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后间章》 Unu_九疆亦知 械理纪元62年的第十四个早晨,苏恩从大将军的手中接过绶带和加印了皇家荣誉图案的新纹章。他的目光打量了精致的丝绸与金属手工艺品,不过燕子飞过大殿冰窗的一会儿,大将军的手背是蛛网般的伤痕,白色军礼服从肘间收入黑色的密缝长袍,长袍正中金丝的刺绣方章,然后是象征陌森特圣三灵庇护的拂晓大天方吊坠,银链与脖颈的一条细细剑疤交错向上攀缘,到下颚边沿的淡红武将绘,再到她微抿的唇,和单薄的眼睑半拢的深灰瞳仁。 此时,他已是不自觉地仰望这位身材高大的帝国武将。她比班列皇座两侧的大臣们都高,即便是皇帝卫队的精锐也被她肃穆的气势压一头,腰间配有及地的火蛇礼剑。如果被她砍下头颅,会是一种荣耀……当苏恩从这种怪异的胡思乱想中收回思绪时,背后已有一层冷汗。 大将军,她的一只手握住年幼男孩的手,将用极致纯正的永明石粉末亲手涂写于冷涧羊皮的委任状也一并交到苏恩的手里。那个拘谨的孩子是这彻明有史以来的一百四十世国君,是“带领复国运动走向最终胜利”的开国皇帝。 “苏恩特勒斯?赫荷?斯采恩爵士,皇家骑士,得封卡克春风绿土之男爵,进得封勒涅曼海拉四地之子爵,再得封马格兰达之子爵,受之三礼三器之博士,以彻明皇帝之名赐予尔彻明皇家科学院之首席职务,一并之义务与光荣。”宣读传遍大殿之后,一位宫廷传令官出列并从内务大臣手中恭敬地接过由二十三张羊皮缝成的苏恩特勒斯家系树图,然后大步向秋京西方的大吏门跑去。 大将军的声音降低了两度,“你的家族因你光荣,斯采恩爵士,你的姓氏将传往帝国全境,九疆亦知……” 然后,又压低了些,“博士,如果……” 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似乎是被透过长窗进一步探入大殿的阳光晃了眼,她的眼眯得更细了,片刻之后,她轻轻地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一只脚转向,抬起——今天的仪式,并非为他一人准备。 大殿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下午四点钟,大铜钟声远传三十里之前结束了。皇宫北花苑的围墙边,一摊被践踏成的赭色烂泥的中心,伊薇?菲洛坐在红衣堆叠的小山丘上,抱着一边膝盖,摇摇晃晃。她慢慢悠悠地念:“嘴里全是甘蓝,耳中满是圣语——” 她在无聊中放松地用脚踢了一下红衣中的一只手,那只袖子,还有一半是原本的颜色——白色。“而双手捧着肥膘,滴着油水,一路蹚过,满地腥膻……别装死了!” 说着她居然握住剑身一剑插在身旁,往下深入半米,直中一只握着匕首的手背。 “呃呃啊啊啊!”她身下的那一块开始颤动,那只身在外面的手疯狂向上挥舞抓挠着,但是似乎也是精疲力尽了,被埋在里面的那个人没能挣扎出来。 “你是想偷袭我,还是……仅仅是想趁没人之后逃掉?”伊薇用有些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质问。 “大将军……” “听你的语气,那就是两者都有了。”伊薇只听了开头三个字,便冷漠地拔起剑,又朝另一边用力插下去,下面立刻就没声了。她以原本抱着的那条腿为支撑,弹了起来,落在地上。 回身,她抬头,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然后问副官∶“你离寝宫前,皇帝陛下有说过什么吗?” “他骂了我。”副官一面说着,一面递上能解除瘟疫状态的魔药。 伊薇一口吞下,“哦?不是劝你弃暗投明?” “走时匆忙,至少我锁门离去为止,没听过忤逆大将军的言论。”副官望向那座小山丘,“这么多人……我去召御医来吧。” “我没受伤。”伊薇摘下手套,甩在地上咚的一声,她伸手在副官的的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翻着手心手背说,“你看,我一直穿着盔甲,可小心了!” 副官只是说道:“有些人的血很脏。” 伊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带着疲惫的笑,“好吧!不过我困了,那,你替我去安慰一下大家吧。”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印信丢给副官,然后两手一伸,啪地一下躺地上睡着了。 之后,传令兵们从帝国官道网络的中央出发,奔驰数百里,将有大将军印的文令带往帝国各贵族领地。而数天前,由巴塔洛大公和涅鲁马亲王带头的勤王大军已经在东部边境的战京开拔,从东部大官道的另一端向着皇宫所在的秋京进发。 在伊薇成功反杀谋反的宦官和侍卫时,王都内的骚动也平静了下来。 苏恩跟大老远跑来祝贺的老友吃完晚饭,终于被卫兵们允许走出饭店时,街道上只剩下做环卫工作的士兵们了。 苏恩拍了拍老友,“策尔,你现在还打算从我这儿讨个官当吗?” “小了,小了!”策尔?布米哈哈大笑,从亚麻格纹衬衫里掏出一包烟,弹动手指敲出一根,点上,“你懂技术,虽然没你厉害,但我也懂技术。” 策尔挥手指向街道的尽头,青色的烟划出一道弧线,向上朦胧了宫殿的尖顶。“而眼前就有个技术活。” Du_SXeRii 和过去数万年的每一天一样,太阳照常从绝境铁壁的那一端升起。随着南方通天的铁幕之上一点亮光显现,光照便将绝境铁壁的阴影迅速逼退到墙脚,直至天下大白。 苏恩拿着新买的金属手杖,一身得体的行头,却忘了怎么走路,机械地抬脚前移,不自在地登上通往二层的超长台阶。 皇家科学院的建筑是数前年前一个十三阶大魔法师用整座山体削成的,通体洁白,造型如千百阶长方石柱簇拥着升上太空。转折处是风化的痕迹。其目测高四百米,占地不知几何,与其说是大楼,不如说是一座一体的城池。其窗洞高长,每一层都有二十余米之高,而第一层有足足五十米高,人站在其中,像是落入了看不到边界的大湖,无力、恐惧和某种复杂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大楼中庭的上方是一个用海量超大型魔法阵堆叠而成的大预测集群,水、火、空、风、土属性魔法的辉光交织流转,构建出巨大的虚假天穹,动态地展现着魔法、星体图像学和预言术运作得出的未来四十天帝国全境的气象走向。 而除了气象天穹,上方还有数不清的永明石悬在高空,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依照一定规律缓慢移动着,偶有几颗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偶有其中的某一刻碎裂,炸成一团明亮的尘雾。这不仅是为空间提供照明的灯组,还是以皇家占星台为基准模拟的太空星辰图。 魔法构成帝国承认的十四位主要神明的形象立于气象天穹的各个方位,拉住天幕的各个角,其寓意为“承托此方天空,以免天堂坠落”。 极其宽的石台阶与墙壁是一体的,光线穿透两侧的一道道竖长的冰魔法凝结成的彩窗,在台阶间演绎光和影。两侧伫立着赞助皇家科学院的各大家族长的石像,苏恩还没那些石像的底座高。石像中最为熟知的,就是嘉尔铎?诺贝罗、葛兰达?阿里斯科拉托、亚尔?路加和赫拉休?巴塔洛,都是晨曦纪元伊始的大家族。那些大家族中谱系最浅的丘龙家族,也是从茵达克尔2714年,也就是暗幕纪元末年迁入彻明东部草原的,距今也有五千多年了。 竖长的旗帜从吊在大堂顶部的钢架上垂下,那些旗帜的底部是帝国各个大领地的纹章,上方则绣着巨大的单个文字,随着一步步向前向上,那些旗帜的角度和彼此的前后关系变化,终于连贯地拼成了一句几乎环绕整个中庭的古代铭文:“有西晦寒地,有东正大天,长血今未止,上下为彻明”。 异士仅占帝国人口的百分之四,可飞行穿梭于此的魔法师、魔女、元骑士、术士等却如狂风刮起遍地落叶一般;在各处交谈的异士们为了隔音临时划出的小型魔法结界像是嵌在莲蓬里的子一样繁多。 这里到处都是大型书墙,它们也是巨石一体削成的,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像是列车站的轨道一般平行排列,从新近流行的耐弯折塑料书到经折装再到金箔和皮,还有比人臂展更大的书和堆叠在一起就像一捧沙的小书,不知其有多少本,也不知其有多少年岁。 墙壁上每隔四米刻有一道连通上下的凹槽,清水般的油从上流下,火蛇从下向上吞食着。地面也有凹槽,然而是波折且不规则的,被鳞片般的水晶簇磨成的平面覆盖,透露其下缓慢地流动着的淡黄色发光液体。匆忙地穿梭于中庭上方的魔法师们若是低头俯视,便会发现那些淡黄色的曲折线条勾勒的是帝国的疆域。但它们只占据了中庭西侧的一小片,还有很大的区域,是混着永明石粉末的矿物油没有流经的,是“尚未征服的”。 终于到了二层,手持长盾的大将军石像就立在阶梯末端的正中心,苏恩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和油,他一面摆手拒绝那些下属的示意,一面掏出地图,往自己的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这里太大了,今天的景象似乎比过去更加壮观,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大将军为他指派的助手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院长大人,您的办公室在那边,还是让我带您去吧,很快的。” 苏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如修些扶梯,方便。” 助手说道,“这里的大部分魔法师都是用飞行术的,扶梯的利用率恐怕不高。” 十年前,这里被异士们称为皇家魔法学院,是王公贵族们的托儿所和养老院,几千年里倒真养出了不少神童和老妖怪。飞行就像走路一样,是这里出行的基本选择。在苏恩看来,如今这里就是个无障碍设施都没有的超大型违章建筑。 “话说,你的名字是?”苏恩问。 “赫尔?庇斯托?德?维亚。”助手是个白面书生样的家伙,不过,异士的年龄和很多东西可不好目测,他外貌年轻,但究竟一百几十岁,是很难看出来的。助手观察着苏恩的面部表情,但没有发现他预想中会有的忿色。 苏恩也知道,赫尔不希望他一来就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一个铺张浪费且自私无能的形象。赫尔在某种意义上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的成绩关系到赫尔的前途。 “利用率会高的。”苏恩没作过多解释,又或者说,这已经是他最终的解释了。 推门而入,守护结界在检测到苏恩之后被解除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一片由整块高纯度永明石雕成的屏风,细密的多层镂空花纹之前是会客的座椅和茶几,之后是采用水龙上臂内侧鳞下软皮的办公椅。靠墙的书架上尽是大开本的魔法书和魔法卷轴,墙上的壁纸有几块矩形的区域颜色有细微差异。黑魔木办公桌上是黑曜石台面,上面覆盖着一层纵向的紫色金纹的厚绸子,一块琼脂似的透明镇纸摆在桌垫边缘,而一封信压在下面。 苏恩端详着信封上的火漆,纹路并不是平整的,而是中心向下凹陷的弧面,这说明它不是由专用的圆柱或立方印章按成的,而是用戒指或吊坠按成的。 苏恩发现赫尔正转身要回避,便上前拉他肩膀,然后当场拆开,苏恩扫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这帮贵族写字花里胡哨的……”他把信递给赫尔,“帮我读一下吧?” 在赫尔朗读信件的时候,苏恩将手杖倚在书架边,大动作地坐下,调整着座椅,不知道一不小心碰着了什么机关,居然从桌子的侧面弹出了一排酒格。一面听着,苏恩一面漫不经心地说,“这办公室都这么豪华了,那实验室该有多豪华啊?” 他没有闲着,从抽屉里翻找一番,拿出了纸笔,往上写名字。 当赫尔念完信件,苏恩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名字,在其上画了个圈,便将名单递了过去,“跟人事局说一下,邀请这些人来皇家科学院,如果他们有要求就尽量满足。要开设一个新的研究所,让这个人当所长。” 赫尔看着那个画了圈的名字——策尔?布米。 “路加伯爵邀请我去夏京赴宴?”苏恩的声音将赫尔从连篇的浮想中拉了回来。 “是,信件是这么写道。”赫尔说,“我会去着手准备。” “嗯,准备一封委婉的推辞吧。”苏恩点了点头。这么个鼎鼎大名的伯爵哪来的闲情雅致去邀请一个面都没见过的老头呢。 “我听说路加伯爵是一个重礼节的人。”赫尔提醒道。 “但夏京离这里太远了,得通过传送门才能过去。”苏恩说,“而传送门能耗很高,未免有些不环保了。写信婉拒吧,你下班的时候帮我投到邮局。” 环保?赫尔盯着苏恩的嘴角,想从那里看出某种讲完冷笑话后勾起的弧度,但并没有。如此,要么苏恩真的十分节俭,要么在苏恩看来这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而他的资料显示苏恩以前搞过材料学,那是一门烧金的学科,所以显然不会是前者。 “最近邮局总是弄丢信件。”赫尔提醒道。 “那又能怎么办呢?”苏恩风轻云淡地说。 下午的时候,布米拎着一只手提箱走进了赫尔的办公室,他看也没看一眼赫尔,径直到苏恩跟前,把手提箱放在桌子上,转了半圈,打开。 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摞文件袋。 “我人手不够。”布米把手提箱往前一推,“让他们来帮我。” “好。”虽然已经给他派了几百个研究院,苏恩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布米的要求,然后把那些文件袋一份份地拿出来,并没有拆开的打算,数完了便放了回去。末了平淡地说道,“二十七个人。” “这是一半的。”布米说道,“他们都相信异质学理论和大统一学说。” “另一半的呢?”苏恩说着望向了赫尔,“加几十个研究员不是问题吧。” “不用。可以等这一批该死的死得差不多了再找剩下的来。”布米说。 苏恩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后,便把两只手平放在桌面,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道∶“我也觉得异质学理论不够新,不过这对其它的很多科学家来说已经是比较前卫的了。不破不立,但现在不是拆地基的时候。” “我不是说我希望他们死,而是……怎么说呢,你看到了等式的左边是什么,你就应该知道右边会是什么。”布米平静地与苏恩对视道。“所以我把研究天文学的人招进来,而研究魔法流动力学、弹道学和的以太能发电机的人则被晾在一边。毕竟天上的事还能与人争论一番,而叫花子跟龙王比宝可就没前途了。” 苏恩抿着嘴,一言不发。 布米也不说话,一脸无所谓。 赫尔在一旁来回观察两人的脸色,空气几乎凝固。 “那你把那些难的搁置一下,先把心思放在立马能开始研究的课题上面吧。”苏恩最终说道。 “不能成事,在这里不过是到点吃饭罢了!”布米深吸一口气,把手提箱“嘭”的一声合上,转身大步走向大门。苏恩立马起身想把他留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手提箱绊倒了屏风,晶石碎屑飞溅,赫尔惊讶地发出了声,但布米头也不回,推门就消失在了走廊的一侧。 赫尔手足无措地蹲在屏风旁,这件似乎颇有来头的工艺品如今碎成了不知道几千片,他都不敢伸手去扶。“这值四万金币,茵达克尔金币……”他接受的训练使他没有过于失态,而是立马起身,恭敬地向苏恩表示,以此控诉布米,布米是偿还不起这损失的。他尽量磨平自己的话的立场,眼神上移去观察苏恩的脸色。 而他眼睁睁地看着苏恩朝地上吐出一颗牙。 苏恩已经六十多岁了,牙齿没以前坚硬了,他迷茫地盯着那颗牙——可它怎么就掉了呢? 他的所有热量最终都被压了下去,“这昂贵的价格谁付得起呢?别管他了,追上了又能怎么样。” 苏恩伸手要道,“之前写的那封信呢?”他补了一句,“给我,好吗?” 赫尔从怀中的口袋里掏出那封信,立刻被苏恩撕成了两半。 “我会错意了……”苏恩抹掉唇上的血,“这路加伯爵,还真是个重礼节的人啊。重新修书一封,告诉路加伯爵,我会按时赴约。” 六十三年前,列王的纷争随着一场波及整个北境的大灾难提前进入了终曲。北境户口十不存三,电力机械在灾后重建中得到了广泛的运用和发展,魔导器由于其制造的流通被垄断在异士贵族的手中,价格高昂,发展始终缓慢,一步步地失去了市场优势。 难以继续通过专营魔导器谋取暴利的贵族们为了维持交际、生活和仪式的开销,只得提高税率,增加苛捐杂税,并强行规定农民、商人和水手必须购买相应的魔导器;这引起了底层民众的普遍排斥。 冶铁行业最先发生变革,富商乌努?费斯托伊率先宣布不再任用火魔法师,转而完全使用重型机械和高炉加热冶炼钢铁,这大幅提高了产量,使得利润几乎翻了三倍,整个行业纷纷效仿。仅仅四个月后,乌努?费斯托伊便因住宅失火而身亡,后来,他的产业被领主以假冒伪劣为由未经程序直接没收,但由于利润丰厚,其生产方式被保留了下来。直到三十七年后,乌努?费斯托伊的死因才被正式公正为纵火谋杀致死,此时的市长是都?卡?玛迪诺,是该市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尘者市长。 在乌努死去的五十年后,苏恩特勒斯在论文中提出了大统一理论,主张魔法和科技都不过是宇宙间基本定律的不同表现形式,并证明了一条魔力与纯能量之间的转化公式。他的计算过程后来被以书的形式出版,这本书有四百页,据说完整看完看懂的人不足一百个。其书名为表示魔力转化后其通用单位与纯能量通用单位之间的比率,也就是常数《sxerii》。 苏恩特勒斯论证了魔力和电力、热能等诸多能量本质是同源相通的,然而从火光冲天,乌努的躯体在大火中被焚为飞灰的那一刻起,魔法和科学之间便已经有了深不见底的沟壑,黑线的两边已然是无数对立的方面。围绕禁止和推广科学技术展开了无数口诛笔伐和刀枪血液,其中有尘者的血也有异士的血,有贵族的血也有平民的血。 而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一天发生的变化堪比过去五十年的前提下,魔法依然强大却正在衰落,而科学不断被打压却日渐深入人心。 sxerii是苏恩亡妻的名字,她是个高个子的诺夏人,在她的民族语言中,其发音近似“希尔蕾”。而彻明语的发音有些偏差,希尔蕾这个诺夏名字在一个不懂诺夏语的彻明人那里,多半会被念成——械理。 列王的时代落幕了,新纪元开始了,而当人们惊讶地意识到这一点并开始争论着为它起一个名字时,其肇始已有五十余载。 Tri_政变 伊薇和宫女们走在花苑边的长廊,铲土的声音一层叠着一层,没有人看向身边。 据说,明天会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所以早上与大臣们会面的时候,伊薇最终没有反对他们的建议——“埋了吧。” “春天到了,”伊薇的手放松地扶在礼剑上,一面走着,一面和宫女们说道,“纵使被踩的全是烂泥,但种上好的种子,在好的天气里生根发芽,汲取肥沃土壤的营养,今年的花会开得鲜艳。” “皇帝怎么样了?”伊薇相当突兀地问道,“你们有逗他玩吗?还是说,你们又没有跟他说话?” “我们不敢。”宫女们有些怕地说道。 “皇帝什么时候提出过过分的要求吗?你们为什么疏远他?” 有个年轻的宫女胆子比较大,问道:“大将军对皇帝陛下有什么想法呢?” “什么意思?”伊薇虽然这么说,却已经明白宫女们害怕的原因了。 她还年轻,而小皇帝是彻明皇室仅剩的血脉。血脉,意味着大义名分,意味着正统的权力。 虽然在伊薇看来,当今皇帝就是个没趣又封闭的小屁孩,但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实现跃迁,登上无上地位的一步,也是死亡的一步。宫女们害怕伊薇的剑。 伊薇其实想告诉她们没什么好怕的,但现在不是个能容忍节外生枝的时候,她只得装作没听懂。 “他是我的皇帝,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伊薇摇了摇头,不打算和这帮惶恐的宫女们解释什么,继续说道,“只是,皇帝现在越来越沉默了。上次我和他说话,他半天都没有回答我,然后开始咳嗽,我一开始以为是口水溅到我的手上,然后我发现,那是红色的。” 血液喷在小皇帝的脸上,眼睛一片酸痛模糊,一支箭刺穿伊薇的胸口后钉在了柱子上。 “护驾!”首辅拔腿就跑,同时大声喊道。护卫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立刻向大将军聚拢,盾兵列前以防护。 伊薇以剑撑地,忽感到手臂被牵动,她回首瞪去,护卫中一人伸手欲扯走小皇帝,另有两人见她察觉,亦上前。伊薇不顾鲜血呛肺,挥剑逼退左右大骂道:“你们唔咳咳咳……你们几个岂有异心。” 护卫中有一人见伊薇虽被飞矢贯穿胸口却不倒,低头正喷咳鲜血却仍有警惕,知行事败露恐不利,便从众中穿出,两步大跨至伊薇身前,引枪如雷击欲补杀大将军。 一旁的苏恩见形势不对,抛出印章和卷轴去砸上前行刺的护卫,大声提醒:“是刺客!” 伊薇虽受重创却未有迟痹,抓住机会她顺势伏身前跃,一手掌礼剑划地,一手推抵剑身,礼剑被魔法引燃后燃起熊熊火蛇如橙红弦月,贯空反劈叛徒腰际,伊薇以一剑破穿其甲胄而拦腰将之斩为两半。 护卫中立马有刀兵向同袍斩去,此时人群中有人大喊∶“大将军要加害皇帝啊!” 进而有声响应∶“快保护皇帝,杀国贼!” 大殿各处长窗被打破,穿着重甲的数十士兵和两名宫廷法师闻声翻入大殿,有护卫要关上大门,却被身边人从背后砍倒,殿外埋伏已久的叛军从正门杀入。 伊薇把保命护符和防身短剑甩给副官,一面挥舞火剑逼退周身,一面飞快地吩咐道∶“快带皇帝往西避难,那里民众多,叛军施展不开。上无明日则高低混淆、天地倒悬,恐怕血浸帝国诸土,数十年再无和平可言……如果这边支撑不住,往小城以帝令号召士兵游侠拱卫,一旦安定立刻讨伐巴塔洛大公,他有反意已久!去!” 副官带着皇帝和数名文官于是往西跑去,苏恩也一并跟随逃离。 卫兵长拔剑高举,冲着大多惊愕犹豫的部下们喊道∶“到了这种境地,我们都要被围杀了!大将军挟持皇帝早已越界,还不如将就杀了她,非但无罪,还是大功有重赏!” 伊薇听到这,大吼道∶“瓦布鲁瓦?都,你也叛变贵族了吗,我看你早就成了巴塔洛家养的狗!” 卫兵长瓦布鲁瓦凝聚剑气,对峙说道∶“皇帝本就是最大的贵族,你一直打压贵族,你以为你接近了权利,可你知道你是在与天下人为敌吗?” 伊薇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这绝不不是临时起意,便冷声骂道:“那你这天下人未免太稀少了!” “你不过是个挟持皇帝来勒索贵族们的野心家罢了,你骗得了皇帝一人的信任,可盯着你的人多着呢。” “皇帝已然拥有帝国,便有了经营帝国的余裕和心思。”伊薇质问道,“而我何能勒索一帮只知道劫掠和压榨的地痞无赖?现在正是灾后重建将要完成的时候,可你们这帮地痞无赖却搞得皇家连税都收不上来。” 这时政变部队中有一宫廷法师反应过来了,大骂道:“瓦布鲁瓦你个蠢货,她在拖时间!” 卫兵长脸色一变,吩咐手下:“快去追皇帝!” 而几名加入政变的宫廷法师显然对伊薇更为忌惮,突然瞬发魔法飞弹袭击伊薇,但伊薇以剑划地,火光冲天蔽目,飞弹消入火焰,而伊薇一面捏住火焰术式,一面执剑冲出火焰。 异士们纷纷使用飞行术拉开高度和层次,使用魔法群攻伊薇,一时间地面崩裂,戾风骤起,波折的攻击从各个角度袭来,叛变卫队和贵族军队的堵住各个出口。 伊薇虽强,见有合围之势,当机立断以魔法破墙往内殿方向扯去。后有追兵,她便以自身铠甲承伤,大开大合挥剑直斩近身,虽身受四处重创,反倒一击猛于一击。 偶见将受勋者从一旁逃去,原有宫廷侍卫及法师不知所措,伊薇大声许诺道,“平定叛乱便有功,虽护驾有迟,然皇帝已得西征可号召天下,悔过者可既往不咎,拨乱反正者则大功论赏!”于是得到数人支援,而追兵中亦有人逃散。 瓦布鲁瓦连斩三个逃兵,怒火中烧地吼道:“此次如果不成,肯定是因为你们这帮没用的懦夫。再有逃兵,他一人能逃,妻儿家族能逃吗?给我上!” 一路战至内殿前皇家花苑,伊薇肺有创伤,所中之箭有遗毒使她再难使出魔法,身上有十数处剑伤和飞弹所致的贯穿伤,一路淌血不知几升,体力不支,步伐逐渐虚浮。 驻守内殿的护卫闻声赶来,伊薇断定此时此刻仍坚守职责的护卫是没有参与谋反的,便先声斥责追兵:“你们受敌国收买,打算行刺皇帝,真就没有一丝羞耻之心吗?如今皇帝已经到了西城将守庇护处,即便今天我战死在这里,皇帝召令一到,你们又该如何与整个帝国抗衡!” 内殿护卫们见大将军受重伤仍力战,且敬佩且愤恨,纷纷上前与叛军厮杀。叛军追至此处已精疲力竭,剑气也弱下,见精锐的内殿护卫冲上跟前,只得竭力防守。瓦布鲁瓦见势头不妙正要逃跑,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两眼昏花,已然被不满的叛军摘下头颅。 叛军打算献上卫兵长头颅投降,但伊薇却冷声命令道:“敌国走狗,必须杀光。” 叛军被困至花苑内,无法突围,最终全灭。 伊薇迅速指挥内殿护卫收拢逃散的皇帝卫队,清缴皇宫内谋反部队。至中午,有传闻皇帝率军临前线,伊薇的副官辛?帕提奥受任命为大将军,已经控制了秋京一半的区域,包围了皇宫。伊薇让人传话说政变已经平定,辛不信,堵死皇宫各出口和暗道,率五百精锐进入皇宫。 精锐们无不被鲜血染红的大殿震惊,在投降的卫兵的指引下,他们沿着湿滑的血迹一路到了内殿前花苑。伊薇坐在尸山上,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擦着满是豁口的礼剑,见全副武装的走到跟前,仍一言不发。 围上来的护卫们有的震撼于那恐怖的景观呆若木鸡,有的则已经把手靠近了佩剑,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任何变故。 一双灰色的眼瞳,和没有颜色的目光扫过他们。 “大将军。”副官抽出短剑,引得身后一片耸动,却是平放在双手。她摇摇晃晃地踩着尸体上前奉上。 “皇帝呢?”伊薇简短地问。 “已经重新安置在寝宫了。”副官同样简短地答。 “……谢谢。”伊薇微笑着接过短剑,并让副官退回去。 她轻蔑地对待浑身的剧痛和冰冷,慢慢悠悠地念道:“嘴里全是甘蓝,耳中满是圣语——” “多和他说说话。”大将军吩咐道,“太久不说话,也许有一天,就会失去这样一种宝贵的能力——再想说什么,干咳着发不出声,便只能咳出血了。咳血,我知道,很难受的。” 她望向那一具具尸体被填入坑中。 “唔咳咳咳咳……”她面无表情,盯着手中刚刚吐出的瘀血,“再到了那样令人失望的境地……你们免不了责任。” Kvar_炸馅饼 “要……一份牛肉饺子,一份炸馅饼,再来一份奶油浓汤和桦树汁。”在策尔?布米坐下的时候,一个穿着风衣的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大半夜的,我以为这场对话会发生在酒馆或是地下拳击赛的观众席,倒没想到会发生在饺子馆。”赫尔笑着说,“真是奇妙的个性。” “不打算点些什么吗?”布米用手撑着脑袋,眯着眼睛,从赫尔的颧骨到下颌骨再到肩膀,计算着眼前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啊,他眉头一舒,这家伙好像在苏恩办公室那儿见过。 赫尔有些惊讶地问:“你平常吃这么多的吗?我还以为你也替我点了一份。”于是打开菜单,要了一份炸馅饼,一杯橘子汽水。 “分开买单。”布米补充道。 说实话,布米觉得苏恩挺没诚意的。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赫尔打量着四周,连放假花的小花瓶都拎起来看了看。“氛围不错,有种很安全的感觉。” “因为灯是黄色的,外加暖气开得比较足。”布米理所当然地说道,“彻明这地方一年有九个月下雪,剩余三个月在下冰雹。彻明人只要进了个足够暖和的房子,就会从心理上产生安全感。” “也不是九个月都在下雪了,我感觉……最多六个月的雪吧。”赫尔饶有兴趣地问,“对了,你和院长是什么关系?你跟他发火,他都不敢跟你回嘴。” “到正题了吗?”布米问。 这时两人的炸馅饼最先被端上来了,每人盘子里都有两个。棕色的皮酥软而薄,鼓鼓地往外泄热气,里面是肉馅。 “什么正题?”赫尔用刀压着一个馅饼,卷了两下,用叉子往中间一戳。 听到这里,布米问道:“苏恩怎么说?” “苏恩?”赫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指院长,原来他的名字还能这么简化的。” 赫尔想了想,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是我先提问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还真就是一点也不客气。”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而你也不是我的上司。”赫尔随意地晃着叉着的馅饼。 “苏恩,算是我发小吧。”布米说道,“列王纪末年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村子长大,后来也在同一年参军。” 赫尔看着布米年轻的面孔和棕色中带着点橙色的眼睛,“原来你是个异士。而且你一个贵族家的小孩居然和尘者是发小。真是前卫。” “并非所有异士都是贵族。”布米把馅饼折成两半,手拿着吃。 “那我也回答你的问题吧——院长打算去路加伯爵的地盘参加一个宴会。”赫尔也是小小地透露了机密。 “真棒。一个革新派跑去保皇派的地盘玩,这下大家都得对他刮目相看了。”布米讥讽道,“但是有这勇气,为什么不亲自来向我道歉,而是找你传话呢?” “道歉?但我只是下班路上碰见你,就跟了过来。”赫尔带着不怀好意地微笑说道,“哎呀哎呀,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呢?” “真不是苏恩让你过来的?”布米嚼着饺子,问道。 “真不是。”赫尔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咽下,然后说道。 两人沉默地吃着,一时间只有刀叉的轻微碰撞声。 布米感觉吃得有些撑了,毫无顾忌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嗝,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来过这里?” “这餐厅在地下,装修又不错,挺有种诺夏风格的调调,总归是在附近有些名气的。”赫尔可是个土生土长的秋京人。“当然,菜品的量也挺有诺夏特色。” “是挺地道的。”布米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你之后打算去哪儿?”赫尔抓住机会问道。“还是,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去科学院的研究所上班?” “现在新魔法学也被纳入科学体系了,苏恩本该矫枉过正的……”布米说着,见赫尔歪着头,眼睛里似乎只有茫然。 想到这家伙虽然在皇家科学院工作,搞不好一点常识也不懂,布米补充道:“都是一帮借着研究魔法,实际上挤占位置,给正儿八经的新研究添乱的。我上午跟他们批准的课题,下午我就能从他们桌子上找着编好的报告。要是苏恩那本《sxerii》晚出五年,皇家科学院都不至于换汤不换药。” “你是在烦心这个吗?”赫尔问。 布米挠了挠头,往后一躺,叹了口气,“往往最烦的是不好说出口的,所以只能说些有的没的。” “你怕死吗?”赫尔身体往前倾,冷不丁地问。 “……”布米与之对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为了体会太阳的温度,我甘愿被烧死。但死于人手,有什么意义呢?” “死本身就是意义。死的多了,才会有人觉得过分。”赫尔说。 “我们觉得过分不就行了?!”布米一拳捶在桌子上,赫尔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布米双手抱怀,语气减弱,但温度低了不少。“苏恩想当殉道者,那就让他高尚;死他一个,换来大将军使出铁拳的理由。但我们又为什么甘愿当棋子,连命都要拱手让人。” “哈,贵族们不会傻到暗杀你们的。”赫尔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真傻的那些除外。” “暗杀?在明亮的地方像孵蛋一样要用羽毛去庇护,而在野地就如草芥被随意收割——如果是怕暗杀,我反倒不走了。”布米说道,“但究其原因——” 他注视着赫尔,然后目光偏开了些,清了清嗓子,“只是因为我很失望。” “感觉和自己想的大事业不一样?”赫尔问道。 布米站起身来,“买单。”他可不打算说下去。这个赫尔如果不是被苏恩派来的,那就相当立场可疑了。怎么说,这家伙也是在皇家科学院工作的,无论是哪一派,切磋一下得了,他可不打算与之敞开心扉。 “茵达克尔还是以纳?”餐厅的服务员问。 “以纳。”布米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付款卡,递给他。 “168以纳,以纳卡支付。谢谢惠顾,欢迎您再来。”服务员公式化地陈述一遍,将以纳卡贴在机器上。 “按菜单的价格,只有110以纳才对。”布米每次都会在点菜时算好价格,对数字一丝不苟。 服务员将小票和以纳卡往前一递,然后往一边抬了抬。顺着服务员手臂的方向看去,原本的坐在他对面的赫尔已经无影无踪了。 “您的小票,请收好。”服务员说道。 布米没好气地接过小票和以纳卡,边走边看,果然赫尔点的也算他头上了。 然后,他的脚步停住了。 小票和以纳卡之间,还夹着一个硬的纸方片。他继续走路,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用大拇指压住那个方片,往外露了一些。 路加。 布米一愣。他还以为赫尔是大将军或者诺贝罗家族派来的。 一个保皇派。 又或者,是苏恩已经赴了鸿门宴,在劝他回皇家科学院? 真是无聊,这些人自以为布米在乎什么。 他把这个纸片完全抽出来,却发现下面还有一个词。还真是罕见,如今还有人拿这么个过时又没用的玩意当噱头——真理。 布米记得,路加当今的族长好像是叫……亚尔?路加来着。 Kvin_高屋浮梁 辛站在塔尖上,眺望京畿的风光。皇宫的一座座高塔和顶部镀金的雪白宫殿,高墙外繁华的街道上商场与办公楼林立,各种新式的盒子楼房五颜六色,几座地标性的高楼和教堂波折了天际线。游乐园的摩天轮,云层之上的天空堡垒,正在练习下降的飞行单兵,到了京畿边缘,色彩褪去,灰白之中是军事设施和正列兵排阵的秋京保卫部队。 彻明的冬天是漫长的,寒风从弗拉冰原来,夹杂着粗粒的雪和雹,吹过雪白的房屋,整整六七个月,有时更久。人们披裹着厚大衣物,在白天铲去夜晚的雪,马车踏过布满轮胎印的灰雪泥泞,黎明时煮沸的雪在黄昏时饮下。 辛闭上眼,他童年时,没有带毛皮的大衣,没有暖气和输送热水的管道,也没有往城市运送东方蔬果的一辆辆卡车。法伊斯托斯一世是暴君,他的残暴,是报纸上长篇的处决名单,以及被征去前线的父亲;而领主也是暴君,他的残暴,在于征走了家里最后的一罐做种的谷子,士兵们闹哄哄地把院子里的羊拖走杀了,他们烤着吃了,半夜喝着啤酒,在寒风中又唱又跳,在雪夜里冻死了几个。 彻明的冬天是漫长的,但到了夏天,那就像一个天堂。暖风像蜂蜜浸过开着小花的原野,在大地上自由地奔跑,往森林那边去,往蓝天那边去,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边去。稀少的美好,都发生在翠绿的草地与爆炸性的明黄中。 洁白的鸟,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往前一递,如抛出了轻盈的纸飞机。摘下手套,他展开那拇指大小的信,默读。 有人在喊他,侧身朝下看去,首辅从塔楼的窗户探出头,正朝他挥手。 辛用手指将新搓成团,往前一弹,便被包裹着的魔力化作了一团小火球,消失在了半空中。他往前一倒,从塔顶坠下,落到首辅所在窗户前,他伸手扒住窗沿,身子转过大半个圆,翻身而入,站在了首辅面前。 “大将军好身手啊。”首辅笑着恭维道。 “所言大将军乃是临危受命,我并没有那个德行。现在秋京渐渐安定了,却还称呼我大将军,我担心这有所僭越。我感谢您的过誉,然而我只是参谋,哪怕兼任一方军团长也不算有大名,而您是先帝所任的皇帝老师,希望大学士能直呼我的姓名。”辛恭敬地说道。 “德行是开在权力上的花,风雨来则尽摧折。而能让人经受住考验的是金子一样宝贵的品质,这种人是帝国的支柱、栋梁,对于这样的人,权力也不过是攀附其上的藤蔓,予其生机与古韵。”首辅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沿着螺旋楼梯往下走。冬天的上午透过窗户,在黑暗的空间中留下丁达尔光线,明暗刻画着他沟壑纵横的枯槁面容。 “帕提奥阁下,”首辅悠悠说道,“古人曾有言,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神尚居十四域时,高墙有北,荒原有南,一岁有四冬,冬后有两春,春后有四夏,独秋而临冬。秋日短暂,冬天和夏天是万事万物——也包括人——的落下与升起。于物,春夏尽则雪藏不远,春夏是不定的起点,而冬天是必然的终点。是故彻明有国风——冬来则雪藏万物,夏至而光华新生。于人,就老朽的体验来说,衰老是果实成熟而落地要化成泥土的时刻,怎么也无法说是冬天,应当是秋天才对。而幼年则在温暖的屋子里受到呵护,在炉火旁的摇篮里披裹着绒毛的毯子,则该是冬天。是先有冬天,再有夏天。” “恕我不懂那么多道理,我曾是农人家出生。”辛在背后用冷淡的目光注视这个老头,嘴上却恭敬之极。 首辅是阿罗甘塔家族出身,阿罗甘塔已然是高贵,却是分支,而其宗族更是树大根深——阿里斯科拉托家族,从黎明纪元传至今天已有九千余年。而帕提奥,历史上没有这样的姓氏,如果哪天辛死去,也就断了,仿佛从未有过。 “伊薇大将军如日中天,虽我与她是同一级别的官职,可他却是从武力上强我远了,你仰慕他是实在的,老朽,我,也尊敬强大的人,想来这是人的天性。对于他来说,夏天早就已经到来了……”首辅用片刻的停顿省略了一句,继续说道,“而阁下踏雪多年,现今春风如意,仍需知夏天才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候啊。” “我也听说有句古话,似乎是南境的,叫高屋不可浮梁。我已经卸任了大将军之职,再这样高看我,我也承受不起了。”辛说道。 首辅停顿片刻,透过窗户的光正好照在脸颊,鼻翼拖长的阴影中,眼里像是有某种活跃的东西跳动着。他尽量缓慢而克制,声音却仍带着上扬的颤动,说道,“大将军,古话确实是这么说的。” 辛脸上一副诧异于首辅忽然被什么果核给呛住了的表情。没人知道他拾人牙慧的话哪里触动到了首辅的神经,也许是引喻失义,又或者是给了首辅一种狗嘴里吐出象牙的震惊。辛吞咽唾沫,弯身凑近,再次强调道:“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哦——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首辅平淡地问道。 “在军中诸将士面前,在宫殿之中还剑于大将军,在京畿亦广而告之。”辛补充道,“这事大家都知道。” 首辅摇了摇头,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转身仰首呵斥道:“大家都知道!呵,辛?帕提奥,你可知已犯僭越之大罪?!” 辛一愣,虽然不知道这老头究竟是几个意思,但他是首辅,地位但凡低于他的都理应先单膝跪地谢罪;不过也不一定,他们正在楼梯上不好跪下,而辛现在是军务也可以免于向大臣跪下,出于多种理由,辛只是站着说道:“如有冒犯,愿受教诲。” “任命你的是皇帝,君之所授,神意亦合。”首辅用庄严的大贵族语调说道。然后,他眯着眼,严肃地质问道:“你说卸任,你跟谁卸的任?皇帝赐你的官职,除了皇帝谁能收回?!这事,你自己可别再提起了,就当它是谣言,否则你欺君渎神的大罪可就完全坐实了。” 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什么,这就成欺君大罪了?这老头玩这一出?! 见辛没有动作,首辅满意地转身继续往下走去,边走边说道,“放松,你一则护卫皇帝杀出重围,再而平定内乱,三而清明京畿,这边是大功三件了;皇帝虽年幼,赏罚分明、识人善任亦有历代贤君风采,必不至于治你这一罪。” “那么我希望向皇帝陛下递交辞呈。”辛连忙说道。 “哦?”首辅两眼一眯,眼角便像是扬起两片羽毛,“多一重身份,多一份力量,有什么不好?” “……再说了,你有这么大的功,即便没有这么大的身份,伊薇?菲洛也会觉得你有。那么,为什么不接受了呢,也算……多一重保障。”到了一楼,首辅站在门边,从长袍中抽出卷起绑好的羊皮纸,丢给辛。 “这是什么?”辛问道。 “任命你时正是危急关头,身边没有玉玺也没有大黄印(彻明皇族宗室的族徽,分家的族徽称为小黄印),皇帝便摘下树叶沾血印上。君无戏言,神不虚谶,如今自然要补上符合你身份的正式任命状。”首辅说完便大动作地拉开门快步走出。 辛来不及说什么,正要去追,外面阳光刺眼,几个巡逻士兵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前。辛连忙将任命状藏到怀里,士兵们转身向他行军礼,他也朝他们致意。 辛抿着嘴,左顾右盼。首辅步伐之快,很难想象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佝偻老头能有的,现在视野中已再难找到他的身影。 辛步伐僵硬。 任何一个像辛这样了解伊薇的人,都会开始寻思:如果大将军知道,会怎么样?要不要直接告诉她?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大将军还中了阻魔金属制成的箭,因魔力暂时被压制而总有些怒火……还有咳血的事情,她一直为自己强大的身体素质和运动能力骄傲,如今因为咳血而不得不休养,她难免心情压抑。 大概是思前想后,仍决定不要在这种紧张的时候去触霉头,尽早找皇帝把这烫手山芋还回去就是了。 辛加快步伐往前走。 指导新的皇宫卫兵团后,伊薇拖着没开刃的大剑往食堂走。 虽然伊薇不像其他军官那样开小灶,而是总在食堂吃饭,但她的周围总是有个半径五米的巨大空圈,即便饭点人挤人,也没人接近。 伊薇还是能控制自己滔天的杀气的,那么这样的食堂怪圈现象便只能归结为一种避让。这些卫兵里,有不少贵族子弟前来镀金,而谋反时卫兵长能一呼百应,也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利益和血缘的绑定。这些贵族家的孩子,听了他们父母和同龄人的,与伊薇保持着距离。 但来镀金的贵族子弟已经死了一波,现在加入卫兵团的寒门更多,怪圈却只缩小了一米半,属实让伊薇有点小小的惊讶。 一个人端着餐盘坐在伊薇的对面,他蓄着大胡子,喝汤时得用一只手压住上边的胡子。 “有话直说。”伊薇正吃着黄油面包。 “我今天听说辛跟某个贵族在一起。”大胡子说道。 伊薇咽下,然后把面包放在一边,两只胳膊撑着餐桌,身体前倾。她一字一顿地问道:“斐迪拉,你听说……了什么?” 大胡子正要重复,伊薇却打断道,“跟贵族在一起有什么。你就说,你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吗?或者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吗?” “士兵们传的,我也不清楚。”斐迪拉避开她的眼神,但很快补充道,“但是大将军,这明眼人谁不能看出来。” “斐迪拉,”伊薇叹了口气,“我教了你多少次,一个是别推脱,第二个就是你说话得给我说全,不然即便你有理也显得没理。你说你都当军团长了还这么怂,这样下去你一怼不了贵族,二压不住手下的兵,这军团长不就跟白当了一样么。” “其实我觉得当参谋也挺好的。”斐迪拉小声说。 “要是你菜,我也就让你跟着哪个军团长混了,但你这么有才,我不希望哪天你上司又犯浑不听劝给打了败仗,你又跑过来给我越级打报告,哭着说怎么怎么着。”伊薇说完想了想,“倒也不全然,因为你要真那么菜,我会以你越级打报告为由给你直接踹出军营。所以你稍微改改,好么?” “嗯……”斐迪拉咽了口水,终于忍不住,壮起胆子说道,“那我就直接说了。大将军,你这样器重辛,你这样放任他功高盖主,这下,你要么杀了他,要么……” “打住打住,你可别给我出些什么娶了他之类的昏招,”伊薇直接打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个性。” 斐迪拉点了点头,“那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一边手臂,五指并拢伸直,向斜下方一划。 “呃……”伊薇皱起眉头,“斐迪拉,你认真的?” 斐迪拉点了点头。 “他昨天没背叛我,前天没背叛我,执剑站在重伤的我身前的时候,只是将我的剑还给了我。为什么现在又打算背叛我了,你没思考过这方面的事情吗?”伊薇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好意的,但我这个人,既相信逻辑,也相信经验。都是靠军功打上来的,辛从未有过害我的意思,我明白这一点。你要我就这么对辛下手,我做不到。退一步讲,如果我是会这样做的人,你还敢这样与我说这些吗?” 她忽然拿起餐纸捂住嘴,再放下时已经殷红一片。她把餐巾纸捏成一团,在手中一把火烧了。 “那些士兵没见过厉害的异士,以为大将军提着剑,用火烧那些叛军,一人与几十个异士战斗便是战神一般了。但我知道,大将军可是曾与那四十一名十三阶大异士共同抵御那场天灾的。你说的那个时候,虽然已是生死危机,但先把嵌进了阻魔金属碎屑的肺掏出来,然后发动大魔法,让整个秋京与你陪葬是做得到的。”斐迪拉认真地说道,“想必辛也知道这一点。” 伊薇嘴角拉起一个弧度,“你可别把我当疯子啊。死都死了,我拉秋京陪葬图什么?” “你只反驳这一点,看来我对你实力的估计是对的。如果你没有伤,巴塔洛那老狐狸如今绝不敢出兵往秋京来。”斐迪拉攥紧拳头,“那我就说我们都清楚的吧,辛同你我便用我们的说话方式,同那些贵族则用旧的礼法,他是阳奉阴违的人。大将军……我宁可你变得可怕;我宁可有伊薇?菲洛这把明剑高悬在我的头顶,也不愿辛?帕提奥这把暗箭抵在我背后。” “暗箭”这个词让伊薇一抿嘴,她闭眼许久,终于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道:“即便是我,也会……与人交谈,测其言而和其音,为有共鸣,此路世人皆途经,古谓之曰小人革面,吾非小人,然异道尚徐图,为之奈何?皆可矣。他怎样说话和他怎样心想,又一定遵循相同的模式吗?斐迪拉,这个话题,就到这里结束吧。饭菜都要凉了。” “……”斐迪拉用袖子盖住双眼,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眼角泛红,对伊薇说道,“大将军,请您将我调至辛的麾下。我不愿所侍之人再因我的无能而死去了。” 伊薇仰头看着他,瞪大眼睛,然后便是一笑,“呵,好啊,好啊……好啊!” 她连连点着头,“这么顶撞我是吧。” 伊薇也站了起来,她一把扯下斐迪拉胸前的徽章。“你当军团长当腻了,你想去辛那里,好,成全你。” 伊薇指着斐迪拉的肩膀,放大声音说道,“我告诉你,辛是我信任的,是明白我的理想的。他是我的副官,在战场上我愿背对他,如果子弹从我的身后来,那就这样吧!我不会因为那些无聊且可悲的东西而去约束或打压他,等我死后,就让他为我盖棺论定吧!” 听到伊薇的话,斐迪拉抿着嘴,将军衔摘下,拍在餐桌上。他挺身笔直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就走。 有下属去拦,伊薇大声吼道:“别拦他!他觉得他什么都懂,那便让他看看——咳咳咳咳……让他看看谁是对的!” Ses_往传送门去 如果策尔还在,他能放心地将这里交由策尔接管。苏恩最后看了一眼办公室,与夏伊?尼基握了握手,他眼看着夏伊变换着身形,开始变矮,头发收短变白,手指变得大而粗糙……变得和他一模一样。苏恩点了点头,与赫尔一同出发往南。 自袭击事件之后过了一个星期,秋京便从戒严状态中恢复过来,再次允许出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那骇人听闻的袭击所掀起的波澜,似乎停留在着装潮流的变化,军制的冬季大衣款式变得十分流行,秋京敏锐的设计师们将羊绒和涤棉替换为了更轻薄的丝绸,然后将上襟往下拉到了胸口,帽子是宽帽檐的,但造型张扬了不少。咖啡厅里买奶昔的宪兵多了一点,街上的小偷和乞丐少了一些,再就……没什么不同的了。 坐上了列车,终点站是位于秋京最南端的传送门。列车员确保所有乘客上了车,便跳下站台,站到列车后方,握住钢制的巨大栏杆。列车长坐在操作室里,将一块块曜晶插入面板上各个中型炼金阵的插槽,稳定车身的炼金阵,加固车身的炼金阵,火焰抗性的炼金阵,以及漂浮炼金阵等,被依次启动。 广播中传来列车长的声音:“欢迎乘坐皇家轨道运输公司rap1d0s次特快列车,请留意前方座椅背部的全息软胶屏,其上包含本此列车的车组工作人员的信息,以及列车的实时动态,乘务人员随时待命。 “本次列车由两名三阶风属性魔法师和一名二阶水属性异士为动力组成员,两名三阶战斗魔法师为警务组成员。你们的安全得到皇家轨道运输公司与帕特-罗尼联合军事公司的保障。 “全息软胶屏幕为皇家轨道运输公司财产,有拆卸、偷盗、破坏等行为的非贵族将承担法律后果,贵族亦需承担相应罚款。长途旅行的乘客,可凭借车票与身份识别卡享受本公司提供的午餐服务。祝您旅途愉快。” 话音刚落,苏恩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按在座椅上,花白的头发都向后散开,两侧的栏杆迅速向后退去,视觉滞留效应使得在苏恩的眼中,两边好像有一条条模糊的斑纹向前飘动。 这时,一股巨大的水流从车头向两侧洒去,这些水流分散为许多的水珠,以一种反重力的方式向车身收拢,在接触到车身的一瞬间便被沸腾气化,水雾向斜上方喷去,在外部形成了怪异的人工彩虹。 “第一次坐这种列车?”赫尔问道。 “倒不是第一次,在温特洛坐过几次,不过有些小差别。”苏恩说道。 “那在您看来,这大概是比较原始的运用方式了吧。”赫尔说。 “用水魔法降温是个好点子,但为什么用风魔法,而不是直接将以太能转化为动能呢?这样空气摩擦没那么剧烈,甚至也不用专门派一名水系魔法师来为车身降温了。”苏恩说,“这种炼金阵不太复杂,至少我写的那几个应该是能批量刻录的。” “这里是秋京,不比温特洛那种纯工商业的都市,对于比较新的东西接受的没那么快。”赫尔耸了耸肩,“再说了,如果把那俩推列车的给开除了,然后再把那个降温的给开除了,他们就得再找一份高薪的工作了。异士的开销可比尘者高多了,现在帝国没有大的战事,很多无处可去的异士最终走进了赛场。” “赛场,去踢蹴鞠去了?要是两边都是异士能飞,那确实挺精彩的。” “不不,是去参加各个魔法师学院组织的异士对抗大赛或是北境魔法师协会组织的全境魔法师大赛。”赫尔说道,“一帮怪人用杀人魔法或是什么奇怪的魔导器在结界包围的赛场上拼命,门票挺贵,但我看了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帮四十来岁的小崽……青年。” “啊,你是说那个。”苏恩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我十几年前挺热衷于参加抗议那个鬼大赛的游行,毕竟那种把异士关在笼子里厮杀的做法太反魔法伦理学了,纯粹是列王纪元的遗毒。但他们不领情,有一天他们仗着有杀人魔法,啧,后来发生了连环撞车,就是因为路上全是血,导致轮胎打滑。当时被魔法扫倒了很多人,我们往后跑,但是人挤人,踩死了好多,他们就用能把钢条切开的激光在人堆里画简笔画。” 赫尔手摸着脸,别过头去,用余光瞄了一眼苏恩。苏恩的表情相当复杂,乍一看,像是某种失望。激光,光之魔法,那是彻明皇室才能使用的魔法类型。 “我的建议是把他们拉去军训两年,然后像任何一个飞行单兵那样用一发凝聚大半魔力的魔法飞弹抢先蒸发对方。但是这样就没观赏性了,他们还是得各自使出野路子花招相互折磨。”赫尔把自己话题的尺度和跳跃性拉大了些,“所以这种不纯粹的东西没什么意思,而且我感觉比赛结果多少是被那些比较强的魔法学院给控制了的。” 赫尔戳着屏幕,然后眼睛睁大几分,“哎哟,这玩意现在还能看比赛。啊,要付钱,那算了。” 苏恩叹了口气,赫尔立马浑身肌肉一紧,但苏恩只是说道,“我有点担心夏伊能不能蒙混过关了。” “放心,他模仿您模仿的可像了。” “可他不懂技术,理论知识我看基本为零,如果有人问起什么专业问题怎么办?” “您是皇家科学院的院长,规划方向与调和内部是远比一些细枝末节要重要的。”赫尔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夏尔懂规划方向吗?” “呃……他,挺擅长调和内部的。” “简直是策尔的反面。嗯,策尔,夏尔。我听说夏尔的论文都是抄的。” “也许有些借鉴吧,不过夏尔是相当专业性的人材。” “专业就专业在他爹是大学士。” 两人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着,完全无视各自观点的不同,透过窗外朦胧的水雾,看着一晃而过的景色,城市的灰白与点缀的明黄色,被更单纯的雪白和青色的森林淹没。 终于,到了最后一站。 在寒冷的雪中,漫天的蒸汽成了飘落的晶尘,在青色的反应光中闪烁游离,高空的结界破碎,曜晶碎片在空气中迸射爆裂,橙色的、绿色的、红色的、青色的机械如生日宴会上摇曳的烛火被扑灭,顺便被冲击波碾为烟尘。高大的铭文铜柱从底部融化倒塌,一千万种阴影叠加在一张张面部轮廓,看不清其上是怎样的表情。 一只小手拽着苏恩,仿佛被拖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切都很慢。朦胧中,周围亮了起来,他摸着脸,一层皮肤的碎屑粘在手上。 赫尔一个翻身,在爆炸卷起的狂风中以一只脚踏碎混凝地面的方式卡住位置,高纯度魔力凝结成的动态护盾不断调整着各个节点的强度,弹开袭来的熔融金属碎片。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妙,大喊道:“斯采恩首席——” 眼前一暗,巨大的传送门框架,那重千吨的超大型青铜魔导器居然拦腰断裂,向他这边倒来。 一道白色的细线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条细线以怪异的轨迹划出一个细长的封闭图形,紧接着空间便向其塌陷,一只手从那开裂缝隙中伸出,将他拽了进去。 在视野黑去之前,他看见那白色的火焰从沉青色的天空中升起。 Sep_有死之荣 大日历9704年近春时节,竹凌岚世子登长船渡黑暗海至北地呼弥尔港,北地有假朝,假朝有王尼可洛瓦,通天文算数,推行晓悟世子将至,王大礼待之,玄殿谈笑,茶盏切磋,知来意,赠予千金,指路风来处。 世子方知,有大夜掠过,百邦灭而东西有假朝,大假朝曰茵达克尔,小假朝曰彻明,去万里,上不言下相闻,及有遴选。世子欢呼,遂登万里台往。 到了彻明,穿过传送门的魔力薄幕,户有衍心情复杂地回首仰望,不禁感叹:“真是鬼斧神工的重器。隔绝百年,北境居然从一个战火连绵的苦厄之地变成了这样一个强大恐怖的地方。根据那个女皇帝说的,这彻明国自立为帝国,虽然地没她那个茵达克尔帝国的多,可这样奇妙的技术却是强大不止三分。派世子留学北境,族长真是高屋建瓴啊。” “哦,很厉害吗?传送什么的有云也会啊。”世子天择云?竹凌一面吃着苹果,一面打量着传送门站台上匆忙往来的旅客。“我感觉,这些人身上的灵力稀薄得不成样子。” “喏,”他伸手指道,“我看了一圈,就那边那个军头子一样的家伙能打,有个七阶的样子,还有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女的有个七八阶,兴许能扛下我的两击。其余的都是些臭鱼烂虾。” “而且,这边的东西便宜得离谱,”世子回想着说,“我买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红果子,掏出灵石付账,正常买东西对吧?但你该看看那小贩眼珠子快滑下来的样子,别说那些果子,他那小车都给我了,你猜花了多少?就一颗灵石,一颗。我看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灵石,你天天叨叨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不过是取巧唬人的罢了。” “啊,对了,”世子转身问旁边的女孩,“有云,那个,那个什么什么选拔赛你打算参加着玩玩吗?” “嗯?”女孩看了他一眼,没做出反应。 “也是,想来都是臭鱼烂虾……”世子打了个哈欠,两眼又开始乱瞟,“不过待个三年,也不算是吃亏。茵达克尔的美人别有风韵,这彻明的虽然长得太高了些……但也是好皮囊!” “世子!”户有衍挤着眉头,小声斥责道。“世子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我们竹凌人的态度。我们可以亲和,但和亲便算了吧。” “老师,好不容易出来,玩玩不行吗?”世子丝毫不把户有衍的话当回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往身旁抛去。 有云手一抬,接下苹果,双手捧着,小小地咬了一口,自顾自地低头走着。 忽然,三人的脚步停下了。 有云往人群一侧看去。 “看愣了?这转眼千里的玩意确实有意思,诶,我们回去的时候当土特产买几个带回去呗。”世子轻轻地转了一下苹果,用风刃将它凌空切成套球,递给有云。 “……无聊。”有云反手将其拍开。 “有云,发现什么了?”户有衍留心到有云正默不作声地盯着某几个方向。 他顺着有云的方向看去,几个旅客,穿着这边似乎相当常见的长摆风衣,体型有高低胖瘦。 “有六十二个人,每四五个聚在一起,散在传送门周边。”有云拍开世子递过来的苹果塔。 “四个人在一号检票口的人工检票处,看样子是一家人,一对夫妻和两个小孩。小孩是尘者,大人却一个四阶,一个六阶。” “五个人在六号检票口,都是男的,穿着短衣服,胸前挂着绸缎,像是茵达克尔那边文官会穿的衣服。其中一个在和检票员闹,似乎是票证有问题。大声说话的那个三阶,其余都是四阶。” “安检处有两个人,女性,因为不让带北境这边特有的小型寻风犬进入而和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是六阶。” “传送门左侧墙壁后的某个地方有四个人,不知道他们样子,根据气息,一个六阶,三个五阶。” “右侧,高处的房间里有一道气息,很隐蔽,六阶。” “四个五阶的在传送门前,其中一个因为吸那种纸包的短烟枪,把警卫引来了,正在理论。” “三个很年轻的,两个三阶,四阶的那个坐着轮椅,他们在服务台询问轮椅能不能过传送门。” “还有一个,你提到的那个行李很多的女子,半步八阶,正在跟人搭讪。”有云将世子递过来的冻干苹果片拍开,“还有两个人,在……” “喂,那个军头子怎么不先提呢?”世子撇着嘴,“毕竟你是打算把这边的异士全算一遍嘛。” 户有衍问道:“有云,你在担心什么?” “她那没心没肺的有什么好担心的,犯了闲着没事琢磨人的老毛病罢了。”世子翻了个白眼,往他口中的那个“军头子”那边看去,“那个半步八阶的女的在跟他搭讪……” 有云伸手往世子凝聚在手间的灵力团一掏,正要被抽离出来的苹果汁撒了一地。 “喂,你这么玩就没意思了吧,我打算把它冻住弄成冰沙来着。”世子一跺脚,不理她了。 “这些人都是异士……”户有衍说道。 “旅人里面异士多是正常的,不当个地主也很难有钱到处旅游,而做生意的不会几招功法也扛不过劫道的。”世子翻了个白眼。 寒光一闪,户有衍身边一道虚影,而世子已踏裂花岗岩铺设的地板,平地一跃百步之距,握住那女异士手中的匕首,刃尖很悬地停在那“军头子”眼珠子前边。“军头子”正被她捧得天花乱坠,但夺命的家伙离自己只有两毫米的时候,再怎么血脉偾张,此刻也是手脚冰凉,也不知道这一冷一热有没有给他吓着凉了。 “喂,不管你是谁,别真以为能在我眼皮底下杀人。”世子沉声说道。 然而他的帅气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哇哇哇,封灵石!”世子的手一阵酥麻,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匕首居然直接穿透了他的护体灵气。血液沿着手臂淌红了袖口,他赶紧松开手,紧绷到极点的气氛一变,三人迅速撤开。 女旅人一踢脚边的大包,几把短剑刺破布料向上飞出,她手接一把,一个回身将剩下的朝“军头子”踢去。 “军头子”正要凝起魔力护盾挡下飞来的短剑,正欲虚空绘制法阵,然而一股寒意袭来,他想到刚刚救了他一命的陌生年轻人被阻魔金属刺痛的一幕,立马往一旁狼狈地窜去。那些短剑果然刺破了护盾。“全镀了阻魔金属!” 他立马拿起对讲机语速飞快地下命令:“有袭击!全部‘京南传卫’(秋京南部传送门保卫部门)警卫队进入防备状态,一二保护各操作室,三组留守动力组和物质组,四五六七给我清查全场。通知所有三公里内有站点的列车线停运。向秋京保卫部队请求支援。敌方至少一名七阶异士。” 户有衍和有云立刻往这边赶来。世子正和女旅人拼刀法,世子以风为刃,片刻便是数十击,却在碰上女子刀刃的瞬间散去。世子见那女的一手执剑一手握刀就要砍来,立马从怀里掏出苹果砸去,世子一边跑一边丢,不往用寒气给苹果死死地冻上,女子则挥刀如舞,一刀砍去,居然被苹果崩了刃。刺杀成了战斗,她深感不妙,于是掏出手枪,啪啪两下——世子潇洒地吐出叼住的子弹。“唔喂,你这用暗器可是不讲武德啊!”说着,他咧嘴一笑,露出钢琴键一般的牙。而他话音未落,女子又是两枪。 “什么?好,立刻。”正在检票口旁警戒的男子将对讲机插回胸前口袋,正掏出储物魔法卷轴要往前,眼前天旋地转,从卷轴中弹出的双手大剑落在地上,大剑的主人却已然是被身旁旅客打扮的夫妻摘下了头颅。孩子不过是孤儿院找来的掩护罢了,他们也不是真正的夫妻,而是潜伏京畿多年的杀手。杀手们冷酷地甩开那俩不知情的孩子紧握着的手,不忘用魔力贯穿他们的额头,如今东窗事发,必须立刻行动。 一时间,各处守卫传送门的人员刚接到消息,看见那边闹出的巨大动静,还未动身,便被身边的人给夺去了性命。 “除了都是异士,他们还都以各种理由接近这里的警卫守备力量。”户有衍表情严肃,“他们是一伙的,为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们没必要掺和进这种事情。”有云瞟了一眼杂耍一般躲着子弹世子,“世子真是笨蛋。” “哈?你有那闲工夫帮我一把手好吗?”世子吐出被子弹冲裂的半边门牙,“明明一个七阶异士,连暗器都是封灵石做的,就这么恨自己的一身灵力吗?!” “和这些怪人有什么好打的,未经炼化的灵力有量无质,不过是取巧的假把式罢了。”户有衍两脚踏开,一手反抄上顶天,一手扶地推土如水生波涛,大地颤动,地板被顶开,大片地面抬着正攻击世子的女子上升。在快要顶到天花板将她夹扁的瞬间,她不得不抛下武器,重新运作魔力以维持生存空间。 户有衍冷笑一声,不打算再进一步,只是保持着灵力不让她逃脱,自己则已经背着手走开了。 但防守不是她的策略,在她同这群不知从哪儿来的人战斗时,警卫长正趁机撤走,如果让他成功组织起反攻,或者去给内部的卧底捣乱,那计划就很可能失败。 她看着等候大厅里被淹了窝的蚂蚁一样逃窜的人群,伸出手。 户有衍疑惑地看着她粗暴而笨拙地运作着体内的灵力,面无表情地聚起护体灵气,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不是冲着他来的。 几乎是一条白线将实现分为两半,凝聚了海量魔法的飞弹砸在人群中,白光刺穿视野,爆发的高温令十数人直接蒸发,冲击波将焊在地上的长椅都掀开了。 她极其粗暴地抽取了自己将近三分之一的魔力,脉络和神经将近崩溃,不禁吐出一口殷红带渣的血沫。虽然身陷劣势,她却笑出了声,“继续啊!看我屠光这里!” 原本要跑的警卫长见此情景,不能再指望这些已能看出退意的陌生人与这疯子搏杀,只好折返回来,扑向她。 泛着白光的裂隙出现在世子的面前,他立刻伸出手,白光旋转,化为一面黑幕,一只手将他拉了进去。 穿过黑幕,已经是人群之中,一只大脚踩过他的头,然后又是一只,然后又是一只——在他被逃往的人群踩秃之前,户有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谢谢!”世子夸张地伸出一根大拇指,然后拍掉粘后脑勺上的泥巴。 “该跑路了,”有云斜眼看着他,淡淡地说,“如果你的身份被知道,就该成外交事故了。” “但那女的怎么能乱杀无辜!”世子仍感震惊,咬牙切齿地望向火光飞溅的大厅中央。“尽是卑劣阴厉的手段,不敢与我拼灵力与剑法。若受制于这种投机取巧又无阴德的刺客,我脸面何在?” 说着说着,他又上头了,这回事正儿八经地朝有云伸手,“快把我的剑给我,看我一剑斩她身,两剑叫她魂也断!” “你的头上,那个,好像不是泥巴。”有云指着他的头顶说道。 “嗯?”他闻了闻手,脸色立马跟苦瓜一样,“寻风犬的……呕……” “呃。”忽然的颈部重击令他眼前一黑。 户有衍扛起他,跟着人群往外跑去。“世子还是不够成熟啊。唉,族长若知今日之事,必要怪罪于我。” 两名持枪的异士闯入传送门的一号操作室,负责人转身,“萨格,那么慌干什么?” 他往萨格身后的持枪异士瞄了一眼,一面若无其事地问着,一面装作要撑着身子,掌根后移。 萨格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他一声尖叫,蜷缩在地上,血流不止。 而萨格的同伙显然更加心狠手辣,趁着众人震惊,他用大半个弹夹就让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个。 “森尼拉,别那么多小动作。”萨格走到操作台前,看着被血液浸润了的密密麻麻的按钮,晃了一下脑袋,示意另一名异士把守这里。 然后,他将森尼拉提了起来,用枪口顶着森尼拉的鼻孔,“我知道你的能力是再生,但这子弹都是用阻魔金属做壳的,裂在你的脑子里,你说,你还能长好吗?” “大动干戈的,你想要什么?”森尼拉捂着肩膀上的洞,大拇指伸进去想把子弹扣出来,冷汗直冒。 “把控制传送门连接门户的面板调出来。”萨格松手。 “看来我做不做都是死,那我我凭什么照做?”森尼拉绝望地看着萨格,面露讥讽地笑了,“你脑子还是不好使,浪费时……” “砰,”萨格一枪打穿了森尼拉的脑袋,拖着他的身体走出一号操作室。 到了二号操作室,萨格踢门而入,将森尼拉的尸体丢在地上,踢到了操作员们的跟前。 “我只有三个要求,所以只能活三个人。”萨格说着,顿了两秒就随便毙了两个,“但,森尼拉让我对你们的骨气刮目相看,我觉得能做到一个就很不错了。你们可以争一下这一个名额。” 操作室里的操作员们相视一眼,迅速展开战斗阵型,魔力爆发。“叛徒,你对处长做了什么?!” “啧,”萨格脸上是豺狼般嗜血的笑,“都喜欢浪费我的时间。杀的多了总有怕的,恐惧能为我办成任何事情,好,也好,你们还是这么体谅我啊。” 萨格活络着筋骨,关节喀喀作响,压抑数年的本性在这一刻终于释放。 各个操作室里爆发了激烈的战斗,魔法飞弹贯穿数层墙壁,杀人魔法在墙上留下重叠的人形黑印,而更早被入侵的一至四号动力室却寂静无声。遍地干瘪的尸体中,动力部门的副主任瓦斯库洛?达西摇摇晃晃,一只手臂被巨力击穿,他站在血泊之中,用水系魔法限制伤口血液的流动,然后用火焰烧结伤口表面。他是袭击的幸存者吗?不,他正是袭击的发起者,动力组没有人能想到,一向低调可靠的副主任会向他们发动攻击,更没想到副主任竟是水魔法师中极为罕见的异类——血魔法师。 维系传送门运转的魔力不是几个高阶异士就能提供的,每年经由地下超大型炼金阵集群转化输入传送门的高能曜晶以千吨计。每次启动都需要长达数月的繁琐程序,自械理纪元52年以来,传送门已经连续运转了近10年。 瓦斯库洛闭上双眼,深呼吸,空气中尽是血腥气。 10年前……那是彻明内战的尾声,法伊斯托斯一世被勤王军围困在秋京,他下令中止了传送门的运转,因为王国各地的支援物资再也不会到达了,他这个彻明王国最后的国王已是四面楚歌。 彻明族谱注曰: 52年9月,秋末,寒霜坠地,奸佞进恶言诱王引天火尽烧王都。至火灭,王母抱子与四军进大殿,座下有焦尸,王母嚎啕曰“贼杀我夫,此其发肤有毁,惨不忍睹。”路加伯爵即言,“王既已去,王当长存,岂我飘零,有君定远。”是日,勤王军左讨奸将军伊薇?菲洛奉诏诛奸佞莫勒图氏、马格兰达氏、荷?卡柯及其羽翼,靖患荡寇。 10月初,涅鲁马亲王欲以兄终弟及干涉宗法,与叛教红衣主教夜于大殿,持冠将加,紫薇有动,主星闪烁,菲洛踏门入,勤王军诸将拥入。红衣主教见人多势众,即推辞,“此亲王意,非神授。”众皆哗然,亲王羽翼以之狂言,擦铁有声。亲王不敢动。 王母怀抱王子至座上,红衣主教便再双手扶冠冕,欲加于王子。菲洛上前以王子手接过,抬手王冠加于王母,曰:“今有神意,主星烁明,焚旧建新,天之兆言,加冕高大。上以德行,有天子气,东茵达克尔,世系偏移,帝非正统,此皆诸神所使然,削成益生。天之子王冠,岂无轻意?大他者无冕,岂非轻意?臣请太后慈意,当加彻明一百四十世君以天子皇帝位,升国格为彻明帝国,神授开国皇帝!” 上血亲几有欲辩,又数有重铁敲地,以为剑镖,心惶恐,遂代受之。亲王愠色,太后恐惧,执菲洛之手曰,“将军护国,亦有红颜。”言下之意,乃立其为后。 答曰:“国难未已,何以颜色?” 太后曰:“将军率战京诸将辅翼皇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可有所欲,为之功禄?” 答曰:“四军战于春,后战于夏,终战于秋;刃钝于甲,又锈于血,再损于兵,尚未折于强敌。将无心功名利禄,但愿更新四军兵刃,布武修文,则臣子附信,内外安定。” “一何武也!”方是之时,主少国疑,太后封王,且惊且喜,菲洛拜大将军,兼以辅政。 ……亲王欲行伊薇?菲洛故事,他曾许诺,一旦成功,瓦斯库洛可受封子爵,领地为勒涅曼海拉的派佩,那可是一个富饶的商业都市,位于彻明腹地。 而伊薇?菲洛,在她代理朝政的这十年里,焚琴煮鹤以暖和尘者,而贵族们无不叫苦连天。她不敬畏宗祖世系,任命尘者而不是异士担任高位。 瓦斯库洛虽还没有成为贵族,但他知道,伊薇?菲洛就像盘踞在彻明上空的漫天连云,她一天不散去,异士们便无时不刻在阴影下,即便成为贵族也捞不到油水。况且,瓦斯库洛的儿子们并不像他那样善于魔法,也没有商业头脑,又好声色犬马,如此无大器,瓦斯库洛必须为家族的未来考虑了。 他接到了萨格的消息:“已将传送门的各传送分区合并为一,传送过滤机制被解除,现在,传送目的地已经设置为维诺传送门。” 维诺,是巴塔洛公爵的封地之一。当今时代的勤王大军集结于此,同样是讨伐奸佞,清君侧,可十年前领军的菲洛将军如今正是讨伐的目标,而运输物资、促成各地贸易、旅游繁荣的传送门,将摇身一变,将她的死亡送到。 “布雷默,普洛?布雷默?你们搞定了没?”瓦斯库洛用双指抵住通讯器问道。 “……啊,废了点功夫。”对讲器那边传来声音。 布雷默用枪顶着物质协调员欧菲里的脊椎,心不在焉地开了外放模式,说,“你自己就会操作,全杀了简单,我这边可是还得挑几个活的呢。” “把事情办完就行。我将提高能源输入,你则……这样吧,你叫他们先往里面投入持平质,大约每十秒加大投入量,每次增加40吨每秒,直到增加至2800吨每秒,然后根据传送的流量调整。我来辅助调整能量输入。”瓦斯库洛的声音尖细了许多,指尖一直在发麻,这种种兴奋的表现如何也无法抑制。“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这十年我们错过了很多,菲洛赏罚不明,她必要把我们埋没,可如今呢?我们正在以正义王道的方式重演故事……而这次我们拿着怎样重要的角色?” 布雷默点了点头,“那么,开始吧。” 他用枪敲了敲欧菲里的脑袋,然而脸略微侧向一帮被削去双足、塞住嘴巴的其它协调员,一句话,说给两边的人:“听到了吗?照那老头说的做,这样,你可以活,他们也可以活。” “你们为什么……唔!” 欧菲里的头部遭到重击,布雷默用大力量打在他的脑袋上,头痛欲裂。恶心震撼之余,欧菲里看向下方,模糊之中看见一摊红色,下巴湿漉——舌头被咬掉了。 “啧……怎么这么多嘴,你有什么不服啊?”布雷默皱着眉头,拿枪前端拍了拍欧菲里的脸,“你说,你一个尘者,血统低贱,又不会魔法呀异能呀之类的,就凭你看几本书自以为懂个什么玩意了就能在这儿跟我嚣张了。你个畜牲好日子过惯了认不清自己配个什么了?” 欧菲里捂住脑袋,眼珠像是要掉出来了,蜂群声一阵接着一阵。嗡嗡嗡,嗡嗡,嗡—— 一拳打在欧菲里的脸上,“跟你说话呢,能不能办?不能办我把你毙了换个人。” 欧菲里面部扭曲地使劲点头,用颤抖的双手操作面板。 “我看到你们这边开始了。”瓦斯库洛说着,操作面板同步提高动力输出。 透过屏幕,他注视着那一箱箱高能曜晶棒进入分配器,分配器沿着轨道飞速移动,向各个控制传送门功能的炼金阵插槽弹射出高能曜晶棒。屏幕变得朦胧,炼金阵开始高负荷运转,经过预处理炼金阵的曜晶棒被抽取出魔力,这些魔力被迅速用于构建各种阵式、中间铭文和人工魔法,从曜晶到魔力的转化被一些科学家称为“以太化”,这个过程会发出微弱的鲁莫效应光,那也是魔法阵形态可见的原因——而由于传送门消耗了巨量的魔力,鲁莫效应光不仅污染了视野,而且愈发刺眼。 而与之同步的,是加热至1700摄氏度的液态铁水作为持平质经过耐高温陶瓷管道输入传送门的持平器。 一只脚,踏出了传送门。一个手持法杖的年轻人从中走出,看了看四周,又回到了传送门的另一边。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一排排士兵从传送门的那段列阵踏出 传送法术自古以来是禁术之一,因为古代北境的魔法师们发现传送物品会导致缺损或锈化,长距离传送的生物很可能致使生物脏器缺失、滋生肿瘤、重金属中毒等多种严重后果,在低阶魔法师施展传送魔法时尤为明显。苏恩特勒斯在研究异质学理论时提出,这可能是空间再平衡策略导致的。 物体在连续的空间内,所受到的力与能量之间的转化是统一的,整体是守恒的,但传送会导致这样的稳定关系破裂,空间则动态地修复传送导致的失衡。苏恩特勒斯曾邀请德高望重的哈恩德魔法学院的校长亲自在众人面前表演传送魔法: 在装满水的封闭玻璃缸内,有一高一低两个盘子,高处的盘子中摆放着一个铁球。当铁球被传送魔法移至低处的盘子中时,测量发现水温明显升高,而铁球被传送回高处的盘子中时,发现水温恢复了原来的温度。苏恩特勒斯当即说道,“可惜目前没有精密的仪器,不然大家会发现,铁球在低处,其质量是比在高处时更大的,只是这个变化过于微弱。” 当铁球被传送至低处的盘子时,最明显的变化是高度。在目标和终点,球体区域内的水和铁在位置上发生了替换,但同样体积的铁球比水球重,铁球损失了相当的重力势能,这些能量却没有被补足。水温增加、铁球质量增加,这种种现象都是空间在用热量、质量等能量去补足传送过程中损失的重力势能。 苏恩特勒斯统计了过去140年有详细报道的传送事故,发现肿瘤、重金属中毒普遍发生在高地势向低地势传送,这可能造成了某些金属、化合物的生成,尤其是一次传送后化为火球的事件,可能是空间用热量去补足缺失的势能;而脏器缺失、感染和发炎、精神异常主要发生在低地势向高地势、高空传送,或陆地向水中传送,这会导致小则皮肤破损或者随身物品老化生锈,重则全身脏器损伤导致发炎感染,甚至因为大脑受损而亡。这些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苏恩特勒斯的猜想的佐证。 而根据多次实验中水温变化幅度具有随机性这一点,苏恩特勒斯认为这样的再平衡是“动态的”,能量的弥补或消耗具体是依据什么来划定其形式,苏恩特勒斯并不知道。苏恩特勒斯曾说:“重力势能不过是最明显的一个,这种平衡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其实这相当……温和地说是不安,我希望我害怕的那种情况只是我的杞人忧天。空间的这种性质你可以理解为是相当稳定的;但我觉得,这不过是世界的各种定律在‘拯救现象’罢了。” “怎么回事?”瓦斯库洛急切的声音传来,“我怎么看到你们这边的持平质直接给我推到12000多了?” 布雷默神色一变,一脚踹在欧菲里的背上,将欧菲里轧得口吐血沫。“你做了什么?!” “呵……”欧菲里虽然面色煞白,却面带讥色地说,“那么多持平质被传送到维诺,可你们传送过来的士兵却没那么多,维诺那边和这边可完全不一样,空间对这种失衡的补足措施……就是在这边用辐射能烧死你们哈哈哈哈……” “为什么?”布雷默用枪顶着欧菲里的一只眼。 “哼……”欧菲里冷冷地哼声道,“因为我是尘者!” 砰!布雷默一枪打爆了欧菲里的头,用脚踹开尸体。“真是肮脏的血。” 他从一旁又拎过来一个物质协调员,扯出塞在嘴里的物质协调员自己脚,“你来。” “界面被锁定了。” “别想糊弄我,你肯定能解开的!” “我不!” “你可别逼我杀你!” “杀就杀,我也是尘者。” 砰! “你,你来!快点!” “我也是尘者!” 砰! “来不及了!啊啊啊,快给我调回去!” “我也是尘……” 砰! “我也是尘者!” “我还没问你呢!” 砰! …… 砰! …… 砰! 砰! 最终,只剩最后一个物质协调员了。 “你……” “我也是尘者。”得到的还是那句话,“杀了我吧。” “你装什么勇敢,你声音都是抖的!”布雷默高高地举起一只手,但把眼前这人杀了,也就无可挽回了,布雷默拎着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的物质协调员的领子,质问道,“你是尘者,怎么了,贱货低贱地活着又怎么了?难道不也是活着吗?” “……无,无,无生之辱,有死之荣。” “你跟我鬼扯什么漂亮话呢?”布雷默大吼道,“为什么?!” 物质协调员先是颤抖着,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不颤抖了,只是盯着天花板,“我听见支架融化的声音了……已经来不及了,传送门一倒,炼金阵集群崩溃,我们会被那些曜晶炸死……结束了。” “什,什么……活着不好吗?”布雷默瞪着眼,像是一只落魄的豹子,崩溃地说道,“你要是做到了,我不一定会杀了你啊……” “我死,我的……会,会悲伤欲绝。”物质协调员知道已经死定,不必再压抑侥幸心理和对生的渴望了,便平静地躺在汇成一片的血中,流着泪,缓缓地说道,“如果我让你们,进入秋京……如果……我们重回十几年前的……地狱……时刻害怕着死亡,在,在饥饿与鞭挞中,贩卖一切,包括尊严!……却仍……腐烂死掉……的奴隶……十四位神,没有一位救我,但大将军救了我,我们!我不会让她再活在那样生不如死的境地中!我……” 物质协调员的视线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布雷默在愤怒抬起脚,那黑影投射在物质协调员的眼中,一片漆黑。 “……我们还没有孩子……幸好。”他绝望而庆幸地说道。 布雷默猛地一脚踩下,也断绝了最后的一点可能。 传送门倒塌。 Ok_势不可挡之物 “谢谢你。”苏恩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虽然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们无疑是救了我们。” 话虽如此,苏恩已经能猜到传送门是为什么炸掉的了。 “哎呦,小孩挺讲礼貌。”世子无所谓地拍了拍苏恩的肩膀,然后小声问有云,“他也是个绝世高手吗,扫地僧那种?打的过我吗?” “……”苏恩眯着眼,和赫尔对视。 赫尔正想开口,有云就以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打断了两边小小的僵持:“不用谢,我知道你,一眼就看出来是你。我一直在订阅你这边的期刊,但我想听你亲口说一下——你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太阳的?” 苏恩眼睛睁大,哪怕在有云用灵力化出的这片朦胧空间中,他眼中仍有犀利的东西折射,而那并不是某种眼底病变或眼部寄生虫。 “很奇怪。但我没怎么研究了。”苏恩说道,“在很多人看来,我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奇言怪论,我便没细究,把这个课题交给策尔了。策尔?布米,一个相当有才华的天文学家。” 见有云脸色怪异,苏恩立刻澄清道:“虽然我先提出了假说,但交给策尔后论文的第一作者就是策尔啊。我是第二作者,我是说,我本来打算直接退出的,但是你想,策尔不是也需要些曝光度嘛……” “你怎么觉得奇怪?”有云问,“我身边的人,比如这两个,从来没觉得太阳奇怪。” “因为看似有一个,其实有两个?” “还有呢?” “因为……它……” “说啊。” “因为它们南升北落,然后北升南落,居然是来回跳跃的。” “你觉得这两点,哪个更奇怪?” “呃……” “你答不上来,还是你觉得说了也没人懂?那我换个问题,你那些物理和化学理论,你能不能讲出你是以怎样一个逻辑链发现它们的吗?那些机器,你怎么一开始就设计得这么成熟和完善?还有,你把物质分为实质和异质,你出于什么理由将实质科学作为主攻,仅仅是为了迎合你国那个大将军的战略吗?还是说,异质科学aka新魔法学对于你来说是一个更难接受或技术能力上更棘手的领域?” “咳咳,我想这些问题的回答有些太冗长了,我得先整理一下思绪。”苏恩见眼前这小女孩跟连珠炮似地一问接一问,扯开话题道,“你们的服装相当华丽且有古风,可是从南境来?” “南境,是了。”见苏恩态度犹豫,有云转身拉开一道裂缝,跳了出去。 “看来爆炸结束了。”有云说着,走在前面没回头。 “挺有意思的,她是你的……”苏恩想跟世子套近乎。 “她是我的妹妹,”空气随世子的声音一滞,“再强的异士也不能拿我的家族当谈资,你,无论是否当着我的面,你说话都得掂量掂量。” 世子随有云跳出朦胧空间后,户有衍沉稳的声音多少让苏恩安定了些,“阁下请谅解,世子只是为之前与人交手没能压制对方而不快,并没有别的意思。北境的战斗方式,会给他带来不少意外惊喜的。” “还有……”户有衍顿了顿,“没什么,世子还需要些磨练罢了。” “真是勇武。”苏恩赞叹道。 “你们是打算去外地?”户有衍迈步,边走边说。 “嗯,去路加伯爵的领地。”苏恩和赫尔两人跟上,就这么和户有衍攀谈。 离开朦胧空间后,一股巨大而杂乱的魔力乱流扑面而来,赫尔立马调用魔力将自己和苏恩包裹住,一股气场却将周围的魔力乱流卡在数米之外。赫尔惊讶地注视着户有衍。 苏恩没有感知到无处不在的狂暴,他行走在琉璃般呈现奇妙花纹的地面上,身后是蜡烛般的、流着铁泪的柱子。原本半封闭的大厅被彻底摧毁了,设在不远处的车站也只剩一个残破的空壳子,四周透着燥热,还有一股碳焦味。 苏恩被绊了一下,赫尔立马用魔法将他扶住。苏恩往后面的地上看去,那是一个一半嵌进地面的军用水壶,表面布着许多小孔,一旁是一个匍匐的人形黑影。 “去路加……那里风景怎么样?” “路加是个世袭封地很多的大家族,他们不随领地变化改姓氏。”苏恩想了想,“不过我一直说路加领地,那里是叫……” “特兰克维列。”赫尔补充道。 “听说那里也盛产永明石,矿业发达,想来是夜景较白天更为美丽吧。”苏恩见户有衍有些困惑,便解释说,“因为永明石可以发光。永明石……算是彻明这边的特产吧。” “永明石?”户有衍思索了一会儿,“萤石吗?” 苏恩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印章,说道,“我的这块印章是永明石削成的。不同质量的永明石价格差距很大,纯度比较高的会被制成饰品,次一下的装饰昂贵的家具,再次一些的用作颜料或魔法材料,最次的,在一些地区是用作灯具的。” 户有衍瞟了一眼赫尔,赫尔握紧拳头,往前站了一步。 “嗯……”户有衍问苏恩,“我能,拿来看看吗?” 接过印章,户有衍掂量了一下,赫尔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盯着那印章,生怕掉地上砸坏了。“种类相当罕见的灵石,有光明的力量……月光石,杂质……近乎没有?相当高级的月灵石啊。” “你们那里也有这样的石头吗?”苏恩见户有衍对魔法材料感兴趣,也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这个在南境是叫月灵石啊,我们这边倒是有曜灵的说法,认为它是曜晶生灵,与太阳共光辉。 “彻明人自古以来都认为自己是被神明眷顾的,永明石象征着十四神之太阳神曦和?南君对这片土地的认可与眷顾。我还以为,只有这里会有呢。” “都是从北境进口的,想来那些行商也是从你们这里采购的。”户有衍将印章还给了苏恩,“即便是普通的月灵石也值200灵石,你这一块价值二十倍不止。” “灵石?” “哦,就是你们这边叫曜晶的东西,不过是通用种类的,不分属性或类系,任何炼灵师都能吸收炼化。一般分上中下品,下品用于日常交易、买卖,中品用于岚之间的大宗交易和向帝岚缴纳捐税,上品是供给族中德高望重者的消费品。”户有衍说道,“你们这里好像不用灵石来交易?” “我们这边以前是用金币,有茵达克尔金币和彻明金熊、彻明金狼这三种,差不多十年前彻明成为帝国的时候换成更方便的以纳了,用身份识别卡来支付。”苏恩说道。 “不觉得很不踏实吗?黄金这种东西,稳定却不踏实,几乎无用。”户有衍说。“那个以纳,好像是拿自己的身份荣誉来作担保,如此到还有保证。” “现在黄金能用于工业生产,倒是很少有人用了。”苏恩说,“现在北境说来也就茵达克尔和彻明两个大国和两个皇帝,可60多年前的列王纪元,北境有一个皇帝,和足足1400多个国王。平均每年要发生280多场战争,曜晶这样影响异士战斗能力的战略资源长期处于相当匮乏的情况,自然不会用它作货币。” 赫尔对于苏恩那“两个皇帝”的错误发言有些不满,因为众所周知,彻明皇帝是天意指定的当今天下唯一皇帝。不过目前也不算在公开场合,错误言论说了就说了,赫尔暂且无视。 “如今不是稳定了嘛,可为什么连黄金都不用了呢?”户有衍向天上弹起一枚金币,接住,又弹起,“我们带了些盘缠,花了相当的力气,总不希望它们成了用不上的累赘。” 实际上,户有衍等人此行有两个主要目标,其一是世子的历练;其二,则是时隔三百年再次尝试建立起竹凌岚和北境诸国的贸易。 “现在还是有在用的,主要是在一些外国人开的店面或着……”苏恩和赫尔对视一眼,说道,“事实上,彻明国内基本用以纳,可对外一直是用金币结算的,我想,在彻明银行是能换外汇的。” “这样啊。”户有衍眯起眼睛。 “贵公子……” “那位是世子,”户有衍打断道,“是族长的孩子,说来,与我算是同辈,但身份显然是我所绝不能及的。” “同辈?”苏恩打量着户有衍,这位身高近两米,胡须修整的国字脸,看上去和那个年轻人完全不是同一个年纪的。 “我今年一百五十四岁,竹凌户族有字辈,空长世子数年罢了。世子异域历练,我有幸跟随。同时,也希望能和铁壁以北的王公贵胄修好友谊。”户有衍回首看向苏恩,“这万里台……我是说传送门,它坏掉了,你们打算怎么办?还是说,暂时回到这边的都城?” “我既然与路加伯爵有约,便应该信守承诺。”苏恩说道,“大概得回秋京,向哈恩德魔法学院借道了,他们有小型传送门。我与他们院长曾是同学,虽然我有个虚职来着,但现在身份原因我应该回避的……不过赶时间,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哦?魔法学院,那可真是太巧了,”户有衍和苏恩说,“世子之前一直在说和这边的青年才俊……切磋切磋的事情。这个哈恩德魔法学院听上去很不错?” “教师们颇有才思,”苏恩想了想,说道,“学生们大多贵族出身,近年又纳入许多寒门,一方面是有很好的家世和资源,一方面是紧迫的竞争,大概彻明的,异士的未来就是他们了。” 赫尔见苏恩做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立刻从怀里的一卷羊皮纸中截下一段,用魔力压出一段段文字的轮廓,然后是火焰魔法灼烧成文章。她默默地将羊皮纸递给苏恩。 苏恩大致瞄了一眼,便往上盖了章,颇为礼貌地请户有衍留步,递上函书。“若当今彻明如狂流,秋京如磐石,则可说哈恩德如止水。请至少停留,待风波平静。不嫌弃的话,这是我为世子兄妹办理学生身份的手令,学生的身份可以方便通行、住宿和切磋。” 户有衍大大方方地接下了。 炼灵师的五感是敏锐的,后面两人的交谈,世子和有云其实都听到了。 “那小孩真是搞笑,幼稚得不行。”世子一面说着,一面观察有云的表情。 “尘者短命,鲜克有终,你口中的小孩,已经是个土埋到胸口的老人了。” 见有云没有爆发,世子舒了口气,继续试探道:“但是确实幼稚,你觉得他是真诚还是弯弯绕绕?小孩子才爱装模作样地搞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这方面,我没说错吧。” 有云冷淡地说:“今为异客,偶遇乡音,我的欣喜为什么要附上条件?” 世子颇感惊讶,“你觉得他是南境人?竹凌人?” “不。”有云言简意赅地说道。 “你……不会是喜欢……” “哈?”有云瞪了他一眼,说道,“收集美玉而不为奢靡,遭遇敌人亦赏其本烈。数十年来,就你不觉得我有品味,用你非常的所谓常情来揣摩我。归途林木,其无兴始?霜天败物,未有勃发?我欲知天地之事,晓此方境界发轫处,如秋兰五十年,岂可不谓之艰难?北境种种变革化作文字踏纷飞碎琼来,身处家乡的我却久违地感到熟悉,难道不是万物竞发的景象顺我天性? “论述有道理,学术有高明,更新世界者青史留名,如地有高低,水有沧热,风有湿燥,既定事实,谁能改?我有书卷五千五,竟大多出自一人之笔,他将非此世所能有的见识投射于绝境铁壁的另一侧,我之所思,其或有答,我当然以为知音!如今只是话不投机,可只要有共同语言,仍可以与之追忆往昔的挚友。炼灵师长寿,及终,或有五百年,或千年,或知神明事。知将来数百岁,于今常驻几年?不见事物常伐于强而积于弱?漫长年岁带来的若是对一时事物的蔑视,便是悲哀。如果世子也如此,便是竹凌的悲哀。” 世子见向来少言寡语的有云一下子爆出来一大段话,而且很罕见地开始跟他讲起道理来了,立马扯开话题。“那个,话说当那个什么学院的学生,我在想老师会不会教今天的那些招数。” 竹凌有句谚语:有天之大,无地之极。虽然他始终不屑那个女人的暗器和花招,但他清楚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既然交手结果如此狼狈,就该意识到这边天地广阔,得收敛气焰,虚心学习这边的功法技巧,再把所有能踢的馆子全踢一遍! “你是指那个大爆炸?”有云心不在焉地问。 “我比较在意那个用封灵石当武器的奇怪打法。”世子说道,“我所展露的灵气与她大致是一样的,她却从一开始就认定不跟我拼灵力和功法,而是与我拼体术……还有她的那个暗器,那东西是用封灵石做的,防不胜防。我很好奇,她是怎么使出灵力驱动那个东西射出封灵石的。” “那是手枪,北境最常见的武器,不需要灵力,尘者也可以用。”有云没打算和他闲聊,想着用个什么话来让他安静几天。 “尘者也可以用……他们用得起吗?” “你曾拜户族史官守盖为老师,他告诉过你,为什么三十年前竹凌岚突然变得更加富有了吗?” “当时银价跌得直接被取消货币资格,各岚恐慌,将同为贵金属货币的黄金也换成更实际的灵石和粮食,于是金价也大跌。当时我爹留着黄金没卖,反而倾尽全岚财力收购黄金,后来金价涨回来了,竹凌岚直接起飞。”世子一开始是炫耀自己确实有认真学,但马上预感到有云是想说什么了,“你是说,你知道北境为何突然向南境以极低价用银子换粮食和矿?” “三十年前,苏恩特勒斯,也就是我们身后和有衍师兄聊得不亦乐乎的那个,小孩,他开始推广用电解法从铜铝矿中提取银的技术。当年北境银的产量就翻了八十倍,单看彻明的产量,是翻了一百五十多倍。”有云说道。 “是他?!”世子瞪大了眼睛,音量都提高了几度,给身后的三人听到了,他立马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朝后面摆了摆手,“不关你们的事。” 然后,他压低声音问有云:“你是说,现在银变得廉价是因为北境可以大量得到银,而封灵石……他是不是也发明了可以弄到一大堆封灵石的办法?” 有云点了点头。“银价暴跌以后,帝岚下令加强海关控制,封灵石才没有大量输入。” “我们得宰了他。他这是开了个坏头,后患无穷。”世子狠心地给有云比了个手势。 有云按住要随时可能转身动手的世子,说道:“他已经开了无数个‘坏头’,现在势不可挡,你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只能……你自己想想吧。” 世子抿着嘴,再没有说出一句话了。 七千年前,戈尔通?凯恩?茵达克尔征战四方,统一北境,终结诸国纪元,划分北境为十三域,设域使,欲以南境为第十四域,破绝境铁壁,将南征,终不得,旧伤复发,崩。其所开创茵达克尔纪元三十三载。 戈尔通?茵达克尔葬东之无垠海,域使闻讯,以清君侧之名兵临帝都伊克斯伊洛尔,久攻不下,退而据守帝国西地,皇帝大赦,风波平,长夜如暗幕,几有群星与月争辉。 茵达克尔历2722年,茵达克尔帝国迁都,皇帝崩于半道,诸域使以为太子所为,将废太子,太子忧虑成疾,薨。帝无他子,诸域使有皇室血统,纷纷争权夺位,各立为王,皆有称帝心。常年战乱,居然五千年,直至圣临日,天灾几近灭境,列王纪元结束。 有史官以为茵达克尔7784至7851圣临日,为前械理纪元,在此期间早期的枪械被发明出来,可储能的魔导器开始普及。 7852年是圣临日结束后的第一年,曾有千数王,如今少一半,王国始衰落。五十二年后,彻明升为帝国,北境再无独立王国。 人们以为是那次天灾导致了各个王国的衰落,实则不然。 过去王国那么多,是因为强大的异士可以割据一片土地,统治数百年,便成了王国,其家族便是王室。 然而—— 可储能的魔导器的流通就像贵族向尘者出售砍下自己头颅的刀。 枪械使得暗杀异士变得更为简单,贵族传承的稳定性被削弱。 电力改变了冶炼、照明、印刷、纺织、交通的方式,压低了曜晶这种传统能源的价格,大部分魔导器因为造价昂贵而被市场淘汰,必须要异士才能从事的职业越来越少。 贵族们的主要收入锐减,维持家族开销变得困难,不得不依附于更大的贵族。而最大的贵族就是皇帝。 多数魔法学院因为入不敷出而开始招收寒门甚至尘者学生。 阻魔金属的大量开发使得针对异士集团的暴力对抗成为一个可行的选项。在列王纪元最后的十年里,异士们开始采取措施,制定越来越多的礼节去限制尘者的出行、饮食、穿着,要求尘者与贵族不能上同样的学校、不能从事同样的工作,尘者在任何场所都不能与异士邻座。 为了补足开销,异士向尘者征收苛捐杂税,武力上弹压不服从的尘者。这并不是说以前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在列王纪元的熊熊烈火里,尚且可以用“外御其辱”将一切的不公搪塞过去,而天灾过后,大规模的攻伐已经不切实际。 异士视尘者如牲畜,尘者自然视异士为仇敌。贵族们的存在成为了一种非必要,而贵族们的消失却无疑是有利于尘者的。 在此消彼长的对抗中,有一方既扮演了尘者的保护者,允许尘者与贵族担任同样的官职,撤除贵族对尘者的限制;又是贵族的庇护者,将其庇护的贵族的征税权力收回,转而从整体税收中拨款给贵族,吸收了贵族的权力和风险。 它虽然身居高位,却不是以异士的力量和血统来维护其存在合理性,而是允诺给各方利益,以某种天命神意为外衣,以地理为依托,以语言为载体,以远较王国繁琐与全面的规章来约束内部势力,向一个远大到遥不可及的目标前进。 天择云?竹凌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意识到,有云所言“势不可挡”的,不一定是帝国。 思之甚久,世子终不得解法,终于拍手笑着说:“既然无解,想来是天道如此了,非战之罪,我又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将来或许会有刀风剑雨,我照样用拳脚挡下,我身手可好了。” 大将军伊薇?菲洛站在大殿的台阶上,透过宫殿的长窗望向南方。那里一阵浓烟。 “大将军……” “传送门那里出了什么变故,被夺下也不是不可能。那样大的动静,是巴塔洛和涅鲁马的军队来了吗?”伊薇手扶着剑。 “大将军一直担心传送门或许被奸细利用,为什么不早早就停用传送门?”辛的后半段应该是“……以至于到了如此境地。”但责怪的话她是不能对大将军说的。 辛只是说道:“依据秋京可以坚持两个月,但我建议……” 伊薇抬起手,示意辛不要再说下去了。“秋京是一座有三千万人口的现代化大城市……” 秋京,并不是一座可以自给自足的城市。关闭传送门,长期来看需要调用更多车马向这里输送粮食;短期,必须调军队在周围农村紧急征粮,连做种子的粮食也得征收,否则立刻就会有人饿死。 至于如今的两难,起初只因伊薇不愿毁掉市民的生活。如果秋京只有三百万人,伊薇不会犹豫,就像她毫不犹豫地下令各处的军队摧毁了全国绝大部分都传送门。留下的,却是最可能致命的那个。 伊薇平静地对辛说道:“如果再给我十年,我将骄傲地说我是正义的,我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我高尚的理想;可现在,我不能。我没有时间创造美丽的东西,也没有勇气毁灭所有丑陋的东西,终于成了一个不纯粹的人。” 在辛的注视下,伊薇脱下自己罩在军礼服外面的长袍,交予辛。 “一会儿的作战会议,你不用参加。”伊薇说道,“死无法证明我所作所为的意义,但我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说不定就赢了。” “我往哪里去?”辛一只手托住伊薇叠好递来的长袍,已经明白伊薇的意思了。 “六十年前,天下不再属于列王;三十年前,天下不再属于贵族。辛,这三十年开始了,广阔天地任你自由。” 辛若有所思。“那,皇帝陛下呢?” 或许是想到自己还一直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狡辩,她忽然大笑。“陛下是无辜的,若说谁要为今天负责,当然是我。你安心吧。” 同往常一样,她腰间别着礼剑,走进了后殿,一路的侍卫都向她行礼。 侍卫推开门,伊薇快步踏入。侍卫中有一人见伊薇步伐之快,立马朝另外几人使眼色,将门关上,紧张地守在外面。 皇帝躺在床上看书,正津津有味,见伊薇身上汗水蒸腾,舍不得放下书,只是翻身问:“大将军你怎么了?” 伊薇一手握住剑柄,走上前来。 皇帝立马起身,紧张地说:“又有刺客进宫里来了?” 伊薇摇了摇头,“噌”地拔出礼剑,她一步上前。 这时,斥候匆忙地冲进了宫殿,一把推开了大门,一众侍卫急忙将枪和剑夹在斥候的脖子上。 伊薇一皱眉头,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她正持剑站在皇帝面前。 斥候气喘吁吁,大声说道:“秋京以南,传送门发生巨大爆炸,波及数公里,周边市民伤亡惨重。” “……哦?”伊薇眼睛一眯,转身,弯腰问道,“爆炸,你说传送门发生了爆炸……百姓是否被叛军所伤?” “叛军?什么叛军?”斥候茫然。“我只是遵从职责命令,向大将军禀报传送门被炸毁一事,不清楚前线的战事。” “那传送门难道平白无故地就炸了?”伊薇已经察觉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这……我不知道!”斥候连忙摇头。见伊薇瞪大了眼睛,他立马跪下辩解,但刚说了两句,伊薇就打断了他的话。 “开国伊始,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太后托孤于我,我誓以我剑捍卫太子威严。至今,居正十年,我以为武清则文正,正欲还剑天子,归威名于正统,稀疏门庭以壮大社稷——却听闻如此奇闻怪事。在柱础发现了蚁穴,在灯底还有阴影,若我此刻卸甲归田,便是将灾祸留给后人,辜负前人遗志。”伊薇立马将剑别在腰间。 皇帝余光见斥候战战兢兢,终于将小说放在一边,跳下床,走到斥候面前安慰他:“你只是传达消息,不用为这消息的是好是坏负责。你起来吧,以前大将军就说了,跪下身来是长辈亲近还没长高的孩子的做法,你们不用也不应该下跪。” 然后,他对侍卫们说:“幸好大将军气量大,不然肯定怪你们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你们太松懈了,总是慢一步,才导致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侍卫们吓得立马跪地求饶。 “喂!我叫你们不许跪了!”皇帝气得直跺脚,指着侍卫们说道,“但是我原谅你们了,毕竟天天看门也很无聊。不过,你们可别把今天的事往外说哦!不然大将军不会随便饶了你们的。” 侍卫们立马站起来,连连点头,退到两侧。他们回想起来,仍后怕。 最后,皇帝对上伊薇的视线,咽了口唾沫,说道:“大将军,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所以如果你擅长,那就你来做。担任大将军是我妈拜托你的,也是我拜托你的,你可以不做——所以如果你想做,不必有压力。” 伊薇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借坡下驴,感谢皇帝的英明。 “大将军,你今天不忙吗?”皇帝忽然问道。 “我下午本来还要指导军团长们的训练,不过既然传送门发生了这样的事故……我想,军队也有救灾的职责。”伊薇说道。 “嗯嗯,”皇帝点了点头,“那大将军你去忙呗。什么还剑的事情,再别跟我说了,我又不喜欢剑,大将军你自己留着就好。” 伊薇点了点头。 离开后殿,伊薇长吁一口气,惊觉汗流浃背,应该去换一身衣裳了。 Naux_君制纪元 神史官记: 繁天纪元702年,西虬癸王讦衍反上怒言大天无一,意欲夺踏旻严神座,领灵族血盟持国以呼四方争权柄。 末神林晔倚大石座召佐君胤钦须云氏弱灵尘者裔罔傩计它日策,但见其自顾踏登十三阶挺拔欲以微平次上。罔傩佐神十二载,上以其肠肺清朗与之较战事欲伐讦衍,今忿而视之曰:“虽繁天而以尘沙遮蔽则阴损,如日有所次,君权神授之;而逆贼讦衍大不道,妄有僭越,几出狂言以臣诘大高上者曰君授神权,可杀也!当与诸神共击之。” 罔傩:“大节不顾细谨,鹰隼天亦争高低,狼虎山不闻相行。神有巨力可干涉世间诸基础律,有次序;首天神攻略世界,砥神豹隐寻谋亦有可图,无名神辗转腾挪却眼见蚕食鲸吞无以为措也。彼之成今损,不止,此为上益,此时机贵弱也。” 林晔:“神有首末,然吾衣冠申椒,高戴不落,有大气凛然。” 罔傩:“昔日闻江边翁辩天数何源,曰大天衍一,曰大天一衍。有天之大,乃可容初,此天所以生一而圣。事皆以初,鲜克发万仞至太极,此无定界,乃一生天而周于万物。天下何止不可言事,有乱之相而四大呼越此极也,又或以之无极也,细谨皆谈谑,然存征而辩乎因,则有系宏图——此天有一,此一亦有天,存而得挣,不存则无论。” 林晔:“尔所言为何?” 罔傩:“为上。” 林晔:“不为尔己身乎?” 罔傩:“大木生万华,万华生硕实,其实反辅大木,皆一系土兴,焉有不为其神为其身之理?” 罔傩危言曰:“诸国争而阋于高墙,不以之当击。贸然动身,旻严神不见得为上加大义,反以上鄙也,甚至设计阬上神,难免落得衣冠尘仆,两袖腥膻。” 林晔:“岂曰吾所不能察?” 罔傩:“高屋不可浮梁,今环伺者皆用尘者,其非心力有所不及,刃有所用,柄以扶持。神国纳言利征伐,虽与世如渺尘,愿竭力以惑他国,与云上共谋。萼托春华,秋实始焉。” 林晔用罔傩佐神国要事,此君制纪元肇始也。 神史官记: 自前人民始集,以君王代神以执诸事物,古有良风,君仁大同;及繁天将收,君渐无德,日益失序,公司已然作民蠹,蹛财役贫,众婴其厄。君行僭越,盗臣暴敛,遮蔽神辉,阴暗光芒。哀我竹凌,泱泱神土,有君罔傩,蛮横擅权,垄断上道,聚屠伯众鬼,以纵使酷吏艾民若菅,方士扰魂惑道,戎马赋质凶残,四方谷敝犁折,千里野芒殷红,山河黯色,天地晦翳,纲常不再,人伦棼丝。 凌太史记: 迷冥纪元之后已然有700年,大雨落神既没,则百神瓜分其故土,是以成如今诸多神国。先君须云氏祖为大雨落神国胤钦梳理诸事,大雨落神念其功劳,赐之轻云术,此为人类得神之所异能,为异士起源。至当今须云氏一百八十二代竹凌君云忆灵,火师云格之子,字罔傩,心仁厚而知大义,屡行大节,冒死进谏国之神林晔,慷慨书陈天下大事十四件,使上天停止旱涝灾疫,又求得甘雨长火,练民以教化,整顿吏治,划分田亩而税赋有定,又结人灵之长谊而止戈,功高几近极,为万民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