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衍道:从反派开始》 第1章 消失的经书 太初三年,石巴县。 夜色如黑丝般柔软,笼罩着整座小城。 朦胧的月色下,万物沉寂,唯独几座花楼中灯火阑珊,时不时传出放浪形骸的喧嚣。 莺歌燕舞中,多是千金买笑,唯独杏字房中琵琶声悠扬,一个甜美的声音唱道:“……况当年,便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 “深处吹箫??”王庆虎一愣,脑中闪过销魂的画面,忍不住咽一口唾沫。 他是个粗人,从来不懂什么词曲,只知道甜美的歌声悦耳,只知道眼前的美人勾魂。 但当他望向那张清丽的脸庞,升起的欲火瞬间消散,叹一口气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便起身,三五步后,手刚放到门栓上,忽听见甜美的声音道: “王大人……今晚,要不就留下吧!” 王庆虎猛地转身,呼吸不由得急促,眼中满是肆无忌惮的欲望。 他大步而行,可没走几步,却发现对面的美人眉头蹙起,如同受惊的梅花鹿。 “哎……”王庆虎停下脚步,道:“给你赎身的钱,我还没攒够,我还是回去吧!” 摇曳的烛光下,原本局促的杏儿一愣,眼波流转间满是柔情,婉声道: “这半年来,若非王大人看顾,杏儿作为犯官家眷,怎么可能守得住自己。王大人留下吧,杏儿……不悔!” 她说到后面,声若细蚊,一张俏脸羞得通红。 王庆虎再无犹豫,阔步走到杏儿身边,一把将佳人抱起。 “呀……”杏儿惊声尖叫,俏脸更加红艳。 王庆虎不管不顾,抱着佳人直奔大床。 芙蓉帐暖,似有阳光洒在每个角落,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间呼吸合着心跳声,仿佛一首澎湃的乐曲。 良久,杏儿凑到王庆虎耳边,柔声道:“大人……你可对奴家……温柔点儿!” 王庆虎口干舌燥,一只手去抓柔软处,另一只手忙解自己的腰带。 嘭,嘭,嘭……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疯狂的敲门声,一个急切的声音道:“总捕头,你在里面吗?李大人找您。” “我草@#¥……”王庆虎气得三尸神乱跳,怒喝:“你小子有病吧!赶紧给老子滚!” “师父,县衙失窃,丢了一本经书,李大人让您两刻钟内赶到县衙。”门外的声音道。 “你他妈……”王庆虎脏话都已经飙出去,突然改口道:“等等,经书?” 他用力一撑,从床上弹起,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时皇帝崇信道教,整个燕国上下大修道观,大抄经书,特别是近几年,上面更是直接下旨,颁布各种神神鬼鬼的命令。 平头百姓还好,生祠是建,佛像是建,道像也还是建,老百姓并不关心建什么,只关心建这东西给多少工钱。 不过王庆虎这种端公家饭的人,难免就要卷入其中,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改日再来,你早点休息!”王庆虎撂下一句话,直奔雕花木门。 “虎哥,你千万小心些!”杏儿柔声道。 王庆虎身体顿了顿,不过并没回头,一把推开木门道:“走,赶紧去县衙!” 门外,一小捕快满面焦急,急忙跟在王庆虎身后。 王庆虎大步流星,没走几步突然扭头问道:“你是直接来找我的?” 小捕快诚惶诚恐,道:“我先去的您家,但是没找到……” 王庆虎脸色难看到极点,步幅再次加快,他家在东城,小徒弟这一来一回,早就超过两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后,县衙门口。 王庆虎赶到时,昏暗的灯光下,早已有二人等着。 左首一人姓陈,面皮白净,比王庆虎矮一头,和王庆虎官职一样,都是从八品的副总捕头。 右首一人姓苏,头戴儒巾,留山羊胡,手中拿着一把竹骨扇,是县令李大人的心腹。 二人见王庆虎赶来,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走吧!赶紧进去,再晚就要出人命了!”苏师爷边说边往衙门内走。 王庆虎满面尴尬,急忙跟上二人。 三人一路疾走,途中陈捕头动作极其夸张,明明是在走路,动作却如狂奔一样,胳膊恨不得甩到天上。 “这是什么病?”王庆虎心中莫名其妙。 等到三人走进县衙,陈捕头一个箭步冲进去,胸部剧烈起伏,大口喘气,道: “大人,出什么事了?属下来迟了!” “嘶……”王庆虎倒吸一口凉气,陈捕头这假把式做的,简直是登峰造极。 正厅中,一人身穿七品官服,身形肥硕,头顶油光锃亮,猛然抬眼,怒道: “还真是整齐,这么赶巧吗?我记得你们一个住东边,还有一个,今晚当值。” 陈捕头上前一步,急忙解释:“大人,是这样的,我巡逻……” “行了,不用解释,反正交不了差,我下狱,你们砍头。” 王庆虎面色大惊,揖手道:“李大人言重,您学问大,乃是郑府尹门下,能出什么大事!” 李光头霍地站起来,一掌拍到桌子上,狂吼道: “经书!这回是京城神宫监下发的经书!” “换人了,现如今庆州主官姓俞,俞砍头知道吗?” 李光头满面通红,往椅子上一坐,揉着太阳穴道:“师爷,公文是你经手的,你赶紧和他们解释。” 师爷上前一步,手中扇子在另一只手上一敲,说道:“学堂抄经这事你们也知道,不过以前是自下而上,主要是原来的郑府尹比较有上进心。” “不过今天下午,收到一份成王府下发的公文,命各县学统一抄经,每月必须上缴两箱抄好的经书,完不成主官按渎职罪论处。” “这经不是想抄多少就抄多少,每人每天限十页。抄多了也无用,我初步核算了一下,按照本县学堂的情况,差不多需要二十八天时间。” “时间本来是宽裕的,公告我都已经拟好,不过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下发的经书突然失窃。” 王庆虎认真听着,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唯独对每人每天限十页充满疑问,他正想询问,忽见李光头霍地站起,道: “所以,两天,给你们两天时间,破不了案,大家一起玩完。” “两天,这怎么可能!”王庆虎大骇,正要开口,陈捕头抢先一步道: “大人,这已经半个多时辰过去,贼子说不定已经跑出城,两天时间实在是……” “你个泼才,现在知道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李光头拿起一把令签,砸向陈捕头。 那令签在空中散开,其中三支波及王庆虎,眼见就要砸中,被王庆虎一一抄在手中。 至于陈捕头,他没有那样的身手,只能任凭令签砸到自己身上。 王庆虎将令签举过头顶,朗声道:“大人!咱们能不能换个思路,既是抄经,不如去隔壁县誊抄一本,咱们用快马,三天时间应该就足够。” “隔壁县,亏你想得出来,这事说不定就是他们搞的,你不知道对方是严党吗?” 王庆虎满脸尴尬,他来石巴县供职,前后只有半年时间,确实不知道这些事。 这时候,苏师爷又站出来,道:“这法子我也想到,已派人快马去兰溪县,您和公孙县令是同门,经书肯定是借的。只是山路崎岖,往来最少要七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不错!”李光头面色缓和些。 “还有,今日城门提前一个时辰关闭,按照时间推算,贼人不可能跑出去。”苏师爷道。 “真的?”李光头立刻支棱起来,脸上满是意外之喜,道:“我的好师爷,你这是算到了吗?天助我也!” “回大人,今日发了饷银,我怕大家松散,就让提前关城门。” 李光头摇头带点头,很是满意,道:“你们两个学学,不是本官不信任你们。” “这样,蛇无头不行,你们两个向来不对付,这件大案,你们谁主办?办成升官,办砸提头来见。” 大堂上,烛火摇曳,映照出王庆虎犹疑的脸庞。 这锅是接,还是不接? 第2章 糖便是毒 “阿嚏……阿嚏,阿嚏”安静的大堂中,陈捕头连打三个喷嚏,一副我已生病,难当大任的样子。 李光头眉头一挑,目光看向王庆虎。 王庆虎眼底肌抽搐,但想要躲开对方的目光,已然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您觉得卑职行吗?我才来半年,万一……” “没有万一,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代理总捕头,县衙所有人你都可以调遣。”李光头特意看向陈捕头,补充道:“包括陈捕头。” 王庆虎苦笑,知道此事已然躲不掉,当下上前一步,道:“大人,不知道这经书,是在什么地方丢的,下官要勘查现场。” 李光头叹一口气,站起身道:“就在我的书房中,咱们一起去吧!” 少顷,后衙门书房前。 李光头走到门口,拿出一把钥匙,将书房的门打开,正要推门而入,王庆虎道:“大人,稍等一下,容我先上去查查!” 王庆虎退后两步,纵身跃起,在柱子上略微借力,跳上房顶。 “啧啧!上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李光头连连赞叹。 过了一阵,王庆虎便跳下来,道:“上面我已检查完毕,没有任何痕迹,排除从上方偷盗的可能性。” 李光头点头,道:“我当时就在书房中,这大晚上的,若是有人在房顶走动,我不可能不知道!” “大人既在屋中,那经书是怎么丢的?”王庆虎问道。 “哎!我批改公文,迷迷糊糊中打个盹,醒来时经书就不见了。” “迷香?”王庆虎眉头一皱,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可能,当下提起灯笼,细看窗户纸。 窗格上,没有任何破洞,无情地嘲笑着他的猜测。 王庆虎眉头微皱,问道:“大人,这案发现场,还有其他人进去过吗?” “没有,我断案这么多年,这点觉悟还能没有吗?”李光头将钥匙举起来,道:“我当时直接锁上门,才去找的师爷。” 王庆虎眉头皱得更深,当先一步进入书房。 书房最里面,摆着两排书架,上面摆满各种典籍,正中间则放着檀木书桌,上面堆着一堆公文。 王庆虎在屋中一番查探,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书桌上。 公文堆放的桌边,一个人脸大小的瓷碗,只剩一点汤底,上面飘着甜酒糟和油星子。 “陈兄,你来看看这个。”王庆虎道。 陈捕头走到书桌前,盯着碗瞅半天,问道:“这怎么了?” “这是我之前吃的汤圆,有什么问题吗?”李光头凑上前,解释道。 王庆虎煞有其事,伸出一根指头,沾一点碗底,品尝起来。 他砸吧半天,努努嘴道:“陈兄,你尝尝!” 陈捕头一脸不愿,但主官在场,也只得伸出一根指头。 趁这时候,王庆虎又问道:“李大人,不知这是谁送来的?” 李光头眉头大皱,道:“是我的小妾,七七送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王庆虎点头,转脸看向陈捕头,问道:“陈兄!有问题吗?” “有点甜!” 李光头原本满面期待,听见这话,三尸神差点气出来,怒道:“你们两个在这玩呢!我告诉你们,两天内破不了案,我先搞死你们。”他唾沫横飞,仿佛一阵急雨。 王庆虎连连后退,等到对方骂完,方才抱拳道:“大人,在下已初步锁定疑犯,只需明日设个圈套。” “是谁?说来看看!”李光头忙问道。 王庆虎揖手,道:“说出来就不灵了,明日只需大开城门,属下自有办法抓出窃贼。” “大开城门?那可是连挨家挨户查的机会都没了,你确定吗?”李光头眉头皱起。 “咱们只有两天时间,城中上万户,搜是搜不过来的。” “嗯……”李光头眉头大皱,双手背在身后,在屋中不停走动。 良久,他才停下,道:“好,我信你这一回,希望你不要辱没虎豹军斥候尉的名头。” 一旁,陈捕头一脸诧异,他盯着王庆虎,目中全是难以置信——这位爱逛青楼的主,竟然是虎豹军出身! 第二日,城门口。 往来的人群络绎不绝,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不过所有的衙役,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盯着每一个出城的人。 足足一上午,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直到一顶雕花木轿出现在城门口。 “轿里面是谁?露头出来看看!”一名捕快道。 轿帘微开,露出一只素白的手,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你是新来的吗?我的轿子都敢拦!” “不好意思,例行公务,请您配合。” “大胆!你知道我相公是谁吗?小心你这身皮!” 二人渐渐吵起来,不过奇怪的是,并无任何捕快上前帮忙。 过了一阵,王庆虎手握腰刀,匆匆赶来,问道:“里面是谁?” “是李大人的小妾,柳七七。”青年捕快道。 王庆虎目中精光大放,嘴角微微扬起,加快步伐,直奔小轿。 远远地,他便听见柳七七愤怒的声音:“叫你们总捕头来,看他认不认识我!” 王庆虎眉头大皱,走到轿子边,道:“我就是总捕头,不过我不认识你,麻烦下来配合一下。” 一只素白的手,将轿帘子扯到最大,露出一张恼怒的俏脸,道:“你是总捕头?老陈呢?让他来见我。” 王庆虎咽一口口水,暗赞:“这小娘皮,太媚了!” “登徒子!”柳七七猛剜一眼,忙放下轿帘。 王庆虎摸摸鼻子,转身道:“去,让陈捕头来,你就告诉他,说这便是嫌犯,让他送到县衙,我和李大人在那里等他。” 两刻钟后,府衙书房中。 李光头坐在椅子上,满面怒容,道:“你有什么证据,我告诉你,若是冤枉了七七,我跟你没完。” 王庆虎站在书桌前,腰杆笔直,道:“大人,还记得那碗猪油汤圆吗?” “你们不是尝过?不是没毒?” 苏师爷站在一旁,补充道:“我后来让郎中也验过,确实没问题。” “糖便是毒!”王庆虎道。 李光头和苏师爷互相看一眼,目中满是疑惑。 “那汤圆极甜,人在饥饿疲乏时吃太甜的东西,便会立刻困顿,虽不能像蒙汗药那样,让人一睡不醒,但却能达到相似的效果。”王庆虎道。 李光头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还真如王庆虎所言,他就是吃掉六个大汤圆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于是道:“那也不能证明就是她偷的,他嫁过来这么多年,为何要做这种事。” 王庆虎抱拳道:“作案动机,卑职猜不出来!” “不过咱们昨晚勘验现场,房顶和窗户都没有任何痕迹,那便只有一个可能,窃贼就是从正门走进来的。” “而能悄无声息进入书房,还能不惊动大人就拿走经书,必须对后衙十分熟悉,且不会遇到阻拦。” “能满足上述条件的,只能是后衙中的人,所以昨晚我才让大人不要封城,窃贼既然偷了经书,心虚之下,必然想要逃跑,府衙中谁要出城,谁便是嫌犯。” 王庆虎说一句,李光头的眉头便皱一分,他心中不愿相信,可道理又摆在那里。 “那若是贼人不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呢?”苏师爷问道。 “咱们只有两天时间,不赌怎么办!” 苏师爷沉默,书房中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就在这时,陈捕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喊道: “大人,不好了,小夫人被劫走了。” 第3章 千面盗 书房中,王庆虎面色大变,这都已经要破案,怎么人还被劫走了,他上前一步,抓住陈捕头的衣领,道: “你他妈的,老子不是说了她是嫌犯。”他虎背熊腰,抓着陈捕头,好似抓个小鸡仔。 陈捕头吓的面色发白,忙道:“我……按照您的吩咐,好……说歹说,方才将小夫人劝回来,没想到走到半路,突然闯出一个黑衣人,掳起小夫人就跑。” “那你们不追吗?”李光头大怒。 “我们追了,奈何对方轻功太好,扛个人还跑得比我们快。”陈捕头看向王庆虎,又道:“咱们县里,应该也只有总捕头出马,才能追上对方,所以我就来搬救兵了。” “你就是个废柴!”李光头暴跳如雷,喊道:“赶紧封锁城门,挨家挨户地搜,若是不可为,死要见尸。” 到这时,李光头已深信王庆虎的话,一脸决绝。 苏师爷面色一变,揖手道:“大人,小夫人她……我们要不还是抓活的,毕竟现在只是猜测,没有实证。” “什么实证,还需要什么实证,所有事情都指向她,我这是后院起火!” “你们放手干,什么渔网、镣铐、迷烟、铁链随便上,只要能抓到人,问出经书下落就行。” “快去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李光头这一嗓子已是怒极,几乎破音。 王庆虎和苏师爷急忙告退,陈捕头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一咬牙道: “大人,下官有一物,保证能追上窃贼,不过需要小夫人贴身之物。” 李光头霍地站起来,问道:“什么东西,只要能追到人,什么都可以。” “三位稍等,我去去就来。”陈捕头一个箭步,冲出书房。 王庆虎和苏师爷互相看一眼,皆不知道陈捕头说的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阵。 “汪……汪……”随着狗叫声,一只黑皮大狗被陈捕头牵进来。 “这狗是……”苏师爷当先问道。 至于李光头,则是面沉如水,随时都要暴起。 “我也是无意间发现,这黑皮狗的鼻子,比人灵敏万倍,只要闻一闻目标接触过的东西,他都能追到。”陈捕头信心满满,忙下个命令: “坐下!” 那黑皮狗很是听话,立刻哈着舌头,如人一般端坐。 “作揖!” “汪……”黑皮狗依言照做,前腿抬起,连连挥动。 屋中三人,皆满脸惊异,苏师爷敲着扇子,道: “我好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北有巨木,其人善驯犬,猎禽皆得其助。” 李光头目光一凝,站起道:“走,去她闺房!” 四人穿过小花园,李光头一脚踹开房门,钻入房间里面。 也就是十来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拿出一个粉色绣花肚兜,一把递给陈捕头。 “大人,只要是夫人常用的东西便行,倒也不用这么贴身。”陈铺头满脸尴尬。 “都这档口了,哪还顾得那么多,这件她换下来没多久,正当合用,赶紧去追。” 陈捕头面色一肃,接过那肚兜,道:“大人放心,这回贼子就是插翅也难逃。”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城中主街上。 这时,已是日暮时分,阳光从西边洒下,在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不少商铺已经开始打烊,路上皆是匆忙的行人。 主街中央,两名捕快守着雕花木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二人见王庆虎一行到来,忙抱拳道:“总捕头!陈捕头!” 王庆虎点头,道:“陈兄,咱们开始吧!” 陈捕头牵着黑皮狗,拿出那件肚兜,放到黑皮狗的鼻子前。 那狗闻了闻,便在轿子四周嗅起来,沿着主街,直奔一条小巷。 “就是这里,我之前就是追到这,对方就消失了。”陈捕头道。 王庆虎点头,吩咐道:“都盯紧了,对方武功高强,不要留手。” 众捕快得令,拔刀的拔刀,上弦的上弦,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然而,大半夜过去,一行人将半个县城都搜一遍,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到一间肉铺时,黑皮狗便坐着不动,任陈捕头如何拽,始终趴在地上。 “你个畜生,这档口发什么癫,白养你这么多年!”陈捕头满面怒容。 陈六虎见状,一个纵身,跳到肉铺的院子中。 片刻后,他便拎着一吊肉出来,道: “狗不是人,这大半夜加役,总要喂点东西。” 那狗见到肉,立刻支棱起来,两眼放光。 “哎,这案子要命啊!着急了!”陈捕头打着哈欠,切一块肉扔给黑皮狗。 黑皮狗吃完肉,陈捕头又让它闻一闻肚兜,再次沿街搜查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一座荒废的院子前。 那院门破旧,中间裂开缝隙,老旧的年画,已看不清内容,不过门缝上,却贴着一张黄色纸符。 “汪……汪……”大黑狗突然停下,对着院门狂叫。 众捕快满脸兴奋,当先便有人上前踹门。 王庆虎眉头微皱,隐隐察觉不对,正要阻止,就见黄符腾起火焰,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能够穿金裂石,深入脑海中,直刺人的神魂。 只是瞬间,所有捕快身体一软,齐齐摔在地上。 “这是什么鬼东西?”王庆虎浑身肌肉紧绷,忙咬舌尖。 耳鸣不断,目中一片模糊,好一阵子,王庆虎双眼才能看清东西。 他跌跌撞撞,俯身查探一名衙役的呼吸,见对方还活着,心中方才松一口气。 若真是这许多人都撂在这里,他便是抓到窃贼,也难保项上脑袋。 冷风飕飕,此时的院门口,只剩下王庆虎一人,面对未知的事物,他的心脏怦怦狂跳,如打鼓一般。 但这世间真正的勇气,不是无所畏惧,而明明害怕,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 作为一名曾经的虎豹军,王庆虎毅然拔出佩刀,冲门内喊道: “朋友,知道你在里面,我只是混口官家饭,你交出经书和人,今晚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院落中一片安静,并无人回应。 “朋友,在下说话算话,你不交出经书,城门永远不会开,这事是成王的命令,上面会用雷霆手段,你不想被全国通缉吧!”王庆虎再次道。 “什么经书,我不知道。”院内一个声音回应。 “居然真的在,倒要看看你是什么鬼神!”王庆虎大喜,循着声音,纵身一跃,跳到院内。 院内杂草丛生,并不见对方身影,王庆虎继续诈道:“你让柳七七偷经书,要么为了钱,要么是为了忠义,不过那经书没什么用,是用来抄的,很快便会传遍庆州。” “我真没见过什么经书,我赠你五片金叶子,你放我出城如何?” 听见这话,王庆虎暗喜,对方若还有方才的手段,绝不会和自己废话,当小心挪向院中老屋,道:“没有经书,在下小命难保,要你金叶子何用。” “你别再靠近了,没想到这小小县城中,也有你这样的高手!” 此时,王庆虎离老屋只剩五步远,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远处一扔,接着突然暴起,冲向破烂的窗户。 木屑纷飞,王庆虎破窗而入。 屋内,一名黑衣人大骇然,抽出一把鱼肠剑,直刺王庆虎腰间。 金属撞击声响起,二人眨眼间便交手数回合,不过谁也奈何不了谁。 “交出经书,咱们谁都不用拼命。”王庆虎斜砍一刀。 “我真没偷什么经书!”黑衣人连连后退,突然扔出一把飞刀。 王庆虎眼疾手快,将刀一横,挡下飞刀,怒道:“你没偷经书,那你掳走柳七七做什么?” “我说是因为爱情,你信吗?” “信!” 黑衣人愣一下,接着就见一把飞刀迎面而来。 他用尽全力,仍没有躲开,右脸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不过奇怪的是,黑衣人脸颊上并无鲜血流出,而是整张右脸皱起来,如泡在水中的厕纸一般。 “你敢破我的相!”黑衣人摸摸自己的右脸,大吼一声,不要命地冲向王庆虎。 这一次,二人足足斗上百招,黑衣人剑法十分刁钻,初时占据上风,但渐渐气势弱下来,明显内力不济。 某一刻,二人兵器相抵,黑衣人青筋暴,喘着粗气道:“停!这么下去……咱们都要累死在这里!” 王庆虎此时也是手脚酸软,他横推一刀,跳开一步,道:“那你交出经书!” 黑衣人缓缓向后退,到安全的距离,在脸上一拽,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道: “兄弟,我现在以真面目示人,我不骗你,真不知道什么经书。” 人皮面具下,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和之前的英俊相貌相比,天差地别。 “那你为何掳走柳七七,这事说不通。” “我确实是贼,但主要是偷人,以前我是片叶不粘身,但是这柳七七吧!她说她不幸福,我就信了。” “昨天,我们本来想去寺中偷会,结果远远看见你们将她拦下来。我还以为事情败露,脑袋一热,就想着干脆将她带走算了。” “谁知道你们动作这么快!我要知道镇中有你这样的高手,打死不会出手。” 黑衣人一脸真诚,说得掏心掏肺。 王庆虎盯着对方,心思急转,片刻后道:“你若是方才那张俏脸,我相信你们的爱情,现在嘛……你故事讲得不错。” “你不懂,我这张脸,想变谁就变谁,便是你,也是可以的。” “嗯,柳七七这趣味……”王庆虎脑中瞬间闪出无数个画面。 就在这时,黑衣人突然扔出一物,喊道: “经书给你!莫追老子!”话落时,人已夺门而出。 王庆虎大喜,忙用刀接下经书,放到地上。 待对方走远,王庆虎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一阵后,他方才拿出一个火折,吹燃后,用颤抖的手,翻开经书。 书页内,是大量的机栝图纸,扉页上写着: 《古士机经》岿本著。 “你个恶贼,居然敢骗老子!”王庆虎脸色难看到极点。 王庆虎万分沮丧,此时对方已逃,想要再把人找出来,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他合上经书,正准备扔掉,突然发现封面有一个浅浅的手印。 “这是……染料,染布坊!” 第4章 真情假爱 破晓,天渐渐亮起来,不过却被一层黑云笼罩着。 王庆虎跳上房顶,无视所有的道路,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染布坊,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此时只能一试。 冷风迎面,他跑一阵,天空中突然一声闷雷,接着便飘起毛毛细雨。 雨丝落到屋顶,让整座县城朦胧起来。 很快,王庆虎便到染布坊门口,他略微调整呼吸,方才纵身一跃,跳进院墙中。 千纱高挂,分赤橙红绿,一个纤细的身影,撑着油伞,静立在染房前。 她的眉头,有着焦急,更挂着深深的忧虑。 “她竟然在这里!”王庆虎想起方才黑衣人的话,心思一转,轻声呼唤道:“七七……” 那撑伞的人,眉头的阴郁瞬间化开,一路小跑,扑到王庆虎的怀中,柔声道: “你好坏,怎么扮作这个恶人!” 幽香扑鼻,软玉迎怀,王庆虎心中一荡,寻思:“这可是你认错人,莫怪老子假戏真做!” 他将柳七七紧紧抱住,将所有体重放到对方身上,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夜的疲惫。 “疼!疼!你个大坏蛋!”柳七七薄怒。 王庆虎将对方松开,叹道:“城门已封,他们满城追杀我,咱们这回跑不掉了。” 柳七七眉头皱起。 “不过没关系,就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王庆虎道。 “盗盗……”柳七七眼中一层迷雾,问道:“他们为何封城,我们的事情,老爷不可能知道。” “他们在找一本经书,非要赖在我头上,可我真没偷过。哎!就怪我当时太冲动,还以为他们要对你怎样!” “不怪你,你这是关心人家!”柳七七抱住王庆虎,将脸贴在王庆虎的胸口。 王庆虎心花怒放,十分享受,好一阵后,方才道: “哎,若是能找到那本经书就好了……有个姓陈的捕头,他打不过我,但又想立功,答应只要交出经书,便放我们出城。” “经书?老爷书房倒是有许多书。”柳七七将王庆虎放开,又道:“陈捕头我认识,他早就想当总捕头,这倒是有可能。” “我听那陈捕头说,好像就是在什么书房丢的。你时常在县衙内,有没有见过?若是能找到的话,我们便能和他交换,只要逃出去,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厮守在一起。”王虎继续引导。 “我又不识字,哪里认得什么……”柳七七话到一半,突然蛾眉皱起,道: “昨晚我去书房收碗,见老爷书桌有些凌乱,便将书放到书架上,会不会混在一起,所以他们以为丢了?” “嘶……老子查了一天一夜的案,难道是个乌龙?”王庆虎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那汤碗你怎么不收走?” “我怕老爷着凉,又去……”柳七七面色突变,连连后退,道:“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是你的盗盗啊!我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陈捕头……”王庆虎正说着,突然发难,冲到柳七七面前,手刀切在脖颈处。 柳七七还没反应过来,就白眼一翻,整个人软下去。 王庆虎急忙用手勾住,拽下一条青纱,将柳七七平放到地上。 千纱飞扬,玉体横陈,王庆虎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抽出手。 他恋恋不舍,感受着指尖的余温,心想:“上司妻,不可欺,我可是有底线的人。不过这环境,下回倒是可以约杏儿……” 王庆虎思绪飘飞,突然间,染坊的屋顶,传出瓦片碎裂的声音。 王庆虎眉头大皱,急忙提气纵跃,跳上屋顶。 天已彻底亮起来,不过街道上行人还不多,一个黑影速度极快,消失在房舍间。 “是那贼盗?还真是一对亡命鸳鸯!”王庆虎想着,突然脸色大变。 对方逃窜的方向,正对着县衙。 对方这不是逃跑,而是要先一步去拿经书。 王庆虎大急,立刻提气狂奔,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县衙。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 王庆虎跑到县衙门口,正往里冲,却撞上一名捕快。 “总捕头,什么事这么急,这大早上的!” 那捕快平时跟着陈捕头,王庆虎虽然认识,却不是十分熟悉,他没时间和对方解释,直接将对方推到一旁。 那捕快一个趔趄,站稳后满面疑惑,伸手挠自己的后脑勺。 不过挠着挠着,那只手便垂下来,待王庆虎的身影消失,立刻发足狂奔,消失在屋舍间。 另一边,王庆虎冲到书房后,直奔书架。 他喘着粗气,满面焦急,目光在书架上一扫,便知道自己来迟了。 一排整齐的书册中间,多了一条缝隙,明显是有人抽走一本书。 “好你个泼贼!”王庆虎一拳捶到书架上,发泄心中的不满。 书架晃动,抖出一张纸条,落到地上。 王庆虎急忙捡起,翻开后,只见上面写着: ‘朋友,想要经书吗?不要声张,老屋见——千面盗。’ 王庆虎看着纸条,恨得咬牙切齿,这经书原本没丢,天杀的李光头报假案,一番乌龙下来,却真的落到贼人手中。 那厮也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强人,武功了得,还会易容,若是铁了心不还经书,这案子一定破不了。 王庆虎长叹一声,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向老屋出发。 他刚到县衙门口,正撞上昨晚晕过去的陈捕头一行。 “王兄,贼人抓到了吗?那黄符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陈捕头道。 王庆虎看着一行人,发现众人虽然灰头土脸,但精神头十足,明显睡了一个好觉,他摇摇头,道: “你们都撂下了,凭我一个人,怎么拿下对方。” 陈捕头面色尴尬,道:“这贼人确实狡猾,以我多年经验,必然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盗,不过咱们能追上他一回,便能追上他第二回,迟早让他伏法。” 王庆虎眉头一挑,问道:“陈兄办案多年,有没有听说过千面盗?” “千面盗?那可是有传承的大盗,刑部大盗榜头号通缉犯。每过一些年,燕国都会闹上一阵,听说皇宫他们都能进去。” 王庆虎倒吸一口凉气,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王兄,你不要告诉我,咱们追的就是……” 王庆虎急忙摇头,道:“一本用来抄的经书,千面盗偷来做什么,我就随口一问。” 陈捕头松一口气,道:“那就好,只要不是千面盗,任贼人是谁,只要大黑在,都让他无处遁形。” “汪!”黑皮狗叫一声,仿佛是在肯定陈捕头的话。 王庆虎心中冷笑,抱拳道:“时间不多了,咱们要加大搜捕力度,不过昨晚忙活一夜,大家赶紧吃早饭,一个时辰后,咱们在这里集合。” 一众捕快听到前面的话,那是满面沮丧,不过听到后面的话,心中连连赞叹:“总捕头人物啊,扛着杀头的责任,还能体谅下属!” “总捕头,我们不饿,咱们这就去追吧!”有人道。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 “草!这会儿倒是积极,你们满城搜,老子怎么去谈判!”王庆虎满脸黑线,道:“天子不差恶兵,就这么定了,一个时辰后见,众兄弟心意我领了!” 两刻钟后,老屋院子前。 王庆虎将着急忙慌塞完半个包子,方才走进院子,他轻咳一声,喊道: “朋友,我来了,你想要什么?” 老屋中,破旧的房门推开,走出一名捕快。 王庆虎瞳孔一缩,发现对方竟是早上撞见的那名捕快。 “惊喜不惊喜!”千面盗笑道。 “你这不是惊喜,是惊吓!千面盗果然名不虚传!”王庆虎道。 千面盗笑得更加灿烂,道:“你不是要经书吗?我现在有了。” “好,和之前一样,只要你将经书还给我,我就送你们出去。” 千面盗诡异一笑,道:“时过境迁,我现在不想出去了!” “你不想出去?这满城人可都在追你……嗯,你想要什么?”王庆虎眉头深深皱起。 “我想你将柳七七放回原位,就像这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脑子有病吧!”王庆虎心中大骂,嘴上却道:“朋友,这是为何,你不说你们是爱情吗?” “我本来以为是,可是我在房梁上,听见她说怕老爷着凉,我就悟了。或许我和她之间,只是兴趣相投。” “再说我这样的人,自入师门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不能有所羁绊,天涯才是我的恋人,不可能为一个人停留……” 王庆虎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撇撇嘴道:“只要你将经书还我,我有办法让柳七七回到原来的位置。” 千面盗目露精光,问道:“当真,你有什么好主意?” 王庆虎叹一口气,道:“这本就是一场乌龙,只要将经书放回去,让柳七七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李大人那边只会认为是自己的错,他们夫妻多年,是有感情的。” “我之前也想过,可是我将柳七七掳走这事,你怎么解释,这已经是满城风雨。” 王庆虎讪笑,道:“这还不好办,你不是号称千面吗?你伪装成采花大盗,咱们演一场,我将你打跑,将柳七七救下来,这事便能糊弄过去。” 千面盗眉头深锁,满面犹疑。 王庆虎见状,补充道:“李大人最关心自己的官帽子,只要经书找到,其他的事,拖得久了,总能不了了之。” 千面都盗盯着王庆虎,问道:“办法倒是可以,但我要怎么信你?” 王庆虎满面真诚,道:“第一,我没得选,明天之前必须交出经书,否则就是杀头的罪过。” “第二,一会咱们演完戏,你自己将经书放回去,经书不经我手。” “第三,我以虎豹军昔日校尉的荣誉担保,既然答应你,就一定办到。” “校尉,那不是七品,你武功如此好,怎么越混越差劲!”千面盗一脸嘲笑。 王庆虎满面黑线,不过却不想为口舌闹僵,道:“朝中无人,又逢人妒忌,一言难尽。” 千面盗笑个不停,好一阵后,面色一肃,道: “虎豹军镇守边疆,在下走的不是正道,也敬佩你们这些汉子。我笑你不为别的,就为你方才盗用我身份,占柳七七便宜,这事咱们扯平。” “你个偷奸之徒,有脸笑老子!”王庆虎心中大骂,手上一抱拳道:“好,那咱们就按计划办!” 千面抱拳,缓缓后退,正要转身,忽听的王庆虎又问道: “朋友,顺带问一句,那张黄符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5章 滥竽充数 “我也不知道,在京城偷的!”千面盗随口回一句,一个纵跃,已跳出院子。 王庆虎眉头深皱,他以往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这一回,有些动摇了。 一个时辰后,染布坊旁边的小巷中。 王庆虎领着两名捕快,紧追一人,他扯开嗓子,喊道: “采花大盗桑二冲,哪里逃,交出我家夫人。” 他的旁边,两名捕快闻言色变,不过还是提刀冲上去。 几人边走边打,很冲进染布坊中。 片刻后,不少听见动静的捕快,纷纷赶来支援。 眼见时机差不多,王庆虎连向对面的千面盗使眼色,随后卖个破绽,吃对方一脚,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张黄符被千面盗扔到半空。 四周的捕快见状,立刻散开,他们中过一次招,心中万分害怕。 不过这一回,那黄符并未有任何动静,而是如枯叶般落到地上。 几名捕快大怒,提刀便要追上去,却被王庆虎喊住,道: “不要追,你们不是对手,四周查探一下。哎哟,我的腰!” 几名手下大为感动,心中皆赞:“总捕头这大哥,我跟定了。” 几名捕快四下查探,很快便传出一个声音:“总捕头,我们找到夫人了!” 王庆虎佯装大喜,喊道:“在那,赶紧护送夫人回府衙。” 半个时辰后,内衙之中。 一行四人匆匆赶到书房,李光头当先一步,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很快,他便翻出一本蓝色封皮经书,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七七这女人,也真是的,发什么疯,非要整理书桌。” 书架旁,王庆虎松一口气,经书找到,他这条小命终于算是无忧。 一旁,陈捕头凑到王庆虎身边,道:“总捕头办案的手段,在下自叹不如!” 另一边,苏师爷同样凑上前,道:“恭喜王总捕头高升!” 自这一日起,县学便忙碌起来。 以前缺堂无人管,但现在敢消失半日,便会有捕快冲到家中拿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王庆虎操心的事情,他成为真正的总捕头后,只需吩咐下去,自有下面人办理。 清闲的日子再次到来,王庆虎除了点卯,其他时间流连于秦楼楚馆之间。 他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便更加贪爱这温柔乡中的欢愉。 不过也就是十来日后,王庆虎便老实起来,不是他突然转性,而是饷银花光。 好不容易熬到月末,这一日,王庆虎领完饷银后,便回家穿一套蓝印交领直裾,直奔百花楼。 “这不是总捕头大人,好久不见,想死奴家了!”老鸨一脸的褶子,不过脸上的笑容十分热情。 “杏儿姑娘呢?今晚不管是谁,都给我推掉。”王庆虎从钱袋拿出一锭银子。 “这五老爷,今日倒是大方一回!”老鸨瞳孔大放,却见王庆虎将银锭掰下一角。 “去,准备一桌酒菜,今日我要与杏儿姑娘把酒言欢。”王庆虎将一角银子,使出金元宝的架势。 老鸨心如刀割,含泪接过银子。 王庆虎径直上二楼,直奔一间挂着杏字的房间。 香风迎面,杏儿姑娘薄衣轻衫,一颦一笑间皆让人血脉喷张。 不过王庆虎并不着急,肉体的欢愉固然美妙,但他更想填满的是心中的寂寞。 酒过三巡,王庆虎面色潮红,眼中的人越来越好看。 一股燥热在丹田下方翻涌,王庆虎将酒杯放下,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师父,李大人找您,让您半个时辰内赶到县衙。” 王庆虎手都已经抓到柔软处,哪肯放下,怒道:“你就当还没找到我,一个时辰后再来。” 门外的人犹豫片刻,道:“师父,和经书有关,我这回是直接来找您的,才过去一刻钟。” 听到经书二字,王庆虎一个激灵,酒醒三分。 他放下手中的软玉,直奔雕花木门,一把拉开,道:“说重点,说重点,告诉你多少回了,你小子是学不会吗?” “李大人找,还不是重点吗?”青年捕快满脸委屈。 一刻钟后,县衙门口。 王庆虎快步而行,可走到门槛前时,却停了下来,只见他将刀往旁边一放,竟做起深蹲。 “师父,你这是干嘛呢?”青年捕快一脸惊异。 “以后你见上司前,都做二十个深蹲,保你不吃亏。”王庆虎边做边道,做满三十个,方才走进县衙。 大堂中,李光头早已候着,他穿着官服,一脸的严肃。 王庆虎喘着粗气,冲进去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下官来迟了。” “王总捕头,有一件事,我想破脑袋,觉着这县城中,也只有你能胜任。” “下官何德……” “是这样,经书已经抄好,不过需送到府城去,本来是想大部队押运,但师爷说这样目标太大,不如秘密押送来得安全。” “师爷你不是个东西!”王庆虎心中大骂,忙辩解道:“大人,在下……” “这个任务很简单,不用马革裹尸、肝脑涂地便能办成。这样,本官做主,原本大部队的路费,都给你一人,算作赏银。” “大人……” “好,就这么定,为了以防有人捣鬼,你连夜出发,师爷在马厩等你,快去吧!” 自始至终,李大人都没给王庆虎开口的机会,完全是吃定你的架势。 王庆虎满脸郁闷,离开大堂后,不情不愿地向马厩走去。 片刻后,马厩旁。 苏师爷早已在那里候着,牵着一匹栗色高头大马。那马的屁股后面,捆着两口二尺见方的箱子。 “王总捕头,这一路要辛苦了!”苏师爷笑道。 “哎,辛苦费先给了吧!”王庆虎伸出一只手。 师爷神神秘秘,从衣袋中摸出半锭银子,递给王庆虎道:“县衙财政吃紧,王大人多担待!” “打发叫花子呢!”王庆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扭头就走,道:“爱找谁找谁去,老子干不了。” “这是公家的钱,还有私底下的,王大人别急啊!“苏师爷急忙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 王庆虎瞟一眼,白眼一翻,继续向前。 苏师爷大急,再次道:“这只是一半,等你办完差回来,还有赏银。” 王庆虎仍不停步。 这一次,师爷急眼了,怒道:“这是公务,今晚必须出发。” “知道了,不是秘密行事吗?我回家换套衣服。” 苏师爷松一口气,不过满面好奇,问道:“你穿的不就是便服吗?还换什么衣服?” 王庆虎将双手放到鬓边,捋一捋头发,道:“这套不行,本捕头还留有大用。” 半个月后,庆州府学政衙门。 那学政衙门不大,平日里颇为冷清,然而此时已到散值的时候,却仍然热闹非凡,往来的官吏络绎不绝。 王庆虎拎着两个箱子,由一名卫兵引着,进入院子中。 那院中,两列队伍排开,各有十来人,最前方摆着两张书桌,后方有吏员伏案记录。 卫兵将王庆虎引到队伍的末尾,道:“在这里排着吧,一会儿就轮到你。” “谢谢这位兄弟!”王庆虎连连点头。 卫兵走后,王庆虎便将箱子放到地上,耐心等待起来。每过一阵,队伍方才向前挪动,速度十分缓慢。 “怎么这么慢?”王庆虎等的心焦,便探出头,观察起来。 大桌之前,两口箱子被打开,两名吏员将经书拿出,放到一块双鱼玉佩前。 玉佩一靠近经书,便会发光,虽然极其微弱,但仍然能分辨出来。 足足八本经书皆是如此,可到第九本,那玉佩却不再发光。 “滥竽充数,这本不算!”吏员将经书直接进旁边的火炉中。 王庆虎看得云里雾里,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好一阵子,两口箱子方才检查完,书桌后面的吏员道: “回去告诉吴县令,每人每天抄十页,认真抄,用心抄,重要的是质量,不是数量。这一回你们有十几本废经,念在第一次就不追究,下次可就要按公文问责。” 王庆虎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他一直不理解每人每天抄十页这种命令目的,没想到竟然能被玉佩测出来。 可是为什么只能抄十页? 还有,这些经书要用来做什么? 自己带来的那些经书合格吗? 一连串疑问在王庆虎心中荡起,但他没有任何头绪。 以前,他只道妖道得势,所以才有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那一日,千面盗的那枚黄符,彻底改变他的认知。 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是他以前认为的那样! 第6章 千机锁 学政衙门中,王庆虎正愣愣出神,背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虎哥,是你吗?” 说话之人身披亮银甲胄,满面英武,身上有一股常人身上少有的铁血之意。 王庆虎转身,满目惊喜,道:“小涛,你怎么在这里?” 小涛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王庆虎,道“虎哥,你走后,大家可想死你了。” 对于拥抱这件事,王庆虎从不排斥,不过那得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至于和他一样的糙汉子,有什么话,不能酒里面说? 王庆虎尴尴尬尬,不过也能理解对方,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 二人相叙片刻,王庆虎很快知道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原来虎豹军的主帅调任庆州,小涛作为亲卫,便跟了过来。 王庆虎之前听到俞砍头三个字,便猜是不是那位,没想到还真是自己老上司。 至于王庆虎自己,则将自己离开虎豹军后,无意间得罪兵部郎中之子,最终被贬去当捕快的事情道来,临到最后道: “当时看见漂亮姑娘,头脑一热便强出头,没想到对方势力大,惹出这许多麻烦。” 小涛听得义愤填膺,道:“他们这是公报私仇。你怎么不和兄弟们说,咱们找俞大人,他一定不会不管。” “俞大人刚正不阿,但在朝中政敌不少,我不能为风流债给他惹麻烦。”王庆虎叹道。 二人正长吁短叹,正厅中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小涛眉头深皱,道:“虎哥,俞大人又发怒了,我先去看看。” 王庆虎连连点头,道:“你先去忙,我交完经书,咱哥俩好好聚聚。” 小涛恋恋不舍,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可千万不要跑了。” 小半个时辰后。 终于轮到王庆虎交接经书,他看着吏员将一本本经书取出,心中担心到极点。 不过幸运的是,只有一本经书不过关,其他都让玉佩亮起。 王庆虎长出一口气,交接完文印后,便按小涛的吩咐,在院中等待。 过了一阵,王庆虎等的无聊,便寻思去正厅门前瞅瞅。 然而他还没到门口,两名带刀侍卫立刻将手放到刀上,满脸警惕。 王庆虎讪讪而回,没走多远听见一个暴怒的声音道:“废物,朝廷养你们何用,照葫芦画瓢不会吗?” “大人,这千机锁是墨门独有,实在是难以仿制,属下几人已尽最大努力。” 千机锁三个字,让王庆虎脚步停住,他隐隐记得在哪里见过。 王庆虎正皱眉深思,背后突然传来小涛的声音道: “虎哥!今晚怕是不行了,俞大人正在气头上,你能多留两日吗?” 王庆虎忙转身,将对方拉到一旁,问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俞大人竟这么生气?” “还不是为经书的事,俞大人为求运送安全,想用墨门的千机锁,奈何工匠门做不出来。” 再次听见千机锁三字,王庆虎心中灵光一现,终于是想起在哪里见过,那本《古士机经》。 “我应该有千机锁的图纸!”王庆虎道。 “虎哥,你别开玩笑,小心被墨门追着砍。”小涛一脸不信。 “你等等,我带着呢!”王庆虎急忙向院外跑去,直奔自己的马匹。 也就是片刻的工夫,他便拿着那本《古时机经》回来,放到小涛的手上。 小涛仍是不信,不过当他翻开经书后,面色大变。 “怎么样!虎哥不骗你吧!” 小涛目光中满是神采,突然问道:“虎哥,你身手没得说,天字营的营官还空着,有没有想法?” 天字营营官,那是正七品,比王庆虎高整整两级。 王李虎面露疑惑,道:“想自然是想,但这怎么可能。” 小涛将经书一合,道:“有它在,没什么不可能。” 当天晚上,王庆虎便被召见,他全程没说一句话,就被俞大人许下官职和二百两赏银。 出了议事厅,王庆虎依然迷迷糊糊,问道:“我现在是营官了?” “如假包换!”小涛勾住王庆虎的肩膀,嘿嘿笑道:“虎哥,你说,今天咱们怎么庆祝?” 王庆虎心领神会,腰部往前一顶,道:“叫上咱们虎豹军的老兄弟,今日咱们再加深一下感情。” 自这一日,纸醉金迷的生活再次开始,王庆虎将营中事务交给两名副手,每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 这一日清晨,王庆虎从睡梦中醒来,旁边是温香软玉,他小心地将对方的胳膊腿挪开,从床上坐起。 他正要下床,一玉只手钩住他的腰,道:“王将军,咱们再大战五百回合。” 王庆虎打个哈欠,道:“今日营中还有军务,改日,改日本将军陪你大战一千回合。” “不嘛,就今日,改日再说改日的事。” 王庆虎扶一扶酸软的腰,正寻思脱身之计,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 “王大人,俞大人传您,让您半个时辰内赶到学政衙门。” 王庆虎猛然一挣,直接站起,道:“备马,一刻钟之内,咱们必须赶到。” 两刻钟后,学政衙门。 王庆虎和他的副手半跪在地上,上方的太师椅上,则坐着庆州的主官,俞生俞大人。 “这一路远赴京城,要麻烦两位将军。”俞生抿一口茶道。 王庆虎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大人放一百二个心,我们天字营还能出差错不成!” 俞生没有直接回话,而是从衣袋中掏出一枚虎符,脸色陡然一变,喝道: “王庆虎、李山听令,着你等带天子营押送贡品进京,途中伪装成镖局秘密行事,不可随意张扬,十二月初三前务必将贡品交于成王府,误期军法处置,丢失贡品斩。” 虎符在前,王庆虎立刻跪下,本来走个过场的心态瞬间消失,听到那个斩字时更是感觉脖子上一凉。 “末将领命。”王庆虎道。 “二位可有什么疑问?”俞生颁布完军令,忽又笑起来。 “军令如山,末将就是豁出性命,必然如期送至。” “没有问题就好,这便去吧。” 王庆虎躬身一礼,领着副手退下。 离开学政衙门后,王庆虎立刻去召集营中兄弟,待点齐人员,直奔城中最大的信义镖局。 众军士一到镖局,立刻换成短打衣衫,武器则用黑布包裹,藏在镖车之中。一切准备妥当后,二百来人押着整三十辆镖车,再次向学政衙门后门而去。 到第二日中午,三十辆镖车皆已装车完毕。 “王将军点好了,整九十箱贡品,可有错误。”后门前,一名主簿手拿账本道。 王庆虎昨日领了军令,自然不敢马虎,早就吩咐下去,七人一队,一队看一辆车,丢了东西七人连坐。 此时各队队长皆已确认,但他仍不放心,领着副将李山,亲自数一遍。 见一箱不少,他才向主簿一抱拳道: “九十箱无误,可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我们可没数过。” 主簿点头称是,道:“将军放心,里面的数量,两拨人各核了三遍,那是不会错的。” “那便好,俞大人为众兄弟考虑得周详。” “既然没有问题,那便交接文印吧。”主簿道。 王庆虎接过公文,逐字逐句看起来,见一切无误,当即签字画押。 待公文交接完毕,那主簿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冲着众人道: “众兄弟一路辛苦,俞大人吩咐,每位兄弟特发五十两路费,兄弟们一路吃好喝好,当然这差也要办好。” 众军士闻言动容,他们虽在天字营当兵,但每月只有四两三钱饷银,这一发可是相当多发一年的俸禄。 王庆虎见有这等好事,立刻喊道:“谢俞大人,末将便是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他一开头,下边的大头兵自然有样学样,纷纷喊叫起来。 喊声此起彼伏,主簿却把王庆虎拉到一旁,小声道: “王大人,到了京师,交接完贡品,这九十个千机锁,你可得一个不少全都拉回来。”说话的同时把一张银票塞过去。 王庆虎瞧得仔细,上面斗大的三个字,一千两,当下问道:“主簿大人这是?” 主簿把银票塞到他衣袖里,叹道:“王大人,差不好办啊,图纸是有了,但这千机锁太费人力,成本太高。为了赶这九十个千机锁,差点没掉层皮,您到时候就是哭,也得帮我把千机锁哭回来。” 王庆虎一寻思,渐渐明白里面的道道,原来方才主簿喊每人五十两,便是揽下责任,私底下却把公家的钱塞到自己的手里,条件便是带回千机锁。 如此一来,主簿自然没有贪污,查起来问题不大,而他王庆虎也没喝兵血,毕竟主簿大人众目睽睽下说的五十两,那不能有错。 既然对方提前办了事,他平白得了好处,自然不能让对方白忙活,当下道: “理解!理解!主簿大人放一百个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必然一个都不少。” 主簿满面笑容,奉承的话轮番上,那把王庆虎是捧得云里雾里。 花花轿子人抬人,王大人对于主簿所求之事,自然是再次满口答应。 两个老官僚,只是片刻的功夫,便开始称兄道弟,眼见出发之际,主簿突然笑着补上一句: “王大人呐,俞大人可是说了,要是丢了或坏了,您得照价赔。” “我艹@#¥……”王庆虎一个趔趄,嗓子眼如有苍蝇一般,刚要争辩,却见主簿已化作一溜烟,消失在后门中,速度比他这练家子还要快。 不远处,李山见状,急忙赶上前问道: “王大人,可有什么不妥?咱们出发吗?” 王庆虎面沉如水,怒道: “急个球……赶紧给我吩咐下去,出发!” 第7章 天机尺 车队自三月初从庆州府出发,一路上众军紧赶慢赶,到四月二十五的时候,终于见到京师的城门。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今晚咱们群芳楼。”看到城门的瞬间,王庆虎喊道。 众军士瞬间来了精神,被王大人这句刺激得眼冒绿光,步伐不由得加快几分。 实在是这一路大家虽怀揣巨款,却一个子都花不出去,王大人军法严格,吃饭睡觉都是两拨人轮番倒,怕有人下毒偷袭。 日头偏西时,车队终于到达城门口。 “你们从哪里来,进京干什么?”远远地,便有军官喊道。 京师重地,原本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王庆虎仍不敢掉以轻心,他不愿多生事端,当下笑着迎上去,道: “镖局子送镖,这里是我们的通关文牒。江湖人讨生活不易,将军行个方便!”说话间,他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押在文牒下,一并双手递上。 那军官一接手,立刻摸到下边的银票,面色瞬间柔和许多,问道: “可有带什么违禁物品,京城可不许任何武器入内。” “将军放心,一些镖局子里讨饭的家伙,路上总是不太平,都寄存在您这里,等送完货我们再来取。” 那军官点了点头,正欲放行,身后突然一个声音问道: “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打开看看。”说话之人身穿盔甲,腰悬佩剑,是更高一级的军官。 “将军请借一步说话。”王庆虎暗道一声晦气,急忙迎上去。 那新来的军官大喜,然而当他转过身时,王庆虎递上的不是什么银票,而是一枚沉甸甸的虎符。 “军中秘务,你可以查一查记录。”王庆虎腰杆挺直,正色道。 “您稍等,容在下去查一查。”那军官脸色微变,抱拳道。 “麻烦兄弟了。”王庆虎同样抱拳。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那军官方才带人回来,还没走近,便喊道:“放行。” 车队依次进城,王庆虎则和那军官攀谈起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都在边军干过,瞬间关系拉近不少。 待到车队全部进城,那军官自来交付文牒,二十两银票也一并夹在中间。 “此人倒是可交!”王庆虎想着,笑问道:“不知兄弟几时换班?久闻春水阁大名,却是没有门路。” 那军官会心一笑,勾着王庆虎肩膀,附耳道:“顶级的头牌不说,没有名气的清倌人,包在兄弟身上。” 王庆虎嘿嘿笑了两声,当下和对方约下时间地点,告一声公务为先,径直入城。 京城作为燕国的军政中心,规模远超其他城市,开国之初已有三百万户,宣帝年间又再次扩建。 王庆虎一行人数众多,但面对纵横交错的街道,仍然是虾米进龙宫——找不到北。 好在成王府高门大院,下面人很快便问清楚路线,领着车队直奔成王府。 入夜时分,成城王府大门前。 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两尊石狮子耸立,被后方的灯笼一照,拉出长长的斜影。 那影子尽头,有三人并排而立,其中一人王庆虎认识,是勇子营千总仇宗武,此人在庆州号称勇冠三军,一身武功王庆虎是自叹不如。 “王大人一路辛苦了!”远远地,仇宗武便迎上前。 “倒是巧,不知仇大人如何先到一步,在此等兄弟?”王庆虎抱拳道。 仇宗武拿起一袋钥匙晃了晃,道:“这不是来给王大人送钥匙嘛!” “我还道神秘高手是谁,没想竟是仇兄,俞大人当真是知人善用!” “高手可不敢当!”仇宗武说的十分谦虚,但面上满是藏不住的笑容,他让到一旁,介绍道:“这位是神宫监的廖公公,王兄快去见过。” “神宫监,那可是宫里的人!”王庆虎一惊,急忙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下官参见廖公公。” 他与对方其实平级,如此行为自是马屁味十足。 “哎哟,咱家可不敢当,王大人一路办差辛苦。”廖公公满面笑容。 “这位是兵部侍郎,宫俊之,宫大人。”仇宗武继续介绍道。 “下官参见宫大人。”这一位是实打实的正三品,更是主管上司,王庆虎持下属礼参见。 宫俊之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客套话,冷冷道:“你们早到几日,如此也好,那便趁热打铁,直接送进皇宫吧。”他说完,径直走向官轿,完全不给王庆虎半分面子。 “直接送进皇宫?这可没人说过。”王庆虎满心疑问,当下看向仇宗武。 “走吧,兄弟,早交差早结束。”仇宗武说完,立刻冲着大部队道:“众兄弟再辛苦一趟,咱们直接送去皇宫。” 王庆虎不再犹疑,转身喊道:“众将士听令,咱们随廖公公押送贡品入宫。”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队伍再次开拔,紧紧跟在两顶官轿的后方。 队伍走一阵,拐过一个街角时,王庆虎放慢脚步,将仇宗武拉到一旁,问道:“仇兄,不知兄弟刚才犯了什么忌讳,这宫大人为何如此不高兴。” 仇宗武压低声音,道:“嗨,还不是贡品的事儿!听说成王府送进去的东西一般,而宫大人被成王委派此事,必然心情不好。” 王庆虎松一口气,问道:“可是数量的问题?不瞒兄弟说,在下可是军令在身,少了东西便要杀头。” “王兄放心,和咱们没关系,这些东西,嗨,有些玄乎。” “玄乎?” “是啊,我听霸州的………。”仇宗武说到一半,突然住口,打个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王大人呐,今晚可有门路潇洒?” “有是有,你先说说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古怪?” 仇宗武左右看了看,道:“我也只是听说,做不得准,想必一会儿到了地方,就能见分晓。” 王庆虎翻个白眼,但对方不说,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车队便来到皇宫侧门,皇城禁军隔着老远便喊道:“车队停一下,前面的还没送完。” 王仇二人听到喊声,立刻吩咐队伍停下,随后小跑上前,与刚下轿的宫俊之二人会合。 朱甍碧瓦之前,几十盏灯笼将黑夜照得恍如白昼,一排长条大桌一字摆开,几位太监正在伏案记录。 那长桌前方,摆放着十来个铁箱,一名老太监弯着腰,手拿一把短尺向箱中探去。 短尺的中间,镶有三粒黄豆大小的宝石,甫一进入箱中,便有一颗宝石发出柔和的黄光。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第二颗宝石也微微亮起,只是光芒极淡。 “记,福王进贡丙级中品一箱。”老太监喊道。 “中品,居然是中品,老奴幸不辱命啊!”不远处,一头戴幞头,穿凫翁锦袍的老人眼角带泪,很是激动。 老人的身旁,是一位身穿玄紫官服的中年人,他笑容满面,头颅高高昂起,一脸挑衅地注视着宫俊之。 宫俊之本就面沉如水,看见对方的目光后,眉头皱得更深,浑身上下直冒寒气。 王庆虎站在宫俊之身后,自然注意到这微妙的局势,不过他不知其中缘由,当下问道:“廖公公,不知那尺子是什么宝贝?” “哎哟,这可不好说,咱家可不敢嘴碎。” 王庆虎很是郁闷,当下用手肘撞一下仇宗武,比个五的手势。 仇宗武一愣,不过最终明白对方的意思,当下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塞给廖公公道:“你说我们这都亲眼看见了,就是粗人嘴笨,不知道怎么向上峰汇报。” 廖公公见到银票,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道:“咱家也是听别人说的,可做不得准。你们看见的宝贝啊,唤作天机尺,是国师大人亲手炼制,专能测量抄经之人是否心思纯良。” “这也可以测量?”仇宗武惊呼。 “那不知宝石发光代表什么意思?”王庆虎问道。 廖公公已然开口,便不再有所顾忌,继续道:“这贡品呐,分甲乙丙三等,若是丙等,天机尺便发黄光,乙等呢,听说是橙光。甲乙丙里面再分上中下三级,那就看亮几颗宝石了。” “那不知甲等是发什么光?”王庆虎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咱家连橙光都没见过,更别说甲等。”廖公公笑道。 三人说话的空当,老太监已检查完剩余的箱子,他刚要将最后一个箱子合上,一个童声忽然响起: “你们这是糊弄道爷吗?丙级中品算不上,丙级下品十箱。” 说话之人头戴庄子巾,身穿素绫道衣,年岁大约只有十一二,正悠闲地躺在一个摇椅上。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摆满水果和糕点。 “改,福王进贡丙级下品十箱。”老太监满脸惶恐。 大桌旁,之前激动的二人顿时一脸沮丧,紫袍中年人更是咕哝道:“总比不入流强。” 仇宗武听到不入流三个字,心中甚是疑惑,当下问道:“廖公公,请问何为不入流?” 他这话一出,王庆虎立刻大声咳嗽,廖公公转头望天,而站在最前方的宫俊之则面色难看到极点,如发妻被夺,父母新丧。 一刻钟后,福王的贡品终于清查完毕,那二人满脸沮丧,走到长桌前交接手续。 “几位大人也不是头一次来,但国师的法旨还是要强调一下,各位离开此处,今日所见所闻就烂在肚里,监司院的能耐你们是知道的。”老太监道。 二人脸色一变,纷纷行礼道:“谢掌印李公公提点,我等不敢外传。” 很快,二人便带着手下离去,宫门前只剩下王庆虎一行。 “禀李公公,成王今日的贡品到了。”廖公公上前一步道。 “宫大人,咱们这就开始吧。”李公公看向宫俊之。 整个晚上,宫俊都是一副死爹妈的表情,此时却是笑脸相迎,道:“李公公一日辛苦,那就有劳您了!” 他二人说话的空档,自有禁卫开始搬卸箱子,而仇宗武则是迅速拿出钥匙上前开锁。 不一会的工夫,十个大箱子便在长桌前摆好。 “诸位,可瞧仔细了。”李公公走上前,将尺子伸进箱子中。 王仇几人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住李公公手中的尺子,心中紧张到极点,不知道这一尺子下去,会是什么颜色,又能亮起几颗宝石。 第8章 淬养法 宫门前,李公公将尺子伸进箱子中后,宝石立刻亮起耀眼的红芒。 “红色!”李公公双手颤抖,满脸震惊。 简短的两个字,立刻让宫门前骚动起来,更有二人冲上前,直奔李公公。 当先一人是宫俊之,他双眼放光,面露狂喜。 另一人却是那小道士,他将自己手中的糕点一扔,直接从摇椅上跃起。 三人挤在一起,那小道士身材矮小,不占优势,立刻被挤的道巾歪斜,一只鞋子落到一旁。 “都给我让开,否则道爷打符了。”小道士满脸怒容,喊道。 箱子旁,宫俊之和李公公好似惊弓之鸟,立刻退到一旁。 众人噤若寒蝉,王庆虎却眼中发亮,他小跑上前,拾起小道士掉落的鞋子,半跪着递到小道士脚边。 “嘶……王兄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我他妈怎么就想不到!”仇宗武站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 另一边,李公公把一众的小太监们看个遍,训斥道:“一群伺候人的奴才,眼力见儿还不如一个武人,不知本分。” 那小道士见有人递鞋,面色缓和不少,当下穿了鞋子,从袖中拿出一把尺子。 “好!”他依次测量,十个箱子便说了十声好。 李公公跟在小道士身后,也把尺子放进箱中,结果同样都是红色。 宫俊之听到一个好字,笑容便多一分,到第十个箱子时,已笑得如花儿一般,情不自禁之下,竟发出呵呵之声。 “这是哪里送来的贡品?”李公公问道。 “成王府,成王府送来的贡品。”宫俊之立刻答道。 “知道是成王殿下的贡品,问的是哪州送来的?” 这话倒把宫俊之问住,他效忠的成王势大,坐拥燕国一十三州,今日已送来好几波,倒记不清谁是谁,当下急忙看向王庆虎。 王庆虎立刻上前,行一礼道:“回各位大人,这是庆州府俞生俞大人送上来的贡品。” 李公公嗯了一声,对旁边的小太监道:“这个记的时候标注到后面。” 这时候,小道士突然指着王庆虎道:“给他加官!连加三级,回去告诉那个生鱼大人,让他多送些这样的贡品来,回头给他封大将军。” “老子押中宝了!连升三级,那岂不是从五品!从五品啊,老子得少奋斗多少年!”王庆虎心中狂喜,小跑到小道士的跟前,道:“道长大人您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我这一回去便送下一趟来。” “宫大人,这事就交给你落实了!”李公公忙吩咐道。 “下官遵命,公公您放心,成王府从不亏待有功之人!”宫俊之说完,转向王庆虎,笑道:“王大人,恭喜你升官了!” “升不升官不打紧,主要是能给成王和道长大人办差,我感觉很幸福!”王庆虎笑道。 “嘶……”仇宗武再次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有一股清气直冲卤门。 一派和谐的氛围中,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李公公趁着这机会,问道:“道长,这要记甲级下品吗?” “什么下品,自然是中品。” “记,成王贡献甲级中品十箱。”李公公满面无奈,不过立刻喊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九十箱贡品全都清点完毕,如最先的十箱,天机尺都亮起耀眼的红色。 “今天看来就是如此了,倒是收获不小,我就先走啦!”小道士撂下一句话,谁也不管,向皇宫中走去。 与此同时,几百人的禁军则立刻动起来,他们迅速将经卷装上马车,跟在小道士身后。 宫门前,王庆虎等人急忙持礼恭送,待小道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李公公立刻道:“诸位,时候也不早了,想必今晚成王府有得乐呵。” 宫俊之满面笑容,塞过去一张银票,道:“李公公这一日辛苦,这点钱给下面人喝茶。”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李公公嘴上说不,手上却毫不犹豫,将银票拢入袖中。 宫大人一番打点,随后便带着众人离开,他回去时不再坐轿,而是与王仇二人步行,途中攀谈不断。 三人心中皆有美事,一路上其乐融融。 另一边,那小道士带着几百人的禁军,穿过连绵的宫殿群,最终在一座院子的偏门前停下。 “东西原地放好,你们就回去吧。”小道士背对禁军,吩咐完之后,将偏门拉开一条缝隙,闪身钻了进去。 灯笼的映照下,门缝内漆黑一片,更有一股腐败的味道弥散而出,令人作呕。 禁军队伍中,几名士兵闻到气味,好奇地看向门缝,立刻被长官训斥:“看什么看,嫌命长吗?赶紧倒完经卷走人。” 哗啦声四起,禁军动作迅速,很快便将经卷全部卸下,匆匆离去。 禁军队伍一走,偏门前立刻一片死寂,偶尔一阵阴风吹过,拍打经卷猎猎作响。 “叮……铃……叮……铃……”突然间,一阵规律的铃声响起。 片刻后,小道士推门而出,身后跟着一列肩扛箱子的僵尸。 伴随着诡异的铃声,僵尸们开始在院门前扫荡起来,他们与跳僵不同,关节十分灵活,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便把所有的经卷装到大箱之中。 “叫些侍卫搬不好,非要用这些僵尸力士,累死道爷了!”小道士坐在门槛上,将铃铛往地上一扔。 他休息好一阵,方才捡起铃铛,引导着僵尸力士向院中走去。 “吱……”等到最后一名僵尸力士进入院子,偏门立刻自动关上。 幽暗的花园中,小道士七拐八拐,很快便穿过一道月门,进入庭院中。 此刻,那庭院中堆满无数小山一般的经卷,正中间则是一个五人合抱的大坑。 大坑的上方,一尊三人高的大鼎耸立,上方冒着袅袅青烟。 小道士进入庭院后,依旧摇铃不断,指挥着力士把经卷倒在地上。待一切办妥,方才向着正厅揖手道:“禀师尊,今天小乙可是收了好东西。” 正厅内漆黑一片,并无人回应,倒是旁边的经卷堆里传出一个声音道:“哟,什么好东西啊,钱师弟。” 随着声音,一人探出头来,整个人被熏得黑不溜秋,只剩一口白牙。 “方师兄你别不信,我今天可是测出红色的经卷。”钱小乙大声道。 “此话当真?”正厅门口,一人突然出现。 那人身穿薄衣,头上胡乱别一个道髻,脸颊上有烧伤的疤痕,眼中布满血丝。 他满脸阴郁,正是如今左右燕国朝政的国师大人,李通真。 “在哪里?”李通真再次问道。 “回师尊,整九十箱贡品,都已经让僵尸力士搬回来。”钱小乙急忙抄起一本经卷,送到李通真面前。 一把尺子从李通真袖中探出,甫一接触经卷,便亮起淡淡的红色,他翻开经卷,扫了几页后,笑道: “倒是有些意思。” “师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一身黑灰的方小甲凑上前。 “小道而已,不过法子是不错。明日你便去通知这位皇子,让他的人都照着学。” “不让整个燕国都照着学吗?”钱小乙问道。 “小乙自作聪明了,所谓过犹不及,我们躲起来炼丹,不就是怕别人察觉吗!” “师父说得是。” 李通真哈哈大笑,道:“徒弟们,今晚加把劲儿,看咱们这丹能淬到什么程度。” 方钱二人躬身领命,回到大鼎之下,抄起铲子往火坑中添送经卷。 熊熊火焰席卷而过,那些经卷瞬间便被烧成灰烬。 若是懂些门道的丹师来看,这完全是毫无意义之举,因为哪怕是最低级的学徒炼丹,也得用上等的精炭,如此方能保证有持续不断的火候。 经书都是凡纸写就,燃得快,去得也快,并无任何作用可言。 但此时大鼎之下,随着一卷卷经书烧尽,有一丝愿力自鼎耳进入鼎内,而后便淤积于此,环绕着正中间一顶小巧的丹炉。 那丹炉表面刻着无数的符文,纵横交错间结成玄妙的阵法,时刻吸收淤积在鼎内的愿力,淬炼着炉内一枚褐色丹丸。 丹丸看起来晦涩无光,但却不是一枚普通丹药,而是能让练气修士突破瓶颈的筑基丹。 修行是逆天而行,每进一步都会有枷锁,当练气期修士修行圆满,便会发现大道之门并非敞开,而是需要耗费数倍于自身的力量去敲开。 若无外力辅助强行突破,九成九的修士,都会耗尽一身精气神,最终生死道消。 是以筑基丹对大部分修士而言,几乎便是那敲开大道之门的钥匙。 可是灵丹虽好,却不是一般修士能够消受,不说宝药和丹方难求,更难的是灵丹炼制不易。 任何丹师开炉,都无法保证成丹率,往往三炉中成一炉,已是造诣极高的丹师,剩下两炉,不是报废,就是副作用极强的毒丹。 毒丹如其名,可能会对修士造成极大的伤害,但也有那么一丝的可能,让修士侥幸敲开道门,铸就大道之基。 是以即便是毒丹,修行界不会有人浪费,总归会有人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过了这一关便是凡圣之别。 既然总是会有人去服用毒丹,便有一些修士开始思考,能不能通过一些特定的方法来提升毒丹的品质。 一开始大家毫无头绪,但随着一代代修士的积累,修行界最终研究出一套提升丹药品质的方法——淬养法。 第9章 恶鬼生 淬养法自诞生之初便分为两派。 一派主张养丹,用天材地宝辅以阵法温养丹药,使丹药中的药效越来越强,直至超过毒药的成分。 这一派效率奇高,丹药能在很短时间内提升品质,但限制也十分明显,天材地宝难寻,不是一般修士能够养得起,往往只有大门派才有资源设立养丹阁。 另一派主张淬丹,用阵法或特殊的材料逐步淬炼出丹药中的毒素,使丹药中的毒素越来越少,降低用丹修士的风险。 这一派不需要海量的天材地宝,但时间却被拉长,并且需要淬丹之人悉心看顾,往往一个不小心便功亏一篑。 燕国皇宫之内,国师李通真诸般作为便是为了淬丹,他练气圆满多年,耗尽财力方从门派弟子手中购得一枚毒阶筑基丹。 悉心看顾二十年,毒丹被他从中品淬成上品,本打算继续用水磨的功夫把丹药淬成凡阶,但前几年他的功法却出了岔子。 冥冥之中,李通真感觉他的寿元不多了。 修行界中,寿元快耗尽的人最是疯狂,他们什么架都敢打,什么险都敢冒,反正离死不远,不如为心中的念想最后一搏。 李通真寻觅半生,中年方才踏上修行一途,好不容易修炼到练气大圆满,怎肯轻易放弃。 一次偶然间,李通真得到一本残卷,上面记载着一种古老的淬丹术,可以大幅缩短淬丹的时间。 丹术纵然神妙,但淬丹所用的力量却是修行界的禁忌,是那玄之又玄的众生愿力。 故老相传,愿力是元婴老祖都不敢碰的东西,一个不小心便会因果缠身,被业火活活烧死。 又有一说,这一方世界有仙官监察,愿力只能供奉给上界的神仙,不是普通修士可以触碰的东西。 李通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却不敢以身犯险,他考虑再三,最终决定跨海远行,找一处没有修士踏足的海岛实施计划。 足足在海上漂浮一年多,在无数次的失望后,当真被他寻到一座合适的岛屿,上面凡人无数,分布着好几个国家。 经过多方考察和比较,李通真最终决定以神人之姿出现在燕国,通过一场往生法会,达到自己淬炼丹药的目的。 然而,李通真并不知道,愿力最可怕的不是有人追查,而是滚滚红尘中无尽的因果。 往生法会第二年,庆州抄经的方法迅速在成王的势力内推广,当一箱箱经书画卷烧掉之后,丹药淬炼速度加快许多。 “如此再有一两年,怕是这毒丹便能成功突破。”李通真站在大鼎前,估算着丹药淬炼的进度。 他心情大好,感觉这一年的秋日是如此的美好,院外的果树上红果累累,就像他那枚筑基丹,很快便到成熟的时期。 “师父,您吃饭吗?御膳房又送来了几样新菜。”方小甲难道见师父出门,上前问道。 李通真本想拒绝,脑中却突然浮出几日前吃过的叫花鸡,于是问道:“可有叫花鸡。” “我可以说没有吗……”方小甲郁闷到极点,往日里,李通真七八日方才用一回餐,他今日就是随便过来问问,当下只好道:“今日御膳房做了口水鸡,师父要不要尝一尝。” “也好,你师兄弟且准备起来。” 六个食盒,整十八道菜,鸡鸭鱼肉俱全,将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三人皆是修士,身体经过天地灵气淬炼,食量是凡人的数倍,不过到李通真这样的境界,往往只是浅尝辄止。 但今日的李通真,显得格外高兴,他大快朵颐,一多半的菜都被他吃下去。 方小甲十分诧异,不禁琢磨:“师父这几天胃口不错,看来明天得去御膳房吩咐一番。只要把师傅他老人家伺候好,说不定有秘法传我。” 第二日清晨,方小甲便亲自跑到御膳房,冲掌印太监道:“师尊他老人家最近胃口不错,你们送来的菜品可要用心,不但要好吃,花样也要多一些。” 掌印太监连连称是,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不怕你提要求,就怕你没要求,谁不知现如今的大燕国,国师大人的话便是圣旨,若是能攀上一点关系,在这宫中能横着走。 掌印太监送走方小甲后,立刻召开御膳房最高级别的会议,他先是强调事情的重要性,接着便向厨师们提出三点要求: 这第一点紧密围绕用心二字,要求大家要用坚定、积极、认真、负责的态度来对待每一道菜,一定要让国师大人满意。 这第二点则围绕着好吃给出要求,要求凡是送过去的菜,一定要通过御膳房所有厨师的品鉴,只要有一人反对,那便不能送到国师大人的桌子上。 至于最后一点,更是一条铁律,要求菜品在三个月之内绝对不可以重复。 在这么一套规矩下,能往来神秘院落的势力中便多了御膳房,初时还只中午一餐,后来就变成三餐不能少。 有些时候,方钱二人夜里看顾丹炉,还会吩咐一次夜宵。 由于走动频繁,御膳房掌印太监渐渐和方钱二人熟络,攀上他最想要的关系。 他自小进宫,在这内庭中混了一辈子,扯虎皮之类的门道自然是信手拈来,很快他在各监之中的地位便直线上升。 只是掌印太监万万没有料到,这份荣宠来得快,去得更快。 十月下旬的一日,他如往常一般领着小太监去送食盒,然而刚才递进去没多久,全都被扔了出来。 “以后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允许送吃的来,特别是我的两个徒弟。”一个声音炸响。 刹那间,掌印太监惊出一身冷汗,他自然听出,说这话的是那位国师大人。 院墙之内,李通真冲继续骂道:“让你们两个小混蛋吃,五谷浊气,都当耳旁风了。” 台阶下,方小甲跪在地上,脑袋几乎要埋到土里。 他的旁边,钱小乙面色蜡黄,两个脸蛋通红,偶尔想要咳嗽,却努力憋住。 自几日前生病,今日已经是第五天。 “修士怎么会得风寒?”李通真琢磨好几天,直到今日看见送来的餐盒,方才心中一颤,找到原因。 “以后你们两日一顿,不可破戒。”李通真定下规矩,拂袖而去。 说来却是灵验,自有这条规矩后,不几日方小乙的病就好的利索。 不过方钱二人虽是修士,但修为尚浅,并不能完全辟谷,又逢少年儿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日一顿却是有些难熬。 初时,李通真余威尚在,他二人自然小心遵守,但很快便饿不住,想尽办法偷吃。 李通真要指望二人办事,自不可能一直盯着,二人出去办差之时,便在外面饱餐一顿,不过却也小心谨慎,唯恐有什么风声传到师父耳朵里去。 转眼又过月余,院外的果树上,树叶早已掉光,寒风一吹,便下起第一场雪。 雪花漫天飞舞,不一会儿便将庭院里的经卷盖住,只留下一些隐隐约约的曲线。 钱小乙望着白色的世界,思绪也如雪花一般飘飞。 前些时候,方小甲带他去了一个地方,他本道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不承想却是去偷看宫女洗澡。 他只瞥了一眼,便落荒而逃,可那日看到的画面却如生根一般,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们这一门修的是纯阳功法,筑基时需一口元阳冲击瓶颈,李通真怕两个孩子不知轻重,是以入门后便开始给他们师兄弟灌输一个道理: 女人如蛇蝎,那是绝对不能碰的,碰了便会走火入魔,被自己的法力烧死。 钱小乙既怕死,又怕疼,可是那一日看到的画面,没有随着时间淡忘,反而越来越清晰。 晶莹的水滴从修长处滑落,一路沿着雪白的曲线聚散,最终覆过两点粉红,落入那波光荡漾的水面。 而在那水面之下,幽深之处,似乎还有令人神往的曼妙,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方师兄是不是已经破戒? 他带我去,自然是早就去过很多回,难道他有什么秘诀? 是了,师父早些年念叨过一个女人,那是不是师父也破过戒,他是不是把这秘法传给方师兄了? 钱小乙一番胡思乱想,却也没有任何结果,琢磨着等方小甲回来,要想个法子向他问清楚。 日头渐西,夜幕很快降临,天刚黑下来,钱小乙便听见摇铃声,他一路小跑,见到方小甲便道:“师兄今日辛苦,一切可还顺利?” “拿去,我都记着呢!”方小甲拿出一个鸡腿,递给对方。 这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谁出去当差,便一定要给对方带吃的,不然都要饿肚子。 钱小乙接过鸡腿,一边啃一边道:“师兄忙这一天,可需要师弟帮忙赶尸。” “不对……“方小甲眼珠子一转,又想:“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看你小子出什么幺蛾子。”他将铃铛扔给对方,道: “哟,今日这是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10章 爱欲起 “我这不是关心师兄吗?”钱小乙挠着头道。 方小甲撇撇嘴,不过没再说什么,迈着八字步向院内走去。 他回到自己屋中,换上一身脏衣服,刚到院子中的大鼎前,就见钱小乙领着一队僵尸回来。 “钱师弟,你这赶尸速度可以啊!都快超过我了!” 钱小乙掐个诀,命令那些僵尸自行归位,凑到方小甲面前,道:“方师兄,咱商量个事情呗!” “我说今日这是怎么了,原来有事啊!”方小甲坐到凳子上,跷起二郎腿,道“说来听听,能帮的话,师兄一定帮你。” “也没什么,就是有个问题。”钱小乙嘿嘿笑两声,递上一杯茶,道:“师兄……你破戒了吗?” 方小甲刚抿一口茶,闻言一口喷出,解释道:“咳咳……自然……是……没有……” “当真?”钱小乙道。 “师兄怎么可能破戒!”方小甲目光躲闪,又道:“不过师兄……摸过那里。” 方小甲说得隐晦,但钱小乙心中立刻浮现那一日看见的雪岭玉峰,他咽一口唾沫,问道:“那里是哪里?” “师弟你不是也看到过吗?你说还能是哪里?” 刹那间,钱小乙面色通红,羞得如八月的苹果,燥得如九月的柿子。 好一阵子,他的心情方才平复,再次问道:“师兄,摸一摸不算破戒吗?师父可是说碰都不能碰。” “当然不能算,破戒是要行云雨之事。” “云雨之事?”钱小乙尚未真的开窍,忙问道:“师兄,……那不知要怎么弄?” 方小甲清了清嗓子,贴耳向钱小乙道:“这云雨之事,就是和女人睡在一张床上。” 他说完后又有些后悔,嘱咐道:“师弟啊,你可千万要克制,否则修行尽毁,可别怪师兄没提醒你。” 钱小乙半信半疑,接着追问:“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小甲端起茶杯,说道:“我无意间,摸了那么一下……却也没事。” 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钱小乙一听师兄的语气,便知对方没有说真话,于是问道:“摸那么一下……,那也不能证明要睡在一起才算破戒?” 方小甲哑口无言,见糊弄不过去,凑到钱小乙耳边道:“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得发誓不告诉任何人,你可敢?” “有什么不敢,谁若是泄露出去,谁是小狗。”钱小乙以手指天。 方小甲双手抱臂,头一仰,道:“这个不算,咱们修道之人,必然要以修行起誓。” 钱小乙沉默片刻,最终道:“我若是有半分泄露,便叫我道基断绝,永远不能修行。” 方小甲招招手,凑到钱小耳边,用手半遮,道:“我是从师父那本贴身的经书上看到的。”他说完后怕钱小乙不信,又道:“师父有一次闭关后洗澡,书掉在地上,我便翻看了一下。” 方小甲一番解释,钱小乙不再怀疑,不过心中立刻产生一个新的问题:“如果师兄可以摸,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摸。”于是问道:“师兄,不知摸那里,是什么感觉?” 方小甲嘿嘿笑两声,道:“那里啊,便如……” “孽徒!”一个愤怒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一股凉意从尾椎直透囟门,二人急忙转身,纳头便拜。 “师父,我们再也不敢了,您饶我们这一回吧。” “师父,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方小甲急中生智,又道:“师父我错了,更不该带坏钱师弟,您要罚就罚我,饶了钱师弟。” “你错在哪里?”李通真喝道。 “我不该起色心……。”方小甲小脸羞红,以为这就是师父生气的原因,只要他认错态度好,师父便会原谅他。 然而下一刻,李通真直接一脚踢出,虽没用法力,但力道却极重,正踢在方小甲的胸口处。 月光之下,方小甲如同破麻袋,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这是要死了吗?我这是要死了吗?”方小甲头晕目眩,只剩最后一个想法。 好一会后,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方才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 “你在经书上都看到什么?”李通真赶上前,问道。 “我明明贴耳告诉小乙师弟,没想到师父都能听见,那平日里偷吃什么的,怕是早就知道。”方小甲瞳孔一缩,终于明白师父怒的是什么,忙解释道: “那日……师父的书掉在地上,咳咳……本来想帮师父放回,咳咳……无意间看到一页,咳咳……然后……师父就叫我换水,我便立刻放回去了。” 李通真怒目而视,并不相信方小甲的话,用一只手捏住对方的脖子,逼问道:“你确定?” 方小甲方才缓过一口气,这时再次无法呼吸,他睁大眼睛,用尽全力点头,只盼师父能放过他。 然而李通真并不收手,反而收紧力道,再一次问道:“你确定?” 这一次,方小甲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很快便意识模糊,翻出一对白眼。 眼瞅着方小甲就要断气,钱小乙鼓足勇气,抱着李通真的腿哀求道:“师父!师兄他……快不行了,师父你放过他吧!我们再也不敢犯了。” “哼!”李通真冷哼一声,终于撤手。 李通真收这两个徒弟,目的并不单纯。当年他得到功法之时,早已行过男女之事,此后虽是一心修行,但总是担心积攒的纯阳之气不足。 他心中没底,便开始琢磨补救之法,最终收下这两个天赋不错的徒弟,只待突破之时,借他二人纯阳之气一用。 他若成功,大家都有好处。 他若失败,没有师父的道,哪有徒弟的路。 钱小乙自然不知道这些,只道他的哀求起作用,于是冲着李通真磕头不止。 “护心脉,行大周天,你师兄的命,就看你的了。”李通真扔下一个丹瓶,便消失在院子中。 钱小乙破涕为笑,立刻倒出丹药,塞入方小甲的口中,接着用手抵住对方的后背,开始运行大周天。 半个时辰后,方小甲方才转醒,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法力,问道:“钱……师弟,我没死吗?” 钱小乙长出一口气,笑道:“师父赐了丹药,又传下救你的方法,你自然死不了。” 方小甲面色复杂,强行断开背后传来的法力,挣扎着向正厅叩首道:“谢师父救命之恩。” 他这番作为,看似十分乖巧,然而低下的头颅上,那双原本清澈的双眼,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而是充满着恐惧和不安。 经此一事,院子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重,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 不知是不是错觉,钱小总感觉几日才见一回的师父,脸色越来越阴郁,以前虽对他们严厉,但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安。 如此十来日过去,这一日因经卷较少,钱小乙天不黑便回来。他沿着熟悉的路,方走进院子里,便瞧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那孩童穿一身白衣麻服,相貌甚是清秀,见到钱小乙也不害怕,问道:“大哥哥,你有吃的吗?” 钱小乙万分不解,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进来的,他早就给禁军下了严令,便是一只苍蝇都不让放进来。 “你想吃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院子中响起。 那个‘么’字落地的瞬间,一道人影出现在那孩童的身后,正是李通真。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搭上那孩童的小脑袋,把玩起来。 这一幕,看得钱小乙发怵,他的师父杀人不眨眼,便只需略微用力,那孩童便会一命呜呼。 那孩童察觉到头上有一只手,立刻挣扎起来,只是几番尝试,都无法挣脱,大声喊道:“我不吃了,你放开我。” 李通真完全不理,继续把玩着小脑袋,目光却看向月门之外。 “师父这是在等什么?”钱小乙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女子的呼唤声突然响起:“睿儿……睿儿,你在哪?”那声音虽小,却如出谷黄莺般,极是动听。 钱小乙还只是懵懂少年,却生出一个想法:“这声音的主人一定美极了。” 他盼着能见到那声音的主人,如同期盼世间的美好,只是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迷路,竟渐渐远去。 声音消失的瞬间,钱小乙不禁眉头微皱,心中一丝莫名的失落。 “睿儿,你在这边吗?”突然之间,那声音复又清晰起来,这一回目的明确,直奔小院而来。 过了一阵,那孩童也听见呼唤声,哭着喊道:“母妃,母妃,我在这里。” “是睿儿吗?母妃这就来。” 冬日的夕阳没有暖意,但不妨碍它的灿烂,一抹烧红的余晖罩在月门前,如同精心布置的画作。 一位佳人突然闯进画中,交相辉映之下,不知是夕阳明媚了人,还是人明媚了夕阳。 麻衣素服反添几分凄美,不施粉黛反增几分清丽,她的到来如春阳融雪一般,瞬间化开院中多日的阴郁。 不知不觉中,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杀气消失,李通真的手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