了,就在不远! 而剑道境界又与正道仙道的划分不同,自成一派,别有神妙。 分是: 第一境——十步一杀。 第二境——剑意化形。 第三境——炼剑成罡、炼剑成丝。 第四境——身剑如一。 第五境——剑气雷音、剑光分化。 第六境——剑心通明。 …… 直至第十境“一剑生万法”、“一剑灭万法”,才方勉强休止。 而在第十境之上。 却已是全然取自了剑主本身的手段,不可分说,难以言表,可谓是跳出了剑道境界的桎梏,不再为所谓条目所拘。 通玄变化,意同天心! 那等境界对于而今的陈珩来说,太过遥远,也实是过于高不可攀,暂且揭过也罢。 而剑道之中。 第一境,十步一杀。 这是世俗武人们争斗杀伐的最高手段,无论敌手是否着甲、是否持械、人数多寡。 十步踏出之内。 剑锋处必见血落! 凡证得这般境界之辈,在天地灵机浅薄,神异不显的凡人俗世,便是大剑师、剑圣,可青史留名。 不过十步一杀虽是凡剑的止境、至境,却只是真正剑道的起始,迈入门槛的第一步而已。 而第二境,剑意化形。 便是可这将心中剑意凝实,化作剑气显现于世。 这剑气一旦发出,纵然削金化铁,也不过是寻常之事,轻而易举! 陈珩如今的剑道修为。 便正是身处在此境之中…… 至于第三境——炼剑成罡、炼剑成丝,这两种手段,不过却是轻重大小之间的切换而已。 到得此般境界,发出的剑气便再不拘于寻常形体了。 既可是如大江长河般汹汹而动,长达数十丈,任尔面前是山是湖,皆可一斩两分!锋锐凶烈! 又可是如丝绦细针般微小,细不可察,微不可得见,来去间并无什么明显踪形…… 便是同那些飞针细梭之流相较,亦也无差,完全可与之媲美! 在修士欲证就剑道第三境时,总是有个前后快慢,轻重缓急,需得修成上一步,才能再作之后图谋。 有的修士是在修成炼剑成罡后,再证炼剑如丝。 而反之,先证道炼剑如丝,再去参悟炼剑成罡的玄妙,亦也从来不乏。 这时刻。 只见陈珩骈指一点,便有一道锐气四溢的剑气登时飞出,嘶嘶几声,直有腾霄破云之势,如若一道凄厉虹芒,在法界上空来回盘旋。 他定睛细细一察。 见这道剑气的形体,已是先前所发的数倍都不止! 显然距离“炼剑成罡”境界,只差细微一线。 其中精髓所在,已是尽得! 便也轻笑了一声,意念一催金蝉,便将心神退出了一真法界,重归了现世中的肉身。 香雾空蒙,晶帘皎皎—— 华堂之中。 随着陈珩将双目睁开。 忽然,便听得一声脆响,然后一张老脸便好奇凑了上来,盯着他看。 “你气机有些异样,同先前有些不对了。” 遁界梭退了一步,又咬了一嘴手中拿着的青杏,汁水四溅,含混不清道: “你已修成剑道第三境了?证得的是炼剑成罡还是炼剑成丝?” “练剑成罡。” 陈珩摇摇头,将袖袍一拂,起身淡言道: “不过还是差了一线,想来在进入洞天之前,欲彻底修成此境,应是不难。” “炼剑成罡同炼剑成丝,不过是同一变化的两端,你若是修成炼剑成罡,那后面的功夫,便是难不住你了,只需消磨一些时日,便可成就……小子,倒是恭喜了!” 遁界梭思忖了片刻,微微点了点首,言道。 旋即他将青杏塞进嘴中,三两下便是嚼了个干净,又收手一招,从桌案的琉璃盏器上,隔空摄了一颗青绿颜色,形若鸡冠的灵果过来。 拿在手中,复又吃得汁水满身,不悦乐乎起来。 陈珩见状笑了一笑,将目一转。 唯见这华堂之中。 桌案上已是满满堆叠了无数盏器,酒香满溢,一眼望去,甚是狼狈。 而阶下的那口汤池,也似是换过了数遭水液,此刻正是氤氲翻卷,蒸腾欲沸。 “玉宸派的待遇还真是不错,你这还尚且是在下院,就能够享得如此清福,若是真个到了玉宸上宗,那还了得?” 遁界梭将灵果吃尽后,砸了咂嘴,似还有些意犹未尽,感慨道。 “前辈喜欢便好。” 陈珩一笑。 正当他眉宇微舒,欲开口时候,忽听得一阵叩门声音响起,得了准许后,便有一个青衣布帽,作仆僮打扮的小厮推门而入。 他在躬身施礼后,目光瞥得桌案上那些堆叠如山的盏器,脸上一黑,不禁暗暗叫苦。 “再给老夫来上一些!酒水也要,莫要小气吝啬!” 遁界梭见得他入内,喝了一声,大笑言道。 “……” 小厮脸颊抽动,默然点了点头。 待得他将盏器收走,恭谨阖了门户后。 遁界梭脸上的笑意却倏尔不见,他看向陈珩,沉声言道: “此子前日似是被王典收买了,在收走了这些盏器后,总会往王典的居所去一趟,不过……” “不过我只在殿中打坐,他纵然有心,也是打探不出什么来。” 陈珩摇头。 “依老夫来看,在听得道子寿尽坐化的讯息后,世族之人,只怕是更会肆无忌惮些,而今你并不在金庭山之内,这对他们而言,无疑于是天赐良机,绝不会放过此机!” 沉默片刻后。 遁界梭白眉一皱,缓声道: “我听闻流火宏化洞天的旧址是在东弥北域的鹤鸣山,而以这水宿星宫的遁速,至多再过得三五日功夫,便会抵得鹤鸣山了,在那期间……” “在那期间,世族中人必会动手,若是到了鹤鸣山,众目睽睽之下,四院上师咸集,他们反倒是不好再施为了。” 陈珩摇头。 遁界梭闻言眸光一凝,语声中不乏担忧之意:“自你进入这水宿星宫时候,谢羽便已是启了禁制,内外不得互通,纵老夫想要带你遁离逃出,也并非轻易之间就能够功成,反会打草惊蛇,惹来谢羽他们的提防警惕,却是不妙…… 我忧心,到了世族中人真正出手那时,若是有大神通者施术,将虚空天地给闭锁了,哪怕闭锁之术只能够阻我数息功夫,可也是险事一桩。 那几息功夫,足够他们杀你数回了,不可不防!” “若真到了那时候,我纵是不愿舍,却也不得不舍了…… 前往东海借洞天一事尚是未知之数,做不得准,而今番流火宏化洞天的造化,关乎到六年后的四院大比,我绝不愿错过……” 陈珩想起乔玉壁所赠那三张渊虚伏魔剑箓。 眼帘一搭,遮住了眸底那隐晦的戾气和杀意。 片刻之后。 才面无表情,冷声言道: “若他们出手,纵使是无法伤筋动骨,我也必然,是要从这些宵小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 …… 与此同时。 水宿星宫之中,另一间殿宇内。 端坐玉床上的谢羽忽得皱眉,然后双眸一睁,探手入袖,拿了一面宝镜出来,道: “怎突得唤我,是生了何事?” …… …… 感谢下元太一君的100点打赏,感谢在脸盆里游泳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424181048935的100点打赏,感谢柿子君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30110411877642的100点打赏,感谢钟吾洪雪嘉年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11091119278的100点打赏,感谢茫茫大梦中唯我独仙觉的100点打赏,感谢躁妄狂疏的100点打赏,感谢 书友20190510034459443的100点打赏,感谢槑玖叁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四十章 旧怨 随着光华微微一闪,如水波涤过,生起阵阵涟漪。 镜面之上登时便是云起雾绕,随即便放出了一股甚是耀目的白毫来,势若奔雷走电,其速之快,简直让人避之不及! 谢羽见状也不慌不忙,似早已料得了此幕,只将手中那面宝镜淡淡翻了一转,那道自镜面冲飞出来的白毫便从身前射出,直投去了长长玉阶下。 顷时。 白毫猛得作雷火崩散,散出千万点的莹屑出来,然后就浮现出一派陌生之景。 谢羽定目观去。 眼前只见是血云滚荡翻覆,弥盖百十里,有无穷的脏电在轰轰而鸣,转瞬之际,便掠过了百十丈。 而在那血云里面,更是有不计其数的血魄魔头在嘶嚎叫喊,如若群鬼哭天,种种惨怖形貌,叫观者难免心底发寒,不忍正视! 谢羽微微皱眉,将眸光敛了几分,眼底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憎和烦恶之色,又瞬时消失,不动声色。 而这血云绕缠,凄声不绝的景状直至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方一停,缓缓休止。 “久等了,二哥,不过嘛,本真人就是故意要晾你的,如何,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吗?你堂堂嫡脉竟也有今日,居然要特意候我,倒也是好笑。” 随着一声冷笑。 所有的血云瞬时一敛,俱往一处投去,被一个肌肤若婴孩,貌似好女的少年吞入了肚腹之中。 那污浊血云散去后,清朗天光霎时照进。 百十里地界,又重归了原本的明媚之景。 在一座光秃秃的大山头,一个身着赤血法衣,袖纹狂舞蛇龙的俊美少年正将玄功缓缓一收,从入定当中回转过来。 他双眸黝黑乌沉,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渊潭,不可揣度,叫人见则心悸。 而眉心之处,更有存有一颗玉石状的竖瞳,色呈五彩,潋滟生辉。 虽看似华美庄严,内里深处,却实则藏有一股冲天的邪异之感,久久挥之不去! “阳魔无英法目?恭喜了,谢瑞,你果然还是练就了这一门大神通,得偿所愿……” 被空晾了许久的谢羽也分毫不动恼,面无表情。 只是目光在移至少年眉心的那颗华美竖瞳时,神情才稍一动,不自觉沉肃了不少,缓声言道。 “是啊,总算是炼成了此法,为了炼出这颗阳魔无英法目,可是耗了我不少功夫,有这门大神通傍身,我在证道元神的时候,却也是能够添出几分底气来。” 谢瑞闻言长笑了一声,将长袖一拂,言语道。 在这笑声中,他眉心处的那颗阳魔无英法目似也在附和着一般,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像是某种存有灵智的活物般,贪婪将目光投向端坐玉床上的谢羽。 纵使是隔着遥远地界,并非是真个身处一室。 但被这颗阳魔无英法目贪婪一瞥,谢羽一身气血还是微有些躁动。 好似精元法力要平白流泄而出,被那颗妖邪法目给吸摄吞噬个干净,心底兀自生起一股惶惑不安感,侵蚀神意。 “不愧是邪魔妖术……” 感觉到窍关微有些动弹,谢羽心下一沉,将玄功暗自运了几转,才压了身内的一应异样。 而谢羽的这般施为被谢瑞看在眼中。 他只将唇角一扯,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却是缓将那颗阳魔无英法目收进了眉心深处,藏匿不见,未再接着动手。 “二哥的玄功还真是愈发精湛了,不过今日再怎么试探,也终究只是隔靴搔痒,并无法尽兴,我只盼着和你真正斗过一场,那样,才方是有着无穷的快意!” 谢瑞将目光一抬,落到谢羽的脸上,道。 “谢瑞,我知你对当年的事情一直心存芥蒂,怀有不服,可族中自有法度所在,非你能够左右,也非我能够左右。” 谢羽摇摇头,淡然道: “你若是想同我争一场,待得杀了陈珩,一切事毕后,自可登门来寻我,二兄我必亲自奉茶来相待,不过……” 这时候。 谢羽微微沉默了片刻,顿了一顿,才又复开口言道: “我观你如今气机,只怕离修成元神也只差临门一脚了,以你图谋的那尊元神法相来看,而今的我,只怕还并非是你的敌手……” 谢瑞是长右谢氏布局在外的一颗隐秘暗子,早在幼年时候便被放出了长右,不令他以世族中人自居,化名外姓,别有安排。 可现今, 随着时过境迁。 当年懵懂无知的幼小童子已是成了一尊仙道真人,号为“北山老魔”。 麾下邪修妖鬼无数,号令一方,凶威凛凛! 而谢羽知晓。 谢瑞之所以会向族中求了“阳魔无英法目”的修行之道,乃是欲以此大神通为根基,修出“五运相沦”的元神法相来! 是故: 天有五运,地有六气,以生万物,以成造化。 人能知天地之运,用天地运化之机,炼功养生,则精神不衰,长生不老! 这元神法相之中,分有至等、上等、中等、下等四类品秩之区别。 而“五运相沦”法相一旦成就,便是位列上等! 且就算是在上等的法相之中,亦是不凡。 存有独到之处,别具神妙! 这时。 听得谢羽这自认不敌,隐隐有示弱之意的言语。 谢瑞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二兄啊二兄,你倒真个是个妙人,识时务的很呐! 旁人都说你心胸狭隘,睚眦必较,不是什么淳淳君子的性情,可你在族中大事面前,居然还收敛了自己脾性,对我这个你向来都是瞧看不起的贱庶子低头,也真是难为了。 无怪族主和几位家老会这么器重你,谢羽,你可真是个十足的世族人,族中大事永是你心中的首位。 若有朝一日,将来是我掌了长右的大权,也要大大的重用你呵!” 这笑声隆隆发响,极为宏大刺耳! 若非是谢羽居住的殿宇布有禁制,可隔绝一应声响光影,只怕数里云海都要为之翻沸,如是置在汤釜之中。 玉床上。 端坐不动的谢羽此刻眸光一闪,淡淡笑了一声,言道: “谢瑞,你我皆是世族出身,此生能够享有富贵华奢,也是全赖族中之能,纵昔日有些不快,但而今大事在前,还是当摒弃旧怨,勠力同心才是。 闲话便少提了罢,说得这久了,你心中的那怨憎气,应也是消得大差不离了。” 他沉声问道: “你今日突然唤我,到底是生了何事?莫非是有变故不成?” 谢瑞嘿然一笑,摇头: “只是替人多嘴,特意来问你一句……明日便是动手的时候,在杀了陈珩之后,可否将他的元灵留下,不要速杀了?” “将陈珩元灵留下,等等……这是还想要特意将陈珩的元灵羞辱折磨一番?” 谢羽一讶,想了片刻,问道: “此话,不会是卫琬华托你来问的罢?” 对陈珩动手之事,不独是长右谢氏一户。 还有其他几家,亦是共同参与到了其中。 谢瑞、卫琬华、刘正言—— 原本议定的,是由谢瑞放出一头大须弥天子魔,将沈爰支缠住,使之分身不得,然后他再同谢羽假意相争,将谢羽也给拖住。 至于卫琬华、刘正言这两位,也皆是仙道真人的修为。 由他们两位出手,对付一个陈珩。 在世族中人的预想里面。 实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谢羽知晓,同刘正言、谢瑞这两位世族早早便布下,流落在外的暗子不同。 卫琬华却是汜叶卫氏的嫡脉出身,真正的名门贵女。 身份超然,地位不凡! 而她之所以肯屈尊纡贵,放下身段来,同这些暗子们一并出手袭杀陈珩。 也并非是被族中指使。 全是因同陈玉枢的一桩昔年旧怨…… 不然卫琬华虽是因当年助卫令姜到艾氏避祸一事,而被卫氏的族主卫邵所不喜,两方心存了芥蒂下来。 但以卫琬华这一脉在汜叶卫氏中的人脉和地位。 即便是卫氏族主想要刻意拿捏她,也没有那么容易,思虑到族中的多方势力,难免要心存顾忌,无法随心施为。 眼见着谢羽随口便道出了卫琬华的名姓,谢瑞也丝毫不意外,只是冷哂了一声,道: “你倒是深知这些世族中的同道,了解不少?同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果然不同呵!” “明日出手的三人中,你和赤朔刘氏的刘正言,不过是奉命行事罢,唯有一个卫琬华……” 谢羽摇摇头,平平笑了一声: “卫琬华在这些年里,已是残杀了不少陈玉枢的子嗣,连元灵也丝毫不放过,要施以百般折磨,直至是油尽灯枯了,还方肯罢休。 在袭杀陈珩这事中,唯有她卫琬华是主动请缨,为此还向与她一直存有不快的卫氏族主稍稍服了个软,才得了参与,可……” “等等,我有一事不明,卫琬华为何会同卫氏族主存有不快,这其中又有个什么说道?” 此刻。 谢瑞忽得开口打断,言道: “你也知晓,在作完这件事后,我便也是长右的家老,身份不比往昔。 可我自幼流落在外,对于各世族之间的故事,还不甚知晓,若将来在言谈时候露了怯,难免会为人所讥……” 话到这时。 谢瑞皱了皱眉,勉为其难拱手道: “可否与我说一说?” “这也并不算什么隐秘,不过是卫隐和卫邵两派相争,卫隐惜败一招,不仅死在了卫邵手中,连带着族主的大位,都被卫邵夺了过去。” 谢羽微微一笑,道: “在成了卫氏族主后,卫邵本是想斩草除根,将卫隐那个生而神异的女儿一并给除去了,只是被卫琬华所阻,悄悄将卫隐女儿送去了上虞艾氏避祸,这才绝了卫邵的念想。” “卫隐女儿是?” “卫令姜,如今的赤明派真传。” “原来如此……” 谢瑞挑了挑眉,一时了然。 旋即顿了顿,又道: “那陈珩元灵之事,可要应了卫琬华的所求,此女已是询我数遍了?” “难说,难说……陈玉枢的其他子嗣也罢,可陈珩,他毕竟是玉宸下院的弟子……” 思忖片刻后。 谢羽无奈言道: “此事,我亦做不了主,你令卫琬华去寻个真正幕后主事的,听他的意思罢!” “那便如此罢。” 谢瑞微将肩一耸,懒洋洋应了一声,显是对这答复并未有多在意。 而在他将手抬起,欲闭了这传讯时候。 忽得。 谢羽似想起了什么,道了声: “对了,就在这几日之间,密山乔氏也有他们的事,要闹出一番动静来,你若是瞧见了,切勿要掺和。” “何事?” 谢瑞忽来了兴致。 “乔氏族主同乔鼎因到底是要倒向宗派,还是要串联自立之争,近年来已是吵得不可开交,难以调和。” 谢羽道了声:“而乔氏族主屡次被乔鼎落面皮,让他那一脉的族人皆是愤然,几个幕僚在相商之后,欲给乔鼎一个颜色瞧瞧。” “乔鼎?我记得,此老似乎是二乔的祖父……而那小乔乔蕤,便正是在玉宸下院修行?你要我若是瞧看到了,切勿掺和。 如此说来,乔蕤也是要去流火宏化洞天里面历练不成?” 谢瑞若有所思: “所谓的颜色,不会是乔氏族主的人要把乔蕤杀了罢?此举好生的大胆呵!他们就不怕乔鼎发疯?不怕乔氏族主的责罚吗?” “一山难容二虎,乔鼎一日不死,而今的那位乔氏族主便一日难以坐稳他的大位,杀了乔蕤,也是欲坚乔氏族主之心,让他同乔鼎彻底斗上一场,否则再是继续温水煮青蛙下去,倒是会欲发壮了乔鼎声势。”谢羽道。 “听闻乔蕤生有国色,倒是可惜了,先死一个陈珩,再死一个乔蕤,你们这洞天一行,也着实是热闹……” 谢瑞笑了声。 谢羽说:“闲话少提,明日行事,勿要出差漏了。” “区区一个紫府,纵君尧给他留了些手段护身,但我自有防备,你便安稳放心罢!” 谢瑞眼睛一眯,懒洋洋将手一拱,便闭了传讯。 而谢羽微微皱了皱眉,在思忖片刻后,摇摇头,又将双目一阖,入定过去,没有言语。 …… …… 而翌日。 殿宇中打坐的陈珩忽被一阵动响惊起,肉身血流如沸,传出示警之意。 他双目一睁,暗道: “来了!”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无可奈 天中瞬时浪翻如海,云涌似沸。 而待得众弟子急推门而出,以目观去时候。 唯见一只赤黄污浊,几是有着遮天蔽日之态的大手猛得自虚冥深处探出,裹挟着无穷狂风流云,一把便向着水宿星宫狠狠抓来! 只听“轰隆”一声! 宛若山崩地陷般的巨响! 众弟子立足处不稳,皆是不由自由摇了几摇,身形踉跄,姿态狼狈。 而那些星宫中的仆僮杂役之流,则更是不堪一些,如狂风落叶也似,狠狠横飞出去,跌了个七荤八素,头破血流,连生死也是不知…… “天魔?” “大须弥天子魔……” “这是天魔中的王族?!” 有眼尖的弟子在稳住身形,瞥得极遥远处,那个突然出现,猛得横亘于前方碧空,如若岳岭般的庞然魔影后。 眉尾一阵抽搐,心头一骇,不由得惊呼出声。 黑云滚滚,风雷并起—— 只在转睫功夫间,原本还尚晴朗的天象就已是赫然呈出了一派阴晦之相。 陈珩瞳孔微凝,在这座水宿星宫的前方。 一尊数百丈高大,通体是赤黄两色交织,如成神光蔽体的魔类,正阴恻恻一笑,将大手施施然缩回。 它面目唯是一片平坦的空白,五官皆不见,头戴古天子帝王在祭天时候所用的大裘冕,玄裳,镶青纹,前胸绣团龙,后背绣方龙,领与两祛皆饰有小龙纹路,两肩各带有一日、一月。 足履云气,顶生圆光—— 遥遥望去。 这尊大须弥天子魔就如若是一尊古老时代的神人,庄严华贵,恢弘不凡! 可其身上却又存有着一股森然邪气,叫人难以忽视,如是一块沾满了腐臭浊泥的名贵金玉。 这两类截然相反的气度融于一身,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感,甚为邪氛…… 而在大须弥天子魔的那一掌击落之后,便登有一股赤黄之光华疯长蔓来。 只顷时之间。 便爬满了半座水宿星宫! 那赤黄浊光仿是专能够污秽法阵禁制之流。 在“咔嚓”不停,犹若万千新芽破土的连绵声响中。 这座巍峨广大的水宿星宫剧烈震了几震,旋即便华彩一熄,直直自万丈云空之上猛烈栽下! 惊惶叫喊声忽得四起。 “……” 陈珩袖袍一动,刚欲运转真炁来飞遁,脱离这座水宿星宫。 却陡然。 有一股汪汪如洋的浩大法力生出,将其身形稳稳托定。 而放眼观去。 同陈珩一般。 一众入室弟子和水宿星宫的无数仆僮杂役,也皆是被一股法力托定,将身置在一朵碧色大云上面。 “大须弥天子魔?这气机……已是勉强可比拟仙道中的元神境界了?” 沈爰支先是看了眼碧色大云上的众人,旋即眸光一转,落到了那横亘在前路处,将高空流风都是截断的森然魔影,秀眉一蹙,心中微沉。 “谢上师,不知——” 她对着立身在不远处,面色阴晴不定的谢羽开口。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长笑声音给猛得打断! 那笑声如同惊雷一般,骤然响起,在众人耳畔回荡不休,搅动得狂风呼啸,灵机汹涌,尽显来者的深厚道行。 陈珩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将七窍六识霎时闭拢,又将心神牢牢沉入紫府之中,并不松懈。 可饶是提早做了防备。 以他的修为和肉身体魄,还是在这长笑声音中感觉身若万千针扎,心脏狂跳不已,血流汹涌。 而不远处的几个仆役更是头颅径自爆开,红白之物哗啦啦淌落,血腥气扑鼻传彻开来。 “仙道真人,闭锁天地,还有阵盘在做闭锁助力,是有备而来……” 感应到周遭灵机混沌不堪,不进也不出,只是在徒劳打转,沈爰支眸光一凝。 而恰时。 大须弥天子魔也面向东处,将沉重如山的颅首一低,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嬉笑和呜咽声音。 沈爰支顺着大须弥天子魔的视线观去。 一个身着赤血法衣,袖纹狂舞龙蛇的俊美少年正以手托着一方小星盘,自东处缓缓踏云而来。 他眉心处存有一颗晶莹若玉石,色呈五彩的竖瞳,在闪烁着阵阵明光,甚是诡谲。 “北山老魔,柳瑞?” 见得来人后,谢羽心下微微笑了一声,但脸面上的神情却是一片沉肃,分毫不敢放松,对一旁的沈爰支长叹道: “沈上师,我等今日怕是有些麻烦了……” 沈爰支并不答话,心中警惕愈发高涨。 在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突得现出身形,以大魔力击毁了水宿星宫后,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而如今…… “沈爰支,玉宸派弟子,而今是长赢院的经师?” 谢瑞眉心处的阳魔无英法目微微闪了闪,旋即轻笑了一声,道: “听闻你在修成金丹后,便一战斩了怙照宗的孔岳,那位可是苦修多年的老金丹前辈了啊。 今日,便让本真人来试试你的成色,看你到底是名副其实,还只是徒有虚名,窃了本不该是属你的名位!” 话音落时。 谢瑞长袖一抖,发出无数的血魄阴魔来,数以万计,铺天盖地,简直如若灾年肆虐在田地之间的群蝗! 谢羽一言不发,五指一舒,便已拿住了一只浊黄大葫芦。 他将木塞一拔,只闻一声隆隆如雷的闷响,便有无数黄沙飞石喷出,兜头盖脸,打向那无数朝着沈爰支杀去的阴魔和血魄。 好似一挂汹涌洪水卷荡过天中,声势极为骇人! 尽管血魄和阴魔变化多端,来去如光电之疾,并非凡物。 可被黄沙和飞石一触,登时也便骨血消融,再不复全体…… “倒有些意思?” 谢瑞见得此景状,眸光微微一亮,心底还真升起了几分战意来。 而在谢羽已正同谢瑞斗得激烈。 双方你来我往,彼此皆拿出了几分真正手段出来之时。 沈爰支眸光一转,瞥向碧云之中,心念一动,便已是悄然给陈珩传音几句。 不过未等她再叮嘱多语,那头大须弥天子魔已是忍耐不住。 它在嬉笑了一声之后,便将顶后的圆光摘落,双臂使力,如是在抡动一方大磨盘般,狠狠朝向沈爰支砸去! 沿路的重云风烟被悍然分成两股,恐怖的巨力袭来! 这一击落下。 如是能够将山岳撞沉,使江河断流! 而与此同时。 沈爰支的神魂亦是微微一震。 只见其紫府之中,隐有一尊通天彻地,身穿天子冕服,双目黄赤相间,浑身上下透着浓郁污秽魔气的身形欲缓缓凝实! 尖啸、咒骂和欢笑的语声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 在不断侵蚀心神,欲引诱着生灵堕落、腐化,最终使人沦为一具无知无觉,只会凭本能来行事的死物傀儡,彻底拜入大须弥天子魔的麾下! 而沈爰支毕竟是丹成上品之辈,所参习的玄功道书,也亦是玉宸派中所藏的上乘妙法。 大须弥天子魔的这魔染之术,虽对于寻常金丹真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但却还奈何不了她。 只是将玄功默运几转,那欲侵袭紫府的魔影便登时崩灭,化作泡影散去。 而同时她素手一点,指尖飘出来一股迷离烟气,轻轻上前一迎,便稳稳格住了那沉硕如岳岭的圆光,再一摇一动,便将圆光猛得打了个崩碎! 见得此景。 大须弥天子魔暴喝一声,重新自顶后生出一轮圆光,接着摇动巨大的身形,自远空中悍然扑杀过来! 一时之间。 光影乱闪,嗡响暴鸣音始终不绝。 云海之中,罡风凛冽如万千刀割。 各类神通法术升腾而起,滚滚如大海潮,激荡天地! 在这四位交手之处,灵机再也不复一丝的清明之态,翻涌乱撞。 空中时不时有余势冲泄袭来,若非是沈爰支刻意庇佑,只怕在场的诸人,都要悉数死绝。 在这真人的斗法之间身魂尽丧。 连尸骨都不存…… “谢瑞,收敛一些,说好的只是杀陈珩一人而已!勿要只顾自己尽兴了!” 在以遁术闪避过谢瑞的那颗阳魔无英法目后。 眼见他越斗越是癫狂,眸中凶光炽烈如火,几要喷射而出,恨不能将在场众人都屠戮个干净。 谢羽微微皱眉,暗自传音道: “水宿星宫的仆僮杂役也罢,可那些下院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杀不得!速速住手,莫要再生事端了! 在办完此事之后,你便是长右的族老了,平白给自己树敌,却是个什么道理?” 这句话在出口后,尤是最后一句,倒是令狂笑中的谢瑞语声微微一顿。 出手时候。 也是收敛了几分…… 谢羽见状心内不禁冷哂。 今日这出手袭杀陈珩的三人中,除了一个卫氏嫡脉的卫琬华之外。 其余两位,刘正言和谢瑞在此事了结之后,都是统统逃不过一个死字!要被世族杀人灭口,扫去一切或存有的后患! 纵使谢瑞神通不俗,甚至连阳魔无英法目这等大神通都是勉强修成了,也终究是劫数难逃! 谢瑞对于谢氏的怨憎和不服,只要是明眼人,都可轻易看出。 而当今的谢氏族主,心气也远非老族主那般的宽宏,在上位之后,更是大行过打压异己之事。 以谢瑞在平素间的性情表现,他纵是再如何的天资高绝,也终究难得谢氏族主的真正信任…… 更何况他在今日斗法时候,屡屡失控,凶性难抑。 显然还远未能够掌控自如那颗阳魔无英法目,反倒是被神通给影响了心性,喧宾夺主。 这般看来, 谢瑞此人。 则更是留不得了…… “蠢物,你若是真个能够修成那‘五运相沦’的上等法相出来,纵族主再是如何厌你,也会留你一命,不会行自废功夫之事。” 想起昨日那幕,谢羽暗自冷笑: “还真以为你在杀了陈珩后,就能回到长右,证道元神,成为一位家老了吗? 对于将死之人,我倒一向是心肠慈悲,气量广大的很呵!” 而未等他再多思下去。 忽然,沈爰支在发力一攻,一连打出了数十道乌阳神雷,将那头大须弥天子魔打得惨嚎连连,远远逼退出了数十里开外后。 这时。 她伸手入袖,拿住了一支小金箭,放在胸前,默诵几声,旋即望空一掷,低低道了声: “去!” 自谢瑞和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突兀现出,再到得此际,说来虽长,却还不过一炷香功夫。 只见金箭呼啸一声,如飞虹一般,夺人目睛,霎时冲霄直上,爆出了万点焰光来! “这是什么法器?!” 谢瑞心中一惊,只闻“咔嚓”一声,袖中那方特意用来辅以闭锁天地的小星盘已是赫然裂作了数块。 而在场诸人也只感觉隐隐约约,小金箭仿是破开了什么壁障般。 天地间气机一畅。 往复自由…… 早已得了沈爰支传音嘱托的陈珩也自不会放过这个难得时机,猛得纵剑而起,跳出了碧云外,将拦路的一头血魄斩开。 同时他袖囊中的遁界梭也低喝一声,有蓝芒乍现而出,将虚空挪移。 只是刹那功夫,陈珩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我这处无需你出手相助,小心谢羽和世族,不要轻易露面……” 在传了最后一道讯息过去后,沈爰支这才微松了口气。 她冷眼瞥向谢羽和谢瑞,眸中微有讽色。 “该死!贱婢又出来作怪了!” 谢羽暗骂一声,不过却并未有什么动容: “不过你以为这般就是胜了?笑话,有刘正言和卫琬华在前处拦着,那小子纵是逃了,又能够逃到哪去?!” …… …… 天地混沌,玄幽难辨。 不分上下,也寻不出西东。 这是一种极奇妙感触,仿是他已同天地虚空融为一体,再无什么区分…… 然还未等陈珩再有什么体悟。 忽得,袖囊中的遁界梭低呼一声,叫喊道: “前方有人阻路,好厉害的法宝,小子,当心了!” 话音落时, 陈珩只觉身躯一沉,他和遁界梭霎时便被一股无形之力,从虚空中给逼了出来。 而才方落地。 面前便有一股凌厉劲风袭来! 陈珩下意识运起飞剑一格,却不过弹指功夫,青律剑便被直直撞成两段,灵光消泯,颓然跌落于泥地之中。 而那劲风余势不减,继续向前冲去! 纵匆忙运起紫弥宝衣再加上这肉身修为,陈珩还是如遭雷击,远远跌飞出去,胸口一闷,口中吐血连连。 “总算抓到你了,也是天公爱我……不知我要如何炮制你这个魔贼的子嗣?这倒是件值得思量的事情。” 不远之处。 有女人寒声一笑,尖刻凄冷如幽冥之鬼。 “……” 陈珩强忍着无数筋骨断裂粉碎的剧痛,以手支地,踉跄起身。 可当他看清女人的面容时,眼皮忽得一跳,似恍惚了刹那,身形有片刻的僵硬。 “师姐?” 他在心中轻声道。 …… ……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恩仇 一阵高风忽将半山的烟云拂得狂乱,草尖簌簌发出颤响。 地上的无数爬藤花顺着风势起伏,翻出绮丽的颜色来,如是万千丹朱涂染。 陈珩顺着风动的方向看去。 一个女人足下踏着一团锦云,周身漾漾清光浮沉,如是置身在碧波海潮之中,正在缓步行来。 她一袭藕色的织金宫裙,以犀带束腰,鬓发轻巧如蝉,颜盛色茂,淑质艳光,姿色动人无比。 陈珩的目光在她的眉宇上微微停驻了刹那,眼中有片刻恍惚。 又很快视线移开。 神情归复了平素时候的寡淡冷刻,并不动声色。 长得真像…… 陈珩心道。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与卫令姜如此相像之人,心神恍惚之下,几乎要把眼前女子错认成另外一人。 不过两者终究也并非是毫无差异。 而眉宇之间看他的神色。 也并不相同。 或者说是迥然相异…… 这片刻间的失神虽然短暂,一逝即过。 但还是被卫琬华看得一清二楚,丝毫不漏。 那目光似是在看她,却又不是看她。 仿佛只是在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依依稀稀的影子…… 说不清那目光深处,究竟是蕴着一番什么情绪,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最后在敛眸时候。 唯剩了一种寡淡的平静,清冷默然,若古井不生波。 卫琬华见得此状,将几缕被风吹乱的鬓发拂到耳后,似笑非笑将眼睫一掀,瞥在了陈珩身上。 “你方才在想什么,莫不是想施以什么美人计,让本真人心软,对你手下留情么?虽说你这魔贼子嗣的确仪表不凡,和那魔贼也是不分高下了,但本真人已修道这么多年,又岂是能为区区皮相所动的? 陈珩,你今番的算盘可是打错了。” 卫琬华眯了眯眼,柔声一笑道: “在杀了你,将你的元灵百般折辱,泄了我心头一口恶气后……放心,我会为你再重塑肉身的,到得那时候,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傀儡器物了,我要将陈玉枢对我那几个妹妹做的事,在你身上全部都来上一遍! 如何,这个结果……你可还喜欢么?” 卫琬华的语声之中带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寒意和杀意,煞气腾腾,又兼森寒刺骨。 犹如霜光作刃,在寸寸割面而来。 便连陈珩紫府中的神魂元灵,亦有一股尖锐的刺痛之感! 受这金丹真人的气机一压,他伤势愈重,被迫半弯在地,浑身骨骼咔嚓作响。 喉头一甜,又是连连吐了数口鲜血,面色惨白…… “该死!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法宝,怎会如此的克我?!” 这时刻。 袖囊中的顿界梭大骇失色,鼓足了全身的力道,却只觉周遭天地如是铁板一块般,坚不可摧。 凭他的能耐,也只是能够撬动微小的分毫,难以迅速破开虚空壁障。 而这时。 忽有一声长笑响起。 转目看去时,唯见一道黄烟以迅雷之势排荡开大气,轰轰隆隆,将北处的天宇都侵染成了浊黄的颜色,如是一挂悠长黄河在云空之上突兀泛滥决堤! 而黄烟之中。 立有一个身长丈五,两臂奇长如猿的黄裳男子。 他一见陈珩,脸上便微露出了些喜色,然后朝向卫琬华打了个稽首,道: “卫真人,贫道这处有礼了。” “刘真人安好。” 见黄裳男子驱烟赶来,卫琬华也不意外,只是微微点了点首,便算作是见礼了,神态倨傲轻慢。 “此女好生自大,觉得是身为嫡脉,便可高人一等了?等得今日事情做完之后,我也是可改头换面,重回赤朔刘氏了,皆是十二世族,谁又比谁差一筹? 到时候再相见事后,看你会是什么模样!” 黄裳男子刘正言见她这般不冷不淡的做派,心下微恼,但还是压了压怒气,拱了拱手,笑言道: “卫真人果然好神通,好法宝!居然在此地便将这小子截住了,倒是省却了我等的一番功夫,妙哉!妙哉呵!” 卫琬华闻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开口: “当初在宵明大泽时候,听闻此子便是以一件法器,挪移了虚空,才侥幸可以跑去了希夷山,寻找君尧求援。 而我既然得了此讯,又怎可不作防备?” 她探手入袖,素手便轻轻拿住了一尊生有九十九重,外相灿灿有玉色的塔楼,将至托在掌心处,轻轻一摇,道: “为今日之行,我可是特意向叔父求了这小塔来,用以囚顿虚空的四方上下,任那法器再是如何厉害,也无法脱离此地!” 刘正言闻言一惊。 他以目看去。 见卫琬华掌心的塔楼虽高不过三尺,却是华美庄严,宝光直有冲霄之势,一见便知绝非是凡物! 塔座四极之处分刻有龙象、雷公、鸿鹄、大天魔王的图像,晶莹若琉璃之状,润洁无瑕,玄奥的蝌蚪文字串联成经文,密布其上,满满皆是。 而在九十九层的塔顶,更存有一处莲花藻井,一方小碑镇在中央。 碑身之处,刻有“日月停景、原离不动”八个蝇头小字…… “这莫非是长右谢氏的那尊霄度塔?昭易公遗下的那桩道器?区区一个陈珩而已,杀鸡——” 刘正言瞳孔一缩,眸中清晰有一丝震然色彩。 只是话还不待说完。 他便自个猛得住了嘴,微微皱眉。 “原来是仿品秘器……好深的造诣,这气机倒是模拟的真实,连我都要险些被骗了过去……” 在察觉到那一丝端倪后。 刘正言脸面上立时有些挂不住了,颇多尴尬,讪笑了一声,道: “卫真人倒是手段通天,不愧是汜叶的嫡脉出身,居然连这等宝贝都能够借过来,倒是令在下看得眼热了……” 卫琬华眸光微有戏谑之色: “道兄过誉了,刘氏的三素九夷飞轮也是别具神妙,听闻贵族中也是仿了此宝,炼出了几桩秘器出来。刘真人今番立下大功,说不得回了赤朔刘氏,便会被贵族主赐下一件秘器来护身,也未可知呢。” “哪里,哪里,哪能得那般厚赐?” 刘正言连连摆手,脸上却是不禁带笑。 这两人在言谈时候,也并不在意陈珩,视他如若作无物,显是一派吃定了的态度。 遁界梭既是恼怒,又微有些庆幸。 只是在暗中慢慢积蓄力量,欲寻得一个恰当时机来,便将法力打出,发出惊天一来! 而被气机压制,动弹艰难,难以做分毫移动的陈珩心念一转,便默默叩住了紫府中的一张渊虚伏魔剑箓。 “两人,两位金丹真人,应用出一张渊虚伏魔剑箓,便可解了面前这局……” 他面色苍白,唇角隐见血渍,心中却是波澜不惊,暗道。 这三张渊虚伏魔剑箓乃是一位纯阳大真君不惜折损修为,亲手花费甲子苦功,才炼出的护身杀伐之宝! 一旦发出。 莫说金丹真人,便是连证道元神、返虚之辈,一个不防之下,也绝然讨不了好,要身魂俱丧! 虽说用在此处,颇有些牛鼎烹鸡的意味,甚是大材小用了。 但事急从权。 却也再顾不得那么许多。 且卫琬华身份特殊,是汜叶卫氏的嫡脉出身,保不齐就会携有什么护身珍器,不可不防。 …… “而今这两人距离相隔甚远,对彼此皆有戒备警惕之意,老夫知你有压箱底的手段,但这底牌,却是用一张,便是少上一张,万不可胡乱浪掷!” 遁界梭竭力传音道: “老夫为你看准时机,既然要杀,那最好是以一张剑箓,便把这两人都给杀了!若是走漏一个,就是要多用出一张剑箓,那便是大大的不美了!” 陈珩没有答话,只是眸光微微一敛。 “对了,这小子的元灵。” 这时。 刘正言忽得转目看向陈珩,伸手一指,笑言道: “卫真人是要带走?” 卫琬华微微颔首,道:“不错。” 刘正言对着陈珩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倒也是个可怜人,连求个速死都不可得,你此生最大的错处,只怕就是投生至了此胎,同陈玉枢那魔贼生了干连。” 卫琬华玉容上微微露出了一丝讽笑,刚欲开口,忽秀美一蹙,目光愕然朝向东处望去,似有所感。 而同时。 身形被黄烟裹住的刘正言猛得长眉倒竖,也看向东面。 他似与卫琬华同时得了某道灵讯般,脸面上的神情颇多骇然,眸光惊疑不定。 “这……这……” 怔了片刻。 刘正言才惊疑道:“那头大须弥天子魔,分明连寻常的元神真人都可应付一二,怎会这般轻易,便被沈爰支给杀了?” “……是虚空大罗法,沈爰支居然修成了这门大神通,看来她绝不是普通的玉宸弟子!若能够将这门大神通修得随心如意,她便是连真传弟子,都可去争一争了!” 卫琬华面色难看。 “什么?!” 刘正言大吃了一惊,一时失态。 “该死的谢氏,明知沈爰支不好对付,却还只是用了一头大须弥天子魔来虚应故事。” 卫琬华心中暗骂,怒气涌起,但既是得了谢羽的传讯,也不好作壁上观。 若是容得沈爰支脱了身,一旦坏了大事。 那便是事后再如何的追悔,也都来不及了。 这时,她淡淡瞥了刘正言一眼。 而刘正言也立时会意,只是踌躇不前,脸上还挂有一丝苦色。 “卫真人,非在下贪生畏死,实是虚空大罗法位列于玉宸派的八功之一,端得有惊世骇俗之大能耐,在下……” “沈爰支她再如何厉害,也只是金丹修为,在以虚空大罗法杀了那头大须弥天子魔后,如今也是法力损耗不少!谢羽不可露馅,你与谢瑞合力,拿下一个沈爰支,应是绰绰有余了!” 而在不耐烦说完这句之后。 见刘正言仍是畏首畏尾的模样,显是被那虚空大罗法给吓破了胆子,唯恐自己也步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的后尘。 卫琬华眸中的冷嘲意思终是再不掩饰,扬手便朝向刘正言掷出了一物,淡声道: “此物暂借于你护身,待得对付完了那个沈爰支之后,再归还给我,速速前去,勿要拖延了!” “这是……班符法罩?” 刘正言忙伸手一捞,待得看清掌中之物后,双眸登时神光大放,显是欣喜至极。 “多谢卫真人借宝,贫道去也!” 他忙稽首一礼,见得卫琬华玉容上的那层霜冷颜色,知晓此女已是有些动怒,也不敢再磨蹭耽搁。 低喝一声后,便化作一道黄烟直往东面遁去,横亘过长空,身形霎时消失不见。 “老厌物,果然是山野俗夫,眼皮子浅得很,若让你回了赤朔,也是平白辱了刘氏的清誉家声。” 卫琬华心中冷讽。 而待得她转过眸光时,正对了陈珩的视线。 陈珩面上不见什么表情,无悲也无喜,安静无声,只淡淡看过去。 “怎么?已是等得许久了,可想好求饶的说辞了吗?” 卫琬华以手掩唇,吃吃一笑,道: “说来听听,让我听听像你这种人在生死的大怖面前,是要如何来做求饶的?” “如此看来,卫真人非杀我不可?” 陈珩平平道。 “不止是杀你,我还要将你的元灵带回汜叶卫氏,尽情羞辱折磨!直待你寿数尽了,油尽灯枯后,才方会有解脱!” 此刻。 卫琬华精致如墨画的脸上存有一片嘲弄和刻薄之色,她冷笑道: “莫要说什么你与陈玉枢并无瓜葛之类的言语,以此来祈我饶你一命,当年我同陈玉枢之间的恩怨,又何曾能够牵扯到我的几位亲族姊妹?可她们还不是遭了无妄之灾! 而今这一切,怪只怪你是那魔贼的子嗣罢,就算是死,也死有余辜!” “原来如此……不过容禀,贫道还有一言。” 陈珩微微沉默了刹那,道: “我的一位故人同卫真人有几分相像,不知卫真人可曾听说这个名字?” “哦?故人?” 卫琬华把玩着手中的那尊明光灼灼的霄度塔,饶有兴致,像是一只猫伸出爪子,逗弄着地上的虫蚁。 “你且说来听听,或许本真人会饶你一命呢。” 她戏谑一笑。 “卫令姜。” 陈珩眸光轻轻一闪,开口: “她唤作卫令姜……” …… …… 晚点还有一更,明天有事,就提前更了,不过会晚,大家可以起床再看。 (本章完) 第四十三张 唯我能证我 在这句话出口之后。 卫琬华脸上的神情霎时微微一怔,唇角那抹嘲弄的笑意也不自觉一敛。 卫令姜…… 她怎会不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姓? 又怎会不记得? 当初若不是为了此女,她也不会同卫氏的族主卫邵平白结怨,生出不快来。 还将她身后的这一脉族人统统给连累了,受了族中不少的冷眼。 但无论如何,她好歹是尽力保全了卫隐女儿的一条性命,将卫令姜放去了上虞艾氏寄养长大,令她暂且脱离了卫邵的眼目,无虞性命之忧。 而等得赤明派的拙静真君听闻了卫令姜生而神异的故事,不惜破关而出,亲自下山,将卫令姜接入了鹿台山做修行之后。 这一举动。 才算是彻底打消了卫氏族主卫邵的恶念,也让卫琬华彻底放下了一颗心来。 若当初不救下卫令姜。 仅是冷眼旁观的话…… 以卫琬华的卫氏嫡脉出身,无论是卫邵或是旁人在位,都要特地重用她,以此来笼络人心,示宽厚仁慈之意。 可她偏偏就是救了,还阴差阳错,让卫令姜得了拙静真君的青目,拜入赤明派这方高上仙门,令得卫氏族主自此夜不能寐,再难以高枕安眠。 自此事之后。 纵她乃汜叶卫氏的嫡脉出身,也是再未得过重用信任。 身上只有一个虚衔名头,明升暗降,往日所掌的权位被分润出去了不少,所剩无几。 这还是因卫邵心存顾忌,终究不愿彻底撕破面皮,将事情闹大。 若是唤作一个寻常族人,只怕早就被卫邵给千刀万剐了,哪还能够有命在? …… “令姜,她是个好孩子……在她小时候,父母分身无暇,是由我来教导她修行的,且当初在事变后,是我亲自送她去上虞艾氏避祸的,又怎能不知?” 在半晌的沉默后。 卫琬华眸光微微一转,淡声言道: “不过令姜素来深居简出,自她上山之后,我同她也只有书信间的往来,难以晤面。 近年来,她更是在赤明派的‘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中调和水火,欲行丹成一品之事,难以分神,同我的书信也渐渐少了…… 你是如何听说过这个名姓,又是如何结识令姜的?” 这时。 见她语声略有些缓和。 不仅是袖囊中的遁界梭大感意外,旋即喜上眉梢,大叹侥幸。 陈珩的眸光,亦是微微一缓。 但未等他再多言。 卫琬华忽得冷笑了一声,讥嘲道: “不过,你若是欲打着令姜的名头,让我来饶你一命,那便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我虽视令姜为亲族,愿助她一臂之力,可我那些被陈玉枢炼作人傀的妹妹们,难道就不是我的至亲之人?若是放过了你,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陈珩小子同那卫什么的关系应当匪浅,你若是杀了他,就不怕被事后怪罪吗?” 遁界梭一骇,忙嘶声喊道。 “我是汜叶卫氏的嫡脉,这天底之下,九州四海,有谁能怪我,谁又能够责我?!” 卫琬华目光森然,寒声道: “而令姜若只是为了一个魔贼的子嗣,要同我闹了不愉快,甚至怨我,那她这么多年,便也是白活了!” “你……” “今日不过天理循环而已!” 卫琬华微微抬手,面无表情。 …… 天阴沉沉,蔼云遮日—— 飕飕的冷光卷荡而过,很快,半边天宇都成为了铅灰色,晦暗如若生铁般的色泽。 陈珩沉默抬起头,空气中弥散着湿润的水气,听不见任何的雷声,可雨水就快要落了下来。 阳乌敛飞焰,高隐层霄芩…… “此事已再无缓和余地?” 在遁界梭的慌乱催促声中。 片刻后。 陈珩淡淡开口。 按理来说,在刘正言离去的刹时,以他的性情,早便是发出一张渊虚伏魔剑箓,将眼前中人给斩杀了,一了百了! 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而今。 又是再开口相询了一次…… 卫琬华冷哂,并不欲答复,法力凝聚,袖中便有一团罡雷打出,转瞬便临近了陈珩的面门之处! “好。” 在这罡雷震荡的隆响声音中。 恍惚间,陈珩眼帘将淡淡一掀,有话音发出。 下一刻! 一道璀璨无极,杀意沛然,仿是能够斩开这世间一应有无形之物的剑光,便从他眉心陡然冲出,敲在了那团兜头打来的罡雷之上! 就仿是快刀割过油膏,剑光未有丝毫的阻滞,便将罡雷直直斩分成两段,倏尔湮灭不见。 旋即以一往无回之势! 直往卫琬华处杀去! 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 在生死一瞬之际,卫琬华已是躲闪不及,骇然变色。 这剑气—— 至少,也是在第八境之上! 似是这等护身至宝,欲要炼制出来,折损修为都不过是小事,更要一番辛劳苦功下来,甚是耗费时日。 似是能斩出这等剑气的大能,早已是超脱凡俗,并不理外事。 大多只是终日闭关参玄,体悟造化天道。 便是亲生的子嗣,若非的确钟爱,也绝不值得他们如此耗费苦功,特意炼制出这样一枚剑箓来。 似是此等物什,纵她卫琬华身为汜叶卫氏的嫡脉,也是没有的…… 而卫琬华原先所料,不过是君尧在坐化前,会留一些护身手段下来,交予陈珩使用。 虽然难缠,但也并非是无法应付。 但这剑气。 却显是出格了…… 在心念转动之间,卫琬华手上的动作也分毫不慢,法决一起,便有四五件法器瞬时打出。 而同时胸口一个起伏,便逼出一道热灼汹涌的真火,张嘴一喷,霎时便化成一片浩瀚火海,铺天盖地般向前焚去!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龙变真火! 而无论是法器。 或是卫琬华倾尽全力发出,那几有焚江之能耐的龙变真火。 在渊虚伏魔剑箓面前,亦如梦幻泡影一般,起不到丝毫阻碍的功用,纷纷破碎毁去。 剑光临身的刹时,卫琬华已是所有手段都被破去,再避无可避。 而这一刻。 却陡有一声冷哼响起。 旋即在她袖囊当中,便有一颗九窍宝珠如电光般掠出,飞速迎向那杀向卫琬华眉心的剑光,同它狠狠一撞! 在一声“咔嚓”的清脆响声中。 那无物不斩,似能灭尽世间一切有无形之物的剑气,却一反常态的,被九窍宝珠格住,同它僵持不下…… “好剑气,好修为!也不知是中乙剑派的哪个疯子所炼,这无法无天的意味,倒是同那方剑派的治世法理,一模一样!” 于九窍宝珠之中,缓缓传出来一道苍老声音,威严洪烈,叫闻者耳鼓生疼,眼前金星乱窜。 “大父?” 听得这声音后。 险死还生的卫琬华既惊且喜。 “无妨,这颗吞象珠可拘摄江岳,缩拿五精!莫说只是一道剑气,便是再来一道,也能应付的过来!” 那声音淡笑道: “在你临行之前,大父我特意将此物藏于你身,还留了一道神意下来,便是防着这一刻,果然,小心无大错!” 面前三寸远处。 只见那颗吞象珠犹若长鲸吸海一般,正在源源不断吞噬着、缩减着剑气的形质,将其捉拿进入珠身,做镇压之举。 “……” 卫琬华尚是惊魂未定,在定了定神后,方欲出言。 旋即,却听得吞象珠中有惊叫声音响起,急促道: “不好,这剑气,是乔玉壁——” 话音未落,只见那颗吞象珠就是摇摇晃晃,光化尽敛,像是吃撑了一般,“咔嚓”一声,现出了几条微不可见的裂纹。 下一刻。 寄托于吞象珠中的那道神意被生生斩灭。 宝珠也颓然自半空之中坠地,一应玄妙皆丝毫不见! “不好——” 卫琬华瞳孔猛缩,心头暗叫不妙。 下一瞬,那道尽管被吞象珠汲摄了近九成之多形质,却还有留有最后一丝的剑气。 便以迅雷之势,朝前倾力一斩! 天地间仿佛寂了刹那。 万物无声—— 然后便见一颗美人颅首高高飞起,其玉容还残存着几分不可置信之色。 在那颅首之下,断颈处血如泉涌,凄艳夺目! “事到这般地步了,还想逃,当老夫是个吃素的不成?!” 袖囊中,遁界梭忽得一跃而起,低喝了一声,将法力提起,狠狠望空一拿。 那道渊虚伏魔剑箓在被吞象珠汲摄了形质后,终究是威能不比先前。 在毁去了卫琬华的肉身之后,便已后继无力,未能将她元灵一并斩灭。 而在卫琬华的垂死挣扎之下,遁界梭也是心头一紧,忙运起了十成十的力道,将她元灵缚在原地,挣脱不能,角力起来。 “打虎不死必受其害,陈——” 眼见那反抗之力愈发强盛,遁界梭皱眉,开口大叫。 不过他话音还未尽。 便有一道赤色剑光转瞬掠过数十丈,如若惊雷一般,自他耳畔响起。 旋即,便平平将卫琬华的元灵从中剖开,再一分两段! 遁界梭愕然回过头。 却见陈珩只抬手一按,便将那道折返回来的赤光平平给拿住,眸光漠然。 以目观去时候。 见那赤光正是一口赤色飞剑,颜色鲜艳,如欲滴血。 剑身上纹有形貌模糊的诸天大魔和仙神佛陀种种,隐隐约约,残缺不清,煞气滚滚而涌。 飞剑只是被人拿在手中,便也有一股杀戮和凶戾意味,冲霄而起,仿是欲贯穿天地,割裂干坤,气势逼人! “这剑?” 卫琬华的元灵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 “阿鼻……” 陈珩神情沉默: “今日,是我陈珩仗此剑斩了你!” 话了时候。 卫琬华元灵微微一闪,再也支撑不住,彻底作了烟尘消去,再也不复。 “……” 见得此景。 遁界梭长舒了口气,心头狠狠一松,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他旋即哈哈大笑了几声,将目一转,望向陈珩,刚欲开口时候。 却见陈珩只是微微侧身,看着那口泥地上的断剑。 他的面容平静,眸光幽凉晦涩,一言也不发…… “青律剑?此剑不过是中品符器,哪能够扛得过金丹真人的法威,断了也实属是在常理之中!” 遁界梭移步上前,低头皱眉看了几眼,见青律剑的灵光尽失,显是成了口废铁,不由摇头: “有阿鼻剑在手,此剑于你,倒也的确是用处不大……不过说来也是奇妙,阿鼻剑的品秩奇高无比,本不是你眼下的这点修为,就能够驱策的。 但而今这口断块,虽然未如我等法器一般生出真识来,但也因此缘故,正合你使用,岂不是妙哉?天公造化也当真是玄奇!” 陈珩并不作答,只抬起眼帘,看了眼天,淡声道: “雨要来了。” 遁界梭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瞥去,唯见天中浑黑如墨,混沌非常。 在一声大雷轰响过后。 倏尔。 便是雨线如织,绵绵似网。 放眼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朦胧不清,分不清什么上下东西…… “师姐会怪我杀了此人吗?” 忽得。 遁界梭听见身旁有语声淡淡传来。 “这个……” 遁界梭挠了挠头,一时哽住。 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面对今日这一幕,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而不待遁界梭绞尽脑汁,想出个答复。 陈珩已是平平一笑,摇头: “算了,倒是我说了句蠢话。” 他低眉抬手,将那断裂作两截的青律剑收入袖中,动作沉稳自然,面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瞧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来。 这举止,叫一旁的遁界梭眼皮狂跳,莫名一阵不安。 “那个,今日此人欲杀你,你杀她,也是人之常情,并无什么可指摘的……而陈玉枢那全然是疯狗般的行径,只要见着好处,有利可图,他便要去行,至于杀亲杀友,都毫不在意。” 遁界梭斟酌着言辞,肃声开口: “你已是好几次都欲放过那卫琬华一马,此人却生偏不识趣,非要执着于杀你,依老夫来看——” “前辈且宽心罢,我还不至于因此事便心性颓靡,自此丧了坚心。我曾立过誓的,来此世,必要求个无上仙道,不朽长生……” 他摇摇头,轻声开口: “唯我能证我!” 话音落时。 陈珩伸手一摄,将不远处那颗残破的吞象珠握在掌中,旋即猛得往眉心之处狠狠一按! …… ……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虚空大罗法 吞象珠—— 此宝可拘摄江岳,缩拿五精,身俱着莫大的神通威能,端得是不凡! 若是在两人斗法僵持,生死相争之际。 其中一方能够拿出此宝来,便足以轻易将战局改写,一举得胜! 而此珠在放出威光后,连渊虚伏魔剑箓的九成形质都可吸摄进入,虽最后还是被剑气打坏,撑破了内里的法禁,失了神异,但也绝非是寻常俗流可以比拟,的确厉害。 在陈珩将吞象珠摄过在手的那一刹便已是得悉。 被吸摄进入其中的剑气,虽被镇压磨灭了几成,但仍是留有了不少余剩。 而随着他将吞象珠往眉心紫府一贴,将心念一引。 那本就在珠身之内做狂流激荡的剑气更似是寻得了个宣泄出口一般,汹涌奔出,携着一股滔天的杀势,悍然压将上来。 风云刹那开散。 隐有龙虎啸鸣之声! 在这剑气面前,莫说迎在面前的仅是血肉之躯。 便是一座耸入云中的高峻山岳,也要狠狠催折,再不见什么完体! 而随着剑气汹涌发出,陈珩眉心紫府处。 那枚作为无形埒剑洞出入凭证的赤红小剑,也倏尔一动,狠狠迎了上前。 仿是一口久旱多年的田地得了甘露一般。 赤红小剑以长鲸吸水般的态势,无餍汲摄着那袭来的汹涌剑气,剑身上的华光渐次璀璨起来,时不时,还有轻吟之声响起。 而待得数十息功夫过去。 当最后一丝剑气也彻底没入了赤红小剑身内。 残破的吞象珠内,仅存有一片空空荡荡时。 此刻。 赤红小剑忽得通体光华一敛,仿是寂了下去,灵性不显。 旋即,又渐渐,一股琉璃般通透的光彩慢慢泛了上来,如潮水淹地,将陈珩的整座紫府,都渲上了一层朦胧迷离的颜色…… “轰隆”一声! 他的脑中轰然一震,如若一道暴雷狠狠在其中炸响。 而同时,赤红小剑也兀得传开了一股莫大的吸附力道,让他心识恍惚,仿是已离开了这方天宇,临近到了一处浑然陌生的天地之内。 其幽暗旷远之状,似是探手伸出其中,都难见己身的五指。 内里有无数幽冥鬼神在其中栖居繁衍,阴晦排空,奇诡遍生。 等得一转睫。 面前又似变作了罗天上境,辉煌焜耀,霞蒸若沸。 霓旌队下鹤千群,绛节朝回云五色—— 香雾缱绻,仙光溶溶。 眼前天地的形貌似处在不停的变化之中,光怪陆离,甚是古怪。 而陈珩眼帘一垂,注目于己身,仿是同进入一真法界般。 此刻的他。 也依然是一道神意,而非真身入内…… “这方天地……” 他眸光闪动,眉头微微一皱,还未彻底看清眼下处境。 这个时候。 一道仿佛仙颂佛念的声音,就从虚空之四方,此身上下,悠扬缥缈传来,似是在感慨赞叹、礼敬膜拜,又似是并未存着什么灵性,只是在呆板发出,僵硬非常。 那声音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是鸟兽鱼虫,江河岳岭的动响,皆统统蕴含在了其中。 仿是宇宙太空间的万物万灵。 都在齐齐出声,念诵着同一句话! 那声音道: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话音落时。 忽然之间,陈珩心头猛得泛起了一股极玄妙虚静的感触,似甘露浇头,又好比醐醍灌顶,心地一时光明无比,难以描述。 恍恍惚惚时候。 几要一种飘飘摇摇,要离地腾空,飞升到宙光的至深之处的错觉。 而同时。 在那声音发出之后,面前那方光怪陆离的天地,也是去了所有的遮掩和伪饰,显现出来本真面目。 陈珩以目看去,视野之中,什么罗天上境和什么幽冥奇诡,皆是消失不见。 眼前的天地,唯是一口广大无边,无物可以做比拟的大混洞。 看不清洞中究竟是何模样,也不看清里内到底是何光景, 唯有剑气—— 那无穷无尽,囊括了诸有诸无的万般剑气! 纵使是隔着遥远,还远未进入其中,也还是令陈珩呼吸不自觉一滞,后背狠狠发寒! “无形埒剑洞……” 他沉声开口。 这时,那口作为出入凭证的赤红小剑发出一声嘹亮啸鸣,飞至了陈珩身前,周身光华闪烁,明灭无定。 似是欲传给陈珩一道灵讯,告知他些信息,然后便将他带入到无形埒剑洞之内。 “……” 陈珩沉吟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将心识顺着冥冥中的指引一撞,脱离了此地,便回归去了现世的肉身。 眼下还不是去探寻无形埒剑洞的最好时候。 虽死了一个卫琬华,看似性命无忧,安稳无事了。 但实则。 还远远不是能够松懈的时候…… 从沈爰支最后的那句小心谢羽和世族的传讯来看,再联想方才经历的那幕。 今日的这场袭杀,显是刻意针对他一人,有备而来。 而他虽还有剩有两张渊虚伏魔剑箓,便是那刘正言或他的同伙折返过来,对上这剑箓,也是难逃一死,终要沦为剑下亡魂。 但似这等保命的底牌,本就是罕世的珍物。 用上一张。 便是少上一张了。 前路显是波谲云诡,未知祸福,不到真正的生死关头,陈珩还不欲将保命的手段全部用出。 而似刘正言之流。 也并不值得陈珩特意耗上一张渊虚伏魔剑箓来…… …… 在片刻的恍惚后。 他缓将双目睁开,正见遁界梭那张忧心忡忡的老脸。 天中雷声隆隆,汹汹欲崩空,声势极是洪烈。 时不时有电蛇暴窜而起,拉拽出百丈长短,撕裂长空,将眼前天地刹那照得一亮,白茫茫刺眼。 “那人身上的东西,我已收好,一些或存有隐患的,被我毁去了……” 遁界梭抬手一指地上的无头残尸,道: “你可还无事?若是无事,我等还是速速离去为好!若是在此地拖延,保不齐稍后就会有人追赶过来,到得那个时候,便就不美了!” 在卫琬华死后,她手中的那尊重霄塔的仿器,便也是从中开裂,碎成了数块,再无什么闭锁天地之能耐。 而没了此物的制约。 遁界梭的一身本事,也再无束缚,可以随心来做施为! “我无妨。” 陈珩压下喉头欲上涌的那丝腥甜气息,摇了摇头,道: “有劳前辈了,不过,不要去鹤鸣山,如今还尚不是时候……” “这是为何?” 遁界梭闻言微微一怔。 …… 位于东弥州北域的鹤鸣山曾是火霞门的旧址。 火霞老祖生前亲自点化的灵脉,勘定的道场。 而流火宏化洞天的旧址,也自是在鹤鸣山的上空。 玉宸四院的弟子,若欲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来寻造化,皆是需亲身到得鹤鸣山。 而那座水宿星宫在未被天魔击毁之前,原定的路线,也本就是要前往鹤鸣山处。 “小子,可是担忧老夫的法力不够,无法将你从东域挪移去北域?放心,有——” 遁界梭摇了摇头,却还未说完,却被陈珩打断了话头。 “沈经师在先前传音警示我时,曾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言四院并非是同日启程的,有快也自有慢。” 陈珩眸光一凝: “换句话来说,长赢院而今是距鹤鸣山最近的下院,还尚远在其他三院之前……” “……” 遁界梭瞳孔微微一缩,听得这句话,也立时会意。 “老夫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伸手搭住陈珩肩头,低喝一声。 随着蓝光微微一闪,原地便瞬时失了两人的身形,不见行踪。 天地间唯有雷声翻滚不休。 大雨滂沱而下。 …… …… 而另一处。 锐气飙射,彩光狂闪,辉耀数十里地界,灿灿夺目。 神通与法器之间对撞宏音,如若万马齐奔,轰轰如雷! 在施了遁术,于千钧一发之际,匆匆闪过了沈爰支扬手打出的几道金环后。 哪怕有着卫琬华所赠的“班符法罩”护身。 刘正言还是被惊得后背冒汗,连忙张嘴喷出百十股烟光,将上下四方缠住,以免沈爰支趁隙走脱。 做完这一切后。 他便匆匆跳出了战圈,连忙收拢念头调息起来,安抚心神,只看着已是半疯的谢瑞同沈爰支在做激斗。 此刻再放眼观去。 只见原本貌相清俊,宛如翩翩美少年的谢瑞。 这时候已是形貌狰狞,生有一种惨烈怖态,几可止小儿夜啼,叫一旁的观者也是生畏! 他的半边身形皆是呈着玉石色泽,同阳魔无英法目一般的颜色,绚烂无比。 而在其面目之处,更是连口鼻等都不见,被一颗颗竖瞳所填充、塞满,诡异无状,简直比那头死去的大须弥天子魔还更为魔气深重! “……这是阳魔无英法目失控了呵,果然,似这等邪门的大神通,又有几人是能够将之掌控如意的?倒也并不奇怪!” 战圈中,谢瑞与沈爰支厮杀的正是激烈,刘正言缓将收回目光,暗自言道。 旋即,他又忍不住朝盘坐在地,身形被几根白玉小幡护住的谢羽看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泛酸。 皆是十二世族的出身。 谢羽却自幼荣华不缺,被族中精心教养长大,还能拜入玉宸派修道。 同自己相较,全然是天上地下般的差别…… 而今番他之所以会来此援手,也全是因谢羽的缘故,为了不令谢羽露馅,被人看破了行藏。 念及至此。 刘正言心中陡有股艳羡和不忿生起。 接着,又莫名摇头,神色甚是复杂…… 预想当中的。 本是由他过来接替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的位置,将沈爰支缠住,令其无暇分身。 但未曾想到,谢瑞却是在运使法力时候,被眉心的那颗阳魔无英法目给反噬,非仅影响了心智,还假戏真做,将谢羽也不慎给打成了重伤。 如此倒也就罢,虽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并不算有多动摇大局。 可随着他跳入战圈,再加上一个勉强稳了心智的谢瑞,却是连斗一个沈爰支,都是辛苦万分,久战难下。 谢瑞也就罢,虽说他难免会被阳魔无英法目影响心智,但到底也是因那颗法目的缘故,神通大进,同沈爰支勉强可以斗个有来有回。 但他刘正言便是不行了。 若非有“班符法罩”在做护身之能。 只怕他早已被沈爰支施以虚空大罗法,给杀了数回,连一旁的谢瑞都丝毫来不及援手! “虚空大罗法,不愧是玉宸派的八功之一,好生的厉害,也不知在我回了赤朔……” 还未等刘正言继续思忖下去。 忽得。 他顶门上的那方“班符法罩”剧烈一颤,然后便有一道悲声短促响起! 急转目看去时。 只见光华泼洒,烟光开散,法罩上缭绕的霞云也似是崩了一角,露出小小一个缺口…… “死了?卫琬华这是死了?!” 刘正言大惊失色。 “班符法罩”本就并非他的所有,是卫琬华暂借给他所用,全赖里内存有一道卫琬华留下的法印,他才能够将之操控自如,运使如意。 可而今人死身灭,那寄托“班符法罩”中的法印自也是做灰灰而去,再也不复。 “该死!” 刘正言瞳孔猛缩,刚欲放出心神来,同“班符法罩”做沟通之事。 没有此物来护身,再对上已是修成了玉宸八功之一的沈爰支。 他的处境,便是凶险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余光却是瞥得,战圈之中,沈爰支的身形瞬时模糊了下去。 而阳魔无英法目射出的神光,虽正中了她的身躯,却徒劳穿过,仿是击在了一方空处。 来不及再惊骇什么了。 下一刻。 刘正言只觉眼前一黑,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再也无知觉。 一具无头残尸,颓然坠地! “法器失控,呵。” 在刘正言残尸不远处,沈爰支面色甚是苍白,唇角微微一扯,拉出来一抹讽笑来。 她目光微微在谢羽脸上掠过,随后一言不发,纵光跃起,将己身刹那挪移不见。 这几步动作,自“班符法罩”短暂失控,到谢瑞察觉此幕,起了阳魔无英法目,欲封住沈爰支行动,再到沈爰支运转虚空大罗法。 说来虽是繁杂,却实则不过只是短短的几息功夫。 而就这几息功夫,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局便被彻底打破,换了个形势! “…… 眼见着沈爰支早已不见,也不知到底是用了什么遁术,显然追赶不上。 再一瞥那因失了主人,自顾自向远空投去的“班符法罩”。 谢瑞神情愈发凶戾阴冷,杀心难抑。 他僵硬将头一转,缓缓看向那些被沈爰支先前以法力护住的众弟子和仆役,上前一步,刚欲动手。 这时。 在地上调息的谢羽亦缓缓起身,将那几杆护身的白玉小幡收起,神情凝重的对上谢瑞。 “我如今好歹还是长嬴院的度师,这些弟子,你杀了不得……你若杀了,我会有大麻烦的,绝讨不了好!杀了他们,族里也会埋怨你!” 谢羽传音道。 谢瑞本是置若罔闻,却在听得最后那句话,神色还是微微一僵。 沉默片刻后,也化作一道血光突兀遁走。 “……” 谢羽心下缓缓松了口气,袖袍中的手指缓缓松开。 而当他以目光掠过刘正言的残尸,瞥往“班符法罩”离去的方向时,心头还是一冷,令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完了,怎会如此……” 他暗自长叹一声,眸底神色难看。 …… ……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神怪 草木贲华,昌繁葱茏。 此处本是一处枝繁叶茂的山地,近百丈高的古木几有参天之势,耸入霞云。 无数飞禽走兽栖居其中,互相奔走追逐,发出啸鸣之音,此起彼伏。 绿野风烟,山鸣谷应,透着一股勃勃滋长的生机,甚是旺盛。 但很快,随着一道血芒突兀裂空划过,经行至了此地后。 这自然之景,霎时便被打破,接着有一阵惨叫和杀声凄烈响起。 百丈高空之上。 谢瑞将袖袍一抖,把寄居在体内五脏处的五头本命血魄放出去后,便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也不离去,只是冷眼看着下方。 那几头血魄只是淡淡一个虚影,朦朦胧胧。 看似被风一吹,便会做烟云消去,却实则威力不凡! 无论飞禽或是走兽,被它往身一扑,便会被瞬时吸走了全身精血,只留下薄薄的一张外皮,糊烂如稀纸。 而这些血魄纵是来去有如光电之疾,世俗凡物全然无法阻抗。 但这片山地毕竟广袤,各类生灵活物繁多,想要轻松杀尽,却也不是什么弹指间的功夫。 直过得约莫一炷香之后。 这时。 脚下的山地已是一片寂然,连虫鸣鸟叫之类的窸窣响动皆是不见。 浓腥的血臭气味弥散开来,久久不散,叫人闻之欲呕…… 谢瑞见得此幕,也无什么动容,只将手一指,便以法力在对面的山腹中,生生开辟出了一个洞府出来,旋即将身一纵,带着五头本命血魄一齐遁入其中。 “让它来食用,不是给我!” 只方一坐定,那五头血魄便簇拥过来,如讨好卖乖的温驯家犬一般,绕着谢瑞上下旋动,发出古怪的笑音。 见它们欲投到身中五脏,重归了原先居所。 谢瑞不耐烦斥了一句,旋即将手往面容上一指,低喝道。 此刻。 他的面容已逐渐有了口鼻生出,凝练出来了泰半。 而那些玉石状的晶莹竖瞳虽还有生有不少,七横八竖,倒也不再如刚开始时候那般的繁多,显是隐去不少。 “……” 那五头血魄显是十分畏惧阳魔无英法目,畏缩了许久,都不敢近前。 最后还是在谢瑞的一再催促之下,才无可奈何,将身一扑,把汲摄得来的精血朝法目灌注而去。 这一施为,不过只是几息的功夫,转瞬即逝。 可就这点光景,那五头本是浊腥非常的血魄,却已是身形缩了不止一半,急匆匆往身一钻,便归了五脏,任凭谢瑞再如何呼喊,都不敢露面。 “……” 而有了这无数精血的滋养,谢瑞也总算是感受到,阳魔无英法目缓缓传出的那丝满意心念。 他不敢怠慢,忙抓住这个时机,将玄功运起,入定调息起来。 没了法目的阻碍,这一次倒是出奇的顺利。 不过三个时辰后,谢瑞已是伤势愈合,法力尽复旧观,回了全盛时候。 “这颗阳魔无英法目,倒是愈发的难缠了……若再用下去,我难免会被操纵心神,陷入大天魔之道,被法目将一身修为都给吞食了。 也不知族中,对于此事,到底可有解法?” 谢瑞缓将双目睁开,面容上并无什么轻松之色,反是更为阴翳。 而当念及卫琬华和刘正言身死后,陈珩显是走脱,今日之事已是溃了的局面。 他瞳孔一缩,神色却又冷了几分。 对于陈珩一事,他的杀心甚至是同卫琬华一般的坚凝。 唯有杀了陈珩,才算是完成了族中的嘱托。 他也才可改头换面,从一名暗子,名正言顺回了长右,自此坐稳了世族身份! 修行一道: 法侣地财。 若欲成道,这四类,却是缺一都不可。 唯有得了族中的大力襄助,他才可将阳魔无英法目的异状镇下,修出“五运相沦”的元神法相来,有了一丝窥道之机! 而族中却是命他除去陈珩,才方能算是尽了全功。 如此一来。 陈珩于谢瑞而言。 便是非死不可,不得不死了! …… “鹤鸣山周遭,有几个小族是得了吩咐了,听闻漆吴阴氏还特意将一位大真人遣出,暗中坐镇,那陈珩而今若是去往鹤鸣山处,那便是自投罗网了,活活的寻死!” 谢瑞心思电转,暗自言道: “如此虽然最好,但他若是多留了个心眼,却也是麻烦,不可不防!” 他瞳孔神光一绽,也不迟疑,当即便从袖中取出几根竹筹,于地铺开,便开始推算起陈珩的去处来。 可谢瑞并不知陈珩有“湛延法玉”护身,可遮己身的天机,专能蒙蔽术师推算。 此物乃是阴兴老怪乔知节在修成金丹之后,密山乔氏的那位老族主特意为他请来的秘器。 莫说一个谢瑞,便是再来十个,也皆是算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出来。 而眼见推算不成,反而竹筹断裂了一半,纷纷从中爆开,谢瑞心头一骇,忙运功压下心头翻腾的气血,目光复杂。 “该死,什么来头,居然连遮蔽天机的秘器都存有……他莫不是已经在暗中投了陈玉枢,才得来了这般宝贝?” 将那剩余的竹筹挥袖收起后。 谢瑞缓缓起身,在这方被他开辟岩洞踱步几圈,终是叹了一声,下定决心。 当年他向长右谢氏请求授法,共是得了两门大神通。 其一,便是阳魔无英法目。 谢瑞当年虽倾力一博,却到底还只是丹成四品,并非上品金丹,也因此失了名正言顺回到长右的机缘。 而选择阳魔无英法目,非仅是因这门大神通威能不俗,还是欲以此目作为法基,修成那名为“五运相沦”的上等法相来,弥足根底的不足。 至于第二门神通,则是一门培育天地奇虫的神通,归于驱虫御兽之属。 奇虫唤作坤元虫,身具着吞噬血元而生长、追逐气机之能。 不仅杀伐厉害,同时也是一等一的斥候,专擅于辨识、捕捉气体,于此道之上,可谓是万无一失! 是故: 大凡养生,先调元气,身有四气,人多不明,四气之中,各主生死。 一曰乾元之气,二曰坤元之气,三曰庶气,四曰众气。 这坤元虫之称呼,也是取自四气之中的坤元之气,由此而得名。 此气化为血,血复为气,气血通于身内,血壮则体丰,血固则颜盛,颜盛则生全,若血衰则发变,血败则胸空。 胸空时候,也离死不远,大药难救…… 而坤元虫乃是以人身中存有的坤元之气来作辨识,遵循此道来作施为,自难有失手的时候,可谓是寻气觅人的一把好手! 不过此奇虫的诞出也并非自然造化,天生地养。 相传乃是万载之前,胥都天同妖族的一方天宇因为争夺灵机大药而起了争端。 而那天宇之中,孕生有一异族,其翅翼天生就能够遮掩天机,甚是不凡,便被那方妖族天宇当做了奇兵先锋,四处行侵扰之事,给胥都天的行进之事带来了不小麻烦。 在见猎心喜之下。 玉宸派的通烜道君和血河宗浑哲道君两位联手,合力推算出了坤元虫这门天地奇虫的炼制之法,并将这门神通授予众人。 有此虫来作援手,战局便再也不复僵持之势,形势逆转…… 而谢瑞虽是得了这门奇虫的培育之法,却苦于资粮不丰,未能将坤元虫全然孕育而出,先天根性不全。 一旦将其从紫府之中放出,虽是能够寻得陈珩的行踪。 但也会让此虫元气大损,便是夭折死去,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事已至此。 也是再顾不得什么损耗了。 一旦能够回到长右,那便是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区区坤元虫的损耗,虽然肉疼,却也算不得什么! 就当谢瑞抬手掐诀,欲将坤元虫唤出的时候。 忽听得不远之处似有一重物坠地声音,甚是沉闷,然后便有一连串的讨好声音,谄媚响起来。 “慈悲啊好人家!” “大老爷慈悲,大老爷慈悲啊!” “老奴这次出来,必然是洗心革面,积德行善,再不敢任着自己的脾性了!恳请大老爷收了尊目,好生歇息,好生歇息,看顾小老爷的事,便包在老奴身上了!” “啊……是,是,老奴不跟着,不跟着,绝对不会泄了身份!” “若是叫小老爷察觉了端倪,便是将老奴的这张皮,给扒了当做褥子!也无半字的怨言!” …… 这几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叫作为听者的谢瑞摸不着头脑。 而语声中的极尽谄媚之意,更是令谢瑞听得不住皱眉,心下烦恶。 仿是一条老狗用力朝着主人摇尾巴,以乞得一根吃剩下来的肉骨头。 而不待他刚欲移步出去查看,风声骤然一急,便有一活物跳跃入内。 谢羽定目一察。 只见那朝向自己走来的活物,分明就是一条老黄狗。 其嘴尖,额平,尾巴向上高高翘起,一身毛发甚是粗糙,杂乱不堪。 简直就同凡人俗世中,那些农人养来看家护院的犬种,并无什么差异。 在进入岩洞后,老黄狗有些兴奋地吸吸鼻子,叫了两声,旋即将两条前腿向前一搭,不急不缓的伸了个懒腰后,这才颅首一抬,看向谢瑞。 在它的目光之中存有一股并不掩饰的凶戾和奸刁。 不似禽兽。 更像一头杀人无算、心思阴诡的积年老魔! “狗妖?” 谢瑞沉声喝道。 面前的这条老黄狗显然不是凡类。 自它能够口吐人言,再到跳跃进入这口岩穴之内,便可见一斑了。 这口被他亲自开辟而出的岩洞可是位于山腹处,近五十丈的高处,既无小道,又无阶梯,若非是有手段之辈,绝然上不来。 不过纵猜得这老黄狗或是妖族修士,谢瑞也并未见得有多忌惮。 早在天尊治胥都天之前,这些妖修就是失了威风的,只能龟缩在西方二州,寸步不得轻出。 而等得天尊逊位,由八派六宗来宰执此方天地之时。 那些妖修更是连西方二州都保不住,祖廷被打破,只能逃窜到南海中去,苟延残喘。 在那关头。 若非是天尊最后出面说情,再加上龙族的暗中出力,这些异类只怕连南海这一隅之地都不可得,要被统统驱赶出胥都天外,沦为孤魂野鬼…… “狗妖?” 老黄狗嘿然一笑,下意识用爪子刨了刨土: “错了!我是你素昧蒙面的那个大父!” 谢瑞眸光一沉,刚欲发怒。 却只见那头老黄狗龇牙嘻嘻一笑,筋骨暴涨,皮膜撕开,身形瞬得扩长开来! 下一刻。 这座百丈高的山岳便被硬生生撑破! 碎石狂飞,溅落如雨! 此时天中如若墨染,黑云压地,蔽日遮光,其若汪若洋,好不壮观。 而在那沉沉天幕之中,更有一头千丈高的庞然巨兽正踩着云气,将山岭河湖,都踩在了脚下。 谢瑞慌乱看去。 见这头巨兽生得羊身人面,虎爪人齿,一双赤目在腋下,犹如两口浩瀚血湖般。 其巨口在开阖之际,仿佛是能够将天外的日月星辰,都一口吞下! “饕……饕餮?!” 谢瑞亡魂大骇。 “汪汪!” 见谢瑞这魂不守舍模样,那头饕餮巨兽甚是满意,眯起两眼,下意识喊了两嗓子了。 后又猛得醒悟,尴尬无比,讪讪将头一转。 “他妈的通烜老匹夫,爷爷好生生的一头饕餮被你当成狗来训!等哪天你身死坐化了,小心坟头上的贡品!” 他暗自痛骂道。 “前辈。” 这时,忽得有一道声音传来,他转目看去,只见谢瑞勉强压了心惊,开口: “不知可是有什么误会?在下……” “你这次麻烦大了,老匹夫这人心眼最小,得罪了他你完了!” 饕餮心中怪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摇了摇头: “最后关头了,叫你死个明白,爷爷唤作周济,先天神怪的出身,曾在宇宙太空中四处打草谷,连昱气天和长文天我也去耍过! 那个道逆陆羽生厉害吧,搬走了中琅州的狠角色,可他的四弟子和五弟子是怎么死的?” 饕餮周济自傲一笑,舔了舔嘴唇: “是爷爷干掉的啊!” “周济……” 谢瑞瞳孔一缩,额角汗如雨下,刚欲说些什么,却见周济已是有些不耐烦,轻轻吹了口气过来。 下一刻。 他便觉身子突然一轻,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恍惚之后,眼前陷入一片黑沉,再无了知觉。 …… …… 两日后。 东弥州,北域。 陈珩将手中的灵气尽失的符钱放至一侧。 他长呼了口气,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微微一握拳,但觉皮膜筋骨充实有力,周身如是被浴在暖水之中。 暖润畅达,舒适非常。 “总算是将伤势尽复,回了鼎盛之貌……” 他松开手指,细细体察了一番身内之景,暗道。 …… ……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剑洞 在修成金丹之前,修道人的肉身躯壳又被称做一元宝体,可谓是成道之凭籍。 一旦存有了缺损。 例如断手、断足种种。 若不及时用珍贵宝药续接而上,断肢重生。 便是失了那一口至关重要的“先天至神之性”,于日后的修道之上,要万分艰难,步履维艰。 而即是肉身受到伤创,也要悉心调养,吞服外丹,慢慢回复本真元气,以免在肉身之中留下有不易察觉的暗创来,日后阻碍功行。 卫琬华的那随手一挥,纵是有青律剑在前稍格了格,但还是几乎碎裂了陈珩的半边胸骨,震动五脏,让内腑也是狠狠受创。 似是这等伤势。 若是换作寻常修道中人,非得半年的用功,才方可慢慢调养过来,不留后患。 纵使是有外丹大药相助,也至多不过是能缩减五成的时日。 剩下那一半。 还是需自行理气,温养周身的筋脉骨骼,非短暂速成之事…… 不过陈珩在太素玉身修成了之后,他非仅是身躯上下凝练如一,坚胜金铁,且只要有足够的灵机来做滋养,他所受的伤创,皆能渐渐完愈。 换而言之。 便是他如今只要是在斗法时候未被敌手当场击杀,留存了一条性命下来。 在事后。 若能够有充裕灵机来作滋养。 他就能够渐渐将伤势来愈合,恢复全体,重归昔日的鼎盛之貌! 便是断手、断足种种大创,亦分毫不例外! 这等肉身上的神异。 令陈珩在斗法时候可以尽情放手一搏。不必存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还仅是玄境八层的太素玉身修为。 而在其之上的元境和始境,却又分有玄妙。 虽是在太素玉身的修行经文简略提过几句,但也实非陈珩现今的眼界可以揣度,难以言述…… …… 这时。 陈珩自周身传彻开的那如瀑如涛般的动静,也将一旁的遁界梭惊动。 他才假寐中起身,定目看了陈珩一眼,见陈珩微微点了点首,才放下心来。 “我说,陈珩小子,若是用剩下法钱来做助力,可否将你的肉身修为再往上推一层?” 遁界梭好奇道。 在被陈珩以那枚总真印炼化后,成了自己人后。 他也是得悉了些内情,知晓陈珩修行的那门肉身成圣的法门甚为不凡,只要有足够的灵机来作助力,便可神通自足。 不过修行此法所需的灵机,却是一个天文数字。 便是一些二流宗派,也是供养艰难,应付时候要大感头疼。 “这倒的确是不好说,或还有些不足,或足够了,实未可知……不过那些剩下的法钱,是留给前辈你来施以挪移法门的,妄动不能。 还不知接下来会遇上何事,小心总无大错。” 陈珩闻言摇了摇头。 遁界梭如今寿数大限将近,本就是个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的景状。 身内的法力。 用一分,便少上一分了。 而一旦耗完,便是他这道法器真识归于尘土,再也不复的时候。 先前遁界梭几次施以挪移之术,都是在以法钱来作法力之代替,并不损耗他的本真灵机。 至于那法钱。 也自是谢晖斋在壶觞法会后约见陈珩,为表他求和无害的诚意,特意舍出来的手笔。 不过法钱的数目虽然不少,却也并非是无穷无尽,在遁界梭几次使用后,也是削减了数成。 而今前路未卜。 陈珩也自是要留有一条退路,不可孤注一掷…… 听得这话,遁界梭白眉一抖,他自是知晓陈珩将法钱留存下来的真正用意,心下长叹了一声,刚欲开口,却有一阵叫喊声陡然自门外响起。 “我出去看看。” 陈珩同遁界梭对视一眼,道。 他们栖身的这地界已是位于东弥州北域,被一小国所辖,国名唤作是“赵”。 据说除了皇室中人有几分道行在身外,国主是一名紫府三重境的仙道高功外,曾显露出道法神异,施法驱云降雨,解了北疆的几场旱情。 余者百官公卿,皆无甚神通手段,只寻常而已。 至多只是习得了些养生、观想之法,比之凡人,要身强体壮了些,却也终未胜到哪去。 似是这般情形,倒是同南域的那方容国有几分相似。 虽要稍稍强出一些,但也并不值得陈珩有多忌惮。 而在遁界梭的刻意施为下,赵国距离那鹤鸣山实还存有一段不短距离,全然是南辕北辙般的相异。 倒是可以暂且栖身,用以调息理气…… 陈珩将袖袍一抬,在推门而出时候。 他周身筋骨咔嚓作响。 只转瞬之间,颀长的身量便平白矮了三寸下去,面容变幻,如玉般的肤光也深深一隐,变得粗粝了不少。 刹时间。 一个面容寻寻常常的黄脸书生就显化而出。 正统仙道之中,在修成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境界时,便可更改自身的筋骨皮膜,变化形体。 而如今他以紫府的道行来做此施为,其伪饰之能又更上一层,几可说是天衣无缝! 莫说世俗凡人,便连一些本事稍欠缺的筑基真修,同陈珩面对面时候,都是看不出半点差错来。 黄脸书生微微一笑,朝院门外迎去。 很快,便有数人的语声响起。 而遁界梭只侧耳一听,神色微有些古怪,嘴角一抽一抽,似要忍不住笑。 半响过后。 待得陈珩折身回来,闭了房门后。 他这时才终是忍耐不住,拍手大笑起来。 “怎么,那王员外家的管事同你说什么了?” 他戏谑一问。 “前辈何必明知故问?” 陈珩道。 “以你而今这副敛了真容的模样,再编出一个外地游学士子的身份……似这等来历,那个什么王老爷居然都想要招婿,把自家女儿许给你?” 遁界梭忍俊不禁道: “还说什么,见君气度高华,将来绝非寻常人也。 只要你愿意娶他女儿,以他在朝中的人脉干系,将来你进京赶考后,必是能得上一个肥差?这话说得,倒也是有意思!我等才来这赵国的浥城几日,你便是已寻得方好去处了?妙哉!妙哉!” 陈珩微微摇了摇头,也不作答。 而遁界梭在笑了一阵后,又忍不住开口,道: “不过,我等到底还需在这赵国待上几日,你预备何时动身,前往鹤鸣山处?既然都是到了北域,那流火宏化洞天中的造化,便是错过不能了!” 陈珩闻言也不急着作答,思忖片刻后,才缓声道: “一个月后,便是流火宏化洞天彻底落回到鹤鸣山的日期,那时候,必然四院上师咸集,众弟子云聚。众目睽睽之下,纵是世族想要耍些手段,只怕也不好动手,而等得进入洞天之后……” 因流火宏化洞天到底残破不堪,要行将沉坠,降格成为福地之流。 四院的金丹上师若是冒然身入。 其气机难免也要加速洞天的沉坠,那样一来,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此这般,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之中的,虽难免会有洞玄修为的世族中人,形势依是险峻。 但同眼前的局面相比。 却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再且,陈珩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中,也只是欲借洞天中的宙光流速,静坐修行,将道行推进,以便在六年后的那场四院大比中,修为不至于太过落后。 所谓争夺洞天中的造化,倒是其次了。 有散景敛形术来遮掩气机,即便是洞玄炼师来作探查,也绝难觉察到什么端倪。 而纵是再退一步来说。 到时候进入洞天了,他只将身往深山溪谷处一藏。 以散景敛形术之能。 任凭那些世族中人再是如何找破脑袋,只怕也难寻得他的踪迹,要徒劳无功…… “一个月?也好,就看我等是否能有这个好运气,能藏到一个月了。若老夫所料无差,那些世族自你走脱之后,必是不安,要寻你寻得疯了!” 遁界梭喃喃自语。 “这几日我要闭关修行,参悟一门紧要玄功,还请前辈为我护法。” 陈珩摇了摇头,忽恳声道。 见他说得郑重其事。 遁界梭也分毫不敢怠慢,神色一肃,沉声开口: “放心,有老夫在旁,你便安心修行罢,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老夫便携你遁离了虚空,逃出此方地界去!” 言罢。 他对陈珩点了点首,便分开门户,去了偏房中静坐。 …… 这方被陈珩租赁得来的小院虽不甚广大,但因临着一方大湖,风景奇佳,常有外地的游学士子来此间居住,便也被小院主人特意修缮了一番,弄造出了数间偏房出来。 在门户阖上后。 陈珩双目缓缓一闭,陷到入定中去。 瞬时。 只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一片无声。 在赵国浥城的这几日,他并非只是单纯在汲摄灵机,调养伤势。 同时,也是将赤红小剑欲传给他的那道灵讯,给消化了个干净,知悉了内里实情。 无形埒剑洞—— 此物来头甚大,甚至可以说,是大到了惊人!是罕世的仙缘和造化! 它乃赤龙许家奋十二世之烈,死伤无数,才从“众妙之门”中带出的古老至宝,神妙非常,连道廷的太子长明都是赞叹过,由此便可见不凡! 而无形埒剑洞最大。 也是唯一的功用。 便是可助人参悟剑道,擢升自家的剑道功行! 此宝同剑道十境相对应,也是共分有十层,每一层剑洞,皆是由一境的剑气构成来形质。 若是将身置在其中,便可尽情参悟那一层的剑道玄妙,个中体悟,实难以言述,比之师门长者教诲,耳提面令,尤要更胜一筹。 仿是那境剑道的一应玄妙皆如卷图般平平铺陈开,悉数展于眼前。 只要所想。 皆可随意伸手撷取,将之纳入体中! 不过无形埒剑洞却也并非可以时时进入,一月也才仅可入内参悟一次。 而神意一旦进入剑洞之内,便是会在其中停驻足足七日的功夫。 不过无形埒剑洞中的七日,却不过是现世当中的一瞬而已,弹指便过,并不耽搁什么,也不会延误正经功行。 这一点。 倒是同一真法界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在此处时候。 那道灵讯还特意再三向陈珩警示,言说他并非是赤龙许家的血裔,虽得了特许进入,但却是走了旁门蹊径,行得并非是堂堂正正的“四侯之门”。 因此缘故。 虽效用并不减少分毫。 但陈珩每月一次在进入无形埒剑洞时,却并无个固定的方位,全是随机而变。 或是在第一层“十步一杀”。 又或是在第八、第九,甚至是无形埒剑洞的第十层,也全然不乏可能! 若是前者的话倒还好说。 虽得不了什么心得体悟,却也不必受苦。 而若是后者,将神意置在了无形埒剑洞的深处。 那等层级,想从中体悟到什么,无疑于痴人说梦,难如登天。 更况且…… 灵讯在此处时候,也便止了,再未多言些什么。 至于所谓赤龙许家的来头,和他为何能够有机缘得到此凭证,进入到无形埒剑洞之内。 皆是未提半句,仍是个疑题。 陈珩只略思忖了片刻,便不再犹豫,起心念一引,与紫府中的那口小剑沟通。 刹那。 他仿佛身躯一轻,有一种魂魄脱体般的感触。 在片刻的恍惚之中,忽觉脚下一沉,便已是置身在了在了无形埒剑洞之内。 待得看清眼前的这一切后。 陈珩眼瞳不禁一缩,心头震然: “这是……” 下一瞬,他的周身上下,便有无数条血线涌出。 旋即身躯爆碎,成了一捧猩红的血雾,凄艳夺目! …… …… 同一时刻。 三世天, 在陈珩进入无形埒剑洞的霎时,正懒洋洋箕坐在云床上打哈欠的无生童子似心有所感。 他将头一歪,两眼精光大放,将整间宫阙都是照得璀璨透亮,芒光直冲霄云。 “我记得,我似是在那道灵讯上说过,他并非是堂堂正正走‘四侯之门’进入剑洞的,难以自行选定位置,这一去,便是直接进到第十层,都大有可能……” 无生童子咂了咂嘴,似吃了一惊。 此时他虽有心看看陈珩的处境,但无形埒剑洞这处地界,也并非是在他的执掌之中,有心无力。 而想到陈珩现今或是面临的境遇,无生童子也不觉一阵牙酸,感慨连连道: “不疯魔,不成活……早看出那小子杀性重,但今日一观,他却是比我想的,还更要狠些啊。” …… …… 明日无更,请一天假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全然无法阻抗—— 连片刻的拖延功夫都是不可得! 原地只有躯体凝实再炸开,凝实再炸开,凝实再炸开! 血光迸溅,永无休止! 在上百次的死死生生,生生死死之后,陈珩竟连一丈的距离都未走出。 总是神意稍一清明,才方从一片混沌之中寻得了己身心智。 下一瞬。 在一阵遍彻骨髓的剧痛中,眼前便又狠狠昏沉了下去,再也无了知觉。 此地是无形埒剑洞的第七层——内外浑无! 而这剑道第七境的玄异,莫说是静坐参悟了,便连在这剑意下护命存身,皆是不可得。 每一层剑洞,皆是由一境的剑气来构成形质。 可以说面前这眼前方天地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尘,一兽一禽。 便连呼吸进入体内脏腑的气息。 内里实质,皆是剑道七境的剑气! 陈珩只是一道神意进入此中,并非真身入内,而以他剑道二境的修为对上第七境,这其中的差距,实是不可以道里计。 结果如何。 也自是不言而喻。 每一次被剑气撕裂形体,爆碎成血雾时候,皆是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 纵是陈珩在一真法界早已自戕过多次,也仍是无适应这种惨怖的折磨,可以坦然对之。 那仿佛凌迟,千刀万剐般的痛楚,每一次皆是真实不虚,而纵是再如何奋进、挣扎,也是难以走出多远。 到得这般田地了,便是想要退出无形埒剑洞,不欲去受苦痛折磨,也是无能无力。 唯有静待得七日过后。 无形埒剑洞才会再次转动,令得里内停驻的神意重归回去现世…… 而这时。 又一次。 待得神意又一次自剑洞中复生之后。 陈珩还未看眼前的景状,视眼便登时模糊了下去。 一道剑气突兀自他眼眶中生出,非仅将左目搅得稀碎,还一气切开了他的半边颅首,血线猩红狰狞。 而那残破尸身还未来得及落地,只是略一踉跄,便也被接踵而来,铺天盖地的剑气给撕了个粉碎,半点不存! 恍恍惚惚间。 在这永无休止的重复中,陈珩神智已稍有一丝迷昏之意。 仿是有数年光阴流逝而过。 却实则,不过仅是短短一刻钟的光景。 唯有这不间断的死,才能让他短暂觉察到自己的生。 西方极乐世界曾中有佛偈云: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阿者无言,鼻者无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至界! 不得间断,无有解脱—— 而今这无形埒剑洞,于陈珩而言,便正是森罗无间地狱之流。 千万意劫,以此连绵,永无出期! 在不知多少次被剑气撕碎又复生后,终于,他于再次身死之前,总算是勉强凝定了心念。 于冥冥之中…… 仿是狠狠扣定了一物! “……金蝉!” 陈珩无声暴喝,双目血赤。 进入到这无形埒剑洞中的,只不过他的一道神意,并非真身亲至。 按理来说,一身的道术符器,皆是动用不能,要被剑洞压制,只能以自身的剑道修为,来做施为。 不过金蝉,却是一个例外。 此宝乃是他最大的隐秘和后手,来历和功用俱是不凡! 在这等境地下,若说还有何物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除了金蝉之外,陈珩实也想不到其他了。 而果不其然。 即便未是触到金蝉的本真实体。 登时,陈珩还是感觉有一道吸摄力道袭来,欲将他带入到一真法界中去! “看来我先前所料无差,此法果然……” 陈珩脑中朦朦胧胧有此念头生起,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 下一瞬。 身躯又接着爆开,粉身碎骨! …… 不知多久过去。 等得他恍惚醒转过来,缓缓整肃了心神后。 放眼望去。 眼前已是悄然换了片天地,不再是处在无形埒剑洞之中。 依是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界域。 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也不知东西南北究竟何处,至于这方天地的界限在何,又有如何广大,皆是统统不知。 尽管陈珩已在一真法界中呆了无数年岁,对这一成不变的枯燥之景,早已是熟稔至极。 但此时, 他还是不由长笑出声! 心中陡有一股欢喜、振奋之意泛起! 早在决定进入无形埒剑洞后,陈珩便设想过此番结果或是不尽如人意。 他并非是堂堂正正,行得“四侯之门”正位,便是在进入之后,发觉自己却是置身在剑洞的第九、十层,亦不乏可能。 若是如此。 便不可不提先做些提防。 金蝉的神异自无需赘述。 迄今为止,此宝也唯有他一人可以得见、触碰,来头显是甚大。 而纵只是一道神意进入,并非是携着金蝉的本真实体,且剑洞亦是隔绝了内外天地,存有压制之能。 但陈珩怀有一线希冀,认为金蝉可以胜过无形埒剑洞的法规。 不过此想终究只是一个念头。 未得实证。 直至陈珩现下的确是置身在了一真法界内,将身从无形埒剑洞的第七层脱离,才总算是确切证实了这一猜测…… …… “剑道第七境——内外浑无,此境倒的确是有惊神鬼之能……身处在其中,我竟是连运起心念,沟通金蝉这刹那间的动作都是无法做到。 足足被杀了近千次,才勉强凝定了神意,进入到一真法界中来。” 陈珩袖袍拂动,缓缓以手支额,暗自言道。 那死去时候的种种感触还留存在记忆之中。 只稍一回想。 便也令他颅脑疼痛欲裂,如是万千针扎,随时会破裂爆开…… 同一真法界相近。 在剑洞的所有感触,皆是清晰无差的。 所有的痛楚,也自然如此。 换而言之,便是他方才足足被杀了近千次。 死了又活,活了再死。 也就是陈珩他的心识坚凝如若江中大石,难以动摇。 换作常人在此,只怕早已是神智崩溃,等到剑洞七日过后,纵然回返了现世,只怕也已经是被折磨到了疯癫,失去心智,痴痴傻傻,再无什么理性可言。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陈珩虽是在一真法界内已经习惯了自戕,将之当成家常便饭一般,但对于剑洞中的那般酷烈景状,终还是应付艰难。 若没有一真法界作缓和,当个歇息之所。 硬生生在剑洞中扛个七日。 对他来说。 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容易之事,可以平淡视之…… “可惜,无形埒剑洞一月才只能够启用一次,今番却是不巧,居然到了剑洞的第七层,倒是平白浪费了一次大好机缘……” 陈珩微微摇头,心头也是暗叹可惜。 剑道第七境——内外浑无。 以他如今的功行,实难跨越五境,从中领悟到什么灵感,增长自身的剑道造诣。 譬如盲人摸象般,无论怎般努力,终是难以揣测全貌,只得零零碎碎。 而若苦苦探究,执迷不悟。 在一个不慎之下,反而还有混淆感知,误了自身正经道功的害处,不可不谨慎。 念及至此。 陈珩也不再多想,只是默默盘坐调息,将养神意。 而这一入定。 便是两个时辰过去。 直待得他感觉自身疲惫之感尽散,念头饱满无暇,重归回了进入剑洞前的鼎盛之貌。 这才站起身来,眸光微微一闪。 “一真法界内的法规,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而我若是一直身处在法界之中,可否将剑洞中的那七日光阴给生生拖延过去? 等到七日之后,在无形埒剑洞中停驻的时限已至了,那时候再重返回去现世,这样……倒也不必去受那千刀万剐的苦楚了。” 陈珩心中忽浮起了一个念头。 但他转念一想,还是摇了摇头。 此设想虽然不错,但到底还是未得实证,唯有亲身试验个几次,才能够得出正确结论来。 至于这过程。 虽难免一番苦痛折磨。 但却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做…… 定下了心念之后,陈珩也更不迟疑,只是缓缓深吸了口气,便将心神退出了一真法界,重归回了无形埒剑洞。 而瞬时。 才方看清眼前的物象,他的两臂便齐根脱落,带起一捧血光,向脚边坠去。 还未有痛楚袭来,他的头颅也被平平分开,视线错乱。 “第一回——” 陈珩心中刚浮出这个念头,思绪便戛然而止,没了意识。 下一刻,他的形体又复凝实出来。 但很快。 又溃成了血雾一捧,红艳刺目! 就这样,在死死生生,不知多少回后。 陈珩忽得神意一坠,遁回了一真法界内去。 “……” 他并未急着坐定调息,而是在法界的地面上,以手作笔,皱眉写下一行字后,这才缓缓松了心神,阖上双目。 而待得精神完足之后。 陈珩也不迟疑,又将心神回返了无形埒剑洞去。 如此。 七日的光景就这样如水而逝。 这一日。 陈珩耳畔只闻“轰然”一声巨响,似站立在了长江大河上,难以固住身形,旋即便有一股磅礴大力传来,让一真法界中的陈珩也是若有所觉,目光一动。 “总算是结束了……” 他轻叹了一声,心道。 …… 这七日的生死,实是漫长难熬。 但放在现世,却弹指即逝,只瞬时的功夫而已。 偏房之内。 遁界梭才方坐定,却突得神色一动,皱眉朝向陈珩处看了一眼。 不过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才刚阖了门户,却感觉陈珩的气机已是如若一团乱麻,左冲右突,摇荡不定。 这分明,就是在行功中走岔了路劲,渐有走火入魔之势…… “这才几息功夫?就已然走火入魔了,什么紧要玄功能做到这般田地?人欲道的那些双修法门吗?” 遁界梭心中吃了一惊,反应倒也不慢,察觉到异样,急推门而出。 不过他还未走出几步,那紊乱气机又忽得一敛,重归回了先前旧貌,波澜不兴。 “……” 遁界梭微有些讶然,快步上前,在分开门户后,以目看去时。 只见那方杏黄蒲团上。 陈珩正以手指沉默压着眉心穴位处,修长的脖颈处有青筋清晰显出,剧烈跳动,如若一条条小蛇在蜷曲挣扎。 他额头和后背都是细密的冷汗,呼吸声也不由自主,粗重了许多,仿是刚从睡梦之中惊醒,还尚神思不属。 …… 道书有云: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性即神也,命即气也,性命混合,乃先天之体也,神气运化,乃后天之用也。 性之造化系乎身,命之造化系于身。 圣人之学,尽性而尽命,性无命不立,命无性不存,而性命之理,又浑然合一哉! 由此便知。 灵肉之间的干系自是割舍不得,难舍难分。 陈珩进入到无形埒剑洞中的,虽仅是一道神意。 但待得神意回返至了现世肉身,灵肉之间自是会生出感应来,虽远远不至丧命,但一番苦痛,却总也是少不了的。 “陈珩小子……你这是?” 遁界梭惊疑不定道。 “让前辈见笑了,出了个小岔子。” 陈珩缓缓松开手指,唇角扯开,笑了一笑,道。 “你无事就好。” 遁界梭见他此刻模样虽然狼狈,精神却并未有太多委顿。 便知晓纵是出了些岔子,也不过小伤,应也不妨事,便也放下心来。 在言谈几句话之后,就继续去到了偏房护法。 而于遁界梭离去后,房屋内。 陈珩以手支地,缓缓起身,心头却是难掩欣喜。 “可行!果然可行!” 他设想中的,那个在一真法界中拖延剑洞时日的法子,果然可行! 不过却是与“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稍存着些不同。 一真法界中的时间流速,居然同无形埒剑洞的无差。 换而言之。 便是在一真法界中度过七日,无形埒剑洞之中,同样也是七日的光景,分毫无异。 这一点虽是让陈珩微觉意外,但也并不有碍什么于大局。 而有了一真法界来作为栖身之所,下月他再开启剑洞之时,若是时运依然不济,置身到了无形埒剑洞的深处。 可能够进入到一真法界,倒也勉强是寻得一条退路了。 不必再受那刑难之害,苦痛折磨。 “无形埒剑洞,众妙之门……” 陈珩仰头望天,眸光微微闪烁,心头莫名一动。 …… …… 五日时光匆匆而逝。 这一日。 遁界梭眉头一挑,似觉察到了什么,目光甚是警惕,只运起法力,上前一步,身形却是瞬时消失在了原地。 而待遁界梭挪移出虚空,看清眼前这一幕后。 他瞳孔不由自主缩了缩,脸上微有些古怪之色流出。 在看了半晌后,微微将袖一拂,便又兀自隐没不见。 而此刻小院中。 陈珩耳畔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小子,老夫方才看得了个有意思的,特来问问你的意思。” …… …… 书评区是讨论剧情,不是大家用来互相对线的啊……就一本而已,看得可以就看,不可以就删,没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的,建议可以像我的小咸鱼更新一样,心态都平和点_(w」∠)_,当然大家也不用担心我会被什么意见左右,这个不存在的。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处境 蒲团上。 陈珩微微将两指一屈,便收了那绕身旋飞,流转无穷的剑气。 满室的凄厉寒光霎时一熄,重归回了原先景貌。 “还请前辈赐教。” 他拱了拱手,道。 遁界梭干咳了两声,想了想,还是从身旁拉过一把矮凳,坐上去后,才缓声言道: “你也知晓,老夫最大的本领,就是挪移虚空了,若法力足够,换作是当年时候,我便是带你离了胥都天,进入到附近的一方小界空中,也并非是做不到。 而方才我觉察到天地隐有异动,担心是那些世族中人找你寻仇来了,特地去悄悄看了一眼。 嘿!” 话到这时。 遁界梭也不直言,而是忽得卖了个关子,意味深长道: “你猜猜,老夫看得了什么?” 陈珩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一声,却不做言语。 见他这分毫不接话茬的做派。 遁界梭只觉是一拳打到了个空处,颇有种力不知该往何处使的错觉。 “你小子,也是无趣的紧,日后谁要同你成了道侣,那不得憋闷死……” 他嘟囔一声,摇头道: “说实话,老夫看得了白商院的人!” “白商院……这方下院也已启程了吗?看来离四院齐聚鹤鸣山的时日,也当是不远了。” 陈珩抬眼,乌沉的眸底闪过几分思量之色,精神不自觉一凝。 这时。 遁界梭又接着道: “而且白商院的那人还是你的旧交了,不过,她而今境遇可是算不上好,被一路追杀,只怕——” “白商院的那人,是乔蕤?” 陈珩突然打断道。 “哦?” 遁界梭微有些讶然。 “白商院中,我也只是识得她一人而已,至于旧交,此词倒是并不贴切,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陈珩微微皱眉,声音顿了一顿: “不过她是乔氏的人,身份地位特殊,有谁能够追杀她?她是孤身一人,同白商院的队伍走散了?” “谁能追杀她?这便是大有说道了,别忘了,那小乔的祖父可是同乔氏族主屡屡意见相左,两人已经是多年不睦了。 这里内实情,在那什么壶觞法会时候,老夫便同你言谈过几句。 今遭看来,这两方似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遁界梭将头缓缓一摇,道出: “而至于她为何会和白商院的人走散,倒也并不算难猜,你如今不也是一人独行? 那些人里应外合下,想要搞出些鬼来,实不算难。” “……” 陈珩没有急着作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眼底闪烁着些暗光。 遁界梭见他曲指轻敲着面前的茶案,背着窗外那本就是晦暗的天光。 其笼在一片昏昏中,面容神情皆是看不甚清。 本是欲言说些什么,但见此情形,也只得收住,默不作声。 近十息后。 那茶案发出的清响终是一停,旋即他便听得陈珩微微叹了一声,道: “这又是一处浑水,沾身也是麻烦,我实不愿去多管什么闲事,尤是世族之间的事,不过——” “乔真君同乔蕤祖父实是刎颈之交,乔真君能修行到这般境地,那小乔祖父是出过大力的。” 遁界梭似猜得了陈珩想问些什么,将双手一摊,道: “当年陈玉枢以一道神砂白雪暗中偷袭,几是要坏了乔真君的道果,是乔蕤祖父拿出他那一脉珍藏的‘月黄大药’,才不至令伤势更重,尔后再加上中乙剑派自家的手段,才总算是保全了道果。 似这般恩情,可实是不轻……” 陈珩闻言又是沉默,片刻后,终点了点首,起身道: “那便走罢,去救她一回。” “看来还是要淌这趟浑水了?”遁界梭笑了一声。 “乔蕤的死活于我并不相干,但她既然同乔真君有此渊源,若坐视不理,终归不好。” 陈珩摇头:“左右这渊虚伏魔剑箓都是出自密山乔氏,若是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刻,舍了,那便也就舍了罢……” 遁界梭搓了搓手,应了声是,随即顶门处瞬有一团莹莹蓝光窜出,将陈珩连同自己一并裹住,荡漾之时,有如水潮。 须臾光华一闪。 原地便不见了两人的行踪。 …… …… 而与此同时。 另一处。 莽莽苍山之中,正有两道遁光在一追一逃。 前方的是一艘飞舟,光华极烈,有金红两色的云霞萦绕舟身,如是被一团神焰包裹在其中。 经空之时,发出闷雷也似的震响,涤开了一切罡风流云。 而在后处的,则是一头长达二十丈,通体如墨玉一般的大蟒。 蟒精在高空中作飞电游走,其速甚疾,竟分毫不输给那艘小飞舟,甚至还留有余力,足以轻易赶超而上。 在宽阔的蟒首处,立着三名修士,为首那人身着一袭玄袍,貌相奇伟,周身处有滚滚清光流淌,如重水一般,哗哗作响,气势不凡,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见飞舟迅如流火,光焰泛出,将周遭数里地界都是衬得绚烂潋滟。 玄袍男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讽笑,用力跺了跺脚。 在其脚下,那凶相毕露,恨不能将前方飞舟一口吞下的巨蟒似忽得了什么吩咐般,不甘不愿长嘶一声,将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十四兄,这应是最后一张烈火金光符了罢? 小乔她们身上的小挪移符早已用尽了,如此一来,这件大功只怕是要落在十四兄身上了!可喜!可贺!” 在玄袍男子身侧,一个蓝衣男子将手一拱,恭维道。 而旁边,那个容貌娇俏的粉衣少女也是连忙附和开口,面带讨好笑意。 …… “十四兄”唤作乔英,乃是白商院此番被选中,可以有缘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修行的入室弟子, 而那粉衣少女和蓝衣男子同乔英一般,也皆是在白商院修行的乔氏族人。 不过却因修为和族中地位皆是不如乔英,平素之间,便也都是奉乔英为首,来尊他号令的意思。 “今番能撞见此女,倒也实是运气,虽然设计将她的乾坤袋赚走,骗了她的护身手段,但实未料到,乔蕤的一个婢女都是有如此豪富之身家,小挪移符、烈火金光符…… 这等符宝,便是我身上亦不多见。” 面对这两人的恭维讨好,乔英脸上也无太大动容,只是笑了一声,感慨道: “自白商院前往流火宏化洞天的队伍被刻意打散后,小乔和她那婢女倒也乖觉,仗着有几张小挪移符在身,东躲xz,连族里的两位真人都是寻不着。 可今番却是撞在了我手,倒也实有趣! 你们说……巧也不巧?” “此乃天降的福缘,欲使十四兄功成!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呵!” 蓝衣男子连忙捧场道: “若是擒下乔蕤,将她交予给族中的两位真人,此事一旦传回族中,十四兄那可便是入了真正贵人的眼目了!自此之后,便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小妹听闻,那两位赶来的真人中,其中一名,甚是得族主的看重,是族主的腹心……这里,小妹倒是要提先恭喜十四兄了。” 粉衣少女掩唇道。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大笑起来,声震霄云。 …… 在先前的一番里应外合下,有心算无心之下。 白商院前往流火宏化洞天的队伍,自是被一举打得溃散。 宗派出身的那位上师也被拖住,分身不能,无暇来援。 而既已是花费完大心思,做到了此般田地了。 本以为再拿住一个乔蕤,不过是手到擒拿之事,轻而易举。 却未曾想到。 还是生了些变故。 在乔蕤和她的女侍靠着小挪移符逃遁离去后,乔氏的两位真人便是手段尽出,大肆行搜山检海之事。 而乔英这一脉本就是乔氏族主的拥趸,自也是得深得信任,被两位乔氏的真人告知了实情,命他也来做个援手。 虽同是白商下院的入室弟子,但乔英本就年长于乔蕤,道行也精湛,自不见得会有多畏惧。 更何况乔蕤被赚去了袖囊,更是去了最大的手段。 这说到底。 还实是美差一件…… 但乔蕤到底遁去了何方,此事连两位乔氏的真人都难做解,无法寻得行踪。 乔英也自难例外,只能够带着两个族亲四处飞遁,漫无目的,以希冀能撞上一个大运。 但他运道也着实不错。 误打误撞之下,几个时辰前,居然还真让乔英撞见了乔蕤的行踪,也这才有了眼下之事。 此时。 乔英放眼观去。 见前方飞舟处,那团金红两色的云霞已是逐渐黯去,可以依稀看得飞舟的本来形体。 他知晓这是那张金火烈火符已是在逐渐消去,不能够再做支撑了,心下一笑,脸面上的神情也是愈发阴翳起来。 此符的守御之能的确是厉害,一旦施手段击打过去,不拘是符器或是道术种种,皆是要如烈阳消雪一般,被统统化了个干净,再也不存。 初始时候,乔英还未认出此符的真正来头。 一个不慎之下,还吃了个小亏。 后才猛得警觉,换了个方略,驱策着脚下的大蟒,既不退后,也不过分上前。 好似在驱赶野兽一般,只是在不慢不慢吊着。 而这时。 见飞舟上的熊熊焰光一熄。 不待乔英出言提点,他身旁的那两个乔氏族人皆是会意,几乎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出手。 蓝衣男子低喝一声,把手一指,便有一口飞梭射出,爆出一束绚烂的芒光来,叫人目眩神迷,几乎难以视物。 粉衣少女动作也分毫不慢,自袖囊中取出一口银瓶,将真炁打入其中,往前一倾,便有一滴指尖大小的清水现出。 只方一显出形貌,那滴清水便迎风暴涨,扩成一道数十丈长的白河,悍然拨弄来开沿路的云雾,以裂石击空的势头,狠狠朝飞舟击打过去。 乔英见状,淡淡笑了一声。 他也不用什么手段,只将双肩一抖,便有一只通体苍青色的真炁大手凝聚而出,朝前重重一拍! 飞梭、白浪、大手…… 只闻一声闷响。 前方的那方飞舟顷时便被打爆! 火光大窜,浊烟朝向四周散去,令得周围数丈内都是浊黑一片! “倒是见机得快,不过,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乔英只定睛看了眼,便面露冷哂之色,将头一转,看向不远处的山溪处。 在那里。 有两个女子正在互相搀扶着,挣扎起身。 左处女子还尚是个丫头的模样,修为平平,也并无什么可称道的地方,其面目惨白,唇角隐见血渍,显是受创不轻。 而右处的小女郎则是生得风致楚楚,端雅秀美,似叫人一见,便要为之容光所灼。 绯色披帛,湖绿色的潋滟长裙,肤光胜雪,发间的玉簪一摇一晃,光华潋滟。 在那顶花株冠之下,是一双清水般的眸子,明明亮亮,里内似有碧波点点,雾光氤氲缱绻…… 即是先前已见过数次。 乔英还是微有些失神。 在深深看了数眼后,他这才莫名叹了口气,由衷开口赞道: “密山的二乔,果真是艳绝……雷霆府那位作胭脂评的道兄还真是死得可惜了,单是他这眼界,便难有人及!” “无耻狂徒!你该死!” 乔蕤身旁的那名小女侍勃然大怒,跳脚痛骂。 而乔英只是置若罔闻一般,脸上依是挂着笑,也不动怒。 “两位真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师妹,同在白商院中学道,我便唤你一句师妹罢。 师兄劝你一句,勿要负隅顽抗了,若是伤损到了何处,岂不可惜?” 他袖袍一抖,淡笑一声: “你的袖囊早被我等赚走,失了保命翻盘的手段,至于你的那名小女侍,她身上的符宝也已是用尽了,这等景状,你又能如何? 我等皆是一族之人,还是莫要闹得太过难看了,放心,以你的出身,便是两位真人都不能轻慢你,还是速速降了罢,别忘了,你可并非是为兄的敌手!” “做梦!” 乔蕤默默抬起头,握紧袖袍中的一张金箓,面无表情: “你还是杀了我,把我的尸身带走吧,我绝不会让你们把我当成用来要挟祖父的棋子!” “美人倒也是倔强。” 乔英摇了摇头,甚是不以为然。 他将手轻轻一挥,刚要号令身旁两人将乔蕤擒下之时。 忽得! 他浑身肌肉在刹那间猛然绷紧,陡生起了一股极危险的感触。 而眼角余光处。 也似是多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下一刻,来不及做何动作了。 只听得“噗呲”一声。 旋即,便有血液狠狠喷涌而出! …… …… 明日请一天假,调整作息,现实还有工作,干不了全职的,请假也是实在没办法……觉得慢的我建议是可以养养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斗把刚强摧挫 风声霎时一急—— 乔英大惊转身,回头看去时候。 只见左侧数步开外,蟒首处,不知何时竟添出来了一个陌生道人。 其袖袍微微抬起,一道神光自里内生出,正犹若匹炼长虹般,轻而易举就将面前的一具血肉躯壳洞穿! 视一应阻隔如若无物! “……” 面前的蓝衣男子似还有迷惘,神情错愕。 直至一股剧痛猛烈传来,连呼吸都是一滞,才将头下意识一低,却只看得了片耀目至极的煌光,如是有一轮骄阳在身爆开。 下一息。 他整个人便被狠狠撕碎,四分五裂! 断肢残骸纷纷向下空坠去。 血腥气大冒! 此刻。 在以遁界梭挪移到蟒首处,运起雷霆手段速杀了一人之后。 蟒首处的另外二人也皆是反应过来,怒喝出声,欲各施手段朝向陈珩打来,可绕是他们反应不慢,陈珩动作却又更快。 他一挥手,忽有一片红水如若急雨般,三百六十五滴齐出,劈头盖脸便朝向那粉衣少女击打而去。 同时先天大日神光再次掠出,烈烈如火,汇成一片璀璨光幕,足有十丈高,轰然向前扫荡而过。 “……” 粉衣少女见这道术来得厉害,阴气森森,像是魔道的法门,虽是有些慌乱,但也未太过失态。 只将心念一起,便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碑飘出,迎风便涨,化作数十丈高大,朝着陈珩当头压落! 青碑只是方一跳出天地,便有一股宏翰力道袭来,让周遭一切物象如是陷在了泥沼之中,动弹艰难,连抬手、移步种种,都成了件异常难为之事。 此碑名为“伏岳碑”,一旦放出,便是连山岳里内的地气暴乱,皆是可镇得安安分分。 其沛然力道,自无需多言,实是一件真正的杀伐利器! 往常斗法时候,她将“伏岳碑”祭定后,便再难有什么阻抗的了。 任凭拦在前处的是符器或是道术之流,都并无什么区别,要被一气撞成粉碎,再也不复! 而此时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已是顷刻杀至。 同那“伏岳碑”狠狠相撞于了一处! 并无什么轰然动响。 只稍一触,伏岳碑便立时有些支撑不住,一层层禁制被轻易剥去,灵光刹那消弭,噼里啪啦的脆响此起彼伏。 而沉硕碑身之上,已是有了几条贯通上下的裂纹,甚是显目…… 粉衣少女大惊失色,将真炁运起,暗自起指掐诀,显然见这红水厉害,不敢再继续硬碰硬,欲拉开一段距离,再做打算。 可只这霎时功夫,未等她施开遁术。 在面前的那方伏岳碑已是大半形体都被蚀去,无奈坠地,散了灵性。 三百六十五滴红水向前一撞,饶是有护身法衣拦了一拦,还是将粉衣少女打得头晕眼花,口鼻流血,身躯横飞了出去,如断线风筝也似。 所谓遁术,也更是无从谈起。 而同时,先天大日神光化作的煌煌光幕也是袭来,将粉衣少女倏尔卷入其中。 陈珩手中掐诀一引,光幕一绞之下,便就将她浑身血肉都悉数磨碎,连元灵也未逃出,彻底灰灰。 而这交锋虽是现了数门手段,却不过短短几息而已。 这就这点功夫。 场中便又是死了一人,尸骨不存。 此刻。 在磨去粉衣少女元灵后,陈珩忽觉脑后有劲风袭至,已是避无可避,恰是抓住了他出手时候,气机露出的一个空门。 他也不慌不忙,似早已预料到了此幕。 起手一抚,身上衣袍登有一道紫色云光生起,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他身稳稳护住。 云光将那袭来之物牢牢卷住,任其如何左冲右突,呼啸挣扎,都难走脱。 陈珩以目看去。 见朝向他后脑处打来的,是一柄薄如蝉翼,通体碧油油的飞刀,约莫食指长短,只单看其形貌,便知绝非是善类,若让飞刀触了身,怕是讨不了好。 而略一嗅闻,刀身处也有一股甜腻气息浓烈袭来,在不断拖拽着陈珩心神,欲让他神智迷昏,沦为待宰羔羊。 “好宝贝!” 陈珩眸光一动,由衷叹了一句。 这飞刀在来去间无影无形,极是隐蔽,且显是具着猛毒的,连紫府高功的心识都能够影响,的确厉害! 不过以他如今的道基再加上这肉身修为,纵是正面受上飞刀一击,也不见得会有多大的麻烦。 只是心念一动,那昏昏欲睡的感触便也被轻易镇下,神智清明。 “哼!” 乔英起手指去,飞刀猛得一颤,灵光大放,霎时便挣脱了云光的捆缚,回了他身侧。 “紫弥宝衣……尊驾究竟是什么来头,又为何要来淌这浑水?” 他翻掌一拍前胸,便放出来了无数青色的蝌蚪纹符箓,绕着周身缓缓做旋动,如一口铁壁般,守御森严,风雨不透。 乔英死死盯着陈珩,心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神意凝定,低喝道: “这是我密山的家事,为了尊驾的性命着想,还是勿要掺和为好!现在离去,某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再执迷不悟,待得我族两位大真人赶来了,到那时候,事情便再无可挽回了!” 他面上分毫不掩饰对于陈珩的忌惮。 不仅是因此人神出鬼没,手段不凡,甫一现出行踪,便出手瞬杀了他的两个族亲。 同时,也更因陈珩身上的衣袍。 这件紫弥宝衣本是玉宸派的下赐,由经师沈爰支代为转交。 因形制太过华美绚烂,浑然不似人间之物,沾身时候过于惹眼,便也被陈珩施以真炁,将宝衣改换了一番外形。 不过这伪饰也并非是天衣无缝。 方才陈珩驱策紫弥宝衣拦住飞刀时,那云光气息,令乔英微觉眼熟,尔后回想过来,心头倒是震然不已。 此法衣虽品秩不过上品符器,并非法器之流,但却是玉宸派的独门手笔,寓意非凡。 但凡在下院之中,能够得了上宗赐予的“紫弥宝衣”者,皆无一例外,会在四院大比之中大出风头,争得十大弟子的席位,名正言顺拜入玉宸上宗。 可以说紫弥宝衣。 便相当于是玉宸弟子的身份凭籍! 而据乔英所知,在如今的下院内,曾得赐紫弥宝衣者,也不过仅有寥寥几人罢了。 和立子、石佑、卫道福、陈珩、谢素、君陌、杨开…… 而在这几人之中,又有谁会出手来助乔蕤。 只要念头转动几回,却也并不难猜,答案清晰。 乔英喉头干涩,瞳孔不自觉一缩,微微后退一步。 眼前之人虽只是一身毫无赘饰的白衣,面皮微微泛黄,容貌平平而已,不过中下之姿,实难叫人留下什么深重印象来,可以说是过眼便忘。 但乔英将真炁运入睛瞳,凝神细细观去,只却觉面前之人的面容又如一团浆糊般,浑浊不清。 念起他方才那展露出来,瞬时便令“伏岳碑”失了功用的红水手段,还有身上的紫弥宝衣。 似这般做个联想。 此人的身份。 已是昭然若揭…… “陈珩……该死的!你便非要来阻我不可?!” 乔英心头微微一沉,眸光愈发凝重。 陈珩往日间在下院中的声名,他自是听闻过的。 说实话,他此刻的心底,也并非存着十足的把握,可以稳将陈珩拿下。 而若是在应付时出了疏漏,那便难免面上无光。 又或是在陈珩手上吃个大亏,就更要难看一些了…… 此时,乔英见陈珩以大小如意的手段遮掩了真容,也自不会找事,主动点破他的身份,反是将语声一缓,劝说几句,欲消解这对峙局面。 不过却是碰了个钉子,并不见有什么功用。 而见陈珩在他说话时候反是趁机开始调息起来,在回复真炁。 乔英更是心头火气难抑。 “陈珩,看来我倒是高看你了,为了一个女人便要涉险,连性命都是不顾,似你这等施为,贪慕美色,又算什么高明之士!” 乔英终是不耐,抬手指向乔蕤,暴喝一声: “你真是要为了此女,来与我为敌,与世族为敌?!” “……” 被他点到的乔蕤没有说话,只沉默攥紧了袖中的那张符箓,抬眼看向陈珩,目光微有些复杂。 而陈珩被乔英开口道破了身份,也并无什么动容。 似大小如意这等变化骨骼的手段,欺瞒道行低弱于他的修士倒是足够了。 而乔英却是紫府三重的修士,若论道行,还要更压他一头。 这等变化,也自是无法逃过他的耳目。 陈珩的这伪饰,倒也并非是刻意为乔英所设,只是平素间惯常了的遮掩罢。 至于现了真形这事,也并无大碍。 只要将今日识出了他身份之人皆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也自不虞会有什么走漏消息的风险。 “竖子狂妄,你是觉得今日吃定了我,可以轻易胜过我?” 见陈珩神情自若,对上自己时候,并未有什么凝重之态,乔英心头恼怒。 “或是如此?” 陈珩不置可否,一笑。 话音落时。 乔英已是暗中将心念一引,那脚下的蟒精是同他立下过法契的,心中若存有传唤之意,自是能够生出冥冥感应。 巨蟒兀自将身狠狠一翻,欲将踩在它颅首上的陈珩震落,旋即张开大嘴,喷出了一股妖火,滚滚荡荡,如若一挂幽绿的山洪,朝陈珩卷来。 见腥风伴随着妖火弥散开来,秽不可闻。 陈珩暗自摇了摇头,也不欲硬接着这一击,把霹雳飞雷遁法运起,身形化作一道雷芒不见,避让开来。 同时又将沉山印祭起,朝巨蟒颅首倾力一压,霎时便将其从云头打落尘埃,蛇躯剧烈颤抖,怒嘶不绝。 乔英见他这遁术施开,也是微微吃了一惊,心神一动,那口碧油油的飞刀便斩杀过来,只见那线碧光,便知飞刀的来势甚快。 陈珩将阴蚀红水发出,欲坏去这件厉害符器,但飞刀却如水中游鱼一般,极是灵动,跳跃飞窜,也不与红水硬碰硬,只是在周遭游走,欲寻得一丝空隙出来。 陈珩见这景状,笑了一声,抬手一指,便有一道赤光往飞刀上面斩去。 这一动作快如飞电,乔英虽有心退避,但周围皆是密密麻麻的红水,也无太多腾挪的空间。 只得无奈鼓起真炁,令飞刀同赤光狠狠一撞! 只闻一声尖锐刺耳的金石鸣响,震得人后背生寒,有股怪异的酥麻感触。 乔英骇然看去,只见那赤光正是一口猩红如欲滴血的飞剑。 而飞剑在同飞刀交斩之后,竟是他自家的飞刀被远远震开。 而定睛细查,刀身上还现出了几个小裂口…… “怎么如此,那口血剑是什么来头?!” 乔英眸光一沉,将脊背一抖,便发出一片黄云模样的光华来,其中有无数兵戈喊杀之声,冲天响起,声势甚是煊赫。 同时,被打落云头的巨蟒也得了呼唤,长嘶一声,就要上去助阵。 不过它还未冲出多远,便被一颗灵珠将身撞得歪斜,痛声凄惨。 “多谢师兄救命之恩,让我来对付这条蟒精吧!我会拖住它的!” 乔蕤一咬着牙,小脸煞白,道。 陈珩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也不多言,只是专心同乔英对付起来…… 一时间。 寒气飙射,光艳灼灼,极是刺人! 而乔蕤这一处,倒是无太多波折。 那蟒精虽然嚣狂,但毕竟不是出身正途,没有法宝护身,也无上乘经典可作修行,只是遁速要快一些罢。 在半刻钟过后,便被乔蕤以符器斩做两段,挣扎几息后,便无奈死去。 “女郎……” 乔蕤的女侍抹了把额头汗珠,忧心忡忡朝天望了一眼,又看向乔蕤,欲言又止。 此时的天中,已是光焰翻腾,爆音连绵不绝。 以她的目力,已是连两人的形体都看不太清。 而陈珩虽是甫一出手,便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两人,但那毕竟是有心算无心之下的举动。 而今的乔英早已有了防备,且道行要压陈珩一头。 这鹿死谁手,实是不好分说。 且就算胜了乔英,还更有两位大真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似如此这般…… “陈师兄会赢的,他是下院的‘斗法胜’,区区一个乔英,还不是他的敌手!” 乔蕤沉默抿直唇角,清丽的面容上罕见没有了笑意,轻声道: “小簟,你应还有一张小挪移符吧?那便去吧,你救我一命,已经看在我等自幼长大的情分上,仁至义尽了,我可立誓,绝不会怪你的,接下来的事,本就与你无关,是你遭了池鱼之灾……” “女郎,等等!婢子绝不是这个意思!” 那个被唤作小簟的女侍狠狠吃了一惊,忙拜倒在地,泪眼婆娑,委屈道: “婢子只是——” “我知道……只是陈师兄特意舍命来救我,我又怎能去一人独生?” 乔蕤平静打断她的声音。 她双手微有些颤抖,指节被捏得发白,但还是站在原地,仰天望天,用力说道: “如果今天注定难脱此厄,纵是死,我也要死在陈师兄的前头!” 女侍忍不住将头低下,泪水一滴滴滚落。 而下一刻。 天中忽有一声轰然大响发出,隆隆震地。 抬眼看去,只见乔英身上的灵光支离破碎,往四下纷纷溃散开来。 旋即身躯摇了摇。 便一头自从云上栽落了下来! …… …… (本章完) 第五十章 感应 饶是在正统仙道之中,紫府高功的体壳已是坚硬不可摧却,即是未特意修行过肉身成圣类的神通法门,也依是要胜过金铁之流。 但从高空云海中突兀坠下,哪怕有几成未被打散的宝光在作卸力。 也还是将乔英跌了个骨软筋折,气血翻涌,滚荡不休。 身内的各处脏器更是如若针扎一般,刺痛阵阵。 其本就是受了无可挽回的重创。 而今这景状。 却又是一副雪上加霜之相…… 在不由自主吐出数口鲜血后,乔英强忍着颅脑内那阵阵袭来的晕眩感,不甘嘶吼一声,挣扎抬目望去。 此时。 唯见极天处的种种迷离光色皆是一收。 一个道人正负手立在云上,衣袍猎猎,大袖招摇,气概英武宏翰,沛然莫之能御,自是陆地神仙之流的风仪! “太素玉身……此法,居然是此法!我竟是栽在了此法上面?!” 乔英双目圆瞪,欲要张嘴怒喝,却是发不出什么语声来,只是嘶嘶几声,连不成什么词语。 在其胸腹处,更存着一个前后透亮的深深血洞,狰狞无状,触目惊心。 太素玉身这门肉身成圣神通本就因其神异和致命缺漏,向来是万天宇宙经久不衰的谈资。 而作为十二世族的出身。 他那一脉在密山乔氏也素有地位。 对于这门前古时代的神通,乔英也并不算陌生,听族中长辈说过些隐秘内情。 此法乃是太素丈人因为要同隆藏和尚争夺人参果树,所特意创出的神通,欲以人身比拟那些正宗玄劫受命,先天混沌而生的古老神怪们。 是一门不折不扣的无上大神通。 却也同时是存着极大患害,无可弥足! 不提在突破玄、元、始等大境界之时,会有响沸、雷震来阻止功成,非大神通者护持,绝不能够渡过。 且在平素修行时,也是需每日以遮掩秘术加持,或请动大神通者时时出手,来扰乱天机卜算。 至于后者。 若无意外的话,惯常是七日一次。 若不做此施为,被精通天机推衍的修士一旦算得了太素玉身的“系物”所在,顷时,便会被阳九百六的天地灾劫碾磨成齑粉,连元灵都来不及遁出。 而每隔七日,便需大能巨擘施法,遮掩天机异样—— 此条目非仅苛刻,简直叫人瞠目结舌,也同样是费事麻烦。 乔英却是从未曾想到,自前古道廷崩毁之后,再到得今日,早已有无数人被那页载有太素玉身的地阙金章选中,以身试法,结果皆是未有什么好下场。 可有这般酷烈的前车之鉴在前了。 居然还有人胆敢修行太素玉身? 纵是再如何想得手一门护道之术,贪慕渴求。 似此施为。 也无异于是饮鸩止渴,荒唐可笑! 而见陈珩从云空中落下,正移步向自己走近。 乔英的面目更是闪出了抹深深的不甘之色,目眦欲裂。 若早知晓陈珩是不知死活,竟大胆修行了太素玉身,他根本不会落得此般凄惨田地! 在乔英的紫府之中,存有数方用来推算天机的符器,至于他本身,亦是精通天机数算之法,在此道之上,颇具天赋! 君尧早已辞世,所谓七日便施法一次扰乱天机,实是无从谈起。 更何况元神修为,虽已是仙道大真人之流,但欲全然混淆太素玉身的天机,也依是力有未逮。 换而言之。 在乔英料想中。 他只要出手施法,就可轻松推算到那“系物”所在! 眼前局面,便也不攻自破了! 可如今…… “若早让我知晓你修行了太素玉身,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我又怎会落到此般田地?!” 乔英心绪激烈翻腾。 这时他就算欲使元灵欲遁出紫府,行那金蝉脱壳之事,也是做不到。 在陈珩的气机镇锁下,他隐隐有所感应,自家元灵一旦脱离躯壳,便是彻底身死魂消时候,要被顷刻斩灭! “你倒也是个人物,可惜了。” 在惶惑惊恐之际,耳畔有语声传开。 乔英怒目视去。 陈珩也不与他多答。 下一刻,他便被阿鼻剑贯了颅首,剑光从眉心紫府而出,连带着元灵,都被一举杀灭! 看着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骸,陈珩微微摇头。 此人将几门上乘道术已是修行的精湛纯熟,绝非等闲之流。 若非最后是用太素玉身重创了他,一锤定音,想要短时间内拿下乔英来,只怕还需费上一番手脚。 不过最后陈珩看他最后狂怒神色,知悉乔英已猜测出了他修行的是太素玉身。 其或是正在心中暗恨,悔恨自己应提先施开卜卦之术,算到陈珩身上的系物。 不过对于此想。 陈珩也唯是一笑了之,心头不以为然…… …… 而这一连串动作动作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乔英被突兀打落云头,挣扎片刻后,旋即被一剑贯颅,不过仅数息的功夫。 乔蕤揉了揉眼睛,怔了一怔,忽得欣喜雀跃起来,对身旁的女侍道: “我就知道,陈师兄一定会嬴的,你看,我说对了吧!” “……” 那女侍显是吃了一惊,讷讷点首,唯应是而已。 她踌躇看了不远处的陈珩一眼,心下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便欲躬身上前去请罪。 方才她的那番话音虽然细微,但似这些有道行在身的修士,个个皆耳聪目明,灵感敏锐。 哪怕那时陈珩正在同乔英斗法,但保不齐,就是听得了只言片语。 她对自己性命并不在乎,这条性命本就是乔蕤给的,舍了也便舍了。 但陈珩若因此缘故。 而对乔蕤心怀了怨怼之意。 那样一来…… 只是不待女侍躬身上前请罪,身旁忽有一阵衣裙摩挲的窸窣声响,乔蕤已是朝陈珩奔了出去,在几步远外才停下,兀得止住。 “多谢师兄今日的救命之恩。” 她弯身行礼,垂着螓首,长裙曳地,耳下的明月珰叮咚作响,动作一丝不苟,认认真真道: “日后师兄若是有能用到乔蕤的地方,请尽情吩咐,乔蕤必不敢怠慢,自会尽心尽力!” 陈珩闻言微微侧目,盯着她看了一眼。 小女郎的身形纤细,眉目间光彩照人,皎若太阳升朝霞。 而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贴面,在华贵明丽之余,又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出来。 “不必客气,只是顺手罢了,贫道却是好奇,以乔师妹身份,难道身上竟未携着几手保命之法,怎么被几个紫府高功就逼迫到这般田地?” 陈珩淡看眼有些局促不安的乔蕤,又收回目光,道: “不过如今危局并未消解,乔师妹可立我身后,小心些。” 那女侍闻言一惊,忙奔了过来,方欲躬身请教。 陈珩伸手朝地面一处,也不言语。 她视线移去,只见冈峦杂生的草木瑟瑟,尽是折腰,朝着北面弯曲,似是俯首,同时,地上的碎石泥沙也是在弹跳飞崩,像滚油中的活鱼般,被一股无形力道震动,纷乱无定。 “……” 看清地面之景后,女侍心头大骇,忙握紧袖中最后一张小挪移符,移步到乔蕤身畔,将她护住。 “好深厚的法力,人还远远未至,气机已是笼住了这方天地,看样子,倒是比那个卫琬华,要高明不少……” 紫府中的遁界梭无奈传音道: “而今躲是有些麻烦了,老夫只是个代步用的法器,若论斗法,却还真不如那些杀伐法宝,用剑箓斩了罢!” 陈珩微微点了点首,暗扣住了一张渊虚伏魔剑箓,侧身一步,将乔蕤不动声色护在身后。 时间仿佛是被拉扯得极漫长。 一呼一吸间,都叫人异常难熬。 而终于,在数息过后,天中忽放出了声谹谹大响,像是神山崩开,乱石轰地! 而旋即,便见赤尘弥空,直冲穹顶,将冬日本是晦暗的天光,皆完全遮掩住,好似换了个世界般,叫在场诸人皆是脚下发颤,隐有趔趄之感。 这时再看赤尘之中,正是好整以暇,立有一男一女两个道人。 男修面貌高古,头裹混元巾,气概英武不凡,好似山岳崔嵬。 其背一口桃木剑,杏黄色的剑穗极长无比,约有将丈,长长拖地,而剑柄之处还镶有一块似是六指模样的金玉,形体古怪非常。 女修则是一身金色绣骊龙纹道袍,堂皇非常,身姿瘦瘦高高,比身旁的负剑男修还更要高出个脑袋,眉宇神情是一股睥睨骄横之态,并不将眼前诸人看在眼中。 “是乔卯、乔峨女这两位大真人?” 依稀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乔蕤瞳孔不禁一缩。 而一旁那个被乔蕤唤作是“小簟”的女侍,面容更瞬得煞白,看不出半丝血色来。 乔卯、乔峨女这两位大真人,皆是乔氏族主那一派系的真人,深得信任,至于乔峨女,则因血脉还要近些,又更得乔氏族主的信任,被引为腹心。 这两位可皆不是好相与的。 尤其乔峨女,她与乔蕤一般,生来便具神异,能略觉天心运转之道,极是厉害,不可以常理来做揣度。 这时。 两人虽距此地还足有数十里之遥远。只是立在赤尘中的两个模糊不清人影。 但还是有股沉重的压迫之感,将修为最低的小覃压得屈膝,不由自主要跪伏下去。 “……” 陈珩只觉脊背如是驮着一块万斤重量的大石,鬓角隐见汗水。 他看向天中那片的赤尘,眸光微微一寒,刚欲松开心神,将渊虚伏魔剑箓放出。 但陡然之间。 却忽有一声惊叫声高亢响起。 旋即。 那漫天赤尘便突兀爆开! 在轰然的巨响下,非仅是令得天地气体混乱一片,也同样是遮去了两人的身形。 饶陈珩心中一直存有戒备之意,却还是未能猜到这一手,不由自主后退数步,眯了眯眼。 而待得数十息过后,那赤尘渐渐稀薄淡去。 此刻的天中,早已是没了那两个乔氏真人的踪迹,去向不明。 “这……” 他心头微微一讶。 眼前这幕倒是甚为古怪,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那两人来时倒是气势汹汹,可还未等交锋,竟连一句话都未说出,就狼狈而走,却也离奇。 “是大挪移符,居然连这等符宝都是用上了?这两人什么来头,灵觉好生的敏锐呵,在老夫生平所见,也是难得的人物了!” 遁界梭也是吃了一惊,旋即自陈珩袖囊中跳出,啧啧称奇。 乔蕤有些好奇的打量了遁界梭一眼,眨眨眼睛,便将那乔峨女的生而神异言说了一遍。 而遁界梭听完之后,也是呆了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止不住摇头。 “好生厉害,好生厉害!便是那些在天机上浸淫多年的老修,都未必能做到此般地步,此等手段,居然是生而有之,天公造化,也真是玄妙!” 他叹道。 不过此刻,倒也能暂且放下心来。 既那乔峨女冥冥中摸到了一丝天心,提先预料了自己的凶吉,那在无万全的准备之下,此女绝不会冒然过来领死。 不过这也便意味着。 乔峨女下次再现身时候,那必是有了妥当应对,麻烦更大。 “赵国同这山林旮旯,全然是个南辕北辙,再有老夫和那小子的散景敛形术一并做遮掩,躲藏个几日,倒是不难。” 遁界梭心中暗忖道: “只是不知,可能支撑到玉宸四院齐聚鹤鸣山的日期,这个,倒实是个未知之数……” 他目光一转,看向陈珩,却见陈珩早已是动身,正在搜罗乔英几个的遗留。 察觉到遁界梭的视线。 陈珩将最后一件玉尺样的符器收入袖中,摇摇头道: “此地不是说话的场所,去赵国。” 他一伸手: “乔师妹,请了。” “好……好的。” 乔蕤用力点头。 遁界梭把这一幕看在眼中,莫名笑了笑,随之法力一起,原地登时便没了几人的行踪…… …… 而在几人离去数息后。 树丛深处便有一阵窸窣轻响传来,钻出来了一头老黄狗。 “小老爷你倒是英雄救美,落了个人前风光,可最后这局面,还不是得靠老周我帮你收拾干净? 虽说那俩小子也是被吓破了胆,不敢前来,但留个后患,也总是让老周我心头不爽,我往日打草谷时候,斩草除根一事可忘不得。” 饕餮周济叹了口气,感慨万千道: “就冲着有这份恩情在,日后你们吃饭,不亲自请我上桌,那还能开席?” …… ……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道中疑题 与此同时。 距那冈峦数千里外,一片波光嶙峋的大湖上。 忽得有光芒大放,将原本清澈水波瞬时搅得沸腾起来,生生震毙了无数水中鱼虾,腥气登时大放。 而在这波浪狂卷,高叠入云时候,远远几艘正在捕鱼的小扁舟也被轻易打成碎木。 几个神情惶恐的渔夫被卷入骇浪之中,只随着水波狠狠几个浮沉,便没了踪迹,引来了岸上家人的一片惊叫哭喊,哀声凄切。 直到数息过后。 那湖面的光华才渐次散去,现出了乔卯和乔峨女的身形。 两人之中。 前者神情错愕,满是惊讶不解。 而后者的面上,唯有一片惊骇惶然的神色,似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鼻息粗重,冷汗在鬓角涔涔而下。 “等等,好不容易寻得了小乔行踪,还附带了个陈珩做添头,也是意外之喜,你这——” 乔卯话还未说完,便被乔峨女冷冷斜了一眼,心头不由一寒,老老实实闭了嘴。 见他这模样,乔峨女冷笑了一声,喝道: “可笑,我分明是救了你一命,怎还如此饶舌?若不是本真人见机的快,你我这时候,只怕都已是成了亡魂野鬼!或是更凄惨些,直接身死魂消,也大有可能!” “你那……” “我生而神异,能知己身的祸福吉凶,在得族主赐下了《虚无自然本起经》后,这本事又更上一层,十试九中,绝难有意外!” 乔峨女打断道,金色道袍随风摆动,面容阴翳: “方才我心悸非常,莫名有将要大祸临头的感触,真实不虚,似是这般又怎能不跑?留在那里束手等死吗!” 乔卯虽听闻过乔峨女的神异,但毕竟同她交情欠缺,也只是将信将疑。 但此时见乔峨女说得郑重,语声甚是凌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乔卯微微摇了摇头,也只能无奈作罢 “可惜,可惜,好不容易是乔静仪赚走了乔蕤的袖囊,去了她的护身手段,却偏生遇到这等麻烦事……” 沉默片刻后,乔卯万般复杂叹了一声,看向乔峨女道: “这般看来,能令你都觉得忌惮,应是那陈珩身上存着厉害宝贝了,可如此,又当奈何?” 乔峨女的神通厉害,又是族主腹心,两人在行事时候,乔卯虽心头不愿,但也是要尊她的号令。 而见乔卯将事情推了过来,明面上是恭顺,实则却藏着些不服意思。 乔峨女皱了皱,缓声道: “你我修道至今,一身玄功得来不易,万没有去平白送死的道理,若是身死魂消,生前的一应所有,便要尽数作东流水了,岂不可惜?” “你的意思是?” “向密山那一处求援罢,让几位家老来作定夺?” “等等,何至于此,何止于此啊!” 乔卯闻言面色骤变。 …… 乔蕤祖父乔鼎和他那一脉的泰半人手,如今都是因一场三十万年未有之大动乱,被特意设计绊在了法圣天,分身不得,实是天赐的良机。 而乔蕤又出离了白商院,没了玉宸派的庇佑,除去她,不过是抬手即可,轻而易举的事情。 此事若是办得干脆漂亮,非仅可以入了几位大家老的眼目,日后前程无量,不必再为修道资粮而发愁了。 便是被族主记住名姓,也大有可能! 初始得了这吩咐时候,乔卯实是喜不自胜,在洞府中豪饮了数日,只以为自己苦等这些年岁,终是要真正发迹了。 事实上。 莫说一个乔蕤,便是百十个,也于大局无什么影响。 除去此女,不过是那些家老欲行敲山震虎之事,使乔蕤祖父乔鼎知悉他们的决心。 也同样,是要助乔氏族主彻底坚了心念,令他同乔鼎再无缓和的余地,两方干干脆脆斗过一场。 但就这点小事,若乔卯都是做不成,那他在几位大家老心中的评价,必是要大打折扣了。 今后的一番大好谋算,也自要无从谈起。 乔峨女也就罢,她本就是自己人,这事纵是办得差了,也不过罚酒三杯,过了便过了,并不有损什么。 但他乔卯。 便就不同了…… “我说这些,只不过是看在族中的份上,欲救你一命罢了,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再去寻死的。” 这时。 见乔卯神色不悦,似要劝说什么,乔峨女也不待他出言,只是摇了摇头,道: “你若是心存不服,大可自己去寻那乔蕤的行踪,我可等你七日功夫,若七日之内,你能够杀了乔蕤,自然再好不过。而若是身死,那也只是咎由自取,于我并无半分瓜葛,如何?” “……” 乔卯沉默了一会,面皮上现出挣扎之色,几番欲答应下来,但在出口之际,又想起乔峨女先前的那话语,又是犹豫。 半晌后,幽幽一叹,还是作罢。 “便遵你的吩咐罢……你说的有理,我修道至今,一身神通得来不易,实是没有去送死的意思。” 乔卯咬牙暗恨道: “只是可惜,平白就错过了大功一件!” “若论可惜,我岂不是更吃亏,似大挪移符那等珍贵符宝,我身上也绝不会多,今日倒是舍了一张,思之令我心痛。” 见乔卯总算服软,乔峨女神色也缓和了些,不咸不淡劝慰一句,起手一指,便放出圈金光来,里内立有一座三丈三尺高的青玉法坛,璀璨生光。 而见法坛落在湖面,平稳了后,乔峨女把手一抬,又有数名傀儡力士被她唤出。 其身硕体壮,手中拿铃抓幡,双瞳神光锐利,如鹰似隼,竟毫无半分僵硬死板之感,乍一看之下,同生人也并无什么差异。 这些傀儡力士只朝着乔峨女附身一拜后,便恭恭敬敬摆了张黑沉的供桌,横在法坛下,旋即嘴里念念有词,令得青玉法坛上渐有彩光生出,喷薄阵阵,如涌浪一般。 而乔卯冷眼看着这些傀儡力士在做法,欲以此法坛同密山乔氏的几位大长老做沟通。 事情已到得此般田地,纵是想要反悔,也已来不及了。 他心底叹息不已,侧过目去,懒得再看。 而此时,岸上仍是存有一片哀声,凄凄切切,几个渔人的家人伙伴还重新抬来了一艘小舟,欲进入湖中去打捞那些溺死之人,寻得尸身。 而法坛这彩光灿灿,直冲霞云的异景,纵有重重湖蔼在做阻隔,也依是刺目显眼。 在一片跪地呼喊声中,隐隐,还夹杂着请仙真慈悲救命之类的言语,叫本就心头憋闷的乔卯听得皱眉,眸光微微冷了下去。 片刻。 他只将袖袍抬起,轻轻往下一压。 在一声爆鸣之后,一切声音霎时不见,只余下一滩猩红的血肉涂地,所有人都成了肉饼。 “何苦杀他们,又妄造杀孽。” 乔峨女瞥了眼乔卯,摇头: “我知你失了此次机会,心头甚是不快,不过这也并非是绝路,将来还有你用武的地方。” 乔卯闻言精神一振,看向乔峨女道:“那某就厚颜请教了。” “法圣天。” “法圣天?” “我曾听几位大家老同族主言语过几句,法圣天一事,实是一场三十万年未有之大动乱,如今这僵持局面绝不会持续多久。 不仅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势力,只怕连十六大天,甚至众天宇宙,只要是有能耐本领的,都会进来掺和一脚。” 乔峨女冷笑连连: “纵使那法圣天主人夏稷法力无边,有重开地水风火的本领,但在这等堂皇大势面前,莫说一个夏稷,便是再来上十个,也不济事,不能阻抗分毫! 说难听些,即是劫仙老祖那等大人物对上这一幕,也绝讨不了好,若要一味倔强,也终究难逃身死道消!” 乔卯闻言吃惊不小,眸光闪了闪,一言不发。 “勿要灰心颓丧,机会就在日后,至于如今,我劝你还是先留下有用之身罢。” 乔峨女淡淡道。 而乔卯闻言连忙颔首应是,答谢不止。 不过在犹豫片刻后,看了看乔峨女的脸色,他又不禁问道: “虽远不如你所知的那般详尽,不过,我在平素时候也略有所耳闻,听说法圣天一事,牵扯到一桩前古大秘。” 他顿了一顿。 才肃声开口请教道: “听闻……是一桩同道廷突兀崩灭相干的大秘?” …… 相传自鸿蒙混沌初判,清浊分离,造化出了这众天宇宙时候。 便是道廷诸圣自虚空而下,分别天地,置立形象,安竖南北,制正西东。 尔后上取天精,下取地精,合雌雄白黑之道,才造化了这宇宙间的无鞅数众,诸天真灵。 在道廷治世时代,无论是如何的仙佛神圣,都要恭顺俯首,甘为臣下,听凭吩咐差遣。 即是八派六宗这等在众天宇宙中也声名远播的高上玄宗,亦分毫不能例外,要为之效死。 或者说。 胥都天今日的八派六宗之格局。 归根结底。 本就是源自道廷征讨那些逆党的一纸敇令…… 似这等宰执万天宇宙的庞然巨物,因何会一夕崩灭。 也从来都是个道中疑题,无人能够做出正解。 而法圣天中,相传便是牵扯到了一桩前古大秘,同道廷息息相关。 这则讯息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但凡有些门道者,皆是得悉。 乔卯心内猜疑,这则讯息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应是存着几分道理。 唯有同前古道廷相干的罕世大秘,才可以令八派六宗暂且摒了旧怨,站在同一战线。 也唯是这般。 才会惹得众天沸腾,宇内竦动! 不过对于乔卯这试探发问,乔峨女只是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 “实不相瞒,此事牵扯颇大,几位大家老同族主也是忌惮,只是随意几句,便略过不提,至于真正实情,我亦不好下定论,不过法圣天内终有一场恶战,倒是确凿的。” 乔卯听乔峨女这般一说,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只点了点头。 不过这时。 忽有一道长笑声音响起,如是要撕裂天地般,将众人耳鼓都震得隆隆发颤,道: “若论道廷之亡,原因实是繁杂,或曰太子长明,或曰人心,或曰众妙之门,又或曰诸圣,哪是三言两句间,便能够轻易说清楚的?” 这声音一出,两人俱是惊骇。 乔卯也不假思索,赶忙掐诀,起了数面金牌护住四方上下,将他同乔峨女罩在法器中。 而乔峨女心头忽生起了一股极危险之感,毛骨悚然,急目向北处看去。 只见一头老黄狗正踏波而来,掉了半截毛的尾巴在欢快一摇一摇。 “你……” “不知这位前辈有何见教?我等是密山乔氏的出身,今日来此,也只是为了族中的一桩恩怨,并不牵扯其他。” 乔峨女兀得打断乔卯,对着老黄狗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道: “这其中,可是存了些误会?” “没有误会,特意来杀你们二人的。” 周济嘿嘿一笑,看了青玉法坛一眼,露出满嘴黄牙: “可不能让你们传讯回密山乔氏,那样一来,就有麻烦了嘿!” “你真要如此?” 乔峨女面色倏尔冷了下去。 “爷爷我昔年是杀人如麻,如今也从来没什么替天行道的想法,不过,尔等既将弱肉强食视为恒道,只因一点心意不顺,便要杀人,那如今……” 周济瞥了眼那摊渔人所化的猩红肉饼,龇牙一笑,缓缓道: “我神通要胜过你们,形势比人强,纵是吃了你们,应也无什么怨言吧?” 喊杀声霎时爆起! 煞气冲天! 但未过多久,又缓缓寂了下去…… “哈……” 在满湖的狼藉中。 周济仰起脖子,满意打了个饱嗝,旋即往云上一钻,便兀得没了行踪。 …… …… 而另一处。 在短暂的恍惚过后,乔蕤只觉身躯一轻,然后便来到了一间偏房中。 而入目所见,便是垒在墙角,那密密麻麻的几十个酒瓮,酒气扑鼻,浓烈得叫人简直要睁不开眼,熏人欲醉。 “老夫的,这是老夫的过失,你陈师兄从不好饮,这些都是老夫平日间的消遣,可切莫误会了。” 遁界梭见状老脸一红,忙将门户分开,起手一引: “去正厅,去正厅罢!” 而在另一间房中分宾主坐定后,乔蕤眨眨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得便对上了一道微带探寻之意的目光。 “今日之事,不知是因何缘由,乔师妹若是方便,可否一言?” 乔蕤听他说道。 …… ……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鹤影冷翻丹井月 屋外天光晦暗,风寒摇荡。 不知多久过去,在乔蕤低着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斗室之中,四壁幽冷,并没有什么声音,烛光微微,也似在透着一股冷意。 女侍小簟站在潮冷的廊道上,双手揪着衣角,脸上有些惶恐神色,她半边身子靠在朱红的圆柱上,欲偷偷盯着正厅内的众人瞧,又怕被怪罪,忧心忡忡。 而终于。 在半晌的沉默后。 终是遁界梭出声,打破了这片寂然。 “也便是说,白商院的经师乔静仪和籍师居寿皆是幕后害你之人?尤其前者,是乔静仪赚走了你的袖囊,这才去了你的护身手段,不过……” “那恶妇昔年一直装得甚好,与我家小姐情同姐妹,谁知晓她竟会干出这等恶事来!早年她父母在天外俱亡时候,可是老郎主把她接来身边,教养长大的! 若没有老郎主,她如何能有今日成就?可就是有这等大恩情在,那恶妇——” 这时。 廊道上的小簟忍不住开口道,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都在颤。 不过她话未说完,便被乔蕤轻轻摇头,给制止了。 “她往常不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她还冒死救我的一次性命,若不是她,我早就死了,而在白商院时候,她也从来是对我照顾有加。” 乔蕤唇动了动,把头低下,声音有些干涩不清,说了句抱歉: “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 这时。 雨声渐大,密密麻麻,坐在屋内,四壁响动之声犹如拍潮。 叶落簌簌,寒气大窜。 陈珩目光在乔蕤那张苍白失血的面容上微微停了刹那,又挪开视线,从她肩头擦过去,看向院角的那一丛梅枝。 “而伱祖父乔鼎,如今他和他那一脉的泰半人手,是被绊在了法圣天,分身无暇?如此说来,倒也的确是个不小麻烦……” 遁界梭的声音苦恼响起: “似是如此,密山那处,你是决计不能回了,虽说乔氏族主态度暧昧,不一定会对你起杀心,但也万没有将身家性命,交予敌手的道理。 而至于回白商院,你说白商院的监院吴升真人如今去了天外听讲,没有此老在院中做镇守,再加上乔静仪已是在白商院经营多年了,你纵是回返,这段时间内,怕也并非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此……” 陈珩突然开口: “金鼓洞,如何?” 乔蕤眨眨眼看他,摇头: “师兄有所不知,四叔公在将乔葶姑姑送去赤明派学道后,便闭锁了内外,只专心疗伤,我现在进不去的,不过,我已经传讯给了姐姐和几位叔父,至多再过上月余,姐姐就会从天外折返回来,让人来帮我。 到那个时候,静仪和族主那边的几位家老就奈何不了我了。” “月余?”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你姐姐,大乔乔葳?那个在元载天学道的乔葳?若她带人回了密山乔氏,你倒的确是可以无忧了……” 遁界梭闻言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连连点头,赞叹道: “不提你那几位叔父,单只一个乔葳,以她如今在元载天的身份,保住一个你,应也不算什么太难为之事。 更况且乔氏族主也并非是什么果敢之人,我平素也听闻过他的声名,此人做事总要留下三分和缓余地,不然也不会同你祖父僵持对峙这些年了。 这倒是一件好消息…… 恭喜,恭喜了!” “虽是如此,但还有月余的功夫呢,也不知在这期间,那些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小簟鼓足勇气开口,看了陈珩一眼,还是咬牙,俯身拜倒在地,道: “陈郎君既然惊走了两位乔氏的真人,想必身上也是留有后手的……婢子厚颜,可否请陈郎君大发慈悲,庇佑我家女郎几日? 若郎君答应,老郎主日后必有厚报!我密山乔氏,也是欠了陈郎君的一个大人情!” 这句话一出。 纵是遁界梭心中早已隐隐存了这个猜想,也是不由吃了一惊,从座上站起身来。 他看了眼陈珩面色,又看向乔蕤,斟酌半晌,道: “你呢,你又意下如何?” 乔蕤低垂下头,向陈珩深深一拜: “恳请师兄活我一命……” …… 密雨如针,把窗框吹开了一角,溅了不少雨水进来,滴滴答答。 屋中短瞬得沉默了下去,没有声音作答。 乔蕤惨白着脸,心跳有点乱,似难以忍受如此静谧氛围,抬起脸,两人目光对了一下。 “你信我?” 陈珩道。 “我信师兄!” 乔蕤用力点头。 在陈珩来到长嬴院修行时,她曾接到过金鼓洞的来信,也正是因那封信笺,她才会特意从白商院赶来金庭山,去看陈珩在白石峰上邀战众世族。 她未必会信陈珩。 但却从来都不疑乔玉壁…… 虽说现在还远未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世族之间相互联姻是常事。 即便乔鼎投向玉宸派的立场甚是坚决,但也还是有不少世族的姻亲,且他交游广阔,故旧门生也从来不少。 真要寻个托庇之所的话,绝不至于是寻不到…… 但在生死大事面前。 乔蕤不信,也不敢去信那些人…… 这时。 她察觉到陈珩在盯着自己,心中虽是忐忑,但还是绷着小脸,回望过去。 主座处的那人靠在椅上,目若幽火,眉宇清正。 一身白衣正如窗外的暮雨般,凄清孤冷,无端让人联想到寒潭鹤影,溶溶冷月。 “好。” 片刻之后。 斗室之中,陈珩静静望她,忽得笑了笑,声音平静: “既你信我,不嫌我修为低弱,那我便尽我全力,护你月余!若你的家眷能赶在流火宏化洞天开启前接你,自然再好不过,若要稍晚……” “我愿随师兄一起去洞天里!” “我身上的麻烦可不小。” 陈珩摇头。 “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师兄……我虽功行不深,但放风守门,端茶送水之事,还是做得的。” 她苦笑: “请恕乔蕤厚颜无礼了!” 同时,廊道上的小簟也拜倒在地,一言不发。 “若一切顺遂,真能够如意进入到洞天里,这小子同那些世族中人可是有少不了一场恶战,你切勿将之当做小事,以免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遁界梭在旁提点一句。 见乔蕤闻言又欲道谢,陈珩摇头,伸手止住她。 “我助你,也并非是为了你,只是因金鼓洞的那位乔真君罢,你并不欠我什么,也无需似这般来道谢。” “师兄?” 陈珩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递过:“这段时日,你便暂且住在北厢房罢,我可施术遮去你身上的气机,让你与凡人无异,不过这是否能欺瞒过那几位真人,便要看天意了。” 乔蕤怔了怔,犹豫接过钥匙,似听出了陈珩有送客意思,连忙颔首告辞。 不过未走出几步,还没离开正厅,身后,又有声音响起: “乔师妹,且等等。” “……” 遁界梭将肩一耸,似猜得了什么,便笑着先行出了正厅,对着一旁有些懵懂的女侍唤了声,道: “走罢,走罢!此间院落虽然不大,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北厢房那处并无人居住,这几日下来,只怕是落了不少灰尘,既然要在那居住,便先行洒扫一二罢,老夫领你,让老夫领你去!” “可,钥匙,钥……” 小簟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遁界梭笑眯眯,唤着走远了。 在离去前。 遁界梭还特意将手一挥,“砰”得一声,把门反手关上。 “……” 短短几息。 屋内已是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乔蕤这时莫名有些心慌,四壁幽静,霎时暗了不少。 只有那盏不甚明亮的油烛摇曳出迷离的光影,像泼墨也似,在斗室中挥洒。 “师,师兄?” 她听到脚步声响起,一惊,微微握紧双手道: “你——” 话音未完。 忽有耳畔有劲风响起,非仅是门户被震得大大向外敞开,连四面的雕花木窗子,也是分开。 眼前视野骤然一明。 而冷风夹着寒雨吹进,再无什么阻隔,也让乔蕤肩膀一缩,微微打了个寒颤。 “前辈心思古怪,许是人老了,脑子也变得不甚清明。方才失礼之处,还望乔师妹勿要怪罪。” 乔蕤这时忽觉眼前微暗,然后便有一物递了过来。 陈珩接着开口: “我并无他意,只是欲将此物交予乔师妹,做护身之用。” 而那递来之物,赫然是一张裁剪成小剑状的泛黄符纸,约莫寸许长短,拿在手中轻轻飘飘…… “渊虚伏魔剑箓?” 乔蕤眸子微微一缩。 “乔真君曾赠过我三张渊虚伏魔剑箓,我已耗去其一,这一张,你便留在手中自用罢,既是护命的手段,就不要再轻易示现人前了,好生保管。” 陈珩淡淡道。 “……” 乔蕤猛得抬头看他,眼神有一瞬很是复杂。 又默默敛了眸光,只盯着脚尖看,袖袍中的双手握紧。 “人心险如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夏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易,有长若不肖,有慎狷而达,有坚而嫚,有缓而悍……” 陈珩侧身几步,避开了那些从窗口飘起屋内的,绵绵的雨丝。 两人影子被拉得修长,错乱投在壁上。 在他上前的时候,乔蕤闻到了一缕极淡的香,清寒寥落,叫人分不清是熏香或是院角的那一丛梅花。 “我说这些,并无什么责备的意思,也并轮不到我来置喙什么。只是人心思变,乔师妹往后在下山时,还是多留个心眼,勿要轻信他人为好。” 陈珩说完之后,微微伸手,道了声“请”字,便有送客的意思。 乔蕤怔愣了一下,认认真真朝陈珩行了一礼,点头。 两人之间只隔着几远的距离。 如豆烛光照进他的眼底,就像是将一把篝火投进了沉渊,并没有什么动静,不声不响,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多谢师兄教诲,乔蕤一定谨记于心,不过……” 乔蕤仰起脸,唇角缓缓露笑,忽得道: “师兄让我不要轻信他人……那我能够信师兄吗?” “小心无大错,多个防备,总归是好的。” 陈珩笑了声,淡淡道。 …… …… 孤灯如豆,雨声萧槭。 不多时。 遁界梭方鬼鬼祟祟从北厢房探头出来,便正对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人,他自知已是躲不过,讪笑一声,道: “怎会如此之巧?” “这院落能有多大,前辈倒是在没话找话了。” 陈珩摇头:“前辈,请罢。” 无奈之下,遁界梭只得跟着陈珩进了里间。 不过等阖上门户后,还未等两人坐定,他便开始叫起撞天屈来: “需知修道一事,一张一弛才方是古来正理,更何况在凡人俗世之中,似是你这等年岁,莫说定亲娶亲,便连子嗣都是有上两三个,也丝毫不出奇! 老夫也是你的长者,替你操操心,又怎了?我可没存着什么捉弄你的坏心肠!” “俗世的道理,又岂能够加于修道人之身?我从未有什么婚娶的意思,前辈多想了。如今我等连生死都是难料,又哪有空分心其他?” 陈珩摇头道: “更何况,此举恐有挟恩图报之嫌,我并不屑为之。” 遁界梭闻言眸光一闪,若有所思。 “唤前辈来此,并不是为那些闲杂小事,只是想请前辈拿个主意。” 陈珩继续道:“如今之形势,已是个前狼后虎之相,如是置身在崖岭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依前辈的意思,我等是继续留在这赵国,还是另觅他处来栖身?” 遁界梭想了一想,摇头: “法钱并不剩下多少了,难以挪移到太远,依老夫的意思,这一动,还不如不动,留待到危急时候,再做施为罢。 再说了,这赵国离那冈峦,可是相隔甚远,老夫虽不如那些杀伐法宝般厉害,但在挪移虚空和收束气机上面,倒是有些心得体悟。有老夫出力,再加上你那散景敛形术,应足以遮掩一二了!” 这话音倒是透着一股自信意味,仿是胸有成竹一般。 而陈珩眸光一闪,在想了想,只能应是。 “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他叹道。 而这时。 院外忽有一阵爆竹声响起,和着人声叫喊,甚是熙攘热闹。 倒是将这天地间的凄清寒景冲得微微一散,多出了几分市井间的烟火味道。 虽冻雨依是绵绵,却也并不多损。 “年关将近,这是要热闹起来了啊……” 此刻。 遁界梭眼底微有些恍惚,怔了片刻,然后对陈珩大笑道: “有道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小子,这可是个好兆头,你必是能一遂所愿的,老夫便提先在这里恭喜了!” “如此,那便借前辈吉言了。” 陈珩拱手,也一笑。 …… ……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占验法 时日匆匆,转瞬便是一旬功夫过去。 东弥州北域,赵国浥城。 陈珩盘坐在蒲团之上,袖袍自两膝自然而落,手拿一块龟甲,正默运玄功,口中念念有词。 其双瞳处有无数光华在闪烁,犹如灿星明灭,飘忽不定。 起初那光点繁多如夏末萤虫,密密麻麻,但渐次,就削减了到了百十之数。 而在数十息过后,便连那百十之数,也是不存,唯剩下了一点净华无垢的芒光,殊为夺目,照得白壁一阵发亮,如是在经火流烧灼。 这时候。 陈珩心中陡有了一丝明悟,眼帘微微一掀,眸光平静,看向窗外。 目光所及,只隔着一堵高大院墙,便是街巷之处。 其虽远离烟柳闹市,并不甚熙攘繁华,但也算是热闹,屋宇连绵成群,鳞次栉比,如条长蛇般,直排出数里。 而货郎沿街叫卖声,邻里交谈声,和孩童的吵闹声音,也始终不绝。 在陈珩注目向窗外后。 很快,便有一道尖利女声高亢响起,叫声甚是刺耳。 “张三,你个贼泼才,老人都说冤家路窄,这话果然不错。” 他在心中缓缓道。 下一息,墙外那女声也是叫喊出了同样的话语来,声色俱厉! “家中已无米粮可下锅,欠我的半钱银子预备何时还?” 他心中又道。 而同样。 墙外女声也是做此言语,一字无差…… “石娘子大发慈悲,容小人宽限则个——” “石娘子大发慈悲!容小人宽限则个!” “我宽限你,谁又来慈悲我——” “我宽限你?谁又来慈悲我?!” …… 在接连预出了八九句后,陈珩只觉眼前一黑,头微微眩晕了刹那,闭上眼,散了法决。 在将手中的龟甲置在桌案后,他便开始理气调息起来。 而街巷那处的吵闹声却并未因此停歇,反倒声音越发大了,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后还有衣物撕扯和嚎啕声阵阵响起,惹来了不少街坊领居前来拉架劝和,又是一番新的热闹。 陈珩对这些只置若罔闻。 约莫过了一炷香左右,将玄功在周身运使了几回后,他才霍然睁目,微微一笑。 “看来我在天机一道上,倒是颇有些天资,至少,要胜过剑道了。” 他将龟甲捉在手中,定目看了几转,心下暗道。 …… 天机道。 又称做占验法、先圣学或是神明之道。 乃是以卜筮、推衍、观星、望气、拆字、相地、择日、解梦、杂占等等手段,来明天理、得凶吉、预未来的无上大手段。 在胥都天之中。 亦是一方显学! 是故物生有象,象生有数。 前古之神人,其知道者,皆法于阴阳,和于术数…… 而陈珩的这门占验法,乃是从乔英身上得来,归于卜筮之流,唤作《周原秘本龟卜》。 其在占验时候,是需以一头千年灵龟的甲壳为辅,来抵消反噬。 每施术一次,龟甲便会被冥冥中的真焰灼去一层形体,至多不过用百十次,即便是千年的灵龟甲壳,也会彻底消去。 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复。 而这门《周原秘本龟卜》虽然糜耗不小,是寻常修道人负担不起的功法。 但也同样厉害。 是具着威能不凡之处的! 不然乔英在海外的一处前人遗府搜得此法后,也不会欣喜若狂。 将族中授予他的占验法弃而不用,只专心钻研《周原秘本龟卜》一门。 不过如此一来,因并非是世族的法统,也不是欲刻意遮掩的机缘。 《周原秘本龟卜》也自没有什么道禁,倒是平白便宜陈珩了。 而且这《周原秘本龟卜》乔英是得了典籍原来真本的,一直都藏匿于身,以便随时研读,查漏补缺。 甚至不需一真法界的助力。 在搜阅乔英的遗物时候。 陈珩便是得见了此书,轻而易举…… …… 虽说重术而轻道向来是仙道修行的大忌。 有前人之鉴在先,不得不防。 但陈珩才方是修成了紫府第一重——万妙归根,短时间,欲要再突破一层小障关,修至紫府第二重境界。 需得在现世辛苦打磨神意,要历经一番水磨苦功不可,并非可以轻易成就。 剑道尚且好说,至多三五日功夫,便可达到第三境,使出炼剑成罡的手段来。而一旦悟出了炼剑成罡来,距炼剑成丝的成就,也绝不会太过遥远。 但诸如先天大日神光或是四山斗决等等护命的手段。 这些,却皆是急不来。 非几月半年的光景,就可以悟得一丝灵感出来。 此先。 在从乔英手中得来这门《周原秘本龟卜》后。 陈珩也不过打着增长见识,触类旁通的心思,并未花费太多心思,就认定了非此法不可。 但未曾料想。 他在占验法上,居然还真有些天资…… 在一真法界习练过几遭后,现世不过一旬功夫。 他便是将此法已修至了小成境界,距离中成境界,也仅差一线距离! 这般发现,倒是令陈珩微有些欣喜,不觉意外。 不过,似乔英那几个乔氏弟子,到底只是紫府境界的高功,身家有限。 其中最过贵重,对陈珩也最是有用的遗物。 也只是一门《周原秘本龟卜》和一方千年灵龟的甲壳而已。 余下的物什。 皆是平平。 譬如鸡肋。 食之无用,弃之也可惜…… 而至于卫琬华,因她的一身所藏泰半都被那道渊虚伏魔剑箓毁去,再丢舍完那些或有隐患的。 所余之物,也不过是一头尚未收服的幽枉魔和几瓶灰河水而已。 幽枉魔的厉害自不必多提。 此魔同大须弥天子魔一般,皆是天魔中的王族,身具着无边的凶威,势能揭天,力能破山! 一旦令其力气生出,血脉孕全,便神通自足,着实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凶恶魔鬼! 似是幽枉魔和大须弥天子魔此类天魔王族,向来都是最好的一类魔眷,在胥都天中,也从来有价无市。 不仅是魔道六宗的人士把它们视为心头好,珍贵之物。 便连玄门八派,也有不少前辈高人在豢养此类,将之当成是斗法时候的助力,用来抵抗灾劫。 不过这头幽枉魔因还未降服缘故,凶性未消,也被卫琬华特意以咒文制约,令其一直陷在酣然睡梦之中,神智也不得清醒。 对此般景状,陈珩自也不会多做手脚,去破开那头幽枉魔身上的咒文,将它唤醒。 以遁界梭的见识。 那头幽枉魔血脉已全,神通自足,全然可以比拟正统仙道中的金丹真人境界了。 一旦令它醒转过来,必然是个赤地千里,生灵涂炭的景象,要酿造出无穷的杀孽来! 除非舍出一张渊虚伏魔剑箓来,否则以陈珩如今的手段,绝难制约它。 这就譬如是个烫手的山芋。 可以看得。 却是急切间吃不得…… 而至于那几瓶灰河水,则是修行黄泉真水的一味外物大药,有此物相助,在修行黄泉真水时候,才可事半功倍,大大缩减熬炼打磨的时日。 陈珩记得,在对上渊虚伏魔剑箓时候,卫琬华便曾施展出龙变真火用来对敌,只是真火被轻易破去,并未掀有什么波澜。 而如今,却又是从卫琬华身上找到了几瓶灰河水,这门用来修行黄泉真水的珍贵外物。 这般看来,她是欲行水火相济之事。 除去一门真火外,还欲炼出一门真水手段来…… …… “卫琬华身上的遗物倒是最为贵重,幽枉魔和灰河水。 前者是天魔中的王族,比恶嗔阴胜魔还更要不凡,两者间简直是云泥之别,至于灰河水,却是一门罕见的外物……” 陈珩踱步至窗前,看着外头的昏昏天光。 虽已是正午时辰,但眼前天地也并不甚明朗,一颗冬日被掩在重重的霭云后头,若隐若现。 那光亮放出,只是将阴翳的叠云渲出了几许晕黄颜色,便再无以为继。 而随着风吹云走,便连那几丝自云隙泄下的晕光,也顷刻被揉碎,抬眼不见。 “不过无论是幽枉魔或是那灰河水,都对眼前之事,起不到什么助力……倒是从乔英身上搜得的《周原秘本龟卜》和千年龟甲,对我来说,还更要实用一些。” 他心头暗忖,眸光微动。 而细细算来,自乔蕤到来之后,他们已又是在这赵国浥城待上了足足一旬光阴。 在这十日期间,竟无半分的风吹草动,也是令陈珩微觉讶然。 他本已将最坏的情形都是在心中构想过一遍。 但一切皆安闲无事,倒也同样是在他的预想之外…… “流火宏化洞天,东海龙宫……” 陈珩微皱眉,目光沉了沉。 不过这时。 外头又忽有两道声音响起,兴高采烈,打乱了他的心中所想。 “前辈是怎么猜出那个灯谜的?我都没想到那会是个小猴子。” 女声笑道。 “嘿,这算什么?老夫这一生走南闯北,什么风土人情没见识过!区区小事不足为奇,并不足为奇!” 有苍老声音得意洋洋应和道。 “那师……兄长呢?他可能够猜出?摊主说他这几日并不休息,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还会再到街市上来支摊呢。” “木头疙瘩一个,哪里晓得这些……伱莫非是要指望他?” 那声音大笑了一声,不屑言道: “可听说过问道于盲吗?用在此处,倒甚是贴切了!” 很快,随着一声清脆锁响,便看见变化了容貌的乔蕤和遁界梭正兴冲冲走进院落。 在其身后,那个女侍小簟正扛着大包小包,一脸苦相,看着前方的两人,颇有些无奈。 经了几日的太平无事后,在遁界梭的撺掇下,乔蕤这几天倒是在这凡人俗世大大开了回眼界,玩了个痛快。 但在小簟看来。 仙凡毕竟有别。 似白龙鱼服之事,也还是少做为好…… “师……兄长!我给你带了糖霜回来!” 小院之中,风寒甚冷,桌椅、石凳等物什都仿佛染上了一层霜色,和着头顶的天色昏昏,如若一副不甚清晰的古旧墨画,颜色斑驳。 而院角的那树梅已是开了,开得也正盛。 一入内。 便依稀能嗅到那带有春寒的香气。 清清淡淡。 也隐隐约约—— 乔蕤抬头看去,见远远窗前正立有一道人影,便兴冲冲向前一挥手,唇角上翘道: “除了糖霜,我还给你带了糖人!很甜的!” 陈珩微微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周小娘子还真是惹人疼,小小年纪,就好生乖巧,哪像我家那孽障!” 一个路过的妇人见此情形,不由得笑了笑,从筐中拿出一个大白梨,硬塞到乔蕤手上。 “多谢大娘……” 乔蕤知晓她是住在附近的街坊,推辞几番,见实在辞让不得,便也赧然收了下来。 妇人见状心中更是欢喜,爱怜地摸了摸乔蕤脑袋。 乔蕤也不以为仵,依是笑眯眯,神态没有什么变化。 遁界梭背着双手,笑呵呵看着这幕。 小簟心头本就烦闷,此时则是更为无奈,只能转过脸去,让自己不去看。 “唉,唉,这孩子……” 妇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看向遁界梭道: “周老伯,你这小侄女可曾有婚约了?也不知哪家的郎君能有这般的好福气呵!” 如今陈珩几人皆是用了化名。 遁界梭是周老伯,是两人的伯父。 陈珩是游学书生,乔蕤则是特意陪遁界梭来探望他的妹妹。 听得妇人的问话,遁界梭摇头:“我侄女的事倒不急,不过嘛,你若是如此急着给人说媒,你不如费费心,给我侄子说个好人家。” “周书生还未定亲?” “未曾,未曾。” 遁界梭登时来了玩笑耍闹的兴致,一捋长须,刚欲东拉西扯,便被一声轻咳给打断。 “屋外冻人,伯父还是莫要久立,年关便在眼前,若中了伤寒,那便不美了。” 陈珩自屋舍中走出,对着妇人拱了拱手,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旋即便扶着满脸憋闷的遁界梭进了小院。 乔蕤对着妇人用力摆摆手,抱歉地一笑,也一蹦一跳跟上去。 “……” 小簟更是如蒙大赦,忙不迭闪身跟上。 一入了小院后,便迫不及待落了锁。 “你小子!善谑些又能如何,老夫——” 遁界梭刚嘟囔一声,便略觉不对,眼睛瞪大,怔了怔,道: “等等,那门《周原秘本龟卜》,你已经是修成了?” 陈珩微微颔首。 “你……” 遁界梭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注意瞬时被转开,再顾不得什么玩笑。 他沉思了许久,忽得眸光一定,肃声道: “这才几日,便有所得了?看来你在占验法上的确甚有天资!将来若你拜入了玉宸上宗,凭此灵慧,再立下几件大功勋的话。 只怕连玉宸八功中的那门占验法。 都可习得!” …… ……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这句话一出,非仅乔蕤心中惊讶,不禁抬头看向陈珩。 便连陈珩,也是眼尾几不可察地一扬,目中一动。 依照着玉宸派的法规。 但凡是以十大弟子中的魁首身份拜入玉宸派者,皆可得道录殿的上真亲赐下一枚出入符诏。 凭此诏令,便可身入道录殿之中,随意选取一门正法用作修行。 这也是玉宸派用来褒奖功行、激励后进弟子的意思。 而至于所谓正法。 便是玉宸派赖以从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无上妙术。 其中的诸般高上之处,若非亲历体悟之人,绝难知晓,难以言述,是玉宸派的真正底蕴,万古手段积累! 分门别类开来。 便是: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合称一处。 就是谓之二十五正法! 或为玉宸二十五经! 不过常言道: 法不传六耳,道不授非人。 这二十五正法,也从来都不易得。 四大下院中人,纵是再如何的天资横溢,声名远扬,也是连参阅的资质都分毫不存。 唯有成为十大弟子的魁首,独占鳌头,才方可从二十五正法中选取一门,用来修行。 即是那些拜入玉宸上宗的弟子,欲参阅二十五正法的时候,也并非是如掌中观纹般的容易。 需得出生入死,历经一番艰苦磨难,为派中立下海量功勋。 待得功德足够了,才方可以去道录殿中,以功德来兑换参阅二十五正法的资格。 而据平素时候,沈爰支的几句提点,陈珩也是大略知晓了些内情。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在二十五正法之中,三经和五典,乃是修行所用的功法,生天立地,其功难测,直指无上仙道。 一旦修完,便可立地成仙,白日飞升! 是真正的证道宝书,无上秘要! 至于八功和九书,却又是神通之属。 在正统仙道之中,道术有上中下三等。 而在道术之上。 便是神通! 神通倒是无道术这等严苛的上下区分,不见什么明显品级。 通常也唯有金丹真人的法力,才方可施出神通来,承下来巨量的损耗。 便是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的洞玄三重炼师,也大抵是力有未逮,斗法时候,也只能使用上乘道术来应敌。 而神通虽然并不见什么明显品级,但作为玉宸派的万世积累,无论八功或是九书,皆是要远远凌驾在那些寻常神通之上! 两者之间,就譬如鸿鹄之比燕雀。 全然是云泥之别,不可以置在一处并论。 不过对于八功和九书,究竟是哪些无上神通,陈珩倒也知之不详,沈爰支也并未细言过…… …… “八功之中,还有占验法?不知到底是何来头?” 这时,陈珩心中微来了兴致,郑重稽首一礼,向遁界梭请教道。 占验法的功用,自无需多言。 明天理、得凶吉、预未来…… 这种种手段,无一是凡类,皆是厉害至极! 而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中,不论精通与否,上境的修士皆会选择一二占验法来修行。 这时因世人在修行时候,本就是在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 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而占验法的立意,也本就是欲以人力,得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妙,务穷天地造化之源头。 得道之后,又行制道…… 是以道行修持和占验法之间,二者绝非对立,实是存有暗和之处,可以触类旁通,增进修道灵感。 不过除开这个不论。 据陈珩所知,陈玉枢便是占验法上的大家。 在未曾叛出斗枢派之前,他便已是道君之下的占验第一,号称前算八百载,后算八百载,循天机而动人心。 将来终有一日,陈珩会同陈玉枢对上,这是难免之事。 如此一来,对于敌手的能耐,多少也总是要涉猎一二的,在心中存个准备。 而知己知彼,才方能百战百胜,不至于在事到临头时突然乱了阵脚。 对于陈玉枢这等人物,陈珩自认,无论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 “八功中的那门占验法,名为梅花易数,相传是因玉宸派曾在道廷时代立下过一桩天大功勋,才被道廷诸圣特意开了法禁,将此占验法亲自赐予了玉宸派。” 听得陈珩的请教,遁界梭缓缓一捋花白长须,摇头道: “听说这梅花易数甚是厉害,在占验法中也算是上乘的功决。昔年道廷命太史令枚公兴等众编纂《地阙金章》,搜罗宇宙诸法,以威慑万天万道,仙佛神圣时候。 在占验部的六万七千种功决中,梅花易数亦是名列前茅,同斗枢派的中天斗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两者之间的名次相差无几。” “梅花易数,中天斗数……” 陈珩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陈玉枢所修行的那门占验法,是斗枢派的无上神通,其名姓,便似是唤作中天斗数。 这话,遁界梭此先已是同他言语过的。 同为八派六宗。 玉宸派既具二十五正法。 那其他几家,必也是存有厉害手段,不见得就要逊色多少…… …… “一切种种,便看六年之后罢!唯有拜入玉宸派中,成为真正的玉宸派弟子,我才有资格去图谋二十五正法。 至于所谓梅花易数。 将来若有机缘,倒是可见识一二。” 他心下暗自打定主意后,便也不再多思,只是打了个稽首道谢。 而待得视线一转。 当目光落到女侍小簟扛着的那大包小包上时,陈珩微有些意外。 只见那里内满是鱼肉、糕饼、小食等物,还有几张大红色的楹联,写着些祈福平安的词句,颜色鲜艳,倒是喜庆。 “明日便是年节,再过上不久,便是四院齐聚鹤鸣山的时候了! 虽不知为何无人追赶过来,但这总归是好事一桩,我等的提心吊胆,也总算能够暂且放一放了!” 遁界梭顺着陈珩目光看去,将手一拍,洒然大笑道: “小子,老夫可是一个好庖厨呵,明日在看完灯会后,便让你好生开开眼界!” “好啊!” 乔蕤连连点头。 “我……” “你平素时候都是居在深山大泽间,出世离俗,又哪有什么机会,能够见识这人间的热闹?而且就算下山,难道就能够次次都逢上年节?” 遁界梭嘿然一笑: “就这一日,不会耽搁什么的功夫,你便权且是当做官员休沐了罢!听说明日那灯会甚是热闹,瞧瞧看,沾沾热闹气味,总归也是好的。” “是的!” 乔蕤又点头。 “我……” “老夫时日无多,还能陪伱到几时?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敬一回老又能如何?” 遁界梭大怒: “你小子,怎像个拗相公一般,好生不痛快!” “不错!” 乔蕤小声开口,点头,在陈珩视线看来时,又把脑袋一低,左顾右盼。 陈珩见状不觉摇头: “我还未开口,两位倒是将话都说尽了。” “你这意思是?” 遁界梭一喜。 “一日的功夫,倒也并不有损什么,前辈既言尊老,那便尊老罢。” 他微微一笑:“不过前辈是否忘了,既如今我已炼化了你,那对于这道真识的景状,也自是了如指掌。依我看来,你若不动用己身法力的话,再安稳活上个几百年,应是无碍的,形势哪来你说的那般严重?至于那言语,倒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 遁界梭闻言老脸瞬时一红,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陈珩也不让他再多难堪,只淡淡捻起一对大红颜色的楹联,扯开看了几眼,便朝向院外走去。 “等等,这一对可是老夫特意挑出来,你可要贴得仔细一些,还有那吉符,勿要忘了挂上!” 遁界梭忙喊道。 陈珩点头,示意知晓。 在他身后的乔蕤也赶忙扯了一对,兴冲冲向她的那间小房舍跑去,蹦蹦跳跳。 “……” 小簟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连忙跟了上去。 遁界梭看着这一幕,尔后目光又转向院外拿着大红楹联的陈珩,心底缓缓一松,眼底也多出了一分苍老笑意。 “斩缘绝情,并非正道,老夫实是忧你会走上陈玉枢的老路……纵然不提什么情爱,身上多出几分烟火味道来,也总归是好的。” 他在心中暗叹道。 此时。 院外也已有不少人在张贴楹联,整条街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张灯结彩,热闹喜庆。 而在几个穿着厚实冬衣孩童在笑嘻嘻点燃了一长串爆竹后,瞬时便有噼里啪啦的响声炸起,震动了整条街巷,烟熏火燎,尘土飞溅。 将前方视界遮得如同一团稠雾,叫人看不分明。 而那哄笑声音也脆亮欢快,连鞭炮都难以遮掩,如欲直冲霄云。 在一派熙攘热闹之中,又透着些安闲喜乐的静谧,脉脉如流水…… 遁界梭笑呵呵看了许久,突得也抄起一对炮仗,向院外走去。 “图个喜庆,我们也还放个耍耍罢!” 他笑道。 …… …… 翌日。 待得乔蕤从入定中醒转过来时,起身推开窗,趴在窗沿上向外看去时。 满地已经是素白的一片,雪落簌簌。 天地辽远,静谧而安闲,仿也是被融进了那一片白里,浑然不分彼此。 “昨晚还真的是下了很大的雪。” 她心想。 而过了许久,才有车轮碾地、人声、落锁的琐细声音陆续传来,让人耳边一亮,整座也似是这雾雪中醒来,渐次变得热闹了起来。 乔蕤掰着指头数了数,觉得到灯会还有好几个时辰,又见陈珩和遁界梭那一处的房内都没什么动响。 便也静下心来,爬到蒲团上,又重新开始入定修行起来。 而不知多久,等她被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音惊醒时候。 这一刻,天色已是微暮,不时有焰火升空再爆开,将霜云都染出灿然的颜色。 门外,陈珩穿着一件鹤氅,身形修长,宽袍如云,手中拿着一只小金铃。 “前辈给的,他说依着赵国风俗,在年节时候,未出嫁的男女都会被家中长者赠一只铃铛,家境殷实些的,赠金铃,若贫寒些的,便赠铜铃,若再次一些,削木成铃状,也是有的。” 陈珩略解释一句,便将手中金铃递出。 乔蕤欢喜接过在手,便要将它放在匣中藏好,不过未等走出几步,她又折了回来。 “那个……” “灯会已是开场,前辈已经在前面等候了,走罢。” 陈珩点头。 “好啊!好!” 乔蕤连连点头。 待得她将金铃收好,拉着女侍小簟奔出院门时候,街巷已是有不少人家走出,相约着去看灯。 人群熙熙攘攘,呼声如潮。 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焰光辉煌。 乔蕤走在人群中,略有些恍惚,又不乏兴奋,止不住地左顾右盼,似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市井热闹,什么都觉得新奇。 倒是小簟甚是警惕,死命拽着乔蕤手臂,像是牢牢揪住了兔子的耳朵,才没有让乔蕤跑出去。 但饶是如此,在不好动用修为的景状下。 她们还是随着人流,在一处岔路同陈珩和遁界梭分开,拐进了另一条道去。 “此城的一丝一毫,风吹草动,皆在老夫掌控中,小姑娘是十足名门贵女,倒难得没有什么骄矜之气,今日便让她尽情玩玩罢,无妨的。” 遁界梭见状一笑。 “她们也是有修行在身,我还不至于忧心两个修道人的安危,倒是前辈你……” 陈珩开口: “自我以剑箓斩了卫琬华,你便一直忧心忡忡,虽一直掩饰的极好,但也并非是天衣无缝。 今日更是安排上这一出……是在畏些什么?畏我恐是下一个陈玉枢?” 遁界梭闻言一惊。 而人群拥挤,却无一人能擦到两人衣角。 对于这近在咫尺间的问答,也皆是听不情半个字。 “看来老夫果然还是不善作伪……你早已是知晓了?” 沉默半晌后,遁界梭忽得苦笑一声。 “我还未痴到那般田地。” 陈珩轻声一笑。 “小子,说句自不量力的话,自种种事后,老夫已是拿你当做嫡亲的孙儿看待,我非是畏你,也从来不会疑你……” 遁界梭一叹:“老夫实是有一事不明,一直盘亘在心中,困顿许久了,却不知到底当不当开口。” “前辈但言无妨。” “你唤作师姐的那人,那个卫令姜。” 他缓声开口,顿了一顿,道: “老夫想知晓,你与此女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干系?” 话音落时。 砰! 路旁忽有几束烟花冲天爆开,光如飞电,隆隆泄下,将冬云下的小城短瞬照得一亮! 在短暂的震耳欲聋过后。 旋即,便是人潮涌动,听有欢声如潮。 …… ……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那仿佛炸雷阵阵的沉响声音中,满城人迎着萧瑟寒风,抬头朝向天中望去,欢笑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南域,不是浮玉泊,也不是逢巳节。 是年节。 是除夕夜…… 今日久违的停了宵禁,城中人都将房门落了锁,出来放烟花,看宵灯。 而附近的不少村户也是驭着老驴车,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一并来赏这一年来才仅只有一度的热闹。 漫天都是光焰迷离,须臾明灭,闪烁无定。 轰隆隆若银汉倒倾。 而眼前天地也像是被一个纱笼罩住了,迷离倘恍,叫人看不分明物象的具细轮廓,华美得也叫人出神。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岁故,迎送一宵中—— “我本就生长于俗世之中,这人间的烟火热闹自是见识过的,至于前一回,却还是在南域的逢巳节……” 这时。 陈珩忽得淡淡开口。 遁界梭闻言一怔。 “我曾经真心倾慕过师姐,也曾希冀过师姐会对我动心,但那都已是过去,眼下若说起这些,却是颇有些不合时宜。 这就譬如一位身在渊水之中,行将溺死之人…… 他脑中唯一所思的,也唯有如何才能抱得一宽厚浮木,如何才能去靠拢那些水面上的礁石,以期生存。” 他轻声一笑,神色寂静冷清,道: “至于衣衫湿透,是否会染上风寒?水中脏污,又是否会害上疟疾?或身上财货估价几何,若是遗在了水中,又要如何交代? 诸般种种,皆是细枝末节,全然不值得一提。 便是稍思片刻,也是毫无意义。” 遁界梭还未回过神。 身畔的那道声音又接着平静传来: “而若连上述这些都只是身外小事,那至于荣华、地位、享乐或是情爱种种,又更是要向一旁让道了。 既已是身在渊水之中,那唯一要行的事,也不过是从水中脱身,去尽一切气力,挣扎到岸上! 只有存下这条性命,才有资格去奢想其他!” 话音落时。 在短瞬几息的静默后。 陈珩看向遁界梭,笑道: “前辈,这便就是我心中所想了。” 遁界梭上前一步,忽得拱手,肃声问道: “那不知,如何才能算是脱出渊水,到得了岸上?” “……” 陈珩袖袍拂动,微微朝天一指,也不言语。 而遁界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望去,也立时会意。 眸光闪了闪,叹息一声,兀得无言。 半晌后。 他忽得敛容,歉然摇头,在熙攘人流中诚恳俯身一拜: “今番看来,你行事自有法度所在,不似旁人,也无人能够似你,一颗坚心难移!倒是老夫庸人自扰了,孟浪莽撞,未能够理清形势。 你为主上,老夫为臣仆,本是不该做此僭越言语,还望勿要见罪,老夫——” 只是才行礼到一半,他便被陈珩用力扶起,笑着打断道。 “我向来是将前辈视作长者的,怎敢如此?且前辈的用意,也是出于真实无妄之心,别无他想,珩并非刻薄寡恩之人,又如何会见罪于你? 且以我的气度,又何曾狭小至此了?” 两人相视,皆是摇头一笑。 “……拜入玉宸这方前古玄宗,于你而言,倒真是个龙游大海,虎啸山林之相。” 遁界梭怔了一怔,一叹,由衷感慨道: “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声应九韶方识凤,震惊百里始知龙。 依老夫的一点浅见,你的心性实是契合雷法,将来若有可能,二十五正法中的那门太乙神雷,却是不可错过!” 陈珩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移目看去。 天中烟光璀璨。 地下珠帘相衬,灯烛晃耀。 歌舞百戏,车马交驰,声音嘈杂数十里,景色浩闹,竞夸华美。 远远街道上,乔蕤拉着小簟正在一处乐棚,看伶人们做杂艺。 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 奇巧百端,叫人耳目一新。 而纵目观去,这满城的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之状。 正恰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陈珩眼帘一搭,平平淡淡收了目光,视线转向天中。 “一切种种,先且看六年之后罢……” 他眸光灼灼,如有幽火在其中隐约跳动,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 又有欢声骤起,隆隆如潮。 在喧腾的彩光过后,似有无数细微的埃尘和着霜雪簌簌而下,沾衣落袖。 除夕雪。 兆丰年。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 …… 又是数十日匆匆而逝。 这一天巳时,陈珩盘坐在蒲团上,摆出个五心向天姿势,有一道儿臂粗的剑气正围绕着他上下旋飞,寒光凄凄,极是耀目,将四面白壁都衬得如被水泼。 杀意漫漫,浸满了整间房舍。 大气中都似有无数金戈,在隐隐啸鸣。 而他的身影也在这游走无穷的剑光中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团团稠雾裹缠了住,叫人难以分辨形貌,只是得见锐气森森,触目惊心。 终于,在不知多久过后,那儿臂粗的剑气忽得一僵,动作迟缓了刹那,只再游走一个回合,便停在陈珩双眉前不做丝毫动弹。 同时屋内也似隐隐有一股无形大力生起,将桌案、床榻、茶盏和砚台等物,都震得左右晃荡,摇摆不安。 这震荡轮番响了六七回,如是海上叠浪一般,一叠要高过一叠。 即便是有意克制,也将房梁震得发颤,灰尘簌簌而下。 随着这无形震荡,陈珩身躯绷紧,一身衣袍也无风自动起来。 他身躯的三百六十五口大穴都在隐隐发胀,似是有一物正藏匿于肌体之下,已等不及要破体而出,只是火候未足,还欠缺了最后一丝时机。 终于,在震荡过九响之后。 非仅是屋舍中的物什已是在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陈珩的气机,也是随之攀升到了巅峰。 冥冥之中,只觉是某种障关一松,被拦堵之物再不见什么阻滞,百川汇海。 他张嘴一吐,便从口中飞出来了一道毫光,朝着不闪不避的剑气撞打过来! 二者汇在一处,顿有光明大放,刺眼非常,白茫茫的一片。 如是一轮东海明珠浮现出了水面,照得内外通透,上下皆明。 若非是这件房舍早被陈珩施以真炁罩定,如笼盖般严密。 只怕这白光发出时候,立时就要斩开房梁,捅破屋顶,放射出光彩,让这整条街巷的人家,都能清晰得见。 过了数十息后。 陈珩身形才从屋舍内的茫茫白光中现出,他此刻周身上下,都弥散着一股森然的锐气,铮铮而鸣。 其气势犹如一口利刃,即便只是立在原地,不做丝毫动作,都让人忽视不能,肌骨发寒。 此刻,他已是修成了剑道第三境,证得了“炼剑成罡”的手段来。 这一境界,自他在地渊金鼓洞那时,便已隐隐窥见了丝端倪,有了模糊感应。 但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如若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直至今日,才算是彻底跻身到了此境界,成了一名实打实的剑道三境修士。 剑气威能更上数层,一旦发出,就是如虹经天,快似飞电! 在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之前,能够修出这一桩手段来,战力又增,陈珩心中也自然欢喜。 而需知“炼剑成罡”和“炼剑成丝”本就是同一境界的两种变化。 无论是先修成哪一种,距离另一种变化,也绝不会太远。 这时,陈珩骈指一点,阿鼻剑便劈空而出,化作一道赤红虹芒斩出,在堪堪触得门户之际,又灵动一转,朝后方绕去,尽显夭矫姿态。 其腾挪翻转,无不如意,像一条灵智大开的赤蛇在绕空旋舞,洒落出了片片光华。 剑道不同于其他。 往往是在剑道上的功行愈深,操持飞剑时候,其威能便也愈厉害。 在这其中,仙道境界固然重要,却也并非全然是以仙道境界来定高下。 剑道修为。 也同样分量不轻…… …… 此时,在运使了一番后。 陈珩微微抬手,忽指定那道夭矫如龙蛇的剑气,开始一点点改换它的形质。 若说炼剑成罡走得是堂皇的正面对敌之道。 冲霄的剑气发出,激荡天地,高冲九曜,远映三台! 任尔前方是何阻隔。 若本事不济,都要被一斩两分! 那么炼剑成丝,便是小而隐,来去无影,声势不显,犹若鬼魅也似。 飘飘于六合之内,悠悠无形。 可藏雨水、草木、肌体、金石或大气之中,绝难被察觉。 不动则已,动则惊人,若旱地惊雷,足有万钧之势! 此刻随着陈珩心念动弹,那本如龙蛇般的凶戾剑气,正在一寸寸缩减形质,威势也在逐渐敛去。 不过未过多时,随着一声“咔嚓”声音。 剑气无力一散,光华也兀得消去,露出了阿鼻剑的真形。 陈珩微微摇头,对于这次失利,也并不意外,只是将阿鼻剑收起,拿住了袖中玉蝉,便进入到一真法界演练去了…… 法界之中过去六十日,现世也不过六日功夫。 这一日。 他正将阿鼻剑收回袖中,忽然之间,似有所感,便收摄了神意,从一真法界回返到了现世。 有脚步声音自门外清晰传来。 而下一息,便有“笃笃笃”的敲门声音响起。 起身一看,见门外正是遁界梭和乔蕤,两人脸上都是都有些欣喜之色。 “这是?” 陈珩微微一讶。 “好讯息!十足的好讯息!这提心吊胆之日,总算是能够得解脱了,小子,你看!” 遁界梭也不多做言语,将一张黄符自袖中递出,陈珩见得此幕,心中便已有了猜想,但还是接过,起神意入内一察。 只顷时,那张薄薄黄符便无火自燃起来,而同一时刻,他脑中也兀得多出了一道讯息。 “……” 在消化完毕后,陈珩将手中已是灰埃的黄符轻轻散去,面上一笑,开口言道: “的确是一桩好讯息,只是这符纸又是如何得来的?” “是一群鹤灵,经过云空时候,它们忽得洒了些黄符下来,我和前辈各拿了几张。” 乔蕤抢先道。 “浥城中不少凡人,都将此幕当做是神仙显灵了,隔壁几家,连案桌都摆了出来,正在烧香,把黄符都给供上了,若非老夫眼快,只怕还要跟他们去抢。” 遁界梭摇了摇头,言道: “那群鹤灵在过了赵国后,又是又朝周边的几个小国飞去,沿路继续撒下符纸,这般施为,显是有人在刻意为之了。” 陈珩洒然一笑:“符纸上言说,玉宸四院已聚在鹤鸣山,将行接引流火宏化之事,山峦已圈,无事不得擅入,这明面虽是警示,实则却为提点。这必然是沈经师的手笔!她恐我误了时期,特意以此来提点我?” “你们长嬴院的那个经师沈爰支?” 遁界梭奇道。 陈珩解释一句:“经师素来喜鹤,在青螺宫之中,便是豢了一群鹤灵,且这信笺中语句,倒也颇似她的口吻。” “原来如此,那我等何日启程?既已是四院齐聚,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鹤鸣山处,倒是可以暂且安稳栖身了!留在此地,也并无益,若有人找来,反而还是一桩险事。” 遁界梭问道。 乔蕤闻言将脑袋一抬,也看向陈珩。 “我预感障关隐有松动,再等两日,我等便启程前往鹤鸣山!” 陈珩沉吟片刻后,缓声道。 …… 再等上两日,便是无形埒剑洞再一次开启的时日了。 虽不知这一回,到底时运如何。 是能够进入到一层适合修行的剑洞,体悟这桩至宝的神妙。 又或是继续置身在剑洞深处,经受一番千刀万剐的苦楚…… 但无论怎般,总要亲身试一试,才会知晓。 “两日?也好。” 遁界梭闻言点了点头,再商议几句后,便也将此事定了下来。 …… …… 而两日之后。 陈珩脑中忽有一声清越啸鸣响起,反观内视时候。 只见作为无形埒剑洞出入凭证的那口小剑,正流光溢彩,在紫府内飞窜不休。 以神意相触时,小剑的剑身也陡然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传来。 似是只要他意念一动,便可随时将他的神意带去另一方天地里去。 “来了。” 陈珩目光一闪,心道。 …… ……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时运 眼前陡然模糊,在一阵熟悉的地转天旋后。 再睁开眼时,迎面照来的,却是道甚为柔和舒缓的光亮… 陈珩心中一动,转目看去,只见此方地界有山有水,地界甚是广大,一眼都难以望到边界。 藤木蒙蔽,高木蟠空,覆阴排幕,深树密翳,极尽幽峭参霄之势。 而水声自箐谷之间响彻,其势甚急,奔腾汹涌。 远远观去,如若一股股晶莹白炼自天角飞来,飞沫倒卷,屑玉腾珠…… 陈珩遥望这一幕,心头也是微有些震然,不由得抚掌赞叹起来。 无论是草木冈峦或是这云雾溪水,便连种种猿狖的尖叫呼号声音都并未自然之物,仅是剑意所化。 可在陈珩眼中,这一切却又仿佛真实不虚。 同现世的诸般景状别无差异。 分不出什么异样来…… 此地乃是无形埒剑洞的第四层,对应着现世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需知世间剑修最大的本领,除了一身杀力无穷外,更重要的,便是灵动无比,能打能走。 与人对敌时候,若是本事不济,暂且敌不过,也大可将剑遁手段施开,瞬息远走离去,让敌手追赶不上,只能徒呼奈何。 自前古道廷时代至今日今时。 在这无穷年岁里,剑修的剑遁之法,也从来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明遁术! 其速迅快无比,世间难有匹敌者! 随着施术者剑道境界的擢升,剑遁也愈是见快,威能愈显。 也唯有寥寥几种。 譬如西方佛家的心遁、外道天人的天人纵,人道的戴天履地之法,或仙道神道中的几类秘传大术,才方可比拟。 由此。 便足可见剑遁的不凡之处! 而在修成剑道第四境后,证得了“身剑如一”的变化之后,便可从中自行领略出剑遁的法门来。 也便是说,唯有到得第四境,这宇内的剑道修行者才可以被真正称做一句“剑修”。 一展头角,让世人见识到剑修的真正手段! 不过按陈珩原本的功行进展,他若想修成剑道第四境,领略出剑遁的法门来,实在不是短暂几年间的功夫,难以速证。 也因此,他才选了一门《霹雳飞雷遁法》,用来弥补自己在遁法上面的不足。 不过如今看来。 有无形埒剑洞相助…… 陈珩深吸口气,张开十指,洒然大笑了声,目中精光大放。 巨松错立,水天俱碧—— 置身于这层天地,仿是剑道第四境的玄奥至理,被一丝一丝拆分了来,再不见什么晦涩驳杂。 种种神妙。 皆俯首可得! 在这大笑声音中,草木震动,山鸣谷应,犹若一道惊雷在平地爆起,将周遭物象震得隆隆发响。 而同时,陈珩身上也现出了一道道狰狞剑痕,血肉模糊。 很快,连他半张脸都已是见了森森白骨,脏器隐约可见,凄惨无比,叫人见之心悸。 他如今的剑道功行仅是第三境,才修成炼剑成罡的手段不久,连练剑成丝都尚未证得,对上这层第四境的剑洞,自是讨不了好,难免要受创。 但今日之景状,却也并不同于上一回。 前番进入无形埒剑洞时,却是一口气进到了第七层,似那等层级,以陈珩的道行,也绝难从中领悟到什么,倘若执意施为,也只是个盲人摸象般的景状。 非仅无益,反而还有混淆感知,扰了自身正经道功的害处…… 但如今陈珩已是剑道三境的修士。 这方天地,也仅是无形埒剑洞的第四层, 两方之间,差距并不算太大。 陈珩身在此间,除了难免要受些苦楚外,想从中得到些体悟、灵感,实是简易不过,并非什么困难之事! “相差一层,倒是从中可以体悟剑道的妙处,至于这苦楚,我也可受得,只是不知若是相差两层,又当如何?看来今番的时运,倒是不错……” 在血肉横飞的剧痛中,陈珩盘坐于地。 他看着眼前的天地,心中陡有一股豪情生起,不由得将袖袍一拂,大笑言道: “而既有此宝相助,又何愁我道不成?!” …… …… 剑洞中的七日功夫,放在现世,却不过弹指的功夫,转瞬即逝。 当陈珩回转至现世后,身魂之间的交感,令他面色一时苍白,额角渗汗。 但不过半炷香的调息之后,他便也抚静了心神,拂袖起身,面上微微带笑,心中也是喜悦。 这七日的剑洞时光,着实要胜过在现世的数年苦修了! 对陈珩来说,的确裨益不小! 而此时。 屋内还有一盏尚未燃尽的油烛,灯焰幽幽,似有似无。 陈珩微微屈指,向前一弹,那如豆烛光霎时被平平剖开,分作两束,旋即二分作四,四分作八,八作十六,十六作三十二…… 只顷时间,便有近千点灯焰显于室内,静若萤光,动若流火,正围绕着陈珩衣袍,作风中莲花旋舞,荡漾无定。 将满室照耀得纤毫毕现,光华如霞彩,瑰异谲诡,灿烂炳焕。 见得这般景状后,陈珩笑了一声,将手望空轻轻一指,便将剑气悉数都收了。 近千点灯焰又霎时无力坠空,齐齐熄灭,满室一时俱暗。 他立在窗前,衣袂若飞,目若幽火,长吟一声道: “暗昧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在无形埒剑洞中经了足足七日的光景,这时,他已是修成了另一类“炼剑成丝”的变化,将剑道第三境的玄妙,悉数掌握! 到了这一步,一身剑气收发,皆是无形无影,难以叫旁人窥得踪迹。 而若往前再进一步,便是剑道第四境,届时便可领悟出了剑遁的手段来。 至于霹雳飞雷遁法之流的遁术,也可暂且退场了,不值得陈珩再花费什么心思。 唯有修成第四境,才算是真正坐实了剑修的名头! 自此便是出入青冥,遨游天地,快哉逍遥!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之所以能在短短几日间,就能证得“炼剑成丝”,实是有炼剑成罡在前处打底。 这两种变化之间,存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再加上无形埒剑洞的助力,修出这变化,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过第四境“身剑如一”便大不同了。 那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且是否还能够有今日之大运,进入到剑洞中适合参悟的层级,也未可知。 若如此说来,他距修成第四境,实还存了段不小距离,非轻易之间,就可以速成之事…… …… 这时。 陈珩又默默体悟了会。 直到数个时辰过去,天光放明,才从入定中醒转过来。 他推开门户,举目看去,只见一轮金日正微升上云表,暖光依稀。 而整座浥城,也似是从长夜中醒转了过来。 人语马嘶,热闹扰嚷。 一如昨日前日,也如这城中过去的百千日,仿佛从未曾改变…… 遁界梭听得声响,也推门而出, 而过不多久,小簟也拉着乔蕤奔了出来。 乔蕤怀抱着一方小木匣,她望向着这方小院,目光微有些不舍,但还是收回了眼神,看向陈珩。 “走罢。” 陈珩微微颔首。 遁界梭起手掐了个决,法力鼓荡,霎时便有一道蓝芒生起,若水浪一般,将众人身躯一裹,便消失不见。 …… …… 东弥州北域,鹤鸣山。 群峰环耸,直如霄云,而绝壁峭岫之耸立状,更如浮图形体。 在青崖间有泉泄如炼,足数十道,自百丈高处而下,水光云气混杂一处,缥缈朦胧,浩虚出尘,十足的离俗景象,叫人如置身在仙家胜地,心神安闲。 此地本是火霞老祖亲自勘定的山门道场,风光非俗,其还特意将几条灵脉栽种于地底,以此孕育山水之神秀,造化自然。 在火霞老祖未被哈哈僧打杀时候。 纵然放在偌大的北域地界,鹤鸣山也并非籍籍无名的所在,乃是有数的玄宗门庭! 不过万载光阴过去。 往昔一切皆是风流云散。 时至今日,火霞老祖的众多门生早已作古,纷纷转生而去。 他所创的火霞门,亦是破败,彻底断去了法脉传承。 而鹤鸣山现下被几个小族联合据有,共为执掌。 那几个小族在听得了玉宸四院欲在此处行接引流火宏化洞天之事,更是喜不自胜,纷纷大开方便之门,扫榻相迎。 百般的讨好,皆是希冀同玉宸派沾染上几分干系。 不说令其欠下什么人情,至少能认个脸熟,那也是好的…… 而纵目观去,此时的鹤鸣山正是一片彩霞冲霄,光气如垒的热闹景象,处处可见仙鹤翱翔,灵蝶乱飞,瑞蔼摇动不绝,绚烂夺目。 随着蓝芒一闪后,陈珩等人的身形也是现在了鹤鸣山外。 他抬眼一看,微微一挑眉,只笑了一声,却是在原地定住脚,并未妄动。 “好生热闹,看来这几个小族为了迎四院,是真正下血本了。” 遁界梭嘟囔一声,将身一投,眨眼间便没入陈珩袖中。 “师兄……” 乔蕤侧头,看向陈珩。 “稍后乔师妹同我一起先去见沈经师罢,若你祖父那一脉已是遣人来寻你,这消息,应也传至鹤鸣山了。” 陈珩眼帘微下,看着身侧有些惶惑不安的少女,开口道。 他的神情依是如平日一般清冷寡淡,叫旁人看不出什么喜怒来,难以窥见思绪。 可语声却是温和,如一泓波光粼粼的静谧碧水,让人不自觉心底一松。 “好,我听师兄的话……” 乔蕤不再绷着小脸,肩膀一松,慢慢点了点头,答应道。 而因玉宸四院齐聚的缘故,鹤鸣山早已被圈住,被居在此间的几个小族日夜派人巡逻值守,以防备闲人进入,行献媚讨好之事,扰了几位上师的清净。 陈珩等人突然现身于此,并不做什么遮掩,也自是很快便被巡视之人觉察到。 不过短短几息功夫,就见有一头丹顶大鹤钻出云海,清吟一声后,朝向此处飞出。 而在鹤身之上,坐有一个头戴银雀冠,身着罗袍,身形甚是沉硕的青面男子。 也不知他到底是修有什么古怪功决,在衣袍之外的皮肉竟如若青玉也似,在日光下璀璨生辉,氤氲放出霞彩。 便连颌下的短须,同样也是此般色泽,如同一根根青针…… “两位道友请了,不知来此,是为游历或是为访友?小可是鹤鸣山郑族族人,如今此地已是行了圈山之事,为免误会,两位道友若是无事的话,还是请离去为好。” 在丹顶大鹤近前时候,有声音忽然响起。 青面男子乃是郑族的出身,名为郑贺。 乍一瞧见有生人进入鹤鸣山,他心头本是微有怒气,欲将几人先行斥责一番,然后再驱赶出去。 但在看清了陈珩和乔蕤的容貌后,郑贺心头一惊,认定两人并非凡流,恐怕别有来历,心中难免就存了三分敬意。 在出口时候,也自恭谨了不少。 “我等是四院的入室弟子,在来时路上,与诸位同门失散,今日是为了正事而来。” 陈珩同乔蕤对视一眼,将长嬴院的“槐序符牌”递过。 而乔蕤也同样是将白商院的符牌拿出。 “失礼,失礼……原来两位是道院的高才!” 郑贺闻言一怔,小心翼翼接过两方符牌,细细看了遍,又恭恭敬敬递出,脸上笑意更盛。 以他的见识和道行,虽是瞧看不出符牌的真假,但陈珩和乔蕤的这般坦然作态,倒是令郑贺信了大半。 在众目睽睽之下,若假冒下院弟子的身份,来戏耍他,那无疑是在嫌自己命太长,也得不偿失。 “敢问这位道兄,不知长嬴院的沈经师现在何处?可否告知一二?” 陈珩收了槐序符牌,道。 “怎当得此称!这位高功实是折煞我了,左右也是无事,便由小可领二位前去,也算是小可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郑贺满脸堆笑,忙躬身伸手一引。道: “请!请!” “请。” 陈珩打了个稽首,回礼道。 而在几人起了遁光,钻入云海时候,忽有一个少年修士,也是驭着真炁,急匆匆飞遁过天中,同陈珩等错身而过。 他目光不经意一转,待得落到乔蕤脸上时。 其神情忽得一怔,旋即便是大惊。 …… ……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洞天前事 那少年脚踩一挂涛涛如江河的真炁,即便不用什么符器代步,也如白虹惊天也似,其速甚疾,尽显道行之精深绵长。 他穿着一袭朱景道袍,长发垂肩,面容精致,如若冠玉一般,略有阴柔之气。 而在其肩上,立有一头三眼蟾蜍,约莫拳头大小,也不知到底是何异种,陈珩也未能一眼便认出蟾蜍的来头。 “乔启?你见我还活着,很是意外吗?” 错身而过时候。 乔蕤也自是注意到了那少年,一张小脸微微冷了下来。 “我……我……” 乔启闻言大惊,忙停了遁光,慌乱看向乔蕤,目光躲闪,一时手足无措,面对这诘问,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祖父不知天时,偏要同族主相争……那你落得此般田地,又究竟能够怨谁?!” 半晌之后。 乔启顿了顿心神,忽冷笑了一声,厉色答道: “看在同族的份上,我规劝伱一句,若你能够说得乔鼎来降,那一切风波自然便熄了,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如若不然,将来你的下场,想必也是不太妙,只怕难逃一个身死魂消!” 乔蕤淡淡看着他,声音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凛冽: “天时?顺着族主的心意,才算作是天时吗?当初族主登位时候,他可是掩饰的极好,连祖父都被骗了过去。乔启,同你们交游的那位大长生者绝非是好相与之辈,他只是想将水搅浑,以便从中得利罢了,勿要做到最后,却只是徒劳为那位做了嫁衣,自己什么都未得手,反而被乘隙而入,连祖宗基业都被那位大长生者夺去了。” 说到此处。 她顿了顿,直视乔启,语声依是平静: “至于祖父的心意,也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猜疑今番事情只是你们这一脉的决断,族主应也是被你们蒙在鼓中?至于到底是要如何,不妨听听族主的意思。 看他是要彻底撕破脸,行自损手足之事?还是不痛不痒将你们责罚一番,继续维系着这表面的和睦功夫? 不过以族主的性情,我想也应是后者的可能居多。” 乔启支吾几声,一时竟不能答。 他本有心再放几句狠话,目光在触到陈珩时候,心下却陡然一跳,后背阵阵发寒。 如是被某种凶烈猛兽盯上了似,神思一阵恍惚,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 “原来竟是同陈珩勾搭在一块了……难怪,难怪你能活到至今!” 乔启在这一眼之下,心下难免露怯,只觉脚下似是一股力道生起,在不断催促他远离此人。 这异样感触,实是他肩头的三眼蟾蜍之功。 此兽乃是天地异种,虽并非神怪之流,但也自有玄妙,甚至在胥都天中都早已是绝了种,还是特意从曲泉天得来。 在陈珩也不刻意收束气机下,三眼蟾蜍只觉是心悸欲死,而因主奴法契的缘故,这感应自是一五一十传至了乔启之身,令他也感同身受。 “口舌之争无益……且看今后!且看今后!” 他恼羞成怒将袖袍一甩,也不敢多言,便急匆匆驭炁离去,颇有些狼狈姿态。 而这时东南方向,又有两道彩光迤逦而来,甚是灿烂缤纷,在彩光中立有两名姿容姣好的女子。 她们见乔启慌张而走的模样,先是讶然。 而旋即待得目光转到乔蕤之身时,又俱是一怔。 “小乔……” 一个十七八岁上下,罗裙曳云,貌态洁朗的女子脸上现出挣扎不忍之色。 她叹息一声,刚欲开口,却被身旁同伴暗暗扯了一把,想说的话也全被堵了回去,只能无奈作罢,转身便走。 “……” 乔蕤眸光微微黯了黯,默默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这时。 在一旁看着的郑贺早已是惊得魂不守舍,只能暗暗叫苦。 他特意为陈珩等引路,也不过是打着攀谈结交的心思,想讨个善缘来。 不过听方才的言语,善缘是否结下,实是未知,身边这两人是桩不小麻烦,倒是确切了。 但事已至此,郑贺也不好抽身离去。 他只能强装出一副笑颜,将身恭敬一引,把坐下的丹顶大鹤拍一拍,继续在前引路…… …… 鹤鸣山共有七座峰峦,各是五音峰、狮吼峰、扫霞峰、百丈峰、兴云峰、支离山以及罗烟峰。 而为表敬意,这几家小族在相商一番后,刻意将罗烟和五音两座峰头给让了出来,以供四院的上师和弟子居住。 放眼望去,巉石巍峨,叠云耸翠,满山俱是花色灿然,处处可见流瀑澄潭,数不胜数,一见便知气象不凡,是处仙灵之地。 而待得郑贺将陈珩引至了一处琼宫后。 他也不多言,只对陈珩讪讪笑了声,便打了个稽首,急匆匆告辞离去。 陈珩知他不愿多惹麻烦缠身,也并不为意,在同样打了个稽首回礼后,便向琼宫外的两名女侍报上了名号,请求拜见。 见了长嬴院的槐序符牌,那两名女侍也不敢慢待,万福一礼,便入内通传了去。 这一等,倒是未过多久,陈珩和乔蕤便被唤了进去。 两人转过几重廊道,至了里殿。 便见主位处的沈爰支正缓缓放下一卷墨画,美目一扬,视线看来,淡淡一笑道: “我知你必是无事的,看来,果然无差。” “多谢上师先前的示警之恩。” 陈珩打了个道稽,言道。 沈爰支闻言笑了一笑,也并不多言,只是目光在看向乔蕤时候,略停了一停。 在长阶之下,小女郎头戴花冠,穿着一身湖绿色的长裙,杏眸乌亮明媚,皓齿朱唇,脸上的神情安静又认真,明艳绝代,光彩溢目。 如若一颗开得正繁的幽静花树,叫人忍不住将目光定于她身…… “密山的二乔,倒是久闻了。” 沈爰支收回目光,也并不意外,只缓声道:“你身上之事,我已知晓,我虽同你祖父并未有私交,但他若能够上位,对玉宸而言,倒也是可省却一桩麻烦。 这几日。 你不妨就留于此宫中,静待你祖父那一脉的来人吧。” 乔蕤闻言心头一颤,连忙抬头,问道: “敢问上师,我姐姐和几位叔父还未有消息传来吗?这几日我曾传讯过去,却始终未有应答。” 沈爰支摇头,道: “我听闻密山如今已是个许进不许出之相,风波不小,他们的消息,恐怕你还需再等几日。” …… …… 而另一处。 在乔启拱手一礼,小心翼翼退出了宫观之后。 谢羽和乔静仪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是微有些讶然。 “我只是想来你这处讨一杯清茶喝喝,谁曾想,倒是听得了这桩奇事?看来是不虚此行了……早在谢瑞的死讯传开后,我心中便隐隐猜疑,今番恐怕是难以拿住陈珩了,族中也是为此争吵了一番。 但真得了他还活着的讯息,倒也的确是令我心内怅然。” 寂然片刻后。 谢羽将手中轻轻往桌案上一放,笑道: “不过这乔启倒是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几次在应答时候失当,他是怎了?” “小儿辈没见过什么世面,让谢兄见笑了。” 乔静仪淡淡答道,并不动声色。 她生得娴雅秀美,带有殊色,一袭藕白颜色锦绮衣,以玉带束腰。 身周有三朵彤红霞云回转,若星精之灿,甚是耀眼,威仪自足。 “不过乔蕤竟是同陈珩搅合到了一处?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藏的,这几日里,你我两方在寻他们时候,可是下过都死力的了……” 谢羽眸光微沉,缓缓叹了口气,言道。 不得不说。 到得这般田地,纵是他再有心想要动手,也是无能无力了。 世族虽在下院之中势力不小,但也远非是可以一手遮天的。 于众目睽睽之下,若再行一次所谓魔道妖人劫杀的事情,那无疑便是将天下人当做蠢物来看待了,也必是会惹来玉宸派的关注。 此事可一却不可二。 更难以有三…… 再加之卫琬华和修成了阳魔无英法目的谢瑞,这二人俱是死得不明不白。 已是有不少世族中人疑心,这是玉宸派在暗中出手,欲护住陈珩性命…… 因如今到底还不是同玉宸派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世族还未做好此等打算。 更何况对陈珩杀心坚决的,也唯有那些被陈玉枢祸害狠了的人,并非世家的全数。 余下不少。 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欲做个顺水人情,才默许了此事…… 但在经了卫琬华和谢瑞之事后,这余下之人的行事便难免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谢羽虽是认定陈珩今时若不除,日后必成一大患害。 但奈何人心不齐,顾忌重重。 他尽管颇得族主的看重,在面对此情此景,也唯是叹息而已,只能观望日后,再做图谋…… “既然这两人在一处,那却也是方便你我动手了,他们两人,一个才方修成紫府,而另一个,才只是筑基境界……” 乔静仪瞥了谢羽一眼,道: “若他们胆敢去到流火宏化洞天中,似洞天这等隔绝内外,欺天瞒地的道场,岂不正是一处绝妙的葬身之所?” 谢羽笑了一声后,摇头: “如此这等形势,只要是个聪明人,都不会去洞天中冒险,你这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 不过截杀乔蕤一事,可是牵扯不小,君尧寿尽坐化后,陈珩已是去了座最大的靠山,只是那些人顾忌卫琬华和谢瑞的死,才不敢进一步下手罢。 但乔蕤不同。 乔鼎那一脉的人,可是都还好端端活着……” 话到此处。 谢羽顿了一顿,语声中略有探寻意味: “而你们的这番行事,难道就要草草收场了不成,连个乔蕤都没能杀成,只是落个不上不下?同我一般,雷声大,雨点下?” 乔静仪面色冷淡,不发一言。 谢羽也丝毫不以为意,只屈指轻敲了敲案几,自顾自言笑道: “如今四院都是齐聚在鹤鸣山,众目睽睽下,你们不会胆大妄为到,冒着触怒玉宸的风险,也要遣人杀了乔蕤吧?若真个如此,我倒是的确要高看你们一眼,自愧弗如了! 让我想想,这不会是乔文敦老先生的主意罢? 他同乔鼎有着杀子之仇,且此老的行事,也向来最是疯癫不过的,在他被神御宗开革出门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了,如今他是乔氏的家老,手握重权,若是他做出此事,倒也并不离奇了。 只是不知。 乔文敦老先生预备何时动手,是——” 话还未说完。 乔静仪忽得冷眼瞥了兴致勃勃的谢羽一眼,面露不悦之色。 “……” 谢羽见状,也只能将肩一耸,淡笑一声,收了话头。 即是乔静仪并不欲直言相告。 但他也是猜出。 以乔文敦的凶戾脾性,好不容易是乔蕤主动现出踪迹了,他绝不会错过此良机! 一旦众人进入流火宏化洞天。 那以乔文敦的神通,也无法在短时间破开洞天的壁障,速杀乔蕤。 而迟则生变,若等得乔蕤从洞天之中出离,那时候,乔鼎一脉的人纵然被拖延,也是要反应过来护卫了,不会给乔文敦可乘之机。 如此一来…… “看来乔文敦若要动手,也只是会选在流火宏化洞天开启之前,就在这二三日之间了!” 谢羽暗自心道: “看来我是需躲远一些,以免到时候惹了麻烦,连说都说不清楚。” 之后,两人又尴尬不尬攀谈几句。 见乔静仪有送客意思,谢羽也不多拖延,马上便起身告辞。 不过在临出门之际。 他又忽得转身,看向乔静仪,微微一笑,道: “师妹,听闻乔氏和谢氏最近有意令你我结为道侣,不知师妹对这桩事,心中是如何作想?” “提这个,为免还是太早了些,师兄还是等得修成了元神道果,再来言说此事罢。” 乔静仪不冷不热道。 “元神?” “师兄既是要与我结为道侣,那法相之品秩,至少也应是中等。” “好!” 谢羽深深看了乔静仪一眼,仰天大笑了声,转身就走: “那我便等得修成元神,再亲自登门前往密山,向师妹提亲!” …… …… 与此同时。 陈珩和乔蕤也自琼宫中走出。 他眼帘垂下,眸光看向乔蕤,微微沉默了片刻后,道: “对于沈经师的那番话,乔师妹以为如何?” …… ……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图谋 林风萧瑟,松动如涛—— 乔蕤低着脑袋,慢腾腾走在林间的小道上,像是在一寸一寸的挪。 满心纠结,脸上神情也有着几分怅惘。 她几次抬头看向那道修长清薄的背影,唇动了动,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唇线抿直,兀得缄默下去。 在她正垂头丧气时候,前方脚步声忽然一停,然后便有声音响起。 “……” 乔蕤怔了怔,抬起低垂的眼眉,憋了半晌,才慢慢摇了摇头,小声道: “师兄,我不想留在鹤鸣山,可以的话,我想和师兄一起去洞天里面。” 这句在说完之后,却不见有回应。 乔蕤有些慌了,脸上升温,耳尖微绯,连忙辩解道: “师兄,我不是信不过沈上师,只是因为乔文敦,他……” 在将乔文敦的事一五一十言说了遍后。 乔蕤沉默了片刻,握紧手指,忽得道: “乔文敦一定是会来的,那我留在此地,纵使是有沈上师的庇佑,只怕也难以脱灾,与其如此,还不如进入到洞天里面,去撞个运气。” 山雾湿寒,竹声簌簌,像一场急雨要泼面而来,天地都雾蒙蒙的一片,扰人心绪不宁。 陈珩垂眸看她,看她手指因为用力而狠狠发白,像是某种发狠的小兽。 他慢慢摇了摇头,顿了一顿后,才平静道: “我既已应承过会助你,便断没有食言的道理。只是在洞天之中,我的仇家并不少,他们难免要施些鬼蜮手段,也少不了一番流血苦战,到那时候……” 他微微将语气一缓,难得安抚似的笑了笑,道: “只怕就是我要连累乔师妹,要累你同我一并受罪了……” …… 眼前之人的语声温缓,眸光淡静。 在这视线注视中,乔蕤心中存有的惶然和焦急,好似做冰雪消去,兀得就散了大半。 自她被乔静仪和几位亲族长辈骗出白商院后,便一直是四面碰壁,也颠沛流离了一路,直到遇上眼前这人,才勉强是寻得了个可以稍作喘息的空当。 而这时,陈珩也并没有把她当做累赘丢开。 这个发现,让乔蕤黯淡的杏眸猛得一亮,腾起惊喜之色,光华灼灼,流光溢彩。 她后退两步,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分明是不想的,可还是眼睫一颤,于是又连忙背过身去。 半晌后。 她语声才含混不清响起: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这么轻易就被人骗出了山门,连袖囊都被骗了过去,可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们会骗我……” 酿造成今日之果的,也不止一个乔静仪,还有乔鼎那一脉的几位家老。 乔鼎虽因一场三十万年未有之大动乱被突兀绊在了法圣天,措不及防。 但即是在这等形势下,他在族中也还是留有提防准备,并非势力全无,两手空空。 不过事到如今。 只怕乔鼎也是未曾料想的。 那几个自少年时候便随他出生入死,被他引为腹心,甚至还有一位和他留着相同父血的弟兄,皆是因不明不白的缘故,突然就叛了他。 在乔静仪和几个家老的示意下,乔蕤也不疑有他,自然也离了白商院。 至于之后种种。 也更不必多言…… “将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的确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陈珩移开目光,投向空处,也不看她的局促狼狈之态,略想了想,淡淡道: “吃一堑、长一智便好了,日后行事时,多些思虑,再来下决断罢。” “……” 乔蕤揉着眼睛,忙不迭将脑袋用力点了一点,再点一点,方才那几分在外人面前的端庄从容皆是不见,只现出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可爱。 “师兄也曾被人骗过吗?” 她犹豫半晌,又难免好奇问道。 “骗过,还骗得极惨。” 陈珩脑中不由想起前世种种,不过昔日的惨痛,而今早皆俱做风烟散去,在他也再心中难留下什么波澜。 倒是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触。 仿是事不关己了一般,可以冷眼视之…… 乔蕤闻言惊异又懵懂,眨眨眼睛,看向陈珩,却没什么多问什么。 “我也是人,凡夫俗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陈珩一笑,向着前处的院落走去。 按理来说,四院的众弟子应是皆居在五音峰,而这座罗烟峰,乃是四院几位上师的下榻之所。 不过为防不测,沈爰支倒是令陈珩和乔蕤移到了琼宫不远处的一座楼舍,以方便照应。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微有些寂然。 “师兄。” 而在临近楼舍前。 乔蕤忽得上前几步,走到与陈珩并肩处,抬头脸,对上他的眼睛。 她似将脑中的话语想了许久,这时才终于鼓起了勇气,认认真真说: “师兄方才说不愿连累我,我知晓这只是一句戏言,但师兄有大恩于我,乔蕤也并非是不知回报之人。” 她定了定神,极为肃然,一字一句开口言道: “我愿意被师兄连累,今后若有不测,我也愿意同师兄一并受罪!” 眼前树影斑驳,静谧无声。 那双杏眸亮得惊人,对视时候,像是一束日光猝不及防照进了眼底。 陈珩眼帘微垂,淡淡看她片刻,又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此语不祥。” 他一指前方掩映在青竹绿荫中,若隐若现的楼舍,并不多说什么,只一笑道: “先走罢。” …… …… 二日光景不过弹指即逝。 许是因流火宏化洞天将要落回鹤鸣山缘故。 在冥冥中的牵引之下,这二日间,异气沸腾汹涌,灵机生乱,倒是闹出了好几次地龙翻身的变故。 不过在场的都是修行之人,这点小事,也还不至于太过放在眼中。 在几个小族特意拿出几卷阵图,镇在东西南北的四极方位后,那些山石崩裂、飞泉断流的异状瞬得少了。 虽脚下还隐有震荡之感,却也比先前要好上太多。 而因后日,便是流火宏化洞天彻底坠回胥都天之时。 陈珩也一直是心怀戒备,留意着外界的风吹草动。 但出乎意料,那乔文敦也不知是畏惧玉宸派,又或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手脚。 竟是一次都未现出过行踪,鹤鸣山也太平无事。 这令陈珩微觉讶然。 但心下。 也着实松了口气…… 那乔文敦据说是魔道六宗中神御宗的弃徒,因为脾性、行事极是和他老师投缘,所以也深得他老师的喜爱。 甚至不顾乔文敦世族的出身,将一身本领,几乎是倾囊相授了。 彼时的乔文敦。 可谓声名无量。 在十二世族之中,也是一等一的风光人物! 只是后来,乔文敦也不知到底是犯了何过,竟然将他师祖惹得勃然大怒,且此过非小,连他老师苦苦哀求,也未能将乔文敦保全,只能无奈看他被开革出山门,成了神御宗的弃徒。 但纵然是遭了如此责罚,可在乔文敦老师的奔走出力下,乔文敦一身得自神御宗的修为,却还是没有被宗门收回。 居然容他将道果全须全尾带回了密山乔氏,到底成全了一番师徒间情谊。 此事一出,在当时也是惹得议论不小,一片哗然。 令不少宗门弃徒闻讯眼红,皆是嗟叹不已…… 随着时过境迁。 而今的乔文敦修为早已精深无比,一身道法也自是炼得神妙。 且他身为密山乔氏的实权人物,以世族的万世积累,手上想必也不缺护身至宝。 渊虚伏魔剑箓尽管杀力无匹,一旦发出,便难有阻抗之物! 但为了稳妥起见。 能够省却一桩未知的麻烦。 总归也是好的…… 这一日。 陈珩正在静室中打坐,默默参悟功决。 忽听得门外有一阵叫喊声音响起,言辞甚是骄横无礼,还隐约夹杂着他名字,皱了皱眉,便也起步来到室外,将目看去。 而远远门处,只见一个面目陌生的蓝衣修士手拿木盒,正同守在楼舍外的几个奴仆争执了起来。 两方吵吵闹闹,语声甚是响亮,叫几个路过的小族管事都忍不住将目光投来,隐约摆出一副看戏的做派。 “出了何事?” 陈珩道。 一见他出面。 那几个奴仆也瞬时精神一震,忙凑过来,七嘴八舌向陈珩诉苦。 在这嘈乱语声中,陈珩也是得知了。 这蓝衣修士也不知是哪来的狂生,一到得此间,便大摇大摆命奴仆将陈珩唤出,说有要事欲同陈珩吩咐,姿态甚是轻慢,言辞也不甚恭谨,俨然是故意要寻衅的模样。 似这等得罪的人的事情,那几个奴仆自然不敢为,只能赔着笑脸,好言相劝,希冀可以搪塞过去。 不过蓝衣修士却变本加厉,愈发骄狂。 以至最后刻意立在楼外,大吵大嚷,惹得来往的管事、奴仆纷纷注目,将此地闹得直如市井一般。 听完这几个奴仆的诉苦后,陈珩不禁冷笑,这必是世族那边的手笔,欲给他一个难堪瞧瞧。 不过如此拙劣的寻衅,直来直去,叫人一眼就能够猜中心思。 想来主事者也并非是世族出身的几位上师,应是下面的小辈私自所为。 而今他身在鹤鸣山之中,众目睽睽下,世族纵有鬼蜮手段,也不好施展。 所谓应对,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他心中倒是泰然自若…… “我便是你要见的那个陈珩,是阁下有言语要同我分说?” 这时。 他目光一扫,便落于了那个蓝衣修士脸上,淡淡道。 此道人一身蓝衫,头戴山阳冠,面白体宽,唇处留有两撇小须,两眼闪亮如烛,神采奕奕,显是个有修为在身的。 初始见得陈珩时,他还有些畏惧,不自觉向后退了一退。 但见陈珩言辞还有几分温文,又念起身后的那位主人。 蓝衣道人腰杆忽得就挺直了,不自觉就拿出了平素间的神气。 “叫你出来叙话,怎还磨磨蹭蹭的,好不爽利!” 他笑了一声,得意道: “我奉我家——” 话未说话,陈珩目芒一闪。 只闻几声爆响! 蓝衣修士周身几处骨骼狠狠弯折,仰面便向后栽去,口中鲜血狂喷,瞬得气息狂跌! 周遭几个路过的小族管事见蓝衣修士凄惨模样,俱是吓了一跳,以他们的眼力,都未能看出陈珩是何时动手的,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的骇然。 对着陈珩讪讪一笑后,忙拱手施礼,就急匆匆告辞,转眼就不见了行踪。 而在头晕眼花中,好一阵恍惚。 蓝衣修士才慢悠悠缓过神来。 他骇然朝陈珩望了一眼,忍着剧痛,忙将头一低,原本脸上的嚣狂之气再也不复,嘴唇哆嗦。 “不知阁下的那主人是哪位,又有什么话要交代?” 陈珩似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依是淡淡说道。 “……” 蓝衣道人心思百转,刚欲咬牙起身。 却在瞥见陈珩眸中那丝似笑非笑的神色时,刚提起来的那股劲,兀得也散了。 他讪笑两声,颤抖言道: “我家主人是赤朔刘氏的出身,乃是刘龄正刘郎君,主人差小奴前来,只是欲将进入洞天的符诏,提先分给长嬴院的几位俊彦们,以免误了时期,实无他意……” “符诏?” “是,是……” 陈珩接过蓝衣道人恭敬递上来的木匣,开了匣盖,见里面果然是一封信笺。 其言辞倒客气有礼,只是约他今晚前往五音峰赴宴,顺带还提了一提符诏之事。 陈珩知晓,这符诏乃是将来出入流火宏化洞天的凭证,必不可缺,沈爰支也言说,此物会在近日由长嬴院的几位洞玄弟子代为分发。 只是不知。 这差事如何是落得了那什么刘龄正头上? “你家主人似乎并非我长嬴院之人?” 陈珩随意收了信笺,道。 蓝衣道人也算是见识这人的厉害,为了不多受苦,只老老实实道: “我家主人乃青阳院的人,不过主人兄长,却是贵院的洞玄弟子。” “如此,看来倒是要有一出好戏了。” 陈珩微微一笑。 蓝衣道人低头不敢答。 “去罢,回禀你家主人,今晚我会去赴约的。” 他淡淡说了一句,便将袖一拂,回了屋内。 蓝衣道人闻言如蒙大赦,忙连滚带爬,忍着剧痛,匆匆驾云而走,不欲在此地多留片刻。 “师兄。” 早就站在一旁的乔蕤小声开口:“今晚我陪你一起吧?” “无妨。” 看着一旁微微蹙眉,面有忧色的乔蕤,陈珩摇头: “此辈的手段并不高明,我一人足以应付了。” …… …… 而另一处。 在蓝衣道人急匆匆回了五音峰,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了之后。 刘龄正见他的狼狈模样,也是愠怒,赏了几瓶疗伤的丹丸,又温言抚慰了一番,便将蓝衣道人打发出了殿中,让他好生将养。 “贤弟,成了,等到今晚,为兄必好好替你出上一口恶气!” 此时偌大殿中唯坐有两人。 刘龄正微微转头,对这身旁的王典开口,神色阴戾。 “刘兄要如何出这口恶气?拿符诏做文章?此事绝不可行!几位上师都在看着呢,令兄也绝不会应允,说不定还会将你责罚一番。” 王典眸光一沉,道。 “谁敢拿符诏开玩笑?不要命了?我只是欲以符诏为名,将陈珩和诸位师兄弟当庭聚在一处!” “聚在一处?” 王典不解: “聚在一处后又当如何?” “聚在一处后,自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让陈珩出个大丑!姜氏和我刘氏古来就最是交好,且你又同我脾性相投,是我至交好友。 他陈珩辱你,便是在辱我了!此恨怎可不报?” 刘龄正嘿然一笑,用力一拍桌案,起身喝道: “我知晓那陈珩的一桩旧日丑事,此事一旦言出,看他怎还有脸做那光风霁月的姿态?在洞天中杀他之前,先挫其心气,才是好手段,也才是真正的痛快事情!” “丑事?什么丑事?” 王典闻言一时正色。 “不急,不急。” 刘龄正看他一眼,意味深长一笑,卖了个关子: “今晚时候,你便知晓了,一定令贤弟你看个大热闹!” …… ……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未闻绝调,到彼一弹 鹤鸣山,五音峰。 入夜时分。 天中才初见繁星点点,月轮在云翳隐现,芒光还尚未太过清晰。 但在百里云海之下,却早已是个千炬照夜、彩光氤氲的辉煌景状。 半山腰处,一座红顶绿珠的宫观中。 除了坐有长嬴院的七八名弟子外,还有不少三院的世族中人,也被刘龄正特意招呼过来了助拳,以壮声势。 一时之间。 灯彩炫眸,笙歌聒耳—— 七十二盏虚悬在半空中的葆莲法炬徐徐开散,将整座殿宇照彻得五彩斑斓,辉煌焜耀,如若东海水波中的琉璃宝阙,霞蒸若沸。 而沉速之香幽韵且无烟火,缱绻氤氲,令人心骨皆怡,又是一桩雅事。 在这觥筹交错间,司马权通也不举杯,只冷眼看着场中众人,目光中微有一丝嘲意。 他对于刘龄正,也并不算是陌生了,两人倒也打过几回交道。 此人性情喜怒无定,睚眦必报,常因一点无谓小事,便要大动肝火,不达成心中所欲,绝然不愿罢休。 却偏生又无什么大本领,只会借外势压人,色厉内荏而已。 若非他那一脉在赤朔刘氏中分量不小,颇有些地位,以刘龄正的行事,只怕早被人一剑给杀了,一了百了。 便连司马权通也曾对刘龄正动过杀心,不止一回。 不过说来,刘龄正和王典倒是投缘,两人间交情莫逆,甚为牢靠。 而今遭的这宴饮。 想必也是听闻了王典同陈珩不和,在其面前屡屡受挫。 刘龄正欲为自己这位好友找个颜面回来,为王典出上一口恶气…… “能败我的人,又岂是易与之辈?尔等那点伎俩,纵使是拿出来,也不过徒劳丢人现眼罢!” 在挥手驱走欲上前为他斟酒的女侍后。 司马权通目光瞥向主座处的刘龄正,心中冷笑,暗道: “他若是能中你这等蠢物的谋算,非仅是折了他陈珩自己的身份,也是在丢我的脸!早就想教训你一番了,今遭被人代劳,却也是一桩美事!” 而就在这殿中熙攘不绝之际,时日也是在随之一点点流逝。 很快,便是半个时辰悄然不见。 此时的天中已经万星璀璨,月轮放光。 “这到底是何意思?都这般时辰了……他到底是来也不来!” 主座上的刘龄正往殿中扫视一转,将心中焦躁压了又压后,终是有些坐不住了,忙将侍立在远处的蓝衣修士唤到跟前,小声斥问道: “你那时候可听清楚了?他亲口说的,他会来?” 在服食过丹丸后,蓝衣修士的气色已是好上了不少,面上能见到几丝血色。 他听得这问话,忙将头一低,叫苦不迭,又把陈珩的原话一五一十道了一遍。 “他在打伤小奴后,可是亲自看了书信,应承过小奴的。” 蓝衣修士也是个心思机敏的,见刘龄正神色不悦,念头一转,脸上忽添出一抹谄媚之色来,小声笑道: “许是陈珩畏惧主人的威仪,不敢前来了?那可见这人的确是个心口不一的货色!既然如此,主人又何必太过提防他?料想也是成不了什么器的! 饮酒,饮酒!莫要让他坏了主人今晚高乐的兴致!” 刘龄正闻言摇头,旋即又忍不住笑骂一句: “他在下院中可是声名不小,岂能够等闲视之?你这混账东西,把所有人都想成同你一般了? 再且今日可不是高乐时候,而是要特意为王典贤弟来出一口恶气!” 话完之后。 刘龄正皱眉半晌,也觉似是想通了什么,将樽中玉液一饮而尽,嘿然笑了一声。 今晚陈珩来与不来,实则都不影响什么大局。 他只不过是欲借这殿中诸人之口,将风声放出,好生将陈珩羞辱一番。 虽无法瞧见到当事之人的神态变化,总是感觉缺了些什么,难以尽善尽美。 但这世事。 又岂有全是如意的? 这般一想,刘龄正微觉是释然了,心中的焦躁也一缓。 而这两人间的窃窃私语,也自是被殿中诸人看在眼中。 迎着王典探寻的目光,刘龄正冲之比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 旋即便装模作样清咳两声,将酒樽举起,从坐席上施施然起身。 笙歌乐声霎时一停—— 因他乃是这次宴饮的东道主人,众人倒也给他颜面,缓缓停了交谈,将视线定于他身。 “诸位同门,小可——” 刘龄正刚有些得意,却听闻风声骤急,急抬目看去,只见一道白烟排荡开大气,割开流风,如一挂长虹,拖曳出了丈许长的尾焰。 呲啦一声,就朝向此处飞来! 那白烟还尚未临近,刘龄正也觉是肩背一沉,胸闷气短,心头陡有一股惶然之感生出。 他见白烟来势甚疾,直奔自己而来,仿佛顷刻间就要将自己撞碎成一滩烂肉,呀了一声,下意识以袖掩面,慌张后退几步。 耳畔只闻一声轰然大响! 殿中不少人都是眼冒金星,袖袍被激得左右摇摆! 待得响声好不容易停歇后。 此时殿中,七十二盏葆莲法炬已是齐齐一黯,里内的烛光都被狂风打灭。 满室昏昏,人影朦胧—— “光迸重垣,无微不见,此间殿宇光焰着实太过灼人,我且为诸位灭上几盏,如何?” 陈珩缓缓散了周身的烟光,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拱了拱手,笑道。 “你……” 刘龄正先一呆,旋即又是羞恼。 他知晓自己方才那应对着实是失态了,不免有些气急败坏,怒气上涌,喝道: “今夜正是宴饮时候,诸位同门谈玄论道,岂可无灯烛来做衬?陈珩你这做派,又是何意思?” 陈珩放声一笑,不以为意道:“既是刘兄如此开口,那我便亲自为诸位燃一回灯罢。” 话了。 他将袖袍抖开,便有一道真炁飞出,分作七十二股,各自往落七十二盏葆莲法炬上一落。 霎时间。 白光大放,满室皆明。 刘龄正知他是故意示威,给自己一个颜色看看,冷笑了一声,道: “此光太灼,颜色不甚好瞧,我也为你灭上几盏来!” 话了。 他将目一睁,顶门也分出七十二股碧油油的真炁,往葆莲法炬上狠狠一撞! 不过刘龄正的这真炁同陈珩真炁一触,便好似是将冰雪投进入了锅滚油般。 刺刺几声响后,只将烛光激得荡了几荡,便也未有其他异状。 放眼观去。 竟是连盏灯都未灭…… “……” 底下立时就有几人投来异样目光,惹得刘龄正面皮一红,如欲滴血。 蓝衣道人见状忙上前打哈哈,将此则搪塞过去。 而等得陈珩落座之后,宴席继续。 但这一回,所有人皆是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 个个眸光闪烁,心思浮动。 果然,过不多时。 刘龄正忽得将手一拂,把所有乐师都驱了出去,看了诸人一眼,道: “这小族的乐师本事不济,常言道,乐有导养神气,宣和情志之用,此等杂音,多听反是污了诸位的同门的尊耳!” 蓝衣修士立时会意,谄笑道:“不知主人的意思是?” “今日群贤雅集,自是要听听妙音!” 刘龄正将手用力一摆,便有一青衣俊美男子抱着张长琴,自殿外踱步而来。 他也不多言语,对着殿内诸人施了一礼后,便在刘龄正的颔首示意下,席地坐下,十指一舒,当即鼓琴一曲。 其音倒也奇丽。 若泉鸣空涧,随风入耳,有竹雨松风之雅。 这般施为莫名其妙,叫包括王典在内的众人,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刘龄正欲要做些什么名堂。 而过不多时,便是一曲终了。 音断意存,萦绕梁间,久久不散。 “好音,果然好音!” 一个玄袍裹身的道人听得入了神,叹了一声,赞道。 “此人乃是我刘氏门客,素来以琴艺著称,乃是难得的音律大家。” 刘龄正闻言大笑了一声,主动开口解释道: “不过诸位同门有所不知,此人还别有来历?” “哦?” 蓝衣修士阴恻恻瞥了陈珩一眼,其身上的几处骨头还在隐隐作痛,又恨又惧。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将身谄媚一躬,捧场笑道: “不知这琴师是何来头,主人可否说说?” 刘龄正抚掌笑道: “此人唤作叶蓬,曾是一方世俗小国的富贵公子,因生有好皮囊,加上善乐律,是以被家姐看中,成了家姐的面首。不过嘛,近年来家姐已经是将他浑身上上下下都玩腻了,哪怕此人再怎么自荐枕席,家姐也毫无兴致,反而还将他驱赶出了宅院。 不得已之下。 这叶蓬也只能到我麾下当个厮杀汉,以往那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再也不复了…… 叶蓬啊叶蓬,本公子想问一句。 你当年甚至不惜杀兄杀子,也要来夺一个面首的位置,但而今却是落得这般下场,不知心中又是何感触?” 而那被刘龄正唤作是叶蓬的男子闻言也分毫不恼,只跪倒在地,大笑应道: “主上,在下能从一介凡人跻身成为修士,这可是天大的福缘,能有这般的下场,心中连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有他想? 再说,这面首倒也并非是什么苦差,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下也是乐在其中呢,只恨色衰,不能长伴在女郎左右,心中常嗟叹不已!” 话了时候。 两人都是相视大笑,蓝衣修士也是捧腹。 而这等景状。 让在场不少弟子都是微微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此事里面阴私不小,实难登大雅之堂,也不是能拿到光天化日下来议论的。 便连王典,也着实未猜出刘龄正究竟要弄个什么名堂。 … “叶蓬,你着实是可惜了,我听说,你是因琴艺长进不多,才被好乐的家姐厌弃。待得我从洞天回返后,必为你聘请个名师,让你重新讨回家姐的欢心,如何?” 这时。 刘龄正忽得长吁短叹道: “只是名师难寻,你恐怕需得等些时日了。” “多谢主上厚恩,不过名师也未必难寻……在这殿中,不就有坐有一位乐律大家吗?” 叶蓬笑。 “哦?” 刘龄正佯惊。 “陈珩,陈高功,久仰了!” 叶蓬忽得转身,大剌剌对陈珩拱了拱手,意味深长笑道: “听闻高功在未被晏蓁掳上山当面首之前,就曾是在数国都流传有声名的大琴师了,不知今番,可否赐教一二?” 这话一出。 举座哗然! 旋即所有声音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给攫夺,满堂寂静,雅雀无声。 半晌后。 刘龄正才故意大叫道: “此言真否,勿要平白污了陈高功的清名,否则我第一个斩你项上首级!” “怎敢,怎敢?”叶蓬嘿然一笑,道:“诸位有所不知,陈高功曾在南域的玄真派修过道,而那晏蓁,正是玄真派的一位大人物……” 待得叶蓬将南域故事言说一遍后。 殿中已是听不得一丝一毫的响动,但闻风声萧飒。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不少人都是面露讽色,似笑非笑…… “原来陈高功竟还有种这般经历,看来,高功和叶蓬老弟实是同道中人了。” 蓝衣修士本是怯缩,但一看刘龄正,和座中的那些世族众人,胆气忽得也就壮了,道: “既然高功精通音律,不如给叶蓬老弟当个老师,如何?” 这话一出,便惹来不少人的附和,叶蓬不住颔首。 王典这时也才终是明了刘龄正的用意,拍案大笑,摇头晃脑。 “怎可?怎可?” 刘龄正这时忽得神色一正,抬手阻止道: “陈高功毕竟是我等同门,虽说曾当过面首,但如今怎可又给面首当老师?这若让他念起旧时伤心事,岂不是要坏了情分! 依我看,不妨只让陈高功当庭奏上一曲,既让叶蓬开开眼界,也是让我等听听雅音,如何?” 叶蓬和蓝衣修士闻言连连颔首,而在座的世族中人也是纷纷鼓噪。 这时。 见陈珩神色淡淡。 刘龄正虽有些讶然,但还是故意激将道: “当然了,若是陈师弟不愿,我等也绝不敢强求,毕竟小甘山那段日子着实难熬,我——” “既然诸位有此请,那陈某便献丑了。” 陈珩从座上起身,平静打断刘龄正的话音, 此言一出。 满堂瞬得静谧,悄无声息。 如司马权通和几个长嬴院弟子更是满脸惊讶,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 而刘龄正愕然看着陈珩施施然行至殿中。 大袖微飞,风度卓然,如琼林玉树,自居于物外,不杂风尘。 他随意将叶蓬抱着的那方长琴扯过在手,横在膝前,伸出来十指,略调了调音后,便轻轻一抚,似笑非笑拨弄起来。 琴音淙淙—— 及起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征相应,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若丹崖崄巇,青壁万寻。 尔后中音一转。 又似流水泠泠,暗香逐马,有悠悠无尽、耐人寻昧的雅意。 “……” 见此景状。 刘龄正颇是摸不着头脑。 但他的一番用意而今也算是彻底成了,心中嗤笑了一声后,便也施施然回了座席。 他眯起眼,示意叶蓬为他斟酒,然后便拿起玉杯,欲一饮而尽。 这时。 长琴忽发出一声颤响,兀得断了一根弦。 刘龄正一奇,下意识抬起耳朵,却觉突然手臂一痛,酒液不由自主泼洒而出。 下一瞬。 他拿樽的左手就高高飞起,齐根而断! 鲜血狂喷,哗啦啦洒了满地! 同时。 为他斟酒的叶蓬脖颈也添出一线血光。 哐当一声! 一颗脸上还带着笑的人头便猛得砸进了玉盘中,激起不少浆汁,同正呆滞的刘龄正四目相对…… 这一变故。 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在刘龄正凄惨捂住断臂,扑倒在地,发出哀嚎痛呼之际。 此时的殿中,也终有人数反应了过来,拍案而起,惊怒大叫道: “练剑成丝?好算计!几位上师就在罗烟峰居住,仅为了点口舌间的争执,你怎敢如此?!” …… ……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声出五音表,弹超十指外 满空的剑光密密匝匝,细若牛毫,又似飘雨,倏忽明灭,闪烁无定。 放眼观去。 竟粗略有不下百千之数! 幽幽的光华须臾照透了整间殿宇,气象森然,将周遭的山石草木都渲上了一层霜寒颜色,叫之心悸。 但琴声却是曲调不改,节韵悠扬风雅,泠泠淙淙,似蓬莱远春,窈窕深谷。 细细一听,却又如海风碧云,夜渚月明…… 在那厉声喝问发出,陈珩神色也无什么动容,只笑了一声,道: “做便做了,你又待如何?” 那人被这句话激得面沉如水,然而还不待他发怒,周遭几个世族中人已是看不过眼,迫不及待出手,纷纷大喝道: “狂徒无礼,擅动刀兵!大家并肩上,擒下他,把他交由罗烟峰的几位上师发落!” 此话一出,立时点燃了情绪。 似将冷水投进了一锅滚油般,惹起来一片轰然的应和声音! 殿中泰半人数,皆是起指掐诀。 或是驱策符器,或是施展道术,又或是将豢养的妖灵魔宠放出了袖囊,一齐朝向陈珩打来! 霎时间,殿中便响起了一连串如同开山裂石的爆响,灵机狂卷,彩光炫腾。 一块块砖石当即化作齑粉,气旋鼓荡,轰隆隆向四下奔袭过去,声势不小! 而面对这狂猛攻势,陈珩也不闪避,眸光微有冷色泛出,只宽袖微动,低头继续弄琴。 在那清润如露水滚山荷的声音中,细如牛毛的漫空剑气也似得了某种吩咐般,齐刷刷向前落去,如同撕纸一般,轻而易举便将那种种攻势破开,斩得诸光消弭。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 而剑光却分毫不减余势,继续如飞电般划过! 一个鹰鼻男子还来不及撑开宝衣,便见眼前白光一晃,一阵剧痛传开后,便被削去了一只手臂。 站在他身旁之人吓了跳,忙施开遁法,闪身躲避,却忽得惨呼一声,动作一滞,臂膀同样高高飞起。 “我兄长是谢叔隐,你——”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被淋了一头一脸的鲜血,形貌狼狈。 她惊怒大叫一声,抬眼时候,却见数十道剑光劈空杀来。 只一击,便将她护身真炁绞碎,然后像切豆腐般穿过了她的右肩! 一方悬于半空喷薄赤光的铜炉状符器被打得灵光黯灭,现出了几个前后透亮的小孔。 去了这件护身符器后。 底下几人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就有白光划过,霎时带起一捧血光…… …… 纵目观去。 满殿皆是剑气隐现,在割裂大气! 而在惨叫声音此起彼伏,血如泉水涌动之间。 琴调依是一派高旷自得,韵雅悠扬,叫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杀音来。 眼见此状。 终是将几个紫府修士惹恼。 嵇芠面皮发青,从鼻窍中逼出来一缕火炭颜色的烟气,往前一荡,便将周遭五丈内的剑光悉数熔灭,弄造得火屑洋洋洒洒,赫赫炎炎。 但只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便又有数也数不尽的剑光翻卷而来,同他发出的那缕烟气悍然斗上,如若暴雨打芭蕉! “……” 嵇芠看着烟气逐渐形体缩减,又瞥向陈珩,心头不由暗恨。 因刘龄正此人本身也并非什么好相与的性情,在世族之中风评也从来不甚佳。 虽知晓今晚他是欲拉人来助拳,以壮声势。 但还是有不少世族弟子,懒得搭理刘龄正,根本就不屑掺和此事。 再加之陈珩这突兀的暴起发难,着实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就连嵇芠也是心头讶然。 种种缘由相合下。 才会酿造成眼前这近乎是一边倒的惨状。 而在嵇芠预想中。 若他们提先存了提防,又有几位世族中的英才俊彦身在此间,哪里可以容得陈珩似这般逞凶?! “事急矣!诸位当行雷霆手段,速速将这狂徒拿下!不然今遭故事若传扬出去,也是在折损我等的面皮!” 心思电转间。 眼前那缕烟气已被消磨了泰半,隐约现出了空门。 嵇芠面皮一肃,对几个紫府高功沉声道。 那几人也自是知晓此理,齐齐应了一声,鼓起真炁,各自拿出了得意手段,劈头盖脸朝陈珩打来。 真炁宏烈,几乎要震塌了半间殿宇,顷刻间把拦路的剑气一扫而空! 陈珩冷冷扯了扯唇角,十指在琴弦上一拨。 顶门便立时飞出一滚二十余丈的猩红血河,将攻来之物拦下,只片刻之间,便有不少消了灵光的废铜烂铁坠下,再不能使用。 而偶有几门道术勉强破开了阴蚀红水所化的血河,下一瞬,与先天大日神光一接触后,也被轻易抹去,不复存在。 血河凄凄,神光绚眸—— 同时剑光又腾起了千百之数,在场中飞掠如电,左右穿荡,令人不目不暇接。 莫说寻常世族,便连嵇芠这几个自诩是有手段在身的,也是疲于奔命,满头大汗,渐感后继无力。 唯有联手一起,才方能勉强抵御! 而此时。 琴调已是奏到了一半,正是乐律最盛的时候,沥沥如泉…… “诸位兄长,撑住!小弟我去寻刘观和司马明业这几位师兄来,叫他们来降这凶人!” 一个宽额深目的华服修士终是支撑不住,丢下这句话后,便将袖一甩,起了遁光,急匆匆朝上空冲去。 而他这一突兀抽身,也令众人原本还算严密的战圈,现出了一个漏口,不再是铁壁一块。 “阴赦?!你这混账东西还是这般的不讲义气,你——” 嵇芠心头陡然火起,不住破口大骂。 只是话音还未说完,那个叫阴赦的宽额深目修士就被上百道剑气连斩,无力跌坠入地,断臂之处,血肉模糊。 “……” 这一幕,叫嵇芠直看得睛瞳一缩,不自觉恍惚了片刻。 待他慌乱回过神时,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原本是细若蚊足的剑气忽然暴涨,顷时化作一道虹芒飞来! 轰隆一声,就从耳畔掠过! 嵇芠哇得一声,从半空坠下,鲜血如雨泼出。 待得他挣扎起身,骇然视去之时。 只见自家的一只手臂,已经是不翼而飞! 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又伤残了两名紫府高功,叫余下诸人皆是惊惧,心头更慌…… 剑气继续游走,光华乱颤—— 而不多时。 终是一曲奏罢。 所有的异状也皆是缓缓一收…… 这时候,满殿森然,寂静无声。 唯有喘息声急促,还偶夹着几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几盏未被打灭的烛火幽幽而动,将人影拉得极长扭曲,投在壁上,如若幽冥黄泉里的可怖鬼魅…… “此琴虽好,却是承不住力道,倒是可惜了。” 陈珩看着横在膝前,那已是四分五裂的长琴,摇了摇头,起身一笑。 见并四下无人应答。 他也不以为意,只将袖袍抖开,立时光明大放,满堂皆明。 这时,原本也算宏达庄严的殿宇已是破损了不少,墙柱倒塌,烟尘四起。 地面似是被几头大力妖牛来回犁了几遭,泥土成堆,砖石零散。 在场的诸人大多都是拿着自己的断臂,神色难看,面沉如水。 唯有寥寥几个未曾向陈珩出手的,倒是衣衫完整,身上也不见有一丝血渍。 不过这些人在陈珩视线移来之时,也大多是表情不甚自然,讪讪一笑,便主动拱手见礼。 陈珩脸上微微含笑,一一回礼后,才将视线转向一旁那恨不能将身躲到屏风之后,面容惨白的刘龄正,道: “方才那音可算得上好音么?” 刘龄正面皮一阵阵抽搐,无言以对。 不远处的玉盘中,还留存着叶蓬的人头,其脸上犹挂着几丝谄笑。 而目光所及,蓝衣道人更尸骨无存,只有一具破破烂烂的蓝袍混着碎肉骨血,触目惊心…… 刘龄正见此又惊又惧,厉喝了一声,大叫道: “四院的上师俱在罗烟峰居住,你——” 话未说完,陈珩指间忽有一丝剑光生出,如蛇盘旋,芒光迫人。 刘龄正瞬得住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也不发。 “流火宏化洞天的符诏在何处?” 陈珩也懒得同他多话,上前一步,问道。 “……” 纵是有百般的不愿和憋闷,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地。 刘龄正也只得压了心中怒焰,头颅屈耻低下,将一只小布袋面无表情递出。 陈珩抬手便抹了布袋的禁制,见里面是几枚鲤鱼模样的玉符,灵光流转,湛然有神,一看便知绝非凡物,叫人忍不住要将视线定于其上。 在细细察看了一遍后,确定无误,也无什么隐晦手脚后。 陈珩随手从中取了一枚符诏入袖,又将小布袋置在桌案上,淡淡道了声: “诸位来此不正是为了此物吗?请罢。” 此言一出,长嬴院那几个未曾对陈珩出手的弟子皆是一喜,疾步上前,匆匆从布袋中取了一枚符诏后,便迫不及待告辞,一副不欲沾染上麻烦的模样。 而几个断了臂的世族弟子则是踌躇不前,最后也只是偏过脸去,权当未曾听得一般。 陈珩也不多理会他们,眸光一转,又看向刘龄正,喝道: “刘兄并非我长嬴院之人,却是以我院的符诏来作阴私文章,此举非仅是辱了令兄的清名,同样也是不尊我院的上师!不知事情到得这般田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声喝问如雷霆发响,隆隆回荡场中。 将相距最近的刘龄正震得头脑一空,几乎跳起来。 “你已是斩了几条手了?交代?要什么交待,我又还能说什么?!” 刘龄正腹诽不已,但而今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强笑一声。 沉默许久后,才无奈开口言道: “今番的确是刘某做得差了,孟浪无礼,恶了师弟,日后,日后刘某必谨慎言行……” 平素唯有他仗势欺人的份,却难见他被形势逼迫。 这话出口后,非仅司马权通忍不住眯起双眸,仰天大笑起来。 便连王典和嵇芠,也是面色古怪,神情甚是耐人寻味。 “这可是师兄自己说的。” 陈珩微微摇头,抬手一晃,阿鼻剑从袖中飞出。 刘龄正神情狂变,却是躲闪不急,匆忙间将头一低,但飞剑如电一划,还是将他仅存的左臂削下,疼得他大汗淋漓,目眦欲裂。 “不过,也不必日后了,就在今日罢。” 陈珩不紧不慢将阿鼻剑收起,笑道。 嵇芠和几个世族中人看得这幕,眉头深深一皱,刚欲上前帮腔,却被陈珩一扫,心下陡有惧意生起,对视一眼,不尴不尬收回脚步,目光闪烁。 “你疯了!陈珩?你都只是断他们一臂,缘何却要断我两臂?!” 刘龄正面无血色,惊怒大叫: “你这厮的行事何其不公!” “许是我与刘兄一见如故,却可惜无物相赠,只能以此为礼了。” 陈珩一笑。 众弟子闻得此言,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别扭感,神色复杂。 这时。 司马权通突得上前,目光灼灼,略打了个稽首,淡声道: “都说陈兄为人冷刻,我看传言倒也不尽然……不过而今却不是说闲话时候,刘龄正不过是蚊蚁般的人物,并不值得重视,但他兄长刘观,却是贵院的洞玄弟子,且颇有些手段在身。 你既是伤了他弟,还应及早抽身离去为好,若是遇上了刘观,恐怕事情便有些不美了。” 陈珩闻言神色略动,打量了司马权通几眼。 见此人面上虽依是有着世族惯常的骄矜之态。 但语声却是诚恳,不含什么恶意,那番言语,也像出自真心。 “我还以为司马兄也会对我出手,没想到,你今番竟是两不相帮?” 陈珩一挑眉毛,道。 “你如今是紫府境界的高功,我才是筑基三重,同你对上,我能有什么好处?和这些臭鱼烂虾一般,白白丢上一条臂膀吗,让自己痛上一阵?” 司马权通冷笑连连: “围殴之事,我司马权通还不屑为之!等着,待得我修成紫府之后,你与我之间,必是要做过一场的!” “甚好,那我便在前处静待司马兄功行大进了。” 陈珩淡笑一声。 而此时。 殿中诸人忽觉脚下隐有震颤之感,碎石噼啪而动,乱做一团。 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遁光正自远处急速飞来,眨眼之间,就撞开了重重烟云! …… ……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井水不犯河水 那道遁光有若明星煌煌,经行时候,焰芒腾腾,将周遭云海都顷刻点燃,如同真火烧天。 其威势自不必多提。 哪怕还尚未临近,殿中诸人也觉是有股热浪扑面而来,肌肤隐隐有烧灼感触,像置身在了火场之中! “哈哈!是我赤朔刘氏的炎精华光遁法,我兄来了,我兄长刘观炼师来了!” 此时。 刘龄正忽仰天长笑起来,神情畅快。 他猛得转目看向陈珩,似要放下几句狠话。 却在对上陈珩视线时候,只感觉双目一疼,如是被某种尖锐之物刺中。 惊得连忙侧身一闪,躲进人群里面,将玄功暗自运起,调息几转后,才渐渐缓了那异状…… …… “目击之术?竟将炼剑成丝修到了这般田地!可我记得他在对上王典时候,分明不过才剑道第二境?” 刘龄正后背发寒,心内震然: “才几月的功夫,就有这般变化,他是在刻意藏拙,还是食了什么灵丹大药,脱胎换骨了?” 就在他心思电转,众人也表情各异时候。 陈珩忽得眸光一冷,没有任何征兆,便将阿鼻剑抖出,震破屋顶,化作一道长达二十余丈,凛冽无匹的赤虹。 以一去不返的凶戾姿态。 猛得就向东面斩去! 同时,他将周身真炁狠狠一鼓,倾力发出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接上,继而又是飞快起指掐决,运使四山斗决,化出四座峰岳,轰然压将上去! 这一串动作快如宇外飞星。 顷时而就! 叫场中诸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心中同样讶然不已。 对于陈珩这突兀暴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猜疑此人莫不是发癔症了…… “等等,这是要自不量力,对刘观师兄出手?不过师兄那炎精华光遁法是自西方而来,他的种种功伐,却是朝向东面打去,这——” 同是紫府境界。 嵇芠倒是勉强看出了几分端倪来。 不过未等他在脑中想出个分明。 陡然。 本是空无一人的东处,却忽有一道轻咦响起,旋即就是一团紫雷突兀迸出! 紫雷甫一现出形体,便也将本就是破损的殿宇,给生生震塌了一半。 瞬间墙倒瓦飞,尘土四溅! 而无论剑气、红水或是先天大日神光,皆被紫雷在转睫之间给一一破去。 最后还余势不减,将四山斗决也打得粉碎! 令陈珩身不由己向后疾退数步,在地上踩踏出了密如蛛网的裂痕,才方卸去了那股庞然力道。 “……” 此时陈珩只觉有周身上下还存有几丝隐晦雷芒,欲发力钻破他的皮膜,深入到体内,去损伤五脏六腑。 但莫提他有紫弥宝衣罩身,单是这肉身修为,也远不是几丝被打散的雷芒,就可以应付的。 只是稍起心念一镇,便也将之消去…… “不愧是洞玄炼师,果然好道术,好雷法!” 陈珩看向东处那一片断壁残垣,赞叹道。 “我不过是借修为来压你罢了,倒是你……陈珩?” 几息过后。 陈珩目视之处,才缓缓有一道陌生声音响起,说: “不过紫府修为,就能硬接我一道雷法,往后退去三步便止了颓势?我多年闭关潜修,不理外事,竟不知我院何时多出来了你这个人物?” 话了时候。 本是空无一人的所在,忽得有瑰丽烟霞升腾而起,将周遭天地照成了五彩颜色,绚烂夺目。 而自烟雾中。 缓缓踱步出了一个面上带笑的道人…… 他穿着一身团龙金袍,顶中阳巾,系八皂绦,双眉入鬓,凤眼朝天。 身量甚是雄伟,如若凡人世俗间的厮杀武将,自有一股巍然庞大的雄奇气概,如若山岳巨岭,迫人非常。 这时,西处那道酷烈遁光也汹汹而来,临近了殿宇上空,如炎日落尘。 而这遁光里内,也并无什么身影,只存着一道三尺长的清炁,正蜿蜒如蛇。 那穿团龙金袍的男子微微抬手,便散了遁光的火焰,旋即一张嘴,将里内那道三尺长清炁吞入了腹中。 见得了此幕。 嵇芠和几个紫府高功如何还不晓得。 这道自西处而来的遁光分明只是个掩饰,以惑人眼目。 而刘观的真身也不知是使了个什么法决,却是自东方悄然而至。 只是未等动手,便被陈珩突然识破,两人只得以道术硬碰一记。 “不过,我却有一点不明。” 刘观神色温和,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怒意来,甚至还将手略略拱了拱,请教道: “愚兄自认也是将一身气机收摄得滴水不漏,便是与我同境的炼师,猝不及防下,也绝难瞧看出端倪来。 师弟分明修为还要次我一等,是怎窥破刘某行藏的?” 陈珩闻言淡声一笑,摇头: “莫非刘师兄会将自家所学,于光天化日之下直言相告?” 刘观微有些遗憾,颔首叹了声,道: “的确,此话倒是愚兄鲁莽了,还师弟勿要怪罪。” 两人间的言语倒是无什么腾腾煞气,仿佛平常的叙话一般, 嵇芠等众见得此状,皆是不敢擅自出言,只垂手静听。 但这时。 立人堆中的刘龄正却早已是按捺不住,狂奔而出,口中叫嚷: “兄长,兄长!你速帮我——” 他话还未说完,刘观便猛得转身,冷冷以目视去。 刘龄正在这一眼之下,几乎肝胆俱裂,脊背一抖,汗水涔涔而下,瞬得便湿透了里衫。 见他这狼狈不堪模样,刘观面露不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旋即视线一转,移到刘龄正的断臂上时,定了一定。 又见在场众人,几乎皆是肢体上有着伤损,不禁轻叹一声,眸光微微沉了下去。 “舍弟无礼,妄用我的名义来行事,实在蠢得过分了。 他小时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脾性,我以为长大之后,能够稍有些长进,但今日看来,还是我想得差了。” 刘观顿了一顿,又转向陈珩,淡淡道: “但他纵然有过,也应是由四院的上师来惩处,由我这个兄长来责罚他。 师弟你断舍弟两臂,却有些越俎代庖了,再且,这些同门都为你所伤,此事若是闹大,于师弟声名,只怕也是有损。” 陈珩目光一闪,不慌不忙道: “不知刘师兄的意思是?” “师弟杀性太重,长此下来,只怕于修道无益。” 刘观摇头,眸光精光放出,将手一抬,突得厉声大喝道: “愚兄今番便不恭了!” 自他身后冲出一道蓝濛濛的光华,瞬得便封了四方上下,将小半座罗烟峰都罩住,出入不能! 旋即五指间又有雷音响起,瞬时凝成一团紫雷模样! 只是还不待刘观一掌拍落。 其脸上便忽得浮出了一抹惊容,心绪激荡之下,骇然往后退了几步。 像见得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眸光狂闪! 只见陈珩两指之间,不知何时,竟捻住了一张被剪裁成小剑状的泛黄符纸,看似轻轻飘飘,也不见什么珍宝颜色。 但刘观却只觉在对上它时,自身神意如是被陷在了泥沼之中,动弹艰难。 哪怕有着宝衣、玄功罩身,那道剑箓也还未真正发出,也是肌肤疼痛欲裂,遍体生寒! “此物……” “刘师兄应当也知晓,在来流火宏化洞天的路上,曾有魔道妖人自不量力袭了我院的水宿星宫,在下也正是在那时与诸位同门失散的。 一番颠簸流离……才好不容易是抵得了鹤鸣山。” 陈珩一笑: “但我不过区区紫府修为,如何能从那些魔道凶人手下活到至今,完好无损到了此间? 关于此事,师兄难道就不曾想过吗?” “……” 刘观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半晌后。 他才强笑一声,忌惮看了陈珩手上的剑箓一眼,沉声道: “师弟洪福齐天,脱险自是不难……这剑箓毕竟珍贵,师弟还是收起为好,勿要磨损它的宝光了,如何?” 陈珩闻言倒也从善如流,将渊虚伏魔剑箓一纳,捉入袖中。 同时。 刘观也面无表情一挥手,随着蓝芒一闪,那笼住五音峰的秘器也是须臾不见。 “师弟倒是好身家,只是不知……这等符宝是从何得来,又还留有几许?” 他顿了一顿,试探开口问道。 “莫非,是道子所赠?” 这话问出,陈珩自也不答,只笑了一笑。 因吃不准陈珩底细,刘观更觉他高深莫测,不动声色将陈珩打量几个回合,心中的警惕提了又提。 而现下的这般景状却也正是如了陈珩所愿。 他之所以在暴起伤人后并不急着离去,反而故意拖延,等待刘观的到来,原因有二。 一则,是为了试试洞玄炼师的真正手段,若在洞天之中遇上,心中也好提先有个准备。 而果然,刘观倒也的确是手段不凡。 那道雷法施开,便一气破开了陈珩的诸般手段,最后还余势不减,落于陈珩之身。 若非他肉身坚固非常,难以损坏,还有上品宝衣罩身。 换做个寻常的紫府高功,哪怕只是对上余势,也是要当即去掉半条性命,姿态狼狈…… 而二则。 便是为了将手中持有杀伐重器的讯息,借这在场诸人之口,给切切实实传扬出去。 他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中,只是为了潜修玄功,擢升自家的道行,以便在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争一争名次,而非是为了争强斗狠。 毕竟在洞天中的时日总是有定数的。 若全是用在了与人争斗上面。 又谈何修行? 拿出此物,也是欲震慑刘观之流! 叫他们知晓。 自己手上的确是有着可以轻易夺去他们性命的底牌! 毕竟世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亲密无间。 且人人都是惜命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无奈时候,也绝不会拿出自家的性命去冒险。 哪怕家族有令,也大不过此道理,大不过自己的性命! 譬如谢晖斋的主动示好求和,就是一个最好的实例。 这时。 自刘观神色之中,陈珩也看出此人显是已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心下一笑…… 之后两人又随意聊了些风花雪花和修道故事,倒丝毫不见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景状,反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这一幕,叫刘龄正看得又惊又愤,只是畏惧刘观,不敢再冒然出言。 直待得陈珩和刘观拱手作别后,驾着遁光去得远了。 这时。 刘龄正才鼓起勇气,闷声道: “兄长……难道此事,就这般算了?” “你待如何?” 刘观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掠过在场众人,心下冷哂,道。 对于陈珩的用意,他也自是明了,不过故意示威罢了,以求个洞天内的井水不犯河水。 而刘观本就懒得掺和进入那些是非恩怨,只是迫于几位长辈的吩咐,才不得不为。 今遭在见识过陈珩的手段之后,更是坚定了心中念想。 天大地大。 终究是身家性命最大! 他还有着大好前程,绝是不肯浪掷这条性命的! 而不仅是他。 刘观深信。 在今晚此事传开了之后,那几个和他一般聪明人,同样也是如此作想! 这时。 见刘观神色淡淡,并无什么动容。 刘龄正面皮难看: “难道我的两条手,就要这样丢了不成?兄长,你不为我出头也就罢,难道也不为这些世兄出头吗?!” “只是断臂而已,用外药接回来就罢了,这算是什么大伤?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刘观皱眉,旋即又莫名一叹,道: “那陈珩下手倒也算有分寸,只是斩了你们手臂,又未将尔等断臂给毁去,不然此事,可就未必能轻易收场了…… 看来此子从一开始,就是打定了主意,在刻意候着我和司马兄几个,倒也有趣。 幸我早生几年,不然以他的手段,六年后的四院大比,只怕是又要多出一个强敌了!” “兄长!你莫非在玩笑?” 刘龄正闻言大惊。 “有哪个紫府能挡下我一雷而不伤不死?你吗?好生修行罢,道行才是立身之本,勿要胡闹玩乐了!” 刘观也不多话,甩下这句后,便驱光而走,不管不顾。 只余下刘龄正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事定不罢休!” 迎着众人古怪目光,刘龄正面皮涨红,仰天大叫道: “等我……等我修成紫府后,再与那小子作计较!” …… ……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流火宏化洞天 在不加掩饰,以至是背后有几只暗手在推波助澜下。 陈珩在五音峰之事一经传开,立时便震动了整座鹤鸣山。 而刘龄正还心存不服,几番拉人助拳都无果后。 其恼羞成怒下,索性不管不顾,到罗烟峰伏阶上奏,将此事报与了四院的上师,请求几位上师来替他们讨个公道。 这消息传出,又是惹来一片哗然,人人都是心下暗自好笑。 刘观更是自感失去了面皮,闭了洞府,不见外客。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来,也是陈珩先动手斩了数十条臂膀下来,他自己又未损伤分毫。 玉宸派自有法规条目,对于此事,到底也该有个交代。 但断肢着实也非什么大创,这些世族中人也不缺什么疗伤的宝药,续接上去,再将养几日,就元气不损,一切皆回复了旧观,并不阻碍日后的修道前程。 且包括沈爰支在内。 几位宗派立场的上师在见陈珩是挫了世族的威风,非但不怒,反而欣喜,似乎乐见其成。 在有心维护之下。 此事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罚了陈珩的半年的修道下赐,便就此揭过,算是翻篇了。 刘龄正对于这般敷衍的惩处,心下自是不甚满意。 但形势在前。 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忍受了…… …… 而另一方。 作为当事之人的陈珩也并不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 自动手时候,他便猜得了这景状,而今这结局,倒也和他当初预想的,大差不离。 不过倒是有一点,令他微觉讶然。 自他被罚去半年院中下赐的惩处传开后,当夜,便有一位玄英院的罗姓上师登门。 其非仅是自掏袖囊,补足了那半年的资粮,还特意留下了一卷载有《紫清神雷》修行之法的道书 而自那位上师口中。 陈珩也知晓。 那晚刘观施出的雷法,便名为紫清神雷,本是神通之属。 因为修行艰难,被派中前辈特意拆分为了上下两卷,若只修行上卷,此雷法品秩也不过仅上乘道术,倒同刘观打出的那团雷霆无二,正合金丹之下的修士们斗法使用。 但若在修成金丹,得了下卷之后。 上下两书合一。 那才方是紫清神雷的本来面目,也才可以展现出紫清神雷的真正滔天威能! 此雷即便在神通之中,亦是一门厉害法门。 发出时候,叱咤之音震荡百里,长于破煞、炼魔种种,拥有烹山煮海,使天昏地黑的大无穷杀力! 而在玉宸派的立身之本里,雷法本就是其中的重要一支。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二十五正法之中。 三经五典为修道典籍,玄妙根本,是成道而非护道之法,自不必多提。 但在八功九书内,却又是以太乙神雷来作为无可指摘的魁首,向来稳居头名之位置,万万世不移! 且此法也是九州四海,从来都名列第一的杀伐神通! 其杀力之盛。 无论中乙剑派的剑术或是先天魔宗的魔功,皆是不及! 而玉宸派的无数上真大德在参悟太乙神雷这门至极妙术时,也是从中得出了不少灵感。 以此法作为根源。 共是又衍出了七十六门神通和三百余种上乘道术来。 这紫清神雷,相传便是上一任大知殿主参悟太乙神雷时的感悟,在那七十六门外衍的神通雷法中,亦名列上乘! 在被玄英院的罗姓上师赐了《紫清神雷》的上卷后。 那位罗姓上师又解释了一番此法的来由。 便飘然而去,也不多言语什么。 陈珩知晓十二世族虽在下院之中势力不小,但还是有不少宗派立场的上师,在制衡此辈,不令其独大。 这位玄英院的罗姓上师,虽与他素不相识。 但观其言行。 此人的立场,已是昭然若揭了…… 不过纵使是得了《紫清神雷》的上卷。 陈珩在略翻阅几合,看了个大略后,也未急着去修行。 法术一道。 向来是贵精而不贵多。 哪怕他有一真法界在手,修行时日远比常人要充裕,但也逃不过此理。 陈珩如今并不缺少护道杀伐的法门,无论剑道、先天大日神光又或阴蚀红水种种,他都还远未修行到大成至境。 故而这《紫清神雷》虽好,但也并不值得陈珩打乱自身原先定好的修行计划。 唯有留待日后,再做参悟了。 不过赠法之事一出。 赠得还是玉宸派声名在外的雷法。 陈珩也是心知。 自己从进入下院以来的一系列施为,总算是入了玉宸派上面几位大人物的眼…… 似刘观之流若欲得此术,无不是辛辛苦苦,需要斩妖除魔,为院中积攒功德,才可以窥见此术神妙。 哪怕世族势大,也难有蹊径可走。 且那罗姓上师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陈珩,自己此行乃是出自他人的授意,拉拢之意表露无疑。 陈珩闻弦歌而知雅意,自不会拒绝,欣然收了那补足的半年下赐和《紫清神雷》上卷,也是在明示自己立场…… 这一场会面。 两方都是如了心中所愿。 虽不知那罗姓上师身后,究竟是玉宸派的哪一位上真大德。 但无论是何派系,都是需新血注入,栽培后进,才能够长盛不衰。 将来陈珩若坐稳十大弟子席位,拜入了玉宸上宗,凭此人情,本能也会对罗姓上师和他身后之人产生好感。 而陈珩得了这份青目。 虽说如今这拉拢的分量还不算太过贵重。 但随着他日后若是展露出了更多的价值,相信那些玉宸派的上真,也必会付出更多,以加深双方联系。 唯有他身后站有足够多的人,才会令心怀鬼胎之人顾彼忌此,在下手时候,多上几分斟酌思量来! 所谓法侣地财之中。 “侣”之一字。 便正是此意了…… …… 时日匆匆而过,很快,便到了流火宏化洞天彻底落回胥都天旧址之日。 这一日。 陈珩原本还在屋舍内打坐静修,忽得地面狠狠一颤,房梁发出咿呀的颤响声,几只茶盏离了案盘,在地面摔了个粉碎,白瓷片片。 他神情一动,推门而出,朝空望去。 只见一团千丈大小的辉煌金焰已穿过了胥都天的罡气层,正自鹤鸣山处坠来,其势迅捷无比,如若长虹贯日,彗星袭月! 而那炸开的芒光,也是将数百里方圆都映成了金红亮色,煊赫无比。 此时分明才不过卯时,正是晨曦初升,朝阳渐显的时辰。 但随着那团辉煌金焰坠下。 放眼放去,整片天地之间,竟有一种十日俱出的壮丽雄奇之感,光明大放,刺眼非常! “流火宏化洞天,终是等到今日了……” 陈珩眼中精光一闪,心下叹道。 不远之处,乔蕤也推门而出,眸光流转,潋滟生辉。 而鹤鸣山的几个小族之人见得天中的此幕,心中皆是又惊又骇。 这时候,也非仅是脚下传彻开震荡之感了,到处都是大石崩裂,林木摧折的景象。 七座峰岳都在隆隆发响动,倒塌了不少房屋。 那团金焰若是直坠而下,莫说什么赤地千里,但抹平一个鹤鸣山,却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不待他们继续思忖下去,那团朝向鹤鸣山撞来,千丈大小的金焰似突然闯进了某种未知界域里去,倏尔就没了行踪,所有的异象皆是不见。 天地再回清朗之貌。 遥遥还有几点未曾隐去的寒星,正孤零零挂在天角。 而同时。 鹤鸣山七峰之人,心头皆生起了一股莫名感触。 仿是眼前天地兀得便多出了一层壁障,看不见,也摸不着。 但又转瞬即逝。 叫人只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 “流火宏化洞天……传闻当年火霞老祖被哈哈僧打杀后,此洞天便因火霞老祖生前的一番布置,倏尔遁出了胥都天,行踪不见。” 罗烟峰上。 一个穿着九气宝衣,须发皆白的老者踱步出了房舍,仰天看了一眼,不禁感慨一句,自言道: “但走了此洞天,火霞门却也正是去了最大的根基,不过五百年光景,便因一场门中内乱,分道扬镳,时至今日,更是彻底断了法脉传承,可惜,可惜。 也不知流火宏化洞天当时若未离去……今日这鹤鸣山,又会是个怎般光景?” “火霞老祖一死,那些火霞门弟子,又有谁可以保住流火宏化洞天?” 这时。 忽有一道声音响起,道: “这洞天一走,对当时的火霞门来说,恐怕还是福非祸。如若不然,火霞门只怕连五百年光景都支撑不过,火霞老祖一死,便要立时被强人打上了鹤鸣山,将洞天给强行夺走了。” 老者闻言转目看去,便见远处忽飘来了一道灿灿紫烟,有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文士立身在内。 若陈珩在此。 他便能一眼认出,这中年文士正是赠他《紫清神雷》上卷的那名罗姓上师。 罗姓上师和老者显是熟识已久了,两人在相互稽首见礼后。 老者笑问一句,道: “那依罗师弟来看,又当如何?” “火霞老祖并不高明,也无什么教导育人的才干,我在阅古籍时候,见他的那几个弟子,或骄矜自傲,或畏畏缩缩,或莽直无谋,专好惹是生非,皆非美质良才!有此等亲传弟子,道统如何能够不亡? 火霞老祖死后不过五百年,门中便因一场内乱而拆散,难道不正是这些亲传弟子的功劳吗?” 罗姓上师不客气道: “若要火霞门不灭,火霞老祖的道统不亡,除非是火霞老祖不死!否则这局势,绝难扭转!” “火霞老祖那性情,树敌太多,就算不是哈哈僧,还会有其他强人……” 老者缓缓摇头。 “若火霞老祖当年不负气出走,凭他的出身,纵是再借哈哈僧十个胆子,秃贼怕也不敢下死手!” 罗姓上师轻叹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可见这世间修行,一人来单打独斗,终还是难出头。若欲成就那仙道上境,法侣地财四字,却是一个都缺不能。” 老者听出罗姓上师显是心有所感,不过借那火霞老祖来做由头,一抒己念罢了。 微微一笑后,便也停了话头。 这时。 除这两人之外,四院的上师也皆是走出门户,抬头看向天中,神情各异。 “乔师妹,我们也走吧。” 陈珩对远远看过来沈爰支稽首一礼后,便将视线移向乔蕤,开口言道。 此时。 众人身上的符诏已是在微微颤动,迸出光亮来。 早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已是驱策着符诏,将身化作金芒,遁入了洞天之中。 虽有些疑惑乔文敦为何还未动手。 但乔蕤还是连忙点头,不再多想,提着裙角,小跑到了陈珩身侧。 随着心神放开。 登时有金芒窜出,将两人身躯一裹,只一瞬间,便也望空遁去。 在升至三千丈处,突然形体一隐,似进入另一处空间,眨眼便也没了行踪。 …… …… 而在鹤鸣山远处。 一座高不过十丈的小山头。 看着那近百道金芒汹汹升腾而起,又兀自不见的景象。 乔文敦沉默许久,忽得袖袍一抖,转身就走。 “那小丫头进入洞天后,可就难杀了……哪怕只是个旁门洞天,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破开的,你这次,斩不得她了。” 自他袖管中,忽有一道似男似女的声音邪异响起,阴恻恻道: “怎么了,文敦我兄?你在此地徘徊许久,就是为了目送乔蕤进洞天?嘿,如此看来,你倒是比乔鼎,更像是那乔蕤的大父了?舔犊情深啊!” “我若是越过那条线,必死无疑。” 面对这冷嘲,乔文敦面无表情回身。 目光所及,却只是一条深不过膝的窄小溪流: “你又不是看不出端倪,饶什么舌?你有胆气?你有胆气你怎不去试试!” 这话一出,乔文敦袖管中难得没什么言语,只是一阵嘿嘿笑声。 乔文敦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河岸一眼,拂袖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而在他遁离之后。 小溪不远,一堆金黄的草垛里。 忽得窸窣一声响,然后就从中钻出一只尾巴掉了半截毛的老黄狗。 老黄狗缓缓伸了个懒腰,一抖皮毛,口中念念有词: “上桌?上桌!这以后要是不让上桌,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吧?” …… ……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异种 四周世界倏尔被拉得一阵恍惚,光影扭曲。 一应物象都仿是陷在了泥沼一般,似动又非动,连耳畔汹涌的风声都是一寂。 而过异状又不过霎时。 忽然,陈珩只觉周身轰然一震。 颇像是丹炉里已积蓄到了至极的精气一举发力,将沉重鼎盖给狠狠掀开,霎时氤氲满室,火光爆窜! 眼前只觉光明大放,在一阵失重坠空之感传开后,他却已是从现世,进入到了流火宏化洞天之内。 陈珩将袖一摆,足下便有一道清光生起,将其身形立时托定,停在半空之中。 而放眼望去。 天地苍茫,千里皆赤—— 身侧的重重云霞尽是红彤的一片,像是被火钳方从铜炉之中夹出,那些烧得通红的赤铁。 而脚下的无数山岳丘陵,也皆是如若血染,鲜艳深邃的色泽。 此地并不见有什么河流,空中连水气也是稀少。 在口鼻呼吸时候,此方洞天的灵机里,都带有着一股股凶烈的炎煞气息。 其在不住挣扎窜动,欲去烧灼生人的皮膜骨骼,酷烈非常,透着一股暴躁难驯的意味! 陈珩只是稍起心念一引,便将洞天灵机中的那股炎煞凶性化掉。 浓郁的灵机直往身躯的各处穴窍钻去,自下化入腹下炁海,自上,便是润泽眉心紫府,叫他如若暖水浴身,心神都一时舒畅。 而略一体察之下,这洞天虽不过是旁门之属,且又在无人居中主持的景状下,经了万载岁月的消磨。 但灵气之旺盛,还是与金庭山不相上下,着实是一处真正的修道福地! 不过陈珩此行前来,倒也并非是为了灵机…… 按照道书古籍中的记述。 他将心神放开,抛出一缕神意。 同时手中左手四指越过三指背,与二指勾住,旋即大指压住二指头,三指、五指勾住,结出天关通神印,脚踏飞步,气机瞬得便空灵缥缈起来,同这座半残的小洞天起了感应。 而在他身侧,乔蕤也拿出一盏外形精致的小莲花灯,扬手祭出,向外围洒出了百千的如豆焰光,旋即又运起真炁,发出一道二十丈长短,湛蓝璀璨的水浪,将陈珩和她护在正中。 做完这一切后。 乔蕤见陈珩仍是双目微闭,在同小洞天感应。 悄悄看他一眼后,又朝四下张望过去,明眸中颇有些好奇之色。 她不是没见过洞天。 但似流火宏化这等死寂、生机全无的洞天,倒还的确是第一次见…… 莫说什么人烟踪迹了,便连鸟兽鱼虫等生灵,也似乎皆是不存。 眼前整片天地都透着一股破败萧索的意蕴,仿佛凡人世俗中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暮气沉沉。 而大凡纯阳真君在以己身法力开辟洞天后,都会创造出一名洞天之灵,以此灵来代替自己调理洞天中的地水风火、五气动静。 但万载岁月逝去,不得洞天主人的法力滋养,又在众人入内时不见什么阻滞反抗。 乔蕤猜疑,这洞天之灵恐怕早就作古。 此处。 也或成了真正的无主之地…… 而就在乔蕤思绪纷纷时候,云海下的一座小山包忽然剧烈一颤,随着一声轰然爆响,乱石纷飞。 然后便有一活物发力破开山腹,周身黑烟滚滚而涌,直高丈许,浓郁如若稠墨。 乔蕤转目看去。 只见那活物形似巨猿,却有鳞有甲,脊刺尖利狰狞,背后一根八九尺长短的巨尾,黑漆乌沉,只听那摆动时候的破空声音,便知力道不小。 而这头异兽目力也是厉害,哪怕有重重火云在做阻隔,也是一眼便望见了天中的陈珩和乔蕤,双拳愤愤一锤胸膛,就仰天长啸起来。 随着这一声大吼,地面瞬时簌簌而动,如若雨后春笋一般,齐刷刷,又有百千头猿状异兽钻出。 黑烟弥漫,翻滚不定! “这是……英猿?” 乔蕤微微蹙眉,仔细辨了几眼,却又觉并不甚对,只能摇头。 这些异猿虽是叫嚷的凶,但却无一只,是拥有御空飞遁之能的。 只能是在地面捶胸狂怒,远远掷石,想要将陈珩、乔蕤两人从天中砸落下来。 但纵是它们颇有些气力在身,但隔着重重云海,也终是力有未逮。 那些大石非仅一个都没能攀升到此等高处。 反而待得劲力耗尽,坠落下来时,将几只异猿给砸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又是惊起了一片尖叫嘶吼声音。 “……” 乔蕤见状,更是否了先前的那猜想。 轻轻将手一抬,欲将这些异猿给打杀了事,以免让这声音,给闹出来更大的动静。 只是未等她动手,陈珩忽得双目一睁,飞掠出了两道精芒,嘴角微微含笑,似有所得。 他向下空看了一眼,也不多话,只骈指一点,袖中便有一道剑光飞出,在那些异猿中来回几个穿梭,便带起血光阵阵,残肢断臂四处乱飞。 那些异猿身上的鳞甲虽然坚硬,且力大过牛。 但在阿鼻剑面前,也无半分的阻抗余地,只被一触,立时就身首分离。 “这是英猿?” 不过刹时功夫,这些异猿便减员了泰半之数。 但余者依是悍不畏死一般,并不退去,毫无半分惧意。 还有几只张开大手,欲要将阿鼻剑抓住,然后用尖牙咬碎。 但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陈珩见它们双目赤红浑浊,毫无半分灵光的模样,便知其非仅是性灵未开,智慧不显。反而还因某种缘故,令其比之寻常的山林野兽都还不如。 需知纵是寻常野兽,也应是知晓趋利避害,会畏惧、躲闪种种。 但观这些异猿的表现…… 而它们虽外形同英猿颇为相似,但英猿却是前古神怪中的一种。 其身具着无边之大力,自有神异,哪怕只是英猿的混血子嗣,也远非这些异猿可以比拟! 不过须臾功夫,阿鼻剑便化作一道赤光,被陈珩拿入袖中。 而此时地面。 唯剩有一堆断肢碎肉,腥气扑鼻。 “师兄?这小洞天如何?” 乔蕤抬起脑袋,看向陈珩,问道。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在洞天中过去三日,现世才一日而已……且在与这方小天地感应时候,我隐有所觉,这流火宏化洞天,应还可再支撑三年光景,才会沉坠。” 陈珩衣袂拂动,若飞若舞,他仰天看了一眼,微笑言道: “此地于我而言,果然是一方修道宝土!” …… 方才他起指掐决时候,便是在按照那些玄门古籍中的指点,将神意放出,与这片小天地行感应。 以探察这片小天地的现今景状,真正虚实。 若流火宏化洞天还有洞天之灵驻守于此。 他的这般施为,绝难做成。 这就与窥探他人的家私无异,是要被洞天之灵给好生惩戒一番的。 脾气好些的洞天之灵不过是回拒了陈珩的念头探查,不令他知晓便罢。 但若是脾气差些的洞天之灵,便是当场降下几道雷霆,令陈珩念头受损,吃个暗亏,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玉宸四院既放心让诸弟子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中修行。 那便也断然是不会容下一个可以执掌洞天伟力,轻易主宰诸弟子生死的洞天之灵,在里内碍事。 陈珩猜疑。 这流火宏化洞天的洞天之灵,或是经了万载岁月消磨,已经作古,或就是被玉宸派的上真大德打杀或收服,总之不会令其多生事端。 而果然。 他轻而易举便以神意探得了洞天内的虚实,也是真正证实了此想。 “洞天三日,现世一日,还能支撑三年的功夫,洞天才会沉坠吗?” 乔蕤眨眨眼睛,又低下脑袋,掰着手指算了算,道: “那我们在此间修行三年,现世不过才过去一年呢,师兄?” “待得一年过去,你祖父那一脉的人,无论是被何事绊住了脚,到那时候,他们必也是会赶来鹤鸣山接应你了。” 陈珩平淡宽慰一句,言道: “我既有言在先,便不会失约,在洞天的这三年里,我会竭我所能,来护你周全的。” “……” 乔蕤深深看他一眼,然后用力点点脑袋,认认真真道: “我一定会听师兄的话的。” 她眨着眼看陈珩,紧绷着小脸,双目晶莹,隐约带着一丝的笑意,头上的石榴花冠妍丽夺目,垂坠下来的流苏随着她的点头,也在轻轻一摇一摇。 更衬得她如若姣花软玉,明艳照人…… 陈珩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 “烦请乔师妹为我护法吧,我先试试能否以术数,推算出伱我稍后该往何处落足。” 乔蕤“嗯”了一声,往陈珩身侧又靠近几步,然后祭起几件灵性十足的符器,小心护在两人周身。 “……” 陈珩本想说两人也不必靠得如此之近。 这等距离,他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 但见乔蕤眼睛眨也不眨,看也不看自己,只是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陈珩眉头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只是取出龟甲在手,收敛心神,运转起了周原秘本龟卜。 这一番推算,直至两炷香的功夫过去。 陈珩才收了龟甲,脑海中隐隐传开一阵疲乏之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而所谓占验法,也无非是要把控住人遁其一,见微知著,借此向外揣摩天机运转之道。 是故这世间的修士每回推算,都必有反噬降下。 而若推算的对象愈是重大,其反噬,也自是愈强烈! 不过他今番推算的,也仅是所行方位的凶吉,得出个端倪即可,浅尝即止,并不作什么深究。 再加之陈珩到底在占验法一道上颇具天资,又以龟甲抵御了绝大多数。 故而这反噬虽有,却也并无损大局,只是折损些真炁和精元便罢。 “由此面自东而去,不过三百里,便有一山,可供你我栖身。” 陈珩看向乔蕤,缓声言道:“不过我在推算此行的凶吉时候,却难得出清晰定论,乔师妹还是留个防备在心,小心为好。” 乔蕤眨眨眼,点头示意知晓了。 因是初入流火宏化洞天。 陈珩也欲亲眼看看这方小天地的地理,在心中存个准备。 故而他也没有使用遁界梭,将两人直接挪移到三百里之外,只是纵光而起,朝向东处掠去。 而这一路上。 倒也的确是让他开了一番眼界。 放眼观去。 山川景致倒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唯有栖居在此间的兽禽,却是出奇。 这一路上,陈珩非仅是遇上了先前那种同前古神怪“英猿”极为相似的异猿。 还有形似“毕方”的怪鸟,和同“土蝼”一模一样的羊角奇兽…… 而无论英猿、毕方或是土蝼。 这些皆是正宗玄劫受命的古老神怪,出身不凡。 在前古时代,天地初辟不久,一些僻远蛮荒的界空、地陆,甚至是将其尊奉为神明之属! 可这些与他们形貌相似的异兽,纵然再是如何相像,却都无一丝一毫的灵智,本事也大多不济,极为不堪。 而放眼偌大九州四海。 亦然鲜有这般的奇异兽禽,叫陈珩也是心中讶然。 “也不知火霞老祖是否曾豢养过先天神怪,用来当做灵宠?这些兽禽……” 陈珩随手一剑,将几只扑杀过来,形似毕方的怪鸟当空斩杀,心头暗忖。 而不待继续思忖,他忽得神色一动,将脚下遁光一止,抬眼望向一座山岳。 乔蕤也若有所觉,眸光闪烁。 不多时,两人入眼之处,便有一个驭着玉环飞遁的美貌女子匆匆而来,似是在被什么追赶一般,神情甚是惊惶。 那女子在瞥见了陈珩和乔蕤后,粉唇一张,颇为急切的喊了一句,叫道: “两位同门速速离去,不要停留,后头正有一凶禽在赶来,不可力敌!勿要枉送性命了!” 而在这句说完后,那女修也不待陈珩和乔蕤作何应答,又将真炁匆匆一催,转了个方位,继续逃遁离去,连片刻都不欲多留。 “……此等兽禽既然生有这般形貌,果然是同先天神怪相关。” 风声骤起,震动群山。 陈珩眸光一闪,看向远空那道急速袭来,如若山岳一般的森然巨影,叹道: “似这般威势,才算有几分神怪的模样了。” …… …… (本章完) 请两天假 午休时候接到通知又要加班了,实在抽不出空,抱歉,就当调整一下作息吧,真熬不动夜了,大家觉得慢可以先养一养。 《仙业》请两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紫府 焰火高高腾入云中,烧灼四野。 而那汹烈芒光中,正有一道百丈长巨影,在迅捷飞掠而来! 其形貌如野鹤,仅生一足,赤文青质,口中喷火,翅上生烟,即便相隔远远,也依旧有热浪袭来,迫人非常! 而若非是内里一点神气欠缺,冥冥之中,倒是有种画猫作虎的观感。 让人怎般看去,都是怎般的别扭。 恐怕无论何人在此。 都会将此禽认定为是那前古神怪“毕方”! 而在那古怪巨禽面前,正有一艘小金船在狼狈逃窜,船舱中立有两人,时不时还会自金船上掷出一些符器、宝箓来,以求拖延片刻。 但被那巨禽体表萦绕的汹汹真焰一沾,无论是何种物什,立时也要灵光黯去,被烧灼成了灰灰。 只单看这巨禽威势,倒是同正统仙道中的洞玄炼师都不相上下了。 比之刘观,还隐隐要更胜一筹! 陈珩倒也没有什么多管闲事的心思,将真炁提起,往他与乔蕤之身一裹,便化作道雷光冲天飞去,倏尔荡开层层蔼云,踪迹不见。 而金船上的那两人遥遥瞥得此状,神色惊喜,似见了根救命稻草一般,叠声大喊道: “这位同门,且过来襄助则个!我等误打误撞,寻得了火霞老祖在洞天中的一座行宫,因误触法禁,才招来了此禽,你若肯援手,我等可在事后立下契约,将行宫中的造化予你一份!” 他身旁同伴一面放出了只巨鼓,隆隆发响,将衔尾追来的巨禽稍稍震开,一面也大叫言道: “那桩造化同先天神怪相干,道兄一路前行至此,见得这些异兽模样,心中就未曾起疑过吗? 我便直言相告了罢,这些异兽皆是火霞老祖的创造,身上流有神怪之血!那桩造化,就是先天神怪!” 陈珩虽听得这话,但也不做丝毫理会。 那两人居心叵测,将身后巨禽往自己这处引来,显是欲强行将自己拖下水。 只是陈珩在将遁法施开后,即是身后那艘小金船再如何发劲使力,也都追赶不上。 而船上的两人的语声也逐渐是由哀求、利诱,最后转为了怒喝、秽骂。 最后在一阵嘹亮的鸟鸣声音过后。 彻底寂了下去,再不传开…… 若论遁速,陈珩自然是比不过巨禽。 但他只要胜过那两个修士,便足够了。 更何况他还有遁界梭傍身,若事有不谐,大可挪移出去,一了百了,这也是他始终面不改容的原因。 而这时。 陈珩转目一瞥。 以他的目力,都只是依稀看得那巨禽已停了飞遁,似在啄食两滩烂肉,挑挑拣拣,不甚满意的模样。 而这血腥气味散出,也是引来了不少体格不过丈许的“小毕方”,争先恐后飞来,去享用血食。 似是因同种之故,那百丈巨禽也并不驱赶它们,只顾着以喙尖整羽,视若无睹…… 见此景状。 陈珩心头莫名一动,眸光闪烁。 在同乔蕤交代几句后,他便运起了散景敛形术,将自身气机改换的与那些“毕方”无异。 然后就轻轻一驱遁光。 缓缓上前行去…… 在近前时候,烟气涌动如海潮,黑蒙蒙一片,将数里地界,皆是熏烤的灼人非常,烟熏火燎的一片。 而因这些兽禽大多灵性蒙昧,哪怕那头堪比洞玄炼师的巨禽也丝毫不例外。 在陈珩以散景敛形术遮掩了气机后。 这乌泱泱的一众,竟无一头觉察到了异样,对他并不起疑。 “……” 他拔开鸟群,拾起那两个修士遗下的袖囊,抬手抹了禁制。 见里内并无什么出奇之物,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看,而是将注意力放手身畔的“毕方”上。 其状如鹤,赤文青质—— 仅在外形上。 倒的确是同毕方分不出差异了。 但似先天神怪之流,生而神异,受命玄劫,除了寥寥几个种群外,自古以来皆是个血裔不丰之相。 莫说纯血的先天神怪想诞下子嗣,是一件异常艰难之事。 便是那些先天神怪的混种。 也同样是遵循此理,难有例外…… 而在这流火宏化洞天之中,只是粗略一观,那些形似英猿、毕方和土蝼的兽禽,居然就有不下千百之数! 简直密密麻麻,漫天遍野皆是! 这等异状,想来也并非是自然育化,天生地养。 再一联系那两个修士先前的言语。 便应是火霞老祖的刻意为之,用秘术培育出来的血肉造物了。 只是这些兽禽虽具身着先天神怪的外相,却并无什么先天神怪的手段能耐。 而火霞老祖好歹也是证得了纯阳境界的旁门大能。 做出这等看似无用的功夫,背后应也蕴着一番深意所在…… 此刻,身旁的“毕方”们也是将两个道人的血肉都啄食了个干净,喑哑叫了几声,就双翅一震,往云上一钻,朝四下散去。 陈珩仰天看了片刻,旋即袖中掐诀,以心神引了道法决。 不多时,随着蓝光一闪,乔蕤便被遁界梭挪移到了此处。 她看向陈珩,眨眨眼睛,有些惊讶道: “师兄,这是院中的十炼玄通法吗?” 玉宸派中自是存有收摄、遮掩气机的法统,这十炼玄通法便是其中之一,名头也向来最大,是一众下院弟子出门行走时的首选。 乔蕤虽曾修行过此术,但却还远做不到似陈珩这般,可以在异禽中来去自如,被这些灵智低下的异禽视为同类。 “并非十炼玄通法,只是一位旧识的恩惠。” 陈珩开口解释一句,又淡淡转了话头,言道: “此间事已了,我等还是继续向前行罢。” …… 他对火霞老祖的那座行宫倒无太多兴致。 毕竟是一位旁门纯阳的府邸,只单看那头追赶出来的巨禽,便知守御之森严了,绝非等闲几日功夫,就能够攻破的。 而纵是入得其中,怕也少不了一番争夺,又是耗费时日。 且自己还有好几种手段未曾炼成,对上那些洞玄弟子,怕也难以从容。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抓紧时间提升自己修为,争取令道行更上一层,这才是根本正道。 而左右还要在这洞天中度过三年的光景。 若出关时候,火霞老祖遗下的造化被世族中人得了,陈珩也不会故作大度,要行资敌的蠢事。 到那般地步。 自也是另有一番新的筹谋打算了…… …… 两人一路飞遁,途中又躲闪了几波兽潮。 数个时辰后,一片绵延甚广的大山,终是赫然映入眼帘。 刚一接近,便有浓烈的火煞气息扑鼻而来,炎光汹涌,向上空窜去,几有遮天之势。 而这满山皆是生长着古怪的青藤,密密麻麻,遮住了山体的本来颜色,异香从中散开,熏人欲醉。 初始陈珩还疑心这青藤是否为某种凶物,并不急着落下遁光。 小心探察几遍后,得知这青藤竟是一类异种,专汲火行之气而作为食粮,火煞愈是浓烈,便生长得愈是繁茂,便也放下心来。 在选定了一处隐秘绝壁,于山脚处开辟出两方相隔不远的岩穴后,陈珩先是对着乔蕤细心叮嘱一番,旋即又起手一指,以散景敛形术遮了气机。 做完这一切后。 他才入了自己的那口岩穴,向里内行去。 这洞府不过是陈珩以真炁消融山石而成,自是粗犷,难以精致妍巧。 在行了近十四五丈,走到至深之处后,陈珩也停了脚步,折身将大袖一摇,周遭山石登时隆隆向正中挤压颤动,缓缓将入口给闭了,同时那些蔓延群山的青藤,也渐次覆上了岩穴,飞快生长。 不过半炷香功夫,就将洞府遮了个严严实实,同外界看不出分毫差异来。 此时这岩穴之中。 四壁漆黑幽静,仿佛落针可闻,无端透着一股迫人之感。 陈珩也不以为意,只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方杏黄蒲团,坐定其上,缓缓调息几个回合,心中实是有股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感。 自从迈进修行门户以来,听闻了洞天的神异,他便一直有心想入内一探。 而时至今日,才总算是如偿所愿了! 因流火宏化洞天到底是旁门洞天,又经过了万载岁月消磨,时至今日,也只能再支撑三年功夫,便无以为继。 不过此洞天内的三年功夫,放在现世之中,却不过才一年光景,再加上陈珩有一真法界在手,与洞天两两相合之下。 也便是说。 现世不过一年,他却足足是有三十年光阴,可以用来揣摩功行,悟道修行! 这洞天于他而言,倒的确是一方不折不扣的宝土了! 而念及至此,陈珩又压了略有些躁动的心绪,在脑中将种种想法飞速盘算了一遍。 虽说现世一年,但在洞天相辅下,他足是有坐拥三十年光阴。 不过一真法界中的三十年,却只能够得出修行体悟,至于法界内心相的道行,却是无法返还给真身。 若依此而言。 这三十年,倒也并非是切实的三十年修行光景…… “道术种种,还是先搁置一旁,至于剑道,也是如此,在每月的无形埒剑洞开启时候,再做计较也不迟。 难得入了此方天地,我还是应将心思,放在道行上才是。” 他敛了心神,暗自言道。 重术而轻道,终究是舍本逐末的举止,已有无数前车之鉴在前,再且,也终究是证不得羽化长生。 六年之后便是四院大比,在此之前,若能突破几层小关障,实是要胜过将几门上乘道术给修行至了大成至境。 譬如那刘观,只是随手发出一道雷,便一气破开了陈珩的诸般手段,可谓威势骇人。 但若论他的紫清神雷造诣到底有多精深,却也并不见得。 不过因他是洞玄修为,虽还未修出法力来,但一身真炁的体量,却也足是陈珩的百十倍,犹如渊海之比河湖。 只凭借道行,就能硬生生将陈珩压上一头! 而紫府期的修持,同筑基、洞玄一般,同是分有三重小境界。 各为万妙归根、超脱分形和换魂消魄。 陈珩如今正是紫府第一重——万妙归根,若再进一步,将神识滋养壮大,便能晋升至紫府二重“超脱分形”境界。 超者,朝出凡驱而入圣品。 脱者,脱去俗胎而为神人。 是神入圣胎,气全真性! 所谓“超脱分形”一境,也无非是将修道人自家的元灵蛰藏于紫府之中,辅以居静正坐、闭目冥心、定息住炁种种手段,来调集周身精炁神之三宝,用来滋养元灵。 紫府一重时候,修道人的元灵不过如一个方出生的婴孩,还远未长大。 但到得“超脱分形”境界,元灵就已是个壮年之人,形体坚固,以至于可以将念头分化出百千之数,寄托在禽兽草木种种之上,身虽不动,却心念起时,就可遨游于名山大川之中。 若欲证得“超脱分形”境界,并不需什么外药的辅助,至于什么疑难关碍,也皆不存。 只需是调定精炁神之三宝,滋养元灵即可。 待得火候足够,“超脱分形”,也是水到渠成,自然就成就了。 修成这一境界的快慢,只同修道人自身的精炁神三宝相干,换而言之,便是与道基脱不了干系。 而陈珩自迈入修行门户以来,所参习的典籍,无论《神屋枢化说太始元真经》或是《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放眼宇内外,也皆是一等一的宝经! 他的道基之深厚,自毋庸置疑。 据陈珩心下推断,只需二年上下的光阴,他便能修成“超脱分形”的变化,成为一名紫府二重修士。 而至于第三重境“换魂消魄”,此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疑难,需得外药来作添力,且在修持过程中并不乏难关险障。 不过陈珩在前来流火宏化洞天之前,早已料得此遭,向姜道怜那处得来了不少外药,足够第三重境“换魂消魄”的所需了…… 这时。 他将双目缓缓一闭,摆出个五心向天的姿势,身形就如一方青石,一动不动,很快进入到入定中去。 而与此同时。 流火宏化洞天中。 一座相距陈珩闭关之处足有数百里的龙角飞宫中,却又是另一副景状。 …… ……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受生经》 飞宫长宽皆有六百步,上植奇花绿萝,下有五彩气旋氤氲,在往来旋飞。 而一根龙角形状的巨骨被插在前首处,狰狞古怪,却又有股赫赫威势。 那些形似毕方的异禽成群结队扑杀过来,往往在临近飞宫时候,就莫名爆碎当空,尸骨不存。 反观龙角的色泽,却是随之愈发璀璨,到后头,还隐隐有吟啸声音从中响起,激荡数里! 而此时。 在飞宫正中的殿宇里,正坐有八九人。 主座处那人身量颀长,眉目婉约,肤如玉雪,也并不戴冠冕、簪钗等物,满头青丝如墨一般泼洒而下,身着一袭青紫八卦法衣,腰悬三尺利剑。 一条腹下生爪的赤纹小蛇蜷缩成团,安静趴在他肩头处。 其分明是男儿身,但若论面貌和姿仪,却如若美貌女子一般,形象阴柔。 此人正是鸿光萧氏的嫡脉族人,也是长嬴院的洞玄炼师,萧修静。 此时,他目视殿中诸人,眸中光华尽显冷冽之色,却一言不发,使得场中气氛一时沉默压抑非常。 而在数息过去后。 终是有一个蓝衫少年经受不住这偌大压力,满头大汗起身离席,深深躬身,对着萧修静拱手谢罪,道: “萧世兄,小弟的这番言语,并非是有意要推脱罪责……实是那刘氏兄弟言辞恳切,平日行事间也算牢靠,念及大家同为世族出身,且在这流火宏化洞天之中,世兄也需些人手,来办理杂事,小弟才将那刘氏兄弟拉拢到了我等一方,只是——” “刘常绩和刘常功两人,不过贱庶罢了,其生母是歌姬舞女的人物,全是因刘世伯的几位嫡子都因遭了天妒,早早身死,不然似这两人,哪有什么福缘能进入赤朔刘氏的门庭?又哪能拜入玉宸下院修道?” 蓝衫少年请罪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窈窕女子冷笑打断。 她先是朝着主座处的萧修静含笑一礼,然后再面向蓝衫少年,不客气呵斥一句: “你怎可将他们与我等并列?是何意思!” “勿要胡搅蛮缠!如今不是同你闲扯的时候!” 蓝衫少年显是与那出言女子存着旧怨,此刻见她借题发挥,心下更恼。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便开始争执起来。 而这番熙攘,随着殿中几人的下场帮腔,也是愈演愈烈,几有一发不可收拾之相。 最后还是萧修静端起茶盏,不悦的轻咳一声,放出气机震慑,才止了这场热闹。 众人瞬时都止了语声,一言不发。 “三郎……依我看来,此事实是微不足道,并不值得你多思什么。” 此时。 场中唯有一片静谧。 见此情形,一个身裹金袍的侏儒眼珠子微微一转,不紧不慢开口笑道。 “哦?” 听得金袍侏儒的这番话,萧修静淡声一笑,道: “彦兄,你的意思是?” 金袍童子名为乔彦,其人本是密山乔氏的出身,但因生得形貌丑陋,又被其父母请了族中的大术师推算天机,认定乔彦将来若修为有成,必会妨害父母。 便也稀里糊涂,还未来得及记事,就因此缘故被驱赶出了密山乔氏。 按理来说,乔彦被养育在了凡人世俗的一方小国里,虽然不曾短少了衣食车马,富贵不缺。 但终其一生也是无法得悉自己真正身世,迈入修行门户的。 不过机缘巧合下,萧修静之父因为寻觅一门奇物,偶然路过了那方小国,见乔彦根骨不凡,便也索性将乔彦带回了鸿光萧氏,让乔彦给萧修静做了个书童伴当。 而因生得形貌丑陋,又常常自哀身世,日积月累下,乔彦倒也养成了一类喜怒无定,荒淫好杀的脾性。 虽资质不凡,更同萧修静一般,拜入了玉宸四院。 但他在世族之间的风评,也向来不甚好。 除了与他一同长大的萧修静外,众人皆是对乔彦敬而远之,不愿亲近…… “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个蠢物自然是该死的!他们分明是从三郎你手中得了图卷,却在按图卷指引,寻得了火霞老祖行宫后,竟然不向我等通禀一声,就自己入内,想独得行宫中的造化!” 乔彦冷声一笑,将手中酒樽重重砸在案上,喝道: “就算他们不死,我也要替三郎你杀了他们,此等背信弃义之徒,留在世上,也是折损了赤朔刘氏的颜面!” “……” 蓝衫少年闻言微微皱眉,似想要说些什么。 但在对上乔彦目光后,心头莫名一颤,如是被某种恶兽盯上了般。 最后只能掩面长叹一声,背过脸去,不欲对上这金袍侏儒的视线。 “不过,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人到底手段有限,那座行宫,不是还完好无损么?” 见自己视线扫去,场中诸人皆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尴尬低头。 乔彦挑了挑眉,目光中透出一丝阴戾,缓声笑道: “我知晓三郎你在烦恼什么,不过恕我直言,你那点心思,实是大可不必!” “我在忧心什么?” 萧修静并不以为忤,淡然道。 “你在忧心,那刘氏兄弟既然已是奉了你为首,尊了你的号令,却在暗地里又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丑事,那他们是否早已存了不恭之心?以至是将你予他们的洞天图卷,悄悄给了刘观、司马明业甚至是赵通和沈澄几人,卖一个好价钱。都不乏可能!” 此话一出。 萧修静神色微变。 至于蓝衫少年却是彻底坐不住了,连忙跳起,叠声道: “萧世兄容禀,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人虽然贪婪无度,但到底还是知晓厉害的,也没胆子做出这事!” 当初是蓝衫少年在萧修静身边几回建言,才让刘氏兄弟成了自己人。 可未曾想,这两人在得了萧修静赐下的洞天图卷后,竟自作主张前去探寻,也未向萧修静等人通传一声。 非仅行宫内的好处未曾得手,反而还连累自身送了性命。 而陈珩在进入洞天不久,遇上的那两个被巨禽追赶,然后丧命的修士,就是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兄弟…… “就算卖上一个好价钱,又能如何,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 乔彦不指着蓝衫少年的鼻子喝了一声,旋即又冷笑道: “再且,三郎既然有这流火宏化洞天的图卷,那其他几家,似刘观和司马明业之流,他们难道不是十二世族的出身?他们难道就没有吗? 只为此等微不足道小事,尔等竟起了内讧?何其好笑!火霞老祖遗下的造化还未曾得手呢,就吵成一团,这可真是十足的乌合之众了!” 虽是被指着鼻子呵斥,遭了这般的羞辱。 但蓝衫少年还是听出了乔彦话里意思,不由得感激拱手。 而场中其他人,则大多有些尴尬。 便连萧修静也是神色不大自然。 毕竟乔彦那番话,也是隐隐把他圈在了其中…… …… 所谓洞天图卷,正是鸿光萧氏的先祖,曾在万载之前进入过流火宏化洞天,在那时,就将洞天内的地理风物给记述了下来,暗暗描绘成卷。 彼时,火霞老祖因负气出走,离了赤明派,在外历经了不少事后,深感独木难支,欲向外寻求个援手,结为同盟。 若是遇事时候。 也是好方便搬出来,拿来前面顶灾劫…… 而世族中人,倒也对他的流火宏化洞天颇有些心动。 双方在各怀心思之下,倒是一拍即合。 为表诚意,火霞老祖在那时候大开门户,请了十二世族的不少家老到流火宏化洞天中宴饮。 而这些家老也自不客气,趁此机会,将洞天的里里外外禁制,皆摸了个一清二楚。 只待得将来一有机会,便要打破门户,将这座小洞天据为己有! 不过他们的算盘虽好,却没能料到,火霞老祖竟是同哈哈僧莫名生了冲突,然后被活活打死,连元灵都未逃出。至于这小洞天,也因火霞老祖的生前布置,倏尔便遁离了胥都天。 这场变故,令十二世族也猝不及防,只能无奈作罢。 至于他们在万载前的描绘下来的图卷。 时至今日。 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听得乔彦这话,萧修静心中先前虽还略存有不快,但此时也消了不少。 乔彦倒也并非是信口雌黄,的确言之有理。 在万载之前,十二世族都曾应过火霞老祖之邀,到流火宏化洞天之中做客,无一例外。 鸿光萧氏既然存有流火宏化洞天的图卷。 那似其他几家,应也大差不离。 这时候若再猜疑、恼怒那死去的刘氏兄弟,非仅无用,反而还会令得手下之下离心离德,更是加重不和。 想通此遭后,萧修静只觉心头稍松。 又见乔彦暗自对自己比了个眼色,连忙会意,又将蓝衫少年温言安抚了一番。 待得半刻钟过后,众人退出了正殿后,气氛已是比之先前,大大缓和了一番。 而那蓝衫少年,脸上更是有一丝感激之色,难以遮掩。 “若非彦兄你出言,我几乎要头脑发昏,犯下大错事了……” 此刻。 殿中唯余下萧修静和乔彦两人。 萧修静摇摇头,轻叹一声道: “父亲常说我不通世故人情,在待人接物上,更远不如大兄和二兄,初始我还不服气,可历经种种事后,却倒不得不服了,对上这些蠢物,要怎能够平心静气? 如那刘氏兄弟,我学着大兄的做法,待人以诚,丝毫也不拘束他们,可这两个蠢物,竟就是如此回报我的?!” 言到此处,萧修静语调兀得一高,怒气难抑。 “……” 乔彦心下暗自摇头,却也未多说些什么。 萧修静因天资高绝,常年闭关苦修,对所谓人情世故,也极是不通。 而今虽然现学现卖,但到底跟他的那几位兄长比起,还是要差了一筹。 刘氏兄弟之死,不过微末小事罢了,这般大做文章下去,只会令手下人生出异心,实是不智。 但心中虽是如此作想,乔彦也不会在明面上言出。 他虽是同萧修静交好,但到底忠言逆耳…… 而在自顾自又埋怨几句后。 萧修静又叹了一声,言道: “父亲将洞天图卷交予我,是盼着我能在洞天中得到些机缘,不过火霞老祖的行宫,又哪是有那么容易攻破的?彦兄,实不相瞒,毕竟已是万载岁月过去,光阴消磨之厉害,不可不防! 我也怕到头辛苦一场,入内一探,却只是见了些陈旧古迹,那样一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乔彦想了想,看向萧修静,肃声言道: “这话虽也有理,但这漫山遍野的异种,你也是得见了…… 相传火霞老祖昔年因得了小半篇《受生经》,便有了奇思妙想,特意花费气力擒来几头先天神怪。 妄图以那小半篇《受生经》作为根基,窃取先天神怪的血脉,夺玄劫之神妙,以人力造化出一群真正的神怪来! 虽最后功败,只留下这群徒有其表的异种……但这模样,倒也是证实了,火霞老祖手里的确是有《受生经》的!” “《受生经》?你莫非想言说行宫之中,可能会存有这篇前古奇文?此事太过荒诞,微乎其微!” 萧修静闻言连连摇头。 “就算那座行宫中没有《受生经》,但存有先天神怪的骸骨,应并非无稽之谈罢。” 乔彦笑了声:“你看看这些洞天内异种,不都是由毕方、英猿、土蝼三者造化而出的吗?得不了《受生经》,得上三具神怪的遗骸,也是大赚特赚了!” “若连神怪都是不见呢?” 萧修静又摇头。 “那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大笑, 而又在商议一番要如何打开行宫的禁制,压服刘观、司马明业之流,将里内造化取得在手后。 见乔彦似有意无意,将话题往陈珩身上去引。 萧修静沉吟片刻,眸光微微闪烁了几回,也是明了乔彦的用意。 “你我自幼长大,便如手足一般,有事不妨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萧修静笑了一声,将手一扬,便从袖中飞出一物,朝乔彦落去: “这洞天之中,想杀陈珩的人可不少,你勿要当出头之鸟,最后落得个灰灰了……我将此物予你护身,凡事小心为上!” …… ……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浊质 光华甫一放出,便如水银泻地一般,照透了满室。 乔彦急忙抬眼看去,只见一面大约三寸,着放清皎之光的宝镜正虚悬于上空。 镜为八瓣菱花形,背部分内外两区,外区有玉蟾、寒枝、蜂蝶、桂树、碧云交错相间,而内区唯是一座宏辉璀璨的尖顶天宫。 隐隐约约,似还能看得一尊神人图样正盘坐在天宫的至深处,皓齿朱唇,说不出的端丽妩媚。 “等等……这是月轮镜?” 乔彦心头吃了一惊,不禁看向萧修静,讶异道。 昔年胥都天的那位天尊,便有清虚、广寒两面宝鉴傍身,位列仙兵之属,是炼魔护命之物。 在那镜光下面,不知除去了多少妖邪魔怪,在诸天宇宙之中也是享有赫赫威名! 而因鸿光萧氏的先祖,是天尊的首徒,在诸弟子之中,向来最得疼爱。 时至今日,那面广寒仙镜也正是被供奉萧氏的族地深处,乃是鸿光萧氏的万世根基之一! 而这面月轮镜恰是仿广寒仙镜而成,是一件上好的法器。 本为萧修静之父所持有,但因萧修静要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内,里内少不了要冒险,其父便也特意将此镜交予了萧修静…… …… “在进入流火宏化洞天前,阿父曾给了我两件法宝护身,其一是玄水旗,其二,便是这月轮镜了……” 见乔彦怔然的模样。 萧修静微微一笑,淡声言道: “在修成了阳毒神雷后,我如今并不缺什么功伐杀敌的手段,且有玄水旗和这座龙角飞宫在,我足以护身,这面月轮镜便交予你使用,留个后手总是好的。” “这——” 乔彦心下一叹,刚欲婉言推辞,却又被萧修静抬手打断。 “似刘观、司马明业这等宵小,还不被我放在眼中,你便放心将此镜拿去罢。不过,你想对陈珩动手,可是得了密山乔氏的吩咐?” “三郎……伱法眼无差。” 乔彦也不隐瞒,只颔首应是。 虽说他因修道根骨不凡,被萧修静之父看中,接入了鸿光萧氏内。 一应待遇,皆是与萧氏的族人分毫不差。 但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姓乔。 萧氏虽好。 但到底不是久恋之家…… 而在乔彦修成炼炁境界后,当初将他弃之如若敝履的亲生父母,便因一场灾劫,在天外宇宙尽数丧了性命。 也不知是飞来横祸,还是那位大术师的推算到底应了验,冥冥中自有天数。 总而言之,在乔彦生父生母身陨后,乔彦回归密山乔氏,便已是去了最大的阻隔,且乔彦也是天资出众,并非凡夫,自然也成了乔氏的拉拢对象。 这就是郎有情,而妾亦有意了。 事到如今。 乔彦只需为密山乔氏办上最后一件事情,献上忠心,便可名正言顺回了密山,成为真正的乔氏族人! 而至于那件表忠心之事, 自然便是襄助乔氏,在这等欺天瞒地的洞天场所,将乔蕤给彻底除去,遂了乔文敦的心头大愿! 不过依乔彦看来。 若是欲除去乔蕤,陈珩实是一道绕不开的关隘,难以越过。 到那时候。 只能那个痛下杀手,送两者一并归西了…… “而今的密山乔氏之中,正是乔鼎和乔氏族主这两脉在相互争斗,我知晓彦兄你早就想重归密山了,那你是欲倒向乔氏族主那一脉?如此看来,陈珩不过是添头,那个乔蕤,才是你的目标?” 而萧修静沉吟半晌,便也将乔彦心思猜得大差不离,道: “恕我多嘴一句,阿父可曾知晓此事?” “我怎敢妄自行事,这必是得了世伯的首肯!” 乔彦连连摆手。 “阿父知晓便好,乔鼎那一脉竟不欲掺和进入我等的大事,反而想举家投靠向玉宸派,实是胆小如鼠,若容他上位,将来也是麻烦。” 萧修静微微皱眉: “不过陈珩——” “我知晓此人身上是存着杀伐至宝的,连刘观这等洞玄炼师都畏惧的手段,又哪里是我一个紫府三重,可以抗衡的? 但我并不与他正面放对,再且,这洞天之中,想杀他之人可着实不少……” 乔彦伸手向外一指,微微一笑,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正是我的长项所在! 待寻得一个空隙,斩了那乔蕤之后,我便远遁离去,这就是我的主意了!” 萧修静点了点头,也未再多言什么。 乔彦虽然修为不如他,但也是紫府三重的仙道高功,浊质已化,见了本来光明。 只差一线,若再调和了身神之性,便能修成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炼师! 对于乔彦的手段,萧修静自是放心的。 再且。 有月轮镜这件上品法器傍身,以乔彦平素间的谨慎行事,就算杀不得乔蕤,只行自保之事,应也足够了。 “凡事应小心为上。” 他又叮嘱一句,便掐了个法决。 虚悬上空的月轮镜立时一翻,自镜面中射出了道宝光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生有剪水双瞳,月貌花容的娇柔女子,从那道宝光中款款走出。 她先是以目瞥向貌若好女的萧修静,唇角微微勾起,点首一笑,态度亲善。 旋即在转向面目丑陋,侏儒身量的乔彦时,嘴里轻轻啧了一声,玉容上又流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嫌弃之色。 “……” 乔彦心头大恼,却到底城府甚深,并不流出丝毫怒色,视若无睹。 这娇柔女子乃是月轮镜的法器真识。 似这等仙道法器的真识,已然与生人无异,拥有喜怒哀乐种种,各有各的脾性。 而这月轮镜的真识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何故,对皮囊外相,却是看得极重,十足的喜美厌丑。 也自然。 乔彦的这副尊容。 实难得到月轮镜的什么好脸色…… “就这粗鄙丑汉,只看一面都需以净水来洗三日的眼了,你竟然要我护他?” 月轮镜抱怨一句,颇为不快。 “彦兄与我自幼长大,是我至交友人。” 萧修静从座上起身,拱手一笑。 他显然也是知晓这月轮镜的脾性,又多补了一句,道: “此事想必也是阿父的意思,还望前辈多多看顾则个。” 月轮镜闻言冷哼一声,不情不愿扬手打出一道素光,然后将腰肢一扭,就愤愤重回了镜中。 乔彦将手一伸,接过那素光,知悉此物乃是月轮镜的驱使法决,细心揣摩一遍,记在脑海中后,这才小心翼翼伸手一招,将月轮镜收入袖囊中藏好。 这时。 他看向面上微微带笑的萧修静,后退几步,行大礼拜倒在地,道: “三郎的大恩大德,我乔彦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偿还!将来纵是有幸重回了密山乔氏,我也依旧是三郎麾下的犬马!不敢忘却!” “何至于此!说这些东西,岂不是坏了兴致?” 萧修静连忙摇头,上前将乔彦扶起。 “三郎宅心仁厚,可要远胜过大郎和二郎了,得道者多助!我大胆一句……这份家业到后来,必是三郎你的掌中之物!” 乔彦忽压低声音,附耳言语了一句。 萧修静闻言眸光剧烈闪了闪,良久无言…… …… 而在这洞天中的一众人各怀心思,暗流汹涌之际。 陈珩却对一应外事都不闻不问,只专心调动精炁神三宝,滋养壮大元灵,以期突破到紫府二重。 在这期间。 也自是有人搜寻到了他闭关的这座山岳。 但因散景敛形术的缘故,这些人到底也一无所获,只能怏怏离去。 如此。 又是两年又六月的光阴转瞬过去。 这一日,陈珩忽觉神意运转一顿,如是遇到了某种严实阻隔般。 他也不惊讶,只从入定中醒转过来,摸出袖囊中最后一颗黄池丹,看了一看后,便塞入嘴中,仰脖吞服而下。 黄池者—— 乃修成紫府三重时候,必不可缺的一味灵丹! 其香甘异美,具填生五藏,守气凝液,长养魂魄种种功用,是真上药也! 即便是不通修行之法,不懂得要如何化去丹力的凡人服食而下,也可以寿达百二,无病无灾,青春常在,直至大限到来,才会容貌瞬时衰老。 而死后骨骼又有镇邪去秽的功用,埋于地底,三年内草木昌繁。 便是荒地,也可以成为沃土! 但对于仙道修士而言。 黄池丹最大的功用,却是可以帮助修士化去元灵中的那层先天而生的浊质,令神妙至真。 自此断除旧弊,使内外洞澈! 待得浊质悉数不见后。 便就意味着是“换魂消魄”已成,修为已到得紫府三重境界了! 早在三个月前,陈珩便修成了紫府第二重“超脱分形”境界。 但他也未急着出关,而是以从姜道怜那处得来的黄池丹,开始化去元灵中的浊质,继续冲击紫府三重。 人生天地之间,必有元灵一点,居住紫府之中,由此孕成三魂七魄来。 五脏血肉,浑身筋骨,内外大窍,天地百脉—— 全赖这一点元灵在居中做主持! 而这宇宙诸天,倘使返本朔源,也本就是由清浊阴阳两炁造化而就,单是可摄取入体的灵气,就足足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属相! 万事万物。 皆难以至纯至粹。 是故生灵自母腹中产出的那一瞬,元灵虽然还尚纯粹,并不沾染外界的杂色。 但随着年岁日长,便也逐渐会有一层不可视的“壳膜”生出,掺杂在元灵内外,这便是所谓浊质。 紫府三重的修持,就是要化去这层不可视的“壳膜”,消融浊质。 使得元灵重归原先本貌。 本来光明! 若欲做成此事,只单靠人力,实如湖水捞针。 而在种种符水、丹药、或饲灵食障的手段中,又以黄池丹来消融浊质,作为首选。 其非仅见效最快,且还存有滋养之能,可以抚静心神。 此刻。 在陈珩服下那一粒黄池丹后,不过数息功夫,药力便在他身内缓缓开散。 他默默运转玄功,将药力炼进紫府,一点点去消磨元灵中的浊质。 这一步本是凶险至极,毕竟元灵乃是人身九宫之神灵,主宰内外。 但凡有一点损害,轻则是神智蒙昧,陷入痴愚,重则当场丧命,神魂俱消。 而浊质与元灵可谓是一体两面,相连甚紧。 大凡修道人在消磨浊质时候,无不是小心翼翼,斟酌再三,才敢下手施为,生怕触到了元灵的本真。 这黄池丹是一味不折不扣的大药。 但在某种意义上,却也不无异于猛毒了。 也就那些世俗凡人,虽生有元灵,却还未辟出紫府,无法觉察,他们若能撞得大运,服食下黄池丹,固然是要流泄丹力,但却也无性命之忧。 不过这一步对于世间修道人虽是凶险,但陈珩有一真法界在手,早已演练过无数遍了,已然是熟稔非常…… 又是半个时辰过后。 他只觉心神一松,如是脱去了一层枷锁,非仅元灵大放光华,明快了不少。 同时,腹下炁海亦是轰然一颤,真炁再爆涨了一倍还有余! 仿是只稍稍一动,就能够拿山撼岳。 真炁使之不尽,用之不穷! 陈珩压下这异样感触,心念一察,立时便知晓,自己元灵中的浊质已被化去了约莫五成。 而因身上最后一枚黄池丹都已用尽,剩下那五成浊质,却是暂时无法动摇了…… 黄池丹本就是极珍贵的外丹,同筑基时候的丹母砂一般,皆是在外界有价无市的大药,甚至比之丹母砂,还更要罕见。 纵然姜道怜再是身家丰裕,手上存有的数目也绝不会太多。 再且陈珩元灵中的浊质。 也的确离奇。 据道书中的言语,他袖囊中的那些黄池丹,供两个紫府二重的修士使用,都是绰绰有余了。 但放在陈珩之身,却只是消磨去了五成的杂质,便再无以为继。 而陈珩事先为防不测,还特意向姜道怜多要了几成,远超出了常人使用的数目。 若非如此。 他只怕连五成浊质都消磨不得,至多只是三四成罢了…… “看来这场闭关,总算是到头了……” 他心下一叹,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伸手入袖,捉住金蝉,意念一引,便将心神沉入了一真法界中去。 …… ……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出关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先天大日神光(大成)、阴蚀红水(中成)、四山斗决(中成)、散景敛形术(中成)、神烈剑经(中成)、周原秘本龟卜(中成)、霹雳飞雷遁法(小成)…… 【法宝】:阿鼻剑(——)、遁界梭(上品法器)、紫弥宝衣(上品符器)、沉山印(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湛延法玉(秘宝)、渊虚伏魔剑箓(秘宝)…… 【真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剑道】:第三境——练剑成罡、炼剑成丝。 【道行】:紫府二重——超脱分形(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 在缓缓消去了手中的【摩诃金书】后,陈珩向四下略微打量一眼。 法界天地依是那副万世不移的模样,白雾苍茫,辽远无垠,仿佛自亘古长存至今,先宇宙之先,又在光阴之始。 他眼帘一搭,收回目光,同时脑中也在飞速盘算,心念闪动。 迄今为止。 他已是在流火宏化洞天内度过了二年又六月。 而在此期间,因道行修持,终究是在要现世的真身中,才能得见成效。 一真法界虽可以熟稔关窍、积累经验,但却在这一步上,添力不显。 这调集精炁神三宝,突破到紫府二重的这一施为。 足是用了他两年多苦功,着实耗时不少! 而如今身上的黄池丹已是耗尽,堪堪是将浊质化了五成。 于道行上,却是短时间再难突破,闭关修持也无用了。 至于道术…… “先天大日神光,已然是被我忙里偷闲,修行至了大成至境,纵然是院中出身的洞玄炼师,能将上乘道术修得大成地步,也足以是将之当成底牌手段了,而剑术之流,却也难速成。” 念及至此。 陈珩心下未免有些遗憾。 洞天内的三年光阴,正恰是对应着现世中的一年。 而无形埒剑洞,乃是一月开启一次。 他本还以为进入到洞天之中,若剑洞也是一月一启,那他便足有三十六次可以到剑洞中的机会! 纵然无法决定在剑洞中的层级。 但三十六次。 也足够陈珩来试错了! 孰料进入到洞天中,随着时日流逝,陈珩这才知晓。 无形埒剑洞竟是应着现世的法规,并不被洞天内的光阴流速所动摇左右。 虽是要在流火宏化洞天中历经三年光景。 但无形埒剑洞,也仅会开启十二次,对应着现世的一年。 这则发现,初始知晓时候还感慨了一番,最后转念一想,却也释然了。 火霞老祖是走旁门仙道,证就纯阳道果的,其所开辟的洞天,也自是旁门之属,又在经了万载磨损后。 这流火宏化洞天虽拥有洞天之名头,但在洞天品佚内,却是无可指摘的下乘了。 自现世一天,洞天三日的光阴流速中,就可见一斑了。 而在一些古仙神圣所居的大洞天中,纵只是现世一日,洞天中却已有数月近年的时日过去,也并非不可能。 若无形埒剑洞可按洞天光阴来计算时间,这也着实可怖可畏,太过离奇了,是钻了一个偌大的漏子…… 而在除开修行和剑洞之外。 余下的道法。 如阴蚀红水、南明离火、紫清神雷或是霹雳飞雷遁法种种。 要么便是缺了关键之物,难以修行。 要么便是威能平平,对当前局势起不到什么太多助力,并不值得再继续花费心思,耗费珍贵时日…… …… “只剩六月,这流火宏化洞天便要沉坠了,我自入此方小天地以来,一直闭关,还未领略过什么风光妙景。” 陈珩心思电转,前前后后盘算了一遍,便也拿定了主意,暗自道: “似四山斗决和剑术,即便出关后,也可趁隙修持,看来,我也到了离开此山,向外试试剑锋的时候了!” 虽还未突破到紫府三重境界,但毕竟也是化去了五成浊质。 陈珩一身的真炁总量,已比之初入流火宏化洞天时候,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增了六七倍都不止! 再且有大成至境的先天大日神光傍身,对比刘观那等洞玄炼师。 陈珩自诩纵是不敌,但从他们手下全身而退,却也并非什么不可做到之事。 而剑道终究也是一门不折不扣的杀伐大术,修行此道者,需常怀勇猛精进之心,通过不断的杀伐争斗,常处于生死一线之间。 以此来拂拭心中杂尘! 愈磨愈见光亮! 这也就是中乙剑派之人为何向来不遭同道待见。 似他们那大多孤高冷僻,一言不发便要发剑动手的脾性,在东浑州中,这些剑修几乎要和魔道的神御宗门人一般,叫人见则生畏了。 而一真法界虽然可以磨砺心志,增长与人斗法的经验。 但终究不会真正身死,缺了那生死一线间的凶险可怖。 细数陈珩自修道以来,剑道功行增长最快的一回,还是在地渊对上巴蛇越攸时候。 死中求活,以弱击强! 如此思来。 那些对他怀有敌意的世族中人,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试剑对象了! 而流火宏化这等欺天瞒地,隔绝内外的场所,也正是处合适不过的埋骨之地。 在这里。 他倒是可以展开手脚,肆意妄为一番! “在这洞天之中,几回进入剑洞,虽未能如愿修成剑道第四境,但也是积攒下来了不少感悟。” 陈珩心下一笑,暗自道: “这一回杀伐争斗,磨砺剑心,倘使能够突破关障,顺利修成第四境,倒也算赚上一笔,也不虚此行了!” 他也不再犹豫,从一真法界中抽离出心神。 调息几个回合后,便当即起身,将袖袍一拂。 原本拢在一处的山石立时隆隆发响,裂开了一条足以令人通行的甬道,同时密密攀附在岩穴外,结了十数层的古怪青藤也纷纷无火自焚,化青烟消去。 让外界的天光,隐约泄进来了几丝。 陈珩走出岩穴,纵目望去,唯见一片鲜艳非常的颜色。 天中云海翻滚涌动,如若焰灼,而地面火煞滚烫,扭曲上窜,带着无数滚滚青烟,若决堤的江水。 时隔数年。 再与这座小洞天交感时候,只觉它又破败凄惨了不少。 就好比一间废弃许久的屋舍,四壁漏风,房梁和家具摆设都被虫蚁蛀空,唯剩一根梁柱还在勉强支撑。 却也是个颤颤巍巍之相,随时都会塌陷倾颓…… “天地之间,实难有不坏不朽之物,命有始而必终。 人虽怀蝉翼九五,一意玄修之志,可与日月齐光之长久境界,却又是何其的缥缈艰难……” 陈珩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时。 这山石裂开的隆隆响动,也将入定中的给乔蕤乍然惊起。 只见不远之处,先是“咔嚓”一声,岩穴缓缓露出了一线,覆在上面的青藤从中断开。 然后就有一个小脑袋从里内探出,打量几眼后,很快露出了欣喜之色来。 “师兄?果然是你,你出关了?” 乔蕤跳出洞府,来到陈珩身前,仰天看着他,杏眼乌亮,兴奋开口: “你已经闭关两年了,今番总算出关,是功行有成了吗?恭喜师兄了!” 陈珩看着她眸中的喜色,笑了一笑,道: “不过小有进益罢了,还算不上什么有成。” 而在言说几句,提及了自己将去寻人试剑之事后。 陈珩也不多话,只从乾坤袋中捉出一把符玉,伸手递出。 “师兄……” 乔蕤捧着那满满一堆的符玉,眨眨眼睛,有些疑惑道: “这些是什么?” “我这一去,道术自散,此玉可以遮掩气机,有它在,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难寻得你的踪迹。” 陈珩顿了一顿,缓声言道: “此等数目,供你用到洞天沉坠时候,都绰绰有余了,这段时间你只管闭门修行便是,勿要轻出此山。” 在将散景敛形术修持到中成境界后,他便有了将此术打入器物之中的能耐,就如制作符箓一般,令其隔空也能够发挥功用。 而此道法乃是劫仙之祖的创造,虽然超出常理,也实不意外,陈珩在短暂的惊讶后,便也不再大惊小怪什么。 据他在长嬴院时候观经所得。 哪怕在前古那个强盛无极的道廷时代,劫仙之祖亦是一尊真正意义上,不折不扣的仙道巨头,与太子长明亦师亦友。 祂曾应道廷的征辟,担任过太保一职,仙品极高,其职至重,位在诸神圣之上。 连太子长明,都是对其执弟子之礼。 似这等人物创出的道法。 无论是存着怎般的神异,都不算离奇。 而在乔蕤小心将那些符玉收起后,陈珩将手轻轻一布,袖中便有一道绚烂蓝光冲出,现出了遁界梭的身形来。 “放心,若事有不谐,我这道念头自有感应,会将她挪移走的。” 遁界梭立刻会意,对陈珩点了点头,将手往眉心一按,霎时身躯如水浪般一晃,分出了一道神意,朝乔蕤处落去。 在正统仙道之中,修成了紫府第二重——超脱分形境界,便可以分出念头来,往来于身外。 而诞出了真识的法器之流,虽非仙道中人,却也自有相应的手段。 遁界梭杀伐之能不显,但若论挪移搬运的手段,却在法器之中,也是不凡,有他留下这道神意作看顾,陈珩在外行走时候,也可放下心来。 “那便有劳前辈了。” 陈珩微微颔首,对遁界梭言道。 旋即,在又同乔蕤叮嘱数句过后。 陈珩将真炁提起,毫不犹豫纵身,冲进了云霄深处。 转瞬之间,已是遁离了此山,去得远了。 乔蕤仰起小脸看了半晌,才慢慢低下脑袋。 “修行,修行……我也要好好修行!” 她摇摇脑袋,在心里道。 …… …… 云光郁然,怪松悬结。 火霞老祖在万载前于虚空中辟出流火宏化洞天时候,这片小天地本也是个生机勃勃,蔬木茸茸的景状,只是因失了法力支撑,动静五气失序,才会落得个这副火煞肆虐的模样。 此时。 在群峰盘结之处,一座相对宽阔平坦些的峰头,正是锦云萦绕,弦乐声音不绝。 四名修士围着一张长案,在饮酒作乐。 为首那人是一个紫袍男子,白眉隆鼻,身量魁梧,衣冠鲜亮华贵,眉宇中有一抹并不掩饰的骄矜气焰,叫人一见便之并非寻常出身。 而这一行四人中,除了紫袍男子外。 其余三人,分是一个做书生打扮的少年修士,和两名貌美女修。 而见紫袍男子言笑晏晏,只顾拨弄琵琶的模样。 两名女修倒好,做书生打扮的少年却是颇有些坐立不安,食不下咽的模样。 “九兄,我等可是奉了萧世兄之命,要去助乔彦捉拿乔蕤的,可自我来此的这数月里,我等不是宴饮,就是闭门修行,不去做事……” 少年修士终是有些忍耐不住,道: “若是被乔彦瞥见,去萧世兄那告上一状,岂不是难堪?” 这话一出。 琵琶声音霎时一止。 两个女修皆是不禁掩唇,发出轻笑声音来。 “乔彦算什么东西?他修为要强过我,还是门第要高过我?凭什么我要听他的摆布?” 紫袍男子无奈放下琵琶,瞪了少年修士一眼,喝道: “我等皆是长右谢氏的出身,你就不能有点高门大族的硬气?偏要伏低做小吗?” “可是……” “那乔蕤和陈珩踪迹不见,已是足有两年之多了,十四郎,你是才从萧世兄身边过来这处,参与此事,并不知晓实情。” 见少年修士有些急了,一个女修连忙柔声劝道: “足足两年,莫说我们了,便连乔彦对于此事,也不甚上心,不然他此刻怎么会在萧世兄身边,替他出谋划策?” “萧世兄和刘观、司马明业这些人,如今正是为了争夺行宫造化,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你留在那萧三郎身边,一个不测,当即就是灰灰的下场!” 紫袍男子冷声补了一句:“我把你要过来,分明是为你性命着想,可你倒好,还真打算真心实意为萧世兄卖命了?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见少年修士满脸通红,还有些不服的模样。 紫袍男子恼怒那萧修静和乔彦倒是会笼络人心。 自己这族弟心性稚嫩,在自己一个倏忽之下,显是成了这两人的忠实党羽了。 “那陈珩不过是依仗手中宝贝罢了,算不上什么真英雄!他和乔蕤一直潜藏不出,显然也是畏惧了众人。” 见少年修士这副模样,紫袍男子心思电转,很快也收了心腹言语,只在表面上搪塞一番,淡淡道: “你若想要立功,在萧世兄面前出个风头,放心,只要那陈珩和乔蕤有胆子露面,我不吝亲自出手,赐你大功一件!” …… ……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倏尔霜刃挥 这语声出口时候,掷地有声,紫袍男子似极为自信从容。 两个女修皆笑而不语,唯是那少年修士眸光微不可察闪了闪,若有所思的模样。 “虽然同为一族,但九兄那一脉却是煊赫的紧,与族主干系也甚是亲善,我远远不如也……说不得他身上就留有什么厉害手段,可以抵御那陈珩手中的符箓?” 他心中暗道一句,眼中不禁流出一抹隐晦的艳羡之色。 同时对投靠向萧修静麾下之念头。 也是愈坚! 西方佛家虽然言说六道众生平等,但其中的一些圣贤尊者,犹是将种性觉悟之高低,给清清晰晰分作三六九等。 这世间之物自生来那一刻起。 便就逃不脱一个高低贵贱。 至于十二世族,自也分毫不能例外。 修道资粮哪怕再是丰裕,也终究是有一个定数的。 你多便我寡,难以雨露均沾。 再加之人丁一旺,自然便也就有了嫡庶区别、长幼之序、前人旧怨种种,世族中的阴私算计,也不比宗派要少,某些程度上,甚至还犹有过之。 少年修士本是资质不显,身后势力也薄弱,平素时候在族中,没少受欺压,便连修道下赐被克扣缩减,也不止是三两回的事了。 对于这些,紫袍男子当年并未插手,只冷眼旁观,权当在看热闹。 早在那时,少年修士便已将紫袍男子等众给暗暗记恨下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知晓厉害,未敢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而直到他得了一桩前人遗府后,才开始一飞冲天,在族中大出风头,分量愈重。 自那之后。 紫袍男子对他的态度,也是愈发亲善,倒真像个儒雅长兄了…… …… “倘若修行事泄,我在族中绝然是个死无葬身之所,连父母都难容我!而萧修静既隐约存有拉拢我的心思,出手时候也甚是大方。 若他在族中地位稳固,我又成了萧修静的腹心,将来纵然走到最坏地步,也应还存有斡旋余地!” 他心中喃喃自语,但也不免生起了些急躁。 乔彦同萧修静自幼长大,情同手足,其亲近远非他人能比。 他若想成为萧修静的心腹之人,自也少不了要讨好乔彦。 但陈珩和乔蕤行踪缈缈,已是数年都不见人影,且这些协助乔彦搜寻之人,也只是虚应故事,并不甚上心。 这令少年修士思来,着实也气恼焦躁不已。 若错过此遭。 想要再交好乔彦,便就千难万难了! 念及至此,他忍不住又将众人催促一番。 个中说辞。 倒是惹得紫袍男子和两位女修都是轻笑不已,纷纷摇头…… …… “此事若能够做成,我焉能不为?只是那两人着实难寻,我虽修成了‘三老返听术’,但此法也并非是无所不能。” 紫袍男子叹了一声,无奈道: “我知晓你立功心切,萧世兄又身份尊贵,你想通过此事交好萧世兄,也实属是人之常情,不过莫要忘了,你终究还是谢氏之人! 此间都是自家人,为兄便直言了,你若表现的太过谄媚,时人恐会讥你嘲你!我等可为萧世兄的臣子幕僚,却不能为他的奴仆之流,可明白了?” 少年修士听了心头极是不屑,但还是离席谢罪。 见他这般恭谨模样。 紫袍男子微微颔首,心下稍觉满意。 “九兄的言语,小弟必谨记在心,我只是可惜,萧世兄出手甚是大方,若能得他襄助,我就又可炼成一面九阳焚炁幡了,所以才会焦心那乔蕤的行踪,勿怪勿怪……” 少年修士半真半假言语一句。 紫袍男子听后,洒然一笑,喝道: “放心,此不过区区小事罢了,待得出离洞天后,不必萧世兄添力,我便可出资助你!当然还有那乔蕤,若她和陈珩胆敢露面,必是逃不出一个死!我还要用他们尸身,用来喂养我的藏影虫呢!” 见少年修士惊疑模样。 他淡笑一声,自傲道: “尔等只知晓陈珩有剑箓的手段,连赤朔刘氏的刘观炼师都要畏惧,可我身上,难道就没有杀手锏吗?我的底牌,未必就会比他的剑箓差! 两个碰上一碰。 孰胜孰负,还未可知呢!” 少年修士闻言既惊又喜,刚欲开口,却神色一动,猛得扭头朝后方视去。 只见一道雷光乍现,迸发出宏烈的霹雳声音,荡开罡风,呼啸而至! 一个白衣长带,眉清目朗的年轻修士从雷光中缓缓现出身形,其神情间一派疏冷淡漠,虽然俊逸美丽,气度如若皎月之初升,端华沉静。 但触到他冷刻眸光时候,却还是令旁人不敢生出亲近的心思,心里下意识就要敬而远之,无法正对。 “陈……陈珩?!” 少年修士还未反应过来。 那两个貌美女修已是忍不住惊叫出声,神情是见了鬼般的骇然。 “孰胜孰负,还未可知吗?” 陈珩垂眸,视线落于紫袍男子之身,笑了一声: “不知是何手段,可否令贫道见识一二?” 紫袍男子双手微颤,不能作答。 而此刻。 那少年修士已经是眼珠子一转,陡然厉喝一声,就抬手放出数条丈许长的火蛇,朝陈珩撕咬过去! “你在干什么?疯魔了不成?!” 电光火石之间。 见得少年修士出手的这一幕,紫袍男子亡魂大骇。 而自猜得了紫袍男子或存有保命底牌时候,少年修士便就想将他拉下水,来个坐山观虎斗,最好是让两人拼个你死我活,他好从中得利。 如此一来,非仅报了旧日的怨恨,也是好方便去讨好萧修静,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我既然出手,尔等就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我不信那陈珩的底牌是无穷无尽的,你们打生打死时候,我便趁隙走脱,去将此事报与乔彦,赚他一个大人情!” 少年修士心中暗自言道,对紫袍男子的呼喝充耳不闻,反而飞身而起,纵起了一道黄烟,将他和陈珩距离拉近,将真炁凝聚起来,发出一门道术继续打去。 “该死!该死!” 紫袍男子大恼,愤愤一跺脚,眸中闪过了一丝阴冷只色,忽得纵光而起。 而同时。 他身畔的那两名女修也是不约而同,将遁光一纵。 “这位师兄倒是好胆识。” 陈珩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还未做什么,那少年修士竟抢着动手。 似这般主动来求死的,他还的确是第一次见。 此时。 那数条丈许长的火蛇已瞬时飞掠过了数十丈距离,摇首摆尾,自上下四方,朝向陈珩扑杀过来,带着灼人非常的焰光,而少年修士打出的道术,也紧跟而来。 陈珩微微一笑,身形不动,也不用其他手段。 只待得火蛇近身时候,从腹下炁海调起一股真炁,随意拿手一拍! 这一击落下,犹如晴空突兀响了个暴雷,气浪汹汹炸开,倏尔将火蛇和那紧跟而来的道术都轻易打灭,传出震彻里许的隆隆动响! 少年修士瞳孔微缩,显然是吃了一惊,但也未耽搁什么,而是趁此功夫急忙伸手掐诀,呼唤出来了一座琉璃小钟。 此物名为慈光盖玉法钟,乃萧修静特意赠送的见面礼,是一件收物摄人之宝,变化多端,威能不凡,一旦修士被小钟罩住,立时就要骨软筋社、神智昏沉。 不过一时三刻,就要灵性蒙昧,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除非是有大手段之人。 否则绝难破开。 在少年修士十指掐诀,念了个法决后,慈光盖玉法钟便化作一道宏光飞天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陈珩狠狠圈进了钟身内! 做完这一切后,少年修士喘了口粗气,脸色发白,真炁损耗不小,但脸上却微有些喜色。 他转头一望,刚欲招呼紫袍男子和那两名女修赶紧趁此机会动手。 目光所及,却只是看得是三道遁光仓皇在逃窜。 不过片刻功夫。 就已经是去得远了。 “……” 少年修士神情一呆,旋即便是惊怒、骇然、疑惑等情绪,都纷纷涌至了脸上。 不待他再多思什么了,天中陡然又是炸开了一声霹雳巨响,琉璃光碎,玉屑纷飞。 那慈光盖玉法钟竟是被陈珩生生从内部打爆,再不能使用! “你——” 少年修士面皮更惨白,心神交感的慈光盖玉法钟被毁,反噬之下,令他当即就是一口鲜血吐出。 然而此时,陈珩袖袍一抖,阿鼻剑已是飞出,穿了他的胸腹。 若不是匆匆掐了个遁法,躲闪及时,只怕当场就要毙命。 少年修士大叫一声,砸落在地,跌了个头晕眼花。 他强忍住痛意,刚欲从乾坤袋中摸出符箓来守御,又是一道剑光劈空飞来,慌得他捂住流血不止的胸腹,不顾风仪的就地几滚,才险而险之闪开。 “勿要杀我!我有一卷怙照宗的无上秘法,愿献给陈师兄,还望——” 方狼狈躲开,剑光却得势不饶人,撕裂大气,继续悍然杀将过来。 少年修士只觉神魂皆颤,脑中一片空白,又将身一晃,下意识就出言讨饶。 不过这回,他却未有先前的那般好运道。 阿鼻剑如电而至,自他后脑正中处掠过,将头颅贯穿同时,也将元灵给搅了个稀烂,身魂两消。 而那血淋淋的残尸犹在原地站了几息,才两腿一抖,仰天倒去。 这时。 陈珩不急不缓将阿鼻剑收入袖中,移步到少年修士身前,取了他的袖囊,搜寻一转。 虽是见了不少符钱、符器,但至于功决道术,却是半本不见,更莫说那什么怙照宗的无上秘法,更踪迹全无。 陈珩也不再多想什么,只闭上双目,将意识沉入到一真法界中去,又唤出了那少年修士的心相。 不过半盏茶功夫。 他就睁了双目,摇摇头,不禁一笑。 “《黄箓五老飞天仪科》,通过杀戮血亲,将之炼成幽鬼,然后焚鬼祷告,以此提升自身功行的邪功……这个中立意,倒的确是魔道的手笔。” 少年修士本是资质不显,在族中也备受欺压,只是因一次外出游猎,遇天雷降下数道,震塌了一座峰岳,大胆入内一探,见一妖娆女子箕坐在乱石之间,手捧一本道书。 以手触时,妖娆女子全身衣物尽作轻烟消散,白皙玉体也瞬时融成一捧无垢清水,向万丈地底遁去,只留下她手捧的那本道书。 那本道书,正是《黄箓五老飞天仪科》。 在得了此法后,少年修士也按捺不住贪欲,悄悄将几个血亲骗出族地,宰杀炼成了幽鬼。 因他那一脉在谢氏的地位低下,且他在动手也极小心,这些年来,倒也未被察觉到什么端倪。 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少年修士在谢氏的地位日益提高。 他也忧心,昔日的丑事会被人揭破,届时就难以自处了, 因此见了萧修静的权势,他才会心思萌动,欲成为萧修静的心腹之人,出个风头。 却没想便是这一心思。 令他凄惨丧了命…… 而陈珩对那《黄箓五老飞天仪科》也并无多大兴致。 若欲成就上境,修道人的道基就需得纯粹,不容外力沾染。 似《黄箓五老飞天仪科》这类邪功,虽然可以速成,但这施为,却无异于秧苗助长,对今后的功果修持,并无好处。 “才出门不久,就有这般所得,看来这洞天于我而言,果然是一方修道宝土了。” 陈珩将少年修士的袖囊收起,目芒一闪,将遁光一起,就到了高空,朝着紫袍男子等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去。 与此同时。 茫茫云海中,紫袍男子面沉如水,神情之中,隐隐还有些难以掩饰的不安。 他一面提起真炁,将遁速加快,一面朝不远处的两名女修厉声喝道: “萧修静和乔彦呢?这两人可得传讯了?说要何时赶过来。” “乔彦已经回话,说他正是在带人赶来的路上,叫我等勿要急躁。” 一名女修摇了摇头:“至于萧世兄,他或是正在火霞老祖的那座行宫之中,讯息不通,至于还未有答复。” 紫袍男子闻言一惊,额角青筋用力跳了一跳,深深皱眉。 …… ……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剑气穿云 迄今为止,众人进入到这流火宏化洞天之中,已是足有两年又六月。 在这期间,不说地皮被诸弟子狠狠刮了一遍。 至少大多的机缘造化,是被纷纷寻出,鲜有遗漏了。 而早在三月之前,火霞老祖的那座行宫。 便被萧修静、司马明业、刘观、沈澄这几位洞玄炼师给消磨了禁制,将里内的物什给瓜分了干净。 因萧修静出手大方,便是连紫袍男子这等怜身惜命,从不肯上战阵之人,也是分润得了不少好处,拿了好些符钱和丹药。 不过行宫中的机缘造化还不止于此,在重重楼阁殿宇之下,实还藏匿着一座偌大地宫。 萧修静等炼师因为猜疑流火宏化洞天内真正的造化,还在那座地宫之中,未被掘出。 近几月里。 也是在调集人手,倾力攻打那座地宫,分身无暇。 而至于紫袍男子先前的豪言,实是半真半假。 他虽是紫府三重的修士,拥有保命底牌不假,但这等手段哪是可以浪掷的? 且是否可以敌得过陈珩,也并不好说。 那少年修士欲强行拉他下水。 着实是高看了他。 也高看自己了…… …… “小子无知,妄送性命!那陈珩在进入洞天之前,就能硬生生抗下刘观的一道雷,似这等人物,哪怕不用上剑箓手段,也绝不是好相与的!” 紫袍男子阴着脸,对两位女修叮嘱一句: “今日之事,是他自己寻死,非我见死不救,尔等可明白了?” 两名女修闻言连连颔首,自无不可。 在修行过《黄箓五老飞天科仪》过后,少年修士在长右谢氏中,已不再是无名之辈,连几位家老都曾将其召到身前,指点勉励过一番。 这也是紫袍男子为何会一改前态,对他忽得亲近起来。 死了一个颇有前途的族亲,他虽然有过,却也算不上什么大过。 但分明是可以出手阻一阻,便是将之救下,也不乏可能,最后却不战而退,漠视族亲丧命。 这等丑事倘若传开,传到了长右谢氏,必会影响紫袍男子在世族中的风评,也逃不开责罚。 这等时候。 统一口径,便是必然要做的事了。 “那等自不量力的狂徒,死了也便死了!他为了向萧世兄邀功请赏,还想拉我们下水,以为我看不出他的隐晦心思吗?” 一个女修凤目圆睁,寒声开口,同时眉宇之间,又有几丝掩饰不住的忧虑,道: “不过若陈珩在杀了他之后,又追赶上来,我等又当如何?九兄,你那底牌到底可能应对?” 这被他们唤作九兄的紫袍男子名为谢牟,身后那一脉在谢氏中的地位超然,祖父更是谢氏的家老,手握族内大权。 虽然论起身份,比之萧修静还是稍逊了一筹,但也同样分量不轻,连萧修静都无法强令约束,遇事时候需好言相商。 与其说是臣子幕僚。 倒不如说是盟友,还要更为妥帖一些。 而谢牟进入到这流火宏化之中,身上也必是存有长辈为他备好的护身之物,只是不知威能如何,又是何物。 “方才我等主动退去,已是在给他陈珩面子了,若他还敢不知死活追赶过来,拼着元气折损,我也要让他吃个大亏!” 听得女修的问话,紫袍男子谢牟本是默默无言,但一摸袖囊,想到里内的物什,稍稍定下心来,胆气也是霎时一壮。 “到时候若他侥幸未死,为兄便把他交由你们两位发落,反正当面首,也正是他的老行当了!” 而那两位女修见谢牟声色俱厉,似底气极足的模样。 虽还不甚放心,但也不似先前那般紧绷,神色渐缓,也跟着出声附和几句,调笑起来。 这时。 不远之处忽得有一道蓝芒闪过,望之瑰丽非常,满目迷离,陈珩的身形也自现出。 谢牟灵觉敏锐,眼角当先扫到这幕,一时手足无措,只感后背发寒。 而那两名女修见他神情有异,顺着他的视线后知后觉望去,声音猛得一顿,俱是大惊,花容失色。 “背后编排故事,暗语中伤,可并非玄门修道人的行径,这位青阳院的师兄,谢牟?” 陈珩目视向前,微微一笑: “谢牟师兄每次放大言时候,贫道却是凑巧,总能听得些只言片语。似这般看来,你我倒是别有一番缘法,也是有趣。” 这语声虽然平缓,其中的那股淡淡杀意和嘲弄之感,谢牟却不难听出。 他面皮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最后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几步,令两名女修悄悄挡在身前,拱手道: “陈师弟,是我性情浮浪,在言语上开罪了……不知今日可否抬一抬尊手,我等两不相妨,就此别过?” 谢牟半是威胁又半是恭维的补了句: “我知晓陈师弟伱手段厉害,但这流火宏化洞天中可不乏高人好手,若在今日伤了宝体,你要如何去争夺地宫中的造化,还不如就此相安无事,你好,我也好?” “地宫?这洞天中的造化,还未被分完吗?” 陈珩微微一讶。 听得这句,谢牟心头大喜,连忙道: “未完,未完!在那行宫之下,实还存有一座地宫,不少——” 他话没完,便被陈珩淡淡打断: “闲话不必多提,谢师兄既然应了这差事,心中便也该存了赴死的准备才是,所谓相安无事,不过妄言罢了,尔等存了谋我之心,难道我便不可杀人吗?岂有这般的道理! 今番是若换作是我手段低劣,谢师兄怕也不会多费口舌,而是早早动手,将我给擒杀,拿去邀功请赏了。” 谢牟和两名女修愈听愈是心惊,身躯微僵。 “我可出钱财来赎命——” “杀了你也是我的。” 陈珩摇头。 “莫怕,一起动手!除了这狂生!” 眼见已无斡旋的余地。 谢牟厉喝一声,把手一抬,放出了一片如若飞刀般的锋利贝叶,浑身精芒璀璨,刺眼非常,刺向陈珩的眉心紫府。 而那两名女修却没什么反应,在谢牟动手同时,就将遁法匆匆催起,向左右分开逃去。 “我就知晓!我就知晓!嘴上虽然说得漂亮,但尔等鼠辈无一个是靠得住的!” 谢牟目眦欲裂,心头狂叫。 而今这等形势,唯有合力于一处,拢上战圈,才能够支撑到乔彦带人赶来,存下性命。 不过那两名女修却不敢轻信谢牟,萌生出了惧意。 这一逃,只怕大家就都难以得生了。 陈珩眼中微微露出了一抹嘲弄之意,将阿鼻剑架起,当中将那斩来的贝叶稳稳格住。 剑光一起,就带出一股酷烈的煞意,如潮水般轰隆喷涌而出,令谢牟心头一凛,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而同时,陈珩也伸手掐了个决,双肩飞出了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朝左处逃遁的那名女修击打过去。 这一击快如奔雷电闪,顷时功夫,就来到了那女修身后,叫她后背发寒,匆匆将双掌一拍,头顶冒出了一朵黄云,严实笼住了躯壳。 阴蚀红水乃是幽冥真水的三子水之中,最擅正面攻杀的子水。 若论污秽破败之能,也仅是在七大神水中的黄泉真水之下,凶威赫赫! 那女修显然也知晓厉害,几乎是提起全数真炁,才凝定出了这一朵护身黄云。 随着阴蚀红水和黄云一触,云空中立时爆开了一声叫人牙酸的尖响。 附近十丈之内,都是一片凄艳的红光,夺人目精! 女修闷哼一声,口鼻隐有鲜血沁出,几乎稳不住身形,剧烈颤了颤。 待得她骇然视去时候,只见那朵护身的黄云,已是破烂了大半,华光黯淡。 见女修又摸出几张符箓,还想寻机会逃走。 陈珩袖袍一挥,那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凭空一旋,汇成了一挂浩浩血河,索性将女修给完完整整裹了进去! 自血河之中,初始还有灵光和道术的动响传彻开。 但不过十数息功夫后,一切便寂了下去, 陈珩散了法决,将阴蚀红水收起,霎时血河一散,唯剩一具白骨跌坠,滚落下了半空。 他伸手一招,将白骨不远处的乾坤袋隔空摄了过来,也不打开细看,只随手塞入袖中,然后便转目看向了谢牟。 见陈珩视线扫来,谢牟心头大骇,也顾不得再驱策贝叶,与阿鼻剑缠斗了了,连忙将此符器唤回。 又一拍后脑,抖出了一圈彩环,甚是警惕戒备的模样。 方才陈珩分出心思,在对付那女修时候,他几番左冲右突,都尚还逃不过飞剑的阻拦。 只能被困在原地,艰难守御。 可而今那女修已死,再无人替他分担压力,只余他一人来承受。 此刻容陈珩集中了精神,想必形势又更凶险,容不得丝毫大意了。 虽然已做好了坚守门户,等候乔彦带人赶来的准备,但谢牟还是怀有一丝希冀,又心有不忿,喝道: “你何苦死盯着我不放!我的两位族亲,你只杀了左处那位,却还走脱了右处的那个!她的修为要弱于我,岂不闻先易后难的道理?你怎不先杀了她,再来寻我?” “谢师兄倒是有意思……” 听得这胡搅蛮缠的言语,陈珩也不禁摇头,道: “仅看在此言份上,我也该先送师兄你上路。” “该死!” 谢牟勃然大怒。 他刚出言喝骂,却见一道剑光撕裂虚空,飙射而来,其剑速足足是比先前时候,快了一倍都还不止! 谢牟神情狂变,贝叶被慌乱祭起,却根本截不住剑光的行踪,耳畔忽闻“刺啦”一声,好似裂帛般的动静。 抬目看时。 只见他护身的那圈彩环,已被撕开了八九成。 剑锋堪堪被一点芒光托定不动,只隔着两寸距离,便是他的眉心紫府! 陈珩心中暗叹可惜。 若是自己修成了剑道第四境,只此一剑,便可贯穿谢牟颅首,轻松取了他的性命去! 而见这一击不中。 陈珩也不更多纠缠,转瞬抽了飞剑,与谢牟开始游斗起来。 剑光时而如太白经天,气贯长虹,时而又细若游丝,微不可察…… 谢牟不是没有同剑修斗过法,以他在长右谢氏之中身份,自然是少不了给他喂招之人。 不过能将剑术施展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倒也的确是罕见,着实令人心惊。 而在谢牟左支右绌,撑了两盏茶功夫,已逐渐有些疲于奔命的时候。 此刻。 见自己的真炁已然是所剩不多,这样继续下去,纵然是不被飞剑削了颅首,也会因真炁耗尽,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谢牟眸光厉色一闪,终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口气,就欲探手入袖。 而陈珩早已通过一真法界,知晓了谢牟的底牌究竟为何物。 在斗战时候,将注意力一直定于他身,也自不会遗漏过这一幕。 谢牟手上那物虽然厉害不凡,是一桩切实的利器。 但他有遁界梭在手,大可暂避锋芒,实谈不上有多畏惧。 不过他已将谢牟底牌视为己身之物,当然也不会容谢牟随意浪费。 之所以与谢牟缠斗至今,也是看穿了他欲坚守到援兵到来的心思。 既然速杀不得,那便慢慢消磨他的精神,不令其在走投无路之下,突兀行险搏命。 这一刻。 在谢牟伸手入袖的同时。 陈珩也掐了个法决,自爆了数滴红水,弄造出一片凄凄惨惨的大雾,弥漫里许,遮了身形。 而谢牟本已用神意暗暗锁了陈珩气机。 这时候,却见大雾散开,陈珩身形隐没其中。 非仅肉眼看不见,连陈珩气机也似分作了百十股,忽东忽西。 见此景状,他反而不好动手了,忙伸回心神,又重新起了彩圈护住周身,摆出个守势。 陈珩等得就是他这一手。 见他果然是不敢冒险,双目精芒一动,随意掷出了几件符器,从不同方位击打过去。 谢牟本就如惊弓之鸟般,本欲驱散周遭红雾,却被这打来的符器给拖住了几息,只能压下躁动的心思,先应付起来眼前的局面。 就在他真炁鼓荡,发力震开了符器时候。 下一瞬。 还来不及作何动作。 却见一道剑光忽不知从何处杀来,劈裂长空,须臾就到了眼前! …… …… (本章完) 第七十章 天发杀机蛇起陆 森森赤光一路穿云过雾,带着一股无物不可杀的凶煞气息。 在陈珩的倾力一击下,如若一道天外流星,瞬息即至! 谢牟跟陈珩斗了这么久,真炁本就所剩无多,神思疲惫,不比先前。 而今又才方震开那几件符器,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待得察觉到剑光时候,谢牟已是躲闪不及,瞳孔猛缩,下意识真炁鼓荡,将护身的彩环撑得更大几分,只能眼眼睁睁看着飞剑迅疾杀来! 阿鼻剑发出一声尖锐啸声,将彩环从中悍然斩破,瞬时掠过了谢牟脖颈! 而其余势不减。 又直冲出了里许,才在陈珩的操持下,勉强止住! 这时。 只见谢牟身形一动不动,眼中光泽黯去。 脖颈缓缓现出了一抹血线,旋即热血喷涌而出。 一颗头颅咕噜噜先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再是那无头残尸也一并坠下,溅起一片尘烟! 自陈珩爆开红水,遮了身形,再纵剑而起,割了谢牟头颅,不过数息功夫而已。 可这最后时候的交锋虽然短暂,内里却藏着一番凶险的心思争斗。 若谢牟心思狠辣果决一些,提早用了他的底牌,虽最后仍是逃不出一个败亡结局,但至少也不会憋闷到连底牌都尚未用出,便不明不白丧了命。 将一身遗物。 都悉数便宜了陈珩。 而陈珩最后那一剑,之所以能破开谢牟的护身彩环。 也是因谢牟真炁在缠斗过程中,已然所剩无多,故而才可建功。 “当断不断,天与不取,古人深戒也……不过能存下一鼎雷泽石,也是不枉我那一番心思了。” 陈珩看着那血淋淋残尸,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暗道。 这时,在他目光注视下,谢牟的头颅微不可察颤了颤,然后便有一物仓皇冲出,往高空飞去。 仔细看去,那竟是一个若有若无,介于虚实之间的朦胧小人。 小人的口鼻眉眼皆与谢牟一般无二,寻不出什么差异来,头顶着一颗澄黄小珠,光华如若帘幕般洒落,护住了小人的周身。 陈珩对此早有预料,将手一扬,就朝小人掷出沉山印。 沉山印迎风便涨,瞬时就成了一方足有十丈长短的巨物。 此符器乃是玉宸派的下赐,倒也无什么出奇之处,只是通体以山泽铁铸就,坚硬厚重非常,难以摧毁,一旦砸落,就如同是一座大山压将过来,极难抵御! 不过沉山印虽好,其动作却并不算迅快,修士若存了个警惕,只要施开遁法,大多都可躲闪过去,造不成什么威胁,只徒有声势而已。 因此缘故,陈珩也甚少在斗法时候使用它。 只待得日后修为高深了,便要将这枚沉山印解元离质,熔炼一番,将里内的“山泽铁”化出。 毕竟“山泽铁”实是一类难得的宝材,与西方庚金、白帝真煞、云腴岩等并列,甚为罕见。 不过眼下,那介于虚实之间的朦胧小人显是谢牟的元灵,因有宝珠护持,才避过了飞剑的斩杀,但也因元灵并无法施展什么道法手段,遁速不快。 这时候。 沉山印倒是恰好可以应对此局! 随着风声一紧,沉山印狠狠压下,当即便将谢牟元灵打落进地面,不由自主跌了个跟头。 其头顶的那枚澄黄宝柱也是瞬时黯淡了几分。 而陈珩却得势不饶人,如若匠户打桩一般,又是接连砸了数十记,轰轰发响! 直到谢牟头顶的那枚宝珠哀鸣一声,爆成数十块晶莹碎屑,才方收手罢休。 “你若是杀了我,我——” 失了头顶宝珠的护持,谢牟终是慌乱了,他声色俱厉大喝一声,还欲说些言语出来。 陈珩却懒得回应,只抬手一按,便将他的元灵打碎,自此身魂两消。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缓步移到谢牟残尸身旁。 拾起袖囊,抹了谢牟遗下的真炁印记,察看翻拣了一番。 其中大多是一些修道资粮,符钱足足数万,便连法钱,也是存有着近千的数目,还有些法光湛然的妙丹外药,珠玉宝石。 瓶瓶罐罐,着实堆了不少。 粗略去察,倒的确是琳琅满目了,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而陈珩只是略扫一眼,也不多看。 直到从谢牟袖囊中摸出一口三足小鼎时候,才方神色陡然一肃,目光也多出了几分小心之色。 小鼎通体是暗红颜色,拿在手中,就登时有股热浪袭来,将周遭空气都灼得微微摇晃,同时又隐隐有霹雳声音响起,电芒乍现。 待得揭了鼎盖一看,只见里内唯是些颜色暗红的古怪石子,粒粒皆形态不同,长短不一,甚是奇异的模样。 陈珩细数一遍,见这小鼎中的石子,足是有二百整数,不禁满意颔首,心下一笑。 “这玩意……莫非是那雷泽石?” 遁界梭从陈珩袖中飘出,见得此幕,不禁将老眼一眯。 半晌之后,才迟疑问道。 “不错,正是雷泽石。” 陈珩闻言点了点头,道。 “居然真是雷泽石,好久未见这奇物了,如此看来,那个什么谢牟倒是门第不凡,家中长辈竟舍得花费心思,炼出这等宝贝来予他护身。” 遁界梭先是微有些讶然,旋即又忍不住摇头,感慨道: “只可惜如此杀伐利器,却是落得了个庸夫手中,到死都未使用出来……那谢牟舍不得身家,结果却连自己性命都陪了进去,似这般,倒也好笑。” “也幸亏他心性不坚,否则我怎能全取这二百整数的雷泽石?” 陈珩淡淡一笑。 如遁界梭所言。 这雷泽石实是一桩甚为厉害的杀伐利器。 需得先采三宫雷霆之精,再汲南方太阳赤炁,混合一处,封存进入鸡子铅中,再以阴阳两火煅烧七年,待得放出雷火之华光,高冲丈许时候,才方算是成就了。 这雷泽石为至阳至刚至物,若将之埋藏于地底,可使冬不落雪,夏不长草,不过十载,无论怎般的沃土都会化成赤土一片。 而一旦发出。 登时就要炸起无穷的雷霆烈火。 其威能足以摧山断岳、截江断流,甚是可怖可畏! 这三足小鼎中的雷泽石数目不小,若是一齐引爆,连金丹真人在不测之下,都要当即身死,化作灰灰! “这倒也有理,不过那谢牟纵是个狠性子,打出了这雷泽石,可有老夫在,也能将你挪移出去,定可护你无忧!” 遁界梭大笑言道,又转向陈珩,道: “不过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继续试剑,磨一磨剑锋!” 陈珩一笑,毫不犹豫道。 在他闭关时候,可是有不少世族中人欲寻出他的踪迹来,甚至还摸到了他的那口岩穴附近。 而以陈珩的耳力,即是隔着层层山腹,听清他们的交谈,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对于此事的始终,虽不甚详尽,但也算有了个大概了解。 不管这些人是趋利而来。 或是被形势所逼,不得不为,有一番不忍言的辛酸苦衷。 但既然他们选了要与自己为敌。 陈珩也不会动什么慈悲心肠,万没有手软的道理! “我并非嗜杀的脾性,也本不欲多事,奈何却总有不愿长记性之人。 洞玄炼师我如今尚难奈何,至于那些紫府高功……” 陈珩叹了一声,轻轻一弹剑光,笑道: “若是他们要出手,我不吝费去一些气力,送他们先行上路!” 这语声虽略带些笑意,实则却藏着一番杀气腾腾,沛然有不可御之势,充塞于天地之间! 言罢。 陈珩转目看向遁界梭。 此老也立时会意,将法力稍稍一起。 随着蓝光一闪,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眨眼不见。 …… 乱云合沓,奇峰错列,众壑纵横。 而在环耸的岩壁之间,此时,正有一个貌美女修踩在一张丈许粉帕上,神色惊恐,仓皇向前逃遁。 在她身后数十丈,陈珩只是不紧不慢跟着。 像是在驱赶野兽一般,既不过分靠近,也不与那女修拉开太多距离。 偶见女修力疲气短时候,他还缓缓将遁光一止,待得女修慌乱调息一阵智后,才继续上前追赶。 这等猫捉老鼠般的行径,将女修惹得心头大恼,又恨又惧。 一张本是姣好可人的玉容都狠狠扭曲起来,青筋暴跳,如是幽冥厉鬼! 她知晓陈珩既然追赶至此,那谢牟和另一女修,必是已经凄惨丧命了。 而陈珩分明能轻易出剑斩了自己,却迟迟不动手,只是在吊着。 也无非是在学凡间猎人驱兽的行径。 让自己替他去寻那些世族同伴,为虎作伥…… 可偏偏知晓陈珩此举不怀好意,女修却也不敢停下,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去向那些世族同伴的所在逃去,寻求援手。 盖因身后那股凛冽迫人的杀意。 实是令她遍体生寒。 生不出丝毫阻抗的心思! 而这一追一逃已是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女修也是连发了数十道法符传讯,陈珩只是冷眼旁观,并未阻拦。 在此期间,也是有两个离得近的同伴分明已经赶来,可见得此幕,却纷纷不敢近前援手,连一句狠话都未放下。 只叫女修再支撑片刻,他们去多叫些人手来助拳,便匆匆而去,活像见了鬼一般,姿态狼狈。 这等言行。 惹得女修暴跳如雷。 却无可奈何…… 很快又是两刻钟过去。 前处仍是只见些云烟气象,石色苍然,未有半个人影。 女修身魂俱疲,终是再也忍耐不住,索性停了飞遁,转身向陈珩讨饶起来。 “这位师姐在几月之前,可不是如此说辞。” 陈珩淡笑了声,道:“我闭关时候,你和那位谢牟师兄倒是摸到了我的居所附近,只可惜运道还是稍差了一筹,没能寻得贫道的闭关之处。 因此缘故,我对你和那位谢牟师兄,实是记忆颇深,难以忘怀。” 女修闻言大骇,脸色瞬时惨白。 无怪陈珩与谢牟素昧蒙面,却能够叫出谢牟的姓名,那时女修未曾多想,还以为陈珩是偶然听说过。 如今看来。 她们在不知不觉间,竟是靠近了陈珩的闭关之所,而当时出口的言语,怕也逃不过陈珩之耳。 “你究是为了谁?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小乔那个贱婢?!” 女修惨笑几声,不甘道: “趁着乔彦他们现在尚未赶来,你若是抽身离去,还有活路,否则就等着和乔蕤那贱——” 话未说完。 陈珩屈指一弹。 女修只觉眼前一花,一条臂膀已是被齐根削断,痛得她顿时惨叫一声,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这位师姐既然已经休息够了,便继续罢。” 陈珩冷淡开口:“能够苟活一时,终究还是好的,说不得等到援兵来时,你的那些同伴,就能将你救下呢?” “……” 女修又急又恨,却到底不敢再多言了,慌乱一催遁光,继续向前逃出。 而这一回,不过行了数里。 遥遥视去,光芒涌动如潮,有十数个修士驾驭着法舟一类的符器,正朝这里疾驰赶来。 女修凤目中光华一闪,面上不禁露出欣喜之色。 在发出法符传讯时候,她告知的可不仅是萧修静麾下之人,还有那些得了族中吩咐,欲除去陈珩者。 而见眼前来人足有十数之众,声势浩荡,带有风雷霹雳之音,甚是狂猛! 女修心头窃喜同时,回首看向陈珩,眼中也是隐晦射出了一股怨毒之意。 “总算来了。” 陈珩心下一叹,袖袍挥动,起了一道赤色剑光,就将前方女修当即斩了,也不多话。 这一剑来得甚是迅快突如,可谓电光火石。 那些赶来的修士们才见女修面上露出欣喜神色。 下一瞬,她的头颅便分了两半,连元灵都来不及走脱。 这一幕叫他们皆是心惊,同时也对陈珩的旁若无人之态,生起了怒意来。 “我等皆是紫府高功,有上乘的道术、玄功傍身,何惧这凶徒?一起拖住他!几位洞玄师兄正在从地宫里赶来,勿怕!” 一个短须男子眼珠子一转,大喝道: “立功之机就在眼前,他陈珩纵是有剑箓手段,又能杀几个?又怎敢使用?待得他用尽了,就是死期到了!” 此话一出,众修应和一声,各施手段朝陈珩打去。 一时之间,彩光遮天,风声骤急,搅起了大气罡风,刮得山石飞空,无数草木摧折! “杀一鸡耳,焉用牛刀,对付尔等,何须什么剑箓?” 陈珩笑了声,目光杀机一闪: “我一人便足够料理了!” 他将法决拿住,运出先天大日神光,随着一声仿似百川喷雪般的巨响后,只见一片数十丈高的金红光幕自他脑后立时腾起,十里生云雾,瞬息起风雷! 其弄造出的烟朦沙昏之态,如若金阳始生,使得云天震荡,声侔鬼神,只在转睫之间,神光就以天河决堤之势,向前横扫而过,惮赫数里,将所有功伐手段都吞没了进去! 远望而来。 此地的所有色彩皆是不见。 唯见焰气熊熊,炎光冲天…… …… 而小半刻钟后。 待得乔彦又带人匆匆赶来,看清眼前景象之后。 他只觉有一股森然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脖颈,砭肌沁骨,仿是被某种幽冥鬼神给按住了双肩。 惊得他一阵心神战栗,几乎要不管不顾,转身就逃。 …… …… (本章完) 明天请假 抽不开身,请一天假。 《仙业》明天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惊雷势欲拔三山 远远视去。 那原本震天的杀声已是逐渐低弱了下去。 陈珩立身半空,脸上神色冷淡。 一双赤眸艳如血染,猩红欲滴,叫人望而生畏。 他周身有剑光飙射,宝衣放光,阴蚀红水密密遍空,时聚时散,并无定势,而先天大日神光如狂流激荡而出,将周遭里许的云蔼,都染成了金红两色,绚烂非常! 其气势有若百川崩奔,宏翰夺目! 这时。 那围攻的十数修士,唯剩下了四人。 地面四散着残尸碎肉,死状凄惨不一,种种脏器流出肚腹,清晰可见。 而血腥气味随风弥散开来,叫人闻之欲呕…… 乔彦怔愕看着那一地的碎肉烂肢,又抬起脑袋。 见仅剩的四人在陈珩狂猛攻势下,也是个险象横生之相,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他狠狠打了个寒颤,眼皮剧烈跳了跳。 十四个人! 这可是足足十四名世族中的高才俊彦,在母腹时候,就得了素丹白膏滋润,自幼以玉液药汁浸泡筋骨长大,习了上等玄功,有秘传手段的十四人,不是十四个山野散修! 可他不过只是令他们先行一步,自己晚来了小半刻钟。 就这点功夫。 十四名世族出身的紫府高功,便被陈珩杀得溃败,只剩了四人还在艰难支撑。 这令乔彦有种犹在睡梦之中的恍惚错觉,只疑心自己还未醒转过来, 可不远处的喊杀之声却分外清晰。 而满地的稀烂残尸和血腥味道也在提醒。 这眼前种种,皆真实不虚…… “便连三郎在紫府时候,都难做到这一步罢,短短半刻钟,就杀了十个同境的好手……” 乔彦袖管中的双手微颤,心底的那一丝惧意着实有些难抑了: “似此等杀力,恐怕也唯有白商院的卫道福和那个和立子,才能在同境时候,稳压陈珩一头了。 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此人恐怕要大出风头,一飞冲天了!” 瞬霎之间,乔彦已是心思电转,脑中划过无数个念头,但又很快从恍惚中回过来神来,厉喝一声,将身畔的两个同伴招呼上,就朝着战圈飞去,欲近前援手。 因陈珩在下院之中,并非是个无名之辈,被上宗长老钦点的“斗法胜”之称,几乎人尽皆知。 摄于他的威名。 乔彦在得了女修传讯后,也并非轻举妄动,而是细细做了一番盘算。 其先是遣了萧修静麾下人手,和那些意图擒杀陈珩,好向族中回报的弟子,统共十四人,请他们先行动身。 不求这十四人一举建功,只求将陈珩拖延住,便算是胜了。 而随后,他又亲自动笔写了书信,捆绑在飞符上,传讯给了阴鹤和嵇月潭这两位洞玄炼师。 因这流火宏化洞天中。 还藏匿着一座未被开启的偌大地宫。 似萧修静、刘观、沈澄等厉害人物,皆是各自据了一口水火井,在炼化井口禁制。 只待得地宫面前的那三道石门被破开,便要经由水火井,进入到地宫之内,争抢火霞老祖遗下的纯阳造化,着实分身无瑕。 而阴鹤和嵇月潭,虽然也是洞玄修为。 但论起道法手段来,却是远不如这萧修静、沈澄这几位,自也争抢不到什么水火井,也未被绊住脚。 阴鹤本就有投靠萧修静的心思,只是自矜门第家世,才未真正签下法契。 对于唤阴鹤来助力,着实是十拿九稳之事。 而至于嵇月潭,此人虽与萧修静素无什么交情。 但据乔彦知晓,嵇月潭曾在进入洞天前,得过族中长辈的严令,要他不管用何法子,都要将陈珩斩杀了事。 如此一来。 有两位洞玄炼师做主功,再加上十数位紫府高功。 在乔彦料想之中。 莫说陈珩,便连萧修静这等人物,都需打起精神应付,不能够太过轻慢! “眼前之事虽有些棘手,但也未糟糕到无可挽回,阴鹤和嵇月潭皆在赶来路上,只需拖延片刻,就能建功了!待得除去陈珩,那乔蕤,不过手到擒来!” 乔彦想到自己袖囊中的那面月轮镜,心思一定,暗暗道: “有此物在手,只是拖延住他,应当不难!” 这时。 乔彦和他身旁那几人已是化光疾飞而来。 被陈珩困在战圈中的四人见此景状,皆是振奋,陡有股劫后余生之感生起,一直紧绷的念头不自觉稍稍一弛。 陈珩心中冷笑一声,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把手一指。 阴蚀红水立时散作三百六十五滴,自四面八方,朝一个黑脸修士打去,将他法衣蚀出了一个大口。 剑光紧跟着一纵,一刹就至了眼前,从那大口穿过,干脆利落带出了一颗血淋淋首级来! 一名紫衣少女眼角余光偶然瞥得这幕,花容失色,而下一瞬,剑光已是啸空而来,将她头顶的鱼鼓状符器劈得狠狠一歪,斜飞出去了六七丈。 尔后先天大日神光扫来,与将少女的法衣、护身符箓等一触,发出短促的噼里啪啦声音,将之尽数销去。 再轻轻一转,紫衣少女的立身之处,就只剩下一具残缺尸身,颤了一颤,便噗通坠空。 这突兀的一幕令在场诸人人皆是未反应过来。 仅在一探指顷间。 便又有两人毙命,死状凄惨。 战圈中剩下的两人皆亡魂大骇,身不由己向后退去了几步,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色。 而乔彦则是勃然大怒,见陈珩不肯罢休,又将矛头调转去了一个碧眼少年。 显然是想一鼓作气。将剩下两人也给一并料理了,再收拾心思,专心对付自己。 不用乔彦吩咐,他身旁的几人已是各施手段,朝陈珩杀去,欲以此拖延陈珩的攻势。 乔彦也手指一勾,默掐一个法决,脑后忽有一道清烟缭绕升起。 烟云中立有一名斜跨白虎,持龙鳞宝剑的金甲神将,威风荡荡,气冲霄云,直有腾腾逼斗星之势! 金甲神将暴喝了一声,将座下的白虎一拍,霎时穿透重重冥空,行踪不见。 这法门唤作《呼神会兵灵彰密咒》,可召请天地灵君,左右吏兵,卫护性命,斩杀鬼魔,威能极是不凡。 在鸿光萧氏中,也只有得看重者,才方可习得,并非人人皆会! 而相传这《呼神会兵灵彰密咒》,乃是一位曾在魔道神御宗修行过的萧氏家老,因亲眼目睹了神御宗的大神通《役万灵咒》,心有所感下,闭关百余载,才开创而出。 虽然远不如神御宗的大神通。 但内里,也是沾染了《役万灵咒》的几分玄幽气韵! 这一刻,面对自身后打来的重重功伐。陈珩也不闪躲,只是继续朝碧眼少年逼去,将手往胸前一抚,紫弥宝衣瞬时起了一团瑰丽烟云,护住他身。 几个修士击来的手段,只将那团烟云击得颤了颤,却未动摇分毫,唯是乔彦以《呼神会兵灵彰密咒》请来的那金甲神将,起手一劈,须臾有一道森森利光闪过,照耀天地! 定目看去时候。 金甲神剑的那一剑,竟是将那团烟云给划开了三四成,杀气凛然! 陈珩心中微讶,这时,却见金甲神将在劈出那剑后,通体的皎皎华光黯淡了不少,气势也是不如之前那般足了。 他摇摇头,将手一拂,先天大日神光照开,只转睫之间,就将那一击不中,欲要逃遁开的金甲神将罩住。 金甲神将虽费力反抗,但经此光一撩,不过片刻,就也成了青烟一缕消散,重回天地之间。 乔彦面皮一白,神色难看。 不过经此一阻,那碧眼少年倒是得了空当,奋力将遁光一驱,逃出了战圈。 同时。 战圈中的另外一人也是有样学样,鼓起全身力道,趁机匆匆将身抽离。 而这两人在与陈珩拉开了距离后,也不去向乔彦靠近,而是分散开来,向不同方位逃去,未曾留下半句言语。 “……” 乔彦瞳孔圆瞪,嘴唇动了动。 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十四人被杀得只剩他们两位,勉力支撑到而今,料想这两人也是胆气尽丧,再无什么血勇可言。 纵是强令他们留在此地,怕也起不了什么助力,说不得还会碍手碍脚…… 乔彦轻叹了口气,转目看向陈珩。 两人视线交汇一处。 在短瞬的僵持后,便闻轰轰连响,杀声瞬时爆开! 乔彦虽欲以言语拖延,等到阴鹤和嵇月潭这两人到来,而若能动摇陈珩,逼迫其将乔蕤交出,就更好不过。 但他自幼寄人篱下,也便由此养成了一副精细心肠,只一看,便知自己的施为绝然无法奏效。 多费口舌,折损的反而是自己面皮。 既然如此。 那便也只能是动手了! 一时之间。 气光弥天,寒芒塞空遍野! 而斗了才不久,饶是心头已经存了提防,乔彦也是大感愕然,心弦紧绷。 在此之前,陈珩已是杀败了不少修士,不说是强弩之末,至少也该是神思疲惫。 可现下观其攻势,却依旧是侵略如火,气势汹汹,不见半分的疲惫,实是令人不敢置信。 “据我所知,《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乃是一篇筑基法门,只能修持到筑基境界,便再无前路,可此子已经是紫府高功了,可他的道基……” 乔彦暗忖: “他在紫府境界,究竟参习的是何道书?是院里的典籍,还是那君尧的收藏?” 不过也未有功夫容他再多做思虑了。 眼见一个随他而来的红裙女子已是被剑光逼到险象横生。 剩下几人也皆汗如雨下,气喘吁吁,隐隐流出不支之相。 乔彦见状也不再犹豫,把手一翻,就唤了月轮镜出来。 貌美女子模样的器灵被呼唤出时,明艳眉眼初始还写满了不耐烦之色,但当目光瞥得陈珩身形时候,便不由自主怔了怔,微有些恍惚。 直至被乔彦提心吊胆催促几遍,才回过神来。 “前辈,还请出手罢!” 乔彦阴着脸喝道: “死活不论!” “你这丑汉要杀他?何其的暴殄天物,你——” 月轮镜深深皱眉,却话还未说完,便觉神魂陡有微微刺痛之感袭来,身躯也狠狠一僵。 而见乔彦远远退至一旁,谨慎掐诀的模样。 她不由冷哼一声,心中甚是无奈。 “我终究是泓光萧氏的法器,如今只是被萧三郎暂借给你使用!乔彦,你勿要得意忘形,我必会向萧三郎参你一状!” “还请前辈速速出手罢!” 乔彦也不甚在意,只又催促一句。 “……” 月轮镜狠狠瞪他一眼,无奈看向陈珩,最后终究是将手一扬,发出一道素白神光。 霎时惹得方圆数里皆是幽冷森寒,无数草木凝霜! 这一手快如电闪,寻常人绝难察觉,显是打着杀人的心思。 而在乔彦的握拳凝视下,素光只是空洞穿过陈珩身躯,却并未落到实处。 “挪移法器?” 未等乔彦反应过来。 月轮镜便惊呼出声,兀得将腰肢一扭,将手向下一按。 只见无数霜气弥散开来,将大气冻出厚重的冰层,须臾就结成了一座数十丈高的冰山,而那冰山之中,依是不见半个人影。 如此,在十数合过后,月轮镜终是有些不耐,微微皱眉。 而乔彦也是若有所思。 他未曾料想,陈珩的挪移法器,竟然有这般能耐。 能打能走。 可谓先天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过,你以为我不知晓你有此物吗?闭锁虚空的手段虽是珍贵,但我却不缺!” 乔彦伸手入袖,眼中微有冷色。 而这时。 陈珩忽得心神一动,抬头望向远处,若有所思,眸光闪烁。 “看来,只能换个路数了……” 他心下一叹,同样伸手入袖。 须臾间。 只见陈珩身形猛得自虚空中现出。 乔彦见状大喜,还未来得及掏出袖中之物。 一转眼,只见那方现出的身形又倏尔淡去,如若烈日下的水渍,瞬息无形。 而原本陈珩立身之处,此刻唯剩下数十颗古怪石子,暗红色泽,表面正窜动着密密麻麻的雷芒、焰火。 “雷泽石……” 乔彦脑中刚闪过这个名字。 下一瞬。 便见飙光亮起,无数霹雳、焰流爆开,烟尘障空,震撼四野,如若天沉地裂! 方圆十里地界,皆是被笼在了一片雷火之中,轰轰巨音不绝于耳,烟尘直上云天深处,黑烟滚滚! 待得数十息过后。 黑云微散,地面凄惨现出了一个偌大深坑,触目惊人。 而包括乔彦在内,所有修士皆是尸骨无存,身魂俱消。 自那深坑中,有一面大约三寸,光色黯淡的小镜正颤颤巍巍浮起,欲飞向极空,乘气远走。 不过未等小镜飞上云头,陈珩身形突然现出,然后就一把拿住了镜身! …… ……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援手 雷火催烧,三光错行—— 群山宛若被一道天镰从中斫断,足足低矮了半个身量。 地面更是下陷为深坑,自其上侧目下瞰,叫人不免神悚,毛骨俱寒! 为了摆平方才之事,方才陈珩足足是使出了九十颗雷泽石,一齐突兀引爆。 此等宏威开散,莫说乔彦和他那几个同伴,便连法器之属的月轮镜,在猝不及防下,也是被炸了个元气伤损,狠狠吃了个大亏! 而之所以能做成今日之战果。 一是陈珩有遁界梭在手。 若是不遇上闭锁天地之类的手段,便可随意挪移虚空,来去自由。 雷泽石并非什么有灵智的法材,也不可被炼化,被储藏在那三足小鼎中,也是因此物一旦沾染了现世外气过久,便要内外动摇,顷时就爆开无穷光热来。 此物虽然厉害,但也是不分敌我,一个不防下,说不得还未击溃敌手,自己就要先被炸成灰灰了。 是以这世间修道人在使用此物,无不是小心翼翼,以真炁包裹,再远远掷出。 唯恐还未伤敌,便先杀己。 而距离一旦拉开,不说雷泽石的杀力就会随之削去,而这等功夫,也是给了敌手几丝闪躲逃遁的间隙。 若是遁速高明的修士遇上这等打法,只是在心中存了提防,大可在雷泽石爆开前就抽身遁去,虽有伤损,却也不至毙命。 不过陈珩却是以遁界梭,直接突进到了乔彦周身三丈内,掷出雷泽石,再毫不犹豫抽身离去。 这等距离对于紫府高功而言,近乎可以说是面贴面,也丝毫不过了! 而处在崩炸中心的乔彦会有何下场。 自然也不必多言…… 而二来,便是那紫袍男子谢牟也并不是个好弄险的性情,疑心甚重,对于自家保命底牌素来守口如瓶。 他有雷泽石这等杀伐重器之事,莫说乔彦,便连萧修静,也是不知晓的。 这二者相合,在有心算无心之下。 乔彦败亡,也着实并不算意外。 而此刻。 在陈珩伸手抓住月轮镜时候。 那三寸小镜陡得爆开一道道绚目寒芒,凄冷入骨,在他掌指间奋力挣扎! 陈珩低喝一声,背后有一团红水腾起,如若飞电一般,就往月轮镜上面一扑,将镜身本就是黯淡斑驳的宝光,蚀得更是支离破碎。 同时遁界梭也自袖中飞出,提起精神来,将法力朝月轮镜处狠狠压去。 这番角力,拉扯了数十息功夫,都不见有什么成效。 月轮镜毕竟是上品法器,与遁界梭不同,又极擅杀伐争斗。 纵使是被雷泽石重创了一番,也还有留有自保之力,并非砧板上的鱼肉之流。 而察觉到眉心微跳,肉身的示警之感愈发强烈。 见月轮镜并非是短时间内就可轻易拿下的。 陈珩也不再拖延,将手一翻,径直将渊虚伏魔剑箓拍到了镜面上,激得灵光一阵晃漾,起伏无定。 如若捣珠碎玉,飞沫反涌! 被剑箓上的那股冰冷凶戾的杀气一逼,月轮镜的器灵再也坐不住。 随着一声短促惊呼声音。 便有一个美貌娇柔的女子当空现出身形。 她深深看了陈珩一眼,眸光闪烁,欲言又止,似心绪极为复杂。 但陈珩却无暇揣度月轮镜心思,只将渊虚伏魔剑箓中的杀气又隐约逼出来一丝,淡声道: “放开心神禁制,认我为主,不然就莫怪我突施辣手了。” “你竟舍得——” 月轮镜花容失色。 “此物虽然珍贵,但尊驾却不妨猜猜,我身上还有几张?” 陈珩轻笑一声,打断她。 听得陈珩语声透着一股极是自信从容的意味,仿是胸有成竹,已然吃定了自己。 再转目一瞥他脸上笑意,月轮镜脸上莫名闪过一丝红晕,眉眼不自觉一垂。 尔后犹豫半晌,又被渊虚伏魔剑箓不耐烦一逼。 她那本就是半推半就的心思,就隐约倾斜了些。 “看你模样,原本以为是个温文君子,没想到行事时候,却是个杀人不眨眼,蛮横无礼的绿林强人!” 终于,在陈珩目光逼视下,月轮镜瞪了他一眼,无奈喝道: “你若要我从你,你今后需得善待我,不可抹了我的这道真识!” 遁界梭闻言不禁摇头一笑,似猜得了些什么。 陈珩只面色不变,微微颔首,道: “你的真识可以保全,这是自然之事。” 月轮镜容色稍霁,旋即又摇头,叹道: “不过纵然我甘愿奉你为主,眼下却还有一桩麻烦…… 我真识之中,还留有一道萧舫刻意打入的禁制,萧舫虽是将我送给了他的子嗣萧修静,萧修静又将我转赠给乔彦。但归根结底,炼化我之人,却还是那萧舫……” 待得月轮镜说完这番言语后,陈珩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 若月轮镜是萧舫的所有。 他想要炼化此法器。 着实便是有些麻烦了…… 萧舫乃是鸿光萧氏中的元神真人,年少时候曾拜入过南阐州的先天魔宗修道,一身道行深厚无比,已经是快要修成返虚道果的人物。 只差一步。 便是仙道真君! 以自己紫府二重的修为,想要磨去一位元神真人的法力禁制,倒的确是桩不切实之事,极难做成。 而若不磨去萧舫的那道法力禁制,便无法将月轮镜炼化在手。 甚至萧舫通过冥冥中感应。 以那道法力禁制作为凭籍,操持着月轮镜突兀遁走或者反戈一击,也并非不乏可能。 “既然如此,烦请尊驾先自缚一二,萧舫留下来的那道禁制,待得出离洞天之后,我自有打算。” 片刻,陈珩目光一闪,沉声开口。 “……” 月轮镜的器灵犹豫片刻,还是无奈点了点头。 将手腕一抖,身上的皎皎光华便敛去了不少,然后化作素影一道,老老实实没入了镜中。 而在陈珩示意下。 遁界梭也将法力提起,化作条条湛蓝锁链,将小镜困住,以防她突兀暴起。 做完这一切后,陈珩才心下一定,稍松了口气。 纵然月轮镜是个烫手的山芋,拿在身上,难免会有风险。 可面对如此杀伐重器。 万没有舍弃的道理! 而此刻,在将月轮镜收入了袖囊之后,陈珩环目四顾,却只见些滚滚灰烟和嶙峋山石。 至于乔彦那一众人,莫说什么血肉骨骼,都连乾坤袋中的物什,都被悉数毁去了,分毫不存。 雷泽石固然威能极大,却也有这一点弊处。 待得视线梭巡过几转后,见的确无什么幸存之物,陈珩也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只负手而立,袍带当空飞舞,缓缓将神意凝定,似在等待什么人一般。 这一回,不过数十息功夫。 便忽闻一道厉喝声音,震动群山。 然后一只通体由漆黑浊水凝聚成的大手,就从天幕中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向陈珩狠狠抓来! “来得好!” 陈珩心下一笑,不闪不避,只掐了个法决,炁海鼓荡。 先天大日神光霎时冲出,投下大片大片的金红焰光,向那漆黑大手狠狠撞去! 但闻极天之上。 忽有一声洪奔般的爆响! 定目看去。 那只漆黑大手竟是被先天大日神光给击得生生溃散,化做了无数氤氲精气,颓然弥漫在大气之中! “大成至境?你竟将一门上乘道术,给修行到了如此境界?” 一个身裹玄袍,头戴少阳冠的修士从云后闪出,他见着此幕,心中一惊,目芒微颤。 陈珩也不答话,自顾自抬头看了眼那流转于空的氤氲精气,心下倒也得了个结论。 这一回合的交手,倒是不胜不败。 甚至他还隐隐占了些上风! 那身裹玄袍的修士显是个洞玄炼师,也正是因察觉到他赶来,陈珩才不再拖延,直接以雷泽石将乔彦等炸碎,以免落得个被夹攻的下场。 在修成出关后。 他便想试试自己到得今日,究竟是与洞玄炼师还存了多大差距。 上一回在鹤鸣山对上刘观时候,他一身手段几乎尽出,尤是被击退后退踉跄,而今日,却反倒是隐隐占了几分上风。 虽说洞玄炼师中也有强弱之分,眼前这玄袍男子未必就能比得上刘观。 但经此一事,陈珩对自身实力也算有了些认识。 他对上寻常洞玄炼师。 不说可以轻松稳胜,至少也绝不会露出败相了! 而那玄袍男子见陈珩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模样,心下大恼,但又不敢冒然出手,反而是将真炁提起,谨防陈珩突然暴起。 片刻功夫后。 陈珩也回过神来,见玄袍男子戒备模样,不由拱手一笑: “还未请教这位师兄名讳?” “白商院,阴鹤!” 玄袍男子冷声道:“陈珩,你倒是倨傲放肆!杀了这么多同门,你——” “闲话便少说罢,究竟事态如何,你我心中皆是有数,何必在此装腔作势。” 陈珩摇头。 阴鹤被突兀打断,本欲出口的言语,也是哽了一下, 而这时,又有一股气机隐晦传开,将周遭灵机搅得微有起伏。 “看来阴师兄倒是个谨慎脾性,还寻来了助拳之人。” 陈珩也不意外,将袖一拂,言道: “既然如此,那便唯有改日再登门拜访了。” 他在杀了乔彦后,之所以还留在原地,也不过是想切实同洞玄炼师交上一回手,眼下目的已成,留下来也无多大意义。 若之后赶来的人数一多,说不得还会将自己陷在险地里。 “……” 阴鹤手指几番动了动,脑中天人交战。 最后还是看着陈珩坦然飞身离去,心下颓然长叹一声。 他方才施出的那道术,名为虚阴大吞擒拿手,乃是阴氏的秘传手段,也是阴鹤所最纯熟的一门道法。 他曾随族中长者到南海历练,把此法施开,大手一出,便立时将十六个蟒部的同境妖修给打杀成了一滩脓水,尸骨无存。 也正是此役过后,阴鹤才逐渐得了族中长辈看重,平素间的修道资粮,也自此丰厚了不少。 可他方才全力施展虚阴大吞擒拿手,非但没能够将陈珩拿下,还隐隐被那古怪神光所挫,令陈珩占了几丝上风。 这一发现。 令阴鹤心神摇曳,不能不小心。 未多时,一道遁光遥遥而来。 待得临近阴鹤身畔时,光华倏尔一隐,现出了一个英武男子身形。 “嵇月潭,才多久不见,你这气势倒是愈发慑人了?看来哪怕失了嵇法闿真人的青目,你也心性未颓,着实是个人物。” 阴鹤与英武男子似极是熟识,一眼便道破了他的姓名,敷衍拱了拱手。 “你怎不拦他?” 嵇月潭却无什么叙话的心思,双眉一皱,喝道: “阴鹤,你分明只要再阻他片刻,我便可赶来!合你我二人之力,拿下一个紫府修士,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吗?!” 阴鹤嗤笑一声,对嵇月潭冷淡开口: “阻他?他分明是杀人之后,还特意留在此地等我,若他想走,走就该走了!且那陈珩手段厉害,单对单,我怕是只能勉强不败,而你莫要忘了,他手上还有剑箓! 我本以为乔彦那些人一起上,寡不敌众之下,必是能将他底牌逼出……谁曾想,这全是一群该死废物!” “连你都不能败他?!” 嵇月潭吃了一惊。 “我知你那门肉身成圣的神通耗资颇多,不能不为族中做事,但寻死也不是这个寻法。” 阴鹤也不欲多言,只叹了一声,抽身就走: “虽是想讨好那萧三郎,从中得些好处,但此事我实不敢再掺和了,言至于此,嵇兄你好自为之罢!” 见阴鹤须臾就化作一道烟光,冲进了霄云深处,没了身形,只留他一人在此。 嵇月潭一脸气苦,内心挣扎半晌后,恼怒大喝一声,却也不敢去追赶陈珩。 只纵身跳上云头,就朝向地宫方向行去。 …… …… 赤云蒙翳,幽丽巍然。 在行了近百里后,见并无人追赶过来。 陈珩也将遁光一催,寻了处危耸的石崖,往上一停,便开始盘膝打坐起来。 “你若是欲调息理气,何不回返到原先闭关的那口岩穴?” 遁界梭有些摸不准陈珩用意,出言问道。 “这倒并非是要调息,而是等人。” 陈珩摇头。 “等人?” “世族虽然势大,却也远不是个一手遮天之相!” 陈珩大笑一声,声音隆隆回荡于天中,道: “他们可以结伴成群,难道我就寻不到援手吗? 这洞天中的造化。 实不相瞒,我也欲争上一争!” …… ……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水火井 不过小半日功夫,石崖上打坐的陈珩忽若有所察,缓缓散了玄功,身周的罡风气旋顷时散去,灵机重回了先前的氤氲流散旧态。 他眼帘一掀,抬眼观去。 只见云中正有一道紫光迤逦而来,气机并不算强盛,只平平而已,遁速也不甚快。 待得近前时候。 光华一收,就现出了一个年轻修士的身影。 此人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长七尺,容貌端方清俊,头戴葛冠,身着大袖皂袍,气度不俗,如若东流之水,给人一股生力勃勃之感。 他立身在云中,看向陈珩,眸底不禁有些讶然,又转瞬即逝,只含笑道: “贫道稽首了,看来师弟是早已料到此幕?” “可是沈澄师兄当面,请。” 陈珩微微一笑,起身回礼,把手一挥,从袖囊中就飞出一张碧玉桌案和两个蒲团,旋即又有两盏清茶现出。 香气缭绕开散,令人一嗅,便觉心神安泰,气爽神清。 沈澄见状也不疑有他,将手一拱,便大大方方来到桌案处坐下,将茶盏端至唇间,抿了一口。 他暝目一品,但觉满口清香,鲜美回甘,直入脑神,赞了一声,道: “这应是长右谢氏的‘英华针’罢?倒是多年未曾尝过此味了,今日托陈师弟的福了,倒是意外之喜。” “此物不过是我从一个世族中人的袖囊中赚来,并非什么珍惜之物,沈师兄若是喜欢,不妨尽数拿去。” 陈珩拿出一方精致的乌檀木盒,轻笑一声,抬手递出。 “那为兄便却之不恭了!” 沈澄洒然一拍手,当即就爽快接过,收入了袖中。 之后两人倒是未有什么言语,只自顾品茶。 直待得盏中见底时候,沈澄才忽得放了茶器,神色一肃,双眸中似有两道电光闪过,正声言道: “我本在来时路上,左思右想,斟酌了一大堆言语,但见陈师弟既已是知晓了我的来意,再多言语,也只是枉费口舌了,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如今世族势大,不知陈师弟可愿出手? 你我若能够齐心协力,必可震慑群獠,夺一夺那地宫中的造化!” 这声音如若霹雳发响,震得崖头盘旋的云蔼纷纷四散开来。 威势狂猛至极,隆隆回荡在群山之间! 陈珩闻言也不意外,微微颔首,将袖一拂,同样正色道: “世族眼下虽然势大,但终究是外客,岂能容他们在此猖獗,师兄所言,也是贫道心头所愿!” 沈澄不由大喜,顿时俯身重重一拜,欢欣道: “甚好!甚好!我能得师弟之助,如鱼得水焉!” 陈珩离席而起,口称不敢,眸光微不可察一敛。 诚如沈澄方才所言。 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似如今这等局势,只凭他一人之力,想将这流火宏化洞天中的世族之人压服,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不可能做成。 既然如此。 那想争夺洞天中的造化。 也无异于是虎口夺食。 冒上一番风险还仅是小事,只怕到时出上一番力,却斩获寥寥,那才难堪。 不过世族中人也远非是可以一手遮天的,在这洞天中,除了世族一脉,还有宗门一脉的势力。 而所谓的纯阳造化终究是有定数的,你多便我少。 世族与宗派这两方也难好生安坐下来,平心静气和谈,都需呼朋引伴,以真正手段来争个输赢。 既然已是同世族交恶,陈珩又需寻个援手,好方便争夺洞天中的机缘。 那他的心中选取。 自然也不言而喻! 至于沈澄此人,陈珩虽与他今日才第一次相见。 但在前来流火宏化洞天的路上,陈珩已是托姜道怜将四院有名的洞玄炼师皆打探了一遍,对于沈澄,倒也不算是一无所知。 此人乃是玄英院的入室弟子,精通符箓、雷法,极擅杀伐争斗,常常下山斩妖除魔,屡立功勋,赚取了不少功德傍身。 因见他人物出色,心性坚凝。 玄英院的监院真人在七年前还特意向玉宸上宗请示,开了法禁,准许沈澄以功德换取经楼中的《明真议玄章颂》,用作道行修持。 此事一出。 当时曾在玄英院也惹出了不小波澜,令沈澄风头大盛。 这《明真论玄章颂》乃是可以直修至洞玄境界的道书。 相传脱胎自《混俗元旨》,是一门不折不扣的修道宝典,珍贵至极! 而《混俗元旨》恰是五典的其一,位列二十五正法之中! 这也便意味着,沈澄若是能在六年后坐稳十大弟子席位,独占鳌头。 他便可直接衔接上《混俗元旨》这门天地奇书,如若水乳交融,省却了一番磨砺道行的苦功。 上宗诸真与玄英院监院长老对他的期许。 由此便可见一斑! 而在这四大下院,除非是有家传经典或另有机缘。 诸弟子想要获得上乘法决,皆是需去三大上师处揭榜,领取任务,下山赚取功德。 再由监院真人观其行止,考校心性,若是合格,便将此事上奏给玉宸上宗。 得了准许后。 那弟子便可以自身赚取的功德,换取院中所藏的大道之书……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 但总归是要下山,一番奔波劳苦是少不了的。 而兴许是考量到世族和那些别有用心者若会在下山时候做手脚。 君尧在去往天外之前,特意将《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这册修行大典赠予下来。 陈珩不缺道书,故而也至今还未行过揭榜之事,身上并无半分的功德。 不过话说回来。 沈澄能够修得《明真论玄章颂》在身,便足见他的本事不凡,不是泛泛之辈,且此人在玄英院声名也向来不错。 与他结盟。 倒的确是件合则两利之事! 而在听得了陈珩笃定答复之后。 此刻的沈澄倒也略放了提防,叹了口气,说了些心腹言语出来,道: “不知陈师弟可知晓这小洞天,造化并未被寻尽,实还存有一座地宫?” “略有耳闻。” 陈珩微微颔首。 “那座地宫倒的确是处重地,虽经了万载岁月消磨,却也甚是森严……” 沈澄摇摇头,缓声开口。 而在他说完一番话后。 陈珩也是从中得知。 那地宫如今被三道石门所封,开启不得。 若想进入其中,唯有将地面行宫处的四口水火井炼化,才可触动法禁,经由水火井,另辟奇径,深入地宫之内。 也便是说。 谁能够炼化水火井。 谁便是掌握了出入地宫的主动权! 眼下那四口水火井皆各有主。 沈澄据了北位的那口,刘观联合司马明业据了西位,萧修静据了东位,赵通据了南位。 而沈澄和那赵通皆非世族出身,如此看来,宗派和世族倒是个均等之势,平分秋色。 不过若论真正实情,却远非表面的这般景状。 水火井只有四口,进入到这小洞天的洞玄修士却不仅四人,可谓僧多肉少。 而如今的玉宸下院中,究竟是世族势大。 在萧修静和刘观的撺掇支持下。 那些世族出身的洞玄炼师,如阴鹤、嵇月潭之流,更是在卖力攻打,意图将沈澄和赵通手中的水火井给抢夺到手。 虽说沈澄和赵通两人并非没有党羽。 但在此等攻势下,也是渐感难支,逐有力不从心之感。 这也是为何沈澄在听闻了陈珩杀败了十数名同境修士,又将阴鹤和嵇月潭这两位炼师惊退后,喜出望外。 毫不自矜身份,特意分神过来寻他。 实是眼下格局,令他沈澄也颇觉棘手。 向外寻求援手。 也是成了不得不为之事…… …… “唯有四口水火井悉数被炼化,那里内的禁制才会松动,我也才可催动水火井。” 这时。 沈澄两眼盯着陈珩,恳声道: “实不相瞒,我如今因为要炼化那水火井,着实分身不得,一但妄动,离开了那井口,顷时便是前功尽弃…… 还请陈师弟在我炼化期间,出手帮衬则个,不令萧修静和刘观这等宵小的谋算得逞,愚兄实是感激不尽!” 正统仙道之中,修士到得紫府二重“超脱分形”境界,便可分化念头,寄形于物。 主身不动,却心念起时,就可随意遨游于名山大川之中。 以陈珩眼力,自可看出面前的沈澄并非真身亲至,只是一道寄形在物上的念头。 而听得这样一说,便也了然。 “沈师兄言重了,这是应有之义。” 陈珩顿了顿,道:“不过沈师兄还需几日,才能将之炼化完?” “至多两月!” 陈珩闻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见陈珩答应下来,沈澄心下一笑,只觉身躯一松。 之后两人约定好五日后在行宫中会面,又攀谈几句后,沈澄也不多停留,便拱手告辞。 “不过,愚兄既然得了陈师弟的好茶,却不可不有所表示……” 这时。 沈澄忽将身一顿,道: “不知师弟可曾听说过太符宫的那位符参老祖?” “如雷贯耳。”陈珩轻声一笑。 “太符宫是玄门八派之一,是我等的同道,其门中以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而著称,每一道,皆有不可思议之伟力。 而那符参老祖便曾学了半数的上清真符,即便放眼偌大胥都天,此老也是一个符箓道宗师。” 沈澄伸手入袖,取出一物,递出。 而陈珩见沈澄递来之物正是一张金光闪闪的云箓。 上书山岳之形,下有一神人持鞭,似欲弹压某物,灵气充裕,显然不是凡物。 他抬手接过,不由道: “此箓莫非是符参老祖的参叶所化?” 沈澄闻言一讶,连连摆手,道: “哪有那般珍贵?不过,此符倒的确与符参老祖渊源不浅,是符参老祖亲自所创。 我听家弟说,乔彦已是身死,他身上的那面月轮镜也未回返到萧修静身侧……既然如此,这箓倒是可襄助师弟一二了!” 陈珩微一挑眉,道: “还请沈师兄赐教。” “此箓名为五方镇灵符,乃是我玄英院的监院真人所炼,虽无法令那月轮镜成为师弟掌中之物,但镇压住她的真识,不令这法器突兀生乱,却是不难。” 沈澄认真看了陈珩一眼,开口: “师弟,那月轮镜毕竟是萧舫真人的所有,不可不提防。说不得萧修静就另有手段可以将之召回,在这洞天之中,还是勿要使用为好。及早以五方镇灵符将其镇压住,才是正道。” 不待陈珩称谢。 沈澄便抬手打断: “出离洞天之后,师弟若想抹萧舫留下的那法力禁制,可来寻我,愚兄可替你除此麻烦!” 话了时候。 其身躯霎时化作一道紫光,就腾空远走。 而直到人影彻底不见。 陈珩才自云中缓缓收回目光。 他脸上神情若有所思,摇头笑了一声。 “此人着实是个人物,不管手段还是机心,都远非常人可比!他最后赠你符箓,既是要施恩于你,也不乏要警示你,他并非毫无跟脚之辈。” 这时。 陈珩袖中忽有遁界梭的声音响起,叹道: “只怕,这个沈澄会是你六年后的劲敌了!” “他对我心存疑虑,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陈珩一摆手,淡淡道: “至于六年后,自然各凭手段便是,反正已有和立子、卫道福和石佑这三人,再添上一个沈澄师兄,也并无碍什么,只会更加热闹!” 随即他心念一引,遁界梭立时会意,蓝光闪过。 原地也无了两人身影,瞬息挪移去到先前闭关的那口岩穴…… …… 此番陈珩一连杀败了十数人,真炁也着实损耗不小。 饶是他道基之深厚放眼玉宸四院,皆鲜有人能及,也依是有一股力疲之感。 等他调息已毕,真炁恢复旧观后。 掐指一算,见离约定之日还有三日功夫,便也不急着走,而是又在一真法界中将玄功演练一番。 直待得约定之期将近,陈珩将乔蕤唤出,同她叮嘱一番,又留下些手段予她护身后。 这才袖袍一抖,毫不犹豫冲天飞起。 纵目四望。 唯见云山苍苍,色光迷离。 而脚下诸山,聚如斗蚁,互相掩映,间有摩云插天者,莫可寄足,势极伟峻! 这天高地阔之景,令陈珩心中陡有一股豪气冲起。 不由大笑一声,将身一抖,便撞开罡风,须臾不见! …… ……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和满子 三日后。 流火宏化洞天,明德殿。 此时大殿之中,共坐有了十六人。 沈澄居于中宫主位,在他右侧下首的,乃是他二弟沈洺。 至于沈洺之下的席位,则是坐有一个魁梧如马熊的赤眉道人。 其虽生得形貌古怪,面带狰狞之色,叫人不敢接近。 但赤眉道人的气机却是精纯无比,身周有精气氤氲,双目璀璨若星,显然道行与沈澄、沈洺这两位相持平,即是化去了浊质,凝练出了龙虎炉鼎的洞玄炼师。 而除开这三位炼师外,殿中其余众人皆是紫府修为。 此时。 见沈澄左手边的席位依是虚悬空留。 殿中诸人大多是眸光闪烁,暗藏着一番心思。 只是碍于沈澄在前,才不便表露出来。 “……兄长?” 沈洺微微侧目,小声传音道。 “勿急,逢大事须有静气。” 沈澄不动声色答道。 见自家兄长如此作态。 沈洺也只得按下微有些躁动的心思,暝目静待起来。 不多时,只听得空中风声先是微急。 云蔼深处隐有华光闪过。 随后一团真炁须臾落入殿中,就现出了一个年轻修士的身形来。 “来了!” 沈澄暗自低语一声,旋即大笑上前迎去。 沈洺忙定目一看。 只见殿中来人一身毫无矫饰的白衣,宽袍大袖,发黑如漆,以一根木簪束发,眉目清冽,如若美玉朗朗。 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安然萧散的气度…… 其气机虽然隐而不发,却也有自股迫人的威势。 如若高山巍巍,巊冥郁茀,使人莫能仰视! 沈洺一面也跟着起身相迎,一面心下却忍不住惊疑。 这世间外强中干者从来皆不缺。 虽知晓陈珩是实打实杀出来的战绩,那些世族中人也不会用自家性命来成全陈珩的偌大名头。 但今日这一见。 却还是要更胜过闻名! “此人还未修成洞玄,便能惊退阴鹤和嵇月潭,果然是个有本事,只观这气机,我若与他生死相搏,胜负实是难料……” 沈洺心思电转。 在震愕之余,同时也是大松了口气。 因炼化水火井的缘故,他兄长沈澄并不能分身,一旦离开井口十丈范畴,须臾就是前功尽弃,需得从头来过。 平素时候露面,也只是以念头分神出游,难以展露全部手段。 失了沈澄这个最为重要的战力。 哪怕己方还有两位炼师和十数的紫府高功,局势也是日益艰难,让沈洺逐有力不从心之感。 眼下能得来陈珩这个强援。 倒的确是桩意外之喜! 而此刻场中诸人在见礼过后,又纷纷攀谈了几句。 随着沈澄伸手一引,陈珩也不客气,只轻笑了一声,将袖袍一撩,坐在了沈澄左手第一位。 而见他毫不犹豫落座,殿中几人脸色微有些难看,不禁对视一眼,却又不敢放出什么言语来,只是眸光阴翳。 而这几个修士的小动作,自是逃不开陈珩视线。 但他也仅心中哂笑一声,并未多做理会。 在这殿中的一些修士看来,哪怕没有陈珩,他们或也能够守住那口水火井。 多一人来此。 反倒是多了一个人来分润好处…… 而这其中。 倒是以一个青衣男子为最。 此人的位置倒是颇为靠前,只在那赤眉修士之下。 其虽是未曾在明面上流露过什么,一直是气定神闲,对一应外事皆不上心的模样。 但见陈珩落座之后,瞳孔还是微不可察缩了缩,显然心绪不宁。 至于那几个眸光阴翳的修士,也是有意无意将目光往青衣男子身上投。 这将他们串联一起的领头之人究竟为谁,也自不言而喻。 不过面对此状。 陈珩心头倒未有什么感触,只觉颇是莫名。 那青衣男子不过紫府三重,连洞玄炼师都不是,也不知他做出此般姿态,到底是有何依仗。 他将目光投向沈澄。 恰时。 沈澄也转目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沈澄脸上流出歉然之色,也不顾身份,当即拱了拱手。 他当着殿内诸人的面,率先就将樽中酒液一饮而尽,投来一个惭愧眼神。 陈珩见状,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微微一笑,遂一并举樽。 那沈洺和赤眉修士都不是蠢人,自不会扫了兴致,连忙就将众人招呼起来。 在几人的有意和缓下。 一时间觥筹交错,大殿之上气氛倒也热闹。 那赤眉修士虽然相貌凶恶,却言语风趣,着实是个妙人,有他在此,却是未曾冷过场。 而待得酒至半酣。 见诸人脸上都是有了些醉意。 那青衣少年终是忍耐不住,微微将酒樽一放,将目看向陈珩,拱手道: “听说陈兄曾在大庭广众下斗败过司马权通和一众世族中人,大大扬了我等宗派弟子的威风,被上宗长老嘉许为‘斗法胜’?” “不知这位是?” “和满子!” 青衣少年按剑起身,目光炯炯: “陈兄虽是在那所谓的壶觞法会出了偌大风头,但那终究只是气兵演法,非真正手段!恕我直言,和某却不信有人在杀败十数同境修士后,还能惊得两位炼师不敢上前,我也同阴鹤、嵇月潭打过交道,那两位倒也不是蠢物。 想来,陈兄也应是用了些外物手段罢?” 陈珩闻言后一笑道: “和兄的意思,是欲试一试我的手段?” “自然!我为了守住这口水火井,可谓出生入死,眼看便是到了功成之日,陈兄却忽来横插一手,我知晓这是几位师兄的意思,可若不能亲手试试陈兄斤两,和某却是不甘心!” 这言语中战意轩昂,汹汹逼来。 虽是知晓和满子的脾性甚是执拗,惯常是不肯服人的。 但见他三言两语间,便将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和睦气氛给撕开,分毫不留情面。 无论沈洺还是赤眉道人脸上。 皆是隐约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那便请罢。” 陈珩淡淡道。 这答复甚是干脆,倒是令和满子不禁多看了陈珩一眼,却也并不客气。 手一翻,腰间的一口湛蓝飞剑便发出尖利的啸鸣声音,当即腾空而起,直刺向陈珩左臂! 和满子话语虽不留情面。 出手时候,倒是收了三分锐意,留有余地。 这世间之事,大多耳听为虚,眼见方实。 似和满子这类人,总要目睹个真切,才肯心服口服。 而陈珩看他这副作态,微微一笑,骈指点去,阿鼻剑便从袖中闪出,将之当空格住。 两剑一撞,谁也不肯让谁,当即就爆开一声刺耳尖响! 寒芒飙射四散,让几个离得稍近的弟子皆神色微动,心神颤了颤。 两剑你来我往,皆是选了以快打快之法。 不过片刻功夫,就交斩了不下百十次,如若疾风骤雨一般,叫人目不暇接! 和满子见自家法剑无法轻易突破阻隔,刚欲掐个法决,另施他术。 这个念头才方在脑中生起。 下一刻,他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赤光倏尔摆脱了纠缠。 不过眨眼功夫,就已欺身进入了身周丈许! 和满子吃了一惊,但反应却分毫不慢,对袭来的阿鼻剑不管不顾,默诵几句法决,从胸窍中逼出一股碧火来。 此火一现,刹时间就狠狠一涨,化成一圈火罩,将阿鼻剑弹飞! “怎么如此?” 虽是眼前危局已解。 但却是和满子脸上露出惊愕了之色。 此火名为开阳火,乃是他生平所得机缘中,最过珍贵的一类。 乃是需观想紫极洞阳炎光之神的形体,汲得一丝本真元气驻身,经过反复打磨,以种种外药浇灌滋长,历时数年,不知要耗去多少心血、资粮,才方得成就,栽种于胸窍之内,明照内腑。 用去一丝。 便是少去一丝。 时至今日,和满子也才仅可将此火使用十二次,便要重头再炼,无以为继、 不过开阳火虽是修行不易。 威能却也极大无比! 一旦发出,几是无物不焚,同那些天地真火,也可以轻松相抗。 往常在阴鹤、嵇月潭等世族炼师来犯时候。 和满子便是依仗着这一手,才能将他们惊退,令其心存忌惮。 可方才下意识使出此火时候,仅是将那口杀来的赤色飞剑逼开,再观其形质,竟是分毫都未损。 这令和满子在讶然之余,心下也是一沉。 而此时,在那道开阳火发出后,整座殿中已是火屑纷飞,热浪逼人,不少修士皆是将真炁提起,以抵御炎流。 便连那个赤眉的洞玄炼师,身周也是泛出了一层蔚蓝宝光,如是将自己裹在了一层水浪中。 “殿中逼仄,难以展开手脚,不如去外一斗?” 陈珩将手虚虚一引,也不待和满子答话,便飞出殿宇,腾到了云中。 “……” 和满子微微沉默片刻,也将剑光一纵,紧跟过去。 这时。 殿中诸修皆是起身离席,出了门阁,仰天朝向天中看去。 便连沈澄这几个洞玄炼师,也分毫不例外。 和满子虽然声名不显,但这却是他身后的师长有意为之。 不欲令其锋芒太露,以免半途遭遇不测。 其虽只是紫府三重的修为,但连阴鹤等炼师,都无法在他手下讨好。 可以说沈澄能够将水火井护到今时。 和满子无疑是有大功勋的,缺他不能! 而在场诸人,若说有谁能够压他一头。 除了真身不能妄动的沈澄外,便连沈洺和那赤眉炼师,都无法轻易做到。 虽说和满子因为彼此师长之间的交情,不愿居于沈洺和赤眉道人的上首,众人几番相劝,皆力辞不就。 但对上陈珩这个素昧蒙面的生人,即便听闻过他的偌大名头,以和满子的桀骜脾性,也是真正打过一场,才肯罢休! 天中焰光嚣腾,寒光飙射。 两人的身影皆是朦胧迷离,笼在一片稠密云烟之中,忽东忽西,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 唯有隆隆声响,如若雷鸣阵阵,震彻数里,甚是威烈宏大! “兄长,你也知晓和满子师弟脾性,怎可放任他向陈师弟寻衅?这两人若是打出真火来,无论哪一个有了闪失,皆是坏了眼前大局!” 在看了一阵后,个中凶险之处,令沈洺都不觉肉跳心惊。 他看向身旁的沈澄,摇头埋怨一句。 沈澄却不答话,只自顾自将凝望着天中两人交战。 半晌后。 他忽得收回目光,摇头轻叹一声: “败了……” “什么?谁败了?!” 沈洺闻言一惊。 沈澄也不理会他,只淡笑一声:“你高看我了,和师弟的脾性,我怎能劝住?当年相识时候,他可是同你我都斗了不下十场,若说陈师弟是斗法胜,那和师弟便是个斗法痴! 他既立志要向他兄长寻个公道后,便已是有些疯魔了,四处寻人试剑,也是欲磨砺功行……今遭遇上陈师弟,即是败落,和师弟也应会欣喜若狂了!” “……和师弟竟然会败吗?” 沈洺听出了他话里意思,不禁微微皱眉,旋即似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道: “不过,兄长若是对上和满子师弟的兄长,可有胜算?” “五年前便输过一招了,而今怕也难胜。那可是个剑仙般的人物,依我看来,连卫道福都难胜他。” 沈澄轻叹一声,坦然道: “若石佑无隐藏手段,六年后,他当据十大弟子的头名……” 而此刻。 天中的争斗已是愈发激烈,耀芒乱闪,将大气不断割开,杀意腾腾! 忽得。 只见一道金红光幕瞬时横扫而过,将数里的乱云狂流悉数抹去,使得天宇一净。 而被那光幕一冲,和满子脚下的真炁也是一散,如遭重击,踉跄跌落,在离地十丈左右,才勉强将身形一止。 “……” 和满子复杂往头上一摸,却是捉得了半截断冠。 先前在神光扫来时候,飞剑也是须臾闪出。 若非陈珩刻意留手,只怕他已是被削了颅首去。 “和兄,承让。” 陈珩将阿鼻剑收回手中,略拱了拱手。 这一句却未有应答。 和满子只垂首不语。 当陈珩疑心此人或是还心存不服,微微皱眉时候,和满子却忽得仰天狂笑起来,意态癫狂。 “如今才识得你,在下真可谓是妄活了三十载! 他双目直视陈珩,精光爆射,欣喜言道: “陈师兄,陈师兄……尔来何迟也!” …… ……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法术势 这狂喜热络的态度一出,令陈珩也不禁一怔,微微挑了挑眉。 而此时和满子已是将法剑随意向袖囊中一扔,大步向陈珩走来。 双目炯炯,摆出一副欲与他把臂畅谈的模样。 “我观陈师兄方才并非使出剑遁的手段来,师兄也是剑道第三境?” 和满子在近前时候,重重一躬身,当着诸修之面,恳声请教道: “可分明我已是留了心思守御,师兄是怎避开我的开阳火,悄无声息将那一剑递来,削去我头顶之冠的?我自诩灵觉并不弱于他人,为何会一无所觉?” 见和满子诚心求教,毫不设防。 陈珩也回了一礼,答道: “这不过是藏形匿影之势,并非什么高明法门,且我先以道术夺了声势,将你心神摄住,这一剑才会建功。 所谓剑与气混,莫显真形,是以形可以常隐空……” 剑道之中。 又共分为法、术、势三等。 第一到三境用势,第四到六境行术。 至于七到第九境,则是运法。 术强于势。 而法又强于术—— 法者,道枢也,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 妙味精深,微而不显,绵渺幽远,神妙无比,是天地化生之母根。 能够修成剑道第七境,便是运法之人。 手中之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剑一用。 可开天地,可生万物,诚天之道也! 而术者,却是自然直理,道径也,心智所由也。 修成剑道第四境,便是行术之人。 手中之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 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命者矣! 至于势者,力也。 此剑一用,上斩颈领,下决肝肺,威震凌空,斩妖杀怪! 运法、行术、用势—— 这也是剑道的三重参差造诣。 眼下陈珩同和满子虽仅是用势之人,还谈不上行术,更莫说运法。 但用势一道。 却也是藏匿着诸多的关窍、秘诀,浩如烟海,使人难以穷尽。 譬如那藏形匿影之势,便是慈清甄氏的一桩秘传手段,被记述在《神烈剑经》之中。 而他有一真法界在手,可以观照出他人心相来。 凭此施为。 陈珩所得的用势关窍,莫说常人。 便是那些世族出身的天才俊彦,亦是远远不能与他相较! 而和满子在听闻这番言语后,双目微闭半晌。 脸上时而现出疑惑之色,时而又流露明悟模样。 陈珩目光往沈澄处瞥了一眼,看在那张五方镇灵符的份上,便也顺道卖了个人情,嘴唇微动,将藏形匿影之势的宗旨从头至尾言了一遍,传至和满子耳中。 和满子初始还满是不可思议,尔后神色就陡然一变,目光闪烁。 若说先前还只是些棋逢敌手的敬意,现在便是真个有些心悦诚服了! “师兄雅量非常,在你面前,我和满子无端寻衅,反倒像是个跳梁小丑了……” 他深深稽首一礼,长叹了声,朗笑开口道: “既然如此,我却不也可白占了你的便宜,我这也有一篇用势的秘诀,乃是师门所传,还请师兄一观!” 和满子所言的用势关窍,乃是教人如何将剑势从炼剑成罡至炼剑成丝之间如意切换。 若论价值。 实还在那藏形匿影之势上面。 寻常剑修纵是修成了成罡、成丝的变化,想要将剑势从二者之间转化,也是需得一个停顿,来收摄神意,难以顷时而就。 平素时候尚还好说。 可在斗敌之际。 这一停顿,便无疑是个明显缺漏了。 若是高明敌手察得此幕,全然可趁此机会,将战局扳回,使得形势扭转! 不过和满子所言的这用势秘诀。 陈珩也早已是通过心相,将之习练到了手,眼下也不过是多听一遍罢。 而见两人不复先前剑拔弩张的姿态,居然坐而论道起来。 沈澄等众对此也是见怪不怪,显然深知和满子脾性。 只待得两人话毕,才大笑出言相请,众人又重归了殿中。 这一回。 倒是宾主尽欢。 和满子一改先前的疏冷桀骜姿态,频频劝酒,间有赤眉道人插科打诨,说些奇闻轶事,沈澄又抛出些修行体悟来,气氛倒不同于先前。 而直待得数个时辰过后,壶中酒空。 诸修才兴尽散去,拱手作别。 在一个模样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引路下。 陈珩出了明德殿后,又转过几重廊道,穿了一片偌大石林,才在一座偏殿前停下。 “陈师兄,请。” 红衣少女回身,柔声笑道。 如今身处在洞天行宫之中,沿途所见,皆是万载之前的古物了。 陈珩抬眼望去,见那偏殿的形制与今时显然大不相同,下空上窄,形如尖锥,并不贴近地面,而是以几根金柱在四极方位支撑,虚悬在空。 他略看一眼,微微颔首致意,也未多言什么。 而推门入内后。 见室中空空荡荡,四壁光洁,并无什么陈设,唯是一张玉榻横在壁角。 陈珩将袖一拂,也不多做什么,便在那榻上瞑目坐定,口鼻中汲摄灵息,就在此间默默调息修行起来, 而这一闭目敛息。 不过三个时辰,就被人打断。 他心神一敛,听得门户外却是有轻轻的叩门声响传来。 “请。” 陈珩睁开眼睛,道了一声, “叨扰陈师弟,贫道在此稽首了。” 赤眉道人笑了一声,便推门而入,微微施了一礼。 陈珩当即起身,拱手回礼,同样笑道: “劳烦师兄在前引路了。” “哪里……哪里。” 见自己分明还未道出来意,陈珩却已是提先猜中了。 赤眉道人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古怪之色,但还是收拢了心神,将手虚虚一引,道了声请。 两人沿着宫道,一路又回返到了明德殿,直行到殿中东处的墙壁边,再无路可走时,才停下脚步。 这时赤眉道人轻轻伸手一按,只闻一声咔嚓声音。 整面东墙好似忽化作了一团柔软雾气,再不复坚硬之态,晃晃悠悠,仿是可以让人随意穿透过去。 “陈师弟,请。” 赤眉道人后退几步,朝东墙一指: “水火井便在此中,沈澄师兄已是恭候多时了!” 陈珩微微颔首,大步向里走出。 而待得穿过东墙后,便如是被凭空挪移到了一处陌生地界,忽立身在一座金桥之上,大袖被风吹拂,猎猎而动。 陈珩定目细看,在金桥之下,赤水滔滔,浊浪翻滚正急,热风扑面袭来,灼人非常。 而头顶往上二十丈。 却是严丝合缝的山石,没有一丝光亮自外泄来。 他眸光微微一闪,却未多看,在金桥上行了里许,便有一处甚是宽旷开阔的石台映入眼帘,而沈澄正盘膝坐在石台上。 见陈珩走近,他神态温和,道: “陈师弟,适才明德殿中人多眼杂,却是不便多谈,一些紧要言语,也不便提起,此处倒是一方极好的叙话场所。” “多谢沈师兄。” 陈珩闻言一笑,走出金桥,到得石台上。 他看向沈澄身畔的那口小井,不禁奇道: “不过……这便是水火井?” …… …… 在这行宫四角,分是存有四口水火井。 能够将此物炼化得手,便算是掌握了出入地宫的主动权! 而哪怕此先已是在心中存了准备。 但真切一观。 还是令陈珩不觉感慨道法之玄奇…… 井口约莫百寸见方,甚为宽阔,往下视去,深不见底,但见红黑两色浮沉其中,发声响时,势如万马齐奔,诚有雷霆之威势。 倏尔烟光上行,气极雄伟,风水交迫,飞沫如若火屑,热力汹涌。 又倏尔水寒大盛。 十数丈方圆,皆是冷冽入骨,寒气森森…… …… “没错,这便是水火井,为了守住它,我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待得四口水火井被悉数炼化,就是底下地宫——” 沈澄朝下指了一指,摇头道: “真正开启的时日!” 他看向陈珩: “师弟以为地宫之中的造化,会是何物?” “丹药,法钱,道书……也无非是这几类物什。”陈珩答道。 沈澄摇头一笑,道:“我在进入流火宏化洞天前,曾被恩师暗中叮嘱过一句,在这洞天之中,藏有火霞老祖在转修旁门仙道后,所用的一本道书。当初为了寻得那本道经,愚兄近乎是将这行宫翻了个底朝天,为此还同萧修静、刘观等斗了数场,但结果皆是一无所获。 直至在觅得水火井,发觉这地底深处还存有一座宫阙后。 我才醒转过来,那道经或许并非处在地面,而是位于地底……” 陈珩闻言倒也没有太过吃惊,而是略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四院弟子之所以能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中历练。 归根结底。 实是玉宸派的一位上真嬴了赌斗,才从赤明派手中赚得了这座小洞天。 而那位玉宸上真虽是看不上这座小洞天。 但以他的能耐,这洞天中的所谓布置,自是逃不开他的法眼。 这人情干系,连羽化超脱的仙人都难避免,还在世间的修道人,更难例外。 如此一来。 那沈澄能得他师长提点,知晓洞天中还藏着一本旁门仙道的典籍,也并不足为奇。 “沈师兄想争夺那本旁门仙道的道书?” 陈珩笑问。 “自然,虽是旁门之属,但火霞老祖却是凭此证就了纯阳道果,那道书绝非凡流!” 沈澄目光一肃: “不过,却不是我,而是我等,那道书若能得手,自有师弟的一份!” 不等陈珩说些什么。 沈澄便将袖袍一挥,洒然道: “我知晓师弟的意思,我等皆是在前古玄宗中修道,立志要逐一个长生,既然如此,那么旁门的法统,再是珍贵,功用也大不到哪去。 可我等纵是不用它,难道就不可将此书换取功德吗?在玉宸修行,道功乃必不可少之物,无论习练上法,或换取修道外物,皆是需功德不可,此物,谁又会嫌弃太多呢? 机缘不易,错过岂不可惜!不知师弟是否愿意助我,共同分一分这杯羹?” 这话中虽不乏激励进取之意。 内里心思却也是表露无疑。 虽然旁门的法统对众人的修行用处不大,但那卷纯阳道书,毕竟是可换取功德的。 若是现出,想必也少不了一番生死搏杀。 个中凶险。 实是不必多言…… 而陈珩略作沉吟后,也没有太多犹豫,颔首应下,令得沈澄不禁欣喜,抚掌大笑。 在彻底定下此约后,两人随后又攀谈了一番,陈珩便告辞离去。 不过在临踏上金桥之际。 陈珩似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转身言道: “沈师兄,贫道还有一事不明,若是其中存了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师弟但说无妨。” “地宫之中,除开那卷旁门道书外,不知他物为何?” 沈澄闻言也无太多意外,笑一声,道: “据恩师所言,应还存有与先天神怪相干的造化,不过此等物什倒是要看缘法了,我只要能够得到那卷道书,便心满意足了……” “先天神怪?” 陈珩眼帘微微一搭,拱手与沈澄作别,便登上金桥,离了这口水火井。 而未过几日。 陈珩与沈澄一众互为援手的讯息,便很快在洞天中传开。 众人听得此消息,反应不一。 宗派弟子倒还好说。 世族一方,却是起了不少波澜。 同时,似阴鹤、嵇月潭等未占得水火井的世族炼师,也是硬着头皮,来明德殿袭扰了一番。 而既是与沈澄有约在先,陈珩也不会作壁上观,与沈洺等联手一处,非仅轻松便将之击得溃散,还令世族一方留了几条性命下来。 此役过后,多方势力皆是一惊,原本存有的心思,也是消散泰半。 流火宏化洞天中的局势也就是这样。 转瞬便过了月余…… 这一日。 洞天东位。 萧修静闭关的那处易罗殿。 忽得有呼啸声音传彻,抬眼时候,便是十数道遁光迤逦而来! …… ……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地宫 在易罗殿外值守的几个世族道人初始见得此景,还大惊失色了番,慌乱提起炁海中的真炁,只疑心是沈澄或者赵通聚众打上了门来。 但待得云蔼开散,看清那些遁光中的人影后。 他们脸色一垮,嘀咕几句后,又尽皆散去。 “贫道阴鹤,有要事在身,需得求见萧世兄,烦请诸位贤弟为我通传一二。” 那行来人中,一个为首的道人上前几步,拱手笑了句。 “阴世兄……三郎正在接见艾曲师兄,你还是稍待片刻罢。” 尽管心中老大不情愿,知晓阴鹤选在此时带人赶来,明显是想来分润好处的。 但碍于漆吴阴氏的族名和阴鹤的洞玄修为。 几个值守在易罗殿外的世族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是一人被逼不过,勉强拱了拱手,干笑一声道。 “艾曲……这人也赶过来了?” 阴鹤心下微微一沉。 他见与自己答话那人的面容颇有些熟悉,脑中一转,便也辨出了此人身份,大笑道: “不知尊驾可是长右谢氏的谢良?我与尊驾七年前曾在金台法会上见过一面,今日见面,尊驾风采却是更胜往昔了!实有雷风相与之威仪,叫我也难免自惭形秽!” 那名叫谢良的弟子见阴鹤居然还识得自己姓名,哪怕只是恭维话,真正做不得数的,心下也不禁一喜,道: “阴世兄也听过我谢良的名声?” “自然,谢兄当初在金台法会上,不是以一头白羽雀斗败了密山乔氏的几位好手,还因此赚得了十瓶翠华丹吗?” 阴鹤负手在手,微微一笑: “此事,阴某可是记忆犹新!” 在这话术下,谢良神色缓和了许多,态度也热络不少。 不顾几个值守同伴眼色,他将阴鹤、嵇月潭等众请入一座偏殿。亲自奉茶以待。 而在阴鹤拿出一瓶赤乙丹后。 谢良更是毫无顾忌,将这几日值守时听得的内情一五一十言了遍,最后在阴鹤的亲自相送下,才欢天喜地离了偏殿,向萧修静通传去了。 “区区一个紫府,他那一脉的身份在谢氏也不甚高,你何苦屈尊降纡,去奉承这个蠢物?” 在谢良离去后,见阴鹤仍是立在殿门处,遥遥以目相送。 嵇月潭深深皱眉,不悦道: “还为此舍了一瓶赤乙丹?值得么?”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嵇兄,你这骄矜的脾性可得改一改了,不然我看你日后必是要吃个大亏的。” 阴鹤颇多无奈的瞥了他一眼,道: “再说了,那赤乙丹可是我个人私藏,舍出去,连我这个正主都未有什么言语。你一个看客,又急什么?” 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中,若欲成就洞玄二重“摄取五精”境界,便是需寻得先天五行之精,填充龙虎炉鼎,使之由虚化实,真正存驻身内。 不过先天五行之精并不好觅。 哪怕世族家大业大,也绝供养不起如此之多的族人。 纵是嫡脉出身者,都需经得一番磨砺考校,才能得一二下赐,远非人人都能够有份。 既然如此。 在洞玄境界的修持,便也唯有退求其次,寻得后天五行之属的外丹、灵药,来填充龙虎炉鼎。 不过这样一来。 于道基上面便难免要略逊一筹了。 而阴鹤方才所赠的那瓶赤乙瓶,便是火行的大药,虽是后天之属,但也同样珍贵不凡。 嵇月潭眼下正是处在摄取五精这一门槛上,时常为修道资粮所苦恼。 眼见阴鹤三言两语间便把一瓶灵丹大方赠了出去,赠给的还是一无名小卒。 哪怕赤乙丹并非他的物什。 也着实是心疼不已…… “区区一瓶赤乙丹,舍了便舍了,计较什么!你我若是能够进入到地宫,所得的机缘,哪样不是远超这瓶赤乙丹!” 阴鹤豪气一挥手,大方道。 而见阴鹤这个正主都不以为然。 嵇月潭也懒得多言,只是摇摇头,换了个话头: “算了,不过你同萧三郎素有交情,依你看来,萧三郎可会借出水火井,让我等进入到地宫中去?” 此话一出,倒是让阴鹤皱眉半晌,迟迟不语。 “难,难,先前我等故作姿态,并不肯投效他萧三郎,而今却又被形势所逼,偏偏求到了他的头上……” 沉吟许久后。 阴鹤终是苦笑了声,无奈道: “若我是萧三郎,怕也是心下不喜,难保不会拿捏一二。” 如今洞天中的四口水火井。 宗派和世族的所拥数是对半开。 沈澄和赵通处自不必多提。 哪怕明面上诸修皆是四院弟子,但阴鹤等人,终究是世族出身。 除非是想要自绝于家族,否则纵是再眼馋地宫中的机缘,也绝不可去同他们联合。 而至于刘观和司马明业那处,因一桩旧日恩怨,阴鹤也是不欲向他们低头。 似这样细数下来。 阴鹤等若还想进入地宫中,也唯有向萧修静来求个情面了。 嵇月潭听完之后,默然片刻,忽得目芒一闪,沉声道: “拿捏便拿捏罢,这也是应有之义,我却不怕萧三郎拿捏,只怕那口水火井……” “水火井?” 阴鹤不明所以。 “方才你也听那个谢良说了,这几日,可是有好几个炼师来寻萧三郎,艾曲、乔恒、卫桐柏……若那水火井是限定了人数出入的,你说,萧三郎他会如何考量?” 阴鹤闻言不禁皱眉,半信半疑道: “虽是旁门纯阳,但好歹也是证得了纯阳道果的大人物,火霞老祖留下的禁制,哪会如此不堪?月潭兄你的这话,倒是有些不切实了。” “但愿如此。” 嵇月潭摇头。 两人之后倒是无话,只枯坐偏殿中。 也不知是萧修静有意为难,又或其他。 直待得两日过去,那谢良才又转进来,躬身一笑,言萧修静相召。 “尔等便好生安坐于此,勿要乱动。” 阴鹤先与嵇月潭对视一眼,又对追随自己的那一众人吩咐几句,这才跟着谢良,朝易罗殿行去。 待得一路穿堂过室,走到了金桥上。 两人行不过里许,便见方偌大石台上,一个容貌阴柔姣好,如若绝色女子的男修正静静盘膝打坐。 在其身畔不远。 便是阴鹤日思夜想的那口水火井…… 见有脚步声接近,萧修静微微将双目一睁,脸上流出一丝莫名笑意,道: “阴世兄,数月未见,世兄倒风采依然,还有这位嵇世兄,你我虽初次见面,但嵇世兄的大名,萧某却久有耳闻了。” 见萧修静这般招呼,阴鹤和嵇月潭皆不敢怠慢,忙拱手施礼,口称不敢。 而未等寒暄几句,萧修静便直入正题: “我知晓两位世兄的来意,你我皆是世族出身,同气连枝,理应守望相助才是,借水火井一事,自然好说。” 阴鹤心中一喜,但还是存了个提防,不忘稽首道: “三郎果真高义!不过在进入地宫后,这所得之物,却又该如何分润? 三郎既然大方借道,我等也并非不知恩之人,理应有所回报才是,绝不令三郎吃亏!” “四六。” 萧修静微微一笑。 阴鹤和嵇月潭闻言皆心头一震,暗骂萧修静此人倒是贪得无厌! 这进入到地宫中的机缘。 居然要足足分润四成出去? 自家一番出生入死,结果却白白便宜了萧修静,令他坐享其成,任谁都是难以接受! 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萧修静据了这口水火井,无疑便是掐准了几人的命脉。 若还想进地宫争一争造化,无疑就要求他头上。 “要交予四成出来,这是否太过,还望——” 阴鹤压住心底那一丝怒气,小心组织措辞,而话未说完,便被萧修静淡声打断。 “反了,阴世兄,是给我六成。” 他笑了一声,抬指轻轻点了一点,道: “而你们自己,留四成……” 阴鹤和嵇月潭神情骤变,眼中闪出一丝厉色。 萧修静却对两人反应视若无睹,自顾自一笑: “这几日间,可有不少人来寻我,我同他们所言的,也皆是这言语,一般无二。当然,两位世兄若觉得条例太苛……” 言到此处。 他将袖轻轻一抬,做了个送客手势,其意不言自明。 “……” 对面沉默了许久,寂然无声。 过了半晌,阴鹤才冷脸道:“萧三郎,好手段!阴某今日算是领教了!” “世兄若肯早来助我,又如何会有今日言语?” 萧修静摇头一叹。 而在法契上滴落精血,写下姓名后,阴鹤面沉如水,更不复先前的从容洒脱之态。 他也不与萧修静作别,将身一纵,就化作一股水浪腾空飞起,须臾遁出了金桥,身形不见。 嵇月潭暗暗叹了口气,将手抬起,刚也欲在法契上滴落精血时,却被萧修静忽得打断。 “萧世兄,这是何意?” 他皱眉道。 “我听闻嵇世兄曾被贵族的嵇法闿真人留在身边,教导过一段时日,不知此讯可真?”萧修静问。 “非我一人,那一回嵇氏足有百十子弟,都被九叔带在身边教导,只可惜我等根性差了一筹,无一人能入九叔的眼。” 听萧修静突然问起此遭。 嵇月潭眸光微不可察的一沉,但也并不算意外,只如实开口…… …… 当年在争夺道子席位时候,嵇法闿在君尧面前屡屡受挫,不论如何想法设法,都难扳回局面,反是眼睁睁看着君尧入主了周行殿。 心灰意冷之下,或也是为了暂避锋芒。 嵇法闿便也回了嵇氏,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而在那之后数年。 许是出自嵇氏族主的授意。 不少嵇氏的少年,都被送到了嵇法闿所居的玄化岛上,由嵇法闿来教导修行。 彼时嵇月潭的祖父还未失势,自是花费人情,将嵇月潭也给塞了进去。 不过那一众人,却无一人能得嵇法闿的青目,嵇月潭也自难例外,草草收场。 而时至今日。 回想起自己在玄化岛修行过,却已是成了嵇月潭心中的一桩隐痛。 当初若他能够更勤勉则个,得到嵇法闿的一二看顾,哪怕之后局势再坏,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被局势所逼,连行事都难自主…… “哦?原来如此?” 萧修静故作讶然,旋即又双目正视嵇月潭,缓声一笑,略顿一顿,道: “嵇世兄倒是可惜了,我想,当初你若能得嵇法闿真人的看重,恐怕令尊——” “萧修静!” 嵇月潭猛得暴喝一声,怒气难抑: “东拉西扯,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修静神色不变: “我知道嵇世兄受人大恩,于行事难以自主,我也知晓,那予你恩惠之人,是嵇氏的天盘真君。 此人同陈玉枢有夺妻之仇,杀子之恨……你在进入洞天前,是得过天盘真君吩咐,要在此地,将陈珩给挫骨扬灰!” 嵇月潭闻言怔住,一时默然无语。 “而凑巧,我的兄长乔彦又死在了陈珩手上,他杀了乔彦,那便是将我的颜面放至地上踩。” 萧修静语声骤然一冷: “嵇世兄,我只是想同你说,你若能杀了陈珩,把他脑袋带回来给我……我非但不收你分毫钱货,事成之后,我还要赠你资粮,助你修成‘摄取五精’境界! 如何!你可能应我?” 半晌沉默后,嵇月潭苦笑一声,拱手: “……萧三郎,我本就要杀他,你这句话,倒是更坚我心了!” “陈珩有剑箓傍身,不知天盘真君给了你何物,让你可以诛他?” 萧修静起身来到嵇月潭面前,将身深深一躬,恳声道: “嵇兄的手段,可能杀得了他?” 嵇月潭也不答话,只伸手入袖,捉出一枚宝珠和一口小铁盘,微微一现,便重新收回袖中。 “好大的手笔?!” 待得辨出质后,萧修静瞳孔深深一缩,又忍不住看向嵇月潭: “不过嵇兄,那你——” “我已将《日中存修法》这门肉身成圣法决修得了高深境界,寻常紫府修士的攻伐,都难破开骨骼,伤我脏腑!”嵇月潭眸光冷厉。 “天盘真君倒是舍得出血呵!既然如此,大事已定!” 闻得此言。 萧修静再无疑虑,抚掌大笑: “陈珩死矣!” …… …… 而数月过后。 流火宏化洞天,明德殿。 这一日。 陈珩忽觉身下玉榻隐有震荡之感传开,梁柱微微发颤。 他起身推窗,自外一看,脸上便微微流出一抹喜色。 “时机总算是至了!” 他道。 …… ……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探幽 盛光如炬,冲霄映空。 耳畔只闻宏音大放,如若有神人击天鼓,隆隆发响,将人震得耳鼓发胀,略有刺痛之感。 陈珩心头一动,将身一纵,跃至了云中,过不多时,就将层层流云甩开,攀升到了数千丈高处。 立身在此等高处望去,见得行宫的四极位置,皆是有一团煌煌明光在闪动,好似某种活物一般,在一呼一吸。 每次都能将洞天中的巨量灵机汲摄进去,磅礴如海中巨潮! 将整座小洞天都搅得一片混乱,声势极为煊赫! 陈珩静静看了半晌,又瞑目细察,只觉在四口水火井开启时候,这天极的至深处,似隐有鸡子开裂的咔嚓声音传来。 时断时续,微不可察—— “这流火宏化洞天,只怕再难延续了……” 他双目睁开,微微摇了摇头,袖袍一抖,便化做一道白光冲下空的明德殿遁去。 而待得来到殿中,众弟子皆是被惊动,早已齐聚在了大殿之上。 见陈珩进来,都是一齐行礼,意态甚是恭谨。 “诸位不必多礼,沈师兄想必已在内等候了,请罢。” 陈珩与赤眉道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便出言招呼一声。 在诸修穿过墙壁,踏上了金桥之后。 那口水火井边上,在除去沈澄外,已是立有了四五道人。 “诸位同门来何迟也。” 沈澄回身一笑,道: “如今地宫前的那三道石门已是被撤下,看来赵通那处也是功成,我等进入地宫,却再无阻隔了!” 早在七日前,沈澄便已是将明德殿内的这口水火井掌控在手,不必再自囚于此洞厅中,可以真身随意出游。 不过因赵通那处,屡遭袭扰,以至他的进展也是稍慢了些。 直至今日,才石门俱开,禁制松动。 也便是意味着,赵通终是将西位的那口水火井护住了,未被世族弟子抢夺去。 “我能据有此物,细细想来,却是着实不易。” 沈澄抚掌一笑,又伸手朝人群中指去,道: “陈师弟,你先杀败了乔彦等人,此举无异于是断了萧修静的一臂!而在镇守明德殿时,又屡挫阴鹤和嵇月潭锐气,使敌众闻讯心怯,不敢上前……依我看来,师弟却当记首功!” 这话一出,自无人不服。 沈洺微微颔首,赤眉道人脸上含笑。 “而至于次功——” 沈澄笑了一笑。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锐意冲天的语声突兀打断。 诸修齐齐转目看去,视线突然一花,然后唯见一道芒气从金桥处迅疾飙射过来,寒芒四溢,须臾就到了石台上,从中现出和满子身形。 他以手按剑,目光扫过场中,傲然笑道: “首功自是陈师兄,我万不敢居于其上……而至于次功,舍我其谁!” “你这脾性,也便是几位同门心地宽厚,若换作他人,岂能容你?” 沈澄摇头笑骂一句,挥手令其退下。 沈洺和赤眉道人对这幕早已是见怪不怪了,皆面色如常,无什么动容。 而之后在一番论功排序后。 眼见诸修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战意高炽,有了争先之意。 沈澄心下极是满意,遂趁热打铁,也说出了今日的重头戏: “诸位同门在入得地宫之后,无论是得了何种造化,沈某皆分毫不取!只求诸位能助沈某一臂之力,争夺地宫中的一本旁门道书,事后之后,沈某还另有厚礼奉上!” 此话一出,除开陈珩和沈洺两个早已知悉内情的。 便连和满子脸上,也是微微流露出了一抹讶色,眸光闪烁。 “沈师兄,此言可真?” 赤眉道人大喜过望,也不顾不得平日的仪态,连忙从人群中走出,上前几步,躬身请教道: “沈师兄真个如此?” “我生平又何曾有过诓骗言语?” 沈澄对这话语也不以为忤,微微一笑。 “师兄高义!师兄高义!” 赤眉道人闻言大悦,振臂一呼:“有如此厚恩,我等敢不效死?!” 诸修大喜,皆齐声应和,声如雷震,引得洞厅内回音不绝,其音隆隆。 “请!” 沈澄见状心头一定,拱了拱手,暗暗将法决一引。 水火井中立时有瑞霞喷出,如明月耀清晖,云汉含星,凭空有一股极大吸力生出,使得众人身不由己,似倦鸟投林,纷纷朝井口处飞出。 只须臾功夫。 石台上便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 易罗殿。 眼见身畔诸人一个个都化光不见。 阴鹤冷着脸,扫了面上带笑的萧修静一眼,也招呼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手,朝井口投去。 数息功夫后。 石台之上。 就唯剩有嵇月潭和萧修静两人。 “一切种种,便有劳嵇世兄了。” 萧修静对其躬身施礼。 “三郎客气了,此乃应有之义!” 嵇月潭并不敢受这一礼,闪身躲至一旁,脸上流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我听闻,陈珩那狂徒在害了乔兄后,还将三郎的法器月轮镜也给夺走了?我在除去此贼后,必是物还原主,绝不令三郎失了此宝!” “既然如此,萧某便翘首以盼了!” 萧修静目光一闪。 两人相视一眼,俱哈哈大笑起来。 …… 而在四口水火井皆是开启,众修已进入到地宫时候。 忽有一声崩天大响传向,云层齐齐一沉,降不过百尺距离,又纷乱爆碎开来! 地动山摇,尘飞烟起,直达数百丈高,遮人眼目。 不多时,一条裂痕缓缓显在天中,也不知究竟绵延几许。 透过那条裂隙,隐隐约约,似能看得现世的一二景状,但一闪即逝,很快连那条裂痕也是消失不见。 被这动静惊起的乔蕤看着这一幕,呆了一呆后,小心翼翼将脑袋缩回岩穴里,又仔细将入口给封上。 “流火宏化洞天,快要坠毁了……” 她心道。 …… …… 眼前似有无数红黑芒光在来回闪动,密密麻麻,一眼不可穷尽。 短刹的恍惚过后。 陈珩眼前一花,待得能再视物之后,自己已是置身在了一片几为废墟的奇妙地界。 头顶上方,无云也无光,也不知是几多高远。 四周幽幽暗暗,遥遥视去,可见得些断壁残垣和半倒的楼阁宫殿。 莫说什么生机,便连灵气宝光,都是不存。 眼下陈珩仅是独身一人,似沈澄及和满子等人,皆不在此处。 而放开心神一察,周遭数里,都未探得一个熟稔之人的气机。 由此看来,那水火井的挪移,倒也并非是固定,反是将众人分散到了地宫的不同区域…… 他沉吟片刻,取出龟甲在手,卜了一卦,在见得卦象蒙昧,看不出什么结果后,也未犹豫什么,随意选了个方位,就飞身而起, 在这座地宫之中,四面八方,都隐隐有股压抑和危险之感,惹得太素玉身不时示警,显然绝非善地。 行了约莫小半钟,待得遥遥望见一座上有三朵碧云盘旋,烟蔼流转,形制极是辉丽壮伟的宫阙时。 陈珩将遁光微微一止,脸上不由现出一抹喜色。 这一路上,他沿途所见,尽是些破败废墟和古怪的石刻。 那堆废墟中自是寻不到什么可用之物,若是翻弄,也只会徒沾得一身灰埃。 而至于那些古怪石雕,虽然形体高大,足数十丈,俱是一个身着赤袍的持杖老者模样,疑似这座流火宏化洞天的真正主人,火霞老祖。 但石雕本身,也只是凡物。 不沾染丝毫灵气,并非什么傀儡之物…… 远处那座宫阙飘飘渺渺,玄幽非常。 显然是宫阙内的禁制尚存,才会显露出此等气象。 既然如此。 在宫阙里内,说不得就会有一二修道资粮,被封存留到了今时! 陈珩心神一动,将遁光一驱,继续向前行去。 却在近前到宫阙周围数里时候,察觉一股劲风忽自脑后袭至,将身一闪,于间不容发之际横移出了数丈,轻松避开。 以目看去,那袭来之物赫然是方两人合抱的沉硕大青石。 同时,一头披鳞带甲,后背生尾的巨猿也从远远废墟中钻出,对着陈珩大嘶一声,震耳难听,接着又举起一块巨石,对准陈珩,作势欲掷! 这一声嘶吼过后。 似将无数蛰眠中的异兽同时呼醒。 须臾之间,便又有无数异兽破土而出,咆哮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英猿?” 陈珩微微一讶:“连此处都有你们?” …… …… 地宫东面。 一处已是法光淡弱的八角阁楼边,和满子身形猛得暴退出数十丈外,同时将飞剑召回在手。 见那群毕方模样的怪禽仍旧是不肯罢休,成百上千,继续乌泱泱杀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将真炁提起,便呼出了一股狂啸罡风来,狠狠卷荡过去。 此道术名为“三台静定风”,不伐肉身躯壳,而专攻神魄性灵。 若是心性不坚的修道人遭此风一刮,脑中立时就要生出无边的妄景幻象来,躯壳僵直,如若具行尸走肉般,只能任人宰割。 连修有玄功的道人逢上“三台静定风”这等上乘道术,都无法等闲视之,需得小心应付。 这些性灵蒙昧的兽禽遇上此风,下场自不言而喻。 只见惨白罡风如洪水一般,冲刷而过,只几个回合的卷荡,那数百怪禽就好似饮足了醇酒般,东倒西歪,身形不稳。 有几只甚至跌坠到了地面,不住的扑通打滚。 和满子冷笑一声,将精神提起,抓住这个空隙,悍然纵剑杀出! 寒芒四射,血光凄惨爆开,羽屑纷飞—— 不过小半盏茶功夫,空中再不见半只怪禽,唯有满地血淋淋的残尸。 和满子起手一剑,朝八角阁楼劈去,却只打得灵光发颤,未能将禁制破开。 他挑了挑眉,刚欲施出杀手锏来,却听得遥远之处,似有人语声响起。 因不知那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犹豫片刻后,和满子还是将身一纵,躲藏到了不远处的山壁后,静观其变。 初始那人声甚是模糊。 但不过数十息功夫,就渐次清晰了起来。 半空之中,只见王典和刘龄正踩着一片约莫亩许的紫云上,望向八角阁楼,脸上还微带着些讶意。 “此处怕有些蹊跷,你看这些异禽,尸身皆尚温,显然未死多久,那杀它们之人,怕应也在附近……” 王典皱眉朝地下那几乎堆成小山的鸟尸望了眼,突然想起了姜氏几位家老平日间的教诲。 他福至心灵,不由提起了个小心,道: “刘兄,你我两人在机缘巧合下,好不容易才聚在了一处,为了稳妥起见,现在还是应去寻刘观和司马明业两位师兄为好。至于这八角楼,待得两位师兄至了,再打开它也不迟。” “贤弟,怕什么?我有兄长所赠的‘金河车’在身,能打能走!在这地宫里,能够伤到你我者,实是寥寥!” 刘龄正对王典这提议不以为然,朗笑一声,道: “正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好好一桩造化在前,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便是兄长在前,也是万万让不得的! 放心,那杀鸟的贼厮必是惧你我威仪,才远远躲开,怕个甚麽!” 而眼见王典还是犹豫不决,刘龄正又不耐烦开口: “你我如今皆有保命的底牌护身,哪个宵小敢上前领死,便是陈珩那泼才在前,我都不放眼里,反——” 话还未落下。 一道剑光已不知从何处迅疾杀来,轻轻松松,几乎剖开了他的半边身子! 只是被一团金光突兀阻住,将之弹开,才未让刘龄正当场丧命。 这变故仅在电光火石间。 惊得王典神情一滞,手足无措…… “谁!谁……” 强忍着锥心剧痛,刘龄正将手用力一拍,身下紫云焕出重重霞光,护住己身,颤声言道。 “就尔等宵小,也敢乱放大言?不必陈师兄出手,我一人便可斩了你们!” 远处山头,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里内立着一个满面寒霜的青衫少年。 “你是?” 王典瞳孔一缩。 “断脊之犬,也配问我名讳?” 和满子屈指弹剑,冷笑一声,也不多话,又是一剑瞬息杀去! …… …… 而与此同时。 另一处。 随着陈珩抬手,从一根巨柱上收回真炁。 在无数异兽的注视下,那座宫阙瞬时光华敛去,里内禁制一开,徐徐现出门户。 …… ……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黄龙胆 瑞霞纷飞,地动如雷。 宫阙顶部的三朵碧云也再维系不住形体,缓缓崩散,曳下千百缕流苏似的精光,长长垂落下来,随风缓缓轻舞。 这宫阙禁制虽然高明,但从万载延续至今,也是有了破损之处,运转不畅。 经外力一激,又触到了内里本是残破的法禁,一番里应外合之下,自也再难维系表面上光鲜,不多时,便做沙砾流散,无奈溃去。 这动静非小。 甚至是狂烈如山崩,声闻数里! 但在散景敛形术的遮掩下,这些灵智低下的异兽自始至终,也未怀疑过分毫。 自陈珩寻得破禁之法,到注入真炁,着手施手,再至宫阙法禁崩散解离。 这过程之中,虽有几头“英猿”好奇这同伴的古怪举止,在陈珩周身跳来蹦去,捉耳挠腮,但也未出手打断,只在一旁观望。 半刻钟后。 宫阙顶上的碧云终“噗呲”一声,彻底溃去。 门户彻底大敞,再无阻隔。 陈珩见此也未急着动身,而是将指一弹,以“超脱分形”手法,分出了一缕神念入内。 待得匆匆梭巡过一转,见里内并无什么隐藏杀阵之类,才将神念收回,大步踏入门户。 入内时候。 还未来得及细观。 便有一股清甜甘醇的草木之息沁入脏腑,脚下若乘云雾,陡有轻飘飘之感。 陈珩微微摇头,起袖一拂。 立时有股狂风平地生起,向前刮过,势极狂猛! 待得风止之后。 满室皆清—— 而这时再定目观去,才看得这宫阙共分四重。 第一重除了些金玉杂物外,不过是零散符钱和几本道术功决等,并无大价值。 若他还在练炁境界时候,眼前物什倒是桩难得仙缘了,值得与涂山葛饮酒共庆一回。 至于现下,这些东西却实是有些难入陈珩之眼了。 不过秉着物尽其用之旨。 陈珩也不挑三拣四,将符钱和那几本道书功决一并卷起,收进了袖囊中,这才拾阶而上,登上了第二重。 这一层,倒像是用作休憩之所的,迎面见得的,就是一张偌大的无暇玉榻,精光湛然,赫然占据了整个东处,足可容纳二三十人在其上歇息玩乐。 而玉榻不远。 便是一方汤池,池中之液早已枯尽。 陈珩在此间搜寻一转,除了几件袍服冠带,形制有男有女,和几本双修采战的心得记述外,也未多见什么。 至于第三重,倒是收获不小。 除了数十匣各类丹药之外,还有寻得了足足半壁的灵草法材。 虽说其中一些因封存不当,已是药性流失,失了功用,但毕竟总量巨大,余下之数,也颇为可观。 这些灵草,纵然陈珩不自己使用,流出至外界,也是能卖出一笔好价钱的! 不过这层宫阙原先应是炼丹的场地,九宫位置,皆是存有地坑、丹台的,眼下非仅是火种不见,连种种炼丹的器物,如神灶、气炉等,也皆没了踪形…… 而陈珩在此间翻得了不少可用之物后。 对于最后第四重的所藏。 倒是更感兴致,心头难免生起了些好奇之意。 他沿着长梯一路向上,在行将登上第四重时,却被自阶下生出,突然上前的一团团青色云烟,给阻住了去路。 伸手运力一拨,那些看似柔若飘絮,不含半分重量的云雾竟足有万钧重量,掌指与其相触时,竟迸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响动,沉沉入耳。 陈珩此时知晓这宫阙的第四重实还存有一道法禁,非短时间就能破开。 便也笑了一声,耐下性子,琢磨起了破局之法。 而这一回。 足是三日过去。 他才将这道阻路的法禁给抹去,使得壁障破开。 这过程中,也所幸那些“英猿”灵智低下,许是被火霞老祖在元灵中留下了某类警告,令它们并不敢侵扰地宫中的建筑。 而今虽此宫禁制被陈珩破开,自此出入自由,但祖祖辈辈的记忆传承下来,也是令它们不敢入阙,只老老实实蹲守在宫外。 在调息几个回合,使精神稍振后。 陈珩也不愿多耽搁,提起真炁,一掌便向前拍落,使得那本就外强中干的青色云烟在此击下,凌空爆碎,纷纷化作流光散溢! 自此前路壁障已去,内外再畅通无阻! 在拾级登上第四重时候,陈珩视线看去,此间倒是清雅,无太多华美外物之物作装点。 最过显目的。 便是一张矮案上摆放的三只玉匣。 陈珩神色微动,揭了第一只匣盖,里内以黄锦为底,缀以红边,却是静静躺着一本颇为厚实的道书,唤作《奇灵子亲传直指》。 略一翻阅,见这其中记述的,乃是些炼丹、制符、祭阵、饲灵的心得秘诀。 涉猎极杂,显幽阐微,几是无物不包。 陈珩扫视一眼,便也将这门《奇灵子亲传直指》收起,不再多看,而是又揭开了第二只匣盖。 须臾。 便有浑黄的真光冲起,高达丈许! 连身周大气都似是沉抑了几分,地砖咔嚓作响,隐有裂声传开! 陈珩将匣中之物拿起,托在掌中。 那竟是三枚土黄颜色,大如鸽卵的古怪砂石,外形甚是粗粝,坑坑洼洼,不过内里的精气却是旺盛到令人瞠目结舌。 只轻轻晃上一晃,便有无数黄光从这三枚怪砂的壳膜上飞出,隆隆击打四壁。 而哪怕只是这般随意的运使,声势却也不下于一个炼炁九层修士的全力出手,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三枚怪砂倒的确是门天地奇物了。 陈珩默默辨认半晌,忽得脑中灵光一闪,似想起了什么,不由欢喜一笑,道: “我道如何,原来是先天五行之精!这等宝材居然藏匿在此处,实乃天公幸我!” …… 在洞玄二重“摄取五精”的修行时,便是需寻得五行之炁,使身内的龙虎炉鼎统御五行,由虚化实。 这五行之炁,倒并无什么局限。 倘若修士家资浅薄,寻觅不来丹药,便是去火山、江河等五行之炁浓厚的所在,结庐而居,慢慢汲摄,也是可行的,不过这样一来,便是难免要耗时过久。 而在“摄取五精”境界时最好的选取。 也便是八派六宗的人杰们通常采取的法门。 便是觅得先天五行之精,放至龙虎炉鼎中研磨炼化! 如此一来,非仅能奠下远超同境修士的道基,令龙虎炉鼎坚凝无比。 且这先天五行之精融于骨血,还可使修道人隐隐与道相贴,再次洗练根骨资质,使之超尘脱俗! 甚至凝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之一——五宫雷。 便是同这先天五行之精息息相关,一脉相连! 凡是在洞玄境界以先天五行之精筑下根基者,在着手成丹时候,“五宫雷”不必刻意修持寻觅,也能于身内自显。 且品质极为上乘,要超出后来所炼。 陈珩既有志于上法长生,对自身修道根基,自是极为重视,从不敢轻忽。 先天五行之精的神妙,他早有耳闻。 不过还未等他筹谋布置,阴差阳错下,竟是在这地宫之中,就寻得了此物。 如此思来。 也着实是桩意外之喜了! “这三枚怪砂,应是先天五行之精中的黄龙胆,号为‘土中圣灵,大成起死’,归于土行之属……” 陈珩慢慢转动着掌中的三枚黄龙胆,沉吟片刻,脸上若有所思。 对于“摄取五精”境界的修持。 一枚黄龙胆,便足够应付土行之精的所需了。 剩下的两枚,即便汲摄进入身内,也是画蛇添足,起不了更大的功用。 反而过犹不及。 还存有伤损中焦脾官的患害,使得长夏之气不通,升清之功不显。 “看来在出离洞天后,需得寻空将剩下黄龙胆给置换出去,此物本就是先天五行之精,珍贵非常,卖出一个好价钱,应非难事……” 陈珩稍稍一思,心中暗道。 若有可能。 将这两枚黄龙胆以物易物,换得木属的“桑上露”或是金属的“二气庚铅”等先天五行之精,才方是最佳。 不过先天五行之精本就难寻觅,哪怕在胥都天中,亦是一桩罕见的珍物。 一些大族宗派中纵有富余,怕也不肯拿出来交易,而是要留给后辈修道使用。 对此此事是否可成。 陈珩心中也无十足把握…… 而在将三枚黄龙胆放入乾坤袋,小心收好后。 陈珩转目望向矮案上的最后一只玉匣,眸光不禁深了些许。 矮案上的三只玉匣。 前两者分是《奇灵子亲传直指》和三枚黄龙胆。 黄龙胆的贵重自无需赘言。 至于那《奇灵子亲传直指》,虽不是正统道书,但涉猎颇广,对陈珩来说,也是大可增长见识,甚有用处! 那至于最后一只…… 陈珩将匣盖一把掀起,而这一回,倒是无什么白云浮玉、瑞气腾腾的景象。 在第三只玉匣中。 唯有一封以蝌蚪文写就的书信。 待得匆匆将书信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后,陈珩目光微微一怔,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将书信又重新放入匣中。 书信乃是此间宫阙的主人奇灵子所写就。 其用意,也无非是交代自家生平。 奇灵子本是火霞老祖的九弟子,虽修行天资寻常,但在丹鼎、阵符、饲灵等外术上,却极具天资,因此缘故,奇灵子也被火霞老祖看中,准他长留于地宫之中,助火霞老祖一并筹措大事。 据奇灵子留下的这封书信,陈珩也是知晓。 这小洞天中之所以会有如此之多的兽禽,乃是因火霞老祖欲以先天神怪之血,返本朔源,最后造化出一支独属于他的神怪大军来。 这胆大设想后来自是无果而终。 只留下一些徒有其表的孱弱兽禽,惹得火霞老祖和奇灵子皆暗恨不已。 而未过不久,不等火霞老祖再做一二改进,他便突兀死在了哈哈僧手上。 流火宏化洞天也因其生前布置,遁出了胥都天,流落到了宇宙太空中。 彼时奇灵子还在地宫之中,自是也被带离了胥都天。 不过因火霞老祖身死缘故,加之奇灵子终究寿数大限将至。 他虽是可从小洞天中抽身离去,却也并未动作,而是在此老死。 之所以留下来《奇灵子亲传直指》和那三枚黄龙胆。 也是想若有后人在机缘巧合下进入到地宫中来。 可以看来这造化份上,将他遗骨带回去妙宝地的黄乌山安葬…… …… “妙宝地?看来这位奇灵子并未胥都天之人,此地陆,倒是同昱气天相隔不远?” 陈珩心中暗道,又按照书信指引,走到左面墙壁,寻到一块雕有隐晦火云模样的宝砖,伸手一按,随着墙壁摇动,便现出了一间深邃暗室。 在里内。 一具白骨正盘坐在蒲团上,双手静静按在膝前。 “得罪了。” 陈珩对着奇灵子白骨施了一礼,就将之收起…… 而此时。 整座宫阙已无一丝遗漏之处。 所有可用之物。 皆被寻尽。 他扫视一转后,也不再停留,下了长阶。 不过才方出殿门未远,陈珩便忽觉不对劲,刚欲回身。 却陡有一道碧光迅疾生起,拦住了他的去处,接着又封住了四方上下,形似琉璃光罩,将他眨眼困在正中! 同一时刻。 那些围在宫阙旁的英猿皆一声不吭,软绵绵倒下。 “此珠名为磁乌珠,乃是天盘真君所赠,有闭锁天地之能耐,发动时候,莫说是你,连金丹真人怕也不好躲闪……陈师弟,那座宫阙中保不齐就有什么厉害法禁能为你所用,嵇某可不敢让你回去。” 天中忽有一道语声响起,嵇月潭手托小珠,淡笑一声: “不知师弟在里内得了什么造化?不过好不容易,总算是截住你了! 你也不必寻思什么剑箓了,我今日既然来此,必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你既然道法厉害,炼师都难赢,那我——” 他猛得从天中跃下,砸出一个深深的坑洞。 尘土四溅,气浪狂飙,如上百锐士张弓射箭,狂猛至极! “便同你近身搏杀!” 嵇月潭冷笑道。 早在他开口时。 其袖中的一口小铁盘已是悠悠转动,一股宏达幽邃的无形伟力立时弥散,充斥天地,滚荡八极! 大多仙道修士遭此力一冲,面上大多都要露出惊疑之色,心神不能自守,陈珩却只是眸光一闪,未有太大变化。 “嵇师兄倒是小心谨慎,但那宫阙中可没什么厉害法禁。” 陈珩略体察了一番这古怪变化后,才抬头一笑,道: “不过……你方才说要同我近身搏杀?” …… ……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神通天授 明知陈珩有渊虚伏魔剑箓在手,嵇月潭却还敢来此,自是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磁乌珠和他袖中的那方真诰天盘,便是他此行的最大依仗! 前者不过是有拘禁天地的能耐,就是为了防遁界梭的挪移手段。 虽然珍贵,却还当不得杀手锏。 至于后者。 才是嵇月潭的真正底牌! 真诰天盘乃天盘真君少年时在朱景天求学,机缘巧合下,得两位妖族大圣赐法,耗费了无数法力、宝材,才炼制出来的一桩密器。 此宝虽无直接攻杀能耐,但以指将盘内金针一拨。 方圆三里,一炷香内。 一应造化生灵,皆是要被暂且攫夺了法力神通去,一身器物动用不能,唯有以血肉之躯来做争斗倚仗! 而真诰天盘一转,不分敌我。 此宝一驱,可以说是既伤人又伤己。 若敌手的肉身造诣要胜过自己,那便是自寻死路,无异于羊入虎口了。 不过嵇月潭已将《日中存修法》这肉身成圣修持到了极高深境界,寻常紫府的攻伐,都难真正伤残他的躯壳。 为此缘故,嵇月潭还延误了正统仙道的修行。 不然纵是修道资粮短缺。 而今的他,也应到了布气炸汞,向山门外寻求凝丹大药的时候,不会才仅是修成龙虎炉鼎,方到洞玄一重境界。 这时。 听得陈珩的语声远远传来。 嵇月潭一双虎目透过滚滚气浪和飞舞烟尘,落于陈珩脸上。 在片刻的惊讶过后。 那目瞳清晰便流出了一丝嘲弄、不屑之色,似懒得答话。 所谓肉身成圣法,多半皆是需日复一日的熬炼筋骨,打磨皮肉,以神金、宝砂等种种法材,融于骨血,吞食天地奇珍,阴阳之质,淳利之炁! 耗资非常。 耗时更是非常! 当年在离开玄化岛时候,就是嵇法闿特意赠他一卷《日中存修法》。 若非这法门甚是厉害神妙,嵇月潭也不会花费心思,早早习练此法,为此还延续了自家的正经道行。 而陈珩修道才几年? 就这点时日。 纵机缘巧合下得了肉身成圣的法统。 怕也不是什么玄妙上法,也远未能够修成什么名堂来! 此刻被攫夺了正统仙道的真炁和道法,嵇月潭心中也是存着一股压抑烦闷之感。 如是颈上悬挂着一颗大石,令他浑身都觉不自在。 他微微发力,全身骨骼发出炒豆子一般的爆响声音,漠然看向陈珩,神情有些不耐烦:目光犀利如电: “陈师弟倒是好心性,都死到临头了,还能强装出这镇定模样来?不过,你现下还未跪地求饶,怕是也修行过肉身成圣法,以为自己能在我面前支撑一二?错了!蠢物! 若不是为了四院大比,为了十大弟子,就算无族中的供给,凭我天资,也该修成洞玄三重了! 这门《日中存修法》本是为了对付四院英杰所留的底牌,今日用到师弟这个紫府高功身上,纵是死,你也该瞑目了!” 话了时候。 他又遥遥视向三里外的远处,沉声喝道: “萧异兄,劳烦你为我护法了!” 真诰天盘一旦启用。 无论敌我,皆是需得炷香功夫过后,才能将道行重新拾起。 嵇月潭虽自信自己的肉身修为,但在这洞天之中,能够活到至今的,除去一些撞大运者外,余下之人无一不是强手,皆是有手段傍身的。 为免有人过来打扰,横生枝节。 他还特意向萧修静处将萧异这个洞玄炼师讨要了过来,为自己护法。 “放心,有我在此,看哪个宵小胆敢过来扰你!” 一条黑水忽从宫阙废墟中冲出,跃至了半空,茫茫荡荡,声音震耳。 一个身着青蓝八卦衣,手中捉印的高大道人踩踏在浪头,昂声一笑,极为自信答道。 “先前不来捉你,只是阴鹤不肯为我护法,真以为嵇某怕你不成?而今真诰天盘一开,你一身手段尽丧,剑箓也用不出,看你还要如何狂傲!” 嵇月潭满意收回目光,对陈珩放声大笑。 尔后将两肩一抖。 身形就瞬息暴窜出十数丈,在地面拉出长长的罡风,挥拳轰出,轻易将大气撕破: “给嵇某领死!” 轰轰! 无数细小的石子高高弹起,好似热油中奋力挣扎的活虾。 风流激荡,声势迫人! 一霎间,嵇月潭已是欺身入三丈内,杀至了陈珩眼前。 拳头如彗星而至,狠狠擂向陈珩的眉心紫府,势欲将身前之人打成一捧血雾,杀意森森! 拳出时候,嵇月潭已是将一身气力都调至了一处。 拦在前处的,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所谓玄铁精刚,也要被打得原地爆碎! 而面对着凶狞一击,陈珩也不闪避,只将袖抬起,向前按去。 未等嵇月潭眼中流出什么讶色。 拳掌已是狠狠交击在了一处! 两人立足之处瞬时爆开一团气浪,灰尘大片大片翻涌,重重叠叠,将周围数丈内的物象汹涌掩去。 待得数息过去。 隆音暂歇。 萧异视线透过滚滚灰尘,看清战圈中的形势后。 他瞳孔猛得一缩,只觉有一股寒意陡然腾上后劲,惊疑不定: “怎会?怎会如此?!” …… …… 飙风狂卷,气劲铺开,在洋洋洒洒坠下的灰尘中。 嵇月潭那势在必得的一拳被稳稳格下,分明只隔着几寸距离,却再近不得。 “怎会?你修道才几年?哪来这般的肉身修为?!” 嵇月潭额角青筋狂跳,双目充血,血丝暴涨。 他竭力想将拳头抽回,却被陈珩五指抓住,分毫动弹不能。 隐隐约约。 有指骨被捏碎的声音窸窣响起。 汗水和血液自嵇月潭手臂处滴答落下。 愈来愈多,愈来愈急。 “你若是不肉身搏杀,兴许还能在我手上多活一阵,现在看来,倒是弄巧成拙了……” 陈珩一笑。 “太素……等等,你这是太素玉身?!” 这时陈珩身周有玉光环绕相随,灿灿莹莹,氤氲飘荡,视之如若神人。 嵇月潭心思电转,脑中似有一道雷音响过,惊得他忍不住大喝出声。 而这声惊呼,也传至了萧异耳中。 他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古怪之色,旋即唇角泛起冷笑,将心思按下,把手中小印轻轻一抛,无数玄纹于中闪烁,就开始掐指推算起来。 嵇月潭眼角余光瞥得萧异处,见他动作,心下不禁一喜。 同时也暴喝一声。 右臂筋骨猛得猛得一缩一扭,如若泥鳅般,逃出了陈珩的掌指。 不过还未等他多做动作。 下一瞬,陈珩便一拳轰出。 将嵇月潭整个人打得横空飞起,连连呕血,像一口破布袋,远远砸出了十数丈,激起尘埃一片! “够了!修行了这等寻死蠢法,你以为自己还能够活到几时?! 待得萧异兄推算出了你的系物为何,你就——” 强忍着锥心的疼痛。 嵇月潭惊怒起身,暴喝一声,将《日中存修法》不顾一切驱起。 他两目立时有金光暴射而出,地宫中的火煞被成百上千牵引过来,凝结成金云霞光,异象纷呈,使他如立身在一颗即要显化的日胎之中! 而这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一股奔雷般的巨音轰然打断! 陈珩身形似电,衣袍猎猎而动,瞬时来到嵇月潭面前。 五指捏合。 又一拳递出! 这一击如若神将擂天鼓,血气透气而出,磅礴如海潮! 嵇月潭仓促之下,唯有双臂交击挡在面前,身周的金云霞光被瞬息被冲散,异象湮灭。 轰隆! 巨力加身之际,绕是他已是提起了全部精神,咬死牙关。 还是被打得双目凸起,脊背狠狠一躬,浑身骨骼都发颤! “啊!” 嵇月潭耳孔隐见血渍,目眦欲裂。 “嵇师兄……跪下。” 陈珩轻声一笑。 尽管听闻此语,怒意勃发。 但嵇月潭身形还是不由自主,一寸寸,被强压着向地面倒去。 而当他双膝终是无奈触到地面时候,双臂处的那股巨力却忽得消失不见,嵇月潭勉强抬头望去,却见气旋鼓荡,风声骤紧。 陈珩五指捏起,又是一拳,排空而下! …… 十数息后。 待得陈珩将手缓缓移开。 面前不远,只有一个深深凹坑。 坑底的猩红烂肉和土石混在一处,叫人触目惊人,不忍视去。 “《日中存修法》……不愧是那位嵇法闿真人的所赠,果然是存着不凡之处。” 陈珩看着那堆烂肉,轻轻一甩,掌中的血珠飞出: “嵇师兄,可惜还是我略胜一筹。” 而这时,数里之外。 萧异仍是掐诀,头顶小印悠悠而转,在推算太素玉身的系物所在。 陈珩眼中微有冷光划过,双膝一曲,浑身血流如腾,猛得提跃而起,就腾上了半空! 萧异虽是在掐诀默运,却也察得了此幕,将心神一转,脚下的水浪分出去数十股,朝陈珩袭去。 一时之间。 拳风呼啸,浪头破碎之声不绝。 直至陈珩硬顶着重重水浪,到了己身十丈内,萧异神色才终有些松动。 不过术算结果只差一丝便可彻底明朗。 此时退去,便是前功尽弃。 那再杀陈珩,可便是难了…… 念及至此。 萧异脸色一肃,也将心思压下,继续运指。 不多时,他头顶的那枚小印兀得光华大方,发出清吟声音。 萧异脑中也是忽多出了一道讯息,令其不由大喜。 他欣然抬眼看去。 这时陈珩离他距离不过短短五丈。 对于修道人而言,说是咫尺之间也不为过。 而陈珩动作却猛得停下,止步不前。 其双目望天,脸上隐晦现出了一抹惊怒之色,同时身上也有一股莫名气机透顶而出,勃勃欲动。 见得此幕。 萧异心头大定,也放了提防。 刚欲调笑时候,眼前一花,隐有水浪被撞开的炸响,下意识将身奋力一侧,却还是有剧痛狠狠袭来! 骇然一看。 自己的右臂和胸前大片血肉已是被干脆撕下。 断口处白骨森森,血若泉涌。 甚至隐约可见鲜红内腑…… “算错了,这位师兄,方才不过诈你罢了……你们这些世族,还真是少有机变?” 陈珩将那条断臂随手扔开,笑了声。 他也不多话,足下重重一踏,猛得扩出一圈透明涟漪,空气如水波荡漾,便朝汗出如浆的萧异电射而去! 萧异起指推算时候,金蝉自有反馈传开。 陈珩正是用这一点,将萧异心思给拿捏住。 一步步,借此近得他身周。 最后再突兀暴起,几乎撕开了他半边身子! 眼前自己在转睫之间已是险象横生。 萧异心神有刹时的空白,但还是强提起精神,唤出一面小盾,慌乱护在面门处。 罡风呼啸。 滚滚气流震荡! 在一声刺耳的震响之后,陈珩动作不停,用以命搏命的打法。 手臂扬起。 又是一拳轰然砸落! …… …… 不多时。 陈珩从萧异所化的血泥中将他遗物一个不落拾起。 又移去嵇月潭处,同样如此施为。 在此期间。 嵇月潭所持的那枚磁乌珠早是破碎,再不堪使用。 不过那真诰天盘,虽表面多了几道裂纹,却并不损大体,依是湛光盈盈。 他将此宝心下收起,拂去上面的血渍和灰埃,微微一笑,心下极是满意。 有此宝傍身,他等若又多了一张底牌。 若是使用得当,便是添出一条性命来,也并非不无可能! 再细想方才这场斗法。 嵇月潭自是死得毋庸置疑,没什么好言说的。 而对上那萧异时候,却实存着一番凶险。 稍有不慎,便有落败可能。 陈珩虽肉身难坏,但毕竟只是玄境八层,连玄境九层都不是,只可在紫府境界发威,对上洞玄炼师,差距便甚大了。 若不是以金蝉蒙蔽了萧异的术算,一步步近得他身侧,最后趁其不备,先将其重创。 以他不能动用真炁手段下。 究竟鹿死谁手。 倒是难说…… “此番得了两位洞玄炼师的资粮,虽太素玉身耗资巨大,但有此襄助,应也足够我修至玄境九层的至极了。” 陈珩眸光微动,回了宫阙,随意盘坐在地,心中思量道。 而未多久,真诰天盘的封禁之能也是消去,道行重归于身。 陈珩先是抹了嵇月潭和萧异的袖囊禁制,以目视去。 前者的袖囊内倒无什么珍宝,至于后者,却着实身价不菲。 “应是足够了……” 陈珩微微颔首。 他一路行到至今,除了一些法钱要留给遁界梭使用外,其余大头,皆是去填了太素玉身这个无底渊洞,可饶是如此,还隐隐差了一线,将证未证。 如今的这笔资财,倒是勉强可将缺口彻底弥上了。 在唤出遁界梭,同他交代几句后,陈珩双目微闭,将真炁提起,立时那两口袖囊中,就有法钱和符钱纷杂一处,向陈珩身畔投来。 于半途崩碎就成无数至粹的灵息,被他汲摄进入口鼻之中,与肉身相融合。 约莫半日功夫过后。 陈珩似觉身躯陡然一拔,好像升腾到了与天齐高,一股磅礴无极的力道勃发爆开,震荡内脏,洗涤骨血! 不知不觉间。 那所缺的一线已是被弥足,他已晋升到了玄境第九层! 来不及细细体悟躯壳的这番剧烈变化,在修成这个玄境的至极境界后。 他脑中也似多出了一道莫名讯息,只觉道法天授,得出了一门崭新的肉身神通,不必耗费功夫修持,便能自如使用。 “这是?” 待将那讯息捉得,琢磨一番后,陈珩眼底不禁有了几分喜色。 …… ……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太素真形 寥廓无端,虚通不碍,似万象之枢要,如百灵之户牑—— 恍惚间。 眼前若有明烛千数,分上中下三层数目,耀照八极。 使人如置身在琉璃光海之内,莹煌万里,锦绣繁霞。 不多时间。 先是最上层的烛堆齐齐黯去,没了亮色显出,归于森寂。 未几息功夫。 中层的烛火也是默默敛了华彩,无声无息。 唯最下层,还有百十盏烛炬还在跳跃闪烁。 但很快,其中一盏的焰光似得了什么冥冥加持般,忽得暴涨开来,以虎狼侵吞之势。 在须臾之间。 就将下层一应烛炬的鲜亮都给剥去,使得场中仅剩下它的色彩,熊熊而燃! 如若朱明门户,日月光生! 在陈珩注视它时候,脑中便也得出了那门天授神通的名姓和使用之法。 尔后身周虚空如若沸汤般滚了一滚。 所有种种物象,也尽是不见…… …… 这时。 陈珩双目缓将睁开,眼中精光射出,宛如实质,电射出去十数丈,将对面的轩幌撕出了两个小洞。 个中力道。 已是堪比寻常练炁士的倾力一击,足可轻松将人的头盖骨掀开! 而这番响动,也是让一旁戒备护法的遁界梭好奇将目光投来,带着些探寻意味。 呼! 陈珩自胸肺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刹那。 有若蛟龙出水,殿中风云大作,发出隆隆轰响! 这时候,他只觉举手投足间都有运使不完的气力,精气勃勃,便是鏖战个三日夜,也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 而在催发气血之际。 肉身竟隐有金玉交振之声传来,音韵清亮,如奏妙乐。 陈珩微微瞑目,默感受一番这肉身变化,才向宫阙外走去。 而随着他步履迈开。 一步步。 氤氲玉烟也自他身后袅袅升腾而起,光耀侵白日。 经行之处,皆被笼在了团朦胧晕光,望去甚是瑰丽迷离。 等得陈珩走出殿门。 他身后那团玉烟已是凝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丈高人影。 人影脑后隐约有一轮圆光浮动,明净无瑕,透着一股混沌幽森之意,却现出不过几息,那圆光就倏尔破灭,化做了玉烟消去,无影无踪。 “这便是太素真形啊……” 陈珩眸光闪动,心下一叹。 太素玉身的修行,共分为玄元始三重大境界,每境皆有九重。 待得始境九层修满。 修道人的肉身便可做鱼龙跃动,登上天门,蜕为完整无缺的太素形体。 此法身浩浩荡荡,无形无象,自然空玄,相姿严然! 在无极世界,幽明天地中,也是享有赫赫威名,乃是太素丈人的得意成名之作! 不过最后这一步,自始境九重蜕为完整的太素真形,除开太素丈人之外,至今还未有人真正修成过。 连太素丈人在《太素玉身》的经文中,也只是略提几句,未拿出具细的关窍指引来。 也便是说这世间的道人,纵一路顺风顺水,不必来忧心灵机资粮。 也最多只能修至始境八层。 便再无以为继,寻不到前路…… …… “太素真形,肉身神通……方才那一幕显是揭示,玄元始,在每一重大境界界到得极致时候,皆会得出一门天授神通来,玄境九层如是,元境九层也无例外。 不过若无法修至始境九层,便也无法得出始境的天授神通,如此……” 陈珩脑中短暂闪过这个念头,又微微摇摇头,不再多想。 他喝了一声,将袖挥起,身后那尊丈许高大,模糊不清的太素真形瞬时溃散成一团团玉烟,往体表上轻轻一扑,与身相融。 同时心意一起,将气血按照太素玉身上所载的法门运转起来。 眨眼功夫。 他身体便膨胀起来,如若一口海涡兀自生出,牵扯八方云流,搅得灵气纷纷倒灌进入此间! 气势汹涌,极是慑人! 而待得气旋一散。 陈珩已然是化作十丈高大,周身精气澎湃如海,云随雾伴,有氤氲光气托体,如若天宫神人! 轰隆! 陈珩打量了一下自己此刻的身形,随意振臂,尔后向前奋力轰出了一拳。 呼啸的拳风直达十数丈外,气流滚动,如若雷霆震爆。 所至之处,大气中有一条刺目白痕,甚是显眼! 而数息之后。 那白痕才缓缓隐没虚空,消失不见…… 察觉这一拳轰出后,自家的精神也是略微萎靡了些许。 陈珩眸光微闪,也有了些冥冥感应。 这如若法天象地般的手段,不过是催动“太素真形”所显出的结果,不过他距离这一法身的成就,终究还是太过遥远。 眼下虽可使出。 可维系不了多长时间。 而陈珩若不顾一切,将力道再次催开,甚至可将自己身量接着拔高,直至得三五十丈,也非什么难事。 不过那样一来,气血的损耗便更快了。 太素真形的持续时间,就更是短暂…… “太素真形平日藏匿于骨血,与身相融,就算不将身躯拔高,也可发挥功用……眼下这般的巨大变化手段,倒像是为那些先天神怪所设?” 陈珩心下暗道,而这时,遁界梭见得此幕,心头也是微讶,不由开口道: “你新修出的手段?这是法天象地?” 陈珩闻言低头视线,一笑,声如震雷,沉沉滚地: “前辈错了,并非如此。” …… 自修行《太素玉身》起。 便是一个在不断凝练太素真形的过程。 只是如今他修至了玄境九层,已可勉强将太素真形显化于世了。 这“法天象地”的手段,也不过是太素真形的一种变化罢了,并非什么神通。 而至于在修成玄境九层后,他得出的那门天授神通,却是唤作“假形之术”。 又名—— 千变万化! 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 此神通可正可邪,或奇或坏,阴阳顺逆,不可殚纪。 一旦施开,可变男女老幼,金石草木,禽兽精怪,宇外鬼魔。 但凡是观过形体气机的,皆可随意变化! 寻常的变化手段,至多只能是欺瞒修为弱于己身者,遇上同境界好手,便有被一眼看破的风险。 若是修为高强者,一应遮掩手段,更是要无处遁形。 不过这“千变万化”神通,却是玄妙非常,莫说同境好手绝难看破,便连一些大修士,也是难以窥破行藏。 可以说这“千变万化”,与陈珩的那“散景敛形术”乃是绝配。 前者能够变化肉身体态,分毫无差。 而至于后者。 却是可模拟天地万灵的气机,同样是无法让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有这两门道法傍身,相辅相成。 陈珩于假形一道上,可谓是再无什么缺漏短板,也是臻至了上法妙境! 这时。 随着陈珩将“千变万化”施开。 他的身形瞬息被一团玉光由内而外裹住,结成一枚胎卵,须臾功夫,那胎卵便被一股大力破开,从中现出一物来。 遁界梭急以目视去,却见一古怪大禽忽得将双翅一振,离地飞起,绕空翱翔了三转,才缓缓落回地面。 此禽高三十余丈,其状如鹤,一足,青羽上有赤色斑纹,白喙,周身有火云缭绕,浓烟甚是熏人。 “毕方?!” 遁界梭微微吃了一惊。 眼前巨禽无论外相气机或血肉肌理,皆与小洞天中那形似毕方的怪禽,分不出丝毫差异来! 虽明知这是陈珩变化而出,可遁界梭还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来,叫他心下不禁一震。 而很快。 毕方清吟一声,体表有氤氲玉光生出,如水蔓过。 霎时那毕方形象,又兀得变作成了个形似猿猴,却披鳞带甲,还生有巨尾、利齿的古兽,两眼如若血湖,魔气森森。 “英猿……” 遁界梭心中道。 土蝼、山丘、河湖、高木、霞云。 以至是巴蛇越攸。 和陈珩在地渊黄泥海见过的那只神怪“祸罗”…… 而在运使过一番后,陈珩将法决又一变。 须臾。 神怪的庞然形体不见。 光散之处。 唯有一个明艳娇美,头戴花株冠,发丝乌黑浓密,如若墨染,身着鲜亮织金百雀裙的小女郎缓步走出。 她面上微微带笑,杏眼乌黑,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风致楚楚,叫人莫能逼视。 “小乔?” 遁界梭见状不禁笑了起来。 “此术如何?” 陈珩一笑,开口时候却是乔蕤平素间的语声。 “于假形一道上,你已登峰造极!” 遁界梭一叹: “连老夫都看不出分毫异样来,好手段,好本领!” “虎变龙沦世叵测,俄顷蛟龙飞霹雳……有这神通傍身,非仅在外行走时候,能够遮掩行藏,省却不少麻烦,却也是方便行刺客之事了!” 陈珩不由感慨,将神通缓缓散去,现出来本来面貌。 玄境九层得出的这门“千变万化”神通虽无直接攻杀之能。 但对他而言。 却正是合适不过。 刚好相契! 而方才在上中下三层的烛堆亮时,陈珩似冥冥有所体悟,这肉身神通,倒也并非是随即定下,也是据修行者的心意,自行显化出来。 与其说是陈珩在一众肉身神通中,选得了“千变万化”。 倒不如说是此神通乃是据他冥冥心思。 特意显化而出…… …… “太素丈人……此老究竟已在仙道上行到了什么境地?如此妙法玄功,实有惊鬼神之能耐!也不知祂与那位大名鼎鼎的劫仙老祖,究竟孰强孰弱?” 陈珩心下暗忖: “而在道廷统御万天时候,连太素丈人和劫仙老祖这等人物,都是道廷治下的仙圣,如此一来……” 念及至此,陈珩不禁暗叹一声,但也不做多想,而是按下心思,同遁界梭言语几句后。 便飞身而起,化作一道清风自原地不见。 他进入地宫时候,曾同沈澄有言在先,要助他争夺火霞老祖遗下的那本道书。 而今因为奇灵子宫阙之事,倒是耽搁几日。 不过现在既是抽出了空,那也应去沈澄那处援手了…… 这一行,在散景敛形术和千变万化神通的加持下,倒是平安无事,畅通无阻。 地宫中的兽禽皆茫然无知。 偶有几个修士与他擦身而过时,也未察到什么端倪。 不多时,远处忽有震天的杀声传来。 隐隐约约,似能看得无数灵光纷飞,法剑和符器碰撞交击碰撞,各色遁光舞动,在长空挪移闪避! 陈珩微微皱眉,将遁速又加快几分,向前处飞去。 数十息后,便有一座高足百丈的偌大宫阙赫然映入眼帘,宫阙共分九重,下七层的物什皆是被洗劫一空,也不知是哪位手笔,竟将地砖和梁柱都搬走了不少。 唯剩上两重的禁制还未被打破。 但也是个灵光颤颤巍巍,行将破灭的景状,支撑不了不久。 诸修正在捉对厮杀,彼此皆打出了真火来,不时就有惨叫声响起,然后就有残尸无力坠空,摔起灰埃一片。 在这其中,陈珩非仅是看得了沈澄、和满子,还有刘观等几个世族中人的身形。 见此景状。 他也未急着出手,而是预备向沈澄处的战圈靠近,伺机出手。 不过在接近时候,陈珩余光却瞥得不远之处,一个黄衣男子正被一位世族弟子追杀。 其身上鲜血淋漓,连左脚都是不存,气息低微。 这黄衣男子陈珩倒也不陌生,他正是沈澄的拥趸者之一,在明德殿的那几日,陈珩倒也将众人认了个脸熟。 而今在场诸人皆是有自己的敌手,分不出神来。 纵黄衣男子危在旦夕,也是不好过来援手。 陈珩眉毛微微一挑,念头转了转,传音几句过去。 那黄衣修士初始还怔了怔,后来面上就隐约现出几分喜色,遁光一转,便不顾一切向远处行去。 这一幕让那个追赶他的世族中人暗骂不已,但也并未起疑,将真炁一提,同样紧跟了过去。 这两人一追一逃。 不多时。 便脱离了战圈,连身后的厮杀声音都渐远了。 这时,黄衣修士已是真炁枯竭,勉强将遁光停下了一座小山头,便再无气力,几乎瘫坐倒下。 “你……” 追赶而来的世族弟子刚发出一声笑,陈珩便身形突兀现出。 也不多话,先天大日神光起在空中,只往下一落,便熔去了他的半边身子,再一绞,就将他元灵一并给消了。 这一瞬可谓电光火石! 黄衣修士吃了一惊,方欲开口。 陈珩已是将遁界梭一催。 随着蓝芒乍现,两人和一具残尸,登时被挪移出了此方地界,身形不见。 “陈师兄!” 待得再能视物时候,自己已是来到了地宫中的一处陌生所在,身前便是一座三重宫阙,而不远之处,存有两口深坑。 坑底似是一些模糊血肉,和土石沾染到了一处,甚是凄惨的模样…… 黄衣修士也不敢多看,将头垂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多谢师兄救我一命!” “不必多礼。” 陈珩伸手托住他,问道: “敢问这几日间,到底是生了何事?局势又如何?” …… ……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往往霹雳搥蛟龙 听得这声问话。 黄衣修士精神一凛。 他也不敢隐瞒什么,抓紧功夫,在脑中忙将措辞组织一番,便把身一躬,说出了一番言语来…… …… “眼下沈澄师兄已是将火霞老祖所修的那本《大涤真功》争得在手,赵通师兄也是凭借高明遁术,在禁制破开时候,提先卷走了几件宝贝。 可以说那九重宫阙中,第七重最过重贵的物什,已是被沈澄师兄拿在了手里!” 不多时。 待得黄衣修士忍着肉身疼痛,一五一十道完后。 他声音略顿了顿,看了陈珩一眼,又不乏隐忧的说出最后一句: “不过那《大涤真功》是能修至旁门纯阳境界的道书,价值非常!似萧修静与司马明业等,皆是不服的……我等已同他们斗了许久,饶是沈澄师兄已同赵通那处临时结成了一盟,怕也拦不住世族的声势。 尤其那个萧修静,更是厉害了得,着实是个蛟龙人物! 这样下去,《大涤真功》恐是难保住……” 陈珩听完之后,目光微闪,沉吟了片刻。 他也不急着答复,而是将黄衣修士的言语略盘算一遍,对当下的地宫局势也算有了个了解。 早在两日前。 这地宫主殿便被一个世族炼师寻得。 不过他还未破开第一重禁制,便被闻讯赶来的沈洺察觉,两人激斗了番,胜负难分。 之后又各自呼朋引伴,才造就了方才那般的盛大声势。 如今的九重宫阙,下七层早被搜刮一空。 其中最过贵重的《大涤真功》已是被沈澄凭本事,抢夺到手。 不过面对世族势大,沈澄和赵通也是唯有联手,来抵御侵占。 但绕是如此。 怕也难将局面维系太久,败象隐隐将出…… 而见陈珩沉吟不语。 黄衣修士因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只能再次拱手,如实道: “陈师兄,小弟早年间就已是在为沈澄师兄奔走效劳了,沈澄师兄之所以要争那本《大涤真功》,若论真正实情,实是他的两个幼弟,并无缘正统仙道,只能走旁门道途…… 旁门道书虽价值比不过正统之流,但大多流传在外的,也不甚高明,难有真正佳品。 为那沈三郎、沈四郎的缘故,这《大涤真功》,以沈澄师兄的脾性,却是志在必得了!” 话了时候。 他看向陈珩,忙将声音压低,又四顾一眼后,这才谨慎言道: “依小弟看来,陈师兄若肯襄助一二,沈澄师兄必是感激不尽,凭此也能得上一份人情。 不过那萧修静的手段甚是厉害了得,连和满子都差点折在了他手中,赵通师兄处也折了两个好手…… 师兄万不可大意,若势不可为,还是当以惜身为上!” 黄衣修士面带感慨之色,言辞倒也真心实意,其中甚至还隐隐藏着几分规劝的意味。 陈珩闻言一笑,拱手回礼道: “多谢提点,此处倒是个僻静场所,少有人来侵扰,这位同门既伤势未愈,不妨在此处暂避一二,也好回复元气?” 黄衣修士见状忙点头道谢,又是躬身一礼后。 这才走进宫阙内,随意寻了个位置就开始调息起来…… …… “此人倒也算是知恩图报了,他后头那番话若是传至沈澄耳中,少不得要吃上个挂落……” 见黄衣修士身形去得远了。 遁界梭才自陈珩袖中跃出,皱眉道: “老夫晓得你同沈澄有盟契,他若是得了那本《大涤真功》,必不了你的一份功德,不过这形势,你纵再是斗法厉害,可修为终差了一境,怕也难力挽狂澜?” 陈珩沉吟道,缓声道: “不说功德种种,便是为那本道书,也该出手。在我麾下,却也有修行旁门修道者,如涂山葛,我若能得《大涤真功》,对他们来说,实是一份难得造化。 而至于该如何破局。 我心中已是存了一计……” 此言出后。 陈珩也不再犹豫,将袖袍一抖。 一道蓝芒凭空闪过,便自原地挪移去了战圈外围! 而入眼之处。 仍是一副杀声震天的模样。 各色的光华乱晃,刺人眼目。 遥遥。 只见萧修静、司马明业正带着两位世族炼师,将沈澄同和满子围在正中。 赤眉道人半边身子皆被化去,鲜血淋漓,只勉强还吊着一口气。 若非沈澄与和满子援手,他早已被随手一剑斩了,性命不存。 而在宫阙不远,赵通那处也被刘观带人堵住,连带着沈洺也被一并困在里内。 不过同沈澄处的拼杀激烈相较。 刘观在下手时候,却给自己留了三分余地。 只求将诸人暂且困住,并不为杀敌。 显是打着等萧修静和司马明业收拾完敌手,再与他们联手一处,对付赵通、沈洺等众的心思。 除开这两处外。 其余诸修,也大抵是分了阵营,正在捉对厮杀。 时不时,就有残尸坠地。 或有修士驾遁光飞起,舍了敌手,向外逃去。 陈珩见得此景,眸光一闪,嘴唇翕动,以传音之法向沈澄简短道了几句,因忧被萧修静等觉察,他也未多言什么,很快便止了话头。 然后便将神通催起,身形须臾一转。 同时。 苦斗中的沈澄眼中忽有光华生起,心头大喜。 他隐晦向四下扫去,却不见半个人影,也是惊讶于陈珩敛形术的高明。 但此时并容不得他多想,对和满子使了个眼色后。 沈澄便猛得暴喝一声,将真炁催起,袖袍跳出一黑一红两道芒光,两光撞于一处,立时好比雷火炸开,扩出无穷尽的浓雾稠烟来,如潮如浪! 向四面八方蔓延过去。 直有遮日蔽天的威势! “六甲神游炁?!” 战圈中,一个着金袍的世族炼师惊呼一声。 他身旁同伴也是目光微沉。 “此子技穷矣……看来是要行亡命一搏了?” 司马明业嗤笑一声,与萧修静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底见得了一丝讽意。 “不必担忧,几位速来我身侧!” 萧修静朗声道: “宵小之辈,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鏖战至今,此术一施开,他又还能有几多真炁?我等便坐待他是怎般来寻死的便是!” …… …… 雾锁山头,稠烟障空。 周围三里之内,皆是被重重叠叠的浓雾所罩,不辨南北,也难分东西。 而若是想要脱离此间,身周那些轻若飘絮的云雾也是在传着一股莫名力道,缚人手脚,使身沉重非常,非短时间内可以破开。 此术名为六甲神游炁,乃是沈澄的一门得意手段! 一旦发出,非仅可以困敌。 且施术者只要身在这云雾所罩之内,皆可随意挪移自己方位,神鬼莫测! 这也是萧修静为何要将诸人呼至身侧,便是为了防备沈澄利用此法,将众人分而破之。 不过这六甲神游炁虽威能不凡,但也难免存有短处。 耗费真炁还仅是小事。 而施术人一旦将身抽离处了云雾。 或有人自外攻来,被困在内里之人再配合一并发力。 这六甲神游炁自然也要溃去,无法建功…… 此刻。 萧修静四人已是身形聚在一处,将气机一并放出,环成一圈。 纵沈澄如何腾挪方位,也难击破这四人的联手,反在闪躲时候被萧修静瞅得空隙,险些受创。 “这一手,倒着实是昏招了,他也不是无智之辈,怎会做出此般举动?” 司马明业冷笑了声,随手发出一道霹雳,将眼前的云雾狠狠震开。 但不过须臾功夫。 那空处又被周遭云雾合上,还归原本面貌…… “或许是想要助和满子逃命?” 萧修静不以为然:“不过他若死了,和满子孤身一人,又能在这小洞天中逃多远?能逃一时,难道还能逃一世?先前我等坐镇水火井,不好露面,倒是让这些蠢物扬了威风。可而今,哪还能容他们逞凶!”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人,陈珩……” 司马明业闻言微微皱眉: “说来也怪,自进地宫以来,却是从未都未见到此子,他是去了何处?” 萧修静神色倏尔冷了下去。 不过未等他开口,不远忽有一声巨响爆开,如裂石开山,将大片大片云雾打得溃散! 而未过几息。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是有人在外援手!” 一个世族炼师眼睛一亮:“我等也一起出力!破了此法!” “……” 萧修静虽疑心谁能在此刻抽出空来,但还是配合着一起出手,将道术打出。 未多时。 在里应外合之下。 这云雾便无力溃散,再也不复,六甲神游炁被彻底破开。 而等众人看去时候。 半空处,只见一个身着青蓝八卦衣的高大道人踩着水浪上,面上微微带笑,其手中正提着一颗人头。 “耽搁些功夫,不过,幸不辱命!” 萧异朗声开口。 “萧异兄?” 萧修静不禁一笑,待得视线移去萧异手中那颗人头时,更是大悦: “陈珩果然死了?好!甚好!你和嵇月潭干得漂亮,我当重重有赏!” 这语声并不掩饰,如若怒涛卷过四野,将周遭大气震得隆隆发响,使场中每个人皆能听闻! “……” 战圈中的诸修闻听此音,皆是一怔。 沈洺脸上流出骇然之色。 奄奄一息的赤眉道人更面目灰白,颓然将头一低。 “走!” 沈澄同和满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暴喝一声,把赤眉道人用真炁卷起,就化光狂飙而去。 萧修静瞥得此幕,也不急着动手。 不过他正要从萧异手上将头颅接过时候,腰间的鱼符却忽得示警亮起,让他浑身如被针扎! “这——” 眼前萧异的身形倏尔不见。 而那颗头颅,也霎时变化成了一堆长短不一的暗红石子。 表面有雷芒窜动,焰火腾起,直叫人头皮发麻! 这时。 萧修静也听得身旁有司马明业的惊叫声短促响起,但一切已是来不及了。 “雷泽石?!” “轰隆”一声! 虚空震动,雷火炸开!大团大团的灰红云团爆起,向四下狂飙而去。 平地忽有烈风旋起,让漆黑地宫短暂亮了一瞬,刺眼非常! 未过多久。 等到烟尘消去。 诸修骇然视去时候。 司马明业和两个世族的炼师已是成了灰埃,寻不到半块血肉…… 而在半空之中,萧修静尽管小半边身子都已不见,但被一颗小金钟护住,竟还存下了性命来。 他阴狠朝陈珩处飞快瞥了一眼,也不多话,小金钟化作一道金光,将他肉身包裹,眨眼就冲天而去,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阴蚀红水与先天大日神光汹汹杀来,却以毫厘之差,落到了个空处。 “可惜了。” 陈珩叹了一声,将手往面上一抹,便现出了真形。 “陈师弟?!” 沈洺见状先是一怔,旋即不禁大喜,拍掌大笑。 “走!” 刘观目光一扫,见萧修静的余部皆是一副魂不守舍模样。 连自家这处,也是有不少人心荡神驰,难以自持。 他心头暗叹一声,将目光从陈珩身上移开,冷冷定在和满子身上,似要记住他的模样,然后对身旁几个心腹传音一声,就捏碎一枚符箓,化作迷离星烟不见。 “杀!” 沈澄冷喝一声。 赵通与沈洺反应也丝毫不慢,各自出手。 一时之间。 厮杀声音再起,沸反盈天! 不过这一回,却未持续多久。 在那些世族弟子或死或逃的景状下,场中很快便又重归寂然…… “师弟。”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澄移步上前,深深躬身一礼,叹道: “好假形,好手段……实能欺鬼神也!” 这语声传开后。 霎时引来一片呼声震天! 众弟子齐齐发喊,声浪大举,如天坍地陷,岳撼山崩! “沈师兄不必多礼,若无你的道术机变,萧修静等众,怕也难聚到一处,此非我一人之功。” 陈珩一把将他扶起,又不免相视一笑。 这时。 赵通和沈洺等众也是飞身赶来,在彼此见礼过后,沈澄忽得神色一肃,开口: “陈师弟此举,可谓是救我等于水火之中,恩情难酬!依我看,第八重宫阙内的物什,不如由陈师弟来先作选取,看他喜欢哪些,如何?” 他这一开口。 和满子自无不可,率先点头附和。 沈洺与赤眉道人对视一眼,也答应下来。 随着这几人摆出立场,底下诸修,也唯是躬身而已。 “……” 只有赵通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意,默然不语。 但在和满子的按剑逼视下,他看了陈珩一眼,又犹豫几息,也只能无奈点头,苦笑道: “此高见也……我自无他言。” 见赵通都态度松动。 他那一处的炼师。虽几个还微存不悦,但也忤逆不过众意,纷纷低头。 “既然如此,那陈某便却之不恭了。” 陈珩目光扫过众人,微微拱手,一笑道。 …… ……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洞天之灵 这主殿的禁制早已被诸修攻打过不止一番,而今虽还未曾散去,但也是个几难支撑之相。 陈珩见此景状,也不多动作,只骈指一点。 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便化作一道无首无尾的血河,映红了数里,浓腥狞恶气息侵染无穷,当空一震,发出哗啦啦的翻卷声音。 便毫不犹豫,朝向那第八重宫阙就一头撞去! 这一撞。 在空旷的地宫之中立时爆起一股刺耳声响! 好似银瓶乍破,迸溅出星星点点的水芒,宫阙的层层灵光被剥去! 只是倏尔功夫。 那本是黯淡的华光,又虚弱了不少。 而在此一击过后。 血河也不停歇,继续横空杀去。 打得大气发出阵阵呼啸声音,梁柱和砖瓦簌簌发响! “……” 赵通眼皮一垂,似不愿见得此幕,笼在袖管中的双手不自觉握起成拳,心中着实有些不甘。 在这座主殿之中,似乎愈是上层,所藏之物便似愈是贵重。 第七层就藏有火霞老祖所修的那本《大涤真功》和不少旁门仙道的手札和道书。 放至外界。 无一不是令人眼红的造化! 那第八层中的机缘,又是何其珍贵,自无需多言。 眼睁睁要将机缘拱手让人。 赵通心中自是不服的。 不过如今陈珩几是身负众望,在场诸修皆欠他一份恩情,便连赵通也并不例外。 他此时若是执拗强硬,反是坏了自家的声名,传至洞天外的现世,也会惹出笑话来。 形势比人强。 纵是心有不甘。 赵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这口闷气压下,不好显在面上…… 而未几息,第八重禁制便被轰然击散。 一道瑶光忽自殿中飞出,倾斜而下,好似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将周遭数里,皆是照彻得绚彩光莹,如碎玉凝照。 场中诸修经那光气一泼,自觉心旷神怡,肉身舒畅,血气竟微不可察的添了丝缕,如同得了什么大药滋补一般,在茁壮骨髓,填实体壳。 陈珩心头一动,似猜得了什么,飞身进入殿内。 而诸修也皆是好奇,纷纷跟上。 待得他们看清殿中之物后,面上不禁流出错愕之色,目光闪烁,半晌无言。 “恭喜陈师弟斩获此宝……君得此机缘,于‘神符火’上,却是再无阻滞了!愚兄便在此恭祝你金丹大成,仙途顺遂!” 寂然之中。 忽有一声长笑洒然响起。 沈澄打了个稽首,将将衣袍下摆一撩,主动向后一退,示意自己并无争夺之意。 “恭喜陈师兄!” 和满子微微一笑,同是后退一步。 似沈洺、赤眉道人等,皆有样学样,大声道贺。 声音隆隆,如阵鼓发响,远远传荡出去! “……” 赵通见得殿中之物,不禁微有些失神,不过忽觉一道视线落于他身,转头一看,竟是陈珩转目视来。 他沉默片刻,心思瞬时百转,最后还是将袖一抬,敷衍拱了一拱,神情隐含不甘。 陈珩也不以为然,含笑回了一礼。 他看向那殿中之物,心头也是不禁欣喜,暗叹一声。 有此物来作襄助,他的太素玉身却是在短期之内,不必再为灵机资粮而烦忧! 将来在四院大比时候。 这门肉身成圣法。 也能真正成为底牌手段,做他的杀手锏来用出! …… …… 霞光艳艳,香云馥郁。 入眼之中,只见殿内由四根青龙大柱在四极方位做支撑,神伟天龙于宝柱上蜿蜒游走,目视众人,甚是灵动有神,虽是光影造化而成的装点之物,并非活类,却也气象非凡, 而殿内极是宽敞空旷,足可容纳百十人,都绰绰有余,除了四根青龙大柱和正中处的一口金鼎外,便再不见旁物。 陈珩走到金鼎旁边,里内唯是一汪金血,在半镂空的鼎盖之下轻轻摇晃,约剩下八九成的模样。 这金血每一滴皆是精气湛然,喷吐霞光,直有冲霄破云的势头,散着若无若无的清香。 若非被金鼎所缚,只怕要顷时就要冲出殿宇,腾入云中,消散天地之间,叫人寻不到踪迹! “此乃神怪九凤之血……” 和满子向金鼎鼎盖处瞥了一眼后,对陈珩解释道: “师兄有所不知,方才在此殿第七重,除了《大涤真功》这本旁门道书外,在角落处也是有三口小鼎,分是存着英猿、土蝼和毕方这三类真正神怪的精血。 不过那鼎中血液早已被用尽,与这一处倒是不同。” 陈珩见鼎盖之上,正是刻有一巨禽之形。 其生有九首,人面鸟身,望之甚是神异宏伟,如山海之神灵,气魄非常! “传言这流火宏化洞天之所以会存有如此之多的兽禽,乃是火霞老祖擒得了三头神怪,欲以这些真正神怪之精血,返本朔源,造就成一只独属他的神怪大军来。 以方便日后打上鹿台山,助他向赤明派的一位真君讨个公道……” 这时。 赤眉道人也是忍不住接口道。 他本是受创不轻,但不知用了何丹药,竟勉强将伤势稳住,面上也微微添了丝血气。 他好奇望金鼎一看,又道: “如今这小洞天中,可谓是毕方、土蝼、英猿三类神怪的劣种俱齐,因此也无怪那三只鼎中血空。可如今一观,火霞老祖昔年所擒的神怪,却不止三头,而是四数,还有一只九凤…… 他既得了九凤,将此神怪化作了鼎中之血,却为何不效仿前般施为,用九凤之血也做些文章?” 赤眉道人这话一出,未等旁人接口。 赵通已是忍耐不住,皱眉道: “先天神怪也是有高下之分,似九凤这等神怪,难道是什么土蝼、英猿可比的? 火霞老祖是欲以精血造化出真正神怪来,可先前试过,却只得些劣种,再拿九凤做文章,怕也是浪掷了,又何苦为之?” 既这一层中仅有此鼎,我等还是莫要耽搁,及早将第九层禁制破开,看看第九层究竟是存有何物罢!” 赤眉道人听得赵通语泛酸气,知晓他是见重宝在前却不能分润,心下极是不悦。 遂也不与他争辩什么,微微一笑,便止了话头。 “陈师弟,请。” 沈澄淡淡看着这幕,也不多言什么,只向陈珩拱手道了声。 …… 大凡神怪之精血,皆是灵机宏烈,内蕴无比充裕之精气,非仅可以用来炼药、制器、饲灵种种。 最紧要的。 却还是可以用此血来洗练肉身,滋养体壳,使得修道人内里元真充沛! 在凝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中,其中一方大药,便是唤作“神符火”。 此火唯有肉身血气鼎沸者,才方能凝练而出。 至极时能有九尺九寸高。 摇曳起来,若星生辉! 神符火乃是丹成上品时候必不可缺的一味药,修士若欲图谋仙道上境,便不能够轻忽! 而修行一事,却又最忌分心多用。 肉身成圣之法多半耗时非常,若欲修行有成,凝出神符火来,少不得要耽搁正经的道行修持,延误时日。 因此缘故。 这九州四海内的大多仙道修士,皆是选择服食灵丹、外药,来雄健体魄,强横血气,已达到凝练“神符火”的所需。 不过在这服食之物中。 前古神怪的精血,却是最好的一类选取! 神怪本就是受命于玄劫,秉天地大运而生。 除寥寥几种外。 其血精液是至臻无比,是难得的法材、宝药! 服之炼化,非仅无什么余毒残留驻身,且对于道途体悟而言,实还存有另一番好处。 因神怪大多实力强绝,数量稀少。 这神怪之血,一旦流出,多半也是会惹得无数修士哄抢,供不足需。 那只金鼎中的精血,供六七个洞玄修士凝出“神符火”,都绰绰有余了,还能剩余不少。 此等珍物。 也无怪赵通看了眼热心动…… 不过对陈珩而言,他想凝练出神符火来,却并不需此物来做什么添力。 这鼎九凤精血最大的功用,却是用来填饱太素玉身。 以九凤血将这肉身成圣法门的境界再次擢升! 成为一门真正的底牌手段! 而这时。 随着陈珩微微颔首,挥袖将金鼎收入袖囊时候。 殿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也是顷时散去,再也不复…… 诸修见此大多心下怅然,眼中留有些许不舍。 一个身量滚圆,眼如绿豆的修士却眼珠子转了一转,嘿嘿笑了两声,自人堆中走出,来到陈珩处不远,行了一礼: “恭贺陈师兄得此重宝,不过小弟却有一请,不知当言不当言,唯恐冲撞了师兄,叫小弟心下实是忐忑?” 陈珩见他面目陌生,应是赵通那一处的修士,也拱手回礼,道: “尊驾但说无妨。” “小弟近来同院外的一位故交结为道侣,迁了新居,这本是大喜事一件,怎奈何我家资不丰,新妇又是自幼便养尊处优,小弟是个知冷知热的性情,自然不忍新妇受委屈……” 圆胖道人东拉西扯,说了一堆。 当陈珩还以为他是想向自己讨要礼金时候。 圆胖道人却忽得话锋一转,伸手指向殿中的四根青龙大柱,讪笑道: “陈师兄,那四根柱子放在这地宫中也是徒沾灰埃,不如发个慈悲,让给小弟,令我拿回去装点洞府,可好?” 这话一出。 赵通将脸微微一偏,有几分尴尬,似认为在沈澄面前失了体面。 其余诸修则皆是见怪不怪了,神色如常。 “……物尽其用,这也是好事一桩。” 陈珩微微怔了一怔,旋即拱手,道: “尊驾若是喜欢,大可随意施为。” “陈师兄隆恩!师兄隆恩!” 圆胖道人闻言欣喜,急向四根青龙大柱奔去,又不忘扭头呼唤一声。 接着就又有一个瘦高道人跳出,乐呵呵跟着去了。 “这胡氏兄弟……还真是刮地三尺呵!” 陈珩听得赤眉道人在旁小声调笑一句。 也算是知晓。 这方宫阙为何会缺梁少柱,连地砖也散失不少了…… 这时,赵通已是不耐,飞身向外,抬手便是一道水雷发出。 不过等他将第九重的禁制破开后,倏尔功夫,却又有一层五色霞烟生起,阻住了里内。 连赵通再次将水雷打出,也是是令那霞烟晃了晃,未曾溃去。 “赵师兄,这应是小五行阵,情急之下,却是难破……” 一个手拿拂尘,头戴鱼梁冠的女修见状微微蹙眉,沉吟半晌,才缓声开口道。 “余师妹?你可有什么法子?” 赵通转目看来,沉声道了句。 “我一人倒是难解,需得几位同门上前帮衬。” 余师妹说完后,又看向沈澄,恳声道: “除此之外,沈师兄,我还需借你的度朔金锥一使。” “余师妹尽管拿去便是。” 沈澄一笑,将一枚金锥亲递于她手。 “不知需得几日才能破开?”赵通忙问。 “有此宝相助,长则二三日,短则半日即可。”余师妹道。 赵通微微皱眉,但也未多言什么,只点了点头。 而在几个精通阵道的修士探讨破禁门道时候。 余下诸修也三三两两,各聚一起,纷纷攀谈起来。 “这小洞天一行,虽是去了半条命,但也着实是得了不少好处,说来不亏,不过眼看便将出洞天了,我却有一事在心,久久难释。” 而陈珩这处,在随意扯了些修行闲话后。 赤眉道人忽得叹了声,谨慎道: “我等这次,可是杀伐太重了!虽世族与我等素来貌合神离,但也终究同是在下院修行,我忧心在出洞天之后,世族那处——” “不成玉宸真传,就不算是真正的玉宸腹心,除了亲近之人外,宗门哪会过分在意你的死活!” 未等赤眉道人说完。 和满子忽得冷声一笑,打断: “再说了,在进洞天时候,我等上师可是隐晦提过一句,世族那处的弟子若是敢争,你只管动手便是!世族那处也是如此吩咐的! 两方的大人物皆是心头有数,要以此为局,斗上一斗,你我不过棋子而已,又忧心什么? 此事做得甚是漂亮,就算明面上要难免责罚我等,维护门法……但背地里,说不得要重重有赏呢!”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赤眉道人也不以为忤,只轻轻摇头: “暗箭难防,我只惧世族那处用些阴私手段……” 和满子冷哼一声,懒得答话。 沈澄与陈珩对视一眼,皆是不语…… 就如此。 半日功夫转瞬而过……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 笼在宫阙第九重的五色霞烟终是无力溃去。 赵通眼前一亮,忙驾云而起,跃进里内。 却只见这第九层空空荡荡。 唯有一个身着赤袍的持杖老者立在此间,面无表情看着赶来的众修,眸底神色极是复杂。 “李真君,都到得此般田地,应也够了罢?” 沉默片刻后,赤袍老者忽得仰天望天,莫名叹了一声。 “你是火霞老祖?!” 余师妹惊呼。 “错了……这怕是洞天之灵!” 沈澄瞳孔紧缩,与陈珩不约而同,向后猛退了几步。 下一瞬,赤袍老者重重将杖往脚下一敲! 整座流火宏化洞天,骤然就响起了声开天裂地般的宏音,虚空层层爆碎,地表狠狠一弹。 所有人都觉好似自己身在江潮之中,左摇右晃,定不住身形,耳鼓只闻嗡嗡声音! “怎会?洞天竟要提先沉坠了?!” 有修士惊叫一声,神色惶急。 …… ……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得心无后味,失脚有深坑 虚空平沉,陆地粉碎—— 只眨眼之间,这座本就是摇摇欲坠的小洞天更是彻底散了支撑的气力! 五气失序,凶景弥天。 地陷山崩,怨气盘蔚! 看着诸修在虚空大罡风中左摇右摆,身形如埃尘飘絮一般,不能自主。 赤袍老者将一双狭目眯起,只隐约透出一条缝来,脸上存着些莫名的快意。 他似想要出手,再加上一把劲。 但最终又顾虑到什么。 还是将这心思按捺下去,冷哼一声,没再多动作。 当初流火宏化洞天尚在鸿蒙虚空时候,便被赤明派和玉宸派的两位真君观望了出来,两人约好赌斗三场, 在玉宸派的那位李真君赢得了局面后。 他这洞天之灵还尚茫然无知。 便隔空被一股大法力拘禁了起来,困在了这主殿九层,寸步难移,也失了对洞天的处置权柄。 眼睁睁看着一群小辈在洞天中肆意妄为,以至是连墙柱和砖瓦都被撬空了不少,简直是如群蝗过境一般。 洞天之灵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恨不能一杖接着一杖,将这些人都给一并敲杀了! 不过他也知晓。 玉宸派的那位李真君既做此布置。 便也是容不得他肆意妄为。 眼下连这地宫主殿的第九层都被破开,想必一应造化皆已是被寻尽。 洞天本就是个难以支撑之相,他提先使之沉坠,懒得见这些小辈面孔,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而若想再进一步。 那便是万万不能了…… 这时。 在天沉地陷之际,沈澄也不算慌乱,面色如常,将心念一引,同水火井起了交感。 未多时,便有一团霞光降下,将陈珩等人都挪移出了地宫,去了地表之上。 赵通反应也不慢,有样学样,同样也将他那一处的人带离了地宫。 而在地宫之外,入眼处。 只见得一片破裂疮痍。 天中现有一巨大无边的豁口,高山大岳受吸力抓摄,好似失了自身重量一般,纷纷向豁口处投去。 只不过往往还未临近,便如若纸糊一般,在半空便被狠狠扯碎,落得个碎石纷飞,密密障空! 诸修见状,心中皆是一惊。 虽知晓鹤鸣山的诸位上师应有举措可应对此幕,但面上还是难免失色。 沈澄微微摇了摇头,刚欲开口。 却见陈珩略一拱手,也不多话,身躯已是被一团蓝光裹住,瞬时不见。 “陈师兄这是?” 和满子奇道。 “莫忘了,陈师弟是同谁一起来到鹤鸣山的……” 沈澄不禁失笑,起手一抚,便有浩浩荡荡的青色真炁飞出,如层层帘幕下垂,将众人笼在其中。 “小乔?” 沈洺闻言也一笑,同样双手张开,把真炁布下。 场中诸修齐齐发力,一时之间诸光纷呈,缤纷绚目,辉照数里地界,煞是好瞧,这才将身形勉强定在了原地,抵住了豁口处的那股极大吸力。 “我曾在恩师的道场听他偶然提及过几句,世族倒也并非是铁了心肠就要自立,例如乔氏中,乔鼎便有倒向我玉宸的意思……” 赤眉道人因伤势未愈,倒也出不了多大气力。 他此时见局势略微稳住,不禁出言调笑了一句: “胡氏老大成亲时候,在场的诸位同门,可没少出血罢……而如今陈师弟这般景状,说不得过上几年,他便是密山的乘龙快婿了!可世族家大业大,什么没见识过? 我等在奉上贺仪时候,却万不可小气吝啬,若是让密山处轻视,不仅是让陈师弟失了颜面,也是丢我等师门的份!” 这话一出。 诸修不禁莞尔。 一个黄脸道人摇头,叹息道: “诸位师兄弟是有天资的,早早被上宗的真人看中,或是被院里的上师和监院们资助修行……可我们这些无师承的,素来囊中羞涩,想凑份不令世族看低的贺仪,怕不是只能去卖身了?” “彦师弟也是皮厚。” 赤眉道人瞥他一眼,笑骂道:“你可是精通一手好符法,这些年悄悄赚了不少罢?去年我揭榜下山,去除一窝五猖静怪,向你借几张寻源符都是推三阻四的,好不痛快!” 黄脸道人嘿然一笑,也不尴尬: “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交钱拿货,本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这岂能怪我?” 于是话题一转,便瞬又扯到了黄脸道人身上,惹来不少人纷纷给赤眉道人帮腔。 沈澄微微笑了笑,也无心参与这热闹。 只是视线望向天中的豁口,眸光深暗,若有所思…… 另一处。 乱石崩云,山摇地晃。 兽禽乌泱泱四散奔逃,也无个具细方位,浑像一群没头苍蝇般到处乱闯。 所过之处,凄怖叫声久久不绝,叫闻者难免毛骨发寒。 乔蕤灰头土脸站在一堆塌陷的山石上,驭起一柄小扇,一面躲闪着四处撞打过来的破裂山石,一面艰难将身形定住。 这时,她只觉脑后风声一紧,下意识就要将扇一摇,挥出一团火气来。 手腕却被人轻轻扣住,动弹不能。 “师兄?!” 待看清来人面目后,乔蕤眼前猛得一亮,大声道。 “洞天之灵出来了,这方小天地将提先沉坠……” 陈珩松了手,略解释一句,道: “不必惊慌,鹤鸣山的诸位上师应有举措来应对,我先带乔师妹暂避一二。” 乔蕤将袖中那几张陈珩赠她的护身符箓悄悄收起,心里很高兴,好像卸下了一口大石头,连连点头。 不过未等动作。 天地之间,却陡有一声长笑响起,轰轰隆隆。 山俱震动,云海沸腾! 抬眼视去时候,唯见一团蒙蒙雾气不知何时生出,竟将天中的那处巨大豁口给严实堵住。 定睛一察,那雾气中似存有隐约掌纹。 就如若是一只巨手伸出,将沉坠中的流火宏化洞天,给硬生生托在了掌心! 霎时间。 风恬浪静,波澜不兴。 一应异状悉数消去不见。 洞天之灵心头一凛,从九层宫阙中一步跨出,就来到了层云之中,低喝道: “李真君?!” 天外有声音笑言道: “非也,非也,不是李真君,而是丁真君!恩师他老人家哪有兴致来管这等小事?有事弟子服其劳,只能辛苦我来走一趟,收拾手尾了。” 洞天之灵面色一变,不过未等他多言什么,身周却陡有一股沛然伟力传开,让他动弹艰难,如是被困在琥珀中的渺小蚊虫。 犹豫数息后。 洞天之灵终是艰难将身一躬,无奈道: “这位丁真君……不知你预备如何处置老朽?” “你再难维系这洞天,位格将降,这已是必然之事,不如去我玉宸派,做一福地之灵罢。” 天外那声音淡淡道: “近日在昱气天,我派弟子王如意已拔了玄酆洞的三条道脉,一统昱气天的羽州,此功不小,派里也当有所表示。 若无意外,你当作为赏赐之一,被赐给王如意,以酬他功绩。” “王如意……姓王?” 洞天之灵将这姓名念了几转,脑中琢磨。 他也知晓开口之人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个名字,心下隐隐有了个猜想,试探道: “不知这王如意,同我家老主人有何干系?” “火霞老祖坐化后五百年,火霞门便因一场门中内乱拆散,火霞老祖的大弟子王智琼远走去了西素州,去那里另立了火霞门道统。但他没能在西素州立住脚,未多久,因祭祀攘灾之事冒犯到了贺摩部的天人,被天人们发兵率众杀死,子孙也被世代贬为奴隶。” 洞天之灵闻言额角青筋狂跳,面沉如水。 但还是耐住了性子。 一语未发…… “至于那王如意,便是王智琼的后裔。多年前,我派一位长老去西素州访友,偶见此子在畜牧放羊,见他根骨虽然寻常,却心性颇佳,便也将他带回东弥州,令这王如意在长嬴院修道。” 天外那声音道: “这般说来,你同王如意实是存着些渊源,将你交予他,也算是成全了一番缘法。” 听得此处。 洞天之灵也再无什么犹疑,俯身向天重重一拜: “谢玉宸丁真君的隆恩!” 那声音微微一笑。 刹时,陈珩等人只觉眼前一花,脚下离地,如是踩在了什么缥缈云雾之上。 再能视物时候。 才觉自己已是被挪移出了流火宏化洞天外,回了现世…… …… 眼下约莫是巳时。 天光放明。 旭日光辉透过霄云,斑驳洒落,笼在了整座鹤鸣山上面。 山风徐来,身周的袅袅白烟也如水波荡漾。 而抬头视去。 在极天之上,一个约莫三十上下,道髻高挽的男子正凌虚而立,其手中持一颗五色葫芦,葫芦口正有烟光喷出,显化出一口遮天大手来,将下坠的流火宏化洞天稳稳托住。 那男子嘴唇微微翕动,似还在与洞天之灵交谈什么。 未多久,他忽得将五色葫芦拍了一拍,流火宏化洞天瞬得便化作颗粟米大小的莹莹光粒,被吸入葫芦之中,不见了踪影。 “见过丁真君!” 此时的鹤鸣山中。 除了四院上师外,山中的几个小族族主也是匆匆赶来,毕恭毕敬候在一旁。 见他目光含笑视来,诸修皆齐齐打了个道躬。 一时声如雷动,也不知惊飞了几多宿鸟,隆隆回荡谷中,回音不绝! “贫道修道至今,好不容易证了返虚道果,就是为了这个真君名头呵!今日听你们这一声喊,心里倒是真正舒服了!” 丁真君和蔼一笑,将袖轻轻一招,喝道: “人前显圣,果真是件快意之事,古人诚不欺我!尔等小辈需好生修行,日后也才还有这般的威风,明白了吗?” 这话一出,赤眉道人等面上皆有些古怪和惊愕之色,似没料到这位上宗真君竟是如此随和性情。 但也不敢多言什么,只能躬身应是。 而此刻。 如谢羽、乔静仪等世族出身的上师见世族一方竟是减员足有泰半,而余者也多是身上带伤,气息低迷。 在他们望去时候,这些人目光躲闪,面上带有愧色。 显是在洞天之中与宗派弟子交锋,未曾占得便宜,反而还吃了个大亏。 “废物!都是群废物!这人数足是他们的一倍之多了,怎还能输成这模样!”谢羽暗骂不已。 而当看得人堆中,竟不见了司马明业的身形,连萧修静也是身上带伤,只剩一个刘观还安然无恙。 他心中瞬时一凉,更是如坠冰窟。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司马明业,你自负勇武,结果却连自家性命都保不住,这讯息若传出去,又是折损我等的名头!” 谢羽眼角狂跳,忽猜得了什么,冷眼向陈珩视去,杀意暗涌。 在大庭广众下,料得谢羽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陈珩也泰然自若回望过去,微微拱手。 这一幕被众人看在眼中。 沈爰支不动声色。 那个赠陈珩《紫清神雷》的罗姓上师却是满意至极,数次以目向丁真君视去,眸光闪烁。 而这时。 世族一处,王典忽得越众而出。 他面容惨白,受创不轻,在瞥了陈珩一眼后,又愤愤看向和满子,怒气冲冲。 此前在地宫之中的交锋,纵刘龄正有金河车护身,也是被和满子一剑斩了,身首两分。 若非王典身上的符宝足够多。 怕也难逃一劫…… 而就在王典恨意盈胸,欲将和满子以大欺小之事当众喝破,寻个公道时候。 谢羽似猜得了什么,猛得瞥了他一眼。 叫王典喉头忽然一紧,想说的话,却是难发出来。 “输了便是输了,技不如人,合该如此……宗派将我等视作磨刀石子,我等却也是在宗派,得了不少好处,此事并非没有先例,互有输赢罢了。” 刘观摇摇头,按住王典肩头,复杂传音一句: “到此为止,勿要输不起……” “……” 王典默然半晌后,缓缓点头,一言不发。 “看来这洞天果真凶险啊。” 丁真君将这幕看在眼中,叹了一声,道: “可惜,可惜,下院竟折了如此多的英杰,实是憾事一桩。” “回真君,仙路凶险,伤亡自是难免。” 谢羽深深躬身,一笑,应道: “若下一回多提个小心,我想,应就无妨了。” 丁真君微微一笑,道: “如此,那日后实是需得多加谨慎了,我今日来此,只是为将这小洞天带回宵明大泽,既然事毕,也该离去,尔等也及早动身回山罢,勿要再叨扰此地主人了。” 几个小族族主皆战战兢兢,口称不敢。 众上师则俯首称是,连同谢羽等在内,皆态度恭敬,叫人挑不出什么差错了。 “我观你小子根骨清奇,是个好苗子,这几日,就留在本真君座下听讲罢。” 这时。 丁真君忽微微抬手,指向陈珩。 谢羽等虽有惊讶,但也并不算意外。 那罗姓上师则是喜形于色,心头大悦。 “谢真君隆恩!弟子……” 陈珩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将心神一定,躬身开口。 丁真君见他开口时候,视线在乔蕤身上停了一停,不由轻笑一声,猜得了他的意思。 不等陈珩说完,便打断道。 “你身旁那女子也根骨清奇,那就一齐听讲罢!” 话了时候,也不多言,只将袖一卷,两人瞬时便圈入袖中,消失原地。 “恭送丁真君!” 罗姓上师率先一喝,躬身道。 “恭送丁真君……” 谢羽等心绪复杂,但也不敢无礼,只能跟着他一拜。 丁真君见状眸光微哂,只心意一动,也不见有何动作。 身形便消失在了天中,眨眼不见。 …… ……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门客 一晃之间,七日匆匆而过。 极天之上,罡流层层搅动,如若海中旋涡,到处肆虐横行。 大音震动耳鼓,风声凄厉! 此等高处,已然是孤鸿难渡,便是有道行在身的修士也绝难攀升至此。 稍有不慎,就会被罡风崩散护身灵光,从无边高处跌坠下来,落得个粉身碎骨。 不过一座青铜大宫却好端端矗立此间,直把这些狂猛罡流当成了流水江河,将之拘拿提驭为己用。 只眨眼间。 就不知飘荡过了几百山川,重重水天…… 此宫样式奇古,共分上下两重,绿铜颜色,宽敞非常,足有数十里广大。 有山有水,有鸟有兽,楼阁亭台在山水之间若隐若现,不时就有女侍或童子穿行其中,托盘拿盏。 这等规模形制,与其说是宫宇,不如是一座青铜小城,还更为妥帖一些。 此时一间静室中,陈珩翻看一本前人手札,在研读到紧要关窍时候,不时以指为笔,运出几道剑气,当空演练起来。 这是丁真君随手自袖中摸出来的一本道书。 据他所言,应是能助陈珩修成剑道第四境,悟出身剑如一的玄妙来。 不过陈珩通篇观读下来,却只觉这道书全然是在胡吹大气,虽是说得天花乱坠,却并不着调。 其中还间杂着些一些奇闻轶事,风月野史。 说是修行道书。 倒更像志怪。 不过此书虽通篇有着九成又六的废话,但剩下那三四分,却也是多少存着些用处,读来时候,不乏有灵光一现之感。 因此缘故。 陈珩也将性子耐下,将那有用的寥寥几句,反复琢磨起来。 他既有志于四院大比,想要在五年后的比斗上争一争名次,那东海龙宫一行,便是少不得的! 龙君选婿,古来有之。 此举非仅是为了嫁女,也同是为了提先交好九州四海的诸位人杰。 在他们尚未真正发迹时候,就施与恩惠。 日后如再相见时候,不论是敌或友,总归也是有几分旧年的香火情谊了…… 此举虽是打得好算盘,但耗资却不少。 旁人即便有心想要效仿,怕也无那等财力。 也就东海的这支龙族家大业大,才能承受得起…… 而便是这般的广结善缘,令得东海龙族人脉近乎广布天下,九州四海出名的上真大修在年少时候,几乎都受过他家恩惠。 几次天地反覆,杀劫起时。 东海龙族也正是赖此才保有元气。 未大伤筋骨…… 而据陈珩所知。 但凡在选婿上得了头名者,不管是否要娶龙女,皆可向龙宫提出一请。 不拘是法器、宝材、灵宠或是什么双修鼎器和上乘玄功。 龙宫皆会大方应允,毫不吝啬。 以至于上几回,传言血河宗下院的一位英才在得了头名后,竟大胆向龙宫索了一片上佳福地,这等漫天要价,居然也是意外得了答允。 非仅如此,龙宫还赠了那血河宗弟子五百精怪力士,用以助他打理福地的诸般杂务,分理灵机。 手笔着实大方。 令人瞠目结舌! 而龙宫的奖赐虽是丰裕,对于寻常修士而言,足以令其脱胎换骨,一步登天。 但头名位置。 却也是不是那么好拿的。 诸修在竞争拼杀时候,虽是紫府有紫府的头名,洞玄有洞玄的首席,不至有仗境压人的局面现出。 但龙君选婿,实是一桩不折不扣的盛事。 非仅胥都天内,八派六宗的英杰人物会亲身下场。 便连天外宇宙,也会有人不辞辛劳,只为赴这场热闹。 陈珩虽自诩手段不凡,但也不敢笃定,自己就真个在紫府境界中,可以压去诸修的威风,夺下头名。 八派六宗的道法,各是存有神妙之处,绝非俗流,不能够小觑! 且万天万道,非仅正统仙道一途。 那些修行外法的天外之人既奔波来此,想来也是有一二手段傍身的。 对上他们时候,难免也要提个小心。 念至此遭,陈珩虽是对头名志在必得,欲以此为由头,向东海暂借洞天修行。 但也是需再练出几门厉害手段来,用以护身,才能多上几分胜算来。 可如南明离火和紫清神雷,虽是得了修行法门,却无外药供给,难以入门。 如阴蚀红水,虽是中成境界,但若想将这水法炼得大成至境,便需要寻得三子水中,罗闇黑水和往亡白水的任意一门,选之同修,将气息相合。 才能于身内凝练出一枚法种来,由此臻至红水的大成至境。 又如四山斗决等上乘道术,虽是厉害,却也难做为一锤定音的底牌手段。 这般一想。 他若想在短时间提升自己的斗战之能。 却唯有将剑道境界再次擢升,修得第四境——身剑如一! 不过这数次进入到无形埒剑洞中,都不见有什么好运道,要么便是上数一二层,得不了什么体悟。 要么便是下数八九层,结结实实受了一番千刀万剐,死去活来。 唯有一次,是侥幸进得了剑洞第五层,虽有体悟,但也不足以令他轰开障关,晋升到另一片天地…… …… 而正当陈珩思忖时候,却听得一声清脆铃响,然后便有童子的叩门声音响起,言丁真君相召。 他微微挑眉,在这青铜宫宇的七日,丁真君倒是的确会召他与乔蕤听讲道法,但往往是在卯时,从未变过。 而今从天光气机来看,已到了日沉时分,应是丁真君饮酒寻欢的时辰了。 这时见他。 应也不会是什么讲道,只怕另有他事。 陈珩也不拖延,将门一推,随着童子左转右绕,就来到一间门户大敞的殿堂前。 举目看去,殿内极是宽敞开阔,新绿门墙,翡翠阶梯。 每隔三尺,壁上便嵌有一颗明珠点缀,光晕灿烂,若星焕彩,使人如处在汪洋星海内,满目缤纷。 而两头小白猿守在香炉边,手拿蒲扇,时不时就对着炉底轻轻挥上一扇,令焰火或高或低,熏香也时浓时淡。 在殿内尽头,三层玉阶上,布有一张丈许宽大的云床,丁真君正端坐其上,在其身后,左处侍者青衣朱襟,拿狮子辟邪,右处侍者黑帻绡衣,捧龙虎如意。 气贯穹冥,落落神仪,直有逍遥神仙之态! 而在殿中。 除丁真君外。 除丁真君外。 却还有乔蕤和另一个陌生女冠。 此时见陈珩稽首步入殿内,丁真君意犹未尽的将话头一止,咂咂嘴,但最后又忍不住对那女冠道了一声: “总而言之,若不是本真君心底良善,大发慈悲,把你家乔蕤带上了这宫宇,小丫头的性命,可就难保了!你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大大人情,千万勿忘了!” 女冠柳眉微竖起,冷声一笑,喝道: “人情?谁欠你的人情了!我早就在鹤鸣山外候着了,只是那山头尽是你们玉宸的人,才不好近前……你倒好,二话不说便把小乔带走,让我一路好找,这时候还有脸说我欠你人情? 丁和璞,我倒是奇了,你究竟哪来的脸?” “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罢?”被女冠唤出了本名的丁真君也不尴尬,微微一笑,道: “我听闻你最近得了三枚罗阳大丹,不知——” “天光已暮,的确是到该安眠做梦的时节了。”女冠冷笑打断。 丁和璞面皮一垮,忽伸手指向一旁的陈珩,道: “都是这小子让我把乔蕤带上的!你若要怪,那便怪他罢!” 陈珩见女冠目光视来,也打了个道稽向她致意。 自方才那话里,他已知晓了这女冠便是乔氏的族人。 虽不知而今乔氏的内乱是否平去,但有人来迎,至少说明乔蕤也族中也不是孤立无援的了…… 而女冠上下将陈珩打量几眼,微微颔首,眸中流出一丝满意之色,笑道: “此番小乔能够活命,倒是多谢你了,方才我已听她将事由始末道了遍,可是对你夸赞有加,她——” 说到此处。 乔蕤忽得赧然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女冠衣角。 女冠微微一笑,心下会意,也将话头止住。 “你姐姐还在密山等你,不能耽搁太久,去罢,我在此处等你。” 女冠对乔蕤道了一声,又转向丁和璞,也不多话,扬手便朝他掷出一物。 “好宝贝……不枉我辛苦一场!” 丁和璞将那物拿住,凑到眼前一看,便龇牙一笑,乐呵呵道。 女冠神色淡淡,似懒得答话。 …… …… 暮云低垂,月朗若冰。 在走出了那间殿宇,耳畔好像倏尔就冷清了不少。 乔蕤听着耳畔的风声,怔了怔,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陈珩,忽得认真一笑: “师兄,谢谢。”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多礼。” 陈珩回道。 檐角高挂的五色灯随风轻轻一晃一晃,投下斑驳交错的影。 乔蕤看到陈珩就立在几步远外,平和回望而来。 一双长眉淡静,如苍水之玉,林中寒竹,迷离晕光自他两肩如水泻下,落了个满袖氤氲,超尘离俗。 像餐风饮露的天上谪仙,又像庙里庄严的玉塑神像。 “姐姐已经在和族主商量了,大家都不想流血,我听姑姑说,乔文敦会被流放到宇外天地,终生不得回返,乔静仪也一样,要辞去在白商院的职司……” 两人比肩而立,乔蕤漫无边际的说了一堆话,时断时续。 最后慢慢结巴起来,舌头也有些打结,脑袋低了下去。 在短暂的沉默后。 她抬头猛得抬头,看向陈珩,眸子里短促有一道亮光闪过,怅惘道: “师兄……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此是生离,并非死别。” 陈珩顿了一顿,平静笑了笑: “你总归是要回下院的,我等自有再见之期。” 那声音低沉清冷,一如往昔。 乔蕤却在听见这个答复后,心底莫名有些欣喜起来,说不清道不明。 “那我以后还可以向师兄请教道法吗?像在赵国一样……我不会耽搁师兄多少功夫,只会选在师兄有空的时候?” 乔蕤有些心虚,似害怕被拒绝,但还是小声开口道。 陈珩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尽量温声补了一句: “乔真君于我有再生之恩,无论怎般回报,也都不为过,回山时候,若是有暇,你大可来寻我,可要不嫌我口舌粗苯,误了你的修道时日便好。” “不会!不会的!” 乔蕤听到这个答复,眸光稍稍一黯。 但还是很快就仰起脸,对陈珩眯眯眼笑了起来,像一只乖巧的猫儿。 而这时。 那女冠也踱步出了殿宇,对着乔蕤微微使了眼色。 “……师兄。” 尽管憋了满肚子的话,但吞吞吐吐,到嘴边的只有这样一句: “我一定会好好修行的!成就上境的!” 陈珩神色微肃,拱手笑道: “仙路崎岖,大道难行,师妹既有此志,吾愿与师妹共勉之!” “……” 女冠脸上见状沉默了片刻,眼有古怪之色,但还是未多耽搁。 对陈珩微微颔首后,便素手一扬,立时有一道七彩星烟腾出,将她和乔蕤裹住,便破开罡风,霎时不见。 “这遁法,华而不实!世族都是些样子货,我一个就能打三!” 这时丁和璞也从殿中走出,目光往空一瞥,咂咂嘴,摇头叹息道。 “丁真君。” 陈珩躬身道。 “眼下乔蕤被接走,四院外出的众上师和弟子也陆续回了各自山门,如今应也太平无事了。” 丁和璞一笑。 “还要多谢真君出手护我。” “护你也是应当,你在那流火宏化洞中干得甚是漂亮,此等良才美质,若非罗毓师弟相告,我倒险些要错过一个好苗子。” 陈珩知他口中的罗毓师弟,应是赠他《紫清神雷》的那位罗姓上师,再次躬身,又是一礼。 “不必如此,我之所以护你,半是公心,也半是私心,公心自然是你为我玉宸弟子,不好不管,至于这私心……” 丁和璞摆手,语声微微沉了下去,面色一肃: “若你能拜入上宗,不知可愿入我五师弟的福地修行,为他门客?” 陈珩眸光不觉微微一凝,心头一动,但还是多问一句: “弟子斗胆,不知那位前辈名讳?” “你必是听说过他的,我这五师弟近年来可是风头正劲。” 丁和璞道: “他姓仉,名作泰初……正是如今玄珠福地的执掌!” …… ……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罗闇黑水 仉泰初? 陈珩听得这个名字,心头微微一动,脸上神情也不自觉肃然了些许。 他何止听说。 此名最近在玉宸派内。 实是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简直如雷贯耳! 在君尧寿尽坐化之后,仉泰初和章寿、符延康这几位大真人,就被诸真视为争夺下任道子的人选。 而在这其中。 却又以仉泰初的呼声作为最高,深得人望! 不过陈珩曾听君尧道过此事的内里实情。 也知晓世族那处。 还存有一个嵇法闿…… 玉宸道子,非仅是门中的承道人物,诸修之首。 而在玉宸掌门隐退或修成飞升境界之后,便是由道子来接手诸品秘箓、玄元真图、斩邪二剑、玉册真印,自此功成道著,名正言顺成为玉宸派的下一任掌门! 司理正气,常统阴阳,连仙人都要将之敬为上宾,是圣教之实! 似这等人物,一言而为天下治,法旨发出,足以轻松动摇一方天宇的盛衰之运。 礼乐征伐自他而出。 受四方之图籍,膺万宇之贡珍,内抚诸真,外绥百蛮! 而玉宸掌门的权位既是如此尊显无极。 那道子作为掌门的继位者,也自是会惹得无数人抢破脑袋,眼红心热,搅弄起风波无数! 欲为道子者,非仅要为门中立下不世功勋,令得九殿的诸真长老联笺称颂。 而除开人望之外。 道子也是需恒压门内同辈,道法玄功强绝,四顾并无敌手。 唯有这两般悉数成就。 道子名头才可稳妥。 几位祖师和掌门也才会于门中立下法榜,将其姓名写就,传布于九州四海,使胥都的修道生灵皆知。 而仉泰初虽有古圣王之风,门中威望不小,却在神通法力上,始终要被世族出身的嵇法闿给压上一头。 仅此一点。 仉泰初想上位为道子。 便是千难万难,微乎其微了…… …… 这时。 听得丁和璞出言,欲替仉泰初来招揽自己,成为那位大真人的门客。 陈珩眸光微动,不觉沉吟起来。 似真人之流,除非是真个无欲无求,毫不在意什么权位,也不在意什么修道资粮。 否则都是需组建自己的班底,增强自己那一脉的势力,以为自己手脚,替自己来处置日常事务。 不然将时日都耗在了那永无休止的身外之事上,只怕连修行都是无暇。 如此一来,反是舍本逐末了,又怎能证就上境长生? 似收徒或招揽有潜力之辈作为门客,皆是可行之法,能够充实班底! 不过陈珩如今才仅是紫府境界,丁和璞便替仉泰初出面来招揽他。 能入玄珠福地。 同仉泰初攀上干系。 这是无数修道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而仉泰初这所以会行如此照拂之举。 细细一想,只怕也是看在君尧的面子上,才会对他施以援手…… …… “多谢丁真君,不过我似听说仉真人是火龙上人的首徒,不知真君同火龙上人——” 陈珩略作沉吟片刻,便拱手道。 “原是此遭,你有所不知,火龙上人乃我师伯,与我师同出于一门! 昔年泰初本是拜在我师门下,但随着他锋芒渐露,我师又忙于炼制一桩重宝,分身无暇,担心误人子弟,便另他改换门庭,拜至了火龙师伯门下,这也是我为何唤泰初为五师弟。” 丁和璞闻言将头摇了一摇,不禁失笑打断,又看向陈珩道: “当然,门客一事,你不必急着应允,且待二十九年后,你真正来到宵明大泽再做分说罢。 我今日将这话说与伱听,也只是想令你知晓,纵然道子坐化,你在门中也并非是毫无跟脚之辈。 若你遇事,以泰初的性情,他也难坐视不管!” 听得丁和璞语声诚恳。 陈珩面上微微动容,心下不禁一叹。 君尧虽已不在此方天宇,但自己却还是得了他的遗泽庇佑,此等恩情,不可谓不重。 今后若有所需,纵是粉身碎骨,也当去偿还了…… 而这时。 丁和璞忽得探手入袖,摸出一个小木盒递过,道: “此物乃是方才那女冠,也是乔蕤的姑姑所赠,你将乔蕤护到现今,她并非不识趣之人,连我这个闲人都得了好处,没道理却偏生将你给落下。 此先她忧你或是不纳,才托我代为转赠,这时候人都已经走远,追也追赶不上,你倘若不受,也只能白白便宜了丁某。” 丁和璞大笑一声,将木盒往陈珩怀里硬生生一塞,也不容他拒绝: “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方才在你端坐静室时候,乔蕤为了给你争来这匣中一物,可是同她姑姑争执过一番,寸步不肯退。 这等情谊,你小子今后若是得势了,可需得好生待她!” …… 木匣通体乌沉,也不知是由何物铸就。 入手时候温润细腻,让人心神不觉一畅,好似扫去了一层尘垢般,显然也是一件宝物。 而在匣中,正置有三件宝光隐隐的物什。 去了盒盖时候。 瞬时光冲数里,煌煌耀耀,异景极是煊赫! 第一物乃是陈珩赠乔蕤的那张渊虚伏魔剑箓,因一路未遇上什么强敌,便也未曾动用过,被乔蕤又留给了陈珩。 至于在剑箓旁侧的,却是一方五色蔚然的圆环。 其约莫巴掌大小,宝光湛湛,方才的那煌耀光明之景,也多半是出于它身。 “这应是乔鼎当年的一件护身法器,我曾听过名头……不过后来随着乔鼎道行见长,此物便也逐渐用处少了,鲜有声名再流传于外,没想到今日竟将此物赠予了你。” 丁和璞咂咂嘴,将手指向那圆环,言道: “此物名为五炁乾坤圈,乃是取五炁相克相克之理而炼成。一旦祭起,便可放出五色烟云来护身,不惧诸般飞剑法宝,能御水火风雷种种,实是一件品质不错的好宝物。 且这乾坤圈中还蕴有一方算是广大的内景天地,若遇上不好处置的敌手,大可将他摄在这乾坤圈内。 一旦被困进去,那想要出来,便是难了……” 陈珩看着那巴掌大小的圆环,也不禁暗暗惊讶。 若如丁和璞所言,这五炁乾坤圈乃是乔鼎当年的护身法宝。 那它的来头,便甚是大了! 且此宝听起来虽无什么正面攻杀能耐,但护身之能却着实厉害。 不惧诸般飞剑法宝,能御种种水火风雷…… 就算这名头虽然有夸大,但也的确是不凡了! 不过此宝乃是法器之流,同遁界梭、月轮镜一般,以陈珩眼下的修为,还远驾驭不了。 平素斗法时候,就算法器的真识自行出力,也难运使得十分如意,总是存有几分不足。 唯有他修成金丹境界,才是将法器发挥出全数功用的时候,一展其长! 而未多时,木匣之中,只见五炁乾坤圈忽得光华一敛,体表渐有霞烟渐渐沁出。 几息功夫后,就有一个穿着五色肚兜,面宽身胖的童子现出身形。 他先是瞥了丁和璞一眼,深深一叹,道: “你……听过我的故事?” “五炁乾坤圈的名头,丁某自是听闻过的。当年乔鼎前辈用你护身,在外道天众里杀了个三进三出,硬是摘得了罗云俱的首级,此事一出,他可是名列那年岁旦评的元神第一。” 丁和璞性情随和,闻言也分毫不恼,将肩一耸,反而与童子顽笑起来: “不过话来说来,虽闻名已久,但丁某却未料到,你这法器真识居然是个童子模样,也是有趣!” 五炁乾坤圈所化的童子本是一副趾高气昂做派,却在听得这话后,整张脸都突然垮了下来,嘴里止不住骂骂咧咧。 “你就是那小子?” 而突然,他老气横秋将头一扭,视向陈珩,上下打量几眼后,跳至陈珩肩头,拍手道: “长得倒漂亮,道基不错,但修为却差了一些!你需得好生修行,才能让本尊的名头再次在九州四海显一显。 届时有我助你,这天下虽大,却哪处去不得!” 从这几句话里,陈珩倒也是摸出这五炁乾坤圈的脾气,只微微一笑,便看向匣中最后一物。 此时匣中,唯剩有一枚莲花模样的玉符。 通体黑沉,如若墨染。 在陈珩伸手触去时候,玉符倏尔在他掌中崩碎,化作无数莹莹光粒不见。 而他识念之中,也是霎时多出了一篇千余字的经文。 字字珠玑,玄妙无比! “……罗闇黑水?” 只粗粗将那经文一察,陈珩便不禁有些动容,目芒一闪。 幽冥真水的三子水,分是阴蚀红水、罗闇黑水与往亡白水。 每一门子水若欲炼得大成至境,皆是需寻得任意一门子水,与之气息相合,才方可尽全功。 而将三子水悉数习得后,若能再寻得合炼之法,便可将这三门水法蜕形还体,复命归根,修出真正的幽冥真水来! 不过莫说幽冥真水的合炼之法仅在虚皇天之中,为陈裕独有。 将来若真个到那地步,必是少不了一番波折。 且罗闇黑水和往亡白水。 也极是难寻。 陈珩虽将阴蚀红水修得了中成,却再难将境界往前推进,也是因不得其他子水,无法气息相合。 而今在前往东海之前,能得了这本《罗闇黑水》的修行之法,倒实是一桩意外之喜! “不错,便是罗闇黑水!” 丁和璞闻言一笑: “此水法在胥都天中,流传也甚少,密山乔氏倒是得了全本,不过这罗闇黑水在他们乔氏族中,也是一门秘传大术,甚是贵重,你小子能得它,实是多亏了乔蕤的说情。” “……” 陈珩眼帘微微一搭,眸光敛起,不自觉沉默了片刻。 “有我还不够吗……居然把罗闇黑水都给添上了?!” 五炁乾坤圈嘟囔一声,暗自腹诽道: “我在乔氏也不知道呆了多少年,也没见过哪个赘婿能有这般的好相待,莫不是左手转右手,将来论起来,依然还是乔氏的?” …… 此时。 在完成女冠的所托后,丁和璞也是转回了内殿,顺带询问了些陈珩的修行之事。 而陈珩已是在了这宫宇待了七日。 如今乔蕤已被接走,四院的上师和众弟子皆是陆续回山,可以说是诸事已毕,也自不好再厚颜停留在此, 在应答几句后。 他便将身一躬,向丁和璞请辞。 “不急,不急……” 丁和璞闻言踌躇半晌,最终还是一叹,万分肉痛道: “道子对泰初有提携之恩,而我又是泰初师兄,似这般说来,你我之间,总归也是有几分情谊的……且你小子天资出众,连罗师弟都赠了一卷《紫清神雷》予你修行。 他都是如此了,我这个长者,在临别时候,却也不好不做表示。 说罢,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来!” 话了时候。 他又连忙补了一句,道: “当然若是太过贵重的,那便算了,丁某两袖清风,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实是有心无力!” 陈珩闻言心中一动,起身道: “弟子在修行上还有不少疑惑,不知可否请真君释疑一二?” “不是要钱的?那太好了!” 丁和璞暗自一笑,满意点点头,轻咳一声,笑道: “孺子可教也!所谓钱财不过过眼烟,身外之物,你小小年纪便能够悟得此遭,着实根性不凡! 说罢,有何不懂的,我堂堂返虚真君在此,要剖析你的那些所谓道疑,不过手到擒来罢了,尽管发问!” “真君前番赐下的那本道书,对弟子用处不小,不知真君可否提点,弟子要如何才能修成那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陈珩恳声答道。 此言一出。 丁和璞微微脸色一苦,神情有短瞬的僵硬。 但先前既已夸下了海口。 此时也容不得他反悔了。 在沉吟片刻后,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此小事耳,今日你神思已疲,不便多言……明日辰时你来殿中寻我,本真君自有妙法为你演练!去罢!” 陈珩闻言恭恭敬敬一施礼,退出了殿中。 见他身形不见,丁和璞才怅惘叹息一声,似颇为头疼模样。 而另一处。 殿外。 五炁乾坤圈忽得跃至陈珩肩头, 他不禁朝身后的殿宇瞥了几回,眼中微有狐疑现出。 “这真君的姿态做派……怎那像我平素时候吹牛上天时,却下不来台的模样?” 他心中疑道。 …… ……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南斗贮生符 第二日,辰时。 陈珩自入定回转过来,在气息调匀之后,便将门户一推,出了静室。 而此时屋外,已恰有一个羽衣童子过来相迎,陈珩在见礼过后,便也随着他一路穿堂过室。 待得来到主殿时候,丁和璞已是笑眯眯端坐在云床上。 背后两侍者各执一金幢,书上星斗日月之文,光影澄澈,不可正视。 此时场中有黄云覆室,紫气盈庭,光气如若星斗,九色轻霞蒙蒙然,实是世外神仙道场! “弟子见过真君。” 陈珩进入殿中,稽首道。 “不必多礼。” 丁和璞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只微微屈指,在案几正中的玉磬上敲上一记,其身后的两位侍者立时会意,口中念咒,将手中的金幢轻轻摇了一摇。 俄顷之间。 天乐隐隐,氤氲覆地,祥光瑞霞,泱然满空。 待得异景一消后,只见自两金幢中,各飘然落下来一物,被丁和璞微微抬手,虚托在了掌中。 陈珩以目视去。 那分是一枚炎光四溢的九窍宝珠,和一枚三寸高下的秘文大箓。 在疑惑时,丁和璞只将掌一翻,宝珠和秘箓俱从高处云床飞落,如倦鸟投林也似,落至了陈珩身周,绕体盘旋,不疾不徐。 “剑术修行,最是需用心凝神,一心存念于道,容不得外物惑乱,此等杀生大术,虽说来名头响亮,但也不过是纯一之化,所谓诛绝邪伪,斩三万六千种外道恶魔,洗心无垢,以屏妖恶,这种种行径,非得执一颗坚心不可……” 丁和璞朗声开口,语音隆隆回响于四壁,如雷掷地。 在好半晌,一番洋洋洒洒之后。 丁和璞才意味未尽住了嘴,伸手一指陈珩,喝道: “而你之弊病,便是在乎心不纯!所修的道法太杂太多,似如此分心多用,虽是斗战手段多了,杀力强绝,却哪有什么时日能够容你专精? 如中乙剑派的道人,任尔千般神通,万种法术,我自一剑来去……此法在一众玄门同道看来虽太过剑走偏锋,却也不乏精妙可取之处!” 陈珩闻言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拱手道: “还请真君不吝赐教!” “你身周两物,一者名为布清都正箓,专能护持修道人的元灵不灭,乃是稍后予你护身所用的,至于那九窍珠……” 丁和璞先是言了那秘文大箓的来历,尔后忽得咧嘴一笑,似想起某件欢喜事般,又指向那九窍宝珠,开口: “那九窍珠,乃是本真君的师兄先前的一桩宝物,内藏有一内景天地,有巨万火煞精魄居住其中,实力不显,专为炼器熔材、添炉加火之用,后被本真君讨要了过来,收藏于内府!” “真君的意思是?” 陈珩心中隐约浮起一猜想。 “先前已是言过,正是你分心太多,才致使剑道进境难破障关,稍后你进入这九窍珠内,只可使用剑术手段的应敌,其余手段,皆动用不能! 放心,有这张布清都正箓在,纵使不敌,也可保住你一条元灵! 你死后,我亲自送你去轮回转生!” 丁和璞嘿然一笑,道: “刃侵于胸,火逼于肤,死中求活…… 往是于蛇毒鬼气等险恶境地,人才方能寻得出奇之计! 望你能在此间有所领悟,容能证得‘身剑合一’境界,便是最好不过了,也不枉费了本真君的一番苦心,勉之!勉之!” 话了时候。 也不容陈珩多言什么。 那张布清都正箓就往陈珩眉心紫府一撞,融于了他身。 与此同时,九窍宝珠也轻轻一摇,发出一声清吟,须臾就喷出了一束艳红霞光,将陈珩卷入珠身内。 “对了,险些忘了你还有几件法器……” 望着空荡荡的阶下,丁和璞忽得一拍脑袋,似想起了什么。 他刚欲掐了法决,将几件法器也给禁锁起来,后来却似嫌弃麻烦,只伸手虚虚往空一捞,便从珠身中飞出来三物,分是遁界梭、五炁乾坤圈和月轮镜。 “五方镇灵符?这是世族的法器不成,洞天里抢来的?” 当丁和璞目光移至月轮镜上时,他不禁一笑,摇头道: “好人做到底……我便帮你一把,抹了这法力禁制便是!” 言罢,他平平起手一拂,囟门中就立时就有一道磅礴水烟飞出,一现世,便震得漫天云气须臾崩碎溃散,声闻百里,威烈宏大! 面对这袭来的一击。 月轮镜连闪躲的空隙都是寻不着一丝,就被水烟往镜面之上直直一撞! 只闻“咔嚓”一声,好似电母吹螺的尖利响动,无论是那五方镇灵符或是镜身中的法力禁制,皆是一齐溃散。 如烈阳消雪一般。 眨眼不见了形体。 …… …… 九窍珠身内。 灰烟滚滚,炎流不时从山体中迸射而出,高达百丈,直有喧天的势头。 四处尽是热浪滚滚,烧灼得虚空大气摇晃,莫说什么江河溪流,便连草木等等,也皆是不存。 纵目望去,眼前的内景天地唯是暗红的一片,好像滚烫的火炭。 地面的岩浆积年累月流出,已是汇成了一片偌大的深湖。 不计其数的火煞精魄在这岩浆深湖中遨游、嬉戏。 而在见得生人闯入后,在短刹的静默之后,这些精魄便一齐暴动起来,发出怪笑声音,乌泱泱飞扑而上! 一时之间。 满目皆是些百怪千奇的形体! 密密麻麻,足可遮云障空! “……” 陈珩试探性起手往衣襟处一按,身着的紫弥宝衣却无半分回应,灵光黯淡。 似沉山印和雷火霹雳元珠等,也皆是如此。 而不单是符器之流。 便连运转道法时候。 也总觉似有一层若有若无之壁障,在阻碍功行…… 在惊讶了一番丁和璞的神通玄妙后,陈珩也不耽搁,剑光一荡,便将几个冲至了身前的火煞精魄斩杀当场。 而那几头精魄虽是身躯四分五裂,却也并未死去,而是又分化成了不少身形较小的精魄,悍不畏死般,继续扑杀过来。 似此等造物,已并非是生灵之属,只怕是这九窍宝珠内的火行显化。 就如自然天地的云水风雷一般,本就无生无灭,自然也不会被斩杀。 若是在正经斗法时候面对这群火煞精魄,要么是寻得九窍宝珠的中枢禁制,将之破去。 或是直接以雷霆手段,将九窍宝珠的执掌者斩杀。 如若不然。 除非是法力深厚无比之辈。 否则面对此等无休无止的攻势,早晚会被拖垮! 而在此时。 陈珩也来不及多想,只专心驾驭着剑光,在一群群火煞精魄中左冲右突,上斩上削。 时而施开全力,疾攻起来。 时而又将杀势一敛,游斗拖延起来。 但纵是再他如何小心。 这群火煞数量,却也着实繁多。 且动作灵活多变,强弱不等,并非好对付的! 一个不妨下,还是难免出了错漏,被几头火煞精魄所伤。 令得血流陡然炽热无比,身内脏腑同样隐隐作痛,也亏得他肉身强绝,才将这异状给镇压了下去。 “……” 而在将方才的症结匆匆盘算一遍后。 陈珩眸光一厉,抬手将几头来得快的精魄斩为粉碎。 又将剑光一扬,继续破空杀去! …… …… 就在九窍宝珠内杀声凄烈,陈珩正苦斗时候。 殿宇之内,则是派歌舞升平,其乐融融之景。 殿垂锦幔,绕刻飞仙—— 鼓乐齐鸣,频歌叠奏,歌儿舞女,皆称畅绝。 而案席之上陈列的种种山珍海错,玉醴珍浆,却又是另外一绝。 五炁乾坤圈和遁界梭皆列席于此,便连月轮镜也不例外,占了一个席位。 不过与另两者的轻松写意相较,遁界梭脸上却存有一丝隐忧,几次都举盏欲进言,却在见得九窍宝珠内的景状后,又强自按捺下来。 “此物甚佳,实是上品,不料你这真君居然喜欢爱些口腹之食,真是一个大妙人!比世族中那些所谓的风流人物,还更要好耍!” 五炁乾坤圈对着一盘灵蚌赞不绝口,微微停箸,将满嘴的油污随意抹在了两袖上,对这玉阶上的丁和璞赞道: “我听说过你的老师,传言那位真君可是甚为古板方正,不苟言笑,不料丁真君竟如此随性,倒也稀奇。” “修行苦了大半辈子,这享受享受又怎了?在我眼中,这吃喝玩乐,才方是逍遥神仙之事!” 丁和璞微微举盏,淡笑了一声,乐呵呵道: “你有所不知,此物乃是东海那处所赠,老龙们欲讨好泰初,结果却反倒便宜了我!这等东西乃是海错之至美,白而洁,光而滑,入口咂之,献妙绝伦,个中滋味,着实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此物服之,虽无什么别用,既无法延寿,也不能强神……但单是其中之真味,便已可将之视为是一桩宝药了!” 五炁乾坤圈闻言眸光一亮,连连点首,极是赞同。 而眼见丁和璞同五炁乾坤圈你一言,我一语,竟开始交流起了庖厨之道。 彼此皆是互有所得的模样。 遁界梭此时终是再忍耐不住,将杯盏一放,起身言道: “真君在上,小老儿冒昧了,不知——” “不必担心,并非布清都正箓,而是南斗贮生符。” 月轮镜淡淡瞥他一眼,突然开口打断道。 “这位老哥哥又没在世族呆过,怎晓得神妙?” 五炁乾坤圈打了个酒嗝,闻言一笑道: “那藏符胆之法虽算不上什么妙法,但也是世族的嫡系秘传,不懂的人,一眼自是看不出来的,看来不单是我们那老爷被骗了,连这位老哥哥,也是被真君给瞒了过去!” 遁界梭闻言吃了一惊,尔后猛然醒转。 布清都正箓和南斗贮生符,虽然同是符箓重宝。 但论起功用,却并不算是一个路数! 前者不过只是可以保全元灵,留得魂魄勉强不失。 而至于后者,却是在符胆中存有一道九华真精,因此缘故,也被号为九华大药。 将此符吞食入腹,无论是此先受过何等重创,只要元灵未被打烂,再经人以秘法将九华真精一催,也能瞬时伤势尽愈,回复旧观。 可以说得了此符,又有丁和璞在旁看顾。 陈珩只是想死都难说。 之所以用藏符胆之法,将南斗贮生符掩盖为布清都正箓。 怕也是为了断陈珩杂念。 激他心志。 而据五炁乾坤圈所言,那藏符胆之法,本应是世族秘法,可为何这个丁真君却是习得了在手。 遁界梭对此遭虽有些疑惑,但也未多在意,只是俯身一拜,心下着实是松了一口气,感激道: “真君隆恩!真君隆恩!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真君教我家主上修剑的法门,听起来颇似中乙剑派的说道,不知是哪——” “我编的……我又不通剑法,能教他个屁?” 丁和璞翻了个白眼,道。 遁界梭和月轮镜闻言皆是一惊,面露讶然之色。 唯五炁乾坤圈暗笑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昨日牛皮吹上了天去,圆也不好圆,左思右想,也只能用此法来搪塞了……本还想寻同门援手,可与我交好者,却鲜有什么剑仙人物,唯一一位,如今却还跑去正虚天,同姬氏小朝廷厮混去了。” 丁和璞叹了一口气,怅惘道: “不过我方才那话说得倒是有模有样,唬人却不难,也算是勉强保全颜面了。 此事你知我知,却万不能说与陈珩听,看着这顿饭的份上,尔等也该替我留些颜面才是!” “……” 遁界梭等不禁对视一眼,心下甚觉荒唐无奈,但也只能躬身应是。 “若他在那内景天地里……并未修成身剑如一呢?” 这时。 月轮镜忍不住开口问道。 “法子我都说了,他若修不成,只能怪是自己根性不足,跟我这个前辈又有何干系?” 丁和璞不以为然: “虽我这法子是胡吹一气的,但为了圆上,可是大方用了一张南斗贮生符!这等大方举止,本真君已是多年都不曾有过!” “……” 遁界梭倒是惊讶丁和璞的随性,居然将这丢脸事情都如实相告,不做隐瞒。 心下却又不禁苦笑一声,啼笑皆非。 “看来这一回,倒是要白受一番苦,只是不知他何时能够出来?” 他道。 “等到我们那位主上肉身烂了,精气竭了,自然而然,他也就出来了!” 五炁乾坤圈将肩一耸,摇头道: “有南斗贮生箓在,反正是死不了,便当是磨砺剑术了,接着奏乐,接着舞罢!” 于是一时酒宴再起,又是番觥筹交错。 如此。 直至得十日后。 这一日,丁和璞忽有所觉,朝九窍宝珠瞥了一眼。 而这一眼过后。 他的脸色便有些古怪,眉头不禁皱起。 “我就是胡扯几句,连这都能成啊?” 他心中忍不住道了一声。 …… ……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眼空瑶海一万里 整整十个日夜,陈珩都被拘在这内景天地,同这些几是无穷无尽的火煞精魄在做争斗之事。 因只能是纯以剑术来御敌。 在此期间。 绕是他再小心谨慎,也被重创了不止一回。 肚烂肠穿,骨断皮开。 好几番险些要丧命于此。 到得最近几日,唯是倚仗着肉身,才能勉强供给元真,又以一真法界作为精神歇息之所,复盘先前剑招中的种种疏漏和不足,才能艰难继续争斗下去。 而在如此鏖战中。 陈珩虽是狼狈。 却也觉心识愈发澄澈如洗。 每回运剑,皆隐隐有一种扫去尘垢的畅然之感。 但虽然如此,却不论如何努力,总距他想达成的那般境地还是差了一线。 说不清也是道不明,难以身剑如一…… 正当他心思电转,苦苦思索之际。 脑中忽有一道电光闪过,耳畔似响有清越的钟磬声响。 此意一起,种种前尘感悟,俱如电光石火,涌上心头! 片刻根源看破,心灵福至,宛若天霖降顶,心底一时已无比光明,不由长笑一声道: “有有亦无无焉,无无亦有有焉,所以我目都不见物,物亦不见无,寄有已成无,寄无以得无……身至心至,剑至意至! 此心早已具足玄感,境在我身…… 又何需苦苦向外去求!” 此言一出。 陈珩识念轰然震动! 面前的那层障关已是化作齑粉,被拍打的如沙如屑,散去无踪,顺理成章晋升到了剑道第四境。 他轻笑一声,只伸手遥遥一拿,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身形须臾就不见。 场中唯见有一道赤光冲霄腾起,尔后往前一掠,乍闪即灭,便干脆切过虚空,如分软泥! 此时天中浓烟障空,数百火煞精魄张牙舞爪,烈焰腾腾。 令得山河皆悚,好比大焦热地狱…… 而忽然。 这数百火煞精魄突得动作停住,一动不动,僵在了半空之中。 直至数息过后。 这些精魄的形体上才缓缓现出密密麻麻的剑痕。 尔后四分五裂。 猛得就爆碎当空! 此时陈珩也自数里外的剑光中缓将身形现出,瞥得这幕,心下不禁感慨。 这世间的剑修之所以难缠,令得一众修道中人轻易不愿招惹。 非仅是剑修的杀力强绝,精于斗法,也是因他们的遁速迅快无比,能打能走,速度已是快到令人匪夷所思之境地。 往往短瞬的几息功夫,就可以决出生死胜负来! 而即便是一击不中。 除非是遇上修成远强于自己者,也大可轻松借剑遁离去,脱离战圈,不损分毫…… 可以说唯有修成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能使出剑遁者,才算是真正入得了剑道的堂皇门径。 自此脱离了用势。 迈入行术境界! 而此时,在证就了“身剑如一”之后,陈珩只觉萦绕身周的那股伟力尽去。 驱策符器和道术时候,也无什么壁障存在,在阻挠真炁的运转。 他知晓自己这时已是功成圆满,也无什么必要,在此内景天地再停留下去。 遂将心意一起,便脱离了出去,只留下一群火煞精魄徒劳对空抓挠,吼叫声音久久不绝…… …… 殿中,九窍宝珠轻轻一颤,又复喷吐出了一卷霞光。 霞光现出同时,却也有一道锋锐无俦剑芒兀得紧跟跃起,寒光森森,透人肌骨! 在空中微微绕了一转,才落回来地面,从中露出陈珩的身形。 “刃侵于胸,火逼于肤,死中求活,往是于蛇毒鬼气等险恶境地,人才方能寻得出奇之计……” 殿中长身玉立的年轻道人满脸皆是血污,姿态狼狈。 唯一双眸子光华大放,如两点幽火,灼人非常,里内隐约带着些笑意。 “弟子多谢真君教诲!” 陈珩躬身一拜,言道。 “……” 迎着阶下三件法器投来的古怪目光 饶是以丁和璞的面皮和定性,也是微觉有些尴尬,面上神情不大自然。 但很快。 他便将这点尴尬心思抛去了脑后,清咳几声,微微颔首,道: “孺子可教也,你能领悟到本真君的一番苦心,也是难得!不愧为我派人杰,果然是个有根性的!” …… …… 似剑遁这一等一的高明大术,宇内也唯有寥寥几类遁法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在修成此术后,似霹雳飞雷遁法等,却是可以不必再多花费什么心思修持了。 两者已是不能置在一处论,可谓天上地下! 而陈珩修道迄今,遁速上的短板非仅是被弥足,反而还成了一桩可以决胜的厉害手段。 有此术傍身。 在龙宫选婿时候。 陈珩胜算却是又增了三分,容不得他不做欢喜! 这时,丁和璞在夸赞几句,又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教人的心得后,忽得伸手将陈珩一指,口中诵了句咒决。 须臾,陈珩只觉有一股暖流在身内蔓开,经脉和躯壳上的种种伤创,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愈合。 同时精神也是一振,好似得了什么大药滋养一般。 不过十数息功夫,他便伤势尽愈,连带着真炁也恢复旧观,完好无损。 “北斗落死,南斗上生……那符并非是什么布清都正箓,乃是南斗贮生符,本真君乃是天下名师,育人多年了,之前不过是激你心志罢了,哪会故意令你缺失肉身?” 玉床上。 丁和璞微微一笑,面带自得之意。 而未等陈珩开口言说什么。 他只觉脚下一晃,短瞬的恍惚过后,却已是脱离了大殿,立身在万丈云空中。 那座青铜宫宇却不见了行踪,也不知是遁去了何方。 只有丁和璞的声音还在原处回响,言道: “如今诸事已毕,我便不多留伱在此,误了你的正经道功了。我知你有一件法器可以虚空挪移,此处离金庭山已经不远,若欲回长嬴院,便自行前往吧,本真君就不送了。” 话了时候。 丁和璞又补了一句: “对了,本真君最近需闭关,望出关时候,你能道行再进,勿要失了这颗坚心!” 陈珩闻言微微一怔,尔后轻笑一声,望空打了个道稽致意。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此时立身在极天之上,身周除了罡流劲风外,便再不存他物。 脚下的峰峦和江流,皆是模糊不清的点或线,连城郭沟园林种种,也是依稀。 渺小的似是可以一手便将之摘下,托在掌心之中。 云如虎豹显形,又似熊罴露影,显示出来种种奇态,五颜六色,其形不一。 俄顷又如一一消去,不见了行踪。 站在此等高处纵目望去,只觉天高云矮,宇内山河如若一幅图卷清清晰晰铺陈在眼前,本色绚烂,叫人心头不免生起一股快意逍遥之感! 好似天大地大,却并无什么阻拦之物。 都可以任由驰骋! “老爷?我等现今是回那什么长嬴院去?” 这时。 五炁乾坤圈忽攀到陈珩肩头,讨好问道。 他知晓自己既被乔氏赠出,换了新主上,那就是跟定了眼前这人。 且陈珩的天资方才也是被清清楚楚看在眼中,想来若不半道而亡,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的! 那此刻不讨好他,却还更待何时? “不,不回长嬴院。” 陈珩沉吟片刻,道: “直接去东海罢!” 他在流火宏化洞天杀了不少世族中人,纵世族明面上不好发作,反而还得为自家子弟的身死寻个由头,撇清宗派弟子的干系。 但其暗地里。 必然是怒火中烧,不肯罢休的。 无论是否愿意,这洞天一行后,陈珩已注定是要声名大噪,也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如此。 与其在长嬴院中同他们勾心斗角,耗费精神,倒不如直接脱离门中旋涡,寻个自在! 反正龙宫选婿便在不远。 此时前去东海。 倒也是正好领略一番海外的风土! 五炁乾坤圈闻言微微一怔。 遁界梭则是颔首,示意知晓。 在取出一道传讯灵符,同沈爰支知会一声后。 陈珩也不多耽搁,微微一笑,放声长吟几句,便有一道蓝光生起,整个人须臾消失在了原地。 脚下依是白云悠悠,灭复生兮生复灭,左之盈兮右之缺。 而那吟啸声音却在云中回荡,久久不散。 正是谓之: “掀翻地轴乾坤窄,拨转天轮宇宙宽。 须向强中逞好手,虚空打碎劫初看!” …… …… 而同一时刻。 在陈珩动身之际。 东海,一辆由八条金蛟拉动的罗盖香车中。 陈婵忽掀了珠帘走出,微微打了个手势,示意周围的五百白骨魔兵力士勿要妄动。 而几尊衣着华美的大天魔统领见状也是连忙约束人马,将座下凶兽的缰绳狠狠一勒,止住了这些恶物的做势欲扑。 涎水从这些凶兽的森森利齿间淌落,如瀑倾落,灌进了海水中。 很快便有一群海鱼肚子翻白,凄凄惨惨浮了上来。 而未几息功夫。 便又溃烂成了酸水,腥气扑鼻,随风远远传开,秽不可闻…… “师姐,是赤明派的人?” 而在这罗盖香车不远,同样也是存着几架雕丽奇巧的飞舟。 这时,一个头戴高冠,身着鹤纹羽衣的高瘦修士也忽得走出。 他淡淡瞥了眼不远处的那片灿烂灵光,眼珠子一转,忽得笑道: “刚好我的玄功到了紧要关头,需几头上佳的生魂来添炉进火,我看眼前那些玄门中人,便是个不错的选取。不如我等出手,事成之后,将好处分润给师姐一半?” “一半哪够?这些白骨魔兵力士和大天魔统领,可是玉枢真君特意赠给陈婵师姐护身的。江师弟,你既想借师姐的势,却还如此吝啬,说出来不怕人笑话吗?” 一个花信少妇刚走出船舱,才掀了帘头,闻言便不禁一笑: “你这吝啬性子,纵是放眼整个先天魔宗,也算是出奇了。” 其余几处飞舟也纷纷有调笑声响起。 那个江师弟却是泰然自若,分毫不为所动,只殷切看向陈婵,在等她的吩咐。 “乘大六庚九云车,八百黄蓬符甲力士开道,金女玉童随行,侍香散花,执节执幢……” 片刻的沉默后。 陈婵玉唇微启,淡声道: “这仪仗不小,来的只怕是赤明派的大人物,勿要多生事端,大路在前,我和他各行一旁,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师姐?” 江师弟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愿。 “我此行来东海,只是奉玉枢真君的法旨,拜会老龙君,同他相商法圣天之事! 至于尔等,不过是看在同门份上,顺带载上一程,勿要不知死活!”陈婵面无表情。 江师弟被这语声中的寒意所摄,一时无言。 “既然来东海,是为了在择婿的法会扬名,得些好处,那便勿要分心其他,还是先留待有用之身罢。” 见这江师弟这个出身不凡的修士总算消停。 陈婵妙目一瞥,语声稍稍一缓,也不再多管。 而很快。 赤明派的车队便迤逦而来,与先天魔宗的众修擦身而过。 “怎会是个小孩子?” 当陈婵视线越过一众力士,看得那大六庚九云车中,竟是坐着一个穿着青衣,脸颊和手臂都圆鼓鼓的女童,不禁微微一怔。 “大泥鳅……” 似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 云车里,那个女童忽得飞快转头,对陈婵做了个鬼脸,无声开口。 “……” 陈婵秀眉一挑,刚欲开口。 一个年长的女冠已是上了云车,强行将女童的胖脸扭去一边。 然后对着陈婵歉然躬身一笑后,就催促着她那一处的人马加快了遁速。 不过几息功夫,赤明派的车队就渐渐去远了,消失天角。 “走罢,先去玉泉仙市。” 陈婵缓缓收回目光,对众修道。 …… 而另一处。 青枝似装死一般吐着舌头,对这年长女冠的喝问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见她这副惫懒模样。 年长女冠气急不过,无奈道: “你分明知晓那是先天魔宗的人马,狭路相逢,又何必招惹他们?” “皮子痒。” 青枝如实答道,尔后见女冠将手抬起,又忙补了一句: “不是还有你在吗?反正那些魔道妖人也打不过你,我只是想为民除害啊!” 女冠冷笑一声: “你可知晓那香车中的龙女是谁?若我所料无差,那应是陈婵,陈玉枢的子嗣!她敢堂而皇之在外行走,怎会没有护身手段!” 什么? 陈玉枢子嗣? 青枝双眼一瞪,似忽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苦,双眉耷拉下来。 而女冠在絮叨几句后,又不免叹息一声: “我等这一回从曲泉天回来,居然连烛龙大圣的面都未见到,分明有你在此,可那几条烛龙都未能让我等进入无色宫……请烛龙大圣说动陈裕,收回借出的风火蒲团一事,怕是要不了了之。 青枝,你……” 女冠转头一看,见青枝正神游天外,两眼隐约发直。 她眉头不禁一抽,便也将要出口的话收回了喉头。 “我等要回去向拙静真君复命了,你呢,跟我等一并回返鹿台山,还是要留在东海玩?” 待得将青枝摇上一摇,见她恍惚回过神来,女冠问了一句。 “我要去南域那里啊……” 青枝怅惘叹了口气。 “南域?不去东海找龙族打秋风了?”女冠不禁奇道。 “东海自然是要停一停的,等我从南域回来,就去找龙族打秋风!” 青枝托着胖脸,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以前在浮玉泊那里认识了个小白脸,大家都是好朋友,可是迫于……淫威,我做了些对不起他的事情。 在从曲泉天回来的这一路,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将事情说清楚才是。 我想……就算有那样的身世,他也应当不是坏人!” 女冠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没能摸清楚头绪。 而不待她发问,青枝已是从大六庚九云车中跳出,将身一摇,就化作一头百丈大小的青鸟,两翅一扇一合,有祥云紫雾在四周盘绕。 只是眨眼之间。 便冲入极天深处,不见了踪迹。 “对了!” 而未多时。 云上忽有一个硕大鸟头探出,青枝又折返了回来: “我在洞天里种的那片桃子树应当熟透了,你们可不能偷吃!” “谁会吃你的?我……” 女冠无奈,而话才刚出口,青枝又是火急火燎的,匆匆将双翅一扇,须臾撞破层层罡风,消失云中。 “走罢,回鹿台山!” 女冠摇摇头,对四下吩咐一句,同时心中也是叹息,不禁暗道: “这一回出使曲泉天,竟连烛龙大圣的面都未见到,更莫说请他相劝陈裕了……若将此事回禀给拙静真君,必是会惹得她生怒。 早知如此。 我就不来接这趟苦差了……” …… ……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太常龙廷,天地关门 东弥州,首阳山。 云雾窈窕,绝尘神秀—— 无边高山犹若一面天公特意布下的巨屏,矗立在东海之滨。 峰峦峭拔,危崖万仞,有七色云气结为龙虎、芝果、鱼虫形状,萦绕其间,如若仙灵之所居,出尘缥缈。 此时日光已是晶朗。 岳云苍树,尽现真形。 纵目望去。 唯三株丹桂最是显眼! 其耸干参天,接荫蔽日之貌,仿是要随着这山势一并探伸出虚空宇外,令人叹为观止,难以忽视! 而在三株丹桂之下。 又是无数竹树森郁,春光吐艳。 数以万计的宫阙错落在岭坳之间,朱垣碧瓦,庄严新丽。 时不时就有修士乘鸾驾鹤,出入于各大殿宇之间,身周有云雾相随,烟光璀璨,又是一方神仙胜景! 此山非仅东弥州的日升之所,也同样是东弥州的门户屏障! 而据先前君尧在临行前的言语。 陈珩也是得知。 东海的这支龙族倒并非本天生灵,而是自十六大天之一的太常天远迁而来,乃是太常天龙廷的一支分脉。 受龙廷帝君的法旨,特意来胥都天开疆拓土,为龙族来赚取一片上佳的栖息天地。 彼时正值是道廷崩灭,太子长明被祟郁魔神逼迫进入了幽冥深处,生死不知时候。 万天宇宙战乱不休,刀兵四起。 时不时就有被道廷玉书金籍册封过的天尊、地君、界主们难违天运大势,被本土生灵掀落下马。 不仅失了煊赫权位,乃至是凄惨丧了性命…… 时而又是那些天尊、地君们携众卷土重来,将作乱的逆党们弹压下去。 伐山破庙,杀神诛鬼,堆积残骨成京观,以震慑一应不轨…… 值此帝星飘摇。 局势动荡之际。 太常天的群龙也是一改往日的恭顺低小做派。 非仅是呼朋唤友,将太常天的治世天尊袭杀,大逆无道自领了帝号,将太常天这座大天据为己有。 同时也是乘着局势混乱,欲浑水摸鱼,在胥都天中也立下自己的根基来。 那时的胥都天正是天尊在同八派六宗暗暗角力。 彼此虽然勾心斗角,却皆心头有数,未将事情闹大,仅限于小辈弟子的争锋。 太常天的龙廷突兀插手。 倒是令双方都颇觉意外。 一时之间。 在八派六宗的大多力量或忙于赶回旧天故土搬迁根基,或忙于随着乱党领兵清君侧,或忙于四处开疆拓宇。 连胥都天天尊也被帝婆罗的余党纠缠,难以彻底腾出手来。 趁此空隙,自太常天赶来的那支龙族倒是开了个好局面。 非仅将东海、南海全境据为己有,还攻上了几片陆洲,欲以此为筹,同胥都天的天尊串联,两方好平分胥都天的治世权柄。 这一举止。 也自是惹得八派六宗震怒,纷纷出兵平乱。 而在那时。 首阳山便是东弥州的门户屏障。 被玉宸、赤明和怙照的几位祖师以大无边法力设下禁制,以此山遥领州内的一应地脉灵机,拘锁虚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地关门! 凡是想步入东弥州者,未得三派符诏。 不论是欲从东西南北上下的哪个方位着手,都需先破开首阳山这座天地关门,才方能得逞。 那时的首阳山可谓是东弥州战场的极重要之所! 山脚之下,也不知倒有几多天龙和神怪的尸身,连嶙峋山石皆被浸足了精血。 阴雨之际,还隐隐会有龙吟声音响彻,哀怨凄怖,叫闻者心惊胆寒。 而随着八派六宗的逐渐回援,龙廷的那支脉也是深感难支,唯有向太常天的龙廷求援,连龙廷的那位帝君也是亲自披甲,率众赶来。 但纵是如此,也难挽回局面。 眼见局势日益崩坏,若再不抽身离去,万世的家底基业都要被填进去这个无底深洞。 在屡屡苦谏无果,还被龙廷帝君杀了几个心腹家人立威后,最先来到胥都天的那方龙廷支脉也是生了异心,同八派六宗暗中秘议。 于是一番里应外合之下,最终是令太常天的龙廷损失惨重,仓皇逃出了胥都天宇,连那位龙廷帝君也是身受重创,险些身死。 事后论功行赏时,因那龙廷支脉在此事中出力不小,并力破贼时候,堪称身先士卒,死了不少大人物。 八派六宗在集众商议过后,也是令那龙廷支脉镇守东海,永为八派六宗的藩篱,拱卫陆洲,捍御外虏。 这也便是东海龙族的渊源由来。 而在八派六宗同太常天龙廷一战事后,胥都天的天尊虽始终坐镇中琅州,未曾轻出,摆明一副两不相帮模样,坐山观虎斗。 但在此战不久。 他便下诏逊位,将胥都天的治世权柄让与了八派六宗。 这其中缘由。 想来也是因见了八派六宗的真实底蕴。 知晓倘若执意抵抗,自家的下场绝然是好不了…… …… 时至今日。 龙廷在太常天中已逐渐势微,出现了几个大对头,再也并非道廷崩灭初始,龙族一家独大的模样。 东海的这方支脉更是成了八派六宗隐隐的臣属,在诸派祖师的眼皮子底下,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而至于首阳山。 在与太常天龙廷一战后,便被三宗祖师撤下禁制,不再有天地关门之称。 其间,这东海的水族精怪虽诞出了几个实是惊才绝艳的人物,欲同东弥三宗较量一二,夺取陆洲上的灵窟。 但在东弥三宗看来,那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远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大局面。 虽是到得今时。 首阳山早已不复先前东弥之屏的紧要地位,只是一片大福地。 但万世过去。 一些在旧年便被东弥三宗早早布下的法禁手段,却还是根深蒂固沿袭了现今…… 在途径首阳山时候,若无意外,修士都难起挪移手段,无法横渡虚空,要被首阳山的封镇之力阻扰功行。 只能是老老实实架起遁光,或乘坐飞舟等物,来穿行周遭,别无他法。 首阳山的残存封镇之力。 只怕连金丹真人都难例外! 而陈珩在以遁界梭挪移从无穷远处到此山周遭时候。 也只觉虚空忽得坚硬非常,浑似铜墙铁壁一般,竟分毫撬动不动。 因此缘故。 他也只能是从虚空跃出,索性驻足,遥望远远那座近乎是撑天拄地的前古神岳。 一时心下不禁感慨,思绪万千。 “许久没来这首阳山了,还是这个鸟样子?” 陈珩袖中缓有一道微小的五色烟气飘出,向前处瞥了一眼,又懒洋洋钻出他袖中,里内传出五炁乾坤圈的声音: “听说这山在当年可是东弥州的一片重地,号为东弥之屏……现在却是声名落寞了,只是一片大福地,被赏给了世族的那谁,谢什么?” “长右谢氏,谢应元。” 陈珩接口: “而首阳山也并非是谢应元一人独有,乃是由他和玉宸派的另一位大真君,共同执掌。 只是近年那位大真君因三灾艰难,向派里请示过后,便卸了一应职司,独自前往天外宇宙寻求感应去了,这首阳山,才算是暂且落到了谢应元之手。 他昔年曾请出过谢氏的重宝九十九龟蛇桩,破了洪鲸天的佛孽之围,使那方天宇的玉宸道脉得以完好无损…… 此功不小,又加上先前功绩,纵谢应元出身十二世族,心地不纯,玉宸却也不好不酬他功绩。” “等等,老爷你怎知晓的这般详尽?” 五炁乾坤圈闻言奇道。 “不过知己知彼之理罢了。” 陈珩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什么。 而这时。 在遥遥眺望首阳山几眼后。 陈珩玄功一转,便以“千变万化”之法改换了肉身体态。 须臾。 就现为一个相貌平平的瘦高道人,也将气体同样一掩。 首阳山此地隔绝种种虚空挪移手段,想要由此前往东海,只能是凭修士本身遁速经行。 而首阳山如今的主人谢应元却又对陈珩不怀善念。 虽说似谢应元这等人物,应也无暇日日关注首阳山的往来行人。 更何况陈珩前来东海,极少有人知晓,应无错漏。 但陈珩如今毕竟孤悬于山门之外,保不齐就会遇得世族中人,又或被陈玉枢的恩怨给莫名牵扯。 多提起个小心,也是应当的…… 而如此一想。 只怕唯有等到半年后,那时的东海龙宫大开宫禁,迎四方来客。 真正入得龙宫。 才算可以现出本来形体,也不必担忧身家性命了…… 而这时。 在陈珩变化了形体后。 遁界梭忽得也开口言道: “那龙宫的选婿法会应还有半年功夫,在此期间,不知你有何打算?” “我听闻这东海之上,有一仙家市坊,号为‘玉泉仙市’,里内多有仙珍异宝,为海上的一绝,龙族乃是这市坊的背后东主。” 陈珩闻言沉吟片刻,道: “我如今身上的杂物不少,也该拿去换一些有用之物了!” …… 流火宏化洞天里,死在他手下的世族弟子不下十数,陈珩也自是在他们身上摸得了乾坤袋等储物符器。 里内的珍宝不少。 价值也颇贵重。 但对陈珩如今道行修持有益的,却并不多。 若是寻常人遇得此景,多半会将这些乾坤袋中的物什分赠给弟子或晚辈,不过如今陈珩连师承都没寻到,就更莫说收徒种种。 与其放任这些物什落尘生灰,拿出来换个好价钱,才方是正理。 更何况陈珩心中隐隐也怀着一个想法,龙族本就是豪富,当年也暗暗夺了太常天龙廷的不少身家。 而那玉泉仙市的背后东主既是龙族。 那说不得。 市坊中就会存有先天五行之精! 他如今得了三枚黄龙胆,将来在“摄取五精”境界的修持时,虽不必操心土行。 却金木水火四类,还仍是欠缺。 如今既然都已是来了东海,不如去玉泉仙市顺道撞撞运气。 若真能在那处市坊中寻得先天五行之精,倒也不虚此行了。 而这时,在应答一句后。 陈珩也不多眺望远处的那座神山,将剑遁一起,便化作一道赤光斩碎了罡风,直上云霄深处,眨眼不见。 直至将近一个时辰后,身周虚空的那股封镇之力隐隐减去了些。 陈珩却也没有继续前行,彻底脱离这被封镇所笼的地界。 而是将剑光微微一止,在云上梭巡几转,很快就寻得一座临海城邑。 城邑里内人来往来,时不时就有遁光起落缤纷,甚是热闹繁华的模样。 陈珩见状轻笑一声,将飞剑一催,朝城邑的一处码头落去,须臾就到了近前,尔后将剑势一收,身形缓从芒光中现出。 场中本是有不少修士在言笑交谈,却忽见一道剑光扯破大气,瞬息便自远处到了眼前,俱是吃了一惊。 纷纷对视一眼,不自觉将语声一停,皆怀揣了几分小心。 不多时。 一个耳后生腮,双颊还有些碧蓝鳞片,显然水中精怪化形的码头管事便闻讯赶来。 他满脸堆笑,对着陈珩便是稽首一礼,谨慎道: “尊客有礼了,不知可是欲往玉泉仙市的?” “劳驾,正是要借贵宝船一用。” 陈珩拱手回礼。 “好说!好说!下一班渡船只需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启程,还请尊客稍待则个。” 见来者不是来闹事的,那精怪化形的管事心头一松,忙笑言道。 陈珩微微颔首,也不多言。 “……” 那管事本还想邀他入楼饮茶,顺带用言语套一套陈珩底细。 但见他如此,也不敢多言,只讪笑一声,便躬身离去。 玉泉仙市虽是在东海之上,却并无个固定之所,乃是在一头神怪霸下的背上,被这头霸下扛着游走于无边海域,行踪飘忽无定。 若是先前去过玉泉仙市,自会被那市坊之人赠予一枚玉符。 凭此符,便可勘定玉泉仙市的位置。 可陈珩如今是头一遭来到东海,自也没什么玉符在手,唯有跟随这些渡船,叫他们来引路。 半个时辰左右。 远远天角,忽有几声清脆的啸吟声音响起,震动耳膜。 陈珩定目一察,只见是三条颜色斑驳的大海蟒拖拽着一艘十丈高下,共分上中下三层的大海舟疾驰而来,激得浪花滚滚,声势不小。 “尔等是以这蟒精来寻仙市位置?” 陈珩见状,不由向那码头管事问了句。 “正是,正是,尊驾法眼无差!” 码头管事忙应道。 “霸下是神怪,这些蟒精为何却可寻得他的踪迹?这其中,有何说道?” “这……尊客……” 码头管事听闻此言,倒是不好开口了,支支吾吾。 陈珩见状也不为难他,微微摇了摇头,将话头止住。 很快,那艘大海舟便到得码头,在给三条大海蟒喂食了一些丹药,又有码头力士扛着牛羊等血食,让海蟒尝了个腥荤后。 海舟就禁制一开,悬下来一条长梯。 陈珩等一众欲前往玉泉仙市之人缴纳了符钱,就顺着长梯而上,尔后在几个仆从的指引下各选了一间舱室 陈珩如今也不缺这点符钱,自和一对兄妹选了最上一层。 推门看去。 见里内虽不甚宽敞,却四壁光洁,装点倒也素雅。 他微微颔首,掩了门户,就盘坐起来。 “那人能使出剑遁法门来,分明是个厉害剑修!而剑修素来脾性古怪,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勿多生事端!” 最上层船舱,见陈珩掩了门户。 那对兄妹里,少女显然年纪较小,颇有些好奇的打量陈珩舱室几眼,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脸颊鼓起,跃跃欲试。 见少女这模样,她兄长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喝了一句: “我等此行是为了拜会仙市的毛管事,求他照拂一下族中生意,你若敢误了大事,现在我便赶伱下船!” “……我又不是傻子,只是新得了一柄飞剑,想去向那位剑修前辈讨教一二,看他能不能大发慈悲,指点一下我的剑术。”少女翻了个白眼,道。 “那等人物,又是那般的年轻!若他肯到岛上做客,连祖父都不能怠慢,要视为上宾,哪是那么轻易可以请动的?” 兄长嗤笑一声,随后又缓缓补了一句: “再说了,就你那三脚猫剑术,又何必拿出去献丑?” 少女闻言勃然大怒,两人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 虽门户布有隔音禁制,不过陈珩如今耳力,却是听得分外清晰,一字不落。 但他也未多加理会,只自顾自取出一卷道书,翻看起来。 而很快。 便是三日过后。 这日晚间,陈珩忽得心神一动,在取出龟甲,一番运指掐诀后。 他忽得微微皱眉,推门走出。 …… ……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夺嫡 天中万千墨云涌动,遮星蔽月,连一丝亮色都不见。 而海上也是黑水沉沉,与天浑然同色,汤汤荡荡,惊涛暴骇,流沫千里,悬水万丈。 测之莫量其深,望之不见其广…… 在舟身两侧往来之鱼兽。 皆是吞舟鲸鲵,素蛟丹虬,元龟灵鼍,修蛇大鳖等等。 其形若山岳崔嵬,庞然无边,横奔冲撞于重水之间,载沉载浮。 齐声发吼时候,厥势吞舟,若雷霆之音,遍彻数十里海疆! 种种奇形怪状,难以胜数…… …… 此时已是夜阑。 哪怕门户上置有简易的隔音禁制,那海中巨兽的吼叫声音还是可隐约传入耳中。 而姚宇却也并不当回事,早习以为常,只拿着一本颇为厚实的志怪,看得正出神忘我。 他虽是第一次替族中办事,前往玉泉仙市拜会一位前辈,不至使双方交情生疏了。 但似这等大海舟,却已是乘坐了不下了十数回,并不算新奇。 这等渡海宝阀本身就是一件仙道符器,坚固非常,不然也经不起海上的风浪摧折,且舟身上往往涂有一种名贵香料,可以驱赶大多灵智蒙昧的海中巨兽。 此香乃是东海龙宫的所创,名为“飞解散”,非仅是入水不消不散,反是可助这重重水气,将幽香扩开,使之更为浓烈。 寻常修道人闻得此香,倒无什么异状。 而至于那些灵智不开的寻常海兽,却在一嗅之后,大抵都会将涂了香的海舟视为同族,少有侵扰冒犯的举动。 且拉扯海舟的三条大海蟒也是异种,海舟上的管事和力士们皆是有修为在身的。 因此缘故。 虽那兽嘶声音虽是森怖阴寒。 姚宇却也只将之当做耳畔蚊蝇嗡嗡,未多在意。 而忽然,他身躯不由自主一颤,向左处倾倒过去,壁上的几幅山水挂画也是狠狠一斜! 劲风扑面,烛光骤熄! 在琉璃盏器碎裂的清脆声音中。 姚宇愕然瞪大眼,却才刚将双腿迈开,整座大海舟又是轰然一震! 若非他在心中存了个小心,暗暗戒备,只怕会被这一巨震给抛飞出去,跌个乌眼青。 待得姚宇皱眉分开门户,放眼察去时候。 只见浊浪击天,腥气大盛。 飓风之中,一头生有双翼的飞鱼正同三条大海蟒在撕咬争斗,彼此鲜血淋漓,搅得水浪重重! 而海舟上的两名管事正带着一众力士抱团援手,各式的符器和法箓透出禁制,打在那头庞然的飞鱼身上,令得那飞鱼更是暴躁焦狂。 最后索性不管不顾,直接将身狠狠朝海舟撞来。 欲将此船压进水下,连带着整船人,都拖到海沟深处! “……今儿真个是撞鬼了,还能遇见这等奇事?” 姚宇踉跄稳住身形,面皮抽了一抽,心中略觉无奈。 这大海舟上虽涂抹有“飞解散”,能规避大多海兽的搅事生乱。 但也有少数,却是例外。 也不知那飞鱼是到了交媾的时节,性烈狂躁,又或被何物扰了心神,竟连“飞解散”都不管不顾,铁了心要对海舟下手…… 心中埋怨了一番后,姚宇也将精神打起。 他小心翼翼将那看到一半的志怪收入袖中,默掐法决,便吐出一道灵符,须臾化作了一道金鞭,迎风便长。 稍顿一顿后。 金鞭便以流星赶月的势头,狠狠敲在了飞鱼的腹下! 这一击竟打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隆隆震耳! “……” 姚宇愕然视去,见飞鱼腹下居然生有一层薄如蝉翼般的白鳞,肉眼几不可察。 虽鳞甲看似并不厚实,却将他那一鞭的力道给挡了足足六七成,余势虽令飞鱼身躯一颤,却还谈不上重创。 在他皱眉时候,不远处的门户也是忽然一开,传来一声哈哈大笑。 姚滢双手叉腰,叫道: “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拿出来献丑!” “你行你上!” 姚宇恼羞成怒。 “我上就我上。” 姚滢哼了一声,掷出一口犹若青玉铸就,缀五色丝绦的纤巧飞剑,在空轻盈绕转几圈,便猛得斩去。 却还没触到飞鱼,便被一尾巴给悍然拍飞,跌坠进了巨浪深处。 “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拿出来献丑?” 姚宇反唇相讥。 而这时。 中下两层的船舱,也各有修士陆续走出,各施手段,纷纷朝飞鱼打去。 眼下众人皆在无边汪洋之上,称得上是同舟共济,利害相等了。 若是这艘大海舟被飞鱼打烂。 难去玉泉仙市都尚且是小事。 东海风急浪高,罡风狂猛,又有无数海兽、凶狞精怪栖居此间。 假使失了回复调息的场所。 一些修为低弱的修士纵有道行在身,怕也是会被生生拖死,殒命在这无垠海疆…… 眼下,在诸修的合力出手下,本就不算危急的形势,更是彻底向着诸修这面倾斜。 未多时,在一个黑衣管事终于不耐,祭起来一口厉害飞梭,奋力一动,便钻破了飞鱼鳞甲,艰难刺进了飞鱼的内腑。 只霎时之间。 便有血流如瀑,染红了周围海域! 庞大的尸身砸入海水。 激得浪花滚滚,高达百尺! “有不知是哪家的畜生未拴上绳,愈发蹬鼻子上脸了!分明一直是收手让着,却还如此不知好歹!” 那黑衣管事将飞梭收入袖中,看着近前的庞大鱼尸,似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阴,小声骂了一句。 这飞鱼倒并非是那些懵懂且无灵智的海兽。 其非仅开了感应。 且观身上的缰绳和锦鞍等物,显是个有主之兽,应为修士特意豢养的灵宠。 因此缘故,在飞鱼袭扰舟船的时候,两位管事也是约束着海蟒们,令它们收了几分气力,勿要过分卖命。 只等那飞鱼主人赶过来时,再同那主人说道。 不过苦候许久。 却并无一人来此。 那飞鱼见形势如此,反而还以为海舟管事是惧了它,愈发得意猖獗,不知死活! “这飞鱼也算厉害了,背后主人应是个有来头的,我等杀了这畜生,只怕会有些麻烦……” 黑衣管事身旁不远,一个老管事闻言不禁叹了一声,颇有些忧心忡忡。 “纵兽行凶,着实是天理难容,杀了便杀了,又能怎样!我等身后站着玉泉仙市,玉泉仙市的东主却是龙族!除开八派六宗,谁能奈何我等?!” 那黑衣管事望着载沉载浮的飞鱼尸身,目芒微微闪烁,心下显是也有些后悔。 但事已至此,却也容不得他再后悔什么了。 冷哼一声后,就将身一转,带着几个力士和仆僮,向方才出手的众修致谢去了。 等到他一个个稽首答礼完毕,行到上层船舱时,姚氏兄妹皆是挺着胸膛,面带得色的模样。 “……” 黑衣管事见状虽暗觉好笑,但明面上的功夫却丝毫不落。 只吹捧恭维几句,便将这对兄妹俩给哄得心满意足,露出了笑颜。 尔后黑衣管事目光一掠,瞥得某处,神色便不自觉恭谨了许久,忙稽首道: “尊客安好,适才多有惊扰,实是得罪了,眼下那海兽已除,接下来的路途应可太平无事了。” 姚氏兄妹闻言一怔,急回头看去。 却见身后不远,不知何时竟站有一个面目冷峻的瘦高道人,两眼灿如寒星,锋锐迫人。 其虽生得面貌平平,只是中人之姿,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气度却如出鞘利剑一般,刺骨生寒,叫旁人不敢忽视! “太平无事,只怕也未必如此。” 陈珩回了一礼,摇头道:“那飞鱼应是有主之物,能纵兽行凶,想来它主人也非什么善徒,接下来,恐有一番波折罢。” 这话倒是说中了黑衣管事的心事。 他沉默片刻后,强笑一声,道: “天大地大,终也大不过了一个理去!就算那飞鱼主人赶来,此事也终是他无礼在先,尊客不必忧心,我等在海上行走多年,终是有底牌在身的!” 陈珩不置可否,微微颔首后,也不再多言。 而过不久,只数十息功夫,他忽得一抬头,道: “来了。” 姚氏兄妹闻言一怔。 而黑衣管事更吃了一惊,忙暗中扣住袖里的飞梭,肃然举目望去。 入眼之处。 先是丝丝缕缕的模糊碧光, 而未几息功夫,那碧光就渐次清晰起来,耀眼夺目,在不断飞旋流转! 很快,一架以森然白骨拼凑而成的飞车就轰然破云而出,其上站着二十六七个妖修,面目狰恶,以至是可止小儿夜啼。 而团团碧火缭绕在飞车周围,其中隐隐可见无数人面凸显而出,残叫嗷嚎声音若有若无。 “这飞车形制……又是风焰岛的那群贼寇?!” 黑衣管事心头一惊,眉头深深皱起。 此时,海舟上的另外一名老管事已是识趣,轻车熟路般上前去攀交情。 却未言几句。 便被为首的一个妖修男子冷笑打断,分毫不留情面。 “若是先前,看在你我两家交情上,也就罢了,可你竟大逆无道,将本王的灵宠飞鱼给宰了,此事可难干休!” 那为首的妖修头顶生角,双瞳暗绿,也不知是何异种。 头顶有妖气盘旋,凝而不散,显是修行的前古妖道,而非仙道一流。 他眼珠子一转,阴恻恻一笑: “那飞鱼与本王虽无血脉干系,却情同父子,你杀它,便是杀我子!此事需得重偿,加钱厚偿!否则纵你我两家皆是龙宫的臣属,本王也必不与你干休!” 这言一出,老管事面色微变,心知这群风焰岛的妖修此行应就是奔着讹诈而来,想狠狠敲上一笔竹杠。 此事从无先例。 但想起最近龙宫的一桩大事,老管事便也微有些明悟。 他心头苦笑一声,便强打起精神,同那群妖修交涉起来。 而望着远空上这一幕。 黑衣管事哪还不知道自己入了套,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风焰岛是一群强人的道场,平素时候,这些妖修都是以打家劫舍为生……为首长角的那个是月虬妖王的第九孙,听说月虬妖王最近归顺了龙族的九皇子,做了九皇子的门下食客。” 这时。 一道女声悄悄响起。 陈珩一转,见姚滢悄悄挪过了来,看了自己一眼,小心翼翼道: “前辈有所不知,玉泉仙市背后的东主,乃是龙族的长乐公主,最近这位,同三皇子走得甚近……” “竟是如此?” 陈珩眸光微闪,心下也是一时了然。 东海的夺嫡之酷烈,纵他远在陆洲,也是隐隐听闻过的。 而在东海太子死在了正虚天后。 九皇子与三皇子便成了储君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 双方明争暗斗,甚是不可开交。 如此一思。 既然玉泉仙市的背后东主同三皇子有了牵扯。 那九皇子的人手过来找茬,也是说得通了。 黑衣管事闻言苦笑一声:“早知晓,我便打晕那头飞鱼就好了……” 陈珩摇头:“那飞鱼显是风焰岛妖修特意做的饵,就算你不杀此兽,他们也自有由头发难,哪有那般轻易就可摆脱。” 黑衣管事刚欲开口,却见远处天中,那个头上长角的妖修突然出手,从嘴里吐出一道厉光,快如电闪! 饶是那老管事闪避及时,还是被削掉了半个肩头,不禁惨呼出声! 这一变故。 惊得海舟上众修瞳孔一缩! 而黑衣管事更双手发颤,似不敢相信这一幕。 “你……你……” “长乐公主既要与九皇子为敌,我等作为九皇子的食客,若不拿出一些手段来,岂不是要让外人看低了?” 长角妖修冷笑打断道: “可惜,尔等运气却不好,偏偏是今日途径此处,成了立威对象了。” 黑衣管事怒叫:“无智蠢物!你怎敢瞒着九皇子私自行事?!月虬妖王知晓吗?就不怕——” “整船人都杀了!尔等拿四成,我分六成,许久没开人荤,今日也该吃个痛快了!” 长角妖修却不耐烦听下去,手一扬,飞车上的妖修们就怪笑窜出,几个朝老管事扑杀而去,另一些,则是各施手段朝海舟打来。 一时之间。 妖气冲天,直有野火烧天的势头! “去!” 长角妖修将身一闪,轻松避过海蟒的嘶咬。 尔后屈指弹出一枚小针,也不知是何秘宝,轻轻一触,便将大海舟的禁制轰然打灭,化作无数灵光溃去。 “仙道修士的血肉最是清甜不过,虽不及武人的滋味甘醇,却也另有一番滋味……今日倒是能吃个肚圆了!” 长角妖修心头暗喜,当先就跃至船舱上层,二话不说,就拍出一道凄凄惨惨的灰风,朝距离最近的陈珩和姚滢打去! 见这妖修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杀手,陈珩也是微微皱眉,袖袍一动,便将先天大日神光抖出,灿似星火,芒光嚣腾,只是须臾间,便将那灰风破去,扫荡无踪。 长角妖修见状吃了一惊。 这灰风乃是他祖父月虬妖王亲自授他的妖法,乃是以枉死凶魂为法种,苦心寻得阴蚀之地汲取灵机,需费上好一番苦功才可修成。 平素时候,也是他的一桩厉害手段! 而对面道人也不知施了什么手段,竟轻易就将之破去,着实令他吃惊不小。 在心思电转间,长角妖修也是意识到,今日恐怕踢到了一个硬茬子上! 他身形猛得暴退,拉开距离,刚欲拿出保命之物来,眼角却瞥得前方人影突兀不见。 隐约有赤光掠起,一闪即逝! 而下一瞬。 一颗长角的头颅,便冲天飞起! 一时之间。 海舟中一片死寂…… 陈珩从剑光中现出身形,顺手取了长角妖修的袖囊。 他看着那颗滚落到脚边,脸上还尤带着狞色的血淋淋头颅,微微冷笑一声: “如此微末修为,也敢自号妖王,说来也是惹人发笑……” 这一剑去得迅快非常,诸修还未反应过来,那长角妖修便已被一剑枭首,着实叫人难以置信。 此时场中无论敌我。 心头皆是隐隐有一股惧意生起,叫他们毛骨发寒! “剑遁?这是第四境身——” 一个蛇首妖修略有些见识,刚大吼出声,欲让身旁同伴提个警惕,却眼前一晃,剑光起时,已经是身首两分。 他身边几个同伴还未做何动作,下一瞬,也是成了堆碎肉烂快! 鲜血喷出。 短肢残骸纷纷如雨而落! …… “这就是剑遁……” 遥望着一道锋锐赤光纵横天中,劈裂大气,须臾明灭。 所至之处,便是灵光崩碎,头颅滚落! 黑衣管事愕然摸了一把脸上沾染的血渍,心下大骇: “我也曾修剑,只是差了两境,缘何就有这等的天差地别?” …… ……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剑气中宵射斗牛 黑云堆墨,浊浪翻天—— 此时正是深沉子夜,并无一丝的星月亮色。 天中唯见一道剑虹倏尔明灭,忽东忽西,行踪无定,绽放出来无穷的杀机! 其电扫霆奔之势,凌厉迫人,狂猛难当。 凛如鬼神塞虚空,映得昏昏海雾凄艳似血! 大海舟上的诸修呆望着陈珩杀妖如屠狗一般,轻轻松松之间,就是一颗颅首滚落进了下方海浪。 往往连惨叫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就已经四分五裂,干脆毙命…… 众修俱是心驰神往,思绪恍惚。 不知眼前天地究竟是何处,只觉还犹在幻梦之中,脚下也松软如棉花,似立足不稳的模样。 往常听说习得剑遁的修士,行动皆如若鬼神,杀力已强盛到不可思议之境地,难以常理去揣夺。 不是宇内闻名的仙门大派,绝难调教出此等厉害人物! 倘使道左相逢。 纵不恭维低下,也应小心避让,不该去妄触霉头,自寻死路。 但那些只是前辈的告诫言语。 海舟上的诸修,时至今日,才是第一次得见这等剑修的手段。 心下在惊骇之余,又莫名生起了些神往,说不清也道不明,一阵热血上涌…… 而不多时。 天中那道剑虹徐徐一收,扩出一圈潋滟的霞晕来,陈珩往空一立,衣不沾血,身上却已是多了满满一堆的储物之器,一群风焰岛的妖修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黑衣管事和那对姚氏师妹还未回过神。 那老管事已是识趣,强忍着剧痛挤出一副笑脸,哆嗦摸出一张生肌符来,往肩头按落,将伤势勉强一止后,就急急上前攀交情去了。 “尊客放心,此事说一千道一万,也终究是风焰岛的不是!老朽猜疑,这等无智之举,怕也是那小妖妄自揣摩上意,连月虬妖王应都不知情……” 在恭维吹捧几句后,因怕自己言语惹得眼前之人不耐烦。 老管事也不啰嗦,直入正题,最后还拍着胸膛补了一句: “至于风焰岛那处的反应,尊客不必忧心,一切自有玉泉仙市来兜底!尊客此番救我等于水火之中,仙市的几位执掌若不护住尊客,传出去,怕也是不好听的!” “那就有劳了。” 陈珩微微拱手,笑了声。 而待得回返到大海舟上时,姚宇和黑衣管事脸上的神情显是又拘谨了不少,不甚自然。 唯姚滢仍是满脸好奇,暗暗搓着手,跃跃欲试。 只是被她兄长姚宇不住以目逼视,才未上前多言什么。 陈珩也无心交谈,略拱了拱手,便阖上门户,入了静室内。 “将海舟的禁制重新布上,尽快赶路走罢!” 老管事飞身落下,朝闭拢的门户处瞥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忐忑不安的黑衣管事,语气一沉: “此地离风焰岛可不算远,若是让那群打家劫舍的妖修觉察到了什么端倪,可就不好脱身了!” 黑衣管事闻言一凛,急拱手应是,从袖袍中掏出了一方小阵盘。 而姚氏兄妹对视一眼,也是面色微微一变,默不作声。 不多时。 禁制灵光又重新亮起,裹住了整艘大海舟。 三条大海蟒见状也是得了吩咐,长嘶一声,便奋力将身一扭,摇首摆尾,拖拽着海舟破开重重水浪,电掣不见…… …… 最上层船舱。 静室内。 在掩了房门后,陈珩随意将那数十储物之器掷出面前矮案上。 抬手一压,真炁便化作一团幽玄白烟飞出,缓缓转了数转后,便将上面的妖修精血抹去,开了禁制。 而翻看一转,却是并无什么稀罕之物。 大多都是些腥气扑鼻的不明血肉和一些妖器,间杂着一些海中灵材。 若论价值,也着实高不到哪去。 唯有那个长角妖修的储物袋中。 除开妖器和符钱外,竟存有一颗紫明流珠,倒是令陈珩微觉意外。 此外药乃是修行《紫清神雷》必不可缺的一味前引,为雷霆生发之至精所化,并不易得。 因紫明流珠服之非仅可以驱邪避魅,还有延年续命的功效。 此药对于一些寿限将至的修士而言,不亚于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旦流出市面,往往便要遭到无数修士哄抢,有价无市。 而陈珩手中的这一颗紫明流珠,若是他当即吞服入腹,便可立时给自己添上足足六年的寿数,无愧为天地大药,药金之石的名头! 不过对于紫清神雷的修持而言。 仅是一颗紫明流珠。 却还仅是杯水车薪,远够不上数目…… 此雷法乃是以“二十五正法”中杀伐第一的太乙神雷为灵感,为玉宸九殿中上一任大知殿主的创造。 在由太乙神雷外衍出的七十六种神通雷法中,亦名列上乘! 虽威能极大无比,却也有一点弊处,那便是对资源的需求甚多。 这一点上,与先天大日神光却是迥异。 若无家资在身,就算是得了这门妙法,怕也无从着手。 而如今陈珩手上的这颗紫明流珠,连令他将紫清神雷入得门径,都尚不足够。 更莫说小成、中成了…… 细细盘算一番。 为了在五年后的四院大比上做好万全准备。 他还着实有几门厉害手段,未曾炼出。 而在他所习得的道法玄功中。 先天大日神光和剑术不必多提。 前者已是到了大成至境,升无可升,至于后者,则是短期再难有进境。 唯有阴蚀红水、罗闇黑水、南明离火和紫清神雷这四类。 这四等上法若能有一二进益。 他的对敌手段,就能更丰富一些! 纵曾显露过的手段被人记下,由此刻意寻计反制,却也不必担忧将来无术可施。 还可用此作为奇门手段。 在大比时候,给敌手一个意外之喜! 不过罗闇黑水、紫清神雷及南明离火三者,却皆是在修行之初,需得外物来助力。 罗闇黑水需得一味唤作“云梁石膏”的珍材。 紫清神雷的外物为紫明流珠。 至于南明离火,却是需大量火行的外药,将之吞食入腹,作为燃炉之薪。 直至躯壳这方盛火之炉鼎现出“神火散景,荡秽炼烟,放大光明,十方晖照”的异象时候,才算是功成,修行南明离火时,也再无什么阻滞,可谓贴合法道。 不过若欲做到这一步,糜费不小,所耗去的资粮,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常人难以承受。 陈珩虽对这门火法极是心动,但也知现下的他纵然有姜道怜出力,却离修成那异象,还是差了不少距离。 唯有将此法暂且搁置,看日后是否有足够机缘了,情急不得…… …… “太素玉身和南明离火,姑且不论……若可以寻得‘云梁石膏’,将罗闇黑水入得门径,气机相合之下,阴蚀红水也可顺理成章,到得大成至境了。 至于紫明流珠这门外药,同样也应花费些心思……” 这时。 陈珩将矮案上的一众储物之器收起,唯留下那颗紫明流珠,捏在指间,轻轻转动几圈,心下暗道。 如此一来。 他在进入玉泉仙市后。 首要之事,除了购置一些黄池丹用以修行和探访先天五行之精的下落外。 其次,便是要觅得“云梁石膏”和“紫明流珠”这两类外药,来方便修持道术了。 而玉泉仙市既素来便享有美名。 里内无数奇珍罗列,想来也应不会令他失望…… …… “修行至今,纵然身家比入道时候充裕了不知凡几,却仍是觉得囊中羞涩。 ‘财’之一字,倒还真是难以捉摸……” 陈珩心下一叹,随意盘坐下来,将手中的那颗紫明流珠轻轻一抛,头顶便有一道真炁飘出,将下落的紫明流珠轻轻托定。 随着功行一催,霎时间,紫明流珠的形体便隐隐消磨了几丝,一股至臻的元真入得身内,与骨血相融后,疼痛酥麻之感就节节传彻开。 如万千蚁噬,寸寸割肤,又似某种小虫在一点点啃食脏腑,滋味绝不算好受。 不过经了一真法界的无数次自戕和无形埒剑洞的折磨后。 现下这点痛楚,于陈珩而言,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并不值得多提。 很快。 便是三日功夫悄然过去。 这一日,当陈珩将那枚紫明流珠全然炼化完毕。 未等上多久,便有一声沉沉震响传彻了至了整艘舟身,尔后便是金鼓齐鸣,三条海蟒也跟着长嘶起来。 陈珩推窗视去,眸光便不禁微动,叹道: “这便是玉泉仙市,果真名不虚传。” …… …… 此时正值是东方日升,一轮璀璨旭日自沧溟跳跃而出,放出无穷尽金霞,照遍万里。 其皛皛淼淼,炎威赫赫之态,着实美轮美奂,叫人不禁驻足凝望,感慨天地之玄奇。 而不远处,便是一头无边庞大的如龟神怪,静静浮在海波之上。 螭头龟足,一双巨眼半开半闭,似在瞌睡一般,对面前的一应事物,皆懒得理会。 只单从形体上而论,眼前这头霸下,可谓是陈珩见过最巨大的神怪了! 不论是地渊黄泥海的那头祸罗或是巴蛇越攸,皆是不及他。 这简直就像是一片浮在东海上的小陆州。 莽莽无垠! 而在霸下的背上,又是数之无尽的楼阁宫观,亭台园林,以至是密密麻麻的高山和湖泊错落其上,山光水色,万重苍翠…… 在仙市之中,不时便有遁光起落。 这其中,除了仙道修士外,也不乏外道的修行者。 一时之间,视野内尽是斑斓光华在明灭,倒也是熙攘热闹…… 而在陈珩凝望此景时,海舟也是缓缓停下,舟上的客人们纷纷飞身而起,朝着仙市落去。 陈珩见此也不多耽搁,袖袍一动,便纵起一道剑光,直向极空射去,须臾消失在了原地。 “走罢,该去拜会毛管事了,你我是第一次来这玉泉仙市,还需去领上一枚玉符,日后才好方便通行。” 姚宇对着仰头望天的姚滢道了声,又忍不住挖苦道: “莫要再馋那位前辈的剑术了,以你那脑子,就算说了也必是听不懂的! 若真想学学如何斗法,还不如向为兄请教一二,都是自家人,我便大发慈悲,少收些钱财罢了!” “你那三脚猫功夫,也能教我?”姚滢冷哼一声。 不远之处。 黑衣管事望着剑光遁去的方向,也是眸光闪动,若有所思。 老管事走到跟前,问了句:“飞符可发出去了?事情说清了?” “发出去了,以三位仙市执掌的性情,那位尊客必是少不了好处的。” 黑衣管事连应道,旋即又问: “不过,邓老……依你的眼界来看,客人究竟是出身哪家的高弟?” 老管事闻言深深的瞥了黑衣管事一眼。 他片刻后,才缓缓摇头道: “莫多想了,我知晓你曾经被中乙剑派的一位高士指教过几招,但恕老朽直言,那不过临时起意罢了……人生一世,终究还是应活在当下,走罢,事了后我请你吃酒去!” “……” 黑衣管事默然半晌,终还是点了点首,一言不发。 …… …… 另一方。 陈珩起剑遁时候,厉光森森,锋锐难当,如一道赤虹发于杳冥之间,有气吞斗牛的势头,寒气裂肤,一看便与寻常的飞遁截然不同! 来往的修士见得此虹,皆纷纷避让开来,只远远遥望,心下惊疑。 而在剑虹对面,本是有几道绚烂极光在肆意冲奔,旁若无人一般,却在见到剑虹之后,也微微将遁速一止,看着剑虹与之错身而过。 “怙照宗的极光大遁?” 陈珩略瞥一眼,便将目光淡淡收回,不再多看。 而那飞腾极光之中,几名怙照宗弟子却神情各异,直待得剑虹去远了后,才面色凝重对视一眼。 半晌。 一个青衣少女言道: “紫府境界就能使出剑遁来,这又是中乙剑派的哪位?沈性粹还是卢停云?” “那两位可没来东海,俱在西方二州试剑呢。” 少女身旁的同伴接口道: “且此人甚是面生,岁旦评上并不见他容貌,依我看来,他要么是掩了面容,要么,便是天外之人……不管如何,都是特来赴这龙宫选婿的!” 此言一出。 众人皆是眉头皱起。 “这等时候,突然却来了这般的人物……我等需将此事尽快告予冯续师弟,令他提个小心了!” 一个金眼道人忽得开口,看了众位同门一眼,叹息道: “如今云琅小圣同柔玄府这两方为了一个男子,斗得正是厉害,可谓大大失了颜面。 冯续师弟却是不必再掺和下去…… 他也该回返,闭关潜修,做一些正事了!” …… ……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岁旦评 琪花玉树,紫霞红雾,春阶荡漾,羽林飒飒—— 碧云团盖凝瑶光,龙汉五气浮苍苍。 在几个监门道人手中领了仙市的玉符,真正步入了仙市之后。 放眼观去。 只见一片神仙妙景,风物极是怡人! 此间虽说是市坊,但真正论起来,却也与巨城无异了,似茶居酒肆,石坊兽栏,食馆青楼,书斋当铺种种。 样样俱全,并不缺少。 而仙市内的街道皆以东海深处的水霞石铺就而成。 在日光之下,五色迷离,有氤氲烟气往上窜动,使人如踩在虹桥之上。 云雾轻柔绕身。 别有一番幽致雅趣…… 在这仙市的往来之人,形貌各异,除了仙道修士之外,还有无数精怪、武夫、文士和沙弥、神灵等等。 一时之间。 人头攒集一处,呼朋唤友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而陈珩只略扫几眼,便正巧对上了一道视线。 不远之处,一个身量高大,穿五彩织锦袈裟的年轻僧侣正同几个和尚在仙市之中随意闲走,赏玩景致。 年轻僧侣生得唇红齿白,两耳甚是宽大,几有垂肩之相。 手上也不拿什么锡杖和念珠,只是腰间挎着一柄降魔戒刀。 纵有七宝点缀遮掩,戒刀中的那股森森煞意还是隐约泄出来几丝。 飕飕冷气,阵阵寒威—— “这和尚好厉害的肉身。” 陈珩往那柄降魔戒刀处瞥了一眼,眸光微动,心下暗道。 以他如今眼力,自可看出那和尚的气血已是磅礴如湖海,旺盛到无需催发,便可扰动周遭的灵机气象。 心跳声音好似一头夔牛般。 跳动之间,隐带有雷霆震暴之音! 只单以肉身体魄而论,这简直如一头披着人皮的蛮兽神怪,在肉身的造诣,绝不逊于自己。 而他腰间那口降魔戒刀也并非凡物,煞气腾腾,与其说是什么僧宝,倒是更像一件魔兵。 两人目光短暂一触。 年轻僧侣微微一笑,主动合掌问讯,行了一礼。 陈珩也打了个稽首回礼,不再多看,继续向前行去。 胥都天虽是仙道显圣,但也并非没有西方沙门的法统。 这些僧侣在西方二州开枝散叶,为数并不少。 不过西方二州的那些庙宇庵寺,所参的禅经佛法倒也并不高明。 连雷霆府和几个根基在西方二州的世族们,都能够将这些僧侣给压得服服帖帖,生乱不能。年节时候,都要老老实实上缴供奉,才好获得开山授徒的便利。 似那等小庙。 怕也难调教出年轻僧侣这等人物…… “才来仙市,便见到了天外之人,也是有趣,不知他是于出身哪方佛土,无琉璃天……还是,同为十六大天的无量光天?” 陈珩心下一笑。 而不远处。 看着陈珩身形不见,消失在人堆之中。 年轻僧侣才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将手按在腰间的降魔戒刀上,久久不语,若有所思。 “宏济师兄?” 见他微有些失神模样。 一个相貌粗豪,戴山子帽的和尚忍耐不住,小声唤了一句: “怎了?不是说好买些东海的物产,回山后好分给诸位师弟,怎又突然在街上便发起痴来?莫不是——” 他瞳孔微微一缩,皱眉道: “莫不是寺里那位前辈在胥都天又闹出了什么动静,连带着咱们,也得跟着吃上个挂落?” 宏济和尚闻言缓将手从降魔戒刀上松开,摇了摇头,笑道: “寺里那前辈再怎么胡作非为,最多也不过是他被玄门中人活活打死罢,怎能牵连到我等身上? 给他收个尸,便算作是尊老的情谊了,只是那道人……” 宏济和尚声音微顿一顿,才接口开口: “方才那道人……好重的杀气!只怕是个难相与的! 龙宫选婿时候,我有敌手了……” 龙宫的法会虽名为选婿,但也不过是以此为由头,交好天下的英才人物。 至于是否要娶龙女,倒也不是必须之事。 因此缘故。 哪怕是禁婚姻嫁娶的僧众,也多有不辞辛劳,特来赶赴这场热闹的。 “此言当真?连师兄你都敌不过他?” 戴山子帽的和尚将信将疑。 周遭的几个僧侣,也大抵是同一副神色。 “我如今已身心灭尽,定性现前,行将证得‘见地’境界,勘得欲界六品思惑,见圣道之流,是谓受大苦恼而郎然安住,心体光明。” 宏济和尚沉吟半晌,嘴唇一动,齿如象牙般光洁,道: “放至这正统仙道而论,应为紫府三重境界,离那所谓洞玄修为只差一层,但仙道既有正统之名,想来也不乏好手…… 譬如方才那道人,我实不敢说可以稳胜他。 孰强孰弱,还是得切实斗过一场,才能知晓……” 这话一出。 几个僧侣皆是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何是好。 “走罢,此诸痴猢猴,为彼诸导师,悉堕于井中,救月而溺死……” 最后还是宏济和尚率先出言,打破沉默道: “尔等也是参禅礼佛之人,缘何不晓得放下一说?唯静才能见真如性情,此事只有尽力便是,若真个事不可为,罢了也就罢了。 好不容易来到这胥都天。 我等还是细细看一看这景致,莫要辜负好风光了。” …… …… 在穿过了几条街道,沿途见了不少稀奇景状后。 陈珩也不再驻足多看,将剑光催起,便向着仙市中央位置,一座极是华美的恢弘宫楼掠去。 这仙市的各类商家,少说也有百余,规模大小不一。 但若说最为集珍最多的,却还是由龙族亲自开设的苍霄楼。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 陈珩入得这玉泉仙市,除了购置黄池丹和探访先天五行之精下落外,还需寻觅诸般外药,以供道术修行。 这等物什。 无一不是贵重的珍材。 若在苍霄楼都一无所获。 那在其他商家,怕也难觅…… 而不多时,他便按下云头,停在了一方坐北朝南,高耸入云的宫楼面前。 抬头视去,黑沉牌匾上正是“苍霄楼”三个龙飞凤舞的漆金大字。 此宫楼极是高峻雄伟,凌于众阁子之上,单台基便是通体以白玉铸成,高六丈三,如若高墙,有修长之影在白玉之中来回游走,似龙似蛇,极是新奇。 而诸色的琉璃瓦迎着初升朝阳,光灿夺目,灿灿生辉,将往来云霞都渲上了一层晕光,迷离非常。 这宫楼入口无什么阶梯,门槛也在极高之处。 当陈珩欲起意飞遁时候,脚下的烟云忽得就凝实,全然可容踏足。 步步生灭,也算新奇。 待得他踏云步入苍霄楼内时候,门口两个鲤鱼化形的圆胖小童子立时将手中金铃摇了一摇,发出一阵悦耳清音,又连躬身施礼。 入内一察,才觉这重霄楼的大堂也极是广大。 各类的奇珍罗列于数百案台上,被禁制所笼,可容客人定目细察。 至于金拱玉柱,璎珞珠帘等装点之物虽是华美。 但同这些案台上的奇珍相较起来,却是要失色不少。 “尊客来此,可谓是给此地增光添彩了!” 听得金铃响动,几个正有空闲的执役道人正要上前欢喜迎接,却被一个青袍俊美少年以目逼退。 然后他便施施然一整衣袍,满脸堆笑上前,拱手道: “尊客不知要欲购置符器、珍材还是丹药?实不相瞒,近日又新来了几位丹师坐镇,成了楼中供奉,往日一些紧俏的灵丹,而今倒是多了不少富余,若欲入手,现今正是时候!” 见陈珩看向自己。 那青衣少年一笑,介绍道: “在下彭庆,忝为苍霄楼的大执役之一。尊客有何事,尽管跟在下言说便是,必是不让尊客败兴而归!” 在这玉泉仙市中,三位执掌在市坊之中地位最尊,乃是龙族那位长乐公主的心腹和眼线。 而苍霄楼作为龙族的产业。 却也是等级森严。 门中那两个拿金铃的鲤鱼童子和一些杂役,并无品佚,若无机缘,只怕终生都难有晋升之机。 寻常执役之上,便为大执役。 而在大执役之上,才方是四名管事和苍霄楼的楼主。 在这里内,每差上一层。 月俸和待遇便可谓是天差地别,全然是云泥之别! 而彭庆能够于苍霄楼做到大执役的位置,除开这身好皮囊之外,却也是不乏好眼力。 方才他是眼角余光依稀瞥得一道剑光撕开大气,排荡霞云,迅快如雷霆勃发,尔后再从中显出了陈珩身形来。 这等遁法,这等人物! 想必上门来也是为了大生意! 单是抽成便足以大赚一笔了,又怎能错过? 这时。 在听得了彭庆言语后,陈珩也是在那些案台上略扫一眼。 见此间并无什么出奇之物,收回目光,道: “我欲出手一些杂物,不知贵楼可有僻静场所?” “有!有!尊客请随我来!” 彭庆闻言便知晓陈珩是来销赃的,见怪不怪了,忙上前引路,顺着偏门而出,在行过一条长长廊道,便到了一间甚是清幽的静室内。 房中四壁光洁,并无太多的装点之物,靠东墙处是一排书架,上置竹简帛书,金银玉册,连禁制都未有分毫,显是只供饮茶时的消遣。 “闲话少提,还是先办正事罢,勿要耽搁了。” 陈珩微微摇头,将手一扬,便有数十乾坤袋簌簌抖出。 彭庆还未来得及讶异。 下一瞬,又是不少妖修的储物之器飞落,满满堆在案上,叫人心下不禁讶然。 “……” 饶彭庆见多识广,也是短暂错愕了刹时,惊疑朝陈珩望了眼,但又很快收拾好心神,连向外唤了几个供奉和小厮进来。 在他们以鉴物之法清点各类物什价值,小厮在旁登记造册时候。 陈珩也不用什么服侍,只自顾自移步到一旁的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前人游记翻看。 而未等他将书册翻完,彭庆那处便也有了结果。 “尊客,请看一二,这估价是否有误?” 彭庆将睛瞳中的幽光徐徐一敛,收了鉴物识灵的道术,面容微有些苍白,朝陈珩躬身一礼后,便将小厮手中的玉册递过。 而在他身后,那几个供奉也是气息见颓,显是那鉴物的道术一旦施开,损耗着实不小。 “尊客这其中有几味灵药,在东海地界甚是稀奇,在下在职权之内,给了尊客一个优厚价格,也算作是在下的一番心意了……” 彭庆大笑道。 而陈珩目光往玉册上一扫,见那些紧要之物给出的估价非仅不低,反而还略有几丝超出,不禁微微颔首。 这苍霄楼的声名甚是响亮,多为修行中人所称赞嘉许。 非仅在东海,就连陆洲的修道人也是有耳闻,果然自有其经营的手段。 “那些储物之器也一并处置了罢,再替我换些黄池丹过来。” 陈珩将玉册又递还回去,道了声。 “黄池丹?” 彭庆闻言眸光不觉一闪,忙道:“此物甚是贵重,在楼中也无多少存货,不知尊客需购上多少。” “三十枚足以。” 陈珩心中盘算一遍,开口。 他元灵中的浊质已被消磨了五成,剩下那些,三十枚黄池丹足以应付了。 彭庆闻言心下大喜,依着苍霄楼的规矩,客人在楼中花费的钱财愈多。 他作为迎客之人。 事后所得的分润也是愈多! 因此三十枚黄池丹虽绝不是个小数目,但好在最近来了几位丹师坐镇,却也并非是拿不出来。 在彭庆拍着胸膛保证可将事情稳妥办成后,此人便急不可耐,忙推门而出。 那几个供奉和小厮倒见怪不怪了,躬身一礼后,便也出了静室。 而此刻。 陈珩将手中那本未看完的书册塞回架上,又随意扫了一转。 不过这一回,倒还真让他见得了一个颇有意思的东西。 “岁旦评?” 陈珩心头微微一动,似想起了什么,将那捆玉简取出在手,铺开一看。 而果不其然。 在紫府高功的行列中。 倒还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姓…… 不过在看完自己的排名和品评之语后。 陈珩倒未有什么欣喜,只眼帘一搭,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是今年最新的一期,倒是比往年更为热闹。” 忽得,门户倏尔一分,一个女子入内,轻笑了一声,她视线望向陈珩手中的玉简时,又道: “尊客也是在好奇这个陈珩吗?说来也是有趣,自这名次一出后,纵在东海这等僻远之地,也是惹来了不少人议论纷纷呢。” “哦?” 陈珩将玉简一放,不动声色道: “还请赐教。” …… ……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玄阙芝 来人是一个二十六七的貌美女子,鹅蛋面容,生有一双剪水双瞳,穿一袭藕白色的织锦罗裙,细腰上束苍水古玉。 其身姿曼妙婀娜,气质温婉。 而在眼波流转间,又隐约带有几丝精明灵动之色,倒并非是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可欺。 在这女子身后,跟着几个姿容清秀的彩衣女侍,手中捉扇提篮,排场不小。 至于方才出去的彭庆也是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脑袋并不敢抬起。 他唯恐冒犯了身前之人,只盯着自己脚尖不放,神情极是恭谨,额角隐约见汗…… “赐教不敢当,尊客着实折煞奴家了。” 女子闻言掩唇轻轻一笑,目光在短瞬之间,已将陈珩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尔后款款来到来到案几旁,也不用出言吩咐,身后的几个女侍自立时会意,端出瓜果茶水,一一奉上。 “不知尊客可知这岁旦评的来由?” 在茶香袅袅中,女子水袖轻摇,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嫣然一笑问道。 “略有耳闻。” 陈珩见状也不推辞,将袖一展,便与那女子隔案相坐,沉吟片刻后,才言道: “听闻是十二世族的几位家老所首倡,虽明面上是言说不欲令九州四海的人物们遁迹藏名。 俊伟英才,风流人物,其声名自当冠寰宇,扬后世,叫天下人知晓…… 但内里心思,却也不过是想以声名来作钩饵,妄图赚得八派六宗的弟子为一个虚名来打生打死。 彼弱我强,最后得益的自然便是世族了。 不过最后观其成效,此计虽是阳谋,却也的确智浅,太过小觑天下人了……” …… 八派六宗能自前古道廷时代存续至今。 所见过的魑魅魍魉,阴私算计,早便是如过江之鲤般,不可穷极。 这岁旦评背后深藏着的一番机心,自是也没能欺瞒过他们耳目。 其开榜不过短短三期,这幕后评定上榜的人选。 便也由十二世族的几位耆老。 给换作了八派六宗内,那些好管闲事且有法力神通的上真们…… 而那些喜爱热闹的上真在得了北极苑的首肯之后,还特意在北颢州圈山围壑,起了一座直入天中的楼台殿阁,号为“无有观”,作为道场所在。 每至岁旦时分。 也便是一岁的首日之时。 无有观的上真们便会命童儿将金榜张贴在山门之外。 令胥都天下的修行大小门户都来抄录榜上姓名,使人人皆知。 因这金榜仅在岁旦时候才会被放出,沿袭了世族的旧例,也是被唤作为岁旦评。 而岁旦评从紫府到元神境界,又共细分为了四榜。 每一榜皆有三十六名次。 胎息、练炁同筑基境界因是仙道之始,也难看出什么端倪来。 此三境中人自是略过不表。 而至于元神之上,对于返虚、纯阳境界的仙道真君人物。 又是为尊者讳,着实不便将他们大张旗鼓,清清楚楚来分个高下。 于是便也索性隐去,并不多开榜单…… 而自“无有观”落成于北灏州后。 在八派六宗的上真们彼此制衡,间或有太文妙成、玄冥五显等道君亲自处断的景状下。 这“岁旦评”。 也便真正成了一桩褒奖道行,激励后进的雅事。 无论何人,一旦上榜,便是播名海内,寰宇皆闻。 自此风头大盛,一时无两! 而此时。 在听得陈珩语声之后。 那女子微微一笑,倒也将世族所倡的岁旦评被八派六宗改头换面一事,细细言说了一番,尔后才道: “既这岁旦评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日,那陈珩突兀上得如此高位,自是会惹来不少人惊疑…… 更何况他的品评之语,倒也出奇,就更令人心下好奇,想要一睹真容了。” 陈珩眼帘微微一搭,眸光掩在浓长眼睫之下。 朝那摊开的岁旦评紫府榜上扫了一眼,眉头一动。 …… 名姓:陈珩。 修为:紫府二重。 玄功:《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战果:筑基败司马权通、王典等众,力挫群修,由此名满玉宸四院,为十方殿霍谧所嘉,呼为“斗法胜”。 紫府入流火宏化洞天,以少合众,以弱击强,战不无利,锋锐难当。 排名:紫府十一。 品评: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其疑以叩实,察而后动,动则威,如雷如霆,如震如怒。刚塞而弘毅,可谓是尽得金之德也。 (注:风神萧散,姿仪澹静,气度卓然,自是瑶林神仙一流,居然物外,不亚其父) …… “紫府十一……所谓的众议纷纷,只怕是因此缘故罢。” 陈珩道了一声。 这岁旦评在他的紫府战果一处,留白不少。 至于是怎般的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又究竟胜了哪些好手。 倒是未细细言说。 而放眼观去。 胥都天九州四海之地,紫府境界的高功又何止百十万?却仅有三十六人能够上榜! 陈珩的异军突起。 惹得时人纷纷惊疑好奇,倒也是在常理之中。 不过这岁旦评幕后的排榜之人,应是也未曾料到。 陈珩在出流火宏化洞天未多久,便已将剑道第四境修成,证就了身剑如一的手段。 不然这名次,应是还能再往前推个一二…… “这紫府的名次仅是其一,为何会惹来众议,这品评之语,倒是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出了不少气力。” 女子莞尔道: “瑶林神仙,居于物外……往常岁旦评的品评之语,倒是少有如此褒奖的字句,还是在形貌之上。 见了这词句,非仅东海的不少女修心生好奇,欲一睹陈珩真容,便连奴家。也对他有了些兴趣呢。” “岁旦雅评……不论道行法力,怎会攀扯到皮囊外相上?” 陈珩微沉默片刻,道。 “此事实是少有,自‘无有观’落成以来,这无穷年岁里,男子初登岁旦评,还被特意提了一句姿容的,也不过六七数罢了……玉宸的那位故去道子君尧,和先天魔宗的玉枢真君,皆在此中。” 女子道: “而今却又添上了一个陈珩,也是稀奇事情。” 陈珩眸光一敛,未多说什么。 而这时,那女子却是主动开口,试探出言道: “奴家薛婉儿,忝为这苍霄楼的四位管事之一,尊客看起来倒是面生的紧,不知是出身何方大派?说不定尊客师门,同我等背后的东主,还有几分交情也说不定呢。” 陈珩闻言只微微一笑。 而之后,薛婉儿又抛了几个话题,但陈珩只略应答几句,往往在紧张关头就停住。 见他口风甚紧,自己只怕难套出陈珩的话后,薛婉儿心头略觉无奈,但也不过多纠缠,只轻轻将手一拍,身后女侍便恭谨递上两只玲珑袖袋。 “尊客要的东西我已亲自送来,不妨清点一二,看看是否有误。” 她道。 陈珩闻言也不故作姿态,微微颔首,便将袖袋翻开。 第一只袖袋中装着三十颗黄池丹,鸽卵大小,通体澄黄光明。 定目视去,还能见到几朵指甲盖大小的黄云缭绕其上,甚是妍巧模样。 陈珩在地渊金鼓洞时,也曾跟随崔竟中学过外丹黄白之道,得他倾囊相授。 因那时候前途未卜。 他还隐隐生起过将丹法当做立身之基的心思,想以丹法来赚取修行的资粮…… 但在阴差阳错,入得了玉宸下院修行后,这一心思也是渐渐淡去了。 不过他后来虽未在丹法上再多花费什么苦功,但眼力毕竟还是有的。 细细探究一番后,也知这三十枚黄池丹并非粗制滥造的下品,已可称为上等了,遂也将之收起,拿起了第二只袖袋。 不过这一回。 在将里内符钱的数目清点一番后。 陈珩却忽得一笑,摇头道: “错了。” “错了?”薛婉儿神色不变。 “多了。” 陈珩看向她: “扣去三十枚黄池丹后,不应是这个数目,苍霄楼纵是龙族的产业,家大业大,怕也经不得如此广施恩惠罢?” “诚如尊客所言,不过这倒也并非恩惠,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薛婉儿美目飘向陈珩,捋了一捋发丝道: “尊客先前在海舟上仗义出手,非仅救了那一船人性命,还维护了玉泉仙市的颜面,至于这些黄池丹,不过应有之意罢了,还请万勿推辞。” “原来如此,此事倒是传的快。” 陈珩闻言一笑,拱了拱手答谢,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收下。 见陈珩不拖泥带水,故作清高婉辞几回。 薛婉儿也是欣喜他的行事爽快,心下微微一松。 赠黄池丹一事,倒也并非是出于她的心思。 她纵为苍霄楼的四大管事之一,却也无这般的大职权。此乃玉泉仙市三位执掌的授意,命她来做成此事,务必办妥。 而见陈珩将两只袖袋收好后,薛婉儿又再次开口: “在来此之前,奴家曾得三位仙市执掌的传讯,若尊客有求,奴家都需得尽力答允……” 言至此时。 薛婉儿语声微微一停,似笑非笑斜了陈珩一眼后,才继续开口: “不知尊客还欲求何物,不妨一并说来。” 她自入得静室以来,便一直是端华温婉的气度。 这眼一瞥,倒显出了几分入骨的媚意来,勾魂摄魄,叫人难以自持。 不远处的彭庆显是定力欠缺,脸红心热,死死盯着脚尖,更不敢抬头了。 “好厉害的媚术……若在斗法时候,敌手因此恍惚刹时,只怕局势就危了。” 陈珩对此倒是视若无睹,只在心中赞了一句,尔后轻笑开口问道: “诸事皆可?” “那也要看尊客究竟欲求何物……若你想要这座苍霄楼,奴家纵是有心,怕也难将此楼赠给你。” 薛婉儿白了一眼陈珩。 “不知贵楼可有‘紫明流珠’和‘云梁石膏’这两类外药?” 陈珩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 “若是还存有先天五行之精,便更好不过。” 饶是彭庆一直恭谨垂首,目不斜视,闻言也不禁将瞳孔睁大,讶然望了陈珩一眼。 而那几个女侍,也皆神色各异。 薛婉儿虽有些动容,但想起陈珩的剑遁,也不算意外,只想了一想后,歉然道: “紫明流珠因有延生续命的功效,楼中向来是无什么存货的,尊客若欲购置此宝,只怕要等待楼中宝会开启时候了。 云梁石膏虽要次些,但因最近柔玄府的人在倾力广搜此物,欲以此药来修补他们的一桩重宝,只怕整个东海,都寻不到多的。 至于先天五行之精……” 薛婉儿摇了摇头,不言而喻。 紫明流珠和云梁石膏虽然贵重不凡。 但同先天五行之精比起,却又逊色了不止一筹。 似这等天地奇珍,纵使龙宫家大业大,也少有拿出来售卖,只深藏于内库,或留待自家使用,或是赠送出去,来做个大人情。 “于先天五行之精上。若是我可以物易物呢?” 这时。 陈珩忽得开口。 薛婉儿听得这话,倒是真个吃了一惊。 她郑重看了陈珩一眼,半晌,才缓声道: “尊客真有此意?恰巧我仙市中的一位老执掌为子嗣寻求此珍,正费尽了心思,不过水行和木行的先天之精,倒是不必了……” “我倒是正缺水行,五行之中,唯是土行还有富余。” 陈珩一笑。 见他脸上满是从容自若之色,不似作伪。 纵暴露出持有先天五行之精这等重宝,也波澜不惊,显是自有底牌可以应付。 这般作态。 倒是更坚了薛婉儿猜想,认定陈珩必出身不凡。 不过先天五行之精事关重大,也并非她的所有,还需得同那位仙市老执掌相商,看他的主意。 在告罪一声后,薛婉儿便匆匆出离了门户,前去找寻那位仙市执掌。 陈珩将茶盏举起,只略沾了沾唇,便又拾起那岁旦评,继续翻看起来。 而半个时辰后。 薛婉儿才回返至静室,手中却也多了一方玉盘,上盛一只巴掌大小的锦盒。 见锦盒递过,陈珩揭开一看。 刹时便有碧蓝光华如洗,好似水银泼地一般,照彻了满室,连身躯都轻巧了几分,飘飘欲仙。 “水行的玄阙芝?” 陈珩眸光一动。 抬眼时候,见薛婉儿正看向自己,他也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伸手递过。 “黄龙胆?” 见得匣中之物后,薛婉儿也是一喜,眸光大亮。 …… ……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玉泉仙市。 苍霄楼。 不多时,先是薛婉儿面带喜色,万福一礼后,便带着几个女侍当先离去。 旋即,陈珩同彭庆便也离了门户。 在几个小厮引路之下,两人出了苍霄楼,又登上一座飞舟,行了数里后,就在一座苍翠青山下按落云头。 放眼观去,不少宫观楼阁皆建于山中,错落有致,不时可见遁光自其间冲飞而起,直入云霄深处。 而山势高峻,木石阴翳,两条玉瀑自崖头泄下,如玉龙双舞。 其云蒸霞蔚之景。 倒也是这仙市中的一绝…… 待行到一座有翠竹掩映,奇花布景的三进三出院落前,彭庆也小心翼翼停了脚步。 他将手中开启禁制的六角符牌递给陈珩,赔笑道: “尊客,那宝会还有两月开场,届时在下自会将尊客领去场地中,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有劳了。” 陈珩打了个道稽。 彭庆见状连连回礼,也不多留,忙身一折,便架起一阵清风离了原地,飞向天中不见。 见他身形不见,陈珩朝手中的六角符牌输入一道真炁。 尔后轻轻一挥,霎时禁制撤下,再不见有什么阻滞。 入内一察,这座苍霄楼特意赠他栖身的小院倒也素雅,并无太多俗物点缀,是个可以安心参玄的场所。 在走动一转,见院内并无什么暗中手段。 陈珩也回了房中,门户闭上之后,符牌一挥,又将禁制齐开,隔绝了内外。 做完这番举动,他才寻了个蒲团坐下,缓将玄阙芝拿出,心潮不免微有些起伏。 方才在那苍霄楼中倒是不便细细赏玩。 此时再一观,这株水属的玄阙芝倒是生得奇异。 其芝片极是厚重,约莫巴掌宽大,黑沉非常,而纹理也隐隐约约,是勾勒出一方森严宫阙的模样,有玄水萦绕其间,潮声隐隐。 “没想到紫明流珠、云梁石膏这两味外药还尚未得手,竟是先换得了五行之精这等重宝……” 陈珩注目片刻,将玄阙芝又重新封存进玉匣中,摇头一笑。 据薛婉儿所言。 如今市面上的云梁石膏几乎尽在柔玄府手中,少有遗漏。 而紫明流珠因有延生续命功用,苍霄楼内虽有不少存货,却也是要留待二个月后的宝会,才肯放出。 其意也无非是让诸修来竞价争夺,以期卖出个好价钱。 至于最后的先天五行之精。 陈珩虽以一枚土属的黄龙胆换得了水属的玄阙芝。 但因那个仙市老执掌手中,也仅有两方玄阙芝,勉强是多出了一方。 其余四行,连他自己都还未完全凑齐。 陈珩剩下的那枚黄龙胆,自是也无用武之地,只能收入袖囊,以待天时。 虽薛婉儿在告辞前,言说她会尽力搜寻其他五行之精的讯息,必不负所托。 但陈珩也心知。 这不过是表面的客气言语罢了。 连那玉泉仙市的那名老执掌在东海扎根多年,背后又有龙族做东主,想为子嗣凑全五行之精都尚不可得。 他一介外客,自更不必多提。 如今一思。 他当初能从洞天地宫中得到奇灵子留下的三枚黄龙胆,倒着实是撞了泼天大运…… …… “五行之精同云梁石膏之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苦思也并无益……唯看两月后的苍霄楼宝会,苍霄楼究竟会放出多少紫明流珠来。” 陈珩心中暗道,闭目敛神,将精神收拾一番后,便取出一枚黄池丹服下。 如今距离那宝会开启时辰还足有两月。 趁此功夫,又刚好得了黄池丹。 倒是可以将道行更进一步,彻底化去元灵中的浊质,成就紫府三重境! 黄池丹一吞入腹,便有一股熟悉的热力缓缓开散,要融于筋骨血液中。 陈珩也不敢怠慢,忙将玄功运起,将药力摄定,往紫府炼去。 化去浊质这一步对寻常修道人来说是凶险非常,步步都需行得谨慎,而他早在一真法界中演练了无数回,对此早已是驾轻就熟。 如此,便是五十日光阴转瞬即逝。 这一日。 房中的陈珩忽得睁开双目,微微一笑,尔后双手搭在膝上,就从囟门中飘出了一股迷离烟气,似寒星簇雪,渺渺升空,上瞻不见其首,下睇不见其尾,溟濛非常,如混沌不分。 而在那迷离烟气中。 正有一个小人在盘膝而坐,其身形介于虚实之间,若有若无。 小人的眼耳口鼻,皆与陈珩一般无二,寻不出什么差异来。 “……” 小人在烟气中施施然起身,随意活动了一转手脚,尔后以手触面,不禁一笑。 在未曾修成紫府三重,化去元灵中的浊质时候。 纵将元灵脱离出肉身躯壳,却也是不见如此清晰分明的形象,乃是被一团滢光所笼,只能是在滢光中勉强显现出五官来。 而今浊质全消,陈珩只觉好似是在冥冥中脱去了一层厚重枷锁,心体光明,连呼吸之间,也是轻快了几分。 与此同时。 在修成了紫府三重,“换魂消魄”境界后。 陈珩又感应了一番身内变化,尤是腹下炁海在一浮一沉间,澎湃如汪洋,比先前又凝练不少,势大非常。 他长笑了一声,口中洒然吟道: “一言半句便通玄,何需丹书千万篇,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这句发出后,隆隆在四壁之间回响,余音不绝。 小人也抬手虚虚一捉,将烟气抓回身畔,旋即绕空转了一转,便又从囟门转回,落于紫府之中。 在元灵重归紫府后。 蒲团之上,陈珩的肉身微微一动,眸中多出了一丝神采。 他运指掐诀,默默一感应,也知道这番境界突破倒是迅速,才仅过了五十日功夫。 还足有十日光景。 才到那宝会开启的时辰。 于是便也继续盘坐蒲团,将气息调理,道行开始稳固一番。 直待得十日过后,那院外有呼喊声响起时,陈珩才将玄功按下,拿起六角符牌,从蒲团上起身。 从禁制中走出,抬眼视去。 彭庆正在不远处躬身侍立,云中悬停有一架飞舟,外形甚是华美。 “这宝会场所,也在苍霄楼中?” 陈珩瞥了他一眼,道。 “并不在苍霄楼,而是在西处的莲池山上。” 彭庆连忙应道:“宝会三月一启,前来的客人不少,山上宽阔,也颇雅致,倒是正巧做个招待迎客之所!尊客若是现在有暇,不如随小可上舟船罢?” 陈珩微微颔首,自无不可。 其实说来,这苍霄楼的宝会,倒也是并非人人都可参与。 客人需得在苍霄楼耗去一定钱财,又得楼中两位管事的作保,才可得上一枚鱼符,作为参与宝会的凭籍。 陈珩虽在苍霄楼购置了三十枚黄池丹,倒是达到了钱财的门槛,不过因黄池丹被做了苍霄楼做了人情,直接赠予,倒是分文未花。 此番能得上一枚鱼符,却也是因薛婉儿在幕后出力…… 而两人在登上飞舟后,沿途所见。 也有不少修士或驾遁光,或是乘鹤驭鸾,与他们所行之处,倒是同一个方向。 在这其中,尤是以几个穿黑色道袍,戴一阳巾的修士,最是霸道。 这些人踩着云鲸在天中横冲乱撞,宛若几道奔流一般,带起罡风磅礴,逼得旁人只能给他们让道,远远避至一旁,大多敢怒不敢言。 “这是柔玄府的修士,在东海这地界,柔玄府也算是一霸了,轻易招惹不得。” 见陈珩眸光在那几个黑衣修士身上停了一停。 彭庆倒也识趣,将声音压低,道: “那几个皆是纨绔子弟,家中父兄在柔玄府中手握重权……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因此缘故,纵他们修为低了些,倒也少有人去触他们霉头,只忍一忍便罢了。 不过那个……” 彭庆这时示意陈珩看去。 在东处不远。 却也有一个穿黑色道袍,戴一阳巾的修士。 此人倒是形貌奇异,生有四眉,额角正中生有一颗竖瞳,艳光灼灼。 和几个柔玄府的同门不同,此人也不乘坐什么云鲸,只踩着一道轻烟,气机内敛,行事极为低调。 若不注意,仿是随时会将之忽视而过。 “柔玄府这一代的翘楚,章羽玄?” 陈珩一笑,道。 “尊客竟也听过章高功的姓名?” 彭庆讶然道,语声中隐有欣喜之意。 …… 岁旦评上,每一榜仅有三十六个名次。 而能够上榜者,也多为八派六宗之人。 除此之外。 才是轮到十二世族的子弟。 至于这个章羽玄,既非八派六宗弟子,也不是世族出身,却能在紫府榜上据得二十六的位置。 虽非上位,但好歹也是挤进了榜内。 似如彭庆这等东海之人,在海外修士面前提起章羽玄时。 不管平素间是否嫉恨,也难免与有荣焉…… “柔玄府本就是东海大派,底蕴深厚,如今又出了章高功这等人物……只怕将来,就更势不可当了。” 彭庆艳羡的瞥了章羽玄一眼,不禁感慨。 尔后他似想到什么,又微讽道: “不过柔玄府这等大派,近日却同云琅小圣闹出了不少风波来,也是好笑,听说……” 而话还未说完。 彭庆便猛得住了嘴,似是总算醒悟到还有柔玄府的修士就在周遭。 若被他们听得几句,事情便麻烦了…… 他对着陈珩讪笑一声后,便也老老实实站去船头,不再多言。 很快,飞舟便自云头落下,停在了一座山头。 视野之内,见山头东南西北四角各立有一座九层高塔楼,摩云参天,以金玉为砖瓦,极是华美模样。 而被四座塔楼所簇拥居中的山巅之处,却并不见有什么草木土石。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汪波光嶙峋的大湖。 数千清正圆润的荷花错落于湖中,随风缓缓摇曳。 正是谓之: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登上东边塔楼,进入三层处的一间幽静厢房后。 凭栏望去,见澄碧一泓,在群山之间,接云触雾,上与天并,实是纵目成胜,美不胜收。 而这间厢房也是轩敞雅洁。 不过在座椅不远,却是布有一面大玉盘,宝光湛然,极为显眼,叫人难以忽视。 “尊客有所不知,楼中的这宝会与别处不同,并不需出言竞价……” 玉盘左右两角,各是有一尊貔貅像,栩栩如生。 见陈珩目光停在玉盘上,也不等他出言相询,彭庆便主动开口。 而待得他细细将这宝会的规矩讲解过一遍后。 陈珩也是赞叹一声,略有了些兴趣…… …… 这湖中的千数荷花和众厢房中的玉盘一一对应,并非凡物,乃是相配的符器。 待得宝会开场时,女侍将交易的种种珍器放出后,诸修若是有看中的,也不必开口竞价,只需将符钱投入到身前的玉盘即可。 投入的符钱愈多。 对应厢房玉盘的那朵荷花也是愈盛,迸有光焰灼灼。 直待得出价最高,场中诸修难有可比拟者。 珍物也自会被摄进荷花内,尔后挪移到对应的房中玉盘之上…… 陈珩虽自入道以来,还是第一次参与仙家宝会,但也觉得此法颇有些新奇。 他随意拿出几枚符钱,洒在玉盘上。 果不其然,在碧湖之中,霎时就有一朵莲花轻轻摇了一摇,尔后喷薄出氤氲彩光来。 颜色鲜艳,久久不散…… “尊客还请稍待一二,这宝会即将开场,在下便不多叨扰,若有吩咐,在下便在门外。” 这时,彭庆也是识趣,躬身道了句,便退出了厢房。 陈珩稍稍一点头,便来到案几前坐下。 而在此期间,也是不时有五颜六色的遁光飞落,进入四方塔楼之中。 呼朋唤友声音此起彼伏,甚是熙攘热闹。 不多时,随着一声清越悠扬的钟磬声音响起,在苍霄楼的管事出来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这宝会也是正式开场。 一个女侍款款步出,她才刚将一方锦盒小心翼翼放于湖面,便有一头丈许长短的龙须鲤从湖底灵动钻出,将锦盒稳稳负在了背上。 随着龙须鲤缓缓绕湖一转。 四方塔楼的客人也皆是看清了锦盒中的物什。 心下惊疑,一时哗声四起。 “才仅开场,便是如此的重器?” 陈珩眸光微动,心下暗道。 …… ……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宝会 翠色鲜艳,蒸霞焕彩—— 龙须鲤在湖中欢快绕过一转,分开重重碧波。 而于它背上锦盒之中,则赫然是静静躺有一颗颜色黝黑乌沉的铁胆,上有龙凤篆字,云图章文,遍体宝光流转,当空就放出异响来。 其音如若雷霆击石,刺耳非常! 陈珩见此神情微动,以他的眼力,却是看出了那铁胆并非什么寻常符器,乃是以一件不折不扣的仙道法器。 在正统仙道之中,符器之上便为法器。 而法器之上,才方是道器、仙器。 法器的珍贵。 自无需多言。 在一些小山门中的金丹真人都难有身家购置此等重宝,只能是以上品符器来凑数,勉强当做护身手段。 不过在细察之下。 又得了苍霄楼管事的讲解。 诸修也知了这铁胆虽是法器之属,但因年岁过久,连法器真识都早已寿尽坐化。 连铸成法器的材质和禁制,自也是足有超过半数,都已破损,难堪使用。 而铁胆乃是苍霄楼近日才从一座前人遗府中新得出的宝贝。 虽价钱要比正常法器要低些。 但因残破缘故,其威能也是要大打折扣。 若欲使之回复旧观,非仅需得寻购珍材,放至炉鼎中重新炼制,还得再次花费心思、法力,铭刻禁制。 待得这种种事情做完之后,才可将其封存到灵气充裕的道场,令法器一步步,又重新孕出自己的真识来,急迫不能。 这上述的无论哪一步,都不是可以轻易做成的,耗时不少。 故而这铁胆有着法器名头,着实是件珍物。 但当知了内情后,这四方塔楼中,还是有不少人黯然熄了心思…… 陈珩对此物兴趣不大,也无多的财力,只看着其他人在纷纷竞价争夺。 一时之间,碧湖中。 只见数百莲花在争奇斗艳,华光灼灼,将氤氲的山间湿雾都渲上了一层潋滟霞色。 而在铁胆被拍出之后。 又有女侍款款上前,端出了一方锦盒,再次置在龙须鲤宽厚的背鳞上。 而这一回。 却是一门珍材,唤做庚甲芽。 对于仙道修士而言,此宝不过可以入药,乃是炼制大多宝丹的一味材料,虽有些价值,但却也不乏替代之物,不算过于贵重。 但对于那些神道修士来说。 庚甲芽却可助他们收摄山水之息,调理地气,来稳固己身的神躯,使得香火之念更为纯粹! 此宝现出后,虽争夺之人要比上一回少上太多,湖中莲花不过三五十之数,在散出华光。 但光焰却高有近丈,熊熊若炬燃。 甚是绚烂夺目,叫人忽视不能…… …… 在旁观了近小半个时辰后,虽紫明流珠至今还未被苍霄楼拿出来交易。 但陈珩却也着实见了不少珍宝,可谓大开眼界。 如以各种香料和净水制成的香汤,号为往生水。在以此水浴身之后,入得静室,焚香默坐片刻后,可暂开元灵真性,让人扫涤念垢,回想起前世记忆的点滴片断。 又如一方紫檀木盘,以真炁炼化后,每月的月初子时,盘中便会现出随意一物来。 或是金银俗物,或是灵丹珍材,又或是取人性命的厉害妖鬼,也不乏可能。 还有能使人造梦的大有丹,服食入腹后,若不是被鸡鸣刀兵之声惊扰,皆可安睡足足六个时辰。 在此期间,食丹人可在梦中随意施为,百无禁忌。 一念起时,可是坐拥百亿甲兵、天下绝色的仙朝君主,能够恣肆欢乐!又可是法力通玄的上真大德,搬山填海,移星赶月,轻而易举! 种种在现世不敢想,不能为之事,皆可梦中实现! 虽丹性散后,一切种种皆不过是空幻,做不得实数。 但按捺不住它的功效神异,竞价之人,也着实不少…… …… 而除开这些仙家巧物之外。 如符器道术,玄功神通,宇内奇珍等等,也并不缺乏。 在此之中,甚至还有一味名为“明合砂”的外药。 展出时候,惹得四方塔楼的诸修皆呼吸一滞,情绪不由自主激动起来! 在凝金丹时候,共有十三味大药,或是向外索,或是向内求。 而这“明合砂”便是其中之一,起着调理神内水火的极重要功用,缺它不能。 此砂分为上中下三等品质,大小不一,小者如芥,大者如豆。 上品的明合砂颜色莹白明澈,视之若水,映日则光华灿烂,夜视亦有霞云颜色。 号为“聚阴以为地,积阳以为天,盗得三才理,丹砂合自然”! 因这等外药在胥都天中颇有些产量,贵重之处,虽要略次于先天五行之精,但也绝非无足轻重,常人极难得见! 而苍霄楼放出的这枚“明合砂”虽非真正上品,但也是中品,显是花费心思不小。 自也是惹得诸修心潮澎湃,争先恐后般将符钱掷在玉盘中。 最后在一番激烈竞价后,那“明合砂”还是被湖中一朵开得最盛的莲花给摄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 东处塔楼的七层位置,也是有几道大笑声音响起,极是恣意狂放,也不加掩饰。 “……又是柔玄府的这群混账东西?” 塔楼不少修士听得这大笑声,脸色皆是微微一变,辨出了那几人的身份。 而再回想一遭,先前也正是那朵莲花,屡屡绽得最盛,摄了不少宝贝进去。 不少修士在感慨柔玄府身家雄厚的同时,心底也是隐约生出了些阴暗心思。 若不是那几个柔玄府弟子身份不凡,必有人在暗中接应侍卫,又顾忌到柔玄府在东海的尊显地位。 只怕待得那几人刚出离玉泉仙市。 就顷时便有杀人夺宝之事了…… 而在“明合砂”的风波过后,龙须鲤又是陆续托着几件宝物展出。 陈珩因囊中不丰,自宝会开场以来,虽也对其中几件颇有些兴趣,但因要留待符钱争夺紫明流珠,也只能将心思按下,安坐房中不动。 直待得又是一物被女侍双手捧出,龙须鲸缓缓游湖一转后。 他才神色一动,心中暗道: “如此数目……非仅小成,只怕修至中成,都应当足够了!” …… 在龙须鲤背上的,赫然是满满当当一匣,整整二十六颗紫明流珠。 若碧水含精,繁星焕彩,将小半片湖水照得光亮熠熠,煞是好瞧! 而在此宝现出后。 非仅是陈珩精神一振。 场中不少修士,都是大喜,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紫明流珠的延生功效不必多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寿数这东西,无人会嫌弃太多。 纵然不自己使用,可拿出去做个人情,也总是一桩体面之礼,绝不至跌份。 此物惹出的轰动,也仅次于那“明合砂”,声势不小,不过还未等湖中之莲开始争奇斗艳,却忽有一声大笑响起,喝道: “不久便是陈律阿兄的寿辰,这紫明流珠,我等柔玄府弟子要了,特要拿去贺他。” 话音落时。 西面塔楼的一间厢房忽得云雾徐徐一敛,禁制开散。 只见栏杆处,几个黑衣少年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为首之人举拳凑到唇边,装模作样清咳几声之后,才微微一笑,开口道: “在下柔玄府弟子秦通,家父秦净之,冒犯之处,还请诸多同道多多海涵则个,手下容情!” 见秦通如此做派,非仅塔楼中的诸修面有怒色。 便连苍霄楼的管事,也是眉头微微皱起,神色阴沉了下去。 不过还未待他出言制止,秦通也是晓得个中利害,连忙又补了一句,道: “当然,我知此举不妥,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可做个誓言,若诸位同道不与我争夺此物,在宝会散后,我可赠诸位一人一颗坚君竹,此竹可是我柔玄府特产,不仅能够入丹,长栽于洞府,更是能收摄四方灵气,并非俗物!” 说完这句,他向后微微一挥手。 一个童子立时会意,将袖囊一解,便向着屋中玉盘倾洒出了密密如雨的符钱来。 直过得数息。 才终缓缓止住…… 而此时,湖中的一朵莲花已是盛得极繁,一枝独秀。 “我秦通并非不讲规矩之人,这价钱,已是高出市面上的四成还不止了。” 秦通对着苍霄楼管事拱了拱手,一笑,语声中颇有些自得之意: “这也倒是替管事省却了些功夫,如何?” 那苍霄楼管事闻言没有开口,只是向四下瞥了眼,肃声道: “诸位同道若有要竞价,放手施为便是,宝会已开办了这些年,我等绝不至砸了自己招牌!我想秦尊客也不至是不讲理之辈,一切自然好商量。 方才不过顽笑罢了,可是此理?” 秦通听得这话,面皮微微一僵。 但这管事并不卖他的颜面,他亦无可奈何,只能面无表情将脸一偏。 “秦净之好歹也是柔玄府中的人物,其子却是不成器的……纵是初出茅庐,也太过无知了。” 苍霄楼管事见状,心下嗤笑一声,暗自道。 而这时。 纵使是有苍霄楼放出了话来,场内同秦通竞价之人也是寥寥。 湖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朵莲花绽开光彩,却仍是不敌秦通那朵的声势。 不知是到底畏了柔玄府的声名。 还是秦通出价过高,一下将诸修都给震住,心知身家比不过,便也不再耗费精神…… 眼见此景。 秦通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暗道自己这一手果然是赌对了。 不过他未来得及得意,水波轻摇,漾开层层涟漪,角落处一朵莲花忽得层层散出霞色,彤红夺目,竟成了场中声势最盛者,无一可以比拟! 苍霄楼管事心头微讶。 而秦通在错愕过后,却只觉一阵气血上涌,冲入脑中,不禁怒喝道: “你欲——” “此物自是价高者得之!” 话未说完,一道声音忽得冷冷打断。 秦通循声望去,只见东处塔楼,也是禁制撤下。 笼在面前的云烟徐徐开散,就露出了一个高瘦道人的身形来。 “我欲得此宝,你又待如何?” 陈珩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 而这一眼视来,秦通只觉是被一柄寒气森森的剑刃抵在了眉心,肌肤疼痛欲裂,眼前竟有惨光生起 惊得他亡魂大骇,不由自主蹬蹬向后几步,险些撞到了几个柔玄府同门身上,尔后失声叫道: “第四境?!” 似这等骇人威势。 年轻一辈中,他也仅在中乙剑派的沈性粹身上见过! 秦通不久前才随其父从西素州回返东海。 路途之中,虽同沈性粹仅是短暂打了个照面,未能够多谈。 但那股凌厉迫人的威势,和自家老父对沈性粹的亲善态度。 还是令得秦通记忆犹新…… …… 而在秦通错愕失神之际。 场中诸修也是哗然,心绪翻腾。 剑道第四境,已算是迈入了“行术”境界,自此晋升到了另一重天地。 而于紫府境界便能修成此境,也便意味着,将来若是不夭折,于行术上精深,已是必然之事。 甚至有一二可能,去窥知那“运法”境界,也未必是痴人说梦! 当初陈婴招揽艾简,也是因他的剑道天资虽比不得中乙剑派的弟子,但也是修成了剑遁的人物,根性不凡…… 而这时。 在秦通错愕之际。 塔楼某处,章羽玄也是愕然起身,眸光一阵闪烁。 “……不知尊驾是中乙剑派的哪位师兄?说不定,大家都是相熟呢?” 挣扎半晌后。 秦通还是无奈将身一躬,放低姿态问道。 一个紫府高功,自算不得是什么人物,不值得太过重视。 可在紫府就能修得第四境,那他的来头,便值得细细思量了,叫人鲁莽不能。 “何必多费口舌,宝会之上,交易之事,谈其他也是无用,” 陈珩淡声道。 他这答复也不留什么情面。 秦通却是一阵心悸,仿是更加重了某类猜想,连连躬身,主动退出了争夺。 在八派六宗之中,除开太符宫之外,便属中乙剑派和北极苑的门人最少,也最是护短。 同玉宸、赤明和先天魔宗等仙门不同,这三派并不设什么下院,也无别府。 一旦能够入得门庭。 便人人皆是门中的正统!都能够得授大法! 往往打了小的,就会惹来老的。 除非是同境争锋。 否则这两方门派的弟子在外行走时,少有人胆敢招惹,唯恐惹上一身的麻烦…… 而在连秦通都要暂避锋芒的景状下,场中诸修,更是没几个能跳出作对。 紫明流珠也自是顺理成章,归了陈珩所有。 随着莲花的光华一涨,龙须鲤背上的锦盒瞬间不见,被挪移到了房中玉盘上,也原本堆叠玉盘上的符钱也是兀自隐没不见,不知去了何方。 “苦得许久,总算是盼来了此物……” 陈珩接了锦盒在手,心下轻叹一声,之后又略看了一会宝会,也很快失了兴趣。 将遁界梭一驱,便自房中不见,消失原地。 …… ……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宝会 翠色鲜艳,蒸霞焕彩—— 龙须鲤在湖中欢快绕过一转,分开重重碧波。 而于它背上锦盒之中,则赫然是静静躺有一颗颜色黝黑乌沉的铁胆,上有龙凤篆字,云图章文,遍体宝光流转,当空就放出异响来。 其音如若雷霆击石,刺耳非常! 陈珩见此神情微动,以他的眼力,却是看出了那铁胆并非什么寻常符器,乃是以一件不折不扣的仙道法器。 在正统仙道之中,符器之上便为法器。 而法器之上,才方是道器、仙器。 法器的珍贵。 自无需多言。 在一些小山门中的金丹真人都难有身家购置此等重宝,只能是以上品符器来凑数,勉强当做护身手段。 不过在细察之下。 又得了苍霄楼管事的讲解。 诸修也知了这铁胆虽是法器之属,但因年岁过久,连法器真识都早已寿尽坐化。 连铸成法器的材质和禁制,自也是足有超过半数,都已破损,难堪使用。 而铁胆乃是苍霄楼近日才从一座前人遗府中新得出的宝贝。 虽价钱要比正常法器要低些。 但因残破缘故,其威能也是要大打折扣。 若欲使之回复旧观,非仅需得寻购珍材,放至炉鼎中重新炼制,还得再次花费心思、法力,铭刻禁制。 待得这种种事情做完之后,才可将其封存到灵气充裕的道场,令法器一步步,又重新孕出自己的真识来,急迫不能。 这上述的无论哪一步,都不是可以轻易做成的,耗时不少。 故而这铁胆有着法器名头,着实是件珍物。 但当知了内情后,这四方塔楼中,还是有不少人黯然熄了心思…… 陈珩对此物兴趣不大,也无多的财力,只看着其他人在纷纷竞价争夺。 一时之间,碧湖中。 只见数百莲花在争奇斗艳,华光灼灼,将氤氲的山间湿雾都渲上了一层潋滟霞色。 而在铁胆被拍出之后。 又有女侍款款上前,端出了一方锦盒,再次置在龙须鲤宽厚的背鳞上。 而这一回。 却是一门珍材,唤做庚甲芽。 对于仙道修士而言,此宝不过可以入药,乃是炼制大多宝丹的一味材料,虽有些价值,但却也不乏替代之物,不算过于贵重。 但对于那些神道修士来说。 庚甲芽却可助他们收摄山水之息,调理地气,来稳固己身的神躯,使得香火之念更为纯粹! 此宝现出后,虽争夺之人要比上一回少上太多,湖中莲花不过三五十之数,在散出华光。 但光焰却高有近丈,熊熊若炬燃。 甚是绚烂夺目,叫人忽视不能…… …… 在旁观了近小半个时辰后,虽紫明流珠至今还未被苍霄楼拿出来交易。 但陈珩却也着实见了不少珍宝,可谓大开眼界。 如以各种香料和净水制成的香汤,号为往生水。在以此水浴身之后,入得静室,焚香默坐片刻后,可暂开元灵真性,让人扫涤念垢,回想起前世记忆的点滴片断。 又如一方紫檀木盘,以真炁炼化后,每月的月初子时,盘中便会现出随意一物来。 或是金银俗物,或是灵丹珍材,又或是取人性命的厉害妖鬼,也不乏可能。 还有能使人造梦的大有丹,服食入腹后,若不是被鸡鸣刀兵之声惊扰,皆可安睡足足六个时辰。 在此期间,食丹人可在梦中随意施为,百无禁忌。 一念起时,可是坐拥百亿甲兵、天下绝色的仙朝君主,能够恣肆欢乐!又可是法力通玄的上真大德,搬山填海,移星赶月,轻而易举! 种种在现世不敢想,不能为之事,皆可梦中实现! 虽丹性散后,一切种种皆不过是空幻,做不得实数。 但按捺不住它的功效神异,竞价之人,也着实不少…… …… 而除开这些仙家巧物之外。 如符器道术,玄功神通,宇内奇珍等等,也并不缺乏。 在此之中,甚至还有一味名为“明合砂”的外药。 展出时候,惹得四方塔楼的诸修皆呼吸一滞,情绪不由自主激动起来! 在凝金丹时候,共有十三味大药,或是向外索,或是向内求。 而这“明合砂”便是其中之一,起着调理神内水火的极重要功用,缺它不能。 此砂分为上中下三等品质,大小不一,小者如芥,大者如豆。 上品的明合砂颜色莹白明澈,视之若水,映日则光华灿烂,夜视亦有霞云颜色。 号为“聚阴以为地,积阳以为天,盗得三才理,丹砂合自然”! 因这等外药在胥都天中颇有些产量,贵重之处,虽要略次于先天五行之精,但也绝非无足轻重,常人极难得见! 而苍霄楼放出的这枚“明合砂”虽非真正上品,但也是中品,显是花费心思不小。 自也是惹得诸修心潮澎湃,争先恐后般将符钱掷在玉盘中。 最后在一番激烈竞价后,那“明合砂”还是被湖中一朵开得最盛的莲花给摄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 东处塔楼的七层位置,也是有几道大笑声音响起,极是恣意狂放,也不加掩饰。 “……又是柔玄府的这群混账东西?” 塔楼不少修士听得这大笑声,脸色皆是微微一变,辨出了那几人的身份。 而再回想一遭,先前也正是那朵莲花,屡屡绽得最盛,摄了不少宝贝进去。 不少修士在感慨柔玄府身家雄厚的同时,心底也是隐约生出了些阴暗心思。 若不是那几个柔玄府弟子身份不凡,必有人在暗中接应侍卫,又顾忌到柔玄府在东海的尊显地位。 只怕待得那几人刚出离玉泉仙市。 就顷时便有杀人夺宝之事了…… 而在“明合砂”的风波过后,龙须鲤又是陆续托着几件宝物展出。 陈珩因囊中不丰,自宝会开场以来,虽也对其中几件颇有些兴趣,但因要留待符钱争夺紫明流珠,也只能将心思按下,安坐房中不动。 直待得又是一物被女侍双手捧出,龙须鲸缓缓游湖一转后。 他才神色一动,心中暗道: “如此数目……非仅小成,只怕修至中成,都应当足够了!” …… 在龙须鲤背上的,赫然是满满当当一匣,整整二十六颗紫明流珠。 若碧水含精,繁星焕彩,将小半片湖水照得光亮熠熠,煞是好瞧! 而在此宝现出后。 非仅是陈珩精神一振。 场中不少修士,都是大喜,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紫明流珠的延生功效不必多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寿数这东西,无人会嫌弃太多。 纵然不自己使用,可拿出去做个人情,也总是一桩体面之礼,绝不至跌份。 此物惹出的轰动,也仅次于那“明合砂”,声势不小,不过还未等湖中之莲开始争奇斗艳,却忽有一声大笑响起,喝道: “不久便是陈律阿兄的寿辰,这紫明流珠,我等柔玄府弟子要了,特要拿去贺他。” 话音落时。 西面塔楼的一间厢房忽得云雾徐徐一敛,禁制开散。 只见栏杆处,几个黑衣少年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为首之人举拳凑到唇边,装模作样清咳几声之后,才微微一笑,开口道: “在下柔玄府弟子秦通,家父秦净之,冒犯之处,还请诸多同道多多海涵则个,手下容情!” 见秦通如此做派,非仅塔楼中的诸修面有怒色。 便连苍霄楼的管事,也是眉头微微皱起,神色阴沉了下去。 不过还未待他出言制止,秦通也是晓得个中利害,连忙又补了一句,道: “当然,我知此举不妥,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可做个誓言,若诸位同道不与我争夺此物,在宝会散后,我可赠诸位一人一颗坚君竹,此竹可是我柔玄府特产,不仅能够入丹,长栽于洞府,更是能收摄四方灵气,并非俗物!” 说完这句,他向后微微一挥手。 一个童子立时会意,将袖囊一解,便向着屋中玉盘倾洒出了密密如雨的符钱来。 直过得数息。 才终缓缓止住…… 而此时,湖中的一朵莲花已是盛得极繁,一枝独秀。 “我秦通并非不讲规矩之人,这价钱,已是高出市面上的四成还不止了。” 秦通对着苍霄楼管事拱了拱手,一笑,语声中颇有些自得之意: “这也倒是替管事省却了些功夫,如何?” 那苍霄楼管事闻言没有开口,只是向四下瞥了眼,肃声道: “诸位同道若有要竞价,放手施为便是,宝会已开办了这些年,我等绝不至砸了自己招牌!我想秦尊客也不至是不讲理之辈,一切自然好商量。 方才不过顽笑罢了,可是此理?” 秦通听得这话,面皮微微一僵。 但这管事并不卖他的颜面,他亦无可奈何,只能面无表情将脸一偏。 “秦净之好歹也是柔玄府中的人物,其子却是不成器的……纵是初出茅庐,也太过无知了。” 苍霄楼管事见状,心下嗤笑一声,暗自道。 而这时。 纵使是有苍霄楼放出了话来,场内同秦通竞价之人也是寥寥。 湖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朵莲花绽开光彩,却仍是不敌秦通那朵的声势。 不知是到底畏了柔玄府的声名。 还是秦通出价过高,一下将诸修都给震住,心知身家比不过,便也不再耗费精神…… 眼见此景。 秦通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暗道自己这一手果然是赌对了。 不过他未来得及得意,水波轻摇,漾开层层涟漪,角落处一朵莲花忽得层层散出霞色,彤红夺目,竟成了场中声势最盛者,无一可以比拟! 苍霄楼管事心头微讶。 而秦通在错愕过后,却只觉一阵气血上涌,冲入脑中,不禁怒喝道: “你欲——” “此物自是价高者得之!” 话未说完,一道声音忽得冷冷打断。 秦通循声望去,只见东处塔楼,也是禁制撤下。 笼在面前的云烟徐徐开散,就露出了一个高瘦道人的身形来。 “我欲得此宝,你又待如何?” 陈珩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 而这一眼视来,秦通只觉是被一柄寒气森森的剑刃抵在了眉心,肌肤疼痛欲裂,眼前竟有惨光生起 惊得他亡魂大骇,不由自主蹬蹬向后几步,险些撞到了几个柔玄府同门身上,尔后失声叫道: “第四境?!” 似这等骇人威势。 年轻一辈中,他也仅在中乙剑派的沈性粹身上见过! 秦通不久前才随其父从西素州回返东海。 路途之中,虽同沈性粹仅是短暂打了个照面,未能够多谈。 但那股凌厉迫人的威势,和自家老父对沈性粹的亲善态度。 还是令得秦通记忆犹新…… …… 而在秦通错愕失神之际。 场中诸修也是哗然,心绪翻腾。 剑道第四境,已算是迈入了“行术”境界,自此晋升到了另一重天地。 而于紫府境界便能修成此境,也便意味着,将来若是不夭折,于行术上精深,已是必然之事。 甚至有一二可能,去窥知那“运法”境界,也未必是痴人说梦! 当初陈婴招揽艾简,也是因他的剑道天资虽比不得中乙剑派的弟子,但也是修成了剑遁的人物,根性不凡…… 而这时。 在秦通错愕之际。 塔楼某处,章羽玄也是愕然起身,眸光一阵闪烁。 “……不知尊驾是中乙剑派的哪位师兄?说不定,大家都是相熟呢?” 挣扎半晌后。 秦通还是无奈将身一躬,放低姿态问道。 一个紫府高功,自算不得是什么人物,不值得太过重视。 可在紫府就能修得第四境,那他的来头,便值得细细思量了,叫人鲁莽不能。 “何必多费口舌,宝会之上,交易之事,谈其他也是无用,” 陈珩淡声道。 他这答复也不留什么情面。 秦通却是一阵心悸,仿是更加重了某类猜想,连连躬身,主动退出了争夺。 在八派六宗之中,除开太符宫之外,便属中乙剑派和北极苑的门人最少,也最是护短。 同玉宸、赤明和先天魔宗等仙门不同,这三派并不设什么下院,也无别府。 一旦能够入得门庭。 便人人皆是门中的正统!都能够得授大法! 往往打了小的,就会惹来老的。 除非是同境争锋。 否则这两方门派的弟子在外行走时,少有人胆敢招惹,唯恐惹上一身的麻烦…… 而在连秦通都要暂避锋芒的景状下,场中诸修,更是没几个能跳出作对。 紫明流珠也自是顺理成章,归了陈珩所有。 随着莲花的光华一涨,龙须鲤背上的锦盒瞬间不见,被挪移到了房中玉盘上,也原本堆叠玉盘上的符钱也是兀自隐没不见,不知去了何方。 “苦得许久,总算是盼来了此物……” 陈珩接了锦盒在手,心下轻叹一声,之后又略看了一会宝会,也很快失了兴趣。 将遁界梭一驱,便自房中不见,消失原地。 …… ……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故人 两月后。 东海,一处无名荒岛之中。 怪石嶙峋,呈出种种凶恶形状。 岛上尽是滚滚黑烟弥漫,浊气肆虐,将周遭的清朗天幕给遮了个严严实实,连海上的呼啸狂风都难以将之全然驱散。 这是一座火山小岛,终年是灵气紊乱,五气失序。 而岛上莫说什么飞禽走兽。 便连草木,都不剩有多少。 可谓远离人烟,荒凉非常…… 就在这时,却忽得有一道雷声自荒岛深处爆起,隆隆发响,直有山崩地陷之势,使得电光闪烁,烟雾崩腾! 在片刻的静默之后。 未几息功夫,又是一道雷声突兀传彻开,震彻内外,极为宏烈! 而雷声时断时续。 直待得二个时辰后,一声长啸声兀得响起。 旋即便有一道紫雷冲天而起,自深涧之中而出,势大力沉,须臾便撞穿了层层山石,将那漫天的黑烟浊气都生生撞塌了一角! 空中现出了一个偌大空洞,天光也是轰隆隆泻入岛中。 霎时金光遍照,如披霞衣! 这时一道剑光也自深涧中飞起,腾至云上,尔后寒光一收,从中缓缓现出了陈珩的身形来。 他遥望一眼,唯见一轮火日已是高凌于青峰之上。 碧海无边,洪波浩荡,雪浪奔腾,水云万叠,实是隐士避人之境,神仙修炼之乡,壮美难言。 而脚下的是一口偌大空洞,边缘处有无数黑烟浊气在翻涌,滚滚荡荡。 若非透过空洞。 只怕以修道人的目力,都难看清岛上的景状…… 陈珩见此微微一笑,将袖袍一抬,指尖有雷光萦绕,向岛上一座高耸入云中的奇峰点去。 只见风云搅动,一道紫雷自他指间生出,闪飞而出,霎时便那座奇峰的峰头给生生削平,平空低矮了数丈! 乱石如雨点砸下,劲风四扫,紫光喧嚣彻天,轰轰烈烈。 一派雷声环绕断峰。 久久不散,声闻数里! “……” 陈珩对这雷法的威力也是微讶。 而反观内视。 自身的真炁在这一击发出后,也是损耗不少,心下便也一时了然。 因紫清神雷在入得门径后,修行起来动静并不小,难以遮掩。 恐那间小院的禁制不甚牢靠,陈珩在得苍霄楼宝会上得了紫明流珠后,也是直接挪移出了玉泉仙市。 在东海之上好一番寻觅,才算寻得这座偏僻荒岛。 而此先他在得了白商院上师罗毓所赠的《紫清神雷》秘典后,虽碍于外药不足,修行不能。 但也是在一真法界中,将此道术细细研读了数遍。 一些诸如气机如何搬运、呼吸如何相辅、存思时如何凝神的关窍,自不算陌生。 如今外药不缺。 更是唯一的一处阻滞也被消去不见。 一切种种,自然水到渠成! 这两月功夫里,他已将整整二十六颗紫明流珠悉数用尽,紫清神雷已是过了小成,到得了中成境界。 这番进境。 倒是比他想得更要迅快一些。 在神雷的修行真正步入门径后,炼化紫明流珠时候,也是不见先前那种吃力折磨之感,反而心体舒畅,又一种神清气和之感。 若非是外药不足。 他自诩便是将此雷法的境界再推进一二,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不过在修成了紫清神雷后。 方才的这番随意展示。 其威力也是令陈珩微有些讶然,难免触动。 如今的紫清神雷若论起造诣来,虽还仅是中成境界,并比不上先天大日神光。 但杀伐厉害。 却要更胜大成至境的先天大日神光一筹! 一雷打出,霎时便是撼天动地,星流烟飞,雷击电走。 堂皇天地之威,叫人莫能够抵御! 不过这紫清雷法虽是杀伐厉害,惊人非常,不愧为从太乙神雷中拆分得来的上乘之法。 但对真炁的损耗,也极大无比。 以陈珩如今的雄厚道基,都难经得起这雷法的损耗,至多接连发上九、十道,便要精神疲软,盘坐调息真炁了。 而紫清神雷与先天大日神光。 前者杀伐厉害,却不能轻用,且耗资非常。 至于后者虽在威能上要略逊一筹,但同样也对真炁损耗更小,更兼不需什么外药来相辅,极是难得。 二法之间孰高孰下,倒还真个难说…… …… 而这时。 在修成了紫清神雷,并将此法演练一番过后。 陈珩也不急着离去,而是盘坐云中,默将真炁调息一番。 待得他一身精气回复旧观,刚欲起身,折回玉泉仙市时,忽然神色一动,若有所觉将头扭去东处望去,那里灵机似隐有异动,不同此处。 海上的仇杀算计之事,并不少于陆洲,陈珩也无心去招惹麻烦,将自己置身在浑水之中。 不过在抽身离去前,他还是莫名觉得异样,微微停了一停。 而这时,远远天角处,只见正有两道光华在一追一逃。 前处的是一架金红颜色飞舟,轩敞华美,形制也同市面上的不大相同。 至于后者,则是一道森森魔气,光华凄惨,闪人睛瞳,还带有毒烟、烈火种种,声势不小。 在那魔气之中的,乃是一个高有丈六,生有两头四臂,穿五彩大袖衣,形貌出奇的诡异天魔。 天魔的两颗首级各呈男、女之相,男首阳刚英武,女首妩媚多情,四条臂膀各执蕉叶、琵琶、利剑和宝塔,煞气腾腾,一看便知绝非善类。 此魔唤作阴阳魔,一体之中,却是存有男女二相,神通百巧,乃是极厉害的一类天魔。 若论手段和血脉珍贵,并不在陈珩在南域浮玉泊所见得那头恶嗔阴胜魔之下…… 此刻,阴阳魔也是瞥见了立身云中的陈珩,眸光厉色一闪,便开始张嘴秽骂起来,命陈珩助它将前处逃遁的那艘飞舟截住。 “还真是故人来此,难怪会忽有心血来潮的感应……” 陈珩心下一笑,伸手往面上一抹,现出真容。 他对着飞舟上的众人微微颔首后,剑光一起,须臾化作一道赤虹朝前处掠去! “是陈师弟?!怎这般凑——” 飞舟之中,崔竟中错愕抹了把胖脸上的血污,将眼认真一瞪,旋即惊喜向舟内的同伴笑道。 不过还未有回应传来。 远处陈珩身形又瞬时不见。 而身后的阴阳魔,却忽得爆出一声痛呼来,大吼连连,似是吃了个不小的亏。 “那魔头岂是好相与的……怎能和它斗起来?!” 崔竟中心头又是一惊,忙将身一跃,跳出飞舟,匆匆补了一句: “尔等先走……等我将他拉回来,自会过来寻你们!” …… …… 碧水滚滚,风急浪高。 阴阳魔身上存有一道狰狞剑创,自腹下一路蔓延至颈上,险些削去了一颗颅首。 此时,它一面催动魔功,在愈合着躯体,一面将四臂执有的魔器悉数祭起,仿佛泼雨一般,朝向陈珩打去。 如急雨一般,弄造得光华乱闪,风声凄厉! 不过陈珩剑遁讯快,往往那些魔器还未近身,便已被他闪避了过去,饱含杀意的一击,只徒劳落到了空处。 双方你来我往,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是斗过了数十合。 空中赤芒乱闪,魔气肆虐,尖锐的啸命声音忽东忽西,久久不绝! 而斗得这般地步,非仅没能占得便宜,反而还被陈珩趁隙突进战圈,又在身上留下了几道剑创,深可见骨, 阴阳魔也是收起了先前的轻视心思,如临大敌,浑身的肌肉都骤然绷紧,换了个打法。 它闭目含睛,两颗头颅都是念念有词,忽得闷哼一声。 一粒璀璨青光便破腹而出,须臾就升至了顶门,迎风便涨,化做近千的青色大蛇,萦绕身周,缓缓游走,并不离开。 而同时。 它四臂执有的魔器,也是缓缓收了攻势,只紧守门户,不再擅动。 “倒是聪明,并非无知畜类……” 陈珩突兀纵起一剑,却未能将护住阴阳魔身躯的那近千青色大蛇杀绝,撕进战圈内。 若不是抽身的快。 还险些被那些大蛇困住几息,吃个大亏…… 他知晓崔竟中早已是洞玄修为,却仍是被这阴阳魔撵着追逃,此魔必是手段厉害,存着不凡之处。 而眼见速杀不能。 陈珩也并不着急,索性将剑光一兜,同此魔开始游斗起来。 这番交锋虽是双方都已见识了厉害,手段暴露出不少,前后却也不过短短数息而已。 当崔竟中硬着头皮,自飞舟中跳跃而下时候。 定目望去,却只见得令他极是讶然的一幕。 阴阳魔紧守门户,任由是遭了如何的攻杀手段,也并不妄动。 而一道赤色剑光正游走于它身周,行动如若鬼魅,不可揣度,迅疾非常! 时不时,阴阳魔用以护身的青色大蛇便被剑光斩灭百十之数。 而阴阳魔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提起精神,重新将之生化而出,并不敢让大蛇的数目少了下去。 观其景状。 分明是阴阳魔的修为要更强一等。 却还是被陈珩隐隐压在了下风,寻不到还手的时机…… “……这就是紫府十一?还真个名不虚传,看来是老崔我白操这份心了!” 惊异了片刻后,崔竟中无奈摇头一笑,也不耽搁,当即就从袖袍摸出一瓶丹药,往掌中倒出一粒,默将玄功运起,调息几转,便往嘴里送去。 这一路上,他同这阴阳魔斗了也有数回。 这魔头的手段,自是被他已经给摸了个七七八八,熟悉的很。 眼下阴阳魔不过是因修为高深,将护身之法催得厉害,才斗出了如此僵持局势,只要他能稍稍弄出点动静,让陈珩得了个空隙。 这僵持之势。 也自是会土崩瓦解! 霎时,在丹药入腹的刹那,崔竟中身躯滚烫,像是化作了火炭。 一股无可阻抗的巨力在他腹中汹涌爆开,令他双目神光大放,头顶有五炁冲飞而出,结为云彩,流景参天! 他暴喝一声,将肩膀一抖,手上便抓起一团金光,煌煌如日,猛得一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瞬时砸至了阴阳魔面门前! 经此光一照。 阴阳魔身周的那近千护身大蛇像是遭到了什么重击般,哀嚎不已,凄惨溃去了无数。 尽管阴阳魔竭力挽回,又重新生化出了不少,但还是难免露出了一个空门。 陈珩自不会错过此机,伸手一指,便有一道紫色天雷飞出,在间不容发之际,悍然落于了阴阳魔身上! 耳畔只闻震爆轰鸣之音不绝,紫光弥天,连远处的崔竟中心头都是一惊,后背生凉。 而待得光华略一熄去。 阴阳魔身周围绕的那近千大蛇已是一个不剩。 连这天魔的四条臂膀也毁去了一条,鲜血淋漓,极是狼狈…… 它怒吼一声,还未来得及喝骂,却又是一道紫雷兜头砸下! 慌得它忙将其余三臂的魔器匆匆举起,拦在面门之处。 而接下来。 又是第三道,第四道…… 如此直到五道紫清神雷发出后。 阴阳魔已是身躯支离破碎,浑像一口四处漏风的破布口袋。 这时它艰难从半开的喉咙中吐出一股黑烟,旋即身躯就溃烂成污水,唯剩那黑烟电掣风驰般,朝云中投去,眨眼不见。 陈珩见状只冷笑一声,这灰烟纵是再快,又如何能比得上剑遁? 他将身一纵,不多时,便也追上了对方, 剑光中轻轻一掠,就将寄宿在灰烟中的天魔精魄给斩灭当场,彻底灰灰。 不过这一剑落下之后,陈珩却总有股莫名之感。 好似他并未斩到实处,而是在冥冥之中,落了一个空…… “陈师弟,不必想了!那阴阳魔并非活物,只是陈婵的一道神通所化……法有元灵,这是先天魔宗的一道大术!” 在他思忖间,远空有一道呼喊声响起。 崔竟中面色有些灰败,但还是将精神打起,摇头道: “之间几次,我用了几件底牌手段,虽也是将这阴阳魔给除去了,但往往不出三日,此魔又会寻上门来,简直像跗骨之疽一般,难缠的很!” “陈婵……先天魔宗?” 陈珩眉梢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而这时,崔竟中也是赶来此处,有些兴奋又兼不解道: “师弟,有几年未见了……你怎会在此处?!” …… ……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始末 “……因此缘故,在出离流火宏化洞天后,我也欲来东海凑个热闹,若能争得个法会上的头名,便也不虚此行了。” 海风大作,白浪滔天。 眼前唯见水天一色,极目无际,仿佛一卷画图般,风景极是壮美。 而浪花崩腾而上,高十数丈,仿佛无数素鸥白鹭翔集,直欲冲入重霄…… 在简短叙述过来意后,陈珩将剑光微微一收,同样笑道: “倒是师兄你,怎不在金鼓洞中烧汞炼丹,调剂阴阳,却来到了东海这等地界,还招惹上了先天魔宗的人?” 崔竟中闻言复杂苦笑两声,伸手用力搓了搓胖脸,旋即又莫名精神一振,对陈珩欣喜道: “师弟,你有所不知,真君已将中乙剑派的那道大神通‘玄神幽变’修炼有成……近日正预备调和鼎鼐,燮理阴阳,度过三灾中的火灾,将道行更进一步!” “火灾?真君要渡火灾了?” 陈珩听闻此讯也是眸光闪动,不由感慨言道: “而火灾之后,便是雷灾……真君的道行,终也是到这一步了。” 据遁界梭先前所言。 他也知晓,昔年若非是陈玉枢以一道神砂白雪重创了乔玉壁。 以乔玉壁的修行进境。 也早该是火灾成就了…… 而仙道真君之流,虽无什么岁旦评来排名列序,但诸真心中皆隐隐有数。 凭乔玉壁手中的那口杀剑。 在纯阳之中,他亦是名列前五,可谓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陈玉枢如今虽合六宗的起势气数,号为“魔师”,也被六宗之人尊为“元师”,风头正劲,可谓一时无匹。 但陈玉枢明面上的修为,也正是三灾中的火灾成就,被阻在了雷灾之前,难以与道合真。 不过话说回来。 渡三灾之事,绝非小可。 单是那调和鼎鼐,燮理阴阳,便不是短短几年的功夫。 再加上乔玉壁也需炼出几件手段来护身渡劫,想必时日就更要长久些…… “因真君要渡三灾,我等自不好在旁惊扰。未免有不忍言之事,殃及无辜,真君还将金鼓洞的一众仆僮都分金遣散。 乔葶去了赤明下院学道,而崔师兄我因得真君荐书,也是在广识宗担任丹房执掌一职,日日只管炼丹烧汞之事,不必理会杂务,也算是逍遥自在了……” 在一旁,崔竟中继续开口道。 据他的话中言语。 陈珩也是得知那广识宗乃是赤明派下辖的万千道脉之一,势力不小。 而崔竟中此番前来东海。 一则是因乔葶和几位同门欲来此游历,增长见闻。 碍于乔玉壁的面上,崔竟中自不好袖手旁观,只能是在旁跟随,做侍卫一事。 二则,便是海上的物产终究与陆洲不同。 他也想要搜集一些东海的奇珍药草,以用作炼丹使用,好不容易得此机会,自错过不能。 初始几月倒还风平浪静,一切无恙。 只是后来却忽得遇上了一桩祸事。 崔竟中等才会被追得近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姿态狼狈…… …… “说来也是我的疏漏了,这海上虽然物产富饶,却鲜有高明的丹师…… 那日我在一处集市上无意泄了自己的丹师身份,几个柔玄府的弟子就起了心思,硬是要把我请去柔玄府做客,帮他们炼一味灵丹,用去贺一个叫做陈律的人。” 说到此处,崔竟中脸色一苦: “纵使我说出广识宗丹房执掌身份,那几个柔玄府的人,也不肯罢休,反而还更来了兴致。 若是寻常灵丹也就罢了,大不了出回气力便是,可他们要我炼的那味龙朱丹,我也着实无什么把握,至多仅四五成。 若到时候坏了一炉上乘的好药,这气说不定还要撒我头上,这怎可应得?!” “柔玄府……又是陈律这个名字?” 陈珩心头一动,微微摇头,问了一句: “既是柔玄府,缘何又会招惹到先天魔宗的人?” “柔玄府的人追赶甚急,不好摆脱,无可奈何下,愚兄也只能是将驱兽丹给用上。本意不过是想着海中巨兽颇多,让它们顶个一时片刻,挣来个容人脱身的空隙便足够了。” 说到此处。 崔竟中脸色有些自傲,又颇多尴尬,讪讪笑了一声后,才道: “谁能晓得,先天魔宗的陈蝉便在附近,我那驱兽丹的效用,着实是好得过头了,居然把陈婵那八头用来拉车的金蛟,都迷得失去神智,让陈婵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这般施为,虽是惊退了那些柔玄府弟子,但却又惹上了陈婵。 早知事情会如此。 我还不如被绑去炼丹了……” 见崔竟中一脸苦相,陈珩微微皱眉。 而在之后言语,他也得悉,陈婵的那头阴阳魔已是抓走了好几个赤明派下院弟子。 飞舟上,唯剩下崔竟中、乔葶,还有几个女侍。 至于那几个赤明下院弟子究竟被捉去了何处,生死又如何。 倒着实是桩悬案…… “崔师兄既说那阴阳魔是神通所化,难以真正杀死,为何不先暂避锋芒?” 陈珩沉吟片刻,道。 “愚兄如何不想?只是那魔类追得甚紧,也不知陈婵到底施了什么手段,不管躲去何方,那阴阳魔总会找上门来,摆脱不能……” 崔竟中苦笑一声,缓缓摇头,叹道: “今番我可是惹上了个大麻烦,还把乔葶和几个赤明下院的弟子都连累上了,心中着实愧疚,怕是日后见了真君,也不好交代……” 陈珩还未来得及答话,却忽见远空驶来一艘金红颜色的飞舟。 一个肤如玉雪,容貌甚是妍美猗那的女子正站在船首,身旁跟着几个彩衣女侍。 在看得陈珩的瞬时。 乔葶眼中神色极是复杂莫名,但又很快敛去,不动声色。 “不必多说了,我已得你的传讯,看来紫府十一,倒也并非是徒有虚名……” 崔竟中还未来得及开口。 自飞舟之上,已是传来了乔葶的语声。 她瞥了陈珩,似想到了什么,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心下冷哼一声,道: “陈珩,在这等时日,你却突然来了东海,莫非是为了龙宫的选婿?” …… ……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陈婵 船首上的女子一袭湖色百折罗裙,面目秀美,眉似远山淡扫,云髻上只插著一支白玉钗,犹如乌云笼雪,颜色娇美 在乔葶注视之下。 陈珩淡淡拱了拱手,便算作是见礼了,却未多言什么。 “……” 乔葶见状微微沉默片刻后,心中莫名憋闷,却寻不到什么由头发作。 于是只能将脸一偏,神色倏尔冷了下去。 而崔竟中看身旁陈珩的神色依是一派云淡风轻,没什么变化,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下去,只能硬着头皮跳出来打圆场。 不过未等他多言什么,陈珩却忽得开口,道: “崔师兄,那陈婵的阴阳魔屡屡能寻到你们,可是暗中在你们身上做了些手脚?” 此言一出,崔竟中不禁沉吟起来。 连乔葶也将头一转,眸光微沉。 半晌之后,崔竟中才缓缓摇头,无奈道: “陈师弟,你所说的这个,我不是没有疑过,只是不管我用上何法,都难察得什么端倪,也是离奇的很。” 陈珩微微皱眉,不过这时他袖中忽有一道声音响起,然后便有一道霞光冲出,当空饶了几转,落至陈珩肩头。 “你们既说那什么陈婵是先天魔宗的出身,那她的阴阳魔为何能屡屡寻得你们,说不得就是靠着五兜虫……” 五炁乾坤圈坐在陈珩肩头,摇头晃脑道: “这五兜虫的修行之法乃是先天魔宗的一桩秘传,旁人极难知晓,也就是乔鼎昔年和先天魔宗的几位是老对头了,才知晓实情。” “五兜虫?” 见陈珩肩头忽跳出了一个穿五色肚兜,面如满月的圆肥童子,崔竟中微微吃了一惊。 但此刻也并不是多嘴时候,对其肃然拱了拱手,他便向这突兀出现的法器真识请教道: “不知这是何术法?又要如何破去?” “常言道,天用五行之气生万物,人用万物作万事,不能相制,不能相使,不相贼害,不成为用。金不贼木,木不成用,火不炼金,金不成器,金不成器,故诸物相贼相利。 而世人一旦悟得五行相克相利、相反相成之至理,也自可参赞天地之化育!” 在洒洒洋洋说出一番话后。 五炁乾坤圈忽得伸手一指,向崔竟中喝道: “而所谓五兜虫,乃是一桩极是偏门的魔功,可以将敌手五脏中的五行之精,点化成名作‘五兜虫’的邪物! 此虫盘踞于体壳之内,神不知鬼不觉,依靠汲取元真、血气而生长,待得被寄居之人察觉时候,已是茁壮非常,与五脏浑然一体,除去它,便等若是自摘五脏,要元气大伤。 不过伤损元气还尚且不算什么,这‘五兜虫’最大的功用,还是可探听敌手的虚实。 当年先天魔宗的弟子依仗此虫,在天外征战时候,可谓无往而不利,往往敌手的筹谋布置才刚说出口,便已是传遍了先天魔宗的阵营,人人皆知。” “竟还有这等邪术?!” 崔竟中闻言大惊,只觉后背发凉。 而乔葶想到身内居然存有这等邪物,也是一阵恶寒,两条秀眉不觉蹙起。 “怎么没有?先天魔宗可向来是魔道六宗的执牛耳者,似这等前古玄宗,可不缺什么稀奇手段。” 五炁乾坤圈老气横秋道: “我们现在的每一句话,说不得都经由‘五兜虫’,传到了那什么陈婵耳中,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呢……不过若欲做成这一步,可是耗神非常,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崔竟中躬身道:“还请这位前辈教我,不知这‘五兜虫’是要如何破解?” “很简单,多个防备,不被异气入身便是了。” 五炁乾坤圈打了个哈欠道。 “……” 崔竟中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这童子实是说了句废话。 五炁乾坤圈又道: “而既然木已成舟,也不是没有挽回之法,你小子不是个丹师吗?应也知‘竹破竹补’的道理。要么自衰身内元真,那‘五兜虫’受饿不过,自会显现踪迹,届时便可从容灭杀,要么——” “要么便是以服丹等法,茁壮身内元真,所谓虚不受补,令得那‘五兜虫’骤然吃撑,也便行踪自显?” 这时,陈珩忽得接口言道。 五炁乾坤圈先是怔了一怔,旋即连连颔首,口中应是。 而这两法说来虽容易,但无论哪种,都对身躯伤损不小。 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残八百的举动,并非上乘。 此刻。 乔葶忽得眸光一转,定在五炁乾坤圈之身,将话题岔开,问道: “我若没记错,五炁乾坤圈应是密山乔氏的法器?你怎会现身此间?” “哦……老爷同小乔交情不浅,又救过她命,为了还恩,乔氏自然是把我舍了出去。” 五炁乾坤圈眼皮一抬,懒洋洋看她一眼,应道。 “乔蕤……” 乔葶心里一惊,闻言沉默半晌,似想起了什么,眸光不自觉又冷了些许。 不过未等她开口。 场中忽有一道声音淡淡响起: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只需寻得赤城丹服下,归根窍、复命关、贯尾闾、通泥丸,自可消去你们身内的‘五兜虫’,非仅无害,反而还有进补之用。” 这话响起时候,崔竟中和乔葶俱是吃了一惊。 陈珩眸中微闪过一丝厉色,以神意暗扣住一张渊虚伏魔剑箓,同时将身上的三件法器都唤了出来防备。 “不必如此,我若真想杀他们,早就动手了,不过小惩大诫罢。” 那女声又轻笑了一声,旋即虚空之中便忽有一团金光现出,洒落出星星点点的亮芒,跌坠入海中。 如千百奇花随风缤纷而落,一时绚美非常。 “大挪移符啊?!” 五炁乾坤圈吃了一惊,忙将躯一展,化出一团团五色烟云,将陈珩护在正中。 在那金光中隐约是一窈窕女子的身形,她拿出一只花篮,轻轻一晃,崔竟中和乔葶体内,便各有一道五色毫光冲出,没入了花篮之内。 此光一去后。 两人只觉是身中隐隐一松,也知晓那毫光应是所谓的“五兜虫”了,更是忌惮。 “第四境,紫府十一,两位兄长倒是法眼无差……” 女子将目转向一旁的陈珩,含笑道: “因你的缘故,我特意舍了一张大挪移符,还赦了这两人的不敬。 现在,你就不该唤我一声姐姐吗?” …… ……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和尚 在这句笑问过后,金光也缓之敛去。 而光华散时,原地便露出了一个穿水红色曳地华美宫装,乌发盘为高髻,斜插一支金步摇,手挽绯色披帛,美丽不可方物的妙龄女子身形。 宛如仙姝,不减神女—— 她眉头微微挑起,微笑望向陈珩,眼底隐约有一丝欣喜和释然之意。 而在她头顶,长有一对三寸长短,好似珊瑚般的精致龙角,照耀人目,好似某种稀世之珍。 “这就是龙女?” 陈珩心头暗道,目光在那对小巧的龙角上停了一停,然后被陈婵立时察觉,回瞪了一眼。 “怎么?不好意思开口?” 见对面那人不言不语,心中依是存着戒备的模样,陈婵不禁一笑。 “在先天魔宗修道的人,也会是兄妹吗?” 片刻的沉默后,陈珩沉声言道。 “自然不是兄妹,而是姐弟!我入道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处呢,连我幼妹陈芷都远要年长于你,这个便宜,你怕不是占不上了。” 陈婵一笑,淡声开口道: “再说了,伱以为在先天魔宗的人,跟陈玉枢便都是一条心? 除了陈缙和陈祚,或者最近要再加上一个陈婴…… 除了这寥寥几条忠犬外,余者皆是不过碍于他的威势,只能在表面上虚应故事罢了,我自也不例外。” 这话说完后,陈婵将花篮再次祭出,当空轻轻一晃,霎时便有七八个男女修士兀得显出了身形。 若不是崔竟中慌乱抬手,发出了一条十数丈长的厚实黄芒,长长铺开。 只怕这些修士都要像秤砣般直跌入海中,深深沉了底。 而待得将黄芒收起,见那七八个赤明派的修士虽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模样。 却还好气息尚算平稳,也未断手缺足。 崔竟中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知晓他们不过是一时昏厥了过去,并无什么大碍,便也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于是转身面向朝陈婵,朝她深深稽首,行了一礼。 “你以驱兽丹扰了我的八头金蛟,惊了我的车架,我本意不过是让那头阴阳魔来袭扰你们八回,便化作是两清。 但没想到今日竟还有意外之喜,此事便就此为止罢。” 陈婵挥了挥手,道。 崔竟中和乔葶对视一眼,心下皆是一松,连忙称谢。 而在崔竟中不住使眼色,示意陈珩也一并溜走时候。 陈婵忽得微微一笑,淡淡道: “至于你,我的弟弟,既然我已示出了诚意,你的戒备心思倒也可稍松一松了。 跟我走一趟罢,你在玉宸下院做的那些事,我虽远在南阐州,却因两位兄长的吩咐,我一直也在关注你,对你也并不陌生。 不过是世族而已,在东海这处却还轮不到他们来放肆,你尽管现出真容便是,有我照拂,自无人胆敢来招惹你!” 在略一顿后。 她又补了一句: “如今的东海可并不太平,听闻自天外来了个疯和尚,四处在掳掠仙道修士,要令他们剃度受戒,成为释家弟子。 非仅小门小户,便连八派六宗的英才,好似也是被他捉去了几个。 现在那疯和尚已从南乾州被撵到了东海来,一时之间,东海的各大修行门户皆是人心惶惶,各自约束弟子,严令不得外出。 我知你有手段护身,但那疯和尚神通广大,吃了血河宗的剥戮血池大地狱几击,都只是伤损,还未坐化。 且你又是紫府十一,名列岁旦评之中。 若被那疯和尚捉去天外寺庙里做小沙弥,我便不好同两位兄长交代了……” “什么?那和尚竟从血河宗手下逃了出来?还到了东海?血河宗出了两位真君,又拿出剥戮血池大地狱这等重宝,都还未拿下他吗?” 陈珩闻言还未如何。 崔竟中却已是大骇,也顾不上对陈婵的畏惧,失声叫道。 …… 而陈珩自出离流火宏化洞天后,除了在丁和璞处盘亘了几日,便直来了东海。 哪怕是到得玉泉仙市,也大多是闭关修行。 期间他虽也特意探听过一些东海讯息。 但似这等秘闻,却也难在市面上大肆流传,自是也未耳闻。 而这时在向崔竟中一番问询,得了事由始末后,陈珩也是一时凛然。 那疯和尚的姓名法号俱不知晓,也未显露过师承,只知是从天外而来,并非是胥都天的生灵。 他甫一露面,却是在西素州,当即便掳走了雷霆府的两位少有盛名的弟子,令那两位干净利落穿了僧袍。 还顺道将一位天人王的数十子嗣都收入囊中,一个也没落下。 这一举止,自是惹得雷霆府和天人两方皆是震怒。 不过那和尚毕竟本事高强,虽被逐出了西素州,但也未有什么损伤。 被他强掳走的弟子,更是一个都未吐出来,安安稳稳落了袋…… 而从西素州流落到西海。 又被人追杀,辗转至了胥都天的南方之地。 这一路上,疯和尚的声名在胥都天的上层人物中,可谓一时鹊起,被议论纷纷。 直至在南乾州招惹了血河宗的人,惊动了两位仙道真君,又请出了剥戮血池大地狱这件重宝时候。 疯和尚才自此销声匿迹,再无什么讯息传来。 崔竟中以为那疯和尚纵是未死,也应无多的气力,再来兴风作浪了。 却还未过几日,便从陈婵口中听得了那疯和尚竟已来了东海的消息。 他心下甚为骇然,如芒在背,着实是站立难安。 而这时。 迎着陈婵古怪的目光,崔竟中搓了搓脸,干笑一声道: “这消息晚辈本是不知的,只是我广识宗的宗主,也不晓得宗主他是得了哪里的门路……听得了此讯后,特意给晚辈传书,将此事言说了一番,令晚辈千万要提个小心。” “广识宗的宗主?他还真是有心了。 不过那疯和尚虽是行事狂悖,早晚要自取灭亡,但也并非……” 陈婵闻言微微摇摇头。 而不等崔竟中作答,她又看向陈珩道: “如何?听了这番话,你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等那疯和尚抓人,带你去天外佛寺里做个圣僧?” …… ……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柔玄府 “……” 陈珩闻言略沉吟片刻。 自修成太素玉身后,他虽无法似神怪獬豸一般识人善恶。 但因先天灵觉敏锐再加之这门肉身成圣法的神妙。 他察觉到将至的祸患,却是十有九中,难有例外! 而自陈婵现身于此,太素玉身自始至终都未有示警征兆。 且陈婵倒也所言无差。 她若是想杀崔竟中和乔葶。 早就可以轻易得手,也无需费此周折…… 而在陈珩思忖之间,陈婵已是素手一扬,便忽有一道青光飞出,迎风微动。 在那青光中的,正是一粒指甲大小的宝籽,纤若微尘,连精光也是隐约,仿是只要一转睫,便会被狂风刮走,消失不见。 “荡秽清凝籽?” 崔竟中还未会意过来。 陈珩却忽得想起了《奇灵子亲传直指》中所载的一桩偏门杀器,不觉微微皱眉,开口言道。 此籽虽无什么直接攻杀能耐,不似渊虚伏魔剑箓和雷泽石种种,却存有出其不意之功效,甚是难得。 若陈婵当初存了恶念,以大挪移符来到此间,便打出这枚宝籽。 纵他有剑箓护身。 怕也难讨好…… “看你这模样,也知你生性多疑了,我显出此物,并以它赠你,应可显出诚意了罢?” 陈婵道。 “这世间之事,大多是无利不起早……尊驾为何却要助我?” 陈珩沉默片刻,目光从“荡秽清凝籽”上移开,落在了那张端丽姣好的面容上,道: “莫要说是因什么血脉亲情,此言太过荒谬,只怕尊驾自己也是不信的。” 陈婵闻言也无什么动容,只扫了崔竟中和乔葶两人。 崔竟中也并非不识趣之人,立时会意,对着陈珩先是一点头,交换了个眼神。 然后又连呼唤几声,才将飞舟上的乔葶也给唤走。 待得这一行人身形不见,远远消失在了远处天角后。 陈婵望空瞥了一眼,这才取出一根如若犀角的法器,其上密布无数玄奥的蝌蚪文字,中开两孔,各呈黑白两色,仿是尽含阴阳之秘。 陈婵将这犀角法器拿在手中,轻轻一抖,瞬时便有黑白两道气光灵动飞出,罩定了数里海疆。 此是隔绝天机,扰乱术算的布置,在黑白气光散尽之前,便是再如何擅长占验的道人,若欲算得此间情形,都难免会惊扰到犀角法器,使持器之人心生感应。 “陈玉枢如今自囚在先天魔宗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一身占验本事,已被废去了泰半,莫非此等情形,他还能算得精准?” 见陈婵在做完这番布置后,脸上神情才微微一缓。 陈珩不禁心头一凛,多问一句。 “合魔道六宗起势之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上一回合玄门八派气数的陆羽生,虽最终功亏一篑,未能真正合运成功,但还是搬走了中琅州,令这胥都天的十州四海,成了今日的九州四海之格局。” 陈婵轻叹一声,复杂言道: “而似他们这等人物,哪可以用常理来度之?无论怎般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更何况我稍后要说的这个人,乃是陈玉枢的心腹大患,保不齐陈玉枢就留下过什么暗手,在提及他名时,便会有感应生起……” 听得这话道出,陈珩隐有一个猜想生起,若有所思。 而很快。 陈婵便又接着开口,默然片刻,看向陈珩,复杂道: “当年与陈玉枢互换一招的陈象先,他已然伤势大好,还以先天神算测得了个‘或跃在渊’之相。 而伱—— 兴许便是那个应验之人!” …… …… 陈象先,或跃在渊,郁罗仙府,陈润子和陈元吉…… 半晌,在听完陈婵的一番话之后。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缓缓言道: “在那‘或跃在渊’的卦象中,可是现出了好几个人名,并非我一人,你又如何能笃定,我就是那真正应验之人?” 陈婵道:“至少你的紫府十一,已是真实不虚,如今卦象上的另外几人莫说声名,便连踪迹,都还寻不到,若要下注,也只能下落于你身上。 不过…… 你对陈玉枢究竟是作何想?” “我对陈玉枢作何想?自修道至今,我因陈玉枢而沾染上的麻烦,已是数不胜数了。” 陈珩眼帘微微一搭,念起地渊中遇到的巴蛇越攸。 一股久违的乖张戾气在他胸臆间突兀窜起,似龙蛇飞动,又被他沉沉按落,只不动声色道: “据尊驾所言,陈玉枢应是也以占验法算得了我的名字,欲杀我以除后患……既是如此,又还能有父慈子孝吗?” 这番话的语气虽是平平淡淡,却内蕴一股深重难抑的杀意。 炽盛难当,如白刃在凌厉割面! 陈婵见状不禁沉默半晌,尔后展颜一笑,叹道: “是了,陈珩,这就是我为何要助你。 非仅你一人,我也同样想杀他…… 而你此番前来东海,应是为了龙宫选婿罢?既然如此,那你便是应同我去见一个人了。 非仅为了避那疯和尚,同样,你若是想争头名,此人若肯援手,对你也是助力不小。” “不知那人是?” 陈珩微微一拱手,问道。 “陈律。” 陈婵微微一笑,应道: “柔玄府,陈律!” …… …… 海波汹涌,金光灿烂,银涛叠叠,白浪层层。 在一座僻远的荒岛上。 崔竟中盘坐于一块大山石上,正在抓紧功夫调息,回复真炁,头顶有五色光盘绕,甚是夺目。 乔葶仍是立在船首,目光不时往远处望去,来回踱步,神态隐有些焦躁不安。 终于,乔葶忍耐不住,向远处盘坐的崔竟中喝问道: “刚才那五炁乾坤圈提到了乔蕤的名字,你说,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 崔竟中茫然瞥了乔葶一眼,摸了摸下巴,道: “同在玉宸下院,应是师兄师妹罢?” “师兄师妹?连五炁乾坤圈这等重宝都舍了下去,乔蕤以为她的心思,我不知晓吗?!总是要同我争……她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吗?!” 乔葶咬紧银牙,恨声道。 崔竟中见状不妙,忙将脖子一缩,眼观鼻鼻观心,只权且当做没听闻一般。 而他这装聋作哑也未多久。 不多时,远空忽有一道尖锐的啸鸣声响起,震动耳鼓。 崔竟中忙扭头一看,脸上便露出喜色,笑道: “陈师弟过来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章 清升丹 极天中,一道剑光撕开虚空,与大气相激,把罡风排荡于两边。 远远视去,就如是一道赤虹飞驾于天地之间,不知起于何处—— 却只在转睫之间,便掠过了重重海波,须臾到得近前! 而此时,随着剑光缓缓一收,云中也是现出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道人。 道人目若星子,清朗冽冽,脚下有祥云托体,身绽氤氲玉光,气度谨严深静,如古井难生波澜。 叫旁人难从面上,窥见他的什么心思。 “……” 光影摇曳间,乔葶眼神微有些怔然,心底存着一丝连她也说不太清的莫名悔意。 分明在金鼓洞初始相识时,面前这人形貌古怪狰狞,修为也是低下,狼狈之态,浑如一条丧家之犬。 若非真君庇佑,早便尘归尘土归土,哪还能得活命? 纵使陈珩侥天之幸在五云野得了阴蚀红水传承,依着乔知节的遗命,与自己是存了婚约的名头。 但乔葶还是厌他,想法设法,也是摆脱要这桩婚事。 至于后续之事虽是如乔葶所愿,陈珩对拒婚之事自无不允,反而点首赞成。 而乔玉壁在问过她的心意后,也不再提起,只当做未有过此事。 但孰料仅是过了短短几年。 再相见时候。 当初金鼓洞里的那个形貌古怪的小修却已是拜入了玉宸下院,还登上了岁旦评,名列紫府十一。 自此誉满宇内,九州闻名! 事到如今,要说后悔什么,乔葶自己也只觉可笑。 但心底深埋的那一丝懊恼。 却还总是挥之不去,久久难散…… 这时。 陈珩按下云头,落在荒岛中。 在寒暄几句后,崔竟中忽得小心翼翼问道: “师弟,那陈婵真人,她……” “无妨,我自有手段护身,师兄不必忧心此事。” 陈珩听出了崔竟中话里意思,微微一笑,当先开口言道。 不提陈婵的那番言语不似作伪,为了取信自己,展出的诚意非小。 单是陈律手中存有云梁石膏一事。 便值得陈珩前去柔玄府走一遭了。 此膏乃是生长于万丈深海之下,需明地理形势的水族精怪,才能于汹涌涡流中,搜得此物。 虽是比不得紫明流珠这等可以延生大药,但也是珍贵非常,有中理五气、完聚精神的妙用。 对于修道人神魂而言,乃是一味极滋补的灵材! 在胥都天四海之中,云梁石膏的产量于东海最丰,品质也最是上乘。 如今柔玄府因需云梁石膏来修补府中的一桩重宝,眼下的市面上已是难不到此药的分毫遗漏。 而陈珩若欲在龙宫法会之前修成罗闇黑水。 也只能够是去往柔玄府走上一遭,求购此物…… “师弟你心中有数便好,那位真人虽不似作伪,但还是要多提个小心……” 崔竟中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又不放心叮嘱一句,提点道。 陈珩一笑,道: “这是自然,不知师兄你之后又有何打算,可还要在东海停留?” 崔竟中闻言隐隐有些意动,但此事也并非他能够做主,惯常伸手搓了搓胖脸,干笑一声,便朝飞舟中的乔葶望去,其意不言而喻。 “因你的缘故,都已是开罪了柔玄府这个东海地头蛇,还留在此处做什么,等着被人请进柔玄府中炼丹?” 乔葶闻言本是微微沉默片刻,有些犹豫不决。 而等她一抬眸,触到陈珩视线时,身躯却有刹时的紧绷。 旋即莫名火起,冷笑了一声后,便扭过头去,讥嘲道: “陈珩,你想要在龙宫选婿上大出风头,我却无意在下面当个看客,还想要我在一旁捧你的场么?至于你,崔竟中,你自幼被真君收养长大,与假子也无异,又并非我的奴仆。 你想做的事,自个拿主意便是,何须又来问我! 此事若传至真君耳中,还以为是我在欺辱慢待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 乔葶这话一出,崔竟中唯有苦笑而已,心中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诚如乔葶所言。 他乃是被乔玉壁从地渊的人栏中救出,自幼在金鼓洞长大,与假子也无异了,绝非奴仆之流。 但正是因为此遭。 他却不能不识趣,从而忘了自己身份…… 崔竟中无奈朝陈珩看了眼,刚欲开口,却被陈珩轻笑打断。 “待得我从东海回返后,若有得空,自会去广识宗拜会师兄,只盼那时勿要嫌在下叨扰便是。” 崔竟中闻言大喜,连连摇头:“这是何胡话,你能来广识宗,愚兄心里高兴都还来不及,我等届时一同探讨黄白之术,炼丹烧汞,岂不美哉!对了……” 话到此处。 崔竟中似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从袖中捉出一口小瓷瓶,亲手递于陈珩: “那选婿的法会上敌手不少,历年都不乏好手,师弟你纵道法厉害,却也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 此丹乃是我在广识宗所炼的得意之物,唤做清升丹,服食入腹,无需刻意炼化,十息之内,便可将真炁增长三成还有余剩! 在此期间,无论是驱策符器或施展道术,威能皆是大增!而事后不过精神要萎靡一阵罢了,损害实是寥寥无几,绝不至伤筋动骨!” 陈珩闻言神色一肃,不必刻意炼化,便能增长三成真炁的丹药,不论置于何地,都着实价值不菲。 而事后还无什么大多隐患,这一点,便更是难得了。 不过清升丹这个名字…… “这清升丹乃是愚兄创出的新丹法,前番在观古籍时候,脑中灵光乍现,直炸了百千次的炉鼎中,才终将药理给一一理顺,得出了此物,不枉我苦心一场。” 崔竟中嘿然一笑,有些自得道了一句,旋即叹息一声: “不过可惜,广识宗只是赤明派下辖的道脉之一,纵然宗主再器重我,对我大开方便之门,宗内的藏书,也未多到哪去…… 若能进赤明派的书楼,看他们的丹书,我的这清升丹,应还可改进一二!” “丹书?” 这时。 陈珩神情一动,忽得大笑一声,伸手从袖囊中摸出一本道书,道: “师兄赠我此等宝丹,我正愁该如何回礼,而既是丹书,那便正是巧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祸事 崔竟中闻言深深皱眉,忙摆手拒绝,却推辞不过,只能翻开一观。 “奇灵子,这是哪位高人……” 见到封皮上的几个大字,崔竟中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一转,也未从脑中找出这个人名。 而待得他翻至丹术药理篇时,未多久,脸上神情便精彩起来,眼中精光大作,忙定于书页上,失了神的模样。 陈珩见此微微一笑,也不催促,只看着崔竟中一页页细细扫去。 而这番失神也未多久。 不多时,崔竟中便将眼一抬,便不禁感慨道: “此等人物,竟未有丝毫声名流传下来,也是一件憾事,看来这世间之事,也真个离奇……” …… 《奇灵子亲传秘指》集炼丹、制符、祭阵、饲灵种种合为一书。 涉猎极杂,显幽阐微,几是无物不包! 而在流火宏化洞天中,只据那座地宫中的线索,便也可猜得个大概。 奇灵子乃是作为火霞老祖的左右手存在,地位极高! 其之所以能如此得器重,想来也是因奇灵子在这些外术上的天资,已是到得一个登峰造极,连火霞老祖都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且丹术药理一类,在《奇灵子亲传秘指》占比最多,足有占有五成。 其中除开取土造炭、三讳六畏、进退抽添、出毒养火之法外。 便是罗列了各类稀奇丹方,林林总总,足有百十之数。 对于崔竟中这等只专心于丹道一途的丹师们而言,无异于是一本罕世天书,自然珍贵非常。 不过崔竟中虽得《奇灵子亲传秘指》,却并不好笑纳。 两方推辞几回,最后还是陈珩言说,自己早已将此书拓过数份,此书也非唯一之物。 崔竟中才勉强答允,欢天喜地将之收下。 在又攀谈约好几句,约好改后去广识宗拜访后。 陈珩也不多留,略一拱手后,便将剑遁一起,顷时化作赤虹一道拔地而起,没入云中,眨眼不见。 “……水银活则为木汞,木汞乃青龙也,死则为真铅,铅乃白虎也,青龙分野于房六度,白虎分野于卯七度。” 在目送陈珩身形消失后,崔竟中小心翼翼将《奇灵子亲传秘指》自袖袍中取出,翻至方才未看完的那页。 嘴中忍不住念念有词,以手作笔,当空便虚划起来。 不知过得多久,崔竟中忽觉一道视线自高处投来,不耐烦落于了他身,周遭也是寂然无声。 他猛得会意过来,干咳几声,恋恋不舍将道书收起,看向面若寒霜的乔葶,道: “托陈师弟的福,总算是令得先天魔宗的那位真人不再计较,那我等……如今是折回东弥州去?” “先去玉泉仙市罢。” 在沉默片刻后,乔葶复杂言道: “我还要在那间市坊中,购置一些东西……” …… 而与此同时。 离这座荒岛不远。 一块高高突出海面,乌漆嶙峋的宽广礁石上。 一头秃了半截尾巴毛的老黄狗正懒洋洋趴在礁石上,守着一堆燃着正旺的篝火。 而一条长达丈许的海鱼被几根木棍架在火堆上,缓缓自转,柔软的鱼腹被烧炙成金黄颜色,油膏不时滴落进炭火中,滋滋发响,传开阵阵诱人香气。 “有兄弟姐妹就是好,可以到处去打秋风,还不必担心受怕…… 这打秋风,可是比我当年打草谷,要舒坦上太多了。” 周济看着面前的篝火,咂咂嘴,感慨万千,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当年打草谷的那帮老弟兄,还有多少活着?改天若是告假得暇,也该向去拜访那群王八羔子,向他们打打秋风了! 当初通煊老匹夫收服我时候,这群没义气的东西,一个跑得赛一个快,浑似赶着回家奔丧般,连一个留下援手的都没有,全然不顾弟兄义气。 枉我如此厚待他们,一个二个,都是些不知恩的!” 而就在周济嘴里骂骂咧咧时候。 他身周的汹涌涛声忽得寂了一瞬,然后便有一道笑骂缓缓传开: “厚待?厚待便是你上桌大鱼大肉,我等几个分你的残羹剩肴?你这贼厮倒还真是一如既往不要面皮! 也就昔年佛爷神通未足,才对你容忍三分,若是换作现今,你那身皮,都要被佛爷给剥下做夹袄穿!” 周济闻言微讶,可他眼中凶光才刚绽起,便看得了来人模样。 在吃了一惊后,便也转怒为喜,亲切问候道: “你还没死啊?” …… …… 此刻已是过午,光色璀璨。 火云焰焰烧天红,使得万物都如在炭炉上,身有霞色, 不远之处。 一个身形高大,穿五彩藕丝袈裟,手执着九环锡杖的蜡黄脸僧人正伸手指向周济,开怀大笑起来。 他嘴唇张开,露出了唇中与面皮颜色迥异的,那一排方形柱状、光耀晶莹的牙齿。 其神情和蔼,气息幽深难测,如是介乎无相与有相之间。 不在此处,不在彼处,却又无处不在! 正是谓之: 一切时分,悉皆不定,念觉圆融,自在无碍! “哈哈僧,你何时从困龙洞中出来了?” 周济愕然爬起了身,人立而起,上前几步,用爪子亲切拍了拍那颗光洁发亮的秃瓢,疑惑道: “究竟是你的胜贯师兄大发慈悲?还是大转轮寺出了什么变故,死绝了一群贼秃,才让你得了空隙,杀出了困龙洞?” “无垢光王佛见我智慧精深,法身圆顿,日后莫说成就菩萨果,便是什么佛位,也不在话下,遂起了惜才之心,把我从困龙洞中开释出来。” 哈哈僧一把拍开在自己脑门上乱摸的狗爪子,嗅了嗅。 旋即微微笑走到篝火旁,将烤鱼拿下,便旁若无人般大嚼起来,口中继续道: “我一出困龙洞,就特意过来寻你这个头领了,如何,可还够意思罢?” “智慧精深,法身圆顿……这八个字,有哪一点像你?” 周济嘿然一笑,不屑摇摇头。 他刚欲继续发问,却忽得在哈哈僧身上嗅得了一股隐晦的血腥味道。 那气机极是熟悉,像是曾见识过一般…… 而周济在皱眉思索几个回合后,也是会意过来,冷笑一声后,猛得喝道: “许久不见,秃子还是改不了装腔作势这一套! 你这哪是来寻头领叙旧情,分明是惹了祸事,想叫老子替你周旋一二的罢!” …… …… 请两天假,明日后日无更。 最近颈椎病又复发,我这个属于伏案的老毛病了,去年去医院里做了一次小针刀,倒是好了不少,可能最近几月工作太忙,又开始有眩晕的迹象,刚好有空,顺便看看病,这里也请两天吧。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旧谊 “许久不见,头领你这鼻子非仅不减当年,反而还要愈发灵了。” 哈哈僧闻言也不惊讶,只大剌剌将袖一抬,揩去脸上的油污,缓笑了声。 在周济逼视下,他也不再掩饰,躯壳上忽传出一声瓜果落地般的脆响,然后便有一道狰狞血痕自胸腔位置生起,缓缓蔓延至了脖颈上。 其惨光凄凄之态,如是一轮血日自哈哈僧身内显化,兀得便照彻了周遭海疆! “剥戮血池大地狱,果然是血河宗的这桩重器呵……” 周济语声微微一肃,狗脸上也流出了些许凝重之色。 在这血痕现出时候。 阴风四起,血光弥天,杀气霏霏,叫人不寒而栗! 只是短短瞬时,这片天地便似被拖拽进入了森罗地狱! 虚空之中,隐有喝骂怨诅之声凄厉响起,久久不绝。脚下的澄澈碧波也似化作了一汪无垠血海,数以千万计的剥皮恶鬼、剐骨阴魂,都在海中若隐若现,密密麻麻,一眼不可穷尽! 不过几息功夫,便又有一座猩红赤城的虚影又显化而出,矗立于血海之上,也不知高几千万丈,摩云接天。 在赤城中,可见粗石磨盘、火焰轮车、油池煎锅、恶蝎黑虿、刀锯杵臼种种恶景,触目惊心。 而一个头戴高冠,一身斑驳血衣的无面神人手托赤城,脚踏血海,正屹立于天地之间,神威赫奕,势不可当! 那血衣神人面目上虽只是一片空白,并不存着五官。 但当他俯身时候。 无论哈哈僧或是周济,都能察到一道邪异污秽视线,似隔着无穷远处,冷冷视来,定于了己身。 要叫人疯癫发狂,脑中生出无数堕落念头来! “又不是老子惹得祸,盯着看,在看你家祖宗的牌位啊?” 周济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对那无面神人龇了龇牙。 而这时,哈哈僧也沉沉叹息一声,手持锡杖颂真言,脑后瞬飞出了一轮清净圆光,从中放射出来一道祥光,照落于身。 经此光一洒,哈哈僧脖颈处的那道狰狞血痕也是缓缓不见,隐没无踪,被暂时压了下去。 而随着血痕褪去,无论是血海、阴鬼、赤城或是那无面神人,也是须臾无踪,化作泡影散去,不复得见。 周济和哈哈僧也自从那森怖幻景中脱离而出,心神重归了现世…… “剥戮血池大地狱,此宝着实厉害……若不是在困龙洞中的那万载岁月中,我终修成了梵轮明王真身,吃它砸落几下,只怕如今真个已经是气息奄奄,哪还有气力来同你叙旧。” 眼前天地依是明净之貌,如烛龙衔火御长空,芒光遍彻万里。 海风徐徐,缓吹人面。 在沉默片刻后,哈哈僧一叹,看向一旁的周济,肃声道: “头领,我今日来寻伱,着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参禅半生,故人都已是凋零过半,且如今又在胥都天这等地界,人生地不熟。 思量想起,能够助我的,也仅有头领你了!” 听得这话,周济脸色一黑,缓了半晌,才龇牙道: “这话听起来倒是掏心窝子,但从你这秃贼口中道出,怎么都像是在耍心眼子? 助你?你想要我怎般助你?拿命来相帮不成!” 经方才一事。 周济如何还不知晓。 那最近在胥都天上层闹得沸沸扬扬,惹得众人议论的疯和尚,便是眼前的哈哈僧! 而早在万载之前,周济还未被通烜道君收服,伙同着几个法力高强的凶徒在宇宙太虚间四处流窜,打家劫舍那时。 哈哈僧便已同周济相熟。 甚至也正是那伙凶徒其中的一员。 周济知晓此僧素来叛经离道,如那花天酒地、呵佛骂祖之事,也是做过不止一回了。 实是大转轮寺中的一个另类,叫人瞠目结舌。 若不如此,以周济昔年的凶顽脾性,也难同哈哈僧存下什么交情来。 而那时。 有几个弟兄相助,自己又手段高强,周济一伙人可谓声名远播。 莫说地陆、界空,哪怕是在一些天宇之内,都算得是凶威赫赫! 直至不慎招惹了玉宸派,周济被通烜道君出手收服,那伙凶徒才终是做了鸟兽散去,再无什么风波闹出。 在周济成了通烜的坐骑之后,哈哈僧倒是也来了胥都天一趟,还因门下弟子缘故,同火霞老祖意外生了冲突,最后施出辣手,将火霞老祖活活打杀,令其元灵都未能够走脱。 不过虽是来了胥都天。 哈哈僧倒也没和周济商量出什么可令周济脱离苦海的好法子来。 他虽是有意搬出身后的大转轮寺,以此去玉宸派求个情面。 但还未行到宵明大泽,便被一道直贯天日,高耸云汉,气压四方神圣的清炁给惊动。 骇然之下。 也唯有折身便走,一言也不敢发。 至于之后种种,倒也是哈哈僧的祸事来临了。 因救周济不得,又见大转轮寺住持之位空缺,蒙师长相召,哈哈僧也是兴致勃勃回了寺庙里,想争一争名器。 而这一去,他非仅未能坐稳莲台,反被设计囚在困龙洞中万载,日日受尽苦痛折磨。 直至因无垢光王佛的大弟子带来一道法旨,才总算是得了开释,重见天光…… …… “狗秃在胥都天搅弄风云,惹了这么多仇家,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此刻迎着哈哈僧的视线,周济也是微有些不解: “你四处掳人弟子,不知招惹了多少势力,也从西素州被人撵到了东海来,这是为了个什么? 雷霆府和那些外道天人也罢,可八派六宗又岂是好相与的? 你所在的大转轮寺也算是释家净土了,如何不晓得这道理?” 哈哈僧闻言也不答话,只是将五指捏紧成拳,然后举至齐眉处,望空轻轻一放。 霎时,便有四五十个人如下饺子一般,簌簌跌坠了下来,将这块本还算是宽敞的礁石,都挤了个满满当当。 周济眸光微闪,在来回扫了几眼,看清这些人的面貌后,不禁连连摇头,感慨道: “你这一笔买卖,干得可是甚大呵! 若还是在当年,仅凭眼前这些肉票,头领的位置,老周我也该思量退位让贤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十魔 在礁石上那四五十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双目紧闭,昏沉不醒的模样。 头上发丝也一根不见,只差受了戒疤。 而在这其中,有外道天人、世族子弟、雷霆府弟子、几个妖族精怪化形的男女,甚至不乏八派六宗之人。 但最过瞩目的。 却是一个身躯瘦健修长,容貌冷刻的少年人。 此人容貌寻常,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可身上却偏暗藏一股锐意,如影捷流星,光惊闪电,锋芒甚利! 叫人一见便知其来历不凡,绝非等闲之辈! “何镰,先天魔宗的狂生,专爱虐杀生人,刚巧老周我特意看了这一期的岁旦评,识得此人正是榜上有名,列于紫府二十。” 周济咂咂嘴,饶有兴致朝那容貌冷刻的少年人身上瞥了眼,道: “在这群人中,想来也就属他根性最高,潜力最大了…… 我还以为你是因掳掠了血河宗的英才弟子,得罪了血河宗的人,才会被打成这般凄惨模样。 现在看来,非仅一个血河宗,你还把先天魔宗给招惹上了?” “血河宗的卢满,着实是个好苗子,同和尚我别具缘法,忍不住心生爱才之心,但这小子同几个天人王交情不浅,一击不中,和尚我只能是退求其次,捉了几个逊色些的。 但只可惜……” 哈哈僧缓笑了声,旋即颂了句真言,那四五十人的额上便瞬有金色的莲花秘文显化而出。 佛光洞照,法力传转,飞腾于虚空之中,隐约可见花雨缤纷,香烟缭绕。 不过周济用眼一扫。 却见除何镰之外。 其余人额上的莲花秘文大多是七零八碎,拼凑不出全体。 在他思忖之间,哈哈僧道: “和尚我之所以一出困龙洞,便来此处行掳掠之事,但也并非是真个不要性命,只是因得了无垢光王佛的指点,我若欲证菩萨果,便唯有如此了。” “无垢光王佛?他指点你什么了?” 周济奇道。 “不知头领伱可还记得,当年在机缘巧合下,我曾得过空空道人的一部手札,里内记述的,乃是空空道人对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见解。 得此手札后,我如获珍宝,爱不释手,日日夜夜都要笼在袖中,只感慨自己终究是福缘至了,能得此稀世机缘……” 哈哈僧话到此处时候,微微一叹,道: “而后待得本事稍进,有了护身之能后,我还特意去过空空道人的道场,前往拜访几遭,虽从未被他接见,但最后一次时候,却得空空道人的大弟子木叟相召。 木叟非仅出言嘉许了我几句,还特意赠了一本经文于我。” “哦?” 周济这时也似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微闪动。 “你这般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 片刻的沉默后,周济肃声开口: “《智断虚无涅槃经》…… 木叟当年赠你的,便是这本看似是佛典,实则为天魔经的奇书罢。” …… …… 即于断中所得觉智,名为智果。 即可断中所得灭理,名为断果。 诸佛如来,烦恼不起,是名涅槃,所有智慧,于法无碍,是为如来。 涅言不生,槃言不灭,不生不灭,名大涅槃…… 《智断虚无涅槃经》虽看似为一部显示佛性,说周圆无缺,金刚宝藏的禅经。 但经文内理,却并不见得单纯,暗藏着一番祸心。 当周济第一次听得这部经文名字时候。 哈哈僧已是深受其害,陷入知见障,苦苦挣扎,而解脱不能…… “在困龙洞的这万载岁月虽是难熬,但金风烈火的劫罚,也是消去了和尚我先前的魔性。 又兼修成了梵轮明王真身,自此得法性宝山,真实之相,不再为知见障碍所日日苦恼。 是祸是福。 还真个不好言说……” 在周济思忖时候,哈哈僧已是主动开口。 他也不理会周济投来的异样眼神,自顾自道: “头领,你可知晓,这萨摩诃萨有十种魔。何等为十? 所谓:蕴魔,生诸取故;烦恼魔,恒杂染故;业魔,能障碍故;心魔,起高慢故;死魔,舍生处故;天魔,自憍纵故;善根魔,恒执取故; 三昧魔,久耽味故;善知识魔,起著心故;菩提法智魔,不愿舍离故。 在我暂时降了知见障碍,被开释出困龙洞后,无垢光王佛特意传书一封,教我如何彻底消去《智断虚无涅槃经》造成的妨碍,修成菩萨果位!” 周济神情一怔,忙问道:“如何?” “十魔!” 哈哈僧朝礁石上的那些人伸手指头,喝道: “待得分出了十魔之后,我便也能功成极乐,稳坐莲台!” …… 分出十魔,非仅是分出哈哈僧的十类苦恼。 同样也是要分出他的无漏圣道,形同于拆分道果! 礁石上的这些人,便是哈哈僧为自己选定的“十魔”,如若承药的炉鼎! 而一旦真正被选定为哈哈僧的“十魔”。 虽不至于性命之忧,反而会修为大涨。 但也是被卡死了上限,之后再如何努力,修为都难有寸进…… “并非人人都能担我的十类苦恼,为我十魔。 在无垢光王佛的襄助下,我虽已是寻得七魔的载体,最后的三昧魔、善知识魔和菩提法智魔,仍是不见合适人选。” 哈哈僧肃声道: “得无垢光王佛指引,我特意自无量光天来到胥都天,便是为了寻得剩下三魔的载体,头领,此事唯有你可助我,缺你不能!” “这场中四五十人,唯有一个何镰,额上显出了无缺莲花纹……看来,这何镰应可作为你的那什么三味魔?”周济问了句。 而见哈哈僧微微颔首后,周济想了一想,有些为难道: “你这秃子要我助你,不会是要我帮你挡住先天魔宗的人罢?” “非也,非也,这何镰也是天怒人怨,取死有道,先天魔宗定不会寻我麻烦!不过眼下便不必多提了。” 哈哈僧大笑道: “头领,那卢满与我颇有缘法,他正好可以作我的善知识魔!只是他身份不同寻常,血河宗定不肯干休。 这一点,还需你助我!” “……” 周济挠了挠脖子,道:“就算此人可以做你的善知识魔,那还有最后的菩提法智魔,又当如何?” 哈哈僧闻言只微微一笑,却未作答。 “我需好生思量一二……” 在想了半晌,周济终是缓缓摇头,叹了一声: “待得过上几日,再给你答复罢。 在此之前,切勿轻举妄动,否则被血河宗打死,莫说老子心肠冷硬,不肯救你!” …… …… 而与此同时。 东海,一架云车上。 在听完一番话后,陈珩望着对面的陈婵,眸光微闪,忽得若有所思道: “若如尊驾所言,陈玉枢的《豢人经》乃是空空道人所创,而他又与空空道人的大弟子木叟交情不浅,互称师兄弟。 那陈玉枢同空空道人……也是师徒?”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干系 罗幔低垂,香气氤氲—— 在同崔竟中作别后,陈珩也应陈婵之邀,登上这架云车,前往柔玄府一同去拜访陈律。 好不容易得此机会,陈珩也不故作矜持,趁此时机,便细细打听起了陈玉枢的虚实起来。 陈婵倒也不觉厌烦,将自己所晓一一皆详实告知。 令他着实是知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大有所得。 不过眼下。 当陈珩相询起陈玉枢同空空道人之间干系时。 陈婵却罕见沉默了半晌,顿了许久,才缓缓一摇头,道: “陈玉枢能到得今日之地步,空空道人于他而言,的确襄助颇多,当初他若不是得了空空道人的一处传承,只怕也难从虚皇天逃出,来到胥都天来兴风作浪…… 这一点。 你手中的那遁界梭,应是知晓的。” 话音落时,陈珩袖中忽有一道蓝光缓缓漾出,他将手一抬,便放出遁界梭身形来。 “不错……诚如你所言。” 遁界梭沉默半晌,无奈长叹了一声。 陈婵此时打量了遁界梭几眼,她自知晓这件法器乃是陈玉枢自虚皇带来胥都天的,知晓不少隐秘。 只是可惜被设下禁制,难说出陈玉枢在虚皇天的真正底细,也是一件憾事。 但转念一想。 若不是如此。 以陈玉枢的峻厉恣睢,怕也难容下此法器存世,早便施出狠辣手段毁去了。 “陈玉枢疑似是陈裕的独子,也未听说过那位神王还另有妻妾……那以他身份,应在虚皇天内算得上尊显至极了,怎会落得那般狼狈下场?” 陈婵收回目光,心下不免疑惑。 而这时,在遁界梭现出后,陈婵也道出一番话来,让场中一时沉默。 据她所言,尽管陈玉枢是得过空空道人传承,且与木叟交情莫逆,曾请托木叟办过几桩关乎存亡生死的大事。 与木叟间的交情,绝非寻常师兄弟可比! 但陈润子和陈元吉,却又偏生托庇在空空道人的门下。 甚至两人可以随意出入于空空道人的道场,听讲种种神通妙法。 纵是空空道人的亲传弟子,也莫过于此了。 似这般看来。 陈玉枢同空空道人的干系,倒的确颇是耐人寻味。 应还藏着一番内情。 绝非三言两语便可以说清的…… “多谢尊驾教我。” 陈珩不再多想,将心绪压下,拱手道了声谢,尔后又不免多问一句: “不过尊驾毕竟是在先天魔宗修道,如今却与我同行,一并拜访柔玄府,此事若是传至陈玉枢耳中,可会对尊驾不利? 未免不测,不如我等还是分头而行罢。” 陈婵莞尔一笑,瞥了陈珩一眼,道:“倒是会心疼人,还不算是一根木头。 不过你却多虑了,陈律在柔玄府的地位非常,少有人敢忤逆他,事泄一事,也无人敢为,再且……” 她语声兀得冷淡了些许,自嘲道: “我等的私下心思,陈玉枢自始至终,也都是知晓的,他既自诩身在九天之上,是苍龙,鸾凤之流,视我等为卑下虫蚁。 些许谋算,也并不会被他放在眼中,反而还是用来他打发闲暇时日的取乐,也未可知。”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深了些许,没有开口。 “我既是带伱拜访陈律,又同你言说这些,你也算是受过我的恩惠……如此,唤我一声姐姐,当不为过罢。” 陈婵打量着陈珩脸上神情,忽得话头一转,随意一笑道。 “自不为过。” 陈珩从善如流: “姐姐。” 而他这般平静坦然,倒是让陈婵微怔了怔,在短暂失语后,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你这人倒也无趣,还是一根木头……” 她无奈开口道。 而之后又在介绍陈律几句,和最近东海因陈律而惹出的一桩风波后。 两人倒也一路无话,各自修行。 直至半日之后,陈婵忽得眉睫一动,将萦绕身周的氤氲光雾收起,笑了声: “我们到了。” 陈珩双目一睁,将玄功按下,闻言把珠帘一掀。 向外一望,只见得是一派灯火之光直冲霄汉,五光迷离,极是炫目好看,耀眼欲花,不由得赞了一声: “这便是柔玄府,果然是东海大派!” …… …… 此刻已是入夜时分,日轮隐没天角,天中繁星密布,多不胜数。 一轮皓月耀照当空,壮美至极,实是美不胜收。 而在不远处的海波之上,数十座辽阔大岛排成九宫八卦之形,宏达森严,叫人见之难忘,上有清气升腾,下有无数巨鲸大鱼梭巡游走,一朵硕大无朋的白莲被拱卫在群岛之中。 遥遥视去,那白莲上竟是存着数之无尽的楼阁宫观,简直就如若一座繁华城邑。 张灯结彩、笙箫细奏,十分热闹。 还未等云车临近群岛,几个柔玄府的弟子便已察得此幕,忙驱光赶来盘问。 不过未等他们近前,又是一朵皎洁霜云自天中飘来,从云上遥遥传出一道声音,喝止了那些柔玄府弟子。 在那团约莫三亩大小的霜云上,立着一个头戴皂纱巾,身上穿着一领华美仙鹤道袍,脚踏一双乌缎朝靴的白须老者。 他在柔玄府中似地位颇高,只略言语几句,便令几个柔玄府弟子纷纷躬身,小心退去,分毫不敢阻拦。 不过在转身面向云车时候。 那白须老者面上神情瞬得便凝重不少,忙躬身一笑,道: “真人,实是许久未见了!我家主人听闻真人带了一位弟兄来此,实是喜不自胜,特命老奴在此恭候,他已在广莫岛设宴等候了,还请真人和这位高功暂移尊步,前往广莫岛享用酒食罢!” “赵管事,这才几年未见了,你的修为竟又有精进,看来陈律还真是捡到宝了。” 陈婵瞥他一眼,微微一笑,道: “我的蛟龙和那些天魔奴仆,你们可安排妥当了?” “怎敢怠慢!自接到真人的传书,老奴便亲自领着人手,将他们俱接来了柔玄府,如今已安置在了客舍中。” 赵管事笑道。 陈婵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走罢,莫让陈律他久等了。” 赵管事闻言忙应了声是,又好奇看了陈珩一眼,旋即满脸堆笑点了点头。 之后便也不再耽搁,将脚下霜云一起,便当先飞起,上前开路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符诏 复涧重崖,峰峦耸秀,烟水千层,云山万叠。 宝妆楼阁侵银汉,玉殿亭台护绛纱—— 陈珩远望过去,入目所见,唯见是一片金碧丹青,极尽华美妍巧之事。 岛上的焰火五光十色,衬着天中的种种星月之辉,撩乱眼花,煞是好看。 这柔玄府乃是东海上的一霸,门中弟子无数,英才辈出。 如今的府主虽是半妖之身,血脉不纯,却天资过人,在弃了血脉妖道转修正统仙道后,于修行之上,更是势如破竹。 最终压服了众修,得老府主传位,真正成为一方道统的执掌。 而柔玄府虽不在陆洲之上,没有灵窟作为门派根基,但这些灵岛按九宫八卦位置被大神通者刻意排列一处,藏风聚气,精凝孕质,也是成了一片上佳的大福地,正是合适仙家炼炁的道场! 这一路行来,因有那赵管事在前开道,禁制闭拢,杀阵不启,倒是未曾惹出半丝风波来。 而很快,赵管事便将脚下霜云一踩,定在了高空中,回身一笑: “到地界了,我家主人在前处等候,两位还是先请罢,老奴可是万不敢居于二位前处。” 陈珩望了一眼,见面前的正是一座灵气充裕的大岛。 岛上百花竞秀,万卉争奇,处处可见高耸楼阁,直欲飞入云中,几道飞瀑流泉,澄泓寒冽,如若漱玉一般,倒是风景不俗。 而一个年轻道人正站在岛上的百丈高处含笑视来,负手而立,衣袂飘飘。 其身上自有一股出尘气度,如月下谪仙,叫人一见难忘。 “陈律,你这副做派倒是殷切,我往日来见你时候,可是少见你出面相迎?” 陈婵微讽道。 那年轻道人闻言也不尴尬,长笑了一声,道: “姐姐,伱何必来挖苦我?你身旁这位,或就是陈象先算出的那应验之人,我已听陈润子和陈元吉两位兄长言说过,日思夜想,今日却总算是见得了真人,又怎能不失态?” 他将法力一运,便飘身上前。 在见得陈珩后,也不言语,只看了半晌,忽得一笑,上前把住他的臂膀,长叹一声道: “岁旦评上果然所言无差,我弟当真有天人之表!你若早生几年,来了东海,又岂容我陈律专美于前?” 见他态度亲热,陈珩也微微一笑,施礼道: “萤烛末光,怎敢同日月争辉?兄长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目睹,倒是见面更胜闻名。” “我一个吃软饭的,能有甚名声?就算有声名传出,那也是恶名了。 最近云琅小圣同柔玄府闹出好大不愉快,不正是因我缘故?” 陈律洒然一笑,并不以为然,只看向陈珩,目光灼灼道: “倒是你,陈珩,堂堂紫府十一,可算是给我老陈家长脸了!将来若想要让那玉枢老狗授首,可是缺你不能! 听闻你拜入了玉宸下院,这等时日来东海,必是为了龙宫选婿罢? 放心,兄长我别无所长,唯独是不缺人脉和钱货……且先进酒食罢,兄长我必会为你备上一份厚礼!” …… …… 在按下云头,走进岛上一间轩敞华美的宫室。 三人在分了宾主坐定后,便有一班侍女备齐灵丹妙药,香茶美酒上来。 殿中遍布东海之珠,皎皎放光,将满室都照得仙气氤氲,同星月上下交辉,而笙箫奏起,又如若钧天广乐般。 叫人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只觉神清气顺,身心皆宁。 且这陈律倒也是健谈,言语诙谐,说天谈地,几是无所不言。 在这场中,也唯是他话语最多。 据陈婵先前所言,陈律在柔玄府中之所以身份非常,乃是因他在一次外出时候,因丰俊仪容,英华风度,被柔玄府府主的独女青目。 两人初始只是烹茶煮酒便罢,后来却有了夫妻之实,暗结下了姻缘。 此事一传开,可谓是轰动了东海,惹得人人称献羡。 也令得陈律这个名字,一时成了万众焦点! 柔玄府府主子嗣多是早夭,唯是在坐稳府主之位,诞下的这个独女,安稳生长了至今,那独女自也是深得宠爱,可谓集万千荣华于一身。 陈律之事在传开后,柔玄府的府主当然不肯干休,恨不能将陈律杖毙当场,只是被自家女儿苦苦维护,才只能无奈收了嗔怒,默许此事。 而自此之后。 陈律也是顺理成章当了柔玄府的弟子,习了上乘经典。 在府中地位极高无比,连一些长老在见面时,都难免要对其陪个笑脸。 至于最近柔玄府同云琅小圣的风波,则是因陈律在携妻自龙宫赴宴归来后,被云琅小圣偶然撞见。 云琅小圣本就新寡,平素时候又最爱貌美少年,见猎心喜下,出言时便有了不敬。 两方的仇怨,便是自此存下了…… 这时。 在酒至半酣,陈律忽得将玉樽一放,沉声道: “吾弟此番千里迢迢来东海,必是也想夺一个选婿的头名?不知若是摘得魁首位置,你欲向龙君提个什么心愿?” “不敢欺瞒兄长,玉宸的四院大比便在五年后,在下并不欲再苦候二十九年。” 陈珩拱手从容应道: “今番前来东海,只求向龙君借洞天一用,以赶上五年后的盛会。” 此语一出。 场中微寂了寂。 陈婵若有所思望了陈珩一眼,却一言不发。 陈律在思忖一阵后,似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微微一笑,举杯频频劝酒。 而直至得天光放明,一轮旭日跃出茫茫海波后,这场宴席才终了结。 见陈珩身形随着几个引路的女侍消失殿中,去了居所歇息后。 陈律眸光微微一闪,脸上的八九分醉意赫然消失无踪,他望向陈婵,不解道: “此子似乎有些古怪,他——” “他没得过两位兄长制出的符诏,也从未去过郁罗仙府,不必再疑神疑鬼了,我同你明说便是了。” 陈婵淡淡打断道。 “怎会如此?可他分明在陈象先的卦算中留有姓名……再且,就算不是应验之人,两位兄长应也会予他符诏的。” 陈律皱眉: “这到底是何用意?分明是陈玉枢的血脉却未能进入郁罗仙府。 依我看……这还是头一遭罢?”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五行之精 那由陈润子和陈元吉两人亲手制出的符诏,非仅是进入到郁罗仙府的凭籍,且是一桩极厉害的法宝,功用不凡。 但凡是陈玉枢的血裔。 若无意外。 皆是可得此宝用以护身! 便连在先天魔宗修道之人,除非是如陈婴那般定下决意要同仙府一方割舍的,也少有意外。 至于手持符诏者,若不刻意掩去符诏灵机。 在近身时候,皆能彼此感应,这也是刻意为辨明身份所用。 而方才在宴席之间,陈律忽得起意探察,却未能从陈珩身上寻出什么符诏的气机来。 此时又从陈婵口中听得这般答复,倒是令他错愕不已,心下难免生起了些讶然。 他整了整心神,肃声道:“两位兄长——” “两位兄长自有他们的谋算,你也不必再胡思乱想了,黄庭派的那位陈涓,虽是进入过仙府拜访,不也同样未在仙府中修行过半日吗?” 未等陈律将话说完,陈婵便淡声打断,直截了当开口: “倒是你,你究竟是做何想?我知你因自己生母缘故,对陈玉枢深恨入骨,好不容易见了一个在卦象上留名之人,此时不交好,又还待何时?” “姐姐,你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知晓你此番寻我,必是来打秋风的……” 陈律挑了挑眉,调笑一句,尔后又诚恳请教道: “不过依你看来,我又到底应当如何?” “他修成了剑遁。” “他才紫府……紫府就修成了剑遁?!” 陈律闻言吃了一惊,从座上猛得起身,神色有些将信将疑,直过得半晌,才缓缓落座,问道: “可我听闻中乙剑派也有两位,沈性粹和卢停云,也是在紫府境界便修出剑遁,却分列是紫府第六和第七,他这个紫府十一……” 说到此时,未等陈婵答话,陈律便忽得止住。 他眼中流出一抹明悟,旋即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岁旦评乃是一年一期。 这名次,若是在陈珩修成剑遁前排出,那便说得通了。 不过如此一来,陈律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在数十日前,柔玄府的几个纨绔弟子为贺自己生辰,特意去玉泉仙市购置珍品,可却在争夺紫明流珠时候,被一个疑似中乙剑派出身的剑修逼退。 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颜面,好生难堪。 此事在玉泉仙市闹出的动静不小,惹得诸修皆是在猜疑那剑修身份。 言说中乙剑派有之,也有猜疑那剑修或是来自八派六宗的隐藏人物,甚至是出身天外,也不乏可能。 连陈律在柔玄府,都是听闻了这个讯息。 修成剑道第四境的修士并不罕见。 可于紫府境界,就能炼出这般手段的,便屈指可数了! 这样看来。 那同柔玄府弟子生了不快,疑似是中乙剑派的剑修。 怕就是方才还在与自己对饮的陈珩了…… 只是短瞬之间,陈律脑中便闪过这些念头,只觉如拨云见日了一般,再无什么疑虑,他对陈婵长笑了一声,道: “多谢姐姐提点,若不是你这句话,小弟当真不知该如何送人情!锦上添花济不得什么事,可雪中送炭,那可便大不同了! 所幸陈珩今番是来了东海,不然该如何攀上这桩交情,倒还真个是件难事。” …… 陈律在柔玄府中的地位虽然尊显,却碍于根性所限,修为并不算深厚,在以自伤根基的法门修成五品金丹后,便再无以为继。 莫说道行提升艰难。 便是侥天之幸,有了罕世的造化助他化去壁障。 可破境时候的那九道小纯阳雷,也万万是度不过的。 因此缘故,陈律倒也是了养成了好豢养奴仆、招揽门客的脾性,在东海上施恩不少,颇具人脉,俨然学了龙宫的做派。 而眼前的陈珩,不论哪一种,都是极好的一类施恩对象! 于陈律而言。 可谓是一本万利! “不知姐姐之后又有何打算,不如在此盘恒几日,也好容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 陈律殷切开口言道。 “也好,左右距龙宫那法会也不剩几日了,我便留于此地给他护法,顺道卖他一个人情罢。” 陈婵思虑片刻后,微微颔首,应承了下来: “不过,近来那和尚……” “放心!纵那疯和尚再神通广大,可我等如今身处在柔玄府的山门之内,他想要掳人,也得先来试过这大定微妙斩神阵法!” 此时陈律猜得陈婵心思,也不待她说完,便豪气干云打断道: “我柔玄府虽比不得八派六宗,但也是东海数一数二的仙门大派!那疯和尚被血河宗逐得仓皇逃离南乾州,虽有法力,但也不见得就是法力无边了! 想攻进我柔玄府的山门来掳掠弟子,此事,实是太过荒诞不经!” 陈婵微微皱眉,看向陈律,最终还是提点一句: “人不可立于危墙之下,我知你好驰骋游猎,但最近几日,还是留于门中,莫要轻易外出为好,待得风波过去,再做玩乐也不迟。” 陈律口中应下,心下却苦笑一声,不以为然。 被哈哈僧掳掠的弟子,无不是出众的人物,天资聪秀。 他也算有自知之明,还不至于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值得哈哈僧来花费什么心思。 尔后又在随意闲聊几句,在陈婵也告辞离去后,殿内便微微冷寂了下去。 陈律负手凝望着天角的那一轮初升旭日。 火光焰烈,朝霞似锦,尽态极妍。 在沉吟许久过后,他忽得伸手一拍,檐下便有一串清铃声音响起。 尔后赵管事便疾步登上玉阶,入在得殿内之后,当即就叩首拜倒在地,口呼“主上”,意态恭谨。 “我在修洞玄二重境界时,夫人曾特意托岳丈大人,替我寻来了几枚先天五行之精…… 先前因为另外一事,我已嘱你将其提先备好,不知如今在何处?” 陈律将手一挥,示意赵管事自行起身,也不多客套,开口见山,便问起了正事来。 “正在库房之中呢,哪得有失?只是五行不全,恰缺了火属和金属。” 赵管事笑道。 “也不知他到底凑齐了几类五行之精?若是重了……” 陈律思忖片刻,还是道: “算了,你便都取出来罢!究竟缺了几类,看他自个的选取!” 赵管事闻言却一惊,斟酌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 “主上,你是欲赠那客人先天五行之精?” “自然。” “可若去了此物,云琅小圣那处,怕不好行事了……”赵管事皱眉开口。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人情 听得赵管事这句话,陈律眉宇间神色微微一变,沉吟半晌,却是一时无言。 东海修士皆知,云琅小圣最近同柔玄府闹出的不愉快,倒是与陈律密切相干。 但却不知晓。 这恰是落了陈律的下怀! 而同云琅小圣的偶遇,也本就是他在有心算无心之下的刻意为之! 云琅小圣乃是东海的大妖王,同善妙夫人乃是义结金兰的姐妹。 这两尊大妖炼得一手大本事,非仅据了紫盖、金祠两座神岳作为道场,麾下精锐无数,足足有百万妖兵精怪。 且更是精通一门前古时代的合击之术。 打出时候,足有惊天地、逐鬼神的威能,着实小觑不能! 但陈律之所以费尽心机,也要在云琅小圣面前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却是因这大妖手中存着几粒九转真元丹。 此灵丹的炼制并不容易。 放眼当世,有能耐可练出此丹者,也实是寥寥无几! 其须用上白玉乳、菩萨石、紫云元胶作为主材,外加三千六百五十四种珍贵灵药合炼而成,又在阴阳铜炉中以秘文符咒祭炼四百载。 直至得鸣凤之声音冲天,一点火光放出,铺开百里,历时三日而不散,才算是圆满成就。 这九转真元丹珍贵非常,非仅能脱胎换骨,修补道基。 但凡修道人还存着一口气,形神未散,便可用此丹复体还生,尽复旧观,说是仙丹圣药之流,也分毫不为过! 陈律之所以图谋此丹,乃是因他为了突破金丹关障,不惜用了一桩秘法,自损根基,潜力已尽。 譬如一间房宇,虽看似四壁光明,裱糊洁净,但支撑所用的梁柱早已遭了虫蛀,中空过半。 此情此景。 若还想再增砖添瓦,便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一个不慎之下,说不得还有墙倒屋塌的风险,不可不防。 在施了破障秘法,潜力尽去后。 陈律也向外打探过可以修补道基的方法,但大多都是起不了什么功用。 直至听闻云琅小圣手中竟存有几粒九转真元丹后,这才令他暗生了心思,有了一计。 强取豪夺自是绝无可能。 莫说云琅小圣便是一位大妖王,手段精妙。 且她那义姐善妙夫人又更加厉害,其同神御宗之间存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据说乃是一位魔道真君早年的妻子,两方虽已和离,却在年节时分还是存着礼节往来的,绝非可以轻易拿捏。 云琅小圣同善妙夫人早已是一体,若是惹恼了这位,逼迫善妙夫人搬出身后的神御宗来。 莫说陈律经受不住。 便连他身后的柔玄府,也是万万招架不能…… 不过在探听得云琅小圣专爱貌美男子,且最喜已有家室,身份尊崇的男子后,陈律便也有了主意。 他虽根器浅薄,在修道之上难有什么大成就,往是费出十成气力,都难有六成斩获。 纵是被“太始元真”改换过资质,却也仅限于此了。 但在男女风月,揣摩心思上。 他却天生便是一把好手,无师自通! 如若不然,以陈律当初的一穷二白之身,也难以勾搭上柔玄府的贵女,自此一步登天,在东海成了个经久不衰的谈资。 赵管事与陈律相交于微末,因陈律无意间救了他家人老小的性命,才肯屈尊纡贵,甘为奴仆服侍陈律,任他驱策。 作为知根知底的心腹之人。 陈律的谋算,赵管事自是一清二楚。 而眼见好不容易计成,云琅小圣已对陈律心生了好奇,接下来只是再继续增风添火,说不得便大事可成。 可偏这等时候,陈律却要将先天五行之精另做他用。 如此施为。 倒着实令赵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天五行之精非比寻常,乃是至贵之物。 陈律当初若无此物打下根基,莫说丹成五品,连破境时候的小纯阳雷都难度过。 而云琅小圣新收了一个弟子,因那弟子的容貌同云琅小圣年少时候相似,根骨不凡,故而也甚得云琅小圣喜爱,几近是同寝同食。 且正在四处为那弟子筹措修道资粮,煞费苦心。 先天五行之精,也自在此内…… 陈律先前,实是打着里应外合的主意,欲以手中先天五行之精做人情,讨好云琅小圣那名弟子。 然后得她言语提点,日后便也是方便着手。 因为此事,赵管事也是特意将先天五行之精从库房中寻得,只等陈律一声令下,便要亲自送出。 孰料自从数月前见了云琅小圣一面后。 陈律却一反常态,对那桩大事反而不甚上心了。 直至今日。 更是要将先天五行之精转赠他人。 赵管事在犹豫半晌,也是忍耐不住,道:“主上,我等的筹谋分明已见成效,那云琅小圣因主上缘故,已是——” “你可知我生辰?” 陈律忽得打断道,问了一句。 “……主上?” 赵管事一呆。 “在我生辰时候,夫人送了我一件她亲手制成的绣衣,说我幼时沿街乞食,学人偷盗,只是为了在年节时候穿上一件新衣,自今日后,每年生辰,她都会为我制上一件绣衣,过去之事,便当作过去了罢。 那件绣衣上是我小时候最喜爱的团龙纹…… 也不知道夫人是哪来的这等机心,从前她可不知晓这些事情。” 陈律默然片刻,自嘲一笑: “那晚夫人同我说了许多事,说我若想真要拿九转真元丹,她自会全力助我,不论其他。 原先我以为自己可以把握人心,将世人玩弄于鼓掌间,却不料自己的那点谋算,早被府主同夫人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好笑。” “主上?!” 赵管事闻言悚然一惊,后背不禁阵阵发寒。 “不过此事倒也是点醒了我,若再继续下去,除了没有《豢人经》和那旷世天资,我与陈玉枢,倒是一般的恶徒了。 阿母是因陈玉枢而郁郁终生,到头来我却学了玉枢老狗的做派,也是该死!” 陈律自顾自言道: “既然如此,那这份人情,还是卖与陈珩罢,左右都是自家人。 只盼他将来若有一日称尊做祖,莫要忘了夫人和柔玄府的恩情,也算是不枉这一番心意了。” 赵管事闻言久久无言,半晌后才俯首应是,神色恍惚。 …… …… 而眨眼便是三日功夫过去。 这一日,在送别了前来拜访的赵管事之后。 陈珩也是折回殿中,看着案上摆着的三只玉匣,不禁一叹。 “这一回人情,可是欠了不少,是我大大的承情了……” 他心下道。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珍材 青金玻璃,砗榘白玉,沉香为柱,旃檀为梁—— 殿内的装饰陈设,如若书中之图,尽显富贵逼人之态。 而在不远之处的矮案上,正摆有三只精光湛然的玉匣,光彩迷离,夺人目睛。 三只匣中的珍物,分是: 云梁石膏、一枚可以聚灵敛气的寿春桃种和桑上露。 云梁石膏自不必多言,因柔玄府需此物来修补府中的一尊长生阴傀,如今东海的市面上,已是难见分毫的遗漏。 这几日陈珩盘桓于柔玄府内,陈律倒也是招待殷切,日日酒宴不绝,在宴席之间同他言说了不少东海隐秘。 长生阴傀和云梁石膏之事,自也在其中。 长生阴傀乃是柔玄府的重宝,说是这方玄宗的立身之本也不为过,非比寻常。 陈律在这等时节,却能从长生阴傀处匀出一份云梁石膏出来,可谓用心良苦,是特意下了功夫的。 而有了云梁石膏这门外药的添力,陈珩非仅是可以将罗闇黑水入得门径。 于阴蚀红水的修持上,更是再无什么阻滞! 假以时日,自可以顺理成章到得大成至境。 战力又增。 着实是一喜! 而那枚聚灵敛气的寿春桃种,乃是特意为看护山门道场所用。 须知这天地灵气统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之多,共合一元之数,且又以灵窟做为世间的蕴灵藏气之极,无以复加,可谓到得了登峰造极之境地! 其鲸吞虚空、包囊五色,乃是聚汇灵机的至胜宝盆,仙家们练炁举霞的清微场所! 便是在十六大天之一的胥都天。 灵窟也仅有十四之数,被八派六宗所据,再寻不出多的数目来。 至于在灵窟之下,则又有灵脉。 灵脉品阶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之分,暗合十天干之数。 洞天一旦自鸿蒙虚空中被人以大法力辟出,便灵脉自生,除非是经了光阴消磨,到得行将沉坠之际。 否则洞天的灵脉,惯常皆是甲乙丙这三类品级。 甲、乙、丙三等灵脉,在道书古籍之中,也被称为“贵三品”,非重劫难以毁坏,刀兵不可消磨。 庄严美妙,不可思议,难以言传! 在贵三品之下的丁、戊、己、庚四类灵脉,又是谓之“正四品”,虽难免要逊于“贵三品”,却也同样是集纯阴纯阳之造化,为自然玄气生化而成。 灵妙玄通,是归根复命的上佳道场! 在这胥都天宇中,凡“正四品”灵脉的所在之处,便可被称上一句福地。 譬如长嬴院所在的金庭山,便正在此例。 而剩下的辛、壬、癸,则是算作“下三品”,并不入流…… 至于这枚寿春桃种,一旦栽落下来,其根系便会与地底灵脉相融,从而潜移默化提升灵脉的品级。 而在《奇灵子亲传秘指》中记载,曾有东弥州的一位小宗修士倚仗此桃种,将自家一条辛级的灵脉生生擢升到了庚级,从“下三品”晋升到“正四品”,真正令得自家道场成为了福地之流,惹得人人称羡,在当时也是一桩美事! 由此看来。 这桩寿春桃种实是一桩真正的重宝,可以遗泽后世。 不过这寿春桃虽可擢升灵脉品级,但也自有其上限。 将灵脉勉强滋养至“庚”级,便已是它的全力了。 而若还想在“庚”级之上,又有一二突破,那便是万万不能…… 陈珩如今还尚在下院修行,未能拜入玉宸上宗,也自无什么修行道场赐下。 故而这寿春桃种虽好。 眼下却并无它的用武之地,只能留待日再来做计较。 而陈律所赠的三只玉匣,无论云梁石膏或是寿春桃种,皆是仙家宝物,极是贵重。 但同最后的桑上露相较。 却又是大不如了…… “先天五行之精……没想到在柔玄府中,竟还有意外之喜。 如今又得此物,五行之中,我也仅是缺金、火二属,可谓功夫过半矣!” 他注目片刻,微微一笑,将匣中之物缓缓拾起,置在掌心处。 同黄龙胆、玄阙芝不同。 这枚木属的先天五行之精自从外形来看,只是一滴苍青色的露水,约莫拇指大小,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叫人看不出什么神异来。 与其说是木属,倒不是是水属的灵材,还更为妥贴则个。 不过将其置在掌心,与肌肤相触时候,却无什么温润软绵之感,反而粗粝非常,好似在托着一块坚硬木石,分量非轻。 而同时一股清爽的生发之气也自“桑上露”上缓缓传开。 不多时。 便流遍了周身骨血。 哪怕不刻意将玄功运起,也是有神清气宁之感,仿佛要叫人忘却形骸,飘飘欲仙…… 陈珩双目微闭,在细细感受了一番这变化后,便也不再看,将桑上露和寿春桃种都悉数收起,旋即将手一拨,将这间殿宇的禁制齐开。隔绝了内外。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往殿内的玉榻上一坐,闭目调息起来。 直待得精神完足后,才将心神沉入一真法界,依着常例,先行在一真法界中将罗闇黑水的关窍走上几遭。 这一回。 直是三日过去。 陈珩才缓将神意折回现世,吐出了一口长气,面上微有些感慨之色。 “罗闇黑水……倒又是一番折磨,与阴蚀红水的修行相较,却是迥异了。” 他暗道一句,把法决掐动,不过霎时功夫,头顶便有一道真炁化作白烟飞出,将矮案上的那一盒云梁石膏卷起,随着意念一起,真炁缓缓搅动,那一盒滑腻白皙如若酥酪的云梁石膏也是随之簌簌发颤,坠下星星点点的碎屑。 未几息,一道浊黑的灵气便从真炁所化的白烟中显化而出。 灵动活泼,不似呆板死物,更像是某种开了灵慧的自然生灵。 这道浊黑灵气才是云梁石膏的真正本貌,那洁白温柔之质不过是用来遮掩的外壳。 不过其一旦现出,便需得修道人用真炁将之困住,否则须臾间,这云梁石膏便要随水木之气遁离,消失不见。 陈珩张嘴一吸,那道浊黑的灵气便颤巍巍分出微不可察的一缕,被他吞入腹中。 而这时,随着罗闇黑水上记载的法门一运。 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也霎时自身内炸开,令得陈珩颅脑欲裂,眼前也有片刻的恍惚。 …… ……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坚心苦志无休歇,要在虚心自觅 陈珩将眼帘平平一搭,脸上血色尽褪,眉尾微微抽了一抽,手上却法决不变,继续按着罗闇黑水的记载,将心法运起。 此先他已是在一真法界中提先体会过这般阵仗,心中存了预备,眼下的情形倒也不算是猝不及防。 而有了无形埒剑洞在前铺垫。 这番如若万刃交身般的折磨虽是惨烈,但也并非忍熬不过。 此刻,在肉身绞痛的时候。 陈珩眼前也是模糊一片,隐隐约约,似有无数黑影在腾挪飞转,飘忽不定。 耳后风生,脑后鹫鸣,种种怪音此起彼伏。 他就如是脱离了现世,置身在了一处蛮荒古界,周遭是无数凶物在呼啸嘶吼。 只待得他一个松懈,便要扑身上前,将自己撕成碎肉烂渣! 这番感触几乎与真实无二,以至他鼻端都可清晰嗅得那浑腥的血臭气味。 但陈珩也知晓这不过是虚幻妄景,并不在意,只将躯壳的剧痛按下,谨守心神,继续按照法决指点,一门心思搬运气机。 一面是躯壳的折磨。 一面又是无边妄景的侵扰。 在此过程之中,一个不慎,那被摄入体内的云梁石膏便要失了拘束,散溢于天地之间,白白落空。 这并非一件易事,饶陈珩消去尘念,摒除杂染,使心不着一物,澄澄虚寂,纯净如皓月当空。 但也不见得多么轻松,应付艰难。 终于,在半个时辰过后,陈珩眼前忽得光明大放,丹田火炽,天地间仿到底都是炎炎之火,将躯壳上的痛楚都暂时压了过去。 而须臾火毕。 又是内外清凉,了无一物…… 这时。 他像是进了一顿饱食,躯壳充实。 紫府之中更是有团团玄色云雾生起,绽出道道辉芒,玄幽莫测,难以捉摸。 “果然是一桩妙法。” 陈珩默默一察之下,此时却是觉本就自己本就圆满无垢的神魂,此刻隐隐又坚凝、壮大了几分。 而那缕被摄进身内的云梁石膏,已是被炼化完毕。 他心下略动,在思忖片刻后,将真炁一起,又摄过一缕云梁石膏,继续如方才一般着手炼化。 霎时,又是无数剧痛加身。 而眼前再次恍惚,风声骤起。 …… …… 在天地七大神水中,除去那玄妙莫测,罕有人修成,连修行之法都近乎亡佚绝迹的宙光神水外。 幽冥真水—— 便近乎是公认的头名。 赫然是七大神水之首! 在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中。 以阴蚀红水最具杀伐破败之能,污秽无比,极阴至恶。 寻常修道人一旦沾染上红水,若无肉身成圣的大神通或上乘的护身之宝罩体,顷时便要肉身腐烂,连元灵也难走脱,要一并落个灰灰的下场。 而罗闇黑水同样作为三子水之一,虽无直接攻杀之能,却也同样是存着不凡之处。 此水法一旦修炼有成,非仅可以滋养性灵,茁壮神魂,令得修行之人的念头更加圆满纯粹,若珠玉无瑕。 更是可护持神魂,使外魔难侵,也不被迷神的法术惑幻! 常言道: 性乃心之主。 虚之又虚,静之又静,身心两忘,气融神定,一片玉虚,天心光莹。 唯有澄心见性。 才方能开得天门! 而在正统仙道往后的修行之中,心障心魔,实是层出不穷,稍有不慎,便会跌入迷途,剑走偏锋。 轻则是陷入迷障,任凭如何修持,修为都难有分毫精进,只是在原地踏足,愈陷愈深。 重则便是走火入魔。 一生苦修得来的道行都要尽付作东流之水,说不得还有性命之忧。 这罗闇黑水虽不能尽数磨去修道路上的心障心魔,但却可起到护持作用,削减心障之势头。 于关键之际,能够拉上一把,使得修道人的真识不至于彻底沉沦,再无清明之期。 仅此一点。 罗闇黑水便要胜这世间的无数妙法大术!神妙难言! 也无怪密山乔氏在得黑水的修行之法后,一直视若瑰珍。 连寻常族人都无缘目睹此法,唯有嫡脉族人或是为族中立下大功勋者,才方可观阅。 至于这罗闇黑水的护持神魂功用,也非但可用于修行,在斗法时候,亦是一桩好手段 据陈珩所知,这龙宫选婿,历年来皆不乏英杰,强手辈出! 他若想争得头名位置,难免要同八派六宗之中硬碰硬作过一场,不可心存侥幸。 而玄门之人也罢。 至于魔道六宗之人,向来便是玩弄神魂的一把好手,种种诡异手段,千奇百怪,实难穷尽。 陈珩虽是心性坚凝如铁石,寻常的惑幻之法,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面罢。 但保不齐六宗的秘法,就存有什么厉害暗手。 练出罗闇黑水来护持神魂,也算是多了一件底牌傍身,在对上六宗弟子时候,也可更加从容…… …… 而随着云梁石膏的体量一点点缩减,光阴也是逐渐流逝,若水无痕。 也不知过得多久,忽有一日,陈珩心神陡得传出一阵欢欣喜悦之感,耳畔有击鼓奏乐的妙音,如是要白日飞升,蜕为圣躯。 他身驱一震,缓缓停了玄功,从入定中回转过神意。 而这时,陈珩定目一看,那玉榻前的云梁石膏已是被悉数炼化,丝毫不剩。 而反观内视,在紫府之中,有九九八十一滴颜色混沌的黑水,正绕着元灵飞旋流转,时聚时散。 陈珩见状,按照罗闇黑水上所载的法决,掐了个手印,刹时黑水悉数融于元灵之内,消失无踪。 而与此同时,他的元灵也是渐渐生了变化,缓缓化作幽邃玄色,其项映圆光,脚下生有云气徘徊不散,飞腾当空,落落神仪,如神如圣。 已是至虚至静、玄远幽缈的高上境态! 似这般异状,自是意味着功夫已足,火候已至。 自此之后,非仅是罗闇黑水真正修持有成,多了一桩手段傍身。 同样也是意味着他只要再花费些时日苦修,距阴蚀红水到得大成至境,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事! 陈珩微微一笑,开口长吟一声: “功深报应天然,行满飞升有日。坚心苦志无休歇,要在虚心自觅!” 言罢,他握住袖中金蝉,缓缓摩挲一阵,便将心神一沉,进入到了一真法界中去。 …… ……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功成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九层)、先天大日神光(大成)、神烈剑经(大成)、四山斗决(大成)、阴蚀红水(中成)、紫清神雷(中成)、散景敛形术(中成)、周原秘本龟卜(中成)、罗闇黑水(小成)…… 【法宝】:阿鼻剑(——)、遁界梭(上品法器)、月轮镜(上品法器)、五炁乾坤圈(上品法器)、紫弥宝衣(上品符器)、湛延法玉(秘宝)、渊虚伏魔剑箓(秘宝)、真诰天盘(秘宝)、荡秽清凝籽(秘宝)…… 【器物】:黄龙胆、玄阙芝、桑上露、九凤精血、灰河水、清升丹…… 【真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奇灵子亲传直指…… 【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道行】:紫府三重——换魂消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 陈珩将手中【摩诃金书】消去,又在一真法界中将罗闇黑水运使几番后。 他便随意盘坐于地,将一滴阴蚀红水唤出,旋即按着经文上的指点,将真炁运起,在经络中穿行起来。 如今罗闇黑水已修持有成,阻扰阴蚀红水晋得大成至境的壁障,早荡然无存,只差一番苦修而已。 而不到半刻钟功夫,他四肢百骸一颤,如坠冰窟。 旋即丹田炁海处便有一股热气生出,直冲头顶,如一派阴风密云也似从囟门里涌出来! 将周遭数十丈内都是照得昏暗,恰似黑伞当空! 而游走身周的那滴阴蚀红水经此黑气一冲,那本是灼灼绽光的亮色竟一点点黯了下去。 “刺啦”几声,接连不断发出裂帛般的动静,在半空摇摇欲坠。 陈珩也不去多想,只将意念一起,专心将法决转动,引导那股黑气不断冲刷阴蚀红水。 未过多久,他忽觉神思清适,仿佛打通了什么窍穴般,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直冲鼻端。 此刻抬眼看去。 那本是如若拇指大小的阴蚀红水,体量竟削减了些,玲珑剔透如珠玉。 而红水的那股邪异污秽之意,更是暴涨了数倍都不止,惨光凄凄。 令观者头皮发麻,难以正视! 这时陈珩将那滴已然是脱胎换骨的阴蚀红水收起,捉进穴窍内,旋即又重新放出一滴来,往黑气上置去。 这一步在法门之中也是被唤作移炉换鼎。 乃是以罗闇黑水的气机作为柴薪,焚去红水中的那一丝仅存的清灵之性。 使红水极污极秽,根性更纯,彻底浑浑沦沦,才算得圆满功成。 若是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都经此黑气烧灼一遍,在这过程中也并无损毁,便可将三百六十五滴红水合为一枚法种驻身。 自此打破关门,晋升到大成至境,便是迈入到一重全新天地! 而陈珩在依次施为了数十次,直到第四十九滴红水现出时。 他全身血液却忽得蒸腾如沸,气体如若脱缰野马,狂奔乱窜,任凭如何镇压,都难抚静。 且在第四十九阴蚀红水崩碎,化作精气平白流散了之后,陈珩也口鼻流血,眼前微有恍惚,无论躯壳或是神魂,皆受创不轻。 “看来在炼到四十九这个数目时候,便是一层阻碍了。” 陈珩随意抹去脸上的污血,暗道一声。 在将前后得失飞快梳理一番,记下了几条气机运转时的错漏后。 陈珩见眼下这具心相已是损坏,也不调息回复什么,遂将元灵唤出,横剑一抹,便又唤出了一具新的出来。 时日匆匆,昼夜轮转。 在法界中一晃便是数月过去。 这一日,他留于现世的肉身忽闻得耳畔一声呼唤声音响起,便将双目一睁,从一真法界中醒转过来。 抬头一看,五炁乾坤圈正踩在一团烟云中,笑嘻嘻叉着腰,递过一封书信,道: “老爷,方才你姐姐以金剑传书过来,我恐误了你的大事,特意将你唤醒。” 陈珩接过,掐指一算,这才知晓自己此番闭关已是过了数月光景,而再将书信翻了一翻,他不禁微微一笑,道: “广容仙城,龙宫选婿……在东海停留了这些时日,总算是等得这刻了。” …… 陈婵递来的书信里倒是开门见山,直入正题,未寒暄什么。 其言说龙宫选婿便是三日后。 而若想进入龙宫,拿得一个入场的资格。 便是需先去广容仙城登记姓名,让仙城之人核实过身份无误后,这才能得一枚牌符赐下,被接引入龙宫内。 若无牌符傍身,想于这无垠海疆中,安稳抵得龙宫的所在,绝并非易事。 海中的亿万妖兽和那些水族精怪,都可视为阻路的敌手。 且就算侥幸到得龙宫,却无牌符来证实身份。 欲参与法会,也是千难万难。 而对于与陈婵同行,陈珩自无不可。 毕竟前路未卜,对方这也是照拂之举,应下反而是承情了。 在取出纸笔,回信一封,以示谢意之后。 陈珩也将心神收摄,继续入定打坐去了。 而就在此时。 柔玄府外数百里外。 一座无名荒岛上。 虚空忽得一分,一时有千朵金莲满空,梵轮乍现,佛音禅唱之声隐隐约约。 且见幽火滔天,似江河奔流,声势极大无比,侵夺天日! 却须臾功夫,这些异象便消失无踪,唯见哈哈僧和周济身形突兀踉跄现出,气息不稳,站立不稳的模样。 “妈的!差点被血河宗的人活活打死!” 周济收了原来的饕餮本相,惯常露出了那副老黄狗模样,鼻青脸肿,喘着粗气骂道: “以后若还有这种事,再莫唤老子了!我这头领位置交予你了,之后由你来当家做主罢!” 哈哈僧肌肤燃有一层妖异血光,他手臂处有金血滴答淌落,溅在泥地时候,顷时便有光明大放,一朵朵莲花缓缓生出。 然后被哈哈僧伸脚一踏,又悉数踩烂。 “那个卢满小小年纪便作恶多端,同先天魔宗的何镰是一类货色,能够为我十魔,也算是他前生积德了,头领,你这可是在为自己积阴德啊!” 哈哈僧咳嗽一声,笑道: “放卢满出来罢。” 周济往身上拔了根狗毛,撮唇一吹,便见光影一闪,一个人影缓缓现出。 …… ……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菩提法智魔 待得华光散去,只见一个面容阴戾的少年倒在乱石间,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其人生得狭面方颐,虎头鹰目,头戴冲天翼善冠,身穿蟒龙赤血袍,腰间系着碧玉狮子带,脚蹬一双金线无忧履。 身形甚是雄壮魁梧,装束如若凡人世俗中的武将一般,卖相倒是不凡。 “今番能够功成,倒是多亏头领你了,此是胥都天宇,由八派六宗的道人来共同治世,我所在的大转轮寺若是插手,只怕会被认作故意寻衅,那样就难堪了,若无你——” 哈哈僧见状轻叹了一声,颇是感慨。 而不待他再多言什么感谢的话语。 周济已是兴致冲冲,一爪子便拍在了卢满面上! 即便周济刻意收了力道。 但这一爪子下去,还是打得卢满护身宝光崩散,口鼻歪斜,鲜血吐出,猛得就庝醒了过来。 “你……” 恍惚睁开眼,迎面见得的,便是一张嘻嘻怪笑的狗脸。 在短暂的错愕后,卢满反应也并不慢,眸光一厉,抬手便放出一根赤色白骨幡,往地上一立,登时有滚滚阴云翻滚飞出,直向前扑去。 阴云里是无数张牙舞爪的妇人阴魂,个个皆已怀有身孕,肚腹之处血肉模糊,可见煞婴在里内尖叫苦嚎,甚是可怖骇人! 这阴云一出,便伴有漆黑惨雾生起,密密麻麻遮蔽了数里,伸手不见五指。 趁此功夫,卢满也并不打算抢攻,而是猛得捏碎一根玉简,立马便有一尊无头从玉简碎屑中突兀显化而出,把卢满双肩提起,心意一起,须臾便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还未遁离这座荒岛,无头便猛得撞上了一层琉璃光罩。 若非他见状不妙,收力及时,只怕手上的卢满当即便要碎作一捧血雾。 而下一瞬,又是庄严佛光大放,若圆蟾升而幽室朗明,轻易洞穿雾气。 只是须臾间,便将无头打灭成一缕青烟,哀嚎不见。 “该死!” 卢满心下一骇,忙将真炁提起,稳住身形,这才未从百丈高空上摔落,跌个狼狈。 他慌乱视去,见不知何时,一座三层莲台竟现于极天之上,其上立着全身璀璨、玉貌端严的哈哈僧。 其圣度雍容,如比一尊可救人脱离浊世的大菩萨,又或是一尊威猛刚烈的大降魔明王。 叫人忍不住心生五体投地之意,要拜服在他的脚下…… “阿弥陀佛。” 哈哈僧微微一笑,合掌念佛。 这一声过后,卢满忽得双眼发白,浑身一颤,猛得哀嚎起来,身躯之上的几口穴窍,有黑烟如潮水一般喷出,汹涌腾至天中, “小施主的来头,还果真不小,才紫府修为,身内居然就有几头幽冥大魔蛰居,为你驱使,做你的护法了?” 哈哈僧看着跌落云头,姿态狼狈的卢满,不禁轻叹了一声,道: “可惜你心地不良,才这般微末修为,手上居然便有如此多的无辜生魂,将来若是容你成道,只怕也是世间的一大祸害。 老和尚我便慈悲一把,予你另一条道来走罢。” 只是须臾功夫,感应到身内那几头被父兄亲自捉拿祭炼,封存进入体内的幽冥大魔都不见了行踪。 任凭自己将法决掐起,如何呼唤,都是无半分回应。 卢满翻身而起,眼中闪过忌惮、惊慌、骇然种种情绪,但最终还是勉强将阵脚稳住,打了个稽首,道: “这位圣僧,在下——” “果然是北阴子母宗灵幡,隔着老远,便是闻得这股恶臭味道了,你小子果真有些势力,连这等偏门邪器都能炼得出来呵。” 卢满话未说完,便被一声怪笑打断。 旋即阴云崩散,惨雾溃去,天地重归清朗之貌。 他慌乱抬眼一看,只见方才那头老黄狗正用屁股压着自己的北阴子母宗灵幡,尾巴在地上一摇一摇,笑眯眯道: “不过我就不明了,此幡炼制起来颇是不容易,不仅需得你亲手杀那些合了孤辰寡宿命格的妇人,还需得那些妇人恰巧怀了胎儿。 就算种种相契,这仿品,终究也是远远比不得北阴老鬼手中的正品,还要被正品死死克制。 你既得了北阴子母宗灵幡的炼制之法,还能运出威能来,想必也是同北阴老鬼打过交道的。 既如此,何不学那老鬼的十方有相恶煞?那道法门可不需受制于人,岂不是比这北阴子母宗灵幡更来得高明?” “你识得北阴前辈?” 卢满四下打量一眼,自知怕是难有生路了,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回话道。 周济龇了龇,却是未回话,只将脑袋一扭,看向天中的哈哈僧,喝道: “别在上面装菩萨了,该你了,若要施法便速速施罢!” 哈哈僧闻言一笑,将身形落下,来到卢满身畔: “今日请施主来此,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施主能应允则个。” 卢满瞳孔微缩。 “不知施主……” 哈哈僧一笑: “可愿为和尚的善知识魔?” …… …… 半晌过后,在听完了哈哈僧的一席话。 卢满沉吟许久,才缓声道: “我若为大师的善知识魔,一身修为,顷时便能比拟正统仙道的元神真人,且寿元更是要胜之。 除了道行再也无法精进外,便再无什么妨害,可是如此?” “修为倒也并非是永无法精进。” 哈哈僧和尚补充一句: “等得哪天和尚成就佛果了,尔等身上的魔业,自也算不了什么东西,那时和尚自又有法子,弥上这一处的缺漏。” 卢满闻言默然无言。 片刻后。 他眼中忽有精芒暴起,旋即猛得抬掌往额上一抬,竟要将自尽于此! “血河宗的秘法,我也是听闻过,以你之身份,自是早有布置留下,可在那条血河当中重生。 果然,你们这些岁旦评上的英杰,皆是心高气傲……” 分明离灵台处仅相隔寸许。 卢满却再难动作分毫。 哈哈僧叹了声,将袖一卷,便把卢满收起。 周济倒是见怪不怪,一副早已预得此遭的模样,道: “你得无垢光王佛指点,特意来胥都天搜寻三魔,如今那三味和善知识魔已得人选,而剩下那菩提法智魔,又在何处?” “……” 听得这话,哈哈僧深深看了周济一眼,眸光莫名,旋即伸手往前一点,开口: “便在不远!”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海六府 周济顺着哈哈僧手指的方位瞥去,唯见波光如练,飞云过天,变态万状。 在海水激荡的天角处,隐隐可见数十座大岛排列成九宫八卦的阵势,居中簇拥着一朵硕大无朋的宝莲。 那朵巨莲上接云气日影,几是将半边海天都染出一副空灵的青碧模样,若彩烟萦绕。 而下接海波苍茫,任凭浪涛如何汹涌冲刷,都自巍然不动。 仿佛一株天地母根,气势极是不凡! “天贵法莲……” 周济看着巨莲上的那嵬嵬宫殿,重重楼阁,在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看来,你是打算对柔玄府出手了?” 哈哈僧颂了声佛号,旋即又摇了摇头: “那柔玄府的小辈之中,唯有几个还算是潜力不错,勉强可入和尚的眼。不过菩提法智魔乃十魔之首,他们虽有些天资,但也算不得是上上根性,却还远做不了我这菩提法智魔的寄主。 只是我若欲办成此事,却是绕不过眼前的这柔玄府。 需得同里内一人相商则个。 难免花费心思……” 这话说完后,哈哈僧突地不见,消失在了原地。 唯有话音还在原地低沉回响,笑道: “头领,我虽然狂悖孟浪,却并非是不知礼之人。今番襄助的恩情和尚记下了,来日若有差遣,定当万死不辞! 之后的琐事,便不劳烦头领费心了,和尚我自有措置。” 周济眼珠子一动。 他并非痴愚之人,自也听出了哈哈僧话中的那层未言明的深意,心下缓缓松了一口气。 “老秃瓢还算识趣,这多年过去,也总算是懂了些人情利害,不枉我三番两次的暗示…… 否则纵我顾念旧情,想护住你一条性命,你想要生离胥都天,怕也是难了。” 他摇摇脑袋,笑了一笑,甚是感慨万千。 尔后似忽得想了什么,从屁股下掏出那根北阴子母宗灵幡的仿品,对其哈了口气。 霎时间,只听得一连串尖利声音传开,原本坚硬更胜精金玄铁的旗幡四分五裂,密密阴云再度涌出,又现出了百千凄魂怨鬼来。 不过这一回,那些阴魂和煞婴的面上却不复什么怨恨狠厉神色。 只对着周济不住叩首,哀声震天。 “尔等也是苦命人,自去解脱罢,这离柔玄府的地头可不算远,若是叫哪个一根筋的牛鼻子看到,那却又是一番苦事!” 周济笑嘻嘻听了阵恭维,将手一挥。 而看着众鬼做烟云消于天地之间后。 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目光向前处视去,眸光一闪,难免流露出了些好奇之意。 柔玄府—— 东海大派,仙门正宗! 常人或是不晓。 但他在通烜道君座下多年。 尽管无意多了解什么,但还是探听得了不少内情。 若归根到底,这柔玄府之所以能够开得山门,延下道统,其实还是同东弥三宗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早在道廷崩灭,万天宇宙失了法度约束的时候,太常天的龙廷便悄然生了开疆拓土的心思,还将手脚伸到了胥都天之处。 只是碰上了八派六宗这个铁钉子,才非仅未能占得分毫好处,反而还吃了上个大亏。 而在天尊逊位之后,八派六宗又是重定地理疆界,划分麾下势力。 龙廷的那方支脉也是因有大功傍身,被诸派祖师在合议过后,遂将其特意封在了东海。 准他们为胥都天之藩篱,遥遥拱卫陆洲,永世感德。 不过对于降臣之流。 还是以同族性命来洗脱罪业的降臣。 八派六宗自也不会放心,也是留下了眼线来监视探察。 那时节。 以东弥州上的玉宸、赤明、怙照三宗牵头。 在东海之上,三宗分是立下了神煞、丛辰、胎元、天符、柔玄、飞星六方仙门,由三宗的真君们来担任府主职司。 准许他们传授经典、广收弟子,壮大门中实力,互为掎角之势,以此来钳制东海龙宫。 彼时那六方仙门,又被统称为东海六府。 在东海上可谓风头极盛,一时无两! 在对这东海事务的处置之上,六府往往有先斩后奏之权柄,可谓是大半个东海之主。 而龙宫虽底蕴实力要胜过六府,但在六府的执法司面前,也是要恭恭敬敬,分毫不敢顶撞。 不过时过境迁,因在彻底据得胥都天之后,八派六宗的实力底蕴又是有了一波增进,更胜往昔。 而在此长彼消下。 东海龙宫却声势更衰。 其非仅看不到什么兴盛苗头,反而连族中底蕴都被摸了个一清二楚,被八派六宗死死弹压,彻底成了守户之用。 如此,正应验了当初那句永为藩篱的言语…… 而因这般缘故,昔年在东海位尊权重的六府,也是逐渐失了功用。 随着东海龙宫一道,声势渐衰。 到得今日,六府之中,更仅有柔玄、胎元两府还立足于世,但也同东弥三宗彻底无了干系,昔年的真经大典早被三宗收回。 眼下的柔玄、胎元二府早可算作是自立门户,只是还沿用了六府的旧名。 至于神煞、丛辰、天符和飞星另外四府,更是早已无了名头,彻底风流云散。 这其中,固有东海龙宫已然势微,不值得如先前那般再花费大气力来提防警惕。 但也是有其余玄派和魔宗,不欲见东弥三宗在东海彻底坐大。 遂联手施压,串联一处削减六府的声势,才造就了今日的这般局势…… 不过纵然如此。 柔玄和胎元二府,也绝非是好相与。 这两方门派虽已同东弥三宗明面割舍,但还是得了不少遗泽留下。 譬如柔玄府的那株天贵宝莲,便是一桩明证。 而哈哈僧的最后一魔,却是牵扯到了柔玄府。 其虽远比不得血河宗。 却也大小是个麻烦…… …… “这柔玄府的大定微妙斩神大阵可不好对付,至于什么相商则个,此话老子是不信的,以那贼秃的脾性,怕不是最后又得打起来!” 周济嘟囔一声: “而秃子不需我来助力,这到底吃定了柔玄府,还是他自有谋略,真个是相商而非动手?” 此刻在他疑惑之际,耳后忽有风声响起。 然后,便是一道不咸不淡的话音传来: “周济,伱这结义兄弟,看来并不算蠢得过分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选 周济听得这熟悉声音突兀响起,浑身皮肉皆不由自主颤了一颤。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将脖子一扭。 只见在几步之外,一个圆胖开樵夫正负手而立,面目慈善和蔼,也不知他是从哪处而来,身上的蓑衣还尚且沾着几滴新鲜露水。 在片刻的诧愕后,周济眨一眨眼,便四爪并用,飞扑上前,哭嚎开口: “想死小的了,大老爷!许久未睹尊容,这贵体怎生清减了,可端的为何也?没有小——” 通烜嫌弃挥手,打断周济话头,然后再一脚把他踢开。 而老黄狗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个跟头后才翻身而起。 他虽欲痛快问候通烜的八辈祖宗,但也不敢多想分毫,只能是陪着笑脸,又摇晃着尾巴凑上前去。 “你这孽畜,放你出来一趟,不知给我惹多少麻烦! 早该如此,当初便应宰了你食肉!” 不等周济多言,通烜便一把揪着他顶瓜皮,喝骂道: “伱倒是好义气,竟伙同那个秃子打伤了几个血河宗真君,把那个血河宗弟子强自掳走,若是浑哲老匹夫前来问罪,却叫我怎生交代?把你一刀宰了,请他一并来享用羹汤?” 周济龇牙咧嘴,谄媚笑道: “区区血河宗,在大老爷面前又算什么东西?!莫说那个卢满绝无此通天本领,便是他能请动血河宗的那位,大老爷也必是不将那位放在眼中的!” 接连便又是什么“清净德极”、“不有而有”、“不无而无”之类的恭维话。 直说得周济掏空了肚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存货。 通烜才满意放开了手中狗头,微微一笑,将头点一点。 “妈的,老匹夫尽喜欢听些吹捧夸大的话!死性不改,早晚是个要完的模样!” 周济伏地抖了抖皮毛,虽满腹牢骚,面上却还是讪笑一声,道: “究竟是何等仙风把大老爷吹了过来,值得您老化身出游?也不提早言说一声,叫小的好生惶怖!” “自是为了你那同伙。” 通烜瞥他一眼。 周济当下便提起小心。 不过未等他斟酌言辞,通烜已是摇头,一笑道: “大转轮寺的哈哈僧,这和尚,倒也是个无法无天的性情! 你可知晓,方才他虽然表面云淡风轻,暗地却几番动念,气机起伏。只是到底还是看在了你出手襄助他的份上,这才熄了心思,退求其次。 若不如此。 陈珩才是他选定的那个菩提法智魔。” 周济闻言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半晌,他才无奈开口: “大老爷,看在小的面上,多少担待则个罢……秃子虽动了心思,却到底是个识趣的,总归未动手,留一条性命,莫要打杀他了。” “我哪有那般嗜杀,孽畜!” 通烜瞪他一眼,道:“不过血河宗这一回,他可是欠了你一桩大人情,未来待他证就菩萨果位,你便狠赚了。” 而未等周济嘿然乐呵起来,通烜又道: “而你既是我坐骑,那归根结底,便是此僧欠我一桩人情,也好,也好!” “大老爷,哪有这般的道理!还能如此来算?” 周济叫起撞天屈。 “至于这人情,用于陈珩身上却正妥帖,陈象先当年打上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时,可是拉了不少人前来助拳,可惜,终究是差了一招,才酿造成今日局面。” 通烜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言道: “而左右这和尚同木叟早已是结了仇怨,令他出上一份力,倒也不算突兀。” “陈玉枢?” 周济皱了皱眉,想起哈哈僧突然寻到自己,和先天魔宗的那个何镰。 一时也似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 “走罢!” 通烜往狗头上用力拍上一记,笑道。 “又去何处?”周济问。 “许久未来东海,倒是也该拜访几位老友了。” 周济打了个哈欠,将身一趴,旋即头上便又挨了一下。 “打我作甚?” 周济不明所以。 “老爷堂堂道君,昔年也是摘成过仙业的,你叫我骑狗,这算怎么回事,叫旁人看笑话?” 通烜冷喝一声。 周济心下暗骂一句,将身一晃,便现了饕餮的本相出来,旋即呼啸一声,便腾入云中,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 …… 而与此同时。 柔玄府的一间宫阙内。 在看着自家幼妹陈芷依依不舍同自己挥手作别后。 陈婵微微一笑,缓掐了个法决。 于是妆台镜面之上,陈芷的身形瞬息敛去,又回了原本之貌。 “居然将一炁剪虹术都修成了,等到芷儿明年修成紫府,就算被精血所限,假以时日,在岁旦评上,必是也有她的名字!” 陈婵一笑,欣喜道。 而这时,在殿角处,忽也有一道笑音缓缓响起: “无怪陈玉枢要将你们姐妹二人留在身侧,为他手脚,替他来做事……施主天资高绝,令妹竟也分毫不差,倒也着实是难得了。” 陈婵心下一惊,忙转目看去,只见满室的焰光忽得齐齐一窜,被一股伟力生生剥离,飞扬到了半空,拼凑成了一个僧人的模样。 僧人目光和蔼,微微一笑,道: “事出有因,唐突冒犯之处,还望见谅了,令妹如今身在玉枢真君眼皮子下,和尚若欲动手,实是需得从长计较,莽撞不能。” 听到这来历古怪的僧人言语间提及自己妹妹,陈婵眸光一厉,冷笑道: “装神弄鬼之辈,你现身此间,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你们姐妹二人皆非俗流,之所以留在玉枢真君身侧,只是因自家母亲被他藏匿,为此缘故,才不得不同流合污罢?可如此,却也是朝不保夕。 对于奸佞之徒,和尚自有金刚手段来处置,不过尔等为人所迫,未造下恶业,也算无辜。 念起无垢光王佛的教诲,和尚倒也不吝展示一番菩萨心肠……” 哈哈僧叹息一声: “只要你们姐妹二人允我一事,和尚可花费心力,将尔等的生母寻找出来,解脱她于苦海。” “……” 陈婵瞳孔微缩。 “对了,和尚出身于大转轮寺,世人皆唤和尚为哈哈僧。” 哈哈僧竟是俯身一拜,恳切开口: “此番冒昧登门拜访,只有一事相求。 不知令妹陈芷—— 可愿为我菩提法智魔?” …… …… 晴光浮动,微微风撼。 而翌日,在陈律的目送下。 一架华美蛟车离地飞起,朝着广容仙城飞遁而去,刹时便排荡开纷纷云气,消失天角。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胎印 蛟车之中,在略交谈几句之后。 陈婵便告辞回了内室,脸色微有些复杂,只留下两个女侍在外厅伺候左右。 陈珩见她似是心事重重模样,也自不会无礼叨扰,只盘坐蒲团之上,收摄心神,将玄法默运起来,很快便陷入物我两忘之境,沉浸其中。 “……” 见得此景。 被陈婵留下的那两名女侍对视一眼,心下皆是微有些失望之意。 她们乃是自幼便被陈婵从万千人中选中,精心挑选而出的女侍,个个皆学了道法,有修为傍身的。 说是奴仆。 实则倒也可算作是陈婵的半个手脚了。 若不是深得陈婵信任,她们怕也难出离先天魔宗,随侍于此。 而如今既是知晓陈珩身份,明了陈珩非仅在玉宸派修道,乃岁旦评上的留名之人,且还与自家主人存着这般渊源。 两名女侍自是喜不自胜,一早便是梳妆换衣,描眉画唇起来,神彩惊鸿,佩环回雪。 正当二九之年,恰称芳菲之选。 而如此施为。 自也是藏有一番心思。 眼下她们虽得陈婵看重,但归根结底,论起身份来,终究只是奴仆之流,不得自由,而陈珩潜力无穷,堪称前途无量,且与陈婵存着血裔干系。 若论立场。 两人实是同一阵营之人。 道侣虽不敢奢想,但只若能为陈珩妾室,日后也自是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与眼下处境。 可算是迥然相异了! 此举既是为自己谋一条前程,且陈婵也不会反对什么,说不定还会顺手推舟,助上一把,实是一手好盘算。 不过待得一番精心梳洗,忐忑登上了蛟车过后,还未说上一句话,便见陈珩已自顾自打坐去了。 那两名美貌女侍先是疑惑,再是茫然,最后无奈相视一眼,也只能将心思按下,暂且作罢…… …… 而同一时刻。 在蛟车内室中。 陈婵望着手中的一方檀香木牌,神情怔然,目光里透着几许复杂之色。 在昨日哈哈僧以“分光化影”之法潜入柔玄府,同她说完一席话后。 陈婵心绪一时大起大落,便难免有些起伏不宁。 菩提法智魔—— 在以躯壳化作装载此魔的容器后,非仅修为顷时便能够比拟正统仙道中的元神真人,且寿元更是要远远超出。 可以说除了无法再增进道行的这一点弊处之外。 便再无什么真正妨害。 而这一点。 若是放于陈芷身上。 真个论起来,却并不算是什么害处…… 陈婵与陈芷为一母同胞,乃是同月同日被生产出的一对双胞姐妹。 却到得今时,陈婵已是行将证就元神法相,位列仙道真人,而陈芷却连紫府都未修成,还在筑基打转,便连身量,也还是停留在幼童的模样。 这个中缘由。 实是要归于陈芷左臂上的那方仙鹤如意模样的胎记。 此物生来便有,每隔上一段时日,便会啖食陈芷身上的精血和寿元,无论是用上何等封镇之术,都难以将其消去,简直形同跗骨之疽,阴魂难散。 而精血乃阴阳变合之交,五脏气液所化,是修道人宝体之中,必不可缺,至关紧要的一味宝材。 其是神仙长胎生息之乡,赤子立身安命之处,身内天地二气升降之玄妙,皆赖此从中斡旋。 是谓之: 怀道报一,守五神也! 陈芷身内精血积年被手上的那枚如意胎印啖食,并不休止,早已是个破败之相,也所幸她是龙女出身,先天便根基扎实,寿元绵长。 若是换作寻常人,只怕已尘归土,土归土,成了朽骨一副。 莫说什么入道修行。 早连性命都是不存了。 而起初被逼迫到先天魔宗那时候,陈婵也尚怀有一丝冀望,特意去向陈玉枢寻求解脱之道。 不过在一番苦苦叩首之后,却也未得什么确切答复。 反是陈芷被陈玉枢饶有兴致取走了不少精血,又强令陈芷服下了一枚丹丸,也不知到底存有何用。 而至此之后。 陈芷身上的古怪,在先天魔宗的大人物之间也是逐渐传开。 其中尤是庄姒,对陈芷甚为好奇。 她在陈玉枢处得了《豢人经》的修行之法,更是屡屡想将陈芷炼做自己的人傀,好探寻方便研习陈芷身内的古怪。 纵是陈婵极力看顾,也是好几次险些被庄姒得手。 这等景状,唯是陈婵在得了“地维藏光钺”,又顺利成为先天魔宗的真传弟子后,才方得一缓,但也并非彻底可以高枕无忧。 先天魔宗内前狼后虎,步步杀机。 且陈芷的那精血寿元流逝之相,也是不见丝毫缓解。 如此景状之下。 能够拜入到哈哈僧门下,为这位大和尚的菩提法智魔。 无异是给陈芷生生辟出了一条生路! 陈婵唯是连欣喜都来不及,自不会回拒。 不过当她道出陈芷身上的那枚仙鹤如意胎印后,那时的哈哈僧却面色骤变,眼中流露出一抹惊惧之色。 旋即一言不发,便突兀散了那分光化影之身。 这般作态,令得陈婵才方提起的心又是一沉,唯苦笑而已。 但哈哈僧虽然去得匆忙,临走前,还是遗下了一枚檀香木牌,显是信物之用。 此时,陈婵沉默凝望着手中的檀香木牌,心绪纷繁。 最后叹息一声,索性将其置在玉案上,转身便走,也是打算弃了心中的那一丝奢想。 不过未等她行出几步,室中忽有一声天龙禅唱隐约响起,直透颅脑,带着一股清净庄严之意。 陈婵微微一怔,素手一挥,将此间的禁制齐齐发动,立时便隔绝了内外。 檀香木牌上有一道袅袅青烟飘出,缓缓弥于室中。 而透过烟障视去,隐隐约约,似能看得一个高瘦僧人正盘膝坐在海底深处,身周是混混沌沌的海波,不时有大鱼巨鲲,元龟修蛇游走而动,但对那高瘦僧人皆是视而不见,仿是那一处不存一物。 “大师?” 陈婵打了个道稽,眸中微有欣喜之意流出。 “三藏八乘,火池处处见莲花;十地六尘,苦海沉沉流贝叶……” 半晌之后,哈哈僧才低声念了一句。 他抬头看向陈婵,怅惘叹了一声,合掌道: “人活一世,缘何如此多艰?”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抉择 这语声当中似蕴有千般执妄,万类苦恼,如是一个被冤孽缠身的世俗凡人,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 却偏偏。 是从哈哈僧这西方沙门圣德口中说出。 如此一来,倒是听得陈婵微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无有何所待,本行法求义谛,但守戒未为慧,度无极终不还…… 内洗心垢,灭诸外念。睹善不喜,逢恶不忧,苦乐无二,清净其行,一心不动,便可得第四禅。” 陈婵斟酌片刻道: “三十四年前,曾有珈蓝寺的一位大菩萨领众金刚明王和护法罗汉,前来拜访先天魔宗,他还特意入得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与陈玉枢辩难。 两者交谈时候,陈玉枢曾言出这句。 此事我也在场,是故一直记得至今。” 哈哈僧闻言面色微肃,似若有所思,沉吟良久之后,苦笑了一声,道: “早听闻过你父大名,却不料他还通晓禅经,倒是有些意思……和尚我被关在困龙洞的万载岁月,究竟涌出了多少英雄人物来? 不过此事说来容易,若是要身行,便是难了!” 陈婵眸光微微一闪,默默无言,只又打了个稽首。 “老佛着实心地不纯……分明看出了此遭,却始终藏着掖着,只跟和尚打机锋,却是让和尚我陷得了个两难境地!” 哈哈僧见状嘴唇一动,似欲说些什么。 但话到嘴边。 只是在心下化作了一声怅惘长叹…… …… 在他被开释出困龙洞,蒙无垢光王佛传法,在大转轮寺中选定了最初七魔的时候。 那尊老佛接着便是又指点他来到胥都天,言说那方仙道天宇才是哈哈僧的成道机缘所在。 只是哈哈僧最终若欲证就菩萨果,少不得要经一番波折,担上因果。 而至于过程如何。 究竟又是造下何业。 便是全看哈哈僧自个的取舍,让他自行去担了…… 即便放眼偌大无量光天,大转轮寺也是超然的圣地净土。 而无垢光王佛作为大转轮寺的真正幕后执掌,成就等正觉之大圣者,已是可以比拟正道之中,那些摘得仙业驻身的仙人。 一身的神通法力。 自是难用常理来做揣度! 一念起时,便可遍观三界十方平等法界,入有不惑,处无不沉,万劫难坏,超脱虚空! 在这万天宇宙之中,也是一位真正的大神通者! 似这等人物的言语。 哈哈僧自不敢轻视。 虽琢磨不透里内深意,但还是将之牢牢记在心中,片字不敢忘。 而待得来到了胥都天,收服了何镰和卢满之后,哈哈僧也一直是在揣摩那话中意思,欲得出个解答。 但直至昨日。 听得陈婵道出了陈芷身上的胎印之后。 哈哈僧才总算是明了无垢光王佛那番话中的深意,知晓如何才是最后取舍了。 似他这等境界,早已是离菩萨果位不远,只是被木叟所赠的《智断虚无涅槃经》狠狠坑害了一把,才未能踏出最后一步。 但纵未能最终功成,他亦是能冥冥体得天数运转。 在关乎道果这等大事上,于身内自有感应生起! 哈哈僧隐有预料。 自己的那菩提法智魔,恐是只能落在了陈珩和陈芷之身…… 纵这九州四海钟灵毓秀,英才辈出,上上根性者绝是超出了十指之数。 可能与自家道果相契的。 怕也只能是这两人,再寻不出多的了…… 若是选了陈珩来当菩提法智魔寄主。 那便与老友周济反目成仇,还会惹上玉宸派这个庞然巨物,日后只怕再难有什么安生日子。 而若是选了陈芷。 需花费心思,从先天魔宗将人捞出来,这都尚且是小事一桩。 哈哈僧猜疑,以陈玉枢的脾性,怕是只将陈芷当做一件新奇玩物,若论有多看重,倒也谈不上。 但陈芷臂上的那仙鹤如意胎印,却是牵扯到另一个在传言间早已是坐化多年的老魔,虽不知那位是否上心,但陈芷终究是她的后手之一。 若是令陈芷成了自己的菩提法智魔,难免会碍了那位的谋算。 哈哈僧虽自诩手段厉害。 纵陈玉枢真身出动,在陈玉枢手下逃得一条性命,应也可做到。 不过若是让他对上那老魔。 哈哈僧却实在无什么把握,心中着实忌惮非常…… 一面是玉宸派。 另一面。 却是牵扯到那尊生死不知的积年老魔。 似这般,倒还真个是难以取舍,叫人陷入两难…… …… 而就在哈哈僧脑中正天人交战,思绪纷繁时候。 陈婵也是眼睫轻垂,不言不语。 场中便一时便沉默了下去。 寂然无声。 “罢了!罢了!一方是眼下便要狠狠遭殃,而另一方,却是多少都可拖延则个,常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和尚我是个性烈如火的脾气,既已有了人选,却是等不得了!” 不知过得多久。 哈哈僧终用力将手往头上一拍,雷霆暴喝一声。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蛟车另一侧,那盘膝打坐的陈珩一眼,眸中流出不舍、感慨、怅然种种情绪。 尔后又面向陈婵,道: “你妹妹的事,我应下了!不过我收她为菩提法智魔,非仅救她一命,同样也是担下大因果!你生母的事便不必提了,和尚可不愿多生事端。” 陈婵心中虽有预料,但听得后半句话时,神色还是难免一黯,打起精神道: “不知大师预备何时动手,我妹——” “此事需得里应外合,从长计较,你父之能,你应当比和尚更清楚。” 哈哈僧缓缓摇头,打断道: “若非万不得已,我着实不想真正触怒那位玉枢真君,容和尚先做些准备。 在此期间,小施主静候即可,真到动手时候,和尚自会知会你一声。” 话了时候,哈哈僧又拍拍脑袋,莫名轻叹了一声,尔后满室的烟光忽得一收,被摄进了木牌内。 而陈婵如释重负,目光凝在那枚檀香木牌上。 许久之后。 她才缓缓一笑,眸中渐有喜色涌出。 …… …… 蛟车遁速极快,不过两个时辰,便见一座巍峨巨城映入眼帘。 陈珩收了玄功,目光一扫,很快便在巨城云头,瞥了得一个熟悉身形。 他微微冷笑一声,倒是并不算意外。 而这时,耳后听得一阵清脆的珠玉相撞声音响起,陈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是一笑: “看来他们之间也还是有聪明人的,你究竟惹了何等麻烦,让他们记恨你到至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仪仗 巨城以五色珊瑚石砌成,外观大不同于东弥陆洲的常见形制,稳稳坐落在茫茫海波之上。 其规模甚大,占地足有千里都还不止。 城中画栋飞檐,五彩绚烂,金顶缨络,灿灿生辉,至于歌台舞榭、酒市花楼种种,更是随处可见,极是繁华热闹。 而在这广容仙城四角,分是有一根高达天半的白玉柱,被云气托体,柱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蝌蚪古文。 在光影摇动时候,那些蝌蚪文字也是在随之变化,叫人看不真切…… 不过此刻在仙城外围,却是又立有一座华美牌楼,用彩缎装成。 居中挂着一盏麒麟灯,甚是惹眼。 数十人马在牌楼处值守,每当有生面孔欲进入到仙城之内,总是需证先实身份来历,细细盘问一番,才肯容他进入。 这般阵仗。 难免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不过碍于那些盘问之人身份,进城之人纵有愤慨。 却也只得将怒气按捺下来,忍气吞声…… …… “萧修静……当初在流火宏化洞天中未能杀成你,如今倒是成为一憾了。” 陈珩心下微微一叹。 在楼牌下的那群人中,他却是看得了一个熟悉身形。 其人身量颀长,眉目婉约,肤如玉雪,满头青丝如瀑般也似泼洒而下,分明是男儿身,可若不细看,倒是会将之错认为一位貌美女子。 却不是萧修静,又还能是谁人? “平素时候,广容仙城的出入,也是如此把守森严?这仙城,难道并非龙宫的所有?怎能容得萧氏如此妄为?” 陈珩回身,向陈婵问道。 陈婵摇摇头,笑了一声:“自从中琅浩劫之后,鸿光萧氏便将根基搬来了东海。 这座广容仙城在修筑时候,萧氏是出过大力气的,在仙城中的产业可不少,勉强也算是小半个主人。 眼下行事,虽然无礼,却还不算出格。 不过如此阵仗,平素时候倒也难得见,若我所料无差的话,应是刻意为你而来……你还未答我呢,你究竟做了何事,才会让萧氏如此记恨于你?” 陈珩抬眸视去,见那等待入城之人已是排成了列长队。 而每当一人穿过楼牌时候,楼牌上挂着的那盏麒麟灯便会芒光大绽,向下照出一片温温润润的光色来。 此灯似有去伪存真之能,威力极其不凡。 不拘是幻术或是其他遮掩道法,都能够轻易破去。 就这片刻功夫。 陈珩已是看得几个修士狼狈在楼牌下现了真容。 不过萧氏的人也未为难什么,只是不耐烦挥手,示意这些人速速入城,莫要再次耽搁什么。 显然这牌楼的目标,还另有他人。 “这盏麒麟灯好生厉害,若不是登上了这辆蛟车,想入广容仙城,还真需得费些心思……不过现在,萧修静的这番苦心,倒要错付了。” 陈珩定目细观一阵,心下便也有了结论,暗道一声。 尔后他将眸光收回,对陈婵笑了一笑,开口道: “不过是杀了他们几个人而已,倒也算不是什么大事。” 陈珩虽说得平淡,仿是只当做一件寻常小事,并非放在心上。 陈婵闻言却神色微动,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沉默片刻后,忽得莞尔一笑。 “放心,有姐姐在,些许跳梁小丑,却还阻不了你入城。” 她挥挥手,不以为意道: “这等小事,我来替你摆平!” …… …… 火云万顷,炎光灼灼。 萧修静负手而立,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自白玉牌楼下穿过,入得仙城。 但却无一人。 是他预想中的那个面容…… 他微微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那丝不耐,目光转了个圈,终是又落回了队列中,神色冷淡。 “三哥。” 在萧修静不远,一个眼生紫光,头束金冠的童子见状暗自摇了摇头,上前几步,道: “此事有我在此照应便是了,龙宫的选婿法会便在眼前,你还是回庐舍中将养神意,积蓄元真罢,莫留在此处空耗精神了,莫非你还信不过我吗?” “非我信不过你,只是乔彦死于陈珩之手,若不亲手除去这人,实是难消我恨!” 萧修静一叹,对金冠童子道: “你说陈珩会来东海,此言可真?” 金冠童子名为萧浮,虽然年少,但却甚有智谋,根骨不凡。 在投靠到萧修静麾下后,便深得器重,而乔彦尚在尚在人世时候,他与乔彦二人,形同是萧修静的左右手,地位甚是超然! 此时听得这话,萧浮沉吟片刻,道: “据三哥你的言语,大致也是可猜得这陈珩是个自命不凡的,而既已是探得了他不在长嬴院修行,那想必也是出门寻造化去了。 我细细想了一遍,他若欲求得什么有用的大机缘,在眼下,也唯有大雪山、东海龙宫和北海上的那一处真空洞府可以去。” 萧浮微微一笑,自信道: “大雪山和真空洞府远皆在东弥州外,路途艰险,行走不易,且他一个紫府修士,虽是登了岁旦评的,多少有些本事在身。 但想以这点道行去大雪山和真空洞府争造化,还是远远不够。 如此一来。 便也仅剩下一个东海龙宫了!” 话了时候。 见萧修静微微颔首模样,萧浮又连忙补了一句: “当然,小弟这也只是揣测之言,说不得那陈珩如今正躲在哪处穷乡僻壤里,也是说不准呢,三哥——” “不必多言了,你也是好心为我画策,纵是陈珩并未前来,愚兄又怎会怪你?” 萧修静抬手打断,沉声道。 萧浮见状心下一安,方欲躬身答谢时候,却猛听得数道蛟吟声音高亢响起,震荡天地。 惊得海波下的无数鱼兽胡蹦乱窜,如若身处在油锅火釜之中,惶惶不安。 方圆数里的云流沸腾,风雷大作! 萧修静和萧浮皆是吃了一惊,急抬目看去时候,却只见芒光刺眼,竟是连眼都是难以睁开,不得不运起玄功来将双目护住,才免去了那股针扎之感。 而此时,又有一声雷霆大喝远远响起,似金鼓喧天,雷声撼地,斥道: “先天魔宗真传,梅岑山主人出行,谁敢在前处无礼阻路?!” …… ……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丈夫当如是 鸣金鼓吹,彩旗前导。 笙箫彻地,干戈耀日—— 而待得那刺眼华光一熄,再次抬眼视去时候。 唯见八条金蛟在云中张牙舞爪,颈上被皎洁玉链所缚,正拖拽着一架长宽皆足有百丈的华美厢车,向广容仙城飞腾而来。 带有滚滚云烟,金光如潮! 在厢车周遭,有彩衣女侍左右捧香,童子持扇驱烟。 白骨魔兵力士五百,皆是全装甲胄,手拿刀枪,放出黑雾罩体,逼得红日天光,不可轻进。 正可谓是雍雍雅度,凛凛威风! 此刻,一个三头六臂,顶有圆光如火的大天魔将坐骑一驱,便当先踏云冲出,六只凶目向前冷冷视去,对白玉楼牌下的萧氏族人厉声喝斥一句。 迫于这头大天魔的嚣狂声势。 一时之间。 竟是无人答话,场中几是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一个管事模样的萧氏族人看了萧修静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后,这才心下一定,驱光上前,缓缓打了个稽首,道: “这位——” “废话少说!便是尔等要阻我家主人的车架?” 那大天魔也不耐烦听管事多辩解什么,将手中缰绳狠狠一扯,勒住座下凶兽的作势欲扑,不耐烦打断道。 “不敢,不敢……只是近日海上风波不宁,恐有凶徒出没其中,扰了仙城的太平,不得已之下,才做施为,个中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管事闻言也不动怒,只陪着笑脸,将手往白玉楼牌处遥遥一指,道: “不敢请令主人出离座驾,只求以那盏麒麟灯照一照,便算是事成了,绝不会耽搁什么功夫。” 话了之后。 那管事目芒一闪,又补了一句: “事了之后,我家三郎自有谢礼呈上,还望诸位担待则个……看个鸿光萧氏的面上,多少施个薄面下来。” “谢礼?” 那大天魔眼前微亮,旋即低头嘟囔几句,含混不清,也不知是哪方土地的语调,倒是让那管事不明所以,又上前几步。 “我说尔等世族当真不识时务,哪来的这点傲气?好险爷爷当年没被你们逮到,不然就算左右都是当狗,那也是在当下等狗了……” 见管事面上露出疑惑之意,大天魔感慨叹了一声,旋即将手中银抢一抖,瞬时将管事的双膝点成一滩血泥。 令得他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直直跌进海水中,昏死了过去。 这一变故。 仅在电光火石间。 叫人猝不及防! 在短暂的错愕后,萧氏族人皆是勃然大怒,一掐法决,袖囊霎时飞出各式的符器,灵光璀璨四射。 以山岳压顶之势排荡开大气,齐齐便向前打去! 大天魔见状嘿然一笑,将身躯一扭,六臂便都凭空拿住了刀枪剑戟等利器。 只是不待他向前冲杀,却忽有一道炎流迅疾腾起。 往空一扫,就如是一堵厚实城墙般,便将两方打出的攻伐皆稳稳接下,火星溅落,炽光汹涌。 而那股蒸腾炎热之意着实逼人。 无论大天魔或是出手的萧氏族人皆不由自主,直向后退去了数丈,肌体方是一缓,暂且得了解脱。 “三叔祖?” 萧修静悚然一惊,急回头望去,却见白玉牌坊下不知何时,竟立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他眼皮一掀,往场中扫了一转,嘴唇略动,尔后那道铺出数里的炎流便化作一股煞气,被他缓缓嚼碎,吞入了腹中。 “小辈管教无当,冒犯了真人,着实是不应当。” 那三叔祖微将袖抬起,道了一声: “老朽最近新炼出了一炉龙虎元丹,品质还算可堪入目,正要请真人品鉴一二,切勿推辞了。” “易玄前辈炼制的灵丹可不易得,如此说来,今番倒是我占便宜了。” 等了数息。 蛟龙中才缓有陈婵的声音响起。 三叔祖见状一笑,道:“真人倒是有段时日未来东海了,不知此番,是有事在身,还是……” “特奉玉枢真君法旨,来东海与龙宫相商大事。” 陈婵淡淡道:“对了,还有个讯息,是玉枢真君命我告知尔等的。 贵族的那位萧晏已是从溟漠天归来,他此番损兵折将,可谓大大失了先天魔宗的颜面,便连掌门至尊也是心下不喜。 关于此事,贵族还是应提先做些准备为好,若到时真有不忍言之事生出,那便不美了。” 三叔祖闻言面色骤变,惊疑不定朝蛟车处望了一眼。 在片刻后的沉默后,他不得不打了个道稽致谢,神色肃然。 旋即再将身一转,视向了自家族人。 萧修静此时本欲言说什么,却只觉忽有一股莫大压力袭来,逼得他踉跄后退几步,想说的话,也只能是生生咽下去。 三叔祖心下一叹,同萧修静传音几句,将麒麟灯隔空摘落,取在手中。 尔后二话不说,抖出一团雷火。 轰隆一声。 当即就将那白玉楼牌打了个粉碎! 做完这一切后,他面色不变,只将身一转,朝蛟车处再次打了个稽首,道: “真人……请!” …… …… 待得蛟龙大摇大摆进入到广容仙城,将那一众萧氏族人甩在了尾后。 这时,厢车内的陈婵眉眼微微一弯,看向陈珩笑道: “如何?” 念起整个仪仗的声势,和方才陈婵只是略搬出了陈玉枢的名头,可碍于陈玉枢缘故,即是鸿光萧氏也不得不前倨后恭,暂作忍让…… 陈珩眸光一动,不禁感慨言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 陈婵嫣然一笑: “以你天资,自是早晚之事。 你是欲参与龙宫法会之人,如今又已是在广容仙城内,只要亮明身份。龙宫自会全力看顾你,绝不至有失,我还有事在身,需先去龙宫一行,便不多停留了。” 陈珩打了个稽首,诚恳致谢。 而陈婵又在叮嘱几句,交代了些事宜后。 只闻几声长嘶,蛟车便倏尔化作金光一道,投于海中,不见了踪迹。 …… 两日后。 广容仙城,通化殿。 此殿乃是龙宫在仙城的产业之一。 凡欲进入龙宫参与法会者,皆是需来得此间,领上一枚牌符,然后以牌符为信物,才好方便被接引入龙宫内。 而今日已正是启程之期。 遥遥视去,可见无数遁光正向通化殿处投来,五彩缤纷,有若星烟迷离,倒煞是好看。 这时,当萧修静被一名杂役领入通化殿,到来一处足可容纳千人的寒玉广场后。 他才刚定住脚,视线便扫到了一个熟悉身形,不由得面色骤变。 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那人也不疾不徐将身一转,微微一笑,道: “萧师兄,许久未见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龙宫 此时在寒玉广场上,已是有了百十人到场,稀稀落落,男女老少皆有。 “……” 萧修静闻言眼皮跳了跳,心中在错愕之余,又是涌起一股无名之火,眉头紧皱。 而在他目光视向,十丈开外的东处。 一个身着华美紫衣,头戴金冠的年轻道人也恰是正淡淡视来。 道人面若美玉,眉目肃净,气度清冷出尘,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叫人一见难忘,而身周又有朦胧紫烟纷扬,玉光氤氲。 这般的姿仪容貌,纵是画上仙神再生,怕也莫过于此了! 萧修静虽自诩皮囊出众,少有人能及,更是被赞为“神清骨秀,丰格出众”,深得一众贵女的倾慕。 但若与此人相较。 尽管不愿承认。 但自己却还是被压了一头…… 而此刻,在陈珩左右,已是围了不少女修,俱是姿容貌美,云鬟分梳,彩袖曳风。 环佩声音高低起伏,有若春溪淙淙…… 萧修静面色微微一沉,冷声道: “倒是有趣,看来萧浮果然所料无差呵!不过,你是如何进入此处的?” “却辜负萧师兄的一番苦心了。” 陈珩见状只一笑。 如陈婵所言,自两日前在进入到广容仙城后,他便寻得了龙宫中人,向他们亮明了自己身份。 而果不其然,龙宫中人见他是欲参与选婿法会,且身着玉宸上宗赐下的“紫弥宝衣”。 知晓他身上干系不小,自是客客气气,照顾周到。 非仅亲自帮他觅了一处上好的居所宿下,还遣了数名化形大妖暂为他的护法,就是为免有冲突生起,在暗中提防着萧氏。 而今日乃是启程去往龙宫的时候,陈珩自早早来了通化殿中的这处寒玉广场等候,却未多时,萧修静同样也来了此地。 这般一来。 事情倒是巧了…… …… “可惜,难得相逢,若不是龙宫自有规矩,不然在选婿的法会上,为兄倒是还能指点你一二。” 萧修静面无表情开口: “我知晓师弟如今登上了岁旦评,名列紫府十一,正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时候。 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弟还是勿要轻慢自大了! 依我看来。 在这龙宫法会上,你想要夺紫府的头名,只怕是绝无可能!” 陈珩闻言微微一笑: “看来师兄是自诩一双慧眼厉害,能够洞见人心了,可惜在流火宏化洞天的那时,怎不见师兄显出此能耐来? 如此。 倒实是一桩憾事了……” 这话一出,萧修静气得脸色一黑。 如是耳畔忽然响起了个霹雳,震得一身气血逆冲,都涌至了脸上来。 “竖子安敢欺我?!” 他暴喝一声,须臾间,便有一股磅礴威压自他身内开散,如若惊涛骇浪一般,炸裂出隆隆响动,旋即便朝陈珩狠狠笼盖下来! 以洞玄对上紫府。 足足是一重大境界间的差距! 萧修静本以为这一举动就算伤不了陈珩,至少也可拍散他身上的烟光,令陈珩在大庭广众面前出上一个丑,挫挫他的威风。 孰料陈珩只眼帘掀起,双目迸出一道剑芒,犹如飞雷掣电,轻易就将萧修静放出气机给破去。 与此同时。 萧修静眼前忽得陷入白茫茫一片,朦胧模糊,难以视物。 饶是他见势不妙,忙从炁海当中将一股真炁提起,化作一片毫光笼住双目,但还是被逼退了数步,向后去了将近半丈。 “剑遁?那人竟然是你?!” 萧修静身躯一摇,冷哼了一声,也猛得想明白了什么,脸色难看。 两人的冲突早被寒玉广场上的诸人看在眼中,起初不过是当个热闹,但见萧修静居然在猝不及防下,还隐隐落了个下风。 一时之间。 倒是哗然声四起,惹出了不少轰动来。 “这个萧修静,出身于此方天宇的大族,身份极是尊显……好似也是上过紫府的岁旦评,并非无名之辈。” 在寒玉广场一角,不顾身周几个师弟讶然的目光,曾与陈珩在玉泉仙市有过一面之缘的宏济和尚霍然起身,两眼直直视向远处。 在看了半晌后,他才沉重将视线收回,心下一叹: “看来,这胥都天果真是藏龙卧虎,若想要争得一个头名,实属不易……” 而在众人议论纷纷,皆藏着一番心思时候。 围在陈珩左右的那一群女修,忽有一人冷笑了声,上前几步,玉指点向萧修静,神色不悦: “萧修静,这是在龙宫的通化殿内,自有规矩法度,你当这是你家吗?你怎敢无礼对陈师弟出手,好生不知礼!” “薛婉纭?” 萧修静冷笑一声: “怎么,你要为他出头?便凭你身后的胎元府?倒是奇了,你薛婉纭何时竟能做胎元府的主?” 被他唤作是薛婉纭的女子头戴金步摇,眉贴鲜艳花钿。 身上的湖绿罗裙精致妍巧,通体清光缭绕,有轻柔云雾相随,衬得那张本是明艳照人的脸更添出几分出尘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这时听得萧修静冷笑。 薛婉纭只不屑眨眨眼,道了一声: “我祖父是胎元府的府主,在外行走时,我薛婉纭的话,多少也是胎元府的意思! 倒是你,萧修静,萧氏虽然势大强横。 但你在族中,何时能够说得上话了?” …… 胎元府昔年是东海六府之一。 而今与柔玄府一般,虽早已不复旧时的偌大声势。 但在东海也算得上是一方地头蛇,底蕴还是有的,小觑不能。 因根基、产业同在东海。 历年下来,鸿光萧氏同胎元府倒也是难免会生出冲突,小打小闹不断。 只是萧氏终究势大,才终究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而二十年前,为表两家修好之意,薛婉纭堂姐被特意送进入了鸿光萧氏,成了萧修静二兄的正妻,却不到三年,那女子便离奇呕血不已,最终凄惨身故。 因此一事。 两家关系本就冷淡。 此刻便更是尴尬,形同雪上加霜。 萧修静知晓薛婉纭因此缘故,对自己这一脉向来是深恶痛绝。 眼下发难,既有帮衬陈珩的意思,但绝大多,想来还是欲寻个由来发难,一泄心头恶气…… 而有了薛婉纭挑头,陈珩左右的那些女修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言附和。 虽不指名道姓,但矛头还是隐隐落于萧修静之身。 念起眼下终究是在龙宫的通化殿中。 萧修静既身为宾客,也不好坏了主人家立下的规矩。 而陈珩身旁的那些女修也大多是来头不小。 若串联一处,虽不算什么紧要事,但也终究是个小麻烦…… 萧修静冷笑一声,朝陈珩处讥嘲瞥了一眼,便将袖一拂,索性移步就走,懒得与这些女修多做置辩。 “一个陈律,傍上了柔玄府的门户,如今又一个陈珩,却是同胎元府有了牵扯,让薛婉纭出来为他说话! 若再算上先天魔宗的那位魔师……” 萧修静暗喝一声: “他们这一家姓陈的,还真是喜欢倚仗女人,也是荒唐可笑!” 不过纵脑中是浮出如此念头。 萧修静心下,却难免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情绪悄然滋生。 往日因皮囊外相缘故,他身旁从不缺什么莺莺燕燕,为他而争风吃醋吵闹起来,也是常事了。 但萧修静自诩道心坚凝,一意长生。 再加之那些痴缠他的女修大多身份门第并算不得高。 除了看中他的外相。 同样也是欲攀上萧修静这截高枝,籍此一举翻身的意思。 因此萧修静也并不理会什么,久而久之,反倒是在世族中落得了个道德君子的美誉,还被其父嘉许过几句。 不过他虽可以冷眼视之。 却也并非是毫不在意…… 如今在众人面前被陈珩生生夺去了风光,又见围绕他身旁的女修,皆是出身不凡。 以至还有似薛婉纭这等不折不扣的贵女。 两两相比之下。 萧修静只觉胸中似憋有一口气,不吐不快,脑中也有纷繁念头闪灭无定。 可他毕竟是进过紫府岁旦评的,虽排名不高,居于末席,但到底是有清净根性驻身。 将那无名怒火强自按下。 细细思索一番后。 便也知晓这是因在前几番在尝试突破到洞玄三重境界——先天金汞时候,身内水火二性失调,致使内魔滋生,祸乱了心神,才会生出与陈珩争美的这等荒谬心思。 在莫名苦叹一声后。 萧修静便也闭上双目,端然而坐,往虚寂之中收摄心神去了…… 而另一处。 见萧修静一言不发,便拂袖离去。 陈珩左右的女修脸上,大多微有一丝得色。 陈珩目光则隐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泽,缓缓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自他来到这寒玉广场后,或是因显了容貌,也或是因岁旦评缘故,倒是招惹了不少女修,上前同他攀谈。 他虽不欲多费什么口舌,在这些人的纠缠之下空耗精神,也着实不擅长应付此等局面。 但却也不好冷言冷语,平白恶了他人…… 而方才一见萧修静。 便同他有了口舌之争。 也是因鸿光萧氏在东海甚是势大,欲将萧氏和自己恩怨摆在明面上来,好让这些女修知难而退。 但在这些人之中,竟还有胎元府的贵女,还站出了为自己说话。 这倒是出乎了陈珩预想,实未料到了。 而在薛婉纭等拉着陈珩问东问西时候,也是陆陆续续有修士,被通化殿中的杂役道人领着,来到这寒玉广场之上。 这其中。 除了那位柔玄府弟子章羽玄外。 陈珩倒是也见到数位登上过岁旦评的英杰。 纵目观去,如今这寒玉广场倒是聚集了八派六宗的弟子,还有不少来自天外宇宙之人。 倒实是衣冠荟萃,藏龙卧虎了! 直至又是小半个时候过后,忽有一声清越钟鸣响起,旋即数名身着管事服样的中年人现出身形,在说了些喜庆言语后,便将诸修领到了另一间殿宇中。 此地空空荡荡,并无什么华美陈设,唯是一面高达十余丈的湛然水镜虚悬在空,有玄云紫盖气象绕身,清雾托体,神威焕赫,望去极是不凡! 在几名管事的招呼下,诸修三五成群,将身投入水镜中,须臾行踪不见。 “陈师弟,那便稍后龙宫再见了。” 薛婉纭道。 “薛师姐,请。” 陈珩打了稽首,道。 “都是爷爷让我来交好你的,我又不知晓该如何跟男子搭话……总不能同你说些胭脂水粉,闺房故事罢?” 薛婉纭见他这作态,腹诽一句,也知晓是自己方才用力过猛,反倒过犹不及了,心下无奈。 但此时倒也不好耽搁,只能跟着众人将身投入水镜中。 而很快,便也轮到了陈珩。 只见自水镜中忽有一道芒光生出,旋即陈珩整个人便被凭空摄起,消失在了原地。 眼前先是一阵恍惚,待得再能视物时候,才觉已是处在一处颇为昏暗的窄小地界。 周遭已是摆了二三十个蒲团,除了还空有一方蒲团之外,其余皆坐满了人。 “此处?” 陈珩四顾一眼,耳畔隐隐听得了某类活物的粗重喘息声音。 他似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动。 “陈师兄法眼无差,我等如今正是身处在浮罗鲸的腹内! 此鲸托体虚生之胎,生乎空洞之际,幼时便有挪移虚空的威能,本事甚强!” 此时,角落蒲团处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一个黄须道人主动起身,打了个稽首,道: “不过浮罗鲸毕竟也是先天神怪之流,龙宫所豢养的这群,应只是浮罗鲸的混种,虽学得了些本事,却还远比不得正主,不然龙宫也不会令我等分批而行了。” “竟是这类异种,龙宫果真财力丰厚……” 陈珩感慨一句,也打了个稽首回礼: “多谢赐教,敢问这位道兄名讳?” “师兄客气了,在下祁彬,乃是生米潭景都观的出身,今番出观游历,只是想见识下外海风光,不料竟能睹得师兄仙容,倒是有幸了!” 黄须道人连连躬身,满脸堆笑。 陈珩回想片刻,很快便在脑中搜得了这个名字。 这生米潭景都观乃是玉宸派下辖的诸多道脉之一,位于东域二十四大国中的景国,且体量不小,是景国境内数一数二的仙门道统。 某种程度来而言,他同祁彬都可算作是玉宸门下,勉强倒也是一家人了。 于是便也一笑,口称师弟。 祁彬见陈珩平易近人,心下更喜,忙打起精神,在一众人艳羡目光中,挖空心思,便开始攀谈起来, 不过他也未多言什么,只小半炷香功夫,便有一阵风雷声音响起,隆隆发响,旋即陈珩也感应到那头浮罗鲸似钻出了虚空,置身在浑浑海波之中。 “这鲸虽是混种,但这遁速却是好快!” 祁彬先是一惊,口中感慨,又看向陈珩,笑道: “师兄,我等已是到了!”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珍楼壮丽,宝座峥嵘 忽有紫金光聚,弥满四周,好比水银泻地一般,将原本逼仄昏暗的室内都是照得一片澄明通透。 旋即陈珩等人又觉身躯一轻。 整个人被凭空摄起,消失在了原地。 东海之水浩浩万顷,极目无际…… 而此是海水至深之处,接近地根的场所。 凡人世界常言九幽地狱,万仞龙宫,将这二者并称于一处。 大多皆是认定这两处集幽明之异趣,乃诡怪之多端,遇之者不利于人,遭之者有害于物。 非阳间百姓所能够提及,乃是忧思恐怖的世界…… 但而今诸修亲身至此,真切一观。 却只见一片出尘仙土,光明世界。 珍楼壮丽,宝座峥嵘。 朱栏玉户,画栋雕梁—— 龙宫的占地也不知究竟有几千万里,一眼难以穷尽。 在天有风有月,在地有山有水,在草木有花有柳,在鸟兽有禽有鱼,有居室有玉堂有金屋。 若论规模气象,着实是宏翰庄严! 而陈珩目光视去,只见一层琉璃晶壁绵延铺开无穷,直将整座偌大龙宫都给严实罩住,阻断重重海水,分隔开了内外天地。 于琉璃晶壁之外。 那无穷无尽的海兽、精怪正在漆黑重水当中自在游动,舒展身躯。 密密麻麻,不可记数。 便是其中最小的海兽,也足有百丈大小,浑似一条小山脉。 种种千奇百怪。 倒也是一景。 而此时陈珩等已是被那头浮罗鲸自腹窍内吐了出来,置身在琉璃晶壁内的一座高耸山头。 其身周尽是前来参加法会之人。 一时之间人头攒动。 倒足有数千之众,实是不少。 场中绝大多人皆是同他一般,第一次来到此等海中地界。 眼见霞光炫耀,彩色飘曶,入目皆是种种华美堂皇之景,富贵气逼人,与陆洲上的华美天宫也无什么不同了。 不禁啧啧称奇,口中发出赞叹之声…… “好龙宫!果真好生的奢美!一些世俗之人竟在评书当中,将这水府龙宫来与地狱幽冥等同,实在大谬也!若能在此赚得些好处傍身,便是一生都受用不尽了,无怪师祖厚着脸皮,也要频频在此间做客,流连忘返。 若不是他老人家特意提点。 我倒是险些要错过一桩造化了!” 祁彬深深吸了口气,只觉一股清灵之息沁入鼻端,令得心肺皆舒,有股说不出来的畅然感,好似骨头都是轻了几分。 他一面感慨这龙宫的灵机之充裕,实是要胜过景国生米潭不知凡几。 一面却心下暗自思忖。 想到了临行前景都观师祖的言语,不免颇多为难…… 玉宸派山门位于东弥州东域的宵明大泽。 因此缘故,东域的无尽土地,也皆是在玉宸派治下,容不得其他两宗轻易插足。 若有妄动,难免要被视做无端寻衅,势必要生起战端来。 而在多年下来,历经无数次分分合合。 至得今日,东域的俗世土地,已是被细分作了二十四大国,三百方小国。 人烟繁盛,生灵不绝—— 其中这三百小国乃是虚数。若真个论起来,这东域这等灵机昌繁之地,似小国的兴衰成败,改朝换代之事,实是家常便饭,分毫不足为奇。 也因此,东域的小国也多如夜间群星,远不止三百之数,着实不好去细细记数。 而有法力神通者也皆懒得理会,不愿为此耗费精神。 但若论起二十四大国,那便是大不同了。 其非仅是个实数,无论疆域、灵机、人口、富庶或是土地上的玄宗仙门,皆是要远胜于小国,何止百千倍。 且每一任国主在即位之初,都需筑土建坛,焚香默祷,得了玉宸派的符书册封正名后,才可自号为天子,代玉宸派来牧民执政。 否则便是妄登大宝,须臾就有祸患临头。 而在治国期间,若是有天灾流行,妖魔动乱,国中的修行门户力有未逮,国主自可传书出至宵明大泽,请动玉宸弟子出面,解决乱事。 但国主若是荒淫无道。 致使民怨沸腾,百姓民不聊生,国中无人可制。 玉宸派也自会有惩处降下,轻则国主身死,自宗嗣当中再择贤良,重则裂土除国,也并非是从未发生过。 可以说这二十四国的皇室,同玉宸派干系实在不小。 除了有功弟子外,绝大多数,甚至便是玉宸派诸位上真的亲族…… 而景国乃东域二十四大国的其一。 祁彬所在的生米潭景都观,却是堂而皇之,以国都来为名。 自此一点。 便也可看出景都观在景国中地位,着实是尊显,绝非等闲的道统! 而至于祁彬此番之所以会前来东海龙宫。 则全是因师门前辈的一桩许诺。 他师承于真人刑漾。 真人刑漾之师,却是景都观的老观主金冯。 此老也曾是玉宸四院弟子,还争得了十大弟子之位,成了真正的玉宸中人,只是一次在西海游历时,与瘟癀宗的弟子生出冲突,被生生污去了金丹。 在心灰意冷之下,这才隐退到了景国,执掌起了景都观。 而祁彬的天资根性,虽放在玉宸下院当中,并不算出众。 但在放眼生米潭景都观,却是出类拔萃,着实是个天才人物,甚是风光! 非仅他师尊刑漾真人对其偏爱有加。 连景都观老观主金冯,也对其勉励了几句。 其还特意承诺祁彬若能够在龙宫的选婿法会上挤进前八十,便会将自己年少时候得来的一桩造化赐下,助他全力攀登仙途。 此语一出。 自是激得祁彬双目发赤,心血滚烫,当即便叩首应了下来。 不过等祁彬到达广容仙城,真切见了世面,心下便已凉了半截。 如今在抵得龙宫后。 更是几乎弃了先前的奢想,只求开开眼界,增长见闻便好…… 而正在祁彬心潮涌动难安。 峰头上的诸修也皆议论纷纷之际。 忽听得有钟鸣鼓响传彻滚荡,香云自远处悠悠飘来,天光缤纷坠空。 一队人马执香披衣,驾着迤逦彩光,款款而来。 诸修将头一抬,循声视去,不禁微微讶然。 而陈珩在看清那队人马后,也是一笑,心中暗道: “还真是龟丞相?” …… ……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三五妙灵丹 在那团弥开数里的香云中,有簪珥华服的鲛人男女被滚滚水浪托身,手捧彩匣,姿容美丽。 数千高大水族甲士持戈荷戟,着水犀甲,戴凤翅盔,阵列森严,闪着冲天的豪光。 而当中有质若兽者,有喙若鸟者,形貌稀奇百怪,姿态各异,并不刻意要显出无缺人形。 其凛凛威风,飘飘杀气—— 一派威声震野,着实声势不小! 而在陈珩目光视向,却是端坐在罗盖车中,一个身量矮小,腰间悬着紫金玉牌的老叟。 此老倒也并不遮掩自身的异状,叫人一见,便知是妖族精怪之流,其天庭亮而且满,长须飘飘,垂至了双膝,几乎及地。 而脊背微躬,却是负着一个大龟壳,颇有些滑稽之相,叫人忍俊不禁。 “……” 陈珩视线在那具龟壳上短暂定了定,又不动声色移开,心下却是感慨。 因修行《周原秘本龟卜》这门占验法的缘故。 他对于龟甲的品相倒也不算一无所知,多少存着些了解。 那老者身上的龟甲颜色黄白明润,并不昏黑、黑沉,色夺琉璃,光射金玉,显是真正灵龟之属。 但除去色泽外,这龟甲品相,却是又有“王侯将判”四类的高下之别。 板下近首,有二文抱首而斜出,名为冲天,是之谓“王”。 其左右甲中各有一眼,名之为“侯”。 左有眼而右无之者曰“判”。 右有眼之而左无之者曰“将”…… 那老者身上龟甲颜色鲜亮,且种种纹路又恰了应了“王”相。 着实是一桩不折不扣的异宝! 要胜过陈珩手中的那面千年灵龟甲壳不知凡几! 而很快,那片香云便到了近前。 龟甲老者笑眯眯纵身一跃,在跳下了车驾后,其先是道明身份来历,言说自己乃是龙宫专司招待外客的使节,俗名田应。 诸修在选婿法会期间,都由他来照看,无论大小之事,只管询他田应便是了。 而在一番嘘寒问暖,说了些场面话后。 田应接着又大手一挥,那些美貌的鲛人男女便驭着水浪,越众而出,款款来到了峰头诸修跟前。 将手中匣盖掀开,露出了当中被彩绸托底之珍物。 “这丹丸……是三五妙灵丹?” 陈珩看了一眼,琢磨片刻,问道。 他面前的鲛人少女身量娇小,双目圆润清澈,穿着一袭曳地的明丽宫裙,甚是盈盈可爱。 这时听得陈珩问话,鲛人少女大胆抬头看他一眼,随后脸颊上不由自主泛出一缕红晕。 但她也并不低下头,而是又细细打量几遍,好似要将陈珩模样牢牢记住。 等了片刻之后,她才将头用力点了一点,赧然笑道: “客人好眼力,这正是三五妙灵丹!” 陈珩闻言颔首,将彩匣收入袖中,赞道: “居然以此丹来做见面礼,龙宫果真富庶,实是客气了。” 三五妙灵丹倒并非什么增进功行的元丹,乃是一味疗伤圣药,效用非凡。 因此丹可谓是水中之珍精集成,不少药材都是生长于深海的凶险之处,陆洲难寻。 所以产量倒也稀少,哪怕在玉泉仙市这等地界,也并非时时都有货,短缺了也是常事。 需知道人之间斗法,难免会有伤损。 纵一时未显出什么端倪异样来。 可日积月累下来,待得日后再清晰察觉了,那时却已是躯体伤残,以至于会影响到根基,都不乏可能。 不过若有此丹傍身,将其吞食入腹,化去沉疴痼疾,倒是轻而易举,并非难事! 眼下场中足有数千修士。 人手一颗三五妙灵丹,也并非什么小数目。 龙宫的这番手笔,可是着实不菲,令得陈珩也不禁感慨…… 此时在香云中,见诸修在收下三五妙灵丹,大多眼中都是有一丝满意之色。 田应也是微微颔首,大手一挥,笑言几句后,便也领着诸修寻了居所宿下,各自修整歇息。 …… …… 同一时刻。 东海龙宫。 自听得了田应那队人马奏出的钟鸣鼓响声后。 重重琼楼阙宇间,一个头生龙角,气度英武谨严,身着华美杏黄袍服的俊美男子也是若有所思,将手中文书缓缓一放。 抬起金瞳,便朝殿外视去,将目光投向无穷远处。 直至得田应将诸修纷纷带回客舍安歇,安排停当了。 他才将眸光缓缓一敛,莫名笑了一笑,对阶下的一个灵龟化形的少年道: “田仪,你父田应倒是舍得出血,我分明只是拨了妙气丹给那些外修,你父却自掏袖囊,拿出了三五妙灵丹来做人情。 我竟不知,你家何曾如此豪富了?” 听得此言。 在玉阶之下,一个面容憨厚的少年忙俯身拜倒在地,笑道: “龙君特命主上来筹措这一次的选婿法会,可见主上实是深得龙君器重!而家父知晓后,自是欣喜若狂,立誓要为主上分忧,将此事给办得漂漂亮亮! 些许钱财又算什么?便是倾家荡产,只要能让这些陆洲修士承情,记下主上的大名,家父也是甘之如饴,无怨无悔的!” 这话说得倒是漂亮,男子点了点头,一笑道: “你父有心了,知晓我在同诸位兄弟争宠,特意来为我分忧了……只是过分讨好那些陆洲修士,倒是不必! 我龙宫自有规章法度在,若是要等他们承情来助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且怕也见不了什么成效。 就此打住,不可再为!” 田仪闻言连连叩首,口中应是。 而此刻见男子此刻放了手中文书,得了空暇,心情也甚是不错模样。 田仪犹豫再三,还是道出了一桩苦事: “主上,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刻钟前,小奴接得一封飞书,上面言说,有人欲往龙宫来拜访来主上……” “拜访……” 男子本是面上带笑,但见田仪神色扭捏,也猜出了什么来,瞬时皱眉,语气微微一变: “那头青鸟又来了打秋风?她不是已数年都未见行踪了吗?怎一露面,就是到龙宫来?” “……” 田仪有苦难言,只叩首而已。 而不等男子再做喝问。 又是几个金瓜力士仓皇奔入殿中,拜倒阶下,无奈道: “十四皇子,那胖鸟方才突然现身,我等不好过分伤她,倒是让她闯了进来,她如今正叫十四皇子前去见她,言说有一桩关乎性命的大事相商……” “大事?她一个打秋风的,能有什么大事!愈发不知礼了!” 男子将眉挑起,不屑冷笑一声。 但想起青鸟背后的那个主人。 他还是将语声微微一缓,迟疑片刻,无奈道: “走罢,领我前去,看这蠢鸟到底又有什么花样……若还是胡搅蛮缠,就休怪我就剥了她的皮,乱棍打出!” 几个金瓜力士闻言连忙站起,忙当先领路。 未多时,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来到了一座制式恢弘的水晶宫前。 男子冷哼一声,拂开跪迎的女侍和宫人,踏上长阶。 而他只将眼往宫内一看,便是满目的珍肴堆叠,高高摆在了玉案上,还有不少酒水佳酿,异果奇蔬,香气勾人心脾,弥了满室,实在豪奢非常。 此刻听得了动静。 在玉案后,一个圆胖如小猪的青衣女童也是抹了抹油汪汪嘴巴,自杯盘碗盏间艰难探出头来。 她一见十四皇子,便嘻嘻一笑,热切伸手招呼道: “表哥,你来了呀!赶紧上来一起吃席,我都等你好久了!” 男子闻言脸色一黑,心下暗骂一句: “乱攀亲戚!谁又是你的表哥?”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正阳真砂 男子眼皮跳了跳,但终一言未发,敷衍将手拱拱,便移步来到殿内。 而当他才方坐定,视线瞥得玉案之处,那满桌的酒肉狼藉后,嫌弃将头一摇,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无言。 “许久未见了,青枝。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番来东海,又是有何要事?” 男子开口问道。 “想家了,特意来看一看亲戚!” 青枝将嘴里最后一口杏酪咽下,还意犹未尽凑长脖子,把碗底舔了个干干净净,含混不清开口: “表哥,不是我说,你们龙宫的吃食就是要比赤明派的好!我真想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求求你了,让我当个膳房的主事吧!” “让你去膳房……那岂不是将老鼠放进米缸里了?” 男子默默腹诽一句,面上皮笑肉不笑,道: “青枝,吃慢一些,不急,你还未说你此番来东海,究竟是为何事?” 男子是东海十四皇子,名为敖擎,跟青枝也是打过不止一回交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 双方倒也算是老交情。 他知晓眼前的这头胖鸟向来是没脸没皮,看不懂眼色的,只要逮着一丝苗头,便要顺竿往上爬。 且常以派中事务为由,屡次三番来到东海龙宫混吃混喝,吃卡拿要。 倘使给她一个机会,这胖鸟恨不能将龙宫的地皮都刮去三尺,悉数搬去赤明派内,肥了她自己的私库! 而若不是顾忌到这胖鸟背后的主人,乃赤明派的真传弟子,来头不小,更是隐隐有可以角逐赤明派下一任道子的势头。 不看僧面看佛面。 亦是打狗也需看主人。 敖擎早就将青枝乱棍痛殴而出,拿去填海眼了,哪还容得如这鸟如此涎皮赖脸。 这时,听得敖擎问话,青枝打了个饱嗝,嘿嘿一笑道: “表哥……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我今天来是想向你借点东西使使!” “说罢,你欲求何物?” 敖擎面无表情。 “正阳真砂!” “正阳真砂?又有哪位成丹,修成仙道真人境界了?你走得是妖道一途,如今却还用不上此物,功用不大,等等……” 敖擎先是皱眉,旋即似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莫非你家主人已是修成金丹了?!” 在洞玄三重境界,若再做一二突破,便就是仙道金丹成就。 而此境又不同寻常,有道是: 何如识个玄玄道,道在吾身重如宝。但能制得水中华,水火翻成金丹灶。 神定气和,五脏通润,道满藏实,仙容长春。 一身真炁自此蜕为法力,此身即为诸炁浑成之体! 种种出幽入冥,飞行变化,分形出神,掌运五行,无不巧妙! 而在修持到此等大境界之后。 想依靠结庐清修,吞服天地灵机来将丹力增长至极致,好方便破开下一层障关,已成了一件甚难做成之事。 若是修道人这般施为,非得数百载艰难苦磨不可。 既是耗费精神,也是平白浪费了修道时日。 而在这等时候。 真砂——便是一类世间极少有的,可以推升修道人丹力的灵宝大药,珍贵无比! 真砂乃是生于灵脉之中,产量不丰,为真一之精元,是天地之胎根所产,总御中元,五炁相生,混合成真,纵一条庚级灵脉,一年下来的真砂产量,也不过才二三十斛,绝不会多。 且还需时时派人梳理地气,转移天气,使得清浊之理各安其位,互不相扰。 否则纵真砂被灵脉孕化而出,品质也是不纯,还掺了杂气,需特意花费气力将那缕杂气化去,才能使用。 这样一来,便难免不美了。 且关乎真砂的品级,又有上中下三等,一名正阳真砂,乃至上者也;二名专阳真砂,中乘之流;三名保阳真砂,品质最末。 这三类的真砂的品级,也是对应成三品金丹。 修出上品金丹者用正阳真砂,中品金丹者用专阳真砂,丹成下品用保阳真砂。 三六九等。 自是壁垒分明。 若是越阶超次,丹成下品者,却用专阳真砂或正阳真砂来修行,非仅不能起到提升丹力的功用,还会磨损自家金丹的那一点先天玄极之性。 正是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而此时青枝向敖擎求得乃是正阳真砂。 如此,那成丹之人,修出的也必是上品金丹。 最次也是三品金丹。 而最上,便是一品金丹也不乏可能! 念及至此,敖擎心神微震,在脑中飞快盘算一遍,很快便也想通了个中缘由。 这时他再抬眼看向青枝,眸中不自觉便多添了些热切,笑道: “看来下次再相见时候,我便要称你家主人为一句卫真人了,恭喜,恭喜!正阳真砂一事自然好说,不需旁人帮衬,我自会凑出一份令卫真人满意的数额,不过,青枝——” 敖擎压下心底那一丝异样,微微一笑,道: “你同表哥说说,卫真人此番结丹,究竟是丹成几品? 以她的天资才情,便是一品金丹的成就,应也不乏可能罢?” 青枝瞪眼,茫然开口:“我又没说是我家小姐结丹,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呀。” 敖擎面皮微僵,心下暗骂一句,但也不好发作,只能继续攀谈起来。 而在这之后,无论他如何套话,青枝总却是插科打诨过去,装疯卖傻,口风甚紧。 因还有事在身。 敖擎也不好在此同她磨嘴皮子。 拉扯了几炷香功夫,无奈之下,也只能起身告辞。 在出得殿后,田仪见敖擎面色古怪,试探道: “主上,那正阳真砂——” “你亲自去我私库中,将此物全部取出,然后都予了她罢!左右我是神道修士,此物虽然珍贵,用处却并不大。” 敖擎莫名叹了一声,倒: “这青鸟倒也不蠢,还是有些脑子的,不过也幸亏是她来,若是换作他人,倒还真不知要如何攀上这条线了……” 田仪连连点头,恭谨应了下来,又调笑了一声,道: “不过以那青鸟平素间的秉性,非仅主上一人,只怕龙宫和她打过照面之人,今番都要出血了。” 敖擎闻言一笑,只眼帘搭下,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思量之色…… …… 而只隔着小半个时辰。 水晶宫中。 在看着田仪亲手端上的那数十斛正阳真砂,粒粒皆是晶莹光洁,迥异凡品。 如五色祥云攒聚而成,颜色润泽,斑点全无。 一个体态纤丽,柳眉樱唇的龙女眨眨眼,对着仍是在大吃大嚼的青枝一笑,道: “青枝,只因你的一句话,十四兄这一回可是下血本了,怎么,满意了?” “满意……龙宫真好,我真想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青枝闻言胡乱一抹嘴,连忙用力大点,同时也是不禁忖道,心下怅惘: “我虽然做了坏事情,但这一次好歹也是替小姐帮了忙的! 再见面时候,看着我自幼跟她长大,又是跑前跑后的份上。 她应当……会揍我轻一些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 当初在回了胥都天后,青枝也不急着来龙宫做客,而是将心思按下,特意往东弥州南域细细寻了一转陈珩的踪迹。 但这一行。 却只是在小甘山处见了一片狼藉废墟。 在随意捉得一个浣花剑派的弟子,问清了缘由后。 青枝心神恍惚,实是茫然无措。 待得回过神时,自己已是下意识飞回了东海,又来龙宫狠狠蹭了一顿吃食。 她距当初离开胥都天已过了数年之久。 而一回返。 便是劳碌奔波。 自也难清楚在这几年间,究竟是生了何事。 青枝只以为陈珩也早已殒命在几年前的那桩南域惨事当中,满腹怅然,同样也是不知该如何去同卫令姜交代。 此事不能多想。 愈想便愈是头疼。 在心绪激荡下,她连食量也足是往日的数倍了,好似只要将肚子给撑饱,一切便自有个解决之法,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而见青枝心不在焉,撑得不住打饱嗝的模样,一旁的龙女也是不禁一笑,问道: “你又有什么烦心事了,说来同我听听,说不定我能替你摆平呢。” “你?” 青枝斜她一眼,怅惘打了个嗝,又一摇头,复杂道: “算了,此事不大好开口,说了也是无用,也是我自己活该…… 倒是你,敖矜姐姐,这场龙宫选婿,你可有相中的人?” 在龙宫混吃混吃这些年,她也结识了几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好友。 如眼前的龙女敖矜,便是其一。 在听得了青枝现身龙宫后,敖矜自是也赶来与她相见。 不过这时来到水晶宫中,却见得青枝难得露出这副沮丧模样。 倒也是让敖矜心下讶然,不明白究竟生了何事…… “龙宫选婿?我对此事倒是无什么兴致,你也是知晓的,我等虽然受命于玄劫,生而神圣,但如今却是人修当道。 在八派六宗的大多数上真长老眼中,我等同那些妖修,却也并无什么两样。” 敖矜不以为然开口: “尤是玉宸派的那位山简祖师,更是恨不能杀绝胥都天的异类,只留下人族。在这般景状下,我还能奢求什么金玉良缘吗?” 这话虽说得平平淡淡,但青枝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愤然之意。 她挠挠脑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龙宫选婿这习俗虽已是流传多年了。 但这历届法会细数下来。 得头名之人而迎娶龙女的例子,却是少之又少,实不算多。 这样与其说是择婿。 倒不如说是卖出一份机缘,叫那些八派六宗的英才承情,才更为妥帖一些。 如此一来。 似敖矜等龙女自觉受辱,心下不悦,倒也是情理之中…… 而这时。 见青枝吭吭哧哧半晌,也憋不出什么劝慰的好话来。 敖矜知她脑袋空空,也不强求,遂将话头一转: “不过,今番前来的人中,可是有好几位岁旦评中的人物,青枝你知道吗?” “又没我的名字,看那破玩意做什么?” 青枝不屑一顾。 “走罢,别吃了,我最近从柔玄府中新得了一方郁洪照见镜,很有些意思,正要邀你去品鉴一二。” 敖矜揪了揪她的胖脸,笑道: “左右卫令姜还未出关,你便在此盘桓几日,陪我玩玩,也顺便看看这法会的热闹,等到事了,再回去鹿台山,那时却也并不迟。” “……” 青枝只略犹豫片刻,便用力点点脑袋,答应了下来。 “不过,你向十四哥他们要正阳真砂,难道卫令姜真的已经结丹了,又是丹成几品?” 见青枝随后将摆在玉案上的真砂小心翼翼收起。 敖矜不禁好奇,多问几句。 以卫令姜身份,自是不缺正阳真砂这等可以增长丹力的外药,也无需向龙宫开口言说什么。 相反,以她的尊显身份,只要结丹功成的消息放出,自会有无数人投机,纷纷向其示好。 而青枝的这举动,也无非是借花献佛。 联想到她那忧心忡忡的模样。 敖矜猜想,她显然也是做了什么错事,心下正是忐忑的时候。 “我还没回鹿台山呢,也不敢问……” 面对敖矜相询,青枝倒不隐瞒什么,如实道: “只是我与小姐之间毕竟有精元法契,她修成金丹的动静,我在这方也能感应到。” “如此说来,那你只是知晓她成丹了,却还不知她卫令姜究竟丹成几品?” 敖矜故意逗弄眼前女童: “若你家主人并非上品金丹,今日之事传出,岂不是丢脸了,你却又惨了。” “怎会,那可是我家小姐!” 青枝哼哼两声,叉腰大笑道: “只感应那气机,也绝不是中品金丹之流!小姐可是要当赤明派道子的人,到时候大家一起沾光,我青枝也能当老祖! 那时……就叫青枝老祖,哈哈哈哈!” 见女童仰天怪笑的模样,敖矜一抚额头,心下不禁失笑。 …… …… 而五日后。 东海,龙宫。 忽然钟声三响,悠扬绵长,震动耳鼓。 凡是龙宫内的生灵,皆是听闻清晰,心血涌动,不由得面色一肃,将身站起。 “总算是到斗法时候了……” 此刻,一座三层阁楼中。 陈珩缓缓收了玄功,将一旁正滚烫发亮的牌符拿住,目中神光大放,胸臆间也是腾起一股轩昂战意,势如风火迅雷,咄咄逼人! 唯有在法会上夺得头名,才可向龙族借洞天一用,以此赶上五年之后的四院大比。 法会夺魁一事。 实是关乎他日后的修道谋算,至关重要! 若是能压服诸修,争得头名,自然是要彻底扬名九州四海。 从此前路顺遂,也有了登上齐云山的资格! 而若不然,便是一切皆休。 无论先前是何种筹谋规划,也要化作一纸空文,无从谈起。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毕开,不如一户之明……是非成败,便在此间了!” 陈珩悠悠长吟一声,道。 而感受他身上那股沛然莫御,如海潮雷动一般的气机。 此刻眉心紫府中,阿鼻剑也是兀得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好似要挥割百魔,映彩五星,锋锐逼人! 陈珩见状长笑了一声,将手拿住飞剑,便立时化作一道艳艳赤虹,拔地飞起。 霎时没入高穹,须臾不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颜熙 龙宫,琢光湖。 此方水域占地甚是广大,方圆足有数千里,四面环山,皆是千仞的崔嵬高崖。 而波流静谧,风色恬和,如若一面被磨平了的圆润明镜,光润细洁,清晰映出了云头上的天光鸟影。 景色清新。 也实是一绝—— 此湖并非凡类。 若论来头,倒为龙宫一件传承古老的奇门法器, 若有人来到此间,只需将一缕灵气投掷入湖水中,尔后心念一动,湖水便可根据他脑中的所想,显化出种种的纷繁奇景。 九州四海的绝大多胜地和甚至是天外宇宙的风光,也皆可实时映照而出,分毫无差。 直至得灵气用尽了,才得休止…… 身虽不动,但念头起时,便可轻松看遍世间风物。 这不过只是怡情悦性的小道罢了。 而若是战端开衅,劫数再演。 这琢光湖却也可做斥候之用,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清清晰晰探明敌方的虚实强弱。 着实功用非凡,小觑不能! 而那龙宫使节田应此先已同诸修细细交待过了一番,这龙宫选婿的法会乃是以修为道行来分批次。 紫府、洞玄、金丹。 这三境修士各有各的场地所在,并不混杂一处。 因而现下的这片琢光湖。 放眼望去,倒尽是紫府修士攒聚一处,足有数千之众,甚为热闹。 而此时陈珩已是来到了这片沧溟大湖之上,将剑一按,停下了遁光。 他四望一眼,当视线落于身下的大湖,心下也是微微赞了一声。 如今恰是龙宫光明放出时候—— 在临近琉璃晶壁的紫虚高空上,几头通体漆黑如墨的庞然大鲲正拖拽着一颗颜色灼灼、火芒飙射的沉硕金球,缓缓从龙宫的极东之处飞起,于云雾当中洒落下千万金霞。 朝阳初升。 日华与山色争妍,霞影与湖光并媚。 而夹岸桃林绵绵铺开,如织锦也似,落英缤纷,迷漫数十余里,艳冶极矣,尤为奇观! 眼下这琢光湖的上空,有一座飞阁矗立当中,被云华托体,其宽广可联坐数千人,甚是壮美,如云顶天宫。 早已有不少修士在里内坐定歇脚,叙礼交谈,倒也热闹。 陈珩见状把袖一甩,也化一道赤虹下了云头,顷刻便来到飞阁当中。 见他现身此间时候。 飞阁中原本的笑语言谈声音似微微寂了一寂,声浪一低。 千数目光也齐刷刷落于他身,带有惊疑、好奇、倨傲、畏惧、艳羡等种种莫名意味,难以一一言述。 若是心性稍欠的人遭逢此景。 被千数人逼视,更兼有人将气机暗暗放出,威压相逼,在扰动念头。 纵心中再如何警惕。 只怕也要微微乱了方寸,在当庭广众之下露出丑态来…… 而陈珩早已历经了无数生死斗法,也自不会将这点小场面放在眼中,把衣袖一拨,便自顾自往窗前寻了个席位坐下。 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之色,神气自若,对那千数目光视若无睹。 见他如此轻描淡写。 在短瞬的惊讶后,阁中大多修士也是识趣,晓得了厉害,将目光不动声色移开,遂交谈笑语声再起。 而角落之处。 祁彬旁观着这一幕,心下着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心中唯有一声怅然长叹。 非仅陈珩一人,后来的修士,都是遭了方才那等试探,而祁彬也自不例外。 只是他倒未有如陈珩那般的强横手段。 可以将其看作拂面清风,等闲视之。 哪怕祁彬竭力守定心神,但在诸多气机隐隐相迫下,还是心中一慌,若是时间再长些,便难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乱了阵脚。 在暗自羞惭下,又想起来东海之前自己曾在景都观对一众同门放出的豪言壮语。 祁彬只觉自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 “……跻身进得前八十,谈何容易?虽不知这法会究竟是何章程,是否与往年一般,但以眼下的这等形势,我纵然是拼了性命去,都难得什么高位。 师祖许诺那桩造化,只怕是拿不到手了。” 祁彬念及至此,心下又不免黯然。 而在阁中诸修各怀心思之际。 很快,忽见窗外天光黯去了一瞬,数息功夫过后,才终归原本的清朗之貌,旋即便是缥缈仙乐奏响,天花悠扬坠出,洒洒洋洋! 陈珩抬眼看去。 只见祥云缭绕,瑞霭缤纷,空中仙音嘹亮,鸾鹤翱翔。 数十对童子执幢捧节,分立两侧,在前开道,飘飘渺渺,如画卷上的仙家童子,姿态庄严。 而一头十丈高下的黑虎摇首摆尾而来,身周有紫雾盘旋,电光闪灼,风云簇拥,自是不同。 在黑虎背上端坐着一个面上微微带笑的年轻道人,眸光晶莹,神采奕奕。 待得看清道人容貌后,陈珩眸光不觉一闪,似想起了什么。 而这时飞阁中的几名修士却已是难按下心绪,不自觉惊呼出声,喊道: “颜熙前辈?!” …… …… 需知修行一道,便譬如筑堡建房之事。 唯有地基牢固,才好方便备办砖石,采取木料,鸠拨匠人,从而起盖房屋。 若地基不固牢,后续种种,便皆是一句空言,自无从说起。 此一点是根源所在。 重中之重,轻忽不能! 而岁旦评的上榜之人,几乎皆是八派六宗或十二世族,少有意外。 也大抵是因这些人从小便修行有上乘玄功,资粮不缺,又得名师前辈指点道行,可以查漏补缺。 种种优渥条件,皆是要胜过小宗弱族之人不知凡几,更莫说是散修人士了! 不过以低阶真炁、下等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流先天金汞。 却仍是成就了金丹、元神境界,最后更步入返虚境界,在龙族助力之下,提先在东海开辟出“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者。 放眼南域万载以来。 也仅有一个颜熙! 此般离奇经历,自也是领惹得这位真君声名远播。 关于他的谈资,也从来都是不绝,是件热门议题。 而眼下,见飞阁中喧哗声音此起彼伏。 颜熙一笑,将头点了一点,温声道: “诸位,有礼了。 奉龙君法旨,今番紫府修士的法会大比,由我来愧领裁正一职。”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法会 历届的法会大比皆会有一名裁正在居中主持,这已是常事,并不足为奇。 毕竟冲突难免。 一旦动手,便难免会有胜负之分,决出高下来。 而前来赴会之人大多为八派六宗的英才子弟、世族天骄,或是那些小宗小族的支柱独苗。 倘使他们死伤过多,龙宫却也不好向外交代。 既然是如此。 便也唯有请动一位大神通者在旁看顾。 以免诸修在争夺时候,嗔怒打出了真火出来,收不住手脚…… 不过以往法会的裁正们,都是龙宫的上卿重臣、心腹神将,或就是那些老龙亲自出面。 皆是龙宫的自己人,少有例外。 而这一回,却是换上了颜熙,由他来居中主持。 如此一来。 再联想到颜熙即要迎娶一位龙君爱女的传闻。 诸修皆是心头明了。 看来那传闻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只怕过上不久,就要变作实数了…… 眼下,颜熙也不多耽搁,只从袖中取出一张金榜,便宣读起了此番法会的规矩。 而听得他的言语传开,不多时,飞阁中的诸修皆脸色微变,神情各异。 场中气氛瞬时便微妙了起来,颇有些波谲云诡的势头。 “今番法会竟是如此的规矩,看来,倒是要费上一番气力了……” 待得颜熙宣读完毕后,场中已是一片静谧,几乎落针可闻。 陈珩眉尾一动,暗道。 …… …… 以往的法会大比大多是捉对厮杀,高下成败,皆全凭个人的一番本事手段,少有例外。 不过这回却是不同。 今番的法会统共说来,却是又被分作上下两场—— 上场乃是需飞阁中的这数千紫府高功进入到一处名为“广野小界”的地界,争夺二十四方“冲正金盘”和四十八方“玉极银盘”。 也唯有拿得一方“冲正金盘”或是“玉极银盘”在手的修士。 才方可资格进入到下一场。 至于那未能夺得金盘、银盘者。 自是也要如大浪淘沙一般,被淘汰出局,失了参与法会的资质。 也便是说经得上场的争斗过后。 眼下飞阁中的数千修士,也仅有七十二位能够拼杀出来,进入到下一场。 个中争斗,实是激烈无比! 且在争夺期间,法会上也并不禁止修士们联手。 如此一来。 那些单打独斗之人,便难免要吃亏了,局势不利。 听闻这则讯息。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难免惹来一番暗潮涌动…… 而法会上既是给出“冲正金盘”或是“玉极银盘”这两类选取,其中自是也存有差异的。 待得下一场开始时候。 在那七十二名修士间,便是以各自手中的符诏多寡,最终来定名次高下。 符诏数量共有七十二枚之多,乃是由一头貔貅铜像自口中吐出。 不过此物却是触不得草木铁石种种,入土便做一团清气消弥,再也无踪迹,平白损去。 符诏一旦被貔貅铜像吐出,便需得诸修以“冲正金盘”或是“玉极银盘”来作为承载,才可保得完体。 不过在此过程当中,金盘倒是有以一化二的能耐,若是争得一枚符诏,将其置于金盘内,过上数息,统共便是两枚符诏呈出,银盘却无此手段。 且能抢得多少符诏傍身,也是全看个人手段。 此刻,在宣读过法会规矩之后。 颜熙将手轻轻一拍,他座下黑虎立时会意,咆哮一声后,顶门清浊两气交织,便有一团碧云悠悠生起,随后当空一旋,发出了一声雷震。 碧云便化作千数芒光,如倦鸟投林也似,纷纷向下空射去,落于了飞阁中的诸多修士身内。 陈珩抬手一抓,将射来芒光捉在手中,却还不待他细察什么,手中的那缕芒光倏尔作泡影散去。 同一时刻。 陈珩也觉身内忽添出了一丝异样感触,好似被人盯上了一般。 “毕竟只是较技斗法,却不好失了和气,如法器或秘箓之类的身外之物,还是勿要轻用为好。” 颜熙一笑,平和道: “当然,假使诸位有不敌时候,据此物的感应之能,贫道也自会将尔等挪移出那‘广野小界’。 若无异议,那便请罢。” 言罢,他两指并起,微微向前一划。 眼前的虚空便如是被揭了去一层,露出一片金光灿烂,五炁迷离。 好似隔着一层薄薄的胎膜—— 在金光后的景物,皆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抬眼视去,依稀能看得些山形涧影,便也并不真切。 在迟疑片刻后,飞阁中诸修对着颜熙稽首一礼,便将身投入到金光当中。 陈珩也纵剑而起,化一道剑虹,须臾穿过那片金光,旋即身形便猛得淡去,消失在了这片天地间。 如梦如寐,恍恍惚惚—— 在短暂的幽幽暗暗后,眼前便见一片迢迢递递的峰峦,一眼都难望到边际,嵯嵯峨俄,高逼云霄。 且几湾流河清清湛湛,如白炼一般穿行在群山万壑之间,蜿蜒无穷,风景甚是怡人。 陈珩打量片刻,知晓这便也是颜熙口中的那“广野小界”,不过虽是小界,但也着实广袤无边,比起他在浮玉泊见过的那口“怀悟洞”法器,实是要胜过足足百千倍, 两者间的差距,却不可以道里计! 而这时已是有不少修士入得此间,彼此在提防戒备,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陈珩一催剑光,便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头落去。 山头附近的几位修士见这他一动,心神大骇,忙施开遁法,纷纷退避,分毫不敢争锋。 在落下云头,陈珩也不多做什么,只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而约莫是过得半个时辰,天中忽有一声巨响骤作,如城倒楼崩。 继而便是一方银盘直直坠下,身裹彩云之中,绚烂若锦屏! “先是玉极银盘?” 陈珩眸光微闪,心道。 …… …… 而同一时刻。 龙宫,一座华美天宫当中。 一个金袍老者看了半晌后,才将目光缓缓一收,看向对案之人,摇头道: “就是此子?你便是为了他,要改我龙宫法会的规矩?通烜师兄,以你的身份,又何需来过分关注一个紫府小修? 若是嫌最近太过清平无事,我手下倒还有不少麻烦,你不妨替我出手处置了罢?” “小子只是顺道撞我手上,却也好趁此机会,看看这块璞玉,到底如何!” 通烜一笑: “老友,我此番前来,可是寻你有要事相商呵。”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建木 珍楼贝阁,雾箔云窗。 天宫极是壮美,以黄金为屋基,白玉作台阶,巍巍万道彩霞飞,霭霭千重红雾绕。 而在通烜和金袍老者对坐的高阁之下,唯见一片浩渺无垠的云海,也不知铺展到了何处,仿是要直蔓延至天角,已不在尘嚣之中,超脱于了世外。 此刻听得通烜开口,金袍老者不禁摇头,叹道: “以师兄的尊显身份,又有何事,需与我这等披鳞带甲之辈来商量? 莫不是贵派那位山简道友又想拿我等异类开刀,看在往日情面,师兄特意来提点一句?” “山简师弟…… 此人脾性执拗,他自入道以来便不改心志,倒也算是从一而终了。” 通烜微有些无奈:“不过今日来此,倒也并非是因他缘故。 山简最近又同长文天的那几个至人斗上了,双方彼此皆是兴浓时候,倒是无暇将注意转回胥都天。” 金袍老者神色微动,两条长眉挑了挑,刚欲开口,却被一声响亮饱嗝给生生打断。 转目视去。 只见一张本是摆满了酒事珍肴的青瑶长案上,此刻已是盘空碗尽。 一头貌相奸滑的老黄狗正四仰八叉,仰天躺在长案上,两眼满意眯起,秃了半截的尾巴在一摇一摇。 见两人看了过来。 周济赧然一笑,两只爪子一搭,道: “见笑,见笑!自从跟了我家老爷了,老周就实是没吃过什么饱饭,今番好不容易遇上老龙你这个豪富的主,倒是一时忘形了。” “大幽教主客气了,区区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金袍老者也不以为意,抚须一笑,道: “而今番既是我为东主,必是得令教主尽兴方是,否则便是老朽的招待不周了,不知教主还需何物,只管说来便是了!” 周济起初听得自家旧时称呼,心下还微微有些怅惘之意。 不过未等他多想,金袍老者后半句又接着传来。 这倒是瞬时冲散了他那为数不多的愁绪,令得他整张狗脸,都是变得笑容可掬了起来。 “不怕老龙你笑话,我这人天生胃口就大,在同族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周济拿手轻轻一拍,那原本滚胀如球的圆润肚皮顷时一缩,像泄了气般,皮包骨头。 他得意洋洋一笑: “方才只是吃了个三成饱,若——” 话未说完,周济便脊背一躬,从长案上狠狠飞了出去,在地上接连打了数个滚。 而直见这老黄狗夹着尾巴,唉声叹气溜走,身形不见之后。 金袍老者才对通烜道: “师兄倒是好手段,大幽教主昔年是何等的凶顽人物,连胥都天都流传有他声名,不料被师兄收服后,这大幽教主竟会如此恭顺,倒是令小弟拜服!” “恭顺倒也未必,你是不知晓,我昔年炼出的那几炉好丹,已是被这混账东西撺掇着两个童子都偷吃的七七八八了。 若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早该将他皮给剥了,这混账还以为我不晓得,抵死不认,真个是自作聪明!” 通烜摇头,抬头喝骂了几句。 金袍老者等他说完,一笑,道: “这也是师兄的宽容之意…… 不过师兄还未告知我,你今番难得起了法驾,却不到其他玄派魔宗做客,居然是来了寒舍,到底是因为何故? 恕小弟直言。 师兄这般遮遮掩掩的做派,实是叫我心下惶恐,连坐立都难安了!” “以你如今道行,好歹也算是龙宫的执掌之一了,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这般没胆子,说出去也叫人笑话。” 通烜将手中的玉盏轻轻一放,在道了一声后。 他突然面目一肃,直视向金袍老者。 其目光幽暗深邃,仿佛里内包揽了天地众生,重重宇宙,又如是不存一物,混混沌沌,复杂难名。 “敖坱师弟,当年你我曾在机缘巧合下,进入过众妙之门,虽然九死一生,但也是侥幸,从中得了几件好处。” 通烜淡淡道: “当年你所得那一棵建木。 最近几年……应当也是活过来了罢?” 这语声虽然平缓,没什么高低起伏,只是娓娓道来。 可金袍老者敖坱听在耳中,却如是当头炸了道霹雳! 震得他脊背一紧,骇然震栗,目中精光一放! “师兄……” 敖坱下意识后退一步,双袖无风自动。 他的身躯仿佛在突然之间,就变得无比高大,简直要撑破了天地! 其额上生角,躯壳长鳞,手足也似化作了狰狞金爪。 只在转睫功夫,金袍老者便化作了一尊龙首人身,戴五色垂旒,巍巍尊高,仿佛混沌相交接的高上古神。 他的每一片金鳞都犹如大日璀璨,灼灼闪耀华光,无量海陆众生的祈祷膜敬声自他身内传出,身威赫奕,足可慑伏万灵! “急,你又急了。” 通烜见状一笑,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只微微将手向下压了一压。 可随着这个动作,敖坱却身躯莫名一颤,那撑天支地的庞然本相轰然溃去,只能无奈显化出了原本的金袍垂暮老者形象,被压得膝盖都几乎是一软。 “师兄……” 敖坱压了心头慌乱,惊悸看了通烜一眼,只觉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令得他遍体发寒: “你这是什么手段?莫非是得自众妙之门中的那道大神通?!” “你在神道修行上,还仅是初成神君境界,又非神王,根基毕竟不稳。 制住你,哪算什么难事,却是不需启用那道神通。” 通烜一笑: “至于我,闭关苦修多年,机缘巧合之下,总算是有了些灵感,距离再摘仙业,应当不算远了……” 见敖坱沉凝无语模样。 通烜摇了摇头,起身: “老夫并非是多嘴之人,你当年自众妙之门中得了那建木残身后,老夫向来守口如瓶,从未对外界言说过一句。是你们龙宫自己行事不密,为了复生那棵建木,闹出的动静太大,才会惹出如此麻烦来。” “龙宫……” 敖坱脑中飞快盘算一遍。 须臾,他似想得了什么,眸中厉光大作,如炎日之威: “师兄的意思是?” “你所料无差,卢采是魔宗玄酆洞之人。” 通烜道。 敖坱面色复杂,跌足长叹一声:“此人?竟是此人? 你们八派六宗的心眼,着实也太是多了一些罢! 千算万算,还是未能够防到此遭,族中的兴衰大业,竟是要毁在了今时不成?!” …… 自当初在机缘巧合下,同通烜一同误入了众妙之门,并侥幸生还后。 龙宫便几是倾了举族之力,要令那颗建木生根发芽,再度复生过来! 此事做成不易。 一面要小心防备八派六宗,不令他们觉察到什么异常来。 而使建木复生,又需得不少人手,四处奔波,筹措珍材。 这等景状下,龙族的本族人手自捉襟见肘,难免要依靠心腹手下。 而卢采这一族,已是在龙宫中居住了数千载,形同家生子。 身家来历。 皆清清白白!寻不到什么疑处! 且在选定卢采入局时候,敖坱还并不算全然放心,和龙宫中的几条老龙一道,再三将他试探。 直至得无误,才同卢采道出了实情来。 但未曾想。 便是这般的小心谨慎。 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便着了八派六宗的道,被他们抓住了尾巴…… 敖坱心中甚是懊恼。 此时心绪倒也着实复杂万分。 “我知道八派六宗对于如我这等的降臣,必是在暗中存着警惕了…… 非仅我龙宫一家,只怕十二世族、南海二十四部妖修和西方二州的外道天人中,皆是存着你们的眼线。” 半晌,敖坱才黯然道: “过去我虽也是寻到了一些眼线,但如今想来,那不过是些小卒罢了,真正的大鱼,竟还在后头。” 通烜摇头道: “如山简和神屋枢华、玄冥五显几位道友,可从未放心过你们……饥则为用,饱则飑去,此事到底不可不防。” 敖坱神色一紧,忙道: “还请师兄明鉴,我族实无异心!不过是欲以这棵建木在天外另辟出一处根基,作为容身之所罢了,只是忧心八派六宗不能容许,才在暗中行事。 以下犯上之举,却是从不敢有!” 通烜闻言微微点了点首,却并未答话。 直过得半晌,他才道: “不甘人下,这也是在常理之中,并无什么好言说的。” 敖坱听得此言,心中不免一急。 他刚欲开口辩解,通烜下一句又接着传来: “不过,自尔等龙族镇守东海,为胥都诸陆之藩篱以来,倒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勋。 无论是对上陆羽生,还是向外攻伐,开疆拓土,皆身先士卒,种种功绩自在人心,实难消磨。” “是极!是极!” 敖坱欣喜: “师兄慧眼如炬,我族实无反意呵!” “我此番前来,乃是受诸派道友之托,并非为问罪而来。 不然今日来你龙宫的也不是老夫了,而为山简、玄冥五显老儿他们。” 通烜话到此时,微微顿了一顿,肃然道: “敖坱师弟,看在昔年旧谊的份上,你同老夫说上一句实情罢。这些年来,你们这一脉的真龙,是否有重回太常天的心思?” “……” 对上那双深邃无底的眸光,敖坱只觉心思实难隐瞒。 犹豫数息后,终点了点头。 “太常天毕竟是我等故土,怎好割舍?” 他怅然道。 “既然如此,事情便好办了,客大难留,尔等不妨回故土便是。”通烜笑道。 “师兄莫不是说笑?虽说龙廷如今在太常天已不复昔年的显赫声势,但想拿捏我这一脉,却还不并算难事。” “话虽如此,不过……” 通烜不紧不慢开口: “八派六宗若是愿意为此出力,合力助你呢?” 敖坱闻言一怔,旋即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 …… 约莫半个时辰后,见敖坱依是犹豫,举棋不定的模样。 通烜也不逼迫什么,只摆摆手,道: “此事干系不小,也非你一人便能决,还是你稍后同那些老龙细细商议,得了个章程后,再来答我也不迟。 眼下我还有一桩私事需得求你,不妨先听听老夫的言语罢。” “师兄太客气了。”敖坱忙将心神收拾,稽首道:“若有事情,只管尽管吩咐便是,谈什么求不求!” 通烜伸手入袖,摸出一对金锥,示意敖坱接过,旋即置在他手中。 “飞捷璇枢金锥?师兄,你这是?” 敖坱略扫一眼,便也很快认出了手中这对金锥的来头。 只觉是拿了个烫手山芋,心下不禁谨慎了几分。 “我知晓你们龙宫中藏有两块阿鼻剑的断块,老夫也不占什么便宜,便以这对飞捷璇枢金锥来换,还望师弟卖上老夫一个薄面。” “师兄言重了,居然是飞捷璇枢金锥这等重宝,以此物来换阿鼻剑的断块,倒是足够了……” 敖坱一讶,目光洞穿层层虚空,落于广野小界中的陈珩身上,若有所思: “不过师兄为了你这个弟子,倒煞费苦心,着实是舍得出血!莫非自君尧去后,玉宸派的道统,便就是要落于他身了? 如此一来,今日的龙宫,倒着实蓬荜生辉了!” “莫要给他戴什么高帽,事不到最后,谁能推出定局来?太常天一事你细细思之,待有了结果,再同我言说罢,老夫便不叨扰了。” 通烜将手一摆,身形便消失不见,唯有声音还在回响: “对了,待得法会毕了,这些五行之精,你便以你的名义,将其赠给陈珩罢。 山简师弟对你族屡屡相逼,他与我年少相交,非寻常人可比,老夫倒也不好过分责他。 以这些五行之精,叫陈珩来承上你的一个人情,这也是老夫的一番心意,师弟勿要推辞了。” 敖坱急看去。 只见通烜消失的原地,此刻竟有五物虚悬于空,在灼灼放射五色光,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全。 不是先天五行之精。 又还能是何物? “师兄,你倒实是看重此子,如此的厚爱!” 敖坱将那几枚先天五行之精收起,目光又视向广野小界,心头难免嘀咕,暗自思忖道: “不知此子可愿迎娶龙女,同我龙宫结亲? 就算道侣不敢作想,但侍妾之流,看在师兄的面上,我咬咬牙,还是能应承下来的……” …… 而同一时刻。 龙宫,广野小界。 此刻,却又是另一番景状……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各显神通 杀音刺耳,地动山摇。 各色的遁光飞驰,在半空中挪移闪避。 真炁鼓荡四野,隆隆响动大举,刺得人耳鼓都是隐隐胀痛! 仰观而去,见天上阴云密布,雷霆疾作,金光同烈火交织一处,艳艳夺目,将头顶天幕都渲染成了一片斑驳颜色。 光华乱闪,耀目非常! 而时不时,便有人自天中吐血跌落,被挪移出了广野小界,黯然退场。 时不时,又有人将“玉极银盘”成功祭炼完毕,归了己身。 旋即欢天喜地,同时也是被挪移出了广野小界,却是功成身退…… 而在场间争斗正激烈之时。 陈珩也并不动作,只按剑坐于山头之上,冷眼旁观,心下倒也是微微一凝。 眼下还只是在争夺那四十八方“玉极银盘”。 下场之人,手段也大多都是算不得高强,不必他太过重视。 不过远远峰头处。 有几位,倒是令陈珩不得不提起小心来。 “紫府第十,先天魔宗周师远,紫府第八,九真教尹权……” 他目光从一位面色惨白少年和一个做世俗文士打扮的男子身上掠过,忖道。 能够登上岁旦评者,自非等闲之辈,手段厉害,不能小视。 而若是按照岁旦评上榜的名次来算。 无论是先天魔宗的周师远或是九真教尹权,这两人的排名,还皆在自己前头。 这般一来。 便难免要费上一番手脚了…… 而除开周师远和尹权这两人之外,场中倒也不乏其他好手。 如那个柔玄府这一代弟子的翘楚,现居紫府二十六的章羽玄。 几个气血滚滚,肌肤如若光洁金玉,身内隐隐有龙吟虎啸之音传彻开来,威势极为慑人的天外武道修士。 圆光顶戴,灵焰腾辉,被几丛碧水,灼灼天花环绕拱卫的庄严外道天人。 八派六宗的弟子。 十二世族的族人。 以及一个与陈珩在玉泉仙市有过一面之缘,身量高大,穿五彩织锦袈裟,腰悬七宝降魔戒刀的年轻僧侣…… 这和尚此刻的气体倒极是古怪,如是一颗半枯半荣的娑罗树,身上萦绕着一股生死轮转的意味。 时而是春雷破土,万物勃发,只呈出一派生气盎然之景。 时而又大雪飞来,积深数尺,在严天冰天之下,虫兽皆蛰,动静全无…… 陈珩心中隐隐有预感,这和尚的真正实力,只怕要胜柔玄府的章羽玄一筹。 不是天外的真正净土禅宗。 怕也绝难调教出此等人物来! 而未多时。 四十八方“玉极银盘”便被诸修纷纷争得到手。 此刻场中的人数比之先前,也已是足少去了八九成,可见争斗之酷烈。 天中先是沉寂,直过得小半刻钟后,才有寒烟拂拂,仙乐冷冷。 随后一道金光便猛得划破罡云,也不知是起于何处,从何处飞来,来势甚急,简直有若星飞电闪也似,转睫不见! “来了!” 在场诸修见得此景,面上大多是浮出了一抹振奋之色,暗喝一声。 …… …… “冲正金盘”同“玉极银盘”不同,在法会的下一场,乃是看诸修盘中符诏的多寡,以此来决修士最终名次的高下。 银盘仅是能起承载符诏之用,相当于一个入场之机罢了,却别无神异。 而至于金盘,却有分化之能,将一枚符诏置在其上,过上数息,便统共是两枚符诏显出。 这以一化二的能耐。 也便意味着,“冲正金盘”天生便要胜出“玉极银盘”一筹! 凡有意在这选婿法会上争得一个靠前名次者,皆是对这“冲正金盘”志在必得,不可能轻易舍弃! 而此时。 金光掠过长空时候,竟撕开大气,发出尖锐的啸鸣声音,回荡数里! 一个身着轻薄纱裙,姿容妖冶,衣着也甚是豪放大胆的女修眼见此状,心下不禁欢喜。 她看金光显是直冲着自己这处而来,忙拿出一个通体绿油油,光洁滑腻,仿佛是碧玉琢成的小葫芦,口中念念有词,朝前处晃了一晃。 随着煞烟窜动,便有一头高达三丈,青面獠牙,手执铁索、长鞭的鬼魔跳将出来。 在显化出了身躯后,也并不迟疑什么,那大鬼当即便将森森利齿一张,猛得朝向袭来金光狠狠隔空咬去! 凶相毕露,殊为可怖! 那绿油油的葫芦符器唤作神尾阴空葫芦,乃是东寰州浊常观的一件独门符器。 非浊常观的亲传弟子不得授予炼制之法,来头不小。 此葫芦需以集合青华银精、南华之砂、云梁石膏和极西之地子母山上的一道百灵罡煞,混合形制,经得水火淬炼后,又以浊常观的秘法昼夜不停加持,才方得最终功成, 这不但是具了法器的材质。 待得使用之人将来道行足够了,再以本命精血和法力将其细细祭炼一番。 这神尾阴空葫芦便可顺理成章,脱离仙道符器的品秩,真正步入法器之属! 且此宝还先天伴生有三头鬼魔,非仅可以将这些鬼魔当做符甲力士般,令他们去做种种厮杀争斗之事,若是神尾阴空葫芦的主人遭逢了生死大劫,性命不保时候,也还可以念动咒决,令这些鬼魔替自己承伤赴死。 而倘使神尾阴空葫芦的主人道行足够。 便是以鬼魔的躯体作为鼎器,提先布下后手。 使自己由死还生,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做成之事! 眼下这女修持有神尾阴空葫芦在手,却也是昭示了她的身份,显为浊常观的翘楚人物了。 而只在须臾之间。 鬼魔的森白利齿便同飞来金光只隔着短短三寸距离。 同时,却也看清了在金光当中的,恰是一方金制圆盘。 其上雕九条应龙,在圆盘边沿蜿蜒流动,栩栩如生,简直如若活物一般,甚是华美奇巧的模样。 但待得利齿咬落的刹时,“冲正金盘”上,那九头蜿蜒游走的应龙忽得目瞳大亮,羽翼齐齐一扬。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得将遁速又拔高了数成,轻松挪移去到了数丈外。 鬼魔的这一探脖,自也是徒劳咬了空,一无所获。 “怎会如此?” 那浊常观的女修见状惊呼了声,胸前薄纱起伏,目光中流有一丝不可置信。 这神尾阴空葫芦中的三头鬼魔,每一个皆是不俗,若是遇上寻常的道兵符甲,足以轻松以一敌百,便是她在浊常观中的那些紫府同门,也大抵是不敢单独同鬼魔对上。 否则一个松懈,顷时便有性命之危! 而以鬼魔之能,都未能拿下一方“冲正金盘”,但也离奇。 方才在“玉极银盘”落下时候,拿摄银盘,倒实是轻而易举,仅在炼化时候,才难免需得耗去一些功夫。 倒是与眼下面对“冲正金盘”的景状。 大为不同…… 而就这一耽搁。 金盘已是又飞离出了将近里许。 不待浊常观的女修驱策鬼魔再做什么动作。 一个素衣白冠的人道文士已是微微一笑,从袖中持出一支朱笔,当空写了个“囚”字,顶门同时也有一股白毫放出,冲天而起,浩浩荡荡搅散了云气,朝向“冲正金盘”卷了过来。 如若一只臂膀探出,要将金盘给隔空捞在手中! 自“囚”字落成之后,那原本在长空当空纵横飞驰,快如电光迅雷般的金盘便兀得一止。 好似被某种力道,给生生定在了当空。 犹如茧中之蛹,动弹艰难! 不过在白气探来时候。 “冲正金盘”中猛有千缕芒光飞出,若灯龛照亮,满目皆明。 旋即那冒窜出来的千缕芒光连带着整方“冲正金盘”,又倏尔合为一道极薄极狭的金刃。 好比一柄神兵破开匣封,现于了天地之间,犀利无比,锋锐无俦! 那道金刃凝出时候,仅微微一晃,便挣脱了“囚”字束缚。 旋即兜头迎上捉来的白气,咔咔几声,如裂帛一般,将白气也轻易给扯碎成,化作片片云絮。 这一突兀变化,倒是在场不少人心下微凛。 而文士之所以现在才出手。 对“玉极银盘”不管不顾,只求一方“冲正金盘”,倒也是自有本事在身。 虽说精心准备的手段被破去,但也不算太过慌忙, 他只长吟几声,抬指重重一点,遂又有数千精锐猛士披坚执锐,擂战鼓、鸣进金,旌旗耀日,以扫妖荡魔的无匹势头向前狂猛冲杀而去! 而排阵势,运兵筹。 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将“冲正金盘”所化的那道金刃给困在了战圈正中,围了个水泄不通! 目睹此景。 场中不少人面上都是有一丝惊奇之色,陈珩亦是眸光微动。 大千世界,万天万道,无量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在这诸天宇宙当空。 除开正统仙道之外,自也是存着其他的超脱入圣之法。 同样受命于玄劫,可以修证得无上长生大道! 早在南域时候。 他便见识过了修行香火神道的涂山葛,和修行罡煞武道的袁扬圣。 入得地渊之后,更是有以幽冥鬼道来作为根基的景修和兆修。 至于妖道、天人法、西方的沙门之教。 林林总总,更不胜枚举…… 至于人道,他今日倒也是第一次见识,却颇有些开了眼界的感触。 文士施术时候,身内自是无什么真炁的起伏,却隐隐给陈珩一股拨引天机,因势利导,应天而承运的感触,与天地阴阳相合,四时万物同流。 却又不为其所拘执束缚,自有一点灵明存身,在宰执内外。 似此等修行法,倒也是玄妙…… 不过话虽如此,那文士的手段,在陈珩看来,倒也并不算高明。 只数息功夫,他召出的那数千兵马,便被“冲正金盘”所化的金刃悉数诛绝,一个不剩。 旋即金刃当空抖了一抖,以雷霆万钧之势,倏尔奔袭向文士颅首,令得文士面色一沉。 他刚欲再次施术,却不料金刃仅是虚晃一枪,叫他心下吃了一惊后,便又将身形挪走,投去了远处。 “……” 目见此景。 文士只觉甚是无奈丢脸,只能掩面一叹。 而此刻。 随着金刃在广野小界当中四处游走,不断闪灭身形,也自是惹得场内诸修纷纷出手。 一时灵气涌动如潮,诸光纷呈,倒是绚烂夺目。 除开那四十八位已争得了“玉极银盘”,被挪移出了广野小界的修士。 还有那些在争斗途中因受创,也同样被挪移走的。 场中虽人数大减,但同样还是存了数百之众。 其中便不乏是特意留在此间看热闹的。 而过得不久,眼见金刃在空中纵横飞掠,威势逼迫人的模样。 周师远微微冷笑了声,将手一抬,随意便打出一团阴火,将几个不远之处,正抬眼看热闹的修士驱逐出了广野小界。 看着那几人身形须臾被一团金光所罩,脱离出了云头,他摇头: “猴戏固然可博人一笑,但看多了,也总归是要生厌的,尔等跳梁小丑,便勿要在此胡闹了,如今已娱了我的耳目,足够了!” 此话一出。 场间诸修大多是皱眉。 而那个浊常观女修和人道文士更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周师远倒也并不理会众人反应,只将玄攻催起,头顶冒出一只数十丈大小,阴煞滚滚的黑气大手。 也不见有如何动作,大手只猛得一捞,便牢牢将金刃攥住! 期间金刃虽是又飙射出了无数芒光,但任凭它如何切割,最终都难破开大手。 数息功夫后,只得显了“冲正金盘”的原本模样,被周师正淡淡收入袖中。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他也不离去,只负手而立,眸光晦暗。 不多时。 天中再一声巨响,第二只“冲正金盘”落下云头。 而这一回,却是章羽玄同数个天外修士斗过一番后,耗了些功夫,才将这第二只“冲正金盘”拿得手中。 “……” 此刻场间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已是变得压抑了不少,颇为微妙。 不少人目光闪烁,气机隐有起伏,显然暗藏着一番心思。 陈珩视线自几人身上扫过,心下微微一声冷笑,并不为意。 只是等得半晌,天中又是一声隆响发出,第三只“冲正金盘”落下时候。 他才将剑光一驱,眨眼便腾空不见! …… ……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安可争锋 广野小界内。 见陈珩这一动,其余几个隐有心思,方欲出手者心下一惊。 在犹豫了片刻,面面相觑之后。 最终还是弃了想同陈珩争锋的想法,将念头悄悄按灭。 二十四方“冲正金盘”。 四十八方“玉极银盘”—— 虽说金盘的数量远不及银盘数目,但也足是有二十四数。 眼下才不过是第三只。 陈珩既要争此物,在场诸修也自不会蠢到要同这个硬茬先行斗上,唯是暂避锋芒罢了。 方才连紫府二十六的章羽玄显露出的手段都甚是厉害。 而陈珩的名次还更在章羽玄之前,他的手段要胜过章羽玄,想来也是注定之事。 虽说在法会的下一场,场间诸修若欲争先,难免要同陈珩真切斗上一场,逃避不得。 但如今若是硬碰硬,能否胜得过倒要另说,但必然是会便宜了他人,与其如此,还不如冷眼相观,去看他人如何施为便是了。 而就在场中气氛微妙,暗流涌动。 除了数个天外修士眼中流有一丝不服气。 余者皆是屏息凝气时候。 陈珩身形已是化一道剑虹,须臾拦在了“冲正金盘”的去处。 而那金盘也仿是存有灵智一般,于间不容发之际,金盘身上游走的九头应龙眸中神光大作,齐齐将翼一扇动,瞬时挪移出了十丈开外,消失在了原地。 但陈珩已看过先前争夺那两只“冲正金盘”的景状,早已料得了此遭。 他不慌不忙将手抬起,点出了一道赤色剑气,影捷流星,光惊闪电,锋芒隐现。 恰是后发先至,与那挪移出去的“冲正金盘”生生交击于一处! 剑气锐利非常,打得金盘摇摇晃晃,芒光散溢,在空中不由自主翻了几个转。 不待它回过气力来。 陈珩已经抓住机会,纵剑来到近前,一把将“冲正金盘”拿在手中! 霎时间,他只觉有一股沛然大力自掌指间传彻开,好似拿住的不是一只金盘,而是一头跳跃激踊,乘流驱浪的洪鲸。 力大身重,威风凛凛! 遭此力奋然一冲,陈珩真炁不禁震动,难免要分出心神来,将金盘镇压而下,着手祭炼。 而便在他分出神意,镇压金盘的刹时。 场中忽有数人不约而同,齐齐将法决掐动,各施展手段,猛得朝天中的陈珩攻杀而去! 金风漠漠,烈山怒发,阴云覆地,青气盘旋! 只闻“轰”的一声,好似平地猛得响起了道惊雷霹雳,大气被狠狠排荡开,狂风呼啸,周遭的峰头似也跟着震了一震,大石摇晃,树叶如雨一般,簌簌而坠! 而抬目观去,方圆数里都皆是被绚烂光色所遮! 迷离斑驳,极为刺目,一时倒是难以看清天中的景状。 这等变故倒是令场中不少修士皆是一惊,目光闪烁。 而在一旁看热闹的祁彬见状先是瞳孔猛缩,旋即大怒朝那些出手之人视去,握紧袖中之物。 不过未等他动手喝骂。 霎时,又是轰隆一声震响传开,激荡天地间! 抬眼看去,唯见天中罡风生出,向四下扇去,如若一只只无形大手探出,将周遭的光流迷雾皆生生按灭。 轻易镇压下了所有异状,毫不费力。 而在罡风涡眼之处,一个俊美韶秀,紫衣金冠的道人正将仍是在挣扎颤动的“冲正金盘”施施然收入袖中。 他躯体上有紫光缭绕,灵云飘涌,气度高华,叫人莫能逼视。 陈珩此刻眼帘微垂,向下空望了一眼,摇摇头,轻笑道: “你们这些世族倒还真是贼心不死,不过,就尔等这点微末手段,也配阻我吗?” …… …… 风声贯耳,云气侵肌。 下方峰头之上,方才那些出手之人皆巍冠华服,腰金带玉,尽是十二世族的族人。 而在眼下。 能有能耐将这些世族中人串联一处,令他们甘愿听从号令的。 除了萧修静或是世族的族老外。 怕也难寻得其他人了。 这时见陈珩身上袍带飘飘,随风轻舞,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出手的世族中人心头莫名一跳,当即微微打了个激灵。 只在短瞬之间,还是在这有心算无心之下。 陈珩便闪躲过了他们的合力一击,毫发未损,便连真炁都未损耗什么,气息凝定。 似这般的斗战机变之能。 诸修着实是自愧弗如,不敢顾盼自雄。 不过他们这些世族今日会出手,也自是做好了准备,并非毫无措置。 此时,一个身着青蓝七星法衣,腰围白玉犀角带,手内拿着一柄泥金折扇的青年男子笑了一声,对四下稽首一礼,道: “诸位,此人凶顽,吾等只怕并非敌手!若是令他拿到一方金盘,进入到下一场,以陈珩本领,想来也是诸位的大敌了。 趁他还未将‘冲正金盘’炼化得手,及早赶他出局,才方是当下正理!” 一句言罢。 却见应声寥寥。 那男子微微皱眉,目光扫向几处,接着高声道: “萧师兄此先已同几位道兄立下了法约,还望几位看在那法约份上,此时出面襄助则个!” 这话一出,终是有人微微点首,越众站了出来。 陈珩将目一看,只见此时出面的,几乎皆是天外修士和寥寥几位魔宗中人。 而那些胥都天的本土修士,几乎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虽隐隐有所意动,但也未挪身半寸。 此间缘由倒也并不难猜。 龙宫机缘难得。 寻常争斗交锋也就罢。 输赢全凭自家本事,也难结什么大仇怨。 但眼下是形势却不同,显是以众暴寡,他们若于此间出手来妨碍,说是阻道之仇也并不为过了,必然会与陈珩结下不快来。 得罪一个在岁旦评上名次甚前的人,并非什么明智之举。 且就算合力逐出了一个陈珩。 也还有周师正、尹权这些手段高强之辈,并非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因而眼下出手的,倒尽是些天外之人和寥寥几个魔宗弟子,余者并不欲掺和进这桩恩怨内。 此时,一个身高有九尺,生得魁梧伟岸的武道修士看向陈珩,敷衍抱了抱拳,眸中闪过一丝讥色。 他刚欲开口,却被一声清越剑鸣给生生打断。 霎时只闻锐气激荡,如云雨勃兴,响冲霄汉。 尔后森光飙射而出,叫场中诸修如是将身浸在了冷水当中,脖颈一阵阵发凉! 陈珩屈指弹剑,冷眼视向下方诸人,眉头一挑,哂笑道: “虫鼠聚众,也依是虫鼠罢,似尔等跳梁猖獗之小丑,真以为联手一处,便能够偷天换日,倒转乾坤了?” 话了时候,只见陈珩身形突兀不见。 然后一道锋锐无俦的剑气便撕裂长空,如霹雳横飞,须臾而至! …… ……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前尘旧事 刹时间。 只见光华暴闪,如流星经天,跨空而来! 那武道修士显然也知晓飞剑的厉害,不敢怠慢,足下重重一踏,令得周遭十数丈的大地皆是微微一颤,泥土寸寸龟裂。 在阵阵气流的爆碎声音中。 他周身气血冲天而起,忽凝出来一具神光四射的气血铜炉,灼灼逼人! 不料下一刻,似只是在转眼之间。 才方凝出的气血铜炉便被干脆利落破开,还伴随有一条手臂高高飞起! “……” 脑中空白了片刻,然后才伴有剧烈痛意生起! 那武道修士惨呼一声,心下着实骇然。 方才若非他历年多年征战,先天神觉敏锐,以易骨之法挪了一下身子,只怕那一剑下来,自己便立时要被斩作两截,腰身分离了。 而不待他隔空拿住断臂,匆匆接上肢体。 下一瞬。 又是寒光逼面而来,耀得人眼帘欲花! 不过在剑锋堪堪触得他颅首时候。 那目露惊怖之色的武道修士却身形被一团金光裹住,旋即同他的那条断臂一起,突兀消失在了原地,挪移出了广野小界。 而赤色剑光又一气飞掠出了十数丈,才从中显出陈珩身形来。 他朝空望了一眼,心下倒也是感慨颜熙的神通法力,着实是渊深通海,不可揣度。 不过陈珩虽对逐离了那个武道修士并不在意。 尽管同是修行罡煞武道,但此人无论是天资或是斗法之能,都远不能比拟南域遇上的那位袁扬圣,不值得太过重视。 更兼他如今又是修成了剑遁。 斗法时候,敌手若是无厉害的遁术或守御手段,尽管攻杀之法厉害,但若伤不到他,也只是徒劳,嘴上说说罢了。 但在场中其他人看来。 仅在兔起鹘落之间,便有一个手段高明的武道修士被轻易逐出了小界。 这般手段。 着实厉害霸道,高明非常! “不过是倚仗剑遁之利罢了……我有一法,可以破他!” 此刻一个面目缥缈,被光雾所罩的矮小神灵朗笑道: “本神来制住他,诸君抓住空隙,合力将他逐出此方小界罢!” 话毕,此神横掌一推,掌心忽得裂开一线金光,随后自金光中钻出了一方白牛神印。 这方神印一出,陈珩立时感觉身躯沉重,周遭虚空也忽然沸腾了起来。 一层层束缚,自四方八方朝他挤压而来,要将他牢牢定在原地! 趁此时机,场中其他人也是纷纷出手。 各色的符器、术法打出,朝陈珩狠狠招呼而去,似狂澜大波,声势不小! 陈珩微微冷笑了声,不闪不避,只将肩一晃,法决掐动,半空登时传开二十四声闷雷也似的震响,足足二十四道先天大日神光如墙高耸升起,无论打来的是何种攻伐,都被悉数接下。 旋即他又将袖袍一抖,数十滴阴蚀红水如电一撞,将那方白牛神印打得斜飞出去。 须臾间,神印便被蚀出了数个小洞,华光黯淡—— “我的印!” 那神灵只觉眼前一花,自家的白牛神印便已出了缺口,根基大损。 心神交感之下,痛得他大喝一声,嘴角隐见血渍。 而不待他再多做什么,陈珩又是拨了数十滴阴蚀红水打出,逼得他左支右绌,应付艰难。 未多时,那神灵便也被金光裹住,狼狈挪移出了广野小界去。 一时之间,呼啸声震天。 山石寸寸崩碎,草木摧折,狼藉一片。 而此刻眼见一个又一个修士被金光笼住身躯,凄惨脱离了广野小界。 远处峰头上,一人不屑冷笑了声,口中嗤笑道: “一群蠢物,那方神印怎能压制他的剑遁?真是口出大言!此法若真是那么好破,中乙剑派的沈性粹和卢停云,又哪能据得如此高位! 天外的所谓修士,当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还有这群世族……” 他摇摇头,看向战圈当中的陈珩,微微竖掌当胸。 其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忽得幽光大放,一团阴浊之气如电闪过! 与此同时,陈珩身形却莫名一顿。 他眼前天地的鲜明被一层层剥去,一切声音依稀淡去,如是置身在了无间地府。 六识空虚,满目阴影。 在短刹的幽冷沉寂中,只闻一声怅然的叹息声音幽幽响起,旋即光影闪动。 前世今生,一个又一个的熟悉人影,都缓缓浮现而出,站在了他的身周,慢慢围成一个圈。 “诸位……倒是许久未见了。” 陈珩一笑,对着当先的那两人轻声开口。 旋即目光淡淡自众人移过,最后落到了人堆之中,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郎身上。 “师姐。” 他说。 女郎闻言将眼前的轻纱一掀,露出了那张灼如芙蕖的明丽俏脸。 她眸光微微带笑,眉眼间深艳一片,昳丽如天宫神女,透着一股精致到摄人的美…… “师弟,我成丹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今后就不要走了!” 女郎笑着开口。 陈珩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光莫名闪了闪,藏着一些什么。 旋即又再次看向众人,似乎沉默了片刻,眼帘平平一搭,没有言语。 “已经回不去了……” 片刻后。 他寂然而立,神情淡淡道。 这话出口时候。 一股凛冽剑意立时冲天而起,只刹那功夫,便将在场诸人都悉数绞了个粉碎! 同时紫府中的罗闇黑水也是齐齐震动,汇成了一条无首无尾的黑水长河。 此水一动,便好似轰隆打破了一层壁障。 让他从无边幻景中脱离而出,神意回返了现世。 睁开眼时。 正有六七方符器对着他身躯上下打来。 陈珩看也不看,发出神光挡下,剑气几个穿荡,便又将几人给送出了广野小界,叫他们身形化作金光不见。 “久闻魔道六宗除了制魔之法外,最擅长的,便是玩弄神魂手段,阁下果真是此道好手。” 他并不理会周遭的惊悸目光,只看向远处一处峰头,声音隐约带笑。 在目光视去之处。 一个面目惨白的少年冷哼了一声,袖袍轻轻一摇。 似乎道术被破,也令他颇觉意外,有些细微反噬落了他身。 “不愧是玉宸的斗法胜,此术用于你身,倒的确是小看你了!” 周师远面无表情,抬头与陈珩对视。 而迎着那双波澜不兴,内里却是杀机涌动,森冷漠然的眼。 周师远微微皱眉,不禁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等等,你想杀我?” 祝大家节日快乐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义父 惑幻性真,颠倒神觉,一真不真,假我入顶。 盗窃天地之菁英,假借鬼神之运用—— 此类法术,在佛家谓之金刚禅邪法,在仙家谓之幻术。 而周师远方才所施幻术乃是自先天魔宗的一桩秘法,唤作冥灵法目,乃是先天魔宗真君庄姒在年少时候所创。 此法目一旦施开,便可映照出人心底最深处的那丝念想,且发动时候无影无形,无声无息,极难防范。 只要是在周师远的视野之内,即便不对上他的目瞳,也难免中招! 而在中术过程当中,但凡心神不固,被幻景所蔽,存了一丝松动。 便要为周师远所趁,彻底败落下阵来。 这冥灵法目在道术之中极是不凡,立意深远。 而周师远自从庄姒处求来了这门上乘道术后,以他先天亲近浊惑的体质,未过多久,便将这法目修持到了中成境地。 且在自身体质加持之下,威能更胜,几是成了他的一门底牌手段。 凡能够名列岁旦评者。 无一是等闲之辈! 周师远也从未指望用一门还未修行到大成至境的道术,便能将陈珩拿下,只求用这冥灵法目困住陈珩一段功夫,乱他心神,便已经足够。 只是不待周师远另施其他厉害手段,陈珩便已破了法目,从虚幻妄景中干脆抽身出来。 这等迅快速度,倒是令周师远也颇多惊讶。 在心中对陈珩的警惕,又悄然提了几个度。 不过说来也是离奇。 周师正以往同人比法邀斗时候,那些自他幻术中脱身而出之人,脸上神情大抵是惊悸、不舍、默然或隐忍种种。 便连中乙剑派的那位沈性粹,也是难免恍惚了刹时。 可似陈珩这般一破开幻境,便杀意冲霄,森冷漠然的,倒也着实是少见。 这令周师远心下不禁微生起了一丝好奇之意。 不知陈珩究竟在幻术当中见得了何物。 才会得如此反应…… 而在此时。 陈珩和周师远两方相隔数百丈长空,遥遥对峙,倒未有谁抢先出手,皆不愿露出空门来。 受此局势侵染。 场间倒是也刹时静了下来,无人出声。 连那些残存下来的世族中人和天外修士都不动声色退开,远远观望着此幕,没有再冒然动手。 一时间。 耳中只闻萧萧飒飒之声,风声冷冷飕飕,败叶飘飘。 而对于周师远为何会突兀出手。 实则连场中的那些世族中人,都是讶异万分,并没有什么头绪。 萧修静虽是世族的贵子无差。 但以他之能,却还拉拢不来周师远这等魔宗的俊杰人物。 且以周师远平素的魔宗立场。 此人怕也是个难相与的。 与萧修静不说相看两厌,至少也是无话可谈了…… 而此时。 眼见两人对峙的景状。 另一座峰头处,做世俗文士打扮的尹权眸光闪了闪,似猜得了什么美事一般,忽然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唇角高高兴兴扬起。 听得这声音,周师远面无表情将头一转,冷眼视向尹权,眸中隐隐有凶光涌动。 “你们打!你们打啊!贫道就看个热闹,可万万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尹权连连摆手,嬉皮笑脸道: “要不贫道现在对你立个誓?你同陈道兄打起来的时候,贫道要是挪一下身子,那我尹权就是个乌龟大王八!这辈子连身都翻不过来,这总行了吧?” 周师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再看向陈珩,也不多话,须臾飞身而起。 只叱喝了一声,一道青蒙蒙真炁便自他顶门轰隆冲出,如潮如浪,霎时铺出二三十余丈,以排山倒海之势,朝陈珩狠狠袭卷过来! 这虽只是真炁而非什么道术。 但经周师远这全力一催,却也是声势煊赫至极,震得长空中爆音不绝! 一股幽微难测的邪气弥散天地之间,叫人身躯莫名一紧,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何感触,只觉通体上下,都有种不自在之感,坐立难安! “九阶上品真炁,翳罗幻真……” 尹权摸着下巴,双目微微一眯,注目天中,心下暗道一声。 而面对这等狂猛攻势,陈珩袖袍一挥,同样是化出一道真炁冲天迎上,光色纯白,呈出无垢琉璃之质,耀得数里皆是堂堂皇皇。 而真炁其中溟涬鸿蒙,未有成形,如是世间诸炁之始,已得清微妙玄之理! 天中刹时爆开一声足以开山裂石的巨音! 震得周遭修士耳鼓发胀,不禁皱眉。 两道真炁不断交斩碰撞,竟如同两条长龙在凶狠搏杀,只在片刻之间,便相互消磨了不下百十次。 青芒、白光交织如雨,缤纷而落,漫天飞洒下去。 不过到得最后,却是周师正的那翳罗幻真最先溃败下去,被同样仅剩无多的太始元真吞去了最后一丝行质,消于天中。 而望着那道还剩丈许长短,正如飞矢火箭一般飙射向自己面门的太始元真。 周师远眸中莫名流出一丝怅惘,抬手将杀来的真炁打散,叹道: “果然,义父早同我言说过,这太始元真乃劫仙老祖的造物,放眼九州四海,都少有能及者…… 能修得此真炁存身,先天道基便是要强人一等,连我宗的翳罗幻真都要略逊一筹。 此先倒是不好见识。 今日真切一试,才知所言非虚矣。” “义父?” 陈珩微微皱眉。 “蒙玉枢真君恩典,我才得从凡人乱军当中活命,又入先天魔宗修行,此生有了成道之机,说是再生的恩情也并不为过。 能拜玉枢真君为义父,实是我周师远的荣幸。” 周师远面无表情,淡淡道: “倒是你,陈珩!我曾听得玉枢真君提起过你几句,妄自尊大,忤逆不孝,和那群郁罗仙府的丧家野犬皆是一般的货色! 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 而孝有三:大者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这三处,你又曾做得了哪一处?我今日便要替玉枢真君教训你一二,杀去你的气焰!” 待得他话说完。 广野小界内刹时鸦雀无声。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脸色古怪。 便连那些世族中人,也皆神情各异,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感。 唯是数个先天魔宗的弟子,似早已经见惯了周师远的做派,习以为常,面上才没什么异样之色流出…… “往常我只听说过认贼作父,今日竟主动还有认陈玉枢作父的……天下之大,倒也无奇不有。” 在片刻的沉默后,陈珩不禁一叹,道: “看来,你是因陈玉枢的缘故,要与我为敌了?” “玉枢真君——” 周师远话还未说完。 便被陈珩冷淡挥手打断。 “既是如此,便更坚我杀你之心了!” 在这话出口同时。 一道凄厉剑光便须臾纵起于高天之上,以斩鬼神之势,划破长空,悍然杀至! 周师远面色淡然,腰间的一枚青玉跃出,当空一晃,排布出来团团青云,堆堆叠叠,如繁霜覆瓦,竟是一气便化出了数百之众,拦在身周,足可见他真炁之深厚。 不过这般施为虽然声势不小,但青云被剑光一触,也立时要被生生劈散,失了形体。 仅数息功夫,忽有“咔嚓”一声响动传开,漫天云气便齐齐收拢,又化作了一枚青玉。 旋即剑光搅过,青玉便碎成了三截,无力坠空。 短瞬之间。 周师正便失了一件趁手符器,身前空门大开,看似是输了一招。 但他厮杀经验丰富,也同沈性粹、卢停云这等人物争斗过数回,并不缺与高明剑修斗法的经验。 在以舍了青玉作为代价,赚得数息空隙后。 在陈珩剑光再度杀来之前,周师正已是掐诀完毕,满头发丝狂舞,长喝一声,一团薄薄的白气被他自口中吐出,闪现出来。 起初这团白气不过拇指大小,晃晃荡荡,如若风吹就散。 但转睫之间,白气便猛得暴涨了百十倍,几是蔽去了数里地界。 当空化作四枚蝌蚪文字,高如小山,放出大音若鼓! 这四个蝌蚪文字一出,诸修便觉眼前天地先是一黯,再接着一亮,惹得云海片片炸碎,狂风激荡,将陈珩的剑光都微微逼退了一刹! 就这一刹功夫。 那四个蝌蚪大字已是形体一缩,又往周师远四肢投去,隐进身内,不复得见。 而几乎在蝌蚪文字消失的同时。 一道剑光便穿云破雾而来,须臾临近了周师远面门,直袭向周师远的眉心紫府! “咔嚓”一声。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音响彻云空! 仿佛两把神兵狠狠交斩在了一处,势均力敌,打出了金星四射,久久才渐次消去。 剑光余势不绝,在这一撞后,又直去了数里,才芒光收敛,从中显出了陈珩的踪迹来。 他微微皱眉,只见身后数里外。 周师远眉心处仅有浅浅一道血线,伤势还未入骨,显然无足轻重。 分明剑光过处,切开金石都仅是等闲小事。 便是修行罡煞武道的武者,肉身已是坚固难以损坏,却还是难挡下他一剑! 而观方才形势,周师远又并未修行过肉身成圣的玄功。 如此一来。 他能够轻易拦下自己的倾力一剑,想来便是因为那四个蝌蚪字! “先天魔宗,又能抵御剑气……” 陈珩按剑在手,脑中飞速盘算一遍。 他忽想起了自己在沈爰支的书阁中,曾读过一本玉宸派前贤遗下的修行笔记。 其上虽大多关于修行道障的剖析释疑,但也有一部分,却是关于那位玉宸前贤曾在南阐州游历时候的见闻。 而其中自是绕不开先天魔宗,提及到了先天魔宗的几桩紧要秘事。 “莫非是气禁白刃?” 他忖道。 而同一时刻。 看着周师远身受陈珩全力一剑,却不痛不痒的模样。 一旁观望的尹权也是心下一惊,似想明白了什么,不禁暗叹一声: “早听闻自今年岁旦评一出,列了名次后,周师远便特意去同中乙剑派的沈性粹斗了一场,此战结果倒是隐秘,在外也无风声,只知是沈性粹自这一战后,便远走去了西方二州试剑。 而如今周师远竟是施出了‘气禁白刃’这桩专克剑修的秘法来。 想来沈性粹同他一战,必未曾占得便宜,便是落败了,也不无可能。 这般看来…… 我们三人在榜上的排名,却俱是低了?” …… …… 剑修的一身杀力强绝,精于斗法,早已不是一桩秘事。 九州四海的修士,几乎人尽皆知。 而为了应对此辈。 无穷岁月下来,诸宗各派的上真大德也是以极大智慧法力,创出出了不少大术。 如先天魔宗的气禁白刃,便是其中之一。 此术来头甚大,相传乃是陈玉枢在修成纯阳道果后,以《琅嬛秘笈》中的经文做灵感。 刻意为对付中乙剑派的乔玉壁,而开创出的一门秘法。 专是克制剑修的极烈杀力! 而一旦将此术施开后,不拘是何类剑气落于躯壳上,皆是要威能大损。 原本十成十的力道,立时被缩减去了八九成,而剩下的剑气杀力大损,自是也能够轻松应付了。 不过尹权知晓这气禁白刃之法虽然厉害,但对真炁的损耗也甚是厉害。 周师远虽然道基扎实,却也难长久维系此法。 正当他好奇陈珩又会如何应对时。 天中忽有剑吟嘹亮响起,陈珩身形须臾化虹一道不见。 不过这一回。 陈珩只是以剑遁之速,在周师远周遭游走不定,并不用飞剑攻敌。 先天大日神光和阴蚀红水如泼雨一般,密密攻落,不留一丝喘息功夫。 而其中又有剑芒隐现于虚空,吞吐毫光,做威慑之用。 逼得周师远不得不将气禁白刃之法持定,继续运转。 唯恐他才方将秘法撤去。 下一瞬,便是剑光飞动,直往颅首杀来! 这是实打实的阳谋。 也是消耗之斗! 考验的便是谁的真炁最先耗尽,谁又在应敌时候最先露出空门! 两方之间,若有哪个先行出错,顷时便要面临对方的雷霆一击,败落下阵来。 若陈珩是单纯的剑修,这气禁白刃之法对他来说,或还当真麻烦不小,要头疼一番。 但剑术不过是他炼成诸多手段其一。 虽然重要,但也并非缺了它就无斗法之能。 且周师远也仅是炼成了陈玉枢所创的秘法,若论本事,必也远比不得陈玉枢。 种种条件相合之下。 纵周师远拿出了这门专克制剑修的秘法,还是慢慢被逼落进了下风。 而见再这般缠斗下去,想必距离自己落败,怕也不乏可能。 周师远心下微沉,一面对陈珩在除开剑法外,居然还有暇炼出了数门厉害大术,心下惊讶。 一面也是下了决意,要彻底一击定下胜负! 而陈珩时刻在关注周师远的气机变化,眼下自不会错过,也是清晰猜得了他的意图。 他心下冷笑了一声,将法决同样暗暗一拿,炁海震动,掌指间隐隐有电光闪烁,发出细碎的噼啪之声。 不过未等双方互相出手。 此刻的广野小界天中忽有一口云雾旋涡缓缓生起。 同一时刻,周师远身上也是有金光放出,似在催促什么。 “到时候了?” 周师远皱眉,抬手放出一股黄沙,打灭了袭来的神光和红水,将视野荡清。 旋即他缓缓按下真炁,看向陈珩,目光有些复杂: “陈珩,不料在我斗平了沈性粹,竟又多出了一个你……玉枢真君的血脉,果真不凡,恨不能以身代之! 今日,算是你赢我一局。”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不可思议 在这广野小界当中,凡是争得了金盘或银盘傍身,并将之炼化得手之辈。 在此间驻留不多时,都会被挪移出小界外,皆难以长久。 此乃法会的准绳约束。 先前那四十八个夺了“玉极银盘”的修士便是如此。 而今的周师远,也自难例外。 而这时。 周师远收回目光,同陈珩拉开一段距离,抬头望向天中的那口云雾旋涡,目芒微闪,心头若有所思,沉吟无语。 他的冥灵法目不知被陈珩用了何种玄功所制,难以建功。 所习的幽惶三景大遁,同样也是比不过陈珩剑遁之速。 而至于其他攻杀手段,虽然厉害,但对面那人的神光和红水也并非是好破之法,最多仅是势均力敌,还压不去风头。 更兼同为紫府境界。 陈珩道基还隐隐高他一筹,真炁更是浑厚无比。 也不知这人紫府境界究竟是择了哪本道书来修行,竟是完美衔上了筑基的道行,非仅未损“太始元真”的形质,还与“太始元真”融汇归一,令得那混沌溟涬,仿是先天地之先的玄蕴又更深了几许! 如此一来。 自己虽是用“气禁白刃”废了陈珩的飞剑攻杀。 但也并无法起到一锤定音之功用…… 此人厮杀经验丰富,对战局的把控,还更在周师远的老对头沈性粹之上。 且与沈性粹不同,他还并非一个纯粹剑修! 若是如此斗下去。 落入下风,想必已是难免之事! 念及至此。 周师远心中难免有一丝悔意。 当初若不是为了刻意对付沈性粹,他也不会在“通幽散魄真光”和“气禁白刃”这二门上法之间选了后者。 而若当初选的是“通幽散魄真光”,虽难免要应对飞剑斩杀,但形势也要比现今好上太多。 一步差,便是步步都差了! 胜败倒是小事,并不被周师远记挂于心。 但却是偏偏输给了陈珩,这便令周师远心头难免憋屈。 只觉是辜负了陈玉枢的一番期许。 还折损了陈玉枢面皮,丧了他的威名…… 而就在周师远感慨之际。 他身周也是金光逐渐大盛,冉冉丹空,烛照遐迩,耀得满地通明。 陈珩知这是广野小界外的颜熙在出手,将掌中雷光缓缓按下,眼底微微闪过了一丝憾色。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个周师远,还不至成为什么心腹之患,也并不被他放在眼中。 且以周师远今日表露出的立场来看,此人势必会再次同自己斗上,纵他不来,陈珩也不会放过他! 那时。 才是彻底除此为虎作伥之辈之际! 很快,周师远便再难阻抗那股接引之力,只深深看了陈珩一眼后,便不由自主化作金光一道,投入天中的漩涡,不见行踪。 而在他身形不见后,陈珩目光一扫。 在他同周师远斗法期间,广野小界内却已是又有一方“冲正金盘”落下,正被一群世族中人左追右堵,眼见着就要被拿下。 此时忽觉一道眸光淡淡扫来。 众世族的族人只觉遍体生寒,仿是白刃交颈,叫人汗毛乍起,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周师远已走,去此跳梁小丑后,那如今便也该轮到你们了。 既是如此,我等不妨立个赌约……” 陈珩屈指,微微一弹剑光,道: “看一看在我离开小界之前,能否将尔等都先行送走?” 一句说完。 便见剑吟声音冲霄而起,激荡天地! 一道赤虹乍然闪动,好似惊电掣影般,刹时劈开风云,兜头杀至! …… 风云卷荡,光雾迷离。 眼见半空中各类符器飞动,搅得灵机乱涌如潮。 一道剑光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恣意纵横飞掠,横冲直撞,杀得不断有金光突兀现出,将伤者带离了广野小界。 目见此景。 山脚处的祁彬眼中光华大放,胸中只觉有一口豪气在酝酿沸腾,不吐不快,连身子骨都轻了几分。 也不顾上另一处正在争夺“冲正金盘”,只盯着剑光的行踪,目不转睛。 而此时。 他耳畔忽听得一声极是清脆悦耳的银铃响动。 祁彬心下一惊,忙伸手入袖,循声望去,却只见一朵香云悠悠自峰头落下,朝自己这处飘来。 云气色泽青碧,如一块上佳的美玉,湛湛莹莹,其上正站着一个丰容婀娜,光彩照人的美貌女子。 她年龄看似约莫二十上下,正是桃李年华,青春正好,身着鲛绡织成的广袖留仙裙,垂落下的裙角随风轻轻晃动,如云雾缓摇。 而腰间系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银铃,更是衬得女子腰肢纤细柔软,如弱柳扶风。 见来者竟是这位。 祁彬也缓缓将手从袖袍中抽出,稍稍后退一步,尴尬一笑,道: “卢仙子安好,许久未见,仙子的修为又有精进了……倒是恭喜,恭喜!” …… …… 在东弥州内,东域的三十六大国,景国却是同赤明派所辖的北域接壤,临近北域的曹国。 而香云上的女子唤做卢沉玉,正是曹国王室的出身。 此女因家族缘故,自幼便被送进了赤明派下院修道,且根骨清奇,资质上佳,乃是曹国王室这一代的门面人物,在北域曹国声名甚盛。 祁彬所在的景都观根基便在景国大都,乃是景国数一数二的高上道统,与北域曹国算是一衣带水。 他自是也听闻过这位卢沉玉的声名。 不过两人今番相见,祁彬却脸色尴尬,倒也是存着一番缘由。 同曹、景两国的不少英才一般。 他也曾甚是仰慕卢沉玉的才情,且为其容色所迷,不可自拔。 不过好不容易等得卢沉玉自赤明下院回家省亲,祁彬特意赶去曹国,见了美人面目。 未等祁彬多说什么言语,卢沉玉便提出要与祁彬斗法,旋即不过半炷香,便轻松破了祁彬的得意手段,逼得他只能够拱手认负。 这事一出,祁彬也是明了卢沉玉的心意,唯有黯然归了景都观。 不过因在美人面前受挫,心灰意冷之下,祁彬索性将精神全部投入到修行当中去,在苦修中连破了两层小障关,由此也被景都观的真人刑漾青目,出面收为弟子。 自此身份便不再同于寻常门人,可谓一步登天! 如此一来。 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时隔多年,再次见得卢沉玉。 旧年的那些少年心事和荒唐行径却忽得一齐涌上心头。 倒是惹得祁彬着实百感交集,思绪复杂,面上难免流出一抹尴尬颜色,不知该去如何应对方好。 “祁师弟,许久不久,缘何这般生分?” 卢沉玉莞尔一笑,将香云缓缓落下,道: “听闻师弟已被景都观的形漾真人收徒,近年来,更是做了景都观这一代的大弟子?如此一来,若说恭喜,也应是我先恭喜师弟才是。” 见卢沉玉近前时候,香气浮动,容光照人, 祁彬虽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毕竟也是经了苦修,今时不比往日。 转瞬便将心神一定,面上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而在随意攀谈了几句后。 祁彬倒也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不知卢师姐今日同我祁彬问话,是有何事,倒实是令在下惶恐了。” 卢沉玉抬目看了他一眼,眸中微微流出一丝讶色,虽然好奇祁彬眼下的变化,但也未多留意,只开口笑道: “正是有一事相求。” “坏了!不会是要我助她夺冲正金盘吧?” 祁彬心下一紧,强笑一声后,将手一拱,开口: “卢师姐请讲……” “在初进龙宫时候,我便留意到师弟似是与陈师兄比肩而立,相谈甚欢的模样。” 卢沉玉大大方方道: “不知师弟与陈师兄是否相熟,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 祁彬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何是好,脸色古怪。 但过得片刻,他也收拾好了心神,摇了摇头,如实开口: “卢师姐,你太过高看我了,我只是玉宸下属道脉的弟子,若是严苛些来说,我祁彬都无资格自称是玉宸弟子…… 陈师兄却是正经的玉宸下院弟子,还得上宗赐下了紫弥宝衣,名列岁旦评!” 他无奈道: “并非在下不愿引荐,实是我与陈师兄仅是机缘巧合下,同乘一头弥罗鲸。 看在玉宸道脉的份上,师兄才多理会了我几句,若论交情,倒实谈不上什么。 我纵是有心想要居中引荐,怕也寻不到由头。 若唐突了师兄,反是会将卢师姐你给一并连累上了……” 这话说完。 祁彬唯是歉然拱了拱手。 卢沉玉见他言辞真挚,并不似作伪的模样,倒也是信了三分。 她心下微微一叹,刚欲开口。 却忽闻一声轰隆大响发出,烈光喧天,金红两色如虹霓卷动,刺目非常! 而待得芒光稍敛。 诸修抬目视去时候,只见小界内的世族中人已是一个不存,悉数被逐出了场去。 在百丈高空之处,唯是一个器宇轩昂、双袖飘飘的年轻道人立在云头。 其眸光深静,邃若幽潭,手中正拿着一方“冲正金盘”,灼灼放光,惹得不少修士暗中注目,皆是眼热。 “可惜了……” 陈珩眸光一扫,见自己此刻身上缓有金光生出,同时小界上空,也是现出一方云雾旋涡,从中传出一股收摄力道,在接引身躯。 他知自己留在这方广野小界时限已是至了,心下一叹。 在将小界中的世族族人悉数逐离了场外后,他虽也将世族手中的那只“冲正金盘”拿得手中。 不过似此物。 多了也不能炼化,留身无用。 而此时的广野小界中,那些世族中人虽全数退场,但还有数位方才对他出手的天外修士,却是闪躲的快,未能一并被驱离。 接连斗过数场。 其中又有周师远这个名列岁旦评之人。 饶是陈珩真炁浑厚无比,远胜于同境中人,但在如此鏖战下来,也是损耗了不少,稍有疲惫。 更兼此刻金光现出,也是寻不得什么功夫,将他们收拾了。 不过以那些天外修士的手段,能否能稳进到下一场,都是个未知之数,倒也不值得太过重视…… 此时,陈珩略向小界扫了几眼,视线在数人身上定了一定,旋即又忽落于一处山脚,不禁一笑。 感应到云头上那人似向自己看来,眸光隐约带笑。 卢沉玉在短瞬的愕然后,忽有不可思议之感升起。 她惊喜抿着唇角,将耳边发丝一捋,刚欲开口,便听得一道声音传开: “祁师弟。” “……” 听得自己名字响起,祁彬呆怔一抬头。 随后见陈珩将手中金盘一晃。 他也似猜得了什么,双眼精光大放,猛得上前几步,喜形于色! “以师弟天资,自是不缺一方金盘,不过此物多也无用,不知师弟可愿接下此物?” 陈珩道。 这话一出,瞬时惹来了无数人注意,迎着场中诸修的复杂视线,祁彬心下一横,重重将身一躬,大声喊道: “祁……祁彬愿意!多谢师兄成全!” 陈珩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话,只将玄功运起,封了三道剑气进入到金盘中去,再将此物抛于祁彬手中后。 便身形化金光一道,直朝天中的漩涡投去,消失在小界内。 一时之间。 场中似寂了刹那,默然无声。 直至得陈珩彻底身形不见了后,才复有无数目光热切投来,落于了祁彬之身。 似万千白刃逼来,气氛压抑非常,叫祁彬如陷泥沼当中! “祁师弟……” 卢沉玉摇了摇头,话未说完,不远之处的祁彬已是身躯化黄烟一道,往地底狠狠一投,将层层泥土如水浪分开,须臾不见。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若不抓住,我有何颜面再回景都观!” 祁彬分开土石,心底发狠: “祖师在玉宸派高人那里学来的秘法,我作为独苗支柱,自也是会的! 就算打不过你们,莫非还躲不过吗?!” …… …… 与此同时。 东海,龙宫。 一座修缮极是华美的宫阁中,玉阶下有一方十丈高下水镜,清晰映出了广野小界中的景状。 数十姿容美貌的龙女围在水镜前,对着里内人物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笑声,如莺啼燕歌,幽香浮动,风光甚是绮丽。 “你怎么了,吃傻了?” 敖矜从水镜处收回目光,看向一旁双目圆瞪,嘴巴闭不上来的青枝,疑惑问道。 “我见到鬼了!” 过得半晌,青枝才慢慢将脑袋一扭,胖脸茫然: “你往我脑袋上来一拳吧。 都说什么忧思成疾,可我刚才好像在大白天都开始做梦了……”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青枝 廊庑深邃,华彩鲜丽—— 此时在宫阁当中。 忽听得了青枝声音,敖矜还未如何。 阶下水镜处,已有一个身量同青枝相等,粉雕玉琢的幼小龙女眸光大亮。 她兴致冲冲将两腿迈动,吐气开声,二话不说便一拳挥出,正正擂在了青枝头顶! 耳畔好似响起了个闷雷! 青枝嗷呜一声,将身一蹲。 在片刻的恍惚后,她将脖子用力一扭,怒目向身后视去,大叫道: “我是叫你打了吗?!” “那你方才也没指名道姓啊……” 幼小龙女嘟囔一声,委屈道。 尔后见青枝两眼一眯,那张胖脸上悄悄流出一丝不善之色。 她缩缩脖子,同样二话不说,又飞快跑下了长阶,将身缩在水镜后,躲了起来。 “还真是……陈珩啊?” 在不爽瞪了那龙女一眼后,青枝才摸着脑袋,龇牙咧嘴,将视线投向水镜。 她神情古怪,心头也难免泛出疑惑之意来。 这才多久不见? 当初南域浮玉泊的那个炼炁小修,居然拜入了八派六宗的门庭,成为了正经的玉宸弟子? 而陈珩身上的那件紫衣,青枝也认得,正是玉宸派的一件独门符器。 同于赤明派的“赤阳一炁珠”一般,皆是下院英才弟子的身份凭籍,甚是稀有。 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珍贵无比了! 一面是南域小修。 一面却是玉宸贵子…… 更莫说陈珩在小界当中展露出的种种手段,霸道刚绝。 杀得一众世族修士威风扫地,其气魄威严,着实是慑人至极! 这两种身份间的云泥之别。 倒着实是令青枝脑子一时没能够转过来。 纵头上狠挨了一记。 也还是有种如坠云雾之感,只疑心还在梦中未醒…… “此人唤作陈珩,如今在玉宸下院中的长嬴院修行,名列紫府十一。 不过以他今日施出的剑遁看来,这榜上的名次却是稍低了些。” 见青枝眼睛直勾勾盯着水镜,一眨不眨,一旁的敖矜主动开口道: “岁旦评上赞他‘风神萧散,姿仪澹静’,今日一观,倒也的确是所言无差。 身边不少姐妹都想同他认识一二,只是苦无门路,又不好冒然上前自荐,恐被他看低了……” 这句说完后。 敖矜又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 “青枝,你一直在盯着他看,莫非是认识这位陈高功不成?” 水镜处数名龙女闻言皆是看了过来,双目绽出神采。 见此景状,青枝心头忽咯噔了一下。 不待她们开口,便连连摆手,摇头晃脑: “不认识!不认识!我是赤明派的,他是玉宸派的,八竿子都打不着! 青枝就是看这小子身上的衣服挺好瞧,才多看了几眼,你们这群老女人就别瞎猜了!” “赤明与玉宸同是八派玄宗,又皆在东弥州地界,怎能说是关系疏远呢?” 一位头戴芙蓉花冠的龙女莞尔笑道: “青枝,你若是肯帮这个忙,替我引荐一二,我便将宫中的那方造食鼎予你。 此物只需将灵气注入其内,鼎中便可生化出你曾尝过的世间美食,无论滋味或色相,皆分毫无差。 你不是眼馋造食鼎许久了吗?拿它来酬你功绩,可好?” “区区造食鼎而已……青枝脑子里可不只有吃饭,你们也太小瞧青枝了!” 青枝冷哼了一声,面不改色,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而暗中却情不自禁摸了摸肚子,喉头滚动,两眼也微微放光。 这小动作自是难逃开众龙女的视线,对视一眼,心下不禁一笑。 旋即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许诺下。 青枝神情逐渐恍惚,似醉酒一般,脸色通红。 最后她猛得打了嗝,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冲出了殿去。 不过未等众龙女讶异。 未几息功夫,她又自殿外急匆匆奔了进来。 “别想了,这个人你们就别想了,没可能的!” 她先咽了咽口水,才将胖脸一板,认真道。 …… …… 龙宫,琢光湖。 在穿过那口涡洞,脱离出小界后。 抬目看去,唯见天光皎洁,百里风烟淡静,高峰远岫,集翠流青。 而此时的飞阁之中,已有不少先去被驱离出小界的修士聚集此间。 见陈珩身形现出,众人神情各异,大多脸上是存有一丝惊悸之色,心头凝重,似颇为讶然模样。 陈珩转目一看,见天中存有一片金光如幕,清晰映照出了广野小界中的种种景状,倒也一时了然。 他只对着颜熙打了个道稽后,便将袖一动,要转身离去。 而此刻颜熙眉头微动,难得睁开双目,点了点头,一笑道: “十五日后,下一场法会依是在这广野小界内,你剑法不错,玉宸派不愧为玄门正宗,门人弟子厉害!” 这句说完,颜熙也不再多言,只用传音之法,同陈珩暗中道了一句。 听得那传音言语。 陈珩心头一时微震,目芒闪动。 稍一推断,便也想明白了什么。 他朝颜熙看去,见这时此人已是又暝目入定,端坐在了黑虎背上。 遂微微一笑,也不多停留,化剑虹一道,须臾就飞入层云之中,行踪不见。 而这一去。 还未过半炷香功夫。 陈珩便心下隐有异样之感,他思忖片刻后,索性将剑光一按,停在云中不动,把身内神意凝定,暗暗戒备,静候来人。 果然未几息功夫,耳畔先是听得响声大振,如羽翼扇动时的动静。 然后便是罡风呼啸袭来,搅弄的云海如沸,似无边巨澜拍打而来,别有一番声势! 而待得响声渐近时候,虚空当中,正是有一庞然巨禽在拍翅飞来。 其约莫百丈大小,身周青光环绕,如虹若霓,甚是鲜艳华美的模样,可却并无半丝的妖气,反给人一股极为玄奥的感触,难以言状。 在看清陈珩面目后,那巨禽清唳一声,似极是欢喜模样,旋即将身当空一滚,就化作一个圆鼓鼓的女童,落在了云头。 在将身站稳了后,女童双手叉腰,哈哈大笑道: “陈珩!还真是你啊!你果然没死!” 陈珩低眸一看,瞳孔微缩,也颇感意外。 “青枝?” 他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好梦易随流水去 场间异样的沉默了刹那。 身周只充斥着隆隆的风动声音。 势如潮涌,浩浩荡荡…… 在那不远之处,青衣女童两颊都是鼓鼓,圆胖如小猪,一如南域的旧时模样。 虽两人已数年未见,但她也未有什么疏离之感,只兴高采烈冲上前来,围着陈珩蹦蹦跳跳,好奇扯一扯他的衣袖,时不时出言相询。 陈珩眼帘微微垂下,平静遮了眸光,面色如常。 他也不觉啰嗦厌烦,只静静听着,回应几句。 声音清晰平缓,也是如常…… 而在东拉西扯了小片刻钟。 问清了陈珩这几年究竟是历经了何事。 青枝也是吃了一惊,眼中露出古怪之色,上上下下将陈珩扫了几遍,像是第一次认清眼前之人。 “你才进玉宸下院几年,就想成为十大弟子,到宵明大泽修行了? 而这一回来选婿,也是为了争头名,向这群大泥鳅借洞天来用?” 青枝嘟囔一声: “你这修行进境,是吃仙丹了吧,怎会这么快?比小姐也不差多少了! 你要真能功成,借来洞天,又过了玉宸的四院大比,那便是真正一飞冲天,又欠了这群大泥鳅的人情了,他们还不得美死?” “大比姑且不论,且能进得下一场法会之人,皆非易与之辈,我也并无稳胜把握,可以位列于头名,还需好生筹谋一二。” 陈珩摇摇头。 “那个。” 青枝打了个嗝,忽得有些尴尬挠挠头,小心翼翼道: “你来赴这龙宫法会,只是为借洞天的吧,那龙女……” 在她对面那人似沉默片刻,接着才有声音传出,平淡道: “我既立意修行,便是顾不得其他之事,只怕也再难分心,求娶龙女,也非我所愿。” “也好!不娶龙女就好!” 青枝倒没听出什么来,只双手又一叉腰,嘿嘿傻笑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似是心下松了口气一般。 “倒是你,青枝,你怎会在龙宫之中?” 陈珩问道。 “事情办得差了,没脸回鹿台山啊,怕挨揍。” 青枝蹦了蹦,怅然拍了拍陈珩肩头,旋即又看他一眼,不自觉嘟囔道: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算是很差,这几天倒是白提心吊胆了……” 这话说完后,她也想起了正事,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之色。 将脖子一缩,朝云头下一指,大声道: “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不要在这里吹风了,下去罢,我请你吃饭!” “青枝现在有钱了?” 陈珩微微一笑。 “和南域那时候不一样,在龙宫这地方吃饭,我是不用花钱的!” 青枝一拍胸膛,豪气干云开口: “想吃什么,你只管说,都包在青枝身上了!” …… 约莫半个时辰后。 龙宫,一座装点得极是清幽雅致的贝宫当中。 身着彩衣华服的侍女如流水一般不断穿梭场中,青枝身前的那张长案已是盘倾杯翻,一片狼藉。 看圆胖女童狼吞虎咽,然后被噎得直翻白眼的模样。 陈珩摇头,将茶盏放下,笑道: “青枝,有话直说无妨,这可不像你在南域那时的脾性。” 青枝闻言挑了挑眉,费力咽下嘴里的吃食。 她拍了拍肚子。 如今在又吃撑之后,只觉好似连心绪都是平静了不少,也总算有了底气去面对昔年那桩难以启齿的事。 青枝用力揉了揉脸后,认真看向陈珩,歉然道: “那个,你还记得和小姐在浮玉泊的那段时候吗?就是逢巳节的时候。我看见你袖底藏了一截花枝,我知道你和小姐约好是要那晚上一起去看灯的。 可那晚上小姐她却没有来…… 对不起,其实那些话不是小姐的意思,是青枝瞎编的,我——” “我知道。” 忽有淡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青枝的话。 “……” 短瞬的愕然后。 青枝呆怔看向对面那人,脑子似一时卡住般。 她嘴巴张了又张,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知道,那不是师姐的意思。” 陈珩眼帘淡垂,头顶五色宫灯照出的光有一半落进他眼底,却没泛出什么颜色。 只显得更是深邃,幽幽暗暗,好似一口永望不见底的古井……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说。 不待得青枝茫然起身。 那声音又接着响起,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起伏: “以蝼蚁之躯,飘似浮萍,连生死都难自主,又怎敢奢求什么情爱? 因而能够看清这一处,在我心中,唯是感激释然而已…… 其实自来此世后,我所过的日子便一直是朝不保夕,唯在浮玉泊时,才勉强得了一段太平无忧。” 陈珩声音顿了顿,一笑: “在那时候,师姐是为数不多,会对我好的人……” 青枝心下莫名一沉。 她刚欲开口,便被陈珩微微抬手打断。 “青枝,我也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啊?” 青枝茫然指了指鼻子: “什么事?” “我杀了一个人。” 在一片寂然之中,陈珩声音沉静清冷,径自言道: “她叫卫琬华。” 来不及作何反应。 犹如当头响起了道闷雷! 青枝身躯不自觉一抖,砰的几声,接连有杯盘的碎声传开,回荡室中,是清脆的尖响。 “怎么会是她……” 她瞳孔骤缩,喃喃自语。 …… …… 不知过得多久。 待得青枝自浑浑噩噩中醒过神来。 两人已走出了贝宫,站在了街面处。 她茫然抬头看去,只见彩光熠熠辉煌,若银汉明明,照彻九华,分明绰约清扬,气象更盛,一派仙家妙景。 却莫名让她想起浮玉泊浦屿上,那些俗气的花灯和焰火…… 青枝犹豫再三,终轻轻一扯陈珩衣袖,仰起脸看他,无奈叹了口气: “出了这种事,我不知道也罢,可既然听到了,便难免要回鹿台山去,不然就惨了。 那个……你有什么话要托青枝带的吗?” 陈珩垂下眼帘,半晌后微微摇了摇头,却是无话,目光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事已至此,又能再说什么。” …… 同一时刻。 在远处虚空。 一头老黄狗摇了摇尾巴,眉头不禁皱起,心下懊恼,一张脸上的脸色难看无比: “不是吧……我就是过来忠心护主的,还能听见这种事?” …… …… 而十日后。 阁楼居所内。 陈珩忽得气息一敛,将玄功收起。 (本章完) 请一天假 今天下班晚了,请一天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筹措 满室红光潋滟,三百六十五滴阴水凄凄放光,照耀人目。 其忽明忽暗,旋于身周,若星之拱斗,精莹璀璨,不可逼视。 陈珩随意捉摄过一滴在手,细细察过一番后,又将之抛开,旋即肩膀一抖,便把红水都化为血光一道,悉数收入了身内穴窍。 于是满室的阴光瞬时惨气不见,廓然清朗…… 阴蚀红水若欲炼得大成境地,需以黑水气息襄助,去清抽性,浑浑沦沦,自存真宰。 这一步,在红水的真笈当中又是谓之“移炉换鼎”! 唯是三百六十五滴红水都经得这一步,才可顺利成章,晋升到大成境地。 而一旦炼得大成境地,就可修出一枚法种存身,自此之后,这红水的形质若是在斗法时候现出损耗,便不再需特定的阴蚀灵机来作滋养,随意寻得一方灵气充裕之地,便可将其补足。 且数目也不再拘于三百六十五之数,只要真炁或法力足够,不计损耗,便是将红水催发出无穷无尽,若汪若洋的数目来,都不乏可能! 唯有臻至这般的大成境地。 才方是红水的真正杀力展现! 届时一掀一动,都足有摇天撼地,倒海翻江的莫大威能,收发如意,叫人无法应对,难以与其争锋。 不过炼法艰难,耗神耗时皆是非常,极为费力,不是等闲三五年便可以功成。 对于这九州四海大多紫府高功来说。 能够将任意一门上乘道术炼得大成,若无意外的话,都足以在同境当中称雄,睥睨一时了。 而陈珩得到黑水的法门距今还未过多久。 这点时日,他也自难将红水修得大成境界,仍是差了一线。 不过想起这几日在一真法界中的反复尝试。 陈珩对于下场法会,心中倒也是隐约浮起了一个想法,红水是否大成,对于下场法会倒是添力不多。 反倒是一个人。 他若想在大比当中独占鳌头,坐稳头名,却是难绕开那人! 尤是那人手中的一门秘法,更是对他制约不小…… 这时,在略沉吟片刻后,陈珩也站起身来,在室中踱步几个回合,将前后细节复盘算一遍。 自当日同青枝一别后,他便在一真法界中召出众心相,提先将下一场法会的情景预演过数百回。 但绕来绕去,却总有一处阻滞在前,在妨他全功。 而反复盘算,在半晌功夫过后。 陈珩他也是有了决定,轻叹了一声,忖道: “太素玉身之法,终还是不好太早示于众人耳目之前,将来还有齐云山的四院大比之事,无论是修成剑道五境的和立子,极乐天大阿罗汉转生入道的石佑,或是那个与师姐同出一族的卫道福。 这三人,乃是道子在临行前特意点出的,皆并非等闲之辈。 欲争十大首席,怕难绕开三人,唯是那时展出肉身修为,才能起到出其不意之功用! 否则他们若有了提防,只怕将来又横生波折……” 念及至此,他将手一点,屋中悬挂的一方小玉钟便轻轻一震,悠扬发出沉响。 此音一出,檐下挂着的数百明丽灯火,也是倏尔飞出一束,向外投去。 不多时,屋外忽有一阵脚步声音响起,旋即一个身着青衣,生得娉婷伶俐的鲛女叩门而入,柔声一笑,道: “小奴在此,不知尊客有何吩咐?” “可知九真教尹权尹师兄的居所在何处?” 陈珩微微颔首,言道: “我欲去拜访此位,你且在前领路。” …… …… 绿树成妆,遍地奇花点缀,深荫当中有蝉虫的鸣叫声音此起彼伏,甚是噪耳。 乍一听闻,倒仿是已不在东海的万重水波之下,而是置身于一处寻常的避暑宅院。 在领路的那名鲛女识趣退下后,陈珩抬眼看去。 见小院当中矗有奇石怪岩数十,几条小径被葳蕤花树掩映,若隐若现,个中露出的间隙,倒也不似能容人落足的模样。 在远远之处,才能够看得一座亭阁的模样,但也被白雾青光所遮,也是朦朦胧胧。 而见他身临此间,那些繁茂的绿树枝桠忽簌簌发出一声响,齐齐分出了道来,枝干半垂,如是守门侍者躬身礼遇来客的模样,其意不言而喻。 陈珩眸光一动,笑了声后,也不犹豫什么,将袖一动,随意择了一条小径而行。 其身躯瞬时被重重花木所笼,消失在院外…… 而同一时刻。 在陈珩入得阵图后。 花树昌繁处,一座乘凉所用的四角亭阁。 尹权忽嘿然一笑,也不用杯盏,只随意拿起一壶酒凑到唇边,张嘴便一饮而尽,大叫了一声好酒,眉宇飞扬。 在他身边,是几个姿容美艳,媚意横生的鲛女,偎香倚玉,倒是好不快活。 见尹权这般做派,几日相处下来,众鲛女也摸清了他的脾性,并不觉畏惧,好奇直言道: “同为八派玄宗,这位又是特意在法会之前来拜访,想必也与公子是有要事相商,为何不直接见他,还要用阵图来阻上一阻?” 尹权慢慢摇摇头,道: “合纵连横之策,固然无差,不过这个中的主次之序,又该如何来排布? 若是出手相争来分高下,难免是要伤了情面,聊以此阵,让宾客见见我的手段罢。” 实则对陈珩会来此地。 尹权心下倒也是颇觉意外。 他特意出手改动园中的山水地势,营造出此局,所候的倒也非陈珩,而是另有其人。 不过既来都来了,又是赶在这等时候。 想必无论是谁的来意,应也大差不离。 那么他的这一阵仗,倒也不算是白布了…… “这一位剑法厉害,极擅斗法,又有其他手段高明手段傍身,想必同沈性粹一般,皆是心高气傲的主。 不过我这法阵虽是就地取材,未用上太多珍材,但也另有奇巧,费了一番心血的,纵是以他之能,想要轻松破去,只怕也无那么容易。” 此时,见园中美木交枝,清阴接影。 翠烟相互掩映,幻化出无穷形状来,氤氲飘洒,时聚时散。 尹权起身,在庭中走了几步,手中掐诀,听响声如潮浪拍岸,一波接着一波。 半晌后,他微微散了手中决印,转身一笑,对众鲛女吩咐道: “看来,是我小觑这位了,奉上茶水来,我与陈兄要静坐谈玄!” 几位鲛女连忙领命,将身一躬,不过还未等她们走出阁子,忽有一声大响传彻开,弄造出好似旱地惊雷般的动静,整座阁子都是一震! 惊疑视去时候,只见雾气大散,乱叶纷纷如雨,被卷荡到十数丈的高空之中,旋即如秤砣般猛得一坠,扑通落地。 一道堂皇白光自远处小径飞了出来,将崩乱的灵机皆是抚静,强自压得温驯起来。 旋即光华一敛,一个紫衣金冠,腰束丝绦,以乌木道簪束发,神清目明的俊美道人便信步而来。 他眸光微微含笑,气度雍容清贵,与旁人不同,叫寻常人一见,便难免要心生好感。 “他不是才寻得阵中枢机,将地气搅乱,怎会这么快便将法阵给破了?” 尹权不免有些吃惊,脑中瞬有无数念头转过,神情也不自觉凝重了些许。 此时陈珩看向远处亭中面上微讶的尹权,长笑一声,道: “尹兄倒是有雅兴,还特意做此布置,久闻贵教的弟子擅长法阵一道,尹兄更是其中佼佼者,今日一见,倒是更胜闻名了。” “区区小道,不过聊以自娱耳,又怎敌得过了陈兄道法玄奇?” 尹权尽管心头嘀咕,面上的礼数却分毫不落,同样长笑了一声,迎上了前去。 待得两人比肩步入亭中。 不多时,便有鲛人女侍奉上香茶瓜果来,在一旁殷勤侍奉。 “见笑,见笑,尹某生平除修行之外,一好醇酒,二便是好美人,龙宫却最不缺这两者,一时之间,倒是忘形。” 入座之后,嗅到自己身上酒气绵长,熏人欲醉,还掺杂着鲛女身上的香甜脂粉味道。 尹权也不觉尴尬,拱手告了一声罪,便唤出一道清风吹过,散了杂气。 旋即他目视陈珩,并不过多寒暄,只端起茶盏,在润了一润嗓子后,便开门见山言道: “不知道陈兄今日来见尹某,是所为何事?同为八派玄宗弟子,陈兄只管开口便是,尹某便是能办得到,必不敢推辞。” “关乎下场法会,恰是有一事要劳烦尹兄。” 陈珩一笑。 尹权心想果然如此,也并不意外,只是挥手令众鲛女暂且退下。 旋即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面上带笑。 不过待陈珩说完一席话后。 尹权脸上的那丝笑意却缓缓敛去。 在沉吟半晌后。 他上下将陈珩打量记下,目光透出一丝郑重之色,同时也有些古怪…… “此事若欲做成,只怕不易,就算尹某不插手,可场中之人,却也并非土鸡瓦狗之辈,如周师远、章羽玄,还有那个出身天外的释家弟子……” 尹权手指轻敲桌案,不解道: “我知陈兄的剑遁讯快无比,无人可及,但场中诸修保不齐就炼得有什么厉害法术,可以阻你行动。 恕尹某直言,似此举,是否太过行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珩挥手,自信道: “我向龙宫所求之物,非比寻常,上几届法会,血河宗的那位之所以能求得一片上佳福地来,不就是因他技惊四座,在一番筹措之下,压服了当时的修士吗? 此等战果,甚至是惹得龙宫的几位重卿都出面关注了一二,在一番商议了,终允了他的所请。 而既血河宗的那位都可做成此事。 我陈珩。 又如何不能是下一个?” 这语声虽然平淡,里内的那股慷慨豪迈,仿是无物之阻、无人能拦的意念却溢于言表,足以感染他人,令一旁的尹权也不觉动容! 龙宫尽管豪富大方,对于法会头名者,更是慷慨。 但也终是有个限数的,并非是予取予应。 而在上几届法会时候,血河宗的那位之所以能从龙宫求来一片上佳福地,也是因他在法会当中表现,着实是惊才绝艳,风头大大压过了以往几届的头名,才能得开例。 陈珩今日却欲再演一次血河宗那人的故事。 这令得尹权在讶异之余,心下也是难免生出了些好奇。 也不知道陈珩究竟欲求何物,才会令他这般大胆施为,堪称兵行险招了…… 场间一时无声。 而在沉默半晌后,尹权心念百转,终有了决意: “此事我可从你所言,但却有一个条件。” “尹兄但说无妨。” 陈珩笑道。 “伱若做成此事,必是当之无愧的法会头名,声名也是要再度远播,遍彻九州四海了。” 尹权目光灼灼: “我也不求你的什么财货、人情了,陈兄,同我斗一场! 你若是能胜,我便应了你!” 陈珩深深看他一眼,忽起手一指,便有一方五色蔚然的圆环飞出,宝光湛湛。 “此间斗法不便,这法宝名为五炁乾坤圈,里内有一方内景天地,还算广大,你我不妨入内一战。” 陈珩道: “尹兄,请。” 随着尹权颔首。 五炁乾坤圈微微一动,两人身形便瞬时不见,消失原地。 入得这法界的内景天地后,尹权也并不看周遭景物,只将肩一抖,果断化出来一头凤凰模样的法灵,将身护住,显是防备着陈珩的飞剑攻杀。 旋即他也不答话,又将真炁运起,双手一摊,便有二十四座山岳齐齐现出,放射风雷隆响,高悬于虚空。 又缓游慢摇,荡漾出来片片瑰丽云霞,照得周遭十数里皆是灿光纷披,上下通明! “二十四罗经山……果然是此法!” 陈珩眸光一动,心下暗道。 …… …… 约莫过得一个时辰。 五炁乾坤圈忽一摇,将两人身形吐出。 在收起此宝,同尹权寒暄几句后,陈珩也不多停留,很快便告辞离去。 而直到瞥得一角紫色的衣袂没于重重花树间,在视野不见后。 亭阁中。 尹权脸上挂着的那一抹笑才渐次淡去,心下长叹一声,面色发苦。 “怎么了?尹公子,垂头丧气的,斗得如何了?” 此时,尹权耳畔忽响有一道揶揄声音。 “你知道了还来问?问什么?三战三败!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尹权对这声音也见怪不怪了,摇头答道。 “看来除开顾漪和阴无忌外,总算又有一个可以让你服气的了。” 那声音笑道: “不过,与那两位魔宗弟子不同,你需与这位打好交情方是,若细细说来,他与你之间,其实倒也存着一番渊源呢。” “渊源?什么渊源?” 尹权闻言一怔,挠挠头,脑中转了数转,还是没想出什么来。 “你姐姐喜欢他姐夫。” 那声音如实提点道。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法会前夕 “我姐姐,他姐夫……谁?” 尹权愕然片刻后,忽得摇头: “等等,你说得那人不会是君尧吧?” 那声音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什么玩意,你自己觉得这好笑吗?” 尹权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 “不好笑?怎么就不好笑了?” 在尹权不远处,先是一团碧光荡漾而起,悠悠升到了半空之处,清明澄澈,光滑若织锦,其摇摇晃晃之态,好比月影入室,迷离恍惚。 随后那团碧光一涨一缩,就当空现出一个长身玉立,唇红齿白,大有神仙之概的少年道人。 其虽生得丰标清彻,但身上的青衣却是脏污,沾着大片大片黄泥渍,像是刚从田垄当中脱身出来,姿态狼狈。 “小师叔……你这是出去偷食被狗撵了,在田里顺道洗了个身?” 见少年道人走进亭阁,一屁股落下时候。 他身上一股浑腥浊气就扑面而来,熏得尹权头晕脑胀,仿是咽喉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喘息艰难,脑中也隐有无数残怖幻象生起,夺人心神, 尹权将玄功暗自运起几转,都难驱散。 在无奈之下,他只得远远退开十数丈,留那少年一个独坐亭阁之中,旁若无人般大吃大嚼。 “在这龙宫当中转了一转,好巧不巧,回来路上居然碰得了先天魔宗的陶少筠。 这婆娘是个火爆脾气,开不得玩笑的,被我略微逗弄两句便有些发火了……” 少年道人喉头一动,叹了口气,将举到唇边的茶壶缓缓放下,无奈道: “伱小师叔我和她斗了一场,虽没分出什么胜负来,但也不知陶少筠她是从哪学了这么一门恶心人的奇门神通来。 被此黄垩泥一沾身,纵我宝体清净无垢,难以损坏。 但等闲十天半月内,这气味就要牢沾于我身,莫想消去了,也是难堪的紧!” 此时被林间清风一送。 那气味再次微微一荡。 逼得尹权又不得不退开几步,脸上神情甚是古怪。 “我记得恩师曾言说过,小师叔你若不是九真教的出身,凭这张嘴,出来在外便是被人活活打死的下场,今日倒见识了。” 尹权以袖掩鼻,心头嘀咕一句,旋即又问道: “那陶少筠为何也会来龙宫,莫非——” “你是我教俊杰,师兄见我在山门里闲来无事,故打发我来为你此行护道。 而那周师远也是先天魔宗的人物了,他身旁,自然也有大神通者在旁暗中护持!” 而不待尹权说完。 少年道人便也猜得了他要说的话,将手一挥,懒洋洋打断道。 “竟是陶少筠为周师远的龙宫之行来护道吗?” 尹权咂咂嘴,心下有些吃惊,不禁感慨道: “看来周师远自拜陈玉枢为义父后,还真是得了不少好处,连这等人物居然都愿意出山,为他而奔波了,也是离奇。” “这等事情哪能理得清?” 少年道人摇摇头: “还是说说你三战三败的事情罢,我倒是好奇,你分明已修成了二十四罗经山,为何还能输得这般惨烈?” 尹权将肩一耸,也不以为意,只将那斗法时的细节道了一遍,没一处漏过,还顺道将陈珩来意也一并道出。 待得听完他的一席话后。 少年道人微微挑眉,半晌无言。 而尹权沉吟片刻,却又问道: “小师叔,以你眼力,陈珩和怙照宗顾漪、瘟癀宗的那位阴无忌相比。 这三者,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若你所言无差,他与顾漪若同在紫府境界时候,最多可斗个旗鼓相当,至于阴无忌……” 少年道人摇摇头,其意不言而喻,缓声道: “阴无忌乃是瘟癀宗这三千载以来,最大的一个变数! 其人根性高绝,又天生契合瘟癀宗这一脉的道典,你也是知晓的,当年在他初成紫府时候,中乙剑派的沈性粹和卢停云两人合力,都是拿不下他。 此等人物,也不可用常理来作揣度,更兼他近日又得了北海那处真空洞府造化…… 我敢在此断言,待得阴无忌修为精进之后,瘟癀宗的道子大位,必为他所执有!” “北海的真空洞府?” 尹权瞳孔微微一缩,显是第一次听得这个讯息,难免有些惊讶。 不过在片刻恍惚后。 他也便收拾起了心神,问道: “既是如此,那依小师叔看来,陈珩他在法会上的那场筹谋,又是否可以功成。” 少年道人听得这话,倒是一笑,道: “难!难!就算你不出手,但场中除你之外的那七十位好手,却都是陈珩的敌手! 尽管他有剑遁傍身,但也是凶险,一个不慎,落入围攻境地中,任他是如何的道法通神,支撑不了多久,也定然会被逐出场去。 此举虽然惊人,一旦传出,必是要扬名诸派,成为一桩美谈! 但他陈珩是否能够功成,倒的确不好说,可谓微乎其微了。” 尹权默默颔首,没有说话。 不过这时。 少年道人却是奇道: “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他陈珩若欲做成此事,你的二十四罗经山却是一重阻滞,绝难绕过去。 可偏偏他却于法会开场之前,与你立约,先行去了你这个敌手,这倒有趣。” 他将眼一眯,若有所思道: “莫非……他已提先知晓你修成了二十四罗经山不成?” “怎会?小师叔你多想了,大概只是看在同为八派玄宗份上,我又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 陈珩不愿过多树敌,乱了他的谋划,才做此施为罢。” 尹权闻言思索片刻,自觉荒谬,摇了摇头,道: “他不来寻我这个玄派的同道,莫非还能去寻周师远不成? 至于章羽玄,恕我直言,此人走到这般地步,虽然不易,但终究也是被出身所限,若论手段,他同我等终究还要逊了一些……” 二十四罗经山乃是九真教一门极为高明秘法。 便是以尹权身份,也是最近才得授此法,并将之修成傍身。 莫说其他玄派之人。 便连九真教中,知晓尹权修成了二十四罗经山者,也不过五指之数,绝不会多,更难外泄! 而此时听得这话。 再思忖一番后。 少年道人也觉自己先前那番揣测的确太过离奇,自嘲一笑后,便不再多想。 “罢了,罢了,一切种种,便在五日之后的法会,看他陈珩究竟是一飞冲天,还是功败垂成罢。” 少年道人也不再多言,只一摆手,又叮嘱一句: “总而言之,九真教与玉宸派互相结成盟会,已是多年的交情了,我教道子与故去的君尧也是至交好友。 陈珩既能三战三胜于你,想必日后也定是玉宸的上真长老人物,交好于他,也是应当的。 更何况……” 话到这时。 少年道人又不阴不阳补了一句: “你姐姐喜欢他姐夫,你们两位,若是细论起来,可是渊源不浅呵!” “不就是我姐姐当年不愿做你道侣吗?还真够记仇的,都记到今天来了?” 尹权腹诽一句,尔后见少年道人又摸了几枚瓜果,便大摇大摆走出亭中,不由问道: “小师叔,你又要去何处?” “身上味太冲,出去躲躲,若是叫熟人看见,我哪还有颜面?” 说了时候,他身形便忽得不见,只见一道白雾缓缓溃散于原地,很快便没了行踪,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黄垩土,我记得恩师提及过,这邪法专能污人污秽,阴毒无比……可小师叔身染此法,却怎若无其事一般?” 待得少年道人不见后。 那股浑腥浊气才缓缓一消。 尹权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将袖一拂,也回了自己房中,闭门修炼去了。 …… 与此同时。 龙宫,一座绿顶朱瓦的三层阁楼中。 周师远忽得全身一震,从入定当中醒转过来。 而随着他这一突兀睁目,在其身周漂浮萦绕的五头若虚若实幽鬼也是齐齐发出一声惨嚎,无火自焚,很快化作一滩脓水,跌坠入地,生机全无。 “又错了……究竟是差在了何处?” 周师远看着那五滩漆黑如墨的脓水,面色微沉。 他随意发出一团暗绿魔火,毁去地上的痕迹后,便在室内踱步不停,负在身上的手掌也不自觉握紧成拳,眸光闪动。 “炼法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通幽散魄真光更是玉枢真君亲手创开出的上法,哪是那么好修成的?” 在这时,这间室中忽有一道声音响起,带着些微的嘲弄之色: “周师远,你的心乱了,这倒也有意思。 平素时候,你败在中乙剑派的那个沈性粹手下可不止三回五回了,可从未流出这般颜色。 反是愈挫愈勇,最后以‘气禁白刃’术与他斗平,逼得他去了西方二州试剑。 缘何这回仅是在陈珩手中略微受挫,便露出这等可怜姿态,何其可笑!” 周师远听闻此言,好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半截身子皆一凉,打了个激灵。 他急循声望去,只见在屋中东角,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冰肌玉骨,丰姿嫣然的美貌女子。 她身穿霓裳羽衣,梳着堕马髻,肤色洁白温润如玉雪,体态窈窕,艳光逼人,可谓国色天香,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之流。 不过周师远在见得此女时候,眼底却无一丝动容,神态反而恭谨了不少,行了一礼,道: “弟子见过陶长老。” 陶少筠瞥他一眼,摇摇头: “你是在担心什么,玉枢真君的责罚?这点小事,还不至被元师他放在心中。 输了便是输了,你若仅有这般器量,那还修什么道?迟早去做元师手中的人傀罢,于你而言,或还更好一些!” “……” 周师远闻言面不改色,一语不发。 而见他如此做派,陶少筠暗中摇头,心下倒也着实是感慨万千。 自改换门庭,投入到陈玉枢的麾下后。 这些年下来。 她知陈玉枢非仅一身魔功厉害,神通广大。 同样这位元师也是精于御下一道,对人心把控,堪称细致入微,已然是到得了一个防不胜防的地步! 不到千年功夫。 在陈玉枢尚自囚于“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景状下。 其麾下的势力竟从无至有,一点点蚕食四方,发展壮大,如蛇吞象。 到得今日。 他那一脉的体量,更是足可与庄姒等老牌先天魔宗真君分庭抗礼了。 在先天魔宗内,也算是一方庞然巨物,忽视不能! 这其中固然有陈玉枢的修为缘故,才会引来诸修投效卖力。 但他的心机手段。 却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不过周师远乃是岁旦评上的英才,且名次不低。 似这等人,居然也对陈玉枢死心塌地,甘愿作犬马,为他奔走效劳。 不是人傀,却更胜人傀…… 这等情形,倒也是令陶少筠心中微讶了。 而再想起除周师远外,先天魔宗内,居然还有几位天资不在周师远之下的英才,他们却皆是如周师远一般的做派。 这令陶少筠在讶然之余,心头也不禁有股寒意生起,不知陈玉枢究竟施了什么手段,才会令这些人如此卖命。 不过这时也不是多想之际。 陶少筠从袖中一本道书,便朝周师远抛去: “他胜一时,却未必就能胜一世,既紫府你敌不过,那便等得洞玄、金丹,或是元神罢。 有玉枢真君相助,你大道已是比旁人不知顺畅凡几,务要丧了心志,” “这是?” 周师远疑惑接过。 “这是玉枢真君命我转赠于你的道术,本该在你修成洞玄时候再交予你,不过你如今心绪不宁,看看个中玄妙,我想应可暂安你心。” 陶少筠淡淡开口,旋即似想起了什么,又不禁一笑: “不过,我上句倒是说得差了,他陈珩只怕未必有修成洞玄、金丹的时候,就算是,那也是在先天魔宗内!” “真君终要动手了?” 周师远骤然惊喜道。 “元师可没有养虎为患的习惯。” 陶少筠也不多答,道出一句后,便行踪不见。 只留下满腔疑惑的周师远捧着道书,徒留室中。 而在陶少筠离去后,周师远皱眉将道书一翻。 不多时。 他眼中便有一丝狂喜流出,眸光迫人! “若我能在法会之前修成此术……区区剑遁,又何足道也!” 他瞑目掩卷,沉沉长叹了一声。 …… …… 而五日后。 忽闻浩荡一声钟动,又是法会启时。 合一 (本章完) 请两天假 午休时候接到通知又要加班了,实在抽不出空,抱歉,就当调整一下作息吧,真熬不动夜了,大家觉得慢可以先养一养。 《仙业》请两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但大言,打破乾坤隘 彩楼高扎,芦蓬席殿,车马如云而集。 数千遁光在空中飞驰,如星流漫空,舞开层层银浪,灿光熠熠,煞是好瞧。 待得陈珩来到琢光湖时候,只见这地界比之上场法会时候,却是热闹了不止凡几,来了不少观战之人。 到处皆是呼朋唤友之声,灯彩耀眼,萧鼓喧天。 而四面的高崖上已起了不少飞阁贝宫,鳞次栉比,奢带修裙的侍女们穿行其间,人影绰绰,欢笑声音隐约传来,若燕语莺歌,语调清脆。 陈珩神觉敏锐,自立身此湖后,便隐察得有数道目光自四面高崖处的飞阁贝宫内投来。 不过那些目光却无什么恶意,只是带着赧然或打量。 他回望过去,见那些飞阁贝宫却皆是被一层薄雾所遮,叫人难以观望到里内景状,看不分明…… “龙女吗?” 陈珩心下稍一思量,便也不再多看,只随意往云上一坐,默待法会启时。 而他虽对求娶龙女之事不甚上心,也无此想。 但对于这场间的大多修士而言。 能同龙宫攀上姻亲,却无疑是桩天大的福缘! 左右历届选婿的头名和玄门八派,以至是魔道六宗的一些天才俊杰之士,都因种种顾虑,难同龙宫结成什么金玉良缘。 如此一来,他们虽道法手段远不如上述之人。 但却未必不是没有机会,可以一当龙宫的东床快婿! 一时之间。 场中大多修士看向四面高崖处的目光,皆是乌灼灼,别藏着一番火热。 若不是那些飞阁贝宫处都布有禁制阵法,甲士拱卫森严。 只怕早有人上前献殷勤,百般讨好去了。 正在此刻,陈珩忽所有所觉朝远处看去,那里似有光华闪动,像是朝着自己而来。 未多时,便见一道黄烟直直飞来,在临近自己身侧时候,黄烟缓缓一消,从中现出来一个修士身形。 此人生得白面黄须,穿一袭土黄色道衣,头裹正阳一气巾,腰间悬法印,体貌清瘦,身上玄气隐约凝成一座城阙模样。 “祁师弟。” 见来人将袖袍下摆一撩,欲下拜行礼。 陈珩弹指发出一股清气,止住他动作,上前扶起,道: “何需行此大礼?” “若无师兄助我,在下焉能来得此间?” 祁彬将身内真炁催动,使力几番,见仍是拜不下去,只得无奈将手抬起,打了个道稽称谢,恳切言道。 听得这话陈珩也不以为意,并未言说什么,只将祁彬微微扶起。 他先前将世族手中的那方“冲正金盘”赠出,不过是看在小界当中唯有此人是面熟,且大家同为玉宸一脉的份上罢了。 至于祁彬能否保住,进入到下一场法会来,便是全看他的本领了,他亦难以干涉太多。 金盘上的三道剑气,已是当时陈珩所能做的极限。 不过眼下看情形,祁彬竟然在诸修环伺下保住了那金盘,也倒令陈珩也是微觉意外。 而此时在攀谈几句之后。 祁彬忽从袖囊中摸出一枚玉符,恭恭敬敬递上,道: “前些时日因法会将近,恐师兄正在闭门静修,在下不敢妄自上前叨扰,今番总算有幸得见,此物乃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师兄勿要推辞。” 见陈珩大方接过,祁彬心下一喜,又忙了一句: “此术乃是我景都观师祖在玉宸派修行时候,偶遇一名异人,机缘巧合下,才得那异人授得此术。 在下这几日已是特意传书去了生米潭景都观,得师祖首肯,开了法禁,只盼能用此术聊偿师兄一二恩情,便算无憾了,这也是我家师祖的意思!” 陈珩将心神投入到那玉符当中,脑中便瞬多出了一篇古怪经文。 他略一探察,便知这正是祁彬的那门遁地法,不觉一笑。 此术虽有化身为中央庚黄之气,可使施术者土行遁地之能耐。 倘使修得大成境地,法力足够,更是元磁地心,万丈深壑处,都可来去自如! 若遇得难以对付之强敌,只需将身一纵,躲进地底深处,便可脱离险局了,实是一门上乘的脱劫避灾之法,极是高明罕有! 但此法。 也并非就是完美无缺,寻不到一丝缺处。 先说修行,这门地行法若欲修持入门,先需得一件土行的灵材作为前引。 而这土行灵材的品质高下,也是能决定这门地行法的上限所在。 若灵材的品质太次,粗陋不堪入目,纵然是修得境地圆满。也最多不过入地百丈,便再无以为继,寸进不能。 而纵然是修法有成之后,假若遇上指地成钢、画土为河或破地召雷罡斗之类的大术。 这遁地术亦是会被牢牢克制,要失了本来神异。 不过就算修法艰难,且为其他大术所克。 但这地行法,也依是一门不折不扣的神异秘法,位列上乘! 而这时听得祁彬居然以此术为礼,还特意请景都观的师祖开了法禁,可以放心修行。 陈珩亦不禁动容,面上神情微微一肃,稽首还礼道: “师弟这番心意我领了,还要多谢贵观的好意,来日若是得暇,少不得要亲自登门致谢。” “师兄若是肯来生米潭,我观上下必是欢喜至极的,届时定当扫榻相迎!” 祁彬眉宇飞扬,忙开口应道,喜形于色。 他当日之所以能够护住这只冲正金盘。 除了地行法外,便是陈珩那三道剑气和卢沉玉的出手。 那三道剑气自不必多提,若无这剑气,他也难斩退几个强敌。 而卢沉玉之所以会突兀插手此事。 祁彬不用多思。 想来也正是因陈珩缘故…… 而今总算是入得了前八十,算做成了先前放出的豪言,就算之后的法会祁彬一无所获,没能抢得一枚符诏傍身。 但在回了景都观后,他也可得师祖的造化赐下,观中的资粮都可任他优先选取! 自此之后。 便也算是有了成道的基石! 如此一来,陈珩于他而言,说是再生恩德都不为过。 能同这位攀上交情,祁彬自是欣喜万分,求之不得!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忽闻一声虎吼声音响起,满天风动。 只见罡风尽头,颜熙又是骑虎而来,空中紫气大盛,笙簧嘹亮,力士金童拿羽执幢,阵仗风光。 “看来人都已是至了。” 颜熙视线往下空一扫,在陈珩身上微不可察顿了一顿,旋即目视前处,笑道: “诸位,那贫道如今便悬榜了?” “颜真君既为裁正,这法会诸事都由你决,自便即可,何须询我等?” 片刻之后,空中有一道隆隆大笑声音回应,也不知是发自何处,如此言道。 听得这话,颜熙也不多客套,只将这一场的大比法规宣读一遍,便捉出一只金榜来,往身旁一投。 那金榜迎风便涨,不过转睫之间,就变化成为数十丈高下,大如重山叠叠。 榜上有七十二个名性在灿灿生辉,耀似金斗。 旋即华光又一闪即逝,场中七十二人都一齐消失不见,被挪移到了广野小界当中去…… …… 抬眼看去。 依是满目青山,绿水长流。 天地一片苍翠,生机盎然,风光甚是别致,犹如一卷山水画图。 而先前被打坏的那些地貌。 如今再一瞧,却是不损分毫,显是已被修补完毕。 陈珩举目一望,忽觉数道目光落于他身,见是周师远和几个先天魔宗弟子正眸光冷淡视来,心下哂笑一声,也不以为意,只同尹权彼此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彼此皆未多话,俱心知肚明。 “此人同尹权联手在了一处?” 周师远见状心中微微一沉,眸光闪烁。 这紫府法会中,入岁旦评的虽有四人。 但无论陈珩、尹权或是章羽玄却皆为玄宗出身,天生就与魔宗不甚对付,并非同一立场。 而在这法会之前,周师远虽未怀有太大希望,但却也是给尹权和章羽玄发了拜帖。 尹权闭门不见,没一句回应。 不过好在章羽玄的出身终究是次了一些,不敢无视先天魔宗威严,在交谈时候,隐晦流出两不相帮之意。 虽未让此人同自己结成援手,但周师远也知柔玄府还有一个陈律在,做得此般地步,已是章羽玄极限了。 若太过逼迫,反会事与愿违,遂也不多纠缠,满意离去。 而今,在周师远思忖时之际。 他身周一个先天魔宗弟子微微皱眉,道: “师兄,那两位看来是联手一处了,只怕不好对付,我等应当如何?” “担心什么?” 周师远回过神来,看出言那人一眼,淡声道: “我要对付的,仅是陈珩一人而已,而尹权,他却是一个聪明人……” 那人不解,只能俯身请教。 “这场法会,我可以不胜不争,但陈珩,他同样也别想赢!” 周师远淡淡道: “若我无意符诏,只想拖住陈珩,同他纠缠呢?那便宜的,反而便是尹权了! 易位而处…… 若你是尹权,你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 他周围几个先天魔宗弟子都是惊讶。 而一个黄衫少女却微微皱眉,看向周师远欲言又止,似有顾虑。 不过未等她开口,天中兀自裂开一线。 一物身裹熊熊金焰,从中坠出,又被云雾托体,大放光明,让整方小界都似短暂亮了一瞬! “这便是那貔貅像?” 周师远身旁,有人低声道。 半空中的那尊貔貅像高达丈许,脊背弓起,两爪高扬,做扑杀之态,神武耀威,栩栩如生。 而此时,在貔貅像的口中已有一团法光在逐渐凝实,欲显出符诏模样。 不过未等得诸修动作。 眼前视野忽得一花。 然后便有一道长啸声音响起,震动四野,激得山间草木簌簌发颤。 令人耳鼓一阵阵胀痛,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急定目看去,却只见陈珩不知何时已是立身在云空当中。 浩浩真炁自其顶门轰然冲天而起,凝出一只三十丈长的大手模样,雄浑奇伟,慑魂愯神! 如惊浪,似霆奔,直有撼岳崩山,捉星掀海般的豪情气魄! “不好!” 周师远瞳孔骤缩,似猜得了什么一般,二话不说,肩头抖动,数十团幽绿阴火顷时冒窜而出,如飞蝗流矢一般掠破长空,朝陈珩击去! 而同一时刻,也有数人反应不慢。 在短瞬的惊愕过后,纷纷运起神意,法术器物种种一齐飞出,自四面八方杀来! 只听得一声爆响,霎时间怪风滚滚,烟雾重重,未等诸般攻伐近身,真炁大手已是如捉小鸡似,将貔貅像抓在五指间。 猛一用力—— 竟将其狠狠拔动! 这一骇然动静,宛如烈雷凿天,声似山崩! 惊得小界中几个神意功夫不足的,都是脚下隐隐不稳。 而这股沛然大力传开之际,也是激得罡风气流不断崩灭爆碎,好似一锅沸汤,轻松将那几个修士的攻伐吞没其中,没一个能建功。 待得数息过后。 风寂雾散,晴空扫净。 在天中,唯是一个紫衣道人正凭虚而立,衣衫猎猎,脚下的流风如若滔滔江水正奔流不止,浩浩芒芒。 其身后那只真炁大手已将貔貅像稳稳扣住,如山柱冲天。 旋即轻轻一颤,那三十丈的庞然形体便缩作一方丈许混沌气团,将貔貅像严严实实裹住,落回了身周。 “此物还当真分量不轻……” 陈珩伸手轻抚,感应了一番气团重量,不禁一叹。 旋即他目光落下,在众修面上微微扫了一转,微微一笑,道: “诸位也欲得符诏?此事易耳,待得贫道取出三十七枚后,此像自当双手奉还,如何?” “陈珩!伱好生拿大!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敌得过我等合力?” 周师远身畔。一个先天魔宗弟子大惊抬指点去,怒斥道。 “既如此——” 陈珩袖袍一振,拂开重重流风,将气团收起。 尔后仗剑在手,目光神芒射出,大笑言道: “那便手底下见真章罢!” 几乎是同一时刻。 四面杀声骤然暴起,如战鼓咚咚擂动。 千百法光,霍霍闪烁,直冲霄汉之上! “今日若能功成,你注定是扬名诸派,宇内享名了……” 冷眼望着诸修化光冲上天穹。 尹权立身原地,一动不动,只心中疑惑忖道: “只是以你的剑遁,当真就能一招都无差,拖延到那时吗?”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胸有成竹 这龙宫法会共分上下两场。 上场为争夺金银二盘。 至于下场,则是以诸修手中符诏的数目多寡,来定最后排序。 而符诏总数仅是七十二枚,恰是对应着二十四方冲正金盘和四十八枚玉极银盘,一枚不多,一枚也不少。 早在十五日前,陈珩于法会第一场夺得冲正金盘,脱离出广野小界后。 颜熙那时的传音,便是提先告知了他下场法会时候,貔貅像乃是要切实显化于这小界当中,并非如法会第一场的金银盘一般,方位随机而变,叫人难捉摸到什么端倪。 且这一场法会的时间。 也要比上一场,来得更短…… 自听得颜熙传音那时候起。 陈珩心中便隐约有了一个谋划。 而直至在一真法界内同众心相反复推演了不下千次。 他又寻得了九真教的尹权,与这位结为盟契,令他不插手生乱。 这桩谋划。 才总算成了真正定计! “一个时辰……只需以剑遁拖延一个时辰左右,待得貔貅像吐出了三十七枚符诏后,此事便可做成,这场法会的头名,也便会被我取去! 当年血河宗的那位主动邀斗众修,也是在诸修围攻之下,支撑了三刻钟而不败,从而才令得龙宫额外加恩,将一片上佳福地赐下。 一个时辰和三刻钟…… 我若能做成了此事,想来借洞天修行一事,必是无碍了,便连先天五行之精,应也可弥足短缺!” 此时。 在震天的杀声当中。 陈珩面色不变,只身化剑虹一道,迅行于虚空当中,轻松闪避过诸般攻伐,看起来颇是游刃有余。 能夺得一方金盘或银盘者,大抵皆是从数千同境修士中硬生生杀出来的好手。 无一个是凡类,不可等闲视之! 若与这些人同时对上,硬碰硬斗过一场。 这实是一桩不经之谈,痴人说梦罢了。 且就算能为。 陈珩此行的目的也仅是拿一个头名。 真正打生打死起来,最后只会落得个横生枝节,乱了他自己之后的谋划,那样反是因小失大了。 而陈珩之所以能自信在诸修围攻下支撑过一个时辰。 一是因他的剑遁实是宇内一等一的高明大术,场中诸修无一人能及。 这广野小界范围不小,但也正是合了地利,方便他腾挪运转! 而二来。 便是在一真法界内的那千数演练当中,他早将诸修底牌都摸了个一清二楚,去了尹权的二十四罗经山后,该如何应对,他心中也存了思量…… …… 此刻。 云蔼当中彩光乱闪。 符器与道术齐飞,若流霞耀金室,一股股气血狼烟笔直冲霄而起,猩红刺目,佛音禅唱朗朗震地,贯彻天穹。 人道之气如无边洪流滚滚而动,演化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红尘气象来! 而一道赤虹却闪灭于天地之间。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清浊疾徐,回环转变,直有神鬼莫测之能。 叫人目不暇接,来去不定,根本无从捉摸! 诸修虽然出手果决,暂且弃了前番的算计和恩怨,合力一处,如一张铺天大网般四处围追堵截。 却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那道剑虹冲杀了出去,最终功亏一篑。 “我便不信了,他便真的这般厉害,可以将我等当做孩童来戏耍!” 而这时。 在屡击不中后。 一个面黄肌瘦的武道修士忽得暴喝一声,音如滚浪。 他与身旁同伴隐晦使了个眼色,便不再犹豫,身子向前一步,五指箕张,忽得抓向某处方位,狠狠向后一扯! 随着他这一动作。 罡风气流猛得暴动起来,拉起一道滚滚飓风。 灰尘四荡,草木摧折,竟让剑虹的动作都短暂凝了一瞬! 那出手的黄脸武修见状一喜,双膝一动,若虎跳山岗,倏尔跃过数十丈长空,血气全力催起,原本的枯黄手掌也变化成一座巍巍然的土黄色山岳,以封天之势,狠狠朝陈珩身化的剑虹落去。 不过未等巨掌横压过来。 剑光便陡得一涨,将那罡气飓风撕了个粉碎,再往上一掠。 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剑光便绕过了巨掌,欺身进了他周身三丈之内! 那股仿佛无物不斩的锋锐之意,即便是武道中人千锤百炼的宝体,也绝难抵御。 身躯处隐有一股寒意生起,冷彻脏腑! 而在白刃即将临身之际。 那黄脸武修神色虽是凝重,眼底却微有一丝嘲弄之意,一闪即逝。 “蠢物,如此托大,你又怎识得我武道神妙?!” 他脑中转瞬有念头生起,暗笑道。 早在方才出手之际,他已是在暗中催起了一门唤作“六龙还璧”的武法。 此法乃牯劫天两界山的一门秘传,甚是罕见,鲜有人知晓! 而一旦将之运起,无论是何类攻伐落于身躯,皆是要被原原本本的返还回去,己身分毫不伤。 敌手的攻伐愈是厉害,其之后所受的伤创便也是愈重。 难以抵御,根本防不胜防! 不过“六龙还璧”既有如此神妙,对罡气的损耗,却也是个海量数目,绝非眼下的黄脸武修所能够承受。 他方才与同伴使得那个眼色,便是暗示那同伴用两界山的借炁之法,将罡气隔空叠运过来,好方便自己施出“六龙还璧”来。 黄脸武修心中确信,陈珩这一剑斩来,必是会被“六龙还璧”返还重创,结结实实吃个苦头! 不过对于逐离陈珩之后,那尊貔貅像又应该如何守住。 他心中却也没好什么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躯壳上的寒意却突得不见。 讶异之下。 他下意识转目看去。 却只见远处,那个借他罡气施术的同伴忽得惨嚎一声,半只耳朵连着左颊的大片血肉都是不见。 若非闪躲及时,只怕连首级都要被平平切开! “怎不打我,却是打那边去了?” 黄脸武修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出手。 须臾之间,剑虹又是几个冲荡,逸如电发,他那同伴很快便化作金光一道,被逐离出了小界。 而在纵剑斩了那黄脸武修同伴后。 陈珩片刻不留,将剑光一闪,又往云天掠去。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阴火霜雹、符器飞剑便落于他先前所处位置,打得爆响刺音不绝于耳。 阻路的林木纷纷摧折,地面现出一个深深凹坑!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功成 一时之间。 倘使纵目望去,天中唯是一道剑虹如彗星经天,肆意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而在剑虹之后虽是紧跟着数十道遁光,咬得死死,却始终都追赶不上。 那施出的诸般法术虽然厉害。 但若是打不中人,也终究毫无用处,只能够当个热闹来看…… “剑遁,剑遁……世间怎会有这般的遁术?中乙剑派已出得两位了都还不够。 而玉宸,却又何时多出了此等人物?” 过得许久。 在剑虹后追赶的那数十遁光里。 其中一道晶莹透澈,似玉非玉,若水银堆叠的遁光忽得一止,不再动作,从中现出了章羽玄的身形来。 他复杂朝陈珩所化的剑虹望了眼,心中只觉是一阵憋闷,无奈长叹一声。 追是绝然追不上的。 与其说是场中诸修在对陈珩围追堵截。 但不若说是他在以遁速,远远吊着诸修,时不时还突兀折返过来,杀上一个回马枪。 若是衔尾的修士疏于防备,在此景状,一个不测之下,受创都仅是小事。 便是被陈珩趁机逐离出去小界。 亦不止一两个了,并非没有前例…… 章羽玄此时虽无奈这广野小界着实太过广大,先天便给了陈珩挪移闪避的空间,让他占据地利。 一面却又惊叹此人在斗法时候的机变之能,着实是神而明之,堪称秋风未动而蝉先觉! 其总是能于千钧一发之际,察得不对,及早抽身离去,不使自己陷入到被围攻的境地。 这等手段,在章羽玄生平所见得同境人物中,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右。 便连以擅战而闻名的沈性粹和卢停云,亦远不如! 若非眼下不是时候,他都恨不能与陈珩坐而论道,向他讨教一番。 不过这念头也仅一闪即逝。 章羽玄心内知晓,若让陈珩拿了三十七枚符诏从容退场,非仅是扬了他的声名,同样也是堕了场中所有修士名头! 将来出府行走时,有了这桩事迹,他难免要面上无光。 而眼下见时间已是被拖延去了不少。 章羽玄也不再犹豫,两眼中精光爆射,鼻中忽嘘出一股长气,在空盘旋几转,便化作一股蔚蓝水浪,哗哗发响。 起初水浪不过拳头大小,但不过几息功夫,便有了滔天之势,挤满了章羽玄身周虚空,宛若一尊无首无尾的巨兽,搅动出无边风云,朝陈珩汹涌撞打而去! 此是柔玄府的“拘录凌虚水”,一旦被水浪袭中,身躯立时便有万钧沉重,要动弹艰难。 而随着施术者继续掐动咒决,那被“拘录凌虚水”沾身者,最后更是会身躯爆碎为一滩血雾,要被那无形重力压作肉饼! 而在章羽玄拿出了底牌手段。 察得他气机动作的同时。 宏济和尚也是心有灵犀,竖掌到得胸前,口诵真言一句,背后浮出一尊一首三目,右手执宝镜,左手作施愿状,云是普照之相,可破除六道三障的大明王模样。 旋即大明王将手中宝镜晃动,照出清净光一束,将虚空打碎洞穿,眨眼不见! 周师远心中冷笑一声,手上动作却也分毫不慢,将真炁倾力一提。 眼前天地便出现数百重森严刀网,由阴光、毒焰铸就,煞气四处飞涌,迅捷转动,直铺开数里地界,朝陈珩兜头罩去! 这三人先前并未有什么传音言语。 出手时候却是不约而同,将气体连于一处,彼此皆拿出了底牌手段来! 不动则以,一动便惊人。 只瞬时功夫,便锁死了剑虹的上下左右,将陈珩逼在里圈! “来得好!” 陈珩口中长笑一声,也并不慌张,只将法决拿动,同三人硬碰一记! 天中骤然爆出一声轰然巨响,令得周遭数座峰头都是轰然一震,山石狠狠龟裂,摇颤坠下,形同落雹纷纷。 而尘烟伴着猛烈的罡风席卷而来,叫人几是难以睁开眼。 视野内尽是弥散的阴气、水浪和阳火,朦胧不清…… 待得浊景被一股清风荡尽时。 战圈当中,只见陈珩躯壳内有神光、红水盘旋,外有剑气环走,竟是一气接下了三人的合击。 莫说什么受创流血,便连脚步都未移过! “……便是顾漪在紫府时候,也莫过于此了罢。” 尹权将袖放下,心下不禁一叹,莫名怅然道。 而不待他再多想,陈珩又是身剑合一,化虹而走,赶在其他修士杀来之前,挪移出了原地。 这一回,剑光却是以不管不顾之势,撕开大气,直劈空朝向周师远杀去! 在抵下了数记凌厉杀招后,周师远双眉皱起,被逼出来了真火来。 只是待得他刚捏起法印。 剑光却刷得一动,又绕空而走,并不与他纠缠,只有笑声还在原地隆隆回响。 “适才相戏耳,周兄,你的养气功夫终还是差了些,未得陈玉枢那般厚颜。” 周师远双拳握紧,唤出一道火圈护住身周,冷笑: “陈珩,你从哪学来的鼠辈行径,便只会躲吗?出来,堂堂正正同我一战!” “周兄又何必自取屈辱?” 陈珩淡声道。 顷时,小界中又是一番杀声四起,搅弄得风云狂卷,地暗天昏! 面对此等狂猛如潮的攻势,饶陈珩道基打得牢固无比,也是真炁损耗不小。 所幸太始元真的“龙天通明,诸真总摄”之属相,令得他无论回复身内灵机或是采气,都要远胜于他人,依靠着汲摄符钱,并不至于落入窘境。 在游斗之际,也始终保有一份攻袭之力,并不轻动。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个时辰终是悄然而至。 不少修士心下一叹,将动作颓然止住,皆是暗暗咬牙,神色难看。 此时陈珩神意一转,在收起的那炁团当中,貔貅像已是陆续吐出了三十七枚符诏,落在冲正金盘上,再加之金盘的以一化二之能,正是整整七十四数。 能据有此等数目,不论之后法会是如何的变化百端。 他也依是要稳据头名,谁也动摇不得! 眼见筹措已成,陈珩也不再拖延。 他将剑光收起,大喝一声,恍若霹雳震荡,摇动山谷落叶,朗笑开口,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周师远,你也试试贫道手段!” …… ……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定名 在这一声大喝过后,此时天中忽有一声巨响爆出! 旋即风烟下坠,紫气升腾,满目皆是耀闪之色,隆隆如潮动,酝酿着一股骇然的声势,叫人触目惊心! “紫清神雷?” 周师远瞳孔微缩,显是已辨出了这门根基源自“太乙神雷”的强绝雷法,立刻将遁法纵起,不欲令这紫雷沾身。 而不待他动作,陈珩却已是抖手一扔。 一道紫清神雷瞬得裂空而至,以凌迫倾压之势,正正朝向他面门劈落! 一霎时。 周遭的诸修耳中只听得轰隆一声,俨若山崩地裂,神意都有刹那的空白! “……” 而在结结实实吃这一击,周师远也是损耗不小。 其匆忙唤出来的护体烟瘴被消去了足是五成,模样残破,不复先前的鲜艳颜色。 气光灰败,露出一派颤颤摇坠模样…… 玉宸派素以雷法著称当世,八功中的太乙神雷更是九州四海从来都名列第一的杀伐大术! 这紫清神雷乃是自“太乙神雷”中简化拆分而出。 若上下两卷合一,更是位列神通之属,纵远在南阐州,周师远也是听闻过声名! 他转念一想,心中便也存有应对之法,知晓陈珩此时已是符诏得手,再无什么顾虑,也不必节省真炁。 似这般施为。 想来也是要在离去之前削弱自己! 周师远不欲硬碰硬折损真炁,将身在空兜了几兜,瞬得分出十数假身,无论身量服饰,皆与正身一般无二,朝四面八方遁去,要暂避锋芒。 陈珩早在袖中暗叩住龟甲,便是候着此遭。 而眼见周师远果然如此,他眸中瞬有无数荧光涌动,片刻之后,又一一灭去。 更不犹豫,只将手往西处长空一指,便又是一道紫清神雷闪窜飞出,朝那正身招呼过去! “该死!他竟会占验法?” 周师远才脱身不久,离开里许地界,耳畔便又是一阵隆响,震荡脏腑,搅得气血都隐有动荡起伏! 尽管眼下不欲同陈珩在此干耗,平白折损真炁。 但那股如芒在背的刺痛之感,却令周师远不得不防。 他只能皱眉从袖中取出一方玄色小碑,道了声去,旋即法决拿动,又召出重重刀网来,护在身前。 小碑甫一脱手,便涨至了十丈高下,伴有密云滚滚,魔影游动,好似一面巨屏,将迎面的流风气旋都严严实实截断。 只是与紫清神雷一触,小碑便“啪”的一声,被打了个粉碎! 而神雷余势不减,又落来刀网上,接连撕开了足足十七道,才终威能一消,险而险之被最后三重刀网拦下,停在周师远身前。 感应到咫尺间那股浩浩荡荡,仿是能打灭风火,使得神气归寂的天地之威,周师远也是心头暗惊! 哪怕是在玉宸派中。 似紫清神雷这类神通,亦不比寻常,甚是难炼。 往常他同玉宸弟子几次斗法时,也仅是见过阳毒神雷、木瘴阴雷和玄阴水雷这几类,至于紫清神雷,今番倒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而面对此术,他胸中虽被激起了一股战意。 但见陈珩气息一动,掌指间又有雷光生起。 他思忖片刻,还是将身一动,又化作一道魔焰倏尔遁开原地。 不过这一回。 却不是陈珩出手将之拦下。 小界当中,只见尹权、宏济和尚和章羽玄不约而同将秘术催动,发力向周师远攻去! 瞬时。 无数水浪白雾翻涌,呼啸连天。 一尊金刚大明王身射千百琉璃光,瞬时点燃了罡风大气,熊熊烧来。 而二十四座山岳又齐齐现出,放射风雷隆响,高悬于虚空,萦绕山体的云霞璀璨瑰丽,将周遭十数里都是照得灿光纷披,上下通明! “二十四罗经山?” 在那二十四座山岳现出同时,周师远动作莫名一顿,硬生生从遁光中被逼了出来,显出身形。 他眼中闪出一丝惊疑之色,但此时水浪和琉璃火已齐齐杀来,也只能双拳一握,从顶门遁出一尊三面九臂的青面魔相,先解开眼前的困局。 “……” 陈珩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若有所悟。 其眸底闪过一丝思量,只笑了一声。 这选婿法会,虽是头名者可得龙君亲自接见,并向这位龙宫主人提出条件。 但在头名之后的诸修,却也同样是有珍宝丹药赐下,以赏道行。 且名次愈是靠前,那赐下的珍宝丹药便愈是贵重,着实是一桩难得的福缘。 便连家底向来豪富的世族中人,都忽视不能! 既此时的广野小界当中,由陈珩夺去头名,已是必定之事,难以动摇。 那余下之人若想在陈珩去后争夺一个高位。 周师远—— 却是绝然绕不过去的一位! 除陈珩之外,在场之人无一人能够稳拿下这位,便连尹权对上周师远,亦只是勉强五五开。 斗法时候一个疏漏,便有受创之危。 而此刻见陈珩在游斗了一个时辰后,居然留还有还手之力,且直冲着周师远而去,对旁人不管不顾的模样。 他这一动。 便如是点燃了尹权几人的那一丛心火! 令他们心思瞬得浮动起来,要联手先将周师远逐出小界,再来行争夺符诏之事。 这几位皆是聪明人,无需事先商议,一点便透。 而眼见尹权等三人都是想到了一处。 陈珩眸光一闪,也不加入其中,只趁隙将袖囊中的符钱捉出,抓紧功夫调息起来,回复身内真炁。 一时之间,水浪和佛光冲腾于云霄之上,碰撞之声隆隆不绝于耳。 天中不时有森森阴气溃散又凝定,声势喧天! 在尹权二十四罗经山的封镇下,周师远行动受限,只能硬接三人攻势. 而他虽欲毁去那些悬于虚空的山岳,却每每要得手之际,总会被三人拦下,便连陈珩时不时都抽空斩出剑气,来阻上一阻,让他不能得竟全功。 此时除开尹权等三人,场中也是有不少修士会意过来,默契出手,各施手段,朝周师远遥击而去。 不过数十息功夫,场中局势便是逆转。 那众矢之的。 也由陈珩转为了周师远…… 但只过得不久,苦战中的周师远忽觉那落下的攻势俱是一缓,收了几成力道,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他心下一沉,眼中透出一股酷烈杀意,仿是猜得了什么,将魔功全力一催,迸出无数烈烟毒瘴来,凶煞漫空,声势极是盛大! 在尹权等的合力阻拦下,虽是二十四罗经山被周师远一气摧去,但终未让周师远遁离太远,脱离出了战圈。 此时,云头上调息回气的陈珩忽睁开双目。 他只将袖袍一抬,便有紫气汇聚,电闪雷鸣! 如万千滚木坠下山崖,隆隆大音叫人心惊肉颤! “该死!” 周师远厉喝一声,匆忙吐出一股煞光,却被飞来的紫清神雷击了个粉碎,所幸身上法衣及时照射出一圈精光,才未让他受创流血。 而在堪堪接下这一击后,周师远还未得什么喘息功夫。 眼前紫光大盛,便又是一道神雷震动群山,轰然劈落! 旋即再是第三道! 第四道! …… 眼前天地仿佛是紫潮侵吞,光色潋滟。 隆隆闷响声震得人神魂都是恍惚,耳鼓胀痛! 待得一切异象缓缓消去时候。 定目视去。 只见周师远已是身形不见,被逐出了小界…… 而原本在其身后的那座峰头竟生生削去了半截,平白低矮了一半。 碎石四散,高大的林木焦黑若炭,仿佛被风一吹,便要化作飞灰散去。 这等宏烈可怖的威势,看得众人皆是心惊肉跳! 若易地而处,他们是周师远,面对这等雷法,也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看着己身败亡,比周师远还更要不堪些。 “如今那魔门贼子已被逐去……不知陈兄现下,是有何打算?” 此时,尹权望着云上那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见他身周道气盎然,神意完足的模样,也是忌惮。 犹豫片刻后,还是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他的二十四罗经山虽有布阵天地,拘禁八方虚空的能耐。 陈珩若是施开剑遁,难免要受到约束。 但经方才一事。 保不齐陈珩就还有什么别的手段。 而之前想起在五炁乾坤圈中的三战三败。 若非是万不得已,尹权着实不欲同陈珩对上,横添枝节…… 尹权此语一出。 小界中的诸修皆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云头上的紫衣道人。 如章羽玄和宏济和尚脸上,都是存有一丝凝重之色,眉头轻耸。 “自不敢坏了诸位造化。” 陈珩轻声一笑,他虽还有一战之力,但此时事情既已做成,又与尹权先前有过盟契。 他自不会毁诺,坏了声名的同时又平白树敌。 只将貔貅像取出,道了一声承让后,便身化金光一道,挪移出了广野小界…… 而在陈珩离开小界后。 诸修望着那尊已是口中有一枚符诏欲逐渐显化凝实,栩栩如生的貔貅像。 个个眸光闪烁,却无一人率先动手,气氛瞬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方才若是你肯出手,凭那二十四罗经山……陈珩想必也不会如此从容,便取了头名去罢?” 在片刻的沉默后,章羽玄忽得看向尹权,开口言道。 “同是八派玄宗,自当守望相助,陈兄既有手段能耐,可以做得此等大事,我又何妨助上一助?” 尹权不以为意,笑道: “更何况,你便以为我的二十四罗经山便真能拦住他?方才周师远在倾力之下,都可将这山阵一气毁去,而陈兄……” 话到这时,尹权也并不多言。 微微摇了摇头,眸中闪过几分思量之色。 在方才的冷眼旁观中,他心中就隐有预感,就算无自己襄助,陈珩做成此事,应也并非不可能。 只怕是不欲暴露出更多底牌。 陈珩才选了最稳妥的做法,与自己先行立约…… 而此时也并不容他多想。 尹权只一笑,道: “倒是你,章兄,我记得伱先前分明是接了周师远的拜帖,同他相谈甚欢,怎么方才出手之人中,却也有你?” “福缘在前,怎能不争?纵先天魔宗再是霸道,也不至于因此事降罪于我。” 章羽玄语声平淡。 这句说出,场中一时冷寂,再未有人发声。 直至得数息功夫过后,符诏彻底显化,从那尊貔貅像口中坠出时候。 才忽有一声狮子吼响彻天地之间,震得人气血翻腾! 抬目望去,只见宏济和尚持刀暴起,拉出百十道白森森刀光,朝场中诸修身上落去。 同时此人大手箕张,竟是要一把将貔貅像拿在掌中,学着陈珩先前的施为,将此物据为己有! “大转轮寺的贼秃……哪来这般胆子?” 尹权摇摇头,随手将杀来的刀光拍散,玄功一运。 背后便瞬有一卷璀璨画图冲天而起,荡漾如海,光润盈盈,如是一挂天河隔断了长空,浩浩荡荡,将宏济拦在了另一侧长空! …… …… 与此同时。 挪移出广野小界后。 陈珩才方稳住身形,便觉有一道目光落于己身,若山岳崔嵬,带着些打量意味。 “果真是大派贵子,气度不同于俗流,且歇息片刻罢。” 颜熙见陈珩在自己注视下,神情依然自若,并无什么骄矜之色,赞了一声,旋即抛出一只云筏,示意他上前落座调息。 陈珩打了个道稽致谢后,便大大方方在云筏坐下。 此时放眼场中,周师远和几个先前被他逐离的修士,都是不见身形。 等得许久。 在接连落出的数十金光当中,尹权身形忽也伴随一道金光现出。 此人半边发髻都是焦黑,嘴角隐见血渍,姿态虽狼狈,神情却是欢喜。 他同陈珩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后,就随意往云上一座,回复真炁起来。 不多时。 又是宏济和尚和章羽玄的身形前后出现…… 终于。 待得所有修士都出离小界后。 颜熙抬指一点,那面悬于虚空,大如重山叠叠的金榜忽得一抖,其上的七十二个名姓骤然上下浮动,好似游鱼飞掠! “陈珩,符诏七十四。” 金榜首位。 陈珩看得的自是自己名姓。 其下,才是尹权与宏济和尚等众,这些人的符诏却是相加一处,都远不如自己的所得。 而金榜列出排序的刹时。 四面高崖处的观战之人也是一惊。 各类的声音喧哗响起,如千鼓擂动,震得湖中盘旋的乱鸟惊飞,乌泱泱一片,热闹非常! 此刻迎着众人灼灼目光。 陈珩一扫全场,心下一笑,忖道: “此事,总归是做成了……”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龙君 八日后,东海龙宫。 一座装点华美的三层阁楼中,陈珩与一个面目憨朴的胖大道人正隔案对坐。 案上摆着几只净玉制成的盏器,茶烟微袅,鼎篆犹浓,虽无什么笙箫细乐来助兴,却也是一派静雅。 此时在听得陈珩的一番话。 崔竟中咂咂嘴,那张胖脸上闪过一丝感慨神色,不禁叹道: “如此说来,先天魔宗的那个周师远还真是厉害,居然将尹权的二十四罗经山都一气毁去了? 若非是他认贼做父,招惹上了师弟你,尹权能否稳居第二,都还未可知了。 不过那个什么来自天外的宏济和尚,居然胜了柔玄府的章羽玄,他所得的符诏之数,竟仅在尹权之下,这倒是离奇了……” 言至此处。 崔竟中下意识微微摇了摇头。 自从八派六宗治世以来,胥都天便是仙道显圣,煊赫无极! 似征伐天外四方,展土开疆,削平乱贼种种。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少有败绩! 一道便压得万道都要退避开来,不能够相抗! 而除仙道之外,一切皆为外端异法,远称不上什么显学,是以也难从中出现什么厉害人物。 但宏济和尚。 这个来自天外的释家门徒,居然胜了在岁旦评上都是有过名姓的章羽玄? 这令崔竟中等胥都天生人乍闻此讯,难免要心头感慨,叹息一声。 “宏济和尚并非野狐禅,我近日听说此人出身于无琉璃天内的大转轮寺,万载之前,镇杀火霞老祖的哈哈僧,也正是此寺的长老。” 陈珩闻言一笑,道: “无琉璃天虽非十六大天的其一,但大转轮寺,却是一片有佛陀镇守的禅土。 章羽玄终是为出身所限,他对上宏济和尚这位大转轮寺高足,败了固然可惜,却也在情理当中。” 崔竟中闻言挠了挠头,表情仍是有些古怪。 而对于今日会在龙宫遇见崔竟中来登门拜访。 陈珩也是颇觉意外。 据崔竟中先前言语,在那日在东海一别后,他先是去了玉泉仙市打了个转,旋即便也赶来龙宫,特意过来看热闹。 只是途中不好打搅。 恐误了陈珩清修。 崔竟中才专诚赶在一应事毕后登门拜访,与陈珩叙旧。 而在又闲聊几句,说了些法会当中的人物后。 陈珩似想到了什么。忽得开口,道: “师兄是一人来龙宫的?那乔葶,她已回东弥州了?” “她外出游历,我怎敢不在旁看顾?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将来真君出关时候,我哪有颜面去见他老人家,不如干脆抹脖子算了。” 听得陈珩忽然说至此处。 崔竟中连连摇头,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师弟,实不相瞒,来龙宫一事,正是乔葶的主意……” 见崔竟中这般欲言又止的做派。 陈珩只是转念一想,心头便也有了答案。 他微微摇摇头,开口: “师兄,还请转告乔葶,婚约一事本……” 话还未说完。 檐角便有金铃声响,随后便是鲛女上前通传。 “竟是这位?” 陈珩闻言眉尾动了动,一笑,起身道: “快快有请,我当下阶亲迎。” “亲迎便不必,你如今可谓名动四海,声闻九州,可不敢劳动紫府的法会头名来做此事,那样反倒显得我太不识趣了,妄自尊大。” 此时,外面忽响起一个女子的调笑声音。 崔竟中急循声看去,只见陈婵手上拿着一枚晶莹若烛照的鱼符,迈步款款走来。 绝美的玉容上微微带笑,眸中噙着一丝亮色,似心情不错的模样。 “那个……师弟?” 崔竟中见来者是陈婵,又想起几月前被她的那头阴阳魔追赶逼迫的经历。 只觉与这等凶人同在此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如被针扎,坐立都难安。 陈珩知他心意,也不多留,只略攀谈几句,便送他下楼离去。 “你对这人倒是客气。” 陈婵收回眸光,并不多理会,道: “不过,如今总算是做成了此事,你心下感触如何?” “只觉是如释重负罢了。” 陈珩笑了一声,应道。 “若只是借一方上乘洞天来修行,以你弄出来的阵仗,倒是绰绰有余了,而你这般行事,想必除了扬名之外,应还有其他图谋……” 陈婵上下打量陈珩几眼,若有所思: “让我想想,莫非是先天五行之精?” 陈珩闻言也不意外,只微微颔首。 陈婵认真想了一想,才开口言道: “不过你今番行事,倒要更胜过血河宗的那位,毕竟他当年的那一场,可没遇上这么多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 先天五精虽然珍贵,但以龙宫的家业,补足你手中所缺,倒不算什么难事……” 言罢,她从袖中掏出几沓名刺,随意置在长案上,再补了一句: “对了,宫中还有几个龙女欲请你去赴宴,不知怎么竟求到了我的头上,你若是得空,不妨去同她们认识一二。” 陈珩扫长案处扫了一眼,拱手道: “若是得暇,贫道自当前往拜访。” 陈婵听出他话里婉拒意思,也不以为意,只将手中的鱼符晃了一晃,道: “到时候了,这几日如尹权、章羽玄几个都已是得了赏赐,现在也该轮到你们这些头名了。 龙君欲在洞天中召见尔等,我方已才向龙君请示过,由我亲自带你前去,走罢。” 这所谓引渡之事,随意遣一宫中女侍便能够为之。 陈婵却屈尊来到此间,亲自领路。 陈珩自也是看出了她的示好之意,郑重道谢一声,不敢怠慢。 而随着陈婵将手中鱼符一催。 陈珩只觉脚下一轻,仿是被绵软云雾柔和托住,倏尔遁离了此方地界。 不过几息功夫,眼前天地便也变成了一副模样。 种种画栋雕梁,碧瓦琉璃,奇花异草,叠阁盘楼,仿是让人身在画图当中,应接不暇。 其万户千门之状,着实是金碧辉煌,迥非人世! 而环视一圈,又放出神意察去。 这种种华美建筑,又都是起于一座浮空大岛上。 除去这座大岛之外,这方洞天似乎也不存着他物,四下尽是混混沌沌的玄气,仿佛是虚空未分,清浊未判。 那股浩大莫测的玄虚寂寥之感,直令人心神恍惚,身如芥子般渺小。 仿是随时会被那无去无来的混沌玄气吞没,融于自然空玄当中,成为这洞天的一部分…… “这便是龙君所居的大洞天?” 陈珩眸光一闪,心下感慨一声,将心神按去,不再多看。 而在此时,一道绚烂长虹忽自远处的宫殿中飞出,光射高穹,璀璨如锦屏,甚是夺目。 长虹之内,依稀能看得是一对男女正比肩而立,袍带飘飘,若神仙中人。 陈珩还未如何,长虹在掠过他这处云头时候,却忽得一停,从中传出一道轻咦声音。 “陈珩?你怎会……是了。” 男声先是一怔,旋即笑道: “莫怪,莫怪,倒是我糊涂了,看来龙君是要在洞天召见你们这些头名?如此,也是难得了。” …… …… 话了时候,忽有清风升起,如若珠帘微微掀动,华光敛去,旋即现出颜熙和一个龙女的身形来。 “见过两位前辈。” 陈珩打了个稽首,道。 而一旁的陈婵也是行礼,对那龙女微微一笑。 似两人极是相熟的模样,并非第一次见面了。 “当年血河宗的景范虽是也力斗诸修,却并未有你这般的壮举,久闻小道友在玉宸下院时候,便有‘斗法胜’之名了。 今番一观,倒是见面更胜闻名。” 在互相攀谈几句,颜熙知陈珩此行乃是要见龙君,也不多话,只从袖中一只锦兜,笑道: “这只伏兽囊乃是我在闲时所制,多是分给了门下弟子,如今所幸还有一只傍身,虽非什么珍贵之物,但也有些用处。 小道友今后必是少不了坐骑驱使,此物倒是正合你将来使用。 这也是贫道的一点交好之意,还望勿要推辞。” 此话说完,颜熙也不待陈珩多言什么。 微微一笑后,便将法力一起,又化一道长虹飞空离去。 见这位来去匆匆,仿是只为特意赠出锦兜的模样。 一旁的陈婵不禁一笑,道: “居然连他都开始对你下注,看来那句‘或跃在渊’,真是要应在你身了?” “不知此言何解?” 陈珩请教道。 “这位真君之所以能走得今日地步,除了福缘之外,便是公认的识人厉害,一双慧眼之下,少有差错。” 陈婵瞥了那只锦兜一眼,道: “你不知晓,这位在成道之前,曾无意招惹上了陈玉枢的一位义子,被先天魔宗的人手几乎斩杀于南阐州。 若非他的那些好友暗中帮衬,只怕早已身死坐化,更莫说修成今日返虚的道果了。 如今连他都出手,在你身上下注,想来那句卦词,应也是要应于你身了。” “此言太过…… 这位也并非是在此专程候我,不过道左相逢下的一手闲棋罢了。” 陈珩脸上倒无什么自满之色,微微摇头,将那只伏兽兜扫过一眼后,将之收入袖中。 颜熙那话倒不是什么客套之言,这只伏兽兜并算不得什么珍器。 但它却出自一位返虚真君之手。 如此一来,便是意义非凡了…… “且天数茫茫,孰是孰非,又哪是现下便能知得的。” 陈珩轻叹道: “我也只是在卦词上留名的其中一位,究竟是否为那真正的应验之人,看将来罢……” 陈婵深深看他一眼,忽得一笑,带着陈珩往宫阙丛中行去。 “天数茫茫不可逃,如你所言,是非成败,便看将来罢。” 她言道。 …… …… 杳杳巍巍,玄气渺渺。 长虹只轻轻一纵便跳出洞天,落至了一片台阁转相连注,穷尽雕丽的宫宇中。 见颜熙落座之后,食指不住轻敲扶手。 那龙女知他心情畅快,不觉一笑,道: “夫君是向来慧眼无差,识人厉害,连无有观的那上真长老们,都曾邀你去品评天下人物。今番欢喜,莫非是又寻到了一个英才吗?” “就算是英才,此时结交却也晚了,只能锦上添花,却难雪中送炭。 想要从中得来什么丰厚回报,便是痴人说梦了!” 颜熙叹了口气,轻笑道: “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之所以欢喜,乃是因陈玉枢又多出一大敌矣!假以时日,那时的陈珩,说不得又是一个陈元吉、陈润子。 若非是手段不济,我都恨不能杀进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将这魔贼拖出洞天,令他殒命在纯阳雷劫之下!如今陈玉枢又有麻烦,叫为夫如何能够不欢喜?” 龙女闻言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思量。 她知晓颜熙在未成道之前,曾无意冒犯过陈玉枢的义子,并受过一番屈辱。 若非几位好友帮衬,说不得早已死在了南阐州。 自那时起,颜熙和陈玉枢之间的仇怨,便是已经存下了。 而想到此处。 龙女却微有些疑惑,不禁言道: “既那陈珩可为陈玉枢之敌,夫君何不予他几分修行上的助力,虽说难得什么雪中送炭的回报,但他若道行精深了,对陈玉枢而言却也是一桩麻烦。 区区一只伏兽兜,是否?” “我也不知今番竟会在洞天中撞上他……思来想去,也唯有那只由我亲手炼出的伏兽兜最是恰当了。” 颜熙闻言摇头: “夫人,你岂不闻喧宾夺主之理? 今番要予那陈珩造化可另有其人,我的赠物若是太过贵重,不说压去那位的风头,便是逊色几筹,也是大大失礼,难免要遭来非议。” “另有其人?” 龙女微微一怔,很快便也会意过来,不禁一笑: “君上何曾这般心胸短浅了?” “君上虽不计较,但臣子却不可僭越。” 颜熙一笑: “再说了,与龙君斗富,我颜熙还未有那般的财力……” …… …… 与此同时。 龙宫洞天之中。 在陈婵带领下,陈珩一路穿过了数十重大殿。 百尺的金梯高倚银汉,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极尽奇巧之事。 而在穿过了一条长长御道后,终见一座金庭玉栋,被五色祥云薄笼的壮美天宫堂皇映入眼帘。 “去罢,龙君便在里内。” 陈婵对他点头。 陈珩拱手致谢后,也不犹豫,袖袍一拂便大步向前行去。 而待得他跨过门槛的瞬时。 眼前天地,便又是一变。 …… ……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施恩 不见什么珍玉锦绣,青光华精。 眼前唯是一片眇莽碧海,似大道纯精之气结而成形。 素蟾流天,霄露自降,月华皎洁散彩,铺于天地之间。 遥遥视去,可见长鲸翻波,鱼龙共舞,野鹤冲烟,归鸿远飞,着实是风光大好。 而海中又有一株七宝大树,荫翳五百里,光色绚烂如炬,可与天中月轮争辉,上下交映,更显绮丽模样。 陈珩此时转身向后看去,却只见一片云雾茫茫,来时的路径早已消失不见。 心下暗暗惊讶了一下这等道法的玄妙,旋即也不多耽搁,直将遁光一催,便向海中那株七宝大树驶去。 在七宝大树根部,存着一方小浮岛,岛屿上林木森森,在地势最高处,有一座修缮的颇为雅致的草庐。 此刻草庐中,早有一个少年道人盘膝而坐。 在他身后侍立着两个头生龙角的童子,俱执着长幡宝盖,身周道气盎然,显是仙道有成的模样。 陈珩将遁光落至山脚,拾级而上,神情自若拱手道: “可是龙君当面,晚辈长嬴院弟子陈珩,见过前辈了。” 少年道人头戴混元巾,身着海青色的法服,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威仪,气度不凡。 见陈珩近前,他微微一笑,抬手指去,面前便凭空多出了一张茶案,其上置着两盏香茶。 烟气袅袅而上,交织出飞禽走兽的万般形状。 只略一嗅,便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积愁都化…… “请。” 龙君所化的少年道人率先将案上茶盏端起,对这陈珩微微颔首,示意他入座。 而待得陈珩与他隔案对坐,同样将茶盏端起。 只略略一沾唇,便瞬有一股喜乐安宁之感升起,心中杂念尽去,得复清净本然。 如是已脱离了俗世的桎梏,浑然忘却己身所在。 在片刻的恍惚后,他不由得脱口赞了一声:“好茶。” “此乃宫中新品,尚茶的专官们近来才栽培而出,小道友若是喜欢,我可赠你几瓮。” 而龙君见陈珩顷时便把心识定下,将神意回转过来,打量他一眼,忽得叹了一声,感慨开口: “小道友出身玉宸,摘了紫府头名,血河宗岑缇是洞玄魁首,至于金丹的第一,却又被北极苑的李玉微取了过去。 八派六宗的势大难当,自尔等小辈弟子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话到此处,龙君微微摇头,也不再多言,只将话头转过,笑道: “方才我已是见过了血河宗那位岑缇,予了他的所请,不知小道友又是欲求何物?还请说来,只管开口便是。” 陈珩知这已是言至了正题。 他神情不禁一肃,将茶盏放下,拱手便言出借洞天修行和所缺的先天五精之事。 洞天自不必多提。 这干系到他齐云山上的四院大比,缺失不能。 如今不剩几月,便是年关将近。 满打满算起来,都已是未有五年功夫了,容不得他再做什么拖延。 至于先天五行之精,陈珩先前在流火宏化洞天中得了三枚土属的黄龙胆,在玉泉仙市以黄龙胆换取了一方水属的玄阙芝。 尔后在柔玄府中得陈律资助,拿了木属的桑上露。 时至今日。 先天五精当中,他手中虽还多出了一枚土属的黄龙胆,却仍是缺了金、火之属。 而此时见龙君沉吟无语的模样。 陈珩眸光微闪,还不待他言出以物易物的打算。 龙君忽得摇头,朗声开口道: “洞天之事好说,我可将宫中那方洪泽长生拔罪洞天借你使用,这方洞天乃是真正的上乘之属,应可供你修行所需了,至于那先天五行之精……” 龙君将袖一招,茶案上便多出了五只玉匣。 陈珩在他示意下揭盖一察,只见里内却是五精俱全,灵华湛湛。 五色霞彩绚烂缤纷,将场中都是照出了一片堂皇颜色,甚是夺目! “这是?” 陈珩微有些吃惊。 纵胥都天如今乃仙道显圣,这整片偌大天地早已被八派六宗的大德祖师们以无穷法力改造过一番,变得极为适宜仙道存驻。 诸多仙道修行所需的灵材宝药,矿产兽禽。 更是堪称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但似先天五精这等珍中之珍。 在积年累月的损耗下来,本就不多的数目,而今就更少了…… 此物乃是先天混沌纯一至真元英之气所结,包天地五行之精粹,最为难得! 以这等天地之珍来做为洞玄二重境时的根基。 纵使用者再是根性低劣,修成中品金丹,也是必然之事。 若再有智慧、心性和一线缘法,便是上品金丹当中的三品金丹。 虽说机会渺茫至极,但也并非是不可奢想! 譬如陈律,他一路修行,多是以灵丹宝药来填实境界,形同揠苗助长,按理来说,理应是终生金丹无望。 但因他洞玄时候,柔玄府府主捱不过女儿的哀求,只能拿出了私库中的先天五精来予他使用。 最终陈律还是修成五品金丹,并辅以自残根基之法,渡过了破境时候的小纯阳雷劫。 仅此一事,便也是知了先天五精的玄奇造化之能! 而匣中的先天五精,观其修短合度,神气完足,煌煌独无匹,渊乎妙矣。 显在先天五精当中,也是至上之品,乃五行凝化,与玄气俱生! 这等的数目和品质。 若论起价值来。 已是比得上一片上佳的福地了,甚至还犹有过之。 纵龙宫再是豪富,也不能够等闲视之,实是真正意义上的重宝! “此礼着实贵重,倒是超出晚辈的预想了。” 陈珩眸光一动,轻叹道。 关乎先天五精,他先前不过是想着能得金、火之属,弥足缺漏便够了。 可而今龙君竟是将五精都一气摆了出来,且品质更胜过他手中持有,堪称万里无一。 这令陈珩颇觉意外,难免心绪起伏。 “这等品质的先天五精虽是珍贵,但能以此物交好一个玉宸未来的贵子,却也不算什么。” 龙君心中微有些尴尬,但毕竟城府甚深,面上不动声色,只一笑,道: “除洞天和先天五精外,我还有一礼要赠你,我观你气血旺盛如海,骨骼当中玉光隐隐,如此,应是修行了太素玉身?” 而不待陈珩接话。 他又自顾自道: “那由我龙宫出力,护持小道友度过太素玉身的灾劫,助你突破到元境罢。 对于此议,不知……小道友意下如何?” …… ……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元境 此语一出,陈珩心中一震,目光不由闪过了一道精光。 太素玉身可谓是他如今最大的斗战底牌。 玄境九层,便已是肉身若仙石珍铁般无垢难坏,在紫府之中几乎难寻抗手! 更不用说突破元境,又将是怎样一番天地…… 而陈珩早在流火宏化洞天当中,便已将这门肉身神通修行到了玄境九层的极致。 却之所以迟迟未做突破。 便是因若欲从玄境修持到元境,这突破动静必无从遮掩,定会惹来天公感应。 只顷刻之间,便会有响沸、雷震的灾劫降下,来阻止功成。 便是躲入洞天当中,也同样无法幸免。 若非有大神通者在旁护持,此劫绝不能够度过! 而至于何为那大神通者,在经书当中也隐隐提及过一句,正是功行合道,出于泥洹,自入虚无,心法如眼之辈。 其可以体天地之运动,法阴阳之消息,表人事之穷达,穷变化之几微。 法力广大无比,智慧渊深似海! 这等人物,放在仙道便是道君,佛家可称菩萨,妖族号为大圣,神道呼作神君! 也唯有这等人物,才可以用损耗气力作为代价,护持修行太素玉身者度过破境时候的灾劫,助他功行完满。 而陈珩却从未有幸遇得过此等煊赫人物。 更莫说请动他们出手。 护持自己度过破境灾劫了。 他自诩修行至今,所见过手段最为强绝者,还尚是地渊金鼓洞中的乔玉璧。 而乔玉璧本就有伤势在身,听先前崔竟中言语,他近日更是要闭关潜修,以期度过三灾之一的火灾。 在这等紧要时候,莫说是纯阳真君难以护持他度过太素灾劫。 便是能够。 陈珩也难说出所请,去故意坏了乔玉璧的道果…… 而这时。 龙君微微一笑,道: “小道友的那门敛息藏气的法门虽然高明无比,莫说同境中人难察得什么端倪异样来,便是高你一两个境界者,若是一个疏漏,也难免要错看过去。 但本君毕竟要痴长你几岁,道行也略胜过一些,探出实情来,倒不算什么难事。 我虽无那等大法力可以助你,但宫中一位唤作敖坱的前辈却愿意出手,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得龙宫助力,实是有幸,此恩此德,只要晚辈一日还存于人世,便绝不敢忘。” 陈珩眸光微微泛动了一下,他知晓自己若是应下此事,与龙宫之间的纠葛便更是深了。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犹豫什么,只避席而起,打了个稽首,应道。 若是能在四院大比之前将太素玉身修持到元境。 少说,也是又添了三成胜算! 而四院大比的头名,却是能够从三经五典、八功九书这二十五正法当中任选一门,用于修行。 仅此一项。 不提什么扬名或明里暗里的方便。 陈珩对这大比的头名,也是势在必得,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而听得陈珩这言语,龙君面上颔首,心下倒微微松了口气。 只觉终是等来了这句,可谓不容易。 太素玉身乃是太素丈人这位前古巨头的创造,其以玄、元、始三气造化天地作为灵感,立意高远,劫罚却也同样可怖。 即是道君、菩萨之流的大能人物,欲护持人扛过突破境界时的灾劫,同样也是要损去一些气力,不是可以轻松做成的。 若非是至亲之辈,少有人会费上这个麻烦心思。 而又在攀谈一阵。 指点了几句陈珩的修行后。 龙君只取出一枚玉符,言说这是出入那方洪泽长生拔罪洞天的符诏,只要意念一起,便可自由出入于洞天当中。 旋即他便将袖轻轻一抬,将陈珩送出了此方天地。 只是转睫之间。 无论是七宝树或是那碧海惊涛之景,都是不见。 陈珩抬眼望去,面前的那座天宫依是庄严壮美,不过门槛内却是呈着一片幽幽暗暗,叫人看不分明。 “内景天地,倒当真玄妙。” 他心下道了一声,便将身一折,向外行走。 此时的御道上,已是有宫中女侍领着一个玉冠鹤氅,手执如意的清俊道人立在此间。 陈珩知今日来此的都是法会头名,既血河宗的岑缇还在他之前。 那这位,想来也是北极苑的金丹真人李玉微了。 在彼此致意过后,陈珩也并不多留,很快便走出了御道,而在尽头,陈婵的身形赫然映入眼帘。 “你的心情很不错?” 她瞥了陈珩一眼,道: “看来是如偿所愿了?” “非仅如此。” 陈珩沉默片刻,轻声一叹: “此番所得,更是远超出了我先前预想……” …… …… 而不多时,洞天内。 在李玉微也告辞离去后。 草庐之中,少年道人模样的龙君忽得一叹,道: “舅父,这陈珩真是通烜道君看重的弟子?可方才言语中,他却怎是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一般?” 在龙君目光视向之处,虚空仿佛布帛般轻轻一分。 一团金色神火乍现,灼光蔽空,迅雷风烈,旋即便从中露出了金袍老者敖坱的身形来。 “通烜师兄要欲将他当做门中贵子来培养,这位若是修道有成,保不齐便能够接过道子之位,入主希夷山,为下一个君尧!” 金袍老者敖坱连连摇头,笑道: “你以为是你在养孩儿吗?娇惯的不像样,未经什么雷霆风霜,一个二个都是些任性霸道或呆愚天真的性子! 若是学你,玉宸的道统如何能自前古存续至今,长盛不衰?” “舅父这是在指责我教子无方?”龙君摇摇头: “如此,倒着实是令我无颜了。” “难道不是?” 敖坱瞥他一眼:“你如今放任诸子相争,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当初若不是你猜疑太子,他怎会死在法圣天,而若太子不死,又怎会有今日之局面?” 龙君闻言一时默然,语塞不能对,只长叹一声。 而敖坱心中虽同样感慨,但斯人已逝,他也不欲在此多做纠缠。 很快将话头一移,便转到了今日的正事之上。 “太常天,龙廷……” 龙君看向敖坱,神色微肃: “舅父,此事干系不小,也非我一人能决,不知宫中其他几位,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取舍 “众说纷坛罢了,还能如何?” 敖坱闻言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微有些不悦,却无可奈何。 太常天乃是龙族祖地,自道廷治世以来,此方天宇便向来是群龙势大。 即是后来被种种打压、分化,但龙族对于这方大天的渴慕,却也从未动摇过。 这是刻在精元血脉当中的执念,意义不比寻常! 而当初他们这一脉在无可抵御的堂皇大势面前,只能无奈向八派六宗屈膝称臣。 此举虽是为他们赚来了东海作为立身根基,并从此摆脱了主脉的压制。 但无穷年岁过去,这一脉龙宫对于太常天,心中却也始终是存有一份觊觎,讳莫如深…… “如何能怪他们众说纷坛?在这等大事面前,一个不慎,便是要落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再也不能得完体了……” 龙君摇摇头,道: “舅父,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纵我等这些年一直小心侍奉,兢兢业业,从未有半点差落,几次天外大役,我龙宫都是身先士卒,也不知流了多少血。 但我等于八派六宗而言,终究还是异类。 尤其在建木一事被他们知晓后…… 这东海,我们难道真还能留吗?” “所以,连你也赞同去征伐太常天?” 敖坱眉毛耸动,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 “龙廷的那位帝君当年虽被八派六宗重创,但这等人物,早已是形随神化,体无变灭,堪称不知所以不然而然之。若他出手,我龙宫如何能敌?只束手待宰罢了……” 敖坱深深看了龙君一眼,怅然道。 “如今的太常天,哪还是龙族一家独大?都已是被亿罗宫和法王寺占去了足足大半壁江山! 若那位帝君还有一战之力,主脉如何会将上虚海都丢了去?” 龙君闻言微微冷笑了声,神色莫名,开口道: “自然,如舅父所言,保不齐那位帝君只是未被逼到绝路上,还存有一战之力,若他动怒,除非是八派六宗的仙人们出手,否则我等绝无生路可言…… 但如今这形势,我等哪还有选……只能遵命行事罢了!” …… 关乎是否征伐太常天一事。 看似有得选,实则,早已是被八派六宗给清清楚楚摆出了一条道来。 龙宫若是回拒了此事,就算八派六宗一时隐忍不发,但后续明里暗里的打压却必然少不了。 其要行慢刀子割肉之举,将龙宫一点点肢解拆分,直至再无还手之力。 而在此过程中,若龙宫忍耐不住,举事相抗,这也恰是合了他们心愿。 得了由头的八派六宗顷刻便会发兵,以雷霆之势将龙宫一举荡灭! 而若奉命行事,虽说难免要对上太常天的龙廷,与主脉打生打死一番,必有伤损。 说不得连那位龙廷帝君都会出手,危险不小。 但八派六宗既承诺过会定下盟契,出手相帮。 如此一来,龙宫底蕴受损虽是难免之事,但也并非难以承受。 尽管八派六宗此举不过是以龙宫为名,在肃清东海地界的同时,欲在太常天也分上一杯羹罢了。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至于该如何去行事。 如敖坱和龙君等龙宫的宰执者,其实心中也早是有数。 不过敖坱等老龙终究是畏惧龙廷的那位帝君,才悬而未决,反复犹豫,一时给不出来什么明确答复。 “我本意是同你商讨一番……没想到,你竟同伱父是一个立场,被你们这对父子给劝了一回。” 敖坱苦笑一声,道: “你所说的这些道理,我又如何不知?只是龙廷那位帝君,他……” 龙君神色一紧,还不等他避席再劝。 敖坱已是一摆手,无奈道: “且就算我与你们父子站至一处,可敖籍和敖觉,这两个老东西却是固执,若欲做成此事,还需同他们好生相商一二,不能欺瞒。 此是自我族入东海以来,前所未有之变局,却是不可再有分歧了,否则便是身死族灭下场,你当谨记!谨记!” 龙君闻言也忙是拱手应是,不敢怠慢。 此时见场中气氛微沉,敖坱笑了一笑,将话头微微一转,道: “八派六宗也是知晓太常天干系不小,倒是留了我们不少功夫,此事需得尽早商讨个结果出来,但也不必太过急躁。 眼下,老夫却还有一桩紧要事情要办。” 龙君闻言也是一笑,道: “舅父所言的那桩紧要事,是与陈珩相关罢?” “通烜师兄难得如此看重一个小辈,若是能够令此子承情,我龙宫同玉宸之间,也算是又攀上干系了。” 敖坱轻叹了一声,旋即道: “不过,那陈珩身上,你方才可是也探出异样来了?” 龙君颔首,道: “系物,那太素玉身的系物。” 这世间但凡是参习太素玉身者,都需先寻得一方贴身之器,以秘法将其祭炼一番。 以系物欺瞒过感应,使得人身与天地浑成,才能够开始着手修行。 而这系物一旦被有心之人以卜算卦术推算到,便要感应破去,再难欺瞒混元虚空, 此法的本旨倘使说来,也是属于一门盗天之术。 而龙君与敖坱的道行境界早已高出陈珩不知凡几。 可在陈珩面前,莫说起意测算到那系物的所在。 便连蛛丝马迹,都分毫不可得…… 这一发现,倒难免是令这两位心头疑惑,颇觉不解。 “究竟是通烜师兄的手笔,还是陈珩另有机缘?此事也是有趣。” 敖坱心头稍一思忖,微微摇头。 尔后他又与龙君又谈论了些宫中故事。 过得半刻钟后,敖坱才告辞离去。 “龙廷帝君、八派六宗……” 送走了敖坱后,龙君仰望天中月轮,将眼一闭。 半晌过后,他长长叹了一声,无限怅然: “似此等前狼后虎之局,除了择强而附外,又哪里还能有其他解法?” …… …… 翌日。 龙宫,洪泽长生拔罪洞天。 随着天中铅灰色的云蔼徐徐荡开,一道灵光落入,很快便从中现出来陈珩的身形。 他定住身形,在四望一眼过后,不禁一赞,道: “洪泽长生拔罪……这便是上等洞天?果然不凡!” …… ……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劫罚 铅云蔽空,风色惨淡。 陈珩向四下视去,只见水光接天连云,浩荡无极。 而头顶处的月华潺潺溶溶,如水浸入云下的怒海当中,随着浪潮四处卷荡横流,也不知终要去往何方。 同为水国汪洋的地界。 若说昨日龙君的居所,见长鲸翻波,鱼龙共舞。 实是一派生机盎然,万物勃发之景。 那这方洪泽长生拔罪洞天,便是莽莽苍苍,一望无际,唯有怒海水浑,在不住的翻波浴浪。 海中除开几座大岛和摩天的巍峨古岳外,便再不见别的景致,更莫说什么活物了。 仿是一方小界的天地初开,清者归于上,浊者归于下,天精地魄都尚还混于一水的古老景状! 这时,陈珩目光忽瞥得远处大岛上,似隐隐有金光闪动,灿灿烁烁。 其光彩皎洁,如是某类天宫海藏一般。 陈珩心中微有些好奇,遂大袖一摆,将剑光催起,瞬时冲天而起,朝那闪光之处行去。 不多时,当他行到了大岛上空,将剑光按定时候。 只见一片珠宫贝阙,琼楼玉宇,十分都丽。 种种殿阁都依地势而建,错落有致,自云上看去,连岛中的山石林木都染上一层潋滟霞色,着实煞是好瞧。 而容貌美艳的女侍足有数百之数,穿行在这些宫阙间,如穿花蝴蝶,叫人目不暇接。 正在此际,陈珩身旁忽有一道声音,轻叹了一声,道: “这方洪泽长生拔罪洞天,曾是老夫的一位少年好友所辟,他功行厉害,所创出的洞天也自是上乘之属。只可惜这位在天外突然遭厄身死,在老夫做主下,这方洞天也一直隐于宫中,少有启用。 直至今日,才总算是又迎了来客……” 陈珩回身看去,只见身后几步远的云头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满脸感慨之色的老者。 其人身着一袭金色长袍,腰悬飞天大箓,面目清矍,满头白发苍苍,仿是一个富贵员外,却在举手投足,带有一股慑人的威严。 若神圣凌尘,极是不凡! “不知这位前辈是?” 陈珩稽首请教道。 “老夫敖坱,与你们玉宸也算是多年交情了,今番你的太素灾劫,便是由老夫来护持。” 金袍老者微微一笑,和蔼道。 “这就是那位神君……” 陈珩脑中短暂闪过这个念头。 而也不待他多思什么,敖坱便笑眯眯伸手一指,带着他朝岛中落去,并顺道就攀谈了起来。 “自我那位老友故去后,这洪泽长生拔罪洞天便荒废了不少,我恐小友觉得太过凄清,住不习惯,特意命宫人来此略作洒扫了一番,虽说时日紧促,难尽善尽美,但总算也是添了点生气。 个中粗陋之处,还望勿要嫌弃。” 在穿过几道垂花门后,敖坱对着陈珩笑言道。 而陈珩见这岛上建筑种种宝光花影,不可正视。 两傍游廊悬挂数千百种宫灯,极为新巧,无所不有,如祥云五色,交相辉映。苗圃中又栽有许多仙草奇花,以供人观赏,幽香阵阵,沁入心髓。 沿路的女侍见两人来此,俱都拜俯行礼,恭恭敬敬,莫敢仰望。 这般阵仗。 显是也费上了一番心思,并非说得那般轻巧…… 虽是不解敖坱以堂堂神君之尊,缘何对自己一个小辈这般客气。 但此时陈珩也不敢怠慢,拱手行礼,道: “神君太过厚待了,如此胜景巧妍,晚辈怎会生有嫌弃之心?” “我知寻常修道人餐风饮露,卧冰枕石,都是常事。 但小友毕竟为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来日定当青云直上,居凌霞而鞭挞宇内,冠绝天下人!何需自苦如此?” 敖坱瞥他一眼,尔后目光扫过面前的女侍,微微笑道: “需知听音玩乐,赏花饮酒,这也是逍遥神仙之事……” 陈珩顺着敖坱目光看去。 见此间几个女侍都是头生龙角,姿色美丽,若春兰秋菊,各秀一时,心中不觉又微微一凛。 而在两人入得主宫,敖坱与陈珩交谈了几句后。 见陈珩才貌出众,神态不卑不亢,举止落落。 敖坱心中更是欢喜,眸中泛起一丝满意之色。 “我到此间,本是护持小友破境,一来二去,却是耽搁了不少功夫,勿怪,勿怪。” 直过得半个时辰后。 敖坱见金炉中的焚香已是淡了几分,才微微抚须,一笑道: “来,你且将玄功运起!” 陈珩起身离席,在郑重致谢过一番后,便也将神意运起,放开了全身穴窍。 如若长鲸吸水一般,将外界灵机汲入体内,旋即玄功轻轻一转。 在灵机入体的刹时,陈珩仿是冲破了某种冥冥中的阻凝一般。 他全身筋骨皮膜都在颤摇,发出悠扬清音,若金玉交振,气血逆流而上,再难以抑制,于身外轰轰然显化而出! 若非这宫阙有禁制守护,只怕早已将种种砖瓦都撞碎,直腾上了云霄中去! “太素真形……太素丈人果真是智慧渊深胜海,连这等古怪的奇门之法,都是创了出来。” 敖坱老眼一抬,见那滚滚如天瀑的血气中,一道模糊不清的丈高人影正盘坐虚空当中,与陈珩现下姿态无二。 其脑后隐有一轮圆光浮动,明净无暇,透着一股混沌幽森之意。 他心下暗暗赞了一声,叹道。 而在太素真形现出的同时,陈珩耳畔只闻一声轰然大响,便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同时身内血液兀自震荡不休,如沸水翻腾,刺得筋脉疼痛欲断,好比万千刀锯撕扯! 天中隐有雷光乍现,煊赫无极,不知长达几百千里,视洞天壁障如若无物,要打灭虚空诸有,将一应都返还为最初的玄元始三气! 无人可挡,也无物可以阻拦! 这等可怖声势,惊得洞天中的女侍都是心神失守,不禁发出惊叫声音来。 连主宫处的几名龙女也是面色发白,神魂一阵阵刺痛! “通烜师兄,伱果然还是念旧情的,居然将此事都交予老夫来办……” 敖坱看了陈珩一眼,隆隆大笑一声,暴喝道: “那这份大人情,我敖坱便收下了!” 话音落时。 便见整座洞天齐齐一震! 宏光如天日自此间汹涌弥出,盖去了洞天之外数万里地界! 此时。 东海重重水波下。 只见一尊龙首人身的古神一手轻拿着洪泽长生拔罪洞天,如托鸡子。 而一手抬起。 朝着这袭来的万千雷霆,便是一拳,奋力轰出! …… …… 同一时刻。 虚空天地中,似感应到了某类异样动静。 一个本是在酣睡中的矮小道人忽从玉榻上翻身而起,他跳下高床,眸光一闪,嘴里发出一声轻咦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素 “这都什么时候,连道廷都亡了……还有人在修我的太素玉身?” 霎时间,一股直接天河星海,可再立地水火风的磅礴气势自他身上宣泄出了一丝,搅得脚下天宇隆隆发响。 世界由暗转明,凭空现出无量光来。 云霓滚滚,变灭不停! 不过也便刹那功夫,矮小道人模样的太素丈人肩膀一耸,又将气体摄起,重新跳上玉榻,自言自语道: “哪得来的法门?是道廷那页地阙金章,还是几个仙道大宗里面的收藏? 罢了,这能度过元境的劫罚,想必也是有些出身的,个中的利害,自是清楚,又能关老道何事?” 言罢,他招呼一声,便有两个六甲神将手捧一卷璀璨星图,呈上前去,供太素丈人翻看起来。 只是未过多时,忽有一道玉光经天,倏尔落至外间,从中现出了一个高大英武的女子身形,诣门请见,口称弟子。 “我徒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太素丈人一笑,将手中星图随意扔开,道: “且进来罢,你都已跟我这些年了,却还是要讲些什么俗规,我门下,何曾有如此大的规矩?” 女子肌肤玉光湛然,如净玉铸成,脑后一轮圆光明净皎灼,里内似藏有万象光影,模糊可见神人、鬼王,青龙、巨木、麒麟、狮子列于前后。 通灵究幽微,洞观朗十方! 此人就如若是一方行走的混元世界,一举一动之间,都带有股可打破天地桎梏的无匹伟力。 气血旺盛到不可思议,着实难以揣度! “若非老师慈悲,弟子早已化作黄土,怎能有今日的风光,师恩高厚,并不敢忘。” 女子恭谨应道。 太素丈人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令那两个六甲神将将女子请入房中,又赐下坐席。 他此生也仅有两个徒弟,还都是在前古时代,和隆藏和尚在争夺人参果那时,起意收下的徒儿。 其中大弟子虽天资出色,于剑道上更是具有禀赋,但可惜总是差了一线缘法,屡屡合道不成,又不愿服不死药来延长寿数,只能不断转生而去,以图下一世积累。 而这一点。 纵是太素丈人再如何的神通广大,却也难助人成道。 只能遣人暗中看护他那转世之身,不使其半道早夭。 唯是这个修行了太素玉身,昔年与隆藏和尚座座下的神怪鲲鹏打了个平手的二弟子。 此女尽管为凡人出身,根性比之师兄又要差了几筹,但却是真个福缘广大。 竟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了一桩纵在前古时代也算是极为珍贵的稀世造化! 如今她虽不过是纯阳修为,却再无灾无劫,寿元更是堪比仙人、神王之流,无穷无尽。 而今以她的始境修为,再加上太素丈人的看顾。 虽说大道终究未成。 但也算是无了生死之苦,得了个自在逍遥! 早在道廷崩灭,女子还未成道那时,她便在太素丈人帐下做事,屡屡出生入死,师徒情谊自不比旁人。 在被指点了几句修行,交谈了一番后。 女子也不避讳什么,笑言道: “老师方才缘何大展神威,倒是令弟子都狠狠吓了一跳,如今的这诸天宇宙,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惊动你老人家?” “能惊动老夫的,那可太多了,你老师我若真个是无敌,道廷也不会是今日之凄惨景状……” 太素丈人叹了一声,摇摇头: “方才不过小事罢了,只是心血来潮下,感应到了竟还有人在修行太素玉身,并要冲破元境的门槛,不免惊讶,不过后面想来此事也并非孤例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在几年之前,胥都天的瘟癀宗里,不也是有一个小子突破到了元境?” 女子闻言不禁一笑: “瘟癀宗?应是那位阴无忌罢。 以老师身份自是不必去记这等人物,不过弟子前番同瘟癀宗的净摩道君有过一面之缘,倒是听她提起过这位。听闻这位若不出意外,便应是瘟癀宗的道子了。” “自我创出太素玉身,又被道廷收录进了《地阙金章》后,这道神通的种种缺漏,可是被枚公兴那老贼嘲弄过不止一回了,如今还在修此法的,除了无知蠢物,便是有大背景在身的各道贵子了。” 太素丈人不以为意道: “对了,徒儿,伱今日过来拜见,可是有什么要事,与老夫直言便是了。” “果真是瞒不过老师,枚先生近年又有所得,但因最近功行到了紧要时候,行动不能,遂只能请人替他走上一趟,将那物转交给老师。” 女子笑道: “而那人恐老师正在静坐蒲团,参玄悟道,不好擅自打搅,弟子正巧撞见此遭,便也顺道帮他一个忙,先行向来老师通禀一声。” “参什么玄,又悟什么道?老夫近日饭饱过后,便就是思睡了……不过,枚公兴那毒嘴老儿又有所得了?” 太素丈人闻言眉头挑起,神情微见喜色。 …… …… 女子所言的枚先生自是昔年道廷的太史令,奉命编纂《地阙金章》的那位枚公兴。 因枚公兴当年得罪过的大神通者着实太多,数之无穷。 便连他自己也是心中早存了戒备,暗暗布了数道后手。 待得道廷大势已去后,枚公兴便设计假死脱身,尔后一直藏匿在太素丈人的道场,再不轻易露面。 他这一假死讯息,直让诸多恨不能将他剥皮实草的仇家都将信将疑,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在诸天宇宙当中,却也是一桩悬案…… “快快令那人进来,我倒是想看看,这毒嘴老儿究竟做到了哪一地步!” 太素丈人缓缓一捋长须,眸光微肃,笑言道。 女子点头应是,抬手放出一道光亮。 这门外本是一片颠倒虚空景象,缥缥缈缈,星辰日月若隐若现,不可称计。 但随着光亮照出时候,便见一团云雾缓缓生出,若甘水上涌,醴泉裂地,从中现出一个青衫男子的身形来。 “晚辈见过太素远圣仁德老君,奉枚先生之命,为太素老君来敬上一物。” 青袍男子稽首言道。 “君尧?” 太素丈人见得来人后,脸上一笑: “这等小事,何须你来出面?枚公兴这蠢物,倒也真是老糊涂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自有后来人 来人身着一袭青衫,腰间配玉印,眉眼英挺深刻,目光清和。 气度卓卓然,似琳琅珠玉,又湛若神君。 “老君太过抬爱了。” 君尧开口: “枚先生因功行到了紧要处,不好分身,晚辈也不过是顺手为之,当不得什么。” 在君尧入得门中,被赐下坐席后。 太素丈人也并不急着查看那枚公兴的所呈之物,而是眼皮抬起。 他往君尧身上略打量一眼后,微微颔首,道: “看来枚公兴这老儿还是有些门道的,你自修行了《白水大魔灵诅秘咒》,寿元流逝,本就是难阻,他竟还能将之缓一上缓,可见是真正费了功夫的。” 言罢,太素丈人转向另一坐席的女子,只伸手向某处一指,微微一笑,也不多言。 女子跟随太素丈人多年,自幼时起便被他教养长大,早已心意相通,远非寻常人可比。 她见太素丈人手指之处恰是御园方向,又提及了《白水大魔灵诅秘咒》和君尧寿元之事。 而如今御园当中的人参果树已是又有一枚果子熟透。 似这般用意。 想来也是暗示自己前往御园,摘下一枚人参果来,在事后交予君尧…… 她在心中会意同时,却也难免生出来了一丝感慨意味。 自君尧从胥都天来到这方道场后,被太素丈人好奇召见过几回后。 自家老师对于这位玉宸道子的态度,便渐渐亲善了不少。 屡在自己面前赞叹他的才思,并不吝溢美之词。 时至今日,更是连人参果这等珍物都要随意赠出! 如这等的厚待。 倒也的确并不多见…… “那弟子便去了。” 女子起身,对玉榻上的太素丈人恭敬一礼。 “去罢,听闻天门子最近仙道又进,正在沾沾自喜,广发请帖,想让大伙都去贺他呢,乖徒儿顺道多摘一个,到时候替我去赴宴,老夫便懒得凑这热闹了。 不然到时候和那几个道廷贼子见面,难免要打起来,却也难堪,也是坏了天门子的好事。” 太素丈人点点头,笑道: “稍后,你送一送君尧罢。” “徒儿明白了。” 女子心领神会,打了个稽首后,便走出门去。 其身形瞬时被门外的颠倒虚空所吞,再也不见。 “来,把枚老儿的东西拿来看看,老夫倒是想看看,他又搞出了什么名堂来!” 在女子走后。 太素丈人对着君尧招手,大笑一声。 君尧打了个道稽,便将一方玉盘递去。 太素丈人伸手将彩绸揭去,见盘上之物,恰是一方朴实无华的白色小印。 小印表面凹凸不平,甚是粗糙模样,还布有几条深深浅浅的短小裂纹,模样着实不堪入目。 “枚公兴在托你转赠此物时候,可曾有过什么言语?” 太素丈人问。 “枚先生只说,老君可记得昔年与太子长明在烛宵宫所谋之事?” 君尧道。 太素丈人闻言眸光一动,二话不说,将小印忽得捏碎在了掌心,旋即一把攥紧残渣,陷入了沉思中去。 君尧看着这幕,心头虽微有些疑惑,但也不动声色,面容如常。 他知晓太素丈人与枚公兴乃是道廷的真正死忠。 在这些年间,这两位为了复兴道廷而四处奔走出力,早已不算是一桩秘密。 莫看姬氏道廷如今虽仅占有正虚天这一隅之地,朝廷威仪尽丧,号令不出天宇,全无体面可言。 在一些仙道巨头眼中,早已是个笑话,只徒有道廷名号罢。 但若不是太素丈人等老臣奔走震慑,姬氏道廷只怕连正虚天这一隅之地都不可得,早被别有用心之辈拔了最后的根基去。 一应姬氏血裔,都要统统死绝! 以君尧的身份,他在查阅派中隐秘典籍时候,也自知晓太素丈人和枚公兴为复兴道廷,所干出的种种大事。 饶是他养气功夫深厚,可在看到卷宗上的那些文字时,还是是不免心中惊讶。 只觉这两位堪称是百无禁忌,的确胆大妄为! 而对于枚公兴今番送来的这枚小印,究竟是有何玄妙…… 君尧心中不觉沉吟起来。 不过未等他多想,太素丈人已是长叹一声。 掌心的那些碎屑如活物一般蹦蹦跳跳,忽跃进他袖中,便不见了行踪。 “此事若能成,道廷不说大兴,至少也可稍振声势,迫退些宵小了……” 太素丈人暗忖道,尔后看向君尧,起身向里间一引,笑道: “久等了,左右无事,不如陪老夫手谈一局,如何?” “自当从命。” 君尧拱手,应道。 …… 窗开风细,帘卷烟茫。 过得半个时辰后。 望着棋盘上黑白二子纵横交错,犹如两军在对阵厮杀。 太素丈人将一枚黑棋子拈在手内,目光在君尧身上定了一定,忽感慨一声: “若论教人学道,我远不如劫仙老祖,伱若是老夫徒儿,在劫仙老祖之处失掉的颜面,倒也可稍拿回来一些了,只可惜……” 一句说完,不等君尧开口。 太素丈人已是又道: “不过,对于今后之事,你又是如何作想?” “今后之事?” “你是玉宸的道子,若裴叔阳逊位后,便是由你来接替玉宸道统,那方玄宗,也是该由你来做宰执! 你心中,便真无什么念想吗?” 君尧知晓太素丈人这话的内里意思,只微微一笑,并无什么动容之色。 “老君容禀,从来得此间后,我便已不算是玉宸中人,而至于玉宸道统——” 此时,君尧想起几日前,派中通烜道君传来的一则龙宫讯息。 他眸光垂下,不觉一笑,朗声开口道: “我想在君尧之后,也自有后来人,再居其上,承过此任!” 太素丈人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 “既如此,老夫便拭目以待了……” …… …… 与此同时。 胥都天,东海。 在一声震摇脏腑的轰隆巨音过后。 陈珩耳畔逐渐有声音窸窣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大! 最后似捅破了一层薄膜般,内外清晰,再也没有什么阻滞! 他微一摊手,一缕缕玉烟缓在面前凝成一个丈许人影。 “终是成了……” 陈珩看着那人影,心道。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须凭一志,撞开千古心月! 烟光交织成锦,若炉香浮动。 而在云蔼掩映当中的太素真形,其身形虽仍旧是若隐若现的模样,却比之先前,悄然生出些不同变化。 陈珩抬目看去,只见太素真形脑后的那轮圆光此时已是毫光照曜,若景垦庆云,神气威烈。 仿佛诸圣拥护,可使凶曜退散,万祸冰消! 其照耀内外天地之态,不可称量! 在默感受了这番玄妙变化后,陈珩也不好多耽搁,回身四望,却见屋内早已是空空荡荡,不见了金袍老者敖坱的身形,场中唯余他一人而已。 “体乾元而抚运,运无方之妙用……太素玉身,此法还真是存着妙处不少。” 此时陈珩耳畔忽传开一道笑声: “小友,既此番灾劫已消,那老夫便不多耽搁了,在洞天修行中,若有外物之需,尽管开口便是了,不必客气!” “前辈大德,多谢此番护我破灾!” 陈珩理了理身上身上衣袍,神情肃然,郑重稽首一礼,言道。 敖坱闻言只笑了一笑,便再无声音响起。 他知晓龙宫先前的种种礼遇,已是让陈珩心中不免生起了警惕之意,只疑心日后必是要粉身碎骨来去偿还。 凡事过犹不及。 这道理,他敖坱自然是知晓的。 而通烜的本意却是不愿过早暴露身份,欲将陈珩再历练一番,直至他可真正承起派中鼎器时,才将他收入门下。 陈珩是个聪明人。 这一处自方才的言谈当中,敖坱已是有了领会。 若他表现的太过殷勤,惹起陈珩猜疑,令他提先觉察到幕后的通烜。 如此一来,难免会坏了通烜的谋划。 那敖坱便真个是好心办坏事,有苦也要说不出来了。 因此缘故,他虽欲趁热打铁,令得双方交情再上一层,但也只能识趣收手,暂且作罢。 而在敖坱离去后,房门忽轻轻一声响,几个龙女走进来,姿态各艳,或妖娆妩媚,叫人一见魂销,或愁颜娇态,如不胜衣,又或气度端华,落落神仪。 种种丰姿冶丽,着实是叫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见过诸位贵女,贫道有礼了。” 陈珩打了个稽首,客客气气请这几位入座。 而在攀谈半晌,将几个龙女送离之后,此时室中已是清静,再无半分杂音。 “这个中蹊跷……倒也耐人寻味。” 陈珩心下暗忖,思索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 但不管这幕后究竟是存有什么谋算。 自身的道行精进,总归是不会有错。 到得今时,最过紧要的,却还是抓紧功夫修持,将修为更进一步! 此时,他眼望窗外,见水天浑浑一色,辽远无际。 其浊浪排空,奔银喷雪之态,势撼山岳,如若万道长蛇在窜动起伏,声音好比霹雳大震,扯得耳鼓一阵阵嗡嗡发响! 这等天高海远的雄浑自然之景,和总算筹措做成的喜悦,令得陈珩不禁心胸开阔,兀得生出一股慷慨豪气。 好似手脚放开,再无物可阻,拦在面前的,便是天地意志,都要被一气劈开! 他袖袍抖开,不禁长吟一声,道: “冻水频呵仍自恨,浊骨凡胎为劣。 昼夜参差,饥寒逼迫,早晚超生灭—— 须凭一志,撞开千古心月!” …… …… 时日匆匆而过。 自从入得洪泽长生拔罪洞天,并度过太素灾劫后。 陈珩便在主宫上层,寻了个幽静安宁之所,一心一意调和身内的阴阳二气,以期能修成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 而一应外物俱足,又有洪泽长生拔罪这方上等洞天在助力。 这一闭关,陈珩便是浑然忘却了光阴流逝,不知寒暑。 直待得一日,陈珩忽收束攻行,将神意回转了过来。 他掐指一算,才知自己在洞天中已是待了整整十载之久,心下不觉一叹。 这时反观内视,只见腹下炁海之处,已是有一只灿金颜色的双足小鼎悬浮其上。 小鼎介于虚实之间,鼎口有黑白二气萦绕,又见真龙、神虎在鼎器的口沿处来回飞驰,互相追逐嬉戏,生动如活物。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需知在洞玄境界的修持又被分为三层小境。 分是:龙虎炉鼎、摄取五精和先天金汞。 这所行之道,便是应先将身内阴阳二气结为一方龙虎炉鼎,再以五行之气填充其中,使得龙虎炉鼎由虚化实、统御五行。 最后再以秘法将龙虎炉鼎和腹下炁海一并粉碎,混合元质,结出一方先天金汞来! 这先天金汞乃是孕成金丹的母胎胞液,至关紧要,轻忽不得。 而在凝练金汞的过程当中,修道人的在先前境界打下的道基,也是能最终决定这先天金汞的品质。 一步强便步步强。 一步差,便也是步步差。 便譬如地基与房宇之间的干系,关联极是紧密。 这一处,除非是后来得了天大的造化,否则决难更改! 而这第一步,单是混合身内的阴阳二气,结成炉鼎之事,也并非可以是轻易做成,需得耗费一番苦功。 在行气时候,倘使一个不慎,便会肚烂肠穿,真炁逆逼紫府,有身死道消之险。 饶是陈珩有一真法界在手,可以不断试错,远比常人的条件宽裕了不知凡几,也还是足耗去了十年苦功。 而今。 在修成了洞玄一重境界后。 他从蒲团上起身,略舒展了一番手脚,只觉身心安泰,有着一股莫名的舒畅感。 现下实力又是增进一番,真炁也比之先前翻上了数倍,雄浑无俦。 一掀一动间,都有平地起风雷的威势,慑人非常! 在将玄功默运几转,熟悉了当下境界后。 陈珩也不多拖延,只推窗向外望去。 天中此时已经密云攒聚,声势不小,其隐约可见中电光闪闪,雷霆轰隆,在不断震动着四下虚空! 只是被一层无形的壁障所阻,才终未落进来,只徒劳在外折腾。 也便是陈珩如今身处在这方洪泽长生拔罪洞天,才在突破境界后,得了这些应对功夫。 若是在洞天之外。 只怕早在破境刹那,便有雷霆击顶,轰然打落下来了! “陈玉枢……你的劫数又要消去一分了。” 陈珩往天中扫了一眼,面无表情。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劫起 电掣紫蛇明,雷轰群蛰开。 萤煌飞火光,霹雳崩山洞—— 在陈珩抬首望天之机,洞天中的那百千女侍和几位龙女也是被这声势惊动。 不过今番的雷霆动静,却远比不得十年前的那般酷烈,再加之又提前得过吩咐,知晓内情。 因而众女倒也并不惊慌,只好奇翘首,眸光一闪一闪。 “这便是那小纯阳雷啊?好厉害。” 一个粉雕玉琢,灵秀可爱的龙女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怕道: “听说只是要陈玉枢的子嗣破境功成了,便要被这雷劈上一遭?也是奇怪,他们平白就要多上一重劫数吗? 陈玉枢究竟是用了什么秘法,才能做到这步?” “是什么秘法,这九州四海都少有人清楚,你若是欲探个实情,怕是只能当面去问询陈玉枢了。” 在她身旁,一个约莫二十许年华,肤如玉雪,面容妩媚多情的龙女微微挑眉言道。 这句让几个龙女都是莞尔,不禁摇头,纷纷出言调笑起来,惹得那灵秀龙女生怒,追着她们打。 一时之间,种种衣摆裙裾摇动起来,若月影团冈,花光浓艳,别有一番颜色。 她们进在到这方洪泽长生拔罪洞天前,都是被特意吩咐提点过,要尽可能与主宫中的陈珩攀上交情。 若是能够结为道侣,更是立下了大功,要重重有赏! 不过这十年之内,陈珩只是在静室中内炼三宝,调和身中阴阳,寸步不出。 莫说攀上什么交情了,便是连话,都未能同他说上几句。 而修道人自打通了天地之桥后,便有了食气之能,可以通过汲摄灵机用来滋养躯壳,使得肉身不坏。 如此一来,这令龙女们连端茶送水的借口都是寻不见。 而在心下受挫过后。 随着时日推移。 众龙女心下反是也坦然视之了。 左右此地清幽,无人打搅,又是堂堂上等洞天,灵机充裕,正是适合修行。 倒不如借此地利,将功行推进一番,那却也是正经事。 而就在众女嬉笑打闹时候,忽听得一声清越鸣响,循声看去时候,只见主宫处的禁制忽然撤下。 一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冷眼望向天中,轻轻一抖衣袖,便被一道灵光自上而下裹住,遁出了洞天之外。 “他现在便要渡劫了?” 见陈珩身形一闪即逝,一个身着湖蓝裙装,手拿玉笛的龙女不禁奇道: “如今分明是在洞天当中,可以拖延时日,他便不待稳固一下功行,就这么急着涉险吗?” “这雷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凶险,但于他而言……” 一个龙女微微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此时。 洪泽长生拔罪洞天之外。 陈珩身上的灵光如柳屑,缓缓纷飞消去。 而深邃密云当中,只见电蛇狂舞,狂风怒号,疾雷倏尔闪灭,亮光刺目非常。 堂皇天地之威,着实是让人心神震动! 若非是心志坚韧之辈,在面对此景时候,难免会生出恍惚之感,有刹那的失神。 而只在陈珩出离洞天的须臾间,那滚滚弥开,如若铅山般的云潮似终寻得了一个目标,狠狠传开一声叱咤大音! 很快,便是第一道小纯阳雷划破长空,认准了陈珩身形,狠狠劈落! 陈珩大喝一声,将心意一动,便有一道剑光飞出,正正迎上。 两者一撞,竟是发出了声刺耳的尖响,雷光轰然爆碎成无数金雨,磅礴四散,而剑光兜空一转,又被陈珩稳稳持在手中。 天中一片寂然。 但未多时,便又是一道雷光破开云蔼,瞬息而至! …… …… 洪泽长生拔罪洞天。 不久后。 忽有灵光摇动,分开了洞天的壁障,入落至了主宫处,从中现出陈珩的身形来。 在同几个龙女稽首致意过后,陈珩也不多留,又走进静室,将禁制摆出。 这回破境时候的小纯阳雷虽远比紫府时候更为酷烈,但不过是要多花上一些手脚罢了,却不算难缠。 而在调息了半个时辰后,待得一身真炁回复旧观后。 陈珩也并不多耽搁,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将心神抚静,旋即伸手入袖,捉住金蝉,把心神沉进了一真法界里去。 这一回,直是三月过去,在里内细细将种种路径都走过一遍,再也无误后。 他才睁开双目,眸光微微一动。 尔后将袖袍一扬,便瞬有五物破开匣封,冲至了头顶处,灼灼放射五色光,将整间静室都是照得正大堂皇,好比千烛熏天! “先天五行之精……” 陈珩暗道。 …… …… 桑上露、黄龙胆、二气庚铅、玄阙芝、朱轮宝盖。 在这先天五精放出时候,只见漠漠青云,蒙蒙黄雾,金光灼灼,黑水轰轰,滚滚火精。 这洪泽长生拔罪洞天若论是品质来,远在流火宏化之上。 若说流火宏化是洞天三日,现世一日。 那这方洪泽长生拔罪,便是整整洞天八日,现世才过一日! 而自他进入到洞天那时,还足有四年有余的功夫,才到齐元山大比的期限。 但若是放至洞天内,这四年多光景,便是整整三十二年还有余! 纵修成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是耗去了整整十年光阴,如今还仅剩有二十二年。 但二十二年,应也足够他修成洞玄第二重,并炼出几门厉害手段来了。 这时,陈珩法决掐动,将真炁拿起,率先朝着桑上露卷去。 只在顷刻功夫,陈珩便觉一股清爽的生发之新流遍全身,肝胆轻轻一颤,便连炁海上的龙虎炉鼎,也是被微微染上了一层苍翠之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头顶的桑上露才仅是化去了浅浅一层。 陈珩却忽将袖袍一扬,暂且弃了桑上露而不用,只选定黄龙胆。 同样将玄功运起,如前番一般的施为…… …… 就在陈珩炼化先天五精的刹那。 胥都天,南阐州。 水中荣成度命洞天内。 正与人手谈对弈中的陈玉枢忽若有所觉,起意将自身劫运扫过一遍后,微微一笑,将手中棋子随意抛开。 “劫数又消了几分……我儿还当真厉害,这便已修成洞玄境界了?” 他拍手道: “既如此,为父也该真正动手了,如此良才美质,不留于身侧悉心教导一番,着实是可惜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劫易躲,人劫难逃 琼楼连苑,瑶树当阶。 处处碧云庭户,重重金粉阑干。 在那座为玄冥五显道君亲自打造的金宫气庐当中,陈玉枢面上虽然带笑,眸底神色却是冷厉漠然,凶光闪动。 直叫一旁与他对弈的陶少筠看得暗暗胆寒,只觉像是某种极为危险的东西盯上,头皮发麻,平白生起了一股深深惧意! 而不待她组织措辞,只在须臾之间,陈玉枢眼底的那丝凶光又敛去无踪。 平展的眉宇静若深山,显得淡泊清远,如是在山间采薇,闲听落花的隐士,气度超然绝尘。 他随意捻起一枚棋子,望空轻掷,棋子便化作一只眸似点漆的雨燕扇动双翅,倏尔破云而去,钻开了洞天壁障,也不知是去往何方。 “你这是要传讯给谁?” 海上发出一声震耳隆响,水浪自中分开,露出一条巨蛇的身形来。 蛇躯只一摇,便化作一道灰光拨开云雾,来到万丈高空,从中显出越攸的模样来。 “让人再带点血食进来,这几日我嘴里能淡出个鸟来,那些小鱼小虾都吃已是腻味了!” 越攸大剌剌来到金宫气庐当中,对陶少筠点了点头后,便对陈玉枢嬉笑言道。 “不急,总有你吃的时候。” 陈玉枢淡淡应了一声,便眼皮一抬,看向陶少筠: “我记得在一年前,是你护送周师远前往东海龙宫,参加那场法会的罢。他非仅输了陈珩,还连个名次都未赚得,便已被逐出了场去?” 陶少筠神色一肃,小心开口: “元师容禀,此子是当初太过冒进,才得此结果。他如今已是知悔,近日正在万魔洞中历练,誓要练出那门道术,一雪前耻。” 陈玉枢闻言只一笑,不置可否道: “如此,那便有劳陶师妹了,我如今画地为牢,关于那些小儿辈,还要请陶师妹多多费心,替我管教一二。” “元师太过客气了。” 陶少筠不敢安坐应下,忙避身离席,垂手应道。 陈玉枢微微颔首,只端起茶盏,一言不发。 陶少筠知这是送客的意思,也不敢久留,欠身一礼后便告退而去,离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而见陶少筠身形不见后。 越攸才收回目光,将肩一耸,对陈玉枢摇头道: “此女表面虽恭顺听话,内里却野心勃勃,修行的又是那门七非天大魔真功。你如此重用她,还打算将洪鲸天当中的事由,交予她来一力操办,就不怕豢出一头反主的饿虎来吗?” “饿虎?有什么饿虎能伤我?” 陈玉枢自信一笑: “我此生最大的敌手,除了这天公大道外,便唯是我自己罢了!” “因而你才如此忌惮那个陈珩?就算不杀,也恨不能将他擒来身侧,时刻看管。” 越攸坐下: “我的化身曾与他在地渊的金鼓洞有股一面之缘,此子的性情,倒是同你有几分相似。 杀伐果决,生性冷漠,不是个好相与的!” 陈玉枢闻言少见的沉默了片刻,轻轻一叹,感慨言道: “诚如你所言,往往最是像我的子嗣,给我带过来的麻烦,也是愈大,如陈象先,也如陈元吉和那个陈润子…… 天劫易躲,人劫难逃,这一饮一啄,都有数定。 我心中早已隐有预感,若是欲最终成道,摘取那枚至上的天仙道果,人劫一事,却仍是阻在面前的一道关隘,绕过不能!” 越攸眸光微微闪烁几回,并未急着答话。 都已跟随了这么多年。 他自知晓陈玉枢对于自身的人劫,从未放松过半分警惕,实是重视非常。 起初越攸以为那应劫之人乃是陈象先。 毕竟八百年前那一战的声势的确甚锐,堪称竦动宇内,波及天下! 九州四海内的大神通者皆是投来了注意,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天魔宗的人手被陈象先特意请来的几位仙道巨头拦下,在那其中,甚至还有烛龙大圣这位统军大将。 这意味着,虚皇天的陈裕也是在暗中插手了此事,至少是默许了这行动! 而彼时的陈玉枢还尚未合六宗气数。 在其他几宗作壁上观,便连先天魔宗的几位大人物也是有意试探陈玉枢真正底细的景状下。 陈象先竟顺风顺水的来到了先天魔宗腹地,并攻进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同陈玉枢以一对一,性命相搏了起来! 当时的越攸只以为自己性命终是要交代了,满心灰败。 但孰料最后,终究却还是陈玉枢技高一筹,以舍了龙角大杀剑作代价,同陈象先互换一招,出手打灭了他的肉身。 若非烛龙大圣出手,以虚皇天的秘宝护住了陈象先元灵,只怕他当时便要陨命在了胥都天。 而自陈象先折戟之后。 陈玉枢在提及此人时,言语中虽还不乏忌惮。 但越攸知晓,他心中却已没有先前那种深为忌惮之感,只将陈象先当成寻常敌手。 这一次败了,纵使再有重来的机会。 陈象先对上陈玉枢,也要败落,挽不回局面! 那应劫之人。 显然也非是陈象先…… 而除开陈象先,之后又还有陈嫣和君尧,也在陈玉枢的猜忌当中。 不过时到今日,陈嫣早已被除去,只是被君尧用《白水大魔灵诅秘咒》,才勉强吊住了一丝真识,再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至于君尧,却也因那门灵诅之法,寿元流逝,耽了道功修持。 这是一石二鸟的计谋,也是陈玉枢的一桩得意杰作,为了他的谈资。 不过劫起难消。 既上述三位都非是那真正的应劫之人。 那份因果,却必会落到一人身上,由他来担起此任! 至于那人又究竟为谁。 自陈玉枢方才的言语当中,越攸也是心知肚明,有了想法。 “你想将那陈珩擒回来,不如赐我一道灵符,由我真身出手?左右如今君尧已死,这玉宸派,欲死命护他的,应当是再无一人了。” 越攸冷笑一声: “地渊时候,我曾在这小子身上吃过一亏,而今倒是正好找回来!” 陈玉枢看他一眼,摇头一笑: “不,你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眼皮微微一抬,朝天一望,浑身气机瞬得深邃难测,难以揣度,如渊水暗涌。 “既心下认定了此人,便万没有养虎为患的道理。 圣人行事,当如雷动风举,离合背向,不发则以,发之则以雷霆万钧之势,不可留手!” 陈玉枢一笑: “不过眼下,在运转大势同时,倒是可先去寻些马前卒子,让他们,去亲身试一试这局面的深浅……” 话音落时。 不知多少虚空距离外。 胥都天,东海。 一个二旬出头,模样老实的少年忽得眸光闪动,蓝衫下的身躯微不可察颤了一颤,脊背绷紧。 旋即他四望一眼,脸上便露出一抹莫名笑意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萧氏 微微风撼,暖气薰蒸。 满空晴光正好,恰时一派旭日曈曈之景,叫人不免心旷神怡。 而此时长空之中,正有十余名鸿光萧氏的年轻男女同乘一艘宝光飞舟,说说笑笑,饮酒作乐,甚是热闹的模样。 见蓝衫少年抬头望向长空,忽微微一笑,神态莫名。 一个身材高大,头戴冲正冠的男子不免有些疑惑,上下将他扫了几眼,道: “萧良,你怎么了,是生了何事?” 这话一出,周围的萧氏男女都是转目看了过来。 其中一名身穿青绸衫,与萧良面容十分相似的少年更是跑了过来,轻轻一扯萧良袖袍,面露疑惑不解之色。 “等等,我知晓了,是因为快到萧氏族地了罢?无妨,今番虽是玄政真人召见,但他却并未提到你姓名。” 那头戴冲正冠的男子本已有三分醉意。 这时却兀得情醒了不少,将语声放缓,忙劝慰一句: “不妨事的,你便在这飞舟上等我们便是,我等为玄政真人寻来了一方萤母贝,真人正是需此物,必当重重有赏的! 得了这赏赐,萧良你与你弟萧景的道行,却也可再进一步了,若是运道上来,再多几回这种好事,你便是帮萧景说上一门好亲,攀上一些小族的嫡女,也不乏可能呢!” 这最后一句调笑让飞舟上的众人都是莞尔,纷纷出出言应和。 惹得那唤做萧景的少年人更是赧然,只不住挠头傻笑。 这飞舟上的一伙人虽然是姓萧,却是再偏不过的旁系外支了。 除了这个姓氏之外,便再无什么殊荣恩待,还往往要为生计而奔波劳苦。 若真个论起。 比散修也仅是稍稍好上了一成,全无什么世族子弟的体面可言。 而他们今番之所以特意赶来鸿光萧氏的族地,也是因机缘巧合下得了一只萤母贝,正要去邀功请赏,赚上一些符钱,好用于修行。 似这等为萧氏族人跑腿的苦差事,实则也正是这些外支族人的主要生计之一。 虽面上说来不甚好听,但却也并不好得,还需他们这些外支子弟们在内部争抢一番,才能应上这差事。 萧良的父祖也曾是这行当中的老人了,美其名曰“外派管事”,专为替真正的萧氏子弟打杂跑腿,收拾手尾。 不过萧良父祖后来因斟酒时候未能理清先后顺序,将一位生面孔放在了后头,只因此事,他们便被那萧氏主脉出身的少年大怒打杀,当场便毙命,事后更是无一句言语留下。 当时还尚年幼的萧良亲眼目睹了此幕,因这般惨事,萧良对萧氏族地向来是怀有惊惧之心的。 虽碍于生计难免要替萧氏办事,但却从不敢入进入萧氏族地半步,畏之如狮虎。 这时,在听得男子的劝慰后,萧良摇摇头,淡然道: “无妨,今番我与尔等同去。” “同去?这……” 飞舟上的众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萧良终究是要为萧氏做事的。 此时能够将芥蒂放下,倒也不失为是一桩好事。 心下虽有些讶然,但还是点首应下,很快便略过不提。 而场中唯是萧良的亲弟萧景此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对,但有说不上来到底是何处不对,只能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道: “兄长,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无事。” 萧良瞥他一眼,微微拍了拍他肩头,和蔼可亲: “还能有什么事呢?” …… 很快,飞舟便临近了一座海中大岛。 其出水三千丈,宽广无边无际,俨然如一方小陆洲,直叫人瞠目结舌。 而除开数之无尽的城邑聚落之外,岛上又有神山三十六数,极是高耸,仿佛直达云霄。 自云上纵目望去,只见山列如屏,水潆成带,风廊水榭,繁花如锦,着实是风景大好。 而飞舟众人显也不是第一次来此了,在驻足观望了一番,赞叹几句后,同几个巡守的搬山、覆海力士打了个招呼,便轻车熟路将飞舟一催,向着一座水泊当中的金观落去。 及一下飞舟,众人便被门外童子迎进金观内坐定。 童子知他们这是为了正事而来,一改往日间的倨傲姿态,识趣奉上茶水来,并向内通传去了。 未多时,从里间便转出一个看似六十来岁年纪,花白长须,长眉细目,眸光冷淡的老道人。 此人腰金衣紫,气度森然,在走动时候,有雷火霹雳相随,躯壳之上华光片片,极为煊赫,叫人莫敢逼视。 众人知面前这老道便是萧氏的玄政真人,也便是此行的东主。 心下紧张,忙从坐席上跳起,恭敬行礼。 而就在众人都是躬身俯身的时候。 场中却唯有一人安坐不动,只审视着老道人,面上微有好奇之意。 “竖子,你好大的胆!见本真——” 玄政真人见状面色一沉,而还不待他发怒。 萧良却忽得拍手一笑,道: “想起来了,你这副蠢模样,倒是同萧抱珍颇有一些相像,你叫萧玄政,初成金丹境界? 那萧抱珍是你何人,应是祖父罢?” 玄政真人闻言一惊,蹬蹬后退几步,眼中的怒气瞬转为惊愕。 他皱眉将面前萧良上下扫了几转,却仍是未察出来什么异样,不由得提了个小心: “你乃何人?怎会识得家祖的名讳?这身躯的原主是被你怎了,你为何要夺他躯壳,来我萧氏生乱!” 萧良摇摇头,道: “你祖父萧抱珍当年自不量力,在我出逃斗枢派的路上,竟伙同了几个世家子弟想截杀我,不过蚍蜉如何能撼大树,吃我一记五帝大魔擒拿手,便筋骨尽毁,躯壳半坏,他如今还活着吗? 若是活着,那也算是本事,可以将之当做日后谈资了。” “斗枢派……出逃……” 这几个字眼让玄政真人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再联想起自见到此人后,他那股若有若无的异样。 玄政真人脑中终是得出了一个名字,大骇退后,袖袍抬起,手指颤抖道: “是你!是你!陈玉枢!” “自来这岛上,我便已是气机放出,毫不遮掩。若再不找过来,那萧氏,却也太过没落了罢?” 萧良也不理会他,只望向窗外,自言自语道。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极天之中,忽然数声如雷暴喝同时响起,震得人心旌摇荡,不能自已: “魔贼!该死的魔贼!你怎还敢来此?!”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天罗地网 虚空忽撕开了一道巨大裂口,横贯天中,也不知长有几许。 搅得罡云乱颤,风潮滚动如若巨瀑,轰隆隆宣泄下来,声势骇人! “不好!” 见那几道宏音直冲着自己这处金观而来,玄政真人面皮微微发苦。 他印决一掐,将法力运起,化作一团滚滚雷云将自身护住,还不忘将飞舟众人和观中仆役也拉扯进来。 霎时间。 见墙倒屋飞,砖瓦齐碎! 原本坐落于水泊当中的恢弘金宫顷刻便破损了不少。 尘嚣和周遭的水浪冲天腾起,颇为狼狈。 而若不是有法阵禁制来守护,只怕金观早已在那巨吼当中轰然粉碎成微尘,再也不复。 早被陈玉枢炼作了人傀的萧良遭此音一冲,耳鼓立时狠狠爆碎,现出一片血雾,连七窍都流出了血来,衣衫通红。 而受此重创后,他也不惊慌,只无奈摇摇头,强撑着这具躯体走出观外,将往望高处望去。 此时的云中,已有六七人道人跃出了虚空,仗剑在手,面上煞气腾腾,怒气难抑,恨不能将陈玉枢千刀万剐。 “惟一!萧惟一!我知道你在此处!” 在陈玉枢走出的刹那,云中那六七名道人便眸光大寒,对视一眼之后,也不多话,齐齐就朝向陈玉枢打去! 不过在诸般攻伐落身之前。 陈玉枢忽得仰空大笑几声,张开双臂,嘲弄道: “萧兄救救我!我来找你是有——” 话音刚才发出。 便被凄厉风声所吞! 不过如陈玉枢所料想的一般,下一瞬,并未有什么疼痛之感传开。 只觉眼前天地忽而颠倒,身躯一轻,自己便已落入了一方熟悉天地。 他拍拍袖袍起身,四望一眼。 见青山如画,峭壁石峰,树木成行,山花映目,几步远外有一座颜色鲜明的凉亭。 亭中坐着一个面色漠然的中年男子,正冷眼视来。 “听闻萧兄已经是萧氏的族主了?多年不见,你倒是出息了,令我刮目相看呵。” 陈玉枢耸耸肩,叹了一声。 不过在他刚欲跨进亭内,落座时候。 脚下却忽得一沉。 旋即半边身子都是爆碎成血雾,脏器流出,姿态凄凄惨惨! “何必呢,萧兄,怎还是这般的沉不住气?你如今已是一方大族的宰执了,此事说出去,怕也是要让人看笑话了。” 陈玉枢见状也不以为然: “如今来见你的不过是具寻常人傀罢,又非我真身。 你若是觉得不解气,待得过上几日,我可再送上些人傀上门来,让你痛快杀上一杀,一出心中恶气,可好?” 萧惟一面色冷淡,不置一言。 陈玉枢又笑道:“我今番来你们鸿光萧氏,是有真正的正事,要同你们相商,不妨听完了我的言语之后,再动手不迟?” 萧惟一摇摇头,终是嘴唇一动: “陈玉枢,你的言语厉害,我是早便见识过的,深有体会。如今你又想用什么花招,来惑我心神?” “我欲除去一人。” “与我何干?”萧惟一冷声道。 “我欲除去我的那位子嗣,陈珩。” 陈玉枢热情言道: “萧兄,你可有兴致插手一二?” “什么?” 萧惟一微微皱眉,一时间,倒也未能摸清陈玉枢这是什么路数。 …… …… 而在过得半晌。 听完陈玉枢的一席话后。 萧惟一沉吟不语,并不开口。 陈玉枢打量着他的神色,叹了一声,道: “你们萧氏,不早便将陈珩得罪狠了?他是我的儿子,自也肖父!若尔等只是眼睁睁看着一位敌手坐大,却不出手制约,那也实在蠢得太过分了。 便将你们炼做人傀,也是在污了我的法力。” 萧惟一面无表情道: “我的侄孙萧修静同陈珩虽有仇怨,但那不过是小儿辈间的打闹罢了,并不足道,若我——” “你们世族同宗派间的不和,明眼人都可看出,陈珩他究竟心向何方,莫说你还不清楚?” 陈玉枢道。 “……” 沉默片刻后。 萧惟一深深看了陈玉枢一眼,言道: “你说得不错,杀他非仅是为除一日后敌手,同样也是断宗派的有生之力,为今后大事早做筹谋。 那陈珩如今虽有声名,但毕竟未入上宗,也未有师承,我等十二世族若合力派出死士除去他,玉宸威仪之下,我等虽难免要吐出一些东西来偿还,但却还在可承范畴之内。 而得了补偿的玉宸想必也不会为了此子,同我等真正撕破脸去开战……” 陈玉枢闻言赞叹道: “看来,尔等世族倒也并非全是呆愚蠢物,其中也是有聪明人的,将陈珩当成了心腹之患。纵我不来此处,尔等也预备动手了?” “玉枢,都已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的傲岸自负,小视天下人啊。” 萧惟一忽得冷声道: “不提宗派和世族,只单说仇怨。 我等同那陈珩结下仇怨,归根结底,不都是因你的缘故吗?况且……” 不待陈玉枢开口。 他声音已是又漠然响起: “你以为我不知晓你的人劫之事吗?那陈珩保不齐就是你的人劫!若真个如此,我等若除去陈珩,反而是在助你了!” “惟一,你也清楚,我寻你不过是下一手闲棋罢了,就算你们世族不为,难道我就寻不到其他人? 这非仅是助我,也同是助你,合则两利的事情,不做便真是可惜了。” 陈玉枢神色如常: “更何况,我出手向来是大方,不如听听我的条件?” “你的条件?” “洪鲸天,《大浮黎土众魔章图》……你们世族背后的那一位,应是急需此物罢?恰巧,我得了其中一角碎块的下落。” “你在说什么?!” 萧惟一瞳孔微缩,脸上第一次现出动容之色。 …… …… 不知过去多久。 当陈玉枢忽被一道灵光飞来罩身,伤势尽复,施施然起身后。 萧惟一目光透着些许的复杂之色,望了陈玉枢一眼,举棋不定。 此刻,他脑中有一道苍老声音响起,道: “应下他,那一位若能拿得此物,纵只是一角碎块,却又可将道果取回来些,那位实力增进,对我等也是好事。” 萧惟一沉默半晌,终微微颔首,对陈玉枢道: “好,我等可应下你,不过你需先将那讯息交出来,待得探察无误过后,再做——” 不等萧惟一说完。 陈玉枢已是一摆手,挥袖离去: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留了,到了动手那时,我会先行知会尔等一声。” “等等。” 萧惟一忽得唤住他。 “为何如此?”他问。 “什么为何如此……为何要叛出斗枢,还是为何要练人傀来修行?” 陈玉枢回身,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和萧惟一对视了一眼。 一人嘲弄,一人冷淡。 “在你叛出斗枢后,我妹便自尽身死,你骗了她。” 萧唯一道。 “不过红粉骷髅罢了,怎能乱我心志,在长生大道面前,有什么是不能舍的?众生如马牛,独我作龙象!” 陈玉枢将肩一耸,好笑摇摇头: “萧惟一,若是连这个都参不透,你到底还修什么道?” 而望着陈玉枢远去的身形,萧惟一微微摇头,将手轻轻一按,眸光莫名。 “你真以为,自己永会是执棋的那只手?” 他心中冷笑。 …… …… 同一时刻。 东海,禄库山。 一座修筑于山顶的庞然宫阙中,一个身着织金长袍,肤色暗红的魁梧男子在沉吟半晌过后,还是不能决定。 只能将眼看向一旁坐席处,那个身着金盔金甲,身量竟比他还要更胜一筹的高大女子,目光流出一丝探寻意味。 “既是元师有请,那我等怎敢推辞?” 金甲女子在沉吟半晌,还是微微点头,应承了下来。 “不过……” 话到此处,她又忙补了一句: “我们这对兄妹虽然愚钝,智慧远不及元师,但好歹也是知凶险的,倘使事有不谐,还请元师莫要怪罪。” 客席上的人傀微微一笑,自无不可: “贤兄妹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怎敢怪罪?来,来,请满饮一杯!” 主座处的男女对视一眼,皆是欣喜,大笑举樽。 …… 南海,蟒部族地。 一个头戴平天冠的白须老者叹了口气,道: “既元师已是拉拢了龟部、鲤部和鹤部,那我蟒部,也自当从命,便权是偿还昔日恩情了。” “有贵部的盘蛇尊胜宝鼎来相助,擒回我那逆子,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 人傀哈哈大笑,随意拱手道: “贵部果然大方,此恩,我陈玉枢便谨记在心了!” 华服高冠的蟒部族主皮笑肉不笑,只尴尬拱了拱手,同样还礼。 “报恩?你报恩?这九州四海,有哪个是敢指望你来报恩的!” 他心下暗忖道。 …… 东浑州,神御宗。 三垣玉崖上。 一个惨绿衣裳的少年微微眯眼,只是思考片刻后,便应了下来。 “左右刚渡完纯阳灾劫,最近也是无事,那便去玩玩罢,不过玉枢师兄,小弟——” “该你的好处,自是少不了你的。”人傀淡淡道。 “那便最好不过了!” 绿衣少年拍手笑道: “拿钱出力,这是应当之事情,小弟在六宗当中向来信誉最好,必费尽心思,让你们二人父子相聚!” …… 西素州。 法桥梵度天宫。 几个大天人的殷勤簇拥之下,一具娇小女童模样的人傀乘六牙宝象,在天乐鼓吹声音中,被迎进了殿宇深处,身形不见。 …… 世族、妖部、天人、魔宗和散修巨头。 九州四海之内,一个又一个人傀似得了什么号令一般,不约而同起身,向着各自目标行去。 而此刻。 东弥州首阳山。 一个老道人模样得人傀才飞上云头,还未来得及临近首阳山地界,便被一道神雷突然击中身躯,粉身碎骨,当场化作青烟消去! “还真是小气啊,谢应元……” 感应到首阳山处的那只人傀的死去。 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内,陈玉枢轻笑一声: “不就是杀了你几个儿子吗,何必记恨到至今?你若是觉得不快,我倒也可给你几个子嗣,让你来杀。” 而既这处失利。 陈玉枢也是没了多大兴致。 不再关注诸多人傀,只将注意力投向最重要的一处…… 血河宗。 一处隐于万丈地底处的幽邃殿堂。 一个粉雕玉琢的圆胖孩童跌坐在血莲台上,双手按定膝盖,眼睛眯起,似睡非睡,仿是正在神游诸天大千。 在他身周,时不时可见重重森怖的光影闪灭,世界崩灭,陆州沉陷,五行杀害,四节交掷,吉凶互冲。 种种灾景将他拱卫守护,宛若一尊中天大魔王,可谓魔威赫赫,不可揣度! “陈玉枢。” 过得半晌,莲台上的孩童才睁了双目,开门见山: “看在那卷真笈的份上,我曾应承过可出手助你一次,你确信要将老夫的人情,耗在此事上?” “有劳浑哲道君了。” 陈玉枢微微一笑。 “他人如今在龙宫洞天中,这时出手,难免惹来那群小龙惊怖,坏了太常天大事。 非仅玄门八派要苛责,连六宗同道,也会不满。” 孩童不紧不慢道: “待他出了龙宫罢。” “晚辈也正是如此作想。” 陈玉枢眸光一动。 …… 待得将所有悉数神意回转过来。 此时的洞天中,越攸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陈玉枢先前点化出的那方雨燕,已是双翅挥动,又破开了洞天壁障,迅疾飞来。 只是不待它来到身侧,雨燕便浑身一颤,当中化作一团熊熊焰火,自火中传出一道温厚声音来。 “既是玉枢你的所请,老夫自无袖手旁观的道理,到那时候,老夫会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 那团焰火须臾不见,消散在高空罡风当中。 “这……这……” 在旁目睹全程的越攸本就愕然,此刻更是大惊失色,只觉身躯发颤。 “玉枢,你是否太小题大做了,不过杀一鸡耳,焉能请动此等人物出面!” 他骇然道。 “我说过,我从未有养虎为患的习惯,象先如此,陈嫣也是如此,更何况陈珩……” 陈玉枢微微摇头后,便不再多言,只冷言看着天中的云烟起伏变化,如潮生潮灭。 “而有这两位答应出手,这内里真相,倒也可看个清晰了。” 沉默许久后。 陈玉枢心下轻轻一叹: “人劫,人劫……陈珩,我倒想看看。 这张我刻意为你而布的天罗地网,你要如何去挣脱!”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神此气结真精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时日匆匆流逝。 晃眼之间,在洪泽长生拔罪洞天内,便是又整整二十二载光阴悄然过去。 这一日,主宫当中陈珩身躯忽微微一震,自入定中退了出来。 他起指掐算一番,心下便也有了明了,微微一笑后,手掌便握住了袖中的金蝉。 心神瞬时沉到了法界当中去,旋即照出了自己的那一页摩诃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元境三层)、先天大日神光(大成)、神烈剑经(大成)、四山斗决(大成)、阴蚀红水(大成)、紫清神雷(大成)、散景敛形术(大成)、周原秘本龟卜(大成)、九宫玄一圭旨(大成)、罗闇黑水(中成)…… 【法宝】:阿鼻剑(——)、遁界梭(上品法器)、月轮镜(上品法器)、五炁乾坤圈(上品法器)、紫弥宝衣(上品符器)、湛延法玉(秘宝)、渊虚伏魔剑箓(秘宝)、真诰天盘(秘宝)、荡秽清凝籽(秘宝)…… 【器物】:灰河水、清升丹…… 【真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奇灵子亲传直指…… 【剑道】:第五境——剑气雷音。 【道行】:洞玄二重——摄取五精(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 陈珩看着金书上观照出的修行景状。 半晌后,他才将手指一松,令金书作流霞消去,心下一叹。 迄今而至,他已是在这方洪泽长生拔罪洞天中,足足修行了三十二载寒暑。 前十年他都将心血功夫用去调和身中阴阳二气上,只为铸成一方“龙虎炉鼎”,修得洞玄一重境界。 倒是并无多少闲暇时日,可以落于他处。 而至于后二十二年。 因道基扎实无比缘故,又有一真法界可以不断试错,从中寻得最适合他自身体质的一条行道之法。 陈珩修成洞玄二重“摄取五精”境界虽也同样耗时不少。 但却比同境的天才俊杰之士,还更要快上数筹! 而在道行修持之外。 因一应外药又有龙宫大方供给,兼洞天时日充裕。 陈珩自也是趁此良机,将生平所学的各类道术秘法,都细细梳理上了一番。 如今红水、神雷、散景敛形术、周原秘本龟卜和从一个怙照宗弟子身上学来的九宫玄一圭旨,都已是修得了大成之境。 威能到了最盛,进无可进! 太素玉身也因那一鼎在流火宏化洞天中得来的九凤神血,被堪堪推进到了元境三层。 依着经书上面的记叙。 若无意外的话,元境三层,已足以在洞玄境界称雄了。 除非是遇得真正的天资横溢之才。 否则单是凭借这具肉身宝体,在洞玄境界,也难寻什么敌手! 至于剑道境界,虽然无形埒剑洞的开启时日,并不受洞天光阴的左右,而是与现世同步,一月才可入内参悟一次。 但洞天三十二载。 现世四年。 如此算来,也是整整有四十八次可以进入到剑洞的机会。 而陈珩一路修行至今,资质、根骨早被道基洗练过数遭。 剑道更在一次次斗法搏杀当中,觉了本来真质,远非昔日可比。 自当初从丁和璞的内景天地里悟得“身剑如一”之妙,便可见一斑! 因此缘故,虽他并无法决定自身在剑洞当中的层数。 但也是顺利修成了剑道第五境,证就“剑气雷音”这门厉害手段! 境界、道法、剑术、肉身神通…… 此时,陈珩自一真法界中抽身出来。 目光在这间他已是呆了整整三十二年的静室扫过一圈,微微一叹,心中倒是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感慨之意。 抬眼望去,见红粉泥壁,文柏帖柱,琉璃沉香为饰,宝石如珠,真者透碧,一派富丽堂皇之景。 虽是已足有三十二年光阴轮转,但因禁制缘故,屋中倒是颇为干净。 一如入住时的那般模样,未有半点杂尘。 而洞天中的三十二年虽不过是现世四载。 但其中的寒来暑往,昼夜消磨,却是真实不虚。 若是换作世俗凡人,经三十二年的光阴,只怕早已是寿元枯竭,行将就木,便是化作一具朽骨,不复存世,也大有可能。 似此般,也唯是有道行在身的修士才可承受的起。 并愈是有法力的大神通者,一次闭关所耗去的年岁,也愈是久远。 往往一次炼法过去,便是沧海桑田之变,物是人非,人间王朝又几度兴衰。 念及至此,陈珩对于追寻长生大道的执念又是一坚,只觉心识如洗,誓要超脱于凡尘,挣脱天地桎梏,去享那无拘无束,永世逍遥! 而在此途中,定然是少不了种种凶险波折。 唯有尽力争夺,才可拼搏到那一线成道之机! 此时,在室中踱步几个回合后。 陈珩缓缓停下脚步,心中也是去意已决。 如今离齐云山的四院大比虽还剩有几月。 但他既修行有成,后续的境界、道法精进也难是一朝一夕之功。 再徒留此间也是无益,及早赶回长嬴院参与四院大比,那才是正理。 倘使路途上又有什么风浪波折生出,误了大比的期限,那时才是追悔莫及。 一番前功不说尽付流水,却也是要误了他的筹措,大大拖延修炼进度。 “玉宸山门,宵明大泽……” 陈珩心下微微一叹: “倒不知此番回去能够顺风顺水,不生波折?” …… …… 而不多时。 东海,龙宫。 在听得了陈珩要揖别的讯息后,一方翡翠苑园内,金袍老者敖坱在思忖几个回合后,心下便也有了决意。 他向阶下侍立的众多仆从吩咐一声后,就有几个童子躬身领命,向园外行走。 很快,便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大笑声音昂然响起,言道: “祖父,今番寻我何事?可是又有战事将起,需我上阵厮杀了?” “敖仲都,都什么修为了,怎还如此好斗?一天到晚,脑子里便都是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敖坱瞥了一眼,语声虽是呵斥,脸上却是带着和蔼笑意: “还不赶紧过来,寻你正是有要事!”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乱起 那被敖坱唤作是敖仲都的,正是一名英武男子。 其人生得魁梧雄壮,身量长达丈许,颧骨高高凸起,山根挺拔,头戴龙盘水晶盔,身披黄金锁子甲,穿一双青皮卷云靴,外罩大红翔云法袍。 气概十足,状极威猛,宛若星宫当中的统帅神将,一眼望去极是不凡! “看来这罡煞武道,还真是让你修成了大名堂来……” 敖坱看他一身血气虽是蛰于躯壳,不动不响,但却如一挂已长存了万古的雄浑天河般。 只要心意稍稍一起,立时便要沸腾起来,掀动出足以撼摇天地四极的伟力! 见得此状,敖坱也是点头,感慨一声。 “仙道有道君,难道武道就没有尊者吗?便连祖父你,不也是神道的神君?同样是玄劫受命,哪能清清晰晰分出个高下优劣来!” 敖仲都闻言洒然一笑,大剌剌迈步上了玉阶,一屁股坐在敖坱对面,开口: “祖父你当初还不欲使我修行武道,百般劝阻,而今又如何?” 敖坱摇摇头,只淡笑了一声: “虽同样是玄劫受命,但你以为,正统仙道,缘何又有正统这个称呼?” 敖仲都挑挑眉,刚欲反驳,但被敖坱抬手打断: “听说你最近又同神御宗的真君刘脱打了几场?” “不过寻常的切磋较量罢了,祖父放心,我在下手时候自有分寸。” 敖仲都不以为然。 “怕不是你自有分寸,而是刘脱要留手几分,那刘脱才刚渡过纯阳灾劫不久,可你成道更在他之前,为何只是斗了个旗鼓相当?”敖坱调笑开口。 此话一出。 敖仲都不禁语塞。 “若不是他得了一个好宝贝,这胜负一事……” 敖仲都尴尬一笑,道: “我是难赢了他,但他也打不碎我的宝体!这等依仗外物厉害之事,提它作甚?” 敖坱笑了一声: “罢了,罢了,老夫今日召你,倒也并非是欲同你来谈玄论道,而是欲给你一个差事,要劳你走上一趟了。” “什么差事,又要去打谁?” 敖仲都饶有兴致将身子直了一直,开口道: “在胥都天内打?还是要去天外打?” “陈珩要回长嬴下院了,想来是赶去参加四院大比,此子倒是心高气傲,连下一届都不愿去等了。” 敖坱也不理会敖仲都的兴致勃勃,道: “不过我听闻此子同世族间有些不快,在进仙城时候,还曾被萧氏的人阻上了一阻,所幸当时陈婵与他同行,才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而他若是在东海的地头上出事,那我前番的种种苦功,便都要化作一场空了。” 敖仲都也不多话,只微微颔首,问了一句: “明白了,祖父的意思,是想要我率军将陈珩护送到长嬴下院?” “率军倒是不必,声势太过,却也不好,至于你,当然是要出面的。” 敖坱看了敖仲都一眼,叮嘱言道: “不过你需遮掩自己身份,只扮做一个寻常龙宫将领便可了,能够不露馅,便不该主动跳出来……勿使旁人,尤是陈珩察得什么异样出来,可明白了?” “知晓了,知晓了。” 敖仲都淡淡应了句: “那这一路上,也是太过无趣了罢?” “勿要大意。”敖坱摇头:“世族多养死士,阴谋不轨,遍置心腹,保不齐便会行半道而击之事,你不可轻视,需上心些!” 敖仲都自信一笑: “祖父多虑了,由我居中震慑,哪个宵小敢来放肆!” 敖坱看着他,心下微微摇头。 只打定主意,若真个事有不谐,由自己暗中出面,威慑一番便是了。 而翌日,很快。 一众明盔亮甲,擎着旗幡剑戟的水族甲士便居中拱卫着一辆由几头海马拉拽的朱轮宝盖车。 陈珩端坐车架之中,幻化了模样的敖仲都骑着一头白犀首,在旁居中策应。 须臾破开了重重海水,浩浩荡荡,便直朝着东弥州金庭山的方向行去! …… …… 三日之后。 日丽中天,海波澹澹,清风徐徐吹来,白云舒展随形幻,一片闲适自在之景。 而车厢当中,陈珩盘坐一方杏黄蒲团上,正自闭目打坐,梳理那门新练出不久的九宫玄一圭旨。 此番的龙宫之行,他见识了不少八派六宗以及天外的俊彦人物。 一真法界中,自然而然,也是多出了不少心相。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陈珩并不缺什么道法,无论红水、神雷或是剑遁等,皆是甚上乘的妙法。 早不必如初出茅庐一般,对一门气甲术都眼馋不已,如获瑰珍。 且就算有些厉害秘法,甚是罕见。 但往往也被设下了道禁,若是将之修得存身,必会惹来注意。 若因此暴露出了己身神异,反而是得不偿失。 因上述缘故,在挑挑拣拣之下,陈珩也仅是从一名怙照宗弟子身上,学了九宫玄一圭旨这门秘术。 此法来头不小,乃一位旁门巨头的所创,非用于杀伐之流,而是一门高明的分身假形之术。 因人身上九处重要内腑被统称为九宫,在道经当中,各有别称。 心为绛宫真人,肾为丹元宫真人,肝为兰台宫真人,肺为尚书宫真人,脾为黄庭宫真人,胆为天灵宫真人,小肠为玄灵宫真人,大肠为未尽宫真人,膀胱为玉房宫真人。 合而论之,便为九宫真人! 而九宫玄一圭旨这门秘法,便是需从身内九宫,各炼出一门本真元气来,将其混合经过千百次变化和合,即可自然成真,化作一缕九宫宰神之炁。 由此炁造化而出的假身,非仅栩栩如生,同境中人难以看破。 便连假身的实力,也比寻常的化身之法分出的假身,要更胜出一筹,着实是一门上乘之法! 而此时,正在陈珩端坐于车架之内,默默运转法决,体会此术神妙之际。 他躯壳却忽得莫名一颤。 旋即。 便是白刃交颈的惊慌和痛意狠狠传开! 只须臾之间,他便会意过来这是太素玉身的示警,二话不说,紫府便瞬有两张剑符破空飞出! 只是未等他神意催动。 海上就响起一声天崩地裂似的巨响,黑雾滚滚弥开数百里,轰然遮去了天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忽然簸撼雾埃生 横天黑雾,遍地腾烟! 震天动地的轰然巨响,叫人耳鼓嗡嗡发涨,真炁紊乱,立身不稳, 只觉忽是站立在了奔洪之上,难免左摇右晃,需得竭尽全力,才能够将身形堪堪定住! 抬眼视去时候,只见一片云雾尽暝,如若风雨暴至。 而须臾功夫间,就连那最后一丝隐约亮色也被黑雾所侵吞占据。 东西不辨,南北不分! 全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景状,叫人咫尺难辨! “闭锁天地之术……” 早在黑雾扩散弥开的瞬时,紫府之中,遁界梭便迸射出一团蓝芒,欲暂且挪移出此方天地。 但却是如风中残烛般,光华转瞬消散,分毫不能建功。 “好厉害的手段……比起卫琬华那一次,还有来得更厉害,我竟是连一寸的地界都挪移不动!” 遁界梭大骇,很快也便会意过来,面上神色更惊: “这是早就有备而来,就是在等你出了龙宫地界才动手!还好你是坐了这龙宫车架,行得要缓些。 若是由我将你挪移到首阳山地界,只怕三日之前,他们就要动手,还没有龙宫的甲士来护卫,更是孤立无援!” 与此同时。 月轮镜和五炁乾坤圈都在陈珩心念操持下钻出紫府。 前者放出月华来,寒光凛凛,夺人耳目,做威慑戒备之用。 后者则发出五色烟云滚滚如潮,总共三百六十五之数。 若营帐叠垒,缭绕而升,将陈珩严严实实护在了正中。 这时听得了遁界梭的言语,五炁乾坤圈眼中也是露出了一抹深深骇然。 他不由得看了陈珩一眼,眸光闪烁,心下着实复杂莫名。 遁界梭可以挪移虚空,以他来赶路,分明更要省脚程,陈珩却弃之不用,选择与龙宫的将领、锐士们同行。 起初还不解其意,觉得陈珩着实太过小心警惕。 但直至这时,五炁乾坤圈才终是会意过来,明了陈珩的用心。 不过…… “这等声势,怕不是有纯阳真君在出手,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五炁乾坤圈瞥了一眼,只见四下幽邃,如是天地未凝,三晨未明。 以他的目力都难看清丈许后的情形,不由得暗暗叫苦: “那个龙宫的将领和锐士悍卒们……真能挡住这等声势?” 而在五炁乾坤圈心下思忖之际。 陈珩面不改色,在将占验法默运起同时,也是放眼望去,冷静思索着当下的处境,念头飞转。 连遁界梭都难挪移出去分毫。 他的剑遁,也自是不能够建功。 立身此间,便如是被一座崔嵬大岳压住,呼吸欲断,动弹艰难! 而太素玉身此番的示警,也远比先前几次更为剧烈,着实是前所未有! “世族……还是陈玉枢?” 很快,陈珩也是得出了卦象结局,快得令他都微觉讶然。 卦象只见一片蒙昧不清,连只言片语都未显现。 他眸光微微一动,摇摇头,沉默了片刻。 此等声势,已不再是凭借渊虚伏魔剑箓就能轻松消解之事。 置身于此,连伸展手脚都不易,方位无从认准。 更莫说要应对之后的手段…… 他虽不已不再是地渊那时候的炼炁小修。 洞玄二重的修为,放至外界,也并非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足以被尊称一句“炼师”。 更拜入了玉宸下院,登上岁旦评,龙宫法会夺魁,名动四海,声闻九州! 但今日这局势。 也远非是地渊那时候可比…… 彼时的他在地渊用尽浑身解数,却仍是不敌越攸,败下了阵来。 若非乔玉璧出手,只怕早已身死或被擒拿回了先天魔宗,脱灾不得。 可当下局势却又更是先前的百千倍之严峻,但乔玉璧早已是闭关,不闻外事。 而此时此地。 也再寻不出第二个乔玉璧。 能够助他离开险地,摆脱制束了…… …… 此时,陈珩抬目看向那片笼罩天宇的滚滚黑雾。 眸中未流出什么慌乱之色,只是微微一丝的不甘。 “太快了……” 他心下叹了一声。 不论是先前的越攸或是今日局势,都远非入局中的他所能应对,超出了他的极限。 他虽自诩不惧任何同境中人,便是对上高出一个大境界者,也可脱身离去。 但在幕后执棋的那只大手,却并不会给他公平一战的机会! 欲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这个变数提先扼杀! 自入道以来。 陈珩心中所最为忧患的,便是时日不待。 可而今制约他的。 却也同样是此遭…… 只在数息之间,陈珩心念电转,已是有了决意,只眸光轻敛,便也不再多想。 “今日局势,怕是难以善了,纵我手段尽出,应也难脱此厄,我身死后,精元法契自解,尔等若是有机缘,自去即可。” 此时。 在遁界梭等心下紧张之际,忽有一道声音平静响起。 几个器灵急循声看去,只见陈珩坦然视来,眸光清正有神,微微颔首。 “那伱又当如何?” 遁界梭面色一紧,忙道一声: “陈珩,勿要如此……说不得事情到得最后,便会有转机呢?” “前辈多想了,虽不知那幕后之人为何会等上这段时日,还不动手,不过……” 陈珩拿住两张剑箓,摇了摇头,只洒然笑了一声,开口道: “蝼蚁微物,尚且贪生,又何况人乎?无论之后是否会有变数生起。 我陈珩—— 也绝非是那引颈受戮之辈!” …… …… 而不远之处,同在黑雾当中。 见方圆数百里地界都是被严严实实遮去,举目不见浮云天日,亮色不见,一派幽幽暗暗。 敖仲道看着四下动弹不能的水族甲士,心下也是微微一凛,暗道: “六阴浊滞混芒大阵……这至少也是得两名纯阳境界的真君才可摆出,世族这是下狠手了?” 因摸不清提防敌手的路数,一时之间,敖仲都也不好妄动,以免遭来什么厉害后手。 只将躯壳血气微微放开一线,隔空遥对。 而那暗中的敌手似也不急着出面,只是在同敖仲都缠磨。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感应到藏在阵图之后的那几股庞然气机非仅没有退去,还欲有咄咄逼人之态。 敖仲都终是不耐,看了陈珩一眼,将身靠近车架后,旋即就拿了个印决。 一缕神意冲出顶门,瞬时将阻路的黑雾无声无息撕开,悄然跃至了云头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道君 黑雾翻腾,如是蒸霞招展,摇动出了半天的杀气! 这方六阴浊滞混芒大阵甚为厉害,非仅可以闭锁天地,蒙昧修道人神智。 还能以里内浊气幻化出来种种阴谲手段,叫人防不胜防,根本无从抵御! 敖仲都征战多年,早历经了无数次生死搏杀,自也识得此阵。 只真身不动,在阵中周全护持,并悄然放出了一缕神意,去观望阵外情形。 不过待他那缕神意飞腾上了极天,四望一眼后。 却瞳孔不觉一缩,心下油然生起了一丝荒谬感! “开什么玩笑?!” 敖仲道眼皮跳动。 …… …… 纵目看去,整片天地都是被一方大鼎朝下所罩。 光色沌沌,形同月圆,有察二仪,判三元之态。 而六阴浊滞混芒大阵虽然范围不小,足笼去了数百里方圆,但同巨鼎相比起来,却仍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时在巨鼎的四角位置,华光遍满,纷纭辉映,各有异象显出。 东面是一座三层天宫,宫中坐有八九人,皆是面目模糊不清,气度森然,诡秘莫测。 这股熟悉的姿态,敖仲都不必多想,便知是世族的死士。 西处旌旗招展,兵马云屯,杀气凌空,几头形貌各异的大妖王雄踞点将台上,身后诸将侍立,遥张声势,剑戟纵横,连营扎寨,着实有天昏地暗之态。 南处则是四百外道天人衣紫绡之服,悬丹霞玉佩,云气缤纷,天花飞舞,姿态端丽非常。 至于北面,则是一对高大魁梧的男女比肩而立。 男子着织金长袍,肌肤暗红,女子金盔金甲,身量比男子更胜一筹,目光冷淡。 “世族、南海的龟鲤鹤蟒四部、西素州的外道天人、禄库上的两位山主,还有……” 敖仲都心下沉重。 而当他目光移至一处海中小岛时。 一个惨绿衣裳的少年也是察得了他的目光,笑嘻嘻站起身来。 似与敖仲都极是相熟的模样,热情冲他招了招手。 “还有神御宗的刘脱……他母的!这混账滚过来凑什么热闹!” 敖仲都额角青筋一跳,忍不住将手掌握紧,五指骨节咔咔发响。 今日这局势,显是有备而来,已做了万全的预测! 此时他也是认出头顶那方大鼎,正是南海蟒部的盘蛇尊胜宝鼎。 此鼎乃是南海妖修部族自前古传承下来的一件奇物,可用来镇压妖部族运,甚是厉害! 敖仲都知晓,身在盘蛇尊胜宝鼎的所罩范畴下,非仅是无法向外传讯,内外隔绝不通。 便连外界中人将目光投至此处时候,都难觉察到半分的异样,只是见一片风平浪静的幻景。 除非是纯阳当中的绝顶人物。 否则绝难勘破此等伪饰! 而在传讯不能,难寻什么援手的景状之下。 饶敖仲都自诩厮杀厉害,也实难应付此局。 只单一个神御宗的纯阳真君刘脱。 由这个老对头出面,便足以将他死死缠住,抽不开手了。 更何况无论世族死士、妖修、天人或是禄库山的两位山主,皆非好相与之辈。 这东西南北四角。 无论他要单独挑上哪一处,都会是个不小麻烦! 那如此一来…… 敖仲道默默握拳,目中射出了一股绝然之意! 只是不待他拼死一搏,只忽听得一声大笑声音响起。 云中有人作歌而来,歌曰: “无名无利任忧游,遇酒逢歌且唱酬。 数载未曾经圣阙,千年唯只在仙州。 寻常水火三回进,真个夫妻一处收。 药就功成身羽化,更抛尘坌出凡流!” 一语道罢。 只再听得一声巨响发出。 那六阴浊滞混芒大阵便应声而破! 无数凄厉惨嚎声短促响起,万千阴煞冲天升腾,搅得海水狂翻,巨浪簸荡。 方圆数百里天地的灵机都是倏尔暴乱了起来! 在乱云叠浪当中,陈珩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如意道巾,身穿一件旧道袍,足下白袜青鞋,腰系水火丝绦的古稀老道正缓步走来,面上微微带笑。 老道身周有光华照出,非灯非火,似明霞一般,如若圆景焕明霞,九凤唱朝阳。 只是往那天中一站,纵使不作何动作,也平白给人一股莫大的压力,要应对艰难。 “有意思……盘蛇尊胜宝鼎一旦祭出,便要将内外天地两分,这是玉枢师兄特意请来的奇物。 除非是纯阳中的绝顶人物,否则绝难看出异样来,便是察得不对,想要进入进入鼎内天地,也不是一时三刻的功夫。” 见老道人轻而易举,便将那方连敖仲都也忽视不能的六阴浊滞混芒大阵破开,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神御宗的刘脱脸上第一次现出凝重之色。 他缓缓起身,神色肃然: “不知道友又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此事?” “盘蛇尊胜宝鼎……难觉察到什么异样?纵觉察到了也是进不来鼎内?呵!” 那周济变化成的老道人心下嘿嘿一笑: “若我说,我一直就悄悄跟在旁边,你们在祭出那盘蛇尊胜宝鼎时候,把我也一道圈了进来,尔等又当如何应对?” 此时看着四角方位诸修脸上的凝重神情,尤其几个蟒部妖王脸上流出的那不可思议之色。 周济不由得心情大好。 若是按着他的本来性情,是要将诸修痛快冷嘲热讽一番。 不过碍于陈珩在此,自己好不容易才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 这时若是碎嘴,反倒是坏了模样。 遂忍了又忍,还是将满腔言语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这位道友……” 敖仲都迟疑片刻后,还是上前几步,抱拳问了句。 “遏恶扬善,顺天休命,此乃应尽之举,老夫也不过是顺手为之,至于名讳,不提也罢。” 周济微微一摆袖袍,淡声应道,将眼下场景飞快盘算一遍后,心下便也有了主意。 “虽是要撑了一些,但我老周也并非吃不下! 左右通烜老匹夫也不想令下面人知晓陈珩身份……这盘蛇尊胜宝鼎可隔绝内外天地,阴差阳错下,倒是建上了一功了。” 他扫过诸修一眼,心里嘀咕道,尔后看向陈珩,面上挂上一抹笑。 不过未等他开口说上些什么。 四周便陡然一静,仿佛一切都天旋地转起来,四极颠倒,虚空劈破! 令得他心头升起一股极压抑沉闷的感触,似是大祸临头! “道君?!” 周济双目凸起,心下大惊。 与此同时。 南乾州,血河宗。 孩童模样的浑哲道君忽双目睁开,自血莲台上施施然起身。 他只踏出一步。 笼住了整座胥都天宇的罡气层便发出一声常人绝无法感知到的颤响! 旋即,一股强盛无极、无远弗届的气机弥散开,隔着千万里海疆,须臾便固锁在了周济之身!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劫 与道合真,形体俱妙。 所谓道君者,与虚空齐量,能不可计,劫劫出化,非所思议! 其早已然是德同诸天,寿齐三光。 在这般伟力之下,足可以使山海静波,三光停晖,天沦地崩,四海冥合。 乾坤破坏,无复光明! 任敌手是如何的修为高深,天资横溢。 但若是对上了这等合道人物。 也是要与蝼蚁、尘沙分毫无异,要被轻松压下来一头来! 此刻。 在浑哲道君气机弥开的刹时。 东海龙宫,本与龙君在闲坐对弈的金袍老者敖坱忽得一惊。 不同于一旁并未觉察到什么异样的龙君。 他面色一沉,脸上的淡然自若之色敛去,白眉紧皱。 不过未等他动手,几乎同时。 南阐州,先天魔宗内,又是有一道分毫不逊色于浑哲道君的气体升腾而起,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 阴阳莫测其端倪,神鬼不知其情状! 令敖坱动作猛得止住,瞳孔轻缩。 “广应玄义道君……” 敖坱脸色不禁一沉。 “敖兄,看个热闹便是了,若下场出手,岂不是自轻了身份?” 敖坱耳畔传来一道声音,虽是微微带笑,里内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绝之意: “放心,你那孙儿敖仲都,贫道自会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回予你!” 此话一出。 在龙宫当中,也有紧接着传来了一声郑重劝阻。 感应到那股冥冥中传来的,叫人头皮发麻的莫大压力。 和龙宫当中敖觉这位同境中人投来的戒备警惕视线。 敖坱只觉有苦都是难说,心思百转后,最终也只是颓然叹上了一口气。 “通烜师兄,这……” 他摇摇头,心下暗道一句。 而这番暗中的针锋相对,虽在九州四海之内,能够有法力探察到的人实是寥寥。 但能察觉此幕者,大多皆是饶有兴致将目光投来,若有所思…… …… 先天魔宗。 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陈玉枢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黑白二子。 他忽微微一笑,落下了最后一子,轻声叹道: “究竟他是否为我陈玉枢的人劫,便是看今日这一遭了!” “你这意思是?” 越攸微微皱眉。 “地渊,金鼓洞,我分明是已是施了遮掩天机的术,将乔玉璧感应蒙蔽了过去。 可最后,乔玉璧为何还会破关而出,一剑便斩了伱的灵身,将陈珩带回金鼓洞救下?” 陈玉枢自言自语: “正是因天机泄了,有人出手破去了我的术,才让当时闭关中的乔玉璧心血来潮,生了感应……” 此话说完。 他眼皮轻轻一抬。 六股浩然隆盛的气机也在他身上骤然腾起,上摩苍苍,下覆漫漫! 震得整座金宫气庐都是隆隆发颤,似难以承受这六股伟力,随时都会爆碎开来! 而在魔道六宗气数的加持之下,陈玉枢甚至是短暂摆脱了天公制约,道果被兀得抬升到了渺渺太漠之中。 洞虚入微,可以周览无穷! 他目光忽穿透重重虚空,落到了东海的一处小荒岛上。 在岛上的地势最高之处,耸峙礁石上。 一个矮胖樵夫也若有所觉,眸光一转,隔着无穷远的距离,同陈玉枢对视一眼。 “玉宸派,通烜道君……你究竟救陈珩只是一手闲棋,随意布置,还是深谋远虑,刻意为之? 以至为此不惜亲自出手,斗上一场?” 陈玉枢心下暗道: “究竟是何种结果,便看今番了!” …… 而水势激烈,波涛不止。 礁石上,通烜忽得摇摇头,笑了一笑。 “不愧为六宗看重的英才,还真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呵!你今日的这一手棋,倒下得不错! 不过此子乃是老夫看重的徒儿,又岂能容你夺了过去?” 大道光明,劫数难消! 是以一抽之后必有一添,一退之后定有一进。 劫数起时,也是避无可避! 连陈象先都可以占验法算得陈珩姓名,认为他或就是那应劫之人。 而曾以一手先天神算称雄于九州四海的陈玉枢,虽如今只能画地为牢,手段难免被天公制束。 但自也是在会意过来之后,舍了些代价,同样算出了陈珩名姓。 陈玉枢心中早有预料,他今遭若是能够功成,顺风顺水,将陈珩擒拿回了先天魔宗或就地格杀。 那人劫之事。 便仅是虚惊一场。 陈珩这所谓的应劫之人,也不过是为王前驱罢了。 真正应他人劫者,只怕还另有其人! 但若是陈珩今日在这等阵仗之下都是逃出了生天去,脱离险地。 那么应劫之人。 十之八九。 便就是陈珩无误了! 道君的人情可从来不易得,更莫说要请动道君出关,与同境的大德人物一战。 而陈玉枢还远未真正确定陈珩便是自己人劫,只是心中存了个猜想。 便毫不犹疑,径自请动了两尊道君,来镇压局势! 似这等果决狠辣,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之法,令通烜也是微微颔首。 不过通烜既早在地渊时候便看中了陈珩。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正是对上了通烜脾性。 那无论陈珩是否为应劫之人。 通烜却也是保定了他。 绝不会坐视这些人以大欺小,将陈珩就地格杀或带回先天魔宗关押! “不愧是合六宗气数者,陈玉枢的这一手棋,倒是真正将你推到了胥都天的诸位道君面前。 不过,似此举,又焉知非福?” 此时,在鼎内天地周济已是几难支撑,险些要现了饕餮的原形出来。 通烜只一笑,喝了一声:“威灵!” “师兄既有此意,师弟又怎敢袖手旁观?” 须臾间。 便有一道声音沉肃应道。 “先天魔宗的广应玄义,便交由我来对付罢!” 话音落时。 便又有一道穷幽极微,至纤无际,仿佛可以析毫剖厘,破碎诸有的气机浩荡腾起! 与先天魔宗处的广应玄义道君遥遥相对,分庭抗礼! “威灵?也好。” 先天魔宗内。 在那气机腾出之时,中年儒生模样的广应玄义道君只觉神意微一恍惚,一股极强烈的危险之感骤然生起,在动摇他的心识。 广应玄义淡淡一笑,很快将那股危险之感驱离,只伸手道: “天外一战,请!” 而刹时。 感应到广应玄义和威灵两人的气机都倏尔消失在了此方天宇之内。 血河宗,浑哲道君忽得大笑一声,也懒得再理会周济,喝道: “还真要打起来?甚好! 通烜老匹夫,便让我亲手看看,你如今还有几分当年的凶威!”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德祖师 一句喝出后。 浑哲的身形也是一闪不见! 此时的天外虚空,若是驻足于此,远望而去。 胥都天罡气层都只是个渺小的光点,模糊不清。 而随着一团血光消散,浑哲身形也是缓缓出现在了无边宇宙的深处。 他向远处瞥了一眼后,又淡淡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如今的威灵和广应玄义已是斗在了一处,早便远离了胥都天周遭地界。 但见剑气光耀天宙,煌煌无极,似是可将鸿蒙虚空都一气撕开,斩为两半! 而魔气天火环笼,腾起千万万之数,数之无穷无尽,又正与剑气斗得炽热激烈,难分伯仲! 浑哲也不拖延什么,当即低喝一声,便有一声古老的魔音唱和悠扬响起。 只霎时间。 一尊千面万臂,顶天立地的庞然血魔出现在原地! 其足蹑一方大如天地胎膜的血莲花,五千臂拿血轮宝剑,五千臂拿流火金铃,头顶庆云缓缓浮沉,浩大古朴,带着令人莫敢仰视的妖异污秽之感! 若是道心不坚的修行者只需看上一眼,便会被这玄奥道韵所染,化作浑哲最为忠实的奴仆和信众! 而虽然如此邪异,那五千张面上,却是一派圣度雍容,自然清净。 若玄中之玄,无中之中,给人一种极错愕古怪的感触。 “通烜!” 浑哲头顶庆云一抬,万臂齐动,将周围数万里的晦涩混沌都一并轻松打碎,无声大笑: “来!来!看你能否再败我一次!” …… …… 暗潮涌动,渐是汹涌! 这番道君之间的冲突交锋,虽仅有同道的大德才能有法力感应到,余者,便是纯阳真君这等人物,都难察得什么异样。 但却在那群大德当中。 也是惹出风波不小…… 神御宗。 三垣玉崖。 一个面白如雪的素衣道人饶有兴致一笑,抬目看向天外,跃跃欲试,他对远处草庐当中暝目端坐的老妇人叹了一声,道: “师姐,不入局玩玩吗?” “你的意思?” 老妇人闻言缓将双目睁开,看了过来。 “如今陈玉枢既已是成功合了六宗气数,与我等多多少少,也可算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若陈珩真是他的人劫,助陈玉枢除去此子,于我等而言,却也是有益无害。” 素衣道人如此言道。 听得这话,老妇人倒无什么动容之色,只摇了摇头: “自师弟这话,倒是可见心思不纯了。 我等六宗自前古时代便是声名遍彻诸宇的仙门上宗,与那八派都可分庭抗礼,此等庞然巨物,怎会与一个陈玉枢是荣损相当? 是他天资高绝,才合了六宗之运,若他能够道成,结果自然最好。 但就算不成,于六宗气数却也无多大损耗,补回来,并非什么难事!” 一句说完。 老妇人看向素衣道人,眸光浑浊: “师弟是因未成道之前,在玉宸派手中曾吃下几回大亏,才欲掺和此事,扫一扫玉宸的威风罢?” 素衣道人微微一笑: “师姐当真法眼如炬。” “如今法圣天之事已愈演愈烈,玄派和六宗的几位道君都被卷进了战事当中……数日前,玄冥五显道友还向我宗借了无根树过去,以支撑局面。” 老妇人也不急着给出答复。 过得片刻,她才缓缓将头一摇,道: “而除法圣天外,还更有后来的太常龙廷。 值此时候,我六宗与八派实是应当勠力同心才是,不宜多生事端。” 素衣道人听出了这话语中的劝诫意味,惋惜一摊手,耸肩道: “师姐既是如此言语,小弟又怎敢不从,只是……” 素衣道人将目光一转,看向三垣玉崖外,意味深长补了一句: “纵我不出手相扰,今番的六宗和八派,便也不见得就能安好和睦了。 其他几位道兄想要如何行事,那可不好说呵!” …… 与此同时。 瘟癀宗,一座金碧辉煌,极其巍焕的殿宇内。 委羽道君本是正容端坐在仙台上,旁有童子女侍执宝幢羽盖,鼓钹金鼓,在同阶下的一个道人讲话。 却在方才时候,委羽道君忽得便停了言语,只将目光望向天中,伸手微微抚须,若有所思。 见得此状,那本是在听讲的道人也不敢相扰。 只恭谨低首,目光垂下,一动不动。 所幸这异样也不过是短刹。 未几息功夫,委羽道君便笑了一声,收回目光来。 “今日这片天宇,还当真是热闹,叫老夫都是难免手痒!” 他先自语一句,又对阶下的道人吩咐开口: “你徒阴无忌的事我已知晓,他既有如此才情,老夫作为他的师祖,又焉能够不成全? 伱可持我手谕,去宗门库房将那卷先天斗姆图取来,赐他参悟一月罢。 往年的丹元大会皆是八派弟子占了上风,便看此子,能否一振我六宗声势了!” 阶下的道人闻言心下欣喜,忙拜倒在地,接了委羽道君赐下的信物后,便恭敬退出殿宇。 而在道人离去之后,委羽道君袖袍一动。 刚欲起身时候,却忽觉一道气机足隔着几片陆洲,便是隐隐逼来,与他遥对! 那气机形质混沌,乍存乍隐,无光无象,无形无名。 仿是出乎太空之先,隐乎空洞之中! 叫委羽道君本是扬起的袖袍微微一落,不禁皱眉。 他顺着气机传来的方位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箓中九凤之冠,身周玄气飘飘,杳杳巍巍的女子正远远视来,目光平静。 “斗枢派,神屋枢华……” 委羽道君沉吟一声。 …… 赤明派,鹿台山。 太文妙成道君两眼微微放光,欲欲跃试。 …… 怙照宗,西玄坪。 一个美貌不可方物的女修冷眼看向天外,不置可否。 …… 中乙剑派、九真教、玄酆洞、北极苑、阴景派。 此刻,一位位大德祖师皆将注意投向了无穷辽远的虚空外,投向了那场旁人绝无法感知到的战局当中。 神态各异,心思不一。 而在东浑州的太符宫。 阳壤山门内。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道人忽摇了摇头,开口一叹: “这几位的火气还当真是旺,一言不合,便要打起来…… 那老道我是现在去劝架,还是待会再劝?” 明天有点事,但还好是爆种了。 待会零点过后会先发明天的一章出来,剩下那章,我尽量在明天晚上把它赶出来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宇宙雷池 在老道人身旁,见枝青叶绿,参叶自地下浩浩荡荡延去,直遮了天光去。 只余一片深邃浓荫,风雨不透。 此时听得这自言自语,老道人脚下忽有一缕指头长短的草木精气悠悠钻出,兜空转上一转、 随着烟气一消。 便是化出了符参老祖的模样来。 他也不见外,轻车熟路将身一纵,便跳到了老道人肩头,疑惑问道: “火气旺?哪个火气旺?” 小小老头模样的符参老祖手搭凉篷,四边一望,却什么异状都未察得,转头疑惑道: “你可是神智不清,要老糊涂了?这哪有人打起来,你要去劝谁的架?” 他本体乃是一株在仙药当中也极为罕见的大哉延性参,被太符宫四代掌门特意从天外虚空求来。 经至精道性熏染无穷年岁,才逐渐生出了元灵本根。 及灵智稍长后,又通读过符典咒书,便连太符宫的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也在因缘际会下,学了半数之多。 可以说只要是身在这阳壤山之内,又以仙药之身,借上这地利之便。 符参老祖的手段。 便几是能够比拟正统仙道当中的纯阳真君! 可纵是如此。 当他顺着老道人方才的目光,起意观去时候。 却仍是只见一片空空荡荡,并无分毫异样…… 老道人瞪他一眼,笑骂道: “你这老儿可真愈发不学无术了,我若是要神志不清,必第一个将伱带走!” 符参老祖嘿了一声,眉头挑起,刚欲惯常的同他斗嘴几句。 却见老道人神情微肃,忽转头看向东海之处,只轻轻道了声: “通烜要动手了!” …… 东海,龙宫。 浑浑水波下。 敖坱眸光一闪,也是不再犹豫。 方才的那一幕,着实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他感应到浑哲出手的刹那,还未动作,便被先天魔宗的广应玄义盯上。 为此还惹得龙宫当中的同族敖觉也是劝阻,不欲令自己掺和进入八派六宗的恩怨。 但只是在须臾之间。 先天魔宗的广应玄义便同玉宸派的威灵对上,去了天外一战。 而浑哲也收了气机,同样去了天外,向通烜邀斗。 似这般变化。 倒的确是让人目不暇接,反应不过来。 而今正当敖坱也预备离开此地,助上威灵一臂之力时候。 却见通烜双袖一摆,发出了一声大笑声音。将法决微微拿动。 随着法决一掐。 东弥州,宵明大泽处。 也是瞬有一道磅礴浩大的万丈光柱骤然腾起,直冲天际! 抬眼观去。 只见整片东弥陆洲忽得黑云乍生,罡风滚滚! 乾元二气相薄,振出涤清数十万里的雷霆轰鸣之音,肆意激扬闪窜! 好似阳九百六的天地灾劫将要临头,打坏天宇! 惊得无数修士骇然起身,只得脑海空白,僵在原地,连手脚都难挪移几分! “这是生了何事?竟惊动了哪位祖师要启用此物?” 此刻的宵明大泽内,隐于虚空当中的数十洞天皆是微微一震。 洞天里的真君们不约而同起身,目光闪烁,面露疑惑之色。 而玉宸九殿,除了远在法圣天的掌门裴叔阳和几位去了天外游历访友的殿主外。 余下的殿主皆是若有所觉,掐指便卜算起来。 在并未得出什么清晰结果后,也只能向东海方向以目力看去。 但却是只见一片雷云翻涌,漫天舞动的情形。 根本看不清里内的一丝景象…… “宇宙雷池乃我玉宸的万古底蕴,是镇运之物! 便是此纪的三位治世祖师,也唯有通烜祖师有此能耐,可以将此宝开禁!” 遥望着光柱之中,那方足以辟地开天,打灭诸有,将虚空轻松粉碎成清浊之质的古老雷池。 头戴逍遥巾,少年道人模样的丹符殿主若有所思。 他看着那片那团足是罩定了东海的煊赫雷云,心下不禁惊悚: “这一位祖师究竟是遇见了何事,居然要动用这等手段?!” …… 瘟癀宗内。 委羽道君瞳孔微微一凝,也不顾上再与神屋枢华道君隔空遥对。 两人几是同时将注意落去了东弥州,不免惊讶。 …… “不是吧?搞这么大阵仗?” 鹿台山,太文妙成道君挑了挑眉,慢慢又将先前捋起的袖子推回去,神情古怪。 …… 神御宗,三垣玉崖。 素衣道人和老妇人对视一眼,神色皆微微一肃,不见什么轻松之色。 …… 九真教、中乙剑派、玄酆洞、怙照宗…… 这一刹时。 九州四海的大德祖师皆是将注意投了过来,面上皆带有一丝动容之色! “宇宙雷池……” 敖坱看着宵明大泽处那道堂皇通天的煊赫光柱,只觉头皮发麻。 他似想起了某种极是不快的回忆,心下兀得闪过了这个名字,面色沉重。 若说先前的几位道君隔空遥对,虽然威势宏烈,但毕竟隐而未发。 除开与他们同境的大德外,几乎鲜有人能察得此状。 但宇宙雷池这一动。 便足足是搅动了整片东弥陆洲的灵机! 并不过短短几个弹指间的功夫,便有愈演愈烈之势。 竟是又欲着东浑和北颢这两州席卷而去! 煌煌赫赫,莫能抵御! 而在宇宙雷池被通烜拿动。 搅乱了整整一州庞然灵机的同时。 天外虚空中,正激斗中的威灵和广应玄义也是一惊。 两人同时攻势一收,将目光望向远处显化出了血魔本相的浑哲。 “这个老东西终于疯了!” 千面万臂,顶天立地的浑哲大骂一句,将身一抖,便又遁入胥都天: “还不快拦他,看我作甚!” …… 风云缭绕,海水翻波。 此刻望着东弥州处的雄伟声势。 通烜微微一笑,感慨言道: “便是欲杀一鸡耳,以老夫性情,也是要用牛刀的!唯有这般,才方好震慑山间群猴!给你打出一片清朗天地来! 陈珩,你且好生看看我玉宸手段!” 话音落时。 通烜眸光闪过微微一丝戏谑之色,将袖袍一抬,做势欲掐印捏决。 不过如他所料,下一瞬,这方孤远小岛上瞬得便多出了十数身影。 这些人纷纷出言规劝,眼神微有些无奈。 而太符宫的那个老道人更是拉住他左臂,满脸无奈,止不住得摇头。 “玩闹罢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老道人叹了口气: “你这厮年纪愈大,脾气也愈大,也愈爱发疯了!” “符愚师兄……” 通烜看着太符宫的老道人,嘿然一笑,刚欲开口时候,小岛上却又是多出了三道身影。 下一瞬,他右处袖袍也是微微一紧,同样被人扯定。 通烜转目看去。 只见满头白发的威灵苦笑一声,缓缓将头摇了一摇,道: “师兄,这是否太过极端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落幕 通烜微微一笑,四边一望。 见此时在立足这方小岛上,前来劝阻之人,尽是身披霞气,脑生圆光,体隐六纪,心藏景星。 而如此之多的道君集于一处。 纵使是刻意收敛了身上威势,但还是有一股浩乎沛然的伟力透霄直上! 好似一挂天河逆流倒卷般,一路穿云破云,接连撞穿了九重虚天,直抵得了罡气层处,才堪堪一止! 而整片东海本就被通烜召来了雷云遮掩,不欲令人窥得此间情形。 如今又被这股伟力一激,又更是杳渺恍惚,其状莫测,不可究诘,只见得一派天地混冥之景…… “既然诸位都已齐聚此处,那事情便好办了。老夫有一言要发,还望静听。” 通烜淡淡扫过一转,不容置疑开口道: “所谓人劫之事,诸位心中自是有数,便不必费口舌了,不过此子乃是老夫看顾,寻常争斗也就罢。 今后若是敢再有以大欺小之事生出。 在我雷池底下,可容不得情面,勿谓言之不预!” 一语道罢。 东弥州处的宇宙雷池也是恰时传开一声霹雳震响,遍彻三州之地,滚滚匝地! 隆音在玄穹之上回荡不绝,威势宏烈。 好似要打得陆洲沉塌,灵脉绝断,将一应生灵都湮去无踪! 岛上的道君见得此幕,脸上神色大多是微微一沉,不甚自然。 而此时的宇宙雷池已是离解开封禁,只差最后的两三成了。 在放出亿兆威光同时,也在鲸吞虚空间的元质。 以一股强横无匹之势,横亘十方,弥纶八极! “事情说清不便行了?何苦闹出这般阵仗?” 太符宫的老道人见状连连摇头,忙声应了下来,又以目视向场中的道君,眼中有规劝意味。 “我可是通烜师兄这边的,刚刚袖子都撸起来了,看我作甚啊?” 太文妙成道君两手一摊便叫起屈来。 “偏就你会善谑?谁问你了!” 太符宫的老道人瞪他一眼。 而对这番言语,玄门八派自无不可,不会去驳了通烜的面皮。 魔道六宗中。 神御宗的老妇人只思忖片刻,便颔首应道: “通烜师兄所言极是,老妇可代神御宗应下。” 话音落时,玄酆洞和怙照宗的道君也是微微颔首,摆明立场。 尤其后者的脸上更没什么表情,不置可否,对此事也并不上心。 “看我作甚?” 而见通烜视线落来。 血河宗的浑哲道君冷笑一声: “我只是欠陈玉枢一个人情罢,远犯不上为他打生打死,老匹夫,你倒是下得去血本了呵,不过今日未能伱亲手一战,倒实是一桩憾事!” “你这厮倒是惯常的心比天高,何不数数,你自入道以来,又是胜了我几回?” 通烜不禁失笑: “蚍蜉撼大树,何其不自量。” 而道了此句话,他也并不再理会浑哲,只将目光投向瘟癀宗的委羽道君和先天魔宗的广应玄义道君,眸中隐有威压之势。 再配合东弥陆洲处的那方仿佛可以包括两仪的宇宙雷池。 似是一言不合,便要以雷霆手段,兜头打落下来! 委羽道君微微一笑,只目光投向那方盘蛇尊胜宝鼎,落去了陈珩之身,定目片刻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你这弟子有些意思,也有些能耐……说来倒是巧了,我有一个徒孙,唤作阴无忌,他也是修行了太素玉身。” 委羽道君眸光闪动,意味深长道: “通烜师兄,你说我等不可以大欺小,不过我徒孙阴无忌与你这小弟子,应是同辈中人罢? 若是他败亡在了阴无忌手下,通烜师兄又当如何,还是会这般的护短吗?” “他会赢的。” 通烜微微摇头。 “既如此,那便丹元大会上见分晓了。” 委羽道君不置可否,旋即似想到了什么,又不禁摇头: “不过,好似也不必等到那时了……我等门下为磨砺弟子心志,向来都有出山寻药的旧例,说不得那时,这两位便会对上。 孰强孰弱,通烜师兄你今番心血又是否值得。 到那时候,便自见分晓了!” 此语一出。 六宗处有几个道君皆是会意一笑,心思不言而喻。 通烜面上微现出一抹嘲色,只又看向先天魔宗的广应玄义道君,一言不发。 “……” 在沉默半晌后,广应玄义道君冷笑一声,刚欲开口时候, 场中忽得多出一道幽影,叹息道: “通烜老友,既你是如此言语,我又如何敢多嘴?此事,我代先天魔宗应下了。” “玄冥五显师兄?” 广应玄义道君看着突然多出的模糊幽影,稽首致礼后,奇道: “你怎会来此?” 被称呼作玄冥五显道君的幽影介于虚实之间,仿若只是一道朦胧烟气,并看不出五官等物,平平无奇。 而六宗道君一见此影,都是齐齐打了个稽首,口称师兄。 “我曾在去法圣天之前,留了具身外化身在山门内,如此大的动静……” 幽影答了一句,便转向通烜的方向,一笑: “老友,如今八派六宗的同道俱在此处,已是应下此诺,还请暂熄雷霆烈怒。” 此话一出。 诸位道君皆是看向通烜。 太符宫的老道人见宇宙雷池此刻几乎也是要彻底破禁而出,更是一急,将通烜袖袍又是一扯,暗暗摇头。 “看来你已是又重练出那柄天上地下魔意剑了?” 通烜打量了幽影几眼,忽得开口道。 “还是瞒不过你的法目。” 幽影闻言沉默了片刻,却也不意外。 而很快,随着通烜将袖一拂,宇宙雷池便又重新归寂,沉入万丈地壑深处,无声无息。 直见得这幕,场中的有几位道君才将神意一缓,太符宫那位老道人更是松了口气。 “一切事毕后,我等你真身回返南阐一战。” 此时,通烜只对幽影淡淡道了一声,也不多话,身形便凭空消失不见。 而几乎在他话音落下同时。 神御宗的老妇人便脸色一变,似欲劝阻什么,但终犹豫了一刹,把手放下。 下一瞬。 只见盘蛇尊胜宝鼎当中。 无论天人、世族死士、妖修、禄存山的两位山主还是神御宗的那位真君刘脱便都身躯一颤,耳畔隐约闻得一声雷音! 旋即猛得爆碎当场,成了血雾一捧,凄惨毙命! “通烜……你眼中还是这般容不得砂砾呵。” 幽影一笑,对神御宗的老妇人道: “师妹,看开些罢,若放在当年,只怕他都已是打上你们的三垣玉崖去了。 听闻那刘脱乃是你的一位血裔子嗣,想必也是有一缕元灵寄托在三垣玉崖内的,左右他是靠左道秘器才成纯阳,下一灾注定身陨,便当是兵解,送他去转生罢,下一世再修道了。” 老妇人叹了一声,道: “只能如此了,再谋下一世罢……” 一言说罢。 老妇人摇摇头,身形便也不见。 此刻见事情已了。 场中的几位道君也不便久留,纷纷抽身。 只在须臾之间,这方孤远小岛之上,便仅剩下幽影模样的玄冥五显道君和广应玄义道君这两位。 “师兄,那人劫之事便不多管了?” 广应玄义道君叹了一声,问。 幽影平静开口: “劫起难消,天数命定,这人劫之事,终还是需玉枢自己亲手,去做上一个最后了断。” 广应玄义又问:“倘使事有不测……” “能合六宗运数者又岂是等闲之物辈?” 幽影自信开口: “师弟,不必多想,纵使会有些风浪波折。 但最后赢的,也定会是玉枢!” …… …… 而另一处。 盘蛇尊胜宝鼎内,见四角方位的修士忽得爆碎身亡。 陈珩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那个周济变化而成的老道人。 便连敖仲都也颇有些手足无措,看向周济的目光中,不由多出了一丝骇然。 “咳……萤烛之光,怎可与皓月争辉?” 周济心里方才也是微有些错愕。 但很快,他似明白了什么一般,施施然便将袖一摇,淡声道: “无需惊呼,此举虽是耗去了贫道不少心思,但就这些跳梁小丑,又怎能敌得过贫道的通天手段!”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回返 “……” 而此时看着云头上意态闲舒,满脸淡然的周济,敖仲都只觉心底有股说不出的莫名异样感。 眉头在暗地里皱了又皱,欲言又止。 这盘蛇尊胜宝鼎内的敌手,无论哪位,都非易于之辈。 单是神御宗的一个刘脱,便可以将他敖仲都给缠住了! 而老道人虽然是手段不凡。 自他甫一露面,便轻松破开了六阴浊质浑芒大阵,就可见一斑。 但若说他在须臾之间,便能斩杀这方盘蛇尊胜宝鼎内的所有敌手,如碾杀虫蚁般毫不费劲。 对于这一处。 敖仲都心内却是将信将疑,不敢下什么决断…… 放眼九州四海内。 纯阳境界当中,有能耐可做到方才那一幕的。 在敖仲都印象当中,着实并不算多。 单掌便可数得过来,甚至还要更少一些。 而一个来历不明,此前敖仲都也从未听闻过声名的老道人便可做成此举,比肩那些赫赫威名的大人物。 这一处。 无论怎般作想,却都是颇多怪异。 “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秘法?还是什么厉害道器?” 敖仲都疑惑睁开眉心法眼,暗将目打量向周济,却见一片幽幽暗暗。 仿佛在那具皮囊之下,不存着半分血肉,只是一口深邃的漩流涡洞,神奇微远,不可得名! 这令得敖仲都暗暗皱眉,知这是老道人的遮掩手段,同时,却也更看不清他的来头。 “就这点道行本事,还想揭你周爷的行藏?” 而敖仲都的这点动作,自是逃不过周济的视线。 他心下得意一笑,但还是忍着不在面上流出什么异样来,仍一派云淡风轻的做派,只摇头道: “此间有老夫在此,足以应付了,道兄还请回罢。” “这……” 敖仲都闻言犹豫了片刻。 护送陈珩回金庭山乃是他祖父敖坱的意思。 老道人这般开口,倒让他心中不免有些迟疑。 而正当敖仲都斟酌着言辞时候,耳畔忽有传音响起。 听得那吩咐后,敖仲都也不再犹豫,看了周济一眼,便拱手道: “尊驾自便即是。” 周济一笑,也不多言,只对陈珩含笑点了点头,便将袖袍一卷,迸出一股强大无伦的莫名大力,好似千峦万山齐坠,将隔开了内外天地的盘蛇尊胜宝鼎都打了个踉跄! 而钟鸣声音涤荡过玄穹时候,天中也是云蔼荡尽,激起海水层层爆开,高达数百丈! 待得一切动静平息消去后。 周济和陈珩早已消失于鼎内天地,哪还有什么身形在。 “这一趟倒是白跑了……不过能看此热闹,却也算是赚!” 敖仲通摇摇头,将手当空一抓,便拿住了一根龙蟠摩云大棍。 他深深吸了口气,双肩一抖,低喝一声,周身血气暴涨。 他刚欲学着周济方才的施为,将这方盘蛇尊胜宝鼎震开一线,好让自己和龙族的这群从鼎内天地脱身而出。 却只见一道华光倏尔自鼎内天地消过,其色莹润如玉,清清湛湛。 待得光消过处。 敖仲都和水族众人也是不见行踪,被挪移回了龙宫之中。 而在此时,那方盘蛇尊胜宝鼎的幕后主人也似察得了什么异样,疑惑掐决,将宝鼎隔空催动,欲令它回返到了南海蟒部。 不过这方宝鼎方腾空飞出,才跃不过百丈时候。 却忽有一只大手遥遥伸来,如握鸡子一般,将其牢牢握在了掌心。 远处的云头,只见去而复返的太文妙成道君微微一笑,道: “常言道,见者有份,那贫道便不客气了!” 言罢,他也不客气什么,将仍是在挣扎不休的盘蛇尊胜宝鼎强行塞进袖袍,随后对这南海鹿部方向遥遥打了个稽首,赧然一笑: “老哥哥,我就是一时见猎心喜,借来玩玩,可莫要动上肝火了,一个月之后,此物自当原物奉还。” 说完这句。 也不待南海鹿部处有什么答复。 太文妙成道君便袖袍一抖,也兀自不见…… 此刻。 那片笼了整片东海地界的雷云终缓缓一消。 天复清朗,丽日呈祥。 而九州四海内,那些被宇宙雷池惊起的纯阳真君纷纷将目光投至东海,但只见是一派风雨无虞的安闲之景。 不禁眸光闪烁,面上微微动容。 “此事必有蹊跷……大德祖师间的交锋,倒是神鬼莫测呵!” 宵明大泽内,头戴逍遥巾,少年道人模样的丹符殿主见状摇了摇头。 他心下不觉怅然,一叹道: “只是不知,我此生,又能否还能有那一线的合道之机……” …… …… 同一时刻,南海蟒部。 感应到自己彻底失了对盘蛇尊胜宝鼎的掌控。 华服高冠的蟒部族主终是彻底失了方寸,额角隐隐见汗。 此鼎乃是蟒部在前古鼎盛时候,才有幸得以炼制而出的一桩重器。 也就他是今时的蟒部族主,占了此身份大义,才能勉强令盘蛇尊胜宝鼎听凭号令。 但若要将之掌控自如,以至是炼化。 以他如今的道行,那便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而蟒部族主之所以能登得族主之位,其实说来,也还是靠了前人遗泽和血脉出身。 若论修为,倒并未有多高强。 不过是当年南海妖部内忧外患初平后,值此众心惶惶,蟒部也急需将一位推上台前,以缓和局势,不再使内里冲突加剧。 而思来想去。 也唯有老者的身份最是合适,并不与蟒部各方的立场相悖。 而老者当年又恰好得了陈玉枢的助力,引来这位强力外援来弹压局势。 种种机缘巧合下。 老者才得以登上蟒部族主的大位,当了一族之长。 而在他上位后,又于各方小心斡旋,借力打力,兼得有几位好子嗣,资质非凡。 才渐渐,在各方口中夺回了些部中实权。 不再是个空架子,真正有了一族之主的威风! 可盘蛇尊胜宝鼎非比寻常。 此物乃是蟒部的镇运之物,对于南海二十四部妖修而言,在当今局势下,万万也是失不得! 若是失了此鼎…… 念及至此。 蟒部族主难免有些手足无措,陷入慌乱之中。 正当他压下诸多念想,咬牙欲往案上拿起金箭,请南海诸部前来金殿当中议事时候,却被一声轻咳声音打断。 蟒部族主循声看去,只见殿阁角落,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头生鹿角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眸若金日,肤似玉雪,身上的一股妖气虽是极淡,只隐于躯壳之内,若无若无。 但却给人一股极是骇然心惊的感触,极浊极恶! 仿佛只要将妖气放出,立时之间,便要直冲斗牛,挟起无边腥风恶雨,侵染山河,搅弄得数十万里河山皆怖! “天轩大圣?” 蟒部族主见年轻男子竟是现身此间,不由得大喜过望,忙上前几步,跑下了阶去,俯身行礼: “究竟是何仙风竟将大圣吹来了此处?还请入雅苑上座,在下近日得了一壶仙酿,正是要请大圣品鉴一二!” 年轻男子身着一袭水仙大袍,两袖飘飘,双鬓处微有白发,好比一位饱读诗书的儒雅文士,气度不凡。 可在那双金眸视来时候,蟒部族主却是肝胆欲裂,冷汗涔涔而下。 几乎站立不稳,要瘫倒在地。 “仙酿倒不必了,我今番来此,只是同你道个消息。” 头生鹿角的天轩大圣瞥了战战兢兢的蟒部族主一眼后,也不客气,径自走到主位处坐下,摇头: “是应陈玉枢之请罢。” “……” 蟒部族主闻言更不敢言,心中恐惧。 如今胥都天的妖修早便不复前古时代的声势了,自那位天尊治世后,便被不断打压,渐渐失了声势。 及八派六宗接过治世权柄之后,对于妖修的处置,更是延续天尊的方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至今日。 南海二十四部妖修,也仅是靠着一些底蕴才方能勉强度日。 同先前相比,可谓是活得谨小慎微了。 而眼前的天轩大圣,便是妖修的真正底蕴之一! 若是惹得眼前鹿部的这位天轩大圣不快,自己的蟒部族主之位,只怕便是悬了! 这一刻。 见蟒部族主小心的模样,天轩大圣摇头: “虽陈玉枢是别有用心,但当年我妖等妖修也是受他不少恩惠,尤其是你……他若出言,伱难回拒,这也不足为奇,我并无责你意思。” 蟒部族主如释重负: “多谢大圣隆恩!” “我今日来此,只为告知,你部的那方盘蛇尊胜宝鼎并未丢失,只是被一位……” 天轩大圣声音微微一顿,才接着开口,面无表情道: “被一位借走,过上一月,此鼎自会回你蟒部,不必去请诸部前来议事了,安心等罢。” “在下明白了。” 蟒部族主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恭谨俯首,口中称是。 而待得他再抬头时候,只见主座处已空无一人。 天轩大圣不知何时便离了此间,早消失不见。 “四部的兵马,看来都是折在了东海吗,还有盘蛇尊胜宝鼎……这到底又是什么算计?” 望着空空荡荡的殿宇,在沉默许久,想起派去东海的蟒部大将众,还有一位亲信大臣,向来是自己的心腹,可以相托后事的。 蟒部族主终是再难住心底的那股郁气,一拳擂在玉案,怒发冲冠,喝道: “陈玉枢,你当真便是一个灾星呵!” …… …… 林木青翠,清气扑人。 泉声鸟语,云影天光。 而山势蜿蜒起伏,又是一番不同于海上风光的幽遂山景,叫人不免神醉。 待得陈珩微一恍惚,眼前便已是悄然换了一片天地。 而周济扮作的老道人正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道袍飘飘,神态祥和,一派出尘之气。 而不等陈珩开口,周济已是微微抬手,止住了陈珩的下拜动作。 “老夫向来是不讲俗礼的,不必如此。” 在身躯被一股柔和力道托住同时,陈珩也是听得周济淡声开口道: “方才那一幕,你心头应也有数了罢。” 陈珩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陈玉枢……可弄出此等阵仗,又是为我而来,除他以外,应也难有他人了。” 自那大阵被周济破开后,陈珩也是察得了自己在当时的情形。 见了鼎中的那些阻路敌手,和与他们对峙中的敖仲都和周济。 不过未几息功夫,便忽有隆音似自无穷远处生起,虚空翻腾如沸,地暗天昏! 好似诸宇都要被侵染成了雷霆世界,慑人心魄! 而在雷霆震响声消后未几息功夫。 那些前来阻路之人便忽得爆碎成血雾,凄惨身死。 随后陈珩便也被周济大袖一卷,带来了这方地界。 思来想去。 这内里缘由…… 此时,陈珩忽得稽首一礼: “不知前辈是玉宸派的哪位上真,可否留下尊名?” 周济看他一眼,心下微讶,淡声笑道:“你小子倒是聪明,不错!老夫……” 他话未说完,耳畔便隐有一声隆隆雷音响起! 惊得周济忙正襟危坐,把本想说的话也是乖乖吞进了肚子里。 “今日护你者,倒并非老夫,而是另有其人。 那一位欲收你为弟子,但是欲考校你心性,又因种种缘由,倒不便现下便将你收入门墙……” 此时得了警告。 周济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只老老实实依着吩咐道: “陈珩,你切不可听得此言后,便倚仗身份,自骄自大,有一句丑话,老夫需说在前头。 你若是后来颓了志气,那便是要沦为无缘之人,一应生死祸福,与那位也是无半分的干系。 这个中意思……你可知晓?” 陈珩闻言不禁抬头,眸光微动。 饶他在开口时候早有预备。 此时真切听得此言,还是难免心潮起伏。 但不过须臾之间,他也强将诸般心思压下,呼出一口气。 只后退几步,将袖袍缓缓抬起,起了稽首,郑重其事道: “前辈所言,弟子定当谨记于心!” 周济见他满脸肃然,清咳一声,嗓子虽是发痒,欲道出些话来,但也不敢过分放肆,只将一物递给陈珩,便袖袍一动,将陈珩送离。 而在陈珩身形不见的瞬时。 空中便猛有一道神雷兜头打落! 将安坐青石上的周济狠狠劈了个灰头土脸,满身冒烟,再也不复先前那副仙风道骨模样。 “我说什么了?我还没说什么呢!这也能打啊!” 周济低眉顺眼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灰,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大骂不已: “老匹夫,等你哪天坐化,真个就要小心坟头上的贡品了!” …… …… 而一处。 只是转瞬的恍惚,当陈珩立住身形时候。 眼前数里之外,便是一座巍巍大岳耸立于天地间,上连云门,下承地户,极是雄伟壮观! 却不是金庭山,又还是何处? “回来了……” 陈珩看了金庭山一眼,又将目光落向周济方才所赠的那一物,想起他方才的言语。 心中顿时涌出一股豪情,只觉感慨万千。 犹记得他最初来到这长嬴下院时候,还尚是个不为人知的筑基小修。 全赖君尧恩德才可以入院修行,在暗中少不了为人所讥。 而这一次再回返,他却是要参与四院大比,成为十大弟子。 名正言顺拜入玉宸上宗,成为一名真正的玉宸弟子! “宵明大泽,看来终是要故地重游了……” 沉默半晌后。 陈珩用力捏紧手中之物,长笑一声,忽化剑虹一道,须臾冲天不见。 不再是以卑下囚徒或什么魔贼之子的身份。 这一回,他要以十大魁首的身份,堂堂正正走进宵明大泽,再重回那片天下灵窟! 这一回。 他要任谁也无法再指摘!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山中 两个月后。 金庭山,灵隐峰。 小院之内,陈珩见涂山葛将一道赤红真炁自囟门放出,如烽烟云雾,龙蛇互腾。 只须臾之间,便灼得空中大气微微摇晃,整间室内都悄然亮了几个度。 他以目视去,见那真炁灵气充裕,凝而不散,内里形质显然甚是精纯,且时不时有火星迸起,若金花灿烂,毫光射眼,不禁点头赞了一声,笑道: “恭喜了,看来火霞老祖的这门《大涤真功》不愧为旁门经典,果真不凡。 涂山道友能在几年之间便修得此地步,可见是下了番苦心的。” 这门《大涤真功》乃是自流火宏化洞天当中得来,为火霞老祖在转修旁门仙道后所用。 虽对陈珩和沈澄等有志长生大道的人而言。 此书的最大用处。 还是上交给派中九殿之一的道录殿,以换得一些道功存身,好方便日后修行。 但陈珩府中,涂山葛先前在遁界梭的提点下,已是弃了原先修行的香火神道不用,转修了旁门仙道。 那这本无愧为旁门经典的《大涤真功》。 倒是正合他使用! 故陈珩在离开流火宏化洞天前,因自己欲去东海赶赴法会,只怕无暇在金庭山多留什么。 他也是提先便请沈澄将这本《大涤真功》拓印一份,传授给涂山葛修行。 不过旁门仙道虽是出了名的进境飞快,远不如正统仙道一般,需得步步谨慎,唯恐行差踏错。 哪怕仅是埋下一丝隐患。 都会酿造成后头成道的苦果! 但就这几年功夫。 涂山葛竟已是堪堪修得了筑基三重境界。 这其中固有金庭山这座大福地的缘故,助他省去了炼炁蓄元之苦。 不必如陈珩在炼炁时候,在地渊靠食鬼来修行。 但却也证明,涂山葛与这本《大涤真功》的确是属相契合,才会有今日之局面。 而听得陈珩的赞声后,涂山葛连连摇头,又将那股真炁收入体内,郑重其事起身,深深施礼道: “当不得老爷夸赞,若无老爷恩德,老狐便是撞上天大运道,怕也难得此仙道真籍,又能在这等大福地修道,实是,实是……” 话到最后,涂山葛尾音已是微颤。 重复几个回合后,再不知该说何是好,只又俯身重重一拜。 “你我乃南域故人,皆相识于微末,何须如此?” 陈珩摇头,双手将涂山葛扶起。 他视线掠过涂山葛肩头,移至了屋外花木葳蕤处,那双若隐若现,正竖得笔直的小耳朵上,淡淡一笑道: “再且,涂山道友也太过见外了,我既已请了沈澄师兄代我将《大涤真功》先行授下,并予了你一分拓本。 这本道书其实说来,也正是留给尔等修行的,何须又要等我回来,再问我的主意?” 这句说完。 涂山葛还未如何。 屋外那双小耳朵的主人已是按捺不住开心,兴致勃勃冲了出来,围着陈珩团团转圈,简直把毛茸茸的尾巴都要晃出残影来。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涂山宁宁围着陈珩转了足有几十个圈,直至终是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了,脚下踉跄几步后。 她才停下来,将脑袋用力摇了一摇,仰着脸问道: “我真的也可以修行吗?” 小狐狸眸子像被泉水浸过的两块温玉,亮晶晶,湿漉漉,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的喜悦,盯着陈珩一眨不眨,灼灼烈烈,潋滟生辉。 陈珩见涂山宁宁出口时候,是妙龄少女的声音,还略带着几丝娇憨,不觉微讶,问道: “涂山宁宁,你如今已是化去横骨了?倒是进境不慢。” 他虽在二月之前便已回了金庭山。 但却还是在今日,才第一次见到涂山宁宁。 据涂山葛所言,涂山宁宁是因功行到了,正在房中闭关,炼化横骨。 这是世间妖类入道的一劫。 此骨去后,便可以口吐人言,修身炼行,智慧增进,离变化出来人身,也并不算遥远了。 不过据陈珩观读道书时候所知。 对于寻常妖类灵宠而言,炼化横骨这一施为,并非可以轻易做成,乃是一个水磨功夫,需耗去不少心血。 便是费去个三五年功夫。 亦是常见等闲。 而自涂山葛先前所言,涂山宁宁自察得横骨异样那时,再到今日功成,可以口吐人言,也不过才堪堪一年罢了。 如此想来。 涂山宁宁,倒也是有些天资在身的…… “就昨天晚上。” 涂山宁宁又高兴摇起尾巴,兴高采烈,炫耀道: “我厉害吧?” 陈珩打量她一眼,微微颔首,只道了一声: “伱若是要选立意要走旁门的道途,这本《大涤真功》自可修行,不过此事干系非小,倒不必急着回我,可再思量一二。” 涂山宁宁闻言欢呼一声,悄悄将脑袋蹭了蹭陈珩,眼巴巴道: “那我要是遇到不懂的,可以来这里问吗?” 陈珩同涂山葛对视一眼,都是不禁失笑: “等你寻得胎息所在,先打通了天地之桥,再言其他罢。” 陈珩摇摇头,开口道。 而在涂山宁宁摇着尾巴开心离去后。 陈珩又指点了一番涂山葛在修行上的疑难关窍,便也将身一转,朝着静室行去。 他此番回长嬴院,倒并未激起什么大动静。 只是同经师沈爰支、米荟和姜道怜这寥寥几人知会了一声后。 便一直在室中内炼三宝,守养精神,闭门不出。 而长嬴院当中,虽世族处的度师谢羽和籍师卫兆鳌必是已通过守山弟子处,知晓陈珩已经回返了长嬴院。 但见陈珩并不主动露面。 想来也是寻不到什么由头,可以去搬弄风云,施展手段。 故而他在回了长嬴院的这两月之间,倒是风平浪静,各自相安无事。 而此时,当陈珩行至了静室处,才方掩上门户,便忽觉心中微有些异样感触。 转身看去时候,只见室中忽然有一道凶光隐约逼来,煞气腾腾,极烈极恶! 顿时之间,一股锋锐之气便密密弥开,充斥室内,让人肌肤欲裂,连神魂都隐有刺痛之感传开。 见得这幕,陈珩微微摇头,只将袖一拂,便拿住室中的一只羊脂白玉匣。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前幕 玉匣不过巴掌大小,正好可以一掌托住,其原本是光华湛然,柔和清亮,犹如檐前滴露,透着一派飘逸出尘之态。 此刻却是赤光凶戾。 有直冲斗牛之势! 哪怕仅拿在手中,都隐是觉得头皮发麻,仿是被某种极恶之物给盯上了一般,叫人难免心神恍惚。 陈珩将匣盖揭开,只见里内正静静躺着一口剑刃的碎块,棱角锋锐。 此物虽是一动不动,但那股仿佛要诛绝天下一切有无形之物的凶狞之感,仍是令陈珩都不觉微微皱眉。 “阿鼻剑……” 陈珩见匣中那块阿鼻剑碎块身上缠绕的金光大箓,已是去了十之八九。 而剩下那一两成,也是个岌岌可危之相,摇摇欲坠。 仿是在下一瞬,便会被碎块的凄厉杀意给彻彻底底搅碎,再也不复! 看得如此情形,他也不犹豫什么,只盘坐蒲团上,按着秘诀上的指引,将真炁催起,默诵玄言。 只在须臾间功夫,便忽有金光生起,一点点,如若锁链般牢牢裹缠向了阿鼻剑碎块,将其缠得死死,风雨不透…… 三日过后。 待得金光大箓已是又爬满了碎块之身。 这时候,那股仿是可直冲斗牛的凶戾锋锐之气才渐次消去,一点点沉进玉匣里去,归去沉寂。 在两月之前,周济在临别前递予他的,正是这方羊脂白玉匣。 而在白玉匣当内。 除了这方阿鼻断块之外,却还有一篇秘决。 秘诀里所记述的,正要教导他如何催动神意,将自身气体与阿鼻断块同调。 最终使得这断块冥冥中的那点微弱残念被唤醒,不再抗拒,放开壁障,自行与他从君尧处得来的那断块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这是一篇极高明的秘法,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何人之手。 读来时候。 每每有令陈珩叹为观止的感触。 只觉那创法之人智慧渊深,宏邃不可揣度,已是到得了一个不可思议之境界! 自在君尧手中接过一方阿鼻剑断块时候,陈珩便早思索过一番。 今后若是能有机缘遇到又一方碎块,他又当如何将二者炼作成一处? 若是寻常的法器之流,仅需寻得一方上好炉鼎,又请动几位炼器宗师出手,便可轻易做成此事。 不过阿鼻剑却非比寻常…… 此物相传是出于众妙之门的至深处,来头古老莫名,不可用常理揣度。 其第一次现世时候,也并非是无缺的完体,仅存六成的形质。 但饶是如此。 这残缺之物还是被道廷的一位大天官给当作随身剑器,极是重视, 待得道廷崩灭时候,那位大天官也受牵连,本就形质不全的阿鼻剑更是再次崩碎,散落诸宇四方。 此等的前古杀伐真剑。 莫说用什么上等炉鼎来离元解质。 只怕是仙道真君之流的人物,都难熔炼它的形质! 重铸一事。 显然是个难题。 而那篇秘决却是可唤起阿鼻断块的微弱残念,令得它自行出手,来将自己给补全。 由此看来。 这秘决显是高妙至极了…… 不过欲唤起阿鼻断块的残念,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若是一个不当,还会如方才一般,激起那断块的凶性,伤及自身。 陈珩对此也无什么办法,只能是慢慢去尝试,便权当是锤炼心识。 但对于见面礼,便是阿鼻剑断块这等罕世珍物。 对于这等大手笔。 陈珩也是微觉惊讶。 不知那位欲将他收入门墙者,究竟是何等的尊显身份,才能将此物轻易拿出…… 而这念头也只是短暂生起。 陈珩微一摇头,便不再多想。 无论如何,修为终究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外力虽可依仗一时,但终究是用不了一世。 更何况赠他阿鼻断块的那位玉宸前辈,也还未正式将他收入门墙内。 虽经了东海一事,但毕竟有雷云天象和那方大鼎的遮掩,恐怕在绝大多外人眼中,他仍只是个无太多背景之辈,根基浅薄。 “一切种种,便看月后的四院大比了……” 此时阿鼻剑已是凶性敛去。 陈珩也缓将脑中诸般念头压下,只眼帘微搭,便入定打坐去了。 …… …… 与此同时,金庭山石鼓峰。 受邀而来的卫扬在等得许久后,都是不见姜通源的身形,饶是以他的养气功夫,都是微有些不耐。 将茶盏一放,刚欲起身时候,却只听得一声大笑突兀在耳畔响起,惊得他瞳孔一缩,双袖无风自动。 “你竟真修成了天池姜氏的那门隐沦法?” 卫扬循声望去,却只见一片空空荡荡。 便连伸手触去时候,也不见什么实感。 卫扬眸光一闪,不禁感慨一句,道: “竟连我的神识,都无法察得丝毫异样……看来这次的四院大比,你是要出些风头了。” 话音落时,本是空无一人的主座处忽传出姜通源的声音,带着些自嘲,旋即其身形便缓缓现出: “族中的这门隐沦法虽然厉害,但卫道福、和立子、石佑这三人,有哪个是好对付的? 纵使你我为了大比,特意进了族中洞天修行,可若是对上他们三位,怕也无什么还手之力。” 这句一出,卫扬也是默然,无言以对。 “不过,我修成了族中的隐沦法,伱修成了那门卫氏的阴丹术……虽是争不过那三位,但下面的末席,却并非没有机会!” 姜通源大笑一声,目放精光: “若是这次能成,你我也不必再等下一届,苦候个二十四年了。 这次的四院大比,说不得就是你我的扬名时候!” “那便承你吉言了。” 卫扬眸光一闪。 …… 一座金宫当中,萧修静缓缓起身。 他只略一抬手,便震得宫中得九九八十一根铜柱轰隆发颤。 电光闪烁,毒烟汹涌! “又是有一门雷法大成,总算赶上了……” 他双手握拳,唇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来。 “纵使魁首不可得,凭我本事,只争个十大席位,应当不难!” …… 白商院。 闭目端坐的沈澄头顶云气悠悠,结为龙虎、芝果、仙鹤等模样。 道意盎然,古朴自然。 …… 青阳院内。 一座浩渺大湖当中。 又见碧波汹涌,劫水翻腾,将一个青衣女冠徐徐抬升,好似龙吞万类,云水朝宗,别有一番森严气度,僭越不能! …… 而很快。 便是一月功夫转瞬即逝。 这一日,玉宸四院,皆是齐齐有一声悠扬钟响,涤荡天地,好似只是在耳畔响起。 令人不觉神色一紧,纷纷自入定当中将神意折返过来。 青阳院。 一座华美云阙当中。 一个与卫令姜眉眼有七八分相似的绝美女子面无表情,只冷淡视向钟响方向,目光平静无波。 “四院大比,终是等得这一日了。” 她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破阵 云开雾霁,天清日朗—— 悠扬绵长的钟声震动群山万壑,在虚天之上肃穆回荡,带着一股难以言语的庄重威严之感。 叫闻得此音的道人皆是身躯一动,纷纷走出房中,若有所思。 而云阙当中,那眉眼与卫令姜有几分相似的美貌女子在莫名沉吟半晌后,也是素手一挥,将外间金铃拔动。 随着清脆的叮当之音发出后。 不多时,便有一道白光若江水升腾,浩浩荡荡,发出阵阵爆音,淹过山岗,落至了与云阙齐平处。 抬眼看见,白光当中正是八匹毛发洁白若玉雪的神骏天马。 其蹄生烟煴,身被流霞,共同拖拽着一辆朱轮华盖车,摆尾跑蹄,甚是不凡。 一个锦绣女侍款步走入云阙当中,笑道: “女郎,现在便要启程吗?可出行的仪仗还未备好,左右如今时候还尚早,不妨等个盏茶功夫再出门,这样可好?” 美貌女子闻言摇了摇头,淡淡道: “我是去斗法,又不是赴宴的,仪仗多了,难免累赘,也会惹来非议。 且听闻这次四院大比的裁正,是道录殿的邹长老,此老是个不喜金玉浮华之物的苦修士,若是惹来他的不喜,日后去道录殿观经时候,多多少少,却也是个麻烦。” 一句言罢。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对女侍微微颔首,便登上了那朱轮宝盖车。 随着缰绳响亮一动。 那八头神骏天马也是得了什么号令般,仰天发出了一声激昂长嘶后,四蹄齐动。 倏尔就纵开烟云,踏霞不见! 而就在这神驹天马破云时候。 青阳院内。 做山野闲人打扮的石佑也是若有所觉。 他微微一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注目身前棋盘,神色平静。 直待得一盘棋局尘埃落定。 见了分晓之后。 石佑才不紧不慢起身,袖袍抬起,向近前与他对弈的中年道人施了一礼,道: “师兄,那师弟便去了。” 中年道人头戴混元冠,穿了一件水合道袍,束了一条黄丝线绦,脚踏方履,气度飘洒,极是不俗。 而此时听得石佑这话、 中年道人却摇摇头,不禁失笑: “石佑道兄,你的这话,倒是令得贫道有些不知该如何接口了,虽说道兄如今是拜在了恩师门下,按理来说,这句师兄之称也是应当,贫道也可坦然受了。 不过道兄毕竟前世非凡,入道更远在贫道之前,神通厉害。 这句师兄若要说来,贫道可当真是受之有愧了……” 在而今的玉宸四院当中。 以卫道福、和立子、石佑这三人手段最强,声名最大! 近乎是四院诸修公认。 这一届大比的魁首,必是要从这三人当中决出! 除此之外。 再难有旁的人选! 而与卫道福、和立子这两位相较,石佑的出身却又是不同。 此人并非胥都天生人,早年曾是极乐天的一位大阿罗汉,为一净土主宰,麾下有庙宇近千,僧兵百万! 也是煊赫过的大神通者,绝非无名之辈! 只是在一次出游外天时候,石佑偶遇到玉宸派的一位上真,与他辨难三年又三月,终是被那位玉宸上真以妙言折服,遂弃释从道,舍了僧衣不用,换上道袍。 后得到那位玉宸上真游走说清,石佑更是转生投胎到胥都天,重头来过,将前身的所修根果都弃若敝履。 凭此决然之举,他也是顺利进入到了玉宸下院修道,更拜入到那位玉宸上真的门下,成了他的弟子。 而眼前与他对弈的中年道人。 便是那位玉宸上真的二弟子。 若是按入门墙后的修道年齿来论,石佑称他一句师兄,也实是理所当然。 “道中还复道,玄中已复玄。法轮常自转,希音不可听……” 此时。 闻得中年道人这言语。 石佑只是摇了摇头,淡笑一声开口: “都已是前尘往事,师兄又提它作甚?如今在此间的,仅是青阳院的洞玄炼师石佑,又非极乐天的华宁净土主人。 这一句敬称,师兄自可当得。” 他声音忽微微一顿,只看向远山青岫,那一派朦胧苍翠之景,有些怅然叹了一声,道: “而大道难求,今日你渡我,来日我渡你,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了一个成道吗? 在此面前……不过些许俗礼,又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中年道人似想起了什么,面上不免有些动容,长叹一声,却是无言。 “诸宇之间暗潮涌动,局势已是有愈演愈烈之势,究竟谁又才是幕后的那只推手……” 而石佑想起那位玉宸上真,也便是他如今这位师尊,曾道出的几句隐秘言语,心下不觉怅然一叹: “单打独斗,纵使再是法力高强,也终有力竭时候,孤掌难鸣,唯是背后有大势力来做依靠,才方是老成持重之理。 而今番的四院大比,便是我石佑融入这方前古仙门的第一步!” 念及至此。 他眼中猛有灼灼精光射出,如针如刺,威势凛凛,望去摄人心魄! 随后在同中年道人打了个稽首,交谈几句后。 石佑抬手掐决,身影便化作一道氤氲烟气,袅袅上了云头,刹时不见。 …… 而在另一处地界。 听得了钟响声音过后,和立子两条长眉微微一挑,饶有兴致。 他将手中茶盏放下,只对面前之人淡淡拱了拱手,便从席上起身,道: “曹锡师兄,那桩所谓婚事不妨稍后再议,如今大比在即,某还要正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大比……” 那曹锡师兄是上上届的十大弟子,如今早已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玉宸弟子,在宵明大泽当中修行。 他见和立子神色不冷不热,如今眼底还更有几分并不掩饰的敷衍,显也是心知肚明,和立子对于那婚事并不算有多上心。 而曹锡虽是心下颇有些不悦,但毕竟养气功夫深厚,面上并不动声色。 反是微微浮出一丝笑来,点头应是。 因和立子毕竟不比旁人。 不说此子的老师谷昭,如今在派内担任重职,是一位实权长老,手段厉害! 便是和立子本人,也绝非什么易于之辈! 未满甲子年岁便修成了剑道第五境,悟出了“剑气雷音”和“剑光分化”这两种五境变化。 还以洞玄之躯逆伐金丹,杀了在派中曾经声名赫赫的王述! 对上如此的煊赫人物。 饶是曹锡虽在身份上暂且要高和立子一头。 但也不敢拿大,恐惹来和立子的不悦。 “大比开场,既师弟还有正事在身,愚兄便也不多叨扰,还望师弟能旗开得胜,夺去魁名!” 此时曹锡随着一并起身。 他也不敢怠慢什么,对和立子还了一礼,开口言道: “不过那卫道福和石佑,这两者既与师弟齐名,想来也是神异存身的,在对上这两位时候,还是需多提个小心才是。” “与我齐名吗?” 和立子闻言微微一笑。 “那自这场大比过后,便不再是了。” 他缓缓摇头,平静说道。 …… 而在钟波过处。 除开卫道福、石佑与和立子这三人外。 玉宸四院内,欲前往参与大比之人,皆是不约而同起身,各施手段,直往那钟响方向而去。 一时之间,只见千百遁光舞动,钻开层层罡风,翱翔云汉。 其异彩纷呈之态,煞是炫目好看,赏心悦目。 金庭山,灵隐峰。 本是在闭目打坐中的陈珩闻得此音,双目也倏尔一睁。 他面上神情虽然不变,眸色深黑清澈,静似幽火,一如往时模样。 但心内深处,还还是微微一动。 “总算是等来这刻了……” 陈珩叹了一声,袖摆微扬,起身走出了房门,在同涂山葛交代几句后,飞身一跃,来到了天中。 只霎时之间,便身化璀璨赤虹一道,只一闪一隐之间,便骤然撞开片片云霞,扯破大气。 以流星赶月之势,消失在了原地! …… …… 半个时辰后。 陈珩远远望见了一座耸立天地间的神岳,遂缓将剑光一收,停在了云头处。 举目看去,只见青山叠翠,碧岫笼云,其众多崖角巍峨之态,好比虎踞龙蟠,四面不时有猿啼鹤唳声音传来。 群青共辉日争光,远水与山光斗碧。 明媚秀奇,实是一派风光大好! 而此时陈珩见整座齐云山被一层朦胧彩烟所罩,虽极是稀薄,可看清山景。 但各个峰头上的人影,却难以察得他们眉目的具细模样。 且在行到了此间时候,常人若还想前继续前行,直至登上齐云山。 自四面八方,便皆会传开一股磅礴阻力,束缚身形,愈是向前,那股阻抗力道,便也愈大。 足有拿山摇岳的势头,叫人寸进不能! 陈珩心知此必有异,便也视线一转,往下空看去。 而很快,他便在东处的一座土丘上,见芦蓬高扎,悬花结彩,香气氤氲。 数十个羽衣道童立在左右处,手捧玉简,似在等候何人的模样。 此时见陈珩按下云头。 土丘上,一个羽衣道童脸上含笑,主动迎了上前,稽首致礼,道: “这位师兄可是要登齐云山,去参与大比?师兄有所不知,今番的规矩却是改了,不再是如往常几届般问难对答,需得费些心思,才可近得齐云山处呢。” “哦?规矩改了?” 陈珩神情略动: “还请这位童子赐教。” 而那羽衣童子见陈珩态度和蔼,也是心下欣喜。 他也不废话什么,嘴唇翕动间,便是道出了一番言语来。 …… 原来这四院大比历届时候,在开场之前,皆是会被玉宸派的上师长老刻意布下些考验。 以此淘汰去那些鱼目混珠之辈,不使他们上场闹出笑话来。 远不是诸弟子只要有心,皆可以随意来这齐云山上参与大比,出入自由,往来无忌。 不过往年几届大比时候,只是由一位玉宸长老坐守山前。 诸弟子若欲上山斗法,需答对那长老抛出的一桩道疑,唯有答得妥帖无误,才方能赚来一个上山的资格。 不过在今番,那考验内容却是一改,不再是由玉宸长老来出题考校。 而是需诸弟子亲身入得大阵当中,接连斗败三名随机出现在面前,同样是来参加大比的同门。 唯有三场全胜,又经过一番心识幻象,才可出阵离去,进入到齐云山之中。 但若是斗法落败。 哪怕仅是输了一场,也需重新重头来过,再次入阵来寻机会。 似这般考验,同那问难对答比起,可是难度提了不止一筹。 至于,是需手底下见真章了…… 而此时,在听得那羽衣童子将章程细细道过一番后。 陈珩致谢一声,也不犹豫什么,只将身往阵中行去,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眼前只是微一恍惚,便已悄然换了一副天地。 “倒有意思。” 陈珩见四下都是茫茫大雾,难分东西南北,也不多费功夫,只将心神放开,顺着冥冥中的感应行去、 不多时,果然便有一个蓝衣少年的身形出现在视野当中。 两人目光对上之际。 蓝衣少年脸颊一抽,露出了苦色来。 “陈……陈师弟?你已修成洞玄境界了?” 他无奈道: “怎会偏偏是遇上你?看来今番,倒真是流年不利了!” “不知这位师兄是?” 陈珩道。 “我听说过师弟,师弟却未必听说过我……岁旦评再加上龙宫紫府的头名,我若要与师弟争锋,那反是自取其辱了。” 蓝衣少年沉默片刻后,拱手道: “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待有用之身,在下面的闯阵同门身上,去碰个运气。” 一句说话,他主动后退一步,竟是自行认负出了法阵,要从头来过。 陈珩看着这一幕,也不置可否,只继续向前。 未几息功夫,他又遇见了第二名粉裙少女。 仅交手一招,那少女便也识趣,学着前面那位的施为,同样主动认负。 直至得第三人,陈珩才总算是斗了一场,却也未多费什么手脚,便轻松拿下了这局。 而轻松连胜三局后,眼前又忽有雷电晦冥,大雨滂注,火轮走掣,飚驭盘旋。 种种灾景如迎头逼来,将他裹挟进入其中,似可轻松将他粉身碎骨! 面对这最后的幻景,陈珩也不动声色,只盘坐在地,将神意牢牢定住,不泄分毫。 直至得一个时辰过后,见陈珩心识坚凝如初,难动摇分毫。 那幻景也终缓缓一消,彻底散去。 此时眼前天地又复明媚之态,陈珩袖袍一拂,便自站起身来,只上前一步,便震得面前烟煴开散,遮掩尽去,走出了法阵所罩的范畴,见得了齐云山清晰面目。 他这一出阵门,法阵一松,周遭灵机便难免呼啸冲天,隆隆回响,若海似潮。 惹得峰头处的诸人都是齐刷刷将视了过来,表情复杂,反应不一。 “陈珩吗?” 一座峰巅处。 卫道福看着那出阵的年轻道人,眸光莫名一闪,心下缓道。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开场 罡风拂面,灵机鼓荡若潮涌,一波接着一波,浩浩荡荡,将林木碎石皆是刮得发响,铿锵有声。 此时他已破开了阵门,站在了齐云山的山脚处。 抬眼真切观去,才见此山果真不愧有齐云之名,碍日凌霄,极目无际,也不知绵延几许。 好似一条遮天的锦带,十分雄壮! 这一刻的百十座峰巅处,已是稀稀落落,站有了数十人。 而有几道投来的目光倒甚是不善,恶意并不加掩饰。 “洞玄修为……自此子在龙宫败了众敌,更是逐离先天魔宗的周师远,夺去头名后,便是销声匿迹,行踪不显。 我以往还疑惑,他在夺头名之后,究竟是向龙宫索要了何物…… 法器,还是丹药珍宝?” 一座峰头,卫杨对着身旁面色阴沉的姜通源叹道: “今日见得了真人,才总算证实,他也是进了洞天修行,还是进了龙宫的上等洞天! 不然就这几年功夫,他陈珩,如何能有这般飞快的道行进境?” 姜通源紫眸中一片漠然,冷声道: “就算他已是洞玄,进过洞天,那又如何?若真要对上,孰胜孰负,还未可知呢!” 卫扬见他这话虽是答得冷淡,好似并未将陈珩当作什么大敌一般。 但卫扬与姜通源相识多年,早已熟知姜通源性情。 知他此刻,心底其实已是隐约存了几分惧意。 只是不愿失了颜面,才故意作此姿态。 卫扬心下一叹,眸光微闪,也是无言。 “十大席位,本就紧张,如今又突然添个这个强敌,倒实是一桩苦事……” 卫扬想起陈珩初入下院那时,便在白石峰邀斗众世族弟子,生生踩着他们的脑袋,给自己扬了一回名。 不过那时。 无论卫扬还是姜通源。 其心中虽然警惕,却也未将陈珩当作什么生平大敌。 但孰料仅短短几年功夫,陈珩便已是有了登上齐云山,与他们同台较技的资格。 以至连姜通源这等天生不凡、心高气傲之人在对上他时,心底都隐是畏惧三分。 这前后之事细细思来。 倒是令卫扬难免一时恍惚,心下着实万分复杂…… 而山脚阵门处,面对诸修齐刷刷投来的目光,陈珩却是从容自若,面上神情也无什么变化。 只化一道堂皇剑光飞起,随意选了一座甚是高峻的峰头,便自顾自端坐在云上,也不理会那诸般复杂视线。 “此子倒是狂悖,在场诸位入院修行时候都远在他之前,却连一句师兄师姐都不叫喊,好生无礼!” 此刻见卫道福目光正凝视陈珩,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个身着朱衣的俊美男子恰见到这幕,眸中不禁闪过一丝亮色。 他忙微笑上前,打了个稽首,殷勤道出了这番言语来。 “无礼?” 卫道福瞥他一眼,语声不咸不淡。 男子闻言忙道:“想必卫师姐心头也是如此作想,那陈珩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却如此的狂妄拿大,师姐——” “既是你说他无礼,那稍后的大比,不妨由你上场,同他斗法,挫挫他的威风,如何?” 那朱衣男子本以为自己隐约猜得了卫道福心思。 正欲趁热打铁,在这美人面前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却话还未说完,便被平静打断,不免一时语塞,找不出什么言辞来应对,面露尴尬。 而见朱衣男子窘迫模样。 卫道福面无表情开口道: “一时得意?你说是岁旦评上的名次还是龙宫的紫府头名?那位纵只是紫府境界,杀你也应当不难,更何况,他如今已是洞玄中人了。 背后非议,此乃小人行径。 顾远,我劝你还是离我远些,莫要再徒劳献殷勤,在此间学些禽鸟噪耳之事了!” “……” 那唤作顾远的朱衣男子见卫道福如此不留情面,脸色也是红一阵白一阵,手足无措。 最终还是猛一甩袖,便羞愤离去。 而在另两处峰头。 石佑同和立子两人感应到陈珩那股剑光传开的骇人威势,皆眸光一转,不免多看了陈珩一眼。 前者面上一派沉肃,倒是一贯的模样,叫人分毫看不出心头所想。 至于和立子,只是同陈珩对视一眼。 他便淡淡收回了眸光,表情平淡。 “莫非师兄认识这位?” 在和立子身后,站着几个年轻男女。 此时,一个洞玄三重境界的修士忽得开口,拱手笑问了一句。 “听说我那个弟弟和满子对这位极是推崇,今日一观,倒也算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了,多少有点意思。” 和立子语声没什么起伏,只是随口吩咐一句: “待得大比开场后,为稳妥起见,争一线机会,尔等还是勿要同这位对上,以免白费功夫,再苦等二十四年。” 此话一出。 和立子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子皆是面色一肃,听得心头一警,忙拱手称是。 而就在齐云山的众修各怀心思之际。 山脚阵门处,也是陆续有几个修士破阵而出,各自寻了一座峰头落定。 过得半个时辰后,那阵门忽又是一声发响,烟煴若江水翻荡,搅动得灵机舞动不休,尘起雾飞。 抬眼视去,只见一个身长七尺,身着大袖皂袍,头戴葛冠的年轻道人缓缓踏步而出。 他神态平和,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勃勃生机,透顶而出,若山泽间的繁盛林木,自然浑厚。 年轻道人四边一望,很快便注意到端坐云头的陈珩,微微一笑,便起了一道云气,来到峰头处,两人彼此见礼。 “沈师兄,多年未见了,风采却是更胜往昔。” 陈珩笑道。 沈澄闻言连连摆手,道:“在师弟面前,谁能谈风采二字?倒是师弟,这才几年未见,便做出如此大事来,叫愚兄真个汗颜! 只觉自己这年岁,当真是痴长了!” 陈珩同沈澄相识于那座流火宏化洞天当中。 他们因共同斗过世族的萧修静和刘观等众,对彼此自不算是陌生,也是存有几分交情的。 而正当两人攀谈。 随意说起些修道闲事时候。 不过半炷香左右,阵门处忽又是一声响,旋即便见萧修静身形自袅袅烟煴当中现出。 萧修静在瞥得陈珩身形时候,瞳孔微微一缩,面容微有些变化。 但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只择了远处的一座峰头,飞身而上。 “听闻萧修静雷法厉害,也不知他到底欲争个何等的坐席?世族在这几年内,倒是英才辈出,长此以往,只怕尾大不掉,绝非什么好事……” 沈澄见得此状,心下不禁轻声一叹,摇摇头。 而陆续,又有刘观、赵通等四院闻名的炼师破开了阵门,来到了齐云山处。 彩光泱泱映空,倒也是热闹。 如此。 直至得三日过后。 此时齐云山中的众修士忽闻得一声金鼓声音传来,循声观去时候,便见天角正有一朵亩许大小的碧云悠悠而来,云上站立着一个鹤发童颜,手持九节竹杖的老者。 此老身材高大威猛,双目炯炯有神,在顾盼之间,自带有一股肃杀之气。 积威深重,气焰好似可慑服一应宵小群魔。 叫别有用心之辈一触到那双冷厉睛瞳,便难免要露出丑态来,心下胆寒! 而这时见碧云悠悠飘至。 齐云山的修士皆是敛容起身,对着天中打了个道稽,口称长老。 “不必多礼,老夫邹袖虎,忝为道录殿长老,今番的大比,便由老夫来居中主持,做个裁正。” 邹长老在道出这句话,忽向山脚处那方绵延了近百里的法阵处视去,也不多言什么。 他只将手中的九节竹杖向下隔空一戳,便有一股磅礴伟力降下,立时便将地脉灵机的中枢阻断,破开了法阵。 而此时还在法阵当中的四院弟子足有百余数,这些人本是在捉对斗法,却见四下的茫茫烟煴忽然开散,头顶又有明媚天光照出。 在短暂的错愕过后。 也是纷纷会意了过来,叹息收手,面上露出来憾色。 “已是给了尔等足三昼夜功夫,既连此关都是难过,还是回院中好生修行,打磨道法,以图下一届罢!” 邹长老脸上也无动容之色,只淡淡道了一声,便收回目光。 而随着法阵破开。 那层笼罩了偌大齐云山,若无若无的彩烟也是须臾消去。 自此山内外再无什么阻隔。 可以一眼望穿。 陈珩眼帘一掀,见远远之处,如今早已是一派热闹熙攘之景。 凡是玉宸四院弟子,只是要未曾登上齐云山者,皆是在那处各施手段,遥遥观战。 一眼望去。 到处皆是人头攒动,着实数量非常。 而四院弟子本就人数不少。 若再添上一些院中弟子所豢养的门客、仆役之流,那便更是多了,怕不下五千之数,以至更多! 在这当中。 陈珩除了看得了沈澄之弟沈洺、和满子、赤眉道人等洞天故人外。 还更有米荟、姜道怜等人的身影。 一艘装饰华美的龙首飞舟上。 姜道怜正抱着满脸不情愿,每根毛发上都是写满抗拒的涂山宁宁。 似是察到陈珩视线,姜道怜似笑非笑将小狐狸举到身前,对着陈珩摇了摇爪子,便算作是致意了。 而涂山宁宁那一脸无奈苦相,看得陈珩倒是一笑,微微摇头。 “以沈洺师兄之能,山脚处的法阵却还阻不了他。” 这时,陈珩将目光收回,看向与自己比肩而立的沈澄: “看来是欲求稳,以图谋下一届了?” “沈洺虽有些本事,若还是以往大比时候,说不得他就能侥幸夺下一个十大弟子席位。 但此届四院大比,却是不同以往。” 沈澄也转过视线,微微叹了一声: “单是开场之前,和立子、卫道福、石佑……这三人就注定会分去三个席位!如此一来,那便是十去其三了。 余下的洞玄炼师,注定要打生打死一番,才可上位,以沈洺如今手段,终还是稍逊了些,不足以应付此局。”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刚欲开口,云中又有仙音嘹亮,天放异彩。 数座楼台星宫放霭霭祥光,氤氲瑞气,迤逦而来,腾云而起,安置在了四角方位。 “邹师兄,既吉时已至,那便设案开坛,请来口谕罢,莫要拖延了!” 这时,那些星宫当中,有一道调笑声音响起,紧接着又是几人附和。 “连老夫这个大比判正都不急,你们却是等不得?” 邹长老腹诽一句,微微摇头。 但还是亲手摆出一张香案,在案上平平铺开一张太极八卦道图,又拈香为礼,默默祝告一番后,不过须臾功夫,自八卦图中便跳出一只金符,自金符内传出一道温煦声音,道: “既吉时已至,那便开场罢。” 此音一出,无论长老、弟子皆是俯身一拜,态度庄重,不敢有分毫怠慢。 待得那太极八卦图光华尽敛,再无一丝神异时候。 邹长老才小心将香案等物收起。 他看了眼齐云山上的众弟子,只伸手望空一指,便有十方大小不一的玉台排云而出,彼此距离相隔甚远,光光彩彩,明明郎朗。 连最小的玉台也有十丈方圆,上刻龙凤图章,蝌蚪篆字,与剩下八只玉台,共同遥遥拱卫着中间之处,那方最是尊胜华美,也是位于最高处的玉台。 其华光相射,闪铄交辉之态,犹如十方丽日悬空! 照得整片齐云山地界都是纤尘不染,一派明净通透! “此间争夺,各凭手段,如法器、秘箓等,皆是动用不能,且斗法时候也不必留什么手,有老夫在此,定是保你性命不失……” 这时,邹长老在从袖中捉出一只法榜,将大比规矩宣读一遍后,便看向峰头诸修,微微颔首。 场中一时微微寂了下来,无人出声,气氛颇有些微妙。 而不过几息功夫。 终是有一个黄裳少年按捺不住,化罡风而起,率先打破局势。 落在了第十只,也便是最小的玉台之上。 “娄秉?竟又是此人,陈师弟,稍后你便可看得一出好戏了。” 陈珩身旁,沈澄眸光一转,落去另一座峰头,忽得一笑。 在他话音落下刹那,那着黄裳的娄秉也看向下空诸修,将手一拱。 不过他刚欲开口时,便被一声雷霆暴喝猛然打断。 “竖子无德!怎敢僭越尊位,我来斗你!”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比斗 陈珩循声察去,见那出言喝止娄秉的,正是一个脚踏飞蛇,左右有灵犀、蛟马相随的少年道人。 他着一袭锦绣,头戴玉梁冠,只单从装扮卖相上看,倒是不凡。 而娄秉见是此人出来喝止,面上神色倒也不意外,只冷笑一声: “孙谟,今番可是大比时候,上宗的上真长老、四院同门皆雅集而此,哪能容你放肆? 还不速速退去,勿要在此丢人现眼了!” 那脚踏飞蛇,为灵犀、蛟马所拱卫的孙谟闻言摇摇头,反唇相讥: “放肆?若容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窃取大座,成了十大弟子,那才是真个丢人现眼!便是传到外间,也是叫玄门同道看了笑话!” 一句说完,孙谟也不多言什么,只掐诀将一口布袋唤出,又放出数十异种虎豹来,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攻势,直指玉台上的娄秉。 而见此幕,娄秉脸上也并无什么动容之色,只叹了一声。 “造化天定,自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 孙谟,你既连这一点都是看不透,还执迷不悟,屡屡纠缠不休,那为兄便也再难留手!” 娄秉摇摇头,便从玉台上飞跃而下,踏空而来。 他每行出一步,脚下便有一道浊黄光华生起,灵动绕身流转,闪闪烁烁,来来往往。 那股厚重深广之蕴。 简直若一座巍峨古岳徐徐压将过来! 虽动作并不算迅快,却是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骇然之感。 仿是注定要那被那力道碾成碎末齑粉,逃脱不得! “葆光显妙真经?” 陈珩见那娄秉的一举一动,都似与地脉相合,浑厚古朴,沉凝至极,又有道道浊黄绕身旋飞。 脑中略一思忖,便也是猜得了他这门玄功的来头。 《葆光显妙真经》乃是玉宸四院中,一门来头甚大的土属玄功。 其相传是自二十五正法当中的《坤舆宝箓》简化而来,极是不凡! 而一旦将之修炼有成,非仅可以稳固道基,助长真炁,还可被动淬炼筋骨皮膜,精纯血气。 即便不刻意修行肉身成圣类的神通。 随着这道行提升。 体魄血气,也远要比寻常同境中人,更厉害不知凡几! 可以说除了修行进境稍慢一些,并需一些珍贵的土属灵材来做添力外。 这门《葆光显妙真经》不愧为《坤舆宝箓》的简本! 得了这门玉宸正法的不少神韵! 而即便在玉宸四院当中,欲从院中上师处换取《葆光显妙真经》,也不是什么易事。 除了花费大量功德之外,也是需经上师考校过功行之后,才能成功得手这门玄功。 而此时,仅是几步之间,见娄秉的气机便浑厚坚凝,有若实质。 与娄秉放对的孙谟也是知晓厉害,不敢让他继续再蓄势,忙打了个手势,便将一群灵宠都招呼了上去。 须臾之间。 只见灵犀吐浪、蛟马喷烟。 一群虎豹翻云踏风而起,乌泱泱足有百余数,齐朝着娄秉杀去! “看来这几年间,倒是长进了不少……” 娄秉心下暗道,将玄功拿动,那些绕身旋飞的浊黄光华便并在一处,环成一片浩浩荡荡的巨幕,若几堵城墙将身圈住。 任凭孙谟豢养的灵宠如何使力卖命,都是冲撞不开。 一时之间。 场面便有些陷入僵局之势。 而此时。 远处峰头上。 自一旁沈澄的言语中,陈珩也是知晓了娄秉和孙谟间的恩怨。 据说这两人本是至交好友,在一次院外斩魔,赚取功德时候,却侥幸入了一处前人洞府,并误打误撞,破开了已松动过大半的法阵。 那口前人洞府中并无太多珍贵遗物,且剩下的物什,也早已被光阴消磨。 唯剩一枚可以脱胎换骨,洗练资质的二相丹还完好无损。 丹药仅有一枚。 人却有两位。 总不能将它剖开,一人一半。 为这二相丹缘故,听闻孙谟和娄秉便是狠斗了一场,还是娄秉依靠背后偷袭,才堪堪胜过一招,险些杀了孙谟。 最终服丹入腹,志得意满离了那处洞府。 而孙谟先前曾对娄秉施恩不少,却被背后突兀一击差点丧命,自也心下愤然,认定娄秉便那是那卖友之辈。 从此处处与他作对,誓不甘休。 不过自从吞服了那枚两相丹,洗练过资质后。 娄秉便也改换门庭,投靠去世族一方,成了赤朔刘氏暗中的门客。 娄秉有这一层身份后,饶是孙谟如何怒发冲冠,但也终究势单力薄,奈何不得,只能眼看着自己与他一点点拉开距离来。 不过如今这景状…… “娄秉先是服食二相丹,后又为赤朔刘氏门客,得其资助,如今孙谟却是能与他短暂相抗了,修为也并未落下?” 陈珩看着远处云中的激烈战局,心下了然。 孙谟所豢的那群灵宠倒是有些意思,最次也是可比拟紫府高功。 而灵犀和蛟马,其周身气机,更是如若洞玄三重修士般,又厉害一筹! 能够一气豢养出如此之多的灵宠,与它们结下精元血契,并令其组成玄奥战阵来攻杀应敌。 这孙谟。 倒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看来,是上宗的长老在孙谟身上下注,要同世族打对台了?” 陈珩一笑,问道。 “家师此举,也不过一手闲棋罢了,远谈不上什么下注。” 沈澄闻言叹了口气:“孙谟此人终究心性不定,失了沉稳。 若是今日他胜了娄秉,纵使没能坐稳十大弟子之位,此战过后,我也是要多出一个师弟了,但若是败了……” 话到这时。 沈澄声音止住,只微微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陈珩脸上若有所思,这十大弟子的席位,非仅是牵扯到日后修道前程,在大幕背后,却也同样是藏着世族和宗派之间的一番暗中博弈。 谁胜谁负。 哪一方又是大比魁首。 这隐隐,也是干系到双方的颜面之争…… “只可惜,对上如今娄秉,孙谟却是难有胜算。” 陈珩看着远远云中,心下暗道。 而几乎在下一瞬,眼见久战难克的孙谟终是不耐。 他嘴里念念有词,忽得掐了个法决,指间便生出一团熊熊燃烧的九色火焰,化一道彩光飞出,朝娄秉面目杀去。 而九色火与娄秉的那浊黄光华一交击,竟是传开裂帛也似的清脆声响。 那在百余灵宠发狠搏命攻杀下,依是岿然不动的浊黄光华,此刻竟瞬得支离破碎! 九色火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面带惊愕的娄秉吞没其中。 只闻一声短促的惨呼,娄秉便跌落云头,不住得在尘埃里翻身挣扎,姿态狼狈。 见得此幕。 齐云山中有几名修士不禁面色一变。 而远处那群观战之人中,更是爆出阵阵惊呼声音,几乎人人目光闪烁,大为震怖! “这是……九凤破元罡斗?” 龙首飞舟处。 抱着涂山宁宁的姜道怜微微蹙眉,轻声开口道。 “什么?什么?” 本是满脸无精打采的涂山宁宁忽得两只耳朵一竖,微微来了兴致: “什么东西?” “九凤破元罡斗,这是玉宸派的一桩出名秘法,丹元之精,九色神凤,鼓翼奋威,导达天路……那孙谟虽还未将此法炼得至境,但也有几分模样了。” 姜道怜随口应道,眸中也是缓缓浮出一丝疑惑。 九凤破元罡斗虽是厉害,但对真炁也同样损耗不小,只可当做一锤定音的手段来使用。 而孙谟能有机缘习得此法,娄秉却也并非无名之辈。 其人乃是四院的老牌炼师,向来手段厉害,没道理会败得如此轻易。 就在姜道怜疑惑时候。 齐山云处,在短暂的狂喜过后,孙谟也是终将心神按定,察得了一丝不对。 不过未等他上前探查,脑后却忽有一股狂猛劲风袭至,纵使下意识将身子一偏,还是被擦到了左臂,立时护身法衣连着一大块血肉,都轰然是粉碎! 痛得孙谟眼前一黑,脚下也是不禁踉跄。 而他虽是受创,但毕竟斗法经验还在,强将翻腾的气血定住,拿出几件符器朝背后突然出现的娄秉打去,又忙口中诵咒,将灵宠召回护身。 “就这等能耐?伱不知在修行了《葆光显妙真经》后,就算不用道法,只单是肉身——” 娄秉冷笑一声,拿出一根伏魔大棍来,轻松将打来的符器一个接一个劈开打落,面带煞气: “我也可以比拟武道的那些中人之姿!” 火星闪耀明灭! 金铁交鸣的爆音不绝于耳! 眼见娄秉将伏魔大棍舞得风雨不透,如铁桶一般,没有一方符器能够近得他周身,孙谟瞳孔不禁一缩。 但好在趁着符器拖延的这几息功夫,那些灵宠也是及时赶来。 却孰料娄秉忽吐出一股黄烟,变化为浊流滚滚,竟是一气分隔了长空,将那些灵宠都拦在了另一侧! 而此时因不断用心识去掌控灵宠,又是发出了那道九凤破元罡斗,孙谟已经心神损了不少,面上微露疲色。 见娄秉忽纵身暴起,猛跳出符器夹攻,高高腾至虚天处。 旋即一棍扬起。 便朝着自己头颅狠狠挥落! 孙谟大惊失色,但也只能匆匆扯出一团清气,护在面门。 罡云崩散,气流滚滚破碎,发出尖锐的啸鸣声音。 这一棍落下。 便近乎是无物可以阻拦! 而下一瞬。 却无什么爆响声音传开。 只是伏魔大棍在孙谟头颅往上三尺之处,被一股莫名力道稳稳定住,寸进不能。 此时,一直便瞑目端坐云中的邹长老眼皮一抬,道: “娄秉,此局是你胜了,回去罢。” 这话一出。 便是彻底定了输赢。 娄秉淡淡瞥了一眼心神不定的孙谟,也不多言什么,只收了大棍,纵起一道黄烟,便又回了第十只玉台上面。 “以此人本事,还并未尽全力,若放在往届,去争八席或七席都不无可能,今番倒是求稳了……” 沈澄目光凝重,低声道了一句。 此时,一座峰头处,忽有一个穿水火法衣的道人大笑拍掌: “彩!彩!娄秉师弟,倒是恭喜了! 自此之后,便是迈入了长生大道门户,你便是真真切切的我辈中人!” “刘戌师兄言重了,不过是暂居末席罢了,怎当得如何?” 本是志得意满的娄秉听得这话,脸上骄色倏尔敛去,谦和行了一礼,言道。 而那穿水火法衣的刘戌也不回避,坦然受了这一礼,只微微颔首。 “那穿水火法衣的刘戌是白商院弟子,他同萧修静、刘观、谢容昭、司马坦这几人,皆是世族的老牌炼师了,声名不小。 个个都并非是等闲之辈,要更胜过娄秉数筹!” 沈澄对陈珩传音提点道: “师弟对上这几位,切不好大意,还是应小心为上!” 萧修静和刘观陈珩之前都已见过,并不算陌生。 至于谢容昭和司马坦。 陈珩顺着沈澄的视线看去。 只见前者是一个冰肌玉骨的美貌女子,气度端华,若深谷桃花。 至于后者司马坦,却是一个瘦小的黄脸童子,在司马坦身旁,还站着一个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高大男子。 据沈澄传音告知,那男子正是司马坦的胞弟司马显,虽声名不及其兄,却也同样手段不俗,曾轻松胜过沈洺。 这一届的四院大比不比寻常。 因和立子、石佑和卫道福这三人缘故。 有感竞争激烈。 不少四院弟子皆是熄了心思,将机会放在下一届,并不入场。 而入山时候的考核同以往相较,也是更加酷烈。 如今站在这齐云山上的四院弟子虽还尚是不到半百之数,却个个手段高强,分量不轻! 若是放在南域那等穷土,此间弟子随意一个出手,皆可横扫一片同境修士了,绝非等闲之辈! 而此刻,待得娄秉调息完毕后,又有一人上前战他,却也同样干脆败下阵来,只能叹息而走。 第九席、第八席、第七席…… 人来人往,烟起烟消。 随着时日一点点推移,玉台上已是稳稳站着了四人。 而此时的齐云山峰头,还留在此地的,却已是不到二十。 同先前的半百之数比起,足足少了泰半,可见搏杀之酷烈。 这时,沈澄忽长笑一声,对陈珩道: “师弟,我便先去一步了!” “祝师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陈珩同样一笑,道。 两人打了个稽首为礼后,沈澄也不犹豫什么,袖袍一动,便冲天飞起。 而几乎同时,萧修静也是脚踏玉烟,从峰头上起身。 他与沈澄隔空对视一眼,却皆是默契,眸光淡淡一分,并不对上。 而是一人选了第六席,一人却选了第五席。 便在场中气氛愈发压抑紧张,暗潮涌动之际。 四角方位处的星宫。 东位处,一个端坐殿中玉床上老者忽微微一笑。 他看向西位宫阙,叹了一声,传音道: “霍谧师兄,左右也是无事,不妨我等来猜猜,立个赌约。 这一届的十大弟子魁首,究竟会被何人取了去?” …… ……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位 在西位星宫中,那被称呼为霍谧师兄的老者身披杏黄法服,头戴混沌一炁巾,腰系丝绦,身负一柄明若秋水的三尺长剑,身量甚是魁梧高大,不怒自威。 若是陈珩在此,便可一眼认出,这霍谧正是当年壶觞法会上的那位玉宸长老。 彼时他和世族出身的明幽真人暗中争斗,还特意安排了气兵演法之事。 陈珩也正是以气兵接连斗败了司马权通、谢棠、姜通源等人,才被霍谧亲口嘉许为一句“斗法胜”。 自此声名亦是真正传扬了出去,使得四院中人皆闻! 此时,听得耳畔动响。 霍谧微将双目睁动,瞥了那传音老者一眼,道: “刘桷师弟又打着何等主意,是看上我手中的哪类物什了?” 那传音老者刘桷闻言不禁一笑,叹道: “大比之事,向来是各凭本事,师弟我又能有什么心思? 我虽有一名子嗣刘戌在场,但若说他能夺去魁名,便连我这个老夫都是不信的,同那位三位相较,刘戌终还是欠缺了几分本事。 当下若说谁最是胸有成竹。 怕也应当是谷昭师弟和卫湛师弟罢?” 此话一出,南北处的两座飞阙星宫当中,皆是有谦词响起,口称不敢。 今番接了门中谕令,随邹长老一并来齐云山的,共是有霍谧、刘桷、谷昭、卫湛这四位玉宸长老。 其中霍谧和谷昭自是正统的宗派出身。 尤其霍谧,还更是玉宸此纪三位治世祖师中,山简道君收下的记名小弟子,身份又更不同! 但刘桷和卫湛。 这两人一个是赤朔刘氏,另一个是汜叶卫氏,皆为十二世族的人物。 宗派与世族的来人各据一半、 某种意义上而言,倒也算是不偏不倚了。 “既然要赌,不知道刘桷师弟是看中何人,又欲拿出何等宝贝来?” 此时,在略思忖片刻后,霍谧开口问道。 刘桷一笑,道:“听闻我派卫道福同赤明的那位真传卫令姜干系不浅,更是曾被赞誉过,天资不下于卫令姜,卫湛师弟,是也不是?” 北处宫阙中,卫湛闻言脸上微有些尴尬之色。 他只略一颔首,却并不多言什么。 卫令姜同卫氏族主卫邵的不和,在他们这等身份的人眼中,并不算什么隐秘之事。 只要有心探查、 皆可弄得始末清晰。 而卫令姜早已是同汜叶卫氏干系冷淡,断了来往,卫湛虽并非卫氏族主那一派的忠实拥趸,但却改不了卫氏的出身。 两者间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故而他也不愿多提卫令姜之事,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家丑。 这时见卫湛态度敷衍,刘桷也是心知肚明。 他本就是个善谑好热闹之人,若是放到平常时候,少不得要打趣几句。 但此时还是忍了再忍,将话头转回正事。 “既如此,老夫便赌这个卫道福是大比的魁首!诸位呢?可要一并来猜猜,凑个热闹?” 刘桷扫向了几个同门,笑言道。 “诸位师兄自便既是……小弟在场外看看便好了。”听得这话的卫湛当先摇头,将手一摆,道。 此届能够夺魁者。 不出意外的话,便是和立子、卫道福、石佑这三人了。 既刘桷已选了卫道福,他卫湛向来便自矜身份,自也不会将宝押在自家晚辈身上。 而和立子、石佑却是宗派一方的人,更不好选。 如此一来。 还不如只是看个热闹便罢了。 而见卫湛如此出言,那和立子的师尊谷昭同样也是婉言回拒,并不入场,惹得刘桷连连摇头,直呼不快。 “你既押了卫道福,又预备拿出何物来做赌注?” 霍谧摇头问道。 “半卷丹元星法,这应当价值不轻了罢?”刘桷思忖片刻,道: “不知霍师兄意下如何,又是属意哪位?” 霍谧目光穿过宫阙中的层层楼阁建筑,在和立子与石佑两人身上定了半晌,终还是缓缓移开,落于了陈珩之身,眸光微微一闪。 “不够。” 他言道。 “什么?” 刘桷闻言微讶:“连半卷丹元星图都还不够?” “我知刘师弟的出身,对于寻常同境中人而言,半卷丹元星图固然是贵重非常了,但以刘师弟的家底,却还不至于将此物太过放在眼中。” 霍谧开口: “我愿将那方紫真小雷印拿出,师弟也不妨放出整卷的丹元星图来,如此,价值倒也是相等了。” “霍师兄,好大手笔呵!” 刘桷来了兴致,拍手道: “只是不知你欲将这记重注下在何人身上?” 霍谧袖袍一抬,忽指向一个紫衣金冠,仙姿神貌的年轻道人。 其人身周有烟煴翻涌,玄气滚荡,若繁英堆雪,砌玉积金,气度超然出尘,一见便知是有道之士,不同凡俗。 “陈珩?” 刘桷视线看去,沉默片刻后,沉声应道: “好!我便同你赌了!” …… …… 又是一个时辰悄然而逝。 如今的齐云山中,前四的席位依是空悬,并无人上前。 至于后六席。 却是斗得激烈万分,上前的面孔已是换了几位、 便连萧修静都差点从第六席被逐出,只险胜一招,才保住了名次。 而此时,陈珩看沈澄同一名红衣女修正斗的激烈,双方手段尽出,皆是打出了真火来。 但见青木密密生成,将方圆数里的云头变作了森然林海,如若一方巨大牢笼。 纵使一时被红衣女修的道法毁去,但不过须臾间功夫,又密密麻麻,兀自生长了出来,回复旧观。 这秘法正是玉宸派的岁星重华真功。 除了攻杀、御敌之外,由这秘法所生化而出的林木,更是可通过汲取天地灵机,纯化为至精元真,反哺回主人身躯,以弥补斗法时的亏空。 可以说若无法在最初时候,便以雷霆手段,将这岁星重化真功彻底破开。 一旦被拖入了鏖战当中。 此消彼长、 那落败便几乎是注定之事,不过是支撑的时候长短罢了。 一时之间,只见云中隆响不绝,如若千鼓擂动,一声更要赛过一声! 无穷的雷火金星乱洒,余势远远荡开,层层扩散,将虚空罡风搅得如若一锅沸水,翻腾不休。 最终,在又斗了百余回后,那朱衣女修终是力竭,渐感不支。 她苦笑一声,主动将白玉拂尘一收,稽首叹道: “沈师兄,果然好手段,没想到竟连这门岁星重华真功都被伱给炼成了……败于沈师兄之手,倒也不算冤枉。” “余师妹客气了。” 沈澄闻言伸手一抓,那扎根虚天当中,密密麻麻的林木便立时溃去,化作一缕指头大小的青气悠悠荡来,然后被沈澄抓在掌指间,张嘴吞下。 他看向朱衣女修,面上也是存有一丝感慨之色,诚恳道: “若不是运气使然,侥幸在大比之前修成了岁星重华真功,今日你我一战,孰胜孰负,倒还真个难说。 不过以师妹的玄妙道法,今番的十大弟子席位,你若欲上位,倒非什么难事!” 这话一出口。 自沈澄席位之下,包括萧修静在内的五人,脸色皆微微一沉。 而居于第十席,位置最末的娄秉更是心下一惊,在心下怅然叹息了一声后,只牢牢握住了手中的伏魔大棍。 他眼中精光闪动,猛得射出一股狠厉之意。 额角青筋根根凸起,如蚯蚓在皮膜当中扭动翻滚的模样,略显狰狞! 如今后面六席皆各有主。 唯是前四席还空悬,无人敢踏足。 但和立子、石佑和卫道福这三人无论哪位争得了魁首,想必都是会占了前三席去。 如此说来。 虽是还剩下一方席位。 但此时站立齐云山峰头处,还未动身者,却更是足有近十人! 其中的陈珩、刘戌、司马坦、谢容昭,包括司马坦胞弟司马显和宗派出身的那位薛元习,都绝非是好对付之人。 陈珩自不必多提。 对于此人,娄秉可谓是如雷贯耳。 在他身上的那种种名头,无一个是好拿的! 而对于陈珩竟是修成了洞玄境界,并要参加这一届的大比。 娄秉在惊愕之余,心头也是有股深深无奈,只觉真个是造化弄人,又添此强敌。 至于刘戌。 因娄秉便是赤朔刘氏的暗中门客。 娄秉对于刘戌,同样也是深为忌惮。 刘戌同他一般,修行的都是自《坤舆宝箓》中简化而来的《葆光显妙真经》。 不过刘戌资质却更远在娄秉之上,道性更足,乃是赤朔刘氏真正的贵子。 若论起身份来,还在刘观上面! 依娄秉来看。 此届大比的第四席,却注定是要在陈珩和刘戌之间决出,再难有他人! 而余下的司马坦和谢容昭,皆分毫不比沈澄逊色。 至于司马显和薛元习,也是声名远扬的老牌炼师了,屡有出色的战绩,手段高强。 而有这些强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再加上方才惜败于沈澄之手的余师妹。 可想而知。 现有的这点空缺绝不够这么多人来分…… 一旦他们决定入场。 十大弟子的席位必将会经来一番惨烈洗牌! 不少人将黯然离去,将身下的位置让于他人。 而娄秉作为名次最末的第十席,在此冲击之下,也定会是首当其冲。 他如今所面临的沉重压力。 着实不言而喻…… “今番的四院大比,怎会如此惨烈……如此之多的英才俊彦之士,便偏偏都要凑在这一回吗?!” 娄秉默然抬起眼皮,仰望着碧天如水,茫茫无际之景,眸底神色着实有些复杂。 若是放在往届,以他能耐,争一个十大弟子的末席实乃十拿九稳之事。 便是更往上几位,也可争上一争! 可而今…… 就在娄秉默然思忖时候,眼角余光处,似有光影微微一动,短瞬即逝,叫人只疑心是否为自己错觉。 不过当娄秉疑惑转首,看清了眼前一幕时候。 他瞳孔却不禁猛缩,面上露出骇色。 未几息功夫,便有齐云山外便有惊呼声如潮隆隆而起,此起彼伏,哗然而上。 在群峰间震动不休,好似要直传到霄云上去! “他哪来的胆子?他好大的胆子!” 萧修静袖袍当中的双拳死死握紧,与第八席的刘观对视一眼,皆出看出彼此眼中的深深忌惮。 而沈澄瞳孔也是微微一动,但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却是拊掌大笑起来,面露欣喜之色。 一时之间。 各方反应都是不一。 唯是一片大哗,声浪喧天,闹腾腾不休,激得风云涌动! 而这嘈杂动静也自是被几位玉宸长老看在眼中。 飞阙星宫中。 刘桷微微皱眉,摇头道: “霍师兄,你看中的这个陈珩,倒是狂妄,分明连卫道福、和立子这几个等未动身,他却是不客气了…… 不过纵出了一时的风头,但若守不住位置,却也终只会落下个笑话来。” 霍谧从首席玉台上将视线收回,回了一句: “你说得那几位,未必便能胜过陈珩,还是好生看着罢,孰胜孰负,哪有什么定数?至于狂妄——” 霍谧言至此时,语声一顿,忽得大笑一声,喝道: “他既身为我派的斗法胜,那能有此等傲气,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谁能够指摘?!” …… 烟出远岫,风卷晴空。 纵目观去时候,只见长天云敛,山河如若一卷图画,平平铺陈开,极目无际。 置身在此等高处,好似伸手便可摘星撷日,将万里地陆都是踏在了脚下,叫人心中不由豪情顿生! “看来,此间果然是风光独好。” 首席玉台上,陈珩将目光收回,轻笑一声。 他从同在玉台上的萧修静、刘观身上扫过,见这两人神情异样,并不欲对视,微微摇头,接着又移过和立子等人。 最终,还是淡淡落到了峰头之处,刘戌、司马坦、谢容昭这几个还未上场的世族中人身上。 “请。” 陈珩主动伸手,平静道了句。 此语一发,刘戌、司马坦、谢容昭等皆是沉默。 在场的世族无一不动容。 “有些意思!” 瘦小如童子模样的司马坦冷笑一声,刚欲飞身而起,却被身旁的胞弟司马显紧紧拉住,传音一句: “如今群雄环伺,兄长万万不可提先露了底牌,由我来代你上场,试试这陈珩的虚实!” “你?” 司马坦微微犹豫片刻: “可你的功法……” 司马显自信道:“我虽是在参悟两本上乘道经时候,玄理不能相济,出了些错漏,长此以往不是好事,但仅在当前,战力却是增了不少! 兄长不需担忧,交给我便是了!” 听得自家兄弟如此言语。 司马坦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默许了此事。 而这时,司马显驾了一道金红相间的烟煞飞上云中,刻意弄造出堂皇威势来,惹得周遭数座峰头都如被火熏炎煮,烟气缭绕,映照数里方圆,有如天火降世,卖相极是不凡! 听得远远观战处的那些依稀惊呼声,司马显心下得意。 他将身形定在云中,大袖随风飘飘,刚欲随意打个稽首,敷衍几句时候。 玉台之上,陈珩却一挥手,淡淡打断道: “下去罢,你的真炁外明内昏,神意难藏,虽清而不厚,细察下来,却是有若尘中之物,失了玄清之理,这应是身内两经相悖,互相冲突而不能够调和。 走火入魔之辈,也配来同我相斗吗?” “你说什么?!” 司马显闻言大惊,身上一个激灵,顿觉遍体生寒!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剑气雷音 在惊悸之下。 司马显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一步。 连他也未意识到,自己看向陈珩的目光已经不知不觉多了几分骇然,锐意大挫。 他因贪图方便,同参两本道书而导致气根不固的事情,乃是一桩极隐秘之事。 在他身边的亲密之人中,也仅有兄长司马坦才知晓。 但纵是司马坦,也是在几日间的相处过去,隐约察得了一丝不对,出言相询,才得悉此间景状。 孰料陈珩仅是观他真炁形质,便敏锐察觉到了他气机当中的不自然,从中推断出他身内两经相悖,互相冲突而不能够调和的事实。 这令司马显着实是错愕不已。 只觉自己如今对上的不是同境中人,而是族中的那些金丹宿老! 但在短暂的失神过后。 司马显也是强将心神定下,冷笑连连,喝道: “胡说八道,这实是一派胡言!你修道至今才多少年岁?便是曾进入过洞天中修行,但前前后后加起,想必也才不到一甲子! 似是这般的年齿,又能够有多少见识?你以为随口放出几句狂言,便能将我司马显给吓退了? 实在狂妄!心中的如意算盘也是打得太妙了一些!” 一语喝罢。 他也不再多话。 把双袖一甩,便有两道如火一般的彤霞彩影迅疾飞出,化作数十丈长短,倏尔腾跃矗天,崭劈绝云,发出风火隆隆激荡之音。 声势狂猛至极,足可熔金削铁,倒是骇人!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连脚步都未挪动半寸,依然站立在玉台上。 而面对这袭来的彤霞彩影。 他也不用别的手段,只放出真炁来,凝成一片淡淡烟霞迎上。 任凭袭来的攻势如何狂猛,都是岿然不动,稳稳拦下。 “炼师成就者,内荣百脉,外通九窍,其息深深,五脏气盈,当有如山岳之蓄云。 而你却枯槁气短,显然身内气极与血极不能相融,六甲神难以调和,又身有一缕金德刑杀之气。 若我所料无差,你之后参习的,应是一本金属道书,品质当远在原本玄功之上……” 在司马显疾风骤雨,无有间歇般的狂猛攻势下。 陈珩仍是气定神闲,不见分毫吃力,还有暇打量司马显的气机,从中推断他的当下景状。 而听着陈珩言语淡淡说出,鞭辟入里,切中要害。 直指他行功、纳气时候的疏漏之处,一句无差。 不知不觉间。 司马显已是停下了手,只站在云中不动。 他眼神中唯是一片慌乱,几乎寒心颤胆。 “你,你……” 司马显眸光闪烁,手指微有些发颤,似想要道出什么言语来,却话到喉头,又被莫名哽住。 “心体圆融,三宝和合的道理,想来贵院的上师早已道出,便不必我来多费口舌了。” 陈珩看他一眼,拂袖将周遭绕体的烟霞收起,道了声: “司马显,你分明知晓自己已经功行出岔,走火入魔,不紧守门户,却还来齐云山处斗法,岂不可笑? 又徒留此地作甚?还不速速退下!” 这句发出时候,有如雷霆撼地,轰轰有声! 震得四下云空隆隆发响,流云崩散! 而司马显先前本就被陈珩的言语夺去了不少心神,又忽闻此等宏音,被陈珩气势所摄,脑中更是空白一瞬。 下意识将脑袋一偏,不敢正视陈珩目光,失了方寸。 待得他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面皮不禁滚烫,血液瞬得涌至了头顶,心下大惭。 但纵是此时镇静下来,司马显也是失了再出手的锐气。 只觉玉台上的那人如若神鬼般,远非他所能敌。 在犹豫几个回合后,终还是面无表情将身一转,起了一道烟气,重回了峰头,不战而走。 而他这一退,令得不少四院弟子都是惊异,心下凛然。 司马显乃是下院的老牌炼师了,非仅天资厉害,又更出身于十二世族中的堂庭司马氏,得天独厚,远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但以他的能耐和手段,居然都仅在三言两语间,便被陈珩给迫退,不战而走。 这一幕说来着实荒唐。 却又是亲眼目睹。 难免叫人心头一沉,警惕之意大生…… 而此时。 在落回峰头之后。 司马显对着自家兄长暗暗一摇头,叹了口气,传音道: “是我想得差了,勿要去斗,让他们去损气力罢,兄长养精蓄锐,争后面的席位便是了! 面子总是自己争来的,为了一时意气而折损前程,总归不值当!” 矮小童子模样的司马坦闻得这话,脑中思忖片刻后,微微颔首,倒也是从善如流,同样传音一句,应了下来。 而在陈珩眸光扫来的时候。 司马坦主动后退一步,打了个稽首致意,其意不言而喻。 这一幕叫齐云山上的世族中人看在眼中,都是暗暗一惊。 而谢容昭和刘戌更是皱眉。 前者面上颇有些被卷入旋涡当中的无奈,不禁摇头。 后者则眸光狠厉,将司马坦和谢容昭此刻的神情看在眼中,当众冷哼一声,甚是不屑,眼底隐有凶光闪动。 方才陈珩对着齐云山上的这些世族弟子叫阵。 他们和司马坦作为还未上场,又是场中地位最高者,自首当其冲。 但而今司马坦避战不前,主动露怯,却是将压力瞬得移到了他们两位头上来。 本就是不得不战之局势。 这一下。 更是无法不出手了。 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容昭素手一扬,化一道迷离星烟飞起,落在虚天之上。 她妙目一瞥陈珩,笑道: “陈师弟不愧为龙宫那场法会的紫府魁首,便是修成洞玄境界,也依是锐意十足。 不过,若是放手一搏,难免多了杀伐之气,我只怕也并非是师弟敌手,我有个雅斗之法,不知师弟意下如何?” 这话倒是并不在意什么身份体面,有主动缓和双方气氛的意思。 陈珩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这时,作为此届大比裁正的邹长老忽心下一笑,以秘法同陈珩暗中传音几句,说了些言语出来。 不过转睫间的功夫。 脑中那道苍老声音便是消去。 邹长老依端坐云中,气度森然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未发生。 而听完一席话后,陈珩也是心下清楚,眸光隐约闪过一丝思量。 因心中选择了站队宗派一方,他也自是对下院局势,多少有些了解。 近些年来,玉宸派在对世族的处置上面,从来不是一昧打压,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们都定为一类。 而是以堂皇大势来凌逼,从中分化、拉拢,引起他们的对立,扶植心向宗派的恭顺一脉,让他们去同主脉打对台。 例如这谢容昭。 据邹长老方才的传音言语。 陈珩也是得悉,她虽是长右谢氏的族人。 但她所在的这一脉,与谢氏族主和谢应元之间,却从不算亲近,屡屡意见相左。 在谢容昭背后的几位谢氏家老,虽还未如乔蕤祖父乔鼎一般,完全投向了宗派一方,同族中主脉彻底割席。 但也是半推半就的模样,只差最后一把推力了。 而方才邹长老的传音,也是同陈珩道出了这一桩隐秘。 虽是此老并未明说,想必但那话里意思,也无非是让陈珩多少卖上些颜面,勿要让谢容昭和她身后的几位谢氏家老太过难堪。 邹长老传音时候言辞倒甚为温和,对他叫阵世族的举措,更是欣喜。 而有此老隐隐说情。 再加上谢容昭也是识趣,主动服软。 此时的陈珩自也不会太过咄咄逼人,微微一笑,道: “谢师姐客气了,只是不知,何为那雅斗?” 谢容昭见陈珩态度客气,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道: “谢氏族中有一门秘法,唤作‘元蜃法眼’,可迷惑修道人神识,若是中招,便难免要进无边幻境中走一遭。 实不相瞒,这也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一门道法,难有失手时候。 我知师弟手段厉害,故厚颜相请…… 若师弟能在我这‘元蜃法眼’守住心神,此局便是师弟全胜了,如此可好?” 此语一出。 齐云山上处便瞬有议论声响起。 而刘戌更是双眉一扬,不觉沉吟起来,面上多出了几分肃然。 他虽是轻蔑司马坦和谢容昭的做派。 尤其后者在对上陈珩时候,竟主动服软,言语露怯,更是毫无世族子弟的体面可言。 但谢容昭的“元蜃法眼”。 却是一招极厉害的惑幻手段! 对上时候一个不慎,心神失守,便有落败的可能,不得不防! 而此时虚天之上。 陈珩只微微颔首,也并不犹豫什么,爽快应了下来。 剑道有成者的神意远比寻常修士坚凝不知几许,锋锐无匹,绝难动摇。 更兼他有罗闇黑水来护持神魂,就更万无一失了。 故而谢容昭的“元蜃法眼”虽对他人是个麻烦,需小心翼翼来作应对。 但对他而言,却并不算什么。 见陈珩不假思索,便是爽快应下。 谢容昭看他一眼,眸底不禁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世族同宗派的隐隐交锋,在诸弟子间已不是什么秘密,她身后那一脉虽是有意向宗派靠拢,但毕竟还未定下来决意,要同主脉彻底割舍。 那陈珩叫阵众世族。 她无论应或不应,却都不好。 思来想去,也唯是以这雅斗之法,才方不伤和气,又方便给族中主脉那处交差,最好不过…… 这时,谢容昭在道了一声得罪后,嘴唇微微翕动,水袖无风自动,便目视陈珩。 刹那间。 陈珩忽觉眼前天地一变。 牛头狱卒,马面鬼王,枪戟刀叉,四面环绕,种种惊怖惨苦,诸般奇怪,都是浮现虚空。 而目光一转,又见无穷油锅熔铜,火海化铁,热浪灼灼逼来,有若实质,将大气都是摇摇晃晃,肌肤生疼。 不过陈珩早有准备,面对这森罗地狱之景并不为所动,只瞑目端坐,紧守门户。 而终于。 在幻景中不知过去多久,现世却是两刻钟功夫悄然过去。 施法的谢容昭终是最先支撑不住,气息粗重,额角香汗淋漓,只能散了道法,认负道: “师弟果然道法通神,我不如你,这一局,是你胜了。” 陈珩闻言双目睁开,还了一礼,也不多言。 谢容昭见他神完意足,丝毫没有力竭的模样,也是生出了一股敬意。 在传音道谢几句,又报出自家的洞府所在,邀陈珩闲时可来做客闲谈后。 她轻笑一声,便也将脚下遁光一转,回了原先的峰头处。 而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刘戌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也不用招呼,只低喝一声,便裹起一道声势浩浩黄烟,飞空而上,朝向陈珩杀去! “葆光显妙真经……” 见刘戌飞遁时候,烟气冲霄而起,如若一挂浊黄天瀑倒卷而上,狂风呼啸,震动群山,威势极盛! 沈澄心下暗道一声,眉头深深皱起。 他同刘戌已是斗过数回了,却都未占上什么便宜,便是因这《葆光显妙真经》与刘戌根性着实十分相契,已是被他炼得了一个出神入化之程度。 再加之刘戌又修成了五黄廉贞气功这门厉害道法。 今时的刘戌,已然隐约接近身如大地无垠,气力充沛,坚固难坏之境界! 一应功伐落下。 不拘是符器或道术,若是连刘戌的守御手段都难破开。 那再谈其他。 却也是徒劳…… 而就在沈澄心思电转,思量陈珩应当破局时候。 眼角余光处。 忽隐约瞥得一道凄厉剑光悍然掠出! 若一道赤虹横过极天大幕,斩开云光,劈烂大气,带着股一往无回的决然凶戾之意,直往刘戌面门杀去! 其速之快。 已然是到了一个匪夷所思之境界! 轰! 一刹那间,在剑光斩落的同时,刘戌原本坚胜金铁的护体真炁猛然爆开,化作漫天黄烟,浩浩蔽去了数里! 同时还有一声短促的惊叫响起,满含惊怒意味。 而这时。 才有一声雷音迟迟响起,短促回荡于天中…… “第五境……剑气雷音?!” 沈澄瞳孔猛然一缩,不自觉从玉台上起身,双拳握紧。 卫道福和石佑皆是眸光一动,神色莫名。 “剑气雷音……” 和立子低声开口,脸上第一次露出动容之意,身上猛腾起了一股轩昂高亢的战意,目光炯炯。 这一瞬间,各类声音都是响起,人人脸上皆有一抹惊色。 熙攘一片,沸反盈天! “剑气雷音……倒也输得不怨了。” 星宫玉床上,刘桷看着战局中黄烟滚滚如奔洪,各类兽吼声音不绝,百千变化而出的精煞形象飞腾上空,在追逐撕咬那道剑光。 显然刘戌并不甘心就这般认负,还要奋力一搏。 但刘桷已是无心再看,心中知晓了结局,闭上双目,心下沉叹: “玉宸的人杰,缘何如此之多,总是要压我世族一头么?” 而果不其然。 还未出一炷香功夫。 那本是肆虐滚荡的黄烟忽齐齐一散,再无踪形。 抬头看去,只见身受数创的刘戌此时已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只是被邹长老用一朵碧云托住身躯,才未跌坠下长空。 而不远处。 陈珩仗剑在手,大袖飘飘,恍若羽客仙人。 瞳孔明亮若星,透着一股好似可以斩破眼前的犀利无俦气势,锋锐难当! 他也不看一旁昏死过去的刘戌,只眸光一转,落向和立子、石佑与卫道福这三人,长笑一声,喝道: “来!战罢!”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局势 此时石佑听得陈珩叫阵,目芒微微一动,也不知是在思忖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并不率先起身。 和立子面上虽无什么神态变化,胸中却是战意高昂,来了兴致。 只是不待他抖开剑光,振衣而起。 须臾间,忽有罡风呼啸,气海涌动。 云光左回右抱,如惊蛇舞带,灵机与地气浮腾,一片烟景苍茫! 这时,一道极清冷的声音自烟景当中传来,道: “好!我来战你!” 而和立子见有人抢先自己一步,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也不多言什么,只眸光一敛,将注意落在陈珩之身。 陈珩循声看去,见卫道福飞身而上,立身在了烟煴之中。 天中似有莹莹清气自四面八方而来,如若江潮一般,围绕着她徐徐而动,璀璨陆离,飘飘漾漾,甚为宏大庄肃。 那张与卫令姜足有七八分玉容神似的此时英气迫人,眉宇间更是有一股不加掩饰的神秀之气,光华夺目。 若昆冈美玉,蓬莱云锦。 本就不与浊世同沦,天生清灵,自也难浑俗和光…… 在卫道福出言的刹时。 便是惹得万众瞩目。 远远观战处,更是议论声音不绝,闹哄哄一片。 在玉宸四院当中,除开陈珩异军突起之外。 向来便是以和立子、石佑与卫道福这三者,为门中诸弟子之冠,声名最盛。 连派外和他州的修士,都是听说过这几位的名头! 而今陈珩虽是接连迫退司马坦、谢容昭两位老牌炼师。 更以“剑气雷音”之法,斗败了世族中地位仅在卫道福之下的刘戌。 但若说陈珩就可以胜过卫道福了。 这一点,便是涂山葛、和满子这些对陈珩抱有极大信心的,都不敢下定论。 在此战结果真正出来之前,绝大多数弟子心中看好的,依是卫道福。 至于陈珩。 在他们看来,到底是修道年岁不长。 纵使惊才绝艳。 但还稍欠了几分火候…… 龙首飞舟上。 此时的涂山宁宁已经从姜道怜手中挣脱了出来,跑到了船首处趴着,尾巴一摇一摇。 听得周遭的议论声音,她好奇将脑袋一扭,问道: “这个卫道福是谁?她很厉害吗?” “自然厉害,在你家老爷入院修行之前,她便是已是在四院享有赫赫声名了,十大弟子的尊显席位对于大多下院弟子而言,或许遥不可及,终身都仅是个奢想。 但于卫道福、和立子这等人物而言,他们若想真正拜入玉宸上宗修行,不过易如反掌罢了。” 姜道怜语声淡淡: “我还曾听说过,她的天资比起赤明派的那个卫令姜,倒也不差多少了,都是受天公地母所钟。” “卫令姜?” 涂山宁宁两只小耳朵一竖,又将脑袋一转。 “赤明派的真传弟子,你自是未听闻过这等人物,” 姜道怜开口:“不过,待得伱家老爷拜入玉宸上宗后,赤明和玉宸两宗同在东弥地界,少不得会打交道。 将来倘若有缘。 说不得你就会亲眼见到这位……” 而距龙首飞舟里许处。 一座三层塔楼中。 黄大伦和几个世族子弟也正远远观战,彼此脸上皆是有一抹惊色,心下凛然。 “他分明入院修行的时日,分明还不及我,怎会……” 一个绿裳少女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无妨!就算陈珩再是厉害,这魁名的位置,他也终是夺不走!” 在绿裳少女身旁,黄大伦在沉默片刻后。 他忽得从坐席上长身而起,双眉一挑,慷慨激昂道了一句,大笑几声。 只是未等他将胸中酝酿已久的豪言放完。 与同他在一席的世族中人便七手八脚上前,将站直起身的黄大伦给生生按下了。 如此一来。 那卡在喉头的话,自也是再说不出了。 “荒唐!荒唐!分明在座诸位皆是有修为在身的修道人了,起也怎还如此无知? 同世俗凡间的那些愚夫愚妇一个做派!” 黄大伦不忿道: “我这张嘴怎了?这张嘴好得很!” “黄兄当年与陈珩同在白石峰上,你们两位,可是一战成名呵,似这等时候,还是免开尊口为好……” 一个戴王孙冠的男子先是调笑一句,把黄大伦气得不轻。 随后男子微微正色,叹了一声,道: “不过这输赢如何,魁名又究竟花落谁家,老实说来,同我之间等的干系,倒是并不算大。 就算胜了,也是那些主脉之间的风光。 偏偏富贵荣华没享到什么,在族中也是被轻慢,到头来,却还是会被卷入世族同宗派间的风波,如此说来,岂不好笑?” 此话一出。 座中诸修皆是默然,无言以对。 他们皆是世族的旁支,并不受重视的那一脉。 最初时候能够进入下院修行,也不是靠着族中出力,而是自家的天资和根性。 老实说来。 除了这个名字外。 他们与主脉弟子间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判若云泥。 “勿要说这些了,虽说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忧心隔墙有耳,但听起来,还是难免令人心下不快……” 黄大伦沉默片刻后,将头一摇,持樽在手,叹道: “来,且先满饮一杯,再论其他罢!” 而就在诸修心思浮动,议论纷纷之际。 邹长老也是微微来了兴致, 他将手一指,那原本昏死在云中的刘戌便被生生唤醒,猛然睁开双目,翻身而起,大呼一声: “痛煞我也!” 这时刘戌四边一望,很快明了当下景状,脸色一沉,默然无语。 “既已无恙,那便下去罢。” 邹长老看他一眼,道。 刘戌闻言心下一叹,只扭头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便驾起一道黄烟,飞回了峰头去。 他也不理会几个世族同道的关切言语,自顾自取出丹药服食,抓紧功夫盘膝打坐去了,以争取回复元气。 而此时闲人已去。 邹长老也是打了个手势,示意陈珩与卫道福可以开始了。 两人在隔空了对视一眼过后。 陈珩也不多话,扬手便是一道剑光飞出,须臾撕开了云雾,将大气排荡于两侧。 如赤虹贯空,转瞬便掠过了数里范畴!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悍然杀至!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卫道福 只是一眨眼间的功夫,剑光便已是斩破了长空,倏尔杀至! 即便还尚未临身,那股锋锐至极的气机泄出,也仍是让人觉得肌骨生疼,如若万千白刃交颈,杀气冲眉! 而面对这一剑斩落,卫道福也不施开遁术闪避,暂避锋芒。 只是在剑光即将劈落的一瞬,她袖中忽有一道金光飞出,将袭来的剑光撞得一偏,迸出“铿锵”一声,锐音甚是刺耳。 陈珩以目看去,见那道金光正是一枚鸡子大小的莹润金丸,上绘花鸟鱼虫等图章,灼灼放光,显是一件品质不俗的符器。 正同剑气斗得难分伯仲,激烈非常。 若是放于先前。 纯以剑术拿下此物,倒是需上一些心思。 不过到得今时,陈珩的剑道已是臻至了第五境“剑气雷音”,杀力不同于往常,足翻了数翻! 这金丸符器虽然有些神异,竟可跟得上剑光之速,同它游斗纠缠,将杀招给拦下来, 但每与剑光相撞一回,都是损伤不小,有金粉簌簌坠下,颤音不绝。 终于,未几息功夫,只闻一声裂帛也似的声响,金丸忽得一摇,旋即裂作数块,失了灵性,从空中跌坠下来。 但因得了这短短几息的拖延功夫,卫道福也是准备妥当。 她不紧不慢将素手抬起,轻轻往空一触,便有一层金玉水精兀自现出,如蟠盖流苏,垂帘晶幕。 将她周身上下,都是严严实实遮住,天衣无缝, 而当剑光劈砍到那层晶莹水幕时候,竟是只能入内三寸,便再无以为继。 那连精金星铁都能够轻易斩分,无往而不利的剑气在斩于水幕时候,竟只是激起了一片淡淡涟漪,这令观战众人无不讶然。 和立子更是微微挑眉,饶有兴致。 “这法门……怎是有些像《地阙金章》当中记述的那门少商玄泽壁?” 邹长老心中嘿了一声,不禁来了些兴致。 仔细辨了半晌,也是认出了卫道福那层护身水幕的来历,暗忖一声。 商为金运,不及为少,过之为太。 故称不及之金运为少商。 而这门少商玄泽壁更是兼了金水之德,乃是前古时代卫灵宗所藏的一桩秘法。 守御之能颇为厉害,很是有些意思。 虽说自道廷崩灭之后,近乎八成之多的地阙金章,都是被各类的道统势力重新收回山门当中,不复得见。 唯有那些道廷死忠,还欲留个念想,故并不作动作。 放任那些金章残页流窜于宇宙之间,四处寻找所谓有缘人,这也是欲为道廷复兴寻觅有生之力的意思。 但卫灵宗早已在前古那场波及诸宇万天的浩劫当中覆灭,昔日的山门都早已陆沉,换了模样。 故而记述了他们道法的这页地阙金章也因无人看管,被正虚天的姬氏道廷顺手回收。 但还是依着道廷的旧例。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 “竟是卫灵宗的少商玄泽壁,卫氏此女,倒有些机缘,这一回,倒是有些意思了。” 邹长老双目眯起,心下一笑。 而此时,见得卫道福那层护身水幕现出后,任凭剑光如何攻杀,都是突破不能。 陈珩也是心下了然,暗道: “少商玄泽壁,果然是此法。” 在上场前的这段时日例,为了做好完全准备。 他也是抽空将卫道福几人请入法界当中,走上了一遭,摸清了这三人的底细。 这门少商玄泽壁虽是说来厉害,连剑道五境的攻伐都可从容接下。 且并不损耗太多真炁,的确不俗。 但欲施开此术,却是需从提先以秘法收摄虚空元真,在肾、肺当中凝为“玄泉”和“荣金”这两类玄元祖炁。 以这两类玄元祖炁作为根基,才方可催动少商玄泽壁这门秘法。 若是肾、肺处存贮的玄元祖炁一旦枯竭。 这门神妙道法。 也自然是不攻而破。 不过若欲做成这一点,却并不容易。 因“玄泉”、“荣金”这等玄元祖炁一旦凝成,即便损了形质,也只需颂咒念决,定神默运真法,便又可回复旧观。 故而陈珩想要破开少商玄泽壁,唯是以雷霆攻势,留不给卫道福分毫的喘息间隙,才可彻底功成! 一时之间,只见剑气撕空,又有金红神光排荡开云气,皆是分毫不留手,朝向少商玄泽壁狠狠招呼过去! 声势浩荡狂猛,震动群峰,令周遭观者大多暗暗心惊,瞳孔一缩。 而眼下的少商玄泽壁虽还安然无恙,只是漾出涟漪阵阵,灵光闪烁迷离。 但实则陈珩和卫道福都已是心知肚明。 若是这等攻伐再持续下去,那距少商玄泽壁的破开,也不过是迟早之事。 卫道福见状摇了摇头,经过方才的几招试探,她也是隐隐探得陈珩真炁体量更在她之上。 那再鏖战下去。 只会是对自己不利。 不过她在斗法最初,便将少商玄泽壁施开,但也并非是打着同陈珩缠斗的心思, 而是剑修的遁法迅快无比,神出鬼没。 需得以一门上乘手段护住躯体,才好放心斗法,心无旁骛。 这时,陈珩耳畔忽听得一声淡淡传音: “我同她像吗?” 陈珩微微皱眉,眼帘一掀,只正对上了卫道福看来的一双清冷眸子。 “像什么?” 他将剑光腾起,又化虹一道,朝卫道福疾斩而去,问。 “大家都说我同令姜很像,但你也曾同令姜朝夕相处过,依你来看,又如何?” 卫道福抬手一拍,倏尔便是六条火龙翻腾飞出,炎光赫赫,烟气冲天! 正是卫令姜曾在浮玉泊时施出过的那门“六龙转景”道法。 但火龙却同剑光斗不多时,便悉数被干脆斩灭,散于了天地。 卫道福见状摇了摇头,知是寻常手段即便用出,也是徒损真炁,并无用处。 “我是虽同令姜、青枝她们相善,但四院大比的魁首之名,非比寻常,却是干系到日后的修道前程。 如此一来,却是无法留手,让你不得了。” 卫道福平静传音道: “伱与令姜之间的事,还是待得她功满出关之后,你们自行决断罢。 至于今日。 我同你,便只论输赢!” 一句说完,卫道福便自袖囊当中拿住了一张华光璀璨的大弓,玉容微寒,又抄起一支龙雀箭矢,置在弦上。 她只一用力,便须臾拉如满月,直将箭头对准天穹中的陈珩!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铁嘴直断 雕弓繁富华美,龙雀金镵箭寒芒四射,灿耀杀机似可贯透碧霄! 纵使仅是搭在弓弦上,还未射出。 但被那箭头遥遥一指,也是顿觉肌骨发寒,神魂如若针扎,隐隐作痛! 卫道福这副弓箭名为“龙雀弓”,乃是仿自汜叶卫氏中的那张“龙雀大镮弓”而制成。 其虽仅是上品符器之属,却因掺杂了些上乘天外星精的缘故,倒是坚固非常。 寻常手段绝难催坏,杀伐厉害! 而又被卫道福在箭头附上了“解形遁变之术”后,就更是如虎添翼,成了她的一桩底牌手段。 此时,随着她玉指一松,弓弦猛发出一声爆响,一道金光便破空射来。 不过因“解形遁变之术”的缘故,此箭在去后不过十丈,便兀自隐于虚空当中,没了行踪。 莫说肉眼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便连神意扫去,也仅是一片空空荡荡。 陈珩起手往胸前一抚,紫弥宝衣便撑开一圈迷离霞烟,将周身上下严实护住。 而几乎在霞烟撑开同时,他身前左处便有一声尖锐啸鸣传开,将拦在其面前的霞烟撞塌了一大片,锋锐之气直迫眉宇! 这时陈珩把袖一挥,也是飞出一道先天大日神光迎上! 神光与那匿了身形的龙雀金镵箭一撞,箭矢晃上一晃,被短暂逼出虚空。 旋即一分为二,又多变化出了一根。 紧接着光华一收,又是齐齐隐去,消失不见,只游走在一旁伺机而动。 这便是“解形遁变之术”的神异所在。 在修成之后,所驱之物,非仅可以纵横八方,出幽入冥,使人不见。 还有形随影变,分化无穷的妙用,甚是难缠。 而在射出一箭之后,卫道福也并不甘休,又是接连拿出龙雀金镵箭,直身开弓,接连射出了二十四箭。 直待得箭袋一空,神魂当中更是有疲乏之感传来,她才方一停手。 此时空中呼啸声音此起彼伏,密密麻麻,连成了一片,快如流光闪电,对陈珩追逐不停。 可偏生这些龙雀金镵箭在“解形遁变之术”的加持下还来去无影。 根本无从捉摸。 好似幽冥鬼魅一般,动时如风靡草,着实是威势凛凛! 观战的诸修见得此状,面上无不动容。 倘使易地而处,换作是他们对上这等手段,怕也寻不到什么好的破局之法。 落败不过是早晚之事。 而卫道福见陈珩在箭矢的围追堵截下,也是选择闪身而避。 他这纵身一动。 落于少商玄泽壁上的功势,自然而然,也便是一缓,不再是如先前一般紧逼不舍。 卫道福眉头微微一舒,心下松了口气。 当她正欲定神默运真法,颂咒念决,将“玄泉”、“荣金”这两类玄元祖炁补足,好维系住用来护身的少商玄泽壁时。 虚天之中,陈珩剑光忽得一顿,默运起九宫玄一圭旨,双肩摇动,接连分出了九道化身。 无论外貌、衣着皆是与本相无异。 化身们只相视一眼,便朝着上下四方遁去,化光远走,并不聚在一处。 这由九宫玄一圭旨变化而出的化身本便栩栩如生,绝难被看破。 又因化身本就是有一缕心识在居中维系,身内真炁不少,可以施展些道法手段出来。 遂纷纷默运起了散景敛形术,来遮蔽那冥冥中的一丝假身异样。 一时之间。 场中诸弟子竟是无一人可以在短瞬间发觉不对。 只觉眼花缭乱,错愕不已。 而化身这一动。 卫道福也是难分真假。 那些龙雀金镵箭也只能分散开来,各自选定一个,追逐而去。 见这密密箭阵无奈一分,压力减去。 陈珩也不拖延什么,同几个化身将玄功运起,并不给卫道福喘息的间隙,不断朝那少商玄泽壁击打而去。 云中剑光来回闪耀,寒气割面! 先天大日神光四下旋转游动,若流火飞虹一般,将数里云霞皆是映作金红亮色,光耀夺目! 在接连不断的震响声音中,那本是如若蟠盖流苏、垂帘晶幕的少商玄泽壁,也是光华磨去了不少,愈发黯淡。 期间卫道福虽也是也拿出数种高明手段来,但也无力回天。 龙雀金镵箭被陈珩化身牵制住,难以回援。 而纵是欲暂避锋芒,却也是摆脱不了剑遁之速。 至于其他道法。 却都难有一锤定音之效,无法助她脱离困局。 而过不多时,在少商玄泽壁已是隐有摇颤不稳之相时。 陈珩也是敏锐捕得了这一丝异样,抓住空隙。 他只抬手一指,整片天地便是轰然一震,紫光升腾而起,摇晃地轴,闪动天关! 其音若万千戈马汹涌,叠山摧折,风霆怒甚,光明且邃奥! “紫清神雷?” 见陈珩指尖飞出的那道堂皇紫雷。 石佑把面上的淡然收回来几分,微微正色,心中瞬闪过这个念头。 而有几个眼尖的弟子同样隐约此状,不过未等他们讶异出声,便是一阵轰然大音滚荡开来,涤过数里。 耳鼓嗡嗡发响,隐有胀痛之感! 连袖袍衣摆也是狂飞不已,被余势所撼,平息不能! 此时天中紫气氤氲浓厚,灿若霞举,还隐有未熄的电光在游窜闪动,灼人睛瞳。 几息功夫过后。 待得紫气失了支撑,被罡风拂散,缓缓一消。 抬目视去,只见陈珩不知何时已是自先前方位不见,来到了卫道福身后数里之处。 在云中仗剑而立,袍带猎猎,飘摇若舞。 而卫道福用来守御的那层少商玄泽壁已是消失不见。 她手中掐诀,面上微有一丝复杂之色,在颈处有一朵碧云正悠悠而转,护在身前。 邹长老将手一招,卫道福颈前的那朵碧云便化清气溃散,被他笼回袖中。 他摇摇头,因怜卫道福的天资,也是多言了一句,道: “此战结果已分,暂且下去吧,你可稍作调息,再来争次席。” 方才的那一幕,大多弟子或还如坠云雾,并不知晓始终事由始末。 但作为当事之人的卫道福和几名玉宸长老,却是一清二楚。 在以一记紫清神雷将少商玄泽壁破开后。 陈珩便是腾纵起阿鼻剑,以剑气雷音之速,赶在卫道福再作施法前,往她颈上一剑杀去! 若不是作为大比裁正的邹长老点化出一朵云气,及时将那剑光拦了一拦。 放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上。 这一剑杀落,卫道福必是讨不了好! 而在闻得了邹长老言语,卫道福也是不甘散了手中那才掐到一半的印决,叹了一口气。 一着不慎。 便是满盘皆输。 只差一线功夫,她便可施法拦下那道剑气。 若是当时能够拦住,以她手段只可将局势继续拖延下去。 说不定接着斗下去,便能寻到转机,也未可知。 但就是那一线的功夫,却是彻底决了胜败,局势再难挽回。 此时卫道福在对邹长老行过一礼后,又深深看了陈珩一眼。 她也不多话,在空中一折身,便是又落回峰头,面无表情。 而邹长老四边一望,见云下诸修此时已是议论的沸沸扬扬。 便是玉台上的那些弟子,也皆面带一抹惊色。 至于飞阙星宫当中,刘桷和卫湛两位世族出身的长老。 他不需多看,也必知这两位现下当是表情微妙,心绪复杂。 念及至此,邹长老心下不由得嘿然一笑,目光落向陈珩,也是若有所思。 他乃玉宸派长老,对紫清神雷这门大神通,自不算陌生,也是修行过。 此法在玉宸门下素以杀伐厉害,修行艰难而著称,声名不小。 哪怕在由太乙神雷外衍而出的七十六种神通雷法当中。 这门由上一任大知殿主创出的雷法,亦是名列上乘,不折不扣! 不过此法因直接干系到上一任大知殿主,乃是这位大真君的心血。 故而寻常四院弟子纵是有功德傍身,想要从四院的上师换取此法,也是没有门路。 因这紫清神雷并未以书简形式藏于经楼,若无意外的话,唯那位大真君门下和宗派一方的有缘弟子才可习得。 莫说寻常四院弟子难以得见。 便是四院的上师们,也大多都未能有幸一睹。 “看来在门中,早便是有人看好此子,在他身上落注了,倒是老夫来迟了一步。 锦上添花终抵不过雪中送炭,倒是可惜。” 邹长老心下一叹,目光落向陈珩,微微颔首,出言道: “陈珩,你既已是连胜过四局,不妨上去调息一二,待得神意养足后,再来应战也不迟。” 如今虚天之上,那十只代表了十大弟子的玉台,非仅是身份的凭籍,同样也是一桩厉害法器。 置身其上,便可迅速回复元真,弥足损耗的神意,功用很是不凡。 不过此时在听得这话后,陈珩只微微一笑,稽首称谢。 他将剑光一拨,却是又兜回了云空之上,大袖一振,对着和立子与石佑朗声一笑,胸中战意轩昂腾起。 一身气机透顶而出,如烟而起,直冲云霄,好似可使风云溟晦,地动山摇! “两位道兄,请了!” 他目芒如电,喝道。 …… …… 此语一出,惹得在场之人无不变色,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言语。 邹长老见状也是长眉一挑,嘴唇动了动。 他似欲劝说什么,但看陈珩一眼,终还是一言未发。 “好!甚好!” 在石佑欲起身之时,忽一道剑光贯空斩来,令得他微微皱眉,只能先行出手将剑光破去。 而就这一瞬功夫的耽搁。 和立子已是化虹芒一道,飞上了虚天高处,与陈珩遥遥相对。 “请!” 和立子打量陈珩一眼,淡淡道了一声后,也不多言。 须臾便身化一道青色剑光,对陈珩当头疾斩而下! 锋锐凝霜。 若芒寒射月! 而在青色剑光斩落同时。 远远,也是瞬有一道赤色剑光穿云撕空,以殆无其匹之势,悍然迎上! 两道剑光交斩于一处。 立时迸开一声刺耳鸣响! 星火飞溅,嚓嚓有声,寒芒四散飚射飞出,割裂周遭云气! 诸修仰首视去,却只见赤青二色正斗得激烈难分,瞻之在前,忽然在后。 便是竭力定神观望而去,可还是难捕捉到两道剑光的具细踪形。 总是眼前一花,两道剑光下次出现之时,便已是在数里之外,仿是其足有出幽入冥之能耐,远是超出了常人的目力范畴。 赤光如若日魂珠景,耀罗丹阳。 青光则似流霞绛锦,水景螭龙。 沿路的无论是云气、山石、林木或泉瀑,都如破草纸般被剑气狠狠割裂,撕得七零八散。 锋锐之气远远激荡开来,叫人不免心惊! 此时望着远远云中。 在观战之处。 和满子脸上有一丝复杂莫名之色,按剑在手,一言不发。 而在那座三层塔楼当中。 黄大伦和几个同是世族旁支出身的好友却目瞪口呆,只疑心还在幻梦当中未醒。 对视几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那丝恍惚。 他们虽是世族旁支,对所谓家声,倒也并无太多看重。 但卫道福的手段,自不必多提。 却没料到,竟是连她都是败于了陈珩之手…… 而还未消化完这则讯息。 陈珩也不调息,而又是挑上了和立子这个强手,如针尖对麦芒,斗得不可开交。 若非是亲眼所见。 这一幕也着实是太过悚然听闻,好比痴人说梦…… “我记得……方才黄家哥哥是说卫道福能赢?” 这时,绿裳少女忽然幽幽开口,叫席上几人的目光都是转向黄大伦。 “……” 黄大伦默然无语。 “那依黄家哥哥来看,如今这陈珩与和立子之间,又是孰强孰弱?”绿裳少女又问。 “这……这……” 黄大伦沉思片刻后,还是如实开口: “这陈珩毕竟已是连斗了四场,便是铁打的人,只怕也——” “那黄家哥哥是认定和立子赢面更大了。”绿裳少女打断道。 黄大伦摸着下巴,又想了又想,还是笃定点首: “不错!” 听他这句说完,绿裳少女转身便走,驾一道翠烟,便飞出了塔楼。 “似这等时候,你要去何处?” 黄大伦唤住她,不免奇道。 绿裳少女一笑: “旁边的几个阴世兄和刘世兄开了个赌盘,便是在赌谁是这场大比的魁名,听说下注的人颇多,若是能够从中赚上一笔,便是好运了。” “你是要去押和立子赢?” 黄大伦闻言也是微微来了兴致。 “不。” 绿裳少女深深看他一眼,摇头:“我要押陈珩!” “……” 黄大伦额角青筋猛跳,面无表情。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今朝放鹤冲天去 云中赤青之色耀闪,尖啸爆鸣之声久久不绝。 交斩出的芒星缤纷而落,若火屑激荡,锐意迫人。 而足过得一刻钟功夫后,天中那两道争斗不休的剑光忽齐齐收了攻势。 两人如有默契一般,各自往后退了数里,在云头上显出了身形来。 “看来纯以‘剑气雷音’,倒是难奈何你了……以你年岁,能有这般剑道进境,倒是不差,令我都难免见猎心喜了。” 和立子淡淡一笑: “不过剑道第五境共有两重变化,分是‘剑气雷音’和‘剑光分化’,不巧的是,在大比之前,我便已是修成了后者,至于你,应当还差了一线罢? 既然如此。 这一届的大比魁首,和某便不客气了!” 一句说完,他将飞剑当空抖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接连分出了十八道耀耀煌煌的青色剑气,好比鸿鹄展翼,越鸟开屏! 直照得周遭云海都是一片惨光凄凄,满目迷离,才方一止! 这时。 和立子看陈珩一眼。 他只微微抬指,十八道剑气就须臾劈烂大气,飞如流矢,朝陈珩周身上下疾斩而去! “剑光分化……” 陈珩见状眸光微微一闪。 剑道五境共有两类变化,分是剑气雷音和剑光分化。 前者非仅可加快遁速,还可使飞剑的杀力更上几层楼。 一剑杀来,足有神鬼莫测之威能,追飞蹑浮,隐沦飞霄,甚是厉害! 至于后者。 却同样也是神异无穷。 若能炼成“剑光分化”这一重变化,剑气每多分化出一道来,便等若是多出了一口如臂使指的飞剑。 每一道剑气。 皆可当做是真正的飞剑来驱策使用! 若说先前和立子与陈珩仅是用一口飞剑,便是斗得不可开交,短暂之间难分输赢。 但而今和立子更拿出压箱底手段来,足是分化出十八剑,等若是陈珩身上压力骤增了十八倍。 在旁人看来。 实是可怖非常了! 不过陈珩也知晓,一气分化出十八剑来,对和立子而言也是件负担极重之事,绝难支撑长久。 只可作为速战速决之法来使用,一锤定音。 而且观和立子这时候气机当中的隐隐异样。 这一气驾驭十八剑,显是已超出了他的掌控范畴,难有先前的圆融如意。 以他的极限。 应是一气化出十二剑。 如今足是分出了十八之数,倒实是有些勉强了。 在陈珩心念电转之间,空中十八道剑芒已是轰然杀至,奇快绝伦,若疾风骤雨一般,撼人心神! 若是心志不坚者对着这酷烈一幕,难免会被寒芒震慑,脑中出现刹时空白。 旋即便会轻松割了颅首去,顺理成章,便作剑下亡魂。 不过陈珩心中早已有应对之法,于千钧一发之际,只不慌不忙曲指连弹,打出数道紫清神雷,立时便是紫光弥天,声撼群峰。 将杳冥青空都须臾变化作了漫天雷海,煌煌无匹,震轰数十里风云! “紫清神雷……” 和立子见斩去的一应剑光竟是同那片雷海一并消泯,归了天地,心下也是微微一凛,面容正色。 对于紫清神雷这门号称是太乙神雷之下,最得太乙神雷妙旨的雷法。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算陌生。 事实上,在玉宸上宗的弟子间早便是有个公论。 紫清神雷、广圣真雷、北斗罡雷、西玄碧落阴雷。 这四者,乃是玉宸除太乙神雷之外,杀力最盛的四大神通雷法,威能相差无几。 一旦发出,若是施术者的法力足够,便有摇天撼地、倒海翻江的莫大能耐! 为玉宸极上等的制魔卫道之术,非有缘法、根性存身的弟子,不得授予。 昔年和立子虽是可从通过他师尊谷昭那处的人情,习来四大雷法中的广圣真雷。 但和立子恐因雷法分心,而误了自家的剑道修行,故思虑再三后,还是摇头回绝了。 而今的陈珩所施的雷法虽仅是《紫清神雷》的上卷,未能与下卷合一。 算不上真正的大神通,仅是上乘道术之属。 但这雷法被他的雄浑真炁打出,堂皇天地之威,却还是几如日月之明,昭于八方,令人难以招架! 而此时见斩去的剑气被雷法破去,和立子也并不迟疑。 口中低喝一声,又是分出了十二道青色剑光来,转形存真,扯烂大气,以四面合围之势,朝向陈珩继续杀去。 此时的十二剑不比先前十八剑的沛然声势。 但也因少了六道剑气,更操持如意。 杀气凌霄,忽动忽静,好似虹霓布舞。 并不齐齐杀去,而是转挪不定,欲寻得陈珩的疏漏,再做一击毙命之事! 面对这环伺之状,陈珩一抬手,袖中发有隆隆动响,须臾便是一条无首无尾的血河倒倾而出。 在陈珩一催之下,遮去了方圆十数里地界,悬于云中,浩瀚奔流不休。 此时森然艳光冲天,照得日光如毁,一水横前,如匹炼疾箭一般,阴气逼人! 这条不见首尾的血河一出,陈珩身形便被遮去。 任凭和立子如何以心识感应,都是难探得陈珩方位所在。 且剑气朝血河斩落时候,竟有一种如陷泥沼般的阻滞感,滋滋发响,形质被消磨了不少。 “阴蚀红水……” 和立子微微皱眉,抬手入袖,捉出一道虹链朝血河掷出,口中默颂了一句法决。 无穷的雷火威光瞬自虹链当中爆开,声势不小。 但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却并未将血河打散什么,反而是虹链在腾挪时候一个不慎,被血河裹住,拖进了那暗红血水当中。 仅是几个浮沉后,便彻底失了灵性,成了一堆烂铜碎铁,再无法动用。 若论侵蚀污秽之能,红水本就仅在七大神水中的黄泉真水之下。 如今又是到了大成至境,威力就更巨大。 兼陈珩此时身形隐于血河当中,和立子难寻得他的方位。 如此一来,纵然“剑光分化”再是厉害,一时半会间,却也难建功。 和立子知晓若是对上此类阴蚀道法。 最好的破局之法。 当是以秉阳清之息而生的雷火之术击去,才可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譬如陈珩方才所施的那门紫清神雷,更是上佳! 不过和立子只醉心剑道,对于外法,却是素来都不甚上心。 如今却偏生对上这般景状,倒是令他难免头疼。 而一时之间,只见青色剑气便同血河悍然对上。 红光滉漾,凝烟吐霭,气象甚是森怖,河中如有千百鬼神在张牙舞爪。 青芒则往来如织,寒芒锋锐无俦,其音如雷动。 终于,在斗得了半刻钟后,仍是不见什么成效后。 和立子也是无奈,将剑光一兜,欲先行收了攻势,再做打算。 而此时,血河当中,却又忽有一道赤色剑光割裂长空,悍然杀出,并不给和立子半分的喘息功夫,直朝他颅首击去! 同是“剑气雷音”的第五境界。 对于这道迅疾剑光杀至。 和立子自难轻松应付,唯有将精神提起,又同那剑光斗了起来。 一时之间。 战局又是陷入胶着。 青红两色交织穿空,看得底下诸修心摇神荡,目不暇接。 血河之中,陈珩冷眼看着天中的一幕,目芒一动,倒是微微摇头。 若是依着当下的战术斗下去,和立子的落败,已然是个注定之事,绝难翻盘,会被自己活生生耗死。 不过这样一来。 时日就难免会拖延得长了。 而他既是欲争十大弟子的首席,便当以雷霆之势,携堂皇盛威,碾去一切拦路的阻滞! 一举拿下,平息所有的风波! 若是斗法时候过长,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且还有一个石佑在旁虎视眈眈,此人手段同样高明厉害,不得不防。 如此一来。 更是无必要同和立子慢慢消磨功夫了…… 陈珩心念一定下,便不再犹豫,双肩一晃,便有一道烟气自背后袅袅浮出,渐次拔高,凝成了丈许高大的模样人影。 只一瞬息功夫,那人影便手中捏印,往前落去,与陈珩躯壳相融! 须臾! 虚空陡然传出一声激烈爆响,若金锡之声震地,千鼓喧天。 似是阴阳二气交撞,声势极为骇人! 循声看去时候。 只见天中那条难分首尾的血河从中轰然一分。 身量已是拔高到了四十丈高的陈珩傲立当空,目芒在转动之间,已是凝有实质,化作两道长长冷电,悍然撕开云雾! 他此时模样与先前相比,已是大为不同,身罩一层玉色霞衣,丹青云气环绕左右,沉浮无定,脑后生有一轮明净圆光,璀璨无垢,透着混沌幽森之意,仿佛诸圣拥护,可使凶曜退散,万祸冰消。 其毫光照耀四下天地之景,着实堂皇,不可称量! 这一刻,天中罡风狂舞回旋,灵机高高腾越而起,似电光闪灼。 不待诸修讶异什么,陈珩已是将剑遁之法运起,一个挪移来到了和立子的面前,大喝一声,便是振衣而起,朝他一拳打去! 霎时间,如若龙象开山,一股拨天大力发出,带起滚滚气浪排空,纵横激荡,削平了沿路的几座峰头。 打得乱石如雨而落,噼里啪啦! “去!” 和立子眸光一厉,大喝一声,将剑光催起,狠狠迎了上去。 而待得接下这一击后,和立子还未得什么喘息功夫。 陈珩一步踏前,以身封住了和立子的去处,大袖一震,又是一拳轰然击出! 第三拳! 第四拳! 直至得第五拳即要落下时候。 和立子的老师谷昭忽然睁开双目,心下轻叹了一声。 他将手中白玉拂尘一挥,便有一股柔和绵长的力道生出,将陈珩与和立子两人分别隔出百丈开外,化去彼此攻势。 “这一局,是陈珩胜了……徒儿,先下去罢。” 在南处的飞阙星宫中,传出谷昭的声音来。 “……” 和立子闻言面无表情,只是眸光微微一沉。 但他也心知肚明,面对那等狂猛攻势,自己绝然是抵御不住,落败是必然之事。 在对谷昭处俯身施了一礼后。 和立子心下轻叹了一声,将剑光一折,也从虚天之上退下,回了原本的峰头处。 而陈珩也并不收起这太素真形,而是目光一转,又视向那一处的石佑,一拂袖,道了声:“请!” 如今底下诸修哪还不知他竟是要一气连斗卫道福、和立子、石佑这三人。 皆是大为震惊,目瞪口呆。 而在一片吵闹议论当中,出乎意料。 石佑只是微微摇摇头,退了一步: “以我如今的本事,并敌不过伱,难以取胜。” 这句说完,他也不再多留,而是驱烟一道,飞腾而起,向齐云山外行走。 “石佑……你的意思是?” 邹长老微微挑眉,言道。 石佑语声平淡,没什么起伏:“凡是四院大比的首席,皆能凭此身份,从二十五正法当中任择一门用来修行。 但我也知晓,唯是大比的首席,才方可被授予三经。 我舍了果位,此生入道,便是为了一个无上仙道!若是今番学不了三经,那还不如再等二十四年,重新来争!” 一句说完。 石佑对邹长老打了个稽首,便须臾遁走,不见行踪。 和立子与卫道福闻言皆微微皱眉,似若有所思。 玉宸的二十五正法分是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其中三经五典乃是修行道书。 八功九书却为神通典籍。 而虽同样是生天立地,其功难测,直指无上仙道。 但在三经与五典之间,却也是存有高下之分。 显而易见。 便是三经要更胜过五典! 但除非是后续为门派立下了天大的功勋,有了改换玄功的大机缘。 否则玉宸派所藏的三经,历年唯有大比的首席,才方有资质修行。 石佑既舍了阿罗汉果位,转生投胎到胥都天来。 除了寻得一方大势力作庇护之外,便是为了证就一个无上果位,仙道坦途。 自然而然,也是非三经不选! 这一届虽是横空杀出来一个陈珩,打乱了他的所有筹措。 但好在石佑如今的这具身躯年齿并不算高。 区区二十四年,他并非等不起! 而此时,见陈珩接连斗败了卫道福、和立子,又迫退石佑。 满场都是寂然无声,无人开口说话,仿佛落针可闻。 陈珩环视一圈,见得此状,心下一笑,将太素真形一收,还了原来本貌。 驭剑光一道,又飞回了玉台上面,便垂目入定去了。 如今的四院大比虽并未结束。 但接下来之事,却与他瓜葛不大,只需静待最终结果便是了…… …… 很快。 便是五日功夫悄然逝去。 这一日,随着一声金鼓鸣响,此番的大比,也是彻底落了帷幕。 陈珩抬目看去,见远处第二席是和立子,第三席为卫道福。 两人在相争时候,因一招之差,卫道福输在了剑气下面,倒是斗得激烈。 而沈澄依是稳居第五席,第四席则是刘戌。 至于后面之人,大多都是些生面孔。 原本居于第十席的娄秉已不见身形,取而代之的,则是谢容昭。 先前的司马坦和司马显两兄弟,俱不在玉台上前。 刘观也是落败,黯然下了云空,连萧修静都是从第六席移至了第九席。 “这便是此届的十大弟子了,看来宗派一方,倒是卧虎藏龙……” 陈珩看着那几个生面孔,心下暗道一声。 此时,作为大比裁正的邹长老已是手中捉住了一只金榜,其上写着十个名字。 第一位,陈珩自是一眼便瞥得了自己。 而在榜上先施加过印信,邹长老又请飞阙星宫当中的四位长老轮番用印过后。 他这才将掌一拍,唤了一只丹顶火缀,白翎雪开,观去甚是翩跹灵动的白鹤出来,将金榜递与它,吩咐一句,道: “大比终了,此届的十大弟子名录已出,你可先行一步,将这消息告知给十方殿的孙师兄,令他将此榜悬于山门,昭示上宗诸人。” 白鹤闻言连连点头,将金榜轻轻挂于脖颈,便双翅一扬。 只须臾之间,便不知去了多少里地,又飞过几重山峦,刹时就不见。 见得此幕,四院弟子也知此番的大比终是尘埃落定,彻底结束,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不少人都是面带惊容,似已到得今时,仍是觉得不可置信一般,眼神里存有一丝微妙恍惚。 “多谢!多谢黄家哥哥的铁嘴相助了!” 三层塔楼内,绿裳少女看着身前那十数个满当当的乾坤袋,不由对怔愕的黄大伦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眉笑眼开。 此言一出,惹得席上众人都发笑。 “……” 黄大伦脸上一黑,气恼将身一偏,最后索性将两只耳朵也用袖掩住。 …… 龙首飞舟上。 涂山宁宁摇着尾巴在船上兴奋跑来跑来。 姜道怜看着远处玉台上的陈珩,脸上也是有微微的一丝笑意。 …… 如米荟、沈洺、和满子几个,亦是在欣喜之余,脸上也存着一抹惊色,难以掩饰。 而在此喧闹之际。 邹长老将目光投去玉台上的十人,在温言道了几句话。 他又将视线落于陈珩之身,不禁感慨一句: “陈珩,恭喜了,十大首席……自此之后,便是真个身入仙门,长生在望了!” 此语一出,玉台处的几个宗派弟子皆是一笑,拱手施礼。 声音传至外间,又惹来观战处不少人兴奋附和。 最后在这等堂皇大势裹挟之下,几乎是所有下院弟子都拱手为礼,大声言道: “恭喜陈师兄拜入玉宸上宗,自此身入仙门,长生在望!” 大音隆隆,如万千奔洪滚过群峰之间,激起回音久久不绝。 连远远之处的林鸟都被惊动,成群结队纷飞而起,往云霄深处投去! 陈珩拱手还礼,微微一笑,心中却也是有着一丝深深感慨。 自他进入到玉宸下院,便一直在筹谋拜入玉宸上宗的法子。 从流火宏化洞天再到东海龙宫,无一不是在为此事做铺垫。 而今一番辛苦,总算是未付之东流,见了成效。 似是这般,叫他如何能不心绪起伏? “放下万缘都不挂,明珠在掌好参同,撞透海云钟!” 陈珩眼帘一掀,向高处视去,看青空如洗,云浮其上,若舟行明镜当中,一派方外清佳之景。 叫人一见,便是胸中积气一舒,心底畅然。 他将袖袍一动,看向远处,心下洒然一笑,道: “宵明大泽,我终是又回来了!” …… …… 第二卷完。 合一 (本章完) 第一章 长离岛主 七日过后。 宵明大泽,长离岛。 青松带雨,翠竹留云,丛篁茂树,枝叶繁盛。 青山平地突起,郁乎苍翠,高伟而整,如有尺度一般。 几条白河如长蛇般蜿蜒在峰间,泻下断崖时候,悬落成瀑,喷珠泄黛,大音如轰雷声声不息。 而水珠激溅于云雾之中,被日光一照,又现出种种瑰丽虹霓颜色,熠熠生辉,着实煞是好瞧。 放眼观去,此岛风光除壮阔秀奇之外,灵机也是充沛非常,化作雾气自岛上各处袅袅升腾而起,几有冲霄之势。 正是闭关潜修,打磨功行的绝佳所在! 此时。 在长离岛地势最高处的主殿处。 陈珩端坐在玉椅上,翻看着手中的几张礼帖,若有所思。 而在他身前长案上,礼帖早已是堆了厚厚一沓,皆是灵光隐隐的模样。 望着这一幕,下首处的姜道怜不禁失笑,摇头道: “未满甲子的洞玄炼师,四院魁首……如今你在派中已是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也不怪各类人物都想要交好你,与你攀上情谊。 不见连派中都是大方将这方长离灵岛赐给了你? 连门派都是如此施为,这各类人物,自也是跟着有样学样了,所幸我已提先一步,在下院便抱住了你这只大腿。 如此看来,我倒着实慧眼如炬。” 陈珩听她语中带有一丝调侃之意,将手中的几张礼帖随意置在长案上,面上微微一笑。 如今他已是带着涂山葛、涂山宁宁等离了金庭山,来到了宵明大泽当中修行。 而眼下这座灵机充裕的长离岛,也是玉宸派的下赐,被划到他名下,成了他在宵明大泽的修行栖身之所。 虽是听闻过派中对四院大比魁首素来极是优待。 这类人在派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若无意外生出,随着日后修为精进,大多会顺理成章成了玉宸九殿的实权长老。 手握白旌黄钺、天符玉策,位高名重,替玉宸征伐陷阵、管辖一方! 便是连二十五正法当中的三经。 这类人也可将之习得在手,不必经过种种艰难考验,各类筛选。 但甫一进入到上宗,便有一方灵岛被划到了他的名下,且还是长离这等真正大岛。 这令陈珩在初闻此讯时候,心中也是难免讶异好奇。 只觉派中此举。 倒是有些过于大方了…… 要知如卫道福、和立子等人,想要在宵明大泽得来一方属于自己的修行之所,需为派中斩妖除魔,创立道脉,宣扬教化种种。 直待得手中道功足够了。 才可向玉宸九殿中的十方殿申请,以道功来换取。 且是否能够换得一方满意的灵地。 还要据那时候的情形来论,无法下定论。 而纵是往届的大比魁首,能一入门便得此灵地赐下,同样也少之又少,绝非常例。 如此一来。 见派中竟是如此施为。 这七日之间,也是有不少童子纷纷携自家主人的礼帖而来,贺陈珩进入到上宗修行,欲先与他打点交情。 纵陈珩如今也算是有点身家,不算两袖清风。 但这笔财货一添,令得库房在一时之间,也是充实了不少,可谓珍玉琳琅。 不过在这些送礼之人当中,身份最为尊显,其所赠之礼也最是贵重的。 却还是要属那位霍谧,霍长老。 此老一出手。 便是整整十船正阳真砂! 似是这等大手笔,倒着实是叫人咂舌不已,心下不由凛然! 真砂生于灵脉之中,产量不丰,为真一之精元,是天地之胎根所产,总御中元,五炁相生,混合成真。 乃是世间少有的一类,既可增长修道人的丹力,又不留什么后患的外药,极为珍贵! 而霍谧既赠他丹砂。 赠得还是丹成上品者才方有能耐吸纳的正阳真砂。 这倒也是隐隐透露在一个意思。 显是看好陈珩日后可以成为丹成上三品境界,功果至妙了。 不过霍谧在差遣门下道童往长离岛送来这十船正阳真砂时候,却并不是在青天白日下登门造访,而是趁月色而来。 道童还特意借上乘符诏之力遮蔽了身形,不欲令人知晓。 如此一来。 个中意思便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这时。 又在同陈珩随意寒暄一阵,说了些下院旧事后。 姜道怜美眸一转,忽一眨不眨望向陈珩,神色微肃,也是问出了心中积压的一个疑惑。 “我听闻自你进入到宵明大泽中,有不少上宗长老都欲将你收入门下,而你却皆是婉言回绝了,一个都没应下。 为此惹得几位长老心下颇为不快,觉得你太过张扬狂傲,扫了他们的颜面,不知此事……” “不快吗?” 陈珩闻言一笑,道: “在这几日间,我是曾婉言回拒不少长老,至于是哪几位暗中不快,倒未可知了。” “为何?” 姜道怜微微蹙眉,好奇问道: “你为何不愿拜师?” ……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这“侣”之一字,非仅是意味道侣,同样还有师长亲友,门人故交。 在玉宸派当中,若欲在修真道途上行得顺畅,拜一位长老为师,却是必不可少之事。 非仅能够从中得来不少好处,更是可接过师长那处的人脉。 自此之后。 在派中也算是有了庇护和根基! 若是那欲收徒之人本事不济也就罢。 但姜道怜知晓,那些欲将陈珩收入门墙的长老,无一不是在派中享有赫赫威名的人物。 换而言之,若是泛泛之流,怕也是自认教导不了陈珩,更难生出收他为徒的念想。 可就是这等美事。 陈珩却都拒而不受,一一婉约回绝。 这令姜道怜难免好奇,不清楚陈珩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 而对于眼下姜道怜的疑惑、 陈珩也只微微摇头,却不作答。 早在回金庭山,参加四院大比之前,他便已是知晓自己身后站有一位玉宸派的前辈。 正是他出力,才助自己渡过东海之劫。 而在来到宵明大泽内的长离岛后,还未坐安稳。 周济变化而成的那个老道人又是特意前来一趟,同他言语几句。 其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提点陈珩已有师承,勿要再行拜师。 且不要将此事泄出,勿使他人得知。 因此缘故,面对那些欲将他收入门墙的玉宸长老,陈珩也唯有婉言回拒,无法应下。 而这时。 见陈珩口风甚紧。 姜道怜虽是颇好奇他的心中谋算,但也知自己是难从中问出些什么来,只能将话头一转,移到他事之上。 直待得红日将沉,天光渐暮。 她才不好多留,遂起身告辞。 陈珩一路将她送出殿外,而来往的侍者、力士见得他身形,皆是忙不迭分立两侧,恭恭敬敬对其俯身施礼。 “姜师妹,我便不多送了。” 此时见一架华美飞车便停在不远云中,还有几个女侍守在飞车旁。 陈珩也将脚步一缓,视线看向姜道怜。 他眸光清正有神,气度沉凝,拱手言道: “陈某并非刻薄寡恩之人,早年在下院时候,姜师妹出力助我之事,我也素来谨记之心,虽我如今仍是人微言轻,但多少也算是有上一重身份了。 姜师妹今后若是遇上难解之事,只管来长离岛这处寻我便是。 若是有可以出力的地方,陈某自不会袖手旁观。” 身后的姜道怜闻言脚步一停,不觉怔了一怔。 她今日的来意。 倒也不是为了其他。 只是两人如今的身份毕竟不同,恐随着时日推移,交情逐渐生疏了。 那她先前的一番辛苦。 便要尽付作东流之水…… 虽在陈珩出山游历的那段时候,姜道怜也是同涂山宁宁等混熟了,知晓不少故事。 自他待这些狐狸的态度来看,大致也摸清他的秉性,知他应当并非是那翻脸无情之辈。 可姜道怜如今毕竟生父已逝,失了最大倚仗,又与姜氏族主隐隐不睦,心下自然不安。 而陈珩却不知何时。 竟是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在临别时候郑重其事道出来这样一番话,令得姜道怜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不免默然。 她眼帘微掀,抬起头、 在几步远处,年轻男子的身量挺拔端正,若庭前秀树,眉眼如泼墨山水般幽静,透着一股风雅精致的美感,实是天公的巧手雕成。 这时突然却想起陈珩此先在下院时候从善如流,称她为“姜师姐”的那一幕。 姜道怜心下不觉一笑,也不知为何,只觉肩头缓缓一轻,像是去了压在其上的一块大石。 “我明白了,多谢陈师兄。” 她施了一礼,笑道。 “以师妹天资,拜入玉宸上宗,自不算什么难事。”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道: “二十四年后,我便在此地静候你佳音。” “那便承师兄吉言了!” 姜道怜眨了眨眼,自信一笑。 而在姜道怜登上飞车。 只数息功夫,便破云远去,身形不见了后。 陈珩也并不折身回殿里去,而是稍作驻足,朝四下观去。 …… 他眼下所立之处乃是长离岛的地势最高处,唤作“玉蟠峰”。 主殿便是起于玉蟠峰顶,直耸入霄云当中。 仿佛可以上连星汉,气象巍峨,宏深壮美。 而站在这等高处俯瞰四下,只见青松黛绿,崆峒幽奇,更兼殿宇巍峨,威仪整肃。 和着岛屿外的洪波浩渺,白浪滔天,别有一番仙家的出尘之气! 仿是整片偌大天地。 都可以一览无余! 这座长离岛占地极为广大,灵机更是充裕非常。 虽说宵明大泽乃胥都天的十四口灵窟其一,已然是诸宇聚灵纳灵的极致了。 每时每刻吞吐而出的灵机,几是一个海量数目,不可穷尽! 但这座天下灵窟中的庞然灵机,倒也不并会平摊在每人身上。 而是要优先供去三位大德祖师和掌门至尊的道场。 在其下,又是道子、九殿殿主、隐退清修的有道上真,诸位长老、真传弟子。 在这之后。 才是轮到如陈珩这般的寻常玉宸弟子。 但他手下如今这座长离岛的灵机之充裕,却也是可比拟一条己级灵脉。 放至外界。 也算是一方小福地了! 虽还比不得金庭山那等有戊级灵脉存驻的福地。 但金庭山灵机,却也并非独属于他一人。 而这座长离岛的所有灵机,却可任由陈珩来随意支配。 只要他将主殿处机枢拨动,岛上的灵机是收是发,都仅在他一念之间,全由他心意而决! “修道至今,总算是得来了一片真正的存身之地……” 在驻足片刻后,望着天角的瑰丽烟霞随风荡漾,如若水中万千潮动。 陈珩轻叹了一声后,便也将身一折,回了主殿当中,旋即将禁制挥开,瞑目入定去了。 但这一回。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待得月轮西沉,一轮炎日遥遥东升,照耀出来万道金芒,将云海正染作一派辉灿时候。 涂山葛便来请见,言说有一个道人在岛外候着,自称是来交予符诏的。 陈珩闻言心下一动,在挥开禁制,命几名力士将那道人请进殿中后。 不多时。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 便有一个着松鹤道袍的道人小心入内。 在同陈珩说清了来意,他便将手中玉匣放下,打了个稽首,便又快步出了殿门。 “这位倒是来去匆匆,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喝盏茶水……” 涂山葛笑了一笑,旋即看着那几个将道人送出门外的力士,不禁感慨一句,道: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这玉宸派倒是当真大方,不仅给了长离这座大岛,还顺带送了数百的侍女、力士过来。 原本我还忧心岛上是否少了些人烟,太过冷寂,真切到得岛上一看,才知是我多想了。” “倒是需你费心了。” 陈珩摇头,道。 涂山葛闻言连连摆手,口称不敢。 原本在金庭山时候,他那座小院中的洪管事、奴仆都被陈珩分金遣散而去,各自有了妥当去处。 唯有涂山葛这群狐狸。 才跟着他来了长离岛。 自然而然,涂山葛便也是成了此岛的管事。 由他来打理岛上诸般杂事,吩咐那些力士和奴仆。 好在涂山葛曾在赤明派待过一段时日,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事倒也不算陌生。 经了几日磨合,一切便安排的井井有条,不需陈珩再多费什么功夫。 这时,陈珩将那道人留下的玉匣打开,见里内正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鱼形符诏。 心下了然,不禁微微一笑。 历届四院大比的首席,皆是可凭此身份,进入到九殿当中的道录殿,自玉宸二十五正法中任择一门用来修行。 这也是首席有别于其他十大弟子,最大的一桩好处! 不过若欲进入到道录殿当中,观览正法。 却是需待得姓名被录入名谱,由道录殿之人再亲手送来一枚符诏,象征首席身份无误后。 才可顺理成章,做成此事。 如今符诏总算是被送了过来。 这也是证明,陈珩姓名总算是被录入了名谱,一切都无误。 凭此符诏在手,他自也可前去道录殿,修得一门正法傍身了! “七日过去,总算是等来此物,来得倒也不迟。” 他将玉匣中的鱼形符诏抓住在手,心下暗道一声。 落袋为安的道理。 陈珩自然是知晓的。 既如今符诏已至,他也并不欲拖延什么,及早将正法换得在手,那才方是正理! 而此时。 在同涂山葛言说几句。 陈珩只将袖一摇,便瞬有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冲上云霄,眨眼不见! …… …… 合一 (本章完) 第二章 《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汪洋万顷,洪波浩渺。 此时将身立在极天高处,四边望去。 见这方莽莽无际,仿佛聚八极之所有灵秀幽姿的仙家泽国,着实是风光独好,瑰丽宏大,叫人见之难忘。 而大泽当中虽是存有诸多的水府精舍、大小浦屿、悬空仙岛。 密密麻麻,如星罗棋布。 但最过惹眼的。 却还是九座灿若列星、硕大无朋的巨岛。 每一方巨岛当中,都有摩天高岳耸出云表,山中隐隐可见数之无尽的楼台宫观。亭阁重阙。 玉宸九殿。 九山九岛—— 陈珩所化的剑光在空中只略一停顿,便挑定了方位,直往西北处的巨岛行去。 那正是九殿当中道录殿的所在。 非仅是二十五正法。 玉宸的一应神通秘术,道法典籍,也皆收录于此殿当中。 而他的剑遁尽管是迅快无伦。 但这方宵明大泽,也着实是广袤无边…… 足是行了好一阵功夫,陈珩才将剑光微微一敛,落到了一座矗立峰顶处,有烟霞丹嶂罩身,莹然鲜洁的二十四角玉楼面前。 此时的二十四角玉楼面前,已是有几道遁光起落,若火霞烧天,似月华彻地。 显是同陈珩一样,俱是来此观经的玉宸弟子。 “陈师兄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个本是抱着双臂,在同几个杂役道人吩咐事由的道录殿执事见云中似有赤虹盘旋,动若流火。 旋即剑光只一闪一隐间。 玉楼外的那片空地,便是现出了一个紫衣道人的身形来。 那执事见状将喉头未完之话止住,脑中细细思忖半晌,很快便也对上了面容,恍然大悟。 他挥手令那几个杂役道人散去,便微微笑上前,打了个稽首,高声言道。 陈珩见此人态度热络,倒也是大袖抬起,稽首回了一礼,同他攀谈起来。 在言语当中,他得知此人乃是道录殿执事之一,唤作吴峤。 此人也曾在下院修行过,后来虽未有幸争得十大弟子席位,拜入玉宸上宗。 但好在机缘巧合下,在出山游历时候,偶然发觉了一处魔道高人的遗府。 因吴峤当时的那点道行,莫说将遗府当中的物什拿得在手。 便连府外禁制,都是难破开。 在思虑再三后,吴峤还是决定将遗府的讯息上交给几位上师和监院,由他们来自决。 如此施为,虽令得吴峤少上了一桩大造化,但同样也是让他得了几位上师和监院的人情。 在因年岁超出,而不得不离开下院后。 多方出力之下,吴峤也是进了九殿当中最为清闲的道录殿。 非仅每月的禄钱不少,还成了道录殿有数的执事之一,身份清贵。 在不明此间缘由的外人看来。 倒着实是交上了大运,撞上仙缘了…… 而这时。 在一番攀谈过后。 吴峤也是敏锐察得陈珩今日来这二十四角玉楼,应当是为了观阅正法。 他心中不禁闪过一丝艳羡意味,但还是很快便将心神收拾好,亲自上前领路。 将殿门处的禁制挥开,把陈珩引进了二十四角玉楼当中。 而在陈珩去后不过数息功夫。 云中又有一声清越的剑啸声音响起,将拦路的云气一气割开,同样快如电光流火,须臾便是落到了玉楼外的那片空地。 “陈珩……他今番来此,应是为了二十五正法中的三经罢?” 随着青芒缓缓隐去,那股冲天的锋锐之意收起,和立子身形也是从中缓缓现出。 他看向玉楼处,眸光微微一闪,心下暗忖一声。 这时也有一个道人自玉楼当中走出,快步朝和立子迎去。 不过未等他开口问询。 和立子便掏出一块令符递过,淡声道: “我来取那本《白虎七杀剑经》,令符在此,尔可自验。” 那接待迎客的道人闻言心下一惊,但也不敢耽搁什么,忙双手将令符接过在手。 待得用术法验过无误后,又从袖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枚金箭,低语几句,便望空掷去,令其在云中传上几转,便倏尔没了行踪。 “那本《白虎七杀剑经》毕竟干系不小,还请这位师兄稍待则个,不妨暂移尊步,去偏阁中用上些茶水?” 道人对着面色漠然的和立子赔笑一声,忙道。 “茶水便不必麻烦了。” 和立子微微颔首后,也不多言什么,只负手朝眼前的二十四角玉楼望去,打量着这座玉宸派的华美经楼。 而不多时,半空当中忽有一道尖啸响起。 先前道人抛出的那支金箭竟不知起于何处,带去一道流虹,如风驰电掣一般,又投了过来。 待得将金箭接过在手,看清了附在箭矢上的一封批文后,道人不禁瞳孔微微一缩。 当他目光再落于和立子之身后,又是多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热络。 “请!请!” 道人打了个稽首,满脸堆笑道: “那本《白虎七杀剑经》便在第九层处,还请这位师兄随小道一并前去!” 和立子点头,将袖一拨,便随着道人一起走进那座二十四座玉楼,身形瞬被氤氲光雾所吞,再也不见。 …… …… 奇光泛彩,华彩鲜艳。 在进入到二十四角玉楼的刹时,脚下只微微一晃。 再睁眼时。 自己便已是置身在了一口极为宽阔广袤的洞窟当中。 悬五彩灯,燃九光焰。 种种光流璀璨,倒是将这片原本空阔寂寥的所在,点缀得甚是明亮堂皇。 而在洞窟的两侧,又被精心凿了出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壁龛。 在每个壁龛当中,皆是存着一卷玉简,在放射芒光。 一眼望去仿佛万星烂然,射目非常,着实难以穷尽! “敢请教吴执事,此类生灵便是书灵?” 陈珩这时眸光一转,落向前处,不禁微一扬眉,向身旁的吴峤多问了句。 洞窟当中,除了密密麻麻的壁龛和几个正在观经的弟子之外,还更有一类奇异生灵。 其外形只是一团青烟,却偏又生有隐约口鼻等。 可以轻松飘荡虚空当中,穿行有无,口吐人言。 在不远之处,一个头戴羽冠的玉宸弟子似对那生灵开口吩咐了几句。 旋即那生灵便飘飞上空,转了几转,自几口壁龛当中将里内玉简取出,恭恭敬敬递上。 吴峤顺着陈珩视线看去,不禁一笑,道: “陈师兄明鉴,此类生灵便为书灵之属,乃是被我殿的上真长老特意点化而出,灵智与常人相较,也是分毫不差的! 因这经楼中的道书典籍着实浩如烟海,乃我玉宸的万古珍藏。 若欲亲力翻寻,倒的确是一件费时费力之事。 在这等时候,只需将欲观览的书目道出,这些书灵自会上前,将相关的玉简带来面前,可省去一番大功夫。” 这时,吴峤伸手一招,便将一个书灵唤过,再随意吩咐一句后。 那书灵便将身形飘去一口壁龛,将里内玉简裹在身内,送至了两人身前。 “果真是仙家巧术。” 陈珩一笑,道。 而之后。 又据吴峤的言语,陈珩也是得知。 这二十四角玉楼里,共是分十三层洞窟,每一层洞窟的所藏都不尽相同。 且愈是往上。 洞窟中的所藏之物,也便愈是贵重! 上层洞窟中的典籍非仅是需要道功兑换,才可观阅。 而若是观经之人的身份、地位不到。 纵然是道功足够,却也是无法开禁,不能够畅然一览。 也就是这第一层洞窟,其所藏的玉简相较更上层而言,并不算贵重。 才没什么禁忌,可以随心所欲。 而在言说一番后。 吴峤又是在前领路,两人拾级而上。 直至得行将进入第十三层时候。 吴峤忽后退一步,驻足不前,笑道: “陈师兄既是欲观阅正法,还请上前罢,至于我的身份,却是不好更进一步,若是遭来责罚,那便不妙了。” “多谢吴执事了。” 陈珩抬手为礼,同吴峤道谢过后,他便也将衣摆一撩,大步向前行走。 而一进入到第十三层洞窟。 眼前的却不再是四处飘飞的书灵和密密麻麻的壁龛。 唯见湖光净如素练,绿烟红霞,迷漫百十余里,丝柳毵毵,鱼龙跃波。 一派好景风光,叫人心身不免一松。 陈珩打量一眼,便也知这应是内景天地的妙用。 这二十四角玉楼自外观望而去,才仅十丈高下,占地也不算广袤。 但一入内,便是足足分有了十三层洞窟。 而每一层的辽阔宽广。 都是不下于他的长离岛! 似如此的仙家之术,也的确是玄妙难言。 这时,他见湖心处有一方小木亭,被一头大龟托定,虽被重重湖烟所遮,但也隐约是能看见亭中摆着一张矮案,几只蒲团。 一个老者正端坐其中,自酌自饮。 陈珩心下一动,将剑光一催,来到了亭前。 而里内盘膝而坐的老者微微一笑,将酒壶随意放下,手朝一个蒲团指去,便示意他入内一叙。 老者耳大鼻隆,额高眉阔,鹤氅芒鞋,丝绦系腰。 他身后负着一个大黄葫芦,里内隐有风雷隆响声出,虽是窸窣,却也是令人不由心下一凛。 “凡来这十三层的,皆是欲换取我玉宸的二十五正法。” 老者在陈珩行礼入内后,也不急着开口,而是上下打量他几眼,才开口问道: “老夫见你身上气机,还只是洞玄中人,洞玄炼师便可进得我这道录殿的经楼,还直入此层。 若老夫所料无差的话……你应便是这一届的大比魁首了?” “前辈果真慧眼如炬。” 陈珩起身一笑,将道录殿的那枚鱼形符诏取出,交予老者之手。 “这一届的十大弟子,倒是有些意思……” 老者将符诏接过,看了一转,又点出一道灵光注入其中。 见符诏表面缓缓浮出了一层潋滟霞色来,他才方点了点头,将其收入袖中,对陈珩言道: “你既为大比魁首,凭此身份,自可从二十五正法当中任择一门用于修行,不知你又中意何法?” 而不待陈珩开口。 老者便一摇头,笑道: “倒是老夫糊涂了,你如今初入上宗,怕是也对我玉宸的二十五正法,了解不多。 既是如此,不妨先看个大略的简述,再来作决断也不迟。” 一句说完,老者将袖一动,身前的案上便瞬多出了二十五只玉简。 陈珩见状倒也不故作姿态,上前稽首致谢过后,就一一翻阅细看。 而遇得不明之处时候,那老者也会出言指点,陈清利弊,将其中关窍同陈珩道个仔细。 终于。 在二十五只玉简都被他一一阅毕后。 陈珩心下也是有了决断,不再迟疑,拱手道: “启禀前辈,弟子欲换取《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还请前辈成全!” “三经中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老者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也不多言什么。 …… …… 事实上。 对于选择这门正法,在来道录殿之前,陈珩心中便已是有了决断。 他如今的道书《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并非是全本,只能修行到洞玄三重——先天金汞境界,便再无以为继。 至于修得到洞玄三重之后。 要如何以秘法炸碎腹下的龙虎炉鼎和鼎中金汞,令其与炁海混一。 如何去调和身神水火,臻至那心体圆融境界。 又要如何去筹措那凝丹时候的十三味大药。 令其不损形质,变成结金丹时候的助力…… 对于这些。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却皆未提及。 这也是君尧的用意,想要他以玉宸的秘法,结出玉宸派的上品金丹。 如此一来, 陈珩才算是彻底打上了玉宸的烙印,成了玉宸真正的自己人! 既是这般。 那纵太乙神雷、梅花易数等大神通再是厉害。 陈珩此行目的,却也仅是三经而已! 但在修行道书之间,也是存着属相之分。 有风雨雷电,毒厉刀兵,星辰日月,阴阳五行种种。 对于修道人来说,改换修行所用的道书,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唯有修行道书的属相前后无差。 那才方为最佳。 不会损耗丝毫元真! 而陈珩此生修行,无论《神屋枢化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还是《兜术天王神宗玉书》,都是溟涬无涯,混沌太虚之属。 不分阴阳,不入五行。 如此一来。 在玉宸三经当中,符合此属相的,却也唯有《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了。 而这时,在听得陈珩的决定后; 对案老者只伸出一根指头,遥遥朝他眉心触去。 霎时间。 陈珩只觉脑中轰然一震,无数蝌蚪文字如泉奔涌而出,剧烈摇撼心神。 视野也是一阵阵模糊,似有数之不尽的混沌玄气忽然周流浮沉,无首无尾,清浊不分。 只是一个眨眼间,便彻底遮去了一应清晰景状,蔽日遮天,唯剩有一片渺然莫测。 …… …… 合一 (本章完) 第三章 三经之首 天光未朗,郁积未澄。 渺渺太漠,玄晖无极—— 此时的陈珩只觉好似置身于无形之先,太素之元,可以观混合之未判,窥浊清之未分。 心神沉浸其中,便难免融入那一片渺然无涯的苍茫之内。 仿佛要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再不知光阴交替,昼夜轮转…… 而就在陈珩阖目入定。 将全副心神皆是沉浸在经文玄理当中时。 对案处的老者看着这一幕,伸手缓缓一捋长须,眸光深处,也是隐约略过了一线思量。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在玉宸二十五正法当中。 三经五典是修行道书。 八功九书则为神通典籍。 而在《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九灵洞极都照玄经》、《高虚秘要》这三经当中。 却是属《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地位又更超然,隐隐为诸经之首! 其非仅立意最是高妙。 但在修持时候,却同样也是麻烦不小,个中存有的关窍最多,阻滞最大。 需知在玉宸四大下院里面。 三经、五典,皆是有各自的简本存留其中。 若是有下院弟子根性出众,又成功通过监院和几位上师的考校。 那这些下院弟子便会被授予三经五典的简本,由此助他们打下扎实道基来! 譬如娄秉、刘戌便是修行了五典当中《坤舆宝箓》的简本——《葆光显妙真经》。 沈澄参习的《明真议玄章颂》,却也正是脱胎于五典当中的《混俗元旨》。 而下院里只是授出三经五典的简本,却并不直接将三经五典的原本经文拿出。 一是正法珍贵。 乃派中的重要根基,不可轻动。 二来,便因玉宸正法已然是天地奇书。 个中蕴含的大道至理,大多低境修士莫说参悟修行,只连个中文字,都难看懂。 若是执意强求,也有陷入知见障碍,走火入魔,坏了道行的风险,不可不防。 唯有循序渐进,以简本先行将道基打下。 若有机缘升至了玉宸上宗,再衔接上原本正法,才方是稳妥之道。 不过在玉宸四院中,可以修行《葆光显妙真经》、《明真议玄章颂》这等五典简本的弟子虽不多。 但自总数来看,倒也并不算少。 而对于三经这类若无意外。 大抵只有四院魁首才可轻松将之拿得在手的正法。 因改换玄功并非什么难事,至多不过损耗些元真,费上些功夫,便又可将之弥足。 在历年来。 也是不乏有心高气傲的弟子在通过上师考校后。 便选择去修行三经的简本! 而《九灵洞极都照玄经》、《高虚秘要》的简本都不乏人选。 唯《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它的简本却是始终鲜有人问津,不甚受待见。 这若是要深其缘由,也无非是《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的简本太过繁复深奥,词严义密,堪称字字珠玑。 修行起来。 着实是要费上一番大苦头。 对于大多有根性的弟子而言,与其在《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的简本上面死磕。 还不如去选择另外两经或是五典的简本,还更要行道顺畅一些。 而连简本都是如此的艰深晦涩。 那《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的原本经义又是如何的玄奥,自不必再多赘言…… 而陈珩既为十大首席,凭此身份,他自可从二十五正法任择一门用于修行,不必耗去道功。 这也是十大首席区别于其他十大弟子的最大殊荣。 但他却是大胆选了三经当中最难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这令老者也是微微注目,不禁被勾起了些好奇…… …… 而这一入定。 便是整整三昼夜功夫过去。 待得陈珩将脑中经文整理妥当后、 再抬目时候,对案老者早已是手捧一卷画图,对着画上山水,又自斟自饮起来。 见他目光看来,老者也不移开视线,只略将手摇了摇,道了声: “去罢,去罢,《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乃是三经之首,向来修行不易。 你在行气走脉时候,需多留个小心,勿要因急功近利,而坏了终身的道途了。” 一句说完。 陈珩只觉双肩一动,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只倏尔间便眼前眼前一花,离开了十三层洞窟,退到了十二层处。 此时。 陈珩心下一笑。在向前处打了个稽首致谢后。 他也不再多留,将身一折,便往下层洞窟行去。 《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乃是三经之首,直指无上仙道的道书,珍贵异常! 他甫一入宵明大泽,便能得此全本,倒着实是件幸运之事。 而此届除他之外十大弟子,若欲习得正法,却是需奔波一番,下山斩妖除魔种种。 直待得身上道功足够了。 才可以用道功来兑换相抵。 虽说简本与原本正法在凝丹之秘上面并无什么不同。 凭借简本,同样也可修成上品金丹。 但在金丹往后的修行上,却显然是需正法不可了。 如此一来,如卫道福、和立子等未争得十大首席之位者。 想要换取原本经典修行,必是少不了一番奔波辛苦。 他却是可省去了这一番辛苦功夫,倒也是一桩好事…… 而在心念思忖间。 陈珩已是连下了数层洞窟。 当他行至第四层处,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壁龛和四处飘飞的书灵,也是心有所感。 遂一伸手,便也将近前的一只书灵给唤了过来。 “不知这位炼师欲阅何物?” 那书灵言道。 “幽冥真水,南明离火……” 陈珩看它一眼,道: “罢了,还是将这经楼当中,以我身份可以查阅的七大神水、十类真火讯息,都悉数拿来罢!” 那书灵闻言忙应了声是,将几个同伴都一齐招呼上。 只过得一炷香功夫上下,那些书灵便携着上百只玉简飞来,停在陈珩面前。 “竟有这么多?” 陈珩微微一挑眉,移步寻了个僻静之所。 待得书灵将所有玉简都从身内放出后,他也是随意拿住一只,便翻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 就在陈珩翻阅派中有关神水、真火的记述时。 另一处。 和立子已是将那门《白虎七杀剑经》换得在身。 出了二十四角玉楼后,他便化剑光一道,须臾冲上霄云,直朝他师尊谷昭的道场寿德山行去。 因和立子此番并未争得十大首席之位,略逊一筹,只是第二席。 故而派中也未将什么灵地划到他名下。 但他毕竟是有师承的,也不会选择去十方殿的四象馆栖身,由十方殿统一安排居所。 而是去了他师尊谷昭的道场,在寿德山中修行。 不久,在和立子剑光经过陈珩的长离岛时。 他忽心头一动,将目光望去,见一道遁光也是恰时自长离岛中飞出。 “竟是他么?” 和立子将剑光微微一按,心下道了声。 (本章完) 第四章 神水真火,众妙之门 自长离岛飞出的那道遁光颜色鲜明,毫无半丝杂色,更兼甚是凝练。 显然遁光主人真炁精纯,才可做得这般地步。 此时在那道遁光中,正站着一个面容冷淡,双眉入鬓的青衣男子。 从眉眼来看,倒是同和立子有八成相似,身上气度更如出一辙。 而在见得远处云中,竟是停着和立子的剑光。 方从长离岛中飞出的和满子也是微微一怔,似有些惊讶。 但他终未上前同和立子打照面,也不多言什么,只将遁光沉默一转,便欲转身离去。 “听闻你同陈珩在流火宏化洞天中便结下了交情,今番前来长离岛,应当是替你师赫真人,前来同这位攀交情的罢?” 在和满子折身同时。 远处云中,也是有一道淡淡声音响起,道: “可惜你来得不巧,我先前在道录殿时候,远远瞥得了陈珩身形,他如今,应当还正在道录殿内观经。” “道录殿?” 和满子脸上若有所思。 “见到我,伱便是如此做派,一声师兄也不愿叫?赫真人便是这样教导门下的吗?” 和立子淡声道。 “师兄?” 和满子捏住双拳,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 “并非师兄,我应是唤你为一句兄长罢! 只是你当初狠心弃了父亲,让他几乎为你哭瞎了眼,茶饭不思,直至最后郁郁而终。 如此做派,也配让我称呼你一句兄长吗?” 和立子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面上隐约流出一丝讽色。 …… 他并非什么仙门小族的出身。 在被谷昭收徒之前,更是连如何练炁修行都不知晓。 只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小商贩,靠倒卖各地货物,赚些中间利润为生,以此赡养一家人口。 而在和立子辛苦经商之前。 他们一家在世俗凡间,其实也算是富贵乡绅了。 只是和立子之父被人诱骗去了赌坊,几年下来,非仅败光了家业,更是连累和立子中断了学业。 因贫从书院辍学,只能在昔日好友的引荐下,从事商贾之事。 若不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 他偶然遇见了谷昭。 只怕和立子要被债务一直压到死,都不得翻身。 而在和立子被谷昭收入了门墙后,他却再未回家探视过,态度冷淡,仿是从未有过生父这号人物。 因此缘何。 和满子也是对和立子心存芥蒂。 哪怕他后来也是进入到下院修行,但也从未与和立子多言一句,形同陌路。 “兄长?若真说起,你是应当称我为一句兄长。” 这时和立子语声中带有一丝讽意: “凭什么?便凭家业败落了,是我养活了你们这一家老小。 凭我好不容易靠走商赚上了一些钱,父亲却又故态复萌,去了赌坊,还几次将我的货物拿去当了,连累我险些被东主打杀。 凭你们的吃穿用度,都是靠着我披风沥雨挣来。 凭着这些……你难道不应称我为一句兄长吗?” 和满子神色复杂,默然无言,半晌才道: “纵父亲有万般的不是,可你在幼时几次发疮,不也是他带着你遍访名医,费尽心思,才让你得了性命? 看在这份上……他寿尽时候,你为何不来灵堂祭拜?” 和立子闻言摇摇头,却不多言什么: “我今日唤住你,倒并非是为了说些昔日的恩怨情仇,往事已矣,多谈也是无益。 只是看在你我姓氏份上,提点你一句。 二十四年后的大比,那一届的首席必是石佑,你绝无法与他相争! 既然如此,眼下便应当多下山斩妖除魔,赚取道功,好方便在修成金丹之后兑换正法。 且剑道一途,最重斗法杀伐,往是生死一线的大恐怖之间,才有灵光感悟,闭门造车终究无益。 你既然与陈珩相善,自可多向他讨教一二……” 这句说完。 也不待和满子作何反应。 和立子剑光一动,将身躯卷起,眨眼便又消失原地。 只留下和满子一人独立长空当中,沉默摇了摇头后,也是化光一道,倏尔远走…… …… 而两个时辰后。 道录殿。 陈珩缓将最后一根玉简放下,也是若有所思。 幽冥真水自不必多言。 他若想修成这门水法,除了往亡白水之外,却还需一门三子水的合炼之法,才方能成就。 而在这玉宸经楼当中,虽是也存有几门真水、神火的修行之道。 却唯独是缺了往亡白水及那三子水的合炼之法。 这也意外着他若欲修成幽冥真水,还得在外另觅机缘。 而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居然也在玉宸经楼当中存有一份,并非为那位炎明大师祖腊独有。 这倒是令陈珩微有些意外…… 但若欲从玉宸经楼当中换取南明离火,非仅需不少道功。 且唯有真传弟子,才能有这等资格。 不过王典当初却是从炎明大师祖腊的遗府中,得了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 陈珩通过拓印他的心相,自也是在一真法界当中得了此术,不必再费周折。 以他如今身份。 就算是在光天化日下展露南明离火,也只需向外推说另有机缘便是,不必担心惹来太多麻烦。 只是可惜在龙族洞天那时,他因诸事在身,却未有空暇可以将心神抽出,习炼此法。 如今既真正拜入玉宸派、 地位不同昔年,倒是可以试着修行一二了…… 不过今日的观经。 得知南明离火和幽冥真水的讯息虽然重要。 但同方才那根玉简里的记述相较。 却又是要逊色一筹了…… “七大神水,十类真火……修道人却仅可炼得一水一火存身,无法更多,否则便会有碍道凶险。 且神水、真火,乃是开启众妙之门的秘钥。” 想起方才那根玉简上的文字。 陈珩心头不禁一动,暗忖道: “若有缘遇得众妙之门现世,又是炼就了一水一火存身,便可以用水火作匙,打开众妙之门的门户,进入其中。 似是如此,倒也是藏着一番说道……” …… 早于莽荒初开,万道式微,道廷治世,帝君定伦之时。 于诸世界之间,便遂有十类真火、七大神水。 为天清地爽,日精月华之造物! 但众妙之门的来历却也同样古老。 相传其更是生于天地之先,鸿蒙之始,同道廷开天创世的诸圣隐隐存有着莫大干系。 而这两者。 却偏偏又是牵扯到了一起…… 陈珩心念电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示意周遭书灵将玉简收起,旋即便走出了二十四角玉楼。 化剑虹一道,朝向长离岛行去。 神水真火,众妙之门。 此事虽有蹊跷,说不得就是涉及一桩极大隐秘。 但以他如今的道行,多想也是无益,反会徒耗心神, 唯待得日后修道有成了。 那时候。 他才方是有了去探寻的资格…… 而在回了长离岛,陈珩也是从涂山葛处知晓和满子曾来拜访的消息。 在发出一道符讯,约他改日来此相见后。 陈珩便也将禁制挥开,返回主殿当中入定修行去了。 而时间一晃而过。 转瞬便是两月光阴悄然而逝…… 这一日。 入定中的陈珩忽睁开双目,将神意回转过来。 他此时躯壳裹缠有一道道汹涌焰流,正作龙蛇摇动,星火不时四溅飞出,轰隆有声。 若非殿中有禁制守护,此地只怕早已被点燃,化作一片火海了。 “完整无缺的神火,威能的确是煊赫不凡……” 陈珩心下赞了一句,自乾坤袋中掏出几枚火精,将玄功微微一转,依着前番一般的施为。 而只刹时间的功夫。 那本是鲜红潋滟的火精便光华收敛,露出来几分黯淡之色。 (本章完) 第五章 仉泰初 南明离火。 据八卦之离位,乃是神发离明之炎。 其含先后天互相生克之神妙,至阳至烈,几乎无物不可焚。 哪怕在十大神火当中,此火的酷烈杀力也是名列前茅,不容小觑! 而对于陈珩这等玄门中人而言。 此火却还另存有一桩极大妙处,忽视不能…… …… 气离清浊割,元开天地分。 除开作为“母根”的一元之外。 诸宇之间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绝大多都存有着清浊之分。 玄门的道书典籍大多取自阳清气象,而魔门的玄功妙法也往往是只撷阴浊之理。 一者为阳清。 一者为阴浊。 这九州四海的玄宗魔门。 若依着道书上的言论来区别,此处便是最大的不同了…… 而南明离火虽然杀伐厉害。 在十大真火当中,却也不乏有几门真火可与它旗鼓相当。 但此火的破煞荡秽之威能,却在十大真火内,是首屈一指,独占鳌头! 一旦发出。 便能够剪灭诸魔邪异,无往而不利! 可以说一旦修成了这门真火。 陈珩将来在对上六宗弟子、幽鬼天魔、荒怪邪妖这等以阴浊之理来作为修道根基的敌手时,便能从容不少。 将南明离火对其打出。 便大抵能够起到事半功倍之成效,极为厉害! 而陈玉枢自弃道过后。 如今便是藏匿在先天魔宗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被六宗弟子尊为“元师”,声势不小。 陈珩知晓自己迟早有一日,必然是要同陈玉枢对上。 而在那之前。 陈玉枢的那些爪牙羽翼,却先是一重阻碍,他也并不欲放过! 如此一来,南明离火这类天然便针对阴浊之理,可以制约魔宗弟子的手段。 陈珩自是要将之修成在手! 不过南明离火虽是神异,存有诸般妙处。 但若欲修成此火。 却也并不容易…… 若欲开始着手,却是先需大量火行的外药,将之吞食入腹,作为燃炉之薪。 直至使施法之人的躯壳变作一方盛火之炉鼎,并现出“神火散景,荡秽炼烟,放大光明,十方晖照”的异象时候,才总算是堪堪入门了。 自此修行南明离火时。 便也再无了什么阻滞,可谓贴合法道! 不过入门这一步,其所需的火行外药非仅是个天文数目,且耗时也是极漫长。 需得细水长流,以火行外药一点点滋养、改造人身筋脉。 急切不来。 着实是个水磨工夫。 而陈珩自以首席身份进入到宵明大泽修行后,这几月里,前来长离岛送礼恭贺之人倒也不是个小数目。 而在那些贺仪当中。 便是有着不少的火行外药。 据陈珩粗略一算,贺礼中的火行外药数目,已足够他将入门异象推进到六成上下了。 至于后续缺的那四成。 向外购置便是,倒也并非什么难事。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间,握在手中的那几块火精也是愈发颜色黯淡,被汲摄了里内精华,灵真一点点流逝。 而终于。 在两炷香功夫过后。 陈珩手中忽传开接连几次的“咔嚓”声响。 视线扫去,见那几块火精如今已是彻底碎作一捧灰白细粉,失了一应玄异。 这时的陈珩只觉躯壳当中的几口大穴若行将喷发的火山,在微微颤动,全身精气充盈,好似重渊沸腾,怒潮回薄。 在瞳孔深处更是有一抹赤色汹涌浮动,若火霞潋滟! 只是被他很快便以玄功压住,眼底那抹赤色才逐渐褪去,又回复成原本黑白分明的冷清沉静之景…… 陈珩知晓这是身内的火行之气已是到了一个无可复加之地步。 今日在南明离火上的修持已然足够了,需得让经脉、穴窍一点点消化。 若再作吸纳之事,反而过犹不及,有伤损道体的风险。 遂微微一笑,真炁一动,便有清风生出,绕身盘旋几周,散去了一应污浊。 旋即他便施施然撤去禁制,从闭关的静室当中走出。 而待得他在主殿坐定,收拾心神,取出一卷道书翻看时候。 却还未过半个时辰。 涂山葛便入殿请见,言说岛外有人请见,自称是玄珠福地的来人。 “玄珠福地……仉泰初?” 陈珩眸光一动,心下忽浮起这个名字,将手中道书一放,置在案上,令涂山葛将那人请进殿里来。 少顷功夫,自外间便转进入一个玄衣侍女。 在对着陈珩万福行礼过后,她便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亲手递上。 陈珩将书信接过在手,先扫过落款,也知这正是那位玄珠福地主人仉泰初的亲笔。 而这封书信的内容倒也是简短,只是邀他三日后若是有暇,不妨到玄珠福地一叙。 那时当面,自有要事相谈。 对于仉泰初此人。 陈珩实则也不算陌生了。 不提此人是派中寥寥可数的真传弟子之一,享有莫大声名。 连君尧也是称赞过,此人正是老实君子,有上古圣王之风,持心方正,待人温厚。 而仔细说来。 当初那位指点陈珩剑道的丁和璞丁真君,其人正是称呼仉泰初为一句师弟。 他还欲替仉泰初招揽自己,使自己成为玄珠福地的门客。 欲通过此法,让自己在君尧去后,又可以得上仉泰初的庇护,在门中寻了一个靠山,倒也是出于一片善心了。 而今陈珩自然不会去玄珠福地充当什么门客之流。 但对于仉泰初的善意相邀,却也万没有道理推辞,去故意驳他的面皮。 于是只思忖片刻,微微一颔首后,便应了下来,又令涂山葛将那来自玄珠福地的女侍亲自送出殿外。 而三日过后。 长离岛。 忽有一道剑虹冲天而起,排开大气,带去一片晃动光影,只是一转眼之间,便不见了踪迹,直往西南处飞遁掠去。 而在行了许久,直待得远处天云当中,有悠悠玄气荡漾浮沉,似天降甘露,洒至四方,润泽八极。 陈珩才将剑光微微按落,略停了一停。 他目光落向远处那处水中大岛,心中也是不由赞了一声,暗道: “不愧是真传弟子的居所,这座玄珠岛,倒当真是气象非凡。” …… …… (本章完) 第六章 风波 岛屿占地广大异常,雄壮奇阔,如一方巨大龙首悍然分水而出,抬升至数百丈高处,尽显巍峨庄严之态,巨镇西南! 而种种殿宇宫阙又皆用白水净玉砌成,晃耀夺目,如清冰玉壶。 叫人一见。 恍然如处在广寒清虚府当中。 此时正值是天光放晴,旭日洒落出来万道金辉。 唯是水天辉煌,金碧交加,祥云五色,荧煌炫转,别有一番世外仙家的出尘气象。 在陈珩驻足观望这片玄珠福地时候,岛屿的奴仆早已提先得了吩咐。 不多时,便有几个女侍开了禁制,款款上前,将从他迎进了福地的主殿内,殷勤奉上茶水瓜果来招待。 陈珩在坐定之后四边一望,见这主殿装饰虽是华美,却也无太多的出奇之处。 唯是在殿角屏风处,其上挂着的一副画像。 却是令他心底微有些好奇,不免将视线投了过去。 那画像上只是一个寻常老者的形象,高冠敞袖,腰金带玉,手中拿着一张笏板,似是世俗王公重臣的模样。 但却偏生又有一股盎然道气,化作五色祥云朵朵,在绕身旋舞。 也不知画像究竟是施了何等术法,竟是栩栩如生一般。 将老者那一身浩浩荡荡,永存绵绵的气机,都是勾勒的分毫无差,如若生人当面,直有混冥渊海之势,不可揣度! 而就在陈珩观摩画像之际。 此时。 自殿外忽传来一道温和语声,笑道: “陈师弟倒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此像异样,实不相瞒,画像中人乃是法圣天大夏朝廷的六卿之一,太祝,松谷公。 我年少时候曾与松谷公有过一段缘法,此老教过我一些牧民御众、治国兴邦之策,算得上半师之谊。 今日思来。 倒是恍如隔世了一般……” 陈珩闻言从座上起身,向殿外看去,打了个稽首,微微一笑,道: “不料仉师兄竟还有这等奇缘,倒是令师弟称羡了。” …… 原先见那画像中的老者身着官袍,长拿笏板,作一副世俗重臣的打扮,陈珩还微有些不解。 而此时听得仉泰初言说,那画像中人名为松谷公。 乃是法圣天的六卿之一,更官居太祝之职。 如此一来。 他倒也是心下了然…… 虽与胥都天、极乐天等同为十六大天之一。 但法圣天格局却是十六大天中不折不扣的一个异数。 与其余十五天皆是不同。 此天的主人夏稷在数万年前便已是驱逐了法圣天的大小本土势力,和一应外来道脉。 包括玉宸和先天魔宗这等传承久远的仙门大宗,也是在他手下吃了个暗亏。 两宗分明是费了不轻功夫,才使得道脉顺利融入了法圣天,在外天立下根基来。 却不料是遇上了一个夏稷,心血都成了空。 在夏稷威逼下。 两宗道脉只能无奈舍了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回了胥都天。 这还尚是夏稷终于心存忌惮,不愿过分得罪玉宸派和先天魔宗的缘由。 否则两宗的道脉只怕都难以全须全尾返回胥都天,必是要经历一番伤筋动骨,元气大损! 而在驱逐了胥都天的大小本土势力和外来道脉,只留下那些恭顺听话的道统。 再加上劫仙老祖的倾力相助。 亲自拔剑逼退了几个仙道巨头后。 夏稷也是顺理成章,成了法圣天的真正主人。 自此之后。 一方大天的造化奇妙都是为他所用。 法圣天也不复先前的百家各道彼此争锋对立的局势。 而是被夏稷建成了一方鼎盛的大夏仙朝。 几有昔年道廷的一分隐约气象,更要胜过那偏安于正虚天的姬氏道廷! 在法圣天当中,夏稷便是那玄虚至道,浮天载地,高下无不至,万物无不润。 而法圣天的山海大荒,广阔国土,却皆是由大夏这方强盛王朝来管辖制约。 大夏皇族便是夏稷的血脉。 唯贤明有德者才方可进入到祖庙当中,得夏稷点头,成为大夏天子,代夏稷代管宇内诸事。 而在大夏王朝当中,除了天子之外,又有三公六卿,大夫元士,各部百官。 这些皆是有深厚道行在身的大神通者,乃是大夏王朝的柱石,手段厉害! 而方才那画像老者松谷公乃是六卿之一,似这等身份,显已是大夏朝廷的重臣了。 一举一动,都足以搅弄出无边风云,惹来众多人瞩目! 就在陈珩心念电转间。 仉泰初看着屏风处挂着的那副画像,也是微微摇头,心下一叹。 松谷公与他有半师之谊,对他恩重如山不假。 但如今随着夏稷不知因何缘故,竟是惹来了诸宇的共同敌视和觊觎。 便连八派六宗,也是少有要放下芥蒂,欲动用底蕴,一并出兵法圣天。 犹记上一回。 八派六宗这般大张旗鼓,动用了底蕴,还尚是前古道廷崩灭那时候,反击太常天龙廷的入侵。 那一战过后。 已经是功参造化的龙廷帝君便再无音讯传出,生死不知。 龙廷也是元气大损,再不复可以凭一族之力宰执太常天的实力,声势大损。 若是面对如此堂皇大势碾杀而来。 法圣天的夏稷自讨不了好。 而松谷公身为大夏六卿之一,又是夏稷死忠。 他若执意与八派六宗对上。 那结果。 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善终…… 念及至此,仉泰初心下微微一叹,但眼下也不是多想时候。 同陈珩见礼过后,两人便分了宾主重新落座,开始闲谈起来。 因有君尧这层干系在。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也不算陌生了。 而言语当中,仉泰初也是微讶于陈珩的人物清雅,风姿高简瑰奇。 在玄理上屡有独到见解,倒不愧为玉宸的一时之秀。 门派之中,又能出第一流人物,仉泰初自然心中欢喜。 同时对于接下来之事,也是更坚定了先前念想。 交好下注此人,非仅是为了告慰故友君尧。 如此看来。 同样也是在为宗派出力了。 这样一位天才俊彦之士,若将来能够在丹元大会上大放异彩。 玉宸的威名,必是又要远扬,再度威慑宇内诸宗各派! “丁和璞师兄自当年在教你剑道修行后,便一直在我等同门之间自吹自擂,自诩为天下名师了,我等不好揭破,恐让他无颜。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苦了丁师兄的几个徒儿。 他们对于陈师弟,如今可是怨念颇深……” 这时在说笑一句,惹得陈珩也是不禁摇头后。 仉泰初面容微微一肃,也是说起了今日邀陈珩来此的正事: “不过,我今日请来师弟,倒是有一件要事相商,不知师弟可知晓近几年间,我宗道脉同怙照宗道脉的几桩冲突?” “哦?” 陈珩放下茶盏,拱手道: “还请仉师兄赐教。” (本章完) 第七章 隅阳国 东弥三宗,分是玉宸、赤明和怙照。 其中玉宸派位于东域,以宵明大泽作为根基。 赤明位于北域,据了鹿台山。 至于三宗中唯一的魔宗怙照宗,则是将道统扎根在了西域,山门唤作仇渊。 在三宗治下,皆是土地广袤,生民无数,不可以穷极。 便连各自下辖的道脉,也是足有千百之数,极是繁多。 而因要争夺灵机造化,疆界国土种种。 三宗道脉间的摩擦冲突,早倒是件屡见不鲜之事了。 莫说玉宸道脉和怙照道脉。 这两宗终究是有着一层玄魔之别。 小辈弟子间互相看彼此不顺眼,实属常事。 便连玉宸和赤明下辖的道脉。 也是少不了小打小闹,磕磕碰碰。 而因有三宗的诸位上真大德在居中弹压,左右是弄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这些道脉间的冲突。 只要不是闹得太过火。 都被视为一种去杂芜,除冗赘的手段,用来激起各道脉的争胜之心。 使他们不至于因长久处在人世繁化当中,而失了一颗向道坚心,将一门心思都放在红尘富贵上。 当然,若是有道脉能在这争锋之中取胜,玉宸派自然也不吝赏赐,出手大方。 相传在以往时候,更是有玉宸道脉弟子因在征伐时候表现出色,破格被玉宸派长老收入门墙,亲自教导。 从此,便堪称是一步登天! 这等事例虽然寥寥无几,并不算多。 但却并非从未有过。 也是激起了不少道脉弟子的奋进之心! 而三宗道脉间的彼此冲突。 除了那些涉身其中的道脉外。 三宗的下院弟子和真正的上宗门人,却也同样可进去掺上一脚。 这也是欲培养那些下院弟子和真正门人的斗战机变之能。 若是从中表现出色。 便会被记上道功不等,以褒战果…… 这时,据仉泰初的言语。 陈珩也是知晓了,今番玉宸同怙照两宗道脉间冲突的缘由。 原来在东域边界之处,正是存有一方小国,号为隅阳,国中有人口数十万,皆是隅阳的子民。 地理多山多水,盛产黄铁与赤银等稀奇矿材。 依照着贩卖这些矿材,又有贤君治理。 国中的百姓倒也算富庶,日子太平,要胜过其他小国生民一筹。 而在这方国土当中。 除了隅阳国王族外。 玉宸道脉含真观的地位,却又更是超然! 且因含真观主因得了大机缘,修成下品金丹,更是成了国中真正的风云人物,受万民敬仰。 上及公卿,下及土庶,无不对其毕恭毕敬。 其实玉宸、怙照两宗道脉间的冲突。 倘使归根结底。 却也因为隅阳国的王位继承。 当初隅阳国的老国主寿尽归天后,二皇子因不服遗诏,遂起兵马反叛。 但举事还不出半月的功夫,便被新君和含真观主联手镇压下去,连二皇子也是失散于乱军当中,生死不知。 本以为此事就此平息。 孰料一甲子之后。 隅阳国当初的那位二皇子却又卷土重来。 而这一回倒是声势不小,二皇子手下的兵将在一日之间,便连克二十二城。 在此声势之下,所至之处,各城邑的守将也大抵是望风而降,不能据守。 时至今日。 连隅阳的京师都已被攻破。 国君流亡在外,含真观主被重创,险些身死,门人弟子也是四散而逃,再也不复繁盛之态。 面对这等局势。 那位含真观主也只能传讯给玉宸派。 希冀上宗派出人手,来拨乱反正…… …… “若只是他们隅阳国自家生乱,我等自不必理会什么。 不过隅阳国那位二皇子晋德当初失散于乱军后,却是逃到了西域的怙照宗治下,在那里休养生息,逐渐有了些气候。” 此时。 仉泰初看向陈珩,言道: “且晋德的子嗣晋善信,更是拜入怙照宗下院,据说在下院当中,也是个有名人物了,不出意外,迟早要进入到怙照上宗里修行。 这回我宗道脉同怙照道脉冲突,也是因晋善信得了他师尊的手谕,并以此为令信,召集了蛇龙山、分形观和五阴宫的势力,一举攻入隅阳国。 这三方怙照道脉,每一方实力皆是要远胜含真观,在此等攻势之下,含真观自不能够抵挡,只能传讯到派中求援。 听闻如今的晋善信已是将国位给了他父亲晋德,带领三方怙照道脉撤离出了东域。 还让他父亲晋德向我派上表臣服,欲以修道宝材换得我派的一个点头,承认晋德的国主之位……” 言到此处。 仉泰初缓从坐席上起身,面色微肃,淡声道: “区区隅阳国,人尚不过百万,田地也是贫瘠,并非什么修道良土,着实不值一提。 便是与晋德呈上的那些修道宝材相较,价值也是差了一筹。 不过晋德、晋善信这两父子既是借怙照宗之力才得以归国。 那纵此国再是微不足道,我也不欲坐视怙照宗侵了它去。 此等邪门歪风绝然不可长,需出兵制之!” 此音虽平平淡淡,却带有一股不容质疑的坚定之意,听得人心头一凛。 陈珩也从座中起身,打了个稽首,微微颔首。 他心中也是认同,道了一声: “仉师兄说得极是,此事理应施以重手回应,彻底断除邪风。” 仉泰初看向殿外的悠悠云空,道: “在闻得此讯时候,我已将隅阳国之事接管了过来,命于世通师弟亲自前往隅阳国处,全权处理此事。 务必要扫清邪氛,还隅阳国一个太平安宁!” 真传弟子的地位不比寻常。 其乃门派真正的修道种子,身份极尊极贵,甚是超然。 都是掌握玉宸实权的人物,若真个论起来,还更在一些玉宸长老之上! 而至于他所言的那个于世通。 陈珩也听闻过声名。 此人虽非真传弟子,但也是元神境界的大真人。 习得了五典当中的《混俗元旨》,更精通八功当中的虚空大罗法。 杀力无匹,手段高强,乃是仉泰初的得意心腹。 由这位来出马。 隅阳国处的动乱若无意外,必是能够被一举平定。 不过话说回来。 那位晋善信既是拜入了怙照下院。 此先又以他师尊手谕,才调来蛇龙山、分形观和五阴宫三方的人马,攻入了隅阳国。 那这晋善信。 倒也并非是毫无根基之辈。 这一战两方若是斗上,说不得又会牵扯出些风波来…… 而此时。 见仉泰初将两宗道脉为何而争斗的前因后果都是道明。 话已说到这份上。 陈珩也是明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 “仉师兄今日唤我来,可是欲让我随那位于世通师兄,一并去隅阳国走上一遭?” “但凡是前去平乱的弟子,无论是否功成,都会被记上一笔道功在身。 且以师弟之能,置身在那等战局当中,必是如龙游大海,凤翱九天,可以大展手脚,斩获更多。” 仉泰初也不隐瞒,又补了一句,如实道: “其实,我已命于世通师弟暗中将他的那口‘阳德梵度金锏’取出。 此宝来头甚大,就算那个晋善信人脉再广,可以喊来怙照宗的真正大神通者,但也终归无济于事。 有金锏镇压我方局势,师弟可以放心施展手段,必不致有什么伤损。” …… 阳德梵度金锏乃是于世通的一桩大仙缘。 可以说有此宝出力。 就算隅阳国处的形式再凶险十倍,玉宸弟子一方也可轻松应付下来! 那前去平乱的诸弟子,也便是相当于走个过场便罢,可以白赚上一大笔道功。 这也是仉泰初特意设下的一重保险。 便是为了应对最坏的打算。 而道功对于玉宸弟子而言。 实是一件不可或缺之物。 唯有暗恨道功不足,却没有嫌弃道功过多的。 不论是上乘道书、福地、丹药或者灵宝。 只要道功足够。 这些在外界珍贵无比的物什,在玉宸派内,却皆可用道功来兑换,少有例外! 而陈珩虽以大比魁名的身份,习得了三经之首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自此修行道书不缺。 但修道一途,除了境界突破之外,却还需炼就一些存身护命手段,来抵御种种天灾人劫,阻道祸害。 唯道术结合。 才方可超脱于红尘浊世,证就一个逍遥长生! 因此缘故,对于二十五正法中,作为神通秘术而存在的“八功九书”。 陈珩心下。 也的确是颇为惦记。 尤其是太乙神雷和梅花易数。 这两门大神通若是能够习得在手。 他的战力,必是可以又上一大层,起翻天覆地之变化! 不过若欲兑换这两门大神通,所需的道功,却也同样是个海量数目。 如此一来…… “既仉师兄如此言说,我若推辞,反而是成了那不识趣之人了。” 只是脑中略一思忖。 陈珩也不犹豫什么,便欣然应了下来,拱手言道。 仉泰初为安他心,今日还特意将于世通持有“阳德梵度金锏”这等隐秘之事提先道出。 显然是诚意满满。 要故意送他一笔道功了。 似这等美意,陈珩自没有推辞的道理。 对于道功此物,他也正是急缺。 若是无故推辞,非仅会让仉泰初低看一头,拂了他面皮。 同样。 也是要白白错过送到眼前的好处…… 而陈珩原本心中议下的修行计划。 乃是在长离岛内修成洞玄三重——先天金汞境界,再证就剑道第五境的另一重“剑光分化”手段。 待得一切妥当了之后。 再下山走一遭,去寻找结丹的大药机缘。 不过在今日,却又突然从仉泰初口中,听得隅阳国之事。 倒令他微有些讶然,实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陈师弟当真是豪爽之辈,行事果决。” 此时见陈珩颔首应下。 仉泰初也是一笑,道: “十日过后,在雷虚谭处,你去寻于世通便是,我自会提先叮嘱他一句,令他记下师弟姓名。” “如此,便多谢师兄照拂了。” 陈珩打了个稽首,言道。 而旋即。 又在攀谈了一阵后。 陈珩也不好在此过多叨扰,遂也将手中茶水一放,起身告辞。 不过在他临行前,仉泰初又忽将他唤住,自袖中拿出一卷图画来,示意陈珩打开一看。 待得图卷分开。 他定目观去,只见那正是一卷地理图形,上显山水草木种种,甚是详尽,在旁还有小字绘上名录。 而其中几口山穴岩洞,更特意以朱笔描红,又与别处不同…… “此图还曾是道子当年赠我的,以朱笔描红之处,便是玄室水的所在。 玄室水乃是结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之一,但流通于世的大多混了杂气,少有清灵,而这些山穴岩洞处的,因所藏隐秘,倒是品质上乘。” 仉泰初微微颔首: “此图所载的山水位置,离隅阳国并不算远,你可抽空前往一趟,将里内的玄室水取出。” 一句说完,仉泰初也不再多言,只微微一笑,示意陈珩自去即可。 “……” 陈珩心下微叹,将手中图卷郑重其事收入袖中,对着仉泰初深深一稽后。 便也不再停留,将剑光一拨,转瞬便冲飞到了云霄之上,眨眼不见。 “故人已矣,昔年的恩情,我也唯有如此来回报了……” 仉泰初默然片刻,负手看着云天辽阔,摇了摇头,也是折身回到殿内。 不过未等他坐下多久。 忽有一道灵讯自东处投来,直投入殿中。 仉泰初伸手捉过那道灵讯。 他只是一看,面色便微微一变,不免动容。 “法圣天的风波,竟连虚皇天的那尊大神王陈裕也被惊动了。 他要遣使来胥都天,同各宗共议夏稷之事,互相结为盟友?此事……” 仉泰初袖袍动了又动,终还是将手中灵讯无奈放下。 他看向殿角屏风处的画像,心下一叹,暗道: “松谷公…… 这诸宇之间的风波,看来又是要起了……” …… …… 十日后。 宵明大泽,长离岛。 在同涂山葛吩咐一番后,陈珩便驱光飞起,直往雷虚谭而行。 而几乎与此同时。 宵明大泽内,也是有十数遁光拔地而起,电掣风驰一般,与陈珩往同一方向而行。 珠佩动音,金花散彩—— 过得半刻钟后。 直待得所有接下隅阳国之事的玉宸上宗弟子都齐聚一处,进入到了雷虚谭上空的那座华美天宫时。 此刻只闻一声轰隆大响。 半空中仙音嘹亮! 底下之人抬目时候。 但见那天宫悍然拨开重重云海,放射出万缕芒光,只将身一旋,便自原地没了行踪,彻底不见。 …… …… 合一 (本章完) 第十章 章程 此时在飞宫中纵目观去,见原本天地的清灵之机,已是隐隐添出了一丝重煞浊气,如跗骨之疽,牢固粘附在上,难以祛除。 而若有善望气观运的修士,便可一眼看出,天象中的那抹杀机已然是不加掩饰,明目张胆。 似在吸引玉宸众人的注意一般,要与他们正面会晤。 “好胆子,只盼莫要是雷声大而雨点小。” 于世通心下冷声一笑。 而见万丈云空之下,无论是城邑或村落,都无半点人烟痕迹。 他挑了挑眉,心念一转,便也想明白了些什么。 旋即将符牌捉住手中一晃,玉景飞宫便方向一转,循着危雍国境内,那魔气最是浓郁之处电掣风驰而去。 不多时,一艘巨大的旋螺金殿便映入眼帘。 殿身上下细窄,中间宽大,如若陀螺一般,样式极是古怪。 其正雄踞于虚天之上,殿身灿光闪闪,如龙鳞烨烨有光,十分瞩目,直有射日之态。 便是与于世通的“玉景飞宫”相较,这座旋螺金殿在气势之上,也是分毫不输! 而在金殿两侧,更有无数彩舟飞车,魔头傀儡在做拱卫之事,浩浩荡荡汇于一处。 各类气机升腾而起,将高空的云层都是搅得躁动难安,如一锅沸水。 时不时便有闷雷也似的声音从中传出,震彻数十里! “陶瑱老魔,竟是你这匹夫出马?哪来的胆子!莫不是忘了上次在北海,你是如何从我手下逃命的?” 此时玉景飞宫中,于世通一眼便望见了陶瑱盘坐在榻上的身形,大笑一声,喝问道。 “勿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北海时候,若不是老夫先被那群虎蛟耗了不少气力,你怎能够侥幸得胜? 白捡来的便宜,还敢自吹自擂!” 云榻上的陶瑱冷笑一声。 而于世通与这位陶瑱显是相熟,打过不止一回交道了。 就在他们言语争锋时候。 远远侍立在门外,心中隐有些不安的晋善信也是皱眉抬目。 旋即便被远处玉景飞宫的华美威仪以及那些道脉的兵马雄壮所慑。 他眸光微沉,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隐晦忧色。 “晋师弟不必担忧,我怙照兵马雄壮,可未必就要输给他们玉宸,这一战,说不得就是你建功立勋的大好机会。” 在晋善信上首,一个身着麻衣,头裹蓝巾,两眉奇长无比的道人视线一扫,便敏锐捕得了晋善信脸上神情。 他心下嘿然一笑,劝慰言道: “不见今番连顾漪师妹都是特意来了吗?连她都欲来此凑个热闹,晋师弟你又在多心什么?” 麻衣道人乃是怙照宗弟子,地位天然便比晋善信这等下院中人高出一筹。 按理而言。 以他地位,本不必对区区一个下院弟子言说这些。 不过晋善信此人身份却非比寻常,自幼便被陶瑱真人收入了门下教导。 以他天资,将来真正拜入怙照宗,不过是板上钉钉之事。 既注定是同门。 且此人身后又有背景。 在面对晋善信时候,麻衣道人也是少有将心中傲气一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顾漪师姐……” 晋善信闻言心中一讶。 对于这位顾漪这位怙照宗的贵女,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晋善信自然不算陌生。 早在他老师陶瑱交代时候,晋善信便特意在宫中的下榻之地做了不少布置,费尽心思。 不说凭此可以讨顾漪欢心。 不令她反感。 那便是万幸了…… 不过晋善信的这一番心血,倒却是并未见有什么成效。 当日陶瑱的旋螺金殿亲临隅阳国时候,殿中虽有一些怙照宗弟子,但顾漪却是不见行踪。 便是今日对峙玉宸人马的这等大场面。 同样也不见顾漪出面。 这着实令晋善信心中好奇,不知这位怙照的贵女究竟心中是什么打算。 “顾师妹的身份尊贵,与我等皆是不同,她行事,自有她的道理,晋师弟还是勿要以常理来论了……” 一旁的麻衣道人似看出了晋善信的所想,摇摇头,将声音压低,提点一句。 “多谢师兄相告。” 晋善信收起心思,打了个稽首,苦笑一声,道: “不过在此役当中建功扬名之事,倒是师兄说笑了。 晋某如今不过初成紫府境界,便是下面那些道脉中人的修为,都要更胜我一筹。 能够保住性命便是万幸,哪还敢去奢求更多……” “师弟实是过谦了,以你身份,在此战保住性命,又算什么难事?” 麻衣道人意味深长看晋善信一眼,缓声一笑。 而在这两人交谈之际。 陶瑱和于世通也不再多费口舌。 只见陶瑱将头顶高冠一掀,便有一缕浊气自他囟门飘飞而起,须臾便显化成一轮圆满净月,高达百丈。 月中有一尊三头六臂的大魔,手中各拿一对拂尘、宝剑、煞轮,面貌与陶瑱一般无二,若虚若实,似介于有无之间,让人难以捉摸。 而在净月法相现出的顷刻, 虚天之上,便陡有一股森然魔意如洪水泛滥般,朝向玉宸人马汹涌卷席而去! 于世通冷哼一声,也不见有何动作,在玉景飞宫上方,忽浮出来一团漫无边际的青云,连天障日。 直有灵变无穷,阴阳不测之势! 青云只悠悠一转,便将那森然魔意挡住。 一时之间,天地之间,唯有接连不断的轰隆声响此起彼伏。 好似炸雷不绝,震得罡风崩散,流云四碎,声势极为骇人。 云下也是烟尘四起,灰蒙蒙一片! “于世通,我知晓仉泰初的意思,不过是欲在震慑边地小宗的同时,顺便历练一番玉宸弟子和底下道脉。 恰巧我宗的几位上真也正有此意,与他不谋而合了。” 在彼此法相抗衡争斗之际。 陶瑱忽得一笑,道: “你我交手已是不止三两回了,对彼此手段,皆心知肚明,若真个动起来来,等闲三五日里,你我之间,可难分输赢。 更不必说倘使放开手脚,这些弟子和道脉中人,必是第一个遭殃的,要死无全尸。 似这般细细思来,你我亲自动手,却着实是落了下乘。” “难分输赢……” 于世通想起那口袖中的那口“阳德梵度金锏”,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有一丝讽意。 其实陶瑱的猜测倒也大差不离。仉泰初命他亲自出马,的确是欲在震慑边地小宗的同时,顺便历练一番众弟子和底下道脉,让他们见一见血。 不过于世通既还特意携了“阳德梵度金锏”来。 那这一战。 便唯有胜,却没有败! 在历练陈珩等的同时,也是要故意送陈珩他们一笔道功存身,好方便其日后修行。 “既怙照宗也有磨砺底下之人的意思……那依你来看,今番之事又当如何?” 于世通暗自一笑,面上却也不露声色,只问一句。 “如今你我脚下的这危雍国人口已空,此国在四国当中土地最广,虽多是蛮荒野土,难以耕种,倒却正合适双方小辈斗法,可以放手施为。” 陶瑱自袖中施施然取出几只青色布袋,道。 而以于世通的目力,自是能轻松望穿那布袋禁制,看到里内的危雍国民。 看那些世俗凡人虽是双目紧闭,昏沉在布袋里内不醒,但却气机平稳,显然并无性命之忧。 见得此状,于世通也是眉宇间的神情微微一缓,将杀意按了一按。 “玄门采阳清,魔宗炼阴浊,虽有蠢物会被重煞浊气迷了心识,自此性情大变,但老夫可并非寻常之辈。 所谓滥杀之事,除非是有利可图,否则老夫倒也懒得多动手脚。” 陶瑱微微一笑,随意将那几口布袋朝于世通掷去,不以为然道: “况且我知晓你宗的那位仉泰初是个端方君子,必不忍见残民之事,我今番不过奉命前来,试试底下道脉的成色。 过分得罪仉泰初,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看来你这老鬼倒也不算蠢得太过分。” 于世通抬手放出一道青光,将那几口布袋隔空收起。 两人此刻隔空对视一眼,皆是玄功一转,默契将彼此法相收起。 须臾间。 无论净月或是青云,皆是消失不见,天地又重归寂然之态…… “老夫意思,不如你我皆是罢手,且看小儿辈施为,便以这人口清空的危雍国来做场地。 你方拥南,我方坐北,以此国的朔江来划界。” 陶瑱一捋长须,缓声言道: “便用三月为期,若三月过后,是玉宸弟子打过了朔江,以南征北功成,那便算作是你赢了。 我自会领兵退回西域,将四国土地完整归还于你,绝不再犯。 但若是怙照弟子越过朔江,顺利以北征南,那便算作是我胜了。” 言到此处。 陶瑱声音微微一顿。 他目光在殿外的晋善信身上停了一停,这才言道: “于世通,若是我胜,老夫只有一桩条件,那便是隅阳国需归晋德所有,你宗不可再兴兵讨伐。 如咸阴、危雍、白沙这三国土地,我可秋毫无犯,依旧是在你们玉宸治下,如何?” 这话一出,殿外的晋善信浑身一震,不可置信望向安坐云榻上的陶瑱。 他喉头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言语来,只重重叩首,俯身拜倒在地。 “划江为界,一者居南,一者居北,让小辈弟子来互相攻伐吗?” 于世通略沉吟半晌,目光先是掠向旋螺金殿处的怙照道脉,见与自己带来的兵马倒是相当,相差不大。 尔后他视线一动,越过王森、邓云籍两个金丹真人,又落到陈珩、和立子之身。 脑中仅稍一盘算。 于世通便暗暗颔首,忖道: “王森、邓云籍这两位师弟也罢,不过中人之姿,全赖身后师长与仉师兄间的交情,才能来此分上一份道功。 不过和立子早数年前便以洞玄之身逆斩了金丹。 到得今时,他玄功又进,战力必然要更胜以往! 而陈珩却是在四院大比时候,已连斗数人,却还有余力折服和立子。 以他手段,放眼偌大九州四海,洞玄一境,可真正当他敌手的,当世怕也仅有一个瘟癀宗的阴无忌了。 且还有一个沈澄在……” 此时,于世通已是拿定了主意,但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他心头所想。 “今番乃是你怙照主动来犯,若是胜了,我也不过仅收回治下国土罢,未得半分便宜。 反是输了,却要将隅阳国予你,似这般赌注,岂不吃亏?” 于世通言道。 “区区隅阳,弹丸之地罢,何足道哉? 若不是为我徒儿,老夫倒也懒得为这点微末小事,来耗费心思!” 陶瑱语声冷淡: “不过你既是要如此计较,老夫倒也不会占这个便宜。 若是你玉宸弟子胜了,老夫非仅会撤出四国,同时我宗治下的丹蒲、中曲这两国,也是归你玉宸所有,如何? 虽同是边域之国,但丹蒲、中曲二国的体量,却是要远胜于隅阳和危雍了,灵机也更充裕,仔细算来,还是你们占便宜。” 陶瑱这话一出。 非仅怙照宗那处隐隐有些骚动。 便连玉景飞宫内,王森和邓云籍两位金丹真人也是微微一笑,挑了挑眉。 陶瑱所言非虚。 虽同为边域之国。 但怙照宗治下的丹蒲、中曲二国,无论是自体量,或是人口、灵机等等。 都是子明山后这四国的数倍之多,实要远胜之! 那此战若能够嬴。 非仅是除魔平乱的功勋,还更要再加上一份拓土的功劳了,着实要赚上一笔! “你既难得大方一回,于某又怎有不允之意?丹蒲、中曲这二国,我便收下了!” 于世通大笑一声,拍手言道: “那便在此立誓,你我皆不得出手,只任底下的弟子和道脉划江而治。 看三月过后,究竟是南胜北,还是北胜南!” “老夫又岂是无信之人,倒是你,于世通,莫要高兴太早,三月过后,说不得隅阳便归了我怙照治下。 那时候,看你怎还有面皮回返宵明大泽!” 陶瑱冷哼一声。 而两人在签下法契后。 于世通正要折返,却被陶瑱忽得唤住,莫名一笑: “不急,在两派斗法之前,你我不妨先看个热闹。” 话音落时,金殿中便有一道遁光似得了吩咐一般,忽然飞出,来到了阵前。 “这是要先行斗将?” 陈珩视线看去,见那来人身形,心下暗道一声。 …… …… 合一 第八章 飞升修士 数日后。 虚天之上。 此番前往隅阳国除魔平乱的玉宸弟子皆是齐聚于天宫当中。 生有四眉异象,着红金袍服的于世通端坐在上首正位。 其头顶之上漾有一层悠悠玄气,腰带犀角,身悬赤玉,面带一抹刚毅冷厉之色,不怒而威。 而于世通左右手之下,又布有两方龙虎蒲团,其上端坐着王森、邓云籍两位金丹真人。 在这两位金丹真人之下。 才是陈珩、和立子、沈澄这三位新入上宗修行的洞玄炼师。 殿内宝光灿然,密布着符箓蝌蚪文种种,时隐时现。 若天星明灭无定,别有一番宏瀚气象,庄严堂皇非常! 这座天宫名为“玉景飞宫”,乃是一座品秩极高无比的法器。 非但大如城邑,里内花溪水榭,亭台曲桥,暖楼台阁,广湖碧山等,样样俱全,足可轻松容纳数千人居住其中。 且禁制齐全,便连元神真人的攻伐,都可完好无损扛过几日,能驾天地四时的光景流风,遁速奇快无比! 在玉宸派当中,凡是有下院弟子过了四院大比,以十大弟子身份拜入玉宸上宗。 便可得灵宝殿特意打造出一座“玉景飞宫”赐下,表彰其道行,用以护命存身。 按理而言。 陈珩、和立子与沈澄,应也是有此殊荣。 不过他们因入宵明大泽修行的时日终尚是太短,连三月功夫都不到。 属于他们的“玉景飞宫”虽已是打造完毕。 但却还需经上一番地火锻烧,天星淬质。 待得一切妥当后,再由灵宝殿的符阵宗师出手,亲自铭刻上禁制。 那时候。 才方算是彻底功成了…… 而今日之阵仗。 单看眼下。 仅是于世通领着两位金丹真人,三个洞玄炼师。 看似是有些势单力薄了,声势不够。 但在可以飞天遁地,鞭山移山的修士之间。 他们的斗法搏杀。 却不单是以人数多寡,便可以论输赢了。 凭着于世通的赫赫战功和他的深厚道行。 仅他一人出马,便可轻松拿捏那三方怙照道脉,连手都不必多抬,着实是不费吹灰之力。 且于世通此番乃是奉仉泰初之命前来隅阳国平乱,手握大义。 他一声令下,被他选定的几个玉宸道脉便要纷纷景从,出动兵马,云集响应。 唯恐因慢上了一步,从而惹来于世通这位仙道大真人的不快。 到得今时。 这座玉景飞宫的主殿当中,虽仅是坐有包括于世通在内的六人。 但在周遭偏殿之内,却足是有着十四位金丹真人,半百之数洞玄的炼师。 若在加上一些并无资格登上玉景飞宫的道兵力士,灵兽傀儡。 那数量便更是多了,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若此时有人抬头往云空之上望去,唯是见光流绚烂,灼灼如焰,仿佛烈火烧天一般,景象极是壮美玄异。 仿佛一挂斑驳光河浩浩荡荡横于天中,正以电掣风驰之势向着无穷远处移去。 虽不知其究竟是往去往何方。 但那股仿佛可以侵吞山海的姿态,还是令人不由惊呼出声,议论纷纷…… 而此时玉景飞宫的主殿。 因于世通在打磨功行,并无言语。 底下众修自也不会出言相扰,皆是在闭目养神,各自运转玄功,淬炼元真。 直待得半个时辰过去。 忽有一道隆隆之音自云空下传来。 此时主座处的于世通睁了双目,视线穿透重重云雾,朝下空视去。 见一条浩荡大河穿行于群山之间,正发出万马奔腾之音,水面阔阔,滔滔滚滚,浊浪几有排空之势,如欲撼山。 而大河另一面,则是数之无尽的崇川峻岭,悬崖峭嶂。 隐隐还能听得兽吼鸟啼,似甚是蛮荒的模样,人烟依稀。 “金来河,子明山。” 于世通缓缓收回目光,对着主殿的诸修微微一笑,言道: “几位师弟,既已到得此处,那离隅阳国便也不算远了,一路奔波,倒是辛苦了。” 于世通此番态度难得和蔼,倒也是有缘由的。 如今主殿在座的修士,皆是宗派一方俊才。 身后的师门长辈同仉泰初之间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旧谊交情的。 不然以于世通的身份,也不至因为隅阳国这等小事而特意出马。 还特意带上了那口“阳德梵度金锏”,以备不时之需。 似如此的谨慎。 便是为了将主殿中的修士护得周全,不令他们有什么伤损…… 而于世通这一语道出后。 陈珩等人皆是拱手答礼,口称不敢。 “子明山?” 此时龙虎蒲团上。 一个身长七尺,头戴逍遥巾,身穿青蓝宝衣,望去约莫三十上下的道人向殿外看去。 他眸光微动,旋即不禁一笑,对这上首的于世通请教道: “听闻数千载前,此处的山水地脉曾被高人以大法力点化,孕出了一头天生神灵来。 依于师兄看来……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出言之人乃是主殿两位金丹修士之一,名为王森。 与于世通倒是素来相熟的。 因而在说话时候,他倒也无什么小心,直来直去。 “你若是问起此事来,那倒是巧了,来此之前,仉师兄曾同我言说过几句。” 于世通微微颔首,一笑道: “点化山水地脉不假,孕出了天生神灵也不假,不过那位所谓高人的身份,便是颇有些说道了。 此人并非胥都天本土生灵,乃是在一方地陆当中得道,后才来到胥都天结庐而居。 用古话来说,便有点像是一位飞升修士。” “飞升修士?” 王森闻言颇有些讶然。 另一位金丹真人邓云籍也是将头一抬,不禁来了兴致。 “飞升修士……” 陈珩眸光一动,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思量。 飞升修士这个名号,对于如今大多的胥都天修士而言,可谓甚为陌生。 仅在一些古籍旧册当中,才可寻得这个字眼,甚是偏门。 不过在前古道廷时代,飞升修士的名头,却极是响亮。 在各大仙门当中,近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于自然开辟而成的诸世万界当中。 以界空的体量最末,地陆略胜一筹。 而地陆之上。 便是天宇。 但天宇亦是存有大小之别。 在寻常天宇之上,便是十六大天和传闻中道廷诸圣的祖地,那虚无缥缈,已经久未现世的一玄天! 而那时的诸世万界都在道廷治下,法度森严。 一切都有道廷准绳来制束。 胥都天虽是十六大天的其一,灵机昌繁,仙门林立,但也分毫不能够例外,要对着道廷俯首称臣,听其号令。 在这等堂皇大势的弹压之下,虽是诸世万界少有动乱生起, 但对于一些人而言。 在这等森然法度之下,却也是难免存有诸般不便…… 譬如那时的界空本土修士若欲离开小界,前往地陆或者天宇这等修道宝土栖身。 若无真正的大人脉来相助,打点上下关系。 就唯有靠着突破境界,修为增长,才可“破界飞升”,来到地陆、天宇当中。 除此之外。 绝难有他法。 便是靠着什么秘宝和法阵相助,跋涉过宇宙太虚,历经种种生死,来到了心仪的大界面前。 却也要不得其门而入。 只能无奈归返…… 而在地陆、天宇这等隆昌大界当中。 里内的本土生灵却也并非可以高枕无忧,永远便高高在上。 道廷每隔三千载,便会遣出天官和神将,自种种方面,来考校诸世大界中各方道统的发展势头。 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么不合格的道统,便也无法继续留在大界当中,要被拆分肢解,流放到各小界内。 这一举措。 在前古末时,也隐隐成了道廷轧压异己的手段之一。 令数个曾是显赫无极的大道统分崩离析,自此一蹶不振,再无了昔日的声势。 而在前古道廷那等上下世界不可轻易出入,等阶森然无情的法度之下。 所谓飞升修士却可从界空那等贫瘠之地进入到地陆,再登上天宇,直至是大天。 这一点。 可谓殊为不易。 实是一桩壮举! 因此缘故,大多的飞升修士,在前古道廷时代,皆是炙手可热的修道种子。 要被大界道统竞相争夺,吸纳到自己门下。 不过到得今时,所谓飞升修士早已不复昔年声势,名头渐隐。 自前古结了,因失了头顶上的道廷,诸世万界也是种种法度不存,可以自由出入。 便连胥都天这等十六大天的其一。 只要来者有机缘可以横渡过无边太虚,又非天魔妖恶这类的人物。 胥都天罡气层的阵灵也不会刻意阻你。 天外修士可以畅游这九州四海,一睹昔年的“上界”风光,在“上界”修行。 不过若是欲在此地立下根基,绵延道统,那便另当别论了。 不说其是否能顾争过胥都天的本土势力。 且天外修士想要在胥都天开宗立派,也必是要与八派六宗的其一攀上交情。 不然待得声势一大,定然是要举步维艰。 便是哪天山门突然崩灭了,也大有可能…… 而此时。 自于世通的言语当中,陈珩也是得知。 当年那位点化了明山的山水地脉,藉此孕出一位天生神灵的高人唤作潘阳子。 潘阳子因得了前古道统五老天宫的传承,才在一座地陆当中得道。 后与玉宸一位外出游历的上真相识,自此便结下来交情,两人甚是投缘。 而潘阳子来到胥都天栖身,并在东域的了明山开创出五老观道统,也是因受那位玉宸上真的极力相邀。 不过时至今日,昔年声名不小的潘阳子早已是殒命在了三灾之下。 那位与他相善的玉宸上真亦遭厄身死。 曾雄踞了明山的五老观随之也风流云散,彻底崩灭…… …… “那位潘阳子前辈既能点化山水地脉,以天生神灵来守护山门,虽未成纯阳,三灾难渡,但也极是不凡了。” 于世通摇了摇头,对诸修言道: “听闻他在渡劫之前,便已知自己绝难功成,只是心中不甘,才冒险行事,故而也早留下了布置,将三处遗府藏于周遭,只待有缘人开启。 到得今时,那三座遗府中,已有两处被我玉宸中人寻得。 唯剩一方,却还无踪迹。 说不得诸位师弟便有那有缘之人了,可以一得仙缘。” 这话一出。 王森不禁失笑。 他看向陈珩等人,刚欲说些什么,却忽有一道声音在场中响起,打断了他的念头。 王森转目视去,见正是对面的邓云籍。 “若是前古时代的五老仙宫也就罢,可那潘阳子不过是得了些五老仙宫的微末遗泽,才草创出了个四不像的五老观。 如此道统,又算得了什么。” 邓云籍将手一摆,不以为然道: “我玉宸自有无上妙法在,何必又去求什么外术?” “此人倒还是这般模样……” 王森心下腹诽一句,但也不多言什么,知这邓云籍是因一贯顺风顺水,才养得如此脾性 为这点小事。 他也懒得去同邓云籍争执。 而主位处的于世通见状也无什么表示,只心下微微摇了摇头。 很快,当玉景飞宫约莫又行了盏茶功夫,越过一座险峰时,便似触动了什么机枢一般。 瞬时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刮地遮天! 茫茫惨雾如潮海压将过来,也不知一气遮蔽了多少里地,将玉景飞宫罩定其中! 飞宫之人放眼观去。 只见是一片污浊瘴气,惨雾蒙蒙,不辨东西南北,上下天地。 而在那雾中,似隐隐有无数惨嚎哀怨之声阵阵响起,慑人非常…… “这法阵,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陈珩身旁蒲团,沈澄站起身来,面色微微一肃。 “浊煞鬼贼连天法,不破此阵,前路倒是难行了。” 陈珩也看向飞宫之外,道了一声。 “宵小之辈,倒也算是有些自知之明了,知晓自己的那点鼠蚁手段必会招来讨伐,才特意做此布置,欲拦下我?” 这时,主位处的于世通目视前方,冷笑了一声,道: “只可惜,就算得了些拖延功夫,又能如何?困兽之斗罢了!” 一句说完,飞宫轰然一声响。 便瞬有万道芒光放出,灿若星流,动如江河,夭矫腾跃,带起阵阵隆音! …… 而就在浊煞鬼贼连天法被撼动的同时。 隅阳国都邑。 一间华室中。 本是盘膝而坐的晋善信忽双目一睁。 他看着袖中不断跳动的符牌,神色微沉,旋即翻身下榻,便朝殿外走去。 合一 (本章完) 请两天假 午休时候接到通知又要加班了,实在抽不出空,抱歉,就当调整一下作息吧,真熬不动夜了,大家觉得慢可以先养一养。 《仙业》请两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四国 灯烛辉煌,侍卫森列。 纵目望去,唯见一片殿角森森,宫瓦鳞鳞。 其金碧煌辉之态,倒恰是富贵人间的模样。 在下榻出了殿门后,晋善信也不理会那一群对他叩首行礼施礼的内侍和宫女,而是驭彩烟一道,直奔虚天高空处,一座被罡风和浊潮环笼的碧色小观而去。 观门前有两头阎魔大将在守着,皆手捉符牌,腰缠铜链,身周怨煞之气冲天,堪称凶横绝伦,气势极盛。 见来者是晋善信,那两头阎魔大将也不阻拦,将身一偏,便让开了一道可供人通行的小道来,容他进入观内。 “多谢两位神将。” 明知这两头阎魔大将地位不过守户的奴仆之流,但晋善信也不太过敢拿大,略微颔首后,他便也不再多耽搁。 将袍带一整,又正了正头顶高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肃容进入其中,对着里内恭敬言道: “弟子晋善信,叩见老师。” 一句道出之后,观内却无半声回应,仅是冷寂而已。 晋善信也不敢急躁,耐心等得半晌,他又是重重磕头,神态愈恭,再道一声。 而这一回。 依是没有声音传来。 如此,直待得三次过后,晋善信终是不免错愕。 他将头大胆一抬,却见远处供桌上那尊与人齐高的皎洁玉像此刻芒光不显,眸中也无什么神采,不露分毫神异。 “他老人家这是突然闭关,还是神游去了?怎在这等关头……” 晋善信见状心下颇多无奈,但还是恭敬对着供桌上的玉像行了一礼。 这才小心退出观门,立在云空上。 而在思忖许久。 脸上的神态变化几次后。 晋善信心中也是隐隐下定决意,袖袍摆动,又将彩烟一起,直冲主宫处飞去。 那些值守宫门的禁卫早被晋德和晋善信换成了自己人。 见是晋善信亲至,自不会阻拦,很快便令他行到了内殿的休憩之所。 在那里,发鬓斑白,头戴冲天冠,身穿兖龙大袍的晋德正在几个宫人的服侍下用汤药。 此时见晋善信突然走进,晋德脸上不禁浮出一抹笑来。 他将周遭的几个宫人挥手喝退,转身面向晋善信,言道: “我儿今日怎有暇来此了?来,陪为父坐上一坐。” 晋善信来此,本是欲言说那浊煞鬼贼连天法被触动了阵门,显是有玉宸发兵马来攻的要紧事。 因有符牌在手,哪怕相隔甚远。 他也隐是能够感应,那支玉宸兵马的气机极为强盛。 应有真正高人坐镇其中,绝非他们这一方可以抵御,看来玉宸一方要动真格了。 如此景状。 唯有尽早抽身离去。 那才方是正理…… 而晋善信如今来此,本就是为了劝说晋德,不如舍了隅阳国基业,先暂避锋芒。 不过当他入得内殿,见到自家老父这一副病入膏肓,眉宇间死气缭绕的模样。 显是元真亏空已久,大限将至…… 犹豫了几个回合之后。 晋善信还是将原本欲要言说的话止住,笑了一笑,在案前坐下,道: “今日功行已毕,恰是得闲,不知父王贵体如何?” “羸弱衰朽之躯,又有何好言说的,不过老样子罢了。” 晋德闻言默然摇了摇头,又转目往四边一看,视线扫过这间隅阳国历代先君都曾居住、修缮过的内殿。 脸上由衷闪过一丝畅快意味,面色也红润了些许。 “不过,能够在寿尽坐化之前,驱逐伪王,登上大宝,倒也是不枉我此生的奔波辛劳了……” 晋德看向晋善信,感慨道: “我儿当真是天人之姿!若无你,为父此生如何能再回隅阳,坐上这个位置? 先帝当年被朝中奸人蒙蔽,不传位于我,这一直是为父心头的一桩苦事!而今总算得偿所愿,我直有如饮甘露之感,心体皆舒了!” “父王着实言重了,我也不过是借老师之力,才能调动蛇龙山、分形观和五阴宫的兵马。” 晋善信心下一叹,缓声言道: “若是无老师点头,即便我有心助父王一臂之力,只怕也无那等气力……” 晋德一笑,道: “这也是因我儿根骨绝佳,不然你师陶真人怎会如此倾力助你?” 两人又闲聊一阵。 期间倒也多半是晋德在说,晋善信在听。 因见自家老父言语当中多是欣慰畅然之意,一副执念已消,死也可瞑目的情形。 晋善信暗暗叫苦,倒也不好提起玉宸发兵马来攻的事情,心不在焉坐了一阵后,就借故告辞。 而待得他行走殿外,脑中还未来得及多想什么。 只见眼前光影一转,视线恍惚。 再睁开眼时,自己却已是来到了虚天处的那座碧色小观,面前正有一道苍老笑音传来: “善信,伱倒是个纯孝之人,不过老夫当年之所以收你为徒,除了因你根骨着实契合我脉道法外,便是因你这性情,也正合老夫心意。 放心,虽玉宸如今发兵马来攻,但有老夫在此。 孰胜孰败,究竟是否要将这隅阳国拱手让出。 还要真切做过一场,才能知道分晓!” “老师?!” 晋善信闻得此言,既惊又喜。 …… …… 此时的观中华光灿灿,好比一勾新月破昏,放射出来万缕皎洁,叫人莫能够仰视,看不清里内情形。 直待得过去数息功夫,忽有一声钟响悠然传开。 须臾芒光尽敛,视线又复清晰之态。 晋善信抬头看去,只见供桌上的那尊玉像此时已然与生人面目无异。 他老师陶瑱正盘坐空中,有通透水光做龙蛇盘转,绕身不休,放射出烨烨光彩,甚是夺目。 “今日的玉宸来人倒阵仗不小,居然是令于世通亲自出马,由他来当那为首之人。 那浊煞鬼贼连天法虽是老夫亲自布下,但只怕也阻不了他几日。” 而不待晋善信俯身行礼,说出些什么话语来。 陶瑱便一挥手,打断道: “不过若就此退去,反倒是显得老夫惧了他于世通一般,也要遭来那几位老鬼的嘲笑。 他虽是仉泰初的心腹,在东弥声名不小,但老夫又岂是无名之辈?区区隅阳国,弹丸之地罢。 但他于世通既想要为此动一动干戈,连老夫面皮都不卖,那老夫便要试一试他的成色!” …… 早在晋善信借三方怙照道脉之力,驱逐了隅阳国主,助他父晋德复位那时。 晋善信便识趣服软,那特意令蛇龙山、分形观和五阴宫撤出东域,还主动奉上了文书和诸般珍贵宝材。 以希冀能得玉宸的一个点头,默许他父晋德的国主之位。 这个中施为。 皆是晋善信在陶瑱的提点下才做成…… 不过后续玉宸对于隅阳国处的反应,倒着实是有些出乎晋善信的意料了。 平心而论,似隅阳国这等弹丸之地,在东域的玉宸治下着实是繁如天星,数不胜数,分毫不值得一提。 若不是晋德心中执念难消,几要化作道障。 以晋善信如今身份,便是在怙照宗治下的西域,寻一方体量更胜于隅阳的国土,让晋德去称王称霸,也并非什么难事。 而他送出的诸般宝材价值分明都远在一个隅阳国之上。 玉宸却并不肯干休,还要大张旗鼓,过来讨伐。 晋善信毕竟年岁尚幼,又打小便被陶瑱真人看中,接入了怙照下院修行,终究涉世未深。 以他的见识。 只觉此举的确颇有些不可思议,让人费解…… “只为区区一方隅阳国,两宗便要起争端,这是否太过了?” 在脑中思忖一阵后。 晋善信终是不敢担上此等重责,苦笑一声,言道: “老师,不然还是撤去了罢,左右——” “争端?这算得上是什么争端,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玉宸的那位仉泰初显是欲借此机会,敲打一下边域宗派,叫他们知晓玉宸威严,但另一层意思,却还是欲磨砺一下众弟子和底下的道脉。 恰我宗的几位上真,也正有此意。” 陶瑱笑了一声,打断晋善信,道: “既两方都隐隐有这个意思,那不过是以你家的隅阳国来做个由头,看看各自的成色,你又惊慌什么?这与你何干!” 晋善信闻言瞳孔微缩,若有所悟。 而不待他想个明白。 陶瑱微微一捋长须,又是开口言道: “我真身已是亲自出马,不日便要抵得隅阳境内了。 届时还会有几个真正的怙照弟子前来,其中更有那个声名不小的顾漪,徒儿你可提先做些准备。 其他也就罢,若能交好顾漪,对于你之后拜入上宗,却也是存有大好处的。” “顾漪?” 晋善信讶然道: “那个仅在瘟癀宗阴无忌之下的顾漪?她怎会来此?” “这老夫便也不知,是她自告奋勇,应为静极思动罢了。” 陶瑱摇头,旋即同晋善信又叮嘱几句后。 室中便又有一道华光冲天而起,若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待得光华敛去时候,供桌上的那尊玉像已是又一动不动,显然陶瑱已是将神意收回,此物也随之失了灵性。 “两宗的无数道脉,不仅是洞玄境界的炼师,更连金丹真人都牵扯其中。 如此之大的阵仗,都还仅是欲磨砺一二众弟子和道脉,看看成色?” 走出观门后,望着一派云天浅碧之景,晋善信倒也的确是心绪复杂,不知该说何是好。 他请动三方道脉出力,本意不过是让自家老父晋德在寿尽坐化前,一了心愿。 至于打下了隅阳国,能否真正占有此地,晋善信心中也是无十足把握。 若事有不谐,大不了抽身而去便罢,他也不敢执意顽抗。 不过仅为区区弹丸小国。 玉宸竟是遣了声名赫赫的于世通出马。 怙照这一方为了应对,也是要由他老师陶瑱真人亲自坐镇隅阳。 这等大阵仗。 倒着实出乎晋善信的意料了…… “早知如何,我便不该来攻隅阳,老师虽说这不过是小打小闹,但这期间难免会有死伤。 若是算在了我头上,也终归是个小麻烦……” 晋善信此时心下微觉无奈,但木已成舟,纵再多想也是无益。 他心下叹了口气,将袖一挥,便也下了云头,往林立的宫阙遁去。 …… 而三日后。 子明山,玉景飞宫。 空中辉光乱闪,似千百银蛇往来不绝,还伴有种种轰鸣轰隆之音,声势浩大。 在这等狂猛攻势之下,浊煞鬼贼连天法已是被破去了八成之多,距离崩毁,也不过仅差一线罢了。 而此时在玉景飞宫的主殿内,陈珩等也不关注外间之事,只是看着一个唤作段处厚的金丹真人自被传唤进来后,便手拿舆图,在殿内小心出言。 直待得段处厚一席话毕,恭敬束手侍立在侧时候。 主位上的于世通才缓缓睁了双目,对着诸修言道: “段真人是六丁观的人,所在的叶国,距隅阳国相隔着一座子明山,多多少少,也算得上熟知地理了。 他方才所言的情形,不知诸位师弟又有何高见?” 王森沉吟无语。 邓云籍微微摇头。 “陈师弟呢,你以为如何?” 于世通眸光一动,转向下首陈珩,一笑道。 “段真人方才言说,在子明山后,包括隅阳在内,还共有三方小国,也皆在我宗治下?” 陈珩起身,先是对着于世通打了个稽首,旋即看向六丁观的那位段处厚,言道。 “陈炼师高见,确是如此!” 见话头转向自己,段处厚忙对陈珩行了一礼,恭敬言道: “隅阳、咸阴、危雍、白沙……这四方小国皆在上宗的治下,是玉宸的臣属附庸,历年上供不绝,是极恭敬的。 不过咸阴、危雍、白沙,这三国中的道脉实力,却皆是孱弱,连一个金丹真人都没有,还尚比不得隅阳。” “师兄,若无意外的话,我猜如今了明山后的四国,恐怕已是尽陷于魔宗之手了。” 陈珩听完微微颔首,对于世通道: “单从这阻路的魔阵来看,便知怙照处已经做好应对,先前令得麾下道脉撤出隅阳,不过是欲暂缓局势罢。 如今既我方发兵来攻,想必怙照宗也不会坐视其余三国为我策应,必是要整合战线,才方好施展手脚。” “此言倒也不乏可能。” 于世通略沉吟片刻,便一笑道: “今番我特意前来,便是为了使诸位师弟和底下道脉历练一番,看来怙照一方,应也是存着这个打算。 如此一来,此事便有些热闹了。” “怙照宗的道法也不过如此,当初我远去西方二州采药时候,便曾遇得两个怙照宗的弟子,他们不自量力,还妄图争夺我手中天游泥。 结果呢,不都是殒命在我雷法之下!” 邓云籍此时大笑一声,言道: “于师兄且看好,若是他们执意顽抗,我必率先请缨,得一大功!” “那便看师弟神威了。” 于世通淡声一笑。 而就在交谈中。 那浊煞鬼贼连天法也是被彻底破去。 因没了阻滞,飞宫也是继续向前,很快便临近了四国中最是靠拢了明山的危雍国。 此刻,望着云空下那浊煞连天,阴气沸腾的景状。 于世通微微挑眉,忖道: “看来,还真让陈师弟说对了,四国已是尽陷于魔宗之手。” …… …… 合一 (本章完) 第十章 章程 此时在飞宫中纵目观去,见原本天地的清灵之机,已是隐隐添出了一丝重煞浊气,如跗骨之疽,牢固粘附在上,难以祛除。 而若有善望气观运的修士,便可一眼看出,天象中的那抹杀机已然是不加掩饰,明目张胆。 似在吸引玉宸众人的注意一般,要与他们正面会晤。 “好胆子,只盼莫要是雷声大而雨点小。” 于世通心下冷声一笑。 而见万丈云空之下,无论是城邑或村落,都无半点人烟痕迹。 他挑了挑眉,心念一转,便也想明白了些什么。 旋即将符牌捉住手中一晃,玉景飞宫便方向一转,循着危雍国境内,那魔气最是浓郁之处电掣风驰而去。 不多时,一艘巨大的旋螺金殿便映入眼帘。 殿身上下细窄,中间宽大,如若陀螺一般,样式极是古怪。 其正雄踞于虚天之上,殿身灿光闪闪,如龙鳞烨烨有光,十分瞩目,直有射日之态。 便是与于世通的“玉景飞宫”相较,这座旋螺金殿在气势之上,也是分毫不输! 而在金殿两侧,更有无数彩舟飞车,魔头傀儡在做拱卫之事,浩浩荡荡汇于一处。 各类气机升腾而起,将高空的云层都是搅得躁动难安,如一锅沸水。 时不时便有闷雷也似的声音从中传出,震彻数十里! “陶瑱老魔,竟是你这匹夫出马?哪来的胆子!莫不是忘了上次在北海,你是如何从我手下逃命的?” 此时玉景飞宫中,于世通一眼便望见了陶瑱盘坐在榻上的身形,大笑一声,喝问道。 “勿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北海时候,若不是老夫先被那群虎蛟耗了不少气力,你怎能够侥幸得胜? 白捡来的便宜,还敢自吹自擂!” 云榻上的陶瑱冷笑一声。 而于世通与这位陶瑱显是相熟,打过不止一回交道了。 就在他们言语争锋时候。 远远侍立在门外,心中隐有些不安的晋善信也是皱眉抬目。 旋即便被远处玉景飞宫的华美威仪以及那些道脉的兵马雄壮所慑。 他眸光微沉,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隐晦忧色。 “晋师弟不必担忧,我怙照兵马雄壮,可未必就要输给他们玉宸,这一战,说不得就是你建功立勋的大好机会。” 在晋善信上首,一个身着麻衣,头裹蓝巾,两眉奇长无比的道人视线一扫,便敏锐捕得了晋善信脸上神情。 他心下嘿然一笑,劝慰言道: “不见今番连顾漪师妹都是特意来了吗?连她都欲来此凑个热闹,晋师弟你又在多心什么?” 麻衣道人乃是怙照宗弟子,地位天然便比晋善信这等下院中人高出一筹。 按理而言。 以他地位,本不必对区区一个下院弟子言说这些。 不过晋善信此人身份却非比寻常,自幼便被陶瑱真人收入了门下教导。 以他天资,将来真正拜入怙照宗,不过是板上钉钉之事。 既注定是同门。 且此人身后又有背景。 在面对晋善信时候,麻衣道人也是少有将心中傲气一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顾漪师姐……” 晋善信闻言心中一讶。 对于这位顾漪这位怙照宗的贵女,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晋善信自然不算陌生。 早在他老师陶瑱交代时候,晋善信便特意在宫中的下榻之地做了不少布置,费尽心思。 不说凭此可以讨顾漪欢心。 不令她反感。 那便是万幸了…… 不过晋善信的这一番心血,倒却是并未见有什么成效。 当日陶瑱的旋螺金殿亲临隅阳国时候,殿中虽有一些怙照宗弟子,但顾漪却是不见行踪。 便是今日对峙玉宸人马的这等大场面。 同样也不见顾漪出面。 这着实令晋善信心中好奇,不知这位怙照的贵女究竟心中是什么打算。 “顾师妹的身份尊贵,与我等皆是不同,她行事,自有她的道理,晋师弟还是勿要以常理来论了……” 一旁的麻衣道人似看出了晋善信的所想,摇摇头,将声音压低,提点一句。 “多谢师兄相告。” 晋善信收起心思,打了个稽首,苦笑一声,道: “不过在此役当中建功扬名之事,倒是师兄说笑了。 晋某如今不过初成紫府境界,便是下面那些道脉中人的修为,都要更胜我一筹。 能够保住性命便是万幸,哪还敢去奢求更多……” “师弟实是过谦了,以你身份,在此战保住性命,又算什么难事?” 麻衣道人意味深长看晋善信一眼,缓声一笑。 而在这两人交谈之际。 陶瑱和于世通也不再多费口舌。 只见陶瑱将头顶高冠一掀,便有一缕浊气自他囟门飘飞而起,须臾便显化成一轮圆满净月,高达百丈。 月中有一尊三头六臂的大魔,手中各拿一对拂尘、宝剑、煞轮,面貌与陶瑱一般无二,若虚若实,似介于有无之间,让人难以捉摸。 而在净月法相现出的顷刻, 虚天之上,便陡有一股森然魔意如洪水泛滥般,朝向玉宸人马汹涌卷席而去! 于世通冷哼一声,也不见有何动作,在玉景飞宫上方,忽浮出来一团漫无边际的青云,连天障日。 直有灵变无穷,阴阳不测之势! 青云只悠悠一转,便将那森然魔意挡住。 一时之间,天地之间,唯有接连不断的轰隆声响此起彼伏。 好似炸雷不绝,震得罡风崩散,流云四碎,声势极为骇人。 云下也是烟尘四起,灰蒙蒙一片! “于世通,我知晓仉泰初的意思,不过是欲在震慑边地小宗的同时,顺便历练一番玉宸弟子和底下道脉。 恰巧我宗的几位上真也正有此意,与他不谋而合了。” 在彼此法相抗衡争斗之际。 陶瑱忽得一笑,道: “你我交手已是不止三两回了,对彼此手段,皆心知肚明,若真个动起来来,等闲三五日里,你我之间,可难分输赢。 更不必说倘使放开手脚,这些弟子和道脉中人,必是第一个遭殃的,要死无全尸。 似这般细细思来,你我亲自动手,却着实是落了下乘。” “难分输赢……” 于世通想起那口袖中的那口“阳德梵度金锏”,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有一丝讽意。 其实陶瑱的猜测倒也大差不离。仉泰初命他亲自出马,的确是欲在震慑边地小宗的同时,顺便历练一番众弟子和底下道脉,让他们见一见血。 不过于世通既还特意携了“阳德梵度金锏”来。 那这一战。 便唯有胜,却没有败! 在历练陈珩等的同时,也是要故意送陈珩他们一笔道功存身,好方便其日后修行。 “既怙照宗也有磨砺底下之人的意思……那依你来看,今番之事又当如何?” 于世通暗自一笑,面上却也不露声色,只问一句。 “如今你我脚下的这危雍国人口已空,此国在四国当中土地最广,虽多是蛮荒野土,难以耕种,倒却正合适双方小辈斗法,可以放手施为。” 陶瑱自袖中施施然取出几只青色布袋,道。 而以于世通的目力,自是能轻松望穿那布袋禁制,看到里内的危雍国民。 看那些世俗凡人虽是双目紧闭,昏沉在布袋里内不醒,但却气机平稳,显然并无性命之忧。 见得此状,于世通也是眉宇间的神情微微一缓,将杀意按了一按。 “玄门采阳清,魔宗炼阴浊,虽有蠢物会被重煞浊气迷了心识,自此性情大变,但老夫可并非寻常之辈。 所谓滥杀之事,除非是有利可图,否则老夫倒也懒得多动手脚。” 陶瑱微微一笑,随意将那几口布袋朝于世通掷去,不以为然道: “况且我知晓你宗的那位仉泰初是个端方君子,必不忍见残民之事,我今番不过奉命前来,试试底下道脉的成色。 过分得罪仉泰初,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看来你这老鬼倒也不算蠢得太过分。” 于世通抬手放出一道青光,将那几口布袋隔空收起。 两人此刻隔空对视一眼,皆是玄功一转,默契将彼此法相收起。 须臾间。 无论净月或是青云,皆是消失不见,天地又重归寂然之态…… “老夫意思,不如你我皆是罢手,且看小儿辈施为,便以这人口清空的危雍国来做场地。 你方拥南,我方坐北,以此国的朔江来划界。” 陶瑱一捋长须,缓声言道: “便用三月为期,若三月过后,是玉宸弟子打过了朔江,以南征北功成,那便算作是你赢了。 我自会领兵退回西域,将四国土地完整归还于你,绝不再犯。 但若是怙照弟子越过朔江,顺利以北征南,那便算作是我胜了。” 言到此处。 陶瑱声音微微一顿。 他目光在殿外的晋善信身上停了一停,这才言道: “于世通,若是我胜,老夫只有一桩条件,那便是隅阳国需归晋德所有,你宗不可再兴兵讨伐。 如咸阴、危雍、白沙这三国土地,我可秋毫无犯,依旧是在你们玉宸治下,如何?” 这话一出,殿外的晋善信浑身一震,不可置信望向安坐云榻上的陶瑱。 他喉头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言语来,只重重叩首,俯身拜倒在地。 “划江为界,一者居南,一者居北,让小辈弟子来互相攻伐吗?” 于世通略沉吟半晌,目光先是掠向旋螺金殿处的怙照道脉,见与自己带来的兵马倒是相当,相差不大。 尔后他视线一动,越过王森、邓云籍两个金丹真人,又落到陈珩、和立子之身。 脑中仅稍一盘算。 于世通便暗暗颔首,忖道: “王森、邓云籍这两位师弟也罢,不过中人之姿,全赖身后师长与仉师兄间的交情,才能来此分上一份道功。 不过和立子早数年前便以洞玄之身逆斩了金丹。 到得今时,他玄功又进,战力必然要更胜以往! 而陈珩却是在四院大比时候,已连斗数人,却还有余力折服和立子。 以他手段,放眼偌大九州四海,洞玄一境,可真正当他敌手的,当世怕也仅有一个瘟癀宗的阴无忌了。 且还有一个沈澄在……” 此时,于世通已是拿定了主意,但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他心头所想。 “今番乃是你怙照主动来犯,若是胜了,我也不过仅收回治下国土罢,未得半分便宜。 反是输了,却要将隅阳国予你,似这般赌注,岂不吃亏?” 于世通言道。 “区区隅阳,弹丸之地罢,何足道哉? 若不是为我徒儿,老夫倒也懒得为这点微末小事,来耗费心思!” 陶瑱语声冷淡: “不过你既是要如此计较,老夫倒也不会占这个便宜。 若是你玉宸弟子胜了,老夫非仅会撤出四国,同时我宗治下的丹蒲、中曲这两国,也是归你玉宸所有,如何? 虽同是边域之国,但丹蒲、中曲二国的体量,却是要远胜于隅阳和危雍了,灵机也更充裕,仔细算来,还是你们占便宜。” 陶瑱这话一出。 非仅怙照宗那处隐隐有些骚动。 便连玉景飞宫内,王森和邓云籍两位金丹真人也是微微一笑,挑了挑眉。 陶瑱所言非虚。 虽同为边域之国。 但怙照宗治下的丹蒲、中曲二国,无论是自体量,或是人口、灵机等等。 都是子明山后这四国的数倍之多,实要远胜之! 那此战若能够嬴。 非仅是除魔平乱的功勋,还更要再加上一份拓土的功劳了,着实要赚上一笔! “你既难得大方一回,于某又怎有不允之意?丹蒲、中曲这二国,我便收下了!” 于世通大笑一声,拍手言道: “那便在此立誓,你我皆不得出手,只任底下的弟子和道脉划江而治。 看三月过后,究竟是南胜北,还是北胜南!” “老夫又岂是无信之人,倒是你,于世通,莫要高兴太早,三月过后,说不得隅阳便归了我怙照治下。 那时候,看你怎还有面皮回返宵明大泽!” 陶瑱冷哼一声。 而两人在签下法契后。 于世通正要折返,却被陶瑱忽得唤住,莫名一笑: “不急,在两派斗法之前,你我不妨先看个热闹。” 话音落时,金殿中便有一道遁光似得了吩咐一般,忽然飞出,来到了阵前。 “这是要先行斗将?” 陈珩视线看去,见那来人身形,心下暗道一声。 …… …… 合一 第十一章 斗将 陈珩见自旋螺金殿飞出之人望去年纪应在三十上下。 头戴青纱一字巾,身穿贯阳宝衣,宽袍大袖,手执拂尘。 其卖相倒是不俗,有一股出尘之气,气息飘逸。 此时他脚下踩一道碧油油,滑腻如羊脂乳膏般的遁光,对着面前的玉宸诸修打了个稽首,笑言道: “在下阮亮,乃是怙照上宗治下,蛇龙山的洞玄修士,久闻玉宸的道法厉害精妙,阮某可是心痒不已。 今日恰是得此良机,不知哪位玉宸的道兄肯上前赐教一二?” 于世通先是瞥了那叫阵的阮亮一眼,旋即才看向陶瑱,笑了声: “你这老魔倒是有闲情,这要学世俗王朝间的那些攻伐之事,先行阵前斗将?” “左右无事,不妨看看小辈弟子的手段。” 陶瑱道: “当然,于世通,你若是不敢,老夫自也不会强人所难,那便各自退去,整兵备战罢。” “此激将法也着饰实太拙,既你已迫不及待想要上一个难堪,本真人也非那不讲情理之人,如你所愿便是!” 于世通摇摇头,看向殿内,道了一声: “众弟子听令,谁能为我诛杀此獠,本真人便计他一功!” 这语声宏大如天岳,似在众玉宸修士耳畔响起,隆隆回荡,震得人心头不禁一凛! 而此音一出。 主殿内的玉宸中人还未如何。 但偏殿里的道脉修士,却大多是神情振奋,眉宇间浮出了一抹喜色,跃跃欲试。 “石印观项琼,愿为于真人效劳!” 不多时,便率先有一道高亢语声响起。 旋即一道青色遁光倏尔冲天而起,从中显出一个负剑道人的身形。 “此人兼修了剑道?” 叫阵的蛇龙山阮亮见项琼通体的气机锋锐,如一柄出鞘长剑,寒意森森。 且背上负着的那口长剑也是宝光灿然,显是一件不俗的符器,心下暗道了一声,倒也是了然。 不过纵然如此,他心下倒也没有畏惧之意,只是微微提起了个小心。 剑道修行,唯有到了第四境,修成了“身剑如一”手段,可以施出剑遁来,才方是剑修真正显威风的时刻。 要成了不少修士的心腹大患,堪称强绝无比! 至于四境之下的修士,虽可炼就剑气驻身,但至多也仅是一桩厉害手段。 虽然难缠。 但也并非没有抵御之法…… 而很快。 在两人略一见礼过后。 石印观的那位项琼终是忍耐不过,率先轻喝一声,掐了个印决,背后长剑便“铮”得发一声响,化剑虹一道,自朝向阮亮脖颈斩去! “小道耳,且看我如何踩着你的脑袋,来扬我声名!” 阮亮心下一笑,袖袍一抖,便放出数十枚石丸,游走身周。 这是一副成套的符器,唤作子母飞灵石,乃蛇龙山的一桩独门手段。 其非仅可以用来攻伐、护身种种。 在万不得已时候,还可自爆了壳膜,放出石丸当中隐秘埋藏的那一缕“蛇龙神烟”,用来污秽真炁和符器。 甚是厉害。 少有失手时候! 一时之间,只见剑虹忽来忽去,时东时西。 与数十枚石丸擦出来星火点点,极是刺目,恣意泼洒,如雨缤纷而落。 可饶是项琼如何使力,将飞剑舞成了一团银光。 却奈何那些子母飞灵石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飞剑稳稳截下,不令其进入阮亮身周。 场面便微有些陷入了僵局。 一时之间。 胜负难分。 “若这个石印观的项琼是打着鏖战心思,欲消耗真炁,以此来胜过那个阮亮,这倒是可行。 我观他面目间清气盈盈,道基应更在阮亮之上。” 飞宫内,看着外面战况,沈澄微一摇头,同陈珩言道: “依陈师弟来看,这项琼和阮亮之间,又是谁胜谁负?” “若是比拼真炁,项琼自是要胜过阮亮一筹,只是这等修士之间的斗法,往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陈珩道: “想必那个阮亮也是知晓自己在输在道基上,必不肯同项琼缠斗。” 沈澄闻言来了些兴致,将视线又投去天中。 而不过数息功夫,只见阮亮忽捏了个法印,于是正与飞剑缠斗的数枚子母飞灵石便轻轻一颤。 眨眼便有裂纹现出,狠狠爆开! 随着“轰隆”一声。 数股腥烟猛烈腾起,撞破大气,直朝向飞剑裹缠过去,快若奔雷闪电! 将满空都是熏染成了黄黑两气,甚是恶浊的模样! 阮亮这一手可谓猝不及防,不少人还尚未反应过来,飞剑便已是被腥烟所吞,心下不禁讶然。 “成了!” 一艘白骨飞舟上。 见得此幕,几个蛇龙山的修士皆是暗自握拳,脸上流出振奋之色。 子母飞灵石之所以是蛇龙山修士的一桩厉害手段,非仅是其材质坚硬,可以同飞剑硬碰硬,不损分毫。 还因每一颗子母飞灵石中,都藏有一缕“蛇龙神烟”。 此烟炼制不易,需用种种铁砂、毒物和人兽的精魄厉魂来当作主材。 一旦放出,便可轻易腐蚀修道人的真炁、躯壳,阴毒无比! 项琼与阮亮已是斗了许久,却一直是在用飞剑手段攻杀。 若能够污了项琼的飞剑,那便等若是废去了他的一条臂膀! 那此局的最后胜败。 便也不必多言了…… 而今日这战局不必寻常,隐隐关乎两宗真人的颜面,且阮亮又是头场。 若他能够得胜,不仅自个要扬名,说不得也会让陶瑱满意,将蛇龙山这个名字暗暗记下。 那时候。 才是真正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而在一众蛇龙山道人的希冀中。 未几息功夫。 那浑浊烟光便被罡风吹散,露出了里内飞剑的模样来吧…… “怎会如此?” 有蛇龙山道人吃了一惊,心下讶然。 只见项琼的那口飞剑依是好端端,灵光皎洁,并未被“蛇龙神烟”污去了形质。 定目细观过去,在飞剑周身飞有一片指尖盖大小的灵叶,正放射祥云。 其态浩虚缥缈,好似可使恶煞冰消瓦解,一派清宁意味。 “这子母飞灵石虽是你们蛇龙山的隐秘手段,少有人知晓其中门道,但不巧,我石印观曾有一位前辈,便被这等阴诡手段暗害了。 他老人家在寿尽坐化前,曾留过言语来,叫我等后辈提防一二。” 项琼自得一笑,飞剑啸鸣一声,又震开云霭,朝阮亮疾斩而去: “如今你的那点小心思已被看破,又能如何,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原来是得了提点,难怪……” 在阮亮见“蛇龙神烟”的突兀一击未能够建功,倒也不惊讶。 只弹指又发出数枚子母飞灵石,朝飞剑迎去。 这石丸藏煞的手段虽是隐秘,但在大宗和世族眼中,不过是小技罢了。 在多年过去,也是被传开甚广。 这项琼能够看破他的心思,并不足为奇。 而在又斗了数合之后,阮亮终是抓住了项琼气机转运时候的一个疏漏,更不犹豫。 扬手便劈出一道黄光,果断将项琼打得跌落云头! 若非身上有宝衣护持,只怕项琼在这一击下,纵然不死,也是要去了大半条命。 “这位石印观的项兄,承让了。” 阮亮本还想乘胜追击,将被打落下云头的项琼斩杀当场。 却见此人已慌忙摸出数张符箓,拍在了身上,又将飞剑召回,急匆匆朝玉宸阵营逃去。 如此情形。 显是追赶不及了。 他遂也将心头杀意按定,大笑一声,将遁光潇洒一兜,回了怙照一方,分毫不留恋。 “石印观项琼,此人当真是个十足蠢物! 分明道基更要胜过那个阮亮,却只顾显摆,纯以飞剑术应敌,就这等三脚猫功夫,也敢拿出献丑吗?!” 望着项琼狼狈逃来的身形。 飞宫主殿内。 邓云籍冷笑一声,不屑道。 另一位金丹真人王森也是摇头,默然不语。 “我听过这个项琼名字,此人年岁也不比陈师弟大多少,自幼便是在观中长者的万般呵护中养大,也听惯了吹捧之言。 今日之事,是他自视太高了……” 王森叹了口气,道。 而主座处的于世通神态倒无什么变化,依是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至于怙照宗阵营。 见得竟是阮亮得胜归来。 晋善信心下一讶,难免生起了些好奇。 “道脉之中可不乏天才俊彦之士,师弟切不可过分小看,这阮亮虽然胜了一局,但还不算什么。 在那蛇龙山中,可是有一位真正的人物!” 见晋善信这模样。 麻衣道人微微一笑,道: “譬如蛇龙山这一辈的大弟子,唐都,此人因征伐有功,心性更坚凝无比,已是被宗内的苍光真人收入门墙。 不日便要破格进入下院修行,得上一个正经身份! 而以他的能耐,明年脱离下院,成为真正怙照弟子,必是板上钉钉之事。 师弟若是有心,不妨交好此人一二,既注定是我辈中人,提先牵上线,总不致出什么错。” “唐都吗?此人竟以道脉弟子之身得了上宗真人的看重,倒也离奇……” 晋善信闻言心头不禁一凛,将这个名字暗暗记在了心中,又忙对麻衣道人致谢一声。 而一旁。 阮亮在驾遁光回了白骨飞舟后。 其人先是拱手谢过蛇龙山同门,旋即也不敢怠慢,匆匆一撩袖袍,便来到甲板正中,对一个黄衣道人俯身施礼道: “唐都师兄,幸不辱命,此战能够功成,还要多谢师兄的提点!” 唐都闻言一笑,挥手: “这是你自个能耐,与我何干,不必拘礼什么,且观这斗将罢!” 阮亮忙应了声是,垂手立在唐都身侧,意态恭敬。 而在阮亮和项琼各自退场后。 怙照与玉宸双方,也是各自有弟子飞身出阵。 互有输赢,也不乏死伤。 终于,在一个青阳下院的孙姓弟子因玄功了得,护身符器厉害,接连斩了两名怙照下院弟子后。 白骨飞舟处,唐都终是忍耐不住。 冷笑一声,便化一道森森然煞光冲天而起,与那孙姓弟子隔空遥对。 “出手罢!” 不待那孙姓弟子多言什么,唐都便散漫一挥手,道。 “魔道贼子好胆!” 孙姓弟子闻言一讶,脸色微沉,也不多话。 将嘴一张,便吐出一方小雷印,发出数十道火雷,朝唐都狠狠劈落! 唐都不屑一笑,将魔功运起,浑身骨节咔嚓作响。 只须臾功夫,便化作了一个身高数丈,头顶长角,通体生有重鳞,似龙似蛇的魔怪。 面对火雷劈来,唐都也不闪不避,只两臂交叠一处,便将火雷悉数拦下,轻而易举。 旋即他瞳孔中有厉芒化作实质飞出,瞬息洞穿长空。 若不是孙姓弟子闪躲及时,只怕半边头颅都要被削了去! “好厉害的魔功……” 孙姓弟子一惊,忙又祭起几件符器,又催动宝衣,凝定精神,同唐都斗了起来。 但未多久。 只闻一声惨嚎。 唐都臂膀使力,便将那孙姓弟子的躯壳连同身上宝衣,都生生撕作了两半,血染长空! “这点微末道行,也敢上前献丑?” 唐都随意将残尸掷下云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而他这副做派,也是激怒了玉宸下院弟子。 很快,便又有一个长须道人飞出,同唐都交起手来。 但不过数十合功夫。 那长须道人也是被一拳打烂脏腑,凄惨毙命。 旋即又是第三人。 第四人…… 直至唐都阵斩了四名下院弟子,眸中凶光愈盛。 此时的玉景飞宫中。 王森终是有些坐不住了。 “这蛇龙山的唐都手段厉害,又被高人特意伐毛洗髓过,凭他能耐,已是分毫不逊于真正的怙照弟子。 若要制他,除非是几位师弟亲自出马,否则下院中人对上,便是送死!” 王森自蒲团上起身,对于世通言道: “于师兄,不如——” “陈师弟,你去斩了他,也顺带杀一杀怙照的威风。” 于世通淡声打断道,看向陈珩,言说一句: “本真人已懒得看这群跳梁小丑在此耀武扬威了。 既是陶瑱老魔想要阵前斗将,那我便毕功于一役,不弄什么玄虚,彻底挫挫他们锐气!” 此言带有一股酷烈杀意,如白刃森森逼面。 叫王森和邓元籍都是心下微微发寒,不免凛然。 “陈珩领命。” 陈珩闻言微微一笑,自蒲团上起身,对于世通打了个稽首后,便化剑光一道,倏尔不见。 而此时两宗阵前,唐都才刚拭去脸上的零星血渍。 眼前忽然一花,旋即远处云头便多出了一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 其人神姿高彻,高简瑰奇,袖袍翩然而动,随风而舞,气度卓然似仙,不比俗世中人。 “陈珩?!” 麻衣道人一见来人便瞳孔猛缩,难免吃惊: “他也来了?” 晋善信也是深深皱眉,不自觉后退一步。 一时之间,怙照阵营处,低语议论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修士皆目芒闪烁。 “出手罢。” 陈珩也不理会那些闲言,只对惊疑不定的唐都淡淡道了声。 “……皆是洞玄中人,我又得真人亲自伐毛洗髓,就算斗不过你,支撑一段时日,又算什么难事!真当怕你了不成?!” 在犹豫片刻。 因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皮。 唐都也是怒喝一声,招呼出了数件符器,又化煞光一道,朝陈珩悍然杀去! 而他身形还未出丈许,便觉头顶一黑。 慌乱抬目,只见数十丈高的崔嵬山岳撕开云气,以沉重无匹之势,悍然压降下来! “四山斗决……” 见山岳虽是真炁凝成,为仙道术法之流。 但其上却草木生之,禽兽居之,绿野风烟,风起水涌。 着实与真正的自然山岳无异,叫人难分真假! 在暗叫了一声苦后。 唐都也是将魔功发狠催起,躯体再度暴涨,大喝一声。 两臂以托天之势,生生将那座压下的山岳给架住! 而在化去此劫。 还不待唐都松口气,将头顶山岳撕烂。 云空中又是一声爆响,又是一座山岳狠狠轰来,如流星击地,势大力沉! 两山交撞于一处。 立时炸开一声陷地般的沉响,将唐都也是震得眼前一花! 尔后陈珩袖袍一动,先天大日神光如飞矢游走,锁死了唐都的遁走之路。 “不好!这是在绝我生路了!” 未等唐都为陈珩这一举动而骇然。 在他头顶处,又有爆响传开,碎石纷飞,如雹撕空! 第三座! 第四座! 第五座! …… 在过得数十息功夫后。 那轰然不断的炸响终是缓缓一休。 十数座交叠一起的山岳也是随风缓缓溃去,不见行踪。 而此时怙照诸修惊恐视去,只见唐都立身的原地,仅剩有一个深深大坑。 坑底血肉模糊,难以分辨究竟是唐都的那块躯干。 似这般。 恰是死无全尸! “承让了。” 陈珩散了手中印决,微微一笑,道。 合一 (本章完) 第十二章 斩敌 望着坑底那摊稀烂模糊的血肉。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比,唯有长风浩浩拂过四野,哗啦发响。 “唐都师兄……他便这样死了?” 白骨飞舟上,阮亮嘴唇动了动。 他瞳孔中有一丝茫然无措,似乎难以置信,只疑心自己是中了什么魇术。 以区区道脉弟子之身,履立战功,最后得怙照上宗的长老看重,亲自将其收入门墙。 不日便要到怙照下院修行,得上一个正经身份。 唐都的经历,着实是堪称奇异! 在蛇龙山的五百年岁月当中,也仅此一人而已! 而阮亮知晓。 唐都的一身本领,非仅要大大胜过那些怙照下院的弟子。 便要同那些真正的怙照门人相较,也不遑多让,可以平分秋色! 似这般的人物,不说可以胜过陈珩。 但陈珩手底下支撑过几个来回后,再从容退下,输人不输阵,应非什么难事。 可阮亮着实未曾料想到。 在对上陈珩时候。 唐都连所学的精妙道法都未来得及施展出几分,便生生被大山压顶而死。 在那沛然巨力之下,无论躯壳还是元灵都无法走脱,形神俱灭。 如此的惨烈结局,着实令得阮亮心神皆震,面上再也不见什么镇定。 而此时。 非仅是阮亮一人震怖。 大多的怙照弟子,也皆眸光闪烁,惴惴不安。 “以唐都手段,都是死得这般干脆,便是我亲自出阵,同陈珩单独对上,怕也是难以胜过他,输了还更是难堪……” 麻衣道人心下暗暗感慨一句。 他将眸光一扫,见身旁几位同门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对阵前发生的这一幕置若罔闻,便也一时了然。 麻衣道人无奈摇摇头,也索性学着他们双目微垂,直盯着脚尖,寸步不挪。 “竟是将此子给带了过来?难怪于世通敢应下老夫条件,不过两军厮杀对垒,又岂是一人之力便可以更改的? 就算眼下让你得意了一时,三月过后的献土之事,你也是注定更改不能!” 旋螺金殿处。 安座云榻上的陶瑱望着陈珩身形,眸中凶光暴涨。 但沉吟半晌过后,还是选择暂且将心中杀意按定。 旋即他看向殿外那些一动不动,仿佛脚下生了根的怙照弟子。 陶瑱此时心下也是微有些无奈。 不禁涌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触。 他知晓这是因陈珩方才斩杀唐都的手段太过干脆。 好比山岳压卵,并未耗去什么气力,一击即溃。 而唐都虽是下面道脉的弟子。 但若论起手段、心机,此人却也分毫不逊于真正的怙照门人! 有他这个覆车之戒在前。 这些怙照弟子怯战,不敢同陈珩单独对上,却也并非什么离奇之事…… “若是顾漪今日在此,怎容这小子在前逞威风!可惜她身份毕竟不同,老夫也无权制束她的行动……” 陶瑱眸中有一丝惋惜之色,心道。 而在皱眉过后。 因见陈珩仅一人当空,便压得怙照阵营的千军万马,无一人胆敢出阵,噤若寒蝉。 己方锐意被挫。 着实大损风头…… 陶瑱目光只能看向旋螺金殿的一座偏殿,嘴唇微微翕动,传音过去几句。 而待得话毕时候。 偏殿内的两名老者对视一眼,面上皆有一抹无奈之色。 “大兄……这可怎生是好?” 绿袍老者看向对面的老道人,眉头深深皱起,似有些不满。 只是不待他接着开口。 老道人便面无表情一扬手,打断道: “唐都死得这般凄惨,可如今那个顾漪却偏又不在。 放眼怙照弟子,有谁敢出阵战那个陈珩?便是执意上前,也不过枉送了性命罢! 可若是让区区一个洞玄炼师,便压去了怙照大宗的风头,传扬出去,非仅是陶真人要被非议,我等更是面上无光了!” “纵是要斗,又何必要让我们蛇龙山出马?分形观、五阴宫,还有那个陶瑱带来的神鸦坛、布雾宗。 在这些道脉里,就寻不到金丹真人了?” 绿袍老者冷笑一声,不屑传音一句,道: “这分明是那个陶瑱老鬼对我蛇龙山抱有成见,故意要为难!” …… 绿袍老者名为汪义。 老道人则唤作汪齐。 两人正为一母同胞的兄弟,皆是蛇龙山的长老。 而不提分形观、五阴宫。 还有后续陶瑱特意带来的神鸦坛、布雾宗这两方大道脉。 只单是为了蛇龙山,为了应对今番的隅阳国争执。 他们便足是出动了包括汪义、汪齐在内的五位金丹真人,几乎是山门的大半人手了,不可谓不尽力。 而唐都生生被镇杀一事,已是惹得汪义心头万分不悦,扼腕痛惜,悔不该让唐都来凑这个热闹。 可如今陶瑱却偏又命汪齐出阵,去斗那个陈珩。 这前后之事盘算一遍,着实是令汪义心头愤然,忍不住要发怒。 只疑心陶瑱是有意针对,要故意为难他们蛇龙山! “唐都之死,乃是他运道差了,怨不得旁人。 至于陶真人命我出阵,乃是我的一桩法器,应可克制那个陈珩一二,勿要多想。” 老道人汪齐闻言一笑,摇了摇头,暗地传音一句: “不过今日之事,总是难堪,如今黄师兄他们留守后方,还不知唐都身死。 我恐他知晓此事后,会暴躁发狂,我弟届时应劝阻他行事,勿要让他太过冒进。” 汪义闻言一怔,隐隐听出了汪齐话中交代后事的意思,不禁讶然。 “陈珩此人乃是玉宸大比的魁首,不可以常理揣度,而他的手下败将和立子,当年便能以洞玄之身逆斩金丹。 今日这一战,只怕难缠了……” 汪齐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言什么。 他只将袖袍一摆,便驾墨绿云气一道,飞出了旋螺金殿,来到了阵前。 “居然是让金丹真人出马,来同陈师弟斗法?怙照宗处,看来是技穷矣!” 对面的玉景飞宫。 见来者竟是汪齐这位蛇龙山真人。 王森不禁拍手一笑,对上首的于世通言道: “于师兄,不如让小弟出阵,斩此厚颜无耻老贼罢! 陈师弟如今终究只是洞玄二重,对上金丹中人,一旦出个纰漏,那便难免不美了。” 于世通神色自若,摇摇头,道: “区区一个道脉真人罢了,以陈师弟手段,料理他,却还不算什么难事。 且在殿中安坐,静观陈师弟破敌罢。” 而就在汪齐驾云出阵时候。 玉宸阵营处。 便有低语议论声四起,诸修脸上大多带有一抹讽意。 不过汪齐毕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胸中自有城府。 迎着诸般目光,他神情却也无什么动容,言笑自若,对陈珩拱了拱手,道: “陈炼师仅这般年岁,便能有如此的道行、手段,着实是令老朽心头艳羡不已,不过老朽毕竟痴长你几岁,法力也要更胜伱几筹。” 汪齐左手负在身后,右手缓缓一捋长须,淡声道: “陈炼师不妨现下退去,便还可保有名头,又不失威风,如何?” 陈珩闻言一笑,淡淡道: “陈某修道至今,却还未曾凭自己手段杀过仙道的真人,至于今日,看来是可弥上一憾了。” “放肆!你这小辈好生狂妄!” 汪齐两眉耸动,面皮也是涨得通红。 正待旁人以为此老会说出什么驳斥的言语来。 他却袖袍一动,负在身后的左手猛甩出来一把星砂,朝陈珩面门掷去! 同时厉喝一声,音浪滚滚,如劫水滔天,纵横激荡,将沿路的几座小山头都是削了个粉碎! 陈珩心中早有提防,自不会被这暗招袭中。 只心念一动,便身剑合一,化剑虹一道,闪避了过去,令星砂和那滚滚音浪都是落到空处。 同时大袖一挥,便放出一卷凄艳红水,朝前汹涌压去,要将汪齐卷入水浪当中。 “果真是玉宸高足,似这等微末小技,还是欺瞒不了。” 汪齐心下暗道一声。 而见红水浩浩压来,漫天遮日,威势极盛。 他也不敢小视,又是将法力运起,接连暴喝两声,震得上空发出惊天大响! 竟是生生将漫天红水都生生吼散,化作无数晶莹水滴悬于天幕! 这是蛇龙观的一门音攻神通。 除了直接毁人肉身之外,还更有暗害神魂的功效。 以往对上寻常洞玄炼师时候。 汪齐只需发声一喝,那洞玄修士立时便有要头痛如万千针扎,栽倒在地,任由汪齐宰割。 不过今日对上陈珩,汪齐已是将此法前后施了足足三次,却都未见什么成效。 这令他在讶异之余。 同时心中也是愈发小心…… 而很快。 只是数息功夫。 被汪齐先前吼散的红水又做飞石箭矢之态,以成百上千之数,撕开大气,飚射而至! 汪齐心下无奈,他知晓这阴蚀红水专能污人法宝、肉身,也不好用法器硬接。 只能在暗自防备飞剑的同时,又从袖中摸出几捧星砂,对这袭来的红水正面打去。 一时之间。 长空当中只闻一片炸鸣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而在红烟火光内,陈珩与汪齐两人的身形闪灭无定,忽东忽西,正不断追逐。 直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再这般斗下去,反是被这小辈在牵着鼻子走了……” 此时汪齐护身的法衣骤然腾出一圈魔焰,于间不容发之际,堪堪将骤然杀来的剑气抵住。 可饶是如此,汪齐胸腹之处还是被斩出了一道锋锐伤口,流血不止。 隐约可见里内正跳动中的脏腑。 汪齐眉头一皱,魔功一运,浑身骨骼咔嚓发响,身量如先前唐都一般暴涨,同样变化作一头似龙似蛇,喷吐云气的庞然魔怪。 这等模样一出。 他胸腹间的深深剑创瞬时便弥合了不少。 同时汪齐深呼口气,将腹下金丹发狠运起,每一片鳞甲都在放光。 旋即便有无数蛇龙虚影自他身内爆射而出,乌泱泱一片,粗略看去,竟是有近万之数,蔽日遮天,带起无穷的恶浊阴风! 令得方圆十数里内,都是昏暗无光,难以看清眼前三寸地界! 陈珩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哂笑之色,抬指向前点去,同样将先天大日神光全力催起,放射出炎炎威光。 任凭那些蛇龙虚影如何撞来,都要化作焦炭飞灰,无法建功。 且他又单手捏印,在汪齐骇然的目光中,数道紫清神雷便隔着百丈长空劈面而至。 涤荡秽浊,清明天地! 以无可阻拦之势。 须臾便将汪齐的身形狠狠吞没! 在正统仙道的法统之中,道术之上,才方是神通,且洞玄炼师的真炁,又显然要输于金丹真人的法力。 若无意外的话。 以洞玄逆伐金丹,着实是一件绝难做成之事。 不过对于大派间的天才俊彦之士来讲,此事倒也并非没有先例。 譬如和立子杀王述,便是近在眼前的一个实例。 而此时,在尘嚣微散后。 只见汪齐的魔躯已是残破不堪,鳞甲破损大半,血肉模糊。 只勉强还吊有一口气,却也再争斗不了多久。 “大兄?!” 汪义瞳孔猛缩,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忙化光冲出,直朝陈珩而去。 显然要以攻势相迫,逼得陈珩收手,给汪齐留下喘息之机。 他这一动。 自是惹得玉宸阵营哗声四起。 有数人欲出手将其拦住,却见陈珩已是提先掐动法决,轰出了数座山岳,阻在了汪义的去处。 而就在汪义飞身而起。 陈珩也随之捏印打出同时。 汪齐脸上虽是一讶,但却忽露出一丝莫名笑意,旋即远处密云中,便忽有一条大蛇从中滚出,显出身形。 大蛇叼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宝镜,只一晃,镜面便射出一道琉璃彩光。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扑陈珩面门而去! 此镜名为移神镜。 乃是蛇龙山的一桩中品法器。 一旦被宝镜所射光华打中,不论是如何的玄功了得,元灵都要暂且被移入镜中,无法主宰躯壳。 如此一来。 自然便可轻松决出生死! 不过此宝虽好,却也有一桩弊处。 那便是最多只能在三十丈内显威。 一旦超出三十丈范畴,便是无用,也定不住敌手元灵分毫了。 自同陈珩斗法时候,汪齐便一直以神念暗暗叩定了此镜,欲寻得一个动用之机。 奈何陈珩剑遁神出鬼没,着实是令他抓不住什么机会,只能暗暗心焦。 而他先前之所以不计法力损耗,放出那无穷的蛇龙虚影。 就是欲趁着混乱之机,好将移神镜塞进入了其中一头蛇龙腹中,以此瞒过陈珩耳目,近身到他周身三十丈内。 如今这一施为总算做成。 令得汪齐直有如饮甘露之感,心体皆舒! 虽然汪义的突然插手令得汪齐略觉意外,但也不损什么。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 只见琉璃彩光须臾便洞穿长空。 不过出乎汪齐的意料,彩光并未让陈珩身躯僵住。 而是“噗呲”一声,便将其打了个粉碎! “是假身?!” 汪齐瞳孔圆瞪,脑中瞬闪过这个念头。 但也未有功夫容他多想,光影微微晃动,眼角余光只隐约瞥得一道赤芒闪过。 下一瞬。 便有一具无头残尸跌落云头,鲜血如雨泼洒,浇红了下方的山岗! “大兄?!” 自汪齐催起移神镜,再到陈珩以假身闪避,一剑斩了他的六阳魁首。 这诸般动作,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着实人猝不及防。 而这时。 汪义才将那阻路的山岳依次打烂,便见汪齐已是没了气息,连元灵都一并被斩灭。 他不由怒发冲冠,猛喝一声,将盘龙大戟模样的法器祭起,爆出重重绚光,辉耀天中。 悍然劈开大气,朝陈珩脖颈狠狠斩落! “勿急,马上便送尔等团聚。” 陈珩一抬手,同样也放出法器来,五炁乾坤圈放出滚滚烟云,稳将盘龙大戟斩出的悍芒接下。 同时月轮镜也射出一团森然寒芒,朝汪义兜头打去。 剑芒神光互相往来,旋转游动,彩光阵阵腾起。 怒声连连,久久不绝于声。 而在斗了近百合后。 所有的动响却忽然沉寂。 唯见发髻散乱的汪义仓皇驾一道黑烟,其面上再无什么狂怒,唯剩有一抹深深惊悸,正以不顾一切的姿态,朝旋螺金殿处绝望逃去。 但他未遁出里许。 就有一道剑光轻松自后方追赶而至。 在发力劈开了汪义的护身法力,震得汪义大口咳血,面色惨白后。 剑光便自他身躯旋了几旋,又倏尔消失不见,回了远远云头上。 “……” 此时汪义动作戛然而止。 他回首向后看去,似欲说些什么。 但却身子突然一僵,旋即当空裂作了数十块,凄惨坠下尘头,同样也无了气息。 …… …… 合一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对垒 鲜血滂沱如雨落,断肢残缺零散四散。 而仅在转睫之间,便又是一名金丹真人凄惨陨命,彻底魄散魂飞。 见得这一幕。 非仅是怙照阵营处哗声四起,大多人面上都是带有一抹惊怒之色。 便连玉宸的人马,也是暗暗讶然,脸上添出来一抹凝重。 以洞玄逆伐金丹,这等事迹可着实不易, 而能够做成此事者,也唯有大派仙门中的真正俊彦了。 这些玉宸道脉中人此先纵是听闻过陈珩如何了得。 可百闻终究也不如一见。 直到眼下亲眼目睹,才总算是心服口服,难免生出高山仰止之感,呼吸也不觉一顿。 “区区两个下品金丹,却还逼不出他的底牌手段,那太素玉身,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和立子眸光平淡,望着那个长身玉立的紫衣道人,微微皱眉,暗忖一声。 以先前同陈珩斗法的经历来看,和立子认定,唯有他将剑道境界擢升至了第六境。 那时候的杀力,方可将太素玉身轻松破去,凭此彻底压过陈珩一头! 而在剑道九境当中。 一三用势,四六行术,七九运法。 术强于势,而法又胜过术。 按理而言。 唯有在修成剑道第七境,达至了“运法”境界后。 剑修才方有资格修行剑道经典,去习练那些开天门、劈地户,分清理浊,包罗万象的剑道杀招! 不过凡事难免存有例外。 对于那些在剑道上独具天资者。 纵使他们未达得第七境,仅是剑道第六境。 但凭着上乘根性,这些人却也可勉强运使出一二剑招来了。 和立子对于自己在剑道上的天资从未怀疑过。 也坚信以他能耐。 必是那个例外之一! 而他对于四院大比败于陈珩之手,让陈珩夺去了魁名,一直记挂心中,未敢忘记。 因此缘故,和立子也是特意从道录殿求来了《白虎七杀剑经》。 便是为了在修成剑道六境之后,好习得里面的几门剑招傍身。 届时再同陈珩一战,一雪前耻! 不过剑道六境却并非那么容易证就,饶是以和立子天资,也仅是模糊摸得了几条脉络,并不清晰。 还需一番不间断的苦功,才可勉强看清前路。 这时,和立子隔空遥望陈珩背影,心中也是骤然升起一股冲天锐意。 惹得眉心处的飞剑也是微颤不已,似忍不住要破体飞出,落于他手。 “宗内有此等强手在,砺我剑锋,倒实是一件幸事!待得成丹之后,你我当再有一番了断!” 和立子心下言道。 而此时。 在场间诸修各怀心思之际。 旋螺金殿内,陶瑱的面色也是微微一沉。 只是不待他开口,阶下便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师叔,容我出阵去杀了他罢,怙照的威严,岂容一个竖子将之踩在脚下? 若不除他,放纵区区一个洞玄炼师便压得上下之人不敢应战,此事传扬出去,岂不难堪!” 陶瑱老眼一抬,见那出言之人巍冠华服,气宇轩昂,两眼如若寒星一般,灼灼发亮,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在沉吟片刻后。 陶瑱缓一摇头,道: “傅陵,你终归是本宗的金丹真人,身份与那些道脉中人不同。 若你出阵,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不甚体面。” 那唤作傅陵的怙照宗真人闻言还微有些不忿。 陶瑱却一摆手,打断了他还未开口的话语,淡声言道: “我知伱心下不悦,不过今日丢下的面皮,三月过后,自可亲手再拿回来,那勾绞妙门阵图尔等已是看得纯熟,玉宸弟子想度过此等难关,实是不易。 再加上还有一个顾漪在,我方胜机着实要大大胜过他们! 既是如此。 那今日之事,你又何须过分在意?” 傅陵闻言沉默半晌,最后虽还是不甘,但也只能在陶瑱的注视之下拱手应是。 “若是顾漪师妹在此,又怎容此子在两宗面前耀武扬威!可惜,便且容他得意一时罢……” 傅陵心下一叹,无奈说道。 对于他这言语,陶瑱微微颔首,却也未多言什么。 …… 陈珩虽是向来的名声在外,颇为响亮。 近日在玉宸的四院大比之上,更是力压诸多强手,夺得了魁首之位,又成了一桩新的谈资。 但顾漪却也分毫不输。 以至于细论起来。 其名头还更要胜过陈珩一筹! 早在紫府时候,她便已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 如今更名列洞玄第二,仅在瘟癀宗的阴无忌之下。 以洞玄杀金丹之事,固然厉害了得,陈珩今日的手段,堪称技惊四座了。 但此事于顾漪而言,倒也不算难为。 早在数年前的五公山之役中,顾漪便几乎阵斩了当时名列洞玄第五的郑甲和洞玄第九的裴含章。 若非这两人身后的师长救援及时,施大法力,将顾漪隔空逼退。 只怕那一战过后,洞玄的岁旦评上便要生生少上两个名字。 斗枢派与九真教,也要失了两位杰出弟子…… 而有此等煊赫战果傍身。 无论陶瑱或是傅陵等。 这些怙照之人对于顾漪的手段,皆是深信不疑! 在傅陵的料想当中,陈珩虽然厉害,但若是对上顾漪,至多也仅是能以剑遁之法,保住一条性命罢。 若一个不慎。 便是落得个伤重的下场,也并非不无可能…… “且让于世通得意几日罢。” 这时。 在深深看了陈珩一眼后。 陶瑱也不多留,心念一起,便将殿内机枢给拨动。 长空之上。 只闻轰然一声大响。 抬目看去时候,那座巍巍然如大岳的旋螺金殿已是凭空一个旋动,便往极天之上飞去,眨眼便不见踪迹。 而旋螺金殿这一退。 怙照阵营处的飞舟画楼,魔兵力士,自也是有样学样,纷纷跟着一并遁走。 只霎时间,满天的森然魔气便是依稀一消。 如退潮的海水般,逐渐敛去…… “陶瑱老魔,阵前斗将之事可是你这匹夫的意思,怎事到如今,却反是不告而别? 我若是你,便当速速回返山门,然后一头撞死在仇渊,哪还有面皮再出来见人!” 玉景飞宫内。 见得此景,于世通大笑了声,沉喝道。 “竖子勿要得意张狂,且看三月过后,你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笑出来!” 遥遥云空处。 陶瑱语声冷淡传来,震得诸修胸闷气短,好似一头龙象在怒喝发吼: “不过既已将危雍国视作棋盘,让两宗之人划江为界,南北互伐,那你我便不得插手分毫! 这段时日里,老夫会盯着你!” 于世道微微摇头: “莫说有法契约束,便仅是口头之约,于某也绝非那无信之人。 倒是你,陶瑱,莫要到时候因怙照弟子死伤太众,你反而忍耐不住,要抢先跳出来了。” 陶瑱冷哼一声过后,便再无话音传开。 而此时。 见怙照一方竟是主动退去。 陈珩也将汪齐、汪义两位金丹真人的遗物悉数收了,没一件落下。 旋即起了一道剑光,又飞回玉景飞宫的主殿。 在他剑光落入主殿的刹那。 殿中之人皆是起身相迎。 便连于世通也是下了玉阶,微微颔首,脸上带有一丝笑意。 “陈师弟,好手段,好本事!” 王森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感慨道: “以一人之力生生迫退了一宗,今日之事传出,师弟的声名,怕是又要传遍偌大东弥了!” “王师兄说笑了,此实乃诸位同门之功,陈某却不敢愧领。 若非有诸位在旁压阵,以我能耐,却还远做不到逼退怙照诸修。” 陈珩一笑,打了个稽首,谦言道。 “这群魔道贼子倒是狂妄,分明今日已是丢够了脸,临走时候,却还偏要放下些豪言壮语来,何其的嘴硬!” 邓云籍冷笑一声,不屑道: “我倒是想看看,三月后,究竟是谁输谁赢!” “我知晓陶瑱老魔的为人,此人生平少有弄险时候,多是谋后而定,乃是我生平的一大敌手。 他既敢放言让两宗弟子放对厮杀,还拿出怙照治下的丹蒲、中曲两国来做赌注,必是留有后手。” 于世通闻言摇摇头,语声微肃,提点一句: “邓师弟,刀兵无情,万不可大意,多存个小心,总是无错。” 邓云籍心下虽不以为然,并未当作什么要紧事。 但面上还是应下,不去同于世通争执什么。 “陈师弟辛苦了,扬我玉宸威严,至于今遭,你当居首功!” 在视线自邓云籍身上移开后。 于世便看向陈珩,手中放出一道金光,嘉许道: “这移神镜和盘龙大戟应是蛇龙山的镇运之物了,保不齐那方道脉便有什么手段,可以将这两件法器召回。 我且先替你加上一道法禁,闭了感应。 待得回返到宵明大泽后,你可慢慢来祭炼,如此一来,便可万无一失。” …… 在仙道法统内,法器要更胜过符器一筹。 其论起品质来,同样也是分上中下三等。 不过似这等已然生出了真识,器灵智慧与生人也分毫无异的仙道重器,却并不易得。 纵然在金丹境界当中。 也并非每一位仙道真人,都能够持有一件法器。 而陈珩今日阵斩蛇龙山的汪齐、汪义两位真人,竟是一下便得了两件法器傍身。 在旁人看来,也着实是好运道。 仅此斩获。 便抵得上这趟的奔波辛劳了!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陈珩在方才的探查下,已是得知游神镜与那盘龙大戟虽然同为法器。 但后者的禁制已是残缺不全,便连里内的器灵,都已是浑浑沌沌,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全然无法沟通。 早在汪义催动这盘龙大戟时候。 陈珩便隐有感应,此戟虽然声势不小,却隐隐有一股外强中干之感。 待得拿在手中,略一探查,他才知盘龙大戟竟是如此景状,也是暗自摇头。 似已磨损到这般地步的法器。 若真个论起,也仅比上品符器要略好上一筹。 若想将之修复如初,着实艰难,几乎难有可能了。 故而陈珩虽是得手了移神镜和盘龙大戟两件法器,但也仅有前者可堪一用。 至于后者。 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而此时,在于世通扬手放出金光一道。 陈珩袖袍中,盘龙大戟倒是无什么变化,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至于躁动挣扎的移神镜,却忽得通体灵光敛去,现出镜身的本来模样,顷时寂了下去。 “多谢于师兄相助。” 陈珩虽也可凭自家真炁将移神镜镇住,但那样一来,便难免要损耗气力。 于世通既然愿意出手,他自没有辞绝的道理,大大方方将手一拱,便收下这份好意。 “师弟何须客气。” 于世通摇了摇头,一笑。 而在攀谈几句。 待得诸修又是重新落座后。 于世通也自袖中摸出一枚玉符,送下去令众人传阅。 “我猜想在两宗人马对垒时候,陶瑱必是要弄鬼,不可不防,诸位师弟需将此法记在心中。” 于世通说道。 此时玉符已是被王森阅毕递来。 陈珩抬手接过,心神往内一察,几息功夫过后,便也是明了,又将玉符传给了身旁沈澄。 玉符当中仅载有一门法决,唤作“灵宝大炼铸神法”。 其乃是需先起祭坛一方,放置于风水地脉交汇之处,遣道人日夜礼拜诵经,用真炁、心血来做加持、 以真一之气为元,水银为骨中髓,阴阳会合为要。 直待得七七四十九日过后。 这祭坛当中便会生出一尊“祛邪神将”。 此神将虽仅有一个昼夜的寿数,一日光阴过后,便会化作尘土彻底消散。 但神将的法力、本事,却是不可小觑,极是厉害! 于世通与陶瑱之间虽然立誓不可出手干涉战局。 但这“祛邪神将”,却是取了个巧,暗钻空子,也不算违誓了。 “师兄是否太过小心了?” 邓云籍此时微微摇头,皱眉道: “这个——”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若是让怙照宗得了隅阳国,我却不好同仉师兄做交代。” 于世通抬手打断邓元籍的话语,缓缓起身,目视众人,肃然道: “于某也不多言什么了……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此话一出,陈珩等皆是面色微凝,起身言道: “我等敢不效死!” 声音隆隆如雷,传出主殿外,惹得偏殿处的下院弟子、道脉中人皆是大声应和。 一时之间。 震得长空当中罡风骤急,回音不绝! …… 月余光阴过后。 危雍国,朔江。 鲍贤死死握紧手中的金砖,看着眼下的情形,只觉头皮发麻,心底陡有一股寒意生起。 合一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战局 各色的彩光起落无定,在空中旋舞腾挪。 放眼扫去。 唯见各类的攻势正如骤雨飞蝗打来。 怙照阵营处的人马已有一些悍然跨过了朔江,正在追杀溃败中的玉宸弟子。 而森然魔气缭绕冲天,隐约已是化作了一只无形大手,搅得江水沸腾混乱,周遭天象大变! 此刻分明是正午时分,一轮金日高悬。 却被四起的凄云阴云所遮,狂风刮地。 阵阵哀怨魔音此起彼伏,在动摇人的心神! 在数里之外,一个拂云宗弟子刚仗剑杀退了几头阴魔,旋即又张嘴喷出一道烈火,将那些阴魔都裹缠在了炎流当中,须臾焚作飞灰。 在做完了这一切后。 那拂云宗弟子也分毫不敢恋战,将脚下遁光一转,便再次向前逃去。 可还不出十丈开外。 便有一支乌漆长箭自他身后倏尔破空而至。 饶是那个拂云宗弟子留了个心眼,及时将遁光挪移出了数丈外,但还是没能躲过。 被一箭便射得身躯当空爆开,连元灵也来不及从紫府中遁走,身魂俱丧! “……” 这匆匆一瞥带给鲍贤的惊慌,着实是无以言表。 骇然之下只得发狠将遁光一催,连看也不敢多看,又继续向前逃去。 那个拂云宗弟子鲍贤也认识,此人乃是拂云宗的得意弟子,在周遭道脉弟子中,素来声名不小。 近日更是因突破到了洞玄境界,意气风发下,主动请缨,前来隅阳国除魔平乱。 却不料这等的煊赫人物。 竟被一箭当场射杀,连元灵都未能走脱! 似如此。 倒着实是叫鲍贤错愕不已…… “玉宸中人,也不过如此,究竟在张狂些什么!” 远处的火轮车上。 一个手拿长弓的赤眸男子看着眼前的混乱之景,大笑三声,道: “那个什么邓云籍自诩神通了得,结果不还是中了顾漪师姐的妙计。 如今非仅灵宝祭坛被我方破去,手下兵马溃败,再难生出什么‘祛邪神将’来助阵,便连他自个也是伤重昏厥了过去,险些要赔了性命。 若玉宸弟子就这点本事,那待得我万游岳拜入怙照上宗后,这东弥之土,我必是要从玉宸嘴里再夺回几块来!” 赤眸男子唤作万游岳,乃是怙照下院的厉害人物。 方才也正是他张弓一箭,便将玉宸阵营里,那名拂云宗弟子生生射杀。 “以万师兄的能耐,拜入怙照上宗,自然是板上钉钉之事罢了,不过……” 此时的火轮车上,同样还站有几个道人。 其中一个灰衣男子看着眼前两军互相厮杀的混乱局势,微微皱眉,道: “如今虽是邓云籍受了重创,他手下的兵马也是溃散,但我方恐怕未必就能够稳操胜券了。 此番玉宸的兵马共被分作五支,由邓元籍、王森、陈珩、和立子以及那个沈澄各领一部。 眼下邓云籍的部众虽是溃败,但保不齐就会有其他人来救。 为稳妥起见,我等不如先撤远一些,勿要太过冒进,以免撞上来援的玉宸中人?” 这话一出。 万游岳脸上的笑意便微微一僵。 他瞥了灰衣道人一眼,心下显然也是有些犹豫。 但道功便在眼前,好不容易才抢先杀过了朔江,撵上了这支玉宸残部。 若是这时候退去。 非仅是白费了一番功夫,要将唾手可得的道功白白放过。 还会惹来几个对头的耻笑,失了面皮…… 在脑中天人交战一番过后。 万游岳还是摇了摇头,拒绝道: “师兄所言虽是有理,但今日对付邓云籍之事,乃是顾漪师姐和几位真人精心设下的局。 在我等追杀这支玉宸残部时候,那王森与陈珩等人,也是正被怙照的其他兵马拖住。 一时半会间,绝难过来援手! 如此阵仗。 显是要彻底剿灭邓元籍部,断去玉宸一指!” 言到此处时候。 万游岳微微抬首。 他看向虚天之上,那几位金丹真人的战场,森然一笑,道: “这一战若是能够完满无憾,不需那几座勾绞巨城引动重浊煞气,我怙照也可轻松取胜,战功在前,怎可轻易错过!” 这话音带有一股昂然奋发之意,听得火轮车上的几个道人都是眸光发亮,不禁颔首。 灰衣道人语塞片刻,见万游岳显然是心意已决。 他心下无奈一叹,也不好再劝说,只得将几张符箓握在袖中,暗暗多提了个小心。 而就在万游岳继续张弓搭箭时候。 远远之处。 鲍贤也是奋命自炁海当中将真炁提起,不顾一切向前冲去,妄图冲出这片杀场。 今番的邓云籍着实是败得惨烈,先前分明已是跨过了朔江,眼见着要拔去一座勾绞巨城,断去怙照阵营引动重浊煞气的谋划。 却不料忽然便落入算计,凄惨落败。 连带着他所领兵马也只能够仓皇撤出北地,折损不少。 而若不是邓云籍身上有师长所赐的符箓,只怕连性命都难保住。 要陨命在这边域小国之内,为世人笑。 而此时。 瞥得战场中的混乱局势,时不时便有玉宸人马被魔宗弟子生生格杀。 阴气呼啸如潮而来,白骨车轮隆隆碾过天中。 各类形貌狰狞的魔头、恶兽皆是在放声发吼,啸声四起,仿佛要将整片天地都拖拽进入秽恶黄泉里内! 这等凄怖之景令得鲍贤瞳孔紧缩。 心下也是不由得涌起一股绝望之感…… …… 细数起来。 玉宸与怙照自划江为界以来,双方已是斗了月余光景。 在这期间,两宗倒是互有胜负,有来有往。 怙照宗处有蛇龙山、分形观、五阴宫、神鸦坛和布雾宗五方道脉出战。 而因同陶瑱的法契缘故。 于世通也是遣出了拂云宗、六丁观、明易门、灵数山以及宸章派应对,由邓元籍、陈珩这五个上宗弟子来分领兵马。 如此一来。 两方势力相等。 一时半会间,倒也难分出来什么胜负。 孰料今遭邓云籍却是贪功冒进,不顾几位道脉真人的劝阻,执意要渡江出战。 欲主动拔去怙照宗的一座勾绞巨城,坏了这些魔宗弟子的谋划。 初始时候。 倒还是顺风顺水。 因有邓云籍这位主将亲自出阵厮杀,鼓舞士气。 他麾下的诸修自然也是不肯落后,纷纷争先,唯恐因慢上一步,而惹来邓云籍的责罚。 那样一来,也是要白白错过道功了。 而在邓云籍凭借一手阳蟠真雷,大展神威,轻易便破去了怙照阵营布下的大阵。 战事也是自然而然,也被推进到了高峰! 彼时不仅是鲍贤。 便连那几个先前力劝邓云籍勿要冒进的道脉真人也是暗暗心惊,不禁对邓云籍改容视之。 只疑心此人或许真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打破两宗间的僵局。 不过就在玉宸战况正一片大好时候。 邓云籍却是突兀受创,险些身死。 连带着他麾下的兵马也是被四下埋伏已久的怙照道脉杀败,只能仓皇逃出朔江,不能抵御。 而对于邓云籍为何会骤然遇袭。 形势转瞬便是陷入危急。 鲍贤实则也是如陷云雾当中,并不知晓实情…… 不过从据自前阵逃回来的道脉弟子言语。 是因顾漪突兀现身,自身后暗算了邓云籍,才会落得个这般凄惨结局。 只是邓云籍终究乃仙道真人。 纵顾漪再是厉害,怕也难悄无声息,来到邓云籍身后,施以杀手。 更何况此时的虚天之上,倒也是未曾见到那个顾漪身形。 这前后思来。 倒是令鲍贤不免心下疑惑。 但也不容他多问,那个从前阵逃回来的道脉弟子很快便因一个倏忽,被几头白骨魔兵困住。 鲍贤还来不及施以援手,那道脉弟子便被斩杀当场,没一句遗言留下。 之后在万般无奈下、 鲍贤也只得随大流撤过朔江,向南土逃去…… 而就在他心思电转,无数念头纷杂之际。 天中忽爆开了一声好似可以开山裂石的震响,隆隆涤过四野。 震得云下诸修耳鼓微微发胀,隐有刺痛之感! 鲍贤等慌乱抬目看起时候。只见虚天之上,一位六丁观出身的真人已是半边身子都被打裂,宝衣破损,有魔焰汹涌自他躯壳上腾起。 眨眼之间。 便将他燃成了一个火人,气息全无! “这些玉宸中人当真是难缠,若不是那个邓云籍贪功冒进,我等想一口气吃下这么多人马,倒着实是万分不易。” 一个头戴高冠,身着华服的少年叹了口气,顺手将那位六丁观死去真人的遗物收了,对身旁的几个怙照同伴感慨言道。 “如今我宗的勾绞巨城已然连成阵势,再等上不久,便可借阵势之下,引动重浊煞气,大局将定!” 一名绿袍老者闻言大笑了声,自肩头抖落出来一团碧火,挡住了玉宸处一名真人的攻伐,畅快言道: “而方才鲁师弟传讯过来,在邓云籍兵马渡江时候,他已是袭营功成,用法力污秽了邓云籍帐中的那方‘灵宝祭坛’,让邓云籍处再难生出什么祛邪神将来。 此消彼长之下,我等怎能不赢!” 绿袍老者这话一出,惹得虚天上几个玉宸真人皆是面有悲色,怒喝连连。 但饶是如何发力,都难脱离出战圈,心下万分无奈。 “邓真人误我!误我!” 这时灵数山的一个老道人看着云下兵败如山倒的模样,痛心疾首: “若是就这样败了,老道怎有脸去见于真人,又该如何回灵数山去!” “若非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险些要忘了……” 那高冠少年顺着老道人视线往云下看去,微微一笑,道: “如今可是在杀场之上,难容情面,蚊子再小,那也总归是肉。 既我已腾出了手来,那这些玉宸的人马便也是活到头了,本真人便大发慈悲,送他们一程罢!” 这声音隆隆回荡于天中,汹汹涌涌,若海若潮! 玉宸的溃兵闻听此言皆是骇异,被他的杀意所摄。 而怙照人马则是纷纷鼓噪欢呼起来,气势更盛。 “完了……” 如鲍贤等玉宸道脉修士皆是面色惨白,不由涌出一股绝望之感。 眼下形势,本就是敌强我弱之态,不能够抵御。 全赖几个真人在虚天之上拼死缠斗,才使得局势未全然倾覆。 可如今怙照阵营处,竟是有一位真人腾出手来。 若是容他加入下空战场,局势必是要彻底一边倒。 在场之人,只怕都难存下性命来! “师弟,我说你着实是太过小心了,分明王森和陈珩那等人已是被我方的其他人手缠住,绝难过来援手。 你却还心存疑虑,疑神疑鬼。” 此时的火轮车上。 万游岳一面张弓搭箭,随意将几头悍不畏死的傀儡一气贯穿,钉死在百丈开外,将其打成了一堆烂铁,一面对身旁的灰衣道人笑言道: “如何,师兄我可是说准了?” “……” 灰衣道人闻言不禁语塞。 但见眼前的景状,心下也是微微一松。 他暗叹了一声后,将手对万游岳一拱,刚欲奉承此人几句。 眼角余光处,却隐约瞥得了一缕缕凄艳红光,如疾风暴雨,侵夺过数十里云海,须臾而至! “不好!” 高冠少年瞳孔一缩,袖袍抬起,刚欲施法拦截,却被一道不知起自何处的剑光阻住。 惊得他手忙脚乱,再无暇他顾。 而待得他斗了数合,最终掷出了几张符箓,将剑光迫退,勉强得了个抽身之机。 那口飞剑却也不继续来攻,而是又化虹一道,朝远处投去。 而此时诸修抬目视去。 只见天中不知何时,已是多出了一条滔滔血河,无首无尾,不知来去,声势煊赫无比,好似幽冥血河倒倾进入人间! 其邪气森森之态,令他们这些魔道中人都是心中忌惮! “援手!来援手了!还是陈炼师!” 玉宸阵营瞬有惊呼声音响起。 几位道脉真人皆是喜上眉梢,士气大振。 “陈珩……” 而看着血河之上,那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怙照诸修则是瞳孔猛缩,心下一震。 “陈珩,伱怎会来此,鲁师弟——” 高冠少年面有惊色。 只是不待他喝问出声,便也被陈珩冷声打断: “我既是来了此处,那所谓的鲁师弟,他的下场,你心中应当已是一清二楚了。” 高冠少年面色发白,后退几步,袖袍微颤。 而此时看着血河下的尸骸狼藉,魔气冲天之景,陈珩也是微微皱眉。 他袖袍一动,天穹中便忽然气光摇荡,将种种凄风惨雾都驱散开来,容日光煌煌照落,还天地一片清朗之貌。 而又伴随着几声崩山倒岳的宏音。 他伸手指去,便有雷光隐现于虚空! 合一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收拢 刹时间。 云生四野,雾涨八方。 一缕瑰丽紫烟缓缓自陈珩指间生起,渐渐升至高天,初如一条飘带,次后如紫海悬空,顷刻间遍满山头。光影辉腾,喧哗鼎沸。 与陈珩脚下的那一条血河互相辉映,好似要将周遭天地,都是渲为紫红两色! “不好!拦住此人!” 见得如此景状。 怙照阵营处的真人皆是心惊不已,知晓绝不能再让陈珩继续蓄力下去。 忙厉喝了声,各施手段,齐齐朝向陈珩招呼了过去。 一时间霞飞虹绕,喊声震地。 气动如蛟龙冲天,声势极为骇人! 而虽玉宸的几位道脉真人也是奋力阻拦,但终究是在人数上大大输了一筹,又兼在鏖战下,法力已折损了泰半,早已经是个外强中干之相。 他们尽管有心,却也无力。 还是难免令大多攻伐冲破了战圈,朝蓄气当中的陈珩狠狠击打而去,发出阵阵刺耳尖啸! 此时陈珩脚下的血河一个回绕,便如长蛇盘身一般,将他罩在了正中,挡住了绝大多的攻势。 而余下一些虽然击破了红水,将面前壁障轰然击溃。 但又有五气乾坤圈垂下团团烟云来护持,情急之间,倒也难奈何他。 直过得数息后。 此时的陈珩终是自觉火候已足。 他冷喝了一声,将头顶紫海彻底催开。 天地间爆鸣骤起,连云下的山岳土丘都是发出颤声,震得人耳鼓发胀! 十数团紫清神雷自紫海当中接连飞出,朝下方的怙照弟子猛击而去,仿佛天崩地陷也似! 在此等雷法之下,一些功行浅薄的魔兵力士已是心神失神,双足瑟瑟发抖,连遁逃的心思都生不起分毫,只僵立在原地不动,脑中一片空白! “……” 火轮车上。 万游岳瞳孔一缩,忙紧咬舌尖,定下了心神。 他刚欲弯弓搭箭,朝飞来的神雷射去,耳畔却忽闻一道霹雳之声。 下一瞬,满车之人便一声不吭,统统被炸了个粉碎,连元灵也未能够走脱! 唯有一具半残的火轮车在云上晃了几晃,旋即却也带起一股灰烟,直直坠下尘头。 好似一具熔铁的铜炉炸开,碎屑四处飞溅,火焰熊熊…… 而在万游岳这一众人陨命同时。 云下也是雷鸣四起,灰烬团团飘散,不少人都立时气绝倒命。 “我儿!” 绿袍老者看着下方一具还犹冒着灰烟的零散白骨,瞳孔紧缩,口中发出来一声哀呼来。 神雷一发。 便快如风电相逐,迅快无伦! 若无真正的上乘遁法傍身,根本无从闪避,唯有凭自家气力来生生硬接! 因此缘故。 那些怙照阵营处的真人虽是有心拦截,但也无可奈何。 更兼有玉宸之人在旁碍手碍脚,更无法拿出十成的气力来应对。 而此时待得紫气雷海消散过后。 云下的两宗战场已是狼藉一片。 山石炸碎,草木倒伏,深深巨坑触目惊心! 原本兵锋正盛,锐意冲天的魔宗人马见得此状,皆是心下大骇。 不由得将遁光一止,停下了追逐。 至于远远朔江处。 那些还尚未飞渡过江水的魔宗大队人马也同样惊悸。 只暗呼了一口长气,庆幸自己没有鲁莽行事,好歹是晚了一步,不然方才遭灾的,便是自己了。 这一瞬间。 场中气氛颇有些微妙。 不知不觉,便忽沉闷压抑了些许。 “连那个万游岳都死了,这一回,可是有些麻烦,不好上宗之人交代了……” 高冠少年眸光一转,落到了那已是化作成一堆废铁的火轮车上,眼角一阵阵抽搐。 方才陈珩的神雷倒也并非是随意轰落,而是刻意针对那些有潜力的魔宗之人而去。 待得宏音一止。 那些焦炭飞灰,唯让高冠少年等怙照道脉真人头皮发麻,心下默然…… 但此时也并不容他们多想。 只闻一声清越啸鸣,便见一道剑光疾起在空,须臾洞穿天地,自原地不见! 陈珩这一动,玉宸处的道脉真人自也是有样学样,纷纷大喝一声,鼓起余勇,又同怙照人手斗了起来。 一时之间,杀声又是大作,震地惊天。 好似千鼓擂动,此起彼伏! 因怙照阵营毕竟人手众多,又提先布局。 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将邓云籍麾下人马杀了个猝不及防,损失甚惨。 到得今时,无论是那些道脉真人或底下弟子,都是神疲力竭,支撑不了多久。 且陈珩是在杀出怙照重围后,孤身来此,路上还顺手将那支坏了邓云籍“灵宝祭坛”的怙照人马除去。 他虽是有心杀上几个,在这些怙照之人中随意挑上些开刀,但也不好不管下面道脉中人的存亡。 只得将杀心暂且按落,同他们缠斗起来。 而在双方都互有顾忌下。 这一战。 自然也是草草收场。 此时,见玉宸人马在陈珩护持之下,逐渐往后退去。 怙照的道脉真人皆是心下失望,只觉是白白错过了放在嘴边的一块肥肉,眸中隐有凶光窜动。 但终究也是畏惧陈珩的飞剑,只得又将那点小心思给按捺下来。 平心而论。 这些道脉真人自忖。 若是他们一拥而上的话,陈珩虽能够凭掌中之剑带走他们中的几位。 但陈珩身后的那些玉宸残部,也是要被统统吃下,绝难逃出生天! 可这道理说来虽然容易。 但真正生死相搏时候,却无人会希望自己是那个被抛下的弃子。 总要想法设法,去存下自己的性命…… 而人心不齐,战意也是自溃,再不复起初的慷慨轩昂之态。 故而在兵力之上。 如今的怙照阵营虽是稳占了上风。 但这些道脉真人还是只能眼睁看着陈珩带着残部撤去,不敢出手拦截。 “若是顾漪炼师在此,哪容得这小子在此处耀武扬威!” 此时见气氛颇有些尴尬,周遭之人皆是一语不发。 一个做文士打扮的五阴宫真人干笑一声,主动打破沉默,道: “今遭且容他先得意一时,左右我等已是吞下了邓云籍处的大半兵马,又坏了一方‘灵宝祭坛’,已是不差了,就算收尾不甚干净,却也不碍大局。 似这等战功。 便是传至陶真人的面前,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他此话一出,便好似是打破了僵局一般,立马便惹得身旁之人出声附和。 一个布雾宗真人连连颔首,道: “是极,是极!不过是些许尾巴未收拾干净罢,如今的邓云籍已是中了顾漪炼师的暗手,纵侥幸不死,却也再无上阵气力! 既除此大敌,又坏了他麾下‘灵宝祭坛’,此战已是无憾了。 只可惜顾漪炼师在重创了邓云籍后,便忽然不见,也不知究竟是因何故……不然有她出战,陈珩又何足道哉!” 随着诸位真人你一言,我一语。 场中气氛便也逐渐缓和了不少,不再如先前一般的沉闷压抑。 但忽然,那高冠少年瞥了诸位真人一眼,冷笑了声,道: “几位,莫要高兴得太早了!赫轩、王季、费如均还有一个万游岳。 这些怙照下院的杰出弟子都是死了,连个全尸都不可得! 分明在开战之前,兰真人和詹真人还特意嘱咐过,让我等将他们看顾周全,尤是那个万游岳,更不得有失,可如今……” 言至此处。 高冠少年意兴阑珊摇了摇头,道: “与其现在便开始表功庆贺,还不如想想之后,要如何面对兰真人和詹真人的问责罢。 这两位是怙照上宗的真人,身份与玉宸处的王森、邓云籍相等。 他们若是有心发作,想拿捏我等,可不算什么难事!” 这话一出。 数位道脉真人脸上的神色须臾一僵,面面相觑过后,却是无言以对…… …… 与此同时。 远处虚天上,提剑在手的陈珩神情突然一凝。 他双目之中精光闪烁,忽看向东处的一朵白云,将身上剑意放出一线来,冲天而起。 刹时间头顶云层轰然一分,现出长长的一条裂痕,明澈耀眼! 他这一动。 也自然是将后方的玉宸残部惊动。 一个灵数山的老真人顺着陈珩视线望去,在沉吟片刻后,也是了然。 “凝而不散,重而不浊,好本事……不过观这路数,倒也不像是怙照的人手?” 灵数山老道人看着远空中的那朵白云,口中喃喃自语。 同时也是暗握住了袖中的一颗铁胆,心下戒备。 而未多时。 那朵白云似也是知晓厉害般。 随风一动,便又轻轻飘荡去了远处,并不多留。 “陈炼师,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意思?” 邓云籍残部里,另一位六丁观出身的道脉真人凑上前来,打了个稽首,恭敬问道。 “云中并无浊气,只是一缕淡淡妖气,并非怙照之人。” 见青云远去,陈珩也是将视线收回,淡淡道: “走罢,如今是在危雍国境内,于师兄和对面的大真人都在关注此间形势,绝不会容许外来之人插手,不必太过在意。 方才我赶来时候,邓云籍师兄的营帐已被攻破,连‘灵宝祭坛’都污秽了。 既是如此,尔等便暂归于我帐下,听我调遣罢。” “炼师既能慈悲收容,我等敢不从命!” 那剩下的几位道脉真人相视一眼,心头皆不禁一松,忙行礼应是。 而在这支残部继续撤走时候。 虚天高处。 那朵飘远的青云又在荡出里许后,也是缓缓一停。 旋即,就从中现出一个身形若虚似幻,如是氤氲聚成的白衣男子来。 “好生敏锐的灵觉,不愧是玄宗高足,还有眼下的这番阵仗……” 白衣男子先是对着陈珩离去方向感慨一句,旋即望着脚下的危雍土地,也是暗暗咂舌。 在他视野当中,只觉此国赫然是阳清与阴浊分居南北,正在角力互搏,已经惹得天象微微生变。 灵机与地脉皆是混乱,叫人难免好奇。 而这般阵仗。 却仅是两宗的几位弟子领着底下道脉在互相厮杀。 至于两宗间的真正大人物。 则分毫不将危雍国之事当作一回事,都懒得多理会。 白衣男子尚且是第一次来到东弥,尽管此先早已听说过八派六宗在胥都天的赫赫威名。 但今日亲眼见得这阵仗。 管中窥斑。 大致也可揣摩出八派六宗究竟是何等的无上了! 这令他着实是心中骇然,唯暗暗咂舌不已…… “你们最好便在这危雍国中打生打死,切莫要到周遭地界瞎转悠。 老爷我这具化身好不容易才远渡重洋,辛辛苦苦从西素来到东弥,便是为了五老观的那最后一座遗府。 你们这些大派弟子可不缺什么上乘经典,便发发慈悲,莫要来抢了,老爷给伱们磕头烧香了!” 白衣男子暗自叹息一声,道。 而既是已看了两宗弟子间的斗法,满足了心下的那一点好奇。 此时他也不好多留此地,将身一旋,便又重新化作白云一朵。 从容升上穹天,须臾不见。 …… …… 旗幡密布,剑戟交加。 法符禁制齐开,杀阵处处。 而森然锐意化作条条滚龙,在云上盘旋不休,护持四方上下,叫人一望便知是坚营硬寨,绝难被攻破! 而此时见远处云霭分开,从中现出大队人马,显是邓云籍的残部归来。 营帐中也是有数道遁光冲天而起,不敢怠慢,主动去迎陈珩。 “那些怙照之人,是何时退走的?” 陈珩示意自己帐下的几位道脉真人不必多礼,问道。 “在炼师杀出重围后不久,那些魔贼想必也知晓营坚,啃不动这块硬骨头,不好硬撼,便也退去了。” 在陈珩帐下的道脉真人中,为首的乃是灵数山的池英。 此时他看着邓云籍残部的凄惨景状,面上也是有一丝哀色,叹息一声,恭敬回禀道。 “其他三部,似王森师兄他们的营帐处,可有什么讯息传来?” 陈珩又问。 “一切皆无事,虽在邓云籍真人出兵渡江时候,怙照也是派出人手来袭营,让我等不好分兵救援。 但毕竟魔宗处兵力有限,分出来的人手,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波来。” 池英忙回应道。 陈珩微微闻言颔首,将袖一动,便当先开了禁制,带着诸修往营中行走。 而在营中,众多道脉弟子和力士道兵皆分两旁俯伏,稽首施礼,意态甚恭。 待得入了中军大帐,陈珩端坐主位,命童子敲响金钟,将一应仙道真人都唤来帐中议事后。 他微微摇头,看着邓云籍部仅剩下的那三名真人,终是一叹,道: “既人已聚齐,那便说说罢。 陈某倒是好奇,邓云籍师兄究竟为何要涉险渡江,以一部之力,主动对怙照宗出手?” 合一 (本章完) 第十六章 献宝 此时中军大帐中诸真齐至,瑞气千条,光分五彩。 陈珩坐在正中主位。 两侧下首的道脉真人皆是以辈分、修为来论次序。 由高至低,依次分列下去,可谓一目了然。 不多时。 邓云籍残部中的那个灵数山老道人终是一语道罢,将来龙去脉都细细道了个一清二楚。 在帐中诸真讶然、疑惑或警惕的目光当中。 他无奈叹息一声,向着陈珩打了个稽首后,也不退回坐席,而是垂手立在中央,听候吩咐。 在陈珩左手之下第一席,乃是灵数山的池英。 此时他看了陈珩一眼,见陈珩微微颔首后。 这才起身出列,对着老道人问道: “周师兄,依你所言,乃是因宸章派的吕行师弟献出了一块太阳星石,邓真人借此物之力,将阳蟠真雷这门大神通突破了一番。 因神功成就,邓真人一时心气高涨……所以,他才执意要渡江北伐?” 周师兄黯然点了点头,道: “池师弟所言无差,不过吕行师弟却是那怙照宗的顾漪变化而出。 真正的吕行师弟,只怕早已是死了…… 先前我还疑惑,在月余前的那场战事中,吕行师弟分明已被怙照道脉的几位真人所困,我等救援不及,但他却怎能挣扎逃回营来? 但宸章派毕竟是元神大宗,吕行师弟也身份不同,保不齐就备有什么护命手段,老朽也未多想。 但今番重头来看,只怕在那时吕行师弟便已被杀,是顾漪变化成了他的模样,混入到了帐中。” 言到此处。 周师兄面现羞愧之色,对场中诸修拱手谢罪,道: “方才我部之所以溃败,正是因顾漪自背后暗害了邓真人,以一枚困龙钉刺入邓真人肚腑。 在有心算无心之下。 邓真人连玉景飞宫斗来不及祭出,便被打落下了尘头…… 老朽未能察得怙照妖女的险恶用心,实是无地自容,还请诸位责罚!” 顾漪的道法玄奇,着实是大大出乎了周师兄意料。 也不知她到底是学了哪门厉害魔功。 若连寻常道脉真人看不出端倪也就罢。 可邓云籍乃是玉宸上宗的真人,修有上乘经典,又得重宝傍身。 无论是道行或见识,都远在寻常的仙道真人之上! 饶是如此。 邓云籍却也茫然未晓。 直待得顾漪撕开伪饰,以一枚困龙钉将他打落下尘头的刹时,邓云籍才总算会意过来。 不过那时。 一切却也晚了。 因失了邓云籍这个主帅,四下埋伏已久的怙照兵马也是趁隙杀出,将玉宸道脉诸修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仓皇南归。 若非陈珩杀出重围,及时赶来。 只怕邓云籍麾下的兵马,都要被统统吃下,一个都难走脱。 此时池英看着老道人的狼狈之态,也是心有不忍。 因顾念同门间的情谊,他忙回护一句,道: “周师兄此言太过,那怙照妖女心机险恶,又兼魔功厉害,连邓真人都未觉察出什么不对,周师兄却要将过错揽于自己之身。 恕师弟直言,师兄虽是有过,却罪不至此!” 周师兄嘴唇动了动,刚欲开口,便被一声冷笑打断。 他循声视去,只见一个身着淡青色道袍,长相粗豪,颌下胡须如若钢针般的中年道人亦将大袖一甩,起身离席。 此人先是对着主座处的陈珩小心打了个稽首。 这才目光转向周师兄,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开口道: “周师兄倒是惯常的以退为进,想靠卖个可怜,便将自己身上过失给摘得干干净净么? 你既是邓真人部下,且此先也心有疑虑,那便不说死谏劝阻邓真人了,至少也该同陈炼师几位知会一声,叫陈炼师等也知晓实情! 怎到这时候了,事态已无法挽回才说出口?便是亡羊补牢,却也太晚了!” 中年道人唤作庞毅,乃是拂云宗的道脉真人。 灵数山与拂云宗同处郑国地界。 多年下来,因争夺弟子、灵机等等缘故,虽有玉宸派在上头弹压威慑。 但这两宗在私底下也是少不了磕磕碰碰,交情绝不算好…… 而庞毅此番出来发难,倒也正是直冲着灵数山而来,存下想让灵数山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上个挂落。 周师兄一闻此言,便不由得暗暗叫苦。 庞毅所言之事,他并非没有想过。 只是邓云籍此人气量窄小,脾性绝不是能够容人的。 治军时候堪称专横独断,说一不二! 他之所以在修成阳蟠真雷后,便不顾底下道脉真人的劝阻,执意要渡江北伐。 便是想打怙照阵营一个出其不意,好让自己出上个大风头! 而在拔营开战之前。 邓云籍甚至还严令诸修不得走漏消息,勿使陈珩、王森等部得悉此讯,却也是在防备陈珩等会占他的便宜,与他分功。 似这般的人物。 周师兄若是敢泄露他的谋划,与陈珩等部事先传讯。 那不必怙照阵营的魔修出手。 邓云籍便要亲手料理了他,连带着周师兄背后的灵数山也会被记恨上! 而此刻。 瞥得周师兄脸上的窘迫神色,庞毅暗暗得意。 不待周师兄出言自辨。 他便又面向主位处的陈珩,施礼道: “炼师容禀,属下此时心中着实存有一件隐忧,不吐不快。” 陈珩看他一眼,道: “你且说来。” “既邓真人是中了顾漪那怙照妖女的暗害,才落得个如此凄惨下场。 那也是言说,顾漪在易形变化上的造诣,已然高深莫测,连上宗真人都难看出有什么不对了!” 庞毅面皮一肃,伸手一指帐外,诚恳道: “而如此混局,说不得顾漪又是故技重施,趁乱摸进了我军帐中,欲对炼师图谋不轨。 常言道,主将乃三军之所系命,炼师虽然道法通神,但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为稳妥起来,以属下的一点愚见,不如先另立一营,令这些邓真人残部与我军暂且隔开。 如此一来,便是那顾漪再是厉害,也要无计可施!” “庞毅!伱好狠的心肠!” 周师兄闻言面色骤变,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显然吃了一惊。 而另外两个原是邓云籍部的道脉真人同样心神大震,惴惴不安,却又难拿什么出手段来自证清白,脸色一阵阵发苦。 顾漪的那门易形手段甚是厉害。 在她以吕行真人模样混进邓云籍帐下时候。 无伦是脾性、道法还是记忆,皆与吕行一模一样。 便是身旁的亲近之人,也难分出什么真假来! 如此的玄奇魔功,也是到得了一个不可思议之地步,神鬼莫测! 而那个庞毅虽是嘴上说得漂亮,只另起一营,令两部暂且隔开。 但明眼人都可看出。 他是欲将这些残部当成弃子,让他们先行送死。 庞毅这番言语一出,自是惹来非议。 一时之间。 除几个老成谨慎的真人双目低垂,不言不语外。 中军大帐中便是分作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争执不休,语调也逐渐高了起来。 就在形势眼见有愈演愈烈之势时,一旁捧钟的力士忽拿起玉椎轻敲上一记。 钟波过时,诸真人皆是停了嘴,齐齐敛容看向主位上的陈珩,不好再争论。 “诸位真人皆是玉宸治下,理应亲如一家才是,何苦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坏了情面?” 陈珩一笑,道: “邓云籍师兄处的兵马,乃是我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才方救援回来,既是费了如此大气力,便万没有舍弃之理,另立一营之事,休得再提。” “炼师,可是……” 庞毅神色一紧。 他刚欲出言劝说,便被陈珩挥手打断。 “我知尔等忧心顾漪之事,恐她会再度以易形之术变化面貌,混进我帐下生乱。” 此时陈珩眸光隐晦扫过帐外某处,又不动声色收回,淡淡道: “不过对于她的魔功,我自有破解之法,不必太过在意。 如今邓元籍师兄惨遭重创,只勉强存了下一条性命,却无再战之力,麾下兵马也损失过了泰半。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正是应当勠力同心,不可自乱阵脚。 而话已说在前头。 谁若是再胆敢怀着二心,便休怪陈某的剑不讲情面了!” 这语声虽然平淡,没有什么起伏,但却有一股不容回绝的慑人气势,听得帐中真人皆是心下微微一寒。 连欲趁此良机,将灵数山打入措手不及的庞毅也是眼角抽搐,将头一低,再没有了言语。 而之后又在吩咐几句。 交代了些事宜后。 陈珩便挥手令下面真人各自散去,只留下灵数山的池英一人。 此时帐中烛影摇曳,气氛微有些压抑。 在思忖一番后,池英还是一叹,无奈道: “炼师,我方统共也仅三方‘灵宝祭坛’,如今的邓真人处的祭坛又已被污去,再难生出祛邪神将来助阵,可谓三去其一。 似如此景状,已是落于下风了。” “你的意思是?” 陈珩道。 “不如坚守营帐,避战不出,待得我部和王森真人处的灵宝祭坛火候已足,各自生出了祛邪神将来,再统合四部兵马,渡过朔江,同怙照魔贼决一死战!” 池英一咬牙,道: “如此,便是属下的一点拙见。” “我方有三方灵宝祭坛,可生出三尊祛邪神将来助阵。 而怙照阵营,却也有三座勾绞巨城,互为犄角,彼此连成了阵势,待得火候一足,便可引动重浊煞气来助阵,将我等脚下南土都化作魔海。” 陈珩闻言摇了摇头,道: “若起初是三对三,此法倒可勉强一试,也是求稳之策了。 可如今我方祭坛已三去其一。 以两尊祛邪神将对上三座勾绞巨城,纵使四部兵马再如何齐心,若无意外,怕也难得胜。” 池英闻言心下一黯,不禁苦笑了声。 …… 于世通和怙照宗的陶瑱真人虽然彼此签契,约束对方不得下场干预。 但在暗地里。 两人却还是心有灵犀般。 各自给下面弟子留了后手。 玉宸处有三方祭坛,经人日夜礼拜诵经,以真炁、心血来做加持后。 待得七七四十九日功夫完满,便可生出一尊拥有大法力的“祛邪神将”助阵。 而怙照阵营,却也被赐下了勾绞妙门阵图。 让那些魔宗之人凭借阵图,打造出了三座勾绞巨城。 勾绞乃命星法中的凶煞之名。 而此城一旦建成,便也可摄起地心深处的重浊煞气,将红尘人间污秽成阴恶魔海。 森然威严,莫能抵御! 而原本王森与陈珩等议定的章程,乃是固守营帐不出。 直待得七七四十九过后,三尊祛邪神将从祭坛生出,再整合五部兵马,渡江北伐。 正面打烂三座勾绞巨擦城,断了他们引动重浊煞气的谋算! 这是因三座勾绞巨城虽然建成容易,且固若金汤。 怙照中人只需躲入城中,便可抵御刀兵,绝难被玉宸弟子攻破。 但想要待得三座勾绞巨城发威,成功将地心深处的重浊煞气摄起,那便着实是个苦功了。 所耗的时日。 比祛邪神将诞出的功夫还要更漫长! 陈珩等起初便是欲利用这个时间差,稳中求胜,以堂皇之势溃去怙照阵营。 却不料邓云籍只因神通有成,便自作主张,瞒着其余四部悄然出兵。 结果连那块太阳星石都是顾漪做的局。 非仅未能建功,还连累自己都险些身死,三方灵宝祭坛,也是去了其一。 只剩余王森和陈珩手中的祭坛,如今还尚安然无事。 而因于世通和陶瑱的法契约束。 两宗在危雍国派出的人马,都是刻意相等,分不出什么多寡来。 便是途中有些折损,同样也不得什么增兵援助。 在这等兵力之下。 玉宸和怙照分别建起三方祭坛和三座巨城,已是各自的极限了。 并非不想修筑更多。 而若是再多,反而会露出破绽,给对面之人可乘之机。 可在这等形势之下。 偏生邓云籍又遭来惨败,失了一方祭坛。 如此境地,也无怪池英会心生绝望之感,觉得不能取胜。 这也着实是在情理之中…… “不必忧虑,顾漪既可设计混入邓云籍帐下,坏了祭坛,陈某自也当效仿一二。 只是如今尚不是时候,那门道法我还需几日功夫,才能将它炼得纯熟无错。” 此时陈珩长袖一动,对池英淡声道: “我之所以将池真人留下,乃是另有一件要事相托。” …… 当日在于世通吩咐下。 他与王森、邓云籍、和立子、沈澄各领了一部兵马,互为援手。 而玉宸仅有的三方灵宝祭坛,也是归在了两位金丹真人和他的帐下。 面前的池英虽出身于灵数山,乃是道脉小宗,却素有谋略,行事老成,不偏不倚。 在这月余相处下来。 陈珩也是将一些事务相托于他身,对池英颇为倚重。 “炼师还有妙计?” 池英闻言心头一喜,忙躬身应道: “还请炼师吩咐!” “如今邓云籍溃败,前路再无人可守,我欲移营上前,以防备怙照中人渡江来攻。” 陈珩道。 池英闻言不禁一怔。 如今己方失了邓云籍和他部下的数位真人,敌我之势,已算得上是悬殊了。 这时候倘若移营上前,必然首当其冲。 所面临的压力,也是先前的数倍都不止了。 但见陈珩如此言语,池英也只能稽首应下,出了中军大帐后,便向诸位真人传下号令,整肃兵马去了。 不多时。 随着一声悠扬钟声响起,便有无数飞舟彩阁齐齐拔地飞去,彩光交织,与天中金日交相辉印,如是一挂星河横空。 浩浩荡荡,便直朝着远处的朔江而去! …… …… 而数日后。 营寨当中,一个身着黄衫,头裹正阳巾的男子驾一道遁光,来到了中军大帐处。 待得自半空中落下后。 他先是对着守在门前的几个黄巾力士拱了拱手,这才主动笑言道: “在下宸章派苏通,有一件奇珍欲要敬献给陈炼师,还请力士入内,替在下通传则个。” …… …… 合一 (本章完) 第十七章 桃康之体 集金珠以饰阁,结绮彩而为亭。 珠光照眼,铺陈华丽。 在经了一番通传过后,苏通也是被力士引进入了中军大帐中。 因是第一次来此,他不禁好奇抬头,四顾一眼,眼底也是微微流出了一丝感慨之意。 连凡人世俗里,那些领军主将的营帐都不乏种种精美奇巧。 更莫要说这些可以飞天遁地的修行人士了。 由他们来布置装点,亲力施为,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陈珩并未开口吩咐什么,但下面之人自会奉承讨好、 如今的中军大帐与其说是军中营帐,倒不说是一处高爽华敞的宫室,还更为妥帖一些。 处处可见荧星彩翠,光彻内外,沉香为梁柱,黄金为屋基。 花木秀擢,皆是仙中异品,冬夏不凋,香气非常,氤氲扑鼻。 见得这模样,苏通难免眉头微微一紧。 不过想起稍后要献给陈珩的那物。 他又心头一缓,镇定了下来,只安坐客席不动,静候着陈珩到来。 而他这一等。 倒也未过多久。 先是一阵脚步声音传起,旋即一道身影便拨开幔帐,从内殿转出。 陈珩神色从容在主位上坐下,看向慌乱起身的苏通,笑问一声,道: “宸章派苏通,苏师弟?倒是稀客。 若陈某没有记错,你似是李嶷真人门下,与尊师起初皆是在邓云籍师兄帐下。不知今日来寻我,又所为何事?” 自当日渡江兵败后,邓云籍便黯然退去了阵后,再无应战的气力。 时至今日。 也仍是半昏半醒的模样,神智浑沌不清。 而他帐下原本八位道脉真人,如今也仅剩下了三位,俱被陈珩救回,编入己部。 眼前苏通的恩师李嶷,便是那三位残部真人的其一,陈珩自也不算陌生。 而见陈珩一语便道破了自家恩师的姓名。 苏通微微一凛,但还是看向主座上的那个年轻道人,恭敬道: “在下今日冒昧请见,正是有一件罕世奇珍欲献给炼师,天地灵秀,唯有德者方可居之! 依恩师和在下看来,这帐中上下,唯炼师才是那个有德之人!” “奇珍吗?” 陈珩眸光一动,淡声道: “犹记数日前,邓云籍师兄似也是听过此言,却仅得意一时,便落入牢笼罗网,险些身死边土,为世人笑。 而好巧不巧,当日献宝的那位吕行真人虽是顾漪幻化而成。 但他却也是出身宸章派,与师弟同为一门……” 言到此处。 陈珩视线落于苏通之身,看得他后背汗毛倒竖,浑身不自在。 “似这般的凑巧,莫非苏师弟,也是那顾漪幻化而成?” 陈珩问道。 苏通一时只觉心胆俱裂,脑中有刹那空白。 早就组织好的措辞在这时候也说不出口,忘了大半,唯支支吾吾而已。 而就在他几乎汗流浃背之际。 陈珩却又忽神情和善一笑,摆手道: “适才相戏耳,苏师弟不必多疑,只是不知那奇珍,究竟是何物?” 此时苏通才总算心神稍稍一松,在忙不迭自辨几句后。 他也不好过多耽搁,忙从袖中取出一只妍巧银壶,托在了掌中。 在口中诵念了几句咒决,待得银壶周身飘出团团光雾。 他才将掌一翻,令壶嘴对准身前空地,道上了声: “去!” 刹时间。 唯见一缕缕白气氤氲,结成瑞蔼,灿灿辉辉。 而待得灵光散后,原地只有一个穿着梅子青颜色衫裙,发髻乌浓如墨,以一支花鸟金簪作头饰的少女怯生生站在原地。 她似是被这突如其然的一幕吓了跳,两手死死揪着裙角,懵懂四望一眼,想要拔腿就跑。 但又被场间气势所慑,犹豫几合,还是默默不动。 陈珩见她无措抿着唇角,发丝凌乱贴面,浑身都发抖,如同吓得想要抱头蹲下了一般。 唯一双眼却清亮而柔和。 尽是潋滟波光…… “这鲛女便是你所谓的奇珍?” 陈珩道。 “炼师容禀,这鲛女非仅生有国色,容貌殊异,且她还有一桩妙处,甚是不凡!” 苏通见陈珩似微微来了些兴致,心头暗喜,忙伸手一指,殷勤讲解道: “她生有桃康之体,似这等,乃是房中术里难得的好相之貌!极为罕见! 炼师若是将此女收为妾室,再教导她如何入道修行,必然有益于功行,不可错过!” “房中术……好相之貌?” 陈珩当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 修行一途,万法千门。 如炼炁、铸丹、服饵、占验、通幽、习剑等等。 而细数根源下来,这些皆是积修至道,得天经地纬的种种手段。 道人之所以习练诸法,也是欲凭此救灾拔难,名高玉籍。 而这房中术。 却也正是万法千门的其一! 房中术又名玄素之方,泥水丹法,是男女合气之术。 有着采战、隐戏、斗内、应合、接形、合阴阳、天下至道、中气真术等诸般异名。 乃是以“却走马以补脑,还阴丹以朱肠,采玉液于金池,引三五于华梁”为玄言妙旨。 而在此道有造诣者。 非仅可以轻易补救伤损,攻治身内众病种种。 便是欲增年延寿,大长功行,也并非什么难事! 就是因如此的玄异神妙。 故而房中术代有传人,蔚为大宗。 从来都是昌繁,道统不绝! 便连玉宸派的道录殿内,也是有不少关于房中术的上乘典籍,被不少弟子换取在身修行…… 而苏通方才所言的“桃康之体”。 则又是房中术当中的一门上等好相。 修行房中术的道人为实现“阴阳交汇”、“龙虎归炉”之意,也是将这世间的男女,给分作了“好相”与“恶相”。 与好相双修。 可以神气导养,不失其和,取坎填离,却病还元。 但与恶相双修,虽可得一时短浅好处。 却难免会败坏气运,损耗元真,不得不防…… 若这鲛女当真是身具上等好相中的“桃康之体”。 那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她倒着实是一件奇珍。 对于修行房中术的道人而言,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此女争抢到手! “桃康之体,倒是难得,听闻凡生有此相者皆是命格奇异,与阴天子相等……” 陈珩目光微微一扫。 而触到他视线时候。 那个美貌的鲛人少女又是一惊,将头一低,不言不语。 “不过陈某倒是好奇,你是如何能寻到她的?” 陈珩问。 “炼师容禀,能寻到此女,还要多亏邓云籍真人喜好美食珍肴。 若不是因此缘故,恩师和在下也着实难寻得这具桃康之体……” 苏通拱手答道。 而在说得此处时候。 他脸上也难免有些无奈,神色讪讪。 …… 危雍国靠近子明山,而子明山中便有一条金来河。 传闻在金来河中有一类异种,唤作乌玄鱼。 此鱼大如牛犊,高可五、六尺,色青黑,面如豕,长须、 却偏生是生着鱼身,专以蛇蝎蟾蜍为食,乃是凡俗毒物的一类天敌。 不过乌玄鱼虽是以捕食毒物为生。 但其肉质却极是细腻美味,还含有一种难以言说清晰的甘醇异香。 经烈火炙烤之后,香气更盛,着实是人间美味。 一些喜好口腹之欲的修道人更是将其当成一类难得珍馐。 当初便是邓云籍下令,命苏通去金来河寻找乌玄鱼供他食用。 而在机缘巧合之下。 苏通在河底深处竟是发现了一座小水府,府中生活有一群鲛人。 苏通也是洞玄炼师,又喜好相术,自是看出了在那伙鲛人当中,其中一位,竟是生有“桃康之体”。 欣喜若狂之下,他连乌玄鱼都来不及寻了,便火急火燎传讯他恩师李嶷。 而在商议过一番后。 最终还是李嶷拍板定下,带着鲛人少女回了帐中,欲在战后将她献给于世通。 “桃康之体”乃是上等好相,名头不小。 以于世通的眼界,自是识得的。 更兼鲛人少女生得如此美貌,楚楚可怜,也是一奇。 似这等的奇物。 在李嶷和苏通看来,献给邓云籍都是亏了。 唯有让于世通这等大真人收下,让于世通承下这情谊,那才是大赚特赚! 不过未等李嶷和苏通的谋划做成。 邓云籍便因神通有成,执意要渡江北伐,最终凄惨败逃。 连带着原本的大好局势,也是一朝尽丧。 若不是他们两人机敏。 提先留了个心眼。 只怕等不到陈珩来援,便也要被魔宗之人生生格杀,沦为沙场亡魂了…… …… 而此时。 在将来龙去脉道了个一清二楚之后。 苏通也是再次俯身一拜,诚恳言道: “炼师,在下虽不知那妖女顾漪是如何变化成吕行真人模样,混进帐中。但这鲛女,却是身份清白,应难有假!” “苏师弟何出此言?” 陈珩问。 苏通苦笑一声,道: “顾漪那门易形之术的确极是厉害,居然连玄功、道法都能变化得分毫无差,用望气术观她命格,也是看不出异样来。 但这等厉害法门,想来也仅有真身可以施展。 若是连假身也能运用自如,那便是乱套了。 此等讯息,也必是要传遍了天下,绝难隐瞒下来! 而顾漪变化出的吕行师弟曾与这鲛人少女同出现帐中,那我想,这鲛女应是身份清白了。 顾漪再是道法厉害,终究也仅洞玄修为,难做到在分形之后,却还有此大能耐。 纵她是洞玄第二……这一点,也着实太过悚然听闻了!” 苏通语声万分笃定,抬头大声言道。 陈珩看他一眼,却不置可否。 “不过尔等师徒既是欲将此女献给于师兄,为何如今又拿来赠我? 陈某可没于师兄那等身家,能拿出什么珍物用来馈伱。” 他道了一声。 “炼师说笑了,炼师能收下这份大礼,恩师与在下便是感激不尽了,哪还敢奢求什么回报!” 苏通忙不迭将手一拱,奉承道。 不过这话说出之后。 见陈珩神色淡淡。 苏通也是微有些尴尬,清咳了几声后,还是赧然说出了今番的来意。 “炼师,实不相瞒,恩师与苏某在邓真人帐下时候,便已是经了连番苦战,神疲力竭,又在渡江时候身先士卒。 如今早已是个油尽灯枯之相,恐不能再战……” 他试探看了陈珩一眼,讪笑一声: “不知炼师可否大发慈悲,让恩师与在下,退到沈澄炼师部? 如此一来,便着实是感激不尽了!” 在邓云籍溃败后。 前处便再无人可守。 而为防备怙照阵营渡江来攻,陈珩也是主动移营,正面对上了怙照的兵锋。 在这几日内。 怙照的魔兵倒也是未曾停过袭营之事,几乎昼夜不休。 全赖陈珩次次皆是冲杀在阵前,才将局面勉强支撑下来。 但这般景状。 明眼人都可看出局势已有崩坏之态,心下不安。 而李嶷和苏通今日特意献出鲛女,欲以此向陈珩讨个情面,好调去沈澄帐下,也是在提先自己给谋个后路。 在玉宸五部兵马当中。 沈澄部的兵马因实力最弱,也是被安排在侧翼,做接应之事。 若能调去沈澄帐下,避开正面的兵锋,不说可以从容脱身事外。 至少存活下来的可能, 也要比如今。 大大增上几成了! 眼下迎着苏通殷切目光,陈珩不置可否,只随意寒暄几句,便将苏通送出了帐外。 而此时。 在苏通去后,帐中便只剩下了陈珩和鲛女两人。 场中气氛瞬有些冷淡压抑,莫名令人心头一紧、 “我叫徐清……” 在一片寂静中,鲛女脸颊终微有些发烫。 她大胆抬头看向高处那个神情冷峻的俊美道人,睁大眼睛,上前凑几步了几步问道: “这位仙师是想将我收作妾侍吗?” 陈珩眉尾微微一扬,却不答话。 “没有名分吗……” 鲛女神情微有些呆滞,欲言又止,修长的眼睫垂下。 在沉默许久后,终是再次开口: “仙师可以将我当作玩物……但我只有一请,还望仙师应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仙师能教导我修行吗?” 这一句忐忑问出,依是没有半分回应。 高处之人面容冷淡,浑无半分的表情,双眸深暗如渊底之水。 见到这一幕。 她脸上闪过羞恼、无奈、不甘、疑惑等种种情绪。 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向着陈珩走去,登上长阶。 同时缓缓开始解下身上的衣袍,满脸涨红,眼角挂泪…… 而最终,在鲛女束腰的玉带即要落下,露出滑腻如暖玉的双肩时候。 却忽然便有一道剑气迅疾破空杀来,动若霆奔! 眨眼之间。 便将她头颅轻松打爆,如万朵桃花开! 只余一具无头残尸在晃了一晃后。 便也颓然滚下玉阶。 再无声息…… “顾炼师明知自己已然露了破绽,却还要演上这一出戏,倒也真是好兴致。” 此时,看着长阶下的无头残尸,陈珩终是开口,冷声道。 这话发出,却并无回应。 直待得数息过后。 才缓缓有一道清脆笑声响起: “陈珩,你这人当真是块木头,好生的不解风情……” 合一 (本章完) 第十八章 心思 话音落时,阶下那具凄惨的无头残尸忽微微一颤,随着光影摇动,便化作一道阴气无声息溃散消去。 而残尸先前所在的原地。 则是兀得多出了一道似真若幻的窈窕身影。 不过其面貌模糊不清,显然只是一具化身来此。 “陈珩,我倒是好奇。” 顾漪眨眨眼,轻笑了一声,开口道: “你是如何看出我的?是依靠玉宸的道法……还是你另有机缘?” 早在最初时候,顾漪便是打算以面前的这具鲛女化身,潜入邓云籍帐下、 趁隙将邓云籍斩杀,动摇军心。 孰料苏通与李嶷在寻到了她的这具化身后。 一番商议之下,竟是将她送进了储物之器内,小心看管,并不欲使邓云籍得知。 而是要在战后,将她献给于世通。 凭借此举,来得上于世通的一个大人情! 这般施为。 倒是令顾漪颇觉无奈。 为了不露破绽,她只能是在数日后的乱战中,又命手下的道脉真人围杀了宸章派的吕行,再由真身亲自出马,变化成吕行的模样。 如此,才顺理成章混进了玉宸阵营,也接近了邓云籍帐下。 不过在一番接触下来。 顾漪也是摸清楚了邓云籍的脾性,知晓此人性情乖张,惯常的目中无人。 她便也将先前的筹措略作更改一翻,主动献出了一枚太阳星石,助邓云籍将阳蟠真雷修行有成,再出言激他,以挑起此人的立功之心。 而果不其然,在神通大进之下。 邓云籍并未多迟疑什么,只略一迟疑,便主动点头应下了渡江出击之策。 欲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怙照阵营打上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 他的心思,倒也正是中了顾漪的谋算。 之后结果自不必多提,在顾漪的精心设局之下,邓云籍非仅未能够建功,反而是一头栽进入了顾漪为他布下的罗网牢笼中。 伤重溃败,损兵折将,恰是断去了玉宸阵营的一指。 自此双方间形势便再不复对峙僵局。 怙照阵营要彻底压去玉宸一头,魔威大盛! 而在设计溃去邓云籍后。 顾漪本是想将在苏通与李嶷看管之下的这具鲛女化身挪移遁走。 毕竟她的这门易形之术虽然精妙奇巧,直有夺五行战克、阴阳不测之造化。 但于世通乃是元神境界的大真人,战功赫赫,威名震慑东域。 她如今终究只是洞玄修为。 这点手段,却还欺瞒不过如此人物,也难暗害一位元神大真人。 但就在顾漪起意思忖时。 李嶷和苏通却忽又将她唤出,言说近日要将她献给陈珩。 还特意交代了她一番言行举止,以免到时因一个倏忽,将陈珩无意触怒。 这般行径。 倒是令顾漪难免失笑。 不过正巧她也对陈珩此人颇为好奇,便索性也将心思按下,不再思虑使化身遁走之事。 选择亲眼来见陈珩,欲看看他到底是何人物。 而若能够抓住机会将陈珩重创。 那怙照与玉宸两方在危雍国的战事,便可彻底落下大幕,再无争斗下去的必要了,也是省了她的一番功夫。 不过等得苏通进入了中军大帐,将她自储物之器放出时候。 顾漪便隐约觉得场中气氛微有些莫名,似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看穿了一般。 直到这具鲛女化身被一道剑气点烂了头颅后。 顾漪更是彻底应验了心头猜想…… 而这时。 顾漪微微仰首,眼眸抬起。 她看向长阶尽头那个安坐不动的紫衣道人,正对上陈珩视线。 陈珩脸上没什么情绪流出,眼神淡漠,如山上月,岩间风,雪里松。 深凝的瞳孔深处漆黑一片,隐约藏着一份锐意如刀,森然逼人。 “顾炼师的易形之法当真巧妙,只可惜瞒得过旁人,却是骗不了我。” 陈珩淡声道: “既已来此,那这具化身便不要走了,留下来罢。” 有一真法界的模拟心相之能在手。 顾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易形之法,其实早已被陈珩看穿,再无什么秘密可言。 而早在李嶷和苏通被编入帐下时候,陈珩便已察得了此状。 只是因不知晓顾漪究竟是欲作打算。 他才隐而未发,将心思暂且按下,冷眼旁观。 直待得今时,明白顾漪竟是想以美色这等拙计来诱他。 陈珩才懒得继续虚与委蛇下去,直接揭开了这一层。 “看来今日我的这具化身,倒是难以走脱。” 顾漪闻言也不惊讶,只轻轻叹了一声。 以她的灵觉敏锐,自是感应到了此时的中军大帐外,已有一道道清正气机升腾而起,以合围之势,将大帐团团笼住。 如结罗网般,将她困在了正中。 而陈珩本就不是可以轻易应付的敌手。 便连她真身亲至,都难免要提个小心。 更莫说如今顾漪如今仅是一具化身出游,又深入敌营,帐外有一群玉宸道脉的真人在伺机而动。 这等景状之下,纵使她手中还有一枚困龙钉,怕也无济于事,难逃败亡之相。 “一具化身,舍了便舍了罢,只是你以众凌寡,便不怕传扬出去,为天下人笑吗?” 顾漪哼了一声,对陈珩似笑非笑道。 “与顾炼师的背后暗害相较,此举倒算是堂皇正大了,再且……” 陈珩言至此时,微微摇头: “跟伱们这些魔道妖人,又何需来讲什么单打独斗?除魔之事,自然应当稳中求稳,才方能万无一失。” 顾漪深深看她一眼,道: “你我都清楚,如今邓云籍部的灵宝祭坛已被污秽,三去其一,尔等已失了同我宗分庭抗礼的资格,便是执意顽抗,也最终难逃输局。 既是如此,又何苦多费功夫? 不如及早退回去山门,静诵清净黄庭,也省了一番丢脸……” 这语声轻柔和缓,却含有一股勾魂摄魄之感。 于不知不觉间,便可引动人心底深处的诸般杂念,防不胜防。 若是神意不坚之辈,只怕会识念恍惚,被顾漪寻到可乘之机,反将一军。 不过陈珩心志早已是坚凝如铁石,难以动摇。 诸般杂念纵使被一时摄动,也要被他悉数用心中慧剑斩去,一个都不留。 更莫说他还修成了罗闇黑水护持神魂。 必然时候,可以说是七情不染,六欲难沾。 顾漪的魔音蛊惑虽然厉害,但也不过是拂面清风罢了,无法迷乱他的念头…… “妖女都已到得这时候,还不死心?” 陈珩冷笑一声,眼中厉芒一闪。 他从袖中摸出飞剑,便倒提在手,缓缓向着阶下行走。 随着他每踏出一步,身上气势便是愈盛,如山岳崔嵬,压面欲倒! 仿是可将拦在面前的诸物都碾成粉碎,无可阻拦,咄咄逼人! 而他这一动。 也好似是向外传递出了什么信号一般。 帐外被他召集起来的诸位道人也是齐齐发了一声喝。 霎时间,禁制灵光如长龙般冲天而起,灿灿烨烨,将头顶的大半片云头都是照成了金红两色,刺目至极。 搅得虚天罡风旋动不休,呼啸如潮! “真是谨慎,看来今日,纵使是有困龙钉在身,却也难得手……” 顾漪眸底光华微微一闪,如若春水潋滟生波。 此时她也是彻底抛了奋力一搏的心思,摇摇头,只看向提剑在手的陈珩,似笑非笑,道: “左一句妖女,右一句妖女!陈珩,我倒是想看看,你若是哪日输在了我手上,被我擒回了仇渊时候。 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的高高在上,光风霁月?” “你赢不了我。” 陈珩微微摇头。 而未等他出剑斩落。 阶下的顾漪化身便化作一团烟煴溃散,散入天地不见,竟是自断了这具化身的性命。 此时原地,唯有一支花鸟金簪“叮当”一声坠在地面,滚了几滚。 其灿灿盈盈之态,皎若月华。 “陈珩,今日便算你胜了一局,这枚困龙钉暂留你手,我改日定当亲手拿回来!” 顾漪语声最后自那枚金簪中响起,便再未传开,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 见帐中迟迟未有什么动静响起。 早已候在外的道脉中人也是忧心忧心陈珩生了不测,终是忍耐不住,疾呼几声,便闯进了帐中。 但等待来到此间,睁眼看去、 却只见陈珩提剑站立阶下,脚下不远处,静静躺着一支花鸟金簪。 至于那个顾漪,则不见了踪影。 帐中也是魔气依稀,仅剩下丝丝缕缕,便也很快悉数消泯。 “只是一具化身来此,倒是可惜了。” 陈珩将那枚花鸟金簪拾起,对着当先的池英摇了摇头,道: “如今妖女已去,我猜想便在这几日之间必又有战事生起,不同以往,还望诸位真人养精蓄锐,等候此辈到来罢。” “化身?竟是连化身也可施展那门易形之术?” 池英闻言心头一震,袖袍摇动,微有些乱了方寸。 他下意识与周围几个道脉真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眸底的那一丝深深忌惮。 …… 邓云籍之所以凄惨退场,便是因被顾漪自背后暗害。 其分明炼就了一身厉害本事,却连十之八九都未启用,便被打落了尘土。 若不是有师门长辈特意赐下的符宝护身,只怕要当场身死,被顾漪生生格杀。 有如此鲜明的前车之鉴在前。 似池英等人自然也是心下不安,唯恐有朝一日同样遭此辣手,被顾漪自身后盯上。 而他们又不像邓云籍一般,可以有什么重宝符箓用来护身。 若被盯上。 只怕难免凄惨身死…… 此时陈珩视线扫过几位真人,也是猜得了他们心头所想,笑了一声,道: “诸位不必惊疑,我自有手段可以辨出顾漪身份,妖女若敢再遣化身来此,也只是徒费心思罢,难逃我法目。 还请安心整肃兵马,以备战事罢!” 这话一出,联想到方才又是陈珩主动将诸人召来帐前,以便围杀顾漪。 如此施为。 想必他也的确是有底牌手段,可以看破顾漪的伪饰。 诸位道脉真人虽还是警惕,但也心头稍稍一松,忙恭敬俯身称是,口中称谢。 而在这一片声浪当中,却是属一个中年道人的语调最为高亢突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头戴如意道巾,身穿一件符箓隐隐的天青色宝衣,腰系水火丝绦,面皮微黄,颌下留着长须。 虽看起来一派儒雅出尘之态,面上道气隐隐,显然是得道真人。 但在眸光转动时候,却总给人一股油滑观感,倒是平白坏了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此人正是苏通的恩师。 宸章派的金丹真人李嶷。 而方才在俯身称谢时候,也便是属李嶷叫喊的最是卖力恳切,情真意切,唯恐慢了旁人一步。 就在李嶷心思百转,惴惴不安之际。 陈珩倒也未多言语什么,只再随意吩咐了几句,便令诸真退下。 直待得退出了帐中,被凉风一吹。 此时李嶷才总算是心神一松,不禁有劫后余生之感。 “当真见鬼!那鲛女竟也是顾漪变化而出?我此先竟还想将她赠给于世通……” 李嶷心绪着实复杂,种种情绪都涌上脑海。 他眼角微微抽搐,后怕将袖一甩,便仓皇自帐前离去,步履甚急。 而此时帐中。 陈珩望着空旷阶下,眉头稍皱,也是略沉吟起来。 顾漪方才的言语虽是欲蛊惑他的心志,但也是切中了玉宸阵营的要害。 如今的灵宝祭坛已是三去其一,纵使他和王森处,顺利化出了两尊“祛邪神将”来。 不过以二对三。 二尊祛邪神将怕也难攻破三座勾绞巨城,胜算并不算大。 若要取胜。 也应需另寻他法…… 陈珩伸手掐诀,此时他身形微微一晃,被一层厚重黄气所覆,气机也变得沉实古朴起来,散有一股莫名道韵。 “虽还是差了一线,但用不了几日,便也当成了!” 陈珩凝目片刻,又缓缓散了法决,心下暗忖一声。 待得这他法决彻底大成之日。 那才方是真正破局之时! 而眼下。 只需再忍耐上几日,勿要被窥去了破绽,便算是功成了…… 与此同时。 危雍国北地,一座七层彩舟上。 闭目端坐的顾漪忽睁了双目,她闷哼一声,玉容微白,嘴角也是隐现血渍。 “还是折了……” 她摇摇头,叹息道。 合一 (本章完) 第十九章 顾漪 绣槛文窗,桦烛高烧,绣幕罗帏,五彩绒毡。 案台上放置着明镜漆盒,其中所动用之物,皆是精巧华美,绮靡秀媚,不同俗物。 而此时静室中。 听得帷帐中隐有闷哼声音响起。 一个夜叉模样的侍女心头一惊,呼喊一声,也顾不得等吩咐了,忙将蒲团大手一拨,把大头探进了帐去。 而待得她看清玉榻上顾漪面色发白,嘴角隐有血渍的模样,又是一惊。 横眉竖眼,忍不住骂骂咧咧,气得暴跳如雷。 “小姐你吐血了?哪个不长眼的敢伤你?天杀的啊! 告诉我名字,稍后小的便去取披挂来,定要细细将那贼子剁成臊子,为小姐报仇!” 这女侍本就是飞天夜叉之属,并非人身,乃是化外妖魔。 生得形容丑恶,眼鼻崚嶒,两条大腿如若驾海铜柱,遍体粗皮好似龙鳞。 此时一发怒,面上煞气腾腾,又凭空添出来几分森然魔相,骇人非常。 “不必大惊小怪,不算什么紧要事,只是那一具化身死了。” 顾漪微微摇头,伸手入袖,先取出了一只光洁发亮的青玉瓷瓶,拔去塞口,又在掌心倒出来一粒龙眼大小,有灵云祥霭相伴的丹药,将它吞服了下去。 而直待得将此丹化去、 又在身内调息了几个周天后。 顾漪才容色稍霁,周身处的那股疲惫之感消去,精神回转过来。 此先宸章派苏通的推断倒也是无差。 顾漪的易形之术虽然神妙,直有神鬼不测之威能,但也仅是真身才能够运用自如。 若是化身也想驱策一二,便需付出代价不可,远非轻易就可以做成。 譬如寻常修道人的化身被剪灭,至少不过是损耗些真炁、法力便罢,无伤大雅。 远不至如顾漪这般亏损元真,甚至还需特意服下怙照宗的秘药,才能止住伤势。 这便是那门易形之术带来的反噬之祸,颇有些难缠。 “化身死了?” 夜叉女侍挠了挠头,睛瞳如牛一般瞪起,神情茫然。 “出去罢,我需静心调息一二,尽早将伤势恢复过来,你可提先与下面的几位真人告知一声……” 顾漪秀眉微微一扬,凤目中光华灼灼,凛然生威。 她看向南处,淡声道: “待得伤愈之后,我要移营渡江,同陈珩一战,寻回那枚暂且失陷了的困龙钉。 我便是要让他知晓…… 我的东西,可没有那么好拿!” 夜叉女侍听闻又有刀兵战事将起,喜不自胜,兴高采烈应了一声,便疾步向外跑去,与下面的道脉真人通传去了。 数日后。 中军大帐中,本是闭目调息的陈珩忽睁了双目,将心神自一真法界当中抽离出去。 他看向远处朔江的方向,暗道一声: “来了。” 而下一瞬,便有无数喊杀声音冲天而起,金鼓齐鸣。 一道道黑气横亘天中,如若铅云压顶,森森欲坠! 而在黑气当中,则可见数之无穷的白骨魔兵,搬山傀儡,凶禽恶兽,魔头怨魂。 滔滔魔意,透骨侵肌,凌然迫人! 陈珩眼中骤然射出一道冷芒,振衣而起,将符牌拿动。 须臾之间,气光动荡,异彩纷呈。 在禁制齐开下,一朵硕大无朋的罡气被生化而出,旋绕飘飞,流转五色霞晕,将那股如江水滔滔不绝的森然魔意抵住,并一气逼退了十数里地界。 而在此等宏大动静之下,玉宸阵营的人马自然也是被惊动,一道道遁光升腾而起,上了云头。 诸多护法道兵,符甲力士,灵宠异兽,飞舟楼船,浩浩荡荡汇于一处,闪耀诸色光华,如若千炬映日。 与朔江对面的怙照魔兵遥遥对峙,分庭抗礼,并不肯相让一寸。 这一瞬,若是远远观望而去,见头顶青空已是清晰鲜明被分为了两派。 怙照阵营头顶是乌云掩日,山雨欲来,狂风呼啸之声不绝。 而玉宸诸修的上空则见清气辉耀,兴光离垢。 道道法光如流苏般垂落,徐徐绕转,轻盈似鸟羽…… 此时陈珩驾一道迷离玉烟飞上虚天,在同己方的几位道脉真人见礼过后。 他也是目光望去,看向了对案的怙照魔兵,摇了摇头,眸底多出了一抹冷色。 “看来贼寇颇为势大,不同以往,也不知此局,何时才是个终了……” 池英立在陈珩身后,看着那一片魔潮深邃涌动之景,心下怅然一叹,也是无奈。 而就在诸修心思纷繁之间。 只闻一声清脆悦耳的鸾铃声响。 对岸处的黑云魔气便徐徐一分。 魔兵凶兽如潮水一般齐齐整整,向两边退去,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道来,容一辆有祥云遮顶,旁有天花、甘露相随的白玉宝车越众而出,当先来到了阵前。 此时的白玉宝车之上,只端坐着一名穿着彩裙大袖,外罩月素披帛,一头青丝梳成高髻,妩媚婉约,光艳如朝霞映雪的年轻女郎。 她的面貌与当日苏通献上的那个鲛人少女无二,甚至还更多了几分精致纯美。 衣袂飘飘,云髻巍巍,如若画上的巫山神女。 而眉宇间神色却也是少了当日的楚楚可怜,雍容秀丽,气度十足。 “这便是顾漪,这般姿容,难怪能登上胭脂评。雷霆府那个做榜的弟子,还真是眼界不差,只可惜死得太早了……” 玉宸阵营处,李嶷瞥得这幕,瞳孔微微一缩,忙将头低下,不敢再看。 同时他心中也是后怕不已。 只觉自己浑然是捡了条命回来,难免头皮发麻…… “陈珩。” 此时的白玉宝车上。 顾漪素手一扬,指向身前蒲团,淡声言道: “我当日便曾说过,我手上的东西,可并不好拿,迟早一日,会亲手来取,今日便正是时候了! 不过嘛……” 她语调忽又微微一转,带着隐约一丝蛊惑之意,似笑非笑道: “伱若是肯入席一叙,同我签订下退兵的法契。 我非仅可以放你从容离去,便连那枚困龙钉,也可全须全尾的赠予你,便权当是报酬了,此议如何?” 这等天魔音一出。 便陡有无穷的诱惑生起。 而纵然是有法阵禁制来作阻隔,可一些修为低弱的道兵力士也是神识恍惚,目眩神迷。 令其忍不住要跪伏下去,将那端坐香车中的顾漪奉为神明,分毫不敢忤逆她的心意。 一时之间。 哪怕底下的道人及时弹压,颂咒念决。 使真气来前,邪气远退,逐去了那些道兵力士脑中的魔念。 可玉宸阵营还是微微有骚动生起。 让数个道脉真人脸色难看,面沉如水…… “天魔邪术,也敢拿出来献丑。” 陈珩面无表情:“妖女,看来你已是技穷了。” “妖女?” 顾漪微微蹙眉,看向陈珩,道: “你不知道吗?我生平最厌别人说我是妖女了,陈珩,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妖女。”陈珩淡淡道。 “……” 顾漪明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哼了一声后,视线转向怙照阵营的魔修,吩咐一句: “尔等不得插手,我要亲自出手将这无礼小贼擒下,看他败亡时候,是否还能如此硬气!” “紧守营帐,勿要出战,以免被那群魔修寻得可乘之机。” 此时,陈珩也是侧身看来,对池英等道脉真人叮嘱道。 旋即他眸光一移,正对上顾漪视线。 两人也不多话,几乎同时飞身而起,向着彼此出手杀去! “散!” 顾漪素手扬起,在低声念了一句咒决后,便朝陈珩面门掷出一道金光。 金光当中赫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绣球,上结丝绦,下系璎珞,甚是华美的模样。 绣球被顾漪脱手掷出后,便发出一声如雷啸鸣。 未过多远,便当即爆碎成一团茫茫大雾,瞬时弥去了数里,以鲸吞之势,往前狠狠侵吞而去!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面对这景状,微微将剑光一兜,便避过了这雷霆一击,容大雾落到了空处。 须臾间。 唯是风声骤急,动若潮涌! 待得雾气一敛后,诸修急目视去,却见一群身披金鳞,形貌如若蛟蛇,头生龙角的异虫正密密麻麻攒于一处。 好似一汪深邃金海般,遍体放射芒光,极是刺目的模样。 这群异虫体长不过常人的小指节,看似微不足道,好可以一脚便将之碾死踩杀。 但周身上下的气机,却是凶悍狞恶至极,叫人难以忽视,不得不提起小心! “真念金虫……” 陈珩见得此状,眸光微微一动,忖道。 此时这群形若蛟蛇,头生龙角的真念金虫已是以合围之势,自四方上下向他扑杀而至。 他袖袍抬起,将法决拿动,先天大日神光化作数十丈长的流火鞭索,悍然扯破大气,朝这些金猛然虫抽打而去! 伴随着金光堂皇浩荡,闪耀夺目。 只几个搅弄间,虫群便被焚灭、打杀了不少。 但仅在转睫时候,那些死去金虫身上便又有烟煴生起。 旋即烟煴又化作新的真念金虫,继续前赴后继般,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朝陈珩杀来。 此虫乃是一类天地异种,爪牙锋利,足可轻易撕烂金铁,连符器都难扛过它的撕咬,可谓不凡。 但它之所以乃是天地异种。 便是因它还有另一桩奇处。 眼前的真念金虫虽看似成群结队,一眼望过去,足有数万数目,乌泱泱一片。 但当真说来。 如此数目,却仅有一只母虫是实数。 其余的真念金虫俱是以母虫为天赋神通为凭籍,从无至有,生化而出的假形。 这等假形便是被打杀了,也无伤大雅,只要母虫心念一动,便又可将之生化而出,无穷无尽。 陈珩方才在一真法界时候,便已大略领教了顾漪的金虫手段。 如今再看。 自也不算多陌生。 他知晓顾漪如此施为,倒也不是指望区区真念金虫便能拿下这局。 而是欲借此损耗他的真炁,先磨去他的精神,如此在接下来的斗法当中,顾漪便可占据上风了。 “若是常人对上此术,倒当真要如你所愿,耗去一番精神了,可惜……” 陈珩心下哂笑一声,摇摇头,将剑光拔起,劈开了顾漪打出的几道飞矢,打出阵阵金铁交鸣声音。 旋即将身一晃,便斩破云海,须臾自原地不见。 而顾漪见此也不惊讶,只心念一动,藏匿于密密金虫中的母虫便得了号令,继续朝陈珩围攻而去。 若要破去这门虫术。 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 最过直截了当之法,便是以杀伐大术将这数万真念金虫一个不留。 在须臾之间,尽数灭杀! 母虫虽可用天赋神通分出无穷的假形来,因个个都是它神意造就,便也可视为一体,同样的凶意不减,手段厉害。 但为了使分化出的假形不乱,却也是需母虫不得离开这些假形太远,否则便难以遮掩气机,假形在行动时候,也难免要僵硬生乱。 不过这数万的体量,想要一并灭杀,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若欲做成此事,难免会折损不少真炁。 个中损耗便是对陈珩这等人而言,也难等闲视之。 而顾漪等的。 便也是正是这一幕! 此时她调了调气息,将一枚灵珠唤住顶门,防备着飞剑的突兀袭杀,冷眼看向天中。 不过就在这时候,忽见一道锋锐无俦的剑光破空斩动,只几个穿梭,便在虫海中荡开了数个空洞! 旋即一个紫衣道人忽自剑光中跃出。 他袖袍扬起,淡淡伸手一拿,便伸手向着其中一个真念金虫捉去! 顾漪瞳孔微缩,反应却也分毫不慢,玉掌一张,便祭出一道凄惨阴光飞出,朝陈珩兜头打去。 森然阴光如若奔雷一般,须臾电袭而至,一闪而逝。 其速堪称迅快无伦,只在刹那功夫,便已后发先至,抢先在了陈珩面前,要将他探出的手臂化作一滩脓水! 恰是攻其必救。 要逼迫陈珩将手收回! 而陈珩对着打来的一击看也不看,只依仗肉身宝体和法衣罩身,生生将阴光接了下来。 天中瞬时发出一声爆响,将云气轰然排荡开数里,层层叠叠,好似海翻!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间。 那母虫却已是闪避不及,被陈珩一把抓在手中,逃脱不得。 “你的东西,倒也不算太难拿?” 陈珩回身一笑,淡淡道。 …… ……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妖女 风云动色,光怪如蛟龙吐雾,一时翻出种种瑰丽异彩来。 而此刻。 陈珩眼帘一垂,视线便落向了指尖的母虫身上。 此物遍体金鳞璀璨,模样如蛟蛇,头顶的小龙角更是精芒四射,别有一番森然气象。 即便是被制住了行动。 但这只真念金虫却还不肯老实,凶相毕露。 它奋力将羽翼鼓起,脖颈扭了几转,便张开满嘴细小利齿,向着陈珩撕咬而去,欲啃噬他的指尖,好让自己逃离生天。 不过以陈珩的身躯坚固。 这真念金虫虽连上品符器都能轻易对付,却还远奈何不了他的肉身。 利齿一动,也仅是激起一阵金铁交鸣声,火花四溅,连什么印痕都未能够留下。 “占验法……” 顾漪见陈珩负向身后的左手,恰是微微握住了一方古朴龟甲。 她心念一转,便也猜到了陈珩是如何自那数万假形中寻得真正母虫的。 而虽是惊讶于陈珩在占验法上的天资,着实到了个叫人生惧的地步。 但此时也并不容顾漪多想。 她素手拨转,玉容上闪过一丝冷色,本在陈珩指尖挣扎不休的真念金虫便动作一僵,旋即化作一团金光爆散消失。 同时顾漪的袖囊里,也是兀自添出了一只气息奄奄的真念金虫。 只哀鸣了一声后,便在原地结成一只金卵不动,陷入了沉眠中去。 “妖女倒是行事果决。” 陈珩微微赞了一声,道。 “我的东西,你还拿不走!” 顾漪蛾眉微微一挑,喝了一声: “竖子受死!” 话音落时,便有数百道黑索自虚空现出,欲缠上陈珩身躯。 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陈珩见状也抬手放出先天大日神光迎去。 二者一交,便迸出水火相激的激烈动静,刺啦发响,将半天云霭都映衬成为乌金两色! 其光华极是刺目,闪灭无定。 让两宗不少观战之人皆是不禁侧过视线,难以看清其中景状,只觉瞳孔微微刺痛,心下震然。 而似这般的清浊互搏,直是蔓延出了数里地界,持续足一炷香功夫后,才方缓缓一止。 但却仍旧是余音不绝,震得朔江之水翻腾不休。 水柱高高溅起,如欲接云! 顾漪此时心中也有了定数,暗自颔首,两指一点,一缕乌光便自她指尖闪过。 须臾间。 天中便是罡云狂旋,风压瞬急! 两宗之人只觉头顶天光微微一黯,好似暴雨将至,要迎头压来! 慌乱抬目看去时候,只见一只白骨大手缓缓凝实,如若一张森然大幕般,伴有黑云滚滚,阴风呼号。 其五指奋力一舒,便有阵阵凄厉魔音响起,滚荡天地! 叫闻者心头陡然生起无数幻象,神智浑噩,再难有什么清明可言! “幽泉白骨大手……怙照宗的妙术,不料时隔百年光景,老朽竟又是有幸见识了!” 此时怙照阵营中,一个鹤发童颜,穿一袭斑驳血衣的五阴宫真人见得这幕。 他瞳孔中精芒大放,不由暗叹了一声,道。 …… 玉宸有三经五典,八功九书,合而称之二十五正法。 其威震九州,名驰四海,乃是真正的无上仙道妙法! 而同为八派六宗之一。 怙照宗自也有无上魔功,可用来护命长生,弹压寰宇! 譬如眼前顾漪所用“幽泉白骨大手”,便是源于怙照宗杀生六术之一“无想无结全生印”,是从这门魔道大神通拆分简化而出的厉害道术。 若是论起威能来。 白骨大手虽然不及“无想无结全生印”。 但其刑杀凶煞之意,却是一脉相通,厉害非常,叫人绝无法忽视! 先攻神魂,再伐肉身! 此法在怙照宗当中,便等若是紫清神雷在玉宸派的地位,皆是玄妙大术。 仅在门中的真正大法之下,非有大背景、大道功在身的弟子不得授予! 而早在百年前。 这位五阴宫的老真人便见过一名怙照宗高人使用此法。 仅是一击,便生生震塌了数座小山头! 将三名同境的修士生生打杀,化作了一滩脓水,连具完整尸身都不可得! 那般酷烈景象,叫这位五阴宫真人记忆犹新,久久未能忘怀。 而时隔百年光阴,他又见得顾漪施出此法,且威能要更盛一筹,也难免心荡神驰,生出了感慨之意。 这一刹,在电光火石之间。 伴随着凄厉魔音激荡天地,白骨大手也是扯破云气,以山岳压顶之势,朝陈珩一把抓去,如拿芥子! 而在白骨大手堪堪临身之际。 陈珩双肩一晃,便化剑虹一道,自原地遁走,挪移去了数十丈外。 而他这一动,白骨大手也是反应不慢,同样排荡开罡气,发出一连串震爆之音,疾追而去。 几息之间,唯见剑虹与大手在互相飞腾,彼此追逐,激起沿路的烟尘无数。 而在腾挪之间,陈珩将剑光纵起,倏尔掠空杀来,抓住了白骨大手还不及反应回守的瞬时。 一剑便将其干脆斩分,斜劈成了两半!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 白骨碎屑如雨洒落,漫天魔气挥洒! 一眼望去,虚天之上仿佛平白添出了一抹深重浊色,触目惊心! 而这大手印被陈珩一剑破去,顾漪脸上也未见什么惊讶之色,只微微冷笑一声,素手扬起,再次将法决拿动。 须臾之间! 天地间陡然暗沉一片,蔽日遮天。 云下的草木瑟瑟发颤,江水摇动激荡! 竟足足是二十四只白骨大手又生化而出,上下层叠,互为阵势。 凄厉魔音再度响彻天地之间,好似百鬼诉冤,千魅游天。 直要将一片清朗人间,都悉数变作魔土鬼国! 这一幕看得两宗阵营的道脉真人皆是心惊不已,后背一阵阵发寒。 眼前分明仅是洞玄炼师间的斗法,却是打出了如此激烈的声势。 若不是亲眼所见。 只怕任谁来言语。 他们都难以相信,只觉是痴人说梦…… 而在二十四只白骨大手搅弄起澎湃阴浪,将陈珩团团困在了正中,围死了他的上下四方,悍然压落时候。 忽有一道疾电也似的锋锐光华猝然射出,穿破封镇,将整片天地都映照成为白茫茫一片,不可视物! 待得光华稍敛后。 诸袖抬目视去。 只见陈珩负手当空而立,衣袖猎猎,英武逼人。 二十四道剑气在他身后徐徐绕转,团团拱列,如一轮不可直视的光日浮上云表,照遍四方。 森然锐气纵横流转,一眼望去,叫人触目惊心。 头顶之处,那二十四只白骨大手已有一半,都是支离破碎,被飞剑斩出深深凹痕。 魔气团团散逸天中,如墨云涌动。 而此时。 才有一声雷音短促响起,迸出隆隆颤音…… “剑光分化?!” 玉宸阵营内,见得此幕的池英瞳孔猛缩。 他大吃了一惊,忍不住想上前几步,好看得更加真切。 不过未等他动作。 二十四道剑光便齐齐一动,或分或合,忽上忽下,在虚空当中跳动挪移。 自不同方位。 朝向顾漪同时疾斩而去! 顾漪虽命白骨大手迎上,但未斗上多久,那二十四只白骨大手便被轰然斩破,溃于天地,再不复完体。 而因在失了阻滞后,剑光也是寒芒愈盛,一闪而逝,转瞬便已来到了顾漪身前。 顾漪面不改色,水袖挥动,便有一条清清如水的光晕生起,将袭来的剑气拢住。 旋即抬掌向前,清叱一声,一道阴火便乍然生起,带起无穷的阴秽之息,望之绿芒森森,似有无数蝌蚪文字在其中蠕蠕而动,诡异莫名。 此火乃是天地十大真火中的北殃幽火。 而在十大真火当中。 既南明离火可剪灭诸魔邪祟,乃是制魔的大术,天然便克制阴浊之理,是至阳至烈之炎。 那万事浑成,一动便有一静,一阴便有一阳。 自也有南明离火的反面,被自然天地孕成。 而眼下顾漪施出的这门北殃幽火,便是至阴之邪之炎,天然便制束玄门中人的阳清之机! 在顾漪以往斗法征战时候。 此火一出,便不知要葬送几多玄门英才俊彦的性命,可谓凶威赫赫! 而此时北殃幽火发动,便将二十四道剑光齐齐打了个踉跄,倏尔撑开一道火圈,将剑气隔绝在了身周十丈开外。 同时顾漪轻哼一声,又是一道幽火轰向远处,落去陈珩身躯,要逼得他挪移远遁,一缓攻杀过来的剑势。 陈珩面无表情,不闪不避,只向前一踏,脚下便有一道滔滔血河生起,围绕周身,同时身上法衣也是绽出一圈祥光,将熊熊幽火暂且抵住。 一时之间。 二十四道剑气狂飙猛进,不断同幽火冲突相撞。 以锋锐无匹之姿态,将火圈一点点消磨,逐渐迫进顾漪身周! 这是堂堂正正的正面攻杀之道,比拼的便是谁最先支撑不住,乱了阵脚。 那胜者便可捉住一线空隙,将战局形势一变! 而终于,在陈珩护身的阴蚀红水被北殃幽火焚去了近八成形质,逐渐稀薄时候。 顾漪撑开的那一层火圈,也总算是被剑光撕开了一个裂口。 “去!” 这一幕虽转瞬即逝,但以陈珩的丰富斗法经验,却还是敏锐察得了异状。 他心下冷喝一声,便有几道剑光闯进了那裂口,朝顾漪兜头劈落! 凛冽杀意充塞耳目,冷气侵骨。 即便还未临身,心神也要被这股仿是可以诛绝一切的气势所震慑,行动难免要僵硬一瞬。 而以顾漪的心性,虽还不至于被这杀意定住。 但在猝不及防间,她还是被剑气割下了耳畔的一缕青丝,悠悠飘落。 “……” 顾漪蹙眉瞪了陈珩一眼,起手一抬,便见光影窜动,自空中斩落的剑气便被几枚宝钉稳稳截住。 铿锵之音乍然响起,忽东忽西,此起彼伏。 但仅几息之间。 那几枚宝钉便被磨损去了不少形质,宝光黯淡。 显然后继乏力。 无法再支撑多久。 而同时,她那层护身火圈也是彻底被外面的剑气破开,内外再畅通无阻。 二十四道剑气齐齐吞吐寒光,放射辉光,将头顶的云气割裂出道道深痕,如道道虹芒经天。 如森然网罗一般,朝顾漪狠狠罩落! 在这等距离之下,若是想要起手抵御,也是风险不小,有受创之危。 顾漪心思电转间,便也有了决意。 只是不待她将那门秘法运起。 只闻一声微微颤鸣,一道本是已欺身到她身前丈许的剑气忽消散无形。 而这道剑气凭空一溃,便引发连锁反应。 周遭的数道剑气亦微微一晃,同样崩散开来,化作精光消弭于天地间。 仅眨眼之间。 二十四道剑光,便又重归于一道,被陈珩伸手召回…… “可惜了……” 陈珩见状也不意外,微微摇头,袖袍一挥,发力将已逼到身前丈许的北殃幽火逼开。 同时借剑光遁走,并不再以红水硬撼那幽火,平白折损真炁。 在剑道五境当中。 共是有剑气雷音和剑光分化这两重变化。 他早已证得了剑气雷音手段。 但对于后者。 却还未有清晰的突破头绪,只朦朦胧胧,好似雾里看花。 而方才他虽是一气化出了二十四剑,将顾漪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到底不能够持久。 时候一到。 那分化而出的剑气便要散去,被打回原形。 “原来还未真正修成剑光分化,不然以你的年岁天资,又是兼修诸法。 此等造诣,也着实太过离奇了……” 顾漪将几缕被风吹动的乱发微微掠到耳后。 她美眸流盼,看向天中那个长眉淡漠,五官精致非常,淡不染尘的俊美道人,嫣然一笑道: “能同我斗到这个份上,陈珩,你已经足以自傲,要更胜过那个修成了剑光分化的和立子。 他可未在我手下支撑这么久,依我看来,岁旦评的洞玄第三,不应是元法言这个蠢货,而应是伱才对。” 早在两军对垒的最初,顾漪便率部击溃了沈澄。 而和立子因接到了符讯,而是急率众来救,对上了顾漪。 不过那一战中,顾漪却是先斗败了沈澄后,再接连斗败和立子,堪称魔威滔天! 这世间得道剑修的手段虽然厉害。 但对于仙门大派弟子而言,却也并非是寻不到应对之策。 不然这八派六宗,早该是由中乙剑派一家独大,哪还有其他十三家的活路? 而那一役若不是王森及时赶来,携部众将顾漪逼退。 只怕沈澄与和立子纵然不死。 也要重伤,失了再战的气力…… “便是还未修成剑光分化,胜你也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之事,顾漪,你真以为可以吃定我了?” 陈珩撩起眼帘,静静与她隔空对视,淡漠言道。 “小竖子还真是嘴硬!” 顾漪瞥他一眼,莞尔一笑道: “分明人不大,口气却是不小,今日便让姐姐教教你,如何是规矩礼数,达者为先!” “妖女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珩袖袍一摇,平静开口。 “你敢再言一次!” 顾漪眸中冷意一闪,玉容生寒。 “你这癖好倒也有趣,便如此喜欢听人称自己为妖女?既有所请,贫道焉能不从。” 陈珩淡笑一声,便又开口唤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眸中都是一片森寒,也不多话。 几乎同时将手一抬,法决默默掐动。 霎时间。 仿佛山摇地晃,两股庞然气势瞬时巍巍然升起,压得两宗观战之人呼吸欲滞! 底下江水沸腾,不断翻起波浪,剧烈炸开,白沫泼洒,飞溅如雪!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杀手 雷光紫气自陈珩指间腾绕而上,眨眼间便化作一团瑰丽罡云,在他顶门缓缓迂回飞转,辉煌耀日,灿烂侵眸。 罡云内隐隐可见无数金蛇攒动,电芒闪烁。 隆隆之声遍彻天地之间,宏声大放! “去!” 在陈珩全力一催下,这团紫清罡云瞬时冲天而起,从中爆射出十数道神雷,撕裂青霄,朝顾漪猛击而去! 而顾漪动作也分毫不慢,几乎同时蓄势完毕。 她将手一扬,便发出一堆璀璨星珠,若金盘炫日,光照云表! 神雷与星珠一交撞,方圆数里之内,便皆是雷光刺眼,星芒闪耀,难以视物。 陈珩趁此间隙,将剑遁催起,便化一道凶悍赤虹,洞穿长空,悍然朝向顾漪杀去。 顾漪目光一闪,把水袖拂动,同样也起了一道黑气,将身裹住。 在剑光斩来的刹那,横移出去数十丈外,避让过了这一击。 剑虹和黑气在虚天之上彼此追逐,快如掣电,疾如流星,叫人目不暇接,唯见光影错乱。 此时顾漪又将身一转,避过飞剑斩杀,同时也握住一柄三尺长短,上绘鹏鸟黑虎的小旗,望空掷去。 小旗悠悠一转后,便抖落下来一团法光,从中跃出一只翼展足有三十丈长短,白羽尖喙,瞳孔乌黑的鹏鸟。 此鸟一从旗中现出,便发出了一声尖啸。 它将羽翼抖开,八方云气瞬时似得了号令一般,层层叠叠,朝陈珩压将过去,搅得阴风四起,惨雾迷天。 陈珩弹指射出一道神光,将沿路云气撕开两半,如一道巨镰划过,当即便将鹏鸟的一只羽翼干净利落切下,化作一团浊气当空溃散。 而不待他再次动作,彻底将这法灵结果。 那小旗又是当空一转,抖出一头爪牙锋利,通体乌沉如墨的黑虎来。 黑虎甫一现出形体,就张嘴便喷出一团绿火,朝陈珩烧去。 同时被切落了半边羽翼的鹏鸟的也是不敢怠慢,忙将虚天罡风鼓动起来,一齐发力。 一霎时。 风助火势,烈焰腾空。 好比万千盏幽灯都是放出了光亮来,将云海都是烧得一片凄凄惨惨,幽幽深邃! 对于这一记相辅相成的杀招,陈珩目光微微一闪,将先天大日神光再次拿动,只几个扫荡冲奔,便将其焚去了七七八八。 而就在他对付两头法灵的围攻之时,忽觉脑后风声一紧,陈珩看也不看,眉心紫府便跃出一方五气流转的灿光,正正迎上。 两物交撞一处,迸出一声好似可以开山裂石的巨响后,便又各自倒飞回去。 竟是势均力敌。 未有一方能够占得便宜…… 顾漪握住倒飞回来的小巧金锤,眸光掠向陈珩头顶的五炁乾坤圈,似认出了此宝的来历,不禁微微一讶。 她手中的小巧金锤名为“星枢金锤”,需先以域外星辰之精先铸成粗胚,再经乾天罡气炼质,最后凝而为形, 此锤乃是上品法器之属,威能极大无比,曾是顾漪师尊未得道前的一桩得意法宝,后因功行大进,不再缺似这等应敌手段,便也得将其转赠给了顾漪,让她收下护身。 而星枢金锤一旦发出,便可轻易崩山毁岳,消石荡谷。 莫说什么符器道术,便是下品的护身法器,吃金锤奋力一撞,也是无法将这沛然力道卸去,要露出颓相来! 可陈珩头顶的那方宝圈同星枢金锤硬撼一记,竟是若无其事的模样,稳将力道接下,不外泄分毫,这令顾漪难免心中生起了些好奇。 “五气周流,演化天地……这等模样,分明是密山乔氏的五炁乾坤圈。 不过此宝乃是乔鼎在得道前所用的重器,怎会落到这竖子手上?他同乔氏又是什么干系?” 顾漪心思电转。 然后也不待她多想,陈珩信手一招,便又唤出一面大约三寸,遍体流转清皎之光的宝镜出来。 旋即镜身一转,便对准了顾漪,自镜面当中飚射出一道冷光,洞穿长空,极是迅快,顷刻间便朝着顾漪奔袭而去! “又是一件上品法器?” 顾漪挑眉,默将心念催开,紫府中也是跳出一面似金似玉,生有彩翼的小盾法器。 小盾放出悦耳清音,如笙簧杂奏,丝管齐吹,宫、商、角、徵、羽五音俱妙,倏尔撑开了一圈琉璃光晕,将月轮镜照出的冷光抵在圈外,寸步不肯相让。 一时之间。 虚天当中异彩纷呈,光照上下。 好似百千颜色的焰火缤纷爆开,看得人心荡神驰,不能自主。 同时宏音遍彻四方,隆隆回响,也是令两宗阵营的道人耳鼓发胀,隐有刺痛之感! 陈珩与顾漪的这一番交手。 彼此的玄功、真炁、神魂、道法或者法宝,都已近乎是做到了洞玄境界的至极。 在此较量中,无论他们是哪一方面稍有短板,欠缺了一线,便会被对面敌手敏锐寻得可乘之机,将形势彻底拿捏,籍此打破僵局。 而个中的激烈凶险之处。 看得两宗的道脉真人皆是面面相觑,神情震然。 他们自忖若是以身代之。 换作是自己,正面迎上这等在岁旦评上居于高位的俊彦。 即便自己在修为上占了大便宜,要更强一成,但也绝无法讨好,更莫说克敌取胜。 只怕斗不过多久,便要凄惨毙命。 连元灵都来不及走脱,彻底身死魂消! 而就在场间诸修的暗暗心惊当中。 虚天当中,陈珩与顾漪皆已是斗出了真火来,杀招尽出,尽是盯着彼此的要害攻去,欲一击毙命,重手连环而来。 而不知不觉间。 便已是日轮中天缓坠,移向西山,两人又是斗了数个时辰过去。 这时,顾漪终是微微皱眉,心头生起了一丝无奈之意,颇觉棘手。 如此的激烈鏖战下来。 陈珩非仅神完力足,未显出什么疲色不说。 且在方才争斗时候,他依仗这具肉身宝体坚固,几次硬顶着北殃幽火的汹涌攻袭,以剑遁之速,硬来到了自己面前,欲以气力相搏,将自己生生格杀。 若不是顾漪精通一门借物代形之术,可以承伤挪移。 只怕她在这般悍不畏死般,以伤换伤的凶猛打法之下,也难免要流血受创。 而纵然是顾漪道法了得。 但就在不久前。 因掐诀时候被剑气袭扰,稍慢了一瞬。 陈珩一拳兜头轰落,也是险些击碎了顾漪的护身法光。 震得她双腮嫣红,身内血气激荡不休,只觉是被一记巨灵神锤狠狠隔空打中,胸闷非常…… “肉身成圣……若不是老师还未替我求来那道法门,今日我怎会狼狈至此,容这小竖子逞凶。” 顾漪心下轻叹了一声。 她此时一面将法决捏动,唤出白骨大手来,挡住紫清神雷与剑气的狂攻,一面也是微微蹙眉,暗自思忖起来。 可以说今日之形势。 到得眼下,已是有些超出了她的意料了…… 除了瘟癀宗的那位阴无忌之外。 面前陈珩的难缠程度,远在顾漪所遇到的任何一位同境炼师之上。 便连如今居于洞玄第三的那位北极苑元法言,都无法同他相较,要更逊一筹! 而岁旦评一出,榜上的有名之人,便瞬要名动四海,声闻九州。 使天下间的有识的修道人都是得知。 因不服名次、磨砺手段或欲结交天下间俊杰的缘故。 这些榜上的有名之人对彼此皆不算陌生,都是打过交道的。 譬如周师远便同中乙剑派的沈性粹、卢停云便是老对头了。 周师远之所以要炼就陈玉枢所创的“气禁白刃”术,便也是刻意针对沈性粹和卢停云这两位。 而顾漪却也同样与阴无忌、元法言、甄洛、阴若华等洞玄榜单之人一一交手过。 对这些人的手段,并不算太过陌生。 唯独眼前的陈珩。 他却对顾漪而言,却算是一个异数…… 最早在听闻这个名姓时。 陈珩还尚是在紫府高功的行列,名列十一。 此榜在当时一出,还惹来不少好奇议论,直到陈珩在龙宫法会夺魁,力斗诸修,逐离了周师远,这才真正坐实了身上名头,止了一切争论。 不过在那时。 顾漪却也未有多在意这个名字。 直至陈珩在四院大比中一举夺魁,压服了和立子、卫道福以及那个大阿罗汉转生的石佑。 她才总算来了些兴致,将陈珩暗暗记下。 不过陈珩自入洞玄以来,除了在玉宸的四院大比外,却并没有其他可拿得出手的战绩,也未同派外的同境好手争斗过。 因此缘故,顾漪对此人的了然也并不算多,甚至还不如卫道福、和立子般详尽。 直至得今日。 真切斗了过一场之后。 她才见识了此人的手段,也知晓了此人究竟是何等的难缠…… 此时似察得顾漪的心思。 陈珩挥袖一拂,头顶的五炁乾坤圈再撑开风浪,将袭来的星枢金锤抵住,旋即淡声一笑,道: “妖女,你的心思已乱,显然已知晓再鏖战下去,我胜你不过是迟早之事。 那与其继续再耗费精神,不如你尽早倒戈卸甲来降,却还更为妥当,也省了两宗人马的一番苦等。” “胜我?竖子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将牛皮给吹破吗?” 顾漪微微冷笑一声,将脚下遁光一转,避过陈珩的飞剑斩杀,同时又祭起星枢金锤和北殃幽火,朝陈珩头顶猛击而去。 她眸光一转,忽然嫣然一笑,道: “不过伱说要我倒戈卸甲来降,我若真如此施为,顺了你的心愿……你陈珩,又当如何待我?” 这话音楚楚可怜,语调柔媚婉转。 听得人不禁心头一荡,浮想联翩,呼吸也是粗重。 但在脑中念头生起时候,种种绮思却瞬又变化作油锅、磨碓、冰山、火焰、刀锯、镣杻种种地狱,狰狞古怪,骇人心神,欲将紫府元灵都暂且摄定。 而在交战时候。 顾漪的这门音攻之术已是用过不止一次。 陈珩自也是防着这一手,不会给顾漪可乘之机。 “我欲如何待你?” 陈珩冷笑一声: “你若倒戈卸甲来降,我可慈悲容你一条全尸,如此可好?” 顾漪闻言同样冷笑一声。 一时之间,绚光再起,如新月破昏,布散四方。 不过这一回,仅在斗了约莫百合之后。 两宗阵营后头,便各自有一道庞然气机升腾而起,浮上云表。 其中隐隐可见旌旗蔽日,剑戟如霜,似有千军万马在朝向此处奔腾而来,声势不小。 “王森师兄?” 陈珩眸光一动。 “傅神安过来凑什么热闹。” 顾漪蹙眉。 而似这般的分神虽仅是一闪即逝,但陈珩与顾漪还是同时抓住这时机。 两人眼中厉芒一闪,扬手朝对方打出了底牌手段! 霎时之间! 只闻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大声响,清光盖日,毒焰迷空! 远远云下的朔江之水乍然爆碎,自中处断流,分作了上下两股,鱼虾水藻同滚滚江水都是高高飞入云中,高达百丈,旋即如暴雨般滂沱落下,景象森然可怖! 而被这余势一激。 连江水近处的几座高山都是被生生震塌,好似两双无形大手悍然击碎。 一时之间。 烟尘四起,几有蔽日遮天之势! 若不是陈珩与顾漪远在虚天之上,底下又有禁制法阵在护持,只怕云下生灵,都难逃这一劫,要姿态狼狈。 但纵是如此,两宗阵营处,还是有不少修士头疼欲裂,立足不稳,好似是站在了滚滚江涛之上,难以定住身形。 个个心中骇然不已,神色惶恐。 “荡秽清凝籽……陈师弟竟是连这等大杀招都用出来了?!” 而此时。 率部来援的王森望着天中那片清光如昼,漾荡似海潮的宏瀚景状。 他瞳孔紧缩,大吃了一惊,不由深深皱眉。 至于另一处。 怙照宗的金丹真人傅神安却也是惶恐。 天中那一片嚣腾毒焰乃是魔宗的一桩秘宝,唤作“碧鳞冲”,一旦揭开封镇,便可爆出无穷的毒火烈焰来。 莫说什么金丹真人。 便连元神的大修士一旦被袭中,也是骨血溃烂,干脆毙命! 此物乃顾漪师尊予她的护身之宝,实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大杀器! 而眺望着虚天中清光与毒焰缠斗争锋,肆虐无穷的骇然景象。 王森与傅神安皆是头皮发麻,后背一紧。 两人这时心有灵犀般,隔着遥遥长空忽然对视一眼,却皆是看出了彼此眸中的一丝退意,心照不宣……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功成 高渺虚天之上,罡风肆虐,如海潮拍岸。 乱云则好比叠浪,迂回盘搅,来去无定。 而数十息功夫过后,待得汹涌清光和嚣腾毒焰缓缓一收。 陈珩与顾漪隔空遥遥对峙,彼此皆是面无表情。 “荡秽清凝籽……看来你的护身之宝还真不少,居然都有此物。” 顾漪冷笑一声,这时候,她也是看得远处王森正驾一道罡风,匆匆撞破大气,直朝此处赶来。 同时,怙照阵营之中,傅神安也是急忙冲天而起,腾跃至了云中,来到顾漪身后。 “顾师妹……” 傅神安与对面的王森对视一眼,虽未言语,但都是已是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只是不待傅神安组织好措辞,才刚开口一句,顾漪便也猜得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 “傅师兄此番,是来劝我收兵罢手的?” 傅神安闻言神情微微一滞,半晌后,还是无奈颔首,拱手奉承一句。 “师妹法眼无差,我的这点小心思,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他苦笑道。 似陈珩与顾漪这等人物身上,必是少不了护命重宝。 无论王森或傅神安对此皆是心知肚明。 而荡秽清凝籽和碧鳞冲一出,在应验了这两人猜想的同时,也是将事态推得超出了这两人预料,心下难免沉重。 若是容此等杀伐利器沾身。 莫说他们。 便是元神大真人在一个不防之下,都会身死魂消! 而陈珩与顾漪既是拿出了此物来对敌,显然双方都已是打出了真火,再难收手,欲将对方置之死地。 而无论是陈珩或顾漪,他们若是什么伤损。 王森难同于世通、仉泰初做交代。 傅神安却也同样不好回仇渊面对诸位师长。 因此眼见双方都有欲在此搏命的打算,王森与傅神安也是心照不宣,纷纷上前劝阻,想劝得两人暂且罢手。 “师妹何须同这竖子逞一时之勇?左右如今我宗已是占据了堂皇大势,就算陈珩与王森部的祭坛顺利生出祛邪神将来,那也才仅两尊。 三去其一的格局,注定不能更改!” 傅神安对顾漪传音一句,微微冷笑道: “三座勾绞巨城对两尊祛邪神将,优势在我! 便是我等什么都不做,只固守勾绞城寨中不出,也已是个稳胜局面了。 既然如此,师妹又何苦空耗精神,同这竖子纠缠?” …… 三座勾绞巨城铸成之时,便已是上连天星,下应地气。 彼此间互为犄角之势,可被视为浑然一体,绝难自外部攻破! 如此一来,只需等得三座巨城发威,顺利将地心深处的重浊煞气摄起,脚下的危雍国土便会瞬间变作阴恶魔海。 那时候,玉宸阵营自也是不击便溃,他们这些魔宗弟子可以稳胜下这一局! 可以说自邓云籍兵溃重伤,在失了帐中的那方灵宝祭坛后。 玉宸阵营便再难有同他们相争的资格。 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 而眼下的玉宸中人的种种施为。 在傅神安看来。 也不过是徒劳挣扎,想挽回一些颜面罢了。 但无论如何卖力,却也终究动摇不得大局,不过是蚍蜉撼树…… “再且……” 此时傅神安小心传音说完,见顾漪依是神色淡淡,玉容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不置可否。 他暗地里叹了口气,也是再规劝一句,将言辞小心在心中斟酌过几回,才道: “师妹乃是我方之首,若是同陈珩这竖子过多纠缠,也是失了身份,难免动摇军心。 左右如今我方已是胜券在握,不如——” “傅师兄说辞倒委婉,只是陈珩这竖子说得无差,若再是鏖战下去,虽可再斗上个数日,但到底,输得也只会是我。” 未等傅神安传音说完。 顾漪便淡淡打断。 她眼帘掀起,看向对面之人,眸中光华隐隐,轻叹了一声,道: “技不如人,倒也无话可说…… 我只是可惜未能够修成那门道法,才让陈珩今番借我扬名,实是一耻!” 在远远长空处,年轻道人的身形颀长如秀树,眉目冷淡,眸光深浓似霜,带有一股淡漠疏离的冷意。 其束发的乌木道簪在落照当中显出一股温润清冷的色泽,道骨仙风,如若天上之人…… 而此时。 似察得了顾漪心底的那一丝杀意。 陈珩目光一移,正对上了顾漪视线。 两道眸光,锋锐如刀。 “陈珩,且让你得意一时……我定会再来寻伱!” 顾漪深深看他一眼,暗道一声,一言也不发,便驾起了一道迷离烟气,身形不见。 一旁的傅神安见得此幕,心底总算是送了口气,只觉是落下了一块大石般。 老实说来,既己方已是稳操胜券,赢下战局不过是迟早之事。 以他的性情,也是万万不愿节外生枝。 紧守城寨不出,待得三座巨城功夫已毕,可以引动出地底的重浊煞气。 如此才是傅神安定下的稳妥之策,同时也是怙照阵营大多人的心底想法! “顾漪与此子斗上一场后,居然会在言语中自认不敌,这倒着实是离奇……也不知他与瘟癀宗的那个阴无忌,究竟孰强孰弱?” 这时在顾漪离去之后,傅神安也不欲再停留此处。 他只将远处的陈珩打量一眼,心头暗叹一声,便也将令旗拿在手中一招,带着怙照兵马缓缓退去。 这一动,便如若是海潮翻涌倒卷,波荡涌动。 刹那间,天地间的森然魔气缓缓一收,头顶天光渐复清朗,堂皇射入云下,再不复什么阻滞。 此时见怙照的魔兵缓缓归营。 在旁人看来,便是有主动示弱之意。 玉宸阵营中,也有不禁响有几阵欢呼声音,不少人脸上微微流出喜色,神情振奋。 “总算是退了……” 王森见得此幕,心底也是缓缓松了口气,袖袍中的五指一松,不再扣住符箓。 “师弟今日以一己之力,逼退怙照魔兵,着实是大展神威,扬了我玉宸的名头! 如此风采,叫愚兄看了,可是眼热不已!” 王森对着陈珩打了个稽首,主动恭维一句,旋即又不禁好奇多问一句,道: “不过愚兄倒是好奇,那个顾漪既是岁旦评的洞玄第二,仅在瘟癀宗阴无忌之下,向来的名头在外。 师弟今番与这妖女交手,她到底手段如何?” 陈珩如今在岁旦评上,虽还未占上什么高位。 但他乃玉宸四院大比的魁首,又得仉泰初与于世通看重。 在王森心中,早已是将陈珩同那些赫赫有名的炼师放在了一个地位,是以才会发出此问。 陈珩微微摇头,神色一肃,沉声道: “此人乃是我自入道修行以来,同境所遇的最强敌手! 我若是想要胜她,也唯有以鏖战之法,消磨她的锐气,最后待其力疲,才方能取胜。” “……” 王森瞳孔猛缩,先不可置信看了陈珩一眼,又不自觉目光朝顾漪离去方向投去。 怔愕片刻后,才回过了神来,苦笑一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何是好。 而这失神也仅在刹那。 很快,玉宸兵马也各自回营,各安其位。 在陈珩的出言相邀下,王森也是来了帐中,在一众道脉真人的作陪下,饮酒论道。 直待得一轮皎月移至天中,放出了万缕清光寒芒时候。 此宴才总算是终了,诸位道脉真人也是纷纷识趣告辞。 此时中军大帐中。 唯剩下陈珩与王森两人。 在将樽中琼浆一饮而尽后,王森也是拍拍肚皮,豪放一笑,道: “陈师弟若是有言,但说无妨!你我皆是一宗之人,师兄师弟之间,理应互相帮衬才是,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王某绝不敢推辞!” “师兄爽快。” 陈珩将酒樽放下,微微一笑,道: “只是不知对于当下形势,师兄是如何作想?” “当下形势……” 王森眸光闪动,面色微微一沉,在沉默许久后,才无奈开口道: “邓云籍那蠢物胡作非为,乱我等大事,如今灵宝祭坛三去其一,纵使再如何出力,却也难挽回颓势。 待得回返宵明大泽后,我定要在仉师兄面前告上一状,叫这蠢货知晓厉害!” …… 怙照阵营的三座勾绞巨城一旦铸成,便可连成阵势,绝难攻破。 且巨城还有摄动重浊煞气的能耐,难以抵御,着实是一记厉害杀招! 若是放在先前,邓云籍处的灵宝祭坛未被污去,三尊祛邪神将合力一处,将勾绞巨城拔去,坏了怙照阵营的谋划。 如此,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可而今却偏是三去其一的景状。 纵使王森与陈珩帐下的灵宝祭坛顺风顺水,诞出了祛邪神将来。 可两尊神将。 却还是难自外部奈何那巨城的根基。 怙照中人只要固守城中不出,待得重浊煞气被摄动,整片危雍国土便要悉数化作阴恶魔海。 到了那等时候。 纵然有两尊祛邪神将相帮,却也分毫挽回不了局势,难逃输局…… “隅阳虽不过弹丸小国,并不值一提,但却隐隐关乎玉宸威严,此事若是做的差了,将来回到宵明大泽,只怕难免遭来非议。” 陈珩沉吟片刻,道: “且不提道功,此事毕竟是仉泰初师兄相托。 实不相瞒,自入玉宸修行以来,在下还是尚且是初次下山除魔,若是功败,却也是无颜回山再见仉师兄。” 王森闻言眸光一闪,语气不自觉凝重些许,肃然道: “师弟既是如此言语,想必心中已是存有良策,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 “此事易耳,顾漪既是用了阴诡手段,污了我等的灵宝祭坛。 我自当有样学样,一报还一报,坏去他们的勾绞巨城。” 陈珩将袖一拂,淡声开口。 而过得半晌。 待得陈珩将心中谋算托盘道出之后。 王森脸上的神色已是复杂万分,他看向陈珩,欲言又止,着实是举棋不定。 “此法……此法着实太过弄险,师弟若是有个闪失,愚兄又当如何去同两位师兄交代?” 王森眼角微微抽搐,道: “不如从长计议,再商量则个?” “已是等不得了,再过上几日,你我帐下的那方灵宝祭坛便可诞出神将来,这等傀儡法灵虽然厉害,却也仅有一日的寿数,无法长驻于世。 若是失了这个机会,再想渡江北伐,便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有趁此机会,才可将局势一举扭转过来,反败为胜!” 陈珩摇摇头,直视王森双目,放声一笑,道: “至于所谓弄险……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且看这满帐上下,随于师兄远征至此的道脉中人,十之七八,皆是欲以自家性命,来搏个大好前程。 而他们既有此心性,我陈珩被尊为主将,又怎可输于部众!” 这语声极是慷慨豪迈,听在王森耳中,只觉是雷霆发响,震人心魄! 在犹豫了半晌后,他终也是下定决心,拍案而起,喝道: “师弟既有此豪情,欲力挽狂澜,立下不世之功,愚兄却也并非那不识趣之人,自当全力襄助,听凭吩咐!” “有师兄这句话,大事自然将成。” 陈珩拱手笑道。 王森毕竟是金丹真人,帐下兵马雄壮,又有一方灵宝祭坛在。 若欲对付怙照魔修,凭陈珩一己之力,却还力有未逮。 唯有将各部之力统合向外,才方能扭转局势。 而既已说动了王森,和立子与沈澄部,便不再是什么难事。 只需传书一封,说清始末,这两人自然便是会意。 “不过,师弟既是要孤身涉险,愚兄却也有一物要交于你。” 这时,王森忽从袖中摸出一枚宝珠,递向陈珩,道: “此宝名为升斗珠,可放日华、月炼用来护身,乃是愚兄的一桩得意法宝,师弟不妨暂且拿去抵御刀兵,有此宝在,却也可稍从容一些。” 陈珩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接过,赞了一句,便收入袖中。 而又在敲定了一些细节后,王森也不多留,拱手告辞离去,同和立子、沈澄相商去了。 时日一晃而逝。 转眼便又是七日光阴过去。 在此期间,怙照宗或是打着固守不出,以重浊煞气来彻底决胜的心思,并非再大肆兴兵来战。 两宗阵营倒难得陷入平静,彼此各怀心思…… 而这一日。 原本端坐入定的陈珩忽睁开双目,他摊开双手,微微一笑: “总算是成了。”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巨城 道道黄气绕身飞走,时快时慢,疾徐不定,如飘絮纷纷,摇落出了千般气象来。 一眼望去,倒煞是好瞧。 陈珩将念头一起,身躯便赫然生出虚实之变来。 仿佛一道没有重量的泡影般,径直穿透了坐下华美玉榻,往地壑深处轻松沉去。 十丈,百丈。 三百丈,六百丈…… 若有人能以大法力观望到此幕,便可见一道明黄色的灵光摇动如霞,在地底奔驰如电,遁行飞快。 沿路的无论是粘黏泥壤或者坚岩怪石,皆被灵光轻易一穿而过,如若无物! 只刹那之间。 陈珩便已来到了千丈地底深处。 这时他四顾一眼,微微一笑,又将身周烟光抖开,衣袍振起,再化往上一冲。 不多时,便也穿过土石地壑,重回地表人间,坐定在了玉榻之上。 “隐沦变化,地行通幽,当真是一门仙家妙术……此番若能够凭借此术建功,却是要谢过生米潭景都观了。” 陈珩散了印决,微微颔首,暗道。 这门地行法乃是景都观祁彬在东海龙宫时的赠予。 相传是景都观师祖在玉宸派修行时候,偶遇一名异人,机缘巧合下,才得那异人授得此术,来头不小。 而这法门一旦施开,便可使施术之人化身为一道中央庚黄之气,拥有土行遁地的大能耐。 便是什么万丈地心,莫测深渊处,也都可来去自如。 虽难免要被指地成钢、画土为河等手段制束,但也当得是一门仙家妙法了! 不过此术虽然神妙。 却也有一桩弊处。 那便是若欲将这道法修持入门,需先寻得一件土属灵材作前引,这件土属灵材的品质高下,也是直接能决定这门地行法的上限。 据祁彬所言,若是土属灵材的品质着实太次,不堪入目。 便是将此术修得了大成至境,也至多不过入地百丈,便无以为继。 不过此遭对陈珩而言,却不算什么头疼事。 早在紫府时候。 他便在流火宏化洞天中得了三枚土属的黄龙胆。 虽后来在东海的玉泉仙市,以物易物,用一枚黄龙胆置换了一方玄阙芝。 但孰料在法会夺魁后,东海龙君却大方将五枚上上品的先天之精赠出。 这在省了陈珩后续一番苦功时候,也是令他先前到手的几枚五行之精得以留存。 而为了修行这门地行法。 陈珩便是舍了一枚土属的黄龙胆来做前引。 先天五行之精的珍贵自然不必多提。 在诸世的五行灵物当中,此等珍宝也归于上乘之属。 而黄龙胆又号为“土中圣灵,大成起死”,用它来当地行法的前引灵材,实是最为恰当不过,难有可以与之比肩者! 早在两宗兵马对垒之时,陈珩便已在暗中修行此法。 虽有“灵宝祭坛”可作为决胜的底牌后手。 但以他的性情,却也并不会将希望寄于一处,遇事总是要做两手打算,如此才方能够安心。 而果不其然,后续邓云籍因为贪功冒进,连累他帐下的那方“灵宝祭坛”也被污秽。 倒实是证明,此番事态难以一帆风顺,波折不小。 不过如今…… “总算是将这门地行法修得了大成境界,穿山过水,再无阻滞,战事到了今时,是非成败,便皆在此一举了!” 陈珩目芒微微一凝,叹道。 怙照阵营处的三座勾绞巨城自建成之时便上连天星,下应地气,绝难自外部攻破。 若欲将其溃去。 也只能是从内部着手! 而巨城既是要摄动地心深处的重浊煞气,将整片危雍国土化作阴恶魔海。 如此一来。 饶是它的防备如何固若金汤,攻之不破。 在地底之处,却也是难免要存有一线空洞,好容那些重浊煞气被怙照魔修所操持,方便将来破开地表,污秽人土。 而这。 便也正是陈珩的机会! 他眼下已是将地行法修得了大成至境,若是不顾真炁损耗,便连万丈地心深处都可去得。 且他还修有太素玉身的千变万化神通以及散景敛形术。 可以用这两类法门来伪装形体、收摄气体,称得上是天衣无缝,绝然被看出异样来。 顾漪既能够以易形之法混入邓云籍帐下,坏了玉宸的大势。 陈珩自也可有样学样,以地行术在地底深处觅得那一线间隙,同样以易形之法混入勾绞巨城当中。 在暗中寻到勾绞巨城的中枢禁制所在,断了巨城的内里根基! 而三座勾绞巨城既是连成阵势,浑然一体。 那在三去其一后,巨城原本的坚不可摧之相,也是要大打折扣。 且玉宸阵营处毕竟还有两尊祛邪神将可以助阵。 在这等景状之下。 孰胜孰负。 便也是可一目了然…… 乘虚不坠,触实不硋,阴阳顺逆,不可殚纪。 可以说太素玉身的千变万化神通与散景敛形术相辅相成,乃是绝配。 顾漪的易形之法虽然厉害,但也难在遮掩行藏上面,胜过这两法一头。 若不是勾绞巨城守御森严,难寻得缺漏, 唯有在地底深处,才可勉强觅得一线破绽。 陈珩早便以易形法混进了巨城当中,彻底绝了怙照魔修的阴诡心思。 而如今他的地行法已经大成,再进无可进。 可以说万事俱备,连成事的最后一块短板也被补上! 那究竟是非成败。 便也只欠奋力一搏了! 在心思电转间,将前后细节都盘算过一遍后,此时的陈珩也按下了诸般念头,只收摄精神,盘膝入定。 直至得半个时辰过后。 他的心身状态都已被调养到了最佳。 这时陈珩也不再犹豫,分出一具假身依旧坐镇玉榻,双肩一摇,真身便化一道中央庚黄之气,向地底沉去。 其行动疾如电闪,仅是几个闪挪之间,便已遁破了重重奇石坚岩,须臾不见! …… …… 阴气相煽,浊秽逼人。 好比无尽汪洋肆虐,笼盖了上下四方,深不可测,喧嚣沸腾不休。 那股浩大磅礴之力,叫常人一见,便难免目眩神迷,心中不禁生起无尽的感慨之意。 早在遁过头顶朔江之时,陈珩便以千变万化之法将己身形象变作了一缕地底幽气。 旋即又施以散景敛形术。 使得气机也是浊重阴秽,分毫无差。 不过待得他行到一座勾绞巨城底部,欲来到地表时候。 他却心头隐有一股异样之感,被一股莫名力道所阻。 陈珩心头知晓。 若是他执意要施为,反会触动什么莫名禁制,惹来怙照阵营的警惕。 如此一来。 便难免要前功尽溃。 而对于此遭,他心底也不算意外,只将身一摇,不进反退,竟是向着下方遁去,直至在地底行了万丈有余,才方缓缓一止。 而此时。 阴气浊潮已经极盛,浩大强横,一眼都难望到尽头。 只让人疑心是置身在一道冥河支流当中,呼吸欲窒…… 若是寻常修道人被这地精阴气笼身,只怕不过了半个时辰,便要手脚僵硬,苦寒彻骨,不运起真炁来,绝难抵御。 不过如此一来。 那便难免有被看破行藏之危,不得不防。 而陈珩肉身已是坚固难坏,可谓无尘无垢,自成完满。 似这等恶地虽然凶险,于他而言,却还算不上什么,难以动摇宝体。 在四顾打量一眼后,他便将身投入那滚滚阴海当中,随着浊气一并上下浮沉,定了心识。 而这一等。 便是一日功夫过去。 此时忽有一声窸窣的嗡鸣声音响起,旋即地底下的重煞浊气便似被什么伟力摄动了一般,不由自主,缓缓向上浮升而去。 “原来是这般施为……” 陈珩一笑,也不抗拒那股力道,只着周遭的浊气一般,一并飞往地表。 若是遥遥视去。 只见原本肆虐横行的重浊煞气此时已是被拧成了一道粗重气柱,蠕蠕向着地表攀升而去,景状森然可怖。 而在气柱之下。 阴邃地底的更深处。 又有更多的煞气被一点点牵引而出,龟行如蚁。 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几声惨哭哀嚎声音,叫人难免头皮发麻…… 此时在气柱被缓缓摄定时候,陈珩也是感应到有数道灵光自上而上,一环环如涌浪扫来。 此光一过。 数十只无意被裹挟了进来的浊鬼一声不吭,立时溃散成齑粉。 不过这灵光倒未能察出气柱中的陈珩。 几次掠过他的体表,都未有什么异样显出。 在过得漫长功夫过后,陈珩耳畔终闻得轰然一声爆响。 旋即身前视野一亮,数十排煌煌灯盏映入眼帘,烨烨生辉。 此时他抬眼视去,才方觉自己是置身在一处宽广非常,似无边际的洞厅当中。 一尊戴九珠吐火金冠,脚瞪鬼头靴,三头四臂,肤色青靛,面目可憎的天魔石像矗立在洞厅当中,其气势森然,望之甚是可怖。 天魔的四臂分是提着一盏莲花灯,那由地底重浊煞气汇聚而成的气柱一钻出地表,便受了牵引,好似倦鸟投林一般,朝着四盏莲花灯蜂拥而去。 陈珩将身一扭,便化作一道清风,避过了那牵引之力,无声无息朝着上空一飘,落到了洞厅顶端。 在这座宽广洞厅当中。 除了天魔石像外,却还有两名道脉真人在看守。 正一左一右,拱卫在石像两侧,其手中按剑,头顶有气光薄笼,前后游走,气度不凡。 而在听了一番这两位道脉真人的闲谈,又将那形貌狰狞的天魔石像细细打量一阵后。 陈珩微微摇头,倒也是弄清了此间景壮。 这洞厅虽然看似是一方重地,有道脉真人把守,那天魔石像还可将浊气吸纳收摄。 但实则不过虚有其表。 远不是这座勾绞巨城的真正中枢所在。 天魔石像虽可收摄浊气,但不过起一个纯化之效,滤去那些杂乱且不好把控的灵机。 至于那些被筛过一番的浊气重煞,却还另有封镇之所,并不在此间。 在得出这等结论后,陈珩也并不多耽搁,将身一动,便又悠悠朝向洞厅外飘去,来到了外头。 而放眼望去。 唯见军士肃整,各执凶兵。 旌旗云拥,接连不断,恰是一派肃杀之景。 在这座勾绞巨城转过几转后。 毕竟地脉煞气难以遮掩,以陈珩灵觉,也是隐寻得了几个方位。 而他刚欲动作之时,眼角余光处,忽瞥得一道窈窕人影自远处而来,让他动作也是一停。 “顾漪?” 陈珩心下暗道。 年轻女子身着紫色的曲裾深衣,肤色光洁细腻,如若上乘的净玉,鼻梁秀挺,眼睫浓长若羽,端庄雍容。 着实是难得的国色,令人炫目,莫敢仰视。 而在她身畔,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魁梧雄壮的夜叉侍女。 其脚下踩一朵沉重铅云,模样比洞厅中的那尊天魔石像也好不到哪去,难分伯仲。 “小姐,如今这火候已快有八成,想来至多再过半月,功夫便足。 我等也可以开开心心回仇渊,不必再在这等边域小国浪费功夫了!” 夜叉女侍兴高采烈道: “此地吃食并不好,奴家口中淡出鸟来,肚中也是饥出鸟来,说句实话,奴家是一日都不想在这鸟地方呆了!” 顾漪淡淡道:“由奢入俭难,此地怎能比得了仇渊?在那里你可是玉液琼浆不缺,日日都有人奉承,你自然喜欢。 不过万不可大意,愈是这等时候,便愈是要多个小心,保不齐陈珩那竖子就会亡命一搏……” 话到这时。 顾漪似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我前番曾吩咐下去,要一张陈珩的画像,你可命人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 夜叉女侍连连点头,道: “画像乃是分形观的魏老头精心所绘,这老东西在未入道修行前,曾是凡人里的国手,工笔厉害。 由他出马,画像同陈珩可谓一模一样! 便连陈珩那鸟人自己亲眼来看,也要好好赞上一声妙!” “我只是欲施术罢了……画像求意却不求形,倒也不必如此精细,若是画得太像,却是惹我生厌。” 顾漪笑了一声,也不再多开口,只折身朝一座七层彩舟行去。 见顾漪一动,夜叉女侍也连忙将脚下铅云重重一踏,火急火燎跟上。 只刹时功夫。 两人便已身形不见,没入了那艘华美彩舟当中。 “妖女,我倒想看看,伱是能够弄些什么名堂来?” 陈珩眸光微微一冷,身形一动,便也自原地不见。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时机 风轩水榭,月坞花畦,碧瓦玲珑剔透,冷色逼人。 在一派绛雾氤氲当中,山光水色甚是精秀,意趣盎然。 而动中有静,静中有韵,又是洗涤心胸,叫人不觉神往。 这艘七层彩舟里内倒是别有洞天,布置奇巧,烟霞云水,松阴竹影,样样俱全。 而陈珩一路随着顾漪行到了楼船顶端,来到了一处大殿内。 这时在顾漪吩咐下,那夜叉女侍也是火急火燎,自侧殿搬来了一座长宽皆有丈许的墨玉屏风,小心将之移到殿中。 “分形观的魏老儿说他曾是难得国手,精于工笔,倒也不算是自吹自擂,还是有些可信之处。” 顾漪眼帘撩动,端详了片刻后,淡淡道: “不单眉眼,连那股惹人生厌的神态,也同真人如出一辙。 看着这张脸,真是平白坏了一日的兴致啊……” 在那只墨玉屏风上,仅是挂着一副画像。 画中人是一个年轻道人,眉目英挺,神情冷峻,一身华美紫衣,清贵雍容,手中提剑。 分明是峨冠华服,如若王孙公子般。 但那人一身泠然出尘的冷冽气度,却还是难以遮掩,若水石清寒,飘飘乎有凌虚之态。 “看着这张脸会坏兴致?” 在将墨玉屏风搬来后。 听得这话,夜叉女侍挠挠头,不解道: “这不是挺好瞧的吗?怎会坏兴致? 若仇渊里那些向奴家献殷勤的罗刹夜叉们能有这人的三分姿色,奴家早就成家立业,半推半就的从了。 小姐你眼界真高,连这都看不上啊?” 顾漪也不理会她的小声嘀咕,只清喝一声,水袖一扬,便有一方三层石台飞出,将墨玉屏风托在了石台顶端。 旋即又是五杆旗幡在石台上面一字排开,将画像团团拱卫居中。 顾漪将法决拿动,起手一指。 霎时间。 阴风惨惨,声振十方! 哪怕殿中有法光禁制护持,但还是梁柱摇动,碧瓦扑腾。 好似巨浪刷岸触石,四下旋转不休,爆出阵阵轰然巨响来! 而此间的黑雾漫漫,凛冽刮骨之态。令那本就是化外妖魔之属的夜叉女侍心头也微感异样、 她两腿一拔,便退到了顾漪身后。 只瞪大一双铜铃巨眼,盯着石台看,一眨不眨。 似这般施为。 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方缓缓休止。 眼下随着隆音暂歇,石台上原本空白无一物的五根旗幡,也是生出了诸般形象来。 各有一尊身披五色袍,面目模糊不清的神人雄踞于旗面上。 其气度森然,栩栩如生,灵动非常,好似随着会飞身而下,真切显化于人世间。 夜叉女侍抬眼视去。 见第一人手执杓子、铜罐。 第二人拿皮袋、利剑。 第三人执蒲叶扇,第四人拿锤,第五人水火壶。 这五尊神人自旗面显化出形象后。 殿中的气氛,便瞬得大为不同,别有一股异样之感。 此时虽然阴风窸窣,黑雾依稀,场面远比不得顾漪方才施法时那般宏大。 但一派凛冽寒意却充塞殿宇之间,叫人不免心生惊惧。 好似是被无数幽魂怨鬼自暗处阴恻恻盯上了般,浑身都不自在! “这是什么法门?” 夜叉女侍横看竖看,都觉眼前这石台和旗幡颇为陌生,不禁出口问了一句。 “此乃五瘟力士,是阴师妹曾赠予我的一门秘法。 所谓五瘟力士,便是在天为五鬼,在地为五瘟,共是春瘟、夏瘟、秋瘟、冬瘟和中瘟总管,是天降灾疾,无可逃避。” 顾漪淡声开口: “如今仪礼已成,只需寻得陈珩的一滴精血或摄得他的一道气机,为画像铸形。 我便可凭此隔空伤他,令五瘟力士削他真炁,伤他元真,断他识念! 如今玉宸阵营唯有一个陈珩可支撑大局,若是他被五瘟力士所伤,我再趁隙斗败他…… 那不必三座勾绞巨城引动地底的重煞浊气了,玉宸阵营自当做狐鼠溃散,我也可稍挽回一些颜面来。” 夜叉女侍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眸光闪动。 她知晓自家女郎说的那位阴师妹乃是阴若华。 此女的兄长虽然是瘟癀宗阴无忌。 但她却与顾漪素来相善,两人乃是关系甚好的手帕交,近乎无话不谈。 顾漪为人尽管端持自矜,目无余子。 但阴若华纵使不如其兄,却也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且同样姿容美貌,通达玄理。 两人似这般互赠秘术为礼,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足为奇。 因而夜叉女侍仅是短暂错愕过后,便也懒得多想。 “不过这什么五瘟力士需陈珩精血或气机才能催动,精血是五脏气液所化,至关重要,怕难得手,至于气机……” 夜叉女侍此时也是思忖起来,头脑飞转,道: “小姐是打算用易形之法再次潜入玉宸帐下?” 顾漪摇摇头,道:“若是能得来精血,我便可隔空将陈珩咒杀,便连那个于世通亲自出手,都是无力回天。 至于易形之法,也不知陈珩究竟是炼就了什么道术,竟可看破我的行藏。 潜入玉宸帐下摄得气机,同样也是难行……” “那小姐意思?” 夜叉女侍似懂非懂。 顾漪自袖中取出一只鱼龙壶在手,秀眉微微一挑,笑道: “此壶乃是我当年阵斩九真教汤静之时候得到的一桩器物,唤作玄空壶,可收山泽水气,清阳浊煞,算得上是一件储物之器,也可勉强作护身之用。 我欲出战同陈珩再斗一场。 待得他神疲时候,趁其不备,以玄空壶将他困住一刹,以此摄得他的一缕气机!” 夜叉女侍闻言恍然大悟,连连颔首,奉承起来。 而此时。 在摆出五瘟力士的阵仗后。 顾漪也是心神微有些疲惫,眉宇间添出了一抹倦色。 她挥手便令夜叉女侍退下,旋即便走进偏殿。 初始陈珩还不解其意,意欲跟上,看看顾漪又欲弄什么名堂。 但未几息功夫,偏殿中先是有珠帘被拨动声音传出,旋即是轻纱披帛滑落,又有沐浴水声响起。 陈珩此时也是了然,自不会进入偏殿去。 他将身一转,便离了彩舟,落下云头,向着城中几处浊气森然之地一一细寻过去。 直至两日功夫过去。 昼夜来回轮转,又是一轮旭日移至中天时候。 陈珩也总算寻得了一处隐秘地头,目视眼前,不禁一笑,道: “原来是躲在了此处,倒是会藏……” …… …… 在前方之处,正是一处寻常的军中营帐,平平无奇。 自外视去。 也是与其他营帐看不出什么差别。 而在此帐中,却是存有一口大井,以金玉为井栏,饰以覆莲图样,上贴几张光华灼灼的符箓。 若星流彩,夺人睛瞳… 这几张符箓应是存有消气匿形之效。 先前陈珩曾几次经行此处,却也并未察得什么异样出来。 只是以占验法再三推算,再加之重浊煞气终究难以遮掩,才总算是寻到了一丝不对,最后顺利找来此处。 此时向井下视去,唯见一片乌漆浊水,连灯烛的颜色投射进入浊水中,都被浊水侵吞,映照不出分毫光亮。 幽幽暗暗之态。 好似在浊水下藏着什么奇形之物般,莫可揣度。 而在井栏处。 正趴着几头身长丈许,如若巨虎,却尾如长蛇,肋长双翼,遍体鳞鬣可畏,体表有云雾滃然如烟云的异兽。 陈珩知晓这是怙照宗以胎食魔与插翅白虎两种血脉杂糅,创出的一类混种异兽。 此兽别无能耐,唯独是灵觉过人,五感敏锐非常,堪称秋风未动而蝉先觉。 用来看守门户重地,作防备警惕之用,却是再适合不过。 先前在两宗阵营交战时候。 此兽还给玉宸一方闹出了些小麻烦来,陈珩自然不会对其陌生。 不过如今陈珩来到帐中故意,几头异兽却是在闭目假寐,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陈珩目光一扫,便也不迟疑什么,只往井口一钻,便向下遁行而去。 沿路唯是劫水阴森,寒气沁骨。 似这等寒湿,便是金丹真人也难免要运起法力来抵御,否则便有躯壳受损的妨害。 而陈珩依仗肉身坚固,在井下的劫水水行了小半刻钟后,终是见得前方有光亮现出。 依稀可见禁制灵光闪烁,守备森严。 他默察片刻,在心中默记了那法阵的模样,又进入到一真法界中去,将其从头到尾,都细细研磨过一阵。 虽陈珩并不如何精于阵道。 不过万法浩然,宗一无相。 细论根源起来,总是可以寻到相通之处。 再且为起遮掩之用。 面前的法阵也并不如何高明,只是一层示警之用。 若是法阵过分煊赫,种种灵机相扰,只会将藏匿于此处的重浊煞提前气暴露。 那样一来。 对怙照阵营而言,想必也是得不偿失。 因而陈珩在运起占验法,一番默算之下,也是顺利寻得了阵门所在,知晓了该如何以最小动静进入到其中。 此时随着他心念一起,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气雾,往阵门处一冲! 身躯在短瞬的僵硬过后,视线昏黑。 但不过须臾之间,所有异状便又消失不见,眼前光明大放! 似有千烛在摇曳生辉,暖意融融,照得人视野迷离! 陈珩将身一定,停在半空当中,往四下张望一眼,才觉自己已是置身在了一口甚是宽广的洞窟里。 洞窟分上下两层,各嵌有宝珠用以照明。 粗略一数,这些华美宝珠便是不下千余数目,将此地照耀的如若白日一般,纤毫毕现,无物可以隐藏。 陈珩凝神观望半晌,心下却也是微微赞了一声,感慨这布置手法的巧妙。 在他气机感知下。 这千枚宝珠非仅是为了照明之用,还有勘物破形的能耐。 若是有生人异类,未经通禀遁行至此,经这华光照落洗身后,十之八九会真炁暴乱,难以自控。 那时候。 所谓的遮掩行藏,自然无从谈起。 “太素玉身的千变万化再加上散景敛形术…… 若欲功成完满,此两法倒实是必不可缺,冥冥之中,倒也是有天定。” 陈珩立身在华光当中,却并无什么异样感触,只暗叹一声。 而洞窟分上下两层。 下层足是有五名道脉真人在盘膝而坐,默默运转法决,调养神意。 一道道森然魔气透顶而出,隐有闷雷声音在其中窜动,而魔气又幻化出白象、宝车、灵芝等等模样,若虚若实,景状恢弘。 至于洞窟上层。 则仅有一尊三头四臂,肤色青靛的天魔石像傲然矗立。 这物同先前洞厅当中,那尊收摄地底重浊煞气的石像形貌一致。 同样面目可憎,四臂分提一盏莲花灯。 但瞳底却多出一抹灵性,好似存有神智一般…… 陈珩一眼便看穿这尊天魔石像才是整座勾绞巨城的真正中枢。 无穷尽的重浊煞气在其体内磅礴涌动,若渊海之深邃,着实叫人心惊。 若是将此物毁去。 这座勾绞巨城也当不攻自破! 而三去其一,剩下两座勾绞巨城难以连成阵势,守御之力大打折扣,便再称不上是什么威胁了。 那有玉宸阵营处的两尊祛邪神将当先,再加上诸部合力。 自是能够赶在祛邪神将散去之前。 于一日之间。 将怙照阵营彻底溃去,赢下此局! 不过这想法虽是美妙。 但眼下却还不是动手时候。 下面的五位道脉真人虽看似在闭目假寐,但神意却是凝定在上层的天魔石像上,且顾漪也同样在城中,不得不防。 陈珩仅有一次出手机会。 若是一击不中,未能彻底毁去眼前石像,被怙照中人拼死拦下。 那事态到最后。 必是会横生出无穷波折,叫人极是头疼…… 此时。 在看了一眼后。 陈珩也不再多想,只凝定心神,也同样在洞窟中闭目入定了。 时日一晃。 便是整整五日过去。 在此期间,顾漪虽是出城叫战,欲摄得陈珩的气机。 但陈珩并不应战,叫她虽然有心,却也无可奈何…… …… 而这一日。 玉宸阵营中,盘坐在玉榻上的陈珩化身忽被帐中一股浩浩然升腾而起的灵光惊动。 他双目睁开,将袖中符牌摇动,召集起兵将,一笑道: “是时候了。” 而这动静光明堂皇,无从遮掩,直有囊括百里之势! 怙照阵营处的魔修,也皆是心有感应。 “祛邪神将成了……” 顾漪眸光微微一沉,起身走出房门。 她飞身一跃,同样取出符牌一晃,旋即便向着城外迎去。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暗袭 待得顾漪来到云头,隔江遥遥视去时候。 唯见陈珩帐中,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兀得拔地而起,直高百丈,撕开暮霭,撞散罡风。 杳杳巍巍,纯正浩大,叫人难以逼视。 未几息功夫,光柱便忽自中间“咔嚓”一声,现出一条裂缝。 旋即便有一双土黄色大手若隐若现,扒住裂缝两侧,缓缓发力。 眨眼之间,只闻一声琉璃掷地般的清脆声响。 整道光柱便化作万千晶莹灿光,自原地向四方崩散不见,露出了里内那尊祛邪神将的真形。 神将身高百丈,头戴凤翅金盔,双插雉尾,身穿鱼鳞细甲,左插雕弓羽箭,右带降魔大棍。 顾盼之间神光湛然,如雷电闪动。 其身躯周围有灵机汇成浪潮模样,来回卷荡,冲奔不休,其宏大之态,叫人望而生畏。 而这祛邪神将一从灵宝祭坛中彻底显化出真形,便发出一声震天大喝,直朝勾绞巨城处扑杀而来。 气光摇曳,轰鸣声音乍然爆起。 好似万雷滚过穹天,威势无匹! 神将这一动,陈珩帐下的兵马自然也是云集响应,紧随其后。 一时之间。 剑戟如林,旌旗灿烂! 各类灵光一齐招摇展动,将虚天都是映衬若沸。 好似一汪绚烂海潮以侵吞万里之势,正呼啸而来,看起来壮美非常! 顾漪见状微微皱眉,而下一瞬,远远王森的营帐处,也是有一道光柱堂皇拔地而起。 又一尊祛邪神将生出,领着王森帐下的部众奔腾袭来。 和立子与沈澄部,也有闹旗攒动,画鼓敲响。 这一刹。 竟是玉宸四部齐动,兵马尽出! 声势远胜于两宗先前交锋的任意一回,显然是打着决胜的心思了! “倾巢而出,连帐中都不留兵马看守了,玉宸已是技穷了,如此施为,也不过是想挽回些颜面罢了,却也到底无用!” 此时。 在勾绞巨城中,也是有几道遁光飞上云头。 其中一个以青色云团托体,身着碧绡羽衣,目光阴翳的年轻道人目视前方的浩荡之景。 他忽冷声一笑,道: “在这边域小国中浪掷了数月光景,如今总算是到了终局……我已是等不及要回返仇渊,去使用此遭得来的道功了!” 因法契制束。 于世通与陶瑱在这方危雍国土投下的兵力人马,皆是相等。 玉宸阵营中有王森、邓云籍两位金丹真人。 怙照一方,自是有傅神安、孙朴来同他们相抗。 且还有包括顾漪在内的三名怙照上宗弟子,来同陈珩、和立子、沈澄争锋。 而这以青色云团托体,身着碧绡羽衣的年轻道人便是那三名怙照弟子之一。 其人唤作熊衷,乃是一名洞玄三重修士,修有《子都内宝经》,一身玄功厉害,曾同沈澄争斗过了数百合后,才惜败一招。 在眼前的怙照阵营也算得上是一名强手了,又因他身份毕竟不同,城中大多人都要敬他三分,连那些道脉真人也分毫不能例外。 这时熊衷感慨出言一句后。 几个同样是在出来观望形势的道脉真人连忙奉承起来。 听得顾漪微微皱眉,心头不耐,面无表情一挥手,便止住了几人话头。 “如今还不是急着庆功的时候,玉宸阵营倾巢而出,却只针对我等而来,并不分兵他处……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看来是欲赶来祛邪神将消散前,要尽力克下此城了。 尔等不可孟浪大意,需提个小心才是。” 几位道脉真人闻言心下一凛,皆是拱手行礼,口中应是。 一旁的熊衷虽也是如此施为,眸底光华却微微一动,心底颇是不以为然。 三座勾绞巨城彼此连为阵势。 在均摊之下,原本落于此城的纵是有十成力道,但经冥冥当中的一番削减,也只得三成之多。 剩下力道,皆是要隔空落去其余两座,让它们去承受。 如此一来。 自然便是压力大减。 而祛邪神将尽管厉害,法力手段要胜过两宗阵营的任何一人。 连陈珩与顾漪,也远无法应对,要被压去风头。 但面对如此阵营,却也依旧是力有未逮。 若是三尊祛邪神将齐攻,熊衷或许要正色来应对,分毫不敢怠慢。 但如今玉宸阵营处仅有两尊神将襄助,以巨城的坚固而言,这等攻势,却还难奈何什么。 而此时。 就在熊衷思忖时候,第一波攻势已是汹涌袭来。 各色的符器、道术迅疾而来,密密如雨,漫天飞来,击打在巨城四壁,飞出战鼓擂动般的宏烈声响。 震得一些道行尚浅的魔修耳鼓发胀,嗡嗡而鸣! 熊衷纵目观去,原本已是一轮旭日西移,将要隐没不见,连晚霞也是依稀模样,月轮更若隐若现。 但此时视野之内,却尽是光焰嚣腾,将整片天地都照耀的如若白昼也似,光华灿灿! 而在华光背后,是数之无尽的飞舟彩阁,符甲力士,护法道兵,异兽灵宠。 简直一眼都难望到尽头,声势煊赫至极! “倒真是在搏命,将机会都放在这一役上了……” 熊衷摇了摇头,心下暗道一声。 此刻云头上的顾漪几人忽觉风声一紧,脚下的巨城似微不可察晃了一晃。 在城外的滚滚烟云中,恰是两尊祛邪神将齐齐暴喝了一声,将手中的伏魔大棍如风车般抡动。 一个横扫。 便向巨城狠狠劈头打来! 尖锐气流激荡,在这一刹伏魔大棍爆出的强绝无匹之力道,好似圣灵在降灾,巨大到难以想象! 在顾漪心意操持下,巨城忽绽出一圈乌沉光晕,煞气在其中翻滚急涌,犹如密云,稳稳将两尊祛邪神将的攻势拦下。 而一击不成,两尊祛邪神将自然不肯罢休,又鼓足了全身的力道,对着面前的壁障狂攻猛打,分毫不肯留手。 烈火熏蒸,雷音不绝—— 在四起的喊杀声音中。 顾漪眼帘一撩,隔着远远长空同陈珩对视一眼。 紫衣道人被几名道脉真人拱卫在中,如若众星拱月,袖袍猎猎,随风而舞。 他按剑在手,逆光立于虚天云头上,面容模糊不清,好似一团模糊的混沌,叫人难以看清眉眼模样。 其身后赫然是千军万马正在渡江杀来,战旗满天招展,烈烈若火。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并不多看一眼,彼此眸中都是漠然一片,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小姐……” 夜叉女侍小心打量着顾漪的神色,心下惴惴不安。 她乃是顾漪师尊从天外捕捉回来的夜叉王族,血脉高贵。 自幼便随着顾漪一并修行、玩耍,名为主仆,实则却也是亲如家人般。 这么多年下来,对于顾漪的心思,她大致也是摸得个七七八八,可猜测个大差不离了。 眼下顾漪虽然唇角勾起,微微有一抹笑意,看似心情颇佳的模样,但夜叉女侍知晓,她心底已是有一丝杀意流出,颇为不悦。 自顾漪修行入道以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将她逼到这个程度…… 虽说她在岁旦评上的名次仅是洞玄第二,还尚要被瘟癀宗的阴无忌压过一头。 不过阴无忌此人。 本就难以常理来论之。 漆吴阴氏也是十二世族的其一,且阴无忌也并非是旁支庶出,乃是嫡脉子弟,身份尊显。 以八派六宗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契而言。 似阴无忌这等的出身,虽可进入到八派六宗修行,但若无意外,应当终身都难成为门中的真正腹心,难以接触到门中的万古底蕴和大秘。 玉宸派的嵇法闿,便恰是此例。 不过却因阴无忌此人着实是天资横溢,根骨清奇。 为他身世缘故,惹得瘟癀宗几位真君一同奏禀瘟癀宗的掌门,后续更是事情闹大,以至惊动了瘟癀宗的委羽道君。 这位道君乃是瘟癀宗三位治世祖师其一,早年间行事肆无忌惮,在胥都天宇曾掀起过好一阵腥风血雨,直至在丹元大会惜败于斗枢派后来的神屋枢华道君,这才按定下心猿意马,收敛魔威。 后顺利证就元神返虚,渡纯阳三灾,与道合真,名列羽化玉籍。 若论在魔道六宗的凶名地位来。 委羽道君也仅在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和神御宗的碧常道君之下。 也正是这位道君在召见了阴无忌,一番考校下来,这才亲自拍板,将瘟癀宗的大法提先授予他,也绝了满宗上下的议论声音。 此事在当时流传甚广,闻者无不称奇,对阴无忌的好奇,也赫然是更上了数层。 不过纵是有如此煊赫声名。 阴无忌此人却素来深居简出,甚是神秘。 除了在紫府时候,轻松逼退了中乙剑派的沈性粹与卢停云。 又以惊人之速,抢先修成洞玄境界,并于玄功成就后,就在百招内悍然打杀了当时的洞玄第四余简外。 此人就鲜有出手时候,并不像其他上榜的洞玄中人,四处寻人斗法,挑战名次。 因此缘故。 虽他是被瘟癀宗委羽道君钦点的天才俊彦之士。 顾漪却也是心头不服,几次当面邀斗阴无忌,阴无忌却皆摇头不应。 因到底与其妹阴若华是手帕交,情谊甚笃,且皆是六宗之人,不好过分撕破面皮。 顾漪也只得暂且将不忿忍下,欲在丹元大会上堂堂正正斗败阴无忌,以此夺回名头。 不过陈珩却是不同于阴无忌…… 顾漪是他是真切交过手,领教了他的手段。 也知晓若是鏖战之下。 陈珩胜过自己,实是一件难以扭转之事。 她自修道以来,还是第一次真正被逼到这份上,心头难免有异样之感生起。 而此时在夜叉女侍不安注视下。 顾漪微微摇了摇头,道: “如此形势,我虽是欲胜过那竖子,却也不会选在此刻,放心罢,我不会出城叫阵的。” 夜叉女侍闻言心下一松,忙点了点头,脸上神情也一缓。 而就在她们交谈时候。 城外的攻势已是愈发激烈,如若叠浪一般,一波要更强于一波。 将城外绽出的那层光晕都是击打得噼啪发响,不断晃动扭曲,迷离摇曳! 顾漪见状微微摇了摇头,神情淡淡,只从袖中取出几杆旗幡,交予了熊衷和几位道脉真人。 吩咐他们点起兵将,在城内将阵势排开,以遥领地气之法,分担巨城的压力。 而在熊衷与几位道脉真人各自领命离去后。 见那主阵之人还是缺了几位,且城外攻势也着实狂猛。 顾漪犹豫了一刹,还是拿了几道灵符出来,往云下一掷,叫它们往不同方位迅疾飞去。 未几息功夫。 一道灵符便悄然钻进一座营帐,在几头异兽讨好的注视下,往井下一钻。 不多时便抵得了阵法处,嗡嗡发响,将洞窟中的五位道脉真人惊动。 “这是?” 一个脸长肩宽的蓝衣修士见状轻咦一声,挥手将灵符摄来。 他只略瞥一眼,便也心下了然,将灵符送出,令周遭的道脉真人都传阅一转。 “玉宸技穷矣,不过倒也不算意外,这外头动静,可着实不小呵,连在这千丈地底,都可听得一片轰鸣声音。”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嘿然一笑,道: “自失了邓云籍处的灵宝祭坛后,他们便已难同我等分庭抗礼,如今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看来我等可提先设宴,好方便在战后庆贺一番了!” 这话一出,洞窟下层的五位道脉真人皆是微微一笑,心情颇佳。 “如今主阵之人还尚缺了几位,洞厅之处,刑、苏两位道友皆是动身了。 不过此处因毕竟关乎城中枢纽,顾炼师的意思,是我等出一人前去主阵即可……” 蓝衣修士微微一笑: “几位可莫要同我争抢这差事,日日待得此地守备,不见天光,在下着实是坐不住,欲外出看看热闹了。” 他这话一出。 几人自不会同他争抢什么。 而蓝衣道人大笑一声,打了个稽首后,便将身一纵,跳出了洞窟,往井口飞去。 洞窟位于千丈地底深处,乃是诸位道脉真人合力辟出,又上覆一道劫水,阴湿森冷,做抵御防备之用。 纵蓝衣道人是金丹修士,在劫水当中穿行时候,也是眉头皱起,不得不将法力放出,护住躯壳。 而当他行到一半时候,忽听得身下劫水隐有动响传来。 蓝衣道人定住身形,回首一望,却见白发老妪此时也是飞身而来,还冲他招了招手。 “李师姐赶来作甚?” 蓝衣修士心头疑惑,但还是迎上。 待得两人会面时候,李师姐先是拿出几张灵箓封了周遭动静,旋即才对蓝衣修士叹了一声,道: “师弟勿怪,此番来寻你,着实是有事相商,不好不谨慎。” “李师姐意思是?” 见李师姐如此小心,蓝衣修士也是不免好奇,笑问一句。 “师弟且看。” 李师姐示意他上前,旋即从袖袍中郑重其事拿出一物来,小心递出。 蓝衣道人此时正伸头去看,却不妨那物忽将身一翻,显出月轮镜的模样。 旋即自镜面全力暴射出一道月华,正正打中了他的面门! 这等咫尺距离。 且又无防备。 蓝衣道人的护体法力如若薄纸般被轻易撕碎! 霎时间,面目青黑,五脏坏死过半,身躯陡然被一层坚冰所覆,连神意都狠狠陷入空白。 “……” 而几乎在月轮镜发动的同时。 易形成李师姐模样的陈珩也是起手一拍。 不等蓝衣道人狰狞回转过来,便是一道赤色剑气自他瞳孔刺去,入颅脑一转,将其元灵都搅了个粉碎! 只电光火石间。 此人都未感应到什么痛楚,便身死魂消,凄惨陨命…… ……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罢手 井中劫水森然,依是乌沉如墨的模样。 除了圈圈涟漪在缓缓浮动外,便再未有什么变动。 可只怕任谁也难以想到,仅电光朝露之间,便有一位金丹真人凄惨陨命于此。 连求援的法讯都未传出去,便已彻底没了生机。 陈珩此时也不急着翻看蓝衣道人的遗物,而是先召出五炁乾坤圈,放一束华光,将蓝衣道人尸身卷进乾坤圈的内景天地收起。 这才将周遭的几张灵箓拿了,抹去动静。 方才他之所以可瞬杀蓝衣道人。 除了以易形之术打了个此人一个措手不及外。 更多的,却也是因蓝衣道人毕竟孤身一人,身旁没有同伙可以施以援手。 若是再添出一位与他同行。 陈珩想要在不惊动外人的景状下拿下两位真人,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难免要费上一番大手脚。 此时在将灵箓揭去,抹了几道微不可察的血气后。 陈珩望着井下,眸光微微一闪,片刻之后,心头便也有了决议。 他先将法决一拿,默运起九宫玄一圭旨,分出了一道化身,又以那化身变化成蓝衣道人的模样。 旋即真身也一动,依旧是变成一道渺渺气雾,朝井下洞窟遁去。 “是非成败,便皆在此一举了!” 化身抬头望了一眼,此刻城外的动静已是愈发浩瀚宏烈。 即是置身此间,也依稀能够听得鸣响不绝。 好似万雷迸发,惹得星飞云散,浪裂波开! 在心下暗道了一声后,化身也并不多耽搁,同样袖袍一拂,分开周遭劫水,同真身一道,朝着下方洞窟遁去。 而这时的洞窟当中,四位道脉真人在接得了顾漪的符讯后,显是放松了不少。 不再如先前一般警惕,开始低声谈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 玉宸阵营已然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行此倾力一搏之事。 而眼下的攻势虽然狂猛,但到底也无碍大局, 因祛邪神将尽管厉害,却存有一个致命弊处,那便是无法长留于世。 一日之后,便要彻底化作烟煴尘土,再无法显威风。 若是祛邪神将能存驻个三五日或是再多出一尊来。 那今日这一役。 倒还的确是个不小麻烦。 可两尊祛邪神将,又仅能够驻世一日。 似这等攻势,却还远不能奈何勾绞巨城的根基分毫。 外面虽是打得激烈,震天动地也似。 但也不过是雷声大,而雨点小罢了…… “奇了,景真人,你怎又回返过来了?” 而就在四位道脉真人交谈时候。 外圈阵门忽微微一晃,迸出一道灵光,自其中现出了蓝衣道人的身形来。 李师姐见他去而复返,不禁一笑,问道。 “去得匆忙,险些要忘了一事,我这个记性。” 蓝衣道人摇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来,道: “李师姐,你看。” 李师姐讶然一笑,探首视去。 下一刹她耳畔便只闻轰然一声大响,将整间洞窟都是震得晃了几晃,隆隆发响! 连井中的劫水都是翻腾起浪,被一股巨力撼动,好似要被煮沸了般! 一道烨烨冷光忽自蓝衣道人手中发出,好比皓月宣明,只须臾之间,便横过了两人之间的数丈地界。 迅快无伦,叫人难以反应过来! 而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李师姐眉心忽跳出一头貔貅虚影来,浑身上下魔气缭绕,有碧火、阴风周流回旋。 主动将巨嘴一张,便朝着冷光咬去,欲将其吞食入腹。 而这两物一撞,貔貅虚影身上的碧火、阴风便被冷光消磨了个干净。 哀鸣一声,化作一根刻有貔貅图样的金簪,被冷光打得狠狠横飞出去数十丈,深深嵌入了石壁当中,烟尘骤然腾起。 “……” 李师姐目眦欲裂,虽不知蓝衣道人是发什么邪疯,忽然对自己下此杀手,但她也敏锐察得了一丝不对。 趁着冷光被貔貅金簪所阻的这一丝间隙,忙将遁光驾起。 化一道紫色缭烟,便望空疾飞,欲同蓝衣道人手中的那面宝镜拉开距离,再做打算。 而紫色缭烟才飞动不过丈许,又是一道冷光照来,映得场中晶莹剔透,覆有一层森然霜气。 一霎时,好似置身在了极北寒天之下。 经冷光一照,紫色缭烟也是无力断作了两截,轰然溃去。 李师姐身形从余烟中坠出,大口咳血,半边身躯都是青黑一片,护体的法光被破,伤及内腑。 所幸腹下金丹还未碎裂,吊住了一条性命。 而自陈珩动手,那貔貅金簪自动飞出护主,再到李师姐遁法被破,性命垂危。 这一系列动作,也仅在片刻之间。 此时见陈珩将掌一翻,欲趁热打铁,将那李师姐彻底打杀。 其余三位道脉真人皆是大怒,齐齐动手,将神通祭起在空,朝陈珩化身而成的蓝衣道人击去! “轰隆”一声,洞窟当中陡传出一声开山裂山的震响。 千数明珠猛然一摇,咔嚓一声,竟是被这反震力道击碎了半数! 场间视野陡然便暗了下去,芒光淡弱。 “不好!” 此刻一个身着大红法袍的苍髯老者瞳孔一缩,猛有异样感触生起,心头暗暗叫了一声不妙。 他下意识朝上层洞窟看去,却见一道犀利剑光几乎也是同时腾起,斩开大气。 以锋锐无俦之姿态,朝那尊三头四臂的天魔石像悍然杀去! 剑光在飞入上层洞窟的刹那,便也触动了封镇。 刹时间,一道道阴雷、碧火如箭矢般袭来,密密麻麻,横扫过四方上下,简直不计其数,威势狂猛至极。 而陈珩有五炁乾坤圈罩身,又宝体坚固,倒也不惧什么伤损,硬顶着攻袭,突进到了天魔石像的十丈范畴内。 “去!” 一旁苍髻老者的反应也分毫不慢。 在剑光起时,他便分毫不犹豫,掐了个印决,鼓荡起全身法力,将机枢暗暗拨动。 随着这施为,天魔石像忽绽出了一圈迷离光雾,好似某类活物一般,在蠕蠕而动。 不过眨眼之间,便已裹住了石像的半边躯干,其状森然,颇有些诡异莫名。 这是一门挪移手段,在必要时候,可将天魔石像凭空搬运到另一处地界,使来袭之人扑个空处。 虽说此像乃是整座勾绞巨城的中枢所在,勾连城中上下的阵法运转,内里更储有无穷的重浊煞气。 一旦建成,便不可轻易改变方位。 否则惹来地气暴乱,那也是一桩麻烦事,说不得还会影响阵法运转,不得不防。 不过尽管后患颇大。 但此时苍髯老者却不并敢多斟酌什么。 若是令眼前的天魔石像被打破,那这整座勾绞巨城的根基都会被动摇,禁制松动,以至是连累到其他两座勾绞巨城! 两害相较取其轻。 该如何抉择,实是一件不必多想的事情。 而就在天魔石像即将隐没虚空,自原地不见时。 陈珩忽冷声一笑,大喝一声,剑光暴涨了数倍有余,如若一轮凶日堂皇,遍照四野! 其锐意之盛,好似无物可以阻拦,便是一座山岳挡在面前,也要被一斩两段! 苍髯老者和其余道脉真人见状皆是一惊。 而不待他们出手阻拦,剑光已是一闪即逝,倏尔隐没虚空不见,不知是去了何处。 而此时。 才有一声雷音似慢了半拍般,隆隆响起,在洞壁间回荡不休。 “完了……” 苍髻老者等道脉真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又目视向前。 个个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眼底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惊惧。 而洞窟上层,那尊三首四臂,肤色青靛的天魔石像。 这一瞬,在其眉心处正缓有一道裂缝现出,自上至下,蔓延的愈来愈快。 最后随着咔嚓一声大响。 整尊石像轰然溃成一堆碎块,七零八散,再也不复完体! 另一处。 云头上的顾漪忽然心头有异样感触生起。 她回首望去城下,玉容微微变色,瞳孔一缩。 “怎会如此……” 她一咬牙,也不知为何,心头猛浮现了陈珩的名字,玉指捏紧。 而顾漪的这副反常之态,被熊衷和周遭的道脉真人看在眼中。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其意,茫然无措。 只是不待他们出言相询。 下一刹那,脚下的巨城忽狠狠摇晃起来,轰声巨响,山水震动,如若地轴断折! 脚下土地俱是向内塌陷,尘沙肆虐翻滚,好似烟瘴喷发,直达云中! 而数之无穷的重浊煞气滚滚喷薄而出,向上下四方蔓去,乌泱泱一片,以极快的速度流散溃去。 直有遮星蔽月,晦暗天幕的汹涌之态! 且伴随着浊气一散,巨城四壁也是发出“咔嚓”声音,光华瞬时暗沉了不少,好比风中烛火,摇摇欲坠。 两尊祛邪神将自不会放出这个机会。 一位抡棍猛击而去。 另一位则弯弓搭箭,紧随其后。 玉宸一方的兵马有样学样,各类的符器、宝箓纷纷亮相,光影斑驳,将方圆十数里之地都是映照得浩瀚堂皇。 在这等攻势之下。 不出十息功夫,巨城的的禁制法阵便轰然溃去,内外畅通无阻。 “该死……” 局势的扭转,仅在转瞬之间,快得令熊衷还未反应过来。 而灵光攒动如海潮,庞然压将过来。 这等气象,直令人呼吸欲窒! 他暗骂一声,忽觉嘴里有些苦涩,面上露出无奈之色。 同一时刻。 在城破之时,另外两座勾绞巨城也是轰然一震,近乎一半的法阵禁制都是崩解离析。 浊气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道浊黑烟柱,搅得风云变色。 一派重煞横空之景,望之叫人生畏。 “顾漪处出事了?怎会?!” 本是安坐在云榻上,手拿一卷道书的傅神安此刻大吃一惊,脸色猛变。 他慌乱将手中道书随意掷在一旁,急步奔出殿外,眸光狂闪。 玉宸诸部齐动,领着两尊祛邪神将对顾漪处奔袭而去之事。 这等动静无从遮掩,他也是一清二楚。 不过以勾绞巨城的能耐,抵住玉宸诸部的攻伐,却还并不算难事,可以轻松应付。 因此缘故,傅神安与另一位金丹真人孙朴虽感知到了此幕,但也并未出城援手,同玉宸诸部搦战。 傅神安先前思忖,这保不齐,便是玉宸诸部的投石问路之策。 此辈欲佯装声势,引得他与孙朴出城,旋即在城外灭杀他们的麾下兵将,以折损怙照阵营的实力。 既心头存了如此的猜想。 傅神安自然安坐不动,不会中计。 不过他却未曾料到,战事还未过多久,顾漪处的勾绞巨城便已被攻破。 还连累他与孙朴处的巨城法阵禁制,也崩毁过半,再难恢复先前声势。 这等景状之下…… 此时城中已有不少道脉真人飞来,个个惶恐不安,将目光投向傅神安,在等他的吩咐。 “走罢!” 犹豫几个回合后,傅神安心下一叹,无奈挥手: “听我号令,速速把兵马点起……顾师妹万不能有失,否则你我性命,皆是难保!” 至于另一座巨城当中。 在愤而打杀了几个魔仆后。 孙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将帐下兵马齐出,同傅神安做了一样的抉择。 …… …… 半个时辰后。 喊声震天,杀气凌霄,玉宸与怙照皆是两方兵马齐出,悍然争斗一处。 云中有焰光万千闪烁不休,煌煌射目! 而玉宸虽是失了邓云籍这位金丹战力,但却是添出了两尊祛邪神将来,不弱反强。 饶是怙照阵营如何奋力,却也难挽回局势,一步步溃败,麾下兵马死伤无数。 “陈珩,给我受死!” 在避过飞剑斩杀后,顾漪水袖一动,便又放出一道北殃幽火烧去,若长蛇经天,声势煊赫。 她紧咬玉齿,乌黑发丝被虚天罡风拂乱,凌乱贴面,眸中杀意大盛。 陈珩也懒得答话,只袖袍一动,先将幽火逼开几步,旋即化虹一道,避过这悍然一击。 他此时四望一眼,见战局已经行进的如火如荼。 非仅怙照阵营折损无数,连玉宸处也是有了些伤损,不少道兵力士都是陨命,景状凄惨。 在思忖片刻后。 他眸光忽瞥得云下一人,心头微微一动,便也对如何快速终了此役,有了一个主意。 只见他传音几句,旋即心念一动。 那本是在怙照阵营大肆屠戮的祛邪神将忽身躯一停,旋即在场间诸修讶然的目光当中,弯弓搭箭,对着云下一人骤然发力射去! “该死!我这是犯天规了吗?!” 本是在战场游走,小心躲避刀兵的晋善信见一道庞然羽箭猛撕破大气,好似一座天柱般,洞穿数十里地界,须臾而至! 他亡魂大骇,脑海一片空白,手脚发麻。 所幸腰间的一枚玉圭自主跃起,才挡住了这狂猛一击。 而未等晋善信回过神来,那本是在同傅神安、孙朴争斗的另一尊神将,也是停了攻杀。 他取下雕弓,对着晋善信又是一箭,震得玉圭发颤,灵光稍黯。 “……” 见得此幕,傅神安、孙朴对视一眼,也是明白了陈珩打算。 两人苦笑一声,刚欲阻拦,却被王森领人死命拦下,不给他们插手的间隙。 一时之间,箭似流星,以逝光惊电之速,不断朝额角冒汗的晋善信飚射而去。 仅一息之间。 便已有数十道箭羽击出,可谓毫不惜力,连绵不绝! 而很快,在玉圭灵光愈发黯淡,眼见着晋善信要毙命于此的时候。 天中终是传出一声苍老大喝,怒道: “够了,就此罢手!”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终了 虚天上忽有一声大喝声音响起,震荡十方。 霎时间啸声破空,狂风荡起,将方圆数十里的灵机都是搅动! 原本向晋善信飚射而去的箭矢纷纷催折,似被某种伟力所阻,于半道便爆碎成莹莹光粒,再化作气烟消泯不见,竟没有一根能够近得晋善信身周。 “老师!” 本以为难以脱灾,今日或许就要凄惨陨命的晋善信忽遇此大变,既惊且喜。 他忙将袖袍一整,便在云头上拜倒,意态恭敬。 而这一幕被怙照中人看在眼中。 人人目光闪烁,脸上的情绪皆是不一。 一些道脉真人和底下弟子自然是狂喜。 劫后余生的欢欣,令这些人几乎忍不住要鼓噪起来。 傅神安和孙朴两位真人面上虽同样也有喜色,但相视一眼,面上却多出了些怅惘和不甘,摇头不语。 依着法契制束,于世通和陶瑱仅可幕后操局,却不能亲身出面,干预形势。 可而今为了救自家徒儿晋善信的性命,陶瑱却是顾不得什么法契条律了,隔空出手,震碎了箭矢。 此举固然是救了晋善信一命,但也是主动违契,意味着怙照一方要就此下场,失了同玉宸相争的资格。 而想到自家在这边域小国的数月辛苦,不惜从仇渊那等仙家灵地远涉千万里山水来此。 便是为了赚取一些道功,以方便日后修行。 可眼下非仅道功什么的要打水漂,数月辛苦白费。 便是回了仇渊,这战局失利之事,也要被师门长老责罚,训斥一番。 念及至此。 傅神安和孙朴皆觉嘴中苦涩,着实是有苦难言。 而在陶瑱救下晋善信后。 此时,陈珩也隐隐感应到身后有一股道气升腾而起,苍苍然,渺茫杳冥,一气浑然。 他知晓这是于世通在放出法力,心头微动,尔后忽然一笑,袖袍抬起,五指捏了几个印决。 旋即他帐下的那尊祛邪神将便动作微微一僵,被陈珩操持了身躯,眸中神采湛湛,已与真人无异。 “陈师弟这是?” 一旁的王森见状一愣,但也很快明白了陈珩的用意,苦笑一声,暗叹陈珩的胆大妄为。 但他也是及时将另一尊祛邪神将唤起,跳出了与傅神安、孙朴间的战圈,随时预备做接应之事。 此时在占据了祛邪神将的身躯后。 陈珩只觉举手投足,都有风雷相随,光煞景从。 身俱着莫大的神力,足可崩山坏岳,搅海翻江,威能极强无比! 在默体察了一番这变化后。 陈珩也不犹豫,大笑一声,便扯出宝雕弓将弓弦扯满。 于须臾之间,便连发十箭,轰声连连,好似银河泻峡般,声震四野,齐往晋善信射去! 他在尚未炼炁入道之前,便是精通射术,还凭此对付过炀山道人和涂山葛。 而后来虽习得了许多道术妙法,渐渐不再以弓矢来应敌。 但陈珩却也从未荒废过这门手段。 若得空暇,在一真法界中偶尔也会以演练射术来取乐。 此时在祛邪神将的伟力加持下,箭矢洞穿天地,带起滚滚气浪,如十条长龙呼啸飞动,狂舞而来。 须臾便来到了晋善信身周,快得简直难以想象! “好胆子!” 陶瑱冷声一笑,随着虚空如帘幕般一分,他便以大法力霎时来到了晋善信身前丈许。 将身中拂尘一摆,用巧劲将袭来的箭矢拨开,令其倒卷射向陈珩,恰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珩眸光微微一亮,陶瑱这一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却是别蕴有一番玄妙。 若不是眼前不是时候,他还真欲静心揣摩一番。 而随着他心念一起,祛邪神将也是将肩后的伏魔大棍抽出,舞得风水不透,将箭矢一一抽碎。 然后吐气开声,发出一声暴喝,纵身跃至了千丈高处! 借着这下坠之势,以开山裂地之势,一棍便朝着陶瑱兜头劈落! “小子倒是求知若渴……” 见得此幕。 陶瑱心下微微叹了一声。 他将手中拂尘一挥,竟是立身在原地,动也不动,从容不迫迎了上去。 两者体量之差距,无异于是山岳相较于芥子。 但纵是这般,却还是陶瑱稳占上风,将陈珩压了一头。 一时之间,光影纷嚣,到处皆是棍影、魔气,上下起伏,遍及四方,叫人目不暇接,难以逼视。 只觉视野之内尽是芒光闪窜,看不清两人形体。 而在斗了不久,陶瑱也是失了耐性,懒得再应付下去。 他清喝一声,将两指并于一处,往前微微一划,便有一道赤烟生出,缓缓飘荡而上。 这赤烟迎风便长,很快便化作一道百丈长短的锁链,遍体有赤精红光流转,好似天虹铸就而成。 只当空一抖,发出一声“噼啪”响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祛邪神将捆缚而去。 赤链介于有无形之间,若虚若实,也不知是怙照宗的哪一门大神通。 无论是箭矢、大棍或是祛邪神将那足以摧山拔谷的惊人神力,皆是空洞穿过,无法伤其分毫形质。 而在闪避几个回合后,陈珩操持下的祛邪神将终还是被赤链追上,只绕身一缠,神将便被熊熊烈火缚身,如若一尊百丈高的火炬。 转睫之间,就消泯于天地间,连残渣都不剩…… 王森见状吃了一惊,却不等他作何反应,陶瑱又伸手按落。 轰隆一声! 云海陡翻起无边烟气,漫无边际向四下狂涌而去! 在这震天的巨响声中,王森帐下的那尊祛邪神将也是一声不吭,便被生生打爆成了一团光雾,颓然散去。 一时之间。 天地一片寂静,无声无息。 而陶瑱也懒得理会一众人兴奋或是惊惧的复杂目光,只看向远处云头,若有所思的陈珩,淡声道: “怎么,可悟出什么来了?你大胆向老夫出手,不便是想看看元神真人究竟是比金丹真人强在了何处。 而方才真切一观,你又以为如何?” 陶瑱的语声虽然平缓,却有一股凛然威势,如若山岳崔嵬,龙门浪涌。 若是心志不坚者闻得此音难免会失神片刻,被语声当中的威仪所震慑,被迫露出丑态来,当众失了颜面。 陈珩把心神持定,自不为所动,只拱了拱手,一笑道: “如浩浩烟海,茫不知其所穷,委实莫测。金丹、元神两境,着实是差距如天渊。” 陶瑱微微一捋长须,摇头道: “老夫这元神,可并非是寻常元神,若是旁门小宗的仙道大真人,想拿下这两尊神将,兴许是要拿出些精神来应付。 不过老夫如今距那返虚真君境界,也相差不远了。 若不是惧那迷障扰人,失道之祸厉害,再给老夫几年光景,我便可破入另一层天地!” …… 在元神顶端,再向上一步,便为返虚。 凡是修得仙道返虚境界者,便可被称之为一句真君。 自此宿业清净,受化九元,腾玄御气,轮转八宫。 放在仙道大昌的九州四海之内,也可算是一方人物了。 此境中人若欲开宗立派,便是老祖之类的人物,只要不惹上八派六宗这类的庞然巨物,完全可顺风顺水,将道统绵延上数千载,以至更为长久,也不乏可能。 起庙立观,享用后辈子孙和治下之民的供奉,往来行走,皆是六丁神将开道,风雷景从。 寿元绵长,神通厉害,可畅游宇内外天地,有无数修士任其驱使。 纵情逍遥,可谓快活如神仙! 不过纯阳境界有三灾厉害。 返虚却也同样有十二重迷障阻路。 一旦修成返虚境界,便会被前尘宿世所扰,生起无穷心魔妄念,来蒙蔽识念。 化外的天魔邪神也会趁此良机,前来阻路,欲从中分得一份好处。 若能够悉数打碎这十二重障关,见得修道人的本来面目,明朗真体。 自然便海阔天空,从此纯阳成就,离与道合真,与天地共寿的那方大境界,也仅差最后一层。 但若是冲破障关途中,或为心魔所趁,或为外魔所扰,那便是下场凄惨了。 轻则走火入魔。 一身修为丧失过半,神智混沌,需仙道高人出手救助,才可缓缓调养过来。 重则沦为一介无知无觉的凡夫。 虽有通天法力,却被宿世执念所扰,不知该如何使用。 或是径自被化外天魔吞食元灵,夺去身躯,再也不复…… 因而返虚境界的十二重障关,这个中的妨害,又被唤作“失道之祸”。 乃是在仙道修行之中,仅次于纯阳三灾的劫罚,甚为利害,不得不防…… 而此刻见陶瑱现身此间,在打烂了两尊祛邪神将后,竟是语气平缓,同陈珩交谈起来。 怙照阵营处的大多人皆是目光闪烁,不解其意的模样。 但陶瑱也不理会什么,你来我往,又同陈珩道了半晌后,才终将话头一止。 这时他微微颔首,心下也是感慨,不禁道了一声: “尽管此事难有可能,不过伱小子倒也颇有些意思,老夫便多问一句罢,不知你可愿弃暗投明,入我怙照修行? 虽说你是玉宸的四院魁首,想必已是学了玉宸的二十五正法,但老夫可以奏禀师长,帮你摆平玉宸的手尾,并且我怙照的无上魔功,你也可任择两门来修行,如何?” 这话一出,自是惹得场中诸修目光闪烁,错愕不已。 无论玉宸阵营或是怙照一方,皆是神色古怪,只是碍于陶瑱当前,才不好开口。 “开出的条件倒是优厚。” 陈珩一笑: “看来陶真人是欲收我为徒了?” “以老夫眼下身份,却还无做到上面许诺,我欲禀明恩师,请恩师将你收入门下,如此一来,你同老夫便是师兄弟了。” 陶瑱道: “我知晓恩师的性情,你这等良才美玉若肯来投,他老人家自然心头欢喜,定会将你收入门下,陈珩,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珩摇头一笑,并未开口。 陶瑱见状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心下微微一叹,有些惋惜。 而未等他再出言,此时长空之上忽有一声大笑响起。 旋即便见一团雷光照耀天地,刺得场中诸修皆是无法睁眼,旋即从中施施然显出于世通的身形来。 “老匹夫好不知羞,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此的不要面皮! 弃暗投明?尔等所在的仇渊若论阴煞险恶,可更要远甚于那些幽冥魔国,活了如此年岁,连黑白都不分了?” 于世通大笑一声,道。 陶瑱冷哼一声,也不理会于世通。 他知晓在自己动手的刹时,于世通便已赶来了此刻,之所以迟迟不露面。 一是因自己并无杀意,二来,也是在好奇自己会说出什么言语来。 而在被陈珩回绝,隐隐丢了面皮后,于世通也是第一时间赶来嘲笑。 对于此辈,陶瑱着实懒得同他多费什么口舌。 见陶瑱并不答话,于世通放声一笑,道: “老匹夫,闲话便少提!按法契制束,你我双方不得出手干预,而今既是你破了条例,那后果如何,也不必本真人多言了罢。” “愿赌服输,隅阳国是你的了……我自会领兵撤回仇渊,丹蒲、中曲二国,也是你的了。” 陶瑱面无表情道。 “不够,今遭乃是你为了自家弟子,先先坏了规矩,需得再拿出些东西来作补偿。要知邓师弟遇刺时候,我可未有如此反应。” 于世通摇头。 陶瑱此时也是自知理亏,在犹豫几个回合后,还是无奈道: “你欲如何?” “五枚混元神朴丹。” 于世通将手一张,道。 “什么?” 陶瑱白眉挑起,面色阴沉: “五枚混元神朴丹?你这厮怎不去抢!” “我这不是正在抢吗?”于世通微微一笑。 陶瑱闻言刚欲发怒,却见于世通袖袍微扬,里内隐有一道金光乍现,似在做龙蛇旋动,夭矫异常。 “阳德梵度金锏?” 金光虽仅是一闪而逝,但以陶瑱的目力,还是不难认出它的来头。 他瞳孔不禁微微一缩,吃了一惊。 “如今仅是好言相商,不过若是言语无用,那便莫怪本真人动上拳脚了。” 于世通意味深长道。 “……五枚混元神朴丹,着实太过,我身上也未有这么多的存货。” 陶瑱沉默半晌,在于世通逼视下,终是无奈,不得不松口: “至多三枚,你若是不愿,那便斗上一场吧,大不了鱼死网破!你虽有重宝傍身,老夫却也不乏护命手段!” “三枚?” 于世通微微挑眉,他想起邓云籍,心下也是摇头。 最后在一番讨价还价下,还是将混元神朴丹定在了四枚。 而之后在将丹药自袖袍掷出后,陶瑱脸色更是难看,一言也不发。 只不耐挥手,便放出旋螺金殿来,领着怙照兵马退去,望西而走。 “今日一别,我会来再找你的……” 这时,云头上陈珩忽听得一句传音,循声视去,只见顾漪睫毛动了动,面无表情看过来: “陈珩,金丹寻药,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下次见面,你可未必就能有如此好运了,顾漪。” 陈珩同样传音一句,淡声一笑: “若你还无什么长进,斗法时候,我会杀了你,为天下玄宗除一祸患。” “竖子!” “妖女。” 两人冷冷对视一眼,隔着遥遥长空。 两道目光,锐利如刀。 而在旋螺金殿走远后,于世通微微一笑,也是抬手放出了玉景飞宫,将诸修召入了殿内。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丹丸 金钉朱户,轩宫碧瓦。 大殿之中千条瑞霞缭绕,万道紫气蒸熏。 于世通高居主座之上,有六名童子分左右侍立,如王森、陈珩等玉宸弟子皆是坐在殿中,面前玉案上摆着瓜果酒水,丹丸灵药等物。 一只双角耸蹲飞赤兽铜炉正袅袅散出香雾来,弥于殿中,好似螭龙引烟,雾幻迷离,须臾百变,在清心醒神之余,又别有一番奇巧。 此时于世通拿一卷书册,手握朱笔。 每当他将一人唤进来殿中时候,便会出言褒奖几句,旋即依着那人的功绩,赐下道功、珍宝不等。 场中气氛甚是热烈,被唤进殿里的道人无一不欢喜,皆脸上挂笑,溢于言表。 因此番到底是玉宸赢了局势,虽途中有些波折,但还是收回了隅阳土地,迫退魔贼,使得颜面不失。 又拓土有功,得了丹蒲、中曲这两方本是在怙照治下,价值十倍于隅阳、危雍的大国! 在此期间。 隅阳周遭的边域小国皆是心惊胆战。 叫几个自以为天高皇帝远,认定玉宸懒得对自己多加理会的小国君主更是畏怖,几乎寝食难安。 还未等得两宗分出胜负,还在隔着朔江对垒时候。 周遭列国殷勤送来了不少珍宝,用以劳军,只是被于世通训斥一番,才悻悻带着珍宝回返,心下更惧。 如此形势,倒是使一些久不识玉宸天威的小国真正见了世面。 这也是仉泰初、于世通的另一层用意。 在此景状下,连宸章派几乎坏事的李嶷、苏通两位,也因征战有功,到底是出了气力的,都得了不少赏赐。 乐得两人喜笑颜开,对着主殿诸修俯身施礼不绝。 而很快,随着童子一声传唤。 久候在外的灵数山池英终心下一凛,忙整了整衣袍,小心步入殿内,俯身拜倒在地,意态甚恭。 “起来罢,灵数山池英,你宗今番出力不小,着实辛苦了。” 于世通瞥了手中书册几眼,拿朱笔在上勾画几道,微微颔首,他看向拜倒殿中的池英,和善道。 “于真人谬赞了,为上宗出力,在下怎敢言说什么辛苦,实是份内之事。” 在于世通开口时候,池英便觉肩头一晃,好似有一股绵绵无形的力道,将他扶起。 池英瞳孔微缩,忙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道。 于世通闻言一笑,也不多言什么,只将对池英的赏赐道了一遍。 旋即不待池英俯身称谢,于世通便看向一旁的陈珩,开口言道: “在两宗对垒时候,这位池真人乃是归于师弟帐下?以师弟看来,不知这下赐,是轻了或是重了?” “池真人行事老成,治军严谨,实是省了我一番心思。” 陈珩起身,先是对着于世通拱了拱手,旋即看向阶下心头紧张,面上隐有不安之色的池英。 他微微一笑,并不明言: “老实说来,还要多谢师兄将池真人归我帐下。” 于世通大笑一声,将手中书册放下,拍手道: “师弟倒是个妙人,既你如此开口,那看来对于池真人的下赐,却还是轻了!” 他转目看向池英,思忖片刻后,道: “若本真人未记错的话,你灵数山这百年来在玄教殿的评级皆是中考,未得上考。 虽是宗门攒下的功德足够了,却碍于玄教殿的评级,无法向道录殿奏禀,以功德来更易伱们灵数山的根本经典,可有此事?” “于真人明鉴!” 池英闻言浑身哆嗦了一下,眸光精光大放,似想到什么惊喜之事,忙将眼帘一搭,颤声应道: “在下不敢欺瞒,确有此事!” …… 玉宸治下的东弥州东域,共有大国二十四方,小国虚数三百,可谓无穷尽。 若论土地之广袤,着实是数方天外大地陆的体量相合于一处,才可勉强比拟! 而为了方便管束,节省心力。 在这无穷年岁里,玉宸也是不断开枝散叶,分化出了成千上万之数的道脉、别府,令他们保境安民,镇守一方。 这些道脉、别府虽是可以顶着玉宸的名头,并能享用玉宸的下赐好处,学玉宸的仙家妙法。 但也同样要受玉宸的法规制束,无法肆意妄为。 譬如每隔上三十年光景,玉宸便会遣出巡照道人。 自弟子修为、山门灵气、国中景状种种方面,来考校各大道脉、别府的发展进境,并定下考评。 这考评非仅是一个颜面之争,也同样关乎到各大道脉的切身利益,至关紧要! 如眼前池英所在的灵数山,虽然宗门辛辛苦苦攒下的功德是足够了,但就是在考评上被卡了一道。 因而才无法向玉宸的道录殿奏禀,以功德来更易门中根本大典。 池英等灵数山人对这事自然是念念难忘,无法释怀。 而此时忽听于世通提及此遭。 池英心头猛浮起一个大胆想法,只觉袖管中的双手都在微微哆嗦,难以自持。 “尔等灵数山先前的根本典籍是《玄洞经》还是《玄示经》?欲更换为何法?” 于世通问。 “回禀于真人,我灵数山原本所修道经乃是《玄洞经》,欲更换为《原都九要集成》。” 池英不敢怠慢,忙道。 “《原都九要集成》……是五百年前大知殿陆真君创出的那门道决?” 于世通沉吟片刻,便也了然,将目光投向阶下的池英,把手一挥淡淡道: “看来尔等奋战有功的份上,在回山门后,我会向仉师兄奏禀此事。 想来过上不久,道录殿的人便会将《原都九要集成》带去灵数山,尔等记得提先备好功德。” 池英闻言大喜过望,血气瞬得涌至了脸上,忙对着于世通俯身拜下。 又面向陈珩,同样也是施为。 而在他欢喜离去后,于世通又召见了几个道脉真人,便也将书册、朱笔放下。 他大笑几声,命童子将佳酿呈出来,与王森、陈珩等举杯欢庆。 几人畅饮至月轮沉下,日头移至中天,脸上皆有了几分醉意,才缓缓停了举杯。 “今番能够功成,倒着实是辛苦诸位师弟了,至于各位的道功,自然是少不了。” 此时于世通感慨一声,将袖袍一扬,便有四道璀璨光华自袖中飞出,落至了陈珩等四人面前,道: “不过陶瑱那贼匹夫被陈师弟所逼,不得不亲自出手,乱了方寸,这倒着实是件好事。 为兄也得了由头,趁此发难,总算是从这匹夫手里撬出了些好东西!” 陈珩伸手一拿,见那光华当中的,正是一枚圆坨坨,晶莹好似玉雪的丹丸。 其外有一圈溟涬幽气环绕,好似地极之阴,窈窈冥冥。 而丹丸内则存有一点真阳之火,包罗元真,耀目非常,久视下去,瞳孔竟有如被针扎的刺痛感触,也着实奇妙。 此丹好似是阴阳构精,清浊相融而成,天成于内,地定于外。 天体于阳也,象乎道干,以有物成体,动而始生。 地体于阴也,象乎道根,以无名成质,品物成形。 天地浑一,便是万物荣华,四象用顺,郁气构精,谓之混元,诚乃道之实也! “这便是混元神朴丹,久闻大名了,今番倒还是第一次见……” 沈澄仅是好奇将混元神朴丹托在掌心,便瞬有一股异力透过肌肤,沁入骨髓。 好似连身躯都要轻灵几分,飘飘欲仙,疲惫之感一扫而空,令他不禁出言赞了一声。 而一旁的和立子也是神色微微动容,郑重将之收起。 “于师兄倒是大方,这混元神朴丹可是怙照宗的秘传大药,听闻有三宝归元,阴阳交补的功效,只要未死,及时服下此丹,不拘是受了什么重创,皆可保住一条性命。” 王森咂咂嘴,拍手调侃道: “有此丹傍身,便等若是多出了一条性命来,日后与人斗法时候,也要更从容不少了。 只是此丹珍贵非常,在怙照宗里,也是有定数的,份额不会太多。 我本以为师兄向那陶瑱索要此丹,是欲分一枚给陈师弟,剩下的收入自家囊中。 却不料师兄却是如此大方,倒是要让师弟我改容敬之了!” 于世通摇摇头,一笑道:“我若是这般施为,保不齐你会在仉师兄面前如何告我黑状,怎敢动念?不过……” 他转目看向陈珩,道: “此役能够取胜,陈师弟却是居功至伟,若无他坏了顾漪的勾绞巨城,我等想赢过怙照,倒着实不易。” 此语一出,自是未有什么异议,连和立子都是无言。 “道功于陈师弟而言,乃应得之物,而一枚混元神朴丹,也难酬你功绩。 思来想去,为兄倒是想出了一物了。” 于世通此时吩咐一声,便有一个童子领命出了主殿。 不多时,便又折返回来,手捧一只玉匣,轻手轻脚摆在陈珩案上,一个稽首后,又退了回去。 “师弟不妨打开一看。” 于世通朝玉匣一指。 陈珩闻言也不推辞,拱手道了声谢后,便大大方方将匣盖一掀,露出了匣中之物。 “道书?一本道书?” 上首的王森眸光一动,疑惑道。 玉匣以黄绸为底,里内别无他物,仅是一本五指宽的厚重书册,甚是古朴模样。 书页新整,也好似多年未曾翻开过了。 而匣盖一去,便如若是揭开了某类封镇般,瞬有一道锋锐剑意自书册升腾而起。 锐气四溢,杀机嚣腾扑面! 好似千百把白刃齐齐出鞘,叫人不由遍体生寒! 陈珩不为所动,只伸手将这本书册拿在手中,略作翻看起来。 不过随着书册离了玉匣,那森然锐意也是逐渐消泯无形,变化一本寻常道书,收敛了威势。 “此物乃是我师叔留下的一本剑道心得体悟,虽非剑经,但也是大有用处。 我观师弟你已是离剑光分化境界仅差一线,若此物能够助你,倒是我于世通立下一功了。” 于世通颇有些感慨道: “师叔乃是派中有数的剑道高人,一身杀力之烈,连中乙剑派,也无几人可以胜他!听闻他还曾得过门中威灵祖师的数次指点,倒真个是好运道! 而这本剑道心得,乃是师叔在受友人请托,前往正虚天的姬氏道廷为天官之前,特意留下的珍物。 恩师将之赠予我,本是望我能从中学得一二本事,可我倒也着实与剑道无甚缘分,一直封于匣中,今日总算是让它见天日了。” 王森与沈澄听得这本书册来头,皆是一讶。 而和立子脸上神色也是若有所思,似猜得了于世通口中那位师叔是何人,眸光微微一闪。 “如此厚赐,果然是奇珍……陈珩多谢于师兄成全!” 此时在略翻看几页后,陈珩也是心头惊讶。 他小心将其收起,郑重稽首致谢。 这本道书虽非用于攻杀剑经之流,但却记述了关于剑道各境的体悟,可触动灵感,助人突破障关,着实厉害! 而陈珩虽有无形埒剑洞傍身。 若论助人修持剑道,此宝自然要远胜于手中的道书。 但关于剑洞的层级,陈珩却无法自决。 九成时候,都是会进入到深处的七八层,受那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 这些年岁下来,他虽已逐渐习惯了凌迟痛楚,但屡屡撞运不成,也是令他微觉无奈。 那在此时,一位剑道真君的心得体悟于他而言,便不可谓不重! 而于世通的用意陈珩倒也知晓,无非要提先交好自己。 方才允了池英的心愿,不过是顺手卖自己一个人情,算不得什么。 唯有这本剑道心得。 这才是于世通真正备下的厚礼! 而此时。 在见陈珩并不故作姿态,大方收下此物致谢。 于世通微微颔首,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一时间,殿中宾主皆欢,倒是尽兴散去。 “看来邓云籍是要有麻烦了!” 在同于世通告辞,离了主殿后,王森忽回头一望,冷声一笑。 陈珩与沈澄对视一眼,都是明了王森意思。 顾漪的困龙钉虽然厉害,但邓云籍既然未当场身死。 以于世通的身份,自能将他的一条性命给救回,不算难事。 而今番乃是庆功之宴,邓云籍自始至终未现身也罢,或还能用伤重未愈、无颜见人等借口搪塞过去。 但关乎那混元神朴丹,于世通也未帮邓云籍多争抢什么。 且在宴席当中,提及邓云籍时,于世通神色也是淡淡,失了往日的和善。 此番远征隅阳,非仅是为了收回治下土地,宣扬玉宸威严,同样也存了磨砺众人的心思,是一番考校。 那邓云籍行事无当,败军丧师。 这等表现被于世通看在眼中,自然跌份。 而于世通乃是仉泰初的真正心腹,亲密无间。 经此一事后。 邓云籍虽还有师门关系在。 但他若想要再得仉泰初的看重,只怕便是难了…… “诸位师弟今后若是有暇,不妨来我洞府一叙,愚兄最好口腹之欲,届时必不让尔等失望而归!” 这时王森也不多提邓云籍,只对几人笑了一声,便拱手告辞,脚下起了一道翠烟,飞出这座玉景飞宫,悠悠下了云头。 陈珩回了一礼,在同沈澄、和立子微微颔首致意后。 他也不多留此处,同样起剑光一道,飞向天中。 …… …… 而十日后。 东弥州,东域。 一座莽莽大山中,一道剑光忽破开罡流,在云头盘旋几转后,从中显出陈珩身形来。 “应是此处了。” 他目视向下,心下暗道一声。 合一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遗府变数 云下的山势恰是南北对抱,拥簇若环,唯缺一面,不成完满。 而中有一条浑黄浊水,浩浩荡荡奔流过天地,以界南北。 浊水当中有鱼虾无数,密密麻麻,难以穷极。 还有几群生得斜眉歪眼的水精、野怪在驭浪操波,大呼小叫,惊得山间林鸟匆匆飞起,啾啾而鸣。 站在云头放眼望去,唯见青山幽静,峰峦叠翠,重重好似巨海翻浪,直有凌云的势头,接于霄汉。 其争雄竞秀之态,倒也是一奇! 此间地界名为“翼望山”,乃是位于东域二十四方大国的焦国当中。 而陈珩之所以会寻到此处,正是为了这翼望山中的玄室水! 早在出征隅阳国之前,他便同仉泰初在玄珠福地见了一面。 那时仉泰初交给了他一幅图卷。 图卷上面,便记载了玄室水的几处所藏之地。 此水乃是结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之一,乃是地肺之精凝成,翳郁生真,气空生灵,可引神明入六气之宫,御幽胎升上清之所。 天下修士若欲丹成上三品,为自己打造出一条登天之路来,此药便是万万缺少不得! 而世面上大多流传在外的玄室水皆是混了杂质,少有清灵。 唯翼望山中的玄室水,因所藏到底隐秘,无人打扰,品质才是真正上乘。 这则讯息对陈珩而言,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需知上品金丹练就不易。 而丹成一品,更是难上加难。 在此期间,纵使是事先做了完全的准备,但也依旧是七分人为,三分天授。 在真正成丹之前,无人可下什么定论。 但上品的凝丹大药,究竟是要比中品、下品的大药强出数筹不已,两者不可置于一处并论。 起初是被隅阳国之事绊住了脚,不好分身。 但眼下既然诸事已毕,玉宸已赢了局面。 虽难免要收拾些尾巴,还更有丹蒲、中曲两国的交接需要费上些心思。 但这等杂事,在于世通一声吩咐之下,自有专人前去料理,还不必陈珩等玉宸弟子出马。 因而在宴饮过去几日后,陈珩便向于世通请辞,一路按图索骥,费了些心思。 直从危雍小国行到了这方同样离边域不远的焦国,才总算是在焦国中寻得翼望山,找到了这方隐秘的储药之所。 此时在举目四望一眼后,陈珩也不再犹豫,身躯化作一道明黄烟气,轻飘飘便下了云头,落入浊水当中,又在水底分开泥沙,一路穿岩过壑。 直到遇得一方毫不起眼的大青石时候。 他这才发力将青石缓缓移开,露出了石下那方拳头大小的孔洞。 似这等古怪离奇路径,若不是有妙法傍身的修道人,便是撞了天大运道,知晓其中藏有大药玄室水,但也要不得其门而入,无能为力。 但这等小道,对陈珩而言却还不算什么。 在进入那孔洞后,他又将青石重新复位,放松身躯,只任凭水流带着他在地壑当中穿行。 过得约莫半个时辰后,他耳畔忽闻一声霹雳轰响,旋即便有一股力道托着他的身躯向前抬升而起,破开水面。 这时定住身形之后,目光一扫。 他才觉自己已是置身在一处颇为宽敞的洞窟,身旁不远的孔洞中,是不断上窜,汹涌回旋的浊水。 此地着实是阴寒逼人,洞壁上皆是滑腻青苔,顶上的钟乳怪石好似剑戟林立,毫无章法向下倒插而来,长有丈许。 滴水声音窸窣,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窟当中,更是别有一番诡异之态。 陈珩将袖袍抖开,向前行了不久,便在这狭长洞壁的尽头找到了一口穴坑,里内似有活物在跃动一般,震得那口穴坑正吭哧发响,颤动不休。 “玄室水,果真是上乘……” 陈珩目光向下一扫,不禁轻笑一声。 …… 面前的穴坑别无他物,仅是三滴指尖大小的玄室水虚悬其中,色泽漆黑幽沉,并不触地。 其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啸鸣声音,扩向四面八方,震得穴坑如若一口小雷池,轰鸣声音隐隐,别有一番威势。 此音一入耳,陈珩遍觉心体清净,一应念头思绪都要冰消而去,要洗去一应外尘,好似琉璃一般无垢,要叫人回于母腹胞胎中的那股安宁舒适之态。 他微微摇头,心念一转,便将这股异样之感驱去,自袖袍中拿出一只寒玉净瓶,放出道道清辉向下泼洒而去。 待得将穴坑中的几滴玄室水一个不漏,都悉数装在净瓶中后。 他这才掐了个印决,将净瓶一封,重新塞回袖袍。 玄室水是由地肺之精孕出,珍贵之处自不必多提。 而在装载此物时候,却也是存着一番讲究,不能大意。 唯有以极阴至寒的器皿来存储,才能不损这玄室水的分毫形质。 若是用金玉琉璃等容器,初始时候倒还好,但往往不出半月功夫,这玄室水便要流散过半,白费功夫。 “仅是得手三滴玄室水,却是少了,还需多寻得一些,才方妥当。” 陈珩望向空荡荡的穴坑,暗忖一声,道。 玄室水为成丹之药。 而它在成丹时候,乃是起着压抑金光阳焰,调和身中水火之用。 这世间的修道人凡丹成上品之际,皆会有金光阳焰凭空生出,缠绕于金丹上。 此火洞照十方,足有有使幽冥化白日的雄浑气魄! 这金光阳焰是成丹之兆。 见此异象生出,便也意味着种种火候皆足,离成丹已是不远。 但金光阳焰,却也同样是成丹的最后一重阻滞,凶险异常。 若能度过此灾,自然天高海阔。 是谓之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而若不能够制束金光阳焰,使其横行肆虐于金丹之上,火候太过。 轻则是烧炉炸鼎,受伤吐血,种种辛苦都付之东流水,要重头来过。 重则当场毙命,尸骨无存! 且因这成丹时候的金光阳焰乃是修道人的身神所产,三宝集成。 寻常的水属灵药难以建功,唯有天地奇珍可抑。 而玄室水在这天地奇珍中,便是最为上乘,极是合用! 陈珩所习练的根本玄功,无论《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或《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还是那记载了凝丹时候诸般秘要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这三门道书经法。 一类出于劫仙老祖之手,一类是太子长明的创造。 至于后者,更是玉宸万古的镇派底蕴,是无数高虚仙人、大德祖师的无上智慧集成! 便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三法也皆是一等一的高明典籍,难有企及者。 有这等玄功筑下根基,又得种种机缘和一真法界这个最大变数。 陈珩料想自己丹成上三品,应不算什么难事,唯丹成一品,需真正费上大心思。 不过那样一来。 他便难免要面对金光阳焰的凶险,玄室水也是必不可缺了。 而丹成的品质愈高,金光阳焰也就愈盛,威能同样愈是厉害。 据着玉宸道书上的经验之谈。 丹成三品者,往往需十滴玄室水,才可将金光阳焰压下。 他如今得手才三滴,却还远不够应付此灾。 不过仉泰初予他的图卷上,却是记载了这翼望山中的好几处隐秘地界,皆是藏有玄室水的宝地。 如此一来,他只需学着君尧和仉泰初此前的施为,将这几次地界都依次搜过一遍。 想必凑齐足够数目的玄室水,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焦国,翼望山……此地灵机分明不彰,看似并非什么仙家福地,却因山水格局,机缘巧合下竟是诞出了玄室水这等仙道奇珍。 天地造化,倒也真个玄异。” 陈珩心下微微一叹,看了那空荡荡的穴坑一眼,便也将身一动,重新化作一道明黄烟气。 飞出洞窟,沿着地壑前行,破开水面,又回到了云头上。 …… 而光阴迅快。 忽忽便是两日功夫过去。 在此期间,陈珩按着图卷指引,又有地行法傍身。 他也是穿山过水,将这翼望山的种种隐秘地界,都寻了个遍,最后顺利得手十五滴玄室水。 似此等数目。 应付丹成二品时候的金光阳焰灾劫虽然足够了。 但倘使是丹成一品,却仍旧缺了一线,还有不足。 而正当陈珩打算前往图卷上标记的最后一处地界,将里内的玄室水取出后。 他忽觉一道异样感触升起,遂将身一摇,变作了一只细小飞虫,又以散景敛形术遮了气机。 几乎就在他变化完成的刹那,下方的一座矮丘忽摇了一摇,旋即便冲出一道长有二十丈的五色光,灼开大气,声若滚雷! 只是刺啦一声,便将矮丘打了个粉碎,烟尘滚滚冲天,碎石向四下暴碎纷飞,声势不小! 在矮丘被一气轰碎后,那五色光也不消去,而是迅疾冲天一窜,飞至了云头。 好似一轮五色宝灯焕彩,颜色煞是好看,鲜艳夺目。 “方才还有一道异样气机,怎现在便没了……莫非是我在那地下洞窟呆得太久,察错了?” 这时五色光缓缓一消,从中出现一个身形若虚似幻,好似氤氲聚成的年轻男子来。 他先是双眉挑起,警惕朝四下望了数转,神识扫过周遭山水,又拿出一只灵光湛然的小阵盘,轻轻拨弄,令其发出阵阵涟漪,涤荡过附近虚空。 在这一番施为做完后,见仍是不见什么异样。 年轻男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伸手一拍脑袋,笑道: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看来果真是在那地下洞窟呆久了,自己吓自己! 地底洞窟那等憋闷地界着实不是好人呆的,若不是碰巧察得里面有玄室水,我才不愿屈尊降纡,下去走一遭。 不过今番先是顺利寻到五老观遗府,又碰见玄室水,倒着实双喜临门了!” 在感慨自语几句后,年轻男子也是意犹未尽收了话头,一脸得意之色。 这时他小心四边一望,见并无来人,也是将双肩一抖,警惕遮了身上气机,旋即化作一朵悠悠青云,随着罡风无声无息荡向远处。 不多时便消失天角,不见行踪。 而直至在青云在视野中不见后,陈珩才缓缓现了身形。 他看向远处,摇头道: “竟是此人,倒也有些意思……” 早在数月之前,玉宸、怙照两宗在危雍国隔江对垒时候。 陈珩便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正值是邓云籍被顾漪施手暗害,败军丧师。 陈珩在收拢了他的残部,回返营帐之际,同样也是见这朵青云自虚天悠悠飘来。 不过那时年轻男子倒未同陈珩有什么冲突,见陈珩放出剑意,也是识趣退去,并未上前。 而今番再次相见…… 陈珩目光一扫,落到了那座被年轻男子轰碎的矮丘上,微微摇头。 此处便是图卷所载,玄室水的最后一处藏匿地界。 虽然不知年轻男子是撞了何等大运,竟阴差阳错寻到了此处,还抢先他一步,将洞窟的玄室水拿到手中。 但此地的玄室水干系到他成丹时候的金丹阳焰灾劫,且又是难得的上品,陈珩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若是好言相商不成。 那也唯有动手做过一场,来决这玄室水的去向! 而自年轻男子方才的言语中,陈珩也是听得了五老观遗府的这个字眼。 不过据先前于世通所言。 五老观共有三座遗府,乃是飞升修士潘阳子在渡纯阳三灾前提先布置埋下,专为留待有缘人。 而其中两座遗府,已是被玉宸弟子所取,成了他们的机缘。 这在宵明大泽内,也是一些炼师、真人闲暇时候的谈资。 不过三座遗府按理来说,本应皆在子明山五老观周遭,被潘阳子亲手布下的禁制所笼。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 唯那有缘之人才可觉察到一二端倪,进入其中。 为何这最后一座遗府却是到了焦国的翼望山中,同了明山隔了些地界? 而年轻男子话里意思,陈珩倒也隐隐可听出。 他此番前来焦国的翼望山,便是专为这最后一座五老观遗府。 至于玄室水,则是机缘巧合下的意外之喜。 如此思来。 倒也着实耐人寻味…… 此时陈珩眸光闪动,但也很快将心思按下,不再多想。 他只挥手一抖,便化作一道气雾,循着年轻男子离去的方向,追了前去。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章 天衣偃 山势高巍耸峻,嵯嵯峨峨,突突兀兀,道路崎岖有若羊肠。 且有一股股碧水回旋萦绕,湾湾环环。 遥遥可见烟岚在山水之间倏忽明灭,若炉鼎中旃檀,变幻出百千种形状,更是衬得风景秀丽,堪称奇绝! 而在跟随着年轻男子一路翻山涉水,直过得小半刻钟后。 年轻男子才将身形从云气中现出,来到了一座丝毫不起眼的山壁面前,伸手掐了个古怪印决。 这法印一出,便似有什么机枢被拨动了一般,山壁也是隆隆自中分开,让出一条可容人通行的小道。 年轻男子此时还不放心,又口中吐出一道烟气,幻化出一只形貌模糊的独目小兽,令其潜入山壁下的木石中,看守上下四方。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嘿然一笑,兴奋搓了搓手,将头一低,忙朝着小道钻行而去,进入到了山壁当中。 但他却并未留意到,在他动身时候,却也有一道气雾无声无息跟上,尾随其后,跟着他一并进入到了山壁之中。 很快,山石又是发出一声颤响,将入口给闭拢,严丝合缝,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初始山道倒是逼仄,勉强可容一人躬身通行。 但行不过数里地界,便豁然开朗。 眼前光明大放,将视野之内,都是照得一片明煌璀璨,若星流焕彩,绛宝飞晨! 陈珩以目视去,只见面前路径已绝,是一处断崖。 至于崖下是一座偌大的五色地宫,形制古怪,不同于今朝建筑。 地宫东西南北与中位,皆是矗立着一尊五寸五分高的神像,身披五色章衣,头戴无极进贤之冠,手中拿玉制笏板。 纵然只是塑像死物,却也有一股迫人的威势。 好似前古的那些先天神圣降临显世,压得人识念刺痛,躯壳绷紧,不由自主便要慌乱起来! 此刻真切置身于此,才知这整座大山的内部都已被悉数掏空,只是用法阵在维系支撑,徒有其表。 而在偌大的中空山腹内,也仅是存着这座煊赫地宫,再无他物。 在四望打量几眼后,见年轻男子已是飞身向下,进入到了地宫当中。 陈珩也收了视线,不再多看,跟了上去。 地宫当中倒无太多珍贵珠玉点缀,处处透着一股古朴沧桑之感,最过鲜目的,便是主殿中的一方玉台。 玉台共分三层,上中两层皆是空荡荡,也不知其中的珍宝是早早被人取走了或是本就不存。 唯下层玉台,摆着一册道书和一枚玉简,皆是流光溢彩,有五色玄气缭绕其上,望去甚是不凡的模样。 “五老天官大手印,这门大神通我早已是习得了,今番得见原本真籍,倒不算是什么大收获。 唯这册《五行灵台秘要真经》,若是能够得手……” 青年男子视线在玉简上略微定了一定,旋即又移开,只是落到了道书上。 他眸光微微一亮,双手不禁握拳,心忖道: “祖父曾经耗费自家精血做礼仪,请三界窟中的那头老龟龙用心推算过,这册五老观遗府中的《五行灵台秘要真经》极是契合我的根性。 它虽非先天神道的道册,但触类旁通下,我的道行也能有一番不小长进。 且老龟龙还说我这东弥州一行,若是能够见得这座五老观遗府,不管是否可以得到其中造化,将来必是有一番大机缘在前头等着。 便是日后从三界窟脱身,使真身得上自由,也不乏可能! 只是到底是什么大机缘,这老东西却语焉不详,推算不明了,也是可恨可恼……” 在心下暗道一句后,年轻男子也不多耽搁。 他忙低喝一声,头顶便飞出两股五色毫光,旋动若飞,朝玉台最下一层落去,好似石盘磨豆一般,一点点发力运劲,将禁制破去。 一时之间,只见光影嚣腾,爆出万千点火星坠空。 鸣响在地宫中回荡不休,声势汹汹! 而年轻男子倒也是个心思精细之辈,并不全力破禁,总是要留三分余力存身。 且时不时便要回气调息一阵,以补足神意,甚是警惕,显是担心有人会趁他力竭时偷袭。 就这样时动时停,直至五日功夫过去。 玉台下层才传出一道“咔嚓”声响。 禁制轰然粉碎,令得玉简和道书都是一摇,露出真形来。 年轻男子见状心下一喜,刚欲隔空将这两物摄来时候,却心头陡有一股异兆生起,悚然一惊。 他匆忙将手臂一抬,先放出一道氤氲彩云护住身躯,再是起了一道光流,朝玉简和道书飞快卷去! 不过他这反应虽然迅快,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眼角余光处仅是隐约瞥得一道赤色剑光闪过。 玉简和道书便俱不见,原地唯剩空荡荡一片。 “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年轻男子将头一偏,看向自远处缓将身形现出的陈珩。 他瞳孔一缩,着实是吃了一惊,不禁做出一副戒备姿态来。 昔日一见,两人对彼此皆是记忆深刻,在心中留有印象。 年轻男子虽不知晓陈珩是如何悄无声息潜入此处,连自己的神觉都未能察得半分异样。 但他明白,陈珩着实是一个厉害敌手! 自己真身还被困在三界窟中,如今只是一具以天赋秘法造就出来的化身出游,虽实力要胜过寻常的化身之法,但终究比不得真身亲至。 在这等景状下。 却偏要对上陈珩这等强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五行灵台秘要真经》……这便是潘阳子前辈从五老仙宫中得来的造化?” 此时在年轻男子的警惕注视下,陈珩随手将道书一翻,仅是略扫了几页,便也心下了然,不禁一笑。 潘阳子当年是因得了前古道统五老仙宫的遗泽,才能在地陆那等灵机匮乏之地得道,修成纯阳道果。 后因结实了一位玉宸上真,在他相邀下,才在了明山创下当时也是大名鼎鼎的五老观,将道统在胥都天开枝散叶。 这山门名字,倒也是在向五老仙宫致敬,表明他的不忘出身之意。 而潘阳子既是作为早已覆灭的五老仙宫隔代传人。 那在他的遗府中能寻到五老仙宫的《五行灵台秘要真经》,也实属正常,不算什么离奇之事。 这时见陈珩仅是一眼扫过,便喝破了这道书的来历。 因猜不准他的用意,也的确是第一回遇到这等场面。 年轻男子心下一慌,口不择言起来: “你,伱……你怎敢抢我东西?可知本大爷是何来历!” “敢请教这位道兄出身。”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道。 被陈珩这一问,年轻男子反而是被难住了,支支吾吾,也说出什么言语来。 “实不相瞒,我乃阴景教的门人,与阁下同为八派玄宗……既皆是正道弟子,那便理应同气连理才是,阁下怎好做出这等恶事来?” 年轻男子心虚干咳一声,不尴不尬道。 “原来是阴景教的师兄,倒是有缘,只是不知贵派李师兄近年可好?前番与李师兄自碧宏法会一别后,倒是多年未见了。” 陈珩做出一副恍然之态来,和善道。 “……” 年轻男子两眼一瞪,心下茫然。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着陈珩的话头说下去。 而在啰嗦一阵,当他正以为自己这番胡扯已将陈珩骗过之时。 陈珩却忽又摆手一笑,道: “英雄不论出身,阁下分明并非阴景教弟子,又何苦以言语来相欺?陈某并非是世族那些看重门第的小人,今遭冒昧来此,也只是欲同阁下做个交易罢,并未存着恶意。 个中冒昧之处,还望见谅,请恕陈某无礼之罪。” 这话一出,年轻男子自是吃了一惊,脸上不禁多出一抹尴尬之色,讷讷无言。 “你怎知我不是阴景教的人?” 此时在错愕过后,他不禁好奇问了一句。 陈珩微微摇头,却是一笑。 他修道至今才多少年岁,而若是削去颠沛流离,还未拜入玉宸的那段光景,便更是少了。 似这点时日,他连参悟玄功都来不及,又哪来什么空闲去结交八派六宗的俊彦,同他们谈笑风生? 无论李师兄或是碧宏法会,都不过是陈珩随口一言,子虚乌有。 不料这年轻男子竟是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 如此一来,自然难免露馅。 不过自方才一事,陈珩也是看出这年轻男子虽然手段厉害,也不乏机警小心。 但却似乎少与外界接触的模样,并不通世情,心思颇为单纯。 而此时,见陈珩言辞客气,且主动将身上气机一敛,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凭自己的见识,想来是难欺瞒他。 且以年轻男子直来直去的脾性,也是懒得再编弄些来头,平白出丑。 他笑了一声,将肩一耸,大剌剌道: “我名孔冲,乃是三界窟的出身。” “西素州,三界窟……” 陈珩闻言眸光微动,脸上有一丝动容之色,目光直视孔冲,道: “你是天衣偃的旧部?” 孔冲面皮一黑,无奈摆手,叹息道: “阁下多想了,我才多大,如何能够跟随天衣偃在前古时代作乱?便是我祖父也不成。 也不知道我这一脉的老祖宗当年到底是怎了,居然跟着天衣偃和大慧生和尚这一众疯子瞎搅和。 结果才刚弄出了些名堂来,道廷便将你们八派六宗征调过来,合力弹压。 这下可好,举事之人是死得死,残得残,还连累我等子孙后代也不得安宁! 如今前古时代早已终了,连道廷都他娘的亡了! 我等却还是被关押在三界窟中,见不得天光,也是可怜……” 陈珩此刻倒也惊讶孔冲的实诚,居然将自家来历毫不隐瞒,托盘言出。 同时对于他的言语,也是微微摇头,不由有些感慨…… …… 如今宰执胥都天宇的八派六宗,足有半数之多,都并非是胥都天的本土宗派,而是受道廷法旨,自外天远涉而来。 这个中缘由,若是深究,便是因天衣偃和大慧生和尚联手作乱。 于短短数年之间,便搅得诸宇动荡沸腾,人心不安! 这两位皆非寻常人物。 天衣偃曾在道廷身居高位,担任过一方大天的天尊一职。 后修为更深,又入主中枢,成了宰执重臣,是道廷帝君的心腹好友。 至于后者大慧生和尚,在前古时代的尊号则是“无愚贤善佛主”,乃隆藏和尚的大师兄,早已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是无上大觉者。 座下弟子皆为高明圣僧,连祟郁魔主也曾在他门下听讲过。 不过纵这两位来头再大,却也终究是不敌道廷的昭昭伟力。 在道廷遣出的胥都天尊与八派六宗的合力下。 他们虽僵持缠斗了十数年,但还是不免落了个凄惨败亡的下场。 八派六宗也因此滔天功绩,非仅可以永镇胥都天,万世不移,不再受道廷三千年一度的考校。 同时,也是得了道廷赐下的不少好处。 似如今玉宸派八功中的那门梅花易数,便是其一。 不过无论天衣偃或是大慧生和尚,这两位都并非寻常的长生中人。 纵然是杀了,也灭绝不了元灵。 还会有纵虎入山林的妨害,后患无穷! 因此大慧生和尚被关押进了众妙之门的深处,不在诸世之中,再难显圣。 至于天衣偃,则是被八派六宗的仙人们击碎了道躯后,诸派仙人又亲手在西素州打造了一方牢笼,名为“三界窟”。 其上不及天,下不着地,将天衣偃的元灵封镇其中。 此举便是要令他元灵在那方牢笼中历经无尽轮回,永世沉沦,再无清明苏醒之期! 而由于道廷法旨,当年追随天衣偃的旧部,也是一个都未能幸免,统统都被关押进了三界窟内。 不过仅这些旧部,倒不值得诸派仙人像对付天衣偃一般大费周章。 他们虽明面上是被关押在三界窟。 但三界窟的那尊法灵也懒得理会他们什么,只将注意集中于天衣偃一人身上。 眼前孔冲居然可分出一道化身,逃出了关押天衣偃的三界窟,来到东弥陆州游历寻机缘。 这听起来固然是一桩壮举,要引得九州之人皆是震怖。 但实则却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以往也并非没有前例。 那些旧部只要付出些大代价,将三界窟的那尊法灵哄开心了,便可做成此事,出来放放风。 若说此举在道廷时代还需遮掩一二,不好光明正大。 但如今道廷已是崩灭,彻底风流云散。 若不是考量到这些天衣偃的旧部子孙终究是同自家有些仇怨。 只怕八派六宗的仙人早已高抬贵手,将这些生灵悉数放出,还他们一个自由了…… 而此时在心思电转后。 陈珩也不多想,只同孔冲道明了今番来意。 听得了陈珩开出的条件后。 孔冲先是一讶,旋即想到陈珩玉宸弟子的身份。 他眼珠子一转,拍拍手,反而是兀得欢喜了起来。 “好说,好说!仅看你看出的条件,便知阁下是一位有道真修了,绝非那等强取豪夺的不讲理之辈,先前之事自然是一桩误会,无需多表。 不过不必如此麻烦,孔某恰巧也有求于你,不妨你先听听孔某的一点浅见,倒也省了一番破财,如何?” “阁下但说无妨。” 陈珩微微颔首,道。 “在此之前,我却还有几件事要先请教。” 孔冲看向陈珩,后退几步,郑重打了个稽首: “还请陈兄教我!”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交易 早在数百载之前,孔冲祖父便以化身之法脱离了三界窟,外出放风。 并于东弥州游历玩耍时候,偶然间发现潘阳子留下的这座五老观遗府。 在破解了地宫禁制,取走了上、中两层玉台的珍宝后。 因这一路上同几位大妖王生了争执,这具化身的神力损耗过半,已来不及花费心思破解下层的法阵禁制,将玉简和道书悉数取出。 孔冲祖父只得施以玄通妙术,自玉简和道书这两者任选其一。 在不触动禁制的景状下,隔空将玉简中记载的五老天官大手印神通习得在手。 而做完了这一切后。 孔冲祖父的那具化身也是神疲力尽,要消散于天地间。 所幸在消泯之前,他及时用剩下神力将这座被他破解过半的五老观遗府挪移到焦国翼望山,深深掩藏起来,这才有了孔冲今遭的东弥州之行。 而这时在问了陈珩几件诸宇间的大事,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 孔冲也是眸光精光大放,咂舌不已,不停搓手,颇有些感慨的意思。 “陆羽生这强人在将中琅州带离了胥都天后,居然都还活得好好的?这倒也离奇。 不过你们玉宸如今的掌门是裴叔阳?窟里的老龟龙可是认识这位,还同他打过交道,可恨老龟龙轻视我是个小辈,不肯多搭理我什么,不然我也不会只知道个皮毛。 还有姬氏道廷现在真就只有正虚天这一隅之地了?虽早已听祖父听过,但我还忧心他是骗我玩的。 风水轮流转,他娘的!今遭总算是轮到这群混账夹尾巴当龟孙子,这听了不得爽死啊!” 在自顾自絮叨一阵后,孔冲也终是回过了神来。 他看向陈珩,拱手一笑,旋即疑惑问了一句: “不过这《五行灵台秘要真经》乃是前古道统五老仙宫的经典,如此高上道册……陈兄莫非就真不动心,愿意让给我?” 陈珩的所求,仅是孔冲手中的玄室水。 而方才他提出的条件,非仅是可以将道书和玉册两物完璧归还。 还可加上一些财货添头,让孔冲松口。 这等条件,不可谓不优厚。 尤其以陈珩玉宸弟子的身份,还是在如今占了上风的景状下,却依旧是做出来这等许诺,并未咄咄逼人,以势来强压一头。 这令孔冲心头难免也有些感慨,暗暗叹服他的气度。 不过《五行灵台秘要真经》终究是五老仙宫的道册大典。 潘阳子能够在地陆那等灵机匮乏之地得道,飞升至胥都天。 这卷《五行灵台秘要真经》可是裨益不少,缺它不能! 而此等重宝分明已是得手,陈珩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好似其无足轻重一般,愿意将它让出。 这般的落落大方,也着实是令孔冲心头不解,难免多问一句。 “我玉宸自有无上经典,又何须贪图他家的法门? 更何况这经书以后天五行为根基,意图演化先天五行,于我所修法道也并不相符,岂可因小失大,舍本而逐末。” 陈珩此时闻言淡声一笑,道。 …… 五老仙宫的《五行灵台秘要真经》虽然是玄奥莫测,足可称得上是一门上乘密册。 但它若同作为玉宸三经之首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相较,却还是差上了不止一筹,远远不可置于一处并论。 纵五老仙宫并未覆灭,在前古的全盛时候,也是不敢同玉宸撄锋,要自愧弗如。 而这门《五行灵台秘要真经》,其实在玉宸的道录殿中也早有收录,想来也应是五老观的潘阳子所献。 陈珩在道录殿翻经阅典时候,虽未有足够功德可以一览此书全本的内容,但也是看了个大概的简述。 这也是他方才为何仅略翻几眼,便认出了此书的来历,道破了其以后天五行作为根基,意图演化先天五行的立意。 而此书既已被道录殿收录封存。 那它的价值于陈珩而言,同样也是要打了个折扣了。 早在流火宏化洞天时候,陈珩同沈澄等便是筹谋火霞老祖所修的《大涤真功》,并顺利得手,将其带出洞天地宫,献给了道录殿,得了一笔道功傍身。 而《五行灵台秘要真经》不同于《大涤真功》,已被收录过。 那纵使是拿去了道录殿。 这重复的经书道册,却也得不到什么奖赐用以酬功,用处不大…… 此时见陈珩言语平淡,态度不似做伪。 孔冲心底莫名就先信了他三分,挠挠头,大笑言道: “陈兄既是如此磊落,在下便也不扭捏什么了! 孔某意思是,玄室水我欲留一滴存身,拿回去给窟中的老龟龙炼丹,方便去讨好那头龙首老王八。 剩下的八滴玄室水,孔某皆可归还陈兄! 且珍宝好处便不必了,至于这道书和玉简,你我二人同参即可,不必分个归属,如何?” 而说完这句,他还怕陈珩并不动心,又趁热打铁,忙补充道: “陈兄虽说《五行灵台秘要真经》于你法道不符,但此书毕竟是一门上乘密册,便是起些触类旁通之用,点拨灵感,也总是好的。 且这道册更是厉害,其上所载的神通名为五老天官大手印,乃是五老仙宫的一记厉害杀招,听闻唯有五老仙宫的真传弟子才可修行! 当年潘阳子施此神通,可是打遍了幽冥妖魔,宇外邪灵,声名赫赫! 陈兄既是修行的正统仙道,那这门仙道大神通,便是万不能错过!似此等缘法,岂非天定?” 陈珩对孔冲道出的这番言语倒也是颇觉意外。 他眸光一凝,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孔冲愿意让出八滴玄室水,而他手中本就存有十五滴玄室水。 合于一处,便统共是二十三滴。 按着玉宸道书的记载,丹成一品者,二十滴玄室水已足以应付成丹时候的金光阳焰灾劫了。 君尧当初成丹,也正是此等数目。 而他若能得手二十三滴,还是多出三滴的余数,可备不时之需,足够宽裕了。 至于那玉简上的五老天官大手印。 陈珩虽听闻过此法,知晓它是潘阳子的一门得意手段,仗此打杀无数妖魔鬼神。 但玉宸的道录殿,却似乎未收录过这门神通,也不知是潘阳子当年未曾献出,还是另有缘由。 不过一门仙道大神通,其价值自然不必多提。 若能修行到手,必是赚了,在成丹之后,也能多出一门用来对敌的大手段! 不过孔冲如此做派,连珍宝财货不要,就愿意将玄室水让出,还欲同他共参道书与玉简。 似是这般的慷慨。 想来此人也应是另有所图,不会毫无所求。 陈珩对孔冲道: “阁下如此大方,莫非是欲令我将伱从三界窟解脱出来?实不相瞒,此事只怕是超出陈某的能力之外了。” 孔冲摇头道: “我虽是欲求一个自在解脱,但也不会强人所难,提出此请。 事到如今,孔某只有两个条件。” 他伸出两根手指,道: “其一,我欲请陈兄替我解读这卷《五行灵台秘要真经》,还望陈兄能够不藏私,应下此请。” “解读这卷道册?” 陈珩一笑,微微颔首: “此事易耳,我可应下。” 孔冲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忙拱手致谢。 《五行灵台秘要真经》为五老仙宫的经典,归于正统仙道之列。 老实说来,乃是仙道的道书。 而孔冲因血脉出身缘故,修行的却是先天神道,与正统仙道并非同一个路数。 仙道道书素来是以晦涩玄奥而著称。 个中的玄门隐语,着实是浩如烟海,不可穷极。 莫说孔冲这个外道之人要头疼。 便连大多正统的仙道修行者,也要在师门长辈提点下,才能弄明此间关窍。 而《五行灵台秘要真经》毕竟是上乘经典。 若论晦涩难懂的程度,只会更深,绝不会浅! 这时候孔冲却是遇得了陈珩这个玉宸弟子。 于他而言,无疑便是是雪中送炭,这等大好机会,自是不能够错过! 虽然三界窟中并不乏高人巨头,当年那些生灵之所以胆敢跟随天衣偃举兵起事,反抗道廷,自然皆是诸天宇宙间赫赫有名的大神通者,才会有如此心气。 而这些子孙,多多少少,也是得了几分前人遗泽,并非易于之辈。 如孔冲祖父。 他当年仅凭借一具化身便横扫了南海妖部的几位大妖王,着实堪称是凶威赫赫! 不过如今孔冲祖父在耗费大量本命精血,请老龟龙用心推算孔冲前程后,便已陷入闭关,只怕百年之内,都难破关而出,自难相助孔冲解读什么道书。 至于其他窟中的其他强大生灵。 孔冲祖父早年间因行事肆无忌惮,近乎是将这些生灵都得罪了个遍。 如此景状下,纵然那些生灵既往不咎,愿意替孔冲解读这卷《五行灵台秘要真经》。 孔冲也万万不敢向他们求教。 若是他们心存不善,只需在解读道书稍稍动个手脚。 孔冲便要栽个大跟头了,有苦也难言! 这也是为何孔冲需用一滴玄室水去讨好那头老龟龙,便是想在自家祖父闭关时候,为自己暂且寻上一个大靠山。 而陈珩乃玉宸弟子,虽修为不算太高,但若论见识来,想来也应当是高明。 由他来解读《五行灵台秘要真经》,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且在方才一事中,孔冲倒也大略看出了陈珩为人,猜测他应是不屑于做那些暗手算计。 由他来为自己解读道书,孔冲却是放心。 “至于第二件……” 这时见陈珩应下解读道书之事,孔英也是心头杂念消去,不再有后顾之忧。 他目视陈珩,衣袍无风自动,陡有一股轩昂战意升起,若怒涛拍岸,咄咄逼人: “早在那方什么危雍国时候,我便见识了陈兄的威风,如今有缘一见,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 …… 八派六宗的鼎鼎大名,他已是听得耳内生茧。 前古时代,也正是在八派六宗的诸位仙人下合力,天衣偃才凄惨败亡,也连累他的先祖也被关押进了三界窟内。 如今好不容易能遇上一个八派六宗弟子。 在见陈珩并非那类难打交道之人,孔冲自然跃跃欲试,原本被压住的心思也是逐渐活络起来,欲亲身讨教一二,长个见识! 而对于他这比斗,陈珩自然不会拒绝。 他也有意看看这天衣偃旧部子孙的能耐,爽快应了下来,如此,两人可谓一拍即可。 “陈兄果然是豪爽之人!” 孔冲大笑了一声,取出一枚冰盏,先从中摄了一滴玄室水出来,旋即便将冰盏朝陈珩递去。 陈珩接过一看,见里内恰是八滴玄室水,精气纯正充盈,不沾半分的杂气,显然是真正的上乘,微微颔首,便也将之收起。 “请。” 他袖袍一拂,摆出两只蒲团,便在其上坐下,将那卷《五行灵台秘要真经》翻开。 孔冲拱了拱手过后,也在另一只蒲团上坐下。 有太始元真经、神宗玉书和开元经箓这三本无上经典打底,陈珩如今眼界,早非寻常仙道修士可比。 且在进入宵明大泽后,更有道录殿的无穷道藏典籍,利用一真法界之能,他也是将这些不需道功兑换的道藏看了不少。 在此等景状下,不说参悟,仅是单纯替人解读这卷《五行灵台秘要真经》中的玄门隐语,自然并非什么难事。 而时日一晃而过。 转瞬,便是三日功夫过去。 在将最后一句道出后,陈珩也是将手中的《五行灵台秘要真经》放下,不禁感慨一句: “单是解读其中的隐语,便是费了三日光景,这本道书倒不愧为五老仙宫的经典,晦涩难懂。 关于元神后的经文,其上所载之玄理,连我也难以明了,所幸今番只是解读隐语,若是要阐释经义,那便远超出我的所能了。” 孔冲接过陈珩递来的道书,脸上神情若有所思,皱眉无言。 直到过得半晌后,他才一叹: “此书虽为仙道道书,但若能够参透,于我而言,却也是有莫大好处,只是参透,却是不容易……” 他摇摇头,目光看向陈珩。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头明了。 “请!” 孔冲大笑一声,先开了禁门,身裹一道五色雾气须臾飞天而起,消失在了原地。 陈珩袖袍一摆,紧随其后。 而待得出了山腹秘地,来到天中时候,只闻孔冲长啸一声,半空便有一道宏瀚巨响,旋即便见一头目细冠红,身缠五色神光,足有百丈高下的孔雀傲立于天中! 其双翅一扬,便足足遮去了数里山河,芒光嚣腾,刺眼非常! “先天神怪,果然是五色孔雀。” 陈珩眼中射出一道神光,暗道。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五色神光 先天神怪不同于所谓的妖魔兽怪。 其上应星命,受命于玄劫,乃是天公、地母所钟的生灵,诸天宇宙之间的一类异种。 因神怪自一诞生起,无论是力量神通、命格气运都是上等。 只要不中途遭厄,在玄劫天道的冥冥加持之下。 这等异种,便皆会成为足以翻天覆地的大能巨头! 不过玄劫天道运转,自也有其规矩,却不会坐视先天神怪在诸宇之间一家独大,让万灵失去抗衡争锋之机。 据道书密册上面的言语,此辈的数量绝不算多。 除了真龙一族外。 其他神怪想要诞下自己的子嗣来,可谓难之又难,向来血裔不丰。 而如饕餮、真龙、青鸟、祸罗、九凤等神怪皆有自家的天赋神通,是独门手段。 一旦将其施开,便有种种鬼神不测之能。 可使阴阳更易,万象空摇,殊为厉害! 而五色孔雀作为先天神怪的其一,自也不会例外。 据陈珩所知,这五色孔雀的天赋神光便是唤作“五色神光”,分青、黄、赤、黑、白五色,各色对应木,土,火,水,金五行。 号称五行之内,无物不刷,无物不破! 非仅在攻敌时候,是一桩极强手段,也可用来护命存身,避五行灾劫。 而此时孔冲在显化出五色孔雀的真形来,眸中战意大炽,好似烈火熊熊一般,灼灼烧天。 他呼啸一声,双翅一扇,便有无数金光烈火如雨水一般滂沱而落,朝陈珩劈头盖脸砸落。 地上的山泽精气更化作一道道长索,以百千之数,向上伸展蔓延,结成网罗之状,封住陈珩去处! 面对这记杀招,陈珩也不动作,只是一挥袖,便分出二十四道剑光来,好似初月出云,长虹饮涧,在虚天之上飞腾纵掠不休。 其景状倒煞是绚目好瞧,且伴随着一股锋锐无俦的杀意,激振大气! 此等招数一出来,便将云下草木都压得纷纷倒伏,虎豹精怪等生灵即便相隔远远都是畏怖不已,驾着尾巴纷纷向四下逃窜游走,连头也不敢回! 在二十四道剑气的闪动腾跃下,孔冲发出的犀利攻势未能支持过十息,便被轻松破去。 无论是金火烈火或是山泽精气所化的长索,都被一气斩灭,分毫不存。 “剑光分化,好厉害的手段……这等杀力比起窟里那头同样是习剑的六臂夜叉,都要更强几分了!” 见自己用心设计的招数被对方以剑光生生破去,孔冲也是微微一讶,心思电转。 而此时二十四剑气已是呈出合围之势,包罗了上下四方,撕空而来,朝孔冲悍然斩落! 孔冲心下战意更盛,将头一偏,于千钧一发之际避过杀向瞳孔的剑气。 旋即便将萦绕五色光晕的双翅一掀,不闪不避,正正迎了上去! 在羽翅与剑气相撞间,半空中竟传出连绵不断的打铁声音,好似两柄神兵重重撞于一处! 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磅礴之力搅得云海翻腾不休,暴鸣声音尖锐刺耳。 来往回旋的罡风气团不是被飚射剑气一斩两分,生生溃散。 便是被无边巨力给拍灭,丁点不存…… 而在如此斗了一阵后,孔冲虽然自诩肉身体魄先天厉害,又得自家祖父寻来了种种宝药奇珍淬炼,已是坚固难坏。 哪怕在三界窟里的同辈神怪中,能够在体魄之道胜过自己的,也仅有朱厌、龙象这寥寥几位。 但纵是如何的金铁之躯,却也禁不住剑气的这般斩杀,更何况是足足二十四道剑气轮番而下,毫不停歇。 莫说血肉生灵,便是一座精铁神山,也难承受如此的消磨! 在筋骨疼痛,身上几处也是现出了深深血痕,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时候,孔冲也是真切领教了剑气厉害。 他暗暗喝了一声好后,终不再执意以肉身对抗,清啸一声,纵身飞跃出了战圈,倏尔便跃至了虚天更上处。 而不待剑气再追赶过来,孔冲身上耸了一耸,便有数十尊神灵虚影浮出,或足踏龙虎,或身随风火,或头顶清浊,或手拿钟鼎。 个个气度威严古老,自然沧桑,好似已驻世了无穷年岁。 如若那些前古时代被诸圣亲手造化而出,暂且执掌过天地四时,助诸圣调理清浊阴阳的混沌神灵。 沉重压力充斥于天地之间,叫人不可忽视! 说时迟,那时快! 眼前光影仅是一闪,那些神灵虚影便朝向剑光奔袭而去,各迎向一道,两两俱灭。 而随着二十四尊神灵虚影与剑气一并消泯无形后。 剩下的神灵虚影也是几步便跨越过了遥遥长空,或是出拳轰击,或是打出手中的钟鼎,或是发出风雷烈火,或是调动起了天地虚空的浩瀚伟力,朝陈珩狂猛压落! 刹那,天地间神音骤响,瑞气金芒的异象浮现而出,向四下蔓延而去。 纵然攻伐还未临身。但被这些神灵虚影逼进身周,陈珩心头也是略生起了不适之意。 好似兀得便身处在了一片晦冥世界,周遭一物不存,是太无空焉,寂兮寥兮,不见什么形象。 这并非是神魂攻杀之法,而是一股莫名的堂皇大势碾杀。 哪怕孔冲因自家功行缘故,未能发挥出这门神道妙术的全数威能,但也着实是殊为可怖了。 因陈珩如今毕竟还未真正“剑光分化”境界,虽可一气分出二十四剑来,但到底时日有限。 眼下剑气被神灵虚影毁去后,他也不准备再将其召出,而是起了剑遁,化虹一道,避开这诸般攻伐。 旋即抖袖发出几道紫清神雷,在震天动地的轰响过后,便将几道冲在最前的神灵虚影炸碎,令其化作缕缕幽明元气,溃散天地间。 孔冲见状不敢怠慢,忙抖擞精神,又召出了几尊神灵来,足足补上了三十之数。 同时真身也是一动,裹挟着狂风云雾,朝远处陈珩扑杀而去。 一时之间,只见雷霆迸发,红水盘旋,还夹杂着高亢的呼啸声音,激荡天地。 如此,在斗了百合过后。 孔冲也是明白若再不拿出底牌手段来,自己只怕是难以拿下这一局,要败得凄惨。 他大喝一声,鼓足全身力道,向前一冲,猛得飞腾而起,将高空压落的血河都是生生撞陷了一角。 然后翎羽齐齐一张,发出刷刷声响,好似江海横流一般,搅动灵机轰然暴乱起来! 陡然之间。 便有一道五色神光被孔冲打出,须臾不见! 而在孔冲发力的刹那,太素玉身也是陡有示警之意传开。 陈珩将身一偏,于间不容发之际横移出了数十丈外,险而险之避过这一击。 而随着煊赫芒光缓缓一消。 陈珩回首看去,只见他原本的立身之处,此刻已是空空荡荡一片。 无论草木泥土或是山石,皆好似被一股无形伟力凭空抹去了般,生生不见…… “陈兄,还请小心了,这便是我五色孔雀族中的那门天赋神通,五色神光!此法一出,便可收天下之兵! 祖父当年便是凭此此法,生生将三界窟都得罪了遍……” 孔冲此时背后有一轮由青、黄、赤、黑、白铸成的五色光圈,在缓缓转动,放出宏音阵阵,衬得他如若道廷天将,护教明王,威武庄严,气势神圣。 他在调笑过一声后,身后光圈也是一转,再射出一道璀璨华丽的光华来,朝陈珩罩去。 陈珩眸光微微一凝,抬手便是一道紫清神雷轰去,却好比泥牛入海一般,未能掀起什么动静,转瞬便被五色神光吞没。 而在干脆利落破解了紫清神雷后,以迅雷之势临近陈珩身侧时候。 五色神光好似也预料到了陈珩欲以剑遁脱身,早防备着这一招。 其当空一抖,便无声无息分出了五道来,堵死了他的四方去处,齐齐刷落! 这一击落下时候,周遭天地都似被五光所笼,声势不小。 而孔冲面上却无什么欣喜之色,只微微挑眉,似颇有些惊讶的模样,不禁轻咦一声。 此时在他视野当中,只见一缕微不可察的气雾忽然一抖,旋即就从中现出陈珩身形来。 看得此幕。 再联系陈珩之前潜入山腹地宫之事。 孔冲也是心头登时明了,陈珩乃是以易形之法变化了躯壳,这才能堪堪躲过自己五色神光的冲刷。 其实这番交手,对于陈珩展露出手的种种手段,孔冲也是暗暗惊讶。 但此时也不容他分神多思什么。 眼见有红水裂空,杀至眼前。 孔冲精神一提,又将五色光圈一个转动,同陈珩激烈斗了起来。 而于一番试探过后,眼见无论剑气、红水、神光或是其他道术,在五色神光刷落时候,都是无法建功。 以剑遁同孔冲缠斗的陈珩眸光微微一闪,心头也是隐约有了一个计策。 不过这时,因为连番施展五色神光,饶是孔冲神力充裕非常,也是隐有疲惫之态。 有感于陈珩的剑遁之速。 他也是下了决意,要在力竭之前拿来雷霆手段来,彻底定下输赢之分! 此刻五色神光又是一转,在将杀到了身前的陈珩逼开后。 孔冲忽呼啸一声,将法决拿动,顶门便有一股五色烟气飞窜而出。 只转睫之间,烟气便涨至了数十丈高下,凝为一方五色流转的大手印,遮云掩日,搅动风烟。 五指一动,便轰爆长空,以万钧之雄浑气魄,朝陈珩狠狠一拍! 这正是五老仙宫非真传弟子不得授予的绝学,也是飞升修士潘阳子赖以成名的得意手段。 仙道大神通——五老天官大手印! “轰隆”一声。 在滚滚气流的呼啸声中,五行大手倏尔跨过百丈距离,快到难以想象,狂猛杀来! 而在五行大手显化而出的刹时,陈珩只觉周遭天地似被一股无形秘力牢牢定住,坚如铁石,连带着身躯也是被束缚在了原地,似困在琥珀中的飞虫,寸步难挪,剑遁受到不小阻碍。 待得陈珩发出紫清神雷将大手破去时候。 不等他化虹离去,早有准备的孔冲已是捉住了这一丝空隙,全力将身后的五色光圈一转! 随着一片五色光幕飞出,眼前天地都是绚彩迷离,灼人目瞳,几乎难以逼视! 而待得华光缓缓一敛后。 原地唯是空空荡荡的一篇,已不见了陈珩身形…… “总算是成了。” 孔冲松了口气,将双翅缓缓扇动,落在了大山之上,忽有一股力疲之感。 先前同陈珩斗法,他可谓手段尽出,连天赋神通五色神光也启用了不止一次,却也未能打破僵局。 最后还是用五老天官大手印定住天地虚空,阻碍了剑遁极速。 这才顺利将陈珩刷落,收进了五行世界当中,赢下此局。 五老天官大手印乃是五老仙宫的大神通,潘阳子便是依仗这门大手印,打遍了幽冥妖魔,宇外邪灵,闯出一个赫赫声名来! 既如此威风,此法自也有它的独到之处。 其一旦施开,便可将五行手印笼罩下的虚空天地,按照先后天五行的生克之理,都悉数定住,挪移不能。 便连剑修的剑遁,也要被克制一二! 若想破开。 便非得花费上一番大功夫不可。 而待得艰难破开束缚那时,五行大手却早已经悍然轰下,将寻常敌手给捏成一滩肉泥了。 可以说这门大手印一旦发出。 敌手便唯有硬接,难以腾挪闪避! 不过这门手印终究是仙道的无上大神通,纵使孔冲祖父当年在习得此术后,以大智慧将其改换为神道妙术。 但终于是比不得原本神通的玄妙,威能也要大大逊色几分…… 若是原本的五行大手,威能使出,便是崩山碎岳,翻覆湖海,也并非什么难事! 并随着道行愈是高深,其杀力也愈是宏大,沛然莫能御之。 而此时感应到自家疲态,孔冲心头也着实讶然,不禁感慨万分。 他虽如今仅是一具化身出游。 但这具化身乃是特意以秘法苦心造就,便是胜过仙道的金丹真人,也并非什么难事。 事实上在来东弥州的路途当中。 孔冲因看不过眼,也是悄悄打杀了数位魔道金丹,轻轻松松。 孰料对上陈珩,却是费了如此大的手脚,几乎被逼得山穷水尽. 如此想来,倒也着实离奇…… …… 而就在孔冲心思飞转之际。 被五色神光刷落的陈珩袖袍一拂,从容盘坐在地,只看向茫茫空处,面上也是露出思忖之色。 此时他已是置身在一片冥寂空间,周遭仅是迷离璀璨的五色光,漾荡若海,无穷无尽。 除此之外,便再也不存一物。 身处此间,整个人便是神智浑浑,要丧失了清明。 一身真炁或法力,也是难免要被同化为五行之气,归于这片天地,失了反抗的气力。 也就是陈珩有罗闇黑水护持神魂,又道基牢固,可以暂且抵住这同化之力,使真炁不散。 若是寻常道人被刷进了这五行世界。 只怕不出一时半刻,便要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孔冲宰割了。 而在默算半晌过后,陈珩也是收了袖袍中的龟甲,微微一笑,露出了然之色。 五色神光虽然厉害,号称在五行之内,无物不刷,无物不破。 但那仅仅是对于孔雀一族的大能巨头而言。 以孔冲如今能耐,想要做到这一处,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五色神光运转时候,也难免是存有一丝纰漏。 而陈珩方才的连番攻伐,倒也正是为了寻出这丝纰漏所在。 不过在外界不好静心推算,如今被刷进这五行世界,无人打扰,阴差阳错下,反而是方便他放开手脚了。 这归根结底,也是因眼下的孔冲虽仅一具秘术化身。 但化身道行也要更胜过他如今的洞玄境界,无法将其拉入一真法界,生成心相。 不然何须如此麻烦? 陈珩只需往一真法界走一趟,同孔冲的心相硬碰硬打上几场,便可得出确切答案来了。 而此时,在以占验法算出了孔冲五色神光运转时的那丝纰漏后。 陈珩也不想耽搁下去,继续在此受五行之力消磨,正待施以雷霆手段,自内部破开五色神光,赢下此局。 不过当他欲出手时候,身上气机却微微一个弹动,忽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道理。 他不禁一笑,道 “原来还可用此术破局,倒是我想得太过麻烦了……” 同一时刻,孔冲也觉得火候差不多,是时候将陈珩从那五行世界放出了,以免坏了情面。 只是这想法才刚从脑海生起。 孔冲脊背却忽然一痛,不禁大喝一声,身躯一摇,瞳孔露出惊慌、茫然和不可置信之色。 霎时间! 唯见一道五色光华汹涌自孔冲脊背破出,光中安稳端坐着陈珩身形,庄严肃穆,好似庙中神像,已经超脱于凡俗! 他将手向下发力一按,孔冲便觉身躯瞬有万钧沉重,好似背负了数座巍巍山岳,双翅几乎难以扇动,不由自主跌坠入了尘土,激起尘烟滚滚。 而巨响声音轰鸣不绝,周遭树木纷纷倒伏,好似旱地惊雷,声势不小! “孔兄,你输了。” 陈珩淡声一笑,手中捏印,道。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许诺 五色神光虽是孔雀族中的天赋神通,号称五行之内,无物不刷,无物不破。 其厉害非常,在诸宇之间也是享有赫赫威名! 不过这门大神通却也并非无敌手段,总能寻得一二破解之法。 方才陈珩在察得孔冲五色神光运转时候的那丝纰漏后,本欲以雷霆手段,自内部破开此术。 却在动手时候,又心有异感,福至心灵,选择将太素真形召出,全力催开此法,将其当作破局手段。 太素,质之始也—— 始起先有太初,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 太素与太易、太初、太始,太极这五类,并为先天五太,是由混元无极到天地初判前的五个阶段之一,也是先天五太之中第四个形态。 而太素既为万物有形质之始,先于天地之先。 那自然而然,也不会受先天后五行的制束,可谓超脱四象,高于六极! 而相传若是能够将太素玉身修持到进无可进的始境九层境界,更是可蜕变为完整无缺的太素真形。 自此便身与先天太素常在,也算是另一类的与道合真,堪称天地之本了。 不过由始境九层,蜕变为完整太素真形这一步。 除开创法之人太素丈人外。 自前古时代至今,还未有人真正修成过,只是一句不切实的空文。 连太素玉身的经文里都未留有什么关窍指点,仅给后来修行人隐隐指出了一条渺茫前路…… 不过纵然如此,陈珩如今这元境三层的太素真形,多多少少,也是沾染了几分先天太素的气息,不被归类于后天之物。 在不计代价的全力催动下,真形虽难以轻松破开孔冲的五色神光,但至少也是令那方五行世界内的纰漏,变得更明显了几分。 不必以占验法推算前路,也可隐隐约约察得。 若说陈珩原先想破开五色神光,自那方五行世界脱身而出,至少是需花费九成的气力。 那在全力将太素真形显化而出的景状下。 他却只需动用七成气力即可,着实是省了不少的功夫。 而此时。 孔冲瞳孔紧缩,连忙转首望去。 只见神光当中,正盘坐着一尊四十丈高的神人,其身罩一层绛绢霞衣,环绕左右的云叶天花好似檐前水幕般,从上而下缓缓荡漾,激起阵阵悦耳动静,如道宫乐师在击坤庭之金,奏八琅之璈,动一派之仙音,煞是动听。 其脑后的那一圈圆光更是上玄幽远,非青非白,非赤非黄,非大非小,非短非长。 隐隐有一股混合天地,包罗阴阳的大气魄,叫人见之难忘,不免心惊! 若是自远处遥遥视去,这一幕着实难以言表。 神人盘坐光中,伸掌降伏孔雀。 道道神光在半空当中流转不休,若虹夭矫飞绕,堪称气象万千,实在别有一番威势。 “……” 孔冲沉默片刻,见陈珩左手早已是捏成了印决,雷光电芒在其掌指间窜动不休,发出“噼啪”鸣响。 堂皇天地之威,看得人心底发寒。 好似只要自己一动,紫清神雷便要抢在五色神光发动前,将自己彻底重创! 而在脑中念头飞转,寻了好几个脱身之策,又被自己一一否决后。 孔冲也并非那争强好狠,输不起之人,也终是一叹,道: “陈兄,是你胜了。” 陈珩闻言将袖一挥,率先收了太素真形,缓缓自云雾上飘落,落到身畔那已是塌了一半的山头。 孔冲见状也是收了自家的五色孔雀真身,变作一个年轻男子模样。 他微微摇头,似有些不甘,对陈珩好奇问道: “孔某这还是第一次脱离三界窟,来九州四海游览,对如今世情倒也所知不详。 不过我大胆料想,以陈兄的手段,想必在玉宸那等高上仙门中,也是首屈一指,难有可以与陈兄撄锋者!” 初始时候在山腹地宫见得了陈珩身形。 孔冲虽是惊讶不假,心头戒备。 但那也是因陈珩卷走了玉简和道书二物。 若陈珩以剑遁远走,他便是想要有心追赶,也来不及。 那这趟千辛万苦的东弥一行,便要落得个空手而归了…… 实则对于自己的神力手段,孔冲却从未怀疑过。 往往五色神光一出,无论是何等的高手强人,都要黯然折戟! 因有此倚仗,纵知晓陈珩是玉宸弟子,孔冲却也未有多少畏惧。 反在没有后顾之忧后,战意汹汹,欲同陈珩来分个高下输赢来。 而今虽是败在陈珩手下,孔冲却也心头微觉异样。 在他看来,陈珩在玉宸当中,必然身份不低,绝非什么寻常弟子! 不然随意一名玉宸弟子出马,都能将自己给斗败。 那当年一众乱党也不必跟随天衣偃举事反叛了。 及早归降,乃至是径直投向玉宸麾下,为后代子孙谋个大好前程,那才方是正理! 而对于孔冲这发问,陈珩只是微一摇头,道: “天下英雄,多如过江之鲤,孔兄倒是高看我了。” 孔冲自是听出此乃谦词,心下感慨一声后,便也飞身在空,将手一拱,同陈珩开始攀谈起来。 孔冲的手段实力自不必多言。 即便在先天神怪当中,五色孔雀的战力,也是在一流行列当中。 与此人来论道讲法,对陈珩于言,也是可以开阔眼界,裨益不小。 因两人皆心思坦荡,并不藏私。 这一番互相交流所学,两人都是大有收获,只觉不虚此行。 而光阴忽忽。 三日功夫转瞬即逝…… 这一日,孔冲忽睁了双目。 他面有欣喜之色,大笑一声后,意犹未尽拍拍袖袍,从地上起身,道: “与陈兄这一番谈法,着实获益匪浅,这九州四海的人杰,孔某才方是真正见识了,只可惜我如今仅是一具化身在此,不好多留。 既然诸事已毕,那也到该回三界窟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孔冲思忖片刻,还是下了决意。 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圭,起指一点,过得数息,待玉圭微微一震,发出了声清脆颤音后。 他才将玉圭向陈珩递出,道了一声: “以陈兄的本事见识,今遭互证所学,讲道论法,着实是孔某占了大便宜。 这玉圭当中,乃是我族对于五行之道的一些领悟,陈兄闲时不妨一观,这对于参悟修行那门五老天官大手印,可是用处不小,也是孔某得一点心意了。” 陈珩脸上微微动容。 他看了孔冲一眼,后退几步,也是肃容稽首致谢。 …… 五老天官大手印作为五老仙宫鼎鼎有名的大神通,自然修行不易。 其威能在三日之前的那一战中,陈珩已是领教过了,有了切身体会。 的确有着毁山挪岳,截江断流的可怖伟力! 这还尚是孔冲祖父将其改头换面,变作了一门神道修行者也可施展的神道妙法。 若是原本的仙道大神通,威能还要更强出不少。 往往一掌盖下,便能够将敌手给打成一滩稀烂肉泥,当场毙命! 而这门大神通的玄妙之处共有两则。 其一,此法一旦施开,便可依照先后天的五行生克之理,将手印遮笼下的虚空天地都死死定住。 一应遁法都要失效,只能凭自家手段生生接上这一击,连剑修的剑遁也难以例外。 至于其二。 便是施术者的道行愈精深,这五行手印的威能,便也愈是宏大。 当年潘阳子在成就纯阳道果后,曾凭此一击,便打碎了一方陷入枯竭末法时代的大地陆,连带着里面的幽冥邪鬼,也悉数陨命! 这是纯粹的以力破巧之术,势大难当! 不过既如此玄妙厉害。 这门仙道大神通在修行当中同样也是存有种种关碍。 若欲成功施展而出,首先便需得在五行之道上有所造诣,如此才能明了先后天五行的生克之理,定住手印下的虚空诸物。 这一步虽说来容易,但想要做成,却殊为不易。 在前古时代,便是五老仙宫中的一些真传弟子,也是被拦在了这一步。 只得花费大心思,苦心参研五行经义,用水磨功夫消解。 而五色孔雀一族先天便与五行之道亲近。 在一些古老典籍当中,此辈甚至是有“五行小君”的尊号,被誉为是五行之灵。 那孔雀一族对于五行之道的心得体悟,便着实珍贵非常。 若论价值。 还更要远在上乘经书和神通妙法之上,难以估量! 而有此物相助,陈珩在参悟五老天官大手印时候,也是能够省下颇多麻烦,不走岔路,可谓事半功倍! “孔兄的这番厚赐,倒是令陈某不知该拿出何物,才可偿还恩情了……” 陈珩沉吟半晌,神色肃然道: “请恕在下冒昧发问,不知孔兄和孔兄祖父对——” 而他话还未说完,对面的孔冲却已是喜上眉梢,连连摆手。 他似猜得了陈珩接下来的话语,忙声应道: “不论是孔某还是孔某祖父,我等对于天衣偃,皆是无什么归属之心,也万万不敢同八派六宗结怨,还请陈兄放一万个心! 实则若是论起缘由来,我这一族同天衣偃非仅无情分,反而是有仇怨! 当初恰是天衣偃杀了我五色孔雀一族的族主,夺了当时还是我族治下的洪鲸天,并以力胁迫,命我族剩下的族人替他卖命效死。 老实说来,我五色孔雀一族也是深受其害,并无反意! 孰料道廷那些混账王八却青红不分,也不容辩驳,便将当时在洪鲸天的五色孔雀悉数打入三界窟中圈禁,同天衣偃做了个伴当,这着实是千古奇冤!” 孔冲愤愤道出这一番话,又在痛骂了道廷几句后。 他怕陈珩不信,当场便是立下了心魔大誓,言真意切。 陈珩闻言眸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孔冲道出的这番旧事虽然隐秘,鲜有人得知。 但以他如今身份,却也并不难求证,孔冲想来也不会蠢到会以妄言来取信自己。 那此言,十之八九,怕就是确有其事了…… “以我如今身份,纵是想将孔兄和孔兄祖父自三界窟放出,怕也无人会卖我这个情面,只会徒遭耻笑……” 陈珩看向孔冲,沉声道: “孔兄若是肯立誓,不胡乱挑起旧怨。 待得我将来修道有成后,必尽我全力,将尓等自三界窟解脱而出,如何?” 眼见陈珩说得认真,孔冲也是神色一肃,抬掌立誓,旋即又多补了一句,道: “陈兄将来若是做成此事,我等自然是奉你为主,随陈兄驱使,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当无二言!” 早在三界窟那时。 孔冲祖父便是耗费了自家本命精血,来请那头与天衣偃关系亲密,已活了无穷年岁的老龟龙以占验法,推算孔冲前程。 自那占验结果中,孔冲也是得悉。 自己若前来这座五老观遗府,必是会撞上一桩天大的机缘。 因此,也才有了他今遭的东弥之行。 而历经诸事后,又在三日前同陈珩斗法一场。 见自己无往而不利的五色神光居然都被破去,落于下风。 孔冲心头也隐隐有个猜想。 老龟龙那桩所谓的机缘造化,只怕并非是什么奇珍法宝,而是一个人情…… 因而在思忖再三后,他也是赌了一把,拼着自家祖父的责罚,将族中对于五行之道的一些体悟,交予陈珩,好助他修成那门五老天官大手印。 眼下。 在总算得了陈珩许诺后。 孔冲只觉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你若真能助我等从三界窟解脱……到那时候,祖父想必还有一桩大造化要交予伱!” 他想起陈珩那道赤红剑光,似联系到了什么,心头暗忖一声,默默道。 而此时又在攀谈几句过后,孔冲也不多耽搁。 他同陈珩拱了拱手,便化一朵青云升至了虚天之上,眨眼不见…… …… “困龙钉、混元神朴丹还有这门五老天官大手印……此番隅阳国之行,除了道功和斩获外,倒也是得益不少。” 在孔冲身形消失天角,彻底隐没不见后。 陈珩看着眼前的水云掩映,烟岚重叠。 不远处更有几树梨花随风轻摆,摇动若雪,风景倒甚是秀奇的模样。 他沉吟半晌,也是摇头一笑。 这番隅阳国的经历虽然曲折,但也总算是诸事已毕。 如今也该回宵明大泽静心修持,突破境界,打磨道法了。 下次若再出山游历,想来他已是神意俱足,一身功行进无可进,到了该外出寻药,完满道心的时候!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山风中弥散着梨花清淡微甜的香气。 云蒸霞蔚,落花被风吹得缤纷,洒洒洋洋。 陈珩低吟一声,袖袍拂动,遁界梭便迸出一道蓝光将他罩住,身形须臾不见,唯语声还在原地回响: “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 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 …… 半日后。 宵明大泽,长离岛。 在先同功德殿的道人厘清了自家道功后。 陈珩也是拂开烟煴,自云头缓缓落下,回到了这座已是阔别数月的长离灵岛。 而禁制的这异样动静自也是将岛中诸人纷纷惊动,面露讶色。 不过未等涂山葛率一众力士奴仆过来拜见,便率先有一道身影兴冲冲,一蹦一跳,抢先来到了陈珩面前,在他面前堪堪刹住脚。 “是你。” 陈珩眸光一转,嘴角微有一丝温和笑意,道: “你化形了?”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化形 殿中灯烛辉煌,灿若仙宫,将飞廊游阁都是照得澄明如昼。 而与檐角那颗东升之月遥遥相衬。 只让人疑心是置身在清波柔浪之间,被光彩托身,满目迷离…… 此时涂山宁宁笑嘻嘻站着玉阶下,仰起脸看着阶上那个眉宇淡漠的紫衣道人。 她如今已是个十二三岁,脸上仍旧带着一丝稚气,还远未长开的小姑娘模样,圆脸粉嘟嘟的,娇憨可爱。 头上梳双髻,穿一身颜色娇嫩的黄色襦裙,裙子绣如意云纹,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和尾巴都在一摇一摇,看起来似颇为高兴。 见陈珩目光看来,嘴角微有一丝笑意。 涂山宁宁骄傲转了个圈,得意洋洋叉腰,说道: “厉害吧?我厉害吧?我已经修成炼炁境界,而且化形了,葛叔说我的天资在小狐狸里面,都算是上乘呢,比涂山壮和他都要好!” 涂山宁宁所说的葛叔,自然是涂山葛。 而涂山葛的这言语,倒也不是宽容宠溺之言,并不虚假。 陈珩见涂山宁宁一身气机纯正,并无什么杂质,面上隐有玉光流转,眸光清澈,显是修行了玄门道法。 若不是她化形功夫毕竟不足,还难将身上的耳朵和尾巴隐去。 只单看气机,倒是难将涂山宁宁同妖族联系到一起。 一些眼力不佳的道人,甚至会将其错认为玄门弟子…… “大涤真功,看来你已是做出取舍了……若论修行天资,你的确不凡,涂山道友的言语倒是中肯。” 陈珩此时收回目光,沉吟道: “不过正统仙道艰难,古往今来,也不知有不少天才俊彦之士在此道折戟,落个黯然而终。 而在旁门道途中,却也有将此道行于极致的巨头人物,最后证了个另类长生。 你若能修行不怠,将来若有机缘悟性,未必不能与这等人物比肩。” 这话中的勉励鼓舞之意显然是被涂山宁宁听了进去。 她兴高采烈点了点头,眼睛一阵阵发亮,三步并作两步,便蹦蹦跳跳上了玉阶。 而刚想像以前一样用脑袋亲密蹭蹭陈珩,却还未靠近,脑袋便被一股柔和力道给挡住。 “既已化形,日后便是有了男女之妨,行事不可如从前一般随性了。” 陈珩对着一脸懜懂茫然的涂山宁宁开口,旋即目光移到她的耳朵和大尾巴上。 他微微一笑,道: “不过,伱这化形功夫终究不足,这几日趁我有暇,你便来殿中听讲罢,能够早日显化于完整人身,对你的仙道修行,终于也是有益的。” …… 这世间的妖类若是欲修行仙道,天生便有两道难关。 其一是炼化口中横骨,口吐人言。 至于其二,便是化形脱窍。 需知人身的经脉、穴窍,乃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便是其中存有一点错漏,都会牵连到真炁的运行流转,从而影响到玄功修行,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涂山宁宁的化形只能是做成了大半,未能享有圆满。 这归根结底,还是因她年纪尚小,在肉身变化之道上的造诣浅薄,火候不足,才未能显出完整人身。 而陈珩因在太素玉身的玄境九层时候,得了“千变万化”这门天授神通。 若论肉身变化,莫说同境界中人难出其右。 便连修为道行强于他者,也少能在此道胜过他。 由他来指点涂山宁宁化形脱窍,实是绰绰有余了…… 这时在听得陈珩话语后,涂山宁宁更是心中欢喜,围着陈珩蹦蹦跳跳,眼睛一眨不眨。 不过未等她开口,涂山葛也是率着岛上几个有名有姓的女侍奴仆过来拜见。 他忙将阶上的涂山宁宁领了下来,对着陈珩俯身施礼。 “倒是辛苦涂山道友替我打理长离岛了,不知这几月间,岛上可有什么大事生出?” 在对那些女侍奴仆随意言语几句,陈珩便将她们打发出了主殿,旋即踱步到主位坐下,对涂山葛笑言道。 “回禀老爷,岛上并无什么大事,只是长赢院的和满子来访过数次,每回都了些礼物过来,老狐我旁侧敲击过几次,知晓此人是欲向老爷讨教剑道,只是不好开口,才特意如此。” 涂山葛笑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张礼单,自上而下,悉数将上面的珍宝名姓道了一遍。 “只是老狐我有所不明,这和满子的兄长分明是和立子…… 他欲讨教剑术,得些指引,为何不向自己兄长求助,反而是求到了老爷的头上?” 涂山葛先是疑惑一叹,旋即又将和满子欲讨教的剑术疑难同陈珩道了一遍。 陈珩闻言微微摇头,并不多言什么。 和立子与和满子的恩怨,他早在流火宏化洞天那时,便听得沈澄言语过几句。 不过这究竟是他人家事,他也懒得去多掺和什么。 这时听得涂山葛一语道罢,他才开口: “和师弟倒是客气了,若仅是这等道疑,却还当不得如此的厚礼。 稍后我会回书一封,解他不明,还要劳涂山道友亲自往长嬴下院走一趟,顺带将府库中那方旁人赠我的白素飞龙宝卷取出,一并带过去。 便当是祝和师弟早日功成四境,拜入上宗了。” 涂山葛闻言忙拱了拱手,点头应了声是。 旋即在陈珩示意下,他也是自殿外将一只玉匣取出,匣中皆是这几月间积压下来的信笺。 陈珩将匣盖揭动,将信笺一一取阅翻开,见里内多是一些拜会仰慕的言辞,且落款处的名字甚是陌生。 便只是随意扫上一眼,不再多看。 直到是见得乔蕤和姜道怜两人的几封书信。 他才眸光略停一停,看完信上文字后,将其收起。 而这时涂山葛也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道: “老爷容禀,这几月之间,岛中虽未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在宵明大泽内,却是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哦?” 陈珩将手中信笺微微一放,看向涂山葛,问道: “什么风波?” “虚皇天那处,已是遣使来人到了宵明大泽,如今便在四象馆那处落足。” 涂山葛小心翼翼道: “老狐我更是听闻,虚皇天已同玉宸初步达成了盟契,两方要共进同退,彼此援手……”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到访 这语声一出,殿中声音似寂了一瞬,有刹那的沉默,气氛也是为之一僵。 非仅涂山葛低头无言,便连一直盯着陈珩手中信笺,满脸好奇之色的涂山宁宁也是瞪大了眼睛,本能觉得场中气氛忽变得有些不同。 “虚皇天的人已是来了吗?看来法圣天一事,倒着实是要牵连不小……” 陈珩手指轻敲身前的案几,眼帘轻覆,低垂的浓黑眼睫遮住了眸光,令人难以看清他此时的思绪。 片刻之后。 他忽淡淡一笑,语声平静,并没有什么起伏。 虽不知法圣天的主人夏稷究竟是做了何等的大事,才会将众天宇宙的仙佛神圣齐齐惊动,将目光都是投向了那方仙道大天宇。 不过此事还尚在发酵当中。 众天宇宙的大势力都有意在克制磋商,还远未真正生起冲突来。 但因法圣天而搅起的混乱动静,便已号称是三十万年未有之大动乱! 实是可怖可畏,声势骇人! 陈珩眼下虽看似置身事外,安闲无忧,同法圣天相隔着无垠太虚,远不止十万八千里。 但将来若是大劫一起。 谁也难以说准,他是否会被卷入到杀劫当中,被局势牵连。 关于此事,却是不得不防,难免要未雨绸缪…… 而对于虚皇天欲同玉宸结为盟契的讯息,陈珩也不算陌生。 在玄珠福地同仉泰初相见之后。 未几日功夫,提先得了讯息的仉泰初便是以符书传讯,同陈珩道出了这则秘闻。 显然也是因他的出身,仉泰初才会特意花此心思来相告。 但不料自隅阳国一行归来,仅是短短数月功夫。 虚皇天的人便已来到了宵明大泽,同玉宸彻底敲定了此事。 双方同进共退,互为援手之事连涂山葛都是清楚。 陈珩猜想。 这应是两方有意为之,有可以要将声势给宣扬出去。 而在这些时日里,涂山葛也是知晓了陈珩身世。 所以他才会在道出此言后,隐隐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陈珩会是何反应…… 不过平心而论。 陈珩对于虚皇天遣使来人之事,却并未太过在意。 虚皇天中的掌权之人对于陈玉枢的子嗣,向来态度冷淡,并不在意。 据乔玉璧所言,曾有几个陈玉枢子嗣在察得陈玉枢的险恶用心后,也不知是通过何法,跋涉过无垠太虚,总算是来到了虚皇天的界门。 他们本是欲向陈裕求援,讨要一个栖身之所,却在九死一生后,只是吃了个闭门羹。 莫说是见到祖父陈裕。 便连虚皇天的土地都不能踏足,唯有无奈离去。 至于这几人的后续景状,倒是不祥,不知是死在了无方宇宙当中,还是直接被陈玉枢遣人擒回,沦为供陈玉枢食用的丹丸大药了。 除了八百多年前曾经攻入水中容成度命的陈象先外。 虚皇天与陈玉枢的诸多子嗣,向来都是界限清晰。 两方与其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倒不若说是虚皇天对于这些子嗣视若无睹,懒得多在意。 而陈珩既从未存着向虚皇天攀交情,得好处的心思。 那虚皇天纵然是遣使来人。 于他而言,却也无关痛痒,不算什么紧要之事…… 这时在心思转动过一番后,陈珩也不再多想,只提笔在手,开始回信,同时对阶下的涂山葛道了一声: “此事于我等并无干系,无需多想,不过最近几日之间,将有外客到访,涂山道兄当准备一二。” “有外客到访?是和满子还是那位沈澄?” 涂山葛眼露茫然,但还是很快便俯身应下,口中称是。 “明日巳时,你可来此殿中,我教你肉身变化之道。” 陈珩笔锋微微一转,在刷刷落下最后几个大字后,便将墨笔搁在架上,同时眼帘一抬,对涂山宁宁道。 涂山宁宁闻言重重点头,欢喜在原地蹦了蹦,也学着涂山葛点头称是…… …… 而三日后。 长离岛,主殿当中。 云气满室,异象扑鼻,一只香炉正散发出袅袅烟气,徐徐升空,氤氲翻卷。 涂山宁宁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乔蕤看,歪着脑袋。 她此时眸光光华隐隐,一闪一闪,也不知脑子里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乔蕤被这只小狐狸看得有些好笑,眨眨眼。 不过她刚欲开口时候,涂山宁宁便似猜得了乔蕤想要说什么,脆声道: “老爷在静室中修行,很快就会出来了,葛叔去下院办事了,这里只有我在,这位师姐要换一壶茶吗?” “不必换茶了,多谢。” 乔蕤此时看着涂山宁宁毛茸茸的大尾巴,也不禁好奇,清亮眼眸中笑意闪动。 涂山宁宁见她没有什么架子,也是蹦到了乔蕤身边,向她问东问西。 乔蕤倒是惯常的好脾气,微微将身一低,一一作答。 直待得过去了半晌,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 涂山宁宁这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原来这位师姐同我家老爷在洞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他还救过你的性命吗?难怪老爷前几天吩咐,要葛叔提先准备一二,说有客人要来访……” 乔蕤杏眼眨巴几下,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兄……他可曾在平日间说起过我?” “老爷他在平日里也是少言寡语,不会向外说什么话的。” 涂山宁宁摇摇头,道。 而这时,内殿中忽有脚步声响起,自远而近。 乔蕤眸光微微一亮,忙站起身来,目光向前看去。 很快,随着脚步声音一停。 此时视野之内,忽然有异光大放,红霞满室,一派火色盈庭,好似可以融金炼铁,热浪逼人,若金乌出海,赤龙吐辉。 但这异象不过刹时,便又悉数消去。 只见一个年轻道人自内殿转出,其身量颀长挺拔,气度如松如竹,锋芒隐隐,似叫人难以亲近。 在他袖袍上,还有几道未熄的流火,萦绕流转,旋即被陈珩微微一拂,便也悉数消去。 “因功行耽搁了些时日,还望勿怪。” 这时触到那双清亮明媚,盈满了笑意的眸子,陈珩也是轻声一笑,道: “乔师妹安好,倒是许久未见了。” “师兄!我们好久不见了……” 乔蕤迎了上前,认认真真道。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虚皇天 少女穿着一袭石榴红的菱角襦裙,披帛绕肩,头上的花株冠光彩绚烂,随着烛光在轻轻一闪一闪。 她便如若一淙明媚春溪,所过之处,只让人觉得有一股勃勃生机,可谓清心玉焕。 桃花映面,绿鬓欹烟—— 莫名的,陈珩心头忽掠过这段词句。 他微微摇头,在一笑过后,也是伸手示意,请乔蕤入座。 尔后随着一班女侍款款而入,不多时便有果蔬仙酿,丹药珍肴一盘盘端了上来。 “数年未见,乔师妹功行倒是增进不少,可喜可贺。 紫府三重,换魂消魄境界已成,自此便是旧弊断除,内外洞澄,我应送上一份贺礼才是。” 陈珩举杯遥祝,对不远处的乔蕤微微一笑,道。 超者,超出凡躯而入圣品。 脱者,脱去俗胎而为神人。 在紫府二重“超脱分形”成就后,若再上一步,便为乔蕤如今所在的“换魂消魄”境界。 这一境界,修道人的元灵已是神妙至真,纵然不服用延寿的丹丸灵药,也可寿及三百整数。 离那羽化参霞的大逍遥天地,也是微微向前进了一步。 若放在一些小宗小派,以乔蕤如今修为,都可担任长老的重职,教化下面弟子了。 以陈珩修为,看清乔蕤的道行底细,自不算什么难事,才会出此言语。 “师兄取笑我了,我的这点微末道行,又算得了什么。” 乔蕤先是赧然摆摆手,旋即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好奇问起: “不过我听说师兄今番在隅阳国中,遇到了怙照宗的顾漪……听闻这位是岁旦评上的洞玄第二,师兄以为如何?” “顾漪吗?” 陈珩微微思忖片刻,如实开口,道: “此女才情高绝,心性亦是不凡,纵非同一立场,却也不得不承认,顾漪着实是个人物,名头非虚。 我若想要杀她,也机会渺茫,并不容易……” 乔蕤起初听得前半句时候,心里还微微一紧。 但很快等到陈珩一语道罢,她心底忽然很复杂,不知是应当轻松,还是应当无奈。 在定定看了陈珩一眼,竟不知该说何是好。 而过得有一会后,乔蕤也是起身。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出,对陈珩认真开口: “师兄,我今日前来,是为了送上一封书信,这是祖父亲笔手书,还请师兄一观。” “祖父……是那位乔鼎?” 陈珩闻言心头微微一讶,但还是从座上起身,双手郑重接过。 就在他拿起翻看时候,紫府当中忽有一缕霞芒飞出,当空一涨,便化作了一个穿五色肚兜,面宽身胖的童子。 五炁乾坤圈作为乔鼎之前的护身之宝,自然对乔蕤不会陌生,两人之间的交情也是不浅。 而在老气横秋的同乔蕤打了个招呼后。 五炁乾坤圈也是好奇,不禁问起: “听你这话里意思,乔鼎那老头儿是从法圣天的局势里脱身而出,回到胥都天来了? 奇哉怪哉!法圣天里面号称有一桩天大的造化,为此才会惹得众天宇宙的仙佛神圣都是动容。 而我知晓乔鼎老儿一心想要合道,早年间他才初成纯阳道果,便悄悄跑进了归墟深处,想去探寻劫仙老祖曾在那里斩道时候留下的几座遗府,结果差点被一群大天魔王活生生打死,在密山足足养了几百年的伤,才能勉强动弹。 以他这等性情,知晓法圣天处有造化,怎肯轻易舍弃,回到胥都天来? 是密山如今事急,你姐姐乔葳把控不住局势,需他亲自下场弹压…… 还是法圣天并无什么造化,只是夏稷单纯闹了个大麻烦出来?” 乔蕤摇摇头,道: “在姐姐从元载天带人回来后,密山便已经没有什么大风波了。 是祖父跟我说,如今的法圣天太过凶险,将来若动乱真正一起,便是他身携重宝,怕也难以幸免,既然好不容易脱身而出,唯有先回胥都天,才是稳妥之策。” 五炁乾坤圈闻言不禁轻咦一声,面上神情颇多惊讶: “奇了!这倒不像他的性情,他何曾如此惜命了?” 而在两人交谈之际。 陈珩也是将乔鼎的那封来信看完,心下一时了然。 见他将书信微微放下。 乔蕤和五炁乾坤圈也是停了开口。看向陈珩,目光中有一丝好奇之意。 陈珩将信笺收入袖中,平静道: “信中倒并未言说什么,只是乔鼎前辈邀我,若是有暇,可往密山乔氏一行,在那里,他有些话语欲同我交代?” “密山……” 乔蕤闻言眼睛一亮,努力做出一副宠辱不惊模样,但还是难压住心中的欢喜,唇角微微一扬: “师兄要来西素州?要来密山了吗?” …… 九州四海,十二世族—— 密山乃是西素州的一方灵土,位于西素州的极东之处。 而密山乔氏与雷霆府、合欢教、漆吴阴氏、外道天人诸部共同宰执这片灵机不算昌繁的陆州,共呈五足鼎立之势。 不过陈珩知晓,这五方势力中,合欢教却是存着一番另外说道。 起初在这五方势力当中。 合欢教的声势本是最弱,着实不算太过起眼。 但于万载之前,此教因有幸得了一件仙道秘宝,诞出了几位教中人杰,最后更是攀上了先天魔宗的关系,倒也逐渐有兴盛之态。 至于如今。 合欢教虽然在声势底蕴上面还是要低了一头。 但在明面上,此教倒也成了西素州四大势力之一,不容小觑! 而西方二州之地,无论西素或者西颐。 这两方陆州在胥都九州当中,都是以万道杂糅,各族并存而闻名。 在五方势力之下,西素州甚至还有人道、神道、武道以至于是西方沙门的法统。 种种外道,都在西素州开枝散叶,绵延道统。 这在胥都其他九州,本是不可能之事。 在此地却不并算什么罕见,这也着实是胥都天宇的一奇…… 此时听得乔蕤的问话,陈珩摇了摇头,道: “我此番回返宵明大泽,欲静心修持,以期突破境界,还有诸多道法需钻研打磨,只怕是无暇分身,前往密山拜会乔鼎前辈了。” 乔蕤眸光微微一黯,将头一低。 而很快,陈珩又接着开口: “不过待得诸事理清之后,迟早我会外出寻药,那时想必也少不了要往西素州一行。 还请师妹转告乔鼎前辈,那时陈某定当登门拜访,恭听教诲。” 乔蕤杏眸中猛腾起一股惊喜之色,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难以掩饰。 在东拉西扯同陈珩说了一堆话后。 又借着讨教道术的名义,在长离岛盘桓了数个时辰。 直待得月出东山,浮上了云表,洒下缕缕清辉时候。 乔蕤这才不好多留,向陈珩认认真真告辞,心满意足离去。 待得走出殿门,遥遥视去,唯见山遥岸渺,辽阔无垠。 无论烟树或是沙嶕都被笼在一片清波之下,若隐若现,一半模糊。 而泽国的水气同虚天垂落下的雾气相互摩荡,光华散逸错乱,也好似变作了千数骊珠。 与云中星宿遥遥辉映,九色迷离…… 此时陈珩迎着山风浩荡,见眼前夜色沉静,好似万籁都要归于虚空当中。 他眸光一动,片刻后,也是微微摇头。 在同从长嬴下院回来的涂山葛交代几句过后,便回了静室当中盘膝坐定,启了门户禁制。 “便是不论乔真君的恩情,单是罗闇黑水于我而言,便助力不小…… 先前数次面对神魂攻杀法门时候,都是倚仗这门水法,才能够抵御,从容度过。” 陈珩眼帘垂下,思忖道: “如此的大人情,看来唯有日后倾力去回报,才方能稍安我心……” 这番难得的失神仅在刹那。 不过转睫之间功夫,陈珩便也将脑中杂念一一斩灭,彻底定下心神来。 他此时法决掐动,顶门便有一股缥缈烟气缓缓飞出。 未几息功夫,便逐渐凝成一尊五光铸成的龙虎炉鼎虚影,与身内的那尊龙虎炉鼎上下映照,隐隐有仙家气象,望去甚是玄妙。 洞玄层面的三重境界修持,皆是环环相扣,关联极其紧密。 洞玄一重“龙虎炉鼎”乃是要调和身神水火,阴阳二气,于腹下炁海凝为一方龙虎炉鼎。 洞玄二重“摄取五精”则需寻得五方五行之气,填充进入龙虎炉鼎当中。 使得炉鼎由虚化实,可以真正统御三宝,纯化精神。 而这五方五行之气,则是以先天五精作为至上选取,无物可及。 至于洞玄三重的“先天金汞”境界,便应以道传秘法,将腹下的那方龙虎炉鼎连带着炁海,都一并炸个粉碎,彻底毁去这两者的形体! 最后将这两物混合归一,凝练成了一方金汞,才算是彻底功成。 先天金汞乃是成丹之基,在道书典籍之中,又被唤为“母胎”或是“胞液”,甚是紧要。 以陈珩如今根基,他若是修成洞玄三重,所凝练出的先天金汞必是上上品,难有例外。 不过关乎炸鼎凝汞的这一过程,便是有一真法界相助,也需小心谨慎,不可操之过急。 若一个疏漏,伤了躯壳,需花费功夫调养还仅是小事。 倘使坏了根基,那便有苦都难言说了…… 此时随着陈珩手中法决转动,静室当中,也是有一阵阵鸣响发出,嗡嗡而动,时断时续,久久不绝于耳。 其音浑厚浊重,如若天雷将起,滚过雾霭,震得静室四壁隆隆发颤,好似有大锤敲击其上,势大力沉…… 而就在陈珩在长离岛炸鼎凝汞时候。 同一时刻。 宵明大泽,四象馆。 宽敞殿中,一个面容清矍,穿着淡青布袍的中年文士正手拿一册卷宗,看得双眉微微皱起,脸上神色颇有些复杂。 不过在他出神时候,忽有脚步声音由远及近。 旋即便是一个英武少年大笑一声,也不打什么招呼,便大跨步走进了殿中,道: “甫叔,我看今夜月景甚好,这宵明大泽倒也有些玄异,不输于我虚皇天中的蓬壶四岛。 如此良辰美景,何苦在殿中枯坐,不如一并玩赏风光,畅饮一回,如何?” 被他唤作是“甫叔”的中年文士抬起头,瞥了那英武少年一眼,淡淡道: “陈羽,你倒是个闲不住的性情……如今分明是身在异乡,周遭局势不明,也还不忘饮酒取乐吗?” 听得这言语,那英武少年陈羽也不以为然。 他摆摆手,道: “甫叔多虑了,我等可是神王的亲族,无缘无故的,便是这八派六宗也不敢伤我们性命! 更何况,今番我等可是受神王法旨,出访玉宸的使节,既已同玉宸定下了盟契,那玉宸便可算作是自己人了。 那在宵明大泽当中,自然不必担忧什么安危,” 甫叔名为陈玉甫,乃是此番虚皇天使团的四位正使之一。 至于那英武少年陈羽,同样是使团中的一员,也跟随着四位正使一并来到胥都天宇,欲同八派六宗签订盟契。 而无论是陈玉甫或是陈羽。 这两人的身份,却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都是虚皇天神王陈裕的亲族。 虽然血脉不近,但毕竟也是亲族。 故而陈玉甫和陈羽在使团当中的地步,都是高高在上,并非寻常人可比…… 此时在陈羽的执意相邀下,陈玉甫虽是明了他心中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 但碍于亲族缘故。 陈玉甫也终究不好回绝,只得无奈将手上卷宗一放,从座上站起身来。 而在卷宗放下的刹时,陈羽却是眼尖瞥得了卷宗上的人名。 他吃了一惊,忙将卷宗一把拿在手中,细扫几遍,见其上所载的尽是关乎陈珩事迹,神色忽莫名一凝。 “甫叔,这是?” 陈羽问。 “自然是陈珩,伱不是已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陈玉甫淡淡开口: “在我来玉宸时候,他却恰巧外出游历了,不在宵明大泽当中。如今可算是听得了他回来的讯息,我欲亲自拜会,见一见这位陈氏子弟。” “陈氏子弟?笑话!他可是陈玉枢那贼子的血裔!连神王——” “这正是神王的意思。” 未等陈羽将话愤愤说完,陈玉甫便挥手打断。 而这句话也令陈羽瞬得僵在原地,瞳孔圆睁,有些不知所措。 “陈羽,我知晓你如今是打在着何等的心思,但此乃神王亲口吩咐下来的事,那便不容你在此说三道四了。 而你既唤我一声甫叔,那我便也提点你一句!这陈珩终究不是陈象先,你只怕是多虑了,也担心太过……” 陈玉甫看他一眼,摇摇头: “我当亲下拜帖,三日后,往那长离岛一行,当然,这并非使团正事,你可不必跟上。” 在道完这句后,也不待陈羽作何反应。 陈玉甫便走出大殿,在转过游廊之后,身形不见,只剩陈羽一人留于殿中。 在脸色变化过几转后。 陈羽也是重重将足一顿,暗骂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 而光阴忽忽,转瞬即逝。 很快。 便是三日之后…… ……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陈裕 日出云表,光明回翔,经火云一灼,便天海皆赤。 而泽国当中的波涛荡涤,惊涛怒飓,都被渲上一层金赤颜色,流光溢彩之状,叫人难免心荡神摇。 此时长离岛主殿中,陈珩看着手中陈玉甫书信,眸光微微闪烁,若有所思。 陈玉甫,陈氏亲族…… 早在地渊金鼓洞时候。 他便听乔玉璧提起过陈氏,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陈氏一脉起初本是馘魔地的名门世族。 烈祖陈谦正承袭父爵,乃馘魔地地君治下的十三位大灵官之一,身份尊显,不同于寻常。 虽后来在派系斗争中站错队伍,陈谦正非仅名爵被除,凄惨身死,连带着阖族都近乎被馘魔地的新地君诛灭。 只剩曾祖陈宗旦仅以身免,被一名族中的老仆带去了朱景天的神霄派学道。 但陈宗旦在仙道有成后,却是率众反攻回了馘魔地,当众处死了那位新地君,报了血仇。 且在神霄派的扶持之下,成了馘魔地的新地君。 而在陈宗旦当族之时,他所做的首要之事,便是绵延子嗣,充实陈氏人口! 陈氏的声势在他手下,也是更要胜过陈谦正当族那时。 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只是好景不长,后来那时的虚皇天神王同朱景天生出了争执,双方都是不肯退让,大打出手。 陈宗旦的这馘魔地地君之位,乃是朱景天的神霄派出了气力,他才能坐稳。 无论是自情谊本分或是当下局势而言,他都难以袖手旁观,自然是要参与其中。 而这一役。 却是以朱景天的惨败告终。 馘魔地被虚皇天的神王亲自出手,给打成了齑粉。 包括陈宗旦在内的陈氏嫡脉,皆身死魂消。 唯剩下一些旁支族人和当时尚在三世天访友的陈裕侥幸逃过一劫,却也不得不隐姓埋名,躲避祸患。 至于作为朱景天主力的神霄派,更被满门诛灭,连道统都再也不存。 这也令当时幸存下来的陈氏族人,失了最大倚仗…… 而后续之事,自然不必多提。 陈裕忽异军突起,领烛龙大圣等战将攻杀进入虚皇天,侵占海陆。 伐灭神国五十五,一统天宇全境,让诸神都奉他为主,尊号为“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上统天元,下宰群生,为诸神之至贵者! 此事纵在众天宇宙之间,亦是搅起了风波不小,惹得无数巨头大能都是侧目惊讶! 而这陈玉甫在书信当中,第一句话便是道明身份,说出了自己陈氏亲族的来头。 字里行间,更隐隐有拉近两人关系的意图。 那如此思来,想必他就是当年那些陈氏旁支的后代,在陈裕主宰一天之后,到了陈裕手下做事,地位非同寻常。 不过对于陈玉甫为何会来至此,还要特意登门拜访。 陈珩也是不明其究竟是何目的,只能静观其变。 而很快,远远便忽有一声清越鸣响传彻开来,其韵铿锵,嘹然有声。 好似一口天钟被悠悠敲动,大而不浊,涤人心神…… 陈珩走出殿中,见云中隐约是一座由日月星三光凝就而成的华美大舟缓缓行来。 有三百力士分作两班,在舟旁相随,手拿幡幢宝盖,所穿俱是明盔亮甲,气血旺盛强极,望去甚是不凡。 见这阵仗,陈珩也知是那陈玉甫来了。 他对一旁的涂山葛交代了句,便将袖袍一挥,散开了岛上禁制。 而数十里外,在三光宝舟上。 站在船首的陈玉甫见远处岛屿地域不小,形似一头巨兽伏于泽国当中,颇为辽阔的模样。 而岛上山水清幽,花木葳蕤,飞楼杰阁,嶷然胜地。 他微微颔首,也是略赞了一句,道: “此岛虽非仙道福地之属,但陈珩能以洞玄之身,便得来如此灵土栖身,也算是不凡了,听闻玉宸对于四院魁首向来优待,不同于寻常弟子,仅看此灵土,便知传言不虚。 随着陈珩道行精进,只要不中途遭厄,他日后必为玉宸九殿的实权长老。 若有机缘,只怕是连左右副殿主的位置,都可以争上一争了!” 在陈玉甫身后几步远,站着面色淡漠的陈羽。 听得陈玉甫这夸赞之言,他挑了挑眉,心下虽然不屑,却也未多言什么,只是冷眼旁观。 而很快。 随着三光宝舟进到了长离岛上空。 陈玉甫与陈羽也自云头落下,陈珩见状迎了上去。 双方皆是拱手致意,互祝嘉词,说了些客套言语。 这时陈珩看去,陈玉甫乃是一个约莫四旬年纪,洁白美须,相貌堂堂的中年文士。 此人身着一袭淡青布袍,衣饰并不算华美,不过自有一派上位之人的威严气度,恢弘莫名。 只单是站在原地,便让陈珩觉得面前如是矗立着一座高耸大岳,巍巍峨峨,不容小视。 至于那个陈羽,则是腰金带玉,足履星靴,服章精致非常,望去绚烂绮丽。 其通体逼人的富贵气息,比起派中的大多世族子弟,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此人在气度上却是失了一筹。 且陈珩隐隐察得,他似对自己存有一丝莫名的提防戒备,也不知是何缘由…… 而一番客套过后,陈珩也是将两人请进了主殿当中,各自分宾主坐下,叫女侍奉上茶水来待客。 因见陈珩人物俊秀出众,言辞不俗,风流蕴籍,着实可谓一时之冠。 在陈玉甫生平所见的虚皇天族人当中,无人可出其右! 陈玉甫本就怀着同陈珩打好交情的心思。 此时更是心中莫名欢喜,同陈珩热切交谈起来。 这一幕。 见本是惊疑不定的陈羽更是心头惴惴难安。 他似想起了某种旧事般,眸光兀得阴沉了下去,神色不免有些难看…… …… 陈玉枢是陈裕的独子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而这对父子的多年不和,仇怨深重,也是世人皆知。 若是陈裕与陈玉枢父子和睦。 这虚皇天将来的大位,毋庸置疑,自是要由陈玉枢来承袭。 但却偏生是这等父子不和的景状。 随着时日一长,在天宇当中便难免有人心思浮动…… 而早在数千载前,陈裕便隐隐透漏出了隐退的意思,要在朱陵宫闭关静参高上玄灵神道,在不灭大道上更进一步。 这显然是要学着法圣天主人夏稷一般的施为。 将身下的大位移交出去,让接位之人来替自己主持大局,料理天宇当中的诸多杂务。 此等讯息一出。 自然惹得虚皇天内人人眼热! 尤其是虚皇天内的陈氏族人,他们与陈裕终究是一族之人,血脉亲近,身份不同于寻常之辈。 连夏稷当年在隐退时候,都是将法圣天的大权移交给后辈子嗣。 那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想必陈氏族人最终得位的希望,也定是要比常人更大个几分! 而在陈裕的放任之下,经了数千载的明争暗斗,于虚皇天中也终究是决出了两人。 其一为陈清阳。 至于其二,便为陈守恃。 这二人皆为陈氏旁支中鼎鼎有名的大神通者,顶梁支柱。 早在陈裕率烛龙大圣等战将攻伐虚皇天那时,这两人便已率部投靠向了陈裕麾下,一路出生入死,屡立战功。 在陈裕一统虚皇天全境时候,两人是真切出过气力的。 陈清阳乃是正统仙道的真君,曾得过前古道廷当中,那位太史令枚公兴的部分传承,勉勉强强,可以看作是枚公兴的隔代弟子。 其人智慧通透,于国中政务上甚是干练,素来美名在外。 而陈守恃则为香火神道的修行者,此人本就修为不俗,在陈裕于虚皇天称尊做主后,他更是请动陈裕出手,补全了自家所修经义的不全之处。 如今功法圆满的陈守恃在虚皇天中也可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绝非什么易与之辈。 一个陈清阳,一个陈守恃。 前者虽道行差了一些,按理而言,并不可以坐此大位。 但在虚皇天中,陈清阳却是最得人望,素有声名,与大小势力皆是交好。 更何况在陈裕隐姓埋名时候,陈清阳便已同他较好,屡屡暗中资助,还救过一次陈裕性命。 仅此一事。 陈清阳的身份便与旁人不同…… 至于后者陈守恃则是修为不俗,神通厉害。 与陈裕麾下的几位得力战将存有生死交情,也不是毫无来头。 因为陈裕缘故,这数千载之间,两人虽为争夺虚皇天的大权有过几番争锋,但也是斗而不破,远未到撕破面皮的地步。 在此等局势之下。 双方自然而然,也会拉拢人手,充实班底,以用来壮大声势。 而陈羽是陈守恃的最小子嗣。 他今遭之所以离开虚皇天,前来使团当中,便是自作主张,想要拉拢陈玉甫,使其倒向陈守恃麾下。 欲以此施为,来讨得陈守恃的欢心,立下一桩大功! 陈玉甫同样是陈氏族人,因行事素有章法条理,宠辱不惊,有古君子之风,也是被陈裕看重嘉许,在陈氏的地位不同于寻常族人。 今番虚皇天遣使出访玉宸,欲同八派六宗相商法圣天事宜,也是在使团中设立下了四位正使,由他们全权处置此事。 其余三位正使皆是陈裕麾下的心腹重臣,地位尊崇。 唯陈玉甫与众不同。 无论道行或是身份,他与其他三位正使相较,都是不折不扣的“小辈”。 却偏偏陈裕还将此等大事托付于他,令他也成为使团中的正使。 仅从此事,便可看出陈裕对其的器重栽培之意了。 而陈羽若是能够拉拢到陈玉甫。 陈守恃必然心头欢喜,要重重有赏,陈羽的一应待遇,也要往上提个不止一层! 但陈羽的暗藏这点小心思早被陈玉甫看得一清二楚,无处遁形,也懒得多做理会。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儿辈立功心切,在胡搅蛮缠罢。 无论是陈守恃或者陈清阳,都不会太过在意此事…… 而陈羽在听得陈玉甫欲拜访陈珩,为何会心头紧张。 归根结底,也是想起了陈象先的故事。 早在陈象先打进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之前。 陈裕便曾让陈象先监理国事,欲将手上权位移交给他。 这旨意一出,连当时正斗得激烈的陈清阳和陈守恃也只能偃旗息鼓,分毫不敢抗拒,唯有老老实实俯首听命。 莫说这两人面上不敢不服,便连心里都是不敢不服的…… 若不是陈象先在输了一招,被陈玉枢打灭了肉身,只剩下元灵被烛龙大圣救走。 只怕如今的虚皇天早已是陈象先的掌中之物了,哪还有如此局面? 而因宵明大泽盘桓了数月,对于陈珩此人,陈羽自然不算陌生,以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斗法胜、龙宫头名、岁旦评、四院魁首…… 这种种名头都是加诸于一人之身。 假以时日,难保陈珩将来便不会是下一个陈象先! 这等景状之下,陈玉甫却偏是奉陈裕法旨,要特意面见陈珩。 如此举动。 难免令陈羽惴惴难安,仿徨失措…… …… 就在陈羽心思纷繁之际。 大殿之中,陈珩同陈玉甫已是闲谈到了虚皇天的使团上前。 陈珩忽然一笑,问道: “如此说来,虚皇天欲同八派六宗结下盟契,那先天魔宗也是在其中了?” 陈玉甫听出了陈珩话里意思,面色不变,平和笑道: “先天魔宗是六宗的执牛耳者,底蕴深厚,若想做成大事,自然是缺不了此宗的出力……” 陈珩微微颔首,也不多言语什么。 陈玉甫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刚欲换个话题。 身旁玉案处,陈羽却忽得眼前一亮。 他似想到了什么,故意清咳几声,施施然起身,看向陈珩道: “听闻那魔贼在胥都天作恶多端,已是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了!还好神王明鉴,提先便看出了他的秉性,才未让劫祸殃及我虚皇天。 不过我倒是好奇……” 陈羽似笑非笑看向陈珩,道: “那魔贼虽然为人阴戾狠毒,未学到神王的半分性情,着实是个异数,但他却是真正的仙道大真君,手段高强。 而陈师弟生得如此天人之表,只怕都不在陈玉枢之下了,你们两位……颇有些相似嘿! 但陈师弟的手段,不知道有陈玉枢当年的几分功底?你我好歹也是同族中人,过过招,如何?” 陈玉甫听出了陈羽语中的暗讽之意,心头不禁骂了一声,沉声喝道: “混账东西!若论起岁数,你乃是陈珩兄长,道行更在他之上,怎好向他邀战?还不速速住嘴,饮伱的酒罢!” 陈羽嘿然一笑,摆手道: “只是玩一玩罢了,若是陈师弟觉得我是在以修为压人,心中生惧,那便罢了。 甫叔勿恼,我只是想指点一二陈师弟的修行。” 陈玉甫见陈羽还不识趣,刚欲生怒,将陈羽逐出去。 下一瞬却见一道锋锐剑光生起,一闪即逝,快到不可思议! 他心头微微一讶,本欲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 “……” 此时陈羽的笑意还停在脸上,头顶却“咔嚓”一声,高冠被劈成了两端,无力坠地! 他慌乱往头顶一摸,却只摸到了一头乱发。 眉心处也有一抹殷红血迹缓缓现出,很快便流了个满脸凄红,狼狈狰狞! “你!你!” 他蹬蹬后退几步,骇然视向陈珩,抬手指向陈珩,却不知该说何是好。 “跳梁小丑,也敢谈什么指教?所谓仙道金丹,我已是杀了不止一位。” 陈珩平淡道: “若不是在此殿当中,你哪还能得一个全尸?” 在道完这句,也不理会一旁的陈羽是如何震怖惊恐。 他只看向陈玉甫,开门见山道: “尊驾今番来此,究竟是有何用意,还请直言罢。” “……” 陈玉甫怒视了陈羽一眼,额头青筋微跳。 但见事已至此,他只得拱手致歉,一叹道: “我并无恶意,只是这竖子坏事!今遭前来,是有长者欲亲自见你一眼。” “见我?” 陈珩微微一讶:“不知是谁?” “神王。” 陈玉甫肃容后退一步,拱手道。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相见 这句话一出口,陈珩眸光微微一闪,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讶色。 而一旁血流满脸的陈羽更是双目圆瞪,浑身一颤,喉头滚了几滚,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强忍了下去。 他只慌乱自袖袍中取出一块锦帕拭面,在擦完了血迹后,便深深将头一低,便垂手侍立,一声不吭。 但脸上的那抹畏惧敬慕之意却还是难以掩饰。 甚至袖袍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心绪复杂…… 而见场中兀得便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气氛颇有些微妙。 陈玉甫也是深吸了口气,恭恭敬敬自袖中取出一方玉匣,开了匣封,里内正有一道溟涬蒙澒的烟气在缓缓浮沉。 只转睫之间,烟气便往上轻轻一跃,旋即众人光明大放,好似千百颗炎日东出,一时连眼前三寸地界都是看不清晰,不能视物! 而耳畔,只听闻法螺奏响,天音悠扬…… 同一时刻。 宵明大泽。 一座烟岚飞腾的仙家锦绣灵土当中。 通烜与威灵两位道君本是在亭阁中隔案对弈,黑白棋子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看得人眼花缭绕。 但忽然,两人皆是同时停了落子,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威灵一捋长须,道: “该来的终还是来了,不过这倒也是在预料当中。此子或是陈玉枢的人劫之事,连一些精通先天神算的大真君都可得出个模糊感应,没道理连这位神王,便无知无觉。 不过我有一言要问,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通烜一笑:“有什么事直言便是了,何须客套。” 威灵沉声道:“我观师兄前前后后的一番用意,显是欲将陈珩往道子之位上面推,让他来接替君尧。 而裴叔阳他随着功行渐进,早晚是我辈中人,定要隐退清修的,那我玉宸的掌门至尊之位,怕也是陈珩的囊中之物了。 若是此子道性欠缺,当不得师兄如此厚爱也就罢…… 可我观他分明是个良才美质,行事颇有章法条理,心思缜密。岁旦评上那句‘刚塞而弘毅,可谓尽得金之德也’倒也无差,用于他身,算得上品评妥当了。 他将来倘使丹成一品,又在丹元大会上夺魁称雄,那由他作玉宸道子,我并无异议杂言。 而山简师兄纵另有属意之人,但他乃是老成持重的清道人,若是想来也不会乱了大局。 如此看来,玉宸的鼎器要归于陈珩执掌,已差不多是注定之事,只欠他丹成一品,往丹元大会上面走过一遭了。 既然如此…… 师兄为何还要容虚皇天的神王来到宵明大泽,同陈珩见上一面?” 通烜闻言不禁大笑一声,拍手道: “师弟啊师弟,你这一番话语虽看似是落在了大局上面,但其中关切之意,倒是令我这个陈珩的老师,都要赧然羞愧了。 所幸我慧眼识珠,早在陈珩身处地渊那时,便已落下一子。 不然将来容你后知后觉,我岂不是要痛失一个爱徒,眼看着一个修道种子入你门下?” 而在调笑了一番,说得威灵不禁摆手后。 通烜也是神色同样微微一肃,沉声道: “伱说我不应让陈裕来到宵明大泽,同陈珩相见……你心中所忧的,可是陈象先故事将会重演一次?” “正是如此。” 威灵微微颔首,道: “我听说如今虚皇天当中,已是分作陈清阳和陈守恃两派,双方都欲争夺大权。 可在八百年前,陈象先还未被陈玉枢打灭肉身的那时,陈裕可是让陈象先来监国,将国中大事都尽托于他身,陈清阳和陈守恃也唯有俯首帖耳,恭敬领命的份。 若陈裕此行前来,是欲将陈珩带回虚皇天培养,待得道行精深了后,再将权位移交给他…… 那师兄你的这一番苦心,便都要尽付之流水了!” …… 一方天宇的执掌大权,任谁都无法不心动。 操生杀予夺之能。 一切攻伐号令、休养生息、赏罚黜陟之大事,大大小小,都悉出其手。 一政善,则兆亿亿生民受其福。而一政不善。则则兆亿亿生民受其祸。 人主之大权,概莫如是! 若陈裕此行前来,真是怀着将陈珩带回虚皇天培养的心思。 在这等煊赫权位的诱惑人,威灵疑心,陈珩只怕很难不动心。 而对于他这疑虑,通烜却是哑然失笑,笃定开口: “威灵,你多想了,暗中看了这许久,我这徒弟的性情,老夫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乃是多疑之人,从不肯轻信旁人,怎会随一个素未蒙面的祖父离开宵明大泽,前往虚皇天去修行?将生死都置在他人一念之前,这绝不是他的为人。 更何况早在东海那时,他便已知晓了是我玉宸出手拨乱反正,才助他脱离了灾劫。 无论是自恩情、身份或是他的性情种种,陈珩都万没有前往虚皇天的道理。” 话到此时,通烜语声微微顿了一顿。 他淡淡起身,看着云气氤氲回旋,远山模糊依稀,若隐若现,摇头道: “威灵,你有所不知,陈珩与陈象先毕竟身份不同,那位神王会让陈象先监国,但这虚皇天的大位,若无意外的话,却还轮不到我的徒儿来坐。” “身份不同?” 威灵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师兄的意思是?” “总而言之,不必多想什么了……今遭不过是爷爷特意来看看孙儿罢,你我安心弈棋便是了。” 通烜嘿了一声,目光一转,似与一道悠长深邃的目光隔空对上。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意有所指道: “该是我通烜的徒弟,却还无人能抢走!” 而与此同时,长离岛。 那囊括苍虚,统御天地的大光明似仅是现出了刹那功夫,便倏尔敛去。 短促到只令人疑心方才那一幕是自己脑中臆想。 非仅咫尺距离间的一班力士道兵茫然无知。 便连这宵明大泽内潜修的上真长老们,也都未察得什么端倪。 而有法力可以探察的大德也是知晓前因后果,自不会打搅此幕,只心下一笑,便也不多在意。 这时再抬眼看去,只见殿中空处,不知何时,竟已是多出了一个长身伟岸的白发老者。 他头束赤精玉冠,身着一袭御紫度炎衮龙服,腰带流金火印。 身周有丹青绿三素之气盘旋回绕,氤氲成云,上乘自然之和,下治五土之灵。 其光如飞景之罗朝日,其明如朗月之照幽城—— 他仅是立身在原地不动,便也好似是在端坐在了宇宙天轴内。 自身便是众生天地的中央,万神都要对他顶礼膜拜,供奉祈祷! 看到他,陈珩便如若是看到了浩渺无垠的天,高高在上,深不可测,濛鸿,混沌,道妙,明耀,威被无垠! 天包水,水承地,地载万物,包含遍覆…… 在看得白发老者出现的刹时,陈羽便不由自主,重重一头拜倒在地,将地下铭刻了禁制的玄砖都磕出了一条深深裂缝来。 此时陈羽紧咬牙关,却仍是止不住打颤,冷汗涔涔而下,很快便湿透了里袍。 先前的跋扈狂傲之态悉数不见,唯是震怖而已。 “小臣见过至尊。” 陈玉甫恭恭敬敬俯身施礼,一丝不苟。 陈珩见状略略一想,也是郑重打了个稽首,道: “后学陈珩,见过前辈。” “前辈?” 而陈裕并不理会一旁汗如雨下的陈羽,对陈玉甫也仅略一颔首,没什么表示。 只是听得这称呼时候,他才目光一转,看向陈珩。 “你便是陈珩了。” 他淡淡开口。 …… …… 此时的长离岛殿中,被一股压抑僵凝的气氛所笼,令陈玉甫也是不免心惊,有些紧张起来。 陈裕双眸幽深难测,不带有一分感情,好似高缈辽远的太虚,可以容纳一切,叫人望而生畏。 在这双苍眸的凝视之下,陈珩只觉自己的一应情绪心思都是无处遁形,要被统统看穿。 而此时陈裕视野当中。 他看得是陈珩,却也不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陈珩…… 这一刹那,岁月光阴在他眼前逆流倒转。 整片天地都恍惚是变作幽幽暗暗的一片,无光无象,无音无声,无宗无祖,如若鸡子形状,混沌玄黄 隅阳国斗法、四院争魁、东海围杀、龙宫选婿、拜入下院长嬴、地渊金鼓洞、浮玉泊除魔、玄真派水牢…… 种种光影纵掠浮动,叫人眼花缭乱。 于一霎之间。 便是数年数月的时光转瞬飞逝不见,若东流之水…… 而最终,这种种画面都是定格在一间屋舍中。 一个妇人刚刚完成分娩,几个年老的产婆围着一个幼小婴儿,正用手轻拍其背,想令他哭出声音来。 在看得此处时候,陈裕视线忽微微一凝,画面便倏尔定格在了这一瞬,久久不动。 直过得半晌之后,他才散了神通。 眼前天地于是又重回清朗之貌,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不是夺舍,也非有意托生,这天数大势运转,倒也是玄妙莫测……” 陈裕眸光微敛,心下言道。 而他这异样的沉默,也令陈羽甚至是陈玉甫神色不安,面上流露出紧张之意。 “你是个变数,陈珩,此前在我的卦象当中,从未有过你这号人物,但你究竟是否为他的人劫,不到最后时刻,却还难见分晓。” 陈裕自顾自开口,尔后话锋微微一转,道: “阴蚀红水,罗闇黑水……看来你是欲修行七大神水里的幽冥真水了,倒是心气不小。” 早在莽荒初开之际,于诸世界之间便有七大神水,十大真火。 碍于根性相冲缘故,修道人只可任择一水一火用于修行,无法更多,否则便有阻碍道行的风险。 南明离火是炼魔之火,专克阴浊灵机,将来对付魔宗弟子时候存有大用,陈珩自不会错过。 而幽冥真水,则号称是七大神水之首,近乎公认的头名。 便连那玄妙莫测,连修行之法都近乎亡佚的宙光神水也难压它一头。 两方的厉害,仅在伯仲之间。 据玉宸道书上的言语,幽冥真水一旦修成,非仅有诸般攻敌护身的妙用。 而最重要的,便是将幽冥真水炼到了高深境界,便可证得不死之身。 只要神气不衰,便是不死不灭! 无论受了多大的重创,道基如何毁坏,只要还存有催动幽冥真水的气力,便可尽复旧观,褪去残躯,得来新生! 这也是分明知晓幽冥真水的修行存有种种关障,并不容易得手,陈珩却还执意要选择这门神水的缘故。 不死之身—— 即便是在以肉身而著称于世的武道当中,这类手段也绝不易得。 非武道的无上巨头,绝难修成这类手段! 陈珩虽有一真法界可以不断磨砺道法,但在现世当中的斗战,往往一刹功夫,便是形势百变。 若不是道行远远超出,两个同境的强者交锋,任谁也不敢说自己可以稳胜。 而有幽冥真水在,便可大大免去后顾之忧了,可以放手一搏了。 更何况将来必是要同陈玉枢对上,修成此法,也是能够增添底气! 此时,在深深看了陈珩一眼后。 陈裕眸光微不可察的一动,道: “在修成金丹后,你可到虚皇天见我,我会给你往亡白水还有三子水合炼的秘本,至于来或不来,全由你自决。” 这句说完,他也不理会面露讶色的陈珩会作何反应,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殿中。 而原地。 只留下心有余悸的陈羽和陈玉甫面面相觑,却不知该说何是好…… …… 绿衣翻云,山如碧云。 烟岚翻腾出千百种形状,难以具述。 此时虚天之上,等待已久的通烜忽将身一转。 在不远之处,正是长身伟岸,气度恢弘的陈裕。 “许久未见,通烜你也终是道成圆满,快要得一个天仙道果。” 两人似是早便相识的模样。 在相互见礼过后,陈裕也是微微颔首,叹道: “早年归墟一别时,你便隐有要自废道果,重头来过的心思,壮士断腕之举,今番倒总算是要得回报了。” 而在寒暄几句,随意闲谈了些旧事之后。 陈裕突然话锋一转: “你对他倒是下了心思,居然将阿鼻剑这等剑器,都是赠了出去,看来是欲将他收入门下了?” “收入门下是不假,不过阿鼻剑……起初这剑器,倒也并非是我所赠,这笔人情,还是得先落到他姐夫君尧头上。” 通烜微微一笑,直言道: “神王今番前来,怕不仅为了见陈珩一面,应还有其他事务在身罢。” “你猜得无差,我欲往先天魔宗一行。”陈裕道。 “陈玉枢……如今他合六宗之运,大势已成。恕我直言,神王便是终于铁了心,怕也是杀不死他了。”通烜沉吟开口。 “只是受人所请,给他顺道带一句话罢了。” 陈裕表情淡淡,也并不多言语什么,只上前一步,便消失在这方陆州。 而不多时。 先天魔宗,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陈玉枢忽从入定中惊醒,神色莫名。 他沉默按住微微跳动的眉心,半晌后,唇角泛起一丝阴戾冷笑: “呵!老东西终是来看我了……” 合一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书信 便在此时。 南阐州天地忽有一声高亢鸣响,云破光开! 神圣之气自东方而来,搅动整片陆州的灵机都如海潮涌动! 煊赫炎流张天盖地,如若一张无可想象的巨网张开,自上而下。 似要将整片陆州都包揽在其中,将其灼成焦炭地狱! 而作为首当其冲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更是岌岌可危,须臾风云变色! 绵延数千里的缥缈云霞都被汹涌点燃,而原本的浩渺碧海也变作了一锅沸汤,金辉大放。 好似一轮天日要剖开重水,将偌大洞天都生生从中撑爆,炸成齑粉! 这一变故,惊得原本在海中闭目假寐的越攸急将身一抖,惊喝一声。 他飞窜出了海面,慌乱腾越至了虚天高出,惊疑不定。 “玉枢!这……” 越攸回首望向金宫气庐方向,却只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并不以为意。 而仅刹那功夫。 这口上等洞天便是难堪重负。 仿佛一枚被用力握紧了的鸡子,虚空当中不断有“咔嚓”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但就在洞天即要坠下尘头时候,先天魔宗忽有几声淡淡笑音响起。 旋即便见一道魔气洒洒洋洋冲上云霄,如天柱神山便耸立,于无声无息之间,便轻易分开了九层云表,穿透了胥都天的罡气层,直射向鸿蒙宇宙当中。 那魔气浩浩荡荡,无边无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伟力在其中涌动。 其幽幽暗暗之态,叫人望而生畏。 而几乎在这股魔气腾起的刹那。 其余魔道五宗,也皆是宏光涌动,浩如无量海潮,互为掎角之势,摆出一副声援的姿态出来。 这等形势一出,那笼盖在南阐州上头,不见头尾的煊赫炎流也是被稳稳托住,难以落下。 原本濒临破碎的水中容成度命亦是回复旧观,水云高涌,海天同色。 一片静谧安宁之景,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可惜了,下手终是太晚,若是我刚来到胥都天时候,或许还能功成? 那时神屋枢化华老师不见得会为了保全我而动用宗门底蕴。 至于空空道人,当时在我身上落的,也仅是一步闲棋。” 陈玉枢从座席上起身,轻松拍拍袖袍,仰天望天,笑道: “不过在八百年前的那一战中,我已是成功合了六宗气数,这是连当年那位道逆陆羽生都未曾做成的大事,再加上我还有先天魔宗的鼎力相助……” 陈玉枢眸光冷淡,在顿了一顿后,才重新开口,道: “神王…… 在如此景状之下,你要怎么杀我呢?” 这番语声虽然平缓,没什么起伏,却有一股森森然的杀意。 听得一旁的越攸遍体生寒,只觉颈项发冷,心头莫名生出了一股畏怖之感。 而此时,那遮天笼地的炎流华烟轻轻一动,便自四面八方望中汇聚,齐齐收起,从光明里现出了陈裕的身形来。 他负手站在虚天的至极之初,俯瞰脚下的辽阔陆洲,居高临下。 神情冷淡平静,无悲也无喜,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这般阵仗,看来果然是合运成功,只是纵然如此……” 陈裕眸光一扫,见洞天当中,陈玉枢周身恰是流转有六道辉焕神光,左旋右回,倏阴忽明,如云之翼,如山之形。 其腾挪周流之态,好似是通体于天地,同精于阴阳,一和于四时,明照于日月。 凛然生威,玄妙莫测! 陈裕微微摇头,淡声道: “你仍还有人劫未消,便是合运成功了,又能如何?此劫乃命定灾祸,是你咎由自取,便是六宗也难襄助伱什么。 一旦出手,只会适得其反,于冥冥之中更加重劫运。 此劫不消,你便是真正证得了天仙果位,也终归难逃天道劫罚,如今高兴,只怕是太早了。” “人劫?” 陈玉枢一声冷笑,道: “什么人劫能够阻我!八百年前,象先那个逆子便已被我一掌打灭了肉身,是我彻彻底底胜过了他! 如今便是又添出一个陈珩,又能如何? 我虽可耐心等他功行渐深,与我同境一战,可惜大道不等人,只盼他莫要在中途便凄惨遭厄身死了。 如此一来,非仅是玉宸的心血要付之流水,也要令你期望落空。” 一句道罢,四下寂然,便再无声音响起。 两人隔空远远对视一眼,彼此皆是面无表情。 “看来你心中对于人劫之事,倒是又有一番打算了。 不过我今日前来,却是受人受托,给你带上一句话。” 陈裕淡淡瞥他一眼。 他只嘴唇微动,同陈玉枢传音几句后。 说完,也不理会陈玉枢会作何反应,一步跨出,便也离开了这方天宇,消失于虚空当中。 而他身形不见的同时。 先天魔宗当中。 也有数道虚无缥缈的气机缓缓隐去,沉入了地壳的深处,再次陷入沉眠当中,一动也不动。 “……” 此时。 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在难得的失神片刻后,陈玉枢忽莫名轻笑了一声。 他收敛了心中的复杂情绪,眸光又复冷淡起来,若古井平静无波。 “你替我将吕枢和侯道亨唤来,我有书信要寄出,叫他们放下手中事务,给我亲自去送!” 陈玉枢瞥了眼一旁的越攸,淡淡道。 而越攸本是被陈玉枢的难得失神之态给弄得疑惑万分,瞳孔微缩,只疑心自己是否中了什么幻术。 但被陈玉枢一声呼唤,他也是赶忙逐出了诸多念头,脸上神情一肃。 他这时似猜得了陈玉枢的用意,心下一凛,连忙应是,将身躯一动,便化作一道灰光遁破了洞天壁障,眨眼不见了踪迹。 “天道,人劫……” 只眨眼之间。 这片水中容成度命便是空空荡荡。 放眼望去,唯见青霄高远,辽阔杳冥,宛若一面平境横空,好似可以映照出万象森罗。 陈玉枢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莫名笑意,心中暗道: “便是人劫,又能如何,在八百年前,我已是赢过了一次。 这一次……赢得还会是我!” …… 光阴如水而逝,忽忽便是八年光阴过去。 这一日,陈珩忽睁开了双目,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此时随着他心意一起,顶门之上,便忽有一颗如豆金光缓缓飞起,落到了玄空当中,迎风便涨,光明大作,如若日轮模样,将整间静室都是照得璀璨华美。 好比魁星降世,炎炎流金之辉,充塞四方上下! 而若是反观内视。 只见他腹下位置,无论是五精铸成的龙虎炉鼎还是那雄浑炁海,此刻都已不见了踪迹,无影无形。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汪深邃金海。 其结为团状,内外浑圆,好似一方天生地养的造化胎膜般。 无论是自何等角度观去,都可见得阴阳二气在纠缠不休,缠绵相抱,玄妙无穷,暗含至理。 金液流布,玉华映魂,阴阳混合,同居妙室。 长生之根生于二户之下,存神便可吐万道景霞之云。 气真生空,灵真昱昱! 如此,便正是洞玄第三重——先天金汞境界! 在八年光阴消磨,再加上一真法界的助力,他终是完成了“凝汞炸鼎”这一步,顺利修至了洞玄三重境界。 自此道行更上一层楼,真炁体量已经进无可进,到得了极致地步,战力同样大大提升了一个层次,施展道法时候,也可更加随意自如。 “一番辛苦,此时终是见了成效……” 陈珩微微一叹,法决掐动,那一颗如豆金光又缓缓沉入身内,满室的璀璨异象也是刹时敛去无踪,重归旧貌。 这时他伸手入袖,拿住了金蝉。 只念头一动,便有一道神意瞬得脱离现世,沉入了一真法界当中去。 ……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元境三层)、先天大日神光(大成)、四山斗决(大成)、阴蚀红水(大成)、紫清神雷(大成)、散景敛形术(大成)、周原秘本龟卜(大成)、九宫玄一圭旨(大成)、罗闇黑水(中成)…… 【法宝】:阿鼻剑(——)、遁界梭(上品法器)、月轮镜(上品法器)、五炁乾坤圈(上品法器)、移神镜(中品法器)、湛延法玉(秘宝)、渊虚伏魔剑箓(秘宝)、真诰天盘(秘宝)、困龙钉(秘宝)…… 【器物】:混元神朴丹、灰河水、清升丹、…… 【真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五行灵台秘要真经、方君相剑解、孔雀书…… 【剑道】:第五境——剑气雷音、剑光分化。 【道行】:洞玄三重——先天金汞(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 在将手中的摩诃金书扫过一遍后。 陈珩也不再多看,只看着它悄然化作流霞消去。 这八年苦修,昼夜不缀,显然成效匪浅。 他如今非仅已是洞玄三重修为,在洞玄境界上走到了极致,便连道法玄功,也是有了一番不小长进。 《孔雀书》是孔冲临别前的赠予。 此经义虽非全篇,但其中关于五行之道的记载,对于陈珩金丹之后的五老天官大手印修行,却是好处不小。 至于《方君相剑解》一书,乃是那位前往姬氏道廷为官的玉宸真君方君相所著,记述了他的用剑、炼剑心得。 因于世通对剑道兴致寥寥。 在隅阳国事毕后,为酬陈珩功绩。 他也将这本《方君相剑解》特意赠出,欲卖上一个大人情。 陈珩本就离五境的“剑光分化”手段仅差一层窗户纸。 只需再添上点气力,便可彻底捅破,自此进入到另一层不同天地。 自得了这本剑解后,闭关不过短短两年功夫,他便也彻底修成了剑光分化之法。 而在方君相剑解和无形埒剑洞的相助下。 他如今距离剑道第六境虽依旧是差了不少火候。 但比起闭关之前,却也多多少少,是可看清前路了,已扫除不少迷障。 若依着这般的进展来看。 想必他在金丹境界,便可证得六境玄奥来,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六境大剑修! 便是放眼中乙剑派。 于金丹便能修成剑道六境,也绝对是门派中的绝顶天才。 要被授予中乙剑派的三大根本剑典,拥有足以角逐中乙剑派道子的资格! 而剑道十境,法术势三层—— 需知剑道六境,已是到得了“行术”的极致。 离那“运法”之境,也仅差一层。 若有天资过人的剑修到得六境,虽还未真正到得“运法”境界,但也可勉强参习剑典,习练那些威能强绝无比的剑招了。 陈珩心中知晓,他若想争一争玉宸道子,彻底定在自己在派中的地位,压服诸修,掌握大势。 按着宗门的旧例来看。 那非仅要丹成一品,更是少不得要往丹元大会上走一遭。 会一会八派六宗的英豪,同他们决个高下输赢! 而若是能够在丹元大会之前修成剑道六境,炼得一二厉害剑招存身。 那他在丹元大会上夺魁的底气,也是要更充足几分了…… 此时在一番思忖过后。 陈珩又在法界当中待了半日,将一身暴涨的真炁适应完毕。 他也不再过多耽搁,神意回转现世,轻笑了一声,便走出殿门。 等陈珩一回到主殿坐定。 未多时,涂山葛便也主动上前拜见,将他闭关时候的大小事宜,事无巨细,都悉数道了一遍。 “你说三年前,有个老道人未经通禀便闯入殿中,在这案上留了一封书信,若不是他故意闹出了动静来,你们竟还不知晓?” 起初陈珩神色倒是平静。 直待得涂山葛说出此事之后,他才微微动容,出言问道。 “那老道人修为高强,来去无形,连岛中禁制都无法阻他半分,他自言是玉宸中人,只留下书信,要老爷出关之后务必查看。” 涂山葛老老实实言道,旋即又将一封绑了绳结的书信恭敬呈上。 陈珩仅拆开一看,瞳孔便微微一缩,面色也不禁肃然了些许。 “原来如此,总算是到这日了……” 他将书信内容细细扫过一遍,又收入袖中,暗忖道。 而过得半晌,在涂山葛告辞离去后,陈珩也是微微垂目,再次入定修行了。 直至三日后,子时夜半。 他才忽然睁动双目,仅袖袍一拂,便化剑光一道,须臾冲上云霄,消失原地…… ……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章 大药十三 巉岩拔峭,水冷山凄,莫说不见什么人烟气息,便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是窸窣依稀,若有若无。 萧条冷寂,清凄无声—— 唯见泽国浪涛和缓起伏,冲刷着水中诸屿,时涨时落,烟重雾浓。 而逐浪锦鲤成群结队,吞吐着月华清辉,也在这烟岚当中若隐若现…… 过得小半个时辰后,陈珩便自云头落下,来到了这座荒凉冷寂的大岛之上。 他站在一块礁石上面眺望长空,神情里隐隐透出一股思索颜色。 此地名为合光礁,虽是处在宵明大泽之中,但因地脉元磁相互纠缠,并非什么上等灵土,因此也鲜有弟子来此结庐而居。 只是偶尔春秋游赏,将此处选为宴饮之地,玩弄风光,琴樽取乐罢。 如今乃是子时夜半,自然也冷清。 而在那封信笺中,第一行文字便开门见山,令陈珩在破关而出的三日后赶来这合光礁,要带他去见一位长者。 至于在最后一段,那传信之人还特意点出自己身份。 言说自己便是东海时候破阵,将他带回长赢的那个老道人…… 而在阅毕此信之后。 陈珩心头便也隐隐有了个猜想。 早在初次见面时候,周济扮作的那个老道人便是明言过,正是因一位玉宸前辈欲收他为弟子,才会特意出手,替他化解了陈玉枢精心布下的东海杀劫。 至于周济,也是替那位玉宸前辈奔波,帮他传话的。 而因种种缘故,那位玉宸前辈并不好透露身份,也无意将他马上便收入门墙中。 只是同那时候的陈珩隐约交了个底,叫他安心修行便是,不必焦急。 但今时却不同于往日。 彼时脱离东海杀劫的陈珩虽是洞玄二重修为。 但终于还是落籍在长嬴下院,未通过四院大比,未拜入玉宸上宗。 但如今,他已是四院魁首,真正进入玉宸上宗,择了三经之首的玄中开元经箓修行。 且在隅阳国一行中胜过怙照宗的顾漪,位列如今岁旦评上的洞玄第二,勉强也算得上是名满东弥,绝非无足轻重之辈。 至于修为,更已然是洞玄三重,短期内进无可进。 可欠采药凝丹这一步过后,便可被世人尊称一句“真人”! 无形无伪,故曰真人—— 而真人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其寝不梦,其睡无忧。 已是真正脱离了凡躯,道身清静空玄。 放在一些僻远的界空当中,金丹真人也算是一界的大能强者。 而纵然是在胥都天内,只要小心做人,谨慎行事,不胡闹在外树敌,金丹真人也可活得逍遥滋润,适意快活,受万民供奉敬仰。 似如此,将前前后后都盘算一遍。 书信中令陈珩在结束闭关后前来这合光礁,要带他去见一位长者。 那位长者,十之八九,想必也就是欲收自己为徒的玉宸前辈。 至于见面后的所商之事,怕也同收徒有关…… 事实上,在隅阳国一行结束,回返到了宵明大泽后。 递往长离岛的信笺比之先前,便是只多不少。 其中大多,都是出自玉宸的上真长老府邸中,隐隐流露出欲收他为徒的意思。 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大知殿的左殿主,也同样传信来了长离岛。 玉宸道统,九殿四院—— 一位大知殿的左殿主,在胥都天中,除开三位高高在上的治世祖师外。 若论起身份来,也仅在掌门至尊和九位正殿殿主之下,掌握着玉宸重权,绝对是煊赫人物! 若非陈珩早知晓有人已是在自己身上落子。 面对这等人物收徒,他也难免要动心。 而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若想道途上面能够行得顺畅、长久。 拜师一事,实是不可或缺…… 而就在陈珩念头飞转之际,他忽心头一动,若有所觉般回头一望,旋即便见远空云雾如波浪一般缓缓分开。 一个老道人负手在后,作歌而来,道: “大道非凡道,玄中玄更玄。谁能参悟透,咫尺见先天。” 一言道罢,陈珩还未来得及稽首施礼,便觉眼前一花。 他抬目视去,见那老道人已是于无声无息之间,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别数载,见你功行又进,不错,不错,老夫心中倒是甚慰。” 周济微微一捋长须,瞥了陈珩一眼,淡淡道。 此时圆月朗照,四方皆明。 周济所化的老道人身着羽衣乌帽,鬓发如霜雪,眼中微有一丝嘉许之色。 其气度浩虚缥缈,深不可测,叫人一望便知是有道仙修,清虚道德之士,不同凡俗。 陈珩稽首一礼,道: “数年不见,自东海一别后,前辈风采更胜往昔。” 见陈珩施礼模样,周济只觉心头莫名暗爽。 他刚想咧嘴一笑,但又担心坏了这副高人气度,忙神情一敛,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装模作样清咳一声,便傲然点了点头,以指点陈珩修行为由,开始卖弄起来。 直过得半晌功夫,在周济说得天花乱坠,正痴迷入神时候。 他耳畔忽有一道冷哼声音响起,斥道: “叫你传个话,不是叫你大吹法螺的,莫要再耽搁功夫,否则老夫便要发雷往伱头上打了! 你既如此喜欢吹嘘,来日我便亲自送你去归墟,让你同那里的邪怪吹嘘个够,如此可好?” 这话一出,周济便像忽然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语声戛然而止。 “……他娘的通烜老匹夫!给你们玉宸当牛做马这些年,累死累活的,如今便连吹个牛皮都不给吹了?什么道理! 便是祟郁魔神治下,也没这般规矩,简直比化外天魔还更要丧良心!” 周济眼角抽搐,心头痛骂不已,尔后看着垂手恭听的陈珩,不禁惋惜,颇有些意犹未尽。 而一旁陈珩见本是滔滔不绝的周济忽然住了嘴。 他也是微有些不解,不禁抬头看去。 “你道行尚浅,终究是修为不足,我虽欲提点你一二关窍,但凡事过犹不及,火候过了,反会令你产生知见障碍,那样便不美了。” 周济脸上神情绷紧,高深莫测摆了摆手,轻叹了一声,道: “我的境界,终还是太过高深了…… 所谓字字珠玑,你有些不明,也是在常理当中。” 在叹息说完这句,周济也不敢多耽搁,伸手搭住陈珩肩头,只向前一步,便跨越过万水千山,须臾挪移出了此方地界。 眼前光影错乱恍惚,但只刹那,便又视物清晰。 此时陈珩抬眼视去,见自己不知何时,便已来到了一座偌大的青苍山谷当中。 处处可见嘉树葱茏,彩萼交辉,且有虫鸟叫声音此起彼伏,声声悦耳。 “欲见你的那位玉宸前辈便在此谷当中,稍后自有领路之人带你去拜见,老夫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 来到这座山谷后,周济不尴不尬清咳一声,旋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远处便有一头老猿分开没膝的蓬草,缓缓行来。 老猿一见周济这副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模样,便吃了一惊,在原地呆了呆,动也不动。 而他回过神来,刚欲狠狠出言嘲笑。 周济便瞪了他一眼,拳头握紧,也让老猿只能将喉头的言语重新又吞回肚子里。 “这是唱得哪一出?你本体是饕餮,化形后也不是这模样,你大幽教主装仙道高人,糊弄谁呢!” 老猿笑嘻嘻瞥了周济一眼,传音笑道: “装!这辈子就是喜欢装,死也改不了这毛病!你当年要不是故意想出个风头,也不至于被擒到这破谷,同我做个难兄难弟了。” “赶紧滚,道爷懒得搭理你!” 周济冷哼一声。 “滚就滚!怕你不成?” 老猿也不争执什么,只笑眯眯瞥了周济一眼,便领着陈珩向谷中行走。 而在崎岖山道行了不久,待得走出一片生有种种怪木的小林后,眼前忽豁然开朗。 一方大青石赫然映入眼帘,而青石之上,则是盘坐着一道人影。 “便是此处了,请!” 老猿微微一缩脖子,将手一伸,对陈珩示意道。 在说完这句后,他便蹑手蹑脚退下,并不多留。 “陈珩,终是到了这一日。” 这时候,青石上的人影慢慢抬头,微微一笑,道: “我已等你许久了。” …… …… 幽微古老,神圣莫名—— 道人只随意盘坐在青石上,语声微微带笑,却有一股仿佛气吞乾坤,磅礴无俦的宏大威势!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叫人难以辨认细节,上一瞬还是个普通山林樵夫的模样,下一瞬,便又变作了富贵王公,高冠巍带,只是短刹的一瞬,便呈现出来了世间众生模样,生老病死各态, 佛曰:无相我相众生相,诸相如来。 玄门则是唤作分真潜景,变化适意,与天地浮沉,随日月周回! 通烜双目注视陈珩,点了点头,也未多问询什么,只开门见山道: “你能从南域玄真行得今日这地步,也算不易,如今既已修成了洞玄三重境界,先天金汞凝练,想必下一步,便是外出寻药了?” 陈珩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也是将心神给收拾好,稽首致意,礼数一丝不苟,道: “前辈明鉴,我如今功行已足,正欲外出寻药,凝练金丹。” “你此生所修的道书经典,皆是上上品,一些关窍秘法在上面皆是有记述,老夫便不再赘言。” 通烜语声微微顿了一顿,道: “而你应也知晓,若欲丹成上三品,十三味凝丹大药,一个也缺不得?” 陈珩神色一肃,沉声道: “弟子晓得。” …… 十三味凝丹大药,乃是成就上品之物的必需之物,非仅要一个不缺。 但若是想要金丹更上乘的话。 这大药的品质,同样也是有着一番讲究,不可以次充好! 而十三味大药分两大类别。 或是向身外天地求的外药,或是向身内天地索的内药。 共是: 云华龙膏、天游泥、明合砂、玄室水、七明九光芝、老仙须这六门外药。 以及神符火、三奇焰、五宫雷、玉鼎风、圣人土、正念锋、湛然虚精炁这七门内药。 六门外药,七门内药—— 修道人若是可以采得齐全,便是上品金丹成就,自此长生大道在望! 而在玉宸、中乙、血河、先天魔宗等道统,大多都有让弟子外出寻药的规矩,这也是为了让他们在采摘外药的时候,顺道打磨道心,圆融三宝,以便凝练出剩下的七味内药来。 如今六门外药中。 陈珩如今仅是得了玄室水一类,还差五门。 但至于七门内药。 以他如今的功行,纵未刻意修行,但已是凝练过了半数,自然而然成就,进展顺利。 神符火乃是融形炼质之火,唯肉身造诣有成者,才可凝练而出,至极能有九尺九寸高。 这一关对于大多修道人而言都是个艰难阻碍。 无论玄魔,需花费一番大心思。 但因太素玉身缘故,这门复杂内药对陈珩来说,反而是最先修成的。 而剩下的。 三奇焰是精、炁、神三者混合,起复依元根、存照躯壳之用。 五宫雷为身内五行气息所化,专能够荡秽化污。 玉鼎风则是真阳、真性混合,归于气穴,可以开窍点灵…… 上述这四门内药,陈珩如今都已是顺利凝练存身。 唯剩下圣人土、正念锋、湛然虚精炁这三门内药,还未能够修出来。 但对于圣人土和正念锋的凝炼,陈珩如今已是有了头绪。 花费上一些功夫,便可做成。 只是最后的湛然虚精炁,他却不禁犯愁,不知该从哪一方向去入手…… 这时通烜微微一笑,道: “六门外药,七门内药,却唯独最后的湛然虚精炁是不传之秘,各门各派都不会记述于书简竹帛上。 但纵然如此,能凝成湛然虚精炁者,也是少之又少,万分不易。” 说完,他抬手一指,便有一道灵光飞出,落入陈珩紫府中: “这是那湛然虚精炁的修行之法,我今日唤你过来,便是为了将它交予给你。” 而不待陈珩稽首致谢,通烜又淡声一笑,道: “等你采药功成,回返山门时候,倘若是丹成一品,老夫便昭告这九州四海,亲自将你收入门下。 那时,你陈珩便是我的亲传弟子!” …… ……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打算 这话一出口,饶是陈珩养气功夫再足,也还是不禁神情动容,霍然后退一步,郑重躬身施礼。 而在怪林之外恭敬垂手侍立的老猿和山谷外正竖着耳朵听的周济,也皆是一惊。 他们遥遥对视一眼,脸上神态不一。 “这破谷里总算要来个小主人,也不知他为人怎样?若是个心底良善的,说不得我还能出门放风耍耍。 整日窝在这鸟地方打转,都要闷出一肚子的鸟气!” 老猿抓耳挠腮,暗忖道: “不过丹成一品可不容易,此事八字都还未有一撇,倒也不必过分着急……” 而另一处,周济则是咂咂嘴。 他在嘿然一笑过后,便默不作声。 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神情逐渐快活起来…… “你此番离开宵明大泽外出寻药,若无意外的话,陈玉枢必会在暗地动些手脚。 不过我早有言在先,同这九州四海的诸位同道都是好言相商过。” 通烜看向陈珩,道: “若是有人当真不知死活,过分倚仗境界压你,以大欺小,我自会出面替你摆平,不必心忧,伱大可放开手脚。 只是同境之间争锋,便需靠你自家手段了…… 依着各派的旧例俗尚,你便是在采药途中身死,老夫也不会多管什么,胜败生死,全在你一人之身!” 陈珩面色不变,只一笑道: “弟子省得。” 通烜赞许点点头,摆手道: “既如此,老夫便不多留了,你自去便是,待你功成回山之际,你我自有相见时候。 游行在外,一切需当心。” 这句说完,待得陈珩稽首答礼过后。 老猿也是蹑手蹑脚走进,躬身一礼,将陈珩领了出去,亲自将他送回了长离岛中。 而不多时。 仅是眼前一晃,陈珩身形便凭空出现在了殿中。 一如去时便静静悄悄,未惊动什么人。 而殿中翠点珠悬,彩栋飞龙—— 他负手在后,凝望着近前的烛光幽微,光影恍惚,好比青山隐雾一般,朦朦胧胧。 在半晌过后,他才平淡收回目光,不禁一笑。 “亲传弟子……丹成一品吗?” 陈珩眸光微微一敛,暗道。 …… 而七日功夫转瞬即逝。 在将诸般杂务和人情往来都悉数料理了干净后。 灵宝殿也恰时是将属于他的那座玉景飞宫打造完毕,遣人送来了长离岛。 此时万事都已是妥当,陈珩自不会过多耽搁。 他同涂山葛吩咐一句,又留下一本记录了他修道心得的手札,命涂山葛转赠给涂山宁宁后。 陈珩便缓步行到峰头处,抬手对着云头一放。 只见一道莹莹玉光自他袖中迅疾钻出,迎风便涨! 仅眨眼之间,岛上诸多女侍杂役便见一座华美宫阙排开罡风,巍巍然落至了云头,放出耀目至极的光华出来,绚烂若星,叫人难以逼视。 此时涂山葛抬眼看去,见盘踞在云头上面的宫阙足足有一座小城般大小,好似一朵硕大无朋的景云覆在了长离岛的上空。 气象万千,自具神异! 而在这座玉景飞宫当中,又有种种楼阁亭台,碧园水榭,繁木簇拥,祥云环绕,着实是一副仙家灵地的模样。 若是世俗凡人见得此宫,难免会疑心是世外神仙的府邸,要惊叹连声,啧啧称奇。 “这便是玉景飞宫……百闻不如一见,今番还真是长见识了!” 涂山葛瞳孔微缩,心下着实是吃了一惊,感慨言道。 他前主人曾为赤明派弟子,也是进入过鹿台山修行的人物,涂山葛见识自然也是有些的,也知晓一些八派六宗的故事。 在修道有成,可以真正进入灵窟重地打磨玄功后。 诸派大多都会特意赐下车架来,以方便弟子出行,这也算是约定俗成了。 此举意义,一来是为了在外游历时,方便向大小势力表明身份。 二来,也是为了表彰众弟子的功行,故而赐下此宝,好使他们护命存身。 赤明派有琅玕灵舟,怙照宗有旋螺金殿,先天魔宗有上相楼,北极苑有北斗阁。 至于玉宸派,则是玉景飞宫。 这些都是八派六宗的独门法器。 在离开山门之后,外界修士一见这法器,便也可识得了里内之人的身份。 只要不是极大的冲突过节,无缘无故的景状下,外界修士自然便不敢造次。 而玉景飞宫非仅辽阔广大,遁速极快无比。 若是能得手此宝,赶路时候便要方便许多,无论天海幽冥处都可任意去得,实是一宝! 且它身为法器之属,守御之能也是颇强,可挡住种种雷火飞剑的攻伐。 有此宝护身,只要是不胡乱寻死,行事存个警惕之心。 出门在外时候,大多情况下,便都可存下一条性命来。 当初在危雍国两宗斗法,若不是邓云籍立功心切,疏于戒备。 以他那座玉景飞宫的品质,他只要老老实实躲进玉景飞宫里面,不露头出来。 顾漪虽有困龙钉这等秘宝,可以打穿玉景飞宫的禁制。 但趁着困龙钉被飞宫挡上了一挡的间隙,以邓云籍的身份,也可趁机拿出其他秘宝来脱身,逃离生天。 并不止于被一记困龙钉凄惨打落尘头,毫无还手之力。 饶是有师门重宝护身,但还是濒死昏厥过去,败军丧师,为世人笑,平白扬了顾漪的名头。 即便回到了宵明大泽,也要被师长责罚。 可谓辛辛苦苦一趟,却半分好处都未能够得手,着实难堪…… 而被灵宝殿打造出来的玉景飞宫初始都是下品法器之属。 大多景状下,若是想将玉景飞宫的品质更提升一层楼。 要么是求师长出力,以大法力再祭炼一番。 要么便是花费道功,请动灵宝殿的长老出手,由他们来帮忙。 如于世通和邓云籍手中的飞宫,都是被再次祭炼过的,品质极高。 不过这两类常见法门,对陈珩而言都不算良法。 师长一事不必多提,等到他拜师,那也是丹成一品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如今,这等提升法器品质的小事,却还不好麻烦到那位玉宸前辈的头上。 且就算他有心,却也是寻不到那位玉宸前辈究竟身在何处…… 而至于道功,陈珩虽先得了《大涤真功》,将其献给道录殿,与沈澄平分了道功。 后又在隅阳国归来,同样所获不小。 但这些道功,乃是留待兑换太乙神雷或者梅花易数等二十五正法的,现在却浪费不得。 “所幸因四院魁首身份,这座玉景飞宫的品质不同寻常,已是中品了,虽非上品法器,但也足够我使用了……” 陈珩望着云头上的缥缈宫阙,眸光微微一闪。 在同涂山葛最后拱手作别,便也飞身来到宫阙当中,穿过三重洞门,来到了主殿上的玉榻坐定。 此时纵目一望,见重重朱户嵌金钉,密密雕檐铺碧瓦,崇阁巍峨,层楼高起。 其珠帘玉訞,祥光笼户之状,只令人疑心是置身在世外仙岛当中。 种种陈设都是精致华美,片尘不染,可见是精心布置过的。 他袖袍一卷,将这座玉景飞宫的禁制挥开,旋即朝阶下唤了一声: “童儿何在?” 话音刚落,便见殿外忽有一道玉烟飞起,投至阶下,须臾化作一个双目晶莹,望去甚是聪慧,身着一袭玉色羽衣的童子来。 这玉景飞宫的器灵虽是个童子模样,神色却稳重老成,恭恭敬敬拱了拱手,道: “童儿在此,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往北颢州一行,先去采云华龙膏罢。” 陈珩思虑片刻,道。 …… 他如今六门外药仅是得了玄室水这一门,还尚缺其他五门。 而北颢州的葫口川中,却盛产云华龙膏,其品质大多皆是上乘。 故而葫口川比之东弥州内的各处云华龙膏产地,显然是要强出不止一筹。 欲得上品的云华龙膏,这世间修士往往也少不得要往葫口川一行。 而西素州中,因那些外道天人的特意栽培养护。 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门外药,在西素州的产量也是颇丰。 因此缘故。 西素州便也成了采药游历时候的一处必经场所。 唯剩下的明合砂与老仙须…… 前者是丹砂之属,有“聚阴以为地,积阳以为天,盗得三才理,积阳合自然”的美誉。 其虽然珍贵,但在特意培育之下,产量却是颇丰。 往往在各大宝会上面,便可见得这类外药的踪形。 莫说中品,便连上品,也是时常都有的! 如陈珩在东海的玉泉仙市上,便曾见得明合砂的拍卖场景,可惜囊中羞涩,再加之那枚明合砂并非真正上品,他才未竞价。 而老仙须,这门外药虽有此大名,但也并非特指。 只要是可以护持经脉内腑,含木行生机的草木精华即可。 听闻在许久之前,这八派六宗的弟子只要到了采药凝丹的这地步,便无一例外,皆会前往阳壤山的太符宫拜访。 向符参老祖求一节根须,用其当作老仙须而用。 符参老祖乃是仙药大哉延性参化形,为太符宫的四代掌门亲自手植,历经了无穷年岁后,才渐开灵智。 此等草木精灵。 便是放眼诸宇之间,也是极珍稀之物! 那他的一点根须,自然也是贵重无比,绝对可被称为是至上等的老仙须! 只可惜由于符参老祖为人豪迈洒脱,几乎来者不拒,有求必应。 莫说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的人了,便是散修和天外之人可以来到阳壤山求见,只要是看得顺眼,此老也分毫不吝啬自己那点根须。 纵然他本体是仙药之属,庞然巍峨,但也经不得这般消磨。 在当年几乎被薅秃的景状下,太符宫掌门也是亲自下了符诏,不许符参老祖再舍出根须,这桩盛事,才总算终了。 自此之后。 便无人可从太符宫再求来半点根须…… 不过虽是未能赶来那等好时候。 但上等的草木精华,以九州四海之广大,只要细细寻觅,却也可寻得。 如此一来。 陈珩此番外出寻药的路线,便也是清晰了。 先是往北颢州的葫口川一行,采来云华龙膏,再转道前往西素州,觅得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门外药。 途中还需细心探访明合砂以及老仙须的下落。 种种外药,皆是非上品不用! 而就在陈珩思忖时候,玉景童子见陈珩沉吟无语,也是不敢打扰。 心念一动,玉景飞宫便排开罡风,带起光流万千,如若虹桥经天一般,直往北颢州行去。 此时见大气若浊水一般,被无声无息排荡于两侧。 天地辽阔,一派无垠之景,好似可以包罗万象,叫人眉头不觉一舒。 陈珩心头莫名一动,也是暗自立下誓言,此行若不是丹成一品,那便绝不回山! 而这股一往无回的锐意生起,也是将眉心紫府中的阿鼻圭剑感染。 刹那便有一股高亢剑吟响彻天地,好似金鼓震裂,管弦齐鸣! 在云中激烈回响,久久不散! …… …… 一年光景之后, 北颢州,葫口川。 一座高耸如云的绝岭上,尸首狼藉,有十数之众,大多都是天魔妖物的模样,血液颜色五花八门。 残破的兵戈碎了一地,其寒光森然之状,望去甚是刺眼可怖。 此时陈珩二十四道剑光齐齐一聚,忽凝为一道,倏得一闪,抓住了对面那人守御时候的一个空隙。 趁他旧力已尽而新力未生之际,劈开层层魔云,转瞬便欺身进了他三丈之内! “……” 那与陈珩斗法的是一个金袍男子。 见得此状,他心头猛然一沉,瞳孔圆瞪。 而不待他另施手段,剑光一个抖颤,又是当空分作二十四道,寒芒飚射,自上下四方齐齐朝他斩去! 只闻几声好似线绳崩断般的炸响,一瞬即逝! 待得剑光落回陈珩袖袍不见。 此时金袍男子立身的原地,只剩残肢断骸,还夹着点点灵光。 竟是躯壳连同着所穿法衣,都被干净斩了个粉碎! 陈珩伸手一招,在残肢不远,一个滚落进草丛的木匣便被隔空摄开,落到了掌心处。 他揭开一看,见里内之物恰是他先前所得的那方云华龙膏,品质上乘,便也微微颔首,将其小心收起。 “这葫口川当中,上品的云华龙膏虽然稀有,但以你展露出的手段,只要细细搜寻,但也不难得手,只可惜……” 陈珩看着金袍男子残躯,微微摇头: “你先是以方术暗中摄走我手中的云华龙膏,又不知死活向我出手偷袭,想挑战我在岁旦评上的名次,以我性命,扬你威风。 结果为了区区一个虚名,反而是连累自己平白丧命,可见天下之大,倒也无奇不有。” 他微微感慨一句,便欲将地上的散碎遗物收起。 而就在这时,陈珩眉头忽一皱,动作停下。 与此同时,他身后忽有一道声音响起,淡淡道: “说得不错,天下之大,倒也无奇不有。 你这竖子现身此处,看来也是到采药凝丹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打算 这话一出口,饶是陈珩养气功夫再足,也还是不禁神情动容,霍然后退一步,郑重躬身施礼。 而在怪林之外恭敬垂手侍立的老猿和山谷外正竖着耳朵听的周济,也皆是一惊。 他们遥遥对视一眼,脸上神态不一。 “这破谷里总算要来个小主人,也不知他为人怎样?若是个心底良善的,说不得我还能出门放风耍耍。 整日窝在这鸟地方打转,都要闷出一肚子的鸟气!” 老猿抓耳挠腮,暗忖道: “不过丹成一品可不容易,此事八字都还未有一撇,倒也不必过分着急……” 而另一处,周济则是咂咂嘴。 他在嘿然一笑过后,便默不作声。 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神情逐渐快活起来…… “你此番离开宵明大泽外出寻药,若无意外的话,陈玉枢必会在暗地动些手脚。 不过我早有言在先,同这九州四海的诸位同道都是好言相商过。” 通烜看向陈珩,道: “若是有人当真不知死活,过分倚仗境界压你,以大欺小,我自会出面替你摆平,不必心忧,伱大可放开手脚。 只是同境之间争锋,便需靠你自家手段了…… 依着各派的旧例俗尚,你便是在采药途中身死,老夫也不会多管什么,胜败生死,全在你一人之身!” 陈珩面色不变,只一笑道: “弟子省得。” 通烜赞许点点头,摆手道: “既如此,老夫便不多留了,你自去便是,待你功成回山之际,你我自有相见时候。 游行在外,一切需当心。” 这句说完,待得陈珩稽首答礼过后。 老猿也是蹑手蹑脚走进,躬身一礼,将陈珩领了出去,亲自将他送回了长离岛中。 而不多时。 仅是眼前一晃,陈珩身形便凭空出现在了殿中。 一如去时便静静悄悄,未惊动什么人。 而殿中翠点珠悬,彩栋飞龙—— 他负手在后,凝望着近前的烛光幽微,光影恍惚,好比青山隐雾一般,朦朦胧胧。 在半晌过后,他才平淡收回目光,不禁一笑。 “亲传弟子……丹成一品吗?” 陈珩眸光微微一敛,暗道。 …… 而七日功夫转瞬即逝。 在将诸般杂务和人情往来都悉数料理了干净后。 灵宝殿也恰时是将属于他的那座玉景飞宫打造完毕,遣人送来了长离岛。 此时万事都已是妥当,陈珩自不会过多耽搁。 他同涂山葛吩咐一句,又留下一本记录了他修道心得的手札,命涂山葛转赠给涂山宁宁后。 陈珩便缓步行到峰头处,抬手对着云头一放。 只见一道莹莹玉光自他袖中迅疾钻出,迎风便涨! 仅眨眼之间,岛上诸多女侍杂役便见一座华美宫阙排开罡风,巍巍然落至了云头,放出耀目至极的光华出来,绚烂若星,叫人难以逼视。 此时涂山葛抬眼看去,见盘踞在云头上面的宫阙足足有一座小城般大小,好似一朵硕大无朋的景云覆在了长离岛的上空。 气象万千,自具神异! 而在这座玉景飞宫当中,又有种种楼阁亭台,碧园水榭,繁木簇拥,祥云环绕,着实是一副仙家灵地的模样。 若是世俗凡人见得此宫,难免会疑心是世外神仙的府邸,要惊叹连声,啧啧称奇。 “这便是玉景飞宫……百闻不如一见,今番还真是长见识了!” 涂山葛瞳孔微缩,心下着实是吃了一惊,感慨言道。 他前主人曾为赤明派弟子,也是进入过鹿台山修行的人物,涂山葛见识自然也是有些的,也知晓一些八派六宗的故事。 在修道有成,可以真正进入灵窟重地打磨玄功后。 诸派大多都会特意赐下车架来,以方便弟子出行,这也算是约定俗成了。 此举意义,一来是为了在外游历时,方便向大小势力表明身份。 二来,也是为了表彰众弟子的功行,故而赐下此宝,好使他们护命存身。 赤明派有琅玕灵舟,怙照宗有旋螺金殿,先天魔宗有上相楼,北极苑有北斗阁。 至于玉宸派,则是玉景飞宫。 这些都是八派六宗的独门法器。 在离开山门之后,外界修士一见这法器,便也可识得了里内之人的身份。 只要不是极大的冲突过节,无缘无故的景状下,外界修士自然便不敢造次。 而玉景飞宫非仅辽阔广大,遁速极快无比。 若是能得手此宝,赶路时候便要方便许多,无论天海幽冥处都可任意去得,实是一宝! 且它身为法器之属,守御之能也是颇强,可挡住种种雷火飞剑的攻伐。 有此宝护身,只要是不胡乱寻死,行事存个警惕之心。 出门在外时候,大多情况下,便都可存下一条性命来。 当初在危雍国两宗斗法,若不是邓云籍立功心切,疏于戒备。 以他那座玉景飞宫的品质,他只要老老实实躲进玉景飞宫里面,不露头出来。 顾漪虽有困龙钉这等秘宝,可以打穿玉景飞宫的禁制。 但趁着困龙钉被飞宫挡上了一挡的间隙,以邓云籍的身份,也可趁机拿出其他秘宝来脱身,逃离生天。 并不止于被一记困龙钉凄惨打落尘头,毫无还手之力。 饶是有师门重宝护身,但还是濒死昏厥过去,败军丧师,为世人笑,平白扬了顾漪的名头。 即便回到了宵明大泽,也要被师长责罚。 可谓辛辛苦苦一趟,却半分好处都未能够得手,着实难堪…… 而被灵宝殿打造出来的玉景飞宫初始都是下品法器之属。 大多景状下,若是想将玉景飞宫的品质更提升一层楼。 要么是求师长出力,以大法力再祭炼一番。 要么便是花费道功,请动灵宝殿的长老出手,由他们来帮忙。 如于世通和邓云籍手中的飞宫,都是被再次祭炼过的,品质极高。 不过这两类常见法门,对陈珩而言都不算良法。 师长一事不必多提,等到他拜师,那也是丹成一品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如今,这等提升法器品质的小事,却还不好麻烦到那位玉宸前辈的头上。 且就算他有心,却也是寻不到那位玉宸前辈究竟身在何处…… 而至于道功,陈珩虽先得了《大涤真功》,将其献给道录殿,与沈澄平分了道功。 后又在隅阳国归来,同样所获不小。 但这些道功,乃是留待兑换太乙神雷或者梅花易数等二十五正法的,现在却浪费不得。 “所幸因四院魁首身份,这座玉景飞宫的品质不同寻常,已是中品了,虽非上品法器,但也足够我使用了……” 陈珩望着云头上的缥缈宫阙,眸光微微一闪。 在同涂山葛最后拱手作别,便也飞身来到宫阙当中,穿过三重洞门,来到了主殿上的玉榻坐定。 此时纵目一望,见重重朱户嵌金钉,密密雕檐铺碧瓦,崇阁巍峨,层楼高起。 其珠帘玉訞,祥光笼户之状,只令人疑心是置身在世外仙岛当中。 种种陈设都是精致华美,片尘不染,可见是精心布置过的。 他袖袍一卷,将这座玉景飞宫的禁制挥开,旋即朝阶下唤了一声: “童儿何在?” 话音刚落,便见殿外忽有一道玉烟飞起,投至阶下,须臾化作一个双目晶莹,望去甚是聪慧,身着一袭玉色羽衣的童子来。 这玉景飞宫的器灵虽是个童子模样,神色却稳重老成,恭恭敬敬拱了拱手,道: “童儿在此,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往北颢州一行,先去采云华龙膏罢。” 陈珩思虑片刻,道。 …… 他如今六门外药仅是得了玄室水这一门,还尚缺其他五门。 而北颢州的葫口川中,却盛产云华龙膏,其品质大多皆是上乘。 故而葫口川比之东弥州内的各处云华龙膏产地,显然是要强出不止一筹。 欲得上品的云华龙膏,这世间修士往往也少不得要往葫口川一行。 而西素州中,因那些外道天人的特意栽培养护。 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门外药,在西素州的产量也是颇丰。 因此缘故。 西素州便也成了采药游历时候的一处必经场所。 唯剩下的明合砂与老仙须…… 前者是丹砂之属,有“聚阴以为地,积阳以为天,盗得三才理,积阳合自然”的美誉。 其虽然珍贵,但在特意培育之下,产量却是颇丰。 往往在各大宝会上面,便可见得这类外药的踪形。 莫说中品,便连上品,也是时常都有的! 如陈珩在东海的玉泉仙市上,便曾见得明合砂的拍卖场景,可惜囊中羞涩,再加之那枚明合砂并非真正上品,他才未竞价。 而老仙须,这门外药虽有此大名,但也并非特指。 只要是可以护持经脉内腑,含木行生机的草木精华即可。 听闻在许久之前,这八派六宗的弟子只要到了采药凝丹的这地步,便无一例外,皆会前往阳壤山的太符宫拜访。 向符参老祖求一节根须,用其当作老仙须而用。 符参老祖乃是仙药大哉延性参化形,为太符宫的四代掌门亲自手植,历经了无穷年岁后,才渐开灵智。 此等草木精灵。 便是放眼诸宇之间,也是极珍稀之物! 那他的一点根须,自然也是贵重无比,绝对可被称为是至上等的老仙须! 只可惜由于符参老祖为人豪迈洒脱,几乎来者不拒,有求必应。 莫说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的人了,便是散修和天外之人可以来到阳壤山求见,只要是看得顺眼,此老也分毫不吝啬自己那点根须。 纵然他本体是仙药之属,庞然巍峨,但也经不得这般消磨。 在当年几乎被薅秃的景状下,太符宫掌门也是亲自下了符诏,不许符参老祖再舍出根须,这桩盛事,才总算终了。 自此之后。 便无人可从太符宫再求来半点根须…… 不过虽是未能赶来那等好时候。 但上等的草木精华,以九州四海之广大,只要细细寻觅,却也可寻得。 如此一来。 陈珩此番外出寻药的路线,便也是清晰了。 先是往北颢州的葫口川一行,采来云华龙膏,再转道前往西素州,觅得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门外药。 途中还需细心探访明合砂以及老仙须的下落。 种种外药,皆是非上品不用! 而就在陈珩思忖时候,玉景童子见陈珩沉吟无语,也是不敢打扰。 心念一动,玉景飞宫便排开罡风,带起光流万千,如若虹桥经天一般,直往北颢州行去。 此时见大气若浊水一般,被无声无息排荡于两侧。 天地辽阔,一派无垠之景,好似可以包罗万象,叫人眉头不觉一舒。 陈珩心头莫名一动,也是暗自立下誓言,此行若不是丹成一品,那便绝不回山! 而这股一往无回的锐意生起,也是将眉心紫府中的阿鼻圭剑感染。 刹那便有一股高亢剑吟响彻天地,好似金鼓震裂,管弦齐鸣! 在云中激烈回响,久久不散! …… …… 一年光景之后, 北颢州,葫口川。 一座高耸如云的绝岭上,尸首狼藉,有十数之众,大多都是天魔妖物的模样,血液颜色五花八门。 残破的兵戈碎了一地,其寒光森然之状,望去甚是刺眼可怖。 此时陈珩二十四道剑光齐齐一聚,忽凝为一道,倏得一闪,抓住了对面那人守御时候的一个空隙。 趁他旧力已尽而新力未生之际,劈开层层魔云,转瞬便欺身进了他三丈之内! “……” 那与陈珩斗法的是一个金袍男子。 见得此状,他心头猛然一沉,瞳孔圆瞪。 而不待他另施手段,剑光一个抖颤,又是当空分作二十四道,寒芒飚射,自上下四方齐齐朝他斩去! 只闻几声好似线绳崩断般的炸响,一瞬即逝! 待得剑光落回陈珩袖袍不见。 此时金袍男子立身的原地,只剩残肢断骸,还夹着点点灵光。 竟是躯壳连同着所穿法衣,都被干净斩了个粉碎! 陈珩伸手一招,在残肢不远,一个滚落进草丛的木匣便被隔空摄开,落到了掌心处。 他揭开一看,见里内之物恰是他先前所得的那方云华龙膏,品质上乘,便也微微颔首,将其小心收起。 “这葫口川当中,上品的云华龙膏虽然稀有,但以你展露出的手段,只要细细搜寻,但也不难得手,只可惜……” 陈珩看着金袍男子残躯,微微摇头: “你先是以方术暗中摄走我手中的云华龙膏,又不知死活向我出手偷袭,想挑战我在岁旦评上的名次,以我性命,扬你威风。 结果为了区区一个虚名,反而是连累自己平白丧命,可见天下之大,倒也无奇不有。” 他微微感慨一句,便欲将地上的散碎遗物收起。 而就在这时,陈珩眉头忽一皱,动作停下。 与此同时,他身后忽有一道声音响起,淡淡道: “说得不错,天下之大,倒也无奇不有。 你这竖子现身此处,看来也是到采药凝丹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外道天人 此时在玉景飞宫中纵目望去,只见海天辽阔,微微滉漾,澄静之态使人如是行在镜中。 而在一派茫茫无垠海波往后,便依稀可见浮岚高卷,叠翠排空,山含树色,草木荣华。 其雄浑壮美之态,叫人不觉感慨天公造物之神奇。 前处便是胥都九州之一的西素州,与西颐州同在极西之所,是旁门外道大昌之所,风光独特,也是采药明心的好去处。 陈珩此时掐指算了一算,便知晓自己在离了葫口川后,足是行了两年的功夫,才跨越重溟汪洋,从北颢州行到了这片极西之地。 而这两年光景,倒也并非一帆风顺,全是用在赶路上面。 途中除了面对海中洪波风浪的消磨外,更不乏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邪修。 以及在重溟浊水之下,那些奇形异状,喷气成云,吐风化浪的海中巨怪…… 前者倒是好说。 寻常邪修纵然再是凶狠狰恶,但一见是玉景飞宫,心里便也知晓个中厉害,不会赶着上前送死。 除了寥寥几个已然是浊煞入脑,七情六欲不能够自主,无药可救的邪修外。 大多邪修一见此宫自虚天高处撕开罡风而来,便是纷纷做鸟兽散去。 莫说拦路劫掠了,便连驻足停留的勇气都是分毫不存。 除了陈珩因看不过眼,出手几次,打杀了几波邪修外,倒可算是安泰无事。 而至于后者,那些操波驭浪,甚至是可长达万寻的海中巨怪,便不似邪修一般好对付了。 此辈力大无穷,本事不小,在海中绝然是一霸! 虽有灵智,但智慧却并不算高。 便连陈珩如今遇到这些海中巨怪成群结队,因种种莫名缘故而性情暴躁时候,也只能远远避开,另择他处而行。 不好正面交锋,徒耗气力。 在此期间,陈珩还偶然察得了一座隐于暗礁当中的水府。 但待得他费了不少心思将水府禁制破开后,香案上面,却是空无一物。 也不知是其中造化早已被人取走。 或是水府原本布置便是如此,欲同后人开个玩笑罢。 一番心思,都落到了空处…… 而此时思来赶路途中的种种故事,陈珩心中也有略有感慨之意。 只觉终于是到了这片极西之地的陆洲,着实不易。 他虽有遁界梭在手,大可不必如此耗时费力。 但世间修士在外出采药时候,除了寻觅外药,以己身丈量天地之举,却也同样是为了打磨道心,方便内炼身中大药。 历经诸事之后,他本就心性圆融,难沾尘埃。 此时更是觉得神魂好比要渐渐剥去一层无形胎衣,空灵澄澈。 仿佛随时都可进入到另一方天地,有如若举霞飞升一般的莫名感触。 这般征兆一出,便意味着距离内药之一“正念锋”的修成,已然是掌中在握,相差不远了! 而大药十三。 外药共六数,内药有七数。 神符火、三奇焰、五宫雷、玉鼎风、圣人土、正念锋、湛然虚精炁—— 在前来西素州途中,他已是顺理成章,使得“圣人土”凝练而出,此药乃是以道书中记载的五类净土世界之一——圣人土为名。 道书有云:圣人土中六灾不侵,无始无终,当宇宙末劫来临之际,地水火风失序,诸世界皆坏。 唯有圣人土毫发无损,其中所居者皆是圣人,庄严美妙,无形无相—— 而既有此姓名,那“圣人土”这门内药在凝丹时候,也正是起护持身神之用,可以抵御丹力冲荡,使得元真无漏不损。 论起凝练难度来,“圣人土”在七门内药当中,也是在前四之列,非比寻常。 而今他已然“圣人土”成就,若再将“正念锋”修得。 那七门内药当中,他便也只差最难修成,素以艰难晦涩而著称的“湛然虚精炁”了。 离内药彻底功成,便是不远! 便在陈珩心思电转之际,玉景飞宫已是飞越过重重海波,彻底进入了西素州之当中。 一路风驰电掣,往前疾遁而去。 但在行了半个时辰过后,前方忽有呼喝呐喊声音响起,震天动地。 其中还夹杂着鼓声骤急,梵音高亢,一派声势,着实不小。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抬首向殿外看去,却见远远之处,有两头比山岳更为高大的巨兽正在互相搏杀,嘶吼连连,打得山石崩裂横飞,烟尘四起。 这两头巨兽形貌生得古怪,颇多狰狞。 一头是生有五首的巨蛇,身长足有四十来丈,眸色金黄,如若明灯。 一身鳞甲好比千炼精铁,在日光中闪烁着灼灼乌光,甚是刺眼,望去坚硬非常的模样。 而另一头巨兽,模样比五首巨蛇还要来得离奇。 其体大如山,遍身毛发通红鲜艳,颈上长着鳄鱼头颅,胸佩金饰,手拿两柄寒芒闪闪的大斧,虽然丑陋,却自也有一股魁梧之态。 此时大蛇和鳄首巨人正斗得难分难解,激起阵阵狂风猛浪,呼啸之音不绝。 在这两者周围,还有飞天战车数百,一群外道天人在战车当中擂鼓助威,拉弓引箭,正朝着大蛇猛攻而去,显是与鳄首巨人站在同一阵营。 不过鳄首巨人虽然勇猛,又有外道天人在旁施以援手,但终于是在体量上差了大蛇一筹。 若论气力,更是逊色。 他持斧劈落,往往都被大蛇的坚硬鳞甲所挡,只能打出星火点点,便是现出了血痕,皮肉破开,但未几息功夫,便又完好如初,造不成什么损害。 但大蛇的攻势便不同了,它每一次甩尾抽出,都能将鳄首巨人打得踉跄倒退。 五颗蛇首喷吐出的猛火、毒烟更是厉害,足有斩魂消气,削金熔铁的威势,叫鳄首巨人只能闪避腾挪,分毫不敢硬接。 而很快,在鏖战许久之下,鳄首巨人终是气力不支,露出了一丝疲态。 趁着这时机,失了理智,只凭借本能行事的巨蛇长嘶一声,身形如飞电般窜出,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缠到了鳄首巨人身上。 旋即巨嘴一张,五颗蛇首都是喷出惨绿颜色的毒烟来,直冲鳄首巨人的面门! 遭此烟正面一袭,本欲挣扎反抗的鳄首巨人立时僵在了原地,神智昏昏沉沉,身上皮肉大块大块溃烂,化作脓血垂落在地。 便连手持的两柄神兵大斧,同样也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出现了斑驳蚀痕…… “不好!竟连多罗神将都是敌不过这个无脑混账?” 此时见鳄首巨人身躯彻底化作脓血溃去,唯剩一道净光飞出,在空中盘旋几转,哀鸣一声后,便望西投去,消失原地。 一辆飞天战车上,一个头戴银白亮盔,手持弓箭的年老天人瞳孔紧缩,大惊失色。 他连持箭的手都是颤了一颤,几乎要握不稳箭矢。 而下一瞬。 便有一道熊熊烈火悍然卷来,引爆大气! 若不是老天人盔甲骤然腾起一团亮光,将他裹在其中,横移出了数十丈外。 只怕他要同那辆华美战车一并被打得粉碎,尸骨无存。 “混帐!混账!你这畜牲坏了自己的苦修也罢,怎还敢连累旁人?!” 老天人才刚脱劫,尚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又见一股腥风悍然袭来,正是巨蛇张开森森利齿,欲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他大骂张弓,鼓起精神,全力一箭射出! 刹那时候。 只闻一声隆隆如雷般的爆响,那巨大蛇首竟被射得歪了一歪,有血光乍现! 老天人见得此幕心头大喜,低喝一声,刚欲鼓足精神再射。 下一瞬,却被蛇尾重重拍中! “噗通”一声掉下尘头,砸碎了云下的一座矮丘,烟尘滚滚。 待得烟尘缓消后,只见凹坑中的老天人已是呈出一个大字形,口鼻溢血,姿态颇多狼狈。 若非他身上的盔甲是一件不凡宝贝,只怕早已不得活了,在重击之下成了一滩肉糜。 而老天人似是身份不凡的模样,见他受创,周围的外道天人都是舍命来救。 一时之间。 杀声再起,战局又复激烈起来。 “……” 趁此间隙,老天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望着巨蛇逞凶的这一幕,脸色万分难看。 莫看眼下虽是打得有来有回,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巨蛇在毒杀了多罗神将后,还未回过气力来。 待得它缓过神来,场中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悉数被吞杀,难逃生天! “看来今日是要无功无返了,先回族中禀告,再做商议罢……” 老天人心下一叹,无奈取出了一只大螺,刚欲放在唇边吹奏。 此刻,却见巨蛇动作忽得一僵。 它也不顾一旁的天人了,长嘶一声过后,便骤然腾云而起,直朝远处悍然扑去,似有什么吸引了它一般。 “……” 老天人见状不明所以,与周围族人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一怔。 “你们先走,我身上的盔甲是被赐福过的,就算无法取胜,也能保我不死……至少也要在它身上留个印记,下次围剿时候,便方便了!” 犹豫了几合,想起自己在登车前对着一众族人立下的誓言,老天人面皮发烫,不由双手握紧。 他在高声吩咐一句后,便也同样腾云而起,朝着巨蛇离去方向追逐了过去。 而这一回,不过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他便在云雾当中遥遥瞥得了巨蛇身形。 但同样映入眼帘的,却还有一座精丽华美的宫宇,正放射出团团祥光瑞气,好似水瀑流转一般,照耀四方,抵御着巨蛇的冲撞。 只任凭巨蛇如何发力,宫宇都是岿然不动,连半点摇颤也无,只当做拂面清风。 “这是……” 见远处那座宫宇规制庞大,且大不同于天人部族的宝器,自带有一股浩虚缥缈的仙家气象。 仰而望之,若景星庆云之炳焕,凤羽龙章之陆离,闪烁荡漾,神动光溢,当真是仙韵十足! 在思忖片刻后,老天人忽想起了一个名字,心下不由一惊。 “是玉景飞宫,东弥的玉宸派?!” 他瞳孔猛缩。 …… …… 同一时刻。 罡风旋动,云流肆虐盘卷,爆鸣声音阵阵。 陈珩安坐在玉榻上,见五首巨蛇不断冲撞禁制,眸中凶光大盛,全无理性可言,不禁微微摇头。 他方才虽是见得了巨蛇同鳄首巨人的争斗的那幕。 但以他性情,在不明始末的景状下,自然也不会去多管什么闲事,只观望一眼,便也不再多看,继续向前赶路。 不过他虽无心插手,这巨蛇却因失了理智,只会盲目追逐血肉灵气,竟主动找寻上了门来,欲将他吞食入腹。 如此,倒是偏要赶着来送死了。 此时陈珩抬手一扬,便有一道剑光飞出,当空一抖,足足分化出二十四道! 只是转睫之间,巨蛇便惨呼一声,鳞甲纷飞,血似泉涌。 碎肉残肢如周潭一般滂沱落下,将云下溪水都是染得一片赤红,腥气大盛! 未等此兽挣扎反抗,陈珩又是袖袍一挥,法决拿动。 只霎时之间,便见突然雷声大作,滚滚传彻开来,震颤四方,虚天突然被紫气所侵染,光气闪烁,直令风云变色,罩盖四方! “雷法,玉宸的雷法……” 老天人默将手中弓箭缓缓放下,心道。 一时之间,唯是光影斑驳,雷声震耳欲聋,还夹杂巨蛇的惨呼哀嚎声音。 但未多久。 一切便又悉数归于平静,四下寂然,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老天人瞪眼看去,见此刻云下已是多出了一堆好似焦炭般的烂肉,气体全无,看不出生前的半点模样。 而不远之处,玉景飞宫却是忽然禁制撤开,射出一道光虹,横贯长空,直铺展到自己脚下,其意不言而喻。 老天人见状吃了一惊,但还是慌乱收拾好心神,不敢怠慢,忙整了整衣冠,便踏上虹桥。 待得他登上飞宫,又在玉景童子带领下穿过三重洞门,进入到主殿。 老天人也不敢看玉榻上的那个人影,只俯身拜倒在地,头颅贴地,口称玉宸上仙,意态甚恭。 “上仙?” 陈珩对着称呼只置之一笑,他看向玉阶下的老天人,问道: “你是何部族之人,伽摩部,亦或是难丁部?”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西素州 陈珩循声视去,只见不远之处,一头幽蝗魔的残尸当中忽有一缕淡淡魔气钻出。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那魔气便化作一个女子身形。 如云似雾,氤氲缥缈—— 顾漪此时往场中扫过一眼,眸光在金袍男子的尸身上停了一停,便大略猜得了事情始末,微微摇头。 “这头天魔是你的魔宠?原来如此……” 陈珩言道。 他看出了眼下的顾漪仅是一缕神念,显是因为自家的魔宠被杀,寄托在魔宠身中的那一缕神念才会显形出来。 但微微一挑眉后,他便也懒得同顾漪多做口舌之争,继续开始收拾遗物。 早在三月之前,他便已来到了这葫口川当中。 尔后在寻得了一方上品的云华龙膏后,便是同这名怙照宗的金袍男子对上。 其实斗法过程,金袍男子也并非单打独斗,而是带了一群天魔鬼怪助阵。 其中又以这头幽蝗魔战力最强,凶性极盛! 陈珩也着实是费了些许手脚,才将这头天魔给斩杀。 而起初时候见幽蝗魔并不怎么服从金袍男子号令,陈珩还微有些不解。 此刻见顾漪神念从幽蝗魔身内钻出,他倒也是了然。 但会意过后,陈珩便将此事抛开,继续搜寻起来。 而这一翻找,他倒还真是在金袍男子的遗物内寻出了一件可用珍宝,眼前不禁一亮。 “云华龙膏,也是上等,倒是好运道……” 他此时手捉一方小木匣,见匣中有一股烟气透顶而出,晶莹好比玉雪,美在其中而光辉发越于外。 香气隐隐约约,使人不觉心旷神怡,有一股奇妙的舒适之感。 而木匣作为装载云华龙膏的器物,也是被金袍男子在生前刻意布下了禁制,正不断挣扎,欲脱离掌控。 陈珩念头一动,便有一道清风飞出顶门,在空中旋了几转,就向木匣冲刷过去。 两者交于一处时候,登时便有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音连绵不绝,空中隐有星火闪烁,明灭无定。 顾漪见状也不觉意外,道: “你既是来葫口川,已得了云华龙膏,那接下来是往西素州一行,还是要转道外州,去那些灵土当中采药?” 西素州的外道天人们虽是以秘法,费心将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两门凝丹外药培育的昌繁。 凭此施为,供正统仙道的修士取用不竭,可以无后顾之忧。 但以堂堂九州四海之广大,却也绝不是缺了西素州的外道天人们,便再寻不出其他的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来。 仅是西素州处的这两门外药名头颇为响亮。 相较于外州,也最是容易得手罢了。 陈珩闻言也不作答,只凝定精神,将木匣上的禁制一点点消磨起来。 不多时候,便见灵光涣散,匣中的烟气更是勃勃欲动,好似随时都会破匣而出,冲天跃起。 顾漪见陈珩对自己视而不见,也不意外,唇角只莫名泛起了一丝冷笑。 她并不离去,只恍若无事般立身于原地,自顾自继续开口。 而终于待得一丝清脆鸣响过后,陈珩手中的木匣也是现出一丝裂纹,禁制破开。 他见状取出一口小巧白玉瓷瓶,将匣中云华龙膏装入瓷瓶中后,这才看向顾漪的那缕神念,淡淡道: “我从前倒是不知晓,无人理你,都能自得其乐如此?看来,伱的话向来是很多了。” 顾漪眸光流转,上下将陈珩一打量,凤眉一挑,似笑非笑道: “陈郎君真是面冷心硬,分明只是在你面前话多而已,你心里知晓的事情,何必又要问出口? 至于我的性情,我们日后……可不缺相见之机。” “废话已是说够了,你观望这许久,可曾看出什么端倪了?” 陈珩望向顾漪,目光平静无波: “你之所以不消去这道神念,不便是想看我的内药凝练,究竟到了哪一地步吗?” 被陈珩一语道破心思,顾漪也不显尴尬之色,只眸光微微一凝。 片刻的沉默过后。 她才微微摇头,道: “你的功行,的确不慢,不过若仅此而已,却还不算什么。 陈珩,我会在西素州等你。 你我将来在那时候……还有一战!” 这句说完,顾漪也不同陈珩多言语什么,干干脆脆将这道神意散去,溃散于原地。 陈珩心下冷笑一声,目光移开。 此时他抬眼一望,唯见处处青山,绿幛千寻,好似锦屏绚烂,着实是一派风光大好。 而相隔远远,有几道遁光似被他和金袍男子的斗法动静吸引,正在翠峰之间游走,只敢观望,却不敢近前。 见他目光遥遥扫过,即便未有什么动作。 那几道遁光却也好似是惊弓之鸟般,立时退开,还有告罪请饶声短促响起,似担心陈珩杀得顺手,将他们也一并给宰了。 陈珩微微摇头,抬手一招,便将玉景飞宫给放了出来,旋即便飞入殿中。 仅心神一催,宫阙便轰然发出一声震响,直往西素州的方向而去。 直待得玉景飞宫隐没天角,彻底不见了行踪之时。 远远云下,才又有遁光升起,自四面八方,朝陈珩先前的立身之处飞去…… “龙宫头名,四院魁首,哦,对了,还应再加上一个岁旦评第二,方才那怙照宗的顾漪,便是被这小子压了一头。落到了洞玄第三去。” 就在此时,距葫口川相隔不远的矮山当中,在林木掩映之下有一座凉亭。 亭中二人望着葫口川的情形,面上神态不一。 一个带有戏谑之色,双掌无奈握紧。 另一个则是沉吟无语,眸光复杂。 杜遨瞥了他与他隔案对坐,默不作声的梁文显,冷笑一声,继续道: “早在南域浮玉泊时候,你梁文显便因为赤明派拙静的缘故,提先注目到此子,可惜看来看去,费了半晌功夫,且还是没能下定决意,将这陈珩收入你们北极苑。 说什么,此子与你无缘? 如今看来,真是一派胡言乱语!” 言到此处,杜遨愈发是不耐烦。 他霍然起身,在凉亭中走了几转,甩袖怒道: “一个名列岁旦评洞玄第二的人物,将来说不得,便是我辈中人!你梁文显若是可以早下决心,将他收入门下,非但本真君能够开开心心回到玄酆洞享福,执掌派内大权,恣意快活! 便连你梁文显,也可以得偿所愿,老老实实回到北极苑内,打磨纯阳道果! 但就在犹犹豫豫的功夫,好生生的一个苗子又是凭空溜走…… 先是颜熙,再是这个陈珩,两人都是平白错过,你还有何话好说!” 这番诘问可谓声色俱厉。 而梁文显闻得此言,只是默然半晌,摇摇头后一声长叹。 杜遨是玄酆洞的纯阳真君,虽战力要着实低他一头。 但此人在年少时候,便以一手先天神算而闻名九州四海,号称外观万境,内察一心,可算日月休歇,天地透明! 若论起在先天神算上面的造诣,也唯有陈玉枢可以压他一头! 而梁文显是北极苑的高足,与杜遨是同辈人物,交锋争夺过不止一回了。 当年他因在丹元大会上胜过了杜遨,以杜遨的性命相胁,才让杜遨不得不立下法契,需替他觅得一个佳徒,才方可以脱身自由。 如若不然,便只能跟随在梁文显身侧,替他奔走效劳。 而这些年过去,前前后后,杜遨已经是尽心尽力,替梁文显觅得了不下十指之数的中意人选。 在这其中。 更有陈珩和颜熙这两位人物。 但最后时刻,梁文显却还是难以拍板定下,屡屡白白错过…… 而今日两人途经葫口川,却无意撞得了陈珩采外药的这幕。 一见陈珩,新烦旧恼一并加起来,令杜遨着实是怒气盈胸,两眼都愈喷出火来。 若不是着实打不过。 他都恨不能将梁文显就地打杀了,也可图个心里畅快! “颜熙也罢,若无那一桩机缘,他此生成就注定有限,莫说成为龙君的快婿,便连寿尽而终,都是个奢想。唯独陈珩……” 梁文显嘴唇动了动,微微苦笑一声,终是对杜遨低了头,稽首致歉,叹息言道: “唯独这个陈珩,是我眼界差了,杜师弟,算我欠你一回。” …… 早在南域浮玉泊,陈珩还尚是练炁境界那时。 因赤明派的那位拙静真君无意泄了一丝法威,梁文显和杜遨便也好奇来到浮玉泊,欲看个缘由。 那时候,在杜遨的劝说下,梁文显便已是注意到了陈珩。 不过一来因陈珩的行事毕竟与梁文显脾性不符,他这一脉的人向来至情至性,不甚讲究什么资性、根骨。 在北极苑内,也算得上是一奇了。 故而陈珩当时的行事虽然干脆,但在梁文显眼中,却不符他的心意。 而二来,便是因陈珩的身世缘故。 以梁文显身份虽不必畏惧陈玉枢什么。 但在可以选的景状下,却也没有必要同这位魔师平白结下仇怨来…… 不过若早知晓陈珩会有今日成就,便是陈珩行事再如何与他脾性不符,身上又有怎般的因果。 梁文显也必要将他收入门下,带回北极苑教导! 而见梁文显稽首致歉,杜遨也着实吃了一惊。 他来回将梁文显打量几转,半晌过后,摇摇头: “倒是奇了,难得见你肯同人低头,不过我倒着实不明,在心里困顿许久了。 以你道行,为何要执着于收徒之事?听说……” 杜遨语声顿了一顿,才接着开口: “这同你们北极苑内的那位北极老仙有关?” 在八派六宗,一纪当中,当有三位道君大德一并治世,直待得一纪过后,才再行人选更易之事。 随着漫长岁月过去,这已近乎是约定俗成了。 若无例外的话。 各宗各派的仙人祖师都是遨游于诸宇之间,非门派兴衰存亡之大事,绝不会轻易显圣。 朝游碧落,暮下沧桑,浪迹烟霞,忘形宇宙。 潜踪于大地之山,寓目于壶中之景—— 其脱化凡胎,超出世界,能够享有无穷无尽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可谓早已是跳出了乾坤世笼! 这类人物大多是不耐烦理会俗务,只专心参悟玄机,以期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 但北极老仙却是一个例外,此老虽证得了地仙位业,早已是长生逍遥中人,却专好处置大小之事,性情率真,与太符宫的符参老祖交情不浅,极是投缘。 杜遨听说北极老仙早在成就合道境界时候,便主动请缨,让自己于下一纪治世。 这等主动揽麻烦上身的事令北极苑的大德祖师自然乐见其成,唯恐他后来反悔,还当场便同他签了契,各自落下姓名来。 孰料北极老仙非仅在合道境界是如此做派。 摘得了仙业之后,他虽不再亲自治世,但也并未去宇外天地逍遥,于胥都天内显圣频繁。 北极苑的出众弟子更是屡屡能够听得此老教诲,也算是一桩仙福了…… 此时听得杜遨如此问询。 梁文显略一犹豫后,还是微微颔首: “收徒一事,的确是出自老仙提点,与我日后的一桩机缘相干,老仙说过,徒儿将来修为愈高,我所得的机缘好处,也便愈大。” 杜遨闻言一怔,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罢了,陈珩一事,着实是我看走了眼,下一人,若是尚可,我便将其收入门墙。”梁文显沉默片刻,也是说了实情: “离老仙所说的时限已是将近,再挑选下去,只怕是一无所得,犹豫不得了。” “竟还有这事?” 杜遨一讶,旋即摇头: “梁师兄,你倒是谨慎性情,现在才肯跟我交底细! 早知如此,当初选了颜熙或陈珩,你哪来这般烦恼!” 说完这句,他将手遥遥一指,道: “不过下一位,却是远在东弥,还需多走一趟……” 言到此处,杜遨语声也是变得有些犹豫,摸着下巴道: “且下一人,似是同陈珩有着些干系?不知是我学艺不精还是什么缘故,怎会得出如此感应?奇哉怪哉!” “同陈珩有关?” 梁文显微微皱眉,也是沉吟无言。 而就在两人相商议论时候。 陈珩的玉景飞宫已是越过重重山海,随着虚天罡风浮沉,洒落下光华万点,着实浩虚缥缈,若星流横空。 而光阴忽忽,转瞬即逝。 这一日,入定打坐的陈珩忽被玉景童子轻声唤起。 他睁目向外一看,心下便也了然,微微一笑: “西素州,辛苦一路,终是到此处了……”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外道天人 此时在玉景飞宫中纵目望去,只见海天辽阔,微微滉漾,澄静之态使人如是行在镜中。 而在一派茫茫无垠海波往后,便依稀可见浮岚高卷,叠翠排空,山含树色,草木荣华。 其雄浑壮美之态,叫人不觉感慨天公造物之神奇。 前处便是胥都九州之一的西素州,与西颐州同在极西之所,是旁门外道大昌之所,风光独特,也是采药明心的好去处。 陈珩此时掐指算了一算,便知晓自己在离了葫口川后,足是行了两年的功夫,才跨越重溟汪洋,从北颢州行到了这片极西之地。 而这两年光景,倒也并非一帆风顺,全是用在赶路上面。 途中除了面对海中洪波风浪的消磨外,更不乏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邪修。 以及在重溟浊水之下,那些奇形异状,喷气成云,吐风化浪的海中巨怪…… 前者倒是好说。 寻常邪修纵然再是凶狠狰恶,但一见是玉景飞宫,心里便也知晓个中厉害,不会赶着上前送死。 除了寥寥几个已然是浊煞入脑,七情六欲不能够自主,无药可救的邪修外。 大多邪修一见此宫自虚天高处撕开罡风而来,便是纷纷做鸟兽散去。 莫说拦路劫掠了,便连驻足停留的勇气都是分毫不存。 除了陈珩因看不过眼,出手几次,打杀了几波邪修外,倒可算是安泰无事。 而至于后者,那些操波驭浪,甚至是可长达万寻的海中巨怪,便不似邪修一般好对付了。 此辈力大无穷,本事不小,在海中绝然是一霸! 虽有灵智,但智慧却并不算高。 便连陈珩如今遇到这些海中巨怪成群结队,因种种莫名缘故而性情暴躁时候,也只能远远避开,另择他处而行。 不好正面交锋,徒耗气力。 在此期间,陈珩还偶然察得了一座隐于暗礁当中的水府。 但待得他费了不少心思将水府禁制破开后,香案上面,却是空无一物。 也不知是其中造化早已被人取走。 或是水府原本布置便是如此,欲同后人开个玩笑罢。 一番心思,都落到了空处…… 而此时思来赶路途中的种种故事,陈珩心中也有略有感慨之意。 只觉终于是到了这片极西之地的陆洲,着实不易。 他虽有遁界梭在手,大可不必如此耗时费力。 但世间修士在外出采药时候,除了寻觅外药,以己身丈量天地之举,却也同样是为了打磨道心,方便内炼身中大药。 历经诸事之后,他本就心性圆融,难沾尘埃。 此时更是觉得神魂好比要渐渐剥去一层无形胎衣,空灵澄澈。 仿佛随时都可进入到另一方天地,有如若举霞飞升一般的莫名感触。 这般征兆一出,便意味着距离内药之一“正念锋”的修成,已然是掌中在握,相差不远了! 而大药十三。 外药共六数,内药有七数。 神符火、三奇焰、五宫雷、玉鼎风、圣人土、正念锋、湛然虚精炁—— 在前来西素州途中,他已是顺理成章,使得“圣人土”凝练而出,此药乃是以道书中记载的五类净土世界之一——圣人土为名。 道书有云:圣人土中六灾不侵,无始无终,当宇宙末劫来临之际,地水火风失序,诸世界皆坏。 唯有圣人土毫发无损,其中所居者皆是圣人,庄严美妙,无形无相—— 而既有此姓名,那“圣人土”这门内药在凝丹时候,也正是起护持身神之用,可以抵御丹力冲荡,使得元真无漏不损。 论起凝练难度来,“圣人土”在七门内药当中,也是在前四之列,非比寻常。 而今他已然“圣人土”成就,若再将“正念锋”修得。 那七门内药当中,他便也只差最难修成,素以艰难晦涩而著称的“湛然虚精炁”了。 离内药彻底功成,便是不远! 便在陈珩心思电转之际,玉景飞宫已是飞越过重重海波,彻底进入了西素州之当中。 一路风驰电掣,往前疾遁而去。 但在行了半个时辰过后,前方忽有呼喝呐喊声音响起,震天动地。 其中还夹杂着鼓声骤急,梵音高亢,一派声势,着实不小。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抬首向殿外看去,却见远远之处,有两头比山岳更为高大的巨兽正在互相搏杀,嘶吼连连,打得山石崩裂横飞,烟尘四起。 这两头巨兽形貌生得古怪,颇多狰狞。 一头是生有五首的巨蛇,身长足有四十来丈,眸色金黄,如若明灯。 一身鳞甲好比千炼精铁,在日光中闪烁着灼灼乌光,甚是刺眼,望去坚硬非常的模样。 而另一头巨兽,模样比五首巨蛇还要来得离奇。 其体大如山,遍身毛发通红鲜艳,颈上长着鳄鱼头颅,胸佩金饰,手拿两柄寒芒闪闪的大斧,虽然丑陋,却自也有一股魁梧之态。 此时大蛇和鳄首巨人正斗得难分难解,激起阵阵狂风猛浪,呼啸之音不绝。 在这两者周围,还有飞天战车数百,一群外道天人在战车当中擂鼓助威,拉弓引箭,正朝着大蛇猛攻而去,显是与鳄首巨人站在同一阵营。 不过鳄首巨人虽然勇猛,又有外道天人在旁施以援手,但终于是在体量上差了大蛇一筹。 若论气力,更是逊色。 他持斧劈落,往往都被大蛇的坚硬鳞甲所挡,只能打出星火点点,便是现出了血痕,皮肉破开,但未几息功夫,便又完好如初,造不成什么损害。 但大蛇的攻势便不同了,它每一次甩尾抽出,都能将鳄首巨人打得踉跄倒退。 五颗蛇首喷吐出的猛火、毒烟更是厉害,足有斩魂消气,削金熔铁的威势,叫鳄首巨人只能闪避腾挪,分毫不敢硬接。 而很快,在鏖战许久之下,鳄首巨人终是气力不支,露出了一丝疲态。 趁着这时机,失了理智,只凭借本能行事的巨蛇长嘶一声,身形如飞电般窜出,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缠到了鳄首巨人身上。 旋即巨嘴一张,五颗蛇首都是喷出惨绿颜色的毒烟来,直冲鳄首巨人的面门! 遭此烟正面一袭,本欲挣扎反抗的鳄首巨人立时僵在了原地,神智昏昏沉沉,身上皮肉大块大块溃烂,化作脓血垂落在地。 便连手持的两柄神兵大斧,同样也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出现了斑驳蚀痕…… “不好!竟连多罗神将都是敌不过这个无脑混账?” 此时见鳄首巨人身躯彻底化作脓血溃去,唯剩一道净光飞出,在空中盘旋几转,哀鸣一声后,便望西投去,消失原地。 一辆飞天战车上,一个头戴银白亮盔,手持弓箭的年老天人瞳孔紧缩,大惊失色。 他连持箭的手都是颤了一颤,几乎要握不稳箭矢。 而下一瞬。 便有一道熊熊烈火悍然卷来,引爆大气! 若不是老天人盔甲骤然腾起一团亮光,将他裹在其中,横移出了数十丈外。 只怕他要同那辆华美战车一并被打得粉碎,尸骨无存。 “混帐!混账!你这畜牲坏了自己的苦修也罢,怎还敢连累旁人?!” 老天人才刚脱劫,尚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又见一股腥风悍然袭来,正是巨蛇张开森森利齿,欲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他大骂张弓,鼓起精神,全力一箭射出! 刹那时候。 只闻一声隆隆如雷般的爆响,那巨大蛇首竟被射得歪了一歪,有血光乍现! 老天人见得此幕心头大喜,低喝一声,刚欲鼓足精神再射。 下一瞬,却被蛇尾重重拍中! “噗通”一声掉下尘头,砸碎了云下的一座矮丘,烟尘滚滚。 待得烟尘缓消后,只见凹坑中的老天人已是呈出一个大字形,口鼻溢血,姿态颇多狼狈。 若非他身上的盔甲是一件不凡宝贝,只怕早已不得活了,在重击之下成了一滩肉糜。 而老天人似是身份不凡的模样,见他受创,周围的外道天人都是舍命来救。 一时之间。 杀声再起,战局又复激烈起来。 “……” 趁此间隙,老天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望着巨蛇逞凶的这一幕,脸色万分难看。 莫看眼下虽是打得有来有回,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巨蛇在毒杀了多罗神将后,还未回过气力来。 待得它缓过神来,场中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悉数被吞杀,难逃生天! “看来今日是要无功无返了,先回族中禀告,再做商议罢……” 老天人心下一叹,无奈取出了一只大螺,刚欲放在唇边吹奏。 此刻,却见巨蛇动作忽得一僵。 它也不顾一旁的天人了,长嘶一声过后,便骤然腾云而起,直朝远处悍然扑去,似有什么吸引了它一般。 “……” 老天人见状不明所以,与周围族人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一怔。 “你们先走,我身上的盔甲是被赐福过的,就算无法取胜,也能保我不死……至少也要在它身上留个印记,下次围剿时候,便方便了!” 犹豫了几合,想起自己在登车前对着一众族人立下的誓言,老天人面皮发烫,不由双手握紧。 他在高声吩咐一句后,便也同样腾云而起,朝着巨蛇离去方向追逐了过去。 而这一回,不过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他便在云雾当中遥遥瞥得了巨蛇身形。 但同样映入眼帘的,却还有一座精丽华美的宫宇,正放射出团团祥光瑞气,好似水瀑流转一般,照耀四方,抵御着巨蛇的冲撞。 只任凭巨蛇如何发力,宫宇都是岿然不动,连半点摇颤也无,只当做拂面清风。 “这是……” 见远处那座宫宇规制庞大,且大不同于天人部族的宝器,自带有一股浩虚缥缈的仙家气象。 仰而望之,若景星庆云之炳焕,凤羽龙章之陆离,闪烁荡漾,神动光溢,当真是仙韵十足! 在思忖片刻后,老天人忽想起了一个名字,心下不由一惊。 “是玉景飞宫,东弥的玉宸派?!” 他瞳孔猛缩。 …… …… 同一时刻。 罡风旋动,云流肆虐盘卷,爆鸣声音阵阵。 陈珩安坐在玉榻上,见五首巨蛇不断冲撞禁制,眸中凶光大盛,全无理性可言,不禁微微摇头。 他方才虽是见得了巨蛇同鳄首巨人的争斗的那幕。 但以他性情,在不明始末的景状下,自然也不会去多管什么闲事,只观望一眼,便也不再多看,继续向前赶路。 不过他虽无心插手,这巨蛇却因失了理智,只会盲目追逐血肉灵气,竟主动找寻上了门来,欲将他吞食入腹。 如此,倒是偏要赶着来送死了。 此时陈珩抬手一扬,便有一道剑光飞出,当空一抖,足足分化出二十四道! 只是转睫之间,巨蛇便惨呼一声,鳞甲纷飞,血似泉涌。 碎肉残肢如周潭一般滂沱落下,将云下溪水都是染得一片赤红,腥气大盛! 未等此兽挣扎反抗,陈珩又是袖袍一挥,法决拿动。 只霎时之间,便见突然雷声大作,滚滚传彻开来,震颤四方,虚天突然被紫气所侵染,光气闪烁,直令风云变色,罩盖四方! “雷法,玉宸的雷法……” 老天人默将手中弓箭缓缓放下,心道。 一时之间,唯是光影斑驳,雷声震耳欲聋,还夹杂巨蛇的惨呼哀嚎声音。 但未多久。 一切便又悉数归于平静,四下寂然,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老天人瞪眼看去,见此刻云下已是多出了一堆好似焦炭般的烂肉,气体全无,看不出生前的半点模样。 而不远之处,玉景飞宫却是忽然禁制撤开,射出一道光虹,横贯长空,直铺展到自己脚下,其意不言而喻。 老天人见状吃了一惊,但还是慌乱收拾好心神,不敢怠慢,忙整了整衣冠,便踏上虹桥。 待得他登上飞宫,又在玉景童子带领下穿过三重洞门,进入到主殿。 老天人也不敢看玉榻上的那个人影,只俯身拜倒在地,头颅贴地,口称玉宸上仙,意态甚恭。 “上仙?” 陈珩对着称呼只置之一笑,他看向玉阶下的老天人,问道: “你是何部族之人,伽摩部,亦或是难丁部?”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极西之地 梵众、波罗阇波提后裔、提婆、素罗或是如今的外道天人。 对于此辈的称呼不一。 而早在前来西素州之前,陈珩便曾特意前往道录殿查阅过经籍。 因而也是知晓,此辈的神通法力虽是平平,但来历却是悠长,甚至可追溯到前古道廷纪元。 在尚是道廷治世那时。 于诸宇之间。 便是出现了此辈的身形…… 因为外道天人的修行不同于众道,此辈信仰梵神,将梵神作为至尊。 常以苦修、奉献、祭祀等手段来祈求梵神的赐福,获取神力。 并在天人内部之间,也是存有等阶森严的种姓之分,往往自出生时候,便因种姓缘故,而定死了上限。 除非是得上天大的机缘,才能够改变。 否则任凭如何苦修冥想,都难以突破那层天生命定的壁障。 还要为上等种姓所制,在其号令之下,行动往往难以自主。 而所谓天人王。 若无意外的话,也仅会诞生于那些上等种姓之间…… 似此法统,并不类正道。 且无论天人王或是那些梵神,都不以战力而著称,除却寥寥几位外,参习其他法统的强者都可轻松压过他们一头。 因此缘由。 此辈又有外道天人之称,被隐隐排斥在了一众正道之外。 陈珩还曾在玉宸经籍上看得了一桩旧事。 前古道廷时代,此辈因为不满现状,便付出大代价拉拢了包括祟郁魔神在内的几位幽冥大能,欲向道廷示威。 结果还未等道廷调动兵马弹压,便被附近的佛门大净土联合于一处,将这场骚乱弹压了下来。 而被外道天人拉拢助拳的那几位幽冥魔神本就是打着骗取一笔钱财的心思,自始至终,都未有出力打算。 还未等到开战,便突兀反戈一击,自背后将外道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前后夹击的景状下,外道天人的溃局自然便是注定,此事也成了当时的一个笑谈。 而西素州处之所以会有外道天人栖居于此,如今的极西之地还是诸道并存的复杂局势。 其实细说起来,也是同道廷脱离不了干系。 在前古道廷突遭罕世剧变,一夕崩灭后,因失了头顶的那尊庞然巨物,再无什么规矩法度的约束。 众天宇宙之间,也是烽烟四起,刀兵无宁息,彼此征伐不休。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道廷亲自敇封的天尊、地君身死或逊位。 至于界空当中的界主,更不必多提…… 风波弥荡寰宇,各方争杀,在大劫之下,无人可以安然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如五老仙宫覆亡,太常天易主,胥都天为八派六宗共同执掌,黄舆天被打得破碎崩裂,都是在这场劫数之下发生的大事。 而外道天人同样是万灵之一,脱离不了众天宇宙,自然也难幸免。 他们当时所居的梵洞天被真武天的大小势力出兵讨伐。 尽管一众梵神和天人王拼死抵抗,还与附近同样被真武天攻打的六淳天结为了盟契,守望相助,彼此援手。 但终究是实力相差悬殊。 在真武天的堂皇大势碾压之下,梵洞天与六淳天节节败退,不能抗衡。 最后在真武天霸主真武山的加入之后。 梵洞天和六淳天更被攻占,彻底归于了真武天治下。 彼时一众被真武天追杀,流亡出逃的梵神和天人王来到了胥都天,献出族中至宝,祈求八派六宗出兵干预。 六淳天的残部在这些外道天人的示意下,紧随其后,同样做此施为。 那时候的八派六宗已将太常天龙廷迫退,重伤了龙廷帝君。 又使得胥都天天尊自逊其位,放出了手中大权。 可谓内忧外患俱去,彻底宰执了这方大天。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 因外道天人献出的至宝着实不凡。 且真武天又因攻伐之事,与同为十六大天之一的极乐天生了冲突,两方摩擦不断。 遂于一番商议之后,八派六宗也是彻底拍板,定下了出兵事宜。 不过在逼退了真武天大小势力,收回了梵洞与六淳两方天宇后。 八派六宗并非让外道天人和六淳天的残部回归故土,而是令底下的道脉分割而治,将两天疆域遥遥握在手中。 至于外道天人和六淳天残部,则是被混合拆散,安置在了胥都天的极西之地。 此举一是在为了将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看管。 而二来,便是欲令这些势力如东海龙宫一般,为胥都天之藩篱,供八派六宗所用。 对于这等安置。 外道天人和六淳天残部心底自然难免感伤。 但在向八派六宗请援时候,他们心中便也有预料了,其实说来,倒并不算意外。 若非胥都天出手,他们只怕早已死在了真武天的围剿之下。 如今非仅能够存下性命,还能在胥都天的极西之地繁衍生息。 虽说难免要听从八派六宗号令,但能为这等仙门做事,已是多少势力求而不得的事。 仔细一想,却也不算多亏…… 而有了这两方的表率,一些在劫数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外天势力也是心头火热,只觉终是找到了一条可靠活路。 纷纷远渡太虚,来到了胥都天,向八派六宗投诚屈膝,献上重宝,甘为臣仆走狗。 对于这些前来投效的外天势力,在一番挑选过后,八派六宗也是将他们安置在了极西之地,让他们与外道天人和六淳天残部作个伴当。 如此,才渐渐是形成了西方二州之地的诸道并存,纷乱芜杂之格局…… …… 而此时。 玉景飞宫当中。 在听得了陈珩询问出身部族的言语后。 老天人依旧跪倒阶下,不敢抬头,而脸上却不自觉闪过了一丝尴尬赧然之意,低声开口道: “回禀上仙,老朽并非上等种姓,不敢高攀贵种,我出身于鹿角部,归于伽摩部治下。” “鹿角部……” 陈珩脑中思忖一转,对这个名字也未有半分印象。 显然是外道天人里面的小部族,还未能被记入玉宸经籍当中。 他扫到了老天人脸上的赧然之色,只微微颔首过后,便也不再提起此事,将话题转至了他处。 如今的西素州是五足鼎立之势,由外道天人、雷霆府、漆吴阴氏、密山乔氏以及合欢教共同宰执。 而在外道天人当中,又以伽摩和难丁两部素来声势最壮,是领头之羊。 便犹如世俗凡间的天子帝王一般,对下面的天人部族具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因为这两部的梵神皆是精通医药金石之理。 在万载之前,为了讨好诸位治世祖师,替八派六宗分忧解难。 伽摩、难丁两部也是付出了好些代价,联手一处,费心费力不少,终是打造出了一座甘琉药园。 在甘琉药园内生长有不少大药灵草。 但其中却是以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门凝丹外药最为珍贵,所产出的品质,也屡有上等! 而为了孕养元气,甘琉药园平素时候都被天人大阵所笼盖,每隔五年光阴才会开启一回,容人进入其中采药。 若是寻常人想要进入药园,自然不易。 非仅要走通伽摩、难丁两部贵人的门路,好生献上一笔钱财。 便是进入园中,顺利采得了大药归来,还要面对二部的再次盘剥,又是一回割肉放血。 不过这些琐碎规矩对于陈珩这等八派六宗弟子来说,却只是一句空话,还管束不到他们身上。 甘琉药园本就是伽摩、难丁两部为讨好八派六宗才特意打造而出。 那八派六宗弟子若是有意,自然是进出无碍。 莫说什么盘剥了,只怕伽摩、难丁二部还要殷勤招待,唯恐怠慢了诸修。 此时距甘琉药园再次开启,只剩下三月不到的功夫。 不少八派六宗的洞玄弟子都是远渡重洋,来到了西素州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天外道统,也欲来凑个热闹。 一时之间,倒是颇多热闹,搅起了风云不少…… 老天人如今也大略是猜得了陈珩来此的用意,在犹豫几息后,还是开口: “上仙赶在这等时候前来西素州,可是为了进入甘琉药园采药?” 陈珩闻言微微颔首。 “如今的西素州可不太平,老夫知晓上仙本事高强,那些人怕也不敢乱来,但若是令琐事沾身,总归也是件麻烦……” 老天人摇摇头,抬手朝云下一指,道: “上仙,你且看。” 陈珩顺着老天人手指方向看去,见那头被他以雷法劈杀的五首巨蛇此时尸身上正有浓烟渐渐窜出。 不多时候,待得彻底烟消。 原地便唯剩下有一枚破裂的蛇形印章,芒光黯淡…… “这是?” 陈珩略一挑眉,来了些兴致。 “上仙容禀,这是难丁部的法术,近来伽摩和难丁两部因为联姻之事生了不快,彼此出兵马,打了几场……” 老天人一叹,道: “我鹿角部作为伽摩部附庸,也是难置身事外,这法术是一门毕舍遮邪法,前月我鹿角部的一个年轻人因为苦修功夫不足,欲念滋生,被这枚印章隔空附身,变作了魔怪。 若不是当时人多势众,这魔怪只怕要打破族地的法阵,将外面的强敌都一并放进来。 虽后来是将他驱逐出去,但这畜生却一直守在部族外面,屡屡袭扰落单的族人,我部几次围杀,都未能够建功,若不是今日这魔怪不知死活,竟主动冒犯了上仙法驾,想要彻底杀他,我部恐怕还非得割肉出血不可!” 在情不自禁感慨数句后,老天人摇摇头,也是回到了正题上,小心言道: “如今伽摩和难丁两部的大军在无瓶山处交战,我知晓上仙身份不同,两部的贵人不会冒犯,但那些无智的兽群傀儡便不同了。 为了不让这些蠢物坏了兴致,上仙不妨绕过无瓶山,另择方位前往甘琉药园……” 说完这话,老天人颇多忐忑,似担心自己这话将陈珩触怒。 见玉榻上那人神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他这才放下了心来,松了口气。 “伽摩、难丁两部是西素众天人之冠,他们起了冲突,莫非附近西海的瘟癀宗就没有派人前来调停?” 陈珩问道。 而他这句倒是将老天人给问住了,支支吾吾半晌,也是说不出什么言语来。 “许是小打小闹罢了。” 陈珩微微摇头,道。 而在令玉景童子将老天人送出宫外后。 陈珩略看一眼云下那块碎裂的蛇形印章,又眸光微转,在空无一处的东处停了一停,便收回视线。 他袖袍挥动,飞宫便发出一声清越鸣响,须臾便震开罡风大气,直往甘琉药园的位置飞去。 他今日出手打杀了那头五首蛇怪,虽说是无意,但却也是坏了难丁部的谋划,掺和进了两部之间的恩怨当中。 若他还是南域散修那时,只怕难免要多提个小心。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 这等微末小事。 眼下于他而言,却是并不值一提,全然不必放在心上…… 而直到玉景飞宫消失茫茫天角,行踪再也不见时候。 在方才陈珩视线停留之处,原本空无一处的东面才忽得光影一晃,旋即露出了两个衣饰华美的天人。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惊魂未定,神情尴尬。 “我原本还以为这纱衣甚是厉害,没想到还是瞒不过这位玉宸弟子的法目。” 年轻天人干笑一声,旋即又有些后怕,忙对一旁的同伴开口解释道: “不是我胆大包天,想要冒犯玉宸法威,实是这蛇怪凶威太甚,不好控制! 待得好不容易稳住时候,蛇怪却已经被雷法打杀,这,这……” 同伴叹息一声,摇摇头:“回去罢,今日你我算是捡了一条性命!” “回去?不是还要对鹿角部动手吗?” “谁知道陀利那个老头在进入玉景飞宫后说了些什么,你想冒风险得罪玉宸弟子?伽摩、难丁两部不过是意气之争,远未到撕破脸的地步,是伱觊觎陀利的那具盔甲,我才来陪你胡闹的!” 同伴斥道。 年轻天人一缩脖子,只能点头应是,在片刻的沉默后,他那同伴又正色道: “你我速速传讯,让前面的人避开道,莫要再冒犯了。” 年轻天人嘟囔一声: “都见到是玉景飞宫了,谁还会那么不长眼?依我说啊,便……” 他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同伴一眼瞪了回去,挠挠头,也只能再次点头应是。 而很快。 便是两个昼夜飞逝而过。 这一日,陈珩忽若有所觉般睁开双目,抬头望去。 而飞宫前处,也是恰时有一道大笑声音响起,问道: “不知殿中可是玉宸的陈师兄当面,在下乔喜,乃是密山乔氏族人,特奉乔鼎叔祖之命,来接陈师兄来我密山作客,还望施个薄面,勿要推辞!” “乔氏吗?”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争斗 云霭中条条彩光垂落,灿灿烨烨,直将半边虚天都是映衬得灿烂瑰丽,如若霞染。 而在瑞霞光中,可见近百衣饰鲜亮的童子、女侍肃立其中,显是已经恭候多时的模样了。 至于为首的。 则是那个将陈珩叫住,自称是乔喜的道人。 此人年岁约莫二十上下,面相圆润如满月,身壮体肥,双目中精光隐隐,显是个修道有成之士。 头扎道髻,穿一身玄色的鱼龙法袍,腰带雷盘,在背后则是负有一柄乌沉如墨的法剑。 陈珩目光在他眉心处那道若隐若现的雷纹上停了一停,心下便也了然,暗道一声: “此人竟是雷霆府弟子。” 与从梵洞天流亡至此的外道天人一般,雷霆府也同样是自外天迁徙而来的道统。 因畏惧劫数灾祸,而选择与八派六宗签契,成为了胥都天的屏障、藩篱。 在无穷年岁过后,这门道统已发展成了九州四海的旁门第一,声势还更要压过旁边西颐州的鱼符道一头。 放眼胥都天宇,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宗了,不容小觑! 陈珩在道书上面知晓,凡是雷霆府弟子,眉心之处都存着一道雷纹。 这非仅是身份凭籍,同样也是一门威能不弱的大神通,可以用来功敌护身。 此时见陈珩撤下禁制,乔喜也是不敢怠慢,忙脚下一踩,驭起来飞烟一条,在玉景童子的带领之下穿过洞门,进入到了殿中。 而在验明了身份过后。 陈珩望着在下首桌案处坐下,满脸带笑的乔喜。 他眸光微微一闪,拱了拱手后,忽笑问一句: “看这阵仗,乔师弟应等待许久了,实是贫道的罪过。 只是我有一问不解,你又怎知我会经行此处,若是我另择他处而行,岂不是一番心思都要白费?” 乔喜清咳一声,摇摇头: “师兄特意赶在这等时候前来西素州,想必也是为了进入甘琉药园,采摘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两味凝丹大药罢?” 陈珩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这桩恭迎师兄的差事,可不止我乔喜一人应下,如今通往甘琉药园的四下路径,都有我密山乔氏的人在把守!” 乔喜微微一笑,摆手道: “只是在下撞了大运,才凑巧能够迎得陈师兄的法驾,族人都说我自幼时起的运道便向来甚好,今日一看,倒也并非是虚言了!” 陈珩神情微微动容,摇头: “乔鼎前辈若欲见我,何须如此麻烦,只需飞书一封,贫道自当登门拜见。 这般阵仗,倒是惹得贫道心下着实不安。” “叔祖这次见你,怕是有要事相商,哪能够如此怠慢……” 乔喜心下暗自言道,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大笑一声,便将话题给转了过去。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玉景飞宫也是华光腾起,往密山乔氏的位置去了。 一众被乔喜带来的童子女侍见状纷纷拿幢摇旗,吹动妙乐,将仪仗给摆开,紧随其后。 一时之间。 虚天之上唯见光影飘忽,好似数条缤纷彩带随着罡风浮沉,灿烂飞动。 转瞬之间。便掠过重重山岭河湖,直朝着远空方向迤逦而去…… 而这一行。 还未过半个时辰。 云下便突然有厮杀叫喊声音高亢响起,好似排山倒海一般,震耳欲聋,声势不小! 谈性正浓的乔喜被猛得打断话头,不禁微微皱眉。 他不悦起身,朝云头下面一望,沉默半晌,似有些无奈。 扬手对下方一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回身望向陈珩,摇头叹息: “小事罢了,无妨,是伽摩和难丁这两部又打起来了,之前还仅是在无瓶山那处斗,如今却是打到了这里来,此辈当真是…… 陈师兄还请放心,以你身份,这些外道天人也是知晓厉害的,必不敢胡乱冒犯!” 陈珩眸光一转,落至了云头下面,见那一片混乱厮杀之景,道: “阵仗倒是不小。” …… …… 弩箭如蝗,石似暴雨。 烟尘滚滚四起,漫天飞扬。 而喊杀炸裂声音高亢激昂,威势狂猛,直将高天之上的流云都是生生驱散,变作飘絮散去! 此时自云下看去,唯见各色的旗帜都是夹杂一处,飞天战车纵横来回,带起烈火呼啸之声,甚是嚣腾。 而在战场当中,除了那些身披甲胄的外道天人,还更有种种巨兽魔怪,正相互角力,厮杀在了一处。 火风浑雾来回碰撞,弥荡四方,不时便有巨兽被灼杀成了一堆焦炭,连哀嚎都不及发出,就生机全无。 或是那些形貌狰狞的毕舍遮精魔被敌部的天人合力围杀,化作臭水黑烟消散于原地…… 此时据一旁乔喜的殷勤讲解,陈珩也终是明白了伽摩、难丁为何冲突的缘由。 伽摩部在经过当年的推举后,如今是以洪呼王当族。 这位天人王主政至今已有三千余年,虽说妻妾成群,但子嗣却是不丰,膝下唯有一子一女。 洪呼王女儿早早便嫁去了东弥州鹿台山。 如今正是赤明派五宫之一知常宫主陈慧度的妾侍,深得宠爱。 而洪呼王的儿子则是名为吟赞,虽说年纪轻轻,但因其尚在母腹时候便得过伽摩部一位梵神的赐福,生而不凡,所以也极得洪呼王的喜爱和部中人心。 若无意外的话,待得洪呼王逊位之后。 便是由吟赞来接过伽摩部的大权,继续对八派六宗效忠…… 而伽摩和难丁两部之间的冲突,也是因难丁部的几个年少天人嫉妒吟赞身上的赐福,欲暗中坏了他的苦修,使他暂且失去神力,出个大丑。 这个谋算虽是被吟赞识破,躲了过去。 而那几个难丁部的年少天人在仓皇逃回自家部族中,也是被族人当场斩杀,不敢包庇,还将他们首级打造成了黄金酒器送去了伽摩部赔罪。 但此事一出。 在伽摩部上下,还是搅起了不小风波。 洪呼王更是生怒,压下族中的一些非议声音,决心要给难丁部一些教训。 正是如此。 才有了眼下陈珩所见的这一幕…… 其实说来,无论是如今身处西素州的伽摩、难丁二部,或是西颐州的昆陀、穆俱、卢罗三部。 这五部之间,从来都不算和睦。 昔年在梵洞天时候,便为了争夺权位、信仰、土地和资粮,大打出手过不止一回。 而如今更来到了胥都天的极西之地繁衍生息,受八派六宗的制束,连生死都操之于人手,行动不能自主。 在这等景状下。 自是更难精诚合作,彼此间的裂隙也是愈大…… 陈珩猜想伽摩和难丁两部如今斗成了这般模样,八派六宗却还未遣使节过来调停,居中调和。 一来是因这点动静在八派六宗看来,不过小打小闹罢了,丝毫不值得多提。 两部心头都是有数,不会闹得太过难堪。 而二来,或许也是因底下的附庸势力斗而不破,才是八派六宗乐见其成的事。 倘使他们精诚共治,于暗中联手一处。 虽也远谈不上是什么威胁,但毕竟需费点力气去摆平。 多一事。 自然不如少一事…… 此时在理清了思绪之后,陈珩也是略一驻足,将视线投向了云下的战场,很快便注意到了其中一人。 那人身着金盔金甲,身量高大魁梧,目如莲花,光彩照人。 其手持锐利金矛,骑一头六牙白象,有千数雄狮相随在侧,在鏖战当中仿佛中流砥柱,勇武绝伦。 那些与他同辈的外道天人在他手下往往走不出数合,便要凄惨败亡,头颅被削落,成为他的战功。 如若一轮中天之日行走在战场之内,着实不凡! 不过在陈珩注视下,却见此人身后似有一座流淌着岩浆烈火的高山,在虚空当中若隐若现,若不凝神细看,怕是难察觉。 那座高山似是图腾法相一类的事物,每当有攻伐落来时候,总会挡住不少力道。 而在金甲男子力竭疲惫时候,山中便会涌出一股莫名神力灌入他体内,令金甲男子不多时候,便又重新精神奕奕起来。 一旁的乔喜顺着陈珩视线看去,很快便也是了然。 他不禁一笑,指向那金甲男子,道: “陈师兄当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不错,此人便是那伽摩部的吟赞,这几日听说他身先士卒,斩了不少人头,倒是威风不小。 连我雷霆府的郭筌师兄都是技痒,放出了话来,待得诸事毕了,要同吟赞再斗上一场!” 郭筌乃雷霆府这一辈弟子中的翘楚,也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虽只是居于末坐,在洞玄当中的名次并不算高。 但以雷霆府的体量而言,也算是颇多难得了。 此人便如若是东海柔玄府的章羽玄一般,皆是各自门派的未来柱石,被寄以厚望。 而郭筌在登上岁旦评后,便同吟赞斗上了一场。 尽管胜出,却也是在鏖战之下突施奇计,才将吟赞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束手认负。 如今吟赞在天人两部战场间大逞威风,以郭筌性情在听闻了此事后自然心痒,欲再试试吟赞虚实,同他分个高下。 “梵神赐福吗……” 陈珩目光在吟赞身后那座若虚若实的高山上停了一停后,便也无心多看。 他只一挥手,玉景飞宫便拂开高天烟尘,好似流光惊电一般,刹那不见。 而直到玉景飞宫消失天角后。 战场当中,手握锐利金矛的吟赞才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将注意收回,不再分神。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难认出玉景飞宫,知晓这宫宇是玉宸的一桩独门法器。 若敢仿造形制,必会遭来玉宸问责,几乎可看作是玉宸中人的身份凭籍了。 而倘若是寻常玉宸弟子也就罢。 以他身份。 虽需礼敬,但却不必太过小心。 可方才在那座飞宫左右侍卫的童子仆从,竟是打着密山乔氏的仪仗。 且飞宫当中,乔喜还同自己遥遥打了个招呼。 同在西素这片陆洲,对于密山乔氏,吟赞自然不算陌生,也知晓乔喜是乔氏的嫡脉中人,又拜入雷霆府修道,地位非比寻常。 连乔喜都需亲出迎接,那飞宫中的那位玉宸弟子,想必也是身份不同。 说不得。 就是什么需要讨好的大人物了…… “甘琉药园将要开启,此刻的西素州,倒当真是要热闹起来了……” 吟赞微微皱眉,在心下一叹后便也不再多想。 他只举矛一刺,将一头正面冲杀过来的长毛神牛高高挑飞,旋即口诵一句真言。 刹那之间。 只闻一声轰然巨响! 以他身躯为中心,周遭大地狠狠一沉,狰狞裂纹向着四面八方飞速蔓延而去。 所有来袭之敌都在这股可怖力道中被碾作成了扭曲肉块,血肉模糊…… …… 就在伽摩、难丁两部继续厮杀之际。 一座远离战场的宝车当中。 顾漪身边的那个夜叉狐疑盯着玉景飞宫离去的方向,眸光闪烁。 她用蒲扇大手挠了挠头,尴尬打了个嗝,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拿出了一道灵符,将其催动。 夜叉本就是化外妖魔之属,生性好杀。 而她自跟随顾漪之后,在怙照宗也是得了仙道高人指点,学会了如何用刑杀怨煞之气淬炼皮膜筋骨,横炼躯壳。 伽摩、难丁两部的争斗虽在八派六宗看来是小打小闹。 但若论起声势来,却是要胜过隅阳国时候的那一场争斗了。 似这等好机会,夜叉自不会错过。 而因她的身份,无论伽摩或是难丁,都不会为难。 整片战场的刑杀怨煞之气,也自然都是供她取用无碍! “出门时候,小姐便叮嘱我,要是见了玉景飞宫便需回禀给她,好巧不巧,今日倒真个是撞上了……” 夜叉女侍心下嘟囔一声,将自己方才所见一五一十道了遍,旋即大手一挥。 灵符在她掌间微微一颤后,便化作流火缓缓消去,只剩下青烟一缕。 而几乎就在灵符消散同时。 漆吴阴氏的族地,一间华美水榭内。 顾漪神色忽微微一动,自袖囊中也摸出一张灵符,起意察去。 未几息功夫,待得手中灵符的华光一敛,顾漪也是会意过来。 “玉景飞宫,还是乔氏的人来迎,若无意外,便应当是那个竖子了……” 顾漪唇角微扬,莫名冷笑一声。 “竖子?是谁啊?” 在她身旁,有一道悦耳女声疑惑响起。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密山乔氏 嶒层幽溪,烟柳环塘—— 自水榭当中极目望去,视线穿过竹林卧石后,可见高下梨树约有数千株,迤逦直达青霄尽头,而满池莲花大放,荷风从四下吹来,只觉沁人心骨。 此时顾漪闻言只微微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见她这副模样,方才故意开口的阴若华不禁哑然失笑。 她戏谑地眨眨眼睛,走上前来,将顾漪素手挽住,微微摇上了一摇。 “竖子……又是谁啊?” 阴若华将尾音拖得极长,似笑非笑看向顾漪。 “明知故问。”顾漪瞥她一眼,冷淡道。 “陈珩到西素州来了?这也不奇怪,离甘琉药园开启,已不剩下几月的功夫了。 他若想采摘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味外药,十之四五,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阴若华见顾漪并不多理会自己,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嘀咕几句后,又疑惑道: “不过你怎会知晓他到西素州来了?你分明一直都在漆吴未出去过啊,是你的那个夜叉女侍亲眼见到陈珩面目了?没打起来吧,不对,连伱都胜不了陈珩,你的女侍就更不必提了。 不会是她半道遇见了陈珩,被顺手一剑杀了,临死时候给你传的讯息吧?那也太可怜了……” 顾漪见阴若华越说越是入神,饶是已见识过她这模样不止一次了,还是不免无奈,扬手打断道: “飞宫,是玉景飞宫!” “只要是玉宸弟子都有玉景飞宫,就像你们怙照宗的旋螺金殿和血河宗的芒角梭一般……” 阴若华忽得便有些兴致缺缺,怀疑道: “猜错了吧,要白高兴一场咯。” “在那座飞宫左右,还有乔氏的仪仗。”顾漪道。 阴若华初始还不解其意。 直至被顾漪在旁淡淡解释几句,道出了陈珩同密山乔氏间的干系,这才多少会意过来。 “你说陈珩救过乔蕤,就是那个小乔的性命?因此缘故,密山乔氏才会礼敬他,那座玉景飞宫的主人,十有八九,便就是陈珩了?” 阴若华张张嘴,“哦”了一声。 在沉吟半晌后,她笑嘻嘻开口言道: “你还挺了解这个陈珩的嘛,看来是下了番功夫的,居然连这等秘事都知晓啊,难得你会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不容易哦……” “知己知彼,才方能百战不殆。” 顾漪听出了阴若华话里的那丝作弄意味,在她手背上用力拍了一记后,这才继续开口: “再说了,这事本就不算是什么隐秘,只要有心去查,都能得出个结果来。 正是因在流火宏化洞天内手刃了一众世族修士,以弱伐强,他才会在当时得上紫府十一的名次。” 阴若华闻言挑了挑眉,尔后似想到了什么,她神色忽得一肃,正色看向顾漪,言道: “如此一来,你恐怕便是难了!” “难了?” 见阴若华这副难得正色的模样。 顾漪也是不禁讶然,同样正色问询道: “如何难了?这话又是何意?” “你也知晓,漆吴阴氏和密山乔氏同在西素这片陆州,相隔不远,两家之人屡有来往,比其余世族更要亲密一些。 对于乔蕤。 我自然也不算陌生,还见过她几次……” 阴若华压低声音道: “乔蕤生得美貌异常,并不下于你我,都是名门贵女,且她性情温柔小意,应当是个会疼人的,同你并非一个路数,不是喜怒无常,爱好捉弄人的那一类。 你便是想同她争抢那位郎君,只怕难免要费些大心思,需好生思量一番才是。不过你我乃是闺中好友,我自然要帮……” 初始时候,顾漪还以为阴若华会说出什么秘闻来,面容静肃,眸光清亮认真。 不过听得后半句话时候,顾漪便知她又在开始随口胡扯了。 微微冷笑一声后,便伸手去撕她的嘴,将她剩下的话生生打断。 阴若华穿着一袭青裳碧裙,额上花冠形制绮丽,胸前缀挂璎珞。 檀口含朱,腰欺弱柳,顾盼时候自有万般明艳颜色。 而顾漪高髻蝉鬓,衣裙翩翩,披帛华丽。 头上的钗簪明若春水,灼灼照人,更衬得她好似冰雪美玉一般,气度高华…… 两女譬如春兰秋菊,皆具仙姿,各一时之秀。 而在玩闹过一阵,向顾漪无奈讨饶后。 阴若华也终是说起了正事来,好奇问道: “这一次你同样是要进入甘琉药园采药,说不得就会同陈珩在药园中遇上,若是你们二人道左相逢,你当如何?” “不是说不得会遇上,是必然会遇上!陈珩倘若也要进入到甘琉药园采药,便是他故意躲我,我也定要寻上他!” 顾漪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角微微一翘,平静开口: “前番在危雍国两宗对垒时候,因道法不精,还未炼成那门秘术,我才被他压过一头,让他夺了我在岁旦评上的名次。 不过今时却不同于往日。 若再次相见,便是轮到陈珩来对我低头了!” 这语声当中有一股自信从容之意。 虽仅寥寥数言,但也可让人听出顾漪另有倚仗。 阴若华犹豫几息,眨了眨眼睛,还是同自己的这位闺中秘友道出了一桩隐秘来。 “陈珩若真是来了西素州,要进入到甘琉药园采药,只怕未必会一帆风顺,至于你……怕也难同他对上了。” 阴若华四下扫过一眼,见几个侍女都是相隔甚远,垂手低眉的模样,这才对顾漪小声传音道。 “你的意思是?”顾漪问。 “陈玉枢……在数年之前,先天魔宗的那位元师曾派他麾下的吕枢真君拜访了瘟癀宗。” 阴若华眸光微微一闪: “吕枢真君还特意见了我兄长一面,以那位元师的名义,赠了我兄长一份厚礼,据兄长所言,元师的意思,是欲令兄长亲自出面,将陈珩给摆平!” 顾漪微微皱眉,问:“你的意思是阴无忌受陈玉枢所请,要在甘琉药园之中对陈珩出手?” 阴若华并不答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尔后她看向顾漪,见她眸中光华莫名,叹了一声,还是无奈道: “若仅是我兄长也就罢,陈珩好歹也是洞玄第二,嬴了你的人物,你别瞪我呀,我就是说句实话……就算陈珩嬴不了兄长,可在兄长手下挣扎逃命,应当也可做到。” 阴若华语声微微顿了一顿,看顾漪一眼,这才接着开口: “可你我都是六宗之人,也听过那位元师的不少故事了,他行事布局,向来都是滴水不漏,别有深意。 我兄长怕也仅是元师计策中的一环,应还有其他后手在等着陈珩。 所以我说,陈珩此番若当真是要进入甘琉药园,结局恐怕难以善了……” 顾漪闻言眸光闪动,若有所思。 “可惜我兄长这个人自幼便心坚似铁,莫说是我这个妹妹了,便是父母和族中亲长都难劝动他。 不然倒可以令他袖手旁观,不对你家的陈郎君出手,甚至悄悄帮上一把,那便更好了。” 阴若华小声补了一句。 “他陈珩死不死,与我何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顾漪摇头:“不过,你兄长真要对陈珩动手?” “他只是告诉我,这一回的甘琉药园之行,他也会参与,至于是否要动手……” 阴若华盯着顾漪看,意味深长道: “不过嘛,说是难了,但如今仔细一想,却也不算太难。” “什么?” “乔蕤虽有千般好处,但总归是有一点不足,年纪尚小,心性也不定,早年间听说她喜欢黄白丹道和花鸟乐韵,将精神都耗在了那上面去。 同她姐姐,那个在元载天学道的乔葳相比,却还是差了些……” 阴若华认认真真道: “你若是在甘琉药园当中出手,美救英雄,说不得他就会对你改容敬之,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我看这些时日里,你竖子长竖子短的,待他可与常人不同啊!” “这是什么胡话!” 顾漪面露不屑之色: “你又想讨打了吧?” …… 而三日功夫过后。 相距漆吴阴氏数万里之遥。 在乔喜的殷勤指引下,玉景飞宫也是忽按下云头,缓缓飞落。 此时将飞宫收起,只见入门布路之处,皆是嘉树茂竹,枝叶繁盛,葳蕤蔽荫,异香缭绕。 而纵目望去时候,更是可见一排排青山无垠,巍峨高耸。 其千姿百态,着实是难以穷极。 山中灵气滚滚如若潮涌,在日光之下,泛起异彩阵阵,而密密麻麻的殿宇楼阁,泉瀑飞岛便在这瑞霞光中若隐若现。 时不时还可闻得高亢清越的鹤鸣声音,倒着实是一片仙灵福地…… “陈师兄一路奔波,倒着实是辛苦了,还请暂且歇息一二,稍后我家叔祖自会同师兄相见。” 在陈珩打量着眼前的密山福地之际,一旁的乔喜也是躬身言道,旋即就有几个仆从小心翼翼上前,欲将陈珩往落脚之处领。 “那便有劳了。” 陈珩打了个稽首还礼,在同乔喜作别后,也是驾轻烟一道,飞上了云头。 嘉灵峰是密山的一座有名灵峰,也是乔氏专用的待客之所,景致秀奇,风光独好。 此峰高亘有接云摩苍之势,烟气罡风荡于山腰,如若飘带条条,环绕峰间,下视可见危嶂屏列,峰峦蜿蜒。 而峰中建筑整丽,力求华美精致,一丝不苟。 且因整座灵峰都是以海中奇石铸成,待得日出时候,更是可听得潮声隐隐涌动,霞光焕发,好似要将云下虚天给映照成绚彩光明世界。 此时被那几个仆僮引来了嘉灵峰后,立在峰头上,陈珩只觉身心一阵舒畅,气血活络,好似连脑中的念头运转,都更要轻快几分。 在从仆僮口中得知这一切正是脚下灵峰的功效。 能够在此处修行,便连修道心魔都要减去几分,陈珩也是不由称赞一句。 尔后他接了禁制牌符后,便进入到了殿宇当中,盘膝坐定。 “乔鼎,同乔真君交情莫逆,亲近宗派一方的乔氏族老吗?” 此时在将禁制挥开,隔绝了打扰后。 陈珩望着室中的沉檀梁栋、锦茵绣帐,也是不禁陷入了思忖中去。 其实早在十数年前,他才刚从隅阳国回返时候,便已接得了乔鼎书信。 信中说他若是有暇,不妨去往密山一行,在那时候,乔鼎自会亲自出面见他,感激他对乔蕤昔年的看顾之恩。 而此番前来西素州,陈珩本是欲先打探清楚关于甘琉药园之事,毕竟此园干系到他的两门凝丹外药,实是不能轻乎。 待得一切事情都已妥当之后。 他再前往密山送上拜帖,去见乔蕤的这位祖父。 不料他才踏上这片州陆未几日功夫。 乔氏便已听得风声,摆下甚大的阵仗,将他迎入了密山的族地。 如此施为。 倒着实是有些礼遇太过的意思了…… 就在陈珩念头转动之际,他紫府当中忽有一阵呼喊之音传来。 陈珩将头一抬,眉心便放射出一道清光来,照得满室煌煌明亮,如千烛并燃。 而清光当中,唯是五炁乾坤圈的身形。 “童子欲同我言说什么?” 陈珩看向叉腰而立,面上一派老气横秋之色的五炁乾坤圈,笑问道。 “居然是嘉灵峰,乔氏看来还真是将老爷你当作贵客来待了。” 五炁乾坤圈嘟囔一声。 他四望一眼,见得殿中陈设,脸上不禁流出几丝感慨之意,继而才将目光转向陈珩,小心开口: “老爷,我曾是乔氏的法器,跟随乔鼎多年,自然也知晓此老的脾性。而乔氏之所以要见老爷,依我看来,怕是同一人脱离不了干系。” 此时迎着陈珩沉静的眸光,五炁乾坤圈将肩一耸,小声道: “怕是,同乔蕤脱离不了干系……” 早在乔氏摆出大阵仗来迎自己之际,陈珩心中隐隐也有所预料,猜得应当便是如此。 而此时在被五炁乾坤圈直接点破后。 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微微颔首,倒不算太多意外。 见他面上神情,五炁乾坤圈便知陈珩心头有数。 此时五炁乾坤圈虽是应当识趣退下,但犹豫再三,想起乔蕤小时候围着自己转的模样。 五炁乾坤圈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忐忑开口: “那……老爷的意思是?”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用意 琉璃映彻,水晶洞明。 五炁乾坤圈屏息凝气,只看着铜炉中燃烧的水沉香一丝一丝,在这座寂静的宫室缓缓弥开…… 而他并未多等什么功夫。 似只是在他开口的下一瞬。 陈珩便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未多言说什么,神色平淡。 这一幕,叫一旁的五炁乾坤圈眉头不禁微微跳了挑,忙将脑袋低下。 “看来此事还长着呢,另有一番计较呵!老夫肯出头说上几句话已是够义气了,可莫要怪老夫不出气力,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呢……” 他心下小声嘟囔一句,在双肩一抖后,便也重新化作一道清光飞入陈珩眉心,刹时不见了踪迹。 而场中忽又重归寂然,再无什么声息响起。 “……” 陈珩眼帘微垂,在短暂的沉默后也将心神拿定,参悟玄机去了。 一时之间,宫室中唯见一道赫赫炎气自他头顶囟门冲出,纵横交织。 好似一方大磨盘般沉重回旋,似是要点燃云上天幕,威势无俦,叫人难以正视。 而随着头顶炎气每转动一周,陈珩胸中的那枚南明离火之火也是愈发明亮璀璨,隐隐无数道箓秘字在其中浮沉显现,变灭无休。 玄妙道理难详,气象非凡! 而时光如水而逝,很快便是两日功夫过去。 虚天当中朗日高悬,照得四野浮云一片通透明亮。 在经了通传过后,乔喜也是来到殿中,对陈珩稽首笑道: “陈师兄,请,我家叔祖已在园中等候了。” 这句说完之后,乔喜抬头看向陈珩,眸光也是微微一动,心头轻咦一句,难掩面上的讶色。 才仅两日功夫不见,面前这人的功行似又精进了些许。 一身气机宏瀚博大,若昭昭炎日当空,遍照四方,雄奇激烈! 虽并未针对自己,但也给乔喜带来一股莫大的压力,心头沉重,连呼吸都难免变得艰涩几分。 陈珩见状法决一拿,将本就被压住的气机又更加收敛几分,这才让殿中的乔喜心头微松。 其实今日陈珩身上气机不同,倒也是有着一番缘由的。 他自开始修行南明离火以来,距今已有十数年光景。 若再加上一真法界内的时日,便是更为长久了…… 而在这般的苦功之下,纵南明离火是宇宙十类真火之一,专司炼魔破煞,有着几乎无穷尽的威能,也终是被陈珩寻到了入道之径。 如今他已是可显化出“神火散景,荡秽炼烟,放大光明,十方晖照”的异象来。 只需再费个几日功夫,便可顺理成章,将南明离火给修成。 能在进入甘琉药园之前又修成这门手段,陈珩自然心中欣喜,把握也更足了几分。 不过眼下既乔鼎要见他,也只得先将功行按下,待得回来时候继续修行也不迟。 此时在乔喜的亲自引路下,陈珩也是随着他出了嘉灵峰,行了许久,才来到了一座清幽僻静的园林当中。 园林径铺彩石,槛作雕兰,在中央位置处蓄水积为深池。 池中有彩鱼万条,在日光下不住翻腾跳浪,和着水中青萍绿藻,倒是别有一番怡人景致,颇多赏心悦目。 而在池上,又建起一座小水亭,亭中唯见一个白发老人背对两人,正在向下抛洒灵食,惹得池中鱼群不住争抢。 水声哗啦,涟漪一圈又一圈扩开,久久不消…… 在将陈珩送至了这座园林当中后,乔喜也不多留,而是将身一躬后,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陈珩打了个稽首,便也向池上水亭走去。 而他这一迈足,便觉似是忽然坠入了另一方古怪天地。 眼前时而是青狮白象在成群结队,奔走呼号。时而是怪风滚滚,烟雾重重,难看清身前的三尺地界。 时而是魔怪修罗,万乘千骑,遍满世界。 时而又是灿烂金花飘空,甘霖下降,仿佛他已然了得成仙,飞升到了道廷仙阙。 其景瞬息万变,着实是叫人目不暇接。 陈珩也知这是乔鼎的一点小考校,并无恶意,微微一笑后,便持定心神,谨守灵台,大步向前行走,分毫不为所动。 而待得过了半炷香功夫,等他穿过一层浩漫海潮后。 眼前的种种异景便悉数消弥无形,耳畔的怪音也随之沉寂。 唯能够听得风吹竹树的沙沙声音,池鱼跃波,清脆悦耳…… 他抬眸望去,见此时自己已是行到了水亭下面。 而亭中老人正凝眸视向自己,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一丝满意之色。 “罗闇黑水用得不错,这才几年功夫,你便已将这门子水修得这般境地了,远要胜过我乔氏的俊彦子弟,着实不易。” 乔鼎轻笑了一声,缓声开口道: “你不愧是玉宸贵子,而宗派之势大,自你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陈珩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肃容敛衽,郑重朝他施了一礼,道: “晚辈陈珩,见过前辈了。” …… …… 乔鼎,正统仙道的纯阳真君,如今已是渡过火灾,在族中掌有实权,以至是可同乔氏族主分庭抗礼。 似这等人物。 便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也是分量不轻,绝非什么无名之辈! 而陈珩也知晓,乔鼎年少时候曾在玉宸学道,也是那一届的四院魁首,名正言顺从白商下院升至了宵明大泽修行。 也或是正因这段经历,乔鼎才会对玉宸态度亲近。 以至于生有举族倒向玉宸的心思,为此同乔氏族主有过几番争执,闹得不甚愉快。 此时在水亭当中,正是一个鹤发苍颜的老者、 他身量瘦削,看去约莫古稀年龄,头戴莲花高冠,身披八卦道氅,腰系淡蓝丝绦,银须飘洒胸前有一尺余长。 通体自带有一股上位之人的气度,叫人一望便知不是等闲之辈。 “且上亭来,陪老夫喝杯清茶,坐上一坐罢,今日误了炼师的功行,还望莫要怪罪。” 乔鼎见亭下道人的俊美倜傥,风度翩然出尘。 面对自己时候虽执礼甚恭,不敢怠慢,但却不卑不亢,自有一副从容镇定姿态。 他心中愈是满意,笑了一笑后,便和善一伸手,将陈珩引入了水亭当中。 而随着茶烟袅袅升起。 在交谈过一阵,问询了一番长嬴下院中的旧事之后。 乔鼎此刻也是微微放下茶盏,忽得话头一转: “再过不久,便是甘琉药园开启的时日了,听乔喜的言语,炼师似有意入内采药?” 陈珩颔首应是,并不否认。 “罢了,外出寻药,终究是派中治世祖师定下的规矩。伱来到密山,我做为东道主人,理应好生招待才是。 不过在此事上面,却不好破例……” 乔鼎似想到了什么,微微意动,但在思忖一番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向陈珩,轻笑言道: “甘琉药园如今是被各宗定下的试炼场所,以你能耐,在其中摘得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并不算难,我便不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 正好乔喜也要入内寻药,炼师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他去办便是了,不必客气。” “前辈言重了,怎敢耽搁乔喜师弟寻药的功夫。” 陈珩见状忙口称不敢。 甘琉药园虽是西素州的伽摩、难丁两部的外道天人特意所辟,便是为了供八派六宗弟子的凝丹之需。 但药园当中的规则条目。 却是由八派六宗亲自来定下,旁人干涉不能…… 如药园五年才方一启,其余时候皆进出不能,被天人大阵所笼。 如进入药园者,修为不可是金丹之上,不得使师长族老出手帮衬。 如一些厉害秘箓杀器,皆是要被压制威能。 诸如此类,皆是八派六宗亲自宣下的规矩。 若是究其缘由,也无非是甘琉药园才刚辟出那时候,不少弟子涌入其中,着实是弄造出了一副乱象来。 非仅将伽摩、难丁打造出的药园几乎毁了个大半,两部的外道天人不敢禁止。 同样,也是失了各宗原本令门下弟子寻药的用意。 有感于此,各派才出手拨乱反正,定下了种种条例来制束。 自此之后,甘琉药园也才真正成了一处历练采药之所,长存至今。 伽摩、难丁两部同样是因此功劳,受益匪浅,成了各宗不少真人、真君的坐上宾客。 乔鼎知晓以陈珩洞玄第二的名次,他若是进入甘琉药园,除了那个远在西海的瘟癀宗阴无忌外,无人可以做他的敌手。 那采摘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一事,必也是板上钉钉,难有例外了! 他倘若出手帮衬。 一来是会坏了玉宸治世祖师定下的规矩,好心办成坏事。 而二来,却也越俎代庖,难免有轻视陈珩之嫌。 以乔鼎的眼力,自是不难看出陈珩身上那股玄微自然,绵绵泊泊的道气,便好似澄明虚天一般,朗朗高远。 放眼偌大乔氏上下,竟无一人小辈族人可有这七成姿态。 如此一观,莫说甘琉药园中的那些道人了。 只怕连那个让瘟癀宗委羽道君特意破例,形同下任道子的阴无忌对上陈珩。 他们两位究竟孰胜孰败,都是一桩疑题。 需得切实打过一场,才能够见分晓! 而之后又添了几壶茶水,说了些闲话后。 乔鼎也是终是直入正题,开口道: “陈炼师少年成名,一路勇猛精进,如今在岁旦评上终是身居高位,便连玉璧在你这等年纪,也莫过于此了。 不过修行一道,终究是法侣地财,四类却是一样都缺不得。” 言到此处时候,乔鼎语声微微一顿。 他目视陈珩,恳切开口: “不知炼师可有婚娶之意?” “在下如今还并无此等心思。” 为免乔鼎之后尴尬,在他这句话才出口时候,陈珩便已避席起身。 他眼帘微微垂下,稽首行了一礼,道: “倒是要谢过前辈的一番好意了,晚辈感激不尽……” 乔鼎闻言微微一怔,但也不算太过意外。 他听出陈珩语声当中虽带有一丝歉意,但态度却是一往无回,难以改变。 在暗暗摇头,乔鼎仅随口一笑,便揭过了此事,不再提起。 而又在攀谈一阵,将陈珩送走之后。 乔鼎望着池中彩鲤跃浪翻波的模样,沉默半晌,忽得轻声一叹: “好不容易替我孙女出手办一回事,却还是办差了,若传出去,老夫怕也无颜去见小乔了,不过当年的小丫头如今也是长大了,这一想,还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呵……” “祖父言重了,我看那个陈珩应并非是多嘴饶舌之辈,你还未说什么名字,他便已经回绝,倒免了一场尴尬。” 话音落时,场中忽有一道声音淡淡响起。 旋即一个与乔蕤生得有八分相似,眉宇神情却是迥异,多出了一派冷冽肃杀之色的美貌女子便款款走出。 她看了乔鼎一眼,无奈道: “况且今日之事不也是祖父自做主张?小乔分明还什么都没说,祖父便开口,要替她结下亲事了。 若是让小乔知道此事,她又要不理你了!还好她如今身在东弥,才免了你的一场麻烦。” 乔鼎一笑:“她虽未明言,但我这个做祖父的和你这个做姐姐的岂能不知她心意? 小乔之前在家的那段光景,可日日陈师兄长陈师兄短的,老夫听得耳中都生茧了!今日老夫开口,反而是顺了那丫头的心意。” 女子闻言不禁笑了一声,又是摇头。 密山二乔,乔葳、乔蕤,这名字乃是乔鼎从“葳蕤”中各拆一字,亲自而起。 妹妹乔蕤眼下正在玉宸下院修行。 而长姐乔葳出生更早,如今于十六大天之一的元载天学道,已算是派内中坚。 当初乔鼎被困法圣天,无暇管束密山时候,也正是乔葳从元载天带来不少人手,才镇压下来了风波。 “不过他虽是婉拒,但也并非是没有回旋余地,我猜眼下,应是时候不对。至于日后,便看小乔和他到底缘法如何罢,旁人怕也难插手什么。” 此时乔鼎忽然言道,意有所指。 “时机不对?” 乔葳疑惑道。 “陈玉枢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安宁,难以高枕无忧,我曾与此人打过交道,知晓这位的手段能耐。” 乔鼎看向南方,眸光一凝,沉声道: “堂堂魔师……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 而与此同时。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陈玉枢随意拍了拍手,脸上微微带着一丝莫名笑意。 “倒是干得不错。” 他道。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祟郁太子 微波不动,水天交辉—— 金宫气庐当中,陈玉枢看着拜倒在地的周师远,微微颔首。 而坐在他对面案几之处的,则是一个双眸狭长,相貌英挺的年轻男子。 他同样凝眸打量着周师远,脸上神情却是有一丝不屑和讥嘲,唇角微微扬起,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元师过誉了,我能有今日成就,实是全赖元师栽培,当不得如此夸奖!” 周师远恭敬开口,面上有一丝狂热之色,似在听得陈玉枢这句嘉许之言后,倍感欣喜。 此时他模样与龙宫法会那时,已是大为不同。 两颊微凹,身形瘦削,发丝花白了过半,一派未老先衰的姿态,寿元折损不少,望去暮气沉沉。 可纵然如此,周师远的一身气机却是雄浑博大。 好似浩浩江海奔流,搅起骇浪惊人,直有侵吞一应拦路之物的狂猛势头! 比起在龙宫选婿时候,强盛了怕有十倍都不止,势大无匹! 一面是暮气已显,好似内里亏空的模样。 而另一面却是气机强盛,如日中天…… 这两类古怪的姿态杂糅一处,令周师远望去甚是古怪,颇有些诡异莫名。 “当年在东海,你败于陈珩之手,非仅未能在那群披鳞带甲之辈面前扬威,还坏了自己声誉。 而辛辛苦苦从万魔洞出来,好不容易险死还生,眼见着要成为派中翘楚了,却偏偏,又是变作如今之景状……” 陈玉枢盯着周师远,缓缓开口: “师远,你心头可曾怨过我吗?” “若非元师出手,在下早已是死在了乱军丛中。” 周师远深深俯首,情真意切道: “能够为元师做事,自然是在下的荣幸!” 陈玉枢打量他许久,一言不发,半晌过后终是微微颔首,淡声道: “甚好,甚好。” 未等周师远会意过来。 陈玉枢已是起身离席,来到了他身前,嘉许开口: “我赐你一张升玄飞腾符,保伱元灵不散,可以遁回宗内,放心,待得一切事毕后,我会向木叟师兄讨要一朵元阳金莲,为你亲自重塑肉身。” 周师远闻言难免一讶,尤其是在听得后面一句时候,更瞳孔紧缩。 似知晓所谓元阳金莲的厉害一般,难以置信,几乎要失态。 “你自幼便跟随在我身侧,师远,你是我的儿子,和那些该死的逆子不同。” 陈玉枢满意看着周师远此刻神态,唇边略挂一丝笑意。眸光幽邃莫名。 在几息的静默过后。 他难得伸出手来拍拍周师远肩头,意味深长道: “这一回,在甘琉药园当中……可莫要再让为父失望了!” 而又在勉励几句,待得周师远心潮澎湃,恭恭敬敬告辞离去之后。 陈玉枢袖袍一动,才又重新落回坐席。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屈指轻敲身前小案,面上神情忽有些变化莫测,看不出究竟是喜或怒。 平平淡淡,却叫人莫名瘆得慌,浑身都不自在…… “并非豢人经,你未在他神魂当中种下玉籽,也不是什么惑幻之术。” 此时在陈玉枢对案之处,那个双眸狭长,相貌英挺的年轻男子将樽中琼浆一饮而尽。 他似是看完了一出好戏,将肩随意一耸,继而又不免感慨一句: “玉枢,看来你倒是擅长养狗呵!” “御人之道,当以攻心为上。”陈玉枢淡淡摇头:“太子的这番言辞,却是粗鄙的过分了。” “那个周师远依着你的吩咐,以自残根基作为代价,总算是修成了你欲让他练就的几门道法,虽支撑不过半年功夫,他的这具躯壳便要崩裂,化作一滩脓血,但总算也是做成此事了。” 年轻男子挑眉一笑,自言自语道: “玉枢,你倒是舍得啊,堂堂一个名列岁旦评,对你忠心耿耿的天才俊彦,说弃也就弃了,分毫都不犹豫。 其实我方才倒是隐约看出些端倪了…… 周师远本就不是什么凡夫,在他顺利自你们先天魔宗的那口万魔洞走出来后,更是得了莫大的好处,脱胎换骨。依我来看,便是岁旦评上,如今洞玄第五的周瑛同他相较,都仅在伯仲之间,难分出什么高下来。 可纵然如此,你却还不知足,又让这样一位了得人物自残根基,来做成你的筹谋。 玉枢啊玉枢,当说你是太过畏惧人劫,还是太过谨慎小心? 似周师远这般的人物,若他是祟郁天的魔民,只要他肯对我效忠,我定然当如若异珍,似待萧居寿一般的待他,可惜,可惜了……” “我那逆子如今居于洞玄第二,怕也唯有瘟癀宗的阴无忌可同他交锋了,周师远虽在万魔洞中得了不少好处,但若想胜他,机会却还是渺茫,唯有此法,才是稳妥之策。 至于他虽然可惜,但同我的人劫相较起来,孰轻孰重,自然不必多言,只叹我这麾下的人手,洞玄境界可堪一用的唯他罢了。 无论陈昙或是陈罗什,都要逊色一筹,只能让周师远顶上去。” 陈玉枢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事后我自会向木叟求一朵元阳金莲,亲自为他重铸肉身,如今一来,周师远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元阳金莲……” 年轻男子莫名一笑: “此物可是珍贵非常,玉枢你当真舍得?” “我待师远如待我亲子,区区外物罢了,有何舍不得?” 陈玉枢微微一笑: “太子岂不闻舔犊情深一说?” 年轻男子大笑几声,对陈玉枢的厚颜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拱手恭维道: “你们二位当真是父慈子孝,叫人称羡!” 而在这句调笑过后,年轻男子又问: “你虽是费了心思做下这等布置,可到时候,若是你失手了,又当如何?” “由我亲自出马,却还难有失手一说。” 陈玉枢摇头。 “这么说来,你手中还有劫仙老祖的度厄符诏,为数不少?” 年轻男子来了兴致。 陈玉枢看出了他的心思,淡声言道: “这等仙家符宝的贵重,你应也知晓,便不必我再赘言了,早年间我还尚未成道时候,便是依靠此物,才逃过几次大劫,而在自囚于这方洞天后,为了探明君尧的虚实,便又用了一回。 如今虽还剩有几张,但也屈指可数,更何况在甘琉药园中为了对付逆子,又要耗去一张。” 年轻男子听出陈玉枢的回绝意思,叹了一声,颇有些惋惜的模样。 “不过太子若是想要,便是再如何囊中羞涩,挤一挤,总是能寻到一张余剩。”陈玉枢道。 “哦?” 听他这么一说,年轻男子非仅没有欣喜,反而是暗中警惕起来。 “玉枢你欲求何物?”他问。 “方才太子不是说倘若我失手,人劫之事,又当如何吗?” 陈玉枢一笑: “若我失手,便请太子出面,替我除此祸害罢!” “我?” 年轻男子闻言一怔,连连摆手。 他心中虽是冷笑一句,自己跟陈玉枢哪有这般的好交情?想要自己替他卖命,着实是痴人说梦! 但面上还是不露分毫,只恳切道: “玉枢贤弟,你想得差了!人劫之事,乃是你的命定劫数,唯有靠你自己破局消解,旁人若是插手,至多只能拖延片刻,之后反而还有加重劫数的妨害。 如若不然,以你眼下身份,六宗之人恐怕早已出手,替你除此大害,哪还用你操心什么?” 陈玉枢仰头观去,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开口道: “我心中隐隐有预感,若是能杀陈珩,固然是无法彻底消泯人劫,治标不治本。 但此子一死,我却是可以了却心头大患,他若不死,我不得安!” 年轻男子闻言不免动容,面色也是肃然。 而陈玉枢这番话可谓是将年轻男子逼入了死角,眼下也绝不是同陈玉枢翻脸时候。 在思忖一番后。 年轻男子索性两手一摊,直言不讳: “贤弟,实不相瞒,我曾与通烜打过交道,知晓此人脾性,此人在玉宸身份非比寻常,更是有权启用宇宙雷池这等重宝,他倘使发疯,我可要大大头疼。” “归根结底,还是因宇宙雷池,更因玉宸,下手稍慢一步,竟是酿造出了如此局面。” 陈玉枢不由感慨一句: “可笑我自诩算无遗策,却还是漏算了这一招,早知如此,当年他尚在地渊时候,我便应全力出手,绝此祸患!” 年轻男子闻言眸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不过太子畏惧玉宸,担忧通烜发难,但依我看来,太子眼下在意的,应当另有其人才是。” 此时陈玉枢忽意有所指。 “你的意思是?” “前番我特意命侯道亨驭我法车,来到祟郁天拜见太子,便是欲在今日同太子相商一件大事。” 陈玉枢微微一笑: “算算时候,祟郁魔神也应当快要归来了罢?太子当年在清净佛主的指点下,断了祟郁魔神的谋划,使他陷入了沉眠中去,至今都还未醒。 而太子则趁此良机,在三位掌乐夫人的出力之下,将祟郁天纳入了自己囊中,好妙的一手棋,叫我也是叹服不已! 不过当年清净佛主的布置已坏,祟郁魔神的复生已是无可阻拦,你和他来日相见,怕是免除不了一场父子相残。 此情此景,太子心中又有何打算?” “你……” 年轻男子闻言眸光暗沉,面上明显流出了几丝不悦。 …… …… 年轻男子乃是祟郁太子,如今祟郁天名义上的宰执者。 而在他当权之前,祟郁天的主人,毋庸置疑,便唯有祟郁魔神一位! 不过祟郁太子之所以能够以子叛父,生生篡夺了祟郁天的大权去。 其实说来,倒也是同劫仙一脉脱离不了干系…… 当年道廷崩灭时候,正是祟郁魔神等的一众乱党为首,将太子长明给逼进了幽冥深处,至今生死不知。 而后续夏稷欲于法圣天创立基业时候。 祟郁魔神又心头不安,遂大张旗鼓拉上了几位老友助拳,想要坏去夏稷的谋划。 这一回,却正是劫仙老祖亲自出手,一剑便削去了祟郁魔神的半颗道果,将他拉来的那几位老友悉数斩杀! 如此,才震慑住了众天宇宙中的风波暗流,也令得夏稷顺利在法圣天创立下基业。 而因道果被伤。 连数千年的闭关苦修都难以弥合剑创…… 祟郁魔神在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放下颜面,去恳求昔日的一位旧识出手,助他恢复伤势。 不过这一去,祟郁魔神便再也未回返过祟郁天。 他于半道上便被以清净佛主为首的一众佛门大德伏击。 连身旁护卫的三位掌乐夫人也是悍然反叛,里应外合,攻了个措手不及,将祟郁魔神生生打杀! 这一切说来,自然全是眼前祟郁太子的功劳。 是他将自家父亲的讯息出卖给清净佛主等众,又暗中联络三位掌乐夫人,许以重利,才同她们勾搭在了一处。 祟郁魔神在前古时代本是佛门大觉者的出身,后屠门叛教,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才有了他一统群魔的景状,被膜敬为“魔中圣哲”。 清净佛主等佛家大德为此缘故,对祟郁魔神自是怀有嗔怒之心。 而三位掌乐夫人虽是魔神的宠妾,颇得信任,但也因种种缘故,早对祟郁魔神暗中不满。 有祟郁太子挑唆,在犹豫一阵过后,也是欣然应下。 有心算无心之下,祟郁魔神又本就是伤重之躯,自然也是难以逃灾,在劫数惨作灰灰。 自那之后。 偌大的祟郁天,也便换了祟郁太子这个新主人。 “这等大隐秘你怎会知晓?等等……” 此时在片刻的沉默过后。 祟郁太子也是会意过来,目中凶光隐隐: “你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也算是劫仙一脉的人了! 当年那一战后,劫仙门下虽未直接下场,但空空道人却是暗中出了些气力,你是从他那知晓的罢? 玉枢,你在今日说起此事,是欲故意看我的难堪吗?” 陈玉枢叹息摆手,道: “太子言重了,你我亲如兄弟,我怎会故意看你的难堪?我特意邀你来此,除了一叙旧谊外,便是欲给你出个好主意。 你看,我那逆子陈珩……” 他似笑非笑道: “他应当便是一个魔龛的好人选罢?” 合一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魔龛 长生不死,是谓之逍遥物外,早已与天地共寿。 一身神通法力早已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能做到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化腐朽为神奇! 如祟郁魔神这等“魔中圣哲”,身兼佛魔两家之长。 即便放眼众天宇宙之间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是名副其实的得道之尊! 清净佛主和三位掌乐夫人虽然趁其伤重,将祟郁魔神打落了尘头,但也未有能耐可以真正杀死他,彻底绝了他的生机。 假以时日。 祟郁魔神的不灭道果终会又滋长出来一丝冥冥灵性。 而那时。 便也是祟郁魔神重归众天宇宙之期! 此事无可阻拦,便连清净佛主这等沙门大德都是无能为力。 不过早在动手之前,作为祟郁魔神老对头的清净佛主便已是知晓此事,在空空道人的暗中提点之下,他心中也存有一计。 并还在事后教授给了祟郁太子,让太子来亲力亲为。 这计策便是以清净佛主施以无上大神通,将祟郁魔神的道果分割为十份,继而再寻得合适之人以身做龛,封存这十份道果。 通过混淆道果,以此法来拖延祟郁魔神的归来之期。 这与哈哈僧自无垢光王佛手中得来的“十魔法”存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沙门禅宗的一类秘传手段。 不过这两类法门终究也是存有几分差异。 哈哈僧的“十魔法”虽是要分出十类烦恼障碍。 但作为他的十魔,除了修为再无法精进外,便再无什么妨害,反而还能够平白享有一身高强本事。 同样这十魔人选虽然难寻,但只要花费苦功,在师门长者的指引下,便也可顺利做成。 而魔龛便不同了。 一旦被定为魔龛的人选,自此便要神智混沌,近乎沦为一具行尸走肉,生死再不能够自主。 非仅没有什么好处,还要遭受凄惨苦楚。 而同时祟郁魔神的道果在根性相契之下,还会潜移默化增强魔龛人选的道行。 这也便意味着,一旦被选做魔龛,那所受苦楚便近乎是无边无际! 直待得再无法承受时候,才终能够得来一个解脱…… 而魔龛既可拖延祟郁魔神的归来之期。 那无论祟郁太子或是三位掌乐夫人,都要想方设法,寻得足够的魔龛,来继续这施为! 陈玉枢自木叟处知晓,这魔龛也并非是谁都能够当,条例苛刻。 往往需天才俊彦之士,又命格尊贵者才能够被选中。 但仔细说来,最为合适的魔龛人选。 却还是经过了六尘魔试炼,能够与寂然天宫产生感应的祟郁魔子…… …… 此时在听得了陈玉枢的这句提议后。 祟郁太子看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似不明白陈玉枢又在打着什么算盘,心头微有些戒备。 “劫仙门下,果真是一害,个个都是些不省事的……” 他心下先是轻叹一声,颇有些无奈,旋即又是摆手: “贤弟,你倒不愧是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这拉人下水的本事,和你那位老师当真是如出一辙! 不过魔龛人选虽是难寻,但以这众天宇宙之广袤,根性契合又命格尊贵者,虽然稀少,却也并不算难寻。好巧不巧,我又找到了一个,倒是可拖延一阵功夫了。 若只是替你杀几个真君,摆平些对头也罢,愚兄自然义不容辞,不必什么报酬也应出手相帮,可将陈珩选为魔龛,此事必然会惹得玉宸勃然大怒。 实不相瞒,愚兄是见识过宇宙雷池厉害的!吃此宝一击,可是麻烦不小!” 陈玉枢对这言语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 “陈珩可与寂然天宫交感。” 祟郁太子闻言一怔,将手中樽器不自觉放下,带着身前案几一阵哐当发响。 他神色微僵,脸上有一丝讶然之色。 “陈珩同君尧道侣,那个被我亲手所杀的逆女陈嫣一般无二……换而言之,他们与太子,皆为祟郁魔子。” 陈玉枢微微挑眉,饶有兴致打量着祟郁太子脸上的神情,继而又轻描淡写补了一句。 场中忽而就有片刻的沉默,无人出声,近乎落针可闻。 气氛微妙,忽就变得紧张起来。 而最后,还是陈玉枢率先出口,打破了这一片寂然: “太子也是祟郁魔子,自然也知晓魔子的分量,由祟郁魔子来当魔龛,才是最合适不过,远比其他人选支撑的时日更要长久些。 当年太子不还是为陈嫣之死扼腕痛惜? 如今思来,我那时应当是将陈嫣交予太子来做处置的,此事着实是陈某的过失了,至于其他人选……” 陈玉枢故意顿了一顿,道: “陈某如今虽然画地为牢,但也知晓太子和祟郁天的名声,并不算好,继续行事下去,只怕哪一天突兀遭灾,怕也不无可能。” …… 按理来说,只要魔龛不绝,祟郁魔神便近乎永无苏醒之期。 纵他生前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可奈何。 不过魔龛人选却是苛刻。 既得是根性出众,又需命格尊贵,才方能与那残破道果勉强相契。 似这等人物,十之八九,都是各道各宗的精心培养的人物。 唯剩下十之一二。 那些还尚未来得及寻个靠山的,才方便下手…… 而在这无穷年岁下来,为了使得魔龛不绝,数次,祟郁太子也是无奈出手,冒犯了几个大宗大派。 事到如今,他在众天宇宙间已是声名狼藉,近乎人人喊打了…… “当真是祟郁魔子?” 此时祟郁太子面色微妙。 “太子如今是祟郁天主宰,自有手段去查证,我何必诓伱?”陈玉枢朗声言道。 “……” 祟郁闻言皱了皱眉,默不作声。 魔龛的首选,自然是祟郁魔子。 此辈所能够支撑的时日往往是其他魔龛人选的十数倍之多,极是好用! 而如今的祟郁天当中,也正是靠着几位祟郁魔龛的支撑,太子和三位掌乐夫人才能够稳坐大局,高枕无忧。 方才陈玉枢之所以言说祟郁魔神归来时日不远,便是知晓的祟郁天中,已有一位祟郁魔龛已快支撑不住,无法使用。 十方魔龛若是出了差漏,寻不得接替者,那便是灭顶之灾,祟郁魔神也将苏醒过来。 在这等景状之下。 无论是付出何等代价,祟郁太子也需稳住局势,不令最坏结局发生! 此时陈玉枢看出了祟郁太子还在犹豫,应是忧心玉宸处的反应。 他微微一笑,只道了一句: “太子不是已快要将那门秘术修成了吗?你本就是祟郁魔子中的佼佼者,与魔神的法道相契,若能够将道果炼化,必然功行大进。 那时候,即便是魔神复生了,他又能奈你何!” 这话一出,祟郁太子不由微微失色,振袖起身,眸中藏着一丝酷烈杀意。 而两人在对视片刻后。 祟郁太子忽轻笑一声,长叹道: “玉枢,你倒是手眼通天,连这等秘事居然都知晓,也是有意思,劫仙门下,当真可怖可畏!” 陈玉枢摇头否认:“太子高看我了,我只是得了空空老师的一些传承,眼下还不算是劫仙门下。” “眼下?” “眼下还火候不足,但若是我灾劫圆满,一举合道功成,摘得天仙之业。” 陈玉枢缓缓摇动着旧樽,漫不经心道: “那时候,想必空空老师也要亲自前来这方洞天,赶在其他人之前,与我彻底定下师徒名分,我也终可聆听劫仙老祖的教诲了。” “……合胥都六宗之运,尊号元师,若再拜入劫仙门下,以玉枢你的天资,必可压过坎离道人,成为劫仙门下,三代弟子首徒。” 祟郁太子恭维一句: “这等身份,便是放眼前古道廷时代,万天大会上也有你尊名,是太子长明的坐上尊客!” 陈玉枢拱手道:“太子过誉了,你若是炼化了祟郁魔神道果,假以时日,必又是一尊魔中圣哲,那时一个祟郁天,只怕就难做你的居舍了!”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之间,又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对于陈珩一事,太子不必急着答复,左右你还得了一个人选,可以拖延不少功夫。” 临别在前,陈玉枢又将祟郁太子唤住,笑道: “这等大事,自然是要从长计较。” 祟郁太子深深看他一眼,尔后同样颔首一笑: “多谢贤弟提点,我省得了,定要好生思量一阵,再给你答复。” 两人在拱手作别后,祟郁太子双肩一动,便倏尔消失在了原地,行踪不见。 陈玉枢收回目光,只负手在后。 他信步走到金宫的栏杆处,冷眼望着云下的银涛叠叠,白浪层层,霞光闪灼明灭,一望无垠。 立身在此等高处。 直有种天地间唯他一人的空旷辽远之感,视野开阔…… “终是上钩了。” 半晌后,陈玉枢忽淡笑一声。 而见陈玉枢回过神来,此时海下,也忽得波浪一分,好似两扇巨山轰隆隆排开,从中露出了一个偌大的狰狞蛇首来。 “你怎知陈珩可以同寂然天宫交感?还有那道果一事,看那祟郁太子反应,似是一桩秘事呵。” 越攸奇道。 “我毕竟是得了空空道人的造化,虽未拜师,但求几个恩赐,却并不难。” 陈玉枢平淡开口。 越攸缓缓颔首,未多言什么,也略微想明白了陈玉枢的用意。 如今的八派六宗,因太常和法圣两天之事,已是再次牢牢捆绑在了一处,绝不会轻易生成什么大的芥蒂嫌隙。 对于此事。 诸位治世祖师都已是达成了共识,心头默契。 纵陈玉枢是合了六宗之运,也难说动六宗的高人出手。 既是如此,便唯有寻求外力来破局了。 而思来想去,便唯有祟郁太子才是最合适人选。 因魔龛之事,祟郁天已是开罪了众天宇宙中的不少大派,而若不寻一个妥当的解决之法,肉眼可见的,也还将继续开罪下去。 似这等时候,若是能够又有一个祟郁魔子来作魔龛,对于祟郁天的当权之人可言,足可省却无数麻烦了。 便是坚持用到祟郁太子可以有把握彻底炼化道果时候,应也不难! 是继续将诸宗开罪下去,以至最后迎来数派讨伐,落个大伤元气。 或是一次性做完此事,只开罪玉宸一方,就此便一了百了。 个中抉择。 想来祟郁太子心头也是有数…… “莫要小觑祟郁天的底蕴了,好歹是一方天宇,祟郁魔神尚在世时候,此天乃是名副其实的幽冥魔窟,凶威赫赫!而在魔龛一事上,祟郁天上下,可都是一条心。” 此时未等越攸言语什么,陈玉枢便是摇头: “更何况,你以为玉宸便真个是由通烜来执掌了?他虽曾摘得仙业,在门中地位非凡,但仅为了区区一个洞玄弟子,又有太常、法圣的大事在前,玉宸还不至于要举派之力,覆亡祟郁天。 这归根结底,陈珩他终究还不是道子!” 越攸闻言连连颔首,一叹道: “这实是阳谋,祟郁太子他别无选择,也不得不选,这若要怪,也只能怪陈珩他根性太好,居然会是祟郁魔子,着实离奇!不过话说回来……” 越攸疑惑: “可你稍后分明是要亲自出手,既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让祟郁太子来掺和一脚?” “多次一举?或许罢。” 陈玉枢眸光幽微,不动声色道: “不过以我性情,凡事总是要做上两手准备才能安心,这一回,便看看他的成色罢!” …… …… 而光阴匆匆,很快便是数月过去。 这一日,在同乔鼎辞别之后。 陈珩也是同乔喜等几位乔氏族人登上了一艘华美楼船,向着甘琉药园的方向啸空而去。 而楼船显是一件专为飞遁而打造出的法器,遁速倒也迅快。 不过三个昼夜的功夫,便已飞越过了重重山岭河湖,到得了甘琉药园的低头。 此刻陈珩走出船舱,刚立身在甲板上朝四方望去,却还未多看,不远处便忽有一道声音淡淡响起。 “这便是甘琉药园了,伽摩、难丁两部特意打造出的灵地,不过看今日这阵仗,两部之人怕不是又做了布置,欲在宴席上面讨好你们大宗之人了。” 陈珩回身,对方才那开口之人打了个稽首,道: “见过乔葳真人。”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章 甘琉药园 乔葳微微点了点头,未多言说什么。 这时候极目望去,见青山叠嶂连绵,峰顶高高突出云表,有无穷罡风流岚在其上来回旋动,使山体好似悬空一般,甚是险峻。 而入目之处便是甘琉药园,足有数万里之广阔。 叫人一眼都望不到边,辽阔至极…… 陈珩见青山边界,还隐隐有一圈金光在漾晃,如水而动。 这天人法阵竟是一气将这数万里地界都生生罩定,笼在了其中。 在法阵之外,则随处可见彩楼高扎,宫墙耸立,密密麻麻,依山势而起,一派焰光璀璨冲霄的辉煌景状,将半天的霞云都是染得通明华美。 且时不时便有天人自彩楼当中飞出,殷勤来迎宾客,各类语声交杂一处,望去倒甚是热闹。 此时乔葳从袖囊中拿出了一只小彩袋,递到了陈珩跟前,淡淡道: “明合砂,你前番向外打探此药,刚好我手中还有一枚余剩,我知你不愿过分欠下人情,那方云华龙膏和法钱我便收下了。” 陈珩闻言眸光一动,伸手接过乔葳递来的小彩袋。 待得解开一看,见其中恰是虚悬着一枚约莫鸡子大小,明澈如若秋水的丹砂,望去光华流转,炫彩迷离。 拿在手中时候,便好似是握住了一枚云雾,没有半分重量,轻轻飘飘。 但发力握紧之际,却分明又能感觉有一层坚胜金铁的外窍,在固住丹砂里内的精元,使其不外泄一丝。 似这般景状,倒也颇是奇异…… “聚阴以为天,积阴以为地,盗得三才理,丹砂合自然……上品的明合砂,果真是玄异非常。” 陈珩将此物小心收起,心下暗赞了一句,旋即对乔葳稽首行礼,郑重称谢。 在密山乔氏的这几月光景中。 他在闭关潜修南明离火之余,也是向外四处打听明合砂以及老仙须这两味外药的下落。 不过宝会虽是去了几遭,但所得却是不多,仅是购得了一味形质残破的老仙须。 而此外药虽说也是上品之属。 但因采摘方式不当,曾被金戈烈气所伤,并不完美。 陈珩将它购下,也只是当作不时之需,算是万不得已下的选择。 待得从甘琉药园当中出来后,他还要重新再觅老仙须,寻上一味真正意义的上品! 至于明合砂,他虽是在西素州的一方大宝会上面探得了消息,但却要足足等个六年功夫,才能等到那宝会的明合砂孕成完满。 这还是宝会主事看在他身份上,特意禀明了上头之人,通融过一番的结果。 六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但对于陈珩而言。 若无意外的话,六年的修行已足够他凝就金丹,成就真人位业了,还犯不上为了一门外药死磕苦等。 而西素州多少也算是密山乔氏的地界。 他在宝会上求购明合砂、老仙须两门外药之事,只要去探寻一番,自然也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初始时候还是乔喜找上门来。 他对着陈珩大拍胸膛,言说自己会替陈珩解决明合砂之事。 因此缘故,陈珩也是不管他的推辞,强将一方云华龙膏和不少法钱交予乔喜之手,不欲白欠下一个人情。 孰料还未等来乔喜。 他却是先等来了乔葳,从她手中接过了这枚上品的明合砂…… 而此时。 乔葳见陈珩收下致谢,也是点了点头,道: “既已到了甘琉药园,接下来之事,自有伽摩、难丁两部的外道天人会做接应之事,我便不多留了,你……” 她略犹豫了一刹,还是接着开口道: “伱在回返宵明大泽后,可否多照拂小乔一二?” 陈珩闻言一笑,道: “真人还请放宽心,陈某并非无义之人,便无此事,乔蕤师妹若有何事需我相帮,陈某也绝不会吝惜气力!” 这语声清浪利落,掷地有声,好比金石交振,透着一股认真之态。 而乔葳听在耳中,心下却不禁一叹。 “我说的照拂,可不是这个意思……” 她暗道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微微颔首过后,便一言不发。 而此时剩下船舱之中。 乔喜和几个乔氏族人也是打开门户,走到甲板上来。 他们在见得乔葳后,皆是将头一低,执礼甚恭。 “下面那些天人自会接应,我还需回密山复命,便不久留了。” 乔葳视线扫过这几人,淡淡道了一声,旋即在将楼船一转后,须臾便分开云霄,不见了踪迹。 而陈珩等刚立身在了云头,站稳身形。 下方便有几个早已恭候多时的外道天人便殷勤迎了上来,将他们纷纷领往客舍处歇脚。 “陈师兄,那枚明合砂之事我本是在亲手操办,不料在寻到了那个老前辈,登门拜访后,却得知他手中珍藏的那枚明合砂已是被漆吴阴氏之人购走。 所幸乔葳真人在听得此事后,主动将其揽了下来,才不至令我丢脸……” 此时乔喜悄悄凑上,对着陈珩传音一句,颇有些尴尬: “师兄容禀,并非在下不尽心,只是这形势变得着实太快,我也未曾料想,那位老前辈竟会将珍藏许久的明合砂出手,着实是对不住了。 陈珩摇摇头,道: “乔师弟言重了,你替我奔走出力,我怎敢见怪?不过漆吴阴氏……” 乔喜连忙接口道: “是漆吴阴氏的阴若华出手,碍于她的面子,不好得罪,那位老前辈才会将明合砂出手,不然的话,此物他本是预备卖给我乔氏的。 我早在紫府境界时就已同那位前辈约好,以他为人,绝不会出言无信,的确是万不得已……” 陈珩眉梢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将话头转了过去。 而在这交谈声中,几个外道天人也是将他们带到了特意布置好的客舍面前。 在彼此致谢过后,他们皆是各择一间阁楼,很快便入内歇息去了。 不过在陈珩进入门户之前,却有一个头戴玉饰,眸色深碧的年轻天人忽将他唤住,旋即拿出一封金笺恭恭敬敬递上,赔笑言道: “如今离甘琉药园开启还足有七日功夫,陈炼师自东弥远道来此,一路历经风波,着实辛苦了,而我兄长意欲在后日宴请诸位仙门贵客,一洗风尘。 还请陈炼师也赏个脸,入内尝些薄酒,些许招待,不成敬意了。” “君识得我名?” 陈珩将他递来的金笺接过,拆看一看,见内里言语甚是恭敬,仿佛在陪着小心一般。 而落款之处,正是吟赞这个名字,微微挑眉,心下便也了然。 “炼师鼎鼎大名,堂堂洞玄第二,仙门玉宸的斗法胜!谁能不知,谁又能不晓!” 那天人见他接过金笺,欢喜一笑,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又叹息一声: “兄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将此笺交予炼师,如今总算是不负他所托,我只觉心头如同落下一块大石……” “以王子身份,何须来亲做此事。”陈珩一笑。 此人既称吟赞为兄长,想必身份也应为伽摩部的王子。 那以他的地位,却还要做迎客往来之事。 吟赞此举倒着实是小心卑下,将自己放在了臣仆的境地。 年轻天人将头一低,恳切道: “我等不过是流亡丧家之辈,全赖八派六宗慈悲收容,才能得来一个栖身之所,诸位仙宗弟子于我等而言,便无异于是上主,既是如此,又怎敢不恭敬?” 而在说完这句之后,年轻男子又将声音稍压得一低,嘿然一笑,道: “尊客还请入内歇息,我便不在此饶舌叨扰了,尊客若有所需,只需将房中的铃铛摇上一摇,便会有人前来侍奉……我部的女子即便放眼天人五部,也是以美色而闻名! 尊客既一路辛苦,漂洋过海来此,这西素的风情,却是不可不尝!” 陈珩拱了拱手致谢,也不多答话。 年轻天人见他这模样,也不敢多停留,只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后便行礼告辞,神情振奋的回去了。 而在陈珩也进入楼舍,闭上门户的刹那。 远远长空之处。 忽有一人眼前发亮,口中发出轻咦声音来,脸上不禁露出了几许欢欣之色。 “怎会看到那小子了?不对,这西素州的甘琉药园本来便是采药之所,以他如今功行,到此采药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符参老祖思忖一阵后,微微拍了拍手,然后又是摇头,道: “不过十三大药里面,分明有一味外药是唤作老仙须,他既是要外出寻药,为何不到阳壤山来找我?我的根须,难道不是世上最上等的老仙须? 这小子还是见外了,没有把老祖当作自己人!” “谁啊?” 见符参老祖在自己肩头不住蹦跶,自言自语。 一个身穿九宫八卦道袍,头扎道髻,脚下踏着一双芒鞋的少年道人斜眼看他,懵懂问了一句。 “玉宸派,陈珩!”符参老祖道。 “那个胜了顾漪的洞玄第二?” 少年道人面皮一抽,睁大眼睛道:“老祖你怎会认识他?你不是在山门里日日胡吃海喝,还能认识派外的人物?” “什么胡吃海喝,俞郯你小子皮又痒了是罢!” 符参老祖瞪眼。 那被唤做是俞郯的少年道人一缩脖子,赔笑求饶,尔后又忍耐不住,多问一句: “居然连陈珩这等人物都来了,要进入甘琉药园寻药,那其他岁旦评上面的有名之人想必也是少不了,他们倘若因为意气之争打斗起来,必是凶险非常,说不得就要流血丧命! 老祖……我如今还仅是个炼炁小修,离采药还远着呢。 你带我来这等地界做甚?他们打斗时候的余波都足够震杀我了!” “怕死了?”符参老祖斜他一眼。 “怕死。”俞郯直言不讳,又补一句:“还没活够呢。” “瞧你那点出息!” 符参老祖摇头。 …… 太符宫素来人口稀少,此宗并不设什么下院、道脉来栽培弟子,收徒可谓是全凭一个缘法。 在八派六宗中也极是另类,与诸宗不同…… 而俞郯便是这一代的太符宫弟子,是太符宫真君常晁子一次偶然外出游历时候,因心血来潮,才在乱军从中将他带回山门教养。 此举对于流民出身,朝不保夕的俞郯而言,无异于是逆天改命,自此便是踏上了一条通天道途。 而俞郯倒也不负众望,在修成胎息后不过三月功夫,便已打通内外天地之桥。 修成了太符宫独有的练炁之法,那位列于九阶上品的“淳婴灵真”,迈入练炁境界。 不过或是因流民出身,父母族人都是死于刀兵之下。 俞郯行事也是极是小心谨慎,从来不敢涉险,叫符参老祖直呼开了眼…… “放心罢,你师尊既是因为宗内要事无暇分身,将你托付给了老祖,老祖又怎会故意带着你送死? 我领来你这甘琉药园不过是叫你开开眼界,看一看天下间的英雄人物!” 符参老祖无奈在俞郯后脑上拍了一记,喝道: “有老祖在这里,你怕个什么?” “你只是一具符箓化身,不能打的!你说我在怕什么?” 俞郯先是腹诽一句,继而似想起了什么,两眼微微发亮,又开口道: “不过老祖既认识那个陈珩,我等为何不去拜访这位?稍后在宴席上面,老祖将我引荐一二,可好?” “你既如此说了,我还能回绝不成?” 符参老祖耸耸肩: “不过也不必等到宴席那会了,现在便去罢!我与陈珩这小子也是许久未见了,肚子里可是存了一堆话呢!” 这句说完,俞郯面上立刻便带起了一抹笑,不过他还未走几步,便忽被一个天人拦住。 “敢问可是太符宫的符参老祖和俞郯师兄?方才去了两位下榻之地,却未见尊颜,在此处遇见,倒着实是有幸了。” 那天人躬身道: “在下奉吟赞王子之命,特来请两位移步一叙。” “吟赞?他想干个什么?” 符参老祖与俞郯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不解其意。 “罢了,客随主便,先去看看那位有什么言语要说罢……” 沉默片刻,符参老祖将肩膀一耸,无奈道。 …… …… 而两日光阴匆匆而过。 这一日,客舍之中。 陈珩也是分开门户,在几个天人的小心引路之下,朝那宴饮之地行去。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阴无忌 丹楹粉壁,贝阙珠宫,处处可见雕轮宝马,华光苒苒。 抬首望去,天中已有一轮明月高高悬起,放射出无边素彩清辉,望去甚是皓洁圆满。 和着地上的人影幢幢,灯烛辉煌,倒也是别有一番热闹…… 而这时,在领着陈珩进入一座偌大园林,来到了一座巍焕宫宇之后。 那带路的几个天人也是停了脚,垂手立在长阶下面不动,殷勤向他伸手示意: “尊客请进,便是在此处!” 在这话出口时候,宫宇之中也是走出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盛装丽服的女侍。 她接过了这几人的职司,脸上带笑,将陈珩继续往宫中引去。 此刻宫宇中已是有不少人汇聚于此,呼朋唤友,恣意取乐玩笑,颇有些放浪形骸的模样,身前桌案也是一片酒水狼藉。 不过在见得陈珩经过时候,这些人面上大多是存有一丝惊色,眸光收敛,连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几分。 有几位更是心下暗暗叫苦,面上不自觉流出一丝无奈之色。 甘琉药园虽是有名的灵土,为两部的梵神精心打造,盛产天游泥和七明九光芝这两类外药。 但毕竟鱼大水小,也不可能人人都能顺利得手外药,需得经过一番厮杀争斗,才能决出胜负归属来。 而如今的上殿当中,本就来了几位岁旦评上的人物。 此刻又突然见得陈珩现身至此。 这对于那些雄心勃勃,意欲争夺上品外药的人而言,绝对不算是什么好讯息。 想要捡漏的可能,亦是要被无奈削去一筹了。 而在接连穿过三重大殿,陈珩也是行到了那所谓的上殿之中。 此殿不同于先前经行的三座上殿,通体由白色奇石铸成,高达云表,两侧屋檐高高向上扬起,有如雀鸟展翼,望去甚是壮美庄肃。 而檐下悬有金铃近千,无风自动,正奏出种种妙音来,极是悦耳动听。 乐韵悠扬,的确是人间难闻…… 殿中主座之处正是一个头戴高冠的年老天人。 见陈珩被女侍领入殿来,他也是不顾身份,大笑几声,便亲自下阶来迎,热切攀谈过一阵后,才又重新回了坐中。 此时陈珩在老天人右手下的第一张案几后坐定。 他眼帘微掀,也是将这上殿之人都扫过一转。 殿中有高冠广衫的少年道人,皂衣配剑的文士,头顶戒疤的僧侣,身躯甚伟的大妖以及那些身周有天花回旋,姿态端丽的外道天人。 “长孙旷、郭筌……这两人竟也来此采药了。” 陈珩收回视线,心头一笑。 长孙旷、郭筌同他一般,皆是岁旦评上面的有名之人。 前者是斗枢派的高足,后者则是出身于旁门第一的雷霆府。 而以九州四海之广大,每一境的上榜之人也不过才区区三十六数,自然便可看出,长孙旷、郭筌这两人的分量着实是不轻! 不过对于眼下的陈珩而言,纵是长孙旷和郭筌联手一处,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麻烦。 至多提个警惕便是了,无需忧心什么 因而只是略扫一眼,他便也不再多看,收回了注意。 不过自陈珩进入到上殿的那时起,殿中,便有两人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 尔后见陈珩视线只在长孙旷、郭筌这两人身上略停了一停,对自己却并不多看什么。 这两人忽齐刷刷将脑袋扭动,相视一眼,彼此挤眉弄眼。 而其中一人更是双拳握紧,似有些不服的模样。 “这厮也太看不起人了,我等兄弟受命于玄劫,按理来说,才是这众天宇宙间的正统!如今来到了胥都天,便是要让这九州四海的人见识一下我等厉害,给恩师好生长上一回脸,让他也开心开心!” 一个穿大红法袍的高壮男子缓缓松拳,龇牙咧嘴传音: “说!你我兄弟原先商议的是什么?” “将这岁旦评上的人,排名从高至低,依次都他娘的打了个遍!” 一个光头和尚老老实实应道。 “起初无冤无仇的,我还想给八派六宗留个体面,只打赢便是了,不伤颜面,如今我却改主意了。”红袍男子冷笑一声。。 “师兄改什么主意了?” 光头和尚也颇为识趣,连忙捧场道。 “在甘琉药园当中,我不欲留手了,要狠狠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红袍男子抓耳挠腮,又是传音一句: “我等在入园之后,第一个就去寻这小子,先揍他一顿!” 光头和尚点点头,刚欲应下,旋即似想起了什么,又赶紧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等等,这不行啊师兄!我修行还需要一味上品的七明九光芝呢,若没有这门大药,恩师传我的那门大神通就不得圆满,神通不圆满,以后出门打架就要低人一头了,这可不行! 我们不是说好要先替我找药,然后再去打架,替恩师长脸的吗?还有……” 眼见光头和尚愈说愈是起劲,有喋喋不休的势头。 红袍男子一拍脑袋,忙打断道: “那便先帮你去寻一味上品的七明九光芝,待得这灵药拿到手了,再去打架,这样总行了罢?” 光头和尚闻言满意点了点头,又吹捧一句: “以师兄你的能耐,在这什么甘琉药园中寻上一门好药,必是手到擒来之事,那师弟我便坐享其成了。” 这话说得红袍男子眉笑眼开,甚是满意,连连点头。 而光头和尚此时又看陈珩一眼,似想起了什么,忙扭头看向红袍男子,传音道: “不过,师兄……那人毕竟是岁旦评上的第二,若是打不过,又当如何?” “伱我联手,怎会打不过!” 红袍男子眉头一挑,刚欲呵叱。 但此时心中的无名怒火一消,他冷静下来一想,态度也不自觉软了半分,道: “就算打不过,莫非还跑不过吗?有我在此,你怕个什么! 再说了,恩师许久未曾露脸,我等来此不正是要扬他声名的吗?叫世人知晓,在众天宇宙之间,还有老师这样一号大人物!” 红袍男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他挤眉弄眼,对光头和尚示意道: “左右这趟进入甘琉药园,便是为了打一架!打不过陈珩,可你我二人,莫非还打不过长孙旷和那个郭筌?” 光头和尚恍然大悟,也跟着一并嘿嘿暗笑了起来,摇头晃脑。 而被两人盯着看的长孙旷和郭筌也颇是不解。 他们对视一眼,皆是微微皱眉。 “竟是笑成这般痴傻模样,绝然不怀好意!待得进入甘琉药园后,这两人要是撞我手里,必是要给他们一个好教训!” 郭筌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心下暗喝一声。 而随着时日一点点推移。 上殿中的人,也是一点点多了起来,逐渐开始热闹。 不过自始至终,老天人左手下的第一席却始终空悬。 这令不少人面色诧异,同样心中也是隐隐有了个猜想,只是不好明言,眸光暗暗闪烁。 很快,便又是一阵脚步声音由远及近响起,女侍再次将几人引到了上殿中来、 不过这一回。 场中却忽有刹时的静谧,不少人都屏息凝神,神情不禁一肃。 “你怎会来此?!” 原本面色淡然的长孙旷忽振袖起身,瞳孔一缩。 他望向殿门处,脸上有着一丝不可置信。 迎面走来的,恰是一男一女。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转头看去。 而殿门处的男子也不约而同,未理会问话的长孙旷,而将视线投了过来。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并不急着言语,彼此身上的气机却皆是骤然升腾而起。 一道是绵绵泊泊,好似溟涬太虚一般,隐隐给人一股可包容一切的浩瀚无垠之感,难以揣测。 而另一道则是巍巍峨峨,自然明朗,好似日月星宿列布,气象恢弘…… “陈珩。” 殿门处的男子容色一正。 “阴无忌。” 陈珩缓缓放下手中酒樽。 …… …… 两道气机升腾浮空,好似针尖碰麦芒一般,遥遥相对,彼此都不肯退让一步。 一时之间,上殿之中隐有雷轰般的沉闷声音响起,星火四射,搅得气旋激荡不休,咄咄逼人! “要坏事了!” 主座处的老天人见得此状,白眉一挑,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苦色,心下叹息。 而不待他在胸中组织好措辞,上前小心劝解,只是刹时功夫,陈珩与阴无忌身上的气机又是一收。 场中的沉抑气氛倏尔一消,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今日一见,倒是更甚闻名。” 阴无忌淡笑一声,对着陈珩微微颔首后。 他也不用女侍引路,便径自走到老天人右手下的第一席坐下。 他先是举樽,对着主座处脸上带笑的老天人微微一敬,继而又转向陈珩,开口: “陈兄,久仰了。” 陈珩见对面的年轻男子头戴星冠,身披羽衣,外貌奇伟,不类俗人之体。 尤其目瞳更是深黑一片,不沾染半丝杂色,给人一股深邃宏瀚之感,显然是道行精深之士。 “阴兄言重了,我对兄台亦是闻名久矣。” 陈珩同样举樽,道。 两人相视一笑,在颔首致意过后,便再无什么言语。 而另一旁,跟随阴无忌一并走入上殿的阴若华则是以手托腮。 她好奇打量着陈珩半晌,微微颔首,眉宇间的神色若有所思。 “可惜了,小漪她今晚应当来的,而不是在房中潜修,她和这个陈珩若是在上殿当中打起来,必然会很热闹!” 阴若华心下暗道,尔后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唇角隐隐露出了一丝微妙笑意。 而接下来,又有几人陆陆续续被女侍领进了上殿中来,空余的坐席也是渐渐坐满。 “终是来了,分明如此之多的贵客当前,吟赞王子,你怎敢如此的怠慢!” 此刻主座处的老天人忽看向殿门外,呵叱了一句。 话音落时,吟赞的身形便出现在了殿门之处,满脸歉色。 此人先是告罪一声,又将一旁的太符宫俞郯亲自引至坐席上,旋即才一一对着上殿宾客执礼致歉,意态甚恭。 而在吟赞满心欢喜落座了之后。 陈珩视线却微微一动,若有所觉,忽朝俞郯的位置望去。 就在此时。 俞郯头顶也忽有一道青苍烟气跃出。 烟气只当空旋上了一旋,便化作一个约有三尺大小,须发皆白的驼背老头。 这老儿一现出身形,殿中的胥都诸修,无论玄派魔宗,天人神鬼,都是齐刷刷站起身来,对其施了一礼。 “如何,小子!” 符参老祖哈哈大笑一声,以手叉腰,对着上首的陈珩高声言道: “早在浮玉泊那时候就同你说过,老祖可是极有排面的……如今一看,老祖未诓你罢?” 多年之前的南域故人却于今朝突兀相逢。 饶是以陈珩如今心性,也微有片刻的恍惚。 但只在刹时之间,他也便定下心神,微微一笑,道: “自然所言不虚。” …… …… 薰风徐来,衣香一室。 而绿衣劝酒,红袖擎杯,当真是万种风情,叫人魂消。 伽摩一词在外道天人语中又被唤作“伽摩提婆”,有爱欲之意,此部的梵神亦是司掌欲念,生有八臂,手持弓箭,箭簇上有鲜花之形, 因此缘故,伽摩的天人,即放眼偌大的天人五部,也是因外相美妙而著称,声名不小。 眼下宴席已开,诸修大多在举杯劝酒,而一众美貌天人亦是当庭奏乐献舞,用以祝兴。 这妖冶魅惑的一幕在精深者眼中自然不算什么,只当做拂面清风般,并不在意。 但俞郯毕竟修为尚浅,即便死死闭上双眼,不敢去看,却也还是双颊滚烫,险些失态。 他求助的抬头看去,却见符参老祖此刻早已跃至于了陈珩肩头,正在那手舞足蹈,相谈甚欢的模样,恐怕早已经将自己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 俞郯无奈瞪大眼,最后只能从袖中摸出来一张清心符贴在眉心,如此才稍好转一些,念头落了个清净。 “这才多久,便是四院魁首,洞玄第二了?有出息,你小子果真是一个有出息的! 见你非仅活着,还活得好端端,老祖我终是心头内疚可以稍稍一减了。” 符参老祖老怀大慰,拍手道: “甘琉药园出来后你便随我去阳壤山走一遭罢。 我有一截藏了许久的上等好须要相赠,你小子万不可推辞!”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入园 这话说完之后,也不容陈珩开口,符参老祖当即便拍手定了下来。 他小声传音道: “你也不必推辞什么,此物在外人眼中虽是珍贵,但于老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你是生得晚了,未见识过当年诸派各宗上阳壤山求药的盛状,那时才可谓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一片。连带着老祖也是听了不少乐子! 可惜如今门中的那几位令我一毛不拔,连乐子都是听得少了…… 你我毕竟交情不同,再且玉宸和太符也是多年的旧谊了,若再不受,那伱便是生分,也是看低老祖了!” 见符参老祖这般言语。 陈珩微微沉默片刻,也不推脱,还是坦然应下。 他心下一叹,低头诚恳致谢道: “如此,便多谢老祖照拂了!” “这算什么照拂。” 符参老祖摇了摇头。 两人已多年未曾见面,符参老祖正是藏了一肚子的言语,很快便又接着热切攀谈起来。 这叫一些欲上前套个近乎的人只得心内叹息,却又不好上前冒犯打搅。 而过得一阵。 待月上三更,宴席终了时候。 主座处的老天人和吟赞也是同时起身,向下吩咐一句,便有一群女侍款款走进上殿当中,手中托有一方精致彩匣。 此刻在外间饮宴的那些修道中人似已先得了天人的赠礼,正有欢呼声音响起,甚是热闹的模样。 “龟背松,倒是个好彩头,吟赞王子有心了……” 待得陈珩将匣盖揭开后,见得黄绸中唯静静躺着一颗小指长短,树皮好似龟甲,下有云烟回旋,上有水沫翻腾的小松。 符参老祖笑了一声,言道。 这龟背松乃是一类异种,有避灾长寿之意。 至极者可长至三尺三,是炼制护身法器的一类常用宝材,倒也算是珍贵了。 “这吟赞也算是个人物,你日后,说不得同他还有再见之机。” 此时符参老祖突然开口,传音言道。 “老祖意思是?” 陈珩微微一怔,同样传音问道。 “早在你进这甘琉药园那时,我便瞥得了你小子身形,只是当时被吟赞王子请进了他殿中,才未同你及时相见。” 符参老祖摇了摇头,一笑道: “这王子心气甚高,所图也不小,他本就天生不凡,在母腹时候便得了伽摩部一位梵神的赐福,但还不肯满足现状,欲更进一步,成为那位梵神的神子。 他之所以要见我,乃是向我请教符箓之道,看看他的所学可有错漏。毕竟欲成神子,需得经过一番辛苦试炼不可。 以他如今身份,却还敢冒生死之险……虽天人终究是外道,但这心志,却也的确是可圈可点了。” 陈珩微微颔首,也同其余上殿中人一般起身,正要往朝着殿门处行去。 不过却未走几步,身后却忽有一道声音将他唤住。 “陈兄可否移步,我还有一事,欲同陈兄相商。” 阴无忌微微一笑,道。 他这话出口时候,非仅上殿中的未散之人心头惊讶。 人人眼中都有一丝讶色,目光古怪。 老天人和吟赞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前者微微摇头,似说了些什么,才令后者将本欲迈出的脚给收回,定在原地不动。 便连阴无忌身旁的阴若华也是吃了一惊。 她目光好奇在两人之间打转,唇角扬起,眉宇神色微妙…… “还未进入药园呢,便要打起来了?” 符参老祖嘟囔一声,在陈珩肩头移了两步,附耳言道: “依老夫看,采药在即,你还是莫要损了元气为好,便是魔宗之人也需卖老夫一个颜面,我帮你小子说和则个?” “无妨,只怕未必是斗法,纵然是,我又何惧此人?老祖放心便是了。” 陈珩先是传音一句,旋即看向阴无忌,同样一笑,道: “既是阴兄相邀,我焉能不从,请。” 两人对视一眼,袖袍一振,便走出殿门,向外行去。 直至两人身形消失在殿中后,场中的沉抑气氛才微微一消。 人群中顿时有议论声音响起,大多都是带有一抹兴奋之色,恨不能跟上前去,瞧个究竟,看这两人究竟谁技高一筹。 “这……” 俞郯从坐席上起身,跑到符参老祖跟前。 他向外看了一眼,犹豫传音道: “老祖不过去助个拳吗?我看那个姓阴的,似是来者不善的模样。” “都是洞玄前列的人物,他们便是真个打了起来,也绝不是三两招便能分出胜负的,更何况,还未必就能打起来……” 符参老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继而看向俞郯眉心处贴着的那张清心符。 他老脸一抽,忍不住开口道: “怎的?方才把持不住了?” “我此生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差点就把持不住了。” 俞郯干笑一声,讪讪将眉心处的符箓揭下,赶忙收回袖中,心有余悸: “伽摩部的天人舞女,果然是名不虚传……” “就这出息!稍后药园中若是遇上了合欢教的人,那你不得死啊?” 符参老祖恨铁不成钢。 而在另一处。 红袍男子摸着脑袋,双眉紧皱,沉吟无语。 “师兄在想些什么?” 光头和尚此刻将匣中的那株龟背松一把送进嘴中,三两下便嚼了个干净。 此人眼珠子发亮,还嫌不足,又往红袍男子案上摸去,将他的龟背松也一并嚼食了,含糊不清问了一句。 “这两人若是打起来,在进入甘琉药园前便大伤元气,固然是最好,不过倘使他们联手一处,那又当如何是好?”红袍男子苦恼一叹。 “师兄,他们怎会联手呢?你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苗头?” 光头和尚闻言瞪眼。 “我猜的,恩师不是说应当有备无患吗?”红袍男子道。 光头和尚闻言一怔,憋了半晌,还是摇摇头,道: “依我看,师兄你着实是多虑了,这两人方才都险些要打起来了,怎还会联手?再说了,就算他们联手,不也还有那个兜底吗?再怎么说,都不至于空手而归……” 光头和尚悄悄伸手,往郭筌所在的方向指了一指。 红袍男子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便也了然。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嘿嘿一笑,彼此挤眉弄眼。 而这动作被郭筌看在眼中,面上难免不悦。 他斜了两人一眼,心下冷哼一声: “待得进入了药园,我看你们要怎么接着笑!” 与此同时。 在行了不久,转过廊桥,便有一座精致的八角小亭,石桌石椅俱全。 在先后步入亭阁中后,阴无忌见此处清寂,无人打扰。 他也是不卖什么关子,开门见山道: “陈兄可知在数年前,元师曾差遣过他麾下的一位真君来过瘟癀宗,并见了我一面?” “陈玉枢?” 陈珩闻言倒也不算太过意外,只微微摇头,一笑:“想必是为了对付我吧?” “那位吕枢真君许诺过,只要我能亲手杀了你,元师便可将他的《琅嬛秘笈》借我一观,并还有莫大好处在后头等着我。” 阴无忌顿了一顿,一笑: “不过早在来甘琉药园之前,此事便已被我回绝了,陈兄不必担心…… 你我稍后在甘琉药园之内大可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行一道便是了,不知对于阴某这等提议,陈兄心下如何?” “哦?” 陈珩饶有兴致一笑: “《琅嬛秘笈》乃是宇宙奇书,陈玉枢能够行到今日这地步,除《豢人经》之外,最大臂助,恐怕就是此书,阴兄莫非就一点也不心动?” “若你仅有长孙旷、郭筌那般的能耐,元师的《琅嬛秘笈》,阴某自然便是笑纳了!听闻此书的正册除元师外,在明面之上,也唯有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曾阅览过,并受益匪浅。 纵我瘟癀宗自有仙家道册,不缺修行经书,可连一位道君都能从中受益的秘笈,阴某又怎能不心动?” 阴无忌看向陈珩: “不过以陈兄如今手段,你我若真是斗上,一时半会间,却也难分什么胜负。 而常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被一些别有用心者所趁,那便不美了。 既是如此…… 那元师的家事,阴某又何必过多掺和,平白树敌?” 阴无忌的语声虽是平淡,没有什么起伏,但还是不难令人听出他的诚恳之意。 而陈珩在思忖一阵后。 他却忽得微微摇头,一笑道: “阴兄这番话虽是实情,但只怕还有未尽之处。” 阴无忌容色稍正,目光向陈珩递去: “未尽之处?” “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谁能不心动?往后万载,按天数循环,往返起落之理而言,胥都天内。当是魔道大兴!” 陈珩缓声开口: “这合运之人的名号……阴兄怕也是想要争一争罢?” 阴无忌闻言并不作答,只深深看陈珩一眼。 片刻之后,他才轻叹一声,不禁来了些兴致。 “陈兄倒是慧眼如炬!” 他道。 …… 命格气运一说,在而今这个仙道显圣的大世当中,并非是虚无缥缈之言。 而天地大势有兴有衰,有起有落。 气运自然也是遵循此理,难有例外。 胥都天的大运自天尊逊位那时,已是被八派六宗牢牢把持,分毫不会外泄。 而在玄门大兴之后,如今,便是轮到魔宗起势,魔运大昌! 若能够合运成功,好处自然不必多提,等若是铺就了一条通天坦途。 便连阴无忌这等人物,也无法不心动! 不过如今的六宗之运,却是被陈玉枢所占据。 阴无忌莫说合运了,便连尝试的机会,都是不存一丝。 且他也是魔宗高足,纵是得了天大机缘,等到将来道成了,也同样是不好对陈玉枢出手,冥冥之中,难免掣肘。 在这等景状之下。 阴无忌若是想打破僵局,便也唯有一法了…… “阴兄倒是看得起我,便如此确信,我就是陈玉枢的人劫,可以代天公来行罚?” 这时陈珩微微一笑,道。 “既然无论输赢,我都不会亏,那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阴无忌坦然开口: “不过,陈兄,我虽是还指望你助我合六宗之运,但丹元大会,可是干系到一桩大机缘,我万万不肯相让,到时候若是对上,便莫怪阴某无礼了。” “自然如此,丹元大会上正要领教阴兄的高招。” 陈珩淡声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在彼此稽首行礼后,便各自起了遁光而去,须臾消失在了原地…… …… 而眨眼之间。 便是数日功夫过去,到了甘琉药园开启的时辰。 这一日。 山外彩光冲霄,各色的遁光起落回旋,飞车彩舟悬于云上,人头密密麻麻。 粗略一扫而过,竟是有不下五千修士在等待药园开启,着实是一片盛状,极是热闹。 “老祖,这……” 俞郯见得此景,心下不禁发怵,神色凝重。 “你忧心个什么,你是太符宫的高足!无论玄派魔宗,大抵都不会主动来找你的麻烦!当年太符宫和老祖向外施出去的人情,如今可是都落在了你的头上。” 符参老祖瞥他一眼,叹道: “带你来甘琉药园长见识却浑似跟要你性命一般……你小子,这也太过求稳了罢?” 而在这几日的相处间,陈珩也是知晓了俞郯的性情,一笑: “俞师弟若是遇上麻烦,大可传讯来我处,若是什么能够相帮之处,陈某自不会吝惜气力。” “师兄!陈师兄啊!” 俞郯闻言眸光大亮,好似是抓得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心头一定。 而不待他打蛇随棍上,前处山头忽有一声巨响传出,好似开山裂石般的动响,旋即便是刺目金光大放,冲上云霄,将半天青苍都是映照得绚烂光彩! “阵门已开,可入药园了!” 山外人群中有骚动声音响起。 在这一句落下的刹时,便有无数遁光争先恐后般,纷纷朝着园中飚射而去,唯恐慢上一步。 “我只是带着这小子看个热闹,以他这点微末道行,争夺外药,那便无异是寻死了。” 此时符参老祖对陈珩言道: “你自去即可,不必多管什么!” 陈珩打了个稽首,向人群略扫一眼后,便也起了剑光一道,刹那穿过阵门,消失原地。 直到他身形不见后,才有两人也将视线收回。 “……” 顾漪神色有些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息过后,她才摇了摇头,并不多停留什么,只将素手一挥,足下起了一道烟云,便也穿过阵门不见。 而同一时刻,远远云头处。 周师远面上则是泛起一丝冷色,眸光凶狞。 “手段倒是愈发厉害了,一眼望来,竟有令我如芒在背的感触,不过今番可是元师要亲自出手!任你再如何手段通天,也终逃不过元师他老人家的手掌心!” 周师远面无表情: “陈珩,我看你要怎么死!”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神降 三日后。 甘琉药园。 群山绵延不断,直铺至了天角。 此时恰是朝曦升起,万顷晴光,无论是巍峰重岭或苍崖水瀑,皆被照耀得鲜艳光彩,好比七宝妆成。 而此时一处河谷当中,陈珩伸手一招,一团约莫拳头大小的紫泥便被一股劲力隔空摄定,动弹不能,忽向上腾空而起,落到他身前。 陈珩见此物通体精气湛然,有紫气云烟在上下旋绕飞转,粼粼而动,一望便知晓不凡。 而虽然是以“天游泥”为名,但这味大药却质地坚硬,更胜什么精金坚铁,绝非什么柔软之属。 以真炁打去时候,此物竟是不摇不颤,清音乍响,好比蝉鸣声声,久久不绝于耳。 见得这一幕,陈珩脸上也是微泛起一丝笑意,满意颔首道: “甘琉药园,倒不愧为两部梵神精心打造而出的灵土,好一味上品的天游泥!” 他取出一口明黄颜色的小瓶,拔了塞头,瓶口便放出一圈法光来,将天游泥收入其中。 同玄室水一般,关于天游泥的收存同样也是有着一番讲究。 此物一旦离了无垠大地深处,不得土属灵机滋养,不出三月功夫,便要质地松软,品质大大下跌。 因此缘故,需以土属的器物来做装载,才最是妥当,可以不损分毫形质。 陈珩拿出的那口明黄小瓶唤做小镇星瓶,乃是他在前来西素州途中,斩杀了一位魔道金丹而得来,位列于上品符器。 此物非仅可以放出土行地煞,使其凝为山岳、刀斧、虎豹等种种形质用以攻敌。 且瓶中还有一方不算广大的内景天地,用来收存这味天游泥,倒是甚为妥当…… 而此时,在将天游泥收起后。 陈珩远望青山无垠,也是略陷入了思忖中去。 大药十三,外药有六数,内药共七数。 而六门外药当中,细数起来,他如今已是得手了云华龙膏、天游泥、明合砂、玄室水这四味。 不过符参老祖已是包揽下了老仙须之事。 只待甘琉药园事毕后,他便可同符参老祖前往阳壤山太符宫,拿到这门至关重要的外药。 如此一来,六门外药当中。 他已算是齐全了五类,唯差最后一门七明九光芝了…… 不过七明九光芝却同天游泥到底不同,并非那么好采摘。 若想要得手。 着实需费上一番苦功不可。 天游泥乃是地阴之精所聚,得先天中黄之气点化,才凝而成质,长蛰于无垠大地的深处,靠不断吞吐地魄,从而滋养形质。 而陈珩有大成的地行法傍身,所谓穿岩过隙,并无阻滞。 只要愿意,他连万丈地心处都可随意去得! 寻常的修道中人若是想采摘天游泥这味外药,大多是以饲养的灵兽一路钻山开石,或是径自服下地行秘箓来,亲力亲为。 不过天游泥终究是地阴之精所聚,与地魄不分彼此。 它若是想要隐藏起来,非眼力高明之士,绝难看出什么异样来。 而灵兽在此道上,大多也是差了一筹。 至于地行秘箓虽是亲自动手了,但寻常的地行秘箓也难使人遁行到万丈深处,触不到上品天游泥的踪迹。 还有符箓的时效制束,并不算方便。 两法若是细论起来,皆是各有缺漏,不如陈珩的法门快捷。 而他仅是入药园三日,便顺利采得了天游泥这味外药。 归根结底,倒着实是全赖地行法的神妙了。 但七明九光芝却是不同。 此药乃一缕先天元精下降,落入地脉当中,合乾阳生发之息而成。 号称呼则接天根,吸则连地轴,可发龙吟云起,虎啸风生之异状。 非仅有隐伦潜形之能耐,且还可以自主挪移方位,莫说万丈地底,便连高天层霄之处都可随意去得,甚是厉害! 若想要寻得此药行踪。 于陈珩而言,也着实不易,需得费上一番苦功了。 而就在他欲以占验法得出个模糊线索时候,他忽听得脑后风声乍然一响。 陈珩将头微微一侧,便有一道赤芒与他险而险之擦身而过,“噗”得一声,便将面前的山壁都是生生震塌,泥沙草木俱下! 须臾之间。 便是尘嚣四起,劲气汹涌排空! “这都能躲过?果然有些本事……” 此时的云上,忽有一道嘟囔声音响起。 “师兄,不是先说好去找那个郭筌和长孙旷的麻烦吗?你怎一来,就先挑了个硬茬子?” 另一道声音颇有些无奈。 陈珩抬目看去,却见远处,一个红袍男子和光头和尚比肩而立。 两人气势好似山岳崔嵬,叫人一望,便知绝非凡类、 红袍男子瞪了光头和尚一眼,喝道: “你啰嗦个什么,这鸟园子如此广大,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还挑三拣四的,臭毛病!是不是硬茬子,那也得先打过一场再说!你我两兄弟合力,天下之大,何处又去不得!” 光头和尚被骂得脖子一缩,只能摸着脑袋,讪讪应是。 而红袍男子又转向陈珩,先是清一清嗓子,整了整衣摆,这才肃然开口道: “嘚!这小道士,按理来说,伱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本不该平白来你的麻烦。 不过谁叫你在这劳什子岁旦评上名次甚高,既是要斗,便要斗强中手,如此才有意思! 对了,还有一事不能不说……” 在这红袍男子的絮叨声中,陈珩也是得知红袍男子唤作孙胜济,光头和尚则为范胜延。 两人正是同门的师兄弟,师承一人。 而这两人之所以来寻自己的麻烦。 其实说来。 倒也不是因什么冤仇,只是为了扬名显威罢…… 念及至此,陈珩微微摇头,打断了孙胜济的喋喋不休: “如此说来,你们师兄弟寻我麻烦,只是为了出个风头?仅为了些虚名便要同我斗上?” 孙胜济闻言摇了摇头,语声微肃: “倒也不是为了我等的名头,是为了恩师的名头,恩师如此人物,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却至今名声不显,提及时候,竟连区区一介小妖都胆敢出言冒犯,我着实看不过眼!” 陈珩哑然失笑,觉得这两人倒也颇有意思,问了一句: “敢请教令师名讳。” 孙胜济与范胜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喝道: “玄通法师!” “玄通法师?” 陈珩在脑中思忖数转,却还是未有半点印象,摇头笑道: “令师若真个是有大法力的前辈,却至今还声名不显,说不得便是有意为之,不欲使自家名号外泄。 尔等今日这番施为,只怕是自作聪明了,就不怕来日回到山门后,遭来责罚吗?” 这话一出口,便是将孙胜济与范胜延两位给问住了。 后者扭头看向前者,欲言又止。 但被瞪了一眼后,又挠挠脑袋,无奈将目光给收了回去。 孙胜济不耐烦喝道: “你这道士,怎这多废话,到底打还是不打,给个痛快话出来!” “你既执意要一战,我便陪尔等玩玩罢。”陈珩袖袍一摆。 听得这话,孙胜济和范胜延两兄弟对付一眼,点了点头。 不过在动手之前,似得了孙胜济的示意,范胜延又忙开口一句,问: “等等,在动手之前,我先予你一个好宝贝,你将这小葫芦拿在身上,我和师兄手重,打起来难免有收不住势的时候,你拿着葫芦,它能在紧要关头护你一下,总不至于到时候伤重,误了采药的功夫。” 陈珩见他语声真挚,的确是真出于此想。 “……” 他微微一怔过后,却是不该说何是好。 “不过你既收了宝贝,便需应下我等兄弟的一桩事了。” 范胜延嘿然开口道。 “何事?” “凡打斗,便需有个彩头,才方有意思,我……” 范胜延话还未说完,陈珩便已猜得了他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打断道: “护身宝物便不必了,彩头我可应下,若是我胜,尔等需予我一株上品的凝丹外药,若我败了,我便将手中的天游泥奉上,如何?” “凝丹外药?巧了……我刚好就得了一门上品的七明九光芝!” 范胜延闻言一惊。 他往陈珩身上来回打量几转,不自觉嘟囔一声。 而在与一旁的孙胜济交头接耳一番后。 虽范胜延颇是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勉强应下,道: “若是我们师兄弟胜,天游泥便不必了,此物用处不大,你既是玉宸派的人,想必也是囊中颇丰,不缺钱财……” 范胜延咽了口唾沫,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朝陈珩示意道: “我要这个数!” 陈珩也不多想,随意颔首应下。 而他这态度被两人看在眼中,心中皆是欣喜。 便连原本颇有些不愿的范胜延亦神情振奋,双眼冒光。 “来了!” 孙胜济大笑了声,仰天一声大吼。 他只刹那功夫,就变化成了一只四十丈高,白首赤足,手拿一根金刚大棍的暴猿。 浑身毛发狂舞,好似旌旗飘荡,气势狂猛无比! 而范胜延将身一扭,亦同样化作了一头脚踏浊水,有飞浪烟云托体,长有鸟首,尾部却是蛇尾状的大龟。 “朱厌、旋龟……两头神怪。” 陈珩心下一笑。 而此时,范胜范已是四足一动。 霎时平地起风雷,狂风卷起一道厚重水幕升腾而起,以淹去群峰的势头,朝陈珩悍然拍落! 陈珩目光一扫,抬指发出一道神雷,将水幕生生轰散,连带着范胜延也是哼了一声,庞然身形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才刚化去这方的攻势。 下一瞬,孙胜济已是纵身跳上了云头,将手中的金刚大棍全力抡动,朝陈珩力劈而下! 锵! 滚滚气浪纵横激荡,以陈珩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猛扩去! 正吹得林木倒伏,碎石好比千百飞矢撕空,声势着实叫人骇然! 而打出这一击的孙胜济却是面色凝重,不见分毫的轻松模样。 “这厮好大的力气!” 他心中惊叹道。 …… …… 同一时刻。 甘琉药园,一座形如翠屏的灵峰上,周师远端坐在法坛之上,上身赤裸,无数蝌蚪文字好似活物般在他身躯游走,口中正念念有词, 而坛下摆有一张香案,案上有如意、尘拂、灯笼、华珮、木函、令牌、玉版、法尺八物,皆是嗡嗡发颤,放射彩光。 而终于,在又过去了半炷香功夫。 周师远忽睁了双目,身上游走的蝌蚪文字齐齐一僵,不再动作。 “成了……” 他眸中光华隐隐,轻声道。 几乎在周师远睁动双目的刹那。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陈玉枢拍拍袖袍,施施然从座上起身,叹了一句: “真是够麻烦的,总算成了。” 他此时隐隐感觉有几道视线同时落在己身,连带着先天魔宗之内,也是有几道宏瀚气机隐而不发,在同那些目光的主人分庭抗礼。 陈玉枢并不以为意,只是先朝向斗枢派的方向含笑行了一礼,旋即再看向玉宸派处,自言自语道: “道君虽言说过不得以大欺小,如今我只是以神降之法,借周师远躯壳一用,如此一来……应不算违了道君的法规罢?” 这话才刚开口。 下一瞬,他耳畔便有通烜声音响起: “如此大费周章的神降,却不用化身之法出游,看来天公的劫罚已是愈重,便是有渡厄符诏在手,也容不得你轻易从容了?” 当初在东海时候,为了亲眼探查君尧是否真修行了《白水大魔灵诅秘咒》,寿元不长。 陈玉枢便以化身之法出离了洞天,还同君尧斗了一场。 不过今时,他却是这般选了如此劳心费神的神降法。 这其中缘由。 在明眼人看来,自然便是昭然若揭…… “道君虽是想要将他往道子、掌门之位上面推,可这两者,大抵皆需恒压派中同辈人物,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便是上位,也难免令得人心不服。” 陈玉枢并不答话,只唇角微微一翘: “而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 我虽非玉宸中人,但毕竟是那小子的生父,今日我便替道君出手,亲自试试这逆子的成色罢!” 话音落时。 西素州,甘琉药园处。 周师远身躯忽猛然一僵,不由自主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痛苦长嘶。 他身躯上本已停止的蝌蚪秘文再次疯狂窜动起来,狂乱无序,好比野马脱缰! 香案上的如意、尘拂、灯笼等八物齐也齐发颤,当空暴碎成了齑粉,华光黯灭。 连带着周师远身下的法坛也是裂作数截,“咔嚓”之音如雷在群山间回荡,久久不绝! 只刹那之间。 便是烟尘四起,直有接天连云的势头,轰轰然笼去了小半座峰头! “当真,是许久未见现世天光了……” 半晌后。 才有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一个人影缓缓走出,伸手拨开烟障,笑言道。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相见 头顶之处天光朗朗,满空献彩,在云中呈现出无数斑斓颜色。 入目是一片杰峰秀峦,怪峰巉巉之状,好似犬牙交错参差,气象秀奇…… 陈玉枢眯了眯眼,将手轻拂,便有一股和风平地生起,拭去了身上沾染的几丝烟尘与灰埃。 再一掐诀,便有一套冠带法衣从周师远袖囊当中飞出,往他身上罩落,须臾就穿戴齐整。 与此同时,他浑身骨骼亦是立时咔嚓发响,形体开始变化。 不多时候,待得声响一止时候。 原地唯有一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负手立在峰头,大袖飘摇,唇角隐隐带笑,目中自有一股睥睨群伦之意,令人不敢逼视。 “虽难长驻于世,但这点功夫,料理那逆子应也是足够了。” 陈玉枢此刻仰头望去,在他灵觉感应中,见天上隐有一道磅礴浩大,仿佛可打穿山海的骇人威势虽是悬停在头顶,却迟迟难以真正落下。 他知洞天中的真身已是拿出了度厄符诏来抵抗,才有这般景状,缓缓道了一声,眸光幽邃。 “元师若需我出力相助,我可随意寻一人将他的躯壳侵夺了,来做元师的马前卒子!” 此时陈玉枢身侧不远处。 周师远的元灵虚悬于空,他自告奋勇言道: “以元师的玄妙手段,擒杀陈珩,自是手到擒来之事,不必多费什么心思,但如今毕竟是在甘琉药园当中,我这躯壳如今也才洞玄境界。 若是陈珩在自知不敌的景状下,呼朋引伴,邀人来围攻,那便难免不美了。” 言到此处,周师远似想起了什么。 他语声不免一顿,小心翼翼道: “譬如那个阴无忌,他当年便是不识好歹,回绝了元师美意,若是陈珩拉拢了他,那……” 陈玉枢摇头: “不必了,我既出手,自然便是做好了万全打算,你还是先回山门内,此间之事,我自为之。” 周师远若有所思,在恭敬应下之后,旋即便祭起一张升玄飞腾符,刹那便有明灯千盏,璎珞垂空,簇拥着他的元灵化作金光一道。 只须臾之间。 便腾空出了甘琉药园,直往南阐州先天魔宗投去…… “甘琉药园,倒是许久未来此处了。” 陈玉枢饶有兴致四下打量一眼,袖袍随意一挥,便飘飞而起,上到了云头。 而方才法坛崩碎的动静毕竟不小,传出甚远。 陈玉枢行不数里,便已是见得了几道遁光正往自己这驰来。 大抵以为或是什么灵物出世,才闹出来这般动响,欲亲眼看个究竟。 而这其中,更有一道遁光好比流星彤云,行动时候威势煊赫,极是瞩目。 将其余几道遁光的风头都是压过,令其分毫不敢于争先。 抬目视去时候,见那道煊赫遁光当中的,正是斗枢派的长孙旷。 其人身着玄纹道袍,腰系杏黄丝绦,肩头蹲着一只四眼玄凤。 此禽毛羽鲜亮夺目,遍体上下非仅无半丝污秽妖气,反而还给人一股缥缈玄幽之态,望去甚是不凡。 此时长孙旷已是与陈玉枢对上。 在片刻的错愕后,他浑身一震,脸上不由浮出了一丝震怖之色,不可置信道: “陈玉枢?!” 这句话一出口,在长孙旷身后的那几道遁光皆是一顿,猛然停在了云头。 在片刻的寂然后,便不约而同般朝四面八方疯窜逃去。 唯恐稍慢一步,就要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个个争先恐后。 “长孙旷……你身上玄功,倒像是慎骈师兄的路数,你是他的门下?” 陈玉枢瞥了长孙旷一眼,不以为然开口: “我还不屑对伱这等小辈出手,看在慎骈师兄的份上,我恕你方才的不敬,莫要在前阻道了。” “……” 长孙旷闻言默然无语,面色阴晴不定。 而在陈玉枢与他错身而过时。 长孙旷终还是停了脑中的天人交战,轻叹了一声,苦笑道: “我知自己绝非你的敌手。” “哦?” 陈玉枢眼帘一撩,微来了些兴致。 长孙旷自顾自道: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出离洞天,来到了这甘琉药园当中的,不过我却是知晓自己分量,纵你如今仅是洞玄修为,也绝非我所能力敌。” 陈玉枢淡淡回道: “既知不敌,又何必自寻不快?” “我终究是斗枢派的人,若不出手,我怎有颜面回山去见恩师?再且……” 长孙旷无奈苦笑过后,双拳握紧,身上却也同时升腾起了一股轩昂战意,悍然冲天而起: “好不容易撞得此机,能够与你陈玉枢同境一战!若是不讨教一二,岂不可惜!” 一语道罢,长孙旷肩头的四眼玄凤便长嘶一声。 眨眼之间就投入长孙旷的紫府,与他一身气机相融,令长孙旷的真炁随之猛涨了数成之多! 有一道烈气透顶而出,好似霄虹经天般,将来回的呼啸罡风都一斫两端,在碧空上留下经久不散的长痕,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得了加持的长孙旷暴喝一声,随后双手一展,天中立时便有一道大日烈阳似的罡气横空而过,卷向陈玉枢。 一路上不断有金纹秘箓自罡气中飘出,洋洋洒洒坠空,落向四面八方。 待得陈玉枢将那袭来的罡气随手消去时候。 他眼帘抬起,见此刻天地,那些金纹秘箓已是纷纷化作了长孙旷的模样,粗略一扫,竟不下百余数。 个个神情不一,气势盛大宏烈。 一眼扫去,竟好似皆是实相,而非惑幻手段,绝难分出什么真假来…… “三景相转伐祟术,倒是许久未见这门道了,可惜你本事不足,还远未将这门秘术炼到家。” 忽然之间,近百的长孙旷各施手段,朝向陈玉枢攻去。 只听一声轰然爆响,各色的光流烟煞便奔涌如潮,几乎漫天皆是,滚滚落下! 而面对这煌煌赫赫的攻袭,陈玉枢却只伸出了一只手,笑道: “既你如此想看我的手段,那在寻我那逆子之前。我便多少抽些心思,先陪你玩玩罢……” 一声闷如雷滚的巨响过后,陈玉枢身后忽有一丛丛黄光生出,好似石垒相聚,层层叠叠,将他身躯圈定,挡下了方才的所有攻袭。 莫说什么流血受损了。 便连衣袍冠带都未沾染上半丝灰尘…… 长孙旷见此瞳孔微缩,但他毕竟也是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久经杀伐,忙抽身退开几丈,袖袍一卷,欲再施手段。 而此刻,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躯沉重,好似肩扛着两座大山,举步艰难。 便连胸中早已酝酿好的气息也是被打断,平白便失了先手。 “小元磁神光……” 长孙旷眸光沉重,心下暗道一句。 …… 与此同时。 玉宸派,宵明大泽。 威灵缓缓收回目光,将胸中杀意按定,只微微冷笑了一声,神情冷峻。 “师弟你若是出手,不仅先天魔宗,只怕整个六宗,都会联手来阻你。” 不远的石亭之处,通烜微微摇头,道: “且安坐便是,看事态究竟如何罢。” “便因此魔贼,我派就生生坏了一个道子君尧!虽说是君尧终究未能够斩去俗念,一意孤行,才会落得个这般下场,但归根结底,却还是因陈玉枢作恶。” 威灵道: “此人自弃玄投魔之后,看来是愈发猖獗了,如今还敢出来逞凶,又欲坏我门中英才? 师兄,这若是不出手,如何能正宗门威严,又如何能够安定人心?” 通烜朝西方之地看去。 此刻长孙旷却正是左支右绌,应付艰难。 他额头已有隐有汗渍生出,脖颈青筋根根凸起,好似一条条小蛇在窜动翻涌,甚是狰狞。 与陈玉枢的轻松写意,漫不经心相对于一处。 更是显得长孙旷姿态狼狈,可谓是高下立判…… “数年之前,在东海那时候,我曾以宇宙雷池相逼,令八派六宗的各位同道皆是在口头上签了契,不得以大欺小,仗道行来欺人。” 通烜摇头: “可陈玉枢倒是苦心积虑钻了个空子,他如今仅是以神降之法,借了周师远的躯壳一用,同是洞玄修为,仔细说来,倒也不算违契了。” 威灵闻言不禁皱眉,神色稍凝。 “师弟是忧心即便同境,陈珩怕也非陈玉枢的敌手?”通烜问。 “师兄说笑了,陈玉枢此人虽说心术不正,但毕竟能耐不小,不然在当时,他也难被神屋枢华道友看中,成为斗枢派的斗法胜。” 威灵道: “而如此也就罢,再加上陈玉枢乃是神降,陈珩的斗法经验同他相较,只怕是萤火之比炬烛,大大不如。 非我轻视陈珩,着实是他若同陈玉枢对上,胜算的确渺茫。” “斗法胜……老夫还记得当年的白马法会上,陈玉枢力战众人,正是那一役后,他才得了斗法胜这个名头,尔后在丹元大会上夺魁,更坐实此称。 至于陈珩,他似也是在壶觞法会上才初获此称,尔后历经诸事,才将这名头逐渐也传扬出去。” 通烜闻言一笑,开口道: “一个是旧时斗法胜,一个却是我派新兴的斗法胜……这两人若是欲分个高下,怕也唯有亲自斗上一场了。” 而一句说完后。 通烜摇摇头,也是再补一句: “不过威灵你的所言,却也不无道理,陈玉枢终究是修成了纯阳道果的人物,他以神降之法来同陈珩争斗,这细论起来,却也到底不公。 若真到了事有不谐那刻,我会亲手出手,护住陈珩性命。” “祖师若行此举,只恐先天魔宗处会心存不服,出手来阻,到时候若将六宗也牵扯上,只怕又是一桩不小风波……” 此时忽有一声轻笑声音响起,旋即便见一朵丈许长的混沌庆云缓缓飘来。 云头上站立着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唇角含笑。 此人望去约莫四旬上下,身着玄色云纹道袍,头上戴华阳高冠,腰间以杏黄丝绦系着一枚古朴玉印。 虽长身伟岸,气度温文儒雅,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待得庆云落下时候。 中年男子先是朝着两位郑重稽首行了一礼,这才一笑,开口: “不过祟郁太子处,我方才已是同这位好言相商过了,此魔虽说表面勉强应下,但也仅是迫于我玉宸威严,心头却还未真正服气。 尽管现下无事了,但日后怕难免还有一场大波折。” 威灵示意中年男子不必多礼,温和道: “叔阳,你如今真身在法圣天做事,化身镇守门中,还需处理诸般事务,倒着实是辛苦了,在师兄和我面前,你可不必拘礼。” 裴叔阳后退一步,笑道: “威灵祖师言重了,我既为玉宸掌门,这些便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只是我有一问不解,那祟郁太子——” “祟郁太子如今势单力薄,纵然有心,却也无力,他便是想将陈珩做成魔龛,也需先回祟郁天先行统合群魔,再作计较。” 通烜似猜得了裴叔阳的言语,摆手道: “至于我为何会知晓他的谋算,莫要忘了,我与敖殃可是曾进入过众妙之门。 他既能从中带出建木来,我自然也是从中得了一件宝贝!” 威灵与裴叔阳闻言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而此时。 通烜也不欲多言,只是将话头微转: “既恶客暂去,便且看药园处究竟如何罢。” 裴叔阳以手按印,眸中光华隐隐,叹道: “如今,倒着实是一番龙争虎斗了!” …… …… 青山连绵,绿水若织。 此时的甘琉药园中。 陈珩将手中玉匣揭开,见里内恰是静静躺着一株七明九光芝。 他在微微颔首过后,便也示意云下云下的孙胜济与范胜延自去即可。 见他这动作,孙胜济与范胜延对视一眼,脸上皆有一丝尴尬之色。 “你,你……” 孙胜济清嗽一声,有些拉不下脸来,还欲放些狠话,输人不输阵。 但被一旁的范胜延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他也只能不情不愿住了嘴,无奈腾云而起,很快便离了此处,不见行踪。 “七明九光芝,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珩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形,淡声一笑,便将玉匣收入袍中,不再多看。 而正当他也欲腾云而起。 此时远处,却忽有一道长笑声音遥遥响起,戏谑道: “以一敌二,好本事,倒是未曾坠了为父的名头…… 不过事到如今,你可要调息一二,先回复些元气?可莫要说为父过分欺你了。” 陈珩猛然抬头,眸光一凝,神色不禁动容: “陈玉枢!”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利诱 远处雾烟缭绕,幻化出万般形状,只见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男子负手当空而立,衣袂随风猎猎而动。 他身周好似有万千清光如水,星星点点,来回旋转。 时而如飞尘四散,游丝乱飞,时而又相聚一处,复合为一。 分明并未多做什么动作,却也给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之感,叫人心下不免沉重…… 陈玉枢见此时对面的道人眸底戾气乍然滋生,几乎要凝成实质。 一股锋锐杀意喧嚣放出,好似龙蛇夭矫,搅弄风云,激荡大气! 但不过刹那功夫,这短瞬的失态又被他生生按了下去。 只是眼瞳深处闪过一道迫人冷光,在凝神戒备,并不动声色。 “你倒是类我,似这般景状之下,都能不动怒,你我果真是父子呵……” 陈玉枢拍手称奇,故意叹息言道: “不过多年父子未曾相见,何必今日一重逢,便要作此剑拔弩张之状? 不若先相谈几句,待得你我误会解开了,到时候伱若还想动手,为父便陪你玩玩,此论如何?” “神降法,看来你倒是钻了一个好空子。” 陈珩眸光一扫,言道。 这时在以玉蝉将对面之人暗中拉入一真法界后。 那凝练而出的心相肉身,虽然是周师远。 但真正宰执肉身的,却仅是陈玉枢的一道神念…… 见到此景。 陈珩稍一思忖,便也立时会意了过来。 不过陈玉枢既然故作大方,不急着立马动手。 陈珩也乐得如此,将胸臆间的杀意暂且按下,开始以言语同他拖延起了功夫。 左右他有一真法界在手。 可以在法界当中不断试错,试出陈玉枢的种种手段。 不论会败亡多少回,但只需在法界当中胜过了一次。 那在现世当中,便是大局将定! 而今周师远的这具心相,同东海那时候相较,已又多出了几门陌生手段来。 这想来,也是陈玉枢为了对付自己,而特意留下的后手布置。 既是如此。 陈珩自然也要将这几门手段摸个通透,弄清楚它们的底细。 知己知彼,才方能百战百胜! “周师远虽从万魔洞中走出,得了不少好处,但倘若同你相较,却还是差了一筹,难以取胜。” 陈玉枢惋惜一摇头: “可惜,你倒是拜了一个好老师,不然我何需如此大费周章,舍了一张渡厄符诏,借这神降法来亲力亲为? 想同你见上一面,倒着实是不容易,代价不小呵。” 陈珩闻言眸光稍凝,想起临行前通烜对自己的那番叮嘱言语。 他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倒也对自己先前的猜想更相信了几分。 不过眼下也并不容细细思忖。 他只继续拖延起了功夫,摇头一笑,道: “数年前在东海,你便费劲苦心欲除去我性命,如今又以神降之法大费周章,亲力亲为,如此一来,你也认定我便是你的人劫了?” “人劫……” 陈玉枢略一摇头,哑然失笑,他抬手指天: “天数苍茫,濛鸿元形,常人若欲观望天数,不过是如隔水看花,雾中观月,虽大略可视形影,但终究不得真切,往往差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 而所谓穷于天数者,也大抵为冥冥天数所戏,便是此理了。 我虽说精通一手中天斗数,莫说仙道真君,便连一些与道合真的道君人物,在先天神算的造诣都要低我一头,但也不敢说可以真正测中自己的劫数。” “你的意思是?” 陈珩问。 “你可知劫字何解?” 陈玉枢淡声言道: “前古大德曾云:夫人之受天地元气,始因父精母血,阴阳会合,上下和顺而成,若欲得道枢,逍遥长生,需断六贼,绝七慢,消九败,最终受十四德,悟‘知一万事毕’之理,方能享自在。 在此之间,所谓才智关、口舌关、书魔关、色身关、轻慢关等,便皆是劫数。 莫说修行中人,便连世俗凡人,亦有生、老、病、死、苦五劫,长相陪伴,难以逃脱。 而所谓化劫一事,直来直往虽说可行,但在我看来,却毕竟是落了下乘,劳心劳力不说,还有适得其反之妨碍……” 此时的陈玉枢虽未明言,将话留了一半。 但陈珩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心下嗤笑了一声,道:“所以,你此行是欲招揽我?” “细数起来,你我之间虽有些恩怨,但那也是在不得已之下而为之,远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陈玉枢双手一摊,脸上微微带着一丝笑,坦然视向陈珩,开口: “地渊与东海之事固然是我冒犯在先,不过我儿,你需知晓,我正是因看重你,才会视你为生平大敌! 对于你这等敌手,要么便是及早拉拢,要么便是及早制之,否则待得将来时日一长,必成祸端! 而至于我给你带来的麻烦,那些世族……” 说到这里时候。 陈玉枢也是不禁一笑,面露不屑之色,道: “自天尊身死后,十二世族便已是如冢中枯骨了,何足介意?区区一群跳梁小丑罢,能闹出些什么风浪来,不过是个笑话罢!” “你陈玉枢的信誉,我可信不过。” 此时陈珩一面在法界当中,与心相磨砺争斗,一面则是分神应付陈玉枢,拖延功夫。 “看来你对为父的成见着实不小,我向来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陈玉枢叹息摇首:“只要你同我立约,此生誓不与我为敌,我可用身上的六宗气数和将来道途许诺,今后绝不会寻你一丝麻烦,修行之上,只要你有所求,我自无不允,再且……” 他眼帘掀动,意味深长道: “玉宸是八派六宗……那先天魔宗,难道便不是了吗?” “……” 陈珩眼眸中精芒隐现,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答话。 “陈珩,你我虽今日是初见,但我一眼便知晓,你我乃是同类之人。” 陈玉枢继续循循善诱: “你倘若是真肯应下此事,我可做主,让你进入到先天魔宗修行,且在来此之前,我已得了派中三位治世祖师的嘱托。 只要你愿改换门庭,我派的玄冥五显祖师便可亲自收徒,将你收入门下! 能够得这位教导,又有为父的援手,先天魔宗的道子,说不得你日后也可争上一争!” 这话一出,即便陈珩也微微动容。 九州四海,八派六宗—— 在玄门八派,是隐隐以玉宸和赤明为首,实力底蕴最强,但却终究难分个确切高下。 可六宗便是不同了。 即便放眼偌大六宗,先天魔宗也是无可置疑的执牛耳者,地位最是尊显! 能做被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收徒,成为一位道君弟子。 这便是对于先天魔宗的真传弟子而言,也绝然是一个莫大的殊荣,要感恩戴德。 更莫说,这份恩德是可以落到一个外派中人的头上。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在九州四海,也要掀起一场不小风波…… 而见陈珩佯装意动的模样。 此时陈玉枢也是淡淡一笑,继续趁热打铁: “非仅是玄冥五显道君可以收你为徒,待得为父劫数圆满,功成登仙,摘得了那天仙道果时候。 只要你有能耐合运,我也可将身上的六宗气数交予你! 到得那时,你便是下一个我,还没有天公阻道的困扰……如此一来,岂不是长生大道在望!” 陈玉枢虽并未动用什么天魔邪法,但这语声却自带着蛊惑之意,在引诱人心。 陈珩脸上若有所思,并不答话。 而此时在一真法界当中。 陈玉枢心相双手挥动,便有一圈圈毫光映现,悬至了天中,好比千虹焕彩。 而经这光圈一照。 陈珩心相便也行动微微一滞,身内强盛无极的气血被摄走不少,连躯壳也被生生削弱了数分,似被某股无形秘力压制住了般。 “法空大玉灵光……” 见一真法界当中,自己仅是刹时间的错漏,便已被陈玉枢敏锐捉得了时机。 连环打出来重手,并不容丝毫喘息功夫。 直至最后以这门法空大玉灵光,将太素玉身也给压制住。 陈珩心下赞了一声,不过既已不计代价探出了陈玉枢这门法空大玉灵光的真正功用,他也终是达成了目的。 遂将剑光驱起,鼓足精神,便同陈玉枢再次斗在了一处…… …… 而与此同时。 东弥州,玉宸派。 威灵看了通烜一眼,微一摇头,道: “此人倒是惯会蛊惑人心,心思险恶,不过依师兄你看来,他方才的这番言语,又有几真几假?” “六宗之运一说,我看来只怕是不实,模棱两可罢。” 通烜沉吟道:“今后数万载岁月里,当是六宗大兴,魔运大昌,陈玉枢纵使脱灾飞升,成了天仙位业,这六宗气数于他而言,也是裨益不小。 他若这能够弃了,便连我也要赞上一句,赞他的气度取舍了。 至于玄冥五显收徒……” 通烜嘿了一声,却不开口。 陈玉枢方才开出的条件虽是优厚,便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 在这等利诱面前,能够不动心的年轻一辈,只怕是屈指可数。 但内里用意却绝非单纯,必还隐藏着一番用心…… 而威灵见通烜忽停下话头,多年默契之下,也是明了他的意思。 不过刚欲开口时候,他却忽若有所察,将目光望向南处,淡淡道了声: “他来了。” 裴叔阳闻言若有所思,暗将大法力运起,睁动了眉心处的周延天目。 初始时候只是一片空空茫茫,不见一物。 但不过才仅十数息功夫过去,须臾便见魔云烟涛滚滚,自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使得天如染墨,视野当中一片昏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而待得眼前一清时候,无论什么阴风幽雾,浊气烟煞皆是不见。 唯是几步远处,不知何时,竟静静站着一个长眉垂颊的和善老者。 “见过玄冥五显道君。” 裴叔阳一笑,道。 “裴掌门的道行真是愈发精深了,依老朽看来,只怕再过上不远,乾元司辰宫中,便又可添上一张坐席了,可喜,可喜。” 这位曾与玉宸派的通烜道君并称一时之秀,独占六宗风流的玄冥五显道君倒是态度亲善。 他在对裴叔阳微微颔首过后,便视线转向亭中,道: “看来两位道友应当早做些准备,再次册立道子,不然等得裴掌门成为我辈中人,到时这偌大门派,又该交予何人?” “你这老东西倒还是喜欢明知故问,道子之位,我分明已有属意之人,偏你又跳出来横叉一脚,兴风作浪。” 通烜看他一眼,淡淡道: “你如今又是在打着什么算盘,莫非以为一具化身,便能够阻我行事了?” 玄冥五显道君摇头:“通烜师兄说笑了,不过是许久未论道谈玄了,特意来寻你和威灵道友叙话罢了,至于药园之事……” 他往西方看了一眼,平静言道: “他们之间的私事,便由他们自行决断罢。 旁人插手,终究是不美,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 …… 而西素州,甘琉药园。 在沉吟许久后,陈珩见陈玉枢脸上也是微有疑色。 他知晓自己恐怕再难拖延下去,遂也干脆摇头,拒了这提议。 “这是为何?” 陈玉枢挑挑眉,饶有兴致。 “一来,我当年是因道子缘故,才能活命,而道子与你存有深仇大恨,我若投你,心下如何能安?” 陈珩开口。 “君尧吗?” 陈玉枢不禁拍手一笑。 “而二来,陈玉枢,我并信不过你……” 陈珩冷眼看着他: “纵你说得再是天花乱坠,我也不敢信你,如你这等虎狼之辈,言辞即便再是可亲,也终是要饮血食肉的,如此,又怎可与你为伍?”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彼此皆是面无表情,眸中杀意涌动,并不掩饰。 “既如此,倒还真是可惜了……” 陈玉枢轻叹一声,惋惜开口。 下一瞬,他袖袍卷动,一团稠密森然的阴风猛呼啸而起,带起无数鬼哭神嚎之音,猛朝陈珩扑去! 不过此风未去多远,忽戛然而止,只听得一声炸响过后,便生生消去! 而同时在阴风溃散之处。 只见一道剑光仿佛长虹贯日般,斩开大气,眨眼之间便割面而来! “剑气雷音,这做派,倒有几分玉璧年少时的模样了……” 陈玉枢心下一笑。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相争 赤色剑气悍然腾霄,寒芒吞吐无定,散发着无尽的杀伐之意。 其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形同幽冥鬼魅一般遁行于虚空之间,来去无影。 叫人着实是目不暇接,后背流汗。 仿佛随时会在这连绵不断的沉闷雷音声中,被突如其来的一剑给削下了颅首来! 而面对这等凌厉攻势,陈玉枢也不闪不避。 他只将手中法决一拿,身周的清光便闪烁腾上,凝练成不下千数的晶莹水珠,动若疾星迅电,与剑光正面撞击在了一处。 剑光的杀伐之盛自然不必多言。 每一个纵掠穿荡,都能将拦路的水珠打得当空爆碎,生生将其溃去。 但纵然如此。 也是奈何不了水珠的数目之巨。 其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即便被消磨去了形体,但不过眨眼之间,又能重新再生化而出。 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 斗不多时,这水珠的数目仅粗略一数,便是膨胀到了三千余数。 密密麻麻,分作内外两圈,好似兵卒团团拱卫,将陈玉枢护持在了正中,可谓阵列森严。 此时看陈珩的剑光虽是矫若惊龙,酷烈绝伦,的确锋锐难当。 但在这等严密守备之下。 任凭剑光如何左冲右突,也是徒劳无功。 始终闯不进内圈来,只能是在外圈虚耗功夫…… 陈玉枢见此情形,脸上也未有什么大意不屑之色,并未放松警惕。 他只是起意内观,见自家紫府当中有一道模糊不清的气机在逐渐凝实,已渐渐显出了陈珩的面目五官来。 遂也微微一笑,将神意收回,不再多看…… 方才他之所以会放下身段出言劝说,许以重利。 一来是的确欲招揽陈珩,同他干戈化为玉帛。 若能够兵不血刃就与陈珩签下法契,间接除此心腹大敌,自然是最好不过。 莫说要为此要耗去一张渡厄符诏。 便是一气舍出十张,他陈玉枢也绝不会吝惜,眼也不眨! 需知收服了陈珩之后,非仅是可以暂且高枕无忧,心下轻松。 且只要陈珩入了套,以陈玉枢的心机手段,在占据大势的景状之下,自是有办法,慢慢将陈珩拉拢到他的麾下,成为如周师远一般的鹰犬打手,为他奔走做事。 至于陈珩将来是否会势大难制,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陈玉枢却是分毫都不担心,心中早有一番打算。 但不料陈珩却是并不入套,直接便回绝了。 这倒令陈玉枢微有些遗憾,不免感慨…… 而二来。 他便是欲以言语来拖延功夫,好在暗地当中做成一桩谋划。 如今总算是法门初成,见得了些苗头。 倒也不算是枉费功夫了…… 而此刻,陈玉枢眼帘一撩。 他见被拦在外圈处的剑光虽然还是攻袭不停,但动作却比之先前,要迟缓了些许。 不复来去如电的迅疾之态,有一股滞重之态。 造成此般缘由的,全是因不知何时,剑身上竟被一层混混沌沌的水雾所笼,形似附骨之疽般,同剑光牢牢粘附于一处。 任凭剑光如何挣扎,也难以摆脱…… 这水珠乃是先天魔宗的一门秘传道法,唤作“左英孛水”。 乃是先天魔宗内,那位早已做古的左英上人在机缘巧合下所创。 其虽是仅是仿得了天地七大神水中“一元重水”的几分玄妙,未能得“一元重水”的真正神韵。 但若是论起威能厉害来。 这门“左英孛水”也是有“一元重水”的七分火候了! 可谓别有一番妙处,不能够小觑! 毕竟天公的劫罚已是愈来愈重,陈玉枢如今仅能够画地为牢。 纵然有劫仙老祖的渡厄符诏在,却也是不得自由,连化身都无法出离洞天半步,否则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只能以神降法借周师远躯壳一用。 如此一来。 “一元重水”虽然厉害,要更胜过眼下这门“左英孛水”。 但因周师远的根性与“一元重水”到底不符,且天地神水、神火也终究不是那么好炼成的。 陈玉枢也只能退求其次,选了“左英孛水”来使用…… 而眼下见陈珩飞剑终是行动一缓,陈玉枢自也不会放出这难得的战机。 他清喝一声,将一道幽幽浊气化作鬼云,从顶门遁出,升腾上高空当中。 此云一出,四野天地的光芒似都微微一瞬,好似被某物将亮色给侵夺去了一般。 旋即鬼云中就传出一声凄怨哭嚎,叫人肝胆发颤,浑身汗毛倒竖! 一头肤色靛青,发似朱沙,口吐毒烟障气的虎头夜叉忽从鬼云中跳跃而出,左手把着一颗雪白头骨,右手拿明珠。 它只是纵身一跃,便在须臾间洞穿了近百丈的距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乌光一道,同飞剑正正撞在了一处! 咚! 长空当中陡有一声大音暴出,响天动地! 好似神将奋力擂鼓一般,震得人耳鼓一阵嗡嗡发颤,隐有刺痛之感! 而待得大音一停后。 原本赤光潋滟,杀意滔天的阿鼻剑此刻已是凶威稍敛。 只寂寂悬停在半空之中,一动也不动。 而在剑身之上,却隐隐多出一尊虎头夜叉的图样,张牙舞爪,形貌狰狞。 其左手把着的雪白头骨已是变作一派猩红欲滴模样,右手处的明珠同样也是内里浑浊一片,再不见半丝鲜艳颜色。 “世人都说剑修杀力强绝,可在我看来,剑术不过是一类护道长生的外法罢了,虽然厉害,但我却从未像玉璧一样,将它当作根本手段……” 此时不等陈珩运劲将阿鼻剑的封镇破开,陈玉枢便淡淡起指一划。 只霎时功夫。 在他身周回旋流转的那三千余数左英孛水便好似得了某类指引般,嗖嗖穿空而去! 好似千百利箭猛矢齐齐射出,扯破大气,自四面八方不同方位,朝陈珩猛攻而去,气势极为狂猛! “如可以制束剑修的手段,单是在洞玄境界中,我便能想到不下十种,眼下还是拿出些真本事来罢,莫要让为父失意而归,太过扫兴了……” 陈玉枢抬眼望去,轻笑一声。 而在他开口时候,无数左英孛水已是破空而至,密密麻麻打来。 好似一张森然大网开始迅疾收拢,要将陈珩给罩定其中。 陈珩见状也不慌不忙,只起手往胸前一抚,身上的紫弥宝衣便光华大炽,在真炁催动之下,撑开了一圈璀璨法光,将身护住。 一时之间。 好似暴雨打芭蕉般的刺耳声音此起彼伏,久久不觉于耳。 而左英孛水终究是有一元真水的七成火候,厉害不凡。 如此数目的左英孛水汇聚一处,莫说什么护身法衣。 阻路的便是一座重岳峻岭,也是被生生洞穿,打塌成为两截! 在支撑了数息功夫后,法衣撑开的芒光终是黯灭,支离破碎。 但未等左英孛水趁此机会向陈珩处突进,霎时又有百道大日神光层层攀起,卷动如潮,将周遭十里内的风云皆是引动,照成赤金颜色。 内里有璀璨星火爆射飞出,数目极多。 此法一出,便将左英孛水死死抵在了外圈,寸进不能。 陈玉枢见这神光炎炎赫赫,可分可合,威能也算不凡。 “先天大日神光……” 陈玉枢微挑了挑眉,心下言道。 而为了在今日对付陈珩,他之前也是费了些心思,打探过陈珩所习的道术,自然知晓陈珩修有一门火行道法。 不过起初还以为是阳莲秘咒或定光真焰这类的道术。 但今日真切一观,以陈玉枢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 这竟是赤明派中,太文妙成道君在未成道之前所创的先天大日神光。 此法要说威能有多强绝,那倒也未必。 毕竟只是成道之前的产物,后续也未被完善其中的法理。 但它毕竟是太文妙成道君所创。 那这个中意义,便是不凡了…… “太文妙成……此人有两仪命盘在手,也是占验一道上的好手,他也算出了些什么来了吗?” 陈玉枢暗忖一声,手上动作却分毫不慢。 袖袍抬起,遥遥做了个挽弓引箭的姿势,手指运劲。 随着他手指猛然一松,那数千正蛮横冲撞的左英孛水猛然一止,开始蠕动翻滚起来,凝成了一条光华烨烨,长达丈许的锐利箭矢。 一声震响后。 便轰破长空,朝陈珩悍然杀去! 一元重水乃是质地最凝之神水,雄浑精奇,强韧无匹。 在法力催动下,往往一滴重水便能有万钧分量还不止,极是难当! 而左英孛水虽然不及,但也多多少少承袭了这点妙处。 眼下倏尔千滴齐发,凝作一束,轻而易举便将先天大日神光打碎,正中陈珩额头! 不过这足以崩山毁岳的一击,却只是令他略后退几步。 旋即陈珩便将这左英孛水凝成的箭矢揪住,发力扯作了两端。 同时双掌有神雷轰然击出,不给它丝毫闪避的功夫! 只闻数声宏大的巨响,风云变幻,震荡长空! 这些左英孛水在抵抗片刻之后,在这股天地之威面前终也无能为力,纷纷被打灭成为最为原始的精气。 继而被陈珩袖袍一卷,又悉数收起,消失原地不见。 这时候,陈珩眸中精芒闪动,将气机提起。 霎时一道紫气直冲碧霄,洒洒洋洋扩出,须臾便化作一方煊赫雷海,暴音滚滚,震得云下草木纷纷倒伏,山石隐现裂痕! 陈玉枢见状一晃身,背后就腾起了一方巍巍华盖,好似白玉嵯峨,日月垂光。 片片祥光如若檐前水幕般自华盖四方垂落而下,激波扬空,在陆可辟恶兽,于水可却蛟龙,水火不侵,五兵难犯! 紫清神雷与华盖一撞,天中便发出闷响,滚滚气浪轰然扩出,所经之处,无论是山石或者林木,都被轻而易举拔起,搅了个粉碎,不复形体! 此刻见陈珩丝毫不吝惜真炁。 一击过后,雷海当中又有十数道紫清神雷凶猛冲来,继续落下。 陈玉枢微微皱眉,将法决掐动,原本萎靡了些许的华盖光华一盛,继而又有龙吟凤鸣声音响起,庄严堂皇。 而就在陈玉枢同紫清神雷相抗时候。 被封镇的阿鼻剑同时也发出一声啸鸣,光芒陡得狂闪,一分为二,再二分四。 在见陈珩用出“剑光分化”之法,意图以此来摆脱禁法制束时候。 陈玉枢面容依旧平静,并不算太过意外。 早在隅阳国那时,陈珩便曾短暂使出过剑光分化。 而今已有十数年过去,他能彻底修成这类变化,虽然进展颇快,但也在预想当中。 不过见得剑芒狂闪,在一气分化出二十四数后,仍旧不停,竟是又再度分化,足足凑齐了三十六数。 “已是到五境之极了?” 此刻陈玉枢终是微微动容,起首一指,一尊通体浊黄的蛇形天魔便从身内电闪飞出,朝远处嘶咬过去。 不过待得三十六剑分化完毕,剑身上的虎头夜叉图样也是不堪重负般,哀鸣一声,化青烟消去。 接着一团赤色焰光后发先至般被陈珩抖出,正正拦在了天魔去处。 焰光仅是向前一展,便将天魔整个吞没。 随着几声惨嚎和一番挣扎后。 这头为周师远在万魔洞所得,花了不少心血的天魔便凄惨消失,被焚了个干干净净! “南明离火,倒又是一桩新的的手段。” 陈玉枢神色稍凝。 而此刻,非仅是紫清神雷连绵不断,三十六道剑光亦然劈空杀来,乍分乍合,游走不定。 同时南明离火也是全动展动,将漫山遍野都是烧成了汪洋火海,好似万炬蒸天,咄咄逼来,并不容陈玉枢分毫的喘息功夫! 在这等不计代价,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面前。 华盖自然撑不多时,便往四下溃散开来。 不过未等剑光、神雷与南明离火齐刷刷落下。 忽有无边气浪如长龙腾起,迸射十方,长空为之狠狠震动,将一应攻伐都是暂且逼开,直退出去了数里之外! “好手段……陈珩,你倒着实给我一个不小惊喜。” 呼啸劲风之中,陈玉枢声音冷淡传开: “来,便让我看看你这斗法胜之名,是否名不副实!” 话音落时,四周忽然烟尘猛烈腾起,煞气大盛! …… …… 而一日光阴后。 顾漪隐约听得远远云处似有震响连绵,雷鸣不绝,威势甚是宏烈。 她沉吟片刻,在皱了皱眉后,便也腾云而起,朝那处飞去。 “这是?” 过得半炷香功夫,待得顾漪看清远处云上的动静时,她瞳孔微缩,面色不禁一肃。 合一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人劫 在顾漪视野之中,只见一赤一黑两道光华在追逐来去,斗得极是激烈。 赤焰嚣腾,煞气闪烁—— 时而是三十六道剑光如寒星罩地,冷气侵肤,杀机四起。 即便相隔甚远,也叫人颈项生寒! 时而又是无穷的幽影魔头冲出,将拦在面前的神雷、红水都轰然击了个粉碎。 其密布青穹之态,不可胜计,似要将四野天地,都尽数化作化外魔国! 而诸般法器也是对撞一处,彩光交织若虹。 裂空之声好比旱地惊雷,震人心魄,在群山峰头久久回荡不休,着实触目惊心! “陈珩……还有那人,竟是陈玉枢,这是神降还是化身?” 顾漪眸光一凝,心下喃喃道,不禁蹙眉。 而这两人斗法之际,都有风雷火电相随。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身俱着莫大的伟力。 莫说洞玄之辈,便连寻常的金丹真人面对此景,都不免如履薄冰,遍体生寒,绝然不是抗手。 而所过之处,林木倒伏,峰头尽碎,好似天极罡风呼啸卷境般,无物可以拦在他们二人面前! 无论是金石或是血肉躯壳。 若不及时避开,眨眼之间,便要被撕了个粉碎! 似是这般宏瀚的动静,自然也非仅顾漪一人被吸引了来此,在观望形势。 周遭云头处,同样还有几道遁光也是在徘徊游走,往来飞动。 近乎人人脸上都带有一丝震怖之色,眸光闪烁,心思不一…… 而在不吝真炁损耗,足是全力激斗了一个昼夜功夫后。 此时无论陈珩或者是借周师远躯壳神降的陈玉枢,脸上皆有一丝倦容,稍感疲惫。 在袖袍高高扬起,掌心处发出来一道耀目雷霆,将陈玉枢攻来的寒魄真光逼开之后。 陈珩也是借剑遁而走,头一回主动跳出了战圈。 他自瓷瓶中摸处一枚清升丹服下,抓紧这来之不易的短促功夫,赶紧炼化起来,回复元真。 此物乃是崔竟中当年在东海时候所赠,是他独创的一门灵丹,无意刻意多耗心神炼化,仅十息之内,便可将真炁回复,甚是好用。 在现世的斗法,还从未有一人能将陈珩逼得这般地步,因而他也仅是在一真法界中试过此丹。 至于如今。 倒还真是第一回…… 而见陈珩这般施为,陈玉枢也未上前穷追猛打,而是微微停住脚,也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纹符箓。 同样趁此机会开始汲摄灵机,调理元真。 此刻他脸上神色也不复先前的写意轻松之色,微有些凝重起来。 一时之间,两人都未再出手。 局势瞬得便陷入了僵持当中。气氛颇有些微妙。 “明仙威观坛仪……好一门邪术,竟有如此功用。” 陈珩眸光微闪,暗忖道。 通过在一真法界内的反复尝试,他如今也终是将陈玉枢的底牌手段探查了个干净,也知晓周师远的这具身躯为何会是个寿元亏空,命不长久的枯槁模样。 明仙威观坛仪—— 这是一门用牺牲寿数、潜力,来换取修道根性的邪法。 只需舍得付出代价,便可以使道术速成。 而细数起来,陈玉枢为了准备今日这一战。 他竟似是一气备了左英孛水、小元磁神光、络茺真瞳、法空大玉灵光还有斗枢派的“弘演至真”这五类秘法。 着实称得上是煞费苦功,用心不浅了。 而再加上周师远本就修有存身的“气禁白刃”、“冥灵法目”等等道术。 可以说,如今借周师远躯壳神降的陈玉枢,已近乎是屹立在了洞玄最高的一座山头。 辅以他丰富的搏杀经验,除寥寥三两人之外。 当世的洞玄一辈,无人可以做他的抗手,要被一路横推过去! 而十息功夫转瞬即逝,快如电光石火。 此刻陈玉枢也不废话什么,起手向前一推,便有一圈圈毫光泛动涟漪,壮如丽日悬空,朝陈珩兜头罩落! 陈珩早在一真法界当中便已体会过,这门法空大玉灵光专能削弱躯壳,疲惫气血。 虽此法本意是为了对付那些体魄强绝的先天神怪和武道中人,但同样也可克制他的太素玉身。 面对此等凌厉攻势,他自然也不会硬接,将遁法及时掐动,躲过了这一击。 旋即骈指点去,随着“铿锵”鸣声激烈响起,一股锋锐刚绝之意瞬时斩破大气,直朝陈玉枢电射杀去! 陈玉枢将小元磁神光祭出一道,拦下剑气,生生将其按定在长空之上,止住了去势。 而下一刹,剑身光华猛涨! 忽又接连分出十数道来,赤光凶戾逼人,耀眼生芒,继续狂猛杀来! 陈玉枢沉喝一声,将真炁拿动,同样接连打出小元磁神光,继续阻拦。 一时之间,只见三十六道剑气同元磁神光交相辉映,肆意飞飙暴射。 照得满空都似是赤黄两色,鸣响之音震得人耳鼓发胀。 这门小元磁神光乃是自先天魔宗的一门大神通“上极元磁仙光”拆分简化而来,倒正合洞玄修为使用,极是克制剑修的手段。 而在斗了半晌过后,陈玉枢忽微觉异样。 他心下一凛,也不顾什么真炁损耗,口中念了声咒决,眉心裂开一线,便将络茺真瞳给赫然睁动。 他眉心处的那颗天眼色泽晦暗,散着幽微冷光,深邃莫测,仿佛一口无底的大渊。 而在络茺真瞳睁动之后,便有一道无形光柱照射发出,仿是可以上测天星,下观幽冥。 光华过处,无物可以在它面前隐沦遁形! “假身吗?此乃小道耳,看来你已是技穷了!” 陈玉枢见远处陈珩仅是一道假形,用以迷惑耳目,混淆感知。 至于真身却不知何时已悄然遁走,应是在暗中埋伏,好方便打出雷霆一击来,用以破局。 他心下微微冷笑一声,继续维系住络茺真瞳,不令其闭合,旋即便朝四下观去。 而仅刹时功夫。 陈玉枢便察得了一丝异样所在。 不过未等他悍然动手,隐于暗处的陈珩便先发制之,扬手连发了数道紫清神雷击去! 轰隆一声巨响,云天之中紫气乱飚,雷光与暴音激荡无穷,搅得风云变色,直有侵夺天顶天光的势头! 待得陈玉枢刚化去这凶猛雷法,气息未定。 不远之处,陈珩又骤然显形而出,一脚踏碎了面前的稠密烟障。 龙行虎步,一身气势豪迈雄浑,直朝陈玉枢举拳杀来! 此时他身量已是高达四十余丈,脑后有圆光垂落,明净无暇,内里却透着一股混沌幽森之意,好似可以包容诸有万象一般,而周身有水叶天花回旋,激起阵阵悦耳清音,煞是动听。 远远望去,他整个人如若一尊古老的天界神将。 威严堂皇,气正神清! 眼下在显出了太素真形后,陈珩只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仅仅随意的抬手挪足,都能惹得山岳闪摇,烟尘乍起。 此时他因这具宝体坚固,坚固难坏。 为了节省功夫,对陈玉枢打来的种种手段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 而在抬脚一踏,将一头无鳞大蛇模样的幽冥天魔生生踩杀,使之化作一缕缕灰烟凄惨朝四下溃去后。 陈珩此刻也是发力一冲,将身前左英孛水化作的重重水幕骤然撞穿! 他调集全身力道聚在一拳之上,照着破败水幕后面的陈玉枢,便是一拳轰出! 四下峰头齐齐一震,狂流飓风平地生起。 即便拳还未至,那股浩瀚磅礴的力道也是喷涌而出,闭锁住了四方上下的去处。 气浪轰轰隆隆,压得人呼吸欲窒。 而面对这几乎是遮去了头顶天光的一拳,陈玉枢目中闪过一丝冷色,同样举拳迎上。 霎时间。 一股惊天气浪骤然暴起,将附近的几座小山头打得凌空爆开。 土块碎石高高腾入云中,再如骤雨一般,滂沱落下! 眼见着这一幕,包括顾漪在内,围观的人都是脸带一丝惊色。 有几人更是神情震怖,足下不稳,隐隐发颤…… 而此时,战圈当中,陈玉枢已是同陈珩再次悍然搏杀一处。 两人拳掌之威足以开山裂地,声势可怖至极。 “剑术、道法、肉身、神魂……此人竟无一丝的短板吗?” 陈玉枢在拦下一拳后,将左英孛水凝作一柄煊赫大斧,猛然挥动,这才将陈珩暂且逼退一步。 他此时眸光终是一沉,暗道: “如此也就罢,但是以他的年岁,是怎会有这般丰富的搏杀经验,他莫非能够料到我的出招?” 细数起来。 他与陈珩都已是足斗了一个昼夜的功夫。 起初陈珩还会因些许的错漏,被陈玉枢抓住空隙,以丰富的对敌经历压制,落于下风。 但随着时日慢慢一长,陈珩便也逐渐将局势扳平,落了个不胜不败。 不过时至今日,陈珩非仅是对敌手段愈发圆融精炼,好似得了他的教导一般。 更把持住了战局的方向,隐隐占了上风…… 纵然陈珩是在这场斗法当中临阵突破,于机缘巧合之下,心有所得。 但仅这点时日。 他又能够悟到多少? 便是以陈玉枢的眼界看来,这也的确离奇,存着一番古怪…… 而此时,正在陈玉枢沉吟之际。 远处战圈忽有低沉闷响发出,旋即便见两道乌光小箭迅疾杀来,须臾不见,对准了陈珩后脑,欲在暗中给他一个厉害。 不过未等陈珩摆脱陈玉枢,出手将之接下。 却忽有一道雪白匹炼横空,仅当空一兜,便将那两道乌光小箭搅成烂铁,形质消磨。 “顾漪?” 陈珩见状微微一讶。 但顾漪也不看他,只素手一挥,便有一丛湛湛青光飞出,对着方才那偷袭之人骤然攻去,焕出凌厉的光亮来。 “你倒是有我当年的风范,呵!” 陈玉枢一面将小元磁神光祭起,挡住飞剑,一面微微冷笑了声,戏谑言道。 “不过……” 他掐了个法决,忽闪避挪移出数里,摇头道: “这本是你我之间的争斗,若容旁人插手,将伱救下来活命,我岂不是要白费了这一番心思?” 话说之后,他袖中忽有一方巴掌大小的小秤飘出,仅在芒光倏尔一闪之后,便再无了两人的踪迹,原地唯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平等天秤?” 顾漪眸光不觉凌厉了几分,神情复杂。 …… …… 烟涛茫茫,阔野辽阔无垠,好似一卷画图在眼前泱泱铺开,此景难以状述。 在被摄进这方古怪的内景天地之后。 陈珩面色微凝,心下却是暗自一笑,直有一股如释重负之感。 “以你如今身份,必有不少师门长者赐下的底牌手段,我若同样拿出此物来对付你,难免落人口实,给你的那位老师出手之机。 但若不用,岂不是白白低你一头?” 此时陈玉枢负手在手,一笑道: “此物名为平等天秤,在我的示意下,如今已是压制了一应法器和秘箓,只要还在天秤当中一日,这些东西,便是无法显威。 且你我两人,必有一人身死,这天秤内景才会破开,容人重归现世。 陈珩,你能在我手下支撑到今时着实不凡,但如今这景状,便是你想以遁界梭来逃离,也是无能为力了……方才我的提议依旧有效,你意下如何?” 回应他的,只是一道犀利锋锐的剑光,倏尔破空斩来,杀意滔天! “倒是可惜了……” 陈玉枢轻叹一声,弹指将剑光拨开。 在斗枢派“弘演至真”这门秘法的加持之下,他的肉身同样也是坚固难坏。 便与陈珩如今的太素玉身相较,也丝毫不逊色,甚至还犹有过之! 只是这门秘法非仅颇耗真炁,以周师远如今的境界,也难以维系长久,需小心使用…… 而在天秤内景当中。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时辰功夫过去。 此刻陈玉枢终是抓住了时机,以法空大玉灵光压制住陈珩肉身。 随着厉光一闪,便将陈珩右臂齐根悍然削去! 若非陈珩闪躲及时,只怕连半颗头颅都要不翼而飞。 而作为代价,陈玉枢腰腹之处也是现出了一条狰狞血痕。 几乎将他拦腰斩作两截,触目惊心!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又继续搏杀,未给彼此留下什么喘息之机。 而半晌过后,待得两人真炁都已所剩无多。 浑身上下皆是鲜血淋漓,清晰可见白骨森森时候。 此时陈玉枢反观内视,也是微微摇头,眸光一闪。 他勉强发出数十滴左英孛水击去,道: “你当真执意要同我为敌?” 陈珩逼出一股剑光,将这些水珠当空挡住,道: “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以为可以求饶吗?” “既如此……那倒当真是可惜了。” 陈玉枢惋惜一叹。 此时他紫府当中,陈珩的形体已经凝聚而出,栩栩如生。 陈玉枢伸手一拂,那形体便轰然溃去,彻底不存于世。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陈珩也忽身躯一僵,七窍有鲜血喷涌而出。 闷哼一声过后,便栽倒在地,生机全无! “……” 陈玉枢微微俯身,以手支额,视物朦胧不清。 这秘法带来的沉重反噬,对于如今的这具身躯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他能感觉自己生机在一点点流逝,若不及时疗伤,只怕同样离死不远。 “象易恐咒,还真是许久都未曾用过此法了……空空道人的手段,倒是一如既往的邪门。” 陈玉枢心下言道。 先前他在言语劝说的之时,也是在暗中催动了这门秘法,以备不时之需。 同顾漪的五瘟力士一般,这门象易恐咒,也是一类咒杀之法。 不过却是出于空空道人之手,远比五瘟力士高明了不知凡几。 五瘟力士需精血或气机才能够催动,而这两物却并不好得,在拿摄过程中也难以遮掩行动,在有心人看来,只怕是昭然若揭。 只要小心存个提防,便可避开。 而这象易恐咒便不同。 此法只需亲眼看上一眼,便可将欲咒杀之人的气机神不知、鬼不觉摄到紫府之中,不会惊动什么分毫。 待得气机暗暗孕成之后。 心念一动,咒法即成,神仙难就! 且在这过程当中,无论是对面之人有什么可以遮掩气机的手段,也是终究无用。 要被摄得本来真正面目,难以欺瞒施术之人。 其实说来,这象易恐咒只是陈玉枢惯常留下的一记后手。 起初时候,他也并未想过动用此法,毕竟反噬厉害,不可不妨。 但不料陈珩竟能同自己斗到这般地步。 这着实,也是出人意料了…… 此刻陈玉枢强压下身躯的那股不适之感,勉强起身。 不料刚走出一步,他神情便猛然一滞,面色阴晴不定。 在半晌沉默后,他也不回头,只是长叹一声: “你是如何做到的?” “好一门咒杀法。” 在他身后,陈珩感慨言道。 “此乃空空道人所创,自然不凡。” “空空道人?” 陈珩微微颔首,便也会意过来。 空空道人的这门咒杀法虽说厉害,但散景敛形术毕竟是劫仙老祖所创。 所谓师尊对上徒弟,其结果自不必多提…… 而一直以来,陈珩也在等陈玉枢用出这门咒术,等他被反噬所害。 此时陈玉枢勉强转过身来,看向陈珩,眸光淡淡: “只是一具无用躯壳罢,舍了也就舍了,你不过是如今暂胜了一场,莫非就以为自己真正赢了?” “我身内终还是有一成真炁,而你却已是油尽灯枯…… 陈玉枢,你此先竟未让周师远参习‘太始元真’,如今看来,可当真是一手错棋。” 陈珩也不答话,只打量他一眼,轻声一笑。 陈玉枢闻言面无表情,神色平静。 “至于之后?你大可继续以神降法来寻死,洞玄来我便杀洞玄,金丹来我便杀金丹!元神,返虚,直至纯阳……” 陈珩袖袍拂动,仅存的左臂缓缓抬剑而起。 他眸光冷峻,面上神情同样也是平平静静,若古井无波: “我终会与你真身同境一战,打破那方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将你斩于杀剑之下。 而你既惮我是人劫,千方百计,也要将我除去,那好……” 此时天地间忽有一声清越剑啸乍起,若龙吟凤嘶,剑光一闪即逝! 而剑光过处,陈玉枢身躯陡然一僵。 他闷哼一声,无数猩红的血线在他身躯缓缓浮出,触目惊心,旋即仅仰天朝后一倒,整个人便轰然爆碎开来,炸成了一捧凄艳血雾,尸骨无存! “我便代天公来罚你!” 陈珩收剑而立,道。 …… …… 合一 (本章完) 故事要先暂停一下了 加班加点,总算是写完父子对决这个段落。 先和各位书友说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更新应该就是月更或尽量周更,我要长修养一阵,不用等更了,抱歉。 我这颈椎一直是有问题的,因为是脊髓受压,平时推拿按摩什么对我用处不大,就做个小针刀还能缓解一下。 这个月又复发,做了小针刀也不管用了,去医院去查,因为有眩晕呕吐的症状,医生又建议挂個神经科,看看是不是因为脑袋长瘤压迫到神经了。 因为这个病,这个月医院跑了几次,核磁都做了好几回。 前两回看片子被怀疑是垂体瘤,然后昨天又做了激素六项和鞍区的核磁加强,看激素六项上的指标大致正常,应该可以排除垂体瘤。 大概就是脊髓受压程度更重引起头晕,等周六拿到片子过去再看一下,也算放心了。 总而言之,因为身体原因再加上这兼职写作,时间紧张,这本书的更新很长一段内就是随缘了。 现在这感觉就像是宿醉过后再加晕船,看这个世界,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眼前像是被罩了一层雾一样。 其实我算是十足手残,四千字写六、七小时都是常态。 追更的朋友应该也看出我这更新很怪了。 像这样天天都是十一点半之后,卡着点更新,再改改错别字,如果要弄下剧情,通常就是快一点了。 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上班,如果加班或有什么事,那时间就更紧张。 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着实扛不住这样造了。 这本书对于我来说其实成绩还算不错了,已经过精品,首订都与上本高维的均订都差不多。 而且这剧情显而易见没有几百万字也写不完,其实写大纲的时候,我就是按着大长篇去的。 在这里戛然而止我万分抱歉,的确是对不起等更的朋友,我尽量复更,继续这个故事。 但以我现在的精力,的确是平衡不了网络和现实了,抱歉。 最后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五十八章 东浑州 虹彩亘连,光芒灿烂飞动,如若百堵珠壁凝祥。 顾漪素手一扬,那遮蔽漫空,足有千百之数的两象元降飞刀便自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仅是微微发出了一声颤响,便又复凝作一道。 而神异亮光通天彻地,于倏忽之间照彻群山诸峰。 好似一轮晶日煌煌悬空,威势迫人! 见得此景,先前那几个对陈珩暗中出手的修士脸色骤然狂变,瞳孔猛缩。 不约而同厉喝一声,将浑身真炁不惜代价放出,化成一团吞吐不定,时伸时缩的水蓝色精气。 不过精气同刀光正正一撞,却是干净利落的被一斩两分,化作丝丝缕缕的烟尘无奈溃散。 数颗头颅高高飞起,带起涌泉似的血光,尔后又被一股无形劲力搅为粉碎,连紫府中的元灵都来不及遁出,便已彻底魂消! 而在这一击过后,那道两象元降刀光却并不消去。 在绕空迅疾兜了一转,便又光芒一振,毫无征兆的朝云下的一座青色矮丘悍然杀去。 砰! 巨响骤然迸出,震荡耳鼓! 随着土石轰然崩裂,气劲扩开,一道消瘦男子也是兀自显出了身形来。 其护身宝光黯淡,左臂似微微弯折,颇显狼狈姿态。 正脚踩遁光,暴退而出,欲与顾漪先拉开距离,再做打算。 “果然是赤朔刘氏的瀚妙匿形真功……不过刘焕,就你这点浅薄手段,也敢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又在我面前献丑吗?” 顾漪眼帘一掀,言道。 那方才匿于矮丘中的刘氏刘焕闻言微微皱眉,面容阴翳。 他暗将上乘玄功一催,身上绽出一圈灿若云锦的光华,左手飞速把住臂膀,先将臂骨接上,这才冷眼望向顾漪,沉默片刻后,开口: “我无意与你斗法,你又为何偏要横插一手?” “斗法?”顾漪唇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伱一个勉强挤进岁旦评的三十六席,但坐不了半年,又被人生生挤走的废物,也配跟我谈斗法一字? 我杀你不过如屠一豚犬,刘焕,你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这话一出,刘焕本就难看的面色又更阴沉了几分,冷笑道: “有些意思,我听说在数年之前你同陈珩还在隅阳国打生打死,如今却又要替他出头了?莫非他便是你的姘——” 刘焕话还未说完,突然全身一震。 他双肩咔嚓发响,好似被某种大力骤然袭中,几乎立身不稳。 而同一时刻,忽有数十道北鞅幽火纵横飞驰,好似一张森然大网于天地间铺开,堵死了他的四方上下去处。 “你既来做此事,想必心头也是存了死意……既如此,还想在临死之前以言语来激我?” 顾漪手托一道冥冥幽气,轻轻一放,便有一声兽吼激荡风浪。 只见那道幽气瞬时变化为一头眼似血湖的九头大狮,一个纵身,便直朝刘焕猛扑过去! “那我便成全你!” 顾漪神色微冷。 而就在刘焕咬牙使出浑身解数,同九头大狮纠缠搏杀之际。 顾漪却并不再多管战事。 她只是抬首望去天中,神情难得有些微妙,若有所思。 过不多时,在刘焕已渐有败亡之相,周遭被这动静吸引而来的修士也愈来愈多时候。 忽然间。 长空摇动,好像周遭的山河都要整个翻卷过来! 在隆隆的巨响声中,罡风纵掠,将天上的翻腾云海都是狠狠撕开又扯碎。 交叉如剪,一时狂乱无序! 在这等无俦威势面前,众修大多是面上变色。 不得不驾起遁光,暂避锋芒,难以正对。 待得风波暂息。 紧接着,便有虹光一道荡开云霓,撞破大气。 于须臾之际,出现在了天地间! “出来了!” 顾漪猛然转目,心下一凛。 周遭闻讯而来的诸修也是争先恐后转头,急盯着云上那道虹光看去。 其睛瞳当中光芒大盛,情绪激动不已,脸上俱有一丝或多或少的兴奋之色。 陈珩与陈玉枢的这一番激斗,摧山折岳,可谓动静不小,自然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而一个是成道已久,凶名传遍胥都的六宗元师。 另一个则是异军突起,有名有姓的玉宸年轻一代魁首,自修道以来的种种战绩,都极其耀眼,不容小觑。 新老斗法胜之间的冲突,再加上这两人身上的血脉干系,都将这一战的看头增添到了一个莫名高处。 惹得诸修蜂拥而来,皆欲亲眼目睹最终结果。 “刘焕也是脑子不好使,既然元师都已是出手,便已注定是尘埃落定了,还偏偏要不知死活,掺上一脚……” 一个头裹混元巾,相貌文雅的年轻男子小声叹道: “为了一时意气,平白丧了性命,岂不可惜?” 男子身旁的同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只是不待他开口附和,脸上神情忽然便一僵。 瞳孔猛缩,似见得了某种不可思议之事般。 年轻男子顺着身旁同伴的视抬线看去,也是猛然怔住,哑然无言。 此时风烟俱静,天山共色。 云头之上,唯见一个年轻道人仗剑而立,袍带猎猎当风,做狂舞之态。 其虽是右臂齐根而断,身受数十创,血衣斑驳,但一身气势却是丝毫未显颓色,反而比之先前更要锋芒毕露。 如若一口滴血的寒刃,叫人一见便有肉跳心惊之感! “……” 在他出现的霎时,整片天地似寂了一瞬。 云下寂寥非常,诸修面面相觑,一片鸦雀无声。 “该死!” 刘焕恍惚回过神来,脸上显出震怖之色。 他二说不说,厉喝一声,倾力拿手一指。 方圆数里之内轰然一震,火光熊熊滔天,卷席四野,将一旁与他搏杀的九头大狮都是狼狈逼退。 借着这空隙,刘焕忙伸手就自袖中摸出一枚晶莹玉简。 只是不带掐诀咒解开封禁,顾漪忽侧目看他一眼。 瞳中异芒潋滟,将他心神摄住,让刘焕动作不由微微一僵。 与此同时,云上陈珩已是化剑光一道,“噗呲”一声,便将刘焕托简的手臂斩落。 在将玉简收起的同时,也是伸掌扼住了他的脖颈。 “你……” 刘焕吓了一大跳,刚欲挣扎,一股杀意便扑面而来,直有砭肤侵骨之态,令他不禁骇然开口: “我,今日之事实属误会,我可出钱赎……” “跳梁小丑,不俯伏授首,也敢妄行夺天吗?” 陈珩轻笑打断,五指发力,便掐断了他的喉咙。 袖袍中又飞出一团南明离火,将刘焕尸身连同元灵都烧成了飞灰。 自刘焕行险一搏,再到陈珩暴起杀人,不过仅数息功夫。 此时的云下依是寂寥,一片静默无声。 “多谢。” 陈珩对顾漪打了一个稽首,道。 “……” 顾漪唇角微微一扬,似欲开口讥讽几句。 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只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而他往云下诸修脸上扫过,见大多人都是目光躲闪,不敢正对。 陈珩也无心多留,只将遁界梭一催,便有一道蓝光将身躯裹住,同样自原地消失不见。 直至他身形彻底隐没虚空。 数息过后。 云下才瞬有大哗响起,鼎沸喧嚣,久久不息! …… 甘琉药园。 距此数十里外的一座险峻高峰处。 阴无忌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禁一叹: “赢了,竟真的赢了,经此一事后,只怕我们的那位元师真要将陈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天数茫茫,而所谓劫数一事,倒也真是玄异。” “这对兄长来说是好事吗?” 在他身旁,阴若华问道:“陈珩胜了陈玉枢,兄长心里是欣怡居多还是忌惮?” “胜了?不过是胜了一具神降肉身,还远谈不上胜了陈玉枢,至于我……” 阴无忌沉吟片刻,微微摇头: “欣怡或忌惮,兼而有之罢。” “有这等敌手,兄长将来在丹元大会上,只怕是要头疼的。”阴若华笑。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人活一世,若寻不到几个可以切磋较技的同道,也的确是太过无趣。” 阴无忌负手在手,难得一笑道: “看来在丹元大会上,我将有一劲敌矣!” …… …… 而此时在甘琉药园之外。 在同那闻讯而来,自告奋勇要为他护法的吟赞王子交谈几句后。 陈珩阖上门户的刹那,也终是再忍受不住,胸口一闷,脚下不免踉跄,几欲再次吐血。 在将遁界梭等法器都一并唤出,陈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两张剑箓递出,冷声道: “未经通禀,敢擅闯进来的,都杀了!” 遁界梭也知晓厉害,赶忙伸手接过。 而不待他开口,陈珩已是盘膝坐下,取出一枚晶莹好比玉雪的丹丸,张嘴吞服入腹,开始炼化调息起来。 这枚混元神朴丹是陈珩在隅阳国战事后论功行赏所得。 其乃怙照宗的秘药,有三宝归元、阴阳交补之功效。 号称只要未死,不拘是受了何等重伤,服下此丹,皆可保下一条性命来。 此时随着药力一点点被躯壳吸纳,陈珩思绪好似也渐渐顿止。 如若小虫吐丝作茧一般,意识昏沉,再难分清什么真假虚幻,好似被沉入了渊水之下。 而想起方才同陈玉枢的那一战,若不是以散景敛形术欺瞒了象易恐咒的感应。 想要取胜。 倒还真要另费上一番大心思…… 陈珩眼帘静默垂下,眸光深处沉暗,难得有些恍惚。 “师姐,我又欠了你一次……” 他在心底轻声开口。 …… …… “倒有些意思,今日的确是看了一出好戏。” 而小亭当中,见得此幕,玄冥五显道君脸上也无什么动容之色,只是和善一笑,微微拱手,言道: “既已然兴尽,我便不再叨扰了,几位道友,后会有期。” “此人倒是沉得住气。” 威灵见玄冥五显身形倏尔远去,略一摇头,道: “师兄,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 “我看再过上不久,便是时候将希夷山再次洒扫一二了。”通烜道。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拍手,放声大笑起来。 裴叔阳闻言微微一怔,面上神情稍稍一正。 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不觉一凝…… …… 十日之后。 当陈珩自入定当中醒转过来。 他起指推算了一下,便微微一笑,打开门户走至外间。 在不远之处,恰是站着太符宫的俞郯。 而符参老祖百无聊赖蹲在他肩头,脖子上挂着一个明黄色的酒葫芦。 几人相见,自少不了一番问候寒暄,在将两人请入里间,奉茶相陪,说了些闲话之后。 符参老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也是不禁感慨一叹,道: “老夫倒是眼拙了,没想到你竟真的能够赢他,此事一出,你只怕真要彻底扬名这九州四海,连域外天地都要流传你的名头,坐实‘斗法胜’之称。 如今的陈玉枢,只怕是夜不能寐了……” “只是赢了一具神降身罢,算得了什么。” 陈珩放下茶盏,微微摇头:“此人乃是我生平大敌,以他行事,只怕我的麻烦,还更在后头。有朝一日,唯有杀了他的正身,此事才算彻底终了。” 符参老祖将挂在脖子上的酒葫芦抱起,喝了一口,慢慢点了点头。 “不过采药之事既已结了,你在西素这陆洲,可还有其他要事?” 他砸了咂嘴,问。 “老祖意思是?” “俞郯的见识已经长了,他而今毕竟仅是个炼炁小修,出来玩玩也罢,终于还是要回山门打磨元真,好生清修一番。” 符参老祖一笑: “而你想来也是外药将全,仅差一味老仙须了,先前你可是应允过,要同我去阳壤山,拿老夫的那截好须来凝丹的。 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做个伴当,一并前去东浑州罢? 玉宸和太符是多年的交情了,自前古时代至今的盟契,你身为玉宸贵子,怎可不结交八派玄门的同道?要知晓,这修行一事,除了神通手段之外,还更有一番人情干系。 老夫在东浑那里好歹也算半个东道主人,一些杂事,我自能够替你摆平!” 陈珩见符参老祖神情诚挚,略一沉吟。 他也并不扭捏犹豫,避席起身,恳切施礼道: “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