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偏执少爷的玩具熊后》 1 变成玩具熊了?! 躺在操作台上,拉链声响起,熊然的身体被撑开,一双大手伸进去,往里面填充棉花,渐渐的,他薄皮一般的身体越来越圆,越来越充实直到后背的拉链再次被拉上。 熊然终于可以看清自己一整个身体了,原来死前听见的幻听并不是错觉,他是真的“复活”了! 他成了一只20?20cm的玩偶熊!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盒子上绑着漂亮的丝带,接着又被装进了一个手提袋子里,视线彻底暗了下来。 熊然坐在盒子里,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的,他本来不是毛绒熊,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回望他二十多年的人类生活,有七年在泳池里泡大,十三岁那年他成功进入省队,迎来人生最为快乐辉煌的一段时光,本以为自己终有一天可以站在国际赛事的舞台,可惜天不随人愿,他身体查出了病,严重的可以要了他命。 后来的六年他都是躺在病床上的,父母为他的病殚精竭虑,早早白头,只可惜还是没留住他,最后一次抢救手术不过进行到中途,心电图就平了。 熊然以为自己这一次是彻底吹灯拔蜡了,没想到一片黑寂中,出现了一个机械的声音。 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带给了熊然生的希望,它告诉熊然只要去一个人身边,保护他平安活过18岁,那么作为回报,他身体里的疾病会消失,还能获得一段相当长的寿命。 想起自己因为生病干瘪崎岖的身体,再想想父亲蜷缩在医院走廊陪床上辗转反侧的背影,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熊然答应了。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想活,想作为一个健康人活。 伴随着系统最后一声“投射开始”,熊然彻底没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毛绒玩偶熊。 熊然稍稍有点慌张,自己现在不能动、不能说话的状态,怎么保护目标人?而系统也在投射完毕后消失了,怎么叫也不出现,这任务怎么完成? 视线的晃动打断了他的回忆,透明礼盒被从袋子里取出,在一片清澄的光亮中,熊然被放在了地上,和其他五颜六色的精致礼物摆在了一起。 意识附着在一只毛绒小熊上,他连脖子都扭不了,只能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一点。 视线中是一片星空蓝的壁纸,围绕着一整个大的惊人的房间,柔软的地毯上堆放着各种玩具和写着着生日快乐的五颜六色的贺卡,木马、游戏桌、电动小汽车,各种玩具成礼物堆,熊然此时就坐在尖尖上。 根据系统说所说,投射地点不会离目标人物太远,那么目标人物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得想办法找到他。 房间里面很安静,隐约能听见楼下客厅里的声音,有小孩子的吵闹声、餐具碰撞声,还有音响里传出来的生日快乐歌,一直闹腾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大概是晚上七八点了,熊然在一片昏暗中昏昏欲睡,直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啪”一声,灯被打开,瞬间,明亮的光充斥在一整个巨大的空间里。 “少爷,您看,这些都是老爷和夫人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随着老管家和谐慈祥的声音落下,一双精致的牛皮小鞋就踩在了他熊然的地毯上,黑漆光亮的鞋面反射出近白的光华,护膝的白袜是细密的针织纹理,一侧还刺绣着一朵金色绣球。 “少爷,虽然老爷夫人今年不能陪你过生日,但是每一件礼物都是夫人亲手精心挑选的。”管家小心翼翼道。 小少爷一直不说话,被白袜包裹的肉腿站的直直的,熊然看不全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圆三角的下巴,白白的一点点,全是圆润的弧度,他贴在裤侧的拳头紧紧捏着,像两颗刚下笼的小包子。 熊然的视线突然开始晃动,他被管家捧起,来不及反应,一整个熊被凑到了“少爷”的面前。 他就这么对上了一双眼。 这是一双瞳孔极其清澈剔透的眼,边界又大又圆,像两颗水润润的多汁葡萄,忽闪一下睫毛,就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 这双眼睛的主人不说话,只紧紧盯着他,圆润白净的小脸是看的出的愤怒与倔强。 管家道:“或雍少爷?” 或雍?宋或雍?! 熊然看着面前这个穿着背带短裤,系着袖珍领带结的五岁小男孩,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目标保护人物不会就是他吧?! 怎么可能? 熊然仔细回想这系统下线前说过的每一句话,确信自己记的没错,他要保护的人就叫宋或雍,是宋家的大少爷,而投射地点更不会出错。 所以,他要保护的,就是面前这个生气气到把自己小脸都憋红了的小崽子? 和精致可爱到犯规的小脸不同,当熊然被小崽子粗鲁的揪着耳朵从盒子里扯出来的时候,他开始为自己未来的命运默默祈祷。 小崽子提溜着熊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视线从头打量到尾,也没露出任何喜欢的神情。 许久,蔷薇花瓣一样的唇瓣开合:“他们去了哪里?” 声音倒是软软糯糯、奶声奶气的,除了把哪说了辣,努力做到了口齿清晰,配上他那张小大人一样的神情,就让人想上手rua。 老管家很克制,没有上手:“或雍少爷,老爷和夫人还在国外,因为天气原因,滞留在了机场。” 谁知小崽子大眼睛提溜一转,看着管家,语气凶的龇小牙:“你胡说,今天多伦多是晴天!” 得,熊然暗笑,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老管家沉默片刻,企图转移小崽子的注意力:“少爷,你看这个小熊,它的眼睛好不好看,这是夫人挑的蓝宝石,亲自缝上去的哦!” 说着,管家捏着熊然的肚子,往上提了提,想让小崽子看见熊然那一双光彩夺目的卡姿兰大眼睛。 听了老管家这么说,小少爷凶悍的小表情顿了顿,忽闪的睫毛垂下,小嘴巴轻轻抿了抿,藏在脸颊上一对酒窝飞快闪过,他松开熊然的小熊耳,一只小胖手终于接过熊然,将他抱在自己怀里。 管家欣慰的看着面前的场景,终于松了一口气。 “爷爷,核桃在哪里?我想和它玩。”楼下的生日宴结束了,宾客早已散去,热闹的别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但小崽子还没有玩够。 “好的,少爷”。管家颔首,转身利落的下楼,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熊然被小崽子抱着,一边想着核桃是谁,一边感觉自己被一坨热热的软肉围攻了,这孩子看着肉乎乎的,家里养的精细,小肚子竟然还有游泳圈。 被他抱着还挺舒服的,熊然不由自主的眯眼。 只是他背着身子,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小崽子不停的揪他屁股上的毛,一小会儿就揪下来好几根。 没过多久,管家带着核桃过来了,熊然听见了斯哈斯哈的动物喘息声,接着视角一转,看见了站在管家旁边的核桃。 耷拉耳,小短腿、黝黑肥壮的身材,脸皮果真皱的和核桃没区别——一只货真价实的法斗犬。 这就是核桃?!!! 听着脚底下动物欢腾的哼唧,还有好几次舔到自己脚的潮热感,熊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被狗咬过,他怕狗,多小的狗都怕。 要是能动,熊然早就窜起来跑了,可现在他动不了,只能祈祷小崽子快点玩够。 小崽子却眉开眼笑,蹲下朝核桃招招手,五短身材的法斗着急忙慌的冲过去,去舔小主人的手。 “核桃,核桃,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小崽子转过熊然的身体,将他展示给不停往自己身上扑腾的小狗。 近距离看见那双口水滴答的厚舌头和亮晶晶的狗眼,熊然不自觉的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整个熊都软了。 “管家爷爷,你出去吧,我要自己和熊仔、核桃玩”,小崽子摸摸法斗的头、又摸摸熊然的,头也不抬道。 熊然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看着管家离开的背影,他在心里疯狂默念不要走,但是没用,管家走的时候,连房间的门都体贴的关上了。 “核桃”,小崽子的脸贴在毛绒熊的后脑,只侧过一点点,同它扮家家酒,奶声奶气的:“我是熊仔,你好,我是熊仔...” 知道小主人是在陪自己玩,黢黑的小法斗更开心了,可劲儿往上凑,前腿直接踩在了熊然的熊脚上,它汪汪叫了几声,熊然眼睁睁看着几滴口水滴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染湿了小毛衣,熊心梗塞,两股战战。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熊然没有痛感,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尖利的牙齿正在啃咬着自己的手。 啊啊啊!不要咬了,再咬棉花就要出来了!小崽子快管管啊! “核桃!”小崽子皱了皱眉,小奶音还挺唬人:“不许咬!立正!” 法斗很听话,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不过屁股后面的尾巴摇的重影,两只狗眼看看熊然又看看小崽子,吐着舌头不停哈气。 幸好,幸好,熊然舒了一口气,看来小崽子还是喜欢自己的。 下一秒,一只肉肉手就非常熟练的掰开法斗的嘴巴。 “好吧,牙齿没事,你不能什么东西都咬知道吗?核桃,万一他有毒呢,你会死的!” 听着耳边煞有介事的担息,熊然自以为被小崽子喜欢的自信瞬间摔在了地上。 法斗听不懂,只顾一个劲摇尾巴,四个脚在地上不停的点点点,用一种迫不及待的眼神看着熊然。 “核桃”,小崽子转过熊然,看着手里的玩偶,自言自语的嘟囔:“你很喜欢这只熊啊!” 棉花糖一样的脸颊鼓了鼓,剔透的大眼一眨不眨的锁定着熊然,神情沉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可不过三秒中,红红的嘴巴就扬起了一个饱满的月牙,脸颊上的酒窝显现,眼睛下弯带起细细的卧蚕,右边卧蚕上一粒淡不可见的红痣顿时暴露出来。 小孩长得像小天使,笑的时候更像,不过心里住了个长着犄角的恶魔。 关于这一点,熊然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小崽子盘坐在地上,捏着熊然的右手朝那只呲着牙、口水流了一地的法斗介绍到:“核桃,这只熊仔就送给你了,以后它就是你的好朋友了?开心吗?” 如果说刚刚还对父母没办法赶来的陪他过生日的小崽子有那么一丝丝同情,那么现在已经全没了,熊然气得吐血,好歹自己也是他母亲送他的礼物啊,就这么被抛弃了? 那一排尖利的狗牙就像跃跃欲试的屠刀,熊然已经预见了一个即将支离破碎、被狗活生生吓死的自己! 可以的,这小崽子谁爱保护谁保护,他不伺候了。 2 小恶魔 熊然从来没有这样埋汰过,他仰倒在地上,看着头上的樱桃木屋顶,听着压在自己肚子上狗头传来的打呼声,一点也不想回忆这噩梦般的三天。 他和这只法斗同睡同起已经整整三天了,晚上这只法斗拿自己当屁垫,压在他身上睡,口水流他一身,白天更是叼着自己到处走,尤其爱爬花园,搞得他满身泥,佣人想给他洗洗,结果法斗咬着他耳朵不让,不过争夺两三下,熊然耳朵里的棉花就飞出来了。 法斗是小崽子的爱犬,佣人不敢动了,于是熊然也只好这么脏下去。 肚子上的狗头翕动,呼噜声变成了哼唧,生无可恋的长出一口气,下一秒,狗头斯哈着热气凑上来,舔了舔熊然的脸,驾轻就熟的叼起了跑棉的耳朵。 短短的四肢直直戳地,小法斗叼着熊然,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自己的豪宅,大脑袋左右一转,耳朵一支楞,不知听见了什么,撒丫子就冲了出去。 熊然迎风眯眼,脑浆在脑壳里面搅拌,再一次怀疑自己现在这个熊样真的能完成系统的任务吗? 头顶兴奋的咕噜声越来越明显,被拖行着爬过一段矮丛,身上的毛衣被划得更破烂后,终于,远远的,熊然看见了两个蹲在巨大花墙下的小小身影。 小法斗一个急刹,稳稳停右边的小人前面,带着熊然用狗头去蹭他的后背,爪子跃跃欲试的跳着。 “核桃?”小人转过身,露出帽檐下半个巴掌大的小脸,有些丰腴的下巴抬了抬,露出的水润的瞳孔映照着面前的一熊一狗。 核桃激动的汪汪叫,小人将手里厚厚的书合上,去摸核桃的头,又把手伸进牛仔背带裤的大兜里,在里面的小玩具中翻翻找找,最后从一个小袋子里掏出了几粒硬硬狗粮,喂给核桃吃。 经过这么几天的与核桃的“亲密”接触,看着面前伸进狗嘴里的始作俑者的手指头,熊然恨不得自己张嘴咬一口,以解心头之恨! 现在的熊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等系统一上线,就立刻请求更换保护目标! “喂,宋岁岁,你快看!”旁边的小孩子比宋或雍这个小胖子瘦一些,也更黑些,不过个子倒是比宋或雍高,熊然看着他的眼睛,发现的瞳膜不是纯黑的,都是戴了点淡淡的灰调,像是混血。 黑皮小混血叫着小崽子的小名,兴高采烈的将沾满土的手朝宋或雍展开,一只黢黑的大蚂蚁在他的掌心欢实的爬着,他则一脸期待的看着宋或雍。 哪知,穿着干净、奶香四溢的小崽子,退后一步,小脸满是嫌弃:“你的手好脏,不要碰我。” 我天,真是个小恶魔,围观全程的熊然目瞪口呆,明明是小崽子自己好奇蚂蚁窝长什么样子,才撺掇老实人小混血给他掏的好嘛,现在目的达到了,就翻脸不认人啊! 宋或雍完全不理委屈巴巴捧着蚂蚁的小混血,只低头逗核桃,核桃叼着熊然往他身上拱,示意宋或雍和自己玩。 宋或雍看见熊然小小的眉头皱的鼓起,接着眼珠子一转,转身朝快要哭了的小混血道:“宋思白,你不是喜欢我的机器人吗?你陪核桃玩,我就把它送给你。” 失落的表情一扫而光,小混血眼睛一亮,显然动心了:“那...那说好了哦,不准反悔!你...你想我怎么和核桃玩?” 小崽子看了看已经迫不及待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核桃,又看看被叼着的脏兮兮的熊然,安静的眸子沉寂一刻,就随着嘴角越咧越大的笑意活泛起来。 不妙,熊然歪头看着露出的两个酒窝,十分不妙。 “核桃想要玩飞盘呢,我们和它玩飞盘吧!”,声音软软糯糯,可爱至极。 “好呀,那飞盘在哪里呢?” “喏”胳膊一抬,小崽子对小混血:“那不就是了。” 熊然盯着那根短短白白的手指,确定自己没看错,宋或雍指的就是自己。 有一瞬间,心底的怒火差点儿让熊然站起来,狠狠给小崽子屁股两巴掌,等着,等系统回来了,等他能自由行动了,看他不揍死他!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熊然体验了一把天旋地转,它以360度托马斯旋转的样子飞了出去,然后坠落到地上,再等待一个尖利的牙齿撕咬着它叼起来,一路喝着风跑的起点。 如此来来回了七八遍,耳边忽远忽近的满是小孩子欢快的笑意和犬类潮湿急促的喘息声,再一次被抛起来的某个瞬间,熊然看着天边一闪而过的晚霞,忽然庆幸自己虽然是玩偶,但没有痛觉、嗅觉。 要不然被这么折磨下去,他估计坚持不了一周。 终于,在熊然的毛衣被彻底撕碎成渣渣后,两人一狗停了下来。 小混血从核桃嘴巴里取出了伤痕累累的熊然,看见了熊仔亮晶晶的眼睛,泛着大海一样清澈的蓝,小混血凑近了贴上去,感觉里面有海水涌上来,于是他又伸手去摸,是硬硬的冰凉。 好漂亮的眼睛啊!他想,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做了个决定。 “宋岁岁”小混血抱着熊然,麦色的皮肤上带着点羞涩的红,他的眉眼与宋或雍几分相似,笑起来的时候又多了两分。 “怎么了?”小崽子用手里的狗粮逗核桃,头也不抬。 “我....我不想要电子狗了”,小混血抱着熊然磕磕绊绊道:“我想要这个小熊,可以吗?” 小崽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肉嘟嘟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 熊然开始猜测自己的命运,他太想离宋或雍这个小恶魔远点了,但要是被带走了,肯定就没法完成任务了,不过小崽子明显不喜欢自己,估计是要被送走了。 “宋....” “不行。” 小混血话没说完就被利落的拒绝了。 啊?不送自己走?熊然搞不清小崽子的脑回路了。 “为什么?”显然小混血也不明白:“你不是不喜欢这只熊吗?” 小崽子看着已经被玩的又脏又臭的熊然,小脸板着:“我不喜欢他,但他是我的,我不想送给你就是不想送。” 小混血的脸上满是被拒绝的错愕:“可是,可是你把他给核桃玩,都不愿意给我玩?” “它是核桃的朋友,核桃没有它会睡不着。”宋或雍走到小混血面前,他力气大,一把就夺过了熊然,紧紧抱在怀里,一点都没有刚才的嫌弃。 过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小混血,小孩子纯真可爱声音说出的话,听着却让人心惊:“你拿什么和核桃比?” 熊然完全想不到五岁的小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了好久都没回过神,直到身后传来小孩子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啊啊,宋岁岁我讨厌你!我..呜呜呜...我再也..呜....再也不和你玩了....呜呜呜.......” “哎呦,这是怎么了,思白少爷,这么哭了,小少爷呢?”老管家带着佣人一旁的小路上小跑过来。 宋或雍抱着熊然转身就走了,头也不回,身后还跟着一条蹦蹦跳跳的傻狗。 他带着核桃进了别墅,然后让佣人给核桃洗澡,自己也去卧室洗漱,只有熊然被孤零零扔在了客厅的角落里。 熊然坐在地上开始打量别墅的一层,估计是建在某个近郊的山林里,一层有整面巨大的落地窗,窗里只取了一个景,那就是院后的湖泊,一整个清澈的碧绿和远处的山林都被框了进来,唯二动的,就是那湖泊上的天鹅,一扇窗就是一幅活的画。 室内的摆设更显古香古色,厚重的刺绣屏风、错落在架子上的花瓶、雕饰,还有各种木质家具,让整个空间带着不可言说的贵重感。 嗯,确实有钱。 再想想系统还让自己保护宋或雍,果真天选之子。 楼上卧室门开了,接着就是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是小崽子洗完澡下来了,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独角兽睡衣,头顶的帽子上一只粉色的角,他动,角也跟着动,就像只独角兽幼崽。 “少爷,这只毛绒熊,需不需要清洗一下?”,一旁的佣人问。 需要!很需要!熊然一边在心中呐喊,一边急切的看着小崽子,可小崽子一点犹豫也没有。 “不用了,等核桃玩腻了,就可以丢掉了。” 熊然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既然要扔,那你刚才干嘛不把我送给小瘦子,熊然开始怀念那个叫宋思白的黑皮小混血,他比宋或雍讨喜太多了。 没一会,核桃也洗完澡了,被佣人放下来就撒欢跑到小崽子面前,扒拉他,宋或雍小身板艰难的抱起他,从佣人手里接过个布偶发声骨头和它玩,没一会儿又被核桃舔的咯咯直笑,像个小天使。 看着这样的小崽子,熊然心情复杂,这是个刚满五岁的小孩子,他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中曾说过,像这么大的孩子都会有占有敏感期,哪怕是不喜欢的东西,只要认为是自己的,就都不允许别人去碰。 看来小崽子也一样,所以才不愿意将自己送给那个混血小瘦子,不过书上也说了这属于正常现象,家长正确引导就可以了,但不幸的是,熊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到小崽子的父母。 两个人忙的不着家,要不然也不会连他的生日都缺席。 所以小崽子才会气自己的父母,连带着也讨厌作为母亲所送的礼物的熊然。 熊然心里直呼倒霉,保护大任的前路一片迷茫,他愁的直叹气。 不过经过这几天的观察,熊然发现,这小崽子看着人小,话语权可不小,这个别墅除了老管家没人敢不顺从他,他指东不敢往西,妥妥一混世大魔王。 就譬如现在,深夜两点了,熊然还坐在原地,就因为小崽子一句除了核桃,你们谁都不可以动它。 他就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地板上。 室内室外一片漆黑,熊然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他呆呆的望着窗外,许久之后终于酝酿出一点睡意,但很快,就被雨声打断了。 外面开始下雨了,熊然听见了雨点砸在湖水里的啪啦声,这一场雨来的急,一同而来的,还有打雷和闪电。 一道惨烈的光撕破了这个天际,窗外的景色陡然明灭,接着就是一声接一声沉重的嗡鸣,熊然睡不着了,看着窗外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从身后的楼梯上走下来两只脚。 两只白乎乎的小胖脚。 它们的主人在楼梯上犹豫了片刻,就飞速冲下来,一把捏住熊然的耳朵,在熊然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把他抱在怀里,又爬上楼梯冲回卧室,重重锁上了门。 贴着一层软乎乎的胸膛,鼻尖是熟悉的奶香,熊然在对方急促的呼吸中确定,是宋或雍那个混世小魔王。 熊然有些懵,这小崽子不是特别嫌弃他吗?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愿意抱他了? 3 离家出走 熊然在来到宋家的第四天,终于摆脱了睡地板、睡狗窝的命运,感受着屁股下柔软的触感,他确定此时此刻自己坐在床上。 而紧紧握着自己跑绒的胳膊的胖手以及耳畔不稳的气息,又让他一次确定。他,坐在了小崽子宋或雍的床上。 这地位的飞速晋升,熊然不明所以。 因为不能动的原因,他宝石蓝的眼珠只能直视前方,卧室只有一串壁灯开着,在对于成人来说都有些大的卧室里,散发着有限的光照,就这着惨淡的昏黄,熊然才注意到整个房间是个小复式,床在二层,一层只简约摆放着地毯、小沙发和零星的机器人模型。 好看是好看,但太空旷了,光不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 熊然被紧紧抱在怀里,他一动不动,贴着自己的身体却在轻微的颤抖,而在一声沉闷轰鸣的雷声后,幅度更大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小崽子怕打雷。 可是如果要找玩偶陪他,为什么不着玩具房其他玩偶呢,毕竟小崽子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况且他爱干净,而自己现在脏的黢黑。 “轰隆——”,闪电过后,又是一声巨雷,声音在整个山林里回旋,如同巨兽的吼叫,越来越近。 身后的小身板一个激灵,下一秒,熊然就被抱着躲进了被窝里。 被窝里很黑,熊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小崽子颤抖而剧烈的呼吸,他几乎是被小崽子镶在怀里,头也被小崽子埋进去的脸压扁了,小崽子不说话,鼻腔偶尔发出一两声细簌,小的几乎听不见。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停留了几分钟,外面雨势不停,但不打雷了,又过了好久,小崽子才终于抬起头,不再紧紧的抱着熊然,他一只手搭在熊然的后背,另一只在枕头底下摸着什么,只听咔哒一声,整个被窝都亮了。 是一个小小的手电筒。 柔和的光辉铺洒在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熊然的目光顺着光束往上移,终于看清了那张苍白惊惶的小脸。 睫毛不安的扇动,像受惊要飞走的蝴蝶,原本饱满红润的唇烙下了两个小小的牙印,中午还柔顺蓬松的薄刘海,现在湿漉散乱的贴在额上,都是汗湿的。 看来吓得不轻,眼睛里都是不安、恐惧,和中午居高临下、嚣张跋扈的样子完全不同。 熊然看着他耷拉着眉的可怜样,哭笑不得,别扭死了,明明床头就是内线电话,拿起来说一声就有人来陪他,可小崽子也有自尊心,要自己扛着,而且怕的浑身发抖,竟然也没哭。 被窝里的暖光在熊然幽蓝的宝石眼珠里汇聚成两点,像不灭的烛火,燃烧并带来热度,融化在两颗海面上,他望着面前的小崽子,眨眨眼睛,蓝宝石还是蓝宝石,海洋却更柔软了。 小崽子朝熊然抬手,接着熊然的视线就黑了下来,眼睛上覆盖着湿热柔软的触感,一下又一下,是小崽子在摸他的眼睛。 “妈妈.....爸爸.....”小奶音含糊不清的呢喃,等他再松开手时,熊然看见那原本干燥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层薄薄的水雾。 但眼泪没掉,肉呼呼的嫩手粗鲁的抹过眼睛,小崽子吸吸鼻子,一把将熊然抱进怀里,头快要埋到他肚子里。 心中微酸,熊然轻轻叹气,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要找自己了,小崽子嘴硬又别扭,嘴上说着讨厌爸爸妈妈,可心里很想念他们,因此对待作为礼物的自己,也是口嫌体正直,内里还是在乎这个带有母亲味道的小熊的,一遇到害怕的东西,就潜意识想要依赖父母,汲取安全感。 小恶魔还是个小傲娇。 想到这里,熊然心里对小崽子的那股气,像被扎破了的气球全跑完了。算了,他一个成年人跟一个才五岁的小屁孩计较什么,还是完成任务要紧。 熊然没再睡觉,听着后半夜还会不会打雷,好在没有,天快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 早上的时候,熊然获得了洗澡的权力。 首先,他被佣人从小崽子怀里接过,佣人找了蓬松的绒绵填充了他干瘪的耳朵,细细缝合了他身上所有破损的地方。 接着,他被放进干净的满是泡泡的浴盆中,被轻轻的揉搓,身上开始香喷喷。 最后,他被放进了烘干机中,睡了一个美美的日光浴后,等再取出来,还收获了一件崭新的彩虹毛衣,变成了整个别墅最靓的熊仔。 熊然被打扮的漂漂亮亮放在了观影室的沙发上,大屏幕里是即将播放的动画片,没过多久,小崽子就来了,脚底下还跟着撒欢的核桃。 小崽子爬上沙发,坐好,眼睛盯着大屏幕,肉嘟嘟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像个要开线上会议的小大人,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的不安与恐惧。 核桃去咬小崽子的裤脚,他也不理,狗眼一转,又去打熊然的注意,着急的往沙发上跳,可惜腿短跳不上去,于是又去啃熊然的腿。 “核桃,不可以。”小崽子跳下沙发,将核桃抱开,放在地上,严肃的望着它。 核桃有些无措,急乎乎的围着小崽子打转,似乎不明白,熊仔不是自己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不能和他玩了呢? 很快,小崽子就给出了答案,他一本正经朝小法斗道:“核桃,熊仔被你咬的满身都是伤,他不能做你的朋友了,是我把他治好的,所以以后,他要跟着我睡觉了。” 核桃歪歪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看着小崽子一本正经的表情,只好耷拉着耳朵趴在了地上。 天啊,终于!终于! 熊然大喜过望,终于可以逃离湿漉漉的狗舌头了,他的地位可算是提升了! 熊然美滋滋的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觉得自己的前途雨过天晴的光明,峰回路转,做了小崽子的贴身玩偶,不仅生活质量会大幅提升,以后保护他就更方便了,他也不用找系统换保护目标了,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小算盘打的啪啪响,看着小崽子也觉得可亲可爱了,哎呀,小孩子嘛,就是偶尔发发脾气而已,又能闯多大的祸呢。 但很快,熊然就被这句话狠狠打脸了,狠狠的。 那是在雨天过后的某个星期三,彼时熊然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睡觉,突然,一声尖利的瓷器落地,吓得他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 接着就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一楼直冲二楼卧室来,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小身影旋风一样冲进来,紧跟其后的,是一脸无措无奈的老管家。 “少爷......” “你不许说话!”小崽子声音比砸在地上碎四瓣的瓷片还尖利:“管家爷爷是骗子!大骗子!爸爸妈妈也是!他们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看我!!!” 即使只能看见小崽子的背身,熊然都知道他有多么生气,两个拳头攥得通红,整个身体紧紧绷着,尤其是头发,更是四散的蓬松飞扬,像只到处嚎叫的小狮子。 卧室里都是他哼哧哼哧的气喘声,他指着门:“出去!我再也不想和管家爷爷说话了!” 已年逾半百的老人家肉眼可见的,眼睛里露出难过的神情:“对不起少爷,我不该骗您。” 小崽子头狠狠别过,熊然看见了他气的涨红的脸,小手抬得更高,一句话也不说。 老管家一点办法都没有,知道自己已经消耗了小崽子的全部信任,现在在气头上,不会再理他了,只能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卧室门被关上,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小崽子的气喘声,地板上影子的胸膛一起一伏,站了许久,小崽子又冲上二楼,狠狠摔在自己的小床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 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用猜,熊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崽子发现自己的爸妈早就从国外回来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回家,而管家也给俩人打掩护骗小崽子,结果被小崽子发现了,气的要把天捅个窝出来。 看着那陷在床上的小身影,熊然无奈,不管有多忙,都回来了,就不能抽空回家一趟看看孩子吗?就这么放心小孩子孤零零待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期间管家叫小崽子吃饭,小崽子也不理,佣人把食物端进来,他也一口没动,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熊然看着窗外的月亮,开始犯困,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梦见什么,吓得他腿一蹬,又醒来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熊然看见了坐在面前地板上的背影,小小的一团,是小崽子,借着月光,熊然看见小崽子穿着一身整齐的运动衣,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书包,自己正对着窗户系鞋带。 什么情况,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睡? 很快,小崽子从地毯上爬起来,又扒拉衣柜里找了个帽子戴上,然后背上书包,朝熊然走了过来。 熊然看着那对亮晶晶的葡萄眼,来不及慌张,整个熊就被抱起来,头贴着小崽子柔软的衣料,开始向某个方向移动。 他预感不妙,极其不妙。 完蛋,完蛋,这小崽子不会是要离家出走吧?! 4 人贩子 是的,他是。 熊然看着小崽子站在别墅的大铁门前,然后三下五除二的把熊和背包先塞过镂空的门缝,接着又戳了戳自己肥肥的小肚子,努力吸了一口气,憋红着脸跟着挤了出来。 小崽子很有计划,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从背包里放出一个手电筒和地图,皱着包子脸,举着手电一丝不苟的研究。 熊然跟着一起看,纸片上画着小狗、蛋糕、钻石,还有滑滑梯,而终点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五彩斑斓的楼房,这是小崽子手绘的地图。 很快就确定好了路线,小崽子背上书包,走上了昏暗的大路,他一手举着手电,一手紧紧抓着熊然,迈着小肉腿,一脸的坚毅。 熊然内心祈祷管家能赶紧发现小崽子不见了,要是放任他大半夜的在外面游荡,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后果可不敢想。 黑暗的天色,难以估计现在是几点,公路上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沿路的山林静悄悄的,好在每隔几米就有路灯亮着,要不然,深更半夜的,一个成年人走在这里后脑勺都发凉。 小崽子也害怕,熊然都快被他勒死了。 小胖手力量挺大,无意识的抓着熊然的肚子,勒在自己怀里,下巴嵌在熊然头上,一双点漆的大眼睛左右一转,警惕的打量周围。 步子迈的很小却不停,像锲而不舍的蚂蚁,此时林子忽然刮过一阵风,叶子树枝低低哭嚎,在光亮照及不到的地方,山林的幽深黑暗更显恐怖,小崽子整个人猛地激灵一下,顿了顿,几秒过后,将眼睛埋在熊然耳朵里,开始疯狂向前奔跑。 慢点!不要跑!不要怕!小心摔倒!熊然下意识张嘴阻拦,看着面前剧烈晃动的视角,听着身后小崽子急促慌乱的出喘息声,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 可没用,他现在是熊,根本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崽子踩在一块石头上,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很久很久,压着熊然的小身体都没有动静,熊然心急如焚,想要爬起来看他的情况,却动也动不了,这样的身体简直废物,什么都干不了。 许久,熊然终于听见了动静,是低低的吸鼻子的声音,接着身体一轻,是小崽子爬起来了。 他抱起地上的熊然,视角一转,熊然看见了小崽子几乎快要哭了的神情。 肉肉的嘴巴瘪着,闪动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转,硬是没落下,又被他吸着鼻子憋了回去。 先给熊然拍拍土,又给自己拍拍土,脸蛋蹭了蹭熊然的耳朵,小崽子一声不吭的继续往前走。 熊然开始在心里呼叫系统,其实自从派发完任务后系统就彻底消失了,熊然呼叫过它几次,都没出现,但他希望对方至少能给他说话的能力,哪怕只是在某些时刻可以发出声音,可以跟小崽子说说话。 小崽子这个样子,挺让人心疼的,可是不管他怎么呼叫,系统都没有出现。 小崽子很有毅力,走了很久都没停,熊然贴在他的衣服上,听着他起伏胸膛里短促又凌乱的喘息,很久之后,才看见山底处的公交站台。 彼时,天蒙亮,小崽子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站台的椅子坐好,从背包里面翻出了水杯,喝了几口水,又找出了几块小面包。 他在熊然面前放了个小鱼形状的,自己则摇晃着腿,一边吃,一边朝路尽头张望。 看起来心情好一些了,熊然松了一口气。 小崽子慢条斯理的吃完东西,擦干净嘴巴,没过一会儿,第一班公交车摇摇晃晃来了,他伸手在兜里掏掏,然后抓出一大把纸币,全是红的,估计实在是在家里找不到零钱。 熊然寄希望于这班公交,希望司机能阻止小崽子的离家行动。 车停了,小崽子背好书包,一个人跳下椅子,抱着熊然,刚踩上台阶,就被司机大叔拦住了。 “小朋友,你父母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呀?” 小崽子不说话,大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面前和蔼的司机,踮着脚尖,执着的把手里的大钞塞进箱子里。 “哎...小朋友.....”司机根本来不及阻止。 小崽子才不管,自觉已经交了钱,于是目不斜视的往空荡荡的车厢里走,然后找了个靠近后门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上去。 司机从后视镜看小崽子,一脸纠结和无奈:“小朋友你乖乖坐好哦,等叔叔跑完这一班,就带你找爸爸妈妈。” 对呀对呀,熊然在心里附和,要听司机叔叔的话哦,跟着他走,他会带你找到爸爸妈妈的,回想着公交司机别在胸前的工卡以及车厢前面挂着的流动红旗,熊然觉得交给这个司机,总比小崽子一个人在外面跑要安全多了。 但很可惜,小崽子的主意,可不是一点儿的大。 小崽子侧头看着车窗外面,等五彩斑斓的甜品店一闪而过,他就提了提书包,抱紧了熊然,车靠站开门,小小的身子就挤过人群跳了下去,没一会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到了市中心,街道车水马龙,熊然面前满是各种各样、男女老少行走的腿,正值早高峰,人群慌乱疾行,被抱在怀里,他都感受到了小崽子的跌跌撞撞。 他是个小豆丁,被看不见高度的人群裹挟着往前走,差点儿绊倒,熊然提着一口气,生怕他被谁的大脚丫子踩上了,好在小崽子机敏,找了个缝隙钻了出去,踉跄着跑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熊然贴在他的胸膛,听见了小崽子心跳扑通扑通,抱着自己的肚子的手都出汗了,熊然开始满大街找警察。 说实话,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小崽子家出来,看外面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系统投射到了他原本的世界还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但今天看着人们的穿衣打扮,街道建筑,还有手里的小灵通,他至少可以确定,像是原来世界的80年前后。 小崽子乖乖在巷子里面站了一会儿,耐心就不够了,看着外面的人流,跺跺脚,开始左右张望。 不同与摩登大街,巷子两侧是老旧的居民楼,楼下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摊,这里距离火车站近,楼上的窗户里打着各种各样旅店的招牌,楼下急匆匆吃早点的人脚边都放着麻袋包裹。 小崽子的耐心彻底耗尽,他转头看着不远处冒着袅袅白烟的早点摊,盯着忙碌的老板好一会儿,咬咬唇,眼睛闪过一丝犹豫后,迈着小腿走了过去。 小鬼!你干嘛?看着小崽子在巷子里越走越深,熊然预感不妙,别乱走了!小心遇到坏人! 小崽子走到冒着热气的笼屉前面,被四溢的蒸汽熏得直眯眼睛,但依旧坚持的朝忙的脚不沾地的老板道:“叔叔...你知道响宇大厦怎么走吗?” 老板没空打理他,不停招呼客人,只能插缝扫他一眼,没好气道:“哪里来的小孩,家长呢......走远点,别耽搁我做生意!” 估计是平生第一次被这么对待,小崽子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脸都白了,只是细米牙咬了又咬,还是不放弃,壮着胆子又要去问,就被旁边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肩膀。 “小朋友,怎么了?是迷路了吗?”,熊然跟着小崽子转身,就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笑如菊花的女人。 熊然狠狠打了个激灵。 女人穿着时髦,烫着干枯的大波浪,她蹲下来,同小崽子平视:“你要去哪里呀,阿姨带你去。” “我要去响宇大厦。”小崽子犹疑着开口,眼中满是不信任,他将熊然往上抱了抱,躲在毛茸茸的脑袋后面看她。 女人扫了一眼熊然,笑得更和蔼了,眼角皱纹迭起,陈旧的瞳膜里映照一人一熊小小身影。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熊然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女人的打扮和这个巷子格格不入,像是突然冒出来的,熊然往女人身后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竟然停了一辆面包车,后车座的门都打开了。 他发誓,小崽子刚刚过来的时候,绝对没有。 再不知道这女人是干什么的,熊然就是真的蠢了,快跑啊!!!熊然张嘴大喊,这是人贩子啊!还不赶紧跑啊!!!系统,系统,让我说话!!!! 面前的女人缓缓抬手,眼见着就要去拉小崽子,熊然心跳如鼓,心脏快要跳出来,他下意识大吼:“快跑啊!来人啊!这里有人贩子啊!要拐小啊!!!!” 声音真的太大了,面前女人的手一滞,接着,整张脸开始变得扭曲。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让身后一整个热闹的早点摊彻底安静了下来。 余音在整个巷子里回荡,过了三秒,熊然才意识到刚刚是自己在说话! 他可以说话了!! 来不及想别的,他继续大吼:“宋或雍,还不赶紧跑!!!!想被卖到山沟沟里啊!” 小崽子身体一震,终于反应过来了,转身就往大街上冲,女人抓他的手落空了。 小崽子头也不回的跑,冲出深深的小巷子,跑到大街上,却着急的来回张望,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浑身都在无意识的颤抖。 “宋或雍,看见前面那个大大的屋子了吗?上面有红红的字,往那里跑,没事的,他们没有追过来。” 熊然镇定下来,火车站有岗哨还有执勤民警,去到那里就安全了。 小崽子来不及追究着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声音,只天然的想要相信他,于是朝着火车站的方向不停的奔跑。 小小的孩子,累的喘息,脚步都不敢停,不小心摔倒了,又狼狈爬起来,抱着熊然继续跑,浑身都是冰凉。 听着他破碎的呼吸声,熊然刚想开口,就觉得觉得头顶一凉,紧接着,更多湿润的凉意大颗大颗滴了下来。 小崽子哭了。 一边跑,一边哭。 熊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宋或雍,不要哭,不要害怕”,察觉到小崽子将他抱的更紧了,他继续道:“我不会让你被坏人抓走,我会保护你的。” 5 挨揍 小崽子是真的吓坏了,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小脸比身后的墙还白。 “小朋友,不要害怕,这里很安全,告诉警察阿姨,你家在那里好不好?”小崽子死死抱着熊然,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惊惶的看着围着他的警员们。 见小崽子不说话,女警员声音更温柔,小崽子长的实在讨喜,眼睛大的占了整张脸的小半,皮肤白,小脸肉,抱着个毛茸茸的熊仔,可爱的让人心都化了。 “小朋友?那你知道你父母叫什么名字吗?”,女警员给小崽子棒棒糖,小崽子不接,浑身紧绷绷。 看着小崽子一言不发的样子,派出所的众人放弃,商量着找兄弟单位问一问有没有接到小孩失踪的报案。 小崽子却突然怯怯道:“姐姐...我.....我想上卫生间。”,小手紧攥着,熊然的毛衣都皱了。 女警员怔愣片刻:“好..好的。” 男警员带着小崽子去上卫生间,看他抱着小熊,想要帮他抱着,小崽子却向后一躲:“叔叔,我的小熊不喜欢和陌生人在一起,我自己可以上厕所。” 话落,他一个人走进了厕所隔间,锁上了门,然后将熊然翻转了过来。 视线一转,熊然看见了面前的小崽子,出门戴着的帽子在奔跑中早飞不见了,漆黑头发湿乱贴在额上,眼角剔透湿意未散,卧蚕下的痣鲜亮的红。 比出门前不知狼狈多少。 小崽子咬咬唇,眼中划过犹豫,几秒后,又变得坚定,他吸了吸气,凑近熊然,压低了声音:“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熊然不吭声,小崽子不死心,凑得更近,一张脸都贴在了熊然的肚子上:“有人在里面吗?” 等了好久没有回应,他面露沮丧,垂下肩膀,踮脚要去拉门闸,终于,熊然不逗他了。 “是我,是我刚才在说话,宋或雍,你找我干嘛?”熊然的声音是电子音,从身体内部发出来,配上他没好气的语调莫名有点诡异。 小崽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低低惊呼一声,一把抱起熊然,一眨不眨的看着熊然的眼睛,嘴角咧着,露出里面米白的小牙,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真的是你啊..熊仔....” “不礼貌,要叫我熊仔大人!”一朝开口,熊然想起之前熊孩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决定要好好立立威。 “我刚刚可是救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坏人带走了!”熊然故意吓唬他,让他不敢再有下次。 小崽子果然被唬住了,刚刚恢复的血色又没了:“好...好的....熊仔大人...” 熊然满意的的点头,看见对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抱着他的力度都轻了不少。 “熊仔大人,您是...是神仙吗?” 熊然毫不客气的承认,甚至添油加醋:“不然呢?小崽子,我可是人间的熊仔神,世界上所有的熊仔都归我管,你可要好好对我,否则我惩罚你吃糖就长蛀牙。” 趁此机会,熊然威胁小崽子,为自己谋求良好的生活质量。 小崽子听的一知半解,他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郑重道:“好的,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还有,不准告诉别人我是熊仔神!”熊然警告道。 小崽子连连点头,汗湿的小脸无比乖巧,只是眼珠子灵动的很,上下一转,张口又要问,熊然连忙打断,开玩笑,这么问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还没想好后面怎么编呢。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行了,现在出去,告诉外面的警察,你要去响宇大厦。” 小崽子又不吭声了,一只手下意识要去扯熊然的耳朵,又在半路急急转过,捏上自己的衣角,一遍遍的蹂躏,浑身散发着一股蔫蔫的倔。 熊然一下子就懂了,这小子猴精,醉翁之意不在酒,外表看着是离家出走找父母,其实心里更想让父母着急,所以才非要自己去响宇,不想这么早被他们找到。 熊然决定先耐心劝导:“或雍啊,你看你都出走这么久了,你爸爸妈妈肯定都知道了,他们现在一定很着急,咱们现在就直接去见他们,不好吗?” 小崽子低头不说话。 熊然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离家出走的场景,问小崽子:“或雍啊,你爸爸妈妈脾气好吗?” 小崽子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熊然,侧头想了想:“爸爸温柔,妈妈...妈妈有点凶....” “妈妈揍过你吗?” 小崽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吓人的话,连连摇头。 熊然语气里都是压不住的笑意,想起小时候自己离家出走被找到时,那顿混合双打,好心提醒道:“那你最好听我的,要是你被你妈揍死,我可救不了你哦!” * 最终,小崽子还是听从了熊然的意见,告诉了警察父母工作的地址,然后被一路送到了响宇大厦的楼下。 看着这座本市最高的建筑,以及建筑上龙飞凤舞的响宇集团四个大字,无论是气势还是单词,都与小崽子他家的别墅十分相配。 穿过来的时候系统提过一嘴,小崽子父母开的。 前台热情接到了身穿制服的警察叔叔,听闻事由,给总裁办去了电话,没一会儿,大厦门前,一声急刹,一辆轿车悍然停下,匆匆下来一对男女,直奔警察而来。 只看两人的样貌,熊然就知道,是小崽子的爸妈。 父亲儒雅颀长,母亲明艳大气,两人风风火火过来,一脸焦急无措,看见小崽子全须全尾的站在那里,楼明烟率先崩溃,再没了总裁夫人的端庄,一把抱起小崽子,从头检查到脚。 看见他人没事,这个人如释重负,隐忍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宋岁岁!你去哪里了啊?你是不是要急死爸爸妈妈啊!你都快把爸爸妈妈吓死了!” 父亲宋凛终于腾出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冷汗,松了口气后,开始朝周围的警察道谢。 小崽子简直是个犟种,小脸板的平整,任楼明烟抱着自己哭的花容失色,也紧紧抿唇,抱着熊然,一句话都不说。 简直太欠揍了。 果真,等楼明烟哭够了,看着小崽子这个一个屁都不放,连自己理都不理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过小崽子,压在她大腿上,利落的脱下小崽子的裤子,当着围观人群的面,对着那豆腐一样的屁股,啪啪啪就是三个巴掌。 声音清脆,熊然有经验的判断,肯定红了。 之前再怎么淘气也没被母亲这样对待过,小崽子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握着熊然手的小爪子一点点收紧,泪花在眼底闪动,圆润的小下巴开始抽搐。 下一秒,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哭的真惨,熊然正对着小崽子,看见了他张的大大的嘴巴和里面鲜红颤抖的小舌头。 楼明烟一点都不哄他,匆匆向周围的警员道歉后,扔下丈夫处理事情,自己则一手夹着小崽子,扛上电梯,去了办公室。 “说,为什么胡乱跑?为什么离家出走”,楼明烟眼睛通红,头发散乱,她一把放下小崽子,看他哭的无比投入的样子,气的去抓他手里的熊然。 小崽子一边嗷嗷嚎着,一边抱着不肯撒手,熊然被拉扯在中间,整个熊都快要碎了。 真的生无可恋,当初就应该眼一闭,直接去投胎。 “爸爸妈妈根本就不爱我!!!你们就只顾着工作!!你们都不来看我!!我再也不想见到爸爸妈妈了!”小崽子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流,脸哭的通红,整个胸膛一起一伏。 楼明烟被吼的一怔,下意识松开了手,小崽子立马夺过熊然,冲进了套间的卧室,还锁上了门。 他一头扎进被子里,哭的撕心裂肺,熊然在一旁听着,无奈的叹气,等小崽子的声音从开始的嚎啕变到低频道的抽泣后,熊然看着他圆滚滚、毛茸茸的后脑勺建议道:“算了,你毕竟是我罩着的,他们这么欺负你,我去好好惩罚一下他们。” 没一会儿,哭泣声停了下来,一只湿漉漉的眼睛露出来,声音也囔囔的:“怎...怎么惩罚?” “嗯.....让他们倒霉,出门踩狗屎?” 小崽子吸吸鼻子“妈妈爱干净,这样她会难受的。” “那就让他们丢东西,比如钱包什么的?” “不可以”小崽子爬起来,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爸爸的钱包里有我的照片,他很喜欢的,不能丢....” 熊然一下子就笑了,看着小崽子抠床单的肉肉手,故作无奈:“那怎么办?我得给你出气啊!” 小崽子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垂头低声道:“算啦.....我又有点不气了......” 小崽子熊起来是真的欠揍,但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是真的心疼,想起门外的一对父母,熊然皱眉,再忙也得陪陪孩子不是,又不是生了块叉烧,再怎么样也不能骗孩子自己在外地啊。 小崽子挺会自我安慰的,见熊然不说话了,自己悄咪咪的抬起头,轻轻握了握熊然的手:“而且,妈妈也有做让我开心的事情啊!”尾音上扬,声音小小的。 “什么?” 小崽子很不好意思的看了熊然一眼,煤气罐的小身子一歪,把自己还半湿着的脸贴在熊然的耳朵上,说悄悄话。 “妈妈把熊仔大人送给我啦,有天上的神仙和我玩唉!”,声音里满是雀跃。 “所以,我原谅爸爸妈妈了。 6 小崽子打人了 小崽子最近挺黏熊然。 就比如现在,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和他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说悄悄话。 “熊仔大人,你们天上还有什么神仙啊?” 熊然打了个哈欠:“什么都有,可多了。” 小孩子一点都不困,眼睛很有精神的睁大:“有管糖果的吗?” “有.....” “有管冰淇淋的吗?”小崽子问的全是父母严格限量的。 “有.....” “那有....” 熊然被小崽子轻轻晃了晃,一下子又清醒了,深深吸一口气,他忍耐着温柔道:“宋或雍,现在已经非常非常晚了,我们睡觉好吗?” “神仙也要睡觉吗?”小崽子得寸进尺,肉肉的身体贴着熊然的圆肚子。 “是啊,不睡我们也会没有精神,也会生病的。”熊然煞有介事道。 小崽子不吭声了,满脸的挣扎,扭扭屁股,好半天才撇嘴道:“好吧,你睡吧。” 熊然如愿以偿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声音在呼唤着他名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是消失已久的系统。 恍惚间,竟然有一种出差的妈妈终于回家的感觉,眼泪差点下来。 “系统,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出现啊?”,如果系统有实体,他肯定已经抱上去了。 系统的声音是冰凉的机械音,间或掺杂着不稳定的电流声,它十分如实的相告:“本系统尚未升级,能力有限,需要长时间挂机。” “.........” “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大声呼叫系统,系统有15%的概率可以听见,幸运的话就像上次一样。” “..........” 好废啊,熊然震惊,自己当年躺在病床上,快不行的时候还能保持每周一次的熬夜记录,这系统比自己还娇弱啊。 “任务者是否还有其他问题,剩余30秒,系统即将进入休眠,倒计时30...29......28....” 我去,这挂机一年,上线一分钟不到啊。 “等等等.....”熊然急的摆手:“我...我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还想问问,我啥时候可以站起来自由活动啊?” “20.....系统能力有限,只能勉强维持任务者说话,目前无法维持任务者运动所需能量....16......” 听到这里,熊然来不及失落,快速道:“那我不会突然那一天又不能开口了吧?” “15.....系统无法测算,不排斥可能性,请任务者做好心理准备.....11.......” 在短暂沉默中,熊然开始怀疑,自己任务成功后的奖励系统到底有没有能力兑现了,实在不知道该说啥。 最后只能道:“可以了,你可以去挂机了.....”,这么废,自己就不耽搁他剩下的几秒钟。 “3....谢谢宿.....” 猝不及防的,像一声关掉的电视,一点声音都没了。 “.........” 系统的窝囊,让熊然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他焦虑的睡不着,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大脑空空,毫无指望。 寂静的房间中,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秒钟后,旁边传来动静,熊然用余光去瞄,被子下的一团在动。 别醒!千万别醒!熊然在心里苦苦哀求,被子还是窸窸窣窣苏的动不停,没一会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露了出来。 亮晶晶的,没有一丝睡意。 “熊仔大人,你不睡啦?”小崽子脸上热气腾腾的。 “为什么不睡觉,是睡不着吗?”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直没睡。 小崽子不说话,头也垂了下来,他无意识的拉着熊然的手,去捏上面的毛毛。 “撒谎的话,我是会知道的哦。”熊然提醒他。 小崽子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好半天才嗫喏道:“我....我害怕.....” 熊然不明白:“害怕什么?” 小崽子伸出短短的藕臂,又伸出短短的的指头指了指身后,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怕衣柜....怕衣柜里有怪物....” 熊然想起来了,今天小崽子看了个动画电影,丑陋的怪物就是从衣柜里面偷袭主角团的。 偏成人向,但一开始一人一熊都没看出来,直到衣柜被砸的砰砰响,怪物从里面冲出来后,熊然才发觉不对劲,立刻让小崽子关掉了。 没想到,还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熊然开始回忆,关了灯后,小崽子和他说了很多话,却始终不说自己不睡觉的原因。 “我....我...也没有那么怕。”小崽子攥紧拳头,瞳孔却口是心非的飘忽着胆怯。 熊然听明白了,结合之前和小崽子的相处,他发现这孩子勇敢、聪明,但也别扭、傲娇,不愿轻易认输,所以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害怕。 熊然的沉默,让小崽子变得无措,他不安的看着熊然,咬着嘴唇,像是很怕熊然会因此不喜欢他。 熊然想明白了,清了清嗓子,然后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宋或雍,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小崽子难过的神情开始变得新奇:“神仙也有怕的东西吗?” “有啊!”熊然想起自己被狗咬的经历:“我怕狗,特别怕,看见就要跑。” 小崽子嘴巴张的大大的,怔愣了好几秒,脸上突然生出后悔的神情:“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害怕狗狗...我...我不该把你送给核桃的....” 熊然没想到自己会听见小崽子的道歉,想起他之前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样子,又看看他现在耷拉着眉毛,垂着眼睛,愧疚的眼睫都颤抖的神情,心中有点复杂。 “算了,我原谅你了,毕竟不知者无罪,下一次不要这样了。” 小崽子连连摇头,神情诚恳的作保证:“不会了,肯定不会了。” 熊然满意:“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小崽子,你觉得我厉害吗?” 小崽子一丝犹豫也没有,看着熊然的眼神很崇拜:“厉害,你知道那个坏人是人贩子,还知道妈妈要打我,你是最厉害的神仙!” 熊然老脸一红,他咳了咳道:“所以啊,虽然我很害怕狗狗,但是我依旧很厉害,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嘲笑我,对不对?” 小崽子若有所思,巴掌大的小脸眉头皱起,半晌,肯定的点点头。 “所以,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很害怕的东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承认并且认同,嗯....就是允许你害怕衣柜里的怪物,你明白吗?” 小崽子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熊然继续道:“如果你能再勇敢一些,可以尝试着去打开衣柜,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怪物,或许里面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小崽子眨眨眼睛,一脸无辜:“那熊仔大人,你现在还害怕狗狗吗?” “...........怕。” 小崽子露出同情的表情,点点头:“我也怕怪物。” “要去打开衣柜看看吗?”熊然提议。 小崽子转头看看那个黑漆漆的柜子,犹豫了好久,还是摇摇头,小声的同熊然打商量:“明天好不好,明天晚上?” “说话算数?” “算数!”握着拳头,小脸满是坚毅。 熊然暗笑:“行吧,那你把我放在床边吧,我保护你,等到明天晚上,我再睡里面。” 小崽子开心的露出小白牙和酒窝,他抱住熊然蹭了蹭他的耳朵,然后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床边,一整个小身子缩成煤气罐,又轻轻叫了几声熊仔大人,拉着他的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熊然坐在寂静中没了睡意,两个剔透的蓝宝石对着前面的衣柜,两束光由远及近,透过窗户,在柜子上画出渐大的光圈,又逐渐变小、消失。 是宋或雍的父母回来了,然而现在已经是凌晨了。 两人依旧很忙,即使有了小崽子出走这一场闹剧,他们也仅仅只是好了一两天,至少勉强着家了,可陪小崽子时间依旧少之又少,但小崽子一反往常,并没有在闹腾着要去找了。 熊然知道原因——每每看着小崽子望向自己的眼神,他就有一种为人父的感觉。 小声叹气,算了,爹就爹吧,至少这个好大儿还算可爱。 而且看得出来,小崽子是喜欢他的,这种第六感也在小崽子暑假结束,要去上幼儿园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开学第一天,早上八点,小崽子背好公仔书包,带上小黄帽,怀里紧紧抱着熊然,意图很明显,他要带熊然去上幼儿园。 管家劝说无效,只能看他眉开眼笑的蹦跶进幼儿园。 小崽子上的是大班,班级里都是四五岁的豆丁,看见小崽子抱了个熊上来,一下子都围了上来。 “哇,好漂亮的小熊!”小女生的裙子上也有个小熊,同她一样笑嘻嘻的。 “宋或雍!你怎么能带玩具熊来幼儿园呢?花花老师肯定会说你的!”一个比宋或雍还像圆大福的小男生幸灾乐祸。 小崽子都不理,拨开人群,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替熊然整理新换的短袖。他张张嘴巴,又想起不能在外面同熊然说话的约定,于是乖巧闭上,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给熊然翻故事书。 老师们带着做游戏,他就把熊然的椅子对着自己,跟着老师蹦蹦跳跳,表情严肃认真,等到吃饭地方时候,他就坐在熊然旁边,往日里讨厌的菠菜一口不剩的吃掉了。 “宋或雍!”吃过午饭是活动时间,圆大福找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轿车:“我想和你的小熊玩,咱们交换,我把我的赛车给你玩。” 小崽子头也不抬:“不要。” 圆大福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似乎是不相信有人可以拒绝他,伸手就想要去拉熊然的脚,却被小崽子手疾眼快的抱开了。 “不要碰他。”小崽子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珠上转,占据了眼睛的一大部分,黑的吓人。 圆大福也被吓着了,但很快就恼羞成怒,上手就要去抢小崽子手里的熊,他长得胖,力气也大,扯着熊然的腿,恍惚中,熊然听见了线条崩开的声音。 不过最终他没有成为无腿熊,混乱中,只听见哐当一声,接着,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 熊然眼睁睁看见一根血条顺着圆大福的脑门,缓缓流了下来,然后滴在大福的衣服上。 小崽子打人了,用的是桌子上的不锈钢水杯,高高举起,再狠狠砸下,眼都不眨。 手中紧紧攥着的杯底有新鲜血渍,看着胸膛起伏,眼尾发红的小崽子,有一瞬间,熊然以为看见了一只狼崽。 瞳孔凶恶、一脸冰冷,和别扭胆怯,说自己害怕衣柜的小崽子,判若两人。 7 长大了 小崽子的父母没来,来的是管家,他礼貌妥帖的同老师交涉,游刃有余的领着受伤孩子去了医院,摆平了怒气冲天的家长,而在期间,小崽子一直待在车上。 他无聊的打着哈欠,看着车窗外的医院,一只手无意识的摩擦着熊然的手掌。 司机在外面站着,车厢里只有他和小崽子,但熊然没有说话,他视线晃动,是小崽子的腿一摇一晃。 看着那摇晃的光亮的鞋尖,熊然终于知道异常是什么了,这孩子,没有一点点的惊恐、慌乱,即便是个成年人,看见血液、听见尖叫哭号、周围人脸上惊慌、着急的神情,也会不由得跟着紧张,这是人作为动物对于异常天然的警惕性。 可他没有,他好像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他其实知道,只是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宋或雍,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打那个小朋友吗?”,熊然知道事情过程,但他就是要小崽子自己说。 “熊仔大人,你可以说话啦!”小崽子将熊然转过来,两个酒窝深深的,他侧头想了想:“因为我不愿意给他,他还抢你,所以我打他。” “他做的不对,是不是?”熊然十分耐心:“他不应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去碰你的玩偶熊,这不礼貌。” 小崽子认真的听着,用力点点头,一脸赞同:“不对,这样做不对。” 熊然继续道:“而且我要谢谢你,谢谢你保护了我,没有让我受伤。” 小崽子愣了愣,脸颊跟着红了,他不好意思看熊然,傲娇的把脸侧到一边,别别扭扭道:“不....不客气。” “那你能告诉我,他抢你玩具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你是熊仔大人,”小崽子认真纠正:“不是玩具。” 熊然心中微暖:“好,我是熊仔大人,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生气”小崽子不假思索:“很生气,我感觉我的头都要冒火啦!我要咬死他!” 小崽子龇牙,看得出来,现在也很生气。 “那为什不告诉老师呢?告诉老师他做了不好的事情。”熊然提议。 “老师不在,”小崽子眼睛里都是恶狠狠的:“而且如果我告诉老师,老师也只会让他道歉,我才不要他道歉,你腿也很痛,让他试试!” 循循善诱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这孩子逻辑自洽,很有目的,他哑口无言。 “虽然是他不对,但是也不能打人呀,如果你生气,咱们可以找找其他发泄途径,你看看,那个小朋友现在受伤了,还要麻烦管家爷爷和老师带他去医院看病,管家爷爷年龄这么大了,你不心疼吗?” 小崽子不说话了,默默低下头沉思,看不见眼睛,只看得见两坨圆圆的脸肉。 熊然欣慰,以为他会有所得,结果小崽子忽然抬起头问他:“如果他做了更加更加过分的事情,如果是他打了我呢?打的我也流血了,老师不在,怎么办?” 熊然面前浮现出小崽子哭的稀里哗啦,满脸是血的样子。 ......... “打回去”熊然如实道:“如果他要伤害你,就打回去,让他下一次不敢,如果打不过,” 熊然不想让小崽子没有底线的善良,在不伤害身体的底线之上,能不使用暴力尽量不使用,但一旦有人动手,为了保护自己,那就必须还回去。 熊然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所以我才打他的。”小崽子突然道,神情一本正经:“你受伤害了,必须还回去。” 熊然怔愣,就听见小崽子继续道:“我的玩具房有很多玩具,我的赛车、机器人、摩托车,都可以送给他玩,我不会生气,但是他不能扯你,和我流血一样的,不行!” 熊然沉默了,在小崽子看来,他不是玩具,是熊仔大人,扯熊仔大人就是触及了底线,就是要还回去。 熊然心情复杂,即使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们和大人一样,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有自己在乎的东西。 他们并不是小豆丁,在他们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大人。 看着小崽子黑密睫毛下坚定的眼神还有紧抿的红唇,有一瞬间,他好像看见那张小脸张开了,变成成人的模样。 熊然不太会教孩子,不知道他说的话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管家出来了,于是只能闭嘴。 * 熊然像个守护神一样守护在小崽子的身边,而小崽子也很依赖他,只不过经过打架事件之后,他再也没有带熊然去过幼儿园、后来上了小学、初中,熊然更是连宋家家门都没怎么出过了。 小崽子经常问熊然白天一个神的时候无不无聊,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期待,仿佛熊然说无聊,他就要给管家撒蛮说自己不去上学,要在家里待陪他了。 无聊吗?熊然也问自己,他经常一只熊坐在窗边,因为不能动,眼神所着处只有一片风景,但对于他来说,早经习惯了,他缠绵病榻多年,每天一睁眼,就是医院的天花板,耳边就是各种叹气和哭泣,至少现在耳边萦绕的是鸟叫声,已经好很多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用穿那种死气苍白的病号服了,看着身上的彩虹毛衣,熊然仿佛能感受到阳光的味道。 他有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都是女佣小姐姐亲手缝的,并且每隔两天,他就可以洗一个香喷喷的澡,待遇非常好,但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床有点挤了。 小崽子抽条了,个子疯长,从小学毕业,上了初中的身高直逼一米八。 熊然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自己身上的衣服,从短袖换到毛衣,再从毛衣换到短袖,窗外的风景,也从春意盎然到大雪纷飞,再从秋高气爽到炎炎夏日。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春夏秋冬,一共九个轮回,他来到宋家,已经九年了。 这九年,仿佛是一眨眼,快的让熊然察觉不到,宋家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变,给他洗澡的小姐姐是同一个,缝衣服的小哥哥也是同一个。 唯二变化的是老管家的鬓角又添了几丝霜白,和宋或雍卧室每两年一换的床具。 可无论宋或雍如何变化,熊然依旧叫他小崽子,因为他心理还是幼稚,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熊然。 比如现在,熊然坐在宋家的网球场的看台上,身上穿着熊仔版运动衣,头戴遮阳帽,看着前面球场上,两个健气身影一来一往,砰砰砰的打球,看着其中一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对面一个球扑空,中场休息,熊然老远看见那抹身影拎着网球拍往他这边走。 “宋或雍!你今天不能跑啊!我一定打赢你!”跟在后面的那个,皮肤比炭还黑,一说话,就是一口大白牙,两颗瞳孔灰重重的。 走在前面的少年不理他,离熊然越来越近,及膝的白色运动短裤下,是遒健的长腿,跳跃发力的时有浅浅的肌肉线条凸显,正常走动时,线条隐藏,只在跟腱处能隐隐感觉到勃发。 不过14岁,却已隐隐有了力量感。 他走到熊然面前,弯下身子去拿熊然怀里的水杯,熊然眼尖的看见一滴汗珠滴答的落在了他的经脉清晰的手背上,接着滑下去,消失在指节中。 “宋或雍,”黑皮小子挤过来:“你听见了没有,今天不许跑!” 少年不理他,三两下用毛巾擦干发上的汗珠,然后给熊然整了整太阳帽,将他抱了起来。 他顽劣,抱起来不够,还要将熊然举起来,看他的屁股,看有没有蹭到灰。 发现干干净净,唇角就上扬,两侧的酒窝若隐若现,熊然不想理他,可还是经不住看他的眼睛。 和五岁时候不一样了,圆圆的轮廓有了深邃的迹象,只在眼尾尚余几分饱满,但所有的色彩不曾消退,肤色依旧白,眼仁黑的惊人,卧蚕的痣鲜红,同瞳孔里意气的光一样明亮。 “熊仔大人,”声音是竹子般的清新,只在尾音处听出一点软,是即将成年的最后一点奶。 他低声在熊然耳边道:“要下雨了,该回家啦。” 8 闹鬼传言 小崽子去洗澡了,走之前他吩咐佣人给熊然也洗个澡。 身穿黑白工装的佣人应下,等小崽子离开了,她走到熊然面前,朝他微微躬了身子,然后轻轻抱起熊然,去了另一间浴室。 熊然从来没有被草率的被扔到某个洗衣房,匆匆卷进滚筒里,他所享受的一切待遇,都是作为主人才可以享受的。 热水浅到只能覆盖定制木盆的底,熊然只洗外皮,他被安放在小凳子上,正一点点用小梳子梳理皮毛的时候,浴室的门开了,一个面生的男佣垂着头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 “白姐姐,我....我来了”小男佣站在女佣旁边,熊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垂着裤侧的手微微颤抖。 “仔细看着,我是怎么洗的,从明天起就由你来洗了”,女仆眼也不抬,慢条斯理的给熊然擦拭。 小男仆颤抖的手慢慢攥紧,仿佛在做强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放弃了,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哭腔:“呜.....白姐姐...我...我不敢....” 揉搓耳朵的手猛地一顿,女仆若无其事的继续洗:“没什么不敢的,不要听宅子里其他人胡说,都是假的。” 小男佣的啜泣声根本止不住:“可是....大家都说,少爷着魔了,被附身了,能看见脏东西,还说...这个熊.....里面住着冤魂,会半夜里....说话......” 看着小男佣一脸崩溃的样子,熊然真的无奈,他来宋家九年了,就算前期再怎么闭口不言,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警醒,总有大意的时候。 更何况,宋或雍那个小崽子有时候也做的太过了,去哪儿都要带上他,小时候还好,可现在他都快过十五岁生日了,整天抱个玩具熊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的,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吧,他提醒了好多次,次次都是好一阵,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 “别瞎说!”女佣厉声喝止:“这都是没影的事,我干了多少年了,从没见过这只熊说话!不要私底下乱传,干好自己本职的事!” 小男仆委委屈屈的闭上嘴巴,蹲下来,仔细看女佣的流程,女佣拿着一个巨无霸的吹风机,还开着两台烘干机开始给熊然吹毛,吹干后,又拿一件新衣服给熊然换上。 一切清理工作结束,她抱着熊然,离开前,微微侧头,还是给了即将上任的小男佣一个提示。 “他不会说话,但你要记住,把他当作主人来对待。” 小男佣一时间没有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但看见女佣将熊然抱给宋或雍,宋家大少爷那张很少笑的脸开始柔软,埋在熊仔肚子里闻的时候。 男佣似乎明白了,于是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 * 进了卧室,熊然被习惯性的放在书桌右侧,高大的男生从书包里抽出作业,随意的选了几样又坐回书桌前。 他效率很高,基本都在思考,只是偶尔写几个步骤,就落下答案,看着那只握笔的手,骨节清瘦初见分明,熊然回忆起那个五岁的混世魔王,那时的手是小馒头,短短的手指一指,就是一声颐指气使的命令,不是我要,就是我不! 真的长大了。 少年随意转着笔歪头思考,熊然的视线从他开始微微凸显的喉结上移到垂眼就如鸦羽般的眼睫上,不由的晃神,九年时间真的太快了,若是放到现代,自己也该三十多岁了吧。 如果幸运的话,也是当父亲的年龄了。 “熊仔大人,你看这个题”,少年将下巴搁在桌子上,露出一整个优越的脸,然后又拿起题本,挡在熊然面前。 “好难哦,我不会。” 熊然的回忆被打断,他看着题本上的物理题,思考了半晌,发现自己不会。 这都脱离九年义务教育多少年了,小学还能游刃有余一下,到了初二,他连物理的物字都快不会写了,更何况,他还是个文科生。 这样的窘迫也不是第一回了,第一次是在小崽在刚上初中的时候,面对化学题,他罕见的陷入沉默,小崽子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小声道:“熊仔大人也有不会的东西呀?” 熊然故作玄虚:“我活得太久了,这些早就忘了。” 小崽子看了他半天,才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我不会”,如今的熊然已经可以坦然的说出这三个字,一点惭愧也没有。 听见熊然这样说,小崽子红润的嘴巴抿了抿,不像是因为没有得到帮助而苦恼,倒像是押出偷笑。 他皱起眉头,思索片刻,突然兴奋道:“我会了,我来给你讲!” 熊然静静的看着他演,偶尔嗯嗯两声,正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了。 两人默契的闭嘴,小崽子坐在椅子动也不动,屋外的人说话了:“岁岁,妈妈可以进来吗?” 小崽子给题目一边落答案,一边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旁切好的水果,身上穿着廓形硬挺的套装裙。 显然是刚刚下班回来。 不过这已经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熊然看着那与小崽子肖似的眉眼,以及那一头一如九年前积云般的浓密头发,心中不免感叹,时间好像对楼明烟格外宽容。 “写作业呢?”楼明烟将水果放在小崽子旁边。 小崽子这个时候话就少了,只浅浅的嗯一声,看见切好的水果说了句谢谢妈妈。 楼明烟摸了摸小崽子的头,满怀歉意道:“抱歉啊,岁岁,爸爸妈妈最近有点忙,没顾得上你,你生日礼物有什么想要的吗?爸爸妈妈给你买。” 小崽子摇摇头,神情冷淡:“没有什么想要的。” 说实话,这九年间,不仅是小崽子,熊然也经常听她说这句话,每见一回面,她就说一次,眼神落在小崽子身上,满是愧疚与爱意。 楼明烟和宋凛为人父母,自然舐犊情深,楼明烟虽然经常不在家里,但是却每天抽时间询问管家宋或雍的情况。 房间陷入了沉默,熊然察觉到楼明烟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崽崽的毛绒熊也玩了很少时间了吧?眼睛都不亮了”,她转变了话题,显得有些突兀。 少年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桌前安静的小熊,仔细观察了片刻:“没有,还是很漂亮。” 楼明烟没理会他,自说自话的建议:“妈妈重新送给你一个,眼睛会比现在这个更璀璨,好不好?” 又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少年剔透的瞳孔黑的幽深,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女人,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半晌,一字一句,面无表情道:“不要,没他,我会睡不着。” 楼明烟看着面前的少年,不再说什么了,她的手搭在小崽子的肩上,饱满的红唇勾出一点笑,露出脸颊一侧的凹陷。 “好的,妈妈知道了。” *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初二a班的宋或雍不出意外,又是年级第一,放学后,身形挺拔的少年,面无表情的顶着周围男女生敬佩、膜拜的眼神背上书包,出了班级。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变换的景色,他还是忍不住吩咐司机:“开快一点。” 着急的下车,他掏出年纪大表,一直按捺的笑意再也止不住了,三步并作一步,冲进自己卧室。 来不及扔下书包,对着熟悉的位置就是一句:“熊仔大人,我又是第一名!已经连续.......” 话未说完就断了,视线呆呆的落在一处,宋或雍所有的动作、神情凝固,黄昏的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瞳膜上,渡着一侧蜡质的光,他整个人也像个蜡像一样。 许久,他缓慢眨眼再眨眼,那往日里坐在窗边毛茸茸的背影却没有出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熊然不见了。 9 寻找 最初的时候,楼明烟并没有理会别墅风言风语,毕竟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而且她觉得,这简直荒谬至极,熊是她在巴黎某个街头的百年手工作坊亲自选的图,那两颗蓝宝石也是她在拍卖会上拍下来的,甚至眼睛都是她亲自缝上去的。 它就是个玩具熊,给五岁小孩排解寂寞,同时减少自己内心愧疚的一份礼物。 它不可能说话。 直到那一天,她深夜归家,拖着疲惫的身体,想要去看看多日不见的儿子。 她脱下鞋子,踮脚爬上楼梯,悄悄走到儿子卧室的门前,刚准备按下门把手,却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她凑近了,趴在门上。 “熊仔大人,你重新讲个笑话吧,你刚刚听错了,我没有笑.....” “求求你了,熊仔大人......” “我还不想睡觉,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吧,从前......” 楼明烟听见了自己儿子的声音,握着门把手的手无意识的颤抖,她稳住呼吸,消化了的半天,然后悄无声息的从二楼下来。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按住痉挛的右手,使劲儿回忆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自己刚刚究竟有没有听见除了自己儿子以外的声音。 脑海里开始涌现出越来越多曾经没有关注的细节,踢球要带着它,旅游要带着它,每一次出远门,都要给小熊带礼物,每一帧画面的背后都有一句佣人的传言。 她以为他只是太过喜爱,过度依赖。 楼明烟靠在沙发上,将手搭在眼睛上,她努力了很久,才将一口气吸进鼻腔。 她得想想办法,对,得想想办法。 楼明烟在宋或雍上学后,进了他的房间,房间很暗,天气预报说的骤雨,到现在还在乌云里酝酿,压得所有地上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轻轻合上门,转身,看见了那只熊,就坐在窗边,头朝外,十年如一日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它一动不动,像个入神的人。 楼明烟伸手缓缓转过它,对上了那双眸子,她亲手缝上去的眼睛。 蓝色宝石依旧流淌着沉静的光华,万物潋滟其中,不曾蒙尘,就像当年从从拍卖场得到时一样,来这个家九年了,依旧璀璨。 当时买它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呢?楼明烟的指尖碰了碰宝石硬质的边缘。 好像是在想,他那么孤单,就送他只熊陪陪他吧。 楼明烟垂眸出神很久,半响,她还是带走了那只熊,她一路下到地下室,让管家打开了杂物间,然后在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将陪伴自己儿子九年的熊丢了进去。 她没有一句多的解释,只在关门前,最后看了眼那只浸在黑暗中的眼珠,对管家道:“不要告诉或雍。” 剩下的时间,她没去公司,而是坐在了书房里,不过翻了几页文件,就听见楼下传来的声响。 宋或雍回来了。 指尖久久停留在页脚,她坐在椅子上,听见了楼上楼下渐渐慌乱的脚步声,以及自己儿子急躁的质问声。 半晌之后,书房的门猛地被推开,她从久不翻动的纸张中抬头,看向门口那个胸膛起伏的身影。 在凝滞的寂静中,楼明烟仔细辨认,才发现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看见他那样的神情了。 已经快一米八的个子,即使年龄还青涩,站在她面前,也隐隐有了压迫感,就连稚嫩的脸也是,瞳孔一眨不眨的锁定着自己,里面是如有实质的诘问和愤怒,唇紧抿着,绷直的唇线似血线,表示他现在还极其不耐。 小时候的他,生气的时候脸颊还肉鼓鼓的,小拳头攥得紧的像是要咬人,看见他那个样子,人们都只想发笑,但如今,快十五岁的少年站在这里,他愤怒的样子,再没人敢不放在眼里了。 “我的熊呢?母亲。”即使尽量克制,他的语气依旧很冲。 楼明烟合上书,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它脏了,我让人拿出去洗了。” “去哪里洗了?”少年并不好糊弄,他一门心思要找到熊然。 楼明烟看着宋或雍,停顿片刻,答非所问:“我觉得,一个十五岁的男生,应该有更加丰富的生活,而不是天天和一只玩具熊在一起。” 少年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他上前一步,想要张口争执些什么,可下一秒,又陡然攥紧拳头,闭上嘴,只有隐而不发的身体和一跳一跳的额角可以窥见他的忍耐。 “你到底把他带去哪里了?”半晌,他一字一句道。 自己的孩子,楼明烟有几分了解,宋或雍的性子并不平和,小时候横行霸道,嚣张跋扈,对待不喜欢的人,更是看一眼都欠奉,长大了,明白些事理,也稍微成熟些了,加上有一副好皮相,虽然看着依旧不好接近,但至少不会一有不顺就张牙舞爪的了。 况且,他很少有不顺的时候,因此,这样生气的样子,楼明烟已经很少见到了。 她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一只玩具熊身上了,索性断了宋或雍的念想:“我已经让人拿下去扔了,你的生日快到了,你可以重新选一只更好的。” 闻言,少年的身体一震,脸色渐白,他一句话不说,转头就冲下楼去,紧接着,就是一声咣当巨响,是别墅的门。 楼明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像是累极了,闭上眼睛,眉头却依旧皱着。 “夫人。”管家站在书房门口,露出难过的表情。 楼明烟缓了缓,她看着对面年逾半百的老人,不曾注意,他的头发也白了不少,他也老了。 楼明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惫且小心翼翼的神情,她问管家,声音低不可闻:“您说,那只熊它到底会说话吗?” 老管家想起刚才擦肩而过时,少年的神情和衣角带起的风,又想起五岁的小豆丁,抱着熊,坐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向大路尽头张望的样子。 “不会。”半晌,他低头答道。 楼明烟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一些,她继续喃喃:“那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 这一次,再没人给她答案,回应的是骤热阴暗的天气以及落在玻璃上的滴答声。 那场骤雨,几经周折,终于还是落下了。 * 一场暴雨,下了整整三个小时,宋家别墅大开,腥风血雨一样的水汽扑杀进大厅,一道闪电下来,画面被撕裂,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佣人们没人说话,低头逃避一样,各干各的活,只有老管家站在门口,撑着一把黑伞,焦灼的盯着外面,后来,他实在等不及了,于是埋头冲进了雨里。 别墅区有公用的垃圾处理站,为了不碍观瞻,离居住区有一些距离,这并不会给住户带来什么不便,而且垃圾都是上门回收的,物管人员收回来,将分好类的垃圾快速丢进去,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没有人会在这里待着超过十分钟,但今天的这场暴雨里,却有一个人,打开了所有的垃圾箱,他不丢垃圾,两只手伸进去,头也埋进去,不知在翻找些什么。 他分明是个干净少年,身上湿透了的校服,代表着他就读于全市学费最高、资源最优的公学。 但他执着的样子,像一只找食的流浪狗。 身旁的管家无论如何劝说他,他都不理睬,雨水顺着他的发、脖颈、手臂往下流,汇成一条小溪,聚在他卷起的袖口,往日里执笔、打球的手变得脏污、空气里的味道潮湿、酸腐,可他恨不得把垃圾桶翻个底朝天。 翻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终于讲话了,磅礴的雨水中,他的声音虚弱的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老管家替他打着伞,看着他满脸苍白湿冷、焦虑茫然。 “熊仔....熊仔大人.......” 像是断了又续的细丝,半张的唇是他不知所措咬下的血痕伤口,眼尾红的如同饮血。 管家不敢说话,心里都是密密的疼。 三个小时后,这场雨终于肆虐的没了力气,一整个垃圾台也被翻遍了,少年低头站在最后一个垃圾桶边,浑身冰冷、湿透,也颤抖。 没有,没有声音回应他,他也什么都没找到。 他不动,也不再喃喃了,湿濡的发丝垂落在他俯首的脸侧,遮挡了他的神情,像是坟头被暴雨冲打的纸扎花,破碎凌乱的花瓣下是气若游丝的无声□□。 管家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几滴晶莹从他隐密厚重的发丝中穿过,滴答着坠落在脚下的水洼里。 几个瞬息,没了踪影。 似乎是放弃了,少年带着一身的落拓回去了,他没再去找楼明烟去质问,估计是被着三个小时心焦找寻耗尽了所有心力, 管家以为他放弃了,楼明烟也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但半夜,寂静的宋宅,在一声急促的叫喊声中被打破。 喊人的是楼明烟,她夜里来的房间看儿子,却在揭开被子后,看见了一脸潮红,昏迷不醒的宋或雍。 浑身滚烫,宋或雍高烧烧的直逼四十。 少年身体健壮,生气勃勃,淋雨打球,冒雪爬山是经常,少有生病虚弱的时候,可这一次病的实在严重,高烧不退,医生打了退烧针,温度下去又上来,浑身是下不去的冷汗,床单湿透,严重的甚至开始痉挛。 他烧的糊涂,嘴巴里含混的讲胡话,虚弱的的像一只刚出生就先天不足的小猫。 楼明烟再没了往日镇定,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眼见着早上又烧起来了,她便开始安排司机,要拉宋或雍去医院。 老管家却在这时候叫住了她,他同样一晚没睡,手里还拿着包好冰块的毛巾。 “夫人”,老管家低头看着双颊酡红、眼皮下眼珠不安转动的少年,心疼溢于言表:“还给他吧。” “把熊还给他吧。”他低声重复道。 10 变故 熊然坐在黑暗里,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想闭上眼,却发现自己丝毫没有睡意。 今天这样的境地,他不是没有预感,在某天从未关注过自己的楼明烟突然看向他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疑心一旦种下,就不可能消失,只会不停酝酿,然后驱使行动。 深深吸一口气,在永寂的黑暗中,熊然脑海里交织着往日充斥在他耳边的话语、玩闹声,都是或笑嘻嘻、或佯装可怜的宋或雍,面容鲜活而生动。 熊然停不下脑海里的画面,他分明感觉不到温度,却在某一瞬间,打了一个冷战。 他忽然很惶恐,怕自己永远被丢弃在这里,没人问津,被人遗忘,静静腐烂在这里。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当被告知要彻底告别泳池赛道时,面对教练同伴可惜的眼神,当一次次躺在手术台上,在麻药推进身体里的时候,他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这些就像是沉重梦魇,在深陷其中,挣扎不出来。 还会醒来吗?如果醒不过来,自己会不会永远被困在自己的意识里呢? 可就算手术成功,侥幸活下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不依旧是被困在医院,困在病床上,困在消毒水里,困在周围人的唉声叹气里。 他再也回不到赛场上了,都是一样的,让人窒息。 熊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极力将自己从灰败的情绪中抽离,对,想想小崽子,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自己不见了,他应该在很着急的找吧,熊然浸在黑暗中,心里多了些许安慰。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熊然快要忍不住张嘴自言自语的时候,杂物间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刺目的光瞬间冲进来,黑暗如同被灼烧般疯狂退散,熊然被刺的眯眼,勉强适应几秒,就着急睁大眼睛去看。 来的人并不是小崽子,而是管家,面目严峻,气息凌乱,走路姿态也是少见的慌乱。 熊然被管家抱起,走出杂物间,他以为自己会被丢到更远的地方,但没有,管家抱着他,上了二楼。 一路上来往匆匆、脚步悄悄的佣人们让熊然感觉不好,直到他被抱着走进小崽子的房间,看见了躺在床上,嘴唇干裂、双颊潮红的小崽子,熊然的心猛地的被狠狠攥了一下。 管家将他放在小崽子的床边,熊然将他痛苦的样子看的更清晰,双眉紧皱,眼睫不安,脖颈是细密的汗,即使额头上盖着冰包,但依旧有热气从他脸颊上蒸腾。 怎么了这是?明明早上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生病,发这么高的烧? 心下焦灼,熊然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去喊被噩梦缠身的宋或雍,可看着周围的管家、楼明烟,也只能将到嘴的话咽下去。 “严师,怎么样?”楼明烟伸回给宋或雍擦汗的帕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担忧。 旁边的道骨仙风的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将扎在宋或雍身上的针拔下:“外表是风寒所致,一副药汤下去,烧就该退下,可如今迟迟不退,盖因内里急火攻心,心气郁结。” 闻言,楼明烟久久不语,熊然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半晌,那老中医又开口道:“不过也不必担心,刚刚给他扎了几针,疏肝解郁,一个小时后,烧就会退下了,等他醒来后,给他煮点米汤喝。” 楼明烟长舒一口气,她起身连连感谢,然后让管家送中医去休息,自己则留下,又给宋或雍换下额头上的冰袋。 急火攻心,心气郁结,熊然听见医生嘴里吐出这八个字,每个字都让他心头一震,小崽子很不安,熊然看着他紧紧攥着被角的拳头,和张合滚烫的唇,听见他焦灼的呓语。 “熊仔....熊仔大人.....” 他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在找自己。 往日里健壮如牛的少年如今病来山倒,颤巍巍的蜷缩在被窝里,熊然看着他脆弱、痛苦的样子,内心像针扎一样,酸楚又复杂。 “你陪伴了他九年了,你见过岁岁他这么难受的样子吗?”身后突然传来楼明烟的声音,房间里此刻除了小崽子再没有别人。 熊然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讲话。 “他上一回生病,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他带你去滑雪,把你放在自己背包里,高兴的在雪道上撒欢,结果回来就重感冒,自己不停的打喷嚏,还跟我说没事,你还记得吗?” 熊然当然记得,那一段时间,小崽子在家里都戴着口罩,问他为什么,小崽子声音囔囔的,说害怕传染给他。 傻子,风寒感冒怎么会传染,而且他是玩偶,又不是人。 “这孩子和你感情是真的好啊!”自言自语一般,楼明烟低叹:“我不过是骗他说把你扔了,结果呢,他竟然去翻小区的垃圾站,淋着暴雨,翻了整整半天。” 心脏被重击一拳,震动的余波不散,熊然被震惊的久久无法回神,他...竟然去翻垃圾桶了?!他这么爱干净,为了找自己,竟然一个个翻垃圾桶? 少年攥着被子的手指被清洁过,可熊然还是看见上面细碎的伤口,是在翻找中被划伤的,他看向卧室里的沙发,上面散乱的扔着湿濡脏污的校服外套。 外面的雨很大,现在还噼哩哗啦的下着,呼啸的风击打着窗棂,白色的雾气布满整层玻璃。 而他,就在这寒冷的暴雨里,去翻了垃圾桶,因为没有找到自己,回来就急得病成这样。 熊然张嘴欲言,这一次却被喉间的酸胀堵的发不了声,这九年,他看着小崽子一点点长大,他陪伴他,同样也是为了任务目去守护他,可对于小崽子来说,这是纯粹的九年,他不知道自己望着小崽子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可他知道对方看着自己时眼中的神采。 是开心,是放松,偶尔也有发脾气的小怨怼,但每一次无意间对视时,更多的是全权的依赖与信任。 五岁的时候,他把自己当作朋友,也当作哥哥,九年过去了,自己依旧是他的朋友、亲人,而自己也在这九年中将他视为了亲人。 宋或雍从来不曾变过。 他不是熊孩子,他是赤诚而热烈的少年,纯粹到偶尔熊然看着他的剔透的瞳孔,会既骄傲又惭愧,骄傲是自己参与了他的成长,而惭愧却是并不单纯的接近。 “我不在乎你究竟会不会说话,也不想知道你是什么牛鬼蛇神。”楼明烟转过熊然,蹲下来与他平视。 褪去娇美的妆容,通宵的照顾让她脸上有了几丝疲态,更多了几分为人母的人情味,只是她的眼神气质依旧凌厉,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你呆在他身边九年,我知道你不会伤害他,但是我还是想拜托你,”她与熊然对视,那双幽蓝的大海里,是楼明烟恳求的面容。 “作为母亲,我想拜托你,请你保护好我的儿子,作为交换,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此刻的她,在熊然面前,褪去了加身的名利与财富,她只是一个舐犊迷信的母亲,拥有着每个母亲对于孩子朴素的愿望,那就是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熊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是他查出病症不久后,家里的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没人愿意放弃,某一天,父母突然将自己从医院里带了出来,他们一起去了那座据说最灵的药师山,寺庙在山顶,父亲背着他,母亲则在身后托着他的身体,两人坚信心诚则灵,硬是将他从山底背到了山顶,到达的时候,父亲的脚底都在流血,母亲的胳膊都肿了。 深埋在心底的渴望冒了头,即使目的不单纯,他羞愧却不可耻,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自己的父母,想要回家。 熊然没有回答楼明烟,她朝他勾了勾唇,笑意苦涩,她将熊然放回宋或雍的身边,摸了摸宋或雍的头,替他换了冰袋,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卧室重归寂静,只有宋或雍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熊然看着他鬓角的汗,低声唤他的名字:“或雍....宋或雍....小崽子.....” 小崽子眼皮底下的眼珠滚动,熊然喊了他好久,他才艰难的撑开眼皮,缓慢的循着声音望向身侧。 高烧让他的反应不再灵敏,湿淋淋的瞳孔模糊着看了熊然半天,拭了又干的唇才张开一道缝隙。 “熊.....熊仔大人....”声音嘶哑,干裂。 “我回来了,别担心了,要喝水吗?” 小崽子摇头,一双眼睛执着的盯着熊然,说话让他好累,可他还是撑着一道缝不想睡觉。 “我回来了,我不会走的,你睡觉吧,我就陪在你身边,不会离开的。” 熊然信誓旦旦,小崽子却不放心,他艰难的伸手去抱熊然,把他抱进怀里,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耳朵在外面。 “我抱着你,这样,你就不会被抢走了。”他喃喃着,气息喷洒在熊然的耳朵上,他像是怕极了,头埋在熊然的耳朵边,看不清神情,抱着熊然的指节却深陷其中到发白。 “熊仔大人.....”,他强撑着不肯睡去,可难以抵抗睡意,最终在熊然轻哼着的不成调的歌谣中,还是不甘心的合上眼。 鼻尖是湿涩的汗气,眼前的一小片皮肤是胭脂色的红,不过好在呼吸趋于平稳,熊然稍稍放下心,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熹微。 雨声小了,还能听见树上小鸟的叽喳声,这场暴雨即将结束,标志着湿淋淋的梅雨季即将走向终点。 夏天就要过去了。 * 小崽子的身体已经恢复到活蹦乱跳,就是脸上的肉掉了些,管家想方设法的补,还是没能补回来,倒是让个子抽条了几公分。 “回来了,儿子。”,楼明烟站在客厅,脚边是收拾好的大大小小的行李,她又要出差了。 宋或雍冷淡的问候几声,脚步不停的就要上楼,却被楼明烟叫住。 “岁岁,我和爸爸要出国一周,但一定会赶在你生日前回来,有什么事情或者..想要什么礼物,记得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妈妈,好不好?” 宋或雍转身,看着楼梯下的母亲,她眉目柔和,笑容深深,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 停顿片刻,宋或雍最终还是道:“一路顺风,妈妈。” 楼明烟点点头,笑得更开了。 回到房间,宋或雍放下书包,就去扯窗边熊然的耳朵。 “熊仔大人,我回来了。” 熊然心不在焉的点头,看着窗外楼明烟远去的背影道:“还和你妈妈闹别扭呢?” 自从小崽子病好之后,面对楼明烟总是冷着一张脸,话都少了。 宋或雍不说话,好久才低声嗫喏道:“才没有。” 他脸上没表情,可手指却无意识的卷着衣角,熊然一看就知道他的口是心非。 熊然深深吸一口气:“小崽子,来,坐下,我有话给你讲。” 闻言,宋或雍乖顺的坐在熊然面前的椅子上,然后伸手,将熊然的身体摆正。 “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小朋友,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你身边吗?”熊然板正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宋或雍歪头想了想,然后摇头。 “那是因为你妈妈”看着与楼明烟肖似的眉眼,熊然回忆起自己被一双手缝补上眼睛的场景,蓝色宝石镶嵌在脸上,他就有了视力,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楼明烟。 “你妈妈一边给我缝眼睛,一边在心里说希望儿子收到这个礼物可以开心,有只小熊陪他,希望他夜里可以睡得好,不做噩梦。” 熊然慢慢的说着,看着宋或雍眼睫一点点垂下来。 “她是所有母亲里面声音最大的,我听见了你妈妈的祈求,所以我就来了,就像你小时候说的那样,我是你妈妈送给你的。” “所以,别生她的气了,好不好?” 许久,宋或雍才抬起头,眼眸柔软,嘴巴却硬,脖子一扬就说浑话:“不行,不要,我就生她的气,谁叫她老是不回家,哼。” 熊然不想理这个幼稚鬼,但他心里知道,小崽子这是气消了,估计等到他生日那天,又要在父母面前撒欢了。 一周过去的飞快,眼看就要到小崽子十五岁的生日了,小崽子嘴上不说,但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不经意的提起,问法国的天气怎么样,显然心里是期盼着父母早点回来。 熊然看破不说破,他想,今年的这个生日,小崽子应该会过的很开心吧。 时间很快就到了宋或雍生日的前一天,管家放下电话,喜滋滋的朝宋或雍道:“少爷,老爷夫人已经下飞机了,再有四十分钟就能到家了。” 小崽子矜持的点了点头,然后抱着熊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在等,可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等时钟转到十点的时候,小崽子有些着急了,他刚想起身,客厅的电话却响了,一阵又一阵,急促尖锐。 熊然看着老管家接上电话,笑意渐渐凝固在嘴角,脸色越来越灰败。 熊然没见过那样难看的脸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以至于十几年后,他偶尔做梦都会梦到,也似乎就是从那一通电话开始,宋或雍顺遂的人生被画上了句号,往后的每一年,他再没有过过生日。 扔下电话,管家的嘴张张合合,费力的发出声音:“老爷....夫人....在路上出了车祸。” 熊然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事后,他才得知,楼明烟和宋凛在回家的途中被一辆疲劳驾驶的大货车所撞。 载重十几吨的货车当头碾压过去,剧烈的碰撞声冲破天际,刹车的印迹深烙在公路上。 两人当场死亡。 11 被讨厌了 系统,我求求你了,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的,对不对?”熊然望着黑暗中的蓝色幽光,低声急切恳求。 “宿主”,许久不见,系统的电子音依冰冷无情:“将你投射过来已经是我的能力极限。” 熊然抿唇,蓝光映照着他一张脸苍白细瘦。 电流声开始断续、失真:“我不是神,我的能力无法让两个已经死亡的人起死回生,这超出了自然科学的边界,很抱歉,你的请求我无法答应。” 是啊,它不是神,他也不是,系统能力的大小,熊然当然清楚,不过是病急了乱投胎。 系统走了,熊然睁开眼睛,看向窗外,今天别墅来的人的很多,俱穿着正式的黑衣,是许多生面孔。 不仅熊然没见过,就连宋或雍也没见过。 亲朋好友少,更多的是宋氏夫妇的生意朋友,他们今天都是来参加两人的葬礼的。 回想起这一个月,熊然都觉得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他还记得楼明烟离开时候的样子,身姿挺拔,面容可亲,她站在车边同二楼的宋或雍摆手,眉眼弯弯。 不过一个月,便香消玉殒,同她一起的,还有意气风发、君子如玉的宋凛。 别墅里静悄悄的,熊然坐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人群中的少年。 只是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瘦了,瘦了好多,一身沉重的黑色西服更是压的他挺不起腰板,略长的头发遮挡着他的面容,惟露出一点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他站在人群中央,一言不发,低头捧着手里骨灰盒,像一座冰凉的墓碑,伫立在不见天日的孤山上。 熊然的心在颤动,他知道,楼明烟和宋凛走了,将那个天真意气的小崽子也带走了,宋家剩下的,就只有宋或雍了。 人群开始骚动,是要出发去墓园了,宋或雍终于抬起头,他紧紧抱着手里的盒子,深深望着面前的宋宅,似乎是带着父母看最后一眼家。 临上车前,他从花园里捏了一把湿土,带走了。 长长的黑色车队启动,在清晨的浓雾中向山下缓慢移动,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挽联,写满了悼词,一时间,熊然心中溢满了难言的悲痛,呼吸困难。 为风华正茂的楼明烟和宋凛,也为了年幼失怙的宋或雍。 但再难,生活还是得继续,葬礼结束后,熊然就发现,人员久久不变的宋宅开始发生变动,除了老管家,几乎所有人员都被换血。 熊然敏锐的感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架势,而这种预感,在看见宋家多出的四个人时,得到了证实。 彼时宋或雍站在二楼阳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往家里搬东西,他不言不语,但熊然从他紧绷的身体中,感受到了隐忍的愤怒。 来的人熊然见过,正是宋思白一家。 宋思白的父亲是宋凛的哥哥,按辈分讲宋或雍应该喊他大伯,只不过他没喊,见到这一家四口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 “从我家里出去。” 宋斯是个笑面虎,之前在响宇集团担任总经理的位置,可以说千人之上,两人之下,不过现在变了,如今,他成了响宇集团的一把手。 他慈爱的笑着,亲近的安抚宋或雍的情绪,不过两三句就道出了目前集团的困难,因为法人去世,股价下跌,资金链断裂,几千号的人的工资发不出来,不得已,他将手头的房产全部卖出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为了你父亲的公司,大伯我们一家也是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宋或雍冷笑一声,多的也不说,还是原来那句话,只是多了一个字:“从我家里滚出去。” 宋斯笑了笑,不说话。 宋或雍没成年,哪里是宋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对方不过提了提老管家的就职合同和身体疾病,宋或雍就没了办法,他还不到十六岁,连合同都没法签署。 他在乎人本就不多,陪他长大的老管家算一个。 一家四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搬了进来,熊然看着那对中年夫妇春风得意的样子,自然明白他们的心理活动。 宋凛性子温和,但智商高超,做事周密,而楼明烟更是识人精准,性子泼辣骄矜,俩个人互补,想来,在这对夫妇手底下干事,宋斯束手束脚,早就不爽了。 甚至,熊然怀疑,两人的去世并不是意外,或许是宋斯在下面搞了什么小动作。 “或雍”,卧室的敲门声响起,外面是宋思白的声音:“我...我可以进来吗?” 宋或雍坐在书架前,正在整理从父母房间里搬来的书,老管家陪他将楼明烟和宋凛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搬到了自己这里,还给两人的房间上了锁,剩下值钱的东西,老管家全部存到了宋或雍名下的银行户头。 听见声音,宋或雍手都不带听,半响,门外又传来宋思白期期艾艾的声音:“或雍,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也不希望我们搬进来,你放心,我...我会想办法让爸爸妈妈离开的,你...你不要难过,就是...就是我想问,我们..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宋或雍动作一顿,继而将手里的书插进书架里,熊然看的分明,他面目冷淡,只眼睫轻微的颤抖几下。 最终,宋或雍都没有理宋思白,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想要回到以前是不可能的了,宋家一夕巨变,宋或雍也在一夜之间变了。 熊然待在他的身边,宋或雍的变化,他明显可以察觉到。 他不爱笑了,话也少了,面目看着冷峻了不少,心里像是背负了什么重担,熊然有时候同他讲话,他好久才能反应过来,然后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而且最让熊然感觉到心疼的一点变化,就是他会忍耐了。 十五岁生日之前的小少爷,不知天高地厚,轻狂骄傲,样样布置都要合他心意,可如今饭桌上十道菜九个有葱,他也硬是忍着,只吃那一盘没有葱的素菜。 显然就是故意的,熊然看着那一家四口仗势欺人的样子,生平第一次气的牙根痒痒。 可宋或雍神情平静,比他拿的住,就在熊然以为宋或雍会这么一直忍下去的时候,在某一天的下午,他终于爆发了。 起因是宋或雍放学回来,发现自己玩具屋的锁被撬开了,里面原本摆放整齐的玩具,被凌乱的堆在地上,干净乳白的地毯上撒着粘腻的果汁,墙上是乱七八糟的脏污手印,角落里还有被拆解的稀碎的人偶的胳膊腿。 整个房间,像是经历了一场海啸。 这些玩具都是楼明烟和宋凛给他买的,五岁的宋或雍即使不喜欢都没有这么残忍的对待过这些它们,没想到现在却被肆意破坏成这样。 罪魁祸首还站在房间中央,颐指气使的指挥新来的佣人,把他看上的搬到自己房间里,熊孩子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又黑又胖,手里还油乎乎的攥着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在一只雪白的玩偶上摸。 熊孩子是宋思白的弟弟,叫宋思醒,被父母养的肥头大耳,见宋或雍了,也不叫人,还让他帮忙去够置物架上的高达。 宋或雍看着他,许久,露出了父母去世后的第一个笑,红唇饱满,一侧的酒窝若隐若现,风光霁月的像雨后的五月天,带着青稚的秀美。 熊孩子看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宋或雍走上前,并没有替他拿高达,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狠狠一脚,就将熊孩子踹到地上。 反应过来了,熊孩子张嘴就要大哭,宋或雍一把拽起他的领子,五十斤快六十多的重量,他不带停顿,提溜着走到二楼楼梯口,当着宋斯两夫妇的面,松手直接扔了下去。 像倒垃圾一样。 劈里啪啦的巨响过后,熊孩子连哭声都没发出来,她妈更是看了一眼,就吓得晕了过去。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宋或雍同宋斯对峙着。 一个站在一楼,抬头看着宋或雍,面色铁青,目露凶光,一个站在二楼,眼眸低垂,笑意不减。 “再有下一次,你试试。”,他一点点收回唇角,语气冷而蔑视。 ...... 熊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声巨响过后,宋或雍背着书包进了卧室。 “外面怎么了?”等宋或雍坐下来,熊然才小声问他。 宋或雍将书本掏出来,冷淡道:“没什么,就是我把宋思醒从二楼扔下去了。” 熊然讶异的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到宋或雍身上那种压抑感愈加明显,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竟然隐隐带着肃杀之气。 在一片寂静中,唯有宋或雍手下的笔沙沙作响,他头也不抬,整个人埋在题海里,写完了一张又一张卷子。 几乎如同自虐一般,他一点也不休息,从八点写到了凌晨,等手指写到痉挛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的如同浓墨了。 “歇歇吧,不能再这样写下去了,手会废的。”熊然苦口婆心的劝他。 宋或雍终于放下笔,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面目沉静着,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这个时间,外面应该有车回来的”,他突然道,声音有点哑。 熊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攥了一下,这个点,是往日他父母到家的时间,熊然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都知道。 “我好后悔,”昏黄的光照在少年的脸上,并没让他消瘦青白的脸色看着好一些,他目光迷茫,瞳孔里是细碎的数不清的伤:“我好后悔啊,我不该的,那一天,我该和他们好好说话的。” 他喃喃着,瞳膜变得透明,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他伸手捂住眼睛,可还是晚了。 抑或是多的挡不住,透明的眼泪,顺着他的指缝落下来,划过他懊悔自语的唇,滴答在纸上,晕染成斑驳伤痕。 这是他自父母去世后,第一次在熊然面前哭,之前都是在晚上,他一个人藏在被子里,身体颤抖,哭声压抑。 他不愿意让熊然知道,熊然就装作不知道,可熊然一宿宿的睡不着,他第一次慌张无措,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这个满身伤口的小孩。 他一次次用直白却热忱的语言告诉他,不要怕,自己会永远呆在他身边,会永远保护他,可是语言和他连动都不能动的身体比较,又是那么的苍白可笑。 熊然甚至质疑起自己的作用,系统让他来保护宋或雍,可他呢?除了眼睁睁看着宋或雍痛苦,好像什么…都帮不上。 宋或雍放下手,眼中的伤痕沉重的无法抹去,他再没了刚才应对宋斯的傲然与镇静,双颊湿濡,神情破碎,像被狠狠揉过的花朵,在风吹雨打中凋零在泥地里。 他伸手拉住熊然的手,指尖战栗,语气中满是祈求:“熊仔大人,你是神明,我可不可以求求你,让我爸爸妈妈回来吧!求求你!” 少年脸上小心翼翼的期盼让熊然揪心,五脏六腑痛得麻木,他哪里是神明,不过就是个苟且偷生的孤魂野鬼。 少年以为他不愿意,连忙道:“我不用你保护我,真的,只要你让爸爸妈妈回来就可以了,好不好?求求你。” 熊然张不开嘴,满心愧疚,系统都没有办法,何况是他呢。 “对不起。”他逼自己直视那双悲痛的眼睛:“宋或雍,我做不到,我没有这个能力让你父母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我其实不是什么神明,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他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期望一点点散去,少年收回了手,低下头,整个人蜷缩在臂膀里,碎发盖住他的眉眼,熊然再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熊然没脸说那些苍白的安慰少年的话,他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欺骗少年说他是什么神秘呢,后来的几天,他都想要同少年道歉。 可少年却很少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变得早出晚归,在熊然面前也很少说话。 熊然知道,是因为自己撒谎了,他被宋或雍讨厌了。 12 送你走 熊然眼见着宋或雍变得压抑,他知道不能这样放任下去了,他得想办法帮他,帮他把宋斯一家赶出去。 于是在某一天,老管家进到宋或雍房间的时候,熊然开口讲了话。 年近70的老人家除去花白的头发,行走间不急不徐,腰背笔直,板着的脸极具威严感,听见空旷房间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只是顿了顿身子,就侧头看向熊然。 他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老人家走到熊然面前,一双布满周围但目光迥然的眼睛直视着熊然,让熊然避无可避。 “你不该在我面前说话。”苍老粗粝的声音饱含力量。 清晨的光在两颗蓝色宝石中折射出别样的流丽,仿若有真的情绪在流转,熊然坦然:“我知道,但我想帮他。” 老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说话的,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熊然要想赶走宋斯一家,就要得到他的帮助。 “他最近的变化,您应该也看到了”,熊然声音中含着苦涩:“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怕...怕他会抑郁。” “况且我答应过他母亲的,我要保护他,您拖着病体留在这里,不也是这个原因吗?”熊然看着老人蜡黄的脸色道。 老管家的身体早在三四年前的时候,就出现过问题,那时候核桃还在,老人家去给核桃倒粮,结果就没出来,等核桃把佣人扯过去时,老人家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 送到医院检查、抢救,才知道是突发脑溢血。 不过好在出血量不大,并没有开颅,在医院里休养了一个月监测体征,原本宋凛不让他再工作了,准备了丰厚的养老金让他回乡下养老。 但老人家不肯,说只要还能动,就想待在宋宅,看小少爷长大。 如今宋或雍已经十五了,个子比老管家都高了一头,是个如竹如云的俊美少年了,老人却愈发病体衰老,残年余力。 只是那眼中的慈爱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厚重,在望向宋或雍时凝聚成往日里数不清的关切。 “小少爷,别哭了,夫 人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去看动画片吧。” “少爷,今天大暑,我冰了酸梅汤,给你端上来喝。” “少爷,生日要吃长寿面呀,不能咬断。” 宋或雍过去十五年的生日里收到过数不清的礼物,其中就有老管家的一份,还有他亲手擀的一碗长寿面,一次都不曾落下。 宋凛与楼明烟一个父母早逝,一个父母早离,在某一方面来说,他就是宋或雍的爷爷。 老人抿唇久久不语,他站在宋或雍的卧室里,干瘦却不曾弯折的腰像一棵笔直的树干,绿盖沉沉,带着厚实的荫蔽。 熊然不再需要他回答,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 时隔多年的宋宅,再次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起初,只是几个佣人私下传,说半夜走廊里有女子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幽怨诡异,像索命一样。 宋斯自然不信,还给别墅各处装了监控,但没发现什么异常,可半夜哭诉的鬼声却是一点儿也没停。 佣人们传的更开了,都在偷偷说宋凛夫妇是冤死的,现在要回来报仇了。 宋斯逮着机会狠狠责罚了几个传闲话的佣人,底下的流言蜚语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可没消停几天,宋斯的老婆,孟燕柔先受不了了,原因是二儿子宋思醒的房间里也传来怪声。 就在半夜里,发出桀桀桀的怪笑,问宋思醒摔得痛不痛,想不想试一试从三楼摔下来。 宋思醒给吓得,本就受伤体虚的身体,当晚硬是高烧飙升四十度,哭着和自己老妈说房间里面有鬼,打死也不住在这里了。 宋斯一张老脸黑的彻底,他自然是不信什么牛鬼蛇神的,不顾老婆儿子想要搬走的请求,硬是要找出装神弄鬼的人。 殊不知装神弄鬼的人此时就坐自己儿子卧室的置物架上,看着下面一家三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一个气的火冒三丈,往日里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 熊然看的很爽,他就是要弄得宋斯鸡犬不宁,顺便借此好好看看,宋凛夫妇的死到底和宋斯有没有关系,而且他有预感,宋斯一定会一个人住进卧室查验。 第二天傍晚,熊然坐在黑暗中,等待宋斯的到来。 白天天气还好好的,到了夜里,外头却刮起了的风,初显凌厉的秋风呼啸着刮过窗外的老树,树枝在强大的撕扯中发出凄惨的哀鸣,弱小的枝叶在空中凌乱飞舞。 熊然看着窗外姿态撕裂的树影出神,已经好几天了,宋或雍依旧不理他,自己夜里不在,他也没有找过,看来这次是真的气的狠了,少年他从小看到大,性格鲜明,爱憎分明,在感情上一直都是极致,这样人最易自伤。 而如今自己触碰了他的底线,估计是不会被原谅了。 深吸一口气,熊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声音止于门前,他心跳加速,余光瞥见了卧室门缝下压住光的阴影。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人影越过门外的光走进来,站在了置物架前。 熊然抬头去看,来人站在黑暗里,却不是宋斯,而是刚刚还念叨的宋或雍。 他望着熊然,如水的月光落在他瞳孔里,像是无暇而深邃的水潭,比之几天前,他好像更瘦了些,面容线条变得凌厉,五官因为脂肪的减少更加深邃,不过短短几天没见,熊然却觉得得他好像长大了些。 有些恍若隔世。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置物架上的熊然抱了下来,转身出了卧室。 别墅各处都装了监控,他不能和宋或雍讲话,心里却急得跳脚,老管家好不容易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混在清洗好的玩具里,放进宋思醒的卧室里,现在被他这么大剌剌的拿出来,只要宋斯查一下监控,他和管家前面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可奈何少年脚步不停,他没有回卧室,而是抱着熊然从二楼走了下来,熊然许久没有下楼了,他明显感觉到一楼的布置同楼明烟在时不一样了。 全皮的油棕沙发变成了硬邦邦的木质沙发,干净的墙面上被挂满了金碧辉煌的画框,如果他没看错,好几幅都是莫奈、梵高的赝品, 那扇在宋家待了多年的刺绣屏风也不见了,原本满是书香气的家被装的俗不可耐,满目金黄,不伦不类。 熊然看的血压飙升,路过饭厅的时候,宋斯一家正在吃饭,宋斯假惺惺的让少年坐下吃饭,但他那个俄国老婆可没他那么能装,看着坐在一旁右手还打着石膏的小儿子,面皮紧的似乎下一秒就有火从里面冲出来。 恰逢佣人上菜,盘没挨到她,她却猛地大叫一声,硬说自己被烫到了,推了佣人一把,那盛满热气的餐盘顺着佣人倒地飞了出去,刚刚砸在宋或雍脚边。 好在不是夏天,少年穿着包头的拖鞋,没被烫着,但白色的布料瞬间污迹斑斑。 计划被打乱,熊然本就不爽,现下更是忍不住,可下一秒,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少年头也不回,脚步顿也不顿,越过脚下的狼藉就往外面走。 熊然硬是把那一口火气咽了下去。 少年抱着他走出别墅,冷风里熊然吸了口气,极力冷静道:“宋或雍,你想干嘛?管家呢?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少年冰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抱着熊然的怀里没一点温度。 少年聪明,估计是从这几天别墅闹鬼的传闻中知道他和管家干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把我抱出来,管家呢?!”熊然的火气一点也没因为少年的回答降下来,相反越烧越旺。 “生病了,去医院了。”少年顿了顿,补充道:“感冒,就昨天。” 熊然气笑了:“这么巧?” 少年不说话了,灯芯绮丽的路灯照着地面,映出一圈圈花纹,熊然被晃得眼晕,问啥少年都不说话,简直没了脾气。 许久,熊然叹气无奈道:“不说话就不说话,能把我掉个个儿吗,好久没见你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少年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抱着熊然的手紧了紧,半晌,他默不作声的将熊然转了过来,面向自己。 一人一熊相互对视着,熊然低声道:“一直想和你说的,对不起,宋或雍,我不该骗你的,你,.....你还在生气吗?” 眼尾的线条也变得凌厉了,只是少年垂眸时,睫毛的阴影盖住卧蚕,还能从中窥见几分小时候的情绪和样子。 他别扭时,就是这样的。 唇只是轻轻一抿,就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熊然被他抱的更紧,终于听见他低低的嘟囔声:“才没有。” 听见这熟悉的语气,熊然心里猛地一空,半是欣喜半是酸涩的复杂情绪扑面而来,他努力压下。 “最近还做噩梦吗?” “没有了。” 撒谎,以为把头抬起来,自己就看不见他的黑眼圈了。 少年又不说话了,抱着熊然继续往前走,前面建筑上亮灯的几个大字也越来越清晰。 是二十四小时服务中心,物管下设的服务机构,为整个别墅区的住户提供各种服务,熊然只来过这里一回,还是遛核桃的时候,它跑的不见了,宋或雍来服务中心让帮忙找。 不过,他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将熊然放在远处的休息区,同服务人员交涉了几句,从他们那里要了个透明的包装礼物的盒子。 熊然的预感在看见那个盒子的时候感觉到不妙。 “宋或雍,你想干嘛?” 少年垂首拆开盒子,然后用剪刀在上面裁剪。 “你说话啊!”熊然语气焦急,已经顾不得自己在公共场合开口。 少年终于抬眸看向熊然,一字一顿道:“送你走。” “什,什么?” 熊然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13 熊熊大火 熊然整个人懵着:“为,为什么?” “因为我保护不了你。” 少年声音冷淡,面无表情,他尽力伪装成熟,唯独仓皇垂下的眼眸露了马脚,熊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悲哀和无助。 “再这样下去,你也会被他们夺走的。”,眼前视线蓦然暗下,有温凉的指尖摩挲熊然的眼睛。 “对不起,熊仔大人”熊然看不见少年的脸,却能感受到自己被人抱起来,头上一压,是少年贴上来的脸。 他很久没和自己这么亲近了,熊然却不觉得开心,他说不出话来,嘴巴发苦,心口的肉针扎一样的痛。 “对不起,我那天不该朝你发脾气的。”少年声音发闷,他在熊然的头上蹭了蹭,像往常一样撒娇,熊然猛然间浑身颤抖,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到了烙印在皮肤上的灼热。 果真,等少年抬起头,那双干净的瞳孔已经湿透了,眼尾通红,只是忍不住微微瘪下嘴,眼泪就接二连三的掉下来。 熊然看着他擦了一遍又一遍,伪装的冷漠不过在抱紧熊然后,就丢盔弃甲。 而自己,明明是两颗永远不会有温度的宝石,竟也热的厉害。 他的第一反应是,宋或雍不要他了。 浑身的水分向上,熊然颤抖着,很久很久,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张口话不成句,慌张的要落泪:“宋或雍,你....你别送走我....别......” 明明是他比少年大,可这话一出口,却是他祈求少年。 明明是他自诩陪伴了少年九年,可对方不过一句送走,就将两人相处的实质暴露无疑。 少年也陪伴了他这个孤魂野鬼整整九年。 一时间,熊然在心口如同破了个大洞,一阵风刮过,吹的里面空寂仓皇,一人一熊明明紧紧抱着,却一丝温度没有,都冷的胆寒。 少年是下定决心要送他走的,他将熊然嵌进身体里,蜷缩着久久闭眼,许久,等那眼睫不再颤抖,他才缓缓睁开。 眼泪硬给逼了回去,又重新戴上了镇静、冷寂,只是眼通红、脸也湿着,将伪装衬托的不伦不类。 他松开熊然,打开盒子,将他轻轻放进去。 “宋或雍,你不许这样对我!”熊然急了,提高了音量:“我走了你怎么办?我不走,不走!” 父母没了,老管家年事已高,如果自己再走了,宋或雍身边就真的没有亲近的人了。 他会被宋斯那一家人糟践,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熟悉的家被人霸占、破坏,还要看着那一群掠夺者在他前面耀武扬威。 熊然不敢往下想,心被撕裂成碎片,痛得喘不过气,不行,绝对不行! “我答应过你母亲的”熊然忍住眼泪:“我得保护你。 ” 少年手下动作一顿,熊然以为他听进去了,少年靠近他,熊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前面骤然降低、凑近的衣料。 下一秒,有一片深深的温热印在他额头上。 那是少年的吻。 熊然对这触感不陌生,少年还是小豆丁的时候每晚睡觉前都会给自己晚安吻,只不过后来长大了,就没有了。 “你......” “熊仔大人...熊仔大人....”熊然依旧看不见少年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嘶哑的声音,他低低叫他,一遍又一遍,尾音颤抖撕裂,含着道不尽的不舍。 “谢谢你....谢谢你....”哭腔明显,少年苦苦压抑:“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不过我现在长大了,我...我不再需要保护了,我以后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的,你不要担心。” 熊然也想哭:“你少逞能了....你就是个小屁孩...放我出去,我不走....” 少年最后一次抱他,他将盒子抱在胸口,贴近心脏的地方:“我把你交给管家爷爷,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但是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讲话,你要时刻小心,不要...不要被奇奇怪怪的人抓走了...他们会把你解刨的。” 熊然狠狠眨掉眼里的水意,气的不理他,喘息声大的要命,他听见头顶上的盒子被盖上,少年将自己连熊带人的交给服务人员,啰啰嗦嗦的交代了一大堆,说明天会有人来带走熊然,还让他不要和寄养的宠物狗放在一起。 都要送他走了,还管他怕不怕狗。 熊然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同服务人员讲完话,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只伸手最后摸了摸装他的盒子,就背过身,踉跄仓皇的往外走,脚步飘忽的一阵风的都能带走。 行,头都不带回的,小崽子出息了,主意大得很! 火气蒸发掉熊然最后一点眼泪,熊然坐在箱子里默默缓了缓,他是不会走的,尤其是不会在这个阶段抛下少年,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他,而现在就是宋或雍最需要保护的时候。 下定决心,熊然猛吸一口气,开始在心里大喊系统,声音凄惨悲烈,人厌鬼憎,不把系统喊出来不罢休。 没人能受得了这样的鬼哭狼嚎,系统也受不了。 “宿主,您有什么需要,用正常音量呼叫即可,我可以听见。” 熊然吸了吸鼻子,直接了当:“我需要自由行动的能力。” “抱....” “别抱歉了,”熊然利落打断,语气飞快:“你自己看看我现在哪里,嗯?看清楚了吗,我的好大儿不要我了,人把我扔了!” “........宿主,请不要激动,激动会使人体分泌...” 熊然继续打断它:“别给我扯别的,我一点都不激动,我就告诉你,宋或雍现在是铁了心的要送我走,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 熊然一字一句道:“要么就这任务彻底黄了,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也收拾收拾去投胎,要么,你就让我能跑能跳,趁现在外头路灯还亮着,我还能偷着跑回去,你自己看,咋办?” 系统陷入了思考,熊然听见它那头滋啦啦的电流声。 半晌,它回话了:“宿主,经过计算,我储存的能量可以让你拥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能力,这里距离宋家500米,足够你回去了。” “.......” 就没这么无语过,来这里整整九年了,加上今天,就见过它四面,每次不到三十秒,总共两分钟,也就是说挂机了九年,就储存了一个小时的能量,真可以,废的明明白白。 系统给他开了能量,熊然待在储物间里,看着大厅里忙着工作的几个人,开始活动筋骨,用手去顶头上的盖子。 他还不太适应恢复行动,更何况是在一个玩具熊的身体里,忙活了半天才顶开盒子,熊然勾着盒子边往外爬,结果盒子撑不住他的重量倒在了架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他立刻紧张的看向外面,好在外头的人都忙着没有听见,熊然从盒子里悄悄爬出来,望着下面的地板,估计了一下高度,差不多一米左右。 没事,肚子里都是棉花,他吸一口气,从架子上跳了下去。 摔得有点懵,熊然摇摇头,跳起来跑到在门后,观察外面大厅。 就三个人,一个人在前台接电话,剩下两个在填充书架上的图书,都忙着,熊然粗略计划了下路线,抓住时机,就冲向外面的遮挡物。 大厅靠墙摆放着一排高脚凳,熊然倒腾着不太听话的腿,在凳子下狼狈奔跑,跑三步,摔一步。 好在离出口不远了,门是自动感应的,自己就是个轻飘飘的玩具熊,肯定打不开,而且容易被发现,熊然看着旁边的侧门,又低头看着自己毛绒绒的爪子。 只能冲一把。 回头看一眼依旧忙碌的三人,熊然鼓了鼓劲,一头冲向侧门,全身用力去推门。 用力,再快点儿,不能...不能被发现了。 终于,玻璃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熊然身体移过去,瞅准时机,松手,一溜烟儿从缝隙里挤了出去,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手脚并用着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宋宅的地方跑。 夜已经深了,路上没人,熊然沿着路灯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 小子,你等我回去,等我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你。 两只小腿倒腾的飞快,可再快,也是只玩具熊,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哪个地方破了,跑一步,就有白绒飞出来,熊然只好摩挲着找到后背的破口,极力捂着,他可不想还没跑回去,熊就瘪了。 短短的路程,不过一半,熊然就累的气喘吁吁,他不敢停,直到听见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爆炸的声音,地都颤了两颤,没等熊然反应过来,身后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人声。 情急之下,熊然只能跳进道边的草丛里。 “快点...赶紧去看看情况!” “怎么回事?!火警为什么突然响了?还有这爆炸声?” “不知道啊!监控显示的是a-3栋,先打119、120!”脚步声匆匆而过。 熊然趴在草地里,将几人凌乱的声音听得清晰,着火了?哪里着火了?!哪里爆炸了?! 再也顾不得躲藏,他慌张爬起来,就往宋宅的方向跑。 a-3栋,a-3栋,熊然踉跄着拖着身体,嘴巴喃喃着,像是疯了一般往前冲。 a-3栋就是宋宅。 不会的,不会的,明明他离开的时候,别墅还好好的。 熊然是不信的,满脑子都是宋或雍的脸,他腿软的厉害,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心被高高吊起,呼吸都不会,可他跑的就是很快,冷风灌进他身体里,他不住的干呕。 直到听见了那尖锐到冲破天际的火警声,他停下了脚步,缓缓抬头。 葱郁的树木后,是一坨庞大的活物,还在一点点变大——那是遮盖不住的蔽天浓烟,不停翻涌,比夜色还黑还浓稠。 天边大亮,比白昼还亮,空洞的白不断侵蚀着远处的黑暗,刺的熊然的眼睛生疼。 他呆呆的往前走了几步,转过熟悉的小道,霎时,一股热浪席卷扑来,布制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高温,熊然动也不动。 映入眼帘的是扑天的大火,鲜红的火舌在那宝蓝色的瞳孔里肆掠,火光下熊然身体僵直。 熊熊火势迎风就起,将宋宅吞噬其中,连那蓝色的尖角屋顶都看不见了。 14 灰烬 熊然第一次庆幸他是一只玩偶熊。 所以当他冲进火场的时候,浓烟不会呛鼻,热浪也不会灼痛他的皮肤。 冲进客厅,他才知道火势有多大,沙发、毛毯、博古架,所有物品都被包在火里燃烧,火苗鲜红而高,吐出的灼人火舌滋拉拉的往二楼窜,墙壁贴着壁纸,只要沾上一点,整一面墙就被火浪吞噬,像是饿急了的兽,张开熔岩大嘴,飞快蚕食着原本洁白干净的宋宅。 带着孤注一掷、摧枯拉朽的势头。 视线范围内全是浓烟,熊然睁大眼睛极力辨认,大声呼唤宋或雍,回应他的只有噼里啪啦重物狠狠砸在地的声音。 客厅没有。 险险躲过脚下燃烧的杂物,熊然踏上燃烧到只剩一半的楼梯,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震得的整个地面都战栗,耳朵霎时间嗡鸣,熊然转头去看。 是悬在二楼吊顶的水晶灯砸下来了,就擦着他的皮肤,碎裂的水晶划过他的后背,像是飞溅的血,尸体被摔得七零八落。 往日华美奢侈的别墅,在飞快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毁灭。 熊然不敢往后看了,他卯足力气往楼梯上爬,用尽毕生的力气喊宋或雍名字,喊得声音嘶哑。 “宋或雍!宋或雍!你在哪儿?宋或雍!!!!” 、 他打开一个个燃烧的门,金属的把手滚烫,烫焦他右手的皮,露出白花花的内里。 “你到底在哪儿啊?宋或雍!!!!”,到处都找不到少年,将熊然紧绷的神经逼得快要崩断,因为过度紧张,即使没有痛感,也似乎能感觉到内脏的挤压。 熊然却不能停,他一边哭着,一边在火海里翻找。 他今天穿着蓝色的卫衣,黑色的裤子。 他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好看。 他很好找的,很好找到的..... ....... 为什么找不到,人呢?人呢?! 熊然的心也被火包着,一丝不漏的灼烤,痛的他浑身发抖,哭声哽咽,眼前的视线都模糊。 他从走廊的东面冲到,直到破开那最后那一间屋子,才在那滚滚浓烟中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身影。 有一瞬间,他腿软的差点站不住。 哭都不会了,扑到床边,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少年。 少年眼睛轻轻闭着,嘴角含着一点笑,像陷入了一场夏日的午睡。 熊然慌乱的爬上床,爬在少年胸口,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屏息,许久,才听见了那隔着一层骨肉几不可闻的心跳。 一时间,他又哭又笑,一边大力摇晃宋或雍的身体,一边话不成句的喊宋或雍。 可少年动也不动,因为吸入太多浓烟,他陷入昏迷。 熊然连扯带拽着少年的衣服,想要把他从床上脱下来,却如同蚍蜉撼树。 不行,得找人,找系统... 他用近乎惨烈的声音呼唤系统,好在这一次系统很快出现,并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宿主,经过计算,想要抬起宋或雍,目前你身上的所有能量只够坚持十分钟,十分钟后,你将无法行动,也无法开口讲话,目前攒下的所有能力都会消耗殆尽。” 熊然什么都没说,头也不抬的去拉少年的胳膊。 身体的疲惫一秒消失,他顺利的拉起了宋或雍,并很快将他拖下了床。 熊然身高不够,无法抬起少年,只能拖着他往前跑,楼梯下到一半,他就听到从上方传来的木头的断裂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扑到了少年的身上。 碎裂声重重落下,溅起的火星落在少年的手背上,熊然顾不得被木岔划开的背,跳到少年手边,疯狂拍打。 好险,好险,差点就砸到他了。 拖着少年继续往前走,路过饭厅时,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宋斯。 他的半个身子被压在燃烧的置物架下,那些架子上原本摆放着宋凛从各个地方为楼明烟收集来的盘子,有的是古物,价值不菲。 它们全都在宋斯一家住进来的时候消失了,可如今天道轮回,他被自己贪婪困在了大火里。 “救我....救命啊,快来救救我...”求生欲太深,就算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喃喃着。 熊然理都不理,拖着少年,往客厅走。 或许是动作太大,亦或者低于浓烟流动的方向移动,少年似乎有了些意识,熊然抬头的时,看见他半阖的眼睛。 “宋或雍,宋或雍...”熊然欣喜的喊他,脚下动作不停,一双宝蓝的眼睛在少年视线里晃啊晃,发着温润的光。 “别怕,我很快救你出去,不要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他吃力的拽着他的胳膊,只剩下一只烧了一半的耳朵蹭着他的脖颈。 少年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用尽全力,只有苍白的手指在地上无力的划过一道。 熊然争分夺秒的穿过火场,耳边响起系统的警告声:“警告,警告,距离宿主丧失行动剩余两分钟。” 看着门外的漆黑夜空上的月亮,熊然咬牙往前挪。 “警告,警告,距离宿主丧失行动剩余一分钟。” 火星溅在熊然的胳膊上,引燃了里面的棉花,不过几秒钟,火苗就冲破了熊然的头,半个身体都被包在火里。 警报声更刺耳了:“警告!警告!监测到身体受到严重损伤,预计三十秒后,宿主将脱离世界!” “警告!警告!监测....” 熊然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身体各处开始漏气,渐渐使不上劲儿来,视线里火光冲天。 那是来自他身上的火。 他就要被烧成灰烬了。 可脚还能动,就不能停,他要把宋或雍带出去,这是他看大的孩子,他不能死,要把他带出去。 彼时已经被大火吞噬即将倒塌的宋宅,没有人敢冲进去,众人焦灼等待消防人员到来的同时,只能杯水车薪的用家用灭火器在外围灭火。 火势太大了,在场的人无一不悲伤可惜,没用了,救不回来了。 这时,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一团黑影从火光里一点点艰难的爬出来。 “那是什么?”,众人讶异。 胆子大的往前揍了揍,半晌才呆滞道:“好像是熊,一只熊拖着一个人!” “快快快!有人还活着!快救人!!!” 此时的熊然已经不能被称为熊了,他全身都在燃烧,耳畔是棉花被燃烧的噼啪声,他分明没有嗅觉,却好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焦味。 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家大门,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抽出了拽着宋或雍的手,一瞬间,火舌舔上,最后一点皮肤被灼烧的焦黑、卷曲,他再没了往日干净可爱的模样。 熊然侧头看向一旁的少年,谢天谢地,他没事。 少年还是不能动,但熊然知道他的意识是清晰的,借着火光,他看见了对方布满脸颊的泪水。 哭的好难看,像五岁时候的小崽子。 少年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极力张开的唇颤抖着,声带撕扯着发出低低的痛不欲生的悲号,浑身用力到僵直,手指紧紧抠着地板,指甲缝里都是血。 熊然想去抱抱他,可自己快要被烧干净了,他想要同他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别哭,没事的,别难过啊.... 说不难过的是他,可难过的也是他,熊然最后的一点视线,是少年崩溃的脸,干裂的唇被撕开,殷红的血珠流下,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颤抖着、带着满满的执拗同那布满血丝瞳孔一起喊他:“熊仔.....熊仔大人...别” 突然,刺啦的火苗升腾,火焰之下,一切化为乌有,唯有两颗蓝宝石从高温中直直坠落,在地板上发出伶仃清脆的叮当声。 终于,黑暗彻底降临,一切戛然而止。 ........ 好可惜啊,失去意识前,熊然心中陡然升起无尽的空洞。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听完少年的话。 * 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熊然脑海里还是少年趴在地上哭着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他艰难的收拾着情绪。 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是自己属于人的时的身体,但指尖在颤抖,握都握不住,不,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记忆深处除了少年就是死前扑向自己的大火,熊熊烈焰,鲜红似血,按理来说,他是没有痛觉的,可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秒,他潜意识里感受到了痛彻身体的灼热,噼里啪啦的热焰蚕食着他身体,鼻孔里都是腐烂烧焦的气味。 这种切身的死亡之感,让熊然想起来就战栗。 他怕死,怕的不得了。 耳畔渐渐清晰的电流声,让熊然从恐惧中回神,是系统来了。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声音由远及近,熊然第一次从这九年来毫无波折的音调里,听……出点喜悦的意味。 “宿主,你福气来了,” 熊然点头,确实,有你是我的福气。 “刚刚我司举办了年中抽奖活动,”除了喜悦,还有点得意洋洋:“你猜怎么了?” 不错,还会卖关子了。 “怎么了。”熊然有气无力的回应。 “本系统中奖了!中了特等奖!能量超级包!”声音围着熊然的耳朵三百六十多度旋转。 熊然心里还想着少年,坐在地上头也不抬的应付。 “宿主你知道,这有多少能量吗?!”系统飞快计算:“等你下一次被投射到宋或雍身边,不仅可以说话,还可以自由行动,还会有嗅觉和触觉!而且我也可以一直陪着你,不用挂机攒能量,时限是.....三年!!!” 15 宋或雍? 熊然惊喜:“我还可以再回到宋或雍身边?” 系统道:“当然,你的任务并未完成,要保护宋或雍到长大成人,他现在才15岁。” “太好了,太好了”。听见系统这么说,熊然的眼睛都亮了。 空气沉默了片刻,半响,系统低声警告道:“宿主,我有必要提醒你,作为任务者,你最好不要对任务对象投入太多情感,任务一旦完成,你就会回归自己的身体,重新开启你的人生,你和他几乎不可能再有交集。” “而且,难道你忘了,你的父母还在等你。” 熊然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茫,长久的寂静中,只有背景里默默滴嗒的电流声。 “好的,我知道了。” 系统继续道“宿主,这一次我依旧会把你投射到宋或雍身边,不过能量包有预计168小时的加载时间,也就是说,七天之后你才能拥有行动和语音能力。” “请记住,宿主的任务是保护好宋或雍,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任务失败,宿主也会死。” 熊然郑重的点头。 “好的,数据已加载完毕,请宿主做好准备,倒计时五秒后,投射开始,五....四.....” 随着数字一的落下,熊然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啊啊啊啊啊!宋或雍!!!啊啊啊啊!!!” “雍雍,这是我写的信,你要收下哦!!回去要看!” “雍雍,网上那些流言蜚语你不要管,只管往前走,我们宋温暖会一直支持的你!!!!” “啊啊啊啊!!!宋或雍,我爱你!!!” “我爱你!!!!” “老公我爱你!!!!” ...... 真的,熊然没想到,自己一觉被投射过来,先面临的可能是耳膜穿孔。 真的太吵了,而且人真的...好多。 熊然被两只胳膊勒在肚子上,前面后面全是拥挤的人潮,所有人都在大喊着,面容兴奋,有些女生甚至激动的掩面哭泣,人声之外就是摄像头的咔嚓声,光在前面不远处亮成一团,像挖到黄金一样。 熊然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这一次是一只半人高的大熊。 “系统,为什么我还是只熊,就不能给我投射到人的身上吗?这样行动真的很不方便。”熊然无奈。 系统振振有词:“你系统文看多了吧?把你投射到活人身上,原主怎么办?再说了,你的任务是保护宋或雍,没必要和其他人产生交际,以玩偶熊的状态保护他,到时候任务完成也好离开。” 熊然竟然觉得系统说的有道理,他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头和胳膊,不少人还拉着横幅,自己应该是来到了追星现场。 通过周围人的叫喊声,熊然快速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名,众人追的这个星正是小崽子——宋或雍。 熊然的第一反应是激动,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系统,现在是几几年?” 脑海里沉寂片刻:“2009年” 熊然笑了笑:“我给你出个数学题哈,请问,2002年的时候小明15岁,那么2009年他多少岁?” “.....22岁。” “所以啊!!”熊然怒喝:“你搞鸡毛啊!他现在都22岁了!早就过了法定成年的年龄了!我任务完成了,还保护个屁啊!” 系统自己也没想到,就在颁奖仪式上耽搁了一小会儿,等投射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流逝这么多了,他紧赶慢赶才赶上。 “抱歉,宿主,经过计算,宿主的工作时间未满要求,届时考勤完毕,宿主工作时间不够,任务依然归为失败统计。”系统越说声音越小。 熊然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考核机制,任务完成了还不行,还必须要坐够上班时间。 “所以,为了最后的奖励,请宿主忍耐,继续待在宋或雍身边。” 熊然非常无语,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呆在宋或雍身边是需要忍耐的事情,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可以看着他平安长大、但问题是,系统简直不靠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好在是小崽子这中间3年没遇到危险,要是遇到了,估计自己已经在奈何桥上排队了。 “喂,你一直我司我司的,你们这是哪个外星人皮包公司的?”熊然突然转变了话题。 像是被点了哑穴,许久,系统才道:“宿主咨询问题系机密,本系统尚无回答权限。” “......” 行,你给我等着,等任务完成,我就去找你领导!熊然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 “请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啊啊啊啊!!宋或雍!宋或雍!宋或雍!看我!看我!” “宋或雍我们永远支持你!加油啊!我们爱你!!!” 人群突然爆发更大的尖叫声,不仅如此,人潮也开始向前挤,熊然被挤的歪七扭八,而抱着他的男生却越来越兴奋,还使劲儿往前挤。 “我爱你!!!宋或雍,我爱你!!!”粗粝洪亮的男声在一种尖叫声中很有存在感。 熊然被他抱着,后背发凉。 男生抱着被压成饼的熊然挤过一众追星的女生,终于挤到了保镖面前。 熊然心跳加快,穿过四五个保安的身体,他看见了站在人群最中间,正忙着给蜂拥而至投递而来的照片签名的背影。 个子很高,穿着像是要要去宴会的笔挺西服,后脑勺的每一丝头发都被精心打理,看着就昂贵的不敢让人接近。 那就是宋或雍吗? 熊然心情五味杂陈,有欣慰、有高兴,还有几分陌生。 “姐姐姐姐,我从内蒙来的,这是我送给雍雍的礼物,你可以替我转交给他吗?” 被男生拉住的经纪人小姐姐一脸为难:“不好意思.....” “拜托拜托,雍雍一直是鼓励我的目标,当年我就是听着他唱的歌,才从轮椅上站起来的!” 经纪人明显犹豫了,几秒过后,经纪人还是接过了熊然。 “啊,谢谢姐姐,我还会一如既往的支持雍雍的!” 熊然就这么被抱走了,穿过骚乱喧闹的人群,经纪人抱着他,跟着前面的高大背影走进了大厦里。 然后电梯的上楼,一路上,都有路过的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朝那个身影鞠躬,一口一个或雍老师。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化妆间,熊然同其他礼物一起被放在了沙发上,他不能动,只听见工作人员引宋或雍坐下,让化妆师化妆,这个时间有工作人员拿着仪器在熊然身上扫了扫,确定没有摄像头或者什么录音设备。 “雍哥,我跟您确定一下后续的日程,后天有个东阳那边有个颁奖晚会,然后飞a城的那个公益活动,周五还有c市的签售会。”是那个经纪人小姐姐的声音。 “对了,还有一件事,周熏姐让我问问你,《破晓之城》那个剧本你考虑的怎么样?” 熊然竖直耳朵,很久才听见背后传来一句模糊声音:“我再想想。” 时间在熊然激动的心情中被熬了过去,化妆师和造型师准备完毕,收拾东西出去了,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熊然听见了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来了来了。 熊然心跳如鼓,口干舌燥,几年不见,不知道小崽子变化大不大? 自己要是突然说话了,会不会吓到他? 黑色的西装裤停在自己地面的沙发上,然后身体坐下,熊然的视线迫不及待的上移。 三秒之后,他怔愣的忘了眨眼。 ...... 面前的这张脸熊然熟悉,是那个男生长开后应该有的模样,但单独、独独不是宋或雍的样子。 这张脸的卧蚕没有那颗小而鲜艳的红痣、没有一抿就显现的酒窝,更没有那垂眸就如蝴蝶敛翅膀般的眼睫。 瞳孔都不似少年剔透,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 他不是,他不是宋或雍。 熊然直视着前面这个男人,他没看错,对这张脸他有记忆。 坐在他前面的是宋思白。 是宋或雍小时候的玩伴,长大后又跟着父母侵占了宋宅的宋思白。 他没以前那么黑了,这是熊然看见宋思白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宋思白坐在面前的沙发上,垂眸看着手里的台本,轮廓硬朗,鼻高唇薄,接着,他抬起头,露出面容里最优越的地方——眉眼。 有一瞬间,熊然好像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但又很快回神。 宋思白的眉眼同宋或雍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形似,更何况随着年岁的增长,瞳膜色彩渐褪,瞳仁外的角膜呈现出近乎与银灰的色彩,与他混血的母亲一模一样。 没有那少年偶然抬眸的惊心摄魄、惊鸿一瞥,也没有他眼下那点睛靡丽的红痣。 终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旁边助理一口一个雍哥的叫着,想起刚才楼下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宋或雍,熊然很想问问面前的这位“宋或雍”。 真正的宋或雍到底去了哪里? 16 老旧小区 熊然和宋或雍相处了整整九年,小崽子是什么样貌,只要看一眼,他就可以认出来,面前这个瞳色深灰的人分明就是宋思白。 为什么,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顶着宋或雍的名字? “系统”熊然语气不妙:“你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吗?” 系统答得正经:“抱歉宿主,检测到刚刚投射过程中发生意外,受日冕区域太阳风影响,其磁场与地球磁场产生交互作用,形成磁暴的影响了投射的准确率,把宋思白错当成了任务对象。” “………” 真的是离了大谱,熊然已经懒得吐槽,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宋或雍。 “准确位置无法探知”系统道:“只能捕捉到他就在附近。” 熊然把吐出来的血默默咽了回去:“所以呢,附近是多近,难不成你让我一个玩具熊,光天化日的出去,一边走一边喊他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的说了七个字:“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估计说完之后,也觉得太离谱,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检测器灵敏度为五百米,如果目标距离你小于500米,我会提醒你的。” 五百米?在人这么多的地界? 熊然没再呼叫系统,只当自己脑袋里多了一堆垃圾。 “雍哥,这些是粉丝送给你的信”,助理走过来,将整理好的信放在桌子上。 看见宋思白的眼神落在沙发上的大熊身上,她笑了笑:“这只熊也是刚刚楼下粉丝送过来的,本来不应该收的,不过我没抗住他的眼神,就擅自抱上来了,刚刚小齐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宋思白如同入神一样,依旧不说话。 “您很喜欢吗,要不我拿去干洗店.......” “小唯”宋思白突然开口了,声音低低的,眼神像是显然了某一段回忆。 “我小的时候,也见过这么一只熊。”他靠在椅背上,伸手比了比:“大概这么大,被他顽劣的主人折磨的伤痕累累,耳朵上的棉花都飞了出来。” “它的主人让我把它当飞盘逗狗玩,于是我就揪着他的耳朵,一次次的扔远,看得它变得又脏又丑,说实在的,我有点嫌弃它的,直到我看见它的眼睛。” 宋思白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袖口的蓝宝石袖口:“我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碧蓝的像沉静的大海,我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倒影在上面,边缘是细碎耀眼的光,明明是伏夏,可是我觉得一下子好凉快。” 熊然也想起了那个夏天,后来宋思白想要带走自己,不过没成功,那时候,宋或雍说了什么来着? “后来呢?”助理好奇道。 一段短短的沉默后,宋思白从回忆里走了出来,他起身走到熊然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后来啊,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太脏了,不知道被他主人扔到哪里去了。” 熊然想起来了,那是宋或雍说的是:“核桃没它睡不着,你拿什么和核桃比。” 确实伤人自尊。 “我不怎么喜欢熊”,熊然看不到宋思白,只能听见他凉凉的声音:“你不是一个人住吗?要是喜欢的话,带回去陪伴自己吧。” 宋或雍小时候有多讨人喜欢就有多惹人厌,这一点,熊然无比清楚,他只是有些诧异,宋思白那时也不过才六岁的样子,六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把这件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两人在长大后,其实相处是比较和睦的,常常一起打球、爬山,他以为就算有别扭,也应该早早说开了,可看着宋思白这架势,好像并没有。 余光瞥见宋思白离开的身影,熊然蹙眉,貌似有一些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或者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 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等到夜里活动结束了,熊然被助理抱着放在了保姆车的副驾驶上,还被贴心的系上安全带。 透过后视镜,助理小心翼翼的看着假寐的宋思白:“雍哥,前一阵品牌方送过来生日礼物一直放在公司,熏姐说这几天给你送到住处去。” 宋思白闭着眼睛,可有可无的点点头。 生日?熊然疑惑,印象里宋思白过过一次生日,是冬天的时候,当时小崽子还准备了礼物,但是现在都快入夏了,他过得哪门子生日? 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熊然呼吸一窒,不对!他过得是宋或雍的生日! 宋或雍的生日就在五月十九号,是上个礼拜! 望着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宋思白,熊然不可置信又愤怒无比,猜疑得到证实,宋思白竟然真的,真的顶替了宋或雍的身份! “雍哥,到了,我就不上去了,你早点休息哈!”,车停在了一栋高大住宅楼下面,只看小区的绿化设备和外面的安保严密性,便知道其昂贵舒适性。 “好的,你也别去公司了,把车开回你家吧,早点休息。” “好的” 车门被关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熊然心焦的不行,他迫切的想知道这7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宋思白会顶着宋或雍的身份生活,宋或雍呢?他知道吗?他现在过的怎么样?熊然心里一连串的问号。 跟着助理小姐姐一路去到她家,在巷子里左穿右岔了半天,车才开进一个老旧小区,停在了一个草有半人高的小道上。 助理小姐姐力气大,没有电梯,一路不带喘的扛着熊然上了六楼,然后开门,开灯,把熊然放在了小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熊然才勉强平复好杂乱的心绪,他回神,小心翼翼打量周围,房间很小很旧,但被布置的很温馨,桌子上有好看的小狗桌布,沙发上也有五颜六色的抱枕。 坐在沙发上,紧绷了很久弦得到一丝放松,直到他听见身后的助理喊名字:“阿宝,阿宝,是不是饿坏了呀,快来妈妈怀里。” 紧接着,一声推拉门响,伴随着阳台的凉风吹进来的,还有一声声激动的:“汪汪!汪汪!” ...... 啊!!!!有狗!!!核桃救我!!!! 熊然克制不住的想要把脚缩到沙发上,下一秒,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窜到他眼皮子底下。 这硕大的体型,这滴答着口水的大肉舌头,还有这无比智慧的小眼神。 夭寿啊!!!竟然还是一只哈士奇!!! 但凡能动,他连夜扛着火车跑。 “阿宝”助理小姐姐咬着薯片站在哈士奇旁边:“这是咱们家的新成员,以后你要好好和他玩哦,对了,今天表现不错,你没有拆家,这很好,继续保持!” 完了,彻底完了,目光看向下面摇着尾巴围着自己打转的哈士奇,熊然觉得自己可能逃脱不了被卸的七零八碎的下场了。 不得不说,他的预感总是很准的。 小姐姐出去工作的第一天,二哈只是咬着他的腿满屋子到处乱窜。第二天,它路过时后腿一抬,尿在了熊然肚子上,第三天,熊然五官四肢开始破损,一只眼睛也没了,全身上下的伤口开始跑棉。 真的,熊然扛不住了,就在他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向系统求救的时候,小姐姐的妈妈来看她了。 在耗时一天的大扫除中,破破烂烂、满身狗味的熊然被装进垃圾袋里,和其他垃圾一起,被这位爱干净的妈妈,非常利索的丢进了小区的垃圾站里。 熊然被扔在垃圾桶的旁边,看着周围一群飞舞的小伙伴,庆幸自己没有嗅觉。 “系统,我的好大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咱俩就只能去回收站投胎了。”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那个。”系统忙碌了半天,终于回应。 “好消息”熊然有气无力。 “刚刚监测显示,目标人物宋或雍距离宿主直线距离小于500米,也就是说,他目前就住在这个小区里。” 熊然眼睛一亮,继而又狐疑,看着面前这个破旧偏僻的小区,宋或雍会住在这里? “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后天凌晨4点,垃圾车准时到这里回收,你得让宋或雍带走你。” “后天?加载时间还没到啊?那我岂不是不能讲话也不可以动。” 系统发出笑嘻嘻的电流声:“是的呢。” “......”我是你大爷! 17 被捡走 熊然已经做好被垃圾车带走,再从回收站跑回来的准备了。 他从天黑坐到天亮,清晨,陆续有人来扔垃圾,不是锻炼身体的老头老太太,就是着急上班的上班族,他在人群里望眼欲穿,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脸。 这期间原本还算干净的周围,也被各式各样的垃圾袋堆满,更有一个装满湿垃圾的袋子结结实实的靠在了熊然他的身上。 可以想象,自己有多脏。 上回这么埋汰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没有,核桃的狗窝比人窝还干净,而且就算自己被它咬的破破烂烂也没这么埋汰过。 熊然更怀念那时候的生活了。 “妈妈,看....看....熊熊....大熊熊...”一个放学的小丫头背着幼稚园的书包经过垃圾站,指着熊然。 “嘟嘟想要熊熊...想要....”羊角辫的小丫头一眨不眨的看着熊然。 “哎呀,它太脏了”,年轻的母亲看了眼熊然,抱起小姑娘:“带回去,嘟嘟会生病的,等嘟嘟过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犹豫着点了点头,离开时趴在母亲肩上还望着熊然。 熊然开始担心,以自己目前的样子,就算找到宋或雍,他能愿意领他回去吗? 宋或雍的洁癖他是见识过的,细致到可怕,瓶装水开封了,除非一口气喝完,否则剩多少他都不会再喝了,觉得里面已经滋生了细菌。 熊然很愁。 夜幕很快降临,小区的路灯颤颤巍巍亮起昏黄的光,楼下玩闹的孩子群散去,万家灯火渐次亮起。 熊然看着上空的月亮,一会想想宋或雍,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父母,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情,如今闲下来,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卷土而来,每一会儿眼皮直打架。 就在快要睡过去时,突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出现。 “注意注意!注意注意!”电质声打的差点冲破熊然的脑浆,一激灵一下睁开眼,迷糊中看见远处的小道上走来一个黑而模糊的身影。 “目前宿主距离距离目标人物10米...” “9米....” “8米....” 熊然终于从混沌中清醒,反应到系统在警报些什么,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前方,半响,吞了吞喉咙,一眨不眨的望着这个由远及近的身影。 听着系统不间断的播报声,一颗心猛地紧缩,继而像活了一样往他的喉咙眼爬。 是他吗? 是他吧? 一分一秒,对方步伐不快不慢,步步踩在他心上,熊然紧张的要死。 只看阴影便知道是个高大挺拔的个子,熊然看着他步步走近,眼看就要踩在那光圈之下。 陡然的,满心迫切的同时,竟升起一丝逃避的念头。 直到真的要见到宋或雍了,熊然才终于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见到他准备,自己很想他,但见故人犹如见故乡,他情怯。 可这点情怯比不上思念,他不敢闭眼,眼看一条腿踩在光里,继而下一瞬,那一整个人沐浴在暖黄的光下。 熊然终于看清他的长相了。 ...... 是他, 却又不像是他,熊然不敢认。 眉目比十五岁的他更深邃隽永,轮廓更利落清晰,还没走到熊然面前,他已经隐隐感受到对方高个子带来的天然气场。 他垂眸把手里的袋子丢进垃圾桶,熊然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眼睫低垂是落在眼下的浅淡阴影。 好像是他。 接着,那阴影散去,左眼下卧蚕上的一点红痣,就慢慢显露出来,在光下鲜明的多年未有褪色。 熊然心跳如鼓,是他。 许是这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男生抿了抿唇,几乎是同时,两颗浅浅的酒窝就冲进熊然的视野。 是宋或雍!真的是宋或雍! 熊然在心里大叫,他急切的看着男生,他真的变了好多,脸上一点十五岁的婴儿肥都没有了,但是面容里还是能隐约看出小时候的影子,他真的长大了。 是个青年了。 男生扔完垃圾,抬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熊然,时隔多年,熊然终于再一次对上了那双眼睛。 轮廓干净深邃,瞳孔黑白分明。 但蓦然的,熊然心底席卷上一种说不出的怪,似乎过于剔透了,剔透的像是摆在首饰盒里的宝石,硬生生的镶嵌在他眼眶里。 熊然来不及仔细看,男生就直起了身,无意瞥一眼熊然,面目冷淡的转身,毫不停顿的离开了。 熊然望着他的背影,久久都没有从这次突然又慌乱的重逢中回神,直到对方背影很快转过小道,消失了。 很迅速的几分钟,他从光里走过来,又从光里离开,像是一个幻梦,但熊然知道,这是不是梦,这是真的。 他真的见到宋或雍了。 只是22岁的宋或雍没有带走熊然,他那么脏,没人会想要带走他。 熊然开始期待能再次见到宋或雍,回想起刚刚见到宋或雍时的场景,他开始后悔,怎么没看清他耳朵长什么样子呢?还有手呢?不知道锁骨上的痣还在不在? 但更多的,熊然是在想宋或雍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个小区很破、很旧、夜里有喝醉的酒鬼在离他不远的垃圾桶里尿尿,头顶的楼上还总有夫妻日夜不休的吵架,一到清晨四五点,还会有刚下夜班人在楼道里踢踏跺脚。 熊然又想起那个建在半山腰,客厅里有一整片落地窗、二楼有玩具屋的宋宅。 它高大而明亮,美丽且优雅,他来自那里,骄矜高傲的宋或雍15岁之前就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 即使父母意外去世,他家道中落,也不该一落千丈到这步田地,自己离开之后,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望着路的尽头,熊然一直等啊等,直到第二天的清晨,他再一次见到了男生。 应该是要出去,宋或雍左肩背着包,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衬的整个人肩宽腰窄,透白的t恤下是隐约的锋利的线条,周围背着书包上学的女孩们佯装无意的瞥一眼他,然后三三两两红着脸窃窃私语。 该是青春蓬勃的年龄,也该是阳光健气的穿着。 可当他走近时,熊然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淡淡的异样。 青年的头发似乎有些长,落在脖颈处,形成极致的黑白对比,莫名添染了几分阴郁,他五官优越,可神情冷淡,整张脸只有三种颜色——白、黑、红,俱是浓烈鲜明,如大家笔下的水墨画。 湿濡、潮气、阴冷。 他站在熊然前面的时候,有一瞬间,熊然像是看见了一座高大的山,一座天阴盖日、浓雾不散、常年落雨的青山。 好像是变了,感觉变了,五岁的宋或雍霸道蛮横、十五岁的宋或雍骄矜高傲,可是22岁的宋或雍呢? 熊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扔掉垃圾,男生背着包离开了,熊然默默看着,心绪复杂难言。 “系统,垃圾车什么时候来?” 脑中响起系统的声音:“明天凌晨四点。” “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行动和语言能力?” “明天中午十二点。” “准备吧”熊然长叹一声。 “宿主”系统没听懂:“准备什么?” “准备重新投射啊,以我现在的样子,狗见了都嫌,宋或雍会愿意带走我?再说了,等我能动了,估计早就被扔到回收站的传送带上压成方块了。” 系统苦恼:“可是现在任务对象身边没有合适的投射体,要是现在被投射过去,就只能变成凳子椅子了…” “……那也比现在强啊。”熊然长叹一口,觉得前路渺茫。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顶着一副家具的身体面对宋或雍的时候,熊然再一次见到了对方。 估计是回过家了,他没背包,穿着的依旧是早上那身,手里拎着一个空的矿泉水瓶。 他快步走到垃圾桶旁,把瓶子扔进去,轻飘飘的瓶子落在里面,没发出一点声音。 扔完垃圾,宋或雍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熊然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只看见背影里他蓦然攥紧的拳头。 和小时候某些行为对应上了,宋或雍纠结犹豫的时候就是这样。 接着,男生突然转身,朝着熊然的方向疾步走来。 什么情况? 熊然只看得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白色衬衫,近到要贴在鼻子上,下一秒,完好的右耳朵一紧,一阵拖力之后,他被人从垃圾堆里拽了出来。 就这么被拽着耳朵走,熊然看着脚下变化的地面,直到被拖上三楼,站在锈迹斑斑的大门前,熊然才意识到,他被宋或雍捡走了。 被对方从那个肮脏滂臭、恶水横流的垃圾站捡走了。 18 撞见 是很差的居住环境了,被扔在公共厕所的盆里,熊然回忆自己一路看见的景象。 这栋楼明显比这个小区其他的楼还要老还要旧,过道阴暗狭窄堆满杂物,一层楼的人共用一个大厕所,像是六七十年代遗留至今的筒子楼。 可想而知宋或雍的住的房子会是什么样子,逼仄潮湿,是熊然对它的第一印象。 房间最多二十平米大小,还硬是用窗帘隔出两个空间,一个当卧室,一个是厨房。 说是卧室,只摆放了一狭窄的床和一个掉漆的半扇衣柜、一个小桌子,说是厨房,就一个煤气灶台和几个锅碗瓢盆,连冰箱都没有,墙面发黄掉皮,只有一扇窗户,被擦的再亮,也没有几束光照进来。 整个房子像是刚刚被从深湖里打捞上来,即使被整理的很干净,也带着不见天日的潮气与经年腐朽的冰冷。 熊然不敢相信,宋或雍就住在这样的房间里。 头上的水龙头被拧开,如柱的水冲在熊然头上,他回神,看见了眼前的白色衬衫,然后手被拉起,对方用刷子沾了点头油漆桶里的洗衣粉,刷着熊然手上的污渍。 坐在洗漱台上,即使现在这个身体大而高,熊然也只能看见对方的下颌和唇,唇珠还在,唇却薄了不少,唇色也浅,露出的脖颈颀长,肌理下筋脉勃发,喉结隐动。 移开眼睛,熊然盯着自己的手,满是泡泡,对方洗的很细致,耳朵、胳肢窝、还有脚都洗到了,被倒抱着趴在男生胳膊上的时候,熊然感觉自己是要被打屁股针的小朋友,他只能挺着老脸,任由对方给自己洗屁股。 肚子里都是水,但对方力气大,熊然的一整张熊然被拧的扭曲,水从他的耳朵里流了出来,直到四肢的水分被拧的差不多了,熊然才被盆里端起来。 “小宋,洗什么呢?”一个瘦的像麻秆一样的男人提上裤子从对面便池走过来,熊然刚刚还看见有几滴淡黄的液体滴在他看出颜色的裤子上。 男人走到宋或雍面前,见他不说话,伸手就想要去拽他。 啊!熊然尖叫,他上完厕所没洗手! 好在宋或雍后退一步躲开了。 麻秆男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一双小眼眯着,露出眼尾崎岖的皱纹:“小宋,我那屋子住的还可以吧?你要洗衣机不?哥给你搬一个?” 看来男人是宋或雍的房东,他头朝宋或雍身边凑着,鼻子动了动,熊然看的一清二楚。 “不用”,宋或雍眼眸冰冷,只扔下两个字,然后饶过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屋子里面自然是没有阳台的,熊然被夹着两个耳朵,晾在了窗户外面,他面朝着卧室,看着宋或雍在整理桌子上的书。 有些是金融,有些则是影视类的书籍,桌上的还放着一个黑色保温杯,杯上印着烫金字体:誉京电影大学,水杯下面压着的是印着同样logo的学生证。 宋或雍竟然上的是电影学院?他不是很擅长理工科吗?怎么会去读电影学院,而且还是表演专业?! 自第二次投射以来,一个个问题像疑云一样堆在熊然脑中,越滚越大。 影大他很熟,他家就在那所学校的后面,以前放学了图近,经常从学校中间穿过去。 男生一边翻着书看,一边打开那扇门快要掉下来的衣柜,从里面掏出一袋方便面,他掀开帘子,熊然听见了那头烧水的声音。 “怎么把日子过的这么苦啊。”熊然喃喃着,他记得很久之前某天放学,两人一起看电视,小崽子指着电视上的方便面的广告问熊然好不好吃,然后一脸渴望说自己很想吃,但管家和妈妈不让。 如今他跌落尘埃,自己看不见的时间里,被生活一头按进苦难的水里,他有挣扎过吗?看着男生沉寂的样子,熊然不得而知。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熊然的沉思,接着是咚咚咚的砸门声,力气大的感觉可以把整个门卸下来。 男生关了火,掀开帘子,打开门。 一人影旋风般的冲了进来,还没说话,只是扫视一遍周围,就嫌弃的皱眉:“宋啄,你怎么回事?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不是都把地址给你了吗?为什么不去?!你知道人家徐导时间有多紧吗,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的机会!” 说话的人一身不合身的西装,头上打满了油光水滑的发蜡,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神精光,看着就是个老熟的打工人,尤其是人中右边那颗长着长毛的痦子,更给他添了几分油腻腻的滑稽。 见宋或雍不理他,他眼睛一转,舔了舔唇,语气低了下来,颇带着几分苦口婆心的味道:“你看看你,外形、声音条件多好,我当时是签你的时候,就奔着要打造一个小“宋或雍”的目标,你现在看看人宋大明星,他为啥走到今天,资源拿手软,不就是因为身后有星威这个大靠山吗!” 男人越说越起劲:“你条件比他好,我觉得你比他帅!要不然人家徐导能慧眼识珠呢!你听哥一句劝,明晚人家徐导在水天有局,来的都是圈里的大导,你过去,说说好话,陪人家喝几杯。” 男人挤眉弄眼,亦有所指:“这事儿不就成了嘛!到时候你要什么资源没有啊,还用的着每天苦哈哈的去便利店打工,住这下水道啊?” 熊然听明白了,合着这就不是个经纪人,这就是个拉皮条的! 还有,还有宋或雍怎么改名了?改叫什么,叫什么宋啄?! 熊然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冲击的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那张不停歇的嘴。 “我给你说话你听见没?我是你的经纪人!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见宋或雍不理他,他提高了音量:“给我句话,你明天到底去不去?!” 语气里满含威胁意味,熊然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 男生雷打不动的神色淡然,靠在衣柜上就两字:“不去。” 经纪人气的脸都红了:“别给脸不要脸,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经纪人喘着粗气,痦子上的两根毛跟着抖啊抖,他指着宋或雍:“行!你腰杆硬!你就等着徐导整你吧!有能耐你就在这下水道里但一辈子老鼠吧!我告诉你如果你不配合,合同里的条件给狗也不会给你!” 羞辱完还不够,他举起一旁倒满水的玻璃杯,狠狠砸在了地上,水渍和玻璃渣飞的到处都是,床单也被溅湿了,对方则像仇人一样瞪了宋或雍一眼,踹开门踢踢踏踏的下楼了。 屋子里留下一地狼藉,男生站在阴影里,久久不语,垂眸望着地上的碎片。 熊然想刀人的心压抑不住,他看着男生找了簸箕,蹲下来低头去捡地上的碎片,心疼的打颤。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还他起那么难听的名字,叫什么宋啄,他明明叫宋或雍啊,宋或雍是他的名字! 熊然看着男生收拾完地面,把已经泡囊了面端了出来,放在桌上一口口吃着,中途还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人要和他换班,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男生答应了。 挂了电话,正准备接着吃,头顶突然传来几声兹拉拉的电流声,接着灯泡还是忽灭忽灭,没坚持几秒钟,灯就灭了。 最后一点昏黄的光都没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真的倒霉,熊然心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听见男生那边停顿了几秒,然后两三下解决,把碗洗了,洗漱完毕后,上了床。 昏暗中,隐约看见床上那鼓起的阴影,熊然一点睡意都没有,过去的七年内好像一团乱麻,在他面前越滚越大,而且他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看着宋或雍的长相,他总莫名觉得熟悉,不是那种从小看到大的熟悉,倒像是和记忆深处某个一闪而过的面容很相似。 熊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 清晨天蒙亮的时候,宋或雍就起床了,他穿上衣服,去了外面洗漱,然后背着收拾好的书包,出去了。 太阳出来后,熊然明显感觉到身体的重量在一点点减轻、干燥,倒计时到中午12点,熊然在系统的提醒下,动动手,咳嗽了几声。 终于眼含热泪的发现自己可以说话可以动了。 手脚并用的从窗户外面爬进来,熊然跳下窗沿,站在狭窄的过道里,圆滚滚的肚子顶着桌子。 自己确实是大了些。 不过大也有大的好处,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宋或雍的房间里找了找,最终,在某个疙瘩拐角里找到了一个灯泡盒子。 把电闸拉了,熊然咬着新灯泡,踩着宋或雍的床,伸手顺利够到了旧灯泡,小时候家里灯泡闪了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换的,还让他好好看着,说这是男子汉的必备技能。 拧开灯泡,果然是灯丝被烧断了,熊然耐心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别的问题,于是拿下新灯泡拧上去, 楼道里踢踢踏踏的,熊然一边拧一边分神去想,昨晚就发现了,这里的隔音实在不好,半夜还有人在过道里走来走去。 “系统..你看,我厉.......” 楼道外的脚步声停在门前,熊然手还没放下来,话也没说完,就听见钥匙插进锁扣里扭动的声音。 根本来不及反应,伴随着吱哑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熊然站在床上,手还摸着头顶的灯泡,就看见了推门而入的宋或雍。 ...... 不,更确切的,是宋或雍看见了正在拧灯泡的巨型玩偶熊。 19 冷漠至极 很安静,安静的好像时间静止。 熊然僵在半空中,看着前面同样一动不动的人,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他就是不敢动,更不敢开口说话。 于是只能紧张的去找对方的脸,想要看清宋或雍的神情,只可惜,房间昏暗,一人一熊在阴影里长久凝滞,谁也没有先暴露,一幅诡异而荒诞的画面。 在这久久的冷寂中,先忍不住的是熊然,他喃喃着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宋或雍”,像是率先露陷又或是投降。 终于,宋或雍动了,他弯腰换鞋,熊然听见书包被挂好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响起,一个沉甸甸的人走到了熊然面前。 明明刚才还要去找男生的脸,可当那股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时,熊然却没了勇气看对方,只能仓皇垂眼,将视线落在男生的衣服上。 外面下雨了,宋或雍的衣服也被淋湿了,熊然胡乱想着,觉得时间又长又难熬。 这么会这样?他原本预想的两人重逢的画面不是这样的,自己应该突然大喝一声,看着小崽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再哈哈大笑说他又回来了,而小崽子也应该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可现在呢?熊然飞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唇,没有弧度,他没笑, 熊然煎熬不已,面前的人像一座山,仅仅是无声无息的靠近他,已经让熊然感受到了不适的压力,他迫切的想要张口,打破这窒息的僵局。 “呃....那个..我....我看你灯泡坏.....坏了....”熊然一点点放下胳膊,盯着宋或雍t恤右上角的logo,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就想修修.....” 宋或雍不说话,熊然把唯一能说的说完之后,也闭上了嘴,他低着头,像等待审判一样。 气氛诡异而尴尬,他没了自诩老父亲的游刃有余,对待已经22岁的宋或雍,更多的是无措和茫然。 许久之后,搓着手指的熊然终于听见了一句淡如凉水的声音。 “下来。” 是在和自己说话。 反应过来的熊然慌慌张张的跳下凳子,他站在床上,余光中看见宋或雍抬起手去拧灯泡。 宋或雍不看他,熊然终于有了点勇气偷偷看宋或雍。 房顶低,男生个子高,站在地上抬手就可以碰到天花板,他抬头望着灯泡,露出紧实而流畅下颌线,唇抿着,睫垂着,半张水墨侧脸,没有任何神情。 冷寂淡漠到极致。 熊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像一个小石头砸向平静的湖面,以为湖面会泛起涟漪,可湖水只是将它吞进去,波澜不兴。 男生修好灯泡,拉下电闸和开关,霎时,明亮的光充斥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于是熊然将他眼底看的更清。 真的是一片湖,长在阴雨连绵的青山里,黑而浓郁,深不见底。 男生收了床上的凳子,像是看不见熊然一样,头也不回的掀开帘子,去了厨房,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切菜的声音。 熊然慢腾腾从床上爬下来,站在地上,生出了一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无措,他在巴掌大的地方来回张望,看见床上的空盒子刚想捡起来,厨房的帘子呼啦一声被拉开。 熊然吓了一跳,怔愣的回头,看见了目光沉沉望着他的宋或雍,对方看了他一眼,什么话没说,又呼啦一声把帘子拉了回去。 熊然更不敢动了,只好站在原地。 饭很快就做好了,男生将面端到卧室的桌子上,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张折叠凳,一高一矮的摆在书桌旁,本就小的屋子显得更加逼仄。 桌子上摆了两个碗,两副筷子,男生看了熊然一眼,熊然就乖乖的坐到了那个矮小的折叠凳上。 “啊,你会做饭啦!”熊然故作惊喜,看着男生碗里稀稀拉拉的几根面条,自己面前这碗里比他多。 “可惜我吃不了,”他不无可惜道,“不过我也会做饭的,我做给你吃。” 男生不理他,熊然说一句,想一句,心里又愁又难受。 性格完全大变,话好少,熊然生平第一次在面对宋或雍时,有了种脚趾头扣地的感觉,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男生对他有气。 气什么呢?气自己没有救他的父母?还是气自己骗他的神仙? 熊然想不明白,可他也不敢问男生,对于自己来说两人或许只是十几分钟没见,可对于宋或雍来说,他们已经七年未见了。 宋或雍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十五岁前两人的熟稔、依赖、信任,早就变得越来越淡,熊然心中无力,或许对于现在的宋或雍来说,自己现在只是少年时一个较为亲近的玩伴而已。 夜晚很快降临,男生睡下,熊然坐在木桌上,看着他侧躺的背影,怅然不已,自己变大了,大到无论坐哪里都占地方,而宋或雍也长大了,大到可以面对生活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再需要一个熊陪在他身边了。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得呆在宋或雍身边,就算不为保护他,也得帮助他把生活走向正轨,不能让他下辈子都窝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收拾好心情,熊然没有睡意,这里的隔音不好,看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忽明忽灭的感应光,熊然总感觉有人在外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但男生习惯了,他动也不动,像是睡的很沉。 * 天蒙亮的时候,熊然就从桌子上悄悄爬起来了,准备给宋或雍做早饭,之前他病还没被查出来,身体不错的时候,因为父母是双职工,工作比较忙,早饭就是熊然自己做。 只是他在厨房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吃的,只在角落的鞋盒里找到了几个鸡蛋,于是只能做蒸鸡蛋。 盖上锅盖打上火,熊然看着那跃动的幽蓝火苗出神,可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响动,床板吱呀,脚步声咚咚落在失修的地板上,下一秒,帘子被猛地拉开,宋或雍光脚冲了进来。 他直奔灶台,一把关掉火,还拧平了阀门,热水小小的咕嘟声瞬间就停了。 做完这一切后,像是失了力一样,宋或雍两只手撑在灶台上,低垂着头,过长的头发落下盖住了他的眉眼,熊然往前走了几步,注意他浑身都在颤抖。 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熊然伸手想要拍拍宋或雍的背,宋或雍却猛的直起身子。 他看都不看熊然一眼,像一个长长的幽魂,脸色白的厉害,唇也干着,额头上都是汗。 “不许再用火了。”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宋或雍抿抿唇,一个圆圆的酒窝显露出来,可人是阴冷的,警告也是。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扔了。” 话是真的,语气也是真的。 ...... 心里猛地一缩,熊然的手停在半空,少年掀开帘子走出去,没多久就传出了关门的声音。 他出去了。 站在空落落的地上,明明感受不到温度的熊然竟然狠狠打了个激灵,他觉得冷,从厨房走到卧室,看着桌上男生穿着高中校服抱花面无表情的照片,又觉得陌生。 “系统”,熊然喃喃自语:“我感觉我有点难受,又有点心疼。” 系统叹气:“任务而已,都说了不要让你投入过多感情了,你现在都这样了,那等任务结束了,怎么办?” 熊然根本听不进去,跳上凳子,用手撑脸:“我难受的是他不跟我亲了,我们变陌生了,但我也心疼他,父母没了,那场大火还给他留下了那么深的阴影,都不知道他怎么熬过这几年的。” 系统翻了个大白眼:“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下去,等到结束时你的分离阙值一定会爆表,一旦超过规定数值,我会自动启动强制分离程序。” “什么?什么程序?” “强制分离程序”系统解释道:“是很人性化的程序,专门帮助那些分离困难的宿主脱离与目标任务的感情纠葛,顺利回归自己的世界,回归他们正常的生活。” 熊然哑然,好半天才低声道:“那我现在是多少数值?超过了吗?” 系统摇头:“我不知道,监测只在任务结束后开始,我只能说,你现在的状态有点危险,还是收敛一下吧,多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打算。” 半晌,熊然深深叹了口气,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正准备预备说些什么,就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 是宋或雍回来了? 熊然连忙坐端正,看着门的方向,锁孔不停传动,可门不见开,熊然感觉到不对劲,正想跳下去看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 先是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从外面钻了进来,在屋子里左探右望的侦察了半天,看着屋子里面没人,接着,一整个细瘦的黑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他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走路的样子像老鼠,长得也像,熊然看着他那细窄的小眼睛,和油腻腻的没几根头发的脑袋,一下子认出来了。 偷偷撬门进来的,正是之前在公厕里,那个和宋或雍搭话的麻秆房东。 一看就不是好人,干的也不是好事! 麻秆男人戴着手套和脚套,显然是有备而来,熊然以为他会在屋里乱翻、偷东西,可男人并没有。 他先是站在卧室中央,表情愉悦的闭上眼睛,微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熊然看得十分不适,接着男人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床,渐渐勾唇,露出了一种近乎于欣喜若狂的笑,兴奋的鬓角都流出汗。 熊然将他恶心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就见男人一点点靠近床边,嘴里神志不清的喃喃:“终于.....终于.....” 他伸手就要去抓宋或雍的枕头,笑意抽搐,眼里是病态的激动,全是都克制不住的哆嗦。 “小宋....小宋...哥喜欢你...梦里都喜欢...” 熊然胃部极其不适,开始找刀,他终于明白对方偷偷进来是为了干什么了。 20 崩溃 熊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吓人了,只不过这一次,他身体高壮,站在男人后面,就压下一个深深的阴影。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对方瞬间就僵在的原地,根本没想到屋里还有人。 “干嘛呢?”熊然凉凉道。 麻秆男人动也不敢动,过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道:“我...我什么都没想干...我..我就是想进来看看,看看他有没有家具...坏了,我...我是房东...给他修一修。 “修家具?”熊然冷笑一声:“修家具,一进来就恶心的闻人家房间的味道,修家具,还要往人家床上躺,你骗鬼呢?” 话落,似乎意识到不对劲,熊然紧跟着来了句:“不对啊,我就是鬼啊。” 对面的身体更硬了,麻秆男人小心翼翼的回头,就看见了正对着自己,一张又圆又肥的熊脸。 叫都叫不来,腿直接一软,就溜到了地上。 “鬼...鬼啊!有鬼!”男人吓得虚脱,再没了刚才病态的表情,他一脸惊恐的望着熊然,腿在地上胡乱蹭着往后爬,一只手去摸裤兜,摸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摸出了一把□□。 刀对着熊然,男人涕泗横流,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叫鬼,一会儿喊救命,一伙儿有求饶的,没办法,熊然现在的样子实在诡异,身上破破烂烂的跑棉,嘴巴没张,却又声音从里传出来,头轻轻一歪,唯一一只黑玻璃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还一点点朝他逼近。 男人想要跑,腿没力气,趔趄着好不容易才靠着墙站了起来,又惊悚的看着眼前压过来的阴影。 “我很久没吃过人肉了”面前的鬼声音凄厉又贪婪:“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怪不了我啊。” 男人惊叫声凄惨,熊然还没靠近,他就像是要被宰杀猪,窝在角角落里,两条腿腿胡乱蹬着,一只胳膊蒙着脸,剩下的一只挥刀朝熊然胡乱砍。 刀刃锋利,熊然身体上被划出好几道深深的伤口,白色的棉花溢出来,可这并不妨碍他的行动说话。 “我死了好久了,饿死的,之前就躲在这床板底下,这几天终于吸足阳气,能出来活动了,”鬼气阴阴,在老旧逼仄的屋子里,更添了几分森冷战栗:“男人的肉虽然硬,但抗饿,我吃了你,就不饿了,我先吃你的大腿,大腿肉多,再吃你的肚子,肚子肉嫩,最后吃你的胳膊,那里肉最肥。” “你说,”熊然拖长了音调,哈了一口气:“好不好?” 男人几乎是陷入了痉挛,刀掉在地上,一整个人都嵌进墙里,他疯狂摇头,失智一样嘴里喃喃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大颗大颗的冷汗从皮肤各处冒出来,没一会儿裤子也湿了。 熊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比尸体还硬,碰第一下的时候人还神经兮兮的说着话,碰第二下的时候,已经没动静了,熊然凑近一看。 人吓晕过去了。 * 看着面前的不省人事的男人,熊然发愁,正准备把人弄出去的时候,“咚”的一声巨响,熊然寻声看向门口。 是宋或雍,他回来了。 长臂一把推开破旧铁门,门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哀嚎,宋或雍大步走进来,熊然这才看见他起伏的胸膛和已经湿了的上衣。 他是跑回来的。 他径直走到熊然面前,如树的个子蹲下来,变成了一座陡峭的小山,剔透如水的黑眼珠直直望着熊然,脸颊上是湿漉漉的红,声音也因为剧烈奔跑而不稳。 “你没事吧?”他一边问,一边去看熊然的身体,当下眉皱脸沉,他发现熊然身体上多出来的刀伤。 鬓角的汗顺着轮廓线流下来,熊然仿佛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带来的那种热烘烘的温度,说了声没事,然后伸手去替宋或雍抹。 宋或雍顿了顿,侧头躲开了。 熊然只好收回手,面对宋或雍,他那种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的憋闷感已经达到顶峰。 确定熊然没事后,宋或雍的处理方式也十分简单粗暴,估计是觉得碰一下都嫌脏,他抬脚就朝男人身上落去,一脚接一脚,就往肚子、胸口踹,熊然能清晰的听见脚陷在肉里、踹到骨头上的咯吱咯吱的响动,听着就疼,被吓晕的男人痛的发出哼叫。 听着哀嚎声,宋或雍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垂眸,继续把男人当皮球踢。 “算了,算了,宋或雍”,眼看着人脸都白了,熊然连忙制止:“犯不着为了他脏自己的手,别打了。” 宋或雍根本不听,一下比一下踹的重,最后还是熊然一把抱住他,将他向后拖,他才停了下来,开始处理现场。 他直接拽起男人的衣领,拖着他,像是提溜着一袋鸡蛋,非常顺畅的拖拽过磕巴的门槛,然后径直扔到了外面的走廊里,很像没有功德乱丢垃圾的小孩,熊然站在房间里,听见男人的头被台阶磕闷响。 回到家关门后,宋或雍没和熊然讲话,而是在抽屉里找些什么,熊然站在他身后,犹豫再三,然后开口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正值暑假期间,宋或雍在便利店兼职,他身上的衣服有便利店的名字,今天应该是早班,他要从六点上到下午四点的,可现在也不过早上九点。 翻找抽屉的声音戛然而止,熊然看见面前的背部肌肉紧绷还有捏紧抽屉角的拳头。 这个样子熊然简直不能再熟悉,宋或雍在生气。 “你在气什么?”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自己好容易找到他了,可宋或雍却一直对他冷着脸,熊然也气。 “气我没能救...你父母,还是气我骗了你,骗你自己是神仙?”这几日相处累积的无力憋闷让熊然迫切的想要吐出来。 “我很抱歉...我.....” “不是。”宋或雍利落的打断了熊然。 “那是为什么?”熊然不解:“还是因为我突然出现,打扰了你的生活?” 这一次他以为宋或雍还会否认,没想到沉寂片刻后,听见了对方一声清晰的“是。 “......” 他多希望自己听错了。 熊然的心被一双大手狠狠捏了一下,后知后觉的,从心脏传导的痛感到达了全身的每个地方,他克制住喉咙的酸楚,非要问到底。 “为什么?” 宋或雍不说话,可熊然将他低头落在脖颈的发尾看的真切,将他撑在桌子上颤抖的手看的真切,将他后背大片大片汗湿的洇影看的真切。 他一点儿都不相信宋或雍的话,小崽子最会骗人了。 “行吧,”半晌后,熊然淡淡道:“既然你不需要我了,那我就离开了。” 熊然坐在地上,做最后的告别:“我走了,宋或雍,你好好保重,再见。” ....... 午后的烈日终于顽强的穿透豆腐块大小的窗户,舍得蜻蜓点水的落在这阴冷黢黑的屋子里,屋外蝉鸣的撕心裂肺,像在参加一场悲怆的哀悼。 屋内,人站着,熊已经顺着床边倒下,安静的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之前的交谈似乎只是一场幻梦。 男生回头,直勾勾的盯着大熊,终于发现它的眼睛没了神采,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轻轻晃了晃大熊,没有一点动静,柔软的仿佛只是一个玩具熊。 熊然真的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男生,低垂着头去拉大熊的手,唇不过抿了抿,下一秒,就有大颗的晶莹从眼眶里砸了下来,直直落在大熊的手上,隐在它身体里。 “对不起”,他抱着大熊,像小时候抱着熊然一样,紧紧的,头埋在大熊的肩膀上,再也不见之前的漠然、疏远,不过几滴流不尽的眼泪,就把他轻而易举的变回了5岁时的小崽子。 “你...你不该来救我的....不该的...我应该被火烧死的....”眼泪堵住了他的声道,宋或雍抬起头,卧蚕的痣湿红如血,面具一般戴在脸上的阴沉、冷郁终于破碎,露出来的是深深隐藏的悔恨与自责。 “对不起,”他断续的上气不接下气,唇珠无助颤抖:“我...都怪我,我把你害死了,是我把你害死了....” “熊仔大人....熊仔大人....”,他伸手去摸大熊唯一一只眼睛,自己的眼睛却红的厉害:“你不该回来的,我还会害死你的....” 熊然看着面前这个哭的像是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大男孩,终于意识到,他或许只有一半被生活和变故逼迫着长大了,变得阴郁、寡言、隐忍,可还有一半被丢下了。 剩下一半的宋或雍被丢弃在了十五岁盛夏的那场大火中,在熊然离开的七年里,他日日都在那场大火中徘徊,找那个陪伴了他十年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熊仔大人。 21 做群演 宋或雍的个性实在不算好,关于这一点,他自己是在十五岁之后才意识到的。 十五岁之前的他,性子顽劣、骄纵,最擅长用鼻孔看人,说话也刻薄扎人,但是围在他身边的人却不少,一半是因为他脸长得实在好,另一半是因为他的家世。 只是宋或雍亲近的朋友却不多,唯一的一个同龄的,就是宋思白。 宋思白看着傻乎乎的,像只小狗一样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宋或雍一开始以为他想和自己玩,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听见了宋思白和他父亲间的对话。 那天是宋思白8岁生日,宋斯宴请了很多人到家里,其中就有宋或雍,宋或雍抱着礼物去找宋思白,听见了两人在书房里的谈话。 “爸爸,我一点儿都不想和宋或雍玩,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你为什么要邀请他?他一来,就没有同学愿意看我了!” 彼时的宋斯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袖口,他漫不经心道:“思白,我都告诉你了,要和或雍好好玩,你们是兄弟,关系得好,知道吗?” “可是我不想,”宋思白的脚在地板上点来点去,脸上都是矛盾与不情愿:“昨天我邀请徐绪的时候,她还问我宋或雍去不去,说他要不去,自己也不去了,我真的不想和他待在在一起了,他们都说我不如他,我讨厌他!” 宋斯终于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他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目光变成了如有实质的打量,他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刚及自己腰高的孩子,不再以父亲的身份,倒像是一名顾客。 宋思白站在原地,对这种目光感觉不适,无助的喊父亲。 宋斯不理他,只将两件商品拿来细细比较,最终将其中一件放回货架上,叹息一般道:“你确实不如他。” 最后发生了什么,宋或雍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后来在宴会上宋思白没同自己讲一句话,那只和熊然一样拥有蓝宝石眼睛的小熊宋思白有没有收,他也没印象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可他依旧默许宋思白跟在他身边,他得有个玩伴,只有这样父母才会放心,熊然也能安全些。 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不过一个表里不一宋思白,他并不在乎,依旧恣睢肆意,对于未来,也没有什么规划,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会继承家业,生意上或许会遇到些麻烦,不过以自己的能力,也会顺利解决。 他拥有着一切好的,父母虽忙却爱他,没有爷爷却有个胜似爷爷的管家,而且他还有一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会说话的玩偶,里面住着一个神通广大的神仙,神仙说他会保护他长大。 别人没有的,他有,别人有的,他比别人的好千百倍,这一切的一切造就了他的性格,也让他生来自信。 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么顺遂下去,直到那场车祸,直到那场大火。 直至今日,那一段噩梦般的记忆刻在他大脑每一个缝隙里,一旦他停下来来稍微歇一歇,它们就会像蛆虫一样从缝隙里出来,啃食他的大脑,让他痛不欲生。 一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而那场大火将整个宋宅付之一炬的同时,也带走了玩偶里的神仙,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他就什么都没了,从高高在上的宋家大少爷变成了落魄如狗的宋或雍,甚至到现在,他连宋或雍都不是了,他的名字也弄丢了。 火灾之后,未成年的他被送进了福利院,在那里,同情他的院长给他起了他新的名字——宋啄,口字旁的啄,人人都能啄一口的啄。 现在,他叫宋啄。 浑噩的渡过高中三年后,成年的他搬进了最次最破的筒子楼,干着最累最脏的活,他不是没有选择,因为优越的面容,有经纪人签下他,给他广告杂志拍,可他依旧觉得空虚,像是笼子里不能停下奔跑的老鼠,只要他稍微舒服一点儿或者空闲一点,就会觉得痛苦。 他不配,他有罪,他害死了别人,他要赎罪。 他的人生就应该像现在这样,臭在下水道里,烂在泥地里,他才觉得畅快。 “宋或雍。”有人在说话。 “宋或雍。”是在叫自己吗?可他不叫宋或雍啊,他叫宋啄。 直到有人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缓缓抬头,看见了凑到自己面前,用一只眼睛盯着自己的大熊。 “哭什么?”大熊的声音温柔,像哄小孩子一样,擦掉了他的眼泪。 看见男生呆愣愣的红肿眼睛,大熊歪头笑道:“你也太自信了吧,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害死我,你以为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鬼是吃白饭的?” “你”男生爬起来,惊诧道:“你没走?” 大熊无奈:“你让我走去哪里?这个世界里我只认识你啊,要是你都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回垃圾桶了。” 男生咬着唇不说话,他将头埋在胳膊上蹭了蹭,等再抬头的时候,头发也乱,脸颊上是哭累了的红晕。 “别自责,也别难过”,熊然伸手去拍给他的肩,这一次,男生没有躲开:“相信我,你真没那么大本事害死我,就是一场大火而已,我的能量恰好不够了,我只是回去充充电而已,不过是耽搁的时间久了点。” “你看看我,”熊然站起来,在地上转了圈:“我现在不仅会说话,还能随时自由行动,比之前强大太多了。” “所以”他安慰似的抱了抱坐在地上的男生:“真的别再自责了,好吗?” 男生不说话,只是伸手抓住熊然厚厚的肉垫爪,将脸靠在上面。 “点点头行吗?”看出男生情绪缓和一些了,熊然故意催促道:“快点,三秒钟时间。” 男生终于缓慢的点了点头,脸颊蹭着熊然的手。 “这还差不多”熊然站在男生面前,一脸正色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而且还是跑回来的。” 男生深深的望着熊然,熊然耐心的看着对方,僵持不过五秒钟,男生垂眸起身,从卧室右上角的窗帘杆上捏下来一个小东西。 拿到熊然面前一看,霍!是个针孔摄像头。 他终于知道自己换灯泡那天为什么会被宋或雍撞上了,他是通过摄像头看见的,而且那天根本就没下雨,和今天一样,他是跑回来的。 心上陡然涌起一种复杂滋味。 “你早就发现那个房东不对劲儿了?”熊然压下情绪,捏着小红点上下打量。 “是。” “为什么不搬走?” 男生视线游移了一下,然后老实道:“这里的租金最便宜。” 熊然呼吸一窒,果然。 “有笔记本电脑没?” “没有”男生摇摇头:“你要用来干嘛?” 熊然深吸一口气:“淘宝客服。”独眼熊也要养家,为自己的好大儿攒老婆本。 男生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被熊然手动拦住了。 “你收留了我,我就要给你交住宿费,再说了,我还想买好看的小衣服穿,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家里有我在你放心,白天你就出去忙你的事,不用操心我。” 话音刚落下,熊然就感觉眼前一黑,接着地上就传来几声清脆的咔哒和珠子咕噜噜滚开的声音。 熊然伸手摸了摸眼睛的位置,这才发现,他唯一的眼珠子也掉下来了。 得,这下连客服都干不了了。 熊然想要拜托宋或雍找个裁缝店买俩纽扣补补,就听见有抽屉拉开的声音,接着自己就被抱了起来,他原本眼睛的地方感受到了凉凉的触感。 “宋或雍...” “别动,”男生低低的声音就挨在耳旁,手指细致的在熊然的眼睛部位摩挲。 “熊仔大人。”他突然叫他,然后把熊然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有最好看的眼睛,我给你缝。” 熊然表示怀疑,虽然宋或雍现在落魄了,但毕竟宋少爷之前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能行吗? “疼吗?”男生轻轻问他。 熊然能感觉到丝线在皮肤上的拉扯感,他摇摇头:“好了吗?” 男生没说话,熊然感觉到有更柔软的触感贴在自己眼部周围,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接着就听见轻轻的丝线崩断的声音,下一秒,眼前一亮,绚烂的光挤了进来,熊然眨眨眼,率先看见了一双俯身远离的红唇。 唇纹几乎没有,但熊然清晰的看见了一条细细的泾渭分明的线印,将本就红的唇勒的更红了。 熊然别开眼,伸手去摸自己的新眼睛,凉凉的,圆圆的。 “是什么?” 宋或雍没有回答他,而是张开了手,熊然凑近一看,一颗如大海般蔚蓝剔透的宝石静静的躺在他手心。 是他之前身体的眼睛——那两颗蓝宝石。 熊然抬头望向宋或雍,宋或雍眼睛和宝石一样温润发亮,他将熊然抱近,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针,在宝石的钻托上不甚熟练的引上线,一张脸凑到熊然眼前,开始细致的比划、缝合。 低垂的眼睫动也不动,因为凑的近,熊然能清晰的看见那剔透黑眸里的自己,完全一张滑稽的大熊脸,呆愣愣的望着面前的男生。 宋或雍无比认真,像是在修复一件上世纪的古文物,缝一针就要端正身子左右对比一下,然后再凑近,连呼吸都是浅的。 熊然看着卧蚕那颗同他严肃表情一样纹丝不动的红痣,小声道:“去火场里面捡的吗?” 手下的动作一顿,男生淡淡的嗯了一声。 “能告诉我,那场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两只眼睛都可以看见了,宋或雍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破了角的镜子举给他,熊然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全身破破烂烂,屁股跑棉,唯有两颗眼睛闪闪发光的大熊。 不搭,十分不搭。 男生又重新挑选棉线,可无奈颜色只有贫乏的白黑蓝,为了搭配眼睛,他选择了蓝色,然后重新串线。 “引起火灾的是存放在地下室里的烟花。”男生淡淡道:“之前过年没放完的烟花都存在那里了,管家爷爷因为身体的原因也一直耽搁着没有收拾,其实本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宋思醒把门撬开了。” 熊然呼吸一窒,宋思白的弟弟当时也就八九岁,正是淘气到狗都嫌的年纪,熊然记得他那时候除了宋或雍父母的房间,几乎把家里剩下锁着的房间撬了个遍,整天在别墅里横冲直撞。 “他点了烟花,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就着了起来,等我听见爆炸声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一层了。” 熊然记得宋宅木质家具偏多,一旦烧起来,是根本停不下来的,而且墙上还贴满了壁纸,难怪当时赶过去的时候,火势会那么大。 “后来我听说佣人们都跑出来了,”他抬头看着熊然,乌黑的眸子闪烁,仿佛火苗的倒影:“死的只有被大火烧死的宋思醒,和被砸死的宋斯。” 熊然定定的望着男生,脑中浮现的是火海中,男生躺在床上,面容安详的样子,他低声道:“如果我不去救你,你是不是也想死在里面。” 眼神不躲不闪,宋或雍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当时太累了,只是想躺下好好睡一觉,而且我那时正做梦,我梦见了父亲母亲,还梦见了你,很久没做过那么好的梦了,有点不想醒来。” 熊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被刺的一阵阵痛。 “火灾之后,我被送去了医院”,宋或雍继续说着,一边低头去缝合熊然肚子上的伤口:“因为吸入了太多烟,我昏迷了很久才醒来,醒来之后,我的去处就成了问题。” 他语气淡然,手下的活不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父亲这边的亲戚只有我那个大伯宋斯,而我的母亲,她父母早就离婚了,她的父亲失踪,母亲在她小时候就改嫁出国了,在国内,我没有什么亲人。” 肚子上的线缝好了,熊然低头一看,像一条蓝莹莹的蜈蚣,男生好像也觉得丑,皱眉看了看,想要拆掉重新缝,可想起自己的技术,又只能放弃。 “管家爷爷想让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没答应,他的身体不好,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他伸手摸了摸那条蓝色蜈蚣,指尖在粗糙又密实的针脚上摩挲,眼神虚空着陷入了某一段回忆。 “后来呢?”熊然经不住问他。 “后来啊”他勾了勾嘴角:“因为没有人领养再加上我还没有成年,最后,我就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熊然心里重重一空,怎么会去那里?他看着面前轻描淡写的男生,自己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经历,可只是听一听,心里就会涌上巨大的落差和唏嘘感,更何况亲身经历的人? “我记得你父母给你留下过一些东西吧?”他记着其中最为丰厚的是一笔信托基金,成年就可以取用,而且不会被拿去清算抵债,为什么不用那些东西让自己过的好一些呢? 男生不说话了,只低头去缝合熊然胳膊上的裂缝,熊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从他和宋或雍这几日的相处和刚刚他情绪崩溃的样子里,熊然发现宋或雍身上掩埋着的、引而不发的内疚和自责,他似乎觉得父母的死亡和自己的离开都是他造成的,因此觉得自己不配好好活着、不配有美好的人生。 这种症状在医学里被称为幸存者综合症,熊然在某本心理学书籍中曾经看见过,其实就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在福利院待了三年,高考那年,我办了身份证,用了院长给我起的名字——宋啄,饮啄的啄。” “那段时间实在太难熬了,”他向熊然解释道:“我不想再听见再听见这个名字,只有这样,好像才能好受一些。” 熊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抬起手,轻轻抱了抱男生,大大的肚子顶在他的腿上,柔软又暖和。 “高中的那三年,我也没那么想学习了,没事了就逃课去打工,我马上就要成年了,得要学着养活自己了。”宋或雍放下手中的活,将头慢慢靠在熊然肩膀上,水泄般的乌发遮盖过他的眼,散在熊然耳边。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们班主任问我要不要走艺术生的路子,然后就帮我在外面找个集训班培训唱歌表演,又监督我学习,给我补习文化课”他声音闷闷的,就吹在熊然耳边,熊然将头和他挨在一起,给他无声的安慰。 “高考是擦着分数线过的,不过还是考上了中影的表演系,本来决定不去了,可我们班主任又上门劝说我,还告诉了院长,两人以为我没钱,商量一人一半要供我读大学。” “我很感激他们,不想浪费他们的苦心,再加上本科也出来好找工作,最后去读了大学。” 熊然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宋或雍想要干什么,宇航员、银行家、董事长,他什么都说过,唯独没有说过想要当演员,熊然一度以为他和他父亲宋凛一样,以后要读金融专业。 那时候的自己做梦都没想到,未来的宋或雍会蜗居在这里,还要被迫被无良经纪人逼着去陪酒。 “宋或..宋啄” 闻言,男生抬起头,将脸徐徐凑到熊然前面,轻声道:“没关系的,就叫我宋或雍吧,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他朝熊然勾起一抹及不可见的笑,轻的如一阵烟,很快就被吹散了,但这是两人时隔七年之后,他第一次在熊然面前露出笑脸,两侧的酒窝禁锢已久,终于迫不及待的显露出来两弯浅浅。 熊然看着那转瞬即逝的酒窝,点了点头。 “宋或雍。” “嗯。” 他最终也没有去问宋思白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再打断这难能可贵的轻松的时刻。 身体上的部位都缝好了,熊然在镜子面前转圈圈,看看自己屁股,又抬抬咯吱窝,心里洋溢着满意。 很酷,满身都是蓝色纹身。 * 夜里睡觉的时候,熊然被从书桌上挪到了床上,熊然觉得很挤,宋或雍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将头枕在熊然的肩膀上,拿着手机点点点。 熊然眯眼看屏幕,才发现他好像在一个名为男生公会群演九组的微信群里。 “快十二点了?还不睡吗?” 男生将屏幕拉到最下面,同熊然讲话时带着黏糊糊的闷音,他也困了。 “我得抢个群演,后天便利店没有活。” 熊然觉得新奇,正准备说话,就看见原本安安静静的群里突然间蹦出一串消息,宋或雍跟着也发出自己的名字,但已经是十几条以后了。 “可以抢上吗?”熊然完全看不懂。 屏幕蓝色的莹光落在宋或雍瞳孔里,他提起薄毯给熊然的肚子盖上。 “应该可以吧。” 果真,过了没几分钟,群主就在群里通报抢戏成功的人的名字,宋或雍就在其中,还发布了几条注意事项,什么不能染发,身高一米八以上等等。 “好!”熊然语气里满是干劲:“后天那你就去当群演,我就在家做电话客服,咱们一起发家致富!” 熊然把未来的蓝图都勾画好了,先给宋或雍攒学费,再攒买房钱,看着他顺顺利利过上幸福生活,自己走的时候才能瞑目。 哪知宋或雍却不答应了,他转过头看向熊然:“熊仔大人,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男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脸上却无表情,视线游弋了半天,才飞快低声道:“后天你陪我去吧!” “为什么?” 男生沉默了片刻道:“我第一次当群演,有点紧张。” 熊然没信,群一看就是老早加的,宋或雍有经纪人,之前肯定也干过群演,面对过镜头,他之所以非要带着他去,估计是因为白天那个死gay房东的事情,他不想留自己一个人在家。 “好,我陪你去。” 男生终于满意了,他枕着熊然的肩膀,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后天凌晨四点多,熊然被宋或雍薅了起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个巨大的背包,压着熊然的饼脸将他塞了进去。 “熊仔大人,挤不挤?”宋或雍还贴心的给他留了一条拉链缝。 熊然硬是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不挤。” 影视城距离宋或雍家里有一段距离,坐了好久的地铁才终于到达工会集合点,门口已经陆陆续续等了不少人了,很快,群头就来了,点到之后,又收了每个人的演员证,才将一车车人拉向拍摄现场。 熊然在黑暗中待了很久,透过头顶的缝隙,他看见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听见嘈杂的声音,等到被宋或雍放出来的时候,男生已经换了一件衣服了。 熊然颇为新奇的看着他的打扮,一身粗黑短打,短打外面则是铜色的铠甲,他头上也带上了长长的假发和头盔,还画了点淡妆,眉更浓更长了,脸也被抹黑了,腰间的佩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将军。 “不错啊!”看着四下无人,熊然小声赞叹道:“扮上之后,还挺像一回事儿的。” 看来应该是个古装剧组,就是不知道今天拍的是什么内容。 宋或雍找了个人少的阴凉处坐下来,把熊然连同背包一起抱在怀里,等着群头喊戏。 陆陆续续的有化完妆的群演们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谈论些什么,每个人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喂喂喂!你们看见没,男一来了,真的帅惨了!!” “对啊!那可是新晋顶流宋或雍!听说这部剧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请了小女神孟西西给他做配,人妥妥一番!” 另外一个女生兴奋的无法自拔,眼睛里都是小星星:“是啊是啊,我雍超厉害的,我就是为了他才来当群演的!等《破晓之城》的物料出来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剪!” 三人越走越远,熊然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他做梦也没想到,就是这么的巧,宋或雍今天来的剧组正是宋思白担男一的《破晓之城》! 熊然下意识去看宋或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