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天下赴死》 第1章 李观一 “快,快!” “再快一点!” 漆黑的战马在无光的夜色当中急奔着,撞碎了前方的雨幕,李观恍恍惚惚清醒过来,像是做了个大梦,眼前还有电脑屏幕的模糊光晕,而后就发现自己的心口一阵剧痛,像是整个人都掉到了冰窟里面,疼得发抖。 他立刻发现了,自己的身躯变小,几乎如同婴孩一样, 一名女子骑着快马带着自己急奔,天上的乌云散开,他努力抬起头,透过罩着自己的衣服,借着月色看到了远处,而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远远的,一队穿着古代甲胄的骑兵无声勒马站在那里。 高大的战马马头几乎有两米多的高度,喷出来的白气让树叶抖动,马背上的骑兵们穿着浑身的铁铠,戴着连脸都罩着的头盔,右边的甲胄上垂落箭袖,上面有白色细密的云纹。 威严沉默,乌云又渐渐笼罩,只剩下些微的星光,雨水倾盆而下,落在他们的甲胄上,溅射起了细密的水花,星光下仿佛在他们身边笼罩一层微光。 具装骑兵。 “陈国夜驰骑兵。” 李观听到了耳畔声音,旋即这声音就被尖利的破空声音撕碎了,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只白虎的模样,李观感觉到身子忽然抛起来,下一刻,这狂奔的战马马蹄被一道华光斩断了。 惨厉的嘶鸣声里,那女子怀抱着他滚下了烈马。 她抱着婴儿,就地一滚,把自己的后背对准了那些张开战弓的重甲具装骑兵。 “狸奴儿……” 万千箭矢破空。 落下。 当! “小药师,回神儿了” 天启十年,陈国关翼城最大的药铺里面。 一位老者用手指曲起叩击在了桌子上,似将那万千箭雨劈落,李观从回忆之中回了神来,慢慢抬起头,阳光落在脸上,前面一位老婆婆要拿几味药,李观脸上露出抱歉的笑意,应了一声。 接过药方子,转身去打开了药柜子。 见到这小药师总算是开始抓药,老婆婆才没有再催,只是带着那种老人特有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人,十三岁了,长得比起寻常少年人高些,虽然脸上稍微枯黄了些,可是眉宇清朗,眼睛有神。 再加上听说术数很是厉害,懂得医术,嗯嗯。 是个好孩子。 可惜家里没有个青壮,就只一个病重的婶婶。 可惜了…… 不过也算是个可以和其他小姑娘们‘兜售’的好小伙儿。 叫什么来着……李一? 还是李大? 老婆婆思索着。 不知道自己已默默被后面那位阿婆加入了路口大槐树下交流会分享情报之一的李观利索地把药抓了,算了价钱递过去,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暖笑意。 这笑容实在是好看,老婆婆不由得将这少年人在自己心里面那个【适合拿出来推荐的少年人】榜单上提了好几名,也想起来了这少年的名字。 和张三李四郑二王五类似。 李一。 却不知道是给谁加了一笔,一下子从这些寻常名字里面脱颖而出。 李观一。 是了,叫李观一,是个好小孩子。 老婆婆接过了药,笑着打听了下有没有订亲之类的事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出去了,老人推开镂花木门,眼前阳光铺展开来,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行人往来。 马车的车轮顺着街道上留下的车辙飞快往前,车帘在风中微微扬起,或是端坐着的夫子儒生,或是姿容妍丽,穿薄纱裙装,持轻纱薄扇掩唇的女子。 眼下按照中州那位大皇帝陛下的算法,该是天启十年。 不过现在没人理会他便是。 天下分裂日久,已有三百年。 陈国占据东陆的江南一道,水草风美,有好文华,好美人,好美景。 虽在十余年前与宣国争锋而败。 却也有名将萧无量七骑冲阵,威震天下。 而关翼城距离陈国都城江州极近,快马一日可达,自然颇为热闹繁华,李观一的视线从外面的风景收回,揉了揉眉心,可能是秋天的午后,阳光温暖,实在是让人心神懒散。 他又回忆起来了十年前的那些事情。 到了换班的时候,李观一慢慢走到药铺的后房里,把身上的青色厚实的长衫脱下来,见着周围没人,他拉开里衣的衣襟往里看去,心口上,有只有他可以看到的,小鼎般的烙印,上面布满了青铁的夔龙纹路,有鱼鸟纹,鼎内却有着赤色的光华在流动着。 而在心脏的周围,有一道一道的黑色纹路汇聚过来,如同一条一条狰狞扭曲的毒蛇,围绕着篝火舞动,和雪白的皮肤形成了诡异的反差,触目惊心,宛如遥远古代蛮荒大地上的古老血祭。 古朴,粗狂。 蛮荒而血腥。 这是毒,剧毒,亦或者巫蛊之流的要命东西。 这玩意儿是十年前那件事情的后遗症,也是这剧毒激发了青铜鼎,让他打破了胎中之迷,从一个两岁的婴孩,觉醒了成年人的意识;也是青铜鼎镇住了这剧毒,虽然时而发作,痛得他汗出如浆,恨不得一头撞死,可好歹还活着。 只是最近这毒性爆发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这十年来婶婶带着各处拜访大夫,却都没有解毒的法子,眼见着不用到成年,就要给活活痛死。 李观一的脸色微沉。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李观一又看了看那鼎内约莫到了八成的玉液。 就算是知道再怎么看这玩意儿也不会突然暴涨,他还是忍不住会想要再看看。 眼下就只能希望这镇住毒性十年的青铜鼎,鼎内的玉液积累满之后,应该会有所变化,最好是能够把这一身剧毒尽数化去,而这玉鼎当中玉液积累的方式,李观一在一个半月前,总算是有了眉目。 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李观一皱了皱眉,只想着这是这个时候来了客人么?换了衣裳,把那个青色的褡裢往腰间一挂,上面还挂了个装水的葫芦,然后迈步走出去,抬手撩起门帘,道:“陈伯,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轰!!! 沉闷的声音像是一把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药铺雇佣的三个武人像是个破麻袋一样被抛飞起来,重重撞在李观一旁边墙上,狠狠落下,张口喷出鲜血,脸色苍白,眼底惊恐。 “!!!” 药铺的门被一脚踹碎,掉下来的雕花大门破空直接撞在墙壁上。 一名头系英雄巾,穿一身鹦鹉绿斜襟长袍,腰环铁带,挂一口腰刀的大汉往前迈步,气势汹汹,一只手抓起刚刚蹲在伤员旁边的少年李观一的领口,一下凌空提起,虎目横扫周围,暴喝道: “好胆,包庇朝廷要犯!!!” “不怕死的是吗?!” 李观一被提起来,呼吸困难,面容涨红,视线远眺,看到门外一名骑乘骏马的青年文士,这青年腰间佩剑,眸子平和注视着被捏着喉咙,呼吸困难的少年人,其右边袖袍墨色,垂落而下,上面布满了细密的云纹。 一如十年前那一场无光的雨夜。 第2章 龙与鼎 在看到这云纹的时候,十年前的经历仿佛又涌现在李观一眼前。 在外面隐姓埋名了十年,也是东躲西藏了十年,这十年间算是风平浪静,而现在,这种虚幻如泡沫的平静被打破了,十年前的云纹再度出现,血腥气萦绕在鼻尖,那壮汉的手如铁打的一样,李观一竭力去掰也毫无半点的作用。 壮汉一只手扶着腰刀,虎目带着煞气横扫左右。 周围没一个人敢说话,只有那三个武夫压抑着的喊痛声,喘息声。 这喊痛声反而更让众人更是脸色发白。 这里是关翼城东城老街上最大的药铺,请的三个护院武夫,平日里拿磨盘练力,一刀能轻易砍断碗口大的粗树,却给一脚踹得半天爬不起来,众人只是捂着口鼻,满脸仓惶。 看着那被掐着脖子提起来的少年人也只是满眼怜悯。 只有回春堂的掌柜的忙不迭弯腰小跑过来,脸上露出讨好笑容,拉着那壮汉手臂,一边把一个鼓囊囊的口袋塞到他袖袍里面,一边卑微赔笑道: “误会,误会啊,这位军爷,是不是哪儿出了误会?” “咱们回春堂可是关翼城老字号了,本本分分地做些小本儿的买卖,一向是奉公守法,怎么可能会包庇朝廷要犯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慢慢说着。” “这孩子身子不好,怕是害了人命,给军爷手上沾了血可不吉利啊。” 大汉怒目大骂:“哼,油嘴滑舌的老猪狗,你的意思是爷爷我冤枉了你?” 随手一甩,将那李观一抛飞出去,右手一抓,那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就落在了自己袍子里,或许是老掌柜钱到了位,李观一没有被砸在墙壁上,只是砸在桌子上,那实木桌咔嚓裂开,少年人重重摔在地上。 心口的青铜鼎里赤色光华一闪,李观一只觉得脊背一阵剧痛,却没有伤了肺腑,背后怕是已经一片青紫肿胀,勉强翻了个身,趴在那里,把脸藏住,心下却是刹那安稳下来—— 不是来找自己的。 掌柜的在那里好说歹说,各种求情,甚至于搬出来了和城中哪位大人物的关系,也都没有用,那大汉抬手一扬,一众提刀大汉疯了似地奔入了回春堂,暴力翻找,药柜子都翻找了一遍。 短短一炷香时间,回春堂已一片狼藉。 不同药物堆积在地,各类药香弥散,各个屋子都被翻找得一塌糊涂,回春堂的药师大夫们面如土色,手脚发软,站在其中想要开口,却是一点声音说不出来。 李观一躺在地上,看着那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大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大人。” 青年抬手扇了扇,一尘不染的靴子从李观一身前踩过去,似厌恶那些地上散乱各处的药材,在少年人脊背上踩了一脚,踏了过去,李观一脊背摔得青紫肿胀,被这一脚踩上来,剧痛无比,却只闷声不吭。 青年衣衫洁净华贵,右臂袖袍垂落,白色云纹繁密,淡淡道: “没找到?” 大汉恭敬道:“已翻找了数遍,确实是不曾找到。” 老掌柜在一旁赔笑。 青年看都不看,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看起来贼人狡猾,掌柜的……” 老掌柜连忙道:“在,在,这位爷您吩咐。” 青年抬手取出一副卷轴,猛然一抖,朝着下面翻卷展开,道:“见过这个人吗?” 老掌柜定睛一看,卷轴上寥寥几笔,画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生的须发卷曲,豹头环眼,哪怕是画上,一股迫人的气度也让人心中惊悸不已,几如见到了一头人形苍龙,老掌柜吓了个哆嗦,下意识道:“不,没有,不认识……” 青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以秘术确认这掌柜确实不曾见过这男人。 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壮汉掏出一张纸扔过去,喝道: “这上面的药,都给爷爷我搬出来!” 青年淡淡道:“逃犯已被击伤,疗伤需要这些药。” “你这地方的药,公家抽调了,等到抓住要犯,自然会如数奉还。” 老掌柜心下一阵叫苦,险些叫出声来。 官家两张口,进去了的东西怎么可能给吐出来? 可见到这大汉凶蛮,哪儿敢回话,只好任由这些持刀壮汉把药都给搬走了去,除去了正常的药材,什么灵芝人参之类的补药也都给带走了大半,老掌柜知道这是顺手打秋风,看着那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黑衣云纹的青年踱步走出去,壮汉紧随其后,俯身伺候着青年上了马,壮汉环顾周围,抖手将那画轴钉在回春堂招牌上,画卷飘下展开,大声道:“这人是朝廷重犯,意图劫狱,有发现这人踪迹的,前去衙门。” “若是真有其事,皆领赏银五百两。” 一两银子一贯钱,银子价贵,约莫一贯一百钱到一贯两百钱。 五百两,怕是得六十万钱。 大手笔! 旁观者却也立刻知道了这怕是真是个穷凶极恶的重犯凶徒,说是劫狱,这得是劫了谁的狱,才能给定下这么高的赏银?不过,如论如何,这人都一定极为危险。 这一行人来去如风,顷刻间已奔掠向了另一座大药铺。 壮汉奔若飞马,凑在那青年旁边大笑道:“大人英明,那贼子身负重伤,非得要这些药材疗伤不可,咱们直接把这周围几座城的药都给搬空了,哈哈哈,看他如何疗伤,怕是用不着咱们出手了。” 青年淡淡道:“越千峰武功绝世,身负龙虎法相,位列法相榜第四十二位。” “就算是被大将军和泸州剑庐的当代女剑仙联手打伤,也没那么容易死。” “况且,万里追踪犬已调来了。” 壮汉微怔,旋即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咱们明面上收缴药材打算逼那越千峰出来,实际上是给他做个戏麻痹他,他若是出来最好,若是惊疑不定藏起来,等到万里追踪犬来了,自然可以直接找到他!” 青年道:“还有第三个。” 壮汉做洗耳恭听状。 青年慢悠悠道:“府衙里面,缺了点药。”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俯瞰着周围来去百姓,淡淡道:“我等庇护百姓,无有我等,怎有他们好日子?” “借点用用罢了。” “正好有这样的机会,免得再找个其他由头拿药,也算是省了你我功夫,这些升斗小民,能为你我所用,也算是为家国出力,与有荣焉才是。” ………… “哎呦,疼。” “嘶——轻点儿,轻点儿……” “疼啊。” 回春堂里面却是一阵哀声载道,有人收拾药,有人把那三个武师给搀扶起来,陈老大夫把李观一搀起来,看了看少年人的后背青紫,一阵叹气,道:“摔得不轻,可还好没伤了肺腑,万幸了。” “我给你开点药膏,回去抹上,能好得快些。” 李观一疼得龇牙咧嘴,倒是把陈老给逗笑了下。 老大夫脸上笑意消失,看着外面,道:“唉……来势汹汹啊,怕是城里药铺医馆都得给糟蹋一遍,不知道做戏给谁看,又来了。” 李观一道:“反正和咱们没关系就好了。” 老大夫叹道:“是啊,这帮缇骑,总是这样横行霸道,瞧瞧这药材,不是养气的就是安神的,这次怕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逃犯,单纯他们自己修行缺了药,来我们身上咬一口。” 李观一从大夫手里拿了药,轻声道: “陈老,人多耳杂。” 老人止住话题,给少年人的药多了些补药,拍了拍他肩膀,自忙去了。 回春堂客人都一散而空,店内气氛暗沉,李观一受了伤,早些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买了一只烧鸡,一壶老酒,几个馒头,慢慢走,他家住的比较偏,顺道上了一条偏僻小道,更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前面有破败山神庙。 他止步。 李观心口处,青铜鼎微微发热起来。 青铜鼎烙印内部的赤色玉液缓缓开始积累,毒素的阴冷感再度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活力,青铜鼎微微亮起,有一股气息流转进入双目,让他得以直接以肉眼看到某些特殊的存在。 他抬起头,眼底泛起淡青色的流光,视线当中,一只超越日常的生物在山神殿上空,缓缓盘旋。 赤色的鳞甲流转着云霞,安静地栖息着,云霞似和天边云雾相联,背后是城池,是走马观花的书生,含羞带怯的美人,是滴答滴答走过古道的青马,是摇头晃脑的大夫和奔跑着玩笑的孩童。 这一切如匍匐在这存在的身下。 那存在如此庞大,如此安详地垂眸看着那神殿前的小小少年。 龙。 李观一定了定神,感受着青铜鼎烙印逐渐积蓄玉液。 低下头,没有管这龙,只进了这一年没几个人来的山神殿。 破败的神殿里面,他抬了抬头,视线娴熟地落在最边缘处难以察觉的方位。 那里坐着一个乞丐。 他有着寻常乞儿绝对没有的高大身材,破旧的衣服上到处污渍,一双眼睛闭着,眉毛杂乱,脊背笔直,粗大的手掌搭在膝盖上,须发在风中起落,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犹如夜色之中静谧的猛虎。 和挂在回春堂上的人像一模一样。 第3章 传汝妙法 充斥于这整座神殿的赤色巨龙的尾部就盘旋在这男人的双膝,巨龙的身躯越是靠近尾端就越是透明,映衬着这个男人在李观一的眼中,如神似魔。 这赤色如神的巨龙,并非是真实存在的。 唯独李观一,借助青铜鼎烙印之能,可以窥见一二。 而直到一个月前遇到了这个男人,李观一身上沉寂了十年的青铜鼎才开始展现特异之处,之前时常发作的剧毒被压制住,更有了肉眼看到这巨龙的特殊瞳术能力。 一面是剧毒缠身命不久矣,一面是青铜异相压制剧毒,李观一自然要抓住这机会。 李观一眼底的流光散开来,那神龙虚像在眼中消失了,装作只见到了寻常的乞丐,而后跪坐在这山神殿的蒲团上,把买来的烧鸡,馒头,还有酒都依次摆开来,而后双手合十朝着那神像,虔诚地祷告着。 这一个月,他装作是时常来此拜山神,带来的酒肉却都不带走,留在这里,尽被这气度非凡的男人吃了,两三日一来,来一次只是一炷香时间。 把握住一种平衡,既让青铜鼎内玉液逐渐累积,也不至于让这男人对自己狐疑过重。 表现得就像是个虔诚的城中少年,甚至于没有和这男人说过一句话。 打算慢慢拉近关系,自然而然熟悉起来,而后自这位大汉身上得到激发青铜鼎的机会。 只是现在,恐怕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李观一如常祷告完毕,想到那在一次次噩梦当中出现的云纹,以及这一个月给自己带来的转机,下定了决心,仍旧跪坐在蒲团上,却忽而开口道:“今日有穿红色兽纹衣服的缇骑,跟着一个袖口有云纹的青年来了药铺。” “说是有劫狱的贼犯,把那犯人要的药材都抢走了。” “还留下了告示,说是有消息告诉衙门的,赏银五百两。” “希望此事能尽快过去,药铺能一切正常。” 坐在那里的大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李观一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低沉肃杀的龙吟,下意识抬了抬头。 不需要青铜鼎气息灌注,他的眼前已经划分成了真实和虚幻的两个世界,一方是残垣断壁的破败山神庙,一方是赤色流光大盛,云霞流转,在云气之中,那巨大苍茫的龙首就抵着少年人的眉心,让他的黑发微微晃动。 云气猛然散开,赤龙双目火光亮起,旋即被一道魁伟身躯撞碎。 那高大乞丐从云气中走出。 巨龙簇拥。 李观一心口,青铜鼎内赤色玉液进度猛然加快。 这些异相,非肉眼所能见。 青铜鼎内的玉液快速上升,那乞丐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 这些时日里他也暗中观察李观一,第一次见面之时孱弱平和,却给自己带了吃的喝的,第一次还可以是心善,可之后自己有一天说口渴难捱,第二天便多了一壶酒,就知这小子如果不是心善到了迂腐的层次。 就是心思活络,认出自己身手,应该也是有所求。 可就算是这样,也是足足一个月没有主动来攀谈攀关系。 直到今日,才主动前来说这话,也是对着山神来说,而不是对着自己直说直到了自己是逃犯,只如一个糟了缇骑,正常祷告的少年人,心细有谋,不急不缓。 乞丐心中赞赏,忽而豪迈一笑,拱手深深一礼,道:“这一个月来,多谢小兄弟你给我送些酒肉解馋。” “这一次更有劳你来给我送信,不过眼下看来,咱怕是没法在这儿窝着了啊。” 这乞丐慨叹一声,往哪里一坐,撕下一只鸡腿放入嘴里大口咀嚼,而后提起一壶酒往嘴巴里面大口吞咽,这一只大肥鸡,连带着十个大白馒头,这些吃的够常人一家子,这乞丐风卷残云便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拿着一根鸡腿骨挑牙缝,道:“饱了饱了。” 旋即慨叹:“我确实受了伤,不想和这帮狗崽子硬打,最好谁都不知道咱在这儿,可能没法多呆了,小兄弟你传了消息给我,我不能不领这情,来,这些天有劳你给我带些酒肉,这给你。” 这乞丐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大拇指大的夜明珠,递给李观一,豪迈道: “出来没带金银,这珠子还值些钱,你拿去!” 李观一看那珠子圆溜溜明亮,一看知道价值千金,却是摇了摇头。 乞丐愣住,旋即大笑起来,道:“是我的错,你若是贪财的人,早就去了官府把我供出来了,那五百两银子拿着还比我这珠子来得安心些,不用担心给人查出什么问题来。” 李观一摇了摇头,道:“不是。” “我也想要。” “可是我护不住这珠子。” “拿了反而麻烦。” 乞丐饶有兴趣道:“护不住?哦?你这意思,是想要从我这儿得点其他东西?” “哈哈哈,你说,你想要什么?” 李观一点了点头,心里面想过各种念头,赤龙之身和青铜鼎有关,不能说;剧毒的来历涉及到了十年前的逃杀,也不好暴露,李观一最后抬起头,开口,只剩下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我想要和你学武!” 眼底窥见那一条赤色苍龙,心底浮现出一丝渴望。 十年前的那一场雨夜始终下在他的心底,那铁骑的云纹在身后如影随形,他渴望得到保护自己和婶娘的力量,可他身中剧毒,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青铜鼎,以及这能让青铜鼎有变化的大汉。 那乞丐大汉端详着李观一的眼睛,忽而咧嘴一笑。 哗啦一下,已经出现在李观一的身后。 抬手一下按住李观一的肩膀,又捏了捏他手臂,脊背,扬了扬眉,道:“根骨意外地相当不错,不过,你中过毒?” “毒素侵蚀筋脉根骨,怕是让你根骨降了一档不止。” “嘿,后背伤得不轻,陈国夜驰骑兵手底下那些个缇骑做的?” “一帮子欺行霸市的草包。” 他抬手在李观一后背上轻轻一拍,一股柔和的气息涌入了李观一体内,背后的青肿迅速消失,这乞丐盘膝坐在李观一前面,双手环抱身前,手指轻轻拈着胡须,看着眼前这少年人,眉头微微皱起。 根骨虽然只是稍好,可难得心性活络细腻,进退有度。 在这个年纪来说,已颇惊人。 只是收徒传承,并非寻常事情。 他一身所学驳杂,皆已臻至于极高境界,随便扔出去一门功法固然可以,可是他性情豪迈,做不出这样事情,可是传授武学神功,也绝对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事情。 况且,这孩子…… 他看了看李观一衣服上的痕迹,就知道这孩子刚刚没有半点挣扎反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衣襟上的痕迹代表着他刚刚被那缇骑提起来砸在桌子上后,直接翻过身来趴着,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人都怕死。 这是人之常情。 越是聪慧机敏者越是惜命。 但是武者不同,武夫需有三分戾气! 这样谨慎,心思活络的孩子,是有才气,却少了这三分恶气戾气,不适合他的路子,但是在这般时候遇见了这样少年人,倒也是起来了三分惜才之心,收徒不可武断,便起了考校之心,道: “夜驰骑兵的狗腿子已经发现我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明天我就会走,现在我先去周围看看情况,你若是真的有心学武,今夜正是鬼节,今天晚上子时,来此地寻我!” 此地偏僻,陈国关翼城虽然不宵禁,但是鬼节午夜时分一个人跑到山神庙里面见逃犯,却也绝对不是什么胆怯的孩子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如果这小子可以做到的话,便也算是有几分胆气,那么临走前,传他一门功夫又如何? 大汉下定决心: “我传你一门妙法!” 第4章 慕容秋水 那大汉说完这话,摆了摆手,旋即就在李观一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环顾了左右,都没能察觉到什么踪迹,就只好点了点头,大声道:“那我午夜会过来的。” 只留下了空洞回响,这才确定那大汉就算是还在这里,也不会露面。 李观一在外面饶了两圈之后,回了家里。 他们在关翼城的家,其实是一间有些年头的小院子,李观一放慢了脚步,用早就劈好的柴火生火,淘米做饭。 炊烟升起,米饭的香气也慢慢弥漫开来,做熟了米饭,又炒了两个素菜,今日到了每旬开荤的时候,他给自家也炖了一只老母鸡,还蒸了鸡蛋羹。 用不着李观一去喊,木门吱呀一声响了下,一名面容苍白,却是神情活泼灵动的女子扶着门走了出来。 李观一的婶娘。 这十年来的前八年,一直照顾着李观一的至亲。 两年前身上的伤势和病症爆发,这才倒下,那时十岁的李观一靠着上辈子还留着点儿的数学基础,给人算账挣些散钱,每天工作完之后回来再做饭,都是因为前面八年婶婶的照顾。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八年的含辛茹苦,换来了这两年的悉心照料。 李观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毒素爆发的时候,痛得昏天黑地。 痛苦到了这个程度,就像是癫痫病的病人一样,要小心剧痛时候咬断舌头,孩子的五感更为敏锐,那时候他才三四岁,掌心的肌肤能感受到花瓣上细微的绒毛,能在风中嗅到春花的香气,所以被痛得直昏过去。 如同坠入无底深渊里面,像是梦中踩空了,却一直地坠下去。 朦朦胧胧感觉有人握着自己的手掌,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入自己的嘴巴,就像是一条滚烫的火焰之河,把那阴寒的剧痛缓缓压下,而后李观一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风过树梢,北辰高悬挂于苍青的天空上,肃杀清冷,他枕在婶婶的膝盖,抬起头看到女子温暖的目光,看到她手腕淌出血的牙印,感受到嘴中铁锈般的血腥气。 那时婶婶骑奔马带着他,发现他患病之后从马背上滚落在草地上,心疼他,舍不得用布子,只用自己的手腕塞住了李观一的嘴,李观一剧痛时候废死力气去咬,咬出了个很大的伤口,好在没伤着动脉,剧痛之中的温暖就是婶婶的血。 他那时候抬起头,看到星空悬在美丽女子的背后,她微微笑着询问他好些了吗?星光和月光从大树的树梢照在她的脸上,光华树影晃晃悠悠的,她的手腕上还有伤,却还在笑,摸了摸孩子的眉心,唱着那首东陆的母亲会为孩子们安睡时唱的歌谣。 那一夜李观一睡得很好。 那都是过往的记忆了,现在,十二岁的李观一为面色苍白的女人盛了一碗汤,小心放好,递过去一双筷子。 那眉宇柔美的女子喝了口汤,微笑起来: “还是狸奴儿做的饭菜好吃,比婶娘我的手艺好多了。” 李观一眼角挑了挑。 狸奴是李观一的乳名,许多官宦世家出身的孩子,乳名后面常加个奴,这不是是什么折辱,王献之小名官奴,前世的南朝宋武帝刘裕,小名寄奴,只是狸奴更是亲昵。 狸奴便是猫,狸花猫,如此叫他就像是长辈在他年幼时候叫他小猫咪咪一样,李观一曾经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已经不小了,不要用这样的称呼,却反而被婶娘取笑般用亲昵语气喊了足足三天狸奴儿。 他早知道自己这位婶婶性格深处绝不是看上去那样温软。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李观一早就已经明白怎么样应付自家婶娘,只是低下头,筷子飞舞,闷头干饭,倒是让那女子觉得好生没趣,好在李观一做的饭菜确实不错。 虽然比不上那些费功夫的名厨。 可是柴火烧的炉子火气旺,锅气足,早上还在啄着菜的母鸡,城外村子里今天早上还沾着晨露的蔬菜,炒出来的饭菜总归是很好的,有一种扎实的感觉,吃饱喝足,李观一收拾了这些菜。 婶娘的婶子日渐变差,最近李观一已不让她做这些活儿了。 把这些琐碎事情做完,李观一又一如往日,从有些窄小的木屋墙壁上,摘下来了一张琴,然后在女子的指点下开始抚琴,琴音悠扬,时而清越激荡,已是颇有火候。 在婶娘发现李观一年少老成的时候,就开始教他抚琴了。 琴棋书画。 哪怕是在这些年四处为家的时候也没有中断过。 说她自己不通晓武艺,只有这些还弹的不错,李观一学到三五成的火候,往后怎么也可以靠着琴音养活自己,实在不行,我家狸奴儿长得好看,琴棋书画俱通,吃点软饭也可以硬气些。 李观一强调说是养活我们两个,婶婶便只是笑,然后伸出手来把他的头发揉的一团乱。 这一张琴是婶婶一直带在身边的,琴身笔直,声音清越,只是尾部焦黑,倒像是从火灾现场里面抢救出来的。 抚琴的时候,婶娘握着一卷书,安静缩在椅子上,眸子微闭,宽大的袖口垂下来,漏出一节白皙却消瘦的手腕,她整个人都仿佛被笼在衣袍里面,显得尤为清瘦,忽而听弹错了音,懒洋洋睁开眼睛,手中的书卷轻轻在少年人头顶敲了下,道: “弹错了,狸奴儿。” “怎么,有心事么?” 李观一的心当然是因为云纹再现,因为那一座鼎即将填满,自己身上的剧毒有了救治的可能性而稍有些波动,只是一个失神便让婶娘听了出来,剧毒事情和自己冒险的事情可不能说,迟疑时候,婶娘已笑起来。 她笑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少年,手中的书卷在李观一的衣摆上点了点,又滑落下来点了点他的膝盖裤腿上,道:“你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濯衣,平素见到泥土地都会绕远路走,生怕溅上泥点子。” “有人去药铺闹事了?” 婶娘往椅子上靠了靠,一手托腮: “回春堂在府衙里有些关系,还雇佣了三个锻体到了头的武夫。” “能在回春堂闹事的寥寥无几,能让你失神的,我猜猜,是见着了咱们的仇人那波儿人了?” 李观一张了张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女子带着他东躲西藏安然无恙十年之久,心思细腻得很,他此时的性格谨慎,全是在这十年耳濡目染之中从婶娘身上学来的,道: “就知道瞒不过你。” 然后把事情说了一遍,只藏去了青铜鼎,女子想了想,轻声道: “赤龙法相……入夜学武,如果是他的话,可以。” “至于那些云纹骑。” “我们来这里两年了,再过几个月又要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后观一你避着他们些。” “若是真的运气不好被撞上了,不要心里有气,忍一忍无妨的。” “老话总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亦可从容自在,尤其你年少,在外面不要和别人争锋斗气的……” 女子嗓音温软,劝说的话语总是让李观一想到上辈子的老妈,每次他出远门的时候,老妈都会这样劝他说,在外面不要和人吵闹,避一避也行,少年人的脸色不由柔软黯淡了下。 他左边手里忽然被塞了件东西,是一块儿银子。 然后忽然有一丝丝冷意,抬起头来,看到婶娘手里多出了一把带着剑鞘的短剑,剑鞘古朴,李观一微微一愣,婶娘已经把这剑鞘拔了出来,剑身约莫小臂长短,散发一团朦朦清光。 婶娘微微笑了笑,轻轻一下,短剑斩落下来,木桌无声无息被切断了一个角,而后斜着削了一下,那口老铁锅便被切了一个环落地,同样毫无声息。 短剑上密布着锻打留下的云纹,正反面各自有两个密文。 这种铭文婶娘教过他。 正面是慕容,反面两个字是秋水。 是短剑的名字。 也是婶娘的名字。 这个名字总让李观一想起那个名声赫赫的慕容世家,慕容世家在江南第十八州,那是陈国在十二年前失去的土地,也是他们这一路奔波潜藏缓慢靠近的方向。 慕容秋水将这把短剑放在少年人的右手里,轻声道: “男儿不可无城府,若是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用银子,讨个饶便是,不丢人。” “男儿不可无凶性,若是他们还不依不饶的话,就用剑。” 李观一下意识道:“婶娘你不是说那句老话,忍一忍亦得自在,避一避海阔天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他看到自己那位美丽的婶娘微微笑起来,手指点在自己眉心,道: “我傻傻的狸奴儿啊,可是老话也说过啊。” 她声音顿了顿,眉毛扬起,那张脸上顿时神采飞扬起来: “叫做去他娘的!” ……………… 午夜。 越千峰坐在山神殿里面,嘴里面咬着一根鸡腿骨,盘膝等待着。 他信守承诺,在此地等候那孩子,已经准备了一门兵家一脉的上乘功法,只要那孩子来了,他便将这门功夫传授给他。 不过,那孩子会来吗? 忽而,耳廓微动。 越千峰眸子猛然睁开。 有人来了。 是敌人! 外面有人压低声音一声轻喝: “放箭!!!” 第5章 共犯! 嗡!!! 弓弦击发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刹那响起,连绵一片。 密密麻麻的弓箭上裹了火油,四面八方朝着山神庙落下,这是来自北朝宣国的箭矢,箭矢细长而有倒刺,尤擅破甲破气,造价一枚箭矢三两银子,而此刻箭矢密密麻麻,足以瞬间将一个百人披甲小队射成刺猬。 但是在下一刻,这不断射发的苍狼箭就顿在虚空,仿佛虚空凝固。 射这箭的是三十石硬弓,以凝气境武者为射手,分作三排不断连射,射出的苍狼箭矢可以瞬间破甲三层,但是现在却凝聚在虚空之中,唯独尾端在剧烈颤抖着。 哪怕是射手都是面色难看了下。 但是瞬间,他们更为迅速地去抽箭连射,破空声音连绵成了一片。 专门破气的苍狼箭,连山神殿前一丈都靠近不了。 正在抽箭之时,忽而听到了箭矢剧烈鸣啸声音,无数箭矢攒刺定在虚空,此刻箭矢尾端剧烈颤抖,频率越来越快,而在这细碎如蜂群般的声音当中,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大汉缓步走出,卷曲的黑发在夜风中舞动,衣衫上沾着污渍,脊背挺直,手脚粗大,眉宇沉静地如同狩猎的虎。 顿在虚空的箭矢缓缓朝着后面扭曲。 他抬起手,随意拨开顿在前面的箭矢,箭矢落下坠在地上,化作齑粉。 前面的射手都拿着最后一根特殊的箭矢在手。 后背满是冷汗。 而在前面,十二名男子身穿墨色甲胄,脊背笔直,右手都已经放在了刀柄上,垂落了的箭袖上布满了细密繁复的云纹,杀气森然,为首者缓缓道:“大陈振威将军越千峰,许久不见了。” 越千峰眸子漠然:“就你们几个?萧无量,赵蛮奴他们不在,你们几个能在我手里活多久?” 为首者自信从容道:“越将军实力超凡,可是你的法相都被大将军打破,三月之内难以发挥实力,只靠着肉身和内气,将军又比我们几个武夫强出多少?” 越千峰冷笑:“强出多少?你不妨上前一试。” 夜驰骑兵的首领道:“你不该去救他的。” “浪费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越千峰忽而暴怒:“岳帅护国蒙冤,一十二道圣旨让岳帅回朝封了法相真身,这样的朝廷,有个屁的前程!” 周围气息逐渐僵硬,逐渐争锋相对,都在寻找对方的气机流转间隙,今日湿气重,竟然在这双方杀气之中下坠凝结,化作了雨水,淅淅沥沥落下,落在盔甲上的时候,溅射起来了一片水花。 细碎的刀鸣声。 云纹夜驰骑兵整齐划一缓缓拔刀。 他们的刀狭长锋利,缓缓拔出剑鞘,在夜色下似乎融入漆黑,周围的氛围瞬间冰冷几分,下一刻,夜驰骑兵猛然动了! 轰然如雷! 他们化作残影刹那分开,而后各自寻找一处方位,施展出彼此互补的招式,雨夜之中一道道华光落下,越千峰忽而放声大笑,手腕一动,先前悬浮在空中的那些箭矢忽而在虚空中调转。 密密麻麻的箭矢刹那之间朝向了前方的夜驰骑兵和射手。 在虚空中化作一条苍龙! “夜驰骑兵,小看我了!” 越千峰大笑,手腕一动,虚空中箭矢的鸣啸汇聚在一起,嗡声暴起,犹如龙吟。 只一瞬间洞穿前方的射手,带出血肉,刹那之间血流满地,夜驰骑兵刀锋已至,却难以劈开越千峰的皮肤,这雄壮魁伟的男人猛然转身,一只手抓住一名夜驰骑兵的头颅,猛然一按,直接按在山神殿的墙壁上,旋即一转身子,在墙壁上擦出了血肉模糊的擦痕。 旋即抬手一抛,那夜驰骑兵被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而他右手已经抓住了夜驰骑兵的腰刀,架住了其他劈斩来的刀光,手腕一动,这刀锋擦着另一柄夜驰骑兵腰刀的刀刃滑下去,直接把那位夜驰骑兵的半条臂膀给劈了下来。 血肉横飞。 他身材高大,手持着这腰刀撞入战场之中,这柄狭长而尖利的刀主要的用法应该是刺的,但是他却以重刃劈斩的方式运用它,在这夜色之中掀起来了一片片森然的刀光,犹如狮子昂首站立在狼群之中。 哪怕是失去了法相的力量,越千峰仍旧强于这些夜驰骑兵。 如同屠杀一般,一刀一刀将这些失去了战马的骑兵劈死,这些夜驰军为了防止越千峰听到战马的声音而舍弃了坐骑,却也让自己的战力失去了一部分,他们忽略了越千峰的勇武和那在战场上获得的凶名。 十二个夜驰骑兵都倒在雨夜里。 越千峰身上多了些伤口,抬起手抚摸着那经历劈砍后出现了许多坑洞的腰刀,低吟道:“是把快刀啊,可惜,刀和人一样,没有脊,只能算是杀人的兵器,算不得名器了。” 先前被他夺刀的夜驰骑兵还活着,只是面容扭曲血肉模糊,挣扎着往前爬去,越千峰打算了结了他,而这个时候,他忽而察觉到了另一个微弱的气息。 虎目抬起,横扫过去,在街道的一侧小巷里面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李观一。 双方的主要精力都在对方身上,这弱小的孩子就被下意识忽略过去,而现在,当战局落下帷幕,李观一的存在就无从隐藏,他本来是来这里学武,却目睹了陈国八百骑就可纵横天下的夜驰骑兵和这大汉的厮杀。 那名被废了的夜驰骑兵本能朝着这里爬过来,血肉模糊。 而月色雨幕之下,身材高大的越千峰一手持刀,身上溅满了血液,看着李观一,脑海当中自然而然想到了第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李观一带来的人,而旋即打消了这个念想,心底却升起了一丝杀意。 慈不掌兵,他手上杀孽无量,豪迈归豪迈,却绝不是什么心善的人。 此刻自己屠杀夜驰骑兵,加上岳帅的事情被那骑兵道破,被这孩子听了去,怕是为大计有坏,越千峰虎目垂落,雨声渐大,气势越发可怖,那名夜驰兵器挣扎着到了李观一身边,大口喘息。 李观一看着雨幕之中的越千峰,看着自己身前的夜驰骑兵和那云纹袖袍,认出这夜驰骑兵就是白天耀武扬威的青年,青铜鼎气息流转,他可以窥见双目缓缓泛起血光的火龙,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激发起来了这大汉的杀意。 越千峰提着横刀,道:“你看到了,也听到了。” “咱确实是个滔天的恶犯。” 少年人点了点头。 越千峰心中杀意缓缓升腾,坚决。 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眸子漆黑的孩子,心中慨叹。 是个软弱的孩子啊。 夜驰骑兵意识到李观一和越千峰相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丝救命稻草。 伸手抓住了李观一的衣服,想要把他擒拿,衣摆被扯动,露出胸口的毒纹。 夜驰骑兵瞳孔收缩。 这毒!!! 然后他看到这个软弱的孩子忽而伸出手按在腰间,下一刻,一道青芒闪现,李观一双手持拿短剑,朝着下面的夜驰骑兵狠狠刺下去,夜驰骑兵的气机护体仿佛不存,这短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咽喉。 然后猛然拔出来,又一剑刺入了他的心口。 迟疑了下,李观一又拔出短剑,狠狠刺入右边胸膛,补了个刀。 温热鲜血迸射出来,和冰冷的雨水混合,打湿了那云纹,十年前的雨夜似乎和现在重合,越千峰怔住,杀气散开,看到这清秀少年大口喘息,然后抬起头,脸上溅射鲜血,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第6章 何为武 雨夜,月色,提着短剑的少年人,还有那还有三分稚嫩的脸上缓缓流下的鲜血,形成了极富冲击的画面,越千峰眸子微睁,而李观一手中仍旧握着那柄短剑,眼睛盯着越千峰。 唯独雨声淅沥。 李观一呼吸平缓。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是为了解毒和青铜鼎而半夜来寻这乞丐,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恰好撞上了云纹骑兵夜间围杀越千峰,以及越千峰反杀的画面,更不曾想到那云纹骑兵说出来了越千峰密谋的事情。 此刻虽然靠着杀死那云纹骑兵,让自己站在了和这大汉一样的立场。 可李观一对于自己的安全,仍旧没有十足把握。 即便如此,仍旧脸色镇定,看着那大汉,空气中的氛围冰冷地几乎凝固,雨水洒落在身上,直到李观一听到一声豪迈的大笑声音,这种氛围才一下散开来。 越千峰看着眼前少年人,如同看着一只绷紧了身子的幼虎,他反手将手中狭长的刀到插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眼底满是赞誉。 “好小子,好煞气,好决断,好戾气!” “好一个同犯!” “是我小看了你啊!” 他连赞数声,手一张,李观一手中的短剑竟已落在了越千峰的手中,李观一在这剑身剑柄附近缠绕了一层,将正反两面的四个铭文都给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团青色雾气般的剑身。 正是这一把剑,让这没有习武的少年人一剑刺穿了云纹骑兵纵横天下的夜驰铠甲,这等武夫的肉身哪怕是猛虎都难以伤及分毫,在他的剑锋之下,却也如同豆腐一样。 越千峰放开了自己的内气防御,大拇指的指腹抚摸过剑锋。 没有刺痛的感觉,只是痒痒的,但是当越千峰提起拇指的时候,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手指上滴落下来,越千峰慨叹道:“真是顶尖的宝剑,难怪可以洞穿夜驰骑兵的铠甲。” “哪怕是比起神兵慕容家那九十七把传世名剑,也差的不多了吧。” 他反手将这短剑重新抛入了李观一手里的剑鞘当中,笑道:“我不会问你的剑是哪里来的,这是你的秘密,谁都有秘密,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只是这样形制的短剑,不是男儿用来杀敌的。” “它的剑身太薄,剑刃太窄,与其说是杀敌的兵器,倒像是世家女子在最后危机时候,为了免受折辱而自尽的,把这把剑送给你的那个人,一定把你看得比起她自己还要重要吧。” 李观一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身,凌厉的眉宇微微柔和了下来。 他的眼中,那一条赤红如火的苍龙,眼中血色已经逐渐散开来了。 越千峰杀机已散,大笑道:“那么,共犯小兄弟,咱们得要做点共犯该做的事情了。”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扑倒在地上的骑兵,雨水落下,血气却仍旧浓郁,李观一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 毁尸灭迹。 李观一把剑倒插在了腰间,然后拖着那个发现了他身份,死不瞑目的夜驰骑兵,将尸体都拉着堆积在一起了,尸体血肉的触感,再度提醒了李观一,他是十年前就在夜驰骑兵的追杀下活命的逃犯,还有着要命的剧毒。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力气不够大。 只是勉强拖动了一具尸首就气喘吁吁了。 到了这个时候手腕才忽然有种迟滞的胀痛,应该是刚刚用剑捅那夜驰骑兵的时候太过用力,把自己的手腕都给扭伤到了。 冰冷夜雨冲刷,身体的热量被一点一点地带走,搬了一会儿,都有些头昏脑涨。 忽而手中一轻,那个夜驰骑兵的尸体已经被越千峰随意提起来,然后反手一丢,所有的尸体堆积在了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李观一有种本能的反胃呕吐感,右手垂下撕扯大腿,硬顶着把这反胃感压下去。 越千峰一直在观察李观一,混不吝道:“第一次杀人是这样的。” “吐出来好受些。” 过了好一会儿,李观一回答道:“不了。” 越千峰问道:“为什么要忍着?” 李观一想到刚来这个世界见到的那些,低声道:“得习惯,比起我自己或者我在乎的人被杀死丢在这里,现在可要好得多了。” “所以,我要学会真正的上乘武学。” 越千峰咧嘴笑了笑,他对这个孩子越发满意起来,点了点头,本来打算处理这些尸首的时候避开这个孩子,现在想想倒是用不着,忽而想起来什么,卖步往前从这些尸首上摸了摸,很快摸出来一堆零碎。 指着尸首道:“记住了,袖口的暗袋,褡裢,这些地方多搜搜。” “指不定有什么用。” 把一个口袋扔给李观一,沉甸甸的,打开来里面是些伤药,丹药,越千峰随口道:“这些东西你找个地方埋了,等到过几个月,风头过去了,你再拿出来,那时候就能慢慢用了。” 越千峰顺手从战死的夜驰骑兵身上拽下来一个水囊,胡乱擦了擦,就依靠着这山神殿的大柱,在月色下仰脖饮酒,旁边是堆叠的尸首,倒插着的刀剑,殷红的鲜血顺着道路往下面流淌,渐渐渗透入泥土地里。 月色照在大地上,森然如同白骨林。 这大汉盘膝而坐,仰脖饮酒正豪,见到那边正收拾和辨认药性的孩子,提了提酒囊,往过去一抛,没有半点隐瞒,痛痛快快地道:“老子名叫越千峰,三十天前还是陈国的四品振威将军,小子叫什么?” 李观一仰起脖子大口喝了口酒。 月色如白骨,饮酒者两人。 迟疑了下,回答道:“我叫李观一,只是个药铺子里的药师学徒。” 大汉笑道:“好胆气!” “你想要从我身上学武,除了想保护自己,还有就是是为了缓解你身上的剧毒?” “哈哈,不难猜,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却知道一些道理,砒霜少量为药,多则为毒;亦有风油霜,对蚊虫剧毒,对人却没什么害处,是因为人的体魄比起蚊虫强大太多。” “对你是致命的毒,对于我来说则毫无作用。” “是因为我的气血雄浑,体魄强健,远超过你,而你只要习武炼炁,自然而然也能强健体魄气血,现在对你来说的剧毒,那时候简简单单就可以压制住,甚至于可以以强横内气将其逼出。” “我答应过你,大丈夫一诺千金,过来吧。” 越千峰让李观一走到身前来,又拿出来一个从夜驰骑兵队长身上摸来的护腕给他席上,护腕颇沉,如同一块铁般,越千峰笑着道:“托好了。” 然后伸出手,在这护腕上一拍。 机关启发的声音沉闷,后坐力让李观一的手臂都差点被震断,空气中的雨水被一道残影撞碎成雨雾,这残影直接洞穿了山神殿一人抱的木柱,凿入大殿,旋即一声闷哼,而后有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坠下。 腹部黑衣下面是黑色的软甲,已经被洞穿了,鲜血流出来,墨衣染得暗红,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雨雾缓缓散开,越千峰站在李观一旁边,手掌按在他肩膀,道: “记住这一点,这些天下的暗探,绝对不会只有明面上的一批。” “在暗中,还有第二批,在等着目标懈怠的一瞬动手,或者,将情报传递出去。” 李观一看着那穿着黑衣半跪在地的男子,刚刚越千峰就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问道:“他为什么没有暗算你?” 越千峰淡淡道:“因为他在害怕。” “因为他知道,他不配做我的对手。” “李观一,拿起刀吧。” 雨夜之下,刚刚越千峰倒插在地的刀鸣啸,李观一手指松开,搭在了刀柄上,越千峰宽大手掌握住李观一手,让他握紧了刀柄,然后让他拔出了这狭长的战刀。 恍惚之中,按在李观一肩膀上的手掌生出鳞爪,散发炽烈血气,分明是一头苍龙般的手,越千峰的声音是认真的传授,却带着森然的杀气: “武,是杀人的技术,不是在学堂里学得到的。” “想学杀人之武,就要从杀人开始。” “他已经被刚刚那机关弩废了筋脉,是一个恰好的对手,来罢,同犯,握着刀。” “我来教你,何为武!” 第7章 雨夜,提刀,杀人 “越将军果然狠辣,但是你怎么认定我会配合你?” 那云纹暗探将这些话都听到耳朵里,忽而开口,嗓音沙哑嘲弄,冷然一笑,拔起短剑欲要自尽,越千峰忽然道:“你若是能胜了这个孩子,今日我就放你走。” 暗探亲眼目睹了越千峰杀戮的一幕,也知道越千峰藏身的地方。 彼此是生死的仇敌,越千峰这一句话,哪怕是孩子都知道不可信。 可是听到这句话,暗探动作却是一顿,视线低垂看着那握着刀的孩子,作为敌人,竟然不可思议地缓缓放下了要自尽的短剑,沉默许久后,道:“……越将军是岳帅副将。” “岳帅一诺千金,我相信你。” 他勉强站起身来,伸出手在身上穴道点了数下,止住了伤口出血。 剧痛刺激得他满头冷汗,死亡面前的一线生机却让他精神绷紧,高度集中之下身体内的内气上涌,竟然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一双豹子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边的少年人,反手拔出了一柄狭长的长刀,左手反握短剑: “小子,来罢。” 李观一握着刀,心脏加速跳动,越千峰笑了笑,手掌在李观一肩膀拍了拍,一股炽烈的气息涌入了李观一的体内,李观一心底出现了越千峰的声音。 “进步提刀,撩云,劈山。” 体内的热流流转,自李观一的筋脉,肌肉之中流过,刺激身体本能反应,李观一下意识进步,狭长的刀锋自下而上的撩起,在月色下散发出森然寒意,如一轮弯月,荡开了这云纹暗探的长刀。 对方的力量远大于李观一,但是此刻身受重伤弥留之际。 二来李观一体内那一股热流极大强化了他的肌肉瞬间爆发能力。 竟然是恰到好处地将对方的兵器震开,势均力敌,旋即热流在李观一手掌筋脉一转,带着他双手一转,自斜獠化作重劈斩,顺着刚刚的撩刀轨迹重重一劈,刀重势沉,对方的短剑被震开,身上衣物上被撕扯开一道狰狞伤口,鲜血溅射。 云纹密探发出沉闷低吼,再度合身扑杀。 但是他身体被夜驰骑兵首领才佩戴的天机弩洞穿,经脉破碎,速度力量都大幅度降低,李观一体内热流流转,引动他的身体往前,施展出刀法,一招一式,莫不凌厉霸道,而热流自经脉和肌肉当中流淌过去,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留下了一丝丝淡淡的热流。 这一套刀法以劈斩为主。 以抹,斩,扫为辅助,以扎刺为暗手。 “持刀横扫,扫云。” “双手握刀,斩浪。” 越千峰的声音不紧不慢,热流自李观一双臂经脉扫过的时候,已经调动起来了他自身的元气,少年人能感觉到一股热流在他的体内如江河般地涌动,狭长幽暗的刀锋掠过雨夜,激荡起来血色。 密探眼睛忽而亮起,他抛弃了短剑,右手狭长剑锋朝着前面突刺,一股杀气直扑李观一的面颊,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有种身躯变冷,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耳畔忽而传来了越千峰一声暴喝: “睁开眼!” “看着这杀机!” 李观一眼睛瞪大,看着空气中崩散的雨雾,看着对面带着面罩男子凸起的双眼和眼底的血丝,听到怒吼,甚至于能闻到血腥味,雨水下土腥味,还有对方口中散发出的浑浊味道。 直面这杀机。 与此同时热流一转,他身子一蹲,双腿成歇步,长刀已顺势收回在腰间,顺势以步法避开那绝杀一剑,而身体亦如绞紧了的弩弦,在对方剑势变老的同时,这身体猛然弹开,双手持刀猛然前刺。 越千峰的声音在心底炸开: “刺王!” 狭长幽暗的刀锋锐利,是陈国工匠的杰作,能在快马对冲的时候,连带着甲胄和血肉一起劈砍下来,而在这一瞬间,长刀刺穿甲胄,直接捅穿对方的腹部血肉内脏,墨绿色的胆汁和鲜血一起顺着刀身上血槽滑落。 李观一的身体在热流驱使下猛然一动,避开了密探合抱的同时双手握住刀柄,猛然一搅,爆发全部力量横扫,这一股热流的爆发极为强烈,近乎于是调动了全身肌肉和筋脉,狭长的刀锋斩破血肉,带着血色和绿色重新出现在夜色下。 伴随着越千峰的暴喝,道明了这一招的名字: “杀驾!” 密探知道,自己不是输给了这个少年人,在这今日第一天习武的孩子背后,分明是那纵横沙场十几年的盖世猛将,他豁出去猛然怒喝,短促爆发了残留的内气,一拳轰出,就要砸在李观一的脸上。 而李观一身子却猛然一撤,回刀已迟,却是以刀柄以下而上,如持长枪,点戳在其手腕上。 “推山!” 旋即后撤,刀锋抵着地面,浑身热流忽而躁动起来,越千峰残留的霸道真力迅速流淌,旋即调动了全身的筋脉,肌肉,一瞬间寒芒爆发,刀锋如同霜雪自下而上斜着化弧,却是在以点和推的方式用力,一瞬间拉开距离。 旋身,双手握着刀柄,那持握的狭长长刀高举。 借助着这旋身之势,如同弯月一般,舍弃了防御,舍弃了身法,右脚踏前一步,以拳法震脚之势,身躯前冲如同失重,一切的一切压在这刀锋之上,猛然劈斩而下。 “杀招,斩天狼!” 这灿烂的一道流光劈开了密探的血肉,成为他眼底最后的流光,也斩开了李观一心中十年的阴霾。 当啷。 刀锋抵着地面,这一刀用劲太狠,竟然镶嵌到了雨夜泥土地里,李观一在雨水当中大口喘息,缓缓松开,体内越千峰的真力散尽了,先前那一套刀法的印象却留在了肌肉记忆里面,仿佛已经习练这一路刀法许久。 而经脉之中,热流竟然已经自成循环,缓缓流淌。 李观一的体力竟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恢复,比起刚刚拖尸体时候还要好许多,他低下头,握着右手,感受到那一股热流,然后看着前面那浑身刀痕的陈国密探,那个归属于自己仇敌,这十年间噩梦的敌人。 一时间恍惚,他似乎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扎实感。 即便是以他的心性,都有一种想要大吼大哭的感觉。 “做的不错。” 忽而,一只大手按在李观一头顶揉了揉,越千峰俯下身子,右臂猿臂轻舒,提起那李观一打倒的密探,咧嘴一笑,抓住那密探的头颅猛然朝着倒插在地上的长刀狠狠一贯。 激烈刀鸣。 刀背狭长,却也将密探的脖子斩断。 随手一抛。 一颗首级,冲天鲜血。 四野盈满杀气腥气! 这大汉揉着少年人的头发,咧嘴一笑,道: “小子。” “欢迎来到这乱世天下!” 第8章 天外天,楼外楼 欢迎来到乱世天下! 李观一看着死不瞑目的夜驰密探,仍旧下意识大口喘气,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越千峰拍了拍他脊背,告诫道:“坐下打坐,我以我的赤龙真力为你打通了窍穴筋脉,留下了气息。” “可是这仍旧是外力辅助,而不是你自己的。” “你要是不用心,过个几天就都忘了。” “顺势收敛心神,将这内气循环维系住,这才是真的学会了。” 李观一点了点头,走到了山神殿里面,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双目闭合,收敛心神吐纳,慢慢催动体内的热流汇聚流动,虽然是淋了一身夜雨,竟也是神采奕奕,热气流转周身筋脉,暖烘烘的。 越千峰则是顺势去翻检了那密探身上的东西,看到一物,神色微凝。 李观一闭目凝神,催动气机,不断强化身体的印象,直到让这运转气息成为本能。 在这个状态下,他对身体的感应逐渐增强。 慢慢的,李观一能感觉到,自己的内气流过心口时都会忽然迟缓许多,温暖内气都隐隐带上了一丝丝的阴冷,要数息后才会恢复,心中明白,这恐怕就是他体内的剧毒。 能察觉到体内的剧毒所在,已经是一种质的突破,李观一心中松缓,却也隐隐感觉到,青铜鼎内的玉液,尚未圆满。 分明越千峰就在眼前,鼎内玉液却迟滞在九成五左右,分毫不动。 李观一心中自语。 难道说,玉液聚满的要求,并不只是靠近越千峰和那赤色巨龙么? 等到了李观一吐纳数遍,确认已掌握了这内气流转。 越千峰提了酒馕喝酒,随意道: “悟性不错,这《破阵曲》你竟然一炷香时间就可以学会,这算是我兵家的新东西,知道的人不多,创造出来不过二十年,只在吾等内部流传。” “乃是岳帅的老师周老将军在二十二年前,大破突厥铁浮屠回来时所创。” “老将军一生戎马,那时取道江南前去拜见先皇的时候,在江南道听闻一名八九岁的女童抚琴,琴音铮然有金石崩裂之音,因而所悟,创造了这一门功法,也名之为【曲】。” “似你见过那些个武夫护院,都是先捶打肉身,然后才能接引气息,这《破阵曲》却是直接引气入体,然后借助内壮气息捶打肉身。” “立意便高了一层。” “当然,最后的路子还是殊途同归的。” 李观一抓紧问道:“体魄,气息?” 越千峰回答道:“对,身体强了才抗揍,气息稳了才能揍人。” “无论是由外而内还是自内而外,最终目的都是让体魄和内气都修持到一个节点上,而后气息和体魄融合,诞生真气,这就是入境了。” “入境的武夫无论速度,力量,还是体魄都比普通人强得多。” “当然,不同流派的武者擅长的方向也不同,擅长速度的入境武夫,在体魄上未必比专心熬炼体魄的低境界武者强多少。” 李观一将青铜鼎之事暂且压下,凝神静心听越千峰的讲述。 越千峰忽然道:“不过,你觉得入境武夫,就一定能胜得过还在捶打体魄,或者说养气的武夫吗?” 李观一想了想,道:“不是。” “如果他空手只穿着普通衣服,而我手里有一把能刺破他要害的兵器,就有一点可能性杀死他的。” 这是很多聪明孩子都能得到的结论,越千峰笑问道: “哦?靠着你那短剑这一把兵器?”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是两件兵器。” “另一件在哪里?” 十三岁的少年人指了指自己起了毛边的衣服,回答: “一个入境武者,对我这样孩子的轻视之心。” 越千峰笑容收敛了些,倒是有些讶异起来,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是在这样一个穿着比普通人还差些的关城少年口里说出来,于是眼底有了一丝赞赏,点了点头: “是这个道理,老虎力气不比入境武者差,可是几个猎户配合就能杀死它,只有入境的力量,速度,体魄,一不小心也会着了道,你有这把短剑,若是对面小看,只要出其不意,刚入境的武夫也有可能死在你剑下。” “神兵,甲胄,意志,心态,都会影响到最终的生死。” 越千峰又检查了李观一的运气路线,见他已能使得纯熟,不由赞叹一声:“确实是好悟性。” 可惜,自小中毒,根骨被毒素腐蚀降低了不少。 越千峰眼底有遗憾,从经脉之中的细节来看,李观一刚刚一炷香只运转了三周气息,区区三次,李观一就可以记下这一门功法的运转路线,悟性极高,然而,运转的速度太慢了。 搬运气息缓慢,代表着修为提升缓慢,代表着之后争斗的时候回气速度慢,实力低微,战力更弱,想来想去,恐怕还是自小中毒,害了他根骨资质。 可惜,可惜。 如此决断,如此悟性,却又偏偏如此。 造化弄人。 越千峰将心中的遗憾收起来,嘱咐道:“之前顺势传你的那《破军刀法》是中原军中常见的武学,不过传授你的却是我等改良过的,比之于江湖各大宗派的上乘刀法,虽失之精妙,然法度森然,简练干脆,亦是不差。” “招式表面上看着就是军中汉子都会两招的大路货,你可放心去用。” “至于《破阵曲》,约莫一到三月可破第一层,之后每一层时间稍长,共有一十二层,天资卓越者三年可成,根骨不错者八年亦有所得,修行圆满,就可尝试入境。” “入境之后的功法传承需要神意,却不只是口述即可的了。” “不过就算是单纯的入境武夫,也可以入选军中的精锐营。” “在普通行伍当中能担任伍长以上职责,在外的游侠儿大多也是这个层次;也可以入一些世家做个闲散客卿,足够你保护自己,也能活个滋润。” 越千峰看着李观一,心中估摸着他的资质根骨,哪怕是《破阵曲》这样的功法,也要十五年以上时间才可修成,到时候二十七八岁的入境武者,在小地方也算是一时俊彦,过得不差。 李观一听着这些话,敏锐地感觉到了越千峰话语之中潜藏的安慰,猜测自己的根骨应该寻常得很,不过此刻倒是没有在意,只是感应着青铜鼎之中玉液痕迹。 还不够,需要更长的时间接触越千峰,还是说更大的力度? 李观一毫不犹豫,当即拱手一拜,口中道: “弟子拜见老师!” 越千峰抬手拉住他,不禁大笑道:“小子你果然机灵,不过不行。” “今日有缘,我也看得上你,传你武功没什么问题,至于收徒嘛,就不必了,我这一脉走一个势大力沉,对根骨要求极高。” 他坦坦荡荡地把自己不能收徒的原因说出来。 觉得这孩子又聪明又有煞气,有点意思,虽然根骨差了些,不能收作大弟子,可还是爽快地取出来了一枚小小铜印,随意抛给李观一。 “不过,你刚刚的回答很不错,这个给你。” “这是我的信物,你以破阵曲之内力灌输其中,我可隐隐感知到你所在。” “若是你有朝一日,破阵曲大成,或者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可持此物来寻我,算是了了你我之间这场缘法,哈哈哈,若是寻不到我,就当做是留个纪念。” 李观一听出来越千峰口中离别之意。 知道今日之后除非用这铜印信物,否则见不到这越千峰,自己的青铜鼎激活怕是遥遥无期。 李观一看着越千峰,以及他身后的那一条赤色神龙。 感知到了胸膛上青铜鼎的玉液层次在九成五,心中忽有想法,故意询问道:“那么,在最后我可以问一下吗?在入境之上又是怎么样的境界?” 越千峰哑然:“你这孩子,入境了就如同登楼,一层一层往上。” “怎么这么好高骛远?”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少年人天真无害,带着渴望好奇的目光,知道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只是入境第一境,第二境的水准,他性格豪迈恣意,对于自己人却是极好,既对这少年看得颇有些顺眼,不由心软,笑道: “好吧,若是你问的是那天外天,楼外楼的境界。” “最后就叫你见识一番。” 越千峰握了握拳。 黑夜,落雨纷纷然,却在瞬间凝滞,无数雨水凝固在虚空中,化作了一滴一滴的水珠,如大片雾,李观一感觉心脏都凝滞,身体有强烈失重感和窒息的错觉。 下一刻,无数的水珠逆着朝着天空飞去。 越千峰动了。 转身,拧腰。 握拳。 轰!!! 伴随着无数雨水瞬间蒸腾化作雾气如云,越千峰五指指缝之中忽而有炽烈之火炸开,火焰咆哮般占据了整个雾气,旋即在李观一眼前化作了咆哮的赤色神龙,顺势一拳轰出。 整个山神殿,以及其所在的小山山腰,并其中的那些追杀者尸体。 一瞬之间,化作齑粉! 纷纷扬扬散开,李观一缓缓伸出手,抬起头,看到天空明净,月亮已出现了,这一场夜雨,在一拳之下,已经被轰散,唯独赤色长龙咆哮盘旋,已是肉眼可见,环绕在越千峰的身旁,衬托得他如神似魔。 越千峰缓缓伸出手,那赤色神龙亦盘旋其上,靠近李观一,如龙吞噬而来。 最终只是在李观一的头顶敲了一下,让少年人回神。 这就是,哪怕是重伤的强者拥有的力量? 李观一看着这驱散夜雨的赤龙火焰,眼底倒映着火光,下意识握着拳,太过用力,甚至于感觉到心脏的激烈跳动。 而在越千峰手掌按在李观一头顶的时候,李观一体内青铜鼎玉液再度开始了增长。 而在这常人都肉眼可见的赤色长龙消失的时候。 其心口的青铜鼎玉液,彻底圆满。 第9章 绝世天才 浓郁的夜色之中,赤色的神龙舒展身躯,盘旋在这虚空当中低吟,赤色的火光流淌在天际,照亮了黑夜,关翼城中,陈国皇帝的心腹贵臣们盯着夜色,在火焰之下,脸色却都是一片苍白。 他们一动不动,像是僵死的傀儡。 赤色的鳞甲散开,如同秋日夕阳下飘落的枫叶,流火于天。 越千峰拍了拍李观一的头,大笑道: “喏,这个就叫做毁尸灭迹。” “是军师诸葛英公最喜欢的桥段,杀人摸金毁尸灭迹,务必一个不拉,最擅长拿着铁锹用鞑子的脑袋累京观,江湖中假死的丹药功法太多,捅心脏都可以活过来,还是烧了靠谱点。” “对了,这些东西给你。” 越千峰摘下一个口袋扔给了李观一。 李观一打开这个口袋,里面是金银两色的圆球。 越千峰得意道:“夜驰骑兵执行任务不带金银,但是为了避免某些特殊情况,刀柄里面拆开,有一两金子,刀鞘上的银饰都是白银做的。” “这是你的那份,共犯。” 李观一道:“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越千峰看着他,咧嘴一笑,他回答道: “不在于做不做,在我看来,同犯的意思是,你我承担了相同的风险,既然如此,那么就该平分收益,总不能风险一起扛,金子都归我吧?这可算不得是同犯啊哈哈哈。” “不过这些金子是混入了赤精的,价格更高;银子纯度也太高,没个合适身份用出来,怕有麻烦,今天夜驰骑兵出事,你最好找个地方刨个坑埋了,等过个几年挖出来,够你用了。” “这个护腕只能击发一次,也扔了去,以免惹祸。” “此地残留气息已经被尽数抹去,去把那帮密探引到其他地方去,你也快快离去吧。” 越千峰转身摆了摆手,大步离开。 话音落下,李观一眼前已经没有了越千峰踪迹。 刚刚还喧嚣热烈,一下子死寂安静下来。 李观一收回视线,看了看这口袋里面的金子。 五两金子,被越千峰以内力化作一枚圆珠,五两金子,金价兑换不准确,一时一个价,最低时候,一两金八两白银,最贵的一两金二十两白银,但是基本维持在十两到十三两白银。 除去金子之外,还有足足三十多两银子,沉甸甸的。 大概可以换六十多贯钱,李观一得打工六年左右不吃不喝才攒的下。 少年眼底有些炽热,而后有些莫名肉疼。 六年工资,一夜到账! “一朝暴富,可惜不能用。” 李观一把这珠子在泥水里面滚了滚,成了些泥土珠子,然后径直抛在了山神殿旁边的枯井里面,里面都是碎石头,这珠子一点不起眼,李观一记得越千峰说,这里气息已经被驱散,放在这里才算安全些。 带回家的话,如果全城搜索,岂不是抓瞎? 等风头过去,再来取出来! 可以换个好点的屋子,一旬一顿肉换成一旬三顿。 落雨已经停歇,天上一轮银月,照得大地上一片森白,抬起头可以看到云气丝丝缕缕从月亮前面飘过,黑云涌动如同巨物,李观一收回目光,迈开脚步往前,他脱下了沾着落雨湿泥的鞋子,手里拿着树枝倒退着走,一边走一边把脚印扫平,看上去和周围泥土地没有区别。 费了一番功夫抹去痕迹,到了大道上才安下心。 在夜间小巷里面快步穿行,转了几个弯,远远抬头看到一点昏黄的光,那个租赁着的小院子里还亮着灯,木门半掩着,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路紧绷着的李观一,在看到黑夜中这一点灯火的时候,心里面忽然就安稳下来。 李观一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婶娘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李观一没有去吵她,只是脚步声稍大了一点,用这种方法告诉婶娘自己回来了。 然后去了自己的小屋子,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黑漆漆的小铁锅,里面热着热姜汤,床铺上叠放着一身干净换洗衣裳。 李观一咧了咧嘴,把身上给雨浇湿,又沾了血,又沾着泥的衣服麻利地脱了了个干净,用旁边水盆里面的水擦洗了一遍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然后端起那一个小铁锅,把里面的热姜茶一饮而尽。 热流滚滚掠过周身,李观一打了个哆嗦。 雨夜杀人习武然后悄悄回来的紧绷感一下被驱散了。 舒坦! 衣裳团起来,扔到了火炉子里面,看着这一件衣裳在火焰中被吞噬,化作暖意,李观一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心里面庆幸一点,幸亏今天穿了最破旧的那件衣服。 烧了不心疼。 咱有钱了! 不心疼,不心疼!百十来文而已! 这段时间为了交好越千峰,在回春堂当学徒攒下的钱都花了不少,眼下就只剩下几百文钱了,省着点花勉勉强强支撑半个来月吃喝,这一下烧了的衣裳虽然起了边,可终归能换点钱。 他摸了摸自己心口的青铜鼎,看到鼎上赤色光夜流转,似乎在开始孕育什么,却没有立刻去激发这青铜鼎,而是移开手掌,闭着眼睛,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 破军八刀,破阵曲。 亲手杀了两个夜驰骑兵。 青铜鼎…… 一切好像梦一样。 握了握拳,再度闭目打坐,感受到那一团热流在体内流转,少年人心神慢慢安静下来,一炷香功夫运气两周多些,再然后就能够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丝滞涩感,而后运气速度越来越慢,最终近乎无存进。 这代表着哪怕是一整天不眠不休地去修行,效力也很有限。 李观一睁开眼睛。 他可以确定,自己的根骨恐怕是差到了一定层次。 越千峰性格粗狂狠辣,但是明显不擅长安慰别人,方才那张脸和说孩子努力努力还能靠得不错的老师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些年来不断翻阅医书,李观一也知道自己目前的根骨情况。 世家子弟出生之后一直以药物温补身子,营养又跟得上,和前世零零后的孩子们体格健硕一样,而自己则是自小被剧毒缠身,时不时发作,比起正常人还差个三四分,更不必说是和练武世家相比了。 不过…… 还有这个。 李观一眸子微垂,看着心口青铜鼎,手掌轻抚,此刻他的意识落在了这青铜鼎上,往日无论尝试过多少次,都只能感受到些微冰冷,但是这一次,这一口鼎却有了不同回应。 青铜鼎似乎倾倒。 内里赤色玉液倾泻而出,直落入李观一体内。 轰!!! 炽烈如火,剧痛! 似乎一下跳到了岩浆里面,无边热流要将李观一淹没,但是这十年来不止一次的剧毒爆发,让李观一对这剧痛有了很大的耐性,硬生生维系住理智,温润的气息落入眼底,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一阵晶莹的赤红。 李观一下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眼前见到的一幕让他意识凝滞了一瞬。 赤龙! 一条赤色的苍龙就在这小小的破败的屋子里面。 鳞甲如玉,龙角延伸出去,龙爪踏着虚空,而尾巴蔓延如同河流,一路延伸到了青铜鼎倾倒而出的玉液之上,在这屋子里面,穿着朴素褐色衣裳的少年人一腿曲起,一腿落下坐在石头床上,胸口衣衫缓缓燃烧,赤色的龙几乎要冲破屋子,盘旋垂眸,虚空中氤氲着赤色的明亮气息。 “这,这是……” “越千峰背后的龙?” 李观一呢喃,忽而想到了这青铜鼎的激活要求,脑子里忽有明悟,下一刻,这赤色长龙无声长吟一声,摇头晃脑,直接朝着李观一撞过来,李观一瞳孔一缩。 赤色长龙已是突入他身体,李观一如同被撞击得飞起,朝着后面坠入汪洋。 刹那之间一股股磅礴热流落入李观一体内。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画面。 纵横的沙场,无数的厮杀,人们把性命压在刀剑上突入战场,杀人或者被杀,忽而有一声苍龙长吟,一员身披墨色重铠的猛将单手勒着如龙一般的战马,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长柄战刀,猛然横扫。 袖袍翻卷如同浪潮,数颗首级冲天而起。 这战将左突右冲,掌中长柄战刀劈斩,分明就是破军八刀。 李观一恍惚之间,几乎觉得自己就是这战场之上所向匹敌的战将,手中施展破军八刀,而体内热流疯狂流转,极端复杂,但是李观一只能辨认出《破阵曲》的路数。 如是他,如是我。 这个时候,李观一福至心灵,守住自身灵台清明。 肉身也盘膝坐下,顺着这赤龙携带的记忆去运转功法。 之前李观一凝神一炷香时间才能转动三周天,此刻却如同狂飙的流星,一息之内上百转,《破阵曲》第一层,转瞬破境! 《破阵曲》第二重,突破! 《破阵曲》第三重,突破! 《破阵曲》………… 鼎之中玉液有穷尽之时,如同那一场如同梦境般的鏖战,那赤色的神龙缓缓消失,李观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晨光熹微,体内气机流转,已颇雄浑。 《破阵曲》第十二层。 兵家上乘武学。 天资卓越者三年可成,根骨不错者八年亦有所得。 李观一。 一夜,大成! 第10章 赤龙痕! 握了握拳,感受着那比起之前堪称是天壤之别的热流在体内翻卷滚动,李观一都有些恍惚。 如果说之前的感觉是芝麻大小一团气息。 那现在怎么也得成鸡蛋那么大,攥成一团,很扎实。 握拳,马步,朝着前面轰出一拳,拳力扎实,有一种气力磅礴,用之不竭的感觉。 退后一步,又拔出婶娘给的短剑,退步持剑,横扫,竖劈,斜撩。 撩云,劈山,扫云,斩浪。 推山,拒岭,刺王,杀驾。 破军八刀的招式一口气地倾泻而出。 伴随着肌肉记忆的浮现,从一开始的生疏,迅速纯熟。 破军八刀,入门! 破军八刀,纯熟! 破军八刀,精通! 破军八刀—— 杀气森然而有法度,哪怕是在这方寸之地,仍然掀起了一层惨白的剑光,最后这剑光一顿,李观一退后半步,微吐气息,握持短剑猛然重斩而下,如同一轮弯月。 杀招,斩天狼! 嗡的一声,却是自内而来,是整体肌肉筋骨都绷紧而后爆发发出的声音。 最后一招施展结束。 李观一双手握短剑,徐徐呼吸,感觉到肌肉的震颤,有一种陌生熟悉的感觉浮现心头,就仿佛他已经修行这一门刀法好几年,但是肉体对应的肌肉却没有对应记忆。 肌肉发力带来酸痛和微微震颤,又被热流缓缓抚平。 破军八刀,大成! 李观一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这是……” “青铜鼎吸取了越千峰身上的某种力量,然后化作了那一条龙,里面似乎带着越千峰习武的部分记忆,辅助我修炼……” 李观一思绪忽而顿住。 一股巨大的饥饿感攥住了他的胃,伴随着他开始思考,大脑需要能量,胃部的胃酸简直翻江倒海,要直接冲出来,强行打断了思考,李观一狠狠的揉了揉肚子,理智在食欲的攻击下溃不成军。 就像通宵打游戏终于赢了一把之后的感觉。 饿!饿!饿! 他咽了口唾沫,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先抓了一根胡萝卜洗干净往嘴巴里塞,嘎擦嘎擦得搅碎了咽下肚子去,这个时候烧火开灶太麻烦太耗时间了,李观一从木头柜子里面抽出一张大饼,又搬开来一个黑坛子上压着的石头,拿了一双干净筷子从里面夹出来腌渍好的咸菜丝和大蒜。 蹲在柜子后面,一口大饼,一筷子咸菜,片刻就把这大饼啃了个干净,才稍微止住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 然后他舔了舔嘴唇,又抽出一张大饼,撕开来往嘴里放,一边终于可以思考发生的事情。 “像是身体需要大量的营养导致的饥饿,物质守恒,练武改造身体,需要营养的,不过让《破阵曲》一口气修炼大成的营养,怎么也不可能就靠几张大饼应付过去,看起来那鼎里面的玉液就是关键,至少可以充当……嗯,元气的作用。” 李观一把筷子掉转过来,就在地面上无意识划擦着。 他们租赁的院子可没有铺地板的余钱,屋子里面地面也是土地,倒是方便李观一写点东西,随手用筷子尾戳死一只蚂蚁,李观一挠了挠下巴,随意划擦什么,用来整理思绪。 “鼎可以收集强者身上的元气,或者神韵什么的。” “收集满之后可以化作,嗯……赤龙或者什么,可以用神韵和元气辅助修炼……” 李观一弄明白了大概的用处,不过又有新的问题浮现出来。 摩挲了下下巴,心中自语道:“那么现在,这鼎吸取力量的来源要求是什么?必须是什么层次的武者,或者说有什么特定的要求?” “第二点,这鼎的反馈又有多强?上限在哪里?” “只能辅助修行对方身上具有的功法吗?” 李观一发现自己对这鼎的疑惑越来越多,忽而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三口两口吃完了大饼,猫腰转身,抬起头却看到身体紧绷的婶娘,婶娘也看到了李观一,两个人似乎都被吓了一跳,齐齐后面弹了一步。 然后慕容秋水松了口气,伸出白皙手指点在少年人眉心,戳了一下,嗔道: “听得外面吵闹,还以为是遭了贼。” “没想到是你这贪嘴的猫儿。” 少年挠了挠头,收敛了刚刚的认真,只是腼腆笑道:“肚子饿了。” 视线却瞥见了婶娘身穿一身褐色白边儿的宽松里衣,黑发如瀑垂落下来,眼如晨星,手掌白皙,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那个缺了一个圈儿的铁锅往旁边一丢,当的一声。 少年人嘴角抽了抽。 如果是个贼的话,可能现在已经被婶娘爆头了。 缺了个角的铁锅轮圆了来一下子,威力不小,之前已经有三十七个小毛贼倒在婶娘这一下之下了,炉火纯青,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行走于世,哪怕是再低调,总是会惹来麻烦的。 如果自己转身迟了一步,可能也得吃婶娘一锅。 慕容秋水往前踏了一步,一双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观一,忽而微笑起来,道:“狸奴儿今天习武了?” 李观一愣住,道:“婶娘你怎么知道?” 慕容秋水笑道:“婶娘虽然不懂武学,可也知道,武者学会内功之后,食欲大涨是正常的,再说了,我家狸奴儿天资绝世,那赤龙客是瞎了才会不传你功夫呢。” 她微微拈起裙摆,脚步轻跳,也走到这柜子另一侧,李观一在的方向上,李观一这才见到婶娘赤着一双白玉般的双足,大概是刚刚敏锐听到了动静,来不及穿鞋就出来了,踩在黑色的土地上,走到柜子一侧,双手顺了顺衣服褶皱,就坐在一侧地上,拍了拍地。 李观一就坐在旁边。 慕容秋水皱了皱眉,道:“我是说,给我也拿一张饼啊。” 少年人怔住,调侃道:“婶娘不是入夜不吃了吗?” 慕容秋水微咳一声,道:“起来一趟,饿了!” 李观一险些大笑出来,摇了摇头,他担心吵醒婶娘,刚刚就用冷硬的大饼就可以应付了,既然是婶娘也要吃的话,索性烧火做饭,煮了两碗面,又打了两颗荷包蛋。 是为了激发青铜鼎交好越千峰,之前才每几天过去的时候,带着肉酒,他们自己的日子颇为朴素的,李观一毕竟是逃犯,就算是肚子里有些可以换钱的东西,也不敢太冒头,眼下家中也没有肉了。 端来两碗素面,拿了一块石头放在柜子旁边,一人一碗面,中间摆了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些咸菜丝,李观一道:“家里没什么肉了,将就对付一下吧。” 慕容秋水忽然笑起来,扬了扬眉,笑道: “不过,我可是还有个鸡腿在呢,你要吃吗?” 李观一抬了抬眉。 慕容秋水用筷子夹住了面,然后一转,筷子搅起来很大的一大团面条,下宽上窄,看上去倒是像是个鸡腿似的,李观一哭笑不得,却见到婶娘得意洋洋,于是指了指一块大的咸菜,道: “你那个如果是鸡腿的话,那我这个可是大块的红烧肉了。” “嘿,那我这块便是烧鹅了。” 慕容秋水和李观一坐在木柜子下面,这个院子是有些破旧的。 婶娘病后首饰都典当了去维持生活。 这个院子就是婶娘的白玉玉佩换来的,那一枚玉佩,就算是李观一都可以辨认出来极为不凡,油如脂,润如酥,声如金,细如绸,白如肪,糯如膏,上面刻了千手观音图,是那位叔父送给婶娘的信物,那当铺店家见他们两个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子,只给了十两银子报价。 李观一当时要拉着婶婶离开,婶婶却很平静地说当了。 哪怕是李观一都被气急,婶婶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信物总不如人重要的,而后掏出一半银子租了这个院子,剩下的钱则是储藏起来,日常开支去用。 即便是这样,这个院子也是破旧的,除去了住人的地方,其他屋子都稍微漏点什么,夏天雨大还得拿着盆接水,坐在柜子前面,抬起头,透过有些破了的屋顶,能看到墨色的天空和几颗星星。 碗筷放在旁边,李观一转过头,看到婶娘低垂着头,已睡着了。 十二岁的少年握了握腰间的剑。 刀剑的触感冰冷,却又那么可靠,李观一轻声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今天说的饭菜都成真的。” 李观一抱起睡着了的婶娘,小心翼翼地走回去,婶娘身量不低,却很轻,像是一片蒲公英一样,好像风一吹就会飞走了似的,靠近了的时候能嗅到淡淡的花香,他把婶娘放回婶娘的房间。 床铺只是土混合着草垒起来的,上面铺了一层干草,然后再是床铺被褥,下雨和冬天都会很难熬。 李观一把婶娘被子盖好,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扯开衣服,想要看看心口那座青铜鼎。 却是微微一怔。 鼎中的赤色玉液自然已经是消失不见,但是却有不同变化。 青铜鼎鼎壁上,赤色苍龙印痕。 赫然在目! 第11章 规矩 “这是……” 李观一可以确定,之前的青铜鼎上并没有这一尾赤龙。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心口青铜鼎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条赤龙痕迹的存在,其中似乎蕴含有一股强大炽热的力量,手指放上去的时候能隐隐听到龙吟,可是这龙吟却又似乎隔了一层,极为微弱。 赤龙痕迹还很模糊。 就像是刚刚刻在了这青铜鼎上,不够真实,不够清晰。 李观一若有所思,心中自语:“看起来,这青铜鼎的妙用不只是汲取元气……这这赤龙的影子还不够清晰,这样推断的话,是需要多次积蓄出玉液,然后才能让赤龙清晰化。” “到时候应该也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这也就只是猜测,还不够确定,还得要再试试看。” 李观一把脑海中思绪整理了一番,再度尝试打坐。 这一次他运转气息仍旧缓慢,只是因为内气比起之前庞大许多,倒是连带着运气速度上升了些许,《破阵曲》一十二层的内气在掠过心口的时候,足以感受到那盘踞于心脏处的阴冷之感。 这就是纠缠了他十年,每次发作都痛得要死的剧毒。 十二层的《破阵曲》,似乎已经可以隐隐触及到这一层剧毒盘踞的地方,就如同越千峰说的一样,自己变强,毒素对自己的威胁就会降低。 此心安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去回春堂的时候,李观一远远看了一眼山神殿,那里挤满了人,还有披甲持刀的缇骑,在嘈杂的人声中,李观一运转气息入双瞳,没有能看到那赤色巨龙霸道的姿态。 越千峰已离开了。 这并不意外。 李观一没有久留,只是如同路过看热闹的百姓一样,看了几眼就匆匆去了回春堂,今天回春堂前停了一辆马车,之前几个被缇骑打伤的武夫就在这门口,一名二十多岁青年正和这些武人谈笑。 本来对于这些伙计们都很倨傲,爱答不理的武师们脸上堆满了笑。 李观一认出来,是回春堂的少东家。 李观一换了青色的袍子走到药柜子前时候,陈老大夫看着走入后院的青年和三个武师,摇了摇头,道:“少东家一早就来了,宽慰这几个护院的武师……” “说是这些武师为了回春堂受了伤,回春堂不能不给表示。” “又给药材又给银子,又许诺这几个月薪俸多些。” “少东家没喊你过去吗?” 李观一摇了摇头,陈老大夫疑惑不已,这少年人已在药柜前面开始忙活,双脚踏地如扎根,呼吸平缓,一边感受着《破阵曲》在体内缓缓流转带来的真实感,一边心里面盘算着之后的打算。 他和婶娘在这儿算是陈国的逃犯,也就是婶娘聪明,一路带着他各种乱窜,最终慢慢来到这关翼城,距离要去的江南第十八州已不远了,但是有一个麻烦就摆在李观一前面。 过所。 也就是所谓的通关文牒。 想要通过国境线,过所需要朝廷颁发过所;而颁发过所,需要有本部所在的户籍,李观一算是逃难而来的,只有散户;这也是在陈国,如果是北边的应国,他现在都会被打做贱籍。 先在回春堂做到三年,就可以弄到关翼城的户籍。 而后就可以向上申请通关文牒过所了,否则,在这陈国呆着总是不安全,到时候可以把那些金珠和银珠拿出来当做盘缠,陈国钱在其他地方不一定好用,乱世之中,黄金才是硬通货。 也练武功,最好可以慢慢突破到越千峰口中的入境。 他说,外出的游侠都是这个境界。 李观一认真思考。 而今天下并不安稳,出国关得要有过所,而自己最好也有武力值护身,还得花一大笔银子打点。 现下武力有望,金银已有了一部分,李观一心里面把这一件件事情都划掉,觉得自己慢慢靠近更好的生活,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到时候自己和婶娘能有一个院子,不用担心被夜驰骑兵抓到。 养鸡养猪,练武学艺,做点小买卖。 想要过安稳的人生。 他抬起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暖洋洋的。 他也只是有这样的目标而已。 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 ……………… “几位在我回春堂里呆了这几年,此次出事,也是为了保护我回春堂,且放心在这里安心养着,每个月的薪俸,药材都不会缺了几位的。” 在回春堂的后堂,少东家放下茶盏,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几位武师一阵感恩戴德,脸上笑意都要溢出来,等到武师退了出去,这少东家对旁边垂首站着的掌柜道:“我听说,这一次还有个年轻伙计也给受了伤。” “是药师吗?” 老掌柜低着头,轻声道:“还是学徒,术数挺好的,做事儿也勤快。” “家里只有个病重的婶娘,就靠他这孩子一个人撑着家。” “是个好孩子。” 青年微微皱了皱眉,端起茶盏,用茶盖扫了扫茶叶,淡淡道: “这样啊。” 他想了想,道: “那辞了吧。” 老掌柜顿了顿,青年少东家用小指尖挑出来一根茶叶梗,漫不经心弹开:“赵掌柜你知道的,这一次回春堂里损失不小,得节俭开支,这个伙计被打伤了,三五个月里面干不了重活,还得给药养着,亏钱。” “我知道你心善,可是堂里也有苦衷。” “咱们家,家大业大,可花销也大。”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又不是武师有本领,一个小伙计而已。” 老掌柜斟酌了下,头往下垂了垂,轻声道: “东家说的对,可是这堂里面活儿多,少一个人周转不开……” 这青年笑起来,道:“赵掌柜糊涂了啊。” “剩下的活儿,让其他几个伙计每天多做点就是了。” “有什么难的?” 他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起身走了出去,是有约去繁华楼里喝酒。 临到中午,李观一把袖口挽起来,坐在门口,掏出大饼,又拿了个煮鸡蛋,原本这些够他吃的,可是现在他胃口大的离谱,大口大口吃完,盘算了下,打算去买点吃吃。 而今不讲究的话,陈国关翼城一个人每日二十多文够活着。 不过这是囊括了衣食住行。 正在想着去买些烧饼垫一垫肚子,前面一个影子投下来。 老掌柜拦住了他,道:“李观一,伤怎么样了?” 其他伙计停下来看热闹。 都是人精,刚刚少东家没有去管李观一的时候,他们心里面也猜出些什么,李观一看着老掌柜,点了点头:“还好。” 老掌柜点了点头,道:“今儿我有事不回去了,在外面吃。” “你陪我老头儿坐坐吧。” 李观一心里也有预感,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街道上的一个饭馆里面,门内一个大长板凳,一个酒坛子,有做苦力的来这儿喝酒,一文钱一杯子,只有烈气,拎着一块卤肉过来,吃得可美。 今日却是摆了桌子,老掌柜熟极而流地点了几个菜。 有荤有素,又上了两碗米饭,一杯一文钱的烈酒,老掌柜轻声道:“这次你受伤,算是给回春堂牵连了,今儿这顿我请,多吃些。” 他看着埋头干饭的李观一。 “回春堂里头被抢了药,这世道也不知道安稳不安稳,没准过几天还有事,你年纪小,总这样终归不好。” 李观一之前就有预感,眼下却是更明白。 自己被‘优化’掉了。 老掌柜从怀里拿了一封信,放到桌子上,往李观一方向推了推,道:“你术数很好,我认得关翼城柳家私塾的管事,我自己给你写了份举荐信,你拿着去,试试看能不能在哪儿讨个营生。” “也算是找个下家。” 柳家私塾? 那是比回春堂名气大多了,算得是比回春堂更好的地方。 老掌柜把酒喝完了,把杯子放桌子上,道:“你吃着,我去干活儿。” “老周,这孩子今儿的饭菜,就算我账上了。” “吃不够的话,再点点。” 老掌柜的往外走,一身灰扑扑长褂子,头长低稍微有些驼背,李观一把信放在一旁,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把东西吃完了,这饭馆的老板笑道:“再来点?带点东西走吧。” “就老赵那话,就是和你说,想吃什么带点走没事儿,还怕你不好意思,自己走了。” 少年人笑着回答:“不了,吃的够饱了。” 然后他站在店老板那边,看了看桌案上的酒类价钱,伸出手摸出十文钱累在桌子上。 店家失笑着道:“小伙儿,钱记着账了。” “嗯,下次他来的时候,我请赵掌柜一杯好点的酒。” 少年人轻声回答。 店家愣了下,笑了,道:“好啊。” “成,也是讲究人。” “老赵头没走眼。” 赵掌柜迈着步子回去了回春堂,拿出了账本,在李观一的名字下面划了一下,陈老大夫道:“观一被辞了?” 老掌柜点点头。 陈老看到老掌柜在下面做的标记,道:“你还给垫了一贯钱?嘿,少东家可没这么心善吧?” 老掌柜开口道: “咱们给东家干活,东家的话是规矩,得用心用力。” “可是,不能做不义心狠的事儿,这个也是规矩,心里的规矩。” “规矩大过天。” 赵掌柜把账本卷起来,掀开了门帘走进去,两边门帘上有对联。 疾莫过于讳。 医须行以仁。 掌柜的头扬得高高的,脊椎笔直笔直。 ………… 日头过了午时,渐热起来。 李观一已站在了柳家私塾前面,果然气派,城中大户小半子弟都在这里修习,大多马车在外面停着,正要进去,却又有一辆马车驶过来,李观一止住脚步,马车稳稳停在了李观一和私塾中间。 香风飞起。 有清脆少女声音响起来: “大小姐,柳家私塾到了。” 第12章 一贯钱 李观一止住脚步,避让马车。 等马车停稳了,一名双垂髫,穿鸭绿色袄的丫鬟先跳下马车,然后转过身来,伸出手搀扶一名女子下来,看身量不矮,一身青色裙装,藕色鞋子白罗袜,鬓发如云,只可看到背影,被搀扶着进去了。 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听闻在两侧靠墙的位置。 李观一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只是把信交给了私塾中人,被引着走进了这里,这私塾占地极大,那门人让李观一在外面转一转,等一等,他且去把信给柳家的夫子,李观一点了点头,就在这里等着,目光扫过这地方。 柳家私塾啊。 虽然早就知道很大,但是外面看和里面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触,处处修竹,兰芝,建筑隐藏其中,来回的人年少的七八岁,年长的二十出头,都穿绸缎之衣,佩宝玉,宝剑,香囊,衣着华丽,一手捧书,行走其中。 李观一穿着灰褐色的衣裳,浆洗得有些发白,站在这里,目光平静。 却在考虑。 果然,柳家私塾已经极大,如果可以在这里的话,对于往后通关文牒之事,应该会更有助力些,况且,散户本来就不容易找活儿干,更何况是那种具有让散户成为主户的地方?既有老掌柜的信,那不妨来试试。 正思考着,也慢慢在这私塾里面走着看看。 正百无聊赖之时候,却见那边一群少年在争执什么。 仔细一听却是在争一道数术题的解法。 李观一若有所思,若是想要留在这里,最好展露一部分能力。 迈步走了过去,旁观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你们解错了。” 那些学子正在愁眉苦脸地思考着这个难了他们足足一个月的难题,被这一说,却是一惊,转过身来,见到个穿着朴素穷苦的少年人,他们被这个数术题难了一个月,脑子都像是浆洗过的衣服一样拧成了麻花,此刻不由没好气道: “你说,我等怎么算错了?” “你会的话,你自己来啊。” 有稍微年长的则是询问道: “小哥儿口中我等错了,不知如何之错?” “这是师长一月前给我等的一个秘传的题目,我等苦苦思索,不得其法,题目是【将一至九这九数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小哥有什么解法吗?” 李观一看着桌子上的九宫图。 和前世不同,这个时代的【数】是君子六艺之一,修行不易。 这九宫图在上辈子不算是什么难事,可在这个世界,没有秘传自己想,实在是痛苦耗时,一共九个数字,每个数字又有九个选择,排列组合之繁多,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他提起笔,一众衣着华丽的少年围绕在他身边,李观一落笔,口中轻声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转眼之间,这一个困住这些少年学子一个月的谜题已经解开。 周围学子面色精彩变化,一时无声。 在阁楼上,先前那位大小姐本来垂眸看着自己的弟弟,却看到这一幕,见那些倨傲学子脸上呆滞神色,若有所思,对旁边的丫鬟说了一声,催促她下去,那丫鬟笑着应一声,转身下来了楼。 正巧那边,先前禀报的门人已出来了,李观一放下笔,和那门人去了一个茶室,一个屏风间隔内外,一名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子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信笺,要李观一坐下,主动倒了一杯茶,道: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了。” “既是赵老哥的推举,我自该留下你的。” “只是我这里人多了,赵掌柜推荐的那个位置不巧没有了,只有些小工,小哥你在这里先试着做两个月,每日洒扫,前两个月钱会少些,勿怪。” 试用期? 李观一询问道:“多少?” 这儒生抚了下须,伸出五根手指,李观一道:“一贯五?” 倒是和原本相差无几。 儒生笑道:“不,是五陌。” 原本一陌是一百文,但实际交易中,人们出于占便宜的心理,使用的往往不是“足陌”,而是“短陌”,朝廷也认这个,只在法律条文里面有【盗取五千足陌者,诛】,这儒生口中的分明只是短陌。 譬如足陌,足金,都是这个意思。 一陌七十五文,一个月三百七十五,就算是最低生活的每日二十文都没有,李观一听出了味道,这是要他知难而退,不愿意拂了老掌柜的面儿,又不愿意收人,儒生端茶温和笑道: “不过,我可是建议你留下的。” “在这里做工之余,可以旁听诸学子论学,可以识文断字,也是好事,可和旁处不同。” 李观一喝了口茶。 嗯,先pua起手,然后开始画饼。 每个月五陌钱肯定不够花的,灾年朝廷给的低保钱都不止这点,大多人都会被逼走,这样的话,这儒生既没有拂了掌柜的面子,又可对外说是自己力邀李观一留下,反正是李观一拒绝的,锅都李观一背着。 当真好儒生! 读透了书。 李观一起身,道:“不必了。” 大丈夫有手有脚,一身医术,双拳也有武功,不必受辱。 儒生脸上露出遗憾神色,眼底却又一丝淡淡的笑意,起身相送,在前面引路,还给李观一主动推开了门,态度温和遗憾,却有一阵清脆笑声响起来:“柳庄夫子,您可太不知道柴米油盐了。” “一个月五陌,还是短陌,咱们家短工干上几天都不止这个钱了。” 外面是那丫鬟,十五六岁模样,有点婴儿肥,眼睛黑亮,笑起来可爱却带着点调侃,柳庄夫子却是自然接了话,不在意里面的阴阳怪气,只是温和笑道: “书生固穷,君子远庖厨,青儿姑娘说的是。” “我却真是不知柴米油盐了。” “不知道,薛小姐今日来了,是要抚琴吗,呵,不知道小可是否有机会听一听……” 这丫鬟青儿翻了白眼,没有管这态度大变的书生。 却看这出身穷苦的少年,看到他模样俊秀,脸上先带了三分笑意,道:“你刚刚做的事情,我家小姐看着了,猜你术数不错,你若是不愿在这儿干活,我家小姐那里有个好差事,如何?” 李观一略作沉吟,就答应下来,这青儿姑娘笑一笑,拉着李观一手臂就往前走,不去理会那个柳庄夫子,去了一个楼院,里面屏风后面有琴音,隐隐看到人影,李观一坐下,青儿道明了缘由。 是打算给自家弟弟找一个伴读书童。 得要先试试手。 青儿去了屏风后面,拿了一张白纸过来,上面写着些简单的数术题。 李观一扫了一眼,都是些简单的题目,迅速作答。 武学,文化,那没法比。 比如李观一,就是十年来琴棋书画被婶娘一直殴打的菜鸡。 可数术不同。 上辈子的孩子数学必学,三年幼儿园识数,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至少都是经过十五年系统性数术教育卷出来的,放在这个时代的算经学子中,就是怪物出笼。 青儿迅速拿回去了,那位大小姐噫了一声,道:“这般快就成了吗?”青儿道:“是嘞,他做得可快。” 这少女看了一眼,道:“都是对的。” “方才看那些眼高于顶的算经学子脸上模样,便知道厉害,果然是这样。” 青儿笑道:“那么是要聘请了?” “嗯,不急,我想看看他能有几分本领。” 青儿知道自家大小姐素来喜欢术数,便看她写了一个难度高些的题目,是【方田】,求方田面积,李观一看了一眼,是算平面几何面积题,从容落笔。 迅速完成,青儿就把这题目送回去了。 少女看了一眼,脸上带着一些讶异,又写下了【粟米题】。 李观一看了一眼,是粮食谷物的比例折换换算。 干脆做答。 【衰分题】,不过只是比例分配题目。 【少广题】,是已知面积,反求其中一边长的题目。 【商功题】,是立体体积计算。 青儿的青裙在这一道屏风内外来回飘荡,如同一朵盛开的青莲花,屏风上是七子问贤图的水墨画,一侧是衣着迤逦的大小姐,一侧是端坐于桌案前,眉宇清澈,衣着朴素的少年人。 青儿稍有些气喘了。 第六道题目了,大小姐落笔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脸上一开始发现人才时候的笑意已经慢慢凝重,带着一丝见了怪物般的诧异,而那边的回答速度却是一如就往,稳定地让人可怕。 最后她一咬牙,写下了一道自己之前苦思冥想,未曾得到解法的题目。 李观一看了一眼。 大概是前辈子线性方程组。 这世界的数术这么离谱吗?一个孩子的陪读需要这个级别? 不过,龙都见过了,好像也正常。 李观一想了想,提笔回答。 屏风另一侧安静,那位少女垂眸心里面数着数。 一,二…… 落笔声音稳定得可怕。 最后,哪怕是这个《九章算经》里面最难的第九级别术数,仍旧只用了和第一道题目一样的时间。 搁笔。 青儿似乎都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凝重,放缓呼吸。 大小姐看完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李观一道:“请问,如何?” 大小姐往旁边说了两句,自有人来把屏风左右拉开,李观一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白皙如玉的手掌,竖起一根手指,迟疑了下,道:“若不嫌少,这个数字,如何?” 李观一若有所思:“一贯吗?可以。” 屏风打开。 穿着青色裙装,眉宇清丽,面白如玉,眉心点一点花钿的少女温软微笑:“嗯,是一贯。” “一天,一贯。” 李观一思绪微凝。 他看着前面伸出一根手指的少女。 一天一贯? 在这一个瞬间。 他觉得这个少女很美。 第13章 白玉佩 一天一贯,一个月三十贯。 李观一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起自己大不得一两岁的少女身上散发一种金色的光芒。 不过,只是伴读书童,就有这样的待遇吗? 对面看上去应该十四五岁的少女微微笑道: “请小先生作我家弟弟的算经老师,还请不要嫌弃。” 这样好的工作,李观一自然不会拒绝,那六十贯虽然更多,而且是价值本身极高的金银,但是短时间内见不得人,况且,不提之后离开陈国时候,手头金银越多越好,就是平日生活也可以好些。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片刻后离开的时候。 有好几个夫子送别这薛小姐,之前那讲述算经的柳庄夫子也在,脸上笑容诚恳许多,和之前让李观一在院子里等待不同,亲自把他们送出去了,脸上笑容不停,嘘寒问暖。 看着李观一也是随着薛小姐一起去了,抚须自然笑道:“真是好运道啊,不愿意在我这里做活儿,却又有了更好的去处。” “李小兄弟,不是也得感谢我?” “要我说,却也不必多谢,不必多谢。” 李观一道:“谢夫子一句话。” 他看着这笑容温和的儒生,要了纸笔,写了一句话,交叠送给了他,而后才和薛家大小姐一并出去了。 柳庄脸上笑容渐渐淡下来,看也不看,随意把这张纸扔下。 “看来果是有些恼我,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平素里,他倒是也不介意答应了回春堂的人情,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陈国的国都所在江州,要有一次大事情,一位阔别京都许久的算经宿老急急匆匆要回京,要为那位岳帅求情。 其中路过这里,会在此地会面世家大族,落脚于私塾。 这个时候,算经堂里面,每一个位置都是极有分量的,不能白给。 他甚至于将那位算经大师写的书里面给学子提出的一个问题早早打听了来,提前给了自己得意门生,欲要彰显其才,片刻后,他见自己的门生脸上笑意满满过来,又看了他们解答开来问题,不由脸上都带着欣喜。 噫!前途明亮了! 柳庄连连夸赞道。 “不愧是为师的弟子,我便知道,你们有大才的。” 这些学子却都面有难色,而今诸国争锋,却还有君子行走,他们年少,是一生中最意气最骄傲的年纪,不肯贪墨了旁人的东西,道:“不是我们解开的。” 柳庄道:“是谁做出来的?” 那少年反而疑惑了:“嗯?刚刚先生不是唤他进去了吗?” 柳庄一怔,眼睛瞪大:“你是说……那,那,那个……” 少年学子回答:“正是那位穿着朴素的仁兄。” 这一句话很普通。 但是不知为何柳庄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忽而想起来什么,把刚刚随意扔掉的白纸拿起展开,想到了自己放跑了通天机缘,竟是往后踉跄一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白纸飘落,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却是懊恼道: “你你你,你们几个……劣徒!” “为何不早早告诉我这个消息!” “何其误我!” 诸学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看到白纸上面几个大字。 写得龙飞凤舞。 “何前据而后恭也?” ……………… 李观一和车夫坐在了马车前面,他第一次在大道中央看着两侧的风景,想着那柳庄夫子之后得知自己解了题又看到那封信之后的表情,心情也舒服起来。 他李某人心眼不大,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 你若欺辱我,我绝不惯着你。 打人要打脸,杀人要诛心。 这车夫使得一手好马鞭,驱着这马儿往前走,灵敏无比,李观一一边回答大小姐薛霜涛的问题,心里面一边儿盘算着另一件事。 一天一贯,一个月三十贯钱,可换算二十多两银。 在关翼城可算是有钱了,三十贯钱,足可以把那可以抬头看星星,低头杀蚂蚁,偶尔还得干死几只老鼠的屋子换了,换成有砖石铺地,有着暖炉和舒服床铺的屋子,屋子里面有木头家具。 可以给自己和婶娘都换两身衣裳,吃点好菜好水果。 还有,把婶娘的玉佩带回来。 李观一瞥见那当铺已在不远处了,迟疑了下,开口道:“薛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薛霜涛笑道:“小先生请说。” 李观一道:“我可不可以预支十贯钱?” 薛家大小姐微讶异,旋即注意到了李观一浆洗得发白的衣物和虽然整洁,却起了毛边的衣服,若有所思,嗓音温和道:“是我疏忽了,您是聘请来的先生,按着规矩,本就该支给一月薪俸的。” 马车里的丫鬟青儿愣住,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 嗯? 嗯嗯嗯?!! 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个了? 薛霜涛伸出手指抵着青儿的嘴唇,眨了下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模样,而后温软道:“是方才见到先生术数惊人,我一时间欣喜,倒是忘了这件事情,还请先生勿怪。” “青儿,取三十两银给先生。” 银子三十两,实则等价于三十六贯钱。 李观一接过,轻声道谢了一声,而后道:“可以在前面的当铺那里停一下吗?我有一位长辈的东西之前当了,我想要赎回来。” 那车夫笑道:“孝顺长辈,是应该的事情,坐好了,小先生。” 一甩鞭子,马车停在了那当铺钱,李观一下了马车,去了当铺,当年初来此地,当的是活当,是只要没有给人买了去,就可以赎回来,李观一担心时间太长那东西没了,揣着三十两银子走进去,表明来意。 可是那当铺掌柜的见了李观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当听闻李观一是要来赎回东西的时候,更是眼珠子往一侧偏了偏。 李观一心里微沉。 果然,这掌柜的脸上挤出来一脸遗憾神色,不好意思道:“你那玉佩,我是还记得,可是吧,不巧,已经有客人看中了……” 当铺的帘子被掀开,有年轻人拿了一枚玉佩走出,笑道:“王掌柜,这玉佩着实不错,我拿了,钱就记载我账上,下月初你送去我家就是了。” 李观一认出来,这年轻人就是之前回春堂的少东家。 他不在意这个,只是立刻看出这就是婶娘的玉佩,踏前半步,拦住这青年,不卑不亢道: “不巧,今日我要把这玉佩赎回来。” 回春堂少东家看一眼李观一,见他衣衫朴素,皱了皱眉,厌恶地弹了弹自己的衣摆,道:“你的?” “哈哈哈哈,不巧,这玉佩现在是我的了。” 李观一沉声道:“按着当铺规矩,你还没有交钱,就不算买下来;我当的是活当,玉佩没有出当铺,我就可以赎回来。” 这青年一时语塞,却认出来李观一是自家那个被辞了的伙计,自信浮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嗤笑道:“赎回来?小伙计,这些钱还是你自己拿着花吧,这东西少爷我要了。” 他呵斥道:“让开些,不要当了路。” 抬手要推开李观一,李观一垂眸体内内气流转。 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衣袂翻飞,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李先生,为何如此之迟,当铺出了什么事儿,没能拿回来吗?” 薛霜涛站在李观一旁边。 掌柜和回春堂少东家的视线一瞬间凝滞了。 这是…… 薛家?!! 美丽的少女双手轻轻叠放身前,站在衣衫朴素的少年人旁边,眸子微微抬起,眸子看着回春堂少东家的右手,微微笑道: “这位公子,对我家李先生伸出手,要做什么?” 第14章 青铜鼎再动,白虎吞天 回春堂的少东家代子尧额头上冷汗刷得流淌下来。 他几乎本能地把右手收回来,退后一步,脸上挤出微笑,道:“这,这,薛小姐,是误会啊,哈哈,是,是误会。” 当铺掌柜的脸上肥肉抖了抖。 薛家大小姐目光温和,文文雅雅道:“按着当铺的规矩,东西没有拿钱交易,没有出了这门,活当的买家来了,是可以按着原价,多给两分利息赎回来的。” “掌柜的还认可这个规矩吗?” 掌柜的干笑了几声,毫不犹豫地对代子尧道:“这,代公子,确实是这样的,您今儿不讨巧,这位李小……”他本来想要说李小哥,这个称呼却还是咽下肚子里面去,脸色不由客气三分,道: “李先生提前来了,东西得还给人家去。” 代子尧如梦方醒,道:“是,是这个理。” “来,李先生,请,请。” 他没有了之前在回春堂谈笑间把持一切的从容,只是双手捧着这玉佩送过去,李观一接过玉佩,看也不看那原本的少东家,取出了十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道:“请把之前的契拿出来吧。” “好,好!” 掌柜的一身肥肉翻飞,迅速的爬上趴下,短短时间就翻找出之前的契,李观一打开这契,上面写着: 【今有妇人携童,活当白玉佩一枚,作价十两纹银】 上面有婶娘的指印。 李观一把这契质折叠好,放入怀中。 薛霜涛和李观一打算离开的时候,代子尧却是回过神来,觉得不忿,明明只是自家回春堂里面讨口饭吃的伙计,摇身一变,就成了薛家大小姐的客人先生,不由妒火升腾,又升起薛家大小姐其实很好糊弄的感觉。 牙一咬,趋身往前,风度翩翩道:“薛小姐,小可今日失礼。” “许久不见,小姐风采依然啊。” 薛霜涛侧身看他,疑惑道: “谁?” 代子尧脸上从容笑意绷住。 结结巴巴道:“在下城南回春堂代家的儿子,前些时日曾在薛家宴会见过小姐。” 薛霜涛略微回忆,道: “回春堂,每年我家有一部分药是从你们家拿的。” 代子尧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薛霜涛记起方才在马车上询问李观一过去的经历,刚刚她注意到李观一被刁难,这才下来帮衬,见得了这代子尧刚刚招摇跋扈的模样,眸子微垂,嗓音温和道: “嗯,那从今以后,你们不用送了。” 代子尧脸上笑意凝滞。 一瞬间灰白下来。 薛霜涛转而看着那边衣着朴素的少年人,道: “李先生,请吧……” 等到那两人离开了,当铺掌柜才拿出帕子擦额头的汗。 他头发已经很少了,额头被汗打湿了,活脱脱一颗剥了壳儿的卤蛋。 “差点惹来麻烦,真是……” 他瞥了一眼呆如木鸡的代子尧,摇了摇头,反而有了点看热闹的心思。 城中药铺颇多,不只是回春堂,这位代公子不知道怎么得恶了这大小姐,啧啧啧,回春堂自己的买卖是不会有太大影响的,一样开门店,对着百姓,和这些大家族没有关系;却是这代家得要失了这时候的富贵。 回去了怕是有一顿好打等着他咯。 李观一坐在马车上,手掌抚摸着婶娘失而复得的玉牌,神色安静温和,除了这玉牌,还有二十两白银,足以让他换租更好的地方,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找婶娘。 只是却还先要去薛家认认路,领一身衣服。 李观一询问了,薛家可以帮忙将他和婶娘的散户转成在簿主户,车夫询问李观一从而惹来,少年人把自己婶娘之前编出来的理由说出一遍,道:“我本来是江南十八州人士,父为游学学子,叔为游商。” “携家带口,只可惜两年前父亲重病去世,叔父游商之时被山贼所害,最后父亲的意思便是希望我能认祖归宗,婶娘带着我一路往江州方向走,想要回家乡去看看。” “到了关翼城安顿下来,却还只是散户。” 经历了十年逃亡,李观一说这一套谎话,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车夫笑道:“散户是有许多的不自在处,不过没关系,小先生被聘为薛家的先生,自然能够为先生定成在簿主户” 李观一好奇:“不是需要三年时间吗?” 车夫大笑起来,道:“先生,咱们可是薛家的啊。” “散户之类的事情,我等也见过了不少,放宽心,放宽心。” “三月之内,便可为小先生你办妥。” 李观一眼底微微亮起。 三月时间么……百日时间,凑个百两银子,把武功练到入境。 拿到关翼城户籍,若能有在薛家应聘算经先生的经历,得到通关文牒也不是难事,这样就可以离开陈国了,太好了。 只是,现在入境法门,反而成了最困难的事情…… 越千峰直接离开,李观一一十二层《破阵曲》,已经快要满足入境要求,却不得其门而入了。 李观一看着两侧道路,若有所思。 薛家在关翼城为豪门,不知是否有入境法门可得? 马车驶过了大道,最终抵达了薛家,薛家正门颇为威严,两头石狮子张牙舞爪,马车绕到了偏门的地方,漆过了的木门打开来,青石板的道路上有两根车辙往前,车轮恰好能够驶入这轨道。 马车速度不慢,越发稳定起来。 墙中有墙,院中有院。 李观一眸子微垂。 《破阵曲》的内气在体内缓缓流转,更好的生活已在眼前。 《破阵曲》的内气,每每运转一次,都会给他一种明晰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强的感觉,越千峰之前说,内气和身体都抵达一个层次上,才能够汇聚化作真气,才是入境。 入境之后带着婶娘离开陈国,这一路上才算是比较安心。 只是李观一的根骨确实是差得很,内气运转速度缓慢,他隐隐能够感觉到,内气每每流转过心口的时候,速度就会大幅度降低,体内经脉也会随之收缩,让内气的流转速度越来越慢。 这是在《破阵曲》大成之后渐渐浮现出来的感觉。 似乎是心口那一团阴冷的剧毒压制着李观一的内气流转速度,让他的内气推动极缓慢,每运转一周,速度就被削减一层。 李观一抬手按着心口,眸子微垂。 夜驰骑兵,剧毒。 少年人忍不住在心口爆了个粗口。 内气被堵塞的感觉,就像是本来超快的网络,下载游戏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然后死活不动,直接变成了几kb的速度,简直让人抓狂。 这帮瘪犊子到底给我干了个什么毒? 把我原本的根骨给干哪儿去了? 折腾的死去活来的不说,连根骨都给削了? 哪天我知道谁给我下的毒,一定十倍给你还回去。 李某人咬牙切齿,在自己心里面的小本本上,给十年前追杀自己的夜驰骑兵又给记上了一笔,内气最终难以寸进,他便睁开眼睛,看着这占地极大的院落。 与其说是宅邸,几乎可以算是一座城中城,分成一个个大小别院。 墙壁极高,至少十米,将内外分隔。 来往之人有气度温润的读书人,也有筋骨强健的汉子。 面色红润,顾盼生辉,眉目之中皆无忧愁之色。 就是仆役的穿着,也是要比李观一好太多太多。 这就是薛家…… 李观一回忆,只是知道薛家是关翼城的老家族,却从不涉足官场,家中子弟多是经商,正好奇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了。 李观一身子微震。 他心口的青铜鼎嗡的一声。 忽然有玉液开始汇聚。 少年人瞳孔微缩,双目之中有气机氤氲而上,仿佛勘破了眼前的墙壁,虚空中空气扭曲,化作了白色的毛发,蓝色的瞳孔冰冷漠然,黑色的纹路如同长夜,烙印在白色的毛发上,尾部如同长鞭在虚空中缓缓盘旋。 一头足有三层楼那般高的猛虎缓缓踱步,垂首。 而在猛虎当中,一位身材寻常的老者拄着拐杖,须发皆白。 气势如狱,白虎在后。 薛霜涛一声轻快的笑: “爷爷!!” 掀开马车的车帘,轻轻跃下来,朝着那老者快步走去。 如飞舞的蝴蝶,伸出手揽住了老者的手臂,脸上笑容灿烂,这个时候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而不是刚刚那个温柔且进退有度的大家小姐。 车夫拉着李观一下了马车,轻声道: “这是我薛家老家主。” “正是五百年前,天下一统之时三箭定边关,天下神将榜榜首薛神将之后。” 老者目光平和落下。 身后白虎垂首。 李观一体内,青铜鼎疯狂积蓄玉液。 第15章 法相初现! 老者看了李观一一眼,又低下头和自己孙女谈笑,笑容温和。 李观一松了口气,心中若有所思。 三箭定边关的神将之后? 那为何薛家不入朝廷,不允后裔做官? 其中恐怕是有各种理由苦衷,应该又是另一段故事和恩怨情仇了。 那边薛霜涛拉着那老爷子的手臂晃动,又看向李观一,说了许多好听话,说是从未曾见过术数如此之好的少年人,老者有皱纹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孙女的手背,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笑着道:“是这样嘛?” “厉害,真是厉害啊。” 老者的视线看向李观一,看着他衣衫虽朴素,眼眸明亮,笑着道: “年轻人,上前来一观。” 车夫惊愕,旋即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丝忐忑——他们素来听小姐的话,却不曾仔细想想这事情,这不像是十四岁的薛家大小姐,出去了一趟,竟然带了个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人回家么? 嘶——!!! 老爷子素来溺爱大小姐。 但是对十四岁的孙女带了个十三岁少年人回来这事儿绝不会不管不问。 当年老爷子二女儿年少荒唐,带了个京城浪荡纨绔子弟,骑了一匹汗血马在关翼城大道上狂奔,撞翻了好些个摊位,然后骑马进了薛家,就把他的汗血马停到了老爷子听茶轩的门口。 最后那纨绔子弟险些被老爷子打断了三条腿。 当时老爷子就是笑着说一句,年轻人,上前来。 旁人看着是这老爷子温和招呼着,薛家老伙计们心中惊惧。 李观一眼中所见到画面却不一样。 他看到那猛虎忽而巨大,须发狂舞,迈开了脚步,那巨大的白虎虎头靠拢过来,白虎双瞳缓缓收缩,锁定了这衣衫朴素的少年人,李观一身躯僵硬,心跳加快,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自心底浮现出来。 威压? 而后靠着自己的意志把自己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中拉拽出来,恢复了镇定。 伴随着李观一冷静下来。 青铜鼎微微鸣啸。 那一尾赤龙烙印似乎开始伴随着李观一的意志凝练而缓缓亮起。 那边的老爷子本来是打算试试看这小子是不是骗子,是否心中无愧,看看他心性如何,施加了一丝丝威压。 看到他不曾露怯,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心性不错。 白虎执兵驱邪。 宵小之辈难以在白虎法相面前站稳。 他打算要收手。 那巨大的白虎围绕着李观一盘旋,欲要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观一体内青铜鼎忽然鸣啸一声,那只是烙印的赤龙终于亮起,似乎受到了挑衅一般不断挣扎,而后其龙首竟然自鼎上脱离出一部分出来。 于青铜鼎之上张牙舞爪。 鳞甲腾起,爪牙探出。 似乎要打算自这鼎上现世,如越千峰背后赤龙一般盘旋于李观一身边,庇护宿主,一丝丝纯粹的气息散开。 可却是根基不足,终究模糊。 无论如何挣脱不开,最终只能愤怒地昂首长吟。 只有一声赤龙长吟在李观一心底炸开。 如春雷滚滚。 少年人恢复清明。 白虎对他施加的一丝丝压制刹那之间被撞碎。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老者,硬顶着这猛虎,踏前一步,身形如刀锋,穿过了肉眼不可见的白虎,在体内青铜鼎玉液积累加速的同时,抱拳一礼,挺直了自己的脊背,缓声道: “李观一,见过薛前辈。” 老者有些惊奇。 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人,然后拍了拍抱着自己胳膊的孙女手背,笑着道:“看,我关翼城竟也有这样文武双全的小先生。” “而这样文武双全的小先生,竟然被我的孙女找到了。” 薛霜涛不知道爷爷刚刚做了什么,只是因为自己认可的这位先生似乎也得到了爷爷的认可,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笑起来不像是外面那样温润如风,眼睛弯起来,神采飞扬的模样。 显然是在老者夸奖李观一的时候,也因为自己的眼光很好,认得出人才而感觉到了一种小小的骄傲和开心,摇晃了下爷爷的手臂,道:“爷爷也觉得先生厉害?” “那爷爷你不给点见面礼吗?” 白虎法相已经在老者的身后安静地趴着,打着哈欠,老人看着李观一,笑着询问:“孩子,你学过武功?” 李观一遗憾于青铜鼎积累玉液的速度又恢复了正常,回答道: “之前随着一位大叔练过几年刀法。” 老者点了点头,颇为赞许道:“嗯,看着像是破军八刀的路子。” “十三岁,五年时间能把破军八刀练到神韵在身,犹如刀锋的境界,算是勤奋用功了。” “内功造诣也不错,只是身子弱,该是奔波苦楚,肉食米面不曾吃够。” 老人语气和蔼道:“既然是霜涛聘请的先生,那么小先生不妨每日来府上,随府里武者们一起三餐。” “方才老夫试了试你,却也只是关心孙女,人之常情。” 薛霜涛道:“爷爷?” 老者无奈:“罢了罢了,这枚养体丹,小先生且收下。” 老人倒是有点赞许这少年的心性,又被自己最宠溺的孙女这样一说,索性摸出了一个小瓷瓶,朝着李观一抛过去,笑着道:“老朽孙女孙子的术数,就有劳小先生了。” “走吧,霜涛。” 李观一抬手接过,哪怕是隔绝瓷瓶,都有浓郁药香。 薛霜涛回身对李观一微微颔首一礼,双目弯弯如月牙,而后陪着自己爷爷离去了,那白虎法相垂眸,亦踱步远去,李观一体内青铜鼎内玉液的积蓄速度越来越缓慢,最终归于停滞。 短短时间里面,青铜鼎,已经积蓄至五分之一。 果然,需要靠近那位老家主一定范围,才可以汲取那白虎散发的气息。 李观一摸了摸这瓶子。 嗯,………是玉的。 再次的,也得三四两银子一个。 少年人看着那一老一少,觉得他们在自己的眼里几乎散发金色光芒。 薛霜涛大小姐,真的太有魅力了! 那位车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呼,是我多想了,老家主他为人威严,大家都有些怕他的,不过,既然老家主认可了,小先生你在薛家这事儿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来,之后的事儿我来带着你。” 车夫将马车就停靠在这一条两侧有高墙的道路上。 然后带着李观一行走于这薛家的府宅里面,给他一一介绍这府邸的分布,指出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却绝对不可以涉足,“内府是薛家的家族和女眷们生活的地方,平素里面咱们是不能去的。” “这一片区域的话,是各个客卿所在的。” 车夫伸出手指了指远处一片小院子,语气里面颇为艳羡,道: “客卿的待遇和我们截然不同。” “每一位客卿,都有一处独立的别院,每个月还可以从家族里得到一些丹药和药材,除此之外,也可以换取一些武学,甚至于老家主偶尔也会来看薛家子弟和客卿练功时,会指点几句。” 客卿? 独院? 李观一想到若是可以成为客卿,或许可以常常见到那位老爷子,青铜鼎也能积累完成,婶娘也可以接来薛家里面,比起在外面租院子住,显然更安全些,道: “敢问老哥,怎么样才能成客卿?” 车夫了然笑道:“小先生也想成客卿?” “而今天下以武道立足,我薛家客卿,至少要入境修为才行。” “入境……” 车夫安慰李观一道:“小先生你年纪轻轻,已经有武功在身。” “入境虽难,想来最多十几年就可以了。” 李观一点了点头。 手掌抬起按在心口。 李观一,十三岁,《破阵曲》大成。 入境。 一步之遥。 李观一的动作微凝。 他摸到了一个特殊的东西—— 缓缓垂眸,一只小小的赤龙龙头,自他心口那里钻了出来,活灵活现,抬起头,和李观一对视。 李观一:“???” 第16章 赤龙将归 赤色长龙的龙首袖珍稚嫩,无形无质,在李观一的眼中却很清晰。 似乎是被刚刚的白虎法相激怒了。 赤龙的反应很激烈,像是还没有断奶却脾气很大的小奶猫一样,张开嘴朝着李观一发出一声一声带着稚嫩的叫声。 这是…… 李观一手掌轻轻碰触,那赤龙也就只是头和脖子一部分从青铜鼎上剥离出来了,其余部分还是烙印在青铜鼎的鼎壁上,只是在本能地愤怒,伸出来的一只爪子还带着透明的感觉,抓在李观一的食指上面。 李观一手指轻抚,感觉到这赤龙似乎可以渗入自己的体内。 体内的《破阵曲》内气似乎隐隐有种加速的感觉。 被剧毒压制削弱的行气速度,竟然有些提升。 李观一眼底闪过一丝丝讶异和惊喜。 难道说,这明显是得之于越千峰的赤龙,可以解决剧毒对内气运转的压制嘛? 车夫看李观一动作顿住,止住了脚步,回头疑惑道: “怎么了吗?李小先生?” 李观一知道现在不是立刻进行尝试的时候,面不改色,移开了视线,回答道:“只是感觉,入境这件事情,遥遥无期啊。” 一边感慨,一边用手指拨动那一条赤龙稚嫩的爪子。 我拨! 我拨! 噫?这小爪子抓得停牢固的,不过,这种赤龙,白虎一样的存在,竟然是可以实质接触的吗?还是说,实际上是可以聚散随心的? 越千峰,还有薛家老家主,又是怎么样的境界? 车夫则是恍然笑道:“在想那么远的事情吗?” “武道修行,循序渐进,小先生你才十三岁,年纪这么小,就有一身武功,入境对你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阻碍的,来来来,先去认认路,这边那大院子里面,是演武场,什么石锁,重刀都有,小先生闲暇的时候可以去耍耍。” “这儿是饭堂,里面时时有饭菜备着。” “这儿是药房,里面各种药材皆备,薛家人可以以成本价钱购入,当然,不能对外售卖,被发现了却是要受重罚的。” “这儿是管事处。” “这儿是制衣坊。” 薛家的地方极大,李观一被带着转悠了好一会儿,将各个地方认下来了,又带着去了制衣坊里面,换了一身衣裳,车夫在外面等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叠好了的帕子,打开里面是一捧盐焗花生米。 花生米不便宜,盐焗更是一种奢侈的做法。 可这样却是回味悠长。 车夫拈起一粒,抛入嘴里,品咂半天。 一边等,一边吃,滋味无穷。 不知为什么,那小先生进去之后,里面就传来了一声女子惊呼,而后调笑声音就没有断过,手脚粗大的车夫汉子不明白,往日他们来这制衣坊里要衣服,那帮制衣女子怎么就没有这么开心呢? 虽然也不是说态度不好,可也是正常交流而已。 又是一声笑。 车夫抬头看着这制衣坊的招牌,低下头,咕哝道:“又不是里面屎盆子炸了,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然后一阵笑声,他抬起头看到制衣坊的门打开来,几个女子笑着往出走,车夫抬头,却是眼前一亮。 先前那少年人已换了衣裳。 之前他穿着穿了很久很久的褐色衣服,衣服浆洗得发白,边儿上已经起来了毛边儿,鞋子是那种千层底的布鞋,头发只是简单扎好,一看就知道出身穷苦,只是气度很好,眸子清亮,让人见了心生好感。 而现在走出来的少年人。 脚踏墨色快靴,一身斜襟蓝领袍整洁。 衣领,袖口镶了一层白边儿。 腰间环了革质的环腰带,这是武者常用,勒紧腰部,英气逼人。 黑发扎好,面容清俊,虽然说不得顾盼生辉,却也能称一句俊朗。 薛家除去了主家的人,少有这般神貌风流的人儿。 制衣坊的女子们赞不绝口,忽而抚掌一笑,取了一枚成色寻常的玉佩,让那少年系好,就抚掌笑道:“果然,这一两银都不到的假玉,在小先生身上,倒像是那百两银的好玉了呢。” “这玉便送给小先生了,反正不是甚么值钱的玩意儿。” 车夫凝滞,看着那制衣坊的姑娘们笑着送少年人出来,和这看上去模样气度已经不同了的李观一往外走,车夫像是看怪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憋不住了,道: “她们可从来没给过别人什么东西啊,李先生,你是有什么法术吗?” 李观一想了想,道:“我什么也没有做。” 车夫疑惑。 李观一道:“只是叫了几声姐姐而已。” 车夫:“…………” 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嘴里面的盐焗花生米,忽然不香了。 李观一又去了管事处,签了契约。 “每月薪俸三十贯钱,另每月供给米面五十斤,肉二十斤。” “衣裳两套。” “一日三餐,若是愿意都可以在这里解决。” “另外,每日来此,为大小姐和少爷讲述数术一个时辰便可。” 每天上工一个时辰,一天就有一贯钱拿。 李观一感慨这清闲的活儿,想到了先前车夫赵大丙说可以以成本价钱在薛家商会拿东西,想了想,直接在这里买了许多东西,又在薛家租房的牙商那里找了一处更好的房子。 手里面的银子很快花了大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有种生活在慢慢变好的感觉。 最后李观一指了指一个方向,道: “有劳,这一坛酒,也给我装起来吧。” …………………… 与此同时,距离关翼城千里之外的荒原上。 咆哮的苍龙长吟之声,震动四野,十数名披坚执锐,穿黑甲的男子如同破布一般四下飞出,砸落在地上,四匹骏马膝盖皆碎,跪在地上,七窍流血,表皮完好,五脏六腑却已都化作了肉泥。 马车里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目抚琴,声音悠扬。 有粗狂的声音响起:“面临追杀,仍旧面不改色,气度如常。” “祖老先生,不愧是天下名士,老越佩服!” 老者琴音渐止,伸出手掀开车帘,一名身穿黑甲,身材欣长的男子正被一只大手叩住头,奋力挣扎,但是一身磅礴真炁却是毫无半点作用,视线蔓延,那大手的主人须发狂乱,如同沉静的猛虎。 这大汉右手猛然一扬。 这天下排名百名以内的刺客被扔到天空。 抖手一拳。 赤色长龙咆哮,将其化作齑粉,大汉双手抱拳,对那老者微微一礼,嗓音粗狂,脸上却有些敬重:“岳帅麾下四品振威将军,左军统制,陈国前天武四厢都总指挥使,越千峰。” “见过祖老先生。” 这位老者乃是天下大名士,破圆周之法,擅天文地理,为道门宿老,却未修行武艺,而今为救岳帅,欲要上京一去,只是却被顶尖杀手率众围杀,若非是越千峰突然出现,恐怕就要死在这绝壁之下。 老者道谢之后,好奇问道:“越将军,为何知道老朽在此?” 越千峰一边将老者搀扶出来,一边道:“却是凑巧,之前我在关翼城如约等待老先生,却被夜驰骑兵发现,按着我原本性格早全部打杀,却因为要训练一个小子,留了密探全尸,摸了个尸,才知老先生被围杀。” “便来此救你,好在赶上。” 顿了顿,越千峰缓声道:“祖老,此行危险,还要去京城吗?” 祖老先生点了点头:“他们越是害怕我去,我就越要去。” “只是在入京之前,我要去一趟关翼城。” “此次岳帅之事,牵动天下局面,北朝,关外,突厥皆卷入其中,这件事情,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总要考虑一下身后事了。” “老夫年轻时候曾经和关翼城有过一次善缘,此次放出了一个有点趣味的小题目,关翼城大大小小的私塾应该也知道了。” “若有能破解者,便可来解我这之后的几道题。” “自其中选一奇才为弟子。” “老朽可身死。” “可此道号,衣钵,道门二十四祭酒之一的符箓,总要找个传承者。” “关翼城……” 越千峰忽而想到了分别没多久的那小子。 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他可入门第一重了么? 爽朗一笑,拱手道:“好。” “越某护送老先生回去。” “顺便看看一个臭小子,却也不知,那小子在做什么?” ……………… 李观一可不知道越千峰提起了自己,他只脚步轻快回到了家中,婶娘现在在外面散步顺便买些蔬果回来,家里没人,李观一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床上,盘膝坐着,按着青铜鼎。 青铜鼎震颤,少年人眼底好奇。 “好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17章 龙火劲气 嗷呜!!! 龙吟太过于细微,尖利,简直像是猫叫了。 青铜鼎散发出淡淡的流光,这一只赤龙的龙首猛地探出,嗷呜一声直接咬住了李观一的手指头,但是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在玩耍,李观一可以感觉得到那种似乎和自身血脉相连般的感觉。 他解开衣物,看得到心口处青铜鼎亮起,这龙只有头部离开了鼎身。 而龙其余部分还是模糊的,不够清晰,烙印不够深刻,仍旧留存于青铜鼎之上。 李观一一边用手指和这龙兽玩耍,一边琢磨这龙兽到底怎么出来的? “是因为受到了薛家老祖的法相影响,所以提前出现?” “所以才是这样只有头能够离开鼎的模样。” 李观一发现,青铜鼎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黯淡的地方。 就像是这一座鼎上面,除去了这一头赤龙之外,还可以存在其他的诸多神兽似的,难道说,只要不断接触越千峰,薛家老祖这样级别的强者,汲取其逸散出来的某种存在。 就会在青铜鼎上烙印下他们背后的法相之类的? 唔…… 不过这法相,看上去虽然威风地很,可小小一个,有什么用处呢?李观一想到之前接触到了赤龙之后,这龙似乎虚幻可以和自己内气相融,又试了试。 一开始的时候,这赤龙颇不配合,摇头晃脑,龙须卷曲。 数次尝试之后,总算是有所收获。 赤龙细细地长吟一声。 然后闷头撞到了李观一的手掌掌心。这个过程没有丝毫的感觉,不痛不痒的,但是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同。 似乎有一股暖流自掌心逸散开来,而体内的《破阵曲》内力忽然加速,这一次李观一没有中止这种接触,《破阵曲》内气流转如同洪流一般,和这一股暖流汇合,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滚沸的油上,刹那炸开。 耳朵里似乎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李观一眼前一黑,《破阵曲》内气竟和赤龙相结合。 旋即水乳交融,化作了另一种更为霸道更为炽烈的气机。 流淌过身躯,李观一可以明显感觉到肉体正在变强,其效果比起《破阵曲》内力,强大了不止一筹,只是可惜这赤龙气机才蔓延了一小部分,就忽然和《破阵曲》内力分开。 赤龙气息又逸散开来,重新化作了龙兽浮现在鼎上。 小家伙只有一个龙爪能伸出来,像是累得大喘气,爪子按着青铜鼎的鼎身,大口喘息。 在李观一眼里,那稚嫩的龙身上,分明有一种得意洋洋的神情。 却又因为自己还被这青铜鼎束缚住而愤怒。 回过身来,拿着那小爪子嘎吱嘎吱挠着青铜鼎。 最后咬牙切齿,似乎打算直接靠着本能上嘴。 嗷呜!!! 被李观一轻轻拨了下。 青铜鼎在他心口上。 这可不能咬。 赤龙法相化作了一团气息,重新回到了青铜鼎上,化作了上面的纹路。 而李观一体内的《破阵曲》内力则是如同一道炽烈洪流一般在体内运转,刹那之间到了心口位置上,那阴冷剧毒仍旧还要对他的内力施加影响,这一次却未曾成功。 内气炽烈流转过去,狠狠得冲击在了心口剧毒盘踞之处。 李观一只觉得心口冷热交替,那种剧毒的心冷竟被削减了一丝丝,而他的内力这一次没有被减弱多少的运转速度,以正常的速度流转,所经之地,经脉,血肉都被刺激,缓缓强化。 李观一因为这冷热交替的痛感而额头渗出冷汗,但是嘴角却咧了咧,露出一丝微笑,眼底有喜悦之色。 “果然,可以借助这力量压制住心口的毒。” “而且,现在还只是靠着余波,这赤龙还没能彻底化入内气之中。” “如果猜测不错的话,等到这赤龙能够完整地从这青铜鼎上脱离出来之后,应该就可以直接化入我的内气里面,那样的话,无论是修炼,还是以后和谁交手,就都不会受到这剧毒的影响了。” “这混合了赤龙之气的内力,比起正常的《破阵曲》内气,效力更强数倍。” “只可惜,现在这赤龙只有龙头能出来。” 李观一心中欣喜,又有些遗憾。 困扰了他十年的剧毒,现在终于有被解决的可能。 而且,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等这赤龙能从青铜鼎上彻底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实力一定会大幅度提升,那时候出陈国的国关到江南道第十八州的路途也会安全。 少年人眼底都有了光彩。 他摸了摸这青铜鼎,嘴角笑意欣喜。 只是可惜,越千峰不再这里,毕竟,他是最了解这种赤龙法相的。 李观一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尝试,对于这法相仍旧还很是好奇,只是这赤龙似乎已经疲倦了,回到了青铜鼎内一动不动,李观一索性就先放下了这个打算,开始收拾家里。 将给婶娘买来的新衣裳叠放好。 把回来时候买来的烧鹅用碗倒扣罩住,以免家里的蚂蚁们来蹭一口。 蒸好米饭,顺便拿出菜刀,用上好的猪五花做出了红烧肉。 李观一清点收获,买了些吃的,买了一坛好酒,花十五两银子租了一个地段更安全的小院子,原本在外面要三十两银半年,因是薛家内部找了牙商,直接拿到了最便宜的价钱。 又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约莫二两银子。 李观一看着这银子,一时间有种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够花的感觉。 李观一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柜子上,一个一个的蚂蚁像是猴子捞月似的架起来,爬到了放着烧鹅的碗旁边,想要爬进去,这边儿蚂蚁都陪着李观一和婶娘两人吃的很惨,这种油脂香对于它们来说,也极诱人。 李观一抬了抬眉,踏前两步,手腕一抖朝着这些蚂蚁扇过去。 幸亏眼下是在江南道,若是在望南边走,度过群山,似乎有和上辈子蟑螂一样的存在,块头更大,擅长飞天,只有山林里面的蛊师会用这种东西做药材。 李观一肯定不肯用手的,现在却无妨,只是在出手的时候,青铜鼎里面的赤龙又探头。 赤龙化气,自青铜鼎流转而出。 只是它大部分身躯在青铜鼎内,这一次卯足了劲儿,也只是自心口到了李观一肘关节的位置,就不得不回去了,未能流转到拳锋上。 虽如此,《破阵曲》内气还是又沾染了一层爆裂。 这暴烈的内气顺着手臂到了拳锋之前,李观一的手掌扫过蚂蚁,那些有着大钳子的蚂蚁被扫得扬起,下一刻,这些蚂蚁身上发出一声噼啪的声音,身躯立刻亮起一丝火光,自身上散发出一丝丝焦黑的烟气。 李观一动作顿住,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是……” 火劲?!! 赤龙法相又瘫了。 趴在青铜鼎上吐泡泡。 龙须一卷一卷的。 李观一呢喃道:“还没能彻底激活,就能够让拳脚上带着火劲,虽然说只能烧死蚂蚁,可是,这还只是刚开始,如果说这赤龙能彻底从这鼎里面出来呢……会是什么样子?” 李观一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越千峰之前最后那一招。 一拳轰出,赤色长龙咆哮,烈焰横空的模样。 下意识握了握拳。 《破阵曲》内气流转,如握一团火。 心中也有了一丝丝火热。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比起他预料的,还要强大和神秘许多。 可惜,越千峰没有传授给他更多,不过薛家应该有类似的藏书,不涉及秘传,只是大概介绍类型的书籍,应该可以借阅,李观一忽然对于明天去薛家上课,有了更多的热情。 耳畔响起脚步声,婶娘慕容秋水回来了。 李观一将白玉观音佩收起来。 想着婶娘待会儿的反应,嘴角带了一丝丝微笑。 慕容秋水抱了些菜回来,闻到了肉香味,疑惑道:“狸奴儿?” “你今日做肉菜了吗?” 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身穿蓝色斜襟长袍,革带环腰的英武少年,微微愣住,在那英姿勃发的模样上,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故人,李观一罕见婶娘失神的模样,心里有一丝欣喜。 而后玩心大起。 他往前一步,右手抬起轻轻按胸,优雅一礼,微笑道: “怎么了?婶娘,认不出来了吗?” 少年炫耀中。 这次是我超越了婶娘的预料。 慕容秋水眸子眨了眨,收回视线。 亦收起了那种,如见故人般的刹那悲伤。 然后伸出手,在少年脸颊上捏了捏,莞尔一笑,调侃坏笑道: “看起来,我家狸奴儿,终于吃上软饭了?” “春光熹微,环佩叮咚。” “吾家狸奴。” “作价几何呢?” 李观一呆滞: ??? 不是,婶啊,你这反应不对啊。 第18章 琴音动兵戈 眼看着李观一呆滞了下的模样,慕容秋水噗呲笑出声来,白玉般的手指在少年人眉心点了一下,嗔道:“小小猫儿,也来挑战你婶娘我,却是……” “嗯,笨得可爱。” 手指收回,屈指弹了一下,一声轻笑。 把手里面买来的菜递给李观一,慕容秋水脚步轻快进去了屋子,她外出的时候,会故意易容,让自己的眼睛看上去变小,脸色昏暗发黄,一副受了穷苦的病人模样。 但是当她在李观一面前,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这些易容反像是没有效果了似的,任何人都几乎是会本能地得到眼前这位是绝世美人的直觉感应,如同明珠蒙尘,仍旧出挑。 李观一低下头看着这些菜。 白菜,萝卜,还有些芥菜。 这些菜是关翼城附近村落和镇子里面的百姓早早带来了的。 到了下午这个时候,蔬菜的品相会变差,再加上一整天被人挑挑拣拣的总会有些损伤,还有些精明的老太太会把看着不太好的叶子给掰扯下来扔下,而农夫们想着早些回去,这时候买蔬菜总能拿到更便宜的价格。 看着不好看,但是切碎了熬粥,炒菜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婶娘总是这个时候去。 李观一抱着蔬菜进去,看到婶娘脚步轻快,眸子扫过那个倒扣的碗的时候,琥珀一样的眼眸明显亮了一下,她转身看着抱着菜走回来的少年人,道:“所以,今天发生什么了?” 李观一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说。 慕容秋水笑起来:“把你辞退了?是那回春堂的东家没眼光,倒是薛家的小姑娘眼睛亮堂,我家狸奴儿自然是这关翼城的所有少年里面最好的。” “不过,让婶娘没有想到的是,我家狸奴儿竟然还记得婶娘说过想吃烧鹅,竟然第一天就买来了呢。” 是调侃玩笑的语气。 慕容秋水眼里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李观一额头青筋跳了跳,知道婶娘又有想要‘逗小孩玩’的兴趣,视线移开,嘴硬道: “不,没有专门给你买。” “只是路过卤肉摊,只剩下烧鹅还有卖了,勉为其难买回来的而已。” “哦?是吗?” 慕容秋水双手背负身后靠近,笑吟吟道:“害羞了?” “啊啊啊啊,你到底要不要吃?” “哈哈,当然要吃。” 烧鹅还保持着相当的温度,红烧肉炖足了时间,至于那些蔬菜,则是焯水之后,用油盐醋一拌,也是爽口的菜,在那用石头垒起来的小桌子上,李观一坐在慕容秋水对面。 烧鹅的味道很好。 但是他却觉得,婶娘吃到烧鹅之后脸上的笑意,比起烧鹅本身更让他开心。 慕容秋水眸子微敛,轻声道: “今日这菜,却是比起以前的好吃些。” 李观一闷气道:“你又在逗我玩了。” 慕容秋水看着眼前少年人,目光温柔,却是莞尔一笑: “被狸奴儿发现了呢。” 今日吃过了晚饭,李观一把碗筷都收拾了,婶娘却已抱下那焦尾琴来,素手轻弹,李观一每日要练琴,琴棋书画四个婶娘都教过他,但是唯琴是每日必弹不可的。 素来待李观一极好的婶娘,唯在这一点上,从不肯后退半分。 只是今日婶娘调了调琴弦,却是自己弹奏起来。 李观一正在收拾刚刚做饭留下的痕迹,本以为还是往日那种春风秋月一样徐缓的琴曲,却忽而听得了一声金石崩裂的琴音,刹那之间,李观一甚至于身躯脊椎本能绷紧,肌肉炸开的错觉,几乎让他有铁骑突出刀枪鸣啸之感。 足足过去了数个呼吸,他才意识到这声音是琴音。 少年人缓步走来,看到婶娘只坐在那里,焦尾琴横放在桌子上,手指白皙如玉,抚琴之声却激烈,如有兵戈万千气象,李观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汇聚在婶娘背后。 不知怎么的,体内的破阵曲内里似乎比起往日更为活跃起来。 一曲终了,李观一内气竟已运转一周。 且和自己主动催动内气运转不同。 更为圆融。 更为自然。 李观一平复了内气。 穿着青色朴素衣裳的婶娘笑吟吟看着自己,素手抚琴如卷云。 “狸奴儿,怎么样?婶娘厉害吗?” 李观一看着眼前那张美丽无比,却满脸期待,一副‘快夸我’的表情,叹了口气,有时候婶娘很成熟,有时候婶娘又有些孩子气,无可奈何地道:“厉害厉害,婶娘天下第一厉害。” “琴还能辅助修行的吗?” 女子拨动了下琴弦,道:“琴乃心音,心神驭气,当然有用啦。” “我虽然不懂武学,但是抚琴有助于吐纳还是知道的,就像是修行的时候有人会选择隐居于山林旷野之中,是为了维系心中的心境,更好突破;琴音也可以影响人之心境,然后塑造出类似的琴声。” 李观一回忆方才,竟有一种这琴曲似乎是和这内功相匹配的错觉,忽而想起来了越千峰说过这一门内功的来历,看了看眼前得意洋洋的慕容秋水,道:“这琴曲叫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慕容秋水一手托腮,道:“这个?这个是我以前小时候自己编的曲调,有个老爷子路过,呆了好久,我问他呆什么,他说喜欢这个乐谱,问我可不可以教给他,还取了个名字,叫做【破阵曲】。” 李观一沉默了下。 几乎可以确认,婶娘应该就是那年创造这一门内功的老前辈所遇到的那个,【八岁抚琴,慨然有大家气象】的女童,咧了咧嘴,道:“倒是和我现在这内功名字一样。” 他把破阵曲内功来历说给婶娘。 慕容秋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毕竟描述军伍破阵的乐曲太多了呢。” “破阵曲,入阵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况且,就算是你口中所说,和你修行的内功有关,那也只是因为那位老前辈的积累足够了,和我的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那一天就算是看到了水流潺潺,一样能够悟到这一门武功。” “来。” 慕容秋水往旁边坐了坐,让李观一过来坐下。 然后如往日那样慢慢教李观一抚琴。 抚琴之时,心神空明。 隐隐感觉得到内气流转于内,自然而然,《破阵曲》内功是以气为先,养出一口内气再从内而外地锻打淬炼,涉及到的是精气神三者之中的精气,抚琴之时,心神随琴音而动,却是动用了神。 此刻抚琴之时,内气流转,精气神按照同一种神韵在变化。 妙不可言。 李观一边学琴,一边好奇询问道:“所以,那位二十二年前的八岁女童,真的是婶娘你吗?” “当然不是啊。” 李观一愣住。 慕容秋水笑起来,一手托腮,黑发微垂,笑意狡黠: “因为那一年,我五岁。” 李观一呆滞:“不是说八岁……” 慕容秋水疑惑看着李观一,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我家猫儿为什么会这么笨笨的,而后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骗他的,白胡子老头问你多大,怎么可能告诉他?” 她‘担忧’道:“狸奴儿,你以后可不要被漂亮姑娘骗了啊。” 李观一嘴角抽了抽,只好转移话题: “那么这琴曲到底叫什么?” 慕容秋水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回答道: “嗯,大概,或许……” “嗯,甲辰年八月九日每日练习作曲,其之三?” 李观一:“…………” 慕容秋水莞尔一笑,手掌按在李观一头顶揉了揉,柔声笑道:“当然啦,我家狸奴儿想要它叫什么都可以,便也是随着你,你叫它破阵曲也好,叫它什么也好,都可以。” “我家狸奴儿喜欢怎么叫,便怎么叫!” “喜欢它是什么曲子,它便是什么曲。” “天下间,谁也管不着!” 李观一垂眸,轻声嗯了一声,然后决定拿出杀手锏,他道:“婶娘,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慕容秋水笑意盈盈伸出手:“嗯?是什么?” 李观一一手托起婶娘手掌,另一只手将那白玉佩放在婶娘的掌心,缓缓移开手掌,慕容秋水看到那白玉佩,脸上的从容笑意缓缓顿住了,她眼眸瞪大,眼底流出了一丝丝悲伤。 李观一轻声道:“我赎回来了。” 慕容秋水许久不曾说话,那眸子里面浓郁的情绪如同云雨堆积,李观一看不明白,许久后,慕容秋水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这玉佩收了起来,李观一看着那绝非普通人能有的玉佩,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婶娘。” “我父母,还有叔父,到底是谁,他们遭遇了什么?” “我们又为什么被追杀?” 慕容秋水道: “不是告诉过你吗?等我们离开陈国,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她看着眼前学得了上乘武功,身体似乎也好起来的李观一,想到他已和薛家有过接触,声音顿了顿,第一次吐露出新的东西:“但是有一点记住。” 她伸出手,为李观一整理了下衣衫,轻声道: “远离陈国皇室。” 第19章 且踹翻这天下 远离陈国皇室。 慕容秋水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不肯吐露分毫。 这六个字分量太重,在李观一躺在那破石头床铺上的时候,都仿佛还在耳畔回荡着,陈国皇室,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分量,再加上婶娘所说,需得要离开陈国范围内,才能告知于李观一过去的事情。 这让李观一心中不由升起了种种猜测。 难道说给我下毒的,是陈国皇室? 还是说,我那素未谋面的老爹老娘,还有叔父是被陈国皇室所害的? 亦或者说…… 李观一脑子里面有一个一个的念头转出来。 可无论哪个念头都很是不妙。 留在这陈国境内,对自己和婶娘的安全都是一种极大的隐患和危险,这鸟地方不安全,还是得快点润了,但是无论如何,陈国是天下大国,体系完善,对于个体来说,犹如庞然大物,不可撼动。 李观一翻了个身。 平躺,侧卧,还是睡不着。 脑子里面一件件事情和煮沸的水里的水泡一样此起彼伏地往上涌。 十年。 他们足足逃了十年时间,十年的时间,婶娘一手把李观一从三岁稚童拉扯到了十三岁的少年,而这十年时间的跋涉,他们距离陈国的边关其实已经不远了。 可实际上需要的东西还很多。 要有大城的在簿户。 想要出关,还需要有通关文牒。 战乱之年,想要出国门级别的通关文牒,要有关司部朱砂批准,才可过关,关外有持硬弓的铁骑巡游,见到没有过所的偷渡者,可以立刻诛杀。 还要有一身武艺和足够的黄金,才能在离开陈国之后安身立命。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烦恼。 李观一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好像身体在和脑子唱反调,索性坐起身来,手指在这铺着一层薄薄布料的床上勾画,又拿了些瓷瓶摆件之类放着,普通人对于这天下局势不明了。 李观一逃难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在一起,对这个世界多少有模糊的认知。 江南道一带,和中原一部分,归属于陈国。 占据江流,又有天险,文化最为鼎盛,放了一枚银子。 往北直上,是占据中原和北部,侵占了部分江南道的应国。 堂堂皇皇,作拥有中原而望四野天下,放了个大碗。 再往北方跨越关隘,是号称比陈国还要辽阔的广袤草原和号称重骑之王的突厥可汗部族。 应国的西侧关外,亦是在西域秣兵历马的吐谷浑,亦是庞大。 似乎在吐谷浑和强大的突厥部族当中还夹着一大片区域,那片区域混杂着许许多多的各族,而应国和突厥部族在东北角交错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区域,属于契丹,柔然,武罗侯等一堆异族。 春日入夜,星光明亮。 少年人盘膝坐在石头垒起的床铺上,晚风中唤来细微的虫鸣,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眼前放着的摆件,这是少年时的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全貌。 碗口还有残缺的陶碗,白玉的丹药瓶,一枚银子。 零零碎碎的东西按照不同的方式排列了起来。 杂乱无章。 可放眼望去,便是天下。 皆入我怀中来。 而李观一看着自己床铺上摆满了的这些碗筷,额头抽了抽。 天下大乱三百年。 整个天下早已经成了一锅乱粥。 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大皇帝,只在中州窝着,早已是个吉祥物。 异族之间互相掐架;北边的应国一边和周围的突厥,吐谷浑,柔然掐架的同时,一边抽冷子猛猛地踹陈国,十二年前抢了江南道第十八州,而陈国面对的也就是北边儿的应国,又占据有富庶之地,反而大体承平。 除去了庞大势力之外,在各大势力缓冲地带的小部族,小军阀想来也不会少,更不必说,一定会有溃兵落草为寇,再加上江湖上的世家,难怪这个时代游侠之风烈烈,这么乱。 李观一盘膝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用碗筷摆出来的‘天下局势图’。 一双眉毛拧成麻花,骂一句:“什么破世道。” 不过想想有越千峰这种重伤还可以一拳头轰碎一座山头的可怕实力,这世道三百年没能统一,倒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李观一确定了自己的行动方针。 总之,先提升实力,然后搞钱。 才能离开这陈国啊。 总要入境之后,身有百两,不,三百两纹银! 这才算是安全。 李观一给自己心里面想了一个,此刻的他眼里看着很大很大的目标,事情想清楚了,困倦就袭上心头。 啪嗒。 少年人往后一躺,四肢展开,双目看着屋顶上冒出来的杂草。 困倦来袭。 舒展身躯。 伸了个懒腰。 拳头推翻陈国,双脚踏开了突厥。 翻身一睡。 便一脚踹翻了这座‘天下’。 侧榻无人。 …………………… 李观一睡醒之后,虽然昨天晚上胡思乱想,可是因为身负上乘内功,精神仍旧饱满,他买了些便宜些的点心,搬家的时候,和周围的邻居们告别赠送,然后去租了一辆牛车,把东西都般到了新的宅邸里面。 院子不大,但是整洁,井口用干净的青砖砌了一个台子。 一进门是正房,两间卧室,左侧面还有一间客房,右侧则是厨房和一间库房。隔着井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地窖,桌椅是结实的木质家具,刷了一层漆防蛀,临街,距离各种铺子都不算远。 在关翼城,是很适合生活居住,不过分奢侈,也有些体面的人家居住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车夫赵大丙还专门驱车来了一趟,是薛家的马车,上面有着薛家特有的装潢。 李观一注意到,之前因为李观一和婶娘慕容秋水新搬过来,目光之中带着考量的邻居们,脸上的神色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柔和,且充满了善意。 李观一和婶娘在新家吃了第一顿饭菜。 清炖了一尾鱼,炒了两个素菜,大白米饭。 午后,李观一换上新的衣裳,蓝衫革带,腰悬玉佩,眉宇清朗。 迈步朝着薛家去了。 关翼城占地虽然不小,但是有两种消息传播地很快,第一种是和自己相关的人的消息,另一种,就是薛家的消息。 于是之前才被辞了的李观一,已在薛家找了新的活儿,还搬了新家的消息,很快就在回春堂里面传开来,那些个伙计有些懊悔,恨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好好和那李观一打好关系,有的打算拜访拜访,拉拉关系。 只老掌柜翻看着医书,面容如枯槁的老木鸡,一动不动。 陈老大夫茶杯里面跑着枸杞子,晒着太阳,优哉游哉道:“今儿说一个奇事儿。” 老掌柜道:“说。” 陈老大夫道:“听说少东家昨儿回去,被老东家吊起来打了一顿,腰上的革带都打断了两根,哭爹喊娘地,嚎了足足一宿时间。” “奇在哪里?” 陈老大夫笑起来:“最后少东家他娘哭着吵着放下来,找来大夫一看。” “嘿,你猜怎么着?皮肉伤。” 陈老大夫一拍大腿,大笑:“给抽了足足一宿,打得疼得要死不活,最后硬生生是没有伤筋动骨,老东家的医术,还是精明;老东家做人的本事,那也是这个。” 陈老大夫竖了下拇指,道:“可惜生了个孬种儿子。” 老掌柜一点不在乎这些。 陈老大夫道:“李观一有出息,咱回春堂里伙计都去想着往前凑,你接济过他,不去看看他?” 老掌柜道:“不去。” 陈老大夫失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旁人躲着的人你要往上凑,自己掏钱也无所谓,可这旁人都往上凑的时候,你又当看不着了,你说说你。” 老掌柜眼睛黑黑小小的,灰袍子穿了很久,上面有白灰了,道: “孩子日子苦,帮衬一把是一把,是心里的规矩;我这心里的规矩是为我自己,不为等他发迹了凑上前去,旁人越要凑,我越是要躲着他,生怕他来谢我。” 陈老大夫失笑,笑骂一句:“什么倔骨头。” 老掌柜的不置可否,临到午后放工,仍是踱步去那饭馆里面,要了一杯一文钱的酒,可是那酒馆的胖掌柜却是拿了另一杯更好的,老掌柜皱了皱眉:“拿错了。” “什么拿错了?没拿错,没拿错。” 胖掌柜笑道:“是之前你带来那孩子给的,还有这个,诺。” 他拿了一坛好酒过来,道:“那孩子今天来了,把这一坛酒存我这儿了,说是给你的。” 老掌柜愣住,这店铺老板笑道: “你们两个倒是有意思,你给他写举荐信,支了一月的薪水,不说帮他,不居高临下,也不叫他欠你人情;他给你一坛子陈年的好酒,不说道谢,没什么婆婆妈妈的感谢许诺,手头上没有银子来来去去的臭味儿。” “没什么牵牵扯扯,兜兜转转,却也他妈的痛痛快快,有情有义。” “咱们这市井中人的江湖义气也就这样了。” 老掌柜听这等老板大笑。 端起那十文钱一杯的酒,仰脖喝下去,嘴角微微勾起。 是好酒。 有烈烈的意气。 醉人。 ……………… 李观一走在路上,忽然见前面有一群人围着。 他从人群中窥见了衣衫华丽的缇骑,看到缇骑将一副画卷贴起来,喝道:“有逃犯一人,自外而来,有见其踪迹者,皆有赏银!” 逃犯?!! 李观一脚步一顿。 难道说,越千峰回来了? 第20章 千金封爵 对于李观一来说,他所熟知的,需要缇骑出手贴通缉令的要犯,就只有越千峰一个,而今又遇到了类似的事情,自然就会往他身上想,心中微动,已不动声色凑上前去。 看热闹的人很多,李观一在里面并不出奇。 陈国经济富庶,又喜好文化,于言论上颇为自由,为天下文人核心。 此刻又刚刚过去了晌午,百姓吃饱喝足,未曾开工,已有疲懒倦意,却无甚事情可做,这个时候更是乐意来凑个热闹,李观一打眼一看,却是松了口气,那通缉令上描绘了一员消瘦汉子。 身量极高,脸庞又大。 直如竹竿上套了个麻袋,大饼也似的脸上撒了一把芝麻。 眼睛却是眉梢倒竖,煞气腾腾。 缇骑高喝道:“这汉子名唤钱正,曾为边军伍长,成了溃军,带了十几人四处流窜作案,心狠手辣,手头见过血,杀了十几人性命,又奸污了许多女子,近日百姓,出入城池村落,切莫独行。” “提供情报确切有效者,赏纹银十两。” “能斩其首级者,赏纹银百两。” 军中伍长,按着越千峰的话说,这得是个入境武者。 而且还是边军,得是个擅长厮杀的狠角色。 陈国主要和两个地方接壤,一个是应国西边儿的吐谷浑,也就是陈国的西偏北区域,另一个就是应国,此地距离应国更近,这钱正恐怕是来自于应国边关的边军,流窜至此。 提供情报确切有效的意思是,已提供的情报要让缇骑们将这个逃犯抓住,而后就会分十两金给你。 李观一若有所思,旋即安心,他还以为又是越千峰。 正待走时,发现那些缇骑似乎还没有结束,又掏出来一张更大的通缉令,往上面一挂,上面描绘的人虎目微张,须发皆乱,却自有一种迫人气度,仿佛人间鬼神,绝非之前的钱正所能比拟。 李观一脚步一顿。 那人正是越千峰。 缇骑神色凝重,道: “贼犯越千峰。” “能提供确切情报者……” 缇骑声音顿了顿,旋即深深吸了口气,道: “赐千金,封爵!” 李观一视线凝滞。 赐千金? 封爵?!! 少年人看着那明显比起之前更大更清晰的通缉令,神色微有凝滞,下意识心中呢喃一句—— 卧——槽??! 只需要提供确切情报。 赐千金,封爵? 老越你这几天做什么了?难道你又做了一票儿大的?! 还是说,不止一票儿? 李观一呆滞看着那通缉令上的‘共犯’,嘴角抽了抽,千金不必说,封爵无论对哪个国家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慎之又慎的事情,而在越千峰的通缉令上给出的赏赐如此之高,高得超乎常理,高得违背了陈国律例。 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下发这通缉令的高层,急了。 他怀疑,越千峰干了一件后果大的能把下令的陈国高层吓死的大事儿。 李观一混杂在一众惊叹不已的百姓当中,并不会显得显眼,极为寻常,少年人看着缇骑离开,看到缇骑手中握着一卷书,里面似乎是陈国的所有在通缉的案犯记录。 李观一心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想法—— 不知道自己和婶娘的名字在不在里面。 若是自己和婶娘两个也在的话。 那么又会排在哪里呢? 李观一收回视线,这样的念头就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样,很快地平复下去,消失不见了,今日早上的事情于此刻的他来说,也只是插曲。 只是在往薛家去的时候,李观一忽然想到了,越千峰在外面的话,关翼城何必在这里贴告示? 越千峰还打算回来? 而如果他回来的话,那么他会出现在哪里? 李观一微微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了原本山神殿的方位。 这样的话…… 他抬起手,轻抚心口只有一个头和一个龙爪出来的赤龙。 或许,这赤龙法相彻底从青铜鼎的鼎身上亮起的机会,也快要来了。 ……………… 李观一来到了薛家。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给薛霜涛和她的弟弟教导术数的时候,倒是清闲,他以熟悉薛家为由,在这占地极大的薛家里面转悠了小一个时辰,最后坐在了演武场旁边的石凳子上。 看着这演武场上众人或提石锁,或舞重刀,以打熬体魄。 亦或者捉对厮杀,彼此交手。 李观一垂眸。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他转悠了一个时辰,也没能再见到那白虎法相。 青铜鼎当中的玉液,此刻积蓄到了三分之一,昨天的短短接触,就已抵得上之前十天的功效,但是分明已在薛家,却完全没有接近那位老爷子的机会,青铜鼎玉液就死死卡着不动。 “哦,这不是李先生吗?今日来得早啊。” 有清脆的笑声,是一位俊俏丰腴的女子。 李观一抬起头,认出来人是制衣坊的管事之一,脸上露出温暖腼腆的少年微笑,起身相迎道:“是曲姐姐啊。” “我今天第一天来讲学,想着总也是来得早些好。” “咯咯咯,小先生却是勤奋。” 曲管事眸子亮莹莹看着眼前俊俏的少年人,活儿也不着急着干了,只是坐在另一个石凳子上,笑着道:“小先生刚刚看着这些习武之人出神,怎么也想要试试手?” 李观一腼腆道:“不是,只是在想着这些武师就这么厉害了。” “客卿入境又有多强呢?” 曲管事也向往道:“客卿啊……那可是能有自己的别院的呢……” “待遇可比咱们外院的管事都要强得多。” “可惜,想要成客卿,至少得是那入境的武夫,这儿最厉害的武夫也未必是他们几招的对手,还有的客卿得到过老祖的几句指点,武功突飞猛进,更不是这普通武人能对付的了了。” 老祖…… 李观一抓到了这个关键词。 脸上带着好奇单纯的神色,询问道:“老祖指点啊。” “曲姐姐,怎么样才能有被老祖指点武功的机会啊?” 曲管事笑吟吟道:“小先生也想被老祖指点吗?这个说难也难,说不难也难。” “难在入境为客卿,还需要一身好武艺为老祖赏识。” “另外,便是在你这算经先生上了。” 曲管事觉得这少年天真可爱,一看便是不知世事的单纯模样,长得养眼,也乐得多聊聊,和李观一说了许多,一直到了另一位女子来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临了笑道:“李小先生弟弟,在这薛家里面,有什么大大小小不懂的事情,都可以来问姐姐。” 少年人笑意温暖:“一定叨扰。” 曲管事笑着去了,身段婀娜丰腴,倒是让演武场一帮汉子注意力分散,旋即看向那少年目光便是有些不善,此刻已有专人带着李观一入了内院,带路之人让李观一在一处凉亭等待,便是退了下去。 李观一却已沉吟。 想要被指点,见到那位身负白虎法相的老祖宗,要么就是每月一次族中嫡系后辈考校君子六艺,有教习先生教导出色的,薛家老祖会亲自和其饮茶,并且给予额外的酬劳。 嗯,教数学么…… 李观一想到了薛霜涛口中的弟弟,起身踱步,忽而远远传来了一声大喊:“我不要学术数!!!” “我!不!要!” 李观一抬头,看到一个约莫才七八岁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闷头狂跑,直撞到了李观一这里,李观一体内《破阵曲》内气流转,直接把那孩子给迫退了半步,他道:“你没事吧……” 可是这险些摔了一个跌倒的孩子却是急急忙忙,一摆手,拉住他袖口,道:“别,我不在乎啦,你,你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母老虎还在追我!!!” “她要逼我去见新的术数老师!” 李观一看着这孩子,若有所思。 这就是薛姑娘的弟弟吧? 也就是说,他想要逃课然后一头撞到了代课老师怀里。 少年人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浮现出一丝丝温暖的微笑: “好,来,我们一起躲起来。” 他随着那孩子躲到了一大丛花束后面,极为丰茂,能把人给遮住,那孩子趴着这草丛往外面看,紧张兮兮,李观一坐在他后面,倒是好奇他口中的母老虎是谁,总不可能是温温柔柔的薛霜涛才是。 这孩子忽然紧张起来:“来了,她来了!” 李观一抬起头,微微一愣。 约莫是上辈子五点左右了,阳光已柔和。 阳光投落叶间缝隙打落下来,一身劲装的少女在阳光下走来。 腰部环着如战将般的革质环腰,右手套着手甲,左手握着一张古朴长弓,本来柔顺的黑发用金环束成了黑马尾垂落下来,目光凛然,和先前柔软温和的大小姐不同。 “出来吧,不让你学了,已准备了点心给你哦。” 那孩子大声道:“我才不要,你就是要骗我出去学术数” 李观一眼底怜悯。 你这不还是被骗了吗? 薛霜涛眸子一亮,快步赶上,道:“快些出来,不要再顽皮了!” “我就不要,母老虎,母老虎!” 少女眉梢微扬,轻喝道:“薛长青,出来!” 在叫出全名的时候,小男孩明显一僵。 与此同时,薛霜涛旋身出腿,本是打算吓唬自己的弟弟,这一招腿法对准了自己弟弟上面的位置,却未曾注意那后面还有人,柔顺草木被踢开,看戏的李观一感知到几乎要踢到脑门的一脚。 不得不抬手一格,顺势往下一压一擒。 已把少女的脚腕握在手中。 第21章 薛家弓射无双 柔顺花叶纷纷然而下。 少女穿了白色罗袜,脚腕被覆盖着,李观一却仍感觉到触感微凉如玉,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松开了手,薛霜涛闪电般后退,被抓住的右脚点地却如触电,仿佛站立不稳一样,哒哒哒往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身子往侧边一晃,得用手里面的战弓支撑住才勉勉强强站稳。 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慌失措,脸上隐隐有一丝红晕。 薛霜涛看到了弟弟,还有那清俊尴尬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佯装镇定道: “……李先生?” “你已来了啊。” 刚刚那一脚来得太快,看戏的李观一完全没有学过身法,只能拦架一压,而今倒是尴尬,道:“和小公子玩闹而已。” 就在此刻,姐姐刚刚震慑住了的薛长青一呆,立刻反应过来。 知道自己是自投罗网。 屁股上安了弹簧也似的弹起来,叫道: “你你你,你就是那个先生?!” “你明明不比我大多少啊!” 后面少年人已双手按住他肩膀。 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嘴角一点一点上翘,在孩子满脸惊恐的表情中,温和道:“没错,我就是你要躲的那个,新来的术数先生。” “来,上课了。” 薛霜涛看着李观一半揽着带着薛长青往亭台处走去,小幅度地快速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恢复了对外时的温柔大方,无视了自己亲弟弟那种‘你是谁,你不是我姐姐’的惊恐表情,邀李观一在亭台处坐下。 “这里是听风亭。” “薛家子弟,偶尔来此赏玩风景,我和兄长,还有弟弟也会在中秋月圆的时候,带着桂花糕来这里看月亮,现下无人打扰,请先生先教长青些基础,长青,来拜见先生。” “我不要!” 方才已恢复温柔模样的薛霜涛眸子落下。 薛长青乖巧一礼:“长青见过先生。” 在一起长大的情况下,长姐在亲弟弟面前,拥有极高的权威。 薛霜涛嗓音温柔从容,道:“还请先生稍待,我去换一身衣裳,一身戎装,不是能够静下心来研读算经的模样。” 薛霜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脚步从容安静,在转过了一处灌木之后,脚步却忽而加快,最后跑入了自己的别院。 跑入屋子,手中战弓往床榻上一扔,解了双靴,将右脚的罗袜拽下,露出白玉般的脚掌,然后一抖手把这被抓握过的罗袜抛掷在地上,如抛一团雪。 满脸羞恼。 该不会找到了个登徒子吧! 有点本领,也是登徒子! 可偏偏那一脚是自己横扫过去的。 那位先生脚步上来看,并不曾学过什么身法,盘膝坐着,躲无可躲,薛霜涛觉得有些羞恼,又不知怎么办。 她喊道:“如云,雪梅。” 两个二十岁岁的侍女应了一声。 少女道:“我要沐身!” 女儿家给摸了脚腕,自有三分羞恼,可既不能把那先生打一顿,又不能伤害自己,顿了顿,只好气鼓鼓道:“把,把这罗袜烧了!” 两位美貌侍女对视一眼,虽不知什么缘由,却也是微笑应下。 很快准备好了沐浴事物,薛家大小姐,又是最受宠爱,所用浴器是一尊长七尺,宽三尺,高一尺三寸的【鉴】,外有虎兽,套有大环,两位侍女将最适合温度的热水倒入,水中有药料以舒缓筋骨。 薛霜涛坐在鉴中,想着今日除了这般事情之外。 还有便是,和自家弟弟相处时候的对内模样,反而被刚刚招揽了的算经先生看到,反而打破了自己对外时候那种温婉大方模样,莫名便有些羞恼,可这事情思来想去,却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思索不得,薛霜涛放弃了,双臂环膝,把自己沉下去。 咕嘟咕嘟咕嘟。 侍女雪梅笑起来:“小姐又消沉了呢。” “上一次还是自己养的团雀儿没有剪去尾羽,飞走了的时候呢。” 另一位侍女如云则是笑道:“无妨,沐浴一番舒缓心神,便会好许多的。” ……………… 李观一和薛长青大眼瞪小眼。 方才有侍女上了些点心,各色干果六样,鲜果六样,点心六样,更有一壶现沏的好茶,李观一喝了口茶,询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术数的?” 薛长青道:“因为没用!” 他瞥了一眼,看到姐姐没有来,语气稚嫩且不客气道:“反正,我和你说,我不需要术数,你也不要教我,正常拿着酬金不就可以啦?!我们在这里说说话,吃吃点心,过去一个时辰就好!” 摸鱼拿薪? 若是没有青铜鼎,倒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是李观一需要教会眼前的孩子术数,然后才可以借此见到那位老爷子,令青铜鼎玉液积蓄圆满,自然是要否决,悠然道:“不可以。” 这大约七八岁的孩子看了看李观一,道: “是不是嫌弃钱少?” “我加钱!” 花丛之后,换了衣衫的薛霜涛微微抬眸,她目力耳力皆极强,运转步法,放缓了脚步,微微皱眉,往日多有先生被薛长青这样打发了的,大族子弟,看到过的东西太多了,虽然年少,在某些方面却也意外地成熟。 之前那些贪小便宜的算经先生,被发现后皆被薛家逐出了。 小小年纪的薛长青小手一挥,自信道:“姐姐给你开多少价钱。” “我给你双倍!” 李观一笑道:“那我怕是你出不起。” 薛长青豪气道:“多少?” 李观一悠然道:“无价。” 薛长青脸上一堵,李观一道:“薛姑娘帮我赎回了长辈的物件,我承情,小家伙,不要白费功夫了,这数学,你非学不可了。” 远处的薛霜涛听得真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此信守承诺。 方才自己暗地里说他是登徒子,岂不是冤枉他了。 内功流转,脚步如常慢慢走近了,李观一这才听到了脚步声,微侧眸,见薛霜涛已换了鹅黄色长衫。 蓝色束腰,垂落玉佩,因不外出,发鬓上饰物稍少,姿容娇俏。 见到了自己姐姐,刚刚还对新来算经先生不甚尊重的薛长青一下老实了。 李观一见状,又问道:“那你不喜欢术数,喜欢什么?” 薛长青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弓马骑射,武功绝技!” 薛霜涛觉得头痛。 这时候又有些无能为力,当真生气吵闹起来,又于事无补,之后还要好好安慰他,对李观一解释道: “先生见笑了,我薛家家传武学射艺无双,长青自小见父辈手段,从小就想学射艺,可他才八岁,射艺难以有所成就,才希望他先修君子六艺其他几项。” 薛长青双臂环抱赌气坐在那里。 李观一若有所思,嗓音温和道:“可若是术数可让你武功大进呢?” 薛长青道:“我才不信!” 李观一笑吟吟道:“不信的话,我们去演武场看看?” 薛长青疑惑,旋即有些期待去演武场练功: “真去?” “当然。” 李观一看向薛霜涛:“薛小姐,无妨吧?” 薛霜涛心中虽有疑惑,也只是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先生的。” 薛家子弟射箭的地方却不在寻常的演武场,而是在室内,一来担心弟子功力不够,误伤他人,二来初学者在无风环境之中更易于掌握,循序渐进之后,自有其他地方可以修习射艺。 此地磨砺射艺的薛家子弟不少。 见薛长青和薛霜涛来,都颇好奇,尤其是当看到薛长青换上了射艺用的衣服,提了一张弓出来,更是好奇不已,围了一圈儿。 李观一笑道:“可试射一射,让我见见你的手段。” 薛长青得意洋洋,拿了一枚箭矢,搭在弓弦上,平射射出,确实是名家子弟,有几番气度,可因年少力弱,射不得法,没能射到靶子上,薛家必有各类射艺绝学,却也不会教给这个年纪的孩子。 周围薛家子弟有些笑意看着这里。 李观一默数箭矢落地时间。 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射出的箭矢落地距离。 李观一询问了弓的强度,箭矢的重量,以及薛长青的身高等一系列问题之后,又让薛长青射了几次,心中默默推导出了自己需要的大概数据,验证了两次,渐渐胸有成竹。 区区一个斜抛曲线估算,高中物理题而已。 只是加入空气阻力,无法和物理题计算那么精准。 但是计算出一个大致范围,射中靶子是可以的,因材施教,让这个孩子对术数有了兴趣,如此便可顺理成章教导他,也可在下个月检查学业时候,有机会见到那位老爷子,令青铜鼎玉液完工。 薛长青数次没有中靶懊恼,薛霜涛则是不解地看向李观一,不知道他要怎么样做到,以术数而为武功,周围的人也听闻到了李观一和薛长青的约定,都极好奇,片刻已围了大片看热闹的。 李观一席地而坐,从容道:“请给我纸笔。” “而后,我便可告诉你,怎么做。” ……………… 薛家宅邸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凉亭,前面一片池塘,白虎法相安静趴在池塘边,看着春风动莲池,高大的白发老者坐在池塘前,手中握着一把鱼食,池塘中锦鲤翻卷。 有管事快步而来。 老者看着池中锦鲤,笑问道:“今日霜涛寻来的那个算经先生也已来了,如何?可能教得了长青这小子?” 管事道:“我刚刚听闻消息。” “小少爷去演武场了。” 老者微皱眉:“学术数,为何去演武场?” 管事回答:“听说,那位先生说,可以以术数,而成少爷的射艺。” 老者动作微顿,奇道:“术数辅助武功?” “有意思。” 沉吟片刻,将手中鱼饵尽数洒落池塘,淡淡道: “还从不曾听闻这样的说法,走吧。” “老夫也去看看。” 老者起身,旁边白虎法相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跟在了老者的身后,往演武场而去。 第22章 先生大才 内院的侍女们脚步匆匆,落在地上却是轻柔无声,抱着白纸来到了磨砺射艺专用的演武场,然后弯下腰来,将长宽都有一米的白纸卷铺在了李观一身边,而后又送来上好的文房四宝。 李观一提了一支笔,在徽砚上润润笔。 而后提笔将公式留下,一侧先将诸多数据排列。 原本假设的各种符号,则以天,地,人等文字代替。 他的书法也是婶娘教导过的,穷苦时候,用手指蘸着水在石桌上写,拿着树枝在水打湿了的沙土上写,总是能看,此刻字迹一出,旁人闲散聊天的声音就压了压。 噫?当真有点本领啊。 李观一周围围了许多人。 还有些看热闹的薛家子弟跑出去,将不在这里的朋友唤来。 以数术教导武艺,这般事情可从未曾见过,今日不知道是开了眼,还是看了热闹和乐子,总归不会是一件坏事。 薛霜涛看着李观一,眸子微微眨动,心中不由升起好奇,不知道李观一要如何去做。 只有薛长青仍旧提了一张弓,就算是射不中,也仍旧乐此不疲地开弓射箭,他毕竟只有八岁,就算是自小修行薛家的内功,用的弓劲力也不够,射艺不足,练不得薛家神弓招式,箭矢落在靶子前后左右。 能在这里练习射艺的,都是薛家子弟。 自然都知道这位薛家小少爷的情况,眼下这术数先生说出这样的大话,他们都很好奇,甚至于在心底深处,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地方,带了很浓郁的不认同,甚至于有些许的不屑一顾。 这种不认可来自于他们长久以来的经验。 故而越是年长,越是排斥和反感。 射艺是一门极深奥的武道! 想要射中,都需要千百次乃至于上万次的练习。 他们都经历过这一过程。 怎么可能靠着区区纸笔决定呢? 周围声音渐起,哪怕是窃窃私语,人数上来了,也一样嘈杂。 李观一提起了笔,环顾周围,看着那些好奇打量着的视线,却也并不露怯,只是将笔搁着,微笑道:“好了,差不多了。” 薛长青射了许多次,一次未中,有些懊恼,道: “你要是赢了,我自然乖乖和你回去学术数。” “甚至于……甚至于我还可以再给你每天一贯钱!” 他抬了抬头,挺起胸膛:“我加钱!” “可你要是输了呢?” 李观一微笑道:“输了的话,便不强求你学,怎么样?” 薛长青眼睛亮起,道:“一言为定!” 而后顿了顿,他本来该是兴奋和期待于不用学数术的,可是一想到如果说李观一赢了的话,不就意味着,他真的可以用数术来帮助自己射中靶子?那不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 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希望李观一赢,还是输。 而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李观一让薛长青搭弓射箭,自己却仍坐在原地,侧面确定角度方向,估摸了一下,李观一道:“箭头向上三指,嗯,再微微向下,可以了。” “弓张满,射。” 这么简单?! 他是不是在耍我?! 薛长青手指下意识一松。 箭矢抛射出去。 其余人都笑着看热闹,射箭的时候,长辈教导弟子也都是站在旁边,帮助其稳定结构,射箭角度便是手感,怎么可能旁观就做到的? 果然不靠谱,大小姐也是,被这人蒙蔽了。 只是个乳臭未干的…… 哆地一声闷响,薛家武者们思绪微凝。 刚刚还有些低微的交谈声,汇聚在一起嘈嘈杂杂。 此刻刹那宁静。 这种转变太过于巨大。 甚至于可以听得到箭矢射中靶子之后,尾羽微微震颤的声音。 薛霜涛眸子微微瞪大,看着射中了靶子的箭矢,而后又看向那边的少年人,眼底闪过一丝丝异彩,而薛长青更是不敢置信看着那箭矢,呢喃道:“我,我射中了?!” “我中了!” “姐姐,我中了!!!” 薛家子弟们彼此讨论,眼底有惊讶,有不服,有觉得只是好运,不一而足。 李观一正要起身,动作微微一顿。 心口处有一丝丝热流传来。 青铜鼎嗡鸣,玉液已经无声无息,开始缓缓增加,这意味着……李观一微微抬了抬头,没有看到那老人,耳边却似乎听到了猛虎喉中的低声咆哮,一只足有大门口狮子首级大小的虎爪按在李观一的身旁。 天知道,他怎么从这个简单动作上看出了优雅和慵懒两种气质。 穿着蓝色衣衫的少年人盘膝而坐,目光未曾有丝毫涟漪。 周围是铺展开的白纸,上面以清俊且骨节有力的笔触写出来了文字,一只巨大威严的白虎环绕着少年人踱步,尾部微微翘起,犹如长鞭,蓝色的双瞳注视着李观一。 那位薛家老祖,来了。 李观一收敛了刚刚只打算让薛长青射中靶子便收手的打算。 鱼儿上钩,便要重料。 他提起笔,再度平淡验算,忽然道:“搭弓上箭。” 刚刚开始彼此讨论争论的薛家子弟哗然,面面相觑。 不是已经射中靶子了吗?他还要做什么? 只有薛长青老实听话,兴奋地张弓,李观一旁观,确定了角度,仍旧简单说明,薛长青松开弓弦,箭矢抛射而出,这一次箭矢直接射中了原本的箭矢尾部,劈开了前一枚箭矢的尾羽。 薛家十六岁的一个少年呢喃:“……连珠?” 箭矢连珠,考验的不是实力威力,而是技巧准度。 有的人可以一箭开山石,但是你让他连珠射却很困难,主打一个力大砖飞,而这样的进阶技巧却在半个时辰前连箭靶都射不中的孩子身上出现了。 李观一又道:“搭弓,上箭。” 薛长青又射出两箭,仍旧射在了之前那一枚箭矢上的尾羽上,四根箭矢,根根相连,对于数学物理来说,只要参数确定,那么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李观一只是感慨,武者果然不同,能够保证射箭的稳定性。 薛家其余人却已是不可置信。 薛霜涛嗓音清脆,道:“【参连】。” 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 君子六艺之中的考核技巧,考核的不是射箭的威力而是准度控制力。 他们心中已极震动,眼底的不服彻底消失。 李观一却已再度蘸墨,淡淡道:“拉弓,上箭。” 薛家众人神色下意识都有些绷紧。 还来?! 又是三次射箭。 这一次射出的箭矢和第一枚箭矢的痕迹组成了一个井子中间相交的四点。 薛霜涛眸子微亮,轻声道:“【井仪】。” 四矢贯侯,如井之容仪。 同样是射艺中五射考核。 只有箭矢破空的声音了。 【中靶】 【连珠】 【参连】 【井仪】 薛家演武场之中,已经是鸦雀无声,唯有薛长青微微的喘息声,李观一淡淡道: “拉弓,上箭。” 薛家众子弟呼吸一滞。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觉得那边盘膝坐着的少年人变得极为高大,声音平静连语调都没有变化过的四个字,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大压迫感,让他们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只有薛长青兴奋无比,立刻搭弓上箭,李观一确认角度。 垂下眸子,低头似在推算什么,道:“放箭吧。” 箭矢射出。 旋转着穿过了之前射满的靶子,稳稳地射中了靶心,劲力似乎足够,射穿了本来就比较脆的靶子。 好半晌没有声音,李观一提起了笔。 薛家众人齐齐变色。 少年人平静把笔搁在笔架上。 薛长青道:“先生,不练了吗?” 还练什么,你的手都发抖了。 李观一摇了摇头,道:“没墨了。” 薛家子弟们这才注意到那边少年人身前砚台墨液已干。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忽然打开。 外面是极遥远辽阔的蓝色天空,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来,风吹拂,让蓝衫少年身边写满了墨色字迹的白纸随风而动,少年人端坐其中,眼神仍旧平静,衣衫,手掌上并无半点墨痕。 “哈哈哈哈,好一个数术先生,果有才气冲天。” 薛家弟子都浮现出恭敬敬重的神色。 “老祖!” 薛长青提着弓箭快步跑上去,“阿爷,阿爷,我射中了!我成了,你要教我《神弓一十三式》!” 老者哈哈大笑,伸出手揉着自己孙子的头发,宠溺道:“好好好,我家长青也是大才,看来这一代,我家那把尘封百三十年的【破云震天弓】,总算有人可以握起了。” 《神弓一十三式》 【破云震天弓】? 李观一好奇,起身见礼。 青铜鼎玉液温养到了大半。 只可惜薛长青已到了极限,否则李观一还可以再多拖延些时间,但是为此伤了孩子却不好,不过,已到七成也足够,之后有更多时间,一月之后必成。 老者看着他,眼底赞叹,道: “李小先生,果然好手段。” 李观一回答道:“只是数术罢了。” 老人大笑道:“只是数术?从不曾听闻如此数术,老夫倒也好奇。” 他想了想,道:“不知,可否与老夫散步闲聊片刻?” 李观一看着老者以及他旁边白虎。 老者神色从容,可从那白虎法相脸上窥见一丝好奇,李观一若有所思,法相似乎不如本体那样,可以隐藏情绪,有城府心机,敛了敛神,微笑回答道: “自然。” 此刻,青铜鼎玉液,已至于七成。 第23章 神兵! 老者见李观一应允,微笑颔首,又道: “霜涛也来罢,长青呢?” 薛长青毫不在意,摆了摆手臂,道:“我就不去啦,阿爷你每次聊天都很无聊,我要在这里继续射箭!”他兴致勃勃,如一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握着弓箭,内气激发。 方才最后射完,手掌已有微微颤抖,此刻竟然已经开始恢复,已能再度开弓。 李观一扬了扬眉,还是劝道:“过犹不及,小心伤到自己。” 老者见李观一视线,随意道:“我薛家嫡传内功心法《神弓心决》,于五感双臂之上,也算得天下独步,长青五岁练气,已有些成就,先生倒也不必担心他。” “这小子性子顽劣,既喜练功,那便也由着他,小先生,请吧。” “老夫倒是好奇,有许多事情想要和你聊一聊。” 老者已自踱步转身,自大门走出。 白虎扫尾,懒洋洋随着前行。 李观一自是随着白虎法相而动,保持在了青铜鼎积蓄玉液最佳范围。 他怀疑青铜鼎的积蓄能力和吸取范围和他自己的实力有关系。 现在已经明显要比之前山神庙阶段的吸取能力更强了。 薛霜涛又告诫弟弟薛长青一番,方才小步急急赶上,将门关上了,射箭的声音已渐渐消失,被遮掩于门外,想来方才老者就是在这门口静听。 薛霜涛凑上去抓住爷爷的手臂,好奇道: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老者拍了拍孙女头发,温和笑道:“呵,早就来了,只怕着影响了长青射艺,方才不进去,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注意我。” “不过,小先生这样的数术,老夫也是第一次见,若是人人都可以如此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是神射手?可以百发百中?” ??是打算让我教所有薛家子弟? 李观一回答道:“不可能的。” “刚刚能够成功,只是因为是射固定靶,而长青又有薛家的功法,且所在的地方还是薛家子弟练习射艺的演武场,若是下雨呢?若是起风呢?而且演习场的弓箭是调试好的。” “而重点是,若是持弓和人交手的话,对手不是靶子,是会动的。” 老者饶有兴趣道:“那小先生为何告诉长青,数术可辅佐武学。” 李观一回答:“因材施教而已。” “何解?” “他既然喜欢武学,那么从武学方向引导他去学习数术,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老者讶异笑问:“因材施教,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往日不曾听过。” “是小先生自创的么?” 李观一道:“是来这里之前,偶然遇到一位姓孔的老者所说。” 老人琢磨这句话,最后叹服道:“这四个字,已经比起如今那些所谓的私学,私塾的夫子们高出不知道多少,天下果然是辽阔啊,有如此的人物,我竟然从不曾听说过。” “那么,小先生的数术,又是从何处学来呢?”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老者含笑而问,白虎法相微看着李观一,似乎好奇,却并没有恶意,于是李观一心中微动,洒然笑道:“那自然也是,在逃难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位老者,那位老者传授和教导我的。” 薛霜涛瞪大眼睛,看着那说谎如呼吸般自然的少年,似乎认识了新的李观一。 你的刀法是路上的大叔教的,教学的思路是路上的老者教的。 就连数术也是? 这般话语,便是她都能猜得出在胡说推辞。 她的爷爷在整个薛家积威甚重,从不曾有人用这样语气说这样话,她不由担忧自己的爷爷动气,可是却是听闻那老者放声大笑,似颇为愉悦,道:“哈哈哈哈哈,看起来,小先生老师颇多。” “这数术之师,有朝一日,可一定要见见了!” 李观一心里想着,那些教导他数术的老师,现在恐怕还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面,因为期中期末考试,因为学生顽皮而动气,拿着泡枸杞子的保温杯说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过着琐碎平安,有电脑,有可乐,让此刻的他羡慕的日常。 怎么让你见到那个‘数术之师’? 除非从天上掉一个数术大家下来,砸我头上。 少年人心中这样想着,却只是微笑回答道:“有机会的话,一定。” 老者大笑,却也不以为意。 李观一原本不能够进入内院,但是今日有老者带路,自然没有人敢于阻拦,他沿途看到了一座座大小不一的院落,有的院子门口有影壁,门口停着装饰细腻雕刻着龙虎的马车,有的却朴素些。 他知道这里是客卿居住的地方。 薛家客卿有别院,薛家其他人都羡慕。 但是进来一看,恐怕客卿和客卿之间,亦有差距。 内院修有高墙,将薛家的内外分隔开来,泾渭分明,墙壁上有如同城墙般的城垛,有家丁握着长棍,腰间佩戴着兵器,行走于其上,步伐稳健,应该都有武功在身上。 李观一安静想着。 不愧是一方豪族。 不愧是,天下乱世。 薛家老祖和李观一一路闲谈,老者倒是风趣,李观一有上辈子的见闻,回应和闲谈的时候,不卑不亢,偶有妙语,老者脸上笑意浓郁不少,路过的客卿们,和薛家女眷都颇为惊愕。 不知道这个和薛家老祖闲谈的少年是什么身份。 谁人见了薛家老祖,心中都下意识矮了一头,如见心中神,颤颤巍巍,说话时候,前思后想,唯恐出错,少有这少年一样谈笑自如的。 老者伸出手指了指一座院落,道:“小先生觉得这院子如何?” 院子三进三出,院内就有亭台水榭,于这里算极出挑。 李观一道:“很好。” 老者脸上浮现出一丝丝微笑,积蓄往前走去:“那院子是一个客卿的,本身武者入境许久,又娶了我薛家支脉女子,便允他带着家眷在我薛家生活,小先生若是喜欢,也可以如此。” “薛家支脉一十三,其中和先生你年岁相仿的女子不少,姿容出色者更多。” 李观一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老者不紧不慢往前走,随意询问: “先生应听得出来,问先生你愿不愿意做我薛家客卿。” 薛霜涛一愣,眼睛瞪大。 十三岁的,客卿? 李观一故意道:“可是,规矩不是只有入境才可以担任客卿吗?” 老者放声大笑:“真是孩子气的想法,我的话便是薛家的规矩。” “我薛家自三百年前,便远离庙堂沙场,至此代代经商,小先生觉得,作为一个商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是眼力和胆魄!” 老者看着这少年,白色的眉毛扬起,双目如同猛虎一般,咧嘴笑道:“犹如沙场,看准时机下手,才可以活着,才可以得到功勋,经商也是一样,若只战战兢兢,不过只能养家糊口。” “自古以来,天下大商和大雄,都是巨赌!” “赌赢了家财万贯,名垂千古,赌输了倾家荡产,背那千古骂名!” “老夫六岁对赌胜了一卷史书,挑灯翻阅到了眼睛都红肿,至此一百二十年,陈国兴衰,而我薛家家产翻了三倍,这双眼睛还不曾输了一次,这一次,我见你心喜,打算再赌上一次,在你身上押注。” 李观一道:“老前辈赌什么?” 步伐不紧不慢,此刻老者已经带着他和薛霜涛走到了一处荷塘前,荷塘中荷花还未曾盛开,老者回身虚指李观一,道: “年十三岁,已精通数术,屡逢高人,内功大成,几近入境,行为风格,自有法度,老夫赌你的未来,必名动一方,赌你十年之内,为天下良佐之才!” “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 “明白押注,岂弱于暗中结私?” “今日老夫见你欣喜,索性把一切都摊开来讲,问你,如何!” 老者说话坦荡自有豪迈气度。 薛霜涛屏住呼吸,一时间不敢插话了。 李观一道: “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前辈只见过我两次,不怕赌输了?” 老者指了指屋子,不答反问道:“我薛家有藏书千卷,包罗万象,儒家百艺,大宗文章,诗词经卷,佛道卷宗,还有山河历史,地理堪舆,若允你借阅,你会借什么?” 李观一看着白虎专注注意自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山河历史,地理堪舆。” 老者询问:“为何?” “为了睁眼。” “睁眼看什么?” 李观一注视着他,道:“睁眼看这天下。” 于是老者放声大笑,如猛虎月夜长啸于山岗之上。 大步而行,抬手随意推开了听风阁,道: “李客卿,请吧!” 推门已入内,里面极为朴素。 老者大步而行,亲自沏茶,李观一体内青铜鼎,已至于九成八玉液,就像是之前赤龙一样,到了这里,就死活卡住不动,想要突破到最后,恐怕需要和之前越千峰一样,施展法相级绝学烙印。 却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他隐隐感觉到了青铜鼎上,模模糊糊的白虎形成。 却还没有定下,没有稳定住,更不必如赤龙一样冒头。 才落座下来,视线却是微顿,被一物吸引。 那是一张弓。 一张古朴的战弓! 带着肃杀之气就摆放在这听风阁的最中间高台上。 李观一心口青铜鼎上模糊的白虎忽然汇聚,似要嘶吼咆哮。 一股强烈的渴望冲动浮现在李观一心底—— 握紧它! 握紧它! 那是—— 少年人看到了那弓旁边的铭刻,一股兵戈锐气。 【破云震天弓】! 第24章 天下第一神将! 李观一记得这个名字。 在刚刚薛长青自得地向他的爷爷炫耀射中的时候,就说自己要修习《神弓一十三式》,那位老者也提起了【破云震天弓】,这便是那老者口中,已尘封了一百三十年的神兵? 李观一感觉到青铜鼎上,尚未成型的白虎法相努力咆哮。 似极渴望扑飞出去,触碰这一张弓。 老者注意到李观一的视线,了然笑道:“李先生是注意到了这破云震天弓?也难免,但凡来到听风阁的客人,没有一个不被这一张弓吸引到目光的。” “但是,先生应该不知道这一张弓的传说吧?” 李观一摇了摇头。 老者把手中的茶器放下,伸出手触碰这一张弓,道:“五百年前,先祖正是靠着这一张弓,三箭逼退了三十万大军,传说先祖是天穹之上的白虎星君降世而成,为的是平定乱世来到了人间。” “他年少的时候生活穷苦,为富户放牧为生,却遇到了一只如同山一般的猛虎,他搏杀杀死了那只美丽而危险的生灵,后来,取昆吾山下的神木制成了这一张弓,猛虎的魂魄化作了弓弦。” “神兵放在架子里面,常常在无风的夜间自鸣,弓弦的声音就像是虎啸一样。” “传闻当年,我薛家先祖那三箭的最后一箭射出了上百里的距离,将敌军的大将射杀在其王帐之中,那一箭射出的时候,天上的层云都被撕裂出鸿沟,天穹四野都震荡着如同雷鸣般的轰鸣,所以才唤作【破云震天弓】。” 上百里?! 李观一的眼皮跳了跳。 这是什么恐怖的实力? 破云震天弓,这个名字竟然是写实的,而不是夸张吹牛的? 越千峰一拳轰碎山头已经很可怕了,但是若有人能够一箭百里,那么越千峰的手段似乎也不算是什么。 薛霜涛也是第一次听闻爷爷说起这个,当听闻上百里的时候,少女脸上神色明显一滞,完全无法想象这是怎么样的恐怖实力。 老者笑了起来,道:“你一定不相信吧,我也不相信,武者能够一拳打碎一座山头,能够射出凿入岩壁的箭矢,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是如先祖那样的传说,我只是认为是父辈在牵强附会,故作虚言,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谁没有年轻过呢?我也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啊。” “不信天地,不信父母,挑衅权威,只相信着自己。” “我十八岁的时候,提着一张弓,三枚箭,就敢去游商天下。” “那时候的应国还是魏国,渭水河畔还没有流满了权贵的血,我跨越了长连山脉,骑着党项人的长毛牛,天高云远,牧民的女儿唱着歌谣,我的皮肤被晒伤了,脸上又痒又痛。” “喝完他们有腥气的酸奶,躺在牛背上昏睡,脸上遮着牛皮,想着家乡的莼菜鲈鱼,对自己莽撞出行懊恼不已。” “直到我听到他们的欢呼声音。” “用手遮在额头,看到了了他们的圣山上,一座巨大无比的空洞,大地仿佛是巨龙穿行而过,一头将那圣山的中间撞碎了,阳光从空洞里倾照下来,美得不可思议。” “他们叫这是【阿如恩乌尔哈日瓦博德萨达瓦】。” “意思是,射穿圣山的中原菩萨箭矢。” “那是我先祖留下的痕迹。” “而他箭矢的目标,其实是在这一座圣山的背面更远处。” “我的父辈骗了我。” 老者手掌抚摸着这一张弓,语气尽可能维持平静,却难以遏制其中的波动涟漪: “先祖射出的三箭之中的最后一箭,不是一百里,而是三百八十里,将那时候的草原王者射杀在了他的金色帐篷里面,鲜血染红了王帐,汇聚起来举行草原大会的一十八个部族彻底分散,才解除了帝国的危机。” 一箭三百八十里?! 李观一眸子泛起异色。 老者道:“纵然这一箭之后,先祖也曾元气大伤,许久才回复,而对应的五根箭矢也彻底毁掉了一根,但是仍旧已经是让我等着些后人叹为观止的伟业。” “那时我才相信,五百年前我薛家先祖,神将榜排名第一位,真实不虚,我薛家【破云震天弓】,弓类神兵榜榜首,亦是真实不虚。” “我当时如同疯魔,每日全力射箭三千次,足足三个月,手掌都被弓弦勒破,伤口结痂,然后又被勒破了,终于我将一枚箭矢射入我先祖曾经射进的空洞之中,精神完满。” “而后我回来了,成为了家主,一直到如今。” 李观一和薛霜涛畅想那样壮阔的画面。 巨大高耸的圣山被射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穿着皮毛的党项人跪拜在草地上,用自己的手肘靠着地面,掌心向天,虔诚祈祷,而握着弓箭的后辈弟子站在天地一线间,该是何等的心绪。 李观一道:“天下第一?” 老者复又慨叹道:“算是,可惜,自那之后,只有两个人能够拉开这张弓,而最后一位,也在我出生五年前就已经去世,这一张弓,已经足足一百三十年没人拉开过,也再无人能听到那如同雷鸣般的弦声。” “听说能拿起,拉开这一张弓的人,可以直接得到先祖传承。” “立刻学会当年先祖的绝学,且可以依仗神兵之威能,射无虚发,而若是使用配套的箭矢,至少可以射出五十里射程的箭,覆盖范围之内,玉石俱焚,山河破碎!” 李观一许久不曾回神,他看着那一张古朴战弓,道: “那这样的神兵,放在这里,就不怕被人拿走吗?” 青铜鼎中,那白虎法相剧烈挣扎吼叫,充满渴望,让李观一听得有些吵耳,那种几乎来自于本能的渴望,拿起弓箭射出去的渴望,被少年人死死压制住。 老者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拿起来?” “这一张弓想要提起来,需要有一个极苛刻的条件。” “那便是,身负如先祖一般的白虎法相。” “若非如此的话,那就算是天下第一力士过来,也休想要拿起这一张弓!” “更不必说拉开了。” 李观一思绪微顿。 白虎法相? 而青铜鼎上白虎法相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扑出来,却又因为青铜鼎玉液未曾圆满,没能彻底化形出来,懊恼地化作一团,在青铜鼎的鼎壁上打滚,被赤龙一尾巴,如打一雪球给打的翻卷开。 “哇啊呜!!!” “嗷呜!!” 于是青铜鼎上,龙争虎斗。 大概。 李观一道:“神将,法相……?” 老者随意伸手一掌,一本书飞来,他递给李观一,道:“是。” “法相和境界无关,是只有真正顶尖豪雄才具备的特性。” “千年前就已经有上三榜。” “即神将榜,神兵榜,法相榜。” “这三个榜单并非是谁人去公布的,而是以这纷纷扰天下大世的争斗杀伐而排列出来的,神将皆天下无双之辈,身负法相,手持神兵,纵横沙场,睥睨捭阖,可以一己之力而动天下大势,无人可比,是以称【上】” 薛霜涛好奇道:“上三榜?还有其他榜单吗?” 老者抚须道:“是,人多便会争斗上下,上三榜是以天下大国厮杀,沙场争斗角逐;而其余诸多榜单,多是有心之人为了挑拨江湖,搅动是非故意放出去的,虽有些价值,但是也会带来麻烦。” “武者若上宗师榜,则不得安宁;女子若上美人榜,则为人觊觎。” “是祸非福,汝当避之。” “小先生对这上三榜有兴趣?” “是。” 老爷子毫不含糊,这上三榜也绝非一般人能看到的,却还是给李观一找了出来,如扔一卷纸一样扔给少年,道:“茶未泡好,你可以看看,却不能带走。” 李观一点了点头,一边翻开,一边问道: “陈国最强的战将排第几?” 老爷子道:“曾经有太平公排名前十,却横死;而今岳帅最强,排名,第十一……” 李观一怔住,能够让越千峰无比臣服的岳帅,第十一? 老者斟酌了下,道:“神将榜,看得的战绩,和战将本身的上限关系不大,若是所在国度,呵,当今国主做的好诗词,画的好山水,老夫话多了,小先生自己看吧。” 李观一明白了。 陈国朝堂软弱,沉迷风花雪月,富贵享乐,日日丝竹,主和而不主战,纵有盖天神将欲要补天裂,却也回天无力,只能扼腕叹息。 陈国神将排名皆低。 李观一打开神将榜,迅速扫过。 他想要找一个熟悉的名字。 会有吗? 他看了一遍,忽而视线微凝,在前面就找到了那个人—— 【越千峰】,神将榜三十四。 评价—— 南陆步战第一。 ……………… 轰!!!! 一刀劈出,百炼刀在劈出去的同时就碎成了渣滓,掀起的风暴将十几名精锐杀手卷出去,搅碎,粗狂大汉皱了皱眉,骂了一句:“可惜未带神兵。” 一路上狙击者不绝。 他目力极远,已可隐隐看到那城池。 看向旁边还在推演的老者,道:“祖老先生。” “关翼城,快到了。” 第25章 龙吟虎啸,手握神兵 越千峰的目力,已可以看到那一座城池。 作为陈国都城江州左右的两座关城之一,修建地势特殊,距离此地,不过百里左右,以越千峰的脚力,哪怕是带着这位不通武学的数术大家,路上有强敌拦路,也是半日即达。 可是那个老者只是坐在岩石上,手中握着一根树枝在薄薄的浮土上勾勒着复杂的图案,哪怕是刚刚有杀手前来,也不曾抬头,浮土上是一个巨大的圆,上面有着群星万象,繁复万千。 老人手中的树枝就仿佛一把刻刀,把这如同浑天一样的圆切割开来,不断落下一个个的文字符号,渐渐繁复到了越千峰看不懂的级别。 浑天割圆法。 祖老爷子本就是道门的宿老,二十四祭酒,通晓天文,又是数术大家,最为擅长推演,说人间一切事情早已经烙印在了天上群星的光芒中,将不合理之物割去,就可以无限接近真实。 越千峰又叫了几声,祖老才抬起头,越千峰问道: “祖老先生,要即刻出发吗?” 老者坐在山岩上,轻声道:“等我的好友回信。” “有劳越将军,陪着老头子多等待几日了。” 越千峰了然。 老人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给自己的好友送出了一封封信,他的好友之中,有大儒王通;有行走列国的墨家第七巨子;也有阴阳家在世最年长的【司命】。 除去了法家那位之外,都给出了回应。 文人亦有风骨,在知岳帅蒙冤之后,这些已经白发的老人们再度起身,希望将这个国家的希望救回来。 祖老和这些好友约定一并前往陈国江州,但是之前他让越千峰以独有手段传信,将地点改到了关翼城,老者道:“也让我自己稍微有一些私心吧……本来是为了救岳帅,如此大势,也希望介绍我即将找到的传承者给他们认识。” 越千峰想到了传说中的那个组织,道:“东陆的天枢学会?” 老者摇了摇头:“那太苛刻了。” “只是想要给他留下一条生路。” “我们做的事情,必然要让朝野震怒,老头子也罢了,可我若是找到了弟子,这种后果必然波及到他,我这段时间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护住他的性命。” “要偌大盛名,要谨小慎微。” 越千峰自语道:“偌大盛名,谨小慎微。” “如此杀之无益而有大害,确实是可以保他性命。” 老人低头推演,平和道:“我要送关翼城一场大名望。” “如瓢盆大雨,从天而落,雨露均沾,能接得住几分,看他造化吧。” 越千峰知道,老者说的大名望,也是在为救岳帅而造势。 陈国重文,应朝重武,在不同国度之中,采取的计策也不同。 这样的法子,只有在陈国有大用。 他看着关翼城,想着一定要将老者送入其中,守城的已换成了陈国守城名将鲁有先,而城中最强之人,应是薛家那一头老白虎,虽然双方隔绝百里,虽然自己只此一人,但是这也如同两军队对垒。 “祖老朋友何时可到?” “短则四五日,长则半月。” “好,那么那时候,我会抓些通缉犯让他们冲向关翼城,分散缇骑和城守,而我会直接前去挑战鲁有先和薛家的老头子,声东击西,那时祖老自然可以从容入城,你走到堂皇大势之下,他们反不敢动你。” 老者道:“不会伤了百姓罢?” 越千峰道:“我自然有法子控制那些逃犯。” “逃犯都是惜命的人。” “九死一生,和立刻死。” “他们总能够分得清楚。” “至于薛家那薛道勇,他有眼力和赌性,却终究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自不会和我拼死。” 老人点了点头,画完了最后一笔,将那繁复到如同绝美艺术品的图案完成了,而后推算,可渐渐的,那双白眉毛微微皱起来,越千峰道:“怎么了?” 祖老抚须道:“不知,或许是我算错了。” “嗯?” “我今日割圆术以推算是否有弟子,但是此相却有些奇怪,圆如浑天,星辰密布其上,现在是春日的三月,可我推算到了最后,长空寂静,龙宿的龙角出现在了南方天空,日月从龙角当中穿行而过,而虎宿却仍旧出现在西方天空,双方并耀。” “南方属火,而龙行其间,是大凶。” “若非是我算错了,那么就是我那有缘人,身负龙虎法相,行走兵戈之道。” “而且,还是火龙和白虎。” “火龙,白虎?” 老者不由笑起来,指了指这浑天割圆术和其中标注的万象森罗,拍掌长吟道:“万象森罗为斗拱,瓦盖青天,无碍得多年,结就因缘。” “修成功行满三千。” “降得火龙伏得虎,陆地通仙!” ……………… 薛家的听风阁之中,李观一翻阅上三榜,这三个榜单都不多,只神将榜多些,各方势力,足足有百名名将入了榜,神兵,法相则少许多,老者煮茶的时候,李观一顺势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薛道勇也是知无不言,洒然笑道:“法相?” “所谓法相。” “分为两类,一者先天,一者后天。” “先天者少之又少,横跨百年的一个时代里面,未必会超过十个人,就是所谓的天生异象之辈,古之重瞳,隆准,龙颜皆如此;而后天者则是经历困苦,杀伐,修持不懈。” “最终将自身所修行的武道意志和天地元气相结合,最终化作的法相,虽然说,先天有法相确实是令人艳羡,但是这世道就是如此,总有天赋横溢,落在人间就仿佛带着使命来的人一样,天赋这东西,说不得。” “不过先天之辈也只是听闻,老夫活了一百三十年,没有见过武道境界低而有法相的。” 李观一点头做赞同状。 老者又道: “除去了对于攻杀有奇效之外,法相皆有些特异之处。” “譬如我听闻,有的法相本身便可让持有者掌握兵器,有的法相则是会让持有者百毒不侵,还有一种法相,可以让人容颜永驻,这些特性不需要境界,只需要具备法相就有,且时时刻刻生效。” 李观一倒是好奇起来。 不知道赤龙和白虎两尊法相,有什么特殊特异之处。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薛家老祖道:“进来吧。” 白发管事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来,将这托盘放在桌上,薛道勇道:“小先生你有家眷,薛家内宅也有些纷乱,男子不少,即便客卿,除非是娶了薛家支脉女子,否则也不能把家眷带入。” 将托盘上的一张纸拿起来,按在桌子上,朝李观一的方向推了推。 老者微微笑起来。 “这是你所住那院子的契质。” “那一座院子,连带着那一片的地皮,现在都是你的了。” “你想要的在簿户,也已办妥了。” 李观一捧着院子的地契,那院子租金不便宜,买下来的话得五百贯,如果说连地契都带着的话,可能还不止…… 就这样拿出来了? 少年人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可以折现吗?! 半价也行啊。 他注意到这管事是突然进来的,而不是老者吩咐,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薛道勇去演武场的时候,就已经吩咐管家去把地契更换了,老者微笑道:“这是无论小先生愿不愿意成为客卿,都会给你的,算是我薛家的善意。” “只有下三滥的商人才盯着金银,大商求的是情谊。” “为了情谊,就算是千金也不值一提。” “小先生是重情重义的人,我以情谊相交,必不令老夫徒劳而返。” “至于客卿的加注。” “每月的薪俸,从三十贯,涨到五十贯,也自有对应丹药供给,一应修炼资材,和薛家嫡系核心子弟一般无二。” “这一本,是我薛家射艺功法《飞羽连珠》,兼顾步法和射艺,我看小先生你只通晓内功,刀法,这一门功法虽然算不得独步江湖,然在江南一带,亦算是出挑。” “拳脚的话,有自丐帮那里得来的《七扑散手》。” “只用作失了兵器之后的辅助而已。” “这些武功,皆由……” 薛道勇本来打算让薛家教习传授,声音微顿,忽而看到旁边撑着下巴听聊天的少女,因为插不进话,薛霜涛眼睛盯着荷叶,看着一只蝴蝶在上面飞来飞去,蝴蝶慢慢振翅飞到了她的鬓角,少女的眼底开心。 老者若有所思,微微笑道: “就由霜涛来教导先生吧。” 那边慵懒趴在胳膊上的少女如同被惊醒的小猫,猛地抬起头。 眼睛瞪大:“嗯???” 捧着院子地契推算价钱的李观一:“嗯???” 两人面面相觑。 老者放声大笑,这是希望自己的孙女也可以结下这个善缘,这样的话,薛霜涛往后无论是和大世家结亲,还是说选择独自主持薛家,有这样一位大才在外,自然会好走很多。 李观一点了点头:“若是薛姑娘愿意的话。” 老者满意道:“我是她祖父,自是听我的。” 他心欣喜,见李观一沉静,越是欣喜。 早就注意到了李观一视线时时落在那一张【破云震天弓】之上,知是少年人,对于这等传说中的传世神兵,自有好奇,自有渴望,此刻心情大好,又想起年少之时的自己。 因此【破云震天弓】拿起来的条件极苛刻,索性大方道: “小先生对此【破云震天弓】好奇?” 李观一点了点头:“是。” 耳畔青铜鼎的白虎法相奶声奶气的叫声几乎要让他头痛。 薛道勇笑道:“那么,不妨一握。” 李观一一怔,薛道勇已让开位置,让李观一看到那张弓。 少年人迟疑了下,而后伸出手掌。 在青铜鼎上白虎法相的咆哮声中,五指落在古朴的弓身上。 缓缓握合。 第26章 无上传承 嗡!!! 几乎是在李观一的手掌握住了这一张神弓的时候,他心口处古朴的青铜鼎便开始剧烈震颤起来,这异相并不是因为青铜鼎,而是来自于青铜鼎上崭新烙印的白虎法相。 它如见故人,如见血脉同源之存在。 开始剧烈震颤挣扎起来,青铜鼎上忽然亮起层层的流光,却不再是如同往日那样地镇压,而是汇聚成一股激荡的流风,簇拥在白虎法相的周身,导致那冒了个头的赤龙直接重新被烙印回去。 李观一的双眼之中,丝丝缕缕的气息开始汇聚。 于薛家祖孙眼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只看到了那少年人跃跃欲试,走到了战弓的旁边,然后把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但是在李观一的眼中,这弓之上,分明开始流转着某种气息,他想要挪移开手,却移不开来,青铜鼎上的白虎法相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如同站在高峰,朝着前面大声地嘶吼,而气息不断汇聚。 李观一看到,那一张战弓上面,多出了一只透明的手掌。 抬起头。 气机汇聚化作了一名高大的男子,穿着古朴的甲胄,看不清楚面目,而他的身边,一只仿佛真实的白虎踱步,目光冰冷,似乎可以窥见万物的奥秘,背后是蔓延的山川,是一座冲天而起的高耸山脉和巍峨的城池。 两个人,两尊白虎法相。 仿佛跨越漫长的岁月,对视着。 风过荷塘,带来了五百年前战场的烈烈旌旗声。 五百年前。 草原出现了一位残忍无情却又雄才伟略的王者,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按照那个时代的草原规矩强娶了自己的继母,征服了整个部族,以卷席之势侵吞草原。 十年时间,一十八部草原部族拧成了一条绳。 他们每年一次召开草原上的大会,大家没有成见,如同兄弟一样饮酒,吃肉,搏斗,赛马,草原上渐渐只流传着一种声音,风中只传唱着一位王者的名号。 于是他们提着长枪和短弓,骑乘着吃苦耐劳的草原马,集结了三十万的大军要侵吞中原,甚至于将中土的大皇帝围困在了一处堡垒之中,险些丧命,回归之后的大皇帝,任命了薛家的神将前去抵御这草原上的敌人。 双方将要在雄关下一决胜负,薛家神将盘膝坐在营地里面,安静擦拭着手中的战弓,旁边的白虎卧在地上,青年手掌抚摸着战弓,感知到了战弓的兴奋,他抬头看着遥远的草原圣山,道: “我们要成就今生最大的功业了。” “古代的名将一十八岁封狼居胥,我的志向,比他更大。” “我要将草原的王者,射杀在他们举行祭祀的圣山之下,让那些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三百年不敢来犯我中原疆土,庇佑我等后辈子孙代代安康。” “如此的战功,不应当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以此神兵为引。” “铭刻此前五百年,后五百年,无人可以匹敌的壮举。” 巨大白虎打了个哈欠。 青年在五百年前握着战弓,道:“我想,后辈子弟有能拿起这一张弓的,应该也可以看得到我等的决心,我将会一箭射穿他们所谓的圣山,后来者,若有缘分,可去那一处圣山之空洞,我会留下些东西。” “陛下被起围困,而我将其诛杀,名望过大,则有反噬,自是担心薛家传承陨灭,故而将我的战戟留在这里,于薛家只传承弓箭,以此自损,保全子嗣。” 这青年微微笑起来:“最后,请接受我这来自于过去岁月的问候。” “后世的人们。” “你们好啊。” “未来之天下,可还安定么?” 五百年前,神将的谋士们入了营帐,好奇道: “将军,您在对着战弓说什么?” 青年抬头道:“没什么。” “只是想着,若是这战弓没有断掉的话,有朝一日,或许有人可以听到我说的话呢?可能十年,可能一百年,也可能更久远,哪怕那时候我已经死去。” “就像是在老书里面,发现了前人留下的笔迹。” “不亦是让人欣然一笑的事情吗?” 谋士面面相觑,慨叹道:“将军的神意,已经可以千年不灭了吗?” 青年只是轻抚战弓不答,看向明日的战场。 营帐外面,兵戈的触碰声和旌旗在草原大风吹拂下发出了声音,这些声音渐渐远去了,眼前的画面如同烟尘,倒映在李观一的眼底,他听到了那位曾经第一神将在五百年前留下的话语。 似乎有所感觉,抬起头。 巨大无比,甚至有了神性的古代白虎法相就站在他的面前,眸子是金色的,头部的毛发长了些,在风中如晨曦般流转。 若说这样的白虎法相,是天上的白虎星君临世,也没有人能反驳。 而白虎法相在李观一肩膀上努力站稳。 身子稍稍有些哆嗦,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抬起又按下,像是在给李观一按摩肩膀,最后尾巴一绷紧,像是拉紧了弹簧然后一口气松开,整个身子扑飞出去,扑飞出去的时候像是一个小钢球,然后在空中舒展。 啪嗒。 落在了这神兵汇聚的无双法相的身上。 薛家先祖旁边的巨大白虎垂眸,看着那抓住自己的胡须,四肢抱起,连尾巴都夹起来瑟瑟发抖的幼小白虎,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宠溺和叹息,趴卧在地上,垂下了头用自己的额头顶住了那小白虎的额头。 两只白虎身上都出现了淡淡的流光。 而那薛家先祖残留的神韵则是忽然散开来,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接飞入了李观一的眉心,李观一脸色刹那苍白,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大量的知识,那是神意携带的功法传承。 《九天十地定天罡》 《十方六合无限恨》 《诛天》《破云》《镇九州》 一个个名字闪过,但是李观一根本没有办法看到其中的内容。 境界太低,不能理解。 夏虫不可语冰。 如同让小学生去背诵高等数学的压轴题解析。 数学尚可以去死记硬背,而这些武道传承连死记硬背的资格都没有。 李观一闷哼一声,死死维系住自己的心神,而在这个时候,在他的心境杂乱的时候,脑海之中忽然回想起来一段乐曲,那是婶娘的琴音,不知为何,原本烦躁无比,恶心欲呕的状态,竟然开始缓解。 李观一‘眼前’忽然扫过一段文字。 【入境之法三乘论】! 这个勉强可以看。 李观一强行定住心神,忍着眩晕呕吐的感觉,面色苍白不已,却硬生生把这一卷文字烙印在了脑子里面,都来不及去理解,而后那一段流光离开了李观一的身躯,在他面前化作神将模样。 神将身上透明,身躯经脉,穴道一个个亮起,按照特殊的轨迹流转。 前方似有敌数十,山河起陆。 神将忽而踏步,身躯如白虎咆哮,以肩膀将前方敌人顶飞。 而后顺势射出一箭。 箭矢之上,缠绕霸道金风,撕扯向前。 白虎咆哮,前方敌人被尽数撕裂。 山河迸裂。 法相绝学·【一箭光寒】! 而后拿出了两根箭矢,同时搭在了弓弦之上,周围隐隐有雷霆之声,比起方才那一招,强大了何至于数倍,显而易见,是更为强横的绝学。 只是在这个时候,琴音似乎也难以维系住李观一的精神稳定。 他的境界太低了。 距离那位曾经完成了无上伟业的天下第一神将尤其之远。 差距大到了就连接受传承,对于此刻的李观一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 耳畔传来了没有自我意志,只是单纯平静的回应。 “境界太低。” “弓道小成,入境大成后,再来受此传承。” 种种异相破碎,再看不真切,少年人眼前的诸多变化消失,只有那巨大白虎还在给他自己的小白虎法相传承什么东西,李观一只觉得额头撕裂般地疼痛,大口喘息,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李观一心中明悟清晰,自己还没有资格,没有实力使用这一张弓。 但是他也有感觉。 未来总有一日,可以拉开来。 或许做不到一箭洞穿山脉,射穿三百八十里的事迹,可是依仗神兵,一箭五十里,却未必不可做。 他注意到了薛道勇惊疑不定的目光,松开手来,遗憾道: “果然沉重,我拿不动。” 薛家老爷子惊疑不定的神色恢复了正常,爽朗笑道:“哈哈哈,毕竟是先祖神兵,能够一箭射出三百八十里,这弓的沉重霸道,自然是非同小可的。” 李观一想了想,道:“或许只是我的功力不够。” “老前辈,可否等我入境之后,再来试试看?” 只得到了一箭一功的传承。 李观一对之后的绝学很好奇。 至于说出来? 说出得到薛家传承,李观一这辈子不要想和婶娘离开薛家和陈国。 薛道勇只道是少年人的意气和在同龄少女面前,放不下面子才赌气这样说,心中只觉得这样才像是个少年人,反正没有白虎法相,绝提不起这一张弓,这样人情,自是顺势而为,于是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啊,年轻人有勇气,有不服气不甘心之心,是大好事情,等你入境之后,再来试试看!” “多谢前辈。” 一老一少饮茶,都觉得自己赚麻了。 薛霜涛眸子亮起,也想要试试看,可惜少女并不曾具备白虎法相。 也无其他神意,努力了好半晌,最后连白玉般的脸庞都涨得通红都没有拿起来,额头渗出细汗,觉得自己有些丢人,背过身去不愿让李观一和爷爷看到自己脸上鬓发沾汗的模样。 李观一却不曾见到这样少女烂漫的模样。 勉强喝茶,以苦意维系心神。 而这个时候,那巨大白虎也缓缓消散,李观一的白虎法相刚刚是靠着神弓气韵才在外面存在,此刻神兵恢复安静,自然如倦鸟投林,重新归来,落入了青铜鼎上。 李观一动作微顿。 在白虎法相归来的时候。 九成八的青铜鼎玉液。 瞬间圆满! 第27章 美人素手赠虹霓 青铜鼎玉液是李观一最为安身立命之物。 上一次积蓄玉液,倾倒落在丹田,让李观一修成了兵家上乘的内功心法《破阵曲》一十二层,更有了一手刀法,而现在,这玉液终于第二次积蓄完成。 李观一视线落在那一张破云震天弓上。 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若有所思。 看起来,不只是法相级别的高手施展的法相武学可以完成玉液积蓄的最后一步,神兵也可以完成这一步。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玉液倾倒而出,能够有什么变化。 或许是刚刚拿起了那一张弓太过于耗神,李观一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升起来的疲惫,脑海中杂念此起彼伏,许久不曾安静下来,只能靠着茶水的苦涩压制。 薛道勇不曾再提起那一张弓,而是谈论一些薛家的往事,言语幽默风趣,其中也夹杂着一些颇为惊险的经历,最后送上来了一桌清淡的饮食,每人一碗黄米粥,一条烧鱼,几许鲜蔬,一些调味粉,一枚果子。 李观一道:“前辈生活倒是简朴。” 薛家高门大户。 刚刚至少五百贯的院子和地契,老者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送了出去,可是临到饮食上,却似乎和寻常百姓吃的一样,甚至于不如回春堂的那三位武师。 这时候,他发现薛霜涛看了自己一眼,想要笑却憋着的模样。 或许是耗神疲惫影响了感知,李观一到这时发现了不同。 他微嗅了嗅那一小碟调味粉,道:“这是……” “人参,白术,茯苓。” 久病成医,李观一十年来为剧毒所苦,常常和药材打交道,又在药铺待过了很长的时间,两世为人,天赋出挑,只是闻了闻便闻出来了几味主药,又尝了一口黄米粥。 其中同样有对应的药材,却又化去了苦味,滋味欣甜。 体内的气血和《破阵曲》内力都活跃起来。 就连刚刚握持神兵带来的巨大消耗都有所缓解。 薛道勇含笑道:“如何?”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道: “熟地黄益精填髓,人参补脾益气,益气养血,共为君药。” “白术茯苓,助人参益气;当归白芍养血和营,助力养心,这几样是臣药。” “川芎为佐药,活血行气;甘草为使药,益气和中,调和诸药。” “老前辈这一顿饭,倒是气血双补的好东西。” 老者倒是讶异了一下,而后笑起来,对旁边的少女道:“你看,媚眼抛给瞎子看,可是浪费了一番美意,有好的东西,也要有能够说得出哪里好的客人,才算得是宾主尽欢,不像是你那哥哥和弟弟,只知道说一句好吃。 “要么就是再来一碗。” “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说着的时候,却是抬头,看到那少年已经三口两口将不亚于一枚大丹,却又对身体极温和的黄米粥吃了个干净,少年见那边老者怔住,旋即也笑起来,故意道:“那么,老前辈,晚辈也大煞风景一次了。” “再来一碗。” 老者放声大笑。 对这少年倒是更为欣赏起来。 然后毫不犹豫拒绝道:“百年的山参,天池的鱼儿,都是对于武者有裨益的,哪怕是我也是难得拿出来招待人的,哪里有这么多给你准备?” “小子胃口不小。” 李观一遗憾。 他还想要给婶娘带一份的。 那少女看着之前从容的少年先生贪吃模样,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感觉到他也没有那么难看懂,想了想,把自己的碗往前面推了推,道:“我这一碗还没有动过,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带走。” 旋即强调道:“当然,鱼儿不可以。” 李观一试了试这鱼儿,果然滋味鲜嫩非常,老先生提醒,这鱼是以药喂养长大,对于武者有裨益,对于身子虚弱的人来说,却如同猛药烈药,反倒有害,李观一把这鱼儿吃完,道:“真是好吃。” “如果能够天天吃这样的饭菜的话,于愿已足。” 薛道勇大笑:“哈哈哈,你是打算把老头子吃垮啊。” “好!” “你若是能够在三年内破境,来我这里,老头子每天管你一顿。” “若是你一年内破境,顿顿吃都可以。” “砸锅卖铁也给你吃。” 一顿饭菜,宾主尽欢,薛霜涛带着李观一离开了这听风阁,少女看了看李观一身上的衣裳,道:“你现在是客卿了,吃穿用度,都按我家的嫡系来,今日已晚,你随我去领取一身衣裳,兵器和丹药。”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要维系浑不在意般的镇定,道: “明日需得要早些来才是。” “我要教你步法和弓箭。” 李观一点了点头。 先去领取兵器,而今天下列国纷争,伐交频频,朝廷对于某些兵器,如刀,剑,木盾,以及需要长时间修炼才能使用的弓,管控越发松弛,可对于甲胄,弩,以及长度超过一丈二的列阵长枪,极为严苛。 前者是行走于世保护自己安全的。 后者就不同了。 薛霜涛带着李观一去了薛家兵器铺在自家宅府里面的库房。 伸出手指了指里面的兵器,道:“这里的刀分为三种,刀速最快的轻刀,刀身最狭长,能刺能削的刺刀,还有重刀,都是百炼铁打造的,和江湖上有名气的利器,只差了材料不同。” 李观一根据破军八刀的特性,选择了一把通体幽黑的重刀。 刀身厚重,重心恰当,适合劈斩。 刀鞘是暗沉铁木镶铜,有虎啸纹路。 那铁匠看了一眼,道:“三百炼重刀一把,比江湖上的利器级兵刃不差多少,作价九十七贯,刀鞘是上乘的暗纹铁木,处理过不会生蛀虫,也不会生锈,镶嵌黄铜,刀鞘尾部有做空,可存放丹药。” “刀鞘作价四贯三陌,总价一百零一贯,是客卿,可以只出七十贯。” 客卿能够拿到好兵器,但是基本的材料钱和工费是要出的。 这种渠道,已经是寻常武者求而不得的,江湖上许多武者只能用得村口铁匠敲出来的铁片儿剑,钉两片木板当剑鞘,去闯荡江湖。 哪怕是李观一,也要赞叹一句很划算啦。 但是现在他李某人身上纹银就只有三两。 沉默了下,怀里抱着刀,看向那边的少女。 薛霜涛随意道:“记在我的名字下面就好。” 铁匠讶异,看了一眼年少俊俏的李观一,又看了看大小姐,满腹狐疑,点了点头:“好,既然是这样的话,就放在大小姐您的名下了。” 薛霜涛点了点头,又带着李观一去拿了一张弓。 弓力需是李观一可以勉强拉满,却又有些吃力的级别,弓身也符合此刻少年人的身高,少女利落地拿出一张张弓试手,最后选择符合李观一的一共有三张弓。 制弓以干、角、筋、胶、丝、漆,合称六材。 第一张弓,以一种紫竹为材料,韧性极佳,以黄牛角贴在弓臂内侧,以牛筋贴于弓臂外侧,两者可以增加弹力,让弓箭射速更快。 作价三十贯。 李观一询问这一张弓整合材料用的胶是什么。 中年男人笑道:“是蜀鼠。” “把蜀地老鼠肌肉和皮质熬煮而成的,粘性不错。” “重点是便宜,当然,不愿意的话,这里还有其他的。” 第二张弓,是意木为弓臂,以末丰之角,马筋,混合鱼胶而成。 劲气极扎实,耗时两年,作价一百一十贯。 这一张弓比起此刻少年腰间的刀还要贵。 李观一看向那一张最便宜的弓,刚要开口,就看到那少女抬手指了指放在最高处的一张弓,道:“那一张,拿下来看看。” 李观一看到那一张弓木头材质,弓身却犹如绞了黄金丝线。 弓身内侧的角长二尺五存,有三色,本白、中青、末丰。 三色不失条理。 李观一不懂弓,但是认得出好坏。 这东西,很贵! 中年管事赞道:“大小姐好眼力!” “这一张弓耗时十五年才成,冬日部析弓干,春日治角,夏日治筋,日天合拢诸材,再入寒冬时把弓置于排檠内以定体形,用的是柘木,十柘九空,十柘九弯,树心有黄如金的金丝线,韧性极佳。” “以犀牛角,鳄龙筋,混以南海鲨鱼胶而成。” “只是弓劲耗力极大,难以彻底张开。” “作价一千五百三十贯。” 李观一眼角跳了跳。 多少?! 他斟酌了下言辞,道:“我觉得,太贵了。” 薛霜涛摇了摇头,道:“爷爷说过,弓和刀剑一样,是托付性命的,有时候弓身的韧性强一些,就可以多射出箭矢而不至于绷断,弹性足够,箭矢就会射出更快,这一丝的提升,或许就是生死的间隔。” “万物都可以含糊,唯此生死,不可半步退让。” “将此弓取下来。” 中年管事道:“是,大小姐。” 薛霜涛握住了弓,随意搭弓上箭,弓箭甚至于没能开满,脚步踏出一步,气机凌冽,射出一箭,洞穿合抱粗的树木,少女鬓角发梢扬起,露出了白皙下巴和一双杏瞳,满意点头,道: “嗯,记在我名下就行。” “我记得我十岁时候,爷爷送过我一个店铺,这几年的利润,应该足够了。” “给,先生,你的弓。” 她看到李观一呆了下。 伸出手,托着少年手腕衣袖,把他的手抬起来,然后将这一张弓轻轻放在李观一的手上,道:“自古美人赠剑于英雄,我虽然不是什么美人,但是我也相信爷爷说的话,先生未来会是一个英雄。” “这素霓弓就赠给先生。” 李观一:“…………” “多谢。” 他看了看腰间的刀,抱着一张弓。 看到前面的少女双手背负身后,微微一笑。 李观一觉得。 大小姐的魅力,盖世无双。 而这个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经来到了关翼城。 他轻而易举甩开了想要跟踪自己的官家缇骑和后辈徒孙,道: “祖小友还没有来,你我且转一转。” “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你说对吗?老友?” 他垂眸笑着,旁边旁人肉眼不可见的空间,一只巨大玄龟垂眸颔首。 当代阴阳家寿数最长的长者,【司命】。 已应邀约而来。 第28章 投桃报李 薛家府邸之中,来往薛家子弟女眷,无不侧目而看。 穿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在前面走着,身旁是一位年岁相仿的少年人,身高已慢慢舒展开来,眉宇英武,一身蓝衫,革带上有带钩,挂着一柄暗纹鞘镶铜的重刀,背后背着一张绞了金丝般的战弓,英武逼人。 薛家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少年人,他们却不知道。 本来打算过去认识一番,却看到和薛霜涛走在一起,打消了主意。 薛霜涛道:“弓箭,重刀,然后和我去一趟药房吧。” “甲胄是不可能给你配备的,爷爷说薛家没有甲胄。” “甲胄违背了陈国的律例。” 李观一点了点头。 可脑海中想到了那位老者豪迈的模样,不知为何,对于少女的这一句话,他只相信一半。 他相信薛霜涛真的如此认为。 至于老爷子薛道勇的话。 那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得益于上辈子从小到大,至少九年义务教育内的历史教育,李观一有极为简练的历史观,当天下大乱的时候,薛家这样的豪强一定会有私人武装,以及甲胄,天下有变,总有地方豪强一跃而起,成为王侯将相。 薛家药房,比起回春堂更大许多。 回春堂是关翼城城南最大的药房,而在之前,每年都会给薛家送特定的药材来,推开门之后,一片药香味,李观一有一种舒适放松的感觉,视线扫过,认出了许多的药材。 龙骨,远志,首乌藤等等安神之药。 当归,何首乌,熟地黄等补血药。 人参,白术,景天等补气药,以及…… 少年药师视线随意扫过,微凝,在标注着药师自己用的柜子上看到了一些不曾标明名字的药材,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是五岁开始和药材打交道,学医已有八年的李观一,一眼认出。 巴戟天,仙茅,续断,菟丝子,锁阳,补骨脂,天冬,墨旱莲。 滋阴补阳的壮阳药?这个力度和配方的话。 补肾阳,益精血。 强筋骨,止崩漏?如此看来…… 那边留有山羊胡的老大夫注意到了那少年人的视线,咳嗽一声,面不改色移动脚步,把李观一的视线挡住了,和和气气地笑道:“嗯,大小姐,还有这位小公子,来此地做什么?” 薛霜涛莞尔一笑,语气温和如常:“有劳张老,取一份修炼资材。” 老者以超越往日极限的闪电般速度拿出来,放在桌上。 “丹参饮三十份,可辅助行气,若是心绞痛也可用其暂止。” “另气血双补的生脉莲花丹十份。” “止血药五份,用来泡浴的滋养类药包三十份;练功之后,促进气血流动,舒缓酸痛的药包三十份,每日早上起来药浴一次,以令自身元气圆满;夜间第二类,保证不会留下暗伤。” “另外,我和小兄弟一见投缘,这是我个人所赠的一成。” 素来抠搜,被称为捏着蛤蟆都要攥出尿的老人把一个小包裹放在桌子上,少年人神色腼腆,微微笑道:“多谢老前辈,老前辈医术精通,可是这许多药材,不写名字的话,实在是辨认得难,晚辈都看花了眼。” “或许收拾一下比较好?” 老者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温和微笑:“小兄弟说的对。” “老夫下次一定收拾好!” 一老一少,心照不宣。 老人在丹药里面又增加了几枚。 然后把李观一和薛霜涛送出来,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 “薛家怎么来了这么个漂亮小狐狸?还懂医术和药方?” 薛霜涛道:“张老往日总是……节俭,今日对你倒是很好。” 李观一道:“或许是因为我以前也当过药师。” 薛霜涛狐疑,没有追问,道:“丹药和兵器,甲胄不一样,你每个月都可以来领取这个月的份儿;虽然说丹药对修行有裨益,但是爷爷规定每月不可多取,修行还是要靠着自己。” “嗯,差不多了,去制衣坊一趟便好了。” 制衣坊的曲管事正在处理些杂事,见薛霜涛和李观一来,倒是惊讶,而后就看到李观一腰间多了的腰牌,柔媚的眼睛都发直了些,结结巴巴道:“这,李小弟弟……” 薛霜涛道:“我陪着李客卿来这里取一份客卿的衣物。” 曲管事呢喃:“客卿……?” 她看着那少年人,有些失神,旋即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丝地位分明的谦卑神色来,道:“是,大小姐,客卿,请稍等。” 李观一微微一礼,嗓音温和道:“有劳曲姐姐了。” 曲管事脸上神色一怔,看到李观一脸上神色,旋即那笑意就变得真诚许多,笑道: “客卿嘴还是这样甜,好好好,包在姐姐身上。” “定给客卿准备一身最好的衣裳。” 她扭着腰,袅袅地去了,李观一和薛霜涛坐在制衣坊待客所在的地方喝茶,制衣坊的侍女上了些点心,李观一《破阵曲》内气锻打身躯,容易饥饿,慢慢吃了些。 薛霜涛倒是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观一:“你之前认识曲管事?” “嗯,昨日取衣裳时候认得的。” 薛霜涛更疑惑了:“那你为何叫她姐姐?” 李观一手指擦过嘴角一点残渣,放在嘴里,想了想,道: “因为她比我大些岁数。” “就这?” “礼多人不怪嘛。” 交谈短暂结束。 李观一吃着点心,红木椅中间是个小台子,另一边的红木椅上是薛霜涛,点心做得很是小巧可爱,口感软糯,里面是红豆泥,少女忽然开口道:“客卿多大了?” 李观一道:“十三岁多些,约莫还有两个月就是生辰了。” 薛霜涛目光看着前面,道:“嗯,我刚刚过去了十四岁的生辰。” 李观一点了点头。 薛霜涛道:“我比你大。”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观一的脸上,道: “我也比你大。” 李观一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少女是也想要让他叫姐姐? 他失笑起来,觉得还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这个时候,脚步声传来,薛霜涛一下坐回去了,裙装垂落,双手安静放在膝上,气质温柔,是礼数挑不出半分毛病的优雅大小姐。 曲管事笑吟吟道:“你说今日事情怎么能够有这样巧的事情,我这制衣坊里面,恰好就有和客卿身量类似的一件衣裳,又恰巧有着一条镶了玉的革带,小先生,来试试看?” 李观一放下点心,随着曲管事去换了衣裳。 同样是清朗的蓝衫,材质却截然不同,其中有暗纹,不显得过分华丽轻佻,却又有一种来自于世家大族的庄重,腰间垂落容臭香囊,革带的规格也更好些,中间有一枚圆润白玉作为装饰。 南国陈朝,文饰华美。 哪怕是腰带也有各种款式,仙花、荔枝、师蛮、戏童,材质从革,至金铁,玉石,犀角,截然不同,往日是身份高低的象征,而现在对此管控逐渐松弛,在革带上装饰宝玉,朝廷并不会在意了。 曲管事拍手笑道:“是好容貌,好气度。” “好一位少年郎。” 薛霜涛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哪怕是薛家以及交好的世家大族里,或有俊美超过眼前少年的,但是那种从容气度却是未曾有过,腰间佩刀,一手持弓,眉宇飞扬,是和春日杨柳,快马扬鞭匹配的少年意气。 曲管事笑吟吟地送两个少年人离开这里,依着门户,旁边儿有个侍女道:“管事,这衣裳,不是之前那位少爷要的吗?” “提前给了这位客卿,会不会不太好?” 曲管事懒洋洋道:“制衣坊里面自是听的我的了,那少爷扯高气扬,来这里吆五喝六的,迟些便迟些,在规定的日子前交出去便是了。” 侍女道:“毕竟少爷地位高些。” 她噙着微笑道:“若说是地位高低,那自是那少爷高些。” “可那一声姐姐唤得我舒心,眼里没有看不起咱们,便愿意给他多些方便。人活世上,定是要有些怪脾气的。” “我便是希望,让我觉得舒心的人,过得最舒心。” ……………… “丹药,弓箭,兵器,衣裳皆换了。” “藏书之地,明日带你去。” “另外,客卿可以配备薛家马车,也可以安排两名侍女帮着去处理你院落的事情,照顾女眷,明日记得早来。” 车夫赵大丙本听说有客卿要用车,赶了车来,看到了李观一身上衣裳的时候,好半晌回不过神来,他道:“小兄弟……不是,客卿,你昨儿不是说,在想客卿是很远的事情吗?” 这怎么,一天不见,就成客卿了? 自家十年都没影子呢。 我是昨日一杯酒,醉倒十年了吗? 李观一想了想,微笑道:“赵大哥,因为老话是这样说的啊。” “度日如年。” 赵大丙张了张口,那种羡慕和自懊在意会到这句话里面的小小笑话之后,反而化作了一种失笑,羡慕甚至于嫉妒感都消散平缓下去了,无奈摇了摇头,羡慕笑道:“客卿你可真是有才气。” “请上车吧!” 少年人顿了顿,又问道: “赵大哥的盐焗花生米还有吗?我还从不曾吃过这样好的小食。” “有些嘴馋了。” 赵大丙微怔,旋即稍有得意,大笑:“哈哈哈,自是有!” “你要吃,我这里一定给你备着。” 薛霜涛看着那十三岁的少年人为人处世,提醒道:“客卿,及得明日早来。” “嗯。” 李观一一脚已踩了马车上,却忽而想到什么,走下马车。 薛霜涛:“嗯???” 李观一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道: “稍等。” 不知道怎么的,李观一也有些说不出口似的,他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脸,调整气质,然后转过身来,阳光温暖,薛家人来往,俊朗的少年脸上有着腼腆干净的单纯笑意。 “今日多谢了。” 他顿了顿: “薛家姐姐。” 第29章 神兵苏醒 这个称呼喊出来,薛霜涛的神色都凝滞了下,这里是薛家,薛家的大小姐,和薛家三十年以来最年轻的客卿一起出来,本来就是引人注目的事情。 李观一这一声薛家姐姐没有半点的遮掩,自然引来了一道道好奇视线。 少女本觉得没什么所谓。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大大方方的。 可不知怎的,当周围人目光都看过来,反让她觉得面颊发烫了。 看着前面腼腆无辜的少年,心底知道这一副模样,绝对就是这个少年人装出来的,是对自己刚刚说比他大的回应,却还是脸颊发烫,伸出手指着他,咬牙切齿,你你你了好几句,说不出话,一顿足,道: “明日早来,有你好看!” 旋即转身,裙裾飞扬散开如莲花,而后聚拢,少女迈步跑开来,袖袍抬起,掩住如同白玉的脸颊,只有一双眸子在外面,额头都通红了,快步走开来。 少年人微微笑着,心中自语道:“真是青春啊。” “是可爱的小姑娘。” 周围人看着这里。 春光正好,是草长莺飞的岁月,英武少年,还有红了脸颊的少女。 他们看着那边背着弓,腰间挂着刀的少年郎,也在心中感慨,“真是青春岁月,天真浪漫。” 李观一坐上了马车,赵大丙驱车从薛家一侧的马车车道上行驶,自偏门而出,到了一条大道上,马车轱辘轴转动,驶入了人群之中,李观一呼出口气,把刀解下来放在膝盖上。 他的气质重新恢复到了温暖沉静。 区区一个小姑娘而已,可是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到了有些热。 他伸出手指拉了拉衣领。 “今日太热了些。” 赵大丙抬起头,看了看三月三完全还是凉爽的太阳。 他咧了咧嘴,没有接话。 他拿出来用手帕包着的盐焗花生,分给李观一,又拿出了一个大的水囊,里面是泡着胖大海的茶,拿了个茶碗出来给李观一用,驱车走出了很远,想了想,还是道: “李老弟,老哥有句话说一说,你也就听一听。” “你和大小姐年岁相差仿佛,大小姐那容貌,自然不用说了,你也是少年英才,可是……” 他迟疑了下,道:“你不要对大小姐有其他念想。” 李观一笑道:“老哥为什么会觉得我有那个念想?” 赵大丙道:“没有就好啊,你虽然是客卿,但是客卿也只是薛家的客人,薛家客卿都分为三个层次,哪怕是最上乘的上院客卿,只是娶薛家支脉的小姐们,已是极了不得的了。” “你可知道,大小姐的二姑姑,也就是老家主的女儿。” 李观一安静听赵大丙说主家的八卦,赵大丙放低了声音,道:“她当年在京城胡闹,和一位纨绔公子交好,被老家主重罚了,后来那位二小姐长大之后,还是听从了家主的吩咐。” “嫁给了景王殿下,作了侧室。” “大家不明白,那时候的景王殿下只是个闲散王爷,薛家不是大门阀,可也是有头有脸的大豪商,去做侧室,不是掉面么?但是老家主却一意孤行,那时候大家想着,或许老家主只是给二小姐寻一个安散的生活。” “后来前代陛下驾崩,中间那几年又,总之之后景王殿下登基……” “二小姐,便成了皇贵妃。” 李观一道:“薛家是……皇商。” “那之前的大小姐呢?” 赵大丙迟疑了下,轻声道:“这事儿你可不要说啊,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大小姐游历江湖,遇到了个男人私奔了,那男人是应国的战将,老家主因此大怒不已,宣布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听说那个男子因此对大小姐颇感念恩德。” “现在在应国生活,曾经和岳帅交锋。” “之后向北驱逐突厥,向西开拓马道,威震四方。” “此刻已是应国的护国大司马大将军,和咱们陈国关系好的那些年,想要回来拜见老家主,还是被赶出去了,大小姐有孕在身,在雨夜跪了一夜,近乎于昏厥,老家主都没有见她。” “那时候江州人都说,老家主太绝情了。” “连当今陈皇陛下都和二小姐说可以稍微宽容些,老家主还是不管,说是女儿嫁给了敌国,就当做没有这个女儿,还曾主动去投狱,要有司将他监管,是当今的陛下下了诏书,安抚老爷子,他才回来了。” 李观一咀嚼的动作一顿。 赵大丙说薛道勇的愤恨极详实,言之凿凿,充满了对之前那位大小姐的怜悯,和对薛道勇的不解,敬畏,可李观一下意识觉得薛道勇是在做戏,做戏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瞒过陈皇。 或许是他是外来者;或许是上辈子可以看到许多的历史,他反而可以更公允地看薛道勇做的事情。 老者让大女儿嫁给了应国的大将军,让二女儿成为皇贵妃,儿子有自江州通向西域党项人的商路马道,而陈国皇帝对他不怀疑,应国大司马大将军对他的大女儿心中愧疚不已,宠爱有加。 而他自己,身负白虎,背有神兵。 在薛家修筑了荷塘,有满池的荷花和锦鲤,取名听风阁。 含饴弄孙,垂钓荷塘。 听什么风? 赵大丙将李观一送回住处了。 少年人目送赵大丙的马车远去了,这才回了院子里面,和婶娘说了今日的经历,将从薛家带回来的黄米粥给婶娘热了热,忽然想到了今日握住神兵时候,心烦意乱的时候,脑海里面似乎回忆起来婶娘的琴音。 他往日都不喜欢练琴的,今日却是主动抚琴。 而后在婶娘‘我家狸奴儿长大了’的欣慰注视下,被告诉今日该下棋的,之后慕容秋水一边为李观一抚琴,告诉他刚刚错误的地方,又一边口述下棋落子的地方,将李观一杀了个片甲不留。 慕容秋水慢慢收官,狡黠笑道: “狸奴儿的棋还是一般无二呢,不过比起之前好许多。” “要加油胜过婶娘哦。” 李观一:“…………” 下棋已经是在这个时代难得的消遣了。 可是总是输就不一样了。 李观一被婶娘评价为臭棋篓子,从不曾赢过一局棋,婶娘也不让他出去下棋,说连她这样一介妇道人家都打不过,出去下棋,不是更加要输了,被人嘲笑吗? 李观一也无法反驳。 今日握持神兵,接受传承,已是极疲惫了,婶娘为他抚琴之后,心神虚幻许多,又下棋对弈,耗费精神,李观一洗漱之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他坐起身来,呼吸吐纳,掀开里衣衣襟,看到了上面的青铜鼎。 赤龙,白虎法相烙印其上。 可惜目前只能出来一个脑袋,而且赤龙出来的时候,白虎就出不来,白虎冒头的时候,赤龙就会被青铜鼎直接死死拍在鼎身上,化作烙印。 李观一看着那圆满玉液。 九成八来自于薛道勇,剩下那两分来自于神兵【破云震天弓】。 不知道会如何? 李观一闭目,调息数次之后,神念触碰到了青铜鼎。 鼎身晃动,朝着一侧倾倒。 其中玉液,猛然垂落,体内《破阵曲》内力已至十二层圆满,玉液流转,未曾影响《破阵曲》,李观一脑海当中,今天在握持神兵之后所烙印的文字重新亮起—— 【入境之法三乘论】! 【一箭光寒】! 第二门射艺绝学忽而大亮,玉液落在其中。 神韵化作了神将,仍旧展示这一门绝学,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如同之前那样轻易地大成,似乎是道路被堵死,玉液无法进入其中,李观一注视着那神将演示功法绝学的画面,渐渐沉迷其中。 看着那位神将拉弓,看着劲气流转,法相相随,射出一箭。 最后连神将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亮起的穴道和筋脉。 李观一下意识调动【破阵曲】内气流转于内。 尝试许多次之后,完成了一次如神将体内内气流转般的变化。 “原来如此,是调动内气,配合法相,以自身的内气为法相提供能量,然后再倚靠法相攻击,以法相为武。” 在悟透了这一层的时候,玉液之前似乎再无阻碍。 迅猛地落下,不断在李观一体内完成的,【一箭光寒】的流转筋脉内循环。 脑海中似有雷鸣白虎啸。 薛家法相绝学·【一箭光寒】。 修成! 薛家·听风阁。 十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悬空,让屋子里面犹如白昼。 老者正在翻阅信笺,看着自己儿子传信最后的内容,是有一位他的朋友,要来到关翼城,和老者洽谈一桩大生意。 他将信笺看完,在手掌中一合,已经化作灰烬。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夜色之中的空气尤为宁静,就连春末的虫鸣都消失了,空气中有沉如水的感觉,让人心中莫名不安,老者出现在了放着神兵的前堂。 【破云震天弓】仍旧好好地存放在那里。 老者松了口气,手掌按在了那弓身上,不由想到了今日那少年握弓。 却吓他一跳,还以为真能拿起来。 老人微微笑起来,手掌拂过弓弦的时候,却是微微一痛,指尖有鲜血流淌下来,薛道勇微怔,看到那破云震天弓微微震颤,似乎蛰伏爪牙多年的猛虎,终于舒展了下身躯,睁开了眼睛。 老者眸子微睁。 “这是……” 下一刻,这沉凝的空气如同锦缎一样被撕裂了。 【破云震天弓】的弓弦猛地震颤,听风阁外面的荷塘每一滴水都在瞬间被震碎成雾气,而后汇聚,仿佛化作了一只白虎般的气韵,昂首朝着天穹发出雷霆般的咆哮。 猛虎的咆哮震天撼地—— 弓弦的鸣啸猛地炸开,经久不绝。 天下神兵排行榜,弓类第一位。 破云震天弓,苏醒! 第30章 师父上门 白虎啸天,其音不绝,薛道勇在同时以自己的庞大气机将声音拦截住了,在这听风阁的外面,仍旧还是风平浪静,但是终究是有更为细微的变化,难以阻拦。 现在是三月春日,白虎七宿横贯于辽阔黑夜的西方,而组成白虎七宿的参宿,更是整个天空中最亮的星宿之一,人们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白虎七宿的光,忽然提高了一个星辰亮度。” 一个年轻的声音开口,语气中充满了讶异和轻快的好奇。 他口中的星辰亮度,是指得在清朗的夜空中,人以肉眼可以看到的最微弱的星光,那是一个戴着兜帽的人,身子不高,露出了雪白的下巴,那人有着难以界定的容貌,是漂亮的少年,或者英气的少女。 只可以确认那是个少年人。 观测天机的人,总有些不同。 天机和世界的规则,在他们的身上会有一定程度的模糊。 这是恩赐,也是代价。 那人抬起头,手中有用纯度很高的东海水晶打磨的圆片,这是墨家发明的东西,可以让人看到极遥远的地方。 但是能以肉眼观测到一个星辰亮度的变化,也极不可思议。 篝火旁边的老者安静了一会儿,道: “天空中的四象大宗环绕着中天运转,自古而今不知道多么漫长的时间,哪怕是之前皇位更迭,天空的星辰都没有半点变化。” “一百多年前,中州的大皇帝权柄旁落,魏武公夜宿太后所在的凤凰阁,年轻的皇帝提着剑去复仇,最终那一日,紫微宫半夜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大皇帝和宫殿一起化作了灰烬,可天上的紫微星却仍旧明亮。” “钦天监的官员因此获罪被凌迟。” “真是可笑啊,是人祸,却因为无法让天上的星辰黯淡而导致一百多人横死,他们并不懂得星象,只是希望万物臣服于自己而已,当年那位游侠儿的后裔,怎么也变成这样愚钝执着的人了呢?” “白虎七宿不会轻易的变化自己的亮度,上一次它亮起来,是在五百年前了,但那个时候不是春天,它不在西方,代表着的是天下大定,有白虎星君降落在大地上镇压中原。” 老者用树枝在地上勾勒着复杂的星象图,轻声道: “每一件事情都有其蕴含的含义,星辰的流转往往代表着人间的某种预兆,或者说,人间有事情发生,天上星辰随之而变,白虎七宿变亮,代表着这一代的四象大宗已来到了人世,那是主掌兵戈的天神。” “你看,参宿最亮,这代表着猛虎的爪牙已经提前一步苏醒,已经按耐不住了。” “乱世要来了。” 他想了许久,看向那边带着兜帽的弟子,道: “瑶光,你要去找到他。” “完成东陆观星学派的职责,维系着尘世的平和,尽可能去制止真正乱世到来。” 那少年人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道: “老师,乱世是可以制止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自古而今哪怕是有过和平,乱世不曾结束?” 老人沉默了许久,叹息道: “世界已纷乱太久了,乱世总要到来的,那时候,天下的英雄们都会按着兵器走入这个世界,就像星辰穿过祁连山和太行山,升到夜空中,星象已预兆了那个时代,但是我们总希望可以推迟它的到来。” 那少年人疑惑:“为什么?” 老者伸出手摸了摸弟子的头,道:“在和平的时候,一个支撑着一家人生活的农夫,也是自己的英雄,可是你知道在乱世之中,什么样的才是最大的英雄?” “什么?” 老者垂眸,眼底仿佛闪过了一百多年前那血腥,轻声道: “杀人最多的。” 少年人悚然一惊。 “因为无论是怎么样的英雄。” “哪怕是怀揣着大愿,只要卷入这个乱世之中,他们的身后也一定是累累的白骨,剑下也一定淌满了鲜血,他们为了和平的天下,而提起了长枪,但是他们的马蹄下已经遍地尸骸。” “有人认为这是革新世界需要的代价,而我们总希望付出更小些。” “去吧,瑶光。” 老者摸了摸这漂亮弟子的头发,带着肃穆: “找到那阔别五百年,再临凡尘的白虎大宗。” “要在观星学派里面,另一支渴望掀起乱世的破军一系找到他之前,找到他,哪怕无法制止乱世的到来,你也要一定辅佐他,成为勘定时代的英雄。” ……………… 听风阁的池塘之上,水气化作的白虎咆哮,最终伴随着神兵的安静,这水气所化的白虎也溃散,重新汇聚成了水,轰然落下砸在池塘,竟然有东海惊涛拍岸的怒声,里面的锦鲤早已经化作了一摊腥臭的血。 薛道勇死死盯着那池塘,又看向那平静下去的【破云震天弓】。 老者能感觉到,这弓箭有所变化了。 是谁? 是谁!!! 他猛然转身,走入了听风阁,摊开白纸,脑海中将最近一个月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回忆一遍,任何事情都记录下来,密密麻麻,而后以朱砂笔将有可能引发【破云震天弓】异变的事情全部勾勒。 来自于朔北的信。 应国的使臣。 江湖上的大宗师。 以及…… 在这一个个说出去足以震动一方的名字之后,老者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眼底有异色,最后他提起了朱砂笔,在那个名字上面,用力地画了一个圈。 【李观一】。 老者注视着这个名字。 有可能是他,但是也有大概率不是,他还没有入境;薛道勇自己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入境了,十八岁已有一身手段,弓箭拳脚皆绝,可以独行万里,跨越乱战军阀的区域。 是要试探一番吗? 老者忽而笑了。 从容豪气,如同一只狩猎的猛虎。 他提笔一挥,在少年人名字后面写了文字—— 【李观一,再提一档】 顿了顿。 将这一笔抹去。 【李观一,上院客卿,可日日来此饮食】。 手腕一抖,随意将笔扔下,看着那破云震天弓,神色浅淡。 试探? 不需要,试探尚且有失败的可能。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够。 下,重注! …………………… 李观一睁开眼睛,陷入了沉思。 他学会了那一招,但是这一次和之前不同,这一次是,李观一自己先领悟了这招,然后玉液迅速灌入,增加他的熟练度,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是让他掌握了这一招,而不是大成。 李观一已经摸索出了青铜鼎的特性。 这鼎内玉液大概率和他自己境界相关联,此刻还没有入境,所以修行未入境功法破军八刀的时候,可以一瞬大成,而薛家绝学第一招,那是法相绝学,只能勉强掌握。 而掌握的前提是李观一自己理解这一招神韵,可以自己做到。 然后瞬间熟练度拉满。 他握着薛霜涛所赠的素霓弓,有着熟悉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已经握着这一张弓许久,薛家绝学一箭光寒,也可以随意用出,但是李观一知道,那是错觉。 法相绝学,需要法相圆满。 李观一现在两个法相都只能冒个头,而且还经常为了谁冒个头而打架,小白虎被赤龙打得嗷嗷叫。 还需要入境之后,内气可以离体,为法相提供元气。 然后才是武学境界掌握。 少年人叹了口气:“入境啊……” 想要离开陈国,需要入境功法才算是安全;想要掌握武学,也需要入境,就连还想继续白嫖破云震天弓的传承,也得到入境,只是…… 他本来想着直接离开陈国,可是看了看素霓弓和那柄重刀。 心中竟然出现了一丝动摇。 美人恩重这四个字,终归不同。 但是追杀自己的夜驰骑兵,还有婶娘所说的皇室问题,让李观一重新坚定离开陈国的打算,只是薛家的情谊,李观一也要认下,滴水之恩,需涌泉相报。 李观一打算‘翻阅’下脑海中的【入境之法三乘论】。 之前只是【烙印】下来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青铜鼎上白虎法相忽然汗毛炸起,开始怒吼,法相相联,哪怕是只能冒个头的法相,李观一的感知瞬间强化。 这就是,法相本身具备的特性? 李观一来不及思考,那种发现敌人的野性直觉已经让他抬手抓起了素霓弓,反身握箭搭在弓弦上,转身掠出自己的屋子,拉弓搭箭,似已有了几年火候。 月色之下,老登爬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趴在墙上,目标非常直接。 完全就是直接奔着少年人来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李观一的屋子,咧嘴一笑,抚须道: “老夫【司命】。” “小伙子,你和老夫,啊不是……” 他顿了顿,热切道: “你和为师有缘啊!!!” 第31章 当修最上乘 夜半风高,月明星稀。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子趴着墙头上和你说,和我有缘。 李观一的警惕性直接拉满,他已不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经历十年逃难,哪怕素来都是在笑着,可戒备心其实很重,手中的素霓弓拉开,那箭矢死死锁定了老者的咽喉。 箭矢和弓身在小幅度移动。 是为了方便根据对方的动作迅速确认设计方位。 锁定范围为眉心,咽喉,心口。 薛家一箭光寒,需内气外放,法相为兵。 他自然做不到。 但是作为承载一箭光寒的箭术,已有了根底,墙头距离他现在在的位置,最远不会超过二十步,今日夜间无风,而弓是刚买新调的,韧性,弹性都是最佳状态,一箭足以贯穿目标。 老者却不在意似的,兴致勃勃笑道:“你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大的麻烦,为师刚刚发现了,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人注意到了你;在这个世道上,身上麻烦越多的人,越是不一般。” “而你,尤其如此。” “做我的徒弟吧,老夫会把阴阳术的妙用全部传授给你。” 这老人说话有些神神叨叨的。 李观一不卑不亢,弓箭没有移开:“若是要收徒的话,还请您白天来,表明身份,晚辈自会恭敬收下您的帖子,可是半夜爬墙的,不是贼人便是凶徒,还请您退后。” 自称司命的老者大笑: “有个性,不过嘛为师就只是心痒难耐,想要早点见到你而已。” “人行走于世界之中,世界的规矩是用来约束俗人的,想要见到徒弟就来见,遇到庸碌之辈只以白眼看之,而遇我心欣喜者则夜班烛光,促膝长谈,算是随性随心。” 李观一不知道敌友,只是道:“还请明日再来。” “明日?我看,五,四,三,二,一。” “嗯已过去了午夜,差不多了。” 司命拍了拍手掌,就要直接往下跳。 李观一箭矢已在弦上,忽而传来了一阵沉闷的破空声音,在夜色下,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非常完美的曲线,而后精准地拍在了老者的脸上,老者刚刚跃起要往下跳,就被直接糊了脸。 平衡被打破。 怪叫了一声,朝着后面倒下去。 那是一个铁锅,哐地掉在地上了。 李观一回过头,看到另一个屋子那里,婶娘慕容秋水已走出来,左手还握着一个锅,眉宇微扬,兴致勃勃,示意狸奴儿让开,显而易见,刚刚那个就是婶娘击退了四十七个蟊贼的一手飞锅绝学。 那老者往后栽倒,却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落在了虚空中,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空间,一只玄龟稳稳接住了老者,老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慢慢踱步离开,而老者却道: “什么?” “你是说,那小子说的对,半夜上门不像是正人君子?” 玄龟慢慢点头。 老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窥伺天机者天缺五弊,乱改阴阳者不得好死。” “这两者,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究规矩的人了,世上的君王制定了规则,希望人人是正人君子,而我这样的就被骂做是五毒虫,要用执戟的卫士把我驱赶出京城。” “可是当年骂我的皇帝已经横死在了沙场,我在他坟头撒过的那泡尿上都长出了大树,他的子嗣每每去陵寝都要跪拜,而你我都还活着,牙齿掉光又长出来都已经有五次,世俗的东西,又怎么能约束你我呢?” “但是这是个好孩子,我们之后终归会再见的。” “今日只是抢先把师徒名分定下来而已。” “终究是我先说出了为师两个字。” 老者得意洋洋。 玄龟很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 那位祖小友曾经写信说要介绍弟子给他们认识,同时来的还有墨家一位巨子和一位大儒,祂知道是老者算到了什么东西,才半夜爬墙。 迈开脚步,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了,几乎是在同时,握着素霓弓的少年人已经趋身快步走出,横扫周围,没有发现那老者的踪迹,就连脚步都没有看到,他把扔出来的锅子捡了回去。 这口老锅他用了很久,已经养好了,不能乱丢。 摸了摸锅底,李观一的神色微有些凝重。 锅底没有半点变化,也就是说,刚刚那一下,根本就没有打中,那老者是故意倒下去的,又没有落地的声音,而只是短暂时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少年人俯身下去,触摸了地面,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或许,想办法把婶娘安置在薛家,会更安全些。 李观一若有所思,将锅带回去了,婶娘得知那人消失了,倒是颇为遗憾,李观一让婶娘快些去休息了,自己回到了屋子里面,被那自称为【司命】的老者打搅了一番,刚刚有了的一丝丝困倦倒是消失,精神起来了。 李观一翻阅脑海中的《入境之法三乘论》。 那是薛家那位天下第一神将记录下来的修行经验,讲述的正是入境之法的不同层次,其中介绍了最为基础的入境之法,是打熬肉体,同时淬炼内气,当内气和肉体都达到一定级别之后,便可以自然相合,借机入境。 比起这种方法更好些的,是烙印神意。 “借助蕴含有法相神韵的功法,可以初步体会法相神韵,以这等功法突破入境,比起打熬肉体体魄,能够淬炼到更为细微的地方,可以让武者入境便初步掌握一门内气出体的武学。” “自古大派,大世家核心,都以此法。” “而在这种上乘之法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彼时西域有佛,号称灌顶,三岁入境,其下辖多奴仆,多白骨法器;吾好奇其法门,尝借阅灌顶法门。” “不从,伐之。” 这四个字中,自由一股凶煞和烈烈之气。 “后知灌顶之法,实则是法相传承之术;此道邪祟,可以将法相从一人身上传承至另一人,但是传承者必暴毙而亡,一身功力也付诸流水,吾焚其功法,典籍,寺庙,然终曾阅读其典籍,后思索许久,而有所得。” “入境之前,是养小天地;是磨砺肉身。” “入境,是令内外天地相联,道门谓之内外景,佛家称之悟神通,儒家则称呼为立志,以我来看三教如一,人体如大地,入境犹如挖开河渠,引导外面的水流进入河道;寻常熬炼,犹如开河渠时只是闷头去挖,耗时最长,效果也最差。” “也有损伤身躯根基的可能性。” “但是大体方向对着,总可以挖到河水,则可入境。” “这也是最古老年代武者入境的方法。” “之后,他们将自己入境的经验,也就是如何去锻炼体魄,如何养气的方法记录下来,成为了最初的入境功法,则是如同有了水系图,知道哪里有水,应该在何处多用功,何处积累要厚。” “如此则事半功倍,挖出的河渠也更稳定,之后牵引元气入内,亦是最妙。” “可如此毕竟是【人力而为之】,不如天地之间伟力自然冲开沟渠;若可以在入境之前,磨砺体魄,而后借助特殊宝地,合内外之力,自然冲开关窍入境,当为最上乘。” “我友好地询问道门,借阅了道门先天门的功法。” “他们开放了藏书阁给我,我看了一个月,融汇佛道两家之言。” “和我那自称瑶光的好友相互印证,创造出来了一门入境的法门,外借天地之力,内修刚正之气,流转变化,自然入境;若可以有法相级武者相辅助,应该可塑造如所谓【活佛转世】,【道门先天】之类的根骨。” “我大笑,原来所谓的三教无上根骨,也可以人力而为之。” “只可惜我八岁入境,没有机会尝试了。” “瑶光倒是不在意,东陆观星学派总是如此,她不懂。” “若是可以撼动三教以神秘和威仪塑造的无上根骨,天命之子。” “这对于天下是有多重要的意义。” “但是她长得太好看,我就不怪她了。” “下山之后,瑶光花费了三年时间,在江南道关翼城附近找到了一处风水很好的地方,然后布置下了一个局,可以人为地创造出入境需要的宝地,我将薛家搬迁到了这里,问她需要多久。” “她算了算,说沧海桑田,至少需要两百年聚集地气。” “那个时候我或许还活着,可是她肯定已经死了。” “观星师窥见天命,所以对生死很不在意,而名号是代代相传的,得到传承的后来者,记得去试试看,你应当已经是掌握法相了,哈哈哈,只有得到法相才能拿起我的弓,而得到法相又必然入境。” “那种得到可入境的最圆满手段,却又望而不得,懊恼地咬牙切齿的感觉,也是你祖宗我给你的礼物,哈哈哈哈,毕竟我当时就很气恼,总觉得这种感觉,后辈子弟,不可不尝。” 李观一咧了咧嘴。 这位记录中无可匹敌的天下第一神将,似乎有些皮,他继续看下去:“但是可以带着你认可的后辈,寻找这一处宝地,我和瑶光留下了些有趣的东西。” “若是真创造出了一门顶尖根基,可以再去寻道门先天门。” “瑶光说那里有个最年少,最木讷的孩子,或许可以修持道法,应该能活好几百年,你去上山,寻那青微道人。” “告诉他,当年薛郎今又来。” “数百年前存在你这里的桃花酒,可还好吗?” 李观一看到了那一篇功法,这一道传承就此断绝,然后思绪微顿。 等一等??? 秘境的地方呢? 你们把秘境藏在哪儿了? 下面呢? 没了? 第32章 瑶光见白虎 因为薛神将在功法传承之中的恶意结束,李观一一夜未曾睡好。 人皆有求知欲,就好像是玩游戏剧情到了中间,卡着不上不下,第二天一早,李观一出门的时候,车夫赵大丙已经在门口等待着他,还有两位姿容秀气的侍女,带着食盒下来,里面是各类药膳。 赵大丙啃了一口大饼。 里面卷着熏肉,大葱的葱白. 葱青他都不兴的吃! 一口下去,滋味层次分明,满意道:“是老家主的吩咐。” “他说,听闻客卿婶娘身子弱,所以特异调制了药膳送来,这两位姑娘是薛家自小养大的良家子,来这里帮着照顾下客卿的婶娘家眷,若是担心打搅,每日我将客卿送回来的时候,就将她们接回薛家。” 李观一和婶娘说了一声,也坐在了马车上,询问赵大丙为什么不顺便吃点,那汉子大笑一声,道:“药膳味儿不好,咱还是吃这个合算!咱是中原出身,虽然来这江南有些时候,可还是觉得这大饼比米饭痛快。” “这我婆娘烙的,味儿可劲道!” “可不能分你了。” 他把手里面的大饼炫耀了下,李观一笑了笑,转移话题。 “不过,薛家将这两位姑娘送来,不影响原本的活儿吗?” 赵大丙道:“薛家家大人多,倒是无妨。” “家里面姑娘本就多的……” 李观一疑惑:“这么多?薛家哪里来的?” 赵大丙笑了笑,道:“客卿想到哪里去了,薛家可不做这样的买卖,倒不如说,是薛家帮了他们……”他迟疑了下,道:“你可知道,宫中女官?” 李观一点了点头。 赵大丙道:“在两百多年前陈国立国的时候,当时我陈国武帝立下了法令,废除乱世之中奴仆籍贯,哪怕是佣人,也得是签署契约,达官贵人若是打杀仆役,也要被重罚,甚至于抵命。” 李观一道:“这法令很好。” “是很好,可是这毕竟是当年,两百多年啊,陈国武帝陛下也已战死荒丘,他见到过乱世立下的规则一个一个被违背了,眼下宫中那些没鸟儿的家伙们出来采买。” “为了吃回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牙商那里买女童男童,人口买卖也慢慢滋生出来,到了这时候,宫中出门买女童已是惯例,去牙商买,比雇佣良家能便宜三分之一以上,最重要的是……” 赵大丙迟疑了下,道: “若是良家子意外身亡,需要出一笔不小的钱的。” “可若是牙商奴隶买来的,自不用出这个钱。” “宫中大太监会隔一段时间弄死一些宫女,然后将他们的抚恤拿到自己手中,在外面置办房产,又因此导致了牙商以各种手段拐卖人口,甚至有路上见到俊美女子就将其迷晕的传言。” “因而江州房产极昂贵,听闻有三品大员买不起房只能租的,被称之为【痴儿钱】。” “便是痴儿都能赚到的钱,也是指得那些女官。” 李观一看着这陈国关翼城,关翼城繁华,想来江州更是天下第一等的风流,但是这等事情黑暗,也只有薛家这样的大族才知道,赵大丙道: “二小姐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买下来送到薛家,她在宫中也不好和那些大太监们翻脸,陈皇陛下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反应。” “老家主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索性将周围十个城池牙商那里的人包圆了。” 李观一道:“那不会让这些牙商人贩子变本加厉吗?” “当然不会……” 赵大丙笑起来,道: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些牙商。” “而南山的花开得比往前三十年都好。” 说到这里,无需多言。 赵大丙的车赶得极稳当,到了地方,李观一轻轻跃下,佩戴重刀,长弓,先去了薛家武者饭堂,里面是为武者准备的饭菜,多以肉食为主,辅以米饭,一盏参汤,盛饭的都有武功,手稳当得很,只怕你不够吃。 《破阵曲》内气淬炼身体需要能量,再加上李观一本来就是少年人长个子最猛的年纪,胃口大开,吃得够饱。 习武的时候,薛霜涛似已不在意昨日的那一句薛家姐姐。 只是教导极严苛认真,李观一借传承而有了一些箭术根底,可仍旧看重基础,认认真真学习,到了最后筋骨都有些疲惫,那少女却仍旧眉宇飞扬,射艺凌厉。 薛家大小姐,自小被薛道勇带在身边,五岁练气,擅琴律,数术。 武功在年岁相仿的人里也不差。 李观一和薛长青坐在草地上。 “薛姑娘以前也这样严厉吗?” 薛长青端着凉茶大口饮下,呢喃道:“不,不知道啊。” “以前没有这样的。” “今日姐姐似乎有些加力,好像是谁惹到她了一样,可她看起来又不像是生大气了,先生你有头绪吗?” 李观一想了想,脸上笑容腼腆真诚,回答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 嗡!!! 那边的弓射出,螺旋也似得飞出去,弓弦鸣啸,像是蜂群在狂舞,箭矢直接射穿了靶心,自箭靶上穿出去,稳稳射在了墙壁上,薛霜涛抬手将一缕鬓发撩起到了耳廓后面,提着弓转身,神色亦如初见时的温柔大小姐,道: “练箭吧。” 薛长青小脸煞白。 到底,到底哪个天杀的惹来这个母老虎啊! 先生,你有头绪吗? 小脸煞白的孩子疯狂甩眼色给旁边少年。 少年人气定神闲且诚挚,想了想,露出温暖的微笑回应。 “我不知道。” 射术,步法是薛霜涛教,但是那《七扑散手》却是另一个人,是一位酗酒的老者,演示了一番,李观一才知道为什么薛霜涛不教他这一招,那老人在李观一身前晃了几下,七招招式顺势演练了一遍。 弧步撩裆,侧部撩裆,退步踹裆。 捂眼寸拳击喉,击喉插眼,背部肘击大椎,侧身击喉插眼。 只有七招,老者把各种情况下怎么运用展示一遍就不管了。 “这是我丐帮乞儿们用的手段,没肉吃,力气小,又没有兵器。” “不好看是不好看,但是基本上够用了。” “名家大派拳脚舒展,在入境之前,却未必有我这七招好使,但是要少用,这几招法力短促,需要的力气很少,就能杀人性命。” 因为是七招,所以李观一很快就将招式熟悉了。 午间倒是匆匆前去藏书阅览之地,开始翻阅卷宗,找到了薛家的历史——想要出关,需要入境的实力;想要得到传承,也需要入境的实力;可是入境的最佳法门却被那位薛神将藏起来。 李观一记得。 他说有一个叫做瑶光的朋友为薛家找到了风水宝地,他才把薛家搬迁至关翼城,所以历史卷宗当中,应当会有对应的内容,薛道勇本来寻人唤李观一去听风阁饮食,却知他去了藏书阁,就也听之任之。 只是听闻李观一借阅第一本是薛家的家史,倒是诧异。 思来想去,想不明白,只好笑而言道:“果与旁人不同。” “看他能做什么?” “总不至于还可以给我翻出什么黄金屋,白玉阁吧。” 足足数日时间,李观一翻阅数次,终于找到了三处可能的蛛丝马迹,城外后山,流经关翼城的一条河流,以及薛家的祖宅,李观一决定三个都试试看。 实在不行,就只好想办法再握一握那神弓了。 又两日,李观一先去了后山,除去了遇到了一只孤狼,被他以素霓弓射杀之外,并没有太多收获,只是和松鼠抢了点果子,在一山松鼠的咒骂声中带回去,自己洗干净坛子做了个酒渍果子。 薛家祖宅不能轻易过去。便先去河流,顺着溪流去寻找,踏青的人很多,李观一越往深处去,越是人影渐渐稀少,最后竟寻找到了一处水涧,除此之外,再无什么东西。 “果然是在薛家老宅吗……” 李观一有些失望,若有所思。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脚步微顿:“……不对,他担心薛家会被当时候的皇帝清算,所以把自己的战戟放在了党项人的圣山里;把传承留在神兵当中,这样的人,肯定会考虑到薛家没落祖宅不在薛家的情况。” “孙子兵法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如果是他的话。” 李观一若有所思,看了看幽冷的水涧,一咬牙,把衣裳解下来藏起,一个猛子扎进去了,潜下去之后,却发现水涧幽深,和溪流层次不符,里面各个方向都有空洞,不知前往何处。 转了好一会儿,李观一又浮上水面,大口换气。 “……果然是这里,可是,好像被藏起来了。” “不知道是哪里。” 李观一思索许久,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 “瑶光……和北斗七星的摇光很像,北斗七星,北方?” 李观一觉得索性试试无妨,再度入水。 在空洞的地方选择了北方方向。 靠着内功在身,游了一会儿,发现前面有亮光,浮水而上,这水涧竟通向一个溶洞,自水中浮出,大口呼吸,好奇地环顾周围,爬起来打量着周围。 这就是,薛家神将留下的东西? 而在这个时候,关翼城的溪流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一位带着兜帽的年少人顺着溪流慢慢走着,绕过了山岩,层层的水流,最后来到了一个为山石包围着的水涧,水涧清幽,这年少之人自怀中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卷宗,眸子落在周围。 “这就是,五百年前那位瑶光,和白虎大宗一起找到的秘境?” “来这里寻找一番白虎大宗的气息,或许可对寻找当代白虎大宗有关联。” 当代瑶光眸子微动,忽而讶异。 是看到了石头后面,叠放好的衣衫。 “已经,有人了?” 第33章 后来者,踏上前来! 瑶光看着那一身衣裳,是被好好藏起来的。 可是天色渐晚了,周围的山岩滴落了水,滴落在那衣裳上,已经慢慢沾湿了,当代瑶光松开了背着的一个口袋,背后的东西落在地上,里面放着捡拾来的柴薪。 瑶光在这里搭了个篝火,然后想了想,把那衣裳捡起来,用木头顶住在火边烘烤,然后正坐在篝火旁边,拿出一个馒头,用木棍一戳,另一边儿也戳在地上,按着石头压住烘烤。 拿出一本复杂地少有人看到的星象书,安静翻看着。 今日天象很好,春天的时候,北斗七星的摇光星会指着东方。 和横空于星空西方的白虎七宿遥遥相对着,就仿佛隔着天河相望,瑶光看了看这水潭,想着五百年前的传说,坐在那里安静等待着。 天象已经昭示了你我相遇。 之后,只需要静候便可。 ……………… 李观一自水中起来,然后打量着这溶洞,色泽瑰丽,完全想象不到,那一座水涧竟然会通向这里,这里就是那位薛家神将和瑶光留下的,可以塑造堪比佛道顶尖根基的秘境宝地? 李观一只穿着遮羞的衣物,左右打量着这里,发现不远处的岩壁,想了想,赤龙法相收入青铜鼎中,白虎法相勉强冒头,好奇打量周围,而在白虎法相出现的时候,这溶洞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一点流光从李观一的脚下亮起。 而后猛然朝着四方扩散,金色的涟漪掠过了溶洞,旋即似有什么变化和不同,李观一忽然听到了一阵脆声,一侧的岩壁缓缓落下,露出了一个石架,上面有着各类兵器,历经了五百年而仍旧不腐不坏,寒光凌冽。 李观一正在好奇薛家神将的意思,忽然脑后生风。 李观一瞳孔收缩,本能踏前,身子在地上前扑,翻滚,一物擦着他的后背重重劈斩在地上,后脊有被撕扯出伤口的剧痛,但是反手一摸,却没有鲜血,尘土被激荡而起,一人撞破烟尘,寒光朝着李观一劈落。 “艹!” 李观一爆了一句粗口,顾不得其他,朝着后面快步狂奔,一手抓住了架子上一把刀,反手一拔刀,内气流转,脚步一错,《破阵曲》内气狂暴流转,拧身带刀,撕扯出一道寒光。 破军八刀——扫云! 以攻代守,成功拦住了袭击者。 巨大的声音在封闭的溶洞中激烈回荡。 手腕剧痛。 烟尘散开来,李观一看到了袭击者。 身躯昂藏,面容俊朗,手中弯刀弧度夸张,装饰以黄金,有着蜷曲的胡须,高鼻深目,头发戴着一种特制的帽子,并不是中原东陆人的长相,身躯微弯,犹如扑杀的饿狼。 重要的是,他的身躯,是半透明的。 如同幻影。 李观一正要顺势反击,这个人的动作忽然凝固住了,一只修长的手掌按在这人的脸上,顺势往旁边一推,刚刚如同野狼般凶悍的男子就化作了飞灰和烟尘,消失不见,而后,战靴踏入,有清朗的声音传来。 “这是铁勒人的三王子,擅长黄金弯刀,虽然不知道你们那个时代还有没有这个族裔,但是,他对我来说,算是一个不错的对手,我软磨硬泡,让瑶光将他的形象留在这个地方,留待后来者。” “算是见面的招呼。” 李观一看到同样半透明的男子踱步走出。 穿着甲胄,文武袖,发髻一丝不乱,噙着微笑,右手按着腰间剑的剑柄上,身上同时具备有慵懒和从容的气质,嘴角一点一点上翘,道:“这就是我给你留下的礼物,我的晚辈,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心。” 开心。 开心的差点被吓死。 李观一大口喘息,他视线扫过那凝固散开的铁勒三王子,不知道薛神将留下这残影是要做什么,看到桌子上有一身衣裳,拿了穿上,薛神将的残影微微笑道: “你没有再从神兵中寻找机缘,就能找到这里,倒是不错。” “所以,我给你留下了东西。” “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比起破云震天弓,还有战戟更重要。” “想要的话,就来吧。” 他慢慢踱步往前走。 李观一想了想,提起架子上的弓,提了一壶箭,跟在了这影子背后,这溶洞当中有能够发出光亮的蝴蝶上下起伏,那位神将残留下来的影子履行自己介绍秘境的职责,不紧不慢向前。 墙壁上有五色的颜料,绘制着长卷画像。 历经五百年岁月,画卷上的人像已慢慢黯淡褪色,但是其神韵仍旧还在,画像之中,有着样貌慈悲的僧人,有着提着剑仰脖饮酒的道长,有着目光冰冷的霸道男子,亦有千娇百媚的女人,垂垂老矣的老者。 两侧廊道如绘卷,两只会发光的蝴蝶上下翻飞,留下金色的粉尘。 神将行走于当中,如同行于历史之中。 李观一看着两侧的画卷,数着上面的人物。 一个,两个,三个。 十个,五十个。 还有更多…… 直到最后,薛神将忽然站住了脚步,蝴蝶落在他战甲的肩膀上,神将残影黑发微微扬起,他握着剑柄,侧身看着李观一,微微笑道:“就在这里了,你来这里,应该是渴望着,最强的入境之法吧。” “所谓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最差和最强,在一开始差距并没有最大,但是最终却如同天地之差。” “我后来又有收获,比起十年前留下那道传承时更多了。” “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人,一生会出生几次呢?” 李观一回答道:“一次。” 薛神将则摇了摇头,道: “是,但是那只是常人的思维,若从天地来看,人,要出生两次。” “第一次,是母亲孕育而出,肉身见天地,便是所谓入世。” “第二次,则是自肉身孕育而出,真我见天地,也即入境。” “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一次出生之前,如果能在胎儿时留下一道先天之气,出生之后,修行必然是有大的裨益;而第二次‘出生’,也就是入境之前,若是也留有特异。” “入境之后,天地元气冲刷,也有大的裨益。” 薛神将伸出手指,两只金色泛光的蝴蝶落在他的手指上,他神色温和:“人体呼吸,哭喊诸本能,是在胎儿时孕育,出生后化作本能;而若是在第二次出生之前也塑造类似的能力,天地元气洗练,亦将会化作如同呼吸一样的本能,这就是我所窥见的道路。” “道门所谓行走坐卧,皆如入定的先天道体。” “佛门那些举手投足,俱是佛法的诸佛转世。” “道理大差不差,可惜,我只是兵家,只是他们口中的臭丘八,倒是没有那么文雅的东西了。” 他微笑了笑,似乎不在意这些称呼,手指微微一抬,蝴蝶振翅,飞到了上空,汇聚成了一团,忽然亮起炽烈的火光,两侧画卷皆亮起,明亮鲜艳,而后一个个人影自其中变化而出! 两侧画卷皆昏黄。 如同燃烧剩下了最后的灰烬。 但是此刻,这些灰烬燃起了最后的火光。 一个个身影自历史之中握起了自己的兵刃,踏破昏黄的岁月,重新来到现世,只是刹那之间,薛神将的背后已密密麻麻,皆是人影,气势恢宏,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 李观一控制不住,汗毛竖起。 薛神将侧身,右手握着剑柄,微笑看着前方的李观一,伸出手指指着周围的一个个神韵,道: “我来为你引荐吧。” “这位是西域佛门的三代活佛。” 一位慈和老僧的身影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这一位,是道门三十七门门主司空玄道长,江南慕容家慕容皇城,塞北长枪大旗寨寨主,陈国公,这个是突厥的英雄可汗,中原泰山剑宗的太上长老………” 他指出了那些人的身份。 说出了一个个曾经震动一个天下的名号。 哪怕是李观一,也隐隐听闻这样的传说。 五百年前,天下大争之世。 有神兵一箭三百里,有道人持剑斩龙;活佛灌顶,轮回转世,道门长歌,逍遥无双,陈国那位开辟了陈国基业的先祖太公,曾经持剑杀死了背后有着双翅的猛虎;整合草原十八部的英雄可汗,慕容世家的祖先。 而后,那年轻的中原将军被五百年前天下的英雄们簇拥着,他微微展开了双臂,微笑低吟: “天下之兵戈,皆在于此了啊。” “我曾经和他们彼此厮杀,彼此交友。” “我们曾经生死与共,我们反目成仇,我们一起争夺这天下,最终他们每一个人都死在了我的战戟之下,我的兵器上曾经插着突厥大可汗的首级,战马马蹄也曾经踏上了道门的云外天宫。” “我曾经结束了乱世。” “可是,他们的名字和武学不应该消失于历史之中。” “败者也可以是英雄。” “我让瑶光将我和他们争斗的记忆留存在了这里,这天下间的武学招式,皆在于此,哪怕是之后数百年,有所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她告诉我,若有人能握着我的弓箭,那么或许天下不再安宁。” “那么,从我这个时代获取力量,然后重新勘定乱世。” “这是我能为这天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当然,碍于岁月问题,哪怕是瑶光也只能留下他们一部分力量,不过也足够了。” “招式都是他们独传的,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在入境之前,将他们尽数击败,塑造出兵戈征战无双的气魄,再以天地元气,将此等手段化作近乎于本能,这是我想到的,塑造根基的最强方法。” “你可以拒绝,可以选择正常的,借助神韵以破境的方法。” “可若是你心中亦有不甘之心,亦想要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就留在这里,若是,你想要做的事情,也需要力量的话,要不要试试看?毕竟,就算是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曾经的天下第一神将以自己的手掌握拳,轻轻叩击自己的心口,微笑低吟:“百战百胜,以吾铸兵。” 然后他抬眸。 五百年前英雄踏前半步,手中的剑出鞘了。 长剑宽厚,指着前方。 仿佛阔别五百年岁月,仍旧可以窥见那无上的风华绝代,白虎的法相昂首咆哮,剑锋之前,是阔别岁月的对峙—— “后来者,踏上前来!” 第34章 法相蜕变,白虎现世! 铮!!! 兵器的碰撞声音激烈刺耳。 那位薛家神将的邀约之后,迎上前来的还是那位大胡子铁勒三王子,一手弯刀极为凌厉奇诡,每每从常理不可想象的方向劈斩过来,李观一手中握着的是重刀,刀背厚而刀刃薄,以越千峰所传的刀法应敌。 在青铜鼎玉液流转之后,这门刀法已经大成了。 但是直到面临这样的强敌。 李观一才意识到。 大成只是代表着对于刀法的掌握熟练度。 而运用,战斗,则是另一门艺术。 那柄华丽的黄金弯刀在李观一重刀上一嗑,而后如同蝴蝶妖精般起舞,看上去身材极雄壮的铁勒三王子身法飘逸,空中身子一个转折,顺势落在了李观一身后,在此同时,一刀竖劈。 李观一感觉到了后背一阵剧痛,身子趔趄了下,朝着前面飞扑数步,转身横扫,那铁勒三王子已后退开。 站在李观一刀覆盖范围,脚步轻快左右轻跳,手中的弯刀刀锋的方向不断在变化,让人不知道他下一招从哪里攻击,从哪里出刀。 李观一背后剧痛,但是没有伤口。 “此地毕竟只是过往记忆的重现,你的所有感觉,也只是施加于精神,放心,这个力度的层次只是让你感觉到如同中刀般的痛苦,却不会影响到身体。” 薛神将在旁道:“但是要小心,我所在的时代,江湖和朝廷之中至少有五类秘术,可以对精神施加重创,让人自以为自己已经死亡,身体随之凋零,许多名臣大家的暴毙,皆是如此。” “乱世君王,也有因此而死者。” “我?我自是遇到过的。” “那位术士没有想到瑶光在我身边。” “瑶光唤醒了我,所以我把他反劈死了。” “当然,若是刚刚是实战,你已经死了。” 薛神将的残影微笑,他坐在那里,然后端着一杯同样是幻影的茶,提起手中连鞘的剑,在地上写了一笔。 地上已经有十个正字了。 现在是第十一個的第一笔。 每一笔代表着李观一‘死’了一次。 薛神将看着一排正字,眉头微微扬了下,呵得轻笑了一声。 然后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不愧是天下名将,很懂得如何挑衅敌人的怒气。 李观一觉得这一个呵字,把什么都说尽了,加上那副慵懒看戏的模样,丝毫没有刚刚那阔别岁月的豪迈和坦然,让他很想要拎着这五百年老登的衣领子暴揍一顿。 输了这么多次,当然想要摆烂。 但是入境的力量,甚至于被曾经天下第一称为最强入境,他又有渴望,又被多次击败的不甘心,况且,这个时代,还会有铁勒三王子这样的人吗? 自然有的。 那若是在现实中遇到的话,岂不是会被真的一刀劈了? 李观一握着刀,自小剧毒的经历让他对痛苦有很强的耐受力,硬生生重新把刀握紧,而后猛然踏前,中原制式的刀和铁勒的弯刀,在这无人所知道的地方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哪怕是过往的记忆,哪怕是局限于入境前的手段,但是他的对手都是曾经那个时代屹立于一个区域顶峰的豪杰,李观一的刀法在这样直接的蹂躏之下,飞速地成长。 从一开始的被秒杀,到现在让铁勒三王子不得不施展出步法。 明明破军八刀还是破军八刀。 大成还是大成。 可李观一却感觉到自己对刀法更有领悟。 但是每次他有这个感觉的时候,那位铁勒三王子就会给他来一手花活儿把他弄死,然后让李观一怀疑刚刚那个只是自我安慰的错觉,不知过去了多久,渐渐的,李观一从只能够被蹂躏,到能反抗。 最终已经渐渐可以和铁勒三王子打得有来有回。 薛神将看着身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微笑不变。 唯独生死可淬炼人。 沙场之中,一场战斗不死,就已是老兵了,三场不死,就足以带着新兵杀敌,这就是直面死亡对人精神的洗礼,也是对于刀法的洗礼。 李观一的破军八刀已有了沙场百战老兵的味道。 老辣,狠厉。 以及,带着一定要劈死对面的杀意。 任谁被‘杀’了这样久,都会激起心中愤怒。 ‘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李观一也终于意识到,对方的刀法轻快,自己不能落入他的节奏之中,脚下踏着步法,手中的刀法沉沉施展开来,将铁勒三王子拖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忽而一刀重劈。 铁勒三王子的刀被劈开,李观一撞入前者中门。 刀锋攒刺心口。 忽而,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嚎。 周围虚空泛起涟漪,铁勒三王子身边有毛发竖立如同钢铁般的苍狼出现,这刀如刺入了虚空凝滞,完全无法刺下去,铁勒三王子怒喝,欲要出招擒抱,李观一敏锐后退,一手抓住了长弓,拉开距离,持箭连射。 箭矢在靠近铁勒三王子附近时,就会偏移方向。 无法打破。 法相武学?! 薛神将优哉游哉道:“啊,不好意思啊,后辈,我死了太久了,记性差了很多,差点忘记,铁勒三王子算是天生法相的,西域的人说他是天上大天神旁边的苍狼,来到西域,要一统那辽阔的大地。” “直到被我射杀之前,那里的人们一直这样想。” “你得小心。” 李观一嘴角抽了抽,手中箭矢连射,却都被挡住。 一壶箭矢疯狂射击,最后箭矢靠近那三王子越来越近。 其防御即将被打破。 最终铁勒三王子冲锋而来。 李观一眼中氤氲气机,看到了铁勒三王子双臂交错如城门撞车,苍狼咆哮,少年人肩膀上白虎探出头,大声嗷了一声,他箭矢之上也隐隐有一丝丝金光复现,流转。 森然寒意金风。 法相绝学·一箭光寒。 可惜,法相未出,这一箭蓄势也未曾完成,只能狠狠射出,箭矢旋转,刺破了铁勒三王子的法相,但是对方的法相防御破碎同时,爆发出一股绝强无比的力量,交错双臂猛然朝着两侧狠狠摆开。 李观一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被撞飞。 好一会儿才恍惚过来,就差一点打赢,李观一握着拳头,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嗯,打得不错。” “这一招叫做【苍狼守】,以法相护身,可承受非常强的攻击,将力量分散在了法相之上,承受攻击抵达上限的时候,法相防御破碎,将蕴含的未曾化去的力量全部倾泻而出。” “可攻可守,败得不冤枉。” 薛神将点评,写下一笔正。 “今日可以了。” “你已打了足足两个时辰,再打下去,精神疲惫了,有带丹药,此刻服用,当会让你身体更好吸收药力,令身体恢复,让体魄淬炼更强。” 李观一瘫在地上,大口喘息。 可惜他没有带来丹药。 而薛神将似乎也没有在这里准备丹药,只是走到了停滞住的铁勒三王子旁边,道:“我猜伱应该短时间内不想打了,那这样吧。” “你若是三天内胜了那铁勒三王子。” “我让他把【苍狼守】传授给你,怎么样?” 捂了捂心口,想到刚刚那硬顶着箭矢连射冲过来的招式,李观一咬了咬牙,他知道这是个大枣,但是决定吃下去。 “好。” ……………… 两个时辰练刀,李观一心神俱疲,估摸时间,还是跳入水涧,往外面游去,水涧冰冷,只是在浮水的时候,李观一忽而神色一变。 毫无预兆,心口传来剧痛! 是那剧毒。 往日有青铜鼎和内气压制,今日动用内力太久,又没有服用丹药,即时恢复内力和精神肉体的疲惫,那剧毒竟然再度冒头,李观一脸色苍白,咬着牙齿,硬生生顶住剧毒的痛苦,在水中看到火光,猛力游了过去。 出水之后,大口喘息,剧痛让他踉跄地坐在地上,面容扭曲苍白。 李观一视线模糊,而在同时,青铜鼎开始加力,而内气流转,压制积蓄许久之后,第一次爆发的剧毒被缓缓压制,他听到了脚步声音,而后有平静如同溪流,缓和宁静的声音。 “您中毒了。” “不是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请来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这声音似乎有种安静的魔力,让李观一心神安静下来。 疲惫,剧毒都涌上来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方才竟然睡着,剧毒刺痛已消失,自己穿着在溶洞时的衣裳,水已干了,躺在石头上,看着星光落下,旁边篝火温暖,穿着带兜帽朴素衣裳的人跪坐在篝火旁边,翻看着书卷。 李观一看到自己的衣服和兵器,松了口气: “是你救了我?” 那个人嗓音仍旧宁静:“不,您自身就足以压制这样毒素,只是过于疲惫,才让毒有了机会。” “你是……” 戴着兜帽的人道:“天上的星象彰显着一切的预兆,乱世将要到来,您是开启乱世的那些人中的一位,我遵循古老的约定,来寻找您。” 这种说法,李观一想到了前几天那个爬墙的老登,婉拒道: “命运,还是太玄了。” 戴着兜帽的人道:“那并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力量,而是如同春华秋叶一样的东西,只是常人不懂这些知识,才觉得神秘,您已经引动了天上星宿的命格,请让我为您展示这力量的源初。” 那人将手中的书合好,放入一枚落叶,起身走到了李观一的身边。 跪坐在那里,伸出手,道: “请把您的手给我,不用太久,一会儿就好。” 李观一伸出右手,那人用双手托着少年人的手掌。 忽而,青铜鼎上的白虎法相猛然亮起。 天空中的白虎七宿比起往日更为明亮,而听风阁中,神兵在夜间的风中咆哮,让那老者再度睁眼,李观一看着自己掌心上氤氲而起的星光,本来只是烙印的白虎法相,缓缓亮起,更为完整,直到在星光之下出现。 星光落下。 白虎法相出现在李观一肩膀上。 在星空下彻底展现出来,兴奋地晃动身躯。 那人收回了自己的右手,然后缓缓摘下了兜帽,银白色的头发滑落下来,美丽地不像是人间造物的面容,褐色的双眼,眉心有着神秘繁复的金色纹路,嗓音宁静平和,没有涟漪,手掌放下。 “我叫做瑶光,是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 “遵循天命和星辰的指引。” “前来寻找您,完成天辰星象的命定之约。” 第35章 白虎七曜,夜斩恶徒! 命定之约。 李观一看着自己手掌浮现出的星光,青铜鼎上,白虎法相已经被彻底地激发出来,可以彻底离身,取而代之的,是那赤龙法相被直接按在了青铜鼎上,连一个爪子都伸不出来。 小小的白虎法相在少年人肩膀上抬起头迈着脚步,得意洋洋。 这样的力量不是虚假的。 李观一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回去。 让那个身负苍狼的铁勒国三王子也感受一下法相武学。 可他此刻毕竟疲惫了。 只好打算养好精神,明天再来。 而对于眼前这位美丽的瑶光,李观一心中仍旧存在有极强烈的戒备。 世界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得到什么,就需要付出什么,而所谓天命的说辞,李观一已听过类似的,他本能排斥这种摆放在身前的所谓命运,于是回答: “命定之约,可惜,我已有约了。” 少年的声音从容而且真诚。 “之前已经有一位名字叫做【司命】的老爷子抢先了。” “或许,你可以前去和【司命】老爷子说说看。” “看我是该走哪里?” 最好你们两個吵起来。 那有着银白长发的瑶光嗓音仍旧宁静地不起涟漪:“我只是辅助者,不是指引者,您的道路,是您自己选择的,而非任何人赋予的,而遵循着远古的约定,若您是成为勘定乱世的英雄,将会由我来辅佐您。” “若是您成为掀起乱世之火的君主,则是破军来寻找您。” “无论是摇光,还是破军,都是同一颗星辰的不同侧面。” “勘定乱世的王者,和掀起乱世之火的霸者,也同样都可以是您。” 瑶光重新起身,坐回了篝火旁边,安静跪坐,垂眸道: “这里是五百年前,我的前辈和那一代的白虎大宗一同完成的秘境,有许多星象知识和箴言,我会在这里继续修习,您并不信任我,我不会强求同行,只是,若是您还需要星光的指引,可以来寻找我。” “我知道,我们的缘分不会断绝。” 李观一看着天空的星辰,毫不犹豫道: “今日已夜深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他穿戴自己的衣裳,提起了沉重的墨刀,背着素霓弓提了十二枚箭矢,快步离开,戴着兜帽的瑶光坐在篝火前,眸子安静,逃亡了十年的少年没有回头,那银发的瑶光也只是安静看着篝火。 两个人擦肩而过。 许久后,这水涧再度安静下来。 瑶光伸出手拿下了烤好的馒头,翻看书卷,慢慢咬着馒头。 书卷翻动的声音。 嘎嘣。 瑶光动作顿了顿。 “…………” “好硬。” 换了一边。 继续啃。 …………………… “这世道真的不对劲,先是【司命】,然后是这位瑶光,东陆观星学派……”李观一在夜色的城外快步徐行,无论他们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代表着一个很明显的意思。 【麻烦】。 一个被通缉者,一个逃亡者最痛恨的词。 李观一抬起头看着夜空,星辰明亮灿烂。 他已经受够了到处逃亡的生活。 五天前他已经去有司递交了通关文牒的事情。 等到入境,等到掌握了薛家传承,就离开陈国;离开的时候,写一封离别信,将薛家秘境的事情尽数告诉薛家老爷子,以报答恩情,现在不行,这时候还是有一定不安全。 什么天命,什么司命,和我没关系。 看着这个时代清朗美丽的夜色,少年的心情终于舒朗起来了,快步地往关翼城走,关翼城没有宵禁,但是城门还是要关闭的,等到天边微微泛白才会打开,李观一打算早早等着。 夜色太宁静,所以声音传递地特别远。 在李观一往关翼城赶的时候,风中忽然传来了哭泣的声音,而后是让李观一汗毛瞬间炸开的声音。 铮然脆生,是钢铁撕裂空气发出的声音。 刀鸣! 李观一瞳孔收缩,他将自己藏匿在了一棵大树的后面,右手在树干上一按,内气流转,身子蹿升了一米多,两三下爬上树,藏匿在了树叶之中,双目之中青铜鼎气息流转,瞳力强化。 白虎法相趴在他的肩膀,也顺着那边看过去,好奇打量着远处,法相具备有各自的特质,哪怕不需要极高的武道境界,也可以发挥效用。 白虎监兵御敌。 风中传来哭喊声音,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不要,救命!” “救命啊!!” 李观一居高临下远望,看到了一个手脚粗大的老人被一脚踹开,拿着刀柄砸在头上,砸得头破血流,旁边的车被推倒在地上,蔬菜滚落,另一个人被扭住了手腕,为首者隐隐约约,像是一根竹竿子上套着个麻袋,大饼脸上全是麻子。 李观一记性很好,认出来是谁—— 钱正。 是和越千峰一起被通缉的通缉犯。 李观一回忆那一日缇骑所说的事情,钱正,边军伍长,成了溃军,带了十几人四处流窜作案,心狠手辣,手头见过血,杀了十几人性命,又奸污了许多女子,近日百姓,出入城池村落,切莫独行。 此刻正是城外,黎明前一个时辰,也是远处村落百姓运菜来的时候。 边军伍长,这是精锐的入境武者。 李观一缄默了,他从树上滑下来了,转身悄声后退,入境武者,带着十几个人,李观一一个没入境的,被铁勒三王子打崩了的少年人,肯定不是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走了几步,那声音渐渐要淹没了。 “我们只是去关翼城卖菜的穷苦人,大爷,大爷求你高抬贵手。” “妮儿!妮儿快跑啊!” “哈哈哈哈,大哥,这里还有个有点姿色的小丫头!” “好,好!” “老头子,老婆子,睁开眼睛看看你们女儿的模样啊,哈哈哈。” 少年脚步越来越慢,止住脚步,肩膀上的白虎法相耷拉着头,像是懊恼颓唐的模样,他看着天上的星宿,抿了抿唇。 扔一枚铜钱,正面就转身,反面就跑路。 他拿出铜钱,屈指往空中一弹。 铜钱翻转。 还没有落地。 少年握着了素霓弓,已经转身大步而行。 上辈子血脉留下的性情似乎还在魂魄内翻腾,没那么容易散去,一个只想种地,不要逼我把你种到地里的族裔,此刻离开有好几个理由,对面人多势众,自己还没有入境,但是做这件事情只有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心中不痛快。 先打,尽力而为,打不过就润! 李观一提了弓迅速上了树,抬手拉弓上箭,素霓弓在夜色中拉弓无声,箭矢对准了其中一个男人,李观一心跳变得缓慢,手指松开,弓弦的鸣啸在夜色中清晰,如同振翅的鹰隼。 那人正伸手去触那少女,咽喉就被箭矢贯穿了。 精钢打造的狼牙箭,一根一两银子。 大小姐给的。 一壶二十枚。 成本价十五银子。 第一两银! 回春堂一个月薪俸没了。 夜色之中,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让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为首的钱正是边军出身,眼睛瞬间凌厉下来,一个翻滚,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大藤牌,其余几个却如寻常山贼,李观一稳定拉弓射箭,箭矢破空声音凌厉。 两个! 三个! 战场之上的神射手,是绝对的噩梦,伴随着他的杀戮,白虎法相逐渐变化,抖擞身躯,毛发膨胀,双目之中散发凌厉的光彩,呼吸粗重起来,而李观一心神杂念尽数消失,箭矢破空如雨。 钱正一刀重重劈下,将一枚旋转的箭矢劈断。 但是被斩断的箭矢前端竟还在往前。 他内气破体,身子一转,左手五指一抓,抓住了这箭矢,却犹自觉得手掌生疼,面色骤变:“是强弓劲弩,至少三百两以上的好弓,才能射出这种稳定的箭。” 那边有手下打算抓人当肉盾。 可是还没有过去,就被一箭穿喉,捂着咽喉倒下去。 速度快,频率高,弓的韧性绝佳,箭矢重心稳定。 准头也极高。 是世家子弟! 关翼城,薛家?! 钱正反应过来,大吼道:“他在西南那边的树上,全部冲过去,伏低身子,按着盾,不要抓什么人质,这是神弓薛家的子弟,至少十年的修行,箭速极快,你们侧身的动作就能把伱们射死!!!” “快,快!!!” 剩下的几人抓着盾牌朝着树木围过去。 李观一搭弓上箭,内气流转,箭矢爆射而出,旋转的箭矢是薛霜涛教会他的薛家射法,虽然没能射穿藤牌盾,却因旋转,足以让对手失衡,第二枚箭矢就足以射穿他们的咽喉。 十九枚箭矢,十五个恶贼,尽数死绝。 血腥味道浓郁,只有钱正,射出箭矢的时候会顺势移开盾牌,卸力的同时让箭矢散开,他一盾重重撞在树上,内气瞬间爆发,这一棵树竟被直接撞断! 李观一保持不住平衡,朝着下面跃下。 钱正身子藏在盾牌后,闷头狂暴冲来如同一只犀牛。 钱正眼睛都红了。 此刻他只盼着对面薛家子弟不像是边关那群神射手一样,不只擅长射艺。 李观一将最后箭矢搭在了素霓弓上。 一切的变化,就像是今日他对战那铁勒三王子。 但是这一次不同。 白虎法相昂首咆哮,少年人的鬓角黑发扬起,身子朝着后面跃起的同时拉弓,箭矢之上,金色的流风缠绕,沾染让他的眸子微微泛起白虎般的流光。 下一刻,连弓身都剧烈嗡鸣。 箭矢破空。 如同一道金线。 只在瞬间洞穿了藤牌盾。 钱正勉强避开来,但是箭矢速度太快,哪怕是入境武者,也在瞬间被洞穿了内气防御,从左边臂膀射穿,撕扯的金风将他的一半肩膀直接撕碎了,留下了血肉和白骨,去势不绝,冲天而起。 钱正嘶吼一声。 拔刀将自己的左臂砍断,大口喘息。 那曾经生死与共的藤牌盾已经碎裂了,他有种恍惚感觉,那感觉,就仿佛自己的性命也要如盾碎开来,他咬着牙,拔出刀,看着对面的薛家子弟。 天空中白虎七宿已经升到了中天。 而后,他看到对面的少年人把手中有金色丝线的战弓抛在地上。 缓缓拔出了一把沉重的黑色战刀。 身上,一股近似于百战老兵般的杀意升腾。 第36章 逆斩入境! 钱正看着那一柄宽大的黑刀,本来悬着的心终于垂死。 远程则是箭矢连射,身法不弱,近战不用剑,而是刀背厚重,刀刃锋锐,刀筋笔直的重刀,再加上那一股必然经历过生死的煞气,让他回忆起曾经大战时候,见到那些弓箭手射完了箭矢之后,拿起了长柄刀的模样。 他们抛下战弓,而后结阵持刀,再度踏入战场,如同出鞘的刀锋一样,将对手绞杀。 若不是在国家内部,这重刀的刀柄或许会连上一根铁棍。 钱正的内气流转,刺激几处大穴,将断臂处的失血短暂封住了,临战时候高度集中的精神,令断臂的痛苦短暂离开,他侧着身子,右手的刀指着前方的敌人,脚下以弧步,缓缓靠近。 星光下的对手眉宇年少,却气定神闲。 像是经历过上百次鏖战的刀客一样,不急着出手。 那刀握着,却并未彻底握紧。 松缓着,犹如没有绷紧的弦,可以想象瞬间爆发时的可怕。 栽了…… 钱正暗恨。 如果不是最近,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大胡子不断的去抓通缉犯人,他不会冒险来到这附近,他会在那些消息流通不发达的村落附近作威作福,他很后悔。 今天应该小心些的。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此刻那少年气机似有一瞬间的中断。 钱正眼底一丝戾气,他抓住机会,猛然踏步上前。 右手中的战刀顺着这前扑的气势,化弧狠狠的斜劈。 与此同时,身子偏移,和战刀刀锋处于同一侧,将自己的身躯保护在战刀的刀刃之后,这是临战的刀法,可就在这一瞬间,那边的少年突然也出刀了,旋身的同时,刀锋如同黑色的匹练。 两柄刀狠狠撞击在一起。 一个是双手握刀,一个是单手。 一個是侧锋前冲势,借了俯身扑击的冲劲;一个是原地旋身斩,借助了腰身旋转带来的惯性。 两把百炼刀碰撞,夜色中炸出火星。 两把刀都朝着两侧偏开。 但是毕竟境界不同。 李观一掌心发麻。 他双手握着重刀,堪堪和这断臂的入境武者持平。 钱正再度怒喝前冲,衔接第二刀,可是那边的李观一也同样第二刀已出了,速度和判断丝毫不比他这个边关老兵逊色,双方刀锋不断碰撞,都认出来了对方的刀法。 破军八刀! 只是一个是边关根据流传的破军八刀改动,刀法更险更狠辣。 一个是越千峰亲传,刀法招式森严,不逊江湖大派。 钱正越打越是心惊。 纯熟的刀法,敏感的作战判断力,以及这一股杀气。 若是闭上眼睛,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和老伍长在打。 明明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怎么能有这样的刀法,怎么能有这样的煞气,竟如一个在生死边打转十来次的老兵一样。 铮然鸣啸。 又是一次碰撞,那少年的刀锋突然一变,明明是重刀,却如同蝴蝶般在钱正的刀锋上起舞,李观一的脚步变化,顺势侧滑,跃起的刀锋在钱正断臂的地方擦过了,是削斩,削下了一片带着骨的血肉。 钱正发出一声怒吼,额头瞬间青筋崩起,冷汗连连。 手中的刀乱挥,护住门户,踉踉跄跄后退。 他斩断了断臂,就是希望自己那个失去了控制的手臂不要成为太过于巨大的暴露弱点,否则的话会影响身法,侧冲时候这一条手臂晃在外面,会成为敌人重点攻击的巨大目标,手臂没用了,但是痛苦还是会在。 他忽然怀念起边关了。 在手臂受伤的时候,两侧的战友会过来保护他。 藤牌盾会把一切箭矢拦住。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里的一员了…… 钱正忽然警醒。 他想起了老伍长的话,一旦开始怀念什么东西,就是死期要来了,所以要往前看。 现在那少年刀走轻灵,仍旧劈落在他的伤口上。 虽然入境,可内气外放,一下撞倒一棵树,但是他仍旧是血肉之躯,还不到那些强者的境界。 身体的剧痛足以影响他的战斗力。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 他似乎明白了。 脑海中回想起来了铁勒三王子和自己的争斗,他轻轻跳了跳,手腕放松了,手中的刀似乎握不紧,身子轻跳,刀锋隐隐锁定了眼前钱正的要害,钱正微红眼,朝着李观一扑杀过来。 边关的老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刀锋上散发出一丝丝朦朦胧胧的内气。 在他扑杀的时候。 李观一正轻轻跳起来了,顺势朝着一侧施步,比起寻常站在那里启动更快了一个呼吸,仿佛身法加速,避开了钱正最后疯狂的一刀,在同时,手中的刀抬起。 松缓的手腕像是鞭子把刀甩出去。 就像是寸拳发劲,自松而紧,这一刀瞬间爆发力极强。 自钱正侧面,对着他前冲之势横斩,三百炼的百贯黑刀,在李观一和钱正对冲的巨大力道之下,将钱正的侧腹直接剖开了,入境武者的身躯强大,这样的快刀竟然没能斩断,可还不如斩断。 内脏流出来,钱正倒在那里,痛得打滚。 他痛苦大喊,把刀抛弃了,手把脏器往里面塞,嘴里面流出带着泡沫的粉色鲜血,一双眼睛瞪大却在流出泪来。 最后他动作顿住了,喊了一声: “娘……” 手重重落在地上,没了呼吸。 李观一绷紧的精神放缓,他以钱正为圆心绕着弧度去拿了素霓弓,捡了还能用的箭矢,拉开弓,给钱正身上射了好几箭,确定死得透透的了,这才松了口气,一下坐在地上,精神松缓下来,毛孔张开,身上一下渗出了一身的汗。 刚刚的力气似乎瞬间消失了,手腕都有些抖。 “第一次独自临战,无意识耗力过头了吗?” 李观一知道这个情况。 休息了一会儿,他把箭矢捡回来了,箭矢其实是一次性的,因为箭矢的重心,以及【筋】,会在射中血肉,尤其是筋骨的时候遭遇到一次大力的冲击,基本上不会笔直,会出现重心破坏,兵器的筋也不平整的情况。 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射不准。 无法用于实战。 箭矢那么贵,就是因为这一点其实很难做到,需要专门的匠人。 射中过敌人的箭矢,就是废铁了,需要重新校准。 但是废铁也能卖点钱。 少年看着被钱正砍断的箭矢,心里面有心疼,一两银子,是过去他一个月打工才有的钱,不知道薛家可不可以给报销一下,李观一看着钱正,按照越千峰教过的法子摸了尸,摸出来了十几两银子,一个腰牌。 几封泛黄的信笺,还有一本册子,都囫囵收起来。 坐在树下,周围都是血气,少年人抬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月色,安静不言。 觉得周围寂静,天地辽阔。 月色如泉涌。 过去一小会儿。 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刚刚跑掉的老者回来了。 在捡蔬菜。 注意到少年人的目光的时候,脸色泛白,要跪下磕头,李观一好不容易把他叫停了。 老者迟疑了下,还是道:“小老儿一家谢大爷救命之恩。” “这些东西不值钱,就送给您吧。” 李观一看着那些泥地里的蔬菜。 不值钱,或许;可一定重要,不重要怎么会星夜出来,遇到生死危险后,还要回来想把东西捡回去呢,是明日的口粮,还是朝堂的关税,李观一劝道:“往后不要这个时候出来了,太危险。” 老者唯唯诺诺道:“是的,是的。” “只是过段时候有春税,得多累点才行,过去春税就好啦。” “春税……” 老者陪小心道:“是,其实也就这两年苦点,五年前不是打仗么?就把之后十年的税预先收了,可是三年前又收了之后五年的年税,今年不收年税了,改收四季税,比起以往还要更多些。” “本来卖给村子的菜栏子也成,可薛家从三年前开始,不收摆摊的场地费用,也不抽成了,还给遮棚子,午时大饼一文钱一个还给碗汤,就都往那边儿去了。” 李观一缄默。 忽然道:“菜留下吧。” “啊?嗯,好,这都是我自己种的,是好的菜,真的,挺好的。” 那老者局促地放下了手里面的蔬菜,搓了搓粗大有皱纹的手,少年却伸出手从旁边钱正的钱袋子里面掏出了一把钱,手腕一抖,落入了老者怀里,手中的刀拍了拍旁边倒伏的尸骸,道: “东西,我买了。” “钱,他出!” 老者看得呆了。 年少持刀,月下斩人。 如此率性而为,自有一番豪气。 老者捧着钱,道谢,然后不敢置信,放到怀里,慢慢往后面退去了,他猛地跪在了泥土地里面,朝着李观一重重磕了几个头,转过身来,踉踉跄跄地往前面走,然后开始跑起来了,摔了一跤,爬起来跑。 风中传来呜咽的声音:“老婆子,咱们有钱了。” “不用把妮儿卖了,不用了。” “…………” 李观一头扬起,磕着树干,杀了恶徒,心里却不痛快。 他骂了一声。 “艹他妈的世道。” “我艹他妈的乱世。” 第37章 皆为我所杀 李观一平息回气,换了换,然后强撑着身子去了溪边,他蹲下来,看到月色下溪流倒影出了自己的脸庞,脸色稍微有些苍白,眼睛倒是更显得漆黑,白虎法相趴在肩膀上,玩弄他的头发。 白虎的勾爪勾住了发丝,拽不下来,爪子努力晃动。 可肉眼可见,则如同是风拂过了少年的发梢。 李观一被逗笑。 他往后坐在溪边石头上,然后拔出了黑色的重刀,刀刃上有些磕碰的痕迹,上面有血迹,李观一从口袋上的褡裢拿出了一块布,就着月色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以免生锈,发臭。 然后用小块的磨刀石将磕碰的小痕迹磨去,让刀锋保持锋锐度。 最后才用油脂把刀养护一遍。 在这过程中,心境逐渐安静下来了,刀锋回鞘的时候,有发出那种细腻的声音,让李观一有安心感。 乱世之中,刀剑能安心。 他把其他杀死的人也摸了尸,一堆身份木牌,竟是边关新兵。 又有十几两银子,一堆信笺,都带走。 《破阵曲》内力就已重新恢复,刚刚因第一次独自战斗,本能爆发过头带来的酸痛感飞速消失了,李观一去把蔬菜都收拾了下,放在那老爷子留下的框子里面,那是用竹子和粗麻绳编制的,很结实。 有三五十斤菜还能吃,没有坏。 确实都是好的蔬菜,可以看得出种植的人用了心思的。 李观一双臂发力把这东西抱起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看到自己刚刚抛飞起来的铜板,是背面。 上面有当代陈皇写下的四个字。 字迹飘逸富贵。 曰——太平通宝。 少年咧嘴一笑,把铜板反过来,变成正面,然后赞许道: “果然是正面!” 然后拿起来,擦了擦土,放在怀里。 本来打算去回去的,可是想到了那位东陆观星学派的瑶光,现在既然有钱正这样的恶徒,城外并不十分安全,在李观一毒发的时候,瑶光照顾了他,想了想,少年还是决定回去报个信。 内功灌注于双臂,不如薛家家传内功,强化臂膀。 可破阵曲胜在全面,李观一双臂力道也不弱,脚下扎实,更甚薛家。 一路赶回去了,篝火的光照石壁微亮,微微闪烁。 李观一放缓脚步,戴着兜帽的瑶光似乎已察觉到了他,侧身看向李观一,嗓音宁静不起涟漪:“您回来了。” 李观一道:“外面有逃犯,你在的这里,可能不太安全。” 瑶光嗓音宁静:“请您放心,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不是您这样,可以在战场上冲锋的英雄,但是也可以保护自己,也感谢您的担心。” 李观一点头,干脆利落转身。 打算离开的时候,瞥见了木棍子上插着的烤馒头。 那边带着兜帽的瑶光安静看书,馒头上有细细的齿痕,可以看到很用力去咬过的,烤得干硬的馒头裂开了一个裂隙,李观一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道:“你就吃这些?” 瑶光看他,道:“一些米面,一些清水,足够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指了指蔬菜,道: “这些菜我带不走,我留在这里吧。” “你会……” 他看到了发硬的馒头,把你会做饭这几個字收回来了。 道:“你有锅子吗?” 瑶光慢慢点了点头,起身蹲在那个大大的一个背包前面。 翻找,翻找。 哐啷哐啷。 抬起头,转身,白皙的手掌握着铁锅,很小一个,冲李观一举起来,举了举,手腕转动展示那个小小的铁锅。 然后回答: “有。” 李观一用木头做了个架子,把锅子架在上面,里面放了干净的水,又用瑶光的匕首把洗干净的蔬菜切碎成丁,放在里面熬煮,干硬的馒头掰开成小指头大小的碎馍,放进去熬煮。 里面撒了一把盐。 “就这样吧,没有肉,没有油脂,将就一下。” 李观一坐在铁锅旁,看着锅子里面的食物咕嘟着。 瑶光的眸子透过食物上升腾起来的雾气看着李观一,嗓音宁静不起涟漪道:“您的心境并不平缓,有着很多的涟漪,是遇到了什么抉择吗?” 李观一动作顿了顿。 他这一次杀死十五六个人,但是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 可之前他杀那两个夜驰骑兵,有越千峰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此刻心中有烦躁。 李观一发现,他不恐惧杀戮,他只是厌恶杀戮之后带来的,需要处理后续各种事情的麻烦事情,他有自知,他是不愿承担杀戮带来的责任,哪怕是通缉犯,可李观一对陈国的理解,后续的麻烦是不会少的。 边关新兵和伍长为贼,必是有缘由,个中牵扯可能比较大。 不是简简单单拿着腰牌去领赏的。 风带来叶的味道。 瑶光起身走到了李观一的身旁,跪坐于一侧,伸出手掌,嗓音宁静: “请把您的手给我。” “这也是什么仪式吗?” 李观一笑起来。 可想了想,还是把手掌递过去,白皙细腻的手掌将少年的手掌托起,瑶光垂眸,道:“不,只是这一片大地上的人恐惧孤独,我想,陪伴会让您的心境安静许多。” 瑶光闭着眼睛,手掌握合了李观一的手掌,低下头,念诵东陆观星学派的箴言,银色的发梢落下,神色宁静,就像是月色下安静流淌的溪流。 李观一的心境却确实平缓下来。 之前烦躁的东西逐渐展露出来,他做出了抉择。 瑶光睁开眼睛,松开了少年人的手掌: “您身上有杀戮的气息,却没有怨恨的气息,没有怀疑自己的道路,这代表着您没有滥杀无辜,做出的抉择没有违背自己的内心,所以,请不要怀疑自己,不要恐惧。” 瑶光的手掌送开来,褐色的眸子看着眼前的少年。 “无论您选择了怎样的道路,只要您没有成为搅乱世界的暴君。” “我就会陪伴在您的身边。” 李观一忍不住笑道:“哪怕我是犯下重罪的逃犯。” 瑶光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放在自己的身前,在认真思考之后,只是安静回答道: “那么,您是否需要一位可以指引方向的同犯?” “我愿陪伴您,经历世俗最盛大的逃亡。” “这即是命定之约。” 李观一无法回应。 他目光看向水涧,经历和钱正的厮杀战斗,他终于明白了那位铁勒三王子和自己的战斗,现在的他有把握,可以用刀法将铁勒三王子击败,只是‘战死’数十次才找到击败对方的方法,并不值得夸耀。 今日杀人之后,气力已衰,修养好之后再来。 李观一忽然大喊一声,将心中燥气都发泄出去。 瑶光安静看着他。 李观一伸出手掌拍了拍脸颊,起身道:“多谢你,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明天之后,我还会来。” “今天就告辞了。” 李观一快步走出,瑶光安静坐回篝火,打量着简单的饭菜,拿着简单的餐具安静品尝。 李观一独自回城,在入城关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周围村镇的人们排成了长列,准备等待开城门的时候入内,李观一遭遇了一些刁难,城门守卫有时候会拿取些东西,误以为他也是菜农。 看到李观一腰间的刀和弓,才悚然一惊,不敢多说什么。 李观一看着繁华的关翼城,天边鱼肚白,大道上店铺已经打开来了,大铁锅里面熬煮热气腾腾的汤,烙好的饼子散发着小麦的香气,窗户上挂着红色灯笼的楼阁有着浮夸的装潢,打开门了,花枝招展的女子将儒生搀扶上马。 袅袅的香气。 儒生鬓角簪花,醉酒骑马,在食肆的炊火烟气里面慢慢走着。 路过拐角的食肆,屈指探出一枚【太平宝钱】,坠在桌案上,要一碗酸而醒酒的汤。 屈指叩快板,琴音伴丝竹。 曰—— 好太平! 李观一看着这往日也让他安心的太平模样,却想到了那老者的哭嚎,想到了城门口排大队的菜农,想到了赵大丙说的牙商买卖人口的事情,整个陈国和天下在他的眼前掀开了一角,繁华和荒唐像是交错着的河流。 原来这样,乱世对有些人来说是不乱的,是太平的。 乱世的时候,乱的苦的是百姓。 少年按刀背弓箭,衣襟染血。 儒生鬓角簪花倒乘马,身上脂粉香。 交错而过。 书生不知为何,悚然一惊,已是醒酒了,左右环顾,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李观一先回家给婶娘报了平安。 然后选择去薛家。 杀了十五六人,其中虽然有通缉犯,但是个中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陈国官僚体系冗杂得很,很有可能没拿到赏钱还有一身骚,李观一认识的,能够最妥帖处理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了。 他是客卿,进了内院,想了想,奔听风阁而去。 被破云震天弓搞得失眠的老爷子正在喝黄米粥,他想不明白。 昨天晚上丑时,破云震天弓怎么又震起来? 李观一也没碰啊,难道说引动这弓的不是他? 老者半晌被弓鸣惊醒,思来想去,年老觉少,便已一宿不睡了。 正在想着,听李观一来,就让人添了一碗,米饭和人参都多放些,年轻小伙子,胃口最大的时候,薛家不怕被吃穷,然后让他进来。 李观一入门,袖袍翻卷。 薛道勇眉头挑了挑。 血腥气。 李观一安静坐在桌子前,将战弓解下来了,道: “我杀了人。” 老者微微皱眉,旋即想到若是杀了无辜者,不会回来找自己。 他没有问其他什么,干脆问道: “谁?” 李观一把腰牌放在桌子上。 “边关叛贼伍长,钱正。” 老者看着那入境武者的牌子,瞳孔微缩。 那是对抗应国的边关精锐,伍长是至少经历过三次大战活下来,且抵达入境这个境界的武夫,见过血,军帐中至少有七颗人头,不过,以薛家神弓,拉开距离,虽然棘手和危险,这样对手也可以解决。 一对一,跨境界,就算是占了兵器优势,却也算是智勇双全了。 老者颔首,赞许道:“倒也不……” 而后看到那少年从怀里一掏,再取出来,是一把木牌,染血浸泡发黑,松开,这一把木牌落在桌子上,都是边关军伍的军牌,老者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凝固,少年袖袍不曾染血,只有衣襟一点血迹。 解下战刀,放在一旁,安静道: “并其贼党,共一十六人。” “皆为我手刃之。” 第38章 加重注!!! 十六枚边军的军牌。 其中甚至于还有一枚被桐油浸过,比起寻常军牌更大,也有了些纹路,代表着的是伍长,一侧有七道刀痕,代表着曾经在和应国对垒之时,斩杀过七个敌人。 这是至少经历过十次以上战斗的悍卒! 却死在了这一少年手中,老者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而后经验老辣,直接问道:“尸体在哪里?” 李观一如实回答所在位置,道:“已经稍微做了处理。” “好。” 老者敲了敲桌子。 一名同样白发白须,脚步无声的老仆出现在老者旁边,垂首听从吩咐,薛道勇言简意赅道:“立刻带人去那里,将尸体处理好,速度要快。” 老仆点头,转身离开。 薛道勇看着这些木牌,宽大袖袍拂过去,把这些边军木牌拂开,落在了旁边铺着的软垫上,没有什么声音,老者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物,平和道:“先吃饭。” 李观一和薛道勇一老一少坐在这桌子对面。 老者面色从容不迫。 只是那白虎法相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表情波动,疑惑,震惊,好奇,绕着那边的少年人来回地走,还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子在李观一的头顶闻了闻,末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少年肩膀上小白虎的脸颊。 把小白虎舔得倒地,四爪乱挥,无能狂怒。 李观一几乎可以从巨大白虎法相上看到了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卧槽,卧槽,卧槽!!! 这什么品种的小猫? 这么小一只,这么猛?!!! 舔一舔,闻闻味儿。 也可以略略明白那看起来从容不迫,很有静气的老者心中情绪。 不知道为何,这一次青铜鼎没有半点的涟漪。 似乎,同一个法相,在同一境界内只有一次玉液积蓄。 如同进度条一样,入境前已满了。 今日的黄米粥之中加入了定神安神的药物,性温,平补,李观一感觉到身体四肢百骸,都有一种被慢慢抚慰的感觉,精神也随之舒缓下来,大口吃完了之后,老者让人将东西撤走,又沏茶。 “但凡厮杀,争斗,都一定会给身体带来损伤。” “会剧烈消耗自我的精元,所以百战之人,若不懂得养护,往往寿短而多病,参茶补气安神,却是最好。” 李观一裹势而来,老者却慢悠悠的。 让李观一先吃饭,又饮茶,挫去了那等大势,自己反而是不紧不慢,反而占据主动,从容不迫,而李观一自己也能沉得住气,就只是饮茶,老者沏茶之时,取出了围棋,笑而问道:“会下棋吗?” 李观一想到了和婶娘对弈的惨烈,点头:“会一点点。” “但是很差。” 薛道勇豪爽笑道:“下棋而已,游戏罢了,不必在意胜负。” “来来来,霜涛和长青都不爱下,老头子平日烦闷得很,只能自娱自乐。” 他兴致勃勃地摆好了棋盘,拈起了白子,下棋的时候,终于问道: “客卿来找我,应该是有所求吧。” 老者手中棋子落棋盘,随意问道:“那么,你不想要什么?” 他不问你想要什么,直接地问你不想要什么。 尽显老辣。 李观一持黑子落棋盘,道:“不想要麻烦。” 老者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麻烦,确实是啊,大麻烦,说是溃军为贼人,但是溃军是不会带着军牌的,这恐怕是边关出了问题导致的哗变,他们离开军队之后对百姓动手,自然罪无可赦,但是有识之士可以窥见边军的隐患。” “上位们,不想要让人知道这些。” 李观一道:“不去解决隐患,而是防止隐患和问题被人知道?” 老者淡淡道:“如此,在皇上看来,就又是歌舞升平了。” 李观一拈起棋子,道:“不担心问题变大?” 老人淡淡道:“变大?” “就连岳帅都被从边关调回来,他们还担心什么?边关之中没有能压服那帮悍卒的人,没有能击败应国名将的人,乱是肯定的,寻常的人杀了这些溃兵,就相当于知道了这些消息,会被封口。” “只是不知道是用钱,还是用其他的了。” 李观一安静下棋:“所以,我来找您。” 老者笑起来:“你就那么肯定,我能帮你?” “你不想要麻烦,是不是也不想要赏金?” “其实,薛家可以让伱领受这赏赐而不必担心后患的。” 他本意是要用言语压迫下少年。 李观一却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素霓弓,道:“素霓弓,以柘木为弓身,以犀牛为角,鳄龙之筋,混以南海鲨鱼胶而成,作价一千五百三十贯,大小姐给的。” 又指了指那把刀:“三百炼重刀,暗纹木镶黄铜的刀鞘,一百贯。” 他微微挺直腰背: “大小姐给的。” 意即是自己不必太在乎那一百两银的赏银。 老者失笑。 骂一句:“老夫言语,却为小儿女之事所缚。” 小小孙女,坑了老夫啊! 薛道勇摇头,微笑道:“算了算了,真的是……” “我知道了,你杀人的痕迹还有消息,老夫会为你封锁掉,至于那一百两银,老夫会自己掏给你的,不过,送上门来的悬赏和名气都不要,常人觉得离谱,放在你身上,倒也是正常的。” 老者盘膝坐在那里,左手撑着下巴,手肘抵着盘膝坐起的左腿膝盖。 右手拈着白棋落子,哒地一声落子,微微抬眸看着李观一,笑道: “毕竟,逃亡了十年,终于到了这里。” “距离出关就这么一步之遥,当然不希望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不是吗?我如果是你,也会这么选择。” 风过荷塘,荷塘上泛起涟漪。 最大的隐秘被人一口道破! 李观一心跳狠狠跳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老者,老者似笑非笑看着他,那白虎法相安静趴在那里,眼底并没有太多的恶意,他的落子和他此刻的言语一样,锋锐而直接,似乎要击穿对面的心防。 少年人心安。 脊背笔直,拈着黑色棋子,往下下棋,目光看向老人: “不愧是落子天下的薛家老爷子。” “您的情报系统,似乎比陈国的缇骑更厉害些。” 老者脸上的笑容微敛。 对面少年落子同样锋芒毕露,如同他的言语。 但是他不讨厌。 反而心中升起更多欣赏。 一个只有武力的人不过是莽夫,世上不缺少掀起一地混乱的豪雄,却的是真正的英雄,武力值高的有很多,只有武力,却不是他要押重注的人,老者笑起来: “只是好奇,观一你是犯了什么罪行,被追杀如此久?” “至于情报,哈哈哈哈,你也算是我家人,老夫只是希望能知道家中的客卿是不是值得信任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李观一手中拈起了棋子。 五枚棋子。 他在棋盘上下快了棋子。 每下一枚棋子,都轻声道出一個名字: “陈国,应国。” “吐谷浑。” “突厥。” “党项。” 他没有在说什么,这些是他窥见的薛家商业,也是公开的秘密,老者放声大笑:“哈哈哈,商人逐利,把咱们陈国的东西,卖到党项人那里,就可以得到十倍的利润,怎么能放弃?真是孩子气。” 李观一收回了手掌,他安静坐在那里,说出了最后致命一击: “可是现在百姓都在说薛家的慈悲,和陈国皇上税收重。” 老者脸上笑意立刻消失了,眸子注视着眼前的李观一,老者身旁的巨大白虎起身,毛发耸立炸开,眉头皱起,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字,露出了獠牙,对准了李观一,但是没有杀意。 李观一怡然不惧,目光穿过白虎法相,落在老者身上,轻声道: “商人逐利。” “然而小商谋利。” “大商谋国!” 薛道勇目光微顿,心中的念想被人道出,他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惊叹和惜才,这也是李观一从白虎上得到的信息,薛道勇脸上笑容微敛,老者斜倚而坐,少年脊背笔直。 风起,荷塘上涟漪褶皱不绝。 两人对弈,此刻听风阁亦是棋盘,言语便是棋子。 薛道勇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 “那么,小先生觉得,我是要谋利,还是谋国。” 李观一视线从安静下来的白虎法相上移开,道: “我也要问薛老了。” 李观一挺直脊背,鬓角黑发微扬:“小商谋利,大商谋国。” “您是要谋天下。” “还是谋万世之太平?” 谋天下,谋万世之太平! 当老者以为李观一要说谋国的时候,这两句话如同巨石一般砸在了眼前这老人的心底,打破他的预期,让他心底炸开波涛,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时竟有血脉贲张之感,老人看着那平静的少年,忽而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是老夫看错了你!” “你这样的人,文武双全,狠辣而有决断。” “我曾经说你是良佐之材,是我错了啊。” “你这样的人,如同蛟龙被困在井中,乱世来到,便是那王佐之才!” “可惜没有早一百年遇到你。” 之前的老仆已经飞速赶回来了,凑在老者身边,薛道勇道: “那些人何时死的?” 老仆回答:“丑时末。” 那正是破云震天弓长啸的时间。 薛道勇更相信尸体的言语。 对上了啊,在这少年大开杀戒的时候,白虎七宿从西方升到了中天。 箭矢贯穿贼人脖子的时候,鲜血涌出来,于是破云震天弓不甘地鸣啸。 都对上了。 眼前的人,正是那阔别五百年,再度来到这乱世的白虎大宗,是天上主掌兵戈的星神啊,老人心中叹息,看着那文武双全的少年人,终于下了决断,微微笑道: “那么,关于你刚刚赏金的问题,我还有另一个提议。” 李观一疑惑。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才是。 薛道勇慢条斯理道:“老夫这里,恰好有一个九品武散官的空白籍贯,有品级,无挂职,有差遣,职责是追缉逃犯。” “薛家可以给你一个空白身份,一个九品武散官。” 李观一要拒绝。 老者淡淡道:“入品级,可持枪,佩弩。” “可——” “披甲。” 少年声音凝固。 这是,重注! 老人微笑起身了,他让开一个位置,指了指后面那放在黑檀木架子上,安静沉睡着的神兵: “另外,再去握一握这弓,如何?” 第39章 乱世之约 在薛道勇的背后,那一张看上去朴素的破云震天弓安静放在黑檀木制的架子上,老者踱步走到了这战弓的身边,手掌缓缓拂过这弓的弓身,看向李观一,微笑道: “你之前不是不服气拿不起来吗?今日难得又过来一次。” “来,试试看。” 李观一还在思考着披甲之事。 眸子微抬起,看着这战弓,李观一想着这弓的传承,但是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老者要做什么,是否发现了自己可以握起这一把五百年前的神兵,而这对自己又代表着什么。 少年人没有拒绝的理由,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走到了破云震天弓的旁边。 伸出手,五指张开,握住了这一柄战弓,弓身触感细腻完美,贴合掌心,之前那种强烈的神韵感再度地出现了,但是这一次没有触发传承,没有令青铜鼎的玉液有变化和涟漪。 入境啊…… 只有入境,才能再度令青铜鼎积蓄玉液。 才能够再度触发神兵传承。 才能真正行走于这乱世。 他的心中升腾起来对那一个境界的渴望。 李观一打算松开手,表示自己也仍旧握不起神兵,他看向老者,道:“薛老,很可惜,我……” 轰!!! 老者微笑着,脚步之下忽然一股气机爆发。 肉眼可见的涟漪。 整个听风阁都似乎晃动了一次。 那一张混杂金丝,价值万金的古代书桌忽然崩塌,化作了齑粉,李观一手中的神兵破云震天弓自然往下面坠去,那无关于内心的判断,无关于心机城府,纯属于身体的本能,他已下意识握住了战弓。 哪怕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松开破云震天弓。 可是李观一知道,就是这一瞬间的本能握住,弓身在本该下坠的时候出现了迟滞,以那位老者的眼力毒辣,就已经足以看出什么了,他身躯紧绷,最后缓缓松缓。 他没有松开神兵。 三千年才能长成的金丝楠木化作了金色的细碎齑粉,在风中有木香。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年。 金色的粉尘环绕着,他的袖袍翻卷,挺直自己的脊背,那一张破云震天弓被他握在手中,似乎是有所决意,弓弦在微微鸣啸着,老者眼中亮起了流光,嘴角带着笑意,连连道:“好,好,好!!!” 李观一道:“万金的金丝楠木桌,就这么碎了。” 老登,不讲武德! 老者不以为意,大笑回应: “能看到有人再度握住了神兵,何止万金?” 他顿住了,旋即看着李观一,眼中仿佛看着自己年少时的梦,道:“你能够握住这一张弓,也就意味着……” 李观一闭着眼睛。 青铜鼎嗡鸣,虚空中似乎有低沉的虎啸,少年掌中的神兵嗡鸣,金色的流光在弓身上亮起来了,上面的纹路像是活过来,像是曾经死于这一张弓之下的魂魄都苏醒,在此惊慌地喊叫着。 【阿如恩乌尔哈日瓦博德萨达瓦】。 射穿圣山的中原菩萨箭矢。 金色的流光顺着弓身蔓延,一直到了少年人的手掌。 李观一握着弓的左手上多出了一套手甲。 而流光落在他的右手手指上,化作了金色的指环。 是以猛虎的魂魄所化的弓弦,足以用弓弦割断北域巨人的咽喉,凡人难以用肉体凡胎去触碰,一直到此刻,这才是苏醒的神兵,猛虎亮出了爪牙,睁开眼睛,重新去审视这个天下。 薛道勇看着这一幕,放声大笑起来了。 薛道勇道:“你可以拉开它吗?” 李观一自己也很好奇,他的手掌握着弓,右手手指搭着弓弦,弓弦在鸣啸,白虎法相落在弓弦上,令神兵泛起了淡淡的金光,但是尽管他竭尽全力,弓弦却也无法晃动一丝一豪。 不够。 薛道勇也有些遗憾:“果然,想要拿起弓需要白虎法相的资格,可是想要拉开弓弦,则是需要极高的境界。”李观一将这弓重新放在了另一张桌子上,他的手掌离开了这弓,伴随着他的手掌松开。 神兵上泛起的流光也散开来,最后的一点流光从弓弦的两侧开始朝着中心蔓延,最终在最中心点汇聚,消散,而在这個时候,李观一忽然发现,白虎法相还是自苏醒的神兵上,得到了一丝丝力量。 白虎法相似乎,稍微长大了一点。 可是就在这时候,这一股力量被赤龙法相硬生生吸取了。 原本亮起来,似乎打算膨胀的白虎法相一下又变回了原本的小猫。 取而代之的是,赤龙法相终于冒出了一部分身躯。 可以缠绕在李观一的手臂上。 如同龙盘柱,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赤龙法相出现了。 李观一眼底有涟漪,他想要试试看,这一种法相,还能够有什么特性力量,想要试试看,薛家的一箭光寒,是否可以用赤龙法相使用出来,白虎法相展现出来,是极具备有穿透力的特性,赤龙呢? 他有好奇,有期待。 老者重新让李观一坐下,而后沏茶,温和笑道: “你还无法使用这一张弓。” “但是却有提起弓的资格,这是我薛家传家的宝物,老头子可还不能够交给你,我会先帮助你具备那个九品武散官的官位,伱可以放心,许你一个清白官身,是应当的。” “我薛家知道你逃亡的路线,而卷宗则是在夜驰骑兵那里,哪怕是我也无法推断,只是,足足十年,以吾对陈国的了结,无论当年是什么级别的事情,到了现在对你们的追缉卷宗,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李观一心中松了口气。 看起来,眼前的老者手段毒辣经验丰富,却未必真探明了他身份。 只是从薛家的商会那里弄清楚了自己的游荡轨迹。 虽然李观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 更不知道,这是不是眼前的老人在诈自己。 于是只平和问道:“薛老怎么知道?” 老者抚须,语带一丝丝嘲弄,道:“因为这里是陈国。” “岳帅虽然声望极高,却也不至于岳帅回京,边关立刻糜烂。” “只是因为,另一位可以镇国的神将,也在京城江州而已。” “现在的江州,正被陈国第一神将萧无量镇守,那和岳帅这样的大将不同,应该被分为猛将,我曾经见过他的威风,当年摄政王为乱,他十三岁,就可以单人出阵。” “十八岁率七骑冲阵万军斩将夺旗。” “名列天下神将榜第十五位,敌军被打的胆寒,奉尊号,摩柯无量。” “这样的猛将,若是可以和岳帅合流,击溃各国,让陈国恢复当年武帝时代的疆域也不是不可能,而各路权贵却令其镇守在了都城。” 老者忍不住慨然叹息道:“天下名将,身披宝甲,骑乘异兽,名马,手持神兵而身负法相,一人可为万人敌,这样的强者若是放弃一切,不顾性命和天下大势非要凿穿阵线到敌国之内恣意妄为,足以冲撞皇室。” “所以他们让萧无量镇守都城。” “名之曰:君在国在,君亡国亡,故君为重,为社稷之要害,万民之心血,不可不重之。” “说来说去,不过只是想要借助这神将之威,保护自己太平罢了。” “现在边关岳帅被押回,萧无量不在,而应国猛将如云,吐谷浑利兵秣马,又有皇亲贵胄子弟前去边关所谓历练,美酒美人不曾缺过,而士卒则饮食朴素,三日才能有肉。” “重压之下,边关守备,岂有不糜烂之道理?见微知著,国家之大事尚且如此,何况是追缉犯人?” 老者语气带着嘲弄。 李观一知道,这是薛道勇在表露他对自己的信任。 李观一说出自己的目的,道: “但是,我还是要离开薛家,离开关翼城的。” 老者放声大笑:“哈哈哈,没关系,老头子不是打算要把你拴在薛家。更不会用什么感情牌,这是交易,是你我之间,两个大男人的约定。” 老者漫不经心喝了口茶,笑道: “况且,天下各处,都有薛家的商会。” “应国,也不例外。” 李观一:“…………” 老者大笑。 方才被震了好几次的老心脏,总算是顺畅了,道: “你要出关,我知道,可若是有官身,通关文牒会稍简单些。” “你不要那样看我,看是,按照常理,朝廷会担心武官离开陈国所以卡得很死,若是你这样想,就是不了解陈国,陈国曾经是中州大皇帝陛下分封的江南道。” “三百多年前天下大变,梁国公裂地为王,陈国公辅佐之。” “两百多年前,陈国先祖灭梁国而建立了陈国。” “而为了尽可能将局势稳定,他们都对原本的官僚世家,采取了怀柔政策,这导致一开始,是有两套甚至于三套官僚体系,糅杂到了现在,官员冗杂,譬如这一武官,阶职是九品,类型是散官,却又没有职称。” “只有个差遣。” “官阶是一层,类型是一层,挂靠的职位是一层,具体职责的差遣,又一层,交错来去,极为冗杂。” “可哪怕是散官,也有不用缴税,有种种优待。” “一个萝卜一个坑,处理通关文牒的官僚恨不得你早早离开,如此就可以空出一个位置,提早安插自己的子侄辈进来,尤其是九品武散官,更是如此。” 老者带着嘲弄,而说出来的话,也是一种体己话。 外戚评论朝政。 这是他对于自己道破了李观一逃犯身份之后故意说出来的,是他自己的把柄,老者将这把柄交给了李观一。 这是平等的约定。 李观一沉默了下,看向眼前老人,道: “所以,薛老为何对我如此看重?” 老者目光炯炯看着他,笑道:“当然是为了薛家。” “我只是在赌而已,若是天下大定,你会是边关的大将军,或者朝廷的三公贵胄,可食万禄,可若是乱世来临呢?观一,现在的你会为了被欺压的百姓而拔刀杀贼,乱世之中,你不会蛰伏的。” “我的眼睛,从不曾看错过。” “而现在,高层遮掩边关糜烂,贵胄为了自己安全将神将调离了前线。” “皇室歌舞升平,而基层官员则为了安插自己的人恨不得将所有其余官员送走,上行下效,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你觉得,这陈国如何?这天下如何?” 他伸出手抚摸旁边的破云震天弓,似乎在做决定。 他自言自语地道:“破云震天弓啊。” “我薛家的功业,难道是因为这一张弓吗?” “绝不是,是因为先祖,我的先祖若是没有这一张弓,难道就不再是那天下第一的神将了吗?这一张弓在薛家,不过只是被人供奉的死物,陪伴着你征伐沙场才是夙愿。” “让薛家兴盛的,是人,而不是抱着过去的死物死死不放开。” 他忽然笑起来,豪迈豁达。 他道: “李观一!” “等到乱世到来的那一天,来这里!” “将这一张弓带走!” “去骑着马,去奔赴这天下!” 第40章 文成武就! 薛道勇说出了那样豪迈的事情,却是不在意,只是指了指棋盘,语气却明显和往日不同,笑着道:“来来来,观一,咱们爷俩儿接着下完这一局棋,然后你就去随霜涛去练箭吧。” 李观一点了点头,少年脸上神色也温缓: “嗯,听老爷子的。” 一老一少相对而笑。 不必再说刚刚的约定了,这两个称呼已足以让对方了然于心。 于是重整棋盘,各执黑白,老者号称三十年杀遍关翼无敌手,下棋时自是从容不迫,一边下棋一边谈论一些其余的事情,道:“武官之事,倒是不难,九品的武散官只有在执行【差遣】的时候,才可以披甲。” “可你这职位的差遣就是巡查各地寻找通缉犯。” “时间上比较宽松,自可随意披甲无妨,只是可惜,甲胄这些东西,等级森严,你这个级别只能披轻甲,以皮革鞣制,要害处有金材而已,不过,甲胄毕竟是甲胄。” “你这样的武功,披着甲胄,手持重刀。” “冲入一群无甲的敌人当中,是可以所向睥睨,百无禁忌的。” “哪怕是有入境武夫在,以他们刚刚内气出体的境界,也很难透过甲胄对你要害产生致命的攻击,至于寻常人,十数人围杀无用,除非你自己气力耗尽或者被缠住双腿,掰倒在地,被一匕首刺破喉咙。” “至于更高的甲胄……就不同了啊。” 老者慨叹:“应国的传国身甲,可以化解一切力量的攻击,哪怕是重锤砸落都不能对其保护之人有半点伤害,而我陈国皇室的甲胄,能硬接神兵的攻击。” “传说陈国公曾和我先祖切磋,被先祖破云震天弓击中而不死。” “而比皇上宝甲差一筹的,是护国神将的宝甲,可以显化在法相之上的,攻伐的时候,法相披甲持神兵,所向睥睨;之后便是各级将军甲胄,内气是可以如在体内流转一样,在甲胄上流转的。” “可攻可守,各有神妙,有的轻便如纸却是金刚不坏;有的可借助暴风之势,有的自然汲取天地元气,保证自身内气流转,源源不断,永无终止。” “诸多玄妙不一而足,堪为宝器;至于边关边军的甲胄,也和这种单打独斗的甲胄不同,他们内气可流转出甲,甲胄相联,边军气势如一,坚硬如铁。” “这钱正若披甲,伱未必能无伤而胜。” 李观一认真听着。 然后随意下棋。 老者看着他下的棋,脸上凝重。 刚刚老者斜坐着,颇为散漫随意,此刻却不由坐直了些。 认真看着棋盘,开口道:“可惜,武官只能在一国之内有用,你可知道,什么是通行于这天下的东西吗?” 李观一想了想:“武力?” 老者道:“武功,是其一;事实上,是有三者。” “有武功,有文名,有黄金;有武功者为侠客,豪雄;有文名者是宗师,大家;钱财是豪商;而名动天下,又有武功,不屑千金的,便是那千秋名士了。” “若是在盛世,名士的价值还没有那么大,但是此刻乱世,各国伐交频频,上至于各国,下至于世家,都在争名士,拉拢大才。” “所以官职只能够在一地一国有用,而文名却能够让你行走天下而畅通无阻,即便是出关也不会有人拦你。” “若是你在陈国有大罪,在天下有大名,应国,吐谷浑,突厥,都会用更大的筹码来留下你,这就像是大国之间的‘交易’和‘打压’,是为了笼络天下之才的十策之一。” “敌国通缉者我都能用,给如此丰厚的待遇,何况是身家清白的大才?” 李观一道:“千金买马骨。” 老者讶异,旋即赞叹一句,道:“有道理。” 旋即抚须笑道: “放心,老夫既给你押注,自会给你寻一老师,扬你文名,扯断你这蛟龙身上的锁链,让你可冲天而起。” 李观一感谢点头,道:“谢谢薛老。” 然后下了一子,收回手指。 “您输了。” 老者缓缓低头,看着棋盘,脸上笑意一点一点凝固。 “嗯?” ……………… 薛霜涛今日在演武场等待那少年客卿来,她每日来得都早,今日已连射射尽了两壶练习用的箭矢,额头微有薄汗,就连薛长青都起来练箭了,却还不见李观一。 微微皱眉,问了侍女,才知是李观一已早早来了,去了听风阁。 她拿帕子擦了擦汗,将手中的弓放在架子上,快步走向听风阁,远远听到了棋子落棋盘的声音,眉毛微皱起,她知道自己爷爷下棋老辣,虽说围棋国手大家大多年少成名,可自己爷爷老而执重,棋风稳健。 号称关翼城三十年不败。 自己之所以喜欢术数都不喜欢棋,就是因为被爷爷下棋欺负过。 此刻想来,应是李观一也被拉着下棋了,推门进去了,却见那少年转身看到自己,要起身,而对面老者却已一把伸出手,拉住了那少年客卿的袖袍,叫道:“不行,再下一局,再下一局!” 薛霜涛走来,一只手抓住薛道勇的手腕,一只手抓住李观一的袖袍,然后稍稍用力把爷爷的手拉开,挡在了李观一面前,瞪大杏瞳看着老者,娇嗔道: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每每以大欺小,赢了棋还不让人走!” 老爷子憋屈了下,说不出话。 我欺负他? 我欺负他?!是这小子欺负我这老人家。 可说自己连败一十八局,每一次死的姿势都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不做声把棋盘弄乱了,道:“是老爷子的棋艺厉害,我输了好多次……老爷子下棋棋兴浓起来了,误以为时间还早,才拉着我不让我走的。” 薛道勇愣了下,旋即如常道:“呵……哈哈,观一,你的棋下得也不错啊,嗯,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李观一顺势起身,道:“那么,老爷子,我就先走了。” “下次再来找你下棋。” “哈哈哈,好好好,你的棋艺不错的,常来,常来。” 李观一和薛霜涛走出听风阁,薛霜涛好奇道:“你和爷爷的关系怎么时候这样好了?” 李观一道:“我们下棋了。” 少女不解:“下棋,下什么棋,能这样有用?” 李观一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们又去练武场射箭,休息的时候,李观一想到了自己射尽的那二十枚箭矢,一边搭弓射箭,一边道:“大小姐,箭矢用完了,还可以换吗?” 薛霜涛射穿一座箭靶,闻言扬了扬眉,道:“用完了?” “你是出去射猎了吗?” 李观一道:“嗯。” 少女道:“我看看。” 李观一把自己的箭壶拿起来递过去,薛霜涛把箭矢拿起来,放在食指的指腹上,看到箭矢平衡难以如以往那样保持平衡,箭尾的羽毛也出现了破损和扭曲,讶异道:“看起来你射中了不少猎物啊,有什么收获吗?” 李观一安静道:“射中了吃人血肉和腐肉的乌鸦而已。” “形貌丑恶,不能拿回来给大小姐你看的。” 薛霜涛脸上有遗憾。 薛道勇很宠爱自己的孙女,却也因此不会让她独自前往外面射猎。 唯独仕女踏青之时才会让她出城,亦只流水曲觞,诗词歌赋。 不会射猎。 李观一想了想,想到自己有在溪流捡了几枚石头,从怀里掏出来,是鹅卵石,在水流的冲刷下呈现出圆润的模样,各自色泽不同,晶莹剔透道:“那些鸟儿不能看,但是有这几枚石头,放在水里面会很好看。” “送给大小姐。” 他松开手,这几枚石头落在了少女掌心,晶莹剔透,犹如宝石一般。 薛霜涛眸子眨了眨,道:“你想要我给你把箭矢补全?” 李观一身子僵了下。 薛道勇带大的大小姐,可不傻。 因为本来就是同龄人,彼此练功学习已经有一段时间,关系比起一开始那样温和大小姐,儒雅安静的客卿先生,有所变化,更像是同龄人的朋友,少女抛了抛手中的石头,调侃道:“你这個价,可不够哦。” “我的大客卿先生。” “一枚箭矢一两银呢,可比得你在回春堂一月辛苦。” 薛长青为自家先生不忿,道:“这有什么,母老虎!” 他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 “我加钱!” 薛霜涛噗呲笑起来,弯腰摸了摸弟弟的头,安慰道: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好不好。” 然后看向李观一,道:“你本来就是客卿了,箭矢也可以用薪俸去买的,价格会便宜很多,你的钱都花了吗?” 李观一囊中羞涩,而老者给他加重注,就没说给钱。 薛霜涛道:“好吧,好吧,毕竟客卿先生还记得给小女子带点礼物,怎么样不能伤了大先生的心呢,来吧来吧……”她本是调侃,可说到了最后,自己都忍不住这样的语调,忍不住笑起来。 府中大铁匠古怪看着那个俊俏少年人又被大小姐带来了。 又来拿箭矢。 又把这钱财消耗挂在了大小姐的名下。 大铁匠古怪看着那俊朗少年,道:“你把箭给我看看,做什么能坏成这样?”李观一站在了薛霜涛前面,把手中的箭矢递过去,满是狐疑和古怪目光的铁匠在看到箭矢的时候,一瞬间眸子锋利。 杀人的箭! 他猛地抬头,看着那十三岁的少年。 少年轻声道:“杀了些野狗豺狼,食腐扑人的乌鸦。” “我刚从听风阁出来。” 铁匠神色郑重,道:“……好。” 他转身取了新的一壶箭矢,李观一道谢,杀过人,已如一个老道射手拿起箭矢试试手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触碰到了箭矢上的细腻血槽,感受到了箭矢上的倒勾。 铁匠道:“你该用这样的箭矢了。” 李观一道谢。 ………… 而在听风阁中,老者看着棋局,却让人带来了一些卷宗,上面写着的,是会在最近在陈国都城附近的大儒,最终,老者看到了这些大儒中,名望不是最高,却是最特殊的一个。 “王通,号文中子。” “弟子千余人,可大多寻常,其中最杰出三个人也没有什么名气。” “清河房氏房子乔。” “京兆杜氏杜克明。” “曲阳人魏玄成。” “不过这三个也才都十七八岁,有点名气而已,比不得那些榜单上的英才,只是王通很特殊,他在这百家纵横的时代,第一个提出三教合一的人,颇有见地。” 不知为何,突然要来关翼城,说是要收弟子……这样的大儒,薛家自然有拜帖,在拜帖上有薛霜涛和薛长青的名字,他沉默许久,将自己孙子薛长青的名字划掉了,然后在那个位置上写上了另一个名字。 李观一。 薛道勇放下笔。 “文成武就,就让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化作吹拂长空之风,李观一,你能够飞多远,就让我拭目以待吧。”他写完了拜帖,闭着眼睛,明明听风阁外的荷塘没有涟漪,他却似乎已经听到了—— 听到了那烈烈风声。 第41章 家书抵万金 李观一昨天一宿没睡,午后说要休息一下,薛道勇在这前院的别院里面给他拨了一间客房,他痛痛快快睡了一个多时辰,才缓过劲儿来,盘膝坐在床铺上,看着外面的夕阳,精神有些慵懒。 想着接下来做的事情。 他拿起了一枚银子放在床上。 “出关。” 又在这银子前面放了一枚箭矢。 “可是,最好能入境……如果出关的时候能顺一套内甲就好了。” “还要解决身上的毒。” “得要有最强的入境根基。” “以及……” “钱,足够的钱。” 李观一看着床铺上那些不规则的银子,叹了口气,这些银子是他昨夜斩杀钱正一伙儿残党后的收益,总体三十三两银,一百多枚铜钱,一部分是现在的太平钱,一部分是前皇的大安钱,拿着布包着。 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够花,但是出关到应国,再加上修行所消耗的,显然不大够。 薛老爷子没说给他加钱。 李观一觉得,自己得想办法整点钱。 总不能遇到什么事情,就只会转过头去看,然后张口就喊大小姐。 李观一一边想着,一边整理战利品——除去了这些银子,还有些止血的药粉,都已经有些发黑了,极刺鼻,是那种效果很好,但是药性很躁的药粉,刺激性很强。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信笺,其中有些已经泛黄了,李观一打开信去看,全都是家信,泛黄的那一封是最早的,语气都有些抱怨。 “大兄,今年冬衣做得有些慢,你来信说,不行就给你送钱过去,可今年收税太重,钱不多,只有一半,大兄有军饷,不该都吃完。” “你就挨冻几日。” 似乎是钱正在边关的时候要父母给他寄冬天的衣服。 陈国边关和应国接壤,是处于不南不北的地方。 冬天如同北方一般地寒冷,却又如南方一般潮湿,吹起西风的时候,棉衣都会被水气打湿,然后浸泡在身上,似背了一层冰刺,刺破皮肤往骨头里面钻,边军到了五六十岁,大多骨头不好,痛煞。 可是,陈国富庶,连边军都没有钱吗? 李观一想到薛道勇的话,翻看下一封信。 “大兄不要写信催促,你说军中缺少银子,阿娘已帮你去借,阿爷冬天下地了,阿爹在的军和你的军不是要汇合起来吗,阿爹年纪不小,伱要照顾阿爹才对。” 第三封。 “听说你们的军队也听了岳帅的指挥,打赢了好几场仗。” “阿兄的赏银送回来家,阿爷很高兴,喝了点酒。” “还给我谈了一个好的人家,是镇口老刘家的二儿子,你小时候总和人家玩,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 “大兄你也该给我找嫂子了。” 之后的几封信都是家长里短,里面无法绕开的一个字就是税。 五年税,三年税。 还有钱正不要命地去杀敌赚取赏银。 李观一看到一封的时候,微微一顿。 “官家又收春税了。” “年前收了之后三年税,阿兄你的赏银都带走了,家里没有,也借不到,阿爷被打断腿,在床上瘫了,先是生了疮,然后疮烂了,人站不起来,然后就没了……” “阿爷不要我们给他花钱治,自己不吃饭,咽气了。” “阿兄,听闻岳帅被调走了,阿爹冲撞上司被罚,伤重不重?” “随信还有些铜钱,阿爹的伤好好治。” 第四封。 “阿爹没了,阿娘哭瞎眼睛了,老刘家不愿意我了。” “没法,城里面来了大太监,说宫中还缺人,我想了想,条件很好,就先去宫里面了,一部分钱给你,一部分钱留在娘亲那里,你说你入境就会好很多,我等你,不要担心。” “这里很好,没有人打我,没有人欺负我。” 随即是,最后一封触手细腻的信。 “今,侍女钱倩死,按律赔五十贯钱。” “因无人主持,为其安葬五贯,影响宫中事务五贯,诸欠款三十贯,为其转交于驿站五贯,封信盖章传书三贯七陌等诸杂费用,剩一百三十五文,转交其兄钱正,以明正德。” 李观一许久安静。 他看到这一封信上斑斓的血迹和水痕。 看到那一個布包着的一百多枚被摩挲得亮堂堂的铜钱。 所以他看到了癫狂的钱正。 李观一把信放下来。 然后把那一百三十五枚铜钱放回到了布包里,包好了。 他看着外面,似乎在想什么。 他最后把自己脑海里面的那些个什么纷乱冒出来的情绪和念想,都收敛了,呼出一口气,心中自己呢喃道,边关糜烂,缺少赏银,而将士的家眷却又要承担重税,钱正的事情不是常态却也不会是个例。 这样的情况下,又让将帅蒙冤。 “要完。” 已经不需要推导了。 李观一的历史观化作直觉,几乎把这个答案砸在他脸上。 一种极强的急迫感,要尽快提高境界,钱正若能突破入境,或许故事会不同,无论李观一从其中看到了多少,此刻他心中,踏足入境之境界,成为了第一优先目标。 这破世道,没有力量连自己和婶娘都保护不了。 自己只擅长攻击,得尽快击败那铁勒三王子,把【苍狼守】拿到手。 等到李观一走出这院落的时候,看到了薛霜涛还在练箭,李观一拿起弓箭时候,忽然喊住了薛霜涛,少女疑惑看着他,李观一道:“我刚刚说,我射杀的是吃人血肉和腐肉的乌鸦,我说错了。” “那原本是空中捕猎的猛禽。” “是因为这个天空而发狂,最终开始食腐的。” 薛霜涛看着他。 后退了半步。 然后用手里的弓敲了敲少年的额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暗指什么,但是李观一。” 她顿了顿,道:“先来练弓箭!” 少女扬了扬眉毛,指了指那边的箭矢,道:“抚琴可以让人心安,而练箭也能让人心静,不管什么事情,身体疲惫下来就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放心,在你心思想通之前,我都会陪你练箭的。” 练箭的时候,薛霜涛好奇道: “然后,你射杀那秃鹫的时候,有后悔吗?” 李观一看着双目清澈的大小姐,不知道她是明白什么,还是说只是单纯以为自己是射杀了鸟所以伤春悲秋起来了,于是笑着回答道:“他已经是食腐的恶鸟了。” 所以不会后悔。 此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所以心底也会有想法闪过。 我会不会,也有一天在这乱世之中变化了模样? 他莫名想到了瑶光的话。 只要您没有化作掀起乱世的暴君,我就会一直陪伴着您。 射弓如雨,李观一现在在学习的,是各类弓箭的射法,而不是准头,薛霜涛自小被薛道勇带着,射艺的基础扎实出色,李观一缺少的就是这个。 到了日头偏落下来的时候,他放下弓箭。 薛长青早就已经瘫在石桌子上,李观一慢悠悠地拿出了术数书开始教学,又一个时辰,薛长青几乎彻底燃尽,小脸发白,道:“要不然,先生你给我讲讲其他故事吧,不要将术数了。” 李观一道:“我会是会,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教你术数的。” 薛长青闻言道:“我加钱!” 他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目光炯炯道:“先生您不要讲术数了!就按照您的薪俸,今天给我再讲一个时辰的故事吧。” 李观一若有所思,道:“那么,讲讲五百年前的铁勒三王子吧。” 薛长青懊恼抱头嚎叫起来:“我也不想听【史】啊!” 少年人笑起来:“我这故事,可不同。” 他讲述故事,却和寻常的史书枯燥不同,倒像是游侠一样,偏李观一往日听过的武侠故事,把铁勒三王子当做了一个大敌,连薛霜涛都听的好奇:“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故事的?” 少年脸上露出腼腆微笑:“是我逃难的路上,遇到了两个人在喝酒,一个姓金,一个姓古,他们一边拼酒一边讲故事,我就听会了。” 薛霜涛没好气道:“又开始胡编。” 然后双臂交错,也趴在石桌上,好奇听着故事。 薛长青道:“那铁勒三王子,不是身高三丈,腰围三丈,青面獠牙的大汉吗?和先生你说的不一样。” 李观一道:“好形容。” 薛长青得意洋洋: “你也没有见过他嘛,可能就是我描述的这样呢?” 李观一道:“那根据你的描述,我为你出一道术数题,高三丈,围三丈的木头体积有多大,可为多少座木椅?若是劈成三尺长,两指宽的木柴,有多少?” 薛长青小脸苍白。 薛霜涛拿了个果子轻轻抛到李观一身上,道: “不要吓唬他了,讲故事。” 李观一微微笑了笑,按照武侠般的风格讲述之前翻找的铁勒三王子历史,道:“铁勒三王子,擅使弯刀,刀法轻灵,胡子很大,但是面容俊朗,史书上都说他是天上的苍狼托生。” 语气平缓,故事引人入胜。 故事里和铁勒三王子交锋的,是一位刀客,刀客用重刀,和铁勒三王子面对面交锋,忽然刀锋碰撞,铁勒三王子的刀如同蝴蝶般地在刀刃上跳跃着,而后以一种华丽的姿态朝着下面斩下。 夕阳下讲述故事的少年人黑发在风中微动,眸子温暖,带着书卷气。 眸子里面倒映着落日的光。 寒光倒映在了李观一的眼底。 李观一旋身,抬手掌中重刀横架,和铁勒三王子的刀碰撞。 刀客和刀客之间的碰撞。 是五百年前的传说和当代人的交错,此刻已是入夜,他来到了这秘境之中,再度挑战铁勒三王子,薛神将微笑看着这一幕,少年拉开距离,避开了那华丽的刀舞,看着杀死自己不知道多少次的敌人。 “铁勒三王子。” “今日,我一定败你。” 薛神将抬了抬眉,微笑道: “好啊,有勇气,那我们要不要加注?你如果能在这一次击败他而不死。” “除去了【苍狼守】之外,我再给你一门,我的传承和礼物。” “是当年那位大皇帝陛下都想要的哦。” “若你败了,我这正字,就往你身上写。” 在此刻,铁勒三王子已长啸一声,苍狼法相变化而出,双臂交错,苍狼守,大步冲来! 李观一对薛神将道:“那你就准备好吧!” 青铜鼎鸣啸震动。 他握着弓。 于是龙吟虎啸。 于是此身左右,龙虎相随。 第42章 万万人敌! 似乎感知到了李观一身上散发出的锐气,薛神将微微抬了抬眸,却温和地举了举手中的笔,悠然道:“当然准备好了。” “写个正字而已,能用得了多少功夫呢?” 李观一没有理会这位懒散的神将。 铁勒三王子已悍勇无比,再度杀来,苍狼法相汇聚,化作攻守兼备的法相绝学,李观一拧腰,身躯力量短促爆发,手中的重刀被抛飞,打着旋狠狠劈斩在了苍狼守之上。 伴随着一声激烈的鸣啸。 那把重刀被重重弹飞,刀刃锋锐,镶嵌入溶洞顶部倒垂下来的石锥上,咔啦咔啦落下许多细碎的石子,而李观一已飞速后退,这一次他同时握住了两根箭矢。 这是大小姐教他的法子。 手指同时夹着两根箭,一根一根去射出去,可以节省时间,对于技巧要求却很高,技巧不足,腕力不够会令射出去的箭矢准度和力度都大幅度下降,还不如一根一根老老实实去射。 李观一对于技巧的领悟上似乎还不错,掌握了这种技巧。 第一根箭矢上弦,肩膀上白虎长啸。 箭矢之上,散发出了金色流光。 弓拉满。 射! 整张弓都剧烈嗡鸣着,缠绕着金色流风的箭矢旋转撕扯着前行,抵住了苍狼守之后,苍狼守开始卸去力量,但是这一次箭矢没有给它卸力的时间,只一瞬间,穿透了苍狼守的防御。 铁勒三王子瞬间扭转身躯。 那健硕高大的身躯以一种如同舞者般的轻灵在空中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弧度,缠绕金风的箭矢飞过,只在他的腰侧撕扯出一个不大的伤口,若是披着甲胄,更是会被直接防御住。 这是不可思议的绝艺。 李观一这一箭,钱正这样的边关悍勇都避不开。 铁勒三王子落地瞬间,借助拧身的势,速度没有变慢多少地往前奔来,身子以夸张的幅度,几乎要贴着地面,以之字形的轨迹迅速拉近距离,如同捕猎的苍狼。 可是李观一的脚步也不曾停歇,迅速后退,而第二根箭矢,已经搭在弦上。 拉满。 赤龙盘旋落在了箭矢上,如龙盘柱。 盘膝而坐的薛神将微微抬眸,稍微讶异地咦了一声。 李观一双目倒映着铁勒三王子的身躯,似乎燃起了火焰,手指勒紧弓弦,弓弦沾染高温,让他的手指生疼,却不曾放箭,因为他知道,以铁勒三王子的身法,刚刚那一箭能避开,这一箭也避得开。 当铁勒三王子猛然暴起,距离他已极近的时候,李观一松开了弓弦。 这一次弓弦的鸣啸强烈。 一道赤色的流光从弓身上迸发而出。 自刚刚白虎箭矢洞穿的法相空洞处穿过,铁勒三王子怒喝一声,双臂交错一拦,手腕的地方有黑铁般沉重的护腕,厚有两指,交错着挡住这一箭的冲劲,可下一刻,箭矢上赤龙盘旋冲撞。 轰!!!! 一声爆响,火光炸开,少年人鬓角黑发飞扬,眸子里染上了赤色的火光,火光飞扬,如同龙吟冲天,铁勒三王子的前冲之势被中断了,他的护腕被烧得赤红,如同刑具一般让铁勒三王子面容扭曲。 李观一抖手把弓砸过去,铁勒三王子竟可以忍着剧痛,将这弓砸开。 但是在他把砸在自己脸上的弓荡开的时候,手臂也离开了正前方。 空门大开。 眼前狂风。 那少年在抛出弓的时候已经跃起。 在空中屈膝,双膝借助重力如同两个凿子狠狠的砸在了铁勒三王子的胸口,同时左手直接插向铁勒三王子双目,铁勒三王子双手抬起挡在眼前,本能后仰,防御住了这一招。 也因此整個人重心全部落在了上半身之上,加上李观一的前冲冲撞,身子重重落地。 李观一左手插眼被挡住。 右手早已抬起,中指凸出,大拇指抵住中指的下端,成凤眼拳。 借助铁勒三王子倒下的惯性狠狠得砸在他的咽喉喉结上。 丐帮散手! 铁勒三王子大吼挣扎起身,李观一没有反抗,而是身子一转,双腿卡住后者两条手臂,双臂如环抱揽着铁勒三王子的脖子,把他再度拖入地面,然后双腿双臂以腰部为枢纽,朝着相反方向,猛然发力。 这是那老乞丐告诉他的散手其他变化。 铁勒三王子反手抓住李观一的腰背,挣扎扭曲抵抗。 再度反制。 李观一体内破阵曲内力催动到了极致,双方挣扎角力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最终破阵曲后劲连绵不绝,而铁勒三王子双臂受伤,发力的时候腰部那伤口不断淌血,在第一波如困兽般的爆发之后,力量越来越弱。 最终…… 咔嚓脆响。 这位悍勇无匹的铁勒三王子脖子扭曲,终于被杀。 铁勒三王子双目无神,化作了细碎的星光,缓缓消失不见,李观一身躯也松缓下来,明明交战的过程不长,但是他却仿佛是全身都透支了一样,剧烈的疲惫的酸痛让他双臂展开,一下朝着后面倒下。 绷紧肌肉,筋骨松缓,汗毛张开,额头,背部,一瞬间涌出汗来。 大口喘息。 哪怕知道对方招式和风格的前提下,这样的交锋也让李观一感觉到了恐惧和巨大的压迫,钱正是边关悍卒,斩杀七个敌人,率领十五名边军新兵,李观一可以一人绞杀。 而面对被压低到了不是入境级别的铁勒三王子。 在知道对方招式的情况下,还是如此苦战,可知铁勒三王子若是披甲,带着军队,在战场上如何可怖,而这样的人杰,铁勒部族不世出的英雄…… 历史上记载短暂。 【叛乱,为逆,上怒,遣将讨之】 【叛遂平】 李观一躺在那里,忽然感觉到了史书上三个字的分量,自己的渺小。 “叛遂平啊……” 这样的人杰,也不过只有这三个字而已。 而这个时候,铁勒三王子死去后的星光却还在,没有消失,薛神将点了点头,道:“服下丹药,把这星光吸收了吧,是这洞天福地汲取的星辰之力,对于入境前的淬炼很有效果。” 李观一勉强爬起来,服用薛家给的丹药,运转《破阵曲》。 只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不同。 如老爷子所言,临战消耗自身精元,身躯疲惫,生死之战的时候,平常难以锻炼到的地方也会被调动,而战斗之后以丹药催促内气流转,可极大锻炼内功的韧性和恢复性,星力落入体内,替换原本的人身之精元,淬炼细微之筋骨。 李观一意识到,这是在改易根骨。 这是不断的生死大战之后,再以大补药补充根基,人为地去创造百战之根骨! 常理是不可能有百战不死,不伤的情况。 更不可能在生死大战后有这样的大药补充纯化精元。 可能够以五百年等待,完成绝不可能之事情的,才是绝世的人杰。 薛神将微笑道:“苍狼守我会教你的,不过现在,要先兑现之前的承诺了,是我的传承,就算是大皇帝陛下也想要我教给他的子孙,可惜,他的孙子太笨了,眼睛里面只有女子,学不会的。” 李观一不由好奇。 这是怎么样的传承。 薛神将并没有展现什么武功,而是盘坐在少年旁边,道: “铁勒一族,骑乘的是西域马。” “《方周杂录》记载,西域贡马,高九尺,颈与身等,昂举若凤,后足胫节间有两距,毛中隐若鳞甲,速度快,耐力强,他们穿着轻甲,马匹也不披具装,追求极致的速度。” “在两军交锋的时候,会让自己的身躯贴近马背,刀锋横着,两匹马面对面交错,对手的头就被他们的刀割下来了,很快,有时候对方的马要跑出去十几丈,头才会被血冲起来,那时候马儿还会背负无头尸首往前冲。” “铁勒黄金弯刀骑兵擅长弯月阵势,如同快刀,尤其擅长分割战术,从大军两翼,如快刀削去血肉一样地剐过去,如果你领兵,遇到这样的队伍,要怎么破?” “如果你领骑兵军队,如果你领步兵大军,若是人数少于他们。” “又该如何处理?” 薛神将微笑道:“你已学了我的功夫,怎么能够不知兵呢?” 疲惫的李观一瞪大眼睛。 不管学习兵法是好是坏。 他都觉得自己进了套。 他只想着和婶娘安全离开陈国,现在最多是加上报答薛老的帮助,现在的少年并没有骑乘战马去征伐这天下的欲望,比起兵法,他更想要武功和实力,薛神将嘴角微微勾起,微笑道: “来都来了。” “你现在疲惫,其实已经没有办法动,没有办法固收心神了吧?” 他手里的笔倒过来戳了戳少年的脸颊,微笑起来: “这也是兵法。” 李观一咧了咧嘴。 薛神将笑了起来:“天下若大乱,这样的知识会有用的。” “后来者,不能给我丢人啊。” “比起什么弓射,战戟,这才是我真正的本领;猛将各国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名将的基础,在我的军队中,射艺比起我来更强大的不是没有;战将夺旗,悍勇无可匹敌更在我之上的战场之虎也有。” “这天下大争之世,江湖的大宗师实力也是绝强。” “为何我排名是在神将榜第一?” 薛神将道:“兵家将天下的将分为六类。” “悍勇无可匹敌的,负伤而酣战,率军先登的是猛将。” “能率骑兵,气机如一,纵横来去的,是骑将。” “在临战之时,单挑而胜,斩将夺旗,扬我军之威的,是斗将。” “率军急行军,可令必至,军必达,穿插前后的,是领将。” “谋略得当,知天时,占地利,以强击弱,以弱胜强的,是谋将。” “而坐镇一方,可统帅超十万人兵团大作战的,是大将!” 李观一听出味道,道:“伱想要让我学兵法,做大将?” 薛神将微笑道:“武功,也不过是能为千人敌,纵横来去,傲笑一方,可令天下敬你,诸侯恨你爱你,让天下人仰慕你的威风。” “我要传授你的,是万万人敌之术。” “可先登斩将,能以弱胜强,战必胜,攻必克,克必安,安必久。” “一笑而天下定,一怒而诸王惧,长枪所指,皆可踏破,斗将,猛将,领将,骑将,谋将,大将,皆可为之,皆可胜之,绝世风采,天下无双!” 他站起身,看着少年人,道: “方为,上将!” ……………… 而在这个时候,这天下却又因为一个消息而掀起了波涛。 潜藏的天下第三十四神将,越千峰。 踪迹暴露! 第43章 玄武! 天下名将,排名第三十四。 南朝陆战第一。 手持双龙战戟,可在三十三步之内,扑杀江湖宗师。 率领军队为大戟士,能以步杀骑,悍不畏死,挡者披靡,与应国关中豪族的陌刀军,称雄南北,而这样一员悍勇之将,叛离了自己的军属,成为了大贼。 “越千峰……” 静室之中,儒雅的老者低吟这个名字,他语气中有杀意,有不解。 “那姓岳的部众,都被安置在了边陲之地,由皇上的弟弟为将军压制,几番的驯服,恩威并施,都各自加以封赏,都已经老实下来了,唯独,唯独这个越千峰,解了官职,弃了部署,如一疯狗一般冲入了国境之内。” “萧无量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和那泸州剑仙一并出手,竟让这越千峰活了下来!” 有人垂首回答:“……萧将军说,越将……” 他顿了顿,道:“越千峰的功体已经大成,赤龙法相爆发的时候,可焚山煮河,又是暗中拦截,没有办法带部属,一对一的情况下,越千峰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要走也不是难事。” “泸州剑仙剑气无双,开山裂海,但是那武夫曾经有一十七次先登之功,斩将八员,夺旗三次,那一双手戟于万军从中取敌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披着先皇赐下的软甲,活了性命。” 那儒雅老者手中拳头重重砸在名贵的桌子上,怒喝道:“荒唐!” “他拿着先皇所赐的宝甲反我朝廷,是何逆臣!” “萧无量可七骑冲阵,能以手锥扔出,杀死突厥最强的弓箭手。” “当今猛将强过他的有几个?第二次了,十年前那一次他率夜驰骑兵都让那弱女子带一稚童活命,十年后,他竟连越千峰都拦不住?” “十年前他二十三岁,可以说是功体不曾大成,有人帮忙。” “十年后,三十三岁的他,还是功体不够?!” “他是阴奉阳违!他是自恃武功!” “他是不是忘记了,当年是谁提拔他的!” 那回应的男子垂首道:“萧无量将军说,他未完成丞相所托有罪。” “恳请您削了他职位,把他调往边关去当個小兵。” “为国家看守边关的大门。” 儒雅老者面色一滞,终究无言以对,拂袖骂道:“竖子,不知天下大事在京师,在诸位大臣,在这千年世家,每日说来说去,就是想要前去边关,带兵打仗。” “可知打仗苦的是百姓,可知兵家自古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而立之年,却仍旧如同当年初次上战场时候。” 他安静下来,看着眼前书桌上推开的天下大势图卷。 陈国最为详细,其余诸国则只是大略。 他死死盯着应国和陈国的边关。 那姓岳的被压回来之后,应国便和陈国交好了,开启互市。 两个月后,陈国祭祖的大仪式,应国的二皇子姜广也要来恭贺。 可如此,应国却也在边关陈兵三万虎蛮骑兵。 岳家军部属也在那里隔江而往,双方制衡,这也让岳家军宿将不得不停留在那里,不能回来营救他们的主帅,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不管不顾的莽夫。 自古猛将,大多如此秉性,不如此,不能有不顾生死的悍勇。 应国陈国短暂修好,而应国的宇文大将军将原本兵马调走一部分,率军北上驱逐突厥,吐谷浑则是陇右关中的豪族抵御,无暇来攻陈国,天下大势本来已进入一种稳定的状态,是各方制衡之下的太平。 也是朝中的诸位大臣所判断推导出来的完美大世。 可是,现在不同了。 一尊顶尖的名将调转兵锋,如同一把长枪凿入了陈国的境内。 越千峰数次出现,已经导致了好几次的暗中变化,江湖中宗师的拦截,以及陈国当下第一猛将的萧无量出阵,而江州短暂风雨飘摇,这也导致了周围不得不将兵马回调尝试拦截越千峰。 不得不对岳家军其余各将采取彻底的怀柔之政。 而应国虎蛮骑兵和声名赫赫的上柱国,应国破敌大将军驻守,为了拦住越千峰导致的兵力变化调动只能从西北侧调,导致了吐谷浑对于陈国的蠢蠢欲动; 而突厥则是等待着应国,看应国是否会趁着陈国变故采取其他战略。 老者眼光狠辣,一眼看出天下大势的关节落在了越千峰身上。 一旦让他冲撞朝廷关城成功,边关撤军回来压制…… 老人握拳愤恨。 “蠢夫,蠢夫啊!” “竟是蠢笨如牛啊。”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名将。” “一帮没有缰绳的野马,恣意噬主,只要发狂,不顾自己的生死,就足以搅动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化,说的好听是国之重器,可不尊王上,也不过是逆臣,叛党!” 老者道:“边关之军不可再动,老夫修书一封,邀应朝皇子前来。” “令关翼城守将调动另一边城之军将,化作合围之势,无论越千峰要做什么,都要把他拦住,拦死!” “令边关联络党项人,赐千金,绸缎,邀其入朝来觐见。” “吐谷浑右亲王之女爱玉石,送美玉,美人前往恭贺。” 老者下了一个个令,堵住越千峰搅动的大势,老而持重。 他提笔写信的时候,神色沉静,似能定住这天下大势,却又有人快步来了,是宫中太监,语气急促道:“相公,官家他得了一副千里江山太平卷,朝中各位相公们鉴赏不了,官家正在那里动气。” 刚刚禀报要务的官员皱眉呵斥道:“荒唐,丞相有大……” 那老者喝道:“荒唐!” 官员正要接话,砚台砸在了他的额头,打得他两眼昏昏,额头流血。 儒雅老者将笔放下,急急走到了那太监身边,把住他手臂,道: “这是大事啊,圣人的大作无人可观。” “老夫虽愚钝,愿意一观。” “请为我引路。” 那兵部的官员坐在那地上,捂着自己额头,怔怔失神。 老者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官服,玉带,快步走了,年轻的官员看着那代表着天下大势的书卷,也只才写了几句,老者背影已看不到了,只能见到夜色之下,风起云高挂。 若是那位越千峰将军真的冲过了关城,到了江州京城。 亦或者说,天下都知道了越千峰将军似乎是打算冲撞关城,他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吗? 他看着天上云气流转,遮掩明月舒朗。 “要变天了……” ……………… 在秘境之中。 面对着薛神将的问题。 李观一勉勉强强用之前知道的那些孙子兵法之类的典故回应了,薛神将摇了摇头,淡淡道:“夸夸其谈啊,战场没有这样简单的,你应该没有上过战场,说出的话语,是兵家的学子都会说的东西。” “嗯,正确的废话罢了,说的挺好的,下次不要说了。” “避实击虚,你要如何知是虚实;知己知彼,你怎么知道你所知道的是真是假?为将五德,如何操守,如何练兵,如何结阵,如何连兵戈之气,如何令士卒有必死之心而无必胜之念,却可战而胜之?” “山川地势,何者可驻扎营寨;天时风雨,如何顺势强攻?” “军中有将有二心,如何镇压之;军中战将落败,该如何?” “用间之法三十二,死间之法一十六,分别是什么?” “如何辨别敌间,如何反而用之,基础战阵三十六类,这些还只是兵家临战的本领,掌握了这些才算是个将军,才有资格背负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和家国。” “目光长远,足以谋划军略大势,而不只是阵势,才能算是名将,你却不过只是个学舌鹦鹉,我的晚辈里面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难道我薛家此刻已不再研读兵书了?” 薛神将似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后人。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 这神将提起笔,在少年人额头落笔写了个一。 嘴角微微翘起,道:“不过,还好,看来我的准备没有白费。” “我来告诉伱各类的情况该如何破解。” 他开始讲述率兵的骑兵战术和弯月冲击阵法,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少年人浮出水面,看书的瑶光看到李观一翻身倒在石头上。 瑶光嗓音宁静:“您看起来很疲惫。” 李观一捂着额头。 想着刚刚自己疲惫无比的时候薛神将不断讲述推演战阵。 繁复,缜密而有体系。 “我感觉,兵法知识用一种卑鄙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脑子。” 李观一进入到了一段规律的生活当中,每日白天练箭,练功,下午则出城前往秘境修行,他想得到星光洗练根基,以证最上乘入境之法,就必须要来,而每次战斗完,服下丹药,身躯疲惫的时候。 薛神将会单方面强行教导他诸兵法。 《战阵综述》,《兵法心要》,《兵典》,《草庐经略》,《将苑》,《万机论》,《六韬三略》,《水战兵法》……各类兵书,李观一过目不忘,思维敏捷,可举一反三,薛神将便又加大教导难度。 每胜一人,便以此人五百年前所擅兵法,战法教导之。 非得李观一击破才是。 如此日子也算是充实,时日渐渐过去了十多天,李观一仍旧还不知到这种教导有什么用处,可这一日回程,抬起头扫过城防,却是微微一怔,脑海中自然得到结论。 城防收紧了。 就连更换的城门守卫,也是经历过真战阵的精锐,擅长步战,弓箭和弩箭配备是交错射法。 是用来应对步战强者突然闯阵的防御。 若是以城门为基准的话,应该有一员大将在距此不远处,嗯,这些百姓虽然衣衫朴素,但是应该是手持铁链钩锁,用来绊马的特殊兵种,是很扎实的防御类型。 李观一走如城中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做了什么判断。 脸上神色沉重,伸出手按着额头。 先有些欣喜,而后又疑惑,欣喜于那位薛神将教导自己,竟也有了如此的蜕变,却又惊愕疑惑,关翼城这样的大城这样的防备,那就是说,有人要攻城? 谁这么疯? 既然这样的话,得要把婶娘先带到薛家,李观一做出判断,往薛家去了,与此同时心中在思索一件事情,便是自己丹药服完了,因为在秘境的淬炼,他对丹药的消耗比起寻常人大许多。 而丹药昂贵,总不能还是再问大小姐拿钱。 近几日倒是给薛长青说故事,得了些银子,勉强对付一番。 转过身来,听到有人在喊:“算命推占,无所不懂,紫微斗数,大小六壬,皆在掌中,呵,小友且留步,老夫看你额头发黑,近日恐怕有血光兵戈之灾啊。” 李观一听到声音熟悉,看到了一老者。 正是之前爬墙的那位【司命】。 老者也看到李观一,嘴角微微勾起。 正要开口。 李观一瞳孔收缩,视线偏移,看到了老者旁边的巨大玄龟。 老者抚须动作凝滞,眼睛瞪大。 看到了李观一肩膀上的白虎,手臂上的赤龙。 双方一时凝滞。 而后双方都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面色皆有变化。 老者道:“你看得到?!” 李观一皱眉转身就走,老者把摊子一扔,跳到桌子上,朝着前面追过去,叫道:“徒弟,徒弟你站住!” 李观一走得更快。 老者一个飞扑,直接抱住少年大腿。 “徒弟,不,不是。” “你不愿意当徒弟,那你当我师父怎么样?!” “师父!” 第44章 入境的机会,大争之世 李观一没有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老头子。 大街上抱着他大腿死活不放开,扯开嗓子干嚎着师父师父,惹来许多围观的,李观一气急,那老头忽然在他腿上轻轻一拍,少年人的气息瞬间凝滞,连带着经脉都被控制着。 老头子忽然大喊起来:“啊,师父,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了?” “啊呀,都告诉你不要变成年轻孩子了!” “你看看,犯病了吧!” “你放心,徒弟我给你送终!” 他把李观一直接拦腰抱起,哐地抗在肩膀上,娴熟至极,迈开一双枯树枝也似的腿狂奔地走了,一溜烟地找到到了个街角无人地方,才把李观一放下来,一屁股坐下,蹭地凑到少年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 “好,好啊。” 老者咧嘴笑了笑,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搓着手道: “我给你解开你身上的束缚咒术,伱不要乱动。” 李观一眼里可以看到一根透明的,由气息所化的绳索捆缚自己,龙虎正在愤怒地挣扎撕扯着这绳索,老者手指轻轻一拨,绳索断裂,化作了无形的气息,流入天地之间。 李观一看出这一招的高深莫测,没有去瞬间暴起离开。 只是手掌搭在了腰间的秋水剑上面,道: “前辈……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老头子没有说,只是目光炯炯看着李观一,道:“你看得到?” “你怎么看到的?” “什么时候看到的?!” 李观一斟酌言辞,道:“自小就可以。” 老者疑惑: “嗯?没有吃过什么果子,没有见过什么异相?也没有什么宝器?” 李观一语气自然回答: “对,我天生的。” 于是老人挠了挠头,看向旁边的玄龟,道:“老友,你怎么看?” 玄龟看着李观一,目光似乎可以看穿少年脸上的真诚,李观一竟然在这脸颊都有斑点的玄龟脸上,看到了一丝慈和的笑意,玄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老者道:“你是说,是个好孩子,不必在意。” 司命道:“确实,你怎么看到的,我管不着。” “能够看到,才是重点。” 老者看着李观一,手掌抬起放在心口,神色肃穆沉静,道:“老夫司命,阴阳家十二主事的前三席,是你的老师,或者弟子,随你喜欢。”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 醇厚的嗓音回答:“他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加入阴阳家。” 李观一见鬼也似地看着眼前的玄龟。 受到他的情绪影响,肩膀上白虎看了看李观一,看了看玄龟。 也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看着玄龟。 后者慢条斯理道:“不要看我,人的语言,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只要活得足够长,很容易就可以理解,孩子,这一代的司命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你不要被他的言语影响到。” 李观一认真思考,然后干脆问道: “加入阴阳家,我有什么好处?” 老人愣住,而后大笑起来,指着李观一,对那玄龟道:“你看,我这徒弟和我是有缘分的,这脸皮比起我来也不差多少了!” “不过,这样直接,是好事。” “我阴阳一脉,是诸子九流之一,主天地阴阳二气,分化五行而变化,你如入我门中,自是有说不完的好处,名动四方,诸侯,诸王,皆敬重之。” 玄龟慢条斯理道: “阴阳家的大宗,是这個时代难得可以主持家国大祭的,自七百年前开始,天下大定,以天的名义分封诸王,想要开国,想要占据王位,就要得到【天命】,能够讲述天命的阴阳家大宗会被君王看重。” “但是一旦这个君王失势,曾经的阴阳家大宗也会被取代。” “在这个国家遭遇礼遇,另一个国家,就会将你认为是弄臣;一百多年前的紫微宫失火,钦天监中的一百多人都被斩杀了,那时候也有阴阳家的宗师在,乱世之中,也不算是什么显学了。” 老友拆台,那老者吹胡子瞪眼。 可玄龟却不在意。 只是慢慢道:“可是,掌控五行之气,阴阳的流转,最终参悟【一】的玄奥,却也是极上乘的传承,能够读懂万物万事给予的提示,趋吉避凶,堪舆风水,脚踏阴阳。” “你这样的资质,不修,可惜了。” 李观一看着这玄龟,忽然明悟。 少年人盘膝坐在那里,手掌松开剑柄,搭在膝上,微微笑了笑,道: “您才是【司命】。” “是吗?” 玄龟和老者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讶异。 玄龟的脸上有温和:“……聪明的孩子。” “天地万物分阴阳二气,其中生灵归属于阳,而法相归属于阴,阴阳二气流转,身为人而能窥见法相,本身是阴阳家修持到了一定境界才可以拥有的能力,能窥见我的,可受我的传承,可以继承【司命】的名号。” 李观一感觉到青铜鼎完全无法从这苍老玄龟上得到玉液。 就仿佛,这玄龟根本没有对外散发出一丝丝的气息和神韵。 是青铜鼎的力量不足,还是自己的境界不够,影响到了青铜鼎? 玄龟温和: “孩子,学一些阴阳术,于你的命格没有害处的。” 李观一道:“那么,之前困住我的那一招。” 玄龟解释道:“那是凝气的手段,比起武夫的点穴,道门的镇脉,更为特殊,只有可以望气的术士可以看出不同,而只有具备勘定阴阳五行的力量,才能解决,可惜,只有入境,气机可以离开身体才能修行。” 李观一遗憾。 又是入境。 入境之前和之后,在各家各派都具备特殊的意义。 如此想来,入境的层次如何,也尤其关键。 玄龟看向老者,老者吹胡子瞪眼赌气不愿意说话。 “你才是司命,看我干啥。” 玄龟推了推这老者。 他才不情不愿地随意捡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没一下都留下了一道气机。 而后手中树枝在这图案中间一点,气机流转。 土地忽然变厚,而后生出树芽,树芽生长,蔓延,最终化作了一棵花树,树木绽放大朵寒梅,梅花落在少年掌心,而后这梅花树瞬间枯萎化作了烈火,烈火翻卷化作了水流,落在地上,归于尘埃。 一切如同幻梦。 但是李观一看着掌心,那一朵寒梅还在。 老者把手里的木棍子一扔,也不解释,抬了抬下巴。 玄龟道:“这就是我阴阳家,阴阳变化,五行生灭的力量了。” “是可以探索天地根本的力量,多有玄奥,不擅杀伐,同层次的武夫近身基本要死,就算不是那帮武夫,气机层次差不多的道士和和尚,我们也打不过,勉强比修行算经的那帮人强点儿?” 李观一道:“儒家?” 老者大骂:“儒生粗鄙,尤擅竹简砸人!” 【玄龟】道:“虽然不擅长杀伐,但是若是掌握此道,唤起覆盖江河的大风,借助大阵去干扰天象,飞沙走石,改变战阵,也是轻易的事情。” “自古谋将,皆会此道。” “这天下乱世,阴阳家的军师改变天时,谋士们制衡大势,算经大家推演诸国的国力,最终到了沙场之上,猛将冲阵叩关,力敌千军万马,君王高坐庙堂,百姓流转于红尘之中,就如同五行一样。” “孩子,你若是想要学的话,等你入境,再来这里寻我。” “不说什么师徒了。” 【玄龟】背上的龟甲散发出力量,主动逸散了一部分力量出来,而李观一感觉到青铜鼎嗡鸣,这力量落入其中,自然而然地化作了一只玄龟,没有得到玉液,但是玄龟却已烙印其上。 李观一第一次见到,主动将自己气息交给自己的法相。 玄龟温和道: “若是遇到如此良才却不传法,那故人要从坟里面爬出来的。” “入境之后,我可以以阴阳家秘法,传你一门‘法相’。” 老者瞪着自己老友。 你怎么开始抢起来了?!阴阳家的给‘法相’,其实就是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气,捏一个出来送过去,也是阴阳家最核心的传承方式。 李观一感知到了青铜鼎上的变化,知道玄龟的意思,神色郑重,看着手中梅花,应下这传法的关系,起身告辞的时候,询问道: “您是……” 玄龟道:“我?” “不必在意的。” “我只不过是,当年背负了洛书的老乌龟罢了。” ………… 李观一远去了,那老者和玄龟看着远方,玄龟道:“祖小友应该快来了吧,儒家的那文中子王通也来了,墨家的第七巨子已经潜入城中,兵戈之气和文华之气都已经冲天而起了。” “你在看什么?” 老者道:“我在看他的星辰。” 明明是白天,但是老人却瞪大眼睛看着天空,花白的须发翻卷着,在风中微动,玄龟看着这个一千年来最有天赋的【司命】,司命是阴阳家的上席,司掌天命。 在看星辰万象的领域,没有谁能超过他。 这老者曾经主持过大国的祖祭,肃穆的场景,连君王都跪坐在高台之下,青烟和巨大的旗帜招展着,如同连着天上的云霞,司命穿着繁复庄重的服装,在巨大的青铜鼎前盘膝坐着,肃穆威严地念诵着古老的祭词。 所有人都说他是最有才华的阴阳家大宗。 只有玄龟知道,那时候的老者宿醉,坐在那里只是头在一点一点的,肃穆的表情只是因为宿醉头痛紧紧皱着眉头,用龟壳占卜的时候,会提前用锋利的锉刀在龟壳的内部刻好暗纹,然后烧出想要的纹路。 他的嘴唇微微开喝,在肃穆的雅乐之下,玄龟听的清楚。 “他大爷的,疼死我了。” 是最有才华的司命,也是对待阴阳家眼中天命最为轻蔑的一代。 此刻他却叹息:“原来如此,他并不是白虎大宗。” 玄龟看着老友。 老者安静道:“我看不到那个星星,但是代表着他命格的星辰高挂,像是东海的漩涡,周围的星辰,四象大宗的星光都被他吞噬席卷了,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命格星也没有散发出一点光。” “就像是不该属于星空的,纯粹黑色的漩涡星辰。” “我,看不懂他的命格了……” “不过,命格也只是先天而已,是否有所作为,还是要看这个人的器量,这一次的关翼城之事文武双气汇聚,江湖,朝廷,应国,陈国,世家,关外,儒家,道家,墨家,兵家,豪商。” “各方势力入场,是和龙虎最契合的天时地利。” “如同水激荡成浪涛,鱼儿借助这大争之世的气运腾飞起来,化作真龙,借助天时地利入境,可臻至于第一等根基。” “他可以走到哪一步,是盛名,还是落寞无名。” “就看今次了。” 玄龟沉默:“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老者凝滞:“…………忘了。” 一人一龟,面面相觑,老者跳起来,迈开脚步狂奔:“徒弟师父,你等等!” “你等等!” ………… 李观一重新前往薛家,他要提醒薛老城中边防的变化,虽然老者或许已经知道,但是他不能不提;也要让婶娘暂时搬入薛家别院,在门口的时候,李观一却看到了一行车队来访。 来人模样气质和江南道不同,多有悍勇壮大之姿。 李观一好奇,薛家的侍卫见他打了个招呼,口称客卿,这让车队上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止步,他转身看向少年人,发髻一丝不苟,玉簪束发,面容白净柔和,留着八字胡。 李观一眼中,气机流转,那男子肩膀上冒出一只白色的狐狸。 李观一气机身边白虎踱步,赤龙盘旋。 法相?! 不对头,世间英杰才有的东西,往日李观一十年没见过,这短短一个月里面,关翼城中却汇聚了这么多?!李观一本能感觉到了不对,想到了城防的变化,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那男子嘴角微微勾起,微笑道:“客卿?” “这样年轻的客卿,薛家后辈真是才俊出挑。” 李观一道:“先生也风采卓然。” “哈哈哈,在下只是陇西关中的区区一介游商,当不起先生之称。” 这俊朗男子微微一礼: “陇西人士,复姓长孙,名无俦。” “见过小先生。” 第45章 凤凰游! 法相代表着本人的精气神和意志,是阴阳二气的显现。 长孙无俦微笑一礼,但是那狐狸法相却是靠近了李观一,似在打探。 不知道是否是某种观察的技巧。 但是当着狐狸靠近了少年人的时候,青铜鼎震颤,龙虎两道法相扑杀过去,赤龙的尾巴还在青铜鼎上,但是有着棱形的鳞甲却缠绕在这狐狸的脖子上,白虎顺势扑杀上去。 分明还只是两个未曾长大的法相姿态,却硬生生将这狐狸给撕扯下大片气机,狐狸惊惧地退开了。 不知怎么的,长孙无俦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丝本能慌乱。 这种情绪,是他独自在西域游走没有过的,从古籍上学来的查探对方气机的手段似乎没有了效用,查探得到的结果是一片黑暗,穿着墨蓝色长衫的少年站在那里,如同深山猛虎般沉静危险,微微一礼,道: “在下李观一。” “见过长孙先生。” 长孙无俦看着少年人,微微皱眉,瞬间压下心底的不安,微笑点头。 “果然少年英雄。” 李观一目送长孙无俦离开。 转身入薛府,赤龙和白虎将撕扯下来的狐狸气息带回,青铜鼎上似乎亮起了流光,但是这一只狐狸似乎不够资格入鼎,鼎部有一处亮起又黯淡,狐狸气息彻底散开。 白虎和赤龙法相各自汲取了一部分。 皆明亮,皆比先前壮大了一丝。 而长孙无俦被引着前去了听风阁,薛道勇亲自接待了他,长孙无俦快步前行,直接大礼拜下,口称世伯,白发苍苍的薛道勇已赶上,将他搀扶助,拍了拍他肩膀,埋怨道:“贤侄,这是做什么?” “如此见外?” 两人相视而笑,于是尽在不言中。 长孙无俦顺势起来,薛道勇邀请他进去坐,饮茶几盏,长孙无俦微笑道:“之前薛兄给您的信,您应该已经收到了吧?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破云震天弓第一次鸣啸的时候,薛道勇就在读这一封信,笑道: “自然。” 长孙无俦轻声道:“党项人的后代就在西域,现在吐谷浑占据了他们的区域,您打开了道路,我们把盐铁兵器卖给了党项人,党项人有了兵器,他们的左王子恰巧暴毙了。” “现在已经开始和吐谷浑打起来了。” “倒是让我应国和陈国的边关都稳定下来。” “老爷子,确实是好手段。” “赚了十倍的利润,又让党项人替陈国挡住了吐谷浑。” 薛道勇回答道:“我虽是商人,可是岳帅离开,边关有难,自也要用自己的法子定住边关,可惜,我只是个老迈的糟老头子了啊,不能够再骑马杀敌……” 长孙无俦微笑说是。 薛道勇道:“党项人如何?” 长孙无俦道:“有血勇。” 薛道勇喝了口茶,翻看着交易的卷宗,淡淡道: “还可以再帮助一段时间,等到到了足以和吐谷浑制衡的时候。” “之后,就有劳贤侄,再把兵器盐铁卖给吐谷浑人了。” 长孙无俦看着眼前的老者,知道这老者说出的话语背后的血腥,道:“老爷子自己赚到钱,却也让边关稳定,只是可惜,西域的吐谷浑,党项各族要争斗不息咯。” 薛道勇笑道:“贤侄也在为陇西大族效力,这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两人笑着举杯饮茶,剔透如玉的瓷器里面茶汤饮下,像是西域辽阔入喉,薛道勇道:“异族以刀马为耕种,常常劫掠边关,我曾经见过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对于中原来说,乱起来的西域才是好的西域。” 长孙无俦没有和这位自小经历乱世,见过异族南下的乱世之狮谈论什么,笑着道:“这边的交易我们说完了,这里是最新的天下疆域堪舆,愿意和薛世伯,再谈论这天下交易。” 他取出了用牛皮做的卷轴,老者却笑道:“不急。” “今日这一次,老夫想要冒昧,多让一个孩子旁观,如何?” 长孙无俦笑着道:“看起来薛家有了扛鼎的人。” “老爷子您愿意,晚辈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他独自在西域游走,西域现在大体是吐谷浑的天下,但是那一片区域太过辽阔了,像是党项人,铁勒人,还有一部分残留着,挣扎抵抗,长孙无俦虽然是游商,背后却是陇西大族。 配合薛老爷子长子,足以影响到这区域的大势。 他见过许多的少年英雄,他此刻所在的那一個大世家的三子皆杰出。 薛家毕竟是商贾,他倒是从容。 门打开来,随着门进来的,还有一股凌冽的煞气。 长孙无俦笑起来会微敛着的眸子微微睁开来,看到了穿着蓝衫的少年人,此刻李观一腰间环着革带,腰间佩戴着刀,一只手提着素霓弓,额头用蓝色飞鹤祥云的抹额,防止汗水入眼,眉宇沉静,顾盼之间,已有武者沉静。 长孙无俦坐直了身躯。 是他。 薛道勇招手让少年人坐下,指着他,不无得意道:“江州李观一。” “我家麒麟儿!” 又指了指眼前的长孙无俦,道:“应国右骁卫将军的后人,此刻在关外侍奉国公,那一世家偌大,长孙贤侄亲自介绍便是。” 长孙无俦看着李观一,微笑叉手一礼: “陇西国公,李氏姬姓二公子,二郎门下。” “大应右骁卫将军之子。” “大应治礼郎之外甥,长孙氏嫡子,见过小先生。” 这是这个时代世家的交流。 告知自己的来历,世家,国公李氏姬姓,是指这一脉的祖先被封在了李地,以此为氏,但是姓是姬姓,那是被曾经的中州大皇帝赐下的国姓。 李观一没有这样的根基,只是叉手一礼,道: “我叫李观一。” “李观一的李,李观一的观,李观一的一。” 长孙无俦微笑应是。 取出了那地图,在桌子上摊开来,上面不只是有应国,陈国,还有西域的吐谷浑区域,北方突厥,东北偏外的契丹,柔然,武罗侯,大山大川,城池村镇,大多详细。 薛道勇挥了挥手,听风阁的所有窗户都关上,拳头大小的一十三颗夜明珠照亮左右,长孙无俦介绍此刻的天下大势,手指指着西域,道:“此刻,西域已乱,以薛世伯的手段,党项人已渴望复仇。” “贵国岳帅为保护百姓而被擒,岳家军陈兵于边关和虎蛮骑兵对峙,而应国大将军率兵北上,和突厥的铁浮屠隔着关隘对抗,以免那些饿了一个冬天的突厥铁骑纵兵而下,侵略中原。” “天下大体承平……” 李观一安静坐在这里,看着这两人在此地商讨天下的大势,看着这卷宗,将从陈国出关入应国的路线看得清楚明白,记在心里,只是目光落在这地图上,五百年前薛神将的教导不断在脑子里回荡着。 他竟然可以理解长孙无俦和薛道勇的话。 大商谋国。 薛老爷子用银子搅乱了西域,维稳了边关。 难怪那一日说出大商谋国,谋天下,谋万世太平之后,薛老爷子那么开心。 是以为我是他知己了啊。 可是,我哪里有那样大的气魄?! 我只是个装着的人而已啊。 李观一胡思乱想,脑子里面薛神将教导的那些知识浮现出来,并且开始逐渐清晰,长孙无俦看着那边少年,有心关照,微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地图,道:“小先生,你觉得这天下局势,若是有变的话,会怎么样?” 李观一看着这天下,想到了薛神将曾经的教导,瞬间做出了自己判断。 已经习惯性地提起了旁边的笔。 掉转过来,在桌子上一点。 “这里。” 长孙无俦和薛道勇看过去。 西域? “边关糜烂,应国对抗突厥,吐谷浑没有了后顾之忧,若是我的话……,不会让党项人此刻和吐谷浑火并。” 少年安静坐在那里,眉目沉静。 他还年少,眼底还有书卷气。 可是恍惚之间,背后似坐着那天下第一的名将,穿黑色的甲胄,文武袖垂下,手指捏着一枚棋子,眼前是天下。 李观一提起手,就仿佛那神将也跨越五百年的岁月,手指落在地图上。 “让党项暂且按捺住,示敌以弱;吐谷浑必想要趁着突厥,应国的对峙机会而南下,侵占天府之地,以弥补自己的弱项;这个时候,若是党项暴起截断其中,吐谷浑必乱。” “应国的关外豪族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前掠。” “此刻假使一上将,率精骑自陈国边关而出。” “则可以掠吐谷浑之地,陈国,党项,应国足以撕裂这西域霸主,三分其地。” “…………” 李观一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秘境,收回了手,心中有羞愧,道: “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让两位见笑了。” 还好不是薛神将在,否则的话,额头怕是要多几个正字。 薛道勇道:“……这样的兵法,真是像先祖留下的兵书。” 长孙无俦也是大笑起来,道:“哈哈,小兄弟,说的有道理,在你这个年纪,算是不错了。” 长孙无俦和薛道勇对视。 都顺势说李观一的想法稚嫩。 却唯独看到了对方眼底掠过的一丝惊动。 是夜,李观一离开薛家的时候,回去将婶娘带回薛家;而长孙无俦在外休息,薛道勇看着那天下局势图,缄默许久,道:“……当真是武神临凡么?他的计策还很稚嫩,缺乏很多细节上的思考,堪称粗陋。” “却又天马行空,如羚羊挂角。” “简直是,完全不懂得兵家的基础,却又有第一流的眼力。” “这种人是谁教出来的?难道不教导基础规则,直接从军略开始的吗?” 老者看着桌子上的秘信,是朝堂要他对峙越千峰的信笺,老人叹息:“身在局中落子的,也会变成棋子,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啊,越千峰么?” 老者叹息:“当真不想要和岳帅的战将厮杀啊。” ………… 长孙无俦在写信。 是给陇西国公的二公子写的。 皆是风物人情,最后却顿笔。 以关外的鲜卑文字写道: “……我奉命来此和薛家商议西域之事,希望能暂缓党项人攻击,联手陈国打破吐谷浑的霸业,遇到一少年人,其对西域和局势的判断,竟然和你一般无二,而其年岁,也和你一样,其名……江州,李观一。” 明明写的是二公子收,信笺中却写着。 “二小姐,你或许会有兴趣。” 信笺系在飞鹰的爪上,飞鹰振翅而去了,一日夜急速,第二个日出的时候,已到了关外之地,陇西国公,李氏姬姓,历代镇守于此,飞鹰长鸣,这信笺飞落下来了。 大日初升,一只肉眼无法看到的鸟儿接住了信。 振翅,羽毛上都盈满了火光,华贵无匹的凤凰沐浴大日落下。 落在一位十三岁少女肩膀上。 那少女一双丹凤眼,眉心赤色竖痕,龙凤之姿,俊美非凡。 肩膀上,天生而有的凤凰法相慵懒。 翻看信笺。 扬了扬眉毛。 “……和我的判断,一样?” 第46章 入境契机 完全不知道薛道勇收到了来自于京城的密信,也不知道长孙无俦写了密信传递到了关外的国公氏族,站在了李观一的视角,他只是越发地能够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东陆观星学派,阴阳家上三席司命。 应国关外国公麾下的臣属。 落子关外的薛家。 天下有变,群雄蛰伏,如同雨云行于大泽之上,雷声沉闷。 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李观一越发感觉到了力量的重要性,他越发渴望入境,渴望走到那个在各家各派都似乎极为特殊的层次之上,自从长孙无俦来到这里,薛道勇就似是有心事,多沉思,静坐。 李观一去秘境当中修行也越来越勤,每一次他回来,都能轻易地被【司命】找到。 当! 筷子敲击在桌子上,发出脆响。 【司命】坐在凳子上,就坐在李观一旁边,巨大玄龟安静趴在旁边。 这里是之前回春堂的老掌柜带着李观一吃过饭的酒馆,司命也喜欢这样的地方,他端着一杯一文钱的酒,慢悠悠品着,目光看向外面,道:“天上起云气了啊,看起来,祖小友快要来了……” “大变局要来了。” 李观一记得,前几日长孙无俦来的时候,这位【司命】老爷子又赶上来告诉自己,说是有一位姓祖的先生要来,李观一问来做什么,老者却笑着指了指江州城的方向,道:“来搅这死水潭子啊。” 是玄龟的解释,李观一大略明白了。 那位祖先生是数术大家,前去江州城,营救岳帅。 【司命】端着一杯烈酒,这酒是用一种植物的根造出来的,只有辣喉咙的烈气,却没有醉人的香气,是重体力活儿的汉子们喜欢的东西,求的就是这烈酒如刀刮喉咙的痛快。 老者咽了口酒,砸了咂嘴,却似比起皇宫大祭的祭酒还要有味道,摇头晃脑,看着那边的少年人,笑道:“你在想着入境,而且想要最高层次的入境,兵家是百战圣体,道门是先天道胎,佛家是转世轮回。” “儒家要寻那天命之人,墨家要讲究仁义之心。” “在我这一脉看来,关键不只是战斗的,还要顺应天时地利和人和。” 李观一道:“什么是天时地利?” 【司命】嘿然一笑,伸出手指指着外面的天空,云气很厚,道:“你自己不是已经可以感觉到了吗?翻看史书,每每乱世,都必有大才出世,就像是江河的浪涛翻卷一样,蛟龙才能顺势腾飞。” “现在小小的关翼城,就是天下大势的一个汇聚点。” “不算是最大的,却也不算是小了啊。” “陈国要在两个月之后,举行对祖先的大祭。” “而这样的祭祀,需要我这样的【阴阳大宗】,也需要算经大师,其中祖小友是当代最强……这样的人踏入江州的时候,是可以说动陈国皇帝改变某些决定的。” “而祖小友的推演之术,足以破开那什么囚禁岳帅的阵法……” “他们无论如何,希望阻拦他入京城的。” “而且,恐怕已经暗杀过了。” 暗杀。 李观一道:“那位前辈,来到关翼城就安全了吗?” 【司命】醉醺醺道:“是以要在这里积蓄大势,要在这里,举办一次让天下瞩目的名士盛会,而后让祖小友走入天下人的目光当中,走到前台来,那样的话,他就会安全了,大势堂皇,谁也不敢动他。” “之前那些下手想要杀他的人,还必须保护他。” 老者道:“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 “那些京城的人们,其实很别扭的。” “他们又要做各种事情,又不希望别人知道。” “有些事情在暗处,一文不值,哪怕是天下的名士,他们也可以毫不顾忌地下杀手;可若是某些事情在明处,那便是万两黄金都兜不住的大事情,便是当着面喝骂他们,他们也需要忍着。” 司命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做出了评价,道:“就像是撒尿一样,老头子我随便找個老树来上一泡,痛痛快快的,舒舒服服的,没人能把我抓了去,可若是我在皇帝坟头的老树上来一泡呢?” “若是这事儿还给人瞅着了?” “若是瞅着的那个人,刚刚好就是皇帝呢?” “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哪怕那个人并不在意这事儿,可因为个中原因,他还是会大怒,还是会在这大势的影响下做出符合身份立场的事情,这就是势,天下就是一个大死水潭子,只要在里面的,没有不被影响的。” 司命看着外面的天空,难得郑重了些,道: “不过,这些都是老头子的屁话,你听听算了,喏,各家各派都来这里,有大文会,文气冲天,是大势;而祖小友在外面,他如何堂堂正正走入这里,就如同围棋里面的困龙出水局。” 李观一道:“为何不去外面接他?” 老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眼睛里面还是清明的,没有醉意,轻声道: “若是能在外面把他接住了,也好;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这天下名士之中,有几人可信,又有几人,会是叛徒,武夫的骨头未必硬实,文人的心底也未必清白。” “那甲胄下面的是豺狼还是勇夫,那长衫下面的是猪狗还是风骨。” “不知道啊,就算是老头子也看不出来……” “所以他不可能暴露自己的真正位置,只能他来寻我们,还是刚刚那句话,当一群文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连软骨头都能品咂出三分风骨来呢。” “而武夫有帮助祖小友的,也有拦截的。” “这一次,墨家,道家,儒家,江湖,朝廷,武夫,文武双气如同龙虎一般,汇聚在了这关翼城,你说,难道还不算是在大势上风起云涌吗?若是能够一跃而过,自是可以成就上乘根基。” 司命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 打了个酒嗝儿。 喷少年人一身的酒气。 两眼醉醺醺的,刚刚的话就像是醉话。 李观一为老者付了酒钱和饭菜钱,天上下雨了,春雨润如酥,李观一留下了一把伞,自己撑伞走入雨水当中,老司命慢悠悠看着外面的风景,看着雨水落下如珠帘,落在地上溅出水花。 数着一二三四五,忽而大笑。 胖胖的掌柜笑:“老先生刚刚谈论这天下有道理啊。” 男子多喜欢谈论大事情。 老者拍着桌子大笑,醉醺醺且得意洋洋地道: “粗蛮了些,大差不差的。” “这天下大事小事,说到底和老头子一泡尿的事儿没有大的差别!” 胖掌柜笑着一团和气,说着是是是。 老司命又晃晃悠悠地拿了个酒碗,倒了一碗烈酒放在了凳子上。 玄龟低下头喝烈酒,老人看着外面的天空。 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天上和天下的气运在汇聚着,如同波涛一样,墨家,道家,儒家,阴阳家,朝堂,江湖,文人,武夫,他拿着筷子敲击着桌子,杯盏,叮叮咚咚叮叮咚,却似和这雨声汇合起来化作一首歌谣。 玄龟低头饮酒,司命放声大笑,扯着那老农一样的嗓子唱起歌来: “风调雨顺民安乐,都不似皇城朱紫袍,天下为田恣意收,百姓为牛随意赶,文人名士说大才,武夫拿刀争悍勇。” “念,念,念!” “念了会诗共词,说了会赋与歌,无差错。” “唇天口地无高下,巧言花语记许多!” “说太平!” “道太平!” “紫衣红衣粉太平,天下百姓做猪狗。” “叫它往前那不敢往后那,抬左脚不敢抬右脚,翻来覆去打他一个,搅得他心中实焦躁,奋力昂首提刀剑,把天下这破棒槌一下打做两个半!” “则被一泡尿,爆得我没奈何。” “刚捱忍更看三百年,枉被这盛世群雄笑杀我!” “哈哈哈哈,枉被这盛世群雄笑杀我!” 老人敲翻了酒杯就酒盏,他大醉往前一倒,扑翻了这些酒器,安静趴着,呼呼大睡起来,白发苍苍,歌谣的荒诞最后尽数都是豪迈,而后如雨落尽了。 醉酒大睡草庐前。 是大潇洒。 李观一侧身看着那不知是糊涂还是潇洒,不知道是浑沌还是豪迈的老人,转身离开。 雨水渐渐大了,少年人佩戴着黑色的刀,走在青石板地面上,雨水落在伞面上流转,滴落,看到了前面有一行人,那些人带着斗笠,脚上穿着草鞋,用黑色的绳子扎着头发。 腰间佩戴着厚重的,黑色的剑。 少年和这一行黑衣重剑的男子擦肩而过了。 为首的大汉目光沉静,掠过少年,而李观一目不斜视。 大汉旁边,一只肉眼不可见的异兽踱步。 又一位…… 李观一心中对于入境的渴望更重。 三日后,秘境之中。 重刀被弹开,对面的男子手中兵器朝着李观一戳来,少年双手挥刀,刀锋如同蝴蝶般跃起,连带着自己的身躯也跃起,最终旋身的时候,双手一松,那把重刀盘旋着劈斩过去。 重刀的刀刃破空,声音尖锐锋利。 可是秘境之中,星力化作的对手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手。 手中的长枪就将李观一的刀挑飞了,少年一脚踹在了枪身上,身子蜷缩如团,抢夺了这对手的长枪,以肩膀撞开了对手,后者顺势往石台上一扑,旋即翻滚身子,抓住了另外一把长枪。 凝神蓄势,如同猛虎扑杀。 李观一掌中的枪猛然攒刺出去。 两把长枪碰撞。 一侧的薛神将悠哉看着。 在战死战败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李观一终于还是学会了怎么样用长兵器,此刻他右手握着长枪的枪尾,就收在腰间,死死贴着腰杆,每次出枪的时候是手腕旋转,拧身而动,枪锋带着螺旋劲。 枪身绷紧,以攒刺为主,是战场上的大枪战法。 一丈四的长枪。 李观一换算成自己上辈子的单位,那是四米六的枪。 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 但是一旦能拧动这样的枪,在冷兵器时代是极占据优势的,只要没有到劲气破体而出的境界,或者没有遇到法相绝学,就占了极大的胜机,这一次李观一用枪法荡开了对方的兵器,然后用一箭光寒,终于击败对手。 对手身躯破碎化作了星力,李观一已经习惯这样的厮杀。 他没有如同第一次挑战铁勒三王子那样,没有出现太多不必要的耗力,还能够自己盘膝坐下,打坐呼吸星力。 薛神将讲述了步战的兵法之后,却没有再提出什么论述,只是看着李观一,摸了摸下巴,道:“你来这里,已经不短时间,二十多天,击败了不少的对手,我看你星力淬炼的也差不多了,看上去。” 薛神将眸子带着笑意: “约莫到了入境关头了。” 第47章 天下第一! 李观一盘膝坐着那里,听到了薛神将的赞许,可是眼底没有半点的波动,和这家伙相处的时间不算是太长,满打满算一个月。 这样说或许有点短,但是若是说被天下第一流顶尖名将带在身边,在军略,兵法,征战,甚至于心机上全方位蹂躏了一个月,那就完全不同了。 刺激实在太多了点。 李观一觉得自己麻木了。 从老者那里,知道关翼城将要有大变化,而心中无恐惧。 自薛神将处明白,自己到了入境之关卡,却心中无狂喜。 简直是一摊死水,不起涟漪。 李观一叹了口气。 老登误我! 少年人抬了抬眉,道:“所以?还需要什么?” 薛神将嘴角一点一点上翘,回答道:“需要一点点的契机,一点点磨砺,就可以破境而出了,至于这些厮杀的过程,却是不必了,剩下的那些,如这道长,那活佛,在入境之前其实不擅长征战。” “以你的手段,遇到入境之前的道子,佛子。” “三十步之内,可于七招之内扑杀。” 薛神将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些骇人的话。 李观一想了想,问道:“为什么需要七招?” 薛神将微笑道:“因为道士入境前很能跑,而和尚很抗揍。” “不好杀。” “若你手持长枪,披甲,持弩,就算是来十几个入境前的和尚,也不够你一炷香时间杀的,不过,他们这两脉麻烦的是入境之后,各有玄妙,和纯粹提升体魄,力量的武夫走的不一样的路数。” “入境之后,拉远距离,武夫反而是弱势,你的弓射,不可落下,另外,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这個可是真正的好东西……” “道家是道心,佛家有佛性,儒家知天命。” “我兵家也有哦。” “想要吗?” 薛神将笑容灿烂。 李观一看着薛神将,谨慎道:“我不要你也会强给的吧?” 薛神将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笑容越发地温暖和煦,道:“是。” 轰!!! 眼前残影掠过,紧接着,一道巨大无比的力量砸落。 李观一本能地抬起了手中的兵器。 虎口剧震! 重刀的刀锋崩碎,碎裂的刀锋如同崩塌的霜雪,在李观一的脸颊划过,少年瞳孔剧烈收缩,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旋即以临战本能把自己身躯蜷缩后退,舒展卸力,避开那一瞬间碎裂的地面。 他后退的时候,抬手抓住了倒插在地上的长枪,枪身有韧性,拉出一个惊人的弧度,也卸去了李观一身上力道,他落在地上,顺势拔出长枪,化作了古枪法的伏虎式,可是下一刻,撕裂虚空的声音炸开。 李观一的长枪瞬间被一根箭矢击碎了。 下一刻,咽喉一痛。 死亡般的恐惧攥紧了李观一的心脏。 他半跪在地,大口喘息,却还是死死盯着前面烟尘, 是虎啸的声音,却又像是兵器的嗡鸣—— 一柄战戟刺穿了烟尘,通体墨色,如戈矛一般的刺森然。 而后战戟微转,朝着一侧扫过,烟尘尽数散开,薛神将站在那里,一只手握着弓,右手提着一柄猛虎吞口的战戟,战戟扫过空气的时候,那白虎的吞口发出如同虎啸的声音,似乎活过来。 战戟的刃抵着地面,薛神将淡淡道: “兵家需要有的,是拔刀之心,是面对一切强敌都敢战之决意。” “天下无吾等不可战之敌!” “天下无吾等不可成之事!” “我要在入境之前,亲自为伱打造,这敢于朝天下诸王拔刀之心!” 李观一喘着气,站稳脚步,心中荡起波涛。 对于这位天下第一神将,少年人的反应是伸出手,竖了一根中指。 薛神将嘴角勾起:“看起来,你本就有这样的心。” “那么,你的对手是……” 他的战戟抵着地面,缓步往前,战戟抵着地面,划出一道碎裂的痕迹,背后的灰尘没有散开,而是异样地升腾而起,在这位神将的背后汇聚,化作了白虎的模样,白虎脸上神色狰狞,獠牙暴露。 昂首咆哮! 明明已经可以击败五百年前那些人杰同层次时,可李观一却感觉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压迫,他仍旧还有勇气握弓,箭矢旋转着射出,却被神将闲庭散步般随意劈开。 就连每一步走出的距离都一般无二,没有丝毫的变化。 最后随意抬起战戟,猛然一扫,李观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散架。 眼前残影扫过。 战弓如同战刀一样劈斩下来,就好像整个天空都在这一瞬间压迫下来,薛神将的身躯无比高大,面容和身躯被阴影覆盖,白虎在后,昂首长啸,看不清楚薛神将的面容。 唯独那双目,冰冷睥睨,如在山巅,俯瞰群雄。 “天下第一!” …………………… 李观一离开秘境的时候,额头剧痛,薛神将也将自身的实力限制在了入境之下这个层次,但是给予李观一的压迫性却实在是太过于强大,那一身浑厚的气魄简直是怪物。 天下第一…… 厮杀两个时辰。 李观一最后也只是拼尽全力,斩到了薛神将一刀。 那一刀斩中之后,之前的恐惧,压迫,都仿佛彻底被撕碎了。 胸中一口气,酣畅痛快! 李观一心中对于天下第一的滤镜破碎。 剩下的,便如同是猛虎之间的疯狂厮杀。 然后就没了,李观一感受了一番什么叫做天下无敌的武道经验值,以及天下第一的战斗经验,哪怕把境界压低都是个怪物这个事实。 天都蒙蒙亮。 李观一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关翼城去,这马是薛家的,李观一之前没有骑过马,这马的性子烈,但是似乎可以感觉到李观一身上的龙虎之气,对李观一倒是很怂,指哪儿去哪儿。 怂乖怂乖的。 婶娘已经安排到了薛家前院的独院里面,李观一自是回薛家。 他把马送回了马厩里面,给马刷了刷身子。 却听到了一声大笑:“哈哈哈,观一,回来的正好。”李观一转身,看到几日不见的薛道勇大步走出来,穿一身蓝色长衫,玉簪束发,比起往日随意,多出了三分儒雅,而旁边是如第一次见面时装束的薛霜涛。 似乎是这一段时间太过于熟悉少女持弓纵马的模样。 穿裙装,玉簪束发,眉心花钿,眸子温软的薛霜涛倒是有几分陌生了,眸子明亮清澈,似是上了些淡妆,比起往日更添秀美。 薛霜涛注意到李观一的目光,双手微微提起裙摆,微笑一礼。 起身。 一脚轻轻踢到少年的小腿上,并不痛,轻声道:“看什么看。” 李观一笑起来,道:“这才是我更熟悉的大小姐。” 薛长青连连点头:“对吧,对吧,母老虎!” “啊呀!” “阿爷,姐姐她打我!” 少年站在那里,微笑看着,薛道勇道:“前几日有大儒来关翼城,而今有大文会,整个江州地界的文人,名士,大多要来的,算是陈国这三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盛会,我薛家有拜帖,长青这小子按不住性子。” “观一,你来随着老夫一块儿去。” 老者拍了拍他肩膀,大笑:“教他们知道,我薛家也有麒麟儿。” “这一次,可是你在这陈国,乃至于天下有文名的机会啊。” 长孙无俦笑着道:“观一小兄弟文武双全,自是不差的。” “在下今次也同去。” 他已经拿到了二小姐的回信,那信笺上文字飞扬,里面只有一句话——‘关翼城若有变,保护他。’ 三十年来最大的文会?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司命老爷子说的文武气,想到了所谓的天时地利。 他把各类想法都压下,道:“好。” 而后也去换了儒衫,腰间是革带,迟疑了下,李观一将刀,弓都带着了,还有两壶三棱倒勾的精钢箭矢,放在了马儿两侧的挂钩上,翻身上马,少年英武,顾盼生辉,自有一番意气风发,长孙无俦也是赞一声。 薛家老爷子,长孙无俦骑马在前。 李观一本来要赶上去,却听到了旁边马车上轻轻敲击声音。 李观一勒住缰绳,骑马和大小姐的马车并行,少女掀开帘子,道: “待会儿文会,你记得陪在我身边啊。” 李观一扬了扬眉。 薛霜涛道:“否则的话,那些世家子弟,江州官宦后人,都要来烦我了。” 李观一笑着道:“大小姐是要我做挡箭牌?” “这个可是要加价的哦。” 薛霜涛双手都搭在了马车的小窗上,下巴搁在白皙的手背上,微微歪了下头,珠翠响动。 少女面容美丽。 在曦光之下,笑意清浅道: “那么,我们要算算看,你的弓,箭,马,刀,丹有多少钱吗?” “我的大客卿先生?” 李观一咳嗽一声,转过头去,目不斜视道:“待会儿交给我。” 少女忍不住笑起来。 晨光熹微,两侧的店铺刚刚开门不多久,青石板上,雨水的痕迹还没有干,带着些水痕,马车前行,人潮涌动,少女盛装,笑意清浅,鬓翠微摆轻摇,少年骑马,目不斜视,岁月安然。 马蹄声滴答滴答。 文会竟是在关翼城皇家的别院举行的,薛家去了的时候,马车已经排到了大道上,礼物堆积在大门的两侧,如同两堵墙一样,每个礼物上都带着红色的绸缎,这绸缎本身也是一种可以用来花费的金钱。 李观一道:“原来,名士这么有钱的吗?” 长孙无俦道:“是大名士。” 老者下马时候,早已有许多的达官贵人们凑上前来,脸上带着恭敬客气的模样,老者笑容豪迈,长孙无俦应对这样的事情,也同样尽退有据,从容不迫。 李观一百无聊赖,抬起头,青铜鼎的瞳术让他感觉到不对。 但是没有修行阴阳家的望气术,看不真切。 看到已经有年轻贵胄们围到了薛大小姐的马车旁边。 是了,家中是天下有数的豪商,姑姑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贵妃,爷爷还是第一流的强者,论起家财,万万贯;论起家世,也是五百年前天下第一名将薛国公的后人。 姿容清绝,擅抚琴,弓射,数术。 世家子弟眼底的香饽饽啊。 李观一听到马车的车壁发出咚咚咚的轻声。 顿了顿,似乎有点恼怒似的加大了力气,还有少女的咳嗽声。 李观一驱马。 那些贵胄子弟还在介绍自己的家世,就算是马车内少女温声想要把他们劝开也没有用。 正打算往前更进一步,忽而听到了一声马嘶,一股恶风,通体赤色毛发的马匹人立而起,马蹄落下,马身将这些贵胄世家子弟拦开来,骇得他们面色微白。 大骂几声,恼怒地看着这里。 看到腰间佩刀的少年勒住了缰绳,眉宇飞扬,一身暗云纹的儒衫挡不住的英气,腰间垂下了木牌,是一位九品的武散官,这个品级不高,可若是配搭上着年纪,就有些许的骇人了。 李观一坐在马上,微笑道:“诸位,请回。” 那几位世家子弟道:“你是谁?!” 李观一不答,干脆利落,翻身下马。 一只手拉着马匹的缰绳,一只手伸出,然后马车的车帘被拉开,穿着裙装的少女伸出手,贵族女子下马车的时候,常常是有侍女搀扶,薛霜涛此次手指轻轻搭着自己这少时好友的手腕,走下马车来。 周围倒是无言寂静。 薛老已拉着一名约莫才三十岁出头的文士大笑,指了指那边意气飞扬的少年人,道: “我家麒麟儿,如何,王通夫子!” ………… 城门口,等候在这里的阴阳家司命抬起头,老人看着天空。 陈国三十年来最盛大的文会,汇聚的文气已冲天而起。 老者呢喃:“要开始了。” 而此刻,代表着武气的越千峰站在了城门外十里。 文武双气,如同阴阳,已冲天而起,阴阳流转地如同阴阳鱼,就要契合—— 李观一动作微顿。 心口炽烈。 青铜鼎似有所感,忽而猛烈嗡鸣起来。 上架感言 十五万字了,亲爱的朋友们。 挠头,这本书每天更新其实很多的,每天基本上六七千打底子,现在就已经到了十五万字多点,是上架的字数了,然后今天凌晨上架,在这里向大家求一个订阅支持。 这一本书我有很认真的在写,希望能够写一个扎实的故事。 希望能写一个大家喜欢的故事,能看进去,挠头。 是乱世和开太平的故事,是强者和江湖的故事,也希望是一個属于英雄们的故事,属于百姓的故事,乱世的开幕还有不到五年,乱世的英雄们此刻还都只是少年。 而最终,他们提起刀和枪,最终为了平定天下的理想走上战场。 而在他们之前,越千峰,薛道勇,长孙无俦,司命,这些老家伙们还要活跃在天下的舞台上,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用很老很老的语气写一句。 在走向未来乱世舞台之前,李观一在繁华的关翼城里面散步。 他是回春堂的小药师,翻阅书卷寻找解毒的法子,去看着天上的星星升起落下,他抬起头看着远方,而在距离这里万里之外的地方,在陇西国公府里面,一双如凤凰般的眸子同样看着这天下,等待着未来的相遇。 白虎七宿升到了中天,那一日少年趴在满是药材香气的木柜上,打盹梦到了十年前的兵戈,薛家大小姐的马车从门外的青石地板上过去,阳光温暖洒满大地。 故事还没有开始。 而现在故事进展到了第一个大的事件。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这个故事。 拍脸。 然后就是,求首订,求月票啊啊啊啊啊! 今日凌晨上架应该是两到三更。 白天继续更新,最终应该五月一日五更。 谨再拜。 《请天下赴死》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