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江湖行》 第1章残阳如血 第1章残阳如血 元至正二十三年八月,夕阳如血。 虽说中秋才过去几天,但在中原大地上,这些年一直就是兵祸连结,老百姓也实在没有心思过什么中秋佳节。 特别对于仍在鄱阳湖的双方将士来说,更是全副心思放在眼前的大战上,接连大半个月的血雨腥风,已让所有人都感觉到筋疲力尽。 鄱阳湖,平日里平静的湖面上原本只有几条渔船在悠悠地飘荡,但此时,却是大大小小上千条战船齐列,旌旗招展,一股腾腾的杀气冲天而起,雪亮的刀光剑光将如血残阳映在一双双颇显疲惫布满血丝的眼中,天边的晚霞红得犹如滴着血,令陈友谅心中更是烦躁。[史实,见章后注释] “六十万对二十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子不会输!老子绝不会输!”船舱之中,陈友谅喃喃自语,状若疯狂。 “主公。”军师徐东彬在一旁叫道。 徐东彬是陈友谅身边最得信任之人,更兼足智多谋,年纪不到四十,却已成了陈友谅最为倚重的军师。陈友谅生性多疑,极难相信任何人,但徐东彬、赵福贵和孟平安三人却一起被陈友谅拜为义弟,深得他的信任,而他三人也都对陈友谅忠心耿耿,虽有结拜之举,但平日里绝不以大哥相称,而是直呼“主公”,反倒称徐东彬为大哥,赵福贵为二弟,孟平安则为三弟。 “主公,前日之败只不过是东北风起,天助朱贼,中了他的火攻之计,绝非我等大意。我军虽损失大半,但毕竟还有二十来万,还有定边将军这般的猛将,还有数百条战船,仍旧比朱贼兵多将广。此战依旧胜负未分,时犹未晚,只需好好合计,定可一鼓破敌,以血前日兵败之辱。” 徐东彬最为景仰的便是三国时的诸葛武侯,羽扇在手,指点天下群雄,谈笑间灭敌于千里之外,何等风采何等气慨?只可惜陈友谅并非善听之人,虽深得信任,但却并不一定都采纳自己的意见,多少妙策都是付之流水,徒叹奈何。比如在此之前,徐东彬便提醒过陈友谅要防备朱军的火攻,但陈友谅却不以为意,终落得今日之境地。 只是看今日情势,陈友谅新近大败,数百战船都在朱元璋的火攻之中化为灰烬,士气低落,正是用人之时,自己深受主公的大恩,却不能于此时舍他而去,自然该当尽心尽力,辅佐主公,待他年主公大事既成,自己再挂冠而去,游历百川,忘情于山水之间,那才叫得其所哉。 “报!”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人跪在地上,正是二弟赵福贵,嘶声高叫声。“主公,左右金吾将军带着兵丁投降了朱贼!” “什么?!”陈友谅怪叫一声。 徐东彬也是一声长叹,陈友谅生性多疑,待属下十分严苛,动不动就是军法不容情。军中之人早有怨声,以往汉军从未有过如此败绩,此祸不显,但徐东彬早有所忧,常劝陈友谅多多体察军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却是从来听不进去,只知以严刑酷法镇压。此番陡遭惨败,自然军心涣散,发生率兵投敌的事来。 “他娘的,赵福贵!”不待徐东彬开口,陈友谅已是瞪着血红的大眼嘶叫道。 “属下在!”赵福贵年方二十有余,正是气盛之时,如雷般应声道。 “传令下去!令人追赶,立杀无赦!还有,今后再有投敌之事,任何人皆可取其首级,谁杀了他的兵就归谁管!”陈友谅大吼道。 “得令!”赵福贵大叫道,起身便要朝舱外走。 “还有!传令下去,以后再抓到朱老贼的兵丁将领,就地杀头!杀!”陈友谅已是变得狂躁。 “主公----”徐东彬刚叫一声,那赵福贵已是重重一跪,转身冲出了船舱。 徐东彬又长叹一声,知道已无可挽回,此时的陈友谅是绝无可能听得进自己的话的,只好暗自摇摇头,把话咽了回去,又是一声长叹。 “东彬,现今我等该如何?”过了良久,陈友谅似乎才慢慢平静下来,恢复了以前那种阴森冰冷的声音。 这声音徐东彬并不喜欢,但却也习惯了,毕竟受过陈友谅的大恩,不须计较这种小节。再说在这乱世之中,也只有依附于陈友谅,好好辅佐于他,才能真正实现心中抱负,成为诸葛武侯那样的绝世英雄,留名千古。 “主公,如今之计,恐怕此战已无力回天,朱贼有徐达常遇春那样的猛将,而定边将军又已负伤,再加上士气不振,脱逃甚多。而朱贼却是锐气正盛,今日已不可得。咱们大汉朝根基仍厚,兵多将广,今日不如暂避其锋,容后再图。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需得脱此难,回头东山再起,凭朱元璋的那点实力,以我大汉之力,灭之不难。”徐东彬也学诸葛亮执了一柄羽扇,轻轻摇了摇说。 “只可恨那张士诚,不肯与我协同……”陈友谅一句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唉,主公的这性子,除了我们兄弟几个,还有恨元世成他们,又有谁会真心实意拼了命地帮他,更何况张士诚那老奸巨滑?”徐东彬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只能心中暗叹一声,不再说话。 船舱里又静了下来,只有远处还隐隐有厮杀之声传来。这几日陈朱双方之兵可谓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不管是烈日当空还是月上三更,都会有短兵相接之事发生,每一刻都有无数兵丁的血流下来,连鄱阳湖的湖水都泛出一层微红之色,更显得此战实是惨烈之极。 “东彬,你和定边他们几个说一声,再坚持几日,寻机撤兵!”陈友谅沉寂半晌,终于坐了下来,缓缓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恨和不甘。“如果师父还在就好了……” “此乃千军万马的军阵,不是武林中的单打独斗,就算圆真师父在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徐东彬摇摇头。 他跟随陈友谅多年,知道陈友谅当年拜在少林寺一个叫圆真的得道高僧门下,只不过他并非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圆真便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混元霹雳手”成昆,也不知道成昆和自己的徒儿、明教护教法王“金毛狮王”谢逊的数十年恩恩怨怨,而此时圆真被谢逊废了武功,不久便已死在少林寺了。 “若是师父在,半夜潜入朱贼军中,取了那朱元璋首级,敌军自然土崩瓦解。”陈友谅喃喃道。 “也不尽然,听说朱贼出身明教,身边既有徐达常遇春这样的猛将,也有明教的武林高手无数,有明教撑腰,想入敌阵中取朱贼首级恐怕也千难万难。两军交战,所赖者还是军心战力,众志成城,万千军马的勾当。任他有万夫不挡之勇,在两军阵上最多也只能自保而已。”徐东彬不懂武功,但对这些却是知道的,依旧摇摇头道。 “你……”陈友谅怒道,刚说了个你字,突又止住,不再说话,只是扬扬手:“去,把福贵、恨元几个都叫来,还有定边将军,也叫来。” “是,主公。”徐东彬一躬身,退出舱外。 不一会,众人纷纷来到帅船之上。 ++++++++++++++++ 八月二十六日,眼前局势愈加不利于汉军,陈友谅思量再三,终于咽下堵在胸中的一口恶气,瞪着血红的双眼,不甘地发出军令:“撤兵!向湖口突围!” 此令一出,汉军哗然,原本不稳的军心更是动摇,不到半日工夫,又有三四千的兵士私自逃跑,投降到朱元璋军中去了。 陈友谅心知大势已去,亲率大军,数百战船齐向湖口冲锋,号称天下第一猛将的张定边将军仗剑立于最前边的战船之上,犹如天神。 经过一日的血战,方才勉强冲破湖口,却见四下里朱元璋的战船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虽冲破湖口战阵,却仍陷于重围之中,隐隐看到写有“常”、“徐”、“廖”和“李”等字样的帅旗飘扬,正是朱元璋手下的猛将常遇春、徐达、廖永忠和李善长等人。 勉强冲破湖口敌阵,陈友谅刚松了一口气,坐在座船船舱之中,倒上一杯酒,一仰脖便吞了下去,还未咽入腹中,却突又听得四下里喊声震天,船又是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陈友谅讶道,站起身来,一掀船帘,走了出去。 一道残阳映入眼中,眼前便是四下里血战不止的双方军士,但这却是陈友谅看到的最后一幕战场厮杀了,便在他走出船舱门口,站在船板上时,一支冷箭突地从右后方射来,正中陈友谅,铁箭直贯,深深扎入后脑,饶是陈友谅曾跟随成昆学过武功,也是防不及防,正中要害之处,几乎是立时气绝,仰身便倒。[史实,见章后注释] “主公!”旁边站立的侍卫统领冯恨元惨叫一声,目眦俱裂,一把扶住陈友谅摇摇欲坠的身躯。 “王八蛋!”站在临近船上的赵福贵也是大叫,大吼一声,操刀而起,一把推开身边几个兵士,一个飞身扑到隔壁的一艘战船之上,一刀砍下,将一名伍长的手臂砍了下来,砍下来的手中仍然紧紧抓着一副铁制弩弓,显然正是他一箭射死了陈友谅。 “啊!王八羔子!快说!你是谁!你王八蛋!快说!”赵福贵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不住摇晃,嘶吼道,已是状若疯狂。 “二弟!留活口!”旁边的徐东彬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回才醒过神来,忙朝赵福贵喊道,回头又问:“恨元,主公怎么样?” “银刀”冯恨元本是陈友谅随身近侍统领,一柄银刀百人莫敌,乃是身经百战的勇将,就算是缺只胳膊断条腿也绝不会皱皱眉头的好汉,此时却是抱着陈友谅泪流满面,语带哭诉道:“军师……主公……主公不……不行了……” 徐东彬心中一沉,低声叫道:“快,速将主公抱进船舱,对外只说是受了轻伤,主公之死消息切莫外泄!”说罢也是一跃,跃到旁边的船上。 此时正是突围之时,战船都是密密地并排而行,两船之间相距也不过几尺,几乎都要蹭到了。徐东彬虽不懂武功,但身处军中,日日劳顿奔波,身子骨毕竟比常人轻捷,快速又跃过两条船,奔到赵福贵身边,去扳赵福贵的手,低叫道:“二弟,小心别掐死了。” 只见那人手臂被齐齐砍断,血如泉涌,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而显现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快说!你是何人?为何暗算主公?”徐东彬叫道。 “哈哈,我乃徐大帅手下牙将,明教厚土旗王传宗,奉主公和大帅之命伏于汉军之中,今日得手刃贼首,不枉此生!哈哈,哈哈哈哈!”王传宗仰天大笑。 “王八蛋!”赵福贵怒吼一声,一脚便将王传宗踢得飞起来,手上钢刀一闪,将王传宗的头颅砍了下来,和身子分为左右两处扑腾落入水中,泛起一片血红,但那大笑之声却隐然还在空中回响。 “主公-----”赵福贵再不管那王传宗的尸体,转身一扑,又扑回陈友谅的座船之上。 徐东彬一句话没说,静立在甲板之上,望着远处的夕阳,喃喃说了一声:“大汉朝……终于完了……” 这一天,大元至正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 “主公之死切莫外泄,以免军心散乱。恨元,福贵,我等继续领兵按之前的计划退军。”徐东彬毕竟是陈友谅身边掌控全局的军师,经过短暂的伤心,很快冷静下来。 “主公~~~”冯恨元依旧低头不语,强忍心痛,赵福贵却仍是哀哀痛哭。 “住口!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徐东彬低吼。 几人皆被镇住,抬眼望着徐东彬。 “定边将军,烦请即刻护送主公尸身和理公子速速返归武昌,保他继位称帝。”徐东彬转头看向刚刚赶回来的张定边。[史实,见章后注释] “……是,军师!”张定边虽然依旧悲痛不已,但却知道此时什么最重要,应声抱拳。 “给你五百精壮,一路潜行,不得有任何耽搁!”徐东彬越说越冷静。 “五百……”张定边有些错愕,觉得五百军士怎么够? “如今之计,公子的安危最要紧,人一多就显眼了,万一有人追杀,多少人都不够。你挑五百精兵,佯作逃军散兵,避开大路,夜行晓宿,遇到敌军切莫纠缠,以最快速度返归武昌!” “是,军师!”张定边明白了徐东彬的意图。 “……还有郑妃,她已有了主公骨血,一并带上……”徐东彬一顿,补充道。 “恨元,福贵,我等几个各领部分兵将,分路突围,避开武昌方向,吸引朱军注意力……至于最后还能剩下多少……能保住多少便保多少吧,这些都是咱们大汉国的种子。”徐东彬叹道。 “是,军师!” “是,大哥!” “若是实在不成了,便自己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么回武昌继续辅佐公子,要么带着余下的兵士找地方自立,若实在是不想再干了,就……就自己回乡吧,也算是咱们好聚好散。没了主公,今后这天下,恐怕就是朱贼的了。”徐东彬叹道。 “老子一定要杀了朱老贼,杀了徐达,杀了这两个暗箭伤人的奸贼,为主公报仇!”赵福贵用刀砍着地,恨恨地说. 好几天了,他都只会来来去去说这件事,徐东彬说了他好几次,也是劝之不住,只好暂且罢了。 此时见他仍旧如此,徐东彬便又劝道:“二弟,你冷静一下。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仇是肯定要报的,但也得有命来报,得找时机来报,我等须先度过眼下难关,保住这条性命,再图后计,光凭几分蛮力,不但报不了仇,连命也得送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军师说得不错,要报此仇,须得静待时机。”冯恨元虽说一柄银刀万人莫敌,乃是难得的勇将,但却绝非那种有勇无谋之人,还读过三字经百家姓,认得些字,这在汉军中已是十分难得的了,才得以担当陈友谅的贴身侍卫统领的要职,此时也附和道。 “恨元,你有什么打算?”徐东彬用赞同的眼光看着冯恨元。 “若是走散了,我就投到朱老贼军中去。”冯恨元沉声道,似乎已有主意。 “什么?!你要投贼?你!我杀了你……”赵福贵跳了起来,一把拎起钢刀,一双眼珠子直瞪着冯恨元,犹如要冒出火来一般。 “住手!”徐东彬一扬手止住赵福贵,转头望向冯恨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冯恨元点点头。 “也是个办法,恨元你身手不凡,定能在朱元璋手下出人头地,伺机接近朱元璋,让他也尝尝冷箭的滋味。只是此举十分凶险,恨元你一定要保重。”徐东彬道。 冯恨元一声不吭。 赵福贵这才明白冯恨元的意思,呆呆地望着他,不再说话,手中的刀也垂了下来。 “你呢?世成?”徐东彬望向刘世成。 “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要不我就跟着冯统领,到朱老贼军中寻找机会。”刘世成只是冯恨元手下的一个侍卫。 “嗯。”徐东彬点点头,又转身道:“二弟,我记得你在老家还有老爹老娘,要真走散了,你就回家种地去吧。” “不,我一定要替主公报仇,此生不替主公报此大仇,我誓不为人!”赵福贵的刀重重砍在船舱地板上。 “嗯,到时再说吧,先尽量保住队伍,如今到处战乱,还不知道你我兄弟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呢,若是躲不过,什么报仇雪恨全是空话,如今之计恐怕也只能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徐东彬轻咳一声道,转向孟平安:“三弟,你呢?” “小弟家里已没人了,全听大哥的。”孟平安生性并不冒燥,反而有一种文静的感觉,却偏偏和赵福贵等人结拜兄弟,也确实有些不像,但却又的的确确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好兄弟。 “好,那就这么安排,先各自领兵分头突围,尽量保存实力,保全性命,过了眼下这一关,安顿下来之后,回头再想办法聚首,好好合计合计。”徐东彬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大哥,那主公呢?”赵福贵愕然地看了身后床上躺着的陈友谅。 “主公……”徐东彬望了一眼辅佐了这么些年的陈友谅,半晌不语,突地一叹,下决心似地站起身来:“主公的遗体是没法处理了,咱们兄弟一起给主公磕个头,然后……然后把船烧了吧。” “遵命,军师!”众人纷纷随着徐东彬拜倒在陈友谅的床前。 “好,世成,我们走。军师,福贵,平安,保重,我们先去了。”冯恨元提起银刀,站起身来,一抱拳道,刘世成也连忙站起抱拳。 徐东彬深深望一眼冯恨元,也起身抱拳道:“恨元,世成,你们也保重。后会有期。但愿天遂人愿,你我兄弟终有再见之日。” “后会有期!”冯恨元团团一抱,再不吭声,转身便行。刘世成紧紧跟上。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二弟,三弟,我们也分别走吧。”徐东彬一扬手,率先走出船舱,赵福贵和孟平安也连忙跟上。 不久,只见鄱阳湖中,众多兵船之中,一艘并不显眼的大船突然火起,船上似乎有易燃之物,转眼之间便已烧成一个大火团,与即将西下的残阳相交辉映。 第2章乱世兵祸 第2章乱世兵祸 “钰儿,这是何人?”吴老太爷颇为惊讶地问。 吴老员外之子吴钰站在院中,后边是几个护院,还有几辆牛车,车上装的是一些粮食衣物之类,而其中一辆车上除了这些粮食衣物,还躺着一个粗蓝布衣的女子,女子身上泥泞不堪,头发散乱,半覆在脸上,看不到长什么模样。 这是一个偏远小县的偏远乡村,村中靠山之处有座不算大的老宅,是吴家的祖宅。吴老太爷在当地也算是个乐善好施的员外,乡间颇有些声望,算是一方乡绅。 后来吴老太爷发家之后,便在府镇修了座更大的新宅院,举家迁到了镇上,这边的老宅便一直空了下来。 近些年来,各路群雄起兵抗元,相互之间又因争抢地盘一片混战,兵连祸结。吴老太爷担心被流兵祸害,便遣散了部分下人家丁,只带了儿子儿媳和一个孙子,再加上一些有点身手的青壮家丁护院,一起搬回偏僻乡村的祖宅暂住。今日老太爷安排吴钰带着几个护院,回镇上的大宅中取些粮食衣物,却不料带回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禀父亲大人,这是孩儿回来的路上搭救的,孤身一人摔伤了腿倒在路边,若是不管,恐怕挨不到明天。”吴钰低头禀告。 “糊涂!来历不明,怎能随意带回家中?更何况是一孤身女子?”吴老太爷斥道。 “孩儿问过了,说是因流兵为乱,与家人失散,又受了伤……孩儿实在是不忍,就……”吴钰也知不妥,但却仍是止不住怜悯之情。关键是,他是看到此女容貌的,长得十分秀气,比之自己夫人还要美貌许多,便有些心中意动,忍不住拖以援手带了回来。 吴老太爷毕竟乐善好施,心中不忍,再说吴钰都已将女子带回家了,再这么赶出去,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沉吟片刻,走到车前,低声问道:“请问姑娘,是何方人氏?为何流落路边?” 女子早已醒转,只是腿脚受伤不便移动,见问忙抬手作个福蹲的架势,轻声细气地回复:“禀太爷,小女子郑秋怜,彭泽县人氏,本随夫家躲避兵祸,谁知乱兵追赶,小女子被颠下马车,腿脚受伤,夫君也不见了,还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只怕……”话未说完,低声哀哀哭泣。 此处乃是蕲州府治下的黄梅镇乡下,彭泽县是隔壁的一个县,相对繁华,但在这乱世之中,也更易受兵灾战祸牵连。 看这女子穿着虽然平常污秽,但举手抬足谦恭有礼,言语说话简明清晰,名字也颇有雅意,似是个有些教养的大户人家中知书达理的女眷,不像那种不三不四的底层民妇,略一沉吟,回头对吴钰道:“那好吧,钰儿,就让郑姑娘住下吧,待兵乱稍平,再替她寻访家人。” “小女子叩谢太爷大恩。”车上的郑秋怜听闻便想挣扎着起身拜谢。 “好了好了,腿脚有伤不要乱动。”吴老太爷忙扬手制止:“钰儿,你去安排这位郑姑娘梳洗,好好照料。” “是,父亲。”吴钰自是乐意,忙道。 “爹!爹!”几声欢叫,便见一个小儿从内院跑出,冲向吴钰的怀抱,正是吴钰的五岁儿子吴璋,后边则跟着一位四五十岁的长须先生。 “哎哎哎,小心摔着。”吴钰显然非常宝贝儿子,忙应声伸手,生怕儿子磕着碰着。 “爹,爹,爹,今天我又学了三个字!”被抱在怀里的吴璋得意地大声炫耀。 “那还不赶紧谢谢陈先生。”吴钰笑道,说罢回头向那长须书生道:“多谢退之先生费心了。” “岂敢岂敢,还是小公子聪明伶俐。”先生陈守微笑抚须,退之是陈守的字。 ++++++++ 陈守昏昏悠悠醒转过来,只觉头昏脑胀,后背生疼,四下里一片黑暗,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便是在今日晌午之后,乡村间突然便来了一大群乱兵,手执明晃晃的长枪钢刀,四处劫掠,很快便发现了吴家祖宅,大喜过望,纷纷上前攻打。吴老太爷令家丁护院紧闭院门,几人执刀,大部分的也仅有些棍棒,意图保家存身。 但这些普通的护院哪能拼得过曾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乱兵?祖宅的院墙又不高,也不甚坚固,几个回合下来便钢刀见血出了人命,家丁护院更是胆怯心惊,终被乱兵攻入院墙,见人便杀,顿时满地鲜血,到处惨叫。 吴家众人四散而逃,却大多被乱兵赶上,乱刀砍死,吴钰的妻子和几个内院丫环甚至被直接按在地下凌辱,然后又被一枪刺死。混乱之中,已成为吴钰二夫人的郑秋怜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吴琅惊慌地四下乱逃,结果被吴家西席先生陈守拉住,一起跳入了院中的一口枯井之中。 院中的那口旧井早已没什么水了,只余下井底的泥泞,只是南方天气潮湿,前一个来月又下了几场暴雨,井底的泥泞并未干枯硬化,三人这才没有被生生摔死,只是毕竟不是污水,四五丈深摔下来,直接将三人摔得晕了过去,再无声息。此时陈守方才悠悠醒转。 “二夫人?……二夫人?”陈守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抬头向上望望,只见小小的井口黑呼呼的,估摸着已到晚上,此时已入十月,深秋露天的夜间湿冷的厉害,只不过在这深井之中没有冷风,尚还好一些,但也觉得周身发冷,轻声叫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应声。 自那一年前少爷吴钰在野外将郑秋怜救回,好生照料摔伤的腿脚。腿伤好了之后,郑秋怜无处可去,吴钰又见她长得标致,老太爷则见她知书达理,便也同意了让吴钰将郑秋怜纳为侍妾,府中人称“二夫人”。 嫁给吴钰之后不过半年,郑秋怜便生了一个男孩,显然并非吴钰之子,而是郑秋怜前夫家的遗孤,只是吴钰却因确实喜爱郑秋怜,并不以此为意,仍将那个男孩视如己出,取名吴琅,算是吴璋的弟弟,十分照料。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吴老太爷这乐善好施的殷实之家,竟突遭兵祸。陈守郑秋怜和吴琅两大一小三个人躺进枯井之中,却不知吴老太爷一家老小情势如何,有无得脱杀身大祸。 四下里黑呼呼的并无人应声。 “二夫人?……二夫人?”陈守一边继续低声叫喊一边伸手乱摸,半晌手上突觉碰到衣袂,又赶紧抬高声音叫了几声,探手去抓“二夫人?……二夫人?” 只听得几不可闻的几声哼叫,陈守只觉手上抓着了一只裙脚,又扯了几下,才听到几声虚弱的呻吟:“别……别动,先生……疼,断了……” 是郑秋怜的声音,声音里透着痛苦,原来是摔到井中时,腿被摔断了。 “二夫人,你怎么样?小公子怎么样?”陈守记得郑秋怜是抱着不满周岁的吴琅一起掉起来的。 “啊!……啊!……琅儿!琅儿!”郑秋怜先是一声痛呼,可能是挣扎时又触到了痛处,再又是一声惊叫,不满周岁的孩童若是醒着,大多是会哭叫的,此时却是一点声息全无,郑秋怜自然是担心孩子已然不测,赶紧一边拍着怀里的吴琅一边喊着。 怀中的吴琅却仍是一点声息全无。 “先生!先生,琅儿,快看看琅儿!”不知所措的郑秋怜忙向陈守求救。 陈守虽满身酸痛,却自觉并未伤筋断骨,挣扎着凑过去,黑暗中摸索着去探吴琅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就是不知道小公子有没有受伤。”陈守轻吁一口气。 郑秋怜哪能放心,仍是急叫:“先生,先生,您快给看看。” 黑呼呼的,哪能看得见?陈守心中苦笑一声,略一思索问道:“二夫人,你是一直抱着小公子的是吧?” “是,是是。”郑秋怜急忙点头,又搂紧了些。 “你现在是背着地?”黑暗中看不见,但陈守听声音感觉郑秋怜是躺在井底地上,刚才一直昏迷,应该不会自己翻身。 “是,是是。” “那小公子应该没什么事,不会受什么伤,许是因为摔下来受了大的震动,昏睡过去了。” “哦,那……那要不要紧?”郑秋怜没听懂,依旧急问。 “应该没事,没受伤,一会醒过来哭出声来就好了……若是哭出来,便好好给他喂奶,估摸着就没事了。”吴琅尚未满周岁,仍在吃奶之时,战乱期间,吴家也不好另请专门的奶妈,便一直是郑秋怜自己给孩子喂奶。 “那就好,那就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郑秋怜万幸地抱紧吴琅,轻轻拍着,动作稍大,胸口一阵剧痛,又是痛叫起来。 “怎么了?二夫人?”陈守一惊。 “我……我好像胸口也受伤了……啊!”郑秋怜这又是伤上加伤,腿上胸口都有,方才急切间不觉得,此时却是觉得全身都是剧痛,忍不住又痛叫起来。 陈守一阵头疼无语。 井那么深,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柔弱女子,还有一个是不满周岁的孩童,仅凭自己三人肯定出不去的,偏偏郑秋怜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哇哇哇~~”似乎是受了震动,郑秋怜怀中的吴琅醒了过来,开声便哭,却有些虚弱,想来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把他震得够呛,昏迷了过去,刚刚才醒过来。 井中顿时被哭声回响振得嗡嗡作响。 “快,二夫人,快给小公子喂奶。”陈守说罢便将脸转了过去,意思自然是“非礼勿视”,不能看郑秋怜奶孩子。只是这井中本就漆黑一片,回不回头自然是毫无分别。 “哦哦……啊……”郑秋怜忙应声,触动伤处又是一声痛呼,然后便是西西索索地掀动衣袂的轻响,很快吴琅的声音便止住,换成了吸吮母乳的轻响。 “先生,现在怎么办?”郑秋怜安抚好儿子,总算平静下来一点,便问陈守。她一个妇道人家,碰上这种境遇,实在是没什么主意。 “唉,井这么深,单凭咱们俩是上不去的……而且上边的乱兵是否已离去也不知道,老太爷他们如何了也不知晓,只能……只能暂时先躲避在此,待明天再看。”陈守叹了口气,他也没什么主意。 “哦……”郑秋怜也是无语,只好先细细地安抚儿子,再一点点挣扎着挪动身子,换成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稍稍减缓腿上胸口的伤势剧痛。 ++++++++ 深秋天气阴凉,尤其晚上已颇为阴冷,而在这数丈深的井底,几无一块干燥之地,皆是半湿的泥淖,陷在其中更感觉湿寒刺骨。 不知为何,陈守只觉这深井之中尤其有一股阴寒之气,比之地上更是刺骨,若不是时不时动弹一下活动活动,只要稍坐一会,便觉脚底生寒,脚腿麻木。 陈守尚且如此,更何况郑秋怜这么一位受了伤的柔弱女子,已是慢慢体力不支,只不过怀抱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再怎么着也只能勉力支撑,又怕孩儿吴琅受寒受苦,还挣扎着将并不厚暖的秋衫围裹着襁褓,一边喂奶一边安抚,尽力不叫吴琅冻饿啼哭。 陈守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眼巴巴的仰头望着井口,时不时地高声叫喊几下,希冀着井外有人经过听见,好将他们三人救脱深井。 只不过吴家老宅本就地处偏僻,深井又在老宅院中,并未在人来人往的路边,一夜过去,再又是一日,除了白天能隐约听到几声老鸦凄历叫声,无论陈守如何呼叫,竟是不见一声回应。 如此这般一日再一日,陈守和郑秋怜两人饥寒交迫,已是难以坚持。到了第三日夜间,饿得昏昏沉沉的陈守又听到吴琅的啼哭之声,好一会都不止,不知郑秋怜出了什么事,忙大声叫喊:“二夫人?二夫人?”伸手用力去拍郑秋怜的腿。 叫喊好一会,已是坚持不住的郑秋怜才悠悠醒转过来,忙勉力挣扎着再给吴琅喂奶,待吴琅不再啼哭,这才气弱游丝地出声:“先生,先生~~” “二夫人~”陈守忙答应。 “先生,我只怕是不行了,琅儿……琅儿就托付给先生了……”郑秋怜虚弱得声音几不可闻。 “二夫人……”在此境地,陈守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应叹。 “只望……只望明日还能有人来救……琅儿……琅儿以后就跟着先生吧,望……望先生好生照拂……郑氏拜谢……拜谢先生了……” “不敢不敢,二夫人,陈某自当好生照看小公子……”陈守忙应道。 “先……先生……我这有一把匕首,还有一块玉珮,都……都是先夫留给我的,是……是琅儿的亲生父亲……”临到此时,郑秋怜也不再如以往般对吴琅的身世闭口不谈,直接承认吴琅并非吴钰的亲子,哪怕此事在吴家除了三四人之知晓内情外,无人得知,也无人敢随口提及,陈守作为吴家西席先生,自是知道些隐秘的。 “哎哎哎……”陈守忙不迭地应声着,抓住黑暗中递过来的一个小布包,硬硬的两块。 “拜托先生了,要是能脱此难,让琅儿给先生您养老……养老送终……”郑秋怜握着布包的手无力地落在陈守手心,声音愈加虚弱,直至几不可闻。 井中又沉寂下来,只有吴琅轻微的啧啧吸吮之声。 第3章相依为命 第3章相依为命 “哇哇哇~~~”恍惚之间,陈守又听到了吴琅的哭声不断,在深井之中显得十分凄历。 “二夫人?二夫人?”陈守忙又叫道,但却毫无回音,依旧只有吴琅的哭声。 上方小小的圆圆井口透下一线光亮,显是暗夜已过,已到白天,隐约之中,看到郑秋怜躺在泥淖之中一动不动,无论陈守如何摇晃她的腿,都不见丝毫回应。 “二夫人~~~”陈守惨然,知道郑秋怜已遭不幸。 郑秋怜怀中的吴琅吸吮不出奶汁,仍是不住哭泣。 陈守挣扎着从郑秋怜怀里抱过吴琅,勉力轻轻晃动,想要安抚吴琅,奈何小孩子饿了吃不着东西,只会哇哇哭个不停,根本安抚不住。 “哎~~哎哎,有小孩哭。”隐约之中,井口传来有人叫喊。 “赶紧找找……”另外有人应声 “有人来了~~~”陈守听了两遍才勉强听到,赶紧扯噪大喊:“来人哪~~救命啊~~~救命啊~~~” ++++++++ 数十具尸体堆到一起,有吴老太爷的,吴钰的,吴钰夫人的,吴璋的,还有若干丫环和家丁护院,都架到了柴堆之上,其中一些女子明显死前惨遭凌辱,衣着都有些撕裂不整了,也顾不及再清洗整理,看起来吴老太爷一家都已死在这场乱兵之中,无一幸免,惨遭灭门之祸。 好在深秋天气阴凉,三四天了,倒还未曾腐臭。 陈守怀抱刚喝完米粥的婴儿吴琅站在院后荒芜的山脚空地上,旁边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是附近的村民,正是他们等乱兵走后,在深山之中躲了两天才战战兢兢地出来察看,正好听到井中的呼叫,将陈守和吴琅救出来,又帮忙将散落的吴家众人的尸体搬到一起,准备一把火烧掉。 一下死这么多人,想再一个个抬棺入土是不可能了,最好的办法便是一把火烧掉。 至于郑秋怜的尸首,陈守也不好意思再托那些村民费力从井中弄出来,干脆抬土将井填满,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陈先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好心的村民问陈守。 “多谢各位乡亲了,我和这孩子也无处可去,就住在这吴家老宅吧,至少也还有个片瓦遮身……”陈守向乡亲行礼。 “那……好吧,那先生就多保重吧。”乱世之中,村民们除了卖一把力气帮忙收拾一下尸首,其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叹息着一个个离去。 陈守再看了看已烧成一大堆灰烬的吴家一门,叹了口气,蹒跚着往吴家老宅走。 他在吴家当了好几年的教席,吴家长孙吴璋一直都是他教导,倒也熟悉,知道老宅中还有些隐秘之处,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未被乱兵掠走的藏着的粮食衣物和银两。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年近半百的书生,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与其四处飘零,还不如守在这老宅之中,毕竟此处地处偏僻,比之其他地方兴许还能安全一些。 ++++++++ 转眼之间便是两年过去。 这两年之中,中原大地反蒙抗元的浪潮越发高涨,连身处偏僻乡野的陈守都能听到很多消息。 据传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一场大战之后,陈友谅之子陈理回到武昌继位称帝,改元德寿。朱元璋则被百官推举为吴王,发兵武昌,陈理最终带着手下第一猛将张定边出城投降。[史实,见章后注释] 再后来,朱元璋又带兵攻打“东吴王”张士诚,发动平江之战,打了大半年,终于攻入城中,张士诚自缢而死。 再后来,朱元璋又命汤和为征南将军,讨伐盘据浙东多年的方国珍,最后,方国珍也投降了,朱元璋成了中原抗元义军中实力最大的一支。 吴家老宅之中,陈守带着仍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吴琅,艰辛度日。 所幸密室之中的粮食够吃,陈守也不敢随便出门,便在院中角落开了一小块地,自己种上些蔬菜,熬些稀粥也能将将让断奶的吴琅吃饱,偶尔花些在密室中找到的铜钱银两,找乡民买只鸡,或是寻猎户买只兔子,熬碗肉粥给小吴琅补补身体。 一大一小两人相依为命,陈守已将吴琅视如己出。 只是可能当日受难之时,在深井之中冻饿数天,又是深秋寒冷天气,小吴琅的身子明显有些弱。 陈守无法可想,也只能在吴家老宅中找些零散的医书看着,勉力试着寻些草药,煎了给小吴琅喝,再烧些草药水多多擦洗沐浴,好在小吴琅倒也争气,除了虚寒不已,倒也没生什么特别大的病。 熬到至正二十七年年末,吴琅已长到三岁了,老宅院中,陈守拉着吴琅的小手,教着诗词,培养他的语感:“来,琅儿,跟着我念: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吴琅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也听不懂,乖乖地照着念。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飞流击下三千起,疑似银河落九天。” “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陈守又重复一遍。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吴琅懂事地一字一字跟着念。 陈守开怀大笑:“好好好,念得好念得好。” 一老一少正自融融,便只听早已破旧的院门有人敲响:“有人吗?有人吗?吴老太爷在家吗?” ++++++++ 官道之中,数十军士围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往前行进着。 车厢内,陈守靠坐在一个包袱上眯眼假昩,旁边的吴琅则自顾自地坐在地毯上玩耍着一个木头做的玩具。 此行乃是去往南京城,马车又行得慢,约摸须得走两个来月才能到。 车旁护送的军士和陈守说明原委,说他们乃是如今已在中原地区称雄的朱元璋的队伍。至于这一次,则是因为朱元璋早年间,曾受过吴老太爷的恩惠,如今准备登基称帝,特安排了人到这边来寻访当年的吴老太爷,欲图报恩。 却不料吴老太爷因避战祸而举家返回乡下,辗转打听才找到吴家老宅,结果吴家遭遇灭门之祸,只余下家中的西席先生和吴老太爷的二孙子吴琅孤苦度日。 陈守当然不会贸然告诉那些人,吴琅实际上并不是吴老太爷的嫡亲骨血,此事除了吴家主家的几个人,外人都只知吴琅是吴老太爷的儿子吴钰的二夫人所生,自然便是吴家血脉了。 因此上,军士们便接了两人,安排了舒适的马车,要一路护送到南京去。 朱元璋要找的,乃是当年的救命之恩人,他手下的军士向自然不敢对陈守两人有丝毫的怠慢,一路小心护送,安排妥贴不题。 待得这一行车马终到得应天府,朱元璋已在当年正月初四登基称帝,建立大明新朝,定都应天城,故也俗称京师,年号“洪武”,今年伊始便算是洪武元年了。 ++++++++ “禀陛下,蕲州府吴老太爷一家已接至京师,如何安置还请陛下恩旨。”一位侍卫模样的跪伏在地。 前面桌前坐着的是个中年大汉,约摸四十岁年纪,身着明黄帝服,面色威严,手中拿着一份奏章,正是如今的大明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伏在案前的何文灿。 何文灿乃朱元璋义子何文辉的亲弟弟。 朝中的大臣,特别是那些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开国大臣都知道,何文辉乃是皇上打天下时所收的义子,虽然并无显赫官职,却一直长年负责替皇上监临统军诸将,号令明肃,十分得朱元璋宠信,特令其胞弟何文灿入朝听用,在大都督府任指挥佥事,归属都督佥事毛骧管辖。[史实,见章后注释] 何文灿手中掌管着一支精干的人马,这支人马从不上阵前厮杀,反倒是经常做一些斥候的勾当,不仅是打探军情消息,也包括了江湖上的动静,百官的一些动向之类,算是朱元璋手下得力的情报系统干将。 “哦?怎么找了这么久?”朱元璋放下折子,盯着何文灿问道。 “回陛下,自陛下下旨后,微臣即安排人到蕲州府多方寻找,先是找到镇上的吴府,但已人去楼空,空无一人,连守宅的下人都找不到一个。据说是因为蕲州府流兵作乱,到处烧杀抢掠,整个镇子几乎被杀空了。不过臣安排的人多方寻访之后,得知吴家因避战乱,举家迁回了乡下老家,只是谁也不知道吴家的老家在何处,只得在蕲州府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最后才找到吴家老宅。”何文灿回道。 “哦?吴老太爷一家怎么样?都接来了吗?” “回陛下,臣安排的人找到吴家老宅之后,发现吴家老宅被流兵洗劫,吴老太爷,还有其子吴钰,长孙吴璋,两位少夫人,均已死于兵祸,整个吴家只余下吴老太爷的二孙吴琅,还有家中西席先生陈守两人,在吴家老宅之中相依为命,现皆已接入京中。” “只剩下两个人了?”朱元璋惊道。 “是,那吴琅年方三岁,吴家只剩下他一人了。” “哦……唉,这么些年的战乱,中原百姓苦啊……”朱元璋也不禁凄然,叹了一声:“既是只剩下两人了,一老一小,就让他们住在宫里吧,让御用监安排一个小院子,再拨几个宫人过去,好生服侍。” “遵旨。”何文灿叩首。 “还有,去告诉一下中山侯。当年朕与汤和返乡募兵,被孙德崖的大队兵士追杀,幸得吴老太爷收留,才得以逃脱。吴家乃是朕与中山侯的救命恩人,让他也来探望探望。”[史实,见章后注释] “是,陛下。” “还有,查一查洗劫吴家,令吴老太爷灭门横死的,是哪一方的乱兵。”朱元璋又道。 “臣遵旨。” “就这样吧……还有,让你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没有?”朱元璋又问道。 “回陛下,陛下交代让臣留意的人中,有几人已有消息。彭和尚彭莹玉,据说已在抗元之战中战死,其弟子毕凌虚投靠张士诚,也战死了。冷面先生冷谦也战死在汝宁府一带。铁冠道人张中本在我军之中,战死于咱们与张士诚的徐州一战。布袋和尚说不得不知所踪,暂未打听到什么消息。还有青翼蝠王韦一笑,据传轻功盖世,行踪不定,属下实在是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请陛下降罪。” “韦一笑的轻功乃武林一绝,你跟不上不奇怪……周颠呢?” “未有确切消息,不过听说受了重伤,后来传说有人在庐山见过此人,隐居在山里之中。” “仔细打探,务必要有确实消息。” “是!” “杨逍呢?” “回陛下,杨逍接任了明教教主之位,和范遥两人皆在西域光明顶的明教总坛,臣没有打听到他们涉足中原的任何消息。” “还有张……那个张无忌呢?”朱元璋似乎眼中精光一闪。 “回陛下,江湖上打听不到张无忌的任何消息,或许是隐居了,再不露面。” “继续打探,有任何消息及时回报。” “是,陛下。” “嗯。”朱元璋点点头,对于这个义子的能力他还是非常认可的:“先去把吴家人,那个幼子,安顿好吧……去吧。” “遵旨,臣去了。”何文灿恭恭敬敬再一叩首,站起来低身退出御书房。 第4章长在深宫 第4章长在深宫 “看这里,花花看这里……哈哈哈哈。”大明皇宫内院的一个小院,小院的门楣上被陈守钉了块木牌,写着“茗香院”三字,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手拿一根丝线,丝线上吊着一只鲜艳的布老虎,正在逗弄小摇篮中的小婴孩,那婴孩眉清目秀,两只白嫩的小手努力向上伸着,脸上笑开了花。 惹得小男孩也是哈哈大笑。 旁边,正坐着两位贵妇人闲聊,一位身着嫔妃服饰,乃是郭宁妃,大明开国元勋巩昌侯郭兴和武定侯郭英的妹妹,另一位更是衣着华贵,乃是明黄色的皇后衣着,只不过因不是正堂大典,只是日常的常服,颇有些慈爱的脸上略微有些皱纹,正是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原配妻子马氏,原滁阳王郭子兴的养女,至正十二年嫁与时为红巾军将领的朱元璋为妻,朱元璋落魄之时有过“怀饼探夫”之举,二人感情甚笃。[史实,见章后注释] 马皇后一直都是勤俭持家、以身作则的习惯,且性情慈和,而朱元璋则性格刚毅脾气急躁,往往因为下属办事不力而大发雷霆,多少次都被马皇后劝止,减免下属刑罚。满朝文武和身边之人中,也唯有马皇后一人能够在朱元璋暴怒之时进言劝阻,朱元璋非但没有因此嫌弃马皇后,两人感情更是一直和谐,对于朱元璋的后宫,也管理得井井有条,鲜少争宠宫斗之事。 此时,正是郭宁妃带着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朱福贞到茗香院中玩耍,马皇后也是闲来无事过来坐坐与人聊天,较远处则有好几个宫女太监远远伺候,不敢打扰。 陈守和吴琅住在宫内御用监旁边的茗香院中已有好几个月,期间朱元璋过来探望过两次。 朱元璋向陈守询问过吴家灭门的细节,感叹惋惜之余,又看吴琅活泼灵动,甚是喜爱,干脆认吴琅作了个远房侄儿,令吴琅改吴姓为朱,又加了个“文”字,故而以后便叫做朱文琅了。 朱元璋本就有一个亲侄,乃是其长兄朱兴隆之子,名唤朱文正。朱文琅这名字改出来,便很有这么一个“侄儿“的味道了。 这朱文琅小孩儿心性,避难之时在乡村中跑惯了,到了宫中也是管不住地四处乱跑乱窜,宫中人都知道圣上对他另眼相看,也无人去管他。 偏偏有一次遇到了带着女儿在外散步的郭宁妃,也不知是何缘分,刚刚出生几个月的朱元璋第三女,三公主朱福贞一见朱文琅便笑得格外开心,脸上如同开了朵花,喜得郭宁妃后来便好几次专门带着朱福贞到朱文琅所居小院中来,让小名花花的宝贝女儿和“小哥哥”朱文琅好好开心玩耍,自己则坐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史实,见章后注释] 郭宁妃和马皇后关系甚好,后来皇后听说此事,也来凑热闹,闲时聊天,再看两个娃娃互笑,倒也轻松惬意。 至于陈守,一来本就是个教书的书生,有一把年纪了,二来与朱文琅相依为命几年,自然不好将他赶出宫去令两人分离,便也一并住在宫中了。 偏偏陈守画得一手好工笔,尤其是有一次见到郭宁妃在院中逗弄小公主,兴之所致画上一幅细致的工笔画,令郭宁妃喜出望外,喜爱不已。 这一事自然在宫中的嫔妃中传开,连马皇后都听说了陈守的丹青妙笔,弄得陈守已然接了好几位嫔妃要求画像的“劳务”,奈何这工笔画实在是个细活儿,恐怕几个月也画不出来一幅工笔画精品,目下只能先为马皇后作画,此时便坐在屋内,坐在椅上细细地观察院中正晒着太阳与郭宁妃聊天的马皇后。 只是虽然如此,对于已近五岁的朱文琅的功课,却仍是陈守陈退之非常在意之事,早早替朱文琅开了蒙,已学完三字经和百家姓,开始学千字文了。 “小琅子小琅子,过来陪我玩蹴鞠!”院外又冲进来一位八九岁的男孩,却是朱元璋的第四子朱棣。 宫中本就小孩少,八岁的朱棣难得有年纪相近的玩伴,因此也常过来玩,叫着朱文琅陪他踢球,不过小小的朱文琅根本跑不过朱棣,自然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替朱棣检球。 “不去,我要陪花花玩。”朱文琅一个小孩子,虽在宫中,却并不太懂得什么上下尊卑礼数,只是将朱棣也看作一个一起玩的“小哥哥”而已。而宫中服侍之人知道朱文琅身份特殊,倒也无人去和他强调这个,陈守是个性情洒脱的夫子,连私自给嫔妃画像的事都干得出来,更想不到去教朱文琅这些。 “棣哥儿,你琅弟弟要陪你花花妹妹玩呢,你自个儿别处玩去,别又惹哭妹妹了。”旁边的马皇后见状发了一声。 朱棣正是马皇后所出,听母亲这么说,哪敢再吭声,便冲着朱文琅一叉腰:“你不遵本帅号令,小心本帅军法伺候。”神气活现地撂下一句立马转身,溜出院子到外头找侍卫陪他玩蹴鞠去了。 ++++++++ 站在不远处的御用监的管事太监陈汉仁,见此一幕也是不禁会心一笑。 陈汉仁是个四十来岁的太监,据说是洪武初年之前便入宫当了太监,归属御用监,因年岁较大,加上身子骨一般,被指当了个小管事,管着七八个小太监,也算个中等职分,兼负责茗香院这边事务,宫中之人怜他年纪大资格老,都称他一声仁公公。 陈汉仁忽地眼角余光只见院外一道人影闪过,微微偏头瞅见郭宁妃和马皇后闲聊正欢,无暇他顾,朱文琅陈守两人也是各忙各的事,便一声中吭地悄悄退出了茗香院,来到院外,沿着一条小路不紧不慢地转过一座小假山,四下望望只觉悄无人影,顿时紧赶几步,转到一处更为偏僻的屋后角落,见一位普通侍卫模样的人正等在那里。 “有什么消息?”陈汉仁刚一站定便急急问道。 “禀大长老,二长老传来消息,陶安的事已经办好。” “好,告诉二长老,小心谨慎,切莫露了行迹被人察觉。咱们的仇,得慢慢报……”陈汉仁言辞间十分郑重,方才在茗香院中的谄媚笑容已是丝毫不见。 “大长老,二长老说此次乃是请的高人用的天下一等一的奇毒,任是天下名医,也只会判诊陶安乃是病亡,绝不会泄露丝毫痕迹。”侍卫低声应道。 “嗯,侍卫这边情况如何?”陈汉仁突又问道。 “禀大长老,目前进展顺利。上官雷对我日益信任,二长老送进来的几个小辈,我也会慢慢安插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冯奎,你曾是恨元的属下,虽说离军多年,但也算是曾经的老兄弟。咱们多年布局,好不容易慢慢将咱们的人安插到朱明朝廷的各个地方,一切小心从事,切莫轻举妄动,以免泄露消息,非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能不说的消息都不要说。”陈汉仁点点头。 “是,大长老。” “上官雷那边,你先尽量取得其信任,需要有所动作时我会告诉你。” “是,大长老。”侍卫恭敬道。 “嗯,总之,你这边也是,二长老那边也是,等我消息,一切谋定再动。”陈汉仁方才略微放心,沉吟片刻道。 “是。”侍卫拱拱手,转身匆匆离去。 陈汉仁也连忙转身,刚刚转出僻静之处,脸上重又荡起了和善谄媚的一丝微笑。 ++++++++ 与此同时,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却是地坐在御书房中,手里正拿着一片奏章折子静静观看,桌子对面则坐着几位大臣,分别是韩国公李善长,翰林学士宋濂和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刘基,另有太子朱标也侍立一旁。 “陶安这本草本时务十二事,实是见解深刻,真是为我大明呕心沥血,可惜天不假年,可惜了……”朱元璋叹道。[史实,见章后注释] 刘基拱拱手:“陛下,江西省参知政事陶安,博闻强记,学识渊博,与臣和韩国公一起等册定律令,议定礼制之时更是有大功于我大明,不愧陛下曾赐有‘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之语,只是毕竟文人身体不健,隐有顽疾实非罕见,据说也有名医救治,实是无力回天,陶公年纪已近甲子,并非早夭,还望陛下节哀,莫以此动情伤身,也免陶公泉下不安。” “唉,拟旨,陶安之死,实乃我大明痛失肱骨良臣,朕当亲致祭文,遣使吊唁,谥封陶安为姑孰郡公,对其子加以封赏,好生抚慰。”朱元璋往龙椅上一靠,叹然抚须道。 “臣等遵旨。”李善长等三人齐齐站起躬身。 ++++++++ 宫墙深几许,春秋不知年,岁月如梭,转眼之间已到了洪武四年,三岁入宫的朱文琅也已年至七岁。 长朱文琅五岁的朱棣嫌朱文琅年纪太小,早已提不起闲玩的兴趣,却对武功军阵之事十分热切,大多时候喜欢和宫中侍卫们磨学武技,又缠着一些经常入宫奏事,曾经战功累累的大明名将讨教兵法,尤其是与洪武二年不幸早逝的鄂国公常遇春并称大明军中两大“军神”的魏国公徐达,经常在御书房奏事之后,便被这小子缠上小半个时辰问东问西,便已很少来朱文琅的茗香院玩了。 而徐达看到这皇四子朱棣如此聪明上进,钻研阵法兵事,也是备感欣慰,无论朱棣问到什么,皆是倾囊相授。只是此事自然是早就向皇帝朱元璋汇报过,得到了圣上准许的旨意。 至于小公主朱福贞也已四岁了,因在襁褓中便与朱文琅相得,此时哪怕是穿得如何富贵娇嫩,也总是拖着鼻涕当了个拖油瓶,随时随刻地跟在朱文琅的屁股后边,若是哪一天被孙宁妃留在宫中不见朱文琅便要哭闹不已,弄得孙宁妃总是带着小公主过来茗香院玩,马皇后与孙宁妃性情相近,也是来得比较勤,至于其他嫔妃,私下里总说朱文琅非皇家血脉,完全就是山野中捡来的野孩子,嫌其出身低贱,基本不会来此逗留。 “琅哥哥,我要,我要,琅哥哥,琅哥哥~~”小公主朱福贞跟在朱文琅屁股后边一边跑一边大叫,追着要朱文琅手里的小风车。 “来来来,咱们漂亮的公主妹妹,琅哥哥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朱文琅停下来,转珠子一转,逗着小公主朱福贞道。 “好好好,我要看戏法,我要看琅哥哥变戏法。”朱福贞拍手叫好。 “来,看好了,琅哥哥能把这风车变到天上去,信不信?”朱文琅扬了扬手中的小风车。 “好呀好呀,让风车飞上天……”朱福贞满眼希冀地看着。 “来,看好了哈。”朱文琅举着风车,手往脑袋后面一伸,顺手将风车插到脑袋后边的脖领子内,不让朱福贞看见,作势将手向天上一扬。 朱福贞见朱文琅手中的风车果然不见了,好奇心大盛,急忙抬着头努力地在天空中寻找,却见蓝天白云,哪有风车的影子? “风车去哪了?”朱福贞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 “飞到天上去了啊,飞远了,不见了。”朱文琅一本正经道。 “那快让风车飞回来。”眼见着自己还没玩的风车不见了,朱福贞赶紧拉着朱文琅的衣角求道。 “飞远了,飞到天上去了,回不来了。”朱文琅还在逗她。 “我要风车,我要风车回来,琅哥哥快让风车回来。”朱福贞略憋了憋,终于忍不住大哭。 “好好好,公主妹妹,那你去找你母妃娘娘,还有皇后娘娘,向她们好好磕个头,恭恭敬敬问她们好,跟她们请安,风车就回来了。不许哭,再哭就成鼻涕虫了,就不好看了,不是漂亮的小公主了哈。” “真的吗?”朱福贞一边哭一边问。 “当然了,琅哥哥还能骗你吗?快去快去。”朱文琅催促道。 旁边看热闹的郭宁妃和马皇后笑得前俯后仰。 却见朱福贞哭滴滴地跑到郭宁妃和马皇后面前,便真的要跪下磕头。 “好了好了,咱们的花花磕完了,快去,找你琅哥哥要风车去。”马皇后一把搂住朱福贞,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擦满脸的眼泪鼻涕,哄道。 朱福贞果然又哭滴滴地跑到朱文琅面前:“琅哥哥,你快让风车飞回来。” “好,妹妹你闭上眼睛,数个一二三,风车就飞回来了。” 朱福贞果然抹着鼻涕闭上了眼睛,举着白白嫩嫩的小手指,认认真真地数了三个数,睁眼一看,果见面前朱文琅的手中拿着漂亮的风车。 “看,琅哥哥没骗你吧?”朱文琅一本正经道。 “嗯,谢谢琅哥哥。”朱福贞的眼泪还没擦干,却已破涕为笑,接过风车,脸上绽开了花。 “哈哈,真是只小猴儿。”马皇后看着这情形直乐。 在宫中,在其他服侍的宫女太监眼里,朱福贞便是一位血脉高贵的皇家公主,服侍起来战战兢兢,唯恐不周,不让做这不让做那,生怕磕着碰着。 也就是朱文琅,将朱福贞当作自家小妹妹逗着玩,常与其玩耍得不易乐乎,所以朱福贞每日都要来到朱文琅的茗香院,乐此不疲。 “花花小心,小心摔着。”孙宁妃眼见正在院中乱跑让风吹动风车叶子转着的朱福贞,在一旁轻喊,却只是站着不动,满面笑容地望着女儿。 旁边的陈汉仁依旧如几年前一般微笑侍立,只是这几年他办事得力,也升职了,从管事升为御用监的副领事。 “文琅,文琅。”茗香院的屋内传来陈守的声音。 “哎,来啦。”院中的听到声音,扔下仍在喜滋滋玩着风车的朱福贞,转身进屋:“怎么了?老陈头?” “臭小子,没大没小。”陈守照旧含笑轻斥一句:“你过来,替我将这幅庐山图补完。”说罢指了指桌上的画。 这两年,陈守有意识地教朱文琅丹青,年纪小小的朱文琅倒是觉得很快,一两年下来已是有些功底,这幅画并非宫中的妃子要,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想拿去作为寿礼孝敬父亲,并不当紧,陈守这才有意让朱文琅来将剩下的画补完,以便技艺有所增进,哪怕是实在给画坏了,大不了再花上大半天重画一幅便是,并不打紧。 “行行行,您老人家老胳膊老腿的,小子我来孝敬。”朱文琅嘴中口花花,却是捡起画笔,不过一会便将这幅庐山观瀑的水墨图补完。 “臭小子别给我捣乱哈,别又把你小时候的那个‘朝辞白帝彩云间,日照香炉生紫烟。但使龙城飞将在,一行白鹭上西天’写上去了,这画我得送人的。”老夫子生怕朱文琅调皮捣蛋,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啦知道啦,小时候乱说的,你都挂在嘴边八百年,我听着耳朵都生茧子啦。”朱文琅嘻笑道。 “琅哥哥,琅哥哥。”院中的朱福贞又在大叫了。 “来啦来啦。”朱文琅看一眼,扔下笔,便又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守看着桌上补完的寿松图,拈须微笑,默道:“还行,这小子,这丹青倒有些天赋。” 第5章书阁得经 第5章书阁得经 “小高子,过来。”这日,朱文琅在院中闲来无事,眼珠子一转,叫过跟在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小高子也才十四五岁,刚刚净身入宫不到一年,被副领事陈汉仁指给了朱文琅,令他随时跟着服侍。因与朱文琅年岁相差不算太大,两人甚是相得,与其说是主仆,还不如说是玩伴,几天下来便被精灵古怪的朱文琅摆弄得唯他之命是从,无论是陪着瞎闹,或是瞒着陈守老夫子干些什么坏事,都成了理所当然的“帮凶”。 “哎,小主子。怎么了?咱们上哪玩?”小高子冲过来点头哈腰。 “我去文渊楼看书去,老陈头那找我有什么事的话,你给我打个埋伏。” “又去文渊楼啊?”小高子苦了脸。 “不去那去哪?老陈头那全是些四书论语之类的,难看死了,文渊楼里有好多话本故事,比那些孔子孟子什么的好看多了。”朱文琅甩了个白眼。 “那是那是,那小主子要是看了什么好的故事,也给小高子讲讲呗。”小高子一脸的谄媚。 “美死你,看你的表现了。”朱文琅坏笑道。 “小的一直都是尽心服侍,保证给小主子打好埋伏。”小高子点头哈腰:“老夫子那边,小主子就放心吧,有事我应着。” “行,好好盯着,我去了。”朱文琅转身就没影了。 朱文琅跑到文渊楼,远远便见有两名太监守在楼前,见着朱文琅过去,便如没看见似的,任他进去。 朱文琅却也不着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把扔到右边那个太监手中:“赏你的。”说罢一闪身便进去了。 倒不是说文渊楼可以随便进,奈何之前朱文琅曾在马皇后面前求过,马皇后看他小小年纪想看书,自是喜欢,早已支使宫女和大太监通报过,因此朱文琅这可是身负“皇后懿旨”的,经过了正规途径,哪是那些小太监能挡得住的? 况且朱文琅在宫中混了这么些年,性格又跳脱,早就和大大小小的太监侍卫混得烂熟,还时不时地在御膳房里偷些糕点点心之类的“赏”给太监侍卫,人缘极好,大家都知道他“背景深厚”,有了懿旨自然无人再敢拦他,任他自由来去。 只是文渊楼朱文琅虽然随便进出,但要将楼中的书拿出来却是犯了宫规的。只是小猴儿性格的朱文琅哪会怕这些?早就曾偷偷将书藏在衣中带出来看,看后再还回去,看门的小太监哪还会每次再给朱文琅搜身,只要手中未从楼中拿书出来,自然是睁一眼闭一眼,只作不知。 ++++++++ 文渊楼中,朱文琅正坐在地上翻看一本《易说》,右手还忙不停地拿着一小碟子点心往嘴里送,就听门外小高子又叫了:“小主子!夫子说叫吃饭了。” “你跟老陈头说一声,我这有点心呢,不吃了,让他自己吃,我那份也送他了。”朱文琅头也不回,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他的《易说》,感觉脚边似乎踢了个东西。一会就听见小高子嘟哝着回去了。 直到夕阳照进文渊楼,朱文琅才伸伸快要僵硬了的腿,拍拍饿得有点难受的肚子想要站起来,眼角似乎看到书架子下有个小木盒。朱文琅擦擦眼睛,仔细打量一下,原来还真是有个满是尘土的木盒藏在书架下面,大概是小高子叫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脚踢了一下露出来的。 朱文琅好奇心起,伸手把木盒子掏了出来,吹吹满布的灰尘,灰尘差点进了眼睛,朱文琅忍不住“呸”了一声。 盒子不大,暗红色的木头,一点也不起眼,不过明显能看出上面的花纹雕得非常精致,显然年代已久。上面挂了把铜锁。 朱文琅精神大振,这盒子藏得这么隐秘,一定有什么好东西。便十分想打开看看。不过平时和侍卫们玩的时候就听说不少机关的故事,据他们说,有些隐秘的东西为了不让别人随便打开,往往都安装了机关,如果贸然打开,射出几支毒箭、或是钻出几条毒蛇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指不定弄得“阎王多个小鬼,钟魁多道大餐”,本少爷我得小心点。 朱文琅想了想,只要不打开,先把这锁弄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皇宫里除御准带刀侍卫外,可没什么人有什么刀器,最后多也就把水果刀小剪子之类,管不上用,先不管,明天弄到开锁的东西再说。朱文琅重又把木盒塞回书架下面藏好,准备回去想办法。这文渊楼除了两个照看烛火打扫灰尘的小太监之外,没有皇上旨意也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倒是不怕被别人拿走。 回到茗香院,朱文琅就东张西望地琢磨着有啥东西可拿来开锁的,找半天也找不着啥入眼的器具,心想:“唉,要是有把刀就好了。”猛地心头电光一闪,“有了,到御膳房偷把菜刀不就行了?”心头主意打定,吃过饭喝了药便假装上床睡觉。他知道陈老夫子年纪大睡得早,睁着眼听得隔间呼噜声响起,便偷偷穿衣起床。这种事朱文琅早已干过,他曾半夜偷偷起来去逮耗子吊在宫女床边把早起的宫女吓个半死,此时自然驾轻就熟。 刚出茗香院,便听暗处有侍卫喝问:“什么人?!” “我。” “哦,琅少爷,这么晚去哪?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又逮耗子吓人?”朱文琅一听就知道是湘西谭家的“螳螂刀”谭文,一个二等侍卫,那是老熟人了,早见识过他以前的“劣迹”,知道这家伙啥鬼都能搞出来,也不以为意,甚至还帮过忙替朱文琅逮过耗子,见他半夜出来自然毫不见怪。 “没事,去御膳房偷点吃的,饿了!” “哈哈,琅少爷好兴致,给我也拿点如何?”谭文见惯不怪,反倒开起玩笑,不过神色间却没有半分对着半个皇亲国戚的味道,朱文琅也没把这当回事,平日里反倒是和侍卫们勾肩搭背的来得开心畅快。 “呸!美得你!等着!”朱文琅笑骂。转身往御膳房走去,看那样子哪像是个去偷食的?比白天还悠闲得心安理得。 “吱——”推开御膳房的门,朱文琅便朝着刀柜摸去。这儿也是他常来的地方,闭着眼都能摸对地方,本来皇宫御膳房里到晚上刀具规定得上锁的,不过他可清楚得很,御膳房管事老牛头这家伙从来就懒得锁,把柜门一关了事,指不定啥时候主子半夜想吃东西,时时都用得着的,锁来锁去太嫌麻烦。 御膳房里的刀具全是上好的王麻子,还都带皮套,有专门的磨刀太监,自然都是把把精光雪亮的上好钢刀。朱文琅摸了几把试了试,挑了一把称手的,连着皮套揣进怀里。“用一天就还回来,不一定发现得了的。”朱文琅心想,他还是特意从备用刀里摸来的,天天在这儿转来转去,自然心里有数。出门时又顺手偷了几块点心,还得应付应付谭文不是? 天一大早,朱文琅便急不可耐地揣着刀到文渊楼去,门口太监见到他依旧行礼,他也照旧摆摆手眼都不斜地进去了。 一进门,急急上楼把木盒子掏了出来。使菜刀去切那铜锁,王麻子刀果然利索,没费多大劲就把铜锁切断了,不过就这么打开朱文琅可不敢,曾听一些侍卫讲故事说是江湖上有好多恶毒的机关暗器之类,说不定这盒子里就装着一个钟魁,等着把小爷当下酒菜呢。 好在他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根长长的细绳子,绕过横梁绑在锁扣上,把盒子用几把椅子夹好,躲在一排书架后使劲一拉,居然没费什么劲拉开了,也没见什么短箭毒雾地发出来。 “呸,害得少爷我费这么大神!”没有短箭让朱文琅颇为失望,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悻悻地走到木盒边。只见木盒里空空落落的,除了一本书什么也没有。 “书页上有毒!”朱文琅又心生奇想。想一想,把内衣脱下来扯破了包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把书拿了起来。 书面上写着几个小篆字,幸好朱文琅跟夫子学了一小段时间的金石刻印,对篆字并不陌生,还总算认得。 “《周天养生篇》?这是什么玩意?”朱文琅心中一阵失望。 “什么破书?藏得这么严实?不对,说不定有藏宝图什么的!”朱文琅心中突又是一阵兴奋,他平日里和那些侍卫们天南海北聊天聊多了,听到不少什么藏宝图武功秘笈之类的故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侍卫编出来哄他这小孩子玩的,毕竟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时候一看这本书被藏得严严实实,不由自主地便想到那上头。 朱文琅小心翼翼地打开《周天养生篇》,只见第一页写着:“易者,天地之谐也,阴阳之和也。道者,天地之规也,阴阳之通也。两仪四象,八卦混元,五行阴阳,调息之数……” “原来是本易经,呸!这也要藏得这么密,真是有毛病!”朱文琅气愤不过,肚子里把藏书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这阵子正在看易经,倒是也可以看看。随意翻翻,易经八卦说得不多,倒有一大半是在教人怎么调息如何聚意,回头再看开篇总论,似乎是一种益寿养年的健身功诀,据称习之心清气爽,百病不生,乃道家无上修身妙诀。朱文琅本来就对道学兴趣颇浓,认为道家那清静无为随缘自在的境界很合自己的性子,故近来也看了不少书。只是这养生篇似乎兼具道家和易经两重路子,合二之一变成一种修身调息之法了。 尤其是书中还配有不少图画,都是画的一个人做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姿势,身上则浅浅地画有线条。线条看不懂,但这些姿势倒是新奇。 朱文琅越看兴致越浓,不知不觉地坐在地上把书翻了个通遍,这养生篇本就一两万字而已,共分十三章,除总论外,余下十二章一章比一章艰深难懂,调气法门愈加复杂,文字愈加艰涩。 据总论中言道,需真正读懂照做贯通前一篇时才可照做后篇,朱文琅倒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头到尾读了个遍,翻到最后一页合上全书,才透了口气,内心中居然感到一丝失望:这并不是什么珍藏典籍,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笈,仅是一本养生气诀而已,通篇说的什么养气怡神,戒骄戒躁,须得万法自然,方可神游物外,身心俱轻,虽说涉之易经和道藏而让朱文琅有点新鲜,却远远没有武功秘录或者银票让他更来得激动。 随手放在一边,才发现不知何时包着手的内衣早已脱落在地,“啊哟!糟糕,万一书页上有毒我岂不已呜乎哀哉了?”急忙看看左右手,未发觉任何异状,也未觉任何不适,这才放心。 小高子又来叫吃饭了。朱文琅赶紧收拾一下局面,把椅子摆回原位,把木盒往书架下一塞,又拿起那本《周天养生篇》才想起忘了把书放回木盒了,一时不及再放回,略想了想,随手塞入衣中,急急忙忙回茗香院吃饭去了。 临走还不忘把菜刀也收拾好揣入怀中,这刀可得找机会放回,要不让老牛头发现少了把锋利的菜刀,刀乃凶器,那还不得把皇宫搜个底朝天? 也是活该朱文琅鸿运当头,其实这本《周天养生篇》乃是一本道家无上养生练气修真内家秘诀,本为道家前辈高人华山陈抟老祖所书,为道家武学至宝。 这《周天养生篇》的特点便是深扎根基,由道家所悟的天人合一之理入手,调息运气,将底子打得十分扎实。只是见效先慢后快,修习前两章时除了觉得身轻体健之外,几乎平平无奇,到了第三章方才体内生息,开始有了些许的内力,越修习到后边则越快,且因基础打得极牢,内力浑厚无比,若是修习到最后两章,体内内力将会积累得惊成骇俗,罕有敌手。乃是一门不弱于佛门《易筋经》的绝世功法。 奈何世人皆心思浮躁,急于求成,便是因为这《周天养生篇》之“见效先慢后快”的特点,后世道家子弟由于一味看重武学招数,对此一门绝世内功却知之了了,逐渐被后人忽略,仅仅视之为道家平常养生健身功诀,之所以保存至今,不过是因其为道门前辈师祖的亲书手迹,因此妥加保存而已。 明初年间,洪武皇帝朱元璋刚刚建朝,但毕竟天下初定,各地战乱仍频,残兵盗匪更是层出不穷四下为祸,蓬莱山一带便有以“顺天王”赵瘸子为首的贼盗为患。 当时真武观的观主雪松子怕在战乱中丢失此前辈手书遗稿,将其置之入木盒,偷入皇宫内的文渊楼中,藏于书架之下。 本待想在战乱止息后再回来取回,岂知雪松子回到观中之后,真武观在乱兵匪祸中焚毁,雪松子武功不高,亦葬身火海。 真武观中余下的弟子只道此书早已焚于战火,反正也不过只是前辈真迹,虽弥足珍贵,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说几声“可惜了”,也不以为意,未加仔细寻找。 如此一来,世间再无一人知这本养生篇藏于何处。那日若不是朱文琅无意中踢中木盒,此养生篇尚不知何日才得重见天日。 ++++++++ 朱文琅回到茗香院,吃过饭便又回到御膳房,看老牛头做菜。 这老牛头六十来岁年纪,年轻时乃江南名厨,烧得一手好浙菜,当年便是郭子兴将军家中主厨,很早就跟着皇上朱元璋,为皇上做菜近二十年了,本是眼高于顶之人,只是年纪渐老,喜欢朱文琅活泼可爱,不时给朱文琅做点好吃的点心,或是偷尝尝皇上的菜,让他享了不少口福。 老牛头看朱文琅过来,喜道:“小猴子,又来偷吃了?今儿个这桌你可不许动啊,那是皇后娘娘宴请大臣的,出不得漏子,想吃一会单给你做。” 朱文琅笑道:“老牛头,不用啦,我只是来逛逛,看看有啥新鲜玩意。我要吃也偷别的吃,不会动这桌让你惹祸的。” 一声“老牛头”三字让老牛头哈哈大笑,这宫里也就皇上皇后和朱文琅敢这么叫他,要是别人,他准得扑上去给对方一锅铲子,非让对方叫他“牛管事”不可,连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高诵都不曾这么叫过他,可见他对朱文琅可是喜爱之极。 朱文琅趁着老牛头不注意,偷偷把刀放回原处,掩好柜门,拿了块小点心,打个招呼就出来了。 “好啊,小猴儿又偷嘴呢?”刚出御膳房,后边传来一阵朗笑。 “嘿嘿。”朱文琅一听就知道是马皇后,转过身来讪笑几声,居然连脸都不曾红一下:“皇后婶子,我没动你的菜呢,就找老牛头要了点点心。” 这一声“皇后婶子”百分地接地气。 朱文琅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陈守偶尔和朱文琅说起平民百姓亲戚之间的关系称呼,说是侄儿该称叔叔伯伯的夫人为婶子,小小年纪的朱文琅便记住了,后来见了马皇后开口就叫了一声皇后婶子,听得马皇后一愣,平日里听别人恭恭敬敬地叫皇后皇后的都习惯了,这一声“婶子”听得倒觉十分新鲜有趣,止住了大太监的呵斥,任朱文琅混叫,便就这么叫了下来。 再后来朱元璋听马皇后提起此事,也是哈哈一笑,他本就是草根出身,朝堂之上有皇家威仪,但私底下却没那么多的规矩讲究,挥手不理,倒是由得朱文琅这顽皮稚子张口乱叫起来了。 于是,朱文琅便成了皇宫之中唯一一个敢当着面叫马皇后“婶子”的人,甚至连在朱元璋面前都是如此叫,太监大臣们得了消息自也不敢再去说,只有胡惟庸叨叨过一句便也罢了,任由这乡野小子胡闹,再如此下去,只怕哪一天朱文琅还会把“皇上老叔”这种大不敬的称呼叫出来。 “呵呵,早知道你就会偷嘴,这回被我抓着了吧?还好你没动,你要动了,看我不打烂你的小红屁股。”马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嘿嘿嘿嘿。”朱文琅嘿笑几声,有意绕开话题:“皇后婶子,那我读书去了哈。” “哟,这会还能想着读书?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只怕是躲着我着急玩去吧?呵呵,去吧去吧,我可懒得拴着你这小猴崽子。”马皇后哪会不知道朱文琅的品性?笑道。 朱文琅哪还敢回话,早等着这句话,马皇后声音未落便早已跑开了。 “哈哈哈哈,这小猴崽子。”后边传来马皇后的大笑,连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也是抿着嘴偷笑。 第6章紫萱玉珮 第6章紫萱玉珮 且不提朱文琅便如此日日胡闹地在皇宫之中厮混,反正年纪还不到十岁,虽不是正经皇亲,住在皇宫之中却也无须忌讳太多,更何况他这跳脱的性子,和太监侍卫们混得烂熟,御用监御膳房之类的地方也是常来常往,有马皇后这么包容着,实在是一片自由自在的天地。 只是虽说生活无忧无虑,但朱文琅的身体却是一般,也许是因为幼小遭难之时,在那深秋深井之中冻饿了数天,虽有母亲郑秋怜尽心抱着护暖,毕竟在襁褓中受了阴寒,体中便有了些阴虚之症。 陈守自己也只觉总是体寒,腿脚时时感觉麻木,此前在吴家老宅中与朱文琅相依为命之时,也顾不得这些,如今入了宫,反倒觉得日见严重,每日早晨起来都觉得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没有知觉,丝毫动弹不得。只能自己搓揉半天才能慢慢缓解,下得床来。 好在入了宫之后条件好了,陈守老夫子请太监陈汉仁仁公公帮忙,找了太医院的御医,讨要了一个草药沐浴的方子,又托着仁公公和一些侍卫买了药,时不时地熬了药水替朱文琅洗澡,同时也用滚滚的药水泡脚,以图慢慢消弥两人体内的虚寒。 这日,陈守又在茗香院的屋中摆弄草药,准备给朱文琅泡煮沐浴用的药汁,仁公公从院外进来:“夫子,夫子,这草药可还有缺?若是不够,咱家再着人去太医院讨要……” “够了够了,不缺什么,多谢仁公公照应了。”陈守连忙转身拱手,清瘦的脸上胡子一动一动。 “瞧您说的,咱家干的不就是伺候主子的活计嘛。这琅哥儿可是皇上的侄儿,说到天那也是咱们这些宫里人的半个主子,这不都是该当的嘛。”陈汉仁习惯性的谄媚笑容满面,一转眼,却见桌上随意地摆着块土黄色的玉珮。 “哟,夫子,这玉珮可是易碎之物,赶紧收好别给摔碎了,可怜见儿的。”陈汉仁拿起玉珮略看了看,扯着公鸭嗓子对陈守道。 “唉,看老朽糊涂的,拿出来忘了收着了,多谢仁公公。”陈守连忙接过玉珮。 “夫子,我看这梅花鹿玉珮倒是个稀罕物,特别是这上边有些紫色,正好雕成梅花鹿身上的斑点,十分精巧,这是家传的宝物吧?”陈汉仁似乎非常随意地问道。 “这个啊,是文琅他娘留给他的,他还小,我替他收着,等他长大了再给他。”陈守一边用布包着玉珮一边道。 “琅哥儿的娘?琅哥儿原来姓吴,他娘姓?”关于朱文琅原来是朱元璋恩人吴家的遗孤,自朱文琅刚刚入宫便负责照料的陈汉仁自然知道他们的来历。 “哦,他娘姓郑,唉,也是个苦命人啊,兵灾死了,死的时候,文琅还吃奶呢。”陈守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又回忆起了不堪的往事。 “那夫子您忙,要不,我着人去叫琅哥儿赶紧回来沐浴?” “那多谢公公了,这小子野得厉害,不玩累了不肯回来。”陈守拱拱手,继续摆弄地上的草药。 “您忙着,忙着。”陈汉仁的公鸭嗓子说了一句,快步走出茗香院,眼睛朝某个方向一扫,低垂的左手暗中微微做了个手势,自己则转身朝僻静处走去。 转到一个假山后边的无人角落,稍等片刻,一位年轻的侍卫也静悄悄地走了过来:“大长老。” “你即刻想法给二长老传个话,让他即刻想办法联系到定边将军,让将军无论如何暗中来应天府一趟,我要见他。”陈汉仁的语低沉中有些急促。 “是,大长老。”年轻侍卫一拱手。 “去吧,此事务必速速办好。”陈汉仁挥挥手,转身走开,神情肃穆,眼中一抹复杂之色。 ++++++++ “定边将军,多年不见,这些年可好?”应天府城内一个偏僻的破旧小院内,陈汉仁刚进院,便见院中石桌旁坐着一位身着寻常百姓破衫的大汉,身材魁梧,但却精神颓弱,眼神不振。 那大汉张定边闻言站起身来,似乎早已知晓这次来见的人是谁,恭敬一拱手:“见过军师!” “往事不堪,为免不小心惹祸,现在大伙都叫我大长老,军师二字将军不用再提了。”陈汉仁叹了口气,走到石桌边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将军这些年可好?” “唉,不用提了,自从理公子投降了朱元璋,被封归德侯,咱们大汉朝也就气数尽了,咱们这些旧人,还能如何?”张定边叹道。 “归德侯,嘿嘿,归德侯。”陈汉仁喃喃一声,拿起杯喝了一口:“将军不是和理公子一起归降的吗?至少也能当个一军之帅啊,怎么如今散居乡里?”关于张定边的情况,二长老自然是和陈汉仁汇报过,因此知道大概情形。[史实,见章后注释] “我不愿替朱元璋带兵打仗,朱元璋又担心我在理公子身边不妥,他接了理公子到应天府,我自然便须得自己住在乡下,也免得朱元璋顾忌,连累公子。如今我住在乡下,那地方官都有监视我之责,哪里都不能去,连这次来应天,都是偷偷过来的,不然便被官府发觉了,会连累公子的。” “那以后呢?将军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打算?朱元璋已成大气,大明朝都建朝四五年了,早站稳了,大汉朝气数尽了,还能有什么指望的?” “将军就不打算再出来了?” “不想动了,而且一身的伤病,也打不动了。”张定边叹了口气,又倒了一杯茶喝。 “也好,既是如此,也就不勉强将军了,只望将军保重身体,咱们几十年的故人本就不多,能多留一阵便多留一阵。”陈汉仁点点头。 “多谢军师……不,多谢大长老体谅。”张定边抱拳拱手。 “慢来,这次我找将军,乃是另有一事想请教将军。”陈汉仁淡淡道,似乎仍是当年几十万大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筹谋全局指挥若定的“镇军之心”。 “大长老请说。”张定边望着陈汉仁道。 “我记得鄱阳湖一战,主公罹难后,我安排将军带着理公子和主公的郑妃回武昌,后来一直没有听到过郑妃的消息,她如今如何了?” “唉。”陈汉仁的问话一下子勾起了张定边当年苦难的回忆:“当年有朱老贼的兵马追赶,我只顾着护着理公子,结果慌乱中半路上郑妃跌下马车,不及救援……” “你可知当时郑妃腹中已有了主公的遗腹子!”陈汉仁咬着牙森然道,语气冰冷。 “我知道,我知道。”张定边喃喃地点点头:“但实在是顾不及了,当时情况太过紧急,护着理公子平安返回武昌才是第一要务。那郑妃,唉,兵荒马乱的,一个弱女子,还怀了几个月的孩子,只怕是早已罹难了……” “唉……”陈汉仁知道张定边说的是实情,也只能慨然而叹。 “是我对不住主公,没有保住主公的遗腹子。”张定边默然,一仰头将手中的茶一口喝干,重重放在石桌上。 “郑妃腹中的小公子,可能还活着。”沉默半晌,陈汉仁突然低声道。 “什么?!”张定边闻言突地站起身来。 “将军,坐下,你先坐下。”陈汉仁抬手虚按。张定边怔怔地看着陈汉仁,慢慢坐下。 “此事我还在进一步确认,因太过敏感,无法直接打听,只能慢慢旁敲侧击,方才能最终确认。但至少,那孩子身上有紫萱玉珮!” “主公给郑妃的紫萱玉珮?”张定边惊道。 “是,那玉珮乃是土黄中带有若干紫色斑点,雕成梅花鹿形状,天底下不可能再有第二块一模一样的玉珮。”陈汉仁点点头。 “那郑妃……郑妃如今怎样?”张定边定定神问道。 “郑妃几年前就死了,将玉珮留给了小公子。如果那孩子真便是主公的小公子,那他如今也算是父母双亡了。”陈汉仁叹道,不过转念一想,无论朱文琅是不是陈友谅之子,也都是父母双亡了,因为吴太爷家也灭门了。 “那现在?” “此事我还须得仔细验证确认。不过如果真的确认是主公的遗腹子,张将军,我想麻烦将军一件事,也算是求将军为主公最后再尽一回忠。” “军……大长老请吩咐。”张定边定定神,恭敬拱手。 “若真是小公子,我想请将军暗中留在应天,将你那身剑法教予小公子。”陈汉仁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定边。 “此事不用多说,若真是小公子,那是因为我当年未能完成军师所令之事,让小公子遭此大难,无论有何差遣,定边皆无不从命。” “好,那将军暂且回去,等我消息,一旦消息确实,便烦请将军费心了。”陈汉仁挥挥手。 “定不辱命!”张定边坚决应声道。 “好吧,我现今藏身朱元璋的皇宫之内,出来一趟十分不便,便不虚留将军了。若有消息,我会着人通知将军的。”陈汉仁站起身来。 “是,军师!”张定边如同多年前般拱手弯腰行礼,似乎在向这位一直还在坚持要为陈友谅报仇,为大汉朝效命的军师致敬。 ++++++++ “皇上驾到——”茗香院外,突然传来随侍大太监高诵的吆喝声。 茗香院中的陈守、朱文琅,还有陈汉仁等几个正在这边忙乎着的大小太监,闻声顿时呼啦啦地一片跪倒一片,而朱文琅还是被陈守一把硬拉着跪下来的。 “既然张恭清手不干净,他也就没资格当这重庆知府,朕眼里容不得沙子,谁要给朕乱伸手,朕就砍谁的脑袋,惟庸,即刻下旨,着即革职拿问,命朱守仁就地正法行刑,也给重庆的百姓出口恶气。”朱元璋的声音传过来,显然是一边说一边朝这边走。 “丞遵旨。皇上体恤百姓,明见万里,实是重庆百姓的洪福。只是张恭清一杀,重庆知府便空了下来,却不知令何人接任?还请皇上示下。”这是胡惟庸的声音。 “嗯,你上次不是提到过重庆县的知县有个叫秦昌德的官声还不错吗?” “是,皇上,那秦昌德乃是洪武元年的进士,补缺后在重庆任上已做了三年了,官声尚佳,听说还有百姓送过万民伞。”胡惟庸回道。 “那就是他了,一并下旨。”一边说一边迈进大门,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小猴儿,又在调皮什么了?……夫子快请起。小猴子,你也起来吧。” 正是大明朝开国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身后还紧跟着三人,一个是贴身大太监高诵,另两个却是魏国公徐达和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再往后一点,便是一大队跟着伺候的太监宫女,其间还有一位花白长髯却是面色红润满头乌发的武夫,腰悬长剑,朱文琅认得那是宫中侍卫统领上官雷。 朱文琅一直便是调皮猴性子,便是见了皇上也是嘻皮笑脸,朱元璋话音未落,他便已起身,听皇上问话,便道:“皇上老叔,老夫子教我念书呢,我可没玩。” 得,这回是真真实实将“皇上老叔”四字叫出来了。 “琅儿无礼!”陈守刚站起来,又大惊跪倒,嗑头道:“请圣上恕朱文琅大不敬之罪。” “夫子快起来,恕什么罪啊,不过就是小孩子的胡闹嘛?皇后都是他婶子,朕可不就是他老叔吗?小猴子没叫错,夫子你起来吧起来吧。”朱元璋心情甚好,哈哈大笑。 “小猴儿,你说你学书,朕考考你,你要答得好,朕有赏!”朱元璋转头对朱文琅笑道。 “请皇上老叔出题。”朱文琅小大人般一抱拳。 “哈哈,瞧这小子。”朱元璋指着朱文琅转头对徐达大笑,又回头道:“行,那你将李青莲的《将进酒》背来听听!” “背完有赏赐吗?”朱文琅问道。 “你先背,背完了再说!”朱元璋一板脸。 “背就背嘛。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朱文琅吐了吐舌头,只好背将下去。 其实他也不是背不来,李白这诗味道挺合着朱文琅的性子,第一次读了就很喜欢,朱文琅看两遍便已熟记了,此时只是天性使然,故意捣蛋而已。 “……与尔同销万古愁!” “好,不错,我家允恭比小猴儿还大一岁,现在还背不全呢。”旁边的徐达拍手凑趣。 “还是陈夫子教得好,皇上圣明,文琅小小年纪确实聪明伶俐。”胡惟庸不动声色地拍马屁,他并不清楚实情,只道朱文琅真是朱元璋的远房侄儿。 胡惟庸最大的本事便是无论碰上什么事,到他嘴里都能说得十分入耳动听,不是圣上英明就是天降祥瑞,总能令这位洪武皇帝龙心大悦。 不过不知为何,朱文琅总觉得这胡惟庸的笑容有些假,看起来不自在,不太喜欢他,也许只是因为朱文琅喜欢顽皮胡闹,对胡惟庸这种酸溜溜的文人并不感兴趣,才会有这种感觉而已。 “好!背得好!有赏!”朱元璋也是心情大畅:“小猴儿你说,想要什么赏?” “琅儿慎言!”旁边的陈守生怕朱文琅童言无忌,又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低声警告。 “我……皇上老叔,皇宫里就这么大,听说宫外头特别热闹,没事的时候我能不能出去玩玩?”朱文琅稍一迟疑,舔着脸透着巴结的笑。 陈守在旁无可奈何地摇头。 “哈哈哈,这皇宫是个大笼子,把你这小猴儿老关着也确实闷坏了……朕准了!宫禁之前,你可以随意进出,那个你们……”朱元璋大笑着招招手。 旁边的陈汉仁忙过来应声:“奴才在。” “陛下,这是御用监的管事陈汉仁,茗香院这边便是归他管辖。”旁边的高诵连忙告诉朱元璋。 “你们……你们着人跟着文琅,别让人给欺负了他。”朱元璋一指朱文琅。 “恐怕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旁边的徐达补刀,他可知道这朱文琅的猴性儿。 徐达乃大明军神,性子直爽,动不动就开怀大笑。 徐达虽自洪武六年开始便长期留守北平,但也是经常要回京述职的,作为朱元璋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登基之后唯一还称之为“兄”的亲信臣子,回京之时便经常陪着朱元璋在宫内聊天走动,自然是早就知道朱文琅的来历,很喜欢这小猴儿的。 朱文琅也很喜欢徐达那种爽朗的性格,见了几次便熟悉了,缠着他讲军中故事,还喜欢揪徐达那下巴的大胡子,有时便直接叫他外号“徐大胡子”,这外号乃是朱文琅专门给徐达取的,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朱文琅一个人这么叫他了。 “哈,这倒也是,你们可得看住了他,别让这小猴儿随便惹祸,真要犯了律条,那也是要打板子的,朕也保不住他。哈哈,走,今儿个这么走走,倒是畅快。”朱元璋大笑起身,转头往院外走。 “恭送陛下。”陈守等人又连忙跪倒,朱文琅又被陈守拉着跪下。 高诵等三人及一大队的服侍太监连忙跟上。 第7章大街断案 第7章大街断案 大明洪武五年正月二十三,天降大雪。 御书房中,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太师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等散乱地坐在椅上,太子朱标站在一侧,大都督府指挥佥事何文灿则在桌前恭恭敬敬低头站立,前面则是坐在书案后看折子的洪武皇帝朱元璋。 “归德侯多大了?才20吧?”朱元璋随口问道。 “回陛下,归德侯乃至正十一年生人,今年二十一岁。”何文灿躬身道。 “还是个小娃娃,说几句牢骚话,打什么紧?……不过,他身份敏感,就怕有心人撺掇,他爹死在我手里,朕也不忍心看他没了下场。” 胡惟庸微微曲身:“陛下宽宏,实乃百姓福份。” 朱元璋微一沉吟:“把他送到高丽去吧,让纱罗王好生待他,远离一些心怀不轨的小人,对他也好。”[史实,见章后注释] “遵旨。”李善长欠身道。这种事的安排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刘青田怎么样了?”朱元璋放下折子突然问道。原来经常来御书房参与议事的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刘基,字伯温,青田县南田乡人,一般都被称为“刘青田”,前一年被朱元璋赐归乡里。[史实,见章后注释] “回陛下,刘中丞回乡养病,终日不出,偶尔出门做些田间杂活,未有特别之处。”回复的是何文灿。而其余几人也知道何文灿负责监察百官动向,见惯不怪,一语未发。 “唉,伯温他身体不好,又是个疾恶如仇的性子,得罪了太多人。让他歇歇身子也好,过两年再叫回来参与政事。” “嗯,青田先生之于政事,还是十分熟稔的,老臣也十分佩服。”李善长抚须道。他虽然与刘基有些矛盾,但绝非生死大仇,再说也并非那种落井下石的小气之人,知道朱元璋对于他和刘基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此时自然要体现一下自己的肚量。 “好了,归德侯的事就这么办吧。散了吧。”朱元璋挥挥手。 “禀陛下,还有一事请陛下允准。”李善长身为韩国公,整个京城的御林军名义上皆归他管辖,见缝插针地补充一句。 “何事?” “宫中侍卫不足,须得加补。侍卫统领上官雷报了一份名单上来,共计四十五人,皆已认真核查过来历,其中有二十六位皆是多年跟随陛下征战而死的将士的遗孤。” “哦?”朱元璋对于一直跟随自己的下属都是十分关心的。 “是,比如牛城,年十六,其父便是陛下身边亲随牛奔之子。”[史实,见章后注释] “牛奔?嗯,朕想起来了,是朕的亲卫,鄱阳湖一战中死战不退,若不是他死命挡着张定边,那一仗恐怕朕少不了受些伤……确是忠勇之士。”朱元璋点点头。 “其他还有若干,也皆有相似情形。”李善长躬身道。 “嗯,这些将士跟随朕出生入死的丢了性命,留下子嗣确须好好照看。此事令上官雷看着办即可,妥为安置。” “遵旨。”李善长又一躬身。 “就这样吧,都退了吧。”朱元璋扬扬手。 “遵旨。”众人齐齐起身,拜倒退出。 ++++++++ “不知公公将我带到这偏僻之处,有何见教。”宫中一处僻静小院的屋中,桌上摆了两杯茶,一边坐着一位太监服饰的中年人,另一位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着侯爵服饰,疑惑地看着太监问道。 “归德侯真的不认识我了?”陈汉仁盯着陈理的眼睛。 “这……还请公公指教。”归德侯陈理又仔细盯着陈汉仁看了一眼,仍是满眼有疑惑,不知自己为何定要认识这位大明皇宫中的太监。 “理公子,我是徐东彬。”陈汉仁又盯着看了一会,才慢慢道。 “军师!”陈理大吃一惊,一下站起,他怎么会不认识这位跟了父亲陈友谅十余年,倚为左膀右臂,被称为“镇军之心”的心腹谋丞?“这……这这……” “是,我入了宫,当了太监,没了胡子,又过了这么多年,公子自然认不得老朽了。” “那……那那……军师为何入宫?是为父亲报仇吗?”陈理了解徐东彬,自然马上反应过来。 “公子是否也还有为父报仇之念?”陈汉仁喝了口茶。 “唉……”陈理腾地一下坐了下来:“大明已建朝,圣上势已大成,大汉朝早已亡了,我还能做什么?” “……公子,这些年我也时时留意公子,也了解公子的品性,知道你再无报仇之念……唉,算了,也不勉强公子了。” “我……” “公子,京师是个大旋涡,时时刻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公子。公子去了高丽也好,至少也能当个平安富家翁……为主公报仇的事,就让我和福贵恨元他们来做吧。” “他们……他们都还好吗?”陈理迟疑一下问道。 “都还好,我和他们都还有联系。这些琐事,公子就不用操心了。今日朱元璋接见公子,估计很快就会让你动身去往高丽,公子你……你就安心去吧。”陈汉仁叹口气道。 “我……多谢军师了。” “公子不用多礼,主公待我等不薄,这些都是我们兄弟几个应尽应份的。”陈汉仁的口气平静而冷淡。 “那……那今日军师特意带我过来,方才还特意带我去那个什么茗香院转一圈,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那是?”陈理方才还有些心中疑惑,此时得知陈汉仁的身份,才知陈汉仁特意带他去看朱文琅,必定别有用意。 “他……算了,公子且先去高丽安顿,我也会安排人暗中照应公子。至于那个小男孩,回头我再给公子书信告知吧。” “哦……”陈理满心疑惑,但在徐东彬面前却已不敢再多问。 当年在军中之时,陈理还小,而徐东彬却是跟随在陈友谅身边,指挥数十万大军之人,陈理本就有些怕他。 “走吧,公子入宫,时间长了不方便,这便送你出宫去吧。刘某祝公子一路平安。” 陈汉仁站起身来,走到陈理身前,伏身拜倒,郑重地重重叩了一个头。这个叩头,也算是他作为臣子,向主公嫡子的最后恭敬和告别。 “军师……”陈理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抬起双手,却又不知到底该不该扶。 “走吧。”陈汉仁也不待陈理来扶,径自站起身来,转身便朝外走去。 ++++++++ 应天府史称金陵,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命刘伯温等卜地测算,“定作新宫”,觉此地乃“钟阜龙蟠”、“帝王之宅”的风水宝地,便征发军民工匠二十万人,填燕雀湖“改筑新城”,历时一年建成内宫,雕梁画栋,壮丽巍峨。[史实,见章后注释] 朱元璋大悦,入住新宫,建都应天,至今已有数年,下辖上元、江宁、溧水、江浦、句容、溧阳六县。数年之间,应天府商贾日多,百姓乐业,四方纷聚,眼见得这都城已是初具气象,日渐兴旺。 新宫,百姓又称皇宫、紫禁城,开六门:正南午门,东南左掖门,西南右掖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正北是北安门。 东华门外有座果仙桥,相传张果老曾骑驴经过,故名。 果仙桥是个热闹的所在,来来往往的小商小贩,挑着担,吆喝着从这头走过那头,又从东边走向西边。桥头东边的徐记胭脂铺还不时地进进出出几个漂亮的小姐丫环。 朱文琅斜靠在桥边的镇桥石牛上,很惬意地随意嚼着一根芦草,百无聊赖懒洋洋地四下张望。突地听到不远处似乎发生什么事,一时间就围上了一大群人。 朱文琅小孩子心性,好奇心大起,有热闹哪能不瞧?连忙跑了过去,见几十个看热闹的密密地围了个严实,朱文琅一看,一低头,矮下身子,居然从围观众人的腰下边钻了进去。 被围着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那年轻人文士打扮,正胀红着脸伸着双手和那老的抢着一个绣花钱包,那老者一边使劲往怀里抢一边大声嚎叫,显是十分可怜:“抢东西啦!抢东西啦!救命啊!快来人啊。” 围观的人纷纷正指责那个年轻书生。 朱文琅正自莫名其妙之间,忽听得人群外有人喝道:“干什么干什么?让开!快让开!”只见人群让开一条道,挤进来两个差役样的人,前头那差役手握腰刀,进来便神气活现地撸着袖子道:“出什么事了?是谁在这闹事啊?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谁敢当街闹事?” “老爷,老爷!”那老者松开抓着荷包的手,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朝着那差役连连磕头:“老爷,老爷一定要替小老儿作主啊,老爷。” “怎么回事?”见有人朝自己磕头求助,那差役似乎觉得大有光彩,连忙问道。 “老爷,他!”那老者指着那年轻人哆哆嗦嗦道:“他,他抢我的银包啊,老爷。” “嗯?”差役斜看了一眼年轻人:“你抢老人家的钱包?” “不……不是……”那年轻人脸涨得通红,指着那老者吞吞吐吐道。“这……这是我的银包。” “你的钱包?”差役嘲笑道:“你是说他来抢你的?就他这模样,你说他来抢你的钱包?你也得编得让人相信啊?你说谁会信?” “就是,肯定是他抢人家的,居然还反咬一口。” “把他抓到衙门里去!” 围观的众人也纷纷指责插言。 那年轻人的脸涨得更红:“不……不是……真的是我的银包……荷包是我娘子替我绣的……” “胡说,这荷包是我女儿给我绣的。”那老者愤怒地站了起来,指着年轻人道:“你说是你的,那你说,钱包里有多少银子?你说!你说不出来就是假的!” “是啊。”那差役一听有理,转头对那年轻人问道,手里掂着荷包一抛一抛,离朱文琅的鼻头都只有半尺来远:“你说是你的,那你说说,钱包里有多少银子?” “十……十来两吧,我……我不……我不知道。”年轻人更结巴了。 那年轻人明显是个书生模样,正所谓“君子不言利,君子远庖厨”,年轻人根本就不清楚具体数目。 “我的银包里一共是十四两银子,两锭五两的大银,一块三两,还有一块是一两的,另外还有几个铜板!”老者则自信地大声报出数目。 那差役打开银包一看,那老者说得一分不差。 “看你还敢狡辩?”差役得意道:“走吧,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吧?老头,来,这是你的,还给你了。”说罢便将钱包往那老者一抛。 老者眉开眼笑地接住:“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等等!”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孩童的叫声。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中间朱文琅的头上。 “把荷包给我瞧瞧?”朱文琅啥场面没见过,哪会像一般百姓家的孩子一样怯什么场?依旧是昂着头看着那差役。 “滚滚滚,小屁娃娃屁事不懂,鼻涕都擦不干净,乱搀和什么?回家找你娘吃奶去!”那差役正自高兴呢,不防冒出一小孩来,看样子居然还像是不服自己的处置,要拿荷包去看,不耐烦地连连摆手。 “你叫谁滚呢?瞎了你们的狗眼,居然敢这么说我们少爷?不想活了你们?”旁边又一个声音响起。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瘦瘦的小伙子,衣着虽普通,却是整齐干净异常,看面容十几岁,声音又尖又细。 “看我不告诉你们郭应龙,一个个都扒了你们的皮!” 那郭应龙乃是应天府的府尹,正是这帮京城差役的顶头上司,主管官员。 那差役和旁人一惊,十四五岁的小高子个头已比得上成年,一般长这么高的男孩已经开始变声,但小高子的声音却是又尖又细,明明便是太监的那种特别的公鸭嗓子声音。 如今这应天府可是大明朝的都城,时不时能见到操着这种嗓音的太监在街上走过,神态语气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这太监可是谁也惹不起的人物,他们都是宫里的人,洪武皇上身边的近侍,谁能知道他们和哪位朝廷重臣交好?谁知道会不会是皇上宠信的内侍?若是得罪了他们,指不定哪天就被衙门里的人逮去,放到牢里关你到死。 人群登时散开了些,空出了中间一块地盘,两个差役连忙陪着笑对来人道:“想必这位是宫里人,小人有礼了,小的们不敢得罪公公啊。” 那年轻人鼻子一哼:“哼,得罪了我倒没什么,不过居然敢这么说我们少爷,我看你们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算了算了,小高子,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那个荷包。”一边站着不动声色的朱文琅突然开口,登时把周围的人都吓呆了,未料到方才这个说话的小娃娃,穿得普普通通实在说不上什么光鲜,身上还沾了些泥灰杂草的不起眼,居然会是什么少爷,连宫里的太监都称他一声少爷,这会是什么来头? 一想到方才自己居然还骂人家是什么“小屁娃娃”,那差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双眼发直两腿发软。 还是另一个差役知机,连忙从还在那儿发怔的老者手上把荷包一把抢了过来,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朱文琅手上,陪笑道:“公子爷恕罪,是小的们长了双狗眼,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得罪了公子爷,还请公子爷饶了小的们。”说罢一下拜倒。 先前那个骂人的差役也是急忙拜倒在地不住磕头。 “行了行了,起来吧,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只是有点奇怪罢了。”朱文琅一摆手,接过荷包闻了一下,又走到那年轻人身边,抽着鼻子使劲闻了几下,再走到那老者身边绕了一圈。 众人看他行动奇怪,都只是远远围着看热闹,却也没人敢出声说话。 “你是干什么的?”朱文琅突然开口问那老者。 “我……小人……小人……没……没干什么……”那老者脚一软,跪倒在地。 “没什么,好好说,你做什么营生的?”朱文琅一笑。 “公子爷饶……饶命……草民……草民……草民是城外的农户,住在城……城外的七……七里庄。”那老者哆哆嗦嗦道。 “你呢?”朱文琅转头问那年轻人。 “回……回小公子,小人……小人家里是开药材铺的,不过学生今年要……要参加乡试。”那年轻人也有点结巴,仍是一脸通红。 “公子就公子,加什么小字啊?”朱文琅一笑,心中暗道。回头便冲着那老者道:“你家是种地的,荷包里居然能有十来两银子,日子过得不错啊,你发什么横财了?够你家吃一年大白米饭的钱,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带着上街来?是天上王母娘娘扔宝贝正好砸在你头上了?还是你在你们家地里挖着聚宝盆了?再说了,你一个种地的,一天不是土就是粪,身上戴的荷包怎么还会有一股子的药渣味儿?” 那老者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连忙磕头:“是……是是,是小的糊涂,小的混蛋,小的猪油蒙了心,是小的想赖这位公子爷的荷包,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说,你怎么知道银包里有多少银子?”朱文琅一板脸。 “是是是,小的之前跟着他……跟着这位公子爷看……看到他买首饰,露……露出来的。”老者不住磕头,老老实实坦白道。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老者仗着年老人怜,故意抢人的荷包引起争执,大伙都受了那老者的愚弄,还以为是那年轻人抢他的荷包。 众人不禁蠢蠢骚动,有人大叫:“打死他!”“打死这老不死的,老骗子!”“送官!送官!” 朱文琅忙举着双手示意安静,此时众人都已折服他的聪颖,又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很快便安静下来。 朱文琅将荷包递给那年轻人,拍拍仍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差役:“行啦行啦,起来吧,两位老哥,剩下的是你们的事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去吧……以后别狗眼看人低,看着穿得不怎么样的,就不把人当回事了,总有你们的吃苦头的一天……小高子,走了。” 说罢拍拍双手,一扬手,招呼着小高子,挤出圈扬长而去。 众人纷纷让道。 那两个差役自然是打拱作揖地相送,回来立马变脸,再将那老者带回应天府衙门不提,不过这老头这次害得两位差役大哥受了如此惊吓,还差点得罪了贵人,自然恐怕是免不了要吃点苦头的了。 第8章绝世轻功 第8章绝世轻功 大街上当着这么多行人出头断案,大出风头,朱文琅心中颇为得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朝前走。 他在宫里玩厌了,便喜欢偷偷摸摸地溜出宫来玩,反正上次在茗香院已得了朱元璋允许出宫的圣旨,谁能管谁还敢管这只能称呼马皇后“皇后婶子”,称呼大明洪武皇帝“皇上老叔”,脱了绳的小猴儿?自然是睁一眼闭一眼地随他出入,只要不是关了宫禁锁了宫门之后进出就行。 陈汉仁作为负责茗香院的太监头儿,心中也另有打算,不会去管他。 朱文琅向朱元璋说是要出宫玩,除了贪图大街上的热闹,其实心中还是有其他打算的。 他和宫中的侍卫们学了那么多招式,自然是需要多加练习,可若是在茗香院里练,一方面嫌陈老夫子抓着他念书,另一方面也怕那些侍卫们看到了,笑他招式稚嫩武艺不精,因此早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自己练武。 可皇宫之中毕竟到处都有侍卫巡视,实在不便,若能自由出宫,到京师偏僻之处寻个合适的所在,岂不是无人打扰? 应天府作为大明京师,热闹繁华,但毕竟战乱过去没多少年,还是有许多十分偏僻之处的。前几日他到处乱逛,顺着一条小沟,着意寻找,果然便在宫外向东三四里之处寻到一片小河边的树林,平日里人烟稀少,少有人经过,中间有块稍大的空地,正好习武。 于是朱文琅便几乎每日都到此处练上一两个时辰,为了练习暗器,还削了块木头,做了个木头人,挂在树枝之上当作目标,兜里揣着百十来颗围棋子当暗器打着木头人玩。 这日,在大街上当完“断案神探”的朱文琅,便又来到那树林之中。却发现吊在树上的木人头上居然被人用木炭把眼睛鼻子头发描了个乱七八糟,斜眉歪眼的似乎在做鬼脸。 这小木人是朱文琅自己所做,因为好玩,还用笔墨颜色把眼眉鼻嘴给画出来了。 朱文琅跟着陈老夫子学丹青,画功不弱,自是画得栩栩如生,此时木头人却被人用黑炭笔一顿乱描,不但多了几道胡须,而且眉毛也被描长直达耳后,嘴巴上还添了几颗大黑牙,最可恨的还在两眼之间又画了第三只眼,成了个怪模怪样的二郎神。 “谁这么不长眼,坏了少爷我的木人?”朱文琅愤愤地自言自语。 “小子,骂谁呢?小心蝠爷我给你两大耳瓜子。”不远处树上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把朱文琅吓了一跳。 “骂你怎么了?我画的好好的木头人,被你弄成了个丑八怪,呸呸呸,快出来,让我揍两下出出气。”朱文琅气不打一处来。 “想揍我?臭小子,你武功不行,野路子,连我的影都找不到,还说揍我?先能找着蝠爷我再说吧。”还是那懒洋洋的声音。 对方刚刚开口,朱文琅已向声音来处扑了过去,几个晃身,已扑到树下,抬头一看,树上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声音却从身后三丈处的树上传了过来:“喂,臭小子,蝠爷我在这呢。” “我就不信抓不到你!”朱文琅恨恨地又转身朝身后扑过去。 “嘻嘻,这世上还没人能追得上蝠爷,臭小子你再试试?”扑到树下依旧人影皆无,声音又到了朱文琅右侧三四丈处。 “我就不信了!”朱文琅好胜心起,又扑了过去。 如此三番四次,无论朱文琅如何加快,两刻钟过去累了个满头大汗,连个人影都没摸着。 “追不上!不追了。”朱文琅泄气地往地上一坐,歇几口气,掏出口袋喝了几口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原来是几块从御膳房偷来的点心零食。 “什么好东西?给蝠爷也来点。”衣袂之声还未听见,朱文琅身边已坐下一人,一把从朱文琅手里把纸包抢过来,抓了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咦,味道还不错。” “废话,这都是宫里皇上老叔吃的东西,能差得了?”朱文琅没好气地说,这才定睛打量身边之人。 只见此人头发花白,是一精瘦老者,却是长得尖嘴猴腮,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身上的衣衫虽称不上褴褛,却也是脏兮兮的,正自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 朱文琅本就性格顽皮,加上年纪不大,还没这么多防人之心,虽见对方来去如电,却也没把他当坏人,小孩心性,一伸手又去抢点心:“喂,你抢东西啊?我拿来的,给我留点!” “追着我就还你!”老者嘻嘻一笑,身子一闪便躲来了,手还在拿着点心不住往嘴里塞。 “追就追!”朱文琅脚下一点,又扑了过去。 只见那老者左躲右闪,虽不像方才一样只闻人声不见人影,只是在朱文琅眼前三四尺处晃荡,却是如泥鳅一般来去如电,朱文琅明明看着如在手边,却总是差了半尺错过去,连老者的衣袂也没摸着。 “打着也算!”朱文琅轻喝一声,掏出口袋中的围棋子,施展暗器手法,往老者打去。 “嘻嘻,行行行,暗器打着了也算你赢!”老者嘻嘻一笑,一闪身便让过两粒棋子。 朱文琅抖擞精神,双手不停,接连不断地打出,到最后几乎是一把一把抓起就乱洒,转眼之间百十来颗棋子尽数打完,洒了一地,却是分明看到没有一粒沾到那老者的衣角。 “算了算了,算你厉害,少爷我不陪你玩了!”朱文琅赌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了好了,小子,蝠爷给你留一块。”老者依旧是嘻嘻一笑,收住身形,走到朱文琅身边也一屁股坐下,将吃剩下的纸包又递给朱文琅。 朱文琅一把接过,拿着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将纸一扔,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老头,你轻功很好啊,教我行不行?” “你小子的轻功是野路子,追不上我的。”老者笑嘻嘻地说:“想当年蝠爷我轻功天下第一,六大门派都摸不着我屁股。” “还天下第一,吹吹吹,法螺吹破天。”朱文琅冲着他吐着舌头做鬼脸。 老者也不生气:“小子,你没学过轻功吧?看你这样子就没拜过师。” “那你当我师父呗,把你这手轻功教我。” “美的你臭小子,蝠爷我从来没收过徒弟,也不想收,太麻烦,我还得找人呢。” “你轻功这么好还找不到人?” “你知道什么?我找的是我们教主,他武功天下第一,就是躲起来了,我找了十多年了,连根毛都没找到。” “你找人就找人,找毛干什么?怪不得找不到,你这老头太笨蛋了。”朱文琅捉弄地笑。 “臭小子,你想找打啊?这么损你蝠爷?”老者蝠爷自然知道是小孩捣乱,哪会跟他一般见识?只是一扬手做势要敲朱文琅的头,朱文琅一缩躲了过去。 “喂,福爷,你干嘛叫福爷?你很有福吗?都瘦成人干了,没见你福到哪去啊?”朱文琅年小贪玩贪闹,继续故意捉弄。 “臭小子你懂什么?想当年蝠爷可是四大护教法王之一,青翼蝠王的名号,江湖中响当当的字号,武林中人闻风丧胆。”蝠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只不过干瘦的脸形,两撇山羊胡子,再加上那副公鸭嗓子,总让人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蝠王?老蝙蝠?嘻嘻,还真有点像……”朱文琅看看韦一笑的脸,他自小长在宫中,哪会听到过明教四大法王之一,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名头?自然毫不以为意,哈哈一乐。 啪地一声,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笑什么笑?得叫蝠爷!” “行行行,蝠爷就蝠爷,赶紧的,教我,把你那轻功教我。” “不教。”韦一笑摇摇头。 “不行,你吃我的喝我的,就得教我轻功。”朱文琅拿出缠侍卫教功夫的手段。 “我哪吃你的喝你的了?”韦一笑一瞪三角眼。 “刚才那点心不是?”朱文琅强词夺理。 “这……”韦一笑哭笑不得,不过他也不是真和朱文琅较真,否则一个身起,朱文琅连他影子都摸不着,多半还是和朱文琅这小孩子在逗着玩:“那我也教不了你。” “哪有教不了的?推三阻四的,亏你还活这么大,胡子这么长,头发这么乱,眼睛这么小,嘴巴这么歪……” “臭小子,还这么损我!”韦一笑又是一巴掌搧过去,朱文琅又是一缩躲了过去。 “就得这么损,老蝙蝠,谁叫你不肯教我。”朱文琅狡黠地一笑。 韦一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拿这调皮小子没法,只得耐下心来解释:“不是我不肯教你,我看你的内功路子和我根本不是一回事,还是个小雏儿,我这轻功你学不了。” “内功?是不是这个?”朱文琅从怀中掏出那《周天养生篇》来:“老蝙蝠,你给看看,这本《周天养生篇》,我练了好几个月了,感觉也没什么用,你帮我瞧瞧,到底是不是个好东西?” “叫蝠爷!什么老蝙蝠?蝠爷我年纪一大把了,尊老爱幼你懂不懂?”韦一笑白了朱文琅一眼,接过《周天养生篇》翻了翻。 “嗯,这是本道家的养气功诀,瞧不出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吹得还挺神,不过这世上吹牛皮的事多了去了……嗯,看这运气之法,中正平和的,你拿着练没什么毛病,练吧。”韦一笑将书扔回给了朱文琅。 这《周天养生篇》本就是套由浅入深、深扎根基、见效极慢的功法,文字间自然说得平平无奇,纵是后几章提到了练成之后的绝高威力,却也被韦一笑以为是书中吹嘘,竟是瞒过了韦一笑这老江湖,只道是本无甚稀奇的普通道门内功心法。 “要不,老蝙蝠你练出来给我瞧瞧?看看到底怎么个好法?”朱文琅将书在手中翻来翻去,试探道。 “蝠爷我练不成。呃。”韦一笑打了个饱嗝:“武林中各家有各家的密法,学了这门就学不了另一门,这功法和我练的差得太远,我要练这个,非得走火入魔了不可,除非我自废武功从头再练……不过臭小子你倒是可以练,反正你也没学过别的内功。” “那老蝙蝠你把你的内功教我不行了吗?”朱文琅有些奇怪。 “我的内功有些邪性,当年要不是教主帮我消了心火,我早被心火烧死了,风险太大,太大,不行,不行。”韦一笑迷糊中一个劲摇头:“不过你以这本道家的功法为基,我这轻功倒是可以学一学。”韦一笑斜一眼道。 “行行行,能教就行,老蝙蝠,大不了以后我多带点好点心来孝敬你,够意思吧?” “臭小子,几块小点心就打发我了?想当年……” “别想当年了,有御膳房的点心吃就不错了,老蝙蝠,你就知足吧。”朱文琅涎着脸嘻嘻一笑。 “臭小子!”韦一笑指着朱文琅哭笑不得。 “那我练这个什么养生篇的内功,老蝙蝠你指点指点没问题吧?”朱文琅又问道。 “这……”韦一笑有些迟疑。 “呸,还老江湖呢,还绝顶高手呢,连我个小孩子练内功都指点不了?”一会时间下来,猴精的朱文琅已经摸准了韦一笑的习性,故意激他。 “那有什么不行的?这不都画有运气经络吗?有什么问题就问,蝠爷我点点你。”韦一笑果然受不得激,一口答应。 “行,那就说定了!”朱文琅计谋得逞,心中偷笑。 ++++++++ “老陈头,给你,你要的词林考证。”朱文琅叫着陈守,扔过去两本书。 这书又是陈琅从文渊楼里偷拿出来的。陈守现在也知道朱文琅有马皇后的“特旨”可以进出文渊楼。那文渊楼乃宫中藏书之所,真不知里边有多少难得一见的珍版典籍,陈守自己进不去,便怂恿着陈琅帮他偷拿出来,看完再还回去。这点小事对于朱文琅来说还不是小事?能哄得自己这位师傅高兴,纵上偷上一百本也不在话下。 将书扔给陈守,朱文琅闪进自己的屋中,他得看他偷拿出来的《周天养生篇》。 为替朱文琅医治寒毒,陈守自己读过几天医书,对于经脉穴道有所了解,顺便也教给了朱文琅,因此这《周天养生篇》中所提到的经脉穴道名称,以及图画上画的经络线条,朱文琅是看得懂的。 只是朱文琅翻开此书,却见全篇除教人如何调息养生之外并无一招一式,而文字间也仅以养生修身为要义,一丝不提其修成之后的效果,只叙说该调息之法习之得当可以养生延年,身轻体健。也不知为何这本书会如此郑重地放在一个小盒内,藏在文渊楼的隐秘之处。 对于这些修练朱文琅实是兴趣不大,只不过书中那些图画动作奇特,往往将自己的手脚扭成一种奇怪的角度,据书中所说是为了保证运气通畅,调节呼吸。 朱文琅试了一下,实是难以做到,有时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这下激起了朱文琅的好用之心,还非得想办法做到不可了。 如此跟着图形练了几个月,大部分的动作也都差不多了,但却并不如书中所说的会有一丝暖和的感觉沿着图上所画的经脉线路全身流动。 但朱文琅并不灰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游戏一般,只顾着照做便是,至少做了之后往往觉得神清气爽,疲劳尽消,这倒也不错。 只是这般心态练法,却正好暗合了这《周天养生篇》的主旨。 这《周天养生篇》乃道家无上真功秘诀,只是因为其兼收道藏黄老之说和易经阴阳之理二者之长,开篇总纲中便有云:练时需时时禀呈逍遥自在之念,无妄无欲,无索无求。 此等说法与习武之人的勤学上进之心刚好相悖,初练之时进境极慢,故不易有成。 好在朱文琅乃独自修练,加之年纪幼小,生性散漫随意,以好玩之心练之,根本不知内力为何物,自也毫不知觉,一丝不急。朱文琅似练似不练的,刚好与秘诀主旨相合,因此初练一月之余便有明效。精神比平日里好得许多。按理京城里入夏天气炎热,若是往年间早已易感疲惫,至少在玩闹一身透汗后也会想歇歇,可近来每天因为练功少睡半个时辰,日间居然精神极好,任他朱文琅如何顽皮胡闹亦无疲劳痕迹,依旧精神奕奕。 这《周天养生篇》共分十二层,初始二层皆是调理健身的,自第三层起才初涉内力调息,故朱文琅除了觉出神清气爽外,并无其他异样,也无半分内力。 只是这《周天养生篇》乃是道家无上修身功法,朱文琅心态又十分契合,虽无内力进境,但因此而修习韦一笑的轻功,却是体健身轻,进步神速,弄得韦一笑惊喜莫名,心中一个劲地感叹,感叹自己似乎无意之间捡了个宝贝。 ++++++++ 第9章静水微澜 第9章静水微澜 侍卫属大内亲军都督府管辖,专门护卫内宫安全。侍卫总头领乃是一品侍卫“雷霆剑”上官雷。 侍卫的品级分为一至五品,总头领副总头领为一品侍卫,统管宫中侍卫数百人,分为数个侍卫队,其头领为二品侍卫。再往其下便是普通侍卫了,中间又根据武功高低、功勋大小或职司重要性区分,分为了三四五三个品级,也是为了在侍卫们中间能够有个竞争,或有时作为奖惩的手段。 这侍卫的品级乃是单叙的,与朝廷官员的品级并不等同,因此这侍卫总头领最多也就是个办差的差使,并非与朝廷一品重臣或是各国公爷平级,不过因驻守大内,乃是天子近臣,若论与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亲厚信任方面,便并非品级所能代表的了。便以这宫中侍卫总头领,一品侍卫“雷霆剑”上官雷为例,虽一直谨守本份,从不在政事上插一言,但朱元璋对其的信任却是许多国公重臣都是比不上的,日日守在身边,护卫自己与宫中嫔妃皇子的安全,若非朱元璋对他绝对信任,绝不至于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他的手上。 还有一个副总头领,何文灿,不过据说那何文灿还兼着别的职份,也极少来宫中侍卫房,只是挂了个名而已,朱文琅并不熟识,只是见过几面罢了,平日里大多还是和侍卫们在一起玩闹。 只是听侍卫们平日里闲聊说起那何副头领,都略有些瞧不起的神色,好像是说那何文灿只是个武官,顶多比寻常人更为孔武有力而已,却是并不会什么武功,只不过是和洪武皇帝朱元璋有些什么瓜葛才当上的这个副总头领,侍卫们都有些看不起他,只是服总头领上官雷的管束,何文灿也知趣地并不来管这些宫中侍卫大爷们,久而久之,大伙都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位侍卫何副总头领的存在。 众侍卫们除了护卫大内,成天无所事事,加之朱文琅活泼胡闹,便也乐意与之嘻耍,玩笑间小猴儿朱文琅吵着要学功夫,便也教个一招半式,只不过只教招式,至于各人不传之秘自然是秘而不宣,也只是胡闹好玩而已。 几年下来,朱文琅便囫囵吞枣地尽自学了个胡天黑地,什么谭家腿,谢家刀,八卦掌,东一招西一式地乱七八糟凑了个成百上千招,连当侍卫总头领的上官雷也被他缠着教了几手剑法,总练得忘了吃饭,每回都是陈守老夫子打发小高子去叫才依依不舍回来。 而每回跟在朱文琅屁股后边当跟屁虫的三公主朱福贞也是一样,看着朱文琅跟侍卫学得好玩,看到朱文琅打赢了便拍手叫好,若是打输了,朱文琅还觉得无所谓呢,朱福贞却得嘟着嘴巴不开心好久,嘴里嘟嘟囔囔地怪那个赢了朱文琅的侍卫。 好在随着年纪见长,郭宁妃觉得男女有别,约束着朱福贞逼她学女红,学女书,这才慢慢来得少了。 这“雷霆剑”上官雷乃是武林世家名门望族上官门下数一数二的高手,朝廷礼聘上官高手入宫执卫,上官世家当代主人“绝情剑”上官望据传在朱元璋起事之后曾有些旧交,但此时朱元璋已是大明皇帝,上官世家自然不愿再来攀附,以免有趋炎附势之嫌。 朱元璋心知上官世家在江湖上的威望,有心请上官望来统领宫中侍卫,上官望便也算是给旧人一个脸面,派出亲弟上官雷入宫执事,只是和上官雷约法三章,绝不可以家传绝学传与外人,且只充当皇宫守卫,绝不许参与官家政事。 这“雷霆剑”上官雷五十有余,身形消瘦,花白长髯却是面色红润满头乌发,不见一根银丝,太阳穴处高高鼓起,显是内功已臻化境,随身一柄“雷霆软剑”,吹毫断发,平日里缠于腰间,挥剑时内力贯注寒光似雪,坚韧如钢。其剑法剑走雷霆,刚猛迅捷,当者披靡,相传绝对属于江湖上五十名之内的绝顶高手,除非一些深藏于世隐居不出的千年老王八,罕逢敌手。对敌时勇不可挡,平日里则御下极严,侍卫们在他跟前都是战战兢兢不敢丝毫懈怠。 只不过这“雷霆剑”上官雷在朱文琅面前他却只是个慈祥长者,对朱文琅天资聪颖实是喜爱万分。若是在江湖之中,只怕早已收朱文琅为徒,如今却是在宫中,恪于门主严命不敢起收徒之念,只是尽心教朱文琅一些精妙招数。 上官雷剑法虽然霸道,性情却是中正平和,严遵门主之命绝不参与政事,更不用说收朱文琅这等有官家背景的弟子,只是安心在宫内当他的侍卫总头领,这也是上官望放心让他入宫的原因。 那朱文琅虽学了不少精妙招数,却只是身无内力,攻出去的招式倒是象模象样的,却是一点劲力也无,光有空架子而已,众人也权当逗他取乐,朱文琅不明内力诀窍,自然也乐此不疲。 ++++++++ “大哥,许久不见,你又显老了。”二长老望着大长老道。 “呵呵,还好。”大长老陈汉仁微微一笑,摆摆手:“云梦泽的情形如何?” “还算顺利,那个山谷很隐秘,地方也大,这是图形。”二长老说着掏出一幅地图来。 “嗯,那就把云梦泽放在这里吧,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天一盟的总坛了。回头我给你一些机关图样,你照着布置好……咳咳……”陈汉仁说着猛咳了几声。 “大哥保重身体。”二长老连忙替陈汉仁轻敲后背,又将桌上的茶水递过来。 “咳咳……银子……银子怎么样了?”陈汉仁一边咳一边摆摆手,续道。 “这些年也存下三百多万两了。”二长老一边拍一边回道:“只不过空印案发,朱老贼杀了一百多个官员,咱们有好几个人都被砍了头,以后找钱不太容易了。” “咳咳……这是迟早的事,这几年利用空印报账册,也算攒了些家底,总比刚刚开始之前强得多。三百多万两……也能做些事了。云梦泽那边要抓紧弄。” “是,大哥。” “江南霹雳堂那边怎么样?” “已经安排人想办法了。” “‘霹雳堂’的火器机关天下第一,霹雳弹也是难得的利器,此事尽量筹划周密,就算没办法将霹雳堂掌握到咱们手里,至少也得……也得弄一批好东西过来。” “是,大哥,我会想办法的。” “大明开国,已成气候。朱贼势大,我等只望能暗中蛰伏,积攒实力,再想办法慢慢削弱朱明朝廷的干将实力。当年朱贼靠着阴狠狡诈的手段偷袭暗害主公,咱们让他也尝尝阴毒手段的滋味。” “大哥说得不错!”二长老咬牙切齿道。 “可惜刘基了,他是朱元璋的得力之人,当年朱元璋和主公争雄之时,这个刘基不知道出了多少鬼主意,令我大汉朝损兵折将。我还想着……想着怎么对付他,谁知道胡惟庸下手比咱们还快……咳咳。” “是啊,不是咱们下的手。听说刘基生病,胡惟庸安排了御医前去看望,没多久刘基就一命归天了。” “胡惟庸此人好权,心机颇深,如今升了右丞相,君权相权相争,生出反心是迟早的事……咱们不用管他,反正他折腾的也不是咱们的基业,能让朱元璋头疼的事,越多越好,朱明朝庭越乱越好。……必要的时候,咱们还得帮胡惟庸一把,助长一下他的野心。” “是,大哥,我等兄弟都听大哥的。”二长老对于陈汉仁的谋划之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完全是言听计从。 “好了,我也该回了,出宫一趟不容易,时间长了容易被人察觉。咱们图谋大事,一切都须得小心在意。” “是,大哥。宫里几位兄弟都还好吧?” “那几个孩子都还好。对了,冯奎当了副领队了,他也是一等一的身手……回头咱们在宫外解决了侍卫一队的领队,他就能升上去了……此事不急,半年,半年后吧,升得太快了容易显眼,不争这一时。” “嗯,大哥放心。” “牛城也不错,咱们宫里的这几步棋,都还算顺利。”陈汉仁点点头,颇为赞许。 “牛城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他一直以为他爹牛奔是被朱元璋害死的,一心想报仇,是个好苗子。” “行,我走了,牛城还在外头等着我呢,有什么消息我让牛城出宫找你。” “行,大哥安排的那些事我都会办好。” “恨元,平安他们都好吧?” “恨元好,他也挺想大哥的。三弟……三弟出家……” “平安也是个苦出身,他那性子,本就不是……算了,就让他先清静几年吧,别打扰他,以后再说。”陈汉仁默然。 “是,大哥。” “行,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大哥保重。”二长老用力地拱拱手。 ++++++++ “好!好!”侍卫房中一片叫好之声。 场中正在相斗之人,正是朱文琅和四品侍卫牛城,旁边则围了五六个四五品侍卫围观,看两人在场中身影穿梭拳来脚往地打得好不热闹。 朱文琅在宫中和侍卫们玩闹,东学一招西学一招,杂七杂八的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有,但牛城却只是施展着军中常见的一套太祖长拳和一套少林派的罗汉拳,这罗汉拳乃是少林派的入门拳法,并非秘技,江湖中早已流传。牛城打得一板一眼显得功底十分扎实,无论朱文琅的招数如何花哨,总是近不了牛城身前三尺之内。 旁边的的侍卫们却是不管这些,只是自顾自地叫好,旁边则是位漂亮的小姑娘正拍着手大叫:“好!好!琅哥哥加油!琅哥哥加油!” 正是当今圣上,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三公主,朱文琅的跟屁虫朱福贞,今年已经八岁了。如今正是洪武九年秋,朱文琅十二岁,已长到了成人肩一般高,算是个半大小子了。 朱文琅跟随青翼蝠王韦一笑修习轻功也有了两年,练得身轻如燕,往复灵活。但韦一笑不肯教他内功,说是他身上本就有寒毒,而韦一笑的内功也是阴寒一路,习之更是有害,因此也只能慢慢修习那本《周天养生篇》,偏偏这养生篇乃道家内功路数,看重打好基础,讲究平和圆润,实在不是一门速成的功法,刚刚开始进境极慢,朱文琅修习到第三层,方才能够感觉到内息中隐隐约约有真气流动,但也仅是因此身轻体健动作流畅有力而已,要想将内息加到自己的招数之中,还是差了段距离。 饶是如此,乱七八糟的各门各派招数,加上灵活往复的身法,不过十二岁的朱文琅,已能与四品侍卫牛城将将打个平手。 却见朱文琅突前突后,身形快速,忽地一闪,闪到牛城身后,左手虚晃,右手一探,出掌出刀,向牛城后腰上切去。 牛城一个躲闪不及,下意识地右手一划,一招太祖长拳中的“神龙摆尾”,正中朱文琅的右掌,这一摆力道极大,不但将朱文琅的右掌拨开,带起的掌力甚至将朱文琅整个人都顺手推开一丈来远。 “停!”站在旁边不远处观看的侍卫一队副领队“残月钩”冯奎突地叫道:“好了,琅少爷也累了,牛城,该当班了,跟我巡值去。” “是,副领队。”牛城连忙一拱手,回侍卫房屋中去换当值的衣服。 “哦哦哦,琅哥哥赢喽,琅哥哥赢喽!”小丫头朱福贞拍手叫好,她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 “不是告诉过你吗?和琅少爷过招的时候不许用内力!”出了侍卫房,冯奎一边走一边头也不歪地轻声道。 “是,琅少爷身法太快,我一时反应不及,顺手就……”牛城知道犯了错。 “下回记住了!若有再犯,饶不了你!”冯奎的语气很冷。 “是……琅少爷的招数……最近越来越快。” “不关你的事,少打听少琢磨,当好你自己的班!” “是!” ++++++++ “琅哥哥,等等我,琅哥哥。”跟屁虫朱福贞跟在朱文琅身后,一个劲叫着,再后边则跟着几个伺候的随身丫头,早已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 “干嘛?宁妃娘娘今儿没让你绣花去?”朱文琅放慢脚步等她。 “我逃出来的,嘻嘻。”朱福贞一吐舌头:“琅哥哥真厉害,连牛城这个四品带刀侍卫都不是你的对手。” “唉,人家是让着我,没用内力。要用上内力,我三招都接不下来。”朱文琅停下步子,对朱福贞叹道。 跟着侍卫们学武功这么久,朱文琅自然已经看出来,他无非也就是学了些招式,侍卫们和他比试时,基本不怎么使用内功,只是招式的比划,再加上手下留情,一些阴狠歹毒的招式也不敢用。他在宫里是半个主子,侍卫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和他打个平手,甚至勉强输上一两招,都是常事。 往往只有他因为身法越来越快,对方措手不及之下,方才会偶尔泄出内力,便能把他打得老远,便如方才牛城一样。 也正因如此,朱文琅和他们比起来才越来越感觉没什么意思,总寻思着得想个什么办法把侍卫们的真实实力给逼出来才好。 “那我不管,反正就是我琅哥哥赢了。”朱福贞不懂,也不以为意,撇着嘴道。 ++++++++ 御书房中。 “道舍之死,朕痛心不已。年方三十六,正是大好的年纪。”朱元璋叹道。[史实,见章后注释] 桌前的何文灿嗑头道:“兄长跟随陛下,深受圣恩,虽天不假年,但为大明鞠躬尽瘁,也算死得其所,陛下切莫因此痛心,若有所伤身,反倒是兄长的罪过了,令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心安。”说罢又嗑了一下头。 道舍乃是大都督府同知何文辉的小名,正是朱元璋的众多义子之一,这年六月间刚刚因伤病去世。何文灿则是何文辉之亲胞弟。 “嗯,道舍之子是叫何环吧?” “正是舍侄何环,现任成都护卫指挥使。”何文灿再嗑头。 “好了,起来吧。” “是,陛下。”何文灿站起身来。 “有什么新消息吗?” “禀陛下,明教那些人暂时没什么新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 “张定边将军进京了。”何文灿小心道。 “他不是住在老家吗?进京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买了个小院子,看来是准备长住。” “和什么人有来往吗?” “暂未发现,平日里深居简出的,还开了个小门面,准备……” “准备做什么?” “看他的准备,似乎是准备开个肉铺……”何文灿有些迟疑道。 “陈友谅手下的第一猛将,勇冠三军,有万夫不挡之勇……准备开个肉铺?卖肉?”朱元璋有些哭笑不得。 “目下来看是这样,不知是否有别的图谋。”何文灿说得很保守很小心。 “嗯,算了,随他去吧。”朱元璋略一思索,摆摆手:“定边将军的性子我知道,虽说跟的是陈友谅,但他是直爽之人,不屑玩弄什么阴谋诡计……反正归德侯也已去了高丽了,他说不定就是随便弄个营生,打发打发时间。他年纪也大了,我大明也是日益兴盛,翻不出什么浪来。以后就不用管他了,让他安生养老吧。” “是,陛下。”何文灿应声道。 “去吧。” “臣告退。”何文灿又嗑了个头,退了出去。 ******学习老爷子,融小说于史实***** 》》》本章涉及史实内容注释===== 【何文辉】====何文辉(1341年—1376年),字德明,滁(今安徽滁州)人,明朝开国名将。明太祖朱元璋的义子,赐姓“朱”。曾参与平定江西、福建、陕西、四川。14岁时,朱元璋收其为义子,赐姓朱氏。朱元璋的义子很多,包括周舍(沐英)、道舍(何文辉)、马儿(徐司马)、柴舍(朱文刚,与耿再成死于处州之难)、真童、金刚奴、朱文逊(战死于太平)。何文辉号令严明,军民都称颂他的功德。太祖曾称赞他的谋略威望。晋升为大都督府同知。洪武五年(1372),命率山东兵跟从李文忠出师应昌。第二年移镇北平。李文忠北征,何文辉督兵巡视居庸关,因病被召回。洪武九年(1376)六月去世,年仅三十六岁。 第10章雷霆剑客 第10章雷霆剑客 大明洪武年十年秋,大内宫中怪事频发,把个内宫折腾得个昏头昏脑,因为:“宫中闹鬼了”。 最怪的是这恶鬼几乎隔两天便出来一次,却从来抓不住,也不偷东西,侍卫头领从来没碰到过,太监也从没碰到过,也不来打扰主子娘娘们,但低等的四五品侍卫落单时却时不时撞个正着,常被打得个鼻青脸肿,却是从未见血,似乎是专门和侍卫们为难的。 朱元璋听说此事震怒。 这些年严惩贪腐,朱元璋杀了不少朝廷命官,仅空印案就杀了一百余名,甚至还包括开国功臣,譬如洪武八年的德庆侯廖永忠,朝野震动。只怕会有不轨之人心中不服,勾结内侍扰乱禁宫。 故而朱元璋下旨,令加强皇宫戒备,着侍卫严查“恶鬼”,否则对侍卫将“严加惩处”。 宫中侍卫布置设伏了好多次,可那“恶鬼”如同知道何处有陷阱一般,戒备森严时根本不见鬼影出现,稍一疏忽便又出来了。 宫女太监们惶惶不可终日,有不少人还偷偷摸摸地在屋里燃香拜祭,祈愿菩萨保佑除妖捉鬼。 宫中侍卫头领,一品侍卫“雷霆剑”上官雷疑心此事为内奸所扮,暗地里把侍卫从头到尾一个一个细筛一遍,也没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成日里忧心忡忡长吁短叹。 好在这个鬼影神出鬼没地,除了几个侍卫吃点亏,弄个鼻青脸肿人心惶惶,倒也从未惹起过什么大乱子,仿佛“恶作剧”的成分居多。 上官雷也只好暂且停止追捕,只在心中暗自留意。只是此事已再不能让皇上知晓,侍卫们疑神疑鬼的也不敢再声张,只怕皇上得知后再发雷霆,那就得有人掉脑袋交差了。 如此折腾一月有余,任是上官雷想破了头,也绝没有疑心到住在茗香院的朱文琅这半个主子身上,这让朱文琅暗笑不已。 其实这鬼影即是朱文琅,他对宫内防卫熟悉之极,看到严加守备即不动,稍有松懈便半夜换上街上买的黑衣,脸上套一个街上买的恶鬼面具,瞅着一两个落单的低品侍卫便上前动手,打几招就跑。 他对宫中地形极熟,七弯八拐即甩掉侍卫,躲回房中假装睡觉,便是侍卫查到茗香院,也假装睡眼稀松地出来问话,还故意把来查问的侍卫一顿臭骂,骂他们打断少爷他睡觉,心中却暗自偷笑。 这半夜碰到落单侍卫上前动手,侍卫们自然是竭尽全力各使出浑身解数,平日里暗藏着不肯演练的绝招便都使了出来,内力自然也毫不收敛,让朱文琅偷看偷学了个饱。 他跟蝠王韦一笑学了几年的轻功,身法已经极快,平日里白天与侍卫们动手时也是有所保留的,但扮鬼时真正施展开来,真个是倏近倏远,忽左忽右,已是有了六七分的韦蝠王的轻功身法,直如鬼魅一般,等闲的侍卫哪还能摸着他的身子? 于是他往往都是打了就跑,也不伤人,上官雷只是想着有高手探查内宫,或是有人想不利于皇上,不断加强戒备,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然只是朱文琅在试探着偷师学艺,居然把一个沉稳持重的“雷霆剑”闹得个昏头昏脑,头疼不已。 此时的朱文琅修练《周天养生篇》进入第四层,已是小有所成,感觉体内明显自有一股真气涌动,只是这养生篇中只是记载调息真气防身护体,却无运气伤人之法。 但这养生篇却另有妙处,练至深处绝不似别的内家功法般太阳穴高高鼓起,周身真气游走,外相与常人一般无二,也是深具道家“自在”之旨。在与人相争时能感应到对方真气的运行及攻击来向力道,在自身中产生相应的防护真气,当朱文琅发现此点后简直欣喜若狂,因他在与侍卫们夜斗时便可感觉对方体内真气的流动,自然也就清晰地明了对方如何运转真气发招,这让他对那些已熟得无法再熟的招式有了更深的认识,再不似原来般的花拳绣腿,而是招招暗含真力了。 不过这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刚开始装鬼时碰到侍卫,他是拳招无力,完全靠养生篇护身,再凭灵动的轻功身形逃脱,直如此晚上装了一个多月的鬼,白天在文渊楼偷偷练习,才算真正学会了不少实用对敌的招数。 这天白天朱文琅在上官雷处闲玩,又和侍卫对拆了几招拳脚,仍是毫不显内力,又闲聊一会,得知这晚巡检松散,暗自打定主意晚上又出来扮扮鬼。 吃过晚饭陪着陈守老夫子闲聊了一会,朱文琅便假装犯困,告辞出来回房早睡。 其实从心里来说,虽然朱文琅总在肚子里老陈头长老陈头短地牢骚发个不停,平日里也淘气胡闹,但实际上对陈老夫子还是极为敬重的。 他知道自己还在襁褓之中时,与陈守一起被困在那冰冷的枯井之下,也知道在吴家祖宅之时,一老一小两人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虽说那时他仍懵懂不明事,但后来与陈守聊天之时却和他细细讲过。 陈守一个人拉扯着嗷嗷待哺的他,后来又教他识字学文,让他在琴棋书画各方面都大有心得,有这救命之恩和抚养之义,在朱文琅心中早已把老夫子当成自己的亲爷爷般爱戴,小事上胡闹调皮只当是陈老夫子的开心果,弄得陈老夫子常常哭笑不得,但大事上还是一丝不差地敬重听从老夫子的话,未曾让老夫子真正生气过,心中早已视夫子为最亲近的亲人。 只听宫中更漏独鸣二响,已到二更时分。朱文琅练完养生功悄悄下床换衣,并将面具好好戴上,偷偷摸出房门,暗暗掩上,一弯一拐便从旁门跑出茗香院。 今晚他挑的是巡视西院的四品侍卫“千斤鼎”柳勇,算是个外家二流高手,一身横练功夫,而且头脑简单,傻不愣登的又经打又经摔,最适合练拳脚的。 之前朱文琅已捉弄过他两次,每次都把他打得个鼻青脸肿的,极是爽快,只不过白天看到柳勇的惨样,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特意到御膳房找老牛头要了些好吃的点心送给他,再暗地里送了几两银子,说是给柳勇买金创药买酒喝,弄得柳勇如逢知己,直夸朱文琅够意思,够朋友,直让朱文琅都有点脸上发烧。 若是柳勇知道自己这伤本就是拜眼前这“够意思的朋友”所赐,还不得火冒三丈骂个十八代祖宗? 朱文琅知道今晚二三更时分便是这“千斤鼎”柳勇单人巡视,虽心中不忍,却实在是不想失去这个练手的机会,只好心中抱歉了。其实这柳勇性情直爽豪放,朱文琅还觉得十分相得,但一来柳勇功夫不高,二来也粗心些,不似别的那些机灵鬼诈之徒。 近来因为闹鬼风声仍紧,朱文琅可不想被人看出破绽,大不了事后再好好补偿补偿吧。 转过几道回廊,翻过两道院墙,朱文琅便晃到皇宫西院附近,悄悄潜近,果见那“千斤鼎”柳勇身着侍卫号衣,独自提着打笼一声不吭在各院中随处巡视。 瞅着柳勇正走到一处偏僻所在,朱文琅蒙上面巾,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闪到他身后,伸手轻拍柳勇左肩,故意嘶哑着嗓子叫一声:“喂!” 若是平时,那柳勇必定是立马转身一拳过来,但此时只见那柳勇居然并无慌张,立定不动,并不马上闪身回头。 便在朱文琅感觉事情不妙之际,这柳勇才慢慢转过身来,灯笼下一照,几乎把朱文琅吓了个魂飞魄散,在站面前的居然是侍卫总统领,宫中唯一的一品侍卫,江湖一流高手,人称“雷霆剑”的上官雷!! 朱文琅毕竟闪念极快,马上省过神来,心道“上当了!”脚尖微一使劲,身形急退。只见白光一闪,一柄亮白晶晶的寒光宝剑已指向咽喉,随着他的身形如影随形般逼近,始终离朱文琅咽喉处只差半分。 朱文琅万念俱灰,只好立定,闭目等死。 稍停半日,居然感觉这上官雷并无动静,喉间一股冷森森的凉气却已不见,不禁偷偷睁开一丝眼缝,只见上官雷手中“雷霆剑”早已不知去向,只是站在二尺开外,提着灯笼,冷冷地一声不吭盯着他。 朱文琅自知和这江湖有数的一流高手相比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在数丈之内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也只好呆立在此,照样回看上官雷,心神一定,松弛下来,心想:“原来雷伯早就守在此处等着我这只兔子来撞呢,今晚算是倒了血霉了,就盼他没认出我来,雷伯轻功不太强,想办法找机会溜!” 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嘴里却是胡说八道:“在下宫中闲逛,却不料得遇尊范,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怕被上官雷认出来,还故意粗着嗓子说话。 只不过他这话实在是毛病百出,这半夜之时内宫之中岂是任人随便瞎逛的地方?身着黑衣脸戴面具也这在是谈不上一个“闲”字,再说了,虽和宫中侍卫学了些江湖切口,但那抱拳姿势,再加上掩不了的年幼嗓音,实是不伦不类,一眼就让人看出是个雏儿。 上官雷看了他的恶鬼面具半晌,冷冷道:“臭小子!给我过来!” “原来雷伯早就认出我了。”看到上官雷的反应,朱文琅一惊一喜。只好乖乖地取下面具,快速脱下黑衣包好,站在那。 上官雷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意,旋又回复成冰冷神光,一声不响转过身来在前带路,一路回到上官雷所住的侍卫房偏室所在。 待上官雷把烛火点燃,朱文琅早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上官雷床上,说:“雷伯,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是我了?” “如此熟悉皇宫内情,数次搜捕不到,精通各派武功招数,所学庞杂,胡闹又不伤人,除了你这臭小子,还能有谁?”上官雷冷冷的话让朱文琅不禁吐了吐舌头。 “说吧,你的内功从哪学的?” “什么内功?雷伯,我不懂啊,就是平日里和你那帮狗腿子们学的啊。”朱文琅心中一抖,依旧故作镇静嘻皮笑脸地说。 “还想瞒我?日间和你拆招,我就已觉出你身怀内力故意不吐,便故意对你说出柳勇巡检之事,看你眼珠子动了几动我就知道你今晚会拉什么屎了!说!”上官雷仍是冰冷的口气,与白日间的雷伯直如换了一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压力,不禁让朱文琅打了个寒战。 朱文琅无法,只好一五一十地把研习《周天养生篇》之事说个清楚。直让上官雷皱着眉头越听越奇,心叹这小猴子实在是福缘深厚。 听得朱文琅说完,上官雷半天没说话,只是盯着朱文琅,把他看得如坐针毡,冷汗直流,不禁扭来扭去,实在是忍不住了,跳下床说:“雷伯,你到底想怎么发落啊?别这么着盯着我行不行?我内急啊,要不我先方便下去?” 一听这话,上官雷几乎要笑出声来,脸上一缓,摆了摆手:“去了便回来,我有话与你说!” 朱文琅一听急忙转出房去,一边走还一边作势把双手提在腰间,似乎马上就想解下裤子来。 “这孩子虽然顽皮胡闹,却是心性善良,福缘深厚,这《周天养生篇》据说是道家养生秘笈,几百年来无一人练成,居然让他独自练得小有成就……特别是从小陈老夫子为了驱散他身上的寒毒,给他吃紫河车,车前草这些药材,加助行功,得此成就,真可谓天意……这小子天资聪颖,刚才叫他跟我走时,自己就知道先把黑衣退去,这样就算有人看见也绝不会怀疑到就是他在装神弄鬼,实在是反应极快。如此机缘凑巧,也算是个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材,若是就这么毁了实在是可惜,而且皇上追问下来也难办……可任他如此练下去,博而不精,各派内功各有不同,如此强行模仿,实在是学而不得其法,不但浪费了一块大好材料,更容易走火入魔。再说学了武功却无人好生管教,也难免以后为害百姓……本早想收他为徒,可门主严令又不可违背……” 待得朱文琅方便回来,上官雷仍呆坐着痴想,听到朱文琅进门的声音才转过身来,盯着他:“由今晚开始,不许你再装神弄鬼,扰得宫内不安!面具和黑衣放在我处,不得再用!” 朱文琅又吐个舌头,不敢回嘴。 “其二,不许你再和侍卫们过招交手;其三,不能对任何人说出你装鬼的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会内功!” 朱文琅眼光一闪,似乎还想回话,一眼看到上官雷毫无表情的脸和冷冷的眼神,不禁又把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仅仅是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也算是平生难得。 “那养生篇你可加强习练,习后无需睡觉,你就整晚练就行,但绝不可让第二人发觉。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上官雷本就是内家高手,仅就内家功夫而言,只怕比青翼蝠王韦一笑还要高上一筹,虽说自己没练过《周天养生篇》,但指点朱文琅修习还是绰绰有余的。 “哦,知道了,雷伯。”朱文琅应答道,态度前所未有的老实。 “连陈老夫子也不要告诉,任何人都不要说。” “知道了,雷伯。” “回去吧。” “嗯。”朱文琅答应一声,转身便回。 刚到门口,又听上官雷道:“明晚二更你在御花园里等我。” “是,雷伯,那我回去睡觉了。”朱文琅吐吐舌头答应。 上官雷摆了摆手,示意朱文琅回去。又呆坐半晌,叹了口气,吹灯入睡。“闹鬼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这小子真是让人头疼。” 第二日,宫中一切如旧,朱文琅却是再不敢去找侍卫们打闹,只是窝在屋中不敢乱走。 其间上官雷经过茗香院,看见陈老夫子在院中看书,打了个招呼,一眼瞅见正欲走出屋门的朱文琅,也是如常般随意撇了一眼,不露半分痕迹,似乎昨晚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几乎令朱文琅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而已,不过仍是心虚地急忙退回屋中,心里扑扑扑扑地跳个不停。 入夜,朱文琅小心地翻出院墙,偷偷溜到御花园的角落,果见上官雷已等在那里,一身侍卫总领的服饰,却不见那柄玄钢“雷霆软剑”,想来是缠在腰间。 “雷伯。”朱文琅怯怯地走上前去,此时的上官雷与日间的慈祥模样直如换了一人般,不由让朱文琅涌出一丝寒意,那份调皮顽闹早已吓得收起来,不敢显露本性。 “依你所学的招数全力攻我。” “雷伯?”朱文琅迷惑不解。 “尽你全力,攻我。” 朱文琅眼珠一转,大喜,俯道就拜:“师父!” 只拜了一半便已被一股大力扶住,只见上官雷衣袖扬起,虚托在朱文琅双肋之下,却并无接触,显是内力精绝隔空托物:“不要拜!我不是你师父,你我并无师徒名分,你不入我门,我不会教你上官门绝学,只是指点一下小朋友的别派招式,不用叫我师父!” “是,师父……不,雷伯。” “嗯,来,全力攻我。” 御花园中,夜色之下,两条人影顿时攻守穿梭,越打越快,几乎看不清身形。 第11章第一猛将 第11章第一猛将 暗夜之中,山道之间,十余道黑影,脚步急促,却是不闻任何人声,所有人都只是沉默不语地快速疾行。 绕过一道山梁,昏暗的一弯新月之下,前边是一片黑沉的暗影,被山梁遮住,仔细看去,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宅院。 在这偏僻乡村之中,这种带着六七进院子的宅子,定然是当地的富裕之家,要么是官属望族,要么便是富庶乡绅,一般都会有几十上百亩的私田,家中则通常会有几个丫环服侍,若干家丁护院之类。当年蕲州府黄梅镇的吴老太爷一家便是此类。 只见十余条黑影转过山梁停下,隐在茂密的松林之中,远远望着百余丈外的宅子。 “大伙给我仔细听好了,仔仔细细地搜,所有金银细软全部带走,古董字画也要,地契之类有文书的一律不要,宅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一个活口不留!”黑暗中,一位领头的黑衣人冷冷道。 “是!头领!” “速度要快,动静要小,小心有狗。” “是!” “还有,管好自己的裤腰带,别起什么色心,误了盟里的大事,别怪二长老不留情面。” “是!” “去吧!限三柱香时间,必须完事。”领头的人一挥手。 十余道黑影默不作声地趁着夜色直向那宅院中扑去,手里还隐约有森冷的刀光闪过,只留下领头黑衣人和另一道身材略小的黑影站在松林中,静静地看着迅速远去的黑影。 “头儿,这事儿……大长老知道吗?” “这不是你该问的,把二长老的吩咐办好就行。”领头黑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盟里修总坛,需要大批的银子,空印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二长老这也是替盟里想办法弄银子,总不能误了大事。” “是,属下知错。”略小的身影连忙拱手躬身。 远处的宅院传来半声狗叫,还有一个女子戛然而止的呼救声,便又很快沉寂下来。 在这新月无光的夜色之下,偏僻的乡野之间,距离其他乡民的破旧草屋又远,根本引不起任何的注意。 不过几盏茶工夫,黑暗之中,十余条黑影已悄然返回,一些人身上和兵器上沾染着暗黑色的血,每个人都背着或大或小的几个包袱,还有四个人,两人一组地抬着一个箱子,看起来分量还不轻。 “都搜干净了吧?” “禀头领,都弄干净了,粗略算了一下,大概能有一万多两银子,主要是房契地契拿不了,不然怎么着也能值几万银子。” “咱们只能拿现银,那些房契地契买卖得经过官府,咱们脱不了手。”领头之人一摆手:“撤!” 一行十数人,抬着刚刚劫来的金银,转过一道山梁,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朱文琅很得意。 这段时间中,朱文琅夜夜都随上官雷在御花园中拆招对打,反正上官雷是宫中的侍卫主管,侍卫们巡查当值的名单路线和时辰都是他定的,朱文琅所住的茗香院又离御花园不远,实在是太容易避开侍卫了。若实在不成,直接便在茗香院院中都行,反正到了晚上,茗香院也就仅朱文琅和那个睡觉死沉死沉的陈守老夫子住在那里,实在是清静得很。 这些时日中,上官雷细细给朱文琅讲解每一招的毛病和特点,说明用刀用剑的诀窍,纠偏勘误,并教他运气调息,调用体内的养生篇内功运功发招,不过两个来月,朱文琅的武功突飞猛进。 据上官雷所言,如在平心静气之下,已能和宫中侍卫领队,“快刀”秦路等五个二品侍卫单独拆上两三百招而不落下风,已初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朱文琅修习养生篇已入第四层,且底子打得极为扎实,韧性极强。 上官雷并不懂养生篇,却告诫朱文琅,各家内家功法各有不同,不可再去模仿他人的行功运力之法,只需照搬他人的招式,体内却仍须照循养生篇中的经脉运行之道,绝不可强行调息。然后又指引他如何运劲发功,卸力凝神,此时朱文琅便好似一个捧有丰厚家财却不知如何花用的小娃娃,上官雷所做只是教他如何运用而已。 因此朱文琅此时所发拳招的威力,与数月之前已有天壤之别了。至于暗器轻功,虽非上官雷所长,但其年轻时行走江湖阅人无数,见识过的暗器手法何止百千之数?更将江湖经验阅历和朱文琅说了不少,也让他大有所获。 只是上官雷仍然叮嘱朱文琅,白日里与侍卫们游戏斗战之时,也须得留意不得动用内力,尽量不要让人知道他的武功底细。 对于这一点,朱文琅自然答应。 只是如此一来,再与宫中侍卫们的比试,便有些兴味索然了。 因此,朱文琅总是希望能够找个地方与人好好地“真打”一把,看看自己如今的武功到底到什么水平。 ++++++++ 这日秋高气爽,晴好无云,朱文琅自在文渊楼内练了一会武功,兴致颇高,便随意出宫走走,不觉又来到那果仙桥边。 此时的他已是脸上线条分明,唇红脸白,宛如一位翩翩少年,自不能如小时候般靠在桥边直勾勾地盯着看路边的美女,只是随意闲逛游荡,一摇一晃地随性而走,就如同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一般,这种人在京城里不计其数,到处都是。 如今朱文琅出门已经不让小高子随行了,实在是觉得麻烦,陈汉仁提了几次,说是要有人跟随服侍,朱文琅坚决不让,陈汉仁也只得罢了。 朱文琅晃在人群中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瞎看瞎逛。 此时大明开国已有十余年,天下初定,人心思安,百业兴旺,集市上也慢慢地繁华起来,人来人往地好不热闹。 刚过果仙桥,只听人群中有一女声急喊:“抢东西啦!抢东西啦!抓贼啊!” 朱文琅立在桥上转身看去,果见一个小姐倒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丫环正急着跳着高喊,看她手指方向,一个小混混正在人群中慌慌张张地急奔。 朱文琅赶忙跑到小姐身边,看那小姐容貌普通,但却穿着颇为精细名贵的服饰,可能是个富户人家的小姐,朱文琅连忙与丫环一起扶起那小姐,只见小姐脸色发白,显是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贼跑的方向手臂发抖。 “等着!”朱文琅不及细想,转身便朝那混混逃跑方向追去。 因有上官雷多次嘱咐,大白天的在大街上朱文琅也不便施展轻功,但这身形步伐也非常人可比,一晃眼已追出两丈有余。 却见人群纷纷让开,朱文琅立定一看,那小混混居然回来了,不过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旁边跟着一个紫衣姑娘,左手拿剑,右手显是拧着小混混一支胳膊,将其押了回来。 朱文琅又惊又奇,冲着那小混混走去。可能是这朱文琅习惯了一种随意的走路姿势,那小姐看到朱文琅眼睛一闪,再仔细一看,随即显出不屑一顾的神色,低喝:“让开!” 朱文琅不由自主闪过一旁,那紫衣姑娘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把小混混押到那脸色惨白,仍在发抖的小姐丫环面前,问:“这位姐姐,是不是这家伙抢了你的银簪子?” “……是……”丫环抢先说话,声音明显发抖。 “还给她们!”紫衣姑娘一推小混混,喝道。 “是是是。”小混混说果从怀中拿出银簪递给那丫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那丫环颤着手接过,一句话也不敢说。 “滚!下次再看到你我要你的狗命!”那紫衣姑娘右手一松,左手剑一挥,连着剑鞘重重敲在小混混头上,登时肿起一个大包。小混混头也不敢抬,跌跌爬爬地钻入人群跑了。 “好了,这位姐姐,回去吧,没事了。”紫衣姑娘含笑对那小姐丫环说。 “是,是是,多谢姑娘,多谢女侠。”小姐发着抖说,显是吓得不轻。 “小姐,我们回去吧?”丫环扶着她走出人群,只见两人裙摆仍在不住细细抖动。 朱文琅看得心情大畅,凑上去正想和那紫衣姑娘答话,紫衣姑娘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叫道:“佩儿,我们走!” “是,小姐。”人群里挤进来一个穿绿色裙装的姑娘,看起来比这紫衣姑娘差不多年纪,人群自发让过,二人双双离去。 “这家伙,肯定是把我也看成街头小混混了。”朱文琅苦笑着摇了摇头,也随散去的人群转身往回走。 ++++++++ 大街之上,朱文琅正漫无目的地随意朝前走着,猛地觉得身后一阵风起,突地一股大力将身子撞得一个趔趄。 “干嘛呢?走路长点眼睛。”朱文琅一愣,以为是行人走得急不小心撞着自己。 “不服气跟我来。”却见一个高大人影从身边闪过,耳朵里传来冷冷的一句话。 “嘿,故意找茬?”朱文琅不怒反喜,这阵子跟着上官雷练武,《周天养生篇》得上官雷指点又有进境,偏偏和侍卫们比武时,在上官雷暗中严令之下还得束手束脚,不敢放开手脚地打,心中憋屈,正想找人正正经经打一架呢。这不正好逮着个机会,管他水深水浅打一架再说。 朱文琅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以他现在的轻功身法,前边那人又走得并不快,跟上去毫无压力,也免得大白天的施展出从蝠王那学来的绝顶轻功惊世骇俗了。 却见那大汉身着青蓝短打,虽是破旧却并不十分污损,看似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极远,比之常人步伐足两倍有余,走得十分迅快,转过两道街,拐进一个略显僻静的小道,一闪推门进了一座十分平常的小院。 “吱呀——”朱文琅心知是对方故意引自己过来,也不慌张,推门便走了进去,反身将院门关上,转身站定,望着正站在院中的粗髯大汉。 “你是叫朱文琅吧?”大汉沉声道。 “你认识小爷我?故意引我过来的吧?你是谁?”朱文琅心中诧异。 “找你打架。” “哈,正好,小爷我喜欢。”朱文琅笑道。 “来吧。”大汉将左手的木剑扔过来,右手却拎着另一把木剑合身冲上,已攻了过来。 朱文琅一把接过木剑,一个撩手,直指大汉面门。 大汉木剑一荡,顿时将朱文琅的剑震开,抢身而上。 两人便在院中快速你来我往地厮杀起来。 剑乃百兵之祖,宫中侍卫中有不少是用剑的,朱文琅跟着上官雷也学了不少剑招,对用剑并不陌生,但这大汉的剑法,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那大汉的剑法大开大合,每一剑刺出,剑身似乎都在颤动,砍在兵器上,便如同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砍了很多剑,若是砍在人身上,也定会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剑法以刺削为主,但那大汉的剑法却是以砍为主,手虽持剑,却如同刀法一样,招数之中又隐含了剑法的削刺,充满伪装,手腕基本不动,保持由臂使指的带动,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史实,见章后注释] 大开大合之间,给朱文琅的感觉似乎是十分适合于以一敌多的群战,实是一门十分霸道剑法。 “好了。”大汉倏地身形一顿,停了下来,朱文琅打到现在,也心知那大汉并无恶意,也停了下来。 大汉将手中木剑往外一扔,立时插在院墙之上,转身又从旁边的桌上抄起两柄剑,将其中一柄扔给朱文琅:“试试你的力气。” 朱文琅闻言,也如大汉一般将手中木剑扔出去插到院墙上,接过扔过来的剑,这回却是一柄江湖上常用的青锋剑。 “看剑!”大汉的大块头又冲了过来。 “叮”地一声,两柄剑碰在一处,发出一声脆响,朱文琅突觉一股大力自剑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就脱手而去。 “好!”朱文琅也是精神大震,手一抖,内力突发,稳住剑身,反手也砍了过去。 叮叮叮叮,院中不断传来两剑相交的脆响,那大汉招数越打越快,但剑上的力道却是丝毫不减,似乎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不过盏茶工夫,朱文琅哪怕身有内力,却也有些支撑不住了,手中虎口只觉一阵阵酸麻,脚下也开始有些迟滞。 “叮”地又是一声大响,朱文琅只觉手上一轻,原来手中的青锋剑已被生生砍断,削去半截,剩下的半截上,锋刃之处也是有六七处缺口,而大汉手中之剑,却仍是完好如新。 “不打了不打了,打不过你。”朱文琅泄口气,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自顾自地跑到院墙下的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喝下。 在朱文琅的感觉中,这大汉的剑法十分厉害,平生仅见,只怕对上上官雷也不会输。 大汉也走了过来,坐在桌旁,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 “大叔,你厉害,你这是什么剑法?” “想学吗?”大汉看也不看朱文琅一眼,也倒了一杯茶喝。 “想学。” “我教你!”大汉丝毫没有犹豫。 “为啥?”朱文琅没想到大汉这么干脆地就答应,一愣。 “有人托我教你。”大汉道。 “谁?谁托你教我剑法?”朱文琅奇道。 “这你不用管,总之我受人之托,将剑法教给你,你学就是了。” 张定边听陈汉仁说过,朱文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徐东彬是谁,张定边自己也只是为了偿还主公陈友谅的恩情,并不想参与徐东彬他们找朱元璋报仇的事。 再说他身为陈友谅手下的第一猛将,住在乡下之时都有人随时监视,虽说现在陈理已经被朱元璋打发去了高丽,张定边能感觉到身边的监视已基本不见,但仍不想自己的身份给朱文琅带来麻烦,便只说是“受人之托”,不愿告诉朱文琅实情。 “好吧。”朱文琅觉得莫名其妙,但这大汉的剑法确是一门难得的绝学,朱文琅十分佩服,听到能学剑法,也是十分高兴,管他什么来历,能教我剑法就是好事:“那我如何称呼你?叫你师父?” “你我不是师徒,我只是答应了别人,教你剑法罢了。你——你叫我边叔就行了。”张定边是行伍之人,不会学那江湖中人取个什么故作高深神秘的绰号,但又不能让朱文琅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只得略一沉吟,折了个中,让朱文琅叫他一声“边叔”。 以朱文琅乃陈友谅遗腹子的身份,张定边与陈友谅是同乡发小,情如兄弟,这一声“边叔”也是应当应份的称呼。 “……好吧,边叔,你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张定边道。 “没有……好吧。”朱文琅连着几问都问不出来啥东西,无可奈何道。 “我就住在这里,每日午时之后都会在院子里,不出门,打明日起,你何时来都行。” 张定边为掩人耳目,在京城开个肉铺,晌午之前卖肉,午时之后便可以教朱文琅的武功,待啥时候朱文琅学会了,他也就准备离开了。 对于京城,他是没有任何留恋的,宁愿待在乡下,待在他和陈友谅自小生活游戏的家乡。 ********学习老爷子,融小说于史实***** 》》》本章涉及史实内容注释===== 【张定边】====张定边,元末著名猛将,陈友谅部将。官至太尉。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八月陈友谅死,拥立友谅子陈理为帝。次年(1364年)二月,随陈理降朱元璋,其后经历存在多种传说,存在被杀说、改名换姓说、出家说等多种说法。 第12章采花蟊贼 第12章采花蟊贼 “边叔?”朱文琅兴致勃勃地连着几天跑到张定边的院子里学剑,觉得颇有收获,但毕竟心中疑惑,终是一晚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上官雷。 上官雷听朱文琅说起一位用剑高手要教他剑法一事,也觉得奇怪。 “武林之中,也没听说过这个字号。当然,武林中人藏龙卧虎,多少高手声名不显无人知晓也是平常。既是受人之托要教你剑法,你好生学剑就是,只是多多留心,他若要你做什么别的特别的事,须得小心不要轻易上当。”上官雷叮嘱道。 “那倒没有,除了学剑,别的啥都没说……我会留心的,雷伯。”朱文琅不是傻子,闻言点点头。 “你如今养生篇内功已渐有成,就别再和侍卫们比试了,免得一不小心压不住内功露了痕迹。只须和我,还有你那位什么边叔,好好学剑便行,够你受用的了。”上官雷又道。 “是,雷伯。” “明日开始,我教你另一套无名剑法,以备防身之用,不过琅儿你须得答应我,这套剑法,不到生死关头,不得人前显露,务必记住。”上官雷盯着朱文琅道。 “是,雷伯。”见上官雷说得如此郑重,朱文琅虽心中不明,却知道必有原由。 “你须得以陈老夫子的名义起誓,除非生死关头,或是我已应允,否则不得轻易使出这套无名剑法!” ++++++++ “雷伯不许我和侍卫再动手,近来他也少和我喂招了,除了边叔,平日里就我自己一个人练,真没什么意思,我何不多留心些街上不平之事,也来个打抱不平?就算白天街上不好动手,打探清楚了晚上来惩治那帮臭坏蛋也好啊,就当是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也算是少爷我行侠仗义啊。雷伯老说我缺少实战,这不正好是个好机会?对付这帮毛贼不用客气,他们也不会对我客气,到时我也正好练练,逮着几个罪大恶极的就算杀两个也算为民除害,雷伯肯定不会有什么罗嗦的。” 想到这,一阵兴奋,朱文琅嘴里的小曲儿又出来了。回宫时连门口的守门侍卫都问:“琅少爷,今儿个这么高兴呢?得什么好彩头了?” “狗屁彩头,少爷我今天摔了一跟头行不行?哈哈”话未说完,朱文琅早已入宫远去,抛下同样在哈哈大笑的侍卫。 果然,自这日开始,朱文琅白天便常到街上逛逛,留心些地痞流氓的作恶行为,打听清楚,又新买了几个恶鬼面具,一身黑衣,半夜里便换上黑衣,跑到那些混混窝里,拎出几个小混混来打个鼻青脸肿,警告一番,也算是那些街头混混祖坟头冒了青烟, 朱文琅如今的身手已颇为不凡,跟着侍卫学了几千招各门各派的武功,跟着上官雷和张定边修习剑法,再加上轻功高绝,教训几个地痞流氓,就算一次对上十几个,对他来说也是稀松平常。 本来真正的一流高手才不屑去教训这些最底层的街头混混,可就朱文琅来说却不同,他生性疏懒,随性率意而为,连那些最低等的五品侍卫也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自是从来没将自己的身份看得如何高贵,见到不平之事便心痒痒地伸手。 二来他也是为练手而去,倒是还希望小混混们一次多来几个,让他多费几下手脚。只是那些地痞恶少都是欺善怕恶之辈,在街上打个群架欺负几个老实人还差不多,碰上这真正的武林高手可就根本不够瞧的,教训了几次,也真让街面上明显安宁不少,小混混们都道上碰撞了“太岁”,老实了不少,却实在让朱文琅大呼不过瘾,一心想找那么一两个真正的江湖中人斗上一斗。 朱文琅早听雷伯说起过,真正的江湖中人除非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白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所异动的,若是公然犯事引起官府追究,则是江湖人最麻烦的事。 江湖中人谁也不愿与官府作对,而事实上对官府来说,“侠以武犯禁”,江湖中人也是最不好管的人,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碰上江湖事也不愿深究,睁只眼闭只眼,只愿相安无事,故而所谓“江湖事江湖了”,通常是找无人偏僻之处相斗,或是在夜间。 朱文琅想着要想碰上真正的江湖人打上那么一两架,自然也只能是晚上出去碰碰运气。 朱文琅立即把这想法付诸实行,连着几夜潜出皇宫,找一个较高的民房楼顶猫着,拿几块点心,一边吃一边躺在瓦面上看星星,满心期望地想等上一两个江湖夜行人,当一回行侠仗义的大侠。 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蹲了三五个晚上,喝足了西北秋风,只是碰上了两个入室偷盗的小毛贼,跑过去逮着了抡起拳头还没开始打呢,对方已经尿湿裤子瘫倒在地直叫大侠饶命。 这“大侠”二字来得如此容易实是叫朱文琅哭笑不得外加满心不甘,一点也不过瘾。不过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好缩着身子在房顶上继续等待期盼。 这夜,朱文琅百无聊赖地躺在京城有名的丝绸白家的最高房顶上吹冷风看星星,突然心中一动,似有所觉,耳中传来一丝轻微的衣袂轻飘之声。 朱文琅腾地一下坐起,凝目四周一望,果见身后二三十丈外有一黑影在房顶一闪而过,身形迅捷,显见是上乘轻功,远非那些小偷毛贼可比。 “他奶奶的,总算让少爷我逮着一个!”朱文琅精神大振,套上面具,猫身而起,脚尖用力一点,直朝那黑影追去。 以朱文琅学自青翼蝠王韦一笑的轻功,以养生篇无上内功为基,再加上官雷、张定边两人的亲自指点,朱文琅的身形直似狸猫追兔,悄无声息,直追至夜行黑衣人身后十丈之处便不再靠近。 朱文琅虽性喜胡闹,却不是那莽撞之人,他得看看那黑衣人所为何事,看是否是为非作歹之徒,如果是的话,那他朱文琅除了能和真正的江湖中人打一架过瘾的,还能有个“行侠仗义”的快感,万一是个好人,那便瞅机会过过招练练手也就罢手了,伤人那可是不行的。 那黑衣人显然仍未发觉后面跟着的煞星,只见他身形放慢,潜到一处较高的阁楼的窗外。 朱文琅认得那是经营玉石生意的奇石斋王员外家所在,只不知这阁楼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奇石斋的库房? 朱文琅猫着身子躲在十丈开外盯着黑衣人。雷伯曾说过他的轻功,如是小心衣袂飘动之声,十丈开外能察觉到他的存在的人江湖上不超过五十人,此时不知这黑衣人底细,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只见那黑衣人站在阁楼窗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黑管子,悄悄在窗纸上顶开一个小窟窿,把管子一端含在嘴中,一端伸进窗户之中,半晌不动。 若是朱文琅有那么一点点江湖阅历,便立时可知那黑衣人是在吹迷魂烟。 使用这种迷烟的不是下三滥便是奸邪之人,正派人士乃至邪派高手都是不屑为此的,更何况这还是在一个妙龄少女闺房窗外?可咱这位羽少爷实在是没行走过江湖一天,就算是雷伯曾提起过一些,却也一时难以想起,故而呆在旁边看半天,居然仍没反应过来这黑衣人究竟在干啥,只是等着那黑衣人的下一步动作。 黑衣人吹完迷烟,掏出一把细细的小刀插进窗缝,窗无声打开,再过得片刻,大约迷烟散尽,黑衣人便跳入窗中,不一小半会便又跳出来,肩上多了一个大大的黑袋。 此时朱文琅再笨也已明白那黑衣人乃是在用迷烟掳劫人口,看他那肩上黑袋大小形状,必定是个女子无疑,这不是采花大盗是什么? 朱文琅一阵狂喜,“好家伙,不枉少爷我喝了几夜的西北风,总算逮着一个。” 跳将出去,施展那姿势不太优雅却是迅捷无比的独门轻功,一晃便到了那黑衣人三丈之内,站定,低喝道:“站住!” 黑衣人一惊,极为惊异,居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近他三丈之内而未被发觉,自知遇上高手。慢慢转过身来,把那装人的黑布袋轻放在窗外屋顶上,抱拳道:“在下‘九曲香’黄金蝶,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充什么字号?你这采花贼,少爷我今天就要把你扭送衙门!”朱文琅喝道。 按说江湖中人相遇,首先互报字号,这是常理,上官雷也提过,可这小子激动之余早忘得一干二净,根本不管那套。 他这话可犯了两个错,一是未报字号,虽然朱文琅还根本没有外号,报无可报,可他连名字都没报,便不合常理了;二错是江湖事江湖了,很忌讳把事情扯到官府中。 朱文琅开口就说要将对方扭送官府,实是让这久走江湖的“九曲香”恼羞成怒,还以为朱文琅那若非极为轻视他九曲香,便是故意戏弄于他:“好朋友,我九曲香倒要看看朋友如何将我扭送官府。”身形一晃便一扇点来。 原来这黄金蝶采花已久,自命风流潇洒,以一把精钢折扇作为兵器。 朱文琅乃是第一次真正与江湖中人对敌,心中没底,有点着慌,好在所学颇杂,反应也快,右脚尖一点便闪过一旁,出门时没带任何兵器,只是赤手空拳,和上官雷过招时又没试过如何应付铁扇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身形一呆。 黄金蝶看在眼里,暗喜:“原来是个半桶水,这小雏儿多管闲事,今天我黄老爷超渡你上西天。”一招“指点江山”,右手拿扇直向朱文琅横扫过来。 朱文琅也就慌了一下神,立时神智清明,便以对付峨嵋刺的招数,脚踏八卦步,身形一晃又到了黄金蝶身后,手上却是一招少林千叶掌的“安江平海”,向黄金蝶背心压去。 “原来是少林派的好朋友。”九曲香黄金蝶认出朱文琅的武功来历,毕竟久走江湖,毫不惊慌,轻喝一声,并不转身,一个“撩阴腿”便踢向朱文琅下阴。 按黄金蝶的想法,这朱文琅必定闪身避过,他再使一招“反弹琵琶”直点朱文琅膻中大穴,然后后招再源源而出,把这“小雏儿”立毙扇下。 但这“撩阴腿”才使到一半,忽觉背后劲风压背,那股强大的压力已几将他背骨压断,黄金蝶扑在屋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朱文琅也便也停手站立不动。 那养生篇乃道家无上气功,朱文琅的基础打得极牢,近来进境越练越快,已练至了第六层,拳脚之中劲风已自然而然随之而出,且沛然浑厚无比,加之上官雷和张定边都是刚猛迅捷的路数,朱文琅常和他们喂招,招式自然也是迅捷异常,力大势沉,这一掌拍下竟比原来招式快了许多。 此时“九曲香”黄金蝶慢慢转过身来趟在屋脊之上,他心里这个悔哟,一个大意居然身受重伤。 本来他一手“蝴蝶十八拍”扇法也是一绝,若是凝神而斗,至少也应能和朱文琅拼上百十来招,再凭其“落花无痕”的轻功,脱身也并不是太难的事,可这一时轻敌,轻辱朱文琅是个“小雏儿”,竟是一身本事尚未使出便已落入敌手。 “朋友究竟何方高人?我黄金蝶今日落入你手,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老子要哼一声就枉称‘九曲香’!” 黄金蝶盯着朱文琅,右手紧握铁扇持在胸前,欲待朱文琅过来抓他之时,按下扇柄机关,放出其毒无比的“残花雾”,与朱文琅拼个同归于尽。 朱文琅哪知这等机关?一边说:“少爷我朱文琅,今日行侠仗义,自当将你这采花贼扭送官府重加治罪!”一边伸出手来拿黄金蝶。 耳边只听得一声娇叱“好个淫贼!看剑!”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直刺朱文琅右手,令他一惊一退,闪过一旁。 定睛一看,一个身着紫衣紫裙的姑娘持剑对他怒目而视。再一看,居然是那日在大街上所见的捉住那偷小姐钱袋的小混混的漂亮姑娘,只是在这屋顶之上,冽冽寒风之中,衣袂不住飘动,飘飘欲仙,直如仙子下凡。 朱文琅正自为这姑娘魂飞神动,只见那紫衣姑娘寒剑一闪,又攻了过来。 朱文琅急忙跳开,他学剑已久,对付剑法自是独有心得,在剑光中穿梭身形,紫衣姑娘的“冰心剑”根本沾不到他一根毫毛。 “喂喂喂,你搞错没有?我不是采花贼,我是抓贼的,那边那个黄什么蝴蝶才是采花大盗呢……”在紫衣姑娘一阵急攻之下,朱文琅又不忍招架反击,自是闹了个手忙脚乱。 “淫贼还敢狡辩,吃我一剑!”紫衣姑娘依旧攻势凌厉,只是在朱文琅眼里,她这些剑招可比上官雷好应付多了不止一百倍。 “喂,小丫头你没听见啊?我不是采花贼啊。地上那只花蝴蝶才是啊,喂喂,你有完没完?再不停下我可还手了啊。”朱文琅一边闪避一边骂道,已忘了那黄金蝶根本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屋顶的瓦片上。 那紫衣姑娘似是根本不听,一招紧似一招。 朱文琅心头一阵火起:“哪来的刁蛮小丫头,我还真不信本少爷今天还治不了你了!” 手上一变,立时抢攻,招招擒拿,式式拆解,直斗个难解难分,心头直叫:“过瘾!过瘾!”忽的手一紧,指尖从紫衣姑娘手腕半寸处滑过,劲风一切,紫衣姑娘手一麻,铛地一声“冰心剑”掉在屋顶瓦片上,姑娘顿时呆了。 “说了叫你别打了别打了你还打,你弄错没有?我不是采花贼,那只花蝴蝶才是!”朱文琅过了瘾,还是怕被这绝色姑娘误会,急急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那紫衣姑娘呆了一呆,拾起冰心剑,转身看看躺在地上的黄金蝶,便伸腿去踢。 右脚刚沾到黄金蝶身子,只见黄金蝶腰间突然一股黄雾腾起,紫衣姑娘一晃便要倒下。 朱文琅大惊,马上抢过一步扶住紫衣姑娘,只见黄金蝶却是突然腾身而起,往屋下一滚,顿时消失在黑暗之中。 朱文琅扶着姑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旁边不远处又掠过来一个娇小身影,“小姐!” 朱文琅听出来了是那姑娘的丫环佩儿。 那佩儿急急赶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丸药,扑到紫衣姑娘嘴中,然后扶着她的另半边身子。 半晌,紫衣姑娘悠悠醒转,一看自己居然被朱文琅半搂在怀里,又羞又怒,一个巴掌拍过来,朱文琅一时躲闪不及,面具顿时被打飞,露出本来面目。那姑娘看到他,神情一呆:“是你?!”一使劲,挣起身来。 “那淫贼呢?”那紫衣姑娘四下一打探。 “跑了,小姐!”佩儿答道。 “这个淫贼,总有一天要逮到他,让他也尝尝毒的滋味!”紫衣姑娘恨恨地说。 “喂,喂喂,我说,有你这么一句话不问就动手的吗?”朱文琅看她那愤愤不平气鼓鼓的样,实在是有点入迷,故意逗逗她,还装模作样的捂着脸做出很痛的模样。 紫衣姑娘脸一红,白了他一眼:“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再找你算帐!”一转身,长身而起,消失在夜幕中,那丫环佩儿也迅即跟着离去。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呸!你自己打错人还来怪本少爷?小丫头片子,找我算帐?你还嫩点,少爷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想象着要真的让这么个模样俊俏的姑娘满地找牙会是个什么情形,朱文琅差点笑出声来,他今夜算是过足了打架的瘾,对自己的武功也有了十足的信心,看来那些江湖人的身手也不怎么样,只需好好应付,根本就不怕什么人, “怪不得雷伯说我现在已是江湖上的高手,嘿嘿,还真不是吹的,打发这几个小毛贼,两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小事一桩?” 只见屋下灯火涌动,可能是刚才的打斗声把屋里人惊醒了,主人家院们纷纷起来查看。 “喂,你们家小姐差点被采花贼给掳走啦,是少爷我出手救下来的,现在还躺在她绣房外面窗户旁边的屋顶上,快来扶进去吧。” 朱文琅一边放大声音冲着下面乱叫,一边施开轻功,跃过几处屋脊,快速消失在夜幕之中,任那些家院们打着灯笼吆喝着乱纷纷架梯子上房。 凭借轻宫翻越宫墙,回到宫中住处,朱文琅是越想越兴奋,把黄金蝶和紫衣姑娘的招式细细又回想一遍,越想越觉得似乎没什么稀奇的,他全可以十招之内便稳占上风,不禁大感得意,想着今晚也没什么事了,便练了一会养生篇,径自睡了。 第13章天街行刺 第13章天街行刺 又是新年过去,已到了大明洪武十五年元宵佳节,早几日朱文琅便可看到街上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 元宵这日,朱文琅正在茗香院陪陈老夫子聊天,准备上灯时出宫看看热闹,只听大太监高诵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院中顿时跪满一地。 “小猴子呢?”朱元璋洪亮的声音里透着喜悦,明显地兴致非常高。 “在呢在呢。”朱文琅起身凑过去:“皇上老叔,皇后娘娘,你们怎么都穿着微服啊?想出去玩?”朱文琅的口气哪像是跟皇上说话? “是啊,走,小猴儿,陪我们出去逛逛。”马皇后自朱元璋起兵时便跟着一起打天下,据传生就一双天足,背地里人都称之“大脚马皇后”,生性豪爽直率,平易近人,一直对顽皮聪颖的朱文琅十分喜爱。 “好啊,皇后婶子,不过这么跑腿娘娘总得给点脚力钱吧?嘿嘿。”朱文琅居然开口勒索了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了,朕赐你黄金十两,算是你今日陪朕出门的脚力钱。”朱元璋大乐,一扬手,高诵马上黄绫铜盘地递过金子。 “多谢皇上老叔了!现在走吗?皇上?”朱文琅哪会客气?拿了金子塞进衣兜,问道。 “当然,你看朕都换好微服了,现在就去。人不用多,皇后,你小猴子,高诵,还有上官爱卿,就咱们五个人,都换了衣服,出去走走,到街上逛逛去。”朱元璋挥挥手。 “行,皇上,你老先抽袋烟,我马上换衣服。”朱文琅一溜烟便奔回屋子里去了,倒是高诵连忙递过烟竿给朱元璋,茗香院太监总管陈汉仁忙过来点上。 这朱元璋戎马起家,养成个抽烟的习惯,当了皇上也没改,随伺大太监高诵便随时拿着御烟袋。 “嗯,上官爱卿也换衣服去吧,哦,对了,陈老夫子请起,朕早说过,老夫子你是在此养老,不是做官为奴,这里又不是朝堂,见了朕不用行君臣跪拜大礼。” “草民谢过皇上隆恩,只不过纲常大义所系,天子之恩不可忘,君臣之礼不可废啊。”高诵急忙把陈守扶在椅上坐下。 “嗯,你说得也是,那就随意吧。夫子近来身体可好啊?” “多谢皇上眷顾,草民身体尚可,只是风烛残年,难比当年哪。” “那当然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嘛,夫子也是过甲子的人了,已是高寿了。朕还不知能不能活到夫子这年岁呢。” “草民不敢,草民蝼蚁之年,岂能与日月争辉,皇上天子龙体万万年。”陈老夫子急忙跪伏在地。 “夫子切莫如此,你在此好好将养,有何事便可对高诵说,高诵,夫子无论何事,都要好生照应,一概应允照办。”朱元璋伸手虚抬。 “奴婢遵旨。”高诵躬身答应。 “皇上老叔,皇后娘娘,换好了,咱们走吧。”朱文琅从屋里跑出来。 “那就行了,我们走吧。”朱元璋一摆手。 “万岁起驾——”高诵忙叫道。 “起什么狗屁驾?朕这是微服出游,别弄得跟上朝似的,前边走你的就是!”朱元璋笑骂高诵,一起从偏门出宫。 天子微服出宫,虽说有旨意只是上官雷等五人,但负责宫内禁卫的上官雷哪敢疏忽,自然早就安排一大堆侍卫随行保护,只是不敢让朱元璋知道罢了,远远地跟在后边预备着。 街上果然热闹,虽太阳尚未落山,诸灯都未点着,但已大部挂好,红红的到处都是,大街上一片喜庆,来来往往的百姓,自不来注意这小小的五人,各自忙碌着。 五人指指点点,一路行将过来,由西华门出宫,向东走出四五里,又转向北街,马皇后还兴致勃勃的进胭脂铺首饰铺看看,碰上一件漂亮的玉簪,一摸身上居然没带银子,上官雷极少出宫,也未曾带,最后还是朱文琅掏出刚到手的十两黄金切下一小块来才买下。 看着朱文琅故意做出心痛的样子,朱元璋马皇后笑得前俯后仰:“算是我借你的,回去后还你二十两!”他们在宫外,又是微服,自然便省下了“朕”或“皇上”的称呼,免得泄漏了天机。 “真的?婶子说话算数不许赖皮啊。”朱文琅故作贪财的样子,逗得朱元璋更是畅怀大笑。 上官雷肚子里暗骂:“这小皮猴子,没规没矩的!” 如此又走了半晌,天已渐转黑,上官雷低声谏道:“皇上,娘娘,天已全黑,为策万全,臣请皇上回宫。” 朱元璋四下看看,点了点头,“走吧,回宫。”五人便转身向宫里走去。 刚转过一条街,只听旁边店铺楼上几声大吼:“朱老贼拿命来!”七八条大汉手执兵器冲着五人气势汹汹杀将过来。 上官雷把朱元璋和马皇后往身后一拉,掩身护住。雷霆剑噌地出鞘,喝道:“文琅!退敌!” “好嘞。”上官雷话音未落,朱文琅早已按捺不住兴高采烈地迎面反扑上去,一招少林派的“小擒拿手”夺过最前面一人手中之剑,剑走游龙,身形如电,眨眼间便已刺倒二人。 “边战边走,不得迟疑,回宫!”上官雷轻喝,扶着朱元璋,陈老夫子则和马皇后互相扶持,五人一步步向皇宫方向后退。 朱文琅且战且退,不过枪来剑往地挡个水泄不通,竟是把众刺客全挡在一丈开外,丝毫不得近余下四人,居然还略占上风。 不到一袋烟工夫,已有跟随在后的宫中侍卫急步往这边赶,应天府的官兵得知消息也急速拍马赶来,街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刺客中一人急道:“官兵来了,点子太硬,扯呼!”刺客四下散去,刹时间隐入人群走失不见。 “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皇上赐罪。”赶过来的应天府都指挥使跪在朱元璋脚前。 赶过来的宫中侍卫在上官雷的手势之下悄然退下,隐藏在旁边继续小心戒备。 “回宫!”朱元璋一摆手,五人蹬上官兵送过来的五匹马,执鞭回宫。 那应天府都指挥使连忙令人驱赶路人,小心翼翼地护着朱元璋等人回宫。 朱文琅回到茗香院,心里还一阵迷糊,这场架他以一人敌住对方七八个,打得虽然过瘾,却是有点稀里糊涂。 大明初定,人心思安,也算是个太平时节,居然还有行刺皇上的事发生,若是深究起来,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呢,若是战乱再起,百姓又不得安居了,想到年幼之时听陈守说起曾经受的战祸之苦,朱文琅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千万别再打仗啊。” 但这一夜居然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 第二日,皇上宣旨朱文琅御书房见驾。 朱文琅进了御书房,只见朱元璋高坐案后,高诵静立身旁,上官雷坐在一边,另一侧坐着马皇后。 朱文琅不敢调皮,规规矩矩地伏地叩拜,却不待朱元璋开口便自行站起,把这旁边的马皇后看得差点笑出来,一个劲含笑摇头。 “你这小皮猴子,居然还敢在朕宫中闹鬼?若不是上官爱卿说明,朕还一直蒙在鼓里。”朱元璋呵呵一笑。 “皇上,我那时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想办法找找架打嘛,后来雷伯说了我也就不做了。”朱文琅嘻嘻一笑。 朱文琅心知定是上官雷已告诉皇上宫中闹的是他这只鬼的事,心里有些慌,不过看这皇上的口气似乎也不像有怪罪的意思,又放心不少,言语间已是不怎么怕了。 “仔细失仪!”上官雷低喝。 “你现在就算懂事了?算啦算啦,上官爱卿,要想这只小猴子安静下来,恐怕天王老子也拿他没办法,呵呵。”朱元璋笑骂。 “小猴子,昨天你护驾有功,闹鬼之事朕也就不追究了,以后可不许再这么折腾了,弄得大伙都睡不成,哈哈,对了,朕还得赏你,就赏你当个三品侍卫吧。” “求你老人家了,皇上,我现在逍遥自在的多快活,你给我安个三品侍卫,不是在给我套上笼子吗?皇上老叔,求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反正你每次出去再带着我,我再多替你打几次架不就行了?那什么三品侍卫,我实在是干不来。” “文琅!”上官雷实在是哭笑不得,有这么和皇上说话的吗?轻喝一声。 “呵呵,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敢跟朕讨价还价?小猴子你算是第一个,好了好了,上官爱卿,不用说他了,朕都管不住你哪里管得住?这是只猴子,尖屁股,不闹腾那还叫猴子吗?小猴子,朕说的三品侍卫不是真让你当侍卫站班,只算是个虚衔,算是朕赏你救驾有功,不用当值不用带队,你还玩你的,只归上官爱卿管着,这总行了吧?” “那还差不多,嘿嘿,多谢皇上了。”朱文琅一躬身,转身又身马皇后和上官雷一行礼:“多谢雷伯,多谢皇后婶子。” “你谢我干啥?那是皇上赏你的官,用不着谢我,我还得还你簪子钱呢。”马皇后笑道。 “正是,皇后不说朕还差点忘了,朕欠的账也还没还呢,高诵,取一百两金子来。” “一百两?”朱文琅都快晕了,十两金子已足够一个中等富户人家吃用一年,这一百两金子是什么概念?再怎么花也花不完啊。 转眼间,高诵已将金子捧来。 “皇上,这一百两金子是不是就归我了?我怎么用都行是吧?”朱文琅指指盘中黄灿灿的金子。 “是啊,当然,朕赐你一百两金子,自然就归你了,你想怎么花啊?” “我想留下十两,然后四十五两给雷伯,四十五两给老夫子。”朱文琅琢磨一下道。 “哈哈哈哈,孺子可教也,上官爱卿,这回你可发财了,哈哈哈哈。” “微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上官雷拜倒在地。 回到上官雷住处,朱文琅急不可耐问上官雷昨天刺驾的事。 “皇上怀疑是朝中奸臣所为,或是皇上以前处置的乱臣的同党余孽。昨日出宫突然,若无内贼如何得知?所幸贼人不及准备,又不知你会武功,只道仅我一人护驾,故大胆行刺,故主使者必定是对内廷十分熟悉之人。皇上对此事暂不愿声张,你可别随口乱说。” “嗯,知道了。我练功的事皇上知道了?” “我说了一些,皇上知道你练功,跟我学剑,不过不知道养生篇,我也已告知皇上你并不是我徒弟,只是教你一些剑法而已。” ++++++++ 大内皇宫之中,御用监副管事陈汉仁的居处。 “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没有我之命不许妄动?”陈汉仁说罢便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大哥你消消气,消消气。”二长老赵福贵着慌地忙过来拍拍陈汉仁的后背:“都是薛刚那帮笨蛋瞎闹哄,我刚好出京办事,没等我回来就轻举妄动,宫里边有什么动静没有?大哥?” “咳咳,宫里边倒也没多大动静,朱老贼似乎不想把这事闹大。”太监服饰之人又咳了几声。 “这是为何?”黑衣人不解道。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此事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天一盟成立不久,要成大事还需要时日,此事耽误不得。咱们折腾这么些年不容易,既已有了今日的局面,咱们眼光便得放远些,不是杀了朱老贼或是他手下几个帮凶便算了的。咱们要推翻大明王朝,复我大汉江山,这更需要我们小心行事,不可轻易妄动。薛刚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二弟你须得再管得严些,别叫他们坏了大业。” “这个小弟明白,我会好好修理修理那几个兔崽子的,大哥你也别为这事烦心了,正好老贼不想声张此事,咱们还可以再缓些。”黑衣人应道。 “这次咱们死了多少人?一定要小心处置尸首,不可让官兵有丝毫察觉。” “人一个没死,只有四五个受了点小伤,那是他们活该。哎,大哥,听那帮兔崽子说那日竟然是琅公子出手救的朱老贼?似乎身手还挺高。” “琅公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要救朱老贼乃自然之事。毕竟他一直长在宫里,之前年纪又小,不好告诉他实情。他跟着定边将军学剑,有这身手不奇怪,你就当不知道就是了。” “我也这么想。不过大哥,这上官雷剑法高超,留在宫中毕竟于咱们的大事不利,还得想办法除了他才成。” “上官雷算是个人物,英雄豪杰,若非站在对立面,其实是个很可交的朋友,和我的交情也不错,只不过有他这个总统领确实有点碍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坏我们的大事。你和冯奎说一声,找机会除了他。对了,二弟,冯奎掌控得住吧?他虽也在大汉军中待过两年,但早早就离军了,和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这个大哥你放心,冯奎这家伙虽然软硬不吃,给他白虎的牌子,壹号还是贰号他也不在乎,连我那手神抓他也不放在心上,但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不怕他不听咱们的。” “什么把柄?” 第14章夫子离世 第14章夫子离世 “此事在江湖中无人知晓,我也是无意中才得知的。他本出身江南五虎门下,却犯了事被逐出门中,而如今五虎断门刀的门主是他和上代门主的婆娘私通所生的儿子,他放弃找上代门主索仇,改名换姓隐姓埋名便是为此。此事若是公开出来,他儿子必定会被门中长老废了,此人面冷心冷,这个儿子却是他的一大心事,为了儿子怎么着都行。我以此事相挟,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愁他不替咱们卖命。”赵福贵略微得意地说。 “那就好,令冯奎想办法除了上官雷,再当上侍卫总管,朱老贼的性命便随时在咱们手中了,咱们一定要让他身死国破,复我大汉,替主公报此深仇。”陈汉仁点点头。 “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忍了二十多年了,咱们和朱老贼这仇也该到报的时候了。”赵福贵咬牙道。 “嗯。此事我再仔细想想,计划周详,到时候给他下令,令他除掉上官雷。论武功冯奎肯定不是上官雷的对手,当面硬杀是不行的,得想别的办法帮他行事,最好再拉几个垫背的来。如今的局势,咱们隐在幕后,局势越乱越对咱们有利,只要不露出咱们来,想办法也得给朱老贼整点事出来。” “呵呵,这朱老贼事情已经够多的了,这十多年他自己便杀了不少狗腿子,都是他当年手下的干将,什么华云龙、廖永忠,连刘伯温也给杀了,看来这老贼真是失心疯发了。咱们再来给他凑凑热闹,哎,大哥,你说,那老贼怎么不把徐达也给杀了啊?常遇春死得早,不然也得被砍头。”赵福贵叹道。 “还不是因为猜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以来开国皇帝杀功臣的事还少吗?哪朝哪代的帝王不是一样?这也平常得紧,若是当年主公……不过朱老贼和徐达的交情不同,徐达乃大明军神,开国六国公中第一人,是老贼坐上皇位之后还唯一称‘兄’的部将,情如兄弟,情份非比寻常,除非实在猜忌过甚,否则朱元璋是不会动他的。不过二弟你这一说倒是点醒了我,我琢磨一下,说不定真能让朱老贼自断手足杀了徐达。此事容我慢慢筹划吧。”陈汉仁点点头,轻声道。 “嗯,大哥一向都是足智多谋,当年便是主公的左膀右臂,咱们大汉军的‘镇军之心’,大哥你说怎么干,兄弟们几个就怎么干。只不过千万不要等到老贼病死归天,要是让他好好寿终正寝了,咱们可就真没脸去下边见主公了。” “不会,朱老贼命还长呢,咱们现在不光要要他的命,还得要夺了他的天下,完成主公当年的心愿,光复我大汉的江山。”陈汉仁冷冷道。 “是啊,那时候咱们才能堂堂正正去见主公,告诉主公,咱们终于灭掉了朱老贼,替他报了仇!”赵福贵的声音既是兴奋又隐隐有一丝悲怆。 “三弟现在如何?”陈汉仁突地将话一转,问道。 “三弟还好,武功也算大成了,只不过我总觉得三弟对咱们的事不太上心,是不是念经念糊涂了?”赵福贵皱眉道。 “呵呵,三弟本来性子就文弱,不似你这般好勇斗狠,既已出家,没事咱们就别打扰他清修了。只是兄弟情深,到时咱们用得着他的时候,我相信他还是不会袖手的,放心吧。” “嗯,知道了,大哥。” “筹款的事怎么样了?” “此前利用空印的漏洞,确实攒了些银子,空印案之后又想了些各样的办法筹银子,攒了有几百万两了,能办些事了。就是云梦泽谷那边用得太快,花销跟流水似的,再多钱也经不起这么花。胡血刀在想办法。胡峙虽原本不是咱们的人,但办事还是尽心的,只是手段有点辣,毕竟是他娘的邪魔外道,不拿人命当回事。只不过大事要紧,为了大汉朝的基业,我也没说他什么,只要能弄到银子,随他干去,要成大业哪有不死人的?”赵福贵轻轻一笑。 “唉,是啊,都是情非得已。当年咱们起事,不也是为了让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不受蒙古鞑子欺辱吗?咱们今日此举,也是没办法,为了咱们大汉朝,只能让百姓先苦一阵子了,待大汉朝夺了天下,再好好安抚他们就是了。”陈汉仁叹了口气,又咳了几声。 “是,大哥。”赵福贵不敢再多说。 “好了,不多说了,你出宫去吧,记住,一切都照原来的谋划行事,尽量不要露了行迹,薛刚那些人要管好,别再动不动就动手,又杀不了人又漏了行迹,几个兄弟也白死了……以后一切都等我的消息。”陈汉仁一边咳嗽一边扬了扬手。 “放心吧,大哥……那我去了。” “替我给恨元世成他们几个去信,问个好,十几年不见了,都不知道他们变什么样了。” “呵呵,恨元变化比较大,比原来又胖了,不过身手倒还没放下,世成倒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他们也挺想大哥的。” “嗯,他们治理地方,除了咱们的大业之外,寻常事情好好办差吧,当好父母官,不是为了朱老贼,只为让他们治下的百姓过几天好日子……去吧。” “是,大哥,那我去了。” “去吧。” 赵福贵一抱拳,悄无声息地隐身而出,越墙出宫而去。 ++++++++ 自朱元璋给朱文琅封了个三品侍卫的虚衔,他便可就更得逍遥自在了,整天练功闲逛,每月还能拿一份三品侍卫俸禄。 不过说起来朱文琅拿着这些银子也实在没什么使处,宫中的日常用度都有官家按月例供应着,用不着花钱。 倒是领了俸?之后,手里有钱了,朱文琅又不是个小气人,时不时在大街上买些个零食糕点,又或是好玩的玩意儿之类,回来要么孝敬给陈守老夫子或陈汉仁仁公公之类,要么送给要好的侍卫,有时有些新奇玩意儿甚至送到马皇后那,逗她开心,三公主朱福贞妹妹那边也是什么绿豆糕豌豆黄之类的不断,间或着再带几只蛐蛐儿雀雀儿什么的,逗得朱福贞“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倒让他在宫中愈发如鱼得水,上上下下无不混得烂熟,整天玩得不亦乐乎,只是那些东西实在也就几十上百个铜子的事,最贵的也到不了一二两银子,值不了几个钱,一年下来都花不出去几两金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开春之后,陈守老夫子的身体愈加老弱,终于一病不起,终在四月间辞世,这让朱文琅伤心不已。 陈守老夫子一辈子洒脱,无儿无女,除了一柄匕首和一块土黄色的玉珮,别无他物。 匕首只是一柄样式十分普通的防身匕首,放在半旧的皮套之中一点也不显眼,却是锋锐异常,显然并非寻常之物,雪亮的锋刃之上,刻着一个“定”字。那土黄色玉珮则刻着一只梅花鹿的样子,上边有星星点点的紫班,被巧妙地刻成了梅花鹿身上的梅花斑。 老夫子临终交待,说这两样东西都是朱文琅的生母留下来的,生母的闺名“郑秋怜”,吴家一门在乡下老宅中被乱兵所害,乱兵为首之人姓古,左脸上有一块黑斑胎记。 陈老夫子抚育朱文琅多年,拉扯他长大,朱文琅早已视之为最亲的亲人,向朱元璋请旨,特许他在茗香院自设灵堂,身披孝衣致哀守灵。 朱元璋和后宫嫔妃都送来了奠仪,马皇后还亲至灵前致奠,这陈老夫子也算是极尽死后哀荣了。 陈老夫子七七刚过,朱元璋便有旨,鉴于朱文琅已长大成人,再居住后宫多有不便,特在东华门外响鼓儿街赐小院一座,一所三进的宅子,单独居住,并划拨了五个太监照料,并允其继续自由出入皇宫。 朱文琅如今已是领三品侍卫衔,而且新赐宅第,虽然没有实职,却也可见圣眷颇浓,侍卫们哪有不纷纷上来拍马屁之理。 刚搬到新居这天,便来了不少侍卫朋友过来庆贺他乔迁之喜。连那莽汉“千斤鼎”柳勇也封了二两银子的贺仪。 朱文琅笑嘻嘻接过贺仪,连声道谢,吩咐服侍太监布置酒席,心中却暗暗好笑:“算你小子命好,那天若不是碰到雷伯,你小子也早被少爷我打个鼻青脸肿了。” 小高子带着五个小太监上下张罗,他自入宫后不久便一直跟着朱文琅,如今已自然升任朱文琅宅院的总管了。 酒席间一番谈笑下来,便又有侍卫闹着要赌钱。 这些侍卫们平日里除了巡视护卫深宫,无所事事,常聚在一起偷偷赌钱。只是宫中禁赌,上官雷又是个一丝不苟极认真之人,总也是赌得偷偷摸摸不甚痛快,可若非如此严加管束,这皇宫内院恐怕早就变成一个大赌场了。 如今是在宫外朱文琅的私宅之中,此等机会岂能放过,自然是赌兴大发。 朱文琅一直便对赌钱兴致不高,在宫中偶尔被侍卫拉去赌上一两局,也总是玩几把便觉无趣而走。不过今日心情极好,便也高声吩咐下人为来客摆上碗骰,开起赌局。身为主人,众人自是放他不过,也拉他一同入席共赌。 这掷骰最为简单,只将骰色放入大碗,以点大小论输赢,以大吃小,似是极为公平。 不过朱文琅早听雷伯隐约说起过,真正的武林内家高手,可以内力随意控制骰色,要大便大,要小便小,倒是从未试过,似乎可以试试,只当游戏。想到此,朱文琅登时上心,兴致勃勃便上。 主人在场,几个担当侍卫领队的二品侍卫自重身份,未亲自前来祝贺,只是令下属侍卫代为呈上贺仪,来的低品侍卫级别上无人能与朱文琅并肩,自然是由朱文琅坐庄。 朱文琅抓起骰子,在手里掂掂,略略估量了一下,一甩手洒入碗中,却是个二三五的小点,自然是输了,侍卫们阵阵欢呼。 那马皇后和皇上赐的百余两金子上官雷和陈老夫子都没要,如今七花八用的,还余七八十两,朱文琅可算是有着大身家的财主富户,对输赢自是不以为意,只是仔细留意着手上劲力,一心要掷出个六六六的顶天豹子出来。 岂知这骰子以象牙骨制成,虽各面各有挖出的点数,六面轻重有些许的不同,但相差却也是极微,朱文琅初试此道,又只是自己琢磨而无名师指点,手上劲力不是轻了便是重了,竟是二赢九输,直赌了两个多时辰,居然输了二两多金子,把众侍卫赢得眉开眼笑。 看看天色近黑,侍卫们需应酉时点卯,无故不到者以宫规严处,只得欲告辞回宫,朱文琅犹自兴致盎然地还要继续,直待侍卫们纷纷告饶方才放他们离去。 侍卫们离去之后,朱文琅兴致不减,一个人坐在桌前,仍自一把一把练习个不停,手上轻施养生篇劲力,细细揣摩体会,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竟是练习到深夜。 如此数日,朱文琅除吃饭练功外,便是坐在赌桌前习练掷骰,数次还因手上劲力太大把骰子掷碎。 侍卫们尝到甜头又来了几次,前前后后竟又让朱文琅输了十多两金子。 朱文琅仍自不以为意,只是日日习练掷骰子。待得一月有余,终有所成,做到了能以手上劲力将骰子控制如意,要哪面朝上就哪面朝上,要多少点便有多少点,十把中倒有六七把能对上路,已是稳赢的情势。 只是知道众侍卫们挣得几个俸禄银子并不容易,有意不掷大点,到后来只是维持个不输不赢便可。 朱文琅顽皮随性做事没长性,待“掷骰功”练成,便渐渐对赌钱没了兴致,到后来侍卫们来了几次未能赌成,便也渐渐来得少了,朱文琅这才有得功夫在自家庭院中重再勤加习练武功,去韦一笑那里学轻功,去张定边那儿学剑法,也自然都方便了许多。 便是此时,朱文琅已觉自己修习这《周天养生篇》又有了进益,开始进入了第七层。 ++++++++ 第15章一笑而过 第15章一笑而过 “老蝙蝠,老蝙蝠,出来,我又给你带点心了。”跑到平日里练功的小树林,朱文琅大呼小叫道,手里还拿着个纸包,里边是刚从御膳房里偷来的点心,还热乎着。 这青翼蝠王韦一笑的轻功可谓当世天下第一,一来得益于其独门蹊径带点邪味的内功路子,二来也与天生特别的体质有关,否则哪能将轻功练得如此如影如魅天下无双? 但其本身拳脚武功却并不甚高明,江湖二流而已,比之当年明教的五散人差了一截,会的武功招式恐怕连朱文琅这个大杂烩都比不上,自是藏拙不谈,这段时日仅就轻功一节对朱文琅尽心指点。 只不过这一老一小两个人,一个为老不尊自由散漫,另一个半大顽童贪玩任性,韦一笑又只能就着朱文琅的内功路子估摸着教些诀窍,有一天没一天的,一个凑合着教,一个凑合着学,几乎学了一两年,方才有些小成。 虽说如今朱文琅的身法已是不凡,在别人眼中可说得上是进退如电,可照韦一笑的说法,原来朱文琅的身法就跟“爬”一样,现在总算凑合着能称得上“跑”了,但要说绝世轻功,实是还差得远。 不过话说回来,以青翼蝠王韦一笑独步武林的轻功的眼光里,这个“跑”字,也差不多相当于武林中一流高手的轻功了。 朱文琅也没闲着,嘴里“老蝙蝠老蝙蝠”没大没小地叫着,但每次过来都偷偷从宫中带些点心,好酒好菜出来孝敬他,皇宫御厨中做的东西自是非同小可,食材都是顶尖的好东西,宫中师傅的手艺也是千挑万选的,把个韦一笑吃得眉开眼笑的,直夸臭小子有良心。 一老一小两个人倒是混得蜜里调油没大没小,喝多了还称兄道弟的把辈份弄了个稀里糊涂。 周围寂寂无人,若是以前,一听说朱文琅带了御膳房的点心,韦一笑早就跑出来抢了。 朱文琅正奇怪时,却见从林中走出来一个人,是个中年和尚。 “你是何人?”朱文琅来这小树林中练武这么多次,从来没见旁人来过,这次却是老蝙蝠不在,多了个中年和尚,朱文琅有些警觉。 中年和尚微一躬身,合什问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是城东净心寺慧安,请问来者可是朱公子?” “我便是,请问师父……”朱文琅虽生性懒散诸事不忌,但对于出家人还是得有些许尊重的,自不能像对蝠爷那样嘻皮笑脸。 “贫僧此来,是代为传信的,有位叫蝠爷的老施主想请朱公子到净心寺一晤。” “蝠爷自己怎么没来?” “老施主身受重伤,着贫僧过来请施主过去见最后一面。” “什么?老蝙蝠受伤了?怎么受伤的?重不重?净心寺在哪?赶紧带我去。”朱文琅大惊之下竟没注意到说是“最后一面”,连声追问。 “净心寺便在此处往东三四里处,请施主随我……啊,阿弥陀佛。”那和尚话还未说完,眼前已不见了朱文琅身影。 朱文琅跟韦一笑学了两年多的轻功,练周天养生篇内功也有小成,虽还算不上江湖一流的身手,但情急之下全力展开身形,连忌避百姓也顾不上了,身法迅捷异常, 那和尚并非学武之人,看起来自然已是如见鬼魅了。 朱文琅丢下那和尚,发力狂奔,不过顿饭工夫,已是走出三四里,果见半山上有座小庙,近前一看,庙门之上正是“净心寺”的牌匾,只是庙既小又破,四下里荒草丛生,显是香火不盛,似乎只是个不出名的小庙罢了。 庙门虚掩未关,恐怕是地偏庙小连贼盗都不屑光顾,朱文琅急匆匆地冲进庙去,大声喊叫:“老蝙蝠,老蝙蝠----”在空空的寺庙中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前方一座破旧的禅堂“吱呀”一声推开了门,走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和尚,朝朱文琅一合什:“阿弥陀佛,敢问施主是朱公子么?” “正是朱文琅,敢问大师,蝠爷在哪里?”朱文琅连声追问。 “阿弥陀佛。老施主胸前身受重伤,又身中剧毒,正在禅堂之中休息,等候小施主,小施主请快进来。”那老和尚忙道。 朱文琅冲进禅房,只见屋里一股血腥之气,卧榻之上躺着一人,正是好久没见的蝠爷。 “老蝙蝠,老蝙蝠,你怎么了?”朱文琅连忙过去。 只见韦一笑闭着眼一动不动躺着,胸口衣裳大片血污。 朱文琅大惊,一探鼻息,只觉得韦一笑气若游丝,只剩下半条命了。 “别摇了,摇死蝠爷我了!”韦一笑微弱声音。 朱文琅连忙停手,一动也不敢动,叫道:“老蝙蝠,谁伤你的?怎么样?” “没事,昨晚和一个藏头露尾的小王八羔子打了一架,估计今天蝠爷我是要归天。要不是碰上这个净意老和尚,只怕早去见阎王了。”韦一笑惨然一笑。 朱文琅呆住了,本来听到韦一笑能说话,还以为事情不大,谁知竟是如此伤重:“谁干的?你跟我说,我找他去!” “没用的。”韦一笑轻然一笑,微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蝠爷我昨晚想到宰相府去弄点银子花花,就看见他蒙面从相府里出来,还以为是个小贼,谁知道还是个硬点子,一不小心居然栽在那无名小卒手上……他奶奶的,那小子武功不低,就算知道是谁你也打不过。” “那你也告诉我,以后我找他给你报仇啊。”朱文琅叫道。 与韦一笑两年多的相处,虽说嘴上斗来斗去毫不相让,心中却也已十分亲近。再说韦一笑教了自己轻功,虽未真个拜师,却也算得上师徒之缘,朱文琅早已将韦一笑看成亲人一般。 “算了算了。”韦一笑微微摇头笑道:“你打我我打你的,太麻烦,蝠爷我行走江湖几十年,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反正玩也玩够了,吃也吃够了,不算短命。臭小子你没走过江湖,知道这些没用,也不用想着报什么仇了……待会蝠爷我死了,你和老和尚一起随便找个坟头把我埋了就行了……反正找了十几年教主也没找着,也淡了。” “阿弥陀佛。”身后传来老和尚叹息之声。 “那我替你找教主。”朱文琅忙应声道:“你教主是谁?我替你找。” “你皇宫都没出过,找个屁啊你。算了,看机缘吧,如果真有哪一天你碰上我教主,你就告诉他一句话就行了。” “你说,告诉他什么话,你说……”朱文琅紧拉着韦一笑干瘦的手。 “你就告诉教主,周姑娘的那个阴毒爪功又重出江湖了,要他小心。” “什么周姑娘?什么爪功?”朱文琅听得莫名其妙。 “你……你别管了,这么说就行了,教主听得懂的……对了,我们教主叫张无忌,是明教的教主,臭小子你别忘了。”韦一笑说得有些吃力。 “不行!要说你自己说去!我去找大夫,给你治伤!”朱文琅哭道。 “臭小子别忙乎了,这鬼爪子有毒的,我给抓了胸口,神仙……神仙也救不了。”韦一笑瘫在朱文琅怀中,一边喘气一边笑着说。 “那……老师父,你给救救老蝙蝠吧。”朱文琅又向旁边的老和尚求恳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老施主身中剧毒,从昨夜到此时,贫僧尽力施为,实在是无能为力。阿弥陀佛。” “臭小子,别费劲了,老和尚不是武林中人,治不了的。对了,臭小子,带点心了没有?” “带了带了。”朱文琅连忙从怀中把点心掏出来。 “臭小子还算孝顺,给我吧……我吃两块再……”韦一笑喘着气伸手要拿点心,手上却已是无力。 朱文琅连忙打开纸包,拿起一块小点心,送到韦一笑嘴边。 “嘿嘿,我韦一笑行走江湖几十年……到末了……到末了倒是交了你这么个小朋友……臭小子,你聪明机灵,是……是块材料,没准以后还真能碰上教主……”韦一笑一边虚弱地嚼着点心,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好好,我一定替你找着教主。”朱文琅哭着说。 “我教主叫张无忌,记住了,张无忌张教主,我找了你十几年啊,教主……臭小子,还知道给我拿点心,算你……算你孝……”韦一笑的声音越来越弱,头一歪,终是气绝。 朱文琅怔了半晌,回头问老和尚:“大师,敢问法号如何称呼?不知大师是否知晓蝠爷究竟是如何受伤的?” “阿弥陀佛,贫僧法名净意,乃这净心寺方丈,净心寺地处偏僻,只有贫僧和弟子慧安二人。昨夜徒儿慧安去城中采办香烛回寺,在寺外半里之处遇到了这位老施主,浑身是血卧伏于地,慧安将其驮入寺中治伤,老施主托贫僧到城中请小施主过来,贫僧遣慧安去请小施主。至于老施主的伤势,贫僧也不知这位老施主是如何受伤的,只是这胸前有五个血洞,还中了剧毒,贫僧医术低微,实是无能为力,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老和尚净意一番话说完,低头合什不住念佛。 朱文琅听净意说来也是一无所知,诧异道:“大师和蝠爷不是旧交?” “贫僧也是第一次见这位老施主,却不料老施主伤势过重,回天无术,阿弥陀佛,愿老施主早登极乐,轮回转世早脱苦海。” 此时明初建朝不久,天下初平,百姓日渐安定,实是怕惹官非,突然一个无名之人在自己这偏僻小庙中死了,若是官府知道,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大祸,净意胆小慎微,亦有些慌神,不住口念佛号。 “那……现在怎么办?”朱文琅毕竟年幼,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也是茫然。 “要不……贫僧告官?”净意老和尚心慌之间都忘了念佛了。 “师父,不能告官。”中年和尚慧安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他身无武功,自然比朱文琅慢了不少,看来是刚刚回寺。 这中年和尚乃是普通百姓半路出家,出家前无意之中犯了些事不得已躲到空门中来的,自然是极怕与官府扯上什么瓜葛,忙道:“这位老施主咱们也不认识,又是受伤死的,官府追问起来咱们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这……那便如何是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净意更慌了。 慧安看看朱文琅,见朱文琅也是小孩一脸茫然,顿一下,吞吞吐吐道:“师父,要不……要不咱们就和这位朱公子一起,直接找个地方把这位老施主葬了吧?日后……日后如有人问起,咱们再告诉这位朱施主便是,毕竟……毕竟朱施主和这位老施主是旧识……” “这……小施主,你看……”净意毫无主意,转眼望向朱文琅。 “那……就这样吧。”朱文琅小小年纪哪有什么主意?雷伯曾说过“江湖事江湖了”,韦一笑肯定是江湖中人,有什么恩怨情仇的,官府也管不了。 想了半天也只有如此,点点头。 草草将蝠爷安葬,几人合力,倒是深挖高垒,将蝠爷的坟砌得相当结实妥当。 只是朱文琅没什么经验,几个和尚又故意不提,这坟头竟然连碑也没有立。 朱文琅离去之时,心中伤感。 “施主慢走。”老和尚净意和徒弟慧安恭谨地合什送别。 为防日后有人寻问蝠爷韦一笑的下落找到这里,朱文琅告知净意二人自己乃是住在皇宫之中。 两个和尚知道此节,更是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朱文琅什么人,但定然是来头不小,既是有他,日后万一官府知晓问起来,自然也有人出头,倒是放心不少。 一代江湖异侠,明教四大法王之一,“青翼蝠王”韦一笑,成名江湖三十余年,却在这偏僻的小庙中溘然逝去,去时只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和尚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徒弟在身边,往些年中一并行走江湖的众多江湖豪杰义士竟无一人知晓,只余一座新砌的新坟,在这荒郊野岭之中,连块墓碑也无,确令人扼腕叹息。 自此,朱文琅又只得独自习练轻功了。 好在据韦一笑所言,已将一身的轻功诀要皆教予了他,只要朱文琅日加勤练,待得他内功有成,自然水到渠成,哪怕成不了当世第一,仅就轻功而言,进入江湖排名前十绝对稳拿的事。 ++++++++ 第16章皇后薨逝 第16章皇后薨逝 宫外,京城之中的偏僻小院。 “陈宁可惜了。”陈汉仁叹道:“咱们在御史台的自己人本就没两个,如今改成了都察院,已经没什么人可堪用的了。” 陈汉仁作为宫中御用监的领事,除了御用监的掌事太监之外,御用监中便是以几位领事为主,掌宫中各类御用物品的采办之事,出入宫禁自然是再容易不过之事了。 “是啊,陈御史是主公当年便埋在朱贼军中的暗子,几十年了,好不容易升了荣?大夫,连自己的儿子都搭进去了,没想到折在胡惟庸案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陈宁之子陈孟麟发觉了咱们的事,若是不杀,许多谋算都会被朱元璋察觉,会牵扯出咱们一大堆的人。陈宁毕竟跟了主公数十年,急切之间狠下杀手,即时杖毙亲子,也真是难为了他。”陈汉仁叹了口气。 “算了,大哥,人算不如天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赵福贵安慰道。 “也是我太过心急了,本以为利用胡惟庸的反心,借醴泉祥瑞之名,引朱元璋到胡宅下手,谁知道被御史中丞涂节告发,终是功亏一篑。”陈汉仁摇摇头道:“朱贼气数未尽啊。” “没事的,大哥,咱们慢慢来。胡惟庸案不是把宋濂也给扯进来了吗?那涂节告了密也一样被杀了头,陈宁还是死得不冤的,至少拖了好几个朱老贼的重臣下水。大哥您就别再为此烦恼了。云梦泽那边进展顺利,各地咱们的人都已占据了不少位置,都在布置,一旦起事,便可群而起之,来个遍地开花,复我大汉王朝。”赵福贵一心宽慰着陈汉仁。[史实,见章后注释] “咳咳……唉,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能不能看到光复我大汉朝的那一天。”陈汉仁有些忧虑。 “大哥,你就是咱们兄弟的主心骨,没了你,众兄弟都要变成一盘散沙了,你可千万要保重好身子。”赵福贵急道:“要不,大哥你就别待在朱老贼的皇宫中了,搬到云梦泽去,坐镇总坛,也好将养将养身体。” “不行,很多谋划还在进行之中,暂时还不能走……我在皇宫之中,很多消息可以及早知晓,以便随时应对,若是离开,消息便无如此灵便,于大业不利。”陈汉仁又摇了摇头。 “这……总之大哥你多保重吧,众兄弟都指着你呢。”赵福贵知道这曾经的大汉军“镇军之心”足智多谋,性格坚毅,绝非自己能劝得动的,只好想着回头拉着孟平安冯恨元几个一并再劝,此时便不再多说。 “对了,咳咳……朱老贼那边最近正在谋划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之事,要改置锦衣卫,专司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等事。这些事,原来都是何文灿在掌管,看来朱元璋是想要加强监察百官。以后,这锦衣卫很可能便是我天一盟的大敌,咱们须得再三小心在意。咱们布局了十余年,在朱明朝廷中的暗子不多,每一个爬到如今的位置都千辛万苦很不容易,可别都给折进去了。”陈汉仁突然想起来重要的事,赶紧叮嘱。 “知道了,大哥,我会让他们小心的,你就放心吧,多保重身子要紧。”赵福贵忙应声道,却并不十分在意。 ++++++++ “噹噹噹——“大明洪武十五年八月,宫中传来低沉而悠长的钟声,朱文琅正在宫外自己的小院之中练功,被钟声一惊,心中默默计数,却听钟声七响,接着又是嗒嗒嗒地九声云板。 朱文琅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怔了半晌,方才急急出门,往皇宫冲去。 钟声七鸣,云板九响,宫中必有大丧之事,而最近最令朱文琅担忧的,便是马皇后,他的皇后婶子的病了。[史实,见章后注释] 这大脚马皇后乃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结发妻子,为人素来亲厚,待人十分诚挚,在宫中于朱文琅而言,比之朱元璋更是亲近几分。虽是一双天足,人后被称为“大脚马皇后”,却是知书明理,时时规劝朱元璋,颇受朱元璋的敬重。 这些年朱元璋连连因故废黜开国功臣,淮安侯华云龙、德庆侯廖永忠等人皆被指违制赐死,朝中人心不稳,但在马皇后相劝之下,功臣大将因她而保命的不计其数,人人感戴其恩,不料天不假年,年方五十一岁便不幸重病而殁。 入得宫来,却见宫中已开始卸下红灯笼,裹上白布,许多宫苑中五彩的围幔也很快换成了素色,转眼之间,整个宫中都满是萧索沉闷之气,众多宫女太监和侍卫都是急急而行,颇有些纷乱,但谁也不敢随意出声。 因为谁都知道,马皇后之逝,对于朱元璋来说会是个什么样的打击,朱元璋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朱元璋本就性情刚毅,暴躁易怒,很多时候都是马皇后及时劝止,就连马皇后病重期间,因病势总不见好,朱元璋烦躁之下欲迁怒太医,都是马皇后给挡住了,可以说无论宫内宫外,朝堂之上,受过马皇后恩惠的人不知有多少。 如今皇后已逝,再难有人可在朱元璋暴怒之时加以劝止,许多人心中都打起了鼓,忐忑不安,万一有什么事撞到朱元璋的气头之上,一个不小心便丢了脑袋,皆在战战兢兢地做事,生怕出什么岔子。 朱文琅也不作声,只是急匆匆朝慈宁宫赶,刚赶到兹宁宫,却见十余太监宫女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地下散落着不少碗碟瓷器的碎片。 再往里走,却见洪武皇帝朱元璋呆坐在床前,凤床之上,马皇后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边还有一道血迹,显是有人受伤或被杀后被拖走的痕迹,不远之处,则是上官雷按剑而立,默然地望着这边,高诵也站在一排,焦急地看着这边,却是一点也不敢乱动。 整个慈宁宫,除了极为压抑的气氛外,没有人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朱文琅凑了过去,望了望床上的马皇后,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朱元璋,尝试着轻叫了一声:“皇上老叔?” 朱元璋的眼睛转了转,漠然地看了一眼朱文琅,又转头望了一眼床上安静躺着的结发妻子,半晌才道:“文琅,你皇后婶子……没了。”声音嘶哑而沉痛。 “老叔,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朱文琅经历过陈老夫子去逝之事,知道此时朱元璋胸中憋着一口气,伸出手去试探着道。 “啊——”朱元璋看了朱文琅一眼,终于啊地一声哭了出来,仿佛要将心中的压抑尽情地发泄出来。 眼见朱元璋身子一摇,朱文琅连忙抢上半步,扶住朱元璋的肩膀。 整个朝堂之中,要么是朱元璋的属下臣子,要么是嫔妃子女,或者是上不了台面的服侍之人,恐怕也只有朱文琅一人,既非臣属又非子女,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朱元璋纵是生性多疑,对谁都不放心,连对自己几个亲生的皇子,都是心有算计,却对朱文琅没有半点疑心。偏偏朱文琅平日里还开口闭口“老叔、婶子”地叫着,方才能劝得朱元璋放下身心,痛快地哭出声来。 朱文琅见朱元璋终于哭出声来,方才放心一些,扶着朱元璋不住抖动的肩膀,回首使个眼色,让那些跪着的宫女太监快速地将地上的碎片打扫,退了出去。又朝高诵做了个手势,高诵会意,立刻吩咐太监给打了一盆热水,搭上毛巾端了过来。 朱元璋依旧哀哀而哭。 直哭得半晌,朱文琅见朱元璋终究慢慢平复下来,忙递过一把热毛巾,端过来一杯茶水,轻声道:“皇上老叔,您歇会吧,别哭坏了身子,婶子也会不高兴的。” “嗯。”朱元璋毕竟数十年战阵过来的,生离死别的事见过无数,方才只是骤逢结发妻子之丧而憋了口气,如今痛快地哭出来,已是平静了许多,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把脸,接过茶碗。 “知道婶子没了,外边好些人都来了,有大臣,还有几位皇子和公主……都在外头跪着……”朱文琅轻声道。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多进宫来陪陪,现在倒……让他们在外边磕个头,回去吧。”朱元璋喝了口茶,平静了一会,淡淡道。 “陛下,西平侯吐血了。”旁边的高诵连忙轻声道。[史实,见章后注释] “嗯?”朱元璋冷冷地扫了高诵一眼,高诵顿觉浑身冷汗,一身发寒,深悔多话。 却听朱元璋轻叹一声:“文英(沐英字文英)这孩子,和皇后最亲……传朕的话,让他回府吧,好生调养。” “遵旨。”高诵哪敢再多说一句话,连忙应声,出门传旨去了。 ++++++++ “哇……牛城哥哥,皇后娘娘薨了……娘娘最疼我了。”三公主朱福贞哭道。 “是啊,娘娘心善。对我们这些侍卫也极好。娘娘没了,圣上伤心,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动不动就发火,杀了好几个太监了,连御医都杀了两个。”牛城叹道。 “是啊,我看这几天父皇的脸色都是铁青的……”朱福贞忐忑不安道。 “咱们可千万小心,别一不小心惹恼了圣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是是,牛城哥哥,这几天我都好怕,不敢往父皇跟前凑……” “不成啊,还是得知道圣上平日里做什么想什么,才能知道怎么样不触碰圣上的逆鳞,免得做了冤死鬼……”牛城忙道。 “是是是,我平日里小心打听着,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你。”因为担心,朱福贞还是尽量显得自己坚强。 “对,就是这样。在宫里当差,就得时时刻刻小心在意,免得一不小心掉了脑袋……对了,公主,昨日有个兄弟出宫去,带了个好玩意儿。” “又有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给我——”毕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平时在宫里又被宠坏了,朱福贞听闻此言顿时转了兴趣。 “是只会啄米的木头小鸡,机关精巧。”牛城左右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物:“公主你瞧,用这个锁钥拧上几圈,放在地上,就能自己蹦蹦跳跳地啄米。” “哇,好玩好玩,牛城哥哥你对我真好——”朱祉贞不住拍手兴奋。 牛城赶紧压低声音:“记住了,可千万别让宁妃娘娘看到,不然又会说从宫外随便拿东西进宫,我可就小命难保了。” “放心吧,牛城哥哥,我从来不在母妃面前玩,以前那些好东西,我都小心收着呢。”朱福贞略有些得意。 “那就好……不过还是得多探听圣上那边的消息,免得我们这些侍卫一不小心惹了圣上,挨板子事小,弄不好就丢了脑袋……” “知道知道,我会时时留意着的……”朱福贞的注意力已转到了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小鸡上边。 “我听一个侍卫说京城的桂芳斋有一种点心特别好吃,下次我出宫时再给你买。”牛城又补了一句。 “好呀好呀,别忘了……还有,上次那种豌豆糕也好吃,我问了御膳房,也没有那种糕点,你再带点进来,我还想吃——”朱福贞看着牛城满眼的希冀。 “行行,下次我一定买回来。” “牛城哥哥对我最好了——”朱福贞一脸的幸福。 片刻之后,牛城悄悄走出僻静处,一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御用监管事陈汉仁,双方眼神一碰。陈汉仁微微点了点头。 朱福贞身为三公主,年纪又不大,宫中的任何地方皆可随意进出,无人会管,牛城想办法从朱福贞那打探消息,还是非常有效的。 上次朱元璋改置锦衣卫的消息,便是朱福贞在御书房中偶尔听来的,陈汉仁足足比朝廷的正式中旨提前了两个多月得到消息。 大明洪武十五年五月二十九,朱元璋下旨,令原大都督府都督佥事毛骧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正三品,何文灿任指挥同知,从三品。锦衣卫职司包括三项,其一为宫中守卫值宿;其二为侦察与逮捕;其三为典诏狱。[史实,见章后注释] ++++++++ 对于朱文琅来说,大明洪武十五年,是个多事之年。 四月的时候,与他相依为命十余年,将他抚养长大的陈守陈老夫子溘然而逝,除了几幅字画,只留下一柄匕首和一块土黄色的玉珮,说是朱文琅的亲娘临死之时留给他的,让他好生收着,留作念想。 六月之时,教了他两年多的轻功的老蝙蝠韦一笑遇害,据说是被一种什么有毒的“神抓”的武功所伤,中了剧毒最终不治,还让他以后遇到一个叫什么张无忌的明教教主的人,替他带一句话。 到了八月间,一直宠他惯他的马皇后也突然薨逝。自他入宫以来,马皇后慈祥可敬,对他和陈守多有照顾,茗香院中留下了许多开心融洽的笑声,朱文琅在马皇后面前开口闭口“皇后婶子”,在他心中,马皇后确实便如亲婶子般亲近,如今却也是天人两隔,再难见到她的音容相貌。而随着马皇后之逝,朱元璋的暴躁脾气也越发明显,听说前几日又杀了几个贪污的大臣。 自马皇后去后,宫中朱文琅也渐渐去得少了,不过他因几年前朱元璋天街遇刺一案,受了个三品侍卫的职衔,有时朱元璋偶尔问起,上官雷便也偶尔安排朱文琅随班侍卫,但毕竟特殊,并不似其他侍卫一样轮流值守,通常只是临时安排,好在朱元璋在陈老夫子死后赐给朱文琅的宅子距离东华门不远,一个招呼很快便能回到宫中,倒也方便。 日子便慢慢如同流水般平淡下来,朱文琅依旧偶尔入宫当值,每几日又到“边叔”的院子中随他修习霸道的剑法。 而侍卫统领“雷霆剑”上官雷也依旧时不时地指点朱文琅的剑法招数,朱文琅将“边叔”所授剑法演给上官雷看,上官雷也看不出这剑法门派,只是感觉这套剑法大开大合,霸道威猛,似乎十分适合军阵之中群战使用,叮嘱他好好修习。 自陈老夫子和马皇后去后,在这皇宫之中,上官雷已算是朱文琅最为亲近之人,他的话朱文琅自然凛然遵命。 ++++++++ ********学习老爷子,融小说于史实***** 》》》本章涉及史实内容注释===== 【胡惟庸案】====胡惟庸案又称胡党之狱,简称胡狱,为明初四大案之一。除掉胡惟庸后,朱元璋罢左右丞相,废中书省,其事由六部分理,后设殿阁大学士供皇帝作为顾问,朱元璋结束了中国的丞相制度,加强了专制皇权;另设内阁供皇帝作为顾问。内阁大学士的权力不如宰相,只有“票拟”权力,先送宦官,再由宦官上呈与皇帝。从此明朝名义上再无丞相一职,后来在永乐帝后由内阁首辅实质取代。洪武十三年(1380年),明太祖以“谋不轨”罪诛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时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数人。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朱元璋颁布《昭示奸党录》,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处死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已故的滕国公顾时的子孙等开国功臣。后又以胡惟庸通倭、通元(北元),究其党羽,前后共诛杀3万余人,时称“胡狱”。 【马皇后】====孝慈高皇后马氏(1332年-1382年),女,汉族,南直隶凤阳府宿州(今安徽省宿州市)人。滁阳王郭子兴的养女,明太祖朱元璋的结发妻子。至正十二年(1352年),马氏嫁于时为红巾军将领的朱元璋为妻。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于应天府(今南京市)称帝,国号大明,建元洪武,立马氏为皇后。洪武十五年(1382年)八月,马皇后病逝,享年51岁,葬于明孝陵,谥号孝慈皇后。永乐元年(1403年)上尊谥号: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 【沐英】====沐英(1345年—1392年),字文英,濠州定远(今安徽省凤阳县)人,明朝开国功臣,军事将领,明太祖朱元璋与孝慈皇后马氏的养子。洪武十五年(1382年),沐英因义母马皇后病逝,悲伤过度而咳血。 【锦衣卫】====洪武十五年(1382年)四月十六日,明太祖改仪鸾司为锦衣卫,其属有御椅司、扇手司、擎盖司、旛幢司、斧钺司、銮舆司、驯马司等七司,秩皆正六品。御椅、扇手等七司执行的无疑是仪仗职能。这些司的成员依旧是校尉,校尉主要任务是「专职擎执卤簿、仪仗及驾前宣召官员、差遣干办」。按照明代的制度设计,卫之下都设有镇抚司,主管本卫司法工作,设从五品卫镇抚二员;千户所下设所镇抚二人,从六品。镇抚司之下设司狱司,主持本卫监狱的管理工作。锦衣卫作为亲军卫,虽然地位特殊,但同样设有镇抚司。 第17章福贞出嫁 第17章福贞出嫁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大明洪武十七年,朱文琅已真正长大成人,二十岁了,不知不觉之中,《周天养生篇》已修习到第八层,内劲已颇为深厚,而武功招数也颇有进境,尤其是上官雷所授的无名剑法,边叔所授的霸道剑法,皆已小成,剩下的也只能在以后的历练之中再多多习练,融会贯通了。 这日,朱文琅闷闷不乐地待在自己屋中,因为他刚刚从边叔的院中回来,却见人去院空,边叔只是留下一封书信,信中道是朱文琅已学会剑法,边叔的“受人所托之事”已了,飘然离去,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朱文琅心中略有些伤感,虽说边叔不苟言笑,教他练剑之时也是颇为严厉,但毕竟相伴三年,早已熟悉,倍感亲近,如今却是一信而别,一份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少爷!少爷!”门外,总管小高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朱文琅将书信收入怀中。 “宫中有信,上官统领让少爷赶紧入宫。”小高子急呼呼道。 “哦,来了。”朱文琅忙道。这种事发生过不少,可能又是朱元璋偶尔问起他来了。 换好侍卫服饰,朱文琅连忙冲出家中,穿过东华门,急匆匆进入宫中。 ++++++++ 公主妹妹朱福贞要出嫁了。 大明洪武皇帝下旨,三公主朱福贞封崇宁公主,赐婚下嫁勋戚牛城。[史实,见章后注释] 朱福贞自小便和朱文琅亲近,还在襁褓之中,便被母亲郭宁妃带着到朱文琅和陈守老夫子所住的茗香院来玩,一见朱文琅便手舞足蹈地咯咯笑个不停。后来长大些更是成了朱文琅屁股后边的跟屁虫,成天琅哥哥琅哥哥地叫。 后来长大些了,郭宁妃令她学女书学女红,便慢慢与朱文琅接触得少了,只是每次见到朱文琅,依旧是琅哥哥琅哥哥地大叫,十分欢喜。 朱元璋本就是草根出身,即算是建立了大明朝,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当上了高高在上的“圣天子”,却也没太多的礼法讲究,否则就不会任由朱文琅称呼他为“皇上老叔”,叫马皇后作“皇后婶子”了。后宫中有马皇后统领,没那么多宫斗争宠的戏码。 而朱福贞虽贵为公主,但性格活泼可爱,不但其他皇子喜欢,连见了宫中的太监侍卫也没什么公主架子,开口闭口都是“哥哥哥哥”地叫,郭宁妃也如同马皇后那般温和的性格,在宫中与其他嫔妃从不起什么争端,故而三公主朱福贞在皇宫之中,上上下下,颇受众人的喜爱。 据说这次的赐婚,乃是朱福贞看上了三品侍卫牛城,要死要活地非得要嫁给他,郭宁妃拗不过她,朱元璋则看牛城乃是勋戚之后,其父乃朱元璋手下将领,跟随他打天下,于张士诚一役中战死,朱元璋怜其子孤苦,收到宫中当了个御前侍卫,身份虽低,出身也不算过于低微,既是女儿坚持,便也就赐婚允嫁,给牛城封了个驸马都尉,赐驸马宅邸一座,风风光光地将朱福贞嫁了出去。 ++++++++ “大长老,我也未料到三公主会提出来下嫁予我,如今皇上已下旨,授予我从五品爵位,即刻完婚,在宫外建驸马府居住,以后就没办法待在宫里了,大长老,怎么办?”牛城很着急,他本是大长老陈汉仁的亲信,身为侍卫之职,出入宫禁很方便,一直都算是陈汉仁与宫外二长老联系的纽带,位置十分紧要,若是没有侍卫这个身份,陈汉仁与宫外的联系会很不方便,陈汉仁身为御用监的领事,也不可能频繁地出入宫禁,很可能会对大业产生影响。 “三公主为人活泼可爱,美貌可人,是你的良配,这不是好事吗?”陈汉仁微笑道。 “大长老!”牛城急道:“您知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担心咱们的大业……” “联络的事不用担心,咱们在宫里还有人,我自有安排。你就安安心心去当你的驸马都尉即可。”陈汉仁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 “可……” “按朝廷规制,驸马都尉一般都会在礼部兼上一个闲职……”陈汉仁道。 “我知道,可礼部是个闲散衙门,无权无份的一个闲职,属下是担心以后难以为大业出力……”牛城心里有点慌。 “你先安心当驸马,到了礼部之后,过段时间,你有意犯些小错,让朱元璋降罪予你,你再趁机上折子,申请到地方上去历练。你是侍卫出身,走的是武将的路子,如能到地方上领兵,于我大业自然大有助力。”以陈汉仁的谋划之能,自然是早就想好对策。 “哦,那就好……属下一定照办。”听闻此语,牛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他对于朱福贞也是十分喜爱,对于这门婚事自然是千肯万肯,却担心因此而无法参与天一盟之事,毕竟二长老曾告诉自己,自己的父亲虽然一直在朱元璋军中,却是大汉朝早就埋下的暗子,父亲是被朱元璋暗中处决的,身为人子,为父报仇,乃是天大的事。 “到时若是能够让三公主帮你说话,最好是犯错之后谪戍云南。咱们在各处皆有安排,唯独云南那边缺少布局。去年,西平侯沐英与傅友德、蓝玉率兵三十万征云南,云南平定之后,沐英留滇镇守,那边地远山高,易于藏兵练兵,大有一番天地。咱们既然要图谋天下,便须得早作准备……” “属下愿去!”牛城兴奋地一抱拳。 “还有,这几日你出宫之时,见一下二长老,告诉他,魏国公徐达在北平病了,背上生疽,朱元璋已下旨令其长子徐辉祖去北平接他回京。让二长老安排在路上截杀。徐达是谋害主公的大仇人,当年主公便是他安排手下隐藏在大汉军中对主公下的手,可不能让他轻轻易易地病死老死,主公的仇,须得用徐达的血来偿!”陈汉仁一想起此事便是心潮汹涌,恶狠狠道。 “是,属下遵命,一定尽快联系二长老。”牛城拱手领命。 “记住,告诉二长老,下手之时,要假装是蒙元那边的人,切莫漏了咱们的行迹。”陈汉仁略一顿,又叮嘱道。 “去吧。”陈汉仁扬扬手,望着天边的晚霞,有些发怔,似是陷入了很深的痛苦回忆。 ++++++++ 洪武十七年的十二月,中原的冬风格外寒冷,到处可见光秃秃的树干,上边偶尔挂着几片零落的树叶在寒风中抖擞。 可容在辆马车并行的官道,官道的两侧是两座几十丈高的小山坡,山坡上满是黑黝黝的松树。 官道之上,一小队车马,前边两骑并行,然后便是数十军士尾随其后,手执长枪,腰悬长剑,默默步行,步履间很是齐整。 军士的中间围着的是一辆马车,两匹黄鬃骏马吭哧吭哧并排缓缓而行,一名军士坐在辕上挥鞭策马,车厢并不显眼,但却颇为宽大。 队伍前边的两骑上,两位身着甲胄的少年将军一边夹马一边说话。 “燕王殿下,圣上有旨,外藩皇子非奉旨不得回京,要不你还是回北平去吧?”徐辉祖仍是有些担心。 徐辉祖这次是奉皇帝圣旨到北平去接父亲徐达回京城养病的。 魏国公徐达,自洪武六年以来,奉圣旨留守北平,训练士卒,推行屯田,修浚城防,巩固边防,固守着大明北疆,以防北方蒙元残余南下入侵。而皇四子朱棣,洪武三年被册封为燕王,十三年奉旨就藩北平,这些年一直都和徐达在一起,甚至连朱棣的燕王妃都是由朱元璋赐婚,娶的徐达的长女,翁婿二人共守大明北疆,情若父子。 徐达作为大明开国武将,与鄂国公常遇春一起被尊为大明“军神”。 常遇春在洪武二年之时暴卒于军中,据传是因为年轻时受了伤,救治之时因医生年纪太小,医术不精,用药不当,埋下了隐患,使得身体虚空,以致于年仅四十便卒于北伐中原的行军之中,被朱元璋追封为开平王。 而徐达作为仅剩的大明军神,与朱元璋亲若兄弟,深得信任,朱元璋登基之后都还称之为“兄”,乃是朝廷百官中的唯一一位。如今却身患背疽,难以行动,只能回京养病。 朱棣本是就封于北平的皇子,按大明规制“非奉召不得返京”,但毕竟翁婿情深,坚持相送,自也率了一小队军士随行。 “没事,父皇知道我与大帅亲厚,送一程是应该的。反正我也不进京,送到半途我自行返回北平即可,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朱棣笑道。 “那……好吧,多谢燕王殿下了。” “辉祖,你我乃是兄弟,按百姓的说法,你还是我大舅子呢,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朱棣扬扬手道。 年轻的朱棣自来好武,喜爱军阵,在北平时便在军中虚心向徐达讨教,枪箭弓马娴熟,二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身手矫健,英气逼人的年纪,骑在神骏无比的白马之上,真个如天神一般。 “唉,这次父亲的病也不知怎么了,拖了快一年都还没见好,军医说是因为身有旧伤,疽毒深入脏腑,难以清除……”徐辉祖叹了口气。 “辉祖不用担心,回到京中,让父皇安排御医……”朱棣话未说完,即听到两边松林中传来“咻咻”地几声轻响。 燕王朱棣自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一直便在军中历练,对这种声音极为熟悉,知道乃是军阵之中的弓弦之声,猛地高声大叫:“警戒!敌袭!结阵!” 转手之间,已将腰间宝剑拨在手中。 徐辉祖身为军神徐达的长子,也是自小便在军中长大,闻言丝毫不慌,一声大喝“护车!”立时拨转马头,向马车靠去。 车队之中的兵士,有三十人是徐达的帐下亲军,要护送徐达回京养病,另二十人却是燕王朱棣的亲卫,俱是百里挑一,武艺精熟的百练精兵,不待两人吩咐,早已十分熟练地聚到马车跟着,面朝外围成一圈。 一部分持枪之兵手握长枪微微向上斜举,凝神对敌,另一部分则单手执刀,另一手持盾,与枪兵交错站立,静待敌方来袭,竟是转眼之间便组成一套防守军阵,面容沉静,不慌不乱,不愧为大明军神练出来的精兵。 却见上百支劲箭如雨般从官道两边的松林中射出,部分朝着马车,但另大部分却是直射护卫亲兵。 徐辉祖和朱棣一个措手不及,所乘之马都受了箭伤,倒地嘶鸣。 却见他二人也是丝毫不慌,立时抽身下马,抽出长剑,退回马车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冷箭所来的方向。 只见冷箭还未结束,两边小山的松林之中便倏地冲出来数十黑衣人,手执利刃,呼喝着朝这边杀了过来。 “举盾!持弩!放!”朱棣头也不回,举起右手示意,嘴里沉声叫道。 只见有十余兵士将手中长枪放下,自腰间掏出军弩,嗖嗖嗖地便朝涌过来的黑衣人射去,顿时一下射翻了四五个。 但那些黑衣人明显身形灵活,大部分皆闪身躲过弩箭,依旧快速地朝马车冲了过来。 “持枪!退敌!”军弩放完了须得重装才能再射,但此时却已没有时间了,除了少数几个兵士继续重装弩箭,剩下几个便将军弩放在地上,拾起刚刚放下的长枪,从盾牌军士之间平伸出来,各军士间配合有条不紊,显是训练有素。 方才射过来的冷箭,仅令车队中的兵士三人受了轻伤,整个车队的战力基本无损。 不过片刻之间,数十黑衣人便已杀到,顿时响起兵器互相砍碰的叮叮之声。 那些久经训练的兵士丝毫不乱,长枪兵与盾牌兵互相配合,一个攻一个守,再近之处便由盾兵手中的钢刀砍下,真个是攻守有据进退自如,不愧是能将蒙古大军赶回大漠的大明精兵。 数十黑衣人与精十兵士战成一团。却见有两个领头的黑衣人明显武功高出一截,挥剑砍死一名盾兵后便直朝徐辉祖和朱棣二人而来。 徐辉祖自小跟随父亲经历战阵,朱棣则在北平练兵,日日勤练不辍,两人俱是弓马娴熟武艺高强,手中长剑左挥右挡,力大势沉,大开大合,将那两名黑衣人堪堪敌住。 百余人顿时厮杀成一团,中间的马车却是静静地停在那里,连车帘都不曾有丝毫的晃动。 “嗖嗖!”又是几声轻响,却见几名军士中箭倒地,转眼间被面前的黑衣人砍翻。 “他们有军弩!他们也是军中之人!”朱棣一惊,立时想向马车进一步靠拢,却被眼前的领头的黑衣人缠住不放,急切间脱身不得。 他在军中多年,知道军弩乃是禁物,除大明军中之外,其他人若被发现持有军弩,立时会被抓捕入罪,因此,能使用军弩之人,必定与军中有关。 却不知今日袭击车队的这些黑衣人会是哪方的兵马,怎的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丝毫不比自己身边的亲卫弱上半分。 “杀了徐达!为我大元复仇!”却见几个黑衣人嘴中大声呼喝,疯狂地朝前攻过来,但却始终攻不入兵士们防守的圈子。 徐达和朱棣的亲卫兵士皆乃军中百里挑一的悍勇之士,不过盏茶工夫,也是数名黑衣人被砍翻在地,不住打滚呻吟。 却只听“唰”地一声,后边黑影一闪,一道鞭影横过马车上空,倏地搭在另一侧一棵高大的松树之上,紧接着,一道身影拨地而起,借着长鞭拉扯之力,越过徐辉祖等人的头顶,直向那马车落去。 本持刀站在车夫位上严阵以待的军士大惊,手中钢刀一闪,朝那黑影砍去。 却见那黑影半空之中身形如鬼魅般一扭,竟是闪过军士的当面一刀,手腕一抖,手中的钢刀闪着寒光斜斜一划,顿时将那赶车军士的半条胳膊削断。 赶车军士惨叫一声,被黑衣人一脚踢将下车。 却见那黑衣人狞笑一声:“为我大元复仇!”说罢左手一伸撩起车帘,右手血刀一抖便朝车厢内刺去。 徐辉祖朱棣和众亲卫兵士见状皆大惊失色:“大帅!” ********学习老爷子,融小说于史实***** 》》》本章涉及史实内容注释===== 【崇宁公主】====明朝公主,明太祖朱元璋第三女,洪武十七年(1384年),封崇宁公主,下嫁牛城。 【徐达】====徐达(1332年—1385年4月7日),字天德。濠州钟离县(今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人。元末明初名将,明朝开国元勋。洪武十七年(1384年),徐达在北平留守时得了背疽,不久稍微好些。朱元璋听说后,特意派徐达长子徐辉祖携敕书前去慰劳,并于闰十月将徐达接回南京。然而到洪武十八年二月二十七日(1385年4月7日),徐达病情加重,随后病逝于南京,享年五十四岁。 第18章半道强袭 第18章半道强袭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车门帘甫一掀开,那黑衣人正要往里看,猛听得眼前火光一闪,“当”地一声大响,虽不明是什么东西,却心知不妙,立时侧身躲过,却突然感觉持刀的右肩火辣辣地疼,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脚底一浮,不由自主地摔下马车。 “风紧!扯呼!”只见那黑衣人在地上翻身一滚,右肩上已满是鲜血,左手捂肩,挣扎着站起身来,绝不停留,嘴中呼啸一声,身形一晃,直向外冲。 无论是黑衣人还是护车军士,这一下直出众人意料之外。 众军士皆背对马车,向外迎敌,却不料身后马车那边的黑衣人朝外一冲,从后边唰唰两刀,飞快砍翻两人,冲出包围便朝外跑,连原本用来拉扯飞身的长鞭都不要了。 包围圈顿时被他从内向外冲出一道缺口。 正与朱棣缠斗的领头黑衣人见今日事已不能,再无机会杀死徐达,也是虚晃一剑,一个呼啸,顿时往后便退。 其他黑衣人闻声也纷纷后退。 朱棣徐辉祖等人生怕中敌圈套,不敢前追,只是气喘吁吁地手执兵器凝神戒备,生怕对方有什么诡计。 领头黑衣人,身法极快,一声“撤!”,却见众黑衣人迅速后退,更顺手将地上已死或受伤打滚的黑衣人带走,转眼之间一个不剩地退回到官道旁的黑松林中,隐身不见。 马车边众人守护着马车,不敢分兵追击。 此时最为紧要之事乃是保证徐达的安全,至于追敌,待到事了再想办法去搜寻对方身份。 “父亲,您没事吧?”见敌人退却,徐辉祖连忙赶到马车边,扶起被削断半条胳膊却硬是咬牙不肯出声的赶车军士,冲着马车叫道。 “哼,就这么几只跳蚤,想要我徐达的命,还差得远!”马车中传来徐达冷冰冰的声音。 “对方似乎是蒙元的余孽,手里还有军弩,可能是被我大明打散,流落在中原的鞑子军队。”朱棣一边将剑收入剑鞘一边走过来说。 “他们不是鞑子,不是军阵里的功夫,这些都是武林中人。”马车中又传来徐达平静的声音。 “武林中人?那怎么会有军弩?”朱棣一惊。 “中原战祸数十年,蒙元,陈友谅,张士诚,死了多少人,有军弩流落在外,稀奇吗?”徐达轻哼一声。 “是,父亲。”徐辉祖躬身道。 “天下想要我徐达的命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一个小节目而已。”徐达平静道:“继续走吧。回京!燕王,皇子非奉召不得回京,你回北平去罢。” “禀魏国公,虽有非奉召不得回京的朝廷规制,但今日大帅遇袭,随行军士又少,小婿一路护送大帅回京也是该当的,想必父皇也不会责怪。”燕王自非寻常之人,哪会拘泥于陈规,躬身回道。 马车中一阵默然,半晌才传来徐达轻声一句:“上路吧。” 徐辉祖和朱棣二人便指挥着众军士修复器械,救治伤者,准备继续上路。 两人的马方才皆被冷箭所伤,只能随马车步行。朱棣令人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来,安排一名军士骑上,带上自己的印信,快马到前方的府治衙门中报信,令地方衙门沿途接送魏国公徐达回京养病的车队,这次遇上行刺,也顾不得不想打扰地方了,还是保证一路安全要紧。 ++++++++++++ “啪!”赵福贵恨恨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本以为这次可以结果了徐达老贼的性命,谁知道功亏一匮!” “二弟你仔细说说。”陈汉仁眯着眼平静道。 此次在徐达回京养病的路上安排行刺,乃是他们筹划已久之事,按理来说万无一失,谁知道竟是铩羽而归。 “据北平那边的探子飞鸽传信,徐达回京只有一辆马车,由徐辉祖带着三十名亲卫随行护送。我带着血刀胡峙、参合刀钟平两人,另还有五十名杀手去截杀,本想着以二敌一必定万无一失。谁知道那朱棣还带了二十名亲卫也一路护送,人数上咱们便不占优了。而且那朱棣武功不弱,我不使神爪功杀不退他,使出来又怕漏了痕迹,徐辉祖和钟平又打了个平手,后来胡峙乘机跳到马车上动手,却不知碰着什么东西,‘当’地一声大响受了重伤摔下了马车,我看实在是拿不下了,才下令撤退。朱棣他们没追。妈的,就差这么一点点!”赵福贵越想越窝囊。 “胡峙受的什么伤?”陈汉仁淡淡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右肩伤得厉害,后来从肉里挖出来六七颗铁砂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兵器,连胡峙的身手都没躲开。” “那是火铳,以火药击发,数十颗铁砂瞬间入体。算他胡峙命大,若是直接命中,或是打中胸口,他就回不来了。”陈汉仁冷冷道。 ***********史实相关注:************* 【火铳】====火铳是中国古代第一代金属管形射击火器,它的出现,使热兵器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也对后来的战争形式和军事技术的发展开展了新的篇章。火铳发明于中国元代,由南宋突火枪演变而来。明朝时期对火铳的发展和使用起了重大作用。永乐年间,朱棣设神机营,是明代京城禁卫军中三大营之一(其余两营是五军营及三千营),是明朝军队中专门掌管火器的特殊部队,开启了世界上火器部队的先河。 ************************************* “火铳?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赵福贵一愣。 “是一种火器,南宋时有人发明出来的,点燃引信之后火药喷发,铁砂喷出,可达百余步,中者必死,再高的武功也没用。” “乖乖,这么厉害?那拿着它还不得横行天下?”赵福贵咋舌道。 “火铳造价高昂,使用不便,只能击发一次,之后便须得擦洗清膛,再重新装填火药铁砂,才能再行击发,有这工夫,早被人砍翻八百次了。此次只是因为徐达在车中以逸待劳,乘胡峙不备击发火铳伤了他。此物制造极为不易,就算是徐达,恐怕身边也只有三五支,没有办法装备军士的。”陈汉仁作为军师,对各类战争武器了如指掌。 “那就好,要是这么好用,那还杀个屁?”赵福贵松了口气。 “让胡峙安心养伤吧……这次没能杀得了徐达,再布置截杀已来不及。反正他身患背疽,须得在京养病,我另外再想办法吧。”陈汉仁扬扬手道。 “是,大哥。” “牛城那边怎么样了?” “牛城作了驸马之后进了礼部,当了个员外郎,正在按大哥的法子,想办法犯点小错呢。” “嗯,不急,慢慢来,必要做得不着痕迹,不能轻了也不能重了,万不可因罪大而丢了性命,坏了谋划。”陈汉仁叮嘱道。 “知道了,大哥,我会告诉那小子的。” ++++++++ “何文灿!”御书房内,朱元璋震怒不已。 “微臣在。”何文灿跪在桌前,头低低地叩在地上不敢抬头。 “魏国公回京养病,路上竟然遇到行刺,此事非同小可,朕给你两个月,一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主使给朕缉拿归案!否则你就给朕提头来见!” “微臣遵旨。”何文灿不敢抬头,重重地磕着头。 “陛下。”坐在一旁的魏国公徐达叫了一声:“何文灿精明能干,历来办事得力,乃是难得的人才。此次臣遇刺,行刺者乃是江湖中人,又持有军弩。我大明建朝十余年,数十年的战乱,百业凋零,百姓慢慢休养生息,还有许多残余的张陈列孽,江湖势力仍未清理,北边蒙元鞑子也还有残余,各种势力纷繁复杂,查起来实是千头万绪,还望陛下能多给何文灿他们锦衣卫一些时间,宽限些时日,臣相信何文灿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父皇,行刺魏国公,乃是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案,其中隐情,只怕是关联重大,儿臣也赞同多给何文灿一些时间。”站在旁边的太子朱标也插言道。 “哼!”朱元璋与徐达的关系非同寻常,见徐达说情,重重地哼了一声:“何文灿,有魏国公和太子替你说情,朕便不给你限定时日了,只是你须得尽心心力,尽快查办,早日将行刺魏国公的贼子缉拿归案!” “臣谢陛下宽宏,臣一定竭尽所能,尽速查办。”何文灿忙磕头道,又微转向徐达朱标二人道:“多谢太子,多谢魏国公。” “你!朱棣!”朱元璋又看向旁边站立的四皇子朱棣。 “儿臣在。”朱棣连忙过来跪下。 “朝廷有规则,就藩皇子非奉旨不得回京。你私自回京,朕念你与魏国公翁婿情深,乃是一片孝心,且路上护得魏国公周全。功过相抵,朕便不治你的罪了。” ***********史实相关注:************* 【朱棣与徐达】====明成祖朱棣的皇后,仁孝皇后徐氏(1362年-1407年),乃是明朝开国功臣徐达的长女。自幼聪明伶俐,过目不忘,精通四书五经,被人们称为“女诸生”。洪武三年(1371年),徐氏被许配明成祖朱棣。洪武九年(1376年),正式册立为王妃,称燕王妃。建文四年(1402年),朱棣登基皇帝,册徐氏为皇后。永乐五年(1407年),徐皇后因病逝世,时年46岁,葬于北京天寿山陵墓。 ************************************* “儿臣谢父皇隆恩!”朱棣连忙叩道道。 “既然回来了,就住些日子吧,也好多陪陪魏国公。”朱元璋一摆手:“只是北平军事须得小心在意,不可有任何闪失。” “儿臣谢父皇!请父皇放心,魏国公回京养病,儿臣离开北平之时也已安排好副将照常训练,随时注意蒙元动向,有任何消息随时回报,定不会有什么差池。” “哼,我看你是早就想好了暂时不回北平燕藩吧?”朱元璋冷冷地哼了一声。 “儿臣不敢,若非魏国公遇刺,儿臣本打算护送至徐州便返回北平的,只是因路上遇刺,护送军士有所死伤,儿臣不放心,方才陪送入京,绝非儿臣有意。”朱棣叩首道。 “行了,朕也不追究于你了,你就先住几个月吧再回吧。” “谢父皇。”以他对于朱元璋的了解,早知会有这个结果,朱棣再叩首,站了起来。这一节算是过去了。 “何文灿,朕问你,对于魏国公遇刺一案,你有什么思路?”朱元璋又问仍跪在地上的何文灿。 “回陛下,据魏国公所说,行刺的黑衣人所使的皆是江湖武功,并非军阵之法,因此臣想先从江湖势力入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臣发现,这几年有好几件事似乎都与身着黑衣的江湖人有关,说不定其中会有关联,臣想将几件事串起来查,看看有什么线索。” “几件事?什么事?”朱元璋一愣。 “洪武九年和洪武十年,江南省苏州府,直隶庐州府等地,发生过几起灭门命案,皆为本地乡绅富户,有人报案发前当地曾有身着黑衣的江湖人出没,洪武十一年山东行省平章政事东平侯韩政病死,也有人报曾见有黑衣江湖人出没韩府,甚至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也传有江湖人与前翰林学士承旨宋濂宋大人之长孙宋慎交往密切,而宋慎本人则在胡惟庸案中因牵扯过深而一并诛杀。好几桩案子都曾出现过身着黑衣的江湖人,臣怀疑这其中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关联,臣想从这方面入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还有这种事?”朱元璋第一次听说这些信息:“给朕好好的查,看到底是些什么魑魅,魑魅……” “魑魅魍魉。”朱标在一旁提醒。 朱元璋草根出身,水平不高,一下子没想起来魑魅魍魉这个词来。 “对,魑魅魍魉,查出来到底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魑魅魍魉!”朱元璋白了朱棣一眼,对何文灿续道。 “臣遵旨!”何文灿重重地一磕头。 “去吧。”朱元璋说完摆了摆手。 “臣告退。”何文灿再一叩首,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 京师的冬天,阴寒而又清冷。 徐达回到京师,便住进了魏国公府,安心养病。朱元璋遣了御医过来,下旨好生医治,不吝药材,无论是何奇珍异草,龙肝凤胆,只要于病情有益,皆不惜花费。 只是徐达这背疽之毒非同小可,茶碗大的疮口,每日流脓不止,身上时而高热时而觉冷,也幸得徐达数十年阵仗打熬得好身骨,再加上隆冬天气寒冷,这恶疽之疾倒也不曾恶化。 朝中百官纷纷前来探望,但到了魏国公府,却统统被徐辉祖挡了下来,说是徐达病重不便见客,所携礼物请原样带回,绝不敢收。 徐辉祖与弟弟徐增寿一起过来劝父亲徐达,说是朝中这些老臣都是数十年一同跟随圣上打天下的老朋友,甚至还有韩国公李善长,宋国公冯胜等与徐达同时被封为大明开国国公的老臣,亲自上门探望,闭门谢客拒不相见,实在是有些失了礼数。 徐达默然不语,半晌方道:“允恭啊,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你看历朝历代,开国功臣有几个有好下场?李世民是千古明君吧?凌烟阁24功臣,长孙无忌居首,被逼自尽,刘邦创了大汉王朝,手下功臣韩信,彭越,英布,韩王信,哪个有好下场?如今大明建朝十余年,根基已稳,这么多功高震主的旧臣,一个个桀骜不驯,圣上能放心?刘伯温怎么死的?胡惟庸怎么死的?你知道些什么?就算圣上他现在信任这些老臣,他能放心把这些人留给下一代君王?不怕新君压不住这些从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胆大包天的武夫?” 徐辉祖一听这话都愣了。 “姐夫说过,说当今太子仁厚,得朝臣拥戴,不会发生那种……”旁边的徐增寿嘴里轻声地嘟囔。 “你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徐达怒道。 徐辉祖急忙悄悄一扯弟弟的衣服,不让他再说下去。徐增寿这才住口,脸上依然是不服气的神色。 “所以啊,要想保得身家性命,便须得韬光养晦,谨守臣子之道,少和朝臣们往来。”徐达叹了口气,顿一顿续道:“自古以来,只有孤臣才能令官家放心。” “孩儿明白了。”徐辉祖这才知道父亲所思所想,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言语。 “去吧,无论谁来探望,一律替我回绝。”徐达扬扬手道,又趴了下去。 他背上生疽,根本无法躺卧,每日都只能趴卧榻上,实是痛苦无比。 ++++++++ 第19章徐达之死 第19章徐达之死 四月,天气回苏,玄武湖边的垂柳也绽出了绿芽,春风送暖,真个是“二月春风似剪刀”。 宫中,朱元璋兴致颇好,邀了几位老臣入宫赏春,饮酒作乐,几位皇子则遵皇命手执酒壶为这些开国老臣们斟酒。 “陛下。”韩国公李善长举杯:“如今我大明建朝十余年,百姓终离了战乱之苦,前几日我陪孩儿们去城外踏春,看到各家炊烟袅袅,百姓生活富足,孩童笑逐颜开,真是十分欣慰啊,也不枉我们跟随陛下征战多年,救黎民于水火。” “正是,我大明如今蒸蒸日上,各府各处人口比洪武元年之时都增加了二三十,老百姓嘛,能够不受战乱,安安稳稳地有口吃的,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了,这都是托了陛下的洪福啊。”宋国公冯胜也将杯中酒举起:“来,让我们干了此杯,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在座参加宫宴的十余重臣老臣皆举起了杯,对着高座主位的朱元璋齐道:“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哈哈,好,为大明贺!为百姓贺!”朱元璋喝了两杯,心情十分舒畅,闻言也举杯一饮而尽。 “不过我大明虽建朝十余年,但蒙古鞑子仍有几十万兵马龟缩在大漠之中,时刻不忘南下,找个时候朕再御驾亲征,带着大家伙们踏平大漠,把那蒙古鞑子皇帝的狗头割回来,咱们下酒!哈哈。”放下酒杯,朱元璋大笑道,一挥手:“孩儿们,给你们叔叔伯伯们斟酒!” “多谢太子殿下。”李善长忙向给他倒酒的太子朱标弯腰行礼示意,又对朱元璋道:“陛下,小小鞑子,何必还劳烦陛下亲征,岂不是抬举了他们?魏国公徐达镇守北疆,勤练精兵,到时只须遣一员大将,带着我大明精兵,踏平草原,将鞑子皇帝的狗头给陛下带回来下酒便是了。” “对对对!我大明精兵,打遍天下无敌手,小鞑子们犹如跳梁小丑,成不了什么气候,蹦跶不了几天了。”众大臣纷纷哄笑着附和。 “唉,可惜魏国公身体不适,不能参加我等酒宴,一起喝酒作乐……来人!”朱元璋叹了一声,叫道。 “陛下,奴才在。”一旁侍候的高诵连忙应声。 “去,把这个烧鹿筋,还有那个,鹿茸三珍,还有那个,那个叫什么?”朱元璋点着菜。 “那个是百鸟朝凤,陛下。”高诵忙道。 “对,把这几个菜,给魏国公送去,就说朕在宫中与他共享。”朱元璋一扬手。 “陛下爱惜臣子,我等代魏国公谢陛下赏。”阶下众官齐齐拱手,同声道。 “朕之天下,就是要与尔等共享!”朱元璋有些醉意朦胧道。 ++++++++ “圣上口谕:朕今日在宫中与旧臣宴饮,念及魏国公劳苦功高,百万将士皆奉魏国公为我大明军神,特赐宴魏国公,望魏国公与朕共享江山。”御用监领事太监陈汉仁站在魏国公府中堂之中,高声宣谕,然后示意身后端着盘子的小太监将盘子放在中堂桌上。 “谢陛下赐宴,万岁万岁万万岁。”拜倒在地的魏国公徐达,子徐辉祖磕头叩谢皇恩。 “那魏国公好好享用陛下所赐,咱家便回宫复旨去了。”陈汉仁含笑道。 “多谢公公,允恭啊,送一下公公。”徐达站起身来吩咐道。 “是,父亲。来,公公这边请。”徐辉祖忙引着陈汉仁朝大门走去。 等徐辉祖送完陈汉仁出来,却见徐达坐在中堂之中,望着盖着黄布的御赐菜肴,沉默不语。 “父亲?”徐辉祖有些奇怪。 “哦,允恭啊,来,将这些菜肴端到为父屋中,再取些酒来。”徐达醒过神来,笑了笑,示意道。 “是,父亲。”徐辉祖连忙将菜盘端起,送入父亲房中,又吩咐下人取来菜碟碗筷,另又取了一坛酒摆在桌上。 却见徐达默默地看着徐辉祖将碗筷摆好,又将酒倒上,便微微扬手道:“好了,陛下在宫中宴饮,要赐我酒宴共享,这是陛下的隆恩,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喝,和陛下说说私房话。” “是,父亲。”徐辉祖虽有些奇怪,却也不敢违逆,招招手让下人都退下,自己也退出房间,将房门掩上。 徐达坐在桌前,征了半晌,慢慢将盖着的黄绸布掀起,看着盘中摆着的几道菜,其中摆在最中间的是一道蒸鹅。 “陛下,你我兄弟数十年,如今我身体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御医也说活不了几年了,就这样,你还是不放心吗?”徐达低低地自言自语。 恍惚间,徐达似乎又想起了数十年的征战,多少次死里求生,多少次反败为胜,多少次将蒙古鞑子杀得血流成河,又有多少次与常遇春、蓝玉、汤和、邓愈这些老兄弟们满身鲜血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开怀畅饮,月下酣睡。 徐达叹了口气,缓缓地走到床边,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瓶盖,将几滴翠绿色的液体滴入桌上的酒杯之中,又小心地将小瓶盖好,重新放入柜中,关好柜门,回到桌前坐下。 “陛下,老哥哥走了,望你能善待允恭他们几个,也不枉老哥哥追随你几十年。”徐达端起酒杯,朝着皇宫的方向,低声喃喃道。 说罢,徐达举起杯,送到嘴边,一仰脖,一口吞下。 ***********史实相关注:******* 【徐达】====徐达(1332年—1385年4月7日),字天德。濠州钟离县(今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人。元末明初名将,明朝开国元勋。洪武十七年(1384年),徐达在北平留守时得了背疽,不久稍微好些。朱元璋听说后,特意派徐达长子徐辉祖携敕书前去慰劳,并于闰十月将徐达接回南京。然而到洪武十八年二月二十七日(1385年4月7日),徐达病情加重,随后病逝于南京,享年五十四岁。《明史》记载徐达死于背疽病。而明人徐祯卿在《翦胜野闻》认为,徐达是被朱元璋毒死的。明人王文禄《龙兴慈记》载,徐达因患背疽无法吃鹅,朱元璋却仍赐给他蒸鹅,徐达流泪吃完后便死去。不过以上说法已经无法得到证实,故在生平中以主流的病死说为准。 【徐辉祖】====徐辉祖,徐达长子,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袭爵。明成祖即位后削爵禁锢。永乐五年(1407年)去世。崇祯十七年(1644年)追赠太师,谥号“忠贞”。 【徐增寿】====徐增寿(?—1402年),男,汉族,籍贯濠州钟离(今安徽省凤阳县),明朝初年勋贵,中山武宁王魏国公徐达第三子,母谢夫人,被明太祖朱元璋选为勋卫带刀侍从,官至右军都督府左都督,靖难之役时因私下向朱棣传递消息,为建文帝诛杀。明成祖即位后,赠徐增寿钦承父业推诚守正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进爵为定国公,子孙世袭,谥号“忠愍”。 ****************************** ++++++++++ 御书房中,韩国公李善长,宋国公冯胜,太子朱标等人静立。 “查!给朕查!魏国公到底怎么死的?是谁?是谁暗害了朕的大明军神!”御书房中,朱元璋勃然大怒,不停地摔打东西,地上已是各种碎瓷盅瓷瓶和奏事的折子散落一地。 “回陛下,经锦衣卫详查,魏国公确实是在家中饮毒自尽,未有任何他人暗算的痕迹。”地下跪着的何文灿磕磕巴巴回禀,经受着朱元璋的雷霆大怒。 一旁站立着的太子朱标也是不敢出声相劝,沉默不语。 他知道在自己父皇心中,与魏国公徐达的感情有多深。如果说整个大明朝堂上有谁才是朱元璋最为深信不疑之人,那此人非徐达莫属,比之李善长刘伯温之流都要超出一大截。 “朕不信!朕不信!朕的徐达兄弟,经历多少战阵,经历多少生死,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伤没受过?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背疽之症吞毒自尽?你再这么说,朕杀了你!”朱元璋又是将一只瓷瓶砸到何文灿头上,顿时碎裂,何文灿的额角一时流出血来。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可锦衣卫反复详查,又经太医院的医正查看过,魏国公确实是服毒自尽而亡,在其床头柜中也找到了毒药……”何文灿战战兢兢道。 “朕不信!”朱元璋大吼道:“朕杀了你!” “父皇,父皇,且听何文灿细说。”朱标连忙劝说。 “禀陛下。”何文灿咽了口唾沫,忙道:“陛下在宫中宴请大臣,给魏国公赐下宫肴,太监送到魏国公府上之后,据魏国公之子徐辉祖之言,魏国公将自己独自留在屋中,许久都没有动静,不久之后徐辉祖觉着情况不对,推门进去看,却见魏国公已伏在屋中桌上,中毒身亡,连陛下所赐的蒸鹅等宫肴都几乎没动……” “什么?什么蒸鹅?”朱元璋听了一愣。 “便是陛下所赐的菜肴,烧鹿筋,鹿茸三珍,还有蒸鹅,三道菜几乎一口未动。” “什么蒸鹅?徐达身有背疽,朕怎么会赐蒸……”朱元璋突地醒神,颓然一屁股坐在御椅上。 “陛下?……”何文灿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哆哆嗦嗦不敢再说。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朱元璋无力地摆摆手,精神显得十分沮丧。 “是,陛下,微臣告退。”何文灿巴不得快走,连忙磕一个头,起身便要退出。 “不对!那菜!那蒸鹅!快查,是谁将朕所赐的菜换成蒸鹅的……还有那个去徐达府上赐菜的太监,即刻捉拿!”朱元璋猛地一下醒过神来,立时站起,急急道。 “陛下?”何文灿一时没听懂。 “快去!捉拿所有接触过朕赐给徐达的菜的人,侍卫,太监,所有的人,全部缉拿!要走脱一个,朕拿你是问!”朱元璋恶狠狠道。 “是,陛下,臣马上去办!”何文灿虽不明所以,但却不敢丝毫怠慢,连忙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走吧。”朱元璋瘫坐椅上,无力地摆摆手。 李善长和冯胜互相看了一眼,无声地朝朱元璋一躬身,退出御书房。 “父皇?儿臣还是不太明白。”旁边的朱标见朱元璋半晌不语,试探着问道。 “魏国公,你徐达伯伯,确实是自杀的,他以为……他以为朕要杀他……”朱元璋喃喃道。 “父皇怎么会杀魏国公?”深知朱元璋和徐达感情的朱标更是奇怪:“魏国公又怎么会以为父皇要杀他?” “因为蒸鹅。”朱元璋略略平静下来。 “蒸鹅?”朱标不懂。 “朕和你徐达伯伯,都是凤阳府濠州人,自小都在一个村子里长大。我们老家濠州那边有个说法,说是身患疽病之人忌吃蒸鹅,一吃必死。你徐达伯伯看见朕赐的菜是蒸鹅,以为是朕暗示要他死,他对朕忠义无双,即算是吃了蒸鹅不会死,他也会自己服毒,以奉朕命。”朱元璋伤感道。 “可昨日父皇赏给魏国公的菜肴,根本不是蒸鹅啊?”朱标更是奇怪。 “所以,必定是有人将菜肴换成了蒸鹅,令你徐达伯伯误以为是朕的意思,结果就……” “那必定是有人从中作祟,须得赶紧缉拿,以找出幕后之人。”太子朱标恍然大悟。 “这便是朕让何文灿赶紧缉拿的原由。”朱元璋点点头。 “那父皇和魏国公家乡的这种疽病不能吃蒸鹅的说法,其他地方也有吗?” “这只是朕家乡那种小地方的流言,朕在其他地方,从未听说过此等说法。”朱元璋摇摇头。 “那此事的幕后之人,既知父皇和魏国公乃自小同乡,还知道如此偏远之地的说法习俗,并因此作局,令魏国公误会父皇而自尽……此人思谋深远,又对朝堂和父皇您如此了解,实在是处心积虑,用心歹毒。有这样的人在后面作乱,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朱标惊叹道。 “是啊,这种人,谋我大明皇朝,该千刀万剐,诛他九族都不解恨!”朱元璋恨恨道。 “那……”朱标转念一想,更是惶恐:“父皇原本赐的不是蒸鹅,却被人替换成了蒸鹅,魏国公因此而误会父皇,服毒自尽。外边不知情之人却以为真的是父皇想要赐死魏国公……父皇岂不是白担了一个狡兔死良弓藏,滥杀功臣之罪……” “你刚想到吗?非但是朕担了个滥杀功臣的污名,你徐达伯伯更是死得冤枉,到了地下还得怪朕不念兄弟情分,下狠手……”朱元璋哀叹一声。 朱标听了此言,顿时全身冰冷。 ++++++++ 长江之上,一条船逆水而行,甲板之上,两三位腰佩兵器的江湖中人,要么坐着假昧,要么互相闲聊。 船舱之中,陈汉仁与赵福贵两人一边坐着一边喝茶聊天。 “云梦泽那边进展如何?”陈汉仁喝了一口茶,问道。 陈汉仁,或者应该说叫徐东彬,正是当年跟随陈友谅,被称为大汉军中“镇军之心”的贴身谋士,陈友谅的结拜兄弟,军师徐东彬。 “房舍修了大半,如今在谷里的人都够住的了。水路码头,隐私的机关暗道这些都还在修,才修了一小半。” “那些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霹雳堂的火药和火器弄来了一些,都放在云梦泽里了。各类兵器铠甲也弄了百十来套,还在继续想方设法弄来。” “人呢?” “跟着咱们兄弟几个图谋大事的有四五十人,都是当年跟着主公征战的子弟。除了恨元他们十多个兄弟进了朱明朝堂,当了官,还有咱们在各地布下的暗子,剩下的二三十个都到云梦泽了,我将他们都编了队,新招了些人手,让他们在练兵呢,已经有近二百多人了。”赵福贵兴奋道。 徐东彬略一沉默道:“咱们干的都是杀头诛九族的事,弟兄们如果家中还有人的话,就让他们回去吧,别跟着咱们受牵连。” “放心吧大哥,这几十人都是当年跟着主公,跟着咱们打天下的老兄弟,最低的也是个什长,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家里人早就被死鞑子祸害完了,不然当年也不会跟着咱们到处打鞑子了。再说我还教他们些武功,无论是忠心还是武艺,都没得说,全是精兵强将,好兄弟!” “那招的那些人呢?” “还不都是些孤儿?那些年到处战乱,家破人亡的遍地都是,这些娃娃都是绝门绝户,全家都没人了的,只剩下一个个五六岁、六七岁的小娃娃,一个人流落江湖,好不容易大明建国十多年,他们也长大成人了。我招的全都是这样的,除了自己这张嘴,都是无牵无挂的。我明白大哥的意思,只有这种人,才会真心地跟着咱们图谋大业,不会受别的牵累。” “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徐东彬点点头。 “大哥,我还是想着徐达的事,大哥你想的办法真绝,居然能用一只鹅就让徐达那老贼自己服毒自尽了!解气!”赵福贵兴奋道。 “你都说过一百遍了。”徐东彬微微一笑,又喝了口茶。 “大哥,你怎么就断定徐达看到那只鹅,会自己服毒自尽?” “徐达和朱元璋本是濠州同乡,与我的老家只隔了十几里地。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说是得疽病的人不能吃蒸鹅,一吃必死。”徐东彬解释道。 “那徐达就把蒸鹅吃了?然后就死了?”赵福贵瞠目。 “这只是他们老家的一种说法罢了。”徐东彬摇摇头:“其实未必是真,也许就算吃了也并不一定便会死。可这蒸鹅如果是朱元璋赐给徐达吃的,那就代表说他朱元璋要徐达吃了蒸鹅去死。因此,徐达就算不吃蒸鹅,也须得自己服毒自尽,否则就是不遵圣旨。” “所以,徐达……就这么死了?”赵福贵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只是灵机一动借此机会,觉得极有这把握令徐达心生误会……只是这么一来,徐达一死,何文灿那边必然可查出是我动的手脚,我也只能马上逃出宫来,以后这皇宫之中,再打探什么消息,可就没有这么灵便了。”徐东彬叹道。 “没事没事,大哥平安出来就好。说实话,大哥天天待在朱老贼的贼窝里,不会武功,身体又不好,我一直都不放心,这回出来正好,去云梦泽好好休养,把身体养好,带着咱们兄弟图谋大业,为主公报仇!” “好在宫中还留有几颗暗子,以后再想打探宫中的消息,就只能看他们了,就是位置都太低,打探起来不容易。”徐东彬深觉失了宫中御用监领事的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甚是可惜。 “能把徐达老贼弄死,怎么都值!当年,这徐达老贼杀了咱们大汉朝多少兄弟?连主公都是死在徐达老贼的手下,我天天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还是大哥替主公出了这口气,报了仇。”赵福贵对徐东彬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嗯,不说这个了,还有多久能到云梦泽?”徐东彬朝船舱外望去。 “沿江而上,约摸还要十天吧。” “嗯,等到云梦泽吧。到了云梦泽,之前冯奎的那步棋,也是时候该走了,若是走好了,也能弥补我离宫而产生的不便。”徐东彬点点头。 ++++++++ 第20章发现秘密 第20章发现秘密 “禀陛下,魏国公遇害一案,臣已查明,确实有人偷换御赐菜肴。自宫中陛下赐菜,一直到魏国公服药自尽,此事涉及相关之人共计二十六人,包括御膳房的厨子,宫中的侍卫,宫门的禁卫,宣旨的太监,魏国公府的门童等等,除两人外,其余二十四人俱已收监。且经臣详加勘问,基本可以断定,正是去往魏国公府赐菜的两名宣旨太监偷换了菜肴,才令魏国公误会陛下,服毒自尽。”御书房内,何文灿拜倒在地,向朱元璋汇报缉查结果,以他之能,自然已经清楚了“患疽吃蒸鹅必死”的传言。 御书房中,旁边除了太子朱标和大太监高诵,并无其他朝廷重臣在场,乃是何文灿单独奏对。 “那两名宣旨太监何在?叫什么名字?”朱元璋恶狠狠问道。 “回陛下,两名宣旨太监中,领头的叫陈汉仁,宫里称他为仁公公,乃是洪武初年进的宫,现任御用监领事。另一位则叫小奉子,入宫两年,一直跟随陈汉仁。目前此二人在出事后便没有再回宫,目前仍然在逃。经臣审查,其他二十四人应与此事无关。”何文灿小心地汇报。 “两名太监!两名小小的太监便令我大明军神服毒自尽!查!给朕彻底地查!我要让那两个太监诛九族!”朱元璋怒不可遏。 “禀陛下,臣已令人画了这两名宣旨太监的画影图形,发下海捕文书。”何文灿磕头道:“不过依臣推断,这位叫陈汉仁的太监既然知道魏国公与陛下乃是自小的同乡,且又知晓魏国公老家的蒸鹅传言,处心积虑设下此局,必然早有预谋,思谋划长远,绝非临时起意,应是有大的图谋。却不知魏国公从北平回京师的路上遇袭之事是否也与这个陈汉仁有关,亦未可知,这些臣都还在追查之中。” “查!彻底地查!这个陈汉仁,他的来历,他的目的,还有,他是怎么入的宫,在宫里又和谁交好,还参与了何事,这些事,都要查个明明白白!御用监大太监,识人不明,有眼无珠,赐死!杖毙!”朱元璋吼道。 “微臣遵旨。”何文灿叩首。 “百官对此事有什么议论吗?”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元璋略略平静下来,又问道。 “回陛下,绝大部分老臣都知道其中原由,只是叹魏国公误会陛下,死得冤枉,不过……” “不过什么?说!”朱元璋追问。 “不过一些低级小官,还有普通百姓,有些不好的传言,说蒸鹅不是被人替换,而是确实是陛下所赐……那个‘吃蒸鹅必死’的说法,也有点甚嚣尘上,颇有些……颇有些议论。”何文灿越说声音越低,生怕朱元璋怒发冲冠。 却见朱元璋一下坐回御椅之上,一声不吭,默然不言。 “陛下?”何文灿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好好地查,查个水落石出。”朱元璋冷冷道,却没有说明到底是要将陈汉仁查个水落石出,还是要将蒸鹅的传言查个水落石出。 可何文灿哪里敢问,只得磕头应声:“臣遵旨。” “还有,有大臣上折子,弹劾驸马都尉牛城,说他在礼部办事疏忽,误了事,这事查了没有?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挟恨攀诬?” “回陛下,确有其事,驸马都尉牛城确实在礼部办砸了事,不存在攀诬之举。”此事很简单,从何文灿前一天听到消息,到查实确认消息内容,不过一个时辰,是以此时说得十分肯定。 “嗯,朕知道了,你出去吧,好生办差。” “是,陛下,微臣告退。” 第三日上,朝中便有圣旨颁下,诏曰:驸马都尉牛城,办事不力,着即“谪戍云南金齿卫”,崇宁公主随行。 ++++++++ 大明洪武十八年十月,天气已入秋凉。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治下长沙府,官道旁边的驿站内,御封崇宁公主的三公主朱福贞刚刚沐浴完,挽着湿漉漉地长发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梳理。 “小蝉,我去叫你家的小马鹿,将浴桶倒了。”朱福贞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哎。”贴身丫头小蝉应了一声,不一会又走过来,接过朱福贞手中的玉梳:“公主又取笑婢子了,什么叫我家的马鹿啊?不就是咱们驸马府里的下人吗?” “还不承认,连驸马都看出来了,你和马鹿啊,两个人平日里就眉来眼去的,只怕是你的心,早就在他那儿喽。”朱福贞故意逗她:“你是随我从宫里出来的,自小就跟着我,这按理说呢,你就该是个通房丫头,就该是驸马的人……” “公主……”小蝉有些着急。 “嘻嘻,急了吧?”朱福贞含笑白了小蝉一眼:“放心吧,你一直跟着我,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既然说你和马鹿两相情悦的,我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我早就和驸马说过了,这次过去云南,到了之后就把你许给马鹿,让你们俩有情人终成眷属,满意了吧?” “公主……”小蝉有些羞怯,心中却是千肯万肯。 “不过呢,你是我的丫头,马鹿也是在驸马府卖身为奴的,就算许了你们俩的亲事,成了亲可还得在我驸马府里……要不,我让驸马解了你们的奴籍?” “公主对小蝉好,小蝉自然是永远跟着公主……”小蝉连忙表白。 “嘻嘻,鬼机灵的丫头。”朱福贞点了点小蝉的眉心,转头道:“驸马出去会客,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驸马牛城父亲牛奔原是朱元璋的随身亲兵,后来战死,朱元璋体恤,让勋戚之后牛城在宫中当了个三品侍卫。牛城长得英俊潇洒,武功又高,与自小长在宫中的三公主朱福贞日日相见,日久生情。后来朱福贞提出让朱元璋赐婚,两人终是喜结良缘。 朱福贞自小乖巧懂事,性格和顺,哪怕在下人面前也从未摆过什么公主架子,在宫中人人喜爱,与牛城成亲之后,小两口你浓我浓,感情甚笃,此次牛城因在礼部犯了些事,被朱元璋下旨“谪戍云南金齿卫”,朱福贞自然是嫁夫随夫,一路跟了过来。 好在毕竟是御封的崇宁公主,虽是牛城获罪,但这一路上丫头下人的,随行之人并不少,倒也不算吃苦。只是此去云南路途遥远,出了京师都一个月了,刚刚走到湖广长沙府地界,住在驿馆之中。 方才驸马牛城说是有客来访,却不料朱福贞都已经沐浴完了,牛城还未回来,不知是什么客人,要谈这许久。 “小蝉,准备一碗莲子羹,我给驸马送去。”朱福贞略略收拾了一下梳好的长发道。 “是,公主。”小蝉一蹲身,转头出去。 ++++++++ 秋日的夜晚颇有些凉意,清亮的一轮明月高挂天空,照得地上一片银白。 朱福贞慢慢朝驿馆前院走去,后边跟着端着盘子的小蝉,盘里是刚刚准备的莲子羹。 前院屋中的蜡烛依然透亮,从窗缝中透出一丝光亮。 朱福贞正欲从窗下经过,却听屋中传出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大长老吩咐,你到了云南之后,须得和西平侯沐英拉好关系,等你花两年时间当了指挥佥事或是指挥使之后,尽量能拿下个游击将军的位子……” “原来驸马他们在说到了云南建功立业的事。”朱福贞自然希望夫君积极上进,为国效力,心中实是十分欢喜,正要快走几步将莲子羹送进屋去,却听那中年人又续道:“沐英手下的那些游击、参将,也须多交好,他们都是手中有兵马的人,尽量拉拢他们为我所用……” 朱福贞闻言一愣,止住脚步。 “……到时咱们一旦起事,大长老一声令下,就立时杀了沐英,将云南数十万兵马抓到手。如此一来,咱们各地的布局纷起响应,整个大明立时便会四处起火,让朱元璋顾头顾不了尾,咱们大业可成,到时,你也能当个开国功臣……” 朱福贞大惊,禁不住退了一步,却正好撞着后边端着盘子的小蝉,盘中的莲子羹掉落在地,黑夜中发出瓷碗摔碎的脆响。 “何人!”只听屋中一声冷喝,窗户猛地被推开,一条黑影飞身而出。 朱福贞脑中一片混乱:“造反!驸马要造反!”下意识地便害怕地往回跑,却和小蝉整个撞在一起,都倒在地上。 却只觉那黑影一手抬起,一阵劲风涌来,直朝朱福贞拍去。 “公主!”小蝉大惊,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挣扎而起,翻身挡在朱福贞面前。只见那黑影的掌风“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拍在小蝉的后背,小蝉顿时被拍得前胸凸起,嘴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无力地趴在朱福贞身上。 窗户中,从屋中又跳出一道人影,正是驸马牛城,看见朱福贞,惊道:“崇宁?” “你们……你们要造反……我……我告诉父皇。”朱福贞吓坏了,脑中一片空白,嘴中喃喃自语,都忘了怀中气绝的小蝉,一把推开便要转身而逃。 “她都听到了,留她不得!”赵福贵冷哼一声,又是一掌拍去。 “二长老?!”牛城大惊,举手便去挡赵福贵拍出的一掌。 只不过牛城不过是个三品侍卫,怎么可能挡得住武功一流的赵福贵? 朱福贞个子稍矮,赵福贵那一掌直冲朱福贞的脑袋拍去,这一下若是拍实了,能一下将朱福贞的脑袋拍扁。 只是牛城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挡,一下拦在赵福贵的掌前,却被他这一掌连着自己和和朱福贞一起拍得飞出去丈许来远,朱福贞隔着牛城的手被这掌力一推,又是倒在台阶之下,脑袋在硬硬的台阶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刚刚洗完的头发上鲜血直流。 “崇宁!崇宁!”牛城不顾自己被拍得几欲折断的手臂,连忙抢到朱福贞身边一把抱起,却见朱福贞双眼紧闭,头上一团鲜血,嘴里也是鲜血汩汩直冒。 “崇宁死了……二长老,你把崇宁打死了。”牛城痛哭道。他和朱福贞成亲一年多来,夫妻感情深厚,实是不愿崇宁受到任何伤害,此时却是生死不知。 赵福贵走过来,伸手扯起朱福贞的脉门,冷冷道:“她还没死。” “还没死,还没死……崇宁,崇宁!”牛城疯狂地摇着朱福贞。 “她不死,你就得死!”赵福贵冷冷续道。 “不要!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崇宁死!”牛城嘶声叫道。 “你自己死?你不要报仇了?不要咱们的大业了?” “我不要了,不要了。”牛城哭道:“我对不起崇宁,是我害了她……” “你!……”赵福贵一声冷哼。 “二长老,二长老……崇宁,崇宁是公主,她要死了,朱元璋肯定会杀了我,咱们说的到云南……到云南带兵起事,都不可能了……” “那你也可以跟着我去云梦泽啊,一起做事,报仇,图大业。” “不,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要陪着崇宁,我要陪着她。” “她醒不过来了。”赵福贵冷冷道。 “醒不过来不要紧,只要没死,只要她没死……我要陪着她。”牛城紧紧地搂着朱福贞。 ***********史实相关注:******* 【崇宁公主】====明朝公主,明太祖朱元璋第三女。洪武十七年(1384年),封崇宁公主,下嫁牛城,婚后不久,牛城因罪谪戍云南金齿卫,公主随往,于途中去世。朱元璋闻讯后,命人将牛城械送到金齿卫处死。因资料显示崇宁公主死于洪武十七年,而牛城于洪武十八年被处死,因此小说设计成崇宁在这期间成了植物人,最终不治,死后牛城马上被朱元璋处死。 【牛城】====洪武十七年(1384年)十一月,娶明太祖之女崇宁公主为妻,封驸马都尉。据《云南通志》记载,牛城因罪谪戍云南金齿卫,公主随往,于途中去世。明太祖朱元璋闻讯后,命人将牛城械送到金齿卫处死。因牛城为“因罪谪戍”,偏偏还公主随行,因此小说中设计成牛城是故意犯小错,想去云南图谋反叛,罪不重,因此朱元璋未令二人和离。 ******************************* “朱元璋会杀了你的。”赵福贵吼道,想吼醒牛城。 “杀了我我也要陪着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我该死,我该死。”牛城低声哭喊。 “那你就别怪我狠心了,你知道得太多,若被朱元璋抓住,供出我们来,会毁了我天一盟的大业的。”赵福贵慢慢地抬起了手。 “二长老,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牛城低声喃喃道。 “你……”赵福贵气得冷哼一声,正要下手,突又有些不忍心。 这牛城入宫之后一直只是负责他和宫中大长老的联络,如今大长老徐东彬已回转云梦泽,别的事都是些牛城到了云南之后的计划,如今这些计划也再没有可能。 日后牛城被朝廷抓了,什么都不说自然最好,就算被逼供,也说不出些什么来,倒也影响不大。若是就此杀了他,反而成了一桩悬案,朝廷那边必然穷追到底,说不定反而误事。 念及于此,赵福贵缓缓放下了手,道:“好吧,念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也算有半个师徒名分,希望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罢一闪身,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崇宁,崇宁,你醒醒啊,是我,是我害了你……”牛城似乎有些疯狂地抱着朱福贞喃喃低语。 谁也没有注意,除了之前在窗下被赵福贵一掌劈死的丫环小蝉,驿站之内,夜色之下,角落之中,还有一个人地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地望着这边的一切。 不多久,黑夜之中,一个紧张孤单地身影,踉踉跄跄跑出驿站,跑上官道,朝长沙府方向而去。 ++++++++ “着朱文琅入宫,陛下召见。”这日,朱文琅正在东华门外自己家中,突有宫中太监过来宣旨。 一直以来,朱文琅除了偶尔按上官雷的安排,以三品侍卫的身份入宫当值之外,从未有过圣上接见的圣旨,这可是头一遭。朱文琅十分疑惑,跟着宣旨太监入宫的路上还想向太监打听来着,哪知那太监嘴巴甚严,一声不吭地不去理他,他也只得罢了。 跟着宣旨太监直到御书房外等着,宣旨太监进入缴旨,很快又出来道:“陛下宣朱文琅进见。” 朱文琅自小在宫中长大,虽说见过朱元璋不止一次,甚至连“皇上老叔”的称呼都叫了许多年,但却从来没有进过这御书房,他知道这里是朱元璋召见朝臣决策国事的地方。 进入御书房,却见朱元璋坐在御案之后,脸色阴沉得可怕,旁边肃立着大太监高诵和太子朱标,桌前则跪着锦衣卫同知何文灿。 朱文琅老老实实依着朝廷规矩跪下磕头。 这可不是在茗香院,也不是在后宫御花园,在这御书房中,由不得朱文琅露出顽皮猴性,一切都须得有规矩礼制。 “何文灿,你和朱文琅说说。”见朱文琅进来,朱元璋吩咐道。 “臣遵旨。”何文灿磕了一下头,跪着往朱文琅身边靠了靠,简单地说明情况:“驸马都尉牛城获罪谪戍云南金齿卫,崇宁公主随行,行经长沙府,在驿站中发生命案,崇宁公主和贴身丫头小蝉身死,驸马牛城受伤。随行家丁马鹿向长沙府锦衣卫千户告发,说是公主是牛城伙同贼人所害。陛下欲安排锦衣卫从速赶往长沙府查办此事。” “崇宁妹妹?崇宁妹妹死了?怎么会……”朱文琅大惊。 第21章上官遇刺 第21章上官遇刺 崇宁公主朱福贞,还在襁褓之中时朱文琅便逗着她玩,长大一些又成了朱文琅的跟屁虫,跟在后边“琅哥哥琅哥哥”不住地叫。可以说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朱文琅一直把朱福贞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比之朱元璋的别的公主都大有不同。 去年朱福贞出嫁,嫁的又是原来的宫中侍卫牛城,而牛城和朱福贞之间关系亲厚他也十分清楚,很庆幸朱福贞嫁得良人,实是替她高兴。 谁知才不过一年多时间,崇宁妹妹居然死了?还是死在牛城手里?这怎么可能?朱文琅如同心中一阵轰雷炸响,都呆住了。 “朱文琅,朕欲安排锦衣卫从速查办此案。不过郭宁妃和朕说,说是崇宁自小与你亲近,郭宁妃希望由你去长沙,查办崇宁公主遇害一案,朕准了。从今日开始,朱文琅你兼领锦衣卫千户之职,即刻出发,尽速查办此案,早日将真凶缉拿,替你崇宁妹妹昭雪。”朱元璋沉声道。 “臣朱文琅遵旨,即刻出发。”朱文琅闻言,一个头磕下头,朗声道。 说罢便站起身来便朝外走。 朱文琅从未在君前奏对,只是知道大概规矩,此时按理来说还应该继续听朱元璋的旨意,待朱元璋让他出去时,再恭恭敬敬地磕头退出,但朱文琅却是听完旨意之后,磕完头自己起身便走。 大太监高诵一见朱文琅如此不知礼仪,手一抬正要说话,却被朱元璋抬手止住。 “他从未办过差,不知道规矩,又听崇宁出事,免不了着急。何文灿,你去教教他,此次办案以朱文琅为首,你安排人跟着,好好查办。” “是,陛下,臣去了。”何文灿见状连忙磕个头,急急起身退出,去追朱文琅。 “崇宁……”朱元璋想起自小懂事可爱的三女儿,一阵心痛。 +++++++++++ “朱千户,朱千户。”何文灿追出御书房,四下一看,果见朱文琅正急急往前走,忙扬声叫住。 “何大人有事?”朱文琅停住回头。 按理,何文灿乃是锦衣卫同知,指挥使毛骧之下的第二把手,又兼领了宫中侍卫副总统领之职,而朱文琅本挂着三品侍卫的闲差,又被朱元璋刚刚新点了锦衣卫千户,无论从侍卫还是锦衣卫哪个角度而言,何文灿都是朱文琅的顶头上司。 可何文灿是知道朱文琅的来历的,当年去接朱文琅和陈守入宫的人正是何文灿安排的,对于这位朱元璋恩人之后,在宫中敢叫马皇后一声“皇后婶子”,敢称呼朱元璋一声“皇上老叔”的朱文琅,一个在宫中特别得不能再特别的人物,何文灿哪敢摆顶头上司的架子? 朱文琅一来心急如焚,二来也确实不懂这些个上下规矩,早已急得恨不得马上飞到长沙府去,听何文灿叫他,才勉强停下。 “朱千户,此事出发之前须得略做些准备。”何文灿解释道:“你先须得跟我去锦衣卫衙门领了千户的服饰,佩刀和腰牌,我再安排十名锦衣卫供你调派,一同前往。另外,你再带上我一份手书,到了长沙府,你可找长沙府当地的锦衣卫千户姜迟配合,若有需要,令他随时支援,以便你临机处置。最关键的是,要把崇宁公主的遗体带回京师,妥为安葬。” 朱文琅这才醒过神来,这些确实都是需要提前做准备的,方才自己急火攻心,恨不得自己立刻拍马就走。毕竟还是何文灿有经验,思虑周全。 “多谢何大人,如此就有劳何大人了。”朱文琅拱拱手道。 半人时辰之后,身着锦衣卫千户红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一切准备停当的朱文琅,带着十名锦衣卫,十一个人,每人一马,自京师南门而出,飞驰而去。 ++++++++ “崇宁妹妹还活着?”朱文琅急道:“快带我去!” 长沙府的锦衣卫衙门中,朱文琅看到了千户姜迟询问驸马府的家丁马鹿的笔录,马鹿本就是锦衣卫安插在驸马府的暗子,朝廷所有官员的家中都有类似的锦衣卫暗探,乃是锦衣卫监察朝廷百官的眼线。 当夜马鹿连夜找到长沙府锦衣卫,千户姜迟闻听消息之后立时安排人将驿站围得水泄不通,然后飞鸽急报京师总部。 马鹿报讯说是公主被杀,但这毕竟只是下人的传言,姜迟当时便进驿馆查实,双眼哭得红肿的驸马牛城接见了他,才知道崇宁公主并未遇害,却是昏迷沉睡不醒。 案情未明,面对堂堂驸马都尉,姜迟还是不敢轻易得罪的,只是进馆内转了一圈,也不曾多说什么便出来了,立时又是飞鸽传书报予总部,但那时朱文琅已带着锦衣卫快马出京,因此并不知晓朱福贞未死之事。 “是,朱千户请。”姜迟立刻站起身来。 长沙府外的驿馆,早已被长沙府锦衣卫接管,所有下人全部羁押,只留下几个锦衣卫帮着驸马牛城照顾公主,静待京师来人处置。 此时,千户姜迟便腰跨绣春刀,默默地跟在朱文琅后边。 姜迟是何文灿的亲信,何文灿早暗中有所交代,此次公主遇刺案以朱文琅为主,令他全力配合支持。因此姜迟也不敢因为朱文琅与他同为千户,级别相同而有所轻慢,反倒放低姿态,便如同一个随从一般跟在后边。 牛城接到消息,红肿着眼睛出来迎接,他和朱文琅在宫中本就认识,此时只是拱拱手,并未说话。 “崇宁……公主在哪?快带我去!”朱文琅一下马便急匆匆叫道。 牛城一声不吭,转身带路。 几个人进入驿馆内屋,后边的姜迟摆摆手,其他的锦衣卫便都留在屋外,只他一人跟了进来。 床上,崇宁公主朱福贞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神色平静,盖着的被子微微起伏,显然确实还活着。 “崇宁?崇宁妹妹?”朱文琅望着这个自小看她长大的懂事的小妹妹,心疼不已,凑到床边轻轻呼唤。 床上的崇宁却是一动也不动,沉睡不醒。 “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崇宁何时能醒?”朱文琅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一眼牛城,沉声问道。 “是我,是我害了崇宁……”牛城红着眼睛喃喃道。 “别尽顾着哭!快说!究竟怎么回事?”朱文琅怒道。 牛城虽贵为驸马,但成亲之前乃是宫中侍卫,品级没有朱文琅高,崇宁公主朱福贞又被朱文琅视为妹妹一般,便是在这一层,牛城也只能算是他的妹夫,故而在牛城面前,朱文琅根本没有什么身份尊卑方面的顾忌,再加上此时又惊又怒,说话一点也没客气。 “有贼人进到驿馆,打斗之间误伤了公主,小蝉也遇害了,公主……公主的脑袋受了一掌,又摔在台阶上,受了重伤,可能……可能再也醒不来了……”牛城低语。 “到底是什么人伤的公主?”朱文琅追问。 “不认识,是个黑衣贼人……”牛城似乎早就下定决心想好了说词,除了承认因为自己害了公主,其他却是丝毫不露口风。 “可马鹿说是当晚有客人来拜访你,公主是被来客所伤。那个客人是什么人?为何要伤公主?”崇宁昏迷不醒,朱文琅对牛城没有半分客套。 “没有,就是不认识的贼人进到驿馆,伤的公主。”牛城一口咬定。 “牛城。”朱文琅叹口气:“你也在宫中当过差,咱们俩也不陌生,你和崇宁妹妹的事我都知道,知道你们俩感情很好。可现在有人害了公主,你就不想着报仇吗?还要庇护伤了公主的凶手吗?”朱文琅动之以情。 “没有什么客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伤的公主,我并不认识那人……那人正要伤我,是公主冲过来救了我才受伤的……是我害了崇宁。”牛城掩面而泣。 见此情形,朱文琅知道无论再怎么问,牛城都是不可能再说出什么信息来,他已经将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好吧,我即刻安排把崇宁接回京师,让御医诊治。你……你也跟我回京吧。” “是……”牛城早知道这个结果,但早已心如死灰,这些日子里除了吃饭,便只是满怀歉疚地替朱福贞擦洗,轻抚她的脸颊,连觉都很少睡,形容憔悴,整日间哀哀而泣。 “姜千户,麻烦你安排一辆马车,我要带公主回京诊治。另外,驿馆内所有人,包括马鹿,都要同时押解进京,交皇……交圣上处置。”朱文琅转头向姜迟道。 “朱千户请放心,即刻办妥。”姜迟一抱拳道。 涉及当朝公主驸马,如此大案,身为锦衣卫千户的姜迟哪敢轻易触碰?朱文琅将一切都接过去,于他来说实在是扔掉了一个烫手山芋,自是极为配合,这也是何文灿在信中反复叮嘱过他的。 ++++++++ 一支车队缓缓进入京师,直奔宫门。 走在前边的是一辆宽大的马车,里边的是一直昏迷不醒的当朝崇宁公主朱福贞和驸马都尉牛城,还有另一个随身侍候的丫环。 后边几辆马车则简陋许多,分男女关押的是驸马府随行的十多位丫环下人,为防止中途逃脱,都带着手镣。 剩下随行的便是朱文琅及跟随他出京的十名锦衣卫,骑着马,还有朱文琅向长沙府都指挥使司借来的五十兵丁,随队步行护送。原驸马府的家丁,锦衣卫的暗探马鹿,也在其中。 一行车队一路从长沙府走来,花了一个来月方才到得京师。 锦衣卫有自己的消息传送之法,一行车队的消息早已飞鸽进京。车队刚行到皇城东华门外,却见何文灿已亲自等在此处。 “辛苦朱千户。”何文灿拱拱手,表情很严肃:“烦请朱千户将公主和驸马交我处置。陛下已有吩咐,请朱千户即刻入宫,宫中侍卫总统领上官雷昨日遇刺,身负重伤,恐难幸免,陛下令你速速前去探望。” “雷伯遇刺?”朱文琅听到消息大吃一惊,飞身下马,将缰绳一把扔给何文灿:“多谢何大人。”头也不回地往宫中跑去。 朱文琅急急地赶到侍卫房,却见一大堆侍卫围在院中,正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朱文琅也不管其他,径直往屋内冲去,差点和正端着木盆往屋外走的御医撞个满怀,那盆中,是一大半泛着血色的污水。 “散了散了!赶紧散了!一堆的人杂七杂八的,让上官统领怎么养伤?”院中,御医吼道。 “雷伯!”朱文琅扬声叫道,冲进内屋。 屋中弥漫着一股的血腥味和药味的混合,榻上,“雷霆剑”上官雷半趴在床上,面色苍白,听闻朱文琅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望过来。 “雷伯。”朱文琅扑到床前,一把抓住上官雷放在被子上的手,感觉冰冷:“怎么回事?谁伤的你?伤怎么样?” “文琅来了?我没事,伤在后背,不要紧。”上官雷道,似乎扯到伤口,明显皱了一下眉头。 “是谁干的?” “一队的领队冯奎……” “‘残月钩‘冯奎?他不是……他为何要行刺你?他在哪?!”朱文琅大惊,咬牙切齿道。 “已经死了,已经被……被我杀了。”上官雷摇摇头。 朱文琅看上官雷的精神有些萎靡,忙道:“雷伯你先好好歇着,先别说话,养养神……我过一会再来。” “嗯。”上官雷十分虚弱,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朱文琅小心地退出屋子,朝外头的御医招了招手。 “孙先生,雷伯的伤怎么样?” “唉,不太好。”孙御医摇了摇头。 “怎么了?”朱文琅顿时紧张。 “上官统领左背受伤,伤了肺,本就难办,更麻烦的是毒。” “毒?!”朱元璋惊叫。 “是,上官统领被冯奎偷袭,以金钩刺中左背,深可见骨,伤了心肺,本就十分凶险,偏偏那金钩之上还涂有剧毒。上官统领受伤后用剑杀了冯奎,用力过大,毒血倒流,剧毒深入脏腑,只怕……” “只怕什么?快……孙先生请快说。” “只怕无力回天。”孙御医摇了摇头,补充道:“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朱文琅一下呆住了,忍不住往屋中又看了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朱千户,陛下召见。”一名太监走了过来。 ++++++++ “上官爱卿怎么样了?”御书房中,朱元璋问朱文琅。 “受伤很重,中了剧毒,孙御医说是无能为力……”朱文琅站在那里,几乎哭出声来。 朱元璋也一阵默然。半晌才道:“好好照看,让御医尽心救治。” “是。”朱文琅应声。 “此次你去长沙办差,把崇宁接了回来,差使办得很好,先回去休息吧。”朱元璋又道。 “陛下,那崇宁妹妹……” “朕已令御医全力救治,希望能够醒过来吧,这孩子……”想到懂事的三女儿如今生死不知,饶是朱元璋历经数十年战阵,见惯了生死,也不禁心中一恸。 “那牛城呢?”朱文琅又问道。 “朕已让刑部和大理寺着力审办此案,定要把害我崇宁公主的凶手找出来,替我儿报仇!”朱元璋咬牙切齿,一巴掌啪地一声拍在御案上。 “陛下,牛城说是想陪着照顾崇宁……”见朱元璋震怒,朱文琅小心翼翼道。 “哼!崇宁遇害,牛城就算不是凶手,也难逃死罪……就让他守着崇宁,好生照料,什么时候崇宁醒过来了,朕再治他的罪,若是……若是崇宁有任何不测,牛城,就下去陪她吧!”朱元璋虽知牛城和朱福贞小两口情深意厚,却是仍余怒未消,冷哼道。 “是,陛下,我去看看崇宁妹妹。”朱文琅轻声道。 “去吧,唉……”朱元璋扬了扬手,无力地坐下。 “是。”朱文琅正要转身出门,忽地醒过神来,重又回来恭恭敬敬地给朱元璋跪下磕了个头,方才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 第22章打马山东 第22章打马山东 上官雷的伤很重,“残月钩”冯奎本是江南五虎门出来的,两柄残月钩是其成名江湖的兵器。 残月钩属奇门兵器中的一种,可挠,可钩,可刺,一抓露骨,冯奎武学天资出众,从五虎门中的一路“虎抓”功夫演化出来一套残月钩法,并因此纵横江湖,招数大多阴毒诡谲。后来被招至宫中当了侍卫,先是一队的副领队,不久之前又晋升为一队的领队,乃是上官雷之下五个侍卫领队之一,二品侍卫职衔。 以冯奎的武功,并非“雷霆剑”上官雷的敌手,只是不知为何,这日在侍卫房中,冯奎假称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上官雷报告。上官雷对这位一队的领队头领并无戒心,谁知那冯奎却是乘上官雷转身不备,在身后突然暴起,用残月钩直取上官雷,一招便刺入后背,幸得上官雷乃江湖一流高手,急切之间避开要害,使出雷霆剑法与冯奎相斗,终将冯奎毙于雷霆剑下。 可哪知那冯奎竟然在那残月钩上喂有剧毒,上官雷受了钩伤,剧毒深入脏腑,任是御医用尽办法,也是难以救治。 便在第三日上,上官雷终是到了弥留之际。 “雷伯……雷伯,我在这……文琅在这,琅儿在这,我在这,雷伯。”朱文琅握着上官雷的手,强忍悲痛,低声唤道。 朱文琅自入宫之时,上官雷便已在宫中当值,后来朱文琅跟着侍卫们学武,在宫中扮鬼捣乱,上官雷非但没有责备,反而正式地指点他武功,更教了他一套完整的无名剑法,几年下来,两人感情深厚,虽无师徒之名,却有授艺之实,在朱文琅心中,早已将上官雷看作自己的师父。 如今看上官雷身受重伤,命已不久,朱文琅伤心不已。 可那凶手冯奎早已死在上官雷剑下,何文灿那边仔细查办,也没有找到什么其他线索,不知冯奎为何要突起行刺上官雷。 朱文琅如心中压着一块大石,未来的时日里,再也不会有人如上官雷这般爱护着自己,照应着自己,守护着自己,巨大的悲痛之际却又是一阵茫然。 “文琅啊,别哭了,将军难……难免阵上亡,身为武林中人,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上官雷含笑轻抚朱文琅的头发。 “雷伯……” “我已和陛下说了,我死之后,你就将我的骨灰,还有雷霆剑,送回门中吧。”上官雷语气淡然,似乎说的并不是自己的身后之事。 “嗯,雷伯……” “文琅你并非皇族血脉,性子……性子也不是当官的料,终有一天是要走出皇宫,踏入江湖的,江湖凶险,我也没教你多少东西,你自己……你自己多加保重。” “嗯,雷伯……”朱文琅强忍着眼泪,不住点头。 “乖孩子,好好习武,照顾好自己……”上官雷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最后抚在朱文琅头发上不再动弹。 “雷伯……”朱文琅抬头,却见上官雷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神情颇为安详,似乎睡着了一般。 一代江湖一流高手,山东上官世家中人,“雷霆剑”上官雷,终是气绝而逝。 “雷伯!——”朱文琅终于痛哭出声。 ++++++++ “文灿,你和文琅说说吧。”御书房中,朱元璋对何文灿道。 朱文琅也静立一旁,闻言望向何文灿。 “遵旨,陛下。”何文灿一躬身,似是转头要对朱文琅说,但却仍是向朱元璋汇报的口气。 “自上官统领遇刺,臣便已着人细察,从目前来看,上官统领背后受侍卫领队冯奎以残月钩暗算,且残月钩刃上涂有剧毒,上官统领重伤之后将冯奎反杀,但最终因身中剧毒而罹难。臣在搜检现场时并未发现有第三人在场的痕迹,现场除冯奎身上有一块铁牌之外,并无其他特异之物。”何文灿将大致情况介绍了一下,站在朱元璋身旁的太子朱标则拿起御案上的一块铁牌递给了朱文琅。 朱文琅接过铁牌细看,黑黝黝沉甸甸的似是铁质,一面上边有个圆形的图案,下边则有“白虎”二字,翻过来再看,却是写了一个“贰”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字样。 朱文琅看完,将铁牌放回到御案之上,向何文灿点点头。 何文灿续道:“上官统领之死,有三处疑点,其一是这块铁牌,究竟是何含义?是否与此次行刺有关;其二,是侍卫领队冯奎为何要行刺上官统领?据臣详察,入宫之时,所有侍卫皆登记过出身来历及重要事项,从未听说冯奎与上官统领有何仇怨,侍卫们也说平日里冯奎与上官统领的关系尚好,从未发生过什么争执,如此一来,冯奎与上官统领之间有私仇的可能性很小,这冯奎当是受人指使,那么,是何人指使冯奎行刺上官统领?指使的目的是什么?此为疑点之二。” “这冯奎我平日也认识,确实没见他和雷伯发生过什么冲突。”朱文琅点点头。 “其三。”何文灿续道:“冯奎武功不如上官统领,统领之死最紧要的是冯奎涂抹在兵器上的剧毒,此剧毒已经太医院详察,却皆不认识。而冯奎并非擅毒之人,这剧毒,究竟是何种毒物?又是谁给冯奎的?此三处疑点,应是侦破此案的关键所在。” “那依此三处疑点,你又有何猜测判断?”显然方才何文灿向朱元璋的汇报并没有如此详细,朱元璋听到此也开始有些兴趣了,问道。 “此三处疑点,陛下且容臣一一分说。”何文灿又躬了躬身:“先从冯奎身上的铁牌来看,这种铁牌臣此前从未见过,上边的圆形图样不知何意,但从其他字来看,牌上‘白虎’二字,是否还会有‘红虎蓝虎’又或是‘青龙朱雀玄武’之类的铁牌?以臣想来‘四神兽’的可能性更大些。这个‘贰’字,自当还会有‘壹、叁’之类,无论是何种,必然是代表了某种组织,且该组织设计得颇为严密。” 朱元璋父子与朱文琅皆点点头。 “既是如此,此铁牌当有两种情况,其一是与本案无关,仅是冯奎私人之物,其二是与本案有关。不过以臣的推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为何?”朱文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冯奎自入宫以来已有十余年,若与本案无关,仅是冯奎个人之物,则此物必定代表十余年前的旧事,而臣此前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与此有关的事情发生。且十余年前的旧物,若非十分特别,冯奎当不会一直随身携带。” “如果有关呢?”太子朱标在一旁听得入神,也追问道。 “若是有关,即是此铁牌所代表的如此严密的组织,与行刺上官统领有关,而冯奎也算是一流高手,在此组织内的‘白虎’一类中,居然仅是个‘贰’字,连‘壹’都排不上,可知此组织的实力只怕十分恐怖,更显得此案重大,颇有内情。” “确实如此。”朱标也点点头。 何文灿便又继续分析:“再来说第二处疑点,究竟是谁指使了冯奎行刺上官统领。无非三个方向,朝堂,江湖,又或是朝堂与江湖的联合。先说朝堂,若是朝堂中人,能指使一个包括冯奎在内的实力强大的组织,只怕属于位高权重的重臣,方可有此能力令冯奎动心听话。” “再说江湖,即江湖中人指使,或是私仇,或是其他目的。如果是私仇,须得查明上官统领入宫前有没有不可解的私仇之敌,毕竟上官统领入宫当了侍卫统领,有这层身份,一般仇家只怕也会有所顾忌,非深仇大恨不至于此,更何况此私敌还须得有能够指使冯奎行凶的能力。此事须得向上官世家了解一番。若是后者,江湖中人另有目的,且能控制如此大的一个组织行事,细思更是恐极,只怕便真的是朝堂与江湖两方之人的联合了。只是此事并不太好查,只因没有什么其他线索。只不过,既然不是私仇,那便可能是身份,冯奎乃是侍卫一队的领队,若是上官统领一死,接替统领位置的人中便会有他,这也是一种可能,也即是说,这个组织想谋夺上官雷的侍卫总统领职位!”何文灿冷冷道。 “杀了雷伯好接他的位置?”朱标皱眉道:“那他的目的便是宫里了?或者整个朝廷?” “此事与魏国公之死会不会有关联?”朱元璋突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魏国公之死,乃是宫中太监陈汉仁所为,如今陈汉仁已不知所踪,臣还在追查之中。只是陈汉仁在宫中日久,必然认识冯奎,进而指使冯奎行刺上官统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若是如此,这个陈汉仁也必定同是这个组织中人!”何文灿断然道。 “仁公公?”朱文琅惊道。他在宫中长大,在他的心中,负责茗香院各项事物的御用监领事陈汉仁为人亲和慈祥,办事周到,对他颇为关心,说他害死了徐大胡子,朱文琅都有些不敢相信了,此时却说他还可能指使冯奎害死了上官雷,或是与害死上官雷的冯奎同属一个组织,想到此处,朱文琅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且疑点不少,臣会接着查,这种可能性最关键的便是尽快找到陈汉仁。”何文灿一直自称为臣,显然也是因为这是在向朱元璋汇报案情。 “尽速查办,那个叫陈汉仁的太监,害死了我大明军神魏国公,朕要将他碎尸万段!”朱元璋咬牙切齿。 “上官统领遇害的第三处疑点乃是剧毒,关键是要找到剧毒的来源,此事,当从江湖入手。以臣所见,最好是去问问唐门。”对于剧毒,何文灿并没有给出更详尽的分析。 何文灿不愧是朱元璋手下专责监察百官,监察江湖的得力之人,仅这份丝丝入扣、抽丝剥茧的分析,朱文琅便自愧不如。 众人皆未说话,御书房中顿时沉默下来。 “文琅。”半晌,朱元璋转眼盯着朱文琅。 “臣在。”御书房中,朱文琅自然得守些规矩,躬声称臣答应。 “上官统临死前给朕上了折子,说是请你将他的骨灰和剑送回上官世家,既是如此,那你去过上官世家之后,再往唐门一行,将剧毒之事查个清楚,查出幕后真凶,为上官统领昭雪。” “是。”朱文琅低头应道。 “何文灿,关于其他疑点,由你负责详查,尽快找到线索,一查到底!”朱元璋又转向何文灿。 “臣——遵旨。”何文灿拜倒,恭恭敬敬磕头领旨。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旁边的太子朱标突然道。 “太子你说。”朱元璋一直在着力培养太子的能力,见太子要说话,自然是大为欢迎。 “以儿臣之见,由何文灿和朱文琅两人分别从朝廷和江湖两条线同时查办此案,确实十分妥当,但儿臣想,这两条线很可能会互相有关联,需要及时互通消息,否则事倍功半。因此儿臣有两条建议,望父皇详察。” “嗯,太子你讲讲。”朱元璋鼓励道。 “其一,令何文灿将此事在锦衣卫内部通知各地锦衣卫千户,朱文琅到了某处便可与当地锦衣卫衙门取得联系,一来看看何文灿这边有没有新消息,二来朱文琅如有什么发现,也可通过锦衣卫将消息传回京师。反正朱文琅自己便有锦衣卫千户之职,利用锦衣卫的飞鸽传书,也便于他们二人互通消息。” “嗯,好,朕准了,何文灿,此事你来办。” “臣遵旨。”何文灿忙磕头。 “其二,江湖之中,难免会有一些‘以武犯禁’之事,朱文琅孤身一人在江湖之中查办此案,难说会不会遇上什么阻碍或是风险,因此臣建议父皇给朱文琅一道旨意或是一块金牌,必要之时,朱文琅可找当地衙门求助,令当地父母官配合,可调动一两百军士。” “好,太子想得周全,朕都准了。”朱元璋慈爱地望着太子,点点头,内心欣慰,随手从御案上拿起一块金牌,让朱标递给朱文琅,道:“都听明白了吧?你二人分别行事,从事查办此案,去吧。” “陛下,雷伯的后事,我想替他守灵扶灵。”朱文琅突然插了一句。 “嗯,这是你的孝心,朕准了!”朱元璋大手一挥。 ++++++++ 斜背着一个重重的褡裢,里边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和一些银两,最重要的几件东西,上官雷的骨灰和他的雷霆剑,另还有上官雷的血衣及两只玉瓶装的部分上官雷的鲜血。 牵着马,朱文琅来到驸马都尉府。 他奉朱元璋的旨意,要往山东上官世家一趟,送上官雷回家。 带上上官雷的血衣和鲜血的原因,是因为上官雷之所以被武功不如他的冯奎所刺,主要是因为冯奎的“残月钩”上的剧毒,而此种剧毒,竟然连御医都验不出来到底是何种毒物,只知道肯定不是普通人家所能练制的,欲查其来历,恐怕只能去往蜀中唐门一探。 四川蜀中唐门乃是江湖中有名的武林世家,久居四川巴县唐家堡,以机关、毒药和暗器雄踞江湖数百年之久,若要说有什么天下奇毒,就算不是出自唐门,只怕江湖之中也再无人比唐门更清楚其来历的了。 因此,此行朱文琅除了去往山东上官世家之外,还须得跑一趟四川唐门,以解上官雷遇刺之谜。 临行之前,他要再去看看崇宁妹妹。 门前站着一名锦衣卫。 朱文琅虽然并未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但他乃是陛下亲封的锦衣卫千户,在锦衣卫衙门正式录入过名册的,更何况驸马都尉府前站着的锦衣卫正是曾跟随他一起去长沙府办案之人,自然是认得他的。 见朱文琅过来,那人忙拱手行礼:“朱千户。” “嗯,我来看看崇宁。”朱文琅将手中的马缰扔给他,朝府内走去。 那锦衣卫自然不会拦他,接过缰绳,将马牵到门口的马桩上拴好。 走入府中,却见驸马府中空空落落,几乎没几个下人,只有两三个锦衣卫挎着绣春刀在巡逻,见到他纷纷拱手行礼。 朱文琅走入屋中,一个丫环正端着水盆往外走,见到他赶紧胆怯地侧身避让,不敢说一句话。 朱文琅又朝里屋走去,却见屋中的床上,崇宁公主朱福贞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盖着薄被,两只皙白如藕臂的双手露在被外,仿佛睡着了一般。 床头上,摆着六七个布娃娃,有小老虎的,有小姑娘的,都十分精巧,从未在街面上看到有卖过。 床边摆着一盆水,坐在地上的牛城正拧着一块毛巾,看他走进来,撇了一眼,没说话。 “这是做什么?”朱文琅指着那些布娃娃问道。 “崇宁……崇宁以前最喜欢我做的布娃娃,是吧,崇宁?”牛城将毛巾拧干,自顾自地小心擦拭着朱福贞露在被子外的藕臂。 “崇宁怎么样了?”朱文琅轻声问道。 牛城没有出声,依旧仔细地擦着朱福贞的手,动作十分轻柔小心。 牛城并没有穿着驸马服,只是家常的服饰,甚至连领口的搭扣都没有扣上,就这么随意敞着,头发也没怎么打理,胡乱扎着,显得有些蓬头垢面,胡子拉茬的,形容憔悴。 但朱文琅却觉得他望着朱福贞,整个脸上都满是温柔。 “牛城,到底是谁将崇宁害成这样,你终究还是不肯说吗?”朱文琅突问道。 “是我……就是我害了我的崇宁,我该死……”牛城微微摇头,嘴里喃喃道,目光却丝毫没有离开沉睡的朱福贞。 “唉……”朱文琅叹息着拍了拍牛城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崇宁……我给你唱首歌吧?你不是很喜欢听我唱歌吗?就是以前我常唱给你听的我老家的那首小曲……”恍惚间,屋里传来牛城温柔的轻声呼唤。 朱文琅走出驸马府,接过锦衣卫递过来的缰绳,出了北城门,打马一路向北而去。 ++++++++ 第23章闹市竹杠 第23章闹市竹杠 三岁的时候被朱元璋从吴家老宅接入京师居住,可以说朱文琅自记事起便一直生活在皇宫之中,后来陈老夫子去逝,因朱文琅已长大,长居宫中不便,朱元璋下旨在东华门外拨了一所小宅子供朱文琅居住,朱文琅可以说从未离开过京师。 上一次离开京师,还是奉皇命去往长沙府接回崇宁公主朱福贞,带了十名锦衣卫一路快赶,到了之后又立刻护送一直沉睡不醒的朱福贞返回京师,可以说,朱文琅是从未行走过江湖的。 好在在宫中跟着上官雷学武的同时,上官雷曾详细与他说过行走江湖时须得注意的地方,如何与江湖人物打交道,又如何防备各种阴谋陷阱、坑蒙拐骗的伎俩,以免被人利用等等,虽说都还只是口头上述说,完全属于“课本知识”,从未有过“实践”,但毕竟也不再是懵懵懂懂地一无所知。 回想起与“雷霆剑”上官雷相处的时日,回想起上官雷对他的爱护,对他的教导,朱文琅心中又涌起深深的伤感,如今这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已化作了一团骨灰,就紧紧地背在自己的身上,今日要送他返回已离开十余年的家乡。 想到此,朱文琅不自觉地又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嘴里喃喃道:“雷伯,我送你回家哈。” 一人一马,朱文琅独自一人走在北去的路途之中。此行并非急务,用不着快马加鞭日夜赶路,日出而行,日落住店,慢慢朝前走便可。 ++++++++ 这日晌午,朱文琅便到了临濠府(今宿州)治下的一座集镇,找了家小店准备吃点东西继续赶路。 朱文琅虽长在宫中,但性子跳脱,对于吃喝并不讲究,无非就是填饱肚子罢了,便只是随意点了一碗面条。 还别说,这等集市中的小店做的面条,味道还不错。宫中的食物讲究精致,讲究食材,还讲究不能过于荤腥,味道则偏于寡淡,而这种小店做出的面条,却如招牌上所挂,老汤浓汁,滋味十足,朱文琅吃得十分畅快。 吃完结账,十分便宜,只需十个铜板。 朱文琅掏出腰间的荷包,却发现只有两锭大银,一锭五两一锭十两,除此之外便是几张银票了,也全都是五十两一百两的。 朱文琅平日里有三品侍卫的月俸,时不时朱元璋或是嫔妃娘娘们还有赏赐,尤其是朱福贞的母亲郭宁妃,更是几乎每次都会赐下银两,朱文琅早就有几千两的身家了,这次离京,身上便带了上千两的盘缠。 朱文琅翻了翻荷包,为难地掏出那锭五两的银子:“掌柜的,我只有这个,还得麻烦您找一找钱。” 一两银子便值一千个铜板,吃碗十个铜板的面条,却掏出个五千铜板的银子付账,掌柜的连忙在钱匣中翻找,好不容易找了几块碎银,又加上百十来个铜板,方才结清。 朱文琅拱拱手:“麻烦掌柜了。”便出得门去,扔了五个铜板给小二,让他把拴在店外的马给牵来,牵着马缓缓而行。 如今还是在镇上,街市上人来人往的,不便骑马,万一撞到人便不好了。 正行走间,突觉身后一阵风扑来。 如今朱文琅的《周天养生篇》内功已修习到第七层,早已内功不俗,再加上跟宫中侍卫学的各类武功,与上官雷、边叔学的剑法,和韦一笑学的轻功,纵然还算不上江湖一流高手,但毕竟身手也已非寻常人可比,已感知是有人朝自己撞过来,但却明显未带内力。 朱文琅只道是有人走路不小心,身子一偏,侧身避过,只见一个泼皮模样的汉子从身边擦身而过。 那人见未撞着朱文琅,猛地一个踉跄,一下扑倒在前边的地上,抱着腿便大声惨叫:“啊,撞死人啦!撞死人啦!” 朱文琅一愣,知道碰上了敲竹杠的了。以前上官雷便和他说起过这江湖混混常见的手段。 那汉子犹自倒在地上乱叫,还未等朱文琅开口,便已有数人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撞死人了?” “哎哟,快来看啊,外乡人欺负咱们乡亲啊。” “赔钱!快赔钱!” 像这种假装撞人敲竹杠的都是好几人一伙的,有负责被撞的,有负责煽动气氛的,也有“以力服人”逼人掏钱的。 朱文琅微微一笑,低头看那汉子:“要赔多少钱啊?” “五十两!赔五十两!” “对,要赔五十两!赔五十两!”旁边又有多人起哄。 五十两,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在这种偏僻的乡村,恐怕已能买一所三进的宅院了。 “我看好像少了点,要不我赔你一百两吧?”朱文琅笑眯眯道。 “呃。”躺在地上的汉子似乎有些意外,不知道朱文琅为何主动“加价”,接着又是继续嚎叫:“撞死人啦!撞死人啦!” “滚吧,敲竹杠敲到小爷我头上来了。”朱文琅懒得逗他了,冷冷道。 “不赔钱不准走!” “对,赔钱!赔钱!”旁边配合的泼皮也是趁机大叫,引来更多的百姓围观。 “对!不赔钱就把马留下!”一泼皮更是伸手过来要牵马缰。 朱文琅看了地上的泼皮一眼,又瞅了一眼起哄的泼皮,一伸手在那伸手牵马的泼皮手上敲了一下,那泼皮顿时发出一声惨痛的嚎叫。 朱文琅又是一个侧身,一把抢过另一泼皮手中的木棍,想来是准备“以力服人”的,拎在手中,双手握住两端,微一用力,“咔嚓”一声,那根粗如儿臂的木棍竟是断成了两截。 众泼皮顿时吓了一跳,没料到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公子哥还是个练家子。 朱文琅扔掉半截木棍,笑眯眯地拿着另外半截,朝那倒在地上的泼皮走去:“想要我赔一百两,你总得带点伤吧?要不,我断你一条腿?” 在宫中上官雷与朱文琅聊起这些江湖上的伎俩时便说过,那些坑蒙拐骗的人历来欺软怕硬,该硬的时候须得硬起来,对方就怕了,再不敢惹你了。 果然,地上那泼皮一下愣住了,望着慢慢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半截木棍的朱文琅,不住地伸腿往后蹭,蹭了几下之后终是害怕,转身便爬了起来飞奔而逃,动作倒是十分灵活。 另外几个泼皮见势不妙,也连忙后退隐入人群。 “就是二瘸子他们几个,又在坑人。” “就是,还幸亏这位公子不是凡人,不然又被坑惨了。” 见那些泼皮仓皇逃走,围观的众人才又慢慢散去,人群中传来几声小声的议论。 朱文琅笑了笑,将木棍随意扔在地上,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走出集市,翻身上马,打马而行。 ++++++++ “彪哥,我在馆子里看得真真的,包袱里至少得有一二百两银子,这可是只大肥羊。”山道上,泼皮牛二兴奋地对黄彪道。 “坐地虎”黄彪是本地一众泼皮的老大,也是丐帮的三袋弟子,平日里虽名为以乞讨为生,实际上却是带着六七个泼皮专门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对对对,彪哥,那小子就是个雏儿,就算会点拳脚,咱兄弟七个还怕拿不下他?我看他那匹马也是好货色,怎么着都能值二三十两银子。”另一个泼皮也在怂恿黄彪。 “对,干吧,老大,难得的机会啊。”另有一个泼皮也是兴奋地鼓噪。 虽被众泼皮拉着一起埋伏在这山道边,但黄彪还是有些迟疑,因为这段时间听帮里的兄弟说副帮主“铁丐”周源近段时间便在附近的几个州县,那可是个掌帮中刑罚,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角色,万一让他知道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受不住诱惑,一二百两银子,够哥儿几个天天吃重喝辣地美上半年了,想了想,下决心道:“行,这一单咱干了!速战速决,干完了把他扔北山里喂狼!” “对!干他!”众泼皮纷纷起哄。 “刀都准备好了吧?绳子麻袋准备好了没有?”黄彪眼中泛着凶光。 “都好了,老大。”牛二兴奋道,还举了举手中的麻袋。 山道上,朱文琅骑着马不紧不慢地朝前走,这是一条出了集镇向北的必经之道。 正一路欣赏着这初春的山间美景,经过一片树林,却突觉树林中飞起一条绳索,直向自己套过来。 朱文琅在马上身子一侧,让过绳索,知道有情况,驻马而待。 只见树林中冲过来七八条人影,为首的是个十分粗壮的大汉,旁边站着的几位却是眼熟,分明是刚才在集市上遇到的泼皮。 此时的朱文琅,学了一身武功,照上官雷的说法,朱文琅如今的身手,纵上遇上江湖一流高手,也有一拼之力,能撑得过百招不败,更何况还学了韦一笑的轻功,真要遇上高手,脱身逃命是绝对没问题的,连上官雷自己都未必追得上。 武艺在身,心中自有底气,故朱文琅丝毫不慌,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面前几个不知死活的混混。 “小子,撞了我丐帮的人,想就这么走了,没这么便宜的事吧?”黄彪抱臂站在山道当中,脸上是阴恻恻的冷笑。 “丐帮?你们是丐帮的人?”朱文琅还是第一次遇到丐帮中人,略有些奇怪,这些人,分明是些混混,有哪一个是真正要饭的? “我黄彪乃是丐帮弟子,我丐帮乃江湖第一大帮派,你惹了我们丐帮,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黄彪以为唬住了朱文琅,得意道。 “丐帮又怎么了?是你的人故意想撞我,敲竹杠没敲成,怎么?软的不行来硬的了?”朱文琅笑道。 “哼哼,小子,今天碰着你彪爷,算你倒霉,今天你是走不了了。”黄彪冷笑道。 方才在跳出来之前他就仔细观察了,果然是个二十来岁的雏儿,看那装扮也不像武林中人,多半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不知死活地独立行走江湖,活该他们今天能发上一笔横财。 “那你们想怎么样呢?”朱文琅笑眯眯道。 “没怎么,两条路,要识相,包袱和马留下,自己滚。不识相,那就留下两条腿,彪爷我再把你的包袱和马牵走。”黄彪狠厉道。 “这两条路都不好,我选第三条。”朱文琅摇摇头。 “什么路?” “你们身上的银子都归我,然后我把你们交给县衙处置。”朱文琅笑盈盈道。 “小子,你找死!”黄彪怒道,一扬手:“少废话,弟兄们上!” 众泼皮顿时挥刀举棒地围了过来,上来便是群攻。 却见朱文琅在马上人影一闪,已是飞身下来,脚还还未沾地,众泼皮已一人挨了两脚,其中一脚是将手中的刀棒踢飞,另一脚则结结实实落在胸口上。 黄彪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转眼之间六七个手下尽皆倒地,捂着胸口,均是断了几根胸骨,痛叫不已。 黄彪腿一转,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知道今天有眼无珠,碰上了硬茬子:“大侠饶命——” “彪爷别这么客气啊,咱们好好聊聊。”朱文琅笑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人家里还有九十岁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娃娃……”黄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不已。 “我看你也就三十多岁,你老娘六十岁生的你?”朱文琅笑问道。 黄彪一愣,“八九十岁的老母”这种话乃是江湖中常见的求饶的话,谁还真去算过年龄差?也来不及再去修正,不住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都是我们不懂事,您就饶了我们吧……” “行了行了,起来吧。”朱文琅道。 “多谢大侠饶命,多谢大侠饶命。”黄彪站起身来,看着犹自在地上嚎叫大滚的众泼皮,想去扶又不敢。 “行了,把你们身上的银子都掏出来!”朱文琅扬声道。 黄彪又一愣,没料到朱文琅还真要“反打劫”,却又不敢违逆,挨个地去掏众泼皮,除了自己身上有块一两的碎银,各人身上总共才百十来个铜板,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呸,这么穷。”朱文琅哭笑不得。 “是是是,我们都是穷苦百姓,实在是没有活路才干这种事,冒犯了大侠,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们吧?”黄彪连忙应声。 朱文琅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些人。 杀了吧?朱文琅干不出这种事,再说这些人也就是坑蒙拐骗,罪不至死。 按说以朱文琅一直住在京师的经历,第一反应肯定是送官,但又太麻烦,还得联系本地官府,只怕耽搁了自己去往上官世家的行程。 “算了。”朱文琅懒得操心,心中叹口气,身影一闪,黄彪只觉脚下一阵剧痛,两条腿骨已被朱文琅踢断,原本端在手里的碎银铜钱洒了一地,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朱文琅身形连闪,那些断了胸骨还躺要地上的众泼皮也是惨叫声此起彼伏,都被朱文琅踢断了一根腿骨。 好在朱文琅下脚还有些分寸,腿骨虽断,却并未粉碎,将养几个月终究能好。 “行了,今天算是给你们个教训,看你们以后还要不要再干坑蒙拐骗的事。”朱文琅翻身上马。 “不敢,不敢,多谢大侠饶命,多谢大侠饶命。”“坐地虎”黄彪和众泼皮纷纷跪在地上磕头,嘴中乱叫。 ++++++++ “姐夫,姐夫,你得替我报仇啊。”黄彪躺在床上,嚎哭着脸:“你看看你看看,那小子分明不把咱们丐帮放在眼里啊,我的两条腿啊……” 一个中年人坐在桌前冷着脸一声不吭。中年人身着藏青色的日常襟衫,倒是齐整,只是在不起眼的衣角处打了一个补丁。 “我的阿彪啊~~”一位长相颇为娇艳的妇人望着黄彪,抹着眼泪又朝那中年人嚎道:“魏大林!你看我弟弟都被人打成什么样了?你要是连这也不管,我跟你没完!……我可怜的弟弟啊~~” “哭哭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你知道你弟弟平日里都干了些什么吗?他这是为非作歹碰上了硬茬子!没把命丢了就算好的!”中年人魏大林低声吼道。 “你吼我?你敢吼我?”妇人朝魏大林瞪眼道:“好啊,你一个丐帮的临濠分舵的舵主,小舅子被人打断了腿不知道找人报仇,就知道吼我?!我……我不要活了……”妇人作势要往柱子上撞。 “死死死,死了啦倒!你知道个什么?周副帮主昨日还在隔壁的邳州分舵,要是被他知道了,别说报仇了,黄彪的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搜魂鞭”魏大林也吼道。 “我不管!”那妇人也豁了出去,撒泼道:“我弟弟两条腿都被人打断了,谁打断了我弟弟的腿,我也要他断两条腿!不,还要断两只手!魏大林,你要不管,老娘跟你没完!” “滚!”魏大林低吼,腾地一下站起,铁着脸走了出去。 “啊——杀千刀的魏大林!没卵子的魏大林!……我不活啦,我不活啦!”后边传来妇人歇斯底里的嚎叫,另外还有黄彪的哭叫声。 “他娘的!”魏大林烦躁无比,恨恨地骂了一声。 ++++++++ 第24章丐帮沧桑 第24章丐帮沧桑 对于朱文琅来说,像黄虎这种不入流的小混混,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功,都完全不在他的眼中,而在集市之中的敲竹杠和山道上的剪径行凶,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小小闹剧而已,几拳几脚便可打发了,毫无心理负担,仍旧不紧不慢地骑马朝北而行。 两日后,便在朱文琅几乎已忘了黄彪等人这档子事的时候,偏偏便有人因此找上了他。 “魏舵主,你是来替那个叫什么黄……黄彪的来找场子的?”山脚下,朱文琅盯着面前的魏大林。 “朋友,黄彪虽说是没什么出息,但他还是我丐帮子弟,做了什么错事也自有我丐帮的帮规处置,朋友你就这么打断他两条腿,是不是太不把我丐帮放在眼里了?”魏大林冷冷道。 魏大林实在是受不了老婆的哭闹,最后还是决定寻朱文琅找回场子。 魏大林的老婆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当年嫁给魏大林,丐帮的兄弟们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闲话之中透着浓浓的艳羡,令魏大林很是得意。只是这个老婆性格泼辣,且对自己的弟弟黄彪简直惯得没有底线,凡是涉及到她弟弟的事就大吵大闹非得要魏大林出头不可,这让魏大林很是头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次魏大林估计黄彪又是胡作非为,结果碰上了武林好手,被打断了两条腿。被闹得没办法,魏大林只得出头,不过心里却有主意,只打算打断那人一条胳膊,意思一下,也算是替小舅子报了仇。 以他“搜魂鞭”魏大林身为丐帮临濠分舵的舵主,在这临濠地面上也算是一把好手,只要不碰上武林一流高手,应该都不在话下。而听小舅子黄彪说对方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哥儿,魏大林不认为自己还收拾不了一个毛头小子。 “唉,早听说丐帮历来以侠义为先,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了?是非不分?”朱文琅叹道。 “废话不用多说,今天只断你一条胳膊,就算是你轻视我丐帮的一点教训。”魏大林知道这事肯定是黄彪理亏,自己出头实在是很难占理,索性不讲道理了,直接上手。 “呵呵,那你试试。”朱文琅一笑,翻身下马。 “朋友,看招!”搜魂鞭乃是魏大林的绝技,此时并无深仇大恨,自然不必亮出绝招。而且魏大林也并不认为朱文琅能够接得下自己的拳脚。 魏大林运起内力,一掌劈来。 朱文琅一看便已知道魏大林的武功最多也只是相当于宫中三品侍卫的水平,而如今朱文琅修习养生篇,再加上剑法轻功,早已能和侍卫领队一级的二品侍卫打个旗鼓相当,甚至大部分二品侍卫都已不是他的对手。此时自然不慌不忙,不避不让。 魏大林眼见得自己掌力已近朱文琅胸前,心中稍一犹豫,不禁又收了两分气力,本就有所理亏,此事须得“适可而止”。 谁知眼前一花,前边已失去了朱文琅的身形,那一掌直接打了个空。 魏大林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劲敌,不及转身,反手便是一掌,这一掌已不由自主出了全力。 仍是打了个空,原本在身后的朱文琅早已退到两丈开外,只是含笑地看着他。 韦一笑教的轻功,最擅长的便是这种倏来倏往进退如电,直如鬼魅一般,寻常武林中人根本就沾不到一片衣角。 不过两招落空,魏大林便已知道今日恐怕是碰上了一流高手,要么轻功高绝,自己根本摸不到边,要么武功高强,自己绝非其敌,低叫一声:“朋友,得罪了!”将手一抽,将原本系在腰间的九节鞭抽了出来,顿时响起一片唰唰风声。 朱文琅在宫中跟着侍卫们学了好几年的各门各派的武功,还真没遇见过使鞭的对手,不禁喜出望外,今日正好练练,低喝一声:“来得好!”又是一扭腰闪身避过。 于是,朱文琅打起精神,使出韦一笑所教的轻功,左闪右避,在一片鞭影之中上下腾挪,聚精会神地观察那魏大林的搜魂鞭法。 鞭影重重,鞭头的钢锥呼呼作响,好几次都堪堪从朱文琅身前身后擦身而过,带起一片呼啸之声,却总是差之毫厘地连一招都没打中朱文琅的身上。 朱文琅一心想多看看鞭法招数,倒是不着急,只是运用韦一笑所授的轻功身法左趋右避地,凝神看着魏大林的招数,这对于他增加实战经验很有好处。 堪堪打了十百来招,终于看到魏大林已有些技穷,好几招都已经是重复使用,朱文琅心知看得差不多了,随手抽出腰间长剑,便点向那鞭梢的钢锥。 上官雷的“雷霆剑”乃是软剑,平常是缠在腰间的,朱文琅腰上带着的只是寻常的青锋剑,凭魏大林的武功,还不需要朱文琅动用“雷霆剑”。 “叮叮叮叮”数声响,却见朱文琅手中的剑不偏不倚地点在那鞭梢之上,九节鞭本是软兵器,鞭梢被点之后偏离方向,有时甚至直接便反弹回来,弄得魏大林手忙脚乱一阵狼狈,心中已是雪亮,这位年青公子哥儿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魏大林越打越心慌,终是忍不住地急攻几招,逼退朱文琅,连场面话都不说了,转身便走,闪了。 朱文琅不为己甚,也懒得去追,今日与九节鞭对战,对他来说受益良多,翻身上马继续缓缓前行,心中则在默默回忆方才的对战,想着哪一招用更好的招式应对才更容易取胜。 ++++++++ 山脚之下,一处火堆正旺。 方才前方山道上朱文琅正跨马缓行,正好有只野兔横穿山径,被朱文琅一颗围棋子打翻,此时刚刚生了火,将兔子在山泉中洗剥了正穿在火堆上烧呢,香味正浓。 “公子,行行好,也给老叫花来只兔腿吧?”朱文琅刚刚察觉不远处多了一个人,便听到那人笑道。 “呵呵,又是丐帮的?怎么一窝一窝的?”朱文琅笑道。 “哈,乞丐嘛,可不就是一窝一窝的吗?”那人是个中年乞丐,虽说穿得甚是寒酸,藏青色短打的身上前后有四五个补丁,但举止倒并不粗鲁,只是言语间有些诙谐。 “老叫花也是替黄彪出头来的?” “呵呵,也可以说是吧,想称称公子少侠的斤两。” “那行啊,刚打完了小的出来大的,打完了大的又出来老的了,你们还真没完了哈。”朱文琅并不以为意,轻笑道。 “没办法,这不都是丐帮的吗?受了欺负总得有人出头啊。”对方摊摊手道。 “那行,咱先打一架再说话。”朱文琅对于打架是一点也不反对,雷伯和边叔都说过,他缺少的正是实战。 前日里与那“搜魂鞭”魏大林较量,虽说对方并不是对手,但第一次对战使鞭的招数,却也令他受益良多,此时更是有些跃跃欲试。 “哈,那就来吧。”中年乞丐也笑道。话未说完,一个架势,已是挥拳冲了上来。 只见那乞丐招式沉稳,虽比不上朱文琅那般招数繁杂,但内力不弱,与练到养生篇第七层的朱文琅几乎相当。 朱文琅胜在与宫中上百的侍卫学的各门各派的招式那般花哨多变,但那乞丐却是胜在对敌实战经验丰富,时不时攻敌要害,令朱文琅不得不中途变招自救,两人你来我往几乎斗了上百招,依旧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不打了不打了,少侠好武功,怪不得魏大林那帮小子吃了大亏。”中年乞丐突地停手,哈哈大笑。 无论是从刚开始的态度,还是交手之时对方的招数,朱文琅都能感觉到对方并无什么敌意,虽然嘴里号称是为那混混黄彪出头,但实际上还是比武切磋的成分较大,见乞丐停手,便也收了招,笑道:“前辈武功也厉害。” “分我一条腿?”乞丐瞄了一眼烤得正香的兔子,笑问道。 “行,分你一半,反正我一人也吃不完。”朱文琅笑道。说罢将烤得正好的兔子取下来,扯下一半另找根树枝穿好,将剩下的一半扔给乞丐,又从包袱中找到盐罐,洒了些盐沫,又将盐罐扔了过去。 “公子好大方。”乞丐显然也是爽朗之人,略洒些盐末便坐下大嚼起来,满嘴流油。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姓周,名源,周源。”乞丐一边吃一边道。 “前辈是丐帮副帮主?‘铁丐’周源?”朱文琅又惊又喜。 “公子尊姓大名?听说过老乞丐?”周源斜了朱文琅一眼。 “在下朱文琅,雷伯,哦,就是‘雷霆剑’上官雷,曾教过我几年武功,曾跟我提起过前辈。”朱文琅忙道。 “上官?他不是进宫当侍卫去了吗?”周源奇道。 “雷伯就是在宫里教我的武功。” “哦,原来公子来自京师,怪不得。我和上官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不过后来他进宫伺候朱元璋去了,就再没见过。他怎么样了?”周源听到故人消息,倒也惊喜。 “雷伯被人暗害,行刺中毒而亡,我这次就是送他回上官门中的。”一提到这个,朱文琅便是心情黯然。 “啊……上官死了?”周源大惊。 “嗯。”朱文琅点点头,指了指马上的包袱。 “唉,近二十年没见,谁知一别就是人鬼殊途。”周源叹道。 只是他本就是江湖中人,对于生死早已看惯看淡,唏嘘感叹一番也就罢了。谁又知道自己也有哪天魂归西天呢。 “雷伯和我说过,说是几百年来丐帮在江湖中都是第一大帮,十分兴盛,只是这些年略有不如。”朱文琅道。 “呵呵,上官雷那是说得客气,应该说,丐帮一代不如一代,早就没落了,如今在江湖中,也就算是个二流帮派罢了。”周源叹道。 “这是为何?”朱文琅奇道。 “这还得从前朝大宋朝说起。”周源抹了抹油呼呼的嘴:“既然公子你是上官的徒弟,也不算外人,我就和你细说说。” “前辈就叫我朱文琅吧,别公子公子的了……雷伯没收我做徒弟,就让我叫他雷伯。”朱文琅纠正道。 “那还不一样吗?上官就从没收过徒弟,能教你几年武功,已经算是他唯一的徒弟了。” “嗯,是。”朱文琅自己心中便早已将上官雷认作了事实上的师父,无论有没有那个称呼。 周源便开始说起丐帮的来历:“咱们丐帮正式成为江湖门派,乃是前唐末年的时候,前唐安史之乱,天下打成一片,到处都是流民乞丐。初代帮主庄义方庄帮主,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奇人,创立丐帮,一是要在乱世之中将天下的乞丐都联合在一块,大家抱团取暖,也免得受别人欺负,二便是要在江湖中救急救难,弘扬正气,行侠仗义。庄帮主也是位武学奇才,创下了‘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两门绝学,皆为镇帮之宝,虽说也曾经历代帮主去芜存菁,但这两套绝世武功的底子都是庄帮主打下来的。” “嗯,我听雷伯说起过这两门绝学的名字,说是江湖上的绝顶武功。” “那是自然的。”周源傲然,续道:“因为那时候天下乞丐众多,很快丐帮便成了江湖上第一大帮派,帮众遍布天下。因历代帮主都是行侠仗义的侠义之辈,咱们丐帮在江湖上自然名头响亮,十分受景仰。第九代帮主乔峰更是在宋辽之争中,生擒了辽帝,逼迫辽帝在大军阵前,当众立下终生不得南侵大宋的毒誓,随即自尽而亡,实乃侠义无双的一代大侠。” “后来到了前宋的靖康年间,第十八代帮主洪七公更是成为天下五绝之一,号称‘北丐’,他将帮主之位传给了第十九代帮主黄蓉黄女侠,连着第二十代帮主鲁有脚,二十一代帮主耶律齐,丐帮的三代帮主,都因为抵挡蒙古鞑子而死在襄阳城一战中。在那一战,随帮主一起杀蒙古鞑子,丐帮弟子好手死了数千之众,在江湖中也是万人景仰,人人都要对丐帮中人翘上大拇指,赞上一句‘丐帮英雄侠义无双’”。周源说得兴起,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大喝了一口,递给朱文琅。 “后来呢?”朱文琅听得兴起,不禁问道。 “只是也因为这襄阳一战,丐帮弟子死得太多,三任帮主、帮中的长老精英,好手,大多都死在阵前,那两门镇帮之宝的绝学,‘打狗棒法’就此失传,至于‘降龙十八掌’也有了残缺,丐帮第二十四代帮主史火龙便只学会了十二掌,被‘混元霹雳手’成昆所害。后来,在当年黄蓉帮主的子侄辈大侠,神雕大侠杨过的后人的扶持之下,丐帮众弟子推举了史帮主的女儿史红石当了第二十五代帮主。只不过史红石帮主不过是个小姑娘,又不是黄蓉黄帮主那般的绝世人物,统御不了数十万帮众的丐帮,不久便把帮主之位传给了盖若兰盖帮主,盖帮主也是战死在抵抗蒙古鞑子的战场之中。” “盖帮主之后,便是上代帮主毕凌虚毕帮主,他是名震江湖的彭和尚彭莹玉的弟子,可惜也死在了张士诚的军中。如今的帮主,便是毕凌虚帮主之子,毕道凡毕帮主。”周源道。 “怎么没听雷伯说起过这位毕帮主呢?”朱文琅奇道。 “毕帮主不爱管事,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都隐居不出。”周源摇摇头。 “帮主隐居?那你们丐帮谁在管?”朱文琅更奇。 “基本上都是我和我师兄‘竹丐’解涛管着。如今咱们丐帮,早已不复当年,缺少出色的人物,帮众也越来越少,江湖上,已经难得听到我丐帮的名号了。”周源叹道,拿起酒葫芦又大喝了一口。 “这却是为何?”朱文琅问道。 “丐帮丐帮,天下乞丐是一帮,帮众自然便是乞丐了。”周源叹道:“虽说之前帮中也有污衣净衣之分,但毕竟人数最多的帮众还是叫花子。若是天下大乱之时,或是如前朝蒙古鞑子坐朝廷的时候,百姓没有活路,只能当了流民,到处要饭,自然丐帮的帮众就多,最多的时候能达百万之众,理所当然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可几十年前各路义军纷起抗元,无数百姓卷到战乱之中,丐帮中人也是纷纷加入义军打鞑子,死了不下数十万人。到了十八年前,朱元璋建了大明朝廷,下令重定天下的赋役黄册和鱼鳞图册,百业百户,军户乐户匠户各有所专,无路引不得出乡。朱公子你想啊,这几十年的战乱过后,百姓初定,又能分上一小块田地糊口,谁还愿意流落在外,以乞讨为生啊?所以大明建朝十八年,各地的丐帮弟子是越来越少,到如今只怕全帮弟子总数也已不足十万之数了,且大部分都还在北地,中原这片,已经很少有丐帮弟子了。” “为何北地比中原的丐帮弟子多?” 第25章互相捉弄 第25章互相捉弄 “还不是因为北边蒙元尚未全灭,双方你来我往地总是零零碎碎地打几仗,自然流民便多。中原早已安定,没有战乱,自然就少了。你不是住在京师吗?你看京师街头,有几个乞丐?” “这倒也是,人心思定,能有田有房,谁不想过安生日子?非得到外头要饭?”朱文琅点点头。 “咱们毕帮主也是有大智慧之人,他曾有句话说的好,他希望丐帮弟子越少越好,越少就说明百姓安居,富足。咱们江湖中人行侠仗义,可不就是为了百姓能有一口安稳饭吃,不受欺凌吗?” “就是!说得好!”朱文琅一拍大腿,赞道:“丐帮弟子越少,便说明天下越是安稳,百姓越是安定。若真是丐帮弟子遍天下,不正说明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吗?你们毕帮主,还真是位大智慧之人。” “毕帮主说得有理吧?也正是如此,我和解涛师兄对于丐帮如今流落为江湖二流帮派,也并无半点不忿之意,要真是哪天丐帮弟子一个不剩,只剩下我和师兄两根光棍,那叫才好,才叫天下太平呢。”周源咬了一口鲜美的兔子腿,又就了一大口美酒。 “那毕帮主隐居,前辈和前辈的师兄,当这个丐帮的副帮主,天天都忙些啥?”朱文琅好奇问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哪个帮派没有几个不肖弟子?就如同黄彪他们一般,若是好好地乞讨要饭,有人欺负他,帮中自然要替他出头。可若是他们为非作歹,干一些打家劫舍坑蒙拐骗的好事,却也须得用帮规处置,不然非得坏了我丐帮的侠义之名不可。”周源满嘴油地摇摇头道。 朱文琅这才明白,笑道:“原来前辈不是替黄彪和魏大林来出头的。” “黄彪根本就不是丐帮的人,只是魏大林的小舅子。要不是朱公子你打断了他两条腿,只怕也得被我打断,既然你已动过手,我就只多废了他一条胳膊。至于魏大林,我已将他的分舵主位子撤了,不分是非好歹,重新从一袋弟子做起吧,以示惩戒。我也告诉他了,他要是再不休了他那个惹事的婆娘,这条命迟早得丢在她的手里。”周源哼了一声。 “呵呵,多谢前辈放过我,没找我来讨场子。”朱文琅笑道。 “放过?呵呵,朱公子你的武艺高强,老叫花打不过你,不想放过也得放过啊。”周源叹了一声:“对了,你的轻功不是上官教的吧?上官没你这么好的轻功。” “哦,那是我另一位师父教的。”朱文琅含糊道,毕竟第一次,不便说出韦一笑的名字。 “对了,若是有哪天见到老蝙蝠说的明教教主张无忌,还得告诉一下他韦一笑找了他十多年,到死也没找到……”朱文琅心中暗想。 一想到老蝙蝠韦一笑,朱文琅心情又是一片黯然,韦一笑和上官雷都是对他十分亲近之人,但此时两人都已魂归九泉。 “嗯,怪不得。你那轻功很是怪异,江湖中我从未遇到过,实在是一门十分神奇的轻功。”周源赞叹一声:“你的那位轻功师父,必定也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高手名宿。” “对了,多谢前辈跟我解说丐帮的这许多秘闻。前辈这次来,除了处置魏大林,还有别的事吗?不知前辈下一步的行止如何?”朱文琅问道。 “倒也没什么事,老叫花子历来散漫惯了,无非就是四处走走,发现有什么丐帮的不肖子弟,出手管教管教,免得堕了丐帮的侠义名声。”周源摇摇头。 “那如果前辈不介意,是否可与在下同行?不瞒前辈,我这还是第一次踏入江湖呢,之前只是听雷伯说起过一些,这一路上也正好向前辈多请教请教。”朱文琅恭敬抱拳。 “嗯,这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我此次巡视各地分舵的情况,还有临濠(今亳州市)分舵一处还未去看。倒是不妨我先朝南走,去看一趟临濠,然后再北上追你便是。正好我与上官相交二十余年,在江湖中也见过上官门主一面,这么多年了,上门探望探望,倒也是桩美事。”周源点点头。 “既是如此,那多谢前辈了。”朱文琅抱拳。 于是,吃完野兔子,将火堆踩灭,朱文琅向北,周源朝南,两人背道而行。 ++++++++ 与“铁丐”周源分别,朱文琅继续打马前行。不两日便到了徐州府。 这徐州府乃直隶京师所辖,徐州再往北,便算出了京师直隶地界了。 徐州府古称彭城,楚汉时,西楚霸王建都彭城,三国之时,曹操迁徐州刺史部于彭城,彭城自始称徐州。 前唐白居易白乐天的一首《长相思》中有“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之语。徐州地处中原,正是汴水和泗水交汇之处,自古便称为“四战之地”,前元至正二十七年,也即是洪武元年的前一年,颍川侯傅友德镇守徐州,率五千余义军一举击退四万蒙古骑兵,乃是傅友德开国封侯的大功之一。 如此悠久的中原古城,自然也算是比较繁华的,连集市上的饭馆都比地方小店宽敞许多,几个店小二在堂中穿梭上菜,忙来忙去。 连赶了几天的路,许多时候都须得住在那种荒郊小店,此时到了徐州府,朱文琅也想找个好一点的客栈好好洗浴一番,歇息一晚。 牵马进得城来,朱文琅寻了个不错的客栈,这客栈兼营饭食,倒是无须再到别处吃饭了,便呼来小二,令将马牵到后院好生饲喂,叮嘱一声一定要喂黄豆精料,便抬脚步入堂中。 “小二,来两个菜,一壶酒!”朱文琅叫道。 “好咧,来啦——”小二连忙上前招呼:“公子,要点什么菜,小店南北菜系都有,不是跟您吹,在这徐州府中,还没几家店里的菜能比得上小店的。”小二开始了忽悠模式。 “拣拿手的菜,一荤一素弄两个就成,还有酒和饭。”朱文琅吃饭不怎么讲究,能吃饱便行。 酒菜上齐,朱文琅正浅斟慢饮,堂前又进来了客人,是两位衣袂飘飘的姑娘。 “咦?小姐——”其中一位姑娘眼睛在堂中一扫,咦了一声,轻声叫了一句。 “怎么了?佩儿?” “小姐,是那个公子,也在吃饭。”佩儿在紫衣姑娘的耳边小声说道。 “谁?在哪?”紫衣姑娘唐玥莫名其妙。 “哎呀,就是在京师的时候,那一回,那天晚上,抓那个淫贼的时候,你不是和他打起来了吗?后来还抱了你的……”佩儿急道。 “嗯?”唐玥一愣,一下便回想起来。那次自己中了招,吸了那个什么淫贼黄金蝶的迷药,结果被一个年轻公子哥抱在怀里,可是丢了个大脸,后来和丫环佩儿一聊到这事,看着佩儿眼中揶揄的眼神,可是羞得不行:“他?在哪?”唐玥一下精神起来。 “就在那啊,角落里,正喝酒的那个……”佩儿用身子挡住,微微抬起手指了指朱文琅的方向,生怕被人发现。 “好啊!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跟你算算账!”唐玥一回想起当时的窘劲便有些下不来台,今日逮着机会,非得报报仇不可。 唐玥一边心中暗恨,一边若无其事地带着佩儿便朝里走,有意无意地从朱文琅身边经过,走到靠里的一处桌前坐下。 朱文琅正自顾自地吃喝,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不知为何,身上从脖梗之处开始,然后是后背,再是全身,突然便有一种痒的感觉。 朱文琅伸手随意抓了一下,却感觉这种痒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不对!”练武之人成日间打熬身体,一般很少得病,尤其朱文琅这种练道家《周天养生篇》内功的人,自内而外修习已有小成,武功已近江湖一流高手,更是早已寒暑不侵,若非受了重伤抵抗力变差,等闲之下连个风寒都得不了,怎么会突然全身奇痒?必然是中了什么暗算。 朱文琅微一凝神戒备,已听得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极低的“嘻嘻嘻”轻笑之声。 朱文琅也不回头,只是微微侧身,余光扫了一扫,只见坐在靠墙的两个姑娘正低头窃笑,两个脑袋凑在一块,时不时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朱文琅眼尖,顿时便认出来这两人都见过,在京师大街上,是那个紫衣姑娘替一妇人抓住小偷,追回银簪子,后来朱文琅半夜里在屋顶蹲守碰上那个什么“九曲香”黄金蝶的淫贼,又是那紫衣姑娘中了迷药。至于另一位,则听紫衣姑娘曾叫过她的名字叫什么“佩儿”的。 “肯定是你们这两个小丫头搞的鬼。”朱文琅心中已有明悟,悄运内力。 那唐玥所施的药粉乃是“痒痒粉”,并非毒药,只过得片刻,朱文琅内功循环一个周天,全身已再无任何奇痒的异样。 “哼!小丫头捉弄我?让你们自作自受!”朱文琅哪能这么吃亏?假意站起身来,脖子还一缩一扭的,显得仍是奇痒难耐,直朝后厨方向而去,似是要找店家打盆水来洗洗止痒。 靠墙处的唐玥和丫环唐佩儿见状更是乐得直拍大腿,只是强忍着不敢大笑出声。 朱文琅转到后院,在无人处稍待了片刻,回到后厨,拉住一个小二问道:“那两位姑娘点的菜在哪?我瞧瞧。” “哦,就这三个菜,豆香茄角,还有清蒸鲤鱼,还有一个没出锅呢。” “这就是你们不懂事了。”朱文琅语重心长地拍拍小二的肩膀道:“姑娘家家的,天性爱干净,你们这店在路边,有点灰多,给她们上菜,你得拿个碗,将菜盖住,端到桌上再把盖子拿开,不显得干净些吗?会不会做生意?” 小二恍然,连忙点头:“是是是,是小的疏忽了,小的这就盖,多谢公子指点了。” “行了行了,别客气,顺嘴的事。给,这是盖子。”朱文琅顺手将两个盖子盖到两盘菜上,拍拍小二的肩膀:“等那个菜出锅,一起送过去吧。” 说罢,朱文琅走出后厨,回到座上,继续吃饭喝酒。 只过得片刻,小二便托着菜盘走了过来,盘上果然三道菜都盖上了盖子,直朝唐玥两人走去:“菜来喽——客官用好。” “这菜为何盖着?”唐玥有些好奇,之前进店吃饭从未见有这样的。 “回姑娘的话,咱家店在路边,特意盖上挡着,免得有灰脏了姑娘的菜。”小二得意地高声回话,想着今日肯定会得到客人的赞扬,说他想得周到。 唐玥点点头,含笑道:“多谢费心了。”拿起筷子。 唐佩儿也伸手将盖子掀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唐玥两人坐得靠里,光线略有些暗淡,见桌上三盘菜中的清蒸鲤鱼,白亮亮的鱼肉之上,似乎有团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两人略略凑近,仔细看去:“哇哇哇——老鼠!!——” 只听得两人一声大叫,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连桌子都被掀翻了,本在旁边站着的店小二也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发愣。 唐玥和佩儿虽是练武之人,但对于老鼠或虫子之类的小动物,女孩子天生便有些害怕,一个措手不及看到,直吓得蹦出三四尺远。 却见那清蒸鲤鱼上边的老鼠要么是被鱼烫醒,要么便是被唐玥二人的声音吓醒,呲溜一下从盘中跳了出来,玩命般地跳到地面,转眼便窜到阴暗处不见了。 那只老鼠本就是方才朱文琅用围棋子打晕的,并没有死,到菜盘子里逛了一圈后,终于又逃出生天。 朱文琅见效果达到,哈哈一笑,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朝楼上走去:“小二,酒菜钱放在房钱里一起算。”他本就住在此客栈中,吃饭住宿的钱可以一并结算。 留下唐玥唐佩儿两人犹自愣着神,半天没回过气来,却也已经明白,这分明是朱文琅的手笔,是对她洒痒痒粉的回敬。 ++++++++ “臭小子,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回到客房中的唐玥一肚子的气,恨恨道,接过佩儿递过来的茶杯,狠狠地喝下。 “小姐,算啦,也是咱们先捉弄他在先的。”佩儿小声道。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唐玥在家中一直都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长这么大,哪吃过这种亏?一肚子的不服气。 半晌,唐玥眼珠子一转,朝佩儿勾勾手:“佩儿,过来。” “怎么了?小姐?”佩儿凑了过来。 “你这样——”唐玥在佩儿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半天。 “不好吧?小姐,老夫人叮嘱过,不能随便对人下毒的。”佩儿为难道。 唐玥出自蜀中唐门,唐佩儿是她的贴身丫环,唐门精于暗器毒药,两人对此道自然一点也不陌生。 “下的又不是毒,就让他昏睡几个时辰,有什么要紧的?”唐玥白了佩儿一眼。 “哦——好吧,小姐。”佩儿迟疑地答应。 ++++++++ 半夜之中,朱文琅沐浴之后,正躺在床上休息,耳中忽听得外头走道上有悄悄的脚步声,走到自己客房的门口停住。 朱文琅本就内力不俗,而自己练暗器,又跟随韦一笑学轻功,更是须得听风辨位,耳力强于一般的高手。 此时见状,知道有情况,却不知会是哪路好汉,到底是来有别的事还是专门找自己的。 朱文琅屏息静气地等着,盯着门口。 却见插着闩栓的房门缝中,隐隐散出一缕轻烟。 “迷药?”朱文琅未动,却屏住了呼吸。 隐约间,朱文琅觉得这迷烟并不很强,以他的内力,应当是迷不倒他。 情况不明,朱文琅选择以静制动,不露声色。 却听过不多会,脚步起又起,悄悄地离开了他的房门,朝走道另一边走去。 朱文琅一闪身,来到窗户旁,透过缝隙往外瞧,却见白天那两个姑娘中的丫环轻手轻脚地溜走,悄无声息地打开另一处客房的房门,闪身钻了进去,房门紧接着无声地关上。 “怎么样?”屋中,唐玥盯着佩儿问道。 “嗯,放了。”佩儿点点头:“小姐,这样会不会出事啊?” “放心,又没毒,就是让他睡上七八个时辰,到明日晌午再醒,又不会有什么别的祸患,怕什么?”唐玥得意道。 两人却不知,客房门外,朱文琅也正轻手轻脚地站在那里,听了个正着。 “行了,洗洗睡吧。”唐玥完成了报复行动,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道。 “哦,小姐,我来铺床。”佩儿哦了一声,朝床榻走去,出门在外,条件有限,她和唐玥都是共床而眠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唐玥突然低声地唤了一声:“佩儿?” “什么事?小姐。”唐佩儿也还没睡着。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唐玥一边说一边仔细听。 “好像……好像是有点……”佩儿仔细听后也道。 “点灯!”唐玥翻身坐起。 唐佩儿只得也坐起身来,下床穿鞋,取过桌上的油灯,找出火石点上。 灯一点着,屋中刚一亮,主仆二人已是惊呆了,只见四五只老鼠正疯狂地在屋中转来转去,一点也不避人,飞快地在屋中游走,似乎非常烦躁不安,有一只甚至一下跳到了桌上,还有两只面对面地一头撞在一起,又立刻翻转身来反向而逃。 正是朱文琅偷偷往唐玥屋中放的老鼠,用围棋子儿打晕了,再从衣服上弄些白日里唐玥洒在他身上,没被拍掉的痒痒粉放在老鼠身上。 那老鼠被围棋子打晕过去,慢慢苏醒过来,偏又沾了痒痒粉,全身燥痒,立时毫不避人地上窜下跳。 两个姑娘家的哪见过这个,屋中顿时响起一阵尖叫:“啊——”声音惊动了整个客栈。 ++++++++ 第26章前辈降龙 第26章前辈降龙 因为客人房中出现老鼠,客栈之中鸡飞狗跳地折腾半宿方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朱文琅便得知昨夜屋中出现老鼠的两位姑娘在天刚蒙蒙亮时便结账离去。 好好休息了一晚,朱文琅自己也得继续赶路,去往山东上官世家。 一路北上,毕竟不可能都是如徐州这般的热闹所在,有时错过宿头,还须得在野外过夜。 反正此番去往上官世家也并非急务,反倒是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独自游历江湖,因此朱文琅不急不慢地往前走,并不着急。 这日,天色暗沉下来,朱文琅四下打量,自己正处在一片群山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看来今天又得睡树上了,皇上老叔还真没说错,少爷我天生就是属猴子的,连睡觉都得在树上。”朱文琅自言自语。 朱文琅虽然并不在乎这个,而且也早已睡过几次,不过这树干上还是不如客栈里的床舒服,只是在这种地方,也只能将就了,好在天上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否则恐怕还得变成只落汤猴子。 官道旁是不行的,太惹眼。朱文琅寻了个地方,偏离官道,走到离官道不远的一处背风山脚,寻了块平地,将马拴好,便四处捡了些枯柴,生起一堆火,准备热些干粮吃。 不远处有块大青石,看来也只好在这青石上将就一晚了,真是有点怀念家里头那软被窝啊。 虽说好多时候因为练功,晚上也就是坐在床上调息打坐用功,整晚根本没躺下睡觉,但毕竟感觉不同,软软和和的,这硬梆梆的石头可没法比。 不过这晚上既有月明,又有星朗。躺在青石上,天高地远,一股山风吹来,倒也实是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一种闲适逍遥的感觉油然而起,正所谓“月到天心处,风来水不识,一股清异味,略得少人知。” “若是每天都能如此逍遥自在,倒也不赖。”朱文琅心想。 忽听得不远处似乎有轻微的动静,还有吱吱地叫声,在这空旷的山野之中,本来只能听到鸟鸣和风声,这动静发出来便显得比较特别,引起朱文琅的注意。 莫非在这荒郊野地也会有什么人? 朱文琅想起上官雷曾和他说起过在一些荒郊山岭中往往隐居了一些不知名的武林高人,与世隔绝独自修行,难道今天也会让他碰到这种事? 朱文琅不由自主地悄悄循声过去,转过一丛灌木,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朱文琅正觉奇怪,又听到有吱吱的声响,昏暗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猴子,蹲在六七丈开外,呲着牙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什么东西,再看看猴子面前,原来是一条有小孩胳膊粗的黑纹腹蛇,正昂着蛇头吐着红信,一晃一晃地对着那猴子,敢情是一场蛇猴之战。 朱文琅素来并不喜欢蛇,对猴子却是极有好感,那到这场对阵,有心要帮猴子一把,左手往怀里一摸,已掏出一粒围棋子儿,凭他的准头手劲,这一粒围棋子儿甩出,绝对可以把那蛇头打个窟窿。 朱文琅正要甩出棋子,却突听得耳中有人轻道:“别打它们!” 朱文琅大吃一惊,脚下一点,突地退后一丈有余,真个是动出脱兔。站定身形四下一望,竟是不见四周有何身影。 朱文琅心中实是震惊,以他此时的内力,若非江湖一流高手,想要欺近他周身一丈之内都可察觉,连“雷霆剑”上官雷都不例外。 方才那句话听起来似乎就在耳边响起,自己却没半点知觉,退开之后四下一看,十余丈内也不见有任何人影,那说话的人的武功岂非惊世骇俗?更何况听那句话还是个女子的声音。 朱文琅正惊疑不定之时,那女子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公子先别打暗器,慢慢看。我在你左后三丈之处。”听声音应有三四十岁年纪。 朱文琅仔细一看,月光之下,果见三丈之外隐隐有个影子,只不过大约穿的是深色衣服,在这灌木丛生的荒野之处,又是在夜间,一点也不显眼罢了。 “难道这便是雷伯所说的传音入密?”朱文琅心中暗赞:“世间果然有如此神妙的武功,听起来好像就是在耳边一样。”却是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点点头,不再作声,回头再去看那只猴子。 却见那猴子已快如闪电般地伸出爪子在蛇头上使劲拍了一下,啪地一声把那蛇头重重拍落在地,又急速收回,继续盯着那重新昂起头的蛇。 看来这猴儿还占着上风?怪不得那女子不让朱文琅出手,只是朱文琅依旧不放心,攥着棋子随时准备,却聚精会神地看那猴子怎么对付那条毒蛇。 一会间,猴子嘴中继续发着吱吱地叫声,瞅准机会伸爪又是一拍,把蛇头重重拍落在地,如此拍得七八次,那蛇似乎已被磕晕了,脑袋动起来已不如刚开始那么灵便轻盈,其间也伸头咬了几次,快如闪电,却总被那猴子灵动的跳开躲过,几次都扑咬了个空。 月色之下,很明显那猴子一直占着主动,若是平常,它只需不理那蛇,自行走开便可结束这场争斗,蛇是怎么也追它不上的,可这回也不知怎么回事,非得和这蛇较上劲了,似乎不斗败这蛇绝不肯罢休。 朱文琅有点奇怪,仔细在搜寻了一下周围,却看到了一只很小的猴子倒在不远的地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来是这蛇咬中了那只小猴子,这只成猴大约是小猴儿的母亲之类,怪不得非得和这蛇拼死相争,原来是要为小猴儿报仇。 正思索间,那黑纹腹蛇又被母猴儿拍了几下狠的,似乎已有些怯战,头一低一偏,想绕身游走,但此时母猴儿却不放过,身形极为迅速地绕着腹蛇转过半圈,瞅准时机闪电般地一把抓住蛇尾,重重地冲着一块石头上甩去,啪地一声重重甩在石头上。 黑纹腹蛇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打几个滚,蛇头一低,又想往灌木丛中钻,母猴儿飞快地窜上去,又一把拎住蛇尾,使劲往石头上甩出,又是啪地一声闷响。 朱文琅看得目瞪口呆,仔细盯着那场大战,不过很快这场蛇猴大战便已决出分晓,母猴儿越甩越快,越甩越密,到后来已是甩完之后顺手又抓住蛇尾再使劲甩出,那黑纹腹蛇奄奄一息地在地上扭动盘旋,已是毫无反抗之力,身上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再被甩得几次,扔在地上扭动几下逐渐不动。 母猴儿仍不罢休,嘴中吱吱乱叫地又使劲甩了几次,实在看着那蛇头都已在石头上嗑得稀烂,方才罢手,回到小猴儿身边,抱起小猴儿,又凄惨地吱吱叫了几声,紧紧抱着不放,跳过几丛灌木,消失在黑暗之中。 朱文琅怔怔半晌,方才醒过神来,朝着方才那女子藏身之处一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 “呵呵,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想看看那只猴子怎么对付那条毒蛇罢了。”轻轻一笑,那女子已慢慢走了过来。 月色之下,只见那女子一身深绿,却不是劲装,倒像是寻常人家穿的衣裙,山风中衣袂飘飘,身形卓约,一块面纱将脸严严实实盖住,不露丝毫肌肤。 朱文琅从早从上官雷处听过江湖中的种种禁忌,似这等情形万不可随意发问,只当是并不在意罢了:“在下朱文琅,不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身姓史。”那女子淡淡道,说话间已走近到跟前。 “原来是史前辈,如此深夜荒郊,未想到在此处遇上前辈,不知前辈欲往何处?” 朱文琅丝毫不敢大意,主要是眼前之事实是有些诡异,深夜荒郊,碰上一个独自出行的女子,居然还会传音入密的武功。 “与公子一样,也是赶路的,到这歇歇脚罢了。”那女子的声音清淡。 “哦,前辈既是同路之人,我那边生了堆火,前辈要不过去坐坐?也可去去寒气?”朱文琅见问不出什么,也懒得再去琢磨对方的来意身份,开口笑道。 “那就打扰朱公子了。”那女子竟是一点不客气,淡淡道,声音恬静,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愿为前辈效劳。”朱文琅笑道,转身朝火堆处走去,道上顺手又采了些枯枝。 那女子不说话,只是无声地跟在后边,衣裙在山风中猎猎轻响。 “前辈请。”两人走到火堆前,朱文琅一摊手示意,笑道。 “多谢。”说罢慢慢走过来,掏出一块手绢往地上一铺,坐了下来。 “前辈不必多礼。”朱文琅见那女子一个多字也不吐,自觉无趣,也是自顾自地在火堆之前坐下。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火堆在山风中跳动。 “朱公子方才看了蛇猴大战,不知有何感悟?”半晌,那女子突地打破沉静道。 “感悟?什么?”朱文琅一时接不上话来。 “老身曾听人说,世间万物必有所源,任何门派的武功皆是从山水万物中来,公子不觉得方才蛇猴之争中也隐含了不少武功诀要吗?” 朱文琅本就聪明,又练了这么些年的武功,听闻此言蓦然一惊。 回想那猴儿的躲避蛇头进击的身形实是极为灵动巧妙,后来更是从非常巧妙的角度极为迅捷地拍向蛇头或是抓住蛇尾,那种速度角度处处出人意料,还有那蛇,蛇头吐信进击的速度也极是惊人,一击不中立刻缩回,又保持着昂首之姿,紧盯着对手蓄势准备着下一回的攻击。若是能将这种身法战术融在武功之中,实是有出其不意之效。 细细咀嚼之下,愈琢磨愈觉得其间实是暗合着不少武功要诀。 念及此处,心中实是不胜之喜,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令在下茅塞顿开。” “这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承你让我烤火之情罢了。”那女子淡然道。 朱文琅也顾不上多说,再细细回忆体会方才所见,心中暗暗琢磨,越想越觉颇有所得,几乎有一种心痒痒的感觉。 “看来公子颇有所得,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过几招?”那女子突道。 未等朱文琅反应过来,扬手一掌便劈了过来,二人相隔一丈有余,但这一劈之下,朱文琅只觉暗劲扑面,连身旁的火苗也被压得矮了一截。 朱文琅大惊,未料到这女子说打便打,更没想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竟有如此掌风劲力,居然完全是刚猛之劲。 “好,请前辈指点。”朱文琅笑道,脚下一点,原本蹲着的身子突地一长,后退数尺有余,劈过掌风,扬手还招。 二人顿时在火堆之旁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那女子不住地使出刚猛掌力劈过来,朱文琅则回想那猴蛇动作,趋退闪避之时有意模仿其中精妙之处,一时以静制动,如母猴般运掌力倏地从偏处侧攻,一时又是出招飘忽不定,伺机猛扑,越打越觉回味无穷。 可怪那女子的掌法虽然简单古朴,掌力也以刚猛为主,但收发间力道回转,刚中带柔,柔内含刚,实是一门十分深奥精妙的掌法,与朱文琅打了个旗鼓相当。显见那女子的武功比之朱文琅实是高了一筹。 斗得几有小半个时辰,那女子突地一退,轻喝:“再来试试剑法!”说罢也不知如何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长箫,挺箫攻来。 朱文琅长笑:“好,试试就试试!”手往腰间一探,雷霆剑在手,也是挥剑接招。 这一比试又是一番景象,那女子以萧当剑,剑法飘忽,身姿逸然,与方才刚猛的掌法竟是全然不同,进退之际身形灵动,有如轻歌曼舞,娇柔恬美,一时又如仙子下凡,出尘飘逸,偏偏出剑角度刁钻,招招直刺要害,实是厉害无比。 “这是什么剑法?”朱文琅虽在宫中和侍卫们习武,各门各派武功学了不下数千招,上官雷和张定边也都教过他剑法,却也从未见过这等剑法,大感新鲜。 “玉女剑法。”那女子轻道,手上一抖,又是三招刺来。 朱文琅也不论究是何门何派的剑法招式,顺手而来,但那玉女剑法实是太过飘忽不定,虚虚实实,角度方位出剑时机又是精妙之极,皆非常理,时而有如一飘尘仙女,时而又如面对一个顽皮少女,直弄得朱文琅几乎应对不暇,左支右挡方才勉强挡住,依旧弄了个手忙脚乱。 那女子的剑招进退有度,风姿卓然,显是大家风范。 交手百余招,那女子突地一收剑,静立不动,身姿沉稳,山风掀起衣裙,更显出尘脱俗。 “怎么?不打了?”朱文琅也是剑一收,笑道。 激斗数百招,丝毫不闻气喘之声,两人可谓都未尽全力,皆有一身不俗的内功 “嗯。”那女子淡淡道,回到火堆前坐了下来。也未见她如何动作,方才那支长萧转眼不见,竟不知她藏在何处。 “这位前辈掌法刚猛,剑法却是走的阴柔路子,也不知是何来历,刚柔两路俱都深有造诣。”朱文琅心中暗道,人却也回到火堆旁边,笑道:“多谢前辈指点。却不知前辈方才所使的是什么掌法?威力惊人。” “降龙十八掌。”那女子淡淡道。 “降龙十八掌?”朱文琅心惊不已:“降龙十八掌不是丐帮的独门武功吗?前辈是丐帮中人?” 前些日子朱文琅与丐帮副帮主周源相遇,听他说起丐帮的渊源,便听说过这“降龙十八掌”,乃是丐帮中的镇帮绝学,连周源自己也不会,本来便心生向往,却不料今夜居然在一位女子手中见到了这门江湖绝学。 “嗯……算是吧。”那女子略一迟疑便应道。 朱文琅看出那女子并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也只静静望着跳动的火光。 那女子竟是自始至终都未取下蒙面纱巾,火光映在面纱之上,闪出奇异之色。 “朱公子,不知可否请教一事。”沉默之中,女子突道。 “前辈请说。”朱文琅拱拱手。 “朱公子是从京师来的吧?” “正是。” “‘雷霆剑’上官雷,是否教过朱公子的武功?” 雷伯?朱文琅大感意外,那女子竟然突然问起这个,不知是何用意,略一迟疑,也不隐瞒,点头道:“嗯,上官雷曾教过在下几年的武功,是我的长辈,我称呼他一声雷伯。” “听说他已经死了,骨灰就在你的包袱之中?”那女子又问道。 朱文琅闻言大惊:“前辈如何知晓?”转念一想,恍然道:“是周源前辈告诉你的?” “嗯,确是从周副帮主处得知。”那女子点点头。 “哦,那?”虽然解了疑惑,但朱文琅却不知那女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嗯,几十年前,因家中渊源,上官雷曾与我有过婚姻之约。”略一迟疑,那女子终于道。 “啊……”朱文琅大感意外,忙恭敬拱手:“原来前辈是雷伯的旧……旧相识,请恕朱文琅不知,冒犯前辈。” 第27章惊马救人 第27章惊马救人 原来这史姓女子正是丐帮前帮主“金银掌”史火龙之女史红石。 史火龙当年死在“混元霹雳手”成昆的掌下,史红石随母亲逃奔终南山,得一杨姓姐姐相助,史红石被丐帮推为帮主。 后来成昆在少林寺少室山上败于“金毛狮王”谢逊之手,丐帮也死了多名长老好手,事了之后,为丐帮前程所计,毕竟也不能一直让一个年方十岁的小姑娘当帮主。 史红石很快便辞去了帮主之位,让给了下一代帮主盖若兰,自己则回到终南山中,跟随杨姐姐一家习武隐居。 那杨姐姐其实便是当年“西狂”神雕大侠杨过的后人,与丐帮曾有数代的渊源,将史火龙手中的降龙十八掌残篇也教给她,再又传了不少别的武功,玉女剑法便是其一,这才令史红石于刚猛阴柔两套武功皆有所习,虽都只有三四分的修为,但毕竟都是旷世难得的精妙武功,使出来也是非同小可,已入一流高手之境,而轻功更是独树一帜,几乎高于世间所有门派的轻功身法。 当年史红石之父史火龙任丐帮帮主之时,与上官世家的上代家主交好,给史红石与上官雷定了个婚约,算是个娃娃亲。后来史火龙遭难,史红石受杨过后人之助被推举为丐帮帮主,没两年便辞了帮主,跟随杨家隐居。 只是史红石之母一直记得与上官家的这门婚约,告知史红石,史红石便在外出游历之时结识了上官雷,两人曾同行过一段时间。 奈何史红石与上官雷都是较为寡淡的性子,对这门父辈定下的婚约既不反对却也并不主动,两人关系总是有些若即若离,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十八年前两人一个回到山中隐居,另一个则正好被门主派入宫中充当侍卫总统领,两人婚约虽旧,竟是再未见面。 哪知十八年后,史红石偶尔出山,再听到上官雷的消息,竟然已是阴阳两隔,实是令人叹息不已。 史红石偶尔也在江湖中随意游荡,此次出山,因缘凑巧正好遇见周源,周源知道这位前帮主当年与上官雷曾是旧识,便主动提起此事。史红石闻此信后,跟随而来,终是在这山野之间与朱文琅有了这次相遇。 “朱公子不必客气。你既是上官雷的子侄,那便也算是老身的晚辈了。不知公子能否告知老身,上官雷乃江湖一流高手,又是在皇宫之中,却是死在何人手中?”史红石问道。 “雷伯是被‘残月钩’冯奎所害,不过雷伯遭刺后反击,已将冯奎毙于剑下。” “冯奎?似乎是出自江南五虎门下,按理说以此人的武功,是杀不了上官雷的。”史红石漠然道。 “前辈说的极是,但那冯奎在他的残月钩上涂抹了剧毒,雷伯受伤,虽立时反杀了冯奎,但最终还是中毒而亡。” “这便是了。”史红石点点头,沉默下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突又开口:“却不知方才的降龙十八掌和玉女剑法,朱公子看后,是否能有所感悟?” “多谢前辈指点,方才晚辈确实获益良多。”朱文琅诚恳道,起身再次恭敬地拱手拜谢。 “这两门绝学,一门是我丐帮的镇帮之宝,一门是古墓派绝学,限于帮规派规,我也不便直接传授予公子,只望你看后,能有所悟,也不免我跑这一趟。” “晚辈多谢前辈。”朱文琅确实大有所得,虽然并不知晓两门武功的心法口诀,但从招数上便可领悟许多,更何况方才史红石还有意放慢速度,收发劲力时也是故意外泄,令朱文琅能够捕捉到两门武功中一些内力运转的法门。 “朱公子不必如此,我还得感谢公子千里送上官雷回门。”史红石的话中略有些伤感:“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我也不便与你一同送他回山东,只能麻烦朱公子多费心了。” “前辈客气了,雷伯是我亲近的长辈,这本就是晚辈的本分。”朱文琅忙道。 “公子年轻,武功却是惊才绝艳,以后江湖上必然会有公子的一席之地。还望公子以后对丐帮多加照应。” “周源前辈与晚辈相交甚厚,前辈又是我雷伯的旧识,这些都自是该当的。”朱文琅连忙应承。 “既是如此,老身便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史红石说罢站起身来,转身而去。 如此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虽说辈分不同,却也多有不便。朱文琅自然不敢挽留,连忙恭敬拱手相送,眼见史红石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每日望北前行,这日不觉便进入济宁城内。 这济宁城原称济宁府,洪武十八年改府为州,称为济宁州,归治兖州府治下,春秋战国时期这里本属齐国、鲁国所辖,齐国历来文物丰茂,渊源悠久,算是比较繁华热闹的所在,济宁城中亦是人来人往,颇为繁盛。 朱文琅正在大街之上牵马而行,忽听得不远处人群中有尖叫之声,接着又听有人在喊:“小心啦,快闪开啦,马惊啦!” 朱文琅定睛看去,果然一匹马拉着一辆车,急速地顺着官道冲了过来,马车上一个车把式挥着马鞭,正竭力地想勒住惊马,却是无用,那马只顾着向前猛奔。 前面行人纷纷避让,但那马如此在道上狂奔,实是危险之极,稍一不慎便会踏伤行人。 朱文琅二话不说,手里缰绳往旁边也不知是谁的手里一塞,叫道:“帮忙照看一下!” 身形已身前跃出,直向那惊马而去,冲到奔马跟前,身子一让,避过惊马,闪到车后,一把抓住后面的车架,运劲往下一沉,脚下顿时有千斤之力,死死钉在地上。 那惊马前面双蹄直立,嘶声大叫,那股绝大的冲力仍拖着朱文琅和马车向前狂奔,众人尽皆呆住。 “有小娃娃!”突听得众人惊叫。 原来官道上行人纷纷闪避之际,两三丈外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吓得瘫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不远处正有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哭叫,想来是只顾抱着怀里的孩子往旁边躲,却不料一直牵着衣襟跟在身边走的孩子竟会吓得未跟着自己躲过来,眼看着惊马狂奔过来,手上又抱着个小的,无力返身去救,只能绝望地哭喊出来。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淡淡的紫色人影从马前闪过,那坐在路中的小孩忽地不见,已是好端端地坐在那妇人身旁。 而那惊马又奔过三四丈,突地前蹄一弯,跪倒在地,再一倒,整个马身都倒在地上,朱文琅乘机身形一沉,一个千斤坠,将那马车硬生生扯住不动。 所有之事都在转眼之间发生,待得人群醒过神来,那马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车夫惊魂未定,半晌醒过神来,下得马车,忙过来看车内的主人。 车内一男一女也是惊得只顾喘气说不出话来,倒是一个孩童的声音哇哇地哭得不知所措。 人群中纷纷发出感叹的话语,那车内的男人愣得半晌,也下得车来,是一位五十来岁年纪的老者,清瘦的面容上惊魂未定,一缕整齐的胡子不住颤动,抱着拳不住施礼,却是发着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吞吞吐吐开口:“多……多……多谢……” 这搞得朱文琅也有点不好意思,只道:“不敢不敢,此乃应尽之义,不敢当。”说罢回过头来看那惊马,却见那马口吐白沫,竟是立毙路中,马头上有三根明晃晃的银针,一根正中马额,另两根则插在两只马眼之中,渗出一缕血丝。 “这是谁?竟能三根银针瞬间毙马?”朱文琅心中一惊,四下打量,却见旁边围着的路人,没有一个人有显得特别的地方。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那被救的老者总算说话顺畅了些,仍是赶过来施谢。 “不敢当恩公之名,出手者另有高人,小子实不敢当。”朱文琅心中有数,忙谦道。 “恩公何出此言,众人尽皆看到,是恩公神力拉住惊马,救了老朽一家,老朽郑如宗实是感恩莫名,此生绝不敢忘,不知恩公尊姓大名,还请恩公见告。”那老者仍是不住拱手。 朱文琅也知此事必是武林高手所为,于这些寻常百姓实是难以解释,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下来,却不肯说出名姓,再谦逊几句,回头寻那替自己牵马的客商。 那客商仍站在原地,脸上显着激动兴奋还有些许崇拜的神色,恭恭敬敬把马缰交回他手中。 朱文琅也不敢多说话,牵了马便走,突然觉得脚下有点异样,往下一看,那鞋居然底已磨破,露出里面的灰色布袜,想是方才拉住车架时被马拖着在地上硬擦破的,他褡裢中虽有不少金银,却并未准备一双布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者郑如宗看在眼中,转身回到车边,和里面的妇人说了几句,拿了一双千层底布鞋过来:“今日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还请恩公赐下名姓,老朽必当永志不忘,日后再图回报。累得恩公鞋履破损,此鞋为内子亲手缝制,不知是否合恩公的脚,若是可用,万勿推辞。” “不敢不敢,多谢先生。”朱文琅接过布鞋,听得那老者说话似是个饱学之人,便以先生称之。 大明开国方十余年,像这类饱读诗书之人大多不是进朝作官便是地方上的富绅世家,却不知为何只是主仆四人乘着一辆半旧的马车赶路。 “恩公,老朽此次是去四川上任,若是恩公得有闲暇路经四川,万望恩公再给老朽一个回报的机会。”见朱文琅将布鞋接过,郑如宗又拱手行礼补充道。 心中虽觉得些许奇怪,不过朱文琅实在不习惯被别人“恩公恩公”地叫着,更何况还是占了别人的功劳,心中更是不自在,恨不得早早离去,再去看看究竟是何高人出手,便一抱拳。 朱文琅虽是性子随便,但眼前这老者分明是读书人,他说话便也有些文绉绉的了:“不敢不敢,学生实不敢当,只是遇见了偶施援手而已,先生不用挂在心上,鞋,学生拜领,名姓便无须再言了,实是担当不起‘恩公’二字。学生告辞。” 说罢朱文琅一躬身急急穿上布鞋,竟是刚好合脚,穿上踩了几脚,朝那老者淡淡一笑,点点头,说了声“多谢”,便取了马缰,依旧牵着马往前行,很快便没入大街上的人群之中。 留下那老者站在原地,旁边围观的人仍是纷纷议论不已。 ++++++++ “小姐,咱们怎么不出去?”与唐玥一起躲到角落处的唐佩儿问了一声。 方才便是唐玥在大街上出手,三枚银针将惊马刺毙,将路上的小娃娃抱开,否则朱文琅还不一定能这么快地将马车挡住,须知这马一惊起来,再大的神力也难立时止住。 “算了,看他今天做了好事的份上,就不捉弄他了,还要见他干嘛?”唐玥白了丫环一眼,又自言自语道:“奇怪,他怎么也到济宁来了?怎么一路都碰上这坏小子?” “……小姐,我看你好像对这位朱公子……嘻嘻……挺……那个的哈……”唐佩儿眼中闪着一丝狡黠。 “死丫头敢乱说……找打是吧?”唐玥作势要打,心中却是没来由地扑扑乱跳了几下,脸颊微红,眼珠子又是滴溜溜地乱转。 ++++++++ “朱公子。”朱文琅正牵马而行,却听旁边有人叫他。 转眼一看,朱文琅喜道:“周帮主到了?”正是之前遇到的丐帮副帮主,“铁丐”周源。这些时日朱文琅并不着急赶路,也是因为要等周源,两人约好一起去往上官世家。 “嗯,赶到了。”周源点头笑道:“跑得老叫花肚子都饿了,刚好看到你救人一命。” 朱文琅忙笑道:“小事一桩……走走走,我请前辈下馆子吃饭。” “行了,公子也别前辈前辈的了,太生分了,老叫花长你几岁,不嫌弃的话称呼一声周大哥吧。” “那是最好,那周大哥也别公子公子地叫了,叫我名字或是一声老弟才是最好。”朱文琅喜欢周源这种爽朗的性格。 “行,那老叫花就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了。”周源拍拍肚子:“那当老哥的肚子饿了,老弟给买两只鸡腿孝敬,不过分吧?” “哈哈,老哥说得好,要多少孝敬多少!”朱文琅说着,一指前边的一家颇大的饭馆:“走!” “老弟懂事,怪不得史帮主对你也赞许有加。” “还得多谢大哥,史前辈对我颇有指点,令我大有收获。”朱文琅一拱手。 “那可不是我的面子,那是史帮主看在上官的情面上,哈。”身为丐帮副帮主,前任掌棒龙头的徒弟,入丐帮数十年,周源自然知道史红石与上官雷之间的那纸娃娃亲婚约的,也正因如此才告知朱文琅一事。 ++++++++ 吃完饭后已近黄昏,不宜再赶路,只得先找个客栈住下,连着给周源也开了个客房。 周源虽是乞丐,但此时乃是与朱文琅一起去往上官世家,能住店时自然不能连累着非得要朱文琅也跟着他露宿街头,也只能不客气地跟着一起住店,只是这住宿的钱自然便是朱文琅“孝敬”的了。 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可上路。 朱文琅有马,但周源只是两条腿,出了济宁城,到了官道上,朱文琅有些担心:“老叫花,你跟得上吗?要不要给你买匹马?” 再次重逢,昨夜还闲聊到深夜,两人已是十分熟稔,原本的“周前辈朱公子”变成了“周老哥朱老弟”,如今已变成了“老叫花臭小子”了。 周源瞅了一眼朱文琅的马,白了他一眼,怪声怪气道:“老叫花倒没事,两条狗腿还撑得住,臭小子你倒是要小心了,小心摔下来,也不知道你的马撑不撑得住。” 朱文琅不明所以,却也懒得细琢磨,道:“那行,老叫花,你就慢慢赶哈。” 说罢翻身上马,催马便行,周源果然加快脚步跟上,一边走一边还拿块根鸡脖子在啃,满嘴的油腻。 “小姐,他们走远了,可能已经发现咱们了,走得比前几日都快许多。”佩儿对并肩骑而行的小姐道。 “发现就发现,反正也跑不远,有他的苦头吃。”小姐得意道。昨夜在客栈之中,她亲自对朱文琅的马动了手脚。 果然,朱文琅快马加鞭地跑了没几里地,突觉右脚上一轻,自子一歪,猝不及防之下差点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朱文琅勒马停住,翻身下来一看,居然是右脚蹬子的带子断了,仔细看看断口,十之八九都是齐齐的新痕,显是被人有意弄得欲断不断,只留下一两分宽连着,他骑在马背上一颠,脚下用力,时间稍长便会将皮带蹬断。 若非朱文琅反应快,只怕还真得给摔下来。 “谁干的?”朱文琅自然知道这是着了别人的道,却不知是谁在和自己作对。 “哈哈哈哈,我说了小心摔下来吧?臭小子还偏不信。”片刻赶到的“铁丐”周源看着朱文琅拿着半截皮带发愣,一阵狂笑。 “老叫花,你知道谁干的?”看着周源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狂笑,没好气道。 “哈哈,两个小姑娘,现在还跟在后边呢。臭小子,你是怎么得罪她们了?”周源笑得更厉害了。 朱文琅自出江湖,从未得罪过别的什么“两个小姑娘”,心中顿时涌现唐玥和唐佩儿主仆两人的相貌:“哼,又是她们两个。” “说吧,那臭丫头还捣了什么鬼?”朱文琅心知周源早就看出来了,逼问道。 小小交手两次,他除了知道那两人中丫头名叫佩儿,其他连名字都不知晓。 “呵呵,你没觉得今日马跑得慢?马的汗中有股异味?”周源狡黠笑道。 “异味?有吗?没有啊。”朱文琅连忙用劲闻了闻,茫然道。 “你这么一跑,风一吹当然没味啦。不过那小丫头指定是给这畜牲喂了什么东西吃了,多半是什么软筋散之类,反正是想叫你这马跑不了多远。臭小子,我看那两小丫头是和你对上了,就是冲着你来的,你看看老叫花,什么事没有,就你骑马,就指着马下手,哈哈。”周源是越说越好笑。 “哼,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三番五次地惹我?我也给你个好看。”朱文琅咬牙切齿道。 第28章林中调戏 第28章林中调戏 朱文琅看了看四周,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官道边有一片密密的小树林,牵着马便往那边而去。 周源莫名其妙,连忙跑来跟上:“喂喂,臭小子,等等,你要干嘛?” “不干嘛,睡觉!”朱文琅没好气地道。 “大早上的睡觉?”周源更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朱文琅将马牵进小树林,找了棵树拴好,看了看树林中的情势,挑了棵离官道一近些的大树,脚下微一点,噌地一声窜到树杆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倒在树干上躺了下来。 周源也不多话,知道朱文琅是要找回场子,这种小年青之间的玩闹不伤筋不动骨的,他只管看戏便罢了。 想到此处,周源也笑嘻嘻地另找一棵大树,也施展轻劲窜了上去,却坐在树干上,又从怀中掏出油纸包,满脸馋色地取出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转眼间又是满嘴的油腻。 朱文琅躺在树干之上,眯着眼睛似闭非闭地养神,听到官道上有动静便随意睁开眼来瞧一眼,看到不是正主儿复又闭上,周源却是自顾自地吃着鸡腿,根本就不理会。 过了一顿饭工夫,官道上终于传来得得得得两匹马的蹄声。 周源依旧在树上大快朵頣,连眼都不抬一下。 听得那马蹄声已近十丈外的官道上时,朱文琅噌地一下坐起,手中已有四颗围棋子闪电般从树叶间穿林而出,无巧不巧地打在那两匹马前脚的关节上,只听两声惊叫,那马一下人立而起,佩儿和小姐向后便倒,从马屁股上摔了下来,还好两人都有武功,并未摔伤,却坐倒在地上愣神,不知这马到底突然发什么神经了。 朱文琅拍拍衣裳,一脸地坏笑从林中悠悠走了出来,两个姑娘一见他,顿时便知道定是自己的诡计被识破,又要被这坏小子报复了。 “你……!”唐玥一脸的怒色。 “我!我怎么了?三番五次地捉弄我,我什么时候惹你了,没完没了了还?给我的马下药,也该你吃点苦头吧?别以为少爷我就是好捏的软杮子!” 朱文琅故作恶狠狠地样子,看唐玥挣扎着要起,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地窜了过去,右手轻拂,登时点中唐玥双手双脚的穴道,唐玥又无力的坐倒在地。 “小姐!”佩儿惊叫,站起来便要冲过来。 “别过来!不然我把你一块儿点了绑起来。”朱文琅恶狠狠地说。 佩儿护主心切,哪管这么多?直冲过来,却被朱文琅手一挡,也是并指一点,点中佩儿脚上穴道。 佩儿顿时也站在原地动弹不了了,只得干巴巴看着唐玥:“小姐……”,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浑不知朱文琅想怎么着打发她们主仆两个。 “哼!少爷不惹你们,你们却总是来找少爷我的麻烦,今天不给你们个大教训,还不知道少爷我也长了三只眼!”朱文琅这装模作样的样子煞有介事,直将隐在树林中啃着鸡腿的周源笑得直打跌。 “待少爷我想想,怎么打发你们这两个臭丫头,给我下药,放迷烟,断我的马蹬,给马也喂了药,拿我当软杮子捏是吧?亏你怎么想出来的,不行,此仇我非报不可!”朱文琅嘴上说得凶狠,但那副赖皮相却露了底。 唐玥和唐佩儿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快放开我!放我起来!”唐玥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尖叫道。 “你还叫!”唐玥的尖叫都快把朱文琅的耳朵震聋了,皱眉道:“再叫我在你脸上画只小乌龟,扔到官道上,让大伙都来看热闹!” “啊?”佩儿万不料朱文琅居然会想出这种缺德的主意,一下呆了。 “你敢----!”唐玥也呆了,尖叫一声,声音中明显夹杂着一丝恐惧,要真被脸上画着乌龟绑着被人看,那就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敢?不信咱们就试试?”见吓住了那唐玥,朱文琅心中一丝得意,更恐吓道。 “公子,不行的。”佩儿在一边急急道。 “不行?有什么不行的?”朱文琅得意地坏笑:“就许你们捣鬼?你们下药放迷烟一套一套的,我回敬你们,不过分吧?让我想想,画只什么样的乌龟……” 正说着,突见那小姐手上似有红色,仔细一看,似乎是方才跌下马时在地上搓伤了,流出鲜血,倏地住口,随手一拂,解开佩儿的穴道:“有金创药没?给这臭丫头搽点。” 佩儿这才看到唐玥手上受伤,又惊叫一声:“小姐!”连忙回到自己马边,从马上的包袱中取出皮囊和金创药,跑到唐玥身边,细细地倒上些水洗洗伤口,再倒上金创药,从裙上撕下一块布,小心包好。 唐玥却是理也不理,只是抬头盯着朱文琅,一脸的怒色。 佩儿替小姐包好伤口,又偷偷在唐玥身上点了几点。 朱文琅一看,哈哈一笑:“想解穴?没用的,少爷我的点穴手法天下无双,谁来了都干瞪眼,你们就等着被挂在官道上吧。” “你!——”唐玥怒气犹盛。 “你什么你?谁让你惹我的?你以为我只是吓唬你呢?”说罢四下看看,嘴里还自言自语道:“到底扔哪好呢?得在官道上才行,这边过路的人多,看热闹的人肯定也多。”似乎真的要找个地方把两个小丫头绑起来。 唐玥和唐佩儿对望一眼,眼中充满惊恐。 本来唐玥以为朱文琅只是说说,可看他那坏坏的模样,谁知道这无法无天的泼皮无赖会不会真的干得出来? 唐玥心中早就想定了,要是这小子真要来给自己脸上画乌龟,立刻咬舌自尽,宁死也不受这等羞辱。 朱文琅当然只是装模作样地看看,等着觉得也吓够了,便回到树林之中,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又扯过唐玥的马,一样一样将马背上搭的东西对换一下。 佩儿守在唐玥旁边,两个人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这小子要干什么,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惹恼了这无赖,真个会把自己两个绑起来画乌龟。 朱文琅换完东西,回头嘻嘻一笑:“你们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待着哈,穴道过半个时辰就解开,佩儿,你是叫佩儿吧?你没被点穴,就好好守着你家这臭主子,别叫人家给劫了色哈。” 说着略一想,又走过来,伸手一点,唐玥下意识身子一扭,似乎想躲开,却感觉到一点也动弹不得,被朱文琅点在身上,顿时觉得手已能活动,原来是解开了手上的穴道。 朱文琅哈哈一笑,翻身上了唐玥的马,高叫了一声:“老叫花,走喽。”一催鞭,自顾自地便往前跑。 果然,周源笑嘻嘻地从林中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只没啃完的鸡腿,走到唐玥身边,哈哈笑道:“姑娘是姓唐吧?何苦要惹那个臭小子?他整个就是个无赖,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你们还算计他?吃苦头了吧?快起来吧。” 说罢伸手要来解唐玥脚上的穴道,一伸手,又觉不对,看了看自己满是油腻的手,弯腰捡了块小石子一甩,正好甩在唐玥的脚上,登时把穴道解开。 “多谢前辈。”佩儿连忙扶着唐玥从地上起来,唐玥拍拍满是灰尘的衣裳,道:“前辈是丐帮中人吧?敢问前辈名号。” “我姓周名源,和你唐门的‘十面埋伏’唐延雄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周老前辈认识家父,唐玥多有得罪,给周老前辈赔罪。”唐玥连忙行礼。 “原来姑娘就是唐延雄的乖女儿啊?呵呵,十余年前去府上,姑娘还不会走路呢,都这么大了?好好好,唐兄生的好女儿,果然不错。”周源又咬了一口鸡腿。 “好什么?还不是被那臭小子欺负?”唐玥恨恨地道。 “好啦好啦,我看你们两个也是冤家,你们小年青之间卿卿我我恩恩怨怨的,老叫花懒得管,不过那臭小子是个无赖,人又机灵,你斗不过他的,以后少惹他为妙。”周源哈哈大笑。 “前辈……”唐玥又羞又急,欲要分辩,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一下语塞,脸都红了。 “哈哈,行了,穴道也给你解了,不过那马是你自己下的药,你自己去弄好吧,我得去追那臭小子去了。”周源一边笑一边拨脚便行。 后面唐玥还待再说,周源早走远了。 “解开了?”朱文琅催马跑了一段,便放慢马步悠闲地走着,听得后面周源的脚步之声靠近,头也不回地问道。 “呵呵,臭小子,早就料定了我会给那小丫头解穴是吧?” “那是自然,老叫花是丐帮的老家伙,哪能看着人家小姑娘被点了穴不救一救?万一真碰上坏人怎么办?岂不是失了丐帮的侠义之名?”朱文琅慢条斯理道。 “嘿嘿,臭小子,精死你!”周源笑骂道。 “好啦,又折腾小半天了,赶路吧,鸡腿吃完没有?一大早开始就没停过,老叫花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臭小子,考验你孝心的时候到了。”嘴含鸡腿含糊不清的声音。 ++++++++ 一路前行,便入了山东行省之境,再往前便是泰山了。 泰山,又名岱山或岱宗,又称东岳,与西岳华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中岳嵩山共称五岳,其中东岳泰山乃被号为“五岳之首”,有“天下第一山”之称。 “泰山有个泰山派,乃百余年前东灵道长所创,掌门铁剑代代相传,泰山剑法气势宏大,气吞山河,‘石敢当’内功乃是江湖有名的硬功,泰山十八盘和五大夫两套剑法驰名江湖,其中七星落长空的剑法精要能够一剑之内便以剑气罩住敌人胸口七大要穴,算是有名的江湖绝学。”周源道。 因爱护这位晚辈,同行的这段时日,周源总是和朱文琅说起一些江湖门派,有名的武功和人物,还有一些江湖上的轶闻秘辛,令朱文琅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是着意地丰富朱文琅的江湖阅历。 “嗯,我在宫中也学过一些泰山派的剑法,他们有俗家弟子在宫中当侍卫。”朱文琅点点头。 “泰山派的高手都是牛鼻子道士,俗家弟子还排不上号,现任掌门松灵子道长乃是江湖一流高手,比我还要略胜半筹。” “这倒是。”朱文琅点头道:“在宫中的那个泰山派的只是个俗家弟子,一个最低品的五品侍卫。” “嗯,老叫花子和泰山派不熟,咱们赶路要紧,就不用去了。从泰山脚下转向东北方向,便是淄川了(今淄博市),上官世家就在淄川的博山之下,上次我登门拜访,倒是有道别致的菜令我十分回味。”周源道,似乎又想起了美好回忆,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什么菜让老叫花馋成这样?”朱文琅调笑道。 “烧烤!”周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手中油腻的鸡爪子。 博山乃是名山之一,在山东行省青州府益都县界内,其名仅次于泰山,有石门、五阳山、金牛山等多座群山,还有白石洞,开元溶洞等奇景。 博山原属春秋战国时的齐国,据说博山之中的石门,千余年前鲁定公和齐侯便在此地举行过“齐鲁会盟”。 上官世家,便坐落在这淄川境内的博山之下。 ***********史实贴片:******* 【博山风景名胜区】====博山区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四批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博山风景名胜区是山东省1985年批准的第一批省级风景名胜区,由颜山公园景区、白石洞景区、石门景区、樵岭前景区、五阳山景区、泉河头景区、鲁山景区以及金牛山景区八大景区组成,大小景点200余处,景区面积73平方公里。1985年被山东省政府命名为首批省级风景名胜区,2002年5月被国务院审定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 ****************************** “前面便是迎宾客栈,今日咱们就住这里吧。”入得一处集镇,周源伸手一指前面的招牌。 一路同行,周源对于吃住从来都是随遇而安,任凭朱文琅安排,反正他也不讲究,更何况他身上一文不名,朱文琅才是财主,叫花子得有叫花子的觉悟,须得“尊重”银子,此时却是主动作起主来。 “这么早就住下?”朱文琅知道必有缘故。 “那是上官家的产业,一般来拜访上官家的江湖中人,都会住在这客栈之中,一来洗漱一番,二来也方便店家向门中通报。”周源解释道。 “哦?上官家还做别的产业?”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周源徶嘴道:“一个世家,你以为就跟普通小地主一样?主家几房几代,再加上徒弟护卫丫环家丁,少说也有一两百口子人,若是大的世家,像那唐门一样,十几代人下来,零零总总的上千号人都有,你以为就都靠几亩地过日子?” “一般大的世家,除了名下的田产佃户,都会兼营各种产业,上官家除了经营这种客栈,同时兼顾接引通报之责外,别的丝织绸缎、酒业铁匠的都有,就说这上官世家还有一桩生意,算是做得最大的,养活数千人都没问题。” “是什么产业?”朱文琅好奇道。 “瓷业!淄川这边自古便有‘舜陶于河滨’一说,此处的瓷土,最适合制陶烧瓷,北境中所用陶瓷,十之五六皆是淄川这边所产,上官世家所持瓷业,更是占了淄川本地六成以上,乃是上官家最大的买卖。” “这样啊。”朱文琅恍然大悟。 “就说这镇子吧。”周源抬手一抬面前的集镇:“至少一大半都是上官家的产业。你到了这镇上,就已经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上官家的门槛了。” “果然厉害。”朱文琅咋舌叹道。 “走吧,先住店。”周源一扬手。 ++++++++ 第29章上官世家 第29章上官世家 走进迎宾客栈,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来了?要住店?请请请,小路子,牵马!两位客官,本店有上房厢房数十间,都是好茶好饭伺候着。敢问客官要几间?” “两间上房,把饭菜端进来。”朱文琅一甩手把缰绳扔给小路子。 “把你们岳掌柜叫过来,烧点热水,我们要洗澡,明日去上官世家拜访。”周源在一旁补充。 “原来客官与我家掌柜的熟识。”小二更加恭敬:“待客官稍待,小的马上开房——小路子,快去把掌柜的请来,有客人——” 小二刚将朱文琅周源二人领进客房,便见一个略胖的中年人走进房中,抱拳拱礼:“两位客官好,敝姓岳,忝为本店掌柜,请问两位是哪里来的朋友?是专门去堡中访友的?” “老岳啊,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周源扬手打招呼。 “客人是?”周掌柜望过来,一时没认出来,盯着看了半晌方才恍然:“原来是周副帮主,稀客稀客,您老都有十来年没来了吧?” “快二十年喽,还是你家上官雷入宫之前来的。我还以为你都认不出我来了呢。”周源嘻笑道。 “这是哪里的话?丐帮乃是江湖大邦,小老儿认不出来别人也不能忘了你周副帮主啊。”周掌柜一下变得十分热情:“不然我们家门主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周副帮主此来是?” “老叫花是陪着这位朱少侠来的,拜访你家堡主。” 周源一指朱文琅。 岳掌柜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年轻公子哥儿才是此行的正主,能让堂堂丐帮的副帮主陪同,却不知是何来历。 “原来这位是朱少侠,朱少侠此来,不知有何贵干?”周掌柜试探着问。 他身为迎宾客栈的掌柜,自然也有接引之责,尽量事先打探客人的来意,是善是恶,自也是他分内之事。 “不敢,周掌柜好。在下朱文琅,来自京师,此行是来拜访上官门主,为雷……为上官雷之事而来。”朱文琅抱拳行礼。 “哦,那朱少侠和周副帮主暂且先在本店好好歇息一晚,小老儿自会向门主传讯,明日便送两位去到堡中……朱贵,好好招呼两位贵客。”岳掌柜吩咐着小二,又朝朱文琅和周源一一拱手,告辞而去。 他本就是过来见个面,探听一下虚实,并非是为聊天,此时得知大概,自然要回去安排给堡中传讯,以便堡中做准备。 “这位岳掌柜也是武林中人吧?似乎内功不弱?”朱文琅悄悄问周源。 “这位岳云蓬岳掌柜是上官世家的入赘女婿,与上官世家的当代门主‘绝情剑’上官望同辈,算是个二流高手吧,只不过他一直都负责上官家这一片的产业,从不在江湖露面,因此一般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周源也低声道:“毕竟一个有名的武林世家,还是有些底子的。” “对了,周大哥。”说正事的时候,朱文琅还是要称呼周源一声大哥的:“你上次和我提过,上官世家虽为武林门派,派中高手不少,但在江湖中却很少露面,每一代也就只允许三人在江湖上行走,号称‘上官三子’,每一代的门主也都必然是这三人之一。其中当代的‘上官三子’中,雷伯算一个,另外两个是谁?” “这一代的上官三子,一个是‘绝情剑’上官望,是当代门主,第二个是‘雷霆剑’上官雷,也就是你雷伯,第三个则是‘黑白剑’上官智。其中上官望和上官雷是亲兄弟,上官智是他俩的堂弟。如今上官望作为门主,要镇守在上官世家,上官雷死了,江湖上也就只剩下一个上官智了。据说‘黑白剑’上官智的武功,不在他两个堂兄之下,也是一流高手。”周源知无不言。 “上官三子少了一个,不用再补充的吗?” “那就不知道了,是不是要补足三人之数,只是他们上官世家自家的事,咱们外人哪会知道?”周源白了朱文琅一眼,似乎觉得他问了一个白痴问题。 “这倒也是。”朱文琅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白痴。 翌日一早,朱文琅换了身干净衣服,梳洗整齐,便和周源到帐房结帐。 岳掌柜已等候在堂中,拱手恭敬道:“朱少侠早,周副帮主早,二位今日去上官堡,请容小老儿带路。” “那如何使得?不敢劳动掌柜的大驾。”朱文琅忙道。 “两位客气了,两位远道来我上官世家,小老儿自然该有接引之责。” “哦,那就麻烦岳掌柜带路了。”朱文琅拱拱手 “该当的该当的,两位这边请。”那岳掌柜的便前行带路。 果然,前行不到三四里,但见荷香柳绿,一派田园风景,博山的风景确实是宜人,比之京师多了许多自然之趣。 远远便瞧见一座风景极好的小山,小山边有一座巨大庭院,近前一看,红门漆柱,门口匾额上大书两个隶书金光大字:“上官”。 在朱文琅看来书法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仔细一瞧落款,居然是朱元璋御书,心里暗笑:“怪不得,皇帝老叔马上得天下,这字自然是没法看的。” 只见那门外空庭一侧还立着一块铁牌,上面写着三个人名:“上官望,上官雷,上官智。” 这自然便是周源所说的是“上官三子”了,竖在此处,自有通告天下之意。 只不过“上官三子”乃是江湖中人给上官世家出来行走江湖的三个人的通称,于上官世家本身,却并无此等自称。 这便是名满天下的上官世家了,这山水宅第,风雅宁静,没有一丝一毫武林气息,倒更像是一家地方富豪乡绅的家院。 朱文琅本就喜欢这种悠闲自在的纯自然之美景,这里倒是给他极好的印象。 ++++++++ 离漆柱大门还有三四丈远,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洞开,一个清瞿老者领着一大群人从门内走出,众人分列两旁。 那青衣老者领头而迎,离朱文琅一丈处站定,微微弯腰拱手:“上官世家家主上官望,率上官门下弟子恭迎千户大人。” 显然,这上官望早知朱文琅的身份和来意,自然是有自己的消息。 这也难怪,一个武林世家,若是没有自己的消息网,对武林和朝廷之事两眼一摸黑,是难以在这江湖中存身的。 这朱文琅暗自得意,想道:“这当官的就是威风,到哪都有排场,连这武林世家的门主也得出门迎接。” 心中虽是得意,但在这武林世家家主面前却是不敢摆出什么架子,再说朱文琅深受上官雷之恩,自也对上官世家存着一份不小的敬意。 朱文琅恭恭敬敬地深躬一礼:“不敢劳门主迎接。晚辈朱文琅奉旨来往上官世家报讯,望门主节哀。” “不敢,千户大人请。”“绝情剑”上官望侧身挥让。 “门主请。”朱文琅又一躬身,将手一让。 朱文琅久居深宫,于这些台面上的礼节自是十分熟识的,平日里虽因性子跳脱,极少行之,但当真起来也是丝毫不失礼数,颇有大家风范。 进门后只见正屋已设上官雷灵堂。 看到满堂白衣白幡,朱文琅连日的游玩之心渐收,久违的悲怆又从心头涌起,鼻子一酸又差点流下泪来,从贴身衣中取出“雷霆客”上官雷的骨灰小罐捧在手中。 上官望正要接过,却见朱文琅并未将小罐递到他手里,又取出雷霆剑,连着骨灰小罐一起摆在灵堂供桌上,退后两步伏地拜倒,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上官望急忙上前:“舍弟不才,何敢当千户大人如此大礼。” “门主有所不知,朱文琅深受雷伯教习之恩,情同父子……” “哦,舍弟前信中所提到的不记名弟子原来便是千户大人?那在京城中以孝子之名扶灵守灵的,也是大人了?” “正是。小子不敢门主如此称呼,门主还是和雷伯一样直呼我名便可。” “哦,那先请朱公子偏室细谈。”二人走进灵堂偏室,便有一个上官子弟一声不响地过来守在门口,连周源也给挡在门外。 “怪不得皇上让你来扶灵报讯,原来如此。圣上果然思虑周详。”听朱文琅将几年来的经过细细叙说,上官望撸须叹道。“既是如此,老朽便托大,直呼大人一声文琅了。” “雷伯很多时候还称我小猴子,皇上老叔也是这么叫我。”朱文琅虽然脸上还有眼泪,却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上官望阅人无数,自是能看出来这朱文琅极力压制下的顽皮心性,不禁也露出一丝微笑,心道:“也难怪二弟喜爱此子,聪明机灵,又独得奇缘,确是难得的天赋奇葩。” “既如此,文琅下一步有何打算?如何追索杀害舍弟的幕后主使?如需上官世家相助,我上官门自当鼎力而为。” 上官望心想这朱元璋不派别人,偏偏派你朱文琅来追查二弟被害的线索,自然是想利用你和二弟这层关系获得上官世家的支持,跑是跑不掉的,还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还能表现出一个高姿态。 “我和周源老哥聊过一些……” “铁丐周源周副帮主和文琅同来,想必已是相交莫逆。”听朱文琅提起周源,上官望插言道。 “这老叫花和我臭味相投,拜了把子。”朱文琅解释道。 朱文琅不惯这种斯斯文文的说话,说不到几句便已不耐地露出马脚,忍不住现出一派顽皮胡闹的一丝浅笑。 “门主,是不是把周老哥也叫进来?” “呵呵,‘铁丐’周源与‘竹丐’于谦皆为丐帮的副帮主,帮中八袋长老,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算是江湖中的一位高手奇人,想不到和文琅居然拜了把子,也是一段佳话奇缘。”上官望向门口上官弟子扬了扬手,笑道。 “门主,在后面说我什么坏话呢?”只一会,周源的声音便进屋来了。 “周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方才不知底细,需得以礼数接待文琅,多有冷落,还请周兄见谅。”上官望站起身来抱拳一礼。 “哈哈,哪里哪里,自门主接掌上官世家以来已近二十年了,咱们也有近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上官世家雄居江湖,门主看起来是越发精神了。” 周源一拱手,下巴一抬示意朱文琅:“从来没见过小赖皮猴儿正儿八经地装朝廷大员,方才看他那沐猴而冠的模样,差点笑惨了我老叫花。门主也被这臭小子的人模狗样骗了吧?”说罢一阵大笑。 上官望想想也确实如此,自也忍不住笑出来,只是此时乃是在门中,自重身份,须得保持门主威严。再者他与周源本身便秉性不同,毕竟不似周源那般放得开,呵呵几声便也打住了,只是屋中明显气氛确实轻松许多,倒也冲淡了不少悲怆之气。 “方才文琅说到舍弟上官雷遇害之事,皇上怀疑有人指使那‘残月钩‘冯奎,且有可能是江湖中人,不知是否有重大图谋。据文琅说,那行刺舍弟的冯奎身上有块铁牌,上边有图形文字,不知周兄是否见过?”上官望说着将方才朱文琅带的铁牌图样递给了周源。 周源拿着图样,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老叫花从未见过。这是那冯奎身上的?” “是,陛下猜测冯奎可能属于某个实力颇大的组织,且该组织与行刺雷伯有关,是他们指使冯奎动手的。” “确实从未见过。”周源又仔细看了看,仍是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让我师兄也看看,兴许他见过也说不定。” “皇上想让文琅从江湖之中寻些线索,还要往唐门一行,不知周兄有何高见。”上官望在一旁问道。 “嗯,此事我也正想和门主商议一下。很明显,那残月钩必定是受人指使,若是朝廷中人指使的,自有朱元璋安排底下人去查,和咱们无干。”周源乃是江湖老人,没这么多忌讳,对于如今大明朝廷的皇帝朱元璋,也是直呼其名。 “怕就怕此事和江湖中人有关。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朝廷对江湖中人历来都是又用又防的,如有习武之人牵涉朝堂之事,而江湖中人又不能自己解决,朝廷就容易对所有江湖武林中人心生偏见,欲严加整肃,以官兵对付武林中人,那可就是武林的大祸,恐怕也是天下的大祸了。咱们江湖中人武功再高,门派势力再大,也是万万斗不过数万大军的。上官为人所害,凶手虽然也当场被他击杀,但这幕后到底是私仇还是别的原因,确实须得查清楚,若是私仇还好,若是涉及朝堂,那便遭了,毕竟上官如今是有官身的。因此,无论如何,于公于私,臭小子这个忙我们都是得帮的。”周源不愧是惯走江湖,见多识广,对于武林和朝廷衙门等各方中人的心态都把得极准,一番话说得上官望连连点头沉思。 “不过以老夫所见,此事纵使是朝堂中人指使,也必然会有江湖中人参与其中,卷进去只怕是免不了啊。”上官望想得更多,摇了摇头。 “是,因此此事必须得查清楚才行。此次朱元璋既然让臭小子在江湖中寻访线索,自然还是不想大动干戈的。毕竟听说咱们这位皇帝,以前便是明教中人,也算半个江湖人,知道此事难办,大也不好小也不好,最好还是‘江湖事江湖了’。他让臭小子过来你上官世家,然后再跑一趟唐门,只怕便是存了拉你上官世家下水的心思。”周源撇了上官望一眼。 上官望点点头:“这一层我已想到了。” “总之吧,你上官世家和我丐帮在江湖中名头都不小,为江湖计,为你我自身计,此事,只怕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周源叹道。 周源的话令朱文琅目瞪口呆,原想着此行上官世家无非也就是将雷伯的骨灰送回来,然后跑一趟唐门,谁知道这后边还有这么多讲究和算计?也亏得周源身为丐帮副帮主,上官望身为世家门主,都是思虑周密,心有七窍之人,哪像他一个江湖雏儿,根本想不到这么多这么深,此时方觉着武林江湖的这汪水,是如此之深,深不见底。 “嗯,周兄所言面面俱到,确是在情在理,思虑周详。此事你我须得好好筹划一番。”上官望身为一门之主,世家家主,又岂是粗鄙浅谋之人?在听到朱文琅述说上官雷被刺前后之事,包括朱元璋的安排等信息之时,上官望便已将此事想个明明白白,只怕方才的对话也颇有些试探周源态度之意,此时既已明了周源的想法,便也直言:“只不过上官世家有祖训,韬晦守业,谨言慎行,门人弟子大多居家持业,少走江湖。一直以来,我上官世家,同时在江湖之中行走的不得超过三人之数。当今三人之中,老夫占了一席,却因忝就门主之位,须得居家自守,出门不得,余下二人便是舍弟上官雷与堂弟上官智了。上官雷此次去世,上官世家行走江湖之人自是得补足三人之数,我便令上官灵陪同文琅,一同走一趟吧。” “这上官灵是何许人?老叫花子从未听说。”周源问道。 第30章谋篇布局 第30章谋篇布局 上官世家只有三人行走江湖,剩下的都在门中未出,从未在江湖走动,没听说过名字自然正常不过。周源如此问上一句,无非就是给上官望一个介绍人的机会罢了,便如同相声中的捧哏,总须得垫上一两句话,引得逗哏接着往下说。 朱文琅听上官望说到自己,也是关心地瞧过来。 “上官灵是舍堂弟上官飞的幼子,从未在江湖走动过,周兄自然未曾得知。灵儿练的是我上官门的绝情剑法,得老朽堂兄上官沐教导,算是下一代中较为出色之人。更主要的是他与文琅年岁相仿,只比文琅小一岁,都是年轻人,也易于相处。说句藏私点的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也该他们这一辈的人出去走走,历练历练了,总不能有什么事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出去顶着。” “门主好盘算。”周源何等阅历,显然看出来上官望的用心,与上官望互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笑了笑。 “文琅。”上官望不理周源,又转头看向朱文琅。 朱文琅忙拱手:“晚辈在。” “既然上官雷已将雷霆剑法教予了你,他这把雷霆剑……”上官望从上官雷灵位前取过雷霆剑:“老夫也作主一并赠予你吧。这把剑乃是我上官世家三柄神兵之一,柔中带刚,锋锐异常,最适合雷霆剑法。” “晚辈不敢当。”朱文琅忙拱手推辞。 “文琅不必推辞,想来这也是舍弟所希望看到的。”上官望将剑直接放到朱文琅手中:“文琅虽并非上官世家之人,但毕竟与舍弟有半师之谊,还望文琅以后对上官世家多多照应。” 周源在一旁只是微笑不语,似乎早已猜到会有此事。 朱文琅的武功不低,已近一流高手的境界,这且先不说,就算他武功微末,光凭着他与朱元璋的直接关系,身为江湖中人,若能照应上官世家,至少未来在江湖之中,只怕又是上官世家可倚仗的一棵大树。此时一柄宝剑便可结下一份若大的善缘,这上官世家的家主,片刻之间,这笔账便可算得清楚得很。 “晚辈多谢门主,自当尽力。”朱琅知道推辞不过,只得接过雷霆剑,睹物思人,回想起过去几年上官雷对自己的爱护,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文琅且在门中小住几日,和灵儿互相熟悉一下,以后也方便一路同行去往唐门,顺便也可以一起练几招小剑法。” “是,晚辈遵命。”在上官望这种老江湖面前,朱琅哪还能有什么自己的主意,自然是说啥听啥。 “还有蜀中唐门,文琅方才言道,舍弟曾中剧毒,陛下让文琅去往唐门查访剧毒来源,唐门的‘飘雪仙子’沈园雪沈仙子是老夫的旧识,老夫便再修书一封,文琅可携之登门,想她也必不至于袖手不管的。” 朱文琅动了动嘴唇,瞟了一眼周源,没说话。 “‘飘雪仙子’沈园雪即是眼下唐门的掌门人,唐老太太,娘家姓沈,据传是天山派后人。”周源看出来朱文琅想问啥,在旁边补充道。 “是,晚辈遵命。”朱文琅总算明白,又拱手应道。 “不知周兄如何打算?”上官望转头望向周源。 他的诚意摆出来了,就看周源又能拿出什么来了。 “呵呵,方才咱们说起来,此事虽说臭小子的差使,但也是你我武林中人的事。你上官世家派出一个上官灵跟着这臭小子,一起去唐门,还有你一封书信,那唐老太太自然也会有所照应。此事我丐帮自然也不能袖手。”周源说的是正事,脸上却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随性模样:“只不过我一个老叫花子,天天跟在他们两个小孩子马屁股后边跑,老叫花的狗腿也吃不消。丐帮中人遍天下,能帮上臭小子的,只怕便是这跑跑腿儿,打探打探消息之类的零碎活儿了。只是此事须老叫花子亲自回总舵与师兄当面商议安排。还有这张铁牌图样,我也可下发全帮,令各地丐帮弟子留意,只要有见过这种铁牌的,说不定便是有用的线索。既是臭小子须在此享几天福,老叫花便先回总舵,去寻我师兄商议一番,便不多留了,今日便向门主告辞罢。” “周兄何出此言,丐帮仁义侠名名满天下,天下皆知。”上官望拱手道:“贵帮毕帮主历来隐居,无缘得见,但周兄和令师兄‘竹丐’于谦皆是古道热肠,行侠仗义之人,遇事迎难而上,绝不退步缩身,上官望是十分景仰的。周兄你我是多年不见,今日难得光临,让敝庄蓬荜生辉,老夫求之不得。周兄方才所言是要事,却非急事,周兄不如也在庄内小憩几日,也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闲暇之间叙叙旧,不知周兄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门主既然如此美意,老叫花子可是却之不恭,只好叼扰了。”周源久走江湖之人,何等精明,自然明白上官望还有事与他私下商议,便哈哈笑着答应下来。“记得上次随上官雷来此作客,有一道唤作‘烧烤’的美味,十分解馋,却不知如今还有没有?” “有有有,包管让周兄满意。”上官望见这老泼皮如此惫懒,顺竿往上爬,有点哭笑不得,忙应道。 ++++++++ 接下来几日,周源住在上官世家的客房之中,整天悠闲自在地喝酒闲逛,平日里漂泊江湖,难得有如此闲暇自在的时光。 有精致的客房住着,好酒好菜整天侍侯着,整日间便是四处闲逛,把个上官世家方圆三十里的风光美景游了个遍,乐不思蜀,照他自己的话说:“这回老叫花子可真是把八辈子该享的福全享了。” 只是这老叫花子是脏懒成性,十分地不爱洗澡,大热天的住了七八天,居然只是粗粗冲了一次澡,身上依旧是那件一堆补丁的百纳衣发出不知如何形容的味道。倒是花子本色不肯丢,话说回来,就他那德性,给件好衣服恐怕也穿不出个人模狗样来,手上还总是拎着几根啃得半剩的鸡鸭骨头津津有味地啃个没完,侍侯的丫头下人们也在心里嘀咕,不知是哪来的叫花子,整个一个上不得台盘,偏偏门主还好茶好饭地伺候得跟主子似的。 不过这上官世家乃武林大户,就算是仆从侍女也是言行有度,虽是心中不解,却依旧不声不响地把个周源服侍得舒舒服服,大呼享福。 这中间上官望也来与周源细聊过几次,也不知商量些什么,余下的时间便由着周源自由自在地潇洒舒服了。 终是第七日上,周源向上官望辞行,上官望替他准备了满满一葫芦的上好佳酿,还带上了一大包鸡腿,对此“重礼”,这“铁丐”倒是笑嘻嘻乐颠颠的受之有愧了:“还是门主对老叫花子心思,哈哈哈哈。” 朱文琅这几日便没这么轻松幸运了,被单独安排在内院客房,上官望对他的武功悉加指点,又亲自教了他一套剑法,他便整日间努力习练武功,或者和上官灵互相喂招,也算是上官望让他俩先互相熟悉熟悉。 上官灵今年年方二十,只比朱文琅小了一岁,长得眉清目秀英气逼人,一举一动皆自有一股气度,一看便是个从小锦衣玉食,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 只是这上官灵却全然没有平常大户人家子弟那般的纨绔习性,性子倒是十分沉稳,为人谦恭有礼,显得颇有教养,也不爱说话,与朱文琅这种猴儿脾性简直便是两个极端。 上官灵练功十分刻苦,每日间除了吃饭睡觉,绝大部分时候皆是勤练不辍,武功虽比不上朱文琅,但也已不俗,放在年轻一辈之中已属翘楚,怪不得上官望将其指定为行走江湖的“上官三子”之一。 不过打交道多了,朱文琅却发现这上官灵虽言语不多,但一旦开口却往往字字珠玑,直中要害,显然也是个腹有锦绣之人,绝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花花架子。 ++++++++ “木头。”朱文琅叫着上官灵的外号,因为平时上官灵实在是不太爱说话,朱文琅自己则是个碎嘴皮子,难得闲下来:“我看你们家的房子,似乎布局和别处颇有不同,一条路都是七弯八拐的,是不是有什么道道?” “嗯,上官堡内的房舍布局都是按九宫八卦排列的,我家祖上有先辈精通奇门遁甲,建堡之时便依此而设,一来便于门人弟子修习,二来遇上紧急之时,也可以之阻敌。”上官灵言简意骇。 “奇门遁甲?”朱文琅大感好奇,之前便曾听说过江湖中有精通奇门遁甲消息机关之人,但去从未遇到过:“说说,木头,给我说说。” 上官灵略有些迟疑:“其实这奇门遁甲并无甚深奥之处,只是出于易经八卦阴阳互补之说,且将其用于阵法机关之中而已。与丹青绘画、建筑布局、排兵布阵等皆有共通之处,都讲究天人合一,浑然天成。家伯父曾有言道,人工雕琢之最高境界便是显不出人工雕琢,仿佛自然而成。” “什么意思?” “就是说……无论是建筑的布局,或是战阵的展开,又或是机关暗道的展开,都须得考虑到人的习惯、力量的匹配等等。说得更清楚一些的话,分为两个目的,其一是尽量考虑环境,使各种机关或布局能够显得自然,无丝毫异常,让人找不到哪处是特意设置的,犹如没有布局一般,一般要设计密室或暗道即是如此,入口或机关都放在最不引人注目,最容易忽略之处,令人想不到,找不着。”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考虑到人的习惯或力量,令人不防备时必然会中招,这种往往用在设置陷阱、机关的时候,比如说一般人都须在某处借力,或遇到意外时会后退,便在其借力或后退之处设置陷阱,令人防不胜防。这种也是奇门遁甲之术。”上官灵说得很直白浅显,让人一听便明白。 “那这堡中是不是遍布机关?”朱文琅似笑非笑。 “嗯,是……是有一些的。”上官灵应得有些吱唔。 朱文琅不是笨人,知道这种事涉及机密,不好再问,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忽又指着房顶上的屋脊兽问道:“我在宫里看到一般的屋脊兽不是狮子海马便是狎鱼狻猊什么的,从未见过你家这种,那是什么兽?” “哦,那叫马鹿。我上官世家祖上乃是鲜卑人,白色马鹿虽鲜卑部落的神兽,虽说我上官家来中原定居已有数百年,但仍是保留着这一习俗,便将这神兽雕成屋脊兽了,也是叫我上官家子弟不忘根本的意思。” “鲜卑族?我记得这鲜卑人好像是从蒙古那边来的吧?”朱文琅好奇道。 “嗯,鲜卑人本是北方胡族,和匈奴、契丹、突厥等部一样,都擅长游牧,以前在蒙古那边还曾建国,不过数千年来分分合合的,分成吐谷浑部、拓跋部、柔然部、宇文部、慕容部等等。我上官世家只是其中一支,很早就进了中原,据说之前是定居在江南姑苏,后来又迁到了如今淄川这边,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明了了。”上官灵老老实实回答。 “哦,几千年了?怪不得根本看不出来了,我就知道上官世家是中原有名的武林世家,还真不知道你们祖上也是胡族。唉,木头,听说草原上一望无际的很好玩,你去过没有?” “没有,我从未离开过淄川。”上官灵似乎有些脸红,似乎因自己从来没出过远门而有些羞涩。 “唉,这有什么?我自小长在宫里,也没出过京师,这次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朱文琅察觉到上官灵的不好意思,安慰道。 上官灵闻言略觉安慰,没再出声。 “有机会一定要去草原转转。”朱文琅道。 上官灵也点点头,表示十分认同。 ++++++++ 匆匆一月有余,上官望终于觉得也该放朱文琅他们二人去唐门了。 本来这朱文琅和上官灵剑法尚未大成,但一来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总不能老把他们留在门中不出去闯荡闯荡,二来朱文琅此次乃奉旨寻访上官雷遇害的线索,须得去往唐门打探剧毒的来历,也容不得过于拖延时日,想想还是该出发了,只希望他们能经历风雨,成长起来,正如上官望自己说的“也该让后辈们出去历练历练了”。 对于这二人的武功上官望倒并不是过于担心,事实上这二人虽年轻,但武功都已近一流高手的境界,更何况二人同行联手,只要不是碰到超一流的高手,等闲人物并不在话下,所欠缺的只是两人的江湖经验而已。 为此,上官灵专请上官沐为他二人讲了几天江湖事。这上官门主的堂兄,“玉面仙童”上官沐曾游走江湖多年,自是可有不少经验教予二人,其他的也只有让二人自已在江湖上自行历练体会了。 这日,上官世家正堂内设下香堂,檀香缭缭,一片肃穆气氛,上官望率上官世家众子弟焚香祭拜先祖,更换大门外铁牌上的名姓,宣示由上官灵接替上官雷行走江湖,身列“上官三子”,补足三人之数。 朱文琅则恭恭敬敬地在上官雷灵前又磕了几个头。 次日一早,朱文琅与上官灵二人,一携“雷霆剑”,一携惯常用的“秋水剑”,双人双骑,出门向西而行,向川中唐门进发。 ++++++++ 唐门乃是四川武林门派,有“川中唐门”一说。 自古四川乃是重重大山之中的一块盆地,从中原入川往往崎岖难行,前唐诗仙李白便曾有诗叹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上官世家地处山东,乃是中原境内,中原入川一般都有一北一南两条路径,南边是沿长江溯江而上,北边的路径则是从汉中向南穿过秦岭入川,有金牛道子午道等几条古道,当年蜀汉诸葛亮北伐曹魏,六出祁山,便是想从北向出川。 在上官世家,上官望与朱文琅商议之后,决定这次朱文琅和上官灵两人入川去唐门便选择北道,先从山东向西,途经河南府(今洛阳)、开封府、西安府(今西安)等地,由汉中穿秦岭入川。 上官灵乃世家子弟,朱文琅也不是个差钱的主,两人两马,分携长剑,都是年轻人,也都算是初入江湖,自然时时好奇处处新鲜,倒也不急着赶路,只是欣赏沿途风景的同时,细细体察各种际遇,与上官望上官沐他们所教的一些江湖经验印证,慢慢地熟悉“闯荡江湖”的生活。 ++++++++ 第31章公子出行 第31章公子出行 此时大明建朝已有十八年,百姓安定,又是刚过秋忙,百姓家中刚刚将这一年辛苦的收成入仓,自然是家家心情舒畅,这河南境中虽不如京师或江南一般繁华,却也难得家家炊烟处处笑语,连这略有些初冷的瑟瑟秋风也令人觉得十分气爽。 两人年纪轻轻,虽不着急赶路,骑着马倒也不慢,并骑落落而行,有说有笑地侃侃而谈,路人也只道是哪家乡绅富豪、大家望族的少年公子踏马秋游。 只是仅这两个书生模样般的公子单独出门,也不跟些个下人仆从,让旁人些有诧异之余,一样也引得一些不怀好心之人的不轨之心,动着从这“两只雏儿相公”身上捞点油水的心思。 不过若是他们知道这两个翩翩公子都是两位武林少年英才,江湖好手,恐怕就算打死他们也是不敢动这种心思的,可偏偏这两人的手无缚鸡之力般书生模样却是蒙骗了他们的眼睛,才会上得大当。 果不其然,两人骑在马上边走边聊,正聊到机关消息之学,朱文琅插话道:“喂,我说木头,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咱们?” 自上次从京城去山东上官世家的路上和周源学了一通之后,朱文琅对这追踪之术已是略有所得,自然很容易便发现有人跟踪。 “有,在后方二十丈处,四人,跟着我们已有大半日。”上官灵头也不偏地道。 “哈,好样的。说得一点不差。”朱文琅笑嘻嘻地冲着上官灵一翘大拇指。 “这四人听步声并无多少武功。”上官灵又补充了一句。 “呵呵,果然有一套,木头,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这家伙了。那几个人连武功都不会,想必就是本地混混,欲图拦个路打个劫什么的,上不得台面。”朱文琅笑嘻嘻道。 “今日打尖必然有事发生。”上官灵还是一句。 “亏了这曲阜城还是孔夫子老圣人的老家,圣人教诲德化民风,居然也有剪径的强盗。”朱文琅摇摇头。 这回上官灵连话也不说了。 “嘻嘻,管他什么圣人不圣人,圣人的徒弟也不一定就是圣人,京城里小混混和叫花子都和皇上老叔是邻居呢,有什么不一样?多几个人凑热闹那才是正合我意。”朱文琅最烦平淡无奇的枯燥路程,风平浪静的倒还巴不得弄点事出来乐呵乐呵。 上官灵毕竟也是少年心性,虽然性格沉稳,却也喜欢朱文琅这种顽皮胡闹,知道这鬼小子的意思,倒也含笑不语。 二人故意放慢马步,直到天已近黑,前方曲阜城中灯火在望,二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信马慢行,似乎根本不觉官路上行人渐少,那后方四人也是放慢脚步地不远不近地跟着。 前方是一片稍密的林子,朱文琅眼一扫,故意在马上伸展双臂伸个懒腰,打了个特别夸张的呵欠,大声道:“啊,木头,很快就进城子了,我撒泡尿啊。”言语粗俗,倒和这身书生公子的装束实在是有些大相径庭。 朱文琅翻身下马,牵马走进官道旁的林中。上官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一声不响地也下马跟着他一起进了密林。 果然,刚进林子不到半袋烟功夫,朱文琅刚撒完尿,就听见“嘿嘿”数声,只见黑暗中马旁已围上来四个黑影,手中还拿着几把闪亮地短刀。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朱文琅退后两步,故作惊慌地用着颤抖地声音问,模样像煞了受了绝大惊吓的书生。 把这上官灵看得差点笑出声来:“这个朱文琅,可真是骗死人不偿命。”便也不声不响地跟着朱文琅后退两步,不过那副惊慌样可实在是装不出来,好在半黑之中那几人根本就看不见他那平静如恒的脸和根本没有一丝慌乱的眼神。 “嘿嘿,小相公,乖乖听话把钱财都掏出来,大爷们发发善心饶你们性命,如若不然,宰了你们跟宰两只小绵羊没什么两样。”中间那条稍高大的黑影显然是四人中领头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你们竟敢拦路抢劫?不……不怕王法吗?”朱文琅还在演戏,依旧装着发抖的声音。 “嘿嘿,少罗嗦,惹得老子性起,请你们吃板刀面,乖乖的银子都掏出来,别让大爷们等得不耐烦!” “朱兄,不用逗他们玩了,惩罚一下我们进城了,不然关了城门就得露宿了。”上官灵毕竟沉稳老成,对这种猫抓耗子的游戏显是兴致并不是太高,何况只是些地痞流氓,连过招的资格都不够,故而只是由着朱文琅逗了几句便出声道。 “哎哟,差点忘了这个。”朱文琅只顾着开心,这才想起来还有关城门的事,一拍脑袋。 “嗯?哈哈,这小雏儿口气不小,看来是不想活了……啊!……”那领头的愣了一下,转而哈哈狂笑。 谁知笑到一半,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短刀掉在地上,右手捂着耳朵,只觉得热乎乎地一手的鲜血往下流,原来在这瞬间,朱文琅“雷霆软剑”出鞘,已割下他一只左耳。 “啊——”朱文琅也是跟着一声惨叫,手中却早将雷霆剑归鞘,那极快的手法顶多只是白光一闪, “老大,怎么了?”朱文琅旁边的喽罗听朱文琅和自己的老大差不多同时发出惨叫,根本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分不清到底是谁吃亏谁伤了谁,还不明所以地问。 “快跑啊——”老大终是突的一声狂喊,捂着耳朵转身就想跑。 “谁敢跑?站住!”朱文琅喝道。 “啊——啊——”又听到两声惨叫,敢情朱文琅又割下了两只耳朵。 朱文琅和上官灵骑着马向曲阜城里走去,前面四个小混混双手后绑着,行在马前。三个用衣服布包着脑袋,衣服上还能看到斑斑的血迹。 六人直到县衙门口,天已入黑,衙门早已关闭,只是院中还有灯光。朱文琅下马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鼓锤便咚咚咚地敲响状鼓。鼓声黑暗中显得特别响,连县衙旁边的几所民房都纷纷亮起了油灯。 县衙大门吱地打开了,一个衙吏模样的人气冲冲地出来:“哪个不要命的这时候打鼓?” “叫你们县太爷出来!”朱文琅大大咧咧地说。 后面上官灵也是吃了一惊,不知底细,不明白这朱文琅何以如此大胆。 要知道这武林中人一般是极少和官府打交道的,更何况如此夜间擂鼓,已形同挑衅,没见过如此报案的,闹将起来首先就得问罪。 不过上官灵未明究里之前倒是未随意插手,只是旁观不语。想来真要发生什么事,量这小小县衙也拦不住他们两个一流高手。 “公子……请问公子有何贵干?”看朱文琅如此飞扬跋扈趾高气扬,况又穿得像个大家公子模样,衣着光鲜,那衙吏不知朱文琅来头,不敢造次,小心地行礼问道。 “让你们家县太爷出来,本少爷要报案。” “报案??!!”衙吏大吃一惊,有你这么天黑敲鼓报案的吗?惊动了知县大老爷,那还不是自找晦气?挨板子都是轻的。 只是他不过因为不明底细,指不定还真是什么大人物,还是先小心点为妙,便施礼道:“那请公子稍候,待小人通报老爷。”说罢回身关门而去。 “嘿嘿,怎么样?”朱文琅笑嘻嘻地回头朝着上官灵看一眼,上官灵狐疑满腹地只是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不到一会,中门洞开,只见一个身着县令官服的中年胖者带着一班衙吏走出来,那县令环顾一扫,然后走到朱文琅身前,略略行礼,朗声道:“刚才衙吏禀报有人报案,是否便是这位公子?”眼睛里透出一丝惊疑和询问。 朱文琅斜着眼一点也不看那县令,一声不吭,只是掏出他锦衣卫千户的腰牌朝着县令眼前一亮。 谁知那县令却是颇为硬颈,淡然道:“这位公子,朝廷有严令,锦衣卫与地方衙门互无统属,公子虽有锦衣卫千户的令牌,却是管不到地方父母官身上来。倒是公子入夜击鼓,搅扰地方政务,有违朝廷律令,本官倒是要如实向知府大人陈奏……”锦衣卫身负监察百官的职责,与地方衙门是天生的对头,而此时锦衣卫成立未久,尚无后世那人见人怕的凶名,如今地方上的父母官见着锦衣卫倒也不怎么怕,甚至还有些厌烦,丝毫不假辞色。 未待那县令说完,朱文琅将腰牌收入怀中,又将御赐的那块金牌掏了出来,往县令眼前一亮。 那县令话未说完,已是刹时间脸色发白,马上跪伏在地:“……不知钦差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万乞恕罪。” 如此一来,县令身后衙吏也随即扑啦啦跪倒一片。 要知朱文琅这金牌乃朱元璋亲赐,持此金牌便如皇上亲临,百官都得下跪相迎。 “你便是本县县令?” “是是是,卑职曲阜县令吴光祖,恭迎钦差大人。”吴光祖一边说一边又拜了下去,头磕在青石板地上咚咚作响。 “罢了,起来吧,没什么大事,这几个人小毛贼打劫,想抢我们的财物,你收一下。”朱文琅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 “哦,何方蟊贼,竟敢白日行凶,如此大胆?简直罪该万死!下官马上收监,马上收监,必然重加处置,严加处置。”县令吴光祖连忙拱手讨好道。 “那也不用,律法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其他没事了,打扰了。”朱文琅即使再得意,不过平日里和上官雷相处得多,也知道并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还是得按大明律法办事才是正理。 “是,是是!不知钦差大人下榻何处,容下官收拾客舍,服侍钦差大人歇息。” “不用了,我们住客栈,不用你操心,没你的事了。” “那如何使得?钦差大人位尊体贵,如何能草率了事?且容下官尽心安排,钦差大人请进县衙内稍息片刻,下官必定安排得妥妥贴贴。” “我说住客栈就住客栈,你少罗嗦!”朱文琅不耐烦地回头便走,忽又转身:“对了,你准备两匹好马,明日把我们这两匹换换。” “是,是是,下官定当照办,定当遵命。” 便在县衙不远处寻下一家路安客栈,订了间楼上的上房,朱文琅又命店伙计给准备两大桶滚滚的水,打算好好洗把脸烫烫脚。 上官灵则一切随着朱文琅安排,只是跟在后面不说话。 直待伙计出门把房门反手关上,才微笑着开口说第一句话:“想不到朱兄如此威风……” 话音还未落,却听到楼下店门处似乎有吵吵囔囔的声音,似乎有人发生了什么争执。 朱文琅好奇心重,打开房门探出头去看,却是一老一少二人在和一个身着公差服饰的人吵闹。 再听几句,似乎是那老少二人要住店,那公差却硬是不让要赶人,而那客栈掌柜的却反而在旁边干着急,忙不迭地劝老少二人到别家客栈去。 朱文琅大奇,不过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了,准是那县令拍马屁过于殷勤,把他们当成微服私访的朝廷钦差,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公子哥儿,怕有什么闪失,打听到他们住在哪家客栈,便派了衙吏暗中护卫,不让其他闲人进住客栈,一来为了安全,二来也给“钦差大人”图个安静。朱文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喂,你,那位大人!”朱文琅扬着手冲着那衙吏叫道。 楼下的人都往上看,那正在吵闹的老少二人也似乎有点意味深长地深望朱文琅一眼,又赶快错开眼光。 “是,小人曲阜县捕快沙漠,敢问钦差大人有何吩咐。”那公差毕恭毕敬地向楼上行礼。 “回去告诉你们家县令,我这儿不用他守卫孝敬,人家要住店你哪能这么挡着?这不扰民吗?快撤回去,要不然小心他的乌纱帽!” 那捕快沙漠当时就觉得县太爷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拍这马屁,也不知道能不能落个好。 而且这两个少年相公明显是哪家权贵家中的宝贝公子,准是寻了个由头找皇上要了个无关紧要的差使,假公济私地到地方上来游玩消遣,拿着朝廷的银子自个儿花。 沙漠心中对这类纨绔子弟天生地心生鄙夷,像这种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类的人物,少一个好一个,还要地方上派人暗中保护?、不过这县太爷如此吩咐下来,官大一级压死人,也只得无奈从命,此时看到这县太爷的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心中暗笑,但还是躬身行礼地回禀朱文琅:“启禀钦差大人,二位大人远来劳顿,自需安静歇息,小人只是遵县老爷之命,护卫二位钦差大人周全,并无扰民之意。” “得了得了,我们不用劳你们大驾,好意心领了,你们都回去吧。”朱文琅扬扬手。 “是!小人遵命。”说罢挥挥手,“弟兄们,奉钦差大人令,说我等兄弟不用当差了,可以自回去快活。弟兄们还是回老婆被窝去吧,弟兄们还不快谢过钦差大人?” “谢钦差大人!”果然听见稀稀落落的几声应答。 “哈!”朱文琅一听这沙漠说话风趣,差点笑出声来,又赶快忍住。回到房里对上官灵说:“这小子说话有点意思。” 上官灵微笑不语,凭他那武功修为,朱文琅等说话时又未压低声音,自是从头到尾听个清清楚楚,也觉得这个叫沙漠的捕快说话有点意思。 忽听得客房门响起不紧不慢有节奏的敲门声,朱文琅和上官灵互看一眼,这声音绝对不是店伙计,会是谁? 不过除了上官家的长辈,这世上能镇着上官灵的人和事恐怕不多,而能让朱文琅这连在朱元璋面前也是大大咧咧赖皮相的猴崽子怕的事也许更是没有,二人自是不以为意,朱文琅开声道:“门没关,请进。” 门开了,让二人吃惊不已,站在门外的居然是那个叫沙漠的捕快。“卑职曲阜县捕快沙漠,给二位钦差大人请安。” “沙捕快有事吗?” “启禀二位大人,小的奉钦差大人之命,撤去护卫,只是小人不放心,特来和二位大人打个招呼。” “那是你家县太爷多此一举,太平盛世的,能有什么事?他不就是想拍马屁吗?拍到我这没用,我又不管吏部,除少爷我自己的事啥事我都懒得管,哈,叫你们县太爷省省力气啊。”朱文琅没在官场混过,虽然聪明鬼点子无数,说话却还是直来直去的满不在乎,一点没有当官的官样和口气,怪不得上官灵也说他根本不是个当官的料,整个一个混混胚子。 那沙漠捕快又躬身:“小人来打招呼不是县太爷吩咐的,只是小人自己不放心,眼下虽是天下太平,不过还是有些不安静的,近两月来本县发生多起灭门劫财大案,一直还未结案,盗贼仍未落网。”听到这个,朱文琅和上官灵互换了一个眼色。 那捕快继续言道:“二位钦差大人身份金贵,若是发生什么波折,小人固然是人头落地,就算是县太爷,恐怕也一样是担待不起,乌纱不保不说,人头能不能保也还在两可之间。小人此次来只是提醒一下二位大人,我们老爷也是好意,并不全为拍马屁,二位大人自己心中有数,也须得小心为上……” “等等等等,你刚才说啥?灭门劫财大案?说说这个。你先进来,把门关一下。”朱文琅迫不及待地打断。 第32章灭门命案 第32章灭门命案 “哦,是,大人,本县前月二十四,城西四十五里谢家村乡绅谢得富家庄院被烧,全家三十二口惨被灭门,财物俱被洗劫一空。上月十七日,城南三十里落花湾中当地缙绅高庆图一家二十七口也被全数灭门,同样财物洗劫,庄院被烧。两案俱未结案。此事已上报府台大人……” “全被灭门?一个都没剩?真够狠的,有什么线索吗?” “一个活口都没剩下。据卑职勘查,此应为江湖人物所为,两家除主家和丫环仆从外,俱有五六个护院,也被一体格杀,据仵作所报,绝大多数为一刀毙命,少数腑脏俱裂,连狗都筋骨俱断,显是受过武功极高之人震杀,或被脚踢死。小人武功不高,却知本县绝无此等高手,必是外来江湖人物所为,且不止一人,从两案现场看,极有可能是同一伙凶手所为。”沙漠恭敬答道。 “你为何说凶手仅为劫财?没有别的原因?你坐下说。”朱文琅一指桌旁的圆凳。 “是,谢大人赐座。现场已烧成一片瓦砾,但此案发生在子夜时分,女眷丫环们虽然安寝时仅着入睡时的小衣,但据仵作所报,并无任何奸污情事,显不是因劫色而为。两家并无往来,平日所交之人也并无可疑之处,且地方上口碑尚好,高家在当地还被称为‘高大善人’,为人乐善好施,小人猜想应不是仇杀,否则凶手最多只需杀掉其主即可,不会连同仆从下人护院等全部杀死一个不剩,更不会将庄院烧成白地,如若是仇杀,当是极深之仇,且手段非凡,但据小人所探,二家均为地方普通缙绅,并无此等身手高绝,仇深似海的仇家,唯一的共同点仅是二者均属当地殷实之家,颇有些财物,而事后现场却找不到半两银子,故小人判断,凶手目的应是为了劫财。” 朱文琅瞟了一眼上官灵,上官灵眼中也露出惊疑、好奇和兴奋的神色,心中暗笑:“别看这块烂木头脸上冷冰冰的,心里也是活络得很,看来和我想的一样。” 便对那沙漠说:“嗯,不知沙捕头明日可否带我俩去看看那两个庄子?” 那沙漠看了两人一眼,连忙起身行礼,道:“是小人多嘴了,两位钦差大人都是万金之体,切不可轻涉险地,小人来通报一声只是希望两位大人多加小心,如无要事的话明日便速离本县,以免发生意外,那些凶手如今很可能尚未离开本县,他们既然是为劫财而来,如碰上两位……两位大人金枝玉叶,如有意外,卑职万死莫渎,方才在楼下不让外人住店也是为了周全之意……本县人手太少,小人身为捕头身手也是极为有限,对付地痞流氓尚可,那帮凶手却极可能是江湖中的高手人物,如若遇上两位大人,小人实在是……两位钦差大人可否听小人一句话,今日夜间小人在楼下护卫,明日大人们早早上路,以策万全?” 朱文琅虽是调皮无赖,却是心肠软,越是胡闹他越高兴,却最受不得别人这么好言好语地求恳,看那沙漠说得恳切有理,一时不知说啥好。 上官灵在一旁一边玩弄桌上还没倒上洗脸水的铜盆,头也不歪地一边微笑道:“沙捕头是怕我二人添乱吧?若是同路碰上强人,没有我二人你还可以自己逃命,若是我们在,你是想逃也不敢吧?” 朱文琅一听差点笑出来,心道:“可不就是如此?人家把咱俩当病猫呢。” 心正想着如何让那沙漠放心,只见那铜脸盆在上官灵手中已慢慢变软变小,几揉几搓,已成了一个拳头大的铜球。 朱文琅也孩子气上来,找上官灵要过那已经变成铜球的“铜脸盆”,也暗运养生篇内力,轻轻一压一拉,再用手搓得几搓,已将铜球拉成了一根尺来长的铜棒,看了看似乎还觉得不满意,煞有介事地多搓了几搓,似是想把它搓得更圆些更匀称些,两头也搓尖一点,看起来倒更象一根粗粗的上好峨嵋铜刺了。 沙漠呆呆地看了半晌,长长吐了口气:“原来二位钦差大人竟有如此身手,怪不得那四人……那小的这就回去,明日一早便陪二位大人去高谢两家查看。”说罢一躬身,告辞出门。 沙漠走后,朱文琅沉默下来,半晌不语。 上官灵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有何不对?” “我在京师的时候,就曾听锦衣卫的何大人说起过,说是别的地方也曾发生过类似的灭门劫财案,也是毫无头绪。不知和这个沙漠所说的案子有没有什么关联。” “朱兄是说,这种灭门案在别的州县也发生过?”上官雷惊道。 “是,至少我听何文灿提起发生过两起,且已是至少半年之前的事了。在这半年多时间内是不是还有别的同类案子也不知晓,但加上何文灿说的就至少有四起了。”朱文琅点点头。 “确实奇怪,明日咱们好好看看。”上官灵点点头。 “嗯,好好看看。” “此事发生在山东地面,又是此等大事,我上官世家不能不管,否则枉为武林中人。”上官灵沉声道。 当下二人无话,让店家再送一铜盆来,洗漱睡觉。 ++++++++ 翌日晨,沙漠果然领了一老一少两个公差服饰的人,牵了五匹马过来。 据沙漠言道,随行两人中,年少那人是同他一起追索此案的捕快秦铁牛,另一人则是当地有名的仵作,当地号称“活判官”的秦民先,却是那秦铁牛的父亲。 那秦民先据说因年老,在前任县令的任上便已告休,只留下收的两三个徒弟仍在衙门里当仵作,他自己早已歇手不再干仵作行当,自家开了个小茶馆,日子倒也过得舒心自在。 只是因为两件灭门惨案事体实在太大,县令吴光祖亲自上门请他出山协助查办此案,是个经验极为丰富的行家里手。 朱文琅满意地点点头,翻身上马,叫道:“沙捕快,走吧,看看你这马怎么样。”朱文琅他们自己的马自然是留在客栈了,那掌柜昨夜就已知道住的是两位钦差大人,自是不敢怠慢,尽心服侍。 朱文琅不以为意,却哪知那掌柜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钦差大人下榻小店,他以后的岁月里有得牛皮吹的了。 一行五人五骑先往城南而去,果然行不多远,便入一处村庄,村头果有一大片瓦砾,几只野狗在瓦砾堆中闲荡着,败垣残墙中能看出明显的火烧痕迹,几根横七竖八的焦黑木头胡乱倒在地上,早已熏得透黑,显是这场火烧得十分彻底。 尸体自然早已由官府处理完毕,朱文琅对着这堆瓦砾七看八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除了废墟还是废墟,只得漫无目的地跑到四周稍远处查望。 上官灵显得老成许多,仍然在瓦砾堆中仔细搜寻着,不过看来现场已在沙漠捕头的带领下被检查得很干净,看不出上官灵有什么发现。 上官灵朝沙漠招招手,沙漠会意,带着仵作过去。 “秦老丈,能否告知验尸的结果。” 那秦民先自已得沙漠预先说起,躬身道:“禀钦差大人,昨夜鹰头儿……” “鹰头儿?哦,对了,我不是钦差,那边那位朱大人才是,我只是朱大人的朋友。”上官灵总算找了个机会说清楚此事,要不然还得顶着个钦差大人的帽子,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启禀公子。”那秦仵作果然改了称呼,却仍是躬身行礼:“鹰头儿就是这位沙捕头,年纪虽轻,却是屡破奇案,在本地很有声名,大伙送了个外号‘猎鹰’,久了就成了鹰头儿了。这两件案子,县令大人命小人来验尸。昨夜鹰头儿找我说是钦差大人要勘验现场,许要问小人一些事,让小人今日跟随前来。” “哦,老丈接着说。”上官灵微微一摆手。 “是,经小人验尸,高家全数二十七口,共有主家八人,仆从五人,丫环仆妇十人,护院四人。其中十七人被朴刀砍死,或前胸或后背或咽喉,除一人因砍下右臂后咽喉再被补割一刀外,其余全为一刀致命。余下有四人死于短刃,伤口俱在咽喉处,一刀毙命;五人死于拳脚,其中两人头骨微裂,应是脑门受重击,其余三人胸口受力,腑脏震裂,当是江湖中人脚踢所为;余下一人为三岁男孩,身无伤口,可能是震晕后死于火海。从手法来看,行凶之人至少有四人,或使朴刀,或短刀,两人擅于拳脚,不过也可能是使刀的两人用的拳脚。若是公子想知道每一人的详情,小人再一一细说。” “哦,不用了,多谢老丈,已经够细的了。那城西谢家也是如此?” “差不多一样,也是死于长刀短刀和拳脚等。谢家有两条护院家犬,也是被踢得肋骨尽断,相邻庄户人家相距不到三十丈,当夜却未听到任何声响便见火起,显是下手之人动作迅捷利落,连狗都不及发出声响便已将人全数杀尽。” “果然残暴,毫无人性。毫无声响出手夺命,显是有备而来,绝非一时起意而为之。” “卑职也是如此想。”沙漠站在旁边插言。 “可否描述一下刀伤位置深浅等,尸首还在吗?” 沙漠深知上官灵想知道什么,上前一步抱拳插言道:“禀公子,惨案发生已近一月,官府已将尸首安葬,不过所有尸首的伤口位置等均留有画影图形,公子请看。”说完从身后背的褡裢中取出一叠画纸。 “多谢,沙捕头想得周到。”上官灵微笑接过。 “公子和钦差大人一起来查看命案现场,卑职想着必然要看这些物件,所以就预先带来了。”沙漠似乎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 “嗯,待我看看。”上官灵展开图形仔细观看。 “木头!木头!你看看这个!”朱文琅从东边林中飞奔而来,语气中显是极为震惊,手里还拿着一个物件。 “朱兄,何事?” “铁牌。”朱文琅递了过来。 接到手中,上官灵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块黑黝黝的铁牌,一面是一个圆形图样再加“青龙”两字的字样,背面则有“丙叁拾柒”四个字。 “这便是你说的那个冯奎身上的铁牌?”上官灵他惊诧地看一眼朱文琅。 朱文琅铁青着脸点点头:“除了文字,其他一模一样!冯奎的牌子上是‘白虎’,这块是‘青龙’,冯奎牌子上背面是‘贰’,这块是‘丙叁拾柒’!”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画的正是冯奎那块铁牌的图样。这个图样是他离京之前,何文灿特意着人照着冯奎铁牌画好送到他手中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朱文琅在江湖中也顺便查访与铁牌相关的线索,却不料真的在这曲阜县给见到了。 “在何处拾得?”上官灵追问道。 “那边的林子。”朱文琅手一指,原来是高家宅院东边二三十丈外的一片小树林。 将铁牌对照着图样,不错,这块铁牌和画样上“残月钩”冯奎的铁牌,除字的内容不同外,大小及图样花纹,全无二致! 而冯奎便是杀害“雷霆剑”上官雷的凶手,这块铁牌也是朱元璋令何文灿去查证的两条线索之一,却想不到让朱文琅先碰上了。 朱文琅料想不到,自己还没到唐门去查证剧毒的来历,却先在这曲阜县碰到了铁牌这条重要的线索。 “回客栈!”朱文琅手一挥,头也不回地上马就走。 上官灵等四人纷纷跟上。 回到客栈,掌柜的忙迎出来,朱文琅仍是一言不发,把缰绳朝掌柜的一扔,奔上楼,冲进门,就着茶壶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上官灵也一声不响地进了门,沙漠等三人则站在门外不敢进来,估计是还没有弄懂朱文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激动。 上官灵看看朱文琅,走出门去,对着沙漠耳语几句,沙漠和秦家父子低语几句,三人转身下楼离去。 半晌,朱文琅才觉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偷偷擦擦泪水,坐回中间桌前,低声问上官灵:“木头,你怎么看?” “这应该是凶手在入户前后在小树林中居留之时不慎遗失,确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这么说应该是一伙人了。”朱文琅眼前回现出“雷霆剑”临死之时的惨景,只觉一股怒气塞满胸口。 “是,这件事据目下来看,你说的那位何大人推断得不错,此案幕后必有一个大的组织,虽然其图谋现尚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有几点。”上官灵一边思索一边说。“一,残月钩冯奎乃是这个组织的‘白虎’中的二号人物,隐身在侍卫之中,伺机谋害机要之职的命官,以谋夺高位大权,这个‘白虎’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个‘冯奎’,不得而知,至少不会仅是一两个而已。其二,这一块牌子上的字样是‘青龙’,因此‘青龙’则可能是四处劫掠财物,壮大这个组织的财力,以有所图谋,且后边的字样是‘丙叁拾柒’,因此很可能至少还有甲乙两种,每种至少几十人,这么算起来,同属‘青龙’的至少已有上百人,可能还不止。其三,以这‘白虎’‘青龙’来看,又必然还有‘朱雀、玄武’两类,因此,这个组织应该比较庞大,笼络了不少江湖高手,而且各分为多组,组织严密,职司分工,各司其责。” “嗯。”朱文琅点头同意。 “至于其他方面,我完全赞同此前朱兄所说的,何大人的一些推断。”上官灵喝了品茶,续道:“关于此铁牌的事,我想须得尽快将消息传给朱兄你所说的那位何大人,以便他将各地多个案件放到一起来看,找找其中有何关联,也许更容易找到一些线索。” “嗯,一会我就找曲阜这边的锦衣卫,将消息传回京师去。”朱文琅也想到此点,点点头道。 锦衣卫衙门是洪武十五年才设置的,按锦衣卫衙门各地的布局,一般是一个行省会有两三个千户衙门,分别设置在行省中心或是重要的府治。在这山东行省,便只有济南府、济宁府、和莱州府三处有锦衣卫千户所。其他府治大多设置百户所,到了县治,便一般只有一个锦衣卫总旗带着些小旗了。 曲阜虽是圣人故里,但却也只是个县,但因此处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而朝廷对于读书人的重视程度,居然也设置了一个锦衣卫的百户所。 朱文琅将曲阜这边的灭门案及发现铁牌之事细细写了份材料,又找县尉将两桩灭门案的卷宗誊抄了一份,连同铁牌一起,向县尉问到曲阜锦衣卫百户所衙门的所在,径自上门去,以他的锦衣卫千户腰牌,令本地百户速将所有物事快马递送京师。 曲阜县境的这两桩灭门案自然有衙门继续查办,并非朱文琅二人的职责,二人便忙完这些,方才松了口气,重又动身,两人双马继续西行。 ++++++++ 第33章又见铁牌 第33章又见铁牌 县衙内院的屋中,曲阜县令吴光祖跪在地上,对面的桌旁却是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青衫短打的中年汉子,身形粗犷,一脸的短须,一看便孔武有力,目露凶光地盯着吴光祖,另一位却是穿着藏青色的长襟儒衫,年纪已长,净脸无须,稍显发白的脸上满是皱纹,眼神略有些游移。 “大长老,二长老。”吴光祖目光坚毅,侃侃而谈:“我等当年追随主公反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免受鞑子欺负,为了咱们平民百姓能够免遭兵祸,过几天安生日子吗?如今我当了个小小县令,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两万余户,六七万人口,且不说吏治清明,至少没有战乱祸劫,能图一个平安度日。我吴光祖也没有多的想法,能尽我之力,让这两万多户叫我一声‘父母官’的百姓安居乐业,吃一口饱饭,睡一个好觉,过几天安生日子,我便觉得十分满足,已经不负我当年跟着主公血里拼刀里滚的抱负了。” “我有让你不当你的好父母官了吗?不就是让你想办法动点手脚,加点赋税,多收点银子好给盟里补贴补贴吗?跟我在这啰啰嗦嗦的,你到底还是不是咱们天一盟的人?到底还算不算主公的手下?”二长老赵福贵低吼一声。 “二长老,这曲阜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老百姓刚刚休养了十几年,日子刚刚能好一些,如果我再给他们摊丁加税,又得倒回去过苦日子了。二长老,属下求求你老人家,就饶过这曲阜的百姓吧,这些百姓这么些年,过得太苦了。”吴光祖一边磕头一边哭诉。 “你既然这么说,为何当时二长老要你说两家大户去灭门,你又答应得如此爽快?”旁边的大长老徐东彬淡淡问了一句。 “回大长老,那谢家村的谢得富在本地本就为富不仁,趁着大朝建朝这十几年大肆采买周围百姓的地,暗地里欺男霸女,还诱骗了几户百姓聚赌,然后借给他们高利贷,最后又强占了人家的民田。还有那个落花湾的高庆图,前元的时候就是官府的狗腿子,帮着鞑子盘剥曲阜百姓,不知害了多少百姓,大明建朝之后,他知道自己跑不掉,这十多年装模作样地做善事,当个‘高大善人’。这两人,都是欠了曲阜百姓的血债的,属下早就想收拾他们。二长老说是要我举两户有钱的人家灭门筹资,我便痛快地将他们指给二长老。这种人,死净死绝我也不心疼。可曲阜的百姓不成啊,大长老,哪怕再多抢几户杀几户,也不能往百姓身上再加税赋了,百姓们扛不起啊,大长老。”吴光祖又是不住磕头。 “那你再给我指几户。”赵福贵恶狠狠道:“现在盟里总坛正是要银子的时候,这是咱们光复大汉朝的大业,是咱们所有兄弟们的大业,这些兄弟,也都是你吴光祖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亲弟兄!” “二长老。”吴光祖摇摇头:“不是属下不愿意,属下的意思是,这一个来月刚刚做下了两起案子,实在是太大,我已向布政使大人报告请省里的总捕过来查办案情,现在再动手风险太大,总得先歇上一两年,等风声过去再动手为好。” “你!——”赵福贵几乎将肺都气炸了。 “二弟。”徐东彬突然扬手止住赵福贵:“吴光祖,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已经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父母官,照顾你曲阜百姓,不想再参与我天一盟的大业了?” “我……”吴光祖迟疑了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重重地磕下头去:“大长老,您是我一直都十分敬重的人,是咱们主公的军师,咱们大汉军的‘镇军之心’,属下在您面前不愿有丝毫隐瞒。是!属下只想照顾好曲阜百姓,对于天一盟的大业,属下真的并不很情愿。依照咱们天一盟的布置,肯定会有起兵反明的一天,到那一天,中原又要起战火,百姓又得经受战乱,这……这真的不是属下想看到的,属下只想自己过几天安生日子,让这些饱受战乱的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 “吴光祖你敢造反?”赵福贵闻言更是又惊又怒,站起身来便要动手处置。 “二弟稍待,让他说完。”徐东彬出声阻止道。 “大长老,二长老。”既然已下决心说出心中之话,吴光祖已不抱侥幸,继续亢声道:“虽说属下不想参与此事了,但天一盟的弟兄们都是我吴光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算是死,属下也绝不会对任何人告密天一盟的任何事。大长老二长老如果不放心,现下便可以处死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只恨自己不能再为曲阜百姓多做点事——属下说完了,二长老请动手吧。” 说罢,吴光祖依旧跪着,却将腰板挺得笔直,闭目待死。 等了半晌,却不见任何动静,吴光祖睁天眼,却见大长老徐东彬举手挡住怒不可遏脸涨得通红的赵福贵,静静地看着他。 “大长老?” “吴光祖,你也是当年主公忠心耿耿的属下。”半晌,徐东彬才慢慢道:“我创立天一盟,你可知道这‘天一’二字的来历?” “属下不知。”吴光祖老老实实回答。 “‘天一,天一’,这‘天一’二字,有三层意思,其一是‘天下归一,驱逐鞑子,归为汉统’,其二是‘天下平定,百姓能过一天好日子,平安日子’,其三便是‘将这天下归于我大汉传承,复我大汉江山,完成老主公的遗愿’,这三层意思,你如今可知了?”徐东彬缓缓道。 “属下明白了。”吴光祖含泪磕头道。 赵福贵在一旁也是听得惊异,此前大哥徐东彬也从未对他说起过这“天一盟”名字的由来,而对他来说,徐东彬说什么他便怎么做,既然大哥取了这个“天一盟”的名字,那便用这个名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也是为了百姓,这三层意思中,除了最后一层,倒是并未违背前面的两层意思,倒也还算是‘志同’。今日我不杀你,你把白虎牌交出来吧,从今日开始,你便再不是‘天一盟’中人,好好当好你的父母官,多替曲阜的百姓做事,也算不枉我饶你一命——若是连这也做不到,让我知道你盘剥百姓,祸害黎民,有违咱们当年跟随老主公之时立下的宏愿,那自然会有人来立取你的性命。” “谢大长老,谢大长老。”吴光祖坚毅的脸上终于泪水长流,不住磕头:“属下绝不辜负大长老的训斥,不辜负当年的宏愿,替曲阜百姓多做些好事,做好这个父母官。”一边磕头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一块铁牌,正面是“白虎”二字,背面则刻了个数字“柒”。 ++++++++ “大哥,你为何挡着我,不让我杀了这个背信弃义的小子?”回到藏身的居处,赵福贵问徐东彬道。 “唉。”徐东彬叹了口气:“方才我对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其实这事吴光祖也没有做错,他既然志不在此,就只想替那些最苦最难的老百姓做点实事,就不要再强求他了。咱们天一盟,要的是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像他这样心不在一处的,强求也无用,强拉到一起,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坏事。” “那也该杀了他,免得泄露了天一盟的消息。” “二弟,我记得,吴光祖是你同乡吧?在主公军中之时,他还多次来找过你,我见过他几次。” “嗯,和我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赵福贵点头。 “以你对这吴光祖为人的了解,他会将天一盟的消息随便往外说吗?”徐东彬望着赵福贵。 “不会!”赵福贵一口咬定,摇头道:“吴光祖不是这种人。” “是啊,你知道他不会说,我也看出来他不会说,他又没有做错,为何还要杀他?毕竟都是当年一起浴血拼杀,出生入死的兄弟,已经没留下几颗种子了,能保住一个就保住一个吧。”徐东彬微微轻叹一口气。 “……好吧,算他小子命大。”赵福贵哼了一声,其实就他内心而言,若是真下手杀了吴光福,也会心里不好受。 “对了,大哥。”过了一小会,赵福贵又突道:“琅公子离开曲阜了,下一步去的应该是开封,看来是想从北道入川。他一直盯着上官雷的事不放,迟早会查到咱们头上,到时怎么办?” “琅公子。”一想起朱文琅,徐东彬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这还是他真正第一次游历江湖呢。他的武功也算有所成了,我听定边将军说,差不多已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境了。” “大哥你为何不告诉琅公子他的身世?若是他真查到咱们,岂不是会坏了咱们的大事?那可是主公的大业,他身为主公之子,这也是他自己的大业。”这个问题赵福贵一直想不明白,但基于对徐东彬谋略的信任,虽然不理解,却也一直听从徐东彬的吩咐。 “再过两年吧,过两年,琅公子的阅历再多些,武功再高些,咱们将天一盟的基础打得再好些,再告诉他,到时咱们奉他为主,共图主公大业,光复大汉江山——咳咳咳”徐东彬想到光明的前景,颇有些兴奋,却又牵动身体,一阵猛烈地咳嗽。 “嗯,听你的——大哥,你还是得注意身子,以后有什么事我来跑吧,你就回总坛居中指挥,顺便好好调养身子。” “咳咳——没事,我这把老——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咳咳”徐东彬一边咳一边扬手道:“其他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三弟那边如何?” “三弟那边,我已经安排动手了。这次除了想办法让三弟坐上方丈宝座,还按大哥你吩咐的,设了一个局,此事若成,就能将好几个江湖门派掌控在咱们手里,到时又会是咱们大业的绝大助力!”赵福贵对于徐东彬的谋划简直是五体投地。 “走走看吧,看三步走一步,尽力而为,最后成不成,须看天意。”徐东彬不以为意道。 “这事可别又被琅公子给碰上了,他正是往开封那边去的。”赵福贵喃喃道。 “碰上就碰上吧,让他慢慢知晓也好……总坛那边进展如何?”徐东彬不以为意。 “房舍盖得差不多了,机关还在弄,胡峙他们在训练那帮小崽子们呢……不过大哥,以后咱们要举事,光靠这百十来号的小崽子们可是差得远呢。” “我不是说过吗?咱们是在这朱明王朝内闹腾,那些小青龙除了甲字号主要练练武功,当个杀手或是护卫什么的,别的字号都不是要练成武林高手的,须得将他们培养成将,一个小青龙带一百兵,就是好几万,带一千兵,就是好几十万。还有各地位子上的白虎,到时他们的地盘就是咱们的兵源,也是咱们大汉朝的火种,到时给朱元璋来个四处起火,烈火燎原!……咳咳——” “大哥,歇歇,歇歇。”赵福贵忙轻拍徐东彬的后背:“来,大哥,喝口水,润一润。” ++++++++ 开封府坐落于黄河之滨,是有名的中原古都,旧称大梁、汴梁、东京、汴京等。自战国时的魏国开始,其后又有后梁、后晋、后汉、后周。至宋太祖趙匡胤又将大宋建都于此,历经九帝一百六十八年,后才因战祸南迁杭州,其后金朝亦以此为都,故史称“七朝都会”。 旧时古都,气象万千,其繁华兴旺便是比之应天都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文琅早听说开封城的繁华热闹,在京师也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不少包青天的奇闻轶事,早已有心往开封一游,如今终能得行,自是有些兴奋。 距离开封府城还有几十里路程,快马也得跑上一个多时辰,天已有些擦黑,看来只能先找地方住宿,好好歇息歇息,明日再进城。 地处乃中原腹地,黄河到了此处已渐趋平缓,宽阔的江面,一汪江水泛着黄沙缓缓而下。只是因河中多沙,百十上千年的堆积,以致河床抬升,不得已在黄河两岸筑堤以挡,终究越筑越高,这黄河便成了一条悬河,便时有堤岸决口,洪水泛滥的天灾祸事。 朱文琅便记得,前一年还在宫中之时,也就是洪武十七年八月,便听宫中提起过,开封府的黄河东月堤决口,从陈桥至陈留的河段,黄水横流数十里,洪武皇帝朱元璋连连下旨开封府救灾救民。 此时,朱文琅和上官灵两人骑在马上,正静静地看着数十里宽的江面,此处正是开封府下游的黄河岸边。 堤岸之内,河水翻涌,裹着泥沙黄浆般的河水打着一个个旋涡,看着便有些渗人。堤岸之外,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只是因为担心决堤泛滥,十余里内都是农田,并没见到什么人家村庄,只在不远处的堤岸上孤零零的有一幢房子,在这空阔的天地之间十分显眼,走近一问,却是一家酒肆,兼营客栈。 “正好,今晚在这里歇宿一晚,明日进城。”朱文琅有些兴奋。 上官灵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客官来了?来来来,客官请进客官请进。”刚到店中,便有小厮热情地迎上来,一边接过两人手中的马缰,一边放开嗓子扬声叫道:“贵客两位——”说着便牵着两人的马要去拴到院墙处的马厩中。 两人入得店中,便有小二肩搭白毛巾手拎茶壶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来啦?两位客官请上座。”说着迎二人坐下,手脚麻利地倒上两杯茶,将肩上的毛巾一甩,顺手擦着桌子问道:“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先吃饭,今晚住你这里,开一间上房。”朱文琅将包袱放在桌上,顺嘴道。 “好咧。上房一间——客官想吃点什么?” “挑你们拿手的弄三个菜吧,两荤一素,再来个汤。” “客官要喝什么酒?” 朱文琅极少喝酒。在皇宫之中,自然有各地上贡的好酒,陈汉仁仁公公对陈守老夫子和朱文琅十分照顾,时不时送两坛过来。陈老夫子平日里喜欢喝两口,朱文琅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次抢着陈老夫子的酒喝,结果被呛得面红耳赤涕泪交流喉咙辣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便对酒略有些反感,极少沾酒。 如今他内功一流,喝酒早已不在话下,便是喝上一两坛也可凭内功化去酒力,只当喝水一般,绝无醉倒的可能,可他却是依旧没有喝酒的习惯。只是这次出来闯荡江湖,吃饭的时候不喝点酒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况且江湖游历,许多时候喝酒也可醒神御寒,因此朱文琅也慢慢养成了喝点酒的习惯,只不过是虚应故事,倒是从未上瘾,每次都只是浅尝而已。 “你这能有什么好酒?”朱文琅笑道。 这话问到点上,小二自然早就熟练应对,得意道:“客官这话算是问对了,咱们家别的不好说,自酿的‘百里香’那是一绝,方园四五百里只此一家,绝无分号,乃是我们开封府的一绝,酒香醇厚浓郁,都是在窑中藏了十年的好酒,开坛香飘百里,连神仙也得流口水。” “哈哈哈哈,这牛皮吹的,‘香飘百里’,这么厉害吗?那就来一壶。”朱文琅笑道。 “是是是,两位客官乃见过大世面之人,自是不会将鄙小店的百里香放在眼里,只是这百里香乃是本地名酿,客官不妨尽情一醉,也算不白来这开封不是?”这店小二显是训练有素,说话间满口奉承,扬声便招呼后边:“百里香一壶——” 不一会,饭菜上齐,酒也斟上,朱文琅品了两口,点点头:“嗯,菜还行,酒也还行,木头你也尝尝。” “那是当然。”小二得意道:“两位客官慢用,上房一间已备好,客官用过酒饭后小人带两位客官回房歇息。” ++++++++ 第34章黄河黑店 第34章黄河黑店 “木头,从堤上下来,感觉你一直没怎么说话啊?不舒服?”由店小二引入客房之中,朱文琅一边放下包袱,一边对上官灵道。 “朱兄。”略一迟疑,上官灵开口道:“还记得在家中,家叔说的那些江湖上的奇诡门道吗?” “记得啊,怎么了?”朱文琅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觉得,按家叔所说的,这家店看上去已有三四分黑店的模样了吗?”上官灵冷冷道。 朱文琅一惊,他并不笨,相反还十分机灵,只是江湖经验不足,没有那份随时警醒的心思。听上官灵这么一说,立时回想起在上官世家之时,上官沐和他们提起的种种江湖要诀,再看这店,地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数里之内仅此一家,又正在黄河岸边,如若真是对客人劫财害命,只需打开后窗,将尸体往黄河中一扔,便可将所有痕迹消灭得干干净净,果然是处开黑店的绝佳所在。 只是上官灵也仅是如此一说而已,如今大明朝初建才十几年,正是人心思定百业待兴的时候,比不得战祸横行的时节,要硬说这店便是黑店也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只是无论怎么说,出门在外,小心点总不是什么坏事。 朱文琅哈哈一笑:“管他是什么店,咱们总不能露宿外头晒月亮吧?再说了,凭我们两个,还怕什么黑店?真要是黑店那才热闹呢,巴不得,正合我意。” 两人才刚将行李褡裢放好,找小二要了两盆热水准备洗漱一番,便听不远处客房走道上有女声叫唤:“伙计,给打两盆滚滚的热水来。” “居然还有女客人?”朱文琅觉得奇怪,心道:“这要是个黑店,这女子岂不是羊入虎口?到时还得照应着点。” 看一眼上官灵,上官灵微微一点头,看来也想到了这个。 半夜时分,朱文琅感觉到有一丝极为细小的响动,他内力不俗,睡觉前经上官灵提醒,又多了一份警觉,有些动静便即清醒过来。 睁眼一看,旁边床上的上官灵也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示意他朝窗口望去。 只见一道淡淡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窗纸已被无声地截破一个小小的窟窿,伸进来一根管子,一股淡淡的白烟从管子里飘出来,慢慢飘散消失在屋里,过一会屋里便生起一股淡淡的香气。 “好家伙,还真是个黑店。”朱文琅好气又好笑。转头看看上官灵,却见他正取一块湿布捂着口鼻,又抛过来一块,布上一股的茶水味。 这些都是上官沐教给他们防备别人下迷烟的办法。 其实朱文琅修习周天养生篇内功,上官灵的内功也已近一流高手境界,屏住呼吸顿饭工夫只能算小儿玩意而已,用不着捂什么口鼻,只是两人都是第一次游历江湖,还是小心一些为妙,上官沐那种老江湖教的法子,小心为上总不会错。 朱文琅悄悄下床,慑手慑脚地躲到门后,等着贼人动作。 只见一只匕首伸进门缝,拨了两拨,已无声地将门栓打开。 正是入店时替他们牵马的那个小厮,提着刀轻手轻脚地进门,才进得两步,黑暗中看到床上只有一人,而且居然还是坐着的,一愣,突然回身,眼角刚撇到身后门正悄悄关上,便已被朱文琅无声点倒,顺手再封了哑穴。 朱文琅暗暗一笑,正待招呼上官灵,突听得外头走道上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显是兵器相交的声音,看来住在走道尽头客房的那女子也是身有武功之人,已与店中贼人交上了手。 朱文琅等登时放心,也不声张,两人便躲在房中透过门缝看热闹。 那小厮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明这两人要干什么,又出声不得,急得额上一股股青筋暴起。 “老大,快来帮忙,点子硬不好下手!”听得门外男声喊叫。 “敢打你姑奶奶的主意,你们找错人了!今天姑奶奶把你们这帮毛贼收拾了,免得再祸害别人!”又是一声怒喝。 “是那个臭丫头?!”朱文琅一呆:“怎么她也在这儿?刚进来的时候好像不是她的声音啊?哦,是了,刚才的声音是那个叫佩儿的丫环。” 唐玥的丫环唐佩儿极少说话,是以刚开始朱文琅并没听出来。 不过既已知是唐玥,而在京师时看唐玥抓那个偷簪子的小偷,就知道唐玥的武功不算弱,店里这帮家伙未必能占得到便宜,更是放心不少,干脆搬把椅子过来,靠在门边上,稍稍拉开一丝门缝优哉游哉地看热闹。 “让这小丫头折腾去吧。”朱文琅幸灾乐祸地想。 上官灵人也站在边上不动声色地透过门缝往外瞧。 果然,门外院中的空地上已燃起三五只火把,照得院子通亮,唐玥和唐佩儿各执长剑,正和四个伙计模样的贼人斗在一起,只是看起来唐玥二人还占着上风。 “想不到今天还遇上了行家,迷香也落了空,不过如今落在我‘黑面神’蔡静的手里,你也得乖乖就擒,念你两个小妞长得还不错,识趣点陪蔡老爷我和弟兄们乐呵乐呵,老爷就答应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的话,先奸后杀,扔你们到黄河里喂王八。”随着声音走出来一个人影,提着一把厚背大刀,看起来是领头的,说不定便是客栈的掌柜,带着淫笑口出秽语,火光下面目显得极为狰狞,也不知这么一个巨灵神般的粗糙汉子,怎么会有个带“静”字的名字,实在是反差太大。 “淫贼!我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唐玥哪受过这等言辞羞辱?怒喝道。 “哈哈哈哈,那得看小妞你的本事了,不过老爷我还是喜欢见识一下你在床上的本事,哈哈,小的们,看老大我出手啊,给大伙抓个活的,大伙晚上一块儿乐呵乐呵啊。”那蔡静哈哈一笑,一挥刀,已加入战团。 旁边观战的喽罗一阵欢呼。 唐玥感觉顿时压力一紧,那蔡静掌柜的厚背砍刀刀势沉重,招招硬砍。 唐玥身为女子,以轻功见长,剑势轻盈灵动,若是与人对招时往往避其锋芒从侧进攻,但此时敌众我寡,小小的院中七八个人动手,身形施展不开,时不时得硬接敌招,饶是她武功不弱,时间一长也觉手臂酸软,心中一急,手中暗器已然出手。 只见她左手轻扬,十数根细细的梅花金针脱手而出,唐门暗器何等精妙,细微地金光闪闪,直朝“黑面神”蔡静的面门而去。 蔡静急闪,已是躲闪不及,终有数针钉在面门之上,更有一只直插左眼,瞪时便将左眼钉瞎。 那蔡静凄声长号,黑暗中显得极为凄厉。 唐玥虽是唐门中人,但却并非好勇斗狠之人,金针上并未喂毒,否则凭她唐门天下闻名的毒药,便有十个蔡静此刻也早已脸色乌青毒发而亡。 那蔡静果然凶悍,更不后退,唰唰唰狠劈几招,手底越见狠辣,唐玥本想对方中针后退时趁机抢攻,这下一个大出所料,一时招架不及,硬架几刀,手臂已感酸软无力。 便在此时,旁边的唐佩儿惨哼一声,原来手臂小腿同时受到刀伤,站立不稳,终跪倒在地。 “哼!现在跪下也来不及了!小兔崽子毁了老子的招子,老子得找回来,不玩死你们老子不姓蔡!弟兄们,一起上!”那蔡静怒声大吼。 周围的伙计纷纷挥上而上,唐玥更加着忙,左挡右突,转眼间后背便挨了一刀,血已往外直流。 只听扑扑几声,“哎哟,哎哟”几声叫,几个正挥刀砍向唐玥和唐佩儿的伙计手中刀突地跌落,直握着手腕嚎叫。 旁边客房中闪出两条人影,已朝蔡静和伙计们飞身而上。 原来是朱文琅挥手甩出手中的几个围棋子儿,不偏不倚正中几个贼人手腕,与上官灵拉开房门冲了出来。 “嗯——”唐玥又硬架了蔡静一刀,后背刀伤一阵巨痛,终于支持不住,脚一软便摇摇欲倒。 朱文琅正好赶到,“叮!”地一声,雷霆剑出手,硬架蔡静第二刀,把他那厚背大砍刀崩出了一个缺口,左手一抄,已捞住唐玥的腰。 在此同时,上官灵并未出剑,只是折扇在手,已连点了两个伙计的穴道。 “黑面神”见势不妙,知道来了高手,手臂一挥,急喊道:“弟兄们,上!” 自己却急速后退,上官灵已闪身追上,折扇疾点,家传“灵犀指”数点之间,已接连点中几个伙计的穴道,只听“叮叮叮叮”数响,地上已丢下了数柄戒刀,转眼已到了蔡静的眼前。 蔡静哪见过如此功夫,大惊,不过贼首究竟彪悍,口中大吼着,一阵劲风,厚背大砍刀仍是迎面当头砍下。 上官灵可不比唐玥,武功毕竟强了数筹,折扇举起,瞄准砍刀来势轻轻往右一拨,四两拨千斤,已将砍刀拨得横移了几寸,身子朝左一偏,那刀唰地一声从身边砍过,带起一阵风声,果然气势惊人。 但上官灵已是贴近“黑面神”蔡静跟前,蔡静看到上官灵眼中喷着怒火,知道今日已难脱身,左手往腰中一抄,居然还有一柄短刀,寒光闪闪已朝上官灵腰间刺去。 这一招乃是蔡静的救命绝招。他惯使一柄厚背大砍刀,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双手执刀硬砍,平日里已是横行乡里,几无敌手,却无人知道他其实使的是双刀,别人均以为他乃一莽汉,避过砍刀欺进身前,以为便可活捉于他,却不觉他左手短刃近身急刺,往往不及闪避,不少好汉都死在他这一招下。 如今见上官灵武功甚高,一时不及招架,便又祭出这一绝招,待上官灵贴近,短刀翻出,便想在出其不意间毙敌于刀下。 上官灵果然大吃一惊,不过他毕竟苦练多年,上官世家家学渊源非同小可,百忙中仍是硬生生地将腰挪开两寸,那短刀已划破衣襟,堪堪从腰间滑过,离肌肤仅只半分,感到一丝冷飕飕的凉意。 上官灵大怒,折扇下沉半尺,扇柄已点在蔡静喉间,右肘向上一抬,整个右手居然平扑扑地扣在黑面神脸上,加上飞身而上的去势,把“黑面神”蔡静硬生生撞得蹭蹭蹭蹭后退了一丈有余,仰面倒在屋檐之下,水缸之旁。 便在此时,余下一个伙计也已被朱文琅放倒,腿上被朱文琅刺了一剑倒在地上。 不到半盅茶功夫,所有店中的贼子都已被两人放倒在地。 那黑面神口吐鲜血,已在上官灵那充满真力的一扣之间鼻梁深陷,脑袋受重击而亡,其余伙计不是手捂伤口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号,便是被点了穴手足僵硬动弹不得,只睁着大眼惊恐地看着朱文琅三人。 朱文琅小心地抱起唐玥进屋,轻轻侧放在炕上。 上官灵也抱着那唐佩儿进屋,那唐佩儿手脚受伤,却晃若不觉地直是焦急地叫着:“小姐!小姐!” +++++++++ 唐玥的后背受伤不轻,衣服已被血浸得透湿,再加巨战脱力,已是昏迷不醒。 朱文琅也不说话,更不迟疑,一把就撕开了唐玥后背的衣服,露出里面的肌肤。 朱文琅虽在宫中长大,成日里莺莺燕燕的环境,但却从未真正看过女孩儿身上雪白的肌肤,不由一愣神,心中有些扑扑乱跳。 上官灵连忙走出门去,查看那些倒在院中一地的客栈中人。 唐玥伤口中的血犹在汩汩而流,朱文琅知道紧急,救人要紧,按捺下跳得有些厉害的心,手飞快地在伤口周围穴道点了一圈,意图止血,又仔细看看伤口,是一条三寸余长一分来深的刀伤,血虽出得多煞是吓人,却只是外伤,并未伤及筋骨。 朱文琅暗暗松了口气,右手放在唐玥的后背,暗运养生篇内功,一道颇为厚重的内力涌出,缓缓送入唐玥体内,替唐玥疗伤。 片刻之后,朱文琅左手在怀中一掏,拿出金创药的玉瓶,咬掉瓶塞,一口气把瓶中的药粉全倒了上去,几乎把伤口都填平了,迂了口气,又伸手进怀,抓着自己的小衣微一使劲,已硬生生扯下来一大块,抽出来按在唐玥后背上。 那布粘在鲜血和药粉混合的半干凝血上,朱文琅再扯平她的衣服盖好。 这一下又是一阵巨痛,把唐玥痛得悠悠醒转,感觉后背一阵清凉,知道有人给自己治伤,还道是唐佩儿,回头一看,看到居然是朱文琅,一呆,一转念,感觉后背的衣服也被撕开了,大羞,反手对着朱文琅便是一耳光。 朱文琅一愣神,自己好心好意给她上药,万料不到这丫头居然会给自己一巴掌,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一阵热辣辣地发烧,不禁心头一阵火起,举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唐玥屁股上。 唐玥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屁股上挨了一下重的,皱起眉头举手又打,朱文琅喝道:“别动!”伸指一点,正中唐玥手肘曲池穴,唐玥的手登时动弹不得。 可恨朱文琅手往下一搭,顺手又打了一下唐玥的屁股:“再动再打!” 唐玥大恨:“你敢!” “有什么不敢!?不信你试试!?”朱文琅一瞪眼。 唐玥不敢再说,闭上了眼睛,朱文琅却分明看到她瘪了个嘴,睫毛颤动,还渗出一丝泪珠,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朱文琅心中一阵着慌,忙道:“好啦好啦,你不动我也不打你了,别哭啦,别哭啦,怕了你了。” 朱文琅一边说一边转头四周一看,扯过放在床边的包袱,扯开后随便扯出一件衣服,也不管是唐玥的还是唐佩儿的,右手仍搂着唐玥,把衣服咬在嘴里,左手一撕,几下之间已将一件衣服撕成了几条,左手拿着压住伤口,往前胸一绕,一勒,打上结。 唐玥看他满不在乎地在自己胸前绕来绕去,虽知他是在给自己治伤,乃是好意,但一个姑娘家,被一个大男人这么抱在怀里,不但看到了后背的肌肤,手还随意在自己胸前蹭来蹭去,却也又羞又气几乎晕过去。 朱文琅才不管这个,缠完了之后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轻轻把唐玥面朝里侧放在炕上,伸个懒腰站起身来。 那唐玥一则大羞,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回头,只是装睡,二则也确实失血过多,极为疲累,不多时便真的躺着睡着了。 便在此时,刚刚将所有贼人一一捆好后再进得房来的上官灵,也已为坐在椅子上的唐佩儿包扎好了伤口,唐佩儿只是手臂小腿的皮肉之伤,并不重,也好包扎,自是无碍。 那唐佩儿却似丝毫不顾自己伤势,只是紧盯着朱文琅给唐玥治伤,看看朱文琅站起身来,唐玥则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知是已无碍了,总算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多谢公子。” “行了行了,别公子公子的了,你们俩,不给我扎针下药就算饶过我了。”朱文琅一则挨了一巴掌还有点气,二来心一放下,又回想起这臭丫头几次捉弄自己的事,虽说几个回合下来自己也没吃亏,但毕竟是这丫头先惹事,嘴里便没这么客气。 “公子……”唐佩儿一时语塞,突然感觉手臂又一阵疼痛,手连忙捂上皱起眉头,露出痛楚的神态。 上官灵道:“姑娘得罪了。”手一捞,抱起唐佩儿,放在这边炕上,和唐玥并排躺着。 唐佩儿感激地看看上官灵,轻声着:“多谢公子。” 第35章佳人受伤 第35章佳人受伤 “不用不用,我叫上官灵,他叫朱文琅,姑娘直呼我们名字即可。”上官灵嘴里答着话,手上却没停,飞快地替唐佩儿裹着手臂的伤口。 “多谢上官公子。我……我叫唐佩儿,这是我家小姐,唐……唐玥。”唐佩儿低声说道。 虽说主动将小姐的闺名告诉对方有些唐突,但唐佩儿跟随唐玥日久,早就看出来自家小姐唐玥对这叫朱文琅的公子似乎有些不同,全不似小姐对待其他年轻公子哥儿时的那般模样,心中已有几分分数,便也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虽说听到唐玥的名字心中一颤,但许是因为唐玥受伤,朱文琅仍是心情有些烦躁,摆摆手:“行了,佩儿,你先照顾好你家小姐——木头!”朝上官灵一挥手:“走!去看看那帮狗娘养的王八蛋!” 说罢,朱文琅和上官灵一道走出房门来到院中。那帮伙计仍是一个个躺在地上,或者动弹不得,或者仍在轻声哀号。 “不许叫!再叫再给你们几刀!”朱文琅不耐烦的喝道。哀号声顿止。 朱文琅本来一心想再杀两个泄愤,可一看这帮家伙痛苦地倒在地上,一时又忍不下心来,不知怎么办好,抬眼看看上官灵。 上官灵会意,道:“要么送官,要么全杀掉,要么略施薄惩全放了。” 那帮人一听上官灵说出“杀掉”二字,顿时又是一片讨饶之声。 朱文琅暗想若是送官,这荒郊野地里还不知道官在哪,再说除非必要,也懒得和衙门打什么交道,曲阜县里威风了一通,却也十分厌烦那些拜来拜去,讲究不完的官场礼数,着实不自在,能躲远点就躲远点儿。全干掉?这可是八九号人,全杀掉可就是八九条人命,也实在忍不下这心。略思索一下,问上官灵:“你说呢?” “大侠饶命啊,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饶命啊。” “大王饶命,这些都是黑面神让我们干的,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 “少侠饶命,我们都是附近的普通百姓……”那些伙计仍是不住地讨饶。 “你们都他娘的给我闭嘴!再罗嗦一句就加一刀!”朱文琅恶狠狠地说。一句话说出,那些人顿时闭口,惊恐地望着这个煞星。 “随朱兄如何处置了,只不过这些人只是协从,倒也罪不至死。”上官灵微笑道。 看到朱文琅之前提到唐玥,都是开口闭口“臭丫头”,此时却因唐玥受伤而紧张得有些心烦意乱,完全没有平时那种浑不在意的轻松,上官灵倒觉得有些有趣。 “全给我把鼻子割了!”话一出口,朱文琅也觉得有些荒唐,止不住笑了出来。 “朱兄,要不,每人断去两根手指,以示薄惩?”上官灵也没什么经验,但知道这朱文琅割鼻子这话根本就是胡闹,便在一旁插言道。 断去两根手指,既不大碍生计,又可有个教训,在家中,叔父上官沐便说起过这种情况的一般处置办法,如若是武林中人,便须得再废了武功,以免再作恶。 只是眼前这几个人中,“黑面神”蔡静身有武功,须得废掉武功,其余小厮伙计都只是比常人孔武有力而已,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武功,连这一节也可免了。 “行,行行,就依你了。”朱文琅显然也慢慢放松下来:“你去动手吧……对了,咱们房里还有一个,也一块儿办了。” 朱文琅返回了唐玥这屋坐下,也不说话,坐着喝茶,故作镇静,眼神却时不时地撇过躺在榻上的唐玥那边。 过半晌,上官灵便进了屋来,道:“朱兄,全处置完了,不过那掌柜的我出手有点重,已经死了。”话语间有些泄气,似乎在懊恼自己武功不够精湛,把握不好分寸,一下子把人给打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该死。”朱文琅无所谓道:“反正也快天亮了,也睡不成了,叫那些兔崽子自己把那掌柜的给埋了,再给咱们弄点酒菜来,填填五脏庙——还有,把店里的银子全取来,给这些兔崽子一人一点,余下的我们拿走,我们两个忙活半天,为地方除害,也总得收点辛苦费是吧?” 上官灵答应一声而去,心中暗暗好笑,朱文琅这叫什么逻辑? 果然,不一会便有两个伙计包扎着左手,端了酒菜米饭过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然后又在桌上放了个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百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你们留了多少?”朱文琅斜着眼看着那两个伙计。 “全……全在这,小人不敢私留。”那两个伙计战战兢兢地躬身说。 “全在这?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九……不,不不,八……八个。黑……黑面神已经死了,八……八个。” “行了行了,我也不要了,你们自己拿去分了吧,每人二十两银子,回去做个小本生意,以后安安份份做人,要是再做这等勾当,让我撞见,我能让你们活活受上四百七十六刀再死!——去吧!”朱文琅挥挥手。 “是,是是,多谢大王……哦,不……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少罗嗦,对了,再去整一桌,和这一模一样的,摆在那边,然后你们就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了。” 待得那两个伙计退出去,不多时又抬进来一桌酒菜,再出去一阵响动后,客栈中便已无一丝声响,想是那些伙计都已逃得干干净净。 “来,吃东西,填肚子。”朱文琅已提起了筷子。 “朱兄还得小心他们下毒。”上官灵在一边提醒。 在学习和消化上官沐所教授的江湖经验方面,上官灵个性比朱文琅要细心,实是警醒得多。 “哼,这帮小王八蛋,要是还敢捣鬼就是真不要命了,我还能追上去一刀一个!……不过……还是试试吧,嘿嘿,免得阴沟里翻了船。” “呵呵,对了,朱兄,你方才说,要他们受上四百七十六刀再死,这四百七十六的数是如何来的?难道朱兄还有一套别致的刀法?”上官灵问。 “哈哈,木头,你真是个木头,我随口说的,哪来的什么别致刀法?”看到床上的唐玥睡得安稳,朱文琅似乎放心了许多,心情也轻松下来,又有些恢复了平日里那浑不吝的调调,大笑道。 上官灵恍然,也不禁哈哈大笑。 突然床上唐玥似乎动了一下,两人一惊,连忙噤声,朱文琅捂着嘴偷看上官灵一眼,两人俱是暗笑。 过了半晌,见那唐玥并无动静,想是又睡着了,两人才放下心来,取银针试过两桌酒菜,自饮自食大饱一顿自然不提。 转眼天色已亮,这家黑店四周并无人家,想来这司晨的大公鸡也已落入朱文琅两人之腹,居然连鸡鸣都无,只是悄无声息地已觉早晨的太阳照在门外,透进一丝亮光。 ++++++++ 唐玥唐佩儿二人一直在炕上沉睡不醒,想是恶战加上伤痛让二人疲累不堪,朱文琅和上官灵也只得耐心等候。 朱文琅究是耐不住性子,从包袱中取出围棋,又扯着上官灵对弈,上次输了三四目,今日非得要报仇不可。 谁知过了晌午,日头偏西,唐佩儿都已醒转吃了点青菜鸡肉,唐玥仍是未醒。唐佩儿不放心去看,伸手一摸,大惊,冲到正在桌旁下棋的朱文琅身边急道:“朱公子,小姐……小姐她……” 朱文琅一跃而起,问道:“怎么了?”上官灵也抬起头来。 “小姐……小姐高烧不退,额头滚烫,像……像是中了风寒。”唐佩儿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嗯?”朱文琅急急走到炕边,伸手往唐玥额头上一探,果然烧得烫手。也不多言,道:“木头,走!”说罢手一抄,一把横抱起唐玥便走。 上官灵急忙收拾好东西,唐佩儿也随便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门。 朱文琅径直抱着唐玥来到后院,把唐玥放在马上坐好,扯着她的手抓好马鞍,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唐玥身后:“木头,佩儿姑娘腿上有伤,你和她一起,我们走!”说罢将右手唐玥搂在怀中坐稳,左手一扬鞭,率先而行。 唐佩儿还待推辞,强道自己脚伤已好,但行走间一瘸一拐的模样却骗不了人。 上官灵和朱文琅呆久了也沾了些情急时蛮干的脾气,不过仍是彬彬有礼地朝唐佩儿稍弯了一下腰,道:“佩儿姑娘,得罪了。” 说罢不待唐佩儿开口,手一抄,便将唐佩儿扶上马背,自己也坐在唐佩儿身后,便如朱文琅那般双人一骑,跟着朱文琅的马影而去,手里还牵着唐玥唐佩儿两匹马的缰绳,也急忙跟上。 朱文琅知道这黄河岸边甚少人家,只能离开黄河边回到官道上去方才可能有集市,有些心急,急急地催马快行,又不敢太快,怕颠破了唐玥的伤口,还不时地伸手去探唐玥的额头。 唐玥似是毫无知觉,懒懒地闭着眼依在朱文琅胸前,头靠在他耳朵边昏睡不醒。好在中原大地上一马平川,并无多少起伏,马虽跑得甚快,却也颠簸不大。 果然跑得十余里路程,已远远看到有一处市集。 朱文琅催马跑近,原来是个小镇,镇口的石牌坊上有几个破旧的大字:“赵家集”。朱文琅并无暇细看,趋马便向集市中而去。 他在京城里看到一些官家富商在闹市中纵马快行,路人商贩纷纷躲避,那时便心中挺看不惯那些凭借财势骄纵妄为的不良之人,想不到今日情急之下,自己也纵马在大街上快快而行,虽然这里不比京城里人多,却也让一些百姓乡邻纷纷躲闪。 朱文琅心生歉意,高声道:“借道借道,对不住了,救人要紧。” 在街上跑得十数丈,终于在街旁看到一家院子的屋前高悬一块幡旗,上书一个斗大的“诊”字。 朱文琅住马立定,翻身下马,把唐玥也一把抱下来,直接横抱在胸前,用脚踢开篱笆门,冲到屋中。里面有一郎中正在给一乡农切脉看诊。 “借过借过,劳驾劳驾……大夫,给我……给我妹子看看病。”朱文琅一边将唐玥放下一边急急道。 “客官请稍安勿燥,待老朽为这位乡亲诊脉后不迟。”那长须郎中似是个慢性子人,不急不慢地说。 “你让开。”朱文琅把唐玥摆在榻上,过去一把扯开那正在看病的乡农,对着郎中道:“快,先给我妹子看了。” 那乡农虽极是不忿,却看朱文琅衣着光鲜,不知是哪家富家公子,但肯定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贫穷之人,心知惹不起,摇摇头正要起身往外走,朱文琅一把拉住,从怀中掏出二三两散碎银子,塞到他手中:“对不住了,我占个先!” 那乡农在乡间耕作生活,来来往往的只见过铜钱,哪见过如许大块的银子?高兴得喜笑颜开,连话都说不出了,生怕朱文琅反悔,忙接过银子,忙不迭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时,上官灵与唐佩儿也已到了屋外,他们怕惊了马或是撞了人,进了镇子便已放慢了马速,缓缓过来。 郎中慢慢为唐玥切脉,沉吟了一会,把个旁边站着的朱文琅看得着急上火的,一个劲在旁边催,偏那郎中还是慢悠悠地摊开纸,道:“这位女客官身受外伤,不过似已好转,只是天气冬凉,受伤后风寒入体,幸得身子结实,脉相尚自沉稳,只需老朽开上几副退烧去火的药,两三日间便可无事,客官不用担心。” “少废话了,那你快写方子。”朱文琅急道。 好容易等那郎中开好方子,正拉起来伸着嘴准备吹吹,朱文琅已不待墨迹稍干,一把抓过,拉开窗户,叫声“木头!”,便从窗户处一甩。 那方子暗含内力,便缓缓直飘上官灵手中,恍若有一只手托着一般,并不随风落地,看得郎中都呆了,忙道:“出门向西第三家便是药铺。” 朱文琅也急道:“木头,出门向西第三家。” “知道了。”上官灵的动作也够快的,一转眼这声音已似出了院子,留着唐佩儿一瘸一拐地拴好几匹马,走进屋来。 朱文琅往怀中一摸,已无碎银,摸出一小片金叶子出来,约摸六七钱左右,当世金贵银贱,六钱金叶便约为十二三两银子,在这乡间集镇中已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朱文琅也毫不在意地摆到了郎中面前案上。那郎中也算是个本分之人,忙道:“公子,这太多了,诊金不用如许多,老朽的诊费每次只需十个铜钱便可。还请公子收回。” “老先生,不好意思,扰了你的生意,赶了你的病人,先陪罪了。只不过因为妹子病重,情急之下还望见谅。若是妹子见好,这些诊金算是你该当的,一会还得借你的药罐熬熬药。若是你误诊耽误了舍妹的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除了这块金子我收回,恐怕你的老命我也一起要了。”朱文琅盯着那郎中道。 这郎中哪见过话说得这么直接的人?一时张大口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摇了摇头,不再多话,自去取煎药的瓦罐,那片金叶子倒是还在案上摆着并没有收起来。 才不多时,上官灵已拎了三包药回来。朱文琅更不多言,马上让郎中帮着煎药,不一会药好,便将唐玥抱在怀中,用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到唐玥口中。喂完了才又把她放在榻上睡好,怕压了伤口,仍是让她侧躺着。 那唐玥想是烧得迷糊,仍是紧闭双眼,任凭朱文琅如何服侍喂药,终是未醒。 天色已慢慢近了黄昏。 第36章少林惊变 第36章少林惊变 “老先生,我家妹子有伤,行动不便,借你的诊铺住几日哈,你另寻别处住几天吧,我们几个便歇在这儿。”朱文琅这哪是问别人?便和强占差不多了。 那郎中先前听到朱文琅那番话,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善人,哪敢不答应? 再说有那六七钱的金子,便是再贵的客栈住个三五宿也是够了,此时只是让他另寻亲朋家住一宿,有什么不行的?便也不再提诊费的事,忙道:“是,是是,公子请便,老朽便另寻住处便是。”顺手已取了案上的金叶子,收拾收拾脉诊器具,匆匆地便要出门。 “喂,老丈,我们要走的时候如何告知于你?”朱文琅扬声道。 “公子只消和邻居说一声便可,老朽自会知晓。”话未说完,那郎中人已走出篱笆院。 朱文琅走出诊铺,只见马拴在院内的小树上,唐佩儿、上官灵两人正坐在院内的小木凳上,等着朱文琅这边的消息。看到郎中出去了,正愕然间,听得朱文琅道:“伙计们,进来吧,今儿晚上我们住这了。” 唐佩儿瞪大眼睛惊异之极,此处又不是客栈,一时不明白自己几人如何能住在这诊铺之中。 上官灵和朱文琅相处日久,知道这人总会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虽是一愕,却也不以为意,当下便走进屋去。 唐佩儿仍是行走不太方便,上官灵想扶她一把,唐佩儿手一闪,想轻轻避开,却还是被上官灵伸手抓个结实,唐佩儿没奈何地瞟了上官灵一眼,只好由得他半扶半搂地走进屋去,倒是两人谁也没说话。 当晚几人便住在诊铺中,唐玥和唐佩儿睡在里间床上,朱文琅两人和衣便在前面诊室里胡乱躺着休息。 唐玥喝了药沉沉睡去,朱文琅看她睡得香甜,也稍稍放心,自是不好再整晚守着。 那郎中的方子倒也算灵验,再加上唐玥毕竟是习武之人,底子厚,到得第二日后半晌额间高热便已渐消退,只是身子仍然虚弱不想动。 朱文琅和上官灵进屋去看,那唐玥正靠在床上,唐佩儿在喂她喝点白粥,脸上的红潮已渐退,精神也算是好了许多。 看到他二人进来,唐玥浮起一丝笑容,道:“多谢两位相救之德。上官公子,他日在门主面前请代唐门后辈弟子唐玥问上官门主好,恭祝他老人家福体康健。”唐佩儿自然已将朱文琅两人的名字告诉了唐玥。 上官灵连忙答应,正待多说一句,那唐玥已转头对唐佩儿道:“佩儿,不喝了,去烧点水,我要梳洗一下。”回头又道:“不好意思各位,唐玥有点累,想再休息一下,两位请便。”那目光自始至终便未看朱文琅一眼。 上官灵正要说什么,被朱文琅暗暗扯了他一下衣服,便将口中的话又缩了回去,转口道:“既是如此,唐姑娘便好好休息,把病养好,我二人便告辞了。”说罢一拱手抱拳,和朱文琅一道出得门来。 上官灵走在后边,耳朵尖,仿佛听到唐佩儿悄的声音:“小姐,你怎么不谢朱公子一声?昨天可是他……” “住嘴!不许再说!”唐玥轻喝。 ++++++++ 乡下郎中虽不如宫中御医,但普通的头疼脑热还是能治的,再加上唐玥乃习武之人,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娇弱小姐,慢慢调养两日,这热总算是退下去了,朱文琅也算松了口气。 眼见唐玥让佩儿准备水,知她又要梳洗,这诊铺又十分狭小,朱文琅便拉着上官灵一道出门,二人随意到镇东头野外走一走,闲聊一会。 “朱兄,这唐姑娘眼看着慢慢好转,朱兄这回也可放下些心了。” “什么叫我放心啊?我只是看这臭丫头独自行走江湖挺可怜的,木头你可别想歪了。”朱文琅急忙分辩。 “呵呵,小弟也没说什么呀?什么叫我想歪了?”上官灵难得狡黠地调侃一下朱文琅。 “嘿!木头,还给我下套子呢?想说什么直说,别藏着掖着的。”朱文琅一瞪眼 “朱兄,别装了,就这两日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说老实话,朱兄你是不是对唐玥姑娘心有所属?”上官灵换了一种正式的口气。 “没,没有!哪儿的事?就那臭丫头?哈哈,木头,你看这中原的秋景也还不错啊,一马平川的,要不咱俩赛一把,看看谁的轻功厉害?”朱文琅故意指点前方远处的一棵大树,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答,也懒得和他无聊地比赛轻功。 在上官世家的时候他便见过朱文琅的轻功,上官沐听朱文琅说起韦一笑的名字,惊叹不已,直说朱文琅遇上了好机缘,有这江湖上轻功绝顶的“青翼蝠王”教他轻功,实是福缘不小,上官灵知道自己不是朱文琅的对手。 只是这上官沐虽在江湖中听说过“青翼蝠王”的鼎鼎大名,但却并未有缘结识过,因此朱文琅从他那也打听不到韦一笑的什么轶事,只知道他是当年明教的“四大法王”之一。 只不知为何,大明开朝之后几年,朝廷下令封禁明教,明教弟子要么退教,要么便退回明教在西域的总坛光明顶去了,中原大地上,便极少再有自称明教弟子的江湖人物行动。 ++++++++ 两人瞎逛闲聊半晌,估摸着唐玥应已梳洗完毕,便往回转。 谁知两人回到诊铺,却见屋中空空,唐玥和唐佩儿两人已悄然离去,只留下桌上一张开方子的纸,上边写了四个娟秀的字:我走了,玥。 朱文琅忙冲到院后的马厩,果见两人的马也已被牵走,马厩中空空的只剩下他和上官灵的两匹马在喷着鼻息互相蹭着脑袋。 朱文琅转身便朝门外跑,才跑出几丈,忽又停住,半晌,又回转着慢慢往回走进屋中。 “朱兄,怎么了?怎么不追了?”上官灵讶道。 “追什么追?走了就走了吧,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什么事,看见她们我还烦呢,只求别再给我扎针断蹬子什么的,就算我烧了高香了。”朱文琅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 上官灵默然,一会又突然道:“我问过佩儿姑娘了,她们从唐门出来游历江湖已经大半年了,没有听说过二伯遇害的事。” 朱文琅故作不在意的样子撇撇嘴:“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大事?问也白问,我就没问过一句。” 上官灵轻笑道:“我看你是看唐玥姑娘受了伤,病又没好,舍不得问吧?” 朱文琅被说中心事,连忙辩解:“我才懒得问,你没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吗?傻子才想去碰她的钉子。” 上官灵心中暗笑,也不再继续取笑朱文琅。 二人再在诊铺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和邻居打个招呼,让他们转告一下那郎中主人,便也收拾东西继续西行。 朱文琅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吭只管放马不快不慢地前行。 上官灵前晚分明听到朱文琅时不时传来辗转反侧的声音,知道这位从来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随随便便极为洒脱的朱猴儿也开始有了心事,自然是由那位唐玥姑娘而起,只是他自己既不说,上官灵也不好主动提起知趣地没有开口说话,两人一路前行,却只听见嘀嘀嗒嗒的马蹄声,显得有些沉闷。 ++++++++ 如此行得两日,上官灵看这朱文琅一直心神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便想找个由头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朱兄,可知这河南境内有一个有名的武林圣地吗?” “河南?不就是少林寺吗?怎么?离这不远?” “正是!我听路人说,少林寺离此已只有几百里的路程,从这开封往西百余里便是郑州府,再往西南百余里便到中岳嵩山了,少林寺便在那嵩山之中,咱们去往唐门,路上便要经过郑州府,从郑州府过去少林寺,快马一日便可到得。” “以后有的是机会,如今我们是要赶往唐门,就别多事了吧?”朱文琅虽是搭了腔,却仍是显得有些兴致索然。 朱文琅既如此说,上官灵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本来提起这个只是想引起朱文琅的兴趣,免得总这么闷闷不乐的。 但朱文琅倒也说得在理,如今两人的目的地是唐门,天气又已入寒冬,少林寺将来尽可来得,但此时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早赶到唐门为上。 故上官灵倒也无话。 如此日出而行,日暮又寻客栈打尖歇宿,虽不至每日快马加鞭,却也并无停留,再行得数日,朱文琅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又慢慢开始有说有笑。 再多行得数日,二人已到了中原有名的古城,郑州。 郑州古称“新郑”,乃是战国时期韩国之都,秦统一六国后设颖川郡,后南北朝时期改称荥州,前宋时改开封府为京畿路,并于京畿四面置四辅郡,郑州为西辅,此后,郑州作为宋代四辅郡之一,乃是中原重镇,颇为繁华。 不过,朱文琅到了郑州府还不到半日,便匆匆打马回程离开了郑州府。 起因在于一封书信。 刚进郑州府的时候天色尚早,朱文琅特意在城外歇宿,以待二日一早便可进城,住店前便可四处走走,想寻一处清雅干净,风景又好的客栈住下,好好在郑州城中歇歇马,与上官灵一起玩两天。 朱文琅二人正牵着马在街上行走,便看到一个中年的乞丐走到他三人面前。 朱文琅以为他要乞食,正伸手往怀中去掏,只见那中年乞丐低声问道:“请问公子,是不是锦衣卫的朱文琅朱大人?” 朱文琅大奇,这郑州府从来没来过,居然有人会认识自己?莫不是京师来的叫花子?那也不像啊。 他微一琢磨,猛然醒悟,问道:“在下正是,请问阁下是不是丐帮周副帮主派来的?” 他自然一下子想起了身为丐帮副帮主,和他同行了一月有余,混得熟得不能再熟的臭老叫花“铁丐”周源。这个中年人既然知道他的身分,又是乞丐打扮,自然和周源有关。 果然听那乞丐道:“朱公子果然目光如炯。小人正是丐帮洛阳分舵舵主‘青竹叶’刘战。奉周副帮主之命在此等候公子已有四日了。请公子这边说话。”说罢左手向街旁小巷子一让。 “嗯?周老哥有什么事让你等我?”待二人随那刘战到人少的巷子中,朱文琅问道,在这丐帮分舵舵主面前自然不好直呼周源为臭老叫花子,得给整个丐帮存点脸面。 “这位想必是上官世家的上官灵少侠,刘战拜见上官少侠。”那刘战又朝上官灵微微躬身行礼。 “在下上官灵,幸会。”上官灵也不多话,抱拳回礼。 刘战也不再多问,转身回头又对朱文琅一抱拳:“本来周副帮主是来郑州府,和公子会合同去唐门的,只临时有急事,五日前留下一封书信先走了,命小人在此等候公子,想公子这些日子也快到了。”说罢从怀中掏出周源的书信。 “多谢刘兄。”朱文琅接过书信,顺手掏出三片金叶子递到刘战手中,刘战忙后退一步,双手乱摇:“不敢,多谢公子,刘战奉副帮主之命在此恭候公子,此乃份内之事,不敢劳公子相赠。若是帮主知晓,依帮规刘战小命不保。” “呵呵,如今天冷,花子兄弟们过冬也不容易,这算是我给郑州府丐帮兄弟们烤火用的,周老哥若问起就说我硬给的,算我替他给大伙发的过年银子。你不收下小心我在你们副帮主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哈。” “铁丐”周源此前为等朱文琅,也在郑州府呆了有些日子,想来早已和这“青竹叶”刘战提起过朱文琅率性的行事作风,这时看朱文琅硬塞,知道他和周源的交情非浅,刘战也无奈何,只得老老实实接过,放到怀中,道:“那我代丐帮郑州分舵众兄弟多谢朱公子相赠之德了。” “既是书信送达,不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如没有的话小人便去了。”刘战又一抱拳道。 “嗯,没什么别的事,多谢刘老哥了。”朱文琅一边说一边打开信封。那刘战一躬身,便转过街角离去。 那信封上只有一个“朱”字,里面也很简单,只是几句话而已:“小猴子,本要和你一起去唐门的,不过帮中有消息,少林寺有事,师兄叫我也去,如果你事不急的话最好也来,此事有蹊跷,说不定和你的事也有关。周。” 朱文琅心知肯定是少林寺发生什么大事了,丐帮的两位副帮主齐上少林,看来这一趟肯定得跑了。 他甩手把信递给上官灵,嘴里却故作轻松地笑道:“第一次看到臭老叫花写的字,实在是难看得紧,比他嘴里的鸡爪子画出来的好不了多少。” 上官灵看完,又递回给朱文琅,看着朱文琅道:“看来咱们是得跑一趟少林了。” “那还等什么?上马,走啊!”朱文琅怪笑一声,翻身上马,沿来路东回,跑了十几里官道后转向西南,直朝少林寺方向而去。 少林寺在河南登封西北三十里,中岳嵩山腹地,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菩提达摩祖师到少林寺传授禅宗佛法,被称为初祖,少林寺自此有禅宗祖庭之称。大唐初年,太宗李世民在讨伐王世充之役中,少林寺和尚助战有功,号为“十三僧兵”,受唐皇李世民封赏,少林寺声名大振,称为“天下第一名刹”。 这少林寺是一座天下闻名的禅院,精研佛法,乃是天下禅宗之祖,以佛法度人,以慈悲之心待人,崇禅抑武,门下多为不懂武功而专修佛法的禅僧,于佛法看来,禅为宗,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与修禅相比乃为末节。 少林寺中对武僧也是戒律甚多,约束弟子门人甚严,便是俗家弟子,在佛法薰陶之下也大多严于律已,谦和为怀。不过因不少武僧和俗家弟子也在江湖之中行走,故又称为少林派。 少林派在武林中则与武当派一起素有武林泰山北斗之称,与上官世家一样同为武林圣地,只是上官世家避世隐居,虽在武林中地位崇高,却极少参与江湖事,给武林中人一种神秘遥远的感觉。 这少林派在武林中却是如日中天,七十二门绝技名扬四海,门下弟子众多,除了数百僧人之外,还有许多行走江湖的俗家弟子,武林中与少林寺有或多或少联系的人不知有多少,若是作为一个武林门派而言,可以说乃是天下第一大派,只比弟子遍布天下的丐帮少一些,但人才之众,武学之精,任何一家武林门派都难以望其项背。故而武林中虽然极少人敢到少林寺生事,找少林寺的麻烦,却也少有听闻少林门下弟子在江湖中故意生事行凶的事情。 朱文琅早就听说过少林寺,宫中侍卫里便有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闲聊间也曾吹嘘少林派武功如何如何,只是那时觉得那人武功实在不怎么样,心中便不免对少林寺也有所轻视。 后来随上官雷习武,上官雷也曾告诉他不少武林中事,才知虽然那当侍卫的少林俗家弟子武功不怎么样,却必须承认少林派实乃武林中的泰斗级的名门大派,门中七十二门绝技实是非同小可,任精其一便可在江湖中扬名立万。 少林寺中分有十数个部堂,出名的便有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乃武僧习武之所,藏经阁中典藏少林寺各类佛经数万部,不过武林中人更为关切的却是藏于此中的少林绝技秘笈,若是精研所有这些绝技,真不知武功会达到何种程度。 据传,数百年前的宋朝,便有一位少林寺藏经阁中的“扫地僧”,乃是武林第一高人。连当时的吐蕃国师鸠摩智也不是其一合之敌,藏于阁中的佛家武学宝典《易筋经》被号称绝世内功,在武林中也是传闻数百年。 至于达摩院,只有八个长老席位,乃是寺中武功最高的八位僧人。进入达摩院的僧人俱是精研少林绝技的高僧,不但佛法精湛,更是江湖一流高手,可以说少林寺任一位达摩院的长老出去都能和任一门派的掌门人一较长短。那达摩院的首座,更是寺中武功最高之人,连少林方丈大师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这达摩院首座便是寺中除方丈外职份最高之人,若是方丈或闭关或有变故,这达摩院首座便可代行方丈之责。由此可见,达摩院首座实是少林寺中,也是武林之中非同小可的人物。 但这一次少林寺却发生了异变,这位少林寺的第一长老,达摩院的首座,普叶大师,突遭横死。 第37章于副帮主 第37章于副帮主 待得朱文琅两人打马飞驰到少室山下百里之内,便已觉周围的气氛颇为不同,劲装打扮的武林中人渐多,越靠近少林寺,便可不时看到越来越多的武林中人,似乎都在急忙往少室山方向赶路。 两人从郑州匆匆出发,又在路上歇了一晚,快马加鞭,大约辰时时分,已到得少室山下的唐庄镇,此处已是距少林寺最近的集镇,若要去少林寺,还有大半日的路程,须得在此住店歇马,否则要么将马跑废了,要么便只能夜宿山林了。 不过看来因这普叶之事惊动的武林人物着实不少,这个实在是不大的集镇中的客栈都已爆满,根本找不到住的地方。 朱文琅看看上官灵,叹道:“看来咱们想不当猴子也不成了,客栈都满了,除了住到树上去还真没地方。” “可以找乡农借宿……”上官灵正说着,眼见又有一个三十余岁乞丐模样的人走到跟前,连忙住嘴。 “请问这位公子,可是朱文琅朱公子?” “我正是朱文琅。阁下是?” “在下丐帮‘飞龙手’李菁,奉家师之命在此专在此迎候朱公子。” “不知李兄尊师是哪位?是不是周副帮主?” “回朱公子,家师‘竹丐’于谦,在下不才,是家师第二弟子,‘铁丐’周源是我师叔。朱公子请随我来,家师和周师叔已等候公子多日了。”说罢也不多话,转身领路。 “哦,原来是丐帮于副帮主的高徒。以后还请多多照应。”朱文琅打个手势,两人牵马跟着那李菁。 “不敢,朱公子是敝帮贵客,家师叔的忘年交,乃是在下的长辈。便是家师,对朱公子也是赞叹有加的。这边请。”那李菁一边说一边指引路径。 不多时,绕出集镇,转过一道小山岭,已看到山谷中有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土地庙前或坐或卧的有几个叫花子,似是在漫不经心地晒着太阳。土地庙顶上能看到一丝丝的青烟冒起,在寒风中很快飘散不见。 这副情景在这个时分甚是平常,乡间常有乞儿叫花占据着落破的山神庙土地庙,以作栖身避寒之所,不过朱文琅和上官灵内功不俗,却早已看出土地庙前那些似乎若无其事百无聊赖的叫花子都是精明干练,眼神中偶尔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显然一个个都不是凡庸之辈,想是丐帮中的好手。 “飞龙手”李菁带着两人才走到土地庙门口,庙中已响起周源爽朗而放肆的笑声:“哈哈,我们的朱老弟朱小子朱大人朱猴儿来了。” 随着笑声,庙中走出两道人影,走在前面的面色红润笑容满面,身上依旧是那种永远不会换的百结纳衣,只不过似乎还洗了一洗,没原来那么臭了,正是“铁丐”周源。 后面跟首一位年老叫花,头发已花白,留着个八字胡须,面色安详,眼中带着微笑慈祥的眼神,步履健朗,行动间不自然地透出一种不怒而威舍我其谁的气势,想来便是那与周源同为丐帮副帮主的“竹丐”于谦,据上官沐说,丐帮帮主毕道凡隐居二十年不出江湖,丐帮中的事务大多由这位副帮主“竹丐”于谦来一言而决,实际上已和丐帮帮主无甚差别了。 果然听那周源笑道:“小猴儿,你面子不小啊,让我们师兄弟都来相迎。” 朱文琅连忙抱拳躬身:“后学朱文琅拜见于老前辈,小子实在不敢劳动于副帮主相迎。” 毕竟人家是实际上的“一帮之主”,又是第一次见面,朱文琅还是不方便太过放肆,说话便有些文绉绉的了。身后上官灵自然也是躬身行礼。 “哪里哪里,朱少侠少年英雄,是丐帮的贵客,老叫花子自然得十里相迎啊。再说了,你和师弟是忘年交,在老叫花子面前把你吹个天花乱坠,老叫花子自然也是好奇得很,急着想看看你这位少年俊才啊。这位想必就是上官世家的上官灵少侠了,果然世家出身,一表人才气势沉稳——请。”那于谦一边说一边向里一让,带着朱文琅两人进屋。 朱文琅听那于谦说得有趣,倒也自在不少。 他生性散漫,不喜欢那种规规矩矩的正式场合,不过早知来此必定会碰上这位江湖闻名已久的丐帮“竹丐”于谦,正想着若是个冷口冷面的冷峻之人,又不好少了礼数,必是浑身不自在的。 此时看到这位丐帮大佬也是个随和散漫爱开玩笑之人,这心顿时放了下来,心情轻松不少,便也嘻皮笑脸地开起玩笑来:“于老爷子,周老哥想必也和你说过,晚辈可是属猴子的,不懂什么礼数,只是喜欢随随便便,若是有什么不够礼数的地方,还请老爷子多担待,别随便板个脸说话,吓着我了我可找周老哥哭去啊。嘿嘿。” “哈哈,周师弟,你说得没错,这只猴子确实是精得厉害,两三句话就先打好了埋伏。”于谦这话自然是对着周源说的。 “行了行了,老叫花子讨一辈子饭,也不喜欢什么臭规矩,上不得台面,越是自在就越好。”于谦一边作势让着众人进去土地庙,一边笑道:“朱少侠洒脱随性,正合老叫花子胃口。不像我这不成器的徒弟。”一指站在一旁的李菁,“小小年纪不爱说不爱笑,跟个小老头似的,没意思得很。” 旁边的李菁淡淡一笑,不说话。 朱文琅看一眼他道:“这位李兄少年沉稳,为人精明,办事老练,那才是干大事的人啊,哪像我?天不管地不收,没什么大志向,只会玩,一塌糊涂,什么大事也干不成啊。” “这倒是,这孩子办事还算尽心,行事也还算周密,虽然性情不合老叫花子胃口,不过还算是有点出息吧,只是和朱少侠比起来可就天差地远喽。”那于谦心中显然对这李菁是极为喜爱的,如此说只是口头谦虚罢了。 不过朱文琅何等聪明,自然明白这“飞龙手”李菁恐怕便是这位丐帮副帮主着力培养的得力骨干了。 几人围着庙中的火堆坐下。 “唉,看着你们这些少年人,真是感觉自己老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的江湖可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让自己老胳膊老腿歇歇喽。”于谦说完,和周源都是一阵开怀大笑,庙中气氛极是融洽。 “对了,臭小子,你是在郑州还是洛阳接到我的消息的?”寒暄过后,周源进了正题。 “我和木头是从郑州府赶过来的。” “那你们可耽搁了不少日子啊,我接帮中弟子消息,十月初六你们从上官世家出发的,算行程半月前便应该到洛阳了,今日都已十一月底了,怎么这时候才到郑州府啊?” “我们一路上碰着一些事。”朱文琅便将曲阜县命案,开封城外黄河遇险等事一一向周源和于谦说了个明白,也说到了在曲阜发现的那块铁牌,至于黑店的事,并不相干,便略过不提。 周源和于谦一边听朱文琅一五一十地说起始末经过,一边对望几眼交换着眼色。 待朱文琅说完,周源道:“我和师兄说起你奉旨查访的事,师兄也觉得这事不仅仅是朝廷的事,同样也是我武林中人的事。此事显然有武林中人参与其中,若是任这帮败类助纣为虐,胡作非为,倘若他们事成了,必将多方压制非其所属的各武林门派,别派的江湖中人恐怕就只能残喘于他的淫威之下了;若是事不成,惹得朝廷对武林中人的偏见,朱元璋也可能会整肃武林以立威,江湖中人毕竟不可能和朝廷抗衡。无论他们的图谋成与不成,恐怕都必将惹起武林中的一场大动荡,我和师兄商量之后,决定集丐帮全帮之力全力助你查办此案,消大劫于无形,免我武林中一场大祸。” “那不知两位帮主有何打算?”说到正事,又涉及“竹丐”于谦,朱文琅自然不好直接叫“两位老叫花子”,便也拱手正色问道。 “一来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走街串巷,消息灵通之极,可作为朱少侠你的消息网。二来丐帮虽说已不如以前那般在江湖中如日中天,但也算有几个好手,必要之时自当全力相助。”于谦在一旁微笑。 “丐帮建帮已有数百年,传到当今毕帮主手里,已历二十七代,毕帮主是第二十八代帮主。自祖师爷手创丐帮,一直便是江湖中的中流砥柱,前宋时最为兴旺,出了第九代乔峰乔帮主,第十八代洪七公洪帮主,第十九代黄蓉黄帮主等出色人物,为国为民做了不少大事,后来大宋亡国,又到了蒙元鞑子统治中原,连着几任帮主都是没几年便被蒙古人杀了,丐帮便渐趋式微,丐帮人数众多,帮中子弟最多时有百万之众,如今大明朝天下初定,也有三四十万人,虽说再难有当年乔帮主洪帮主那时的兴旺,但这几十万丐帮弟子,五湖四海遍布天下,哪里都有,消息便也算是灵通,江湖之中,不管哪个角落有个什么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我丐帮也能了如指掌,这一点却是哪派也比不了的。小猴子你要查访线索,丐帮这个消息网却是大大用得着的。”周源在旁边补充。 “如此晚辈只能多谢两位前辈盛意了。”朱文琅坐在火堆旁,恭恭敬敬地朝周源和于谦抱拳行礼。 他知道丐帮的这种支持可是非同小可。他在宫中也早知道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各地也都派有密探,专门打探官吏平民的各种消息,何文灿便是专门负责此类事物的,后来建立锦衣卫,更是在各地都专设千户百户所,百户之下再有总旗小旗等,随时监察各方动静,消息收集汇之总后,随时供朱元璋询问,乃为朝廷不可缺少的耳目。但无论如何,锦衣卫只有几千人,派出的耳目再多恐怕也难比丐帮这几十万的帮中弟子。再说丐帮本就是江湖门派,打探官员虚实可能没什么办法,但对于打探江湖隐秘,则更是得心应手,有了这张消息网,可以说江湖中的大小事情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调查起什么事来也是事半功倍能省无数心力,比之朱文琅利用锦衣卫千户的身份找锦衣卫各地千户所支持要强上百倍。 “敢问周老哥和于老爷子,据说少林寺的达摩院首座暴亡,这件事是怎么回事?我在来少林的路上听到点消息,只是不明白怎么会如此震动,来的武林人物把这唐庄镇都快挤爆了,客栈也早就住满了。”此事说定,朱文琅转换了话题,他一直也没弄明白周源把他叫到少林来干什么。 “哦,是这样,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普叶大师突然中毒而亡,但下毒之人却也被人灭口,死无对证。只是少林寺中药王院的僧人根据普叶大师的中毒症状和死状认出所中的乃是出自唐门,是唐门的‘六毒’中排名第二的‘无影粉’。少林方丈普云禅师听说这个消息极是震惊。这毒药乃是唐门独门毒药,管理极严,绝无外传,历来只有唐门中的心腹子弟才有,如今普叶大师中‘无影粉’而亡,纵使不是唐门下毒手,那也必定与唐门有莫大的干系。故此普云禅师传书武林各大门派,请各派掌门来少林一起商议,一来说明情况,获得各大门派支持,二来也为壮壮声势,向唐门讨个说法。这唐门也是武林中的大门派,毒物和暗器更是独步江湖,少林派虽不至于怕了唐门,但普云禅师想要找他们的晦气当然也得掂量掂量,找几个帮手,占着理才好说话。师兄便是收到普云禅师的亲笔书信而来。” “哦,这么回事,可这事我来也掺合不上,帮不上忙啊。”朱文琅虽了解了事情经过,却仍然不解周源把他叫来干嘛。 “老弟,你这次不是要去唐门查访线索吗?现在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可也说不定此事也和咱们猜测的那个幕后组织有关,你来自然可以多看看有什么线索。再说凭唐门在武林中的势力,若是和少林派冲突起来,也会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你来了之后,若是和普云禅师说说朝廷的事,还有‘雷霆剑’上官雷中毒而死的事,也许普云禅师也会同意这中间可能有隐情,让你先调查个清楚,暂时不去和唐门为难。若是谈得好,说不定你又可获得少林派的支持。少林是武林中第一大派,寺内高手如云,这对于你的事可是大有助益的,即便是谈不好,你是堂堂锦衣卫的千户大人,你摆个官架子,拿着皇帝老儿的金牌,吓唬吓唬这些光头和尚,让他们先耐着些性子等几天,或者也能免了少林和唐门的一场麻烦,免了两大武林门派的一场恩怨啊。”周源一边说,于谦一边在旁边微笑点头,看来这番说词他们早就想好了,只是此时说出来让朱文琅也觉得在理,连上官灵凝神听着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朱文琅原来只是想着周源让他来少林寺可能是因为普叶之死和他所查访的线索有关,一时想不到周源和于谦居然想让他凭他这个连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锦衣卫千户的官衔去吓唬吓唬少林寺的老和尚,尽量消除武林两大门派的恩怨,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玩,只是不知这些空门中人寺中和尚吃不吃他这一套。 不过在此时此地他的身份可是代表朝廷,想来哪怕少林寺乃是武林第一大门派,就算有什么冲动,恐怕也得卖他几分面子,让他先查探清楚。朱文琅生性善良不喜杀伐,若是能因此避免两大门派相争相斗,那也算功德无量了。 “我和周师弟到此已有数日,一直拖延着不去少林寺的知禅精舍便是为了等你。”于谦言道。 看朱文琅不明白知禅精舍是什么东西,周源忙解释一下:“知禅精舍是少林寺招待来访的武林同道的住所。这次受邀的各派掌门帮主都住在知禅精舍之中。” “既然于老前辈如此说,现在还不到申时,不晚,我们今日便住到知禅精舍中去如何?我也好见识见识各派掌门。那些人可都是些大人物,我第一次出江湖,还没见识过呢。”朱文琅长身而起,笑道。 “今日已晚,朱少侠你们两位今日就先勉强和大小叫花们将就一晚,明日再上山吧。朱少侠,我和师弟商议,我们不宜一道前去。好在上官少侠如今已正式为当世上官世家行走江湖的‘上官三子’之一,自是可以代表上官世家前去。朱少侠便和上官少侠一路,我和周师弟一路,在少林寺中遇事时言语间便可有个呼应。少侠你看如何?”这显然是老谋深算的于谦的主意,他身为周源的师兄,毕帮主隐居,平日里丐帮都是他在主管,遇事自然想得周密一些,此时方能看出这于谦毕竟高周源一筹。 “小猴儿自然以于老前辈马首是瞻了。”朱文琅忙恭敬道。 “呵呵,好,那一会咱们便好好商议商议。先吃东西吃东西,叫花窝里没什么好玩意,朱少侠将就将就。”于谦笑道。 “小猴儿哪敢?于老爷子的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上的,就算难吃点,这可也是小猴儿的福分。嘿嘿。”朱文琅涎着脸道。 “哈哈哈哈,朱少侠这话是夸老叫花呢还是损我呢?”于谦朗声大笑,十分畅意。 “嘿嘿,嘿嘿,小猴儿开玩笑出言无状,自然没有不恭敬的意思。”朱文琅应一句,岔开话题:“请教老爷子另外一件事。” “何事?” “贵帮的降龙十八掌是不是人人都会使?” 第38章齐聚少林 第38章齐聚少林 “当然不是,降龙十八掌乃是丐帮绝艺,只有帮主才会。”周源抢先道:“若是帮主开恩,教门下弟子一招两招的,那也是十分难得的奖赏。只有当年洪帮主将十八掌尽数教给了郭靖郭大侠,算是破了例,但郭大侠乃是丐帮黄帮主的丈夫,自然也还是一家人。” “朱少侠怎么想起问起这个?”于谦凝望朱文琅道。 “我在徐州附近的山中,曾遇见过一位女前辈,和我切磋武功,听她说她使的掌法便叫降龙十八掌,我听雷伯说起过这是丐帮绝学,以为丐帮中人都会这门武功呢。” “女前辈?”周源奇道:“她使的真是降龙十八掌?她会几招?叫什么名字?” “开始的时候她也没告诉我名姓。我并未见过降龙十八掌,也只是她自己说的。只不过我看那套掌法招式古朴,女前辈使出来虽有些别扭,却是威力惊人,而且明显留有后劲,路数都是一样的,应该至少有十几招。” “降龙十八掌并不适合女子习练,故而当年洪帮主将这门武功传给了郭大侠,连黄帮主也是不会,黄帮主只会打狗棒法,夫妻二人各有一门丐帮绝技。但也仅此一例而已,之后这两门武功都只有丐帮帮主会使,帮中弟子偶尔有会一两招的,但绝无可能同时会十余招降龙十八掌,更何况还是位女子。天下间女子会使降龙十八掌的,便只有我们丐帮前任帮主史红石史帮主了。”于谦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位前辈确实说她姓史。”朱文琅一拍大腿。 “哦,那便就是史帮主了,能得遇史帮主,小猴儿好福气,史帮主将帮主之位传给前任毕帮主后便隐居不出,我们师兄弟都数十年没见过她老人家了。”于谦叹道。 “怪不得我接到史帮主的书信,对文琅你是赞许有加,我还以为她只是看在‘雷霆剑’上官雷的情分上,却原来你竟得当面遇上她老人家,还亲自演练降龙十八掌,小猴儿你真是福缘不浅,真是羡慕死老叫花了。”周源也恍然大悟,才知朱文琅竟然还有这份机缘,叹道。 “那是史前辈看得起小子。”朱文琅也才知道那位夜间山中遇到的女前辈居然有这么大的来着,忙站起躬身,抱拳恭敬道。 于谦和周源对于朱文琅如此郑重地尊敬自家丐帮前任帮主,自是欣慰,心中也赞朱文琅性子虽然跳脱,跟只猴儿一样,但基本的礼数还是懂事的。 少室山占地颇大,少林寺乃天下名寺,自唐时便已闻名天下,少室山上一大半都是寺中的产业。 唐庄镇离少林寺尚有一两个时辰脚程的距离,故于谦说是无须赶忙,好好歇息一下第二日再上山。朱文琅等作为客人,当然客随主便,自也无话,当晚便和于谦等人一同宿于土地庙中。 地上铺了干爽厚实的稻草,旁边点上火堆,有丐帮弟子整夜护持着不叫熄灭,睡得倒也舒服,再加上和周源分别一月有余,相见自又是一些寒暄和玩笑,还吃点狗肉喝点酒,心情也极是轻松舒畅,闹至深夜,倒在地下便睡着了。 第二日天色有些阴沉,朱文琅练周天养生篇内功已颇有根底,本就并不贪睡懒觉,早早便醒来了,正好看到周源正朝他挤眼色,会意地点点头,一前一后地走出庙外。 “小猴儿,走,跟老叫花我打兔子去。” “这冬天也有兔子?” “你以为兔子冬天就不吃东西啊?出来得少而已,冬天的兔子才肥呢,都是秋天吃肥了准备过冬的,走!” “好啊,走,呵呵。”朱文琅对这新鲜东西自然是好奇百倍,满口答应。 武林高手要打只兔子实是极为简单的事,如朱文琅这般的,一颗围棋子儿便可将兔子打晕过去,不过要想找到兔子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周源似是对此极有研究,转过两道岗,也不知怎么的就找到几个洞口,捣鼓几下便跑出一只兔子来,惊慌失措地满地乱跑。 周源练的是外家刚猛功夫,身手虽矫健,轻功却并不甚高明,对付那忽来忽去的兔子便显有点吃力,朱文琅也是顽皮心起,不想掏出棋子儿来一把打翻,偏偏如同孩子似地追着兔子跑,追好一大段距离才反应过来,干嘛不用轻功,一展开身形,几乎一下子赶到了兔子的前头。 不过这兔子贴在地上跑,朱文琅要弯腰去抓不免放慢了身形,一下又被兔子闪开了,逮了几次都差那么一点点,指尖都已碰上兔子的皮毛,却也并未抓到。朱文琅气急,懒得再追,往怀中一掏,掏出两颗围棋子儿来,略一瞄手一挥,正中兔子后腿,把兔子疼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朱文琅正好赶上,顺手一抄,抓住了两只兔耳朵,一把拎了起来,哈哈大笑。 “哈哈,臭小子抓兔子有一手啊。”周源在后面笑道。 “哈,如果不是臭老叫花子找兔子更有一手,我想抓也没处抓去啊。”朱文琅一边回转一边笑道。 如此这般地抓了四只兔子才回到土地庙中,扔给李菁,叫他剥了洗干净,两只他们几人吃,另两只分给丐帮弟子们。 待得几人心满意足地擦擦嘴,日头已近午时,六人便出发,于谦周源李菁一行先走,朱文琅上官灵两人一道,一先一后分别往少林寺拜山,递上拜贴锦盒。 朱文琅可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好在上官灵出身世家,这等平常的武林规矩在门中便早已熟知,倒也不至于出丑。 至于拜盒,既然假装和丐帮不是一路,当然不能用丐帮的拜盒,好在唐庄镇地处少室山外,也常有武林人物前来拜山,故而在这小小集镇的铺子中居然也有得现成的拜盒卖的,便临时买了一个,由朱文琅挥毫写上拜贴。 这回是以上官灵的名义拜山,便不再多写朱文琅的那个什么锦衣卫千户的官衔,只将朱文琅的名字附在上官灵之后便也罢了。 上官世家乃武林第一世家,虽少有人行走江湖,地位却是尊崇。只是行走江湖的“上官三子”行踪不定,而除这三人之外上官世家又不可能另派人前来少林,故而这次少林寺便没有请上官世家。 这早便是习以为常之事,以往武林中有些什么大事也难得请到他们,上官世家也从未有过一句责怪别人轻忽怠慢的言语,在武林中似乎已超脱成了一个影子,只是这个影子的江湖地位却是颇高的。 上官灵代表上官世家不请自到,知客僧接了上官灵的拜贴进去,不多时便有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僧身披袈裟率众弟子出迎,那便是般若堂首座普空大师了。 普空大师乃少林掌门普云大师的师弟,执掌般若堂,乃是少林寺有数的高手。平日便在寺中静修,并不多参与寺中烦杂琐事。只是此次普叶大师身亡,应方丈普云大师相邀而来的不是一方掌门便是一帮之主,身份不同,便由普空大师担起各派掌门帮主的接引之责。 上官灵虽年轻,但“上官三子”之一的身份也是非同一般,已是代表了上官世家,少林寺自然不敢怠慢,便以重礼接待,由普空大师接引入寺。 普空大师恭恭敬敬地把两人引到知禅精舍中住下。 那知禅精舍本只是几处禅房,只是因这次来的客人多,而且不是一派掌门便是一帮之主,不方便与别派中人混住,少林寺便寻山后精舍房空地上临时又搭建了几间茅屋,土墙草顶,独门独院,刚好各派一处,既显尊崇,又免得不同门派间杂住着,万一有些什么不相干的江湖恩怨闹起来多生事端,还不如分开住的好。 朱文琅他们不像别派,还会带着四五个门人弟子,他和上官灵两人住一套独院,显得十分宽敞,又正好和在他们前头拜山的于谦等作了隔壁邻居,丐帮这边也未带其他帮中子弟,只有于谦周源和李菁师徒三人,自然也显宽敞之极。 才住下不久,炭盆便已生好,香茶素斋便已奉上,般若堂首座普空禅师,罗汉堂首座普灵禅师亲临各门各派分别拜望,客气寒暄几句,显已将上官灵和其他各门派掌门帮主同等对待。 先行已到的各派掌门已有不少,僧道俗都有,为首的当然便是武当掌门青峰道长。 武当自祖师张三丰真人开派以来便与少林寺齐名,被武林中人共奉为泰山北斗。 当年张三丰真人始创太极拳太极剑之时,曾因西域少林旁支的高手乔装偷袭受过极重的内伤,虽得徒孙明教教主张无忌即时施救,却毕竟年事已高,数年之后便即辞世,辞世之时正逢乱世,虽武林震动,但前来武当山吊唸的人却并不多。 当年张三丰的七大弟子,在武林中号称“武当七侠”,其中张翠山和莫声谷早死,俞岱岩和殷梨亭都曾受少林西域旁支之人所害,全身骨骼尽数捏碎,虽得黑玉断续膏灵药,但毕竟元气大伤,掌门大弟子宋远桥因其子宋青书之事深疚于心,郁郁而亡,只余俞莲舟张松溪等人勉力支撑,心力憔悴,自张三丰以下第二代弟子竟于不到十年间先后辞世而亡,武当渐趋式微,再不复当年“武当七侠”时的盛名,实是可悲可叹。 不似“武当七侠”中大多是俗家弟子,当世中的武当嫡传弟子已俱是出家之人,上任武当掌门灵空道长辞世三年,青峰道长才接掌门之位未久,虽说因平素苦练,武功已是登堂入室,但在派中根基未稳,远不如灵空道长声名显著,门内还有数位与灵空道长平辈的长老,连青峰道长都得尊他们一声师叔,却是十分不服青峰接掌武当门户,只不过有一位姓杨的长辈支持才顺利得接掌门之位。 那位姓杨的长辈,乃是青峰的六师叔祖的夫人,年纪虽不大,但殷师叔祖去世之后,也因哀痛过甚,郁郁寡欢,没过几年终于随夫而去,青峰道长却又失了靠山,因此江湖盛传武当门内有夺位之患。故而武当派这几年一直陷于内争,无暇外顾,在江湖中声名更是大不如前。 不过朱文琅看那青峰道长谦和恭让,言语间分寸有度,堂堂正正,谈笑自若,和徒弟说话时和气却不失威严,行事沉稳明晰,倒是羡他自如洒脱,一股青灵之气,大有好感。 其次便是武林第一大帮丐帮了,现任帮主毕道凡隐居,两位副帮主,“竹丐”于谦和“铁丐”周源,俱都是武林中出色的人物,把丐帮经营得侠名日盛,好生兴旺。 尤其是于谦,为人豪爽,丐帮也是仗义行侠,故熟人故旧极多,与各门派掌门人都早已熟识,见面了自是忙不迭地打招呼。 相比之下,上官灵两人却是低调了许多,只是缩在住处,并不到处走动拜会旧交,事实上他们也并没有什么旧交。 不过到底上官世家是武林中第一世家,地位尊崇,平日里难得见到,这日各派掌门听说上官世家居然也破天荒地来了人,出于礼节,却也纷纷上门拜会,上官灵都一一地依足江湖礼数奉茶客套迎来送往。 朱文琅在座相陪,倒也一一认识了各派的掌门。各掌门自然问起朱文琅的身份,二人依照先前说定的言辞,只说是上官灵的朋友同行而来,旁人自也再无多话。 朱文琅在皇宫中长大,所见之人不是皇后嫔妃便是朝廷大员,能进皇宫的最起码也得四品往上的重臣,他自己也是锦衣卫千户的职衔,品衔虽不高,却是天子近臣,见过大世面,看这些江湖中的掌门人也是不过如此,心下不慌,言语谈笑间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偶尔还来上几句玩笑,挥洒如意。 这次因事体颇大,少林寺请来的都是中原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其余像排教,巨鲸帮等等一些不入流的江湖门派,或是云南五毒教、岭南僵尸门等旁门左道,便并没有发下请帖。 即是这样,也来了近十个门派。朱文琅一一数来,除武当掌门青峰道长,丐帮的于谦周源,上官世家的上官灵,还有华山派掌门“凌峰剑雨”祝未风,恒山派掌门云慈师太,泰山派掌门清坤道长,峨嵋派掌门静风师太等等。 恒山和峨嵋两位师太慈眉善目,谦和有礼,祝未风清矍谦逊,仙风道骨,清坤道长则面红神旺,说话间风风火火,显是个性急的火爆性子之人。 有名的门派中倒还是有几个门派未到,唐门是这次的事主,这次邀约各派掌门也是为了商议如何找唐门理论的事,故少林寺并没有发请帖给他们,川中青城派掌门“如意神剑”余庆峰则回信说是身体不适在观中静养,不能赶来赴会致歉云云。还有太湖帮帮主“浪里飞鱼”白玉苇,江西霹雳堂堂主“惊雷无声”雷无声也都回信说帮中或堂中有要事不能前来。 随着丐帮于谦周源的到来,除几个已复信不来的的门派之外,少林寺相邀的其余门派的掌门都已齐聚少林。 ++++++++ 这日天气寒冷,眼见阴云低沉,当夜便下起雪来,刚开始还只是细细的雪花,到后来却是越下越大,飘下来的已是大片大片的鹅毛飞雪。 朱文琅上官灵和各派掌门都是武功高强内力一流之人,根本未将这大雪放在眼里,但各门派也大多有门人弟子随行,便不一定能扛得住这雪冷了。 好在少林寺考虑周全,每个茅屋独院中都备下炭火铜盆,晓得旺旺的,把屋里都烤得暖暖的。 如此过了一夜,屋外已是铺了两寸来厚的一层白雪。翌日一早,普空普灵两位禅师便踏雪来到知禅精舍,说是少林方丈邀各位掌门到大雄偏殿相会。 大雄宝殿乃是寺中重要的所在,平日里寺中最隆重的佛事都在此进行,庄严肃穆。不过若是寺外之事,特别是与江湖相干之事,便不宜搅扰了佛祖的清静,在宝殿中议事了,一般都是另择处所,或是禅房,或是菩提院白衣殿等处。 大雄偏殿乃是大雄宝殿侧面的一所大殿,并未供奉西天佛祖菩萨罗汉,却也是个十分重要的所在,此次少林相邀而来的俱是各派掌门,选在此处议事,自是显示了少林寺对各派掌门的尊崇以及对此事的重视,此等关节,上官灵朱文琅和各派子弟不一定清楚,但对于祝未风,于谦周源等人,特别是出家人云兹师太、青峰道长、静风师太等人,却是心知肚明。 朱文琅和上官灵二人年纪轻辈分低,有意落在最后,朱文琅在后面看着前面纷行的各派门人,发现各人在雪地里的脚印深浅不一,各有不同。 仔细分辩,最前面的普空普灵两位禅师脚印最深,方方正正,脚印齐齐整整,如凭空凹进去一块一般,边缘棱角分明,步伐相距也是纹丝不乱,显是下盘极稳。 泰山派掌门清坤道长的脚印步步为营,只是边缘上的雪有些松滑。 于谦和周源没有脚印,踏在雪上都是将雪踏得四下飞溅,早已不成模样,二人所练的俱是同门的外家功夫。 云慈师大和静风师太脚印稍小,脚印才一寸来深,并未及地,轻功已是不凡,却还不及青峰道长的脚印更浅些,才半寸来空。 最浅的却是那华山派的“凌峰剑雨”祝未风,踏在雪地中只留下浅浅的两三分深的淡淡印痕,不留意根本看不到。 朱文琅提一口气,养生篇内力在经脉中运转一个周天,运起轻功,前行几步,再回头一看,也是一串的脚印,却有一两分深,显是韦一笑所授的轻功竟是比一派掌门还要略胜一筹,果然是江湖绝顶轻功高手“青翼蝠王”的成名绝技。 第39章无影毒粉 第39章无影毒粉 众人来到大雄偏殿,少林方丈普云大师早已候在偏殿门外相迎。 普云大师身披土红袈裟,红润的脸色上白须白眉,神色安详,只是躬身朝来客合什行礼,若不是早知他身份,朱文琅根本难以想象这个慈眉善目、平平无奇正闭目行礼的老年僧人居然便是第一大门派少林寺的掌门人,武林中的顶儿尖儿的角色,随意跺跺脚,整个江湖都得抖上三抖的人物。 各掌门依次回礼入殿,朱文琅跟在上官灵后面也忙不迭地深深回礼。 偏殿内是一块空地,两侧依次摆了几张木背靠座太师椅,每一太师椅旁摆了张茶几,自是为各们掌门而设,上官灵二人最后入殿,看得先前入殿的各掌门都已入座,各派跟随弟子则侍立其后,朱文琅看上官灵也挨着于谦坐下,周源李菁站在于谦身后,上官灵身边却还余了一把空椅子。 朱文琅一乐,大咧咧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最后一把太师椅上,居然和各门各派的掌门来了个平起平坐。 各派掌门都略有诧异。 大家都知道这一溜的椅子乃是为各派掌门帮主所设,有资格坐这些椅子的人物,个个都是能独挡一面,代表一个门派的人,连周源都只能立在于谦的座椅之后。 至于上官灵也是因为代表上官世家才坐在这椅子上,不知这个随着上官灵而来的小子敢坐到那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一来朱文琅身后再无别派掌门无座,二来早一日拜望上官灵时,众人都已知这个叫朱文琅的人并非上官世家的人,更不是在座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而只是上官灵的朋友。他这一坐虽然显得有些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但各大掌门也很难说他就有什么不对。 大雄偏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盯着朱文琅呆看,朱文琅自己却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旁边茶几上的茶,悠闲地喝了一口,那样子把个站在于谦后面的“铁丐”周源看得差得笑出来:“这小子,没人管着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笑话,天生就是只猴儿。” 少林方丈普云大师也随着进来,身后随着般若堂首座普空大师,罗汉堂首座普灵大师和菩提院首座普雨大师。 少林寺中历来有八个职份地位最为尊崇,除少林方丈外,便是罗汉堂首座,般若堂首座,菩提院首座,戒律院首座,证道院首座,药王院首座,达摩院首座七位高僧,如今达摩院首座普叶大师暴亡,证道院首座普修大师精研佛法,德高望重,却并不通武功,药王院首座普芝大师精研医药,戒律院首座普松大师公正执法,两位大师武功也并不甚高。此次与各大掌门一会,出来的普云、普空、普灵、普雨四人已是当前少林寺中武功最高的四位普字辈高僧,可见少林掌门对此次聚会已是何等重视。 普云大师一进门一眼便看到坐在最靠外边太师椅上的朱文琅,也是一愣,微觉意外,不过他精修佛法,涵养极好,虽是惊异,却也马上反应过来,并未露出丝毫异状,仍是领着普空普灵普雨三位禅师向里而行。 各派掌门纷纷站起身肃立以示尊重,上官灵朱文琅自也不例外。 宾主皆落座,少林方丈普云大师首先闭目合什呼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此番多谢各位掌门、各位施主来我少林,只因我普叶师弟被害一事烦劳各位掌门路途劳顿,普云十分感激。只是打扰了各位掌门的清修,普云在此赔罪了。阿弥陀佛。”说罢又是一礼。 各派掌门纷纷谦逊还礼。 与少林寺同为武林泰山北斗的门派,武当掌门青峰道长是自然而然的主宾,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作了个辑手道:“善哉。方丈大师勿须如此谦让。贫道听闻普叶大师之死似乎与唐门有关,事关武林中两大门派,便与我武林中所有门派皆有关联,自须好生处置,查明真相,急切不得。方丈大师邀我等前来,我等自当好生参详。若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或内情,也好商量着来,免得两大门派因误会生起事端,让我中原武林横生波澜。” “便请方丈大师将普叶禅师之死细细说来,我等也好计议一番。”“竹丐”于谦作为天下第一大帮主事的副帮主,说话自然分量十足,此时提出要方丈大师将事情经过详细说出来,当下云慈师太,祝未风等都晗首赞同。 普云大师便将达摩堂首座普叶大师之死的经过细细解说了一番。 ++++++++ 原来一月之前,晨钟已过,方丈大师发觉达摩院首座普叶禅师并未来大雄宝殿参与早课。 这早课乃是出家人必修的功课,普叶大师是得道高僧,修身严谨,从未缺过早课,如此一个消息都没有却不来早课诵经乃是前所未有之事。 普云方丈不放心,派出弟子去看,才发现普叶大师端坐禅房,口鼻流血暴亡,死时面目可怖,脸色赤红,想是经历了无可忍受的痛苦。 方丈大惊,请药王院首座普芝禅师亲往查视,才觉普叶大师已经脉尽断,腑脏几乎震碎,从端坐姿势来看当并非遇着强敌,内腑乃受自身内力重创所致,此外并无其他异状。 经药王院普芝大师仔细查验,却在普叶大师所用的茶盅里发现一种从未见过的毒物,无色无味。普芝大师遍寻经书数日,终于发现唐门六毒之一的“无影粉”中毒后的症状与此一模一样。 但一来下毒之人乃是一服侍普叶大师的小沙弥宗倍,却已在普叶中毒当夜被人灭口于寺中井内,二来也不知这宗倍从哪里得来的这‘无影粉’,人已死线索已断,根本无从查起,便只余无影粉这唯一一条线索了。 这无影粉乃是唐门独门毒药,几乎从未在江湖流传,既如此说来,下毒之人若非唐门中人,也必然和唐门脱不开干系。 只是此事牵扯武林中两大门派,兹事体大,一为慎重,二也为壮声势,这才将各位掌门邀来,共同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无影粉为唐门之毒,故下毒之人必定与唐门有莫大干系。老纳等俱是出家之人,首戒杀生,绝不愿大起干戈与唐门为难,若能得各派相助,将此事妥善处置,有个交代,不让两派大伤和气却是最好。佛曰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普叶师弟想来也是命中该有此劫难,故而少林寺也并非要凶手偿命,只需让他在我少林寺内的净心洞住上二十年,每日以诵经钟鼓之声冲洗暴戾之气,以化解与我普叶师弟的此层孽缘。只望唐门不要袒佑凶手,老纳望各位掌门人主持武林公道,也给我少林寺一个交代。阿弥陀佛。”普云方丈说完合什,朝众人行礼。普空普灵普雨三位高僧也跟着闭目合什,低诵佛号。 “这还要说?既知毒物便是无影粉,必是唐门中人所为。普叶大师乃少林得道高僧,武林中人莫不景仰,如今既遭惨死,又知凶手是谁,哪有不报仇之理?我等先礼后兵,方丈大师只需上门理论,那沈园雪交出凶手便罢,若是包庇凶徒,也怨不得别人不客气。事关武林正道,泰山派当仁不让,甘附少林骥尾。”泰山派清坤道长是个烈性子人,急不可待地发表意见。 “据贫道所知,这无影粉乃唐门的‘六毒’之一,算是独门绝学,非唐姓弟子绝无可能得到,即便是唐姓子弟,也须非重要的嫡传弟子不得授。唐门六毒因毒性极烈,中者必亡,武功越高中毒之后越是发作得厉害,便是唐门自己也历来十分慎重。方丈大师所言极是,普叶大师身亡于无影粉下,要么凶手便是唐门嫡传,要么也是从唐门嫡系子弟手中流出去的,无论何种,都必定和唐门有莫大干系,找唐门要人自然是理所当然之事。我武当派也当全力支持。若是方丈大师欲往唐门理论,贫道自也当随行以壮声势,不怕唐门不肯将凶贼交出。”坐在普云方丈旁边的青峰道长道。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此事还需慎重,即算凶手确是唐门中人,我等也须以礼相求,非至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大动干戈。”云慈师太毕竟是出家之人,心慈念善,欠了欠身道。 祝未风,静风师太也都纷纷说话,大致都是说到此事确需向唐门要人,但最好也不要兴师动众,尽量不要动干戈,免得两大门派两败俱伤,非武林之福。 事实上,即便是少林派,虽是好手如云,但要对付唐门那些无影无踪制敌于无形的暗器和毒药,却也是十分忌惮,这才邀约各派掌门商议,以期获得各派的支持。 “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竹丐’于副帮主仁侠好义,天下皆知,不知于施主是何意见?”看于谦一直都端坐着并未开口,普云问道。 “方丈大师,不知可否请教几个问题?”于谦沉默半晌,道。 “于帮主请说,老纳言无不尽。” “方才方丈大师言道,普芝大师是根据普叶大师的症状来判断中的是无影粉之毒,久闻唐门六毒之名,却极少有人见过,至少老叫花子便从未见得,所知之事大多只是传闻。不知普芝大师能否确认普叶禅师中的便定是无影粉?有无其他毒药的症状和无影粉类似?” “据江湖传言,这无影粉无色无味,遇水即融,入腹后感应中毒者内力强冲经脉,无可止息,直至经脉尽断,爆血而亡,越是内功高深之人中毒后越是容易激发内力毒发身亡,反是无丝毫内力的平常之人服之并无明显异状。普叶师弟圆寂之时脸色赤红,经脉尽断,当是内力冲激所致,内力所至之处内腑也尽皆碎裂,正和无影粉毒发之状相同。茶盅内残余毒物连银针都无法试出。普芝师弟甘冒奇险亲尝毒药,也觉内力尽失控制,浑身乱窜,经老纳和普空师弟等合力压制方得平复,却也元气大伤,卧床不起已近一月,今虽见好转,功力却损了五成有余。”普云道。 众人闻言俱都轻啊了一声,武当掌门青峰大师道:“想不到普芝大师慈悲为怀,竟然以身试毒,如此悲天悯人之心,实是我武林中人的楷模。” “普芝师弟于此倒也并未断言,只是一心想验证是否真是无影粉之毒罢了,普芝曾道普叶师弟所中之毒十之八九便是那无影粉,实因所有症候均与那传闻一模一样。少林寺孤陋寡闻,并非听闻有别的毒物毒发时和此相类。阿弥陀佛。”普云双手合什道。 “那好吧,虽说并不能确认此毒便是那唐门‘无影粉’,但也算有九成把握,此为其一。其二,无影粉是服侍普叶大师的小沙弥下在大师的茶水之中的,方丈大师有否查访那下毒的小沙弥的来历?” “那小沙弥宗倍自幼在少林出家,从未踏出少林一步,老纳也十分不解为何他要向我普叶师弟下毒。” “看来这宗倍小师父便很有可疑了,他于普叶禅师中毒当夜死于井中,想来不会是自尽,必然是另有其人杀宗倍灭口,此人能在寺中不声不响地杀了宗倍,恐怕内贼的可能性还大些。故而据老叫花子来看,普叶禅师之死要查,宗倍之死也要查,而且这两件事只怕还是同一人所为,须得一起查,只怕这个人眼下是否仍在少林寺中,也未可知。”于谦步步紧逼。 普云大师和后面的普空普灵几位闻言俱都是眼睛一亮,神光一闪,便又都垂下眉来,普云方丈善如流,承认己过:“……于帮主说得有理,老纳的确疏忽了此节。寺内老纳也当细细查访。” “自然,无影粉一样是重要线索,请唐门帮忙查问是自然的,可以从毒物来历寻些线索,谢某的意思是两边一起都查,尽早查出真凶。” “于副帮主说得极是,老纳叹服,必定如于副帮主所言,两边都同时查访。”普云合什道。 “方丈大师且恕于某说得如此直白,只因老叫花另想起一件事,才对此事也有了些许疑窦。” “敢问于副帮主想起的是何事?” “便是上官世家雷霆剑上官雷之事。” “老纳听闻‘上官三子’之一的‘雷霆剑’上官雷乃是江湖一流高手,在皇宫之中充任侍卫总统领之职,极少涉足江湖,却不知此事与上官雷帮主有何关联?”普云大师奇道。 上官雷遇害乃是在皇宫之中,又因牵涉隐密,直到此时,知晓上官雷被害一事的武林中人仍然极少,故而少林寺方丈也是不知。 “方丈大师有所不知,‘雷霆剑’上官雷上官大侠已然遇害两月有余。”于谦道。 “啊,居然有这样的事?”这话听得各派掌门大为吃惊,大多不知此事。 “阿弥陀佛,原来上官雷施主竟然已逝,还是为人所害,真是让老纳吃惊不已,却不知于帮主所说的上官施主遇害一事,竟然也与普叶师弟被害之事有关联?还请于帮主细说一番。”普云方丈合什道。 “这事就得请上官少侠和朱少侠解释一下了。”于谦将手朝上官灵和朱文琅一摆。他是有意要在各派掌门人面前推出这两个小子。 众掌门的眼光顿时转向两人。 “晚辈上官世家上官灵,家叔行走江湖日久,后门主令其入宫担任内宫侍卫总领队一职,两月之前不幸遇刺,亡于任上。在下一直未出上官世家,对此事所知亦浅,倒是我的这位朋友亲临其事,可向诸位掌门详加讲明。”上官灵也不多话,伸手向着朱文琅一摆。 朱文琅一直斜靠在太师椅上听着众人议论,一副懒相和危襟正坐在各位掌门比起来简直就显得极不庄重,只不过普云方丈并未发话,旁人身为客人的身份,也不好意思直接指出来,他自己则根本没这根筋,听得入神根本没意识到实在是有点散漫不礼貌,便一直这么坐着没说话,看到上官灵示意自己,才稍稍直起身来,朝着全把目光投向他的各位掌门人点了点头。 “在下朱文琅,雷伯……哦,就是上官雷,确实两月之前被二等侍卫‘残月钩’冯奎突然行刺,最终不幸去逝。不过那冯奎是下毒在先,偷袭在后,却被我雷伯拼死奋力反击,最后也中剑而亡。事后太医查验,上官雷所中之毒是一种无名之毒,至于究竟是何种毒物,太医却无法验知,故此皇上派我往唐门查访。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并非唐门中人下的毒,一来宫中并无唐门中人出入,二来雷伯行走江湖数十年,也从没和唐门中人结过怨,中毒之前数日也没出过宫门,除了宫中的侍卫,也未和唐门中人有过任何往来。今日普叶大师中的无名之毒,但方才于帮主所言的两处疑点,都须最终查访确认。所以,小子也认为,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慢慢来才好。”朱文琅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这位朱文琅朱少侠,便是奉大明皇帝朱元璋之命,准备去唐门查问上官雷遇害一案的。他如今的身份,除了钦差,还是位锦衣卫的千户大人。”周源在一旁插言补充道。 “原来朱少侠还是朝廷中人,老纳实在是多有失敬。‘雷霆剑’上官雷上官大侠早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令人景仰,与老纳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剑法超群,风采不凡,谁料竟然惨遭横祸,为人所害,实乃可悲可叹。阿弥陀佛。”普云大师只是客气一句,似乎并未在意什么钦差不钦差,说起上官雷,叹了口气,闭目合什。 “此事我与上官灵二人一同查访,已有一些线索,此行正欲往唐门继续查办此案,中途听说少林寺这边也出现与唐门相关的事情,便顺道过来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说着朱文琅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正是在曲阜县命案中捡到的那块“青龙”字铁牌,递给普云大师。“不知方丈大师和各位掌门以前可曾见过此物?” 普云大师接过细看半晌,又递给旁边的青峰道长,道:“老纳从未见过此物。不知此物和上官雷大侠遇害之事有何关联?” 第40章少林试武 第40章少林试武 “冯奎随身便带有一样的铁牌。根据主责此案的何文灿何大人分析,猜测此案可能涉及到一个极为隐秘的组织或帮派,而冯奎即为组织中之一员,而该组织便以此牌为凭证。”朱文琅一指那块在掌门之间传看的铁牌:“当然,这仅是猜测而已。而我则奉皇……奉当今陛下之命,与何大人分两头查办此案,他负责在朝堂之中查办,我则入江湖之中查访,重点便是上官雷所中的那种,可能与唐门有关的剧毒。” 微微一顿,朱文琅续道:“我先到上官世家,去送上官雷的骨灰,路上又遇到丐帮的周副帮主,上官门主和周副帮主都觉得此事须要极为慎重,应尽快查明真相,以免朝廷因此而对武林中人产生偏见,导致朝廷与武林之间的敌对。” 说到此处,便见在座各掌门皆微微点头,显是十分认可。 朱文琅又续道:“可前些时日,我与上官灵一道从上官世家出发去往唐门路上,在曲阜境内,竟然在两起灭门劫财的大案现场,又发现了这种铁牌,便是方才各位掌门所看到的这块。冯奎身上的铁牌与这一块,大小样式皆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冯奎的铁牌上一面是‘白虎’二字,另一面则是个‘贰’字。而如各位掌门所见,这块铁牌的一面是‘青龙’二字,另一面也是数字。非常明显,这两块铁牌确实大有关联,应出自同一组织。这也说明当时何大人和皇上的猜测应是一语中的,江湖之中确实存在这么一个以铁牌为信物的组织,谋害了‘雷霆剑’上官雷,在曲阜犯下灭门劫财大案。” “那朱大人又何以说此事与普叶大师遇害可能有关呢?”旁边的青峰道长接话道。其实他知道朱文琅的话还未说完,他这一接言不过是引着朱文琅继续说而已。 果然,朱文琅又续道:“据何大人所言,这种灭门劫财的大案,这几年在各地已发生近十起,绝非曲阜一处。此事我已将消息传回京师……在下想和各位掌门说的是,上官雷被冯奎所害,且发现了连御医也查验不出来历的剧毒,因此皇上令在下往唐门请教,此事唐门已有了嫌疑。而此次,普叶大师又是中毒遇害,还有可能是唐门的‘无影粉’剧毒,唐门又有了嫌疑。但既然冯奎涉及到这么一个铁牌的组织,那么普叶大师的遇害,是不是也与这个组织有关?这个组织是否与唐门有关?唐门到底是不是真凶?这些都须得查验,不可轻易断言,正如于老爷子所言,涉及武林中实力门派,一切须得慎重,轻易不要引起同道中人之间的大仇,否则容易导致武林动荡,于所有武林中人都不利。” 最后,朱文琅舒一口气,顺手在椅手上一撑,长身而起,团团一拱手道:“方丈大师,各位掌门,晚辈只是希望少林寺稍安勿燥,先不要轻易下结论,细细查访,尽可能不要大动干戈,否则两大门派斗起来,不但是武林中的浩劫,连朝廷恐怕也是很难答应的。” “少侠如此维护于唐门,莫非和唐门有什么瓜葛?”普空大师冷言道。 “我和唐门没什么关系,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我自己还得上唐门一趟问问雷伯……问问上官雷剧毒的事呢。”听到普空语气中充满怀疑,朱文琅口气中已有些许不快。 “那不知少侠此话是代表谁说的?”普空插言道,话虽然平淡,口气却有些冷。 “我不用代表谁,就代表我自个儿,怎么着?普空大师是觉得在下不够份量?”朱文琅见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普空却还是这么一个态度,脾气一上来,已是顾不上什么场合礼数,有些露出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相了,也是,连在当今圣上洪武皇帝面前都敢嘻皮笑脸的人,天底下恐怕也再难得有人能吓着他了。 “普空师弟-----”普云大师似是想阻止普空再说。 “在座的各位,不是一派之尊便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难道朱少侠觉得自己够份量能和各位掌门帮主平起平坐?”普空大约是个急性子,方才见朱文琅大大咧咧便坐到那张椅子中去,便有些看不惯,心中不快,此时便有意为难他。 在座余人俱是客人身份,更何况大部分人也以方才朱文琅的举动不以为然,觉得让这小子受点教训也好,便也无人开口。 于谦正待开口之时,见普云方丈大师已出言阻止普空,便也缩了回去。 “嘿嘿,普空大师要不要试试,看少爷我够不够分量?”在这少林寺中,众目睽睽之下,那普空也不可能下手太重,有这样的高手过过招,实是件十分难得的机会,朱文琅本就顽皮性子,好胜心一上来,有意嘻嘻一笑:“说不定少爷我真的是个空架子,普空大师一个小指头就能把我打趴下了,也就不用听我这小虾米在这胡说八道了。” “阿弥陀佛,那老纳就先试试朱少侠的分量。”普空忽地从普云大师身后转了过来。 “普空师弟,不可!阿弥陀佛。”普云方丈料不到普空居然如此沉不住气,平日里普空虽然性子躁些,却也不像今日这般容易动怒,想来必是普叶之死对其震动甚大,之前见朱文琅贸然坐在椅子上,方才言辞之间又颇有维护唐门之意,因此按捺不住出言,还是因禅功修为不够之故。 本来普云大师也觉着朱文琅此人有些不知进退,居然自顾自地去坐了专给各派掌门人准备的椅子,确有些来历不明,今日之事事关重大,确实须得找机会探探朱文琅的底细,但也未料到普空居然如此直接,方才言语之间这朱文琅似乎是朝廷中人,这便更不好办了,如若他是朝廷中的重要人物,甚至和大明洪武皇帝有什么渊源,那普空此举无异替少林寺惹祸,此时见普空居然真的走出去要试朱文琅的武功,便沉声出言阻住普空。 毕竟方丈威严素著,普空似是醒悟过来,止住脚步。 “呵呵,没事没事,方丈大师,普空大师要试一下晚辈的武功,我也还真的想领教领教普空大师的绝学呢。”朱文琅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嘻皮笑脸道。 朱文琅既说出如此话,已形同接受了普空大师的邀战,普空大师再退回去便有点失少林寺的脸面了,在座各派掌门人也觉得这年轻娃娃实在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先教训教训压压性子再说话,也不是不可以。 只有丐帮于谦和周源担心起来。 周源曾和于谦提起过朱文琅的武功,周源虽然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朱文琅的底细,但也知道个大概,真打起来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应已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只不过眼前这位普空大师是少林寺中有数的高手,十余年前便已是一流高手,老而弥辣,也真担心朱文琅会吃亏。 武林之中,实力为尊,仅凭朝廷命官身份,是没有多大分量的,若朱文琅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他有什么意见,只怕各位在场的武林中人也没几人会在意,但若是朱文琅自己便是个高手,那他说话的分量自然便不同,再加上朝廷的身份,无论是说话的可信程度,又或是做出的什么承诺,都会令各大门派的掌门好好掂量掂量。 好在眼下是在少林寺中,普空大师又是得道高僧,各派帮主掌门人都在场,说到底朱文琅还是个晚辈,就算有些不敬,普空教训他一番还说得过去,却是不太可能下什么辣手,若是真交起手来,能让这小猴儿碰点壁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再说了,同属武林一脉,都传说少林寺的武功领袖群伦,但因出手不多,特别是寺中这些长老,没什么人真正知道他们的武功底细,若能让朱文琅探探普空的武功,于丐帮也只有好处没坏处。身为丐帮主事的副帮主,存了这么一份私心,于谦手微一抬,止住了正要出声的周源,静观其变。 至于上官灵,毕竟属于晚辈,朱文琅虽是自己朋友,但此时各派帮主掌门人都在场,朱文琅自己话中也似有应战之意,已是插不上什么嘴,便也不再开口,只不过上官灵已暗自提聚内力,悄做准备,万一有个什么危急之事便立刻出手相助,绝不能让朱文琅受什么伤。又看了一眼周源,恐怕真有什么事,也只有周源或是于谦出言才能够点份量了。 那边周源显是感觉到了上官灵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普空毕竟是少林寺的长老,虽是半路出家,并非自幼在寺中长大,但修习禅功也有近三十年了,方才激动之下出言讥讽,但此时一出场,便已即刻镇定下来,眼眉低垂,双手合什,轻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普空大师。”既已达到目的能和少林长老打一架,朱文琅也知道该收敛一下了,不可太过,得罪了整个少林寺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故脸上虽然还是带着些淡淡的坏笑,却是也合什朝普空躬了躬身,也不自称少爷了:“不知普空大师想如何考量晚辈的武功?” “既然朱少侠想讨教一下少林寺的武功,普空师弟,你就和朱少侠过几招,大家点到为止吧。”少林寺方丈普云大师大约已看出来朱文琅自己便想比试比试,否则不会如此言语中推波助澜,便出声道。 不过此时毕竟是在少林寺,朱文琅又是晚辈,言语中便点醒普空须得把好分寸,令朱文琅略微吃些苦头也就罢了。 “呵呵,方丈大师,晚辈学过几天武功,也算是武林中的后辈,绝非想和少林寺为敌,只是仰慕少林派的武功,想向普空大师讨教一下,绝无他意。普空大师,请恕晚辈无礼了。”朱文琅再如何不知进退,也明白少林寺是得罪不得的,当年上官雷便提到少林派身为武林第一大门派,七十二绝技扬名江湖,绝不可轻忽,此时朱文琅如此一说,便将自己从少林寺的对面脱身开来,只当是武林后辈向前辈请教武功了。 在座的各派掌门人和帮主也都松了口气。 毕竟在座的心中都清楚,朱文琅乃锦衣卫千户,是朝廷的人,身份上绝非他们这帮江湖出身的草莽可比。但既然说清只是后辈讨教,那便不算是什么大事了,乘机见识一下少林派长老的武功,再看看朱文琅的武功来历,何乐而不为? 于谦和周源还有上官灵等人也松了口气,既然只是两人讨教武功,便不怕朱文琅会吃什么大亏了。 不过在恐怕在座的无论哪一个人,都百分之百地觉得朱文琅向普空大师讨教武功,实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定会吃点亏的,知道点厉害,也别叫朝廷轻视了武林中人。 “谨尊方丈师兄法旨。”普空朝普云一合什,又转过来对着朱文琅:“阿弥陀佛,还请朱少侠赐教。” 他也不是只知闭门念经的迂腐和尚,口口声声“朱少侠”,不称“朱大人”,意思便是限定此战只是武林中人互相切磋,而与朱文琅的锦衣卫身份无干。 “赐教不敢当。”朱文琅又露出些嘻皮笑脸的猴样:“是晚辈向大师请教才是。少林寺佛门盛地,不宜动刀兵,就拳脚上请大师指教一下吧。不过我是后辈,看来大师也不好意思先出招,那我就不谦虚了哈。”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各派掌门人面面相觑,这小子实在是直得可以。 虽说这里是少林寺,普空大师又是长辈,定然是不会先出招的,不过这小子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一点也不客气,也总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听凭朱少侠吩咐。”普空大师只是低眉合什。 “大师小心了,我出招了。”朱文琅轻喝一声,已是挥拳而上,却是一招武当长拳“气冲斗牛”。 这武当长拳乃是当年张三丰所创,因招式简单,出拳有力,已是广为流传,可以说武林中人刚学武功时都必定要学这套武当长拳,乃是江湖中最为普通最为常见的武功数路,朱文琅使出此招,众人一点也不觉奇怪。只是朱文琅内功既深,这一出拳拳带劲风,气势沉稳,却也不可小觑,普空一招少林伏虎拳中的“伽叶巡山”挡了过去。 朱文琅又是一招武当长拳的“山门卸甲”,双拳往下一砸,普空则是一招少林罗汉拳的“青灯敬佛”,一手往上一架,左手却是横扫而至,朱文琅又是一招武当长拳的“让道迎宾”侧身避过。两人竟就在这大雄偏殿之上,普空方丈主位之下,各位掌门人的两排椅子之间斗了起来。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斗了数招,少林方丈普云大师见朱文琅使的虽是江湖中最为普通的武当长拳,但拳势沉稳,身形凝重,将这套武当长拳直接明快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分明已是得了这套武功的精髓,心中起了疑团:“莫非这位朱公子是武当门下的俗家高手?”眼神扫了一眼武当掌门青峰道长,却见青峰道长也正朝普云大师这边望来,两人眼神一碰,青峰道长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朱文琅并非武当门下弟子。 正在此时,朱文琅却已变招,已换成了华山派的“破玉拳”,一招“青石隐隐”,手腕灵动,柔中带刚,已深得这路拳法的精髓,这“破玉拳”亦是华山派的寻常武功套路,虽不如武当长拳一般江湖泛滥,但也广为流传,但在座诸人也均识得,见他使出这破玉拳的气势,又不由自主怀疑他是不是华山派的弟子了。 只在转眼之间,三四十招已过,在座的各派帮主和掌门人是越看越惊奇。普空大师身为少林高僧,如今又是在少林寺中,又是对付一个晚辈,自然绝不会使出别派的武功,来来去去都是少林派的几路入门拳法掌法,只是由普空使出来,自与寻常少林弟子使出的威势绝不相同,不但拳路精湛,而且势沉力大,寻常武林中人绝难招架。 眼前这位朱公子却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接连换了五六家门派的功夫,虽然也都是入门功夫,但每一路都似乎已苦练十余年,深得其精妙,若是单看一路,简直就要怀疑是不是他的本门功夫,但这六七路拳法掌法使出来,总不能说眼前这朱文琅同时是这几家门派的弟子吧? 可以说,朱文琅使的武功越多,在座的各派掌门人便越是糊涂,这位朱公子到底是何门派的少年高手?为何能精擅这么多门派的武功?究竟是什么来历? 更令在座诸人惊讶的是,普空大师身为少林长老,内功精深自不待言,但眼前这个少年人看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左右,但内力却高得惊人,似乎居然能和普空长老打个平手,近百招不落下风,虽说普空并未使出全力,但即是如此,这朱文琅也至少已是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 江湖中何时冒出来这么一个少年高手?怎么以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像是凭空钻出来的一般,却又如此厉害?要说是“雷霆剑”上官雷的弟子,但朱文琅斗了这许多招,连一招上官世家的武功也没使出过,再说,江湖中只听说“雷霆剑”上官雷以剑法饮誉江湖,却从未听说过上官雷的拳脚有什么过人之处,此时朱文琅并未出剑,凭的全是拳脚功夫,难道也是上官雷教出来的?就算上官雷能教出来,这少年人小小年纪,如何内功直如有数十年功力一般?居然能和普空大师对招不落下风? 第41章商议并案 第41章商议并案 倒是旁边的周源和于谦等人看得心情极好。 周源本猜朱文琅武功不低,却也未料到居然到了如此境地,想来比起身为丐帮副帮主的“铁丐”周源也差不到哪去,只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已大出意料之外。 至于上官灵,则早已高兴万分了。 上官灵原本打算看到情势不妙时出手相助,此时看来,根本就是杞人忧天了,朱文琅的武功就算比普空大师稍弱,也弱不到哪儿去,更何况现在是在少林寺中,各派掌门人都在场,朱文琅又是晚辈,若是连这种情势下普空都要施辣手,那少林寺这武林第一大派的脸面,也就算是撂在这儿了,但若是普空不出狠招,怎么说朱文琅也吃不了什么亏。 念及于此,上官灵早将心放了下来,轻轻松松欣赏二人的比武,细细体会琢磨。 只见那朱文琅的拳路又变,竟是右手以掌作剑,使出了数招剑法,虽是掌沿,但在内力催逼之下,普空也已感觉到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竟是不敢直撄其锋,只是闪身避过,从旁边攻朱文琅的侧身,只不过以掌使出剑法毕竟颇不习惯,使得数招,朱文琅依旧改成了拳掌。 再又过得几十招,二人依旧是拳来脚去打个平手。然而即算是平手,朱文琅乃是晚辈,对于普空来说也已算是输了,饶是普空乃少林寺中出家修习禅定功夫近二十年,早已泯了争强好胜之念,心静平和,此时也觉脸上挂不住,心下已自琢磨着要想什么法子挫挫朱文琅的傲气,用那些绝招可不成,各位掌门人眼睛雪亮,绝瞒不过去,有以大欺小之嫌,但若不用些绝招狠招,又奈何不得这位朱公子,少林寺的颜面同样受不住,普空总觉左右为难。 正在此时,少林方丈普云大师一句话,总算替他解了围:“阿弥陀佛,朱少侠,师弟,就此罢手如何?” 普空闻言,顿时将发了一半的“翻江倒海”突地收了回来,如此闪电般地将已发出的拳招凭空收回,比发拳出去难了何止十倍?即此一举,已令在座的众位掌门人暗赞普空大师果然修为了得,武林第一大门派的实力果然不可轻忽。 不过更令在座各位惊异的是,朱文琅居然也在瞬间将发出去的一招山西彭家的“五虎拳”“太行虎啸”收了回来。 山西彭家以“五虎断门刀”绝技扬名江湖,这路“五虎拳”和“五虎断门刀”是一套路数,以奇、快、诡见长,只是“五虎断门刀”刀法大名在外,这路“五虎拳”便有点声名不显,是朱文琅从一等侍卫彭子青那儿学来的,但在座的掌门人哪一个不是武功卓绝见多识广?自然也识得,不过有先前的经验在,再也无人觉得朱文琅会是山西彭家的人。只是朱文琅如此快地将拳收了回来,还是令各派掌门人惊异万分,想不到朱文琅居然也和普空一样能做到突发突收。 普空大师收回拳势,回身朝普云方丈一躬身,合什道:“谨遵方丈师兄法旨。阿弥陀佛。”再一躬身,低头垂目地回到普云大师身后站好。 这一仗两人直斗了近半个时辰,拳来脚往的,此刻再看普空大师,竟是没有一丝气喘,呼吸平和,好似方才场中剧斗是不是他一般,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功力深厚。 至于朱文琅,虽也并不是气喘如牛,一如平常,却是微微有些脸红,透出一股子血色,朝普云大师一抱拳躬身:“方丈大师,小子得罪了,今日领教普空大师高招,实令小子受益匪浅,小子多谢普空大师指教。” “阿弥陀佛,不敢,朱少侠少年英雄,武功惊人,实是令老纳大出意外。朱少侠武功已入一流高手之境,可喜可贺,却不知朱少侠师从何人?身属何派?”普云回礼道。 按说普云如此询问已是大失颜面。 朱文琅和普空在他眼前比了这么长时间,他身为少林寺掌门人,本应早已看出朱文琅的武功来历,无需再问。但这朱文琅可以说有上百位的侍卫“师父”,什么门什么派的武功都学过,今日一战,出招实是东一招西一招,天南海北的乱七八糟,又没使出来上官雷和张定边所授的剑法,过招腾挪之间身法虽然精妙,但这方寸之间,也无人能看出他的轻功来历。 不要说普云方丈未看出他的武学门派,在座的也没有任何一人能看出来,甚至于连朱文琅自己都是稀里糊涂哪知道自己的武功是什么来历?也许唯一能说得上来历的只有自己的“周天养生篇”内功了,但这门内功如此浑厚,普云大师也只能看出来是一门道家的纯阳内功,至于到底是何来历,也是摸不透底细。 须知这《周天养生篇》只是山东蓬莱派的旧物,虽是道家一门精妙内功,但百余年间均无人知晓,也无人练成,他普云大师又如何得知? 只是眼下这位朱公子武功惊人,实是须得弄清他的来历,方可决定该如何应对,是以普云大师一时也顾不得颜面有失,直接出言相询了。 “呵呵,我没拜过师父,只是在皇宫中随宫中侍卫学过一些武功。”朱文琅呵呵一笑,老实答道。 教过他武功的人不少,上官雷也好,张定边也好,甚至韦一笑上官望等人,都未曾真正收他为徒,他这话自然不算说谎。 朱文琅自认说的实话,但普云大师和在座各位掌门人却均道他是不愿说出师门,有意隐瞒,若说宫中的侍卫虽多,但要教出朱文琅这等徒弟,恐怕还是无人会信,更何况朱文琅内功精纯,绝非几个侍卫能教得出来的。 “阿弥陀佛,原来朱少侠是跟皇宫侍卫学的武功,怪不得能如此博采众长,精擅各派武功了。”普云方丈以为朱文琅不肯说,也不再追问,淡淡地哦了一声,盯着朱文琅道:“据说‘雷霆剑’上官雷上官大侠生前便曾是宫中的侍卫总管,想必朱少侠是为上官大侠复仇而行走江湖了。” “雷伯被那‘残月钩’冯奎所害,不过那冯奎那王八蛋已死,报仇是谈不上了,只不过在冯奎行刺雷伯之时雷伯中了剧毒,方才我也说过了,我这次就是皇上让我去唐门一趟查一查这剧毒的来历。”说罢从怀中掏出洪武皇帝朱元璋所赐的金牌扬了扬。 在座诸人均神色一动,原来只听于谦说朱文琅是锦衣卫千户,想不到居然还身怀御赐金牌,是朱元璋亲派的钦差,说不定便是皇上身边的近臣红人。 方才朱文琅的武功已足可让他在武林中占得一席之地,却不料这另一层身份更是惊人,这种官家身份虽和武林无关,却是他们这些武林中人颇为忌惮的,毕竟包括少林寺,任何一个门派就算能对付一个两个朝廷中人,但也不可能真的和整个朝廷为敌,否则的话不说别的,派个几万大军下来,就算要将整个武林中人杀个干干净净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那方才朱文琅的言语,普云方丈大师便须得好好斟酌考虑一下了。 “阿弥陀佛,朱少侠,方才少侠说我普叶师弟之死不一定和唐门有关,让少林寺多加考虑,不要轻易和唐门为难,再仔细查验,不知朱少侠此话是否代表了朝廷的意思?”普云大师默思半晌,望着朱文琅缓缓道。 “晚辈不敢,我此次只是奉了皇上老叔之命往唐门跑一趟,和普叶大师遇害之事并不相干,朝廷如今恐怕也还并不知情此事。方才这话也只是晚辈个人意见而已。如今天下初定,百姓安居才十余年,百废待兴,朝廷十分看重大明的安定,不希望武林中有什么大的风波。唐门和少林寺乃江湖两大门派,两虎相争必然哄动江湖,引起动荡,朝廷只怕也不愿意看到。方丈大师您说呢?”朱文琅朗声道。 此话普云大师,包括在座的各派掌门人,也不能不承认朱文琅的话确实在理。 “阿弥陀佛,那不知朱少侠的意见是?”普云大师继续看着朱文琅。 “小子此次便是要去唐门一行,查访有关雷伯所中之剧毒,还有方才那块铁牌的线索,向唐门门主请教。方丈大师若是信得过晚辈,此次唐门之行我就顺道也找唐门探问一下这‘无影粉’之事,若是信不过,方丈大师可另派一人,要么与我同行,要么自行前去,到唐门找掌门人问个清楚,打探一下消息,若是唐门无法给个合理的说法,那时再上门问罪不迟,也免得两派轻易便起了冲突,说不定就遂了一些藏在暗处之人的意了,方丈大师您说是不是?”朱文琅终于说出真实意图。 “阿弥陀佛,既是如此,一客不烦二主,我少林寺便也烦劳朱少侠去往唐门时,顺便也询问普叶师弟中毒之事。老纳和少林僧众便在少林寺中恭候少侠消息,到时再做决定。”普云方丈想到朱文琅身份特殊,问起话来可以更直接,便主意已定,一个顺水推舟,干脆把事情全交到朱文琅手中。 反正此事在中原各大门派的掌门面前定下,无人可以随便搪塞过去,令事情不了了之,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说法。若是凶手真是唐门中人,朱文琅去要人,自然比少林寺上门问罪,压力还要大得多,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武林门派,敢公然和朝廷作对。 “那晚辈就多谢方丈大师信任了。”朱文琅躬身行礼。 回到椅中正要坐下,上官灵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话,便见朱文琅又起身道:“只是不知能否把普叶大师所喝的有毒茶水,分得一半给在下,在下好带到唐门去看一看是否真是‘无影粉’之毒。” “阿弥陀佛,这是自然。”普云大师似乎早想到此,道:“此外还有我普叶师弟的些许血水,为查清师弟死因,老纳也只得留下了一些……好在普叶师弟素来精研佛理,深通佛法,肉身凡体于他也只是一具臭皮囊而已,想来不会因此而有怨愤——都装在玉瓶之中,便也请朱少侠带一瓶,托唐门验一验,究竟是否为‘无影粉’之毒……阿弥陀佛,此事便有劳朱少侠了。” 方才与朱文琅相斗的普空大师突然上前半步,插了一句:“敢问朱少侠,不知此事何时才能有消息?” “呵呵,普空大师这么性急呢?可不像出家人啊。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如何?”朱文琅冲着普空嘻嘻一笑,想了想,道。 “阿弥陀佛,多谢少侠。”普空合什后退,依旧站在普云方丈侧后。 “阿弥陀佛,各位掌门帮主,上官少侠,朱大人,既是如此,此事便如此说定。朱大人此去蜀中,万请向唐门沈女侠问询此事。老纳率少林僧众,静待大人的消息,合寺之僧同感施主援手之德。若一年之后,明年正月初一,仍无大人音讯,老纳便领少林同门以及武林同道,亲往蜀中探寻此事。到时还望朱大人再主持公道。阿弥陀佛。”普云乃少林方丈,说话滴水不漏,原来称朱文琅为朱少侠,此番话却一口一个朱大人,句句暗暗强调朱文琅的钦差身份,其实便是要各派掌门帮主清楚朱文琅此刻代表的是朝廷的意思,也表现出少林此番乃是卖朝廷的面子,不愿多生事端惹朝廷不快。 朱文琅在皇宫中长大,而朝廷却是个浑得不能再浑、时时刻刻揣摩猜测别人心思的大染缸,其中又以皇宫内庭为甚,这种动心思玩心眼的事他早已碰到过无数人无数次了,老和尚这番话中的机关隐意、话外之音他自然是心中雪亮。 “不敢,此事牵涉武林中两大门派,若是稍起风波,必然引得江湖动荡百姓不安,朝廷自然也不愿看到此等情状。方丈大师如此胸襟,顾全大局,晚辈敢不效劳?若是能将此事圆满解决,不仅是少林之福、唐门之福,也更是百姓之福、朝廷之福了,是吧?方丈大师?到时朝廷自当对我武林中人刮目相看,对少林派和方丈大师的胸襟气度也当大加赞赏,不枉武林中第一大派的身份。如此对各方都有益的美事,晚辈当竭尽绵薄之力,不敢有辞。”这种官腔朱文琅早已熟悉之极,说起来真个不急不徐、余味深长,既带了无数的话外之音,又隐隐带着代表朝廷的口吻,那份气度、派头、神气,真个似一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一般。 这番话下来,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已再无人把他看成一个初出道的少年高手,却是已和他们平起平坐了,更兼带了钦差的身份、朝廷的威仪,话语中的气势似乎还有居高临下之感。 普云方丈点点头:“如此多谢朱大人了。”也不再多话,又回身团团一鞠,合什行礼:“此次劳烦各位掌门远赴少林,叨扰清修,老纳实在过意不去,深感歉意。今日即如此决定,便请各位掌门回知禅精舍用斋,明日清晨老纳当亲引各位掌门到少林寺和少室山各处随喜一番,也算聊表致谢。”普云、普空、普灵、普雨齐齐深施一礼。 当下各人纷纷回到知禅精舍,天色已近正午,又有知客僧送上斋饭。 ++++++++ 今日朱文琅与少林寺高僧普空大师斗了个平手,虽说普空大师并未出什么绝招,但各位掌门人心中有数,这位朱少侠只怕也并非出了全力,经此一战,朱文琅可说是在武林中已叫响了字号,无人敢再轻视于他,更兼他身有朝廷背景,更成了各派掌门人心中的重要人物。 按理说朱文琅身为晚辈,今日上得少林,正好各派掌门人也在,理当到各派掌门人的居所拜贴求见,哪知这只猴儿根本就不懂这一套江湖规矩。 后来虽有“铁丐”周源提醒,但喜欢真情实性,在宫中便不太守繁文缛节,能叫皇后一声“婶子”,叫朱元璋一句“老叔”的朱文琅,也是懒得去理会这些的江湖礼数,还是自已哥儿几个留在屋中自在快活,不由得给各派掌门人留下一种傲慢和不知礼数的不快,这节暂且不提。 倒是华山派“凌峰剑雨”祝未风和“雷霆剑”上官雷曾有旧交,与“铁丐”周源和“竹丐”于谦两人也熟识,过来探访,正好遇到朱文琅和上官灵也在周源这边,几人倒是一起吃饭,相谈甚欢,互相熟悉了很多。 第二日方丈普云大师亲来请各位掌门人到少室山等各处随喜,其实也就是浏览观赏山景。 只是这天冷雪飘,到处白乎乎一片,只能看到些雪景冰柱。上官灵性子随和寡语,对游山玩水并不十分喜好,朱文琅喜道不喜僧,实在有点不感冒佛门之中无数的清规戒律,看见这些光头和尚便觉得有点别扭,便都推辞不去了。 正好于谦周源等借口帮中有事向普云方丈辞行,便干脆辞行一道离开少林寺。 “小猴子,你们俩为何不在少林寺多住上几天,和普云大师多亲近亲近?少林可是武林第一大派,若能得他支持,对你以后查案可是大有助益的。”还没下少室山,周源便问朱文琅。 第42章是何目的 第42章是何目的 “老哥,你也知道我坐不住的,要我天天对着那些呆里呆气的光头和尚,你还是把我杀了吧。再说了,在少林寺连丁点肉星子都见不着,天天青菜豆腐,这不是要我命吗?”朱文琅故意装出一副极为难看的苦脸,笑着说。 “哈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要你住在少林寺,可不就是给猴子脖子上套绳子吗?哪拴得住啊?你可是一点都不安生的,要把你憋急了,推佛像打和尚的事你臭小子都干得出来,少林寺碰上你这个混世魔王,小打打不过,大打又不敢打,那可真是消受不起,哈哈哈哈。”周源、于谦都狂笑起来。 可不是?朱文琅武功惊人,少林寺中恐怕除了几大高僧,谁都不是他对手,但真要高僧出手,那便是少林寺殴打朝廷命官了,那可是谁也担当不起的大罪,自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这个小泼皮。 上官灵没这么张扬,只是微微一笑,倒是那个“竹丐”于谦的高徒,“飞龙手”李菁似乎根本没听到朱文琅和周源二人的玩笑话,脸色纹丝不动,只是不声响地跟着谢周二人向山下走。 “此人心思沉稳,遇事不急不缓,是个厉害角色。丐帮帮众遍布天下,豪杰辈出,后继有人,不愧江湖第一大帮。”上官灵心细,心中暗道。 几人俱是身负武功之人,身手矫健,又是下山,无需施用轻功身法,脚程仍是极快,不过一个多时辰,已回到唐庄镇的土地庙中。 土地庙四周仍是有丐帮高手把望。六人仍旧围火坐定。 “小猴儿,今日在少林寺中你可是拨了头彩啊。”周源笑道。 “嘿嘿,算不上算不上,拨什么头彩啊?不过是打了一架,不过这次确实过瘾,普空老和尚的武功的确厉害,我都几乎打不过他。”朱文琅回想和普空相斗的情形,舒展了一下胳膊:“不过还好,总算是功德圆满,不负于老爷子所托。”朱文琅有点不好意思。 “朱少侠无需客气,其实这也并非于某托请,只是此事若是闹将起来,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和武林中人,老朽也只算是为大伙请命而已。不过今日你和普空大师一战,确实令于某大开眼界啊,料不到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可喜可贺啊。” “于老爷子说得没错,老百姓真的再经不起战仗了,一打仗不知要死多少百姓,会多多少孤儿寡母啊。”朱文琅自小父母双亡于元末战乱,和陈老夫子相依为命数年,那时虽未记事,但懂事之后陈守便时常和他说起过往,深知其中艰辛,不由感叹道,连于谦夸他武功惊人之语都不再注意了。 “好啦好啦,小猴儿,你在少林寺里当钦差还没当够啊?官腔打上瘾了?哈哈。师兄,我可是还从未见过这小子如此模样呢。就那时候我还真以为他就是朝廷中的什么一品大员了呢。哈哈,装起来还真有个人模狗样的。”周源一边喝酒一边大笑。 上官灵想起也确实如此,也止不住微笑。 “我在皇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你以为是白待的?能进皇宫见皇上的最起码也是个三四品的官,学你臭叫花子样子不好学,官架子还不好学?那还要学?少爷我随便摆个谱就是个二品官,嘿嘿。”朱文琅嘻笑道。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解决了一件大事,众人心里都比较轻松,土地庙中的气氛也便松泛了许多,“竹丐”于谦也是个豪爽之人,连叫弟子取酒过来,李菁出去一小会,便拎了两个大葫芦过来,放在靠近火的地方摆好,想是要温一温,那葫芦红黑发亮,光可鉴人,显是用了许久之物。 周源斜眯着眼看着朱文琅道:“小猴儿,就算你在皇宫里住了多年,你老哥我也保证你没喝过我师兄的这葫芦好酒。” “哦?莫非于老爷子的酒还有什么名堂?”朱文琅马上听出周源话中的弦外之音。 “嘿嘿,你先喝一口我再告诉你。”于谦此时也含笑看着朱文琅,任周源随口撒酒疯。 “那有什么?喝!拿过来!有你臭老叫花在,大不了喝多了在于老爷子这叫花窝里大醉一场,臭老哥你还能把我卖了不成?”朱文琅虽不嗜好喝酒,却是心情很好,多少喝那么一点也不在乎了。 其实凭他养生篇的内功,无论多烈的酒也只当喝水一般,只是朱文琅他自己并不知道,还道自己同以前一样不能多喝而已。 周源递过酒葫芦,朱文琅一把抢过,拨开塞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比之在开封城里喝的“百里香”香醇了许多。 “嗯?香倒是香得紧,不过喝起来似乎有点儿怪味?不大像酒味,倒和药味有点近。”朱文琅稍尝一口,疑惑地问。 “哈哈,这是我师兄泡的五毒酒,取了长虫、蝎子、蜈蚣、蜘蛛、蛤蟆五样毒物泡在上好的竹叶青里,加上两根数百年的老参,还有小叫花们从山里采的一些珍奇药材,一起泡好埋在地里数年。你可别小看这酒,我师兄看得跟命根子一样,埋在丐帮总舵之中,师兄出一次门也就带上那么一两葫芦的,连我都难得喝上一回,今儿个托你这臭小子的福,师兄居然把两葫芦宝贝酒全给掏出来了,我也可以解解馋了。” “哦?这五只毒虫泡在竹叶青里居然会这么香?回去我也泡去。”朱文琅大感惊奇。 “还是你这臭小子没见过世面吧?嘿嘿。你可不知道,这乃是云南五毒教的不传之秘,师兄好不容易弄来的方子。反正据说这酒对我习武之人大有助益,延年益寿这话难说,强身健骨却是必定的。” “好了好了,师弟,别吹破了天,让小猴儿看笑话。”于谦在一旁打断,转头解释说:“云南五毒教其实也就是云南五仙教,他们自称五仙教,不过外人都叫他们五毒教,传来传去的连他们自己都认了……教中以五毒作为圣物,这酒里倒也确实加了不少药材,药材倒不甚稀奇,只有一两味药略难找些,别的都是些寻常药材,难得的倒是这个方子。呵呵,这也是我一个多年的老友知我好酒,送我的,真个是五毒教的秘方,这倒并无虚假,只是我又多加了一些滋补的人参虎骨什么的。这酒可不如周师弟吹的那样神,对身子略有助益倒也确有其事。不过就算是没啥好处,今日大伙儿高兴,一起喝酒暖身防寒也不是件坏事啊,小猴儿你说是吧?” “正是!来,多谢老爷子的盛意,小猴子便先敬一大口了。”朱文琅一来好奇,二来兴奋,拿着葫芦又是一大口,一股热辣辣的暖流从口中直流到肚中,再随呼吸沿着经脉慢慢流布全身,顿时感到周身暖洋洋的,极是舒服,精神大振。 把葫芦过头朝着于谦一举:“我今儿个算尝到真正的好酒了,就算宫里的贡酒也比不上,多谢老爷子哈!”顺手递给旁边的上官灵。 上官灵也学样喝了一大口,递给周源,周源可不客气,眼见得咕嘟嘟喝了好几口,总算心满意足地放下来抹抹嘴,意犹未尽:“嘿嘿,过瘾啊……师兄,喝你一口酒还真不容易,今儿个要不是小猴儿的面子,我肯定是喝不到你这宝贝了。” 看他那故作夸张的馋样,于谦和朱文琅等几人都哈哈大笑,连旁边的李菁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谈笑中那葫芦又轮了几圈,已喝了大半。 “于老爷子,这次普叶老和尚之死,中间究竟会有何曲折?如若真的是唐门所为,又会有何目的?”趁着酒劲,朱文琅乘机将心中疑问向“竹丐”于谦提起。 他虽答应少林方丈普云禅师去唐门探问此事,心中却仍是一片迷糊,不知从何着手,也不知到时究竟如何处置方为恰当,心中正为此事念念不忘,于谦乃久走江湖之人,又是丐帮主事之人,能得他点醒几句自然极有好处,朱文琅鬼精灵的绝不可能放掉这种好机会,乘机请教。 “此事老叫花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其中谜团实在太多。”于谦又喝了一口酒,就着衣袖抹抹嘴巴,摇头叹道。 “哦?老爷子说说看?”朱文琅盯着他道。 “其一,普叶大师究竟是不是中的无影粉之毒?其二,如果确是无影粉,那是谁指使宗倍小和尚下的毒?到底是不是唐门?毒杀普叶意欲何为?其三,无影粉是唐门六毒之一,已近百年未现江湖,只是听闻百余年前蒙古金轮法王来我中原,唐门子弟曾建议襄阳的郭靖大侠以此毒对付金轮法王,献了些毒粉出来。只是那金轮法王非我中原武林中人,常住蒙古大军之中,就算出来也是独来独往,极难有机会把毒药下在他的饮食之中。再则郭靖大侠忠厚刚正,也以为此毒太过阴毒,纵是敌对,也当光明磊落,不想失了我中原武林的颜面,故而一直并未使用,而只愿以武止武,堂堂正正地打败金轮法王,退却蒙古大军。后来襄阳城外一场大战,那金轮法王死于神雕大侠杨过之手,此毒终究并未用上,因战事紧急无暇顾及于此,献给郭大侠的无影粉也不知所踪,后来便从未有人提起此事——那是无影粉最后一次现身江湖,之后百年中,从未在江湖露面,种种中毒后的情状,也只是传闻而已,并不知真假。只是今日,何以百多年之后又冒了出来,而且一下就毒死了少林派的绝顶高手,达摩院首座普叶大师,实在是既来得突然,又震动极大。”于谦道。 “江湖中都说这‘无影粉’只有唐门才有,如果普叶大师中的真的就是无影粉,这唐门恐怕确实脱不了干系,下毒之人即便不是唐门中人,也必定是从唐门子弟手中得到此毒的。”不知为何,朱文琅心中突然涌起唐玥的身影来,微微点点头道。 “那指使宗倍小和尚毒死普叶大师的究竟会是何人?到底有何目的?”上官灵也在沉思。 “那得看普叶死了究竟对谁最有利,谁才是最可疑的人。再说了,那个小和尚宗倍已经死了,是不是他下的毒,有没有人指使他?或者干脆他就是被杀了之后别人下的毒,杀了人试图嫁祸于他,这都是说不定的事。”周源在旁边插言,嘴里还咬着吃的。 “少林寺有好几位普字辈高僧,武功都很高,死一个普叶大师,虽说事情不小,但对少林寺的实力并没有太大影响,若是谁想对付少林寺,要害也不会只害一个,这一点说不通……普叶老和尚自小就在少林寺出家,连寺门都出得少,仇家的可能性也很小。如果说真凶要对付的只是普叶大师一人,那普叶一死,顶多也就是少林寺中另行指派一位高僧顶替他的位子,当上达摩院的首座……难道那些在少林寺中苦修数十年的少林普字辈高僧也有问题?”‘竹丐’于谦又道。 朱文琅虽然不喜欢那些古板的苦行僧,却也对于谦这话深以为然。 确实,无论怎么说,说这些青灯古佛禅院经书修行大半辈子,连胡子眉毛都已花白的普字辈有道高僧,会毒死同门师兄弟普叶大师,以抢夺达摩院首座的权位,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再说也实在说不好究竟会是谁顶替普叶的位子,总不能说那些可能的老和尚个个都有问题,人人都是疑凶吧? “看来只能从少林和唐门的关系入手了,用唐门的毒药毒死普叶大师,是挑起少林和唐门之争的最好办法。普叶大师是达摩院首座,他的死少林方丈绝不会袖手不管,定会追究到底,而用了无影粉,唐门再怎么说也逃不脱干系,又说不清,最后终可酿成两派的大战,也许这才是下毒之人的最终目的。”上官灵缓缓道。 朱文琅、于谦、周源,包括李菁都点了点头,一时谁也没说话,只听到火堆中噼噼啪啪的声响。 如此说来,大家都意识到,这下毒之人如此有意挑起的两大门派的纷争,所图谋的事情实在是非同小可,武林中人遇事往往邀拳助威,而唐门和少林寺这种名门大派,门生故旧好友极多,两派交恶,极易演变成中原武林中的一场大混战,继而波及普通百姓,朝野震动,若是动荡太大引得朝廷出面整肃,此事或许便将成为武林的一大浩劫,兵祸之下,本不兴旺的中原武林将剩不下几粒种子,许多门派也许就此灭绝,可以想到这将是一场惨烈的结局。 “朱少侠,你在少林寺中说是没拜过师傅,那‘雷霆剑’上官雷上官大侠并非尊师?”于谦突然问道。 “雷伯是教了我许多时日,只是一直不让我拜师,不算师徒名份。不过在我心里反正是把雷伯当师傅了的。” “哦,那不知朱少侠是否愿入我丐帮,做我丐帮的八袋长老?”听于谦这话,周源、上官灵几人都顿时把目光投向朱文琅,连旁边的李菁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朱文琅不动。 朱文琅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故作笑嘻嘻的赖皮样道:“这……于老爷子,承蒙老爷子看得起晚辈,小猴儿也是受宠若惊。不过我向来喜欢自在逍遥,实在不愿受什么帮规约束,若是入了丐帮坏了规矩,恐怕叫花头儿也舍不得打我,不打又服不了众,弄得两头为难,嘿嘿,老爷子,为了你好,这话还是先不提了吧?” 一番话把于谦说得哭笑不得,也不好勉强,遂不再提起此事。 周源看起来有点失望,坐在另一边的李菁则似乎松了口气,却又突然紧皱眉头,神情似乎有些异样。 其实“竹丐”于谦作为丐帮主事的副帮主,为人精细,老谋深算,确实有意拉着朱文琅入帮。 朱文琅武功不弱,和少林寺普空和尚都能打个旗鼓相当,绝不输于丐帮中的五位九袋长老,连周源都不一定打得过他,年纪又轻,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更加之他有皇家背景,身为朝廷命官,若是真成了丐帮子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可以对丐帮有所照应,对丐帮来说可是不但有益无害,更会大有好处。 只是这朱文琅看来并不感兴趣,于谦身为丐帮副帮主,主动提起此事已是略失身份,此时更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朱文琅这条线却是一定要笼络住的,光有周源的交情恐怕还不够,还得再想些什么办法拉拢住才行。 正暗自思索着,只听朱文琅又嘻皮笑脸地说:“老爷子放心,小猴儿哪派也不会入,真的不是看不起丐帮,实在是天性,不喜欢什么规矩方圆的,一听就头疼。老爷子放心,丐帮有啥事能用得上小猴儿的话,只要老爷子一句话,小猴儿能帮手就绝不会缩手。不过丐帮高手这么多,恐怕小猴儿最多也只是打打杂跑跑腿而已。嘻嘻。” “哈哈,哪里哪里,难得见着小猴儿这么谦虚啊,好了好了,不说此事,不说此事,咱们喝酒,喝酒。”于谦毕竟帮主风范,哈哈一笑,一举酒葫芦。 “师父——”旁边的李菁突然轻唤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 聊得正热闹的几人这才回头看李菁一眼,却见他满脸通红,表情扭曲,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子滚出来,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身子坐在火堆前已摇摇欲倒。 “李菁?!”于谦惊讶地叫道。 朱文琅离得近,一跃而起,转眼已到李菁身边,上官灵也正好坐在李菁身边,手一托,扶着慢慢放倒在地上。 “先别动!”于谦已近前来,看到朱文琅正欲去碰李菁,忙道,一伸手,已按住李菁手腕脉门。 朱文琅不敢多动,看于谦眯着眼睛,号了半天,又翻开李菁的眼皮看了看,忙问:“老爷子,李兄怎么样?怎么回事?” “他这是中了毒。” “毒??!!”朱文琅惊叫一声。 第43章三花玉露 第43章三花玉露 这太令他震惊了,他这一年来碰到的全是毒,“雷霆剑”上官雷中毒身亡,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普叶大师中毒身亡,此时李菁又是中毒,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兄中的是什么毒?是不是五毒酒里的?” “这……老朽医道不精,也不十分清楚,不过这五毒酒虽以五毒泡制,却是绝对无毒,老夫喝了几年了也没事,可以肯定李菁中的是一种慢性毒药,本来不该此时发作的,但可能他喝了酒,血气上浮,内功又不算精深,才提早发作出来。” “慢性毒物?那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朱文琅稍平静一点,问道。 “小猴儿,恐怕是在少林寺中的毒,不但李菁这小子中了,咱们几个只怕都中毒了,刚才师兄说出来,我暗暗运了一下气,也感觉体内真气流转似乎有点不畅,小猴儿,上官少侠,你们也试试,如果也有的话,那便肯定是在少林寺中被下的毒了。”周源叹道。 朱文琅暗暗运了一下真气,并未感觉有何不适,疑惑看看上官灵,上官灵却面色凝重地微微点了点头。 朱文琅心知周源说的一定便是了,只是自己并无不适的感觉,想来是那养生篇内功的妙用,但上官灵、周源他们几个都一齐中毒,那除了在少林寺里中毒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少林寺!这帮老秃驴!”朱文琅心中大怒,拨腿便想往庙外冲,却被上官灵一把拉住:“朱兄别急,紧要的是先解大家的毒再说。” “那就先找郎中!”朱文琅急道。 “这种江湖中人用的毒,普通郎中解不了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恐怕想要解毒还得再上少林。”于谦皱着眉头摇摇头。 看他那样,可能也已觉出体内之毒,他内功精湛,慢性之毒倒也不一定即时发作,并未觉出什么痛苦,只是既中了毒,却是个心腹之患,非得想法驱毒才是最紧要的。 “老爷子,丐帮中有没有解毒的好手?”朱文琅问竹丐于谦。 “丐帮中人解些蝎毒蛇毒什么的,不在话下,不过这江湖中人下的毒,又不知下的是何种毒药,丐帮中也没有这等疗毒圣手。我奇怪的是我们在少林寺中什么时候中的毒?又是谁给我们下的毒?和普叶大师之死有无关联?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别的门派的掌门人中毒?下毒的人又意欲何为?这些都是疑问,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于谦一连串的问题谁也回答不出,但大家都知道,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解毒,即算是朱文琅并未觉得什么异状,却也并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后患。 只是在座的都并无人擅长于此,若是以内功驱毒,则费时又多,又极耗内力,更何况李菁毒性已发,内功又不精深,实是危险之极,一时间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要是唐姑娘在就好了,她是唐门中人,一定有办法。”上官灵低声道。 “唐姑娘?上官公子是不是说的两个姑娘?前几日朱公子刚来的时候,丐帮弟子就报来有两位姑娘远远跟着两位,也来了唐庄镇,因不知底细,又没跟着上少林寺,也就没有和朱兄说起。”李菁道,声音仍有些虚弱。 他似乎已略缓了过来,依然镇静如恒,突然插嘴,语气平静之极,身上中了毒刚刚缓解一点,思路还是如此清楚,实是难得,可见此人身为于谦的徒弟,着实有过人之处。 “哦?是不是一个瓜子脸,一个圆脸?圆脸的稍小些矮些,一口川蜀口音?”上官灵急问。 “口音并不清楚,弟子们并未多加留意,只是根据报来的消息,形貌倒是和公子说的差不多。她们在镇上已住了几日,借住在农户家中。” “如果是她们就最好了。于老前辈,可着人去探问一下,如果真是唐玥姑娘二位,也许大家便都有救了。”上官灵急道。 “别提我,就说上官灵中毒了,请她来帮忙解毒就行。”朱文琅在旁边突然插嘴。 这话让周源于谦和上官灵都有点莫名其妙。 于谦倒是并不多话,招来旁边的丐帮弟子低语几句,那弟子一抱拳便出去了。 余下几人都未说话,只是坐在火堆前行功运气,暗自以内力驱毒,如果那两位姑娘并不是唐玥唐佩儿二人,那此时能驱得一分便是一分。 周围的丐帮子弟都已知道此事,早已加强戒备,内心虽然心忧两位副帮主的伤势,但护卫之责却仍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可见这些丐帮好手都久经苦练,突变之下仍是丝毫不乱阵脚。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这几人睁开双眼向门口看去,只见那丐帮弟子领着一黄一绿两位姑娘急急走进庙来,正是唐玥和唐佩儿二人。 朱文琅心头一震,站起身来,那唐玥似乎早知他也在,并不多话,连看都并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倒在地上的李菁跟前,伸手切脉,略一思索,头也不回,手向后一伸:“佩儿!” “是,小姐!”那唐佩儿早已打开手中的包袱,取出一个晶莹翠绿的瓷瓶,递到唐玥手中。 唐玥接过瓶子,打开木塞,就着手倒了两粒黄豆大小的丸药,一点李菁颈侧的穴位,李菁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来,被唐玥一把将丸药送到口中,又从唐佩儿手中接过水囊,咕嘟嘟给李菁灌了几口水,松了口气,把他稳稳放在地上让他躺好。转过身不由分说地给上官灵和周源都号了号脉,从瓶中倒出四粒丸药,放到上官灵手中,道:“一人一粒,和水服下。” 上官灵依言把丸药分给于谦、周源、朱文琅各一粒,自己先服了下去。 周源道:“多谢唐姑娘。”也是一口服下。 于谦接过丸药却并不着急吞服,望着唐玥笑道:“唐姑娘,今日我丐帮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啊。” “不敢,于老前辈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武林中人,这是唐玥该做的。”唐玥听于谦这言语口气,自然便知道眼前的便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主事副帮主“竹丐”于谦,不敢怠慢,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说。“于老前辈身为丐帮副帮主,行侠仗义,侠名远播,家父时常提起,不胜钦佩。小女子也仰慕已久。今日唐玥举手之劳,于老前辈无需挂在心上。” “哦?不知唐姑娘令尊是哪一位?”于谦自然知道唐门中二代高手的几人,却不知唐玥的父亲是哪一个。 “回帮主,家父讳名延雄。”唐玥一躬身。 “哈,原来是‘“十面埋伏’之女,老夫和令尊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相交虽不深,却也是素来景仰,果然虎女无犬女,有这么一个乖女儿,给个皇帝都不做。”于谦哈哈一笑,说罢已将手中的药丸吞了下去。 “于老前辈过奖了。”唐玥微微一笑。 看大家都服下丸药,朱文琅虽然并未觉得体内有何异状,却也并不多想,服下药去。 自始至终,虽然朱文琅一直盯着唐玥,唐玥却只是和于谦说话,并未正眼看朱文琅一眼,似乎在躲闪着他的目光,看大家都服下药,把药递给佩儿收好,似乎又对那个大红葫芦产生了兴趣,拨开塞子闻了一闻,问道:“于老前辈,这似乎是五毒教的五花酒?不知于老前辈从何得来?” “哦,这是老夫依照老友给的秘方自酿的好酒,怎么?这酒有问题吗?唐姑娘。”于谦服下丸药,望着唐玥道。 “这五花酒以五毒泡制,又加了不少药材,我们习武之人喝了自然有好处。只是这酒热性颇大,喝了血行加速,身上发热,这位李师兄应该便是因为这酒,引发了所中的慢毒。也亏得喝了这酒,要不然恐怕各位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真等到毒发了也就险得很了。” “唐姑娘果然药道精通,李菁确是因为喝了这酒才毒发的,我们也刚知道大家都中了毒。这是什么毒?唐姑娘?”周源插言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唐玥摇摇头:“不是唐门的毒药,不过肯定是一种慢性之毒,刚才给各位吃了唐门秘制的三花玉露丸,能解寻常百毒,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若是再不成,就只能去找对症的解药了,或是回唐门去医治。” “哦,多谢唐姑娘。不知唐姑娘为何刚好在这唐庄镇上?” 唐玥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朱文琅,道:“我听说少林寺普叶大师中毒身亡,江湖传言和唐门有关,就过来看看。” “唐姑娘也听说此事了?” “江湖纷传,唐玥当然听说了,只不过这事恐怕另有曲折。” “这话如何说?”于谦当然不会放过这打听消息的机会。其余各人也不声响地看着唐玥听她开口。 “无影粉虽名为唐门六毒之一,但却早已失传。此粉专门对付武林高手,十分歹毒,因此就算在我唐门之中,成药也是极少,知其秘方的人在唐门中也只是一两人而已。百余年前,我唐门第十五代门主‘玉手’唐铁旗将它献给郭靖郭大侠,准备用以对付蒙古的金轮法王,但并未用上。后来在襄阳战事中,门主和另两位唐门前辈高手都战死阵前,这无影粉的秘方便就此失传,就算我唐门中人也不会,献给郭大侠的无影粉也失落于襄阳城中。之后百余年来,唐门从未有过半点‘无影粉’,秘方也失传,无人会制。我不知道少林普叶大师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但如果真是无影粉之毒,就绝不可能和唐门扯上关系。”在“竹丐”于谦面前,唐玥一来是晚辈,二来也为了洗刷唐门的罪名,因此一五一十地说得颇为详尽。 “哦,如此说来,这普叶大师之死和唐门并无干系了?”于谦似乎很意外唐玥的回答,喃喃地说。 “这个晚辈不敢说,一来无影粉本来毕竟是唐门六毒之一,恐怕江湖中人也难以相信已经失传,二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毒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唐门中人下毒,这事恐怕只有门主最清楚。不过我还是觉得此事另有曲折,还望丐帮能为唐门主持公道。” “哦,那是自然,如果并非唐门中人所为,老朽当然会一力为唐门洗脱罪名,不过这也得看看沈老夫人怎么说。对了,朱少侠这里有普叶大师的血和喝过的茶水,不知唐姑娘能不能从中验出普叶大师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唐玥似乎刚看到朱文琅也在场,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对着于谦道:“验毒之事,须用不少器皿物件,还有不少药物,那些都只有门中才有,在这里没法验,况且唐玥也并不懂验毒,这事恐怕得门中的几位叔叔伯伯才能办。” “既是如此,那朱少侠还是得往唐门一行。”于谦似乎有点摸不清朱文琅和唐玥的关系,似乎又熟,似乎又不熟,真真假假的有点糊涂,只好装作并未注意。不过倒是可以肯定朱文琅和唐玥是互相认识的。 “另外还有一事,唐姑娘,恐怕也得要你帮忙。”于谦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于老前辈有事尽管吩咐。小女子无不从命。”唐玥抱拳道。 “是这样,我们这里几人都中了慢性毒药,老夫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在少林寺中饮食被人下了毒。这便不敢保证别的门派的掌门帮主是不是也中了毒,恐怕须得回少林一趟,不知唐姑娘能否把丸药多给老夫几丸,若是万一其他掌门也中了毒,也正好能用上,也算是唐门做了件好事。” “唐玥遵帮主之命。佩儿!” 唐佩儿把琉璃瓶递了过来。 “小瓶。”唐佩儿又应声递过来一个稍小的玉瓶。唐玥将琉璃瓶中的丸药倒了六七颗在小玉瓶中,用木塞塞好,收入怀中,将大瓶递给于谦:“这里大约有三四十丸,若是并未发作,每人一丸即可,多少人都够用了的。” “多谢唐姑娘了。”于谦小心地将玉瓶收入怀中:“天色已晚,这风雪又大,庙中寒冷,多有受罪,唐姑娘便请回吧,待有机会老朽许会亲往唐门,那时再多谢唐姑娘赠药之德了。师弟,你送唐姑娘回去吧。” “多谢于老爷子,那小女子先告辞了。”唐玥也并无多话,抱拳一礼便向庙外走去。 唐佩儿迟疑地看了上官灵一眼,也转身跟着唐玥而去,周源则起身跟在最后,走出门外。 看唐玥唐佩儿二人背影消失在外面的风雪中,朱文琅回过头来:“老爷子,您还要回少林?” “不是我,是我们。”“竹丐”于谦笑咪咪地说。 “我们?你是说我们也去?” “当然,今日一早我等下山,各位掌门随普云方丈大师去游山观雪,想来今日还并未离去,这正是小猴儿你拉拢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好时机,你去替他们送药,这样又多攀上交情,又让他们欠了你一个人情,这以后武林中万一出什么事,你既有朝廷的背景,又有和各掌门人的交情,有什么话各门各派自然就会卖你几分面子,有些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呵呵,老叫花子老谋深算,小猴子领教了,多谢老爷子一番美意成全了。”朱文琅也知道这是于谦在给他一个顺水人情,虽说也有拉拢他的嫌疑,只是如此做确实是于己有益,替自己着想为自己好,所以对于谦还是心存感激的:“不过小子还有一事不明,想向老爷子请教。” “小猴儿是想问,我为何不直接拉着唐姑娘去少林是吧?”于谦笑眯眯道。 “正是,按说唐姑娘是唐门中人,亲自向少林方丈解说此事,岂不更为直接?为何还要咱们跑这一趟?”朱文琅点头道。 “呵呵,其一,唐姑娘毕竟是唐门中人,若是直接上门,只怕普云老和尚和其他掌门便会让他直接给个解释或是交代,可很明显,唐姑娘一个年轻女孩儿家的,方才她自己也说并不知晓其中关曲,只怕解释不了也交代不了,弄不好还会把此事说僵了,令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于谦伸出一个手指头:“此事必须得当面问唐门的沈老太太不可,在此之前,唐门中人最好都不要出面,也不要发声。” 朱文琅上官灵等人皆点点头,以示明白。 “其二,唐姑娘若出面,治好了是她该当的,治不好反而成了坏事,左右都讨不了好,这份人情还能落到你小猴儿头上吗?”于谦又伸出第二个手指头。 看朱文琅正要说话,于谦忙扬手止住,又伸出第三个指头:“这其三嘛,小猴儿你回头就要往唐门一行,如能有个熟悉的人一道前往,无论是进门还是谈事,都要方便得多,你代唐姑娘去送药,也算让唐门欠了你一个人情,回头我和唐姑娘说说,让她陪你回唐门一趟,岂不是一桩美事?”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文琅。 朱文琅哭笑不得:“老爷子不愧是老江湖,老狐狸一只,小子佩服,佩服!” “哈哈哈哈。”旁边的周源笑得打跌。上官灵也闻言莞尔。 “那我们何时上少林?”朱文琅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讪讪问道。 “此事自然越早越好,不过李兄需要休息,而且现在正是大雪纷飞,夜间上山,看不到路,也有些危险,我看就明日一早吧。”上官灵在旁边说。 大家看看仍躺在地上的李菁,看来唐玥的药已见效,李菁盖着丐帮弟子拿来的一块破毯子,沉沉地睡得正熟,都表赞同。于是大家也都席地而卧躺下休息,两个丐帮子弟不时过来添把柴或是捣鼓捣鼓火堆,让那柴火烧得红火些,正好暖和。 ++++++++ 大雪纷飞地下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朱文琅等醒来的时候才稍止。 朱文琅伸个懒腰走出庙外,只觉天地白茫茫一片,连少室山都几乎再看不到深色的青松,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空气很好,呼吸间让人精神一振,昨晚因为毒的事折腾了半宿,此时毒已驱尽,李菁看来也已恢复了气色。 “李兄怎么样了?”朱文琅问道。 “差不多无碍了,唐姑娘的三花玉露丸解毒确有神效,只是遭此变故,李师兄内功又稍有不足,恐怕不好跑远路。”上官灵道。 “那没事,他留在这,我们几个再上少林便是。” “此行是去救人,李菁可由丐帮弟子留下照料,少林寺我们四个去便可。”随着声音,于谦也走到门外。 “哟,老爷子也起来了?历来听说叫花儿最美的莫过于睡到太阳晒屁股啊,上次和周老哥一路,他可是不到日上三竿不肯起的啊,我还以为老爷子总得睡到四竿吧?哈哈,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朱文琅嘻笑着开玩笑。 “唉,那是老叫花命苦啊,谁不想睡到四五竿啊?”于谦也是笑着接过口:“没办法,年纪大了睡不着,又是个劳碌命,小叫花要吃的,老叫花就闲不住喽。” “这些个小叫花,不知道孝顺,还要叫花头儿出来找食吃,该打屁股。”朱文琅一板脸。 “哈哈,是是是,该打该打,要是小叫花们有小猴儿这般孝顺,那老叫花就享福喽,别说日上三竿了,恐怕天不亮就得出来伺候你这小祖宗喽,哈哈哈哈。”于谦哈哈大笑。 “哈哈,正是正是。”朱文琅也是一起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咱们都别瞎闹了。小猴儿,上官少侠,收拾一下咱们准备一同上山去了,越早上去越好。”于谦一摆手。 ++++++++ 第44章再上少林 第44章再上少林 前夜雪下得极大,路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上山的路比之昨日下山之时已难走了许多,四人不得不展开轻功在林中穿行,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少林寺山门之前,让知客僧通报入内。 丐帮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拜山,仍是普空大师接引。只是于谦四人去而复返,普空大师并不知他等来意,知客僧便并未引到知禅精舍之中安顿,而是直接引到大雄偏殿,让几人静候,自行离去。 小沙弥端上茶来,只是这几人心中有事,又有前车之鉴,丝毫不敢再动少林寺中的茶水饮食之物,他们几人之前显是在少林寺中中毒,虽不一定和少林方丈有关,却可以肯定下毒之人必在少林寺中隐藏,哪敢轻易再入口半分? 果然,过不多时,殿外响起少林方丈普云大师的佛号“阿弥陀佛”,普云大师身披袈裟已入得殿来,后面仍是跟着般若堂首座普空大师,还有一个身着平常僧衣的中年和尚,想是普云方丈的弟子辈僧人。 于谦朱文琅等人站起相迎,众皆落座。 普云首先开口:“阿弥陀佛,于帮主、上官少侠和朱大人几位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要事?莫非朱大人往唐门之事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方丈大师,老叫花子和朱少侠上官少侠两位今日再上少林,是有要事向方丈大师商议。”于谦首先开口。 “哦?不知是何要事须得几位匆匆回转?”普云大师心知必然有大事发生,但毕竟禅定功夫修为深厚,丝毫不乱,语气一如平常。 “敢问各派掌门人是否已下山?” “哦,各位掌门施主都还未下山,只是除武当青峰道长外,余下各人大约都会在午后离去。难道于帮主几位此次回来和各位掌门有关?” “那便请方丈大师速派弟子去通知各派掌门切莫下山,于某实有要事和各位商议。” “不知于帮主能否先透露一二,我也好对各位掌门有个说辞。” “于某师兄弟和上官少侠等下山之后发现都身中慢性毒物,怀疑是在少林寺中被人下毒,这次回来是想向方丈大师禀报,再看看还有别的什么人中毒没有。” 普云大师本一手揖什一手持珠正看着在座各人说话,听得此言,眼睛突睁,精光大盛,看了几人一眼,转头向普空一示意,普空便悄无声息地走出殿外。 朱文琅突然感觉普云方丈身上发出和他并不高大的身躯极不相称的一种气势,顿时让他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朱文琅心道:“这老和尚果真不凡,不愧少林掌门。” 普云大师道:“于帮主既然说怀疑各位掌门人在少林寺中了毒,老纳虽毫不知晓,但此事事体太大,事关少林清誉,老纳也脱不了干系,于帮主且暂勿开口,且稍候片刻,待各位掌门人到来之时,再当众细说此事如何?” 于谦起身一抱拳:“不敢不敢,于某绝无问责之意,也绝不认为方丈大师与此事有关,否则老叫花子也不会一见面就和方丈大师直说此事。方丈大师既然要老叫花等各位掌门人到齐之后再说,更显大师胸怀开阔心中无私,老叫花极是钦服。老叫花谨遵方丈大师之言便是。”朱文琅在心中也是暗暗点头,对这迂腐的老和尚好感倍生。 当下各人再不说话,于谦端坐椅中,神色安详,周源和上官灵也是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只是看着普云大师。 普云方丈闭着双眼,一手揖什,一手执珠,一粒一粒拨动佛珠,嘴唇微动,似已入定,后面那中年僧人则双手合什,垂目而立,身子纹丝不动,便似一个石头人一般,朱文琅却知那是极好的镇定功夫,这中年僧人的武功也定是不弱。 朱文琅自己却没这耐心,不多时便动动身子,甚至把一条腿盘到椅子上,实在有点不耐了,干脆站起身来,随意走了几步,活动活动手脚松松筋骨,还饶有兴致地看看墙上画的壁画,这边似乎是“割肉饲鹰”的故事,那边似乎又是“菩提飞升”的图画。 朱文琅知道那都是佛经中的典故,他虽对佛家没什么兴趣,但这些典故却是知道的,看得津津有味,过一会又被殿中两根大立柱上的对联吸引住了,只见那上联写着“暗室亏心,须知因果报应,看神目似电,有天地正道。”下联则是“禅房证道,幸悟善恶有期,观法眼如灯,戒妄贪邪途”。 朱文琅正看得入神,突地心中一动,紧接着耳中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便看到于谦和普云方丈等人都正好睁开眼来。 感觉到朱文琅正回头看,普云大师心中颇为震惊,略显惊愕地看了一眼朱文琅。 上次朱文琅与师弟普空在此处比武,已是显出了高明的武功,但上次比的只是招式,普空并未出全力,这朱文琅似乎也并未使出十分的内力,故而虽知这朱文琅内功不低,却也一时探不出个深浅来,但此时见他几乎能和自己同时听到来人的脚步声,这足以说明朱文琅的内功已绝不亚于丐帮“竹丐”于谦和自己这一层的江湖有数高手。 “朝廷之中怎会有此等人才?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样,又是此等年轻?竟有如此身手和内功,再加上又是朝廷命官,这个钦差大臣实在是让人不可小视。”普云方丈更加感觉此事实在是干系极大,处事稍有不慎,少林寺难免和朝廷结怨,那可便是少林寺的大劫了。 普云方丈心中愈发谨慎起来。 那上官灵和中年僧人却晃若不觉,再过不多时脚步声渐近,上官灵才觉出有人正向偏殿这边走来,可见仅从内功而论,上官灵又比朱文琅略逊一筹了。 再过得半盏茶时分,已有十数人走到殿外,依次进殿,果然便是前日所见的各位掌门人,只是缺了华山派掌门“凌峰剑雨”祝未风和恒山派掌门云慈师太,看来是在此之前已下山了。 “方丈大师,不知叫我等前来有何要事?哦?于帮主不是下山了吗?还有上官少侠,朱少侠也在,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要的变故?”泰山派掌门清坤道长果然性子急,连道家的挥尘揖首行礼都顾不上做,一进门便大声问普云大师。 “只是于帮主一句话,还未说明,我也不知究的,只是事体颇大,特烦请各位掌门人来此一起听于帮主细说。” “那是何事啊?”清坤道长就算是不大声说话,嗓门也不小。 “阿弥陀佛,于帮主说他在少林寺中中了毒,还说各位也可能已中毒。”普云大师老老实实合什道。 “哈哈,笑话,我怎么不知道中了毒?方丈大师还会给我们下毒?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于帮主,这种话可不是什么小事,你有证据没有?” 连朱文琅都奇怪这清坤道长如此火爆性子怎么能当上泰山派的掌门,莫非一个如此大的泰山派都找不到一个沉稳之人? 以前听于谦和周源都提起过,清坤道长的掌门之位是他师父,前任掌门宇松道长指定接掌的,宇松道长还有几个师弟,宇峰,宇流,宇竹道长,都是清坤的师叔辈,泰山门下的长老,并不很认清坤的这掌门之位,只是宇松和清坤都是长门弟子,门下众多,人多势众,才让清坤作了掌门人。 这清坤道长虽是性子火爆些,但为人却是极为正直,嫉恶如仇,处事也十分公正的,派中大部分弟子都还是服他的。 “于某并无证据,也从未说过是方丈大师下毒,否则我便不会先告诉方丈大师,我只是据实而言,我等几个中了毒,也担心各位都遭了毒手,绝无责问方丈大师之意,若是清坤道长不相信,于某先行谢罪。”于谦一抱拳,不卑不亢道。 “于帮主说得没错,我等恐怕都中了慢毒了。”青峰道长在旁边突道。 “青峰师兄如何也这么说?”清坤道长回头看一眼。 “方才贫道暗运真力,觉得丹田中似乎沉甸甸绝不舒服,有种后继无力之感,恐怕于帮主所言非虚,我等只怕都是中了慢毒了。清坤师兄你也运气试试。”青峰道长脸色郑重。 “果真如此。”清坤暗一运气,脸色一变。 “确是如此,贫尼也是一样。”静风师太也点点头。“只怕在座之人都未幸免。 大家似乎想起什么,一齐又朝正立在座旁的普云大师看去,普云大师抬头看了看,面色凝重地缓缓点了点头。 “莫非方丈大师也中毒了?”于谦察颜观色地故意问了一句,他思虑周详,因群雄在少林寺中被人下毒,少林派自然脱不了干系,若是连少林方丈也同样中毒,那便绝非少林派所为,虽然在座诸人并无怀疑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普云大师之意,但有此一问,却也更打消了不少猜忌。 普云站起身来,双手合什深致一躬:“在各位掌门人来此之前,老纳已默察体内,确然发现身中无名之毒,便已知于施主此言非虚。各位掌门人来我少林,居然被人下毒,老纳实有不察之责,在此向各位施主告罪,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方丈大师过谦了,必是有歹人嫁祸贵寺,或是贵寺之中有歹人藏匿,与大师并不相干。”武当青峰道长挥拂尘回礼:“只是此刻当务之要,一是要弄清所中何毒,如何替各位掌门人解毒,贫道方才试着以内力驱毒,但那毒物深藏内腑,驱之甚为不易,容易大耗功力,恐怕还是须得寻着对症的解药方可,二来要从速查出是何人下毒,究竟有何用意,此番给各派掌门人下毒,无异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究竟是何人所为,有何图谋,均须得仔细查验究的才是。” 余下各人也忙一一回礼,峨嵋静风师太也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各位掌门能否听晚辈一言。”朱文琅长身而起,顿时吸引了各人的目光。 “各位所中之毒乃是慢性毒物,想来有人一想嫁祸少林,二来想毒害各派掌门,令武林各派内生巨变,实力大减,所幸发觉得早。我这刚好有向别人讨来的唐门的三花玉露丸一瓶,共有二三十粒,想来够用,我和上官兄,于老前辈几人昨夜在山下,都是服的此药,所中之毒已解。此次和于老前辈一同再上少林,也是特意来送药的。” 这一席话说得在座各位掌门人面面相觑,本来发觉身上中毒便已是一惊,却又突闻朱文琅居然已将解药带在身边,又主动说出要替大家解毒,其中转折实是太快,波折叠起,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大家都未说话。半晌,才听武当掌门青峰道长言道:“多谢朱少侠送药之德,只是贫道心中尚有几个疑问,不知朱大人能否解惑一二?” “青峰大师请说。”朱文琅一摆手。 “其一,朱大人从何时开始知道自己中毒,又如何如此及时地取得解药,还偏偏便是唐门的三花玉露丸?” “青峰大师是怀疑在下?”饶是朱文琅性格随意,听着这话心头也不禁微微有些怒气。 “贫道不敢,实是心有疑团,直言相询,还望朱大人示下。”青峰道长似乎有点不太买朱文琅的账,且一直以“朱大人”相称,显然言语中并未承认朱文琅的武林晚辈身份,隐隐有一种“敌对”的意味。 “青峰道长,此事我也身与其中,还是我来说吧。”于谦在旁边插言。 “哦,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素以仁义为先,天下知名,‘竹丐’于副帮主急公好义,公正无私,也是众所景仰,贫道早已钦慕不已,有于帮主解说,贫道自然是极为信得过的,便请于副帮主一解大家心中疑虑如何?”于谦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主事副帮主,帮主隐居,他便是丐帮事实上的“第一人”,青峰道长不敢怠慢,转身朝竹丐于谦微行一礼,但口气中先送了几顶高帽子,却是有点将军的味道。 于谦何等老辣,早已听出此意,却故作不觉,忙若无其事地抱拳还礼:“不敢,老叫花子只是实话实说,别说在各位掌门面前,便是在仇人面前也绝不至于慌言妄语。至于各位掌门人是否相信,于某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希望凡事都能说个清清楚楚,不至于多生事端,发生不必要的误会而已。” 一席话说得青峰道长微微脸红,忙道:“不敢不敢,贫道绝非此意,于副帮主尽管直说,方丈大师和各位掌门都是绝对相信于副帮主所言的,贫道口不择言,于副帮主恕罪。”说毕又是一躬。 于谦也不为己甚,抱拳回礼给了青峰一个台阶:“道长言重了,于某亦非此意。是这样,昨日老叫花和周师弟还有劣徒三人与朱少侠上官少侠同行下山,在山下土地庙中饮酒谈笑,结果劣徒酒后毒发倒地,老夫几人也同时发觉中毒,正好听说唐门的唐玥姑娘也在唐庄镇,便由丐帮弟子将她请来,唐姑娘所携的三花玉露丸甚是灵验,虽非对症解药,却也为我等解了所中慢毒。朱少侠想着诸位也中了毒,便向唐玥姑娘讨了半瓶解药,带上山来,老夫担心各位掌门人对朱少侠并不熟悉,难以信任,不敢服用以至误了解毒,便也一同上山来了。” “哦,原来如此,那便无甚疑问了。只是还有其二,方才朱大人说有人想嫁祸少林毒害各位掌门,却不知为何只用慢毒,不下剧毒,甚或无影粉呢?” “这仅是在下胡乱猜测,至于是否合情合理,各位掌门自有判断,在下只是说出自己一点浅见而已。依在下看来,下慢毒是因为想让各位掌门在回山路上毒发,毒发时时间既晚,又是分散各处,万一无医无药,便是难以救治,从丐帮李师兄毒发时的样子看,此毒隐伏时暗藏于经脉之中,不细心运功详察绝难发现已中剧毒,但毒发时却来得突然且凶险异常,若是正好碰上别的事,或是在剧斗之中发作,更是难救,至不济也会大损各位掌门的功力。不像在少林寺中有药王院的众位高僧们在,便于救助。至于嫁祸,不论慢毒或是即发之毒,只要各位掌门有事,总归是在少林寺里中的毒,少林总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半路中毒,少林寺连找个当面对质的机会都难,反倒容易嫁祸成功,如若不信的话,请各位掌门细细想来,若非此时各位掌门看见普云大师也同时中毒,只怕心中难消对少林寺的疑心,以为此事乃少林寺所为。”朱文琅边说,便有多人微微点头,连性子颇为急躁的泰山派掌门清坤道长都连连点头同意。 “至于为何不用专门对付武林高手的无影粉,一来少林普叶大师正是死于无影粉下,若是各位也中无影粉之毒,则少林亦是受害者,嫁祸岂能成功?再说据说无影粉在唐门中早已失传,只怕江湖上所存也极微,也许在普叶大师身上已用完了也未为可知。”朱文琅续道。 “唐门的无影粉早已失传?会有这等事?朱大人又从何知晓?”青峰道长突得此讯,甚是意外,忙问道。 “此事是唐玥姑娘亲口对老夫说起的。百年前无影粉在唐门中便已失传,连药方都已失落,如今唐门之中根本便无无影粉这等毒物,也可能有人手中有江湖上遗留下来的无影粉,用之于普叶大师,自然便是想挑起少林与唐门的纷争。”于谦又在旁边插言。 “此事只是唐玥姑娘自己所言,自然也不能就此轻信。事关重大,在下自然还是要往唐门跑一趟,当面问问唐门门主,此事才可确认。”不待众人发问,朱文琅接着于谦的话便说。 青峰道长似乎还想发问,嘴微微张了张,听到朱文琅此话便也不再说话。 于谦则赞赏地看了朱文琅一眼,未再接口。 第45章青峰普云 第45章青峰普云 “阿弥陀佛,朱施主,不知这三花玉露丸是否真能解得各位掌门人所中之毒,若果真如此,现下还是先为各位掌门人解毒要紧。”少林普云大师前行几步,走到朱文琅面前微微合什行礼。 “如若各位掌门人所中之毒和在下一样便当可解得,我上官兄,于副帮主,周副帮主都是以此药解毒的,各位可放心。”朱文琅双手将玉瓶交到普云大师手中。 “朱施主,且恕老纳不恭,此事实是干系太大,各位掌门人在我少林寺中被人下毒,老纳实感不安,朱施主惠赐灵药,老纳感激不尽,只是老纳还想请药王院普芝师弟查验一下此药,看是否真的是解毒灵药,万望朱大人不要见怪。”普云大师一躬身道。 “这是自然,方丈大师请便。”朱文琅心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在意,挥挥手便道。 “多谢朱大人成全。”普云朝仍站在主座侧后的中年僧人看了一眼,那僧人便出去了。 各人又安座椅上,不一会便见中年僧人领着普芝大师入得殿来,普云方丈向他说明几句,普芝大师拿起玉瓶,拨开塞子闻了一闻,又倒出一粒仔细看看,微微用力捏碎,取了一点药粉放入嘴中略尝了尝,便塞好还给普云方丈,道:“启禀方丈师兄,此药气味香浓,内中含有天山雪莲、长白山参、云南白药等名贵药材,还有一些不甚知名的药物,普芝亦难知晓,只是可以断定此药中绝无毒物,虽不知其解毒效力如何,但服之却是有益无害,即便无甚药力,却也于身体丝毫无损。” “阿弥陀佛,多谢师弟,你先下去吧。”普云点点头,接过玉瓶,微微挥袖,普芝大师便朝在座之人无声地微行一礼,转步而去。 “各位掌门施主,方才我普芝师弟当面验过此药,普芝师弟乃我少林药王院首座,算是寺中医道最佳之人,他既说无妨,各位掌门可放心服用。老纳在此也多谢朱大人赐药之德了。” “不敢不敢,方丈大师,还是安排各位掌门人服药吧。只是此药服用之后,解毒之间微有痛楚,各位掌门人千万不要运功相抗,随之自然即可。方丈大师,解毒后都会稍感疲累,方丈大师还是把药分给各位掌门,让他们回去自行服用,以便运功休息吧?”朱文琅见此,方才将刚刚略有不快的心思放下,和声道。 “朱少侠说得有理,普云便请各位掌门回知禅精舍自行服药解毒,少林当承担护卫之责。此外,朱少侠,华山派祝掌门和恒山派云慈师太已下山,他二人的解药还请朱少侠惠赐,老纳当专派僧人送往华山恒山,以消少林之罪。”此时,普云大师嘴中的朱大人又改成了朱少侠,算是不再将之视为朝廷钦差,而是看成武林一脉了。 朱文琅忙行礼道:“在下遵命。” “阿弥陀佛,普空师弟,从今日起,各位掌门的饮食洗浴之事由师弟全权监管,所有食物都须师弟亲自监管,再由普芝师弟亲自验过方可呈给各位掌门人食用,断不可再生中毒之事。于帮主和朱少侠几人的住所也由你来安排。” 普空行礼称是:“普空谨遵方丈师兄法旨。” 普云回头又道:“朱少侠,方才于施主言道普叶师弟圆寂之事许与唐门无干,老纳也切切希望此事与唐门并无干系,以免两派纷争,不过兹事体大,还仍烦请朱少侠唐门一行代为询证,老纳也自当细细察访寺内众僧,若是查出师弟圆寂和此次下毒之人与唐门并无牵连,今日又蒙唐玥姑娘赐药之德,老纳当亲往唐门,向沈夫人谢罪,也自当多谢朱少侠的奔波之劳。”说罢又是深深一躬。 朱文琅心中暗暗皱眉:“这老和尚礼数真多,迂腐得紧。”不过也确实佩服普云大师有一是一,光明磊落的品性,忙抱拳深躬回礼:“此事在下定当尽力,定不负方丈大师所托。” “阿弥陀佛,如此多谢朱少侠了。” “在下不敢。” 待普云大师将丸药按人头分与各派掌门,余下十余粒又连同玉瓶还给朱文琅,朱文琅便稍行一礼,和着各派人物随普空大师走出殿外。 于谦师兄弟二人和朱文琅上官灵二人仍被安排在前日所住的知禅精舍的茅屋之中。重回旧处,想到这两日来发生的诸多变故,朱文琅真有点感慨,初次体味到江湖中瞬息变幻的莫测风云。 连日的奔波,数日之间上下少林寺两趟,还和普空老和尚打了一架,饶是朱文琅修习的是道家无上内功《周天养生篇》,也微感疲累,又想到这一路来已有多时未练功了,这内功修习之事乃是不进则退的,此时在少林寺中,诸事又都已有眉目,心中放松,便又想起要练功了,当下用过午饭,朱文琅便在茅屋榻上盘坐闭目,专心练起功来。上官灵不喜四处走动,也端坐榻上,养神练功。 朱文琅用功良久,待得睁开眼,已觉精神奕奕,神清气爽,再看窗外,已是日落西山,天色已晚了。 刚和上官灵一道用过晚饭,小沙弥端走碗筷不久,朱文琅便已觉出门外脚步微微,有两人走近,脚步声轻盈细微,却听不到任何呼吸之声,当是两个内家高手。 朱文琅和上官灵对看了一眼,并未说话,只是凝神静听,不一小会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敲门声响起:“请问朱少侠在吗?” 朱文琅打开屋门,只见武当掌门青峰道长和普云方丈齐齐站在门外,青峰道长揖手行礼:“善哉善哉,青峰冒昧而来,不知可否与朱少侠说几句话?”普云则只是合什行礼并不说话。 “道长客气了,方丈大师请进,道长请进。”朱文琅忙摆手一让。 “多谢朱少侠。” “多谢朱施主。” “不知方丈大师和道长身上所中之毒可曾去尽?丸药是否有效?”关上屋门,待得二位在桌旁坐下,朱文琅问道。 上官灵则在一边倒茶。 “阿弥陀佛,解药果然灵妙,老纳自觉所中余毒皆已尽去,多谢朱少侠赠药之德。”普云方便合什道。 “二位前辈无需客气,这药也不是在下的,而是唐门唐玥姑娘所赠,在下只是送来而已,二位掌门人要谢还是要多谢唐玥姑娘才是。” “阿弥陀佛,朱少侠,老纳和青峰大师此来正想和少侠说说唐门之事。” “哦?方丈大师请说。”朱文琅见一个老和尚一个中年道士,少林武当两大掌门亲自上门拜访,便知必有要事,闻听普云大师此言,心道“来了”,肃容道。 “正好上官少侠也在,二位少侠,一个代表上官世家,一个可说是代表朝廷,两位的态度实是关系中原武林的大局,老纳和青峰道长此番前来,只想来打听一下二位的心中所想。” “不敢,在下只是奉皇上之命调查雷伯之事,并非代表朝廷,只是此事也是干连甚大,在下便和道长说一说。道长为武当掌门,方丈大师执掌少林,少林武当两派历来都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领袖群雄,在下也确想和两位掌门人多多请教。” “朱少侠过谦了,那我等便开诚布公如何?”青峰道长道。 “谨遵道长之命。”朱文琅一抱拳,心知此事重大,早已是收起了平日里那副吊儿啷铛满口胡柴的浪子嘴脸,正容道。 “方丈大师,那我就先说说了,若有何疏漏之处,再请方丈大师补充。”青峰道长含笑对普云方丈道。 “阿弥陀佛,多谢青峰师兄。”普云合什。 “朱少侠,少林寺普叶大师遇害,我与方丈大师刚刚开始便有些疑惑,主要是线索太过明显,任是随便谁来都能发觉此事与唐门脱不了干系,势必会导致少林派与唐门这武林两大门派之间发生严重的冲突,继而会在武林之中掀起轩然大波。唐门与少林寺两派,千百年来虽然也偶有摩擦,但都不算大,也算是平常相处,并无深仇大怨,唐门中人难道真有如此大胆,罔顾武林道义,不怕惹得各门派群起而攻之吗?这其中确实难以想像。而若真是唐门之人下手,想必能有千百种方法手段藏匿身份,不至于如此大胆,肆无忌惮,如此行事,对唐门来说实无半点好处。于是我和方丈大师都觉得此事必不如表面看这么简单,想必其中必有内情。但普叶大师乃少林高僧,他中毒遇害,若是少林寺没有丝毫反应,却也说不过去。因此方丈大师与贫道商议,便邀请了各派掌门齐上少林,一同商议此事,一来也算是有个姿态,二来也不至于一下子把棋给下死,总能留个转圜的余地。” “阿弥陀佛。”普云又合什道。 朱文琅等几人这才恍然,此次各派掌门齐聚少林,竟然是武当少林两派的掌门人为了避免与唐门发生直接冲突而商量出来的,而且他们二人都已意识到此事必有不为人知的内情,未必便是唐门中人下的手。 “原来掌门道长与方丈大师早就有此念,为消弥武林动荡用心良苦,两位不愧高人,武林泰山北斗,于某佩服。”于谦由衷报拳敬道。 “晚辈佩服两位前辈。”朱文琅也道。 “正好朱少侠这次上山,解说上官雷大侠之事,更令贫道与方丈大师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故而才顺水推舟拜托朱少侠去往唐门,向唐门沈园雪前辈问询此事,也算是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却未料到只因贫道与方丈大师邀请各派掌门齐上少林之举,竟然令各派掌门中了毒,若非于副帮主和朱少侠及时发觉,更赐解药,贫道与方丈大师险些铸成大错。在此,贫道须得再次多谢于副帮主与朱少侠施以援手,解我武林同道之难。”说着,青峰道长站起身来,十分郑重地朝着众人行礼道谢。 普云方丈也同时站起合什行礼:“阿弥陀佛,老纳多谢于副帮主,周副帮主,朱少侠,上官少侠。” “不敢不敢,晚辈不敢。”朱文琅赶紧站起,连忙拱手:“晚辈只是适逢其会,何况解药也是唐玥小……唐门唐玥姑娘给的,晚辈只不过是转手罢了,实在是不敢当。” “朱少侠不必谦虚,即算药是唐姑娘给的,但毕竟是少侠送上山的,更何况朱少侠还答应我等之托,去往唐门查问普叶大师中毒一事,实是辛苦朱少侠了。”青峰道长行完礼,坐下续道:“贫道与方丈大师此来,主要还是想向朱少侠打听一下,朝廷对于此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此事关乎我整个中原武林,并非一门一派的小事,故而贫道与方丈大师只好冒昧地向朱少侠打听一下,毕竟朱少侠此前一直在宫中,此事又是奉皇上的旨意查办上官雷的案子,想必能有些消息。” 绕了一大圈,青峰道长总算将真正的来意说清楚。 见两位掌门问得颇为郑重,朱文琅收起顽皮性子,仔细想了想,又在心里梳理了一下思路,才字斟句酌正道:“两位前辈,不是晚辈不说,实在是皇上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一句话说得青峰和普云都有些失望,却听朱文琅话风一转:“不过呢,以晚辈对皇上的了解,以及皇上处置雷伯一案的安排,倒是可以说几句自己的看法判断。” “朱少侠请说。”青峰和普云闻言精神一振,他们想听的就是这个。 “其一,雷伯虽是江湖中人,但也是皇宫大内中的侍卫总统领,他被人所害,无论是谁,皇上必然要追究真凶,不能不了了之,以维护朝廷的脸面,因此,此事交代给晚辈和何大人,从两条路同时查,不查个水落石出,必不肯罢休,朝廷丢不起这个人。”朱文琅伸出一个指头。 “这是自然。”青峰道长点头道。 “其二,大明建朝以来,皇上一直都十分关注百姓的生活,他说过多次,说老百姓不容易,经历了几十年战乱,太苦了,希望大明百姓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因此,从此处来说,皇上不会希望任何人,包括武林门派之间的恩怨,影响到百姓的安生日子,若是武林中有两虎相争,真要祸害了百姓,只怕皇上不会管谁对谁错,两家都会从重处置。”朱文琅伸出第二个手指头。 青峰道长和普云方丈互相看了一眼,均点了点头,没说话。 “其三,因何大人对于雷伯案的分析,皇上也会担心此案不仅仅涉及到江湖恩怨,对于那个手持铁牌的组织,皇上十分关注,要弄明白是否会对朝堂不利,或是有朝堂中人牵涉其中,对于这种藏在暗处的力量,皇上不会听之任之,肯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的。”朱文琅伸出第三根手指头。 “嗯,这是自然。“青峰道长道。 “晚辈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么多。”朱文琅吁了口气道。他并非朱元璋的近臣,不可能清楚洪武皇帝的心思,但凭他的聪明劲儿,这番话说得倒是中规中矩,八九不离十,错也不会错到哪去。 “老叫花补充一句吧。”旁边的“竹丐”于谦突插言道:“两位掌门可能都知道,朱元璋原本乃是明教中人,明教虽说不是中原门派,但他也算半个武林中人。但在大明建朝之后,朱元璋却将明教禁了,以至于明教只能退回西域总坛。从这里可以看出,朱元璋对于武林中人,实是有些忌惮的,自古‘侠以武犯禁’,朝堂中人对咱们江湖中人,既看不起,又盯得紧。老叫花子敢断言,若是我中原武林门派之间闹得太厉害,动静太大,难免引起朱元璋的注意,只怕再出来几道‘封门令’,将几大门派彻底打残打死,也不是不可能。”于谦的语气有些冷。 现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僵滞起来,青峰道长与普云方丈又是互相看了一眼。 “阿弥陀佛。”普云方丈合什。 “于帮主之言有理。”青峰道长则道,又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从一开始,老叫花就怂恿着小猴……怂恿了朱少侠跟我一起上少林,想办法把此事接下来,毕竟朱少侠与我等不同,他是从朱元璋身边出来的,有朝廷的身份,有他出面,至少朝廷能够及时知道一些内情,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棍子打死,同时也不好不认朱少侠的处置办法,咱们武林中人至少还能有个说话解释的去处。”于谦道。 朱文琅这也才恍然大悟,方才明白于谦将他拉下水的用意:“这帮老前辈,一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啊,什么事都想这么远,下个套让我乖乖地往里钻。哼!” 不过心中虽如此想,却并无丝毫忿恨之意,一来他对于谦青峰普云这些武林前辈十分尊敬,二来他对于于谦的解释和用意也十分清楚和理解,并非要害他,而是希望此事能够不至于给中原武林带来不可知的危险,毕竟,朝廷真要起了心思,几万大军一下来,任你什么武林门派,武林前辈,武林高手,都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对于这种不局限于门派小利而着眼于整个武林的前辈,他也十分愿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阿弥陀佛,多谢于副帮主。”普云方丈朝于谦合什道。 “多谢于副帮主。”青峰也对于谦稽手行礼,又转向朱文琅:“对了,朱少侠,方才你在殿中提到的上官雷大侠之死,还有铁牌等事,能否再详细说说,让贫道与方丈大师也一同参详参详,看看能否帮上朱少侠什么忙?” “晚辈正有此意。”朱文琅忙道,说着便从怀中掏出那张冯奎铁牌的图样。 ++++++++ 第46章天选之人 第46章天选之人 “大师姐,你到底在哪啊?”唐庄镇上的一处客栈,一位少女独坐屋中,无聊地自言自语。 少女名叫丽娜,还不到十八岁,她的二师姐,也是云南五毒教的教主,“飘渺仙姝”何兰花,令她出云南,来到中原,一方面四处游历历练,增长见识,二来也是为了寻找大师姐梅罕。 丽娜本是云南嵩盟州(今云南昆明市下辖嵩明县)一个小土司阿木旺的宝贝女儿,因为五毒教总坛便在阿木旺的地盘上,因此五毒教上代教主阿丽姆便收了五岁的丽娜为关门弟子。 阿丽姆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大师姐梅罕,二师姐何兰花,三师兄蒋钦,四师兄柴望,然后便是她自己,小师妹丽娜。 因阿丽姆老教主年事已高,丽娜的武功一直都是大师姐梅罕和二师姐何兰花代师授艺的,因此丽娜也就和大师姐二师姐最为亲近。梅罕和何兰花也把这个小师妹看得跟自家宝贝似的,宠得不行。 五年多前,老教主身体不好,打算在梅罕和何兰花之间选择一个接任教主之位。结果恰在此时,教中纷纷有传言说大师姐品性不好,水性杨花,四处勾引寨中青壮少年。 本来苗疆人敢爱敢恨,倒也并不十分在意这类的事,偏偏还有消息说大师姐因为迷恋别人,擅自将教中绝学外传。这消息自然惹得老教主勃然大怒,选择二师姐何兰花接任了教主之位,不久后便阖然而逝。 而大师姐梅罕一直分辨自己从未做过那些事情,全都是何兰花在造谣污蔑,可偏偏老教主不信,便在何兰花接任教主之位时,梅罕反出五毒教,远走中原。丽娜那时才十三岁,与两位师姐都很亲近,她不相信梅罕大师姐会做那些事,但她也不相信二师姐会故意污蔑陷害大师姐,无所适从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爱的大师姐决绝地离开。 时间一晃过了五年,五毒教在教主何兰花的带领下,在云南这边发展很快,挤走了周边好几个小教派的势力,教众也足足增加了三倍。 谁知几个月前,何兰花却把她叫过去,让她去中原寻找五年前反出五毒教的大师姐梅罕,让梅罕回去接任教主之位。 这时候她才知道,何兰花因为一种家族遗传病,无药可救,满打满算也已经只有两年的性命了。 丽娜总是回想起临走之前,何兰花和她的对话。 “其实,你大师姐的那些传闻,都是我编造出来污蔑她的,她根本都没有做过,一直都是被冤枉的。”何兰花道。 丽娜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可亲可敬的二师姐,五毒教的教主,居然是这样的人,为了争这个教主之位,不惜陷害同门,而且还是陷害平日里关系如此亲密的大师姐:“为什么呀?二师姐?” “丽娜,你知道吗?其实这些事,师父全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梅罕是清白的,是被我冤枉的。” 丽娜更惊了,嘴里喃喃重复着:“为什么呀?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其实很简单,师父是在用养蛊的办法挑选继任教主。丽娜你也养过蛊,你是知道的,养蛊就是要把所有的蛊虫都放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撕咬,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必然就是所有蛊虫里最厉害的那一只……师父也是一样,让我和你大师姐互相斗,看谁最后能赢,只有能赢的人才能照顾好咱们五毒教,带领教众继续往前走,才能兴旺咱们五毒教。我虽然造谣污蔑,却没有真正伤害到你大师姐,都还在师父允许的范围之内。同样,你大师姐也一样可以来污蔑我,陷害我,谁更厉害,师父最后便选谁。” 丽娜听呆了,怔怔地来着何兰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以师父她老人家的智慧,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我在造谣?可你大师姐却只知道闹,只知道哭,除了着急自辩,便是撒泼打滚,对我没有丝毫的反击和威胁,她这样的性格,又怎么可以带领五毒教在这江湖之中立足?”何兰花叹道。 丽娜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发呆。 “师父选了我接任教主之位,我本想接任之后找梅罕好好聊聊,把误会都解开,谁知道她性子太过急躁,误会又深,竟然还没等我的接任大典结束,便反出教去,远走中原,五年多来没有半点音讯。如今我因为有病,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让你去中原找她,叫她回来,接任教主之位,她本来就是师父选中的继任人选,这五年在中原的历练,想必也已经成熟很多,五毒教交到她手里,应该是最合适的。” “嗯,我马上出发,去中原把大师姐找回来!”丽娜坚决地点点头。 “之所以挑你去,一来你的武功已经不弱于你那两位师兄,二来你小时候和你大师姐也亲近,梅罕不至于不肯见你。你见了她,把刚才我说的前因后果都说给她听,叫她回来,五毒教以后就托付给她了。”何兰花谆谆教诲。 “二师姐…”想到何兰花命不久矣,丽娜伤心哭道。 “我已经下了教主令,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五毒教的‘圣姑’。如果你能找到你大师姐,就让她回来接任教主,如果没找到你,或者她不肯回来,你就回来继任教主之位。无论怎样,你都要照顾好五毒教,也照顾好自己。”何兰花一口气说这么多,神情有些憔悴。 “嗯,知道了,二师姐。”丽娜一边哭一边使劲点头。 “明日你便出发吧,早去早回。”何兰花摆摆手。 “师姐…”想到自己去往中原寻找梅罕还不知道需要多久,回来时还能不能再见到何兰花,弄不好就是最后一面,丽娜失声痛哭。 “好师妹,好孩子,从小你都是最乖的,听师姐的话,一切小心,照顾好自己,早去早回。”何兰花抚摸着这个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小师妹的头,声音充满慈爱。 +++++++++++++ “大师姐,你到底在哪儿啊?”丽娜又是喃喃自语一声。 丽娜从云南出来,也不知道大师姐梅罕会在什么地方,只能在中原四处瞎猫似的到处乱走,已经快一年了,仍然没有梅罕的半点消息,若是再找不着,再过大半年,等她出来一年半的时候,便须得回到云南复命去了,也不知道何兰花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又标致,本就是昆明嵩盟州小土司阿木旺的宝贝女儿,青石寨的一枝花。虽不似中原大家闺秀那般娇柔白净,但却性格活泼,充满青春活力,略有些深的小麦肤色显得十分健康。 按理说她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只怕会有什么危险。但小丽娜自小跟着两位师姐修习五毒教武功,武功不低,几乎不输于蒋钦和才旺两位师兄,更兼还有一身用毒用蛊之术,身为云南五毒教的“圣姑”,只要不碰上那种武林一流高手,一般的小蟊贼还是能够轻易打发的。至于那些真正的江湖一流高手,自然会自重身份,不至于随便来欺负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 因此,这都快一年了,丽娜在中原四处游荡,到处打听梅罕的下落,倒还真是没真正遇到过什么危险,只觉得自由自在地颇为放松快活,除了偶尔因为还没找到大师姐梅罕,略有些失落而喃喃自语不太高兴,便如现在一般。 ++++++++ 第二日,已解去自己和随行弟子身上之毒的少林方丈普云大师,武当掌门青峰道长,泰山派掌门清坤道长,峨嵋派静风师太等又齐来拜访朱文琅,感谢他的送药之德, 于谦也过来了,站在旁边看着暗笑,此事若是传到江湖中去,这朱文琅算是想不出名也不行了,古往今来,恐怕没几个人能得江湖中数大门派的掌门人同时上门致谢的,这朱小子少走江湖,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成了江湖中数得过来的有名人物,有响当当的字号了。 此事虽暂且圆满解决,但毕竟中间周折甚多,各大掌门人在少林寺同时中毒,说起来不但少林派颜面无光,连各大掌门人恐怕也是灰头土脸并无什么光彩,不是件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因此既是解毒已毕,各派掌门人自然也顺势便向普云大师请辞归山,普云方丈也并不多加挽留,和普空普灵普雨等职司高僧陪同各位掌门人一道出了少林山门,礼送下山不提。 朱文琅本也想和各掌门人一同下山的,中间被于谦暗暗拉了一把,便没说出口,留在精舍之中直待普云方丈等人送出各派掌门人回来,才由朱文琅提出也打算下山,普云方丈自然又是一番谢意说辞。 “此番多谢朱少侠送药上山,免了少林一场大罪。此毒虽解,少林却绝不敢轻忽,定会穷究其事,查清其后主使之人,给各位掌门人,也给朱少侠和于帮主一个交待。普叶师弟之事也得烦请朱少侠唐门一行,若是和唐门无干,老纳将亲往唐门陪罪,便是有所干系,此事也必会看在少侠面上,缓为处置。” 朱文琅并不是太懂这“缓为处置”是什么意思,不过反正这不可能是什么坏的意思,回头可以问问“竹丐”于谦,因此便只是抱拳行礼唯唯诺诺并不多言,直待普云方丈说完,才又客气几句,和于谦等人告辞下山。 普云等四僧自是又送出山门。 “老爷子,方才普云老和尚说什么‘缓为处置’,到底是啥意思?”出少林山门不到二里,眼看着普云等人回转寺内,朱文琅一边走便一边急不可耐地问于谦。 “呵呵,小子,这次少林可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若不是你送药上山,各大掌门人在少林寺中齐齐中毒,此事确是非同小可,必然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少林寺因你解了此困,普云大师心中恐怕滋味并不好受,这份人情可是轻易还不起的。他重提普叶之事,一来还是希望你往唐门能有个结果,二来也是提醒你一下,你还欠着少林一件事没办。若是你往唐门查清楚了唐门和此事无关,虽说普叶大师中毒之事清楚了些,少林却又欠你一个人情,若是有关,恐怕普云恐怕就想把这个人情卖在此事上了,便听你如何打算。到时你若是想维护唐门,少林便可顺势收手不问,一来避免和唐门发生一场大争,二来也算还了你这个大人情,你若是不想维护唐门,则少林再图其余之事,但无论如何说,如此大事听凭你的决断,无论你的态度如何,都已是还了你这份大人情。” “哈哈,原来如此,这老和尚还真够精的。” “那是自然,能担当少林方丈,领袖武林,不但要武功绝顶,还要心思周密老道,岂能是泛泛之辈?” “嗯,确实如此,嘿嘿,老和尚不简单,说心里话,我还是挺敬重这老和尚的。” “呵呵,此时恐怕普云大师巴不得普叶之死和唐门有关呢。”周源在一旁笑道。 “哦?这却是为何?”朱文琅不解,旁边上官灵也有些疑惑,侧脸看着周源,眼中闪着不解的神色。 “如此才好还你朱大人这么个大人情啊,若是无关,少林岂非欠了你两大人情?这江湖中的人情岂是这么好还的?吃人嘴短,拿人还手短呢,何况这么天大的事?若真碰上什么事又让你朱大人插上一句话,少林做起事来岂不是束手束脚?呵呵,少林派碰上你朱文琅算是碰上克星了,反正不管怎么说,除非天大的事,否则少林派恐怕都得卖你几分面子,维护你的周全。” “哈,那我岂不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了?……嘿嘿,于老爷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问了老叫花也别见怪啊。” “哟,小猴儿居然还有不敢做的事?这可奇了,就你这嘴,说出个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话我也不奇怪,说吧说吧。”于谦嘻笑道。 “嘿嘿,晚辈是想问,像如今这种情势,老叫花子恐怕是早已想到了的。那为何非得要晚辈送药,不以你于副帮主的名义送药呢?” 一直在朱文琅身旁并肩而行的上官灵听着他的话也看了过来,想必他心中也是早有此疑问,只是一直并未问出来而已。 “呵呵,这和上山前我不让唐姑娘随咱们一起上山的原因是一样的。”于谦笑道:“老叫花子是丐帮的副帮主,虽不敢说能和普云大师平起平坐,至少也算是在些江湖虚名,我要去送药,那是武林同道间的应有之义,而如果是你去送,少林卖的是你的人情,这人情可就大到天上去了,这是其一。其二,原来老叫花子也说过,为了和那些个使铁牌的人斗一斗,免去江湖一大劫难,小猴儿你是天选的领军之人,老叫花子老脸老腿的撑不起这场面,也只能在后面替你跑跑腿,为了此事,急需替你拉一些支持的力量,这回有少林寺的这机会如何能不用?小猴儿,从今天起,你已是可以一句话便调动少林派全派力量的人物了,哈哈,普云老和尚碰上你这小猴精,怕是有得头痛的了。哈哈。” 直至此时朱文琅才算明白其中关键,不禁极是佩服于谦的老谋深算,如此看来,那些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虽说在少林寺吃了个憋,不声不响地下山,似乎没什么出奇之处,但既然能担当一大门派的掌门人,恐怕个个都可以算是聪明绝顶思虑周密顶儿尖儿的人物,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普通。 他朱文琅武功虽然不弱,也许和这些掌门人比起来也差不了多远,但要说江湖经验,和这些千年的狐狸相比,他实在还只能算是个刚出窝的嫩雏儿,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很多。便如那待在窝里张开大嘴嗷嗷叫,等着鸟妈妈喂食的小幼鸟,还是一身淡粉色的小肉团一般,不禁暗暗摇头心中苦笑。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说说正事。”“竹丐”于谦突地声音转为郑重:“文琅你这次来少林,算是有三个很大的收获,一是打出了字号,连各派掌门人也须对你另眼相看,你虽然自己不在乎,但不管怎么说,你以后说话的份量会重了许多,无人再敢轻视你的意见和态度。其二,你送药上山,虽然明说是唐玥姑娘所赠,但毕竟是由你带上山来的,各派掌门人可以说多多少少欠你一份人情,这对你以后行事极为有利,无论碰上何事,中原武林中人谁也不可能一见面便和你撕破面皮,凡事都有的商量。其三,你将铁牌之事向少林寺方丈和武当派掌门说明,一来让他们知道内情,于中原武林的安定十分有利,就是有人想兴风作浪,至少也有少林和武当和你朱文琅一起来稳定局面,二来于你调查那幕后组织之事,你不亚于多了两个强援,毕竟少林武当作为中原武林的两大门派,和丐帮一样,都不希望武林大乱,不希望看到一场武林和朝廷发生什么冲突。” “嗯,老爷子说得有理,此次上山得老爷子指点,小子实是受益良多,在此小猴儿多谢老叫花子的厚爱了。” “哈哈,就凭你这猴性,你的恭敬我都得打个对折,不过看你这么诚恳,老叫花子我也笑纳愧领了,还不知道你这多谢后面肚子里又嘀咕什么鬼心思呢?反正老叫花子看不见也听不着,那就管不了了,哈哈。”于谦心情似已完全放开,也露出一丝孩童顽皮心性,在朱文琅面前便是说正事时也忍不住自己主动开着玩笑。 “老叫花子,那您老给点拨点拨,教教下一步小猴子该如何做?”说实在的,朱文琅一直都是懒得动脑子的,走一步看一步,实在没什么确定的主张,此时便趁机请教一下于谦。 “你现在要做的有几件事,其一,紧抓铁牌的线索细细寻访,其二,尽速往唐门一行,一是要调查上官雷之死的毒药的来历,二是要解决唐门和少林的这层公案。若是能圆满解决,不但唐门会极承你的情,少林也会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到时你便会处于更有利的位置。” “老爷子为何一直强调要我处于什么有利位置呢?”朱文琅对此一直并未理解。 “从种种迹象来看,确实有这么一股背后的势力,在江湖中兴风作浪,甚至牵涉到朝廷中人。本来朝廷中的勾心斗角,与我等武林中人并不相干,但既然有武林中人暗中参与,若是让他们得逞,参与其事的武林中人必然以这股势力作为后台,在中原武林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以图称霸江湖,朝廷中人和武林败类各有所图,相互勾结。便如以往我等推测的,若是放任不管,成了,他们妄图称霸江湖,会着手对付现在这些门名大派,不成,朝廷也会对中原武林十分忌惮,说不定会出手整肃,无论他们成与不成,中原武林都面临一场浩劫,动辄便可能将整个中原武林牵入其中,唯一将此事消于无形的办法,只有现在趁着这些人羽翼未丰,帮着朱元璋铲除这帮武林败类,消除这股背后的势力,朝廷才可能不会嫌恶于武林中人。要做到此事,须是朝廷出面行事,武林中人助之,因其中涉及朝堂中的争斗,那些人又不敢明刀明枪竖起大旗来干,武林中人不好直接参与。从今日情状来看,旁人无法横跨武林和朝廷两端,唯有你,小猴儿……不……你朱文琅,便是这天选的统领之人。” “这个小猴子如何敢当?老爷子说笑了吧?”朱文琅忙道。 第47章苗疆少女 第47章苗疆少女 “老叫花子绝非说笑,文琅你确实便是这统领之人的最好人选。你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于谦正色道。 “首先,统领此事之人必须是朝廷中人,才可名正言顺地替朝廷办事,对付朝堂中的势力。小猴儿你身为锦衣卫千户,又是皇帝老儿的亲信,还沾点亲带点故,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以如此身份替皇帝老儿查办案情,可说是名正言顺,朱元璋也能放心。其二,此人又须和武林中人有极大的关联,才可和武林中人同心协力,而你,朱文琅,与上官世家渊源颇深,和丐帮就不必说了,今日又让各派掌门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若是唐门之行圆满,中原各大武林门派,都将是你极硬的后台,由你居中调遣各派高手,相信对付那股势力应该是十拿九稳,换一个人绝不可能比你更合适。当然了,还有其三,如果老叫花子我还不算老眼昏花的话,小猴儿你的武功已入一流高手的境界,无论说官身还是说自家的身手,你朱文琅都可算是最恰当的人选,这场统领武林中人协助朝廷对付这股朝堂中人与武林败类联合的这股势力,我看小猴儿你是想担也得担,不想担也得担了,呵呵。” 朱文琅越听越是头疼。 他自小在皇宫中自由自在地过着逍遥日子,偶然的机缘让他学了一身武功,上官雷之死让他心伤不已,奉了朱元璋之命往上官世家报丧,然后再往唐门跑一趟问问毒药的事,然后完事了回京城复命。 原来想起来多简单的事?办完了事依旧回他京城的府第,依旧做他的锦衣卫千户,也不用管什么差使,成天和侍卫朋友们喝喝酒赌赌钱什么的,啥事都不用操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谁也结不了什么怨,和谁也没什么仇,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多逍遥快活? 谁知这一路上越弄越复杂,事情也越弄越多,一桩桩一件件,居然把他推到一个什么统领的位置,和一个什么摸不着看不见的势力做斗争?听于谦这么一说好像自己还跑不掉了,眼看着这以后无穷无尽的烦恼,无穷无尽的事情很快就会接着来,还怎么逍遥得起来? 想到这朱文琅实在是沮丧无比,一脸的苦相,心中暗自偷骂:“皇上老叔,这回你可把我害苦了。” 且不说朱文琅心情一下变得极糟,于谦却并未觉察,仍是继续在说:“今日已是腊月初五,若是这几日起程,十几日间便可到得唐门,正好赶在除夕之前,还可以在唐门过个大年,大过年的,想那唐门也不会把你赶出门外,哈哈。你也可趁机在唐门多呆些时日,细细访查一番,看看唐门和那股铁牌的势力有无关联。不过,以唐门‘飘雪仙子’沈园雪沈老夫人的为人和威望,还有唐门在江湖中的声名地位,沈夫人已算得上跺跺脚,中原武林都得震三下的人物,老叫花子相信沈老夫人并不知此事,即算有唐门中人搅和进来,也必是下面人瞒着沈夫人干的,这一节你可得仔细分辨,切勿冲动冒失,最好能得到沈老夫人支持,小猴儿你才可化解唐门和少林之争,也才可得一强援。” “嗯,省得了。”朱文琅听得懊恼之心渐消,认真听着暗记心中。他虽顽皮胡闹,却知此事干系重大,儿戏不得,心中自然上心。 又想到幸亏有周源于谦这些老江湖指点,才将这一团的乱麻理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光他一个人,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碰乱撞弄个头破血流还不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 回到唐庄镇的土地庙中,众丐帮弟子依旧在土地庙中等候,经过一天一夜的歇息,李菁的精神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快快快,有什么好吃的?饿死老叫花了。”周源一进庙中便哇哇乱叫。 “师叔,几位兄弟正好逮了几条长虫,要不给您弄个长虫羹?”李菁拱手恭敬道。 “好好好,长虫好长虫好,我来我来,老叫花子的长虫羹手艺可是一绝,连师兄都成天想吃吃不上呢。”周源闻言兴高采烈。 “吃蛇啊?我在宫里吃过,可实在不怎么样,倒是要尝尝臭老叫花子的手艺,可别叫我三天吃不下饭哈。”朱文琅也笑道。 “呵呵,小猴儿,我周师弟的蛇羹倒确实弄得不错,有时还拿这玩意来换我的五毒酒呢。” “真的?那快快,我可真是饿了,在少林寺里全是白菜豆腐,我可是淡出个大鹅蛋出来了。”朱文琅故意摆出馋相来。 “哈哈,小猴儿露出猴相了。来来来,等着等着,看老叫花给你露一手!”说话间,周源已转到庙后,待朱文琅于谦等人坐在火堆前闲聊了小半个时辰,便见李菁从庙后端了一个大瓦罐过来,取了几个破勺,先给了于谦周源各一个,又再递了两只给朱文琅和上官灵,各人便就着锅舀着汤喝,味道果然鲜美无比。 “嘿嘿,怎么样?今儿个让你尝尝鲜了吧?”周源看着朱文琅的神情,得意地说。 “狗屁!少爷我在皇宫里什么没吃过?有些菜连皇上老叔都还没吃上先叫我给偷吃了,你这……你这个也就是勉强可以,凑合着吃吧,嘿嘿。”朱文琅嘴上不饶人,手中的勺却不停地往锅里伸,那副吃相看得于谦周源哈哈大笑。 “来来来,李师兄,你也来喝。”朱文琅朝李菁招手。 “呵呵,李菁也过来吧,一起喝。”于谦也举起勺伸到锅中,顺嘴叫道。 李菁礼数周到,躬身一礼,过来坐下,看了一眼朱文琅,不再说话,也拿起勺伸进锅内。 “喂,老爷子,你那酒呢?上次一葫芦都还没喝完呢,别当了叫花头儿小家子气,掏出来大伙再尝尝啊,大不了以后我偷两坛御酒还你。”朱文琅正大快朵颐,忽然又惦记上于谦那透香的五毒酒,这对朱文琅来说可真是难得。 他本不嗜酒,却还是忍不住闹酒喝,不过他是想看于谦那肉痛舍不得的样子的成分居多,纯粹是胡闹而已。 “哈哈,臭小子真是善解人意啊,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呢,你倒先替我说了,正好借你这张猴屁股脸的面子。”周源在一旁得意地大笑。 听着这话,众人也都笑了出来。 “呵呵,你们听好了,今儿个全都是小猴儿的面子,你们可全是沾了他的光啊。”于谦一边逗着笑一边示意旁边的丐帮子弟把葫芦递过来,拨开塞子,顿时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飘了出来。 “妙啊,快拿碗快拿碗,都别抢都别抢,是我要来的,先给我倒上!”朱文琅已是忍不住了。 众人围着火堆边吃边闹,庙中一片热闹,旁边的丐帮子弟也燃起一堆柴火,围着烤火取暖吃东西,只余下两个弟子仍在庙外守卫。 众人正热闹间,忽听得庙外似乎有隐隐约约的人声,好像在吵闹什么,凝神听去,只听有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你们让不让开?我说了要见你们于帮主!再不让开我可要叫你好看了啊。”话音中带着一股川滇口音,似乎还不太熟练。 “外面什么事?”于谦也听到有动静,回头大声问道。 另一火堆的几个丐帮弟子已纷纷抢出庙门。 “什么人?”“见我们帮主什么事?”七嘴八舌地问。 “是丐帮于谦伯伯吗,是我,叫你的小叫花子们让开,让我进去。”那女的似乎听到于谦的声音,提高声音叫道。 “是哪位姑娘?叫她进来。”于谦叫道。 众人纷纷停手朝庙门看去,不一小会只见一个女子进得庙来。 那女子极是年轻,似乎只有十七八岁年纪,进得庙来,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四周打量,长相却是极美,身披一件玄色披风,虽沾了些灰尘,却也能看出来是才上身的上好布料制成,披风内身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乃是寻常江湖女子的服饰。 “老夫便是丐帮于谦,敢问姑娘你是?”于谦转过身来,望着那少女正色道。 此时见到外人,于谦早已收起方才与众人玩笑间的笑容,流露出一股特有的威严,已是一派高手风度。 “哈哈,果然在这里,我一闻到五圣酒的香味就知道肯定是在这里。你便是于谦伯伯是吧?你不认识我了?”那姑娘似乎根本未在意于谦肃然的神情,表情极是轻松,轻笑道。 听口气似乎很熟,但却偏偏见面不认识,于谦有点糊涂了,摇了摇头。“姑娘是?……” “于伯伯,我是丽娜啊,你不记得了?就是青石寨的丽娜啊。” “啊?你是丽娜?嵩盟州阿木旺的宝贝女儿?小丽娜?哈哈,快十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哈哈。”于谦一派惊喜的神色,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来来来,让你于伯伯看看,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啊,都认不出来了,哈哈。对了,你阿爸还好吗?你特意来中原找我的?” “不是不是,我来中原有事,阿爸知道了,就叫我有机会顺便来探望一下你老人家。到了中原知道你当了丐帮的副帮主,前几天又听说你们丐帮的帮主都来少林寺了,就出来碰碰运气,刚才正好闻到五圣酒的香气,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哈哈,阿爸问你好呢。” “呵呵,好好好,你阿爸还好吧?上次去青石寨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回你又不在寨子里。你呀,我都快十年没见了呢,当年你还是个拖鼻涕的小娃娃呢,我还送你一把长命锁,现在都这么大了,长成大姑娘了,呵呵,那长命锁还带着吗?”于谦见故友之女,笑得十分爽朗。 “一直带着呢,你看,这不是?”说着也不避人,直接解开脖子处的扣子,从里面拽出一块亮晶晶的颈锁。 “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大姑娘家家的,贴身的东西乱掏出来,也不知道避着点人。呵呵。”于谦忙道。 “那有什么?于伯伯。阿爸阿妈都问你好,他们也都挺好的,问你啥时候再回青石寨,阿爸要找你拼酒呢。嘻嘻。”被于谦拖着到火堆边,朱文琅朝一边挪开了点地方。 那女子大大方方地挨着于谦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勺,就往锅里舀了一把,吹一吹喝了一口:“哈,好香,谁弄的圣虫汤啊?可惜我没带佐料过来,要不然比这还好喝呢。” 众人都不识得这女子,看她毫不怯生地席地就坐,伸手就吃,不禁面面相觑。 于谦也坐下,介绍道:“这是我云南一个老朋友阿木旺的女儿,叫做丽娜。住在云南嵩盟州十八里铺的青石寨,阿木旺是寨中的土司,十几年前我有事去那边,机缘凑巧救了阿木旺一家,阿木旺也是个豪爽的好汉,就交了个好朋友,到现在都已经十五六年了,真是快啊……我那五毒酒的酒方便是阿木旺给我的。丽娜,那时你才两三岁呢,唉,快十年没见你,你不说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嘻嘻,是啊,阿爸成天念叨你呢,你啥时候再回青石寨啊?”丽娜一边喝汤一边头也不抬地顺口道。 “我也都是隔很久才过去一次,上一次都已经是六七年前了,对了,丽娜,听说你不是入了五毒教吗?怎么跑到中原来了?” “哦,教主有事要我到中原来。于伯伯,这些都是你丐帮里的叫花子吗?你给介绍一下呀。”说着这话,眼睛溜溜地往朱文琅几人身上扫了一圈。 于谦笑道:“来,丽娜,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周伯伯,是你于伯伯的师弟,这是李菁,我的徒弟,按年纪你得叫哥哥……还有这位,朱文琅朱公子,上官灵上官公子,这两位不是我丐帮中人,是你于伯伯的贵客。” “那我是不是也得叫哥哥啊?”丽娜笑吟吟地丢出一句。 “那是自然,谁叫你比他们都小啊,或是叫公子少侠都成。” “你随便叫,叫公子瓜子都成,就算叫猴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朱文琅突然冒出一句话。 他虽在宫中长大,却并不太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在宫里看到那些宫女嫔妃的明争暗斗的习惯了,总觉得女人确实是个很麻烦的事,特别会让人头疼,也就三公主朱福贞为人单纯些,是他的好妹妹,其他那些心机深沉的女子,他大都是敬而远之的。 只不过眼前这个女子却是不同,豪爽干脆,落落大方,性格便如个男孩子一般,一点也没有拘束的感觉,便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哈哈,好玩好玩,好,以后就叫你小猴子了,对了,叫你朱猴子。又是猪又是猴子,哈哈,好玩。”那丽娜也不知是生性天真烂漫别无心机,还是有意捉弄一下朱文琅,说出话来弄得朱文琅哭笑不得,想不到一句玩笑话这小妮子还当真了。 “对了,丫头,你不好好待在云南,怎么来中原了?”于谦顺嘴问道。 “哦,对了,于伯伯,我还正想求你帮忙呢。”丽娜想起正事,忙道。 “什么事,你说。”于谦慈爱地看着丽娜。 “我这次出来啊,是教主师姐要我来中原找大师姐的,中原这么大,我又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找了大半年也没什么消息。于伯伯,你们丐帮不是到处都有人吗?帮我打听打听呗,我得赶紧找到师姐才行的。”丽娜说起此事来十分认真,看着她稚嫩的脸上洋溢着万分郑重的表情,连朱文琅上官灵都觉得有趣,更不用说于谦了。 “这个好办,我交待一下丐帮弟子,帮你打听就行。你师姐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于谦笑道。 “我大师姐叫梅罕,年纪嘛,二……三……四十岁吧,具体几岁我也不知道。”丽娜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嘟着嘴。 “那长什么模样?” “高高的,瘦瘦的,很漂亮,像……唉,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是很漂亮。”丽娜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十分认真地说“很漂亮”,突然似乎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对了,她喜欢穿蓝色衣服……” “嗯,行,我让丐帮弟子帮你打听打听。有消息就告诉你。”于谦道:“不过丽娜,你下来要去哪?有了消息去哪告诉你?” “我……”小姑娘丽娜又皱起了小眉头,嘟着小嘴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又不知道师姐在哪里,这大半年我都是到处乱逛,看看能不能运气好碰到她。” “要不,丽娜你去于伯伯家,就是丐帮总舵去住一段时间?”虽说五毒教的教主放心让丽娜一个人闯荡江湖,想必也有两把刷子,但毕竟是个年轻小女孩,于谦还是有点担心丽娜的安全的,想让丽娜直接住在丐帮总舵等消息,别到处乱跑。 “嗯——”丽娜拖着鼻音:“不好不好,我还要再到处玩呢,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去呢,一边玩一边找师姐……听说西安府那边就很热闹,我还没去过,想去那儿玩呢。”丽娜毕竟是个初出江湖的小女孩,没有教主在身边管着,自由自在地,自然想到处看到处玩。 于谦一听这话,瞅了一眼朱文琅,又转头含笑道:“那也行,正好,朱少侠和上官少侠……你就叫他们文琅哥哥和上官哥哥吧……他们俩正要去一趟西安,从北路入川,要不你就和他们一路吧,这样有了消息我好知会你,你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这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跑江湖,要出什么岔子,我可没法向你阿爸交代。” “是吗?好呀好呀。”丽娜高兴地拍手:“那正好同路,可以说说话,这样热闹。” 说罢,转头便向朱文琅和上官灵打招呼:“文琅哥哥,上官哥哥,那咱们就一起走哈。” 这两声哥哥都叫出来了,朱文琅哪还能推辞?再说看这丽娜性子天真烂漫,长得又可人,真有点在宫中时的跟屁虫,三公主朱福贞小时候的感觉,朱文琅也挺喜欢的,笑道:“行行行,咱们一道走,只要丽娜妹妹别叫我朱猴子就行。” “哪能呢?那是开玩笑的啦,你是文琅哥哥,你是上官哥哥……咱们什么时候走?”丽娜眼中一片迫不及待,刚说好了一道,便已经似乎就想要拨腿就走了。 于谦朱文琅等人都哭笑不得,朱文琅忙道:“别急别急,都这个时候了,要走也不是今天,明天……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 “好呀好呀,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过来找你们。”丽娜兴致十足,已是站起身来,转身便朝集镇上走,立时便要回她住的客栈收拾东西。 看着匆匆离开的丽娜,于谦苦笑首摇摇头:“这丫头,跟还没长大似的。”转头对朱文琅道:“那就拜托朱少侠和上官少侠了,多多照应一下我这小侄女。小姑娘不懂事,有什么不懂的不该的,该管就管该教就教。” 朱文琅突然回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个跟屁虫妹妹,三公主崇宁。他离开京师的时候,朱福贞仍然在昏睡不醒中,牛城则在驸马府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能如以前那般活泼可爱,就如方才的这个苗疆少女丽娜一般。 “老爷子放心,丽娜天真活泼,挺可爱的小姑娘。”朱文琅拱拱手,郑重道。 上官灵也拱了拱手,表示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小丫头。 ++++++++ 第48章少年主公 第48章少年主公 “起来啦起来啦,文琅哥哥,上官哥哥,起来啦,太阳晒屁股啦……出发啦出发啦。”天刚蒙蒙亮,山神庙外已传来丽娜的高叫声。 朱文琅等人皆是武功一流的高手,略有些动静便能警醒,自然早就醒了,却都还躺在“床”上,那些个“床”,无非便是在山神庙的角落中,要么放块木板,要么拉张破桌,再垫上些稻草,上边铺上布或席子,盖张破棉絮之类,旁边的火堆整夜不熄。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而且这儿还是丐帮子弟占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客栈的条件,虽是在寒冬,偶尔糊弄一两晚也没什么关系。 听到庙外丽娜的高叫,众人面面相觑,没料到这丫头这么积极,只得苦笑着“起床”,略一收拾,招呼着丽娜进庙烤火。 却见丽娜一身劲装,背着个不小的包袱,完全便是一副出门远行,“行走江湖”的打扮,兴致勃勃地进来在火堆旁坐下。 “丽娜,你是不是没骑马?”朱文琅方才没有听到马蹄声。 “没有啊,我一直都没骑马啊,要骑马的吗?”丽娜讶道。 “嗯……没事,咱们一会先上路,回头给你买一匹……你会骑马吧?”朱文琅略一沉吟。 从山东一直去往唐门,数千里路程,没有马光靠两条腿肯定是不行的。 “会!我学过!”丽娜使劲点头:“就是骑得不多,家里那边全是山,上山下山的,骑马的少,一般我们都是走路的……不过我学过!会骑!” “行,回头买一匹让你骑着。今天赶路,你先和我骑一匹马。”朱文琅性子直率,倒也没有去想什么男女共乘一骑会有什么不便,顺口道。接触这么两回,丽娜的性格,令他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个活泼可爱的妹妹,倒也没多想。 “好呀好呀,骑马比我走路快多了,咱们就能早点到西安府喽。”丽娜拍手兴奋道。看得旁边的于谦周涛和上官灵等人会意一笑,都觉得这小女孩实在是十分可人。 虽说是叫花窝,但早饭还是要吃的,这回丽娜带来了她所说的圣虫汤的佐料,放在前一天剩下的蛇羹中,果然鲜美无比,比昨日的还好喝,果然是苗疆秘方。 吃过了蛇羹,朱文琅、上官灵和丽娜三人便准备上路。 “小猴儿你到了西安府,川中等较大的府处,都去找当地地丐帮弟子联络一下,以这块‘青竹令’为证,看看我和师弟有没有消息留给你,顺便也让我们知道你到哪了,如有事也好及早找到你们。”于谦递给朱文琅一块竹牌,那竹牌也不知是用何种竹子制成,晶莹翠绿,鲜艳得犹如要滴出水来一般,上边还刻了些花纹,朱文琅看不懂,但估摸是丐帮自己的图样,地位稍高一些的丐帮弟子应该都能认出来。 “呀,这牌子好漂亮。”丽娜见那竹牌翠绿得喜人,大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这可没有多的。”于谦笑道:“丽娜,这玩意可不是拿来玩的,不能随便给你,都是要办正事的,天下所有的丐帮分舵舵主都认得它。” “噢……”丽娜满脸不高兴,却也知道轻重,没有再纠缠。 “多谢老爷子。”朱文琅朝于谦和周源二人恭敬地拱拱手拜别,翻身上马,坐在马上,又伸出一只手来,将丽娜一把拉起坐在自己身前:“丽娜,你的包袱太大,交给你上官哥哥吧,也免得他太过轻松。” “好咧,接着,上官哥哥。”丽娜刚刚上马,正是新鲜加兴奋,也不去想包袱里有没有些什么女孩儿家的私密东西,不假思索地一把抛给上官灵,上官灵一把接过,小心地绑在马鞍上。 “于老爷子,周老爷子,这次多谢两位老前辈、老哥哥了,晚辈告辞——”朱文琅在马上拱拱手。 那丽娜却早已兴高采烈地一抖马缰:“走喽……驾!”那马朝前一迈步,将正说话的朱文琅一晃,无奈地摇摇头,接过丽娜手中的缰绳,不让她随便瞎指挥,纵马缓缓朝前而行。 “两位前辈,晚辈上官灵告辞。”上官灵也拱手道别,夹马追上。 “于伯伯,周伯伯,丽娜走啦——哦——哦哦——”马上传来丽娜开心兴奋的欢叫。 “呵呵,这丫头。”“竹丐”于谦笑着摇摇头,又扬声叫道:“一路平安。” “放心吧,师兄,那小猴儿虽然有些不着调,却不是粗心的人,上官小子更是心细,以他们俩的身手,只要不碰上那些老妖怪,吃不了亏。”周源在一边笑道。 ++++++++ 因为有丽娜同行,路上便不能马马虎虎对付了,总不能让一个小姑娘跟着自己两个大男人,在荒郊野地里天为帐地为床,再说了,如今正是冬天,晚上尤其冷,就算是找农家借宿也是受不了,再怎么着晚上也得寻个正经客栈睡觉。 马是很重要的牲畜,价钱也不便宜,一般的集镇都没有卖的,从少林寺一路再向西,直到洛阳这么一个大的府城,才给丽娜买了匹好马,让她自己一个人骑着。 周源总说朱文琅是猴性,可这一路过来,朱文琅便感觉自己胸前坐着的丽娜更像一只调皮的猴子,不停地扭来扭去,一会看这个,一会探头望那个,一会又回头问他的话,嘴里就没停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若不是这个小妹妹傻傻的又十分活泼可爱,说不定能将朱文琅烦死。 不过也就这么一段路,让丽娜与这两个小哥哥变得十分熟识亲近,开口闭口“哥哥,哥哥”的,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有时候还故意捣蛋,然后看着朱文琅和上官灵无可奈何的样子,得意地哈哈大笑。 因已入腊月,离川中唐门还有颇远的路,三人便没怎么耽搁,只在洛阳歇了一个晚上,便又继续打马上路,过河洛道(今三门峡),经潼关(今渭南市潼关县)入关中,走走停停七八天,才远远望见了西安府的城墙。 西安府为西北重镇,古称长安、镐京,地处关中平原中部,北濒渭河、南依秦岭,自古有着“八水绕长安”的美誉,武王灭商建立周王朝后,以丰镐为都,为西安府作为都城之始。后来的秦皇,前唐等都建都于西安府(包括附近的咸阳)。 洪武二年三月,大将军徐达进兵奉元路,改奉元路为西安府。洪武三年,朱元璋封次子朱樉为秦王,如今这西安府,正是秦王朱樉的封邑。 西安府的城墙始于前隋朝,隋文帝放弃龙首原以北的故长安城,于龙首原以南汉长安城东南选择新址,建造新城大兴城。前唐定都长安后,改隋大兴城为长安城,并进行了增修和扩建。纵观整个中原大地上,唯有西安府的城墙能与大明京师的城墙相比,其余如洛阳、开封、扬州、杭州等处,虽也曾被设为前朝京师,却远没有前唐的都城西安府、大明都城应天府的城墙这般雄伟,气势宏大。 丽娜早听说过西安府是如何大,如何热闹,又如何人多,但进中原大半年来,一直还没来过,这次跟着朱文琅和上官灵过来,又是向往之地,又有人同游陪玩,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非得缠着朱文琅说要在西安府痛痛快快玩三天再去川中。 朱文琅二人哪拧得过这个又顽皮又可爱的小丫头?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要好好陪丽娜在这西安府中逛一逛,玩一玩。 +++++++++++ “二弟,我想郑重地跟你说一句,你得学会把琅公子当少主公一样的敬重。”徐东彬语重心长道:“他现在虽说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毕竟是主公的遗腹子,是主公的骨血……理公子远在高丽,咱们在中原打下的这点基业,总归是要交到琅公子手里的,迟早他就是咱们的新主公,是少主公……咱们受老主公的大恩,这些年费力劳心的,力图复兴汉室,为主公报仇,你万万不可对少主公有什么不敬。哪怕少主公做了什么错事,坏了咱们的谋划,咱们也不能有丝毫的怨怼。更何况他不知道身世,本就是无意的。等哪天他知道了,以少主公的武功智慧,都远在你我兄弟之上,必定会带领咱们兄弟兴复咱们大汉王朝,把江山从朱老贼手里夺过来!” “是是是,大哥,我都听你的。”赵福贵连连点头。 “对了,少主公的身份,除了你我,还有恨元,除了咱们三个之外,其他的所有人,谁都不要说,咱们的底子还不够,少主公的武功也还没到一流境界,一定要保密,不能给少主公带来任何的危险。” “三弟那边呢?也不告诉他吗?”赵福贵愣了一下。 “唉,三弟一心向佛,不愿意多掺乎咱们的事,就让他清静清静吧,不用告诉他了。”徐东彬叹口气。 “那少林的事呢?”赵福贵有些迷糊。 “咱们替三弟图谋方丈之位,可以告诉三弟,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但事情则咱们来办,别让三弟动手,也免得他起了心劫。”徐东彬想一想道。 “好的,大哥。”赵福贵恭敬地答应,又想到一事:“对了,大哥,你让我多放权给血刀胡峙,我看这胡峙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你能放心?” “他?”徐东彬冷笑一声:“我知道他不老实——不过此人胜在心狠,咱们经营云梦泽谷,起事,都需要大量的粮饷,免不得要做些违心之事。有些脏活,就让胡峙去帮咱们做,咱们自己的手也能少沾点血,也能心净一些。等咱们成了大业,要清算之前那些脏污之事,到时把他拎出来就行……我看他长得还挺像替罪羊的。” “原来是这样。”赵福贵恍然大悟,佩服道:“还是大哥想得长远。行,我盯着他,让他好好替咱们办事。” “现在云梦泽这边,地面上的事基本差不多了,地下弄得怎么样了?”徐东彬转了话题。 “几处暗道机关都弄完了,就是进出谷的暗道,又长又宽,按大哥说的,至少得容得下四人携兵器并行,动静很大,才开了个头,估计至少也得要再挖三年。”赵福贵对这个大工程很头疼。 “慢慢挖吧,也不很着急,两三年内还不到起事的时候,青龙组玄武组的娃娃们,训练也还需要时日,现在先通过小路和水路进出谷吧。”徐东彬想想安慰道。 “小路要翻山,水路得先进三峡再转进来,都不太方便。这云梦泽里边确实是好,没得说,又宽敞又隐蔽,中间还有块大平地,种粮食,盖房子,训练青龙玄武弟子,都是极方便的,山里猎物多,吃肉不愁,喝水也便利……就是这个进出,实在不便,伤透脑筋。”赵福贵摇摇头无奈道。 “有利总有弊,若是又方便又好走,早被朝廷或者鞑子当成藏兵谷了,还等着你我来建云梦泽?”徐东彬白了一眼赵福贵。 “这话说的是,是我想多了。大哥,放心吧,我肯定踏踏实实的把咱们天一盟的总坛建好,这儿就是咱们大汉新朝的龙兴之地!” “少林寺的事,本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恰好碰上了少主公,又恰好他找到了解药,给各派掌门解了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怪少主公,咱们另找别的机会就是了。现在江南霹雳堂,唐门,上官世家,还有五毒教,咱们都有人,其他的还有没有?” “还有华山,也差不多了,准备动手。少林寺这次本来是好机会,可以把好几派的掌门都弄翻的,结果朱……”赵福贵正说着,忽然发觉徐东彬正严肃地盯着他,恍然地拍拍自己的嘴:“又忘了又忘了,不说了不说了……还有武当,另外的还在找机会。” 见赵福贵及时住口,徐东彬不再追究,又问道:“原来咱们计划的,云南和成都的事,开始了吗?” “都在打探行踪,另外就是缺人,缺高手,咱们手里高手不多,青龙杀手那些人,武功还差得紧,打个劫灭个门问题不大,但沐英和朱守仁都是朱元璋的重臣,封疆大吏,又都是行伍出身,身边的防卫都十分严密,如果不是高手,很难得手,还容易打草惊蛇。”赵福贵有些沮丧。 “嗯,知道了,慢慢来,把时间错开,人安排好,另外也再继续招揽好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徐东彬也不以为意,淡淡道:“云南的沐英是朱老贼的义子,也杀了咱们不少兄弟,如今他镇守云南,离京师数千里地,天高地远的,杀他比杀别人要容易些。朱守仁是四川布政使,咱们云梦泽就在他的治下,虽然在深山里,但终归是在他的地盘上,此人原任工部尚书,调任到四川,熟于政事,抚民有方,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有他在四川,对我云梦泽终究是个威胁,把他除掉,能让四川乱一阵子,于咱们云梦泽有利。朱老贼的手下大多与咱们大汉朝都有血海深仇,但饭得一口一口吃,人也得一个一个地杀,就先从他们俩开头吧。” “可惜蜀王朱椿还在京师,还没就藩成都,不然顺手把他也干掉,他是朱老贼的第十一个儿子,要是能杀了他,也能出口恶气!要不,大哥,咱们在别的地方杀几个朱小贼吧?青州的齐王朱榑,武昌的楚王朱桢,北平的燕王朱棣,还有刚刚去长沙的潭王朱梓,瞅着朱老贼的儿子多杀几个!”赵福贵恶狠狠道。 “朱老贼的儿子大多不成器。”徐东彬摇摇头:“除了太子朱标和四子燕王朱棣,这两人还算个人物,别的大多是草包……太子在朱元璋身边,肯定杀不了,燕王不能杀——徐达死了,燕王替大明守着北疆呢,咱们和朱元璋再怎么斗,也是咱们汉人之间的事,可不能因为咱们汉人的内斗,让鞑子占了便宜。其他几个儿子,到了地方上除了吃喝玩乐就是为害百姓,这种人留着给朱元璋捣乱惹祸不好吗?杀他们干什么?二弟,咱们要做的事是从朱老贼手里把天下抢过来,不是为了私仇。咱们要杀的,都得是朱元璋的得力干将,还有那些和咱们有血海深仇的大将,比如徐达沐英这类……朱元璋的那些个废物儿子,留着捣乱,比杀了对咱们更有利。” “明白了,大哥,大哥历来指挥若定,谋划深远,咱们兄弟都听大哥的。大哥吩咐的事,我都会安排好的。大哥你身体不好,还是少操心些吧,有什么谋划安排,吩咐我们几个弟弟去想办法就行,你调养身体要紧,那些玄武弟子的兵法阵法课,你也少上一点,我和恨元都还能帮着点……三弟对咱们的事躲得远远的,但对你的身子可是问过好几次了。”赵福贵心疼道。 “我没事,还撑得住,总得好好打下些基业,免得到时都没脸交到少主公手里……”徐东彬不以为意,一心只想着如何经营这天一盟,一扬手:“走,带我去看看咱们的小青龙们,都练得怎么样了?” “好,都是胡峙和梅罕在训他们呢,走,大哥,我带你去转转。”赵福贵闻言连忙站起身来,想要去扶徐东彬,却见徐东彬也是一下站起,稳稳当当的,精神还算不错,便也罢了,连忙去挑门帘。 两人走出屋,便往校场方向走去。 ++++++++ 第49章云梦泽谷 第49章云梦泽谷 云梦泽这名字是徐东彬取的,只因他与陈友谅都是洪湖北边的沔城人,正是古时传说的云梦泽的中心深处。徐东彬将赵福贵所选的天一盟总坛所在的山谷命名为云梦泽,正是想着时时回念陈友谅对众兄弟的大恩。 此处山谷四周皆是高耸的群山,有些较高的山顶甚至直插云端,人迹罕至。如今虽为冬季,但山中常绿,又被群山怀抱,并不十分寒冷。 群山之中是一片难得的平地,几乎有上万亩,十分宽敞,在平地的一角,是一条小河,从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间穿过,蜿蜒没入群山之中,小河河水清澈,据说深约两三丈深,可以行驶吃水较深的货船。 徐东彬由赵福贵带着亲自乘船察探过,从小河出去,弯弯曲曲行驶不过十余里,便汇入一条大江,正是长江,小河入口则位于长江三峡中的中段巫峡,入口被一道石墙阻挡视线,若非靠近,很难发现此处居然还有一道入口,十分隐秘。 可惜的是这段小河水道较窄,最窄处仅有七八丈宽,只能勉强容两艘较小的货船擦肩并行,再大一些的话便只能单行了,无法错身通过,这种水道便犹如一座独木桥般,于兵家而言毫无价值,加之入口处正位于三峡之中,急流险滩众多,故而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考虑过以此藏兵或它用,大多时候也是人迹罕至。 至于入谷的陆路,更是因深山群峰环抱,交通不便,大多是比较陡峭的山间小路。赵福贵也是因为在四处寻找合适的总坛地点,才在偶然之间发现此谷的。 除了进出交通不便之外,单论此谷,实是一个绝佳的地方,大片的平地可以加盖房舍,还能余下许多地方开垦种地,收获粮食,不至于每一颗粮都须从山外购买,反正天一盟的盟众也大都是百姓出身,垦地种粮本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本能。 谷中一处整治得十分平整的硬地上,上百的人分成了数十个小队,排着不算非常整齐的队列,手中或矛或剑或刀,正在操练,每个小队旁边都有一人在吆喝,有时喊着口号指挥众人动作,有时则大声喝骂手下动作不对。 “好像数目不对啊,不是说已有二百多人了吗?”徐东彬扫了一眼,觉得校场之中加起来才百余人,觉得奇怪,转头问赵福贵。 “哦,是这样,大哥,其中一部分我让胡峙带着他们轮番出去,做些案子,一来是练兵,二来是弄些银子回来,还有一部分则让他们在挖地道呢,咱们这谷里,房子要盖,机关地道要挖要建,几百号人的吃喝,太费银子了。如果不是让胡峙他们带着人出去抢几家地主老财,根本撑不到现在。”赵福贵解释道。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业要紧,杀些人就杀些人吧。”徐东彬无奈叹道。其实照他的本心,是不愿意让天一盟做这些事的,抢人钱财,还要全家灭门,一动手就是数十条人命,大伤天合,但为了大汉朝的大业,这种恶事也只能做了,大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赎罪吧。 “这些人。”徐东彬又一指那些正在吆喝的人:“都是原来主公的兵?” “对!”赵福贵有些兴奋:“他们全都是原来咱们大汉军中的兄弟,最差的也是个什长,都是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对主公忠心耿耿,我一找上他们,他们都乐意跟着咱们一起干!” “没强迫他们吧?”徐东彬追问。 “没有没有,都是自己乐意来的。照大哥你的吩咐,凡是不愿意的我都没强求。就是我在大汉军中之时总跟在主公身边,认识的人不太多,要不然还能再多拉些人来。” “有这些也就差不多够了,一个带十个,咱们也没有这么多孩子让他们带。要让他们多学学战阵上的本事,再教教他们怎么带兵,到时候咱们起事,他们若真能一个能管上几百号士卒,立时便是几十万的队伍。” “嗯,咱们大汉军的老兄弟们教的就是这些东西,还有胡峙他们几个高手,再教教他们刀法剑法什么的,可惜定边将军不肯来,不然咱们练出这些孩子,便是百战无敌的雄师!” “定边将军是已经心死的人,理公子的投降把他的心都伤透了,如果不是少主公也是老主公的骨血,我都请不到他去教少主公的剑法。”徐东彬叹道:“他不愿意就别勉强他了,都是几十年的老兄弟,别撕破了脸面。反正以定边将军的为人,他也不会把咱们的事向朱明朝廷告密,他的心里,可是把朱老贼恨到骨头里去了的。” “嗯,我知道,没勉强定边将军。”赵福贵连连点头。 “我看那边树下坐着的好像是胡峙和上官吧?那个梅罕不在,出去了?”徐东彬一指远处树下坐着,正在看校场上众人操练的两个人。 “可能是出去有事吧?梅罕和胡峙在外头跑得多,昨日听胡峙说让梅罕那小娘们跑一趟西安府。” “嗯,用好这些人。” “我知道,我会的,大哥,这几个人都是好手,尤其是上官,若非大哥出面说服,咱们还招搅不到这种好手的,他对我那手神爪功夫又不敢兴趣,不像胡血刀。” “上官心中另有丘壑,他是一心想恢复他们大燕王朝,和咱们也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用此人须得留心,不可让他知道太多咱们的底细,说不定哪天咱们和他就成对手了。”徐东彬叮嘱道。 “放心吧,大哥,咱们自己的事,这几个人我都说得不多,毕竟不是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老兄弟。” “你能这么想最好,二十多年,二弟你也成长不少。”徐东彬欣慰道。 “还是大哥你带得好。”赵福贵对徐东彬是发自心底的崇拜。 “这些人的兵器,还有日常用具之类的,都是从水路运进来的?” “现在还只能走三峡那边的水路,陆路的话带不了什么东西,太累,也太慢。” “想隐蔽安全,也只能暂时这样子了,那个工程弄好了就会好很多,水路太窄,一条船运不了多少东西,载不了多少人,到时咱们这么多人出谷起事,走水路太慢,很容易就被朝廷包了饺子。” “我知道,大哥,我盯着呢,会抓紧的。”赵福贵点头道。 “走,回去吧,我再想想其他布局,你和我仔细说说,云南和朱守仁那边目前的情况。”徐东彬一挥手,转身往回走。 “好,大哥。” ++++++++ 西安府。 “啊啊啊,太好吃了,我都吃撑了。”街边小店里,丽娜满脸满足地拍拍自己的肚子,动作十分不淑女,却自有一股子青春气息:“从来没吃这么饱过。文琅哥哥,你说我回云南之后也开个小店,卖这个什么……这叫什么?” “这叫羊肉泡馍。”朱文琅含笑道。 “对对对,羊肉泡馍,太好吃了。”丽娜连连点头:“你说我回云南卖羊肉泡馍怎么样?” “呵呵,这羊肉泡馍是西域这边的名吃,主要是羊肉和面,你到了云南,首先是没有这种肉,云南的羊和这边的羊也不一样,做不出这种味道。再说了,云南好像主要是吃稻米的吧?这泡馍是面做的,云南也找不着,丽娜你总不能全从这边买了带过去吧?那你得赔死。”朱文琅笑道。 “一般北方人吃面,南方人吃饭,像上官世家在山东,山东大多以面食为主,朱兄在京师,大多就是吃饭了,我记得说你们云南也是吃稻米的,面食吃不惯,偶尔吃个新鲜没问题,要天天吃肯定受不了。丽娜你呀,今天第一次吃,若是明日后日让你天天吃,也是吃不下去的。”旁边的上官灵也笑着解释。 “哦,这样啊?那还真是不行,可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丽娜“从善如流”地大叫可惜,不过这念头来得快也去得快,突似又发现店外街对面卖布老虎的小摊:“哇,看那边,花花绿绿的什么东西?走走走,文琅哥哥,上官哥哥,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去看看。”说罢急急地站起身,拉着朱文琅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你们去,我去付账。”上官灵忙起身道。 朱文琅只好无可奈何地被丽娜拉扯着出店门去。 “丽娜?还真是丽娜?方才便觉得像,五六年没见,变化这么大?不过丽娜怎么会来这西安府?还和那个朝廷的小狗官在一起?”小店最里边的角落中,一位正在吃饭,身着黑色紧身劲装,脑袋上还罩着蒙纱斗笠的女子怔了怔,望着正出门的朱文琅几人的身影看着这边朱文琅等人的身影,奇怪地喃喃自语。 怔了好一会,女子方才反应过来,匆匆结账出去。 她已经探知了朱文琅等人下榻的客栈,便直接到客栈开了间客房,等着朱文琅他们玩一天再回来,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这女子,便正是丽娜在中原寻了大半年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的原五毒教大师姐梅罕。 因为五毒教的老教主阿丽姆将教主之位传给何兰花,梅罕一怒之下,反出五毒教,一个人来到了中原。 老教主阿丽姆对她恩重如山,五毒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都没有丝毫的怨恨,心中唯独恨那个师妹何兰花,亏得之前两人相处得犹如亲姐妹一般,掏心掏肺的,为了教主之位,何兰花居然对她恶意造谣中伤,真不知道她当上教主之位后,还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索性乘着何兰花的接任大典之时,一走了之。 离开了云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江湖之中漂泊,内心孤寂,举目无亲。 偶然间在江湖上遇到一个叫赵福贵的人,也忘了是什么原因,打了一架,她输了,本来以为性命不保。 反正她离开了五毒教,离开了云南,离开了自小长大的家,心灰意冷,她对自己这条命也不怎么在乎。 谁知那赵福贵的人并没有杀她,反倒是拉她入伙,加入天一盟,去教一些盟中弟子的武功。 她无所谓,反正她孤身一人,江湖中一枝无根的浮萍,漂到哪就是哪,便也就待了下来。 她本是五毒教中出色弟子,一身的武功毒功蛊功俱都不俗,否则也不会被老教主看中,作为继任人选之一。在天一盟中有个血刀胡峙,觊觎她的美貌,想要欺负她,被她狠狠地回敬了一道,便再也无人敢惹她了。再后来便是教那些盟中弟子一些武功,梅罕是使鞭的,无非就是教些刀法鞭法之类,反正五毒教那些秘传的毒功蛊功她是不会外传的,可笑只有那何兰花才会造出这种不可理喻的谣言,可偏偏还有愚蠢的教中弟子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偶尔有时,那个叫血刀胡峙的传达大长老二长老的指令,令她出谷去杀人,二长老便是她之前比武输了的赵福贵,据说大长老武功更厉害。 她无所谓,这个世上,除了苗人,除了五毒教的人,都与她无关。杀人便杀人吧,反正她也不在乎,杀了也就杀了。甚至于那个造谣她的何兰花,梅罕也没想过要杀她,毕竟之前两人还好,自己都反出教来了,大不了一辈子不再与她见面。 前些日子,血刀胡峙又让她到西安府,来杀一个叫朱文琅的小子,据说那小子是朝廷的人,还是个不小的官,小小年纪便当了大官,可见朱明皇帝任人唯亲,偏偏据说那小子还胡作非为、欺男霸女,为祸百姓,武功不弱,却是个典型的纨绔,杀了他便可为民除害,解百姓于倒悬。 于是,她便来到了西安府,联系了胡峙在西安府的一个朋友,胡峙写了信托那朋友打听朱文琅的行踪。胡峙那个朋友在西安府应该是很有些手段的,于是,梅罕很快便找到了这个叫朱文琅的小纨绔的行踪。 这个小纨绔不是一个人,同行的一共有三人,两男一女,都是年轻人,偏偏那个小女孩长得很眼熟,很像小师妹丽娜。 但梅罕又觉得不可能,小师妹丽娜是老教主的掌上明珠,现任教主何兰花对她也是极好,年纪又小,还是当地土司的宝贝女儿,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跑到这千里之外的西安府来,应该多半只是个长得像的小女孩儿。 梅罕不放心,决定再看看,弄清楚小女孩的身份,悄悄跟在那三人的后边,终于在小店中亲耳听到那个姓朱的小子叫女孩丽娜,而小女孩略有些别扭的官话中也带了浓厚的云南口音,这才知道,那个与小纨绔同行的小姑娘,居然真的是小师妹丽娜。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真不料才过五年,当年那个满脸稚嫩,天天围着她与何兰花的甜嘴巴小丫头,居然长得这么漂亮了。 梅罕欣慰之余,又疑心为何丽娜会和这个小纨绔同路?莫非是被他骗了?梅罕决定弄清楚情况再动手,若真是小纨绔骗了小丽娜,让丽娜吃了亏,她能让那个小纨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第50章姐妹相认 第50章姐妹相认 外边早已月上半空,腊月间的西安府不用宵禁,四处灯火通明,寒风中显露出年关的喜庆气氛。 “给我给我,文琅哥哥给我。”梅罕在房中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便听到外头从远及近的丽娜的叫声。 “丽娜,你看你买了多少?这么多,你拿得下吗?”听到朱文琅说话的笑声。 “我不管,反正好玩,那……文琅哥哥,上官哥哥,你们帮我把东西送到我房里来吧。”丽娜娇嗔着道。 “丽娜,回头咱们继续上路,买这么多东西可是带不了,除非咱们雇辆车才行。”上官灵也笑道。 “那就雇辆车呗,反正我都要留着,都!”丽娜不以为然的声音。 “傻丫头,咱们得赶路呢,再说这都马上年关了,谁还肯跟你着出远门啊?况且,咱们就算雇着了车,也没法入川啊……丽娜听话,买来玩玩就好了哈,带不了这么多东西的。”朱文琅连忙哄着。 “嗯……好吧,我看哪个好玩,都带着,不好玩的可以扔下。”丽娜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下,大方道。 “好了好了,赶紧放你房里去吧。对了,丽娜,你还饿不饿?还要不要吃东西?” “啊~~~吃不下了,大街上好吃的太多了,我都吃撑了,吃不下了吃不下了。”丽娜遗憾道。 “我就知道这样,行吧,那丫头你就早点歇着哈,我让小二给你打水过来梳洗。”朱文琅拿这个小丫头是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也不知道这丫头小小年纪哪来的劲头,整整玩了一天,把大半西安府都跑遍了,饶是朱文琅和上官灵的武功已近一流,一天下来竟也感觉腰酸腿软的,可见陪女孩子逛街实在是一个苦差使,偏偏丽娜居然还能一直兴致勃勃地一点不见疲累。 “好,谢谢文琅哥哥。”丽娜乖巧听话地进到自己房中,待朱文琅和上官灵将手中满当当的小吃啊,玩具啊,年画啊之类的玩意儿放在丽娜房中的桌上,然后走出房去,还替她将门掩好之后,丽娜顿时也觉得全身酸软,不自觉地便一下仰躺到床上,嘴里痛苦地抱怨:“啊,好累啊~~” 梅罕特意要了丽娜的右首隔壁客房,自朱文琅他们几个一进店,梅罕便着意地仔细听他们的动静,发觉朱文琅并未与丽娜住同一间房,略微松了口气,觉得这小纨绔总算还知道些礼数,至少说明丽娜还没吃亏,被那姓朱的小子欺负。 好不容易等着小二送过热水,丽娜自己简单梳洗了一下,看着今日一天买回来的,乱七八糟堆在桌上的东西也不管,一身酥软地上了床,靠在床头,又看了看桌上,忽又跳下来,飞快地跑到桌边挑挑拣拣,挑了三件白天买的玩具扔到床上,又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坐下,把被子盖好,拿起玩具左右摆弄着玩。 左首隔壁屋中,朱文琅与上官灵依旧订的一间两床上房,也是匆匆梳洗了准备休息:“这傻丫头,也不知道哪来的精力,这么能玩,折腾整整一天,比咱们之前骑马赶一天路都累。”朱文琅笑道。 “女孩子嘛,喜欢玩正常。反正再玩一天咱们就走了,就随她吧。”上官灵也笑道。 上官灵本来并不是个多话的性子,朱文琅都给他取个外号叫“木头”,结果自与丽娜同行以来,丽娜叽叽喳喳地几乎嘴巴就没停过,上窜下跳地极其能折腾,弄得上官灵也比平日里话多不少。两人都是把丽娜当成一个活泼调皮、精灵古怪的小妹妹。 夜近二更,外头的喧嚣也慢慢安静下来,在床上玩了半天鲁班锁的丽娜也准备休息,正要将玩具扔到床头,扯着被子准备躺下时,突地眼睛一亮,鼻子一吸一吸的,她感觉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气味。 “迷魂蛊?”丽娜讶道。 迷魂蛊是一种十分细小的蛊虫,能够随风或掌力飘送,被人吸入口鼻之后,蛊虫入体,虽不会立刻致命,但中蛊之人会昏昏沉沉,问什么答什么,任施蛊的人摆布。这种蛊有解药可解,吃了解药之后,体内的蛊虫会自然死亡,自行排出,但若是不吃解药,中蛊之人则会一直受施蛊人控制,若是施蛊的人催动,蛊虫甚至可以在中蛊之人体内游走,一直入脑,那时中蛊之人哪怕再吃解药,也会大脑受损,变成白痴。因而,这种蛊虽不算是最毒最厉害的一种,但却十分阴毒。 这迷魂蛊本就是五毒教的十大蛊虫之一,虽说云南苗疆各门派势力甚至普通百姓大多会一些蛊术,但迷魂蛊却只有五毒教才有,除了教主和几位从不出门的长老之外,便只有老教主的几个亲传弟子会用,普通教众都得不到传授。施放这种迷魂蛊有一个最为明显的特点,便是会发出一种十分轻淡、几不可察的味道,是一种略带腥味的香气。 丽娜也修习过迷魂蛊,对于这种香气自然十分熟悉,此时一闻到,立时清醒过来:“是谁在放迷魂蛊?教主和师兄都在云南呢……是大师姐!” 丽娜顿时恍然,自己来中原寻了大半年都没有大师姐梅罕的半点消息,此时竟然在这西安府闻到迷魂蛊的味道,很可能与久寻不得的大师姐有关,丽娜哪还按捺得住?一下跳下床来,匆匆披件衣服穿上鞋子,将房门一拉,冲到门外的房廊中,四下探望,想找到梅罕的踪迹。 “大师姐!大师姐。”丽娜兴奋之下,不住地叫起来。 朱文琅二人就住在丽娜隔壁,听到丽娜开门的动静时便已经醒转,后来又听到丽娜叫大师姐,自然也是“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来看。 丽娜也没顾上叫他俩,仍是不住张望,嘴里叫着“大师姐”,弄得店中其他房间都亮起灯来,显然也被丽娜的动静吵醒了。 梅罕本不想这么兴师动众的,见这情景知道不出面已经不行,也是“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正是丽娜的隔壁房间。 丽娜听到门声,转头一看,却见大师姐梅罕站在门口,惊喜地尖叫一声,一把冲过去抱住梅罕,嘴里大喊大叫,兴奋异常:“大师姐,大师姐,我可找到你了。”又回头对朱文琅二人叫:“文琅哥哥,文琅哥哥,我找到我大师姐了,我找到我大师姐了。” 朱文琅二人见是她们师姐妹重逢,虽有些诧异为何会这么巧,却也替丽娜高兴,冲着梅罕点点头,自觉地退回房中,将门关上,不去打扰她们两个。 梅罕表情严肃地对丽娜低吼:“臭丫头,别叫了,进来!”说着转身往屋里走:“把门关上!” 丽娜四下看看被自己吵醒的住店客人,吐了吐小舌头,连忙跟着进屋,又把门关上。 周围被打扰的住店客人虽然满心不高兴,但看是一个小姑娘,也不为己甚,只是嘴里低低嘟囔几句,依旧回房关门睡觉。 “你怎么来中原了?就你一个人?”梅罕在桌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严肃问道。她俩都是云南人,对她们来说,出了云南就叫入中原了,不管这个中原是京师应天府,还是西北西安府,又或者是四川成都府。 “我出来找你啊,大师姐,二师姐让我来找你回去。” “何兰花?她让你来找我回去?她还想干什么?她害得我还不够惨吗?她到底想怎么样?”梅罕冷笑道。 “不是的不是的,大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丽娜连忙摆手,急急忙忙地将情况说了一遍,把何兰花要她转告梅罕的话也说了一遍。 梅罕听呆了。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师父挑选继任人,居然会想到要用养蛊的办法。也万万没想到,她的委屈她的冤屈,师父一清二楚。她更万万没想到,何兰花因为家族病,已经只有不到两年的性命,特意安排丽娜来中原找她,让她回去接任教主之位。 突然之间,梅罕心中一片苦涩,五年了,一个人孤苦地在外边流浪,受了多少苦多少罪,睡梦中流了多少委屈的眼泪,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误会?如果不是她在何兰花接任大典的时候叛教而出,大典之后何兰花就会找她解释,也就不会再有后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流浪江湖。 她很想痛哭一场。 她没有想过去怨恨师父阿丽姆。 师父在五个徒弟之中,根据武功,悟性,人品各个方面比较,挑选了她与何兰花两个人,却用养蛊的办法让她们去争去斗。没有办法,要当一教之主,除了武功人品之外,手段是必不可少的,要带领教众在这冰冷的江湖之中生存,老好人是当不了教主的,只有本性善良却又不乏狠毒手段,能有阴谋诡计也能应付阴谋诡计的人,才能当好这个教主。 在这一点上,她承认何兰花比自己要强。师父的办法虽然诡异,何兰花的手段也下作,但毫无疑问,何兰花比她更适合当这个教主, 师父的目的确实达到了。梅罕无话可说。可是,“师父,为什么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呢?”梅罕又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提前告诉她们俩,这种比试还有意义吗?还能试出真正的结果吗?想到这些,梅罕只能深深叹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何兰花,她这五年来,最恨的就是这个二师妹,认为是她故意造谣中伤自己,心性坏透了,自己以前瞎了眼没看清这个人。可现在呢?她只不过是在完成师父的测试,她能看明白师父的用意。而且她在接任大典之后就想找自己解释,只是自己已经离开了。 如今,她命不久长,还想着让小师妹来找自己回去接任教主之位。 她仍然是当年那个何兰花,那个自己亲如姐妹的二师妹,可怜自己却误会了她五年,五年。 梅罕并没有怀疑丽娜说的这些。 以她对小师妹丽娜的熟悉,一说谎就脸红的性子,他能听出来丽娜说的都是真的。而且丽娜所说的一切都因果连环合情合理,全都对得上,更何况以丽娜与何兰花之间的关系,丽娜不可能编出一个“何兰花只能再活不到两年时间”的谎言出来。 “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梅罕无话可说,欲哭无泪,只能在呐喊着造化弄人四个字。 看着大师姐梅罕仰着头,一脸悲苦,脸上双泪直流滚滚而下,丽娜傻傻地看着,不敢出声。 过了好久,梅罕的心情慢慢地平复,疼爱地捧着丽娜的脸看着,替她拨弄一下散乱在眼角的碎发,叹道:“小丫头,你也长大了。” 刚说完,梅罕突又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隔壁这两个小子是什么人?你怎么和他们同路?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你说文琅哥哥和上官哥哥?没有啦没有啦,我就是在少林寺碰到他们的,他们对我可好了。”完成了教主何兰花的任务,丽娜松了口气,听梅罕说起这个,兴致便又高了起来。 丽娜将他与朱文朗上官林在少林寺相逢,然后一路同行,西行到西安府的过程说了一遍,也许是因为太开心了,印象深刻,连路上自己调皮捣蛋之类的细节都一一道来,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住口。 “他们是做什么的,那个姓朱的小子是不是还当什么官?”梅罕听得很仔细。 “他们就是要去四川唐门查个什么案子……”丽娜又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只是她自己其实也根本不知道多少细节,朱文朗二人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妹妹一般,自然不会正儿八经的和她讨论什么案情。 “丽娜,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朱的小子。”看丽娜眉飞色舞地说得高兴,梅罕若有所思,突然问道。 “哎呀,没有啦,大师姐你说什么呢。”丽娜虽说天真烂漫,但也毕竟十七八岁了,正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时候,平日里虽然自己也没往那方面去想,但被大师姐梅罕一下点出来,也是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忸怩不安。 梅罕比丽娜大近二十岁,已近四十,虽然依旧孑然一身,但毕竟阅历丰富,哪还看不出来丽娜的真实心意?点点头:“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努了努嘴:“去,把他们叫过来吧,我和他们聊聊。” “噢。”丽娜也没想此刻已是半夜,闻言立时出门,跑到朱文琅的房门前敲门:“文琅哥哥,上官哥哥。”不过毕竟还是特意压低了些声音。 因为担心有什么事,朱文琅二人一直未睡,听到敲门声,打开门。 “文琅哥哥,大师姐叫你们过去。”丽娜怯怯道,因为刚刚梅罕问她的心意,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慌。 朱文琅二人随丽娜进了梅罕的房间,走在后边的上官灵转身将门掩上。 “在下朱文琅,这位是上官灵,前……前辈有何吩咐。”一时间,朱文琅都不知道如何称呼。虽然早从丽娜口中得知梅罕的名字,但毕竟已是中年女子,称“姑娘”固然不妥,称“师姐”自己二人又不是五毒教中人,只好折中叫了声“前辈”。 “我是丽娜的师姐,她叫你们哥哥,你们也叫我一声师姐吧,二位请坐。”梅罕淡淡道。 “好的,梅罕师姐,请问有何吩咐。”朱文琅二人依言坐下。 他们自然知道梅罕是丽娜大师姐的名字,并不是姓梅名罕,不至于无知地叫出一声“梅师姐”来。 “你们在查什么案子?”梅罕性子直,否则当年也不会一气之下便反出五毒教,开门见山便问。 案子虽大,却并非十分隐秘的事,因为丽娜的关系,朱文琅也没觉得需要隐瞒什么,便一五一十地将上官雷遇害,灭门案,铁牌之类的事大概都说了一遍,很自然地,此次他们要往唐门去一趟查清楚上官雷所中剧毒之事,还有少林寺众掌门中的慢毒的事,也都介绍了一下。 旁边的丽娜也听呆了,她自小在五毒教中长大,师父和几位师兄师姐都宠着她,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奉教主之命来中原找梅罕师姐,一来心思单纯,二来也身有武功,也没遇到多少波折,无非就是在外边的条件艰苦一些而已,心中基本上没有装过什么大事。此时听朱文琅提起这些内容,才明白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多阴暗的事情。 梅罕也这才明白整个事情的原委,略一沉吟,开口道:“你说的这个什么案子的,我知道。” 朱文琅和上官灵闻言讶然,万料不到丽娜的大师姐梅罕居然可能知道什么内情,忙拱手道:“请梅罕师姐指教。” “你们要找的这个组织,叫做天一盟,我也被拉到这个盟里了。虽然平时不怎么理他们的事,有许多事情懒得问,知道得不多,但你说的几个事我都是知道的。” “不知梅罕师姐指的是哪些事?”上官灵追问一句。 “天一盟总坛在长江三峡边的一个山谷之中,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一条水路可以通到三峡,我是坐船进去的,进出的时候也没认路。盟中有个大长老,叫徐东彬,二长老叫赵福贵,赵福贵的武功很厉害,我打不过,那个大长老应该更厉害。另外还有几个高手,一个是‘血刀’胡峙,他一般都在,一个姓余的,好像是青城派的,很少来,唐门也有一个人,也很少入谷,只见过一次,还有一个姓上官的,很多时候都在,名字叫什么我不知道,懒得问……” 第51章师姐卧底 第51章师姐卧底 “姓上官?”上官灵惊道,正想问是谁,谁知梅罕已经一句话“不知道名字”说了出来,便住了口,心中猜测到底是谁,是不是上官世家中人。 朱文琅则重点关注到了“唐门也有一个人”几个字。至于“徐东彬”三字,朱文琅并不熟悉,毕竟他认识的,只是皇宫中的太监“陈汉仁”。 “他们在谷中训练了一帮人,大概二百来个吧,我有时候也帮着训练一下他们的刀法鞭法之类。还有你说的几个案子,灭门案我知道,血刀经常带着那些训练的人出去作案,好像就是灭门,主要是为了弄钱。少林寺的毒是我给他们的,死不了人。你说的上官什么雷中的毒我就不知道了,不是人给的毒药,可能是唐门的吧?唐门的毒也挺厉害的。”梅罕自顾自续道。 朱文琅二人听呆了,这次碰巧丽娜找到了她的大师姐,万料不到居然能从这位大师姐嘴里听到这么多的隐秘,可以说之前他们对于案子的所有猜测,都八九不离十,得到了梅罕的印证。 “那块铁牌?”上官灵问道。 “铁牌就是天一盟的凭证,盟中的人,人手一块。”梅罕说着,随便从腰间取出一物,扔到桌上。 朱文琅拿起一看,果然也是一块铁牌,与“残月沟”冯奎的那块,还有灭门案现场捡到的那块,都是一模一样,区别仅在于梅罕的铁牌上,正面是“护法”二字,背面则是个“甲”字。 “护法,甲?”朱文琅拿着铁牌,抬头看了一眼梅罕。 “就是甲级护法的意思呗,反正不管甲级乙级什么的,这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给我就拿着。”梅罕无所谓道。 “哦,这天一盟有几位护法?” “不知道!”梅罕连这护法的身份都无所谓,更不关心到底会有几位护法了。 “明白了,多谢梅罕师姐。”朱文琅将铁牌还给梅罕。 梅罕取过铁牌,顺手又插回腰间:“不用,本来这次我到西安府来,是血刀胡峙让我过来杀你的,他说你是朝廷的鹰犬,祸害百姓,无恶不作。” “文琅哥哥才不是呢。”旁边听得入神的丽娜连忙插言,突地又想起一事,脸色大变:“迷魂蛊?师姐你下迷魂蛊是对付文琅哥哥?”一边说一边赶紧站起身来,啪地一声拉开房门,冲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的包袱一把抓起,又急急回到梅罕屋中,拉开包袱乱翻,要找什么东西。 梅罕微一扬手,一阵淡淡的青雾在朱文琅和上官灵鼻尖飘过,嘴里轻笑道:“小丽娜你才反应过来?像你这样走江湖,死八百遍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还怕师姐不给你的小哥哥解毒吗?” 以朱文琅和上官灵的身手,若是敌人,方才自然可以闪身避开,那团青雾根本吸不到鼻中去,但他们知道梅罕是丽娜的师姐,方才一直说话也没有显出任何敌意,此时自然并未躲闪,只是暗自凝力,再听得梅罕说方才是什么迷魂蛊的解药,这才放下心来,将已提起的内力卸下。 “师姐,师姐,你吓死我了。”丽娜拍着胸脯,带着哭腔道。 “哼,怎么?心疼了?”梅罕白了丽娜一眼。 “师姐——”丽娜大羞,跺了跺脚,红着脸也白了梅罕一眼。 “不知上官灵能否请教梅罕师姐几个问题?”一旁的上官灵拱手道。 “你说。”梅罕深深地看了一眼上官灵,淡然道。 “其一,这铁牌上有刻字青龙的,有刻字白虎的,不知这青龙白虎,又或者还有朱雀玄武,是何含义?”这个问题上官灵和朱文琅讨论过多次,各种猜测都有,上官灵希望能够从梅罕这里得到答案。 “不知道!”梅罕很干脆道:“我在天一盟里很少管事,懒得操心。” “多谢梅罕师姐。”上官灵一拱手:“其二,这天一盟在少林寺给各派掌门下毒,是何目的?不知梅罕师姐是否知晓?” “这也不知道。”梅罕依旧摇头:“他们找我要毒药的时候,只说是需要一种慢性毒药,当场没有感觉但事后发作的。我就随便给了一种,反正死不了人,能死人的毒药我轻易不会给别人的,所以你说的上官雷中的毒,还有少林寺老和尚中的毒,都不是我给的,可能和那个姓唐的有关吧?至于他们为何要下毒,与我无关,我也没问。” “既是如此,多谢梅罕师姐了。”上官灵见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也拱拱手不再多问。 “不过我前阵子倒是听胡峙提起过,好像他们准备杀几个人。”梅罕可能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太好意思,略一思索,皱眉回忆道。 “杀谁?”朱文琅和上官灵同声问道。 “反正提过两个人,一个是云南的沐英,因为是在云南,所以我知道,我也知道沐英被朱元璋封西平侯镇守云南的。另一个好像是打算在成都杀一个姓朱的,到底是谁我就没注意听了。” “西平侯沐英?成都姓朱的?”朱文琅对朝廷的人稍熟悉一些,与上官灵对视一眼道:“能和沐英一道提起的,在成都又姓朱的,那就只有四川布政使朱守仁了。” “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叫什么仁的。”梅罕点点头。 “看来我们得早点去唐门,然后还得再跑一趟云南,还有成都。”朱文琅朝上官灵点点头。 “文琅哥哥,文琅哥哥,你们要去云南吗?去我家吧?去我家吧?”旁边的丽娜惊喜道。 “傻丫头,人家是去办案子救人的,你多什么情啊?”梅罕哭笑不得,慈爱地看了一眼丽娜,又看了一眼朱文琅,稍一沉吟,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朱公子,我问你个事。” “梅罕师姐请说。”朱文琅忙应声。 “听你方才所说,你是朝廷的官员,和皇帝很熟,然后和丐帮关系也好,和少林武当也熟,是不是你有什么事,他们都会看你的面子?”梅罕问得很直接。 “这……也谈不上看我的多大面子,总之可以和他们一起商量吧。梅罕师姐的意思是?”朱文琅一时没有明白梅罕的意思。 梅罕心中却已下了决心。 在今日之前的五年,她反出五毒教流落江湖,是因为与何兰花之间的误会,心灰意冷,入了天一盟之后才什么都不想操心,无非混日子罢了。 但如今误会已解除,梅罕心中对于五毒教,对于何兰花,包括对于已经逝去的师父阿丽姆的感情,似乎突然比以前更加深厚了许多。 而此次丽娜奉何兰花之命叫她回云南接任教主之位,以后就得为整个五毒教的生存和发展劳心费力了。 而对于五毒教而言,原本是云南山沟里出来的本地教派,老教主心心念念地便是要带着五毒教出山,融入中原武林,中原地大物博,必然能够令五毒教迅速发展壮大,大展拳脚。 她出走五年,对五毒教寸功未立,就算接任了教主之位,只怕也难以服众,若是能够为教中立下大功,能够对五毒教的发展起到巨大的作用,做出大的贡献,到时候再回去接任,岂不是顺理成章? 眼前这个姓朱的小子,有朝廷的背景,在江湖中,少林、武当、丐帮、上官世家,或许后边还会有唐门,这些大门大派都要卖他的面子。若是能够帮上他的忙,得到他的一句承诺,到时候五毒教进入中原发展,岂不是能够迅速融入中原武林? 梅罕在这一刻,终于从一个了无生趣,毫无追求,没有生活目标的漂泊之人,转变到了一个以未来的一教之主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也算是她这一瞬间的巨大成长,毕竟这五年来流落江湖,无论是江湖经验还是思虑阅历,于她而言,都有着巨大的收获。 “是这样,我可以回到天一盟中去,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我给你传出来,或者打探什么消息,也便于你对他们动向的掌握,更好地对付他们。至于条件,我需要朱公子一个承诺。”梅罕说得很平静。 “师姐?”丽娜心中扑扑乱跳,以为大师姐梅罕要说的事与自己有关,是想要朱文琅给自己一个承诺。 “梅罕师姐请说。”朱文琅拱着手,继续认真听梅罕说话。 “朱公子也知道,我与丽娜都是云南五毒教的弟子,我五毒教一直都想融入中原武林,但因出在边陲,总是容易受到中原武林门派的歧视与排斥。我希望这次帮了朱公子的忙,以后五毒教融入中原之时,朱公子能够多加照应,在各大门派前替五毒教多说几句好话,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梅罕说着,站起身来,正式地朝朱文琅行了一个江湖礼。 朱文琅连忙站起身来,也拱手行礼:“不敢不敢,梅罕师姐,在下人微言轻,也不知道能否帮上贵教。只不过丽娜是我的小妹妹,梅罕师姐又要帮在下这么大的忙,能够说话帮衬的时候,在下一定尽力,多说几句好话,只是梅罕师姐若是潜回天一盟,被那什么大长老二长老发现,只怕对梅罕师姐……” “这个就不劳朱公子操心了,梅罕自有自保之道……”梅罕道:“既是如此,咱们就算是说定了。我即刻回返盟中,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朱公子,只是不知如何与公子联系。” 朱文琅考虑了一下,本想提锦衣卫,但毕竟梅罕乃是江湖中人,不一定愿意与官府打交道。而且锦衣卫建立不久,只怕也不太可能遍布大明每个角落城镇。 略一沉吟,朱文琅从怀中掏出丐帮“竹丐”于谦所赠的“青竹令”递给梅罕:“这样吧,这是丐帮的青竹令,乃是丐帮副帮主于老前辈所赠。现交给梅罕师姐,师姐若有什么消息,只须找一座稍大些的城镇,将此青竹令出示给当地的丐帮头领,托他将消息传递于我即可,我会与丐帮随时保持联络的。” “那行。”梅罕接过青竹令,也不再多话,便准备返回:“还有,丽娜年纪小,没什么阅历。江湖多风险诡诈,我不放心,就暂时托付给朱公子吧,让她跟着公子,请公子多加照顾丽娜,等事情完了再让她跟我回云南。” “这是自然,我们会照顾好丽娜妹妹的。”朱文琅忙道。 “行,那我走了。丽娜,跟我出来,我和你说两句话。”梅罕说着,从床边取过过自己的包袱背上,便朝门外走,看起来是打算连觉都不睡了,就此离开。 “哦,来了来了。”刚刚听梅罕说要让她跟着朱文琅二人,心中正扑扑乱跳,不敢出声的丽娜忙应着声,随梅罕走出房门。 两姐妹拐个弯,走到僻静之处站定,梅罕看着丽娜,低声道:“傻丫头,我看这个姓朱的好像还行,你若是真喜欢他,就盯紧了他,听他的话,也照顾他,慢慢地两个人就好了。” “师姐——”丽娜万料不到梅罕叫她出来是说这个,一时大羞,娇嗔道。 “咱们苗疆女子,别学汉人女子那样扭扭捏捏的,喜欢就大胆地追!师姐这次帮他,其实也同时在帮你。”梅罕知道丽娜年少经验浅,这些本来十分明显的目的,若不与丽娜说个清楚明白,她未必领会得到。 “哦,师姐,我知道了,师姐。”丽娜不敢犟嘴,低声答应。 “行了,回去吧,我去了。”梅罕又捏了捏丽娜滑嫩的脸蛋,脚下一使劲,已腾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 “木头,你说天一盟打算行刺沐英和朱守仁,要不要提醒通知他们一下?提高戒备?我可以让锦衣卫传递消息给他们。”朱文琅有些犹豫。 “不必。”上官灵摇摇头:“其一,梅罕师姐因为之前并不关心,所知的消息不多,如今只知道他们打算行刺,却不知时间地点,如何示警?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贸然传递消息,反而容易草木皆兵。” “这倒也是。” “其二,朱兄,我觉得当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些新消息传回朝廷,尤其是你说的那位何大人,有了这些新消息,也许之前的许多事情便都可以串起来,能够更加清楚地明白天一盟的图谋,并针对其加以防范。” “嗯,我即刻写信,让西安府的锦衣卫传回去,他们有信鸽,一两日便可收到讯息。”朱文琅点点头。 “文琅哥哥。”丽娜嘟着嘴回到房中,一方面是因为与大师姐刚刚重逢却又马上分别,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方才梅罕对她说的话,让她大胆地追求朱文琅。 丽娜的心有些一上一下地扑扑乱跳。 自从少林寺遇到朱文琅上官灵二人,一路同行到了西安府,一路上丽娜都如同一只快乐飞翔的小鸟,两位哥哥对她照顾得很好,又由得她胡闹,一会这一会那的,与之前一个人独自游走江湖寻找梅罕的时候不知道开心快乐了多少倍。她心思单纯,并没有往深处想,结果今晚被大师姐梅罕点出来,问她是不是喜欢朱文琅,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很乱,自己这是喜欢上了文琅哥哥吗?就像教里的有些哥哥姐姐一样,互相爱慕,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绵在一起? 她也喜欢和这两位哥哥在一起,尤其是文琅哥哥,对她又好,宠着她由着她,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虽然有时候也凶自己几句,但她能明白那是对她的关心,或者是担心自己有什么危险,就比如有次她倒骑着马就挨了文琅哥哥的脑蹦儿。 她喜欢和文琅哥哥在一起,希望这样开心快乐的日子一直就这么下去,无忧无虑,难道这就是大师姐所说的喜欢?自己真的喜欢上了文琅哥哥?自己可以喜欢文琅哥哥?甚至……甚至就好像教里的有些小姐姐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嗯,梅罕师姐走了?” “嗯,她走了。”丽娜嘟着嘴回到桌旁坐下,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一眼朱文琅,又生怕被发现般赶紧闪开视线。 “那行吧,丽娜,那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明天咱们赶路,去唐门。丽娜你和我们一起。”朱文琅道。 “哦。”丽娜心中有事,出奇地乖,站起便朝床边走去,走出几步,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梅罕的房中,连忙又抄起刚刚拿过来的自己的包袱,逃跑似地走出房门,回到隔壁自己的房中,将床上的玩具拿回到桌上放好,乖乖地爬上床,钻进了被窝。 第二日朱文琅将梅罕告知的关于天一盟的信息写好书信,找到西安府的锦衣卫千户所,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然后三人三骑自西安府西行,穿行关中,先到凤翔府(今宝鸡市)再转向南,过大散关到汉中府。 汉中府乃是关中入川的屏障,入川先入汉,三国时韩信的暗度陈仓,武侯诸葛亮北伐曹魏,,大都是从汉中过秦岭北上,关中到汉中的隘口大致有子午谷,祁山等,其中最主要的三条道路便是金牛道,米仓道和荔枝道。 朱文琅三人便是从凤翔府经金牛道南下,一直到了汉中府,再往南便可到大明四川承宣布政司的川北道保宁府(今巴县市),而四川唐门,便是在保宁府治下的巴州竹海之中,这是唐玥的丫环唐佩儿告诉上官灵的,还给他们详细画出了从关中直到巴县唐门的路线图。 ++++++++ 第52章保宁知府 第52章保宁知府 且不说朱文琅、上官灵、丽娜三人长途跋涉,去往千里之外的川中唐门,却说那五毒教大师姐梅罕,自从与朱文琅三人解除了误会,又通过丽娜知晓了五年前旧事的内情,半夜里匆匆告别之后往回赶。 她武功不弱,又是独自一人,无拖无累的,自然脚程快捷,不到十日,已回到了天一盟总坛所在的云梦泽山谷之中。 之前她一个人流落江湖,百无聊赖,被赵福贵拉着入伙天一盟,本来就是走到哪算哪,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对盟中的事也没什么兴趣,除了经常打交道的血刀胡峙,还有那大长老二长老之外,别的人也就见面认识,知道姓啥,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没兴趣知道。 而如今在朱文琅面前答应了替他打探天一盟的讯息,好伺机将消息传给朱文琅,自然比之前上心了许多。 不过她也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知道藏在天一盟中替别人打探消息乃是十分忌讳之事,若是被人发现,先不说武功比她高的赵福贵,就算是血刀胡峙,真要动起手来,自己也不是对手,上次之所以能够狠狠回敬一下胡峙,只是因为胡峙对她见色起意图谋不轨,并非生死相搏。若真是被他们发现,梅罕自忖就算是自己能够施毒施蛊要了胡峙的命,自己也必会死在胡峙的血刀之下。 因此她也是十分小心,尽量少说多看,不至于与以前相比有太过明显的不同,避免引起周围众人的怀疑。 只是慢慢地,她也差不多弄明白了经常遇到的几个人的身份,除了她与血刀胡峙经常指导那一二百个盟众训练习武之外,还有一个姓余的,没听说名字到底叫什么,大家都叫他余先生,四川口音,偶尔听说与四川青城派有关。 有一个叫唐延庆,来得很少,据说是唐门分支,唐门擅长毒药暗器,朱文琅所说的那个上官雷的死,应该与这个唐延庆有关。 一个叫上官燕的,使双剑,剑法很高,偶尔也指点一下那些普通盟众习武,但极少说话,经常沉默不语,不知道与上官灵上官雷有没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只是因为天一盟的事聚在一起,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因此平日里在谷中,众人打交道并不多,见面看着眼熟无非互相点个头而已,连话都极少搭一句。 再剩下的,天一盟应该还藏有不少高手,梅罕曾经见过的就至少有三个,每个人的武功只怕都不弱于她。只是那几个人也是极少来谷中,哪怕梅罕已在谷中已待了一年多时间,也只见过他们一面,来了之后便是匆匆去找大长老二长老,关起门来商议事情,再匆匆离去,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他们与大长老二长老谈了些什么,更是无从知晓。 至于那一二百的盟众,应都是大长老二长老从各地找来的,反而互相之间挺熟悉亲热,看他们说话似乎以前就认识,而且肯定之前入过行伍上过战场,对于军阵之中的厮杀比单人的武功要熟悉许多。奇怪的是,天一盟对他们的训练,也是以军阵配合厮杀为主,个人武功习练为辅,照这么算起来,天一盟对他们的训练,似乎根本不像是普通江湖门派对于派中弟子的教导,倒更像是在培养一批能够上阵厮杀的将军士卒。这一点令梅罕难以看懂。 对于西安府行刺朱文琅失败的事,梅罕随便编了个理由回复胡峙,胡峙也没多说什么,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更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的态度,这令梅罕稍稍安心,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便好。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要好好看看谷中的情况,尽量多地得到一些讯息,也好帮丽娜的未来夫婿一把。 ++++++++++++ 川中史称天府之国,富足可比中原,只是四面群山环绕,交通不便,与中原便较少往来。 朱文琅、上官灵和丽娜三人在此寒冬之际,由汉中南下,翻过秦岭入川。 越入川境,山路越多,至后来,已是群山叠绕,一座连一座,在蒙蒙的天色之下,阴沉沉高耸入云,浑不似中原一望无际的开阔平滩。山中的村户人家装束也渐有不同,问路时也觉口音已与中原大异,好在丽娜生在云南,口音与四川相近,因此问路的事便大多由丽娜包了。 朱文琅听着丽娜与乡农说话,细细品味川蜀口音,听着川音说话快,常带着些“嘛、嗦”之类的尾音,许多时候还有些什么“瓶瓶儿,转转儿”之类的词,觉得好玩有趣,不自觉地学上几句,有时还向丽娜请教。听着朱文琅的官话里夹杂着一些半像不像的别扭词儿,惹得丽娜差点笑岔了气。 好几日都只能在群山之中穿行,有时几乎大半天都看不到人家,山势险峻,小路湿滑,好些处都还有残雪堆积,遇到坡陡急流之处,别说骑马,就连牵着马都难以翻越,结果半途之中马失前蹄,上官灵的马前蹄陷入一个小石坑中,马腿骨折受伤。 三人无奈,只好牵马而行,剩下两匹马上只是驮着包袱,至于受了脚伤的马则放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好在三人皆是学武之人,倒也身形灵便,不会轻易受什么风寒,如此行了近半月,翻过数重大山,方才见地势渐缓。三人寻了个稍大的集镇,找当地的富裕人家半用强半买地买了匹马,这才重新三人三马,直奔川中而去。 待到三人费尽周折来到保宁府境界,已是几近腊月二十四的小年,路过几个小集镇,隆冬之中,集市间已初显新春年节的喜庆,红红的灯笼已挂出来不少,二人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外的路上过那除夕新年,便急急打听路径,直向巴县而来。 唐门,武林中人一般称之为川中唐门,或称蜀中唐门,其实更为准确的应当叫“巴县唐门”,正是坐落在这保宁府治下,巴县的巴县竹海之内的唐家堡中。而那巴县竹海,乃是保宁府境内的一片奇景,群山之中方圆百里之内,几乎看不到别的松柏之类的高大树木,俱是密密的竹林。竹林有的高达十余丈,竿如儿臂,大的比那碗口都粗,郁郁葱葱,哪怕是寒冬大雪纷飞,也照样是满眼的竹深翠绿。 也正因周围全是竹林,当地农户无论是盖房还是家中物事,大多皆用竹子制成,竹子生长极快,两三年即能到六七丈高,已是成竹,质地坚密,韧性极强,又易加工,削下来铺在地上,盖在房顶,皆十分牢靠,至于制成桌椅床柜之类,也是经久耐用。 百余里方圆之内的竹海深处,有一座规模十分宏大,占地数百亩的庄院,与寻常百姓的宅院不同,乃是真正用的石柱砖墙烧瓦砌成,仅那庄院的院墙便有两丈余高,一看便觉森严郑重,气势宏大,便是那唐家堡,而这百里的竹林竹海,也有大半都是唐家堡的产业,乃是保宁府境内最大的地方乡绅府邸。 入得保宁府,赶到离府城不远的巴县县城,便见到高高的城楼。 这一路行来,极少见到县城有这么高的城楼的,已与其他地方的府城差不多了,倒是少见,想来这保宁府乃是四川的北向重镇,正好扼守北向出入川中平原的要道,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故无论是保宁府城还下治下的各县,城墙都甚是高大,只是朱文琅来自京城,看惯了高墙城楼,并不以为意,一路只是向城门而去。 其时天正下雪,而唐家堡距离保宁府城尚有六七十里的距离,三人决定先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去拜访唐家堡。 朱文琅等三人入得城来,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 这十余天来日日赶路,连最为爱玩的丽娜都有些疲惫了,朱文琅令伙计将饭食送到客房中,三人一边吃一边随意闲聊谈笑。 吃完饭又令伙计送来热水,准备好好洗漱一番,忽听得外边街上有杂乱的跑步声起,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似是正在客栈门前停下。 朱文琅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却见不少兵丁腰胯兵器,齐齐在客栈门外列队站立,正对着门还停了一匹马和两抬厚绒大轿。 朱文琅搓搓手笑道:“丽娜,快过来,说不定我们刚住下就能看场热闹了,看这样子好像是要抓什么贼呢。” “哪呢哪呢?我要看我要看。”丽娜闻言兴奋道,也凑到窗前来,探头朝外看。她是最喜欢看热闹的。 上官灵性情稳重,没朱文琅这么多事,不过他知道朱文琅并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因此也极少阻他,看两人都凑到窗前去看热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只听客房的门外脚步声近,便一顿,不再说话,和朱文琅一同看向门的方向。 一会,纷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只听门外有人说话:“保宁府知府王思进,巴县知县徐士群,总兵程俊拜见钦差朱大人。” 这一下实出朱文琅意外,想不到自己三人刚刚入城不到两个时辰,住进客栈也不到一个时辰,居然就有数名地方官得知消息,还过来上门拜访,就冲着这么快的消息,来的这几个人不简单。 朱文琅打开房门,只见门外三人跪伏在地,居中而伏的身穿从四品的云雁紫衣官袍,想来便是那方才出声说话的保宁府的知府王思进,旁边略靠后一个穿着七品的绯衣官袍,乃是县令徐士群,另一边的那个身着彪形绣样的武官服饰,自然便是那总兵叫什么程俊的了。稍远处还有几个人也拜伏在地,其中一个正是本店的掌柜,余下的看那装束似乎便是衙役师爷之类的模样了。 “各位大人何须如此,请起,快快请起。”在皇宫之中长大,朱文琅对官场上的这一套礼节,虽然厌烦之极,却也熟悉之极,极自然地往前微跨一步,双手虚抬。 三人再叩首,起身站起。 “请,各位大人请进。”朱文琅知道躲不过,干脆大大方方地侧身一让,引三位地方官进屋。 进屋看到上官灵,那王思进似乎一愣,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哦,这是我一起来的朋友,你们叫上官先生就行了。”朱文琅一边说一边朝上官灵挤了挤眼。 “拜见上官先生。”王思进作势要拜,上官灵连忙扶住,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和朱兄同行,并非官身,王大人不必多礼。” “多谢上官先生。”王思进仍是一拱手借势起身。 “多谢各位大人抬爱,只是不知各位大人如何知道本官要来贵县?还劳烦知府大人也亲来相迎?”待各人进屋坐定,看那客栈掌柜进得屋来,恭恭敬敬泡上香茶,然后倒退掩门而出,朱文琅才慢条斯理一边用碗盖轻拂茶沫一边道,一副老成持重的官样派头。 自己三人这次来唐门乃是江湖办案,并非钦差巡视,但毕竟自己身上确实有朱元璋所赐的金牌,要说是“钦差”那也是没有半点水分。 只是奇怪自己一路上都从未向地方衙门表露身份,却不知这个保宁府的知府如何会知道自己是钦差,而且看起来还是早早就在等着自己。 既然对方非得认为自己是钦差,恭恭敬敬上门拜见,自然也不好拒之门外,就干脆按照官场的规矩,打打交道吧,反正这套朱文琅也熟。 旁边的丽娜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远远地乖乖坐在一边盯着朱文琅。 这些日子和“文琅哥哥”厮混得熟得不得了,从来没见过“文琅哥哥”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脸无表情,举止沉稳,一派官威,和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觉得既惊讶又新鲜,也不敢随便说话。 “禀钦差大人,是保宁府锦衣卫千户衙门接到西安府焦千户的讯息,得知钦差大人要来保宁府的巴县,造访唐家堡。只因不知钦差大人何时到达,因此早在半月之前,下官便到了巴县县城,专门在此迎候钦差大人。下官早已在县衙为大人安排好了住宿之所,十分洁净方便。便请大人移驾前往县衙内歇息如何。”言语间王思进甚是恭敬,起身一躬说完方才坐下。 “哦,是这样,不知王大人如何来得这么及时?我进城还不到两个时辰,王大人就已经知道了?够可以的啊。”朱文琅慢条斯理道,手上拂了半天的茶沫,又放回原处,半口也没喝,本来他就刚刚喝过茶了,方才只是做做样子,摆摆官谱而已。 “禀钦差大人,是这样的。”说到这个,那王思进似乎面有得色。“下官在为钦差大人准备下榻之处时,便已料到钦差大人高风亮节,必定是不愿惊动地方,而借住于客栈之中。此乃钦差大人胸襟广阔体恤下情,但下官却万不敢怠慢。因此早早向县城之中的所有客栈都下了严令,若有以大人名讳登记住店的客人,须得即刻回报。方才客栈掌柜飞报县衙,下官再仔细打听大人形貌,便知必定是钦差大人驾临本县,便忙率徐大人,程总兵赶来拜见钦差大人。” “呵呵,真够难为王大人了,想得果然周到。只是我来巴县是要往唐门一行,王大人只需告知路径即可,至于休息,我看这客栈就很好,就不用到县衙去了。” “哪里哪里,招行好钦差大人乃是下官份内之事。此处客栈简陋,如何能作钦差大人下榻之所?县衙之中下官早已安排妥当,大人就成全了下官这份孝心吧?”王思进满脸期待地看着朱文琅。 “这……好吧,那就劳烦各位大人了。”朱文琅想想也没什么不妥,见王大人盛情难却,巴结巴结倒也没什么关系,那就住过去得了,也免得扫了人家的兴,便道,又朝县令徐士群点点头:“多谢徐县令了。” 上官灵和丽娜自然没有半点意见,完全听朱文琅的主意。 “应该,应该的。”县令徐士群似乎有点走神,嘴中念念有词,脸色却是木然,完全不同于王思进的满脸堆笑的脸色。 “那便请钦差大人移步……钦差大人请。”王思进抢前引路,朱文琅三人略略收拾便随他下楼。 走出店外,客栈掌柜早牵了朱文琅的马匹在门口候着,朱文琅正要翻身上马,那王思进忙上前道:“大人……钦差大人,请上轿,那马便要兵丁牵着即可,天气寒冷,请大人上轿。” “那不是你和徐大人的轿子吗?”朱文琅问。 “钦差大人在前,下官哪敢坐轿?两位大人请上轿,下官和徐大人随轿而行便可。” 朱文琅越来越觉得这王思进谄媚得厉害,看到他那张堆着笑的脸便有些觉得不太舒服,也不理他,翻身上马,道:“我坐不惯轿子,王大人你自己坐吧,你们前面带路就行了。”再看旁边,上官灵和丽娜两人也早已上马坐定。 “那下官便替钦差大人牵马?”王思进一看朱文琅不领情,又上前一步作势要接过朱文琅手中的马缰,问道。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上你的轿子吧,去县衙,带路!”朱文琅不耐烦地一夹脚,那马已慢慢往前而行。 王思进无奈,速速地钻进自己的轿子,从窗口伸出半个头,对着兵丁挥手:“快!快快!给钦差大人带路,回县衙!” 第53章贪官污吏 第53章贪官污吏 一行人来到县衙,王思进又急急下轿,来到朱文琅马前,作势要扶他下马,朱文琅却还未等他近前,自己一翻身便已稳稳当当下马站定。 “钦差大人骑术精湛,好功夫!”王思进没巴结上,只好讪讪赞道。 朱文琅知道又是拍马屁,心中已是开始有些厌烦,耐着性子道:“走吧走吧,进去吧。” “是,是是,请,钦差大人请进,上官先生请,这位姑娘请。”王思进恭敬作揖。她以为丽娜是朱文琅的亲眷,哪怕随便问人家姓名,又不知到底是夫人呢还是妹子,怕弄错了身份,只能含糊地称之为“这位姑娘”。 进得县衙,来到内院,只见有几间宽大的屋子,几个仆妇正在院中打扫积雪。 “王大人,我们住在何处啊?”朱文琅问道。 “便是此处,大人。不知是否还合大人的心意?”王思进手一摆。 “这??这不是县衙内院吗?我们住这了,那徐大人一家住哪儿去?” “哦,下官已令徐大人另租一处宅院住下,不住在这里,此处专供钦差大人下榻,下官都安排好了。”王思进谄媚地笑道。 “是吗?徐大人?”朱文琅转头问徐士群。 “是,大人,下官和老母妻儿都住在县衙不远的一处小院中。”徐士群低声答应。 “敢问一声徐大人今年高寿了?”朱文琅闻言心中一动。 “回钦差大人,下官今年虚度五十有一。”徐士群不知朱文琅何意,老实回答。 “徐大人你都五十一了,那老母不得年过七十了?王大人,本钦差我年纪二十出头,你为了给我安排住的地方,把一个古稀老人赶了出去,你这干的是什么事?”朱文琅转身问王思进,口气已有些冷。 王思进万料不到朱文琅会问出这话来,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话:“这……这这……” “这儿我不住了,你马上把徐大人和他老母亲都给我请回县衙里来!”朱文琅突然加重口气对王思进说,说完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大人!大人!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卑职马上把徐大人的母亲请回来,只是也请大人住在衙内,否则下官落个招待不周的罪名,实在是吃罪不起啊。大人,大人!”王思进在后面追着直喊。 “那好吧,你把徐大人一家都请回来,然后在县衙前院给找两间小屋子,准备三张床三床被子……就成了。”朱文琅一挥手。 “这…….这如何使得?”王思进迟疑道。 “这有什么使不得?废什么话?我说使得就使得!快去!”朱文琅心中越发有些看不惯王思进的嘴脸,连连挥手道。 “是,是是,只要钦差大人吩咐,卑职一定办好,一定办好……只是在前院,这……这要姑娘们如何伺候啊?”王思进挨了一顿骂,汗水已是淋淋而下。 “什么姑娘?什么伺候?”朱文琅一时没弄明白。 “哦,禀钦差大人,是这样……”一提到这个那王思进似乎又得意起来,觉得这位钦差大人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自己的安排必定能够合钦差大人的心意:“那是下官特意安排的,在本县搜寻的几个绝色女子,服侍大人下榻安寝……” “王思进!”朱文琅大怒,声音陡地高了许多。“你把本钦差看成什么人了?讨好钦差就要随便强征民女,祸害百姓,欺凌老人,逼迫下属,你干的些什么狗屁事?不怕王法吗?” “是,是是,下官知罪,下官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下官只是为了让钦差大人少受些严寒之苦,略尽微劳,实是别无他意啊。下官这就去遣散那些女子……这就去,这就去……”王思进一看急忙拜伏在地,浑身发抖。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就按我说的,把徐大人一家请回来,前院找两间屋子,我和木头……我和上官先生一间,丽娜姑娘一间。就这么定了!赶快去把那些民女给我放了,现在就派人送回家,一个一个送到,少了一个小心你的脑袋。”朱文琅强耐着性子道。 “是,是,下官遵命,下官谨遵钦差大人之命。”王思进哆哆嗦嗦道。 “行了行了,王大人你回去吧,把刚才那些事办好了。一会让徐大人派人招呼我们就行了。”朱文琅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个王思进,挥挥手。 “是,是是,下官告退,下官告退。”王思进灰溜溜地倒退着出得门去。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几个衙役扶着一位老太太入得县衙而来,后面跟着一个妇人,牵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再跟着几个丫环仆妇,拿着几个包袱,想来便是被王思进赶到外面去住的徐士群的家眷。 “这位便是徐老夫人吧?在下有礼了。”朱文琅见状连忙走出屋中,到前院上前行礼。 “群儿,这位是……”徐老太太被王思进赶出县衙,刚才又被请回来,正迷糊着呢,眼神又不太好,进门便看到一个长相秀气的陌生公子哥儿向自己行礼,不禁茫然地问旁边的徐士群。 “母亲大人,这位是钦差朱大人,今日刚到县衙,是钦差大人命王思进把您老请回来的。”徐士群低声道。 “钦……”徐老太太听到这话脚一软,差点摔倒,旁边的丽娜眼疾手快,忙抢上一步扶住。 “丽娜,你扶老太太进内堂去。”朱文琅顺口吩咐道,又转头说:“徐大人,程大人,你们来一下。”说罢与徐士群程俊一起回到屋中。 “徐大人,那王思进为官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他来这巴县后除了把老夫人搬出县衙,还做了些什么?” “这……下官不敢说。” “你只管说,有什么说什么,只别来虚的说套话蒙我。”朱文琅一挥手。 “是,下官遵命。”徐士群微微起身,一拱手,道:“王大人来这巴县已一月有余。据王大人说,要准备恭迎钦差大人,故一来便令下官搬出县衙,关了公堂,暂停办理一切官讼事务。然后又发了几道布告,一是令县城之中家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到县衙内报名待选,以选出几位绝色女子陪侍钦差大人,若不愿送选则可交二百两银子代替,二是即刻按人丁摊派,每丁三十文铜钱,以集银款迎接钦差大人,三是令县城之中的各家客栈上报住客名册,若发现钦差大人住店随时飞报县衙,若是不遵法令,耽误了迎接钦差大人,则罚没私财,罪罚充军……” 朱文琅越听越晕,一阵阵怒火上涌。这王思进打着自己的招牌选民女,加赋税,还把徐士群的古稀老母赶出县衙,这巴县百姓心中还不把自己这个钦差看成个贪官污吏啊? 想不到自己还没到川中,一个月之前这王思进就已经把自己搞得臭名远扬了。 朱文琅强压住心头之火,冷冷地问:“征集的这些银子都交给谁了?王思进自己住什么地方?” “所有这些事务都由王大人亲自处理,卑职和徐大人一律不得插手。平日里王大人就住在县衙之中,据说是为了监督工人装饰布置县衙,好迎接钦差大人大驾,征来的民女也安排住在县衙之中,据说……据说……”程俊在一旁插言。 “据说什么?” “回大人,据说……据说王大人的起居也是由这些民女服侍,也有安排轮流侍寝的……”程俊话语中似乎也憋着一口气,只是有点迟疑不敢直说。 “嗯,知道了,徐大人,程总兵,今日辛苦二位了,两位大人请回吧。我……本钦差今日想早些歇息。” 上官灵平日里一直都看惯了朱文琅那吊儿啷铛什么都不在乎似笑非笑的脸,今日却因为王思进一事已有些怒火上脸,但此时听到方才徐士群和程俊所言,本来以为他又会大发雷霆,谁知在旁边看着他居然毫无表情,说话间也是极为平淡,大异平常,知道这小子心中肯定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只是此刻强自压着暂未发作,也不好多说话,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并不开口。 “是,下官告退。”二人起身一躬,倒退而出。 “这个王思进,该死的王八蛋!借着我的名义强取豪夺,我……这种人还留着干嘛?” 刚待徐程二人走远一些,朱文琅已是忍不住压低嗓子发作了出来,只觉得自己脑门顶上已经发亮,上边堂而皇之地多了八个大字“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朱兄,那王思进虽然该死,但毕竟是官身,一介知府,从四品的官衔,朱兄你虽然顶着个钦差的名义,但这次出来只是查办唐门之案,最好还是少干预些地方政务为好。这个王思进就算该死,那也得依朝廷王法治罪,让布政使衙门的人来官,朱兄你可不要莽撞。”上官灵身为世家子弟,对于一些官场上的规矩流程还是明白一些的。 朱文琅叫道:“什么王法不王法,这种王八蛋,皇上老叔知道了也得杀,我替他杀了,皇上老叔说不定还得谢我呢。” 不过话虽如此,朱文琅在宫中长大,深知天威难测,不按律法任意杀人,特别是杀朝廷命官,确实有所不妥,也只得强捺心中怒气,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大气。 “文琅哥哥,文琅哥哥。”将徐老太太送到后院的丽娜气呼呼地过来,嘴里叫着:“这个姓王的,是个大坏蛋。” “怎么了?”朱文琅二人回头望去,问道。 “我听老太太的丫环喜儿说,这县衙的后院关了好几个小姐姐,都是被姓王的抢来的,都被他欺负了,他还想欺负喜儿,要不是徐大人保着让她寸步不离老太太,肯定也要被这个姓王的欺负了。”丽娜气鼓鼓地说。 “这个王八蛋!”朱文琅更怒,一拍桌子。 “好了好了,我看此事就回头交给四川布政使衙门处置吧。”上官灵劝道。 过了好一会,朱文琅才略略平息下来,夸张地打了个呵欠:“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丽娜,你那边铺好床没有?” “老太太叫我到后院去睡。”丽娜略得意道,想来方才她送徐家老太太到后院,这么一小会便得到了老太太的欢心。也是,这么一个漂亮懂事的小姑娘,最是容易得到老年人的宠爱。 “那就都睡去吧,困了困了。”朱文琅摆摆手。 朱文琅上官灵却知朱文琅内功不弱,便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绝无问题,此时居然闹着要睡觉,自然是心中有事,大约是因王思进之事心烦,也不说破,二人摊开被褥,安睡不提。 第二日刚起床,朱文琅正在院中赏雪,只听衙差来报:“保宁府知府王思进王大人求见钦差大人。” 朱文琅一听王思进的名字便头疼,却又不得不打交道,不耐烦地挥挥手,打个呵欠:“让王大人等一会,我一会就来。” 朱文琅又磨蹭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回到前院堂中,只见王思进早已等候多时,旁边还有一个略显富态的老者,蓝布长衫,花白头发,留着三四寸长的花白胡须,毫不起眼,也站起身来。但在其行动之间,朱文琅却早看出这老者身负武功,有时眼神一扫似乎还有一丝精光一闪而灭,内功绝对不弱。 “唐堡主,这位便是朝廷钦差朱大人,还不赶紧上前拜见。”王思进颇有官威地向老者一示意。 那老者似乎也觉得意外,没想到这个钦差大人居然是位如此年轻的公子哥儿,似乎连二十都还未到,脸上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更令他惊异的是这个年轻的钦差大人看起来秀秀气气文质彬彬,但在他这行家眼中看来,此人绝对身负武功,而且绝对不会很低,气沉峙岳,举手投足之中,隐隐有一派宗师的气势,如果不出所料,也许已到一流高手的境界,朝廷命官中居然会有这种人物,又到了这偏远的巴县地界来,实令他非常意外。 头脑间念头一闪,想到此处,老者已知道了朱文琅的身份,想必这位就是自己的宝贝闺女唐玥所提到的那个朱文琅了。 唐玥与唐佩儿已早早地回到了唐门,与父亲提起朱文琅,详细告知了父亲关于朱文琅正在查办的上官雷一案的情况,其实这些大多是上官灵与唐佩儿提起的,至于唐玥自己,虽说心中对这个朱文琅有那么些异常的情绪,但几次碰面不是误会便是互相捉弄,又或是受了伤,再加上女孩儿家的羞涩与矜持,反倒没说过几句话。 因此唐玥的父亲便也大致知晓了会有一位奉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命来唐门问询案情的“朱文琅”会来拜访,估计也就在近月之内,因此事事涉重大,可以说牵涉到唐门与朝廷之间的关系,须得好好解释说明,因此一直都安心地在待在唐门等着“朱公子”上门。 结果昨夜本地保宁府的知府王思进大人遣人过来,说是叫他过来拜见朝廷的钦差大人。王思进是保宁府的父母官,唐家保所在的巴县便是他的治下,他自然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听命连夜赶到这巴县县城来,等待钦差大人召见,心里还想着若是没什么事,便早早回堡,万一那位“朱公子”正好在他不在堡中之时上门,岂不是失了礼数? 此时见到朱文琅,又听知府大人介绍,仔细一对照方才恍然,敢情这位钦差大人正是唐玥所说的“朱公子”,可他何时又转眼成了“钦差大人”了? 只是此时知府王大人让他“拜见”,普通百姓见到钦差大人,可不就得“拜”见吗?无奈之下:“草民拜见钦差大人。”一边喊着一边便作势要拜。 “敢问这位老先生是?……”朱文琅连忙扶住,带着询问的口气。 “回钦差大人,这位是巴县唐家堡的堡主唐延雄,下官知道钦差大人来巴县公务,与唐家堡有关,便命唐堡主亲来县衙向钦差大人回话,以免大人奔波之苦。”王思进在旁边点头哈腰。 “哦?唐家堡?唐门不是沈老夫人当家吗?”朱文琅突然觉得唐延雄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到过。 那唐延雄就势起身,一抱拳躬身:“回钦差大人,唐门乃是江湖中人的胡乱称呼,在这巴县境内,只有唐家堡,地方上的小小农家庄院罢了,皆在朝廷管辖之下,大明的子民。家母年事已高,早已将家中事务交与草民,钦差大人有话只管问草民即可。” 朱文琅一惊,突然想了起来,上次在少室山下唐庄镇中,丐帮的“竹丐”谢涛曾问起唐玥,唐玥说起过自己父亲的名讳便是“延雄”二字,看来眼前这位老者便是唐玥之父,”十面埋伏”唐延雄了。 唐门在武林之中名号显耀,但在地方上,也只是一户当地乡绅身份,住在唐家堡中,唐家堡人丁众多,这唐延雄是长房长子,接任堡主之位,与地方官府打交道的便是他了。而在江湖之上,唐门的掌门人自然还是那位唐老太太“飘雪仙子”沈园雪沈老夫人,也就是唐延雄之母。 这江湖之事和地方之事不可混为一谈,两人主管不同之事那是极为自然之理,不像上官世家,门主是上官望,和地方官打交道的也是上官望,那又是另一种形式了。 想到这些,朱文琅不敢怠慢,一来眼前之人是唐玥的父亲,份属武林长辈,礼当尊重,二来虽然王思进介绍自己是个“钦差”,那是被他架上去的,自己来查办的却属江湖中事,更何况还有少林和唐门的一段公案需要了结,江湖人说江湖事,自己本来就没打算用什么钦差的身份,若是真摆出个钦差的臭架子,到时候唐门来个公对公官对官,套话对套话,估计这钉子就算碰定了。 思及此,朱文琅连忙退后一步,也向着唐延雄一躬身抱拳:“晚辈后学朱文琅拜见唐老前辈。” 第54章立毙掌下 第54章立毙掌下 唐延雄一怔,他虽已知朱文琅的身份和来意,却没料到朱文琅这般行事,有些意外。 不过他毕竟老于江湖,马上反应过来,朱文琅这是以江湖之礼拜见。他乃唐门的长门长子的身份,论在唐门之中的位置,除了门主唐老太太,他位居第二,在江湖之中他也是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朱文琅乃武林后起之秀,自己受这个礼倒也不为过。 心中一时间闪过许多念头,但礼数间却自然依着江湖规矩,直着身一抱拳:“不敢不敢,朱少侠过谦了。” 旁边王思进看着朱文琅撇开自己不理,去找唐延雄说话,本就有点失落,此时看到唐延雄居然乘势起身,并未下跪,更是心中不快。 在他心中,唐延雄只是本地一介富绅罢了,就算在本地有些势力,但身份上也是蝼蚁百姓一个,与他这一州之地的父母官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此时见唐延雄在礼数上居然敢和钦差大人平起平坐,抱拳拱手而已,一心便想讨好朱文琅,便在一旁喝道:“大胆唐延雄!见了钦差大人怎敢不跪下行礼?!” 唐延雄一怔,不好反驳,又作势要下跪,朱文琅只得上前抢上一步,再次将唐延友一把扶住,心头怒气再也按捺不住,回头冷冷对王思进说:“王大人,唐老前辈乃是长辈,朱某岂能受以大礼?王大人,正好你在,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钦差大人请说,下官无不据实作答。”王思进连忙伏地而拜。 “唐老前辈请坐。”朱文琅朝唐延雄摆手让座,又转身,一边说一边走回堂上主位:“我听说你为了迎接我,已来了巴县一个月,贴了几个告示?” 唐延雄知趣地退了几步,也不去坐,只是站到一旁。 徐士群和程俊则不明所以,也随王思进一起拜伏在地。 “回钦差大人,那都是下官为了好好准备,迎接钦差大人而作的一些布置安排,完全是为了钦差大人在我巴县的安全舒适着想。”王思进叩头道。 “徐大人,程总兵,你们两位先起来吧。”朱文琅一摆手。 徐士群和程俊只好应声站起身来,退后几步,与唐延雄并排站在一块,不敢再出声,任那王思进跪在堂中。 “嗯,你贴出告示强征民女,安排民女来给本钦差陪宿,如果有女之家不肯应征待选,就须给你交纳二百两银子,有这事吧?”朱文琅继续对王思进道。 “……确有征调民女一事,不过交纳二百两银子的事确实没有,若是有谁家不愿受调,下官就……下官也不为己甚,这个……就算了……这……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劳顿,下官只是征招几个本地的粗俗仆妇,以照顾大人的起居,别……别无他意。”王思进一边磕头一边给自己找理由。 “那征来的民女,也顺便‘照顾’好你王思进王大人的起居了是吧?”朱文琅的声音很冷。 “绝……绝无此事,下官只是令那些民女勤加习练,以备……以备听用来服侍钦差大人而已。” “习练?怎么习练?哼……还有,你还发布了告示,向巴县摊派人头税三十文钱,说是为了齐集款项要迎接我朱文琅是吧?有没有这事?” “这……”王思进知道这种事,到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一问就能问出来,隐瞒不了,只得承认:“是……是是……回……回钦差大人。巴县地处偏远,衙库中银两短缺,下官怕布置不周,缺了礼数,故号召百姓乐捐。” “乐捐?不交钱你就抓人也叫乐捐?这么着吧,你给我说说,反正打着迎钦差大人的招牌,你一共收上来了多少银子?” “再没有了,确实再没有了,只此一桩,只此一桩,大人,一共……一共……一共是三百多两银子……”王思进哆哆嗦嗦道。 “多少?”朱文琅冷哼一声。 “是……是四千三百多两,都……都用在县衙的布置上了,大人,小人绝不敢贪污一分一毫,大人。” “你不敢?你还不敢?本钦差还没到呢,你就强征民女,强摊税赋,还打着我的招牌,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就你这样,等于直接往我脑门上写上‘贪官’两个字,让我来替你背祸?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就不怕我直接砍了你的脑袋?”朱文琅越说越气,嗓子压着,几乎都快吼出来了。 “饶命啊,大人,大人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听到这话,王思进顿时带着哭腔在地上叩头不止。 “求饶也晚了,我不杀你连我自己都不得清白,他娘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巴县百姓还不把我朱文琅看成十恶不赦的民贼贪官?视我为仇人,骂老子的八辈祖宗?!” “大人,下官知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王思进连连叩头。 朱文琅想着昨夜上官灵的话,只觉心里堵得慌,坐着不吭声,直喘粗气。 王思进却以为朱文琅是铁心要杀他,看求饶不成,心一横,道:“钦差大人,下官是朝廷从四品的命官,就算有罪,就算大人是钦差身份,按大明律,也该交由四川布政使衙门处置,再报圣上御裁,大人你无权私自杀我。” 朱文琅本来已有些犹豫了,毕竟真要出手杀一个从四品的朝廷命官,这事不是件小事,但听到王思进这话不禁心火又起,腾地站起,吼道:“就你王思进这样的王八蛋,送到哪都逃不了你一刀,别以为今天我朱文琅杀不了你,老子有皇上的金牌,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嘿嘿,你小看我了,且不说老子现在是钦差,就算没金牌,不是钦差,老子还是锦衣卫千户呢,不用等秋后问斩,老子先斩后奏,宰了你这个祸害再说!” 说罢不由分说,一掌朝伏在地上的王思进顶头打去,含怒一掌已含周天养生篇内力,即算是碰上位武林高手,这一掌下去也得筋断骨折,更何况王思进只是一介书生凡夫? 掌心未至头顶天门,掌劲便已震碎王思进五脏六腑,那王思进刚要站起身形,只见顿时脸色惨白,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软软地侧倒在地一时气绝而亡。 旁边的徐士群和程俊已是看呆了,倒是唐延雄身为武林中人,见惯了生死,不至于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但也是一阵愕然。 眼看王思进死于掌下,朱文琅也有些发愣。 自己学武这么多年,架打过无数,也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弱,连少林寺的高僧都能打个平手,但今日这王思进却是自己真正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奇怪的是,此时自己心中却并无多少异样感觉,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难受或惊惶。仔细想想,大约是这王思进确实该死,杀了他朱文琅心中绝无半分愧疚于心,才会令自己如此平静。 对于杀了王思进,朱文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这厮的所作所为罪恶当诛,只要他回头细细写封信将原委说清,无论到了四川布政使那或是直接到皇上老叔那儿,他都一点不理亏。 想到这里心下便已释然,挥挥手让旁边发着呆的徐士群叫衙役把王思进的尸首搬走。 旁边的唐延雄却是有些动容。 眼前这个朱文琅,年纪不大,武功却高,做事下手也是十分狠辣。 唐家堡在巴县,他知道巴县县令徐士群是个好官,但对保宁府知府王思进却了解不多,听着朱文琅质问,也觉这王思进实在是该死,但却绝料不到朱文琅居然真敢将王思进立毙堂下,心中不禁对这个朱文琅的认识又多了一层,与女儿唐玥嘴里的那个“少年得志的公子哥儿”颇有不同。 徐士群则是另一番心思。他虽然也对这知府王思进所作所为十二万分的不满抱怨,却也万万料不到朱文琅会真的下手杀人。 本来想着这个钦差大人如此年轻,多半就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挂了个虚衔,来这巴县也不过是少年人好动心性,向皇上找个由头出来游山玩水而已,今日在这却居然年轻气盛,当堂杀了一位从四品的朝廷地方大员。 此事已是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将自己牵连进去,回头得赶紧联系自己的座师,四川布政使衙门的左参政郑大人,细细说明前后原委详细情形,向他请教如何应对为好,可别让自己也卷入这淌浑水才好。 在旁边的程俊乃行伍出身,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此时死的是一个知府大人,与自己虽然并非直接统属,但品衔比自己还高上一级,已算是地方大员之一。 本来程俊自己对于这个王思进也是绝看不惯,早觉得这种人实在是该死,该杀,但即算是自己处在朱文琅这个位置上,要杀王思进恐怕也得左思右思犹豫不决,决不会如朱文琅这般干脆利落,说杀就杀,虽说也是因为年轻气盛,但这份胆魄也是非自己所能及,不禁对朱文琅涌起一番崇敬之情。。 上官灵也大为意外。平素里他看朱文琅一直是随随便便,无可不可,没这么多讲究,而且素知其虽然顽皮胡闹,却是面善心慈,今日居然三言两语之间,便将王思进一掌击毙,可见其心中怒气已是无可止遏。虽说这王思进确实咎由自取,却也可见朱文琅本性中其实是外圆内刚,对于真正的恶人,绝不会无谓的妇人之仁,手下留情,以往还真未留意到他居然也有这等刚直干脆的一面。 在座各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堂中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朱文琅的心情才算是勉强平复下来,朝唐延雄一拱手:“唐老前辈,不好意思,让您老看笑话了。您是武林前辈,王思进这王八蛋怎能让您亲身来此?应当是晚辈上门请教才是。” “不敢,朱少侠行事果决,惩恶扬善,正是我武林中人的本色,老朽颇为佩服,少侠有事即可直言,老朽和唐门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延雄起身道。他虽然早从唐玥嘴中知道朱文琅的来意,但总不能上来就主动提及,还得等朱文琅问起来才行。 “前辈过谦了,今日晚辈将这王思进毙于堂中,只怕有些事还得马上处理一下,不方便即刻向前辈请教。这样吧,年关将近,来日方长,前辈要不还是先回唐家堡,过得几日晚辈再来登门求教,不知可否?” 唐延雄自然知道此事确实更是当前急务,一个钦差,不请旨奉旨,自作主张就杀了一个四品的地方官,一介知府大人,绝非小小罪过。当下,唐延雄便也并不啰嗦,道:“既是如此,老朽今日便先回唐家堡,待朱少侠处理完此事后,老朽和唐门上下定会静候少侠大驾,倒履相迎。” “多谢唐老前辈了。唐老前辈请。”朱文琅一摆手。 待得唐延雄出门而去,上官灵问道:“朱兄,你打算写信?” “嗯,跟皇上老叔解释一下。这王八蛋为害百姓,本就该杀,我虽然没奉旨,但皇上老叔恐怕也挑不出我什么错来,只怕还得说一声好,呵。”朱文琅摆摆手,解释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旁边的徐士群和程俊一听,心中不禁咋舌:“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果然非同小可,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捅到皇上那儿去,瞧瞧人家,陛下不叫陛下,叫‘皇上老叔’,果真是皇上的心腹,亲信,说不定还是皇族,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对了,还请徐县令帮过忙。”朱文琅自然也得想着如何向朱元璋交代,眼珠子一转,对县令徐士群道。 “钦差大人请示下。”徐士群连忙拱手。 “还请徐大人在本地请一位石匠,刻一块碑,一丈来高,立在县衙前后堂之间的院中,上边刻上十六个大字。” “敢问钦差大人,是哪十六个字?”徐士群有些莫名其妙。 “尔俸尔?,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朱文琅一字一顿地将十六个字念了出来,声音十分郑重。 “下官遵命!”徐士群受到感染,立时也是高声应道。 “尔俸尔?,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出自五代十国时期的后蜀末代君主孟昶所颁布的《官箴》,原文中有二十四句,后来前宋朝的宋太宗赵光义(赵炅)提出这四句十六字来,令人刻在州县衙门南边的石碑上,名曰“戒石铭”。在宫中之时,陈守老夫子对这四句话赞叹不已,说是真正为百姓作主,经常与朱文琅提起,因此朱文琅印象深刻,此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徐士君乃科举进士出身,自然知道这四句话的来历,也知道前宋朝曾有过“戒石铭”,此时听朱文琅下令刻立“戒石碑”,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他要全速办好此事,争取今日便能立在这县衙之内。 “行了,都散了吧。”朱文琅摆摆手道。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和皇上老叔说这事,另外,也得给镇守成都的四川布政使朱守仁去个信,说明一下情况,尽快安排人临时接任保宁府知府的位子,也免得这保宁府迟迟没有主官。 当下众人分别散去,徐士群,朱文琅等各自写信不提。才刚过晌午,便有几匹快马自巴县县衙牵出,急急向城外驰去。 ++++++++